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Live!】信心(海鸟/ことうみ)》 序章、以信传达, ──将我的信,託付与你。 一个人醒来的早晨。 睁开双眼,一入眼昏暗的房间。 已经多久了呢?眨眨眼,女子盯着未被淡黄边缘镶嵌薄荷绿的窗帘遮掩住,透着外头金光的米白天花板,发呆。 被身体裹成一团的羽毛被上方多了一层完整的──两层厚厚被单沉重地压在身上,十分保暖。 从被窝伸起懒腰,寒风沿着缝隙鑽进。「冷……」拉过被单、哆嗦着缩起身体,沾染平日闻惯却更加深刻好闻的温柔香气瞬间扑鼻。 不想离开,不想起床。在床上任性的抱着双腿,正好摸到被不知道丢到哪里去──最爱的鹅黄色枕头,取代腿抱进怀里。 左滚滚、右滚滚,小幅度的赖床活动还挺好玩的。 得意忘形,没发现睡左半边,当她加大滚动半径,「呀啊──」马上嘰哩咕嚕跌下床。 羽毛被缓衝力道,脸正面跌在滚出怀里的枕上。翻过身,抱过枕头仰躺。 好吧,该起床了。再翻滚三圈、羽毛被顺着滚动摊平压整,「嘿咻!」吆喝、双手伸直、用腰的力量将整个身体带起。 拉开窗帘,充满耀眼金光的庭院与都市景色呈现在眼前。 适应袭来的强光,瞇眼、张开双臂,產生了似乎能逆光飞翔的幻觉。 上下舞动双手,体会。「噗,呵呵」噗哧一声轻笑,笑都快四捨五入六十。怎么会想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 窗户打开,寒风刺脸。将摊开平整棉被捲回床上,被窝有股吸引人的魔力──软硬适中的枕头、馀热温软的棉被。 吸引着、牵引着,招着手……好想继续睡。 不行,三个小时──眼角馀光瞥见,十点多快十一。 餐桌上的早餐与咖啡机备好的料,满怀歉意──对不起,只能当午餐。 箱子落地发出了碰噠──轰然巨响。从窗帘未掩蔽的大落地窗外鑽进来阳光,让扬起的灰白粉尘在空中狂乱飞舞。 满地的箱子堆集中于传统日式拉门前,女子跪在地上纤细的下身在其中扭腰摆臀,上身则埋在内部的杂物中。 并不是在特意寻找什么东西,只是吃完早午餐没事做,偏头一看墙上日历意识到年节将至,在接到大量订单前,先行把储藏室做些简单整理。 习惯微黑的蜂蜜色眼瞳在内部来回扫视,手不停歇将物品一样、一样从深处领出,于身后随意排好阵列。 「啊!」发现宝物般的惊呼,让人不住好奇是怎样的珍宝? 靠近一看,只见她提起一个破旧、不起眼的深蓝色邮差包──珍惜怜爱的眼神溢于言表,她将包小心翼翼放在身旁。 身体再度埋入杂物堆,只因原先邮差包所在之下还压着一只灰白色镶着绿边的铁盒──明明不起眼,她却多看几眼才取出。 离开橱柜的深邃黑暗,她轻轻用手理了理、顺过被弄得杂乱夹杂花白的亚麻色长发。 跪地良久,双腿发麻。揉了揉布满榻榻米纹理的膝盖,待电流发麻的不适感过去。 在橱柜中十多年岁月,终于重见天日。 为了方便观看将邮差包跟铁盒放置于箱上。深呼吸一口气,拣拾起铁盒子置于膝上,噘起嘴轻轻吹散、再用手掠过堆积上头的薄灰。 前几日刚修饰过的指甲在盒子边缘滑动、四角向上一推,将手呈对角线之姿提起盒盖,散乱方正一捆捆矩形状物便呈现眼前。 好怀念──心中惊叹,她想。 随意,实际上特意选择。拿起不属于任何一捆群体中的一封,纤细手指来回在充满力度的漆黑凹陷处摩娑。 收件人:南ことり──那是她的名字,墨水染黑、刚正坚毅的书法皆是深深印鑑在任意一纸泛黄的信封面。 放下铁盒,拿起邮差包来回摸索、查看──长期放置大量信件所导致的严重下垂变形。 信件乘载思念的重量肯定非常人可以承受,也就只有「那个人」看似不宽阔却正直坚毅、永远挺直背脊的上身才能承受──ことり不禁產生这样的感想。 这么一想,这个包真是相当伟大,紧紧抱在怀中深怕会飞走似的。眼眶周围热了起来、逐渐泛起晶莹水光,坚强耐着心疼不想让泪溢出。 line?~ 左右摇摆连续撞击,解除休眠发出光亮的手机,在木头桌面上留下刺耳的震动音。 挪动身子,ことり拿起手机解锁、隔着大约三十公分远,适应逐渐老花的双眼,以查看line发出的内文。 「老师,米兰那边发出邀请,请你在下次展览上致词……不过、不过,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吧?可是我好希望你参加。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主办方,呃、呃……谁来救救我啊!」 「没关係,等等我会亲自写信回绝。谢谢你,花阳ちゃん(˙8˙)」 小泉花阳──ことり收的出色弟子之一。想像她犹豫要不要劝说自己参与时装展担任致词殊荣,但又不想打扰老师行程而感到遗憾在电脑前昏倒的模样,ことり不住笑了起来。 对着萤幕不时点点头,拉过一边待机中的笔电叫出e-mail介面开始编写。忙了一会儿,在投递状态勾选重要送出。 完成一件小事情就涌起疲累感,「ことり也老了啊~」感慨似的说,ことり高举双手,「哈啊~」伸了个大懒腰。 接着听到东西落地、视线范围的一角掠过一个方形黑影,转过头,原来是方才观看的泛黄书信脱离书信列队,静静躺在地上。 「没放好呢……」喃喃自语边将信捡拾起来。 最后一封情书。 「嗯……」 键盘上的信封已经被瞪视良久,久到上面的字都快要產生完形崩坏──认不得才移开。 忽然发起呆来,并不是老年痴呆发作,何况ことり也没有老年痴呆的徵状,脑子可还如年轻人般清楚的很。 只是看着信、手机、电脑网路──很难想像,现在如此便利的生活──跟十多年前根本完全不能比。 虽然那是一个没有手机,电脑、网路也尚未普及,更遑论现在手头上书写e-mail的老旧时代,但却是联系从无到有的奇蹟辉煌年代。 当时的人们拥有家用电话,但是主要也最重要传递思念的管道,便是眼前这封不起眼却又乘载心意十分沉重的信件。 离开靠着的小桌子,坐正。拆开键盘上搁置许久的信,一道道稳健、充斥饱满思念的毛笔字就呈现在眼前──明明会用原子笔书写信件,在情书上却使用毛笔的老派做法,那是恋人的坚持。 一行一字细细品味,读着……泪水便不住潸然泪下,避免书信被弄糊了,赶紧放下信纸用双手压住鼻翼两端,抹除不停流下的泪。 「讨厌,怎么停不下来呢……幸好没有人」 庆幸假日期间在家休息,并没有人会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说起来,ことり没有写信给海未ちゃん过……」 冷静下来,ことり望着信发着呆、自言自语,浮现这个念头。 起身往橱柜翻找一个信封,再到书房架上──坚信自己的眼光、精挑细选了张海水蓝朴实美丽的信纸。 白皙纤细微微布满皱褶纹理的手指握着笔,在信纸前逡巡、紧张得微微颤抖。 没有写信的习惯。思考良久,最终才在纸上一笔一画慢慢留下──彷彿年轻时代、青春少女般俏皮可爱的字体。 致亲爱的海未ちゃん: 快要四十年了,ことり真的变得超级老呢~ ……如果这样说,肯定会被你板起脸怒斥ことり我还年轻。 先跟你说谢谢,海未ちゃん真的很温柔呢! 嘿嘿,不说笑了……四十年,时间过得好快。 ことり很喜欢那时,海未ちゃん不管晴天、雨天、大热天,颳风下雨、打雷闪电,总是尽忠职守骑着脚踏车,在街头巷尾来回奔波的凛然背影。 认真的人,最帅了(///8///)! 那时发生的事到现在不经意间回想,闭上眼还是歷歷在目。 因那件事获得了承认,固然是好事。 但也因那件事……再也看不到你送信的身姿,实在很……希望时间可以回到那时刻。 不过那是不可能发生的,ことり知道……失去的不能重来。 难道是老了吗? 太过感伤了。缅怀的同时,竟然直直朝悲观的道路奔跑。 「不行!」 吓得大叫放下笔,ことり立刻将信纸揉作一团放在一旁。 回到书房架子,多拿了几叠信纸下来放在客厅桌上。 注视着放在眼前的那张信纸,一分鐘、两分鐘、三分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完全没有主意。放弃似的,ことり脸埋在手臂里、愣愣盯着墙上时鐘──中午12点多了……。 吃过的早午餐还囤积在胃里,时间一到明明不饿,又开始想吃东西。 不想动,耳边传来答答答规律的声响。 秒针比起其他指针来说快得向前疾驰,偶尔像是一个踉蹌来回摆动,再度重整旗鼓向前奔跑。 一般而言,不妨碍时鐘整体的运行。但是现在的秒针似乎变得常常拌到脚,在同一块区域向前、向后来回摆动,停滞不前。 还是说……那是眼睛老花的错觉呢? 第一封、邮差与邮票。 确认时间,抬头。 白光闪烁,模糊视线中所映出的鐘,静静不动。 眨眨那蜜色的眼瞳,担心只是看错。「呼啊……」南ことり用手背轻轻搓揉眼睛,缓和做精细工造成的视觉疲累。 再度查看──指针交错,明明白白停留在衣服做最后加工前的漂亮大v字型──10点10分。 「该上发条了。」她嘀咕了几下。 明早有重要客人要取衣,晚点再调也没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ことり继续低头赶工。 停歇手头来回穿梭的针线。在左手绕个圈并控制线的长短,收紧。在内侧打了个不甚显眼的结。 总算告一个段落,剩下烫整明天在做也来得及。揉捏痠疼的肩颈,绕转头部、左右摆动身体发出骨头错位的清脆声响。 短暂休息,顺便观看被忽略许久──家里那台好些年、没时间汰换的老旧黑白电视,正在转播第30回红白歌合战出场名单。 「今年百合小姐果然也有参赛呢」 节目结束,中途广告报时──11点。下个节目开始,主持人还在说话,突然画面转换成黑白雪花,发出刺耳噪音。 又坏……到「拍打电器疗法」出场的时刻了。思考跟着动作同时进行,捲起袖子正要起身,ことり手一撑地。 等等──自律心阻止了行动。 脑内活动转念一想──目前观看意愿不是很高,说不定打下去真的一命呜呼了……种种机会成本考量下,ことり决定暂时放弃拍打治疗。 「在新年促销前,一月半也好,请再多活一阵子吧……」 默默祈祷。抬起遥控器,嗶地关掉眼前那扰人的片片雪花。 安静下来的室内,环形灯管碰到蚊虫,滋──忽明忽暗闪烁几个光点,室内暗了一秒,不一会儿小小的客厅再度恢復光亮。 听见外头下着的点点细雨,有逐渐转大趋势──窗外天色似乎更加昏暗了。 挪动身子抓住窗缘,推动──关小一点窗户。 过几天下来冷气团,说不定会下雪。靠近窗边,擦拭不时被进来的风吹到脸上的雨,看着漆黑的天,她想。 离开一下被炉,手脚便开始发凉。ことり搓着手赶紧回到暖炉桌,拉紧身上外套、顺手剥了桌上一颗还有些绿的柑橘。 发呆望着墙──昭和54年11月底──墙上的日历又要撕下一张,岁月如梭很快要12月了。 「妈妈……好久没有写信给她了」 母亲大概在老家书桌前认真备课吧? 想像母亲温柔的背影,不自觉眼眶隐隐热了起来。抹了抹眼眶溢出液体,造成脸上留下微微水痕。 掐指一算,上次写信还是月初的事情,该寄下一封了。 从柜子拿了张信纸与信封,用笔抵住脸颊一会儿,开始在上头书写。 室内很安静,几乎没有多馀的杂音,耳边只传来外头滴滴答答的雨跟动笔扫过纸面的沙沙声响。 不知不觉,温暖的暖炉桌与工作完成的疲累交互作用下,让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半闔上了眼、不时上下点头──有一片白色的光圈从四周开始往中心收束……直到一片全白。 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 好像要完成什么。想不起来,只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待办事项。 一股思绪,縈绕心头挥之不去。眼睛却很沉张不开,让她感到无力。 此时,脑中逐渐有个方形的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张空白信纸。 「不行!」 大叫一声,ことり双手撑起身体离开桌面,身上外套也落了地。 睡得迷糊、还没全醒、眼睛无法完全睁开,半瞇着眼摸索地上的外套重新披上。 深深皱着眉头,待一阵子才能勉强睁开那蜂蜜色的眼眸查看四周。 没想到,打了瞌睡就是一整晚,暖炉桌真是罪恶──暗中庆幸被想要写信的思绪提醒才从梦中惊醒。 「现在几点了……」 随手摸了下遥控器,打开昨晚还是片片雪花的电视──能看了,中途广告报时……七点。 离客人拜访的时间,还早。 ことり摸了摸桌上信纸,仔细一看──早就完成,只是署名的地方歪歪斜斜地写着名字。 重新在信纸上做了点加工,对折再对折一共四折塞入信封。 清晨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灰白色的天空雾濛濛的。 好冷、好冷。寒风贯穿身体,ことり紧拉住外套往街角邮筒,歪歪斜斜地前进,她抱着早点结束、早点回家的心情……却不如所愿。 背对着ことり,入眼披散漂亮的海蓝色发──邮差身穿烫得整齐几乎毫无皱褶的蓝灰色西服。 一丝不苟──ことり基于职业病针对衣着评价,也建构起眼前人的形象。 邮差蹲在邮筒前收信,抱起一叠邮筒信件转过身,顺便往上推了推遮住视线的帽沿,移除阴影露出的便是那清秀的五官。 「明明有标示,怎么还是有人放错……」 很美的人,但是好可怕……ことり理解出的第一印象,邮差理着手上信件,板着脸孔不时散发严厉气息喃喃自语。 「嗯……要寄信?」 正当ことり在心中说着诸君自便打算改天寄信,转身回家时,邮差似乎注意到她的踟躕不前,立即出声拦下。 「……嗯」 不好意思直接离去,只能对着邮差点点头、扬起尷尬笑容。 「放进包里就好」 空着的手示意放脚踏车上的包,邮差便蹲回邮筒前继续收集信件。 犹豫,ことり实际上不大想靠近邮差,提着信件的一角想到了老家的母亲,还是勇敢起来。 在离邮差一段距离处,把信件横向投入她的袋子。 投篮技术来不错,毕竟是纸片还是忍者的感觉呢? 怎样都不重要,完成一项任务,ことり志得意满踏着轻灵的脚步,加速逃离现场。 「请等一下」 刚踏出三步路,比起一般女性较为低沉的严肃嗓音从后面传来。 「那个……ことり做错了什么吗?」 怕极了。ことり僵硬地扭过头,动作犹如机器人般生硬。 只见邮差的脸依旧板着,但在怕到不行、瑟瑟发抖的ことり眼中反倒像位魔鬼。 沉默,让原本冰冷的空气更加寒冷。 只见邮差眉头稍微舒缓似在忍笑,开口呵出一口薄雾。 伸出手,「……你的邮票忘记贴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展示的是ことり的信──本该出现邮票的场所,却没有东西进驻。 好糗,大大的出丑。ことり的脸爆炸似的红了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こここ、ことり赶快回去拿邮票(>8<)!」 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真如先前所想赶快衝回家,不过是要拿邮票。 「等等……信……还在我这里啊……」 丢下呆愣在原地的邮差与信件,ことり以时速十公里衝回家。 跑进客厅,左顾右盼。ことり拾起静静躺在桌上的孤单邮票,赶忙衝到工作室,在布床寻找消失的浆糊。 好不容易找到,「怎么刚好用完了啊……」 浆糊竟然空空如也,ことり懊恼地转移阵地。 从柜子深处拿出新的一组,想拆开却怎样也拉不开那恼人的塑胶套。蒐罗布床台面,完全没有一把剪刀。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越急切,懊恼与紧张的思绪就越深。 转过头,看到并列在一起的缝纫机,呆愣数秒。 「……在缝纫车下方抽屉啦」 每天忙到忘记收拾器具,在昨晚偏偏记得的自己真是不应该,以后养成好习惯就不会忘记了。 暗骂几声提醒,ことり赶忙从抽屉拿了把小剪刀,终于分离浆糊群,一手拿刮棒、一手拿邮票……却怎样都找不到信封。 不知道是不是莫非定律作祟,诸事不顺。 浑身上下摸了透都找不着,ことり感到心灰意冷,亚麻色发上那特殊造型的毛发也跟着心情随之垂落。 「不好意思,南……ことりさん?」 外头传来脚踏车支架立起的清脆声响,伴随着熟悉的低沉嗓音。 从后面通道到店面,一看到方才的邮差拿着她的信站在门口,ことり便兴奋地衝上前。 万万没想到,衝太快没注意──绊到门槛一个踉蹌向前扑倒。 「快退开!」 顾不得自身安全,发出惊叫想驱离对方。 万念俱灰,来不及了。最后,ことり直直撞上邮差。 「没事吧?」 没有如ことり所想双双跌倒在地,邮差只是在接住自己后,马上后退几步,以稳住身躯。 有股清新温柔的味道,朝ことり扑鼻而来。 很安心、很好闻。ことり更加紧抓着衣服闭上眼,被压下的隐藏睡意似乎也渐渐涌了上来。 「呃,那个……没事吧?」 再次迟疑的询问,让ことり立刻清醒。 「啊──!」 嘴里发出尖叫,本身较为尖细的高音,在这时更显得刺耳。 「对对对、对不起……」ことり推开邮差向后退。 心跳加快,害怕得别过脸。不住想,这样严谨的人会给自己什么惩罚呢? 「噗──」 听到噗哧一笑,ことり转过头对眼前的情景感到讶异──邮差笑了,那一直板着严谨的脸庞露出了笑容,很美。 「南さん,您的邮票」 看呆了。被唤回神,赶忙掏出揉捏得不成方形、隐隐带着手汗的邮票。 接过,邮差俐落从包里掏出胶水黏上信。弯过腰,过分严谨的敬礼。 「先告辞了,贵安」 邮差踢开脚踏车支架,一跃而上。 ことり只是愣在原地挥手送行,「……再见」 「南さん,早」 注视邮差离去的背影发愣,附近杂货店的中村婆婆走到眼前打招呼都没发现。 「啊,抱歉。中村婆婆,早安」 很失礼,赶紧道歉。中村婆婆似乎不在意摆摆手,露出和蔼的笑容。 「你在看园田啊?」 「啊,嗯?」疑惑,不知指谁。 只见婆婆缓慢举起手,指向还没完全离去的背影,清冷大街上只有邮差一人。 「邮差さん……园田、园田さん……?」 不停喃喃自语,将姓氏跟人的印象连结上。 意外得知邮差的姓,跟婆婆道别不久。產生了想要掩藏发现什么宝物的心情,赶紧关上门,蹲下身躲在门后。 这时,对那邮差──园田失礼出糗的场景就开始不停在洗脑回放。 「唔……(///8///)」 她遮住红透要爆炸的脸颊,撞倒在腿上。 双手紧紧握住、指尖发白,指甲镶进肉里留下痕跡,还是止不住颤抖。 怦怦怦──难受,无法平復的心跳,快要衝破胸腔似的。 快要窒息,大口呼吸,双手交叠的四指压在胸口,想随者时间的推移逐渐缓和情绪。 铃铃铃──从柜檯发出高亢尖刺的电话,响亮回盪在室内。 「一大清早……是谁呢?」 打断回忆,被强迫瞬间收起羞耻心的ことり看着吵杂的电话想,手也跟着身体一同动作起来,拿起话筒努力平復语气。 「喂,这里是南时装……是您啊,要下个月初再来拿?好的,没问题」 放下电话,重要的客人今早不会来,ことり感到更加羞耻了。 「早知道不要那么急急忙忙去寄信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不是埋怨任何人,只是想抱怨自己的慌张与衝动。 压在柜台上的手肘作为支点撑住头,半闔上的双眼暗暗含着水光、隐隐透着深切的烦恼。 掩住脸,撞上柜台。移动脸颊位置,埋进手臂露出脸的上半缘。 园田さん,她……肯定会认为ことり是很奇怪的人吧? 想到此,闭上眼又再度发出一丝悠长的叹息。 第二封、除旧佈新。 一成不变的日常,每分每刻都应严格遵守是她的信条。 昨晚下雨略带溼气的空气随风吹来有股寒意,骚动鼻腔。 脚底下的木製地板不时错动,造成嘰嘰喀喀──杂音此起彼落,令人闹心。 专心致志,心无旁鶩。长期修行内心早已习惯各种状况,这小小插曲并不影响园田海未的弓道晨练进度──宛如广阔海面起风,只在表面轻轻掀起一波涟漪又马上归于寧静。 平顺呼吸,束起的海色秀发随风而动,闭上眼专注感受风的流动。 这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以及……远方那看似遥不可及圆靶上的目标一点。 风一止,顿时睁开清澈又深邃的琥珀色眼眸。蓄积已久的箭脱手,以破空之势凌厉飞出──正中红心。 「多谢指教」 结束修行前的跪坐冥想,完毕。 双手放置大腿、压低身躯,对着每日修行的道场发自内心感谢,便收拾往更衣间移动。 脱下道服,简单淋浴。换白衬衫扣上一颗颗钮扣、长裤系紧腰带,领口上翻方便打领带,套西服外套、戴好帽子。 在镜子前理了理标准蓝灰色制服服仪,拾起掛在墙上的邮差包。 向父母问安,便牵着配给的大红色邮差车步出木质大门,一跃而上往辖区各邮筒迈进,此时是早晨六点半。 拐弯一直线行进,抵达辖区内其中一只邮筒所在的街,顺手拉起袖子查看腕上手錶──七点。 甩了甩衣袖整平、双手再度操纵龙头,也预告了即将经过一间製衣舖,特意停止踩踏、任着脚踏车自然向前滑行,直到摩擦力几乎阻挡车子行进,才放下一隻脚剎车。 抬头,压着帽子后半段、扩大视野见到衣舖二楼的范围,入眼先是那偌大的招牌──南时装。视线往边上移动,紧闭的窗户被缓缓推开,纤细白皙的手指抓上窗缘。 「噗──」 噗哧一笑。知道失礼,马上轻咳止住,恢復以往的正经。 「贵安,南、さん」 不管用。当海未看到硬是要艰难起床软趴趴地倒在窗边的南ことり,那紧绷、严肃坚毅的脸庞就难以自制地放软。 「早安,园田さん~」 无法挣脱睡意与意识互相打架,任由眼皮任性地遮住那温润柔和的眼眸。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ことり随时会再度睡着。「今天也很早呢!」软呼呼的温柔声线,现在听来更加轻飘飘,虚无飘渺。 意识要输了吗?想为ことり加油的心情也油然而生,背脊顿生冷汗。 「唔……ことり得要起床了。园田さん,今天也要加油喔!」 嗯,战胜睡意。眼睛虽然还张不开,但ことり成功使身体妥协正常运作能坐起身缓缓挥手,应该对这样的努力给予犒赏吗? 「嗯,你也是。天气开始转冷了,快进去」 「是~掰掰~」 当然只是想想,并不会执行──海未脸上掩不住扬起的嘴角。朝着楼上的人挥手,脚蹬地些微向前滑行,踩踏使轮轴驱动车子往邮筒行进。 堆积如山的信件篮车,相同制服的人们在其中来回穿梭──邮便局内,多数的邮差都还站立于自己的岗位俐落将信根据路段、巷弄粗略分类丢进分信格。 「今天没有……吗?」 从分信格取出负责的区信,仔细基于送信路线、完成排信工作的海未轻叹、自言自语。 放好信件,出了局跨上脚踏车向后转了一圈踏板,正要啟程。 「园田,最近笑容比较多囉」 蓄势待发的齿轮转动,硬生生随突然的肩膀轻拍而停止。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人整整高出海未一颗头、肤色在风吹日晒下呈现健康褐黄略偏黑、手脚粗壮有力。宽阔的上身让局里派发的制服都绷得紧──在胸前、腰际留下一条条皱痕。橘色俐落的发、延伸至耳根的满脸络腮鬍佔据那大半圆脸,帽子拿在手上──显露鲜黄色的眼眸以及底下深邃的黑眼圈。即使如此,仍掩盖不了眉宇间带有的狮子气息──甚有威严、虎背熊腰的大叔。 「星空前辈,你才是比平时笑得更欢快了吧?」 星空雷一朗听海未四两拨千金拋回的话题,面色一沉、捋一捋鬓角鬍鬚。 「哼嘿嘿,是这样没错」卡痰顺了顺喉咙,发出奇怪的低沉笑声。 ──完蛋。海未发觉触到雷一朗那不妙的开关,心灰意冷地想。 粗壮大手的主人不安分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片,眼角不知道垂到地心哪里去? 「凛ちゃん半夜哭醒,没人发觉。孩子的妈睡姿比较豪放又睡太熟,然后我就被踢下床醒了过来──」 明明不是在说什么愉快的事情,雷一朗却心花怒放得令人匪夷所思。 「赶紧抱起凛ちゃん走来走去安抚,一逗她就抓着我的手指,笑了」 方才散发的威武之气,到此似乎都通通付诸流水了。 只见他大吸一口气,「超可爱~」音量之大,引起邮便局周遭要提早出门吃午饭的其馀路人侧目。 明知故犯。 海未轻拍了拍额头扶住、暗自在心中叹息──深知前辈上月初喜获爱女,逢人便大大炫耀一番。 不该把话题丢回去。 后悔,几个简单的字不足以表达她复杂的心情。 「园田,你肯定懂吧?凛ちゃん有多可爱~」 二话不多说,雷一朗强硬展现手上,海未数都数不清看过几遍的薄纸片──长期且频繁触摸而被汗渍浸湿放软而轻易揉皱的照片印着的背景是一床纯白被褥,上头因重物压出深浅不一的摺痕。 留下床铺痕跡元凶便是安详睡着的可爱婴儿,也是雷一朗最宠爱的女儿。 海未掐指一算,前辈与自己一碰面便炫耀女儿多可爱,如果照三餐见面算下来……从凛出生的十一月初至十二月中──约莫一百三十五次了。 真是个笨蛋父亲呢。 「好好,非常可爱。时间不早,我要去送信了」 哪里能逃出前辈的眼。海未推託敷衍的语句,并没有惹雷一朗生气,他注意到更深处──后辈无奈的笑容中带有一种淡淡哀伤。 「……抱歉,没事吧?」 赶紧拍住海未的肩,表情写满担忧。 「已经很久了,可以的。」 缓缓放下肩膀的手,知悉其中的关心海未努力扬起一丝笑容、深深一鞠躬。 「这样啊,快去吧」 雷一朗并不多问,推了推海未肩膀催促骑车离开邮便局大门。 绕过所有辖区将信派发完后,第三次绕过平时最期待行走的那条路,海未有些紧张。 理应来说,可以提早下班回局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只是她在某户人家送信看到小孩在庭院打扫──明明寒冷却还是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景况,想起随新年将至似乎该大扫除了。 同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ことり那柔弱的身影──记得她是一人居住又是老闆,怎么有多大空间时间打扫呢?又想起经过ことり家前,满箱布料清出散乱堆放在店内,未见人影、现在想来大致是一人在忙碌大扫除之事。 稍微……去帮忙一下,也行吧?看着錶,下了如此决定。 ──园田さん,没有要送家里的信,还是特地来帮ことり吗?谢谢~ 一路上偶尔放空,海未一直停止不了,对于ことり那欢欣雀跃的妄想而不自主傻笑。 破廉耻。晃晃脑袋,甩开念头在心中暗骂几声。 助人为快乐之本。深知不能带有不正当目的帮助他人,有失武士之道。 只是有点担心、担心ことり并没有其馀非分之想──像是没有送信就见不到她有点可惜之类的念头,一点都没有……好吧,多少有。 海未内心各种纠结打架,些微承认想法后,反而加速调整好心态。 幻想的终点正好是目的地──接近ことり店铺前,海未快速踏地紧急剎车不发出一丝声响,车辆因惯性前倾的衝击让屁股发疼。 并不是要给予ことり什么惊喜,而是── 「真姬ちゃん,谢谢你的帮忙唷(˙8˙)~」 手放在一位比她稍高的女子肩上,ことり靠上那人──几乎零距离接触的面颊。 「不用、客气……」 ことり离开后笑了一笑,对方则是不停捲着艳丽緋红的发尾。 暂时停止呼吸。虽然不能直接看到两方正面的作为,但推测那店舖前两道身影如此亲近,让海未不住唰地红了脸颊──似乎看到ことり在跟别人亲吻? 「……园田さん?」 直到那女人道别快走离开,海未还愣愣地看着已经不见那从头到尾都背对的緋红身影离去方向,连ことり呼唤都未曾发现。 「园田さん!」 「啊,是!」 大喊让海未猛然一颤,扶着脚踏车都往旁歪斜赶紧拉正。 见着海未出神的作为,「呵呵」ことり不住轻笑。 「园田さん,怎么会在这里呢?是有信吗?」 现在才三点,ことり对海未的出现感到疑惑。 「呃……没事,在打扫,要帮忙吗?」 突然说要帮忙的话着实奇怪,不过海未还是没有好好经过思考见到ことり便脱口而出。 不疑有她,ことり视线往下,用手扫了扫衣着上的残馀线材、布料。 「嗯,在打扫。不用──」 遇到挫败的侧脸,很适合。ことり拒绝正要出口见到海未似乎有些失望而呆愣一下。 「好啊,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拜託你了」 不想麻烦别人帮忙,不过那如兔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上帮手有事回去了,正好缺人──种种条件下,ことり改变了心意。 「可以帮ことり分开这些,然后摆整齐吗?」 点点头、海未接过ことり递来的一把小剪刀与一只篮子。 「不用客气,唰啦的几刀把它们分离就好(˙8˙)」 交代完,ことり转过身去整理箱子里的布料。 观察四周,早前经过时的混乱已经稍微和缓──两人分头行动,极有效率。并不是指自己与ことり的合作,而是另一个知情人士──比自己更早认识ことり能够亲暱称呼的人。 才知道原来ことり不如想像般孤立无援,应该是值得开心才对。 隐隐有什么东西卡在胸中,难以呼吸、不明白这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望着ことり背影,转过视线往下望见那有如小山般纠结在一团的线,或许……正映照着海未五味杂陈的思绪。 室内回响布料摩娑与剪刀施力──铁片与铁片摩擦的喀喀声。 「园田さん,真是帮大忙了(˙8˙)」 低头弯腰不知道多久,听到ことり说话,海未抬头便发出骨头错位的声响。 「举手之劳,无须掛齿」 「刚刚有真姬ちゃん帮忙打扫……啊,真姬ちゃん是ことり一个重要朋友──」差点忘记并不是共同朋友赶紧补充说明,ことり又继续说:「不过她有事情得要赶回去工作,剩下东西整理完大概都大半夜了。所以园田さん的及时帮助对ことり来说可不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喔?」 「嗯嗯……」 听ことり提起被她亲暱称呼真姬的女人,就会令海未回想起如果直接看到肯定会喷鼻血倒地身亡的场景。 「就是那个红发的……?」 探听她人隐私是不对的,但是海未的想法彷彿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看到了吗?」 不确定海未是哪时候来到店铺附近,至少ことり确定不是刚送真姬出门的时候。 「嗯嗯……还看到你们似乎在接接接、接吻。抱抱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看到的,真真、真的」 严重结结巴巴把一句话说完都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海未最后羞耻到乾脆摀住脸、缩成一团。 犹似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噗──」掩住脸,ことり还是噗哧一笑,破功。 「并不是接吻,虽然确实……是靠很近。呵呵……哈哈哈──」 此刻,笑弯了腰的ことり。海未摸不着头绪,脸离开了深深埋入的手掌间。 眼见为凭──没「确实」看见是海未认为一生所犯最大错误了吧? 太糗了。仅凭臆测就擅自妄想误会人家──根据ことり解释,对方只是眼睛进灰尘,帮忙吹掉什么的。 听完,海未简直想挖个洞鑽进去,只是想想却苦无实行之方。 转移视线──ことり笑得太兇都只差没到地上打滚,捧住的肚子似乎都发疼起来。 「请别取笑我了!」 红透脸颊,海未赌气般一刀把线团纠结处斩开。 明明是忿忿难平的心情,隐隐约约中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园田さん,抱歉、抱歉」 ことり双手合十,眨眨眼、吐舌的俏皮道歉,左看右看都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真是拿你没办法」 无奈地笑,海未说不上来那是个怎么样的感觉,随着ことり的道歉也就弃置不顾。 「不过……南さん,要我说在门口也不应──」 或许是因为武士血统影响引发海未好战心理,正要说点什么东西教训ことり就算是好意不该在大庭广眾下做如此破廉耻的行为,「园田,你在这里啊?」突然硬生生被一道浑厚的嗓音打断。 「前辈?」疑惑,这里早已不是前辈的管区,正常来说不会特地经过。 急煞车所导致的尖刺声回盪在大街上,雷一朗滑行一阵才停下,把门多推开点才容得下他的身形。 「星空大叔~要喝茶吗?」 「不用,只是累了。坐一下就好……我才快三十,谁是大叔啊喂」 在ことり推来的椅子上坐下,雷一朗意识到年龄问题马上吐槽,引发两人轻笑。 「前辈怎么会来这里呢?」 「想说你这时间还没回局里排信,才出来溜搭。嗯嗯嗯,原来如此」 脱下帽子,重重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原来最近的笑容多了,是因为南さん啊~」 ──才不是。虽然对于前辈的话想这样直接反驳,就怕伤了在一边羞红脸颊不坑声的ことり,那念头立刻阻止了海未的衝动。 「那个、这个……」支支吾吾下,努力编辑着该说些什么才能两全其美。 「呵~我懂。朋友嘛」这点倒是不否认,不过海未多了一个烦恼──ことり如果不这么认为她怎么办? 明显的表情变化逃不过法眼,雷一朗豪迈地笑了。 「这样改变也没什么不好,除旧佈新的日子是该清扫你那过度遵守作息规章的古板脑袋」 有话直说的幽默话中,蕴含意义──深諳前辈老是担心自己那过于规律的作息,偶尔该打散免得太过无聊人都僵化了。 「多笑点。我走了……工作会帮你签退,等等就直接回家」 饱含欣慰的表情,让海未隐约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是,谢谢」眼眶不知道为什么都热了起来。 「星空大叔,真是好前辈呢」 跟着海未目送那壮硕的身子,ことり双手别在身后走到海未旁边。 「是的,新人时就受到许多关照。真的很感谢……好了,继续打扫吧」 忙完扫除已是傍晚,离晚餐时间也还有一小时左右,婉拒留下的海未正被ことり送出门。 「今天真是帮大忙了,谢谢(˙8˙)」 「举手──」 正要说话,被ことり抵住唇噤声的动作打断──告诉她不坦然接受不行。 「不客气」 「嗯嗯,我们是朋友嘛~不用那么拘谨」 乖孩子。彷彿在这么说着,こと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顺着雷一朗的话题,海未知道了ことり的想法,让她心情雀跃。 「所以呢~」 突然,ことり若有所思地扬起一个蕴含深意的笑。 「可以用名字称呼ことり吧?相对而言,ことり也会直接叫园田さん的名字」 如同炸弹般的要求,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亲暱的朋友,海未觉得直呼名字真有点难。 「呃……我会妥善处理……不过在给我一阵子时间──啊!」 随着红透脸颊的海未,强力吹来的风似乎都在教训她的胆小,吹掉了头上那顶帽子。 「呵呵,不用急。ことり会等到那一天,不过一定要是园田さん先说喔?」 狠狠自杀的帽子,引起ことり格格轻笑,捡起来轻拍灰尘递回。 「是、是的」 接过帽子,赶紧戴上遮掩面颊红晕。 晚上便开始练习吧?海未已经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微调固定的生活作息──在镜子前照三餐练习喊ことり的名字了。 如此打算的同时,猛然惊觉一成不变的日常中自己些微的改变──特意在南家前停下、工作也不直接回去、想要多管间事帮忙。 以往应该不不会这样大幅度调整习惯才对?思忖着,海未想不出变化的解答,但还是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不讨厌。 第三封、新年贺卡。 最近ことり多了一项新兴趣。 不过,说是兴趣着实奇怪,应该有更适合的词汇……或许更可以说是一丝雀跃、一份期待──那份深深盼望邮差到来的心情。 从遥远的另一方寄来未知内容的信──从信箱取出来到拆阅前的既期待又怕受伤害。拆开阅读那一刻反覆观看、摩娑充满温度的痕跡、内心的悸动,可能是欢欣雀跃、可能是痛哭流涕……体会复杂心情的种种,都是收信的乐趣之一。 但是,ことり的情况则有些不太一样。 热气翻腾、熨斗的蒸汽喷发扑脸,首当其衝的轻柔发丝便会向上飞扬。不久,耳边隐隐传来嘎吱嘎吱──齿轮的交错转动。 立即停止手上工作,关掉、立起熨斗、放下烫马,清空布床桌面。迅速俐落在烫整摊平的衣服上压几块大理石、如定在十字架上牢固。 拍打衣服、棉絮就受惯性飘落。ことり如名字般轻快地走向门口,完全踏出店前还特地倒退几步到客人试衣的全身镜整理一顿仪容。不需看镜面反射出来指针相反的鐘──那是精准的三点半。 鸟毛天线二十四小时不停止营业,肯定是学自便利商店。 「开玩笑的啦~」调侃被热气扬起的前端毛发,压下。快速顺过那细长柔软的亚麻色发,衣服拉平整齐。前后打量,至臻完美才满意地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甫一碰上门,脚踏车支架立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门半开的缝隙向外窥视,角落信箱便见一人打点侧背袋内信件,身上穿着笔挺蓝灰色西服──依旧烫整而毫无皱褶。 伊曼努尔?康德。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右肩略高于左肩,有着一颗大头──早期欧洲音乐家捲捲头白发、宽阔而高的额头、波浪型高扬的眉毛与明亮的蓝眼睛总结而组成的庄严形象,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性也着实失礼。 而是太过准时了。精准到认识这一月来在ことり家门口停下送信,一定是下午三点半。 仔细一瞧,左胸处绣着显眼的名牌:园田海未──那是一个相当吻合她沉稳印象的名字。与ことり身高相同、体型中等,总是挺直腰板、纤细却意外坚实的身材,让人觉得可靠。漂亮的海蓝色直长发随风吹拂,彷彿大海波光瀲灩呈现在眼前。 很适合。雾濛濛灰白的天空与她低头拿取信件时,由清秀五官组成看似阴鬱的侧脸──ことり喜欢的角度。 完全敞开的门,ことり踏出几步,扬起匹配温柔声音的甜美灿烂笑容。 「园田さん,午安」 听到招呼抬起头转身,海未白皙修长的手上,指节还扣着几封信──正背面全部排列整齐而方向一致。 「南さん,贵安」低沉却温和有力的嗓音,ことり很喜欢这样的声线。 「谢谢。那么冷还要送信,辛苦了」 视线交会,对上与自己相似漂亮的琥珀色双眸,ことり从海未那发寒的指尖接过信件。 「职责所在,无须多礼」 让脑袋透气左右摇动帽子、压低,如电视连续剧正直坚毅、不善表达的武士。ことり知道海未只是在掩饰害羞。 看,耳朵都熟透了。 「……还有,收平信不用特地跑出来。天冷,快进去。」 责备,海未赶着ことり往后退踏进屋,还不时注意她脚下有没有拌着门槛。笨拙却温柔贴心的举动,让ことり很是窝心,突然涌起一股小小恶作剧的心理。 「只是想要见园田さん嘛~不行?」 湿润的眼神、水光在里头流转,ことり手别在后头由下往上看──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可可、可以,只是很冷不用把门开那么大!」 结结巴巴,听到ことり的玩笑,不知所措摆动着手。千变万化──海未各种纠结的表情如此形容,相当适切。 「等等……请不要取笑我了。」 「抱歉、抱歉,可是园田さん的反应很可爱」 ことり无法忍住的笑意溢于言表,海未发现不对劲立刻又板起脸回復以往稳重的神态。 「明天会更冷,注意保暖。还有工作先走了。」 海未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笑、耸耸肩表达「真是拿你没办法」,转过身把脚踏车支架踢上去。 「贵安」 「嗯,路上小心。再见」 握着龙头,向ことり鞠躬点头就跳上车沿着街道缓慢地骑走了。 指针一停留在六时,早已养成习惯的生物鐘有些失常,突然唤醒脑袋就睁开了眼。 灰暗的小房,只有窗帘微开鑽进的光亮。睡眼惺忪地揉眼窥探窗外,惊呼。 「啊~下雪了~」 昨晚下雪堆叠成的一片纯白世界,目前还继续下着小雪。 敞开窗,ことり裹紧被子像个晴天娃娃似的,探出身子注意到什么便用力挥挥手,引起下面的人注意。 「园田さん,早安~今天好早~」 「贵安,南さん。工作习惯了,还好……外头太冷,快进去」 围巾、大衣包得严实,骑脚踏车经过的熟悉身影──海未正要去邮筒收集信件,看见ことり便扬起柔和的微笑挥挥手。 「好~工作要加油喔~」 「嗯,你也是。」 简单打过招呼,海未便走了。ことり虽然听海未的话将窗户关小点回到房间,还是忍不住目送等她的背影消失。 「好,今年快要结束了。南ことり,加油!喔(˙8˙)~」 在镜子前拍拍脸颊,往卫生间移动。 「哈~」 不太优雅地伸懒腰在暖炉前打了个呵欠,看着黑白电视播放的红白歌合战进入广告时间,ことり便趴下来脸侧贴在桌面。 空空的、太空虚了,她不知道为何总有这种感觉。 早上的行程,客人接二连三地跑来取衣、试穿、修改,忙到连午餐都没时间吃、也没有步出门外,一路忙碌到晚上才完全间下来。 这个月来,第一次晚上可以好好看电视不用缝手工──新年前生意都特别好,忙完这一天,大概到年后一阵子都会比较间适,可以好好休个假。 明天预定上一个人去初诣,地点……神田明神社。脑中慢慢规划着行程,后面似乎空白。 难道是突然间下来的缘故?ことり想。 坐正,看着桌上早已写好却未寄出的新年贺卡,摇了摇脑袋瓜。外头突然传来脚踏车煞车的声响。 灵光一现,ことり知道原因了,赶紧披上外套往门口移动。 下午三点半没有出现。空虚的主因就站在外头,正要将一叠明信片放进信箱。 「南さん,贵安」 海未看到ことり露出和缓牵强的笑容打招呼,并递出手上那叠信件。 「园田さん,怎么还在工作呢?」 柔声地问,皱紧的眉头蕴含着深切的担忧,不接过信逕自往海未的手握紧。 外头的雪很大,海未的脸苍白而毫无血色,手微微颤抖、空盪盪地没做任何防护,微血管发紫布满在那白皙的肌肤。 「帮忙代同事的班。南さん这里是最后了」 轻描淡写,却无法掩藏那因寒冷而颤抖地语音。把信交给ことり就想转身往车子移动。 「等等」不要走。 更加紧握住、不让离开,ことり在被炉里暖过的手,藉由传导似乎让海未的手恢復些许血色。 「外头雪还大,回去不方便。可不可以……待在ことり这边呢?」 方才的强硬,在ことり突然意识到自己大胆握住海未双手后,红着脸渐渐声如蚊鸣。 「就、就待到雪变小就好,好吗?」 被羞红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神,如此殷切地注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好拒绝,海未答应了下来。 ことり招呼下,海未脱了帽子在门口前抖了抖积雪、单手牵过脚踏车停进室内。 「啊……谢谢」 解下大衣外套跟围巾,立刻就被ことり抢走掛在两旁其中之一的成衣区衣架上,海未只能愣愣地道谢。 海未稍微坐在暖炉桌一阵子,整日的奔波似乎都被治癒了。 「来,红豆年糕汤(˙8˙)」 「受到那么多帮助,真是非常感谢」 注视放在桌上的点心,海未突然改成跪坐、双手放在大腿上、面对面敬礼──过于认真的礼节,ことり不由得尷尬。 「……不用那么客气啦,快点吃吧!」 赶紧低下头喝汤,从碗的缝隙窥视海未坐回被炉慢慢喝汤、看着电视。 默默感谢,幸好电视君在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一天,仍然努力上工。 虽说是一时兴起收留人家,但ことり不知道该跟海未聊些什么。毕竟只有每天见面聊几句就结束的关係,还没有能够悠间坐在一起的时刻。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ことり摩娑着空碗就像通知停水而水瓶空掉般无助。 桌上堆叠的明信片──热腾腾的新年贺卡。ことり想起了海未来时,不知道为何慌张偷偷藏在柜子上──那没有寄出的贺卡。 「来,园田さん给你」 「啊,没──」 接过ことり从柜上取出的明信片没有贴邮票,海未差点犯了职业病。「……谢谢。不好意思都没有准备」注意到收件人是自己的名字,吞回话语。 带着复杂原因的愧疚,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为了补偿你,请让我为你做一件事情吧?」 「真的不用──」那么客气。 还没说完的话吞回去,ことり内心有个小小的愿望想要海未跟她一起完成。 「可不可以……跟ことり去初诣?」 「没问题。但是……」 听到海未答应,但后头未完的话又让ことり悬起一颗心。 「可以让我先回家一下吗?」 「嗯,没问题!」 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ことり高兴极了、用力点点头。 「百合小姐呢~」 「南さん,很喜欢吗?」 行程规划好,比赛也进行到了大和国民偶像山田百合的演唱,ことり忍不住兴奋地叫了出来。 「嗯,喜欢。园田さん呢?」 「算喜欢,是值得钦佩的女性。」 简单的回覆,话题瞬间结束。ことり不住内心焦急──好不容易又开了话题,怎能马上结束?如何让话题继续接下去。 「……这次白色洋装肩上的装饰如轻柔羽毛,跟演唱歌曲:『しなやかに歌って』很相配」 被海未的自言自语拉回了神,ことり掩不住笑意。 「……园田さん,想穿吗?ことり可以做给你唷?」 「不不不、不用了!」 强硬地拒绝,ことり内心感到有些受伤。 「……我不适合打扮」 总是在责备自己、不伤害人,真的是很温柔呢。ことり不禁產生这样的想法。 「园田さん是很漂亮的人,不准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 说到装扮就会特别强势的ことり,让海未被震慑到,「是,对不起……我会改过的……」只能囁嚅地回应。 「知道就好,嗯嗯」 ことり满意地坐回去。两人的视线又停靠在了山田百合的演出中。 「早上了?」 意识矇矓,ことり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抱着的东西堪比最爱的鹅黄色枕头……不,更为柔软舒适。加大力道圈紧,安静的四周只有耳边不时传来强而有力的平稳心音。 「心跳……?」抱了一阵,惊觉不大对劲。 赶紧起身,大吃一惊。「呜……!」抑制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转变成闷响,摀住嘴的ことり瞪大眼,在不吵醒睡着的人为原则下赶紧出客厅。 实在太过羞耻了。不知是否太累,还是被炉太温暖了。ことり在烫整海未的大衣努力回想──昨晚似乎眼皮渐渐感到沉了就逕自往海未肩膀靠上,没想到早晨便躺倒在她怀里。 「等等回来,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牵脚踏车要出门的海未离开时,ことり一直羞红着脸递上大衣和围巾。 「麻烦你了,谢谢」 海未接过递来的外套跟围巾慎重缓慢的穿戴。反应平淡、一如往常──本人似乎并不知情,令ことり安心不少。 「……如果前面加个亲爱的,多么像新婚夫妻啊?」天外飞来一笔的想法,縈绕在ことり心头。 框啷──清脆的声响传来拉回了ことり发愣的思绪。眼前便是后退几步打算跃上脚踏车的海未,跳过头还差点翻车的景象。 迷迷糊糊,こと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新新、新婚太破破破、破廉耻了!」 欸~内心的想法被读出来了吗?诧异,海未能读到自己的想法,冷静下来的脸又发烫了起来。 实际上ことり并没发现自爆,内心想法都无意识自言自语了出来。 「我、我得快点走了。晚点我们还得去初诣……贵贵贵、贵安!」 掩饰害羞,海未用手臂掩住胀红的脸,单手控制龙头歪歪斜斜地上路了。 「小心啊……再见」 发现被送走海未,扩展至耳根的红晕。ことり虽然也是脸颊羞红却止不住笑意。 「没问题吧?」 ことり歪了歪头,在门口挥挥手担心地目送那不稳又摇摇晃晃在街道上大s型绕路的凛然身影。 第四封、新年参拜。 过年前数不清的夜晚,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墙上的日历因局里免费赠送,掛好换上崭新的一页──1980年正月初一。脱下邮差制服,园田海未快速清洗身体、换上从橱柜中寻找时隔两年从未翻出的深蓝色和服,俐落依照母亲教导的方式打好结。 手法还未生疏,可以好好面对──在镜子前对照背后的绑带时,海未想。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新年快乐」 跪下正坐,以完善的礼节弯下腰向父母道喜,然而没有得到任何表示。 毫无回应才是正常,因为请安对象──严谨肃穆的男子与温柔贤淑的女子……都只是一张照片。 「今天要久违的进行新年参拜,是与上次谈论到的南さん一同前往」 习惯的每天例行公事──海未双手合十,在灵堂上了柱香结束请安。 起身、理了理因蹲坐让衣服產生的皱褶,出门前海未总觉得有事情还没做。 左顾右盼──视野范围映入了镜子。 就是这个。想起来了,立刻走过去──镀银的镜面上印出的是海未唰地爆炸通红的脸颊。 「こここ、こ……とり」细如蚊声的尾音,让海未深深明白这样下去不行,啪地拍打脸颊。 「ここ、ことり!」 朝着镜子吶喊,偌大空旷无人的道场立刻產生了多次回音,让海未简直快羞耻到死的趴伏地上。 「喊ことり的名字练习作战!」依旧要持续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叫出人家的名字而不结巴呢? 想起ことり的面容,下意识轻轻抚上静不下心的胸口──ことり昨晚……不,应该是今天凌晨电视不小心睡着倒在自己怀中,虽然一开始很慌张,但那份温度却能使人安心入睡。 ──似乎还能感受到ことり趴在自己胸口上的温暖。 「破廉耻!」 又不自觉陷入妄想,海未大骂、乾咳几声去除窘迫感,穿上鞋、掩住脸想隐藏那羞耻的练习与幻想往南家行进。 帮忙附近快生產挺着大肚子的小泉太太提重物而稍微耽误,海未发现时间不早便匆匆忙忙地快走。 「路上些许耽误,真是抱歉。」 虽然如此仍然不失礼仪地优雅地抵达南时装的大门前,向老闆──南ことり郑重道歉。 「不会喔──」 摆手,表示不介意。ことり拼命扭动身子的闪闪发光眼神,看得海未很不自在。 「园田さん这样超级美的喔!」 「……谢谢,我觉得こ──」 早上的练习付之一炬,海未说不出口ことり的名字。 「南、南さん也很好看!」 看向平时穿着店内各种时尚常服的ことり,早已换成了上头披了个纯白小披肩,下层是粉色带有绿色、粉色花与白点展现出与平时魅力不同的可爱和服,海未整个人都开始结巴起来。 「谢谢。不好意思,还没准备好。可以进来等ことり一下吗?」 红透的耳根进入ことり招待的话语,抬眸便是那可爱略带喜悦的笑脸正招着手让她进门。 「那就……再度打扰了」 暖炉桌前,得到电视暂时罢工的消息──海未百无聊赖翻起摆在桌上最新一期的服装杂志。 对于打扮没什么特别概念,眼睛表面上盯着书,但是海未眼角时不时偷偷窥视在一边梳理那柔顺亚麻色发的ことり。 看过来了──与蜂蜜色瞳对上的瞬间,ことり笑得眼皮轻闔,頷首。 连忙撇开视线、慌慌张张低下头,海未只希望ことり不要发现自己破廉耻的视线。 「园田さん,怎么了吗?」 破廉耻,竟然被发现了?海未虽然羞耻得想要切腹一了了之,不过又想到大过年在别人家自杀、着实太不吉利而作罢。 「没没、没什么。呃,那个、就是……就是这好像是义大利牌子的服装杂志好像比起其他参考的服装杂志来说,挺多的?」 支支吾吾想着要如何转换话题,看着手上杂志──灵光一闪,想起上次大扫除帮忙整理ことり工作上需要参考的服装杂志,便当作话题扔了出去。 「嗯,园田さん好厉害!ことり梦想是当服装设计师,出国磨练。而这是ことり想去工作的一间义大利服装牌子出版的──」 讚扬而高亢的语气,随着ことり后半截话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里面有一位很心仪,想学习的设计师。几年前寄出的求职信没有什么音讯,所以ことり就想来东京试试自己的能耐……就是落榜吧?不过──」 陷入悲观的气氛,随着ことり挥挥手笨拙地辩护,袖子慌乱摆动的一挥便将桌上的黄绿色发带拂落在地,不着一丝痕跡。 「也不是说现在就不好喔(˙8˙)?遇到许多人的帮助,才能像现在经营这间店……而园田さん也是ことり很重要的朋友,嘿嘿」 轻轻的刮了刮脸颊,ことり那是勉强打起精神的苦笑。 海外信件一个半月才会寄送到另外一端,不小心失踪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海未并不想以如此藉口安慰ことり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 「嗯,我都有看见──南さん平时的努力,生意也很好。没看上你的手艺肯定会是他们的损失」 不得志的失意并不影响追求服装设计师的梦想,这样的人会听但不会入耳这种肤浅的安慰,一切原因都会归罪于自身的错误。 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又努力,不服输的人──发觉更了解ことり的事情而不自觉扬起嘴角。海未带着钦佩与尊敬的心情,郑重捡起地上的发带。 「园田さん,太过奖了……」 红扑扑的脸颊,点缀成胭脂未施恰好的腮红。ことり压着抓起的一束头发在空中的手累了,才想到要接过对方手上的发带。 「让我来吧……这里吗?」 没被归还、却得到海未搭上肩膀的询问,ことり的心脏渐渐加快、几近跳了出来,良久才轻轻点头回应。 人来人往间,拥挤的神田明神社。 不敢大意,海未牢牢抓紧ことり的肩膀深怕她纤柔的身子被人群衝散,直到在一旁抽籤才放开。 「ことり的是大吉呢,园田さん你……呢?」 海未那千变万化的惊恐表情,使ことり差点笑出来。偷偷靠近,大大的「大凶」掛在上头。 难以相信,这张薄薄纸片竟预告了这一年的命运──愿望难道无法实现了吗?海未垂下肩膀想。 「园田さん,这也代表会越来越好吧。籤诗这里也大致写了──寻找应当行走的道路,便能逢凶化吉」 「嗯……也是」 简短一句回应,落寞地绑上籤诗,海未还回不过神。 「那个、欸……园田さん你看,那个是!」 一脸为难的ことり想找话题,却意外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拉着海未奔了过去。 「星空大叔~新年快乐」 「前辈,新年快乐」 高大壮硕的星空雷一朗正抱着一团布包,在鸟居附近特别显眼。 「就说不是大叔了啊喂!」 不住甩动手背吐槽,「你们感情真好啊,新年快乐」一会儿,雷一朗便爽朗嘻笑着打过招呼。 「这该不会就是……」 ことり注意到雷一朗所环抱的小小身影,眼睛不住放光……但海未则想着完蛋了,扶额。 「对啊,是凛ちゃん……说到凛ちゃん就是──yellowda☆yo!」 把女儿星空凛递给ことり,手舞足蹈的各种意义不明说明,更夸张的是ことり似乎明白他的明白、很配合的与雷一朗嘻闹起来。 「嫂子呢?」 过了良久笨蛋父亲闹剧,海未在一旁观看、不时环视四周,终于问出困惑心中许久的疑问。 「啊啊──她跑去抢甜酒酿,该不会迷路了吧?」 一脸惊恐,护妻心切的雷一朗赶紧从ことり手上抱过凛,朝人群衝刺。 「南さん,麻烦请好好照顾园田这让人放不下心的傢伙。」 离开前,雷一朗立刻咚咚咚地倒退三步偷偷在ことり耳边留话。 「是,好的……虽然常常被关照的是ことり」 虽然不解用意,但ことり还是认真的回应雷一朗。 「前辈他说什么?」 「没什么……是个好父亲」 轻快的语气,一脸意味深长、ことり蹦蹦跳跳地转过身,「──啊啊!」下一秒就体会到乐极生悲,只觉得眼前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海未只是反射动作、一个箭步上前。 「ことり──!」 端正坐姿、紧握膝盖,和服下摆都快被搓烂了。 因家离神田明神社很近,带回家帮木屐因跌倒断裂、使得脚受伤的ことり上好药后,海未很不自在。 「刚刚园田さん,喊ことり什么呢?」 明明受伤却一脸笑盈盈的人儿,正双手拖着脸颊、垂下那富有魅力的眼角看过来。 「没事,什么都没有!」 强烈反驳,海未深信再也没有勇气喊不出第二次。 「这样啊,嗯」 「生气了……?」 沉默降临两人之间,海未害怕这份良久的沉默,小心翼翼询问气鼓鼓扭过头的ことり。 「才没有,哼!」 得到的回应,肯定是生气了吧? 「こ、南さん,那──」 铃铃铃──电话响盪大得空旷无人的园田宅中,打断海未的话。 「不好意思」 朝ことり点点头,海未赶紧起身出门接了通电话。 原本气呼呼的ことり窥视海未拉开纸门的瞬间,看到熟悉的木製灵堂,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脑袋瓜经过复杂不清的思考歷程,实际上只有短短几秒的瞬间。 她明白了海未偶尔显露的寂寞表情,感到一阵心疼。 「园田さん,这么大的庄园只有你一人居住吗?」 突然靠前认认真真的询问,让原本以为ことり似乎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放下心的海未吓了一跳。 「嗯,是啊……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已经不在了」 不明白ことり的心思,但倒也不是需要刻意隐瞒的事情。海未只是努力不让语气看来奇怪,强打精神回应。 「能否与伯父、伯母见见面呢?」 「……可以」 带ことり至纸门后的灵堂前,海未双手合十,在旁边跟着ことり一同祭拜。 「伯父、伯母,园田さん是个很好的人,ことり受到她许多关照,还请今后多多指教」 郑重地鞠躬,ことり转过身与海未正对,唰地扬开双手、二话不说紧紧抱住海未。 「园田さん,乖、乖~很努力了……平常都没有睡好吧?黑眼圈非常、非常严重……ことり知道的」 海未慌乱无措的摆动双手,直到ことり后半句──戳中自己的心事,便停了下来静静听她说。 「如果、ことり我是说如果──园田さん感到寂寞的话。不嫌弃,可以随时来ことり家拜访、留宿」 习惯了一个人。不是很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总觉得是ことり就可以,感觉并不坏。 这么想着、轻轻抓住ことり腰间衣料、海未的念想也跟着轻声吐露,「如果不嫌弃在下拜访……我会斟酌处理的」 手从刚开始被抱住的惊慌失措、若即若离,逐渐紧抱上ことり的腰际。 和服的材质柔软舒适,让人放松、睡意又涌了上来──会不会是因为穿在ことり身上,才会有如此感觉? 被拥抱着,很害羞……可是很温暖。红透了脸颊,心里却想更加圈紧这份温暖。 ──想与南さん感情更好。本以为抽到「大凶」成为无法实现的新年愿望……稍微实现了。 抬头是依旧温柔微笑的人儿。海未轻笑着注视ことり那与自己相似却更加柔和的蜜色眼眸,那是能渗透到心底的──冬季艳阳。 第五封、伤兵败将。 毫无预警,驾鹤西归。 将近十年的岁数,哪一天就这么溘然长逝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方正厚重的外壳围住略带刮痕的亮泽中央区块,先是如往常出现一条条黑白灰三色的波浪线与点点雪花交杂,配合着滋滋滋的扰人噪音。 南ことり正要站起来查看情况──家里老将却啪地一声,画面消失了……徒留寂静到只剩秒针走动滴滴答答的空间。 就算知道停止呼吸、没了心跳,也要啪地拍打并使出cpr救人,奋力一搏那生存的可能性。 说是这么说──终究不是人,不管再怎么使出拍修大法也无济于事。 「非常、非常的……坚强又脆弱呢。」 既使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不住轻叹。满怀的无奈与淡淡的感伤,ことり把遥控器放在死亡的黑白电视上,静静地闔眼、双手合十默哀。 并不是说有什么必看节目……电视对ことり来说,那是衣服设计灵感的来源之一。 ──黑白灰单调顏色下,服装配色可以任由自己天马行空的想像。 不管时装展抑或是戏剧,种种人穿在身上的衣物即便黑白都是重要的参考资料。 最重要的一点……毕竟还是陪伴许久的物品,再怎么衰老不堪使用,久了就是拥有感情。 细细回想黑白电视带来的乐趣,ことり缅怀完毕睁开了眼、缓缓鑽进被炉。 拉过边上的报纸,里头夹着一份秋叶原电器街家电特价的广告型录。 算是一场及时雨吧?翻过一面面五花八门的介绍,慢慢指着彩色电视机的型号上头的功能说明做一个初步研究。 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差别。 右手闔上目录,略为往上挪动支着脸颊的左手。发呆,撑着下巴的手变成两隻,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南さん,你的掛号信」 提封信,园田海未踏着稳重的步伐,在客厅门口立定、伸头探进拉门。 「啊──!」 尖细温柔的嗓音瞬间高八度,ことり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整个人从座位上弹飞。 「……痛、痛痛」 一个不慎,重重擦撞厚重木桌、伤了膝盖。揉按着患部蹲在榻榻米上,ことり显得狼狈不堪。 「抱歉,没事吧?」 赶紧放下手上的信件,海未不顾形象乱脱鞋子就往ことり的膝盖凑近。 「没问题,小伤……只是有点疼而已。」 摆摆手告知并无大碍,但默默注视的锐利双眼仍然紧盯住逐渐发红的膝,让ことり被瞧得不自在。 「咦(>8<)!」 「……失礼了」 语音落下的瞬间,海未从她那万用的邮差包──里面放置的东西多样到经常被调侃,犹如藤子˙f˙不二雄老师的作品《哆啦a梦》的四次元百宝袋──掏出药膏往伤处抹,冰冷手指的触感令ことり立刻惊得发出尖叫又立刻掩住嘴止住声音。 「园田さん,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趁着上药,沉默到只听得见两人呼吸声的尷尬气氛,ことり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 「刚刚经过,喊你没有回应。后来折返回局前,听到碰碰碰拍打什么非常响亮的声音……抱歉,擅自进来吓到你了」 「不,没关係。是ことり说园田さん,可以随时进来的。而且忙着弄电视,没有发现也是我的问题」 「……别这么说啊」 ことり摇摇头的同时,海未叹口气也上好了药。 「这几天不要揉按,免得变严重。」 小心翼翼地交代,显得太过小题大作了。不过明白海未平时练武会严肃看待受伤也颇正常,ことり不是特别在意地点点头。 「……电视怎么了吗?」 听ことり提起电视,海未顺手收起药罐,就往客厅正前方的那台笨重黑白电视移动。 「寿终正寝了,嘿嘿。工作上很需要,这几天想去秋叶原买」 幽默轻快的口吻,难掩ことり语气中一丝怀念。 摸着下巴、皱紧眉头,海未深知一台电视重量不轻。如果不多几人,凭ことり如此柔弱纤细的手臂肯定难以搬动。 「这样啊……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可是园田さん有时假日还需要上班吧?」 出乎意料外的提议,ことり有些兴奋,但马上抑制过度反应以免惊吓到人。转过话题,询问海未是否有不方便之处。 「没有。新年贺卡送完,工作就变比较少──就连现在也只是帮忙负责掛号那边的同事。」 听取说明完毕。ことり在心中举手、高呼万岁,外表平静得很。 「那就、那就……早上10点,在万世桥集合?」 激动澎湃的心情影响到连ことり都知道自己整体语速飞快,语气都颤抖起来。 看着眼前人低着头思忖什么,等待期间ことり紧张得不得了。 「好」不久,海未缓缓开口。 南ことり,失策(>8<)!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订好时间、地点却迟到了这像话吗?不停在心中吶喊与训斥。 狼狈不堪的赶路,一切就要说到太过亢奋的情绪让ことり意外早起的晨间。 志得意满那多馀的时间从容准备,似乎预告了出门装扮的准备是不能以常理看待的悲惨现实。 多么不智,只剩五分鐘。 斑马线前原地踏步,等待着红转绿的瞬间衝向对面。 转过街角,海色发的主人正靠在桥边注视神田川,微带阴鬱的侧脸──那是ことり最喜欢的角度,在灰濛濛的天色下显得非常吸引人。 「抱歉,迟到……了」 也因此ことり脚步放慢,最后整个人都看呆了而愣在原地。 「南さん,贵安。没关係,我也才刚到」 听到叫唤转过身,海未靠上前打过招呼。 「……其实不用急,头发都乱了呢」 注意到ことり喘气、急促的呼吸。海未有些责备地说,手上不忘帮忙理过奔跑而凌乱的亚麻色秀发。 「抱、抱歉」 突然接近的清秀五官,让ことり拉回神──即时压抑衝口而出的尖叫,红透脸颊、捲缩着身子任海未打理头发。 「好了」理好发,海未满意地露出欣慰的微笑。 「嗯嗯……时、时间也不早了,南さん我们快走吧!」 而ことり想着再这样被海未温柔又帅气的举动关心下去,心脏肯定负担不了。赶紧离开眼前人转身往电器街方向,笔直而上。 硬梆梆的板凳,坐满了人。 找个空隙,ことり强硬地压着海未肩膀让她坐下。 展开那原先纤细白皙的手指,现在却红肿得无法止住的颤抖。忍耐而越发扭曲的表情,海未不想让ことり担心勉强撑起嘴角的笑都在揭示着手多么痛。 开开心心的出门,平平安安的回家。那是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期望,现在ことり却因自我疏忽做不到这点,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安得在海未面前缩着身子来回踱步。 「ことり……其实不是很痛,冷静点」 注意到海未正常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不过ことり却十万个不愿意是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医院候诊大厅,等待诊疗的情况下。 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就要说在不久前,与海未精挑细选购买彩色电视时,被那与黑白电视不同的五光十色不同的炫烂音效与观看体验迷惑了神,稍一不注意后退撞上了推着堆叠几台厚重音响路过的店员。 ことり只记得被那低沉很听的嗓音急切地呼唤了名字,接着被推开。回过神只见海未的手被其中一台掉落了音响惨烈的压伤了。 哪里还有空管电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赶快拉着海未往市里最大的西木野医院移动。 「对不起、对不起……海未ちゃん」 假日医院有开门诊的排队人潮眾多,除了等待叫号的焦急外,ことり能做到只剩拼命道歉。 「ことり?」 身后跟着眾多护士,最前头身穿大白掛的红头发女人正在听旁边几个医生的谈话,注意到ことり疑惑地叫住她。 「……真姬ちゃん」 遇到救星的心情,让ことり几乎是条件反射急匆匆跑过去。 见来人脸色苍白,生性坚强的ことり肯定有什么严重之事要说,西木野真姬当机立断赶快驱散周围人。 「不好意思,那个、这个……」 思绪混乱,ことり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是要问打断真姬工作,周围的人走掉没有问题嘛……还是要从海未那边说起呢? 「……这边只是在听检查报告,没有关係。冷静点,慢慢告诉我发生什么」 看透ことり的心思,真姬轻拍她肩膀让她放心。 太过丢脸了。第二次被人喝令冷静,ことり赶紧深呼吸几下让脑袋清醒。抬头便是真姬那皱紧眉头不耐烦的脸,一般人或许会畏惧而被吓跑。 「就是……过来这边」 由于知道那只是不善于表达以及天生的上吊眼显得有些兇恶的缘故,ことり不在意,赶紧入正题拉着真姬袖子往海未那边行动。 等待结果出炉,心跳快到会飞出来似的。 「……没有骨折情况,只是挫伤而已」 听真姬说明检查报告,ことり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往后颓坐在位子中。 「不过──」 语气一转,又让ことり紧张起来,前倾身子。 「后续还是要好好处理,才不会二度伤害」 「……真姬ちゃん,谢谢。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摀着胸口放心下来,ことり不自觉流露出了平时温柔的笑。 「这没什么……我只是正好有空而已」 移转视线,真姬红着脸、手指不安分地扭转着发梢。知道那是她害羞的表现,ことり笑得更灿烂了。 「ことり,我好了」 手包得跟影集内呈现的金字塔木乃伊似的,海未皱着眉头走回诊疗间。 「非常谢谢您,西木野医生……不过我这样似乎不能工作了?」 向真姬致了一礼后,海未问了一个ことり真觉得认真过头,死脑筋的问题。 「当然不行啊!」 意外。重力拍桌,站起来说话的是ことり。在场其馀两人都被ことり少见的那股强烈气势震慑。 「受这样的伤,虽然是ことり害的……海未ちゃん竟然还想着工作,绝对不准!」 「ことり说得没错,在想什么呢……听说你是邮差,总有公务人员特休吧?」 不耐烦地转着发尾,真姬表示认同ことり的话与鄙视海未的考量翘起二郎腿。 「是这样没错,拜託前阵子老是请假的前辈应该没问题……不过我的生活──」 「交给ことり,会帮你的!」 明白海未最关心的还是包扎过后,造成一人生活不便的起居问题。还没说完话,ことり便抢着回答。 「可是我住……这样太麻烦ことり了……而且你还要工作」 「那不是问题,我可以过去住……毕竟是ことり的责任,暂时让我照顾你吧?」 坚定不移,ことり闪闪发光的坚定眼神似乎不给拒绝的机会。 「夜晚过来不方便……不过还是我住过去吧?」 海未垂下的肩膀无奈地说,犹似在告诉ことり这真是太狡猾了。 明明都是自己提出的大胆要求。 羞耻、太羞耻了。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突然意识到不管是能跟海未亲暱地名字互称,还是协调不妨碍自己工作情况下海未要过来暂时居住,都让ことり爆炸般红透的脸颊羞得埋进拉高的围巾里。 「西木野医生跟ことり感情很好呢?」打破两人间沉默许久气氛的,是海未。 「……啊、那个,名字。」 刚刚一片惊慌失措,ことり这时才有盈馀注意海未正常呼唤自己的名字。 「啊对啊……不小心就这样,那个、不喜欢……我可以改回──」 「不,就这样、很好、很棒,真的veryok!」ことり在心中暗自窃喜,只是小小称呼的改变……没想到感觉如此不同。 「相对的,如先前约定──ことり也会叫你海未ちゃん」 「是的,没问题」 心情愉悦不少,ことり顺带补充道:「真姬ちゃん的母亲跟ことり的妈妈是旧识,来东京后也受到真姬ちゃん许多帮助」 「难怪……感觉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果然会这么想。ことり想着,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将手别在身后。 「别看真姬ちゃん……那样兇狠的脸?其实非常单纯又可爱呢~」 步出积着深雪的地面,脚步声响变小。「……嗯,海未ちゃん?」意识到身边的人忽然停下,ことり朝海未方向望去──包扎粗厚的手,指向前方地板。 注意到家门前有特别鼓起的一团小丘,还没反应过来海未已经跑过去查看,ことり赶紧跟上。 手不方便行动,海未等着ことり过来帮忙拍掉积雪,以看清地面上的「东西」。 「……欸!」 这么冷的天气躺倒在地,竟然是位面色发白、娇小的黑发女子。 疑惑又震惊的两人,面面相覷。 第六封、助手与食客。 油一挥、肉一煎、菜一炒,迅速结束晚餐这回合。 热腾腾饭菜置于烘得红红火火温暖的被炉桌上──餐盘早已消灭清空扔入洗手槽,重摆餐橱怀抱。 饭后瓦斯炉上火苗旺盛劈哩啪啦烧红了水壶,水柱扩散呼嚕嚕地上下翻搅对流。 咕地一声长鸣,水花一飞衝天、四溅扬起了火光吱吱作响催促南ことり奔走厨房熄火放凉。 勺刮两、三匙茶叶配着热水哗啦啦地挹注一壶急须,待一、两分鐘后一滴不剩甩进茶杯。 搓揉圆滚滚的长杯,茶香热气蒸腾、水波流转黄绿色温润的光泽。 寒冷的天,喝下一杯热茶温暖人心。 「──哈啊~」 幸福到客厅都异口同声发出满足的讚叹。 沉浸柔和氛围,ことり眼睛都细细地瞇成一条线,「啊~好幸福,你说是吧にこちゃん?」 「对啊、对啊,终于活过来了,不对──可恶,你想冻死にこ我啊、揍你喔!」 说的跟上做的,矢泽にこ殴了不怎么痛的一拳吐槽ことり。 「呀にこちゃん你打了啊(>8<)……呜呜,にこちゃん对不挤」疼得口齿不清,ことり缩紧着肩膀道歉、相当配合这不久前倒在店前面雪堆中的死人。 ──不能睡啊,再睡会死掉的! ことり回忆起那时啪嘰趴嘰地在雪地上留下足跡,急急忙忙驱赶雪花与海未合力把にこ拖进店里,「整个过程都是一场艰苦的战斗,にこちゃん好惨呢嗯」现在地上还能看到命案现场拖曳的痕跡。 「真过分,にこ我还没死啊喂!」 再殴了一拳──这位是对ことり暴力相向的是矢泽にこ,南时装唯一的员工。 ──にこ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千万、千万要把门锁好。 结束了一星期的春节休假才发现老闆乖乖听自己的话将可怜门锁五花大绑,导致自己陷进无门可入的困境。 等待半天飢寒交迫的情况下,终于昏倒在店门口,只差还没倒数十秒鐘ko上天堂。 前略,致过去愚蠢的自己。 「老早说会回来,就叫你出门要通知啊……」 「对不挤(;8;)」 ことり使出泪眼汪汪攻势,にこ无法招架、效果显着。 「算了、算了……真是,才放了几天假就给我搞这种飞机──哈啾!」一个喷嚏搓揉鼻水,不爽的感情透过血红的眸注视到一旁安静无声的园田海未身上,「那……这位是?」 「啊にこちゃん,我忘记介绍,这位是园田海未……海未ちゃん呢,是今天开始一起住的人!」 「你说虾咪!」 震惊得煎茶差点连着血喷出来,にこ都要昏倒了。 「にこちゃん那个啊~事情是这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手忙脚乱仔仔细细从无法以拍修大法回復的黑白电视开始诉说到电器街海未为了保护ことり压伤手的意外,直到西木野医院诊疗海未不能暂时工作,ことり不喝水以十倍速讲解给にこ复习。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多了一个吃软饭的食客。 「所以──」一脸不爽撑着脸颊,「你就这样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这是にこ忽略掉整个故事庞大的细微末节后,最后做出的结论。 「不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是认识一个月的救命恩人噠唷──要好好相处,加油、努力、奋斗喔(˙8˙)!」来不及补充水分,ことり高举双手已经头昏眼花说起胡话来了。 「谁管你啊!」指尖爆击额头,にこ居高临下戳弄ことり的鼻头。 「呜呜……にこちゃん好暴力(>8<)」哆哆嗦唆地噘着嘴,ことり汲取水分、缩成一团鸵鸟,形成一套不怎么管用的保护膜──从中望见茶中飘荡几丝叶片,难得立起了茶梗。 「啊茶梗立起来了,好兆头(˙8˙)!」 「别转移话题啊你!」 明明还在ことり写作协商,にこ读作吵架途中。ことり的心思忽然飞到茶中的天外天──にこ常常这样屈服她的步调中,搞得自己跟笨蛋似的。 「呃……既然太打扰的话,造成困扰也不好」家中两个主人主张各异,过程中海未只能沉默以对──只要有一方不同意,那就是不能留下的理由。 「我现在就回家,告辞──」 手不方便,海未以手肘压住桌子正待起身。 见状,ことり立刻把人压回座位,「别啦,海未ちゃん……に、にこちゃん不是这个意思」 「对啦、对啦,非常打扰去去去」挥挥手,にこ撇过头就是慢走不送的逐客令。 挡着去路,ことり双手合十赔不是、轻轻在海未耳边说:「真的别走,抱歉にこちゃん她只是嘴巴比较直接一点……其实人很好又非常、该怎么说……就是傲、娇」 「你说什么!」 「不、不不,什么都没有!」 哪里逃得过にこ顺风耳,ことり急忙摆手否认。 「……啊啊,怎么办啊?」夹在员工与救命恩人之间,实属进退两难。 突然,叮咚──门铃响了。 及时雨般的救援,有些过头了。 叮咚、叮咚、叮咚──急躁得似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门铃被霹靂连环摁得ことり惊慌失措。 「こ、ことり我去开门,海未ちゃん留在原地……别动,真的、真的、真的别动!」 穿拖鞋途中再三告诫海未,ことり连滚带跑奔去开门。 铃声支开了ことり,にこ则不屑地撑起那娇小的身子走向驾鹤西归的老旧黑白电视。 「哼你是辖区内的邮差……にこ我知道、是有看过你几次面啦」猛力以拍修大法殴了殴电视、左右调整上头天线。「也不是特别针对你的意思,ことり她一个女人家迷迷糊糊的、让人不放心……哎呀、哎呀,真坏了」 蹲下,打开又关掉依旧发出扰人噪音、闪现片片黑白雪花的电视──从灰暗萤幕映出にこ的脸,充溢真挚的担忧。 「她没什么防备心,看到什么人有需要都想帮助……如果不机会教育好好说说她,老是纵容她,哪天被卖掉都不知道──这人,简直比商店街『穗村』卖的和菓子还甜(天真)!」激动,却是最粗暴、自以为不动声色(又笨拙明显)的体贴。 是个好人。「是的,我懂……真的需要好好担心」海未欣慰地笑了。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代表にこ我认同你了……只是现在天色不早,让你住一晚也没什么,哼!」撇过头,にこ指尖烦躁地敲着桌子,而ことり时机正好闯了进来。 「抱歉、抱歉,ことり回、来……にこちゃん,你同意了吗?」听到对话感动得无以復加,ことり眼神闪闪发亮──光芒太过刺眼,扎得にこ好疼。 「就说只是一晚、一晚,你耳朵有问题啊!」 「にこちゃん过了个年你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好吵」 「才一个礼拜是要……齁,又是你──真姬ちゃん!」 ことり一褪去拖鞋,后头跟着的女人让にこ几乎是气急败坏跳起来。 「是我,那又怎样」西木野真姬摆弄发尾分叉,不打算看にこ一眼。「喔是园田,真的住这边」 「无视!」 「西木野医生,承蒙关照」点头,算是打声招呼。 「举手之劳,记得别工作」忽略にこ,真姬瞥了眼鐘、对照手錶,「等等还要上夜班,先入正题」 打了个响指,几个搬家工人拽着载电视的推车过来。 俐落地将之搬上客厅,不一会安装好就旋风般地消失。 「那么坏掉的黑白电视就回收了」 「没问题,谢谢」尊敬地鞠躬,ことり转向真姬道:「太不好意思了」 摸鼻子是说谎。真姬心虚地偏移视线,搓揉鼻翼。「……那是院长室汰换掉、有瑕疵的电视,没什么」似是刻意证明,指着电视侧边明显的人为刮痕。 「谢谢」荡开笑容,ことり再度恭敬地行礼。 「我刚好想丢电视,你刚好需要电视──等价交换,供需均衡」讲述一堆经济学术理论,抵挡不住ことり诚挚的眼神。 「嗯谢谢」 只要微笑就好。 「就说不用谢了啊……还有夜班,走了」真姬羞红着脸跑了,ことり跟着送出门。 又是一枚傲娇,ことり怎么都认识这类人呢? 「真姬ちゃん,真是个傲娇~」にこ嘻皮笑脸,耀武扬威吐了吐舌头。 还说呢。 「にこ我来看看……这个、是什……嘖嘖,可恶的土豪」 小兔子蹦蹦跳到新设的电视机前,按下去就是一个咋舌。 「喔──咦──啊──是彩色电视!」 「喂喂,别挤にこ我!」 锁门回来的ことり见到彩色画面整个人眼睛为之一亮,凑着にこ挤在萤幕前。 ──最新型,带给您从未经歷的绝讚彩色声光体验。 夜风啪噠啪噠翻腾桌上摆放的杂志堆,最上头电视型录告诉海未真相。 ──不给人难堪,才是真正的体贴。 天堂的母亲大人如是说。海未比对着型号与图片,「嗯……不要说吧?」维护真姬自尊,默默将电视型录收进杂志本最下方。 ──电视,本质上就是台电视。 「好人拥有人望,身边总是吸引着好人呢……」 平摆綑绑绷带的双手,海未发愣注视着手有些寂寞。 ──我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归处吗? 「海未ちゃん,你要看什么吗?」似是发掘到海未的落寞,ことり突然转过头问。 抬起头,海未肩膀因惊吓而轻颤着,「不,我不特别看电视……你们就选自己喜欢的就好」 总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ことり不会让人感到孤单,是位非常温暖人心之人。 「谢谢」 ──认识ことり,真是太好了呢。 打从心底这么想,不自觉扬起笑容──感激之意,顺着恰好的时机一同传达。 背对着电视的ことり彷彿垄罩着七彩虹光,海未感觉眼眶都热了起来。 多么耀眼啊,温柔的你。 夜色无法剥夺的光彩,是暗夜道路中唯一指引的虹光吧? 脑中自然而然冒出了几个零星诗句,可惜海未手不方便不能记下……只能让句子轻轻泛过心底几波涟漪。 「嗯,不客气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偏了偏头到处查看,ことり老觉得海未眼角湿润──那笑容却又真诚不假。 ──是高兴的,对吧? 出过门,稍微麻烦点自己洗澡更衣,ことり帮忙换药。 ──客房还没整理,海未ちゃん先睡ことり的房间。 躺在ことり让出的主卧室──柔软馨香的床上,海未为今天发生的事情下了个註解。 啊啊,多灾多难的一天。 不管是手受伤因此不方便,刚刚差点要忍着羞耻给ことり擦拭身子等等事件都是。 不过也有好事。埋进被窝,「……是ことり的味道」 好香。 「……真是破廉耻呢」探出头,耳边听着缝纫机转动的规律声响──ことり跟にこ正为明天临时取衣的客人赶工中,不会太早睡。 辛苦却无法帮忙,只能乖乖睡觉……不过手很痛,其实很难睡──海未翻来覆去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一点。 鐘声敲打一晌──门锁转开、门轴吱吱嘎嘎窜逃几丝灯光,进来的是ことり。 可能是来看看有没有睡着。怕ことり担心,海未瞇眼装睡。 「呜、呜呜……好累、好睏~」打着呵欠、ことり揉着眼睛,像个孩子摇摇晃晃走进来、大力掀开棉被躺进去。 大惊吓。「こ、ことり,你你、你不是换房间睡?」海未不管装睡的是赶忙出声问。 「唉唷,别吵啦!」累得头昏眼花,ことり整个人都迷糊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挤海未贴到角落,鑽进棉被。 「ことり想睡了呼咕、嗯zzz……」不久,房间只剩ことり均匀规律的呼吸。 太破廉耻了。海未翻过身背对着ことり,努力想办法解决现状。 果然还是不能这样。「去睡客厅吧?」下定决心的同时,海未支撑身体正要起床,鸟爪一攫手臂就被牢牢抓住。 「嗯、嗯……にこちゃん不要赶人,等等海未ちゃん不行走~」 皱眉,ことり哀怨地发出咽咽呜呜的声音。 「会留下来、会留下来」安抚着ことり,海未又乖乖躺了回去。 「好啊~」ことり抱紧紧海未的手,安心熟睡到天亮。 ──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搞不清楚了。海未凝望天花板线条纹路,忽然脑海浮现にこ爆炸碎碎念的神情。 糟糕,明天该怎么解释才好? 第七封、怪人。 那个人不真实,很假。 看到园田海未第一眼,那瞬间矢泽にこ(如果不看那娇小的身材)身为女人准确的直觉告诉她。 海未这个人很假,并不是说她虚偽。如果去询问周遭邻居会得知她诚实、礼节完备、待人得体、一丝不苟,因维持修行而时常保持严肃的面容会吓跑附近儿童,除此之外呢……就没有了,这就是为什么很假的原因了吧? 如果仔细观察,她散发着铁青色寒冷而沉着的氛围,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总是若有所思略带了点忧鬱气息,那既不是「老成」也不是「稳重」……而是「放弃」,放弃希望般的神情。 那表情几乎板着没什么喜怒哀乐的扑克脸,一双琥珀色的金黄瞳孔深处黯淡无光,好似毫无情感可言,也不是说不会笑──如果同她对上眼,她会瞬间扬起一抹浅浅的礼貌性微笑。 终究只是表面功夫的得体有礼罢了。海未不像是个人,那一抹浅浅微笑的背后,没有属于人的情感,冷漠得像是摆在门口边的人体模特儿摆好pose站得正直……简直是尸体、是行尸走肉,令人不寒而慄。 「奇怪的人……」 坦白说,海未就是にこ感觉上不喜欢的类型。 にこ一想到要一起住同一屋簷下一段时间,她就头痛。 「我开场白讲那么久了,为什么人还没下来!」 望着桌面上大致准备好的早餐,にこ将手上的报纸唰地揉成一团抱怨楼上的话题主角竟然还在睡大头觉。 「にこちゃん你说了什么开场白(˙8˙)……」南ことり摆好每个人的餐点,为にこ跟空气吶喊的举动偏了偏头,食指抵住唇边感到疑惑。 「……海未ちゃん的话,ことり去叫吧?」疑问句却是肯定句,反正にこ本来就没有想动的意思。 ことり解开围裙,慢条斯理地上楼。 完全是两世界的人。真搞不懂她那乐观开朗的笨老闆怎么会认识并收留那种人,「笨ことり,撞到障碍物都不知道……」 满口抱怨地嘟囔着,にこ走到拉门边捡起直直撞上透明玻璃晕眩得原地打转的麻雀。 善良,那是老闆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了吧? 既然是ことり的意思──受雇于人,其实にこ也不好说什么。 凝望着麻雀,「送到真姬ちゃん那边好了?」 「你们当我是家庭科、骨科、兽医,整天有人、有兽生病都找我是怎样──」还记得真姬那天开刀两天一夜,医院人满为患还有评鑑搞得她焦头烂额那次她气得破口大骂,「……现在给我记住了,我的本职是脑神经外科啊!」 吶喊完,或许气消了。儘管真姬那张被烦到臭掉的脸依旧臭着,但就在下一秒她默默打电话帮忙把疑难杂症转到其他相关部门。 ……那人,根本是滥好人。想起那次举动,にこ不禁戏謔地想。 「画质真好啊……」出神望着饮料广告上在沙滩走秀、身材修长,大概是模特儿的金发美女羡慕得紧,「哼哼看在电视份上,不要好了……我真坏~」调整新到货的电视音量,にこ为在想像中整到真姬感到得意。 在にこ进行各式各样的幻想时,手中的麻雀已经恢復精神,振翅飞走了。 反正时间到就会走了……不走,在打算。にこ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耐心,不过还是勉强接受走一步、算一步。 「不过叫个人而已……也太久!」 等了五分鐘、十分鐘过去了,にこ不耐烦三步併作两步跳上二楼。 谁都不能招惹园田海未,谁都不能。 说是这么说,但现在的她却被衬衫上头小小扣子拘束无法动弹。 手指受伤,本来可以食指与拇指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轻易将衣服穿好,但现在根本办不到……这时她才明白平时视为理所当然的技能,一点都不简单──原来大拇指除了用来比讚之外,还有各式各样超级重要任务。 好不容易扣好一颗却还有千千万万颗在等着她……家庭教育赋予的礼数与耐心,完全支持不住她为自己的无能愤慨。 「海未ちゃん~可以吃早餐囉。」 推开门,ことり轻灵地跳了进来。 海未「啊」地发出了不似自己声音的尖叫,别过身微蹲用在空中无依无靠还没归入钮扣孔的布料遮住身体。 「こ、ことり……贵安啊!」偷偷瞥了眼背后的ことり,她紧张地遮遮掩掩深怕被发现自己的糗态与失礼,「对、对不起,我还没穿好衣服,等等、再下去吃……」 ことり盯着她,左回旋、右回旋在后面小幅度半圆形左右位移打量。 「ことり帮你吧?」 海未想抗议这根本不是询问,ことり直接架开她的手帮忙穿衣服。 「破廉耻,我可以自己来……啊啊啊──!」 几乎是吶喊般的拒绝,推挤ことり的手却被反手掐住伤口,痛得发出惨叫。 「抱歉了,ことり呢……稍微有点强硬,如果不这样,海未ちゃん不会让ことり帮忙吧?」ことり抚平衬衫,从上至下迅速扣紧,「多依靠我一点嘛!」 她靠得很近,气息喷洒着空盪盪的肚皮,痒痒的。 「……是,抱歉了。」 「咳哼!」ことり噘着嘴,不满地轻咳。 「是的,谢谢!」海未了解意思,换一种说法。 「嗯嗯……」很满意改变,ことり重重点了头,垂下眸专心别好扣子,「海未ちゃん,你知道为什么女用衬衫的钮扣在左边吗?」 海未读过许多书,知道很多事情,但是男女衬衫这种小细节上面的冷知识她不知道──如果要说男女衬衫她只知道剪裁和款式一定不同。 ……那么扣子呢?这种细微末节,当然不得而知。 「为了分别男女?」 捏着下巴,她努力思考一个解答。 「噗噗!」ことり製造的答错音效刺耳地贯穿她。 「不算全错,给你一个三角形──分别男女是后续我们方便辨认的成果吧?过去,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啊,并不是童话喔!」ことり俏皮地补充继续道:「钮扣成本高像是那种富裕的贵族家庭才负担得起,而出生这些家庭的女性,通常是由佣人帮忙着装。」 「大部分人是右撇子……所以为了方便僕人,女用衬衫扣子就落在左边?」 扣好扣子,ことり拿来床上的深蓝色长裤,「是的bingo,海未ちゃん很聪明喔!」 很聪明,这种话海未已经听过不知道数百、数千、数万遍了。实际上她根本认为自己没资格享受这个辞汇带来的恩惠,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谓聪明的点是什么,那不过就是灾难般虚偽的形容词。 「能够藉由ことり给的线索推演结果,这不是很棒的推理能力吗?」 这段话,给予她啟发。其实后续想想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话语,但ことり诚恳称讚的具体优点,就在那当下深深触碰到海未的心。 「……谢谢。」她羞赧地低下头,脚配合着ことり指令套进去裤管。「不过ことり懂这个,也很厉害呢。」 「不喔,这是因为工作碰巧知道的!」捲着另一端裤管,ことり示意海未踏进去,「不觉得这样……感觉ことり像女僕,而海未ちゃん是ことり的公主殿下?」 「才不是这样!」 并不应该是那种双方不对等的关係,她想要的应该是…… 「破廉、耻──」 海未想反驳,太过激动忘记裤子还没穿上,勾到脚狠狠扑向ことり,双双跌上床。 「……抱歉。」 「没关係。」 避免再度受伤,海未手肘着地,脚卡在裤管起不了身,ことり就倒在身下,她的眼睛不知道要往哪里看……ことり的味道很香,会让她想起昨天不小心同床共枕的事情。 其实只是睡觉没做什么。 做什么还得了,破廉耻。耐住羞耻心,海未有更重要的话要说:「我还是要说ことり不是僕人……是、是朋友。」 应该是那样平等的关係……是、是吗?海未说出这词那瞬间,心中稍微涌起说不出的异样感。 「嗯……我们是朋友喔,朋友就是互相帮助的。」ことり笑嘻嘻地捧着她的脸,「所以ことり帮忙穿衣服,并不需要感到羞耻喔?」 「是、是的!」 凝望着ことり那真诚的眸,有点感动……不,是非常感动。 「喂喂喂,叫吃饭有必要搞那么久……」 门毫无预警碰地推开,にこ一进门就看见一件水蓝色的内裤正对着她──ことり被海未推倒在身下的情景,吓得她脸色唰地惨白、昏黑,「にこ我打扰了,にっこにっこにー」 比着招牌手势装傻,默默退出。 にこ鼓着脸托腮,彷彿一戳就会大爆炸。 「喂,笨ことり你干嘛!」 事实上,ことり真戳上去而且にこ也爆炸了。 猛地挥手赶走ことり,「真是,一大早搞什么飞机……」 「抱歉、抱歉,稍微帮海未ちゃん穿衣服久了一点嘛……」 双手合十,ことり满怀歉意接近中。 深諳老闆最可怕的武器──那水光流转炯炯有神到令人產生怜爱之情的眼神,にこ採取忽视策略,夹起酱菜嚼嚼。 「搞到人都被推倒了,倒是很厉害。」 儘管了解那是不小心的悲剧,嘴上还是不饶人。 放下筷子,「喂你,」にこ不是对ことり,而是指向海未,「康復时间多久?」 海未羞愧地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忽被にこ点名,猛地抬头慌忙回答:「看、看恢復状况,最快也要一个到一个半月吧?」 沉默。好紧张,にこ到底要说什么没人知道。 「嗯哼,也就是要住那么久的意思……园田你啊!」鼻子喷出一口气喃喃自语,接着にこ气势滂沱地指向海未,「既然要暂时长期居住,当然要干活啊!」 意料之外能达成的要求,「是、好的,当然没问题!」 「没吃饭喔,大声点听不见!」 实际上海未真的还没吃饭。忍住吐槽,ことり庆幸至少にこ没有赶走人。她本来还怕にこ如果真的不肯留人怎么办,安心地偷偷在海未耳边道:「……抱歉にこちゃん她嘴巴有点坏但绝不是坏人,ことり可以保证喔~只是……比较排外还有点管家婆。」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8<)!」ことり摆手否认。 「愿意收留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海未深深弯腰鞠躬道谢。 「不过干活……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呢?」 忽然被反问,にこ不知所措,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事。 「混帐,你、你是不会自己想喔!」 にこ大口扒饭,吃太快呛到猛咳几声,心虚地胀红了脸。 「咳、咳哼……对啦,去买午餐材料!」 为了掩饰羞耻,喝了一大口茶水砸桌子下命令。 接近十一点,商店街陆续出现熙熙攘攘的人潮。 「大特卖!」 一听到超市今天各种民生用品特价,燃烧了にこ二十五年来照顾弟弟妹妹培养出来的专业主妇精神杀进一群主妇之中。 「抱歉呢,海未ちゃん手受伤还要来……啊,谢谢。」 ことり苦笑着走向遮阳棚,刚买来的肉跟可乐饼立刻被海未抢走。 「不会,体力活恳请让我帮忙。」 她调整好袋子别在手臂上,确认不会滑下手腕。 「不过,」想起两人拚命赶衣服的情景,海未不禁担忧,「ことり你们的工作怎么办……昨晚不是还在赶工?」 「新年刚过单子比较少。那是客人临时要来……早上已经拿了,所以没关係。」语毕,ことり左顾右盼,「にこちゃん呢?」 「抢特卖。」 「那应该会很久,我们先去下一家吧。」思忖一会,ことり指向右手边前进。 两人并肩前进,经过了穗村和菓子在特价。 「买些点心好了,下午配点茶吃嘿嘿。」九十度转弯推开拉门,ことり直直衝向柜台跟老闆娘搭话。「高坂阿姨,新年快乐!」 随后跟进的海未与出去的客人擦身而过时,撞到手肘掉了东西。 「啊,不好意思。」 海未道歉,正想弯腰。 那客人已经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塔罗牌,「你是月亮吶。」 墨紫色的发拂过面颊,对上了一抹祖母绿般异常锐利又带了点笑意的视线。 以牌掩着嘴,客人朝海未点头、步出门外。 「海未ちゃん怎么了吗?」 应该是错觉吧?海未一回完礼,ことり就在柜檯边喊她。 「没事,不小心撞到人了。」 一边回应,手腕一边吃力地闭上门,海未稍微瞥了一眼窗外那抹离去的身影。 ……还是一样那么奇怪呢。 第八封、向阳之花(上) 上次进来「穗村」已是大学毕业之后,大约两年前的事情。园田海未环视一圈这陌生又熟悉之地,心下感慨、顿生怀念之意。店内摆设几乎没什么变化──大玻璃展示柜擦得晶亮,摆设各式各样精緻小巧的和菓子,其中引人注目表示招牌的旗子下有一颗圆圆的小馒头盖着绿色稻穗围绕着红色「ほ」字的图腾,是这间店的招牌:「穗馒」也是海未最喜欢的甜点。 店本身没什么改变,还是同她当年入住时屹立不摇的老店。 门面招牌。高坂老闆娘正穿着围惯的草绿色围裙,间得发慌靠着玻璃柜嗑团子。 探进店内。甜腻的蜜红豆香气窜入鼻尖,高坂老爹经验老道的粗旷大手正製作一粒粒精緻可爱的和菓子。 上楼。左手边第一间房间有个人儿──高坂雪穗,深切烦恼她的胸围、腰围与臀围不够丰满、纤细与圆润,忙着穿戴超集中胸罩、束上超紧身马甲以及硬绑在皮带尾端的超紧身裤子。 人也没什么改变呢,还是同她当年入住时亲切又熟悉的人们。 最后走进一间房。橙黄色墙面印入眼帘,被低垂帘幕飘逸打印一明一灭的光影。往下扫视边上一张床与中央小桌,跟整大柜推满乱七八糟的书籍,大部分是漫画单行本与杂志(漫画),像是《假面来打v3》、《乌龙茶派出所》、《凡尔赛螺丝》、《鲁邦三十》、《皮蛋超人》、《鬼大郎》、《鸡肉人》、《哆啦o梦》等。 除去一些少女漫画,大部分是符合房间主人总是处于战斗状态的格斗漫画嘛,记得那个《鸡肉人》经过书店时看到,印象是去年、现在应该算前年出的,不愧是她……这个人到底也没什么改变呢。她想,顿时对这乱中有序的房间涌起拥挤的安心感。 看左方,海未发现同行者──南ことり扭扭捏捏显得不自在。 「总觉得突然打扰人家房间很不好意思……」 视线相交那瞬间,ことり在海未开口询问前道。她知道「穗村」老闆有两个女儿,但不熟也可以说完全不认识人家,只是常常来买点心偶尔会跟老闆娘聊几句。没想到海未跟对方有能直接叨扰的交情,这也让她暗忖自己──还有不了解海未的地方。 「也是,抱歉。」海未知道ことり为何尷尬。 本来只是来买点心,聊着聊着便受到许久不见的高坂阿姨盛情邀约,一方面婉拒不来,一方面自己也想探望老友,便携同ことり久违地上二楼拜访。 「久等了唷~抹茶可以吗?」 唰地开门声打断海未,进门的女子粗鲁地关上拉门,几乎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帮客人们倒茶。整体来说太不得体也太无礼,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可是在海未跟ことり拜访房间后才被母亲──高坂老闆娘使出的河东狮吼轰起床的。 「穗乃果你这孩子怎么那么邋遢,还不快去换衣服刷牙洗脸,是想把客人吓跑啊啊啊──!」 例如,这样。 「好嘛~」倒茶女子──高坂穗乃果拉长尾音回应,不时喃喃自语,「干嘛那么兇,还不是妈妈你叫我先倒茶的……」 「不知道是哪个人睡到大中午,下午要给她加点什么工作~好呢?」 「对、对不起!」 面对端甜点进门的母亲再度训斥(恐吓),穗乃果吓得衝去盥洗更衣。 「啊你们先吃掉也没关係,那孩子平常吃很多。」高坂阿姨端上如山高的甜点,正面相对令人望之却步。 「这怎么好意思……」 两人连忙推辞却禁不住高坂阿姨那开店数十年舌灿莲花、宛如推销员「吃嘛、吃嘛~」的好意(攻势),便接受了。 「怎么这样~」 就像是听到究极惩罚,穗乃果飞也似的手刀奔进门。 「怎么又跑回来了,盥洗呢?今天可是还有ことりちゃん在喔,会给人看笑话的。」 有客人在场(儘管来不及了),高坂阿姨收敛怒气柔声道。 「我回来拿衣服换啊……可是听到妈妈你不给人家吃~你好坏!」穗乃果鼓起胀得像仓鼠的脸颊严正抗议。 「你这孩子都吃到肥嘟嘟了,还不减肥!」 母亲将女儿柔润的脸蛋,往两旁挑战极限拉至无限大,啪地松手。 「痛、痛痛──改天再说啦~」穗乃果抚着发红的双颊,「妈妈大坏蛋……」 「囉哩囉嗦讲一堆,不要找藉口,你速速梳洗、快点回来不就好了?」 「是没错,说到底还不是你不给穗乃果吃点心……」穗乃果嘟囔,腿呈大外八僵硬地走向衣柜,「……恶魔、小气鬼、兇巴巴老太婆。」 这话自然逃不过母亲大人的法耳。穗乃果你妈站在你后头,不用看也知道她超火。 「啊啊啊,看我捡到什么,哇掉在地上这本不是最新一期的jump~」穗乃果的母亲以夸张的口吻捡起一本杂志,「随便放难道是不要了吗?我看就丢到不可燃好了~」 「咦──穗乃果我马上去换衣服!」 威胁一招立刻见效,穗乃果随便从衣柜里面搜刮几件衣服就往外跑。 「真是、都已经是大人了,不要看这种幼稚东西,多学学海未也好啊?」叉着腰监视穗乃果离开后,高坂阿姨瞥了一眼书籍封面几秒,吹着口哨默默地将书收到围裙里,朝海未与ことり乾笑几声。 「抱歉,吵吵闹闹给你们见笑了哦呵呵呵~」 「感情还是这么好呢……穗乃果这阵子还好吗?」海未抬头问道。 「那孩子还是让人不省心,不学无术、游戏人间,最近刚忙完过年订单,穗乃果老样子带着麦克风跑去街头唱歌。」高坂阿姨指着窗边靠着的一团长条布包,顺势坐到ことり对面,「那孩子就只有精力充沛这优点,只要不学坏就好……不过偶尔我会想──如果她像你这么会读书就好了,既是一流大学高材生又是公务员,跟你妈妈是青梅竹马的我也感到很荣耀呢。」 「只有擅长读书而已。」海未嘴角勉强撑起一丝苦笑,「有自己的兴趣很好,兼顾兴趣、还能帮忙老家生意当小老闆也很好啊……『家人』齐心合力,很令人羡慕。」 提到家人,她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加重了语气。 「况且穗乃果既有行动力也有勇气,不管做什么一定都能有一番不平凡的事业。」 「是啊。我也觉得……」高坂阿姨瞥见海未逐渐阴沉又佯装开朗的面容,又发出奇怪的贵妇笑,「抱歉我再说什么呢,哦呵呵呵呵~」 「……没关係啦,过去那么久了。」 不想让人担心,海未故作坚强的笑容中透出一种淡淡的无奈与哀伤。 「抱歉呢海未ちゃん。啊真是的我这嘴巴,之前明明说过不再讲了,果然人上年纪就是老婆婆,整天在那边囉囉嗦嗦又长舌。」 高坂阿姨掌嘴,再度道歉。 「海未ちゃん啊……不要忘记了,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喔。」她起身离开,温柔地说。「那我去看店了。给你们年轻人聊,慢慢吃、不够再来拿!」 「好的,我明白……谢谢。」 海未低头致谢,礼数依旧周全将人送走──她不晓得她的心何时能真正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正中央的甜点摆设还是跟刚才一样,也可以说一丁点都没动过。 「ことり你不吃吗,穗乃果家的点心可是很好吃的喔?」 ことり在这个家是客人。虽说海未考虑到ことり尷尬的心情,但坚持礼数的她还是不愿先动手。 「只是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噠唷!」看来穗乃果在门外便听到ことり的话了,「ことりちゃん是海未ちゃん的朋友──家人的朋友,就是穗乃果的朋友噠唷!」 「是的,所以当自己家自在一点比较好。」海未附和。 ──你也看到了吧?海未眼神暗示,ことり也明白这家子相当好客热情,就伸手拿了最近的甜点嚼嚼。 「嗯,那ことり我不客气了……嗯,好吃!」 不愧是穗村的点心外皮软糯q弹,内馅绵密细腻、湿润鲜甜,适合配茶。 「伯父的手艺还是很棒呢。尤其是馒头,我最推荐了!」 这时,海未一反常态少见露出满足的笑顏。 「是唄~连海未ちゃん都会沦陷的美味。」穗乃果骄傲地说,「爸爸製作的和菓子可是兼具美观与味道的喔!」 「是啊,既可爱又好吃……」ことり抚摸着应景製作的雪人菓子,随口间聊,「说起来,海未ちゃん跟高坂さん感觉认识很久了呢?」 「直接称呼穗乃果就好了!」穗乃果说,盘着胳膊思索,「嗯嗯~对嘛对嘛,穗乃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打从有记忆以来,穗乃果就跟海未ちゃん一起玩了。我们可是一起洗澡,还知道对方身上有几颗痣的关係了。」 「对啊我们知道对方……等不要说得那么噁心,我才没算过你身上有几颗痣!」海未连忙挥手吐槽,又慌慌张张地解释,「ことり拜、拜託你千万别误会了。我们两人的母亲是青梅竹马,打从娘胎就认识了。相处比较久算是青梅竹马,而且高中有住过她家三年。」 真可爱。ことり见她这样慌张,忍不住笑了出声。 「嗯~有那么久的朋友,真好呢。」 ことり羡慕的讚叹,立刻遭到穗乃果与海未异口同声地否定。 「明明是孽缘!」穗乃果说。 「不不不,只是孽缘。」海未说,「你也看到了是这样吵吵闹闹静不下来,常常让人伤透脑筋个性。」 「你还不是整天一脸正经,兇巴巴不爱笑。」穗乃果不服气地鼓起脸颊反驳。 「嘴巴都能吊猪肉了你……」海未手伸过去捏穗乃果的脸颊,「话说你头发变长不少呢?比以前成熟许多。」又往下整理那头比高中时稍长的阳橙色泽的秀发,给人成熟的韵味却不掩其充满活力的一面。 上一秒还在吵架,下一秒就像是个没事人聊了起来。 看嘛明明感情就很好。ことり就笑笑不说话。 「还好啦嘻嘻……我才惊讶海未ちゃん,」穗乃果瞥了眼ことり,由上而下仔细打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想到这么久没来,你就交了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没有欺负人家吼?」 「我才不是你……」海未支支吾吾地驳斥,视线不安地飘移,「还有破、破廉耻,不要用那种引人误会的说法。」 「还是那么容易脸红啊。嘻嘻不闹你了,」穗乃果转向一直默默嗑糰子的ことり亲暱地握住她的手,「ことりちゃん~你一定懂吧?海未ちゃん是个稍微闹一下就会脸红的认真魔人性格,推荐你多多欺负这点。」 「而且认真解释时,看她那么努力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呢!」 「对啊对啊,你很懂嘛!还有喔……」 这瞬间,ことり跟穗乃果两人开始聊得热火朝天,认同彼此是志同道合(欺负海未)的同伴。 「ことりちゃん!」伸手。 「嗯,穗乃果ちゃん。」回握。 「这是哪门子的惩罚吗?连ことり都这样……别取笑我了。」 穗乃果与ことり联军结成后气氛缓和许多,三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时传出无法抑制的大声笑闹。 「最近、还有在写诗吗?」穗乃果嘴不停,手也不停的吃。 海未ちゃん有在写诗喔?ことり听到稀有的话题,忍不住喃喃复诵,眼睛睁得雪亮、耳朵也张大不少。 「偶尔偶尔,反正有想法就记起来。」海未苦笑,「那你呢?听伯母说你还是会去街头唱歌,还是很喜欢音乐吗?」 「比以前少了,最近要留时间读书。」穗乃果放下点心,啜饮一口热茶。 真难得呢。在海未惊讶之馀,她又说出一个更令人讶异的消息。 「其实……穗乃果我想考音大。」 「从没听说过……」海未身子往前差点把桌子撞翻。 「嘻嘻,因为……这是穗乃果我第一次跟人家说啊。」穗乃果似乎不擅长应付这种正经话题,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杓,「……穗乃果我从以前很喜欢唱歌嘛,高中那时海未ちゃん常常告诫我要好好读书、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但私下还是很支持我,真的很谢谢你。 高中毕业凭着那一股衝劲,趁假日去公园之类的地方唱唱歌满足一下心愿,但是经过这几年思考……我无法满足,我也不确定该怎么说,总之唱歌不是只是唱唱开心的而已,还是要有技巧与专业知识,所以我想去考音大。这次不会是三分鐘热度,我想要偷偷来,然后等考上后,哇地吓妈妈她们一大跳!」穗乃果高举双手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小鬼。 「……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后悔没听你的话好好读书,谢谢你。」感性完的她举起食指抵住嘴唇,「对了、对了!这件事要保密喔,虽然我还是破功先说出来了嘻嘻。」 儘管这个话题被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不过听在耳中的那份重量却是如此沉重。 她是认真的。其实海未偶尔夜晚经过穗村会发现穗乃果的房还亮着,以前老认为是在看漫画熬夜,现在思来想去──原来她是在读方才一进房发现散乱在桌上的笔记跟讲义才是吧?她很确定她是认真的。 明明这人以前看书三分鐘就会把口水流满页面,在大人眼中从来不比自己优秀,减肥永远只是口号、作业丢三落四、做事不经大脑、成绩差劲、吊儿啷噹、少根筋、搞怪、爱玩、爱吃。 本以为从未变过,但什么时候已经超越她了呢? 不对,更正,自己只是一直在原地踏步、无法前进。穗乃果本质从未改变,一样是那位行动力十足,总是勇往直前的青梅竹马……一直一直彻彻底底朝前方迈进,她打从很早以前就超越她了。 ……突然有些寂寞。 「打扰了。」 时近中午吃饭,海未与ことり一方面不敢叨扰高坂家的午饭时间、另一方面跟妮可失联太久,她们在帮忙收拾餐盘后收下一盒点心告辞。 「对了,」离走前海未拍着青梅竹马鼓励打气,「考音大加油啊,学科有不懂的地方儘管问我。」 「嗯~谢谢!」穗乃果露出标志般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欢迎两人再来吃,穗村招牌──穗馒!」高举点心,喊出了打广告的台词,郑重地送走两人。 「呼哇~吃太饱了,午餐就简单一点可以吗?」 回程路,ことり拍着肚皮,烦恼自己摄取太多卡路里却又无法拒绝那包着糖心的恶魔。 「嗯……」 「怎么了,不舒服?」 ことり弯腰窥视海未沉思的侧脸。 「不,没事。」她摇头,不发一语。 ことり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她。沉寂一段时间后,海未突然道:「还记得我的双亲吗?」 每次提到这话题,ことり像是被胶带封口接话都十分艰难。「嗯,已经亡故了……难道?」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掩嘴。 「是的,我刚刚说过我以前住穗乃果家三年吧?父母就是高中那时候走的,后来我被高坂家收养。穗乃果在学校漫无目的地开心玩乐的时候,我为了不想让收养我的高坂家担心,所以一直很认真读书。那时我老是担心她这样太过乐观无谋,会不会有问题。不过看来是不需要担心了。」 那双清澈琥珀映照着穗村,带着一丝落寞与喜悦。 「正如你所见到的,她们家很好、很温暖、每天吵吵闹闹的,我真心觉得是第二个家……但我无法融入她们家。」 她的声音渐小、渐如蚊蚋,最后几句已经听不清了。 「之后上大学,我不好意思也不能继续打扰高坂家便搬了出去,靠打工、父母的遗產还有奖学金自己过,一直到现在。」 此时,沉默铺天盖地席捲而来。 强风驰骋,乌云飘荡,暖阳隐而不现。那朵凛然的蓝色花儿覆盖阴影之下,孤单佇立于天地之间,诉说成长的轨跡。 「以前我听长辈的话,『只要好好读书,上好大学就会有好工作。』脑袋也只是想好好读书就会有好工作才去上大学、考公务员,而穗乃果不一样,她有目标才去读书、奋发向上追求梦想,而我只是完成周围人的期待后,失去了目标、漫游目的过一天是一天。 老实说我对未来很茫然,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生存的价值……感觉说得太夸张了呵呵,总之我没有前进就只是站在原地踏步。」 她自我分析,自嘲地笑了。 「对于穗乃果我很高兴还有点寂寞,感觉好像被青梅竹马拋下了……而且说来难以啟齿,还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感吧?」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不比较因为无法比较却经常被身边人比较,或许是这样才会多少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產生连自己都羞耻的扭曲情感。 她凝视天空,逐渐从乌云中探头的太阳。 「那是羡慕喔。」ことり猛力摇头,提出她的见解,「正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有复杂的情感才很难定义──ことり认为海未ちゃん认同穗乃果ちゃん是朋友也是对手,才会羡慕。」 「是这样吗?」她不确定,但或许真像ことり所说的。 「武道不也是这样吗?海未ちゃん有练弓道、剑道那些嘛,所谓以武会友的武士道精神!」 听到ことり的话,海未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阴影。然而,那层阴影只是夜空难得被肉眼捕捉──一闪即逝的流星,无法判明真身。 「是、是啊,确实。」她乾笑着,表情僵硬不知所措。 「海未ちゃん很厉害的,肩负着眾多期待将目标达成,那是很厉害的事……达成顶点顿时失去目标也在所难免。不过──」ことり啪地绽放灿烂的笑容,扬手伸向广阔的天空,「事物的看法取决于自己的心……ことり认为读书不是为了要做什么,而是接下来要做什么都行!」 那瞬间,ことり彷彿乘风凌空飞起,亚麻色的发丝随身型飘逸,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把固定人的地球重力与烦忧全然拋至身后,海未看得出神。 「暂时想不到要做什么没关係,光是意识到自己原地踏步就是进步的开始喔……如果一个人感到寂寞,不要忘记海未ちゃん你不是一个人,ことり会帮你的!」ことり握住她的手,「好嘛,吶?」 真是不可思议,ことり所说的话是如此充满魅力、予人信心。 「……嗯,谢谢。」从交握的双手中,海未感觉心里彷彿流入一股暖流。 「对了,」这时,ことり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拳头敲击掌心。「穗乃果ちゃん不是说你喜欢写诗吗?」 「还记得啊,有点羞耻……」海未害羞地挠了挠头,伸出在寒风中颤抖、微微肿胀的双手──虽说红肿与肥大消退了不少,疼痛却依旧不减。 「只是打发时间,并不是特别也不值得给人看。而且你看我的手这样,暂时是没办法写了。」 「虽然我不会写,不过ことり很喜欢读书也喜欢读诗……如果不给人家看,不是太可惜了吗?那些诗词也会寂寞的。」 「是、是啦……?」 「那下次能写了,要给我看唷!」 「可是我、我呃……」海未心下羞耻,十分为难。 ことり攥紧衣襟,蜜色的眼眸中水光流转,那泪眼汪汪的模样惹人爱怜。 「海未ちゃん,拜託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发动了无法拒绝的绝对攻势。 「哇……ことり太狡猾了啦,好、好吧。」海未正面接收,效果显着。 「约定好了唷!」ことり双手高举万岁,高兴地握住海未的手,上下用力甩动害海未疼得惨叫。 「抱歉,抱歉。」 罪魁祸首吐了吐舌头(没诚意的)道歉,就像个没事人高兴地蹦蹦跳跳往家迈进。 「妮可ちゃん应该在家等很久了,ことり我们快回去吧~」 「嗯……小心看前面啊。」海未呼着发疼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无奈,慢慢跟在小鸟后头。 一路上,她思考耿耿于怀的话题。 ──武道不也是这样吗?所谓以武会友的武士道精神! 「武士道嘛,抱歉……我没资格。」 总有一天要告诉她。 盯着ことり的背影,她本就正经的表情,现在可以用肃穆来形容。 第九封、向阳之花(下) 「……资、格……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那阵轻柔的嗓音断断续续,拉回园田海未失焦的情绪,回过神发现南ことり的脸快要贴上来。 太近了!海未扭曲那本来严肃的神情,太惊吓显得有些滑稽。儘管是好笑的表情,然而ことり只是担忧地蹙紧眉头并没有笑出声。 ──武士道嘛,抱歉……我没资格。 「难道……我讲出来了?」 「嗯偷听到隐私的话很抱歉,可是ことり听力很好的。」ことり又追问:「吶,为什么要说自己没资格?」 ──这就是你的大和舞吗?只是像个机器人遵守指令修行的你,你的舞蹈没有灵魂!更遑论武士道了,算了今天就这样吧…… 怎么会呢?原来没有灵魂嘛……可是灵魂在哪呢?儘管任何事情,从小就有人规划,剑道、花道、大和舞、茶道、弓道等,那些修行训练一个都不落,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辛苦,每天都很充实……因为这是她打从心底,真心喜欢做的事情。 「是的,父亲大人……」 支持自己的信念崩塌、分崩离析的家、颓丧的父亲,盯着供桌父母照片,只能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的自己。 然后呢,那又如何? 实际上这只是她私人的事情,讲出来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海未不想让ことり担心,她本想轻松点转移话题,然而张开口嘴巴只是一开一闔,喉咙乾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失去声音的美人鱼,彷彿下一秒就会变成海中的泡沫失去所有重要的东西。 「海未ちゃん是谁说你没资格,可恶可恶,哪个大坏蛋,ことり我、こと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8˙)……」 ことり愣了会神,又像是想到好主意头毛都跳了起来。 「ことり我帮你打他,可恶竟敢说海未ちゃん不是武士,ことり我第一个不认同,咻咻──!」 铁拳ことり现在上场了,喔喔现在对手某拳王也上场了。ことり挑衅般挥出她的正义小粉拳,然而在空中也划不出任何破空的声响只好自己配音。 ──不要忘记海未ちゃん不是一个人,ことり会陪你的。 明明又是陷入回忆的悲伤时刻,然而海未见到ことり这样也忍不住笑出声。 还好有ことり在身边。她想,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谢谢你ことり。」 「海未ちゃん终于笑了啊,嗯嗯。」ことり点点头,「但是我们要继续维持,你知道心情不好要怎么办吗?」 「愿闻其详。」 「那就要做一些快乐的事情!」ことり双手展开画着大大的圆,「如果能够找到生活中一点点幸福,每天一点点发现就会多一点点开心,光是这样就够了。」 想到悲伤的事情,如果强硬让海未说出口,只会让她想起悲伤的事情,越来越悲伤。ことり明白,在海未愿意主动说出口之前,她会等待。 她曾听过perls的完形祈祷文是这么说的: idomythingandyoudoyourthing. 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 iamnotinthisworldtoliveuptoyourexpectations, andyouarenotinthisworldtoliveuptomine. 我在这世界不是为了要实现你的期望而活, 而你在这世界也不是为了我的希望而存活。 youareyou,andiami, andifbychancewefindeachother,it'sbeautiful. ifnot,itcan'tbehelped. 你是你,我是我。 如果偶然地我们发现彼此,那很美好。 如果没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喔。世上所有的事情不可能尽如人意,儘管会有些小失落、会有些自我怀疑,可是那又如何。ことり她就想,既然所有准备都已经齐全、尽全力做出最大努力不留遗憾,那么剩下交给天吧,她也只有且只能等待了。 ……话是这么说。 「呜哇~」ことり现在的心神都被百货商场各种各式各样服饰给拉走了心神,眼神都闪闪发光。 海未成为ことり背后的迁徙动物,两人就像母鸡带小鸡在各个区域转圈圈。其实她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心下有些疑问:「ことり这就是所谓心情不好要做的事情?」 「嗯嗯,如果心情不好就要逛街。呜哇~」ことり捧着脸颊,摸摸那个荷叶边,摸摸这个喀什米尔毛,对着商场的衣服们上下其手。 现在新年大特卖刚过去,百货商场没有什么人流,新货也逐渐上市,刺激她增加各式各样的灵感,徜徉在衣服的海洋无法自拔。 「……真幸福。」 从小母亲对ことり在如何耳提面命不能跟陌生人走,至今成为一名成熟大人,ことり她依旧能被甜点跟时尚衣服拐走。 真要形容,这就是她的宿命! 「会不会太严重了欸嘿。」ことり敲敲头,「啊糟糕……抱歉明明是要让海未ちゃん开心。」 「没关係的。」 心中最喜爱的事情真好啊。海未她自认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可以让她这样热爱到不顾一切,所以看到ことり这样相当羡慕,也觉得看着ことり因为衣服露出幸福的笑容,也像被传染似的,整个人也情不自禁笑了出来,轻松不少。 「谁来救救我~」 正当她们气氛良好的那时,忽然意外就这么出现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在中央搂空的百货中心回盪。她们探出头望向底下的楼层,因为没人一眼望去就是一名孕妇扶着肚子撑着栏杆,下半身裙子湿透看来是羊水破掉了。 「那是……」 「小泉太太……」 两人对望一眼,「给我等一下!」 本来预產期是在明天嗯……18号的,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着急跑出来,明明夫妻俩都挺慢吞吞性子的啊? 在海未跟ことり的帮助下,小泉阳葵马上就被送进了西木野综合病院,她躺在手术台上思考自己的胎教是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没错,她到医院没想到小婴儿就动也不动了。她只能躺在手术台痛得要命,浑身像是被几百台卡车辗过一般,陷入难產状态,她想,如果不转移注意力她会痛到发疯的。 说起来,她那时候就是在商场电视机那边看大和国民偶像百合小姐,接着就跟着歌曲一起唱一起唱,呼呼打call。该不会…… 「抱、抱歉……」阳葵随手抓住一位医生,「你可以拿一台收音机,然后放百合小姐的歌曲吗?」 「蛤?这位太太你难產欸,意义不明!」 没错,被抓住的是听到ことり担忧偷偷跑来查探,变身妇產科医生万能的西木野真姬。虽然常常遇到奇怪的请求,多少有些习惯了……说真的人命关天每次都无法习惯,她也不能在手术房里面捲头发分散注意力,烦躁得要命。 「拜託了。」 在阳葵逐渐模糊却不乏坚毅的视野中,真姬叹了口气,正好一名护理师过来,「西木野医生……要准备剖腹產的──」 「听她的话,拿收音机。」 没多久包膜的收音机也拿来了,本来是下个准备动手术的医生顺便放在那边的,真姬就擅自徵收了。 调整频道,国民偶像百合小姐歌曲红遍大街小巷,随便转就换到了前几天的红白歌合战。 偶像、打call、谁来救救我,这是组成小泉一家成员们的重要成分。 然后阳葵果然感受到强烈的阵痛,没多久一名可爱的小婴儿就这么诞生了。在阳葵昏过去前,她想,果然这孩子也是个偶像厨,而偶像厨当然要从娃娃抓起。 在公司接到医院发来难產通知时,小泉莲顾不得接下来的会议,在课长的同意下连公事包都忘记人就往医院跑,迷糊到连能坐计程车都忘记,一路跑好几公里,差点虚脱。 「谁、来、救救我……」 「给我等一下。」这时护理师打开门,把病床推出门,「恭喜您,是位可爱的小公主。」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声音忍不住发抖,「是吗,怎么样两人都平安吗?」 「嗯很顺利生產喔。」 「这样、这样,太好了葵碳……」莲喊着眼镜眼镜,捡起因汗水掉落的眼镜,抓住椅子,抖着双腿勉强站起来,「你辛苦了哇呜呜呜啊啊啊,你有没有事啊……欸人呢?」 然而床上空空没有人,护理师忍住笑,「您太太已经在恢復室,婴儿送去检查,一会再让你们见面。」 「小泉さん。」 在门外坐着的海未跟ことり一眼就看到茶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溼、脸色发白的小泉先生,同时起身点头致意。 「阳葵ちゃん还在睡喔,你要进去坐着等吗?」 「我就稍微看一下……」 莲稍微打开门,看到妻子恬静的睡顏,正打算出门让她继续睡。 「莲君。」 没想到妻子竟然醒来了,「有看到孩子吗?」 「没,我到的时候她刚要做检查。」他摇摇头,惨白的脸因为幸福而回復了些许红润,「但她是葵碳生出来,一定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终于不用再羡慕星空那傢伙了,哼哼我也有自己可爱的女儿了~」 「那么,我们先来选名字吧。你之前想好的那几个,那么神祕都不告诉我……嗯怎么那么迷糊公事包都没带,还在身上吗?」 「就着急嘛……」莲不好意思摸摸头,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张白纸,「当然当然,我随时放在身上……嗯?」 「怎么了?」 如果要形容莲现在身上的状态,那就是掉进湖里面捞出来的,浑身湿透了。想当然尔他从没想过身上这张白纸在他反覆搓揉,日思夜想加上被汗水浸湿,于是上面大半字跡都糊掉了。 「月下美人(はにー)」、「月虹(るな)」、「星流(せな)」、「姫星(きらら)」、「今鹿/娜乌西卡(なうしか)」、「琉绊空(るきあ)」、「夜露死苦(よろしく)」怎么办,他想的以及朋友交流查了很多书,找到那些一整串超帅超中二比星空糙老大叔取名还帅一百万倍的名字呢?只剩下,「……は、な、よ?」 「啊啦嘛はなよ……真是个好名字,那汉字就……嗯嗯结合我们两个的名字莲就是花……跟阳葵的阳,就花阳,老公你真棒!」 嘛算了老婆高兴就好,误打误撞。 向阳之花,花阳。新生的孩子,那是充满希望的未来之花。 听到小泉夫妇聊得开心,海未就跟着ことり在医院中庭晒着冬季难得探头的暖阳。 真好。她盯着底下摇曳着花朵让人充满着生机勃勃的希望。不远处,小泉莲就从大门那边出来,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人。 「找到了找到了,两位!」 莲看到海未跟ことり立刻上前,他认识星空雷一朗马上就认出了海未。 「啊我知道你,是雷那傢伙的后辈记得是园田さん,那这位是?」 「南,请多指教。」 「南さん请多指教。」 「恭喜您小泉さん。」 「对啊恭喜恭喜,花阳ちゃん真是好名字!」 「刚刚那么混乱忘记说了,真是谢谢你们送内子来医院!」 接收到小泉先生的九十度最敬礼,两人实在不敢当,连忙摇头摆手。 「没什么不必多礼。」 「对啊对啊……我们只是正好经过。」 「呼……别客气,我真心谢谢你们、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呜呜……」 小泉莲像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头一般,坐到两人对面的花圃边缘,眼泪毫无预警就这样夺眶而出。 「呜哇小泉さん……」 「抱歉,我就是控制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接下来就当我自言自语,不用管我没关係……」莲脱掉眼镜,连忙抹乾不停落下的泪水。 「我、我就是想到啊……我接到葵碳难產通知的时候,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就像是天塌了。 跑步的时候一直想到那些书里面讲生產多危险,我就想到葵碳。 如果葵碳、如果葵碳……在手术台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我无法想像她会死……我会疯的……甚至可能会追随她而去……」 「……那您的女儿呢?」 「海未ちゃん?」 「……花阳ちゃん对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又该怎么办呢?」他发着呆喃喃自语着,他会做什么抉择? 「恕我失礼了。」海未嘴巴上道歉,但态度相当咄咄逼人。 ことり从没见过海未如此激动,她明明一向是温和有礼的,现在紧握着双手,要不是手还伤着包紧紧她怕是会用指甲捏出血痕。 「到时候你真的追随妻子而去,你女儿怎么办,就这样拋弃刚出生的生命吗?」海未像是透过小泉先生在看着谁,又像是在问自己,「难道孩子就不是人吗?……最伤心的永远都是被留下的……」 ──勿念。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而你也没有我这个父亲。 那天早晨起来,房间已经摆了供桌,上头有父母的合照,而父亲只留下张便条写着这句话人就失踪了,然后她被高坂一家收留了。 「……我呢,父亲大人,被留下来了的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见海未似乎又陷入过去的伤心事,ことり晃也晃不醒,连忙使出衝撞抱紧紧攻击打断她。 「海未ちゃん!」 「……ことり?」 「对,是我,是ことり!」ことり抱得更紧了,「别怕,ことり会一直陪你,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哭的时候你也不是一个人。」 我哭了吗?海未意识过来,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 「没事了、没事了……」 ことり抚摸她的背,过一会儿海未才缓过来。 「抱歉让你看到丢脸的地方……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 对啊,我以为已经习惯了。她想,这九年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有了一个人陪着,以为锁得紧紧的心又被打开了呢? 「嗯嗯没关係喔。」ことり摇摇头,「因为ことり我们是朋友嘛!」 「……是的,我们是朋友。」 对啊明明是朋友,为什么ことり说这句话,听久了会觉得心里怪怪的。她想。也不是说没当ことり是朋友,就觉得闷闷的,好像缺了点什么?她摸着自己的心,不明白那处不为人知的情感从何而来。 「小泉さん~小泉さん~你妻子活得好好的,没事没事别想那么多啦!」 「对啊,我干嘛想那么多?」 小泉莲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坏毛病,本来就是挺悲观的一个人,没想到就这样想像最坏的情况自顾自陷入幻想,「抱歉,我失礼了。」 「我才是……很抱歉那么激动。」海未也鞠躬致意。 「没事没事,你说得对,我已经是个父亲了,肩上有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女儿都很重要,我不能再那么丧气了!」 「幸好没事。」 「对啊幸好……抱歉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告辞。」莲看着手錶,再度九十度鞠躬离去,「总之非常谢谢你们。」 等莲走远了,海未盯着他的背影。 「小泉さん那样说,其实也真是爱惨了妻子吧?羡慕呢~」 「是啊……我的父亲也是那样吧?」 「嗯(˙8˙)?」 「ことり你知道九年前的大平洋地震吗?」 「嗯?当然,你说那个很多人罹难的大海、啸……」 本来不知道为什么海未天外飞来一笔,连结上下半段,ことり突然意识过来海未要诉说的,摊开心底那一点点关于过去事件的讯息。 「上次你看到的,其实说我父母亡故有些不大对,只能说是半对……我的父母,正确来说我的母亲在海啸中失踪了。而我的父亲拋家弃子,随着母亲的脚步离去了……他在哪,我不知道……嗯?」她自言自语又像是确认自己的思考般摇头,「不对我知道的,只是我从来不敢面对。」 明明是天气很暖和,花朵随风摇曳诉说着未来的美好景象。但是太阳却像是配合海未的话语藏了起来,ことり只觉得被人从头浇水浑身发凉。 那朵凛凛然的高岭之花,究竟是因为孤单所以冷寂,还是因为站得太高太远所以才冷、才会孤单呢? 买花送占卜是什么鬼? 「你是女教皇吶!」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没吶,剩下请付费。」花店主人东条希,神神秘秘的将脸藏在塔罗牌后,手中搓着的是代表财迷的气息。 「にこ我才不要咧!」 手中捧着商店街抽奖得到的一大把鲜花,矢泽にこ又从友人手中多抢来一些花,将自己装饰得五顏六色。 虽然后续遭受胸部龙爪手性骚扰攻击,不过问题不大,毕竟希神神秘秘看到她就给她免费算,还多送一把花……当然不拿白不拿,没什么比免费赠品听起来更动听了。 「哪有人占卜不解释意思的啊?」 算了。にこ才不相信那些命运,大银河宇宙no.1是不会随意屈服于spiritualpower之下的,当然被龙爪手攻击不算。 瞧瞧左手抢到的特价肉、看看右手抢来的特价菜,不愧是各种大特卖,哇哈哈心情愉快大丰收。朝着花朵吸一大口气,世界真是美丽、空气真是清新。 「呜哇,真好真好,像にこに~一样美丽。」 不对。 「奇怪,那隻鸟、那道海咧,人咧她们跑哪去了?」 明明只是去大抢购,怎么人通通都不见了? 「呿呿呿,亏にこに还想心情愉快亲自下厨呢。可恶可恶,にこ我不要分给她们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垄罩住にこ,她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她一颗头的纯正金发外国人,脸上戴墨镜一身长风衣就很可疑。 「xopoшo!」 这啥语言啊?用英、英文可以嘛…… 「哇咧,你你你……嗨嗨、哈囉……花枝魷鱼麵、爱老虎油、掰掰!」 にこ选手现在转身,没有预备跑,她能顺利达阵吗?快跑快跑,然而外国人选手,手长脚长立刻扑倒了にこ选手,触杀出局! 「找到你了。接下来……还有一隻,在、哪、里、呢?」 第十封、海潮。 九年前春季樱花绽放的美丽季节,万物復甦的时刻,和国上空笼罩一层厚厚的无法驱散的阴霾。 大地震引发大平洋海啸,轻伤、重伤、死亡、失踪,到处可见,摧毁了眾多家庭的幸福。 园田家只是其中一个悲剧的缩影罢了。她想,过了那么久,其实伤痕应该淡了吧?毕竟大家都一样惨,那为何我出不来呢?园田海未实际上并没有亲身经歷过那件事,可是脚底崩塌了,让她也跌落深渊之中。 每年,一家三口都会固定家族旅游,在大和国内不同地方拍下一家三口的身影,没想到中学那时却是最后一次合照。 那时她刚上高中,每天都忙着适应新生活。于是也正好缺席那次家族旅游。只有父母同行,明明父母出发前一天还在谈久违的蜜月旅行正高兴着,没想到等海未放学回家就只剩下送医昏迷的父亲,而母亲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 没有葬礼,父亲从来不相信母亲失踪被判定死亡的消息,隻身前往东北寻找失踪的母亲。 只留下一张夫妻的照片放在供桌,以及被遗留在世上的孩子。 「那就是我……园田海未。」 之后,她的记忆相当混乱,她已经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段混乱的日子了,几乎是本能在行动,日復一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只有让自己忙碌,不要去想、不要去听、不要去感受,才支撑她不停地前进。 ──如果一个人感到寂寞,不要忘记海未ちゃん你不是一个人,ことり会帮你的! 然后遇到了ことり,她的救赎。海未僵硬着转过头盯着ことり,「我……ことり,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我还能相信谁? 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能够依靠你吗? ……拜託,请救救我。 「嗯嗯当然了,别怕ことり会一直待在你身边,ことり想帮海未ちゃん一起背负!」ことり伸出小指,海未立刻意会过来跟她勾着小指做约定,「说谎吞千根针,约定好了!」 那个身躯小小的、弱不禁风,可是那总是朝着梦想努力前进的身姿,坚定的眼神却又十分强大。 「嗯谢谢……」 想要远离却又忍不住靠近。海未不由得心生罪恶,她握紧双手感受着触碰时柔软的触感,涌起罪恶感认为自己很卑鄙,却还是深深陷入ことり的温柔里面无法自拔。 接下来的日子又回復到了以前那样相处,好像又无事发生了但现在想起,却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海未的双手终于好了脱离伤患身分,搬出门回去上班,ことり依旧天天做着最喜欢的衣服。而矢泽にこ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对啊,是什么?」 「にこ你怎么了吗?」 にこ抱着胸,一脸困惑。正好到海未送信的时间,她牵着脚踏车就看到にこ在门口来回踱步。 「喔海未啊。来送信喔……にこ我在想究竟忘记啥──」 「海未ちゃん辛苦了!」ことり看到海未来,连忙放下设计的草稿出门迎接。 「ことり……」见到ことり,海未点点头神色放松,「这边有国际──」 「xopoшo!」 忽然不属于和语的语言插开她们谈话,一位金发的外国人就把海未跟にこ挤开,上前对ことり抱紧处理,「sonoubriaco!(我为你沉醉)」 啊! 那一天にこ终于回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在路上遇到的奇怪外国人,讲着听不懂的语言把她扑倒,然后接通电话人又跑掉了,要不是个美女,にこ肯定会抱紧……啊不对,是真的报警处理。 「没办法にこに,魅力太大了吧~」 にこ沉入回忆,本来是想要跟ことり还有海未分享这个趣闻,准备大餐见到两人回来,没想到那氛围有点儿怪,也不知道哪里怪。后来又被小泉家出生的花阳吸引了注意力,她就完全忘记这个怪怪外国人的事情。 被人忽然抱紧,ことり意识过来,对方说的是义大利语,连忙用义语回答。而海未晴天霹靂,完全无法插入两人谈话,只能眼睁睁看两人用亲密的姿势抱紧紧相谈甚欢。 「scusa!(请问)」海未苦笑。 以前稍微有学一点别的语言,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到,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其实我会讲和语。」那位金发的外国人说。 「这样,那就失礼了……请问您跟ことり……?」 「我?ことり是指南老闆吧,原来你叫ことり,真可爱的名字!」外国人非常热情跟ことり脸贴脸打招呼,「其实我跟ことり是第一次见面啦。」 「第一次见面……那怎么太不知羞耻……那么亲密?」 「这没什么啦,我从外国回来,忘记和国比较保守一点,抱歉吓到你了ことり。忘记自我介绍,绚瀨、绚瀨绘里,我是混血儿所以看起来不像和国人。」绘里伸手进行正式的自我介绍,「真的很高兴见到你,终于见到你了!」 「南、南ことり,谢谢你绚瀨さん……」 「叫我绘里就可以了!」 「这样,绘里ちゃん,在场这位邮差是园田海未,还有员工矢泽にこ。」 分别对在场的人进行介绍后,ことり让大家赶紧进门找地方坐下。 「xopoшo!纯正的大和茶……哈~」绘里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叹了一口气。 「这位绚瀨さん……」にこ说。 「叫我绘里就好了。」 「喔绘里,刚刚你们讲啥啊?」 「啊刚刚ことり我们是用义语交谈的,抱歉。」ことり想到什么合着手掌,「にこちゃん你不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很眼熟吗?其实她说的是──」 にこ仔细盯着绘里的胸部,可恶怎么那么大……不对,这衣服好眼熟……那是ことり设计,にこ製作。本来设计是轻飘飘软呼呼的连身纱裙,可是绘里身材好身高高反而又穿出一种成熟的韵味。 「没错!」绘里又对着ことり扑倒,勾肩搭背,「打从穿过你设计的衣服,我一直、一直很想见到你。日思夜想……可是工作太多了,只能等到今天。」 「……这样搂搂抱抱也太破廉耻!」 「嘿,我还以为上次见到にこ她就搭訕花枝魷鱼麵,又对我告白爱老虎油,觉得你们多少可以接受那样亲密贴紧紧。」 「拜託please不要羞耻play我……」にこ说,「既然可以说和语就不要混别的语言!」 「嘻嘻,不过……说起来海未吧?你是用什么身分阻止我跟ことり贴贴的?」 瞧着海未几乎是死盯着的双眼,绘里想,哼哼,有内味喔。聪明又可爱的エリーチカ,盲生突破华点……啊不是,华生突破盲点,那双死神小学生之眼早已看透真实,以我奶奶之名起誓,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那样,你是ことり的谁……女朋友?」 「……那个……这个……破廉耻……」海未慌慌张张摆摆手,「我只是──」 ……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吗? 「是朋友……吧?」 「既然是朋友那就没关係了啊……那我也是正当光明跟ことり搂搂抱抱啊,对我们很正常啦就是朋友之间的亲密!」 止步于朋友,这是她想要的,是吗? 「好了好了。其实我是有正事要来。」 哼哼兔子急了可是会咬人的,绘里就不逗海未了。 「之前我的经纪人有打电话来要来拿跟你订做的衣服,可是我实在太想见到你,就亲自来试穿了。」 「这样啊,喔年前的电话,ことり记得。」 「嗯嗯,还有一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的……l大师你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l大师,义大利知名设计师,多次跟知名电影合作得到小金人服装设计奖经常参与大大小小时装设计展的l大师,是她的偶像。 「当、当然!」 「我是来通知你,她有意愿收你为徒,你有兴趣飞到义大利吗?」 什么?日思夜想的等待,期望落空的失望,马上打起精神继续努力,偶尔会有些失落,没想到梦想没想到就在这一次悄然无息地开花结果了。 可是……ことり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海未有些发愣的神情。 「我是她的御用模特儿之一,上次我穿着你做的衣服拍广告被她看见,她惊为天人,于是就翻出你之前给她的信回信通知你,然后呢避免信件太晚来,叫我顺便来口头告知。」绘里盯着海未手中那捆信件,「不过我似乎来太晚了,你说是吧?邮差海未さん。」 海未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信,慢慢举起来。上面写着义文,她大致上也是看得懂的,寄件人确实缩写是l。 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情,可是喉咙像是被烈火烧乾散发着苦涩的焦灼,眼眶打转湿润的气息。她扬起的笑容,不照旁边的全身镜,她也知道可能比哭还难看。 「……ことり,恭喜你。」 尽管如此,那封写着ことり未来的录取通知邮件,正式的,也郑重的由海未交出去了。 莫非定律作祟,诸事不顺。 她交出信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远离现场,回到邮局打卡下班到躺在床上,像个死人安详地躺着动也不动,回过神来并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了。 电话响了,空盪盪的屋子,电话铃声跟着屋子共鸣,更显寂寥。 「喂,园田家。」 「您好,这里是西木野综合医院东北分院,您是园田海未さん吗?」 「是这样的,您的父亲园田洋秀さん──」 当你以为你遇到最坏的情况,事实上坏事并不会因为低潮触底反弹,只会接二连三将你推入更深的人生谷底,逕自淹没。 九年没见,再度听到父亲的消息,只剩病危通知,命不久矣。 父亲,她对他观感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更何况是面对呢?他已经将她拋弃了啊,不承认她是园田流的继承人,就这样消失了。 肯定是上天对我最近太幸福的惩罚,果然我不配得到幸福吧?她想,「ことり……」 身边所有人最终都会离自己而去,又是孤独一人了。 也好,反正习惯了。究竟是别人把自己变得孤单,还是自己把自己变得孤单,她不知道,出生到死亡中间有许多的分分合合,但是出生跟死亡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啊……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了。她抱紧膝盖缩在电话旁边,话筒在地上发出吵闹的嘟嘟声响,也是空荡荡屋子唯一的存在了。 对自己、对世界、对未来,充满绝望。 「海未ちゃん!」 碰──大门被人打开。 ことり早就发现,海未状态很奇怪。虽然询问也只得到没事,但海未却笑得很僵硬,只将她赶回去招待接二连三来取衣订做的客人。 那时,她一时之间沉浸在梦想实现的幸福中,可是等夜晚,ことり静下心盯着小指头,就想到当初做下的约定。 ──别怕ことり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她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失约了。 如果是以前,梦想就在眼前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梦想,紧紧抓牢不要放跑,可是现在有了海未ちゃん,ことり却打从心底不想令她失望。 ……这是为什么呢? ことり歪了歪头,坐在门外,给海未小坐一会准备的长椅晃了晃腿。 「你是希望!」 抬头,第一眼就是那双祖母绿温柔的双眸。在商店街主业是占卜,开着希碳的占卜小黑屋,顺便卖花,可是实际上店面是正经开花店的老闆东条希。 「希ちゃん,你才叫希望啊(˙8˙)……」 「你是星星吶!」希把一张塔罗牌给ことり看,天空高掛巨大金色八角星,身边则环绕七颗白色小八角星。 「就是这样,ことりちゃん你有烦恼,但是不用想太多,遵从你的心就够了吶spiritualpower是这样告诉咱的。」 「ことり的心嘛?」 ことり捧着小心脏,她问自己为什么不想让海未失望……难以言喻,但她知道就是很重要吧? 虽然总是看起来相当严肃,可是严肃的神情下实际上总是在忍耐,忍耐着悲伤,一个人孤单的背着所有的愁苦,努力着鞭策自己前进,不要造成别人困扰,继续前进吧,也只能前进了。 驀然,她觉得心好痛。 她想要看到她,想要抱紧她跟她说:「没事的,因为ことり来了。」 「看来已经有答案了吶。」 「嗯嗯谢谢希ちゃん!」ことり道谢,连忙跑掉。 「ことり吃饭──呜哇!」挥舞着汤杓,にこ一开门就被忍术替身之术吓到,ことり竟然换成希了。 「希你这傢伙怎么在这,先说好哈?上次那花是你给的赔偿喔,别想跟にこ我要回去!」 「当然,咱只是来蹭饭的啦,ことりちゃん有事出门了。好饿喔~哇你煮啥,该不会知道咱要来,竟然煮烧肉好香~咱来嚐嚐大银河宇宙no.1手艺──」 「喂喂你也太顺便了吧……算了,勉强让你进来吧。喂喂不要偷吃我那一份!」 于是ことり就跑来海未家了,本来还怕海未家那么大会找很久,没想到人就在门口蹲着就像隻被拋弃的小狗狗。 「海未ちゃん!」 「……ことり?」 「嗯嗯是我。」 「怎么会来,不是跟绚瀨さん谈得很高兴吗?」 啊啊园田海未,你真的很差劲。她想,ことり跟自己就是朋友而已啊,难道就因对方对自己好就可以随意践踏ことり的好意吗? 厌恶,她讨厌自己的迁怒,更讨厌自己的无能。 果然父亲大人说的没错,自己哪里是合适的继承人,只是如机器人没有心,根据指示日復一日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抱歉……」 海未缩在墙角,想撑起身子可是浑身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她放弃了,少见的没有维持端正坐姿,就这样随意维持不会倒下的姿势靠着墙坐着。 「你要准备出国吧,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忙,不用管我,我没事就是脚麻。」 「不……」ことり摇摇头,「我没有答应绘里ちゃん去义大利拜师。」 当时是很震惊的,看到信件的内容是高兴的,但是她下意识地无法直接答应。或许潜意识中,她将与海未的约定放到了心尖上,对她而言这是目前最要紧的那件事。 「说过会陪你一起的!」 「为、为什么……可是那不是ことり的梦想吗?」 听到ことり没答应,海未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对,ことり喜欢设计衣服,可爱的、成熟的、漂亮的……好多好多美好的。可是现在ことり有比梦想更重要的约定,跟海未ちゃん的约定。」 ことり捏着海未的手,海未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害怕,她的手很粗糙的,怕是会把ことり白嫩嫩的手给刮坏的。可是想抽出,ことり却紧紧抓着不放。 「我……ことり不用这样,为了我这种人……」 「才不是我这种人,海未ちゃん很厉害的,我觉得你就是什么都会万能的海未ちゃん。」ことり说,「……对是我的,这是ことり梦想没错,可是我觉得够了,得到l大师肯定,那代表ことり不是很厉害吗?那么ことり我就满足了。ことり不是小孩了,如果有两种选择都很喜欢很喜欢──ことり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可是也不想放下海未ちゃん,未来跟现在当然想要、全部都要,但是鱼与熊掌不是那么容易兼得。所以要选择,我会选择把握现在吧,紧紧抱住海未ちゃん。」 卑劣,海未听到ことり的话第一个反应是高兴,接下来却是强烈的卑鄙与负罪感,她竟然就这样绊住ことり前进道路,可是她却离不开、只想依赖ことり。 「不行,不可以这样的……可是好高兴,但我真的不行……」 心中的恶魔与天使交战,海未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混乱得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一个劲的在那自言自语。 「如果海未ちゃん不能接受,那就退一步先不谈出国……现在时间还有很多,至少现在让ことり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 「抱歉我真是没用。」 「不会的,请海未ちゃん不要贬低自己。」 看着那双蜜色的瞳,温柔的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比起自己,ことり才更像是位坚韧不拔的武士,海未本以为乾涸的双眼,再度落下了泪水。 最后一封、最喜爱的是? 当老师着急跑到教室通知的时候,连忙赶到医院就只见里面躺着父亲,那时还只是孩子的海未心也凉了。 是啊。回想起来,当时父亲也是如现在这般躺在床上,彷彿随母亲失踪而死去,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 只是现在皮肤因长期泡在水中皱巴巴的,显得更加苍老了。 园田洋秀躺着,呼吸声很低没什么起伏,就像他一直呈现的那样──稳重。 可是只有在母亲的事情上,他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与稳重,癲狂的跳进海里一次又一次,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一年四季不间断的,只想在那广袤的海洋中找到妻子的身影。 终于,他因原因不明的潜水病身体垮了,如今站不起来只能靠轮椅前进。 海未带着ことり坐着新干线到东北见父亲,本以为见面无话可说,只会有恨意、害怕、畏惧,可是真正见到人,她发现自己的心很平静,面对父亲她没有像以前那么害怕了。 「海未さん……来了。」 「嗯。」 「我快死了。」 「……嗯。」 沉默。 「所以你来了。」洋秀笑了,转头看向窗外,这医院真好,一眼就能看到山下的海,「今天天气真好,可以带我出去晒晒太阳吗?顺便,你把我行李那个蓝色包袱里的衣服换上,可以吗?」 海未根据指示打开那件包袱,见到里面的物品猛然转头。 「拜託你了,这是我这臭老头最后的请求了,就像九年前那样,在跳一次求你了。」 父亲一向说一不二,难道过了这么多年性子转了,竟然会有所请求。 她紧紧抱住母亲的遗物想。可是现在的我,真的还做得到吗? 「做得到的!」 「我……ことり我又讲出来了吗?」海未苦笑,没想到自己喃喃自语又被ことり听到了。可是ことり也只是坚定的看着她、握住她的手就像是要给她勇气一样。 「嗯嗯,可是ことり我不是随便说说,我常常看到海未ちゃん在房间偷偷练习跳舞,那么好看,你可以的。」 「那、那我试试看……」 得到医生允许,ことり就推着洋秀去外面花园晒太阳,没多久海未就出来了,换上传统的和服,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蓝色与白色的花朵,那是深蓝、浅蓝、淡蓝各种层次与白浪搭配,宛如大海的和服,就跟海未一样,总是平静的外表之下,实际上暗藏着力量。 「呜哇~」ことり都看痴了,「海未ちゃん真好看~」 「谢谢你ことり。」 被直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但海未明白现在有更严肃的事情也顾不了害羞,立刻转移视线盯着父亲。 「你穿上这件衣服那也代表了同意吧,那么拜託你了请多指教。」洋秀吃力地点头致意,海未也回以礼仪,「请多指教。」 自从那一天,久违在父亲面前的大和舞啊。海未盯着前方深呼吸,刚举起手便止不住颤抖。 当她从扇子缝隙间,看到ことり惊叹到差点流口水的可爱样子就笑了。 可是现在跟那时不同,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动作也从僵硬逐渐放松,伸展不开的身子顺利划出优美的弧度。 庄重、平静优雅,按照节奏踩踏且轻灵的跃动。 九年前,家族旅行结束于一场灾难的父亲,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叫到舞蹈室,也如今天这般神情严肃。 「跳吧,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作为园田流继承人。」 她跳了却也被否定了,她维持自我的信念也一併被否定了。 「这就是你的大和舞吗?只是像个机器人遵守指令修行的你,你的舞蹈没有灵魂!」父亲大人眼眶发红愤怒地捶了拳地板,接着叹了口气捏着眉心,「剩下不用看,更遑论武士道了,算了今天就这样吧……」 然后第二天留下便条,人带着一点行囊、母亲跳舞的和服当念想,购买从没用过的潜水装备就这样踏上了寻妻之旅,直到他站不起来无法下水为止。 海未一个人被留在了偌大的园田家,她失去了家、更失去了家人,就算待在高坂家,大家都很热情友善,她依旧害怕这样的幸福不会长久,她认为自己是不配获得幸福的。 她想父亲说得没错,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什么,于是她去学语言、去打球、去电子游戏场、也试着跟着时下流行看漫画追连载,那些在她传统修行中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她都做了,依照家族的规矩尽全力去做也都完成得不错。 可是最后,她依旧会回到空荡荡的家,清晨庭院内挥舞着木剑;早上捻起新开的花枝练习插花;午后端起茶杯练习着茶道;放学端正着身姿练习弓道;夜晚捡起扇子,一个人跳起无人观赏的独舞。 就算被否定了、就算没有人肯定她,实际上她想要大声地呼喊:「最喜欢了!」依旧打从心底热爱着家族流传的技艺。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喜欢的、是热爱的,只是陷入回忆走不出来,被自己打败了。 啪啪!等海未跳完,意识过来周围围满了人潮,所有人正在为她喝采。 自从那一天起,园田洋秀讨厌海,实际上却依旧爱着海,可是自己又有何资格说爱呢? 他以为他的心早已停止跳动,跟妻子的失踪一起死去了。才对海未说那种恶劣得不配当父亲的话,只是自私的希望对方当自己死掉吧,连遗照都准备好了。 这大概是给他的惩罚,拋家弃子的惩罚。洋秀捏着已经毫无知觉的腿,耳朵也听不大清楚了。 可是他却不在意这残破的身子,眼神只是追随着海未跳舞的身姿,他彷彿又见到妻子的身影。 说起来,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害了身边的人陷入了悲伤的循环。 可是海未还是那么优秀,就算没有人在身边也依旧能做得很好。 或许是身边这位小姐的关係吧……他想,盯着ことり感动到泪流满面拚命拍手的样子,觉得很欣慰。 ……能够在人生的最后见到孩子没有被自己害死反而成材,他已经毫无遗憾了。 在围观人群散开后,三人到大树下休息。一致沉默,洋秀首先开口了。 「海未さん,谢谢你。」 「……父亲大人?」 「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想告诉你了,我从你跳舞的身姿之中看到了你的母亲。」想到这,洋秀忍住了鼻酸,「我真心喜欢你的舞蹈,可是我那时候一想到自己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看到你、我就想到她,迁怒了你我很抱歉。真正没有武士道精神的人,其实是我。」 「我知道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海未她早就想明白了,但太过孤单的、也太过于无助了,她只是陷入悲观的死循环,最后也扭曲正确的推论。 「没有人有错,只能说我们对大自然仍然要保持敬畏。」 「是的,但灾难后实际上我们可以战胜自己……可是我输了,你赢了。」洋秀说,「早从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想要说了,你精进了许多,进度也丝毫没有落下,比你母亲要厉害了,海未さん你天生就是最棒的园田流继承人。不要被我这个失败者影响了……只要正射,则必然命中。有信心抬头挺胸吧,或许我说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这并没有输赢之分,大概是人生的考验吧。」海未摇摇头,「有的人跨得过,有的人跨不过。」 「也是,还是你想得清楚,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也想肯定你。」洋秀从衣袖翻了一阵,拿出一块小布包递给海未,「现在我将道馆印信正式授予你,你就是下一代的园田流族长了,你大概也有自己的生活,道馆想怎么处理都没关係了。」 「……说真的,我还是喜欢家族流传的技艺。」 「这样,那就好,信物在密室你知道位子的。抱歉仪式有些简陋,不过有这位小姐?」 「伯父,敝姓南。」 「这样,南さん当见证人……也不错吧。」洋秀又像是陷入回忆喃喃自语,「说起来,当初我也是老婆大人当族长仪式的见证人呢。」 接着他想到什么,又说:「虽说从你身上看到你母亲的身影,可是我知道的──你不是我的,也不是你母亲的。你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谢谢你。」 鞠躬,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九十度鞠躬但他依旧做出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礼节。 「父亲大人我也是,谢谢你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海未下意识看了一眼ことり,也回以九十度鞠躬。 「父亲大人之后打算回家修养吗?」 「不了我留在这里就好,这里至少还能看到你母亲,况且我这身子回去也只是给你添麻烦。如果死了请把我的骨灰洒进大平洋,让我跟你母亲再度相遇吧……」洋秀靠着轮椅仰头晒阳光,「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只能靠你自己继续走下去了。」 「放心吧,海未ちゃん她不是一个人的!」ことり牵住海未的手,「ことり也会陪着海未ちゃん的!」 「ことり……」 海未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也加以回握。 「这样……果然如此,那么我也放心了。南さん,海未さん就拜託你了。」洋秀睁开一隻眼偷瞄,然后又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永恆的深眠一般,呼吸轻轻的、浅浅的,直到听不见声音。 「父、父亲、大人……」 发现到不对劲,怕是最糟情况,海未颤颤巍巍上前。没想到洋秀突然睁开眼睛,吓了两人连忙后退。 「你跟人家求婚了没有?」 「啥?」 「什么──身为园田家的孩子你竟然不知道,对,我还没告诉你就失踪了。也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洋秀拍了拍腿,「记住了,喜欢南さん跟人家交往就要结婚喔。」 「啊父、父亲大大大人……突然这么说,这太太太破廉耻了!」 「有什么好破廉耻?喜欢人家,既然爱着她那么交往就要以结婚为前提知道吗?没有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都是不负责任的人渣败类,我就算死了也要从海底爬起来拿木剑敲你脑袋瓜。」洋秀敲了敲海未的脑袋瓜。 「记住了园田家训──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但是太克制什么都不讲才更糟糕。为父就是反例,知道了吗?」 偷偷瞧一眼ことり,她遮掩着的双颊很红,可是自己大概好不到哪里去。 「是、是的……父亲大人。」 「大声点听不见!」 「是,父亲大人!」 「很好。那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是的我知道了,就是以交往为前提结……婚?」 糟糕讲错了。 「不愧是你比你母亲求婚的方式更猛,不错不错不愧是园田家的孩子,先婚后爱也可以,不过你们本来就挺爱的吧哈哈哈哈!」 在父亲的大笑中,海未跟ことり面面相覷。 是喜欢吗?是喜欢。 是爱吗?是爱吧。 ことり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鸟毛都飞了起来。而海未她羞耻到因为没有刀子无法切腹,现在只想朝着大海一跃而下。 ……不过原来她对ことり不是朋友,而是爱吗? 难怪她老觉得怪怪的,原来是因为爱啊,想到这感觉一切都豁然开朗……可是她还没确认ことり的心意,就要跟人家要求结婚会不会太过唐突? 「那个、海未ちゃん──」 「啊是!」她站正了身子。 「……所以你要跟ことり以交往为前提结婚吗?」 「如果可以的话──」 「大概不行。」 秒答。 「这样,抱歉是我唐突了。」 「欸你说什么啊,什么都没准备当然不行啊。」 鄙视鄙视,洋秀作为一名父亲鄙视自己女儿的情商。 「其实不是这个(˙8˙)……」ことり虽然想不大对,可是其实也觉得洋秀说的没错。「海未ちゃん你忘记了吗?」 对啊,ことり要去义大利了。在新干线上,她们就谈过了,不管这次见了父亲的结果如何,海未都希望不要绊住ことり的脚步,希望她去追求梦想。现在跟父亲和解之后,她这样的想法就更强烈了,希望ことり追求梦想,她用尽全力追求梦想的身姿正是海未喜欢的地方之一。 本来想如果她答应了,海未也认为远距离恋爱没有问题。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吧,就算母亲不再身边,心里一直不停唸着她,身体的距离是遥远的,可是心灵却是靠在一起的,那便足够了。 不过……答案究竟还是否定吧?她苦笑,ことり没答应她的告白,固然遗憾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个。」ことり打断海未的思绪,「海未ちゃん……ことり要出国的,所以就等学成归国……」 大脑当机,海未一时间无法理解ことり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所以ことり你是答应了?」等她反应过来,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讨厌,不要让人家讲那么清楚啦……」 海未立刻奔上前,握住ことり因害羞遮掩脸颊的双手,「请多指教ことり,我会用尽一生全力对你好的!」 「是……」ことり扑进海未怀里。 讨厌,为什么要用这么帅的表情看着ことり呢?哎呀怎么办,这样ことり可能就捨不得出国了啊? 好烫喔。明明很寒冷的日子,ことり却觉得脸烧得红红不能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