《这土地里[1950]》 这土地里[1950] 第1节 ?  《这土地里[1950]》 作者: 喜河山 简介: 1950年,建国初期,城里的机械厂重新开工。 雨兰镇胡寡妇的女儿背上了行李,把母亲托付给了镇上的粮仓,只身进了城。 年过半百的寡妇无法理解女儿口中的新世界,可她还是听从女儿的安排,来到了粮仓,给保粮队伍做饭,在这里,她看到了无数先进分子为之奋斗的新天地。 ps:1,文中提到的钢铁厂职工为了拯救国家财产,勇拆炸弹事件是真实历史。来源于《重钢厂志》 2,粮仓部分的故事取材于1950年的开县,1950年华东粮食告急,开县支援灾区1080.8万斤粮食,这些粮食县内全部是人工运输。1976年,开县遭遇特大雹灾,东北调6700万斤粮食帮助开县度过难关。 3,机械厂部分原型来自于利生铁厂,厚生铁厂,宜宾造纸机械厂。 5,凡是觉得“怎么可能!”的事件大概率就是有原型的。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年代文 逆袭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丽娟,平安,李振花,年英 ┃ 配角:黄春花,粮仓主任,马脚子,汤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到那个水轮机了吗?我也要造 立意:农业在经历了地主阶级的剥削,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摧残,终于迎来了新时代  ? 第1章 看到那个水轮机了吗 没有人记得胡寡妇原本叫什么,她是在日本鬼子占领平城那一年流落到雨兰镇的,听说丈夫被日本鬼子杀了,房子被烧了,无家可归的她带着孩子和村子里其他人一起逃了出来。 她们一路远离平城,流浪了几个月,最后来到了这个偏远宁静小镇。 雨兰镇地处群山环抱之中,路险人少。 小镇的几个阿婆还记得那天落着大雨,乡亲们正忙着收晾晒的新谷,雨中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住在镇口的老李以为是鬼子来了,吓坏了,赶紧来喊人,乡亲们藏好了孩子老人,拿着锄头弯刀跑了出来。 大家冲到村口一看,才发现是误会,这只是一群逃难的人。 这群人中有老人小孩,背着的大包小包,浑身湿透,无助地看着他们。 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孩子被他们的弯刀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乡亲们回过神,放下了武器,热情接待了这一群饱经苦难的人。 年轻的胡寡妇就是在这一天来到了雨兰镇。 她在逃难的人群后面,拄着一根竹竿,衣衫褴褛,一双布鞋已经走破了,露出了磨破了的脚趾,她的背上背着一个干瘦的小丫头,小丫头被她用衣服罩着,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听其他人说,她那死去的丈夫姓胡,于是大家都叫她胡寡妇。 鬼子入侵的那些年,镇上的人对外部时局的恐慌化成了内部的团结,整个小镇亲如一家,面对这群被战争摧残的人们,小镇的人商量过后,决定帮助他们留在这里。 这些外来人像是飘荡了很久,找不到土地的种子,现在终于落了地,她们开始拼命扎根,在小镇的边缘盖了茅草房子,没有土地没有粮食,就在镇上打工干活维持生计。 胡寡妇作为年轻女人,又带着一个孩子,起初是跟小镇上的一个孤寡老太太住在一起。 大家经常看到她忙里忙外,照顾老人,照顾孩子,很是勤快。 胡寡妇话很少,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永远埋头干活,跟镇上的女人也不亲近,但谁家有事,叫她她立马就会去帮忙,到了人家家里,也不话家常,只埋头苦干。 一转眼,胡寡妇已经四十几岁了,原本沉默的年轻姑娘,现在已经变成了中年女人了,而她带的那个干瘦的小丫头一转眼却变成了大姑娘了。 胡寡妇依旧勤快,依旧不爱说话,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在埋头干活。 镇上很多人家都喜欢请她做零工,大家原本以为她的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跟镇上所有饱受苦难却依旧勤劳的女人一样。 直到有一天,胡寡妇的女儿平安要去城里读书了,听说还是读的什么机械学校,大家也不懂,只觉得也是命啊,谁能想到一个寡妇的女儿,她居然能去城里读书呢。 一般人家里有这样的事情,都会宴请亲朋好友,胡寡妇没钱宴请,那段时间,所有人看到她天不亮就出门了,天黑了才回来,背上背着又黑又大的野葛根,别人问她弄了这么多葛根,卖不卖,她只是摇了摇头。 胡寡妇的女儿离开小镇的那一天,她给所有认识的人一人包了一包自己做的葛根粉,她第一次抬起头,有些沙哑的声音说着感谢的话。 大家第一次听她说了那么多话。 不少人都笑,胡寡妇可算是熬出头了,女儿说不一定能够嫁个城里人,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可惜,没过几年,平城被轰炸,胡寡妇的女儿平安所在的学校直接被炸平了,于是平安再一次回到了镇上。 她没有跟城里人谈恋爱,一个人回来的。 大家都安慰说,现在这个局势,人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就好。 平安在城里待了几年,人沉稳了不少,她本来就长得高高,现在高高瘦瘦,站在那里,不多言不多语,的确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模样。 她回来以后,也有不少人上门说亲,这姑娘只是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考虑这件事。 众人觉得不理解,跟她一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能挖野菜了,她还不考虑结婚,那她现在要考虑什么? 没过几天,大家就知道她现在在考虑什么。 胡寡妇那破破烂烂的草棚前,平安早早地支起了一个摊子。 “平安修理铺” 下面则是写着“主营业务:修理碾米机,打稻机,柴油机,戽水机,发电机,水轮机” 小镇上的人走过去看一眼,走过来又看一眼,只觉得新鲜。 “斗水机和水轮机是什么?”有人问道。 “戽水机是用来抽水的,水轮机是用来发电的。” 雨兰镇这个地方穷得很,碾米机,柴油机这种东西,也就几个商户有,但他们怎么会找一个没有经验的黄毛丫头修那么贵重的东西。 “平安啊,你这个业务不行啊,镇上一共就只有几个碾米机,柴油机就更少了,哪里需要你修?”对方也是好心,提议道:“你又读过书,不如去粮仓那里找个工作,粮仓那边都是读书人,那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情,还能管饭,怎么也比现在好。” 粮仓在小镇边缘,那里的人都是有文化的人,去年的土地改革运动便是她们主持的。 胡寡妇这个时候正好回来了,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灶台前,胡寡妇把土豆放进锅里,脑海里想起了刚才遇到了的李二婶。 李二婶笑着说:“胡寡妇,你家平安有出息啊,咱们镇上粮仓缺一个炊事员,镇长让我问问你们家平安想不想去?” 这是顶好顶好的事情了。镇长他们的想法也是平安读过书,过去干活也方便。 可是胡寡妇不想让女儿去,她懂的东西不多,可是在她懂女儿,女儿就不是厨房里的料。 她回过头,优秀的女儿孤零零地坐在修理铺前面,没有一个人来光顾。 胡寡妇不由地鼻子一酸,在她看来,女儿是最优秀的,修理那些机器肯定也是最厉害的。 胡寡妇这种想法来自平安很小的时候。 那一年,她们逃难,在雨兰镇外面不远,她们遇到了一群赶马车的,马脚子人很好,看到她们中老人和孩子都走不动路了,于是让她们也上了马车。 那是小平安第一次坐马车,她整个身体都趴在马车的木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转动的轮子,小手指在空中画着圈圈。 等他们到这个镇上住下,有一天早上,女儿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小镇后面的巷子里。 “妈妈,妈妈,快看,我们也有马车了。” 镇上那只凶狠的流浪狗被套了一个绳子,后面是一块木板,木板下面有两个轮子。 狗拉着那个木板往前跑,两个轮子跑得飞快。 胡寡妇都惊呆了,她女儿怎么做出来的? 小平安还在说:“等我们有马了,我们就做一个大的,可以拖沙袋,到时候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胡寡妇愣了一下,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软软的。 女儿在心疼她。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被这样心疼过。 那一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早已腐烂不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包裹了起来。 她有力地抱住了女儿,心里又爱又高兴,粗糙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大脑袋,只觉得旁人说得对,脑袋大聪明。 实际上,她的女儿的确就是聪明,镇上其他人不记得,但她记得女儿十一岁就帮提水坝的人把坏了的水车修好了,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女儿考上平城农业机械学院,她女儿还是优等生,如果不是学校被炸了,她女儿还能在城里当老师。 胡寡妇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外面的女儿,她不想女儿去做其他的事情,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不喜欢做饭,她只喜欢搞那些机器,每次搞那些机器,她女儿就快乐的像小时候那样。 她不懂那些机器,可她懂她的女儿。 现在,女儿怎么办? 胡寡妇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两圈,锅里的水开了,蒸汽推着锅盖,噗噗噗的响。 “妈?”平安走了进来。 胡寡妇穿上了过年才会穿的一件蓝色布衣,她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胡寡妇看到女儿,生怕多呆一会就藏不住心里的事情,她立马说道:“土豆在锅里,案板上有胡葱,你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胡寡妇匆匆走了出去,没有理会后面女儿的声音,她往前大步走着,整个腿甚至有一点发抖,支撑着她的是一种大胆的想法。 她要代替女儿去粮仓做饭,这样女儿不用去,又有米粮可以领,就算暂时没有人来修机器也没关系。 这种想法太大胆了,以至于她走得非常快,因为一旦慢下来,她就会被自己心里的恐惧退缩追上。 胡寡妇匆匆走出两条街,街头的米铺排了长长的队。 胡寡妇并没有注意到今天米铺排队的人特别多。 此时,米铺的老板急得团团转,因为碾米机坏了:“这个老李,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了!” 老李是镇上的机械修理工,大家有什么东西坏了都找他。 这段时间,城里振兴机械厂开业,在招有经验的人,他也是想去碰碰运气。 一个伙计正好看到了胡寡妇,想起了一个人,突然说道:“西街头不是有一个修理铺吗?” 小镇不大,大家都是熟人,老板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平安?那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能行吗?” 小镇人少,孩子们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老板脑海里,对平安印象还处于她小时候,那个时候,小丫头面黄肌瘦,调皮捣蛋,哪危险就往哪儿钻。 这土地里[1950] 第2节 有一年发洪水,这个丫头就为了去看那个戽水机,愣是一头扎进了水里,还是他把人提起来的。 “她没有修过什么,没有经验,能行吗?” “李二叔啊,你们店怎么还不开门?”外面的人都在催。 老板头一拍:“死马当活马医,快去找她过来。” 一个伙计跑出去喊人,另一个伙计尝试重新打开机器。 下一秒,出米口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米,还是夹杂着一堆谷子。 伙计敲了敲这个大机器,想不通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平安来了。” 几个人抬起头,平安跟以前一样,一头短发,穿着麻布衣服,挎着一个水蓝色的布包。 怎么看都不像修理工,还是当初那个姑娘呢。 平安走了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横在中间的大家伙。 平安脸上出现了惊喜,像是看到了老朋友一样,她摸了摸这个大机器,感叹道:“居然是横式金刚砂碾米机。” 市面上普遍用的是铁辊筒碾米机,这个型号不多见了。 老板听到这话,心说,看来还是懂一点机器。 “这是我让人从城里带回来,还是改良款,你会修吗?” 平安敲了敲机器,俯下耳倾听。 其他几个人就看着她,总觉得她这么年轻,不太靠谱。 平安听了声音,皱了皱眉头,这一次,放下了自己身上的袋子,又敲了敲机器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怎么了?” 平安抬起头也不懂委婉,直接道:“你们被骗了。” 老板一下子就笑了。 “你就听一下能知道?”老板心说,这孩子还是不靠谱。 “有金属套件和没有不是一个声音。”平安说道。 “平安啊,你还是年纪太小了。”老板倒也不生气,只当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这可是我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 见对方不相信自己,平安蹲了下来,敲了敲米机盖的位置,她没有抬头,只是说道:“等我一下。” 平安说话间拿出了螺丝刀,她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螺丝帽已经卸了。 店里伙计有些着急:“你怎么说拆就拆了,一会儿要是组装不上了怎么办?” 平安把米机盖翻了过来,道:“我会负责组装,但这个机器我的确修不了,别人来也修不了。” “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 老板完全不懂她要他看什么,但他也不好在一个晚辈面前被看轻,于是点了点头:“这里好像是有点问题。” 平安道:“这款碾米机的缺点是米机盖容易磨损,所有的改良款在这里会加了一个金属内套,这样一来,出现了磨损就直接更换金属内套就行。” 这下子老板听懂了,这光溜溜的,并没有那什么金属内套。 平安说话间,又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袋子东西,众人看到她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上套。 很快,她找到了合适的。 或许是她对待机器那专注认真的样子,也或许是她说出了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东西,没有人打扰她。 平安装好了米机盖,然后重新打开机器,只听到轰轰声,只见出料插板那边,白花花的米出来了。 老板一喜,没有想到平安这么厉害:“修好了?” 平安关了机器,道:“没有。这个米机盖只能暂时用一会儿。” “那现在怎么办?” “这个我也修不了,本身这个型号的机器需要改进,就是因为一旦出现米机盖磨损,机器就废了。” 老板又气又急,那麻子居然敢骗他! 平安也有些遗憾,摸了摸这个大机器,她的条件有限,只能做零件更换的修理,再大一点的修理就需要有专门的车间才行。 平安没有修好机器,自然也就没有报酬。 她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米店,走的时候,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她的目光放在门口的报纸上。 “振兴机械厂开工,招收学徒,有经验者优先” 另一边,胡寡妇终于走到了粮仓外面,身边是络绎不绝的交粮队伍。 胡寡妇看着粮仓,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年轻人们,心里生出了恐慌。 她……一个没文化的寡妇,什么都做不好,别人看得上她吗?不会笑话她痴人说梦吗? “胡寡妇?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不用交粮吗?”旁边挑着两袋子谷子的乡亲问道。 征粮规定里,胡寡妇这样的情况是免征粮食。 胡寡妇心里涌上了一种羞耻感。 是啊,她还没有交过粮。 “我……”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来做饭,总觉得说了,有些不自量力。 “我来找人。”她说完,赶紧走了进去。 交粮队伍很长,粮仓院子里,几个年轻人满脸都是笑,有的在称重量,有的在开收据,有的在给送粮的农民倒水倒茶,很是和气。 粮仓这里的读书人和胡寡妇以前遇到的那些读书人不一样。 “喝点茶,辛苦你们了。” 他们总是用那种热情,亲切的目光注视着大家。 胡寡妇对于读书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她面前的时候的那些地主家的少爷小姐上,她们从来不会正眼看人。 而这里的人的这种亲和的声音,清澈明亮的眼神给了她勇气,她心想,就算是不想要她,应该也不会骂她。 胡寡妇走了过去,她的心忐忑不安地跳着,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对方。 “我听说你们要找人做饭,您看我行不?” 下一秒,对方有些高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行啊,怎么不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厨房。” “我们这里还有点忙,厨房里还有一个小李,她会跟你说怎么弄。” 胡寡妇走了进去。 粮仓的厨房很大,因为吃饭的地方也在这里,摆着好几张大圆桌,桌子上堆放着几把油麦菜。 一个年轻姑娘坐在灶台前,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对方大概二十岁左右,瘦瘦小小,但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看到她进来,露出了笑容,起身走了过来,亲热地喊道:“您好,我叫李振花,你叫我小李就行。” 她的声音温和又甜美,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热情。 胡寡妇对上了姑娘清澈的大眼睛,她被对方眼里那种对长辈的尊敬烫了一下。 胡寡妇立马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有些窘迫,心说对方肯定还以为她也是文化人呢,她连忙说道:“我是镇上的胡寡妇,你叫我胡寡妇就行。大家都这样叫。” 李振花立马说道:“那我叫你胡妈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一会儿帮你登记名字。” “我叫唐丽娟。”胡寡妇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好多年都没有跟人说这个名字了。 大家都习惯叫她胡寡妇,她也听习惯了。 “那我还是叫你唐妈吧?”对方有些自来熟地说道:“我外婆也姓唐,说不一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或许是她这种自来熟,胡寡妇对这个姑娘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之前的厨师父子去运输队帮忙运输粮食去县城了,这两天都是我在做饭,大家都要吃哭了。” “唐妈,我们中午要做十三个人的饭菜,米在这里,油盐在这里,这边是菜,这里有干面,我们早饭通常是吃面,还有面粉。” 胡寡妇点了点头,用心地记下了她说的话。 “唐妈,你们这边是不是还会做一种饼饼,我前段时间在一个老乡那里吃到了,特别好吃,但我感觉应该不是用面粉做的。” 李振花那种轻松和她聊天的状态让她放松了下来,她很自然地开始洗锅准备蒸饭,嘴上也和这个姑娘有了话题:“你吃的那个饼饼是什么样子的?” 李振花想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圆圆的,就是很好吃,里面好像还有红薯。” 胡寡妇觉得她可爱极了,说道:“记不得也没事,我会做很多种,到时候给你们做。” “那太好了吧!”李振花立马欢呼了起来。 年轻人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散发着活力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厨房,于是厨房变得明亮又温暖。 胡寡妇大概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开始洗菜做饭,她从六岁在地主家的厨房里做烧火丫头,后面大了一点,那就是什么都要做,自然也做过十几个人吃的大锅饭。 尽管如此,胡寡妇心里还有点紧张,她不知道她们这些城里来的文化人,吃不吃得惯自己做的饭菜。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午饭时间,粮仓工作人员都走了进来。 “饿死了。” “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么香!” 她们和胡寡妇以往遇到的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他们有种孩子般的活力,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和她以前遇到的那些读书人不一样。 “太香了!” “李振花啊,你在哪儿找的帮手?做饭这么香。” 李振花介绍道:“这是唐妈,唐妈做饭厉害的很,那土豆丝切的,刷刷刷的,我一看,又细又长。” 胡寡妇看着他们,赶紧给他们打饭打菜。 “唐妈,我们自己来。”一群年轻人排着队,拿着碗筷。 胡寡妇正要去收拾大铁锅,旁边的李振花把碗筷递给了胡寡妇:“唐妈,先吃饭。” “不了不了。”胡寡妇连连摆手,她是来做饭的,哪有上桌吃饭的道理:“这不合规矩,我一会儿吃点剩的就行。” 这土地里[1950] 第3节 李振花愣了一下,立马说道:“我们这里哪有这种规矩,大家都是同志,当然是一起吃饭,哪能吃剩的。” “对啊,唐妈快坐下吃饭吧。” 胡寡妇手足无措地被按着坐了下来,李振花把打好的饭菜放在了她面前:“唐妈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一会儿咱们还要做好多事。” 胡寡妇坐在圆桌子上,身边是笑着说话的年轻人们,面前是一碗米饭,上面是她炒的菜,她知道是什么味道,可她依旧鼻子酸酸的。 她以前也给地主家做饭,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人吃饭,也不可能跟着一起吃饭。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旁边李振花也已经开始埋头吃饭了,她刨饭刨得飞快,她一边吃,一边还跟其他人说话—— “主任有没有说二号粮仓的半安全粮什么时候处理?我今天上午检查了,得快点处理,再不处理就要出问题了。” “主任跟镇长他们商量了,把小学操场腾出来,只要天一晴,我们过去晒粮。” 胡寡妇抬起头,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胡寡妇听不懂的那些事情,整个厨房里充满了年轻人们热情的讨论声。 突然间,那种对读书人的恐惧退下去了,换成了一种对远出在外的孩子的怜爱。. 是啊,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下午,胡寡妇踩着天上的云影走了回去,一路上晚风温柔,她看着天边的夕阳,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渴望,这是她漫长苦难的人生中甚少会出现的感情。 她想要在这个粮仓里工作,她给这群读书人做饭,她喜欢她们身上那种鲜活劲儿。 胡寡妇回家的时候,正好遇到米店老板的儿子过来找平安。 “平安姐!” 米店老板儿子道:“我爸想起来,我们家之前还有一个铁辊筒碾米机,但是之前报废了,想让你帮忙看看。” 那个机器是因为没法修了,所以才会托人买了这个新机器。 刚才米店一行人着急没想起这个事儿,后来平安表现出了她的专业,大家突然想起来还有那个老机器,于是又来请平安。 平安又转了回去。 院子里,几个人已经把旧的碾米机抬了出来。 平安上前,几个伙计立马就让开了。 平安认真检查了一下,说道:“这个还能修,只是中间有几个小零件需要换一下。” 她说着,就拿了扳手,重新调试了螺母。 几个人就看着她,很快碾米机转动了起来。 平安说道:“这个型号的机器的出米速度不够高。” “没事,我们向振兴机械厂订了四台碾米机,两台柴油机,等新机器回来,平安过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平安知道这个机械厂,点了点头。 振兴机械厂坐落在平城兰花路54号。 “雨兰镇——碾米机6台,8马力柴油机10台,戽水机2台……”办公室里,年轻的少东家看着生产部递上来的单子,皱了皱眉头。 怎么又接了单子? 堆了一堆单子还没有做! 年英能够理解新时代来临,工厂也要努力跟上节奏。 可问题是,现在压根做不出来这么多。 年英拿着单子走进了父亲的办公室。 “爸,为什么突然接了这么多单子?” 厂长抬起头,皱了皱眉头:“说你年轻你就不懂形式,现在时局稳定下来了,国家要重生产,发展农业,农业的发展靠什么?不就是靠机械化吗?” “不是……”年英懂这个道理,可是问题是现在他们厂压根没有承这么多单子的能力。 “我们现在人不够,材料不够!” “人不够就招人,材料不够就去订。” 父亲说完低下头,继续给人打电话,询问需不需要农机,现在是价格最低的时候。 年英看着父亲,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想,她父亲很厉害,在战争中都能保住这个厂,她或许不应该质疑父亲的决定。 年英退出了办公室,刚出来,生产部部长走了过来:“怎么样?这么多单子怎么弄?” 年英没说话。 生产部部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是怕了这种预订单了,前几年,咱们厂差点被预订搞垮了。” 他说的是前几年的物价飞升,货币贬值,预定的时候,交一半定金,签订的价格不能变,结果等交货的时候,通货膨胀,成本飞涨,立马就亏本了,那个时候真是越做越亏本,差点就倒闭。 现在的情况也不妙,土匪横行,物价上涨。 他本来还以为厂长能够吃了这个教训,没想到他又开始接预订单子了。 年英也知道对方的担心,但她从小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从一无所有,到平城第一机械厂。 年英道:“父亲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多招人,订材料。” “现在招回来的人也要培训一段时间,不可能直接就上工,再说了,咱们的平城机械学校都已经被炸掉了,老师学生都不知道在哪儿,去哪儿培训?”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少东家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她和父亲一起去杭州参加机械展览,当时正好就遇到了平城机械化学校的学生也在那里。 那是学生高高瘦瘦,一头短发,年纪可能还没有她大,可是对方眼神沉稳,哪怕是穿着补丁的灰布衣服,在这个展厅里,她的脸上却看不见半点贫困带来的窘迫。 年英走到了她的身边,这才发现,姑娘手里拿着笔和纸,正在画水轮机的结构图。 年英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画得真好,唯一的问题是她看不懂,她学的是管理,并不懂机械。 当时展出的水轮机是德国进口,用作水电站发电机组,那个姑娘画完了外部图以后,有些痴迷地看着那个水轮机。 那眼神,简直恨不得直接用目光把它解剖了。 年英站在旁边,她看了看这个姑娘,又看了看水轮机,觉得自己特别缺这种对机械的热爱,她想跟对方搭话,但又不忍心打扰对方。 当时的介绍员正在介绍这款水轮机,提到了这款水轮机比起日本产的水轮机的优越性,最后,对方又补充了一句:“国内的条件还造不出来。” 旁边的姑娘也听到了这句话,看一下这个水轮机的眼神更加热切了,年英听到她情不自禁地嘀咕。 “迟早有一天我能造出来。” 她那个时候看着那个姑娘,或许是因为对方如此贫穷,却能和她一起站在这个展厅,也或许是她的语气坚定又自信,让人忍不住信服,年英有种感觉,对方能做到。 展会结束,回平城的火车上,她没有遇到对方。 年英不死心,她回平城后便向机械学校的老教师打听那个女学生,哪怕没有名字,老教师听她一说,立马知道她说的人是谁,瞬间眉飞色舞,说是对方去隔壁县学习水电站如何安装水轮机去了,夸了一大筐,最后说是不出意外,他们会留她下来当老师,当时她还在想,这样的人才,等她进了爸爸的机械厂,她得想办法挖到厂里来。 一年前,父亲终于允许她进厂了帮忙管理厂里的事情,她也忘了这件事了,等她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时局动乱,学校都被炸了,她们机械厂也被迫关了。 年英心下一动,现在时局稳定下来了,找个人应该不难,不知道那个女学生现在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注:为了方便理解,文中的语言采用普通话,原型是偏西南地区的方言,文中的货币作者会转换成第二套人民币。(真实历史中,这个时期货币非常复杂,第二套人民币也要几年后才会出来。) 第2章 进城 小镇是藏不住事情的,很快大家都知道胡寡妇去粮仓给读书人们做饭了。 胡寡妇一出门,镇上布庄的老板娘就看到了她,笑着调侃:“胡寡妇越来越厉害了,现在也是吃公粮的人了,要不要来买两件新衣服?” 胡寡妇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说道:“我就是个做饭的,哪里需要这些。” 午后,她挑着两桶红薯到河边洗,晚上大家要吃红薯饭。 另外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看到她来,热情地打了招呼。 “这是给他们读书人吃的吗?” 胡寡妇点了头。 对方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说道:“你在粮仓做饭没事,但千万不要跟运输队去城里,现在城里乱得很,听说有土匪抢了三区的粮食,杀了好多人。” 另一个妇女抬起头,道:“可不是,还有一个什么铁厂,反动派逃跑前在里面安了炸弹,也是死了好多人。” 胡寡妇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事情,其中一个年轻人还是她女儿的同学,他们本来可以逃走,但是他们回去了,为了抢救那些机器。 她的女儿看到报纸的时候哭了好久。 她当时看着女儿,莫名地心慌,怕女儿去做那样的事情,心里又庆幸女儿回到了这个安全的小镇,不在城里了。 她们以前就是从外面逃难到这里,后来女儿去城里读书,又遇到了大轰炸,好在平平安安回来了,她心目中,只有雨兰镇这个被山层层包围的小地方是安全的。 “你们家平安不会再回城里吧?”对方又问道。 胡寡妇沉默了一会儿,把冲洗干净了的红薯放进了桶里,这才说道:“不会。” “那她以后怎么办?” 胡寡妇说起这个事情,眼里都藏不住笑,她压制不住心里那种对女儿的骄傲:“昨天米铺的机器坏了,安安去修好了,她喜欢这些,以后就专门给大家修机器。” 二婶笑道:“我也听说了,米铺老板夸了又夸,说你们家平安长大了,出息了,那机器她一看就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不愧是读过书的人。” “说起来,你们不知道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懂事不着急,你这个当妈的怎么也都不着急。”二婶说道。 二婶是胡寡妇逃难路上遇到的,两个人关系还不错,她话也很直接。 “她还小。”胡寡妇不在意地说道,在她内心深处,她甚至愿意养她的小女儿一辈子。 最好女儿一辈子都做她喜欢的事情,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她就满足了。 她对女儿的最大的盼望就像她取的名字,平安。 “胡婶,”河的另一边,有人叫:“平安姐在家吗?” “她去米铺了,你找她有事吗?” “有她的电报。”对方过了河,走到了这边。 这土地里[1950] 第4节 胡寡妇站了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手,接过了电报。 镇长家的儿子道:“是平安姐城里老师发来的,说是振兴机械厂的少东家想要招她进厂。” 胡寡妇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平安回来的时候,母亲坐在炕上,正在发呆,旁边的毛线乱成了一团。 平安在旁边坐了下来,拿起了毛线,开始整理。 胡寡妇抬起头,看向女儿,问道:“米铺的事情结束了吗?” “明天还得去,他们家还有旧的柴油机可以修一修。” 胡寡妇看着女儿。 “怎么了?妈,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胡寡妇有些乱,道:“我听他们说现在局势越来越好了,镇上好多人都定了城里的机器,到时候肯定有更多的人需要你帮忙修机器。” 平安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开心,语气轻快:“咱们家也分了田了,等明年收了谷子,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买个柴油机碾米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们哪需要那些啊。”胡寡妇话是这样说,嘴上却露出了笑容。 是啊,她们也有田有地了。 她小时候父母是有田地的,后来有一年干旱,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村里的人,包括她的父亲只能把田给了地主,换了一点粮食活下来。 第二年地主又把田租给了父亲。 那一年,父亲和水牛几乎就睡在田里了,怕干旱,又怕涝害,好不容易到了秋收的日子,收回来的粮食还不够田租,地主带了人上来,开口就要她和家里的水牛。 水牛和她被地主的人从牛棚里拖了出去,她跪在地上看着刚翻土的菜地,里面还有蚯蚓,她看着蚯蚓发呆,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拽出土地的蚯蚓。 地主的人检查完牛的牙口,那人又来检查她的牙口。她还记得那些人皱着眉头对她父亲说,人太瘦了,带回去还要吃东西,又干不了多少活,只能抵半头驴子。 她那个时候心里头就种下了一个认知,人要有地才能算人,要不然就和牛是一样的。 她看着女儿,心想,她们有地了,日子越过越好了,镇上机器也越来越多了,女儿不用去城里。 现在这样过日子就很好。 胡寡妇去粮仓的路上又遇到了镇长的儿子。 “胡婶,平安姐怎么说?” 胡寡妇低下头,快速地说道:“你帮忙回一下,镇上的机器越来越多了,我们家又有地了,她不需要去城里了。” “那有点可惜啊。”镇长儿子嘀咕了一句:“我听说他们厂到处找人才。” 胡寡妇根本不敢再听下去,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她太心虚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子瞒着女儿做过事情。 另一边,平安在米铺里。 米铺的旧柴油机是3马力柴油机,很老旧的型号,问题也特别多。 平安一边拆,一边给对方解释哪儿有问题,听得一群人糊里糊涂,又觉得她厉害。 米铺老板忍不住感叹道:“果然还是要去上学才行,平安啊,你这么厉害应该去城里,我们在振兴机械厂订了很多机器,你要是去了,我们说不定还能够买到你做的机器,我看你比之前的老李厉害多了。” “城里现在不安全,而且城里的米贵得很,好多人都买不到米,还是我们这里好。”另一个伙计说道。 平安停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继续道:“柴油机很注重保养,它的交变的转速和负荷容易使零件产生磨损,你们平常最好要进行定期的润滑和零件更换。” 她一边说,一边给对方展示:“平时也要像这样定期的检查气门间隙。” 老板娘笑了起来:“我们家这些大老粗哪里懂这个,这不是有你了吗,到时候你就经常过来帮我们检查。” 平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过头正好看到店里的伙计,对方目不转睛的看着,平安笑了,道:“你想不想学这个?” “我可以吗?但我没有去城里读过书,能懂吗?” “当然。”平安说道。 老板看到这一幕,更觉得平安这个孩子难能可贵,她去城里读过书,有了技术还愿意教给别人。 大气得很,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人! “平安,你妈妈现在在粮仓那边工作,你就留下来吃午饭吧。”老板说道。 胡寡妇在大厨房里准备大家的午饭,她开始切胡葱。 李振花正在烧火,炕上是一口大锅,锅里是众人午饭要吃的土豆饭。 光吃米肯定是不行的,这里的员工每天的粮食都是固定发的。 年轻人每天又那么辛苦,发的粮食不够吃,晚上能饿到肚子叫。 胡寡妇想着给大家做成土豆饭,里面放点油,然后拌一点葫葱,既好吃又能吃饱。 她就是这样想方设法地把女儿养大的。 胡寡妇先把土豆切成小块儿,锅里放了一点油,把土豆煎一下。 李振花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妈,好香啊,这是咱们一会儿的菜吗。” “算是吧,一会儿这些土豆都要拌在饭里一起再蒸一下。” 李振花咽了咽口水。 胡寡妇一边煎土豆,一边跟这个年轻的城里姑娘聊天。 “你一个人来这里不害怕吗?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李振花说道:“她们不担心我,可能恨不得我在外面受点苦,然后跑回去认错。” “他们怎么会这样?” “他们想让我嫁人,都已经跟我说了亲了,我自己跑了。” 胡寡妇一听,气愤极了,道:“怎么能这样?” 李振花听到这话的时候有些惊讶,抬头看向这个中年女人,对方眼里是真实的生气。 李振花有些惊讶,一般情况下她跟别人说了这个话,对方都会觉得她不对,尤其是唐妈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数思想还是很传统的。 年轻姑娘觉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是慈祥的,心里暖暖的。 “可不是,他们完全不在乎我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名声更重要。”李振花叹了一口气。 胡寡妇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人,说道:“唉,是有这样的人。” “可我也不是胡闹,我是真的想做点事情。我不想被关在另一个人家里,我读过书,有文化,我也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李振花说起这些,腰背都挺直了,眼神里放光。 胡寡妇这下子有些不懂了,问道:“这里能做什么?” “这里可太重要了,粮食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你还记得几年前咱们物价飞涨的事情吧?那个时候我们城里都买不到粮食,老师们都有饿晕在讲台上的,搞的人心惶惶,归根结底就是粮食的问题,现在我们收了粮食,保护好粮食,新中国就有了粮食,新中国有粮食了,物价才能稳定下来,农村更好搞生产,城市也才能发展,你别看我们每天就只是收公粮,晒公粮,实际上我们做的这些事情非常重要,一点都不能马虎。” 胡寡妇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同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 胡寡妇想,如果她的父母能够看到她这么快乐,她们怎么忍心让她回去做不开心的事情。 晚上,胡寡妇睡在木板床上,她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都是粮仓的姑娘说那些话的样子。 胡寡妇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小房间里有着亮光。 女儿点着桐油灯,正在写着什么。 她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由于煎熬难受,忍不住掉下来泪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母女俩都早出晚归。 平安每天都会去米铺,教众人如何进行柴油机和碾米机的保养维修。 镇上其他有柴油机和碾米机的人知道了也通通过来学习了。 胡寡妇并不知道平安是去教,只是大家在看到她的时候,对她更热情了,甚至还有人家里的瓜果熟了,会给她拿,拿的时候不停地夸平安有多厉害。 胡寡妇只觉得高兴,她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这天下午,下着绵绵细雨,家门前来了一辆马车。 胡寡妇上前,就看到马车里出来了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大概比平安大几岁的样子,皮肤很白,头发微卷,一看就是城里的有钱姑娘。 对方也看到了她,很有礼貌的开口道:“你好,我叫年英,请问这是胡平安的家吗?” 胡寡妇面对这样的人总有一些胆怯在,她擦了擦自己的手,低着头,引着对方进了屋:“她去米铺修机器了,很快就回来。” 胡寡妇猜测对方可能是女儿的同学之类的,她有些羞愧,她不想给女儿丢脸,努力让自己挺直腰背,带着对方进了她们的茅草屋。 一进屋子,胡寡妇更加脸红了,家里太穷了,她把凳子擦了又擦:“您请坐。” “您太客气了。”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胡寡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说道:“我去给你烧点水。” “不用不用,您坐下,咱们聊聊天吧。” 她身上那种金贵大小姐的气息让胡寡妇更加拘束了,她赶紧到了外面生火烧水。 没想到的是那个姑娘也跟了过来,帮她把木柴拿了过来。 “您不用这么客气的。”对方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道。 胡寡妇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这个时候平安走了进来。 “您好。”年英站了起来:“我是振兴机械厂的少东家,我叫年英。” 年英几天前收到了胡平安拒绝的回信,考虑再三以后,她决定亲自过来找她,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您好。”平安和她握了握手:“您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和你们的老师很熟,我们厂想要制造属于我们的水轮机,你们老师向我推荐了你。我也很希望你能来我们厂,这一次专门来是想问问你有什么顾虑。” “啊?”平安有些迷糊。 旁边的胡寡妇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她正要说点什么。 年英愣了一下,她注意到了旁边的母亲的不对劲,立马开口说道:“是这样的,电报可能出了问题,我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就以为你拒绝了,所以就亲自过来了。” 胡寡妇一听这个话立马就明白了,这个姑娘是在帮自己说话。 多么好的姑娘啊,她在为她说谎。 这土地里[1950] 第5节 平安这下子也明白了,她握了握母亲的手,安抚地说道:“妈,我一会儿跟你说这个事情。” “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烧水,”胡寡妇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平安跟人坐了下来,开始聊了起来。 胡寡妇坐在外面,水已经开了,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她根本听不进去她们说了什么,她只看到女儿跟对方越聊越开心。 她的心里充满了焦虑,她想,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就要成真了。 两个小时后,那个城里的少东家起身要走了,对方也礼貌地跟她告别,眼神里还有丝丝缕缕的歉意。 那是一个要带走对方女儿的抱歉。 平安则是拉着母亲进了门,她开口道:“妈,我想去城里。” 她终于把这个话说出来了。 胡寡妇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掉下泪来:“不去不行吗?你现在在我们镇上也很好,大家都喜欢你,以后机器越来越多了,需要你帮忙的人也就越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城里?” “这段时间我在教大家修机器。”平安说道。 “你……” “妈,我在城里学的就是制造,不是修理,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天我能造出像马车那样的东西,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坐在马车上好开心,因为我们都不需要那么辛苦地走路了。” 胡寡妇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事情。 “ 妈,我现在有超出这样的能力了。” 胡寡妇抬起头,看向女儿,她的女儿恳求地看着她。 她想起了李振花,她还记得几天前,她多希望那个小姑娘的父母能够更加理解她。 她说不出同意的话,只是说道:“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平安,妈妈只有你了。” 平安听着这些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再一次抱住了她:“妈,对不起,我也想永远待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我们真的不能这样子过下去了,你这辈子太苦了,我读书以后经常在想,为什么你那么勤快,依旧过得那么苦,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什么命,是这个世界有问题,现在一个新的世界建立起来了,有无数人已经投入了改造建设这个世界的伟大事业中,我不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做。” 胡寡妇想起了报纸上那个钢铁厂的事情,她抬起头,她的女儿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那么坚强勇敢,又让她充满了恐惧。 “安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你喜欢弄那些机器,我们这里也有。” “这里不够,我想要去制造水轮机,有了水轮机,就能建水电站,有一天,我们这里也会通电,有了电,一切都会更好。”女儿继续说道。 “可现在已经很好了。”鬼子走了,她们有地了,这样的日子还不够好吗? “还不够。妈,你再等等,会更好的。”女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能理解我吗?” 胡妈不理解,她只是一个寡妇,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想自己的女儿活着,她以前拼了命想要女儿读书,也只是觉得读书人受人尊敬。 可她希望自己理解,因为女儿此时此刻是如此的需要她的理解,于是她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女儿,她总觉得女儿身上有某种地方和李振花那个年轻同志是一样的。 她的女儿长大了,她的身体里好像多了很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一种陌生的焦虑填满了她的心脏。 胡寡妇第二天又看到了那个城里的少东家,对方在小镇上住了下来,见到她的时候,只是热情地打了招呼,并没有劝说什么。 胡寡妇心里知道,对方是真的看重她的女儿。 少东家就每天跟着平安一起去教大家修理机器,她也不摆谱,她甚至拿了一个本子,记录了大家对于各种机器的使用感受和想要改进的方向。 胡寡妇看着这一切,她对这个少东家印象更好了,可她说不出来让女儿离开的话。 “胡寡妇,那个城里的少东家还没走啊。” 傍晚时分,胡寡妇和村上的妇女们在河边洗衣服,妇女们好奇地看向胡寡妇。 胡寡妇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衣服上,不愿意说这个事情。 “说起来,那个少东家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吧,我听米铺家的人说,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嫁人,也不知道嫁不嫁的出去。”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可不是,我问了,听说都二十七岁了,镇上这么大的女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怎么都不着急。” 胡寡妇安静地听着,这些话题,她从来都是无法融入进去的。 她也不懂她们为什么那么着急把女儿嫁出去。 不远处,镇上的女孩们或背着背篓,或背着弟弟妹妹,手里拿着镰刀,三五成群的蹦着跳着,在田园里割野菜,能够听到她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胡寡妇看着她们,像是看到了平安小时候。 平安小时候也会背着背篓和镇上的小姑娘们一起去割野菜,后来那些小姑娘一个一个地嫁人了。 起初平安还很好奇,因为嫁人的时候,会穿漂亮的衣服,还会吃好吃的。 平安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也会说,妈妈我也要嫁人,这样我们就都能吃饱饭了。 也不知道从那天开始,平安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也许是因为玲子被打,也许是小静生不出儿子,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跳井死了。 胡寡妇低下头,拧干衣服的水。 她提着刚洗好的衣服,转身才走几步,就有人风风火火地追上了她。 是镇上的媒婆。 “妹子啊,找你找了大半天。”对方一上来就亲热极了:“喜事啊。” “什么喜事?”胡寡妇皱了皱眉头。 “曾先生的小儿子看上你家姑娘了,这不是大喜事吗?” “平安现在还不想这个事情。”胡寡妇拒绝了。 “妹子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女儿不想这件事,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不管了?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有孩子,安安读过书,年纪大一点别人也不嫌弃,你们可别不识好歹,这样拖着下去,以后还能嫁谁?” 胡寡妇有些不舒服,在她心目中,女儿那么优秀,就算是不嫁人也可以。 胡寡妇:“她还小。” “小什么小,马上就成老姑娘了,你要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吗?”媒婆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我也养她一辈子。”胡寡妇语气也尖利了起来,她讨厌这个人说的话。 “你这个人啊,你也不怕你女儿以后恨你啊,你没听到别人怎么说的。还好他们家不嫌弃,平安又不是城里的姑娘,再拖下去,真没有人要了。” 胡寡妇气得掉眼泪,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就回去了。 胡寡妇整夜都睡不着觉,过去的一切,周围的一切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情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忍不住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一切无法调和的矛盾都哭出来。 这是她的女儿,她希望她高兴,更希望她平平安安。 “你去城里吧。” 第二天一大早,平安起床,就看到母亲收拾了包裹,交给了她。 平安忍不住抱住了她:“妈,对不起。” “是妈妈对不起你。” 胡寡妇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胡同。 胡同尽头,年英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跟她们打招呼。 平安道:“你稍微等我一下,我跟我妈再说说话。” 胡寡妇始终低着头,她的女儿要去城里打拼,她的心像是被钢丝猛戳着,每走一步心就颤抖一下。 她仿佛不是送女儿进城,而是送女儿去刑场。 她抬起头,女儿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可她心目中,女儿永远都是那个拉着她的手,喊她去看马车的小姑娘。 现在,她的小姑娘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的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恐慌。 她想起了天不亮就出去种地,最后还是饿死了的父亲,想起了跪在地主大宅门口冻死的母亲,想起了被日本鬼子杀死的丈夫。 她只有女儿了。 女儿是她唯一的支柱,这么多年了,一想到女儿,她就有必须活下去的动力。 胡妈的心几乎是在颤抖,她伸出手,想要阻止女儿离开自己。 最后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我会的。”平安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快去吧。”胡寡妇擦了擦眼泪,推了推女儿,送她离开。 胡寡妇看着女儿坐着马车离开了,她的心也空了下来,随着女儿离开了这个熟悉的安全的小镇,心里的这种空寂变成了越来越强的恐慌。 第二天,胡寡妇到粮仓,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今天是个大太阳天,于是大家正在往外搬谷子去晒。 粮仓没有自己的晒谷坝,现在临时晒谷的地方是镇小学的操场。 此时操场上堆满了谷子,青年知识分子们正在搬着粮食。 胡寡妇一眼就看到了李振花这个姑娘。 她搬着一袋谷子,压得整个人都弯了。 胡寡妇赶紧上前去帮忙,李振花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胡寡妇便从旁边提了两袋谷子,也跟着一起倒在厂坝上。 李振花放下袋子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又不休息,立马就又回去。 “你不休息一下吗?” 她跟上了这个瘦瘦的年轻姑娘。 “不累!这些粮食要快点晒好,运输队好送去城里,听说城里好多工厂开工了,电厂也开了,有私人粮商抬高了粮价,搞得人心惶惶,得我们的粮食进城了,物价就能稳定下来了,他们也能专心搞发展。” 胡寡妇听她说城里,于是问道:“你想回城里吗?” “不想,这里需要我。” 她的表情那么轻松,她的眼神里有满足,有骄傲。 她的语气那么骄傲开心。 这土地里[1950] 第6节 “唐妈,我们的国家正在进行着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我们正在做前人从来没有做过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落后的农业国家建设成先进的工业国家。”她看向了远方。 胡寡妇看着她,觉得她和自己的女儿好像,在说起自己做的事情的时候,眼里都像小孩子一样欢欣。 李振花回过头,看着这个中年妇女,她忍不住说道:“唐妈,如果你能明白该多好,你要是明白了,你就会和我们一样骄傲,一样开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迫不及待地弯下腰,用力提起一袋子谷子,因为太重了,额头青筋暴起,满脸红扑扑的,都是汗水,突然间的腰疼让她赶紧手扶住了腰,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她眼睛亮晶晶的,那么开心。 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 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她的同伴是地主家的长工,大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地主,招来一顿打。 她从来没有从那些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光,哪怕是地主家的女儿身上都没有。 她不懂,不懂她们明明是读书人,为什么天天这样搬粮食,晒粮食,累得晚上瘫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可依旧那么开心。 她心里生出了一种想法,如果她也能懂该多好。 晒谷厂上,阳光撒下,青年知识分子们蹦蹦跳跳地翻晒着公粮,一袋子又一袋子,他们被压得面朝地面背朝天,可他们脸上都是笑,仿佛他们背的不是粮食,而是伟大光荣的事业。 突然间,一个高个子男人唱起了歌,声音雄厚,充满了力量。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哼唱了起来。 那歌声铿锵有力,节拍明快,每一句都带着年轻人的活力,他们一边唱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种共有强大的感情在她们中间流转。 胡寡妇听不懂那里面的歌词,也不明白他们所说的伟大事业,可是,那歌声像是有某种魔力,伴随着轻快的节奏,通过耳道涌流进她的心脏,缓解了因为女儿远去的焦虑不安。 她的思维随着歌声一路升高,慢慢飘远,去往陌生的县城。 在陌生的地方,她的女儿肯定也这样快乐,也遇到了相互理解的同伴。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国家正在进行着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我们正在做前人从来没有做过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落后的农业国家建设成先进的工业国家。”非原创,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口号。 第3章 她们的使命 雨兰镇距离平城有一百二十公里,中间还有四个小镇,分别是同林镇,百合镇,香金镇,还有距离县城最近的长红镇。 年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准确地说,是她的二舅。 三个人坐马车经过了两个镇,香金镇因为有煤矿的缘故,交通稍微发达一些,年英来的时候的汽车便是停在这里,于是三个人又坐上了回城的汽车。 平安上车便说道:“到长红镇的时候停一下,我们可能需要半天时间去我朋友家里搬个东西。” 年英道:“什么东西?重要吗?如果是生活用品的话就不用去搬,我们那里都有。” 平安道:“非常重要,等你看到了就明白了。” 年英同意了,心里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快,年英的目光就被外面的人吸引了。 不知道是从哪段路开始,路两边是络绎不绝的人。 那些人背着背篓,脊背压得弯弯的,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甚至队伍里面还有一些稚嫩的面孔,看样子不会超过15岁。 长长的队伍,似乎看不到尽头。 “他们背的是什么?” “煤炭,四十公里外有一个电厂,火力发电。”平安看着那些人,说道。 年英看着平安,忍不住道:“你好厉害,这些都知道。” 平安自然是知道的,她是这些山里生长出来的孩子。 年英看着她沉稳的侧脸,她知道这个沉稳的年轻姑娘肯定有一个汹涌澎湃的内在世界,那个世界肯定跟她不一样。 平安并没有在意未来少东家的打量,她的目光在外面那些人身上,而她的思维随着车子的移动,慢慢地升高。 在她面前,河流纵横交错的平城开始出现全貌。 这里大小河流有300多条,水资源丰富的同时,也给平城带来了大大小小的旱涝灾。 光是平安这短短的一生,她就遇到了三次旱灾,四次涝灾。 年英看到了不远处的河流,感叹了一句:“这边水力资源丰富,等咱们以后研究出了水轮机可以建水库水电站,到时候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背煤发电了。” 平安望向外面的人们,只是点了点头。 在平安心目中,水库,水电站的意义不仅是这些。 她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她有一个全心全意守着她长大的母亲,于是她从小就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平安小时候逃难见到了很多人,后来在雨兰镇安定了下来,周围也都是勤劳而困苦的人们。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为什么地主家什么都不用做,却可以过得那么好? 她妈妈和她们周围的人,每天起早贪黑,忙的一刻都停不下来,却只能吃玉米面。 她问了自己的妈妈,妈妈说,等她读了书就懂了。 她识字以后,努力地要去寻求一个答案,为自己的母亲,为周围的人,也为所有的劳动人民求一个答案。 书本带着她追溯到了千年前,那个时候的农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无法得知,但她看到了她们发明了提水工具桔槔,辘轳,龙骨车…… 农业工具一直在进步,很多工具的发明甚至流到了国外,促进世界农业的发展。 后来,国外的农业在继续往前发展,他们出现了水泵,开始了机械排灌。 国内农业控制在封建地主手中,农民得不到生机,农业停滞了,不曾继续向前发展。 她的身边,有多少人因为一次灾情返贫,甚至卖儿卖女,纵观文明史,没有一个朝代,没有一个制度能够真正解决了这些问题。 而现在,农业回到了农民手里。 平安看向了那条河流,小时候她逃难经过这里,不懂为什么大家会过得那么辛苦,而现在她再经过这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香金镇到了。”年英提醒道,把平安从对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平安下了车。 “我陪你一起去。”年英也跟着下了车。 “我同学家住在山里。”平安道:“搬东西下来会有点辛苦,你确定要去吗?” “这有什么,我也是吃过苦的。”年英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行吧,正好我一个人也搬不走。” “东西很重吗?” “300多斤。” 年英立马就明白了,叫上自己的二舅一起去。 平安则是在小镇的一家米铺借了三个背篓。 一人一个。 年英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一路上她的腿都在发抖,可到底是在自己看中的人才面前,几乎是咬着牙跟着平安。 想当年她爸爸开厂,为了请技术工人唐叔叔,当时可是翻山越岭,那个时候还没有马车,她父亲跟着马帮,结果马帮被抢,她父亲差点被土匪打死,她现在这点困难算什么困难? 年英看着前面的平安,她相信自己和平安也能像父亲和唐叔叔那样,成为一辈子的商业伙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炊烟出现在不远处,村子到了。 年英这个大小姐差点跪在了地上,也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质,一个劲地说道:“平安,我背着一个空背篓都差点死了,你要是让我背东西下去,我真的会直接死在这座山上。” 平安把她扶了起来,说道:“辛苦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只要能买到,我都去城里给你买行吗?” “马上你就知道了。” 平安带着两个免费的劳动力走到了村子里,几条狗窜了出来,朝着三个人奔了过来,大小姐吓得哇哇大叫,瞬间跑到了最前面。 平安倒是没跑,赶紧把狗赶走,而这个时候,她们也到了目的地。 老房子前,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老奶奶正在洗芋头。 平安走上前:“陈奶奶,我是平安,您还记得我吗?” 老人抬起头,愣愣地看了平安一会儿,道:“平安啊,你来了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干枯的手拉着平安往里面去:“他让我藏起来,说是有一天你会来拿。” 平安声音低了很多,有些怀念地说道:“他总是想得很周到。” 这便是她的朋友家里。 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后来又一起参加了学生运动,她们曾经一起演说,一起躲避追捕。 而今,她站在这里,对方已经不在了。 年英在后面跟着,总觉得平安似乎要哭了。 其实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她已经发现了平安的情绪很低落,平安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在做正事,她也不好直接问。 年英走进屋,屋子中间挂着一张黑白照。 一个好看的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几岁,浓眉大眼,透过相框笑着看着屋子里的人。 而下面是一个奖状。 “尊敬的烈士家属,李建华同志在复兴钢铁厂为拯救国家财产不幸牺牲,谨此讣告” 年英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震惊平城的事件,钢铁厂十七名职工为了拆除炸弹,壮烈牺牲。 她低下头,致以尊敬。 平安已经到了里屋,年英跟了上去,看到她擦了擦眼泪,说道:“过来吧。” 年英走了上去,里屋角落里茅草中间露出了一个铁疙瘩。 平安扒开了茅草,露出了下面的东西的真容。 年英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了,走上前,再一次确认道:“水轮机?” 这土地里[1950] 第7节 的确是水轮机啊! “日本产的,直径0.8m混流式小型水轮机,单机容量900千瓦,有点小,但用来研究就刚刚好。” “怎么会在这里?” “两年前芙蓉城的水电站换成了德国产的水轮机,于是这个旧的坏水轮机,我申请着带回学校做研究。” 虽然机器依旧坏了,但平安当时走了很多程序,提交了很多次申请才接到这个宝贝机器。 年英想起来了,当初展会结束,她想找平安,结果老师说对方去水电站学习如何安装水轮机了,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可是学校不是被炸了吗?” “轰炸的时候,我和它在一起。”平安说道。 平安摸了摸机器上方的一个小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情况。 那个教室里有防轰炸的小防空洞,爆炸的声音一响起,她第一反应就是水轮机绝对不能被炸了,因为时局艰难,实在是太难找到可以研究的水轮机了。 她赶紧打开了临时防空洞,三百斤的铁家伙,她费了半天劲才推进去了,她想下去的时候,却发现水轮机卡在了入口。 她下不去了,她当时看着这个宝贝机器,咬了咬牙,盖上防空洞,以防机器被毁。 最后能够活下来也是福大命大。 后来学校的情况不乐观,再加上城里动乱,她也被迫要回雨兰镇,于是就把机器从城里运出来,当时愁怎么带回雨兰镇,那个时候正好在这个小镇遇到了一起参加过学生运动的同志,于是就将机器托付给了对方,两个人一起把机器搬到了这个村子里。 那个时候还约好了等到时局稳定,一起去城里,她研究水轮机,对方搞发电机,合起来就是水电站。 谁也没想到她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对方在城里为了抢救钢铁厂牺牲了。 年英看了看这个水轮机,又忍不住看了看平安,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我真的是捡到宝了。” 一开始,她是凭自觉,觉得这个姑娘确实是个人才,再加上工厂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父亲的人,她接手快一年了,实际上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因为大家觉得她只是个黄毛丫头,并不怎么听她的话。 年英想要加入新鲜血液,尤其是像平安这种,带动工厂往前走,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人才,就像父亲当年那样,成就一个商业神话。 现在跟这个姑娘相处过后,只觉得对方跟自己都屈才了,她一定要把人介绍给自己的父亲。 平安见她开心,平安想到了一个事情,还是提醒道:“这个机器不属于我,也不能属于机械厂,它是属于西南工业部,当初西南工业部是给我们做研究用,现在学校没了,机器肯定还是属于西南工业部。” 年英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回城了以后我就去联系工业部那边。” 而这个时候,老奶奶端了水进来,看着她们弄出来的机器,抹了抹眼泪。 “我孙子让我们藏好这个,说这个东西对我们国家很重要很重要,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藏,只能把它放在枯草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坏。” “没坏,这样就很好了。”平安说道。 几个人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妈,家里有客人啊?” 满满的一背篓红薯藤,中年女人抬起头,看到了她们,有些拘束地擦了擦手。 “你们是建国的同学吧?” 两个人赶紧站了起来,跟对方握了握手,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中年女人眼里满含着泪水,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之前也有朋友来,建国从小就不喜欢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没有想到上了学就有了朋友了。” “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很受欢迎。”平安在旁边坐了下来,说道:“有很多朋友,我们还一起去参加过柴油机的展会。” 平安看得出来,这位母亲太需要有人跟她说说孩子的事情了。 “他的文采也很好,刊登过好几期关于农业发展的研究。”平安说道。 “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就是我们家里穷……” 中年女人抹了抹眼泪,道:“不说这个了,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拿机器吧,我们家里穷,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她起身,擦了擦机器,问道:“这个机器没有坏吧?我每天都有去擦拭,就是怕它生锈。” “没有坏,现在天气潮湿就是容易生锈,多亏你们保护的好。”平安不忍心看她的眼睛了。 她知道,对于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每天擦拭这个儿子留下的铁疙瘩也是一种怀念。 平安突然间有些不忍心带走对方儿子留下的东西。 年英开口道:“我们今天来的确是为了这个机器,但还有事情想跟您商量,这个水轮机,我们想要赠送给您儿子。” 中年妇女一听这话,立马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个铁疙瘩放在我们这里没用,它对你们更重要,这也是国家财产,我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国家财产很重要。” 她一个农村妇女,哪里有机会懂国家财产,只是她的孩子为了国家财产而牺牲,她便知道了国家财产有多重要了。 年英说道:“它对我们的确很重要,所以我们想从您这里租这个机器过来,到时候每个月都给您租金,如果建国同志知道了,肯定也会同意。” “那不行,这是你们的,我们怎么能要钱呢。”中年女人还是摇头。 “如果不是您们帮忙保护,我们也拿不到。”年英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那双饱经苦难却依旧善良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建国同志为了保护国家财产牺牲的,我们很是敬佩,我们也想做点什么,请你一定要收下。” 平安听着她说这些话,她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处理,她转过头,看向这个年轻的少东家。 大小姐脸上没有敷衍,只有认真和敬佩。 最后,□□的母亲还是同意了,又热心地帮她们搬了机器。 几个人离开的时候,平安回过头,房间里黑白照上,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望着世界微笑。 平安慎重地鞠了一躬。 年英在旁边看着,也跟着鞠了一躬。 几个人背着东西往下走,都走得慢慢的,怕人摔了,更怕机器摔了。 平安看着这个有些娇贵却一直忍着不喊累的大小姐,她想她找到了她的同行者。 中间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坐在石板凳上,喝着山间的泉水。 平安转过头,看着自己未来的伙伴,真诚地说道:“谢谢。” 谢谢对方给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留下了新的安慰,也给那个家庭留下了新的生机。 “不客气。”只是一个眼神,年英便懂了对方的意思,她说道:“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总觉得你和我特别合,我有种感觉,我的人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专程来找你。” 平安听到这话,心里很是开心,她喜欢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了东西出来,给几个人一人一块。 年英接了过来,淡黄色的糕体,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 年英咬了一口,下一秒愣住了,又软和又香甜。 “这是怎么做的?好吃!” “我妈做的。”平安想到母亲,心里暖暖的,可能是两个人亲近了起来,平安忍不住说道:“她很厉害,什么东西都能做得很好吃。” “吃出来了,还有其他的吗?”她太饿了都顾不得斯文了。 平安给对方再拿了一个玉米饼。 此时,重山的另一边,李振花忍不住吃了一块口袋里的玉米饼。 她忍不住问旁边的胡寡妇:“唐妈,你这个做的真好吃。” 今天是她们的打柴日,大家的粮食油盐都有份额,可是厨房柴火需要自己去打柴,粮仓分了四个人出来出去打柴,剩下的依旧守在粮仓。 四个人便是胡寡妇,李振花和另外两个小青年。 她们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山上,需要带粮食吃。 以前他们都是带的煮熟的芋头,土豆之类的,偶尔也会有饭团。 胡寡妇听说了这个事情,天还没亮就过来到厨房里做吃食,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玉米饼,饭团,还有菜叶红薯粑粑。 打柴的地方在七公里外的大山里,那片山叫猫儿嘴。 那个山里有野猪,所以会去打柴的人少。 正好胡寡妇对这里了解,于是就胡寡妇带路。 几个小青年就跟在她身后,大家边走边说话野猪的事情。 “野猪我是不怕的,反正来一个我砍一个,到时候正好还能加餐。”李振花说道。 “那一会儿真看到野猪,你不要跑。”旁边的年轻人和李振花已经熟了,逗她:“是谁刚来粮仓,听到狼叫,吓得哇哇大哭。” 李振花气得打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都过去一个月了!” 胡寡妇依旧不多言不多语,只是听他们说话,打闹,觉得很是轻松。 李振花转过头,就看到胡寡妇在割路边的野菜。 “唐妈,这个能吃吗?”李振花好奇地问道。 另外两个青年也看着。 “能吃。”胡寡妇说道:“晚上就弄给你们吃。” 李振花立马也跟着割野菜。 到打柴的地方的时候,都有小半背篓野菜胡葱了。 胡寡妇拿着砍刀开始砍干柴,其他两个青年也跟着砍了起来。 胡寡妇心里还想着李振花这个姑娘,想着自己赶紧砍完去帮帮她。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对方噗噗噗地砍了一堆了,。 她年纪小,身板小,在树林里穿来穿去,快速地搬运着砍好的柴,还一捆一捆的扎了起来。 胡寡妇心说,这个姑娘是好样的。 胡寡妇赶紧砍自己这边的。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森林的寂静。 胡寡妇赶紧拿着砍刀冲了过去。 几个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李振花吓得已经跑回来了。 这土地里[1950] 第8节 “有……有野猪!” 胡寡妇紧张极了,再一看,一只黑色的狗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到几个人也不害怕。 想来是附近村子里的狗。 “只是一只狗,只是一只狗。”因为两个青年笑过以后回去继续砍柴。 李振花这才回过头,脸上满是尴尬,把手里的花递了过来,装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唐妈!看!紫色的花!” 胡寡妇接过了花,再一看,满脸喜色:“你这是在哪儿摘的?” “那边到处都是!” “快带我过去。” “怎么了?” “这是野葛根的花!” 李振花立马眼睛亮了,哪怕都不知道这个野葛根是什么:“能吃吗?” “能!” 李振花立马就拉着她穿过了树丛,跑到了之前的地方,居然在悬崖边。 等到另外两个青年砍完才过来找她们,瞬间目瞪口呆。 胡寡妇带着李振花在悬崖边上,正在使劲儿拽一个比大腿还粗的黑溜溜的……树根? 旁边已经堆了一大堆了。 “你们快来呀,这东西可以吃!” “这么多东西弄不走了。”他们虽然是这样说,但也赶紧过来帮忙拽。 4个人齐心协力,终于把它弄出来了。 “咱们弄不走。”弄完了以后,看着这个巨大的“树根”,胡寡妇突然也反应过来了。 这么多年的挨饿生活,让她看到能吃的就走不动道。 “先把能弄走了弄走,反正柴肯定是要弄走,要不然回去主任该头疼了。” 大家合理分配了一下,还是有好几根葛根弄不走,这葛根一根就得二十几斤。 李振花毫不在意,她捆了两大捆干柴,还不甘心的在身上挂了四根葛根,愣是一根葛根都没有剩下。 这些东西一压下去,立马就看不到人了。 “背这么多,你准备怎么下去?直接滚下去吗?” 李振花一点都不在乎:“你们不要小瞧人。” 胡寡妇也心疼,但她有自己的主见,也劝不动,不仅劝不动,她还要大踏步的往前走,走起来的时候,腿都在发抖。 几个人到龙口村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这下子李振花就惨了,柴打湿了以后就更重了,大家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雨中。 这个时候,胡寡妇才注意到李振花的肩膀,腰上的衣服浸透了水,立马就有血迹。 肯定是磨破皮了,又是雨水,得多疼。 胡寡妇很少这样做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听到自己开口:“我走不动了,我在村里有熟人,我们今天晚上先到她们家休息,怎么样?” “那不行,我们得回去,要不然主任肯定以为我们出事了。” 李振花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看样子还想要继续坚持。 胡寡妇继续道:“要不然你们两个男青年先回去,振花和我在村子里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回来。” “好,我们回去报个信,正好明天早上来接你们还能再带点柴回去。” 振花本来还想要咬牙回去,但无奈雨大路滑,于是也就同意了下来。 两个人住进了村口李阿婆的家里。 一进门,李阿婆的儿媳一看到了李振花,立马热情地招待了起来。 “这不是粮仓的同志吗?冷坏了吧,快进来烤火。”她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李振花身上的柴卸下来。 李振花有些惊讶,看向了胡寡妇,对方怎么认得自己? 胡寡妇也摇了摇头。 粮仓交粮那里没有她,她的工作一直都是后勤,要么在厨房,要么在粮仓搞保粮工作,所以有人认出她,她才会如此惊讶。 “这可是城里来的读书人,我们跟曾先生退租的时候,就是她主持的,她说话太厉害,把曾先生说得哑口无言。”李阿婆的儿媳跟丈夫介绍道。 李阿婆的儿媳妇眉飞色舞地模仿着振花当时说曾先生的样子。 胡寡妇在旁边听着,她才知道原来原来这个姑娘这么厉害,居然连地主都说得赢。 晚饭的时候,振花那一张嘴,说得大家合不拢嘴,又提到了村里的野猪。 “没办法,野猪凶得很,之前大家也想过去打野猪,结果找都找不到,每年因为这个野猪,我们不知道损失了多少粮食,想到这个,我们睡觉都睡不着。” 李振花听着听着,思索了起来。 晚上,胡寡妇和振花就睡在李阿婆的房间里,她们这边和李阿婆儿媳妇那边有一百多米,这边是老人守着猪圈。 胡寡妇晚上睡觉睡得很死。 胡寡妇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声音,她今天也很累,只觉得声音并不大,好像在叫她。 “唐……妈……” “唐妈……快来……” 等等,为什么有人叫她唐妈,不是胡寡妇吗? 胡寡妇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清醒坐了起来。 果然,旁边床上没有人。 外面隐隐约约还有声音:“唐妈,快来!” 胡寡妇立马拿起旁边的凳子,冲了出去。 月光下,两个黑影缠斗在一起。 定睛一看,振花被对方掐着脖子,狠狠地往地上砸。 胡寡妇脑子一热,冲上去,一板凳砸在对方的背上。 那黑影见有人来了,立马就要跑,下一秒却一下子摔倒了。 原来是振花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只见振花披头散发,脸上还有血痕,嘴里也都是血,还在恶狠狠地说:“不许跑,你这个小偷!” 胡寡妇也赶紧摁住了贼人,对方趴在地上,这个时候,胡寡妇才发现,对方还有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两只小猪崽。 此刻,两只小猪崽哼唧哼唧地跑了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也都起来了,一群人赶紧把贼人绑了起来,李振花也被扶了起来。 大家很快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晚上,振花躺在床上,还想着野猪的事情,怎么都睡不着。 结果就听到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小猪哼唧哼唧的声音。 她怀疑是野猪来了,赶紧跑出来,想要赶跑野猪,结果就看到了一个贼在偷小猪,她立马就冲上去阻止。 大家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你一个女娃,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啊。”大家把她扶了起来,赶紧带回屋子里。 “只是一只猪仔,你怎么就不要命了。” “那不行,我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国家财产保护人民财产,一只猪崽都不能被偷。”李振花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她目光坚毅,说道:“我要是让他当着我的面偷走猪,我这辈子都没有脸见其他同志了。” 第二天,粮仓的其他同志来接人,一来就看到了这个壮观的场景,又听说了振花的事。 大家都用惊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志。 振花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扫以前的喋喋不休,反而有些害羞了,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背起了干柴。 “我的天,你真是铁打的吗?你说实话,你是从钢铁厂跑出来的生铁吧?” 几个人赶紧把她的柴弄了过来,又把葛根全部接了过来。 “你消消停停地回镇上,这些我们背下去。” 回镇上以后,两个人又被一阵夸,振花的伤不轻,主任就让她先休息两天。 李振花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一大早就到厨房里抱住了野葛根。 胡寡妇起初不让她帮忙,但是李振花压根拦不住,学着胡寡妇的样子把野葛根劈开。 “这不是树根吗?这个怎么吃啊?”李振花怎么看都觉得不是能吃的样子。 胡寡妇道:“我们一会儿要打成粉。” 两个人去搬了一个桶回来,偷着空就把葛根用石磨成了粉,然后又加入了水,淘洗。 李振花在旁边看着,连连惊叹:“你们的脑袋瓜子怎么想的,这样居然也可以!” 主任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乐了:“等你多生活一段时间就知道劳动人民的智慧多着呢。” 他说完就说了正事,李振花和胡寡妇一起得了保护人民财产奖。 胡寡妇听主任一说,连忙拒绝:“我没有做什么……主要是振花这个姑娘。” “你要是没做什么,我们现在就要去为振花申请烈士了。”主任开玩笑说道。 主任还让两个得奖的人说两句话。 平时叽叽喳喳的振花同志,此时此刻反而有点害羞了,她站在台上,鼻青脸肿,身上还有绷带,但她背挺得笔直笔直,她清了清嗓子—— “我当时以为是野猪,没有想怕不怕,打不打的赢,我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我就是死在那里,也不能让野猪当着我的面拱了劳动人民的粮食!出去的时候发现是个贼人,我还高兴了一下,因为没有野猪吓人!” 大家看着年轻的同志,这才想起来,这个姑娘最怕的就是野猪了。 以后再也不能拿这个事情笑话人了。 接下来,胡寡妇就被请了上去。 这土地里[1950] 第9节 过去了大半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关注过。 大家都望着她,见她紧张,主任说道:“唐妈,说两句。” 年轻人们也通通说道:“唐妈,说两句。” 大家都开始叫她唐妈了,他们的目光清澈真诚又热情,她觉得自己也好像成为了这群年轻的知识分子的妈妈一样。 胡寡妇心里有很多柔软的话想说,可是那些柔软的东西像是堵在了她的胸口,她怎么都无法表达出来。 主任笑了,道:“想说什么都可以,不要紧张,大家都是自己人。” “你当时在想什么?” 胡寡妇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太急了,她听到了李振花那个姑娘在挨打,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只想救她。 胡寡妇突然意识到,如果说是她自己面对那个贼人,她肯定不敢出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当时没想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出去了。” 主任带头鼓掌,他走上台,看着年轻的同志们,说道:“李振花和唐丽娟做得非常对,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处于经济困难的时期,我们的人民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反动派,终于迎来了大解放,你们也看到了每天来交公粮的人,他们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食,可他们为什么愿意交公粮,因为他们相信新中国,他们把安居乐业的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我们每天看看那一袋一袋的粮食,那些都是我们新中国的农民对新中国的爱和信任,就像李振花同志做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绝对不能辜负人民的信任。” 胡寡妇在下面听着,那些话仿佛有着某种力量,滋养着她曾经干枯的心脏。 “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征收粮食,我们也要为人民做事,保护人民财产。我们要时刻牢记,我们代表的是新中国,而新中国绝不辜负人民。” 那声音铿锵有力。 胡寡妇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了女儿走的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会活得那么苦,不是我们的错,是原本的世界有问题。” 胡寡妇抬起头,在年轻人的宣誓中,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第4章 老板卷钱跑了(上) 一连好几天都是雨天。 胡寡妇穿着蓑衣从茅草房子出来,望着绵绵细雨,心里想的是女儿,不知道她有没有到县城。 她心里想着,下着雨呢,估计不会在路上什么坏人,坏人也要躲雨。 另一方面,她也因为这个雨而焦虑,担心女儿会淋雨感冒。 “唐妈,快过来,我们在开会——” 胡寡妇抬起头,粮仓的工作人员们坐在厅房里,也都看着她。 胡寡妇摆了摆手:“我都听不懂……我去给大家做吃的。” 正好野葛根粉也晒好了,可以给大家做葛根粉饼。 主任道:“你跟着听,后面就听得懂了。” 胡寡妇只好在后面坐了下来,心里有些慌张,怕自己没有文化,跟不上,好在主任也不是要她做什么。 主任继续开会,问道:“小张,还有多少粮食没有达到标准?” “现在一号仓库里的谷子麦子全部没有达标,都还属于半安全粮,二号仓库因为是这几天收的,水分含量都在15%以上,还属于危险粮,3号仓库是安全粮,但运输队一直没有过来。” “这个雨一直没有停,不能再依靠自然烘干了。”主任皱了皱眉头说道:“气象站那边的同志说这个月都是雨天。” 这些粮食可怎么办。 李振花举了手。 “振花,你有什么想法?” “平城那边的大仓库都是用火力烘干塔。”李振花来了这里这段时间也见识了这里的气候了:“咱们这里本身天气就不好,如果一直依赖自然晾晒,粮食的损失会越来越多。” 主任摇了摇头,他当然也知道这个问题。 可他们这里的情况,也弄不出来火力烘干。 “主任,等运输队过来以后问一问他们吧。” “运输队暂时过不来,前天晚上大雨,香金镇那边的桥垮了,他们和粮食一起堵在香金镇上了,也去不了城里。”主任说道。 “那城里怎么办?之前就在说粮价涨了,现在粮食运不过去,粮食不是还得涨价?” 胡寡妇听到这里,更加担心女儿了,女儿走的时候,只带了五十斤米,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这种焦虑让她难受,她只能安慰自己,那个少东家看上去不错,应该不会饿着她的女儿。 另一边,几个人中间耽搁了一点时间,但好在,他们在大桥倒之前离开了。 车子快要回城了,外面依旧是大雨。 年英介绍道:“等一会儿到了厂里,你先跟我一起去见我父亲。他也是一个很爱惜人才的人。” 年英很为自己父亲骄傲,继续说道:“你到时候跟他好好聊聊,说不定会给你专门开一个部门,让你专心研究水轮机。” 平安道:“那我一会儿会跟他好好聊。” “你不用紧张,我父亲是一个很慈祥的人。” 两个人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机械厂外。 平安看了过去。 这么大的雨,外面居然还站了一大堆人。 年英也转过头,有些疑惑。 下一秒,她的笑容消失了。 “丧尽天良!还钱!” 人群的最前面,好几个人在义愤填膺地怒吼着,旁边打着大大的横幅。 “振兴机械厂,丧尽天良!” 后面有人看到了年英,“是他们的少东家!” 立马一群人就涌了上来,把车子围住了。 上来的人啪啪啪的敲窗子:“快点出来 !” 年英有些懵,但她从小到大受的教育,让她立马冷静了下来。 “你们往后退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那些人也是想要一个公道,这两天工厂的门一直关着,没有一个人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现在,这个少东家出来了,大家见她没有要跑,立马就退开了。 年英打开车门,平安拔脚就要跟下来。 年英回过头按住了她,摇了摇头:“外面雨大,你出来也帮不上忙,你在里面等我。” 她说完走了出来,站在了众人面前:“我刚从外面回来,这几天都不在家,你们先一个一个地说清楚。” “说什么说?你爸爸接了我们的单子,要了定金,现在带着钱跑了!” 年英看向了工厂的方向:“这里面会不会有误会,我先进去问一问。” “能有什么误会?”对方把报纸扔了出来。 【振兴机械厂老板带着儿子卷钱跑路了】 年英拿了起来,大雨中,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湿透了,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镇定地说道:“情况我了解了,现在这么大的雨,大家不要把身体淋坏了,我回厂里了解具体的情况,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年英看着他们:“如果不相信,你们也可以留一些人跟我一起进厂。” 年英说话间,工厂大门打开了,几个管理层看上去也很是狼狈。 年英和他们眼神对视了一下,就知道外面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她离开了五天,她父亲带着钱和她哥哥跑了。 平安看着雨中狼狈的人,看着她几句话让群众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回去等消息,另一部分不放心的人则是跟着一起进了厂。 生产部部长走了过来。 “少东家,你终于回来了。”对方脸上也只有焦急:“工厂的钱被带走了,还有一堆单子没有做,原料不够,工人听说了老板的事情,已经罢工了。” “怎么会……”年英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在忙着赶货,财务就接到了银行的通知,你父亲把钱都取走了,我们去找的时候才知道你父亲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把房子也卖了。”他看着少东家,眼神有些同情。 眼前的少东家和这个机械厂,一起被抛弃了。 年英听着这些话,脑海里想起了之前那些不合理的事情。 明明物价飞升,她父亲接了好多单子,超过了工厂能够承受的极限,她去问的时候,父亲只是说现在情况特殊,需求量大,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实际问题。 那个时候她天真的以为父亲信任她,是想把这些问题交给她解决。 更加重要的是,以前已经吃过一次亏,几年前就是因为通货膨胀,预定单子接太多差点倒闭。 年英后知后觉意识到,父亲这一次是有预谋的。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一瞬间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以前父亲从来不让她进厂,话里话外都是说这个厂要留给她哥哥,哪怕她去学了管理,哥哥对工厂没有兴趣,出国学画画,她父亲也没有松口。 去年,她父亲才松口,让她进了厂,但实际上管理权依旧在父亲手里。 这一次,她要去找平安,起初她还担心父亲不会同意,没想到他一说,对方就同意了,还跟她说人才难得,让她要有耐心,一定要找到对方。 当时她天真地以为父亲是在给她机会,让她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想通了这一切,年英苦笑了起来,她被抛弃了,还是那种预谋已久的抛弃。 “现在这个情况,除了宣布倒闭,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生产部部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经济困难,城里因为粮食问题搞的人心惶惶,城外又有土匪出没,这样的环境下,工厂工人们本身就想要回农村种田,原本的东家跑路,直接就给了这个机械厂致命一击。 “你去召集工厂剩下的所有人,联系工会,银行,看看她们的态度,我一会儿就过来。”年英努力维持着镇定,脑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走了一遍,最后选择了最好的办法。 生产部部长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土地里[1950] 第10节 年英说完以后,她回到了车上,车子里,平安看着她。 “我和芙蓉城的机械厂的少东家是同学。”她像是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低头说话,不再看平安:“现在他们也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带着水轮机过去,他肯定会欢迎你。” 她的头发,衣服都在滴水,她却毫不在意。 原本骄傲稳重的大小姐,此刻像个被遗弃的落水狗,安静地坐在这里,她的身体有些发抖,似乎正在努力消化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平安并没有回答对方让她离开的话,而是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我能怎么办?你知道我父亲给我堆了多少单子吗?他把预定款全部卷走了,现在没有材料,没有工人。”年英垂着头,语气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现在所有的事情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反而更加不能乱了。 年英脑海中有一根理智的线,正牵引着她,不允许她崩溃。 平安沉默了下来。 “我以为他……”年英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道:“我以为他让我进厂是认可我了,那几天我都睡不着觉。” 父亲终于看到了她的努力,她的优秀,终于愿意让她接手他奋斗了一生的事业。 “他把所有钱都拿走了,厂房还有我们住的那个房子他都卖了。” 平安安静地听着,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因为无论怎样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她那样崇拜自己的父亲,而现在,她不仅被自己父亲抛弃,还被扔了一个烂摊子,让她一个人面对还不起的债务和流言蜚语。 平安抬起头,看向了这个工厂,风吹过那钢铁铸成的招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它撑过了战争,撑过了轰炸,也许它也曾经开心过,因为它终于迎来了新时代。 而此时此刻,大雨倾盆,振兴机械厂的招牌沉默着接受被抛弃的命运。 胡寡妇并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这两天,她就跟着年轻同志们处理粮食的问题,晚上都没有睡觉,一遍一遍地检查粮食,一旦出现问题,立马处理。 大雨天,镇上的人也没有闲下来,男人们时时刻刻关注着田里的问题,放水,怕稻苗被水冲走。 女人们在家里洗红薯,拨玉米。 胡寡妇穿上蓑衣,她准备去自己的田里看了看田埂,她怕雨太大了,冲坏田埂。 李振花和另外一个年轻同志也跟了过来,两个人是出来挖野菜。 三个人在雨中一边挖野菜,一边向着胡寡妇的田行进。 “怎么了?”李振花抬起头,就看到胡寡妇望着田,在看什么。 她的田埂被人挖过了。 “这么忙,谁来帮忙挖的?” “肯定是某个好心人。”李振花说道。 胡寡妇思索着等回镇上问问。 三个人又挖着野菜往回走。 “胡寡妇啊,要不要干柴?” 他们刚到镇口,正好遇到了归龙村的张老叔。 两个人以前是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来了这里以后都没有田,胡寡妇给人当帮工,张老叔就是去打柴来镇上卖。 现在也分到田了。 对方也穿着蓑衣,挑着两担子干柴,刚才又用荷叶搭得严严实实的。 “都还是干的,这个下雨天不方便出去打柴,我也便宜卖了。” 李振花和年轻同志都去打过柴,背过柴,所以看到对方下雨天还能被这么多柴下来,很是敬佩。 “我现在用不上了。”胡寡妇也舍不得买柴:“你去问问米铺他们。” “那我过去问问,你刚从田里回来吧?我去看我的田的时候,也帮你挖了水渠的。” 胡寡妇笑了:“我就说谁这么好心,原来是你啊。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逃难来的,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他说着,挑着柴就要走。 胡寡妇道:“你这个干柴怎么卖?” 她心里想着得承了人家这个人情。 “你不需要就不用买,现在雨大的很,镇上好多人都缺柴。”他说着,挑着柴就跑了。 胡寡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对方之前也是没田,家里又有孩子要养,这么大的雨还在打柴送柴,心里想着,明天对方来卖柴,她怎么也要买一点。 “我问问主任我们能不能买一点。”李振花看着大雨中的人,她感到了一阵心酸。 胡寡妇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胡寡妇带着粮仓的年轻知识分子们坐在粮仓的屋檐下一起搓麻绳。 就像主任说的现在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所有的粮仓都提倡增产节约,勤俭办库,他们的麻绳,篾框这些用具都是自己动手做的。 胡寡妇正好都会,还能教大家。 雨幕出现了一个影子。 很快那影子就到了粮仓的院子里,原来就是昨天的李老叔,对方今天依旧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挑了两大挑东西。 李振花以为是干柴 ,回过头跟主任说道:“他是归龙村的李老叔,之前一直没有田,所以一直卖柴维持生计,这两天下大雨,他还在天天去打柴卖柴,我昨天遇到的时候看到他手都磨破了,咱们几个人凑点钱买了他的柴吧,正好过两天就不用去打柴了。” 结果对方就进了屋檐,开口道:“同志们,我来交粮了。” 大家都很惊讶,十村八店哪些人是免征的,她们记得很清楚。 主任起身,跟他认真解释道:“李老叔,咱们征粮的暂行办法里有规定,鳏寡孤独无劳动力者,以及人平均稻谷收入不满300斤者是免征。” “我知道呢,这不是天天下雨吗?我卖了好多干柴,能够交上公粮。”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两袋粮食,挠了挠头,憨厚地说道:“国家想着我们,我们肯定也想着国家,我有一个兄弟在城里,他们说城里现在缺粮食,我们的国家现在需要粮食,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只会卖柴买一点粮食交公粮。” 他说着把两袋粮食放上了旁边的称,说什么都要交上这个粮。 主任看了看那两袋粮食,口袋上还印着米铺的名字,这个时候,大家才看到他蓑衣下面的麻布衣服滚了不少泥巴,膝盖的地方都有血迹。 雨天路滑,向来是来的时候摔的。 “先去换一下衣服吧。”一个男青年起身,说道:“我们这里还有药水,擦一擦药。” “不用不用,我们哪有那么金贵。”李老叔连连摆手:“你们快粮食入库吧,我还等着要收据呢。” 大家看向了主任,主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得按照规定来,等明年你田里有收成了,到时候肯定等着你来交公粮。”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死板!”他说着,直接把两袋粮食往里面一推,转身就跑了。 大家想要去追,哪里追的上,回来的时候,两袋谷子就堆在房檐下。 李振花说道:“这要卖多少柴才能够买到这么多粮食。” 粮仓的众人都去打过柴,最怕的就是雨天打柴背柴了,路滑柴重。 而这个人这段时间都在打柴背柴卖,大家都可以想象,从深山到镇上的路,他肯定走了无数遍。 雨幕中,每一步坚定的步伐中,他想的都是要买粮食交公粮,国家想着他,他也想着国家。 众人眼眶都有些湿润。 胡寡妇的心里依旧在默念对方说得那句话—— “国家想着我们,我们心里也念着国家。” 主任晚上检查的时候,望着被标注出来的危险粮,他的嘴里冒了好几个火泡。 “开会!这些粮食一定要送去城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里,这个原本没有田所以免征公粮,但是他卖柴换粮去交公粮的人是有历史原型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建国初期,很多贫农分到了田,爱国热情高涨,这种事情非常多,咱们故事发生的平城的原型县城,2月上旬开征的时候,仅仅10天,就入库了1500万斤,这个数字的背后是人民高涨的爱国热忱,也是对新中国的信任。 第5章 老板卷钱跑了(中) 振兴机械厂的办公室里,年英整理了所有的材料。 她父亲带走了所有钱,包括货单定金,银行贷款,还有卖了房子的钱,更可笑的是,她父亲甚至带走了家里的厨子,对方把家里的米面盐都带走了。 年英看着外面那个丧尽天良的标语,她的心和自己淋过大雨的身体一起慢慢地冷了下来。 “咚咚咚——” 生产部部长就带着厂里其他管理层过来了。 “请进。”年英说话间站了起来。 一行人脸色都不好看,进门看到年英,都吹胡子瞪眼睛。 辈分高一点的市场部经理直接开口了:“大侄女,你父亲这个事情实在是不地道,我们是跟了他多少年了,他这样一做,厂子直接没了,他想过我们这些兄弟吗?” “各位叔叔伯伯,我先在这里给大家道歉,我父亲这一次做的事情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这个厂子。”年英看向大家:“振兴机械厂是各位叔叔伯伯的心血,大家一起熬过了日本鬼子,熬过了轰炸,难道大家愿意接受现在倒闭吗?” “大侄女——”市场部经理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们欠了多少货吗?你知道我们的订单的价格是不能变的,现在原料一天一个价格,每拖一天,我们就亏得更厉害一些。” 年英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她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这个机械厂倒闭。 年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我联系了工会,他们并不愿意倒闭,我们是平城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机械厂,我们可以去找银行贷款。” “现在这个情况,银行不可能给你贷款了,工人现在也不愿意上工,都已经准备去外地谋求发展,大侄女,你还是太天真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挽救损失,那就是宣布倒闭。” 年英没吃午饭,平安来找年英的时候,年英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生产车间。 生产碾米机的车间,以往都是车床运作的声音,年英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偷偷地躲进来,她可以看他们生产机器看一天。 现在空荡荡的,只有大小姐一个人坐在那里。 “吃点东西。”平安递了一碗饭,上面窝着两节腊肉,还有炖烂的干四季豆。 年英摇了摇头,她浑身都是冷的,整个人也麻木了,感觉不到饿。 “你吃吧,我想冷静一下。” 平安哦了一声,她也不客气,在旁边坐了下来。 饭菜都是平安做的,米饭是用工厂厨房里的蒸笼煮熟的,最大程度保留了米饭的香气。 几块腊肉加炖烂了的干四季豆,更是带着诱人的香气, 这土地里[1950] 第11节 平安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空气中都是米饭和肉香。 年英吸了吸鼻子,饿意被勾了出来,她转过头,看向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还有吗?我也想吃了。” 平安停了下来,走到旁边,拿了一个盒子过来。 盒子里是一模一样的碗,碗里是一模一样的米饭和菜,年英低着头,看着这普普通通的一碗饭,鼻子酸酸的。 她想说点什么,转过头来,平安还在认真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平安的安静陪伴安抚了她那颗心。 年英端了起来,在平安旁边坐了下来,拿着筷子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她这辈子吃过无数美食,但是这一顿饭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整个车间只有两个人吃饭的声音。 空荡荡的胃被一点一点地填满,暖呼呼的食物好像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从胃慢慢地扩散到全身,整个人开始暖和了起来。 年英觉得整个人也有了力气。 “这是你从家那边带来的米吧?我们这里的米,没有被我父亲的厨子搬走,也被厂里工人搬走了。”年英叹了一口气:“本来还说我养你,没有想到我现在还要靠你。” 她站了起来:“我也该去买点米回来了。” “我还有五十斤米,我们先吃这个。”平安说道。 “那不行,你的米要留着。” 年英也需要找点事情做,现在工厂倒闭几乎已经成为了事实了。 米行外,长长的队伍,年英和平安排在了最后,平安也有些惊讶。 几天前虽然也是缺粮,但还没有这么夸张。 “怎么这么多人?” “你们没听说吗?现在这个天气,粮食运不进来了,城里的粮食啊,一个时辰一个价格,再不抢点粮食,后面就更买不到了。” 而此时,前面的价格再一次提高了。 “老板,怎么又涨价了?”有人在抱怨。 里面走出来了一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觉得贵就不要买,后面有的是人要买。” 那人立马就闭嘴了。 米铺老板又说道:“现在我们粮食也不多了,如果不是大家都是熟人,也不能以这个价格卖给你们。” 他说完了以后,正好有伙计叫他:“老板,有您的电报。” 他走回了店里,老婆端了饭菜过来,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问道:“什么事情笑成这样?” “你哥发来的电报,说是让我们把手头的粮食都留着,不要卖了。” 老板娘:“不卖的话,你们要烂在仓库里啊?” “妇人之见!”老板指了指电报,说道:“你哥的最新消息,西方封锁了海航,进口粮全断了,现在上海一粮难求!咱们这些粮食运到上海,价格至少还能翻两倍!” 他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老板娘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样做很没有良心,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去找伙计关门,粮食不卖了。 “你们怎么运去上海?”等到对方回来,老板娘又问道。 “船就在城外,只要找人把粮食送出去就行了,。” “这样一来城里怎么办?” “你一个妇女眼皮子浅的很,又不懂这些,不要问了。” 他说完想起了西街的米铺,又对后来倒茶的伙计道:“外面的人都散了吗?告诉他们,让他们去买西街米行的米。” 这样一来,等到西街老板听到消息的时候,肯定就已经没有米了。 年英和平安只排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队伍散了,所有人朝着西街冲去。 年英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平安去西街抢米。 两个人走在大雨中,平安皱了皱眉头,这个天气,不知道妈妈她们粮仓什么情况。 平城天气不好,一旦下雨,粮食就没有地方晾晒。 城里和香金镇的大粮仓有小型的烘干塔,像雨兰镇这种小地方,粮食靠的是自然晾晒。 前段时间,只要有太阳,粮仓工作人员连同镇机关政府全体干部都在疯狂晒粮,抢收抢晒,一点阳光都不浪费。 可就算是如此,还是有很多处于水分大的危险粮。 这几天都是雨天,气象预报接下来十天都会是雨天,看不到太阳,水分含量大的危险粮稍有不慎就会生霉生虫。 粮仓主任带着大家天天查粮仓的情况,一旦有生霉生虫的粮食就赶紧弄出来。 这样消耗下去,大家每天愁得都吃不下饭,胡寡妇跟在后面,也焦虑不安起来。 主任愁得嘴里都是水泡,每天扯着嗓子喊:“通风!加强通风!” 几个人轮流值班,确保通风的问题。 胡寡妇也被感染了这种情绪,做梦的时候梦到粮食生虫了,活生生地吓醒了。 这天早上,胡寡妇一到粮仓,主任就叫大家开会。 “通风也不够,已经有小麦生霉了,这样下去,粮食损失惨重,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众人赶紧看着他。 主任看着外面的雨幕,回过头,道:“人民相信我们,才会把粮食交给我们,我们要有宁愿滴千滴汗也不要浪费一粒粮食的觉悟。” “香金镇的粮仓有烘干塔,我们只要把粮食送过去,就能够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250万斤的粮食,主任,我们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送不走啊。” “所有安全粮继续等运输队,我们先把危险粮和半安全粮送过去。” “我让镇公所的同志去宣传了,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过来,按照之前的挑运费结算。”主任说道。 “这个天气会有人来吗?” “不管能来多少人,我们粮仓的同志留守四个人,镇公所的干部会和民兵一起过来保护粮仓,其余所有人都去运输粮食。”主任看向李振花:“你留下来。” 李振花抬起头,不乐意了:“我也要去,我力气大得很,我上一次都一个人单挑了一个1米七八的贼,我去背粮食至少能背120斤。” 主任:“……所以留你下来守护粮仓,留守的人中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李振花瞬间耷拉了下来。 胡寡妇觉得她像小姑娘一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在这里守着安全粮也很重要。” 李振花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胡寡妇则上前,到了报名的地方:“我也去吧。” “你不用去。”主任抬头说道。 “我对这里熟悉,要是有路被雨水冲塌了,我还知道小路。”胡寡妇也敢在大家面前说这些话了。 胡寡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的勇气,她就是想要参与进来。 主任这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就同意了。 粮仓的众人比较好安排,农民工找起来太难了。 雨下了这么多天,村子里的劳动力都在看顾农田,妇女们也忙着挖红薯,再不挖回来就要烂在地里了。 众人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先去宣传,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主任给大家分了任务。 胡寡妇和李振花一组,打着伞到了每一家。 好多户家里都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孩子们正在剥玉米,说道:“我会告诉爸爸妈妈的。” 两个人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就遇到了挑了两大箩筐红薯回来的女人。 李振花都看呆了,下一秒立马赶了上去:“女同志!女同志!” 那人回过头。 “女同志,我们粮仓要送粮去香金镇,你要不要来参加送粮?我们按照运输队的工资给付工钱。” 胡寡妇走上前,认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女同志,对方叫黄春花,是十村八店出了名的厉害女人,她十次下村,有九次在看到这个年轻女人叉着腰跟别人对骂,骂得人脸红脖子粗。 而现在,这个厉害女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问道:“我可以去吗?我之前去问过运输队,他们说不要女人。” “别听他们胡说。”李振花指了指两大箩筐红薯,这两大箩筐,他们粮仓的男同志估计都背不起来,李振花感叹道:“女同志啊,我们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去背完红薯来你们那里!” 李振花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她挑着两大箩筐红薯在雨中奔跑。 另一边,主任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宣传,于是大家在几个村子里找了负责人,让他们宣传一下。 负责人望着大雨叹了一口气:“这个天气,大家也不一定会去。” 负责人晚上点着煤油灯把村子里的人叫来开会。 他说了送粮去香金镇的事情,他也说了运费。 可是大家都沉默了。 “如果是晴天肯定都愿意去,但现在我们也要照看田地,哪里走得开。” “那就家里的妇女去?红薯隔几天挖也不是不行。”负责人说道。 “妇女能做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老李家的大儿子立马摆了摆手,连连摇头:“妇女做事不行。” 他的老婆黄春花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我们妇女怎么就不能做了?粮仓那些读书人还说了国家就是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你能比他们读书人还懂吗?村长,我去!” “就你还人才?”丈夫嫌弃地看了看她:“我看你是牛才,壮得像一头牛!” 两口子一起看向了村长,村长说道:“粮仓的同志还专门说了,年轻力气大的妇女也可以,男女平等。” 村里其他几个男人也纷纷说话了。 “那不行,妇女怎么能去运输粮食?家里谁做饭?” 这土地里[1950] 第12节 “妇女到处跑,到时候遇到土匪怎么办?” “你们遇到土匪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黄春花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去过香金镇吗?憨婆娘,莫子都不懂,还要去送粮。” 黄春花家里有七个姐妹,她是老大,没有兄弟的缘故,她小的时候,她们家在村子里就是被其他人欺负的份,这种被欺负没有养成她软弱的性格,反而让她变得争强好胜,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就长得比同龄男孩子都壮,跟村子里的男人打架都不怕。 “那你去过吗?你也没去过,你在这瞧不起谁呢?”黄春花骂道:“半瓶水响叮当!” 其他人就看她俩骂的脸红脖子粗,纷纷摇了摇头,心里头说娶老婆不能看力气大,这种女人娶回家,家宅不宁! 黄春花回家以后,又想起了粮仓的同志跟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城里人的读书人握着她的手说,国家需要她! 再看一下她男人那瞧不起人的嘴脸,真是越想越生气,她手里头剁萝卜剁得砰砰响,晚上又打着桐油灯,穿着蓑衣去找了村子里的七个妹妹。 七个姐妹一商量,二妹觉得行:“反正都是背东西,还能挣点运费,我们现在天天下雨,还不是要从山上背红薯回来。” 四妹:“对,男人能背,我们也能背,我就看不惯他们那种瞧不起人的嘴脸,国家都说了,男女平等,他们能比国家还厉害吗?” 七妹小声说道:“可是我们也没去过香金镇啊,其他人也都不认识。” 想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黄春花:“没去过就去,以后我们就可以说我们去过香金镇了!你们今天看到那个来宣传的胡寡妇没?你们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去镇上的时候大家都说她好可怜。” 大家都想了起来,那个时候确实看到她觉得她好可怜,她一个人,家里没有男人,还要养一个女儿,她和她女儿冬天的时候经常穿着缝了又缝的灰布衣裳,背着重重的野葛根去卖。 “过去她要送女儿读书,大家还觉得她一个寡妇痴人说梦,你看看她现在,女儿读了书去城里工作了,我听她们说还是城里的工厂的老板亲自来接,她在粮仓里工作,你看她跟那些读书人关系好好,可见啊,人就要大胆一点,我们每天从山上背红薯下来背柴下来背的少吗,怎么换个地方就不行了呢?” “现在国家都在说男女平等,来宣传了好几回了,说是新中国要把我们这些妇女解放出来,我们这些妇女自己要是不出去做事算怎么回事?我们可不能让那些男人看笑话!” 第二天一大早,粮仓众人一起到了门口等人来,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人。 “主任,这么大的雨,可能没有人愿意去送粮。” 话音刚落,陆陆续续地雨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身影。 大多数都是妇女,有年轻的,有中年妇女。 黄春花走在最前面的,她昨天说的那么气派,今天看到粮仓主任,,发现对方是个中年男人,反而有了几分紧张:“我们这些人可以吗?我们力气也大的很。” “可以,当然可以!”主任都高兴坏了。 黄春花松了一口气,赶紧跟到了胡寡妇旁边,说道:“我们都没去过,到时候还要靠你们带路了。” 雨依旧在下,大家戴好了蓑衣斗笠,挑着的粮食都是用借来的防水袋装好,力气大的挑一百斤,力气不够大的,就背八十斤。 下雨天的路并不好走,胡寡妇边走边说:“大家走有草的地方。” 她说话间,后面已经有两个年轻同志摔倒了,还不等大家去拉两个姑娘,就赶紧爬起来。 “没事没事。” 起初这段路泥巴多,路很滑,走得小心翼翼的。 好在,很快就到了山下,山林离的路并没有那么多泥土,大多数都是石头,走起来的时候不滑了,只是挑着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肩膀,腰背疼。 众人每隔一段路还是休息一下,喝点山间的泉水,吃点玉米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在雨中看到了同林镇。 同林镇是距离最近的一个镇,还是要再走两个镇就到了。 他们的计划就是今天要走完。 雨越下越大,镇街道上几乎没有人。 胡寡妇跟着大部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忽然间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胡寡妇抬头看去,就看到一群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冲了过来。 胡寡妇心猛地一跳,完了,是不是遇到土匪了?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主任迎了上去,似乎是认识的人,两边还握了握手。 胡寡妇听到过来的人跟她们后面这些人热情地自我介绍—— “同志们辛苦了,我们是同林镇粮仓的工作人员,听说你们这边的情况,特意赶来帮你们。” 一句同志们辛苦了,胡寡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们到我们粮仓休息一下,喝点热水,接下来由我们送到百合镇,百合镇那边会有人来接,他们再送去香金镇。”同林镇粮仓的工作人员说道。 “太感谢了。” “大家都是为了粮食!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 “香金镇那边有足够的烘干塔了,因为他们的粮食已经往城里送了。” “不是说桥垮了吗?” “镇公所号召半个镇的人都去送粮食了,他们到时候可能是走狗儿山那边,反正肯定能够送到城里。” 此时,城里,米行大堂。 “狗儿山?”伙计们找来的马帮听说了任务,个个都张大了嘴,马脚子是个年轻人,重复了一遍老板的话。 “你想让我和我的兄弟们帮你们把十万斤粮食从狗儿山的方向运到百县的码头?” 马脚子自己说完这些话,拳头都捏紧了:“现在城里这么缺粮食,你们把粮食运走?” “不行吗?你要是不行,我还能找其他马帮。”老板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们缺粮食,华东地区也缺粮食,卖给谁都是功德一件。” “那边贵一些。”马脚子立马就明白了。 “你就说行不行?” “别说我,你就是在找十个马帮,也会告诉你不行,狗儿山那一带你要是能够运粮食,我把头给你当板凳坐。” 狗儿山是出了名的地势险要,以前压根没有人去,后来鬼子占领平城,很多逃难的人为了躲避鬼子才走了那座山,勉勉强强有了路,可如果不是有鬼子,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走那个路。 马脚子说完,带着自己的队伍就离开了。 李老板不相信,说道:“再找几个马帮!” 这几个孬种,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愿意运输粮食的人! 作者有话说: ps: 1,这一章里面涉及的海港封锁,进口粮断绝,上海陷入粮荒是真实的。其实历史上西方敌对势力觉得新中国政府无法解决粮食问题,所以恶意封锁海港。这个时期就有私粮成为了粮老虎。 2,黄春花这个妇女角色有两个历史原型,一个是重庆的妇女赵幸芳,另一个是江西妇女邬水香,她和三十多名妇女创下了一天送粮5000多斤的记录。1950年是通过《婚姻法》解放妇女,提倡男女平等,婚姻法意义真的非常深远,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可能不太符合大家对这个时期的女性印象,但历史上送粮队伍妇女是主力,黄春花应该算是这个时期的典型形象) 3,建国初期的粮食战争非常复杂,涉及了反动派,土匪,特务,灾荒。因为网文要回避很多敏感内容,所以没有写出历史上的百分之一二,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这个时期的历史资料。 第6章 老板卷钱跑了(下) 大雨造成了交通堵塞,粮食运不进来,城里开始人心惶惶。 这样的人心惶惶正是一部分人渴望看到的。 西街米行二楼,几个米行老板坐成了一圈。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好事,我是个实在人,有钱大家一起赚。”米行张老板把电报拿了出来:“现在上海粮食价格已经翻到这个数了。” 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六。 旁边的老板不以为然,道:“张兄,就六倍就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了?平城再过几天,也能到这个价格。” 六倍而已,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不是六倍,是六十倍。”张老板说道。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不会吧,我也有小道消息,国外不卖粮食给我们,但是川粮已经在去往上海的路上,紧急调了几千万斤。”中间有人反应过来,说道。 张老板淡淡道:“没用,上海的粮商们已经放话了,政府放多少粮食出来,他们就能收多少粮食,他们可不是说说而已,他们有这个实力,到时候,上海粮食的价格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他们敢这样说也不是没有原因,前几年粮食全部卡在粮商手里,粮价涨得飞快,一天一个价格,那个时候可真是大家的好日子。 “我表叔他们在上海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现在就看各位兄台有没有想法了。”张老板看向了众人,他的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老李身上,“现在的唯一问题是咱们怎么把粮食运出去。” 老李穿着灰扑扑的中山服,戴着一副眼镜,不像是商人,反倒是读书人模样。 众人听到这个话也反映了过来,现在大雨隔绝了平城,外界的粮食运不进来,同样的,里面的粮食也运不出去。 “这……老张,那你说这些没用,粮食运不出去我们也只能望着。”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也不可能来找大家商量,他这段时间找遍了所有马帮,果然没有一个敢走狗儿山。 他从其中一个马帮那里知道了一个事情,同样是粮商的李老板解放前曾经是马帮,日本鬼子来的时候,他带着他的马帮曾经在狗儿山上接应逃难的人。 张老板的意图很直接,然而李老板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老李,你以前不是马帮吗?” 李老板这才笑呵呵道:“我以前是马帮没错,可这个天气,我也没办法。” “你们以前走过狗儿山运人运物,不比现在困难吗?”张老板道。 李老板脸上笑容不减:“情况不一样,那个时候都是逃难的,走狗儿山可能会死,不走,被日本鬼子抓住了,那可就是生不如死了,现在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李老板看着张老板:“张老板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去冒着个险才对。” 张老板自然是不会冒这个险的,他是老板,他是想让下面的人去做。 “李老板,这就是你想错了,又不是让你亲自去,就算是中间冒点险,有一些粮食损失也没事,那可是60倍,什么样的损失拿不回来?”张老板以为李老板所说的冒险是粮食损失。 “张老板说得也对。”李老板乐呵呵地说道,他那张脸上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我这个年纪,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现在这个情况,我只想求个温饱就行。” 李老板说完以后,站了起来,看向了外面的雨幕,道:“各位,我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先走一步。” 他说完,拿起了放在门口的雨伞,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正好看到了墙上喷的宣传语。 ——与人民作对的人终将走向灭亡。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身后这群人,他们脸上野心在滋长,没有注意到现在已经不是前几年了。 这土地里[1950] 第13节 “各位也早点回家吧。”他还是提醒道。 众人见他这样,心里呸了一声,觉得他肯定是想要自己送粮食出去。 既然粮食不能送去上海发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有了新的主意。 “那就把平城的粮食价格再翻一番。” 于是越来越多的流言吹进了平城的大街小巷,带起了一阵阵恐慌。 “雨太大了,粮食运不进来,现在全部都烂在城外了。” “可不是,就算是雨停了,那些没有烂的粮食估计也发霉烂了。” “这两天粮点不是一直在说运输队要来了吗,从良平那边走。”也有人还保持着理智。 “怎么可能,从那边走,要翻过七八座山,狗儿山那边那么窄的山路,这么大的雨,还要背粮食,能过来吗?” “别听她们的,我有可靠消息,粮食全都烂在城外了,运输队也是人,他们都回家了,大家还是快去米行那里抢一点粮食吧,去晚了估计就没有了。” “你们知道的太少了,就算是这一次桥没事也没用,粮站早就没有粮了,面粉厂提前得到了消息了,要他们改变加工方式,制造九二米,八一面,以后我们再也买不到精白米,精白面了,现在形势也是越来越难了,大家还是多去买一些米回来,现在贵是贵了一些,好歹还能买到。” 这样的流言一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猖狂的粮食涨价,城里的酒精厂,织布厂,酿酒厂都停工了。 振兴机械厂自然也没有人来了,他们闹了两天,最后确定剩下的这个少东家什么也拿不出来,最后只能砸了振兴机械厂的招牌,愤愤离开了。 几乎整个平城都默认,这个机械厂要倒闭了。 年英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可是眼下这个大环境,工会,银行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解决城市的粮食问题更重要。 她自己也走投无路了。 这天晚上,年英给芙蓉城的机械厂发了电报,她想把平安介绍给了他们,她现在留着平安,也是耽搁人家。 芙蓉城机械厂的同学关切地问道:“那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不只是她,城里的人都陷入了恐慌,几年前的饥荒的阴影又一次笼罩在城市上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的大环境压垮了她,她一个人站在机械厂外面的大街上,看着街上匆匆忙忙的人们,她开始思考,父亲是不是猜到了此刻,所以提前跑了。 头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伞。 年英转过头,平安斜背着挎包,举着伞站在她身后,她依旧平静温和,开口道:“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你说。” “东街米铺李老板和一群能人志士在筹备广播站,想要找你借两台柴油发电机。” “现在?”年英有些不可思议。 “对,现在。”平安看懂了她的疑惑,说道:“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就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外面雨越下越大,根据气象那边的消息,接下来半个月都是雨天。 年英不抱希望了,现在这个情况,城里不乱起来就算是好事,工厂是没有救了,那她干脆也去做点准确的事情。 “我也去帮忙吧,总比现在什么都不做好。” “唐妈,听她们说,城里现在乱得很。”黄春花凑到了胡寡妇身边,小声说道。 她之前都是叫胡寡妇胡婶,到了这个运输粮食的队伍后,发现大家都是叫唐妈,她也跟着一起叫唐妈了。 她们现在在同林镇休息,同林镇的同志们给她们端了热水,又端了热腾腾的蒸红薯,自然也说了城里现在的情况。 胡寡妇这段时间听国家政策听得多了,她也懂了很多,说道:“等粮食进了城,粮食价格就会降下来,大家知道有粮食了,就不会慌了。” 黄春花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这个道理,吃饱了就不慌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同林镇的同志们已经开始下一趟运输了,她们排着队,带着这些从雨兰镇过来的粮食,送去下一个小镇。 在那里,会有同志接过这个任务,再送去香金镇。 胡寡妇几个人躺在那里,一开始的汗流雨下,累了以后几人坐在一边,同林镇的同志又给大家拿了一簸箕香喷喷的玉米馍过来。 “这是乡亲们送来的,这个玉米还是咱们国家要推的新种玉米,那个棒子可大了。” 黄春花看着她们,愣住了。 等到大家走了,黄春花凑到了胡寡妇身边,小声说道:“她们怎么还给我们拿吃的?” 尽管她们搬运粮食……可……这些粮食都是送去城里,也不是留在这里,这些人跟她们无亲无故的,怎么还要送她们吃的?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景。 胡寡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玉米馍,只觉得心里也跟着一起暖和了起来。 “她们人好。”胡寡妇说道。 现在好像所有人都不一样了,他们刚进同林镇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些乡亲们,他们的目光那样的亲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是啊,现在的人也是越来越好了,我们运东西的时候大家都不认识,可是一见面就觉得都是一家人,说不出来的亲密。” 胡寡妇知道,黄春花说的是这次运输的事情,一路上大家相互照顾,生怕谁落了队。 “以往也是这么累,可是今天真的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还这么开心过。”黄春花躺在稻草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咬了一口玉米馍。 胡寡妇点了点头,她心里也觉得说不出来的快活,她不明白这种感情是怎么来的,可她隐隐约约的觉得,这种感情来源于李振花曾经说过的伟大的事业。 黄春花完全闲不住,又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你看了她们这边的玉米棒子没?”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足足这么大,说是什么金皇后品种,是国家发下来的,在他们这里试种,听他们说明年就给我们镇也发种子,他们今年收成的时候,收了好多玉米。” “我们明年肯定也能这样,现在这个日子真的是越过越好了,以前想都不敢想这种好日子。” 胡寡妇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姑娘,一瞬间这个姑娘在她眼里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往大家都好像是埋着头在做一些痛苦的事情,身体在颤抖,忍受着那种痛苦,每一刻都是难熬的,而此刻,她眼神那么亮,整个人身上洋溢着是孩童才会有的那种幸福和快乐。 这个样子是多么的熟悉。 胡寡妇想起了曾经的晒谷坝,想起了那些知识青年,他们背着谷子弯着腰,他们看上去那么高兴。 胡寡妇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她握着黄春花的手,心里有无数温和的话想跟她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能像母亲那样温和地说道:“玉米馍干,你再喝点汤。” 黄春花喝了一碗汤,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黄春花赶紧出去。 原来是外面的晒谷坝有人在用推车推粮食,推车陷入泥坑里了,怎么都推不出来。 黄春花挺起了胸膛,所有人都在认真的干活,这种气氛让她豪气冲天:“我来吧!” 胡寡妇走出来的时候,黄春花正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嘿哟嘿哟的推推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黄春花这个年轻姑娘和她以前遇到的姑娘不一样,和李振花不一样,和她女儿也不一样。 她很喜欢这个年轻姑娘。 城里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了,各种牛鬼马蛇都出来了,晚上甚至有特务□□/枪。 李老板店里的米已经清空了,他自己都没有留下多少米。 “谢谢你们的柴油发电机。”李老板对年英说道:“等到我们这边办起来,到时候给你们机械厂打广告。” 年英对于这个话没有抱太大希望,而是道:“你们还需要人吗?我们两个人也想来帮忙。” “那敢情好,我们就是缺人。”李老板也知道机械厂的事情,又说道,“你们也别着急,我听说城外的运输队已经在想办法把粮食送进来了,等到粮食到了,你们机械厂的转机也就到了。” 城外,大家来来回回地搬运,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 35万斤粮食,包括了玉米,小麦,谷子。 雨兰镇的众人只靠人力,全部送到了同林镇,接下来就靠同林镇了。 终于把所有的危险粮都送完了。 胡寡妇和其他人一样,累得瘫在同林镇的大厅里,她的全身都在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嘴角不住的上扬。 “同志们辛苦了!” “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等一下,正好大家都在这里,拍个照做纪念。”有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说道:“纪念大家完成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胡寡妇看到了以后,本能地想要往后退把前面的位置让出来给年轻人,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应该是她们年轻人的事情,却立马被人拉住了,被推到了前面。 “唐妈别不好意思啊,拍个照。” 大家站成了两排,胡寡妇站在第一排人群中,左右都是年轻人,她也学着她们的样子,露出了笑容。 黄春花则是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涌上了一种骄傲的情绪。 另一边,同林镇的负责人走了过来:“张霆同志,是这样的,收到了上面的通知,我们需要几个雨兰镇粮仓的同志去香金镇做对接。” 张霆是雨兰镇的主任。 大家运了五天粮食,此刻腰酸背痛,但大家依旧在举手:“我去。” “只用去两个人,我去,再选一个人就行。”主任说道:“肩膀受了伤,脚磨破皮的就不要去。” 胡寡妇也举了手:“我去吧。” “我女儿在城里,我和大家一起去送粮食,也能去看看她。”胡寡妇补充道。 黄春花立马举了手:“我也是。” 主任:“已经有两个人了,够了,你这两天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我男人以为我去香金镇了,所以我一定要去见世面,要不然回去我男人又要笑话我。” “那你也去!”主任乐呵呵地说道,甚是好说话。 香金镇不愧是比较富有的小镇,粮仓比他们的粮仓整整大了三倍。 不仅如此,他们的粮仓里面还有专门的运输线,不用像他们那个小粮仓那样全靠人工搬运。 最后,胡寡妇和主任站在火力烘干塔前,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黄春花不太懂这些,可是她依旧非常兴奋:“这里比我们那里好太多了,我看到了汽车了!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做的,怎么就自己就能跑了。” “要是我们也能有这个该多好。”主任说道。 胡寡妇也点了点头,她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做的,咱们也建一个吧。” 香金镇的粮仓负责人正在监管烘干塔里面的情况,看到他们两个人,不断地夸道:“还好你们厉害,这些粮食再送来晚一点肯定都坏了,你们到这边来签个字。” 于是主任带着胡寡妇对雨兰镇送过来的粮食进行对接,从早上忙到了晚上,对接才完全结束。 这土地里[1950] 第14节 胡寡妇这才有时间询问城里的情况。 “连接城里的大桥被水冲垮了,现在工程队正在抢修,大概要半个月才能修好。”对方回答道。 “那城里怎么办?” “现在准备从良平那边走。” 胡寡妇立马说道:“我以前逃难的时候走过那条路,我能去吗?” 主任看向这个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寡妇,只觉得对方真的是……出乎意料地勇猛! “女同志啊,你真是我们的好同志!”香金镇来对接的人是个年轻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就握住了她的手:“我们现在熟悉路的人就是少。” 胡寡妇被这样亮晶晶的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整个人被烫到了一样,身体的血液都在沸腾,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曾经想过要干点大事,后来,活着这一件事就耗光了所有的精力。. 黄春花立马也举了手:“同志,我也去吧,我力气大。” “我们求之不得,现在国家就是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这一次,胡寡妇见到了更多的同志,有香金镇的同志,也有良平那个方向的同志。 因为各种原因,这一次来运输粮食的有一大半女同志。 大家并不熟悉对方,可是见面的时候,都觉得彼此非常亲切。 因为这一次的运输任务路途远,山路险,运输负责人把大家分成了十人一组。 “我们这一次的任务意义非常重大,平城的兄弟姐妹们正在等我们的粮食。” “我们国家有五千年的历史,每一段辉煌都离不开我们农民的血泪,不管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还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我们农民一直被压在最底层,我们有地很苦,大半都要给地主,还要忍受地主的欺压,我们没有地的时候就更苦了,可我们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们哪一个不是天没亮就到了地里,天黑了才能回家,我们哪一个不是肩能扛手能提!那地里长出来的庄稼没有我们的汗水吗?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功劳!” 人群中,黄春花想起了自己在田里的日子,在地里的日子,被人瞧不起的日子。 不需要交流,过去的日子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大家都想起来过去的那些日子,她们不是木头,她们也有自己的感情,可从小到大,她们的一切都被狠狠地践踏着。 她们不是没有过痛苦,没有过不平,只是周围的一切把她们狠狠地压制住了,她们在痛苦中熬过了活着的每一天。 “可现在不一样了,新中国成立了,跟历史上所有的国家都不一样,这个新国家是我们人民的国家,不再是皇帝的,不再是地主的,我们迎来了大解放,地主倒了,我们也有了田地,我们也能当家做主了!” 胡寡妇想起了分田地的时候,她们知道女人也能分到地,所有人都在欢呼。 “这一次的运输粮食不仅仅是为了平城的同胞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也要证明给自己看!我们不再是封建社会的奴隶,我们不再缩在角落里无人看见我们的功劳,我们也要走上历史的舞台,我们能够跟上新时代的步伐,跟上新中国的步伐,我们也是新中国的主人,我们能够在新中国需要我们的时候奉献出我们的力量!”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进行运输前的动员。 人群中,胡寡妇听着听着,什么东西在她的胸腔里沸腾,翻滚,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我们也是新中国的主人!” 胡寡妇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喊了出来。 这声音如此之大,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表达过什么。 她喊出来以后,又回过神来,看到大家看过来的目光,来不及看那里面有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然而下一秒—— “我们也是新中国的主人!” 这一次,所有人跟着一起喊了出来。 这句话如此有力量,当它从嘴里冲出来那一瞬间,有某种东西,一直压在她们身上的某种东西,仿佛一下子破碎了,所有人莫名的轻快了起来。 一种快活的氛围涌动在所有人之间。 是啊!新中国成立了!鬼子倒了,地主也倒了! “我们也是新中国的主人!” 这声音越来越大,在大雨中汇聚成了一股力量,涌动在所有人的心中。 新中国。 在她们看来,这是多么美的字眼! 曾经,国家,主人等词那么大,和她们扯不上任何关系。 而如今,黄春花站在人群中,她的周围几乎都是农民同志,和她差不多大的同志,一种强大的感情流转在她们中间,灵魂中有一些死去的东西,仿佛又活了过来,正在跳跃欢呼。 “我们也是新中国的主人!城乡同胞团结起来共度难关!” 这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仿佛要传到那遥远的县城里去,仿佛要让所有人明白,她们终于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胡寡妇莫名地热泪盈眶,这是一个全新的国家!这是她的国家,而这个国家需要她!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那么累还那么快乐。 因为值得啊!和过去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的苦是没有希望的,没有意义的,而现在,她做的一切能够帮助这个国家有更好的未来,一切都是有意义有希望的。 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种存在,能够让你在累得手指都动不了的时候,心里依旧觉得快乐满足。 “走!我们去运粮食!”黄春花喊道。 “走走走!” “我力气大的很,我能背80斤!” 大家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喜,脸上都带着笑,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孩童时代,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周围站着的明明都是陌生人,此时却感觉如此的亲切。 黄春花一下子想起了曾经在村子里的日子,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她们家没有儿子总是被其他人笑话,说是断了根本。 她从来都觉得不对,可她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每一天的日子都觉得难受,她又说不清楚到底哪儿难受。 如今,她站在这里,这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女人站在一起,大家不需要说太多,过去的生活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那些年,她们被打断的脊背,跟着这个新世界一起长了出来。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血液里流淌,隐隐发烫沸腾。 胡寡妇侧过身,她从另外一个女人那里知道正在讲话的女人是香金镇妇女主任,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杀过日本鬼子,而这一次送粮是她号召了香金镇的妇女们。 胡寡妇抬起头,看向女人,只觉得对方无比伟岸,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这个人,心里涌上了一种渴望,她想要跟在她身后做事。 平城里。 李老板带着年英和平安到了县城人民文化馆。 “文化馆也是刚建立起来,上面的意思是先把广播搞起来,咱们平城的宣传一定要抓紧,免得有一些人在里面浑水摸鱼,弄得大家心慌慌,无心生产。” 年英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混水摸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道:“我们能帮忙的肯定会尽力帮。” “你们两个都是文化人,能够帮我们不少忙,我们找到了很多图纸,可是工人们看不懂,需要你们帮忙,现在的情况是只有一台五灯收音机,还有一架上海牌的扩音机,但是输出功率低,咱们整个城至少还需要200个喇叭,一方面这个输出功率带不起这么多喇叭,另一方面我们也找不到200个喇叭。”李老板叹了一口气。 现有的喇叭是上海生产的舌簧喇叭,仅有十只,这还是从外地商人那里买来的,本地并没有生产,价格非常高。 平安看了看她们的喇叭,道:“这个能给我研究一下吗?” 年英有些惊讶,平安这个也懂吗? 平安解释道:“不太懂,但是我们学校以前有关于无线广播设备的教科书,可以研究。” 年英和平安这个时候才走进了他们现在的工作间。 年英愣住了。 原本的旧货店被清空了,里面堆放着的是各种仪器,后面搭了一个雨棚。 年英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在用一个相机的裁纸刀切铝箔,另一边是两台…… 年英认真地看了好几遍,才发现,这是两台脚踏的冲床,应该是做铆接用的。 年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破烂的冲床。 这里便是他们的工作间了? 李老板何尝不知道他们条件差,但现在的情况可没有给时间筹备。 平城之所以人心惶惶,是因为敌人散播谣言,动摇人心。 上面已经发现了问题,如果能够建立起广播站,必然能够把人民和新中国紧紧联系在一起。 李老板又问道:“其实喇叭和扩音机我能够想办法解决,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是线路问题。” 平安想了想,说道:“电话线路应该可以用,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给我们用。” “啊?”李老板不太懂这些。 “现在的技术只能单向运输,如果借给我们用了,电话就打不出去了。” “我去找邮政局协商。”李老板说着就往外走:“你们俩帮我监督一下这边的生产情况。” 年英看着他们这个设备条件,总觉得很难。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只有一个扩音机,几个喇叭。 没有线路,没有话筒,没有收音机,没有足够的喇叭。 年英心里想着,几乎不可能完成。 大雨中运粮食太难了,狗儿山前面的部分还能够勉强允许牛马板车通过,到了山脚下,后面就全部需要人工了。 “咱们这一次的运输工作非常特殊,以前我们的粮食运输都是实行雨天灌包晴天发运原则,这一次情况非常紧急,”领头的人在吩咐大家:“十个人为一组,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发扬互助友爱的精神。” “咱们此去的路非常的险要,一切以人为主,不要抢路,不要单独行动,听从组长的指挥,大家一定要做到前后照顾,同去同归!” 因为胡寡妇本身就是粮食工作者,又对这边的路很熟悉,于是她便是她们这个小组的组长,她认真地听着所有的要求,生怕错过了一点。 很快,众人便背着粮食上路了。 起初是爬山,山里反而比外面的路好走一些,因为没有那么多泥土,也就不容易滑倒。 黄春花还在说:“这点路也不算危险。” 胡寡妇抬起头,道:“困难的是后面那段路。” 那是狗儿山临近山顶的位置,听说是古时候的人逃避战争,一点一点的凿出了一条路。 当年,她背着女儿从这里过的时候,差点就摔下去。 曾经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而现在,胡寡妇看到了前面的路。 她愣了一下,曾经那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护栏的地方,现在居然有铁索了。 “香金镇的铁匠们之前听说咱们要走这条路运输粮食,他们提前过来在这边打了铁索。”前面知道情况的人说道。 胡寡妇看着那铁索,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这土地里[1950] 第15节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年英这几天待在这里,她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曾经她以为她坐了那么远的马车去找平安,这就算吃苦耐劳了。 而现在,他们在一个雨棚里,白天在雨棚里干活,晚上去弄土胚盖厂房。 本来想说让他们搬到他们的工厂去,但李老板拒绝了。 大部分设备都是去借的,西南工业部借了好几台实验桌,而几乎所有的活都是靠手工,稍不注意就鲜血淋漓。 年英跟在后面帮忙,她也是真的佩服,平安和另外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尝试溶解酒石,然后固定成晶片做成喇叭。 几个人没日没夜地弄,很快就做出来了。 “现在就看线路问题了。”平安脸上带着笑。 而此时,李老板跑了进来。 “大好事!”李老板说道,“文化馆的同志帮我们和邮电局说好了,我们可以用电话线路!不仅如此,邮电局还会派人过来帮我们安装喇叭!” 这也太好了吧! 李老板说着拿出了一张纸,开始画了起来:“邮电局那边在城里有5对电话线路,一共28杆,老城那边有一条,瓷口有两条,十字街的位置有三条,之前因为战争的原因毁掉了两条,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它重新架设起来,我们每天有一个小时的广播时间。” 李老板把单线运输问题说了,邮电局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让他们每天只能定点播一个小时。 “你们在这里等着。” 年英和平安愣了一下,都没有说已经没有粮食了的事情。 两个人把之前她们买的米都背了过来,大家也得吃饭。 这边的工人每天太辛苦了,每天一大早就得扛着木杆出去搭线路。 因为工人太少了,李老板,年英和平安也跟着一起扛木杆。 三个人在搭城南的十字街时,遇到了一点麻烦。 这里正是张老板的粮行所在地。 排了长长的队伍买粮食。 张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了三个人,立马就走了过来。 “老李,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出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两个伙计给他打伞。 李老板这边,三个人都在雨中,李老板全身湿透了,头发都贴着额头,眯着眼睛,人还得堵着木杆,狼狈不已。 年英知道这两个人的恩怨,只觉得李老板此刻太尴尬了。 结果没有想到,李老板依旧乐呵呵的,语气里都是喜悦,说道:“文化馆决定要建广播站,我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承包了这个任务,等过两天张老板这里就能够收听天下事了。” 他也没有跟人生气,语气很是平和,张老板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也不好拒绝他们就在这里搭线路。 他看了看这三个门外汉,道:“那我就等着在这里收听天下事。” 很明显他是不相信他们能够把广播站办出来的。 另一边,胡寡妇一行人已经穿越了狗儿山。 平城出现在眼前时,胡寡妇觉得吃惊不已,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他们以前逃难的时候经过平城,那个时候她比现在年轻,可那个时候,从平城穿过狗儿山这一片的路,她们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而现在,不知不觉地,她们背着东西,又回到了平城。 曾经,她们为了逃难,从这里背着大包小包离开了。 而现在,她们背着粮食,又回来了。 从雨中出现第一个身影开始,有人问:“你们挑的什么?” “粮食。” “怎么可能?你们从哪儿来的?” “香金镇。” “那边不是桥塌了吗?” “我们是从良平方向过来的。” 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她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有的肩挑着两袋粮食,有的背着粮食。 看不清楚她们的脸,可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震撼了所有人的眼睛。 没有人不知道狗儿山那边是什么情况,而这些人,就挑着这么重的粮食,下雨天从那边过来了。 “运输队来了!”有人愣了一下,大声喊道,“运输队真的来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起初人们不相信,怎么可能? 道路两边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他们看到了,看到了长长的队伍开始进城。 她们每一步都那么坚定,那么沉重,像是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个世界。 她们一步一步地走在街道上,走进了人们的眼中。 而此时,路边平平无奇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一阵声音。 ——“大家好,这里是平城广播站,我是今天的播音员年英。” 广播站内,年英正在上面讲话。 李老板拉了拉平安,示意她出去说话。 “平安,她们说运输队来了,你快去看看来了多少人!” “这下子好了,到时候咱们广播站再一播。” 平安拿了一把伞,奔向了县城的入口方向。 平安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母亲,大雨中,她正在跟粮站的人对接,脸上都是笑。 胡寡妇也看到了她,赶紧走了过来,说道:“我正要去找你,这一次出来我们有任务不能跟你说太久。” 她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同时身上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光彩。 平安本来想问问她在粮仓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她的眼睛,她就知道了答案。 “没有给你带吃的,你拿着钱,自己买吃的,别饿着了。”胡寡妇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袋子放在了平安手里。 平安摇了摇头:“我现在用不上钱,你自己拿着。” “你在城里,哪有不用钱的地方,城里又不像我们乡下,饿了就出去挖野菜吃也不会饿死,没有钱的话,城里都没有地方找吃的。”胡寡妇整个人好像强硬了很多,把钱塞给了女儿,“你不要耽搁我时间,我马上又要回去了。”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 平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她此刻有点像小孩子,带着不好意思,又有点想炫耀。 “在同林镇的时候,他们给我们拍了照片,我都说我不拍,他们还是拉着我拍了。” 胡寡妇把照片拿了出来,递给了平安,说道:“我旁边这个是黄春花,是咱们镇的,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 平安接了过来。 母亲脸有些红,似乎在为自己这个行为感到害臊:“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他们这些年轻人一样拍照,拍出来也不好看,还是你拿着吧。” 平安笑着接了过来,忍不住说道:“好看。拍得很好看,我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看。” “唐妈——”那边的人在喊。 “我要走了,他们在喊我,我们要一起回去了。” “妈——” “安安乖,妈不去不行,她们不知道回去的路 。”胡寡妇有些不舍地抱了抱平安,说到大家需要她的时候,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 平安送她出去,看着她走进人群中,其他几个人正在跟她说话,似乎说了什么,母亲跟着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母亲的背直了,整个人像小姑娘跟家里人交代了事情,然后又回到了朋友中间一样开心。 平安突然鼻子有点酸,此刻,她和母亲的位置倒了过来。 曾经,母亲就是这样目送她离开家去学堂,离开小镇来城里,不断地送她离开,她每次回过头,母亲像一座孤岛被她留在原地,望着她却无法带着母亲一起向前。 她那个时候最希望的是母亲能够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但母亲和镇上其他女人也不怎么亲近,她的世界好像就只有她这个女儿。 而现在,她的母亲那么开心地跑到了其他同志身边,她有点骄傲地说,大家需要她,因为她们不怎么认识路,她会有点像小朋友一样,有点炫耀地展示自己的照片。 她有了新的人生了。 平安低下头,照片上,母亲脸上依旧带着笑,望着镜头的方向,她站在一群人中,不再孤单。 平安摸了摸照片上母亲的地方,她知道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很好,她善良勤劳,只要这个世界愿意看看她,就会知道她有多好。 另一边,年英收到了消息,让她插播一天今日新闻。 “运输队进城了。” 她觉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们完成了。 她走到了窗户旁,大雨中,是背着粮食络绎不绝的人。 没有一个人觉得粮食能送进来。 可是他们就是做到了。 “有好消息!快点播出去!”李老板拿了一份电报过来。 路边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一个喜悦的声音—— “现在再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川粮到了上海了,粮老虎们已经被抓了。” 广播站里,年英抬起头,就看到李老板举着一个牌子,像个小孩子一样蹦了起来,示意她看牌子。 年英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铿锵有力地补充道:“新中国对危害国家,危害人民的事情绝不姑息!” 李老板又弯下腰再写了一句,高高地举了起来,他想要所有人都看到这句话。 年英继续念道:“与人民作对的人终将会走向灭亡!” 物价要稳定下来了。 这土地里[1950] 第16节 这一天晚上,年英找到了平安。 年英眼里燃起了新的光,她拉着平安的手轻轻颤抖。 “平安,如果我说我不想宣布工厂倒闭,你会支持我吗?” 平安回过头,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都在努力,没有人容易,这些粮食是靠人工运进来的,大雨毁了路,车子进不来,他们说是个奇迹。” “上海的粮价也稳定了下来,没有人看好这一切,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切,可是这一切依旧发生了。” 她的心脏因为这个新世界不断创造的奇迹而颤抖。 “他们创造的这个奇迹也能够把物价压下来,到时候咱们的机械厂也有可能奇迹般地活过来。”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可能我们的日子会苦一点,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你所有的意见我都会慎重考虑,一旦厂子缓过来,我会给你开一个单独的部门,让你专心做研究。”年英越说越激动。 平安看着她,突然笑了。 “我没有准备离开,我知道你会想明白。” 年英有些惊讶,看向她,似乎在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怎么选择,为什么你能肯定? “因为这个新世界值得。” 大雨中,平城的人打着伞,端着热水,还有人拿着干粮,迎接背着挑着粮食进来的人们。 这些人顶着大雨,翻过大山,她们弯着腰,弓着背,一步一步地背来了稳定人心的希望。 道路两边,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米行张老板铁青着脸,看着这堪称奇迹的一幕。 此时,广播正在播放着义勇军进行曲,那激昂的旋律,提醒着人们这个新世界是无数人用血肉顶着炮火建立起来的。 这是无数人为之奋斗的新世界,在这片土地上,无数人为她流血牺牲,换来了她的自由,换来了她不用再跪着的尊严。 此刻,无数人在拼命让她强大起来。 只要走出去看一眼,看看那些为了这个新世界拼尽全力的人,看看她们脸上的汗水,看看她们望过来的笑容,没有人会选择放弃。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修了一个多月,到后面这几天,感觉自己做梦都在修文,接下来的几章会快一些了。 注:运输相关的知识来自于1955年《粮食运输》中南粮食局编著 广播站相关的知识来自于《鄞县文化广播志》《仙居广播电视志1950-1990》 第7章 农业机械化(一) 雨兰镇的清晨,胡寡妇坐在办公室的最后,认真地听着主任对于这一次运输粮食的总结。 “这一次,我们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同时我们也要吸取教训,我们必须解决粮食的晾晒问题。” “我们也搞一个火力烘干塔吧!”有人提议道。 “不要说这种现有的条件不可能的事情。”主任道:“思路是对的,我们这一次去香金镇,除了看到了火力烘干塔,还看到了她们的晒谷坝,他们是水泥地面,粮食晾晒起来非常方便。” 雨兰镇的粮仓压根没有自己的晒谷场,他们的院子没有经过水泥铸面,除非特别大的太阳能够晒玉米,其他时候要么去征用镇公所的场地,要么就去小学的操场上晒粮。 这两个地方离粮仓都有一段距离,这极大的加重了他们的晒粮困难。 “主任,你是说我们也可以有水泥地面了吗?” 主任点头,道:“这一次去香金镇,跟他们说了我们的情况,香金镇的同志答应会帮助我们实现场地的水泥化,” 大家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这么说以后咱们有水泥地了!” “太好了!以后晒粮食就方便了!” “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只依赖香金镇的同志,我们现在需要寻找水泥地需要的砂石。”主任继续说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中好多都还是刚出学校的学生,都没有这个经验。 主任把目光放在了胡寡妇和李振花身上。 “这个任务我决定交给唐丽娟同志和李振花同志,你们俩一个是土木工程学院毕业的知识分子,一个熟悉这里的河山,这段时间就负责由你们去寻找水泥坝需要的砂石。” 李振花一听这话,立马站了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胡寡妇也跟着站了起来,像李振花那样保证道:“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李振花转过头,对胡寡妇说道:“水泥地面的沙石最好用河里的细沙。” 胡寡妇不懂这些,就看着她:“我什么都不懂,所以都听你的。” “咱们镇一共有多少河流?”李振花拿出了本子,问道。 胡寡妇道:“那就多了,大大小小十几条。” “那咱们一条河一条河地找,总能找到合适的而且足够的砂石。” 此时的城里,振兴机械厂已经完全变成了空厂。 这几天广播站有帮忙,在广播里寻找能够投资振兴机械厂的人,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年英几乎一夜没睡,把厂里的所有的资产负债整理了出来。 平安此时在维修厂里的机器,之前城里人心惶惶,人们也不理智,厂里有些设备被砸坏了。 “平安,我出去了。”年英到生产车间门口,对着里面的人喊了一声。 广播站那边其实有想留平安在那边工作,平安拒绝了。 “去吧。” 年英顺着声音望过去,平安正在修一台30马力的柴油机。 她没有回过头看她,表情专注,不急不躁,仿佛生产车间坏掉的机器并不能影响她做事,她只需要把手里头的事情做好。 年英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无论接下来是什么困境,她只需要像平安这样静下来,做好手头的事情。 自从粮食进城,很快米行也开始降价,随之而来的是人心稳定,钢铁厂,纺织厂,酒精厂,造纸厂……陆续开工。 年英根据订货单子,准备挨个找过去。 第一个便是钢铁厂。 钢铁厂的负责人听了年英的话以后直摇头,道:“这个情况,我们不可能再赊账当冤大头,你们欠的货单太多了。” 年英也明白对方的考虑,她到底还年轻,还做不来死缠烂打,年英礼貌地离开了。 钢铁厂的负责人看她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振兴机械厂的原厂长实在是不是人,把自己的女儿扔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年英接下来找的对象全部都拒绝了她,也有人委婉地建议,让她可以卖掉厂里的所有设备,有可能能够填上一部分亏空。 年英摇了摇头,那些设备如果现在卖了,也是跟卖废铁一个价格,她实在是做不到。 年英看了看名单,只剩下纺织厂了。 之所以把纺织厂留在最后,是因为以前父亲和纺织厂的女老板关系不和,而这一次,父亲跑路前,接了纺织厂老板的单子,又骗了对方的钱。 她觉得对方肯定不会帮忙,于是潜意识把对方放在了最后。 实际上,她在对方办公室看到人的时候,她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怕从对方眼里看到幸灾乐祸和嘲讽。 反而是对方给她倒了一杯茶,语气温和地道:“这几天不好过吧?” 女老板也就五十来岁,微胖,她并不像她的父亲那样拥有一个商人的外表,她的眼角的皱纹都带着慈祥,整个人非常的亲切。 年英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以前跟这个人没有接触过,所以先入为主的觉得对方凶。 她这话说得很自然,没有歧视的意思,也没有看笑话的想法,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年英抬起头,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 女老板笑了:“这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卷钱跑了。” 年英到底不会在外人面前怨自己的父亲,沉默了下来。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情?还是说你准备在这儿坐一下午?” “张姨,我不想关闭机械厂。”在这个人面前她觉得自己不要走那些弯弯道道,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就好。 对方听了这话,有些欣赏地看着她,道:“这是好事。” “我自己的力量薄弱,所以想要请几位平城的长辈入资机械厂。” “现在所有人都在重新开工,每个人都很困难,没有这个能力帮你。” 年英明白这一点,也明白对方拒绝了。 “我懂了。谢谢您愿意见我。”年英说着就要告别离开。 女老板叹了一口气,道:“等一下。” 她看着年英,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年英为了不关门有多辛苦,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你父亲这一次判断错了。” 年英明白,对方说的是对局势的判断,她父亲不会想到物价这么快就能够稳定下来。 “我不会投资,但是我会给你指一条路。”对方说道。 “您说。” 对方看着这个年轻人,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林业局和西南工业部开了会。我有幸跟去,你知道会议的主题是什么吗?” 年英摇了摇头。 “会议主题是农业水利与排灌机械,新中国非常重视农业发展,今后农业的中心肯定是农业排灌机械和水利工作。” 年英看向她,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你父亲这一次选错了,这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这一次粮食运输,你也看到了农民的力量,他们现在有地了。”她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年英看向了这位长辈,对方目光温和,眼神里带着对世事的洞察,那是她这个年纪没有的东西。 “你回去安抚工人的情绪,你父亲不是这个机械厂的灵魂,工人才是,只要你守住了他们,这个厂就不会倒,你要记住,你现在守着的是平城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机械厂,哪怕是过去,它在农业的地位无法取代,更何况是现在,没有人希望它倒闭。” 她看着年英的眼睛,再一次提醒道:“你要明白,新中国不希望它倒闭。” 年英走了出来,她得到的消息太多了,她接受的教育大多数来自父亲的言行,她对于现在的局势判断也是九死一生。 这土地里[1950] 第17节 她没有想到的是,是所有人都在争取那点生机。 晚上,平安还在检修厂里的设备,年英站在旁边,说了纺织厂厂长的话,重点提到了那一次开会的主题。 平安听了以后,长久地沉默了下来,继而又忍不住笑了,她生在农村,长在田野间,没有人比她更懂这个主题对农民来说意味着什么。 农业水利与排灌机械。 真好。 大雨中,胡寡妇和李振花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穿梭在雨兰镇的河边。 河水奔涌,已经冲出了河道,李振花皱着眉头,看着翻滚的黄色巨浪。 这个天气压根看不到河里的砂石是什么样子。 这种下雨天,农闲时刻,粮仓的事情也少,出来找砂石实际上也找不到,但李振花依旧出来了。 起初,李振花只是看河流,胡寡妇就看她每条河流都要弄一个棍子去测量一下,她又瘦又小,胡寡妇每次都紧紧拉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被水冲走了。 胡寡妇从来没有阻止过李振花,在她心目中这种读过书的年轻人都是有大学识的,她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 她不太明白,可她依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支持。 唯一的问题是,李振花这个年轻姑娘太不注意身体健康了。 每天回去了以后,李振花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而是擦干了手,然后坐在凳子上开始写写画画。 胡寡妇赶紧给她拿干衣服,催着她换上,不管怎样,身体都是本钱。 两个人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所有的河流都看完了,李振花又开始让胡寡妇带着她去爬山进村。 胡寡妇不理解,但每次也都照做了,正好每次出去的时候拿一个背篓,还能挖点野菜,背点野果回来,每次又能让粮仓的这些孩子们高兴一下。 这天,胡寡妇和李振花回来以后,李振花又开始写了起来。 胡寡妇催她换一件干的衣服,不要感冒了。 她去给这个年轻的不爱惜身体的小姑娘烧点热水。 等她端水进来的时候,对方又开始俯身写了起来。 胡寡妇把热水放在桌子上,她实在是忍不住看了看。 李振花抬起头。 “我没事,我就是随便看看。”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 胡寡妇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这一次她手里拿着黄麻进来,坐在旁边搓麻绳。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和搓麻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胡寡妇搓完了麻绳,她站了起来,又走到了李振花身边。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有些好奇,她对于自己这种好奇心也感到很惊讶,以前她从来不关心别人在做什么,她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现在,她对于一切都保持着好奇,这些都是她孩童时代才会有的情绪。 李振花把自己的本子拿了过来,又把旁边的凳子,拉了过来:“你坐下来,我跟你说。” 胡寡妇在旁边坐了下来。 她打开了本子,指着自己画出来的一个大方块,说道:“你看,这就是雨兰镇,一共有15个村子,主要农作物有水稻,高粱,土豆,地瓜,玉米,还有经济作物非常少,主要以大豆花生为主。” 胡寡妇认真地听着,她那种如同小学生听课一般的敬畏态度让李振花有了更多的演说欲望。 “咱们这里属于人少,地多,但土地贫瘠,施肥靠农家肥,农家肥本身又少,于是就变成了收成低,农业机械化低。农业机械化是个大问题,咱们几乎所有的农活都要靠人力,全镇只有几个富商家里有柴油机,戽水机。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非常弱,一旦来一次自然灾害,全镇都要吃不上饭。” 是啊!就是这样啊! 这个年轻的姑娘没有在这生活过,只是观察了一段时间,她就说出了这个小镇从古至今以来的农民们的生活。 胡寡妇听着她的话,想到了很多事情,这些年来,一旦发生了旱涝灾,所有人都要勒紧裤腰带,吃树皮,吃草根…… 李振花拿出了自己刚绘制好的地图。 胡寡妇只看到上面勾画了很多东西,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圈,像一条鱼的形状。 “这是一个水库。”李振花指着那个鱼形状的圈说道。 “我曾经去过国外的农村,他们在这方面有很多先进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我们国家农业以前都握在地主手里,他们不在乎农业到底发不发展,农民过得怎么样他们更加不关心,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家有了地,劳动积极性和创造性肯定会高涨,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最后发现咱们这里很适合建一个水库,一方面能够防止洪灾,另一方面至少可以满足十九个村的灌溉问题。” 李振花越说越激动:“到时候无论是涝灾还是干旱,有了这个水库在,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抵抗力。” 她所说的一切像一个梦,美好得不敢想。 胡寡妇很多东西都听不懂,可她喜欢听这个姑娘,她喜欢这个姑娘那种自信的充满希望的语气。 在过去的岁月中,她能够听到的话都是唉声叹气的,人们对未来的希望也仅仅是活着就行。 李振花也喜欢胡寡妇这种认真倾听,她干脆拿过笔,开始跟胡寡妇认真解释水库问题和机械排灌的问题。 “等有一天咱们有了水库,靠着水库的位置就可以建立一个小水电站,这样一来,镇上有了电,晚上就不用煤油灯了。” 她的目光落在图纸,那样坚定自信,胡寡妇身体里也被注入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力量,未来这两个字随着年轻姑娘的那充满了活力生机的话语,慢慢地变成了画面,在胡寡妇面前铺开。 李振花说道:“就是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跟着一起修水库?唐妈,你是这里的人,你怎么看?” 胡寡妇立马点了点头:“我肯定愿意!” 胡寡妇又想起了之前运输粮食时遇到的那些同志,她们的同志如此多,又如此强大,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她那颗心开始跳动了起来,未来一下子变得如此值得盼望。 年英开始关注时局,最后决定再一次找西南工业部求助。 年英连续一周都在工厂里,除了吃饭时间,其他的所有时间都在对职工,设备进行更加全面的了解。 她越看,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破灭得越快。 她们厂有职工一百零三人,几乎每一个职工都是一类专业技术人员,她翻看她们的档案,他们中间,有的甚至是从建厂开始做学徒,在厂里待了二十年。 他们中有人改良了碾米机帮助振兴机械厂帮助机械厂在农业机械中站稳了脚跟,有人在极其困难的时候,在没有起重机的时候,靠人力装设备。 年英看着资料,她这才知道她一直引以为豪的8马力柴油机是振兴机械厂的老工人们靠着图纸,一步一步地攻克难关得到的成就。 几年前,厂子被水淹,工人们在大水中抢救贵重设备,不少工人受了伤。 这些优秀的工人,组成了这个机械厂。 年英看着这些优秀工人的照片,眼睛有些发酸。 她抬起头,看着厂里的横幅—— “艰苦奋斗,不怕牺牲” 她父亲的确不是机械厂的灵魂,这些工人才是。 年英第二天给西南工业部写去了求助信。 年英把机械厂所有的情况,包括现有的设备,技术人员,技工情况,生产车间情况全部汇报给了对方。 而今,原材料缺失,工人罢工,工厂无法复工。 对方很快回信了—— “目前农业机械还处于起步阶段,还远远不能满足农业发展的需要,现阶段必须积极建设和发展农业机械,你厂有完整的生产技术和工艺设备,你们一定要克服眼前的困难,顺利度过这一次难关,承担历史使命。” 年英继续往下看。 “唐城和春市的工业部正在筹划农业机械厂的建立,目前正是需要前人经验的时候,他们得知了你们厂的情况,已经申请来你厂学习并参与你厂的复工工作。” 第8章 农业机械化(二) 粮仓的粮工们的工资实行供给制,以发实物为主,每个月都会发粮食,其他日用品按期领取。 胡寡妇和大家是一样的,每人每个月二十斤大米,有些时候缺粮食就是吃玉米面,每个人每个月还有一斤猪肉,半斤菜油,瓜果蔬菜都是自己种,粮仓后面有一块自留地,瓜果蔬菜这一些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 这个月胡寡妇和李振花上山下坡还要去河里,回来的时候还要带干柴野菜野果,非常拼命。 起初,主任就提出了让两个人多带一些干粮,怕他们在山上饿了,没有力,容易出事。 两个人连连摆手,不愿意多吃一点。 几天下来两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瘦了一圈。 主任不放心,跟着去了一次。 什么叫莽! 李振花简直是把莽这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那么大的雨那么汹涌的河!她敢拿个棍子到河里面去东戳戳西戳戳说什么要测流速,要测暴雨后的泥沙,以后好建水库水电站? 主任晚上做梦都能梦到她们被河水冲走了。 可是每次主任提醒注意安全,李振花又振振有词。 主任没办法,干脆给她们俩每人每月多加半斤菜油半斤猪肉,就怕她们一个没有戾气就被冲走了。 粮仓的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整个粮仓一共有15个工作人员,也就是说每个月有15斤猪肉,固定在月中这一天吃肉,都是非常解馋的肥肉,这一天可以说是一次性吃个够。 一大早上,主任就背上了背篓,带着胡寡妇和李振花去集市上买猪肉。 结果一到集市三个人就傻了眼,今天杀猪匠居然没有来。 粮仓里的几个年轻同志们就等着今天吃一次荤呢。 主任带着胡寡妇李振花转了一圈,这才知道,杀猪匠家里出了事。 杀猪匠的妻弟跟人打架了,一大早就满身泥地来了镇上,杀猪匠带着妻弟去政府评理去了。 这就没办法了,主任只能退而求其次,买点菜油又去买了别人家出来卖的猪油和油渣,回去给大家做油饭解解馋吃。 三个人往回走,都在讨论杀猪匠他们到底是闹了多大的矛盾,今天肉都不卖了。 结果刚到粮仓门口,就听到门卫叫胡寡妇:“唐妈,有人找你。” 胡寡妇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上蹲着一个……泥人? 对方也看到她了,起身冲着她走了过来,像是终于见到亲人了一般:“胡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这土地里[1950] 第18节 一听这个声音,胡寡妇就认出来了对方:“李家妹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对方是她的一个熟人,以前两个人经常一起在地主家干活,也经常一起分享消息。 对方一听这话,狠狠地骂道:“还不是陈平那个狗东西!” 陈平,可不就是杀猪匠的妻弟吗? 胡寡妇这下子懂了,原来就是她和杀猪匠的妻弟打架了。 “你跟人打架了?”不怪胡寡妇惊讶,主要是对方给她的印象就是本分不惹事。 李婶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我的错。” “你先进来洗把脸,换个衣服吧。” 李婶一下子又不好意思了,赶紧阻止:“不用了不用了,这里都是读书人住的地方,我进去做什么,你看我这个样子。” “我本来好不容易来一次镇上,就想来找你一下,结果听他们说你到粮仓这里了,我要是回去了可能又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没事没事。”胡寡妇说道:“你不要走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去跟主任说一下。” 主任经常说的话就是要和民众打成一片,要抱着为人民服务的觉悟,要了解农民兄弟姐妹的一切问题,对于这种情况,并没有拒绝,甚至还专门过来询问了打架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婶一看这么多读书人,又有一个当官的,在她心目中,主任就是当官的。 她一下子就又不好意思说了,磨磨蹭蹭半天都没有说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主任见她不说,心里想着,也许是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说,就让胡寡妇问。 两个人在厨房里,胡寡妇生火,李婶帮忙切菜。 “你们到底怎么了?我记得你以前跟陈家关系还不错,现在日子过好了,怎么反而打起来了?” 这个时候,李婶才说了实话。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情。 这段时间不是天天下雨吗?那田里都积满了水。 大家都有了田,宝贵的很,于是这段时间就天天守着田,一怕大水把田埂给冲垮了,二怕田里的泥沙都吹走了,于是每天都有去放水留住泥沙。 问题就出在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李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陈家那个老二把水放进了她的田里。 不仅把水放到她田里,还在她田里挖黄鳝! 那是她的田啊!对于她来说,就跟她的命一样。 “所以你就冲上去跟他拼命了?”胡寡妇太了解这个人了。 “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挖我的田吗?”李婶这个时候说起来还在生气。 胡寡妇说道:“那也的确是他不对。但你也不能把人按在田里打。” “他还跑到这边来告我呢!”李婶说道。 胡寡妇叹了一口气:“那政府那边怎么说?” “没说什么。”李婶说道:“又没有打伤哪儿,就让我道个歉就完了”。 其实这段时间因为田地的问题冒出来的矛盾的确不少,今天你挖了我家的田埂,明天我在你家挖黄鳝。 中午休息的时候,李振花也知道了这个事情,彼时两个人都在厨房里收拾要山上带的干粮。 李振花叹了一口气:“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怎么大家还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闹矛盾呢?你说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不能更和睦一点呢?” 胡寡妇却笑了一下,道:“我反而喜欢这些事情。” “啊?” “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但是我觉得现在的我们可能更像一个人。” 李振花看着她,有些疑惑。 胡寡妇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们以前啊,虽然也有矛盾,可那个时候我们的矛盾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个时候我们的矛盾是地主抢了我们的东西,是土匪来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好像很少会为了田地的问题吵架打架,多数的矛盾都是来自于地主家。” 过去的一切在现在看来,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胡寡妇说起了自己以前在地主家的事情,讲起了那些因为一点小事而被殴打的日子,她的心不知道为何非常愤怒。 “种田的饿断肠,织布的光脊梁,泥瓦匠没有房,编席的睡光床。 ” 这是一句民谣,可是过去念这段话和现在念这段话是完全不一样的感情。 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没有人觉得愤怒,周围贫苦的人,所有人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就好像她们生来就应该过这种苦日子。 那个时候好像大家都没想那么多,谁让你自己命不好。就好像生下来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 胡寡妇回忆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做工的一个小孩子,那个时候村子里干旱,种下去的作物颗粒无收,孩子家里没得吃,又还不上地主的债,一家人都成了财主家的劳工。 胡寡妇甚至记得他们跪在外面,感谢着财主的仁慈,愿意收留他们。 财主指着他们家10岁的孩子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得干活才能吃饭。于是那孩子也在财主家打短工,也就10岁的孩子被当成大人用,一天到晚地挑粪水去浇地。 有一天晚上,那个孩子太饿了,偷吃了财主家的剩饭,半夜里被发现了,财主家的管事猛踹了那孩子几脚,那孩子当场就吐了血,被父母抱了回去。 第二天再去叫他起来,可他没有再醒过来了。 往事在胡寡妇的脑海里唱着一首悲歌。 胡寡妇想起了那些事情,只觉得人命啊,真的太轻了。 李振花以前生活在县城里,她一直都知道农民过得不好,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听人说出来。 胡寡妇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那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对,就好像我们生来就应该过那样的日子,现在有了对比才能发现那个时候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们这些穷苦的人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矛盾,因为光是为了温饱就已经占满了全部生活,像现在这样子,虽然会闹一点矛盾,可是你看,他们闹了矛盾,来镇上要讲理,镇上的官老爷们也不帮着谁,大家都是一样的,但这才叫人过的日子。” 李振花明白了胡寡妇的意思了。 以前,穷苦的人们像是没有感情的牲口,为了地主的享乐生活而进行着繁重的劳作,她们这些人每天生命里只有繁重的农活,不能为自己的利益争取,别人是这样看待她们的,甚至她们自己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而现在,她们像是注入了全新的生命进来,生活开始有了希望,也有了喜怒哀乐,就算是闹矛盾了,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不再像地主对长工的那种压制地位,不再是那种无法反抗的压抑生活。 胡寡妇继续说道:“再说了,这种小矛盾,过几天就好了。” 正巧,两个人接下来要去看的那条河正好就在李婶所在的村子。 如果明天再过去,到的时候就有些晚,李婶听说了就热情邀请她们今天就上去,正好在她家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再去。 于是李振花和胡寡妇干脆跟李婶一起回去。 三个人背着背篓,走在半山腰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杀猪匠和陈平两个人。 那场面,李振花好怕又打起来。 胡寡妇摇了摇头,说没事。 当时两个人可能都很上头,于是就打起来了。 实际上事后回忆起来很明显两方都很后悔,当然谁也不会低头的。 很快那两个男人就走在最前面,看不见身影了。 李婶一撇嘴,说道:“还不想理我,我以后还不想理他们了!” 李振花听了这话,没有觉得急躁,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这样一看,还真有点像小孩子了。 过去的日子太苦了,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条件让大家学习到如何和彼此相处,但是没关系,未来日子越来越好了,大家总会摸索出来相处之道。 三个人翻过了两座山,累得气喘吁吁的,于是在山顶上的草棚里躲雨喝水。 “唐妈,你休息一下。”李振花转过头,就看到唐妈在草棚外挖葛根。 “马上马上。” 李婶有些好奇:“姑娘,你怎么叫胡姐唐妈?” 李振花道:“因为唐妈姓唐。” 李婶愣了一下,道:“那我以后叫她唐姐吧。” 她刚说完就隐隐约约地听到上面传来了声音。 胡寡妇也停止了挖葛根,抬起头:“我好像听到刚才那两个人在喊救命。” “是啊!陈平那小崽子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来!糟了,他们可能是遇到野猪了!”李婶说完就背上背篓往另一个山坡上跑。 她们跑上去就看到被野猪追着跑的两个男人,于是她也加入了逃跑的路线。 李振花一边跑一边问:“张叔,你不是杀猪匠吗?不应该猪怕你吗?” “这是一般的猪吗?你见过我杀的猪长这个样子吗?”杀猪匠被气得不行。 那野猪黑漆漆的,看上去没有普通猪大,可是她把一棵树撞倒了。这要是撞到人的话,绝对能够撞到骨折。 “快点跑,它咬起来非常恐怖。”杀猪匠说道。 几个人一跑就往旁边的小路跑,因为野猪堵在大路上了。 这个时候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陈平和李婶是挨着跑的,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闹矛盾,忍不住说道:“你们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吗?你们那你为什么还要上来?” “不是你们在叫救命吗?我们来救你们的!” “那你们救到了吗?”陈平也没好气了。 而这个时候,跑在最前面的杀猪匠突然停了下来。 “快跑啊!”胡寡妇喊道。 “不能再朝这个方向跑了!我跟猪打交道的时间特别多,他们实实际上非常聪明!我有种感觉,这个野猪在把我们往猪窝的方向赶!” 李振花一脸懵逼。 杀猪匠已经在地上开始捡石头:“不能朝那边跑,只能跟它拼了。” 陈平当然无条件相信自己家人,立马也捡起石头不跑了。 李婶:“你扯淡呢你!堂姐振花,咱们快跑!” 她说话的时候一手拉一个就朝着另一边跑去。 几个人就跑了几步,后面已经传来了猪哼唧哼唧的声音和人打斗的声音。 这土地里[1950] 第19节 胡寡妇和李振花停了下来。 李振花:“不行咱们得去帮他们。” 胡寡妇也不相信猪还能这么聪明,把人往家里赶,可是也不能不管他们。 两个人赶了回去,而这个时候杀猪匠和成品已经摁住了猪,一个逮住野猪的大耳朵,两个人用体重死死地把野猪按在地上,野猪正在奋力挣扎,眼看就要挣开了。 胡寡妇和李振华也赶紧摁了下去,立马就形成了僵持之势。 谁也不知道这个野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难怪是周围的一大害! 而这个时候,身后又突然传来了哼唧哼唧的声音。 杀猪匠回过头,睁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寡妇见他这样,偏过头,只见不远处又有一头野猪,飞快地跑了过来。 杀猪匠咬牙:“你们按住这头猪,我去对付那头!” 他起身,迈弓步,那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撞开了杀猪匠。 李振花想要起来帮忙。 杀猪匠:“你们千万别起来,按住了!” 要是两条野猪都脱离了掌控,那就完了。 杀猪匠一边说着一边踉踉跄跄的起身,这一次他直接扑了上去,用体重死死的压住了这头野猪。 然而下一秒就被旋翻在地。 完了! 杀猪匠抬头就看到了野猪尖利的牙齿。 突然一个削尖了的木棍猛的插在了野猪的脖子处,瞬间鲜血涌出! 陈平和杀猪匠抬起头,就看到了已经回来了的李婶,她手里拿了一个已经削尖了的木棍。 杀猪匠赶紧拿过木棍,把地上的野猪也插死了。 几个人这个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们躺在地上,旁边是血淋淋的野猪,忍不住相视而笑。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缓过劲儿来。 陈平看了看被捅穿脖子的野猪,又看了看李婶手里那个削尖了的木棍,忍不住开口说道:“婶,谢谢你没有用这个来捅我。” 李婶也没那么生气了,笑着说道:“你下次再把水放在我的田里,你看我会不会用这个。” “以后肯定不敢了不敢了。” 杀猪匠也说道:“本来以为你跑了,不会回来帮我们呢。” 李婶听了这句有些生气:“之前咱们闹矛盾是因为你们放水到我的田里了,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不过一码归一码,像这种紧急时候还是要团结才行,要不然一会儿野猪把你们几个全部拱死了,接下来不就来拱我了吗?” 李振花看着这一幕,莫名的觉得特别温馨,这可能就是人应该有的生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童话故事,也会有利益冲突,会因为一些摩擦闹一些矛盾,可是真的面对大的困难以后又会团结起来。 她默默地堵住了野猪流血的脖子,也别浪费了,猪血也很好吃。 最后五个人抬着这两头猪下了山,在其他的人的围观中回到了雨兰镇。 两头野猪一共200多斤,五个人平分了,起初杀猪匠不肯要,但几个人觉得他吃了大苦,说什么都要给。 各种猪杂猪下水都给了最后救场的李婶。 猪肉一人四十斤。 胡寡妇把自己四十斤拿盐巴腌制了,又抹上了辣椒粉,花椒粉,大蒜,放在厨房里炕上。 李振花那四十斤猪肉,交给了胡寡妇,野猪肉不像家养的猪,野猪肉很腥,但挡不住胡寡妇弄得麻辣香,粮仓众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个爽。 晚上的时候,胡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地找到了主任。 “是这样的。”胡寡妇给主任倒了热水:“平安一个人在城里,我就想这野猪肉给她拿一点。” 主任乐了:“这是你的,你想拿多少都行。” 主任说道:“我还准备跟李振花同志商量,这个月买猪肉的钱就补给她,本来就是你们的,别有心理负担。” 胡寡妇最后还是只分了一半给平安,在她心里,粮仓的这些年轻孩子也像是她的孩子一般,她也想给她们时不时地加一点肉在米饭里。 平安的那一份,半个月后,运输队要来,胡寡妇准备让运输队带出去。 运输队的主要成员是马帮,平常还是牛马运输比较多。 李振花一大早就说,到时候有一个大惊喜。 胡寡妇还在想,什么惊喜。 结果就在粮仓外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妈!” 胡寡妇眼睛一亮:“春花?” 黄春花胳膊上还带着运输队的袖章呢。 “你加入运输队了?” “上一次我们运输了粮食,大家都知道我力气大了,所以他们就招了我。”黄春花喜滋滋地说道。 “你太厉害了。” “可不是嘛。” “黄春花,你谦虚一点,光是力气大可不行,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运输队队长在后面拆台。 黄春花也不臊:“你们都学的会的,我也学的会。” 她说完转过身:“唐妈,你是不是要给平安带东西?” “平安,你妈给你带野猪肉了。” 机械厂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声音。 平安出去见到了运输队的黄春花。 黄春花乐呵呵把胡寡妇她们打了野猪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把野猪肉递给了平安。 “唐妈给你带几块,还有三块是李婶带给你的,唐妈让我跟你说,因为野猪肉没有家猪肉那么好吃,所以腌制了很多东西在里面,也给你腌制的非常干,你吃之前要先用水泡一下,唐妈还说你要是觉得好吃,等过段时间再给你带一点。” 平安接过了肉,忙给黄春花也拿了一块。 黄春花立马拒绝了:“不用不用,我在镇上吃了的,你不知道,我们镇上组织了一个队伍专门去抓这些可恶的野猪,抓了好几条呢,在政府外面杀猪,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了一块猪肉。” 平安听她这样说,也就明白了野猪肉的来历,又问道:“镇上都还好吧?” “好的不得了。”黄春花说着想起了另一件事,从自己的包里拿了一个布装的东西说道:“我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了,咱们村上有一个特别大的水塘,你记得吗?” 平安接了过来,闻到了一股咸鱼味儿:“这段时间总是下雨,那水塘没事吧?” “没事,就是之前政府不是往里面放了很多鱼苗吗,这几天下了大雨,政府组织人去把鱼挖出来,弄了好多鱼出来,我们村里每户都有一背篓。我也给你带了。” 平安愣了一下,说道:“你们自己吃,我这里已经够吃的了。” “我专门给你风干成咸鱼干了,你在城里头不像我们乡下,要多在家里放点吃的才行。”黄春花乐呵呵地说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之前要不是你妈妈叫我一起运输粮食,我的思想可能都还没有转过来呢。” 她说完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平安看着她开心地跑远,风和阳光像是追在她身后,平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拿了野猪肉和咸鱼干回了工厂,年英还在焦虑工厂的问题。 城里,起初年英也只能看到外债,现在她才意识到,工人们才是最重要的。 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了完了老板卷钱跑了,在大家眼里,主事的少东家是个扛不起事的大小姐,技术工人们有点回老家种地,有的去了上海等大城市谋求生路。 年英急得焦头烂额,她到底还是明白了自己的欠缺,年轻没有经历过磨难,父亲的抛弃,让她在一开始就抓错了重点。 当初回厂的时候,大多数工人都还在,但那个时候她无法给出交代,甚至她自己那个时候对于振兴机械厂的未来都摇摆不定,以至于她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现在,工人们……只能一个一个地去找。 生产部部长是个中年男人,他的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振兴机械厂,尽管老板跑路,少东家还太年轻,但他依旧没走。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也不知道工厂未来在哪儿,但只要工厂在,他就不会走。 年英把工厂交给了他,自己准备一个一个地把工人找回来。 平安这一次要求一起去。 “我自己可以。”年英说道。 平安拿过了名单,说道:“有一半以上工人都回了乡下,我跟去比较好。这里面很多地方都有订过碾米机和柴油机,你也需要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振兴机械厂老板跑路了,少东家扛不起责任。 她们是按照地址找的。 距离最近的是一对夫妻,进厂三年了,两口子在工厂工作认识成亲,丈夫是生产车间做镗工,妻子是装配车间做钳工。 年英和平安到她们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问了村里的人才知道两口子在拔土豆地里的野草。 两口子看到年英时,丈夫依旧没有好脸色,妻子倒是放下了镰刀,走上了田坡:“少东家,您怎么来了?” 平安从来是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她自己蹲了下来,帮忙除草。 年英也不好意思耽搁人家除草的时间,于是也跟了上来:“我们一边除草一边聊吧。” 年英蹲了下来,这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活,该怎么除草都不知道。 于是年英就看着旁边的平安,平安拔什么样的草,她也跟着拔什么样的草。 这样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反而让她没有聊事情了。 妻子看了看这个少东家,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丈夫对她摇了摇头,她们愿意来拔草就来拔吧。 于是四个人就安静地拔草,拔了三个多小时,年英的腿都蹲麻了,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 妻子有点过意不去,说道:“少东家去我们家喝点茶。” 两个人这才跟着回了家。 路上,妻子也直接说道:“我们不准备回城了。” 这土地里[1950] 第20节 “以前是因为我们家里没田没地,实在是没活头了,现在我们也有田有地了,心里也有个盼头了,我们就准备在家里种田种地,养家糊口。” 年英听着这个理由,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她把两个人最后一个月的工钱给了她们。 “无论什么时候你们想回来,振兴机械厂都会欢迎你们。”年英走的时候对两个人说道。 妻子这才发现,少东家来的时候没有坐车,而是坐着马板车。 年英把那辆车卖了,无论工人们愿不愿意回来,她都应该把最后这个月的工钱发了。 两口子晚上睡觉,妻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咱们要不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工厂还不一定能够开,回去也是耽搁时间。” “田地可以让二婶她们种着。”妻子叹了一口气,“我这段时间总是想起工厂的日子,那个时候咱们研究出了新型号,敲锣打鼓地通报,多风光啊。” “每次回来,大家都说我们两口子有出息。” 男人陷入了沉默。 “我觉得少东家虽然年轻,但比她父亲要强得多。”妻子说道:“有田有地虽然好,但一来个大水或许旱灾,到时候又要吃不起饭。” 男人也沉默了。 另一边,年英和平安就这样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有工人愿意回来,也有不回来的。 年英都是承诺只要他们愿意回来,振兴会永远欢迎。 最后愿意回来的工人也有了一半,包括那对夫妻,而工业部那边也确定了来学习的人员。 年英很快找到了生产部部长,共同与工业部对接。 这一次需要培训的方向主要是机械厂的生产流程,她们需要培训出技工,技术师,工程师,总工程师。 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情,这个时候原本振兴机械厂的总工程师也离开了,年英咬了咬牙,直接把平安推了上去。 西南工业部寻找了十五个具有初中文化的知识分子,争取培养成技术师,又找了40个工人,需要培养成技工。 他们的目标是来实习半年,回去以后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技术小组。 这半年里,他们本地在进行机械厂的厂房建造,各种机器也在购买中,所以他们这里培训技术人员就非常重要。 如此一来,振兴机械厂的压力就大了,时间紧,任务重。 年英正紧锣密鼓地筹备接收培训人员,还不等人到,新的意外出现了。 这天早上他们听广播就听到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优升机械厂即将开工,欢迎各位有志之士进入优升机械厂。” 原本的总工程师自己组建了一个团队,他们决定要开机械厂,现在正在广播上宣传这个事情。 生产部部长气得直骂人,立马来找了年英。 “我们这边这么困难,他怎么还落井下石?” 此时广播中,原本的总工程师继续说道:“有经验者优先。” “这就是明晃晃的在挖我们的墙角。明明知道我们也在努力筹备开厂,他在这个时候来打广告。” 年英安慰道:“我父亲做出那样的事情以后,他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了,也是我们自己留不住人。” “少东家,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就更难了。” “我知道,我再想想怎么办。” 实际上,年英也有些郁闷,她回到了生产车间。。 生产车间很安静,年英找了一圈才找到融入其中的平安。 平安眼神专注,检查着锻造机的零件。 年英在旁边看着她,看着看着,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平安,我总觉得你会比总工程师更厉害。” 平安抬起头,道:“我比不过他,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到工厂的实习课程,总工程师曾经带过我一段时间。” 年英有些惊讶,心里又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从小就很独,没有什么朋友,平安是她唯一的朋友,不仅如此,两个人还志同道合,拥有同样的朋友,这使得她格外在乎平安的想法。 平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情绪,说道:“我知道他要开新厂了。我很为他开心。” 年英愣了一下,有些委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自己知道这种情绪是非常不合理的,她甚至为自己产生了这种委屈的负面情绪而觉得难受。 “少东家,”平安看透了她眼里的委屈,于是说道:“你开厂前一定要弄清楚一个问题,你开这个厂到底是为什么?” 年英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你……是不是想去他们厂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想得更清楚一点。” “你如果只是想要挣钱,那你所有的不开心都是合理的。” 只是为了挣钱吗? 年英摇了摇头,仔细想想,好像不是为了钱。 为了获得父亲的肯定?现在父亲都跑了,为什么自己还是非得开这个厂不可。 她想起了之前广播站叫她去当播音员的事情,那个时候她立马就拒绝了,现在已经有了机械厂顶上来了,她……要怎么办? 那天晚上,年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前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她不愿意再想这个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年英黑色眼圈和平安生产部部长一起吃了早饭,又回了办公室。 她刚回办公室,生产部部长就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少东家,好消息啊。” “什么?” “他们厂的机器卡在城外了,估计一时半会都进不来。” “怎么会卡在城外?” “他们的货车坏了,这下子就麻烦了,咱们平城有这种货车的人可不多。”生产部部长说道:“真是活该。” 正好平安走了进来。 “英姐,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年英抬起头,莫名的有一种心虚感。 平安道:“优升机械厂他们的机器都卡在城外了。” 生产部部长:“没事,就算他们的厂开不起来,我们还是欢迎他们回来。” 平安心里叹了一口气,现在时代变了,国家又重农业发展,这些机械厂根本吃不下平城这一块农业机械,所以她真觉得没有必要把对方当做敌人。 “他们那边的人找我求助,希望我能跟你说说,派一下货车出去接机器。” “他们想的倒是挺美的。”生产部部长没好气了:“我们困难的时候他们就直接走了,他们困难的时候我们就要去帮他们?还要用我们厂的货车,万一也出了点事怎么办?” 平安道:“我的想法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没有跟人吵架,只是看着年英,等她做决定。 年英当然知道,正确的选择肯定是去帮忙,可是大多数正确的选择都让人觉得好难受。 就像生产部长说的那样,他们厂里出问题了,他们走她觉得没什么,但他们明明知道他们这里也是开工在即,还要故意来挖人。 年英觉得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开心和不去帮忙。 生产部部长:“少东家,你千万不要心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自己解决,我们这边也忙得很。” 年英想起了总工程师以前为厂里做的贡献,响起了自己父亲做出来的破事。 “算了,去帮他们吧,就当替我父亲还债。”年英叹了一口气,打开了已经回来了的员工名单簿。 她认真地核对了各种工种。 生产车间缺镗工,装配车间缺钳工。 年英想起了之前的那对小夫妻,两个人的工种是刚好对上的,要不然再去一次? 另一边,小夫妻收拾了包袱,带上了一路上要吃的干粮,二婶在旁边劝道:“现在你们两口子也有田地了,不要去城里折腾,生个孩子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不好吗?” 二叔抽了一口水烟,说道:“我听他们说,有土匪流窜过来了,城里不安全。” 小夫妻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现在也不可能变了。 “二叔二婶,田地的事情,要劳烦你们俩帮忙看着,我们去城里看看什么情况。” 他们之前学这些东西,当了两年的学徒,做梦都在那个车间里面生产机器,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放下的。 两个人最后挥别了长辈,踏上了去平城的路。 平城是出了名的山路十八弯,而优升机械厂的货车就卡在了同平路的第二个弯道上。 夫妻俩坐马车路过的时候,还伸出头去看了看。 前面的马夫道:“那是优升机械厂的货车,在这里卡了两天了,听说里面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机器,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弄。” 夫妻俩想起了他们机械厂里面也有货车和拖拉机,如果少东家愿意的话,可以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这种问题也不是他们思考的问题。 马车继续行驶在道路上,到下一个路边的时候,丈夫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马车停了下来。 “路边还有两个兄弟想跟我们一起走。”马夫说道。 妻子皱了皱眉头。 但那两个人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们夫妻俩也不好在说什么。 两个人上来以后,目光一直放在妻子身上,丈夫皱了皱眉头,和妻子换了一个位置。 结果刚换完位子,腰间就有一个硬物顶了上来。 “我们只抢东西不伤人。老实一点。” 这土地里[1950] 第21节 两个人这个时候才知道,这次遇到了抢劫。 “好,我们东西都可以给你们,但不要伤害我们。” “我们都是要吃饭的,抢了东西就行,不会伤害你们的。” 然而,他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用力,丈夫就被打晕了。 很明显,他们就是用这种手段让人放松警惕。 另一边,平安坐在货车的后座,旁边是优升机械厂的负责人,他忍不住道:“真是谢谢你们了。” “没事。” 货车在道路上颠颠簸簸,直到路边出现了一个马车。 这个路总共就这么宽,货车又这么大,马车不让的话根本过不去。 货车在旁边停了下来。 “帮忙让个道 。”货车司机冲着马车喊道。 这个时候,马车里有人钻了出来:“好的,马上马上。” 平安这个时候则认出了马车上那个女人,她经历的事情多,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平安小声对自己这边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从货车上下来,优升机械厂来的都是几个高大的工人,同样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马车上的人道:“我们这边出了点问题。” “这样吧,你们马车出了问题的话,可以坐我们这边的大车。”平安说道。 那人立马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修一下就好了。” 那人说话的时候也走了下来,大概是想对平安做点什么,结果就看到平安身后跟的那几个工人,他们手里拿着大扳手。 很明显,他们暴露了。 那人立马就要回马车上,驱马就要跑。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货车横了过来直接拦了路。 马停了下来,他们这边五个工人拿着扳手,几乎是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两个无法无天的人制服了。 平安赶紧解开了马车上两个人的绳子:“你们没事吧?” 丈夫也已经醒过来了。 “你们怎么这个时间到这条路上了?”平安给她们递了水。 “我们准备回机械厂。”妻子一下子落下泪来。 “那可真有缘。”货车司机拍了拍货车,说道:“你们瞧这个熟悉不?” “我们少东家已经把货车都卖了吗?” “哈哈哈,没有,是我们的货车出了问题,你们少东家把货车借给我们了。” 优升机械厂的工人们突然回过味来了,“还好你们少东家把货车借给了我们,要不然你们两个人都要完。” 年英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真的吓了好大一跳,拉着两个人检查:“没有受伤吧?” “只是擦伤。” 年英赶紧带他们进去上药:“没事就好,真的是太危险了。” “还好少东家把车子借给了他们,也算是救了我们一命。” 年英因为这句话愣在原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都颤抖了一下,继而庆幸,还好借了,真的还好借了。 平安安抚地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手,等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年英小声说道:“我差一点就没有借。” “那你最后还是借了。” “平安,你说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奇妙,我本来以为我在帮他们,结果最终还是帮到了我自己 。” 平安道:“不是世界奇妙,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运转,我们的世界刚刚建立起来,咱们的农业机械市场之大,还没有到必须通过竞争才能拿到单子的地步,我们现在的敌人只有人民的敌人,所有希望新世界好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平安知道她介意之前自己帮总工程师说话的事情,于是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朋友,我没有要帮李总工程师的意思,虽然他是我老师,但我一直站在你这边,因为站在你这一边,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够想得更清楚一些。” 年英看向她,似乎依旧不懂。 平安轻声说道:“我妈妈是寡妇,我们逃难到雨兰镇,我们没有田,没有地,我妈妈也没有再嫁,但不仅养活了我,还让我读书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吗?” “她的世界里,除了日本鬼子和地主土匪,其他所有人都是同伴而不是敌人,她甚至愿意先去帮对方。” 年英还记得对方的母亲,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无害的中年女人,她有一双很饱经苦难的眼睛,和这个世道里所有女人一样。 “我们刚到雨兰镇的时候,我妈会去各个财主地主家做帮工,帮忙洗衣服,收玉米之类的,镇上还有一些女人也是这些活,我妈是新来的,她们一开始不喜欢我妈妈,觉得我妈妈抢了她们的活,直到有一次,有一个女人把地主的二房太太的衣服洗坏了,被我妈妈发现了,她以为我妈妈会去告状,那个二房太太在我们镇上是出了名的非常刻薄,我妈妈只是去找了针线,在桐油灯下熬了大半晚上,最后缝好了那件衣服交给了那个婶婶。” “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李婶坐在我们家的茅草屋里,拉着我妈妈的手,一个劲儿地感谢她。” 那天晚上的桐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一直都亮在小少女的心,哪怕她长大了,读了书,见识了更多的事情,她都忘不了那个时候的场景。 “我妈妈跟她说,大家都是苦命人,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那要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可以说是全国整个行业都艰难,正因为困难,所以才更需要团结一致。” 年英的心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心里有了更深的渴望,一定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第9章 农业机械化(三) 城里,年英并没有见到总工程师,对方实在是太忙了。 城郊,优升机械厂土建部分的厂房框架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生产车间,炼钢间,主控制室,水泵房等还在继续安装。 工人们这段时间吃喝睡都在工地上,眼见只要完成了底座的浇制,整个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这天清晨,总工程师唐安国带着工人们通过下到地下,对地基做最后一次浇制。 其他的工人都在做准备工作,运输混凝土。 唐安国和往常一样检查大柱的状态,本来也应该和往常一样得到正常的结果。 而此时,总工程师看着眼前的裂缝,而且是还在逐渐扩散的裂缝。 他定了定神,不敢喊出声,只觉得血液倒流回了头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必须带工友出去。 唐安国从大柱旁边退了下来,他飞快来到工头旁边,道:“我有了新的想法,你叫上人,我们先出去,进行重新设计,要快一点。” 工头不明所以,但也信任他,立马就叫上了工友们,挨个挨个地往外爬,大家速度很快,有序离开。 工头出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一声响,紧接着就看到身后的出口塌了。 工头几乎是本能反应拉住了总工程师,却只听到了对方一句:“大柱之间出现了裂缝,快去找工业部。”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埋了。 这一切来的太快了,等众人用起重机把人救出来,人已经没了气息。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总工程师的夫人很快赶了过来。 工业部很快就过来了。 年英和平安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飞快地带着振兴机械厂的工人赶往施工现场。 谁也不明白意外为什么发生的这么快,前两天才见过面的人,现在就没了。 总工程师的夫人带着丈夫离开了。 第二天大家就听说总工程师的夫人不办葬礼,她丈夫想要葬在外地,她会遵从丈夫的遗愿,带他去外地入地为安。 对于平安来说,总工程师曾经也是她的老师,总工程师的夫人曾经是她的师娘,她出来实习那一会儿夫人经常做饭带给她。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陪夫人走一趟。 西南工业部派的人还没有选出来,振兴机械厂处于停工状态,平安还是能够离开三四天。 年英则是留了下来,她要带着振兴机械厂的工人帮助西南工业部的专家们一起弄清优升机械厂的问题。 平安到总工程师家里就发现夫人买了很多东西,装了几大箱子,平安原本还担心重,搬的时候才发现很轻。 平安知道总工程师是本地人,她没有问为什么要葬在外地,只是陪着夫人坐车,坐船去往目的地。 目的地在祁连山。 平安看到祁连山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没有人不知道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烈事件。 总工程师埋在了山上,平安这个时候也看到了那几个箱子里的陪葬品。 平安坐在那里,终究没有忍住掉下泪来。 夫人在烧完了那些陪葬品后,终于还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去悲伤,夫人所在的酒精厂也需要她回去,平安也需要回机械厂。 她们依旧肩负着建设这个新世界的责任。 平安回到平城时,专家已经对工程出现的问题得出了结论。 “两个大柱之间有裂缝。” “大柱到处都有大小的蜂窝,有些裂痕直接造成了柱体失去了混凝土浇筑作用。”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工业部的同志看着这个厂,回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会。 年英和平安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心里都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 专家的建议是重新选址。 工头跟在后面,心情复杂极了,这里面投入了多少钱进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昨天还在跟总工程师讨论,若是工厂建起来了,以后就算是敌人再来,也能有一个军工根据地了。 工头跑上跑下,听了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德国专家和波兰专家都是一样的建议。 他回到自己那个工棚里时,满嘴都是水泡。 这土地里[1950] 第22节 “工头,你没事。”年轻的小伙子走上来:“上面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开工?” 另外几个工友也走了过来。 “是啊,什么时候开工啊?” “老是这样停着也不是个办法?” “再不开工,我想回去帮我妈种红薯了。” 工头道:“我明天再去问问,不会停太久。” 他们都是住在工地旁边的工棚里,夜晚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风,呼啦呼啦的。 工头刚入睡,就听到耳边有工友叫他—— “工头,工头,快醒醒!轰炸来了!” “日本鬼子的轰炸机又来了!” 工头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外面炮火连天,旁边建了一半的工厂已经炸开了。 他赶紧推醒了旁边睡着的两个工友,又拉响了警报:“快走快走!去防空洞!” 此时,防空洞好像就出现在眼前了。 炸弹从天而降,这是一道血光,前面一个背着机器的工友已经身首异处。 他带着工友们和城里其他人一起逃跑,炸弹一个一个地落在了周围,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被炸得胳膊腿乱飞。 好像只是一个转眼间,他和其他人又被抓了起来。 面对着敌人的刺刀□□大炮,他们像一群待宰杀的羊圈一般,他反抗着,不知道为何,手里只有锄头,敌人嘲弄着,甚至没有开枪,用刺刀一下一下地捉弄着。 最后,刺刀猛地刺进了他的肚子里,肠子被拖了出来,流了一地。 工头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肚子的方向好像在隐隐作痛,满头是汗。 身边睡着的是正在打呼噜的年轻工友。 原来只是噩梦。 另一头的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工友猛地惊醒,一把拿过旁边的扳手,紧接着松了一口气:“工头,是你啊?” “大半夜不睡觉,你在干嘛?” 工头毕竟没有从梦境中缓过神来,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跑到了外面。 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白云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工头松了一口气,没有轰炸机,新中国成立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那些拿着刺刀冲进他们家里的畜生已经滚出这片土地了,可这片土地就安全了吗? 老工友走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 “做了一个噩梦。”工头在旁边坐了下来,盯着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大地。 工友也看向了天边,就如同几年前那样,那个时候他们也会一直盯着天空,生怕下一刻就有敌人的轰炸机过来。 “你是又梦到鬼子了吧?”老工友道:“我也经常做这种梦,尤其是战争刚结束那两年。” 老工友卷了叶子烟,点燃,递给了工头,工头在他头上那长长的刀疤上停留了半刻。 平常老工友都是戴着帽子,刚出来没有戴。 工头接了过来,抽了一口,他没有说梦到了什么。 老工友也抽了一口,两个人在夜色中看着未完成的工厂,沉默着。 他没问对方梦到了什么。 也不需要问。 怎么会需要问呢,那是全中国人的噩梦,大家共有的噩梦,没有一个国人经历了那样的灾难后能不做噩梦,能够不梦到鲜血与刺刀。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们甚至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只要有一丁点响动都会立马醒过来,拉上身边的人就往防空洞方向跑,半路中反应过来,天上没有轰炸机,周围也没有爆炸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哭又笑。 笑的是战争终于过去了,哭的时候,曾经一起去躲防空洞的同胞们没有等到这一刻。 新中国成立了,鬼子投降了,他们留下了遍体鳞伤的中国大地逃走了。 现在,家园里没有拿着刺刀的敌人了,没有盘旋在头顶的轰炸机了。 可他们的灵魂上留下了无数刺刀的影子,留下了无数炸弹的伤口,这一切的噩梦在他们身后追逐着,逼迫着他们快点强大起来。 几乎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只有一个信念,要快点建设家园啊,快点,再快一点,不能让过去的一切重演。 工头望着天空,望着安静祥和的天空。 他静不下心来,怎么都静不下来,他起身又来到了工地上。 老工友跟在后面,安静地看着。 工厂旁边拉了隔离带,避免有人误闯进去,现在安静极了。 工头摸了摸最外面的挖掘机,抽了一口叶子烟。 两个人坐在那里许久,夜色一点一点包围了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工头召集了工厂里所有的工人—— “我们这个厂被寄予的厚望,工业部向银行贷款了三百万来完成工厂的建设,之前我们去开会的时候,她们说我们这里不单单是机械厂,不单单生产农业机械,更是炼钢厂,炼铁厂。” “炼钢厂炼铁厂有多重要大家都清楚,一旦发生战争,可以直接转为军工厂,以后就不会再出现鬼子出现,我们手里却只有镰刀锄头的情况了,就不会出现鬼子在上面用轰炸机炸我们,我们只能被炸的情况。” “我们的工厂出现了问题,我们也要解决这个问题,后来的人才能知道如何解决问题。” “专家们商量过后想到的办法是下去重新用混凝土浇筑,这两根大柱之间在浇筑一次,跟第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工人下去作业会有危险,专家说不建议这样做,外国的专家也不会跟我们一起下去,因为这是我们的家,我能够理解他们。” 工头道:“但我会下去,如果我一个人能完成,我愿意一个人去做。但我需要帮手,我需要五个人做帮手。” 人群中立马有人举了手。 “我去。”老工友站了起来,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那道疤,“能有多危险,怎么都不会比鬼子的轰炸更危险。” 他旁边的人也站了起来:“不用说那些虚的,反正我是国家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既然国家需要炼钢厂,那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他炼钢厂!” “可不是!既然国家需要!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她一个炼钢厂!” “怎么也不会比用镰刀跟鬼子的□□打危险了!” “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冲着建设国家来的!国家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工业部的代表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积极报名的人,他只觉得整个厂房里,有种伟大的精神在流淌,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工人! 年英和平安在后面,在这个厂里,她们俩都不是主要人物,年英小声说道:“我现在也想去学土建。” 要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下去只能添乱,她也加入其中,她也想要拼了这条命给国家建个炼钢厂! 年英正要说什么,工业部的代表走到了两个人面前。 “工地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还有机器交接,工人们的安排。 “保证完成任务!”年英热血沸腾地敬礼。 工人们分成5人一组,昼夜不停的去浇筑。 下去之前要先做好防护。 其中一个工人把那个竹编安全帽拿了起来,发现里面塞了很多棉花,笑道:“这肯定是最高规格的安全帽了。” 几个人都把安全帽带好,又穿了防水服,这才慢慢通过通道。 平安和年英在外面,整个心都揪紧了,因为这是坍塌以后的第1次下去。 工头在最前面,进去以后才发现真实的情况比专家说的还要糟糕,入口的水泥板塌下来了,到达底部的大柱,还有一段距离,更不要说进行重新浇筑。 老工友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很快他注意到另一边有一条一尺长的裂缝,可以到大柱所在的位置。 “我先下去看看。”工头说着,开始用手挖,沿着这条又窄又黑的通道慢慢地向里爬去,洞里面的石子并没有清理,摩擦着膝盖,手肘,防水服部一会儿就磨破了,开始流血,工头咬了咬牙,继续往里面爬。 其他几个人守在裂缝旁边,他们虽然没有进去,但同样提心吊胆,一怕上面塌下来,二怕下面陷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数着心跳,黑暗中没有人说话。 好在,很快,工头就从里面道:“没问题!把和好的混凝土弄过来吧。” 外面的众人开始一袋一袋地背着,最开始还好,但进去了以后,因为入口太小了,也不敢盲目的去挖开,毕竟下面的大柱有裂缝,上面动工的动静太大,会有整体垮掉的风险,只能等下面的大柱全部浇灌完成,在对上面进行动工。 又黑又狭小的通道里,众人就一点一点地把包装起来的混凝土往里面顶,在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 年英想要让他们休息一下,可没有人休息。 “时间紧,任务重。” 年英也没有休息,她和其他几个人在不断地搅混凝土。 整个工地井然有序,心同样也紧绷着,生怕出现意外。 国外的专家来过两次,都不停地摇头,直说太危险了,如果塌下去了,很有可能进去的人都救不出来。 平安和年英对视一眼,她们两都知道这个事情,她也知道大家都明白这个事情,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停地递着东西下去。 年英想起了振兴机械厂回来的那些工人们。 她突然明白她们为什么都回来了。 没过几天,广播站过来安装了喇叭,说是城里工厂都装了喇叭,方便接听国家大事,国际风向。 众人也很高兴。 喇叭完成的时候,大柱也浇筑完成,下面的人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土和着干涸的血迹,眼睛却是亮的。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巨大的喜悦,是啊,成功了! 晚饭的时候,众人围在一起说着这段时间的事情。 七点一到,喇叭响了起来,众人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这土地里[1950] 第23节 “一开始是一首歌。”有人小声说道。 “不知道是什么歌。” 一阵悠扬的音乐在还没有完成的工厂上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声——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的歌声多么响亮——” 众人只觉得一天的劳累在这一刻都消散了。 “我们勤劳,我们勇敢独立,自由是我们的理想——” 歌曲到第2段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跟着一起唱了:“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可爱的家乡~” 众人跟着唱了起来,“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死亡!” 平安听着听着,想起了家乡雨兰镇,想起了远方的母亲。 十天时间,胡寡妇和李振花一起走遍了雨兰镇的每个角落。 每一次到了一个村庄,一片山,李振花这个年轻姑娘就会一边记录情况,一边给胡寡妇解释—— “地势由北向南逐渐升高,南明村的厚山峰最高,北亚村的水位最低。” “咱们镇属于四面环山,虽然不是最低点,但一旦到了雨季,就容易形成洪灾。” 胡寡妇喜欢听她说这些,她看着李振花的地图越来越完善,她住的这个小镇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和以往不同,以往在她心里这个小镇是无边无际的。 而现在她看着年轻姑娘画出来的地图,整个小镇更像头牛的形状。 主任就奇了怪了,这两个人天天到外面跑:“你们找的砂石呢?你们还记得要找砂石这个事情吗?” 她们俩只是负责寻找合适的砂石,找到了大家会一起去开采。 李振花振振有词:“已经找到了,我不仅找到沙子,我还找到了合适的采石场,以后想建新的粮仓就有地方采石了。” “你步子不要迈那么大,先把咱们现在要的砂石找到。”主任板着脸,说道。 既然砂石已经找到了,主任便带着粮站的同志们和镇人民政府汇报情况,准备让那边也派点人帮忙,粮仓这边人手不够,他们每天的日常工作要收粮入仓,确保粮食安全,还要人手经营粮站,每周还要派人出去打柴,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搞这个晒谷厂。 人民政府一听这事,大喜,第一句话就是:“那敢情好,我们这里多雨,每年秋收,大家抢收粮食都生怕抢不过来,一下雨,水稻在田里就收不回来了,以后有了一个专门的晾晒坝,大家也就方便了。” 胡寡妇也是这样觉得。 她以前所在的地主家,对方是有很多田的,地主觉得租给佃农对方还要留一点粮食,实在是不划算,于是很多田都是让长工去种去收,从她九岁开始,一到秋收,她在田里一泡就是一个月,脚丫发烂都还在田里。 如果下雨了,粮食没有全部收回来,就是一顿毒打,硬说她们偷懒了,养头驴子都比他们有用。 实际上,她们没有偷懒,收割水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割稻子,稻谷脱粒,背谷子去晾晒,那个时候,他们几乎一刻都不能停,依旧无法避免雨天。 胡寡妇想到这里,她的思绪开始飘远,那夹杂着土腥味的空气伴随着遥远的少女时期一起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胡寡妇想起了那段日子,想起了曾经和女伴们一起在田里的苦日子,她还记得有一次大雨,她们想回去避雨,管家骂她们是懒虫,她们只能泡在水里顶着大雨继续割水稻,雨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里,她们甚至不敢伸手去擦掉。 当时有个刚来不久的女长工,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起初她捂着肚子,不停地喊疼,监工的人说她装病,给了她一脚,她不敢再喊疼,咬着牙继续坚持下去。 胡寡妇现在还记得,那个女长工最后倒在田里,身下不停地流血,血染红了那饱满的稻穗,在年少时期的胡寡妇眼里那是一副非常恐怖的画面。 她想要去拉,其他人拉住了她:“已经没气了,谷子上这么多血,晦气啊,地主估计又要发火了。”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少女,并不知道对方是怀了孩子,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有人知道那个和她一个年纪的姑娘是谁家卖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但这件事情却给她的人生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每次秋收,她都会做噩梦,从那以后,她更加不喜欢说话了,那个女孩的样子总是刻在她的脑海里,少女时期的她总觉得那会是她的未来。 后来,她长大了,躲过了那种未来,可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她每天的焦虑都在增长,害怕那会成为她女儿的未来。 直到她们来了雨兰镇,在这里,秋收的那段时间,是她能够找到活的时候,因为她可以不休息只吃几口干馍,一整天都在田里,秋收的日子下来,她能挣不少钱。 秋收才开始意味着喜悦,后来女儿进城读书,她才彻底摆脱了那种恐惧。 而现在,大家准备帮助农民秋收,她心里像是有一个遥远的伤口被慢慢抚平。 李振花发现,唐妈这两天似乎有心思,她总是会拿着扫把来来回回地扫地,扫完地以后又到她身边来转两圈,似乎在看她在做什么,又像是要鼓起勇气跟她说点什么。 李振花在和另一个同志一起设计场地,新的晾晒坝就在粮仓后五十米的地方,因为考虑到整个晾晒坝,全镇人都要用,所以把位置移出去了。 整个坝子占地一亩,他们正在测量数据。 胡寡妇又一次走到了她们这边。 这一次李振花叫住了她:“唐妈,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 李振花心目中,唐妈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一个寡妇,背井离乡逃难来到了这个小镇,没有田,没有地,没有亲朋,可她不仅把自己女儿养大了,还送女儿进城读书。 每一次,两个人一起出去,唐妈都是一副“你们读书人真是太厉害了”的那种目光看着她。 可实际上每次她们出去,李振花都要被唐妈所拥有的生活智慧震惊。 无论多大的雨,无论多滑的路,唐妈能永远不摔倒,而且只要是糖妈在她身边,能够以各种姿势把她从马上要摔倒的状态提起来。 每次出去,一到山里,目光所及之处,唐妈一定能找出来能吃的东西。 哪怕是老鼠,只要到了唐妈手里,那就是美味。 唐妈在厨房里放了几个铁夹子,捉到老鼠以后就剥皮去掉内脏,然后风干,最后在炭火里烤熟,那一个香。 她以前看到老鼠会觉得脏,而现在看到老鼠,她差点流口水。 于是李振花看着胡寡妇,等她说话。 胡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们不是需要建晒谷坝嘛,我有一个想法,我就是这样一说,要是我说的不对,你们不要笑我。”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些孩子不是以前的那些读书人,不会笑话她。 “唐妈,你说。”李振花放下了手头的工具,拿起了自己之前的纸和笔。 胡寡妇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李振花的小本本上记的都是重要的事情,说道:“你不用记下来,我就是这样一说,我们以前收谷子的时候经常下雨,这样就不方便了,当时我们一直在想,要是有一个很大的地方,可以遮雨,这样哪怕是下雨,把稻谷割了就送到那里脱粒,到时候就算是没有太阳,摊在通风的地方也不容易坏……” 李振花听得眼前一亮,看了看这个巨大的场地,如果……如果下面是水泥场地,上面弄一个大的遮雨棚。 “唐妈,你真是个人才!”李振花猛地抱了抱唐妈,然后转头就跑:“我去找镇长商量!” 于是,这个晒谷坝再一次升级。 粮仓主任觉得好笑,原本只是想要给粮仓弄一块晒粮的水泥场地,结果升级成了全镇公用的晒谷厂,现在更是厉害了,升级成了可以遮雨的晒谷打谷厂了。 这一下子就不只是需要砂石了,不仅要采石,还要伐木,搭建避雨蓬,棚子顶的设计也很重要,晴天要取掉上面的棚子,雨天要快速盖上去。 这么大的一个工程量,粮仓这边没有办法做到,好在,镇政府便主动接手了,粮仓只需要出两个同志。 李振花和胡寡妇。 李振花负责技术指导,胡寡妇则是因为刚好她跟镇上的人都熟,又跟粮仓这边熟悉,而且还认识香金镇前来帮忙的同志们。 胡寡妇以前参加了不少集体活动,有在地主家的时候,有在雨兰镇做帮工的时候,可是无论还是前者还是后者,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繁重的劳力拖垮了的神情。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奋高兴,所有人都在说这个新的晒谷厂有多好。 香金镇的同志们一来,听说了他们的新计划,都称赞说好,于是大家有说有笑一起去采石场。 大家分工合作,有打炮眼的,有安炸弹的,有用独轮车运输碎石块的。 明明非常辛苦,可是因为有了彼此,因为有了希望,好像也没那么苦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香金镇的同志很活跃,站在了人群中间,说道:“我教大家唱一首新歌吧。” “好啊好啊。” “快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香金镇的同志高声唱了起来。 这和胡寡妇以前听的歌完全不一样,她以前听到的那些歌曲,多数都是悲惨的,充满了悲痛和无可奈何。 而这首歌,旋律轻快优美,歌词朗朗上口,只几遍,那些歌词就像是刻进了他们的心里。 胡寡妇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唱了起来—— “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唱着唱着,胡寡妇只觉得心脏位置涨涨的,酸酸的,她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那种感觉仿佛一个流浪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容身之处,从此有了抵抗外部灾难的家了,而随之而来的是为她奉献一切的决心。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歌曲来自《歌唱祖国》,这首歌真的是完美,每次我觉得迷茫的时候,就会反复听这首歌充电。 这一章也是反反复复地修改,怎么都觉得不够,越看历史,越觉得没能写出当年的人的万分之一二。 第10章 农民协会 优升机械厂很快就有了新的负责人,工头便是新的负责人,起初他不愿意,说是自己没文化,做不了厂长。 工业部的人就说,都可以学,工厂让他负责,上面也放心。工头这才答应下来。 优升机械厂度过了这次难关,终于有条不紊地走在建设的路上。 平安和年英自然也就不用继续待在这边了,她们工厂也要准备开工了。 对于振兴机械厂来说,情况也越来越好了。 来学习的同志们陆陆续续到了厂里,生产部部长负责接待,采取老员工带新员工的模式。 平安是技术部的负责人,大家看到她这么年轻,都有些惊讶。 下面有人小声说道:“怎么是个年轻姑娘?不是之前的那个总工程师吗?” 旁边的人知道的消息多一些:“振兴机械厂原本的总工程师没在这里了,他们另立门户了,前段时间新工厂工地出事,总工程师为了救工人牺牲了。” 众人听了这些事情,都叹了一口气。 大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他们都是满怀着热血来这里学习,现在感觉像是被迎面泼了冷水。 她们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负责培训的人这么年轻,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真的能帮他们吗? 平安注意到了这些迟疑的目光。 平安也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她并不在意这些,她打开了名册,开始点名。 大家心里有些疑虑,但这个时候依旧跟着平安的节奏走,纷纷开始报道。 这土地里[1950] 第24节 这些人来自两个不同的新厂,他们的厂都还在建设中。 平安点了所有的名字,关上了名册,道:“我以非常愉悦的心情热烈欢迎大家的到来,因为你们的到来代表着机械业在努力克服困难,接下来的半年里,时间紧任务重,我已经询问过工业部关于你们工厂的情况,你们两家新机械厂采用的设备不一样,主要生产的产品也不一样。” 她的声音和她的年纪不相符,哪怕音量已经提高到他们整个场子都能听到,声线非常平稳,没有一点抖,她整个人那种把控全场的姿态让人忍不住听她说话。 平安走进人群中,开始念名字,说道:“你们厂主要生产的产品是柴油机,你们这一组主要任务是学会使用皮带车床,能够熟练地进行锻压,金属切割,铸造熔炼和热处理,我们希望你们回去的时候,具有能够大批量生产柴油机的能力。” 她对一切了如指掌,这种态度让现场不少人都有了信心了。 接下来便是更加详细的分工了。 平安把人群分成了两组,然后走到了最前面的人面前,她没有拿任何东西,而是准确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李兴国,铸工车间,半年后,你要熟练使用金属切削机床。” 被点名的人也有些年轻,听到这话,立马说道:“我之前学过一点,但可能不太会操作你们的型号。” 平安道:“我知道,会有人一直带着你学。” 她继续对下一个人分配具体的任务和工种。 “你们两人以前有过机械基础,你们的任务是学会运用仪器设备控制产品的加工质量。”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她居然认出了所有人,不仅如此,她还知道所有人之前的基础和合适的工种。其他人这才明白,这个年轻姑娘有认真地研究过他们的情况,并做出了对应的训练计划。 平安第一次点名字就是为了把人名和人对上号,她早早就找工业部那边要了所有人的资料了。 她念了每个人的名字,最后给每个人都分配了自己的工种,既然西南工业部给了她任务,她就要保证他们回去的时候是一个完整的技术小队,能够应对机械厂出现的种种情况。 “有问题吗?” 人群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个年轻姑娘的计划,他们既然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他们甚至觉得只要按照她的计划来,回去就是一个优秀的技术团队了。 老员工们对于这些过来学习的同志非常热情,因为他们的到来也能够帮助振兴机械厂重新复工。 年英这段时间在忙原材料的问题,她和钢铁厂签了新的单子,对方提供原料,振兴机械厂需要提供一定量的柴油机给他们。 年英回来的时候,工厂已经稳定下来了,无论是老员工还是来学习的同志,都有条不紊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 年英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在担心能不能处理好工业部交来的任务。 某种意义来说,还在娘胎里的优升机械厂可谓是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总工程师在平城名声非常好,他为了救工人们牺牲,优升机械厂也没有任何债务问题,甚至得到了很多爱国人士的援助。 对比下来,振兴机械厂像个发育不良的畸形儿。 不少人都在猜测一旦优升机械厂建立起来,振兴机械厂就彻底完了,毕竟之前还能占一个唯一机械厂的名头,现在连这个名头都没有了。 厂里来学习的人偶尔也会向老员工询问:“这个新的厂起来了,你们厂怎么办?” 老员工们只是笑笑,他们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比较多,自然也明白了他们和优升机械厂并不是竞争关系,大家都很友好,道:“没有那么复杂,我们两个厂都是机械厂,两边关系很好,不存在你们想的那样,再过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 来学习的人每次听到这些,忧心忡忡地觉得他们太乐观了。 结果只过了几天,优升机械厂的新厂长送了十二个新人过来进行培训。 “是这样,我们的厂房不是还没有完全建起来吗?你们这边有设备,有厂房,我们还有一些老员工,到时候他们过来培训我们的新人,用一下你们的设备,你们的厂房。”对方说道:“正好,他们做出来的产品也能帮你们还之前的债。” 年英自然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现在两个厂的关系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肯定不可能和以前一样。 另一边,雨兰镇已经知道了优升机械厂的事情。 于是,下午,胡寡妇在河边洗衣服,一起洗衣服的妇女们就开始聊天。 “胡寡妇,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机械厂,你家平安怎么不去新厂?”汤婶问道。 胡寡妇撒了一点皂角粉,说道:“她有自己的想法。” 胡寡妇以前就不爱跟人闲聊,现在她话变多了,但也更忙了,和小镇上其他的妇女聊天的时间也不多。 她洗了衣服,提着衣服又要回粮仓。 汤婶见她又是去粮仓,有些好奇:“胡寡妇,你这不是还没到做饭的时间吗?你又要去粮仓啊,之前不是说去粮仓做饭吗,怎么我看哪儿都有你。” 大家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胡寡妇跟着那群读书人一起有说有笑上山下河的,现在又是去修建那个晒谷坝,跟平常在镇上闷头干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胡寡妇声音虽然不大,但怎么也藏不住语气里的高兴:“我们粮仓人不够,大家都是尽量所有的事情都做,哪儿需要就去哪儿。” 粮仓的事情实在是多,除了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山上打柴,种铁扫把,种竹子,种菜,都是大家一起做。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隐隐地有种自豪感,她在努力让雨兰镇变得更好,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于美好,让她每天都充满了希望,看镇上的人也更加亲切。 “唐丽娟同志,你回来一下,主任有事找你!” 后面,香金镇的同志正好从场地那边回来,带来了话。 胡寡妇立马跟人说道:“我过去了。” 几个妇女就看着她提着洗好了的衣服,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开了。 良久,汤婶叹了一口气:“你说,那些人有什么魔力,胡寡妇这个老古董跟她们一处,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不是嘛,以前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只知道闷头干活,现在说话都头头是道了。”另一个婶娘说道。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胡寡妇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她们隐隐地感觉到胡寡妇身上有些东西变了。 胡寡妇很快就到了粮仓,放下了木桶,赶紧把袖子挽了下来,来到了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李振花正在埋头写字,主任还在跟另一个人说:“唐丽娟同志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她思想纯洁,工作热情高,以前是地主家的长工,又经历过战争,还养大了自己的女儿,有艰苦奋斗的精神,作为农民代表去城里参加农民大会绝对合适。” 她们在说什么? 胡寡妇仔细一听,才发现主任在夸她。 胡寡妇被这一夸,整个人无所适从,她站在后面,求助地看向李振花,李振花看懂了她的求助,起身,慢慢地挪到了胡寡妇身边,小声说道:“这是平城来的同志,平城要召开了农民代表大会,我们镇要选代表去参加,到时候去城里可以选举产生农民协会。” 胡寡妇不懂她说的这些,但心却莫名跳快了一些,她不懂农民协会是要做什么,可隐隐的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词语。 李振花和她相处久了,立马就明白她没听懂,于是又小声解释道:“农民协会就是农民自己的组织,主要是团结农民,打倒封建制度,维护减租减息,土地改革等革命成果,稳固咱们新生人民政权,反正一句话形容就是,这是咱们农民兄弟自己的组织。” 胡寡妇知道土地改革,就是因为土地改革,她才有了地,而地主就是封建制度。 胡寡妇这一次听了个半懂,大概就是她们也要参与进来去保护她们拥有的地。 主任这边已经给城里的人介绍完了,那个人回过头看到了胡寡妇。 来人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表情很是严肃,他留着大胡子,这让人对他有不好惹的印象,胡寡妇一下子想起了私塾里的先生,那个怎么都不愿意让平安去读书的老学究。 或许是两个人有些相似,胡寡妇突然间就有些紧张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甚至担心自己从河里直接过来,裤腿上有泥不干净,对方会看不起她。 好在对方看上去很凶,却也没有为难她,而是询问了她的一些情况。 “您今年多大了?” “您以前是哪儿人?” “现在家里有几亩田?” 对方问什么,胡寡妇就回答什么。 对方在听到胡寡妇是逃难来了这里,有一个女儿在城里机械厂工作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你们可真厉害,那个时代带着孩子逃难可太不容易了。” 他那种真诚地夸奖让胡寡妇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眼前的人身上那种腐旧的气息一消而散。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新中国跟过去不一样,新中国不会辜负农民。” 他接着又开口问道:“你想去城里参加农民代表大会吗?” 胡寡妇像是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一样,立马说道:“想。” 胡寡妇也很诚实,她心里有一个很大的顾虑:“我不识字……” 女儿识字的时候,她跟着学了几个字,但也太少了。 “这个没事,等过段时间,会有人组织下来扫盲教大家识字,等你们识字了又去教其他人。”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眼睛两边的皱纹都向上翘,这下子他在胡寡妇心目中一下子就变友善了。 实际上,胡寡妇愿意去参加农民大会,也是帮对方解决了一个五分之一的问题。 雨兰镇要选十个农民,五名男性,五名女性。 五名男性都找到了,但是五名女性就很难找。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正是修晒谷坝的时候,每天去修,镇政府每天给发半斤米,家里的男人都去了,那家里的女人要做的活就多了,一刻都离不了人。 这种时候,让妇女去城里开大会,大家都不是很情愿。胡寡妇想了想,准备叫黄春花那个孩子一起去,结果黄春花运输队正在忙,并没有时间能去。 主任的意思也是在镇上找其他的妇女。 雨兰镇由于地理位置,交通落后,一直以来和外界的联系都不强,也没有妇女相信她们这样也能做点什么,比起出去开什么农民大会,大家更加乐意待在这里努力维持着生活。 胡寡妇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去想办法。” “也好,你跟这里的妇女们熟悉,跟她们好好说说,现在时代变了,新社会来了,国家在鼓励妇女要权利,但妇女要翻身,还是要靠自己积极主动去争取。”对方说道。 胡寡妇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到她的心口里去了,像是把她心里尘封着的那些关于年轻时期死去的希望都说了出来。 她年纪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去读书,去外面过好日子。 现在想来,那些幻想都死在了封建制度下。她当长工的时候就认命了。 现在这个新世界愿意看到她们这些妇女,愿意培养她们,她们怎么能辜负! 胡寡妇很快就找到了之前一起去洗衣服的朋友。 大家一起在河边洗红薯,汤婶在旁边骂着家里的老婆子:“一天到晚地哼哼哼,动不动就打人,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才摊上她们家。” 她骂的是她们家的老婆子。汤婶是童养媳,很小就已经嫁过来了,被家里的婆婆丈夫拿捏得死死的,现在也只有在几个老朋友面前骂几句出出气。 其他几个妇女也跟着说了起来,各家有各家的烦恼。 末了,几个人看向胡寡妇,汤婶感叹道:“还是胡寡妇过得好,虽然是寡妇,但不受这个气,胡寡妇,我听他们说,你还要去城里开农民大会?”. 汤婶男人回来就说了这个农民大会,还说胡寡妇居然也要去。 男人的原话是:“也是稀奇了,她一个寡妇去做什么?也不嫌丢脸。” 汤婶当时听着,没有觉得丢脸,她虽然没有反驳男人的话,心里隐隐的却是有些羡慕。 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城里,听说城里和她们小镇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不一样。 胡寡妇点头,道:“新时代到了,我们妇女也要积极投入新世界中。” 汤婶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你能做什么啊?去给他们做饭吗?”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一定要去,他们会告诉我我能做什么。”胡寡妇说道,她以前也总觉得自己没有文化,什么都做不了,和那些读书人站在一起都要被笑话。 这土地里[1950] 第25节 直到她到了粮仓,在这里,李振花她们看到了她身上有着别人都不具有的东西,她认识野菜野葛根,她知道农民想要的晒谷坝是什么样子…… 似乎……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没用。 胡寡妇看着几个人,认真地说道:“不止我要去,你们也应该去,如果不是人数限制,我们所有农民都应该去,去看看外面,也让外面的人看看我们。” 几个妇女一起看向了胡寡妇,表情震惊,仿佛她在说什么梦话一样。 “你是认真的吗?去城里开会?不去不去,我去做什么?那些都是有文化的人做的事情,我去了,还不得被人笑话死。”汤婶一口就回绝了。 “再说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属于我们,我们就更没什么好看的了,外面的人看到我们还不笑话死。” “可不是,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别人问起来,我们怎么说?这些都是那些有文化的聪明人做的事情。” 胡寡妇看着大家,她来了这里十几年了,她知道她们的这种想法。 之前她也是这种想法,她也总是看着自己,觉得自己不行。 现在,胡寡妇不认同了:“聪明的读书人有他们要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我们能做到的事情。” 胡寡妇用自己最朴实的语言把自己心目中的道理说了出来:“你看李振花她们这些读书人,她们会画地图,研究水库,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但我可以带她们去各个村子,帮她们赶狗,教她们认识野菜……”. “那城里的人也不需要这些事情。”汤婶几个人说道:“城里和我们这里不一样。” “我们去了我们就知道他们需要知道什么事情了,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知道的,她们不知道的。我们要从他们那里学习他们知道的事情,我们也要把我们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胡寡妇又道:“晒谷坝之所以会有遮雨的棚子,就是我跟他们说的,我们到了秋收,一下雨就收不完粮食,他们知道了这个事情就设计出了棚子。” 胡寡妇看着大家:“你们也一定要去,只有去了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胡寡妇心里有太多话想说了,仿佛沉默的这些年没有说的话这一刻都要说出来。 其他几个人沉默了下来,对于她们来说,这个新世界也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对于未知人类总是恐惧的,她们宁愿蜷缩在自己已经习惯了的苦日子中。 胡寡妇继续说道:“以前我们为什么过得苦,因为没有人关心我们,他们不关心我们在想什么,不关心我们的地被地主抢走了,不关心我们的粮食种不出来。” “现在,有人关心我们了,想要知道我们过得怎么样,想要让我们团结起来,为什么不去?” 几个妇女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溪水哗哗地向前流去。 其中一个妇女小声说道:“胡寡妇,你变化好大。” 以前胡寡妇哪里会说这么多话,还这么强硬。 “我变化大,我高兴,我反正要去,我不但要去,我还要去说,说我们的生活,说我们的地,说我们的一切。” “我们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汤婶叹了一口气,“总不能去城里面说我们家里那点事情吧?” “而且家里男人也不会让我们去。”一直没说话的妇女开口说道:“我一走,这家里谁做饭洗衣服割猪草喂猪。” 胡寡妇听了这话,有些难受,她知道对方说的也是真的,她说服不了大家。 实际上,这天晚上,汤婶一边做饭一边想胡寡妇说的这些话。 去城里开大会? 光是这样的一个念头,她都忍不住退缩,她只是一个农村妇女,又没有文化,说又说不出来什么,去了做什么呢?难道说婆婆打人?那不是丢脸被笑话吗? 这种会丢脸的念头让她的心猛地收缩了起来。 她们并不是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大家都曾年轻过,也曾经幻想过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困难的时候,曾经也质疑过为什么生活这么苦。 那都是遥远的过去的记忆和感情了,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恍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人到中年了,外面房间里,家里的老人在外面骂着孩子。 门外,小儿子在喊:“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大女儿回娘家了? 汤婶走了出来,就看到大女儿抱着小外孙女走了进来。 她正高兴,擦了擦手,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你的脸怎么了?” 大女儿脸上一大块淤青,还破了皮。 “他又打我。”大女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妈,我不想回去了。” 汤婶把人带到屋子里来,又气又心疼,忍不住数落道:“你要是不回去,大家真的笑话死你,不要说这种话,女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我年轻的时候挨的打更多。” 大女儿哭得更厉害了,把旁边院子里的奶奶吵得过来了,一看这个场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小外孙女也跟着哭了起来,汤婶只能把婆婆送回去,然后又回来听自己女儿说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他在外面喝了酒,回来就骂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那男人回来的时候,她正在伙房里煮饭,对方一脚就踢在了她的后背,又骂她是□□,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汤婶叹了一口气,原来又是因为她女儿没有生儿子的事情。在汤婶看来,这件事的确是她们理亏了。 汤婶道:“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等你以后生了儿子就好了。” 可她晚上,汤婶看着旁边的女儿,她的眼睛哭肿了。 汤婶突然意识到,她的女儿现在和胡寡妇的女儿平安差不多大,平安……她还记得上一次看到平安的时候,她那种快乐的样子。 汤婶想起了胡寡妇这个女人。 胡寡妇从来不多语不多言,可她把女儿送进了城里。 她还记得,当初平安那个小丫头才七岁,镇上也就一个私塾,里面能去读书的要么是地主家的,要么就是父辈是读书人,私塾的先生是个老学究,根本不愿意收农民的孩子。 胡寡妇想要送平安去私塾读书,光这一个事情,镇上就不少人觉得她是疯了,且不说那先生根本不收农民的孩子,就入学的学费,她一个寡妇怎么拿得出来? 她当时还去劝了胡寡妇,平安一个女娃娃,读书识字也没用,她当时真的觉得胡寡妇没有必要那样做。 那个时候,还年轻的胡寡妇固执得很,卯着劲愣是把平安送进去了。 而现在,平安进城了,人人都知道,这个姑娘前途大得很。 汤婶看了看自己的大女儿,对方还在哭,汤婶觉得她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汤婶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她要是和胡寡妇一样让自己的女儿去读点书该多好。 胡寡妇晚上睡不着觉,想的依旧是汤婶她们的事情。 她曾经也是那样一个中年妇女,和汤婶她们差不多。 她坐了起来。 外面房间里,李振花点着桐油灯,正在写着东西。 自从胡寡妇习惯了这边,她也就搬到了粮仓这边来住了,以前住的地方用来堆茅草了。 李振花听到声音,抬起头:“唐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烦恼?” 胡寡妇给她倒了热水,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她很想知道,李振花她们这样的年轻人面对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办。 李振花想了想,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我就是怕。”胡寡妇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她心里着急。 她四十几岁了,不像年轻人那么天真热血,她经历过地主,经历过灾荒,上面的人从来没有在乎过她们。 而现在,他们愿意来听她们说话,愿意来看看她们的生活。 她怎么能不着急呢? 李振花却懂了,她摊开了手头的书,道:“你不要着急,国家都会有办法的。” 胡寡妇抬起头,迫切地看着她。 “我听主任说,等农民协会成立了,还会成立妇女协会,不仅如此,到时候会有各种扫盲宣传,总有一天,城里的人会有的,我们村子里也会有,你要相信,总有一天,所有农民的孩子也都能上学。现在已经有很多乡镇在进行《婚姻法》的宣传了。” 胡寡妇看着李振花找出来的宣传单,她看不懂上面的字,可是国家层面的努力却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别担心这些,就想想农民大会的时候说些什么,什么都可以说,生活的事情,田里的事情都可以说。” 胡寡妇点了点头,对即将到来的农民大会充满了期待。 另一边,汤婶还是把胡寡妇叫她一起去农民大会的事情跟家里的男人说了。 男人喝了一口酒,没好气地骂道:“你去了做什么?你去说什么?人家是去开会,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开会?” 汤婶拨了拨火坑里的柴火,不说话了。 男人继续说道:“你有这个闲工夫,把大红的事情解决了,就没有哪家女儿动不动就回娘家的,别人看着就不丢脸吗?” “你明天把人送回去。” 大女儿坐在一边不断地掉眼泪,小外孙女紧紧地挨着自己的母亲,不敢说话。 汤婶又想起了胡寡妇,心里叹了一口气,都是命啊,这都是命啊。 胡寡妇和李振花有半天休息时间,胡寡妇想着既然汤婶她们不想去,那她跟她们也聊聊天,看看她们有没有想说的事情。 李振花自然也跟上了。 结果两个人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汤婶家的男人揪住了汤婶,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李振花那个暴脾气,瞬间一声吼:“干什么呢!你给我住手!” 别看她个头小,声音却是非常洪亮。 “你给我等着!” “等着也是这样,谁来了都一样,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教训我老婆。” “真是管天管地还管男人教训自己婆娘了吗?”那男人毫不在意地骂道。 李振花气得发抖,胡寡妇赶紧拉住了她,小声道:“这里的确就是这样。” 她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一直以来,男人打自己家的女人和孩子,似乎就是常见的事情,没有人会去管。 “是这样就是对的吗?”昨天还要说慢慢来的读书人此刻气得发抖,“过去是这样,那是过去,但新中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振花立马就去叫了主任和乡政府的人过来。 胡寡妇赶紧拉过了汤婶,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汤婶大女儿的事情。 汤婶今天要送大女儿回婆家,结果过去以后,汤婶被她们也一顿数落,说是她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女儿。 汤婶开始的时候还赔着笑脸,但很快听到她们要把小外孙女送人,她就忍不下去了。 汤婶干脆又把大女儿和小外孙女带回来了,谁知刚回来,汤婶的男人看到了,也不听解释,硬说大女儿不安分,败坏门风,要教育她。 这土地里[1950] 第26节 汤婶上前拦,男人火更大了,觉得她这个当妈的是罪魁祸首,于是就先教育她了。 胡寡妇听了这些话,叹了一口气,心里希望李振花叫来的人能够讲道理。 实际上,她不抱希望了。 胡寡妇以前也不是没有挨过男人的打骂,村子里所有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谁能管? 清官还不断家务事啊。 周围围了一圈人,主任和另外一个熟人很快就到了。 李振花走在最前面,指着汤婶男人道:“就是他打人。” 男人一点也不怕,振振有词地说道:“你这个小姑娘,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教训我家女人,你们来横插一脚,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主任把激动的李振花拦在身后,问道。 男人道:“汤强。” 主任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之前河梯垮了,你还去帮忙了。” 主任一夸,汤强立马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都还分到了鱼。” 李振花见这样,气得脸都红了,她正要说话,胡寡妇赶紧拉住了她。 李振花转过头。胡寡妇小声道:“主任肯定有主任的原因。” 这边,主任道:“家里日子怎么样?” “比以前好多了,多亏了国家的照顾,我们也有田地了。”汤强说道。 主任道:“是啊,现在国家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地主了,都是人民当家做主了。” “我们肯定能当家做主!”汤强说道。 汤婶在旁边站着,缩着身体,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着急,她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还要挨打。 外人能有什么用呢?外人根本不会帮她。 过去的日子里,她挨了多少打,镇上的人没有人会管。 她回过头,却听到主任表情严肃了很多,跟她男人又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 里面说什么婚姻法,还有什么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之类的,她大多数都听不懂,后面一那句话—— “你没有权利打她,你要是再打她,国家不会放过你。”他表情严肃地说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平城广花镇那边,有个男人因为打死老婆直接被枪毙了。” 汤婶一听这话,心说不好,她男人从来不允许别人威胁他,她以为她男人会打人,结果却看到她男人唯唯诺诺地低下头,赔笑道:“我这不是着急吗?也没有打到她,就是吓唬吓唬她。” 汤婶愣住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凶狠恐怖不能反抗的存在。 原来只是在她面前这样,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幅样子。 最后主任又教育了男人一顿,然后又是一顿说和,确定不会打人了这才离开。 李振花跟在后面,愤愤不平,对于最后的结果并不满意,不满地说道:“他说他没有打到人,汤婶脸上都有淤青了,不能把他抓起来吗?” 主任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哪有这么简单,现在也是没办法,法律还不够完善,人们心目中还残留着以前的老思想,我们要是直接把人抓起来了,反而会引起大家的不满,我听她们说过段时间就要来宣传婚姻法了,来宣传婚姻自主,男女平等的家庭关系,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才能对抗以前的封建家庭关系,振花,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打倒某个人,而是要打倒封建思想,解放广大农民兄弟姐妹被禁锢的思想。” 李振花听了以后,想到男女平等,婚姻自主的未来,轻声道:“希望那一天快点来。” 胡寡妇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以前是女人挨了打都没有人站在女人这一边,现在至少有国家站在女人身后了。 胡寡妇本来以为她们不会去了,没有想到,真到这一天,她们四个人都到了,胡寡妇问了一下,才知道是汤婶最先决定要去,又跟她们说了一些话。 于是,大家就一起进了城,比起胡寡妇这个已经进城两次的人,其他人这是第1次进城,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小汽车的时候,几个人都惊讶不已。 农民协会筹备委员会的人很快就到了,因为人多,于是大家是坐在货车的后面,几个人都新奇极了,这跟马板车可不一样。 一群中年妇女脸上出现了那种孩子般的好奇。 她们的目的地是中心小学。 正好学校放假,在这里开会和培训都非常方便。 培训的第一部 分内容是学习土地改革的意义,了解封建土地制度的运行规则,了解地主的地到底来自于哪,揭露封建制度背后对农民的剥削。 第二部 分内容是启发大家不信神不信命,要生活得好,就要踊跃参与进来,同时也是协会了解各个区县农民的情况。 前面两部分就像是胡寡妇说的那样,是这些先进分子帮助农民了解更多的知识。 第三部 分则是新中国想要了解农民兄弟姐妹的情况。 胡寡妇认真地听着,她转过头,就看到汤婶几个人比她还认真,还在不住地点头。 说到地主的恶行的时候,说到灾荒,农民失去田地的时候,女人们都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那不单单是几句话,那是他们过去所有痛苦生活的来源,每个字背后都是无人看到的血泪,他们习惯了,别人也一直让他们习惯。 “你们就是穷苦命!” “这辈子好好积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你们是上辈子作孽做多了,这辈子来还债的,这辈子好好地干活,下辈子说不定能投个好胎。” “就你们这种泥腿子,敢挡老爷的路?” 多少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她们生来就是这种命,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而现在,有这么多人愿意看到他们过去的痛苦生活,告诉他们那不是他们的命,只是地主阶级吸了他们的血还踩在他们的头上耀武扬威! 很快,汤婶被问到这些年来的生活。 汤婶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以前没有地……只能……租地主的地……现在有地了……” 她想起了土地的事情,想起了这件事还没有说一声谢谢,她赶紧学着自己以前看到的那些有文化的人那样,说道:“承蒙国家的照顾……”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不是读书人,她总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格外的滑稽。 可是这么多人没有人笑话,大家都认真地听她说,不少人还在点头。 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原本那种恐惧也消失了。 “我们日子越来越好了,就是还是有些怕,下雨的时候害怕,怕雨太大了,后面闹洪灾。” 汤婶看到上面的几个读书人都认真地听她说话,还在写笔记,她忍不住把自己心里所有的话都往外说—— “地里肥也不够。”她涨红了脸,小声说道:“雨下太大了,好不容易弄到的猪粪牛粪都被冲走了,玉米杆长不高。” 那些人里有一个年纪很大的人点了点头,道:“这是个问题,之前也有专家说了这个问题,咱们平城地多,但地也贫瘠,种了庄稼,地不肥,收成自然也就不行,还是得研发肥料才行。” 汤婶听到这些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胡寡妇为什么只跟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变化那么大了。 因为她说的话,真的能够被听到。 回来的时候,几个人都非常高兴,一个劲地说个不停。 “下一次还要来。” 胡寡妇看着她的朋友们,心里生出了一种自豪感。 “你别说,胡寡妇跟着粮仓的人,思想都越来越不一样了。”她们不像读书人那样感谢的话能够很平顺地表达出来,她们有自己表达感谢的方式。 “可不是,胡寡妇现在思想是越来越跟得上新时代了。” “我们也不能落后。” 胡寡妇听到这些话,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含着笑看着她们,她的心里回荡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情绪,这种情绪不同以往,不同她和粮仓的同志们在一起时的那种温暖,这是一种全新的情感。 她看向几个人的目光更加地亲近了,这好像是过去十几年都没有亲近,她们的心像是紧紧靠在一起。 不同于以往,她们每天见面打个招呼,然后要各自为自己的生存而忙碌,生存两个字已经压垮了所有的空间。 而现在,她们好像在为同一个事情而欢呼。 胡寡妇心里无比高兴。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年她来雨兰镇,雨兰镇的人接受了她们。 她希望雨兰镇的人们越来越好,她爱这个小镇。 以前世道难,大家必须要团结才能勉强活下来。 现在的新时代来了,一切都有了新的可能,胡寡妇年轻时那些被生活揉碎了的希望,现在一点点地活了过来,她也有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而那种美好的未来,更是要大家团结才能实现。 第11章 农民协会(二) 雨兰镇结束了漫长的雨季,一连好几天大太阳,大太阳下,大家依旧忙着建晒谷坝。 “这样的好天气,今年的粮食有望。” 哪怕是大太阳下,烈日烤人,汗如雨下,大家依旧盼着太阳出来,太阳出来了,粮食才能长得好。 这一段时间都是好天气,大家在烈日下搬着碎石,沙砾,建造晒谷坝。 其实,粮食只要还在田地里,就没有放心的那一刻,尤其是这特殊的年份里,每个人都在盼着快点收粮,又担心收谷时下雨,雨兰镇的晒谷坝赶在水稻翻黄前建成了。 十村八店的人都过来看这个场地,一下子晒谷坝站满了人。 等到水稻黄登了,这个坝子也能用起来了,大家东看看西摸摸,李振花又给大家演示了一下如何打开坝子的棚子。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上面的棚子移动了起来,很快就遮住了天空留下了一片阴凉。 “怎么设计出来的?” “不愧是读书人,想法就是多,真了不起!” 这个棚子是李振花和几个青年同志熬夜设计出来的,棚子的架子采用的活扣,为了方便,整个晒谷坝分成了十等分,每一分是独立的棚子,一旦下雨,可以直接把棚子搭上去,晴天就拆掉棚子,如此一来,有偏东雨,临时雨,都可以避免过去了。 下面的水泥场地四周都有沟渠,就算是大雨也能抵抗。 众人看得连连拍手叫好。 胡寡妇这天反而没去晒谷坝,她之前几乎是天天看着,今天趁着大家都有空,她抽时间来打理自己家的一亩长田。 这土地里[1950] 第27节 土地改革的时候,胡寡妇其实非常害怕,她怕家里没有男人,只有她和女儿,分不到地,还有那种看笑话的人让她嫁人,就能分到地了。 她女儿当时在家,只是说,别急,会有结果。 最后的结果却是她和女儿都分到了地,两个人一亩长田,两块地。 长田种了水稻,两块地一块种红薯,一块种菜。 水稻长势很好,唯一的问题是田坎旁有一些高个穗倒了一些,胡寡妇弯下腰,一一扶了起来。 庄稼人就是这样,天天就盼着它快点长,又害怕它长太快了,杆子太高,风一吹就倒。 直到现在,谷穗慢慢地低下头,等待彻底泛黄。 胡寡妇拔掉了田里的野草,最后坐在田边,看着这一亩田。 她心里感到了丰收的喜悦,尽管很累很辛苦,但她心里是欢喜的。 去年,她没有交公粮,她心里总觉得不好,尤其是她还进了粮仓工作,吃的还是国家发的粮食。 胡寡妇心里盘算着,这些谷子长得好,今年自己也能交公粮了,到时候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就给城里的女儿送去。 “胡寡妇!”有人叫她。 胡寡妇回过头,路边,私塾里的老先生拿着拐杖,皱着眉头看着她这边。 “古先生。”胡寡妇走了过来,这是平安在私塾里读书的老师,听说以前还是秀才,镇上的人都尊称他为古先生。 “胡寡妇,你们家平安在城里还好吧?” 胡寡妇有些惊讶,自从平安去城里读书了,这个古先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一是她是寡妇,古先生这种人,是文人,跟她这种寡妇说话,怕名声不好。二是平安去城里读书这个事情让古先生不高兴了,在他看来,一个女娃子家不嫁人在家里帮助丈夫,孝顺婆婆,那就是大逆不道。 而现在,对方居然主动跟她这个寡妇说话了,说的还是平安过得好不好? 胡寡妇瞬间就警惕拉满了,立马道:“她忙得很,我都没有联系她。” 古先生又是横眉冷对:“所谓父母在不远游。” 胡寡妇听这话,心里不高兴,又念着对方是平安的老师,于是说道:“平安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做母亲的,肯定要支持她。” 古先生摇了摇头,正要说点什么。 小路的另一边,李振花跑了过来:“唐妈——” 古先生一见有人来,立马表现出来了与年纪不相符的能力,拄着拐杖,想要赶紧跑开。 但李振花是谁,一个行动起来风风火火的年轻姑娘,李振花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老先生您好,您是古先生吧,我听大家提过您好几次了。” 古先生尴尬极了,仿佛被人看到他和胡寡妇说话,他的名誉就扫地了一般。 胡寡妇以前觉得古先生很吓人,她每次遇到他都想要躲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在她心目中,那种文化人的威慑消失了,这一刻,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李振花完全看不懂此时的情况,还在卖力地夸:“我们还在说,像您这样开明的先生不多了,平安可真优秀,您肯定非常为她这样的学生骄傲吧。” 老先生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羞的。 胡寡妇赶紧把李振花拉走。 “你这个孩子啊,你没看出来他都不喜欢平安吗?”胡寡妇把李振花拉到了另一边,这才说道。 李振花笑得调皮:“我就是知道啊,我故意气他的,唐妈,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需要炊事员,他就一直想让他儿子来。” 胡寡妇想到现在是自己在这里工作了,她都能想象,古先生肯定是去跟主任说妇女做事做不好,寡妇更是不能用之类的话。 “他现在来找你,可能是听说了平安在机械厂,想要他儿子也去吧。” 胡寡妇这样一想,就觉得刚才对方的话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平安那个工作就只有平安能做了。”胡寡妇忍不住说道:“我们平安十岁就自己给我做了独轮推车帮我推谷子晒,他儿子可做不了平安的工作。” 城里,平安正在和年英商量关于这个季度的产品开发问题。 经过了四个多月的努力,也是在各个单位人员的帮助下,她们厂已经把之前的债务还得差不多了,现在自然也在准备新的生产线。 平安的意思是快到秋收了,可以拿出一条生产线做打稻机。 生产部长肯定不同意:“往年我们的打稻机就没卖出多少,做这个肯定不会有人买。” 年英也很头疼,一边是平安,一边是生产部长这个老员工。 他们厂的主营业务包括了抽水机,柴油机,碾米机,还有车床,一直以来,这些产品的销量都还可以。 而打稻机主要是农民使用,农民哪里会花钱买这个东西,他们自己都是用稻桶,所以打稻机销量很差,生产部长想停了这个生产线,把更多的车床投入柴油机的制造。 生产部长尝试着要说服平安,他对平安印象非常好,振兴机械厂第一次有了五十马力的柴油机,全靠这个姑娘的测算。 生产部部长心说这个姑娘懂技术,不懂市场,于是再一次好声好气地说道:“柴油机的利润大,现在新时代来了,柴油机需求也大,打稻机主要就是农民用,没有几个农民会买这个。” “农民现在有田有地,他们同样也需要购买机械。” “平安,技术我不懂,但是市场,真的是你不懂。” 平安一听对方这话,就明白自己解释不清楚,对方能够理解新时代到了,个体户,商户购买力增加,却不能理解农民经济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它脱离了封建地主的控制,同样也能够立起来。 年英想了想,说道“我们先试试吧。” 年英本来倾向生产部部长,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费心费力把人接回来,不就图她和别人不一样吗?她把人接回来不是为了反驳对方的建议。 生产部部长叹了一口气。 年英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又不是全场生产这个,就是保留生产线而已。 说起农民,年英想起了一件事情:“农民协会不是已经办起来了吗?咱们先做几十台出来,送去农民协会那边,让他们帮忙推广一下,正好稻谷也快要收了,如果能推广开,那当然是好的,如果没有办法推广开,咱们损失也不大。” 生产部部长一听这话,立马又反驳了:“那就老式的打稻机就行。” 平安道:“老式有安全隐患。” “新式的双人脚踏太复杂了,成本也高,农民都不一定会。” “他们是农民,不是傻子。” “这事还是听平安的。”年英说道。 年英也不是偏心,她只是觉得,她要平安这个人,就是看中了她先进的思想,和她看待事情不同的角度。 更加重要的是,涉及农村这一方面,最好还是听平安的,因为他们这些人对农民的了解肯定比不过平安这个从小长在农村的孩子。 厂里很快就按照平安的意见把新式双人脚踏打谷机制作了出来。 年英立马送去了农业部,她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但对方试验了一下,非常的高兴,说是这是好事,立马就给了农民协会,让他们帮忙推广。 农民协会很快就拿到了机器,100多斤的大家伙,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收谷子不需要这个玩意儿。 以前都没有这个东西,大家不是也好好的吗? 再说了,每次去田里的时候还要抬着这个笨重玩意儿去,那也太麻烦了,还不如就直接用稻桶。 平安听了以后也不生气,只是强调了两次,这个用起来比倒桶要节省力气,而且速度更快,更加重要的是它不会造成浪费。 在田里用稻桶脱粒的时候,打谷子,扬谷子,每次都会掉出来,无法避免地会造成损失。 平安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小时候,她经常放学以后就去已经收了谷的田里,慢慢地去捡谷子。 那个时候她喜欢捡谷子,现在农民的田都是自家的了,自然不能让谷子浪费了。 农民协会半信半疑,还是去询问了农民代表,不少代表都领了机器。 汤婶一听,这是平安她们厂做的,她立马就举手愿意带着这个大家伙回去,说是拿到雨兰镇去尝试推广。 跟其他镇找不到尝试的的农民,雨兰镇有设计者的亲妈。 胡寡妇坐在田坎上,从田园尽头吹来了热风,夹杂着稻谷的清香。 胡寡妇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在帮别人家打稻,好长的两亩田,她着急地要在下雨前割完。 平安那天逃课了,跟在她后面抱谷子,平安那个时候就稻桶那么高,她也想打谷子,胡寡妇不让她做。 第二天,她把小平安送去了私塾,胡寡妇不要小平安下田,在胡寡妇心目中,小平安是要当读书人的人,她不喜欢听私塾的人说她女儿是泥腿子进了学堂,荒里荒唐之类的话。 结果这一天中午,镇上的富人家的长工就把泥猴一样的小平安提了回来。 “胡寡妇,你这个女儿啊,别让她读书了,她就是个做庄稼的好手。” 胡寡妇看看被抓包了的女儿,赶紧给人赔礼道歉,这才知道,他们一群人正在李爷家的大田里打稻,中间休息了一下,结果回来就看到这个小泥猴正在搞田里的打稻机,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整个人都趴在泥巴里了。 胡寡妇又气又急,把小平安提到了茅草屋里:“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读书了?” 小平安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又逃课?” “老师教的我都已经懂了。” 胡寡妇听到这话,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语气也有点凶:“胡平安,我知道你聪明,但是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就算是聪明人也要谦虚,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和李二叔他们比赛割谷子,他们一开始多快,后来还是比我们慢那么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太骄傲了,后面就去休息了,我们没有休息。” 小平安有些不服气,继续说道:“可是我都没有休息,我上课都在认真学,就是先生他老是说我。” 胡寡妇一听这话又心疼了,私塾里的那个老先生,古板得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张口闭嘴都是骂人的话。 胡寡妇还是大人呢,她都怕他,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点的小孩子呢。 胡寡妇又温柔了下来,给她洗脸上的泥巴,说道:“先生有些时候说得对,你就听他的,有些时候他也不是对的,上一次他还说我们种地秧子插歪了,他不知道就应该那样插。” “我知道,妈妈说的才是对的。”小平安抱着妈妈的手,小脸依恋地贴着胡寡妇的胳膊,无论外人有多凶,她都不怕,因为她有妈妈。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去人家田里?” 小平安小声说道:“我听同学说他们家有一个打谷机,我就想去看看。” 小平安就痴迷那些可以动的机器,胡寡妇一听她说这话,立马就明白了,也就不生气了。 “妈妈,以后我也给你做一个打谷机好不好?” 她缠在妈妈身边,给妈妈捶了捶肩膀:“以后我一定会给妈妈做一个打谷机。” 胡寡妇把这个泥猴洗干净,她心里充满了对女儿的爱,忍不住把她包了起来,小姑娘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固执地看着妈妈:“妈妈,你信不信,我一定会给你做一个打谷机。” “我信。”她把女儿提了起来,给她穿上衣服,摸了摸她的头。 她相信她女儿能做到。 这土地里[1950] 第28节 第12章 农民协会(三) 秋收来临的那两天,雨兰镇的每一个人都进入了战斗模式。 雨兰镇气候不好,几乎每一年的秋收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下雨,大风,甚至有一年出现了霜降。 所有人辛苦了一年,图的就是收获的日子。 以前的岁月里,大家都是一边割谷子一边用稻桶脱粒。 稻桶满了以后就倒到一边的袋子里,袋子扎起来背回去晾晒。 一亩田里通常要三四个劳动力抢收,家里有孩子的,通通都要帮忙,脱粒半大的孩子还不行,但他们可以负责割稻。 今年有了一个很小的插曲。 镇上有了双人脚踏打稻机。 家里做主的依旧是男人们。 汤婶回家就说:“农民协会都说那个打稻机好用,咱们也用一台,帮忙推广吧。” 汤婶男人听了这话,立马就不高兴。 自从这个女人开始跟胡寡妇她们一起往粮仓跑,往城里跑,她好像就不得了了一样。 男人讽刺道:“人蠢玩意多,那些都是用来挣我们的钱,就你蠢,信这些!” “这是用来推广的,没要钱。” “说你蠢你还不信,现在是不要钱,后面会不要钱吗?”男人骂道:“你这个猪脑壳,出去就是被人骗的样。” 汤婶被骂也气,以前被这样骂,她都习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骂声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汤婶想起了其他同志们,响起了大家一起在城里面说的那些话。 她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男人才是蠢。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以前没有这个机器,谷子就收不回来了吗?” “我看你啊,到处跑啊,脑子都被跑没了!” 汤婶不说话,菜刀砍在萝卜上,那一个用力。 怎么?现在还敢发脾气了? 男人更生气了,上来就要扯她的头发,打她脸。 汤婶回过头,拿着菜刀,一声吼:“上一次主任怎么说的?你要是再打我,你信不信你会被枪毙!” 男人哼了一声,骂道:“你还起劲了!一点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看是丢你的脸还是丢我的!” 男人骂归骂,却不敢上手打了。 这段时间,不少人都在说隔壁村那个出了名的杀猪匠打死了老婆,结果吃枪子了。 汤婶见他不敢动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焦虑起来。 她回来的时候,可是领了任务的。 农民协会那边的同志跟她们说,这个打稻机对大家好,一定要推广出去。 其实农民协会那边的同志只是这样一说,并没有给一个具体的任务下来。 但汤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组织上相信她,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她一定要完成。 汤婶找到了胡寡妇,胡寡妇此时正在研究双人脚踏打稻机。 这个机器需要两个人一起打,一般还需要有一个人割稻子。 那至少也需要三个人。 “我家那口子不愿意用这个。”汤婶把自己这边的情况都说了。 胡寡妇道:“ 等我们用这个收稻谷,大家看到了成效肯定就会跟着咱们一起用。” 胡寡妇和女儿处的时间长,女儿热爱机械,自然而然地,胡寡妇也能够看到机械带来的一切便利。 汤婶跟胡寡妇站上了踏板,两个人有些不协调,踩起来也慢。 汤婶有些担心:“这个真的比稻桶快吗?” 她还是被男人的话影响了。 胡寡妇对于这个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你看马车,马车不比人快吗?但是如果让我们去驾马车,肯定就慢了,因为我们不会。” “这倒也是。” “我们要先学会用这个。肯定不难,安安做东西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了解我们,不会做那些我们学不会的给我们。”胡寡妇说道:“我们要再多找几个人,到时候在我那一亩田里面试试。” 胡寡妇暂时找不到人,镇上的人都忙,这段时间粮仓的人也非常忙,马上就要到秋收了,大家都忙着清理空粮仓,因为秋收过后就是交公粮。 “这个不难。”汤婶说道。 汤婶回家把大女儿小儿子,还有小外孙女也叫了过来。 她一叫人,她家男人就不高兴了:“你自己的田不去打,你去帮别人打田?你是不是脑壳有病?” 打田就是收稻谷的意思。 “我们的不是还差几天吗?”汤婶说道:“我们去那边是用机器,推广机器,这是国家的大事,你别管。” 汤婶说这话的时候,大女儿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睁大了,只觉得这一幕像做梦,她妈什么时候这样说话了? 男人被这话气得头顶冒烟,汤婶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城里,工厂里面的打稻机生产线依旧在运行,但交上来的成绩却很一般。 比起柴油机碾米机发电机,打稻机的确销量不好。 平安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被销量不好影响。 生产部部长就直接多了:“我们现在生产出来的打稻机已经足够了,不如把这条生产线让出来,去生产更多的柴油机,过段时间就要进行城乡交流大会,到时候会有更多的销量。” 还是得考虑生产问题,过去那么多年,没有打稻机,粮食不是一样的被收回来了吗? 农民哪里会买这些? 年英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又一看城乡交流大会。 年英眯起了眼:“城乡交流大会……咱们展出的产品有哪些?” “柴油机,抽水机,发电机……” 年英道:“把打稻机也加入进去。” 生产部部长:“没有这个必要。” “有必要。”年英道:“都已经是新中国了,我们不要被以前的旧思想束缚,先准备城乡交流大会吧。” “厂长,不是我旧思想,而是这个打稻机比较麻烦,农民都已经习惯了以前的方式了,你也看到了,农民协会去推广,也没有看到成果……” “再试试吧。”年英道,她并不懂这些,也不了解农民,可是她愿意相信平安的判断。 另一边,胡寡妇也说了同样的话:“再试试。” 几个人合力把打倒机搬到了田里。 看到这个新奇的铁家伙,田坎上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胡寡妇,这就是那个打稻机啊?” “你们这个玩意儿看上去也不方便啊。” “真的能够比稻桶好用?” “要是好用的话,我们也买一个。”也有人在说。 “肯定的。”汤婶说道:“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怎么熟练。” 其实两个人看到有这么多人围观,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心里觉得考虑的太不周到了。 因为她们现在还不怎么熟练,用起来肯定就不顺手,那到时候大家肯定就对这个机器没信心了。 但事已至此,现在把机器搬回去就更丢脸了。 汤婶和胡寡妇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汤婶大女儿带着弟弟开始割稻谷,很快就码了一小堆稻谷。 汤婶和胡寡妇站上了踏板,拿起稻谷开始脱粒。 两个人的脚一踩一踩,尽管不是很合拍,可是穗子上的谷粒依旧被脱得干干净净。 大家都在看,胡寡妇把脱粒了的稻草递给她们。 有人立马就接了过来:“确实比稻桶打的更干净。” 然而,很快大家就发现了,干净是干净,但是慢。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机器很笨重。 实际上上是因为两个人还不熟练,手和脚都配合不好,有些时候脚又用太大力了,手没跟上,滚筒都转了好几圈了,稻还没有喂进去。 又有这么多人围观,两个人都很紧张,想要做到最好,给大家看看这个机器的好。 结果,越是紧张就越做不好,两个人都有点手忙脚乱。 那边一个女人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割稻谷,稻谷就在旁边堆着,打稻机脱粒的速度根本跟不上。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很快,汤婶家的男人也来了,他只看了一会儿,就开口了。 “平时我们用稻桶打稻,两个人在这里打的话,那边要三个人割才够我们打,你们这个机器不行啊,还不如我们自己用稻桶。”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点了点头:“脱粒干净是干净,但你们这个速度就太慢了,要是来一场雨,就这么慢慢悠悠,谷子要全部烂在田里。” 这样一说,其他人也就都没有兴趣了,只剩下几个小孩子和汤婶的男人还在围观。 汤婶和胡寡妇看了看这个情况,两个人都憋了一口气。 这土地里[1950] 第29节 偏生她男人还要在旁边冷嘲热讽:“说你蠢你还不信,被人骗了吧?” “出去见两次世面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实际上别人都把你当傻子看。” 汤婶就闷着头,她没有觉得农民协会骗她,但是被这样说,心里那一个气啊。 “你又来了!当时让你出去参加农民大会,你自己不去,现在又来说我!” 胡寡妇也生气:“哪有机器是一开始就会的?等我们熟练了,这个机器肯定比人快!” 男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她们两个都蠢,说道:“那我就等你们熟练吧,这个能比人快,我到时候跟你们姓!”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留言有红包。 下一本写《大国粮仓》,求收藏~ 文案: 1950年,唐妹妹七岁,爷爷是粮仓保安,别人问她叫什么,她还只会回答我叫妹妹,爷爷会说,妹妹啊,你要说你叫唐国兴。 1970年,二十七岁的唐国兴是粮仓主任,这一年她们的目标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争取在年底换新仓库。 2020年,唐奶奶会在下雨天突然醒来,这么大的雨!得去看看粮仓的情况!等她急急忙忙穿上雨衣的时候又想起来了现在的粮仓是计算机检测粮情,早就不怕下雨了。 “你曾盼望的东西,未来都会有,火力烘干塔会有的,机械通风储粮会有的,计算机粮情检测也会有的。” 第13章 推广打稻机(一) 城乡交流大会是由工业部组织, 对象是城里的各个工厂,从纺织厂到制造厂,酒精厂, 还有便是机械厂。 乡镇这边则是各种农产品。 一开始就已经通知到了各个乡镇, 粮仓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接到了通知。 这一年对于这个新生的国家而言, 是非常困难的一年。 这个大会的目的很简单,这段时间由于交通堵塞, 对这个初生国家的恢复和发展十分不利, 现在想着组织城乡的物资交流, 一方面活跃初级市场,另一方面也为后续的商业市场打下基础。 “你们要尽可能让更多的农民兄弟参与进来。”传达消息的同志嘱托道。 粮仓主任皱眉,这段时间估计都忙, 再加上大家都没有想买的东西,也没有能卖的东西,这个交流大会, 能去的人几乎没有。 “这个城乡交流大会……目前还没有人要去。”粮仓众人开了个会,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大家也能够理解现在这种情况。 “大家还没有适应吧, 之前需要买城里的东西的那些人,他们有自己的渠道。不需要去。另外一些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自然也就不想去。” 主任抬起头, 问坐在后面的胡寡妇和汤婶:“你们的打稻机怎么样?”毕竟打稻机也是城里的机械产品, 如果能够推广, 说不一定会有人想去交流大会看看。 汤婶本来是找胡寡妇有事,结果正好他们在开城乡大会有关的内容, 主任就让她进来做。 打稻机的事情, 汤婶一下子就紧张了。 胡寡妇已经跟着一起开了很多次会了, 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但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虚。 胡寡妇道:“我们还在推广。” 汤婶也立马说道:“我们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她们俩昨天晚上练习了好久这个机器,已经有一些熟练了。 “打稻机刚开始肯定需要时间去练习,你们也不要着急。”主任也明白她们的难度。 “你们的时间紧任务重,李振花,你和唐丽娟同志一起去宣传打稻机,咱们的农业要想有出路,必须要机械化。” 只有一步一步的实现农业机械化,才能解放困在无休无止的劳力中的农民兄弟姐妹。 李振花立马就接下了这个任务:“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之前李振花一直在粮仓里除四害,并不知道胡寡妇她们已经开始用机器了。 结果等人一走,胡寡妇和汤婶就把李振花拉到了一边。 李振花看着两个婶,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胡寡妇这才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汤婶有些愧疚,毕竟是她家那口子搞事情,说道:“都是我的错,现在弄得大家都对打稻机没有信心了。” “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李振花摆了摆手,毫不在乎的说道:“刚开始不熟练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现在好多人都看到了,对这个机器没信心。” 李振花道:“没事,我们会让他们的信心回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们俩一定要把这个机器操作熟练。” 她跟着两个人来到了打稻机面前。 这款打稻机和她以前看到过的不太一样,更大更重,李振花拨弄了两下滚筒,又看了看踏板。 需要两个人操作。 “的确比以前的要复杂一些。”李振花说道。 胡寡妇立马说道:“不复杂,两个人特别方便,我们之前没有弄好。” 她说话间就和汤婶站了上去:“我们后面才发现,只要踩一次,滚筒就可以转四次,很轻松省力气,十几岁的孩子都可以做到。” 她们之前之所以会手忙脚乱,也是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怎么弄懂机器的运作,就胡乱的一直踩,看上去就又费力又不好用。 后面两个人研究的时候发现踩一次踏板,滚筒要钻4次,脚上完全可以慢慢踩,再跟上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就轻松多了。 汤婶说道:“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我们打稻的时候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稻谷甩开。现在就不一样了。” 脚上用不了太大的力气,手上也不用太大的力气,只需要把谷穗放到滚筒上面去,滚筒带动起来的时候就能够顺利脱粒,而且还非常的干净,也不像以前用稻桶甩打那样,会有谷子飞溅出去。 李振花一听这话,也试了试,她轻轻的踩了一下,滚筒那边就转了4下,而且放上去的稻谷真的就是轻轻松松就脱粒了。 李振花有些高兴:“这机器好用,你们俩现在算是熟练了吗?” 两个人点了点头:“我们熟练的没有用,大家的好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俩就算是再去打稻也没有人来看。” 其实这个机器看起来复杂,但真认真学起来也很快,这才两天时间,就已经熟练了。 李振花道:“没事,办法总比困难多。” 另一边,汤婶男人对汤婶越发的不满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乡政府那边是不会帮他了,在他内心深处,对于政府那边还是有些心虚,尤其是在西街的王二打了老婆,结果被送到镇上关起来了。 汤婶家的婆子妈就不一样了,她每天也是看不惯汤婶,甚至说出了:“这要是在以前,都是要被浸猪笼的。” 这下子,汤婶的男人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可以给他做主的人。 于是,下午李振花和胡寡妇来汤婶家商量宣传对策的时候,还没有进屋,只在外面就隐隐的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他们家的小儿子怕兮兮地躲在屋檐下,怯怯的往里面张望。 李振花喊了一句汤婶,然后和胡寡妇一起走了进去。 正屋中间放着一个大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男人,男人非常瘦,留着长长的胡须,戴着眼镜儿。 还是个熟人。 “古先生,好久不见,身体越见硬朗了。”李振花礼貌又不失热情地打招呼。 但对方压根不想跟他这个小丫头片子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旁边的几个大椅子上面也坐着几个老人,李振花不认识,胡寡妇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祠堂那边的几个老先生。 这个阵势…… 胡寡妇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以前听说过,战争之前,这些人可都是女人见了就害怕的存在,那个时候的雨兰镇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听说那个时候好几个女人因为不守妇道被这些人沉河。 胡寡妇一眼就看明白了,小声对李振花介绍了这几个人。 李振花头一下子就大了,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上一次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主任就跟她强调过好几遍,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于我们的兄弟姐妹,要多引导。 李振花毕竟还年轻,面对敌人,她可以很勇敢的冲上去,可是面对这种老旧思想的老人,她就头疼了。 李振花看向汤婶,想问问她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汤婶始终低着头,一下子就像是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状态。 汤婶和胡寡妇不一样,她从小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她小的时候跟后来的雨兰镇不太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是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她去放牛回来,看到很多人围在河边,她也挤了进去,就看到一个女人被塞在猪笼里面丢进了河里。 她现在甚至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站在河边,第一次感受到那条河是如此的恐怖,像是张开了大口要把她吃进去,当时这些男人就站在岸边。 后来,她看到这些人也跑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抓起来投进河里。 哪怕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汤婶对这些人有着本能地恐惧,就好像她们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又是那个站在河边的小姑娘,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安全,仿佛随时都有人跑出来把她抓住,然后塞进那个竹筐里面投进河里。 汤婶的男人看到她们现在这个情景,还在骂:“一个女人,不守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天天就知道往别人田里跑,像什么话?” 如果是没有这几个人在场,汤婶肯定要反驳,肯定要说她是在推广,是在为国家做大事。 几个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汤婶,用眼神去批判她。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在那几个老先生的目光之下,汤婶缩了缩身体,某种隐秘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天到晚地觉得自己了不起,到了这把岁数了,还狂成了这个样子,也不嫌丢人!”汤婶的男人占据了上风,开始得意洋洋地说个不停。 “这样下去整个镇上的女人都要被带坏了。” 胡寡妇其实也虚,她刚到雨兰镇的时候,她是个寡妇,家里没有男人,自然被要求不允许出来,是那个时候的镇长的老母亲出面,说是战争都来了,鬼子在外面杀我们的同胞,你们这群人不团结就算了,还要欺辱幸存的同胞吗? 镇长的母亲年纪很大了,在镇上有很高的话语权,以前镇上很不安定,有流窜过来的土匪,当时的镇长的父亲肩不能挑的读书人,是镇长的母亲带着一帮人拿着弯刀守在镇口守住这个小镇,救下了很多人。 后来战争来了,也是她主张团结收留逃难的人,镇上一半的人都听她的话。 她一说话,原本反对的人就不敢吭声了。 胡寡妇小声和李振花说了这几个人的来历。 李振花本来听到汤婶男人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冒火,再一听胡寡妇说了这些人的来历,更是火上浇油。 “你这话就不对了,”李振花压住了怒气,朗声道:“张婶积极参与农民大会,跟从国家的脚步,敢于冲破破旧传统观念,这是新时代女性的榜样!” 这土地里[1950] 第30节 李振花完全不怕这些人,她读书的时候,遇到的老师同学大半都是男人。 可是和这些自以为读书人的男人不一样,她老师和同学都是奔走在为妇女争取权益的一线上,呼吁废除童养媳,呼吁反抗夫权,建立男女平等的家庭关系。 这个新时代要解放的从来都不只是被压迫的男人,还有数千年来,一直被压迫却从来没有被重视的女人们。 而这几个人,李振花只觉得他们便是那封建残余分子。 那些人看到李振花也没有给面子,反而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回去嫁人,跑来管别人家的事情,这是什么道理?” “可不是,女人就是这样,当不得大事。一点事情就吵吵嚷嚷。”汤婶男人见有人撑腰,立马就跟上了。 别说李振花,这下子胡寡妇也生气啊。 “古先生,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们是读书人,你们懂得比我们多,看的也比我们清楚,新中国成立之前,我们妇女们田里的事情,犁田,播种插秧,收割,”胡寡妇本来声音很小,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大声:“家里的事情做饭,打扫卫生,养孩子,洗衣服,哪一样我们没做?”” “那才是你们应该做的,真是国家大事,你们女人怎么能掺和?”古先生道:“我听汤家小子说,你们搞那个什么机器就是被骗了。” “之前是我们还不熟练。打稻机绝对比稻桶快。”汤婶说道。 汤婶的男人立马道:“净扯这些没用的。” 李振花立马说道:“那我们不扯没用的,这样如何,你们家的田马上也要收谷了。都是一亩田,我们来进行比赛。我们主任和你们古先生作为见证。” “比就比!”汤婶男人立马说道,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会输。 “比赛的话,如果没有彩头,那就没意思了。”李振花说道。 胡寡妇和汤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她们俩都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之前对机器不熟练,那个速度确实赢不了,她们俩承认。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她们熟练起来了。 李振花小声对汤婶说道:“张婶,咱们的条件我都想好了,他不是说了吗,如果你们赢了,他就跟你们姓吗?我讨厌别人叫你汤婶,如果你赢了,以后别人叫你男人就叫张叔吧。” 汤婶摇了摇头:“这样不太好吧。” 男人一听这话立马说道:“好,如果我们赢了,那她以后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不许去城里参加那什么大会丢脸,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大事,国家大事跟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屁的关系啊!” 汤婶给气得不行,立马就说道:“好!如果我们赢了,以后我们就是张家夫妻,大家就不能叫我汤婶,必须叫我张婶,你就得被人叫张叔。” 张婶的男人气得恨不得上来打人,旁边的古先生拉住了他:“你赢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张婶的男人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确实也是这个样子。 他们家声音这么大,外面看热闹的人不少,这么好笑的事情,立马就在镇上传开了。 几个人出来的时候,大家还在凑热闹,有女人对张婶胡寡妇说道:“那你们一定要赢,自古以来都是跟着夫家喊,我们也要看看他们跟着我们喊!” 女人们觉得好玩极了。 有男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张婶她们说道:“你们要是真的赢了,那就出名了。” 可不是,现在有点事情可藏不住。 张婶说道:“那我们一定要赢给你们看,明天早上大家记得来看!” 其实大家都很忙,但是架不住可以叫孩子们过来看。 李振花晚上再三检查了机器:“咱们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明天你们俩一定不要慌,只要赢下来了,全镇人都会知道这个机器好用。” 三个女人加一个孩子就能赢另一边的四个男人。 这样的好东西,到时候就不愁推广不出去了。 第14章 推广打稻机(二) 平城这几天也迎来了好天气, 振兴机械厂却迎来了新的问题。 西南工业部送来培训的技术人员全部完成了任务,准备回自己的工厂。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振兴机械厂就面临着人手不够的问题。 平安完成了培训任务以后, 再一次投入了自己的水轮机研究, 年英可算是能够完成自己之前承诺的话。 平安不需要管工厂的其他事情, 专心研究水轮机。 平安一进工作室便是一整天。 销售部的部长过来看了好几次。 平安低着头,正在浇筑水轮机的转轮。 销售部长看了一会儿, 心里急着跳脚, 但又不忍心打扰她, 只能转头去找年英这个年轻的厂长。 “现在人少了,我们的新人上手也需要时间。”销售部长说道。 年英起身给对方倒茶:“不要急,优升机械厂提前跟我说了这个事情, 他们会帮忙,他们可以再叫一些人过来帮忙。” 对方的厂还没有正式开工,现在也正是需要地方培训员工的时候。 “再找人过来, 会额外增加成本,我们本身的生产线是够了的。”生产车间的主任道。 年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打稻机的生产线现在是什么情况?” “除了我们送去农业部的机器外, 之前生产出来的打稻机也还没有卖出去,全部都堆在库房里了,柴油机, 发电机, 碾米机, 都是供不应求,打稻机虽然生产流程更简单, 成本更低, 可卖不出去是大问题。” 年英沉默了。 “老李说, 他也来跟你说过这个问题。” 老李就是生产部部长。 年英自然记得这个事情, 当时平安和对方论证了好一会儿,她支持了平安。 “平安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技术人员,咱们厂有她,以后在平城肯定能站稳脚,可是她是搞技术的不懂销售,她们读书人,总有一些天真的想法,这也不是不好,但不适合做生意。” 说起来,他是非常佩服平安这个人的,她搞技术是真的厉害。 之前煤厂的发电机组出现了问题,偏偏美帝封锁了出口,到处都找不到配件,平安知道了以后,在没有样机的情况下,她是凭借原本机组里面的图纸,一点一点地磨出来配件,不比那些进口的差,与对方交好的同时又拿到了一大单生意。 可问题是,平安她是读书人,搞技术她厉害,做生意,她不行! 生意就是生意,生产出来的产品都没有人买,一直生产做什么? 之前已经把好几台打稻机送到了农业部,也没有了后续。 很明显就是没有推广出去,可是他们厂还在坚持生产打稻机,甚至还准备生产灌溉机。 真的完全没有必要。 “您得想办法,现在生产出来的打稻机还有两百台,已经够多了,就算是后面有需要也足够应对。”销售部部长说道:“得把这条生产线让出来。” 因为生产太多,他们都不得不再弄一个仓库出来。 两百台。 年英心说,的确不少了,她得想个办法跟平安说说这个事情。 而且也不是停了这条生产线,完全可以让出来一段时间,现在马上就要进行城乡交流大会了,到时候柴油机,碾米机等都会有更大的需求。 晚上,年英跟平安说了这个事情。 “你别生气。”年英道:“等咱们忙过这一段时期,城乡交流大会以后,咱们还是要继续生产农业机器。”年英赶紧补充道。 平安没有生气,她只是有些失落,这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农业部那边没说什么吗? ” 年英也想过这个问题,叹了一口气,道:“我去问过了,我们拿出去的那几台机器推广都不理想,说是大家都习惯用稻桶了,都不想用这个机器。” 平安嗯了一声道:“我会再想办法。” 她也没有说其他的,只是低着头继续画结构图,年英看着她,莫名地觉得好心疼。 “你别急,我还会在想办法,我感觉是大家都习惯了做某一件事情,现在突然让她们改变,他们可能就没那么愿意了,反正不是你的机器的问题。” 而此时,平安想起了还有一个样机送去了雨兰镇,不知道会是谁在用,是不是也觉得不好用? 雨兰镇本身就小,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常也没什么大新闻,于是有点小事情都能传得大家都知道,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汤家两口子要比赛呢! 一个用城里机器,一个用稻桶,说谁赢了就跟谁姓。 不到一天时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傍晚,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都在热烈的讨论这件事情。 “汤婶现在越来越硬气了!”一个女人说道。 “可不是,自从她去参加了那个农民大会,整个人都变了。” “你们今天没有去看,汤家热闹得很,古先生她们都到了,坐了一大排人。”另一个女人神秘兮兮的说道:“要不是粮仓的那个小姑娘来的及时,汤婶说不定要遭。” “现在都是新国家了,他们还来无缘无故打人吗?”有一个年轻的媳妇儿有些奇怪,说道。 “古先生那些人啊……”中年女人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自己人,这才说道:“你们嫁过来的晚,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我听我妈说,以前古先生他们那个家族的人,把好几个女人都沉了河。” “我知道这个事情,说是偷人了。” “胡说的,我妈认识其中一个女人,我妈说那是个特别好的女人,都在准备嫁衣了,是那个二流子偷偷去她房里,她大叫出声才会被其他人发现,就因为那个二流子跟古先生他们那一群人有关系,就说是这个女人放/荡。” “那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造孽啊!”另一个大妈义愤填膺地说了起来,“说起来,胡寡妇刚来的时候,古先生不是也看不惯吗?三天两头都说寡妇出来抛头露面有失体统。” “现在人家胡寡妇都在粮仓工作了,他儿子还在家里没工作呢。” “当初他还不收平安当学生,他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我那个时候经常听到他骂平安是泥腿子,笨脑子,该滚回家去种地,最后他教的学生就平安进城里读书。” “这就打胡乱说了,我瞧着平安那个姑娘从小就脑子聪明。” “可不是,反而是他那个老来子,以前不是还常说当状元也是可以的,现在怎么不说了,笑死我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在镇上吃酒不给钱被人骂了。” “真是活该!他们这是遭报应了!” 大家说着说着心里觉得痛快极了,古先生那一群人就是压在她们头上的那一把铡刀,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而现在,她们也看到了古先生这群人拿女人们无可奈何,自然心情激动,心里觉得痛快极了。 “明天比赛,胡寡妇她们赢了才好!最好让他们都下不了台!” “唉,她们那个机器能行吗?而且她们这边就三个女人一个半大的孩子,对方是四个男人。” 这土地里[1950] 第31节 “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些不要脸的。” 大家越说越生气。 “要是输了,我家那口子就又要被说女人干什么都不行。” 是啊,到时候男人们又有话可以说了。 女人们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胡寡妇和汤婶听了李振花的计划,一下子就斗志起来了。 汤婶的大女儿大红进来时,就看到自己那平时总是苦着脸的母亲此刻笑开了花:“振花同志,我经常听他们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就是咱们这样的,是吧?” 李振花道:“我们是三个诸葛亮!” 李振花也越来越喜欢她们了,以前没有深入农村,对于农村女人的印象并不深,在这里这段时间,认识了唐妈,唐妈什么东西都能变成饭菜,张妈说话有趣,热情大方。 她越来越爱和她们相处了。 大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就好像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那张苦脸,和镇上所有女人一样的脸,她也逐渐变成那样了。 可是,现在母亲变了。 她带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心里也知道住不了几天就要被赶回去。 可是这一次,向来不敢反驳父亲话的母亲大变样了。 她敢跟父亲吵架叫板,还每次都用大道理把父亲说的哑口无言,父亲甚至都不敢打她了。 前天晚上父亲一威胁要打她,她母亲挺直了腰板:“我现在是农民协会的人了,你要是打了,我下一次我去城里开会,就在会议上跟大家告状,到时候吃枪子的人是你。” 她父亲气得怒目圆瞪,但还是不敢打,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不敢打。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以前特别恐惧的一些事情,实际上没有那么可怕。 “大红!明天也要靠你了,到时候你割谷子割快一点!” 大红点点头,道:“那我今天晚上把明天中午的午饭做好,咱们明天不回来吃午饭了。” 大红晚上给自己的女儿洗了脸,又嘱咐道:“明天妈妈和外婆有事情要做,你到时候就乖乖的坐在田坎上,知道不?” 女儿点了点头。 大红看着这个女儿,婆家没有人喜欢丫头,说是赔钱货。 可她作为亲娘,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从那么小一团养到现在,会叫妈妈了,会跟在她后面给她捶背,会眼泪汪汪地求她爸爸不要打妈妈。 她怎么可能不爱? 回娘家以后,女儿这段时间总是怯生生的,话很少,生怕给她添麻烦。 大红心疼地抱着她:“快睡吧,明天妈妈给你做洋芋粑粑,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了吗?” 小丫头乖巧极了,黑暗中,女儿抱着她的手臂,小脸贴着她。 大红听到女儿的声音,小小的,她说:“妈妈,外婆好厉害,外公都不敢打她了。” 大红心情很复杂。 女儿抬起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要像外婆那样厉害,这样爸爸就不敢打我们了。” 大红莫名地鼻子一酸。 时间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 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就是在这个床上,同样的位置。 她还是一个小孩,妈妈还年轻,一边哭一边小声骂男人不是人。 她帮妈妈吹吹脸上的淤青,很认真地跟妈妈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会像杀猪匠家的老婆那么厉害,爸爸就不敢打我们了。” 现在她长大了。 大红睡不着了,等女儿睡着了以后,她起身,从屋檐下取出了镰刀。 镰刀一下一下地在磨刀石上磨着,她的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明天一定要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反反复复地写了很多遍,原本的版本里,县城里的事件是为抗美援朝凑物资,遇到的困难是美帝经济封锁,配合着镇上的事件是宣传农业机械化,向城里推广土产,最后达成城乡物资思想交流,这是初始版本,也是逻辑最流畅的版本,但后知后觉地发现网文不能写这个抗美援朝这个事件,只能重新构造这部分,改成了这个时期的另一个事件禁娼,写出来以后我发现禁娼这个事件还是适合和妇联一起写,而且主题扣得不够严实,于是只能重新构思,我又构思了运输业的社会化改造,写了几天后发现不够顺,只能推倒再回归城乡交流大会,农业机械化的问题,于是有了现在这个版本,这整个事件我都做好了大纲,所以接下来两章就写得很快了。 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这个时期的资料,我推荐《大隆机械厂的发生发展和改造》《重钢志》《山东的社会主义改造》 这个时期的人民真的是思想纯洁,爱国热情高涨,拼了命地建设国家,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是五千年以来,第一次国家平等地对待了所有人,历史上所有的国家都是朝廷的国家,唯有这一次是人民的国家。 第15章 推广打稻机(三) 平安不相信没有人买打稻机。 这是打稻机, 这是她和她妈妈每年秋收的时候最想要的东西了。 她的改良款,降低了成本,价格低, 操作方便, 踩起来省力又省心, 平安费了很大心思才设计出来的。 毫不夸张地说,全都是优点。 怎么会没有人要? 平安焦虑的吃不下饭, 趁着午休时间去找了农民协会的人, 询问关于打稻机的情况, 想问问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农民协会的负责人有一个是平安的老师,对方一看到平安,高兴得不得了。 “我听西南工业部那边说你现在在研究水轮机!进度如何?” “快了, 已经开始浇铸模型了。”平安道。 “你这样说,那就是真的快了。”对方给她倒了茶,“你过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我想问问之前送过来的打稻机推行情况。” 对方听到这话, 想起了打稻机推行情况并不好,这也是常理,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直接用稻桶了,机器需要时间去适应。 “这刚开始,推行问题你不要急。”对方道:“国家说了一定要农业机械化, 肯定会推行机械化。” 平安明白这就是推行效果的确不好, 她原本准备后续要开始研究种植机械和耕地机械, 现在肯定也没有希望。 平安回厂的时候,工厂里欢天喜地。 “平安!”年英上前, 把手里的城乡交流大会的物资清单递给了对方, “我们在这个上面打的广告非常有用。”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啊!她们当初收到了通知, 就和以前一样, 把广告登了上去。 结果负责方把这份广告发到了各个区,现在又有一堆新厂家定做机床。 平安接了过来。 展会的小册子做得很详细,几乎所有参与了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的商家都在上面做了广告。 最上面是公司的名字,然后是地址和联系方式,开展的业务。 “咱们平城大大小小的商户都在上面了。”年英说道:“为了支持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大家都降价了10%,咱们也一样。” 现在工厂也缓过来了,有底气支持国家了。 平安翻到了后面,看到了城乡交流大会会馆的结构图。 她们工厂在农业机械馆,旁边有棉质品馆,粮食馆,经济作物馆,农产品馆,农业生产资料馆…… 大会的主题的确是城乡交流。 农产品馆很大,但小册子上报上来的农产品品种和数量都很少。 年英见她在看后面的内容,明白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咱们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我们这里交通不好,到处都是山,农产品就是有,运不出来。” 平安道:“以前有土产交流渠道,我妈小时候还挖过药材卖,后来战争来了,这些渠道才被打乱了。” 但那个时候,就算有这些土产品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平安回来以后,晚上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年轻的妈妈。 她好像又变成了八九岁的孩子,妈妈把她背在背上,弯着腰,一边割谷子一边打谷子。 妈妈好辛苦,她想要帮忙。 她拿起稻把,想要用稻桶,却怎么都打不干净,她着急得直哭。 平安醒过来时,天还没有亮,外面下起了小雨,她打开窗户,雨丝飘了进来。 她望向了雨兰镇的方向,成年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无力改变一切的儿童时代。 她应该怎么办呢? 雨兰镇的清晨,天还灰蒙蒙的,小镇却已经醒来了。 胡寡妇和汤婶连同着李振花,大红,汤婶的小儿子,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搬机器,拿袋子。 胡寡妇的田属于湿田,一脚踩下去,稀软的田床压根受不住人,水只能到小腿的位置。 之前她们试用机器,就把打稻机放在田埂上。 主任本来也想帮忙,结果乡政府那边的人来叫他,说是城里有人来开会,主任便不能过来了。 城里来的人是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之一,他们是来动员农民参加城乡交流大会。 负责人叫李兰,之前便是她在香金镇带领群众运粮食进城。 她前段时间刚参加了华北地区城乡物资交流大会,看到了城市和农村的经济交流带来的市场活力有多大,他们的土特产填补了美国封锁禁运带来的困难。 现在在平城做负责人,一看农产品立马就着急了。 别人解释道:“咱们这里地理条件不好,本身就土地贫瘠,粮食收成就不好,经济作物这些东西就更少了,就更别说我们这边的运输问题了,全都是在山里,要怎么运出去。” 李兰不相信这些,都还没有实地考察过怎么知道没有土特产,于是就干脆和其他干部一起下乡,深入了解农村的情况。 李兰和镇上的干部开会。 她一点也不含糊,直接指出:“你们这样不行,现在的政策是立足城市,面向农村,上面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想尽办法增加农民的收入,提高农民的购买力!” 这土地里[1950] 第32节 “只有农民的购买力提高了,农村经济发展起来了,才能更好地去发展城市!” “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我们的社会要打破以前旧社会那种城乡对立的状态,发展城市的同时也要发展农村经济!”李兰道。 主任听着这些话,想起了征收公粮的时候,住得远的乡亲们几乎是天没亮就开始挑着公粮朝着她们这边来。 他在心里开始责备自己做得还是不够。 “你们是连接农村和城市的思想渠道,你们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要想尽一切办法发展农村经济。” “咱们虽然是第一次办城乡交流大会,但在全国范围内,咱们属于比较落后的地区,有很多其他地区的经验可以借鉴。” 大家都拿出了纸和笔开始记起来。 李兰开始说自己在华北地区的见闻。 所有人听得非常认真。 大会结束的时候,李兰想起了一个事情。 “对了,我来之前听说你们这里有打稻机,推行得如何?” 主任立马道:“还在推广,有不少人都去观看了。” “一定要推广好,我去了东北那边的农村,他们的机械率比我们高很多,所以他们的产量高,还有空余的时间去种经济作物。” 主任心说,希望那边别出什么问题。 另一边的田埂上,有人跑来看胡寡妇这边的情况。 “你们这个机器不行啊,我看他们那边比你们快得多。” 胡寡妇有些着急,她们开始的时候只知道这个机器快,想着割谷子的有大红和大红的弟弟,现在又多了李振花这个劳动力帮忙,三个人割,两个人打,肯定没问题了。 万万没有想到,只一会儿就跟不上了,割谷子跟不上脱粒。 胡寡妇看了一眼,立马说道:“这样,我们俩也先去割!” “没带镰刀。”大红道。 家里一共就这几把镰刀。 “我去借!”汤婶道。 胡寡妇也没闲着,到了大红的弟弟身边:“你先休息一下,我来。” 大红的弟弟叫小望,也就十一岁,半大的孩子速度不够快。 汤婶则匆匆忙忙地跑去借镰刀。 一连跑了好几户人家都没有镰刀借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忙。 “汤婶,你们不是在比赛吗?”迎面而来的便是镇上的屠夫家的老婆,大家都叫她秦姐。 汤婶听到对方和自己说话还有些诧异,因为这个人向来是看不起她的。 汤婶是童养媳,她很小就在这里了,童养媳的地位低,镇上的那些女孩子基本上都不会跟她说话。 如果是以前,她就绝对不会让这个人看自己笑。 可今天不一样,汤婶也是着急了,道:“我们的镰刀不够。”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总觉得对方肯定会笑话自己。 汤婶没有说过,这段时间她都跟胡寡妇和李振华她们这些人一起做事,实际上她还是有些担心,她还记得以前大家是怎么评价镇上那些到处跑的女人的。说那些女人不安分,不守妇道。 而现在她做的事情,她不知道在其他妇女心目中是怎么想。 “等着,我家里有,我给你拿。”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爽朗一笑,一点都没有过去的那种轻蔑刻薄,而是说道:“我刚才去看的男人那边,他们四个大男人,速度有些快,你们这边要加油。” 汤婶看向这个女人,对方脸上是真的担心,不是嘲笑,不是阴阳怪气,是真的有些担心她们,是真的希望她们赢。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对方真是面目可亲。 胡寡妇远远地就看着汤婶跑回来了。 她居然是跑回来的! 她的脚步轻快极了,胡寡妇好久没看到她这么高兴了。 汤婶跑回来以后立马开始割谷子,那动作刷刷的,跟打了鸡血似的。 “你干嘛去了?吃龙肉了?”胡寡妇开玩笑道。 “我们身上肩负的重任!无论怎样,我们都要赢!”汤婶眼睛放光地说道。 胡寡妇:“……”总觉得自己的好朋友有哪儿不一样了。 第16章 推广打稻机(四) 古先生回去以后, 院子门可罗雀,他的私塾关了,镇上有小学, 孩子们都去那儿上学了, 这里自然就没有人来了。 古先生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心里越想越觉得生气,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作响。 古老太听到了声音, 垫着小脚从屋子里出来给他送茶, 古先生喝了一口, 黑了脸:“这是什么茶?” 古老太有些奇怪:“这不是你平常喝的茶吗?你莫不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我撒气?” “你怎么说话的?倒个茶都倒不好,莫不是你也想去参加国家大事了?” 古老太了解他的脾气, 她不想跟他吵架:“行行行,我重新给你倒。” 古先生心里依旧憋着气,一想到那几个女人, 想到她们居然敢抬头看他,还在他面前大喊大叫的! 一个寡妇, 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还有一个外面来的女人! 这要在以前,这些女人都没有资格抬起头跟他说话! 一想到这些, 古先生心里就冒火, 这样下去可不行!在他看来, 再这样下去,女人不再是女人!那整个镇都要乱套了! 雨兰镇和每一个偏远封闭的小镇一样, 它有自己的一套生存规则。 雨兰镇地处群山环绕中, 大山隔绝了朝廷, 过去外面的朝廷如何变化, 小镇依旧是小镇,无论谁做皇帝,无论是如何改朝换帝,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面朝黄地背朝天地干活才是生活。 朝廷没有来关心过,也不会关心这里的人过得怎么样,这里的人也不会在乎朝廷在想什么。 这里的人从生下来便分成三六九等。 第一等人便是地主财主,第二等人才是官府。紧接着便是以古先生等人为代表的家族势力。 战争后,新的国家成立,地主财主没了,官府换成了人民政府,也不再是以前的气派。 古先生一行人敢怒不敢言,之前古先生听说胡寡妇一个寡妇居然敢进城去参加大会,镇上去了的女人回来开口闭口都是国家政策,说话腰板都直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乱了套。那个时候,他在家里气得吹胡子瞪眼,把拐杖都敲断了两根,一直骂晦气!晦气!一个寡妇怎么能去参加国家大事!这不是把雨兰镇的名声都丢了吗? 他好几次想要开一个他们的大会,可镇上那些对他恭恭敬敬的人,现在都只会说太忙了。 哪里是太忙了,大家还是有时间去听乡政府的人开大会,分明是忘了形了! 而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倒也是个好机会。 古先生在家里生了半天的气,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维护雨兰镇的风气! 他拄着拐杖,去找了以前在他家里做工的几个长工。 古先生来到了屠夫家。 若是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来到这种人家里。 屠夫对于古先生来到这里,很是高兴,连忙让自己老婆端茶倒水。 他老婆叫秦兰梅,性格爽朗泼辣,大家都叫她秦姐。 此时,秦兰梅正在院子里杀猪,本来听到有人进来,一看是古先生,手头的刀捅进猪脖子的力度都大了很多,案板上的猪疯狂地叫了起来。 古先生一看这个画面直摇头。 屠夫有些窘迫地擦了擦手:“让您老见笑了。” 他说完,又对秦兰梅道:“都来人了!也不知道招待一下!” 他那种冒充出来的礼节配合着他的表情神色,秦兰梅觉得对方仿佛还是古先生家里的佣人一般! 秦兰梅冷笑一声,道:“我手上都是血,你自己不知道道吗?” 古先生瞪了她一眼,这人满手是血,手里还拿着个大砍刀,他不住痛心疾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以前的女人哪里敢这样! 屠夫被自己老婆下了面子,脸上也不好看,只得骂道:“手上脏,你不知道去洗吗?猪脑壳!” 屠夫老婆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也不去洗,只是手上的大砍刀砍得砰砰作响。 屠夫也不敢再叫这人了,他赶紧把人带到了里屋,亲自倒了水:“古先生这一次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还不是为了张家那小子。”古先生坐在那里,指示道“你去帮帮他们。” 秦兰梅在外面听着,不一会儿就看到古先生出来了。 她看到自己男人那副嘴脸,嗤笑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什么龙肉吃。” 屠夫道:“就说你们见识短,古先生以前可是秀才,官老爷见了都要尊重三分。” 秦兰梅心里呸了一声,一瓢一瓢的舀开水往猪上浇,嘴上说道:“是是是,那你现在就了不起了哟,关老爷都要尊重三分的人来求你帮忙了,你心里是不是满足了?你是不是肯定要去帮他们?” “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 秦兰梅站起身,把手上的瓢一甩:“你还敢说我阴阳怪气,你还敢让我去给他端茶倒水,我阿姐当初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屠夫摸了摸鼻子:“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再说了,要是你阿姐不偷人怎么会被沉塘?” 在屠夫看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愤怒。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屠夫,没文化也没背景,秦兰梅家里却是读书世家,他能够娶到人,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秦兰梅一水瓢砸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她克制不住的暴脾气。 “放狗屁!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敢去帮忙,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屠夫火气也上来了,想到了刚才古先生的话:“我看你是想和汤婶她们一样了吧?你们女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安分守己……” 他这话还没说完,迎面一水瓢就打了过来。 这土地里[1950] 第33节 他抬起头,就看到秦兰梅冷笑道:“这话是你要说呢,还是古先生要说的?” “要说安分守己,你要安分守己,那你去听什么政府的大会,你打什么地主,你要安分守己,你不应该是去当长工吗?不应该被所有人看不起吗?你分什么土地啊?赶紧还回去啊!在古先生心目中,你这种泥腿子居然敢打地主分土地,这不就是不安分吗?” 她越说越生气:“我要安分守己,我要安分守己,我要是当初不顶着大家的骂跟着杀猪匠学一门技术,你的腿能治好?你能活到现在?你早该在土里躺着了,我现在就应该抱着个牌坊关在家里饿死了!” 屠夫想说什么,又被这些话堵在嘴里,说不了,最后只能道:“全镇人都知道你能说会道,知道你这个人强势,我不跟你吵架。” 秦兰梅见他依旧不知悔改,更是火冒三丈:“我要不强势一点,你现在就给我躺进土里了!” 她被这话气的转圈,又数落道:“要是是其他人我也就算了,古先生!那是个人吗?” 两个人也是两口子,她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容易被收买,居然就因为古先生亲自来找,这个怂包男人就觉得荣幸,她男人只看到了古先生以前的光荣,完全忘记了她们当年吃过的苦了! “我也不是帮他,你别吵了。”男人立马举旗投降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这个阵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 “是啊,你不是帮他,你只是觉得以前都不屑看你的人,现在都愿意跟你说话了,你有面子了!可他为什么跟你说话,请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吗?是你有多厉害吗?” 屠夫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也急了,骂道:“我不厉害,我不厉害,当初要不是我,你这个老姑娘现在还没有嫁出去!” “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屠夫见她眼睛都被气红了,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道:“我刚胡说的,算了,我这样的人,答应了又反悔也不算什么,我不过去就行了。” 秦兰梅放下刮刀,没好气地说道:“算了,你来刮猪毛!我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屠夫还想说什么,可一看她那个脸色,也只能不甘不愿地上前。 “我不去帮忙,你也别去帮忙,不要掺合这些事情。”男人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现在也咱们也有田地了,咱们就守着田地好好过日子,不去管这些事情了。” 秦兰梅不想吵架了,她就当没听到这话,走到屋里,拿着镰刀就出去了。 屠夫家不远便是那条流过雨兰镇的河。 秦兰梅走过去的时候,风正好从河的另一边吹来,风中有稻谷被阳光晒熟的气息,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古先生在跟另外一个人大声交谈。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古先生还很年轻,已经是秀才了,在镇上风光得很。 她还是小孩子,阿姐带着她爬上了家门口的板栗树,两个人躲在树上,偷偷看风光路过的读书人。 阿姐那个时候还在说希望长大以后能够嫁个读书人。 秦兰梅坐在阿姐身边,那个时候阿姐才十岁,家里要准备给她缠脚了。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那天晚上,阿姐被妈妈抱着,来了几个老人,她们按着阿姐,硬生生地掰断了阿姐的脚。 阿姐不断地叫,不断地喊痛,痛啊! 她想要帮阿姐,却被拉到了一边:“这是好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阿姐那一晚上都在喊痛,好几天都不能下地,等到可以下地了,阿姐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走路了。 她走路的时候,总是一点一点地慢慢挪,阿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带着她偷偷翻墙出去玩了。 阿姐总是坐在床上,安静地绣花,她偷偷看阿姐的脚时,阿姐会说,这是漂亮的,一般人还不能这样。 可是,阿姐再也不能爬到板栗树上去了。 她那个时候年纪小,可是隐隐地还是能够感觉到阿姐不愿意,因为她总是藏着脚,总是望着窗外,她想,阿姐是想出去的。 后来她也要缠脚了。 那天晚上,阿姐抱着她哭了很久,不停地跟她说,没事,痛一下就好了,后面就没有那么痛了,以后能够嫁个好人家。 可是真的好痛,那是她人生中最痛的一个晚上。 阿姐偷偷让人去叫了大夫,给她接了回来,明明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可是阿姐还是心疼她。 后来那些人来宣传,说要放开小脚。 她记得阿姐抱着她笑得很开心,一直真好,阿妹以后还是可以跑可以去爬树。 秦兰梅却笑不出来,她想,对于阿姐来说,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阿姐的脚就算是放开了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走路了。 也有人会说她的脚太大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可是阿姐总是摸着她的头说,我妹子是个命好的,以后肯定能够有好日子。 秦兰梅记得阿姐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因为脚太疼了,她总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阿姐说她命好,凡是总能逢凶化吉,哪怕是脚都掰断都能治好。 她信了阿姐的话,她挺过了嫁人,挺过了丈夫断腿,挺过了战争,挺过了土匪,日子也真的越来越好了。 中年的秦兰梅拿着镰刀走过了大河,曾经在这条河边,她的阿姐被沉了下去。 那一年,她只有十七岁,她哭着喊着依旧无法阻止那一切,就像小时候的她无法阻止大人们掰断了阿姐的脚。 中年的秦兰梅走过了田埂,曾经在这里,她男人在山上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家里没有米没有盐。 她一个女人跟着镇上的杀猪匠到处杀猪,杀猪匠得罪了人,就到处宣传说她和杀猪匠有不正当关系。 一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她被古先生他们带人堵着,说她败坏了雨兰镇的风气,她被关在柴房里三天,那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不是刚好有外面的人进来宣传放脚政策,她可能已经死了。 秦兰梅很少愿意去想过去的种种,今天不知为何越想越多,往日的回忆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她的头顶。 突然间,她又想起了阿姐当年摸着她的头。 小时候,她无法改变父母掰断了阿姐的脚,十几岁时,她无法改变古先生带着镇上的人把阿姐沉了河,她太小了太弱了! 而现在,她五十岁了。 她有力气了!她什么都不怕了! 秦兰梅的脚步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她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发泄出来! 第17章 推广打稻机(五) 古先生在镇上依旧有一定的权威, 他找到了不少人去帮忙。 胡寡妇和张婶几个人很快就知道了古先生他们找人帮忙的事情。 镇上的人看热闹,看到了古先生那边的情况,自然路过胡寡妇这边的时候就要说一句。 “胡寡妇, 你们这边慢了好多, 他们那边有七八个汉子, 你们肯定输了。” “没事,两口子之间打赌说说就过去了。”也有人这样说道。 李振花年轻小, 一听这话, 飞快跑去看了, 果然呢,那边田里八个壮汉,跟蚂蚁消灭食物一样, 快得让人心急。 李振花这下子气得不轻,站在田埂上,质问道:“你们这样做有意思吗?” 古先生坐在旁边的树荫下, 道:“小年轻,还是快回去干活吧, 你们马上就要输了。” 李振花气得跺脚,一看这群人又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又往回跑。 李振花一回来, 胡寡妇问道:“他们那边真找到了那么多人?” 李振花:“可不是!气死我了!这样也太不公平了!他们怎么还这样啊?” 原本想着一边三个人, 差不多的样子。 胡寡妇道:“他们可不就是这样。”镇上肯定还是有一些人看不惯她们几个女人去城里开大会。 李振花叹了一口气, 又把镰刀捡了起来,弯下腰继续割。 张婶听到这里, 道:“要不然回粮仓叫点人吧?” 这也不仅仅是赌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还要宣传打稻机。 “粮仓那边也不行, 咱们那个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来了, 今天一天都在忙这个,估计还要下乡宣传。” 张婶一听这话,又来了劲儿,一边割谷子,一边道:“唉,城乡交流大会很重要,之前咱们去开农民大会的时候,那里的同志就一直在强调这个城乡交流大会,说是好几个地方都举办了,做得特别好。” 胡寡妇:“可不是,像我女儿她们做的这些打稻机就是靠这个交流大会传到乡里村里。” 胡寡妇说到这里,也是叹了一口气:“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原本还想着咱们赢了,然后把这个打稻机推广出去。” 这本身是一个极大的好事,不仅是要出一口恶气,更重要的是这个打稻机能推广出去对大家都好。 现在反而是她们带着打稻机被封建咬了一口。 大红就听着她们说话,她插不上话,可她喜欢听母亲和胡寡妇说话,她们说话的内容是她以前想都想不到的。 大红抬起眼去看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她们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母亲以前总是很沉默,不爱说话,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心里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现在,笼罩在她身上的那种沉默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精神,如同早春时升起来的太阳一般充满了希望。 大红在旁边一边割稻子,一边听着,多么神奇,她们三个原本是完全挨不着边儿的人,可她们现在一起在为国家大事操心。 “还是得用上打稻机,之前咱们不熟练,不知道打稻机的好,现在知道了更是要让大家都用上才好啊。”, “可大家不知道这个好。”胡寡妇叹了一口气。 大红心里涌上了一个想法,她立马开口道:“要不然我们也找镇上的人帮忙?” 几个人都看向了她,这个方法也不是没想过。 那边人多,她们这里虽然有打稻机,可问题是人太少了,割稻谷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现在几个人全在割,哪里是那边人的对手? 张婶道:“估计有点难,咱们跟镇上的男人不熟,镇上的女人现在都在忙,平白无故的喊人家来帮我们的忙,估计不会来。” 其实张婶这话说的很漂亮了,实际上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特别多,一方面是对机器不放心,另一方面是因为古先生他们的缘故。 如果没有古先生他们这一群人,找镇上相熟的女人帮忙是很容易的。 可现在是古先生他们把胡寡妇张婶打上了不安分的标签,再加上镇上有一些男人对她们也有意见,觉得女人应该本本分分的,觉得她们这些妇女过于招摇了。 这种情况下要找人帮忙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男人会来,女人也不方便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机器不机器的问题,也不是小两口吵架的问题了,而是你这个女人安不安分的问题。 李振花和大红都还很年轻,对这种事情不太敏感,只当是真的怕大家忙。 李振花又看了看她们这边的进度,想到刚才看到的男人那边的进度,她把镰刀一放,心里有了主意,道:“我去找人。” 张婶怕她一个人出去跟人发生矛盾,于是道:“胡寡妇人缘好,胡寡妇跟你一起去。” 这土地里[1950] 第34节 反正现在人不够,怎么都是输,反而又不急在这一时。 这个时间,镇上的女人们大多数都在家里做饭。 两个人就挨个挨个地喊了一遍。 一见面,大家都是说:“你们不是在比赛吗?” 胡寡妇把那边找了那么多人帮忙的事情说了,对方也跟着皱眉,又想到了什么,道:“我先把饭做了,一会儿看有没有时间。” 两个人一开始没有被拒绝,心里多多少少又多了勇气,找下一家的时候反而自然多了。 奇怪的是,胡寡妇原本以为会有人拒绝,她了解大家,自然也懂大家的顾虑。 但实际上,大家的回答都差不多—— “我先做个饭,一会儿看有没有时间。”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把话说死。 胡寡妇她们一走,女人们几乎是统一步伐地把饭闷在灶台上,又让自家半大的孩子炒菜,自己立马就出去了。 家里男人回来就看到女人端着木盆出门了。 “这是去做什么?不吃饭吗?” “去河边洗衣服。” 女人们在河边集聚了起来。 “胡寡妇她们来叫我们帮忙,你们怎么说?”其中一个女人一边洗衣服,一边问道。 “你还真来洗衣服啊?” 她们每次有什么事情商量,就喊对方一起出去洗衣服。 “这不是正好吗?我说古先生他们真不是东西,居然找了那么多人帮忙。” “这么说胡寡妇她们是输定了?”稍微年轻一点的妇女叹了一口气:“我家那口子又要天天说这个事情,又要说女人做什么都不行,烦。” “不是还有一个机器吗?” “也不知道那个机器行不行,我听我家孩子回来说那个机器不太好用。” “我家孩子也是这样说。”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唉,她们干嘛打赌,还闹得这么大,现在可怎么收场?” 大家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虽然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在她们身上,可是她们心里也一直挂着这个事情,因为她们真的太讨厌古先生了,也害怕古先生。 之前,胡寡妇她们让古先生下不了台,他们心里也跟着高兴,就仿佛是她们让对方下不了台。 可现在呢? “咱们要去吗?”有人打破了沉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都想去,可是又担心惹麻烦,她们从小到大都被教育不要有麻烦不要出风头。 她们曾无数次看到了那些惹了麻烦出了风头的女人的下场,于是她们学会了躲起来,沉默,不要让人看到自己。 “还能怎么办?咱们要是去帮忙了,到时候也是一身麻烦,古先生那些人肯定会找上我们家里,到时候就麻烦了。” “那我们就不去了?” 刚才没有洗衣服的人也把木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开始洗了,就好像是手上要做点事情,心里才没有那么难受。 “我是真不希望古先生赢。”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了:“他前段时间还在说女人就应该裹小脚。” 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就算他赢了,他也不能做什么,现在国家又不是以前的那个国家了。 她们最多也就是被骂几句,最多也就是在家里被说女人就是什么都做不好,你看胡寡妇她们,跳的那么高,一天到晚得意极了,实际上呢,还是比不过! 就是被说几句又不疼,可大家光是想到这些心里就不舒服。 明明以前就能忍受被这样说,可现在就是不行。 大家是越想越气。 “要不然咱们过去看看?”其中一个女人说道。 “对!咱们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再说了,古先生他们也没守在这边,咱们偷偷地帮忙割一下估计也没人发现!” “她们那里没有人看着吗?我还以为会有人去看机器。” “没有人,上一次她们用机器的时候围了不少人,我上午偷偷看了的,都没有人。” “那就好办了,带上镰刀。咱们过去看看。要是有人问起来了,我们就是去看机器的,看个热闹还不行吗?” “可不是!咱们就是去看机器!带上镰刀去看机器又不是不行!” 几个人立马就带上镰刀,结果一到地方就傻了眼。 这里已经围了一群人了,不仅如此,古先生那群人也过来了。 古先生他们做事就喜欢带着一群人,那样一群人围着,被围着的人一下子就矮了一截。 刚过来的女人们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不对,赶紧收起了镰刀,站在了人群后面,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们从小到大的生存法则让她们本能地后退。 实际上,胡寡妇她们刚走没多久,她们去找人被人看到了,立马就有人开玩笑似的告诉了古先生这个事情。 古先生一听这话,立马就怒了,她们居然还敢找人帮忙? 他眼看就要赢了,在他看来就算是胡寡妇她们找到了人帮忙,他依旧赢了,可他还是过来了。 输赢对于他来说很重要,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输给几个女人,更加重要的是,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敢挑战他的威严! 于是乎,古先生让人把自己的老太师椅子搬了过来,他就坐在椅子上,周围围了一圈人,他们都要看看镇上到底还有哪个女人敢来帮忙。 李振花一看这个架势,立马也就懂了,开口道:“你们这个架势是要做什么?你们可以找人帮忙,我们就不能找人帮忙了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是说,你们输不起了?” 女人们在后面听着,心里不住点头,觉得这个年轻女同志说得真对。 古先生被戳中了心事,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勃然大怒,这要是在以前,这个黄毛丫头哪里敢这样? 可身后这么多人,他只能端着架子,说道:“我不和你计较!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你们这个机器。” 他旁边的男人也道:“怎么?还不允许我们来看了?你们这个机器见不得人吗?”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在这里,无非就是为了震慑,为了不让人上前帮忙。 人群中也有人在小声的讨论这个事情。 古先生看了一眼过来围观的人群,人群立马就安静了。 古先生在镇上几十年了,他的那种威严和地主的威严是不一样的,这个国家崇尚读书人几千年了。 他看了一眼那里面的男人们,男人们立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来看个热闹,女人们都低下头。 古先生对于这样的情况感到非常的满意。 古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你们几个女人小孩,做事的确不行,但你们男人都没有来帮忙,其他男人也不好帮忙,至于女人们,多来几个女人做事也没用。” 在他看来,镇上的其他女人是绝对不敢当着他的面来违抗他,出这个风头的。 这话实在是太刺耳了,人群中就有人想出来帮忙了,但立马就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这个时候要是出风头,那真的会被记一辈子的仇。 胡寡妇也懂这个道理,她叹了一口气,拉了拉还想理论的李振花同志,小声道:“输了就输了吧,咱们趁着大家都在这里,赶紧割,然后给大家显示打稻机的厉害。” 张婶也同样明白大家的为难,其实能够来这么多人她已经很高兴了,于是说道:“没事,我们打赌输了就算了,先把打稻机推出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也不想输,可她现在也知道更加重要的是完成国家交给她的任务。 至于两口子打赌输了,反正她已经被骂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低头,这一次低个头就算了,城里的大会……她暂时不去也行。 李振花憋着气,狠狠地瞪了一眼古先生,又埋下头继续干活。 古先生这下子更加满意了,他旁边一个人说道:“还是古先生厉害,号召力强,这下这几个女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后面的女人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人想冲出来帮忙了,但立马就被旁边看热闹的自家男人拉住了,小声道:“你一出去,到时候他们又要说你也是个不安分的。” 实际上,男人压根拉不住。 男人一看这个情况,赶紧退了一步,压低了声音:“你真要去也行,等一会儿古先生走了再帮忙。” “太阳这么大,他又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田里,胡寡妇和张婶把已经割好的稻谷抱到了机器面前。 其他人和古先生过来的借口都是来看机器,之前两个人用机器脱粒速度太快,三个人割根本来不及,所以大家都在割,他们过来的时候反而没有人用机器。 现在,两个人熟练地踩上了打稻机。 其他人都是说来看机器的,不管是真的还是理由,现在都凑了过来。 胡寡妇和张婶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脚上踩踏板,手上拿着稻谷去喂滚筒。 人群中也有不少之前就来看过她们前一次用这个打稻机。 这一开始,就有人瞧出了不对。 怎么这一次踩的比上一次还慢?上一次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踩得特别快,踩的太快了就跟跑步似的,当然也非常累。 这一次怎么脚上慢悠悠的?这个机器能行吗? 可再一瞧,脚上的动作慢,手上的动作可不慢? 那滚筒并没有因为脚上慢就转得慢,脚上都没动的时候滚筒还在动,大把大把的穗子喂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只光秃秃了。 “这——”有人惊讶了:“你们这脚都没动,怎么滚筒还在转?” 胡寡妇见她们这下子来了兴趣,立马道:“这样才省力,踩一下会转四下。” 张婶又为之前的事情解释道:“我们最开始不懂这个机器,踩得快,累得快,又喂得太慢了,现在熟悉起来了,脱粒快的很。” 古先生听她们说这些,尤其是看到她们脸上那种骄傲的笑容,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这些女人好像她们懂了多少似的,古先生脸上的皱纹都快拧巴成麻花了。 古先生冷哼了一声,道:“投机取巧!” 一直偷偷看着他的女人用手肘戳了戳后面的人,让她们也看看。 这土地里[1950] 第35节 大家都憋着笑呢。 真是痛快,这辈子居然还能够看到这种人这么难受的样子,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看样子都快难受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大红暗道不好,她有经验,下雨天对于收谷来说就是一场挑战。 她们人这么少,还要搬这么多谷子回去。 古先生几个人看了一眼天边,这雨估计会越下越大,他对田里的几个人道:“现在老天爷也不帮你们了。” 不远处,一个女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来帮你们。” 大家抬眼一看,原来是屠夫的老婆。 对方跑得气喘吁吁的,手里拿着一把大镰刀,二话没说就走进了田里。 “你来也没用啊,她们肯定输了。一群女人,搞这种机器,还是不行!” 李振花被气到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古先生面前:“既然你要吵架,那我就来跟你吵一下!” “怎么就女人不行了?” “女人也就做饭洗衣服带孩子行,搞国家大事,还是得靠男人。”古先生道。 李振花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问问你,你是男人吗?” “怎么不是?” “那你来搞国家大事,你说说看现在我们国家需要什么?” 古先生哪里懂这个,他小半辈子都在雨兰镇作威作福,对于外面的世界一窍不通。 “我跟你讨论这些做什么?”古先生看不起她们,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李振花是外面来的读书人,懂得东西多,他不敢说自己的想法,怕李振花反驳,于是只能这样说道。 李振花转过头,问胡寡妇:“唐妈,我们国家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胡寡妇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说道:“需要粮食,需要稳定市场,发展经济,发展工业。” 她天天跟着粮仓开会,又去县城里开了两次会,对于这些的东西早就熟背于心了。 古先生黑了表情。 李振花又问张婶:“张婶,你知道我们县城现在在做什么吗?” 张婶看了古先生一眼,细雨中,她看到他那愤怒的表情,张婶故意提高了声音:“县城正在准备城乡交流大会!” 李振花回头:“古先生,你饱读诗书,你对国家大事了解的非常清楚,你来说一说,城乡交流大会是要做什么?” 别说周围的人了,就是刚来帮忙的秦兰梅都惊讶极了,她也没有想到以前镇上两个不多言不多语的女人,现在如此能说会道,还知道这么多事情。 古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没有人上前帮古先生,甚至大家这个时候才发现,古先生和他们想象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古先生被粮仓的这个年轻知识分子逼得节节后退。 李振花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同胞们—— “大家也看到了,古先生答不出来,因为从来都不是某些人不行,不是女人不行,也不是男人不行,所谓的不行,只是没有机会参与。”李振花并没有生乡亲们的气,他们这些年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还没有完全进入新社会,就像主任说的那样,这些都是兄弟姐妹,她继续说道:“你们应该最了解这种感受。” “那些地主财主就一定比你们聪明,比你们厉害吗?他们有机会读书,有机会去学习,有机会去参加国家大事,你们没有机会而已,如果你有那样的条件,你也一样可以做到。” 古先生一听这话,立马道:“胡扯!胡扯!” 李振花:“我哪儿胡扯了?我听说你骂了好几次平安,说她笨,说她这辈子只能去种田?现在呢?” 周围的人都记得呢,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 他们小时候从来没有动过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私塾读书的念头,因为……不配。 可是,平安就是镇上最有出息的孩子。 现在,镇上也有小学,所有的孩子都能进学校读书了。 大家再看古先生,心里又多了其他的想法。 古先生迫切的想要找回自己的尊严,怒骂道:“这要是以前,就冲你这样跟我说话,我都能把你沉河!你是什么东西!雨兰镇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下雨了,我也来帮你们吧。” 李振花正要骂人,却听到后面人群中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哪家的女人?”古先生彻底失去了之前的冷静,沉浸在自己的尊严被挑衅的愤怒中。 那女人身后又跟了几个人,大家没有搭理他的问话,走进了田里。 这只是一个开始,很快,田埂上的人陆陆续续下去了,开始是女人。 古先生气得大骂这些男人管不住自己家的女人。 很快男人们也跟着下田,帮忙搬打稻机,搬已经装好了稻谷,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可是眼神交汇中,什么都懂了。 明明雨越下越大,可是所有人的心中却越来越暖。 没有一个人去理会愤怒的古先生。 人一多力量就大了起来,背稻谷的背稻谷,搬机器的搬机器,胡寡妇几个人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抹了抹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感动的泪水。 一行人很快就把割好的稻谷背回了晒谷坝,这个时候才发现汤强那边同样也把稻谷都割回来了。 还没有脱粒的稻谷就堆了两大堆。 李振花一看这个情况,立马道:“现在比赛还没有结束,可以在这里进行比赛了。” 汤强那边就有人说了:“古先生呢?” 胡寡妇这边的人群立马说道:“不用管他,他可能不会来了。” “对,管他做什么,我们农民的事情我们进行比赛,干他什么事情?他是要来帮你们割谷子还是要帮你们脱粒?” 汤强这边一个帮忙的男人迷惑了,偷偷问另一边的关系好的人:“怎么回事?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总感觉哪儿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管那么多做什么,大家赶紧的来比赛吧!” 汤强心说,现在他们这么多个人,对面那个机器能用,但只能有两个人用,还能输了不成?立马就答应了。 胡寡妇这边几个人更是不怕了,虽然只有一台机器,可她们知道这个机器有多厉害,当然也就答应了。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个机器上了。 他们上一次来看过这个机器,当时只觉得这个机器又笨又慢,一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女人割的稻谷都来不及脱粒。 而此刻,机器和两个中年女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灵活起来了,一手一把稻,喂进去几秒钟时间脱得干干净净。 旁边堆的高高的稻谷,以飞快的速度变成稻草。 如果用稻桶,两个人割谷子,一个打就刚刚好。 而且在他们看来,打谷子需要劳力最大的,因为这样才甩得开膀子,才能把稻谷脱粒。 可现在,她们两个女人,就是脚一踩,手一伸,看上去那一个轻轻松松。 等到汤强他们过来看这边的情况时,稻谷已经被全部割完,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边。 所有人都围着打稻机,叽叽喳喳地说着。 “这个玩意儿好!” 汤强就听到了一句。 “难怪汤婶……不,张婶敢打赌,不愧是去了县城开会,见过世面的人。” 汤强一个踉跄,脸上都是不敢相信。 他要被叫张叔了? 第18章 推广打稻机(六) 一场比赛, 最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这个打稻机上了。 过来围观的众人甚至都来尝试了一下。 胡寡妇和汤婶两个人在旁边指导,她们就是从不会用到会用,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也许就是因为她俩都会用, 也给大家增添了很多信心。 镇上的女人们挨个挨个地上去踩踏板。 “这个机器确实好用。”一个女人踩上去以后, 惊讶地发现, 虽然和平时打到不一样,要用上脚上动作, 脚和手都要动, 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 可是, 有了这个机器,手上动作就轻松了,以前要甩开膀子, 非常用力的打在稻桶上,而现在只需要拿着稻穗,喂进滚筒里, 滚筒上面的铁子就把谷子全部刮下来了。 又快又新奇。 哪怕她们刚上机器,动作不够快, 可大家都不嫌弃,因为人群中很多都是之前见过胡寡妇和汤婶第一次也是这个速度。可是她们现在手脚多么的灵活。 胡寡妇和汤婶也一个劲地说道:“等到后面熟练了,就更快了, 我们起初也是这样。” “以后家里半大的孩子也可以来打稻谷了。” 劳动力就一下子又多了几个。 人群中立马也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贵吗?” 这个问题才是大问题, 大家都对这个机器很心动, 可负担不起啊。 李振花道:“这个机器其实和牛一样,不需要每家每户都备一台。” 他们这里很多人家里都养不起牛, 春耕的时候又需要牛, 所以就是几家合伙养一头牛。 “这倒也是。” 大家其实也有点沉默, 没好意思说, 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争,大多数人都不敢进城了,家里都没有钱,就算是几家也买不起一台吧。 另一边,主任带着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寻找适合推销的土特产。 其实负责人还带了一份华北地区城乡交流大会的土特产展览图,但实际上用不上,因为雨兰镇地处我国内陆西南部,又是群山之中,和华北地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只能自行挖掘可以用来交易的土特产。 几个人走着走着,正好遇到了下雨,主任一看,立马道:“我们这里有一个专门的晒谷坝,离这儿不远,我们去那儿躲雨。” 这土地里[1950] 第36节 一行人跑过去的时候,负责人突然停了下来,她闻到了厚重的鱼腥味,道:“这是什么味道?” “这应该是他们在晒鱼干。”主任笑道:“这段时间谷子黄登了,养在稻田里面的鱼也肥了,家家户户都把鱼也捉回来,晒成鱼干。” 不止如此,之前镇上的大池塘放水,里面的鱼都分下来了,吃不完的也晒成了鱼干。 “这个就可以!”负责人一拍手:“我还没怎么在外面看到过,这不就是很好的土特产吗?而且也很好运输。” 主任立马笑说:“这是你说可以啊,那我就去跟他们说了。” 几个人这个时候也跑到了晒谷坝里面,隐隐约约的听到里面特别热闹。 “这是有什么活动吗?”负责人一进去,里面围了一大群人。 主任一看就知道是胡寡妇她们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机器宣传效果不好,好多人都在看笑话。 负责人继续往前走,乐呵呵的也准备看看热闹。 主任心道不好,道:“他们在看打稻机吧,镇上这种新的机器很少,所以围观的人就比较多。” 主任跟着上去,给对方打一个预防针:“现在来用打稻机的两个人都还不怎么熟练,所以效率不高。” 而这个时候,主任就看到两个镇上的女同志正在踩踏板,一看不太熟练,速度也慢。 这个时候,大家也看到了刚进来的人。 秦兰梅赶紧说道:“我们刚学还不熟练,让胡寡妇她们来,这个机器厉害的很。” 胡寡妇和汤婶两个一上去,立马就不一样了。 主任之前也没有时间过来看,现在也算是惊到了。 “这个还真快。” “脚上都没有踩了这个,滚筒还在转。” 此刻都不需要胡寡妇和汤婶解释,旁边的乡亲们这个时候反而一人一句道—— “肯定快呀,你看那个滚筒里面都是钢齿。” “打的也干净,上面真是一粒都没有剩下。” “踩一下,可以转4次,省力!” “我们在说,以后干脆大家都买这个,等到谷子黄登了,就集合所有人一起割,一起打,那就不怕天气不好了。” 对方回过头看一下主任,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够谦虚的。 主任也乐呵呵的,心说他也不知道宣传得这么好。 正好大家也都在,主任便把土特产的事情跟众人说了。 “花生可以吗?我家里还有一些花生。” 负责人道:“大家不要急,这个活动不是办一次,也不是说一年就办一次这个活动,以后就不管大家了。” “我们的国家不是以前的制度,所有人都要参与进去。” “这一次,我来一方面是宣传这一次的城乡交流大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了解我们雨兰镇有哪些合适的土特产,建立起来土特产销售渠道。” “以前我们这里生产了很多芝麻和棉花,你是说这个吗?” “对。现在没种也没关系,来年可以种起来,我们的这些计划都不是一次性的,这段时间上面的人就一直在说,我们农民手里也要有钱才行。” 胡寡妇听着她的话,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感动。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办法推广打稻机,心里也知道打稻机好,同时,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打稻机好是没错,可是大家手里也没什么钱,可怎么办? 原来这个问题,她们也想到了,不仅想到了,而且还在努力解决问题。 原来外面的人也在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着要让地处偏远,不被天恩眷顾的山区的人们也参与进来。 “对。”负责人道:“是这个道理。” 她看到了众人的热情,又看向主任:“这一次的土特产先送到粮仓这边进行登记,到时候统一由运输队送去县城销售。” 因为收购价格还没有确定下来,还有很多章程,现在先按照这个流程来。 另一边,平安回到了机械厂。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跟她打招呼。 “你没事吧?” 大家都能看出这位年轻的技术人员的失落。 平安努力振作起来,道:“我没什么事情,你们工作间上一次的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现在转得飞快。”对方笑道。 平安笑道:“那就好,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她说完以后就接着往前走,她心里依旧难受,不知道谁能理解她的这种感受,她从小看着周围的人那繁重的苦力。 原本的打稻机生产线开始生产柴油机,平安坐在二楼的栏杆处,望着下面的人安装新的车床。 年英找到了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 平安转过头,道:“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她有些时候恨不得下一刻,所有人都能用上机械。 年英道:“没有啊。” 她知道就算是说了,年英无法理解她,两个人是从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看到的一切都不一样。 “你放心,等城乡交流大会议结束,这条生产线还是生产打稻机和其他的农业机械,你之前不是说想生产” 平安看着正在生产的柴油机,这好像就是无数个过去的重复。 她感觉到这一次会有改变,一定会有改变,但他们说的也对。 这些生产好了的打稻机送去村子里,需要钱,需要有人运输。 “也许还没到时间。” 平安说完,就有人进来喊年英。 原来是有人给她打电话。 平安看了好一会儿,又去看了看那些囤积起来的卖不出去的打稻机。 她挨个摸过,这才走了出来,正好年英过来了,她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整个人几乎是一蹦一跳,她平常走路都学着那些大人物那样沉稳,甚少会看到她如此孩子气。 年英迫不及待的跑到了平安面前:“你猜是谁给我打的电话?” “猜不到。”平安甚少参与管理工厂的其他事情,所以还真的猜不到。 年英抬起头:“国营农场的主任,他们要20台柴油机,50台戽水机!” 平安依旧提不起力气来,道:“挺好的。” 年英看着她,继续说道:“还要五百台打稻机。他们说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看到了我们的新式打稻机,说是我们跟其他的打稻机产品不太一样,她亲眼看到这个打稻机两个人踩踏板,比七八个男人甩开膀子用稻桶都厉害!她回城联系了国营农场说了这个事情,国营农场那边想要过来定做更大的脱粒机,不出意外的话,小型的打稻机会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大型打稻机在国营农场推广。” 年英期待地看着平安,希望能够让她开心。 只见这个人特别冷静地嗯了一声。 平安一蹦三尺高,整个人如同孩子一般快乐:“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有人在看吗?【猫猫探头.jpg】 第19章 运输站(一) 平城振兴机械厂正在热火朝天地赶工。 这一次接的单子非常大, 年英衡量过工厂的能力后,最后和股东们商量,让了三分之一的单子给优升机械厂。 “厂长……”生产部的部长听了这话, 再三确认了一遍:“厂长, 你是说把单子让1/3给优升机械厂?” “对。”年英知道对方的想法, 解释道:“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吃不下这么大的单子,反而会因为太着急伤害产品质量。” 年英想的很简单, 一方面她想保质保量准时交工, 秋收迫在眉睫, 尽量今年就用上打稻机。另一方面,优升机械厂处于刚启动的阶段,也需要这些单子。 生产部的部长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这个行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我们做不完到时候反而伤害了信誉,不如我们和优升机械厂合作共赢。”反正两个厂的关系已经够亲密了,之前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 优升机械厂经常会借人过来帮忙。 “按时交工本来就难。”生产部部长说道:“就算咱们这里做完了,运过去也会晚了。” “我们以后要尽量做到按时交工。”年英说道:“这一次我们提前做完, 给运输多留点时间。” 优升机械厂的厂长知道了这件事,大喜。 她们这段时间正好单子不多,现在一下子接了这么多单子, 自然是心存感谢。 厂长专门过来和年英道谢。 “叔不用这么客气, 咱们两家机械厂本来就是兄弟厂。”年英给对方倒了茶:“说起来, 我正好也有事找叔。” “你说。” “是这样的,我之前遇到了一个客户, 他说在你们那儿买的东西总是按时到, 但是我们厂一直都会迟到。”年英说起这个来就很疑惑:“我们不是合作的一个汽车公司吗?” 优升机械厂厂长说起这个事情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可能是汽车公司那边觉得你年轻所以干脆没有跟你说。” “啊?” “我们的东西都是先送去汽车公司的货站, 里面有专门的管理人员,他们能够决定哪些货物先发出去。” 年英皱了皱眉头,后面的话就不需要再说下去年英也能够明白了。 只是,这个管理未免太混乱了。 优升机械厂厂长说道:“一直都是这样,如果你需要这个,我到时候帮你牵线。” 年英叹了一口气,虽然不喜欢,但整个市场都是这样,那也只能这样了。 这土地里[1950] 第37节 两个人就这个事情聊了一上午,中午便叫上了平安,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 “厂长出事了!” 三个人正在吃饭,销售部的经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年英心猛地一跳,站了起来,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当年她爹卷款跑路了的时候,脑海里各种不好的消息都能浮现。 “咱们新运出去的那一批柴油机,全部没了。” “怎么回事?” 优升机械厂的厂长也站了起来:“路上遇到土匪了吗?” “不是。”对方喘了一口气,道:“昨天晚上,大车在大河路的那个拐弯出了事,司机和车子一起掉下了悬崖。” 年英心猛地一紧:“人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 年英脸色沉重了起来:“我也去看看。” 旁边的优升机械厂厂长也忍不住说道:“我们之前也有一批货物出了事。” 实际上,从民国时期起,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平城出城山路多,最近事故发生的频率更高了。 平城的交通运输是由猛虎汽车股份有限公司承担,有13辆货车,4辆客车,一共就4条营运线路,主要是负责平城到香金镇,以及平城和其他城市之间的货物往来。 振兴机械厂和他们的合作已经很多年了,发生了这种情况,只能算意外,对方也不会赔付。 年英到的时候,悬崖下传来消息,人已经找到了,毕竟是悬崖,她们如果下去反而给人添麻烦,所以她们都在上面等。 没过多久,就看到有人抬着东西上来了。 年英上前,汽车公司老板说道:“我们会帮你们把货物都搬上来。” 年英这个时候才发现,那些人抬着的东西是货物。 她抬起头,看向了汽车公司老板:“司机呢?” “这么高的悬崖,司机已经死了。”老板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货物我们都会给你搬上来。” 年英无法理解:“你们不把人搬上来吗?” “人也会搬。”汽车公司老板说道:“我这不是听说你过来了吗?就先搬你的东西,你干嘛还生气了?” 老板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可理喻,再说了人都已经死了,先后也不重要了。 年英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是给你打工,你不应该这样对他。” 她也说不清楚。 老板笑道:“你们女人就是这样。” 年英不说话了,她在这里等着,很快司机的尸体被运了上来。 也是这个时候,年英才看到那抬尸体的人中有一个是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衣,脸上,手上都有擦伤,想来是下悬崖的路上留下的。 而她此刻目光呆滞地看着尸体,脸上看不出悲喜。 可年英只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司机的妻子,想到对方在悬崖上找到了丈夫尸体,其他人却先去搬了货物,年英不由得感到一阵悲怆。 年英去参加葬礼的时候,她看到了三个年幼的孩子。 这一次的事故,运输公司老板来找了年英,虽然没有赔付,却把以后的运输价格降了百分之十,并想要和她签订长久合同,若是签订长久合同,可以把运输价格再降低10%。 “说起来我跟你父亲还是拜把子兄弟呢。”对方笑道:“现在我也应该多照顾一下侄女,这份长久的合同对我们都好。” 年英看了合同,里面要求货物全部走他们的汽车公司,可问题是平城就他们汽车公司规模大一些,能够承运。 年英对对方有些排斥,但还是笑着说道:“未来的事情我也说不准,而且我们厂现在是生产农业机械,多数都不在您的营运路线上。” 对方也没生气,说道:“我们以后会开通更多的营运路线,咱们平城好几个厂都已经签了长久的合同了。” 年英心说,她最怕的就是这种了,有她父亲跑路的先例在,她做事都小心了很多。 “那我再考虑考虑。”年英打太极说道:“毕竟我还年轻,在厂里其实还需要依赖工厂的老人们,不能单独做决定。” 对方心里骂了一句,到底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年英送走了这人以后,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这位老板聊天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那位妻子,那位守着丈夫尸体却看到其他人先搬了货物的女人。 振兴机械厂的重新开厂教会了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工厂最重要的不是老板,不是产品,而是它的工人。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她是真的不希望有任何合作。 但对方这样的举动也给她留下了一个疑问。 年英坐在办公室里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这个人有一定的了解,以前这种货物损失从来没有做出过这样的赔偿,现在突然有了这个举动,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现在唯一的大事是城乡交流大会。可城乡交流大会正是需要他们运输的时候,按理说他们更加处于优势地位。 年英这几天才认真关注了运输方向的事情,这才发现,真的到处都是问题。 整个运输市场一片混乱,基本上以货源多少和利润高低为重心,哪里货多,哪里利润高就开到哪里,要么就是市场的潜规则,贿赂汽车公司货站的工作人员。 还有一些地方是完全不能送,哪怕是这样,他们在这期间也不止涨价一次。 年英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就变了?突然就下调价格,而且还想要签长久的合同,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年英对于技术不行,但是在商业这一块有非常敏锐的嗅觉,她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改变,到处打听了一下,却没有得到消息。 直到周末,年英和平安被邀请参加了城乡交流大会的前期准备大会。 平城里,平城中心小学一楼教室里,黑板上写着“平城第一届城乡交流大会前期准备”,年英和其他商户坐在下面,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平安本来不需要来听这些,但她向来喜欢这些惠农政策,自然也听得非常认真。 城乡交流大会是平城非常重视的项目,涉及了四个区,二十七个镇,五个乡,这是平城的第一次举办这么大的项目,负责人还是非常紧张,这一次的任务并不仅仅是一次城乡交流,而是要彻底打开城乡之间的壁垒。 “我们平城市场情况并不好,不需要我说,大家应该也知道,长期的战争打碎了原有的物资交流渠道,现在又遇到了西方实行封锁禁运,在座的各位应当都已经发现了,我们很多产品的进出口都遇到了困难,再加上经济改组,整个市场出现了呆滞现象,现在恢复市场活力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年英明白这些,起步总是难的,尤其是这个国家刚经历了战争的巨大创伤,又在走一天几千年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走过的道路。 这些事情年英自然是知道的,她们受到的影响不算大,毕竟她们的主要产品受众在平城内部,再加上她比较忙,所以没怎么关注这个问题。 “这一次的交流大会对于我们平城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活跃市场的尝试,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要彻底打开城乡之间的封锁,我们的目标不是成功举行这一次交流大会,而是要通过这一次城乡交流,建立起长久的城乡经济流通渠道。” 年英转过头,就看到稳重的平安如同孩子一般高兴,眼睛发亮地看着负责人。 年英发现,每次只要一提到这种事情,平安就会像得到了糖的孩子一般欢喜鼓舞。 年英的工厂有一半是生产农业机械,上面的这个方向对于她们机械厂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其他大多数商户都是如此,但大家都比年英年纪大,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不容易。 年英高兴的时候,旁边的纺纱厂老板已经开口了:“咱们平城和华北那边情况不一样,光是运输就是大问题。” 平安也跟着点头,道:“我们之前的打稻机都是靠运输队送回去的。” 运输队属于公职人员,专门运输公粮,和普通的运输队伍有很大的区别。 平城是山城,可以说是到处都是山,从古至今,运输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年英有些惊讶,道:“之前她们不是还把粮食送进来了吗?” “那不一样。”纺纱厂老板解释道:“那一次属于偶然事件,发动了大半个香金镇人民,平时不可能这样。” “这也是这一次让大家来的理由之一,西南总部决定在我们平城的城南区中心街25号成立运输站,这个运输站会开更多的营运路线。” 一听这话,平安的眼睛更亮了,平安想起了深山里面的乡亲们,如果有了这个运输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大好事。 年英这下子也明白了,这一次开会重点是这个运输站。 负责人接着说道:“咱们平城没有铁路,公路线路非常少,交通运输只能靠现有的私营汽车和大车来完成,农业生产和民需都无法顾及,私营汽车更是无法承担城乡经济流通这样的重担,但运输站也需要大家的配合支持。” 私营自由经营,定价自由,个体分散,在运输任务中缺乏保障。 年英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前几次还一直在愁,后续的货物可能不能准时送走。 “上面知道了我们建立运输站的困难,特意调来了芙蓉汽车队来平城运输站主持工作,整个汽车队有17辆汽车,23辆大车,随着汽车队还调来了55人,有技术干部,有司机,有修理工人,有管理干部,到时候他们会管理平城的运输市场,他们刚到这边,有技术,有成功的经验,但到底人生地不熟,希望大家能够多支持他们的工作。” 年英这下子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汽车公司那一边会做出那样的态度,想必他们是已经知道国营运输站要成立了,所以他们才会做出反常的动作,目标是在国营运输站站稳脚跟之前把他们挤出去。 负责人把国营运输站做出来的宣传单和联系方式发给了大家。 年英很是高兴,她之前就觉得运输需要有人来管一下,不能再自由散漫下去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大家似乎并不像她这样高兴。 “怎么回事?”会议结束,年英偷偷询问了优升机械厂的厂长。 对方看了看其他人,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小声道:“我们签了长久合同,而且这边贵一些,还很麻烦。” “啊?” “我们刚去询问过,这个国营运输站要提前三天提交货单,不仅如此,还比汽车公司贵百分之二十。” 平安也听到了这些话,有些奇怪,怎么会成这种现象? 年英看出了平安的疑惑,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她。 平安一直都没有参加过工厂的管理,所以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 可此刻,她一听就明白了:“他们想把国营运输站挤出去?” 一旦挤出去了,到时候想涨价不就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吗? 年英点头,说道:“应该不会得逞,大家也不是傻的。”毕竟之前大家也没少吃原地涨价的苦头。 年英原本以为这个事情没有用,但实际上却是有用的。 一方面国营运输站的要求比较多,从货物的大小,重量,包装到申请流程都有要求。以前习惯了私营汽车队的随到随上的简单,再换成这个模式就觉得太麻烦了。 另一方面便是价格,私营再一次降价。 年英看到价格的时候,她一个外人都觉得他们要亏本。 表格问题,年英虽然也觉得麻烦,但她还是让工厂专门招了一个人回来负责这一块,按照对方的要求把货物的各种信息填好,申报上去。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她觉得对方是成熟的汽车队,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土地里[1950] 第38节 很快,年英就发现了对方这样做的道理了。 她们工厂的货—— 第一次提前到了! 第20章 国营运输站(二) 晚上六点, 工厂还有夜班的工人在赶工,因为这一次交通事故,不得不赶工期制作柴油机。 年英只能开了一个夜班生产线, 紧急应对。 其它工人都已经下工了。 年英检查了几个车间, 确定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这才往回走。 下工时间是工厂最放松的时候,大院子里, 一群工人们围在一个收音机前, 正在收听新闻, 新闻结束后还有一首歌曲。 还有一些工人成群结伴地去城区那边买东西,副厂长会嘱咐几句—— “要早一点回来,晚上说不一定会下雨。” “知道了知道了。”几个人边走边说。 年英走在人群中, 步伐轻快,不得不说运输站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货物迟迟没到, 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了, 年英加快脚步去找平安分享喜悦。 平安还在测试水轮机的转速, 年英到的时候,看到她那认真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扰她。 年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想要帮忙, 结果就跟个傻子似的, 完全看不懂平安在写什么。 “你先回宿舍吧,我把这一轮数据记录下来就回来。”平安看到了她, 笑道。 “也行, 那我先回去, 正好, 我去收被子,广叔说一会儿要下雨。” 前段时间阴雨颇多,这段时间太阳多,今天早上年英就把两个人的被子拿出去晒了,白天一直没有时间去收被子。 年英匆匆忙忙地跑去收被子,她一个人抱着两个人的被子往女工人宿舍跑去。 为了方便,也是因为一开始厂里条件太差了,一切都要节省,所以年英和平安都是住在工厂的女工人宿舍里面。 年英一进来,大家立马招手叫她—— “厂长,过来吃地瓜干,小刘她妈妈给她带了好大一包地瓜干。”年英和大家同吃同住这段时间,大家也慢慢了解了她,发现她和她的父亲的确完全不一样,下工时便把她当做妹妹一般对待。 其实年英小时候就喜欢和工人们待在一起,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每次看到叔叔阿姨们制造出新的机器,她就忍不住感到高兴。 后来父亲不允许她这样。而现在她回到了人群中,同吃同住,只觉得特别满足。 年英一听地瓜干,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放下了被子,赶紧搬了小凳子,坐在了边上。 她接过地瓜干的时候才发现大家手里都拿着衣服,拿着针线。 厂里会发工服,但因为工厂总是各种机器,稍微不注意这里扯着了,那里拉着了衣服就会破,好在大家都是苦日子里出来的,过惯了缝缝补补的日子,也就不影响。 年英想起了平安的外套也破了,平安补了好几次补得特别粗糙,她可以帮她补一下。 年英去里面房间拿平安的外套,里面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工人,大家都叫她小麦。 年英走进去的时候,对方正在藏一件衣服。 可能是她进去的太快,姑娘吓了一跳,直接就把手里的衣服扔了。 “抱歉,是不是吓着你了?”年英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衣服。 灰色的工服上缝了一片小小的绿叶子,栩栩如生,原本灰色的工服一下子充满了朝气。 再一看,年英才发现这居然是缝在里面的。 年英摸了摸,有些惊讶:“这叶子真好看,怎么不放在外面。” 两个人在里面说话,大家在外面聊天聊的热火朝天的,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俩在说什么。 年轻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把衣领往里面折了折,小声说道:“那多不好意思啊,厂长,你别跟大家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撒娇。 年英看着她很不好意思地藏着一片精致小绿叶在自己的衣服里。 这明明是一件很小很平常的事情。 年英却莫名地觉得有些感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经历了寒冬后,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一株小小的绿色幼苗慢慢冒出了头,饱经苦难的土地上有了生活的迹象。 生活好像在慢慢苏醒过来。 她一直都很忙,过去是战争,后来是父亲卷款跑路,她一个人必须扛起这个工厂,生活彻底离开了她,她身上有的只是活着。 年英想起了平安的衣服袖子也破了,于是去平安的箱子里拿了衣服出来,准备给她补一补。 年英想,她给平安补一朵小红花吧,平安穿的时候,肯定会吓一跳。 虽然她还没有补过衣服,但……平安也不会啊。 平安生活技能其实也是一塌糊涂。 平安虽然从小流浪,生活穷苦,可是小孩子跟着妈妈,好像就不能算流浪了,像缝缝补补,这种事情,平安是完全不会。 年英拿了平安的衣服,坐在众人中,大家一边缝补衣服,一边讨论着生活中的琐碎。 聊着聊着,大家发现了年英拿的是红色的线。 “厂长,你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我想给平安补一个小花。” 大家就看着她缝了那一坨红,这怎么看都不像一朵花吧? “厂长,你是不是不太会缝?” 年英道:“你们会吗?” “当然会啊。” 年英惊呆了:“你们会的话,那你们缝衣服的时候怎么不给自己缝点花花草草?” “哪有那个心情啊?” “对啊,哪有哪种心情啊!” 再一想,现在好像还是有这个心情了,没事的时候缝一下。 年英立马把自己的线都贡献了出来:“来吧,挑自己喜欢的。” 大家也忍不住给自己的衣服上缝上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她们可真厉害,嘴上说个不停,眼睛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上的针还在飞快的动。 大家都在谈论着,谈论着过去还是孩子的时候,那个时候穿过的衣服上有过的花。 年英一针一针地想要跟上,结果一不注意就戳了自己两针。 “厂长,有人找你。” 外面有人叫,年英放下了衣服,道:“我马上就回来了。” 这个点,能够进女宿舍这边,肯定是女人。 年英一出来,果然是个女人。 而且是她认识的人,那个司机的老婆。 对方看上去很是憔悴,嘴唇干裂脱皮,牵着三个孩子。 年英一看就知道有事,赶紧把人拉了进来,给几个人倒了水。 大家本来以为是厂里的事情,结果看到带着人进来了,再一看,带来的人还如此狼狈,于是也都凑了过来,倒水的倒水,拿凳子的拿凳子。 “李嫂子?”年英拉住了她的手,才发现对方手受伤了。 应该是划伤的,伤口处血肉模糊,还有泥土。 “等我一下,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年英说话的时候,大姐们要叫三个小孩过去吃地瓜干了。 孩子们不敢过去,都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李嫂子点了点头,孩子们这才跟了过去。 年英拿了医疗包过来,给人清理伤口。 对方原本很是拘束,现在被拉着坐下来,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年厂长,你上一次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你,是真的吗?” 她话说出口的时候,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她也不会来麻烦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当然是真的。” 年英对于同胞们总是有一个情怀,大家一起熬过了战争,好不容易迎来了新世界,有苦一起吃,肯定能够帮一把就帮一把。 当初工厂要倒闭的时候,也是靠大家帮忙,她们才能度过了最难的日子。 “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多,汽车公司来了人,说是事故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我男人的问题才导致车毁货没,他们要我还债。” 年英一听,火气直冲天灵盖,不管检查结果是怎么回事,在晚上11点多找上门,家里只有女人和孩子,本来就是一种威慑。 “我想跟他们理论,他们人多,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拿了很多证据出来,说是就是我男人的责任。我听说你们厂有很多货物要送走,可不可以偷偷把我们也送走?” “你别急,他们人多,我们人更多。”年英说道:“事故这块,那些人怎么跟你说的?” 女人怎么可能不着急,她说道:“他们说是我男人现在日子过好了,得意忘形去喝酒了才会把车子开到悬崖下去,我男人怎么可能喝酒,那天早上他出门就一直在骂公司老板有毛病,一直跟公司说货不能装那么多,不能装那么多,因为货物装太多了,平城出去的几个大转弯都会有危险,我男人最清楚这个事情了,那天早上货物装了那么多,他本来就担心,怎么可能还喝酒!” 年英懂一点开车,也明白这一点,道:“那天看到的货物确实很多。” “是啊,以前日本鬼子封锁了平城,我们偷偷运物资出去,有一次也是装多了在转弯的地方差点刹不住,所以我男人才会一直说不能超载,容易出事。”她慢慢冷静了下来,之前她一直跟那边的人说,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 现在遇到了愿意听她说的人,她忍住了悲痛,继续说道:“我们肯定是斗不过他们,我现在还有三个孩子,我想先出去躲躲。” 她手里还有一些钱,自然是不能赔给那些害死了她男人的人。 年英心里那一个气啊,她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安慰道:“不用走。” 这土地里[1950] 第39节 年英转过头:“王大姐。” 在那边逗孩子的王大姐走了过来:“厂长,怎么了?” “我记得你是工会的,你能联系一下工会那边吗?”年英简单的把这件事情说了。 “我日他仙人板板!”脾气最火爆的王大姐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还是人吗?这还是人吗? 大家都是中国人,熬过战争,熬走了日本鬼子,好不容易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这狗东西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 其它几个人一听这动静,过来问了什么情况,结果一听这事,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这黑心肝的!” “这种人就该吃枪子儿!” 年轻的姑娘们则安慰了起来—— “女同志你别担心,工会那边不会不管,再说了,现在你在我们这里,他要是敢来,我们厂人不比他们少!” “我们女工宿舍还有位置,你先住下。”年英也说道。 李嫂子愣了一下,这些年来太难了,她原本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想起年厂长的那句话,过来也是碰碰运气,最好的结果是对方愿意帮她逃出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其他的人的反应。 年英继续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人多,我们人更多呢,不会有事。” 实际上,年英晚上完全睡不着觉,这段时间运输站的事情在她脑海里来回的浮现。 最后一个碎片终于凑齐了,这下子,年英弄清楚了整个事情。 国营运输站的定价是没有问题的,汽车公司为了把国营运输站挤出去,一直往下降价格。 可是汽车公司那边又不愿意亏本,于是就只能用超载,夜间行驶,压榨司机的方式来填这个亏损。 年英之前还在想,他们这样干就不怕亏本吗?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 年英又想到了运输站,还是得靠运输站。 运输站现在头都大了,汽车队队长本来就因为私营汽车公司弄得头疼。 结果今天早上一起床,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西方控制了石油出口。 平城的交通运输可以说是先天弱,当初反对派跑的时候打砸了很多汽车,导致留下来能用的汽车就不多,修修补补好不容易组成了一个小型的汽车队,专门用于省外运输,结果反对派逃跑的时候把枪支卖给了土匪,省外国道上,他们的小汽车队在土匪手里又损失了大半。 好不容易土匪被打完了,西南总部派了一个汽车队过来,终于可以安下心来搞运输了。 结果西方控制石油出口了,石油价格一路飙升。 雪上加霜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私营运输的价格还在往下降。 他们莫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部分几乎都是有历史原型,私营运输为了把国营挤出市场,拼命压价,然后剥削司机,导致事故频发。也是在这个时期西方控制了石油出口,建国初期真的各个方面都很艰难。 今天发现我居然涨了二十几个收藏,今日份快乐! 今天有点来不及了,我明天会加更感谢各位大天使们,正好把运输这部分剧情写完。 第21章 国营运输站(三) 平城里的运输风波对雨兰镇这个偏远小镇影响几乎为零。 平城的运输风波主要是针对公路, 他们的交通工具是汽车,货车,雨兰镇没有公路, 运输靠的是人力畜力, 这是两个不相干的方向, 这一次的石油封锁同样也影响不到雨兰镇,于是雨兰镇依旧专心准备着这一次的城乡交流大会。 “咱们雨兰镇本来就偏远, 乡亲们对于能不能真的做到城乡交流肯定会有一定的顾虑, 大家去宣传的时候, 如果没有得到支持也不要丧气,要认真的给乡亲们解释。” 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来,让他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因为过去的日子里, 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咱们这么多年的历史,还没有人能够真正打破城乡壁垒。” 胡寡妇在下面听着, 她想起了过去的岁月,那个时候就真的应了那句话“天高皇帝远”。 胡寡妇仔细回忆了一下, 试图想回忆一下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政策。 结果一片空白,还真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个时候, 她们不在乎朝廷上是谁, 朝廷也不在乎她们在哪儿吃苦受罪。 “咱们有很多同胞的思想还是停留在旧社会, 觉得主要任务是搞好农业生产,这种大会跟他们没有关系, 还会耽搁生产。”主任觉得这种情况是有的。 如果是以前, 胡寡妇可能也会这样想, 现在有田了, 安心种田种地就很好了,现在看到的更多了,知道的更多了,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主任接着说道:“你们出去宣传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这一次的城乡交流大会不只是对城市好的市场经济好,也是对我们农村好,尤其是建立起了这种物资交流的渠道之后,农村经济才有可能发展起来。” “如果农村经济发展不起来 ,那我们和旧社会有什么区别?” “你们要让乡亲们明白在主要农作物之外也要去种植经济作物提高经济收益,要让她们明白这种物资交流在国家建设中的作用和地位,当然,这一次的打稻机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只有开始带动农村经济往前走,农村才能更大程度地吃到工业化的甜头。” 大家都在记这些要点。 这又是一次全员上山下乡的动员行动。 主任其实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第1次的物资交流,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摆在大家面前,更多的是来自于未来的好处。 她们去收土特产,但粮仓拿不出钱,于是就只能是走登记路线,先登记,运出去卖了,然后再回来把钱给人。 另一方面是主任并不是本地人,对于本地的经济作物土特产情况着实不太了解。 胡寡妇和李振花这种活动永远都是一组,他们是一个村一个村的,先跟村长宣传,由村长下去给其他人宣传。 北亚村村长一听说这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们村都没有这些经济作物。” “棉花芝麻花生,桐油,反正能够卖钱的都可以。”李振花道。 “我跟大家说说。” 等到他们走了,北亚村村长叫来了众人,说了这个交流大会的事情。 “我听我姐说,现在西方在封锁经济,城里那边难得很。”黄春花的妹妹开口说道。 “可不是啊,还不允许我们国家买他们的石油了。” 和以前开大会不一样,这一次大家都很安静。 村长也知道城里的情况不是很好,说道:“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需要棉花,花生,芝麻这些经济作物,你们家里如果有的就送到粮仓去。” “现在国家正是困难的时候,也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大家要积极参与这一次的城乡大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参与进去。 李振花和胡寡妇心里对于这一次的土特产也大概有个预算。 众人宣传了两天,然后就把粮店旁边的仓库改造了一下,搬了两个大桌子过来,又在前面竖了一个大大的牌子。 收土特产 棉花。 桐油。 葛根粉。 咸鱼。 蚕丝。 李振华和胡寡妇就坐在大桌子后面。 她们两便是这一次收购土特产的负责人。 主任当初开完会,立马把两个人搭配好了。 “李振花同志是读书人,有文化,能登记能算账。” “唐丽娟同志懂土特产,看得出来各种特产的质量品质。” “你们两个肯定没问题。” 胡寡妇坐在大桌子后面,眼睛看着外面,等人来。 另一边,主任正在跟运输队商量如何把这一次收到的土特产送去城里。 “平城来了电报,说是城南中心成立了运输站,到时候你们只需要把土特产运到香金镇,运输站的汽车队会到香金镇来接。” 香金镇以后才有公路。 黄春花问道:“这一次土特产多吗?” “应该不多。”主任心说,毕竟是第一次,而且他们又没有办法直接购买,还需要先送出去卖了才有钱,自然就不多了。 主任刚说完,就听到李振花的声音—— “主任,你出来看看!” 主任有些奇怪:“怎么了?” 李振花有些高兴地说道:“来登记特产的人很多,外面排着队呢。” “这不是好事吗?” 主任走了过去,就看到了挑着东西提着东西排着队过来的人们。 主任稍微看了一下。 他们挑着的东西里面有棉花,有花生,有绿豆,还有一些挑着的是桐子。 可是更多的是玉米,红薯,土豆…… 主任愣了一下。 其实玉米红薯土豆这些是不收的。 主任想要上前说明这个事情。 他走到前面的时候,正好就有人挑着两袋子玉米到了胡寡妇和李振花面前。 李振花说道:“大叔,对不起,这个玉米……” 这土地里[1950] 第40节 她话还没说完,对方爽朗一笑:“你这个闺女,说啥对不起。这不是我们村也没那个什么经……就是花生那些东西,我们村没有种……” 后面的女儿补充了一句:“爸,那叫经济作物。” “对,经济作物,我们村没有经济作物,但是我们村的人一商量,国家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不能不能什么都不做,今年玉米红薯收成很好,大家想着这个玉米红薯也应该有用,你们不用拿去卖,肯定也卖不了什么钱。”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一番心意,摸了摸脑袋,道:“反正你们就收着吧,不用卖的,我们也帮不了国家什么,就只有这些了。” 后面的乡亲们明显是一个村的,也跟着一起补充道—— “是啊是啊。” “这些不需要你们去卖。” “我们明年再做那个经济作物。” 李振花这下子听懂了。 他们去宣传的时候一直都在说这一次城乡大会是在支持国家,对国家非常重要,希望大家一定要参与进来。 大家都听进心里了,可是又愁家里没有国家需要的经济作物,于是就把家里刚收回来的红薯土豆送了过来。 雨兰镇本来就不是经济作物多的地方,更何况大家也是刚有田地,有钱有地了,当然是去种谷子玉米红薯这些农作物。 李振花愣住了,后面听到了这些话的主任同样愣住了。 主任站在原地,想起了自己让大家宣传的口号。 他之前担心土特产太少,所以不断地跟大家强调这一次交流大会的意义,让大家明白这一次交流大会对国家很重要,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 当时是因为担心土特产太少了,毕竟这里实在是太偏远了,以前也从来没有这样先收了土特产再出去卖的情况。 他们去宣传的时候,乡亲们愁眉苦脸,他们还以为是不愿意,没有想到他们是在愁找不到国家需要的土特产。 交公粮也好,支持土特产也好,主任意识到,好像只要是国家需要,他们立马就响应了。 他们看到李振花没说话,说道:“我们肯定不会再挑回去了。” 李振花从来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她求助地看向了主任。 主任道:“都收下来,记录好名字和数量。” 主任看着人群,只觉得来的人确实非常多。 他回过头,对黄春花说道:“这一次我们粮仓也会出人帮你们一起运输。” 乡亲们天不亮就挑着东西,从山里出来来到了粮仓这里,心里想的不就是响应国家吗? 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们再把东西给挑回去了。 主任心里思索着,不仅仅是要一起运输出去,到时候得找一点人,在大会上帮忙卖,一定要把东西卖出去。 晚上大家一起在整理这些送过来的特产。 真正需要的经济作物非常的少。 棉花,绿豆,花生这些加起来也才五百多斤。 可是玉米,红薯,土豆这些有十几万斤,红薯土豆都洗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大家对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的重视程度。 黄春花一边登记,一边琢磨怎么跟队长说。 运输队正在运输粮食出去,黄春花是留守人员,负责这一次的土特产运输工作。 队长走的时候,队长还在跟她说,这是你第1次单独活动,一定要看紧,别让粮仓主任他们接一下比较难运输的东西。 当时黄春花还在想,土特产里面能有什么比较难运输的? 于是,她自信地说道:“放心吧,我妥妥的能处理好。” 现在,这一大屋子的土特产,各类各样的,就不说放在后院里的那两只活鸡了。 黄春花走到了角落里,看着排列整齐的几大篮子鸡蛋。 鸡蛋啊!这是鸡蛋啊! 不对,其中还有一些鹅蛋和鸭蛋。 一千多个蛋。 “主任,队长回来以后要知道我们运输队要运输鸡蛋,你信不信他能撞死在鸡蛋上?” 主任胡寡妇还有李振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理亏。 李振花道:“这样吧,明天你去跟她们说那个鸡蛋我们不收。” 黄春花想起了那个送50个鸡蛋的阿婆,对方说话都说不清楚,来来回回都是说国家需要这个。 黄春花叹了一口气,道:“那我选择看我们队长撞死在这个鸡蛋上面。” 算了,办法总比困难多,怎么都得想个办法把这些蛋给运出去。 黄春花又想到蛋不容易运输,而乡亲们就是带着这些蛋,从各个村庄赶来,想来也是小心翼翼地送了过来。 她们必须得想个办法把这些鸡蛋送出去。 当天晚上粮仓众人加班加点地开大会,主题就是怎么处理这一次土特产问题…… “玉米的话,问题应该不大,到时候咱们联系酒精厂,酒精厂肯定是愿意收的。”李振花说道。 有人问道:“酒精厂收红薯吗?” “红薯可以磨成红薯粉。”胡寡妇说道:“城里有没有地方会卖红薯粉?如果有的话,那他们肯定就需要红薯了。” 今年红薯收成很好,乡亲们都是挑的个头大的送来。 “到时候问问。”主任说道:“不管怎样,反正想尽各种办法,咱们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卖出去。” 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把收到的东西都罗列了出来,让大家先想办法到时候怎么处理,多想几个办法,因为到城里的时候时间比较紧。 而这个时候,黄春花蹲在鸡蛋面前,回过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关心怎么把鸡蛋运输出去吗?” “就算咱们这边能够运到香金镇,到时候是运输站的同志来接。运输站的同志之前就给我拿了一个单子。” 黄春花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看向了李振花。 当是她拿到这个单子以后,自己又大字不识一个,更加不可能填单子,于是就把单子给了李振花。 李振花从桌子上的那一大列单子中抽出了运输站送来的单子。 这是一个预定单子,要求填好货物的体积重量种类。 主任听了,道:“这个没问题。” 李振花:“不接受易碎品。” 众人:“……” 黄春花叹了一口气,说道:“有没有可能在他们心目中鸡蛋不算易碎品?” 李振花:“为了让我们知道在他们心目中什么东西算易碎品,下面还有一行字解释这个问题,例如:鸡蛋。” 精准打击。 “没事,不要急,咱们都还没有想好怎么从这里运到香金镇去,要是咱们能把这1000多个鸡蛋运到香金镇,汽车队真的不接的话也没关系,咱们自己运进城里。”主任说道。 黄春花:“所以我们怎么把鸡蛋运到香金镇去?”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这是第一更,今天还有一个加更。 啊,我刚才看到多了好多评论和收藏,我!明天!日万!让你们感受一下我有多开心~ 第22章 国营运输站(四) 雨兰镇的众人为了那一千多个鸡蛋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平城里的众人同样也面临着难题。 怎么解决李嫂子的事情。 汽车公司老板来找了年英,对方依旧是乐呵呵。 年英也没有当场撕破脸,道:“您怎么突然来了我这里?” “这不是想跟大侄女商量一下上一次的长久合约的事情吗?我听他们说你现在在走运输站?大侄女这是不是不太厚道了?” 年英道:“叔这话说得太重了, 我们是搞生意的, 最重要的就是货及时到客户手里。” “他们现在货少, 专门送你们肯定就能够及时到了。” 年英仿佛听不懂一样,说道:“没事, 只要我们的货物能够及时到就行。” “那大侄女考虑过以后吗?万一, 当然我没说一定会发生, 我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万一汽车队跑路了呢?” 年英心里也没底,可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果你想要某个结果,那你就要为那个结果拼尽全力,她想要的是运输站留下来的, 自然会一直坚定地选择运输站。 年英喝了一口茶,笑道:“叔不要这么悲观了, 他们都是专业的,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难免需要适应,以后就会越来越好。” 老板明显被她这话气着了, 道:“大侄女有这个信心就好, 只是到时候也别怪我不讲情分。” 他也烦了在这个小辈面前还要如此费心力, 这下子也不想装下去了,直接说道:“运输的问题我不再追究了, 但另一个事情我要问问大侄女。” 年英心说, 运输难道不是她想选谁就选谁吗? “上一次货物出现问题, 我们这边查出来是司机的问题, 按照公司规定,司机的家属需要负责赔偿。” 年英故作惊讶,问道:“这件事情找我没用啊,你应该去找工会。” 老板忍着怒气:“大侄女,你父亲在的时候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我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 “叔,我敬你是长辈,所以一再忍让,您何必咄咄逼人?” 对方说话的时候,立马就从外面又进来了一群人,不仅如此,他们还带进来了李嫂子和最小的孩子。 年英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侄女,我只是想要和这位女同志商量一下赔偿的问题,她并不是你们厂里的人,我想你管不着这一点吧。” 年英哪里能让他把人带走,立马道:“叔的消息不够灵通,她已经是我们厂的女工了。” 李嫂子见现在这个情况,也知道自己给这个年轻厂长带来了麻烦。 另一边,在他们这些人偷偷进来的时候,王大姐就看到了,她立马意识到不好,跑着去叫人了。 几个车间里都回响着一句话—— 这土地里[1950] 第41节 “汽车公司老板带了人进来,想打我们厂长!” “什么?” “汽车公司老板要打我们年厂长!” 再一传就变成了—— “汽车公司老板打了我们厂长!” “日他仙人板板!来我们厂!打我们厂长!” “抄家伙!” 这下子就热闹了。 汽车公司老板本来是想来搜人,他找了混混摸清了振兴机械厂的作息,于是他带人来找年英,他的人就潜入了宿舍那边找到了李家嫂子。 汽车公司老板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他找到了人,他想要带走人,年英这个年轻女人还能阻止吗? 至于工厂里面的工人们?那是工人又不是保镖,他们无缘无故难道还要来帮忙吗? 他从来没有跟职工离得近,自然也不觉得他带人搜个人,工厂里的工人还能出来做点什么。 汽车公司老板十几个人,年英和李嫂子还有一个孩子三个人被他们围着。 “年轻人做事情之前先动动脑子,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这一次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放过你。”汽车公司老板一边说一边指挥人要带走李嫂子。 年英抱起了孩子,抓住了李嫂子的手。 于是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被推到了外面。 而外面全是脚步声。 年英的办公室在一楼的中间位置,为的就是方便大家来找她。 此刻四面八方都有人往这边跑,只见他们手里有拿铁扳手的,有拿铁棍的,怒气冲冲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哪个**的要打我们厂长?”一个老员工怒吼。 振兴机械厂的很多老工人都是看着年英长大的,当初老厂长跑路,工厂面临倒闭,四处都是追债人,也是年英这个年轻人到处寻求生机,苦口婆心地去找他们回来。 现在年英这个厂长居然在自己厂里被别人打了?!这还得了! “你们打我们厂长?!” 汽车公司老板请的保镖一下子放开了人,纷纷后退了一步。 李嫂子本来已经觉得今天要完了,她的心已经跌到了谷底,之前年英说工厂人很多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感到安全。 因为她之前住的是汽车公司的宿舍楼,那里面有几百个人,可当那些人在晚上来拍门时,她仿佛住在一栋空楼里,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人多不多跟安不安全没有任何关系。 可此刻,好像又不是那样了。 人群很快就分开了他们和汽车公司老板那些人。 李嫂子在人群中,她被团团围了起来。王大姐拉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没被打吧?” 李嫂子整个人呆呆的,她的思维像是停住了一样,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去想什么,只能本能地接受现在的这一切。 人群已经在沸腾,而这样的人群好像有一种魔力,李嫂子的身体不再害怕得发抖,就好像一瞬间整个人变得强壮有力了一样。 “别怕,我们人多着呢,他们不敢做什么!”王大姐以为她吓坏了,赶紧安慰道。 李嫂子这个时候回过神来,忍不住看向周围的人,他们脸上是愤怒,可是李嫂子却从众人的睛里看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们所有人都变得无比强大! 而这种力量同时宽慰着她,充实着她的内心,让她原本焦虑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对面,汽车公司老板就单独站在前面,他的保镖反而退到了后面,让他一个人面对愤怒的工人们。 汽车公司老板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心里骂了一句没用。 平安跑在最后面,她在的技术部本来就离得远,一听说别人要打年英,她也是吓得够呛,赶紧拿了一个铁扳手就过来了,一路上从“要打”变成“打了”,再打“厂长都倒地不起了” 她差点没吓死,跑过来以后,看到完完整整的站着的人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我听她们说汽车公司老板要打你?打到哪里没有?”平安还是问道。 “我没事。”年英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黑脸的汽车公司老板,道:“可能是误传。我正要送他出去。” 生产部部长立马接过话头:“厂长你先去休息,我们送他们出去。” 年英看向汽车公司老板,道:“那我就不亲自送了,您慢走。” 汽车公司老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又看向了人群中的李嫂子,还是不死心,说道:“年厂长,我想要跟我的员工家属谈谈事情而已,你们这样阻止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年英道:“她不想跟你谈。” “你让她自己说。”汽车公司老板死死地盯着李嫂子,警告道:“毕竟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她身边,对吧?” 人群中,李嫂子听懂了他的威胁,可她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发抖,她听到自己开口说道:“我们会找工会跟你谈。我男人没有犯错,反而是你们的错误害死了他。” 李嫂子之前几次见面都想说这个话,但每一次都迫于对方的威胁没有说出口。 现在她终于说出了口。 年英道:“张叔,李叔,送客了。” 李嫂子则和年英平安一起回到了办公室里。 年英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刚才肯定吓着你了。” 李嫂子迅速地擦了眼泪,她喝着热水,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刚才工人们来的时候那种令人振奋的感情。 她回忆着刚才汽车老板的表情,说道:“该是这样才对。” 她脑海里又想起了曾经在汽车公司的那些日子,她总觉得那些日子都是不对的,她们如果能够团结起来! 这样的念头让她的身体微微发抖,手指尖都在因为振奋而颤抖。 年英总觉得她身上好像发生了某种改变,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年英想着这件事总归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这种事情她的确不好处理,年英联系了工会。 工会的代表很快就来了,对方听了消息以后,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处理,汽车公司这个事情我们这边也一直在头疼。” 怎么可能不头疼。 这几个月,汽车公司发生的车祸高达二十起,工会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反常的事情,可问题是每次汽车公司都会用各种方式压下去。 他们也接触过汽车公司的工人们,可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不愿意站出来,如此一来工会反而没辙了。 原本沉默的李嫂子开口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有人说是看到了推文,谢谢推文的好心人~我今天下午码字之前还在开心,我这个月月底收藏能破百!结果我更新的时候就发现破百了!快乐! ps:关于唐丽娟的称呼问题,现在还是写的胡寡妇,因为她还没有完全转化,现在如果让她和陌生人接触,她可能还是会说,你可以叫我胡寡妇。她现在对于自身的认可和骄傲是来自于国家对她的认可,还不是她自己,要等后面的一个大事件,她才会在别人叫她胡寡妇的时候纠正对方“我叫唐丽娟,你可以跟李振花她们一样叫我唐妈。” 第23章 国营运输站(五) 雨兰镇处于群山中, 清晨大雾涌来时,粮仓外面的大路上已经站了十几个人了。 土特产要收三天,昨天没拒绝玉米红薯土豆, 今天自然也没法拒绝了。 这些东西其实也还好, 运输起来并不难, 只要能送出去找买家应该也不是很难。 运输队队长回来的时候看到那几大箩筐鸡蛋,回过头看向主任:“兄弟, 不要跟我说这个鸡蛋我要运到城里面去。” 主任:“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而且我们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个事情。” 运输队队长听了这话, 头都大了。 黄春花在旁边说道:“这也是乡亲们的心意,他们送过来就是想支持国家的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 运输队队长问道:“乡亲们的这个心意我明白,很珍贵, 但是我真的很担心这些心意,我送不到城里去。” 众人也是这个想法,可问题是当他们在家里想了很久愁要怎么支持国家, 终于想到了,于是天不亮就起床, 翻山越岭地站在你面前,又生怕自己带来的不是经济作物你不收,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你说:“我们家里也没有那个经济作物, 就只有这些鸡蛋了, 你不要嫌弃……” 你能拒绝? 运输队队长自信满满地说:“我能!这些要是运不出去, 全坏了才叫心疼!” 于是,今天运输队队长, 李振花坐在大桌子后面, 黄春花和胡寡妇负责在后面帮忙搬运这些土特产。 “一会儿看我的眼神行事!”运输队队长说道:“那些运不走的东西那是坚决不能要, 你们没有搞过运输, 不知道运到城里以后坏了有多么让人心痛。” 毕竟后面的运输主力部队是运输队,不是粮仓众人,所以主任就答应了。 李振花却忍不住开玩笑:“你现在说的这么好,等人真来了,你就明白拒绝有多难了。” “没什么难的,我拒绝不了老婆婆,我还拒绝不了年轻人吗?”运输队长说道:“你们是不知道我有多坚定原则!” 胡寡妇听着这话,道:“那你一会儿拒绝的时候也别太凶了,都是她们的一片心意。” 大家都是同事,说话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 今天自然有人带鸡蛋鸭蛋过来,还有一个人绑了两只鹅。 那大鹅看上去二三十斤的样子,伸长了脖子一直嘎嘎嘎。 运输队队长一看,觉得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他脑海里已经出现自己被那个鹅追着跑的样子了,于是狠了狠心,轻声说道:“同志,这个鹅,我们真的运不出去。” “昨天李奶奶他们不是送了两只鸡过来吗?” 运输队队长一听这话,惊讶看向了旁边的李振花,眼神里满满都是,你们昨天连鸡都收下了? 昨天那两只鸡是那个老婆婆送的,粮仓拒绝不了,还是主任想着,反正只有两只鸡,数量不多,他自己出钱买了,等城乡交流大会结束就杀给众人吃,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 李振花就把这个情况说了。 运输队队长一琢磨—— 两只鹅。 主任应该买得起。 主任都觉得他们运输队能运走鸡蛋了,他觉得主任买得起两只鹅,应该差不多。 这土地里[1950] 第42节 而后面这一位,就是一个年轻的大哥,左手提着一大篮子鸡蛋。 运输队队长一看,这个可以拒绝了。 “同志,这个鸡蛋我们运不出去。” 胡寡妇正好肚子不舒服,心说这里有黄春花和李振花看着,她便起身去上厕所。 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运输队队长面前一大篮子鸡蛋。 胡寡妇有些好笑,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去问李振花怎么回事。 当时那个男人听到鸡蛋不能收,很是理解,笑着说道:“我就说这个肯定没有办法运输,但主要是我们家里也没有那些比较方便运输的东西了。我养了几十只鸡,多的就是鸡蛋。你们运输队煮熟了带在路上吃,也算是我出的一份力了。” “那我们更不能收了,你们自己也要……” 运输队队长正要往下说的时候,男人一手把一大筐鸡蛋放在了桌子上,整个人有些吃力。 运输队队长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是独臂。 黄春花处于另一边,并没有看见这个情况,试图加入进来拒绝,结果她一开口,对方回过头,看到了黄春花,立马眼睛都亮了。 “你是黄春花吧!我知道你,你是咱们镇上第一个加入运输队的女人,我老婆让我问问你,她也想要加入运输队,这个加入运输队有什么条件不?” 黄春花一下子就懵了。 而旁边李振花过来做登记,也看到了男人,她拉了拉运输队队长,小声道:“他是退伍军人。” 他们粮仓对于七村八乡有哪些退伍军人是了解的非常清楚的。 运输队队长立马接过鸡蛋,说道:“振花同志,你登记一下鸡蛋,我去跟他说一下加入运输队这个事情。” “好的。” 中午的时候,大家看着又收回来了的两大篮子鸡蛋,运输队长道:“这些东西我们都一定要运出去!这些都是乡亲们的心意,得保护好了运出去!” 晚上,所有人都围在厨房里,炕上正蒸着红薯。 胡寡妇一边给李振花缝衣服袖子,一边听大家出主意。 黄春花拿了两个鸡蛋过来:“这个就算能够能出去折损率也能超过一半。” 主任也拿了针线,抬起头,道:“那不行,这么高的折损率,怎么对得起乡亲们。” “要不然咱们煮熟了吧,煮熟了就不会坏了?”李振花灵光一闪,道:“到时候城乡交流大会去的人特别多,他们总得买点东西吃吧?咱们早上在这里把这些鸡蛋全部煮熟了运出去,到了会议现场直接卖熟鸡蛋。” 熟鸡蛋就没有那么容易坏了。 黄春花手一拍:“这个主意好!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人肯定多,他们逛来逛去的总要吃点东西,还是你们读书人的脑子好使!” “也不行。”主任一边拆之前的线,一边说道:“咱们运出去需要一天半,你在这里煮熟了再运出去,肯定坏了。” 黄春花叹了一口气:“我吃放了一天的鸡蛋也没事啊?” 主任把衣服翻了过来,又说道:“不能冒险,到时候吃了拉肚子,咱们雨兰镇就是平城城乡交流大会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以后一办城乡交流大会,肯定会提一次曾经有个雨兰镇用一千多个鸡蛋让所有人拉肚子。” 黄春花立马摆了摆手:“这可不行,那就到香金镇去煮熟,那里离得近,到城里以后肯定不会坏。” 李振花道:“那就回到第一个问题了,我们怎么把这些鸡蛋运到香金镇去?” 主任已经缝好了衣服,说道:“你们这个思路是没错的,鸡蛋肯定是要经过处理才行。” 运输队队长突然想起了自己老家的特产了,立马道:“皮蛋?” 大家都看向了他。 “那是什么?” “我小时候吃过的一种蛋,在生鸡蛋外面裹了一层东西,鸡蛋里面就会变成固体。” “怎么做?” “好像需要生石灰和草木灰?” 生石灰? 主任摇头:“生石灰太贵了,这么多鸡蛋,弄不到这么多生石灰,就算是弄到了,成本也太高了,到时候咱们一个鸡蛋得卖多少钱?” 主要是鸡蛋的量大,还真不好卖。 胡寡妇也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她想起了以前在地主家做过的吃的,道:“我倒是想起了一种吃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大家纷纷看向了她,在大家心目中唐妈做吃的那是登峰造极的。 胡寡妇说道:“我以前在地主家帮厨的时候,他们做过一种卤鸡蛋,煮熟了以后就泡在卤水里,这个天气可以放两天。” 主任大喜,问道:“成本高吗?” 胡寡妇道:“花椒,盐,桂皮,八角,野葱……咱们食堂不够。” 胡寡妇每次出去,路过山里,看到了能用的能吃的,无论是调料还是野菜,她都会带回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但一千多个鸡蛋。 不够用。 “这简单!只要山上有就行,明天又是打柴日,大家出去打柴也找找这些东西。” 胡寡妇又补充道:“到时候出去的时候,把鸡蛋泡在卤水里面,方便运输,也方便加热。” 运输队在中途是要休息的,休息的时候就可以借用一下粮仓的锅炉,加热一次。 用什么东西装是一个问题。 “找镇上的人借一下。”主任想了想,又说道:“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会去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他们也需要吃东西,既然决定了要卖吃的,平常唐丽娟同志给大家做的那些吃食想来也能放很久,不如也做一些。” 每次打柴日,上山下乡宣传,胡寡妇都会给大家做好干粮。 主任道:“虽然乡亲们送来了红薯土豆也没想过我们能卖多少钱,但咱们还是要尽力而为。” 大家都点了点头。 “明天大家都早点睡,后天可能需要凌晨就起来做准备。” 雨兰镇准备好了一切,把所有的能够运输的土特产都按照运输站的要求进行了登记包装,然后发电报告诉了运输站这边的情况。 运输站收到电报时,看着上面的内容,他转过头问道:“没有人通知这个雨兰镇我们城乡交流大会推迟了吗?” “我们给她们发了电报,她们可能没有收到。” “想办法通知他们一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前两天所有的预订单都收上来了,问题也出来了。 平城非常大,交通运输却十分落后,本来运输站的计划是在四个方向都设置货栈,这一次交流大会由运输队送到货栈,由汽车队接到城里。 这是平城第一次举行这样大型的城乡交流活动,大家都担心的是土特产不够。 结果一看各个镇送上来的单子,好家伙,这跟之前预估的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运输站一下子就头大了。 他们人手不够,这么多的土特产,他们根本送不进来,他们只有一个汽车队,需要重新招人培训,但学车这个事情,它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 再加上石油涨价,平城本地的汽车公司的三番五次的挑衅,汽车公司已经摆在明面上的挑衅了,他们每次送货去香金镇,回来的时候,一定会被汽车公司的货车堵路。 整个运输站焦头烂额,真要要个说法,也拿不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 城乡交流大会的主办方看到各镇区交上来的土特产单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了。 不仅仅是运输问题,收上来的东西太多了,平城是消化不了,所以要给其他城发去邀请,如此一来又要涉及城外运输,又多了一重压力。 当然,没有人想过取消这个城乡交流大会,因为那些沉甸甸的土特产单子后面是所有人的支持,他们说什么都要支撑平城完成这一次交流大会。 距离运输站不远的振兴机械厂内,李嫂子把三个孩子托付给了机械厂食堂的大姐们。 李嫂子昨天晚上已经想了一晚上了,这个时候倒是有了主意:“我穿一下你们厂的衣服,把头发剪了,又戴个帽子,身边又没有三个孩子,他们未必能够认出来我。” 她和工会一同离开了工厂,年英实在是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李嫂子并不是什么没有见过风雨的人,能够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骨子里都留存着血性。 战争时期,她和她男人两个人在日本鬼子的封锁线中偷运了不少东西出去。 后来她有了三个孩子,孩子离不得人。 她这几年跟外界接触不多,又是骤然失去了丈夫,又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是无计可施,但她来求助也是希望对方能把她偷运出去,只要离开了平城,她也能想办法养活自己和孩子。 之前想要离开平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是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要面对的是一个汽车公司,无论是对方老板还是对方老板请的那些保镖,她都惹不起。 哪怕是到了机械厂,机械厂里面人多,可她依旧是害怕的,她怕自己给对方添麻烦,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以后,她的想法改变了。 她的心里好像有个声音,我们这么多人,没什么可怕的了。 李嫂子换了衣服,戴了帽子,跟着工会的人出去,就在下一个街头就有汽车公司老板派来的人。 李嫂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然而对方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嫂子松了一口气。 汽车公司是很严格的管理制度,司机们的家属都是住在宿舍大楼里,孩子们可以去中心小学上学。 更加重要的是,汽车公司是封闭式管理,司机们除了出去跑货物,其他时候几乎都在宿舍这边。 之前运输站开了,汽车公司老板也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大家说这个运输站有多恶劣,说他们要打压他们汽车公司。 而这一次,她男人出了事,汽车公司老板给出的解释也一直都是她男人的错,她男人喝了酒,导致了车祸。 他们要接触司机们并不容易。 李嫂子知道城里不可能接触到,于是和工会干脆出了城,他们在城外等到了汽车公司的货车。 “他们在车上,咱们在路边……”年英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李嫂子已经冲出去了。 年英都惊呆了,赶紧过来拉她,好在那边的车停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司机探出了头。 李嫂子走上前:“原来是老唐,我找你有点事,但你们在汽车公司里,我也没有办法接触到你们。” 对方看到是她,把车子停到了路边,人从车上下来了:“弟妹,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公司不是说会一直照顾你和孩子吗?你们怎么突然就走了?” 这土地里[1950] 第43节 李嫂子:“他们怎么可能一直照顾我和孩子,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们就以车祸是我男人的错,搬走了家里的东西,让我赔偿损失。” 对方皱了皱眉头。 李嫂子继续说道:“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到底怎么想?你们真的觉得这一次车祸是因为我男人喝了酒?今年两个月十几次车祸,他们犯了什么错?” 李嫂子戳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大家无非就是觉得只要够小心,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对方一听她说这话,叹了一口气:“弟妹,现在这个局势,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李嫂子被这话气到了,年英也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 他们都不怕的吗? 就汽车公司那个制度,已经出了这么多次车祸了,难道不应该人人自危吗? 年英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李嫂子,李嫂子叹了一口气:“司机们都是从战争时期过来的,现在的日子……反而算比较好的了。” 也许是这样吧。 另一边的雨兰镇,主任迟迟没有等到运输站的回复,等到运输队队长回来的时候,主任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传真机坏了。 而城乡交流大会推迟了,具体日期还没有定下来。 主任一想,决定让李振花和胡寡妇去一趟平城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们两个人是这一次土特产的负责人,对于城乡交流大会的事情也比较清楚,由她们俩出去看看什么情况,最适合不过了。 胡寡妇一听,道:“那正好,我们拿出几十个鸡蛋,做成卤蛋,再做一些玉米饼,红薯土豆饼带出去,等到了城里看一下是什么情况。” “这个主意好!”李振花道:“一方面能看鸡蛋这样卖不卖得出去,另一方面也能够确定鸡蛋的运输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咱们就及时调整。”.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胡寡妇三个人一人提了一小桶卤鸡蛋,又带了两袋子干粮。 胡寡妇还放了二十个自家的鸡蛋,又给城里的女儿带了一包咸鱼咸菜。 李振花在旁边看着,心生羡慕,被母亲挂念的感觉一定很幸福。 三个人要出去自然是跟着运输队一起走。 运输队有专门的马帮,于是一大群人赶着马走上了去县城的路上。 而这个时候,胡寡妇和李振花也从黄春花口中知道了昨天那位退伍军人的事情。 他妻子前段时间说起了黄春花的事情,说黄春花是妇女榜样,她没说她自己,可胡发看出来了妻子的想法,于是就趁着送土特产来问问怎么能进运输队,他说妻子愿意出来为国家做事,他大力支持,他正好能在家里照看田地和孩子。 李振花和胡寡妇听着这些事情,想到那天对方的笑容,心里有着无数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主任叹了一口气,然后感叹道:“吾辈楷模!” 几个人跟着运输队到了香金镇。 香金镇这里有运输站,接下来的路便是坐运输站的汽车队回城就行。 这还是胡寡妇和李振花第一次坐汽车队的车。 另一边的运输队正在卸货装货,运输队队长怕这俩人走丢了,说道:“你们先去车上等着,一会儿就出发了。” 主任一眼就看中了最外面的那辆货车,那辆货车后面就正好载着人。 于是带着胡寡妇和李振花坐在了货车后面。 汽车公司的众人在香金镇的货栈卸了货,伙计们刚回到车上,结果后面就跟上来了三个陌生人。 他们都愣了一下。 “我们这辆车不搭外人?” 主任自来熟地说道:“都是自己人,我们是雨兰镇粮仓的工作人员。” 他们也没想清楚为什么他们汽车公司跟雨兰镇的工作人员是自己人。 前面的老唐已经准备开车了:“算了,反正是回城没有货物。” 他们坐在货车的后面,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对方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没一会儿就跟他们搭上话了。 “你们去城里做什么?” “去看看城乡交流大会。” “那个大会不是不举办了吗?” “肯定会举办的,听说是运输站人手不够。”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 胡寡妇看到他们吃干馍,道:“我这里有卤蛋。” 她当时想着他们几个人路上也要吃,所以有把自己家的鸡蛋也卤了二十几个。 胡寡妇热情地给这些人一人发了一个,又一人给了一个土豆饼。 “别客气啊,你们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胡寡妇说道。 她那种温和的语气让大家都有些愣住了。 然而下一秒,他们手里都有了土豆饼和一个……卤蛋? 他们还没吃过这种东西。 主任道:“别跟我们客气,我们土特产这一次还要靠你们帮忙呢呢。” 中间一个年纪大的男人,看了看后面跟着的车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可此时,车厢里,那位慈祥的大妈也说道:“幸亏有你们车队,从香金镇到县城这一条路就不用运输队的牛马了。” 李振花很久没有回过县城了,她望向了窗外。 大家就浑身不自在了。 “你们以前是在芙蓉城吧?过来还习惯吧?”主任比另外两个人知道的多一点,现在平成过来的汽车队是西南总部调过来的。 “不是。我们是本地汽车公司的司机。”终于有人忍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主任这段时间非常忙,对于城里的运输形势并不清楚,运输队队长稍微知道一点,但还没有跟大家说,于是主任对于汽车公司的认识还停留在他去雨兰镇之前。 主任一听这话,高兴地说道:“是你们啊!” 主任说着,从自己的桶里给大家又添了一个卤蛋:“说起来,我跟你们汽车队好多人都是老熟人呢。” 主任也想起了一个事情:“你们汽车公司有一个叫李康,前几年,我们在后方弹尽粮绝,就是他们夫妻穿过了敌人的封锁线,给我们送来了物资。” “他现在还好吗?” 前方司机正是老唐,他愣了一下。 几个人更是如坐针毡。 后面的汽车队真的气死了,平城公路路况并不好,汽车公司的大货车在前面行驶,导致他们在后面就没有办法超车,只能跟着对方的节奏来。 而这样的情况,在主任几个人看来就是—— 大家是一个车队,你看,都挨得紧紧的。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坐的压根不是运输站的货车。 主任还在说:“正好这一次到了平城,一起吃个饭,说起来战争结束以后就没有见过面了。” 老唐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随便找了一个事情来转移话题。 “你们这个蛋是怎么回事?” 果然,这话一出,立马就把三个人的话题给转移走了。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 这三个人眼里,这一群人也都是自己人,他们到香金镇这边又是跟着车队的,所以他们潜意识里就觉得这辆车也是来帮忙的。 于是主任就又把雨兰镇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起乡亲们想方设法地找经济作物,找不到经济作物就送来了鸡蛋,红薯的时候,主任忍不住感叹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一次交流大会一定要举办成功。” “你们这个鸡蛋做得不错,但运输站那边会帮你们运输吗?” 胡寡妇立马说道:“没事,我们到时候全部做成卤蛋,再装进桶里,问题不大,就是到时候也要麻烦你们多照看一下。” 她们几个人赶了一天路,此刻身上还是带着热情,仿佛他们在做一件永远不会疲倦的事情。 车厢里的其他几个人,还真是答应也不行,不答应也不行。 货车里面的这些伙计都是穷苦人家,战争后也没有回过老家,一直待在平城跑货,他们也不太能想象出一群人排队送东西,甚至说卖不了钱也没关系。 旁边的李振花就比较敏感,她总觉得哪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很快,他们就到了地方。 三个人下车以后,就发现他们马上还要再去跑货。 伙计们下车赶紧装货。 主任三人也赶紧帮忙。 “不用不用。”唐哥立马拒绝。 主任:“跟我们客气什么?” 胡寡妇:“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一边说一边帮忙。 一起回来的其他人都在偷偷看他们三个人,这三个人动作利索,脸上还总是带着笑。 货装好了,那位慈祥的大娘还在嘱咐他们:“这么晚了还要运货,一定要注意安全。” 旁边的年轻姑娘也忍不住说道:“这一次为了城乡交流大会,大家都在拼尽全力啊。” “是啊,就是有这样的一群人,咱们平城才是越来越有希望!”主任还在感叹:“你们那个时候没在平城,不知道这个汽车队在那个时候有多厉害。” “我听说过。”李振花说道:“那个时候敌人封锁了平城,汽车队好几次突破封锁,送物资出去。” 老唐顿了一下,带着人赶紧离开了,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这一章我还要修一修错别字和细节,所以下一章可能有点晚,大家早点睡,不用等。 这土地里[1950] 第44节 第24章 国营运输站(六) 石油的出口封锁对运输站打击很大, 对汽车公司的打击也是一样的大,尤其是他们还恶意降价了。 于是,汽车公司老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今年的车子检修没有了。 对于这件事情, 他并没有直接通知, 而是召集了所有司机开了一个大会。 “公司太困难了,运输站那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们背靠着国家, 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的单子都让她们自己接了, 我们这种公司被挤得经济困难,现在也只能靠降价来接单子了。” 老唐一行人在下面听着,想起了今天遇到了那三个人。她们没有说, 可是稍微想想就知道运输站这一次帮城乡交流大会并没有要钱。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没说什么。 老板说着说着,在上面泪洒当场, 最后总结道:“大家要一起共度难关。” 老板开完会,老唐回家时, 妻子正在陪孩子写作业。 她也是汽车公司的员工,她是会计,自然知道这个检修事情, 看到人回来了, 她道:“今天怎么样?” 两个人最近一直在因为公司的事情闹矛盾, 妻子想要离开汽车公司,去外面重新找工作, 但老唐并不愿意。 在他看来, 汽车公司的工资比外面的高, 而且出去以后同样也是做司机, 同样也是运货,跟在这里区别并不大。而且汽车公司这边公司大,反而更稳定。 以前过多了动乱的日子。 现在能够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能够有一个家,孩子还能去读书,这已经足够了。 妻子见他神色沉重,没在说什么了。 她今天见到了李康的妻子,对方的精神状态已经不一样了,之前她遇到对方时,对方眼睛和她们是一样的,是那种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怀疑一切的眼神。 而现在对方的眼睛里有了光了,她的身体里好像注入了一些新的东西,整个人也舒展开了,不像之前那样整个人紧绷着,仿佛时时刻刻都要警惕外在的危险。 对方问她:“你们真的要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吗?” 甚至可能没有一辈子。 她知道这个问题,可是她的丈夫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日子有多危险,她没办法指责,因为他们都经历过战争,心理都留下了严重的创伤,这种创伤让他们抓住眼前的安稳日子,不愿意去改变分毫。 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日子有多危险。 老唐回来以后话很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但这一次的沉默多了几分沉思。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在想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个时候那么困难,他们想的是赶走日本鬼子,至于未来……那个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后来孩子能去读书,他们能够有一份养家的事业,每天运出去的是货物,运回来的也是货物,好像也就够了。 另一边,李嫂子回去以后,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服输。 年英正在查看生产部送来的货物单子,她一边看,一边安慰道:“这种草菅人命的人,总归会找到办法制裁他。” “要不然我来写大字报?到处都贴上?”年英突发奇想,毕竟当初她父亲卷款跑路,到处都有大字报。 “光是这个肯定还是不行,需要有人和我站在一起。” 李嫂子叹了一口气,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说服对方,却没想到他们简直是铜墙铁壁,已经固定了思维了。 她男人以前也是这样,明明知道超载危险,明明知道公司派发的任务不合理,可他依旧不愿意离开公司。 他总是说:“现在生活多好,有吃有住孩子能上学,超载是有点危险,但我们以前出去送个货还要顶着日本鬼子的轰炸呢……” 你永远不知道哪一颗炸弹会掉在你自己的车上。 有些时候跟你一起开车出去的人,回来的时候甚至不是完整的尸体。 你永远不清楚你下一次出去开着货车出去是不是要运同胞们的尸体回来。 曾经最大的那一次轰炸,他们运了好几车同胞的尸体…… “现在也挺好的,把这些货物送出去就好了。” 她感觉她男人的那些同事和她男人一样,战争带来的伤太重了,战争结束后,他们沉浸在这种虚幻的泡沫之中。 只要这个虚幻的泡沫没有破,他们就不会醒过来。 李嫂子心上涌起了一阵阵悲哀,可当这个泡沫破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找错了人。”李嫂子突然站了起来,又朝着外面跑去。 年英这边还有事,只能让王大姐跟过去。 下午的时候,汽车公司外面,在街道的尽头,一群人拉着横幅,拿着旗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围观的其他人不是很了解,就是看个热闹,可是汽车公司的人却认识这些人。 他们……都是家属,那些意外事故中丧生的司机家属。 有老人,有女人小孩,也有青年人。 他们拿着旗子,边有边喊—— “汽车公司老板丧尽天良,逼着工人超载,逼着工人超速,出事后又说是工人的错!” “ 国营运输站建立,他降低运价,挤走国营,从此平城他说涨价就涨价!” 还有人在分发传单—— 有人拿了起来,就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在国营运输站来之前,汽车公司凌乱的管理,国营汽车站来了以后,汽车公司疯狂的降价。 家属楼里,很多人伸出头来看。 唐嫂也跟了出去,她看到了之前被汽车公司老板追得到处跑的人,现在站在了街道上,身后带着几十个受害者,她们声音洪亮,带着势不可挡的愤怒。 汽车公司老板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保镖。 保镖愣了一下,道:“是不是又出车祸了?” 老板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高大的保镖退到了一边。 老板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货栈这边太安静了,平常这个时候都是搬运货物的声音。 “没有货物搬运的声音。” 他走了出去,只见货栈外面,货车上面,都拉着横幅—— “要民主!要安全!” “反压迫!反剥削!” “正视职工权利!” “废除不平等合约!恢复正常货运价格!” “拒绝超载!拒绝疲劳驾驶!” 汽车公司老板走到了众人面前,如同以前一样,先是露出了笑容:“各位这是在干什么?” 保镖听了这话,立马走到了汽车公司老板身边,小声跟人说道:“老板,他们在示威呢,横幅上就是这个意思。” 老板转过头,恨不得再打他一次,但眼前更重要的是解决另外这群人。 汽车公司老板上前道:“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是来要一个交代,我们的亲人熬过了日本鬼子,熬过了轰炸,他们死在了你的手里。”站在最前面的李嫂子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异常响亮:“我们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万结束~明天会早点起来精修一下这两部分~主要是修一下细节,调整一下结构,大体情节不会变。 晚安,今天的我也很爱你们哟~ 第25章 国营运输站(七) 胡寡妇三个人直到最后才知道他们居然坐错了车。 黄春花知道的事情多一点, 给三个人解释道:“现在的汽车公司跟以前的汽车公司早就不是一个老板了,这个老板黑心得很,这一次也是他们的车故意在前面挡我们。” 主任三个人都懵了, 还能这样? 胡寡妇:“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黄春花对于汽车公司的司机们很是反感, 有一次他们运输队遇到了大雨, 当时对方还堵在了他们的前面,害得他们运输队淋了一场大雨。 几个人说着就来到了城南中心街, 运输站和城乡交流大会的办公室都在这边。 黄春花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就是运输站, 她作为乡村运输队的成员, 自然想去运输站看看。 “你们去找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吧,我去看一下运输站那边看看。” 主任心想她是运输队的,的确跟进去也没什么意义, 道:“那你一会儿在这儿等我们。” 黄春花猛地点头,紧接着就朝着运输站跑去。 三个人也转过身,走进了城乡交流大会的临时办公室。 城乡交流大会的同志看到她们, 立马就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来,赶紧倒了茶—— “同志们辛苦了!” “不辛苦, 不辛苦。” 主任笑道:“这一次来一方面是想问这个大会什么时候开,另一方面是我们收了1000多个鸡蛋的事情。” “你们那1000个鸡蛋我们也都听说了。”负责人道:“你们之前说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主任道:“这是卤蛋,送出来还没有坏, 到时候肯定是需要餐食, 我们想到时候给我们留一个摊位专门卖吃的。” 这也是为什么要亲自出来讲的原因, 主任希望提前定下来,后面交流大会才不乱。 “这个主意好!”负责人道。 胡寡妇和李振花在后面听着,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悬在大家心头的1000多个鸡蛋可算是能解决了。 “这是我们准备的餐食。”主任把之前在雨兰镇做的计划递给了对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建议。” 这土地里[1950] 第45节 对方看完了他们要卖的餐食, 开口道:“这个鸡蛋为了方便运输, 你们可以在雨兰镇做好了运出来,你说的那些玉米馍,土豆饼,红薯饼,烤红薯,最好还是在外面来做,别让参加交流大会的人吃冷的。” 胡寡妇仔细听着,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大会,心里非常紧张,生怕哪儿没做好。 负责人笑道:“咱们这一次交流大会还会来很多别的省的人。” “鸡蛋最好也先热一下,咱们要展示平城最好的一面给大家。” 主任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他看向了胡寡妇和李振花:“你们俩这段时间就留在平城,他们筹备起来你们也能搭把手。” 这一次出来专门做过卤蛋,并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技术,所有的香料粮仓都有,粮仓还有两个炊事员,他们上一次就跟着胡寡妇做了,现在应该也能做。 胡寡妇和李振花点了点头。 于是几个人就把城乡交流大会中雨兰镇需要做的事情以及到时候展会的位置都确定下来了。 三个人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等在外面的黄春花不在这儿了。 主任道:“我们也去看看运输站。” 胡寡妇和李振花本来也想去看看,立马就跟上了。 运输站外面有两排货车,看上去还很新。 这个货车比他们昨天做的那个车还要大一些。 胡寡妇看着这个大货车,忍不住道:“要是我们那儿也能通公路就好了。” 若是通了公路,这一车能拉多少粮食出来?运输队就轻松了。 李振花道:“以后肯定能够会通公路。” 对于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主任听到这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雨兰镇在群山里面,要通公路恐怕就得移山了…… 这个时候,三个人正好走到了门口,里面传来了熟悉的骂声。 黄春花的声音:“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他们碰得,就我碰不得了?!” 胡寡妇心道不好,她都快忘记了黄春花这个年轻女同志是一点就炸的性格。 黄春花进入运输队以后,整个人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怎么看到她跟人吵架,于是乎大家都忘了她以前可是十村八店出了名的惹不得。 三个人快步跑了进去。 只见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辆大车前,中心的两个人正是黄春花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也不甘示弱:“这是我的车,我说你碰不得,你就是碰不得,你又不会开车,给我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 黄春花冷笑一声,道:“那他们怎么就碰得了?这也不是你的车,这是运输站的车,这是国家财产!” 胡寡妇三个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胡寡妇拉了拉黄春花,主任则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方一看主任,笑道:“我也不想跟一个年轻女娃计较,但是这车是新车,刚回来的,不能出问题。” 黄春花一听这话,气炸了,上前就要跟对方说清楚到底哪儿弄坏了。 胡寡妇赶紧把人拉住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李振花上前一步,问道:“请问是哪儿弄坏了?我们有朋友对于汽车维修有一定的了解,可以来看看。” 对方道:“我阻止的及时,才没让她碰坏。” 周围的年轻人都在劝:“叔,车子没有坏就不计较了。” 黄春花立马说道:“你们不要听他胡说,我什么都没做!” “我进来的时候给了袖章,说了我是乡镇运输队的人,门口的大姐跟我说我怎么来这么晚,还让我来这边,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边排队。” 黄春花想起来都觉得愤怒。 她走过来的时候,前面就有一个年轻人问她:“你是哪个镇的?我怎么还没有见过你?” “我是雨兰镇的,刚过来。” 对方道:“你一个女人居然也来,厉害,你排在我后面吧,你们镇只来了一个人吗?” “大家都来了,现在在货站那边。” 黄春花压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前面排了一个队,队伍最前面是一辆大车,大家好像都是上了那个车,然后又下去。 黄春花以为是排队搬东西,心里想着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他们搬一下东西,也是在发光发热。 前面的人上了车,又下了车。 快到他们的时候,黄春花伸长了脖子,终于看到他们上了车以后都去摸了一下方向盘,又说了什么。 黄春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也开开心心的上了车。 她一坐下,旁边就是一声吼:“谁让你上来的!快点下去!” 她赶紧摸了一下方向盘,这才转身下去。 下车的时候她瞟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那个副驾驶的中年男人还赶紧拿旁边的东西擦了擦车座和方向盘。 黄春花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的衣服上有补丁没错,可都是干干净净的。 擦什么擦? 这也太侮辱人了! 黄春花自然就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坐了一下你的车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用得着这么侮辱人吗?” 于是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此时,黄春花也大概意识到了他们不是搬东西,而是学车,但黄春花也没觉得理亏。 黄春花并没有觉得自己就不能学了。再说了,她进来之前是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是来询问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运输的问题,对方让她到这边来排队。 “我也是后面才知道他们是在这儿学车,他们在排队认识车上面的东西。”黄春花依旧理直气壮,道:“怎么我们都是运输队的人,他们能学,我就不能学了?这算什么道理?” 主任和李振花听得糊里糊涂的,完全没懂这中间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是……对方不满意黄春花一个外人去坐了他们的车? 主任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自己这边有点理亏,没有经过允许就去坐了人家的车,于是也不想计较了,主任当个和事老,道:“既然车子也没坏,你们也不要太计较了,黄春花同志也是运输队的,又不是外人。” 胡寡妇看了一眼那位中年男人,想到了黄春花说的那些话,前面排队的年轻人都不知道黄春花不是来学车的,对方为何一眼就能看出来黄春花是外人?就算是。觉得她是外人,不应该先问问什么情况吗? 不停地去擦车是什么意思? 胡寡妇皱眉,她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可对方的行为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过去的那些仿佛上辈子的回忆,在这一刻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的耳边好像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你们这些女长工千万不要在今天早上出去,要是让少爷晦气了,你们十条命都赔不起。” 那个时候地主家的儿子要出去考学,那对方走的那天早上,他们所有女人都不能出去,不能让地主家儿子出门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女人,说是晦气。 “胡家婶子,你们怎么能让出嫁女进门,多晦气啊!” 她男人有个姐姐,月子里被男人打了,她带着孩子回来养月子,结果村里所有人都来跟她说出嫁女刚生了孩子,身上晦气,让赶紧送回婆家去,要不然来年会倒霉一年。 明明和此刻是不一样的情况,可是胡寡妇就是想起了这些事情。 胡寡妇听到对方又说道:“我本来也是怕车子被弄坏了,这都是国家财产,弄坏了可赔不起。” 胡寡妇听他这样说,怀疑可能是自己弄错了,对方也许真的只是因为车子的问题。 毕竟以前的人从来不会隐藏否认,他们都是直接说出来嫌弃女人晦气,觉得女人沾了就要倒霉。 倒没有遇到过有这样的思想却要掩饰的人。 那人说着,还专门拿出了车钥匙,准备启动车子,看看车子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黄春花从他拿出钥匙开始,眼睛就亮了起来。 车子先是轰隆轰隆的声音,紧接着便飞奔了出去。 黄春花对于车一直都是好奇的,尤其是当她是运输队以后,她们运输队的马累死累活地驼货,可这种大货车轻轻松松就跑远了,而且人也是一点都不累。 之前香金镇那一段有公路的地方,有多少次是她们赶着牛马车,顶着大太阳走得气喘吁吁的,而大货车就从他们旁边疾驰而过,留下了一堆艳羡的眼神。 不得不说,运输队的人都有开大车的梦。 于是,黄春花决定不那么生气了。 等到对方下来说车子没问题,黄春花就说道:“你就放心吧,我不可能弄坏的,我就坐了一下,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三个人走出去的时候。 胡寡妇有点担心黄春花不开心,毕竟任谁被这样说都会觉得不开心。 他们走到了大门口。 黄春花这才停了下来,说道:“我刚才坐在那个大车的驾驶座了。” 胡寡妇和李振花都以为她还在憋屈刚才被骂的事情,正要安慰她。 只见她一蹦三尺高:“啊啊啊!以后我也要开大车!要是能控制那么大一个机器搬东西!不得把我高兴死啊!” 胡寡妇:“……”黄春花这个年轻姑娘真的是单纯又可爱。 李振花:“……”黄春花同志还真是一点都不记仇啊。 主任:“……”黄春花同志心态真好。 黄春花又想到了什么,握了握拳头,眼神充满了战意:“敢觉得我晦气,等以后我进了运输站,我天天摸方向盘,坐在车上,他还不敢说我晦气,我能气死他。” 胡寡妇:“……” 李振花:“……” 主任:“……”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有点累,可能要明天修文。 后面还是日三千,留够空间修文,要不然我容易焦虑。 爱你们~晚安~(这章留言有红包) 这土地里[1950] 第46节 第26章 国营运输站(八) 前一天晚上, 李嫂子和年英平安还有工会的成员们一起熬夜策划这一次示威。 几个人就着泛黄的灯光。 这里面反而是平安最有经验,反动派时期,她参加过学生运动。 平安道:“咱们的目标不是这一次示威就能把他打压下去, 而是要让其他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对, 到时候他跟你们说话, 你们不要被带着走,你们就重复你们要说的事情。”年英道:“在这方面我也很有经验。” 李嫂子不住点头,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 于是挨个写了下来, 道:“我记下来了,不管他说什么,我们就重复我们要说的事情。” 工会代表道:“平城大大小小的商户工厂都离不开汽车公司运输, 短暂的降价可能能迷惑一时,但我们也要相信人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咱们把她们的阴谋点破大家稍微一想也能想明白。” 年英道:“其实已经有商户想明白了, 这段时间就有商户已经在转国营运输站了。” 一方面是国营运输站的口碑好,他们每一次货物都能够准时送达, 另一方面是私下里都隐隐约约地听说了国营运输站的困难,国营运输站的汽车队是芙蓉城那边调过来的,要真的太困难了, 他们回去了, 平城就是汽车公司的天下了, 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年英点头:“之前我们商户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说这个问题。” 平安在回忆自己以前的经历, 又道:“你们在人群中不要害怕, 一旦他们用保镖来驱赶你们, 我们会伪装成普通人混进去帮你们。” 平安这样说也是有理由, 当初学生运动,尽管学生人数很多,可她们多多少少都被打过,自然也要做好保护措施。 年英那个时候也挨过打,对于这个事情也是印象深刻:“情况如果不对,警察也会过来。” “到时候你们就只需要一直喊国营运输建立,他降低运价,挤走国营,从此平城他说涨价就涨价!” 这一句话是重中之重。 “ 国营运输站建立,他降低运价,挤走国营,从此平城他说涨价就涨价!”李嫂子牢记了昨天晚上的话,和其他人一起喊。 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准备城乡交流大会,平层大大小小的商户多多少少都要用到汽车公司。 而这段时间汽车公司一直在降价,大家都非常的欢喜。 但他们从来不知道汽车公司的内部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汽车公司老板意识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也越来越黑,他对周围的人说道:“不要听这个疯婆子胡说,她精神出现了问题,想要找我们讹钱。” “把她们赶走。”汽车公司老板对保镖说道。 保镖立马就上前要赶人。 另一边,平安和年英两个人带着工厂的工人们藏在人群中,看这个局势,立马就想要上去保护人。 结果,他们正忙前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学生就已经了出去,挡在了家属们面前。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汽车公司老板说道:“我们又不是要打她们,我们只是请她们走,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这不违法吧?” 其中一个学生开口道:“她们刚失去了亲人,现在无非就是要一个公道,你们把话说清楚不就行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像她们说的那样超载?” “当然没有!”汽车公司老板直接说道。 后面的司机们听到这话,都皱起了眉头,别人不知道他们内部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完成不可能完成的量。 那学生也不会被这一两句话就糊弄,而是高声道:“现在问题也就简单了,既然你们没有超载,没有害死他们的亲人,你们把证据全部摆出来,明明白白地开给她们看每辆车到底运了多少货出去。” 平安和年英两个人在人群中,对视了一眼,她们两此刻毫无用武之地,而且由这样的人说出来,反而更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那学生回过头来问李嫂子:“这样对吧?” 李嫂子看过去,那学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说话却很有力量。 李嫂子心里是惊讶的,她自然知道这不是她们安排的人,但是这种陌生人的帮助让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对,我们就是要你们公开货运量,你们到底有没有超载?到底有没有逼着司机在夜间运货?到底有没有逼司机在不可能的时间内完成送货?意外事故是不是在超载和夜间行驶后猛增?只要你公布了,确实没有超载,我们立马就走。” “你们要是没有做,说清楚不就得了。”人群中也有其他人开始喊道,没有人因为要发生冲突了就离开。 汽车公司老板自然不可能给出什么证明,不耐烦的说道:“那是个人来找我要一些东西我就要给吗?你们未免太过于无理取闹了。” 汽车公司老板心目中,这些曾经的员工家属他是可以随意对待的,而这些平头百姓同样也不值一提,他叫来了更多的人。 在他看来,其她人一过来,这些不相干的人就得迫于压力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平安她们也紧张了起来,时刻准备人群退去,她们冲上去。 然而,那些围着家属们的人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马离开,声音弱了一些,但还是说道:“他们也没有提什么无理要求,无非就是要自己的亲人讨一个真相,张老板别把事情做太绝了。” “是啊,还有孩子老人,你们一赶人,到时候摔到了怎么办?”一中年大妈声音洪亮,道:“咱们平城的人一起熬过了日本鬼子了,现在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话?” “可不是,她们一群老人孩子,你们推推搡搡,摔倒怎么办?”站在人群中围观的老人也说道。 司机们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帮忙,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却不曾想到他们会参与进来。 他们这里越热闹,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汽车公司老板着急了,道:“你们再不走,我就让她们去拿烟雾弹过来!” “你这也太不讲理了!”人群中有人怒了:“汽车公司的司机们在封锁时帮我们运了不少东西出去,现在好不容易迎来了新天地,不明不白地在你公司出了事,你还不给一个公道!这还有天理吗?” 周围的人也开始帮忙说话了,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李嫂子反而不需要说什么了,她想说的话周围的人都在替她说。 如此一来,反而是躲起来的平安一行人都不需要出来了。 平安看着人群,忍不住笑了。 是啊,她们昨天晚上把现在的情况想得太复杂了,当年的情况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是时局动荡,没有人知道未来在哪里。 现在大家有了新的生活,也有了正面对抗的勇气,有了去保护弱小的勇气。 其实哪怕是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人顶着风险,偷偷把她们从街上拉到家里,把她们藏起来,只不过没有正面对抗而已。 保镖们开始一边喊一边推人:“你们走不走!再不走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这些人真的是没有王法了!” 围在外面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因为这样的推搡而离开,反而越加僵持了下来。 于是另一边就有更多的人来围观了。 汽车公司老板同样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他看来,这个时候人群就应该散去了。 他急得直打转,当然不可能自己也上,于是就叫了司机们赶紧去解决这些人。 “别磨磨蹭蹭!一会儿还要出车!” “快把他们赶走!别挡在这里了!” 司机们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对面要讨回公道的是他们曾经的兄弟的家属,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去攻击这群人? 唐大哥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面。 人群中明明是李嫂子她们被保镖围住了,可这群司机走起路来,给人一种感觉。 被围住了人仿佛是他们。 唐大哥走到了人群前,立马就被一个中年人拉了。 还是一个认识的人,对方此时竖着两条眉毛。 可他甚至还记得对方以前笑着跟他打招呼的样子,对方是一家纱布的老板,他曾经帮对方送过货。 “老唐,你这样做就不地道了啊。这些人都是孤儿寡母的,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你们把人赶走,她们怎么办?”对方一边说,一边防备地绷紧了身体。 唐大哥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平城一共就这么大,他们又是送货的,几乎都是熟面孔。 人群中还有很多曾经在战争中坐过他的车,甚至还有一些人给他送过衣服干粮和茶水。 大家都是平城的普通老百姓,一起从战争中熬了过来。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群人站在了平城人们的对立面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一点短,因为在修这一部分的大纲。我明天补起来。 (这章留言还是有红包) 第27章 国营运输站(九) 胡寡妇几个人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人群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黄春花爱凑热闹, 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就飞快跑了。 胡寡妇也有些好奇,她之前来过城里两趟了,第一次在下大雨, 她们是送粮进来, 第二次是来开大会, 都没有时间好好看看城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子走在平城的街道上,她本来还在观察路边的喇叭, 现在看到前面那么多人, 也忍不住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黄春花已经跑过来了, 大声道:“前面在罢工示威!好像要打起来了,我们快去帮忙!” 胡寡妇一听这话,拔腿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着急地问道:“怎么还打人?” 主任和李振花也皱了皱眉头,跟了上来。 几个人赶到的时候,一看中间被保护的都是一些老人小孩, 对面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立马就加入了人群, 开始抵抗那些赶人的保镖。 胡寡妇挤着挤着,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妈?” 胡寡妇回过头,就看到好久不见的女儿居然就在旁边, 大喜:“安安!” 她说话间就把女儿拉到了身后。 她刚把人拉到旁边, 对面就有更多的人出来了。 居然还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个是老唐! 不只是她, 主任几个人同样不由得大吃一惊。 老唐一行人走了过来,开始把赶人的保镖往后拉。 胡寡妇这一看, 原来他们不是来赶人的, 而是来赶那些保镖的。 这土地里[1950] 第47节 胡寡妇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觉得对方是好人啊, 当初他们坐错了车,人家都没有说什么,还把他们送回了城。 在胡寡妇几个人看来,他们过来帮忙才是正常的,其他人也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 李嫂子看到这一幕,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整个讨公道行为最后以汽车运输公司全体司机罢工收尾。 而这个时候,汽车公司老板这才真的慌了。 汽车运输行业跟其他的不一样,这有门槛,一个大车司机,培养出来就要不少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国营运输站有一个专业的汽车队,可他们依旧没有办法跟汽车公司抢活,因为他们只有几十个司机,而汽车公司这边两百多个司机。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工会代表很快就介入了,而家属们累了大半天也能去休息了。 雨兰镇的这群人被年英邀请着回工厂吃饭休息。 平安和胡寡妇这对母女好久没见,现在有说不完的话。 黄春花在旁边走着,听着她们说话,说着彼此的事情,不由得心生羡慕,她母亲已经去世了,现在都不知道找谁说说自己在城里的事情。 黄春花想起了母亲,总觉得可惜,没能让母亲看到自己现在这么有出息的样子。 “同志你好,刚才谢谢你们帮忙。”李嫂子走了过来,对黄春花说道。 黄春花道:“你叫我春花就行,我该怎么称呼你?” 李嫂子道:“大家都叫我李嫂,你可以叫我李嫂。” 黄春花是个很自来熟的人,两个人边走边说话,没一会儿,刘馥天已经知道了这个姑娘家里有几口人,有几亩地,现在在运输队工作。 李嫂子听她说在运输队工作,道:“运输队也有女人吗?” 这也不是她有偏见,而是她之前就想要进汽车公司做司机,但被拒绝了,说是运货有女人不吉利,说女人开大车不行,容易出事故。 黄春花一听这话,表情神气得不得了。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他们说不要,结果有一天……”黄春花开始讲起了自己挑着两箩筐萝卜被李振花发现的场景,又说起了她送粮来县城后被香金镇粮仓和雨兰镇粮仓表扬的事情。 “然后是运输队队长来找我,问我要不要进,说是现在就是缺我这样的人才。”黄春花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都不想去的,谁让他们之前瞧不起我的,可是国家缺我这样的人才,我不来也不行。” 她说得那一个骄傲,可是奇怪的是,却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亲近又真实。 李嫂子和她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她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朋友了,也忍不住倾诉道:“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黄春花认真地听着。 李嫂子继续说道:“我之前是和我男人一起开车,后来他去了汽车公司,正好我们的孩子都要去上学了,我也想去——” 面前的黄春花表情越来越失控了,李嫂子说不下去了,问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你会开车啊!”黄春花瞪大了眼睛:“就是那种有一个方向盘的4个轮子的车?” 李嫂子道:“对啊,怎么了?” 黄春花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没见过世面,说道:“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结果对方跟我说,运货不能用女人,不吉利!” 黄春花立马忍不住了,拉住了对方的手:“同志!我的同志啊!用她们读书人的话说,咱们真的是知音啊,我刚才经历了这个事情!” 李嫂子乐了,怎么就是知音了? 黄春花立马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起先我不知道他们是去学车,我上去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在学车,可是我刚坐上去,那个司机就像是看到鬼一样把我赶下去,还赶紧擦了一下我坐的地方和我摸过的方向盘,那个样子,仿佛我就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黄春花说到这里的时候,撩起了袖子,双手叉腰:“要不是因为不想得罪运输站,我当时真想给他两大耳刮子!” 李嫂子听了这些,心里同样也是愤怒,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正要安慰道,没事,以后不跟这种人接触。 黄春花恶狠狠地说道:“他给我等着!我迟早有一天进运输站,天天在他面前开大车,我能气死他!” 李嫂子:“……”诶? 黄春花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道:“李嫂,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李嫂几乎瞬间就懂了对方的意思:“他们连车子都不让你坐一下,我……总不能去他们那里找工作吧?” “没事,办法总比困难多,再说了,他都不敢直接说我晦气。” “我和年英厂长说好了,正好振兴机械厂还招人,我在她们厂里做事。” 黄春花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可是你会开车。” “我现在……” “可是你会开车啊!”黄春花痛心疾首,忍不住说道:“现在国家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的时候啊!” 一边的李振花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才知道那个时候车上的事情并不是大家口头说的那么简单,她是又愤怒又心疼。愤怒那人的行为荒唐,心疼黄春花同志那个时候受的委屈。 现在又听到这一句熟悉的话,只觉得黄春花同志真是一个好同志! 黄春花心目中,能够开车的人那就是厉害人物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运输站有多糟糕,有多需要你这样会开车的人才!” 李嫂子被这一顿夸给夸得不好意思了:“哪有那么夸张。” “不夸张,不信你问他们。”黄春花看向面相最严肃的粮仓主任。 主任道:“的确是这个情况。” 李振花道:“今天运输站那边在培训新的司机,要是你去,你以后也可以培训,以后黄春花同志遇到的那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 黄春花:“可不是,你会开车,他们会开车,大家都会开车,都想要为国家做奉献,怎么咱们就不行了?” 年英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道:“我肯定是鼓励你去运输站,因为我这边你还要从头学,不如就去自己擅长的领域。”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李嫂子咬了咬牙,心说,先去试试。 黄春花见她心动,道:“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去一次运输站,去运输站试试,马上就要城乡交流大会了,我们平城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她们肯定不会拒绝,正好你也可以去试试,想不想在运输站做。” 李振花在旁边听着,心说,回去就跟运输队长说一说,以后把运输队招人这个工作交给黄春花吧。 李嫂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当天下午,李嫂子跟着黄春花一起来到了运输站。 对方有些惊讶,说道:“先登记一下,然后去试车,那边有人会跟你说合不合格。” 对方说完了以后又笑了一下,道:“你也不用紧张,就算是不合格,你有基础的话还是会收你。” 就冲这短短的一句话,黄春花决定对运输站的印象转变一部分。 “名字?”对方问道。 李嫂子道:“刘馥天。馥是一个香气的香,一个重复的复。” 从小到大,只要自我介绍,大家都以为她中间的这个馥是富贵的富,所以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要这样说一次。 然后就会得到一个标准回答。 对方一边写一边说道:“你这个名字还怪有文化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完成~ (这章留言会被作者的爱心红包击中~) 第28章 运输站(十) “刘大姐进运输站了!”黄春花欢天喜地地给大家报信。 大家听到刘大姐还懵了一下, 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 “恭喜恭喜!” “以后就是吃公粮了!” 只有黄春花拉着人开始传授自己被十村八店讨厌但是还没有人奈何得了她的经验,道:“他们不惹你,你也不惹他们, 他们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 你立马骂回去, 他们要是敢打人,你就要敢拿刀!” 主任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 道:“还是要和谐一点, 以后都是运输站的同事了, 要团结友爱。” 黄春花不服气:“主任,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跟我团结友爱?” 主任:“也是, 我下一次去跟他们说。” 别看黄春花这么暴脾气,实际上大家还挺喜欢她的,她虽然脾气风风火火, 但却是一个实在人。 胡寡妇早就发现了,黄春花是到哪儿都能跟人混熟的那种。 胡寡妇想起了黄春花以前在村里被排挤的事情, 只觉得这个年轻姑娘以前是没有去对地方。 等到中午,刘馥天找到了食堂的王大姐和孩子们。 她倒也没有想过自己照看孩子,毕竟她是家里唯一能够养家的人了, 不出去挣钱, 孩子和她都得饿死。 她之前就已经跟王大姐说好了, 孩子放她这里。 王大姐在振兴机械厂的职位很特别,她并不是几个车间的职工, 也不负责后勤工作。 她的工作是照看孩子们。 振兴机械厂很多员工都是夫妻, 两个人都在工厂, 有的孩子在老家, 也有老家没人了,若要照顾孩子,就得少一个技术工人。 当初年英去请他们回来的时候,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又一想自己从小就是在机械厂里长大的,干脆就让他们把孩子带过来。 现在时局稳定,城里小学开学了,到了年纪的孩子就去学校上学,放学的时候,大家一同回工厂这边,工厂这边还有两个没有到上学年纪的孩子,王大姐便是专门照看她们的。 刘馥天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是上学的年纪了,也添不了什么麻烦,王大姐道:“大妹子,你好好干,莫担心,工资工厂会给我发,你还要养三个孩子,莫把钱乱用了,咱厂长早就跟我说过了。” 刘馥天心头一热,心里生出了无限感叹。 她回过头就看到三个孩子追着工厂里的大孩子们跑,比之前反而活泼了不少。 另一边,有刘馥天的牵线,很快,汽车公司的罢工的司机们便到了运输站报道了。 如此一来,运输便就位了,城乡交流大会的时间很快就定了下来。 官方开始号召所有人来布置大会现场。 大会的地点在平城中心小学,正好碰到孩子们放学,于是乎小半个城的人都过来了,搭棚子的搭棚子,搬桌子的搬桌子。 这土地里[1950] 第48节 平城中学小学有两栋教学楼,四层楼,一层楼四个教室,于是就有了32个房间。 再加上操场上搭的棚子,整个会场包括了十几个分馆,确保所有商户和农民都能够在这里买到想要的东西。 胡寡妇她们分配到的任务是搭棚子,一群人花了三个多小时,把小学操场分成了四个区域,也就是四个场馆。农业机械因为太过于笨重了,没有办法搬到教室去,便是在操场上。 几个人完成任务便在会场溜达。 小学操场最中间,负责人正在指挥大家把雕塑搬到了那里。 “雕像!”黄春花拉着李振花跑了过去。 这一次出来以后,这俩感情越来越好了。 石像是一男一女,女人带着草帽,女人一手抱着小麦,男人手里拿着锤子,两个人前面是一辆汽车模型。 下面有一行字,后面拉着横幅。 胡寡妇不识字,看不懂,旁边的李振花见她在看横幅,说道:“那下面写着,工农合作,建设国家。后面横幅写着热烈欢迎广大农民同志参加城乡交流大会。” 黄春花忍不住笑了:“我也是农民同志,也是热烈欢迎我。” 这一天,会场被布置好了,城里的商户们也开始把东西搬了过来。 因为工厂放假,孩子们的父母都领走了孩子,王大姐就带着刘馥天的三个孩子来了会场,帮胡寡妇的忙。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多的时候,运输站就把雨兰镇的东西全部都送过来了。 玉米直接交接给了酒厂,红薯土豆分了三百斤交给胡寡妇一行人,其余的经济作物全部放进了农产品场馆。 那1000多个卤蛋也到了,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他们的摊位后面。 雨兰镇没有农民过来,因为雨兰镇地理位置太远了,这一次运输队又要用很多东西,于是就主任带了大家想要买的单子过来了。 其他商户同样也来得很早。 卤蛋和馍馍陆陆续续地往外卖。 但很快,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会场里几乎都是城里的人。 他们正在买运输站送过来的土特产。 来参加大会的农民好像都没有,一去问才发现大家没有感觉错,农业机械和农业生产资料两个馆没有人去,这两个馆基本上就是完全面向农村。 黄春花和李振花两个年轻姑娘是急性子,他们会快的跑出了会场,果然,一路过来来的几乎都是商户。 两人又手拉手地跑了回来。 王大姐实际上和胡寡妇差不多的年纪,看到她俩沉不住气跑来跑去,忍不住戳了戳胡寡妇:“唐姐,你看那两个,跟小孩似的。” 胡寡妇抬起头就看到两人手拉手跑回来了,一回来就说:“唐妈,会不会是因为太远了,想着农产品都让运输队运出来了,所以大家都不想出来?” 有这个……可能? “再等等,还没到中午,不要着急。”胡寡妇一边说一边给两个人一人拿了一个红薯饼:“吃点东西。” 两个年轻姑娘到旁边去吃东西。 王大姐忍不住说道:“以前就绝对看不到这样的情况。” “什么?”胡寡妇回过头,新一轮的红薯已经全部放进了大蒸炉了。 王大姐小声道:“以前啊,像李振花这种知识分子都是跟知识分子一起玩。” 胡寡妇听了这话,她想好像也是这样。 结果,一直到中午都没有见到村镇的人来。 黄春花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去转了一圈,咱们的土特产馆卖的特别好。各个粮仓的代表都在统计自己这边卖了多少东西。” “城里的百货馆,”黄春花一边说还一边套出了两块香皂,她刚才去转的时候,就给自己也买了两块块香皂,城里商户为了支持这一次城乡大交流大会,所有的商品都降价了15%,所以黄春花专门买了两块,“农业机械馆,生产资料馆都没有什么人。” 李振花掏了十几包种子出来:“唐妈,这是我刚才在农业生产资料馆买的,你一会儿也去看看,里面有很多有优良种。” 一说这个,黄春花立马站了起来:“有没有金皇后玉米种子?之前我们在同林镇看到了那个金皇后玉米种子,棒子特别大!” “那个你不用买,国家已经发到粮仓了,到时候会分发下去。”李振花说道。 而这个时候,靠近非常边缘的商户们突然站了起来。 胡寡妇拍了拍王大姐:“来了!” 果不其然,一群人风尘仆仆地出现了。 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进来,大家都兴奋了起来。 这才听到他们说—— “我们前面的大货车轮胎坏了,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被堵在外面了。” 胡寡妇松了一口气。 “快过来吃点东西吧!”黄春花招呼他们过来。 胡寡妇这一次做得很精细,红薯先上蒸笼,蒸熟了,然后再碾成泥,红薯泥再炸一下,香得不得了。 没一会儿,她们这里就排成了长队。 胡寡妇一边炸红薯饼,一边在看来参加大会的人们。 个个都是陌生面孔,可是她们脸上的笑却让人觉得异常的熟悉。 这些人一来,原本冷清的百货馆,生产资料馆,农业机械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平安一行人压根忙不过来了,胡寡妇这边同样也忙不过来了。 虽然忙,可心里却是欢喜的。 整个大会持续到了黄昏,交流大会的主任道:“因为今天路上出了事故,交流大会结束的比较晚,咱们很多同志都回去不了,今天暂时就在学校这边睡觉。” 不止是农村的同志,还有一些是来会场帮忙的女同志,大家都太累了,不想回去了,直接在这边休息。 学校教室能容纳不少人。 胡寡妇一行人本来可以去振兴机械厂休息,但大家都决定留下来在学校这边睡觉。 大家把东西搬到了一楼的教室里,又在下面扒了草垫子,正值平城九月,夜间也并不冷,女人们便在这边睡下。 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可是大家却不觉得生疏,忍不住相互询问了起来。 “你们是从哪过来的?” “雨兰镇。” “雨兰镇在哪里?” “香金镇那个方向,你们呢?” 对方也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姐,道:“我们是荷香镇。” 胡寡妇同样没有听过这个镇。 “我是城里纺织厂的工人。” “我是酒厂的。” “我是北岩村的,你们肯定没听说过。” 结果其他几个人也开始说了起来,除了几个香金镇的,其她的都没听说过。 原来平城还有这么多地方。 “这里好多东西都比我们镇上便宜。”有一个大姐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包。 “是为了支持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专门降价了。” “现在日子真不一样了,以前哪里敢这样出来。” “前段时间枪毙了好几个抢劫杀人的,现在管的严了。”城里的女同志说道。 “等一下。”人群中有一个人突然看向另外一个女人:“你刚才说你是荷香镇,我听着觉得有点熟悉,没有想起来,现在听她说枪毙,我就想起来了,是不是你们镇上有一个男人杀老婆,结果被枪毙了?” “哦!原来就是你们镇!我听说过这个事情,但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其他几个女人都恍然大悟。 胡寡妇也听说过这个事情。 “是我们镇,那个男人不是人,以前就一直打老婆,也没有人管他,结果那一次他喝了酒,下手重了,人脖子都断了。,”她说话间叹了一口气:“他死了就算了,可惜了他老婆,唉,如果还活着说不定也能来外面看看。” “她应该跑啊。” “跑去哪儿呢,以前的女人就是这样啊。哪个女人没有挨过打啊。” “可不是,以前我家那口子打起我来,手边有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打。” “都一样。”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过去的那些痛苦地日子。 胡寡妇听着她们的话,那些话仿佛是从她自己的心里说出来的。 她们来自于平城不同的区不同的镇不同的乡村,她们中间有在农村种地的,有在城市里纺线织布的。 可她们的生活是如此的像,这些屈辱那些痛苦,那些沉重到无法言语的东西,曾经压在了她们每一个人身上。 胡寡妇隐隐地觉得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同胞,她们如果有机会,一定能够理解彼此之间那些想法。 在过去五十年,她们都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封住了口鼻一般,忍受着生活的磨难,又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现在,她们也看到了彼此,不只是雨兰镇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原来平城的各个角落里都有她们的存在。 “现在不敢了,一说起来就说挨花生米,可见他们也不是控制不住脾气。” 她们才认识不久,可是心却贴得很近。 她们的心此刻靠得无比近,没有城市与农村的区别。 所有人,她们所有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人民。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不仅完成了一次城乡的物资交流,同样也完成了一次精神的交流。 众人说着自己过去的那些苦难的日子时,她们的精神却再一次得到了力量。 周围都是同胞,而她们的同胞如此多,分布在新中国的各个角落里,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努力摆脱过去的那些痛苦。 于是,说着说着,大家忍不住说道了后来的日子,说起了怎么吓唬自家男人,说起了妇女主任,说起了农民大会…… 整个房间里逐渐弥漫着的是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在这样的氛围中,大家逐渐开始有困意。 这土地里[1950] 第49节 胡寡妇却依旧睡不着,黑暗中,她能够听到其他妇女同志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因为看见了太多女同胞的悲惨命运而极度紧缩的心脏现在在慢慢舒展开。 她看见在自己面前的好像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可是这条路上却有光,有同伴。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刚到粮仓,对于女儿口中的新世界一无所知。 当时是一个太阳很大的上午,李振花弯着腰背着一袋谷子去小学的晒谷厂,她那么累,脸上却是笑—— “唐妈,如果有一天,你能懂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多伟大,你就会和我一样骄傲,一样开心。” “我们在建设一个新世界。”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主题是禁娼,这是一个沉重的历史问题,她们背负的每一道伤口都是漫长历史一点一点地加在女人身上的。禁娼,在我心目中,这是新中国的伟大之一。尤其是看了各种资料以后,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所以这个主题我不会跳。 如果不喜欢这个主题的可以跳过去,下下个主题是扫盲,我每个主题都有标,可以跳着看。(当然,我肯定还是希望大家都能了解一下建国初期的禁娼运动) 第29章 禁娼(一) 第二天一大早, 大家就都要离开了,胡寡妇她们还需要听组织上的指挥,还不能走。 胡寡妇把人送出去的时候, 心里想着的是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而这个时候, 主任兴高采烈地过来了—— “唐丽娟同志, 你和李振花黄春花同志一组,你们三个负责买单子上的东西。” 主任说完就把一份表格给了她们。 李振花拿了过来, 她是三个人中唯一识字的那个:“这是给乡亲们买的吗?” “对, 你们要负责把这部分货物都买到, 我和其他人去买其他东西。” 原来昨天的时候,把玉米红薯土豆卖了很多,棉花铜油花生这些一下子全部卖光了, 当时主任一算钱,比他们之前的要多很多,于是就赶紧发电报回雨兰镇, 让雨兰镇留守的工作人员去问问乡亲们要什么东西。 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上各种生活用品,农业机械, 农业生产资料,还有外地商户带来的药品,价格也比平时低很多。 考虑到时间非常紧, 昨天晚上粮仓的工作人员是提着桐油灯连夜上了山, 去每个村询问情况。 虽然是大半夜被叫醒, 乡亲们听说挣了钱,都很高兴, 又听说要帮忙买东西回来, 高兴得不得了, 高兴完了以后又道—— “我们也不知道要买什么, 要不然就你们看着买吧,我相信你们。” 当初送东西送的最多的这一家,工作人员又认真解释了他们送的红薯鸡蛋都卖出去了。 “这一次情况很特殊,唐妈她们把红薯做成饼,鸡蛋做成了卤蛋,卖了不少钱,您就说说家里需要什么?如果没什么需要的,到时候会把钱给你们。” 对方看了看家里,想起了一个事情,道:“我听他们说城里头有卖感冒发烧的药,家里孩子多,能买一点这个吗?如果钱不够的话就不买。” 于是乎,粮仓的工作人员们花了一晚上,把整个雨兰镇跑了一遍,拿到了大家想要买的单子,又给外面的主任发了电报。 人数本来就多,每个人卖出去的东西的钱又不一样,现在大家要买的东西也不一样。 主任头都大了,好在运气很不错,正好城里中学的老师带着学生来看城乡交流大会,主任赶紧去求助,一群学生们立马就过来帮着一起核对每家每户挣了多少钱,又有什么需求。 很快就列出了长长的单子。 胡寡妇几个人拿到的单子是购买生活百货类的。 几个人拿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边走开始边买—— “香皂二十块。” “花布100尺。” 黄春花在布店里都看直了眼睛,大家还专门多选了几个颜色。 大家的衣服多数都是布衣,灰色的,这样一来不容易脏,又好洗。 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花色的布料。 黄春花有些欢喜,道:“唐妈,咱们一会儿给自己也买一点。” 胡寡妇道:“你们年轻小姑娘买一点,我这把年纪就不买这些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颜色,给我来三尺。” 黄春花回过头,吓了一跳,她们身后站着一个抹了不少粉的女人,脸上惨白惨白的,女人身上穿着的是红色的旗袍,头发似乎还卷过,整个人…… 黄春花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对方也看了她们三个人一眼,却立马移开了视线。 服装店老板却开口道:“对不起,我们店的布不卖给□□。”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仿佛这句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摸了摸布匹,说道:“也不算卖,这本来就是你们家里的钱,你可以当我把钱还给你了,然后你把布送给我。” 老板这下子都顾不得有其他客人在,拿着布匹就要打人:“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那女人反而更高兴了:“生气做什么,我又不准备强买强卖,你不卖给我,我去别人家就是了。” 三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遇到传说中的“那种女人”,心里都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黄春花从小就希望能够进城,她决定进运输队以后,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小心被人骗了,卖到城里去当□□。” 而李振花要离开城里,同样也是被这样警告过。 就更不要说生活阅历更广,被卖给地主后,又经历过逃亡的胡寡妇了。 那女人走了以后,老板娘道:“让你们见笑了,你们想要卖什么布料?我到时候再送你们两尺。” 三个人都很沉默,只字不提刚才的事情,赶紧把任务完成了就离开。 等她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在跟几个男人说话,女人看上去笑得花枝招展。 下一秒,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就出现了,直接把人拉走了。 城乡交流大会的负责人正是当初在香金镇组织大家运粮的女人。 她之前是香金镇妇联的主任,现在已经是平城妇联主任了。 黄春花说道:“我之前听说的事情看来是真的。” “什么?” “她们说要把之前的那个废旧不用了的仓库改成收容所,妇联正在负责改造那些救出来的女人。” 胡寡妇心里一直都想想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有点脸熟。 很快,大家买好了东西,主任把胡寡妇叫到了一边,道:“妇联主任有事找你,她在四楼教室里。” 胡寡妇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找自己,但她还是快步走了上去。 四楼的教室里,一群女人正在整理货物。 妇联主任见她来了,把她拉到了一边:“唐丽娟同志,我这里有一个事情需要麻烦你,不知道你这边方不方便。” “方便!”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个女孩子叫古兰,她是雨兰镇的姑娘,以前遭了难,现在想回去,我想着正好你们也要回雨兰镇了,我想把她托付给你。”平城这边暂时离不了她,她只能找个值得信任合适的人。 古兰的情况特殊,妇联主任也是思考过后才选择了唐丽娟同志。 雨兰镇过来的人中,黄春花和李振花太年轻了,粮仓主任是男人,唯独唐丽娟同志合适。 “我保证完成任务!”胡寡妇学着平时李振花接到任务时说的话那样。 妇联主任又把胡寡妇叫到了一边,吩咐道:“她家里还有人,前段时间发了电报,家里人也想要她回去,但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你在雨兰镇的粮仓工作,希望你能够多注意她的情况。” 妇联主任把姑娘是哪一家的人说了。 本来胡寡妇听到对方姓古,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古先生家,可又觉得不应该,现在一听女孩父亲的名字,不就是古先生的二儿子吗? 胡寡妇惊到了:“这……” 可她记得这个二儿子的确有一个女儿,可是那个女儿是在几年前就落水死了。 她没有见过那个女儿。 “是不是这家人有什么问题?” 胡寡妇也不瞒着,道:“他们家的大家长是我们镇上私塾的老师,几年前,我就听说他们家的孙女落水死了。” 按照年纪来算,应当就是里面的古兰了。 胡寡妇觉得对方信任自己,把古先生的那些行为都说了一遍,道:“依我看,回去不如不回去。” 妇联主任皱了皱眉头,也无法放心让人走了,道:“我跟她说说……” 但姑娘还是想回去,她在外面吃了苦受了难,那个时候就只想回去,现在好不容易被救出来了,她想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家,于是她保证道:“我们家跟爷爷关系不好,我想回去找父亲母亲。” “这件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于是乎,这件事只能拜托胡寡妇了。 胡寡妇慎重地点头,她明白对方的意思。 “如果有什么问题,立马跟我们这边联系。” 她说完就把古兰叫了出来,古兰有些紧张地走了出来,她其实很怕看到镇上的人。 胡寡妇并不认识古兰,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这个姑娘可能和平安认识,于是胡寡妇又说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平安的妈妈,你可以叫我唐妈……” 古兰听到了这话,一下子没有那么紧张了,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胡寡妇,终于露出了笑容,道:“我以前见过你,你是平安的妈妈。” 胡寡妇领着人回了雨兰镇的队伍,对于多了一个人,胡寡妇只是说:“这是镇上的姑娘,跟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坐刘馥天开的车,大家一人一个小凳子,坐在大车后面,车子转弯的时候,大家都得赶紧抓紧了车壁。 众人因为满载而归,心情愉悦地唱起了歌。 古兰紧紧地挨着胡寡妇,可能是这样轻松的氛围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也跟着小声唱了起来。 胡寡妇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 另一边,妇联主任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眼里满是担心。 这土地里[1950] 第50节 身后走来了一个女人,她嘴里叼着一根烟:“你也是作孽,让人回去做什么,以后还得把人叫回来,多麻烦。” 妇联主任把她的烟拿掉,已经不想问她是从哪来的烟了:“回去继续学缝纫机。” “不学了,学不会。”女人道。 “你没有认真学,怎么可能学得会?” 对方笑了一声:“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天生的贱命,除了伺候男人其他的什么都学不会。” 妇联主任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而是说道:“半个月学不会,你就学半年,半年学不会,你就学一年,总能把你教会。” 女人听了这话,笑得肚子疼。 妇联主任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要是处在我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好笑了。” 妇联主任不跟她说了,直接把人拉回缝纫机上。 这个女人现在只有四十八岁,跟妇联主任差不多的年纪,可这个女人却做了四十年的□□。 妇联主任对她总归多了很多耐心。 作者有话说: 民国时期,官方禁止未成年幼女接客,但老鸨会以不卖身作为借口,就算幼女接客被抓到了,也只是老鸨处于罚款,幼女被送去济良所。《近代中国娼妓史料》 也别骂这个女人态度消极,因为她这四十年经历了七八次禁娼了。 第30章 禁娼(二) 胡寡妇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城乡交流大会, 并不知道平城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平城响应新中国的号召,关闭了一切妓院,没收了妓院财产, 妓院的老板都被抓了, 有两个大老板情节恶劣, 被处以死刑,其他的也都被判了刑。 当天晚上, 黄春花偷偷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胡寡妇, 她是从王大姐那里知道的。 王大姐在振兴机械厂上班, 她是城里人,对城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我听王大姐说,她们厂接收了七个改造过后的妇女, 手脚都很利索,就是有些不合群。” □□们被送去治病改造。 这些被改造成功的□□,有家可回的就回家去了, 无家可回的就送去工厂,大多数还是去了纺织厂和服装厂。 还有一些是不服改造, 也不愿意去学东西。 “咱们那天遇到的那个女人,叫李松青,本来也送她去振兴机械厂帮忙缝补衣服, 她不肯, 在厂里闹了一顿, 最后还是妇联主任把她带回去了。”黄春花叹了一口气:“唉,在改造所里面学一门技术出来自力更生多好啊。” 胡寡妇想起了在布店遇到的那个女人, 原来那个女人叫李松青。 李松青此刻正在平城的改造所里, 她躺在床上睡懒觉, 不肯起床, 也不肯做早操。 妇联主任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在想她的问题。 最后觉得李松青情况特殊,让她直接学习技能,她不愿意很正常。 妇联主任决定让李松青跟着特殊班一起学习。 特殊班是被解救出来的幼女,她们年纪小,还不适合学习生活技能,又怕她们在妓院呆过,放回学校融入不进去,于是就请了女先生过来让她们慢慢识字明理。 这也是延续过去的方式。 李松青听到对方这话的时候,有些恍惚。 “去……读书?你让我这个年纪,一个48岁的人,去读书?你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没有拿你寻开心,读书这个事情本来就不分年纪,我也是二十几岁才开始识字。” 妇联主任道:“读书识字能够使你明白很多道理,能让你知道你过去的生活不是你的错,而是以前的那个社会的错误。” 这一番话,如此的熟悉。 一瞬间,这个四十八岁的女人只觉得像是回到了三十几年前。 民国4年,当时也是兴起了禁娼运动,彼时,十二岁的小玫瑰听着姐姐们紧张地谈论着这一次禁娼有点严,她还不懂什么是禁娼,只是隐隐约约地明白是要把她们都关起来。 她们被抓起来的时候,她害怕地跟在大姐的身后。 大姐把她拉了出来,交给了那些人,又对她说道:“她们说你年纪还小,可以去读书识字,你要好好识字,不要贪玩。” “我不要出去,我怕。”她以前也被这样拉出去过,每一次都很疼。 “这一次不是以前那样了,这一次出去是去读书知道吗?等你读了书,明了理,长大了就能嫁好人家过好日子,不用再吃这些苦了。” 李松青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去读书识字明理的人,道:“别费功夫了。学了也没用了,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就不能让我舒坦几天吗?” “李松青,你现在舒坦吗?” “当然舒坦了。”李松青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一日是□□,这辈子都只能是□□了,其他事情都不适合我们了。” 妇联主任最怕的就是这句话:“一会儿你去上课,班上其她的都是苦命的小姑娘,她们好不容易走出魔窟,你不要当着她们的面这样说。” 很少见的,这一次对方居然没有跟她继续往下吵。 李松青反而是用一种我是在为你好的语气跟妇联主任说道:“我觉得你说得对,可我这张大嘴巴哪里管得住,她们年纪小,还能救一救,我这个年纪,你也别折腾了,我看着你跳过去跳过来的折腾,我都觉得累。” “那你稍微配合我一下。”妇联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读了书就会知道,你现在想做这些事情,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真正想做。你只是习惯了,你在那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你也看到了其他人的下场了,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你完全可以尝试一下新的谋生方式。” 李松青原本还刻意地板着脸,做出一副认真听她说话的样子,到后面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笑。你每次笑的时候都像在哭。你有什么顾虑,你可以跟我说。” “我哪有什么顾虑,我就是不想去学东西,我也不想去做其她的谋生方式。” 妇联主任见她思维就是转不过来,叹了一口气:“这样吧,你认真听完一节课,我还你一件旗袍。” 李松青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布麻衫,道:“好。” 妇联主任突然想到了和她相处的方式了,立马乘胜追击:“你这么喜欢漂亮衣服,那你要不要去学刺绣和做衣服?到时候你就可以穿着你自己做的漂亮衣服了。” 李松青:“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做那些事情。” “那你先去听课,听课不累人。”她还是太心急了。 妇联主任怕她答应了又反悔,于是把人送到了学习的地方。 她看着李松青往里走。 李松青转过头:“你每天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妇联主任心说,还不是因为其他人压不住这个人,所以她每天都在抽空来监督这个人:“你进去了我就走,我还要去振兴机械厂那边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李松青只能走了进去。 妇联主任哪里放心,这是个老油条,而她们的女先生才二十几岁,妇联主任怕她欺负先生,也怕她乱说话影响其他小姑娘,所以就一直在外面看着。 李松青在课堂上面对女先生,居然认真了很多,不仅没有像在她面前那样满身都是刺,也没有再说那句口头禅了。 “新来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台上,年轻的女先生问道。 “李松青。” 民国4年,改造所的女先生穿着淡雅的旗袍,头发盘了起来,她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她牵过小玫瑰的手,送她去登记姓名,登记那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玫瑰。” 她说完名字的时候,登记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小玫瑰脸一下子涨红了,在她还不懂什么是羞耻的时候,她已经被羞耻抓住了。 对方说道:“以后你就不是□□了,也不能叫这种艺名。” 小玫瑰还不懂什么是艺名,因为从小大家都是这样叫她。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伸出手,像过去做错事了那样让对方打手心。 旁边的女先生蹲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玫瑰虽漂亮,却也容易被摧残,这世道艰难,你要像松树一样耐寒长青才能活下去。” “以后你叫松青吧,我去问问你有没有姓,如果没有的话,以后跟我姓吧。” 三十六年后,同样的平城,同样的改造所内,台上的女先生听了这个名字,道:“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这是出自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新荷叶》,真是一个好名字,给你取名的人希望你能够如同松树那般耐寒长青。” 李松青坐在台下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整堂课,她作为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在一群十来岁的小姑娘中格格不入。 晚上,妇联主任找到了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这也是我需要改造的内容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都快把我家八辈祖宗给你介绍了一遍了,你总得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李松青顿了一下,她不想说自己曾经进过一年半的学的事情,于是道:“这是过去一个认识的女人给我取的名字。” “她一定很有文化。这个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好,比我的名字好太多了。”妇联主任的名字叫谭雨大。 因为她出生那天,暴雨。 “她读过很多书,是咱们公认的才女。”李松青说起那个女人,脸上甚至带了些光,她脸上那些不合适的粉都没有那么刺眼了,整个人语气也很轻松:“她还发表过很多文章。” 那是谭主任甚少看到的样子,她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于李松青来说很重要。 李松青虽然每天都在嬉笑,可是这一刻的笑跟以前的不一样。 但李松青只说了一会儿,就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天晚上,李松青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跟她说“你要像松树一样耐寒长青”的女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早就忘了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 她变成了小孩子一般追在对方身后喊:“先生,先生——” 梦醒来时,李松青未哭先笑,怎么不可笑呢? 她这个残破的身体,居然撑了这么多年。 而当初说这句话的人,甚至没有活过三十岁。 作者有话说: 这土地里[1950] 第51节 没有写得很露骨,但我哭了一下午。 她说她不会接受改造,一生是□□,可她从来都叫李松青。 第31章 禁娼(三) 振兴机械厂接收了七个改造后的妇女。 本身是轮不到她们厂的, 机械厂上手太慢。 但纺织厂和染布坊收纳不下这么多人,再加上振兴机械厂的女职工多,这段时间准备城乡交流大会, 谭主任和年英接触得多, 于是决定送人过来。 结果, 李松青待了两天,就跑了, 但好在没有影响原本的计划, 另外七个人还是得来。 平城本来就不大, 这两天的广播里一直都在说妓院老板被枪毙的事情,再加上妓院老板被枪毙后,女人们是被统一改造, 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注意她们的去向。 现在要来振兴机械厂了。 工厂里根本瞒不住这种事情,于是乎,一到食堂里, 大家就都讨论起来了。 人还没来,大家就都知道这些改造过的女人会跟大家一起吃饭, 还会住在女工宿舍。 年英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不住在女工宿舍里面,那些女人就更难融入进来了。 如此一来, 自然也有不少女工不愿意接受她们也住女工宿舍。 “也不知道有没有病, 我听说她们大多数身上都有病……” 食堂里, 女工们围在一起,生产车间的张有福小声说道:“干嘛一定要跟我们住在一起?” “前段时间不是说有医生去治病了吗?必须要治好了才能从改造所出来。”王大姐身上是有任务的, 年英专门跟她说过这个问题, 于是说道:“你们不要有情绪, 前段时间的思想课白上了吗?课上是怎么说的?” 张有福:“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大姐:“那课上怎么说的?” “妓院问题的本质是剥削制度的产物, 是过去社会留下的毒瘤,但被残害的妇女们不是毒瘤,她们是受害者,她们是我们的姐妹,我们要尽力帮助她们回归社会,逃离过去的生活。”张有福重复了之前听广播的时候记下来的事情,又说道:“我明白了。” “有福姐也不是嫌弃她们,只是害怕,病这个事情,治不治得好,又怎么说的准呢。”其他人也有人小声说道。 王大姐听了这话,宽慰道:“你们放宽心,这一次负责改造的人我认识,是我们平城的妇联主任,那可是一个厉害人物。 ” “王大姐,说说看,怎么厉害了?” 其他几个人都看向了她,厂里的女职工们最喜欢听她讲这些厉害的女人的事情了。 王大姐满意了,道:“她以前杀过鬼子就不说了,就说前段时间咱们平城缺粮,是她在香金镇号召人送进城,当时还去华北地区见过全国妇联的主任,这一次城乡交流大会也是她一个镇一个镇地去宣传。” “这样的人做事不会有什么纰漏,她既然能说是治好了病才送出来的,那就一定是治好了病,而且她也是住在改造所的。” 大家虽然信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抵触,可又不好说什么了,毕竟国家都说了,厂长也说了,妇联主任也说了。 女工们叹了一口气,安静了下来。 旁边有男工凑了过来:“那些女人是来你们车间学习啊?” 王大姐道:“去去去,我们车间商量大事,你们凑什么热闹。” 那人道:“那你们估计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张有福一听,有些不舒服,很快,七个女人就过来了。 张有福一看,最大的才二十一岁,最小的十八岁,她们被迫害的时间还不长,也是第一次遇到禁娼,所以积极性非常高。 年轻姑娘们穿着灰色的工服,头发扎的是双马尾,看上去和普通人家的姑娘没什么两样。 她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张有福原本有些担心,毕竟之前见过了一个完全不听指挥的李松青同志,好在这一次来的七个女同志都很听指挥。 她说什么,几个人立马就做,不拖拉也不多话,总是低着头做事情。 理论来说,她带这几个人,就是这几个人的师傅了。 可是,几个人从来不会叫她师傅,就好像刻意要保持距离。 张有福都想跟她们说说话。 不仅如此,她们到了女工宿舍以后,还自己带了脸盆,床位也选在了最里面的位置,而且几个人都挤到一堆去了,还专门空了两个位置出来。 她们的一切行为都好像在说—— 我们会和你们保持距离。 弄得其他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开始思考,是不是一开始让她们感觉到排斥了? 中间,张有福问了这个问题。 “感觉你们肯定不是很想和我们接触……”她们中间年纪稍大的那个女孩梅画说道。 张有福愣了一下,连忙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没有啊,我就是这样觉得,我们这样相处的话,应该会让你们舒服一点。”梅画没说实话,她脑海里都是李松青句句叮嘱—— “别套近乎。不要叫人姐之类的,如果有人带你们,也不要叫师傅,不要问为什么,你们心里知道为什么。” “去了以后如果住的是集体宿舍,不要跟她们合用任何东西,尤其是脸盆,你不会想知道被人劈头盖脸地骂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想被子里都是水,不想被赶出去睡宿舍外面,那一开始你们七个人选床位就挨着,你们7个人睡5张床,空出两个床位来,把自己和她们隔开。” “平时吃饭的时候不要去食堂吃,打了饭菜以后,你们几个就到一个单独的角落吃,要不然可能饭都没得吃 。” “总而言之,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那里的人。因为她们没有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梅画几个人很听李松青的话,李松青比她们年纪大很多,这些年一直都很护着大家。 张有福觉得自己这个人有些奇怪,当初这些女人要住女工宿舍的时候,她还有点顾虑。 可能是那个时候要来的七个女人在她的心中是以前别人说的那种女人。 可是真的对方到了面前,对方穿着跟她们一样的灰布工服,她们一样推着钢材,被砸了一下手都能不吭声做到下工的时候,她心里的印象早就发生了改变。 中午,张有福和其他几个女工专门把人拦了下来:“就在食堂吃饭,还能添汤。” “蹲在角落里吃饭算个什么事情啊?又不是旧社会的奴才!” 梅画弱弱地反驳:“我们也没有蹲在角落里,我们是靠在墙边。” “反正你们今天就要在食堂吃饭。”王大姐也把人按了下来。 大家都坐下来以后才发现,好像不好聊天了,梅花她们太安静了,就埋头猛吃饭,因为不知道该聊什么。 而她们安静的时候就能够听到隔壁桌在聊天。 “要我说,□□还是没有du和赌博对人迫害大。”一个男人说道。 “估计也持续不了多久,那些女人都喜欢躺着挣钱,哪吃得了这些苦。” “以前又不是没有禁过,每次都没有多久就又算了,那些女人改不了的。” “那些女人不做那档子事,以后也没个出路。” “搞不懂国家为什么要做这种决定,哪有那么大的危害,还跟du放在一起了。” 梅画几个人没有说话,她们看上去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些话已经听了千百遍一样。 张有福看到了那包扎起来的手指,想到对方还让她别跟厂长说,怕被嫌弃笨手笨脚。 她心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餐盘砰的一声撞在桌子上。 对面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梅画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拉了拉张有福:“别……” 张有福道:“没事。我说说他们。” “你这人说话好没觉悟,前段时间听的广播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我又没有说你!”那人也不甘示弱。 “前段时间的思想课上怎么说的?她们是我们的姐妹,你都在说我姐妹了,我还不能说你吗?” 那人本想想借这个“姐妹”骂一句,又怕张有福闹大了。 张有福说起话来跟机关枪似的:“你倒是跟我说说,她们怎么就没有出路了?国家不是说了吗?有家的就送她们回家,有结婚对象的就让她们去结婚,无家可归的就学习点技术从事生产,哪一条不是出路?” “你——”对方本来是私下里说,平常他们聊天也是这样说话,自然是说不过的。 “你们当然不想禁娼了,因为无论怎样,被关起来迫害的又不是你们,你们当然觉得迫害不大。” 那几个男工人被这一顿说,食堂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仿佛在看到底是谁的思想觉悟这么低,他们立马就灰溜溜地走了。 张有福坐了下来,对梅画道:“别听她们胡说,我是你们的师傅,我知道你们有多勤快。” 梅画嗯了一声,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师傅。” 第二天休息的时候,梅画回到了改造所,她兴高采烈地找到了李松青,迫不及待地说了这件事。 “我师傅把他们说的哑口无言,饭都没有吃完就跑了。” “李姨,她们真的很好,没有嫌弃我们,别人说我们不好,她们还帮我们说话,你别担心我们了,我觉得这一次和你以前经历的那些不一样了,你也赶紧找个厂进吧,你去了就知道我们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了。” 李松青道:“你们是运气好。好好做事吧,遇到这样一个地方很不容易。” 李松青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上了怜悯。 对于一个□□来说,觉得自己能够跳出命运,过上正常的生活,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才发现我作者专栏也涨收了,我原本以为这个题材我要单机到下下本,谢谢收藏我作者专栏的19个小可爱,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给了我今天晚上的快乐~ 第32章 禁娼(四) 雨兰镇, 胡寡妇看到来接古兰的人是古先生家里那个二儿媳妇,心里松了一口气。 对方急切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宝儿!” 古兰也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土地里[1950] 第52节 对方这个时候才看到女儿后颈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对方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胡寡妇一直在观察,见人倒也是真情实感。 她和古先生的这个二儿媳妇并没有见过几次, 不清楚对方的为人。 “胡寡妇, 这一次谢谢你。”女人哭完以后, 又握住了胡寡妇的手。 胡寡妇哪里会居功,道:“是国家政策好, 现在孩子回来了, 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 女人还没说话, 古兰擦了擦眼泪,道:“国家帮我打死那个害我的人,又帮我治好了病, 还送我回来了,接下来我就要自己立起来了。” 胡寡妇听她这话,心里欣慰极了, 一路上,她最担心的就是古兰的问题。 没过多久, 大家都知道了一个事情,古先生家里那个落水死了的小孙女活过来了。 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古兰是跟着运输队回来的, 其他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大家都很默契, 一路上谁也没说什么,也没往外说什么。 古先生对外说, 古兰当初是生病了, 在家里养着, 怕养不活, 所以才对外称已经落水死了,是为了骗过小鬼。 镇上的人也没再多问什么,运输队虽然讨厌古先生,但这件事上,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 胡寡妇却还是心里紧,粮仓这边只要有一点空,她就要过去看看古兰的情况。 “我没事,唐妈。”她凑近小声道:“我在改造所学了织袜子做鞋子。” 她一边说一边给胡寡妇塞了两双袜子:“你穿穿看舒不舒服,我准备以后卖袜子卖鞋子养活自己。” 胡寡妇更是欣慰了。 可能是因为镇上没有人再讨论什么了,古先生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每次看到胡寡妇来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也不会说什么了,他整个人好像更老了,背也驼了下去,整个人小了一圈,就好像精神气一下子就散了。 就好像是旧社会的一道影子,在慢慢地开始缩小。 胡寡妇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不识字,于是让李振花给谭主任发了电报,汇报了古兰的情况,让对方放心。 谭主任收到消息时,的确松了一口气,乡镇接受消息没有外面快,她很担心古兰回去会被家人嫌弃,所以一直让唐丽娟同志注意着。 现在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改造所里的其他姐妹了。 改造所其他姐妹的问题更严重,因为现在还在改造所的人,除了李松青,其他的姐妹都是患了病。 “谭主任,配尼西林快用完了,上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什么时候送过来?”另一边,改造所卫生部的干部又过来询问了。 配尼西林是治疗性/病的药物,当初她们来改造所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体情况,有四十五个姐妹患病,四十人都是性病,但一些年轻姐妹不是重症,很快就治好了,现在还留在改造所的姐妹都是重症,好几个都打了三十几针了,还是没有治好。 这段时间由于美国的封锁,导致药物无法进口,国内又无法生产,于是药物紧缺得厉害,全靠全国各地地找,好在上头专门说了配尼西林要先给改造所的妇女。 “我也在催,她们说还在加紧调。”谭主任说起这个问题就忍不住皱眉:“咱们还有多少?” “还能坚持一周的样子。” “咱们的费用也要见底了。”对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你平时不要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中,容易影响改造的姐妹们的情绪。” 李松青在外面听到了她们说的费用见底的事情,心里没有觉得意外,这太正常了。 改造所里的各项都需要花钱。 她其实听过很多课了,她支持那句话—— “娼妓制度是旧社会留下的毒瘤。” 这颗毒瘤已持续千年,若是能够拔除又怎么会遗留千年? 民国6年,济良所的妓/女太多了,要负担她们实在是困难,尤其是很多妓/女染了病,负担不起治病的费用,没有得病的妓/女,改造后也找不到出路,再加之时局动荡,于是禁娼只是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一年,便到此结束。 改造所内,李松青的老师拿着警察厅给的回复,气得围着桌子团团转。 小松青第一次听她骂人:“一群废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他们何用!” 那个时候她已经识字了,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文明国家尚不能完全禁绝,而我国通都大邑,亦无完善方法,本身虽有公娼,但因房屋无法容纳,以至在外卖/淫私娼为数不少,私娼数量庞大实为社会问题,非警察能力所能彻底办理也。” 警察不管了,这意味着她们所在的改造所失去了保护。 改造所的人出去买菜都能被找麻烦,那些人是妓院的领家,他们早就看改造所不满了。 小松青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中午的时候,老师戴好了帽子,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要去警察厅问问怎么回事,你在这里抄写三字经,你抄完我就回来了。” “李松青!”李松青躺在床上,脑海里回忆着三字经的内容,谭主任在外面叫她:“咱们改造所院子里有一块空地,姐妹们决定种菜,快来翻地。” 谭主任本来以为还要做一会儿思想工作,却没有想到,李松青这一次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了出来。 谭主任有些惊讶。 李松青到了院子里,开始和其他人一起挖地。 谭主任道:“我出去买种子,你们把这些枯草都烧了做肥料。” 李松青:“这么晚了,你出去?” “不晚。太阳都还没落山,我听他们说,振兴机械厂外面摆了一个夜市,方便工人们买东西,我去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种子。” 谭主任穿上外套,往外走。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她隐隐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于是走快了几步。 后面那人脚步也快了。 谭主任下一个路口猛地出来,结果一看—— 李松青? “怎么带着锄具?”谭主任有些惊讶。 李松青扛着一个锄头跟着她。 李松青道:“想出来挖点野菜。” 谭主任道:“那挖到了吗?” “没有。”李松青板着脸说道,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了。 奇怪的是,这样的她,反而特别顺眼。 “没事,等过段时间,我有空了,带你们去郊外挖。”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这条路没什么人,谭主任这个时候才发现,李松青在左右看什么,她紧张极了。 因为年纪有这么大了,做这样的动作时,显得很是笨拙。 谭主任恍然大悟:“你是怕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危险吗?所以来跟着我?” 李松青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她,她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负面情绪中。 实际上是,李松青觉得这一次禁娼又要破产了。 谭主任这才意识到对方四十八岁了,整个人生都浸泡在动乱危险的环境里。 谭主任宽慰道:“妓院老板前段时间就死了,行刑的那天你们不是还去看了的吗?领家,打手都已经判了刑,现在已经去接受劳动改造了,有什么害怕的?” 李松青这才想起来,那些人死的死,没死的已经接受劳改去了,这倒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了。 两人走到门口,院子里,姐妹在烧枯草,有姐妹叫谭主任:“主任,有电报!” 谭主任拿了过来,借着院子里烧枯草的火光看了起来,道:“是全国妇联发来的电报。” 谭主任每看一行字就忍不住点一下头,仿佛在和发出这份电报的人对话一般。 其他姐妹都凑了过来:“说什么,说什么啊?” 旁边的李松青也凑了过来。 谭主任并不知道她识字,于是说道:“我念给你听,等你以后识字了,就可以自己看了。” “全国妇联让我好好照看你们,给你们找个好工作,让你们过上新生活,国家也给我们重新拨了款。” 李松青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 “你所的困难我方已知晓,我方针对你们的情况已向省做出报告,省方特批一万改造费专款。” 外面有狗跑过,谭主任吓了一跳,电报落在了地上。 李松青把电报捡了起来,继续往下看。 “娼妓问题的本质是剥削制度的产物,是过去社会留下的阴影,过去我们的国家有过批判,但因为社会制度没有完善,过去社会是在一个以剥削为基石的社会中去消灭另一个剥削带来的产物,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但现在我们国家是共产主义,致力于消灭封建剥削,你们要有信心这一次禁娼一定能够成功,然我国封建思想对人民的影响依旧深远,非一日可除,你所不要改造后就扔开不管,一定要关注她们回归社会后的问题,只有帮助她们成为社会的生产力,帮助融入社会中,才能不走过去禁娼的老路……” 作者有话说: 有一个好消息~ 这篇文明天入v,因为现在字数有十七万字了,所以要倒v,从13章开始倒v,已经看过的宝不要买错了。 明天会日万,接下来几天的评论都有红包。爱你们~ 注“文明国家尚不能完全禁绝,而我国通都大邑,亦无完善方法,本身虽有公娼,但因房屋无法容纳,以至在外卖/淫私娼为数不少,私娼数量庞大实为社会问题,非警察能力所能彻底办理也。”非原创,引用于民国时期警察厅的原话。 第33章 禁娼(五) 平城改造所内, 谭主任发现李松青开始有了变化。 起初她只是不再嬉皮笑脸地跟人说话,第二天,她自己早起了, 不再消极应对晨间运动。 为了使改造所的姐妹们身体更加健康, 增强抵抗力, 每天早上要起来运动跑步。 年轻姐妹们已经锻炼一段时间了,跑起来很轻松, 李松青年纪大了, 这些年身体也坏了, 她完全跑不动,只能笨拙地跟在后面。 早上运动后,李松青便去了特殊班听课。 谭主任没有弄清楚对方这一系列的变化, 却也松了一口气。 唯一的问题是特殊班也要结课了,结课以后,特殊班的孩子们就会进入女校继续学习。 这土地里[1950] 第53节 谭主任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松青。 李松青皱眉, 开口道:“学校那边不会有意见吗?” “学校怎么可能会有意见?”谭主任怀疑改造所的思想课这个人是真没有认真听。 “她们曾经是那种身份……”李松青道。 谭主任听了这话,现在已经肯定了思想课这个人没有听进去。 谭主任还是耐心地把说过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她们的身份只有一个, 新中国也只认一个身份,那就是她们是所有中国人被残害了的阶级姐妹。这个身份是国家明文规定下来的。无论是谁来了,都只有这一个身份, 你要记到心里去。” 谭主任见她依旧有顾虑, 心里也有些奇怪, 她怎么会对学校的偏见这么大? “女老师也要回学校继续教书。”谭主任继续说道,“这本身也是一个策略, 我一开始给改造所调来的女老师就是女校的老师, 这样一来, 孩子们回学校也有熟悉的女老师看着, 方便她们更好的融入学校生活。” 李松青跟着她的思路走,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你后面跟着我,我会继续教你读书识字,虽然我读书识字比较晚,但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李松青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谭主任看到了她这个迷茫的表情,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没有擦粉的原因,她整个人看上去真实了很多,脸上的皱纹,眼底的迷茫透露出了一种与过去那个张牙舞爪不同的脆弱。 谭主任道:“你要相信这个国家。” 李松青听她这样说,便道:“你们想得很周到。” 过去怎么都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却是理所当然了。 谭主任第二天就去和女校校长做对接,确保她们能够在学校里继续学习生活。 “放宽心,我们这边也都做好了准备,孩子们过来不会有任何问题。”校长保证道。 “她们情况特殊,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也随时联系我。”谭主任说道。 两个人说着话,女校长带谭主任去看学校的环境。 教学楼的走廊上挂着一排排黑白照片,无声地见证了这个学校的历史。 女校长见她在看,便介绍道:“我们学校出过很多女烈士,孩子们需要榜样,这段时间我把过去的照片都找了出来,希望孩子们能够在她们的事迹中成长。” 谭主任很是赞同地点头,孩子们的确需要榜样的力量。 她一眼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好几个熟悉的人,好多也是都是熟悉的名字。 她们应当被记住。 谭主任挨着看了过去。 旁边的女校长还在介绍—— “这是我们学校第一届学生的照片,最前面这位叫李安晚,她组织起了咱们平城的妇女组织,后来为了呼吁禁娼,上街游行时遇害。” 因为是学校的第一届学生,意义也重大,这张照片还是她找了很久才找到。 照片上,一群人中,只有李安晚和另外两个姑娘是短发,她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她的表情很是严肃,谭主任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照片上的人的目光正从照片往外看。 谭主任希望对方能够看到现在的情况。 谭主任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往前走。 突然间,一双有些眼熟的眼睛抓住了她的视线。 黑白照片上,女孩年轻清秀,圆脸蛋,一双有些上挑的丹凤眼望着镜头却有些羞怯。 跟李松青长得非常像。 李松青的眼睛太有特色了,只是现在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点攻击,照片上的人更多了几分生机。 谭主任有些惊讶,有人能如此像吗? 再一看拍摄日记,民国七年,那个时候……李松青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么大。 校长出来的时候见她在看这张照片,道:“这是我们学校民国时期的一个班级合照,前段时间我翻学校仓库的时候看到的,便也挂了出来。” 谭主任指了指那个丹凤眼姑娘:“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等一下,我帮你看看。”校长说着把照片取了下来。 民国七年。 女学生们站在台上,下面是一个男人正在调整照相机。 女学生们都有些兴奋,唯独第一排最左边的少女李松青紧张地捏紧了衣服的下摆。 她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她并不是第一次拍照了,以前老鸨也给她拍过照。 李松青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她转过头问后面的同学:“我能给你换个位置吗?” 后面的女同学一听,高兴坏了:“可以!” 那同学开心地到了第一排,李松青站在了第二排,拍照的时候,她刻意地躲开了,不让自己被照进去。 三十几年后,原本的女校已经翻新过一次了,早就看不到当年的样子了,而当年的那张照片却在仓库里面留了下来。 校长也不是当年的校长了,现在的女校校长翻开了相片的背后,一般相片背后都有合照名字。 奇怪的是,这一张后面有名字,但这个女孩所在的位置却已经被涂了。 “有人把这个名字涂掉了。”校长有些奇怪。 谭主任原本只是觉得有可能是李松青的亲戚,现在却觉得有可能是李松青本人了。 奇怪的是她……怎么做到进入女校学习的? 民国六年。 这一年,改造所关了,女老师死了,十四岁的李松青再一次被老鸨抓住了,她回到了过去的生活中。 她没有激烈反抗,她从小就看到了那些反抗的大姐姐们有多惨,她也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 老鸨并没有把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小玫瑰还是以前那样有些呆傻,接客也乖顺,因着她年纪小,正是受欢迎的时候,老鸨便一直给她接客,很多客人会把人带走,第二天送回来,老鸨一般情况下都会让打手跟着,但有些时候人手不够,客人又是老熟人了,就不会派人跟着。 因着老鸨的这一份大意,李松青在一次被带出去接客后就逃了,不仅逃了,逃之前她还偷了老鸨的钱。 少女对于偷老鸨的钱没有一点愧疚心,她在妓院里是没有钱拿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却知道老鸨用她挣了多少钱。 李松青跑了以后便洗掉了脸上的粉,又把头发剪了一下,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这才去求了以前来过改造所的一个好心人。 好心人见到她有些惊讶,道:“快进来,我去找你的时候发现改造所已经关门了,你现在还好吗?” 少女李松青不敢说自己被抓回去了,也不敢说自己偷了钱又跑出来了,她这一次如果被抓回去,一定会生不如死,她一开始就知道,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是不是遇到了为难的事情?” “我想去女校读书,老师说过你们以前都是女校的学生,我自己有学费……” 女校是绝对不可能招收妓/女的,好心人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女李松青见她没有说话,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过去在妓院里总是懵懵懂懂,后来跟着老师,整个人也懂了很多事情。 少女抹了抹眼泪,给人鞠了一躬,道:“我明白了,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有人来找你,可不可以说没有看到过我?” 她说着就要离开。 好心人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对方处境比自己想象的还糟糕,又想起自己惨死的好友,咬了咬牙,道:“你应该能进去,我帮你写推荐信,之前你老师给你重新办了身份,应该可以用。” 李松青回过头,心里一阵欢喜,她可以去读书了,她给好心人鞠了躬,又欢天喜地地道了谢。 好心人见她这样,多多少少起了怜爱的情绪,又想着对方年纪小知道的事情少,她好心地问道:“一定要去读书吗?我有认识的人要离开平城,我可以让她们捎上你。” 李松青摇头,她年纪小,没有人亲人,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命运,李松青道:“我还是想读书。” 李松青对读书这么执着也是有理由的。 老师曾经说过,说她很聪明,比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聪明,本来老师的计划就是今年送她去女校读书,那里是老师以前读书的地方。 现在老师没了,少女李松青脑子一根筋,她一定要进女校读书,这样她才能像老师一样厉害,才能给老师报仇。 对方帮她弄了推荐信,又把家里的孩子的旧衣服旧书本都给了她,再三叮嘱道:“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妓/女,学校不允许妓/女进学。”以前出过这样的事情,那个女孩被发现后就被迫退学了,最后疯了。 这也是一开始她犹豫的原因。 少女郑重地点头:“我不会让人知道。” “好好读书,总归会有出路的。”对方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十四岁的李松青记下了第二句话,同样也记下了第一句话。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妓/女。 从那一刻开始,李松青就明白了,只要你曾经是妓/女,那这一生,你就只有一个身份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留言还是有红包~ 接下来那两章晚上更新,因为我还要修一下,那两章,我要认真而详细地弄死一个人。 第34章 禁娼(六) 平城改造所, 李松青正在收大家晾晒好了的被子,她们是八个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 李松青将被子放在每个人的床上, 这才发现房间里有一点变化。 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放着一堆旧书。 这是谭主任从女校带回来的, 说是改造所的姐妹们可以翻着看。 李松青整理了衣服走了过去,她拿起了一本书。 外面传来了一个姑娘的声音—— “李姨, 谭主任在吗, 外面有人找。” “谭主任去纺织厂了。”李松青走了出来, 问道:“有问什么事情吗?着急的话我去纺织厂。” “我问了,她不肯说。” 改造所里人手不够,也有姐妹治好了病留在这里帮忙。 李松青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人, 再加上年纪大,谭主任和其他干部忙的时候,大家就会找李松青。 李松青便走了出去。 这土地里[1950] 第54节 改造所的大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 对方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擦了厚厚的粉。 李松青不认识对方。 “谭主任这会不在, 如果你有事可以……”李松青上前。 她话还没有说完,对方抢先回答道:“我能进去等吗?” 她声音有些沙哑,李松青这个时候注意到她的手上也同样擦了粉。 李松青走近, 首先冲入鼻腔的是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可这也掩盖不了她身上那种腐烂的味道。 她身上的病非常严重了。 这么严重的情况……哪怕是李松青也只见过两次。 李松青道:“你先进来, 我去找医生过来。” 改造所分了前院和卫生院,卫生院那边是生病的姐妹住的地方, 医生和护士一般都在那边。 李松青说了情况, 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过来了。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 不愿意说名字, 她一直低着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看得出来,她很怕医生问自己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她在羞耻得了这种病。 李松青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并不是妓/女。 医生明白对方的顾虑,便没有多问什么,直接给人做了检查。 检查结束,医生皱了皱眉头,这个情况很严重,“你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女人道:“前几年就有点不舒服了,这两年变严重了。”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都是我不爱干净,用了外面的帕子。”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她这个病,几乎只能靠性/行为传播。 女人小声说道:“我听她们说,你们这里有治病的药,我能拿点药回家吗?” 医生道:“我们这里的药都是有配额,你如果要治病,你得住在这里,我们会为你申请份额,后续也是我们为你注射。” 收容所的配尼西林不多了,自然不能带出去,这个药又贵又少,要保证每一支都不能浪费!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回去问问我男人。” 她要往外走的时候,李松青道:“你随带也问问他在哪儿染上的病。” 其他人可能只是猜测,也会有顾虑是这个女人自己染了病,不好意思说。 可李松青不一样,她看过无数男人女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保守,估计和异性的接触都少,那就只能是她男人在外面染了病还告诉她是她的错。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治疗方式和妓院老鸨们的方法几乎一模一样。 那女人猛地回过头,连连摆手:“你别胡说,我男人怎么可能……” 李松青:“你也太小瞧你男人了,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去帮你——” 她话没说完,旁边的医生拉了她一下。 李松青不说了。 那女人抹了抹眼泪,道:“让你们见笑了。” 谭主任回来听说了这个事情,听说了这事,道:“下一次来一定要留住她,我要去她家看看什么情况。” 大家没有妇女工作经验,自然没有想那么多。 另一边,女人回到了家里,里面房间里传来了咳嗽声。 女人赶紧走了进去,她已经习惯了里面房间的恶臭味。 男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脸上手上都是硬币大的疮,他疼得直皱眉,见到进来的女人,嘴里却道:“你辛苦了,改造所怎么说?” 女人给他倒了水,这才道:“她们说药物紧缺,不能带走,只能去改造所注射,而且要我住在那里,方便观察情况。” 男人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说道:“那你去吧,不用考虑我,我这个样子,没有药也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连连摇头:“是我连累了你,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国家现在就是这个政策,要先紧着那些妓/女治病,听说这些药还是从卫生部送过来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人也只能等死了……” 女人听着这话,心酸极了,在她看来,男人是顶好的,有文化,教书这么多年,她又想起了那个老□□对她说的那些话,结果那些人还要先用药,她心里也生出了埋怨。 “要不然你去改造所吧,她们要是知道是你,肯定会把药先给你用。”女人还是忍不住说道。 男人摇头:“我一生清清白白,不能因为这种事毁了清誉。” 女人心疼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女人没有把改造所大家说的话当真,她们说的那种事,怎么都不可能,她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妓/女了! 民国八年。 李松青起初天天晚上做噩梦,梦到老鸨带着人冲了进来,把她从宿舍里提了起来,把她扒干净了扔在操场上,让她在操场上在同学们围观下接客,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妓/女。 她几乎每天都绷紧了神经,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 有一天早上,一个房间的女孩问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噩梦了?” 李松青彼时只有十六岁,浑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倒流了。 她的灵魂如同出窍一般在旁边听着自己哆哆嗦嗦地问:“我说什么了?” 对方嬉笑道:“你一直在说不要过来,我猜你肯定是做噩梦了,我有一次也做过这种梦,梦到一只大狗追着我跑。” 这是别人的噩梦。 李松青道:“我也是。” 从那以后,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在嘴里咬一团布,避免自己做噩梦时说梦话。 这样的日子慢慢往前过,她依旧和其他人不熟,但渐渐地,老鸨一直没有找到她,学校风平浪静,没有人看出来她是妓/女。 她每一天都增加了一点点自信心。 老鸨没有那么厉害,她就算是把整个平城翻过来,也绝对想不到她进女校了。 这里是女校,谁能想到她居然能够瞒天过海地进来。 她开始觉得自己也不是天生就是妓/女,她和其他女同学一起坐在教室时,当她写字时,当她在黑板上画画时,她甚至觉得这才是她应该过的日子,反而过去的日子是错误的,是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的。 于是噩梦也就做得少了,有些时候甚至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甚至有一次,她围了围巾,戴好帽子,和女同学一起出去买东西了。 她们的老师大半都是男老师,因为小的缘故,她不亲近这些老师,好在学校也有规定,老师们也懂避嫌,并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直到有一天,向来和她们这些女学生保持距离的礼仪老师找到了她。 “这照片是你吗?”她那天刚和女同学一起从外面回来,就被叫到了对方的办公室里,对方拿出了一张黑白照片。 她的身体像是在那一瞬间被雷劈了一般,从手指尖到头顶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甚至在这一刻,她觉得这是在做梦。 对,就是在做梦,李松青猛地打了自己两巴掌,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对方板着脸,看她的眼神就和过去那些人看她的目光一模一样,他愤怒地说道:“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能够来的地方。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我们学校的名声就毁了。” 仿佛她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就是对所有人的侮辱。 李松青听到自己开口求道:“能不能不要说出去,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求你了,如果我离开了学校,我会被她们打死的,这段时间我在学校里的表现您也看到了……” 男人并没有任何动容,甚至更加嫌弃:“把你那副妓/女的样子收一收,我现在是给你机会,你自己离开,要不然我就会告诉校长,到时候由校长开除你,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我劝你自己离开。” 在他眼里,妓/女便是万恶之源,古今多少有志青年都毁在了这些女人手里! 李松青明白求对方是不可能的,她努力冷静下来,道:“你不要想着去举报我。” “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个照片只有妓院的老鸨有,如果你没有进妓院,你不可能有这个照片,你去举报我,校长也应该要问你为什么去妓院。”李松青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凶狠一点。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对方也不光荣,对方作为老师去妓院了,他不敢举报,所以先来恐吓自己,肯定是看自己年纪小,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自己吓走。 “我只是陪朋友去找人,我跟你解释做什么。”他说着就去了校长办公室,“既然你不珍惜机会,那就不要怪我了,这里本就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校长走了出来。 她和她的东西一起被扔出了学校,她猜错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对方那句“这里本就不属于你”是什么意思了。 她上一分钟刚离开学校,下一分钟就被套进了麻袋里,这些人在外面等着她。 原来,对方不仅觉得她不属于学校。 对方还给她找了应该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妓/女偷偷改了身份,去读书,最后被pc的老师发现了,并举报给了校长,导致被开除”是真实事件,还不止一起。哪怕在那种环境下,依旧想要读书,想要跳出来,并且还做到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写死这个礼仪老师。 下一章九点多更新。 第35章 禁娼(七) 谭主任一直在等女人回来, 实际上是要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妓/女。 昨天她和其他几个干部没在改造所,所里是医生,医生对于这边的政策不清楚, 见对方得了梅毒, 便以为对方是□□, 按照常规方式劝说收容。 实际上改造所的政策是只收养以□□为生的妓/女,不能错收, 不能乱收。 “我们改造收容是专款专用, 不能觉得某某可怜, 虽然不合规定也收下,毕竟一旦放开了口子,所有人都来了这里, 政府拨下来为妓/女治病的钱用光了,到时候就更加麻烦了。” “若是那个女人不是妓/女,那可以送她去医院救治, 若是她没有钱,家境贫寒, 妇联这边再想办法帮助她,总而言之,只要她不是妓/女, 就不能动用收容所的东西。” 谭主任把这个情况给所有人又交代了一遍, 确保以后不要出现这个情况。 干部们和已经改造了的姐妹们都在旁边听着, 医生甚至拿出了笔记下来,保证下一次不能犯这个错误了。 李松青在旁边听着, 她这么多年来, 第一次有种想要拿笔把这些话通通记录下来的冲动。 她在心里念着, 专款专用。 这土地里[1950] 第55节 只要对方不是妓/女, 无论对方情况是什么样,都不能动妓/女治病的东西,可以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帮助对方渡过难关,但绝对不能偷懒,去动用国家给阶级姐妹们治病的资源。 这些话,李松青在心里嚼了好几遍,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在心里每多重复一遍,心里就要甜一会儿。 谭主任很是担心那个女人的病情,不管对方是不是妓/女,她作为妇联主任都要想办法找到她,弄清楚对方的情况。 她也有自己的办法,毕竟那个女人一路走到改造所,总归有人看到。 她跟平城的各大商户都很熟悉,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大家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男人倒是在平城有头有脸。 男人叫丰杰,五十几岁,书香门第之家的才子,以前是女子学校的礼仪老师,这几年似乎是生病了就不常出门了。 谭主任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什么影响,反而是旁边的李松青挑了挑眉,道:“我跟你一起去。” “怎么突然这么积极?”谭主任有些惊讶,继而又想到对方是女子学校的礼仪老师,又是五十几岁,这个年纪和这个职业,两个人以前可能认识。 就是不知道是有仇还是有恩。 好吧,谭主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仇,谭主任道:“去可以,但一定要听从指挥 。” “行!”李松青答应得飞快。 谭主任除了带李松青,还带上了医生。 三个人很快找到了这位礼仪老师的家,门敲了三下,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把门打开一条小缝。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谁呀?” “我是妇联的谭雨大,同志方便开门吗?” 里面的人道:“等一下。” 话音刚落,门反而被关上了,紧接着里面传来了有人回屋子里的声音,又是窃窃私语声。 谭主任就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打开门了。 谭主任带着医生走了进来。 院子里堆放了很多洗好了衣服被子,女人擦了擦手,道:“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 谭主任道:“大妹子,你别忙,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喝茶。” 旁边的医生的目光则是在看里面房间,但那房间关上了。 医生回过神来,就听到谭主任已经在和女人讲道理—— “你的身体情况已经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 女人小声道:“如果让我去改造所和妓/女住在一起,那我宁愿死在家里。” 谭主任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大妹子病的最重的不是身体,而是思想。 不过,谭主任也确定对方不是妓/女,再看看她们住的地方,也不是家境贫寒,于是说道:“不用住改造所,我们改造所只收封建社会迫害下的阶级姐妹。” 女人愣了一下,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药也不给我们吗?” “不是不给,是我们有规定,我们必须严格遵守政策,不能开这个口子。”谭主任道:“你们家应该不缺钱,可以去县城的医院治,那边有渠道能够找到药。” 女人这才哭了出来,不断地说道:“那怎么行啊!那怎么行啊!怎么能去哪里!要不然我们给你们钱,你们把药卖给我们,到我们家里来治。” “真的很抱歉,规定就是规定,如果这一次开了口子,我们改造所的姐妹就没有保障了。”谭主任做事这么多年,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心软。 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很心软,毕竟她们也不是不能治,她们可以去医院治。 改造所的这些药是从军队的后勤卫生部送来的,上面说了先让改造所的姐妹治病,若是用在了本身就有条件治病的人身上,后面改造所的姐妹没有药了,她还真没法交代。 谭主任说完这话,就听到里面砰砰砰地砸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听到男人沙哑又撕心裂肺的声音:“来扶我出去!” “这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女人赶紧起身去房间里。 谭主任一直很给这对夫妻面子,对方之前不愿意出来,她也就没问,她只是想劝说她们去医院治病。 过了好一会儿,谭主任二人看清楚了那声音的主人的模样。 实在是……吓人,明明也就五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却像是七八十了。 哪怕是她们在改造所见了不少重病的姐妹,此刻还是被吓了一跳。 李松青和在场的人不一样,她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她早就知道这人得病了,但是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男人脸上都是硬币大的疮,脸颊上的甚至在流黄水,整个人像是一张皮覆盖在骨架上,被搀扶着出来时,一直喘大气,嘴里还在说—— “我要问问这国家……为何给妓/女治病……都不给我们治病……” 谭主任耐心解释道:“妓/女是被压迫被摧残的妇女,她们是被压在社会最底层,苦难最深的一群人 ,你有房子有体面的工作,你能够自己治病。” 男人被气到了,但也知道对方搬出来国家,他只能道:“医院里的药等不到,你们……你们那里那么多药,就不能给我们两个人的份吗?” 谭主任道:“我们的药同样也是到处找,到处调,医院渠道和我们不一样,你们现在赶紧去医院养着,他们也能找到配尼西林,我们这边的是专项专用,上面再三叮嘱不得滥用不得错用……” 男人脑海里都是他的命比不过妓/女,那么贵的药,还要给一群妓/女专用! “你……你们……” 他说着说着,就要晕过去了。 旁边的李松青道:“他看上去病得好严重,快送医院吧。” 女人扶着自己男人,一听这话,连忙摆了摆手:“不去,不去医院!” “你看他都要晕了,你是要害死他吗?”李松青义愤填膺地说道。 她这正义感爆棚的样子,旁边的谭主任都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男人才注意到一直在后面站着的女人。 男人并没有认出来,毕竟那只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人了。 李松青道:“你们这个情况太严重了,我去找邻居过来帮忙!” 男人一听,眼前一黑,真的晕了过去。 还好李松青厉害,一下子就把四面八方街坊都叫来了,大家看到男人这个情况都惊呆了。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还是个活人吗? 女人还想把男人带回房间,李松青赶紧道:“你可别谋杀亲夫,大家快帮帮忙,丰老师晕倒了,快帮忙送医院啊!” 大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马就后退了一步。 “这……这是那个病吧……” “不会传染吧?” “难怪这几年没怎么看到他。原来是得了这个病。” 谭主任也回过神来,赶紧指挥众人去叫车,然后又让女人去房间里拿了干净的被单,把人包起来好抬走。 李松青也非常积极,在所有人的帮助下,人可算是送上了车。 同时,这人的情况也很快传得整个平城都知道了。 她们从医院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李松青走在路上,少有地很轻松。 “做好事让人心情愉悦。”谭主任总结道:“你以后可以来做妇联工作。” “我也不算做好事,我只是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他那个样子,真的很需要去医院。” 两个人的情况都非常严重,在医院的几天,男人的亲戚朋友都来看望了,没提病的事情,可是每个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那种发现了他的龌龊的惊讶和对他现在的情况的怜悯同情。 几乎每一个人又要问一遍:“医院还要等药,改造所不是有吗?为什么不从改造所拿?” 同病房的病人都会背了:“改造所的药要给妓/女们用,专项专用,是规定,不能用在其他地方,不过听说医院已经弄到药了。” 来看望的人总是会叹一口气:“唉,你也别有情绪,那些也都是穷人家的女儿,没钱自己治病,你有钱,一定能够治好这病。” 实际上,在谭主任她们的帮助下,医院最后还是通过其他渠道调到了配尼西林,但男人自己已经没什么活下去的意志了,身体里原本撑着的那口气也像是散了一般。 染上这个病以后,他不敢出门,害怕见人,生怕别人知道他以前做过的事情,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左邻右舍,那些他曾经看不起的人,都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最后用那种可怜他的语气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最后,哪怕是打了药,他还是死在了病床上。 哪怕是最后一刻,他的眼睛都闭不上,他的心里依旧是无法排解的愤怒与恨。 他知道,以后有人提起他,必然会说,他是得性/病死的。 作者有话说: 政策是真的,我感觉专款专用的政策也是改造所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当时药非常贵,还找不到,是上面让军队的卫生部把药调给收容所。所以这一次禁娼怎么可能不成功。 第36章 禁娼(八) 谭主任听到了男人的事情后, 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实际上, 那天去的时候, 医生看过对方的病情, 回来就私下里跟她说了时间不会太久。 配尼西林并不是神药,并不能做到药到病除, 男人的病情严重到内脏衰竭了的程度了, 救不回来了, 不过在医院里得到好的照顾还是比在家里腐烂等死好。 好在,他的妻子还有救,又有男人留下来的钱, 可以慢慢治。 李松青跟那个女人没仇,也就没有继续关注这个事情了。 改造所的日子依旧在继续,这几天有点小变动, 缝纫班的老师有事来不了,需要重新找老师了。 李松青去缝纫班看过好几次, 里面姐妹们在自己摸索,她每次去了,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又回来给蔬菜浇水。 李松青浇水时, 心里也明白自己真的不是年轻的时候, 若是年轻时候她一定有勇气说自己想要当缝纫老师。 此时, 改造所的干部们还在开大会。 有人看了一眼给菜浇水的李松青,忍不住问谭主任:“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松青这个阶级姐妹是整个改造所干部们的噩梦, 改造所的干部的年纪都是20岁到40岁之间, 李松青比她们都大, 大家以前也没有经验, 她不听指挥,其他人根本压不住她。 这土地里[1950] 第56节 谭主任也不知道啊,她之前也有了很多办法,送对方去学缝纫机,让对方体会劳动光荣,对方很快用一排针洞表达了抗议,血淋淋,很是吓人,于是只能作罢。 后来又送对方去织席,还买下了对方做出的丑席子,希望能够让这人体会到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的快乐,结果她完全没有反应。 她送对方去织布,布没有织出来,教织布的老师当天晚上就找她诉苦。 后面唯一有一点成效的是送去学习,但李松青从来不动笔,那个时候,感觉所有的改造都是失败的。 可是现在她的确也是在改变,谭主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做对了,只能说道:“可能是突然想通了,知道我们是在为她们好。” 既然她改变了,谭主任还是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当天晚上,她把之前收掉的对方的旗袍还有擦脸上的东西都还给了她。 李松青的旗袍多数是艳色,做工非常粗糙,布料也很差,做工差到谭主任都觉得是不是她自己做的了。 谭主任原本以为对方收到这些会高兴,实际上李松青并没有多高兴,而是说道:“现在不想要了。” 李松青又补充道:“布料太差,做工也差,改造所的这些衣服还不错。” 改造所的衣服是由缝纫班的姐妹们自己做的,都是统一的灰布棉衣,谈不上好看,但是实用好穿又保暖。 谭主任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你能这样想真的太好了。” 李松青看着谭主任,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缝纫班那边的老师……” “缝纫班的老师有事情,这段时间不能来了。”谭主任道:“等这两天我忙完了,老师要是还没回来就由我去教她们,你也过来学!”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谭主任被对方那个震惊的样子逗乐了,“我也会用缝纫机。” 李松青原本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些年还是改变了她很多东西,就像她自己说的,她这个年纪的人了,身体里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勇气了。 当天晚上,谭主任还在琢磨,还是得想办法让李松青学一个谋生技能。 李松青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谭主任感觉她并不笨,只要她认真一点还是能够学会。 第二天,谭主任来不及去说谋生技能的事情,她收到了振兴机械厂的年英带来的口信。 “之前轰炸时期,我们厂有一个很大的防空洞,这段时间我们厂下去清理东西,发现之前的改造所的东西都放在我们这里的,厂长让我来问问你们还要不要那些东西?” 改造所一直都有,从民国时期断断续续禁娼又放开,改造所自然也有很多东西了。 “我去看看。”谭主任找了两个干部和李松青一起过去看看有没有改造所需要的东西。 年英之前忙着建设工厂,压根忘记了防空洞里面还有东西,昨天晚上去看平安做水轮机浇筑的时候,看到旧的水轮机,那个旧的水轮机身上还留着轰炸时期的印记,年英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 “这里面好多东西都不是咱们厂的。”平安跟她一起打着手电筒,检查里面的东西。 黑暗中,能够看到很多都有写是哪家的。 那个时候振兴机械厂是平城最大的工厂,有平城最大的防空洞,其他人估计是把重要的资料都送了过来保护。 改造所的资料是一个很大的木箱子,谭主任和两个干部把木箱子抬了出来。 木箱子上面还上了一把锁。 这个庄重又严肃的态度。 李松青看着箱子,眼里都有了光,把弄了一下锁,没弄开:“还弄了这么大一个锁,估计是好东西。” 谭主任听这话,乐了:“怎么,觉得里面是黄金吗?” “如果是黄金就好了。”旁边的年轻干部也忍不住憧憬:“如果是黄金的话,咱们改造所的姐妹们就都有着落了。” 谭主任批评道:“你这个不劳而获的思想就不正确。” 当然,如果真的是黄金就好了。 李松青去工厂那边借了一个铁扳手,砸开了锁,在几个人期待的目光中,里面是……一堆纸。 李松青瞬间就没了兴趣。 谭主任拿了最上面的纸张,只见上面写着—— “集园132名妓/女的研究报告” 谭主任大概明白了,这些都是过去改造所的资料。 虽然不是黄金,却也非常有用。 谭主任觉得有用,于是大家还是把东西抬回了改造所。 谭主任晚上点上了灯,拿出了里面的资料开始看了起来。 有官方的禁娼通知,有妓/女们的详细资料,包括了籍贯,年纪,家庭情况,上面还附上了一小张照片。 还有一些是属于改造所的资料。 当初改造所不像现在有国家给经费,那个时候改造所是需要社会捐赠和改造所自己创收。 谭主任陆陆续续看到了好多服装相关的订单,缝纫班的女人们一边改造一边做出产品卖出去。 很快,下面的一张表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标题是“民国20年改造所缝纫班出勤表” 重点不是这张表格,重点是在下面歪歪扭扭的一群名字中,有三个字苍劲有力,如同印刷一般。 李松青。 整个一横排,她是满勤。 谭主任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不是一上缝纫机就伤到自己吗? 她往下翻了翻,李松青每一天的产品都是优。 谭主任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她把这一份资料放到了一边,又开始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民国12年刺绣班出勤表” 谭主任看到下面,第一行就是李松青,她依旧全勤。 这一次不仅是全勤,甚至她们这一次的刺绣还接到了外省的单子,还上了报纸。 报纸上,年轻的姑娘们埋头刺绣,谭主任一眼就看到了年轻的李松青。 谭主任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改造所成立后,李松青的资料里也就只有几句话,孤儿,被卖给妓院成为雏/妓,中间所有的经历都是空白,仿佛也没有人在乎中间经历了什么。 她继续翻找了起来。 最后,她看到了最下面的资料。 “民国4年,妓/女登记表。” “李松青,12岁,艺名小玫瑰” 谭主任往下看,看到了这个时期李松青开始在一张识字班签字,她的名字逐渐开始从歪歪扭扭到方方正正。 而后面跟着的老师便是李安晚。 李安晚的名字很快出现在下一张报纸上,那是一次动乱,年轻的知识分子横尸街头。 一切都像是联系起来了。. 原来她不想学任何技能,是因为她都学过,每一次禁娼,她都能学到新的谋生方式,每一次她都做到优秀。可每一次她又被逼着回去卖身。 看着这厚厚的一叠纸,忽然觉得有千斤重。 每一页,都是无数希望与绝望的交替,谭主任看了一晚上。 第二天,李松青起来就听到谭主任在外面叫她。 李松青穿好了衣服,一出来吓了一跳。 “你这眼睛是怎么了?肿得这么大?” 谭主任也有些尴尬,道:“没事,落枕了,我来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去缝纫班跟你学缝衣服,对吧?” 李松青跟在了她身后。 谭主任带着人来到了缝纫班上,其他姐妹都已经坐好了。 李松青准备找个空位置坐下来。 谭主任拉住了她:“你不用坐。” 李松青有些奇怪:“我最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还得站着学?” “你教她们。”谭主任说道。 李松青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我是说,你给她们当老师,教她们用缝纫机做衣服。” “不是……我不会……” “你会。” 谭主任说完,给转过头对大家说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老师了。” 大家听从指挥地纷纷向老师问好,反而是李松青有点手足无措,脸都红了。 李松青上完课,准备回去找谭主任麻烦。 结果她一到谭主任的办公室,就听到谭主任说道:“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不要以为这样就能算了,你都没有跟我事先商量一下!要是我不会用缝纫机怎么办?那我就在一群年轻人面前丢脸了!” 谭主任丝毫不介意她的态度,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对方。 李松青依旧喋喋不休:“这里面最好是钱!” “不是。”谭主任有点尴尬地说道:“工资肯定不是现在给你,你这才第一天上工。” 李松青心说,那还不如不送。 但她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了信封,里面一张东西掉了出来。 掉在了地上,背面朝天,但依旧能够看出来是一张照片。 这土地里[1950] 第57节 李松青捡的时候还在想,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送这些东西还不如送块土豆饼。 她把照片翻了过来。 黑白照片上,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登记口。 李松青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可是因为她年纪越来越大了,经历的事情太多了,那张脸已经逐渐忘去了,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一看到老师的脸,所有的回忆好像又清晰了起来。 谭主任突然有点担心对方不喜欢,于是解释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过去的一个朋友,昨天整理以前改造所的箱子看到了这张照片,我想你可能会想要。” 李松青抬起头,她已经是满眼泪,却又带着笑:“谢谢,谢谢你把这个给我。” 对于她来说,和她的老师相处的那段时间,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间。 可那些回忆,随着她年纪的增大,也逐渐开始模糊了起来。 她很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忘记,就像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来老师的样子一样。 而此刻,老师回来了,就像是三十几年前一样。 李松青看向谭主任,她眼里还有泪,喉咙里说出来的却是:“我以后想做缝纫老师。” 曾经她在改造所学每一样东西都在期望能够过上新生活,重新做一次人。 每一次都被打碎了,反反复复,打碎的还有她这个人。 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学的所有东西都有用了,老师和过去学会的东西像是同时在给她自信。 她甚至像是听到老师在夸她聪明。 “不只是缝纫老师,还有刺绣,国文,织布,我都可以!” 谭主任看着这个中年女人,明明对方比她大,可是这一刻谭主任总觉得对方又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 她忍不住抱了抱对方,像是这个世界给这个等了这么久的女人以承诺,她认真地说道:“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作者有话说: 来一章轻松的情节。 前面部分太压抑了,谢谢大家能看到这里。 第37章 禁娼(完) 雨兰镇, 粮仓主任收到通知—— 上面决定所有乡镇开始组建货栈,组成土特产收购渠道,鼓励农民开荒种经济作物, 帮助农民打开农村经济。 粮仓主任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之前一直负责土特产的胡寡妇和李振花两人。 于是, 两人需要进城去培训相关的知识。 胡寡妇进城一次不容易, 立马准备了几大包行李,有给平安和年英带的洋芋果腊肉咸菜还有一些冬天的棉衣, 其他的便是古兰做了不少袜子布鞋, 她托胡寡妇帮忙带去给改造所的干部和姐妹们, 让改造所的干部和姐妹们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古兰现在成亲了。 起初她在镇上开了一个小商铺,卖袜子布鞋,虽然古先生极力反对这件事, 但他的反对也没用,古兰依旧在外“抛头露面”。 没过多久,古兰母亲托人给古兰介绍了一个年轻木匠, 两个年轻人很快看对眼在一起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胡寡妇把这个消息告诉谭主任, 让对方放心。 谭主任听了的确很高兴,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松青。 李松青皱了皱眉头,她嫁过人, 自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但她没有说出来, 毕竟有些事情,也许不同人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结局。 这是她这段时间学到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旧社会了。 胡寡妇一行人在城里培训了三天, 培训第一天, 她就发现整个来培训的人中只有她一个不识字, 一大把年纪的人,羞得脸都红了。 好在李振花帮她做了笔记。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胡寡妇都在偷偷地拿书看。 她也就认得几个字,其她的大概就是字能认她,她都不认识字,胡寡妇思索着回去了以后就要识字。 两个人回到镇上才发现出大事了。 古兰不见了。 胡寡妇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一个商队正好从镇上过,对方以前是香金镇到平城的路线,这一次组建土特产货栈,他们商队感觉到压力,所以挨个镇挨个镇地看他们的土特产情况。 他们到雨兰镇,逛了一圈镇上,很快就看到古兰的鞋袜店,其中有一个男人一眼就认出了古兰。 对方只当古兰还是在从事以前的事情,便语言轻佻动手动脚。 古兰当时就反手了,结果她自然不敌,古兰的男人也出来护着人,两个人把人打了,对方就把古兰之前的事情都说了。 三个人闹得很大,镇上的人都过来了。 “她就是出来卖的,怎么就摸不得了?” “我是她的恩客,我以前跟她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商人还在不停地说着前两年古兰在城里卖身的事情。 人群中,刚杀完猪的秦兰梅手上的杀猪刀都还在滴血,高声道:“你这畜生,犯了流氓罪就来诋毁人年轻姑娘,古兰一直都在镇上养病,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其他人立马回过神,古兰到底是镇上的人,哪里能让一个外乡人欺负,立马也骂了起来:“可不是,她这几年都在镇上养病!” “你这个流氓!” 那男人最后也闭了嘴,觉得自己可能是认错了人。 男人道了歉,赔了损坏的东西,又被警察关了几天就灰溜溜地走了。 可古兰的事情,大家虽然没有明说,到底还是心知肚明了。 当天晚上,古兰和平常一样做了饭等男人回来。 她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把弯刀放到了一边。 古兰把饭菜端了上来,道:“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男人看着她端饭的样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男人不说话,阴沉着脸。 古兰本来就是没话找话,此刻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 古兰低着头吃饭的样子激怒了男人,男人一手就把她的饭碗打翻了。 古兰皱了皱眉头,就要去捡碗,这碗还是新买的…… “你不跟我说什么吗?”男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我妈当初回来问我想不想娶古先生的孙女,说你们家是读书人家,说我能娶到你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有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吗?” 古兰也懵了:“当初我妈跟你妈说了怎么回事的,你妈没有告诉你吗?” 她当初压根不想找人,就提出了条件,除非对方能够接受她曾经的这段事情,要不然她不会嫁人。 她亲耳听到自己母亲跟对方的母亲说了这个事情。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对方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提过这个事情,她只当是对方不想揭她伤疤。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这个男人高看了一眼,觉得对方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男人见她如此肯定,自然知道肯定是自己母亲贪对方家的嫁妆没有告诉他。 他心里又恨又气,恨的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娶了一个漂亮的有钱人家的小姐,结果却是这个情况,气的是古兰居然还敢这样看着他! 在她做出了无法原谅的事情以后,她居然不求他原谅,反而来质问他! 古兰只觉得从脸颊到耳后一片火辣辣的疼,墙一直朝她撞了过来,耳边听到男人骂她:“婊/子!” “我要离婚。”古兰想起了这段时间宣传的婚姻法,赶紧往外跑去。 胡寡妇知道古兰不见了,立马就找人。 “找不到。”秦兰梅说道:“我已经组织大家找过一次了,到处都没有。” 另一边,古兰醒过来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苔藓味道,周围看不到东西,不知道她瞎了还是这里太黑了。 她只记得她说了要离婚后,结婚时,对方坐的那个木凳朝她砸了过来,紧接着她就没有记忆了。 古兰摸索着站了起来,头很晕,到处都疼,她叫了出声:“有人吗?” 很快她就听到了淡淡的回音。 怎么会有回音,古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摸索了起来,后面的墙壁上是泥土和青苔,整个空间非常狭小,是圆形。 这是一口井。 古兰整个人都慌了,她被扔进了井里,要死了。 不行,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了,国家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不就白费了吗? 古兰咬了咬牙,怎么也得活下去,才能对得起国家在她身上用的药。 胡寡妇找到了古兰的男人,对方一见她还很生气,不等胡寡妇说话,对方先开口了—— “你们经常见面,你肯定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吧?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一个人,现在她跟着城里的商队跑了,你们还要来找我?” 胡寡妇听他这样说,又气又急,只能去报警,镇上警察来了以后,在男人家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胡寡妇还是不甘心,她不觉得古兰会跑,她赶紧给城里的谭主任发去电报。 来的人是李松青。 李松青曾经也嫁过人,那个时候是改造结束,社会各界和警察厅都觉得是她们妓/女的问题,所以改造结束,把她们强制嫁人。 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李松青还记得那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一开始会哄着她,觉得她手里有很多钱,结果发现没钱后就暴露了本性,逼着她接客给他挣钱。 这土地里[1950] 第58节 她求助过很多人,无人帮忙。 谁会帮你?你一个妓/女还能嫁人,不应该感恩戴德吗?还挑什么?有男人要就不错了。 而现在,李松青带着整个镇的人去找古兰,大家找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有找到人。 眼见人都不见了三天了,有人觉得肯定已经没了,要不然到处都在找,怎么可能找不到? 李松青不肯放弃,她始终觉得就是古兰的男人的问题! 李松青询问了古兰男人的事情,知道了对方曾经跟着一个老木匠学木工。 李松青又沿着从雨兰镇到那个老木匠家的路开始找。 “大姐,人肯定没了,都找了三天了,马上就要下雨了,快回去吧。”有人看到了李松青和胡寡妇她们,说道。 李松青不肯放弃,她总觉得古兰在某个地方等她,就像是过去的她总是在等一线生机。 井下,古兰嘴皮已经在干裂,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一直在吃苔藓泥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突然她听到了有雨声,外面在下雨了,说不定会有雨水流进来,她开心了起来。 下大雨了。 胡寡妇赶紧拉着李松青到不远处的人家躲雨,到了才发现这里是废弃的房子。 两个人快步跑到破破烂烂的屋檐下,这个时候,胡寡妇看到了院子里有一口井。 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井上面有一个大石头,石头很明显是新放上去的,能够看到新翻的泥土。 李松青也看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跑进了雨中。 石头非常大,两个人一起一二三地用力,这才推开。 黑漆漆的井下,看不到任何东西。 “古兰——” “古兰,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声。 两个人本来有些失望,就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我没有瞎,原来我没有瞎,我在里面!我还活着!” “你别怕,我和松青大姐找到你了。”胡寡妇说着就去旁边废弃的房子里找东西救人。 房子也是废弃的,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够用。 胡寡妇急得团团转:“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人来!” 李松青守在井边,和下面的古兰说着话。 很快,胡寡妇就找到了人,是住在山上的乡亲们,乡亲们一听说有人困在井里了,拿绳子的拿绳子拿背篓的拿背篓,纷纷冒着雨跑来了。 于是,井边反而没有了李松青的位置了。 大家在背篓上套了六根绳子,又放了下去,古兰慢慢挪到背篓里,众人合力把她拉了上来。 这个时候,大家才看清楚她的样子,她的脸上身上都还有血,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出来以后已经完全站不稳了。 李松青把她背了起来,在众人的护送中回了雨兰镇。 古兰被找到了,她们一回到镇上,男人也被抓了,他还在不断地骂人,但没有人同情他。 古兰在镇上休息了一天就要和李松青回改造所。 “我在井里的三天都在想如果我活下来了我要做什么。” “我想回城里找事情做。” 于是,古兰被带回了改造所,走的时候是清晨,整个小镇都没有醒,胡寡妇在粮仓大门口送她们。 古兰和李松青坐着运输队的马车回了改造所。 她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改造所的姐妹们结业的日子。 这天早晨,古兰和李松青到改造所的时候,正好也是改造所内最后一批姐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 而外面挂着的横幅—— “热烈庆祝姐妹们从此走向新生” 这是改造所的干部们为她们连夜做出来的,众人牵着刚回来的古兰一起走过了那高高的横幅,从此走向新生。 作者有话说: 文不长。下个月应该能写完。 下一本写《大国粮仓》(如果喜欢帮忙收藏一下呀) (今年开) 五十年代初,唐妹妹七岁,爷爷是粮仓保安,别人问她叫什么,她还只会回答我叫妹妹,爷爷会说,妹妹啊,你要说你叫唐国兴。 七十年代,二十七岁的唐国兴是粮仓主任,这一年她们的目标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2020年,唐奶奶会在下雨天突然醒来,这么大的雨!得去看看粮仓的情况!等她急急忙忙穿上雨衣的时候又想起来了现在的粮仓是计算机检测粮情,早就不怕下雨了。 ——“所有你曾盼望的东西,未来都会有,火力烘干塔会有的,机械通风储粮会有的,计算机粮情检测也会有的。” 第38章 扫盲与婚姻法(一) 古兰到城里去了, 但雨兰镇的风波并没有停下来。 大家都叫古兰的男人为严木匠,现在他出了这件事,大家就改叫他严挨枪。 他自然是被关起来了, 他被关起来没多久, 就被送去城里了, 小镇上没有司法部门,处理不了这个事情。 小镇没什么大新闻, 于是大家连续好几天都在讨论这件事, 胡寡妇几个人闲下来同样也是在骂那个男人, “定是要吃花生米!” 花生米便是枪子的意思。 直到另一件事出现,大家才把这件事丢开。 胡寡妇一大早就看到李振花跑了进来—— “唐妈!走!咱们有新任务!” “什么任务这么着急?” 李振花有些焦虑,道:“上面要开识字班, 派我找镇上识字的人做老师。” 胡寡妇手一拍:“这不是赶巧了嘛!” 她这段时间就是心心念念地要识字,之前也听说了其他地方都有扫盲班了,心里还在念她们这里什么时候能有。 胡寡妇立马就去叫了平时关系好的几个人, 果不其然,大家一听说要免费教大家识字, 纷纷响应了。 张姨是最积极的那一个,说道:“早就想学了,我给我女儿大红也报名。” 张姨便是之前的汤婶, 本来说打赌输了以后要叫张婶, 但张姨说, 叫什么婶,以后叫姨, 她男人就被称张姨夫。 于是胡寡妇一行人通通都加入了这个识字班。 接下来几天里, 政府工作人员是在早上就开始在镇上大大小小的墙上写了宣传语。 有识字的人便给了大家听—— “男人要识字, 妇女也要识字。” “吃完饭, 刷完碗,扔下孩子上识字班。” 这样的宣传下,响应的人也越来越多,哪怕是来学着写自己的名字也方便一些。 识字班就在中心小学里开,时间是孩子们放学后,这个时候大人们正好也有空了,山上的事情也忙完了。 开班的第一天,雨兰镇的乡亲们便走出了家门,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也有抱着孩子过来的奶奶级别的老太太,大家成群结队像小学生那样走进了学校。 胡寡妇几个人以前来过学校,尤其是黄春花,她的大女儿满菊便是今年送来读书,她之前送女儿来的时候,还好奇地看了看她们的教室。 没想到现在她也可以坐在教室里。 这些平均年纪超过40岁的人,在今天像小学生一样当了一回同学。 老师很快就来了,众人一看,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扎着两个辫子,有些腼腆。 胡寡妇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叫明昌红,是粮仓的同事。 对方和李振花一样,都是城里来这里做粮食工作的,在粮仓里负责粮食湿度的检测,她听说李振花找不到足够的老师,又一想成人识字班是在下班后,于是主动报名了。 她在粮仓的工作和胡寡妇李振花她们不一样,她一直都是技术人员,不需要跟人打交道,此刻看着这一屋子比自己大的人,尤其是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她难免有些紧张。 却不想,她一走进来,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三十几双眼睛都看着她。 姑娘细声细语地说道:“我叫明昌红,” 她说话的时候,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回过头,发现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她,她们都努力挺直了腰背,手放在膝盖上,她意识到,大家好像更加紧张拘束。 她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今天这节课我先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从明天开始我们正式上课。” 因为人多,她走了下来,开始挨个挨个地询问名字,又把名字写在了她们面前的纸上。 “唐妈。”很快就到了唐丽娟的位置,明昌红笑道:“我知道唐妈的名字。” 她在纸上写下了唐丽娟三个字。 胡寡妇能认识几个字,自然也包括了自己的名字,可她没说,她看着老师写下的字。 她只觉得老师写得真好看,这三个字是指她。 唐丽娟…… 胡寡妇对自己的名字有种莫名的感觉。 很快,教室里大家开始一笔一划地学着写自己的名字,一边写一边念。 这土地里[1950] 第59节 年轻的老师穿梭在众人之中,给她们指出问题,偶尔也会握着她们的书,指引她们如何写。 一节课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能写出歪歪扭扭的名字了,还不够好,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 明昌红道:“明天我们会复习名字,大家回去以后要多练习,明天还有一个任务,学习加减乘除,所以明天来上课的时候,每个人要带一小捆木棍。” 黄春花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大晚上不睡觉,就开始去柴房捣鼓。 大女儿满菊被吵醒了,还以为是强盗,拿着水壶就出来了。 一看是自己妈,才放下水壶,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妈,你在做什么?” “我们老师让我们准备一小捆木棍。”黄春花一边说一边把小胳膊那么粗的木棍认认真真地扎在了一起,还真是……一小捆?如果是去做饭的话。 满菊看了一会儿,问道:“学算术吗?” “好像是。” 满菊哦了一声,很肯定地点头:“那你这个木棍肯定不行。” “要哪一种?” “要那边那种粗一点的。”满菊道。 第二天,黄春花背了一背篓木棍,就看到大家的小木棍,立马就知道自己又被女儿骗了。 她背都背来了,干脆就把干柴送去给女儿的老师,对方是自己做饭,肯定用得上。 那人见到她,有些惊讶,继而反应过来:“你是来上识字班的吧?” 黄春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们都来了,我也来凑个热闹。” 老师见她这个神态,道:“这是好事啊,要是满菊也能这样就好了。” “满菊最近在学校是不是又闯祸了?” 对方听她这话,道:“满菊不是好久都没有来学校了吗?” 黄春花气死了,把背上的柴一放就跑了:“老师这个送给你,我回去找满菊。” 老师跑了出来:“你还有课,要上先上课再回去找孩子,孩子又不会丢!” 黄春花接下来的算数课都是要打满菊多少下才能让她认识到错误。 满菊今年十二岁,她和黄春花长得很像,两个人都是大骨架,哪怕只有十二岁,满菊已经壮得跟头小牛似的。 她一看自己妈妈提着一根竹条气势冲冲地跑回来,立马意识到不对劲,拔腿就跑。 黄春花看到了人,跑得更快了,到底是亲妈,她体力更好,一把就把人提了起来。 “妈!妈!” “我今天见到你老师了!” 刚打了一下,满菊就跟泥鳅似的溜走了,撒腿就跑,她们家的家训便是如此。 我打你,你要么跑,要么反抗,只要你成功了,就可以不挨打了。 这起源于满菊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山上有土匪来村里洗劫,黄春花要去后山背柴,满菊就放到了她奶奶家帮忙照看一下。 结果她从后山背柴回来,远远地就看到村里人在哭,一问才知道是土匪来了,满菊的奶奶一手拖了一个孙子。 “满菊呢?” 奶奶一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黄春花扔了柴就往家里跑。 家里东西都被翻得到处都是,黄春花心一下子就凉了,脑子一片空白,正要哭却看到一个小黑妞从灶台里钻了出来。 “妈——” 原来土匪来的时候,在外面翻箱倒柜,她在里面房间里睡觉,奶奶和堂哥堂弟都不在,她赶紧爬起来躲进了灶台里,土匪在家里翻了那么久,她一点声音都没出。 从那以后,黄春花就觉得女儿以后是干大事的!那么小就那么聪明! 结果越长大越不懂事!别人家的女儿要去学校读书,多高兴!就她们家这个,让她读书像是要了她的命! 黄春花拿着竹条就追在后面:“让你去读书你不去!你这段时间在哪儿?” 满菊一边跑还要一边犟嘴:“我都十二岁了,看上去都比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都大了,其他人都是小孩子!我读个什么书啊?” 黄春花骂道:“那都是我的错,把你喂的这么大!我应该少喂你两口奶!” 当初满菊生下来又瘦又小,她喂奶喂到了两岁半,喂成了先天壮。 最后满菊还是跑累了,被打了手板心,又被拖回家:“明天去给老师道歉,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按时去学校,每天学了什么都回来跟我说!” 满菊满脸不高兴:“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读书,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你唐奶奶她们,我们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想要读书!” “那等我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再读书吧。”满菊道:“反正我现在不去。” “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后悔就来不及了!”黄春花那一个生气啊。 第二天黄春花又拖又拽,但她女儿犟得像一头小牛,抱着柱子,死活不撒手,她只能自己先走了。 晚上,几个玩的好的坐在一起写字算数,黄春花把这件事说了。 黄春花环视周围,叹了一口气:“大家都有女儿,怎么你们的一个比一个听话?” 胡寡妇的女儿是平安,从小爱学习,长大有出息。 胡寡妇道:“你也不要着急,先弄清楚她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在胡寡妇心目中,小孩子都盼着去读书。 黄春花:“我问过了,她说她听不懂老师说什么,同学年纪太小了,不好玩,她就是坐不住,觉得坐在学校里难受。” 张姨道:“这个时期的孩子都是这样。” 她的女儿是大红,自从跟夫家闹了矛盾就一直住在娘家,现在也是跟着大家一起去识字,虽然不多语不多言,可也是一个上进听话的好孩子。 张姨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不听老人言,后来吃了苦才开始知道我们老一辈的经验都是有用的。” 秦兰梅道:“我女儿以前也是不懂事,后来让她杀了一次猪,知道了我每天的辛苦,她就不跟我唱反调了。” 黄春花一听这话,道:“你们这个话有道理,秦姐,你帮我一个忙吧?” 秦兰梅一听就懂,道:“你女儿才十二岁,杀猪很吓人,你确定?你可以让她跟着你做事,你们运输队也辛苦。” 黄春花道:“我试过了,她是个人来疯,能够到处跑只觉得新鲜,不觉得辛苦。” 秦兰梅的杀猪工作是真的苦,第一天,她对满菊说道:“还是回去读书好。” 满菊叹了一口气,一副大人模样,道:“你们不懂,读书才是最苦的。” 秦兰梅便不再劝说了,她们今天是去帮人杀猪,几个人爬了山,终于走到了老李家,他们家要做事,便请人来杀猪。 几个人从猪圈里拖出了一头大肥猪,两个人拉着猪耳朵,一个人拉着猪尾巴,还有人抱着猪身体,猪费力挣扎。 满菊也立马就跟着上来了,死死摁住了猪,秦兰梅道:“杀猪刀在凳子上,你去拿来。” 满菊立马拿来了。 秦兰梅还是做不到让满菊杀猪,只让她在旁边看着,结果满菊还一定要帮忙摁住,眼睛看着她的动作。 等到了第二家,秦兰梅就懂了黄春花说的孩子很聪明是什么意思了。 大家又一次把猪摁在了长凳上,满菊拿了杀猪刀过来,秦兰梅在摁着猪,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这个姑娘对着大肥猪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末了还问:“秦姨,是这样吧?我上午的时候看到你的刀就是这样斜着进去的。” 旁边的人忍不住竖了大拇指:“真是厉害!第一次杀猪手都没有抖一下,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满菊听了这话,整个人充满了干劲,如果有尾巴的话都能翘上天。 “你不怕吗?” “这有什么怕的,我十岁就会杀鸡了。” 不仅如此,浇开水,刮猪毛,她做得津津有味!就连翻大肠,她都一点也不嫌弃脏。 只干了两天,秦兰梅哭笑不得把人提了回来,交给了黄春花,道:“你女儿……是个非常聪明好学的女孩。” 黄春花被这样说,比自己挨夸还高兴,道:“我就说她不是笨脑子。” 紧接着,黄春花反应了过来:“她学什么聪明?” “她学杀猪快得很,手还稳,带出去杀猪,别人看了都要夸一句,不能再跟着我了,再跟着我,她以后就真的可以成为杀猪匠了。” 黄春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难道她就真的不适合读书了?” 满菊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笼猪肺,得得瑟瑟地说道:“妈,你看,我挣了一笼猪肺,还有五毛钱!妈,钱给你!” 黄春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生气。 “杀猪不仅好玩还能挣钱,还可以吃肉,我以后能一直杀猪吗?” 黄春花知道了,她快气死了! 她自从去过城里,听了那些农民大会,看到了平安的生活,看到了那位妇联主任的世界,她方觉得她们这里的女人的世界太过于小了。 她就希望女儿能够早点读书,别像她这样这么大的年纪才开始读书明理。 “你秦姨都在读书识字,你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想不读书,你去杀猪!你怎么不杀我啊!” “去杀猪有什么不好的,又能挣钱还有肉吃,大家还都很感谢你!”满菊说道:“我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读书的料,妈,你自己好好读书吧,别指望我了。” 黄春花:“……你十二岁,我们识字班还有几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她们都要识字,你怎么就年纪大了?” 满菊:“那你等我七十几岁才去上识字班,到时候还能挨夸。” 黄春花现在就想削她。 ———— 黄春花还好有几个玩的好的妇女团,晚上大家又说了这个事情。 胡寡妇开口道:“会不会是在学校受了欺负?” 这话开口三秒以后,大家想到了黄春花女儿那个体格,那个性格,她们班上基本上都是六七岁的孩子,全部一起上也打不过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红突然开口道:“要不然你放弃吧。” 黄春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那不行。” 张姨拉了拉女儿的袖子,表示别这样说。 这土地里[1950] 第60节 大红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她面前放弃,不逼她了,实际上送她去吃点苦,她现在觉得杀猪好玩,是因为她知道不会天天杀猪,就是图新鲜。” “你要是舍得,干脆把她送去城里,我听说城里也有识字班,别人都去学东西,就她不能去,自然而然地,她就会想学习了。”大红说道。 黄春花琢磨了一下,一拍脑袋:“我觉得行。” 黄春花很快就琢磨出了一个好去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39章 扫盲与婚姻法(二) 黄春花第二天把女儿叫了起来, 问道:“你想不想去城里玩?” 满菊原本一脸睡意抱着柱子又要撒泼打滚,结果就听到了这句话,整个人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真的吗?你莫不是骗我去学校?” “我骗你做什么, 就是能把你骗到学校, 你不学我能怎么样?我还能掰开你的脑子, 把东西往你脑子里面塞吗?” 满菊嘟囔:“要是能的话,你肯定会这样做。” 黄春花道:“既然你不想学习, 干脆去城里当学徒学点东西吧, 你还记得你的平安阿姨吧?” 满菊:“我就知道, 你又是要说读书的好处了,我又不是她,咱们镇总共就只出了她一个人才。” “我让你去她那里当学徒, 她现在忙着呢,人家是研究水轮机的大人才,不可能教你读书, 你过去下下苦力就行,千万不要给人添麻烦, 知道吗?” “我不会!”满菊兴奋了起来,她想去城里玩,“我保证一点麻烦都不会有, 我们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去。” 平安接到消息的时候, 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也希望家乡的女孩都能够多读书,但也有问题需要解决。 “你们来得不巧了, 我们厂的水轮机试验成功了, 现在要送去香金镇的水电站, 那边在等我们去安装, 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路上太辛苦了,你推迟几天再送来。” 黄春花一听辛苦,立马道:“那一定要把她带去,她先天壮,不用当成十二三岁的孩子看,你就把她当成一个成年劳力用,秦兰梅说她杀猪都行。” 平安心说怎么也是个孩子啊,算了,不过她和黄春花也认识,知道这个人的性子,她决定等人出来了把人放在年英那里。 黄春花是正好要跟运输队来城里,就把满菊带上,这一次的运输任务很重,一路上几乎没停,到香金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满菊一点都不觉得累,还在东张西望,因为是晚上也看不出什么热闹来。 黄春花道:“那两排叫路灯,以前一到晚上还会发光,现在香金镇的煤电厂倒闭了,这些灯就不亮了。” 满菊看着妈妈指的地方,心里在想晚上发光,那得多漂亮啊,可惜了,她看不到。 几个人也没在香金镇停留太久,很快就进了城,黄春花还有其他事情,只能匆匆忙忙地把人交给了平安。 满菊站在平安面前,其他几个人都惊了—— “这是12岁的孩子?” “怎么瞧着比十七八岁的都大?” 满菊不乐意了,道:“我还瞧着那些十七八岁的比我一个12岁的都小呢。” 她一说话,的确是有一股孩子气在里面的。 平安把人拉了过来,带去吃了午饭 ,又跟人说了自己要去安装水轮机的事情,最后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工厂的家属也都在这边,有很多跟你一样大的孩子,你这几天就跟他们一起玩,我很快就会回来。” 满菊立马道:“不行,我妈说了,我要跟着你,我就只认识你,不要其他人。” “年英是我们机械厂的厂长,她人很好。”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满菊压根不懂安装水轮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她就是想跟着去,因为一听就很热闹。 关在工厂里也太没意思了,到处走走跑跑看热闹多好啊。 平安没有带过孩子,更没有遇到过这么犟的。 其他人说道:“她是村子里长大,经常到处跑,脚力肯定还是有的。” 满菊一听其他人都在帮自己了,脑子转得飞快,道:“我之前去别人家吃酒,都要翻好几座山,他们都走不赢我,再说了,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认识你,不跟着你,我害怕。” 她做出了害怕的样子。 平安这样一想,确实也是这样,孩子虽然个头大,到底年纪小也没有来过城里。 平安只能把人带上,她们一行人十五人,都是培训出来的安装水轮机的技术人员。 他们要带走的不只是水轮机,还有一个发电机组和各种安装用具。 众人要先坐大车去香金镇,然后镇上那边有人接应一起去水电站。 满菊非常勤快,运输站的人来接的时候,她不仅不把自己当孩子,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扑哧扑哧地就开始帮忙搬东西。 大车司机是刘馥天,刘大姐一下来就看到了满菊,道:“你们来了一个新技术人员?” 平安道:“这是黄春花的女儿满菊,来我们这里学技术。” “满菊,这位你要叫刘姨,她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满菊一张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热情地叫着刘姨。 刘馥天跟黄春花关系很好,一听是黄春花的女儿,有些惊了:“她女儿才12岁吗?” 满菊因为对方是妈妈的朋友,所以还是没有生气,道:“我长得比别人壮一点。” “这是好事啊,其他人想要都要不到。”刘馥天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给她拿了糖,满菊开开心心地接了糖。 等到刘馥天坐上了驾驶座以后,满菊睁大了眼睛:“你会开车啊?” 刘馥天道:“你反正是出来学技术的,要不要以后跟我学开车?” 满菊一听这话,双眼放光:“我回来以后再跟你学开车好不好?我已经答应平安阿姨她们一起去安装水轮机了。” 安装水轮机是啥她不懂,不耽搁她想去看热闹! “只能再大一点学,你现在年纪太小了,还不能学车。” “那我大一点就学,我现在先学技术,挣钱,然后买车!” 一路上,满菊坐在车上已经开始幻想了,等自己学会了车,开车回去,到时候她妈得多高兴啊! 平安看出来了,这丫头除了读书她什么都想干。 很快,一行人到了香金镇。 香金镇这边接应的人很多。 满菊和其他技术人员又准备搬东西,结果刚开始搬,立马就有人来接手了。 “你们是技术人员,我们来。” 香金镇的同志们热情地给她们倒了茶水,又送了饼子:“辛苦你们了。” 满菊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她知道这些大人都是想把这些吃的给有文化的技术人员,她就是来下苦力的,有点不好意思要。 满菊想把东西给平安阿姨,结果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平安阿姨在一群人中,正在给他们解释什么。 她周围的人都比她年纪大,可是他们都是笑着跟她说话,很是尊重她。 满菊看了一会儿,肚子有点饿了,还是把饼给吃了,饼的中心居然还有肉。 满菊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突然有点怕,怕被人发现她并不是来安装的技术人员,到时候要让她把饼给拿出来怎么办? 满菊赶紧摩拳擦手地准备继续去帮忙,免得别人说吃白食。 可是,当她走进人群,发现她们开始拆着什么东西,上面都有字,她一个都看不懂。 平安指挥着众人开始安装水轮机组和发电机组。 满菊依稀能听懂平安嘴里说的那些东西—— 水轮发电机……母线……转子……定子…… 可是,她不懂是什么,其他人好像都懂,都开始动了起来。 满菊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也不敢上前,怕自己不懂给人添麻烦。 她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像杀猪,搬东西,挖地,种菜那么简单。 可是这一刻,她好像被排斥在另一个世界之外了。 而她只能看着,哪怕是只看着,也能感觉到那个世界有多绚丽。 好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特别多,满菊就跟他们站在一块。 有人见她身上穿的是振兴机械厂的衣服,便好奇地问道:“她们说这个装上了就能用水发电,是真的吗?” 满菊哪里知道啊,不妨碍她说道:“肯定是真的。” “你见过吗?” “当然见过。”满菊觉得不能聊下去了,于是干脆板着脸走到了另一边。 另一边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孩子们当然不会来问她这个板着脸的“大人”问题了。 那边依旧在安装,所有人都是忙忙碌碌,却有井然有序。 平安阿姨是所有人的指挥,她好像什么都懂,大家出了什么问题都问她。 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 安装了四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了,满菊这才有机会跑回自己的平安阿姨身边。 她其实也没懂能够用水发电是什么意思。 平安开始调试各种机器,这是她设计的这款机器第一次投入使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旁边的水电站负责人还在感叹:“我们前几年就想要水电站了,苦于找不到水轮发电机组,现在终于成功了。” 满菊在旁边听着,她的目光依旧放在平安阿姨身上。 彼时,天已经黑了,她听到平安阿姨说道:“开闸。” 满菊依旧不懂她们在做什么,她们好像自成一个世界,满菊只听到了巨大的水声。 直到下一刻,周围的灯光亮了起来,一片炫目。 满菊愣住了,她抬起头,原来房间上面有一大排发光的东西。 这土地里[1950] 第61节 而此时,房间里,所有人都在欢呼。 满菊的心跟着一起猛烈地跳动,可她依旧不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满菊回过头,水电站负责人紧紧握住了平安阿姨的手,那个叔叔看上去都要哭了,不停地说道:“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晚饭,满菊跟大家一起在明亮的房间里吃饭,大家都在讨论这一次的成功。 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第一次不看热闹了,她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因为她刚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热闹,可她看不懂。 回去的时候,平安和满菊依旧是挨着坐,这一次满菊没有再东张西望,平安注意到她有些安静,道:“是不是累了?” 满菊摇了摇头,她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可能是没有认真读过书,都不知道怎么说。 “我听我妈妈说,你读书的时候,老师都不喜欢你……”满菊说到这里的时候,又闭了嘴,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平常不是这样的。 平安倒也没有因为这话生气,反而觉得孩子说这话是藏着其他信息,于是道:“何止老师不喜欢我,我们同班同学都是男的,没有一个喜欢我,那个时候他们总是捉弄我。” “那你为什么还想去学校呢?” 平安其实已经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满菊不想去学校,她本身年纪就比其他孩子大,人又长得壮一些,在学校里不容易找到朋友。 “因为我去学校不是为了让他们喜欢我。”平安耐心地解释道:“我去学校是为了学知识,除非学不到东西了,要不然什么都不能阻止我去学校。” “那你在学校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受吗?” 平安脑海里回忆的是年少时的自己被撕了课本后,她不能去撕他们的,于是自己被先生赶到门外,她在门外,耳朵贴在门上都要学习,当时她狠狠地想,你们想逼着我不读书了,我就是要读,我不仅要读,我还要证明你们哪怕在里面听课都比不过我! 当然,现在面对晚辈,平安阿姨特慈祥地说道:“那个时候我妈跟我说了一个道理。” 满菊认真地听着,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她说很多事情都像是做买卖,你想要得到什么,你就要出价,你不能期待卖家白送给你。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想,我想要去城里读机械学院,我妈妈为了我出了我出不起的部分,我自己需要出的价格包括了努力学习,先生的看不起和同学的为难,我的这一部分反而是我能够支付的。” 满菊想了想,说道:“我懂了。” 第二天一大早,满菊就把东西收拾好了,跟平安说道:“平安阿姨,我要回去读书了。” 平安也愣了,她本来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难不成就昨天那几句话就够了? 那这孩子很好说服啊?怎么大家都用犟牛形容她? 平安虽然没懂为什么她们口中的犟拐拐变化这么快,但她愿意回去读书总归是好事。 满菊这一次回去的时候路过了香金镇,有了水电站,香金镇的路灯是亮的。 她看到了妈妈说过的那个场景。 黑色的夜幕下,那一排排灯都是亮的,虽然比不过那天她在水电站看到的漂亮,可依旧非常好看。 她的妈妈还在旁边说:“水电站发电了,也不知道我们镇什么时候能有水电站。” 黄春花又转过头,道:“你这一次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想读书了?” “哪有那么多理由啊,就是想读了。”她有些懊恼,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那就是所有人都在忙的时候,她也想要加入进去,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时候,她希望自己能经历她们的那种快乐。 满菊想,以后她长大了,她会在那个队伍中,她会听得懂平安阿姨说的话,看懂她写的字,她能够理所当然地去吃别人递过来的饼不用害怕被人发现自己不是有文化的技术人员。 作者有话说: 从明天开始双更,爱你们~ 第40章 扫盲与婚姻法(三) 黄春花本来也就是试一试, 却没有想到效果这么好。 满菊回来以后,热闹也不爱看了,虽然早上还是起不了床, 但是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 她愿意去学校了。 傍晚, 她从运输队下班去上成人识字班的时候,满菊还会吩咐她:“妈, 好好听课!我听老师说, 平城那边有人识字班读出来以后又去读了学校。” 黄春花每次听了都觉得现在的女儿跟自己有了同一个方向的梦想了, 高兴得不得了。 黄春花也没想到能够有这个效果,对着胡寡妇是好一顿感谢,又把家里的腊肉给城里的平安带了两块。 识字班里的人大多数也有孩子, 好多人的孩子同样也是十一二岁了,大家都想着这个年纪送到学校学也没什么用了,还要浪费几块钱学费, 不如等他们大一点后就直接上识字班识字。 识字班是国家办的,免费。 但一看黄春花把女儿捣鼓起来了, 回到家里看到自家的孩子,一咬牙,干脆也送去了学校。 甚至还有几个十五六岁了, 也被送去读小学了。 如此一来, 满菊班上多了不少比她大的孩子, 学校慢慢也变得自在了起来。 不仅是孩子们越来越踊跃地读书,成人班人也越来越多了。 识字班是在吃了晚饭后上学, 原本只开了五个班, 后来宣传大了起来, 各个村子里也宣传到了, 雨兰镇四面山上的人也知道了这个免费的识字班。 村上的人们一想,免费的识字班,过去你就算是凑到钱,先生也不会收你,嫌弃你是泥腿子。 “真不收钱?” “不收!我问了好几次,都说了不收,还说多大年纪都可以去。” “我们这把年纪也能去?” “怎么不能,镇上胡寡妇她们都在上课,老师还是粮仓的知识分子。” “你们去吗?” “去!怎么不去!又不要钱!” 无论是凑热闹心理还是真想识字,乡亲们大多数都是打着火把来上课,又踏着月光回去,积极得不得了。 胡寡妇一行人经常看着她们打着火把成群结队地来,成群结队地走,只觉得这是真的换了新天地。 至此,雨兰镇掀起了学习的风潮,最后,古先生家那个八十几岁的老太太颠着小脚都来了识字班。 于是乎,中心小学的四层小楼,十六个教室全部都挤满了人,于是乎又在食堂大厅里开了一个大班课。 胡寡妇一行人依旧是在一楼的教室里,每天一节课地上着,很多孩子就在操场上玩。 大红坐在窗户位置,她一边跟着老师念:“上大人,孔夫子,化三千……” 人往外看,女儿阳阳正和满菊在学校操场上跑着玩。 大人们在上识字班,镇上不少小孩子就会在操场上玩等大人放学。 这边一下课,那边的孩子们就跑了过来。 大红出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平常这个时候阳阳就该飞奔过来了。 一堆孩子中没有阳阳,本身学校操场人又多,满菊这个大孩子也在,镇上都是熟人,压根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再一看,满菊也不在。 “满菊!” 黄春花也发现了,她又急又气,以为是满菊这个孩子又贪玩,带着妹妹出去玩了。 “可能是街上玩了。”胡寡妇说道,“我们分头找找。” 几个人到处一找,没有人。 其他山上来的人也还没回去,正要打火把回去,见她们急得到处跑,便有人来问了,一听孩子不见了,大家也不走了,所有人分成了四个队,打着火把到处喊两个孩子的名字。 “满菊!” “满菊!” “阳阳!” “阳阳!”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有两个孩子不见了,都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几乎整个雨兰镇都在找人,胡寡妇几个人更是急得冒火,井里也好,沟沟坎坎里,挨个挨个地找,生怕是孩子掉进去晕倒了。 都没有。 又有镇口的人道:“今天下午好像是有陌生人过来,不会是拐子吧?” 这下子,大红和黄春花都急哭了。 “还不一定是,我们先去问问。”胡寡妇不断地安慰两个妈妈。 “都怪我,是我跟她说让她在学校里等我一起回去,你说我一个大人,晚上回去怕什么啊。”黄春花越说越难受。 这时,秦兰梅抱着一个小丫头跑过来了:“有消息了!” 原来众人到处找人的时候,秦兰梅更冷静一些,她跑去问了其他孩子们。 孩子们都不知道满菊和阳阳去哪儿了。 有一个孩子说:“天没黑的时候,满菊姐姐她们在跟古先生家的孩子一起玩。” 古先生家的老太太来识字班,小曾孙女跟着一起来了,后来古先生不高兴,催着大儿子过来叫人回去,老太太和小曾孙女就提前回去了,这才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秦兰梅赶紧去了古先生家,叫醒了小曾孙女,问她知不知道满菊和阳阳哪儿去了。 她问到了消息后,又赶紧把孩子抱了过来,跟两个母亲说一遍。 小曾孙女对着大家说道:“我们原本和满菊姐姐阳阳妹妹一起玩。” “后来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婆婆来了,他说他是阳阳的爸爸,那个婆婆是阳阳的奶奶,让阳阳跟她们走。” “我们问阳阳,阳阳说是她的爸爸和奶奶。” “然后她们就要抱走阳阳。” “满菊姐姐不放心,说跟着一起去,我也想跟着去,但是爷爷来叫我和祖奶回家。”小曾孙女说道。 其他人听了,也松了一口气,道:“孩子没事就好。” 大红气得眼睛都红了,嘴里都忍不住骂道:“这个***!” 好多人都是山上的人,并不知道大红家里的事情,旁边的乡亲们就解释了这个事情,说了大红是因为挨打所以才不回去了,其他人也就明白了。 大红摸了一把眼泪,回过身给大家鞠了躬:“这一次孩子的事情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明天把孩子带回来给大家磕头道谢。” 这土地里[1950] 第62节 人群中,一个女人道:“送佛送到西,反正我们今天都在这里,你自己去肯定不好说话,干脆就去二十个人一起去把孩子接回来。” 她一说,其他人就响应了:“我家里还有人,我去!” “我也去!” 成年人其实也喜欢凑这种热闹,尤其是凑热闹还能帮个忙,何乐而不为呢。 大红还想说什么,张姨赶紧道谢:“这一次真的麻烦大家了。” “这有什么,乡里乡亲的。” 于是乎,大家举着火把,热热闹闹地就往着隔壁同林镇去接孩子。 黄春花知道了满菊所在的地方,虽然没那么抓心挠肝了,但依旧一肚子气,居然敢跟着陌生人走了! 一路上,张姨都很安静。 胡寡妇见她也是眼角有泪,道:“应该没事,你那女婿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带孩子回去也是想让大红回去,满菊又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们不敢怎样。” 张姨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她们在人群中,周围的火把把路照得亮亮堂堂的,大家走在去同林镇的路上,也没觉得辛苦,一路上说说笑笑。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热热闹闹地去做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去惹这种麻烦。” 胡寡妇道:“世道越来越好了,大家也越来越热心肠了。” 以前人和人之间也有很美好的时候,可是那个时候哪里敢去管别人家的这种事情,怕给自己惹麻烦。 另一边,满菊当时是不想让男人把阳阳带走,她听妈妈聊天知道大红阿姨是被男人打了才会回娘家,那这个男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那个时候对方抱起了阳阳,阳阳被他吓得动都不敢动,更别说挣扎了,她一个人要对付两个人,也弄不赢,满菊当时一想,一会儿大家一出来,问她阳阳妹妹哪儿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于是干脆自己一起去。 于是满菊跟着男人和阳阳奶奶一起回到了同林镇。 一回到同林镇,满菊就喊饿了:“我要吃饭。” 阳阳的奶奶骂骂咧咧地,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她还是进屋煮面。 “阳阳的奶奶,有肉吗?” 阳阳的奶奶道:“哪有什么肉,有面吃就不错了。” 阳阳的堂姐大概十岁的样子,在旁边说道:“没有肉,但是柜子里还有几个鸡蛋。” 阳阳奶奶一听这话,一巴掌就把人打哭了,外面阳阳的大伯娘进来,看到孩子脸上红印子,心疼得掉眼泪,道:“你打她做什么!” 可她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把哭哭啼啼的女儿带出去了。 满菊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妈妈真好,她奶奶爸爸都不敢打她,有一次她奶奶跟人吵架心情不好,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她在田里除草,奶奶硬说她踩了秧子,操起田埂上的锄头就打她,打着出气。 她被打了,一路嚎一路喊妈,她妈在山头听到她哭,洋芋都不挖了跑回来,一看她被打了,拖着菜刀把奶奶家的两只大公鸡杀了给她补身体。 奶奶气死了,骂了一个多小时,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打她了。 “我妈是黄春花。”满菊有些骄傲地说道,她心说,这人要是打自己也行,她的目光看了看对方家门口走来走去的几只大公鸡。 这些大公鸡看上去还挺好吃的。 实际上,阳阳奶奶也只敢打自己家的孩子,哪里敢打别人家的,这也是为什么满菊要跟着回来,她们都无可奈何,这是别人家的,磕了碰了都是理亏。现在新社会可不同过去人命不值钱了。 更何况这女娃她妈还是黄春花。 且不说黄春花撒泼能力那是十村八店都传遍了,更重要的是黄春花还是运输队。 阳阳奶奶瞬间就不说话了,整个人气势都矮了一截,同林镇和雨兰镇隔得近,运输队要在这里停一下,给马儿吃草喝水,大家有些时候也需要拜托运输队的人帮忙带点东西出去,偶尔家里人生个病,还要拖对方买药,自然都认识运输队的人。 黄春花就是运输队的人,在老一辈眼里,那可是吃公粮的人,说不一定还要请对方帮忙。 于是,满菊的碗里多了两个鸡蛋,满菊一看,阳阳妹妹碗里没有。 满菊把鸡蛋给了阳阳妹妹。 还好她跟来了,要不然阳阳妹妹可能也要被打,满菊吃了两口面,又想,不知道她妈妈什么时候来,她这么机智,说不一定她妈还会夸她像平安阿姨。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41章 扫盲与婚姻法(四) 同林镇的人都知道林家那两个男人不是个东西, 三天两头地打老婆,经常看到林家的两个儿媳妇鼻青脸肿地出来干活。 后来某一天,大家发现林家的二儿媳妇和她生的小丫头就不见了, 从那以后, 林家只剩下大儿媳妇挨打挨骂, 众人从那边过,经常听到那边的哭声。 大家起初还以为二儿媳妇被打死了, 毕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 后来才知道是回娘家了。 夫妻俩闹了矛盾, 女人带着孩子回娘家也很正常, 但大多数就只住三五天,再多的就不能了。 毕竟,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回去住久了, 可是要害娘家的风水,无论是谁都不会多留。 但一连好几个月,从春天都到了冬天了, 林家的二儿媳妇都没回来,大家也好奇了, 莫不成回去以后重新嫁了人? 要不然谁家能够容忍出嫁了的女儿带孩子回去住这么久。 很快,就有消息灵通的人过来说了雨兰镇发生的大事。 “那二儿媳妇是汤家的大女儿,你们还记得那个汤家吧?他家女人是小媳妇儿过来的。” 小媳妇儿就是童养媳的意思。 “现在可不是小媳妇儿了, 现在风光得很, 听说是去城里参加了农民大会, 又在粮仓找了工作,整个人腰板硬了, 在家里那是说一不二。那个打稻机就是她们最先用。” 众人非常感概, 有人也忍不住说道:“我以前去雨兰镇的时候见过她, 当时她好像是做了什么事情, 被她丈夫打得都不敢躲。” “现在可不是过去的样子,她们家全是她当家作主了,雨兰镇的人说她家男人整个人也变了,我听她们说 ,她女儿以前被打了回去,住一天就要被赶出来,这一次是她当家做主了,说让女儿外孙女住下就住下,汤家男人说都不敢说了。” “现在真是反了天了。” “可不是,越来越反了天了。” 同林镇人人都知道这些事情,都当个新闻到处说,偶尔遇到了林家的男人,还要故意在他们面前说—— “怎么没见到你媳妇儿呢?” “你媳妇这几天哪儿去了?” “你家阳阳现在多大了?好久没看到了。” 林家人每次听到这话,都只能尴尬地笑笑。 林家昨天出去把孩子带回来了,大家倒是看到了的,也明白这是在逼二儿媳妇回来,也有人看到了后面的满菊。 满菊这孩子啊,长得特别像她妈黄春花,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黄春花又是个热心肠,别人请她帮忙从城里带东西,她总是会帮。 一看满菊,有人就跟了过来,热情地喊道:“林家姨奶,这是阳阳吧,长高了不少。” 这人之前家里孩子生病了,听其他人说城里有什么西药有用,当时正好运输队经过,黄春花二话不说就记下了药,从城里带回来,孩子吃下以后果然就好了。 这么大一个人情,她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拉上了几个关系好的就在人家门口说话,观察里面的满菊,怕她被人打。 她也多了一个心眼,果然就听到了里面的满菊说她妈是黄春花,这人出来以后赶紧跟几个关系好的说了这事。 她们一琢磨,得去雨兰镇找黄春花。 于是乎,留了三个人在这边看着,另两个人打着火把去雨兰镇。 当她们打着火把走到半路上,就看到对面来了一大群人。 她们吓了一跳,大晚上这么多人,不会是土匪吧,她们赶紧把火把给熄灭了,躲在旁边。 结果人越走越近,她们听到了黄春花那个大嗓门。 两个人赶紧出来,把这边的事情一说,得了这下子不用担心了。 另一边,满菊吃了饭,就和阳阳一起睡觉了。没一会儿,满菊就被吵醒了。 原来是隔壁房间,先是听到了吵架声,紧接着是女人孩子的哭声。 旁边的阳阳还在发抖。 满菊也是个胆子大的,她年纪不大,她妈又是凶名在外,又因为小时候土匪那事把满菊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十村八店谁也不敢招惹满菊,所以她真是什么都不怕。 她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隔壁在打人。 满菊气呼呼地下了床,打开门就去隔壁讲道理!这么能干,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怎么不出去杀鬼子啊! 阳阳拼命拉她,她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从她记事开始,她们就经常挨打,可不能出去,出去了就要挨打了。 “姐姐,别去。” “不怕,我不信他还敢打我!”满菊说了这话以后,又从旁边的柴火堆里拿了一根木柴。 阳阳看着满菊姐姐,急得跺脚,还是跟了出去。 “开门!”满菊砰砰砰地敲门。 里面停顿了一下,很快就传来了骂声。 满菊一听,被气到了,吼道:“你再骂我一句,信不信我妈拿菜刀杀光你们家所有大公鸡!” “你妈要是敢来,我连她一起打。”里面的人似乎有些醉了,嘴上乱七八糟地说了起来。 满菊气得更狠了,砰砰砰地砸着门,脚上又踹了两脚:“你给我滚出来!” 满菊到底年轻,吵架怎么可能吵得赢满口脏话的大人。 门打开了。 来人是林家的大儿子,本来就是在外面吃了两口酒,回来的时候,他老婆抱怨了他妈打了女儿的事情,他觉得对方唠叨个没完,一听就来了气,忍不住就动了手。 本来林家老太说了家里还有一个黄春花的女儿,明天早上给人送回去,但吃了酒的人,哪里有理智可言。 一看一个半大的姑娘居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立马就火大,打开门就要给人教训一下。 这土地里[1950] 第63节 人出来的时候,满菊一看就知道是喝了酒,满菊怕个屁! 对方一扑过来,她立马就闪开了,不仅闪开了,还叉着腰,学着她妈那样骂道:“喝了黄尿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就你这么个玩意,还想打我!” 这下子就真得罪大了,男人挥着拳头就要打人,满菊也不敢示弱,躲过了拳头,还狠狠地踩了对方一脚。 一个喝了酒,一个则是从小山里跑,天天躲十村八店最狠的女人的打,男人哪里碰得到满菊。 满菊甚至还通过这人打自己的方式和自己妈打人的方式判断了一下,她妈打得赢,那就往死里得罪。 满菊一边躲一边捡她妈妈骂人的话—— “一天到晚喝了点黄尿就觉得了不起了,你这么有本事,打老婆都打赢了,你怎么不去打日本鬼子啊!欺软怕硬的玩意!” 大家还没到林家院子,远远地就听到了这穿透力极强的骂声,大家一边赶路,一边默默地看向了黄春花,原来黄春花在外面,没在里面啊。 黄春花:“……” 这么大的动静,林家老太太和阳阳的爸爸都出来了,于是乎就变成了满菊一个人对上这么多人了。 满菊也不怕,道:“你们要是敢打我,我妈明天就拖着菜刀来杀你家所有——” 外面的人跑来的人都震惊了,看向黄春花。 里面的满菊还在放狠话:“你们家所有大公鸡!一只都不留!” 黄春花旁边的胡寡妇小声问道:“只杀大公鸡?” “母鸡要生蛋,杀人家里的母鸡就做得太过了。”一只母鸡养到生蛋要养五个月。 黄春花生怕女儿继续往下说,赶紧跑得更快了,快点把女儿解救出来。 于是乎,众人一同走了进去,黄春花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大红一把抱住了女儿。 满菊看到自己妈来了,有了后台,更是放狠话:“我妈来了!你们敢打我!你们家大公鸡死定了!” 黄春花:“……”她以后一定会被笑话是大公鸡杀手。 实际上,她们这么多人,林家老大一下子酒也醒了,人也不横了,一口一个“这么晚过来,吃点东西再走。” 大家哪里会吃东西,这么晚了,大家警告了几句,带着阳阳满菊往回走。 大红往回走的时候,往里面房间看了一眼。 回去以后,满菊凑到了黄春花身边,带着点嘚瑟,小声说道:“妈,阳阳说,她长大以后要像我这么厉害。” 那表情仿佛在说,看我今天干的好事! 黄春花真的想给她两下,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一次真的是运气好,要是遇到了那诡计多端的歹毒人,满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再厉害也得遭。 但又一看阳阳崇拜地看着满菊,毕竟是在阳阳面前,黄春花还是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一个面子,她忍下来,小声道:“等回去我再教训你!” 满菊一脸震惊,仿佛完全不懂自己都成了妹妹榜样了,怎么还要受教训?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扫盲与婚姻法(五) 第二天一大早, 张姨和小红炒了一袋花生分给了帮忙找人的乡亲们,又给去同林镇的乡亲们一人一截布,虽不值大钱, 到底也是心意。 林家那边很快也过来赔礼道歉了, 可能是满菊一直在说大公鸡, 对方提了两只公鸡过来,嘴上当然是说送给满菊, 当做赔礼道歉, 不该吓着她。 她们是阳阳的爸爸和奶奶, 带走阳阳可能没有大错,可满菊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们把人也带走了, 还要打她,说出去自然就不占理了。 若是满菊只是一个普通孩子,没有受伤但也罢了, 但毕竟黄春花这个亲妈还在运输队,林家的人也怕得罪她, 自然就要赔礼道歉,除了大公鸡,还准备了一件花袄子。 花袄子是前段时间林家大嫂买的, 本来是准备给女儿做新衣裳过年穿。 现在用来赔礼道歉, 林家大嫂虽然难受, 但也没办法。 现在来赔礼道歉的人是林家老太和林家大嫂,林家大嫂站在后面, 林家老太赔着笑, 道:“这一次是我们的错, 你们别放在心上。” 黄春花道:“孩子这一次没事就算了。” 满菊此时坐在树上, 今天一大早,她妈说她昨天做得不对,要找她算账,她欺负她妈不会爬树,就趴在树上不下来。 现在,她睁大了眼睛,这还是她妈吗? 她妈怎么可能说没事就算了?虽然她妈会打她教育她,但绝对不允许外人欺负她! 她妈现在已经不会为她杀别人家的大公鸡了吗? 满菊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垂下脑袋,继续听着下面的声音。 没一会儿,就听到林家老太拉了拉身后的大儿媳妇,说道:“这还有一件花袄子,是我这不成器的大儿媳妇做的,你们也别嫌弃。” 黄春花自然是不肯要。 林家老太一听,狠狠地拧了一把大儿媳妇的胳膊:“我就说她做得不好看,不如去镇上裁缝那里买一件。” 黄春花皱眉,道:“不是不好看,你别打她。” “你是不知道,她就是个懒骨头,八岁就来我家了,白养了十几年,一点用都没有。” “您就收下吧。”大儿媳妇低声说道。 黄春花叹了一口气,收了下来。 满菊就听着她妈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话,心里那一个憋屈。 等到人走了,满菊这才从树上下来。 黄春花把满菊提进屋子里,把满脸不服的满菊提到了火坑旁说教。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多危险?阳阳妹妹被她爸爸抱走了,你直接跑进来叫我们,我们还追不回来吗?” “我那个时候不是着急吗?再说了,我后面也没事。” 黄春花:“你没事那是你这一次运气好。” 满菊瘪了瘪嘴,满脸都是不服。 “你要是遇到的是那种黑心肝的,直接把你卖了,等我找到你,你说不一定孩子都生了。” 满菊睁大了眼睛,仿佛在说自己怎么还能生孩子?在她看来,大姑娘才能生孩子,她才十二岁! 黄春花今年太忙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跟自己闺女说,她依旧是小女孩的时候,同样也没有人跟她说,是长大了以后才知道那些事情。 现在只有母女两个人,黄春花不像闺女啥都不知道,她说道:“你还记得咱们村垭口那边有一个漂亮媳妇儿吗?” 满菊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个漂亮大姐姐来的时候,她还经常去偷看对方。 “她本来就不是许给这一家,而是许给镇上米铺的儿子,都已经说亲了,来年就要接人了,结果这家人使坏,趁着她上山砍柴的时候,把她关在了自己家,她有了孩子才被我们发现,后来闹也闹了,可她家里没有人,就只能跟着这家人了。”黄春花说道。 满菊听了这话,莫名地难过了起来,因为那漂亮大姐姐没来多久就上吊自杀了。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毕竟也没有人会跟小孩子说这种事,她那个时候问妈妈那个漂亮大姐姐为什么上吊,妈妈只是说,因为不够狠,所以只能杀自己。 漂亮大姐姐的坟就在她们家对面的山坡上,满菊对于这个大姐姐印象很深,还有一个原因。 她妈和那家人关系不好,那家人的牛总是踩她们家田,她妈去理论,对方还要跟她妈吵架,骂她妈妈。 于是,每次她妈骂人回来又要指着那坟骂—— “你说你啊你,活着的时候没用,不知道一包老鼠药把他们全部带走,现在死了还是这么没用,你看他们家人天天在悬崖边上挖草根,我要是你,一巴掌就把人打下去了!” 结果这话没有说多久,那家人的男人真的就在悬崖上摔死了,其他人回来说得很神乎,说是不知怎么男人突然就往后仰了一下,大家想要去拉他都没拉住,那家人后来好像也是害怕,很快就搬走了。 大家都说是那个大姐姐的鬼魂报仇了,真把人一巴掌拍下去了。 满菊就彻底记住了这些事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凡事要多长几个心眼,遇到这种情况,把人拖在我们的地盘也行,你这一次跟个傻狗子似地去了人家地盘,人家人多势多,真要点做什么,你要怎么办?”黄春花说道。 满菊听懂了,立马抱住了黄春花的胳膊,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把人留在我们这里。” 她想起了妈妈过去的事情,又见妈妈现在一点都不凶了,心里有些不解,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说我没事就算了,这么严重为什么不骂死她们?” “那都是场面话。”黄春花说道:“我怎么说都不影响她们要对我们赔礼道歉。” 黄春花知道女儿的疑惑,解释道:“如果是以前,那我肯定要逮着说她们的不对,骂个痛快。” 因为不一样了,过去,黄春花要是敢说自己孩子有错,其他人一定会恨不得咬下满菊一坨肉。 现在,她完全可以说点场面话,反正也不影响结果。 黄春花:“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来赔礼道歉?是因为她们错了?”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去的时候,人家面鸡蛋都不放,一听你妈是黄春花,就给加两个鸡蛋,今天还送大公鸡,你以为是为什么?” “你打架厉害!她们怕你!”满菊骄傲地说道。 “要真的打起来,他们家几个人一起上,也未必怕我。”黄春花道:“以前我们没有跟人吵架过吗?有人提着大公鸡来道过歉吗?” 满菊抬起头,摇了摇头。 满菊的不服收住了,小圆脸上都是好奇:“为什么啊?” 黄春花认真地说道:“是因为你妈不是以前那个农村妇女了,我的身份变了,我更有用了,这种有用比打架吵架厉害更了不得。” 黄春花把这里面的人情世故掰碎了说给女儿听:“我能去城里,其他人哪有这个时间,当他们需要城里的东西时,要不然就去镇上买贵的,要不然就拜托我帮忙带一下。” “可能现在不需要我帮忙,但谁也说不准哪天就需要了。” “现在你看大家有几个人还说你妈不好?还有没有人敢让自己的牛来踩我们家的田地?还有没有人来说我们的闲话?” 满菊睁大了眼睛,在火光中,她看着自己的妈妈,觉得妈妈这个样子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 “过去,我要大喊大叫大吵大闹,才能保证我们不被人欺负。现在,我不需要跟人吵架打架了,大家是不是都不会动我们家的东西了?”黄春花从小到大也没有大人教她什么,全靠自己摸索,现在她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自然希望能够教给女儿。 以前她教女儿要凶要狠,那是因为那是她从小到大摸索出来不被人欺负的最好方法。 现在她知道了更有用更有效的方法立足于这个世界,她便不怎么跟人吵架了,因为她不再需要用吵架来捍卫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满菊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每句话都说的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黄春花见她是真的听懂了,也高兴,把她们送的花袄给女儿:“衣服你穿着,就当是那个大婶子送你。” 说到这里,她又把对方道歉时的场景掰开了来说:“我本来不想要这些东西,那林家老太太就觉得我还要为难她们,于是故意打她大儿媳妇,逼着我接下来。” 这土地里[1950] 第64节 满菊皱眉:“她怎么那么坏啊?” “我去和大红她们说说,这红袄是她大嫂送的,咱们也算是欠她一个人情。” 另一边,大红家里同样也有事情。 黄春花母女俩到的时候,正好是大红家里堆满了人。 满菊凑过去看热闹,只见之前来了她们家的人,现在又在大红阿姨家里。 张姨奶指着人鼻子骂,又说道:“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说你们离婚就离婚。” 满菊在旁边看着,想起了大红过去经常挨打,可是那个时候张姨奶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不一样了,张姨奶现在在粮仓做事,时不时还要去城里开会,她比其他人更有用了。 里面,张姨奶说一不二,说要离婚就要两个人离婚,那边的人一直在说好话。 满菊一看这满屋子的人,都是她们这边的人,那边来的几个人说话都不敢大声。 原来这就是妈妈说的,你得在自家地盘上才有优势,跟个傻子一样跑别人地盘上,那还不被人拿捏得死死的吗? 满菊又是恍然大悟,所以一开始林家的人来不是直接去找大红阿姨她们,而是把阳阳抱走,逼着大红阿姨她们一起去同林镇,去他们的地盘! 原来整个事件中,就她一个傻的! 满菊觉得自己学到了。 作者有话说: 满菊:八百个心眼子的大人们! 今天还有一更~ 爱你们~ 第43章 扫盲与婚姻法(六) 大红的离婚事件并不是雨兰镇首例, 之前的古兰是雨兰镇第一个离婚的人。 但古兰情况很特殊,走得也快,大家讨论起来也就是说那木匠不是人, 平常看着是个老实人, 没想到心肝那么黑。 而现在大红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若是平常, 肯定所有人都要劝和,毕竟两夫妻总是要闹矛盾的, 如果劝分容易担责任。 但今天不一样, 张姨一开始就直接说了, 一定要离婚,是同林镇欺负咱们雨兰镇的出嫁女儿,虐待了这么多年, 没有找她们麻烦都是好的。 于是众人来了以后也都是说两个人分得好。 林家人之前一直不来接人,本来就是要逼大红无处可去自己回去,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结果这边态度坚决,又这么多人看着。 林家人最后还是点了头。 大红一直在旁边看着, 她没有说话,她妈,唐妈, 秦姨三个人昨天晚上都没睡觉, 一直在商量怎么离婚。 所以今天把镇上其他关系好的人都叫来撑场子。 大红原本还担心会一直拖着耍赖, 曾经捆住她的东西现在一下子就散开了。 旁边林家大嫂羡慕地看着这一切。 满菊看到了林家大嫂走了出去,满菊摸了摸身上的袄子, 偷偷地跟了过去。 满菊听到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她这下子不知道要不要上前了。 对方回过头, 擦了擦眼泪, 毕竟是在一个晚辈面前, 她说道:“昨天的事情吓着你了,是我们的错。” 满菊赶紧摆了摆手,她哪里遇到过这种哭着的长辈,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你是不是也经常挨打啊?” 林家大嫂赶紧摇头,道:“你还只是孩子,哪里懂这个。” 她说完就又回到了人群中,满菊却一直看着她,她想,大红阿姨都可以离婚了,这个婶婶也可以离婚啊。 等到大家离开了,满菊把这个事情说给大家听,最后总结道:“我总觉得她也想像大红阿姨这样离婚。” 哪有被打了还不想跑的。 大红最先开口:“她比我命苦。” 两个人是妯娌,共处多年,大红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世。 “她是童养媳,七八岁的时候,家乡遭了灾,她跟大人跑出来被卖给了林家当童养媳,你们不知道,我刚到林家的时候,就看到她经常一点事情不对就挨打。” 大红压低了声音:“她有两次怀了孩子都因为挨打掉了,就那样还要被骂是保不住蛋的母鸡。” 可又能怎样呢? 大红有父母,过去以后挨打挨骂还是有血性,会往娘家跑,林家大嫂是无处可去,也没有人给她公道。 胡寡妇在旁边听着,心里也难受,她经历的事情多,忍不住骂道:“这家人真不是东西!” 秦兰梅叹了一口气:“想要把她带出来就太难了,一方面她是童养媳,林家会说养了这么多年了,她们占理,另一方面她没有人给做主,咱们无情无故想要帮忙也很难使力。” 旁边黄春花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何尝不是呢,那一年,她发现了那个姑娘,帮对方跑了,回到镇上以后才发现那姑娘唯一的家人出去找她的时候摔死了,姑娘无亲无故,米铺老板的儿子早就娶了别人了,她们本身也只见过几次面,没有多少感情,自然不可能帮她。 这家人又说娶她,把她带回来了。 黄春花想要帮忙,别人一句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 她也就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有力气都没有地方使。 满菊道:“我们就不能像今天大红阿姨这样吗?大家一起逼着她们离婚。” 黄春花解释道:“这不一样,大红是张姨的女儿,是雨兰镇的出嫁姑娘,又加上张姨态度坚定,我们占理,大家自然会帮忙,但林家大嫂和我们非亲非故,我们要去让人家离婚,别人都不会支持我们,而且离婚以后怎么办也是一个问题。” “说出来真不好受,一个女人,她的人生大事,她自己不能做主。”旁边的秦兰梅说道,这件事如此难,无非就是因为林家大嫂自己不能给自己做主,她得有人给她做主才能结束这一切。 满菊在旁边听着,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你单枪匹马地冲到了别人的地盘,而是你没有自己的地盘,一辈子都在别人的地盘上,跑都没有地方可以跑。 满菊那颗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心脏生出了无限害怕,心里头想,以后她不要嫁人,还是跟她妈妈好好商量一下,以后找个上门女婿吧,让别人来她的地盘讨生活,她还可以保证绝对不打对方。 一直没有开口的胡寡妇这个时候也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道:“我去联系妇联谭主任。” 她应当能做主! “谭主任!对对对!”黄春花最崇拜的人绝对就是谭主任了,“她肯定有办法。” 旁边的秦兰梅道:“还得问问林家大嫂的想法。” 张姨:“这周休息日我们要去林家把大红的东西都搬回来,正好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胡寡妇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她最见不得这种事情了。 满菊也举手:“我也去。” “行,你也是要多看看这些事情。”黄春花说道。 另一边,林家大嫂回到同林镇,她先去隔壁邻居那里接回了女儿小丫。 今天她们一家人都要出去,小丫就放在了邻居李大娘家里。 小丫把一颗糖塞给了林家大嫂:“妈妈,李大娘给我的。我没吃,给你吃。” 林家大嫂把糖纸撕了,塞给了女儿吃:“我不想吃,你吃吧。” 小丫嘴里包着一小颗冰糖,问她:“我听李大娘说,小婶和阳阳再也不回来了。妈妈,是真的吗?” 林家大嫂没说话。 “妈妈,要不然我们也学阳阳她们那样跑吧。”以前小婶和阳阳就经常跑,但没过两天就回来了,这一次就可以再也不用回家了。 小丫很羡慕阳阳妹妹,她以后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了。 林家大嫂低下头,道:“我们跑去哪儿?” “阳阳和小婶跑去哪儿了?” “阳阳她有外婆。” 小丫也不说话了,嘴里的糖都不觉得好吃了。 她想,如果妈妈也有妈妈就好了,这样她们也可以跑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林家老大从里面出来,他最近心情不好,一看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来气,骂道:“丧门星!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喝的,这幅死了男人的样子!” 里面林家老太也骂道:“养了这么多年,一点用都没有!就一个吃白饭的东西!” 林家大嫂这一次和以前不同,以前总是默默挨打,这一次她开口道:“我又不是没干活!” “你还敢反嘴!”男人本来都走到门口了,一听她还敢反驳,上来就是两巴掌。 休息日,大家过来的时候,林家大嫂躺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林家老太骂骂咧咧,但到底也没做什么了,毕竟大红不是她家人了。 大红去了林家大嫂的房间,问了她怎么想的。 “算了,她们不会放过我。”林家大嫂说道:“我是童养媳,跑不掉了。” “我们准备找城里的妇联谭主任,肯定能够帮你摆脱这里。” “我又能去哪儿?我跟你不一样,你还有一个娘家可以去,有娘家人给你做主。” “谭主任会给你做主,我听她们说,咱们这里也要有妇联了。” 大红还想继续说下去,林家大嫂已经侧过头,不说话了。 大家往外走的时候,大红说了这些话,又道:“她好像彻底灰心了。” 胡寡妇道:“她肯定还是想走,具体的问题得等谭主任那边的回复。” 几个人搬着东西,走在路上,心思都有些沉重。 走着走着,身后似乎有人。 几个人一回头,小丫飞快地往这边跑。 “小丫,你去哪儿?”满菊问道。 小丫开心地说道:“我妈给了我一块钱。让我去镇上买糖吃。” 这土地里[1950] 第65节 小丫心里想着,就买李大娘家里的那种冰糖,她可以跟妈妈一起吃。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把钱给几个人看。 一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满菊上一次给人杀猪,一次才两毛钱。 满菊一听去买糖吃,高高兴兴地和小丫站在了一起,她身上也有几毛钱,之前杀猪挣的钱还在满菊身上,满菊立马道:“妈,我也想要去买糖吃。” 黄春花还没有转过弯,正要答应,旁边的胡寡妇一看钱,手一拍大腿,大叫不好,秦兰梅立马也反应过来了。 “春花,你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叫医生,我们快回去!”胡寡妇扔下了东西,一边说一边往回跑。 作者有话说: 我这段时间在听老人们讲过去的事情,每多一天,我就能多听到一些自杀,老人们说起这事都是一个说法:现在还可以离婚或者跑出去打工,那个时候农村女人过不下去就只能喝药了。 第44章 扫盲与婚姻法(七) 平城里, 谭主任同样也是焦头烂额,这几天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妇女常年被丈夫殴打,听说了婚姻法后, 女人想要离婚, 法院调解了四次未成功, 最后丈夫把妻子打死在法院门口。 这件事情闹大了,谭主任才知道他们私下里不仅没有按《婚姻法》办事, 同样也不按规定办事! 谭主任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她作为妇联的代表, 自然有权利介入,于是这几天都在法院这边。 “妇联同志,这不是我们不按照规定办事, 而是这个事情不好办。”接待的人同样忧心忡忡:“起初咱们有了《婚姻法》,有法可依,这是大好事, 大家都高兴。” 对方边走边说道:“但实际上推行起来非常困难,男人怕这种离婚真的推行开了, 女人就都跑了,现在已经不止一起男人们集合起来强行把离婚的女人抓回去。” “我们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有不少都受到了生命威胁,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受了伤。” 解放妇女这个事情……很多穷人自然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女人能够提出离婚, 对于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挑衅。 谭主任听着他们这些话, 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一次的案件按照流程必须我们妇联这边签字才能继续进行,你们这个思想, 我不可能签字, 上面说无论什么时候, 我们都要站在解放妇女的立场反对封建思想对妇女的虐待, 请你们按照规定办事。” 谭主任尽量平静地说着:“我们这边在想方设法地宣传婚姻法,你们这样做,让我们怎么继续宣传?” “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循步渐进,不能想着一步就完成了这么大的转变。” 两边都不让步,僵持了下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谭主任接到了胡寡妇的消息,知道了乡镇上发生的事情,她这边必须看着城里的情况,只能让妇联这边的医生赶去了雨兰镇救人。 当时胡寡妇一行人快步赶了回去,大门紧闭。 “嫂子!”大红都忘了改称呼,猛地拍门。 还是秦兰梅狠,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几个人赶紧跑了进去。 里面房间里,人倒在床上,旁边倒着一个瓶子。 “遭了!”胡寡妇生活经验多一些,赶紧指挥道:“快点去外面舀泥水进来。” 胡寡妇把人扶了起来,秦兰梅开始灌水,又是逼着她往外吐,整个人脸色依旧惨白惨白。 林家老大从外面回来,看到她们几个人,立马骂道:“臭婆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女人自杀了!”秦兰梅不客气地吼道。 男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胡寡妇把那个老鼠药瓶子扔了出去,又道:“她这一身,哪儿是好好的?” 林家老太进来,看到了被踢坏的门,正骂骂咧咧,又听到这话,像是吓到了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们家哪儿对不起你啊,给你吃给你穿,你现在说走就走!怎么对得起我们啊!” 胡寡妇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再吵架,道:“我们先把人送去镇上。” 林家两个人也看到了那惨白的脸色,心道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林家老太反应更快一些,她立马想到了如果真让这几个女人把儿媳妇送到了镇上,到时候整个镇上都会知道她们家逼死了人,大儿子要想再娶个好的就难了。 她立马把人拦了下来:“你们不能走!” 胡寡妇道:“让开!” 林家老太有点怕黄春花,也有点怕秦兰梅这个杀猪的女人,但不怕胡寡妇。 她骂道:“你一个寡妇,不在家里守着,天天到处跑,我看你们才是要遭天谴!” 胡寡妇愣了一下。 秦兰梅不惯着她,一个常年和猪打交道的女人,她直接把林家老太提了起来,道:“少做点孽吧,我天天杀猪都没你做的孽多。” 两个人赶紧把人背着往镇上去。 另一边黄春花三个人已经带了医生往回走,几个人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赶紧把人放下来,医生这边又给灌了草药,但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医生叹了一口气:“她身体太差了,刚流了孩子,又喝了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黄春花和秦兰梅都有些不忍。 胡寡妇听到这些,道:“别送回去了,再送回去人就真的没了,去我那里。” 比起其他人,胡寡妇那里的确更方便一些。 回去的时候,几个人都很沉默,很怕人救不回来。 黄春花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反正都要死了,怎么不一包耗子药把那一家人都带走算了?” 秦兰梅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说出这个话是因为你不是童养媳。” “她八岁就来到这家人家里了。” 一个人,从八岁开始便知道自己这辈子应当做什么。 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年,她每天听到的是她的命是这家人的,她能活下来是这家人的恩,打她骂她都是应该的,她身上已经没有一截骨头是直立的了。 小丫起初是跟着满菊大红她们一起,等回了雨兰镇,胡寡妇想着还是把小丫接到她这里。 好在她们到雨兰镇的时候,城里的医生也过来了,对方东西更多,一通检查后,又给输了什么东西,胡寡妇也不懂,但胡寡妇留了个心眼,问了价格。 医生确定了病人的情况也需要休息,她这边没有地方住了,只能去粮仓跟李振花她们挤一挤。 胡寡妇晚上没怎么睡,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怎么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这个女人也只比她的平安大几岁而已。 女人又吐了好几次,胡寡妇一直守着人,给人喂了水,喝了药,凌晨的时候又喂了一些米汤,人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女人醒过来时,看到胡寡妇,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还要喝点吗?”胡寡妇并没有说之前的事情,而是又递了一些米汤。 女人摆了摆手,她回过神,小丫在旁边睡着。 小丫睡得很熟,胡寡妇她们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只是说她的妈妈生病了,小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还睡得很香。 女人眼泪又下来了。 胡寡妇叹了一口气,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很快,女人就出来了。 胡寡妇在外面搓麻绳,见她出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 “我听他们说,你八岁就过来了……”胡寡妇想起了过去的岁月:“我也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到了地主家里。” 女人抬起头,看向胡寡妇。 胡寡妇道:“我记得有一回,我放牛回来晚了没有赶上晚饭,夜里饿得很,偷了一把花生吃,结果发现了,那天晚上我被吊着打了很久。” 女人没有说话,却通过这些话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日子。 “我那个时候没有觉得她们打我是不对的,只觉得我不应该偷吃花生,我父母没钱交田租,我的命便是他们的,她们打我也是应该的。” 胡寡妇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她甚至不能叫自己的名字唐丽娟,因为地主家老婆名字里有娟字,所以那个时候,她放牛的时候,大家叫她放牛丫头,她在厨房里帮忙的时候就是烧火丫头,后来大家称呼她就是地主家的女长工…… 她的作用就是做那些事情,也没有人问她的名字。 就像这个女人一样,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就是童养媳,你的作用就是在这个家里伺候所有人,然后给这个家里的男人做媳妇儿,传宗接代。 她一边逼着自己接受这样的生活,一边又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 胡寡妇抬起头,看向这个女人,她道:“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女人低下头,道:“我们家里遭了灾,他们收留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所以你觉得你就算是被打被骂也是应该的。” “童养媳不是都是这样过的吗?” “那为什么要喝老鼠药?” “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小丫呢?” “李大娘她们没有孩子,只要我活着,小丫肯定就不能给人,如果我死了,我男人没有儿子,肯定会想办法再娶一个,李大娘到时候就能收留小丫了。” 胡寡妇大概弄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了,可能从这个女人八岁开始,林家人就一直告诉她,你的命是我们家的,除非你死了,要不然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人。 女人接着说道:“我的命是他们救下来的,只有还给她们了,我才能解脱。” 胡寡妇并没有说什么大道理,而是顺着她的思路道:“已经还了。如果没有我们几个人救你,你已经死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们救的,我们几个人付了医药费,更重要的是城里谭主任找了医生来,给你输了很多东西。” 女人沉默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事情。 胡寡妇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人,还是要有自己的名字才好。 一直以来,她们要么是称呼她为林家的小媳妇儿,要么就是小丫妈妈,雨兰镇这边对她的称呼是大红的嫂子,以后总不能也这样称呼吧。 “我……”她愣了一下,似乎还需要回忆自己的名字,从小大家都是叫她林家的小媳妇儿。 “我叫金泉。”女人记得自己的名字。 胡寡妇看着这个女人,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从地主家逃跑,她看着女人,柔声道:“我叫唐丽娟,你以后可以和她们一样叫我唐妈。” 金泉和大红的情况不一样,林家人来了两三次,她们师出有名,这是她们养的童养媳。 这土地里[1950] 第66节 “你们家的人已经死了,我们花了钱救人,你们要人也可以,要把钱还上来。”唐妈道。 对方骂道:“你一个寡妇,自己过得不好就拆散别人家庭,你也不怕给你死去的男人蒙羞!” 唐妈已经被这样说过一次了,现在反驳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且不说我男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他活着,我做事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家老太越发得意了起来,骂道:“你男人还好死的早,要不然看你这样,脑髓都打得出来。” 正巧秦兰梅出来了。 唐妈道:“兰梅,我跟她讲道理,她不听,她偏要吵架,你来跟她吵。” 秦兰梅一听,立马进来,骂道:“你们把人逼死了,我们几个人见人可怜把人救回来了,你们不感谢我们,还跑来骂人,这是什么道理?既然你们说了这是你们家的人,我们救她花的钱,你们这边是不是应该给一下?” 围观的人也跟着点头,大多数人都听说了林家人的事情,现在又见那小媳妇儿脸上还有淤青,手上又是缠着白布,想来也是被虐待太狠了,才寻了短见。 金泉在里面听着,她和小丫并不敢出去,她只用一只手,学着唐妈的样子,卖力地搓着麻绳。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生理期,疼得怀疑人生。今天先一更,我可能还要修一修,每次生理期我都担心情绪不稳定会影响剧情。 第45章 扫盲与婚姻法(八) 平城里, 谭主任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离婚问题是婚姻法的核心问题。 她把这些事情报告给了全国妇联,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谭主任本身也在准备婚姻法的宣传,她们好几次出去宣传的时候, 这边的工作人员也都被人骂了。 坏人婚姻, 要遭雷劈。 谭主任哪里会被这些事情打倒, 不仅没有被打倒,也没有妥协, 反而深入已经离婚了的妇女中, 看看她们的情况。 结果不查不知道, 一查谭主任气得两眼冒金花。 按照婚姻法,离婚后的妇女们是能够分家庭财产,而且地肯定是属于妇女的, 法院也是这样判的。 可下来以后呢! 谭主任听着离婚了的妇女同胞的哭诉,心里是怒到了极点。 “他们来了好几次人,跟我说让我放弃财产, 说我还要再嫁人,到时候那些田地总不能带到别人家里去。” “我起初不肯, 可是田地都在他们村子里,我想要过去种,他们已经种了。” “现在能离婚, 我已经满足了。” 谭主任不止一遍听到这些话, 甚至还有一些妇女离婚后被无缘无故地殴打。 她心里充满了愤怒, 旧的封建思想在这片土地里扎根太久了,新的国家机器想要把困在里面的人解救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谭主任晚上还在想这些事情, 想得脑壳生疼, 旁边的李松青正在整理给全国妇联的报告。 李松青看着看着, 突然开口道:“其实也有很多好的一面。” “什么?” 李松青看着统计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 平城有五十二起离婚成功,而且判的时候,财产分配都是按照婚姻法来的。” 谭主任接了过来,就看到了上面的统计。 在她们没有看到的角落里,有不少人冒着生命危险捍卫着《婚姻法》的新生。 雨兰镇,唐丽娟也在和金泉说离婚的事情。 “现在《婚姻法》已经规定了,像你这种情况,肯定能够离婚。” 金泉不太敢想这个事情,她羡慕过大红能够离婚,能够离开那个家,但她心里知道,她和大红不一样。 “她们不会放过我,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是童养媳。” 秦兰梅道:“国家早就废除童养媳了,他们再厉害能够有国家厉害?” 一直没说话的张姨突然问道:“如果实在离不了,你就要把他们压下去,生活也照样能过。” 张姨以前同样也是童养媳,她过去同样也吃了很多苦,但自从她身份不一样了以后,家里大事她说了算,男人在家里耕田种地带孩子,她在粮仓这边帮忙,去城里开农民大会,虽然也辛苦,但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金泉摇头:“我打不过。” “她跟你的情况不一样。”黄春花毕竟是打架吵架的好手,说道:“你这把年纪了,上面的婆婆打不动了,男人也不是年轻时候了,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多少还得靠你了。” 唐丽娟叹了一口气:“最好的办法还是去申请离婚,有国家帮忙说话了,他们那边再想说什么也要考虑国家了。” 同林镇属于西区法院管,几个人和谭主任那边通了一个气,秦兰梅时间稍微宽松一点,本来就她带着金泉和运输队一起去城里,申请离婚。 唐丽娟不放心,正好她们的土特产也要进城清算,于是唐丽娟也跟去了。 她们这边的动静林家那边很快就知道了,镇上的干部们自然不希望真的离婚,于是林家来问离婚的事情,也就把西区法院负责的事情说了。 唐丽娟秦兰梅和金泉前脚到,他们后脚就到了。 办理业务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做了登记,安排了调解员进行了解情况。 唐丽娟心说,就金泉这个姑娘的情况,离婚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林家老大被林家老太揪了出来,嘴里一个劲地道歉:“我以后再也不打她了,之前是喝了两口酒。” 工作人员道:“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旧社会了,之前平城就崩了一个打老婆的男人,你们也应当涨涨教训!” 林家的人可没有在意那一次的事情,在他们看来,童养媳和普通的媳妇儿还是不一样的,这是小媳妇儿。 林家老太也开始哭诉了起来:“你们也要为我们想想,我们养她,从八岁养到现在,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偶尔夫妻之间有矛盾是正常的,谁家里的小两口不吵架?谁知道她气性这么大,就要离婚。” 工作人员正要说话,林家老太拉着她的手,含着泪说道:“同志,她糊涂,你们不能糊涂啊,她一个女人,又带着一个孩子,真离了婚,以后可怎么过?” 唐丽娟和秦兰梅对视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这老太太……太能说了。 金泉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要不然,我这个老的给她赔礼道歉?” 林家老太说着就要跪下来了,工作人员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老太太还在继续:“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子也是非常好,这一次闹着要离婚,也不过是闹脾气。” 唐丽娟只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了金泉是什么情况,她也要信了这些话了,她开口道:“林家老太太,夫妻打架,也要有来有往才叫打架,金泉这个情况,要算虐待了。” 秦兰梅戳了戳金泉,示意,你也哭啊!你看看人家哭成什么样子了。 金泉呆木木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唐丽娟一见这样,心说遭了,她们忘了这姑娘是锯嘴葫芦,在雨兰镇的时候,她都说不出两句话来,现在怎么办? 秦兰梅自己上,说道:“你们哪里是小打小闹,金泉因为挨打掉了几个孩子了吧?” “你两个是外人,别胡说八道。”林家老太说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身体就不好,孩子掉了是她身体的问题,你们一直说这些,到时候她离了婚,没有地方可以去,你们能负责吗?” “那她喝药自杀,你们拦着我们救人总是真的吧?” “她年纪轻,一点事不对就赌气,以前还赌气不吃饭,我没有想到是真的喝了药才拦着你。”林家老太又问金泉:“妈问问你,如果不是我们当初收留你,你能活下来吗?这些年来,我们家里也困难,但还是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怎么就闹到要分开的地步了?” 秦兰梅一看金泉,她这个暴脾气,真的她宁愿回去杀十头野猪,也好过在这里看这个锯嘴葫芦被人摁着打! 唐丽娟同样也着急。 老太太还在持续念叨:“那一年大水啊,我们家都没有多少余粮了,可还是把你留了下来。是,我也打过你,可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亲妈打过你吗?你会因为她打你就不认妈了吗?” 老太太一说就停不下来,工作人员也大概懂了怎么回事了,道:“老太太,你已经说了很多了,我能听听她怎么说吗?” 她把目光转向了金泉,道:“你有什么话,这一刻都说出来。” 金泉对上了她的目光。 老太太又开口道:“她太年轻了,不懂这些事情,就是被这些人挑唆……” 工作人员拦住了老太太,耐心地解释道:“老太太,我们要充分了解双方的想法才能调解,如果她一直没说话,我们这边也没办法处理。如果你有其他想说的,等她说完好吗?” 林家老太闭了嘴。 工作人员又对金泉道:“你心里有什么话,现在都可以说出来,就从为什么想要离婚开始说吧。” 在工作人员的影响下,房间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林家男人和林家老太都不再说话了,大家的目光放在了金泉上。 唐丽娟为她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又说不出口了。 金泉看了看工作人员,对方鼓励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和过去遇到的人不一样,仿佛在和她说话,仿佛在告诉她,她是真的想知道她过去的生活,不是以前那些劝架的人,不是以前那些人那样,只是想让她继续忍下去。 金泉又看向了身后的林家老太,在对方威胁的目光中,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想离婚,因为她们跟我说——” 老太太抢白道:“你看,就是她们挑唆的!” 工作人员也有点生气了,严肃地说道:“您听她说完!” 老太太立马就不敢插嘴了。 金泉继续说道:“因为她们跟我说,除了死还有离婚可以离开那个家。” 金泉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其实更想死,因为死了就不用挨打了,不用一遍又一遍地听他们说我是她们家小媳妇儿,她们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金泉一边说,一边把袖子撩开,上面交错着各种各样的伤疤。 “我亲妈没有打过我,大水来的时候,她把我放进家里装米的木桶里,她跟我说一定要活下去。” “可她要是知道我活下来以后会过这种生活,她肯定宁愿我跟她一起死在大水里了。”金泉第一次把自己心里所有想法都说了出来:“我不想当小媳妇儿,我不想挨打。” 金泉抬起头,道:“孩子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而是她们觉得我前几次肚子里是女孩。” 唐丽娟几个人都震惊了。 “孩子四个月显怀的时候,她们找了人来看,那人说是女孩,他们就给我喝了药,把孩子打了。”金泉说道。 工作人员问道:“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 “我们镇上的李老太太。”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我想到了去死,只要我死了,把这条命还给她们,但唐妈她们把我救了,又给我讲了很多道理,她们告诉我,我可以离婚,哪怕我是童养媳,我也应该是一个人才对。” 林家老太也没有想到平时的锯嘴葫芦,现在一下子倒出来了这么多事情。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我家的媳妇儿,这是老王老子都不能改变的事情!”林家老大也愤怒了。 这土地里[1950] 第67节 金泉没有理他,她看向工作人员,看向这个年轻的知识分子,她把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同志,你是读书人,我不懂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你肯定能懂。” “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一个因为灾难刚失去了父母的女孩,只要被人捡回去了,就只能当会生崽的畜生了?” 她活了二十八年,有二十年都在想这个问题。 到底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作者有话说: 建国初期的婚姻法推行部分资料来源于《记忆的性别:农村妇女与中国集体化历史》 新中国要对抗的旧思想盘踞在这土地里几千年历史了,建国初期真的非常困难,但那个时候妇联是真的勇,上一章提到过的很多案件得妇联签字才行是真实历史,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百度一下那个时候妇联的两个领头人。 第46章 扫盲与婚姻法(九) 过去的日子从来没有人真正想要了解金泉在想什么。 她身上有一个童养媳标签, 于是在所有人眼里,她都不应该有除了当林家媳妇,为他们传宗接代以外的想法。 曾经好几次都有人在责备她还没有生下儿子。仿佛生个儿子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价值。 没有人知道金泉低头沉默的日子里不是在希望自己快点生下儿子, 而是希望她们帮自己打掉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男孩。 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是童养媳, 被打被骂虽然可怜,可谁让她是童养媳了, 她甚至不能有恨。 平时几乎都是男人和她婆婆在说话, 她根本没有机会说什么。 直到这一刻, 真的有人阻止了她的婆婆男人们说话,而是让她开口。 她一口气把过去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她看着这个陌生人, 她不知道对方会给她怎样的回复,可她依旧想要一个答案。 工作人员还是个年轻姑娘,她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培训的时候,也有人说, 离婚案一定要多调解几次,能调解好就调解好,宁拆十座庙, 不拆一桩婚。 而她看着这个女人, 嘴里像是含着千斤重的东西,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自己培训的时候那些安抚的语言都过于轻飘飘,女人过去沉重的痛苦一压就碎了, 她说道:“是旧社会有问题。” 她本来也不应该这样说话, 可是一想到对方从家里到这里, 心里想的可能都是《婚姻法》, 她忍不住安慰道:“现在是新时代了,总会给你一个公道。” 林家老太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了这是要帮她家童养媳啊,她双手往腿上一拍,人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了起来:“你说这话不就是想要拆散我们这个家吗?都是说新中国要照顾穷人,结果连穷人的家都拆散了,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 工作人员一听这话,心想,这个女人就不是穷人了,这个女人就不配被新中国照顾了?怎么就得通过牺牲虐待一个女人来成全你们家呢? 她到底是官方人员,心里虽然有气,但好声好气地跟人解释道:“老人家你冷静一些,《婚姻法》是保护所有人,你想,等你有了女儿,有了孙女,她们也是被保护的那个。总不能打地主分田地的时候人人平等,现在解放妇女又有人要低人一等了,这是万万没有这个道理的。” 林家老太听了这话,她说不过对方,只能撒泼打滚,不听道理。 旁边的林家男人趁着工作人员去跟他妈说话了,上手就去抓金泉。 唐丽娟和秦兰梅也不是吃干饭的,本来就提防着他们,现在一看情况不好,两个人立马就挡在了金泉前面。 她两一个是干了半辈子农活,一个杀了半辈子的猪,有的是力气。 她们这一拦,林家男人自觉丢了面,越发犯浑,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就要打人。 秦兰梅抓住了他的手,见他还要挣扎,秦兰梅条件反射地喊:“逮他耳巴!逮他耳巴!” 唐丽娟一听差点笑出来,又不是杀猪,她赶紧说道:“你们也不必如此,既然合不来,好散才是正事。” “还好散!你们这一弄!我女人都没有了!”林家男人骂道:“都是你们这些人的错,一个你们,一个汤大红!不好好过日子伺候男人……” 工作人员见这个情况,赶紧去叫了人过来。 人一来,他们也就老实了。 工作人员又招呼她们填了申请,因为金泉不识字,是唐丽娟和秦兰梅帮忙一起看,然后按了手印。 这一次的调解也就算是结束了,以失败告终,工作人员也没准备申请下一次调解,而是询问了她们的家庭财产和田地问题。 林家老太本来还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一听这话,立马就起来了,怒目圆睁,骂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她走还要带东西走?那是万万没有这个道理的事情!” “自古以来女子就算是要离婚回娘家,最多也就是把嫁妆拿回去!她哪来的嫁妆?她那个田地,如果不是在我们家,怎么能分到?” “按照规定是这样的,家庭财产要分配。” 别说林家老太了,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惊呆了。 她们原本就是想要逃出来,哪曾想还能留下自己的东西。 林家老太这是绝对不肯的,一下子要带走两个人的田地,她怎么可能愿意:“你们今天要是敢拿走田地,我今天一头撞死在这里!” 金泉还想说话,她不想看到工作人员被为难,本来想说自己可以不要地了,就带着孩子走。 唐丽娟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本就是她的东西,国家愿意保护她的权利,她别拒绝。 几个人做完了登记,便被告知回去等判决书结果。 这毕竟是第一次调解,具体的离婚和财产分配还要等法官那边审理。 几个人出来的时候,林家老太和林家男人狠狠地看了她们几个人,那眼神恨不得吃她们的肉,喝她们的血。 原来,他们在里面的时候,已经很收敛了。 秦兰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小声和唐丽娟说道:“咱们一会儿不会半路上就被他们杀了吧?” 林家男人也已经过来了,走到了她们这里。 秦兰梅和唐丽娟挡在了金泉面前。 林家男人也不怕她们两个人,而是继续说自己的话:“你现在本事大了,跟她们这些女人混了两天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回来,以后我不打你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要是不回来,你以为你是汤大红吗?她有娘家,你有吗?你以为她们几个女人真的能够帮你吗?” 金泉抬起头,说道:“她们要是帮不到我,我早就死了。” 男人一听这话,火气立马就上来了,伸手就要拨开两个人去打金泉。 这个时候,旁边有车停了下来,大车刹车的声音把男人吓了一跳。 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人声音爽朗:“唐妈!我远远一看就是你!” 原来是刘馥天! 她正巧要送货给法院这边,刚送完货,上车正要走,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一看,就发现她们有麻烦。 刘馥天赶紧过来了:“唐妈,你们是跟运输队一起出来的吧?春花还在运输站,我正好要回去,送你们一程。” 唐丽娟一见也很高兴,道:“还好遇到你了,这是秦兰梅,这是金泉。” 她又给身边两个人介绍道:“这是运输站的刘馥天同志。” 林家两个人看到大车停过来的时候就不吭声了,现在一听是运输站的,压根没有敢上来。 刘馥天看了一眼男人,对三个人说道:“快上来吧。一会儿运输队该回去了。” 三个人赶紧上了车,她们是坐在大车的后面,秦兰梅还是第一次坐上大车,又忍不住看前面开车的女同志,小声跟唐丽娟说道:“这个女同志可真厉害。” 秦兰梅因为林家男人而暴躁的情绪都缓和下来了,毕竟她以前杀猪抓猪就没有猪从她手里逃走过。 唐丽娟道:“可不是,之前咱们的土特产就全靠她们开大车送接。” 金泉和刘馥天的年纪差不多大,她有些羡慕地摸了摸大车,很是羡慕对方。 秦兰梅见金泉又成了锯嘴葫芦了,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忍不住笑道:“刚才在里面真把我吓死了,生怕你说不出话来。” 金泉眼里也多多少少有了光,细声细语地问道:“我刚才没有说错什么吧?” 唐丽娟夸道:“说得特别好,我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结果你那几句话说到我心坎里了,你平时要多说话,不要怕。” 三个人说着话,到了运输站。 黄春花没有跟着一起去,她在运输站还有事情要做,自然就听说了平城的离婚大事件,真是越听越生气! 唐丽娟三个人一回来,黄春花立马就把这些事情全部说了—— “他们说前段时间有人判了离婚,法官当庭被砸了。” “还有好多离婚了的男人不甘心,带着人把离婚女人抢回去关起来。” 黄春花没说中间还有好几个杀离婚女人的恶□□件。 “真不是东西啊!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旧社会,觉得女人只能是他们的财产!” 唐丽娟开会开得比较多,此刻实在是忍不住了,骂道:“法院的同志说的对,大家同样都是被压迫的对象,之前打地主的时候,他们喊着要平等,现在解放妇女了,他们就又立马觉得妇女不是人了!” 秦兰梅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秦兰梅还是唐丽娟,她们都活了半个世纪了,她们明白封建思想毒害人们多长时间了,自然也就明白要拔除这些封建思想有多难。 三个人刚才还斗志昂扬的,现在一下子都有些丧气,如果情况这么糟糕,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离婚的判决。 另一边,林家两个人刚走出几步,就有人拉住了他们:“兄弟,你们需不需要帮忙?” 作者有话说: 隔壁《大国粮仓》可能会有不适合写的内容,得想办法删减。如果能在月底之前想出解决办法就月底开文,如果想不出来,就先开其他的文,后面继续想办法解决,最后肯定会开文的。因为有二十几个人收藏了,所以要交代一下。 第47章 扫盲与婚姻法(十) “他们这样真的不是人, 专门攻击离婚的女人,这样其他女人想要离婚的时候就会害怕。”秦兰梅说道。 “我更加担心他们会去攻击判离婚的法官,这样下去谁敢判离婚。”黄春花补充道。 黄春花这话戳中了金泉的担心。 自从来了城里, 见了这么多人, 金泉心里似乎最担心的事情不再是林家男人会来打她了。 她心里害怕的事情变成了林家男人可能会去攻击法院那边的人。 若是这样, 要是害得那些知识分子出了事,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黄春花见金泉面露忧虑,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 说错话了, 道:“不想这个了,金泉妹子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我们带你去看看吧?” 黄春花心说, 城里人多,再怎么说林家男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点什么。 金泉摇了摇头,她并不想出去。 “我听他们说, 今天文化馆有戏剧可以看,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刘馥天从外面进来, 问她们。 金泉原本不想去,结果一听是戏剧,她心里依旧挂念着刚才说的事情, 可又忍不住说道:“是什么戏剧?” 这土地里[1950] 第68节 “我也不知道。”刘大姐道:“我这段时间忙的很, 一直没时间去看, 听他们说非常好看!” 刘馥天走了进来,她和金泉一般大的年纪, 跟黄春花关系好了以后也变得自来熟:“妹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 怎么也得看一下这城里的戏剧不是?” “我其实小时候看过戏。”金泉小声道。 唐丽娟和秦兰梅都看向了她, 金泉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点轻快。 年轻女人这一刻有点生机, 不再死气沉沉了。 “你们小时候居然都有戏剧看了?”黄春花有些惊讶,她从小就是山里,还真没看过戏剧。 金泉忍不住解释道:“我小时候过年的时候,镇上就会有舞龙队来,舞龙队里面还有唱戏的人,我那个时候喜欢看舞龙,我妈妈喜欢看戏了,每次都带着我挤到最前面去。” 那个时候家里其实也很穷,父母经常唉声叹气,有些时候母亲织布到半夜都没有停,可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就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好像什么不高兴的都忘记了。 她有些陶醉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除了女儿小丫,这还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说她当童养媳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还记得台上那个人有个大红脸,把我吓了一跳,还摔了一大趴扑,我妈就怪我爸没有把我看好。” 几个人也认真地听着,她们才发现原来锯嘴葫芦话也不少呢。 外面运输站的同事叫她们:“刘大姐!走了!去看戏!” 几个人出来,就看到运输站的同志都在这里。 “这位有点脸生的女同志是谁?”有个大姐一眼就看到了金泉。 “她叫金泉。” 于是众人就变成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去看戏。 这种热闹感短暂地驱散了之前的事情带来的难受焦虑。 戏剧是在平城文化馆的大院子里演出,并不要钱,已经演了好几天了,但现在依旧人多。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人声鼎沸,依稀能够听到喜儿和黄世仁。 唐丽娟几个人到的时候,压根挤不进去,本来还在想,完了看不到了。 黄春花:“这么多人看不到了。” 他们压根看不到前面的舞台,只看到最前面有一块大白布,自然就觉得肯定看不到戏了。 前面有人听到这话,回过头,笑着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看吧?” “是啊。” “那你们千万别走,站在这里也能看到,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反正一会儿你们就懂了。” 几个人将信将疑,她们站在这里,等到了天黑,文化馆外面的灯亮了起来。 金泉就盯着那灯瞧,只觉得新鲜。 里面有人说话了—— “马上就开始了,大家安静。” 令人惊讶的是,刚才还人声沸腾的大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大院子旁边的几盏灯都熄灭了,只有淡淡的月光游走在众人头发上,脸上。 唐丽娟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懂怎么回事。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啊? 此时,黄春花眼睛最尖:“你们看那白布!” 她一说话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赶紧捂了嘴,扯了扯旁边的金泉。 只见那白布上出现了森林的画面,紧接着是一阵音乐。 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景。 金泉看不懂上面出现的字,旁边的唐丽娟几个人因为都上过识字班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了出来—— 白毛女 音乐中,白布上出现了一片湖,这是和她们过去见过的戏剧完全不一样的戏。 几个人都没有再交流,而是在黑暗中随着音乐一起进入了那戏里。 金泉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看过的戏剧讲的是什么了,可当那白布上的女人开始唱—— “喜儿啊,血海深仇还没有报,难道石沉大海再也不能把冤伸。” 她没有哭。 可下一句,女人继续唱—— “喜儿啊,你要活,海水干了也要活,石头烂了也要活,苦难的日子总能熬出头。” 金泉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一定要活着,哪怕是海水干了,石头烂了,也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了才能盼到苦难的尽头。 那些话啊,那些话就好像是从她那揉碎了的心里说出来的一样,是那么地和她的想法。 旁边的人同样也在哭。 偌大的院子里,这么多人,能够听到的是那戏里传出来的声音和人群中的抽泣声。 结束的时候,文化馆的灯亮了起来,大家已经沉浸在那里面。 唐丽娟最先擦了擦眼泪,说道:“最后那段判黄世仁真痛快!早就该这样了!” “要我说就不该拦着,直接一锄头砍死他!”黄春花狠狠地说道,她的手里做举着锄头的样子,仿佛一声令下,她马上就可以砍! 秦兰梅道:“那么多人,摁手的摁手,抓耳巴的抓耳巴!往那长凳上一按,保证他动都动不了!然后手起刀落,都不用浪费子弹!” 这个描述。 几个人同时看向秦兰梅。 黄春花忍不住开玩笑:“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看我平时这么凶,我其实很喜欢道歉。” “我杀猪杀多了。”秦兰梅摸了摸鼻子,“你们继续。” 回去的月光亮堂堂的。 几个人边走边说着喜儿的悲惨遭遇,说到心酸处,都忍不住掉眼泪,又说起黄世仁来,几个人都咬牙切齿。 金泉同样也跟着骂了起来:“畜生,真不是人!” 几个人都回过头看她。 金泉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很少这样骂人。 “多骂几句!”唐丽娟却开口说道,她当然看出来了金泉不好意思,但她觉得金泉就是骂太少了,把自己的恨都压下去了。 秦兰梅点头:“对,不仅要骂黄世仁,还要骂你男人!还有那该死的童养媳制度!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就差没有一夜白头了!” 黄春花也说道:“你要是不会骂人,我教你!” 金泉有些不知所措,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骂,过去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可以骂,可以恨。 黄春花:“一看你就是不会骂人,跟我一起骂!等一下,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林海。” “林海,你不是人!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上长出来的毒瘤!又臭又毒!迟早有一天要一锄头把你挖出去!” 秦兰梅和唐丽娟都服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春花还在催金泉:“快啊,跟我一起骂啊!” 金泉跃跃欲试,也忍不住了,可她开口的时候还是声音有些小:“林海……你不是人,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子上长出来的毒瘤!” 黄春花:“大点声!” “林海!你不是人!” “再大点声!”黄春花道:“想想过去的日子,想想喜儿唱的歌!” 唐丽娟也说道:“想想你过去摔了个趴扑,你妈都要怪你爸没有看好你!” 金泉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去看戏的时候,心里莫名地充满了愤怒! 是啊!她也是人!她也曾经是摔了一下,妈妈都要心疼的宝。 “林海,你不是人,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子上长出来的毒瘤!又臭又毒!”金泉大声喊了出来,心里莫名地一阵畅快! 黄春花见到金泉这样,她心里也畅快不少,她其实最怕金泉那不敢恨不敢骂的样子了。 “就是要这样才好!以后不痛快就骂!你要是不会骂,来问我,包教包会!” 唐丽娟也没阻止,她觉得黄春花说的对。 也许是黄世仁最后的结局大快人心,唐丽娟忍不住说道:“反正他们这些旧社会的毒瘤到了新时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了!” 第二天,几个人起来就听到了平城最大的新闻—— 法院被人放火烧了。 半夜的时候,有人起夜就看到了那边有火光,赶紧叫了人。 好些工作人员在救火的时候受了伤,城里则是传那火不是人放的,而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把火,专门来烧那法院。 这是法院遭了报应。 谁让她们拆人家庭,弄得妻离子散。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这两天太忙了,先日更,等忙过这两天就日六。 秦兰梅多多少少有点职业病在身上 第48章 扫盲与婚姻法(十一) 几个人很快就听到了后续, 警察都出动了,在城里寻找有没有人看到纵火的人。 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并不能阻挡运输队得回雨兰镇,几个人收拾了东西, 准备在早上就跟运输队一起回去。 金泉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里都是这两天在城里发生的事情, 单单这两天就比她过去二十年见过的事情还多。 这土地里[1950] 第69节 几个人出来,正要上车。 “媳妇儿。”身后有人叫她。 如同噩梦一般的声音。 金泉回过头, 林海大步走了过来。 唐丽娟几个人同样也看到了, 自然要挡住他。 这一次他不再往前走了, 而是停了下来,说道:“你也要回去,我也要回去了。” 黄春花正要骂他, 你自己麻溜地滚。 唐丽娟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金泉。 黄春花回过头,只见金泉脸上虽然还有害怕,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往她们身后躲,而是开口说道:“你回去不回去也不关我的事。” 林海说道:“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 但你总得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这一次我也已经知道错了,以前我那不是旧思想, 没有转过弯, 现在我也听其他人说了这是新社会了——” 金泉越听越生气。 没错,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这么诚恳地跟她道歉,认真地悔过, 可是他越说, 金泉越是生气。 凭什么啊! 她吃了二十年的苦, 怎么他道个歉, 她就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黄世仁最后还伏法了!也没人说黄世仁道个歉就能算了啊! 她越想越生气,结果对方还在说:“你向来是个好脾气,以前是我不珍惜,你要给我一个机会,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黄春花听到这话,心里好担心,担心金泉妹子年纪不大,以前又吃苦吃太多了,被这么几句话就骗过去了。 就是吃苦吃太多了!金泉是越听越愤怒。 “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你打我都可以!” “呸!”金泉心里所有的火像是在此刻喷涌:“你这个旧社会臭脚丫上长出来的毒瘤!你以为黄世仁给喜儿道歉就能算了?” 男人被骂了一脸。 金泉只觉得痛快极了,她继续骂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先把自己的手砍了,然后只要你的手能够长出来,我就相信你改过了!” 唐丽娟几个人都被惊到了,黄春花忍不住说道:“骂得好!” 男人:“我来给你道歉,你不接受就算了,还来骂人,你真以为你能离婚?法院都被火烧了,你还想离婚!” 金泉:“离不了婚的话,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去跟你过日子!” 男人被这话气得想要打人,旁边立马有另外两个男人把他劝住了。 几个人狠狠地看了金泉一眼,这才离开。 他们一走,几个人也上了车。 金泉脑海里一直都在想这几天的事情,想起了法院里的那个工作人员。 唐丽娟一眼就看出来她还在担心,于是安慰道:“一会儿运输队回去要经过法院,到时候可以看看什么情况。” 金泉听着这话,她的心里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她以前不可能回去做的,她的心都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而颤抖。 她怀着着越跳越快的心,和唐丽娟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要留下来帮她们做点事情?”唐丽娟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金泉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金泉其实说完又有些后悔,她又没有什么用,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真的去了又能帮忙做什么。 “没什么不好。”唐丽娟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但心里想着这总归是这个年轻女人的心意,道:“她们现在肯定也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如果不是我需要带土特产回去,我也想去帮帮忙。” “小丫可能要多麻烦你们几天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 唐丽娟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这些年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孩子经常是有人帮忙看就扔过去,她以前忙农活的时候,平安也是跟着镇上的老阿婆。 唐丽娟反而是在帮她想另外一件事:“我带你去找昨天的那个工作人员,她肯定也是在操心这些事情。” 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林家男人也还在城里,虽说城里人多,到底还是不放心。 秦兰梅思考了一下,道:“我杀猪也不算着急,迟个一两天也没事,我跟金泉妹子一起留下来。” 唐丽娟说道:“到时候你们两去谭主任那里睡,她们鞋厂到底比外面安全。” 鞋厂就是以前的改造所,改造所结束后,培训过的妇女们好些都留了下来,在原本的改造所开了鞋厂。 金泉和秦兰梅毕竟是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自然是要找熟人,唐丽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谭主任和李松青,她和谭主任一起送过粮食,和李松青一起救过古兰,虽然共处时间并不长,但也只有把人交给她们,她才放心。 于是两个人就被送去了谭主任这边。 她们两都有些拘束,哪怕是秦兰梅,对于这个厉害的谭主任,都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对方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甚至都没有认出来。 对方跟她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来的人是一个很友好爱笑的中年大姐,说话也不像是当官的人,问清楚了情况以后,也没有因为两个人没有妇女工作经验而把人丢开,而是对两个人道:“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法院那边问问情况。” 法院情况已经没什么大事了,进去以后能够看到着火的是院子里那棵树,里面反而问题不大,依旧还在办业务。 比大家想象的情况好很多。 昨天的工作人员看到她们,道:“我先去发离婚判决书。” 谭主任本来就是为了跟进这件事,自然也跟了上来。 年轻的工作人员道:“还好昨天的火没有烧到里面的工作室。” 她说着往外走去,外面一个女人看到她们,立马跑了过来。 可她一跑,就会发现她一瘸一拐的,后面那群人很快也跟了上来。 女人问道:“是我的离婚判决书下来了吗?” 金泉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工作人员,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她隐隐地意识到不对劲,那些人的目光和林海每次看她的目光是一样的。 工作人员说道:“是离婚判决书。” 女人一听,握住了工作人员的手,说着感谢的话。 金泉看到最前面的男人喝了一声,紧接着外面一直在围观的人都拿出了东西,纷纷砸了过来。 嘴里还在骂:“穷人的老婆都要抢走!丧尽天良!” “你们这群人没有良心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弄得□□离子散!”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们愤怒地骂着。 金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闻到了一大股臭味。 低头就看到了鸡蛋壳。 原来是臭鸡蛋,也不知道是谁,还扔了白菜叶子,砸在了她的头上,发泄着愤怒,来来往往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开始议论了起来。 这明显是蓄谋已久的事情了。 金泉这辈子挨过的打,比这个严重几百倍的都有。 这甚至都不能算挨打。 可是,金泉此时体会到一种愤怒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他们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做这样的事情!在金泉心目中,这里是神圣的,充满了权威! “保安!保安!”工作人员一边喊,一边拉着几个人往后退。 金泉也被拉着往后退了,几个人很快躲到了后院。 “快洗洗。”工作人员自己顶着一身臭鸡蛋,赶紧打了水,叫几个人来,她叹了一口气:“这种事经常发生。” 秦兰梅气得要死,她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受过这种气:“这些都什么人?” 谭主任也叹了一口气,问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多人?” 瘸腿女人一说这个就气得牙痒痒:“他们不是我男人,是我们镇上的人。” 金泉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瘸腿的女人是被丈夫虐待后,自己走路进城想要离婚,她是走路来的城里。 而她走路进城想要离婚的消息传了回去。 可笑的是,那些人都是她们镇的人,看过她挨打,看过她挨骂,看过她过得有多生不如死。 可他们每一个在她挨打的时候不出来说话,当做没有看到,却在现在来劝她不要离婚,说是影响不好。 “他们就是怕,怕我离婚成功了,到时候我们那边的女人有样学样,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女人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我也不怕这些,反正我就是要离婚。” 金泉听着这些话,想到了自己的生活,又想起外面的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有了更加真切的恨意,不再是像之前那样单单恨林家,现在她心里的恨意更多了,恨旧社会,恨外面那些人,恨那些明明知道她过着什么日子,依旧要劝她忍着不要离婚的人! 这种恨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金泉忍不住骂道:“一群畜生不如的毒瘤!” 作者有话说: 这个“女人被虐待,法院发离婚判决书,工作人员被围观的人扔臭鸡蛋,菜叶子”是真实事件。那个时候很多人是这种思想,毕竟旧社会压榨女人已经成了习惯,突然不允许他们继续了,自然是要闹的,感谢那个时候无数人顶着压力坚持下来了。 第49章 扫盲与婚姻法(十二) 工作人员明显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旧社会的婚姻制度束缚人们的时间深远,想要彻底拔除,非一两日可除。 工作人员还安慰她们:“还好扔的是臭鸡蛋, 虽然臭但打不伤人。” 以前就扔过石子, 好些人都受伤了。 谭主任一边清理身上的臭鸡蛋, 一边说道:“你们这里也得想办法保护一下你们的安全。” 她心里也明白治标不治本。 几个人身上依旧是臭烘烘的,谭主任只能赶紧说了她这一次来的目的。 “我们这边的想法是加大宣传婚姻法的力度。” 之前的宣传还不够, 大家的接受度不高, 尤其是很多老一辈的人。 这土地里[1950] 第70节 谭主任说道:“我们的历史责任重大, 这是我们历史上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策,如果我们现在没有趁着这个机会让婚姻法深入人心,我们的子孙后代会更难。” 对方道:“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根据婚姻法来,谭主任,你不知道具体下去并没有那么理想。我们判的财产分配问题, 下去以后能够执行的少之又少。” 县城的情况稍好,乡镇是重灾区, 很多离婚了的女人在乡镇更难生存下去。 可她们更加不能放弃,那些苦命的女人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个国家,盼到了婚姻法, 她们怎么也得撑起来。 金泉在旁边听着, 听着她们说话。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心口都是酸酸涨涨的,和过去的那种难受又不相同, 这是一种很新的情感。 旁边的秦兰梅忍不住小声说道:“你看看这些人, 你现在是不是庆幸活下来了。” 如果不是活下来了, 怎么会知道, 原来在城里,还有一群人在愁怎么把她们这些女人解救出来。 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生活,实际上有人哪怕顶着被扔臭鸡蛋也要管她们的事情。 金泉偏过头,她的眼睛看着正在讨论的众人,大家身上都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她心里却觉得高兴,小声对秦兰梅说道:“还好活下来了。” 谭主任还在说:“我去问了其他的城市,她们宣传的效果比我们好,她们宣传的形式也多,有唱歌,有戏剧,我们平城以前也有戏剧,我们妇联这边商量过后决定,我们也来排戏剧,要让大家看到旧社会婚姻制度对人的迫害才行。” 李松青补充道:“我们已经找了一些戏剧演员,现在也是想来问问你们这边,多找一点受苦姐妹的事,排成戏剧。” 工作人员一下子就把目光放在了后面站着的金泉。 她从昨天到今天都忘不了这个年轻女人问她的那句话—— “你能告诉我吗,为?么一个因为灾难刚失?了父母的女孩,只要被人捡回?了,就只能当会生崽的畜生了?” 谭主任知道的金泉的事情不够全,之前金泉不爱说话,告诉唐丽娟的事情不多,唐丽娟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谭主任。 但谭主任顺着工作人员的目光看到了后面有些慌张的女人。 工作人员说道:“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秦兰梅也反应了过来,说道:“对,她适合。” 秦兰梅不懂什么是戏剧,但不妨碍她帮忙说话:“她小时候经历了水灾,她母亲把她放进大木桶里逃过了一劫。” 其实,这一次她愿意留在城里,再帮帮对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金泉的过去感动了。 李松青一听,立马就有了感觉:“平城大多数人都经历过水灾。” 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在大水中被母亲放进木桶里的画面。 这……足以牵动人心。 “继续说下去。”李松青拿出了笔。 秦兰梅把金泉推了出来:“大家都准备听你说。” 秦兰梅这个年纪的女人最了解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没有人关心你到底有多苦。 现在能有这么多人关心金泉过去的苦,她当然要推一把。 金泉面对一群人的目光,有些紧张,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家的大木桶,那是我妈的嫁妆,听我妈说那是找最好的木匠做的。”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耽搁大家。 李松青引导道:“后来呢?” “后来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不知道怎么就跟着其他逃难的人一起走,然后遇到了林家的人。” “林家老太太当时还不老,她问我要不要去她家,给她当女儿。”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她给了我一个红薯,我就跟她走了。” 她开始回忆过去的日子,包括了一开始挨打,她想要跑,她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听说水退下去了,她想回自己家去。 那还只是第三天,她跑出去没多远就被抓回去了。 她挨了一顿毒打,又饿了两天,直到她认错,保证再也不跑了,才给了她吃的。 房间里的众人认真地听着,脑海里都浮现出小姑娘失去所有亲人后的悲惨遭遇。 金泉从小时候挨打挨骂挨饿,一路说到了十四岁,她……她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情。 十四岁那一年,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起初很恐慌,甚至不敢跟人说,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林家老太发现了,不仅没有打她,还高兴坏了,给她煮了两个荷包蛋,夸她很有用。 她当时跟个傻子似的,吃了两个荷包蛋,还以为是她们变好了,她干活都更卖力了。 结果,就是那天晚上,什么都不懂的她在她自己恐惧的哭声中变成了林家老大的女人。 对于这一段事情,她心里只觉得羞耻,金泉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继续往下说。 直到,她说到她喝了药被救下。 “我才知道原来还可以离婚。”她有些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时代变了,我们现在有婚姻法保护了。” 李松青说道:“然后就是进城离婚,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结果被扔臭鸡蛋。” “我们不能白白被扔臭鸡蛋。”李松青总结道:“这个作为戏剧就很不错!” “有大家都经历过的灾难,有在灾难面前救了女儿让女儿一定要活下去的母亲,从孩子时期开始演,听众更容易在乎这个人的命运。”李松青说道。 谭主任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李松青还真是啥都懂。 李松青又看向了金泉:“你愿不愿意去表演?” 金泉一听这话,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戏剧,立马摆了摆手:“这个我肯定做不了。” 金泉不懂这些,她心里甚至有些怕自己的事情帮不了大家。 其实并没有,回去以后,李松青把这个故事给了文化馆的戏剧班,对方一拍大腿就定下了。 唯一的问题是,平城的戏剧演员不多,要下各个镇上搭台唱戏宣传,人手不够,需要多培训一些人员。 自然,这个招人的任务还是得妇联这边找。 秦兰梅和金泉还没有回去,她们也不知道能帮大家做什么,但运输队还要过两天才来,于是暂时留在这里帮鞋厂做鞋子,结果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秦兰梅推了一把金泉,说道:“你去啊!” 秦兰梅这两天又去文化馆看了一遍《白毛女》,她懂的更多了,说道:“不就是去扮演被旧社会婚姻迫害的女人吗?这就是你以前的生活,不需要演!” 金泉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那就是她过去的生活,她希望能够有更多的人看到。 可她依旧害怕,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怕自己做不好。 金泉心里有非常多的顾虑,而且她还有女儿在雨兰镇,能够让别人帮着看几天,但不可能一直让女儿在别人那里。 她们旁边也在做鞋子的大姐是之前离婚的瘸腿大姐,谭主任不放心她回原来的镇上,就介绍她到鞋厂这里工作。 对方突然开口问道:“你们那个恶婆婆角色缺不缺人?” 恶婆婆这个角色真的非常难找人,因为大家都不想演这种坏人。 “缺。”李松青一听,心里高兴,但也还是说道:“但演这个角色,肯定容易挨骂,所以愿意演这个角色的人很少……” 大姐立马说道:“挨骂才好呢!这种恶女人就应该挨骂!” 大家有些惊讶。 “没事,只要能够让大家知道我们吃了什么苦就行,我挨点骂又有什么。” 金泉被她的勇气惊到了,她和对方一样,都是需要这个法院,这个婚姻法来保护的人。 对方可能比她还可怜,可这个大姐却比她还勇敢。 金泉心道,可能这就是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她也说道:“我也来。” 她也要出一份力!她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到时候把女儿接出来,她可以白天去宣传,晚上做鞋子挣钱养家。 秦兰梅脑子转得快,说道:“她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你们排戏剧肯定也需要小孩子扮演小时候的她。” 秦兰梅一拍大腿,这不是正好吗?看她这脑子,秦兰梅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辈子光是杀猪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点忙,都没怎么回复评论,非常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每一个都能给人快乐~ 晚安贴贴,祝好眠好梦。 第50章 扫盲与婚姻法(十三) 林家人原本的计划是任金泉想离婚也没用, 她总要回去,到时候那些女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身边。 她们只当金泉会跟运输队一起回去。 于是,林家老太便带着东西去雨兰镇找人。 她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大红, 尽管大红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 但她们的思想还没有纠正过来。 “你离婚也就罢了, 你大嫂她又无亲无故,带着孩子, 离了婚以后怎么办?”林家老太说道:“以前的事情, 是我们不对, 这一次去城里,你大哥也知道错了,你去劝劝你大嫂, 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大红本身就不愿意听她说话,只是这人在外面撒泼,总归让镇上人看了笑话, 这才让人进来把话说完。 她不客气了地说道:“什么大嫂大哥,我已经离婚了, 跟你们那边就没有关系了,这是其一。” “其二,她但凡有个亲友做主, 也不至于在你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现在有了国家要给她做主了, 你来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去跟国家说。” 林家老太被气到了, 站了起来, 语气也变了:“你也别给我扯这些大旗, 我也知道你是你妈现在有地位了, 你也嫌我家穷了,说不一定已经找好了下一个男人了。” 大红这这些话一砸下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张姨从里面举着扫把就出来了:“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女儿嫁去你家几年,种地种田做饭洗衣服,她跟老黄牛一样伺候了你们林家几年,你们还要打她,我没有跟你们算账,你还敢来找我们麻烦?” 唐丽娟很快就知道了林家老太被张姨用扫把赶出去的事情,她心想着,估计很快就要来找自己了。 的确也是这样,林家老太在大红那里吃了亏,但她还是不愿意放弃金泉这个童养媳。 原因很简单,她两个儿子名声都臭了,再想娶就难了。 林家老太很快就知道金泉还在城里没有回来,于是她就计划带走小丫。 林家老太的想法是她是小丫的奶奶,其他人就算是粮仓的人,也不能阻止她把人接走。 这一次,她不再自己去了,而是找了粮仓的主任,小丫的妈妈不在镇上,她作为小丫的奶奶,怎么就不能带走孩子? 小丫彼时正在外面跟其他的小伙伴一起跳格子玩。 粮仓主任有些为难,说道:“小丫这个孩子是金泉同志托付给唐丽娟同志的,我不好干预。” “我那儿媳妇是我养大的,我最了解她了,她也是个不安分的,现在在城里不想回来了,我们林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也就只有小丫这一个孩子了,总不能让她一直住在别人家里。” 这土地里[1950] 第71节 “她只是在城里帮几天忙,很快就会回来。”主任说道。 “我还不知道她,她大字不识一个,做事笨手笨脚,在城里能帮什么忙?只会越帮越忙,给人添麻烦。” 正好这个时候唐丽娟也进来了,说道:“城里发来了电报,金泉在城里找到工作了,让小丫跟运输队一起去城里。” 林家老太有些吃惊,怎么可能?就她那个童养媳?怎么可能在城里找到事做? 金泉不识字,不懂戏剧,站在台上,整个身体是僵着的,说话动作都无法让人共情,甚至还不如她台下。 文化馆的培训老师排了两场简单的戏,一场是被打后孩子掉了,一场是深夜醒来想要逃跑。 可无论是被打还是孩子没了,金泉整个人都是木木的,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无法传达她的情绪。 “这就是你的人生,怎么会没有感觉?” 金泉特别紧张,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像就是无法进入过去的那种痛苦中。 老师只能一句一句地教,金泉呈现出来的效果并不好,她太紧张了。 金泉心里特别难受,那都是自己过去的生活,怎么自己都没有办法把它表演好? 好在这个时候小丫出来了。 小丫这个孩子和金泉不一样,她甚至都还没懂在台上是要做什么,但大人一说,她就记下了。 她本来就又瘦又小,无论是在木桶里哭着喊妈妈,还是被其他人牵着一起逃难,戏剧班的人看得直掉眼泪。 哪怕戏就是她们排了几十次了,可是真的看到这个小姑娘的表演,都忍不住掉眼泪。 金泉是哭得最狠的那一个,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好像是第一次跳出来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原来那个时候她那么小。 小丫下来以后,金泉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是抱住了过去的自己。 金泉也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做得这么好?” 小丫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就当我就是这个小孩子,我一想到妈妈不见了,我就想哭。” 金泉突然意识到她为什么做不好了。 因为她不敢这样做,因为那就是她,是她的过去,她的潜意识在害怕,害怕真正地进入过去的生活,哪怕是假装回到过去的生活,她的心都在恐惧,仿佛假装一下过去的生活,就能抓住一样。 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她一直演不好了。 这样不行,她必须让自己的心理也回到过去的生活才行。 唯有这样,才能为过去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李松青很惊讶,因为从这天开始,金泉在台上自然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表演痕迹,无论是被打时的身体发抖,眼神,眼泪,还是被骂时的忍气吞声,看的人没有不为之动容的。 就这样练习了一周多,法院那边来了消息。 判决书下来了。 去拿判决书这天,戏剧团的大姐们也跟着一起去。 她几乎是颤抖着打开那张纸。 她不识字,看不懂。 旁边的秦兰梅是识字的,她拿了过来,挨着挨着念了起来。 “平城人民政府民事判决书——” “原告金泉,女,年二十八岁” “女方幼时因为灾难失去父母,成为林家童养媳……” 秦兰梅挨个挨个地念着,直到—— “判决如下——” 金泉的心提了起来。 “一,金泉与林海离婚。” “二,孩子由女方抚养成人,男方要在孩子的成长时期给予抚养费。” “三,女方带走自己和孩子的土地。” 秦兰梅都有些不敢确定了,把判决书又递给了有文化的李松青:“你看看,我有没有看错?” “没错。是离婚了!”李松青说道。 “孩子归她,孩子的地和自己的地也是她的。” 金泉把这张纸收了起来,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一直她都爱哭,因着爱哭还挨了很多打,唯有这一次,她的眼泪从心里流出来的,是热的。 她想起了这几天排演的戏剧,又忍不住转过头跟旁边的李松青说道:“现在离婚了,这个结局能写进故事里去吗?” 李松青点头。 故事的最后,童养媳泉儿成功地逃离了旧社会的束缚,成为了一个崭新的人。 作者有话说: 判决书是根据五十年代的离婚判决书来写的。 慢慢进入收尾阶段了。 第51章 扫盲与婚姻法(完) “真是奇事!” 无论是雨兰镇还是同林镇谁说起来不觉得是奇事! 林家那个可怜的童养媳离开了林家。 本来那个小童养媳要离婚, 大家都不看好,林家老太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吃不得一点亏。 之前分土地的时候, 就因为田边的一棵树, 闹得是人仰马翻。 现在她家童养媳要跑, 她哪里会罢休。 她们都去了城里,大家说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林家老太不可能吃这个亏, 过不了多久, 那个童养媳就要灰溜溜地回来。 结果, 灰溜溜地回来的是林家的人。 这下子,无论是雨兰镇还是同林镇的年轻媳妇儿,吵架都更加硬气了—— “你跟谁说话呢!真惹毛了, 这日子不过了,林家那个童养媳都能离婚,你看看我能不能离!” “这日子, 你们给我活路,我就过下去, 要故意不给我活路,大家都别过了!” 她们不单单是吓唬人,也是这样想的, 过去总觉得再委屈也得忍着, 毕竟所有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越忍着越觉得生气,都新社会了, 到处都在说婚姻法, 男女平等, 凭啥子就她们就得忍着? 同林镇其他人被家里媳妇儿一气, 又责备是林家的人没出息,于是凡是遇到了林家的人,必要冷言冷语几句。 “老太太,你那大媳妇儿怎么没回来?” 林家老太一改过往的嚣张气焰,只埋头挖地,不再说话。 唐丽娟几个人也没想到最后金泉能够直接带孩子在城里找到事情做。 “本来还担心她无论是回咱们雨兰镇,还是就在同林镇,林家肯定还会骚扰她们母女俩,现在可好了。” 几个人晚上围在唐丽娟家的火坑前做鞋子,黄春花说道:“林家现在想找她麻烦都找不到人了。” 秦兰梅也说道:“我之前也是担心这个事情,在城里遇到了好几个离婚的女人,都是这个情况,除非再嫁。” 秦兰梅一边说着,一边往火坑里加了柴火,道:“再嫁也不一定是好事。” “我听她们说,戏剧班属于咱们平城的文化馆,金泉又上进,说不一定以后就能够一直在文化馆里面工作。”唐丽娟说道:“这也是她苦尽甘来了。” 几个人聊着这话,又说到了金泉她们的戏剧。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雨兰镇表演。”几个人都还记得城里看的《白毛女》,那种和戏中人一起哭一起笑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们也很想看戏。 平城里,众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演出了。 她们这一次的任务是沿着香金镇的路线,一路往南,每个镇停留一两个月做演出宣传婚姻法。 这一次的演出的衣食住行由妇联这边出钱,平城几个大的厂也给予了帮助。 她们的棉衣,鞋子,出去的棉被,都是平城的有志之士资助的。 金泉领着棉衣鞋子,心里感动极了,她也明白,她们这一次的任务很重要,因而她也非常紧张。 她从来没有上台表演经历,很怕没有演好。 第一站是香金镇。 香金镇以前有煤矿,后来有水电站,可以说是平城最富有的小镇。 香金镇的人早早就听说有演出,提前两天就搭好了台,又拉了电。 个个都跟过年一样。 “这一次说不定又要变大花脸了。” “不知道有没有关公耍大刀?” “应该有的。” 一路走过来,听到大家的期待,戏剧班的人是越听越紧张。 他们的这个戏跟以前大家看得戏不一样啊。 这天晚上,大家就在一片灯光下开始了表演。 幕布拉开。 台上,七八岁的小姑娘被父母带着去赶集,她东看看西看看,这觉得有趣,哪儿也觉得有趣。 台下的众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演方式,过去的戏大多数是唱戏。 也是因为如此,坐在后台候场的金泉非常紧张,怕大家不喜欢。 她在后台,看不到前面观众的反应,只觉得焦虑。 这土地里[1950] 第72节 前面的台上,众人通过播放洪水的声音和幻灯片制造洪水效果。 小姑娘和母亲困在房顶,水还在上涨,房子也快塌了。 小姑娘被放进了木桶里,她抓着母亲的手:“妈妈,妈妈……” “你一定要活下去,”母亲又将怀里的两个玉米饼塞给了小姑娘:“在里面不要乱动。” 很快台上的母亲倒了下去。 台下哭成了一片。 明明没有真正的大水,可大家都还记得曾经的水灾。 天灾无情,大水退去,尸横遍野,亲人没了,家园没了,粮食没了。 李松青在下面看着,无论看过多少遍,哪怕她已经快五十岁了,依旧会忍不住掉眼泪。 她便是经历了大水后被卖到了妓院成为了雏妓,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了那场灾难中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可她依旧会为此流泪。 若是没有那大水,她的半生或许会不一样。 台上,那可怜的小女童已经得救了,像一个奇迹一样,她活下来了,她光着脚跟在幸存的人群后面,脚上都是鲜血,她不敢哭,努力跟上大人们的步伐。 不再是之前跟在父母身边,跑在最前面的小姑娘。 台下都是压抑的哭声,哭台上的失去了家园的小女童,也哭曾经在灾难中去世的人们。 很快,小姑娘到了一个小镇上,被人带回家了,台下的人却无人松一口气,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不是带她回家当女儿。 李松青知道,她们选对了人,选对了故事,这个戏可能没有关公耍大刀看上去热闹,没有那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喜闻乐见,可这是大家的故事,大家共有的一个故事。 金泉不知道众人的反应,等到她登台的时候,台下十分安静。 台下甚少有不动容的人,看到男人打金泉,下面甚至有人在骂人了。 台上扮演的男人并没有因为被骂了而怯场,反而越骂越狠:“你是我养的童养媳,我打的,骂的!” 台下有人咬牙切齿,撸起袖子就想上前了,旁边众人赶紧拉住人。 金泉心下略安。 今天只是第一场,结束便是在金泉的第一个孩子没了,她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幕布落下。 台下的人却不愿意离场,众人都在询问:“怎么就没有了?” “后来怎么样了?” “那男人死了没?” 李松青上台跟大家解释了今天只能到这里,明天再来,众人依旧不放心。 “你得跟我们说一下,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等明天的话,今天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李松青保证道:“结局是好的。结局肯定是好的,大家放心。” 众人得了保证,这才离开。 戏剧班则在后台休息吃饭。 一人一碗饭,里面有油渣炒白菜,小丫跟着妈妈,狼吞虎咽地吃着。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跟妈妈一起到处走,没有人打,没有人骂。 小丫还是之前台上的那个样子,脸上还灰扑扑的。 金泉在旁边给她擦脸:“擦脸。” 小丫一边仰着脸让妈妈擦擦,一边继续吃。 “现在可不是以前了,要爱干净。”金泉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说道。 以前两个人的环境也没什么爱不爱干净一说,现在金泉在城里看了其他人,也希望女儿能够像其他小姑娘一样。 她们这一次宣传可能就需要一年时间,跑遍平城大小镇。 金泉觉得,她现在其实还是农民,只是现在是把旧社会吃人的婚姻和新时代的婚姻法播种到平城大大小小的土地里。 等跑过了这一年,她也识字了,女儿可以在城里读书,她要么在文化馆里工作,要么就在鞋厂工作。 未来总归是有希望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去广场就惊呆了,昨天人已经够多了,而今天,这么早,已经有一大群人提着板凳来了,把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戏剧班的人一看,越发高兴,赶紧准备演出。 金泉在台上,不知道下面的反应,但李松青却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看到童养媳万念俱灰自杀,好多人都想要上台去救人,她们已经彻底沉浸在这个故事中了。 也许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是第一次台上表演的不再是才子佳人,不再是那些过去看不见的英雄人物。 而是她们自己。 金泉是下台以后才意识到大家真的很喜欢这个戏。 她们休息的时候去街上,有人认出了金泉,一直关心她,甚至还有人给她拿了两个梨。 在这个镇上待了一个月,她们很快就要赶往下一个小镇。 百合镇。 百合镇不比香金镇,她们到了以后,是这边的乡政府给她们找了地方住,但明天得自己去搭台。 晚上,金泉和女儿一起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睡觉。 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却也不觉得害怕。 第二天,众人便收拾行李,准备去搭场地,准备演出。 百合镇街道狭小,石板路大多数都是坏的,两边的商户却也不少,有收土特产的,有卖鞋子卖米的。 倒也热闹。 金泉跟着大家走在路上,前方有一十字路口,下面也是石板路,石板路下面便是百合镇的人民广场。 金泉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前面小丫顺着青石板一步一步地往下跳。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金泉看着看着,耳边好像听到了舞龙的声音,有人在叫她:“泉儿,快过来看戏。” 她踩在青石板上,突然停了下来,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丫回过头吓了一跳。 “妈妈?” “你没事吧?”李松青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金泉抬起头,指着第二步台阶,道:“这里……我就是在这里被唱戏的人吓得摔了。” “这是你的家乡?” “对。这里是我的家乡。” 她幼时遭了难,那个时候她只有八岁,平时又和父母住在山里,过年过节去镇上是叫赶集,甚少会提到什么镇。 后来跟着陌生的大人们逃难,也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了。 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回到自己出生地来演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像是逃亡半生,她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诉说这半生的经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只是给这个主题收个尾,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两个多小时。 第52章 救灾(一) 时间过得很快, 雨兰镇的人们常常听到戏班子已经到了某某镇了,但就是还没有来雨兰镇。 大家起初还有点着急,后面到了春耕的日子, 要开始排红薯, 种土豆, 点玉米,到处拾牛羊马粪给刚过完冬天的土地追肥, 便忘了戏剧班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的雨兰镇, 平常最顽皮的小学生们放学后也不再是在镇上玩耍了, 而是三五成群背着小背篓到处捡牛粪给家里的田地施肥。 对于雨兰镇的庄稼人来说,下半年的收成就全靠上半年的这几个月的播种了。 今年气候难得地好,唐丽娟她们的土特产交流站也开始发放各种作物的良种。 一听良种, 外面立马就挤满了人,结果一看种子,又忍不住问道—— “这个良种能行吗?” “听说还要授粉, 还要分开种,还要那么麻烦, 不如就种我们自己的种子。”他们在说的是新推广的玉米种子。 本地的玉米颗粒小,产量低,但大家没见过外面的优良品种, 所以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自然也就有人有疑问。 大家的考虑也是对的, 如果种错了种子,这一年的收成可就没了。 唐丽娟还在前面跟最前面的人仔细解释道:“这是国家挑选过后的种子, 产量很高, 种的时候也有要求, 大家今年播种的时候一行良种玉米, 一行是我们本地的玉米,他们读书人称之为交叉授粉,说是杂交能够出更好的产量。” 这是唐丽娟去同林镇学习知道的事情:“等到开花的时候,咱们用手给本地玉米传授良种玉米的花粉,这个事情,到时候我们会出去学习,回来再教给大家。” “这也太麻烦了!”后面那人说道:“以前种玉米就从来没有这么麻烦过,都是他自己长,我们只需要追肥料。” 唐丽娟道:“等到秋天收玉米的时候,看着大玉米棒子,你就不会觉得麻烦了。” 李振花最近去城里开会研究雨兰镇的水库问题,所以唐丽娟是专门负责这一次优种推广,面对大家的疑问,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易地而处,她这个种地几十年的人,以前没有遇到过自然也是不信的。 这是唐丽娟第一次独立处理这么大的事情,以前总是有人会帮她一起处理。 粮仓主任还有些不放心,专门来看了,结果一来就听到怀疑的声音。 粮仓主任有些担心,对旁边的人道:“你去帮帮唐丽娟同志。” 毕竟唐丽娟同志的确不是能言善辩之辈。 “放心吧,唐妈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了。”旁边的人自信地说道。 这土地里[1950] 第73节 果不其然,被质疑了以后,唐丽娟没有受到影响,道:“大家听我细说,这个种子来头大的很,名字叫金皇后,同林镇去年有几户人家种了,玉米棒子比我们普通的玉米棒子大了一倍不止。” 她上一次推广打稻机就在不熟练上吃了亏,这一次自然吃一堑长一智。 她说着就把之前去同林镇粮仓拿到的玉米棒子拿了出来,挂在了外面。 “这就是我从同林镇拿回来的玉米棒子,你们看看比我们本地的玉米大多少?” 大家一看,都忍不住拿到了手里,怎么会这么大? “今年国家想让我们镇也能种上金皇后,你们今年不种也没事,愿意种的人就种,收获的时候自然就见分晓了,不愿种的人看到了结果,明年再种也可以。” 她几句话下来,原本质疑的那个人也没有情绪了。 后面立马就有人说:“他不种,我种,早就听同林镇那边的亲戚说了去年她们那里有玉米良种。” 靠地为生的人们对于这种事情本来就比较在意,听说过的人也不止一两个人,于是乎很快就排起了长队,就连一开始怀疑的那两个人也说道:“那我们也种一些,要是没长出这么大的棒子,到时候来找你们麻烦。” “来就是了,我们又不会跑。”唐丽娟笑道。 这一次,唐丽娟宣传的时候完全没有怀疑,她今年也种了两块玉米。 玉米是很好的农作物,它比红薯土豆大米都好保存,缺粮食的时候做成玉米饼能充饥,不缺粮食的时候能存放起来。 玉米慢慢地抽芽,两片长长的叶子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出来和本地玉米的不一样了。 这个品种的叶子更宽更厚。 于是,又有不少人开始补种良种玉米了。 冬土豆成熟的时候,玉米已经到人的大腿位置了。 戏班子终于到了雨兰镇了,大家就差敲锣打鼓了,提前两天就去晒谷坝子搭好了台,等着她们来唱戏。 唐丽娟心说,应该不是唱戏吧? 不过她也没有直说,反正雨兰镇的乡亲们也想热闹热闹了。 他们的晒谷坝非常大,大家把台子搭得稍高了一点,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坐在下面看。 十村八店的人都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关公耍大刀?” 李松青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她忍住了笑,看来以往大家的娱乐都很统一。 很快,幕布拉开。 没有关公耍大刀,可很快所有人都沉浸在水灾中。 她们的舞台实际上非常简陋,一部分靠演员,一部分靠声音,绝大多数部分靠的是台下观众的经历。 大水的声音,哭喊声,仿佛把所有人带回了曾经经历过的灾难。 台上的人在灾难面前的无能为力,妻离子散,家园被毁。 平城本就是多灾的城市,每隔几年就要经历一次水灾。 哪里是表演,那是多少人过去的经历。 台下的人已经开始止不住流眼泪。 那个时候灾难来的太快,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去流泪悲伤,马不停蹄地忙着活下去。 直到此刻。 于是乎,这一出戏,雨兰镇的人是百看不厌,直到她们离开,大家都还在讨论。 戏班子离开的时候,玉米杆已经有小学生那么高了。 随着玉米杆开始长高,镇上的人们又担心刮风,一刮风,玉米容易倒了,这个时候就得快点扶起来,用竹竿固定。 这天晚上,屋外面呼呼风声。 唐丽娟惊醒,一听,大风啊! 她打着手电筒出去,一出去被吹了一脸冷风,院子里的的几个袋子被吹得呼呼作响。 这风真大! 镇上大多数人都已经出来了,远处好多山上都有人。 大家都是庄稼人,庄稼可不能出问题。 大家见面打了招呼,就赶紧抱着竹竿去看玉米。 唐丽娟的玉米地倒了一大片,她赶紧挨个扶起来,又用竹竿挨个固定。 就这样忙到了下半夜,大风一直没停。 唐丽娟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那边的森林被刮得树影耸动。 这么大的风,还持续这么长时间,这种情况以前也没遇到过。 好在,天快亮的时候,风停了下来,唐丽娟也把玉米都固定好了。 她回家的时候发现已经7点多了,干脆就不睡觉了,直接去粮仓。 今天的粮仓和以往不一样。 唐丽娟一进去就看到众人匆匆忙忙地搬东西。 “唐妈,快点来帮忙!” “来了!” “咱们要快一点统计出安全粮,去支援隔壁市。” “她们怎么了?” “他们遇到大冰雹了,听说有鸡蛋那么大。”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这里刮大风的时候,有一场11级的暴风夹杂着大冰雹袭击了隔壁市,现在还不确定受难面有多广。 暴风,暴雨,冰雹。 这三个词一结合,唐丽娟立马就明白事态严重,赶紧投入了搬运粮食中。 唐丽娟以前也遇到过冰雹,冰雹稍微大一点能够砸死人。 唐丽娟脑子里全部都是隔壁市的同胞们现在可怎么办! 她们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中午的时候,大家就拿到了平城发来的电报。 昨天晚上十二点,11级的暴风带着冰雹,席卷了隔壁城市八个区,31个乡镇受害,房屋倒塌,地里的庄稼尽数毁去,不少人被冰雹砸伤。 平城已经派人前往救灾,帮助隔壁市度过难关。 最后又提到,大雨未停,受灾人群急需要油毛毡,竹席等救急物资。 唐丽娟想起家里还有两丈油毛毡,道:“我家里有!我回家去拿!” 唐丽娟出来的时候,正好就撞到了秦兰梅。 秦兰梅:“我听大家都在说隔壁市遭了大冰雹!是真的吗?” “是啊,现在他们那边雨还没停,他们缺油毛毡。” 唐丽娟说完就往家里跑去,回到家里,他先是翻出了油毛毡,抱着往外走的时候又看到了柜子上面收着的那床新的棉被。 这个天气,冷得很,本来就受了伤,要再受了冻,可怎么活? 她又赶紧把那棉被拿了下来。 出门的时候,因为抱着棉被看不到路,一脚就踢到了门口的洋瓷盆。 一看! 也有用,这种铁盆,拿过去,能装水,也能煮水。 于是乎,她一手抱着油毛毡,一手抱着棉被,洋瓷盆就盖在头顶上。 结果一到粮仓,就看到粮仓的同事们也都是抱着自己的东西来了。 “东西虽然不多,但也能帮上忙。”大家开始把东西放在里面,等运输队过来。 此时,粮仓四合院的大门来了一个人—— “我们听说隔壁遭了大雹灾,你们是不是要去送东西?” “是。”唐丽娟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可又有些难以想象。 “听说我们平城政府已经送了医疗品过去了,我们这些人也不能落下,我们家里也还有一些闲置的东西,可以给他们送去。” 只见后面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 拿棉被的,提着腊肉的,提着咸鱼的,还有人提了一篮子鸡蛋…… 大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拿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唉。”大家送来东西,依旧掩饰不住担心。 她们还记得过去那些灾难啊,每一次来,多少人失去家园后就变成了童养媳,大家都是庄稼人,怎么能不感同身受。 她愣了一下,看到乡亲们放下东西要走,唐丽娟说道:“等等!” 运输队还没有赶过来,她们这里还有时间做准备。 “等一下,我把大家的名字写在东西上,是大家的心意。” 她们把所有的东西写上了雨兰镇乡亲们的名字。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来送救灾物资。 她们都挨个挨个写了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份心意。 当受灾的同胞们拿到东西的时候,看到那上面的名字,能够知道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也在为她们担心,总归也是安慰。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救灾主题其实来源于我收集粮食运输资料时的一段话—— 这土地里[1950] 第74节 老人:“有些时候是外面的人来挑粮食。” “你们知不知道粮食要去哪儿?” 老人:“别的地方遭了灾,粮食是去救她们的。” “你们当时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他们遭了灾,应该送去。” 我从资料上知道开县76年有雹灾,询问当时的情况。 老人:政府给我们发了粮食。 “你们知不知道粮食是从哪儿来的?” “其他地方的兄弟姐妹送的。” 不得不说,新中国在灾难面前,一直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这个主题还有一个是私心。 我小时候遭过一次难,当时我是留守儿童,我们那边几乎都是老人和小孩,政府送我们去避难的地方,我们小孩子还有饼干和蛋黄派领,我那个时候好小,什么都不懂,可是哪怕是今天,我依旧能够回忆起,我当时是在一个院子的下面,上面的大人一直在高声喊没事了,解放军来了。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可能不明白,在灾难面前,人真的无力反抗,而这个时候,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她挡在你面前,告诉你,你先吃饱,别急,大家都在。 从那以后,你的一生都不会再忘记那个时候的感觉。你甚至会在长大后每一个绝望难过的时候,去买饼干和蛋黄派吃。 我的私心是借这个主题想说一句谢谢,谢谢国家派车接送我们,给我们安排吃住,谢谢关心我们的人捐的饼干和蛋黄派还有被子和水。 第53章 救灾(二) 物资很快就送走了, 雨兰镇的人们时不时还是会来粮仓这边问问情况。 曾经与外面世界隔绝的人们第一次这么关心另外一群人。 陆陆续续就从外面传来了消息—— “咱们平城真是好样的,听说城里好多厂都参加了救援,送了很多东西过去。”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过去这种灾难一来, 哪有人给你送东西, 只有地主趁火打劫来买田地了。” 这一次,没有卖儿卖女的悲剧发生, 也没有逃难过来的人。 这个事情就变成了一个小插曲, 很快就从雨兰镇的众人心目中消失了。 日子还在继续, 雨兰镇一转眼就到了秋天,良种玉米到了收获的季节了。 所有人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玉米棒子的确就像之前拿到的那样,越长越大, 这几天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笑,一背篓玉米棒子压得人直不起来,可低下的脸上都是笑。 “良种就是不一样。” “今年玉米收成好, 可以卖一部分给酒厂。”唐丽娟已经想好了,这个玉米的品种好, 说不一定价格能卖高一点,到时候就可以给平安做两件厚一点的新衣服,上一次去城里的时候就想这个事情了。 其他人同样也是望着堆了半个房间的玉米, 心里踏实了不少。 今年的秋天和去年一样, 又是阴雨连连。 好在这一次有大晒谷坝, 抢收回来的谷子就晾晒在晒谷坝里面。 晚上派了人守在这边,确保谷子不出现问题。 这一天是唐丽娟和其他几个人守着晒谷坝, 她守了下半夜, 换班的时候困意已经过去了, 就干脆回粮仓给大家做早饭。 现在其实已经不用她做饭了, 但唐丽娟只要有空就会去做饭。 她刚进来,就听到电话声,这个电话是才装上的,乡政府那边装了电话,就给他们也装了电话。 唐丽娟有些奇怪,这个点怎么会有电话? 电话是在主任的办公室,办公室被锁了起来。 主任今天不在雨兰镇,他去城里开会了,他走的时候忘了把钥匙留下了。 里面的电话还在响。 唐丽娟心说肯定是有急事。 这个时间点,如果没有急事不会一直打电话。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从旁边拿了一个扳手过来。 扳手拿到锁旁边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里面电话好像不响了。 “叮叮叮……” 又来了。 唐丽娟不想那么多了,立马就撬开了锁,跑进去接了电话。 “喂?是哪位?有什么急事吗?” 那头是主任的声音,他也听出了这边是谁:“唐丽娟同志!快叫镇上的人跑!要发大水了!” “平城遭大水了,我刚收到了通知,说是我们平城有八个镇在水位线下!雨兰镇的镇中心就是其中一个,你们快去叫醒镇上的人,往山上撤离!” 唐丽娟一听,立马问道:“我马上就去!” 她赶紧出来,叫醒了粮仓的众人:“主任从城里打电话来说是要发大水了,让我们带着人赶紧撤!” 众人没有怀疑,也没有问城里的人怎么知道的,现在耽搁不得。 “我们马上去叫人!” 众人一窝蜂地朝着外面跑去。 唐丽娟一看,这样不行,这样没有组织的去通知人,到时候太乱了,弄不清楚有没有把所有人通知到。 “等一下!大家不要乱了阵脚!” 唐丽娟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再加上之前和李振花把整个雨兰镇都走遍了,此时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整个雨兰镇的地形,反而更加冷静,快速说道:“我们分队行动,你们四个负责老李家一直到张家院子,到一定要叮嘱东西不要带太多,重要的是把人救走,你们带着他们往北边的北亚村跑!” 她对于雨兰镇的人清楚,赶紧把大家的任务分配清楚,包括了撤退的方向。 不能所有人往一座山撤退,唐丽娟以前逃亡过,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清楚。 “我们所有人要分开行动!所有人先撤到山上村子里,找乡亲们求助,具体什么时候回镇上等通知。” 她说完以后大家也有了方向,赶紧分开跑。 唐丽娟也朝着她们的任务跑去,起初还有点担心,不知道怎么说服大家走。 结果就发现最难的不是让大家相信马上就要发大水了。 因为无论男女老少,一听他们拍门说要发大水了赶紧撤离。 她们什么都不问立马转回屋里开始包东西。 被子,衣服,钱…… 唐丽娟:“别拿了,咱们先跑!” 秦兰梅在她身边:“一会儿人都没了,你们拿这么些东西有什么用?” “人还活着,东西都没了也不行啊!” “你们快一点,一会儿我们往香草村的方向逃。”唐丽娟说完就去喊下一家。 等到了镇口,唐丽娟这才发现还有住在最远的古先生一家。 唐丽娟赶紧跑了过去,砰砰砰地敲门。 “谁啊?” “我是粮仓的唐丽娟,要发大水了!” 对方打开了门,开门的人是古先生的大儿子古舜。 “马上就要发大水了,大家快跑!”唐丽娟说道。 “等一下,我去叫父亲,问问他怎么办?” 唐丽娟听了这话,更加着急了,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光叫你父亲干什么?你父亲是能够把洪水给堵住吗?快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一起跑!” 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陆陆续续起来了。 曾孙女被自己的母亲抱了出来。 古先生大声道:“是谁在外面?” 古老太太则颠着小脚慢慢地走了出来,一看唐丽娟,乐呵呵地道:“是小唐啊,你怎么来了?” “要发大水了!”唐丽娟见她们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着急,赶紧从旁边帮忙拿了老太太的外套给她套上:“我们要赶紧往山上逃。” “逃什么逃?谁说要发大水了?” 唐丽娟压根不给古先生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令古舜:“你把你父亲背起来!” 古老太太也摆了摆手:“算了,我们这把年纪了,也活够了,不走了。你们年轻人走吧。” 她是小脚,根本走不了,不想给年轻人添麻烦。 唐丽娟一听,哪里愿意,立马道:“我背你走!” 老太太一直说不用了,不用了。 唐丽娟本来就是下苦力的人,之前运输粮食的时候能背80斤重的粮食翻山越岭,老太太还没有那些粮食重,她也不是托大。 她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她把人都背走了,古舜犹豫了一会儿,也把骂骂咧咧的古先生背了起来,父子俩跟在后面。 古先生还在看天,道:“这个天气,不会发大水。” 她们很快就和大部队汇合了,雨慢慢停了下来。 其他人也有些怀疑:“现在雨停了,会不会没事了?” “不能冒这个险,先走。”唐丽娟道。 这土地里[1950] 第75节 过去每一次发大水都没有预警,这一次有预警,无论是不是真的,都不能冒险。 “我们去香草村休息,看明天什么情况。”唐丽娟直接做了决定。 她们这里老人小孩年轻人近一百人,上山之前,唐丽娟学着之前那次运输的时候,把人群分成两家人一组,前后照应,要保证她们上山不要出事。 众人往山上走,她们走到半山腰,这里刚好有一个亭子,众人便停了下来。 天已经亮了起来,一切都风平浪静。 唐丽娟也顾不得休息,把老太太放下来以后,又在人群中巡视了一遍,她突然皱眉:“古先生和他大儿子呢?” 她是按照十个组分开的,走一圈就能发现少了人。 “古先生吵着说家里还有东西没有带走,想回去拿书。” 秦兰梅听了这句话,忍不住骂道:“真是不要命!” 唐丽娟哪里能不管,她对秦兰梅道:“你先守着他们,我去把人叫回来。” 她往下跑去,古先生的大儿子要背着人往下走走的,非常慢。 唐丽娟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两个人。 唐丽娟:“不要往下走了,停下来!” 古先生父子两听到唐丽娟的声音,古舜停了下来,他从小是生活在父亲的命令之下,性格非常软弱,习惯了听人命令。 古先生见大儿子停了下来,骂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妇人之见你也相信?” 古先生本来也是怕,但现在看到天亮了,雨也没有继续下了,再加上在他看来,胡寡妇这个寡妇就是得了势,咋咋呼呼地搞事情,所以并没有因为对方来了,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说道:“我看都没有下雨了,不会发大水了。” 唐丽娟喊道:“要是不发大水,明天去拿也可以。要是发大水了,你现在去你就是用你和你儿子命去拿东西!” 古先生又看了一眼下面的镇子,什么事情都没有,更加确定这个胡寡妇就是哗众取宠,不值一提。 “愣着干嘛?往下走。” 古舜说道:“我觉得胡寡妇说的对,不发大水的话,东西也不会丢。” “你懂什么!”古先生被气到了,就要下来。 古舜想着他也走不动,干脆就把人放了下来。 此时,唐丽娟已经到了近前,解释道:“我们是接到上面的通知,我们小镇在水位线以下,既然上面这么说了,咱们就不要冒这个险。” 她身上那种冷静又什么都懂的样子刺痛了古先生,心里头直冒火。 古先生有些讥讽地说道:“是是是,你们懂得多,你们懂那么多,就该去考个状元!” 唐丽娟也没空掰扯这些,上面的大家还在等她们,她直接对古舜说道:“我们去香草村休息,等上面的通知。” 唐丽娟直接越过了他这个父亲跟古舜吩咐,更是让古先生勃然大怒:“你们上面到底是哪个部门?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 “以前也没有谁能够预料到发大水,他们怎么就行了?” 唐丽娟也不知道。 见唐丽娟回答不回来,古先生继续说道:“说不出来了吧?你们这些女人就是沉不住气,哗众取宠!” 唐丽娟突然回过头,皱起眉头。 “看什么看?” “别说话,有声音!”唐丽娟说道。 “能有什么?”他还没说完,空气中那种轰隆轰隆的声音逐渐逼近。 “这是什么声音?” 上面正在休息的人也听到了声音,有人爬到了亭子上面看。 群山怀抱中的小镇印入眼帘,而前方是黄褐色的巨龙。 巨龙滚滚而来。 顷刻之间吞没了整个小镇。 “天啊!!!” 下面的古先生腿已经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古舜也心有余悸。 唐丽娟望了一眼,那里是她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一下子就没了。 唐丽娟道:“不要慌,人出来了就好,你把你父亲背起来,我们快去赶上大家。” 三个人赶上大部队的时候,上面的人也已经看到了下面的情况了,森林中十分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秦兰梅叹了一口气,道:“人活着就好。” “好什么好!家都没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他这话一说出来,立马就有人哭了起来。 “我今年包谷收了五百多斤……” “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哭声起初很低,后来越来越多。 她们的家没了。 第54章 大结局 人群中, 唐丽娟成了主心骨。 所有人看着她。 唐丽娟望了望山下,道:“我们先去村子里,等通知。” “刚下过雨, 山里路滑, 看好老人和孩子, 有序前进。” 她上一次这样逃难,是鬼子来了, 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绝望, 到处都是沦陷的消息, 无处可以安家。 唐丽娟背上了古老太太,继续往山上走。 村口是满菊家,黄春花这两天休息, 大早上睡得正香,隐隐地就听到有人敲门。 “谁啊?”黄春花把旁边的丈夫推醒:“你去看看是谁?” 外面满菊已经去开门了,转过头就喊:“妈啊!好多人!!!” 黄春花一下子瞌睡也没了, 生怕是土匪来了。 “满菊!”黄春花一出来,就看到唐丽娟, :“唐妈,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唐丽娟道:“镇上发大水了。” “天啊,人都没事吧?”黄春花把门打开, 又搬了凳子出来。 她家院子里, 院子外面都站了人, 但镇上的人肯定不止这些,其他人呢? 唐丽娟道:“我们分了七个小队, 分开跑的, 她们的情况还不清楚。” 黄春花一听, 松了一口气, 道:“你们先在这里坐,休息一下,满菊,给大家倒水,我去叫村长他们。” 这么多人,肯定要两三个村子帮忙收留。 满菊一听,立马去把妹妹叫了起来:“你给大家倒水,我一会儿回来给你零花钱。” 她说完就跑着跟上了黄春花:“妈,我跟你一起去。” 母女俩朝着村里村长家走去。 满菊有些不放心,村子里的人她都不太喜欢,总觉得她们斤斤计较,总是喂,今天谁家的田多挖了田坎,明天谁家的牛踩了地这种事情吵架。 她们能答应帮忙吗? 村长家已经起来了,村长的老母亲正在做饭,一听这么大的事情,立马说道:“她们还没吃饭吧,你把这些带过去。” 满菊提着铁罐子往回走。 大人们并没有立刻吃,唐丽娟说道:“先给孩子和老人吃。” 村长也说道:“我去叫大家。” 很快,每家每户都来了,她们脸上没有满菊所熟悉的那种刻薄,斤斤计较,她们变了。 几乎每个人来,都是说:“只要你们不嫌弃,来我家吃红薯,刚挖回来的红薯,管够。” 她们仿佛变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 “人好好地就好,庄稼明年再种。” “现在不是过去了,地主没了,土匪也没了,等水一退,又能好好生活。” 满菊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对此很不理解,她忍不住问了自己的妈妈。 黄春花道:“你和你堂妹还不是天天争来争去,吵架斗嘴,但是你堂妹要是遇到了事,你还能不管吗?” 满菊一想,是这个道理,她也就放心多了。 唐丽娟知道这样不行,就找了几个年轻人去山下看情况,看看水什么时候退。 平城情况很糟糕,主城区的情况严重,几个工厂都停了工,员工们奋力抢救各种机器。 平安年英几个人抬着水轮机上了工厂的房顶,水还是没有要退的趋势,大雨天中,众人被困了一晚上。 工人们都有些绝望。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反应,楼顶上的众人全部条件反射地趴下,抱头。 那是曾经的轰炸机的声音! 平安本来条件反射的抱住了机器,紧接着理智就回来了。 她抬起头,几架直升机飞了过来。 不是轰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