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微光》 chapter 1-1 初识 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车水马龙的路旁,附近站了不少吃瓜群眾。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半,上班族们匆匆吃完午餐准备继续下午的工作,警方刚破获一处毒品仓储,几个犯人戴着手銬蹲在路边,另外两个男人站在救护车旁上药——当然,手上的手銬也没落掉。 精壮高大的男人紧蹙眉心,与另一位负责人低声交谈着。这里是辖区交界,两个辖区的警员都得到场釐清权责,确认犯人由哪方带回调查。 「好,那就交给我们,辛苦了。」好不容易谈到一个段落,男人轻拍另一位辖区负责人的肩头,这群毒贩由他负责的辖区接手,等等还得带回警局进行处置。望着一旁蹲着的毒贩,老实说逮捕这群人跟以往的任务相比不算困难,这帮兄弟正才吸食毒品,几乎每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警方攻坚进入房间都不知道,只怕连现在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当然,还是有几个清醒的人拿着枪械抵抗,警方不得已开枪制止,这场攻坚也因此多了伤患。 思及此,他望向一旁低着头的年轻员警,这弟兄其实跟他差没几岁,但到底还是新人,这样的攻坚行动也是第一次参与:「不用太自责,你打的位置很正确,只是为了制止他的行动、没有伤及性命,没有人会怪你。」 年轻警员沉重的点头,心情依然尚未平復,但也不想辜负他的一番好意:「我知道,谢谢誉霆学长。」 「站住!嫌犯跑了!」一旁的救护人员忽然大喊,向左一看,只见救护人员跟几名员警跌成一团,方才两边的员警正进行交接,只剩下几名员警在救护车旁看守,没想到其中一名嫌犯竟突然将救护人员往员警身上推,趁着几名员警跌倒之际拔腿往马路的另一头狂奔!「周sir!」 几名员警立刻拔枪,但是这里可是大马路啊!嫌犯刻意左闪右躲,为的就是让他们没办法轻易射击,要知道这里的行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为了一个嫌犯危及几百人性命?傻子才有可能做这种决定! 「收到。」周誉霆沉声喊道:「一队跟我走,其他人留在原地戒备!」 他话都还没说完便衝过马路,好险此时正好是红灯,否则只怕他还没抓到犯人便被撞个正着。他不忘抓过胸前的对讲机请求支援:「各单位注意,这里是中山路二段,一名毒贩在逃,请求支援。」 他一双眼紧盯毒贩的身影,那傢伙是这群毒贩中的小哥,毒品的货源他绝对清楚。近期附近国高中常有学生被路人乱塞毒品,甚至在校园的饮料贩卖机也曾有人拾获冰毒,经过调查正是这帮毒贩所为。想要彻底清除这条毒虫鍊,这条线索不能就这样断掉!绝对不能让他跑! 毒贩手上还戴着手銬,总体而言算是行动不便,以他的体力要追到那名毒贩并非难事。然而正中午的车流巔峰让他不得不缓下速度,毒贩没命地衝,但他可是人民保母,总不能连其他人的交通安全都不顾。他一路追还得一路注意来往的车辆,儘管路上的行车自动减速让路,他还是追丢了一段距离。 前方十字路口号志显示红灯,人行道旁的倒数标志显示十五秒,毒贩却像是没看到红灯似的继续往前跑。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一台卡车驶来,低沉的引擎声传进周誉霆耳里——自然,毒贩也听见了。 毒贩当场傻在路中间,原本跑的飞快的两条腿在此时竟动也不动,卡车司机见斑马线上站了人紧急煞车,然而以那个速度看来根本煞不住!周誉霆咬紧牙关向前狂奔,希望能在卡车撞上之前拉回毒贩,但他离十字路口依然有段距离,明眼人都知道他根本赶不上的! 对面等红灯的一群人里,一抹红色身影衝了出来,扑倒毒贩后抱着他往旁边翻滚,一直到头部撞上人行道才停下。嘰——卡车终于完全停下,仰躺在地上的女人气喘吁吁地往左侧看去,好险她有衝出来,否则在那轮胎下的只怕是满地血漥了。 支援的警车到场,一群人忙着架设三角锥,几位员警上前指挥交通,方才因为脚部上药的关係解开了脚镣,此刻警方可不敢疏忽,将毒贩銬上脚镣安置在路边,五名员警在旁边严格戒备,谅他插翅也难飞。 「我说你,自己不要命别出来害人好不好?在大马路上乱跑乱跳,交通安全守则没背过?」一旁的女人坐在路边摊贩提供的塑胶椅上,喘过气来后不满的开口,周誉霆这才有心思上下打量她。女人一头深酒红色的波浪长捲发,身上穿着黑色皮外套,里头则是红色内搭衣,下半身穿着西装长裤及黑色高跟鞋,整个人散发着强烈气场;然而因为稍早翻滚救人,身上的皮外套被磨掉了一块,西装裤上也破了一个洞,透过破洞还能看见白皙的腿上有着鲜红,想是在翻滚的过程中受了伤。尤有甚者,脚上的高跟鞋断了隻鞋根,脸上也有着伤痕,该是艷丽的女人在此时倒多了些狼狈——她的确有资格骂这串话。说实在的不只是她,今天在这条路上被影响的所有人,只怕都有资格指着毒贩的鼻子好好教育一番。 「唉,警察侵犯人权哦!我受了伤还不给我上药,大家快看,警察欺负人哦!」一旁的毒贩根本没管女人为了救他受的伤,只是无赖般的嚷嚷着,原本好不容易散去的人群再次将眼神投来。 周誉霆低头睨着蹲坐在地上的毒贩,他实在很想将这种人毒打一顿,但不行,毒贩也有人权。他一双眼在女人与毒贩间来回,最终沉声下令:「分两台救护车送到医院,等等在医院做笔录。」 周誉霆说着不忘看向毒贩,那眼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押送犯人的救护警员务必严加看守,人不准搞丢。」 chapter 1-2 有够没礼貌的 现场救护人员在收到指令后快速动作,儘管两人身上都只是小伤,但为了预防起见,医护人员还是将两人安置在担架上,由两名救护驾驶分别抬上车。警方也立即调动人力,周誉霆安排了两名员警给受伤的女人作随护,而为了确保毒贩能顺利送往医院,他亲自领着几名员警坐上押送毒贩的救护车,为的就是不让毒贩再有机会逃跑,也防止这名毒贩的上流供应人截车救人或是灭口。 毕竟这帮毒贩可不少,要是真能让这个关键犯人吐出一点什么,上流的供应源头被警方查获也是迟早的事。这件事警方心里明瞭,上流的供应人自然也知道,就怕上面的人为了自保派人暗杀这名毒犯,那警方这一年来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在严格戒备下,救护车总算平安抵达医院,毒贩被带进急诊室检查,受伤的女人则让医院暂时安排一间病房安置,晚点还得检查伤势跟作笔录。周誉霆始终绷着一张脸,那凌厉的眼神更是一刻也没离开嫌犯,一直到毒贩确认身体没有大碍,他才沉声让下属把人押送回警局。 「周sir,方小姐的笔录做好了,现在在病房等x光结果,您要去问候一下吗?」才刚目送员警将毒贩押回,不远处的员警小跑步奔来,手上还拿着文件夹要给他。 「方小姐?」他低声喃喃,翻开文件夹一看,适才帮忙救下毒贩的女人叫方歆嫚,二十八岁,职业是……嗯?他狐疑的瞥了员警一眼,大手指向职业栏,「自由业,有说是做什么的吗?」 员警无奈地摇头:「方小姐说不方便透露。」 这么神秘?自由业的范围很广,但也没有什么行业是不方便透露的,难道是艺人?但如果是艺人,又为什么没有经纪人在身边?他刚刚没有细看,不过印象中这位方小姐长得不差,当艺人也不是出乎意料的事,这也能说明为什么不方便透露身分了。 「知道了,我去关心一下,你先回警局吧。」周誉霆低声说着,好歹是她帮忙救下毒贩的,警方不出面表示一下实在说不过去。只是倒也没必要带着一群人进病房,警局还有的是事情得忙,太多人留在医院只是浪费时间。 员警用力頷首后从急诊室大门离开,周誉霆则动身往病房走,高壮的身材和立体的五官吸引不少民眾注意,但他只顾着寻找病房,丝毫没有发觉。三楼的三四七病房……周誉霆左右看着,最后走到紧闭的房门前,不忘礼貌的敲门:「方小姐,您好,我是警方代表周誉霆,方便让我进去吗?」 「请进。」不算陌生的女声自门后传来,周誉霆这才压下门把开门,一走进病房便看见坐在病床上滑手机的女人。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额头因为翻滚而撞了个洞,经过医护的包扎并无大碍,但没处理好只怕以后会留疤。手上、脚上也有不少伤痕,不过就女人还能自在地滑手机来看,应该是没有伤到骨头。 「嗯?」女人这才有心思抬头看向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怎么不是刚刚帮我做笔录的员警?」 她刚刚忙着联络工作事项,压根没注意进来的人到底是谁,想着来人一直没有出声便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病房里出现了陌生的人。 「刚刚那个是我下属,我让他先回去处理这起案件了。」周誉霆沉声说着,「方小姐,谢谢您刚刚及时救下那名毒贩,这个案子对警方很重要,非常感谢您。」 「哦,那个啊。」方歆嫚倒不这么在意这件事,耸了耸肩,「没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能救下,要是那台卡车再近一点,我也不一定敢衝出来。」 只是……她有些哀怨的瞥向搁在一旁的皮外套,那件外套可是新的啊!她今天才第一次穿,结果就这样硬生生地磨破了好大一块,以后大概也没办法穿了。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全身上下哪都痛了,头痛、手痛、脚痛还有心痛,最痛的自然是荷包,八千块的皮外套只穿一次便报销,这件外套是限量的,以后还不知道买不买得到。 她突然有些后悔衝出来救人了。 「还是谢谢。」周誉霆浅笑,却发现眼前的方歆嫚根本没在看他,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呃,那件外套……」 「限量的,我今天才第一次穿。」她话里百分之百带着埋怨,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挑眉,「我能向他的家属要点赔偿吗?」 周誉霆那张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低声道:「这我们警方没办法强迫,只能看家属意愿。」 就知道。方歆嫚重重的叹了口气,向后倒回柔软的病床里,看来她恐怕只能认赔。还正想着,握在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她瞥了来电显示一眼连忙接起:「喂,我方歆嫚。」 一旁的周誉霆自动向后退了两步,留给她能够讲电话的空间,虽然说还是听得到电话内容,但至少不至于让她感受到压迫。 其实他已经问候过了,基本上可以直接离开,不过没说一声就走也说不过去,只好站着等她讲完电话。 「我出车祸,今天的採访应该是跑不了了。」她说着有些埋怨的重重捶了病床一下,今天採访的对象很重要啊!「你帮我打电话问一下能不能延后採访日期,如果王先生不愿意的话就请莉莉代替我去。我办公桌的第三层柜子有给王先生的伴手礼,你们记得带去。」 周誉霆原本没有打算细听,但多少还是听见了对话内容,他越听脸色越差,她的对话……他刚刚还以为她是艺人,但这个对话分明是…… 好不容易等她掛掉电话,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方小姐,您的职业是……」 「哦。」她漫不经心的耸肩,本来还不想透露的,不过正常人听到刚才的对话内容应该都听得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不能说的,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我是记者。」 听到这里,周警官彻底沉下脸色。 病房里沉默了许久,最终周誉霆率先开口,却一改方才的友善态度,满脸的公事公办:「方小姐,感谢您方才对警方提供的协助,相关案件若有后续,我们会再进行告知。」 「我还有公事要办,先离开了。」他说着頷首致意,转过身用力拉开房门再「碰」的一声关上,态度变化之大,让病床上的方歆嫚乍舌。 「什么啊……」她眉间缓缓皱起细纹,满脸的莫名其妙,「有够没礼貌的。」 chapter 1-3 证人保护 对于这场插曲,周誉霆和方歆嫚都没有纠结太久,毕竟只不过是一场意外,以后也没有能碰面的机会,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件小事破坏整天的心情。 隔天一早,周誉霆准时抵达警局,他今天上早班,晚点还得把昨晚那群毒贩的笔录再看一次。走进警局,大概是刚破获毒品案件的关係,里头的警员个个满面春风,就连平常上晚班总打瞌睡的员警也显得特别精神。 一名中年男子自里头走出,男人的头发有些斑白,然而眼里的凌厉以及严肃的气场并未削弱多少,一向冷静沉着的周誉霆在看到男人后显然一愣,紧接着快步上前:「长官。」 「誉霆。」男人拍拍他的肩,「昨晚的笔录我看过了,这次做得不错。」 「是所有弟兄的功劳。」他依旧是那副冷酷模样,压低声音,「我有听负责笔录的同仁说,整个晚上连个辩护律师都没有出现。上流源头不可能不知道这帮毒贩被捕,目前的情形看来,大概是准备放生了。」 「我也这么认为。」长官说着头向后一撇,示意他到里面谈,他不算是这个辖区的长官,在这里也没有专属办公空间,会来关心这个案子是因为这帮毒贩牵扯的辖区太广,不少辖区的员警都在追查,彼此情报交流总是有利破案。就他所知,警局里头有一个小型会客室,正好适合他们谈事,「不过百密总有一疏,这帮毒贩地位不低,少了这群人帮忙贩毒,上流应该会有动作。」 周誉霆立即领会:「是,我晚点联络附近几个辖区,联合加强附近治安死角管理,一有可疑人士立刻盘查。」 「嗯。」走进会客室,长官满意的点头,会客室上放着一份公文,他以眼神示意周誉霆接过,「这份公文是刚下来的,还得请你帮忙。」 什么?周誉霆抽出公文一看,下一秒严肃的皱紧眉头,长官见状开口:「正如你所看到的,警方重要线民近期提供了不少资料,但也因此被黑道盯上,刚好对方的公司在你辖区,我想请你帮忙安排警力轮流保护证人。」 「保护证人没有问题,但是这……」他有些不悦的看着手上的公文,再怎么样也不该是这个地点啊! 「你没看错,线民的工作地点就是报社,他是报社社长。」长官给予一抹肯定的浅笑,「我们的线民,是记者。」 「阿霆,我知道你不喜欢记者。但是这位线民长期提供我们情报,要是他被黑道灭口,警方的行动也会严重受挫。」长官沉重的说着,其实他也有些为难,但不得不说,儘管记者有时跟警方处在对立面,但依然有双方能够合作的机会,「那位线民也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以人格担保,他不是你所想的那种记者。」 周誉霆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语调里带着不悦:「线民的保护行动到什么时候?」 「直到黑帮本营被成功破获为止,以这几个月的案情推进进度来看,大约一个月,但我不能保证。」长官说着一顿,「誉霆,你尊敬的那个长官,他在生前也很在意这个案子,所以……」 「我知道了。」他沉声打断,微微歛下眼眸代表应允,「我会安排。」 儘管再不愿,周誉霆还是立即请人安排班表及配置人手。当天下午,他领着值班的警员前往报社——自然,为了不要太过招摇显眼,他们都没有穿着警服,周誉霆连平常习惯的一身西装都全数换掉,只留下一件白衬衫和普通长裤,轻装上阵。 望着眼前的报社招牌,周誉霆可是百般不愿,他对记者太过反感,也实在不想跟媒体界的人有半点交集,只是他是辖区的负责人,多少还是需要来问候一下、交代注意事项,他有职责得尽,实属身不由己。 「周sir?」一旁的员警见他站在报社前迟迟不进入,试探性的问着,「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他回过神来,迈开步伐往报社内走。这间报社不小,足足佔了整层楼,其中又以玻璃门分成好几个区块,从门口往深处走,依序有社会部、影视部、生活部等各大部门,然而里头的人员不多且个个忙碌,只怕大多数的职员都是身兼多职。 这种状况在媒体界算是常见,不少职位没有适当人选,一人身兼文字记者、美编都是常有的事,这点他并不讶异。 他领着两名员警向内走,拦下其中一名职员说明来意,职员便恭恭敬敬的将他们往楼层最深处带,周誉霆仔细看了眼她颈间的记者证,林莉莉,没有部门职称,大概是刚入行的小记者,哪个部门需要帮忙就顶哪个位子。 还没抵达社长办公室,周誉霆忍不住缓下脚步,不远处有一个公共小空间,里头摆着沙发跟玻璃桌,两个女人坐在玻璃桌前谈事,桌上散落着白纸。然而真正让周誉霆顿下步伐的并不是这场景,而是—— 「这部分的文字编排再放大一点,内文要再精炼,你负责的是小版的范围,但这个字数已经可以写一篇专版了。」 这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chapter 1-4 再次见面 他缓缓往声音的源头看去,背对着他的女人看不清穿着,顶着一头深酒红色的大波浪长捲发,那个身高、那个体型跟声音,分明是…… 嗯?感受到有人走近,女人回过头瞥了一眼,却在看见周誉霆时错愕的睁大双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周誉霆几不可察的眉头轻皱,眼前的女人正是昨天才见过的方歆嫚,她居然是这家报社的记者? 两人四眼相对,昨天在医院的不愉快顿时涌上,最终还是方歆嫚先回过神,一双大眼望向领着他们的林莉莉:「小莉,怎么回事?」 「啊,主编。」林莉莉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着,「这两位警官说要找社长,我刚好有空,顺便带他们进去。」 两个刑警来这里找社长?方歆嫚微微挑眉,她可没忘记昨天周誉霆在听到她是记者后脸色有多难看,这么讨厌记者的人来报社找社长?怎么想都有问题。 「社长有客人,现在可能不方便进去。」儘管再不愿,她还是摆出职业笑容,她可没刑警大人这么小鼻子小眼睛,哼!「两位警官先在外头等一下吧,社长一时半会可能还不会结束会谈。」 周誉霆睨着她,儘管方歆嫚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但是在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周誉霆面前还是矮了一颗头,这种身高差让她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在气势上矮了一截。现场沉默了很久,一旁的小员警不敢回话,等着他下令,最后周誉霆终于点头,两个男人便在小办公区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我去泡茶。」将两人安顿好后,一旁的林莉莉主动说道,方歆嫚则坐回原本的办公桌前,继续和女人讨论报导,「主编,你要喝茶吗?」 「一杯热拿铁吧。」她连头都没抬,迅速翻阅手上的文件,「一样不要糖。」 林莉莉頷首,才刚转过身往茶水间走,另一头的办公区忽然传来喊声:「莉莉?帮我跑个文件,很急!我半个小时后要用!」 方歆嫚闻言蹙眉,抬起头往附近看了一圈,工读生今天有特殊训练,几乎都和报社的记者一起出去跑新闻了,现场根本没有多馀的人手可以帮忙。她实在不想帮周誉霆泡茶,但报社的新闻是一刻也不能拖,林莉莉势必得去帮忙的。她轻叹口气:「你先过去吧,别耽误到报导,茶我来泡。」 「主编,小王传讯息回来,这期的报纸要再挪一个版面出来。」她话才刚说完,方才跟她谈事的女人忽然开口,女人说着走到一旁叫出电脑文件,「但这期的版面已经满了,周五就要出刊,我怕……」 「我看。」脚上的高跟鞋噠噠作响,方歆嫚快步走到女人旁边,微弯身子跟着审阅版面,「小王没事不会要求增加版面的,这个版必须挪出来。」 她说着有些不耐的轻嘖一声,她们公司跟一般报社不同,一般报社以日报行销为主,他们公司则主打週报及月报;其他报社给予即时新闻,他们则负责提供深入的后续追踪及报导。只是眼看距离这期月报发行只剩三天,文件档至少得在后天中午前送印,临时更改版面的确有些麻烦。 盯着月报内容沉默许久,她总算下了决断:「这样吧,每篇报导的最后一段删除,重新排版,空出来的版面给小王。」 「是。」女人沉稳的回道,双手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这的确是常有的情形,报社最常面对的就是临时新闻,每当有临时新闻得塞进当期报纸、周刊里,各报主编都会选择将每篇报导的最后一段裁掉。每个记者在实习时都会被警告重点一定要放在前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方歆嫚站在女人旁边看了一会,这才想起她还没泡茶给两位警官喝呢,她将手上的文件夹轻搁在桌上,转身走进一旁的茶水间,泡好茶走出来时,社长正巧送客人出来,见到坐在座椅区的两个男人还怔了一下。 「社长,两位警官找你。」方歆嫚端着两杯茶走到两个男人面前,手上的茶却没放下,头撇向社长办公室的方向:「进去吧。」 她说着转身便往社长办公室走,两个男人自然跟在后头。将茶杯放下后,方歆嫚倒是没有留下来,转身离开社长办公室,离开前不忘关门。 「林先生,我是警局负责人周誉霆,从今天开始您的人身安全由本局负责保护,还请您多加配合。」方歆嫚离开后,周誉霆沉声开口,下一秒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这是长官今早请我转交的。」 林社长显然一愣,接过字条一看,上头只有短短几个字:务必小心安全。 「我知道了。」他轻笑,将字条放到一旁,「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你们儘管说。」 周誉霆微微頷首,对于他的果断很是满意:「晚点会有警员过来,我们会在您身上装定位器,也会到您的住处确认没有窃听器,包括这间办公室。」 「此外,从现在开始,会有便衣警员在您附近保护您,请您装作不知情,免得外人看出端倪。」 「我知道,都听你们的。」 三人又相继确认了各项细节,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保护事项谈到一个段落,林社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道:「对了,你们长官跟我提过你们在查的黑道案,我有一些线索可以给你。」 嗯?周誉霆那双锐利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虽然说实在不想倚赖记者,但有利破案的资料不要白不要:「是?」 「那个黑帮的老大近期在南部有活动,有同业找出他们的活动地点。」林社长说着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纸,「那位记者叫施闔偕,我抄一下他的办公地址给你。」 叩叩。他才刚写下施闔偕三个字,社长办公室的门忽然传来响声,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望向门口:「请进。」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歆嫚,她在看见周誉霆时显然一愣,她刚刚去忙其他报导的事,想着他们应该走了才过来找社长审核文件,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在? 讶异归讶异,她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手上的文件夹递到林社长面前:「社长,这份文件要请你签名。」 林社长点头接过资料,在他签名时,方歆嫚一双眼在三个男人间来回,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社长,你犯法了?」 chapter 1-5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社长听了是好气又好笑,一边签阅章程一边没好气地回道:「我这个月给每个人多发了三千块奖金,算不算犯法?」 「算,当然算。」方歆嫚说笑,「应该要每个人再多发三千六,凑个六六大顺才对。」 一旁的周誉霆暗自打量,看得出来这家报社的员工跟社长的关係不错,这位林社长也没什么架子,至少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太多身为上位者的优越感。 听着她这话,林社长无奈摇头,忽然想起一旁还坐着两名警官,连忙介绍:「两位警官,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报社生活部的主编,方歆嫚;歆嫚,这位是——」 「周誉霆警官。」她逕自打断社长的话,皮笑肉不笑的望向周誉霆,「又见面了。」 欸?社长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他们对望的气氛虽不至于剑拔弩张,却也绝对称不上是和善。对于周誉霆他是不晓得,但方歆嫚好歹是他的下属,他多少了解她的性子,身为记者需要广大的人脉,方歆嫚不可能随便结仇或是对谁展露敌意:「你们……认识?」 「见过。」方歆嫚总算收回眼神,「昨天碰巧帮警方救了人。」 「哦,你说你昨天出车祸那件事?」林社长恍然大悟,他是听工读生报告过这件事,不过手上的事情一多便忘了。他打量着方歆嫚全身上下,果然看见她身上的道道伤痕,「你受伤了还穿这样?」 他指的是方歆嫚那一身短裙及高跟鞋,她的膝盖上还贴着透气胶带,穿高跟鞋伤腿部、穿短裙则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这样的装扮怎么看都不是上上之选。 「穿这样跑採访才不会失礼,服装可是对记者这行的基本尊重。」她说着转了个话题,「所以社长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警官大人会找到这里?」 咳。一旁的周誉霆轻咳两声,一双眼盯着林社长,线民保护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连警方派出的人手他也没有全数透露,报社这边他更不打算张扬,免得不小心走漏风声。 听着他这一声咳,傻子也知道在暗示什么,方歆嫚耸耸肩抽过社长签好的文件:「不方便说就算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晚点要进行跨部门会议,我先去工作了。」 「欸,方主编,你等一下。」 她才转身往门口走,都还没打开办公室的门便被社长叫住,她狐疑地回头:「是?」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s大新闻系毕业的吧?」林社长忽然问了不相关的问题。 「外文系、新闻系双主修,算是吧。」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錶,距离开会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她可不想在这里瞎耗,「怎么了吗?」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仁豪的学生?现在好像正在修读博士,已经是助理教授的样子?」 林社长问得认真,方歆嫚知道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语调也跟着严肃起来:「认识,他是我大学同学。」 「太好了。」林社长用力击掌,旋即转头望向一旁的周誉霆,「我刚刚跟你说有位同业有相关线报,那位记者就是那位王仁豪负责协助的教授,我请歆嫚带你们过去找他。」 「我?」方歆嫚被点名的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有跨部会议要开,而且为什么我要带警察去找资料……等等,社长你……」 她说着忽然哽住,然而林社长根本没管为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跨部门会议我等等帮你出席,要是真的有人不满,就推到我身上。」 「不,等等。」方歆嫚眉头紧蹙,一双眼在三个男人间来回,她将方才的谈话在脑子里重新整理一遍,过了一会才开口,「社长,你在提供资料帮警方办案吗?」 喝!电光石火间,办公室里的三个男人都望向她,她被看得有些突然,但还是忍不住问着:「这件事是机密对吧?所以刚刚才会不让我知道警方来这里的目的?」 「是。」林社长沉重的点头,「本来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结果还是被你猜到了。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否则整个报社的记者都会有生命危险。」 方歆嫚抿唇,她明白社长在说什么,儘管底下的职员都不知道社长提供相关资料给警方,但那些凶狠的歹徒可不会想这么多,要是社长是线民这件事传出去,只怕嫌犯那边会将整个报社视为仇敌。 嘖,她只是喜欢当记者而已、也只想单纯当个记者,怎么莫名的就跟社长站在同一条船上了? 其实提供给警方资料也没什么,她的正义感也没少到哪里去,一样无法接受社会乱源四处作祟。但是想起周誉霆昨天在医院的态度,要她提供资料给一个这么讨厌记者,甚至也许有些瞧不起记者的人,她就是…… 「我知道了。」最终,她依旧开口应下,即使再不喜欢周誉霆,她还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带他们过去。」 chapter 2-1 共事 「等等开我的车吧,我知道路。」半个小时后,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到一个断落,方歆嫚领着周誉霆走出社长办公室,原本林社长还想让负责保护他的警员跟着他们离开,然而周誉霆果断拒绝,毒品案的追踪固然重要,但对于线民的保护也不能轻忽。何况他们只是去找人拿个资料,实在没必要多浪费人力跟时间。 「嗯。」周誉霆淡漠的应着,对于谁开车这件事他没有意见。对他而言,能够拿到追捕嫌犯的有力证据才是最重要的。方歆嫚也没对他的态度多加搭理,她只是受社长之託帮忙,以后可没打算跟周誉霆扯上任何关係。既然以后不会有关係,就不必为了这个人多加计较。她走回自己位子旁拿过包包和薄外套,一男一女疾步向外走,力求速战速决。 经过社会部时,方歆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下,一把打开玻璃门朝里面扬声:「潘姐,你最近在追的那条家暴案我这里有资料,刚刚寄到你信箱了,你确认一下。」 里头的潘姐正忙着吃东西呢,咬着包子比了个三:「谢啦!」 「小事!资料共享。」方歆嫚爽快的说着,话都还没说完便转身带着周誉霆离开,「走吧,从这里到大学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她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锁后,方歆嫚把肩包随手往后座一扔,直接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周誉霆则踌躇了一会,最终选择打开副驾驶座那侧的车门——好歹他搭人家便车,帮忙看着路况也是应该的。 开车上路,整整二十几分鐘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对话,谁都不喜欢这样尷尬的氛围,偏偏他们两个还真的没什么话好谈。即将驶入校园前,手机铃声打破了车里的诡异寧静,方歆嫚瞥了架上的手机萤幕一眼,见是林社长打来的电话才连忙戴起蓝芽耳机:「社长。」 「专版内容要改?不是……这太突然了吧?后天周报就要上市了,现在临时改——」她说着忽然顿住,大概是另一头的社长插了话。半晌,方歆嫚重重的叹口气,右手握拳不满的捶了下方向盘,「我知道了,什么时候要……好,我晚点赶给你。嗯,我这边没问题,准备进校园了……好,掰。」 架上的手机萤幕显示通话结束,车子正好驶过警卫亭进入校园,她连忙将车速降到最低最低,接着便以极慢的速度在校园里缓缓行驶。一旁的周誉霆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专注的望着眼前的路况,前方没有乌龟车、没有三角锥也没有障碍物,她突然开这么慢做什么? 他沉声开口:「怎么了?」 「啊?」开车的方歆嫚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抽空瞥了他一眼,「什么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突然开这么慢。」他严肃地说着,彷彿在进行逮捕行动。那模样让方歆嫚不禁莞尔,笑着摇摇头指向不远处的速限牌志:「警官大人,你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可以放松点吗?那里有个速限指标写着限速三十啊!」 嗯?周誉霆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真的有个限速标志,只是因为附近的黑板树长得太高大,几乎将那个限速指标完全遮蔽住:「速限三十,这么低的限速真的会有人遵守吗?」 虽然他本身也是警察,但是在这么大的校地只能以这种速度行驶,恐怕连他也会超速。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遵守,超速的人一大堆。」方歆嫚说着耸肩,车里的气氛缓和了点,聊起天来也自在许多,「没事的就没事,但不小心骑太快导致车祸的不在少数。你看右边那个小石像,那个石像是新的,旧的在我大学的时候被人撞烂了,人当场送医不治。这所学校路线规划有问题、道路设置也有问题,再加上很多学生跑吧后酒驾、超速,在校内撞死的也大有人在。」 周誉霆忍不住皱起剑眉,往她看了一眼:「你说的好像你亲眼目睹过?」 「在这所学校里,没看过车祸才奇怪吧。」方歆嫚无奈的摇头,车子驶进停车场,她正在寻找车位,「我大四那年忙着实习,一週只有两天会待在学校,我曾经在两天内亲眼目睹三起车祸发生,你就知道这里车祸率有多高了。」 她开始倒车,一双眼直盯着后视镜,周誉霆则扭头帮忙确认:「不过我也毕业六年了,说不定这几年车祸的情况有减缓也说不定。」 他没有再回话,方歆嫚也不以为意,正好她在专心停车,他要是说了什么她还得分神去听,这里的停车格小车又多,停起车来实在费力。停好车后,方歆嫚直接松开安全带,探身从后座拿过包包后一把打开门:「走吧,我带你去新闻大楼,王仁豪是助理教授,你要找的那位记者应该会跟他共用一间研究室。」 chapter 2-2 陪你过去 她头一扭往旁边的新闻大楼走,电梯停在四楼,她实在懒得浪费时间等电梯,索性直接往一旁的楼梯走,路上不忘打电话联络王仁豪,顺便跟他确认研究室的正确位置。 不过倒也不需要确认,一上四楼,两人远远的便看见穿着浅蓝衬衫的男人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手:「歆嫚,我在这!」 「嘿!」她高举左手表示看见,稍微加快步伐朝王仁豪的方向走,「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就老样子啊,跑新闻、到学校教书,老实说还有点腻了。」他无奈的耸肩,旋即打量着她全身上下,这一打量,倒让他看见了方歆嫚腿上的透气胶布,「倒是你,你脚怎么了?」 嗯?方歆嫚跟着他的眼神往下看,这才想起自己脚上的伤,要不是王仁豪提起她都忘了。觉得没有必要多做解释,她随口糊弄:「没什么,前几天为了救一个差点被车撞的路人弄伤的。」 「小姐,你不是跑生活线的吗?怎么搞得跟霹靂小组一样。」王仁豪嘴角挑着笑,但一串话却让方歆嫚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她似乎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其他东西,「脚伤没好还穿高跟鞋,脚不会不舒服吗?」 「还好。」方歆嫚挑着职业浅笑,一把拉过始终待在一旁的周誉霆,他发什么呆啊!「对了,我今天是带他来找施闔偕教授的,施教授说有东西要给他,我老闆请我带他过来。」 「哦,周誉霆先生对吧?教授有交代我。」他终于把眼神看向一旁的周誉霆,不过态度倒是冷淡了不少,「你们先进来吧,我拿资料给你们。」 周誉霆严肃的頷首,率先跟着王仁豪走进研究室,方歆嫚则走在他后头,下意识的跟王仁豪保持距离。王仁豪在一旁翻箱倒柜了一会,终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他将资料放在周誉霆面前的玻璃桌上:「这是施教授请我转交的,他说里面都已经分门别类放好,你做事比较方便。」 周誉霆低声道谢,将文件从牛皮纸袋里抽出来一一翻看。方歆嫚环视了研究室一圈,却怎么也不见施闔偕的人影,她忍不住问道:「施教授在上课吗?怎么都没看到人?」 「噢,施教授去山上的研究室了。」方歆嫚听着满脸的不明所以,王仁豪才继续解释,「那是施教授的老家,离这里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施教授近几年心脏不好、不喜欢吵杂,只要有空都会到那边写研究论文,说是调节身心灵。」 叮铃——王仁豪的手机正好响起,他说了声抱歉走到一旁接电话,却又在几秒后快步走回玻璃桌前,拿起周誉霆搁在桌上的空牛皮纸袋探看:「还真的没有……好,我再跟他们说。」 他说着掛掉电话:「施教授说他有一个影像档,但是随身碟他忘了放进袋子里,现在在他身上。他说如果你们急着要的话可以直接去山上找他,如果不急的话可以等下礼拜再来找他拿。」 周誉霆皱起浓眉,这帮黑道一直是社会安全隐忧,他们势力范围过大,能够儘早将他们逮捕当然是好事,只是……他瞥向一旁的方歆嫚,他没有错过她刚刚在路上接到的电话,她手上的专版还得立刻修改,要她跟着去也实在强人所难。 还正想着,一旁的方歆嫚轻叹口气,用手肘撞了下他的手臂:「早点拿到资料对警方行动比较有利,对吧。」 「嗯。」他沉声回着,「只要顺利逮捕黑帮,就能解决掉一大安全隐忧,背后的枪械交易跟不法勾当也都会浮上檯面。」 「知道了,我们现在去找他。」方歆嫚揹起包包果断起身,帮忙帮到底,跟周誉霆去一趟山区也不会少一块肉,只是她的专版大概得熬夜修改了,「仁豪,再麻烦你传给我施教授的研究室地址。」 「欸……」王仁豪拿着手机却迟迟不动作,一双眼意有所指的看着她。身为记者多年,方歆嫚自然知道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心底有些不耐烦,可是谁叫她有求于人呢? 「知道了。」她没好气的说着,「我十月底有个独家专版,晚点把全部的资料pass给你。」 「我本来想叫你请我吃饭的,但你大概不肯。」王仁豪叹气,他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方歆嫚了,然而追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我现在把地址传给你。」 已经回头往外走的方歆嫚没有回话,只是举手立起大拇指,对于不必要的曖昧她一向不会给予任何让人误会的空间。走回停车场时手机传来讯息声,方歆嫚点开一看,是王仁豪传来的地址。 「方小姐。」打开门坐上驾驶座前,一旁的周誉霆叫住了她。她愣愣的往他看过去,谁知道下一秒他说出口的话让她更加意外,「我来开吧,你可以趁这段路程办公或是休息。」 chapter 2-3 不是每个记者都这样 欸?他的话让方歆嫚一怔,警官大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他不是很讨厌记者吗?不过她的确得尽快赶出专版报导,报社的事情不适合再拖,一个小时的车程的确够她处理这些事情。 抿了抿唇,方歆嫚将钥匙放上周誉霆摊开的掌心,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座。周誉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坐上车子发动引擎,不忘拿过手机输入地址进行导航;方歆嫚则从包包里拿出笔电,开机后叫出档案工作。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车内充斥着手指与键盘的敲击声,不过跟方才相比,车里的氛围倒舒适了不少,至少没有刚才的尷尬。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身旁的女人重重的呼了口气将笔电盖上,周誉霆用馀光瞄着,方歆嫚正转着头缓解颈部的不适,也对,整整三十分鐘的时间都不见她抬头,脖子会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你一出社会就当记者了吗?」他随口问着,他记得昨天做笔录时看过她的资料,她才二十八岁,不过就她刚刚操作软体以及稍早在报社的表现,能有足够人脉蒐集资讯、跟报社其他部门如此熟稔,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入行的女人能够做到的。 「啊?」还在回神的方歆嫚尚未从工作中抽离,顿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没有,我毕业后在出版社待过三年,后来出版社倒闭,我转行到报社跑了一年的社会新闻。但我不喜欢社会部的风气,所以跳槽到现在这家报社当生活部门的主编。」 「不喜欢社会部的风气?」周誉霆狐疑的喃喃,彷彿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言论,嗜血、轰动的新闻大眾都爱,待在社会部应该是最得心应手的,居然会有记者不喜欢?「怎么说?」 「太嗜血、太血腥了。」方歆嫚又摇头又嘖声的,「我都不知道那些记者的笔下死了多少人。夸大事实不是我所学的专业,所以我选择退到生活部做深度报导。」 「什么意思,记者不都是见缝插针、越夸张越好?什么时候还有深度之分了。」他有些不以为然,一旁的方歆嫚不解的看向他,这男人怎么对记者的误解这么深? 「喂!你这样说对认真负责的记者很不公平欸。」方歆嫚不满的皱眉,语调里也染上不悦,「你说的那种是不专业的记者,不要把他们跟专业记者混为一谈。」 周誉霆沉默不再说话,方歆嫚怒瞪着他,最终压下情绪再次开口:「全球的新闻界革命始于六零年代,当时台湾还在戒严时期,西方国家开始有各式人权意识崛起,女性平权、人权问题开始浮上檯面,也正是那时候开始,记者的访问对象从政府官员、官方发言人转为民间。你能想像在这之前,媒体业想问什么问题都只问官方,导致各大媒体公司报出来的内容完全一致——全是当权人希望人民得知的讯息。没有多方参考可言,消息全部一面倒,那是多可怕的景象?」 一旁的周誉霆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心底依然不太赞同,不过态度好了不少:「但是你看看现代,每家媒体各自拥立,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立场,而这些立场导致对立,这样有比较好吗?」 「客观论断是媒体界一直以来的精神宗旨,但是没有一个媒体人能够真正做到,就连专业的记者、甚至是跑生活新闻的我也是。」方歆嫚理智的分析着,「拿警方的工作来说好了,一个警官或是法官在做决断时,真的有可能完全不带私人情绪,或是没有个人意见吗?」 「举个例子,今天你是法官,你在审理一件子女弒父的案件,律师呈上的证据显示这名父亲长年对子女家暴、性侵,他们杀害父亲实属情有可原,这样的状况下你能够秉持着客观公正,说杀人就是错、应该判一样的刑罚吗?又或者今天加害人杀的是你熟悉的人,你能够秉持客观公正,认为这个人有教化可能吗?」 她句句质疑着,一旁的周誉霆沉默了很久,他脸部线条紧绷,最终抿唇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做不到。见他否认,方歆嫚挑起得意的浅笑:「这就对了,背景不同、境遇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跟立场,无论是警察、法官,甚至是记者都是。我们只能尽可能的公正、尽可能提供全面的资料,但是我们可以一处客观公正,却不可能次次客观公正,我们也是人。再以这个论点来说,的确有些记者为了利益紧咬着自己的立场不放,可是并非每个记者都是这样。」 周誉霆再次陷入沉默,车子驶入半山腰,外头天气不是很好,甚至还起了薄雾。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你说你是跑生活线的,跑生活新闻应该也很难碰到立场鳩葛吧?这应该是社会线记者才会遇到的事?」 「错!大错特错!所以我就说,你们根本不了解记者,为什么可以口口声声说记者是没血没泪、狼心狗肺的生物啊?」她不满的嚷嚷着。 「我没有这么说。」他立刻插嘴否认,他的确讨厌记者,不过还没有无礼到这种程度。 「你的态度就是这么说的。」她挑眉,短短一句话竟让一向严肃的周警官无法反驳,「唉,算了,你是圈外人,会这样以为很正常。记者这工作没有想像中的轻松,有太多人想利用记者的笔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记者必须自己判断眼前採访的这个人的说词,他这么说是为了什么?他想利用我们的报导获得什么好处?不是对方说什么我们就写什么,如此一来写出来的东西就不再公正了。」 「等等,你刚刚说利用?」周誉霆皱紧浓眉,趁着开车的空档瞥了她一眼,「怎么说?」 chapter 2-4 哪有全然的好人 「拿我之前跑的专版独家来说好了。」方歆嫚无奈地往他看一眼,「你记不记得去年中秋节,各县市政府相继推出烤肉大会?那时候我做的是各县市的特色比较,但是在採访的时候你会发现,许多县市首长明里暗里宣传自己的政绩以及对当地的建设,他们图的是什么?正是专版上的曝光率,以及增加自己的民意好感度。在这种情况下记者更得注意,否则一不小心手上的报导就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这点我同意,在撰写报导方面你们有该拿捏的分寸,这是你们的专业,我尊重。」周誉霆乾脆的说着,「但是对于耸动标题、嗜血媒体你怎么说?你自己刚刚都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记者的笔下。」 「我刚刚也说了,并不是每个记者都这样子。」她没好气的唸着,「在这个速食的世代里,每个人都要求迅速,就连报导也是。你知道对于忙碌的现代人而言,一篇『好的报导』要有什么要素吗?」 「……什么?」他还真的认真的想了一会,然而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深度、广度、多面向、快速產出。」她说着比出四根手指头,「而一个专业的记者產出一篇报导需要的是什么?人脉、资讯源、多方查证、时间、时间、还是时间。你不觉得要记者在几小时、甚至几分鐘内蒐集完正确资讯,却又要求记者要做到深度跟多面向,这个要求很不合理吗?短时间的资料蒐集本来失误率就大,没有记者可以在十分鐘内完全确认自己手上的资讯是对是错,可是现代人却要求记者应该要做到快速產出及时新闻这件事。」 「再来,耸动标题跟嗜血媒体大多都是第一、二线的记者,三、四线的记者產出的大多都是深度报导——」 「等等。」提到记者的专业范畴,他不解的开口打断,「一、二线记者跟三、四线记者的差别在哪里?」 「一线记者主要是负责前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处理,最快甚至几分鐘内就要產出报导;二线记者则是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的后续报导;像我们报社这种则是三、四线记者,以週报、月报为主,对案件进行深入的关心与探究。」 「一、二线记者所做的错误报导都会在三、四线报导里进行探究以及洗白,若是前线的报导没有错误,那么后线的记者就会对案件进行深入探讨,是什么导致犯罪?被害人的后续生活如何?是否受到足够的保障?歷史的相关案件有什么样的结果?过往类似的被害人又是如何重新振作?这都是值得人们去关注、去省思的议题,但偏偏这种报导是最少人看的。」 「因为速食吧。」瞧她说得义愤填膺,周誉霆简短的下了结论,「现代人生活忙碌,根本没有谁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的生活,就算有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是,很残酷,但这就是现代社会,科技的便利让人类崛起,然而社会资本似乎一直处于过度消耗的状态。」她重重的叹口气,对于这种现况有着无奈,「除了现代的速食主义以外,新闻疲劳也是一大主因。在过去,一桩杀人案可以让人谨记数年,一场车祸可以让人警惕很久;可是在这个资讯压榨的年代,那些在过去能被记住数十年的案件,到了现在可能只能待在人们脑子里几分鐘。」 「所以——」说了这么多她也累了,索性简单的下了个结论,「警官大人,记者没有外界想的这么好当,我们的确不能说是多好的人,但请别把我们想得太坏。」 不能说是多好的人?周誉霆闻言蹙眉:「有人这样讲自己的吗?」 「我也做过错误的报导啊,虽然没有造成谁的名誉损失,可是还是提供了错误的资讯。」方歆嫚倒是不以为意的耸肩,「再说,哪有谁是全然的好人啊?任谁都犯过错、说过谎啊!」 周誉霆沉默,他讨厌记者多年,对于方歆嫚的每一句话都想反驳,偏偏她说的话居然都有点道理,让他一时间反驳不了。 一旁的方歆嫚没再说什么,她明白一个人的立场不可能这么快改变——她也没打算说服周誉霆,只是为自己的立场发声而已。 「对了。」几分鐘后,周誉霆放弃思考,索性转了个话题。一旁的导航响起提醒声,大约再过一分鐘便会抵达目的地,「刚刚谢谢你的帮忙。」 「什么?」 「刚刚王先生本来不打算给出研究室地址,是你给出独家专栏,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他可没错过方才在学校时王仁豪与她的眼神交流,「谢谢。」 「哦,小事。」方歆嫚还以为是什么呢,居然能让警官大人开口言谢。她轻描淡写的说着,「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个独家专栏可以写,有人的地方就有新闻、没有人的地方也有新闻,不过是换个主题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她话音刚落下,导航传来抵达目的地的指示。周誉霆缓缓减速摇下车窗,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荒地,路上的确有水泥路,但是长了些杂草跟青苔,想来是没有多少人会到这里。也是,都说这里是施教授老家的地了,一般人没事应该是不会随便过来的。不远处有个小木屋,应该就是施教授所谓的研究室。 「到了吧?」他还在观察环境,谁知道一旁的女人松开安全带直接下车,「直接过去看看吧。」 还在车内的周誉霆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她在急什么啊?虽然说他们只是来拿个资料,可是那女人都不会觉得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应该要注意安全吗?再者,他才是警察,要拿重要资料也该是他走前面,她衝第一做什么啊! chapter 2-5 被关进冰库 无奈的跟着下车,周誉霆很快便跟上她的步伐,两人一同往小木屋的方向走。走到木屋前,方歆嫚顿下脚步:「门关着。」 「上去看看吧。」周誉霆率先踏上木屋前的阶梯,走到门前礼貌的敲门,「施闔偕先生?您好,我是周誉霆,林社长让我来找你拿重要资料。」 等了大约十秒,里头依然没有回应,方歆嫚往右边走去,她记得刚刚有看见窗户,也许可以往里头看看。木製走道环绕整个木屋,四面总共开了八个小窗,然而方歆嫚绕了一圈,八个小窗通通紧闭,就连贴着窗户也看不清屋内的情况。 「感觉不在。」方歆嫚踅回正门,「里面没有开灯,看不到里面,但我猜没有人。可是施教授不久前才跟王仁豪通过电话,甚至还要我们来这里找他,那他能去哪?」 嘖,周誉霆听着皱紧眉头,是啊,他还能去哪?这边荒郊野外的,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要是施教授提前离开也该在路上遇到他们,偏偏他们上山时根本没有半台车:「你有施教授的行动电话吗?打给他看看?」 「没有,我又不认识他,我打给王仁豪问看看好了。」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在打开萤幕时一愣,「……没有讯号。」 别说是网路讯号了,手机的讯号栏直接打了个大叉叉,连通讯讯号都没有。一旁的周誉霆跟着拿出手机查看,却得到一样的结果。方歆嫚下意识的往天空看去,此刻乌云密布,午后雷阵雨总是来的即时,只怕再过几分鐘便会降下大雨;山区讯号不佳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方才王仁豪才跟施教授通过电话,显然当时这里是有讯号的,是因为天气的关係吗?因为天气导致讯号不佳? 「我们分头找看看吧。」方歆嫚忽然开口,「刚刚来的路上有一个白色建筑物,我去那里看看,你顺着水泥路往里面走,说不定里面也有建物。」 「一起吧。」儘管想要早点拿到线索,周誉霆依旧注意她的人身安全,人到底是跟他一起来的,他有义务确保她安全回去,「这里荒郊野外的不安全,不要单独行动。」 「太浪费时间了。」方歆嫚一秒驳回,「不过就几公尺的距离,难道还会出事吗?这样吧,一个小时后我们约在木屋前见面,要是你没看到我就去白色建筑物那边找我……就这样,走囉!」 喂!周誉霆还想拉住她的手,方歆嫚早已小跑步离开小木屋,她还想回家泡个热水澡喝热红酒犒赏自己,可没打算在这里耗太久。有些不满的望着她的背影,周誉霆最后还是选择往她的反方向走去。他们都没有开车,而是选择顺着小路走,开车不容易观察状况,要是施教授真的在附近,只怕也会因为车速过快而被忽略。 方歆嫚顺着小路往下走,脚上的高跟鞋噠噠作响,天上开始飘起毛毛细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走了许久,雨丝打湿了她那一头深酒红色的长捲发,方歆嫚有些不耐,早知道应该带雨伞下车的,不过现在绕回去拿又得多花时间,反正都已经淋湿了,也不怕再湿一点。白色建筑物总算出现在左前方的高处,方歆嫚眼睛一亮,环顾四週开始寻找能够通往建物的小路,不过左右瞧了许久都没看见任何道路,反倒是一旁的杂草有被踩过的痕跡,这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不会吧?施教授这么养生,拿爬陡坡当运动吗? 抱怨归抱怨,方歆嫚依旧咬牙踩上山坡路,她今天可是穿高跟鞋啊!要是拐到扭到她一定会找周誉霆要医药费!她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好不容易抵达白色建筑物所在的平地,却赫然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白色建筑物,而是一个大型冰库! 她缓缓往冰库的方向走,冰库的门开着,隐约还能看见有个人影在里头,外头雨下得正大,她连忙走到门口想求个掩蔽,也顺便看清里面的人到底是谁:「施教授?施教授,是你吗?」 嗯?里面的男人听见了声音:「啊!是林社长让你们过来的吗?」 他还想着他们应该一时半刻不会到,跑来冰库找点陈年酸菜乾打算晚点煮汤来喝,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赶到了。 在里面!方歆嫚惊喜的瞪大双眼,加快脚步往施闔偕的方向走,走近时却看见了施闔偕惊愕的神情:「施教授?」 她跟着回过头往身后看,看见的却只有冰库门外的倾盆大雨,雨又变得更大了。施闔偕这才回过神来,一张脸笑的僵硬:「你应该是林社长的部下吧?要拿资料的周警官人呢?」 「噢,我们刚刚去小木屋没看见您,我跟他分头找人。」 「好,我们回去吧!」施闔偕拿起一旁的两把伞,「你怎么淋得这么湿?没带伞吗?」 「我——」她还正想解释,却瞥见施闔偕惊愕的神情,她再次回身往后一看,外头风吹得正大,没用东西抵住的冰库门竟迅速关上——砰! 那声音说多大就有多大,两人都忍不住捂起耳朵。方歆嫚最快回神,连忙走到门前想将门再次打开,然而方才的撞击力道过大,竟将里侧的手把硬生生的撞断在地。与此同时,冰库内部传来运作的隆隆声——冰库继续运转了! 天啊!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冰库门,后到的施闔偕也严肃的皱紧眉头,方歆嫚唤回理智,从包包里翻出手机,然而上头依旧显示没有讯号。不,就算有讯号,她根本没有周誉霆的电话号码啊! 冰库里的温度急速下降,冰冷的空气让她的呼吸道感到疼痛,再加上方才淋雨身上湿答答的,她的身上都结出了冰。望向一旁的施闔偕,老人家早已蹲在一旁发抖。啊!刚刚王仁豪说过,这几年施教授的心脏不好——她连忙翻过包包,取出她塞在里头的外套披在施闔偕身上,只求能给他多一点保暖。 没事的,她暗自安抚自己,她跟周誉霆约过,要是一个小时后她没在小木屋前出现,周誉霆应该会来这里才对。她从小木屋走到这里也花了四十分鐘,周誉霆没见到她应该会开车过来,应该可以省掉不少时间。 只求周誉霆能尽快赶到了,否则……她幽幽的望向一旁的施闔偕,只怕他们两个都得冻死在这里。 chapter 2-6 快送他去医院 另一头,周誉霆又往山上走了半个小时,路上别说是人,连半栋建筑物也没有。考量到跟方歆嫚约的时间,他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选择回过身下山找她。 站在小木屋前等了五分鐘,周誉霆始终没有看见方歆嫚的身影,他严肃的皱紧眉头,外头雨下的正大、地上湿滑她又穿高跟鞋,在路上耽搁也是有可能的事,可是…… 犹豫再三后,周誉霆终究选择坐上驾驶座开车找去她,好在刚刚车钥匙没拔,否则要是车钥匙被方歆嫚带走,他就只能徒步去找人了。他全身湿透,连带驾驶座的椅子都被他弄得湿答答的,不过现在没空管这些,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 沉着脸发动车子,周誉霆回转往山下开去,方歆嫚走了四十分鐘的距离开起车来只不过五分鐘的时间,五分鐘后周誉霆开门下车,他蹙紧剑眉望着眼前的白色建筑物,这是一个小时前方歆嫚提及的白色房子,然而这里没有任何路可以到达,附近更不见方歆嫚的身影,那女人究竟是跑到哪里了? 犹豫再三后,周誉霆选择爬上陡坡,虽说这里看起来没有人,他还是觉得看过一遍比较放心。然而随着他走近,运转的轰隆声传来,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眼前的建筑物竟然是冰库!也不能怪他和方歆嫚后知后觉,这个冰库的门面向后山,从下方的车道看只能看见冰柜后方,会误以为是建筑物实属正常,不过周誉霆现在想的不是这个,而是——既然眼前不是建筑物,那施教授能在哪里?姑且不论施教授,方歆嫚呢?一路上都没看见她的身影,她又能去哪里? 「方歆嫚——」他大喊着,雨声很大,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听见,「方歆嫚?你在附近吗?喂——」 里头的方歆嫚双手抱胸站在门边,在冰柜里冻了半个多小时,她好几度差点睡着,只能掐着大腿强逼自己清醒。一旁的施教授早在十分鐘前陷入昏睡,任凭她怎么叫怎么打都叫不醒,别无他法,她只能在冰库里找寻可以用的东西,脏衣服、麻布袋、饲料袋全往施教授身上盖,能让他保暖比较重要。 嗯?她直起身子,她刚刚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外面喊?可是现在外头都是雨声,她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方歆嫚——听到回答我!」 「周誉霆!」这次她听清了,那是周誉霆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那声音她不会认错!方歆嫚从没想过一个小时前在车上处处质疑她的男声竟有一刻听起来如此悦耳,「周誉霆,我们在里面!」 怕他没听到,方歆嫚索性上前拍打冰库的门:「喂!周誉霆!喂——」 外头的脚步声渐近,周誉霆听见声音跑了过来,他有些迟疑的将掌心贴在冰库门上,刚刚他听见了拍打声:「方歆嫚?你在里面吗?」 「对,我在里面,施教授也在!」她尽可能的贴着冰库门大声说着,「里面的门把坏了,我从里面没办法开门,外面的把手应该可以开。」 外面的把手?周誉霆低头往下看,眼前的确有一个把手,不过他将把手压到底后拉门,门依旧不为所动。低头一看,门外有一个像栓子的装置,他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一种便利机关,当压下把手时底下的门栓会跟着拉开,放开把手时门栓便会自动锁上,而方歆嫚刚刚提到里面的把手坏了,外面的门栓打不开只怕也是这个原因。 他连忙蹲下身子将门栓手动解除,冰库门也随之敞开,里头的方歆嫚瞇起双眼,对于外头的光亮一时间难以适应。 「你还好吗?」他上下打量方歆嫚的状况,她刚刚淋了不少雨,身上结出不少冰晶,「认得我吗?我是谁?施教授——」 「别管我了,我没事。」她一把打断他的话,将他往施闔偕的方向推,「施教授冻太久了,快把他送去医院。」 两人手忙脚乱的将施闔偕扶上车,方歆嫚留在后座注意施闔偕的状况,周誉霆则再次坐上驾驶座,不忘打开暖气让他们暖暖身子。 「安全带系好。」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从后视镜望向他们,整张脸因为紧张而绷紧,「我送你们去医院。」 chapter 2-7 遇见熟人 方歆嫚坐在医院的走廊长椅上,方才他们匆匆忙忙地将施闔偕送来医院,院方紧急处置后并无大碍,只是施闔偕长年罹患心脏疾病,以防万一还是得在医院观察一阵子。医院倒也贴心,见她和周誉霆浑身湿透,安排了两个临时病房让他们换下衣服,护理师还贴心的将他们的衣服烘乾后送回病房,否则她现在肯定没有乾爽的衣服好穿。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方歆嫚本来没有理会,然而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下,抬头便看见周誉霆拿着便利商店的纸杯抿唇站在她身旁。 「热可可。」他将纸杯塞进她手里,随后在她身旁坐下。周誉霆的脸色依旧紧绷,方歆嫚到底是他带出去的,他有义务让她平安回来,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会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这么脆弱。」她无奈的说着,不过说归说,她还是接过热可可大口饮下,难得周誉霆请客,不喝白不喝,「施教授醒了吗?」 「还没。」他重重叹息,「不过负责的医生说没有大碍,应该不久后就会清醒。」 他说着瞥了她一眼,她头向后靠着墙闔眼休息,方才在冰柜里冻太久,冷得她头疼:「你们是怎么被关在里面的?是人为还是……」 「风吹的。」她淡淡的说着,感觉到一旁质疑的眼神,她缓缓转头睁眼,果真看见周誉霆望着她,像是在确认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真的是风吹的,那时候我在跟施教授讲话,他忽然分神看向我的背后,当下我马上就转身了,但是冰柜内、外都没有人,只看到冰柜的门被风吹得关上。」 「那时候的风有这么大吗?」周誉霆沉声问着,他不在现场,对当时的情况不甚清楚。 「很大,风跟雨都很大。」方歆嫚篤定的点头,「再加上冰库门本来就有重量,风吹的力度加上重量,门内的把手被撞到松脱,所以我们才出不去。好险你有找到我们,否则我们两个都得死在冰库里了。」 「别乱说话。」他不悦的沉声说着,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生死说的这么轻轻松松。 方歆嫚不以为意的耸肩,下一秒转了个话题:「结果重要资料没有拿到,你那边打算怎么办?」 「等施教授醒来再拿吧。警方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动作,证据还不够齐全,警方部属蒐罗网也需要时间。」更别说派出去的卧底还没有回报状况,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动手。 「嗯,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们社长,我看他对这个案子挺关心的,说不定能帮你从同业找——」 她说着一顿,眼神往他身后看去,周誉霆跟着回头,只见一名女子站在离他们五步外的距离,女人的五官清秀,看起来相当年轻。 不过女人的目光不在他身上,她望着后头的方歆嫚扬起浅笑:「歆嫚姐。」 周誉霆往回望向她,只见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喜:「佳棋?你怎么在这里?」 方歆嫚从长椅起身,眼神忍不住往她身后瞥,她走来的方向可是妇產科啊……如果是一般的看诊那倒没什么,可是她总觉得佳棋的眼神带着一点忧伤:「你……还好吗?」 「我——」她有些欲言又止,瞥了一旁的周誉霆一眼,眼前的男人应该是歆嫚姐的朋友,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适合让他知道,「歆嫚姐,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现在?」方歆嫚有些错愕,她们两个也有一年多没见了,结果这小妞一见到她就说要跟她聊聊?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不、不方便吗?」到底还是刚出社会的女孩子,佳棋略显慌乱的摆手,「如果不方便的话改天也没关係,不好意思!」 「欸,都自己人客气什么。」方歆嫚没好气的说着,语调里倒是没多少责怪之意。她说着看向一旁的周誉霆,低声道:「我带她去地下街的咖啡厅,施教授要是醒来你再叫我。」 「嗯。」他淡淡的应了声,起身目送两个女人离开。望着两人的背影,他忍不住暗自思忖着,那女孩子无论五官或是气质都不像是方歆嫚的妹妹,偏偏方歆嫚刚刚又提到了「自己人」,总觉得她们两个的关係不一般。 「施闔偕先生的家属在吗?」 一旁的病房门打开,护理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周誉霆连忙起身迎向前:「我是送他来医院的刑警。」 护理师礼貌的頷首致意,一边推着医药推车从病房往外走:「施先生醒了,可以进去探望了。」 chapter 2-8 因为你本来就完整,所以被爱 方歆嫚领着佳棋走进医院地下的咖啡厅,佳棋点了杯热拿铁,方歆嫚还有周誉霆方才给她的热可可,因此只要了杯温开水及原味贝果。 十五分鐘后服务生送上餐点,佳棋搅着她的热拿铁迟迟开不了口,方歆嫚见状轻叹口气:「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歆嫚姐。」佳棋抿了一口拿铁,苦涩在口中蔓延,她一向不喜欢加糖。良久,她才鼓起勇气说道:「要怎么样才能真的为自己活一回?」 「蛤?」她被问得突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发生什么事了?不,你怎么会想问我这个问题?」 「我前阵子遇到之前出版社的林主编,她提到你转行当记者了,我想你见过的世面多,也许能够帮我解答。」她说着苦笑,「而且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听我说了……」 方歆嫚难得的错愕,双脣开闔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佳棋是她刚出社会时带的第一个出版作者,那时她二十二岁,佳棋才十六岁。当年的佳棋是个充满热忱又活泼的女孩,在她们两个的合作下,佳棋的每本新书都成为当期畅销作,更创下了新人作者热门纪录。虽然才合作三年的时间,但多少还是有一起努力的革命情感在,她离开出版社的这三年里她们也依然有联络。 如今她二十八岁,佳棋顶多也才二十二、三岁,然而眼前的女孩个性与过去截然不同,没有过去的闪耀,反倒多了一点沉闷。 在她们没有联络的这一年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迟迟没有回话,佳棋深吸一口气,说出口的言论却让方歆嫚瞪大双眸:「我堕胎了。」 「什么?」她拔高音量上下打量她,搁在桌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往哪去,「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半年多前吧。」佳棋倔强的强撑起微笑,那故作坚强的样子让方歆嫚有些心疼,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如亲妹妹般的女孩子,她怎么也不希望佳棋吃苦,「我被我男友强暴了,他知道我怀孕后跟我分手,我别无他法,只能堕掉。」 「一直到最近,我遇上了一个男人,我好喜欢他。」谈起那个男人时,佳棋的脸上多了一抹羞赧以及不自信,「可是他的前任、前前任都好优秀,我没有他前任漂亮,也没有他前前任聪明能干,我只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也不能给他什么——」 「欸。」方歆嫚伸手轻敲她眼前的玻璃桌面,难得温柔的语调成功的打断佳棋的自怨自怜,「你也许没有他前任漂亮,也没有他前前任的聪明能干,但是你也有他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没有的特质啊!」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怎么看你,但也许,我说也许,也许未来你能遇到一个把你的特质当成宝物的人,也或许你会遇到一个正好喜欢你的特质的人。」她说着望进佳棋眼底,「但在遇到这个人之前,我希望那个人要先是你自己。」 佳棋听着红了眼眶:「我、可是……可是我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是你知道自己喜欢喝拿铁、不喜欢加糖,不是吗?」方歆嫚说着扬起浅笑。 「是、是这样没有错。」 「要定义一个人很简单,要完全定义一个人太难,每个人都倾尽一生寻找,却也没有谁能真正找到。」她自然地说着,在看见佳棋错愕的神情时扬起满意的笑,「这是我担任你的责任编辑时,你第一本出版书的简介,你忘了吗?」 佳棋摇摇头,嚥下一抹苦涩:「……不,我没有忘。」 「那就对啦!既然倾尽一生都找不着,又何必急着寻找自己的定位呢?」方歆嫚说着握紧她搁在桌上的手,望着她的眼里有着欣慰与怜惜,「还有,你不是因为被爱才完整,是因为你本来就完整,所以被爱——即使我们都支离破碎,我们也依然完整。」 佳棋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女人,歆嫚姊始终是这个样子,瀟洒自在、强大坚定,从她担任自己的责任编辑至今都没有变过。 她佩服、羡慕,甚至有些自愧不如。她知道方歆嫚也有过去,也知道勇敢不是天生可得,然而她也感到迷茫,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坚信自己值得被爱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看轻自己?她找了好久,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见佳棋没有搭话,方歆嫚倒也不急,有些事情没这么容易想通,佳棋需要的只是时间。眼角瞥见某个高壮的身影,方歆嫚抬头一看,只见周誉霆手插口袋站在咖啡厅门口,她连忙扬声:「怎么了?」 「施教授醒了,我送你回报社。」绝对不是他想送她回去,只是他们上山时开的车是方歆嫚的,他的车还停在他们报社附近,总得回他们公司牵车才行。 「啊,好。」她连忙大口灌下剩馀的白开水,离开前不忘拍拍佳棋的肩,「我还有事情要忙必须先走,有事马上打给我,改天我排休带你出去散散心。」 「嗯。」佳棋勉强撑起笑,「不用担心我,你快去忙吧。」 方歆嫚转身跟着周誉霆离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佳棋。」 嗯?背对着她的佳棋愣愣地回头,只见方歆嫚严肃认真的盯着她,最终扬起浅笑:「你不是不值得爱的人,你只是你,你自己,不要为自己添上多馀的形容词。」 佳棋错愕的看着她,回过神时早已红了眼眶,她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方歆嫚这才放心离开,周誉霆在不远处等她,她连忙小跑步跟上:「施教授给你档案了?」 她说的是问句,不过心里已有八成肯定,以周誉霆的个性,没拿到重要资料他怎么可能甘愿回去?然而周誉霆抿紧双唇沉默许久,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 chapter 2-9 他没打算跟记者扯上任何关係 什么?方歆嫚愣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一会才找回语言能力似的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跟医院借了电脑,施教授的随身碟碰水受损,里面的资料无法读取。」他的脸色相当难看,「虽然说不是不能修復,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修好的。」 方歆嫚瞭然的噢了一声,明白周誉霆的不满,这起案子的重要证据跟线索就在那个随身碟里,如今随身碟毁损势必会大大拖延办案进度:「你们警方不是有修復的专业人员?这点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修復是迟早的事,但是办案进度拖延一秒、只要一秒,案情都有可能有新的变化。」更别说那群黑帮兇残至极,前阵子还当街枪杀债务人。偏偏警方辛苦抓到的嫌犯最终却获得保释权:「而且施教授不让我把那个随身碟带回去。」 「蛤?」施教授大老远把他们叫到山里,不就是为了给他们这个资料吗?为什么现在又不给了?那她还白白在冰库里受冻干嘛啊! 「他说想回去用自己的专业仪器修理,还有几个记者答应要给他情报,施教授说到时候整理完一起给我。」周誉霆话里有着无奈,「他的理由也算情有可原,他说一次给出扳倒性的资料,总比随身碟被带回警局修復后,有内鬼透露出去好。」 啊……方歆嫚理解他们的顾虑,警方出内鬼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许多时候警方好不容易掌握关键证据,偏偏就是会有这么几个老鼠屎通风报信,让犯嫌逃之夭夭。内鬼防不胜防,没有人知道身边的同仁会不会早已被人收买,也没有人知道今天喊着兄弟的人,会不会明天就朝自己开一枪。 「施教授有说要多久吗?」方歆嫚随口问着,他们在谈话间走到医院的停车场,周誉霆掏出钥匙打开中控锁,方歆嫚自然的坐上副驾驶座。虽说她的车应该由她来开,但方才在冰库里一番折腾,她真的累坏了,精神不济下实在不宜开车,只好麻烦警官大人。 周誉霆倒也没有太过计较,反正两人要去同一个地方,谁来开车都一样。他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一个月。」 一个月。方歆嫚一颗心跟着沉下,虽说她是生活部主编,不过由于曾待过社会部,对于社会议题的报导相当拿手,有时社会部缺人手也会拜託她帮忙跑新闻;即使她不帮忙跑新闻,只要是她有兴趣的案子,社会部的潘姐都会大方的跟她分享情报。 而这个黑帮着名,她早在社会部的档案室里看过不少他们犯下的相关案件,掳人勒赎、强暴杀人样样皆有。她曾帮忙跑过其中一期报导,当时她站在警察局前看着其中一名小弟被押送回警局,那冷血的眼神饶是她这样胆大的人看着都向后退了两步,整个黑帮组织有多兇残可想而知。 正如方才周誉霆所说,如此庞大的黑帮组织随时都有可能有动作,偏偏现在还得等上一个月才能拿到关键资料,也难怪周誉霆这么着急。 「那施教授呢?你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放在那里?」 「他联络过他的家属了,施教授的女儿到医院我才去找你的。」他淡淡的说着,一双眼紧盯眼前的车况。 「你等等应该也会进报社一趟吧?看一下下属的工作状况?」方歆嫚侧头看他,见他点头才继续说道,「去一趟社长办公室吧,看社长能不能帮忙。」 「你们社长?」 「嗯哼,好歹他是个线民欸,我可不认为他的资讯源只有施教授。」方歆嫚随口说着,「也许施教授的消息来源最广最可靠,那你也可以顺便请社长帮你催一催,老朋友的请求可比警官大人的请求重要的多了。」 能够走过几十年的老朋友,说什么都有几分情分在,何况能在记者界交到的朋友,那可是堪比刎颈之交的存在。 周誉霆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车子在报社的停车场停妥,他都没有再开口。下车后,方歆嫚随口道别直奔办公室,她还有一堆报导得处理,没空陪周誉霆瞎耗,而周誉霆在原地思考了很久,最终放弃直接牵车回警局的念头,转身走向社长办公室。 不过跟社长谈过之后,社长并没有给予更多的资料,只说施闔偕会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要他静观其变。然而正是这句静观其变让他皱紧眉头,那群黑帮此刻可能正在他的辖区作乱,不知道何时又会搞出掳人勒赎、杀人放火的案子,警方一边得面对上级的破案压力,还得面对辖区民眾的社会压力,他又怎么静观其变?姑且不论外界压力,既然选择从事刑警,他的正义感不可能少到哪里去,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辖区里再再出事却无能为力? 偏偏他手上没有相关证据,最关键的证据还在施闔偕那里,警方派出的卧底也迟迟没有回覆,就算他想动作也难以出手,只能照林社长说的静待时机。 走在报社的走廊上,周誉霆的脸色一如往常的严肃,心里却是再再的叹息,他从来没有想过厌恶记者的自己会踏进报社,甚至还会听从报社社长的建议办案,这对他而言实在荒谬又不可思议。 经过生活部时,方歆嫚正在里头忙着,压根没注意到外头经过的他,周誉霆想了想,最终也没推开玻璃门道别,选择转身直接离开。 他感谢方歆嫚今日的帮忙,然而他没打算跟记者扯上任何关係,所以多馀的交流也就不必要了。 chapter 3-1 她认真的神情 儘管周誉霆不想跟记者界有所接触,证人保护工作并未结束,身为刑警的他依然得定期到报社注意属下工作状况以及值勤,免不了还是会跟报社的记者碰面。不过由于方歆嫚大多时间都在外面跑新闻,周誉霆在局里的工作也多,每每到杂志社确认员警工作状况也都只待个半小时,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使见面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明明合作、共处过的两人互动却如此生疏,任谁都会感到奇怪,方歆嫚却不在意。她早知道周誉霆对记者没有好脸色看,只要他别再用看犯人的眼光看她,他要怎么冷淡都随他去,何况周誉霆的态度跟一开始比其实好了许多,她谢天谢地谢祖先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怨言? 她没这么爱计较,反正他们早该没交集了,不,应该说,光凭他们两个的职业,就不该有交集。 一个月后林社长通知周誉霆到报社,他好不容易忙完手上的事情赶到报社时,方歆嫚正好从社长办公室走出来,看见他还愣了一下:「嗯?」 周誉霆点头打招呼,眼神望向刚刚被她关起的门:「我来找林社长的。」 哦,方歆嫚理解的点点头,还主动帮他开了门让他进去,谁知道她正要离开便被林社长叫住:「欸,歆嫚你留下来一下,施教授整理好线索让警方去拿,你顺便一起过去。」 「我?」方歆嫚被喊得莫名其妙,她跟警方又没关係,她跟着去做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感谢她一个月前救了施教授吧?「我去干嘛?」 「我有资料要请你帮我送给施教授,而且你最近不是做秋季报导找不到适合的照片?老施家门前刚好有一片枫叶林,你可以顺便拍点素材回来。」 「我晚点还有事要办,照片素材的部分我再跟施教授联络,找个有空的时间去拍。至于资料的部分……」她说着一顿,她本来想叫周誉霆顺便送去,但……警方好像不太适合碰媒体界的资料。 毕竟身分有别,报社里的记者不会乱报,但难保其他报社的记者会不会拍到什么,万一遇到哪家不肖媒体乱拍,不只警界,连他们报社也会受影响。 她轻叹口气,她本来还有约的,看来只能推延:「我知道了,我去一趟。」 她说着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周誉霆:「搭你便车可以吧?」 周誉霆听着皱起眉头,方歆嫚真的不太懂什么叫做客气,不过是警方有求于他们,林社长也的确帮了不少忙,他实在没有理由推拒。百般不愿下,他最终勉强点头。带着不甘愿的两人即刻出发,周誉霆负责开车,方歆嫚则坐上副驾驶座帮忙看路,今天的路况不错,大概不是巔峰时段的关係,到山区的车程跟上次相比简短许多。 「到了。」一个小时后车子在施闔偕家门前停下,方歆嫚闻言率先下车,却见施闔偕的家门依旧紧闭,跟上次他们来时一模一样。 方歆嫚见状忍不住皱紧眉头,不耐烦的嘖了一声望向周誉霆:「不要告诉我他又去冰库拿咸菜。」 上个月被关在冰库的情景还歷歷在目,她可没打算再经歷一次。周誉霆还正打算说些什么,眼神却忽然看向她身后,方歆嫚跟着转头一看,原先紧闭的屋门被打开,施闔偕从内探头:「是你们啊!到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他说着将门完全打开:「进来吧!」 方歆嫚手里拿着社长交代的资料率先往前,进屋后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小木屋内的摆设很简洁,一张沙发、一个办公桌跟小厨房,再后面有个看起来是卧室的小空间,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得出来施教授是个生活单纯的人。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拿起手上的牛皮纸袋上前:「施教授,这是林社长请我拿来的。」 原本走向房间的施教授错愕的回头,不过他没有接过资料,反而是盯着方歆嫚的脸欲言又止,这举动让方歆嫚有些错愕,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冰库第一次碰面时,施闔偕也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只是他们两个根本没见过面,他这样盯着她又是为什么? 「施教授?」 「啊!谢谢。」施闔偕这才回过神来,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客气地笑笑,「劳烦你特地送来,你们客厅坐吧!我把资料拿出来。」 两个年轻人頷首表示明白,施闔偕进房间后,方歆嫚没有在刚才的问题上多作纠结,反而旋身往屋外走:「我去屋外拍素材,有事再叫我。」 施闔偕的屋前种了几棵枫树,拿来当这期的报纸素材正好适合,何况施教授的资料是要给警方的,她一个记者在场也实在不方便,这点分寸她还懂得拿捏。 走到屋外,秋季的凉风带着一点冷,今天是个没有太阳的日子,在取景上也显得有些困难。方歆嫚从包包里拿出相机,将色度及光度调整好后在四周取景,时不时停下脚步检视相机中的照片,工作之认真,连周誉霆出来了都没发觉。 周誉霆淡淡的望着眼前女人的背影,她取景取得认真,对于角度也相当讲究,看得出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在后头看了一会,他忍不住开口:「你们报社没请摄影吗?」 「嗯?当然有啊,只是摄影大哥都被社会部、影视部抓去了,热门部门经济效益高,生活部通常只能自己想办法。」她瞇起眼睛对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着,「而且还得填一堆申请表,想想就觉得麻烦,乾脆自己来比较快。」 「申请表?」 「嗯,得填申请表跟摄影大哥商讨拍摄角度以及需要的画面啊,你以为报社这么好混啊,还是有一些固定流程得跑。」她无奈的说着,「不过摄影大哥通常也没空理我们,现在媒体业缺人,生活部很难分到资源。」 「话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要拿资料?」 「里面太闷了,就先出来。」他随口说着,方歆嫚也没再搭理他,自顾自地拍着相片素材,晚点回公司还得交给美编处理。不得不说施教授家的枫树长得极好,枫叶随风一片片落下实在浪漫,好险这里是私人土地,否则要是被观光客发现这里,她就拍不到空无一人的美景了。 「哎呀……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施教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男一女相继回头,只见他拿着一叠资料站在门口,周誉霆连忙上前接过,「这里是全部的资料,保证你可以将那群黑帮一网打尽。」 周誉霆礼貌的頷首,心里却对施教授的话持保留态度,那群黑帮的狡猾是眾所皆知,何况每个警官都知道,即使证据齐全,这世界上也没有百分之百一定破案的案子,背后有太多影响因素,不是区区一叠资料这么简单而已,资讯的确可以加速破案,但绝不可能保证破案。同时间,方歆嫚的照片素材拍得差不多了,收起相机往小木屋的方向走,施闔偕的眼神也往她的方向望过来。 又来了,方歆嫚几不可察的蹙眉,又是这个带着遗憾与歉疚的眼神,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施闔偕要这样看她。不过她行的正坐的直,管他是为什么,该怕的不是她。 「你是歆嫚……方歆嫚,对吧?」方歆嫚走到他跟前时,施闔偕没头没尾的问着,一旁的周誉霆也略显错愕,之前方歆嫚曾说她跟施闔偕不认识,那现在这是…… 「是?」方歆嫚挑眉,同是记者界的人知道她并不奇怪,但刻意问就显得有些反常了,她等着听施闔偕想说些什么,没想到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愣在原地。 「你爸妈的事……我很遗憾。」 什么?方歆嫚原本挑高的眉头一顿,漂亮的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愣是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语言能力:「……你认识我爸妈?」 「嗯。」施闔偕略显沉重的点头,「我以前……是战地记者。」 chapter 3-2 血泊中的女人 方歆嫚瞪大双眸,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没一会皱紧眉头,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她没有说话,果断的转过身往周誉霆的车边走,「砰」的一声拉开车门又甩上,后头的周誉霆微微蹙眉,这女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记得礼貌,微微朝施闔偕頷首表示感谢:「施教授,谢谢您提供的情报和协助。」 他说着,却见施闔偕的目光始终望向他的车子,也就是那个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没打算探问什么,周誉霆沉声说道:「那我先离开了。」 周誉霆回到车上时,方歆嫚手肘靠着右侧车门扶手,掌根抵着太阳穴,一头长捲发垂下半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红唇紧抿着,握着肩包背带的手紧握成拳。她不是娇弱的女人,即使气得颤抖也不见半点脆弱模样,车内的气氛不是很好,方歆嫚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气急败坏,只是他不懂……为什么? 她自己也是记者行业的人,又为什么会在听到施闔偕曾是战地记者时有这么大的反应? # 拿到施闔偕的资料后,周誉霆调度警方资源,同时与几个辖区的负责人联系,几个辖区的合力缉捕下,相关犯嫌陆续被逮捕到案。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一帮黑道便溃不成军,只剩下黑道大哥以及亲近的几名小弟在逃。 方歆嫚站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她约的採访时间已近,是时候该出门了。手机突然传来响亮的「叮咚」声,方歆嫚随意瞥了眼讯息通知,嗯?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佳棋传来的讯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我要勇敢的为自己活一次了。」 方歆嫚有些不安的皱紧眉头,看起来是正面的句子,可是这不该是佳棋的说话方式。虽然她已经离开出版社三年,但好歹佳棋是她带过的作者,她的说话方式方歆嫚多少还是熟悉的,这样的语调实在让她有点不安。上回在医院见面时,佳棋的状况并没有太好,可如今她的情况似乎又更糟了一点。 「主编,我们该出发了!」实习生莉莉在外头喊着,今天她跟班,由方歆嫚负责带她。 「好!」方歆嫚朝外头喊着,採访实在拖不得,她简短的回覆一句:「时间地点给我,我晚上去找你。」 确定对话传出后,方歆嫚将手机丢进包包里,踩着高跟鞋快步步出办公室,却在社会部外和飞奔出门的潘姐撞成一团。 「潘姐!」她连忙扶住一旁的女人,「什么新闻啊?这么急?」 「唉,当然急!」潘姐紧握着她的手,情绪相当激动,「近期警方不是陆续破获黑道本营?刚刚追到黑道大哥了,现在在海港边僵持不下,但应该是快破案了……唉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追头条了!」 她说着拉着摄影大哥急急忙忙往外跑,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却比谁都还有拚劲,后头的方歆嫚只能无奈的摇头,朝她的背影喊着:「你注意安全啊!」 也不知道前面的潘姐有没有听见,方歆嫚带着莉莉走进停车场,出发前往採访地点。走进採访人办公室前,方歆嫚拿出手机打开静音,却注意到另一头的佳棋没有回覆她的讯息,她没有多想,只当佳棋是去忙了,便把手机放进包包里,开始进行採访工作。 不过当她下午结束採访时发现佳棋还没有回讯息,她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採访对象过度热情,甚至还邀请她留下来为她讲解陶艺,想着之后还有可能合作,她便没有拒绝,也因此整个採访时间拖了四个多小时。佳棋是个常看手机的人,只要有讯息就一定会回復,不可能都到下午五点了还不读不回。 她狐疑着,打算回报社后直接打电话给佳棋,谁知道才刚到报社门口便被公司放置的液晶萤幕吸引住目光。 「为您插播最新报导,警方侦办多年的黑帮案于方才宣布破案。」电视放着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快报,「据资料显示,这名集团首脑在十年间多次犯下强暴、掳人勒赎、杀人未遂等案件,却总是有小弟出来为他顶罪,苦于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警方始终难以破案。直到近期警方掌握关键资讯,才一举将黑帮集团破获。不过集团首脑等人顽强抵抗,甚至拿出枪械准备与警方火拚,双方交战下不幸将其击毙。」 破案了啊?方歆嫚暗忖着,看来施闔偕给的资料的确有用,虽然也拖了两个月,但至少算是根绝了后患,周誉霆也很久没来报社了,想是为了这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还得去好好恭喜社长才行,黑帮案破案后证人保护计画应该就会宣告结束,社长就不必照三餐被警方跟着了,虽说警方也辛苦,但这样被人跟着,即使是保护也难免有压力。 「不过在双方开火过程中,一名女子不知道是受到惊吓还是有其他原因,竟从一旁的遮蔽物后跑出来,身重七弹。」播报声再次引起她的注意,「现场抢救过后宣告不治,也为这次的围捕行动增加了一点遗憾,令人欣慰的是黑帮案总算破获,少了一大社会隐忧。提醒您……」 接下来的话方歆嫚没听清,她错愕的看着新闻画面附上的照片,那名女性死者的脸被打上马赛克,但是那个大头贴、那个衣着分明就是…… 「潘姐!」她跑到办公区一把拉开社会部的玻璃门,新闻都已经报出来了,潘姐应该也早就回到公司一会。果不其然,才刚进入便看见错愕回首的潘姐,「你说你去跑那个黑道案对不对?有没有拍到照片?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新闻上被打了马赛克,但新闻媒体业内可是有现场的原档,如果可以看到现场画面…… 「有是有,只是很血腥哦,先提醒你一下。」潘姐从抽屉里翻找照片,「连我这个老鸟都被现场的画面吓到了,不过你待过社会部,免疫力应该强一点……哪,这个。」 潘姐说着递上一叠相片,方歆嫚连忙接过,一张一张的翻找着,这张只有男人、这张还是男人、这张死的应该是小弟,下一张…… 下一秒,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始终握在手里的手机「啪嚓」一声掉落在地,她却只是瞪圆双眼,再无其他动作。 那个照片里倒卧在血泊中的女人,就是佳棋。 chapter 3-3 她才二十二岁 女人坐在圆桌前沉默的摺着纸莲花,现场安静的只剩门外的风声,以及灵堂里从不间断的诵经声。一群警察紧抿着唇站在灵堂前,神色里满是哀戚。 方歆嫚在外头倚着门框,她是以佳棋前责任编辑的身分来的,明天是佳棋出殯的日子,她怎么也该来一趟,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警方。想着早上过香了便出来透透气,她不擅长这样哭哭啼啼的场合。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踌躇着,方才周誉霆领着一帮员警过来,眼前的小伙子却在门口停下脚步,迟疑着不敢进去。周誉霆也没勉强他,让他在外头待着,只怕他就是开枪误杀佳棋的员警吧。 她找相关的记者问过了,说穿了周誉霆可以不用来上香的,那天周誉霆临时有公务没到场,现场是由另一位警官指挥。然而毕竟他才是整起案件的负责人,所以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很遗憾。」里头隐约传来周誉霆的声音,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比平时又低了一点,听得出他话语间的沉痛。方歆嫚低下头叹了口气,佳棋的死不能怪警方,却也只能怪给警方。里头的佳棋妈妈应该也很矛盾吧,毕竟女儿因警方而死,偏偏没有一个警察愿意殃及无辜的群眾。 一条生命以意外二字带过,一个最简单,却也最具杀伤力的词。 「佳棋啊……她跟我说过她喜欢那个男人,我支持她啊!可是她怎么会去挡枪送死啊——」令人鼻酸的哭嚎声自里头传来,方歆嫚深吸一口气,头重重的靠上身后的墙,是啊,天知道佳棋究竟有多爱那个男人,居然愿意与他一同赴死。 也是到刚才听佳棋妈妈说她才知道,原来佳棋在医院咖啡厅里所说「喜欢的男人」,居然就是周誉霆正在追查的那位黑道大哥。黑道大哥身上有什么值得一个女人赌上一生的东西吗?以前她绝对持否定态度,可如今她却迟疑了,毕竟佳棋就为了这个男人爱的辛苦、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啊! 这个男人在佳棋眼里究竟是什么模样?在他们眼里十恶不赦的男人,竟是她眼中值得赔上性命的人吗? 自屋内步出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没一会周誉霆的身影出现在她左侧,而他只是瞥了她一眼,逕直往小员警的方向走去。 「进去拜一下吧,至少表示一点心意。」走到下属跟前,周誉霆沉声说着,大掌拍上他的肩头表示安慰。 「我……表示心意当然没问题。」小员警迟疑着,脸上尽是慌乱、愧疚与不安,「可是是我害死她的女儿,进去的话那位妈妈会更难过吧……」 「就进去吧。」现场沉默了一会,方歆嫚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缓步上前,「有时候得到一个道歉,会比什么也没有好受许多。」 这……小员警又迟疑了一会,最终痛苦的点头,由另一名员警陪同进屋。周誉霆并没有跟上,里头空间不大,也该给佳棋妈妈冷静一下,他就不进去佔空间了。 员警走后,方歆嫚缓步朝前方走着,佳棋的老家在海边,院子前面有着木製栏杆与步道,步道下便是沙滩与大海。今天是满月,月光照在海面上,该是浪漫的月光海此刻竟显得孤寂。 她双手靠上栏杆,若有所思的盯着海面,几分鐘后周誉霆也上前,就站在离她不远处。 「她不是意外中枪的。」过了很久,周誉霆率先打破寂静。他没有看她,只是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盯着海面沉重的说着。 「我知道。」方歆嫚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她看过潘姐那边的现场影片了,佳棋并不是像媒体报导的受惊衝出,而是本来就打算找机会送死,「我有看到现场影片,她不是在枪战中跑出来的,而是在最后警方对准黑道首领时衝出……她原本就打算跟那个男人一同赴死了。」 在那个男人中枪的下一秒,佳棋忽然从一旁的遮蔽物后跑出来,连开几枪的警方根本来不及收手。她老早就打听到黑帮跟警方对峙的消息,见那个男人活不成了,竟傻傻的陪他赴死。偏偏那个男人最后望着她的眼神不是担忧、不是怕她受伤,只是很单纯的震惊与不解。 那个男人还真的始终没爱过佳棋啊…… 「爱的这么深吗?」周誉霆望着海面喃喃问着,他不是傻子,也没错过佳棋临死前望着那个黑帮大哥的眼神,那究竟是多深的爱,竟让一个女孩子愿意赔上自己的生命。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爱。」方歆嫚的眼神平淡无波,手指却烦躁的敲着栏杆,「可能只有佳棋才能体会吧。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家是单亲家庭,佳棋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她妈妈可能没有人照顾。」 「警方联络过了,她妈妈在北部有个姐姐,听说会搬回乡下陪她。」他说着,这点警方也有想到,甚至都已经帮忙联系完了。 「这么有心?我以为佳棋妈妈会被带到北部去。」 「她住乡下习惯了,听到要去北部怎么都不肯,我们说服了很久才让她姐姐下来。」 也好,至少有个人照顾,好歹姊妹俩住一起不会孤单也有个照应。方歆嫚不耐烦的叹口气,对于佳棋的死她愤怒多于难过,这是佳棋自己的选择,她没资格多说些什么也没资格做评断,只是…… 方歆嫚缓缓揉着太阳穴,海风吹得她头很痛;一旁的周誉霆也紧抿着唇,对于一条生命的逝去有着无力与不甘。 她才二十二岁啊…… chapter 3-4 一起吃饭 当晚,一群人又在现场帮忙摺了几个小时的纸莲花,方歆嫚搭潘姐的车过来,潘姐在现场目睹这起枪战,想着还是要来致意一下。不过她明天还有个社会新闻要跑,所以只待了一会便先行离开。而周誉霆和其他员警是分别开车过来集合的,离开时方歆嫚没有人载,周誉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顺路送她回北部。方歆嫚本来还打算在附近找家旅馆过夜,等明天再搭火车回去,但想想有便车不搭白不搭,便顺理成章的坐上周誉霆的车。 路上的气氛没有很好,两人还在惋惜一条生命的逝去,彼此都没有多话。看着前方的道路,方歆嫚灌了口咖啡用力眨眼,时间已近半夜,长时间盯着路况眼睛有些不舒服。一旁的周誉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刚下班便从北部开车到台东,好几个小时没睡的情况下开车实在不妥,偏偏北部还有工作得忙,容不得他多休息一天。好在两人因为佳棋的死而心情沉重,即使身体疲惫倒也没有多少睡意。 嗯?远远的看见某条路闪着光亮,方歆嫚的眼神跟着望去,过了一会才开口:「欸,前面那个路口停车。」 「干嘛?」周誉霆不明所以的问着,打了方向灯缓缓减速,车子停下后才发现从路口进去有个夜市。而副驾驶座的方歆嫚早松开安全带,车子一停便开门下车,搞得周誉霆一头雾水,「喂,方歆嫚。」 「下车吧,开那么久的车不累啊?」车门还没关上,她弯下身子探头说着,「顺便吃个饭,我已经一天没吃了……我猜你应该也是吧?」 周誉霆抿唇,他的确一天没吃了,警方的工作总是又多又急又突然,一个月里能吃到两次局内搭餐就该偷笑,更多时候是靠喝开水撑着。何况这几天佳棋的死始终在心里梗着,局内的警员根本没有胃口:「你要在夜市吃饭?」 方歆嫚叹口气,敲敲腕上的錶无奈耸肩:「都快一点了这里又是乡下,除了夜市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她的话成功让周誉霆一噎,完全无法反驳,百般无奈下周誉霆还是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夜市。时间已是深夜加上这里是乡下地区,夜市里三三两两的没多少人,几家摊贩甚至摆了个圆桌打起麻将,见两人走近才连忙站起。 「衝啥?坐下继续打啦!」其中一个阿伯就快赢了,不甘心的喊着。 「唉没看到有客人来?钱等一下直接给你啦!」老闆没好气的说着,转身笑吟吟的看向走来的他们,「帅哥美女,有没有想吃什么?我们这家店应有尽有喔!想吃什么儘管点!」 方歆嫚随意瞥着点单,她只是想随便吃点东西果腹顺便下车透透气,对于吃什么完全不在意。她回过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周誉霆:「吃这家?」 周誉霆跟着望向招牌上的品项,在看到某道菜时眼神忽然有了波动:「……好,我吃酸菜拉麵。」 酸菜拉麵?拿过点单正准备划记的方歆嫚动作一顿,酸菜拉麵在市面上并不常见,除非是吃过的老店家,否则一般人在外也不敢随便乱点,谁知道会不会踩雷?可是周誉霆一点就是酸菜拉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归想,她还是替他将点单划上,甚至多划了几样小菜。入座后没多久老闆便笑吟吟的将餐点送上。 「老王喔!是好了没?继续打牌啦!」不远处的牌桌传来殷切的叫唤,方歆嫚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沉闷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厚啦!麦囃啦!」老闆嫌烦似的回头说了几句,不远处的几人悻悻然的闭嘴,老闆这才转过头来,「小姐你们慢慢吃蛤!我看你们的穿着应该是外地人吼?情侣出来玩?」 咳!一旁拿起筷子开始吃麵的周誉霆被狠狠呛了一下,方歆嫚见状噗哧一笑,旋即忍着笑意解释:「没有啦,我们是普通朋友,出来办公事的。」 「啊……三更半夜还在外面工作,这么辛苦喔……」见自己猜错了,老闆有些尷尬,「啊你们慢慢吃,我有帮你们多加一颗滷蛋,旁边有饮料跟汤可以自己装,无限供应的。」 「我知道了,谢谢。」方歆嫚扬起职业浅笑,心里暗自想着这老闆什么时候要离开,他再讲下去她的麵都要糊了!所幸老闆倒也识趣,说完这话后就跑回去打麻将了。 一旁的周誉霆还在尷尬,方歆嫚才没有心思管那些,她饿都饿扁了!随手拿过手边的小菜放到两人中间:「一起吃吧。」 「嗯?」一旁的周誉霆愣愣地看着突然被放到眼前的小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就吃啊,总不会还要我帮你夹吧?」她说着爽快的夹了块海带送进嘴里,「今天这顿我请客,感谢你让我搭便车。」 周誉霆客气却又彆扭的頷首,夹起小菜却总觉得不自在……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载她回台北啊! chapter 3-5 谁知道你这么认真 吃饱喝足后两人起身离开,往停车的方向走时,方歆嫚远远的便看见某家射气球的摊位,瞥了周誉霆一眼向前走去。 「老闆,射气球怎么算?」她直接走到老闆面前,客气地问着。 「唉呦美女欢迎光临,射气球一盘一百,买四送一哦!」 方歆嫚点点头,爽快的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努努下巴指向墙上的气球盘:「墙上的十盘都给我,不用找了。」 一旁的周誉霆皱紧眉头,眉宇间全是不满,站到她旁边低声问着:「你干嘛?我们还要赶回去。」 「一起玩吧,一人五盘。」方歆嫚才没理他,话语间早已拿起桌上的bb弹枪瞄准,「心情不好就发洩一下,不然你想憋多久?人都死了,活下去的人只能咬牙继续走,打完这把就当事情过了。何况打这个也才几分鐘,要回台北也不差那点时间。」 不能怪她无情,她一向把佳棋当亲妹妹看待,佳棋的死她自然难过,未来想起时也会感慨,但说穿了这是佳棋的选择——也许活着的人不能接受,但这是佳棋自己选的路。 周誉霆一顿,原本皱紧的眉头放松了一点,却还是沉声开口:「我是警察,来这种地方消费不合适。」 「对,所以我付钱啊,你没有出钱就不叫消费,顶多称之为陪玩。」她面不改色的说着,她可是记者欸,周誉霆最好是能说得过她,「而且你现在是下班时间,又没有公务在身,警官大人也能有休间乐趣吧?」 方歆嫚说着没管周誉霆说了什么,砰砰砰的眨眼就打完一盘气球,而且发发全中,看得出来她常到夜市玩这个。今天的手感不错,方歆嫚挑起满意的笑,望向还站在一旁的周誉霆:「快啦!」 周誉霆深深叹口气,是啦,夜市的这种游戏算是灰色地带,不过警察也该有自己的休间生活,一般来讲没有人会管这么多。拿起枪对准,周誉霆射出第一发bb弹——咦? 子弹偏离原本对准的弹道,射在旁边的保丽龙上。周誉霆错愕的一顿,狐疑的再开一枪,这次离气球近了点,不过还是没打到边。 「嘖嘖嘖……」方歆嫚在一旁双手抱胸的瞇眼看着,又摇头又叹气的,「二线三星的周警官,欸你每个月的例行打靶真的都有过吗?」 「我打靶都是满靶通过的好吗!」周誉霆没好气的反驳着,「bb弹的重量比子弹轻,偏离弹道的情形也会更严重,而且——」 他说着一顿,确定老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后才压低声音开口:「而且他的枪口是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商人的伎俩,不这样他们怎么赚钱?」 方歆嫚原先质疑的脸忽然噗哧一笑,惹得严肃的周警官再次错愕:「我知道啊,我故意逗你的,谁知道你这么认真。」 她说着耸耸肩拿起枪开始打第二靶气球,成功捉弄到周誉霆的心情不错,谁叫他当初也对记者有刻板印象,甚至还说了一堆歧视的话,如今一来一往也算是扯平了。 几分鐘后两人同时打完剩下的几靶气球,原本落后的周誉霆在打完两靶后逐渐熟悉技巧,后来居上的跟上方歆嫚的速度。满靶无失误打完的方歆嫚满意的放下枪,看到一旁的周誉霆也打完最后一颗气球不禁一愣,他这么快就跟上啦? 「走吧!」发洩完的方歆嫚心情极好,头一甩便准备走人,「你应该发洩够了吧?不够的话我再陪你打一轮?」 「……不用。」周誉霆无奈地扯着嘴角,但神情明显的放松不少。 「欸!小姐,你们还没领奖品啊!」两人并肩掠过老闆,老闆先是错愕,连忙回头叫着,「拿了奖品再走吧!」 「啊……」方歆嫚面有难色的迟疑着,一旁的周誉霆主动上前解释自己的警察身分,并说明他们只是想发洩,没有拿奖品的打算。 「哎呀有什么关係,警察就警察啊!你们也付钱了、分数也是靠自己技术得来的,拿奖品不为过吧?」谁知道老闆阿莎力的摆摆手,指向奖品堆,「那边的大娃娃都给你们选……唉好啦!见面就是有缘,你们一人选一隻好了!」 这下换周誉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拿奖品也不是、不拿奖品也不是,真是……他刚刚就不应该跟方歆嫚一起打气球的。 「老闆不然这样。」方歆嫚望向一旁的桌子,「我们不拿你的娃娃啦!我刚刚看到你桌上有一手啤酒,你把那手啤酒送我们当交个朋友。」 「哈哈哈,美女爽快,那有什么问题!」老闆将桌上的一手啤酒拿给离他最近的周誉霆,「回家小心啊!」 两人拿着啤酒上路,途中的气氛好了不少,周誉霆也难得有心情跟她搭话:「你很常到夜市玩射气球吗?」 「嗯?」原本认真看路况的方歆嫚转头望向他,旋即挑起神秘的笑容,「怎么会这么问?」 「你刚刚的枪法很准,看得出来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他认真的开着车,一边随口说道,「而且对于跟夜市摊贩打交道的方式也很熟悉。」 「我是记者啊!记者的特长就是自来熟嘛。」她说着拿起杯架上的咖啡抿一口,「不过我是常到夜市打气球没错,夜市的小游戏都很抒压啊!射气球、打弹珠、套圈圈,我只要卡稿的时候就会来玩这个,不贵又可以放松。」 赶稿压力,啊,也是,他们记者业的要嘛一下子太多题材,要嘛整整找一个月都找不到素材,媒体界人力吃紧,常常一则专栏从撰写、下标、审稿、配图都由一个记者负责,灵感缺乏也是常有的事。 「啊对,奖品你带回去吧,可以拿去跟你们同仁分……下班的时候喝。」她指的是放在后座的那手啤酒,「反正我最近要赶下一期专题,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喝它。」 「嗯。」他抽空瞥了她一眼,「谢了。」 「客气什么,尤其是你那个小学弟,刚刚在佳棋家看他脸色一直不好,感觉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她说着再次抿了口咖啡,应该说,这个案件的所有关係人,都该好好放松一下。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chapter 4-1 大地震 黑道案结案过后,为了保险起见,周誉霆的长官特别将线人保护计画延长两个月,以确保没有其他外在威胁。不过也由于黑道案结案,警方派来的便衣员警少了许多,周誉霆到报社的频率也大幅减低,警方有一堆事要忙,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一天凌晨两点,人们睡得正熟之际,忽然天摇地动,全台民眾都在睡梦中惊醒,一时间逃的逃躲的躲,满国惶恐。地震并未造成太大伤亡,只是位于北市某栋偷工减料的大饭店竟在地震中倒塌,那是间可以容纳万人的大型酒店,加上适逢连假许多家庭出游,住房率达到九成。北市消防局不敢轻忽,连夜出动大批人力救援,甚至连邻近的市镇、退休的义消都请来帮忙。 尤有甚者,原先只是到场帮忙指挥附近交通、隔绝看戏民眾的警方见人手不足,也一一加入救援行列,自然,周誉霆也是其中之一。虽说有这么一点违反体例,但非常时期,警政长官们选择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也没有民眾会多抱怨。 在危急存亡之际,人总会被逼出一点良心。 救援行动不算快,整栋饭店近乎全毁,饭店又分a到e栋,每栋各二十层楼,每层楼至少有一百间房间,光是一栋的救援就让眾人花费不少时间,更别说在这之间还有建筑结构必须考虑,要是一不小心拆错墙、拆错钢梁,就怕建筑二次倒塌压死底下的倖存者。 救援行动进行到第四天,消防员、警方几乎没吃没睡,真累了就躺在路边的水泥地睡半小时,闹鐘一响又跳起来加入救援行列,更别说是吃饭洗澡了,每个人都是浑身的汗臭味,吃饭也是五分鐘匆匆吃完一个便当,窝心的是总有民眾自动提供御寒衣物以及饮用水,虽然在救援上帮不上忙,但依旧为救难团队增添动力。 然而由于饭店毁损严重,在前两天都还有倖存者被救出,从第三天开始却只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有的人被夹在床板与水泥块间、有的人被倒下的墙壁压扁,罹难者几乎没有全尸,也让现场的士气再再低迷。 救援行动第五天,周誉霆实在累的不行,抽空到一旁的补给区喝水醒神,嘎的一声,尖锐的煞车声引起他的注意,往声音来源看去,有些熟悉的车子停在封锁线旁,几天没睡的脑子有些不好使,他还正想着究竟为什么这么眼熟,熟悉的身影便急匆匆的从驾驶座踏出。 方歆嫚?周誉霆微蹙眉头,警方这里已经够忙了,别告诉他她是来跑新闻的,方歆嫚应该没有这么不知分寸。迈步往封锁线走去,方歆嫚看见他时闪过一瞬的错愕,下一秒便朝他飞奔过来:「周誉霆,搜——」 「你等等。」他在封锁线前拦住她,一手抓着她的右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生活版的採访范围——」 「我没那么无聊跑到救援地点做採访!」方歆嫚喘着气打断他的话,双手紧握住他的手臂,「罹难名单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方毅煒的男生?坚毅的毅,火部的煒?」 「方毅煒?名单不在我这,我需要找找。」周誉霆沉声说着,看方歆嫚这么着急的样子不是小事,也让他一秒进入状况,「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他是我弟弟。」她根本是秒答,任谁都看得出她眼中的焦急,「求你快点,时间不等人的!」 她弟弟?周誉霆眼神望向一旁的救援后勤,他们刚刚听到对话,已经开始在查找资料了。一旁的饭店经理也拿出住房登记,想确认这名房客是否有入住。不过比起去帮忙找人,周誉霆觉得先稳定她的情绪比较重要:「方歆嫚,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大概是着急的关係,方歆嫚语调也跟着大声起来,「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答应过我妈要好好照顾他的,我——」 「但是你这样歇斯底里能够救他吗!」下一秒,周誉霆吼着打断她的话,他的大吼成功让方歆嫚拉回理智,她倔强的别过头,一滴泪水自眼角迅速滚落,却被她用掌心抹去。见她恢復理智,周誉霆才稍微放轻了语调,大掌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先等等,他们在找资料了。」 「周警官。」一旁的救援后勤看完最后一页资料叫了一声,两人双双看去,「我比对过资料了,罹难者里没有叫方毅煒的人。」 一旁的方歆嫚松了口气,握着她肩膀的周誉霆可以明显感受到她原先紧绷的身体放松不少。不过说是放松,方歆嫚一颗心依旧悬着,如果方毅煒没有出现在罹难者名单也不在获救名单……她紧皱眉头望向不远处的断垣残壁,那就代表他还在那里面啊! 「周警官,我这边也确认过了。」饭店经理跟着接口,「地震当晚入住的旅客并没有叫方毅煒的人,不只那晚,饭店纪录往前推三天都没有这个人入住。」 chapter 4-2 焦急等待 什么?周誉霆狐疑地望向就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她不太可能搞错这种事情啊:「你从头到尾说一次,你怎么知道你弟在里面的?」 「我弟前几天回国,原本住在另一间饭店里,地震后我忙着处理工作的事也没多想,以为他还好好的待在原本的饭店。」方歆嫚恢復了理智,到底还是记者,她逻辑清晰的说明状况,「今天早上我弟同行的朋友跑来找我,说他那晚来饭店找朋友后在饭店过夜,之后就没消没息。」 啊……周誉霆顿时瞭然,很多饭店对于访客是不会登记资讯的,也难怪饭店名单里没有方毅煒的名字。加上他同行的朋友没有其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只能辗转寻找,也难怪拖了这么多天:「但是现在没有你弟弟朋友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住在哪里,我们很难知道他受困的位置。」 更别说距离地震都已经五天了……从第三天开始挖出来的都只有遗体,她弟弟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你弟弟那几天有跟你连络吗?或是任何可以辨识他在哪里的发文?」 发文……方歆嫚皱紧细眉,方毅煒不是喜欢发文的人……:「啊!」 她想起什么似的急忙从口袋掏出手机,方毅煒虽然不常发文,但是都有发限时动态的习惯,而且都会加进精选动态里。她点开最前面的几则精选动态:「……这里!他有拍到那天住的房间!」 周誉霆和饭店经理连忙凑近查看,经理甚至轻点点头,这的确是他们饭店的房间。周誉霆见他始终不说话,严肃着脸开口:「认得出来吗?」 「认出来了。」大约过了十几秒,方歆嫚只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经理总算开口,「这个摆设是豪华二人房的,在b栋。」 也就是现在正在搜索的那栋。 b栋毁损最为严重,也是唯一一栋完全没有生还者的楼。现场气氛沉重,周誉霆沉吟了一会拿过原先暂放在后勤区桌上的安全帽戴上:「我进去找找,但……」 他说着凝重的望进方歆嫚眼里:「你要有心理准备,别太乐观。」 他转身进入搜救现场,里面并不好走,墙壁、地板全叠成一团,许多地方只有搜救犬的身形才能进入。他手脚并用的爬进瓦砾堆,决定往靠c栋的方向去,易倒塌的墙面已经搬开,虽然还是有危险,但是勉强可以放心;身边还有其他救援弟兄在,倘若需要也有照应,整体而言还算安全。 前方传来搜救犬的吠声,周誉霆双眼圆睁,发现倖存者了?他加快速度往前爬,一边拨开身边的小型泥块,不料一个不小心附近的泥块便朝他倒来。 「咚!」 # 另一头,方歆嫚半靠在水泥墙上焦急地等着,一双眼根本没离开过搜救现场,一旁的志工早劝过她好几次让她到旁边喝热茶等待,可她怎么也听不进去。 周誉霆已经进入现场三个小时,却迟迟不见人出来,期间陆续出来几具遗体方歆嫚都一一去看过了,一次次提心吊胆的认尸、一次次确认那不是方毅煒的尸体,饶是曾待过社会部、看遍各种场面的方歆嫚也难免心力交瘁,一向明朗掛着浅笑的脸庞也染上了倦容。 疲惫的低下头盯着地板,方歆嫚不断深呼吸要自己冷静,眼角瞥见几个身影从救难现场快步走出,不抱希望的抬头看去,竟看见周誉霆的身影走在最前头。他手上抬着一个担架,不同的是这次上头并没有盖上白布。 周誉霆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身影,却在跟她对上眼时抿紧双唇,方歆嫚一颗心再次沉下,无力的靠上后头的水泥墙——被救出来的,不是方毅煒。 「报告!有倖存者!现场有吴大仁先生的家属吗?」已经整整三天都只抬出遗体,几人带回的倖存者无疑让现场士气大振,一旁抽空吃饭的救难队员匆匆将便当吃完又快步奔进救援现场,只希望能够再救出更多的人,生要见人,死亦要见尸。 方歆嫚又在外头等了几个小时,现场其实已经救援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八、九十个名单中的人没有找到,说实在的方毅煒存活的机率实在不高,但她就是想等等看。 天暗了,现场架设起照明灯,救难人员也一个个在头盔上掛上手电筒,然而她始终没有瞧见周誉霆的人影。才正想着,某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自现场快速步出,身后还背了一个男生,手上拿着一个皮夹,只怕是在那个男生身上找到的。但背着光遮着脸,她根本看不清在他背上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周誉霆走到灯光下,跟他对上眼时,方歆嫚的手指竟微微颤抖着,嘴里的肉都被她咬破了一个洞,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她却彷彿不觉得痛。 最终,一向严肃的周誉霆难得的挑起浅笑,那是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扬声道:「发现倖存者!是失踪人方毅煒!」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瞬间断裂,方歆嫚重重的呼了口气,腿一软蹲在墙边。她倒是就蹲在那儿等情绪恢復,反正现场救援团队还要检查,她现在过去也只是添麻烦。 扶着墙站起已经是五分鐘后的事,周誉霆在另一头忙着跟救护人员简单说明方毅煒被救起时的状况,以方便救护人员诊治。所幸方毅煒还有意识,顶多是有点脱水和失温,跟其他伤者比起来实在幸运太多。 「欸,还活着啊。」缓过情绪,方歆嫚走到担架旁作势拍了方毅煒一下,不客气里藏着喜悦,「你欠我一顿大餐,吓死我了。」 「……」担架上的方毅煒失笑,有气无力的答着,「我说美丽大方的姐姐,我死里逃生,不该是你请我吃一顿吗?」 姊弟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方才的紧张与不安顿时间烟消云散。周誉霆交代完朝他们走来,想起要跟周誉霆道谢,方歆嫚抬头往他看去,视线却在他的额头一顿:「周誉霆,你的头……」 她皱紧眉头,他额头上有个洞,伤口看起来不浅,大概是时间久了所以血液转乾,但依然能看出受伤的痕跡。 「再跟你确认一次,名字是方毅煒对吗?」救护人员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担架上的方毅煒微微点头,救护人员随即往她看过来,「方毅煒的家属是吗?我们上救护车去医院检查。」 「啊,好。」不敢耽搁一秒,方歆嫚连忙跟着上了救护车,外头的周誉霆倒也不介意,对他而言他只是尽职责帮忙救援而已,不过是刚好救了方毅煒,实在没必要言谢。 这社会把警察当公僕却理所当然的人太多,他们也早习惯了。 「欸?学长你的头……」一旁同一个警局的学弟注意到他的伤口,连忙喊来待在现场的救护人员,「不好意思,麻烦帮我学长包扎一下……学长!」 整整五天没碰床的周誉霆终于在现场倒下,天上飘起细雨,家家户户温暖卧床之际,救难队员依旧忙碌着。 chapter 4-3 周誉霆,谢谢 救护人员检查过后,确认周誉霆只是连续五天没睡体力不支,头上的伤口不大,并无大碍。隔天中午周誉霆醒来,衣服一披又赶往工作现场加入救援行列。 一到现场,几个家属在封锁线外哭喊着,更有家属嚷着救援进度太慢、质疑救护人员、警方偷懒,完全忘了此刻正在里头冒险救援的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别人的骨肉。声声刺耳的质疑让在场的救护人员有些不好受,然而救人要紧,也没有人有时间说些什么。 这社会总是这样,看了拍摄警察、消防员工作内容的纪录片后口口声声说他们有多辛苦,却又在警消最辛苦时说着最刺耳的风凉话。 结束救援工作已经是地震后七天的事,好不容易将剩馀的罹难者遗体送出,警方的支援也告一段落。该休息的休息、该大备的大备、该执勤的执勤,谁也没把自己的工作岗位落下。下班后,周誉霆没赶着回家,反倒往医院的方向驶去,他今天无意间听同事提到方毅煒还在住院,虽然和方毅煒不熟,但好歹跟方歆嫚还算是朋友,总该过去探望一下。他本想带点水果过去,但想想他跟方歆嫚也不是好到会传讯息聊天的关係,这么做实在有些奇怪,最后只好作罢。 走进病房区向护理师说明来意,护理师随手指向一间房间,周誉霆道谢后往病房走去。远远的便听见病房里的斗嘴声:「姊,我想吃水果。」 「你好手好脚,明天就要出院的人叫我切水果给你吃?」懒洋洋的女声从里头传来,话语间倒是没多少不满,「你怎么不做梦比较快?」 「我是让你练习,以防你未来嫁不出去。」方毅煒可真是标准作死弟弟,不过不难看出他们姊弟俩感情很好。而且……门外的周誉霆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顿,他没忘记方歆嫚在救难现场说的,方毅煒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感情好也是正常的事。 压下门把推门进入,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对话声顿时变得清晰:「你担心我嫁不出去,我还担心你娶不到老婆——」 听见开门声的方歆嫚顿时一愣,回头看去却让她再次错愕,周誉霆怎么来了?啊……那天在现场他们急急忙忙地前往医院,这几天陪着方毅煒也抽不开身,她一直忘了跟周誉霆道谢。 「欸?警察先生?」床上的方毅煒倒是对他有印象,「你应该是那天救我的警察吧?我那天太饿太累了没看清楚。」 「是。」周誉霆沉稳地说着,倒也不打算否认,反正本来就是他救他的。掠过方歆嫚往病床的另一边走去,他逕自坐上塑胶椅,「救援结束了,我抽空来关心一下状况,身体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就是太多天没吃又撑着不敢睡,瘦了一点精神也还没恢復,不过跟其他罹难者比已经很幸运了。」方毅煒说着敛下眼眸,「方便请问这次地震的罹难者有多少人吗?」 嗯?周誉霆抽空瞥了方歆嫚一眼,新闻都有播啊!方歆嫚没告诉他吗?方歆嫚明白他那眼神想说什么,轻叹口气:「这小子这几天都没睡好,我怕他看到新闻会想起地震的事影响情绪,所以暂时没跟他说。」 哦……周誉霆微微頷首:「这次罹难人数两千三百四十九人,其中……有三名救难弟兄在救援过程中不幸被倒塌的围墙压死,因公殉职。」 他说着声音沉了八度,方歆嫚和方毅煒也同时沉默,救难人员和警方本就辛苦,谁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最终,还是方毅煒率先开口:「……我很遗憾。」 「啊,你那天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你头上有伤。」方毅煒望向周誉霆的额头,刚刚他进来时他就发现了,他的头上还包着纱布,「很严重吗?是救我的时候用到的吗?」 「小伤,救援受伤难免的,不用介意。」周誉霆如往常的少话,不过脸上没有不悦,对于方毅煒的聒噪似乎不怎么在意。 「不管怎样都谢谢你。」方毅煒坐直身子认真的望着他,「要不是你我大概就死在饭店了。」 周誉霆轻扯嘴角,实在不习惯别人这么客气:「要谢就谢你姊姊吧,要不是她跑来找你,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里面。」 方毅煒听着一愣,旋即彆扭的移开眼神,他们姊弟之间一向都是斗嘴来斗嘴去的,真要表达感谢也不会直说,但……好啦,他是的确该请她吃顿饭。 「好了,我探望过了,就先走了。」周誉霆朝方毅煒点头致意,才正打算往病房门口走,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歆嫚竟忽然开口。 「周誉霆。」她唤了声他的名字,踩着高跟鞋缓步走到他跟前。抿唇迟疑了一会,她右手轻握拳头,不轻不重的击上他的胸膛,旋即抬头望进他眼底,「谢谢。」 「真的谢谢。」 chapter 4-4 我会去买一本 为了给方毅煒足够的休息时间和空间,方歆嫚和周誉霆双双退到病房外。方歆嫚让周誉霆在走廊等着,自己则去地下街买了两杯咖啡回来,她欠他的可多了,一杯咖啡只是聊表意思。 「诺,这杯咖啡给你。」周誉霆正倚着墙回覆工作事项,眉头紧皱,严肃非常。忽然一杯咖啡便这么递到他眼前,让他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你习惯喝什么,所以买了无糖黑咖啡,糖跟奶精你需要的话病房里有。」 「没事,我喝黑咖啡。」他收起手机接过方歆嫚递来的咖啡,却忽然动作一顿,「谢了。」 「客气什么。」方歆嫚闻言轻笑,跟着靠上医院墙上的栏杆,两人并肩站立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多话。 过了半晌,周誉霆手里的咖啡都喝了半杯才淡然地开口,随意问着:「你弟还好吗?」 「跟其他罹难者相比算是幸运了,只是疲劳加脱水而已。」方歆嫚漫不经心地说着,就着杯子又抿了口咖啡,几天没睡好了,不喝点咖啡实在没精神,「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下个礼拜又要出国。」 「出国?」 「嗯,他是旅游作家,就是写旅途风景跟创作的,跟摄影文字记者有点像。」她说着耸耸肩,「他因为工作的关係长年在国外,一年也就回来个三、四次,而这次正好碰上地震。他那天去旅馆就是去找他朋友的,那个朋友也是同行,但不幸的过世了。」 「嗯,我有听同事说过这件事。」周誉霆望着走廊对面的白墙,若有所思地说着,「好险他跑到靠近c栋的位子装水,不然他朋友住的那间可是灾情最惨的一间。」 「……等等,什么?」一向精明的女人忽然皱紧眉头,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你说他跑到靠近c栋的地方装水?」 「嗯?」这下换周誉霆错愕了,收回眼神往她看去,偏偏方歆嫚的神情怎么也不像在开玩笑,「对,我在靠c栋的地方找到他,获救时他跟我说的,他没告诉你?」 「没、有。」方歆嫚话里百分之两百带着埋怨,一双漂亮的眼睛微怒的瞇起,「那小子还跟我说他在房间里多辛苦多辛苦,差点命就没了,旁边躺着一堆尸体,要我请他吃大餐庆祝他重生……结果搞半天他是想框我请他吃饭!」 噗……一向沉着脸的周誉霆轻哂,对于她的埋怨感到好笑,没想到啊没想到,眼前总是把他的话堵的死死的女人也会有吃瘪的一天。一旁的方歆嫚望着他终于放松的神情轻笑:「你终于会笑了啊周警官。」 周誉霆一愣,转头看向她:「什么?」 「你今天看起来很紧绷啊!」她耸耸肩说的理所当然,她可是记者,察顏观色没人比她更擅长了,「话很少……不对,你本来就话很少。就看起来有心事吧!我刚刚买咖啡回来的时候,你盯着手机的脸色超差,警局出事了?」 嗯?周誉霆一秒警戒性的瞇眼望向她,惹得方歆嫚不满的推了他一下:「喂!我是生活线记者又不是社会线记者,也不会拿你的情报去乱写新闻,朋友之间关心一下不行哦?」 ……也是,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一口气灌下剩馀的咖啡,手里转着空纸杯,过了一会才开口:「那天去地震现场支援的员警跟消防员全被投诉了。」 上一秒还在不爽的方歆嫚登时一顿,不解的抬头望向他的侧脸:「为什么?」 「民眾觉得我们救援速度太慢,拖到黄金救援时间,才导致这次灾祸死了这么多人。」他说着靠上身后的墙,脸上是难掩的疲惫。 啊……方歆嫚抿唇,的确,这就是当今社会的现况,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警察和消防员几天没睡、几天没回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们「该做的事」,却没有人想过其实他们所做的已经超过职责太多太多。谁都会心疼自己,却没有谁愿意多心疼别人一点。她是局外人,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轻声安慰:「那你们局里怎么说?」 「局里要求我们写悔过书。」他话里有着无奈,一旁的方歆嫚则皱紧眉头,什么啊?长官都不分是非对错的吗?知道她的不满,周誉霆再次转着手上的咖啡纸杯,「也不是局里要为难我们,只是议员出手了,写悔过书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当给个交代吧。」 方歆嫚听了跟着无奈叹气,在这个政治凌驾真相的社会,牺牲基层还真不是罕见的事,每个议员说着为民发声,回头却刁难基层,究竟是真正义还是假正义,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现实世界终究不比小说,现实中的警察没有主角光环也不能天天放假,那宽阔的肩膀背后是无数的案件、无数如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无数次刻意刁难跟无数沾满汗水味的制服。 轻拍拍周誉霆的肩头,对于政治干涉她也无能为力:「不然你叫病房里那傢伙帮你写吧,就当报恩。他当旅游作家的,写悔过书应该不是难事。」 「那你怎么不说你当记者的,掰出一篇悔过书不是难事,你帮我写搞不好还比较快。」周誉霆好气又好笑的望向她,惹得方歆嫚跟着轻笑,「悔过书我已经写完了,刚刚下班交上去才过来医院的。」 「对了。」他说着忽然严肃起来,「我听长官说,你们报社要做黑道案的专题报导?」 嗯?方歆嫚微愕,啊!他长官跟报社社长是朋友,难怪他们知道:「嗯,虽然全案结案了,但还是想探讨一下案件关係人的背景进行深入报导……就类似家庭背景那些,以及原生家庭在嫌犯死后的生活——他们的家人没有犯法,却总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这些都是值得社会去省思的……虽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啦!」 她无奈的说着,一旁的周誉霆却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你也有加入报导团队?」 「嗯,对啊,这次专题是跨部的,由生活部、社会部、地方部、综合部共同筹划,我是主编,这种事逃不了。」 「我好奇的是,我有听长官说,佳棋的事也会写进报导里?」 「嗯。」提到佳棋,方歆嫚的声音沉了八度,「她也是案件关係人,还是死者,基于尊重还是得提一下。我跟社会部的潘姐争取过了,但就算潘姐支持,还有地方部跟综合部的主编,他们不同意移除这一部分的报导。」 「吵了很久,最后只能各退一步,报导里依旧会放佳棋的名字,但篇幅缩到最短也不访问家属,她的照片也不会放上,免得造成家属二度伤害。」 说穿了佳棋妈妈也是无辜,一个老人家好不容易可以享福却失了女儿,任谁都会不捨,也没必要刻意刁难。 「你们有考虑到就好。」周誉霆说着低头看了眼錶,「好了,我该走了,你们的专刊什么时候发行?」 「下週五。」她说着扬起笑,「怎么样?周警官,需要我免费寄一本过去给你吗?」 「不用。」他几乎是秒答,不客气的掠过她就走,却在没几步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我会去买一本。」 chapter 5-1 报刊出事 隔週週五,报社的特别专刊顺利发行,方歆嫚忙得根本没时间看内容,一直到下班才有空翻开桌上的报刊。这一看却让她愣在原地,原先他们商议好这期专刊不放佳棋的照片,如今佳棋家的家族合照竟大大的摆在上头,连马赛克都没打。 有些慌乱的翻阅整篇报刊,里面的内容跟他们最后一次开会时一模一样,整本专刊只有那张照片不同,很明显的是在送印前才加上去的……她缓缓摇头、再摇头,不行,这篇专刊得回收才行,否则这张合照所带来的社会效应可不小,一来让家属二次伤害,二来肯定会有无聊的网友开始肉搜骚扰,她得在伤害扩大前找潘姐讨论才行! 还正打算出去找潘姐,手机忽然传来讯息声,她拿起手机看了眼讯息通知,下一秒无力的任其滑落桌面。那是以前出版社同事传来的消息,短短几个字彷若雷击:「佳棋妈妈自杀了,没救回来。」 垂下眼眸,方歆嫚气的颤抖,隻手揉着太阳穴,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嫚。」社会部的潘姐正要下班,经过生活部时随口打声招呼,却只看见坐在位子上、抱着头动也不动的身影,「嫚?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潘姐急急忙忙的推开玻璃门走到她身边,这一瞧也看见她桌上还未闔起的杂志:「这是……」 「这期专刊。」她无力地说着,「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开会时内容都还正常,为什么出刊会变这样?」 「这……」潘姐同样傻在原地,前后翻阅刊物内容,「内容文字都跟我们写的一样,只有照片动过。」 「嗯。」她不悦的抿唇,「最后一次开会后就是打印,我记得当时我们几个都太忙,所以从打印到确认全权交给地方部的小芳负责,对吧?在这之间能动手脚的只剩她了。」 「对。」潘姐的声音沉了八度,两个女人同样愤怒,「这期专刊要回收,我们去找社长讨论解决——」 「来不及了。」方歆嫚无力的打开对话纪录,手机啪的一声放上桌面给她看,「当事人的母亲在一个小时前自杀身亡。」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潘姐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语调里满是沉痛:「外界的舆论很快会往报社这里过来,但不会太大,毕竟我们只是小报。但你也知道小芳是公司董事的女儿……可能不会受到多大惩处。」 方歆嫚眉头紧皱缓缓闭眼,这正是她气不打一处来的原因,社会似乎总是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总能逃过一劫,即使手上沾染鲜血依旧能好好活着。她们的愤怒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有人在乎。 潘姐所言确实没错,舆论在隔天便烧到报社,即使是周六的非上班时间,报社依然紧急作出回应,表示是工读生在送印时不小心寄错件,才导致这样的憾事发生。而公司董事知道自家女儿闯祸动作也快,立刻安排人脉洗清舆论,几天里网路上的流言全数抹去,事件最终以辞退工读生作结。 工读生无辜遭殃,偏偏罪魁祸首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方歆嫚和潘姐自然不满,偏偏大家同属一个报社,在记者界也实在不好把关係搞糟,最终她们选择退出跨部合作专案的群组以示表态,然而总有些人纠缠不清。 週二,方歆嫚难得跑完新闻得以在办公室办公,地方部的小芳不断走进生活部晃来晃去,方歆嫚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理她,谁知道小芳便这么晃到她跟前。 「歆嫚姐。」标准的做作娃娃音在耳边响起,「你跟潘姐为什么要退出群组啊?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我做错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 方歆嫚低头写着资料,看都没看她一眼:「出去。」 「不要!我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你跟潘姐为什么退出群组,明明之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被问烦的方歆嫚猛的抬头,眼刀狠狠的望向她,这举措愣是让小芳的话卡在嘴里。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最终,方歆嫚果断地起身,踩着高跟鞋打开生活部的玻璃门直直往外走:「你,跟我出来。」 方歆嫚一口气走上天台,一头长捲发被风吹的飘扬,没一会小芳跟着出现在顶楼,脸上毫无惧色,语调也不再客气:「方歆嫚,找我来这里干嘛?」 方歆嫚冷冷地望着远方的高楼,压根不打算看她一眼:「退出群组就是一种表态,需要说的这么明吗?」 「拜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现在的媒体都是这样啊!不嗜血一点,谁有兴趣看我们的报导?」小芳竟毫无愧疚之情,「社会伦理都是假的,有多少记者遵守过?又有多少民眾在意?在现代社会里大家都自顾不暇了,谁还去管别人发生什么事、谁还去管深度报导?」 那话令方歆嫚缓缓闭眼,是啊,这正是当今深度媒体所面临的窘境,专业记者的挣扎不过是螳臂挡车,社会过于速食化,许多原先还坚持着的专业记者纷纷投向主流媒体,更再次加深了深度报导產业的危机。 但她不想妥协,她不想成为那些让她不齿的模样,她所受的教育、所被灌输的理念,媒体业都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淡然地转身,看也不看小芳一眼的掠过她就走,直到走到天台门口时才冷冷开口:「那也不过是证实你和那些人一样肤浅、一样没特色罢了。」 「你的问题问完了,别再来吵我。」 chapter 5-2 荒谬的案件 另一头的警局里,周誉霆正忙着手边的文件,桌上显眼处摆了一本专刊,正是方歆嫚他们报社出的。他早在上週五便买回来,奈何局里的事情实在太忙,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时间拆封。 「……学长?」警局的学弟路过时见那专刊顿时一愣,「你买小报专刊?你不是一向讨厌这种东西吗?」 「那天路过超商看到,就顺手买了。」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头抬也没抬,专注于手上的文件。 「我还以为你是听到其他辖区的风声买的,这家报社这期专刊可以说害死一个人……虽然说是工读生弄错,也不算他们记者的问题啦。」 什么?周誉霆这才有心思抬头看他,声音却沉了八度:「什么意思?」 「啊……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学弟尷尬的搔搔头,手指点着那本专刊,「学长要看吗?我帮你拆?」 「……嗯。」至此周誉霆才首肯,继续点头做自己的事,偏偏怎么也无法专心,学弟的话始终梗在心头,既然没有风声代表事情闹得不大,但他又说死了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呦!警察先生啊,我捡到遗失物。」才拆封到一半,警局门口传来喊声,学弟连忙放下手上的美工刀往值班台走。这个点虽不是他值班,但他是负责协助值班台的,有人报案自然得到。 「大哥,你捡到什……么?」值班台的年轻员警有活力的问着,却在看到大哥放在值班台上的东西时微抽嘴角,大哥捡到的东西是一袋凤梨皮,而且还是完全没有果肉、明显是要丢弃的样子。过去也有人拿垃圾、坏掉的冰箱到警局说是捡到,摆明是想请警局帮忙丢,偏偏警方也没办法不受理,就怕被民眾刁难投诉。 但是、但是!带垃圾来叫他们丢就算了,带凤梨皮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摆明是要他们案件「旺来」吗! 「啊?就捡到这个凤梨皮啊!」大哥自然地说着,完全不会不好意思,值班台的员警和学弟只有三声无奈,但依旧只能认命的帮忙办理。 「好喔,大哥谢谢你,我这边帮你做报案纪录吼!」值班员警客气的说着,心里的脏话早不知道跑了多少轮。原本忙碌的周誉霆听到前台闹轰轰的走出来关切,在看到那袋凤梨皮时也免不了头上三条线。 好不容易处理完荒谬的拾遗案,学弟匆匆忙忙地将凤梨皮载去附近的垃圾场丢,一秒也不愿意让它多待。周誉霆转身正打算回去办公,高跟鞋声便这么从门口传来。 「先生,我要报案。」妙龄女子气呼呼地自门口走进来,啪的一声一掌打在值班台上,惹得值班员警吓了一跳。原本回身准备回位子的周誉霆也跟着注意,以防女子有不恰当的举动。 「是?请问是发生什么事?」值班员警嚥了口口水,拿过纸笔纪录,「麻烦事件经过帮我详细说明。」 「我要告诈欺还有弃置毁损!」女人不客气的将手机纪录放到值班台上,「你先看这些对话纪录,看完你就知道我要告什么了。」 值班员警接过手机一看,聊天纪录很长,足足花了二十分鐘才看完。简单来说分为两个案件,女人是网路热门卖家,第一起案件是卖家要求买方在货到两天内取货,买方答应了,但当天临时有事只能延后取货时间;第二起案件则是卖方提供的货照与买方收到的完全不符,买方要求卖家退货退款。这些都是网路上常见的事情,但是—— 「小姐,所以请问你想告什么?」员警看的一头雾水,这整串对话里根本没有可以提告的部分啊! 「嘖!你们警察书是怎么读的,现在警察素质这么差吗?这么明显的犯法你们看不出来?」女人尖声说着,一旁注意着值班台的周誉霆忍不住皱眉,她真的很吵。 你才素质差!值班员警在心里默默骂着,不断提醒自己冷静、冷静,遇到疯狗就当为自己积阴德……才怪!要是遇到疯狗可以积阴德,他们警界有八成的人都该上天堂了好吗? 心里再不满,员警依然客客气气的:「是?抱歉,我们真的无法理解您想告什么。诈欺的部分是?」 「这个买家说要两天内取货,但是拖到第三天才取,我这个人最讨厌欺骗,这不是诈欺是什么?」女人理所当然的说着,甚至还鼻孔哼气,值班员警顿时觉得方才的妙龄女子成了河马。 她的言论让员警哭笑不得,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那弃置毁损的部分是?」 「吼,你们这间分局到底是怎样?」女人不耐烦的点点手机萤幕,「这个买家买了我的东西却要求退款退货,这件已经是不是潮流品了根本卖不出去,不是弃置毁损吗?」 「这……」值班员警只有三声无奈,无力地说着,「小姐,买方的取货期限本来就是七天,这是平台给买方的保障,即使对方答应你两天内取货依然可以等到最后一天再取,并不构成诈欺。另外,您提供的照片确实跟买方收到的不符,这并不是客製化商品,买方的确有权利退款退货,弃置毁损也不是这样用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告,你们是不是想吃案?小心我投诉你们!」女人咄咄逼人地说着,「快把报案三联单给我。」 唉……值班员警暗自叹气,果然是刚刚那袋凤梨皮惹的祸,今天值班怎么奇葩事一堆。民眾执意报案,警方也不能不受理,不过…… 「小姐,我们警方都有宣导,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报案三联单这种东西了喔!」 一句话让女人的话堵在喉头,员警无奈地耸肩,看吧!就是有一堆民眾从不关注法规,没拿到三联单就怪警方吃案,每每接到投诉员警都只有三声无奈。不过照女人刁蛮的个性,相信这不是她第一次到警局备案,不过怎么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她?「小姐刚搬来这个辖区吗?」 「嗯哼,前几天从南部搬来的。」女人自豪的把玩自己的长发,北部可是精华区,能在这里买房总可以算得上是荣幸的事。 谁知道值班员警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只是在心里叹气叹的更大声,看来以后要见到这位麻烦人士的机会还真不少。 命苦啊命苦……想当初他可是抱着雄心壮志报考警察的,结果如今才做了一个月就连连喊苦,对于警察这个职业依然有热情在,但也难免感到心累。 站在一旁的周誉霆始终没有上前帮忙,值班台的员警是新人,总该给他锻鍊一下,毕竟警方遇到这样的民眾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好不容易送走女人这尊大神,周誉霆回到位子准备继续检阅文件,却鬼使神差的往拆封到一半的专刊望去。 抿唇迟疑了一会,周誉霆将专刊封膜拆开丢弃,随手翻了两页,在看到佳棋照片时同样愣住,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歆嫚不是还保证不会让佳棋的照片外流吗? 犹豫了几分鐘,周誉霆点开聊天室,望着聊天室的大头贴想的出神,过了一会才简短打出一句话。 chapter 5-3 还会失望就代表还抱希望 拳击场里,潘姐拿着矿泉水坐在角落大汗淋漓,咕嚕咕嚕的灌着水一面看着眼前的女人。方歆嫚一身红色休间运动服,一头长捲发高高扎起,对着眼前的沙包拳打脚踢,愣是打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停止。 看着这幕的潘姐叹口气,这几天方歆嫚的心情始终不好,一直到今天她看不下去,跟朋友租下拳击场拖着方歆嫚来一趟,拳击场里空无一人任她发洩。方歆嫚倒也没有客气,戴上拳击手套朝着沙包便是一顿连环拳,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认命的找其他沙包紓压。 「嫚,好了,该休息了。」潘姐无奈地说着,她们俩谁也不是柔弱的女人,平常也会相约到健身房运动。但即使平常有锻鍊、即使身体底子好也不能这样操,要是不小心造成运动伤害,那后续的影响可不小。 谁知道方歆嫚根本还没打过癮,转了个方向再打一轮。潘姐倒也不急,她们是同样性子的人,再多的不满跟压力发洩一下就过去了,既然方歆嫚想发洩就一次让她发洩到底,今天过后她又会成为一尾活龙。 有些伤,总是需要时间平復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方歆嫚总算脱下拳击手套,气喘吁吁的跌坐在潘姐身旁,额间、胸前早已出了汗,她倒也不怎么介意,反正晚点回家冲个澡就好了。 潘姐适时递上一罐矿泉水:「别纠结了,人家是董事的女儿,你纠结再多也不会有结果的。」 「……」方歆嫚沉默,扭开瓶盖灌下半瓶水,语调中依然有些不满,「我就等着看他们家家道中落的那天。」 潘姐轻笑,把玩着手上的宝特瓶,没一会才幽幽开口:「对媒体界感到失望吗?」 「失望是一定有的,从三年前进社会部到现在在生活部,我哪时候没失望过。」她望向潘姐坦然的耸肩,「但还会失望就代表还抱希望,总体而言也不算太糟。」 潘姐挑起意味深长的浅笑:「我还以为你会被这次的挫折打倒,那个叫佳棋的当事人跟你认识对吧?」 「嗯。」方歆嫚自然的回着,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她是我以前当出版社责任编辑的时候,底下带的第一个作者。」 啊……潘姐听着抿唇,眉宇间有着惋惜,她曾听方歆嫚提过这号人物,想也知道佳棋在方歆嫚心里佔了一定位子。方歆嫚表面不说,但心里肯定比谁都沉痛。 她们请同业调查过了,佳棋的妈妈疑似是在附近的麵店买午餐时看见报社的专刊,也看见了上头佳棋的照片。尤有甚者,爱八卦的邻人一个个问着「这是你女儿吗?」、「她为什么会上报?」、「这个男的跟她是什么关係」。据麵店老闆所言,佳棋妈妈简直是逃着离开麵店的,连麵也没拿。 紧接着便是当天下午的一声巨响,佳棋妈妈于自家顶楼坠楼身亡,现场没有第二人的跡证,最终以警方研判自杀结案。母女两人同样倒卧在血泊里,谁也没能善终。 望着她的侧脸,潘姐深叹一口气,拎起自己随身携带的薄外套起身往门口走:「好啦!我先回去了,你想打可以继续打,我朋友十二点会来关门。」 「嗯。」明白潘姐是想让她静静,方歆嫚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淡淡的应了声,待在原地动也没动。 一直到潘姐彻底走远后,她才盘起腿向后仰头靠上墙面,漂亮的眼睛怔怔的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想思考,却又止不住脑子里的千言万语。 手机传来叮咚声,方歆嫚拿起手机随意一瞥,是周誉霆传来的讯息:「你们报社的专刊我买了。」 方歆嫚看着那条讯息抿唇,不难感觉到另一头周誉霆的心情复杂,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放下手机选择不回覆,轻叹口气,想当初她还信誓旦旦的跟周誉霆说不会让佳棋的照片外流,也不会对家属造成二度伤害,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 媒体嗜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了获得点阅率不择手段也并不稀奇,即使专业媒体如何努力的报导真相、想挽回当今媒体的劣势,嗜血媒体依旧可以用短短一则新闻便将专业媒体一个月来的努力全数摧毁。她也曾怀疑过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是否还有坚持做深度报导的必要,深度媒体怎么追也追不上嗜血媒体,如此一来进行深度报导又有何意义?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便被她推翻了,也许深度媒体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主流媒体,但如果不追,他们只会离的越来越远,最终一併消亡,这是她怎么也不愿看到的。 低头望向自己掌心,她曾经最不齿那些为了点阅率不顾一切,甚至导致当事人自杀身亡的主流记者,可如今她推行的刊物害死了一个母亲,即使并非她所愿,她依然难辞其咎。 再怎么不愿意,她的手上还是染了鲜血。潘姐曾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但是真的不是吗?即使再忙,她也可以牺牲一些睡眠时间去进行送印工作的,如果当初她揽下送印工作而不是全权交给小芳处理,今天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佳棋生前她忙于工作没能好好听她谈心事,对于佳棋的死她或许怀有愧疚,但到底是佳棋的选择,愧疚感没有这么重;可如今是他们报社的报导害死了佳棋妈妈,她该拿什么来跟佳棋交代?又拿什么跟社会大眾交代?甚至更严肃地来说,她该怎么跟自己以及相信她报导的那些人交代? 她不是脆弱的人,即使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可以把手上的报导处理好,也还是可以交出完美的专栏。她也知道释怀需要时间,但这些事就这么梗在她喉头,扎的她难受。 又是一次叮咚声响唤回她的思绪,方歆嫚望向一旁的手机,另一头的周誉霆见她已读后收回了讯息,再次传来的讯息只有短短一句话:「晚了,好好睡吧。」 看完讯息的方歆嫚咚的一声一头撞向身后的墙,力道之大,她却彷彿不觉得痛。 转头看着手机萤幕上的讯息,她根本睡不着啊…… chapter 5-4 列车出轨案 方歆嫚本就不是会放任自己负面的人,再加上打了一整晚的拳让她发洩了不少,回家睡一觉后又生龙活虎的到报社去上班了。倒也不是她无情,只是人死不能復生,她再难过大错都已铸成,与其整天担忧、伤感于佳棋妈妈的死,不如多做一点对这个社会有帮助的事,例如——多写几篇值得关注的议题报导。 「为您报导最新消息,台铁于下午发生严重事故,于东部干线台东段出轨翻覆,现场目前已知一人死亡,相关报导整理将于稍后由记者连线。」下午两点,方歆嫚在档案室查阅歷年採访资料,注意力却忽然被外头的声音吸引,走出档案室往墙上的液晶萤幕看,只见主持人站在主持台报导,却还未贴出现场照片,看来事故发生并没有太久。 「现场照片都还没出来,我们台东分部有消息吗?」报社职员几乎都站在液晶萤幕前,潘姐立刻回头望向在办公室里的职员。方歆嫚轻笑,潘姐真不愧是长年跑社会线的记者,对于新闻一向敏感。 「还没有,姐,你也知道台东分部的记者仗着当地没有人应徵,态度一向不积极,三天后才回传照片都有可能,我们要不要跟别报要照片比较快?」办公室里的职员一边检视公司邮件,一边哀怨地说着。 潘姐沉下脸,连这种报导都不积极,那两个记者乾脆捲舖盖走人好了。生气归生气,最重要的还是找出解决方法,潘姐迟疑了一会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手机拨了几通电话,方歆嫚在一旁看着,潘姐在记者界人缘不差,对于资料照片这点他们实在不必担心。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潘姐放下手机打开邮件,满意的挑起嘴角:「有了!」 原先站在液晶萤幕前的一群人顿时往社会部奔去,管它生活部、影视部、综合部、地方部的职员通通都好奇这个案子。方歆嫚原本还打算回档案室找歷年採访记录,但实在敌不过好奇心,最终还是慢悠悠的走进社会部的大门,反正她个子高,就算晚一点到也不会被挡住视线。 走到电脑萤幕前,潘姐怕大家看不见,还特地将影像投影到开会用的布幕上,一群人皱紧眉头,虽然列车只有第一节车厢翻覆,但是车厢毁损严重,看也知道不可能只有一人伤亡。 潘姐一张张播放现场照片,坏损的车头、翻覆的车厢、依序下车的民眾。由于列车翻覆之处离附近车站不远,不少在车站等着接人的家属连忙赶到事发地点,照片里有人哭着相拥、有人急着找人,还有…… 嗯?显眼的红色衣服吸引住方歆嫚的目光,她正想看仔细些,照片已被潘姐跳过,方歆嫚连忙出声:「潘姐,麻烦上一张。」 正在切换照片的潘姐一愣,但还是选择回放上一张照片,这么严肃的新闻下,方歆嫚没有事情是不会乱提要求的:「发现什么了?」 方歆嫚瞇眼走近投影布幕,总觉得男人看起来很眼熟,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过:「我觉得我看过这个男人……但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会不会是你认错了?」潘姐狐疑地问着,她的疑问倒也合理,当记者的人见的世面本来就多,会认错人也实属正常。 「嘶……」方歆嫚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她一定见过的,但越努力想记忆就越模糊,潘姐也不逼她,放着照片让她慢慢想,能让方歆嫚有记忆点在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啊!」想着想着,方歆嫚忽然瞪大眼望向潘姐,后者跟着瞪圆眼等待她的答覆,不过方歆嫚没有理她,奔出社会部往生活部去,她刚刚想起她当年在社会部时曾跑过一则新闻,应该是在十二月的专刊! 她写报导一向有留存的习惯,即使过了三年依然完好保存,将档案叫出列印成三份后再次回到社会部,她一把将当年的採访内容摊开。 「就是这篇,我当初在别家报社跑社会新闻时做的报导,照片里的男人就是这个男的!」 潘姐仔细比对两张照片,果真照片里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更让人意外的是……方歆嫚当年报导的,居然也是列车出轨案。 chapter 5-5 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对吧? 嗯?潘姐惊讶地望向方歆嫚,后者篤定的点点头,她想到了吗?一次就算了,怎么可能这么刚好连续两次都有这个男的在现场? 「这个男的叫郝健全,三年前的列车出轨案肇因是铁轨上放了一个铁块,所幸当时列车刚出站不久车速不快,并没有造成死亡,只有几人因车厢翻覆摔伤。」方歆嫚一边说着,潘姐直接让开位子给她,示意她到电脑前寻找相关资料。纤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方歆嫚登入过去在社会部的公用信箱,甚至另开了一个分页寻找当年其他报社的同业报导内容:「不过当时正逢选举,每个议员都想有政绩争取连任,因此在议员的争取下,当天车上的每位乘客都得到五千元的慰问金。而当时由于附近没有监视器,铁道旁又刚好是工地,所以警方以意外结案。」 「可是潘姐,你有发现吗?」方歆嫚意有所指的瞥向她方才印出来的资料,「两次事故的时间点,都是二十五号。」 记者的敏锐性、记忆力都强,方歆嫚眉头微蹙,两次的出轨案、两次的现场郝健全都有出现、两次的日期都在二十五号,她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是巧合—— 「不。」想到这里,原先专注查资料的方歆嫚忽然抬头睁大眼,「不只这些巧合。」 「还有?」一旁的潘姐都乾脆拿出纸笔记录了,其他社会部的成员虽然也好奇,但手上都有新闻要跑,早就到一旁做自己的事。反正方歆嫚帮忙社会部跑新闻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生活部和社会部的关係也向来不错,谁也不觉得她待在社会部尷尬。 方歆嫚忽然转回电脑萤幕前,刚才电视里只有报导概略地点,但是事件也发生了一个小时,详细地点也该出来了吧?才想着,她忽然顿下手上的动作,探身将电脑萤幕转往潘姐的方向:「当初我採访的时候,事发地点在台东县的海端车站附近,今天这起案件也是,差别只在于三年前的案件在离开海端车站后,而今天这起是在进站前——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巧合。」 「你是怀疑这些是有人故意造成?那这个郝健全呢?他是什么行业的?」 「当年没有人多去探问是什么行业。」方歆嫚摇摇头,那种情况下记者们在意的只有独家,根本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我会採访到郝健全是因为其他家属都被记者围着,我一个媒体界新人根本插不上话,我赶到现场时郝健全就站在铁轨旁边安抚妻子,我递了张卫生纸过去,就顺便问了几句。」 潘姐沉默了一会,的确如方歆嫚所言,这么多的巧合不可能同时发生,但是又该从何查起呢…… 「等等,既然三年前有这样的案件、今年也有,会不会再更之前也有类似案件,只是因为歆嫚姐没有採访到,而东部发生铁道案过于频繁导致我们也没注意?」端茶水进来的工读生莉莉忽然问道,一句话让社会部里的所有人一僵,原本忙着写稿的记者们纷纷抬头,面面相覷。 「快!去档案室找歷年的铁轨案!」潘姐连忙喊道,一群社会部的人便飞也似的跑往档案室,方歆嫚倒是不急,社会部的案子他们找比较快,毕竟儘管她曾待过社会部,但终究是在别家报社,歷年案件的排列方式、编列也会有所不同。 她沉思了一会,最终打下台东、出轨、铁路等关键字,网页顿时跑出成串的案件信息,她一个新闻一个新闻看着,将不相关的新闻一一过滤,可疑的案件则暂时留存。 眾人忙了一个小时,从档案室调来十份可疑资料,方歆嫚将纸本资料与网路资讯一一比对,最后找出三件相似的案子,都在海端车站附近、都在当月二十五日、都是出轨造成伤亡。其中虽有两件案子不在海端车站范围内,但相隔不到两站又是相似的情形,他们怎么也不觉得是巧合。 「三件,加上三年前那件跟今天这件,十年内就发生过五次了。」潘姐严肃的皱紧眉头,这个要是找到背后的真相……可是大新闻哪…… 「……嫚。」潘姐忽然严肃地转头望向她,「这则新闻,可以请你帮忙跑吗?」 方歆嫚沉思了一会,要是帮忙社会部跑这个案子,等于她这个月除了交上自己的三篇专栏外还得加跑其他案件,庞大的工作量再加上这烫手山芋,她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多累。但是她实在好奇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以及…… 「我知道了。」她严肃的頷首,「我现在马上跑台东一趟。」 「但是嫚,我要跟你说,跑这个报导可能没有太大利益。」潘姐说着抿唇,迟疑一会才再次开口,「如果案件水落石出,我会希望将相关资料交给警方,而不是由报社发出独家。」 「我知道。」方歆嫚扬起微笑,眼里一如往常的坚定,「要是真有人在背后操弄,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对吧?」 chapter 5-6 记者也会吗? 潘姐给予肯定的微笑,答案尽在不言中。她们果真是同类人,谁也不愿为了狗血报导牺牲背后的正义及真相。 明明这才是媒体真正的意义啊…… 没时间让她们感慨,方歆嫚如火如荼的奔回办公室,将自己手上的稿子交接给生活部的其他组员,随后打开桌机查询过去的资料,不忘向过去的同业们探询。 忙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已近傍晚六点,方歆嫚终于将所有需要的资料整理成一个档案夹,她还正翻阅着检视有无缺漏,某个高大精壮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她身边,存在感之大,令她难以忽视。 抽神瞥了一眼,她顿时愣住:「周誉霆?你干嘛?」 她说着没多搭理他,自顾自地低下头继续翻阅手上的文件,她记得应该有郝健全家的地址才对。一旁的周誉霆眉头紧皱,双脣紧抿着,没一会才沉声开口:「我刚刚听到你们社会部的人说你要去跑台东出轨案的新闻?」 「嗯哼。」她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线民保护计画不是结束了?社长也安全了,而且你这身打扮应该是刚下班吧?」 「你还敢问。」周誉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的,「佳棋妈妈出事那天传讯息给你你已读,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回,我来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佳棋,方歆嫚那双始终亮着的眼眸顿时黯淡飘开,那神情让周誉霆一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该是这样的表情,以方歆嫚的个性,她应该气急败坏的跟他抱怨谁出了差错、哪里出了问题,甚至拉着他去夜市打气球、打沙包、打棒球……什么都好,但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还没等周誉霆回神,方歆嫚倒是逕自开口:「没什么,就这样。」 「就这样?」周誉霆只觉得这回答莫名其妙,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什么叫做就这样?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佳棋的照片不会出现在报刊上?」 方歆嫚无奈,明白周誉霆的不满,但她现在真的没力气去想那些,逝者已逝,去纠结那些也真的没有意义。何况小芳是董事长的女儿,就算周誉霆知道了又能怎样?只是徒增一个人的不快罢了。 「周誉霆。」她扭着手挣开他掌心,「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好。」周誉霆倒也乾脆,一把放开她的手臂,「那我们谈别的,刚刚社会部的人说你要去跑他们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啊。」知道周誉霆一时半会不会放过她,方歆嫚随手将文件放进包包里,方便她等等能马上闪人,「我之前待过社会部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公司的社会部需要人手、我也刚好对案子有兴趣,潘姐就会让我去帮忙跑新闻。而且相关案子我之前跑过,我比较熟悉。」 「相关案子?」周誉霆敏锐的抓到关键字,「你们的意思是这件案子跟其他案件有相关?」 「我没有这么说。」方歆嫚立刻回道,虽然已有六成肯定,但这种事还是别打草惊蛇比较好,万一是误会就尷尬了,「只是好奇所以去看看,要是有线索再跟你分享。」 「不是……」周誉霆无力的回着,「你一个生活部主编,跑去跑社会部的案子干嘛?」 「好奇嘛!」见气氛缓和一点,她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也是时候该走了,「一个警官大人这么大惊小怪,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跨部门互助在媒体界本来就很正常。」 「方歆嫚。」他的声音沉了八度,语调也跟着加重,「你们记者不是整天都说逍遥度日就好、随便写写报导交差了事?你跟人家认真干嘛?」 「周誉霆!」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恰好踩上方歆嫚的雷区,原本还在整理东西的她倏地转过身,一双眼里满是愤怒,「不是所有记者都像你想的那样,也有真的努力认真、用尽全力想改进现况的记者!」 「周誉霆,你听清楚。」她难得的厉声厉色,「找出真相、扬善惩恶,不是只有警察会做而已。」 她始终瞪着他,一把拿过早准备好的包包,不忘抓过搁在一旁的记者证:「记者也会。」 方歆嫚实在气的不轻,连再见都没说转身就走,留下还在后头错愕看着她背影的男人。周誉霆一隻手举着,方才想拉住方歆嫚解释,偏偏方歆嫚压根没想让他碰她。 他只是担心她遇到危险……不,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个。 她刚刚说什么?找出真相、扬善惩恶不是只有警察会做而已? 周誉霆沉下眼眸,记者……也会吗? chapter 6-1 我只是担心你 离开报社后,方歆嫚一刻也没耽搁,连饭也没吃便赶往台东。倒也不是她不想吃饭,只是方才跟周誉霆一吵气都气饱了,要她吃饭也实在没有胃口。 路上的路况并没有太好,一来夜间天色昏暗本来就难以开车,二来苏花公路降下午后雷阵雨,更大大增加了行车的危险性。方歆嫚轻叹口气强逼自己专注于路况,她也想过搭火车到台东会比较安全,只是自己开车还是比较好採访,也方便她随时去其他地方搜寻资料。 眼角瞥见灯光,手机架上的萤幕亮起,方歆嫚瞥了一眼,没想到居然是周誉霆打来的电话。他的来电再次坏了方歆嫚的心情,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手机从架上抽起直接关机,省得周誉霆等等打个不停。她气还没消,谁要接他电话啊? 从台北到台东的车程不短,抵达台东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方歆嫚抿唇犹豫着,该现在去案发现场吗?夜间到现场的确比较不容易被发现,也较不会有外界干扰,但偏乡地区治安往往较差,在深夜独自到现场又实在危险,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人? 再三思量后,方歆嫚打消了直接到案发现场的念头,转动方向盘开往附近的饭店,打算先睡一觉再早起办事。安顿好随身物品、洗完澡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方歆嫚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她出门得太匆忙压根没带衣服,还好饭店有送洗服务,明天一早她就有乾净舒适的衣服可以穿了。 随手拿起手机开机,方歆嫚一边输入锁屏密码一边思忖着,总不可能她都关机了周誉霆还继续打电话过来吧? 「蛤?」屏幕成功解锁的下一秒,方歆嫚当场傻在原地,七个小时内周誉霆打了十几通电话,上一通甚至是五分鐘前的事,这男人都不用睡觉不用上班的吗?已经两点多了欸! 还想着,下一秒通知栏跳出讯息,是周誉霆传来的line,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只是担心你。」 周誉霆不是个会狂打连环电话的人,却在七个小时内打了十几则,可见他有多心急。偏偏方歆嫚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理他,讯息连点都没点开便再次关机,一边咕噥着:「担心?明明就是对记者歧视。」 她一把将手机搁上床头柜,伸长手关掉房间里的灯,暂时没时间管周誉霆了,她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新闻得跑。 隔天,方歆嫚起了个大早,换上饭店送回的乾净衣服后,随便吃了点早餐便开车赶往现场。到达事故地点时还不到八点,现场的人并不少,其中不乏几个记者界的熟面孔,方歆嫚深吸一口气,换上职业笑容混入人群。 这起事故造成十三人死亡二十人受伤,由于是事发隔日,现场尚未清理乾净,亦有带着师傅来铁道旁招魂的家属,好在现场的记者大多都是媒体界的前辈,倒也没有谁白目的去访问罹难家属的感受。 「您好,想请问您对于这次事故有什么想法?会难过吗?」还正想着,忽然有白目说话了,一旁的方歆嫚听着简直头疼,现今媒体业缺人导致聘用标准越来越低,就连这种不会访问的记者都能拿到记者证,台湾的新闻业到底败坏到什么地步了? 「会难过吗?你看我脸上的眼泪,你不难过的时候会哭吗?」果不其然,听到的家属气急败坏的骂着,甚至碎念她问的是什么白痴问题,搞得那名记者只能尷尬的离开。方歆嫚轻叹口气,离开也好,别在这里丢记者的脸。 「欸?这不是歆嫚吗?」不远处的摄影大哥朝她走来,脸上掛着爽朗的笑容,「你现在不是在生活部?怎么会出现在社会案件现场?」 「李哥!」她跟着笑开,李哥是她过去合作过的摄影大哥,为人爽朗亲切,对他不需要有太多防范,「你也知道我是好奇宝宝,想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就拜託社会部的部长让我来了。」 「你哦,都不懂你为什么对报导这么有热忱。」李哥无奈摇头,近几年媒体界可以说是越来越萧条了,「所以呢?你是对哪一点感兴趣?」 「嗯?没有啦,就是想做台铁改善的专题,东部干线的事故率太高了。」方歆嫚避重就轻的回答着,毕竟她想查的事有可能构成谋杀案,要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消息传出去,让兇手有机会灭证?虽然这一切也有可能是意外,现在说这些也还太早,但万事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不说我了,你们呢?」方歆嫚反问,李哥负责的可是大报社的摄影,没事不会跑到台东来的,「你们怎么会来追这个新闻?」 「哦……」李哥抿唇,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着,「据说有人在事故发生前,在这个地方看见鬼,所以我们来这里看看。」 「蛤?」方歆嫚蛤了好大一声,「你认真?」 李哥一脸严肃,脸部表情却在下一秒变得扭曲,接着大笑出来:「哈哈哈!没有啦,是报社派我们来的,我们报社也想做台铁的专题,不过应该跟你的内容不太一样,我们是要统计歷年台铁案件……还是我们互通有无?就你写完专栏我们交换看看,要是有重叠的我们再协商?」 「嗯,好啊!」方歆嫚爽快应下,反正她压根没有要写台铁改善专题,不管怎么样题材跟内容都不会撞到,「好啦!我去另一边逛逛,先走了。」 她说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那是整列火车受损最严重的地方,虽然她不是专业人士看不出端倪,但总该去一探究竟。现场的斑斑血跡尚未被清除,鼻尖彷彿还能闻到血腥味,好在方歆嫚待过社会部,对这样的场面多少还有点免疫力。 受难人士已全数救出,救难队员以及蒐证小组已经离开,她得以在列车外来回查看,却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抿着犹豫了一会,方歆嫚从随身包包里掏出一张纸,望着上头的地址,她最终选择迈开脚步往回走。 是时候该去找找这位关键人物了。 chapter 6-2 深入敌营 上车之后,方歆嫚果断的在导航输入地址,跟着导航的指示走,不过三十分鐘便抵达目的地。方歆嫚下车后左右张望着,这里紧邻山脚,附近三三两两的座落着几户人家,虽说附近还是有人,不过邻里间还是隔着一段距离,近的也要一百公尺,远一点的只怕得走个几分鐘。 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找人……好像不是件好事? 不过要是会临阵脱逃那就不叫方歆嫚了,她早已锁定郝健全的住处,也看到里头透出灯光,但她倒是不急着进去。方歆嫚选择左转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那户人家再过去便是一个小聚落,里头应该住着不少人。 她脚下的高跟鞋踩得大声,为的便是确保每户人家都能注意到她,这样要是她在访问时出事,好歹有人能证明她曾出现在这里,甚至进过郝健全家。 方歆嫚本就是艷丽的女人,加上高跟鞋声引人注意,即使她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加内搭裤,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在附近晃了二十分鐘后,方歆嫚才徐步往郝健全家走去。 按下电铃,里头传来脚步声,没一会略显低沉的男声自屋内传来:「谁啊?」 方歆嫚没有回应,更没有报上身分,里头的男人咕噥着离开门边,下一秒她便再次按下电铃。男人的脚步声加快,方歆嫚可以保证里头绝对夹带着不耐,不过……方歆嫚挑起浅笑,她要的,正是让他不耐。 要是她说出自己是记者,郝健全怎么可能会放她进去?不如保持沉默,等他不耐烦了自然会出来开门,虽说惹怒他有点危险,但假设郝健全真如她所想的,连续十年计画如此縝密的连续铁道案,她相信他绝对不会蠢到在光天化日下对她动手;若这一连串的案件纯属意外,仅是她多想,那她更没必要怕。 而且……方歆嫚紧盯着眼前紧闭的门,要是让郝健全不耐,那么他所有破绽与情绪,都更容易被看出来。 铁门总算被开啟,男人一身浅蓝色衬衫以及工装裤,打扮倒还算是人模人样。在见到她时明显一愣,对她上下打量着:「有什么事吗?」 方歆嫚望着他的脸,果然正是她三年前採访过的郝健全,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皱褶,然而那张站在铁道旁温声安抚妻子的脸她始终没忘,当年她甚至用相机悄悄拍下,直说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场面。 但在发现这些奇怪细节后,想起那个画面她只觉得发寒,要是郝健全真设计了这么多起铁轨案,那这一切的安排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郝健全先生,对吧。」方歆嫚挑着职业笑容,一双眼紧盯着他,从嘴里吐出的话让男人有些错愕。 「你是……」 「哦,记者方歆嫚。」她说着耸耸肩,漫不经心的拿起颈间的记者证,「想来向您请教这次的铁轨出轨翻覆案件,印象中您的妻子是罹难者,我很遗憾。」 「抱歉,我不接受採访。」郝健全的神色明显一凛,转身就要关上铁门。方歆嫚倒是不疾不徐,甚至倚着墙壁把玩自己的记者证,慢悠悠的道:「郝先生恐怕没有拒绝我的权利。」 「三年前的火车翻覆案件,您的妻子倖存,当时两位站在铁道旁并接受一名记者访问,我想您应该不会忘。」见郝健全望着她的眼神闪过慌乱,方歆嫚扬起胜利的微笑,「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若您不愿意让我访问也没关係,但我可不保证明天我会写出什么样的报导。」她始终笑着,虽然社会部的报导不归她写,但三年前她可是社会部的记者啊!谁会想到她早已跳槽到其他报社的生活部呢?虽然她也很讨厌记者的那套咄咄逼人、虽然她正做着自己最讨厌的事,但如果是为了釐清真相,这些应该可以被原谅吧? 应该……可以吧? 郝健全终于放她进门,她刻意走在郝健全后头,让郝健全没有机会关起院子的铁门,这样一来万一等等有危险也方便她逃跑。进屋后,郝健全藉口帮她倒水去厨房一趟,方歆嫚则暗自打量整个客厅。 郝健全家虽称不上杂乱,但也不算乾净。几份旧报纸散落在沙发上,桌上甚至摆着好几碗还没吃完的泡麵,苍蝇、果蝇飞来飞去,让方歆嫚只能往电视柜的方向靠。 电视柜上头摆着三帧照片,有趣的是三张照片里的女人居然都不同。方歆嫚仔细看了眼上头的日期,九年前、六年前、四年前,这几张照片只怕都是郝健全的歷任妻子吧? 「方小姐。」郝健全总算从厨房出来,方歆嫚自然的接过他给的水杯,却仅止于拿在手上,完全没打算将它喝下肚,天知道郝健全会不会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谁知道见她没喝水,郝健全倒是主动问了:「不喝水吗?」 方歆嫚一顿,这种时候可不能让郝健全发现她在怀疑他,一切调查都要不着痕跡才行。她浅浅一笑,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让水沾湿嘴唇:「郝先生,现在方便让我问问题了吗?」 郝健全抿唇頷首,方歆嫚将手上的水杯搁在电视柜上,身体倒也没打算往沙发区移动的意思,就这么站着说话:「印象中三年前郝太太在事故中倖存,没想到如今竟又碰到意外,实在很遗憾。」 「三年前的郝太太跟现在的这位郝太太不是同个人。」他竟爽快的承认了,没想到能够这么快就直击核心,方歆嫚在心里暗自惊讶,脸上的表情也没落下,满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要演总该演到底,「欸?您、您再娶了吗?所以您两任妻子都在台铁案中遇害?」 「是。」郝健全的声音沉了八度,但不知道为什么,方歆嫚总觉得他眼中并没有多少沉痛。他低声说着官腔:「台铁真的需要好好改进才行。」 「没想到郝先生对于台湾铁路线况有这么大的感慨,是职业使然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感触呢?」 「哦,我是在铁路局上班的。」始终以为她在做一般採访,郝健全竟没有半点堤防,「你也知道铁路局看的事故多,难免会有点感慨……你是想做铁路案件的相关报导吗?」 「是啊,我这期专栏想写台湾东部干线的常见铁路事故,你也知道东部的事故率比较高一点,等报纸出刊再寄一份给郝先生看看?」她说谎说的自然,泰然自若的应对着,「不过保险的部分呢?应该会有事故理赔吧?」 「当然有,不过也就几百万,不是什么多大的数目。」 「这么少?有争取过了吗?找民代?议员?」 「该争取的都争取了,万代表帮我们多争取了几百万,但几百万也不过是一笔小数目。」 哦?方歆嫚暗自挑眉,正常人会骂几百万怎么能值一条人命、会哀痛妻子过世、会难过憾事一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郝健全不是,他从头到尾最执着、最激动的似乎都是理赔金过少的问题。 看来这条线是值得继续追下去了。 「阿全啊?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一起喝酒打牌啦!」屋外传来沙哑的喊声,方歆嫚眼睛一亮,外面的阿伯也出现的太刚好了,她原本还担心该怎么找藉口离开,正好她可以趁这时候闪人! 「啊……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郝先生,谢谢您接受採访,我会写出完整的报导,希望能为台湾铁路改善尽一份心力,也请节哀。」她掛着客套的浅笑,「报导出刊后我会再邮寄一份给您,麻烦您了。」 她说着转身就走,郝健全原先还说要送她出去,却被她一再婉拒。好不容易回到车上,方歆嫚锁上门将包包放上副驾驶座,确定车子附近没有人后从包包里拿出录音机按下暂停,确认方才的对话内容都有录进去后,拿起手机拨通了潘姐的电话。 「潘姐,我需要你的人脉。」 「这是条大线,必须追。」 chapter 6-3 她去那里干嘛啊! 报社的上班时间跟一般上班族相比本就自由许多,何况方歆嫚是生活部主编,也没有谁会说她间话,她索性在台东待上一个礼拜,四处走访歷年可疑的案件地点,虽说时间过了五、六年,实在很难查到什么跡证,但还是有些值得注意的蛛丝马跡。 例如四次的案发地点都没有监视器,又刚好都在树林区这件事。 她东奔西跑,找在东部的同业问了当年的几件案子,方歆嫚在业界的人缘本就不差,再加上潘姐的人脉,她在台东可说是如鱼得水,想查的事情问一声就有,还有人仔细的为她解说。 而在北部的周誉霆也忙,警局一连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一下来个妈宝偷窃被捕,妈妈打来警局说警察妨碍自由;一下又来个携带刀械尾随被捕,嚷着要让兄弟干掉警察,警局上下绷紧神经,没有半个人敢松懈。 期间他也打了不少电话给方歆嫚,可是一来方歆嫚忙着追这条案子,二来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所以这之间的电话半通也没接。 一天,周誉霆从所里下班已是将近十二点的事,过了吃饭时间也实在没什么胃口,他索性到附近的夜市买点消夜吃,等餐的同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望着那未读未回的聊天室皱紧眉头,方歆嫚已经一个礼拜都不回他讯息了。 ……是,他那天说话是过分了,但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担心她追社会案件会遇到危险,他只是一时口快、只是…… ……好,他错了。 有些懊恼的搔搔头,他这才发现这件事比那些穷凶恶极的罪犯还棘手,对于罪犯他有法律、有警棍、有手銬可以解决,但、但对方歆嫚没办法啊!他知道自己应该要道歉,可是方歆嫚连电话都不接,去报社找人也只得到她因公出差的消息,身上有勤务他也不可能杀到台东去找她。 嘖!周誉霆抿唇,当初不乱讲话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哎呀!警察先生你不要开单啦!」一旁苍老却焦急的声音引起周誉霆的注意,转头一看,不远处一位老奶奶拉着警员的手苦苦哀求,「拜託你了,我孙子需要上学,我没读过书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你、你这一张罚单我赚一个礼拜都赚不到啊!」 老奶奶说的都快哭了,周誉霆歛下眼眸,这便是现实社会的残忍,现实的窘境逼得老人家必须违法摆摊,偏偏社会没办法给予适合的、足够的资源,警方不开单又会被民眾投诉,老人家拿到罚单根本还不起……有太多太多的原因造成社会的阶级复製,以及社会的各种悲剧。 「可是这样真实深入的报导,却是最少人愿意去关注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忽然响起方歆嫚说过的话,周誉霆一愣,这就是方歆嫚所说的媒体窘境吗? 「阿嬤……我们也很为难啦!」原先因为没看到正脸而没认出是谁,听到这声音却让周誉霆一愣,这不是局里的学弟吗?「毕竟有法规、你也是真的犯法……有民眾检举了,我们警方不开单也会被罚。」 沉吟了一会,见等餐的人潮眾多,一时半会也不会轮到他,周誉霆动身往奶奶的方向走:「怎么了?」 「啊!学长!」学弟见到他马上立正敬礼,旋即对他投往求助的眼神,「就……你也知道,老人家家境不好,但民眾投诉我们也不得不办,我这个月已经开第三单了……」 周誉霆抿唇,其实不只民眾,有时候摊贩间彼此竞争下,也会有假冒民眾检举对手的情形发生,社会不若童话,现实总是带着黑暗与血腥。但黑暗中也会有光,血腥里亦有温情,这正是这个社会之所以不会崩垮的道理。 一旁的老人家已经急的哭了出来,对着他们一再鞠躬,一旁的人们一个个走过,却没有人多往他们看一点。 最终,周誉霆叹口气,转头望向员警:「开单吧。」 员警听话开单,一旁的奶奶泪流不止,下一秒周誉霆走近她的摊位随手拿了一个发圈:「奶奶,这个发圈多少?」 奶奶顾着哭泣,哪有时间理他?周誉霆逕自看了下摊贩上的价位标籤,一个小小的发圈只要二十块,也不知道一天能赚多少钱。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了五千块出来,说实在的警察的薪水也没多到哪里去,五千块虽不至于肉痛,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是对奶奶来讲,这笔钱恐怕可以说是天大的数字吧。 将五千块塞进奶奶手里,他看过了,学弟已经用最轻的罚则开单,整张罚单也才几百块,这笔钱也许不能帮她多少,但至少可以让她的摊贩安稳一点——能缴将近一个月的罚单。 老奶奶看着手上的五千元愣了一下,眼泪啪嚓啪嚓掉的更多,她也不敢张扬,赶紧把钱放进口袋里小声道谢。好不容易折腾的开完单了,小员警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周誉霆一把叫住:「回去通报一下社会局,这个奶奶的家需要特别关照……特别补助的那种,别再让补助款被中间人一个个吃掉了。」 小学弟点点头转身离开,周誉霆这才放心的回头拿自己的晚餐,不过才走几步他便猛然回头,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他所在的地方在巷口,不远处便是夜市出口,长捲发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过,那个身形、那个头发、那个外貌——是方歆嫚! 「帅哥,你的餐好囉!」后头的老闆娘叫着,周誉霆一把拿过老闆娘递来的晚餐,旋即快速往夜市出口奔去,谁知道一到出口却看见方歆嫚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尽欢夜店。 周誉霆眉头紧皱,尽欢夜店的治安一向不好,不时有女孩子被下药性侵、毒趴的新闻传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地方。 方歆嫚去那里干嘛啊! chapter 6-4 那些线索与阴谋 「你怎么会约在这里?」方歆嫚拎着包包疲惫的走到吧檯前,一屁股坐上高脚椅,顺便点了杯啤酒,「尽欢夜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瞧瞧这里的环境,烟雾迷漫、五光十色,一群男女在舞池中左摇右摆,一些女孩子已经醉倒在沙发上头,任身旁或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上下其手。 「找你来当然是有原因啊!」早坐在旁边等她的潘姐轻笑,「辛苦了,你刚从台东回来吧?」 「嗯,两天没睡,一到台北就过来了。」店员送上啤酒,方歆嫚豪迈的一口饮下,她真的累得半死,偏偏这些事情实在拖不得,只能靠酒精稍微放松一下,「你那边查的怎么样?」 「两天没睡?你也太夸张了。」潘姐倒是不急着聊案子,不满的皱紧眉头,「小姐,你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睡觉,还有,你在电话里说你一个人跑去找郝健全,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我是让你去找线索不是让你去犯险的!」 「唉,我现在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方歆嫚泰然自若地又喝了口啤酒,她一向不在乎这些,「而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也是跟郝健全聊过之后才决定认真追这条线的。」 「你哦,真的不适合当社会部记者。」潘姐无奈地说着,社会记者最重要的就是自保,偏偏方歆嫚个性衝动,虽是有勇有谋的聪明女人,但还是难免有危险性在,「查的怎么样了?」 「郝健全还真是思虑周全。」方歆嫚说着直摇头,从包里拿出黄色牛皮纸袋,里头全是相关文件,「我确认过了,在他现任妻子之前,至少有两任妻子死于非命。」 「之所以说是至少,是因为郝健全在这之前有三任妻子,其中两个死了,一个因为意外瘫痪后离婚,传闻他还有个女友,当时已经论及婚嫁,女方甚至把保险受益人填上他的名字,却在某一天忽然失踪。过了几年由法院判定身亡,所以那笔保险金也跟着匯到他名下。」 「你说两个死了、一个失踪、一个离婚,但你说你之前追的那次新闻,他的老婆不是好好的跟他站在铁轨旁边吗?」潘姐感到疑惑,「她是哪一个?失踪?瘫痪?」 「都不是。」方歆嫚叹口气,「我这几天追下来才知道,当年那位太太在我採访她后二十四小时身亡,解剖后发现是脑出血,找不出出血原因,最终研判是在火车事故中撞到头,所以出血死亡。」 她说着翻开其中一份文件影本,那是认识的同业做的理赔金额统计,郝健全妻子的名字被用萤光笔圈起,她早做过功课:「当年那场事故,郝健全一个人就拿了三百多万的理赔金,噢!应该说,在这过去的每一次案件里,郝健全都拿到了鉅额的赔偿金。」 潘姐跟着喝了口啤酒:「但是如果是这样,保险公司不会起疑吗?他的妻子一再出事,正常人都没有这么笨吧?」 「如果是同一家保险公司当然会起疑。」方歆嫚挑起神秘的笑容,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另一份文件,「但是如果郝健全在十年内换了四家保险公司呢?」 什么?潘姐错愕地望向她,还有这种操作吗? 「我查过了,郝健全在四年里换了数家保险公司,每次案件发生都是在保险即将过期的时候,而郝健全每次更换保险公司的理由都是不满赔偿金额……我个人持保留态度,我会觉得那只是藉口。」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每次案件发生几乎都在二十五号前后,郝健全得赶着在保险合约到期前拿到赔偿金啊! 「郝健全是做什么行业的?是保险业者吗?」潘姐沉思着,一边比对歷年的案件调查新闻,这一连串事件也太縝密了,郝健全一个人策划了这些吗? 「不,他是铁路局人员,而且刚好就是台东海端站的铁路人员。」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每次事件发生都是在海端站前后两站的范围,因为那附近就是郝健全工作的地方啊!有什么地方比熟悉的场域更适合设计谋杀案呢?何况这一次次的案件几乎都是因为铁道上有异物而发生,身为铁路人员,要放置物品导致意外也比一般人简单太多了,「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些事件里总得有个里应外合的人,大家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没发现一连串的保险漏洞。」 「我请人问了这几年郝健全换的这几家保险公司,有趣的是,每次承办郝健全案子的人,都是一位姓叶的先生。」方歆嫚说着又喝了口啤酒,眼见啤酒见底了,她忙举手再点一杯,「我这两天跑了这五家保险公司……你绝对不会想知道我为了这些情报保了多少保险。」 她说着忍不住抱怨,但很快又拉回正题:「反正我是问到了,这五次承办郝健全案件的叶姓保险员的确是同一个人,叫叶忠。每每叶忠换一家保险公司,郝健全都会帮他介绍客户——毕竟郝健全的案子都是由叶忠负责,他自然最有资格宣扬叶忠的服务周到,附近的邻里都被郝健全推荐去买叶忠的保险。而每当处理完郝健全的案子,叶忠就会向保险公司提出辞职,换到下一家保险公司去,也由于他在前几家公司绩效不错,大多数的保险公司都会录取。」 「你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会有人怀疑这些铁道案,有叶忠帮忙里应外合,要拿到保险金不是难事,我相信叶忠在这之间也分了不少,否则没有人愿意鋌而走险帮忙这些事。」她说着顿了顿,「再更更精采的——叶忠是郝健全的高中同学。」 潘姐顿时瞭然,这下动机、共犯以及两人的认识源头都接起来了,整整五起以外事故、五家保险公司啊!任谁也没办法说这是巧合。不过说着说着,方歆嫚脸上竟露出迟疑:「但是我不懂,郝健全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拿到理赔金吗?铁道案件可是大案子,也有可能受伤的不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做这样不见得能拿到好处的事?」 潘姐居然笑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同样的牛皮纸袋,她也是有备而来:「看看这个,也许你会有答案。」 chapter 6-5 潘姊在等的人 「这是……」方歆嫚狐疑的抽出里头的文件,却在看到内容后惊愕的瞪大双眼,「理赔金流动名单?潘姐,你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 「欸我先说,我没做犯法的事喔!」潘姐连忙自清,她跟方歆嫚一样最讨厌嗜血媒体,更不可能做违背新闻道德的事,「前几年选举将近,有人密函送来这份文件,感觉是想把事情闹大,但我对这种新闻没兴趣,所以这份文件一直被我压到现在……我甚至到今天才想起它的存在。」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但照你这么说,当年除了我们报社,应该还有其他媒体收到这份资金流动名单吧,为什么没有报出来?」方歆嫚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间下,着手比对当年事故理赔金以及每人所分得的金额。 「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达成共识、可能是没人敢报、也可能是收钱封口,谁知道。」潘姐说着耸肩,饶有深意的望着方歆嫚正比对的两份文件,「怎么样,看出端倪了吗?」 「没有。」方歆嫚抬起头,「比对两份资料的金额,每个受害人拿到的赔偿金都跟名单上相同啊!」 「嗯哼,那你再看看当初申请的总赔偿金费是多少。」 方歆嫚瞬间懂了什么,将所有赔偿金额相加后比对中央所拨经费,两者间竟整整差了两千万! 「我懂了!」方歆嫚左右看着四份文件,「当年的事故是由万委员帮忙申请抚慰金的,其中甚至有精神补偿费用。郝健全早就计算过了,要是自己的妻子没有出事就请万委员申请精神赔偿,而万委员也从中抽取利润,加上今年这起铁轨案总共有五次的补偿金申请……天啊!他们到底抽了多少?」 「是啊,整起事件总算串联起来了。」潘姐喝了口啤酒,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资料,「现在就只差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调查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居然会天真的以为没有人会发现……郝健全,真亏他取了个好名字,这样狡诈阴险的人,怎么样也不能说是健全吧。」方歆嫚边说着边收起资料,乾脆的放到潘姐面前,「诺!资料都给你,你应该有信任的管道可以办事。」 欸?潘姐一怔:「别吧?我也不过提供一份经费清单,这大部分的资讯都是你找来的,不能全给我揽功劳。」 「都说了你认识的人多,在警界也有朋友,当然是你处理最合适。」方歆嫚耸肩,一把拿起酒杯饮下,「而且我只是单纯好奇这件案子而已,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最好是只有我有管道啦。」潘姐轻笑,伸手将文件全放进自己包里,免得等等被谁掉包走,「你不是跟那个周警官走得很近吗?我看他也挺靠谱的,欸!有没有打算进一步试试?」 咳!方歆嫚差点没把口中的啤酒吐出来:「我跟他?我要是哪天跟他在一起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潘姐笑了几声,跟着招手又点了杯啤酒:「不过我那天听莉莉说……你们两个在报社吵架?」 「嗯,他说记者都是随便写写报导、交差了事就好,我一气之下就跟他吵起来了。」她轻描淡写的说着。 潘姐轻笑却没开口点破,还说不在意呢,还会因为周誉霆的话生气,不就代表有一定程度的在乎吗?否则谁会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生气伤神啊?其他人就算了,她方歆嫚根本不可能。 「嗯啊——」不远处的角落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两个女人错愕的互看一眼,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方才顾着谈事没有注意,某个角落的小电视正上演三级片,尤有甚者,几个男女怕是看了片慾火焚身,竟就在现场开起性爱直播。 两人同时别开眼神,将剩馀的啤酒一口饮尽准备闪人,果真是北市最乱最多争议的夜店,虽然已经凌晨一点,但也不至于精虫衝脑到直接在店内做吧?一旁的人看了也都当没事,想也知道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而且……方歆嫚偷偷瞥向不远处几个摇头晃脑的男女,那群人应该是吸了毒,神情恍恍惚惚,怎么看都不自然。偏偏这家店是议员在罩着,警方更是被上级警告不准碰这家店,这些潜规则全台湾都知道,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一边喝着剩馀的酒,方歆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了,潘姐,我一开始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你……为什么会约在这里?」 见逃不了这个话题,潘姐轻笑:「噢,我在等人。」 「等人?线民?採访对象?还是在蹲谁的报导?」 「都不是。」潘姐苦笑,眼里闪过一抹失落,「是喜欢的人。」 潘姐的话让方歆嫚愣在原地,她没错过她眼里的落寞。她曾听潘姐提过,潘姐在二十几岁时交过一个论及婚嫁的男朋友,但最终却没有结果,而潘姐也从此未嫁。她曾问过潘姐两人当时为何分开,偏偏潘姐什么也没说:「所以……没等到吗?」 「等了二十年了,没等到是正常的事。」潘姐耸肩,「走吧,时间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潘姐说着率先拿起包包往外走,留下方歆嫚愣愣地站在后头,等了二十几年…… 潘姐在等的,是那年论及婚嫁的男人吗? / 生日快乐加更!祝我生日快乐ˊvˋ 谢谢给我祝福的你们!嗯嘛! chapter 6-6 你跟踪我? 两个女人在夜店门口分开,潘姐直接拦了计程车回家,方歆嫚倒是不急,靠在夜店外头吹风醒酒,反正她明天请补修在家休息一天,晚一点回家也无所谓。 双眼闔起轻呼口气,好像有点喝太多了,整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开车过来,喝了酒等等也不能酒驾,车子恐怕只能放在这里,等明天再想办法过来牵车。 「唉呦!是美女耶!」轻佻的声音传来,方歆嫚警觉的睁眼,只见几个男人朝她走来,为首的男人甚至对她吹起口哨,「大美女,喝醉了吗?要不要送你回家,哥哥陪你睡?」 无聊。方歆嫚暗自翻个白眼,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那群男人显然没有打算放过她,一字排开挡住她的去路:「我们老大在跟你说话,不用回答啊?」 见逃不了,方歆嫚选择退后一步,跟那群人保持安全距离。她望向为首的老大:「我说不要,大哥会放过我吗?」 「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当然不会。」为首的男人夸张地笑了,没想到方歆嫚下一句话却让他嘴角一僵。 「是啊,那我还回答干嘛?」她耸肩,一边暗自打量周遭环境,寻找逃跑的机会。虽然头脑有些昏昏沉沉,但跑步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印象中不远处就是夜市,只要逃到夜市就安全了,「大哥,你想把妹夜店里很多,何必来为难我一个落单女子?」 「美女,你这话就不实际了。」老大见她逃不了,竟跟她聊起天来,一边露骨的上下打量她,「夜店里妹是多,但乾净漂亮身材好的可真的没几个。」 方歆嫚实在周旋的有些烦了,也真的不想在这里虾耗,不耐烦地开口:「大哥,你要是再不放我走,我就叫警察来了。」 大哥彷彿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言论,一群小弟跟着笑了出来:「我就说你太天真了,等警察来你都被我们带走吃乾抹净了,哈哈哈!再说你去打听看看,我们是赵老大的小弟啊!赵老大有没有听过?连警察都不敢动的赵老大。」 「噢!也是。」方歆嫚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眼里闪过一抹狡詰,「不过附近不见赵老大的身影,想必你也不是赵老大身边最重要的随从小弟。我记得……黑道大哥好像都不太喜欢自己小弟惹事,警方敢不敢找麻烦是一回事,但会不会被盯上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的话成功让为首的男人一愣,不满的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方歆嫚扬起得意的笑容,从包包里掏出记者证:「我是记者。」 「带走我结局也就两个可能,一个灭口堵我的嘴,一个完事后放我走。以你的地位来看,要是先姦后杀,赵老大肯定不会浪费资源救你出狱,所以杀了我对你不利;要是你强把我带走却放我走,我保证我隔天一定写一篇有趣的报导来答谢你;更别说把我软禁了,我的交友圈广,一失踪很快就有人知道,警方便会介入调查。」她说着锐利的眼神望进他眼底,「到时候谁过得比较惨,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大哥,有没有觉得放了我是最划算的选择?」 眼前的男人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心里虽不爽但也实在拿她没办法,最终使了个眼色让挡在她前面的小弟退一边去。 「谢谢大哥了,夜深了小心安全。」方歆嫚掛着招牌笑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记者这个身分可真是个好挡箭牌啊…… 三步併作两步的离开夜店的范围,她回头确认那群男人没有跟上,这才安心的放慢脚步。她低头看了眼手錶在心里暗自盘算,一点多捷运也下班了,恐怕只能到闹区拦计程车回家。 「咚」的一声,方歆嫚一头撞上某个人的胸膛,她连忙后退一步想道歉,却被眼前的男人拉住手臂:「你喝酒了。」 周誉霆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双颊微红,眼神虽清醒却不如往常的精明锐利,脸上已有了些许醉态。两个小时前见她走进尽欢夜店,他实在不放心便在外头等着,没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小时,他在附近绕来绕去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结果竟在离夜店不远处看见她被一群男人围着,还正打算过去,便见她已然脱身。 「你……」方才因为紧张心跳加速导致血液全衝上脑袋,再加上突然见到周誉霆,方歆嫚的脑袋难得的有些不灵光,过了一会才皱紧眉头,「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 「我刚下班看你往尽欢夜店去,不放心所以在外面等你。」他难得的多做解释,「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回去。」 「时间晚了,不安全。」他坚持,「我送你回去。」 「……」方歆嫚沉默了一会,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跟着周誉霆往他车子的方向走。她没忘了他们两个还在吵架,心里已经没有这么不爽,但周誉霆还欠她一个道歉,这点她可没忘。只是夜深了她也真的不能开车,搭计程车又不一定安全,还是坐周誉霆的车比较实在,至少周誉霆的人格她是清楚的,不必担心他会做什么越矩的事。 上车后,方歆嫚淡淡的报出自家地址便望向窗外不再说话,周誉霆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也只能作罢。车里的气氛降到冰点,一切彷彿回到他们刚认识那时,互不理解,只差没有按枪拔剑。 「到了。」车子停在大楼门口,周誉霆甚至熄了火,「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她解开安全带,「大楼有保全,不认识或未登记的住户不得进入,不会有安全问题。」 她说着开门便要下车,周誉霆连忙拉住她的手:「方歆嫚。」 「周誉霆。」她没甩开,只是淡漠的看着前方,「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想跟你说——」 方歆嫚忽然望向他,一口打断他的话:「但我希望,这个道歉等你真的对记者改观的时候,再给我。」 「夜深了,晚安。」她说着拨开他的手,打开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接着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后头的男人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 chapter 7-1 他的西装外套 潘姐在隔天便把所有资料交给熟识的警员,几番辗转投递下整起案件重啟调查,不过警方查案也需要时间,何况铁道谋杀案可不是小事,每个承办人员都绷紧神经,以求证据齐全且不枉纵嫌犯。 这起案件让警方头痛不已,十年间犯下五起案件,然而前三起距今都长达六年以上,根本找不到证据证明,而近两起由于事故地点没有监视器,也无法判定是郝健全所为。不过警方没有放弃,选择从保险员叶忠下手,叶忠长年担任共犯,光是保单就能看出偽造的痕跡,一处细节捅破后所有狐狸尾巴全露了出来,叶忠见自己不保,主动表示愿意转作污点证人,证明郝健全设计这连续五起的案件;而郝健全见自己被同伙背叛,一股脑儿的将叶忠偽造文书以及从中牟利的种种事蹟道出。狗咬狗咬了一嘴毛,还说出了一堆警方从没查到的关键线索。 一个月后,案情有了极大进展,叶忠和郝健全双双出庭接受审判,虽说离定罪入狱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事件源起于十年前,郝健全生性好赌,欠了几百万的债缴不出来,便把脑筋动到自己妻子身上。郝健全透过关係找高中同学叶忠保了保险,随后安排妻子出游,在列车抵达前于铁轨放置铁块,当时造成列车三节车厢出轨翻覆,十九名乘客死亡,而郝健全的妻子也是其中之一。 食髓是会知味的,在领完第一次百万保险金后,郝健全娶了第二任妻子,不过两年的时间便再次犯案。不过郝健全也不笨,如果同家公司两次受难保险的受益人都是他,保险公司肯定会起疑,所以他选择换一家保险。要犯案总得有共犯,郝健全要求叶忠辞职跳槽,叶忠起初还不愿意,不过郝健全表明若是叶忠不帮忙便要将上次的作案内容公诸于世,大不了要死一起死,叶忠在威胁下只能妥协。 第二次的犯案郝健全选在工地附近,以利物将铁轨用出裂痕,再以钝器敲打假装是铁轨意外受到撞击,甚至将工地常用的工具放在铁道旁,好让眾人确信这起铁道案纯属意外。第二次铁道案造成全车翻覆,一百多人死亡,其中多达半数死者没有全尸,不过由于现场没有监视器,加上施工小组的工程用具都在现场,整起案件以意外作结。加上政府给的抚慰金,郝健全所拿到的钱足达千万之多。 除了第三起案件是失踪案外,第四、第五起案件都是用类似的手法,不过有趣的是两起案件竟加入了议员犯案。第四次案件开始,郝健全嫌弃领到的保险理赔金太少,想尽办法想从各界拿点补助。先是在选举前找上万委员,万委员本就不是为民服务的官员,听见有利可图更是连连应好,转身便向政府申请精神抚慰金,尤有甚者,万委员甚至成立了受害者基金会,不过外界捐助的钱流到哪里可想而知。 几起案件让社会震惊,一时间各台疯狂报导这起新闻,不过更令人震惊的是——这起案件的疑点以及初步证据,居然是由记者提供的。 听见这消息的各界一片譁然,谁也没想过当今社会人人厌弃的记者竟是破案的关键人物,更有人提出应该要将发现此案的记者颁奖表扬,不过方歆嫚跟潘姐都不是在意名位的人,从一开始就告知警方不愿公开身分,再加上潘姐认识的员警也可靠,所以倒也没有人将她们两个的身分供出来。 不过即使没有供出来,警方还是有些人知道这些内情的,比如说……某个跟方歆嫚吵架两个月还没和好的男人。 媒体界一片兵荒马乱之际,报社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期报导的题材,由于连续一个月的劳累加上奔波,方歆嫚竟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偏偏报社的事情不能拖,她再不舒服也只能撑着到公司准备採访。 虽是抱病上班,方歆嫚的心情极好,地方部的小芳在前几天提出辞呈,她可没忘记当初是谁把佳棋的照片公诸于世,导致佳棋妈妈自杀的。小芳离开后她只觉得爽快,即使抱病也依旧神清气爽,一辈子都没这么舒服过。 「咳……咳咳……」在前台打卡上班时,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早上喝了杯服冒热饮,不过看起来好像没有多大功用,晚点下班得去看医生才行。 「那个……歆嫚姐?你还好吗?」柜檯小妹忍不住问出了眾人所想的问题,她的脸色实在糟的可以,颊畔还有些泛红,该不会发烧了吧? 「嗯?没事,只是有点冷……咦?」她还在逞强,一件西装外套便这么披到她肩上,身旁不知何时站了某个男人,紧绷的脸上满是不悦。 周誉霆紧皱眉头望着她,他是来向她道歉的,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方歆嫚咳个不停,摆明是生病了还撑着来上班……是啦,她不是娇弱的人,一点小病也不至于到不能上班的地步,但他就是、就是…… 说不出来的烦躁。 方歆嫚挑高眉头,哟,隔了一个月警官大人终于出现了,那时候不是还质疑她的报导吗?现在居然会关心她了? 「周警官来这里不太好吧。」她皮笑肉不笑的说着,「要是被其他不肖媒体拍到,只怕你的清誉要毁了。」 「……方歆嫚。」他无奈地抓住她的手臂,这件事是他理亏,所以他现在来道歉了不是吗? 「要说什么下午再说吧,我下班后联络你。」方歆嫚只留了这么一句话,披着他的外套转身往办公室走,道歉是一定要的,但是这里人这么多还要周誉霆跟她道歉,他不尷尬她都尷尬了。 做人适可而止就好,还是得为周誉霆留点面子。 chapter 7-2 周警官打算负起照顾我的责任吗 说是下班后打给周誉霆,不过正逢报社忙碌期,方歆嫚从早到晚忙了整天,连午餐晚餐都没来得及吃便一路工作到晚上七点半。好不容易忙到一个段落,方心嫚从资料堆抬起头呼口气,总算可以下班了。 将桌上的资料整理后拿到档案室归档,档案室里铁架、文件眾多,即使开着日光灯也显得昏暗,方歆嫚东跑西跑,在里头待了几十分鐘还没能把资料归位。 脚步声步入,方歆嫚跟着转头一看,进来的是工读生莉莉:「歆嫚姐,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欸?你怎么还没走?」她愣了愣,「工读生不是正职,时间到就可以离开了,你不用跟我一起到这么晚。」 「噢我知道。」莉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是想说报社最近很忙,歆嫚姐你又感冒,我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方歆嫚心里一暖,语调难得的温柔:「好啦,我这里也忙完准备下班了,你先回去吧,家里不是还有妈妈要照顾?」 莉莉一愣,母亲生病的事她只有在当初面试时提过,没想到方歆嫚居然还记得?有些感动,她温声回道:「好,那我先离开了,姐回家注意安全。」 莉莉离开档案室时差点跟进来的周誉霆撞上,她忙退后一步,看清来人后頷首快步离开。周誉霆步入档案室内,远远的便看见方歆嫚蹲在地上找着最下层的资料,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旁不远处,这才发现她的头上不知何时贴了退热贴……发烧了吗? 他今天上的是早班,在上班前到报社一趟却被方歆嫚赶走,搞得他一整天难以专心,下班后迟迟没等到方歆嫚的电话,他索性直接到报社来找她。在社会部门口遇见了潘姐,潘姐跟他说方歆嫚在档案室里,他便这么走进来了。 结果进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男声让正专注找资料的方歆嫚吓了一跳,只差没有尖叫出声。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抬头望向站着的他:「周誉霆,你进来不能出点声吗?靠……我三魂七魄都快跑光了!」 「我……」他反驳不了,只能无奈地任骂,「抱歉。」 「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下班打电话给你吗?」她忙着归档随口问着,虽然她也真的忙到忘记要找周誉霆就是了。 「我等了很久没等到你的电话,想说绕来报社看看。」他诚实以告。 「然后你就直接走进报社然后跑进档案室了?」不可能吧?正常状况不是会认为她在生活部办公室吗?别告诉她周誉霆凭着多年办案的直觉认定她在档案室,她可不信! 「潘姐跟我说你在档案室里,我经过她同意才进来的。」 哦哦,方歆嫚理解的点头,一边找着最后一份资料,可恶……按分类应该是在这里没错啊!到底是谁归档的时候乱放啊! 「找不到档案吗?怎么不叫刚才的工读生帮忙找?」见她一时半会没时间理他,周誉霆椅上墙面,反正这里的档案他不熟,去帮忙找也只是帮倒忙而已,不如在一旁等着。 「她家里还有妈妈要照顾,晚上甚至得去便利商店打工,没必要为难人家。」 「那你呢?」他忽然问了奇怪的问题,让正在找文件的方歆嫚有些分神,不解的抬头望向他:「什么?」 「你顾着体谅、照顾身边的人,那你自己呢?」他板着一张脸问着,就连关心也难改严肃。大概是发烧的关係,这问题竟让方歆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我很好啊!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照顾了?」 「例如为了追轨道案深入敌营的时候、被困在冰库里的时候、在夜店外被一群男人围住的时候。」周誉霆倚在墙上细数着,最终一双眼望向她,意有所指的望着她额头上的退热贴,「还有,贴着退热贴还要逞强的时候。」 哦?方歆嫚轻挑眉头,想找的文件也乾脆不找了,站起身子跟着倚上墙。两人对望了许久,她扬起嘴角轻声开口,眼底却闪烁着狡詰:「周警官这么说,是打算负起照顾我的责任了?」 什么?原本跟她对视的男人登时傻住,他、他只是想提醒她记得休息而已,怎么突然就神展开了? 周誉霆还想解释,方歆嫚便若有所思的抢先开口,嘴角藏着捉弄他的笑意:「想想也是,记者这行业风险高,三不五时就得到危险的地方走跳,还会被各行各业的人威胁……我身边有能力保护我的人,好像也就只剩下你了。」 「嗯,那就交给你啦!」方歆嫚说着轻拍他肩头,掠过他走出档案室,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彷彿做了件有趣的事。 后头的周誉霆听得一愣一愣,压根忘了跟上她的脚步,没一会才回神似的快步走出档案室,望着眼前女人的背影喂了一声:「方歆嫚!」 「好啦,周警官。」她终于回过头,给了他一朵灿笑,那笑容竟让周誉霆愣了愣,「要是真的想跟我道歉的话,改天请我吃顿饭吧。」 chapter 7-3 麻烦你注意安全 晚间九点,方歆嫚自诊所步出,无奈地翻看着手上的领药单,暗自咕噥着不过就生一场病有必要吃这么多药吗? 本来她也没想看医生,想着过几天等感冒自然好就好,但正值报社忙碌期,下午的高烧也实在让她不舒服,最后只能选择乖乖到诊所一趟。 手机铃声响起,方歆嫚狐疑的翻开包包,只见来电显示写着周誉霆三个大字:「喂?怎么了?」 「我是想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餐点,就……中式西式?」另一头的周誉霆一边讲电话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从没想过跟人讲电话也能那么紧张,「你说要我请你吃饭,我先知道你的喜好比较好安排。」 方歆嫚噗的一声笑了,周誉霆的紧张让她莞尔:「你随便找一家路边摊就好了啦,我又不是一定要到牛排馆吃大餐的人,你随便请我吃个滷肉饭我也没差。」 「这么简单?」另一头的周誉霆愣住,望着自家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他刚刚还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功课,结果方歆嫚只要一碗滷肉饭?「你确定道歉这样就够了吗?好像有点没诚意?」 「诚意又不是用钱堆出来的。」一台重机呼啸而过,方歆嫚连忙往旁边靠,就怕一个不小心被重机骑士撞到,「你要是没有诚意,就不会一整个月都追着我想跟我道歉了好吗?」 隔着电话,周誉霆依旧听见了方才的重机声,往墙面看了眼时鐘,已经九点多了:「你不是离开报社一个多小时了吗?还在外面?」 「嗯,我跑到附近诊所看医生,这次感冒有点严重。」她说着又咳了两声,另一头的周誉霆忍不住皱起眉头,「报社也还有事情要忙,报导拖不得,只能想办法赶快让感冒好起来。」 「对了,说到报社。」另一头的周誉霆想起什么似的打岔,「最近警界很多人在问你们报社的成员,也有其他八卦媒体跑来问警方内情,想知道你们报社有哪些记者。」 「噢,因为连续铁轨案吧。」方歆嫚倒是不怎么在意,踩着高跟鞋的步伐顿了下又继续往前走,「毕竟现在都还没有人知道找出铁轨案线索的人是谁,要是谁先得知了消息等于抢到一个大独家。不过各家媒体的成员其实彼此间都知道,会跑去问警方感觉是想知道确切的相关人。」 「被知道是没差啦,只是我跟潘姊都不喜欢被大眾当英雄的感觉,神坛盖得多高就有多容易被扯下,我不想捲进是非里。」方歆嫚耸肩,一边从包包里找出车钥匙,她的车离这里大概步行五分鐘的距离,也差不多该到了,「所以就再麻烦你们多注意一下,帮我们保密。」 「我知道,这点分寸我会拿捏。」另一头的周誉霆沉稳地说着,语调里已经没有一开始的紧张无措,方歆嫚忍不住轻笑,果真是遇到案件就会变得冷静沉着的周警官啊。 「是说,我忙完这期週刊后有打算帮社会部跑一篇孩童死亡案的报导。」方歆嫚难得的跟他分享工作内容,「我一直觉得那起案件很怪,总觉得背后有其他隐情。」 「怎么说?」 「那是南部的一起四岁孩童猝死案,我猜你应该没有很熟悉。一对夫妻在上个周末匆匆忙忙地将孩子送到急诊室,说孩子睡到一半没有呼吸,求院方抢救。遗憾的是最终急救无效,这个孩子在隔天清晨死亡。」她回忆着潘姐跟她提起的细节,「但是医生发现不只是猝死这么简单,这个孩子的身上满是瘀痕,头部也有被撞击过的跡象,研判生前可能遭受长期家暴。」 「嗯,我有听同仁说。」另一头的周誉霆声音沉了八度,「感觉是家暴案,不过还是得等法医认定才能断定。只是这种新闻一般媒体应该也会报,你们报社要选这个当周刊题材吗?你自己也说深度报导的出刊时间会比主流报导长,等你们出刊的时候这起案件的风头已经过了,案子可能也差不多结束了。」 「我才没时间跟主流媒体抢新闻。」方歆嫚挑着自信的笑,「这背后还有隐情啊!你知道这个孩子其实是领养的小孩,而那对夫妻在这之前也领养过一个孩子,孩子也不幸猝死。如果真如大眾猜测是家暴案,那这对夫妻可以连续领养两个小孩、孩子被家暴也没有社工发现,这就是社会需要注意的议题!」 周誉霆一愣,这才明白她想做什么:「你的报导你开心就好,但麻烦你注意安全,不要再自己跑到当事人家里了。」 「好啦我知道。」她笑得可开心了,还正想说些什么,一辆厢型车忽然在她面前急煞,吓得她停下脚步,「欸?」 chapter 7-4 要是周警官不打来,就别怪我们 注意:本章及下章的部分言词可能让人不适,还请斟酌观看。 箱型车的车门在下一秒被打开,随后三个男人下车将她往车上拉,方歆嫚反应过来后奋力挣扎,然而一个女人的力气终究比不上三个男人,没一会她便被拖上车带走。 她的嘴被手帕摀住,只能唔唔唔的出声,连想要让附近的住家注意到她都办不到,可恶……刚刚不该为了抢快走小巷的! 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厢型车的地板上,没一会电话被掛断,让另一头的周誉霆满脸错愕:「喂?方歆嫚?」 他放下手机,这才发现方歆嫚已经掛了电话,周誉霆紧皱起眉头,刚刚那个喊声怎么样都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箱型车里,男人好不容易将手帕放下,方歆嫚得以出声却没有叫喊,反正现在在车上,任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她暗自打量周遭,车里加上司机一共有五个男人,箱型车是舒适型的,两排座位间还有走道可以行走,而在她眼前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的手上则拿着她的手机。 不过不巧的是,这个人她居然见过。 眼前的男人正是一年多前,她与周誉霆初次见面那次救下的毒贩,看他如今好好的在这里,想也知道他贩毒的案件并没有被严惩,甚至可能缴个保释金就出来。重点是——当初还是她把他从鬼门关前救下的欸,现在抓她是几个意思? 「大哥,我们无冤无仇的,你抓错人了吧?」方歆嫚强逼自己冷静,不卑不亢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可恶,刚刚电话被掛断了,周誉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叫声?要是没有的话就糟了!「而且大哥应该没有忘记,一年前您被警方追捕,还是我把你从卡车车轮救下的。」 眼前的男人挑起一边嘴角,吊儿郎当的笑了:「记得,被美人救下怎么会不记得?不过没办法,我们最近被警方盯得紧,总该绑点筹码回去谈判……谁让你跟周警官走得近?要怪就怪他吧。」 「谁告诉你我跟周誉霆走得近了?」 她还想辩驳,一叠照片就这么甩到她身上,照片散落一地,方歆嫚脸色跟着一沉,相片里是她跟周誉霆在夜市射气球,以及方毅煒住院时他们两个在病房外聊天的画面,这傢伙……居然已经跟踪他们半年之久。 「怎么样,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熟又怎么样?」她声线紧绷,拳头攥的死紧,「你又确定拿我当筹码警方就会来救我?说不定警方反而牺牲我这个人质执意要逮捕你们。」 「哦?」毒贩挑起冷笑,那笑意让方歆嫚打从心里发寒,「那也没关係,我们最近因为警方破获毒品仓库,少了好几千万的收入,正好把你卖了补回那些钱。」 「当然,在卖掉之前,我们每个人都会先玩过一次。」毒贩露骨的上下打量她,「这种货色不玩太可惜了,我猜周警官应该也认同。」 去你妈的认同!方歆嫚在心里暗暗骂着,她得想办法逃离这辆车子,或是至少让车外的人注意到她……她望向窗外,好吧,这台厢型车正往郊区走,左右根本没有其他车辆,这个方法不可行。 还正想着,毒贩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绳子,丢给一旁的小弟让他们绑起她的双手,方歆嫚扭动着身子不愿就范,一双眼始终盯着毒贩老大,就怕他再有其他动作。 即使再努力挣扎,方歆嫚的双手依旧被绑在身后,而始终坐在位子上望着她的毒贩看着她,冷笑着说了一句:「我们等周警官的电话。」 「要是周警官不打来,就别怪我们先开动了。」 chapter 7-5 别为难她 注意:本章节可能有让人不适的描写,还请斟酌阅读。 方歆嫚紧皱着眉头,要是周誉霆打来,就等于让周誉霆犯险;但若是周誉霆没打来,现在危险的就是她了……可恶!她下班就该直接回家睡觉,看什么医生啊? 还正想着,手机传来来电声,毒贩看了眼来电显示扬起满意的笑容:「看来周警官可真在乎你的安危,这么快就来电话了。」 方歆嫚心里喀噔一震,一双眼不安地望向毒贩手上的手机,她到底该怎么办?求救?还是叫周誉霆不要来救她?她不知道啊! 毒贩泰然自若的接起电话,甚至还刻意打开扩音,电话刚接通周誉霆的声音便从另一头传来:「方歆嫚?你现在在哪?刚刚的声音是——」 「周警官,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毒贩大哥笑着打断周誉霆的话,让电话那头的男人一愣,声音跟着沉了沉:「陈正。」 「没错,就是我,周警官好记性,想必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吧?」 「……为什么她的电话会在你那里?」周誉霆的话里含着怒意和着急,拿过车钥匙直接往外走,「你想做什么衝着我来,别为难她。」 这头的陈正笑了两声:「唉!说什么为难,不过也奇怪,我以为警方第一件事是确认人质在我手上,周警官好像还没有确认对吧?」 他说着没等周誉霆回答,「啪」的一巴掌甩到方歆嫚脸上,双手被绑的她难以平衡,重重的往旁边摔落在地。不过方歆嫚咬着嘴里的肉没有出声,陈正这么做无疑是要让周誉霆焦急,她不能中了他的圈套。血腥味蔓延口腔,她疼的眼里泛泪。 陈正见她死活不叫,这才终于从座位上起来,拳头对着她的腹部次次招呼,方歆嫚闷哼了几声,电话那边的周誉霆自然也听到了:「陈正!你够了!」 「哎呀,我只是让你确认一下嘛!」陈正装无辜的说着,「不过美人小姐还挺够义气的,怎么都不叫,我只好下一点狠手。」 「周警官,等等给你的地址你自己一个人过来,不然我可不保证美人贞节能保啊!」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小弟,「你说,上次的那个女生被我们干了几次?」 「干了整晚啊!」一旁的小弟笑着,「大哥,最近有人给了新的货,说是用起来高潮迭起,我们正好可以试试,被美女的腿缠着不放一定很爽,我一个晚上可以来十次。」 「啊!然后再拿些玩具出来,搞不好这女人能喷水也说不定。」露骨的性骚扰让方歆嫚气急败坏,反正周誉霆也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就不忍了:「你们这些下三滥的败类!」 「好啊!」陈正根本没管一旁的她说了些什么,听着小弟的话高兴的拍手,「周警官,你不来的话就只能等着看美人求我们干她了……啊!上次那个女生还被拍成影片上传,不过好啦!看在美人曾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把影片公诸于世了,传给你看就好。」 「不要废话,地址传给我。」周誉霆隐忍着怒火,电话那头「砰」的一声,想是周誉霆上了车。 方歆嫚紧抿着唇,不难理解周誉霆的怒火,他正义感本来就强,要是一般民眾遇到这种事他同样会生气焦急,何况今天被绑的还是他朋友?偏偏陈正抓住的就是这点,而且还死咬不放,方歆嫚暗自看着他的侧脸,可真是名符其实的狡诈。 「哎呀!别这么急嘛!又不是在办案,没有时效性的啊是不是?」陈正冷笑,「让你看看我们会怎么伺候美人儿。」 他说着往方歆嫚倒地的方向走,一句话让方歆嫚瞪大眼,不断扭着身子想后退:「走开……你要做什么!啊——」 男人的大掌朝她伸来,下一秒往她胸前探去揉捏,不忘跟那头的周誉霆口头直播:「嗯……这个大小应该有c或d,胸部很挺,能够一手掌握。」 「陈正!」听见方歆嫚的叫声,周誉霆大吼,「放开你的脏手!」 「哦?好啊!我放开。」陈正的确放开了揉捏她的那隻手,下一秒手却往她的下身探,她今天穿的是a字裙,正好方便他探进裙底,「我们现在来试试紧度好了,人这么美,下面的嘴应该也很会吸人。」 「走开……你走开!」方歆嫚死命夹紧双腿,这下她是真的怕了,她什么人不遇到居然遇到一个性变态!她这才明白绑着她双手的用意,就是要她无法反抗!「我不要!」 「陈正!」另一头的周誉霆怒喊着,却感到有些无力,他居然只能一直叫着陈正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可恶! 「唉,我们的周警官又在紧张了。」陈正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总算打消侵犯方歆嫚的想法,反正从头到尾他只是想要交换人质罢了,「一号仓库,警方应该早有查到,我也就不给地址了。」 「好啦,北市到一号仓库也要点时间,别说我不通情理,给你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没看到人,美人就交给我处理了。」 chapter 8-1 放她离开,我留下来 一个半小时后,箱型车抵达一处空地,方歆嫚往外头一看,眼前一栋一层楼的平房,就外观而言像是穀仓,不过方才陈正提到一号仓库,那么里头放的可就不是稻米这么简单。 再往旁边一看,空地的两旁是玉米田,除了进来的道路外没有任何小路可以通往这里,若没有人来救援只怕他们插翅也难飞。但为什么会选在玉米田?玉米长得这么高,有心的话里面可以躲多少人?警方要是躲在里面,没一会就全被抓起来了。 方歆嫚瞥了不远处的陈正一眼,嘲讽性的轻笑一声。 偏笨。 不过……她再次往窗外看去,警方大概是不会大阵仗过来了,毕竟她被绑的突然,人力调动肯定不简单,二来……陈正说了,只准周誉霆一个人来。 「老大,要下车吗?」其中一个小弟问着。 「不急。」陈正慢悠悠的说着,「人在我们手上,该急的是周誉霆,等他来再说。」 「是。」 「你。」陈正说着往她这里看过来,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去帮她把手上的绳子解开。」 「……你又要做什么?」方歆嫚警戒的望着陈正,方才对她一番性骚扰,现在居然会把绳子解开?她可不觉得陈正有这么好心。 「呵,别这么紧张。」他索性亲自过来,替她解开绳索后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你知道吗?猫抓老鼠,就要把老鼠放走以后再抓,那种成就感才叫痛快。」 病态!方歆嫚怒瞪着他,偏偏这里五个大男人,她也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车声由远而近,方歆嫚和陈正双双往外一看,熟悉的车子驶入,停下车子后男人「砰」的一声立刻下车,没有任何迟疑。 方歆嫚望着那壮硕高大的身影,心里喀噔一响,周誉霆真的来了。 「来了啊。」陈正的眼里藏着嗜血的笑意,甚至吹起了口哨,「欸,枪拿出来啊!周警官来了可得好好伺候一番。」 什么?方歆嫚不敢置信望向一群男人,只见他们从座椅下、口袋里纷纷拿出手枪,台湾的枪枝现在这么好到手吗?要真是这样她还不去买一把防身? 还正想着,其中两名小弟往她走来,一把将她架起,她还想挣扎,下一秒枪口便这么抵在她头上:「小美人,安分一点,我怕我的枪忍不住想亲亲你。」 「陈正。」觉得动怒没用,方歆嫚冷眼看着他,「你就不怕周誉霆带警察过来?」 「哈哈哈!带来了正好啊!」陈正猖狂的笑着,「说了不怕你知道,那仓库里啊全是我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警方来了我们正好一次杀光,大伤警方元气。」 方歆嫚脸色沉了又沉,看来他们今晚是逃不掉了。 两个小弟架着她下车,周誉霆就站在不远处,看见几人手上的枪时跟着沉下眸色。方歆嫚跟他对上眼,暗自摇头。 「我们精壮帅气,整天板着一张脸的严肃警官。」陈正慢悠悠的开口,缓缓走到方歆嫚身前挡住她的视线,「居然连朋友被绑了都这么冷静啊?」 「陈正。」他沉声说着,「放她离开,我留下来。」 「哦?」见他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陈正装作惊讶,「我放走她,留你有什么好处?」 周誉霆懒得跟他废话,淡淡的说了一句:「绑一个记者跟绑一个警官,哪一个警方会比较紧张,你心里清楚。」 呵,陈正笑了:「好!乾脆,你现在往这里走过来,等你到这边我就放她走。」 「对等交换。」周誉霆一秒回道,他可没这么好骗,「我怎么确定等我到你那边,你不会食言?」 「不然周警官说说,我们该怎么对等交换?」篤定周誉霆没带人来,陈正难得的好商量,方歆嫚暗自望着周遭,真的没有警方来吗?陈正说仓库里全是他的人,那里头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大可以全部的人都出来,一把将他们两个活捉当作谈判筹码,何必还搞交换人质这齣? ……等等,方歆嫚瞪大眼,刚刚陈正在车里说了什么?要抓老鼠得先放掉再抓才有成就感……不!他根本没想放她走,只是想玩弄周誉霆而已! 「周誉霆!不——」她还想警告周誉霆不要过来,偏偏在她头上的枪抵得更紧,陈正丝毫没有打算客气:「闭嘴!再说话我就原地办了你。」 周誉霆往她看了过来,用眼神示意她冷静:「我从车子往你那边走,你让她往我车子这里走,我车钥匙在车上,你让她开车离开,我留下来。」 chapter 8-2 连防弹衣都没穿 「哈哈!好!」陈正爽快的答应了,眼神望向一旁的小弟,「放开她。」 小弟依言挪开抵在方歆嫚头上的枪,陈正甚至推了她一把:「快点过去。」 方歆嫚缓缓向前走,高跟鞋声在夜里特别明显,周誉霆也朝她这里走过来,凌厉的双眼始终盯着陈正,就怕他再有其他动作。 「闭上眼默念三遍,你应该要出现——」手机铃声划破寂静,几个男人顿时擎起手枪:「什么声音?停下脚步,手机拿出来!丢掉!」 周誉霆闻言停下脚步,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着蹲低放在地上,方歆嫚跟着停下步伐,她听过周誉霆的手机铃声,这不是他惯用的铃响啊!何况刚刚那首歌是台湾女团七朵花的《闭上眼默念三遍》,这不像是他会听的歌……等等! 方歆嫚一愣,刚刚响起的歌词是什么?闭上眼默念三遍……她懂了!瞪圆眼对上周誉霆的双眼,他知道她肯定明白了什么,缓缓敛眸表示正确。 能够在这个时机打来、还刚好是这个铃声,肯定是事先设计好的。对方能精准地打来代表他在附近,甚至正监视着这里——附近有救兵! 而歌词的意义是……周誉霆再次站起,两人继续往前走,距离越来越近。方歆嫚暗自倒数,三、二—— 「老大!不好了!第三仓库、第四仓库都被警方破获,第二仓库那里联络不上!」方才负责开车的司机叫喊着,方歆嫚和周誉霆同时瞪大双眼,就是现在! 两人同时往前狂奔,周誉霆一把抱住她往旁边翻滚,然而手枪的速度还是比人快,陈正虽然震惊,但没忘了眼前仅剩的谈判筹码,手枪砰砰两声,两人依然往旁边的玉米田翻滚,偏偏这时周誉霆正好处于上位。 方歆嫚听见枪声,随后感觉到紧拥的男人身子一震——他中弹了? 就在陈正开枪的下一秒,玉米田里跑出大群警察,陈正等人回身鑽进厢型车里,偏偏方才周誉霆的车停在路口,完全挡住了出路。陈正这才瞪圆眼,他中计了! 「里面的人呢?」陈正朝仓库喊着,血拚的时候不要不出来啊! 「陈正。」周誉霆翻了个身望向厢型车,即使身受重伤眼神依旧凌厉,他们在玉米田与水泥广场的边缘,随时可以躲到田里,「你确定仓库里面的还是你的人吗?」 与此同时,仓库的铁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竟是大批的警察,陈正怒飆了数句三字经,擎起枪打算做最后的挣扎。方歆嫚反应最快,抱住周誉霆往玉米田翻,他已经中弹了,不能再受到弹雨的波及。 两人借着玉米田的掩护稍作喘息,周誉霆不忘抬头往外看去,陈正现在忙着面对大批警察,根本没时间注意到他们这边。警方安排的卧底早将证据蒐集齐全,他们的每一个仓库警方都知晓,打算在今天一举攻破。 而他之所以晚上直接回家,是因为知道陈正或多或少会派人观察警方的动作,而他是案件指挥人——要是他回家休息了,陈正肯定会放下戒心。 今晚的行动是由另一名警官代理,他原本只需要在家里等消息即可,没想到陈正居然绑了方歆嫚,为整起逮捕增添了风险。他在接到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今晚负责现场的同仁,对方表示愿意全力配合营救,也才有了躲在玉米田这齣。至于陈正所谓在仓库里的兄弟也早就在几个小时前被警方卧底一举歼灭,连通报都来不及。 广场的枪战不过五分鐘便停止,听着外头的一片寂静,方歆嫚暂时不敢出声。抬头往外看去,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往他们走过来。 「学长。」年轻员警拨开玉米,便看见后背被血液染湿的周誉霆,「你……呼叫、呼叫,这里是九洞二四,请求救护车支援、请求救护车支援,需要血袋。重复一次,这里是九洞二四,请求救护车支援,需要血袋,over!」 「周誉霆。」方歆嫚这才敢说话,语调里不自觉地带着颤抖,「你……」 她往他的背部看去,她原先以为他只中了一枪,但藉着玉米梗被拨开后外界的光源照射才发现,周誉霆的衬衫竟有三个枪孔,而且…… 「你连防弹衣都没穿就来救我?」 方歆嫚不可思议的望着那血肉模糊的背部,是啊!她刚刚抱着周誉霆时便感受到他身上衣服的单薄,怎么就没想到他根本没穿防弹衣? 周誉霆忍着疼,额间已经冒出细汗,咬牙说着:「穿防弹衣的话一定看得出来,陈正绝对不会放了你……放心,只是小伤而已……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说着一双眼打量着她全身上下,一直到方歆嫚抿唇摇头,他才望向一旁的学弟关心公事:「陈正那群人怎么样了?」 「报告学长,陈正等人顽强抵抗,在枪战中全遭击毙。」学弟沉声说着,一边望向进来的路口,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啊? 「好。」他这才完全松懈下来,摇晃着身体想要起来,方歆嫚连忙上前搀扶,谁知道他根本站不起来,狼狈地跌坐在地。 「……我送你去医院。」方歆嫚果断地站起,唤着一旁的学弟一起搀扶。周誉霆的背部怎么看都不是小伤,即使警方已经叫了救护车,从市区赶过来也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回两个多小时,命会被等没的,不如她飆车送他去医院比较快。 「没事。」周誉霆握住她的手让她冷静,鲜血流淌,他竟有些头昏眼花,「警方任务都有救护车在附近待命,很快就到了。」 可是也不能这样放血继续流吧?方歆嫚左看右看,最终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覆上他的伤口,下一秒就着伤口加压意图止血,惹得周誉霆吃痛闷哼。 「忍一下,得想办法让血流少一点。」她早恢復冷静,沉稳地说着,救护车的声响由远而近,学弟连忙到路口帮忙开路。 「你……」好不容易喘过气,周誉霆紧皱着眉心,就不能先跟他说声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吗?突然这样压下来很痛欸!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他随口说了句,「你那件外套应该不便宜吧?」 他可没忘记一年前她帮忙救下陈正时,曾暗自抱怨自己的皮外套报销,没想到如今她竟拿自己的外套替他止血……唉,回头得赔给她一件才行。 「一件外套而已。」方歆嫚专注的替他止血,因此没有看见某个男人在听见她的话时怔住的神情,「要是能救你一命,十件外套我都赔得起。」 救难人员抬着担架过来,方歆嫚则退到一边,在等待周誉霆安置上担架的同时,方才的学弟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方小姐,喝点水吧,刚才应该受惊了。」 方歆嫚一颗心全掛念着周誉霆身上的伤,正想婉拒,学弟又补了一句:「我刚入行的时候学长曾说过,人质的情绪需要最先顾虑,要是学长醒来发现我们没有安抚好你,肯定会把我们骂到臭头。」 一句开玩笑的话让方歆嫚无奈,最终选择接过矿泉水,轻声说了句:「谢了。」 「好了!准备抬上车!」不远处的救护人员吆喝着,回头一看,只见周誉霆躺在救护病床上,一旁早已掛上血袋替他输血。一位救护人员小跑步过来向警方回报,说周誉霆失血过多,虽然输血后暂无大碍,但还是得进手术室将子弹取出。 「好,麻烦你们了。」学弟客气的说着,一边望向一旁的方歆嫚,「方小姐,你要跟着救护车下去吗?还是我们警方送你回家?」 方歆嫚本来想跟着上救护车的,不过眼尾瞥见周誉霆的个人轿车,总不可能把车子留在这里等他復原后来开吧?她沉默了一会,最终摇头:「我把周誉霆的车开到医院后跟你们会合。」 chapter 8-3 名为爱情的坑 到医院后,周誉霆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手术,方歆嫚则在几分鐘后赶到,和其他员警们在手术室外等待。员警们对她倒也客气,毕竟是周誉霆的朋友,总有某些特别待遇在。 院方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将子弹取出,周誉霆的肝被切去一小块,不过器官功能正常,未来生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所幸子弹并未伤及动脉,否则周誉霆这条命恐怕谁也保不住。 听完医师汇报的眾人总算松了口气,方歆嫚站在最后头紧抿着唇,明白周誉霆为她挡去了多少风险——今晚若不是他护着,如今中弹躺在病床上的只怕是她。 方才在兵荒马乱之际,周誉霆抱过她便往一旁翻滚,她胸前紧贴他的胸膛,有他挡着根本不必担心中弹的危险。尤有甚者,她没有傻到没发觉——在翻滚的过程中,周誉霆的臂膀始终紧扣她的后背,挡在心脏的位子。 无论是没穿防弹衣隻身要求交换人质,还是在翻滚中替她挡子弹,周誉霆今日救她无疑是大恩,她感激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沉重,所幸最终周誉霆并无大碍,否则这将成为她心里一辈子的疙瘩。 周誉霆睁眼时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愣愣地想了一会意识才回神,左右张望了一会,病房里没有半个人,不远处的陪病长椅上却摆着包包和行李袋。偏偏那个包包他还挺熟悉,正是方歆嫚的。 拿过自己被搁在柜子上的手机,电力满格,想也知道是有人替他把电充满,望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星期二下午两点? 周誉霆紧皱起眉头,这个时间点房间里没人他并不意外,同事们都要上班,即使想陪病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警界人力本就吃紧,他请假的日子里案件也都得交给其他同仁处理,工作量增加的情况下也真的没必要特地来医院一趟,把时间拿去吃饭睡觉比较实在。 但他就不懂了,週二下午该是正常上班时间,为什么方歆嫚的包包会在这里?包包在病房也就算了,重点是她人呢? 还正想着,病房的房门被喀噠一声打开,方歆嫚拎着食物走了进来,看到他坐着还愣了一下,旋即扬起松了口气的笑容:「醒啦?」 她说着走到病床边按下呼叫铃,医生说了人醒就叫医护人员过来,她可没浪费医疗资源:「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护士加点止痛药?」 「不是……」刚醒没多久,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这个点你不用上班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她还想着周誉霆在发什么呆呢,原来是在纠结这个。方歆嫚耸耸肩,就着一旁的陪病椅坐下:「我这一周居家上班,直到你出院为止。」 「为什么?」 「你是因为我中弹的,我有义务负责吧。」她说得理所当然,回头望了眼病房门口,护士怎么还没来?「所以从现在开始到住院,你的生活起居……除了你得自己洗澡以外,其他的都由我负责。」 「……随便你。」知道她心意已决,周誉霆也不想再劝她,「但是你们社长呢?他肯吗?」 「也没什么好不肯的啊,反正记者的工作本来就很自由,我也可以在病房里忙报导的事,社长自然也同意。对了,社长本来打算亲自过来,但他临时得到南部出差,所以没办法来看你,不过晚点潘姐会来一趟。」 「潘姐?」 「嗯,社长委託她来的。」方歆嫚说着轻笑,「说是……感谢周警官大恩大德救下生活部主编,所以让她买点水果过来。」 周誉霆听着轻叹口气,无奈摇头:「救人是警方的职责,我只是尽自己的责任。」 「欸。」她沉下脸,一双眼认真地盯着他,「周誉霆,救人是警方的职责,但挡枪不是。」 她说着握住周誉霆的手腕,她至今仍馀悸犹存:「没有人的命比你自己还重要,以后别再以身涉险了好不好?」 「我……」周誉霆愣愣地望着她,像是不解一向大喇喇地女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感性。还开闔着嘴想说些什么,护士正巧推门走了进来:「周先生醒了吗?」 方歆嫚闻声连忙站起回身:「是,他刚醒,再麻烦你检查了。」 护士客气的頷首,走到病房边调点滴、量血压、检查瞳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周先生,要麻烦你把病服脱下,我帮你换药。」 周誉霆闻言瞥了方歆嫚一眼,她努努鼻子退后一步、两步、三步,而后转身背对他,不看就不看嘛,小气! 一直到确认她转身后周誉霆才脱下病服,也不是怕她看,只是枪伤实在不堪入目,他怕她吓着……好吧,她的胆识应该是不至于吓着,但他怕她愧疚。 他没错过方歆嫚方才说话时眼里闪过的自责,但对于救她这件事他没后悔过,也真的不必自责。 心甘,情愿。 护理师拿了生理食盐水准备涂上,病房外头却忽然响起警报声,三个人的眼神同时往外看,方才护理师没有关门,正好方便他们看清外头的情况,只见几个护士奔过,嘴里喊着:「快请陈医师来!三房的奶奶急性休克!」 里头的护理师瞪大眼,明显慌了手脚,眼泪忽然一滴一滴滚落:「我、我……小姐对不起,可以请你帮周先生上药吗?休克的人是我奶奶,我想过去看看,真的拜託了……」 欸?原本背对着他们的方歆嫚转头和周誉霆对视一眼,连忙上前接过护理师手上的优碘和纱布,轻声安抚:「没事,这里我来,你去吧。」 护理师道谢后飞奔而出,离开前不忘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于是,不过五分鐘的时间,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两人无奈的对视一会,最终方歆嫚轻笑着摇头,迈步走向病床的另一边,方便她上药:「结果搞了半天还是得我帮你上药。」 「我没练过,技术可能不是很好。」她乾笑,「就麻烦周警官多加担待了。」 周誉霆没有回话,只是轻应一声,方歆嫚这才坐上床沿开始手上的动作,她放轻力道一圈一圈的涂抹着,枪伤不小,被缝成一道道像蜈蚣般的细线,隐约还能看到乾涸的血跡,她越擦越慢、越擦越轻,眉头也越皱越紧。 一时间,竟有些心疼。 意识到自己竟感到心疼的方歆嫚一愣,压根没想过这个词竟会用在周誉霆身上,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心疼他。 「怎么了?」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停下,周誉霆微微转头,却见她愣在原地。 「啊?没有。」她连忙回神,拿过一旁的纱布轻轻覆上他的伤口,再拿起透气胶带固定。 与此同时,方歆嫚唇角扬起无奈的浅笑,轻摇摇头,看来是不小心踏入某个坑里了。 名为爱情的坑。 chapter 8-4 遇见故人 替周誉霆换药完毕后,方歆嫚起身将旧纱布丢进垃圾桶,旋即站到柜子前整理她方才买回来的东西:「我买了鱼汤,你要不要喝一点?或是你想吃别的我去帮你买?」 「我喝鱼汤吧。」周誉霆好不容易乔好舒服的姿势,眼看外头快下雨了,没必要让她多跑一趟,「但我想晚点再喝。」 嗯?正拿出汤碗准备装汤的方歆嫚一顿:「哦,好啊,那你想喝汤的时候跟我说,我把它拿去简易厨房加热,不然汤冷了腥味会变重。」 「嗯。」他突然望向她的侧脸,过了一会才沉重的开口,「我有话想问你。」 「……干嘛?搞得好像审问犯人一样。」方歆嫚狐疑的问着,倒了杯水坐回他床沿,将水塞进他手里,「问吧,什么事?」 周誉霆迟疑了一会,最终选择从较为轻松的话题开始。他望向方歆嫚的左脸颊,离被陈正绑走已经过了两天,可是她的脸上依旧能看出红肿,想也知道那晚陈正的巴掌肯定没有手下留情:「……你的脸还是肿的。」 像是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方歆嫚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对啊,这两天冰敷过了,但消肿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其实不只脸颊,那天陈正为了让她出声,往她的肚子便是一顿猛揍,她的腹部也留下一大片瘀青,不过跟周誉霆的伤相比已经好太多太多,实在没必要让他多担心。 周誉霆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犹豫着接下来的问题到底该不该问,过了一会才咬牙说出:「陈正他有没有对你……」 接下来的话他没能说出口,怕听到不该听见的答案,也怕事情真如他所想。 更怕陈正伤了她。 一旁的方歆嫚顿时明白周誉霆想问什么,轻笑着摇头:「没有,陈正没碰我。」 「要是陈正碰我的话,现在我哪可能在这里,早就被警方安排去辅导了。的确是有一些性骚扰的举动啦,但最不该碰的地方我没让他得逞。」她说的隐讳,周誉霆则因为她的话安了心,抿唇开口:「抱歉,让你遇到这种事。」 「你道歉干嘛,是我要谢谢你来救我才对吧?」 「可是陈正是因为你是我朋友才会抓你——」 「所以错的是陈正啊!怎么会是你?」方歆嫚轻声打断周誉霆的话,「扬善惩恶是警察的职责,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而且我也没有因此受到伤害,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是啊周警官,而且某人还因此得以申请居家上班,不用到报社应付牛鬼蛇神,她开心都来不及了,你真的不用道歉。」突兀的女声自门边传来,周誉霆和方歆嫚双双往门口一看,只见潘姐站在门口,另一手提着汤锅,望着两人暗自咕噥,「看来我是来当电灯泡的。」 「别乱说话。」方歆嫚连忙起身接下她手上的东西,一边朝潘姐使眼色,对周誉霆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他那种钢铁直男的个性,听到这话还不尷尬死?虽然潘姐话说得小声,周誉霆应该没听见就是了,「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才三点,不是还没下班?」 「社长交代我送点东西过来,我就趁机拗了半天的补休。」潘姐扬起得意的笑,惹得方歆嫚直摇头,「这个鸡汤我去市场买的,给周警官补补。」 「鸡汤?」方歆嫚打开保温锅盖看了眼,锅盖还有些烫手,想是刚买不久,「可是这个太油,周誉霆现在不太能吃。」 「那你就把最上层的油捞起来,再蒸个两、三次不就得了。」潘姐说着一顿,「欸对,社长叫我跟你说,桃园最近办了一个健身节的活动,据说有意愿接受媒体採访,也可以安排媒体去做体验,你要是下一期的主题还没定可以考虑看看。还有上次请你帮忙跑的家暴案——」 「欸,潘姐。」方歆嫚连忙打断,潘姐跟她一样是急性子,做事也乾净俐落,总习惯把事情一次交代完成,但是……「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晚点再跟你视讯会议,我得先去用这个汤,快凉了。」 潘姐一愣,啊!她都忘了她是来探病的了。尷尬一笑,潘姐探头向后面的周誉霆打招呼:「周警官,汤跟水果都是刚买的,我有再三挑过,保证安全,趁新鲜吃啊!」 周誉霆微笑頷首:「谢谢潘姐。」 见自己任务已达成,潘姐也不打算久留,拍拍方歆嫚的肩膀说了一句:「好啦,我先走,我特地提早过来就是怕万一撞到警方下班时间,你是周誉霆朋友就算了,我的身分比较尷尬一点,别让人有说嘴的机会。」 「嗯。」方歆嫚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应该还好,只有周誉霆的长官提到今天要来探望,警方也忙,能来的人少,你可以放心。」 潘姐扬起浅笑,那就好,其实她不怕遇见警方的尷尬,毕竟报社和警方有合作,彼此也算是良性交流,对立面与其他嗜血媒体相比也会少一些。她只是不想遇到…… 还正想着,后头的病房门喀噠一声,男人的声音跟着传来:「誉霆,好点了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潘姐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缓缓回头,一男一女在见到彼此时陡然一愣。 那些越害怕遇见的,越会成真。 chapter 9-1 持刀人士 「我还在犹豫下一期的专题报导要写什么。」周誉霆住院的第四天早上,方歆嫚正和另一头的社长进行视讯会议,翘着的长腿上放着笔电,手上的动作也没间着,飞速在键盘上打下注意事项。 一旁恢復状况良好、隔天便能出院的周誉霆则有一搭没一搭的滑着手机,在警局上班时天天都累到希望隔天能放假,放假三天后倒开始想念以前的值班生活了。偏偏上级严正命令他得休养满一个礼拜才准回去上班,他就算出院了也只能在家里待着。 「怎么说?你一向对专题很有想法不是?」另一头的社长也是一边办公一边开会的,听见她的话愣了愣,「遇到题材瓶颈了?」 「也不是题材瓶颈。」方歆嫚说着传了两份档案过去,「我刚刚传了两份资料到你那,一份是桃园的健身节,另一份是我有兴趣的内容。」 「之前潘姐跟我提到,社长您觉得可以拿健身节当下一期专题的题材,但我个人想做的是第二份。」她认真的做着简报,那模样让一旁的周誉霆忍不住朝她望去,「第二份资料是我前阵子蒐集到的,几年前北市卫生队有一名清洁大哥,因为心疼邻居家的老奶奶卖回收维生,所以将收来的垃圾都给老奶奶做资源回收,帮助老奶奶一家度过一段艰困的时期。不过后来那位清洁大哥被检举是贪污图利,调查后被革职并判刑。」 「期间清洁大哥好几度轻生未遂,刑满后在妻子的鼓励下自己开了一家冰店,起初冰店的生意没有很好,一直到这一、两年情况才稍微好转。」方歆嫚说着一顿,「虽然大哥利用职责做这些事的确有失公允,可是他的初衷也是情有可原,我觉得这个可以放到生活部的深度报导做探讨,无论是体例问题还是老奶奶的弱势家庭问题,当代社会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健身节的确也是一个重要的报导题材,不过因为是桃园市单独举办的活动,我想跟社长请示……健身节的部分是不是可以pass给地方部,由他们负责进行?」 「好啊,没问题,你有想法就好。」另一头的社长爽快应下,「我会再跟地方部的主编说,不过冰店的部分你有打算从哪里下手了吗?」 「我可能过几天会去冰店一趟,就暗中观察,要是那位大哥不如我所得知的情报那样,这条线我就放掉不跑了……我也还有其他备用题材可以补上,这点社长可以放心。」 「你懂分寸,我不担心。」林社长说着低头看了眼手錶,「我晚点跟别人有约,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再跟我说,也可以跟社会部借人,反正你们两部门的人都熟,併成一部都没问题。好啦那就这样,辛苦了。」 林社长说着退出会议室,方歆嫚这才闔上电脑转着颈部,医院的陪病沙发真的不适合用来办公,就连睡觉都不舒服,她这几天翻来覆去,沙发硬的她睡不着,又怕会吵醒周誉霆,每每睡觉都是折腾。 嗯?转着头的方歆嫚这才发现周誉霆正看着她,两人同时一愣,还是方歆嫚先回过神来:「……怎么突然盯着我看?」 谁知道周誉霆眼神一转望向一旁柜子的透明水壶,淡淡的说了句:「我是在看水没了。」 方歆嫚跟着看去,的确,水壶的水已经见底,她连忙放下腿上的笔电起身:「你渴了?等我一下,我现在去装。」 「欸,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去。」周誉霆连忙起身,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有想使唤方歆嫚的意思,「茶水间很近,我去就好。」 「你一个病人,哪有让你去装水的道理?」方歆嫚一把拿起桌上的空水壶,莫名的坚持,「我等等就回来。」 ……唉,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周誉霆只能无奈的点头,不忘叫她小心安全,虽然他也觉得茶水间就这么近,不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才对。 谁知道过了十几分鐘方歆嫚都没有回来,他原先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装水的人多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没想到几分鐘后外头传来的话却让他听的心惊胆颤:「快安置好所有病患跟家属!医院里有持刀人士!」 chapter 9-2 你一个人不安全 什么?周誉霆皱紧眉头,连忙拨通方歆嫚的电话,没一会铃响自一旁的柜子传来,他抿唇将电话掛断,也是,不过是出去装个水,方歆嫚没带手机也是正常。 犹豫了一会,周誉霆一把拔掉手上的点滴针,拿过外套起身往外走。虽然这种时候他一个病患应该待在病房里,只是方歆嫚很有可能还不清楚院内的状况,要是让她碰上持刀人士,难保她不会有危险。 绕了整层楼的病房都不见方歆嫚的人影,周誉霆疾步往茶水间走,不忘留意周遭有没有可疑人士。进入茶水间时里头空无一人,往饮水机看去,水温过高不得使用……方歆嫚很有可能跑到别层楼装水去了。 院内的电梯由于持刀人士的关係停用,周誉霆在路上遇到警方同仁,打听之下才知道院方于五分鐘前报警,警方目前正在调阅监视器,尚未找出持刀人士目前身在何处。 周誉霆听着皱紧剑眉,一张本就凌厉的脸更加严肃,还没找到持刀人士的下落,不就代表整个医院都垄罩在危险之中吗? 站在逃生梯前,周誉霆忽然停下脚步,病房楼层没有水的状况下,方歆嫚最有可能去的便是上下层楼的茶水间,但是情况紧迫,能尽快找到她是再好不过的事——他该去哪里? 犹豫了几秒,周誉霆最终选择往下走,楼上是一般看诊区,楼下则是手术室,照方歆嫚的逻辑,她应该会认为手术室那层的茶水间人比较少,何况楼上看诊区人多,持刀人士如果真在那层楼,警方怎么可能还没找到?甚至连一通民眾的报案电话都没有。 推开手术室楼层的安全门,周誉霆警戒的探头一看,左方是手术室的区域,非医护人员根本进不去,不过右方倒是有一个等待区,任何人都能到达,此时此刻等待区没有半个人,看来手术房里并没有手术正在进行。 等待区再过去还有几个小房间以及茶水间,不过竟然都没有标明禁止进入,说明了方歆嫚极有可能在那里。 「周……我找到你囉……」后方忽然传来男人的诡笑声,紧接着风压传来,周誉霆直觉性的往左侧闪躲,正好闪过男人刺下的刀子。方才左方有一个可以躲人的空间,他急着找方歆嫚没有注意,竟没发现男人就躲在那里。 他在心里暗咒一声,连忙往右侧休息区的方向跑,眼看男人手里拿着四把刀,西瓜刀、水果刀、开山刀、香蕉刀一应俱全,他可没把握负伤的自己能在没有警棍、警枪的状况下制伏眼前的男人。 周誉霆跑得极快,男人倒像是不急似的缓缓在后头走着,直到跑进小房间以及茶水间的走廊,周誉霆才明白持刀男子不急不徐的原因。 因为这条走廊,已然见底,没有其他活路。 眼看持刀的男人已经快要走进走廊的区块,后方的门忽然一把打开,紧接着一隻手将他拖进房间里。周誉霆警觉性的回身扭过来人的手,换得对方吃痛的闷哼:「周誉霆!是我!」 欸?听见熟悉的声音,周誉霆连忙放轻手上的力道,跟着用气音说着:「方歆嫚,你跑来这里干嘛?」 「来装水啊!」她一脸嫌他废话,「我怎么知道来装个水还会遇到持刀变态?」 正如周誉霆所料,方歆嫚在病房区的茶水间装不到水,想着手术室这里人少应该有水能装,没想到一下楼便看见一个男人拿着各式刀械在这里间晃。她原先躲在茶水间里想等男人离开,没想到他就一直堵在逃生梯前,像是在等谁上楼便大开杀戒。 后来她发现茶水间后面有一个小通道,便拎着高跟鞋和水壶躡手躡脚地从通道走,没想到绕着绕着居然通到这个小储藏间。 只是现在不清楚持刀男子人在哪,也难保他不会绕回电梯前,实在不适合从原本的通道回去。 而且……她抿唇,方才男子喃喃念着周誉霆的名字,只怕是衝着他来的。 「倒是你,你不好好在病房来这里做什么?」方歆嫚用气音问着,外头一片寂静,没人知道那个持刀人士到底在哪里。 「医院里有危险人士,你一个人不安全。」 「可是先生,原本只有我一个人不安全,现在我们两个被关在这里,两个人都不安全。」 「我……」周誉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就是担心她,压根没想这么多。 还正想着怎么解释,「唧」的一声,不远处传来刀子刮过房门门板的声音,方歆嫚忍不住捂起耳朵,那噪音真的跟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有得比。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方歆嫚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睁大眼,抬头望向周誉霆,一隻手往门把的方向比去——这里的每一间房间都没有门锁啊! 周誉霆跟着一惊,对方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他们得找个地方躲。周誉霆左看右看,整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条厚被子,看来是暂时放置的病房,巧的是那张病床正好在墙后,如果对方只是推开门没有走进来,也许不会看到他们。 至少比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好太多了。 不得已下,周誉霆轻碰方歆嫚的手臂,后者抬头望向他,他头往床的方向一撇,握住她的手往床的方向走去。 生死关头在前,两人迅速上床拉过被子盖上,床就在墙边,周誉霆尽可能的贴近墙面,以求墙面製造出来的死角能顺利挡住他们。 他一手扣着她的腰,方歆嫚紧贴着他的胸膛,两人紧张的憋住呼吸,脚步声旋即来到他们所在的房门前,下一秒喀噠一声——门打开了。 chapter 9-3 心跳有点快 病床上的两人同时绷紧身子,来人没有动作,便这么站在门前。周誉霆按住她的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她便这么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不过这心跳……怎么好像有点快? 「看到了!在那里!」不远处传来大吼,原先站在门口的男人往另一头跑去,一阵脚步声奔过,紧接着便是撞击声以及哀号声,看来嫌犯已经被捉住。 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两个人又在床上躺了五分鐘,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周誉霆才敢将盖在他们身上的棉被扯开。 方歆嫚缓缓爬起,周誉霆连忙拉住她的手让她别乱动,自己翻身下床往外查看动静,走到门口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周誉霆点开一看,是北市警察群组传来的讯息:「在医院的持刀人士已逮捕,请各单位放心。」 「人被抓走了。」他踅回床边,方歆嫚正穿上高跟鞋,「走吧,回病房去。」 嗯哼,方歆嫚不忘拿过方才放在一旁的水壶,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路上周誉霆依旧警觉着,一直到安全抵达病房,始终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将水壶拿到柜子前放下,方歆嫚注意到一旁新送来的鲜花,不过上面居然写着……生日快乐?今天是周誉霆的生日? 愣了一会,她忽然转头望向他:「周誉霆,今天是你生日?」 嗯?周誉霆才刚坐回床上,听见她的问题一怔:「你怎么知道?」 「你们警局有人送花来。」她指指柜子上的花束,虽然周誉霆似乎从住院到现在都没看过那些送来的花一眼,「上面说祝你生日快乐。」 「……嗯,今天我生日。」 「那走吧!」她忽然站到他的行李袋前,替他翻出日常服以及裤子。一旁的周誉霆根本不明所以,狐疑的望着她,他连病床都还没坐热欸:「走去哪?」 「出去晃晃,你这几天应该也闷坏了吧?」她说着把衣服丢到他床上,顺便推着他从病床上起来,「总不能生日当天还待在病房里,多不吉利?」 「不是……」周誉霆的脑子一时间还有些跟不上,站起后一把抓住她的手,「方歆嫚,我明天才能出院。」 「我知道啊,但是跟医院请假几个小时总没问题吧?」她耸肩,将原本丢在床上的衣服塞进他手里,一边将他往病房附设的洗手间推,「你先去换衣服,我去跟护理师请假。」 她说着打开病房的门便往外走,十足十的詮释了什么叫做行动派。周誉霆轻叹口气,是啦,在医院的这几天也实在闷坏了,能出去走走也不错。 走进洗手间里,周誉霆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是以往的刚毅脸庞,也依旧是那不苟言笑的模样。 然后……他的眼神缓缓向下、再向下,看向镜子里男人的胸膛,他没忘记方才跟方歆嫚躲在被子里时,那打鼓般的心跳声。 没一会,周誉霆歛眸,褪下病服换上方歆嫚刚才塞给他的衣服,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是因为持刀人士而紧张罢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chapter 9-4 成人式的浪漫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周誉霆无语的望着眼前的水光粼粼,晚间九点,他们正站在河边的堤防上,眼前是宽阔的大河,河的对岸则是住宅区。刚才方歆嫚说要带他出来走走,他原先还以为她打算开车出去,没想到走到医院门口,方歆嫚居然脱口便是一句:「走吧,离这里很近,走十分鐘就到了。」 十分鐘是很近没错啦……只是他原本还以为可以去离医院远一点的地方,唉。事实证明方歆嫚还是知道分寸的,只怕也是顾虑到他身上的伤,才带他来这里。 「这里很棒不觉得吗?」秋季的风已经带了点凉意,拂过她那头长捲发,使之随风飘扬,「我前几天出来买晚餐的时候发现的,夜景很美,刚好适合散心。」 「……我只觉得会有很多蚊子。」 方歆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在堤防边逕自坐下,一双长腿悬空,努努下巴指向河畔的绿地:「那里种了整排的迷迭香跟澳洲茶树,防蚊用的。我那天就坐在这里半个小时,连半隻蚊子都没有。」 拜託!她可是专业记者,安排行程这种事情虽不算是在行,也还算是拿手,选地点的事更难不倒她! 周誉霆只有三声无奈,依着她坐下来,算了,至少不是待在医院病房里,在河边吹风也不错。 「欸。」安静了一会,方歆嫚望着前方忽然开口,「今天那个持刀的男人……我听到他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嗯。」周誉霆淡淡回着,事实上他也听见了,在电梯门口与男子撞见之际,他说的那句「我找到你囉」始终在他脑子里盘旋。 「你结仇了?」她问着,下一秒果断摇头,周誉霆不是会四处招惹麻烦的人,更别说跟人结仇了,「你请你们同仁问问吧,我看那个男人精神状况不是很好。」 「我已经交代了,在等同仁的笔录。」他轻叹口气,说实在的警方要结仇实在不难,他们每天都在执法、每天都在开单,动不动就挡到别人的财路……甚至是活路。 「……好啦,难得出来放松,不聊这个。你坐一下吧,我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她指向右边不远处,周誉霆跟着探头一看,果真看到便利商店的招牌在摇动的枝干间若隐若现:「我跟你去吧?」 「不用了,来回也就十几分鐘的路程,你一个伤患别扯动伤口。」她果断地说着,完全没给周誉霆反驳的机会,转身便往便利商店的方向走去。 正如方歆嫚所说,河堤到便利商店不过来回十五分鐘的路程,再加上买东西的时间,周誉霆在二十分鐘后便看见她的身影从道路的尽头走来。 「你买了什么?」方歆嫚走到周誉霆旁边时,他一双眼往她手上的白色袋子望去,这附近店家不多,也就只有那间便利商店有东西能买,她居然还能大包小包的提东西回来? 嗯?方歆嫚一把拉开塑胶袋放到他眼前,里头的东西顿时一览无遗,麵包、啤酒、可乐、舒跑、洋芋片、番茄酱…… 敢情她当他们是来野餐的? 「为什么要买番茄酱。」最终,自知拿方歆嫚没輒,周誉霆只能无奈地吐出这句话。 谁知道方歆嫚只是得意一笑,放下袋子坐到他身边,旋即将麵包拆封,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你今年几岁?三十一?」 「嗯。」 他随口应了一句,下一秒便见她将番茄酱包装撕开,在菠萝麵包上淋上大大的三十一,最终将成品放到他面前:「诺,生日快乐。」 「……方歆嫚,我没见过有人把麵包加番茄酱当作蛋糕的。」他无语地说着,却还是接过菠萝麵包咬了一口。 「欸,附近就没有蛋糕店啊,将就一下嘛,不然等你出院以后我请你吃饭当作报答。」她说着耸肩,「有麵包吃已经很幸运了,我小时候在战地,那里根本没有蛋糕,连糖果饼乾都是奢侈。每次生日我爸妈都会买菠萝麵包,上头挤上番茄酱,就是一年一次的生日蛋糕了。」 她的话让周誉霆一愣,他不是讶异她主动分享过去,而是…… 「你说你小时候在战地?」 「嗯哼。」方歆嫚笑着拿起袋子里的啤酒,「怎么样?想听故事吗?」 眼看周誉霆正要点头,她又没头没尾的拋出一句:「那对等交换,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 ……唉,周誉霆叹气,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望了眼她手上的啤酒,他不急着说故事,反倒问了一句:「我没有酒能喝吗?」 方歆嫚正仰头喝下啤酒,瞥了他一眼:「你受伤的人,不能喝刺激性的东西,袋子里还有可乐跟舒跑,那是底线了。」 「……你不觉得在伤患面前喝啤酒很过分吗?」他忍不住抱怨,「而且为什么会有人大晚上的在河堤上喝啤酒吹风?」 「噗……」谁知道她竟笑了出来,一双大眼眨呀眨的,「周誉霆,喝啤酒吹风是成人式的浪漫啊!」 「心里不平衡的话,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这里一起喝啤酒怎么样?」 chapter 9-5 他们的过去 「……到时候再说吧。」周誉霆难得的没有回绝,拿过可乐拉开扣环,喝了几口才说话,「你想听什么故事?」 「嘶……」方歆嫚瞇起眼想了一会,最终往左侧头看向他,「我比较想知道,你想让我听什么。」 望着她那认真的眼神,周誉霆摇头轻笑,下一秒吐出的句子却让她一愣:「我算是半个孤儿。」 「……什么?」 「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我从十三岁开始住进孤儿院。」他淡淡的说着,一双眼望着河面,水光便这么映在他眼底,「一直到成年后才离开那里独立生活。」 「离开孤儿院那年,我想考警察大学,分数是够了,但是我身上根本没有半点钱可以付学费,在那个年头也几乎没有就学贷款这种东西,就算有也不敢贷,怕以后还不出来。」他说着望向她,「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我遇到了这辈子最尊敬的长官,他表示愿意帮我支付一切费用,也愿意供给我所有生活费,所以最终我如愿考进警大、也真的当上了警官。」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记者吗?」停顿了一会,他忽然问了不相干的问题,旁边的方歆嫚一怔,旋即摇头。 「在我入职当警察的第二年,我的那位长官自杀了。」他抿唇,握着铁铝罐的手紧了紧,「那年他正准备退休,媒体却忽然爆出他贪污收贿的新闻,没有经过查证、没有经过确认,一传十、十传百,舆论让他们一家五口受人指点,最终选择全家一起烧炭自杀,除了他的妻子获救,其馀家人全没留下。讽刺的是,就在他们自杀的隔天,警方调查出炉,证明了长官的清白,而那些用文字杀人的记者和网友只是出来道个歉,再没有其他作为。往后还是继续嗜血、继续用文字杀人。」 他说着一顿,又喝了一口可乐,将近十年过去,伤痛早已麻木,更多的是感慨:「他离开的前一天,还跟我说下次一定要到他家作客,吃师母煮的酸菜拉麵。」 始终愣愣听着的方歆嫚这才回神,酸菜拉麵?那时候他们两个去佳棋的灵堂上香,回程时周誉霆不也点了一碗酸菜拉麵吗?她那时还觉得奇怪,没想到背后居然另有原因。 「……我很遗憾。」她斟酌着措辞,「所以在台东那时候……你点了酸菜拉麵,是为了寻找你师母的味道吗?」 「嗯。」他轻应,「长官死后,同届的同仁根本不敢去找师母,就怕会不小心让她想起往事,也再没有人吃过她煮的酸菜拉麵。那时候看到那家店有卖,就忍不住点了。」 「那台东的那家酸菜拉麵,味道跟你师母煮的一样吗?」 「不,差得远了,没有人能煮出跟师母一样的味道。」周誉霆几乎是秒答,旋即想起什么似的用手肘轻撞她的手臂,「欸,我的故事讲完了,该换你了。」 方歆嫚横了他一眼,急什么急嘛,她都还没从震撼中回神。再次饮下啤酒,方歆嫚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过了一会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其实一开始,我想当的不是记者。」 「嗯,我知道,你不是说你一开始待的是出版社?」 「不,也不是出版社。」她轻笑着望向远方,「我一开始最想成为的,是战地记者。」 「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的爸妈都是战地记者,他们没有其他家人,所以我跟方毅煒从小就跟着他们在战场跑来跑去。」 「我看过战场里很多的人,有骨瘦如柴的、有携家带眷的、有男人为女人挡枪、有孩子在荒地里寻尸。」方歆嫚说着顿了顿,「我的父母一直告诉我,比起那些嗜血的新闻,这样的场面才是真正能带给人震撼、真正能带来改变的,与其去做别人都在做的事,不如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这样的一生才有意义。」 周誉霆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以及那散发光芒的漂亮眼睛,好一会才吐出一句:「那为什么后来不当战地记者了?」 方歆嫚苦笑着瞥了他一眼,娓娓道来:「我九岁那年,多达十位跨国战地记者被当地恐怖份子绑架,公开处刑,曝尸荒野无人收尸。我跟我弟在家里,爸妈让人带回来的遗言是:回到台湾去,别再踏进战场。」 「我也曾想过不要遵照他们的遗言,可是毕竟还有方毅煒在,要是我也在战场上出事,那傢伙肯定会崩溃。最后索性放弃这个梦想,选择往一般媒体业走了。」 周誉霆若有所思的点头,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顿,旋即坐直身子:「那上次施教授……」 他没忘记他们当初去找施闔偕时,施闔偕曾没头没尾的跟方歆嫚说了句「我以前是战地记者」,而当时方歆嫚的反应可以说是气急败坏,难道施闔偕和她的父母有关係? 方歆嫚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是灌下剩馀的啤酒,又从袋子里拿出新的一罐,打开、饮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过了一会,她才甘愿开口:「当年被绑的十个战地记者里,有一个记者找到密道,幸运逃出。我一开始只觉得施闔偕这个名字很耳熟,一直到他提起他曾是战地记者、又和我爸妈认识,我才确定他是当初那位倖存的战地记者。」 她说着咬牙:「当年他找到密道,却没有告知同被关在一起的其他记者,反而趁着半夜大家睡着之际离开,恐怖分子一气之下在隔天早上将剩馀的九名记者全数公开斩杀。」 「我不是不能理解施闔偕的心态,好不容易有了生路,谁知道若是多带一些人,会不会在逃跑时被抓到?」她无力地望向一旁的周誉霆,「但是今天相关人是我的父母,我真的没办法大肚到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知道。」周誉霆轻应,伸出右手轻拍她的背部,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多话,撕扯伤口需要多大的勇气,总得花点时间平復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鐘,也许是半个小时,河的对岸传来火光,两人同时朝远方望去,没想到不远处竟放着烟火。 「……欸。」她唤了声,「晚间十一点,这个时间放烟火是可以的吗?」 「他够有钱就可以。」他认真的回着,惹得方歆嫚笑出声来,原先瀰漫在空气中的悲伤感顿时全数冲散。 「我以为你会赶快打电话让人查是哪个辖区,帮同业赚点业绩。」她打趣地说着。 「放烟火的确是违反条例,但除非有人检举,否则一般不会开单。」他淡淡的说着,一双眼始终盯着远方绚丽的火光,「乡下地方的警察甚至不会管这种东西,毕竟想要浪漫是人之常情,警方的时间也真的没有这么多。」 「噢。」她跟着望向河的对岸,这烟火放了这么久还没停止,可真有钱……啊! 「周警官。」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望向他,原本专心看着烟火的周誉霆只能将眼神拉回。直到他们两个对视时,方歆嫚忽然扬起笑,「生日快乐啊!」 周誉霆便这么怔怔地望着她的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今晚,很快乐。 chapter 10-1 一起吃饭? 一个月后,好不容易完全康復回到警局,周誉霆马上调出医院那名可疑人士的笔录,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对方是陈正的父亲,在陈正遭警方击毙后精神异常,四处打听负责警官的下落,想为儿子报仇。 望着笔录,周誉霆长叹口气,说实在的警方也只是为了打击犯罪,偏偏挡人生路的情况下,总会结下不少樑子。不过由于对方没有在医院伤人,又有精神障碍证明,最后判定不起诉结案。好在家属将他带到国外就医定居,着实少去了一大隐忧。 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和方歆嫚始终保持着朋友关係,只是出来吃饭的时间变多了,也更常用通讯软体聊私事。他们俩都不笨,自然知道彼此间有什么正变得不同,不过还不到时候,谁也没打破那道纸糊的墙。 还正想着,手边的手机忽然传来讯息铃声,是方歆嫚传来的讯息:「晚上一起吃饭?带你去个地方。」 周誉霆手上动作一顿,他今天上的是早班,没意外的话下班后的确有时间,抿唇想了一会,他动手回覆:「好。」 另一头的方歆嫚挑起浅笑,满意的继续埋头赶自己的报导。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要主动捅破那道墙,但心里总觉得时机点还不够成熟,毕竟周誉霆这种人……除非深爱,否则是不会轻易坦白的。 不过没关係,她愿意等,她相信那天也快到了。 晚间六点,方歆嫚好不容易忙完手上的工作,想着周誉霆也该下班了,便打算直接开车到警局去接他,好歹是她找的餐馆,路她总是比较熟悉。没想到一走到报社门口便看见熟悉的轿车停在那,她还特地绕到后方看了眼车牌,直到确认是周誉霆的车后才上前敲敲副驾驶座的车窗。 车内的周誉霆将车锁打开,她自然的拉开车门入座,不忘拉过安全带:「你今天怎么跑来了?我还想说去警局找你。」 「刚好今天没什么案子,可以准时下班。」他始终是那张严肃的脸孔,「今天吃哪?」 「先直走吧,我输入导航。」她挑着神秘的笑容,拿出手机点开地图,将手机放上中控台方便他查看,「两个路口后右转。」 前方红灯,周誉霆趁机看了眼导航,没想到上头只有一连串的地址,连店家名字都没有,他几不可察的眉头微皱:「这家店没有店名吗?」 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方歆嫚泰然自若地回着:「嗯,人家是小店嘛,不是很多早餐店也都没有店名,只放一个早点的招牌在外面?欸,绿灯了。」 周誉霆这才回神,踩下油门右转:「你怎么会选这家?你有吃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不疾不徐地回着,望着他的侧脸挑起笑,「我为了找这家店花了快两个月,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哦?周誉霆暗自挑高眉头,瞧方歆嫚说的这么自信,那他自然拭目以待。 十分鐘后,车子在巷子里的一角停下,周誉霆望着眼前的小吃店,就外貌看来相当普通,偏偏里头坐了不少人,外头也停了不少车辆。 「走吧!」副驾驶座的女人朗声说着,二话不说便松开安全带下车。两人走进小餐馆,周誉霆才正准备伸手拿点单,一旁的方歆嫚一把将他的手压下,转头向老闆点餐:「老闆,给我两碗酸菜拉麵,再加上两碗烧仙草,谢谢!」 她说着轻推周誉霆往店内走,周誉霆听着她的话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她一把按上座位,随之飘来的是熟悉的气味:「方歆嫚,你……」 「嘘……」方歆嫚眨着左眼,「等等你就会知道了。」 周誉霆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盯着她,这才明白为何一路上她始终神神秘秘,店里的味道分明是…… 五分鐘后,店家送上两碗酸菜拉麵,方歆嫚主动伸手替他拿了筷子汤匙:「吃吧,不想试试味道吗?」 周誉霆神色凝重地望着眼前的酸菜拉麵,夹起一口放入口中,咀嚼,吞下。见他脸上没有失望的表情,方歆嫚划上浅笑:「是你师母的味道吧?」 「嗯,一模一样。」他说着一顿,神情复杂的望向她,「你是怎么……」 「周警官,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记者,我可以去查啊!」她跟着夹起一口麵放入口中,嗯?味道还真的不错,没有一般咸菜的死咸,咸度跟排骨高汤的比例配置的刚刚好,「你之前说你的师母很会做酸菜拉麵,我就请同业查了一下,才知道师母的酸菜拉麵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她的酸菜不是用市面上的做法,而是从外婆那里传下来的祕方,所以市面上根本找不到跟她一样的味道。」 她说着一顿:「不过没有人做得出来这样的酸菜,不代表没有其他管道啊!所以我再请同业去查,师母早在三年前便开始贩售自製酸菜,其中更是把技术都传给这家小吃摊,我想着味道应该不会变,就带你过来了。」 周誉霆始终愣愣地望着她,压根没想到他不过在河堤聊天时随口一提,方歆嫚竟然放在心上。心里一暖,他划上浅笑:「谢谢。」 「谢什么,你帮我挡枪我都还没谢你,只能用这个回报。」 「这个情报,你付出多少代价?」周誉霆随口问着,神情里已经没有方才的不敢置信,「我不相信记者界有免费的情报。」 「不瞒你说,还真不少。」方歆嫚耸肩,「你的那位长官离世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要找到师母的资料不容易,我也是辗转请人查下去才查到的,代价是三篇独家。不过也没差,这个酸菜拉麵真的好吃,值得!」 原本认真吃麵的周誉霆抽空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也点酸菜拉麵,我以为一般人都对这个没兴趣?」 「试试嘛。」她笑着望向他,「想知道是何等美味,居然能让我们的周警官念念不忘?」 chapter 10-2 我要把你载去卖掉,你怕不怕? 「咳、咳咳……」周誉霆被她的话呛着,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为什么你可以把一碗酸菜拉麵讲得好像前女友一样?」 「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干嘛吓成这样?」正好店员送上烧仙草,方歆嫚连忙将其中一碗推到他手边,「吃点烧仙草缓缓,还是我去买水?」 「欸不用。」周誉霆好不容易缓过气,连忙拉住正准备起身的她,「我吃烧仙草就好。」 方歆嫚闻言耸了耸肩,缓缓坐下,拿过自己的烧仙草大口吃着,周誉霆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会点烧仙草?」 「嗯?哦,这家店有饭后甜点可以点啊!冬天是烧仙草,夏天是冰镇柠檬爱玉。」 周誉霆闻言挑眉:「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之前有来过对吧?否则怎么可能第一次来这里就这么清楚?」 啊……正舀起一口烧仙草的方歆嫚尷尬一笑,见他识破了也不打算瞒:「嗯,我怕直接带你来,万一味道跟你师母的不一样就尷尬了,所以前几天趁下班跑了一趟,老闆再三保证味道肯定跟师母的相同,我才决定今天带你过来。」 周誉霆听着她的话再次一顿,还正想说些什么,方歆嫚忽然抬头看向他:「对了,等等吃饱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秘密。」她挤出一个刻意的微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就不会去啦。」 「……你现在这样说我就不想去了。」周誉霆淡淡的说着,话语间烧仙草已然见底,见方歆嫚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干嘛这样,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她说着放下空碗,一碗烧仙草下肚,身体暖呼呼的。两人起身结帐往外走,走到车子旁时方歆嫚忽然开口:「欸,车我开吧,那个地点我知道,不用导航。」 周誉霆只是轻瞥她一眼,旋即把车钥匙放到她手里,没有半丝犹豫。 两人开了一个小时,车子左弯右拐的往乡间小路驶去,周誉霆望着窗外渐渐稀少的路灯,终究忍不住问:「所以我们是要去哪里?」 正在开车的方歆嫚轻笑:「我说我要把你载去卖掉,你怕不怕?」 「……」 「开个玩笑嘛,干嘛那个脸?」方歆嫚说着打了右转方向灯,再几分鐘就到了,「对耶诞城有没有兴趣?」 「你跟我说这条路通往耶诞城?」周誉霆挑眉,先不论北市的耶诞城早在上週结束,这里可是乡间小路欸,怎么想都跟耶诞城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个耶诞城。」方歆嫚忍不住笑,「不过总是有小耶诞城嘛,你看,就是这里。」 车子来到一方空地,周誉霆往四周望去,前方有一个像是市集的小广场,广场的中央摆着一棵高高的圣诞树,零星的人们在广场漫步。他还观察着,方歆嫚早已踏出驾驶座,他也跟着打开车门:「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同业的情报啊!」她说的理所当然,一边缓步往广场走去,「这里很酷吧?这个小广场已经存在很久了,几年前乡公所弄到一笔经费买了棵大型圣诞树,这棵圣诞树就一直放在广场中央,三百六十五天日夜、不论风吹雨打。想当然的圣诞树在烈日曝晒跟暴雨下毁损的快,当时有一名当地出生的企业家出钱买了新的圣诞树,久而久之就成了传统,每当圣诞树不堪使用就会有企业送一棵过来,这里也有了小耶诞城的称号。」 「呜哇——」突如其来的哭喊声打破了和谐的氛围,两人同时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被地上的坑绊倒跌坐在地,附近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连忙上前,有的轻声安慰、有的拿出糖果、更有人开始四处喊着男孩的妈妈在哪。 见着这景象,方歆嫚挑起浅笑,从包包里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没一会男孩的妈妈赶到,连声向民眾道谢,人群才又散去,各奔东西。 「你拍那个做什么?」他们继续往耶诞树的方向走,周誉霆忍不住问。 「纪录。」原本走在前头的她忽然回身倒退着走,「你知道吗,现在的社会总说人们冷漠,可是其实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善意,只是报导善意的人变少了而已。」 就好比在大热天里出车祸,会有热心的民眾帮忙打伞;地震震灾时,会有好心的民眾提供免费餐点和衣食;看着单亲家庭有关的新闻,会有人特意到单亲妈妈的摊位去捧场;见经济不景气,即使做的再苦再累,也会有早餐店提供爱心餐点。 其实这些美一直都是存在的,人性有善有恶,从来就不会只有一个面向袒露出来。只是媒体变调、只是民眾没有心思关心,世界从不缺乏美,只是少了许多关注美的眼睛。 周誉霆望着眼前的女人,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她即使穿着平底靴依然高挑,广场的黄光打在她的身上,原本就发着光的双眼又更明亮了些。 也让他一向严肃的脸庞,柔和了一点。 chapter 10-3 相拥的两人 两人一路走到耶诞树前,方歆嫚拿出相机找了个好角度,喀嚓喀嚓的拍起照来,一旁的周誉霆在一旁默默看着,最终忍不住开口:「所以你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嗯?方歆嫚回头望向他,挑起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跑报导。」 周誉霆听着只差没吐血,方才的感动和怦然顿时烟消云散,他还想着她如此专业,就连不是跑报导时也随身带着相机记录身边的每一刻,结果搞了半天她就是来跑报导的! 「……方歆嫚。」 「欸干嘛这样。」方歆嫚见他那模样直嚷嚷,相机往脖子一掛,拉过他的手往旁边的市集走,「我又不是只有来跑报导,还有带你来放松啊,你看这里黄光点点,多适合休间啊!」 周誉霆只有无奈,任她拉着走,一旁的玩具摊摆着各式古早味童玩,常见的弹珠汽水、枝仔冰更是摆在前头。不过……方歆嫚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大冬天的寒流来,谁还吃冰啊?要是有热可可她还比较有可能会买。 「会冷吗?」注意到她搓手的动作,周誉霆忍不住皱眉,「寒流来你只穿一件薄长袖就去报社工作?」 「穿太多会肿。」方歆嫚认真的回着,她一向是爱漂亮的人,标准的爱美不怕流鼻水。周誉霆只有叹气,反正他也辩不过她,随她怎么说便是。 两人一路向前走,不时停下来看看旁边的摊位,市集的东西都很精緻,耳环、手鍊、锁骨鍊甚至纹身贴纸,诸如此类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比比皆是,偏偏方歆嫚竟都没有拿起来看过。一旁的周誉霆不禁纳闷了,她到这里什么东西也没买,就算是为了专访好了,一路上也没见她访问过半个人,总不可能谁都没访问就完成一篇报导吧? 走着走着,方歆嫚看见不远处的摊贩后渐渐缓下脚步,一旁的周誉霆还没发觉,紧接而来的是扑鼻的熟悉气味。他往味道的源头望去,在摊贩的最底边,一位中年妇人在自己的摊位忙碌着,神情坚定而满足。而在摊贩最前方的桌子上摆着的,是一包又一包的酸菜乾。 周誉霆瞬间停下步伐,几个民眾站在摊位前,有的试吃、有的闻香,还有的询问:「老闆娘,为什么你的摊位叫老公的酸菜乾啊?」 女人浅浅一笑,语调里全是抱怨,却又藏着满足:「以前我老公最喜欢吃我做的酸菜乾,还常常出去跟人炫耀,动不动就带学生还有警局的同仁来我们家蹭饭,我们家只差没被吃垮。」 后面的话周誉霆没能听清,因为方歆嫚早已慢慢走到他的旁边。 「周誉霆。」她轻声唤着,一双眼始终跟他一起望着忙碌的女人,「这才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 他缓缓回身,一双眼里看不清情绪:「我们回去吧。」 「周誉霆——」 「你找师母聊过了?」周誉霆一把打断,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没有,但我打听过,也找了她身边的人,更交代他们绝对不可以让师母知道。」 「周誉霆,你的长官的死对你们而言都是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你们这些同仁始终不敢找寻师母的下落,是因为怕她受伤,而她始终没有找你们,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誉霆还想说些什么,她往前走了两步,一双眼再次望向不远处的摊贩:「我找人问过了,师母当年搬离北市,其实是怕你们看到她会愧疚,偏偏一个人生活也不易,所以在郊区开了一家小吃店,每天开到八点,再到这个市集摆摊卖酸菜。」 「周誉霆,她想你们。」方歆嫚轻声说着,「从来就不是在怪你们,只是你们都用同样的方式在保护对方而已。」 「伤口永远不会痊癒,我们只能想办法共存,但共存的方式,不是逃避。」方歆嫚扬起浅笑,「就算真的要就此不见,好好道别后再各奔东西,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那如果见到我,反而让师母想起那些往事呢?」他沉声说着。 「她从来就没有忘,刚刚你不也听她提起了吗?既然没有忘,又何来想起之说?」方歆嫚认真的盯着他,「而且你这么不相信你那位长官的眼光吗?你的长官这么优秀,我相信他爱的女人一定也足够的坚强,能够面对他死去后的一切。」 「不说这个,没有一个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早逝,我相信她在嫁给你的长官前,就已经做好丈夫随时会离开的准备,我也相信在这样的抉择背后,藏着多大的爱。她都这么勇敢了,你和你过去的那些同事还要选择逃避吗?」 方歆嫚说着握紧他的手,像是想藉此给他力量:「周誉霆,矫情可不是你的作风。」 周誉霆抿唇,过了一会才缓缓点头,回身往摊贩的方向走。踌躇的走到酸菜摊前,忙碌的女人一开始还没看见他,直到他沉声唤了一句:「师母。」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叫唤,原本正准备包酸菜的女人身子一顿,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你是……阿霆?」 周誉霆浅浅頷首,中年女人一时间慌了手脚,一双手往身上的衣服抹了抹,又手足无措的找到附近的水龙头清洗。直到确定自己的手清理乾净后,才一步、两步、三步的走到他跟前紧紧抱住他,止不住地颤抖,泣不成声。周誉霆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轻轻拍着女人的背作为安抚,喃喃道了句:「对不起。」 「人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女人始终哭着,那哭声令人鼻酸,多年不见,可惜景物已非,人事亦然,那个他们同样掛念的人,早已不在身侧。 一旁的方歆嫚划上浅笑,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最终拿起相机拍下相拥的两人。缓缓回身,这里还是留给他们吧。 她还得去跑她的报导呢。 chapter 10-4 我揹你走 「当年他们离世后,我知道你们难过、愧疚,所以安顿好一切后事,我就一个人搬到乡下来,还发誓再也不回去,就怕你们难过。」师母坐在摊位的塑胶椅上,不忘拉过另一张椅子让周誉霆坐下,「没想到你居然找过来了。」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您。」周誉霆沉声说着,时隔几年,相见时的悲伤没有想像中的浓,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悵,酸中带涩。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的心意。」师母和蔼地笑笑,拉过他的手拍了拍,「本来也想过回去看看你们,又怕你们好不容易走出伤痛,看到我再次陷下去。」 周誉霆听着一怔,居然……和方歆嫚说的一样。 他们谁也没怪过谁,只是有着一样的伤、一样的痛,只是都在独自舔舐伤口与互拥间选择了前者,因为即使是互拥,伤口互碰依然会疼。 都只是,很在乎一个人而已。 「不过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师母忽然好奇的问着,「我还想着依你们的性子,应该不会主动来找我。」 「其实也不是我找到您的,是……」他说着回身望去,却不见方歆嫚的踪影,眉头顿时微微皱起,「我朋友,不过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是刚刚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吗?」师母笑着,虽说她方才的注意力都放在周誉霆身上,不过还是有瞥见不远处的方歆嫚,「难得有人这么热心,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记者。」他说着微微一顿,「但不是我们遇过的那种记者。」 他还以为师母会露出厌恶的表情,没想到她只是浅浅一笑:「看来她让你改观了不少,我这几年听人提起你,别人都说你是最讨厌记者的警官。」 「阿霆啊。」师母说着感慨的望着他,「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善,更没有绝对的恶,警察是、记者是、这世间的行行业业都是。自杀是你长官的选择,不是你们该揹的责任。」 「所以以后,不用再为了你长官的死耿耿于怀了。难过是可以的,可是那不是你们的错,不要拿来惩罚自己。」 周誉霆一双眼盯着眼前的女人,过了这么多年,师母究竟一个人熬过了多少?该是最伤心的人,如今竟能反过来安慰他了。 微微抿唇,最终他扬起浅笑:「好。」 又跟师母聊了一会,见时间晚了,周誉霆起身道别,不忘承诺等有空会再来看她。离开摊位后,周誉霆往四周逡巡着,时间已过十一点,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只有几个人,偏偏居然没有看见方歆嫚的身影。今天是开他的车来的,方歆嫚早在抵达后就将车钥匙交还给他,总不可能用走的回北市吧? 想了一会,周誉霆决定到四周的摊贩绕绕,摊贩以耶诞树为中心绕了一个圈,他从头逛起,走了半圈才看见熟悉的身影。 不过她没有好好的站着,整个人趴在桌上是怎么一回事? 周誉霆加快脚步过去,摊贩见他过来登时一愣,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要来买东西的:「请问您是……」 「我是她的朋友。」周誉霆沉声说着,由于方歆嫚是侧趴在桌上,他得以看见她那微红的脸,「她是……」 「啊……」老闆娘尷尬的搔搔头,「刚刚小姐来聊天,聊到一半说觉得冷,我就请她喝了点小米酒,结果一不小心灌太多了……不好意思啊!」 ……周誉霆觉得头痛了,小米酒的酒精浓度一般偏高,就算是酒量好的人也不能当啤酒喝啊!他缓缓弯下身,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方歆嫚?你能起来吗?」 嗯?听见熟悉的声音,方歆嫚缓缓睁眼,虽说有一点醉,不过还不到不能走的地步:「周……誉霆?你这么快就聊完了。」 「哪里快了,都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扶着她站起,一边向摊家点头致意,瞧四周很多摊位都收摊了,摊家大概是为了等方歆嫚酒醒才特地留下来。 回程的路上,方歆嫚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搀扶,不过周誉霆到底还是不放心,一隻手始终在她腰际虚扶着,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忽然想起方才摊家说她会冷,他不冷不热的问了句:「现在还冷吗?」 「现在很热。」她半抱怨的说着,「以后不能喝小米酒了,有够呛的。」 「你还敢说?而且不是什么酒的问题吧?为什么你在喝之前没有先问老闆娘酒精浓度?」 「我有问,老闆娘就说跟一般啤酒一样啊!」 「……」周誉霆无语,好吧,卖酒的人酒精浓度标准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 好不容易走过广场的草皮,他们停车的地方是一方石子空地,偏偏地上并不是圆润的鹅卵石,反倒是有稜有角的碎石,在半醉的情况下,即使穿着平底靴,方歆嫚依旧好几度差点跌倒。 实在看不下去,周誉霆忽然蹲到她前方:「上来,我揹你走。」 「……我穿的是a字裙,会走光。」 周誉霆一愣,啊!他都忘了。轻叹口气,他起身回到方歆嫚身边,随后一把将她抱起,直直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方歆嫚先是一愣,旋即扬起浅笑,原本垂放的手环上他的颈子,惹得周誉霆忍不住低头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是有没有醉?」 她懒洋洋的闔眼,喝了酒实在想睡,敷衍的回了一句:「没醉,你放我下来。」 ……真的醉了。周誉霆长叹口气,也不打算理她那句话,约莫过了一分鐘,他们好不容易抵达车子旁,却见方歆嫚早已沉沉睡去:「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喃喃念着,拉开车门将她放进副驾驶座,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虽说喝了酒应该不太会冷,但夜里还是会着凉的。 坐上驾驶座,一向大喇喇的女人睡的沉稳,反差感让他盯着方歆嫚看了许久,过了一会才发动车子出发。 由于曾载方歆嫚回家,又到她家找过她几次,周誉霆清楚的知道她家地点在哪。抵达她所住的大楼后,周誉霆向管理员说明情况,管理员跟主管请示后替他开门,他才得以进入方歆嫚的家中。 找到她的卧室将她轻放在床上,周誉霆不忘替她盖上被子,原本还打算帮她装杯水放在床头,不过由于安全起见管理员等在门口,节省时间的情况下他只好作罢。 关上卧室的门之前,他又回头望着方歆嫚许久,好一会才回身将门关上离开。 chapter 11-1 你瘦太多了 轻松一阵过后,报社马上迎来创社十周年的纪念月,各部门都必须推出特别版专刊,不但要求深度、广度,就连精采度上也颇受关注。这个问题让方歆嫚困扰许久,一来生活部的题材不如社会部好找,真的精彩的题材也早在往年用过,元宵灯会、情人节这种老掉牙的噱头更是不可能拿来使用,她足足想了一个礼拜,却始终找不到题材。 当然,找不到题材也不可能有时间让她间着,除了报社的週年专刊外,一般专刊也会正常发行,她依旧得将原先准备的内容顾好,蜡烛两头烧的情况下就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大大缩减,短短一周便瘦了一圈。 一天晚上六点,工读生莉莉将头探进她的办公室:「歆嫚姐,外面有人找你。」 方歆嫚好不容易将报导写到一半,怎么也不想被打断,想着已经是下班时间,不可能有人来找她谈公事,所以连头也没抬,随口回了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就让他等一下吧,就说我在忙。」 莉莉一愣,说了声「好」便关门出去,方歆嫚紧皱着眉头修改专栏,没意外的话再一个小时就能修好了……好吧,就算修好这个专栏,她也还有周年特刊得解决。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门口再次传来开门声,下一秒潘姐的身影跟着出现:「欸,嫚,你好了没啊?周警官在外面等你一个小时了。」 听见周誉霆的名字,方歆嫚愣愣地抬头:「周誉霆?」 「嗯哼,刚刚莉莉不是来找你,跟你说有人外找?」 啊!方歆嫚恨不得掐死自己,她忙着写专栏,压根忘了有人找她的事,只是这个时候,周誉霆跑来报社干嘛? 没时间让她多想,她急急忙忙地走出办公室,便见周誉霆坐在会客区等着:「周誉霆,你怎么来了?」 周誉霆在看到她后起身,听见她的问题明显一愣:「……你找我吃饭的,你自己都忘了?」 她彷彿被雷劈中般顿在原地,这才想起周誉霆从今天下班后排休四天,她想着他难得有空便约他一起吃个饭,结果一忙起来全忘的一乾二净。 「……抱歉。」她疲惫的揉着眉心,最近真的太忙了,居然连这种事都能忘记,「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周誉霆望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眼睛底下一片乌青,想也知道没有睡好,嘴唇虽特地擦了口红显色,但依旧显得苍白,可见最近工作有多操。实在不忍心责怪,他淡淡的说了句:「没事,那你现在还去吗?」 「去,当然去。」方歆嫚根本还没回答,潘姐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转头一看,潘姐居然拿着她的包包从生活部办公室走出来,「嫚,都星期五了,早点下班回去休息,这几天就别碰那些资料了,好好养精蓄锐,等下星期一再开始也不迟。」 「潘姐……」方歆嫚无力的看着她,「我根本连题材都还想不到,哪里不迟?」 「是啊!你都还想不到,那你现在待在办公室有什么用?」潘姐的话顿时让她一噎,怎么也没办法反驳,「你就当出去散散心,搞不好心情好了,题材就跟着出来啦!」 方歆嫚无奈的盯着潘姐看了一会,这才甘愿接过自己的包包,转身跟着周誉霆离开报社。走到周誉霆的车旁,方歆嫚忽然开口:「我来开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她没漏掉周誉霆脸上的疲惫,近期适逢选举,各式各样的乱象处处可见,也增添了警方的压力,想也知道他不会轻松到哪里去。现实里的警察褪去了小说里的主角光环,每一件沾满汗水的制服背后,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听着她的话,周誉霆只是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看起来比我更累。」 他说着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上,方歆嫚轻叹口气,耸了耸肩跟着上车,有人载也不错,省得开车伤神。他们都不是讲究昂贵的人,随便找了家路边的麵店便下车,方歆嫚实在没胃口,只点了一碗贡丸汤垫垫肚子,惹得周誉霆皱紧眉头,只吃这样怎么够?难怪不过几个礼拜不见她便瘦了这么多。 趁着交点单的时候多点了一碗白饭、一份烫青菜和几份小菜,老闆将餐点全送上时,方歆嫚还以为老闆送错,刚想拦住老闆询问,便见周誉霆将饭菜全挪到她面前:「我点的,一起吃。」 「周誉霆,你点这么多,我吃不下。」她无奈的说着,但还是领了他的好意,拿起白饭扒了一口,又夹了些烫青菜。 「你平常的食量也差不多这样,现在吃不下是因为压力压着,多吃两口就知道饿了。」周誉霆说着一顿,「多吃一点,你瘦太多了。」 chapter 11-2 带你去个地方 心里一股暖流流过,方歆嫚挑起浅笑,搞了半天原来是关心她瘦了。她又夹起一口小菜吃下,总觉得胃口好了很多。 对面的周誉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眼前的女人一改方才厌世的模样,大口吃起眼前的饭菜,他狐疑的跟着夹起一口烫青菜,这家店的饭菜有特别好吃吗? 还正想着,小吃店里的电视机忽然传来声响,惹得周誉霆跟着望去:「为您插播最新消息,两个多月前轰动一时的儿童重伤案,今判定为家暴案件,据邻居表示,该户住家每天都会传来物品摔落的声音以及孩童的哭声,不排除是父母将孩子从高处丢下,全案将由警方继续调查,本台也将为您掌握最新报导。」 主播接着报导后续新闻,周誉霆收回眼神往方歆嫚看去,照理说这种新闻她应该会关注才对,可她始终埋头吃着自己的饭,连看都没看一眼,除非…… 「你早就知道这个新闻了?」他几乎是篤定的问着。 「嗯,对啊。」方歆嫚这才抬头看向他,倒也没打算隐瞒,「你记不记得我被陈正绑架之前在跟你通电话?那时候不是跟你说我对一件家暴案的案子有兴趣吗?就是这件。」 啊……周誉霆恍然大悟,夹起一口麵含糊的开口:「所以这个案子也是你去爆料的?」 「不是,我最近忙死了,很多报导得跑,而且还找不到题材。」讲起工作,方歆嫚难得感到疲惫,「我只是把相关的案件交给台南认识的记者,毕竟我对台南也不熟,给他们当地人跑,他们也比较知道从哪里下手。」 「那个朋友也是深度媒体的独立记者,查整起案子花了整整两个月。那个孩子是领养的,他就从安养院开始查起,孩子在安养院便不曾长期哭闹,接着他又跑去问街坊邻居,邻居表示那家住户平常都不跟人来往,甚至常常跟街坊因为小事吵架,情绪控管不是很好,更有人表示小孩子身上常常有处处瘀痕,就连夏天也都穿着长袖,明显是想遮盖痕跡。」 周誉霆听着皱紧眉头:「当地的警方都没有调查这些吗?」 方歆嫚轻笑:「当然有,这种重大案件警方不可能偷懒的,但是警方得负责的案件多,一个个顾及也实在分身乏术,不如独立记者可以整天专注于一个新闻,所以相对之下速度还是有别。我那个朋友在问到所有事情后就把资料交给警方啦!虽然警方还是得去调查作笔录,不过总比从头开始盲目地找线索好。」 周誉霆同意的点头,想着想着却忽然一顿,迟疑着开口:「你刚刚说最近很忙,报社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不算是发生什么事。」刚好吃饱了,方歆嫚放下碗筷,隻手撑着下巴,「报社下个月要出十周年特别报刊,要求各部门主编负责撰写一篇专栏,但我找了一个月还是找不到适合的题材。」 「生活部的题材?」周誉霆跟着思考,「元宵灯会?耶诞城?情人节?」 「这些我都想过,只是觉得有点太单调了,特刊的专题总不可能跟平常月刊类似,会被民眾骂翻。」方歆嫚说着轻叹口气,「而且元宵灯会我之前採访过了、耶诞城早在一个月前结束……现在都快春天了。情人节的热门地点我也都写过报导,对于约会胜地简直快比那些情侣还熟,只是我想了想,总觉得没有真正能让人眼睛一亮、真的会让人想实际走走的地方。」 周誉霆听着沉默,方歆嫚的报导他不好做干涉,他对媒体业不熟,也实在没办法帮她。 不过……周誉霆吃下最后一口麵,心里有了其他打算。 吃饱喝足后两人付钱离开,方歆嫚坐上副驾驶座,周誉霆在车外打了通电话,没一会才上车。 方歆嫚忍不住狐疑的问了句:「你不是排休四天吗?怎么还有电话?」 「打给朋友。」他淡淡地回了句,发动引擎时往她瞥了一眼,「安全带系好,我要开车了。」 她哦了一声连忙系上安全带,周誉霆打了方向灯驶出停车格,方歆嫚望着窗外的夜景,好一会才发现他们居然上了高速公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脸上写满了狐疑,周誉霆不是会乱来的人,但她还是觉得奇怪,回她家根本不需要上高速公路啊!而且他们开的是南下的方向欸! 「带你去个地方。」周誉霆专注于眼前的路况,随口说了句,「你睡一下吧,车程差不多要三个小时。」 这么久?方歆嫚这下完全没了睡意,只想看看他到底要去哪里:「三个小时到那边都十一点了吧?你打算在那边过夜?」 「嗯,房间已经订好了。」他说着一顿,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一人一间。」 呵……方歆嫚轻笑,打趣的开口:「你就这么放心把我带走,都不怕我明天还得工作?」 「潘姐说了叫你这周末别想工作的事。」他说着切换车道,「就去两天一夜,明天晚上就回来。」 方歆嫚无奈,她衣服没带、卸妆用品没带、包里只有简单的化妆包,这样过夜实在麻烦。不过……方歆嫚挑起浅笑,好吧!难为周誉霆有心思带她出去,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chapter 11-3 我会一起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下了高速公路,车子一路往山上驶去,方歆嫚左右张望着,附近四处掛着武陵农场的牌子,要她不注意到都难:「你要带我去武陵农场?」 正在开车的周誉霆瞥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发现了?微微頷首:「嗯,你不知道的武陵农场。」 方歆嫚狐疑的侧头望向他,她可是记者,武陵也就这么些地方,哪可能有她不知道的武陵农场,好歹前两年她也跑过樱花季的新闻,总不可能有隐藏版观光景点吧?而且…… 「武陵农场的房间早在每年年初就被秒售,你怎么能临时订到房间?」 周誉霆难得挑起神秘的笑,一双眼盯着路况,看起来心情极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嘛,居然卖她关子!方歆嫚转头望向窗外,植被景观开始变化,他们已经来到山腰了。前方不远处有个武陵农场的标示牌,先前她来跑樱花季採访时就是从那个路口进入,还等着周誉霆打方向灯驶进,没想到他居然略过那个路口笔直向前开:「欸?」 方歆嫚讶异地望向身旁的男人,周誉霆自然也注意到了,车子正驶上一座桥,桥的对面便是另一座山头,身旁的女人实在盯的他不自在,他这才甘愿开口:「武陵农场现在人潮爆满,没有房间,去了也是看人海不是看花海。」 他的话惹得方歆嫚轻笑,他也跟着挑起嘴角:「带你去一片私人土地,那里没有人,樱花树的量虽比不上武陵,不过也很美。」 车子在二十分鐘后驶入一片空地,一路上方歆嫚暗自观察着,这片私人土地十分隐密,他们拐了不知道多少岔路才得以抵达,一般人不太可能发现这里。眼前是一栋水泥建筑,屋内的灯亮着,看来便是周誉霆所谓的朋友。 周誉霆让她在车上等着,自己下了车走进屋子,他的朋友其实前几天出国了,不过家里还有管家,管家客客气气的将房间钥匙拿给他,周誉霆连忙道谢告辞。 拿了钥匙上了车,周誉霆一路向前驶去,途中经过许多小木屋,不过周誉霆都没有停下。约莫过了十分鐘,车道的左边出现了第一棵樱花树、第二棵、第三棵,右方也开始出现零星的樱花。再往前一看,两个小木屋坐落在一片草地上,小木屋的前头便是一方木栈平台,平台的左侧种了一棵樱花树,此时正盛开着。 方歆嫚简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的海拔又比武陵要高一点,樱花正值盛开期,不只木栈平台的这一棵樱花树,再更远方隐约可以看见一片樱花林,造景黄光打在上头实在浪漫,更重要的是如此美景居然可以一人独享! 「下车吧,后面有个温泉,等等带你过去。」身旁的女人噙着满足的笑意,周誉霆静静的看着她的侧脸,好一会才出声打断。 方歆嫚选了左边的小木屋,他们什么也没带,根本没什么行李好整理,只看了眼房内状况便出来。周誉霆领着她往小屋后方绕,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下,望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才尷尬地开口:「我刚刚忘记问……你、你今天方便泡温泉吗?」 嗯?被问的突然的方歆嫚忍不住笑,伸手推着周誉霆的后背示意他继续走:「可以,不行也得可以。」 前头的周誉霆莞尔,转了个弯,更衣室和温泉池便映入眼帘。方歆嫚瞪大眼望着眼前的池水,这个温泉池是採男女分离的设计,中间隔着一排又高又粗的绿竹篱,虽说经过时还是能够看到男汤女汤内的人,不过挡在中间的竹篱确实增添不少安全感,整体造景相当舒适。 尤有甚者,整个温泉池的左右两边各种了一棵樱花树,两边的池水上飘着樱花花瓣,好不浪漫。 「哇赛……」方歆嫚难得的说不出话,「这也太高级了吧?」 一旁的周誉霆轻笑,推着她往更衣室走,一边叮嚀:「更衣室里有大浴巾可以用,你房间的阳台也有洗衣机跟烘衣机,晚上睡前可以拿去洗一洗烘乾,明天就有乾净的衣服穿了。」 「欸?你不泡吗?」方歆嫚回头望着他,瞧他交代得如此详细,彷彿等等就要开车离开似的。 周誉霆望着眼前的女人,他本来想着两人一起泡汤并不合适,不过中间有竹篱隔着,是不是也……没有关係? 好一会,周誉霆才下定决心般的頷首:「我会一起。」 chapter 11-4 以女朋友的名义 几分鐘后,方歆嫚围着浴巾踩进池子,露天温泉冷热适中,不会让人在寒冷的冬季着凉,也不至于把皮肤烫得通红,扬起满足的微笑坐入池子,总觉得这阵子的疲惫一扫而空。 留意到隔着竹篱的那头没有动静,周誉霆只怕还留在更衣室里,一个大男人换衣服怎么可能比她慢?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轻挑起嘴角,方歆嫚捞起眼前飘来的一朵樱花,又没有泡在一起、中间还隔着竹篱,有必要这么害羞吗? 周誉霆从更衣室里出来时,远远便看见方歆嫚早已坐进女汤,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神,改天应该提醒朋友多加几个竹篱遮挡,否则即使泡汤时看不见对方,从更衣室出来或是经过时依然能看见女汤里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周誉霆再次往她的背影望去,这一看却微微蹙起眉头。方歆嫚的头发没绑,一头长捲发便这么披散在池中,虽说只湿了发尾,但还是会不舒服吧? 沉思了一会,周誉霆咬牙走进女更衣室,他记得朋友交代过,女更衣室里应该有可供使用的发圈。好不容易在化妆台的抽屉里找到发圈,周誉霆缓步走到池边,方歆嫚压根没发觉他的存在,他只好蹲下来轻拍她的肩头:「方歆嫚。」 欸?原本闭着的眼皮瞬间弹开,她连忙回头,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发圈。接过发圈将头发扎起,她忍不住好奇的问着:「你怎么会有这个?」周誉霆可是万年神木欸,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发圈备用? 「我看你头发都湿了,跑去女更衣室拿的。」他沉沉说着,眼神始终不敢往她身上望。见目的已达成,他连忙起身往另一头走,「我先去男汤了,有什么状况就喊一声。」 方歆嫚划上浅笑目送他离开,再次将身子全泡回水里,忍不住满足的呼了口气。无论是樱花林还是男汤的那个男人,今晚的一切让她心情极好,回到报社让她赶一百篇稿出来都没问题。 还正想着,搁在池边不远处的手机忽然传来铃响,方歆嫚翻过手机一看,居然是潘姐的来电。偏偏她的手是湿的、边泡汤边接电话也不安全,索性直接开啟扩音,懒洋洋的开口:「我在度假,不谈公事。」 「谁跟你谈公事了。」另一头的潘姐笑道,「度假?周警官带你去的吗?」 「嗯哼。」原本趴在石头上讲电话的方歆嫚转过身子,背靠上石头,还是这样比较舒服,「我在武陵农场附近泡温泉。」 「泡温泉?你们进展的这么快?我还想着周警官这么木头,你们这对什么时候能成。」 方歆嫚听着连忙往竹篱望去,她可是开扩音啊!另一头的周誉霆不就全部听到了吗?「那个,潘姐……」 她话都还没说出口,潘姐一把打断:「这样好,我跟你说,你今天晚上就把他吃掉,投怀送抱总会吧?周誉霆对你也不是没意思,你们两个我看很久了,进度拖的跟八点档一样。」 「……潘姐,我跟你说件事。」方歆嫚无力的说着,反正该听的周誉霆也听见了,她现在掛电话也来不及,乾脆继续讲下去。 「嘿,什么事?」 「我现在在泡温泉,所以手机开扩音。」 「嗯,正常啊,然后呢?」 「然后周誉霆在我旁边。」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下一秒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潘姐一把将电话掛断。 在男汤里的周誉霆连动都不敢动,一张严肃的脸难得涨的通红,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跟方歆嫚间那若有似无的曖昧,也不是没有发现方歆嫚这阵子越来越主动,他也并不觉得排斥。但是听到这样的电话内容,潘姐甚至还、还…… 他忽然觉得水温有点太高了,闷的他喘不过气。 眼神往女汤的方向飘去,隔着竹篱没办法看见方歆嫚的表情,她自然也看不见他的,呼……真是谢天谢地。 另一头的方歆嫚无奈的叹气,想也知道周誉霆肯定听到了,不说话不过是不想面对而已。抬头望向女汤这边的樱花树,造景灯往上照着,黄光映在粉红色的花上,不时还有樱花花瓣飘下,实在是醉人的美景。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会想带我来这里?」 周誉霆一愣,像是没想到她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他诚实以告:「你看起来很累很烦恼,想说带你来这里放松一下,看能不能让你开心一点。」 方歆嫚笑了,气氛缓和了点,她又继续问道:「你刚刚说这是你朋友的地,他怎么没想过开个民宿?这里那么美,要是开放订房的话肯定天天爆满。」 「这个地方是我朋友为了他女朋友准备的,他女朋友喜欢花,他便在这里种下各式花卉,一年四季,季季盛开。」 「那他的女朋友呢?」方歆嫚轻声问着,既然是特地为女朋友准备的,又怎么会开放外人过来,甚至让他们泡汤、住这里的小木屋? 「两年前过世了,连住都来不及住。」周誉霆的声音沉了沉,听得出他陷入回忆里头,「他女朋友离开后,他觉得这里放着也是放着,索性提供给朋友,规定只有情侣、夫妻才能入住,其馀家人、朋友通通不允许,说是希望世间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这里的每间小木屋都只会有一个、或一对主人,一但有人住过,未来那间小木屋就是属于那个人的专属房间,寓意是长长久久,永恆不变。」 整个私人土地不过八间小屋,他们四个朋友一人两间,而专属于他的两间房间正好是樱花林区,他想着这个地点不错,便带她过来了。 哦?瞧他说的认真,方歆嫚却听见了不同重点,她忍不住笑,一双眼里写着喜悦:「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小木屋或一人一间、或两人一间,都只有情侣或夫妻能够入住?」 听见周誉霆「嗯」了一声,她又笑着开口:「所以周警官,你今天是以女朋友的名义带我来的吗?」 chapter 11-5 琉璃光大流瀑 周誉霆听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结巴好久才开口:「我我、我只是想……想说找个藉口带你过来,没、没有其他意思,我不是……」 「就算是也没关係啊。」方歆嫚笑的可灿烂了,忽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是,我也会很开心。」 另一头的男人沉默,方歆嫚僵住嘴角,好一会才轻叹口气,明白他还没想好:「算了,刚刚的话你当我没说吧。」 怎么可能当她没说!周誉霆望着池面敛下眼眸,他没有错过方歆嫚话里的失望,可是他是警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因公殉职,更有可能连累她被拖入险境,这么多的可能,他一时半会难以想清楚。 任何说出口的话都需要负责,而对于一个警察而言,爱这件事,是怎么也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温泉区里好一会都没有声音,方歆嫚静静的抬头望着樱花树,周誉霆默默的盯着池面,回盪在空气里的,只有温泉出水口的滴答声。 好一会,周誉霆才开口打破寂静:「你累了吗?」 原本已经半闔上双眼的方歆嫚睁开双眼,语调间已经染上几分睡意,懒洋洋地开口:「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我再告诉你累不累。」 「如果还不累的话。」周誉霆说着望向远方的山头,云层正从那头漫过来,「大概半个小时后,会有惊喜。」 「嗯……你都说是惊喜了,没有不等的道理。」方歆嫚说着起身,水声哗啦啦的引起周誉霆的注意:「你要起来了?」 「嗯,在里面泡太久了,有点想睡。」 「想睡就先去睡吧。」周誉霆也跟着从水中起来,两人在更衣室前碰面,周誉霆不自在的别开眼,「下次我再带你来就好。」 方歆嫚挑起一抹笑,向前倾了倾身子,将脸凑到他眼前:「你都说是惊喜了,代表不能常常看到不是吗?睡觉每天都可以睡,惊喜又不是每天都有,傻子才回房间睡觉。」 她说着转过身进了更衣室,周誉霆望着她的背影,最终摇摇头,扬起无奈的浅笑。 穿上衣服后,方歆嫚走上木栈平台,左边是有造景黄光点缀的樱花树,眼前是木製栏杆,再往下望去便是山脚下的万家灯火,远远看着彷彿拋下人间一切喧嚣,也让疲惫的身躯跟着舒缓下来。 她趴在栏杆上往外看去,时间已是半夜两点,冬日的寒风本来就凉,何况是在半夜的高海拔山区,这几天湿度又高,夜里下雪也是有可能的事。方歆嫚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入,原本的睡意顿时少了一半。 身后传来脚步声,方歆嫚回头往后望去,便见周誉霆跟着踩上木栈平台。一朵樱花正好落在他头上,他还错愕的拍了拍,惹得方歆嫚一阵大笑,好一会才缓过气来:「你穿衣服也穿太久了吧,我都在这里看了一阵子的夜景了。」 「我回车上拿外套。」他没好气的说着,下一秒西装外套便这么掛上她肩头,「穿着,夜里会冷。」 「……」方歆嫚无奈的望向掛在肩头的西装,唉,木头就是木头,也不会想到要替她把外套披上。认命的自己穿上西装外套,方歆嫚好奇的抬头望向他的侧脸:「所以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周誉霆低头看了她一眼,接着瞇眼往山头望去:「快了,再等个五分鐘。」 方歆嫚跟着往山头望去,云层翻越山头向下快速移动,再望向底下的万家灯火,她微微一愣,不敢置信的往身旁的周誉霆望去:「琉璃光大流瀑?」 chapter 11-6 要我说......你喜欢我 望着她那闪着光芒又兴奋的眼神,周誉霆忍不住轻笑,轻点点头表示肯定:「对。」 听见周誉霆的话,方歆嫚简直是飞奔着回自己的房间,从随身包包里拿出相机便甩下肩包往外跑,不顾后头那散落一地的物品。琉璃光大流瀑简单而言也就只是云瀑,只是云层厚度有厚有薄,当云层厚度薄的时候便能看见山脚下的万家灯火穿插其间,要遇到云层厚度薄、移动速度快又刚好能看见底下灯光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许多摄影迷到山上等个几天几夜也不一定能等到如此美景。 而这里紧邻山区,云瀑翻越山头时速度加快,正好今天的云层厚度不厚,是拍摄琉璃光大流瀑的好时机,方歆嫚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一半,眼里写满了兴奋。 跑回木栈平台也不过是一分鐘后的事,方歆嫚迅速将相机打开,云层正往这处移动,没一会便会从他们眼前飘过。周誉霆在一旁静静望着她那专注的神情,不自觉的挑起一抹浅笑。 过了半分鐘,云层正式飘过他们下方,薄薄的云气透着底下灯光,彷彿包着蚕丝的金币。方歆嫚的快门声根本没有停过,光点映在她眼底,她的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 不过两分鐘的时间,云层完全通过他们眼前,都市的灯光再次转为明亮,不见任何东西阻挡。云层带来的些许水气留下,在樱花花瓣上结了层霜,不过顾着欣赏美景的两人都没有发觉。 方歆嫚满足的用相机检视方才拍到的照片,不忘瞥了周誉霆一眼:「要看吗?」 周誉霆好一会才点头,方歆嫚主动往他身边靠近,慢速播放着刚刚拍到的照片:「我们运气也太好了,好险刚刚没有回去睡觉,衝着琉璃光大流瀑,一整夜没睡我都甘愿。」 周誉霆轻笑,望着她问了句:「心情好点了吧?」 「何止好点,是好很多了,我觉得接下来一年的动力都有了。」她说着扬起满意的笑容,「而且,我也想到报导内容了。」 周誉霆只是微挑眉头示意洗耳恭听,方歆嫚再次望向山脚下的点点灯光,一改稍早厌世的模样:「我吃晚餐的时候不是说单一主题太过呆版无趣吗?不过看到樱花林后我想到一个,我要跑遍全台寻找四季风景,然后拿那些景点、风景区做成一个全台一年旅游地图。标题我还得想想,不过寓意就是……人生就该像你刚刚说的一样,一年四季,季季盛开,即使只是在自己的时区里开着与别人不同的花卉,那也是我们最美的模样。」 周誉霆望着她的眼神一时间有了波动,好一会才开口:「我以为你会拿今天的樱花林或是琉璃光大瀑布当主题。」 「哪有可能。」方歆嫚根本是一秒驳回,话说得直白,丝毫没打算掩饰,「你带我来的地方当然要自己珍藏,我可没大肚到跟别人分享。」 方歆嫚说着转头望向他,恰巧望进他眼底,四眼相对,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多话。一阵风吹过,几朵樱花花瓣跟着落下,衬的背景更加浪漫。 过了几秒,周誉霆只觉得如几分鐘漫长,方歆嫚像是终于看清他眼里的温柔,瞇起双眼向他靠近一步:「周警官。」 「嗯?」他一双眼看不清情绪,却因为被她盯着,紧张到额头都出了汗。 「要我说啊……你喜欢我。」 周誉霆顿时瞪大眼,向后退了一步,浓眉跟着皱紧,过了几秒才找回语言能力:「你哪来的自信?」 方歆嫚笑了,毫不掩饰的望进他眼底,说的理直气壮:「你的眼神给我的。」 两人再次对望了一段时间,周誉霆的脑袋难得的不灵光,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跳过,却一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过了几秒,周誉霆僵硬的别开眼,硬是转了个话题:「那个……时间晚了,你该睡了。」 虽说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他说的也是真心话,方歆嫚从在北市吃饭那时便呵欠连连,方才更是差点在温泉池里睡着,想也知道她有多累。眼看现在都已经半夜两点半了,难得出来放松,也该让她好好睡一觉才是。 方歆嫚抿了抿唇轻叹口气,看得出来周誉霆还是没想面对这个问题,她也不打算多做纠缠,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周誉霆答着,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他望向远方的夜景,还打算在外头冷静个几分鐘再进屋,却听见她逐渐远离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狐疑地回头望去,方歆嫚背对着他、僵着身子站在草皮中间,而不远处站着一隻戴着项圈的狗,那隻狗是他朋友养在主宅的,只怕是打扫的阿姨忘了将牠绑好,才会让牠跑到这来。 不过看她这反应,周誉霆心里也有个底,挑高眉头问了句:「你怕狗?」 知道他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方歆嫚尷尬的回头望向他,哈哈两声说了一句:「小时候骑车被狗追,摔到脑震盪,从那之后就怕了。」 如果可以绕过那隻狗也就算了,偏偏牠挡在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上,又满脸敌意的瞪着她,彷彿下一秒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让她想不怕都难。 周誉霆无奈的摇头,却还是动身朝她迈开步伐,走到她身边时握住她的手腕,陪着她往房间的方向走。而那隻狗见周誉霆是熟人,也没对他多加为难,只是始终在原地盯着他们。 好不容易走到木屋前,方歆嫚扬起嘴角说了句谢谢,才正要转身开门进房,却被周誉霆一把拉住,惹得她错愕的回头:「……怎么了?」 「方歆嫚。」周誉霆紧抿双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方歆嫚一愣,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她没有退缩,只是用那双始终发着光的眸子望进周誉霆眼里,好一会才不卑不亢的道:「周誉霆,我知道从你成为警察的那天开始,你的命就给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成为别人口中所谓的公僕。」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天真的要求白头偕老、嚷着同生共死;我不会叫你跟我过每个情侣该过的节,也不会要求你下班一定要来找我,因为我知道你有多累;我也知道你随时有可能有生命危险,更知道你随时都有可能会离开我——从我喜欢你的那一天开始,这些事情我都已经想过了,所以我不会要求你给我任何承诺。」 她说着一顿,那双望进他眼底的诚挚眼眸愣是让周誉霆的心跳漏了一拍:「只要把你的心给我就好。」 一串话说完,周誉霆始终呆呆地望着她的脸,明白这些话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方歆嫚也不打算强迫他,给了他一个浅笑又说了句晚安,转身打开小木屋的门闪身进入。 而后木门关上,留在外头的周誉霆依旧愣愣的盯着她的房门,心跳飞快,一如既往的,他该知道那是为什么。不同的是……心里那揪成一团的结,似乎被解开了一点。 chapter 11-7 周警官,你想吻我吗? 周誉霆醒来时,气温很冷、很冷。翻开手机一看,时间是早上八点半,昨晚方歆嫚三点才进房,这个时间只怕还在睡觉,想了想,他打开木门走出屋外,却被眼前的一片雪白吓了一跳。 下雪了。 抬头往天上望去,天空乌云密布,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模糊不清,雪花自上方落下,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冷。犹豫着该不该叫方歆嫚起床,毕竟这样的美景她应该会有兴趣,不过想了想周誉霆依旧选择作罢,她难得能多睡一会,还是别吵她了。 由于下雪的缘故,粉色的樱花染上一抹白,周誉霆有些纳闷,武陵的确山势算高,可是往年的雪也不至于大到能让整棵樱花树泛白的地步,怎么今年的雪势这么大? 在木栈平台前站了一会,周誉霆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拍摄风景,他的手机的确没有方歆嫚的专业相机来得好,不过帮她拍点美景也是可以的。 一双手忽然攀上他的腰际,周誉霆身子一僵,却没有将来人的手推开,他该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这里只有他跟方歆嫚两个人,除了她,还能是谁? 周誉霆深吸一口气,他应该要推开她的,他们还没在一起、他根本还没有想清楚,要是给了方歆嫚多馀的希望,那对她并不公平。 可是他捨不得推开。 犹豫了很久,周誉霆拉开她的手缓缓转身,却始终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没有放下,望着眼前的女人,周誉霆几不可察的皱紧眉头,为什么他觉得方歆嫚的脸有些模糊? 不只她的脸,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包含雪、远景、小木屋、草地、樱花,在他眼里全都是模糊的,可模糊间竟又含了这么点真实,例如……眼前的女人正望着他笑。 「……方歆嫚。」他无奈地喊出口,眼睛往下一看,她竟然没穿外套便跑了出来,「你不冷吗?」 「还好,我刚刚去泡过温泉了,很暖。」方歆嫚说着轻笑,「你会冷的话,不如去泡一泡?」 「不了。」他沉声拒绝,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想泡温泉,还是捨不得腰间的那双手松开,「还很早,你怎么不睡久一点?」 她无奈的耸肩:「睡不着,醒来后看草地一片雪白,想说出来拍照,后来泡完汤出来你就在这里了。」 周誉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的脸,两人四眼相对,最终,是方歆嫚先挑起笑,踮起脚尖凑到他唇边,喃喃般的说了一句:「周警官,你想吻我吗?」 周誉霆一愣,盯着她凑近的脸以及近在咫尺的红唇,不懂眼前的女人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可是…… 鬼使神差的,周誉霆轻应了声,他想,他很想。 方歆嫚笑了,双手离开他的腰间,主动环上他的颈子,朝他缓缓凑近。周誉霆闭上双眼,就在四唇即将相贴之际,他却听见了奇怪的震动声。 「嗡——」 「嗡——嗡——」 「嗡——」 吓!床上的男人猛的跳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木屋内的天花板,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梦啊…… 震动声依然在持续,周誉霆探身从旁边的电话柜拿起手机,见是方歆嫚打来的,他一时间竟有些心虚。深吸口气接起电话,刚醒的嗓音显得低沉:「喂?怎么了?」 另一头的女人趴在床上,眼睛半开半闔的,彷彿下一秒就要睡着。她是特意设闹鐘起来的,昨天睡前想着忘了问周誉霆几点要出发回北市,敲他房门怕吵到他、太晚起又怕耽误他的行程,不得已下只好设早一点的闹鐘起来:「我是要问你几点要出发回北市。」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听就知道是还没睡饱,惹得周誉霆轻笑:「我预计傍晚再出发回去,或是你有其他安排想提早离开也可以。」 「我到下午都有安排,就是睡觉。」她咕噥着,「好啦,我会设闹鐘起来,我要继续睡了,晚安。」 她说着掛了电话,周誉霆望着手机萤幕,才七点半,方歆嫚只怕是特意调闹鐘起来的。想起方才的梦周誉霆忍不住蹙眉,难怪梦里他一直觉得奇怪,先不论景物模糊,方歆嫚是个知道分寸也不太黏人的人,怎么可能从头到尾环着他的腰不放? 而且他们还差点…… 烦躁的无法思考,周誉霆索性起床,拿过昨晚烘乾的衣服往浴室走,却在关上浴室门前忍不住往床的方向看了眼。 都说梦是一个人潜意识里最深的渴望,而他梦见他吻了方歆嫚,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因为方歆嫚昨晚说了那一席话,导致他作了这个梦? 最终,周誉霆摇头打断自己的思考,回身关上浴室的门开始梳洗。 不过是场梦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 Chapter 12-1 绽开的血花 出门一趟找到了灵感,回到北市后方歆嫚便着手开始撰写周年特别专刊,得到题材的她在撰稿时特别顺利,又相继到各个县市探访许多当地人才知道的度假胜地,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她便整理出所有适合的题材,并进行筛选及分类。 报社的事又多又忙,等到她将专栏交出、好不容易可以间下来缓口气时,已经是两个礼拜后的事。 週五晚上,方歆嫚难得可以准时下班,想着回家也是间着,便走到公司附近的夜市买晚餐。大概是即将迎来假日的关係,夜市里的人比平日多上许多,有学生、有上班族,也有带着孙子出游的老人,夜市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她左右望着四周的摊贩,暗忖着该买什么来当晚餐。近期因为忙碌,火气大、压力也大,吃炸物只怕隔天起床嘴巴会先破一个洞;若是外带汤麵回家,等回到家时麵早就糊了,忙了这么久才能放松,她可不想虐待自己的胃。 她走了很久,最终在看到一家热炒店时眼睛一亮,好一阵子没有吃热炒了,速度快又好吃,完全满足她此刻想迅速回家吃大餐的需求! 在点餐桌前领了点单,方歆嫚快速划记两样热炒并付款,点单正式放入排单区,不过……方歆嫚望着长长一排的点单扯扯嘴角,这么多人在排队,她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老闆,给我一份猪肉炒麵,快点啊!我等等过来拿!」不客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方歆嫚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往后方望去,她排在领餐队伍的最后方,一个满身刺青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喊着,连点单都没写、钱也没付,下一秒转身便往夜市的更深处走。 前方等餐的几名民眾暗自皱眉,方歆嫚往餐檯的方向望去,老闆娘老实的帮忙将点单划上,并将它放进等候餐点的排队行列中,完全没有因为男人的无礼而拒绝接单。 掌厨的是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爷爷,老人家动作本来就慢,过了五分鐘才做出一样餐点。方歆嫚也不急,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滑着,周誉霆不知道吃过了没,她这两周实在太忙,每天都将近凌晨才下班、回到家更是碰床就睡,他们两个也已经半个月没联络了。 瞧他们两个的聊天室,讯息居然依旧停留在从武陵回来的那天,周誉霆送她回家后,她传的那句「回家小心」。 关闭聊天室打开脸书,方歆嫚暗自打算,等等回家问看看周誉霆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好了,他们也很久没吃饭了,就算不是谈恋爱的情侣关係,约出来联系友情总合理吧? 不知不觉间过了四十分鐘,她的电量从六十被她滑到剩下四十,好不容易前面排队的客人一个个走了,眼看就要做她的餐,不算陌生的男声再次传来:「老闆,我刚刚点的餐好了没?」 正忙碌的老闆娘连忙抬头,满脸愧疚的再再鞠躬,苍老的声音显得沙哑:「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动作比较慢,大概还要再等个十分鐘。」 男人当场飆了句脏话,往一旁的马路吐出红色的檳榔汁,骂咧咧的开口:「我他妈的都离开快一个小时了,就点一份猪肉炒麵是有多难炒蛤?你们动作慢摊贩就给我收起来啊,出来浪费别人时间干嘛?」 一旁的老闆娘被骂的委屈,登时红了眼眶,要是生活过得下去,谁愿意七老八十的还到夜市摆摊啊?那委屈的神情让男人更加暴躁,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们是不是针对我?蛤?讲话啊!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等我查到你祖宗十八代,保证落人干掉你啦!敢瞧不起我?」 男人嘴里还在碎念着,一旁路过的民眾听见他那吼声全都一个个避开,原先排队的队伍顿时一哄而散。方歆嫚握着背包的肩带,暗自思考该怎么化解现在的处境,眼前的男人是绝对激不得的,跟他硬槓只怕会有反效果。其实也不干她的事,直接走人也不是问题,可是放着两个老人家独自面对这种事,她良心实在过意不去。 还正想着,方歆嫚眼角瞥见男人从衣服里掏出什么东西,仔细看去却让她瞪圆双眼,拿在男人手上的,竟然是把水果刀! 「大哥!」顾不得危险,她连忙上前强硬的拖住男人的手,一张漂亮的脸赔着笑,努力安抚男人的情绪,「没事、没事吼大哥,人饿了难免火气大,和气生财嘛!我点的也是猪肉炒麵,老闆应该快做好了,我的那份先给你!」 男人还正在气头上,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一把将方歆嫚甩开,嘴里依然吼着:「敢瞧不起我,老子干掉你!看你还敢不敢瞧不起老子!」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手上的水果刀一把往老爷爷捅去,好不容易稳住平衡的方歆嫚连忙回头,那架式、那角度、那位子根本是要往老爷爷的头顶刺下去,摆明要置他于死地啊!不要—— 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子再次向老爷爷扑去,爷爷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推着往一旁踉蹌倒去,还是老奶奶接住他才不致于摔跤。可这头的方歆嫚闪避不及,刀子「噗哧」一声没入她的锁骨下方,冰凉感自胸前袭来,紧接着是难忍的剧痛,鲜血在她胸前绽开一朵花。 「杀人啊!快来救人!有人杀人了啊!」一旁原先吃瓜的民眾纷纷尖叫,男人慌乱的想拔刀,方歆嫚却死死扣着刀柄不让他抽走,开什么玩笑?要是他拔刀后再往她身上捅个几刀,她这条命还要不要? 虽然她也不知道被捅了这刀还有没有命能活……下…… 眼前一黑,方歆嫚踉蹌往旁边的柜子倒去,柜子本就不稳,撞击下上头的杂物全砸了下来,方歆嫚根本没有力气闪躲,只能下意识的护住头部。 锅子、碗、置物箱……眼尾瞥见不少物品,她只能暗自庆幸没有热汤热油,否则留下来的疤肯定难看。 而后眼前再次一黑,方歆嫚彻底失去了意识。 Chapter 12-2 我负责 方歆嫚被紧急送往医院,胸前的血流个不停,医护人员连忙替她掛上血袋,并送往手术室准备将刀子取出。她没有别的联络人,医院只好拨打公司的电话,潘姐被她吓个半死,急急忙忙的衝到医院等待。 五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志转暗,医生总算从里头出来,潘姐连忙迎上:「医生,方歆嫚她怎么样了?」 「你是方歆嫚的家属?」医生问着,待她胡乱点头才开口解释,「输了不少血,命算是保回来了,不过还是得注意休养……伤口肯定会留疤,疤的深浅就看病人的恢復状况,近期让她吃清淡一点的东西,等伤口拆线后才可以涂抹去疤的药物,否则容易发炎。」 「病人可能需要一至两天的时间才会转醒,伤口不轻,差一公分就刺到心脏了。」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潘姐柳眉紧蹙,不忘向医生鞠躬道谢,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方歆嫚躺在病床上,由护士推着准备进入病房。 瞧她那苍白的脸色,想也知道在鬼门关前绕了一遭。 方歆嫚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天花板,她一时间还没有回神,过了一会才想清事情的经过。 居然活下来了啊…… 她转头往四周望去,病房里空无一人,窗外的天色带着点橘,已是太阳下山之际。忽然想起报社的事情还没做完,她连忙回身想从柜子上拿过手机,却因为动作太急而扯动伤口,疼的她直冒冷汗。 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胸前传来的剧痛减轻,她才放慢动作伸手,手机的萤幕上有张便条纸,她将便条纸抽起,是潘姐留的话:「晚上报社有事,我晚点会再过来,其他事情不用担心,好好休养。」 心里一暖,方歆嫚将便条纸放下,拿过手机打开萤幕。解锁后,对话框跳出一堆讯息,有方毅煒的、有报社的、有朋友的、有同业的,还有……周誉霆的。 点开周誉霆的讯息栏一看,第一则讯息是早上十点传来的,他不是会在上班时间乱用手机的人,却传了一句:「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了?」 紧接着是十一点,周誉霆没等到她的回覆,再次传了讯息:「醒了吗?医生怎么说?」 十二点的放饭时间,周誉霆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每五分鐘打一次,病床上的方歆嫚忍不住狐疑,他电话打的这么勤,到底还有没有时间吃午餐?紧接着传来的讯息清一色的都是问她醒了没有、伤到哪里,最后一则讯息则是十分鐘前,他传了一句:「醒了跟我说。」 还正打算回覆,方毅煒的讯息栏从侧边跳出:「我看到你上线了,伤口怎么样?需要我回国陪你吗?」 方歆嫚暗自算了下时差,方毅煒现在应该在阿拉斯加进行旅游创作,当地时间跟台湾差了十八个小时,现在该是清晨才是,方毅煒只怕是担心她,所以连睡都没睡。她手指快速的敲下键盘:「我没事,还活着,就别回来一趟了。」 才刚传出讯息,病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她的病房门被人一把打开,她吓得往门口看去,便看见那个站在门口、抵着门框直盯着她的男人。 周誉霆喘着气,身上的西装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不过他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睁着眼,她醒了、她安全了…… 方歆嫚望着他那沉到不能再沉的脸色,还想着要怎么解释比较不会被骂,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便大步朝她走来——一把将坐着的她拥进怀里。 欸?被抱得突然的方歆嫚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明白周誉霆在担心,她故作轻松的说了句:「周警官,才两个礼拜不见,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 「……」 「人家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抱了我,你要负责吗?」 「我负责。」 ……什么?原本扬起的唇僵在嘴角,方歆嫚愣愣地眨眼、再眨眼,脑袋难得的不灵光:「你……你刚刚说什么?」 周誉霆没有多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沉沉的说了句:「我负责。」 他紧拥着怀里的女人,她的发香飘来,这才让他紧绷了一整天的情绪放松一点。知道方歆嫚重伤已经是今天早上的事,潘姐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空到医院一趟,他才知道方歆嫚居然出了事,甚至在当下都还没有醒来。 他急个半死,奈何今天正巧是他值班,怎么也走不开,而方歆嫚又始终联络不上,怎么看都是还没有醒,让他一整天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下午五点交班时间一过,他便急匆匆的从警局离开,直奔医院。 一直到那时他才发现,他害怕失去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方歆嫚的,也许是那一次次见她为了报导奋不顾身,那越挫越勇的模样与他过去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也许是在河畔谈心那时,他看见她眼里有光;又或许是在武陵那晚,他发现看见方歆嫚笑时,他会想吻她。 过往的每一次,当方歆嫚表明她的心意时,他总是用各种方式带过。他是警察,是随时有可能丧命的人,他不想另一半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他而心碎,也不愿自己爱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他逃避、他拒绝,始终不愿给出一个明确的答覆。 可是就在刚刚,他想通了,既然人早晚会有一死,为什么要放任时间流逝,而不是把握所拥有的时间相爱、珍惜有对方一起的每一天?若是人生苦短,又为何要拒绝其中的甜长? 所以……周誉霆歛下眼眸,拥着她的双臂再次收紧,这次他不躲了。她爱他,他负责;他爱她,所以他也负责。 若哪天歹徒绑架她,他会誓死保护她的安危;若哪天他不幸离世,他也相信方歆嫚能勇敢地活着。那些过去所担心的在死亡之前全不是问题,所有的爱、所有的喜欢、她的喜怒哀乐,他全都负责。 始终被紧拥着的方歆嫚静静的埋在他胸前,病房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过了好一阵子,她的双手缓缓攀上他的腰间,唇角挑起一抹浅笑。 好像……一不小心因祸得福了。 Chapter 12-3 那个位子不太方便 周誉霆拥着她许久,若不是墙面上的时鐘还在转动,方歆嫚差点就要以为时间定格。一直到他实在抱得太紧,左胸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才轻推周誉霆的胸膛:「周誉霆……会痛。」 方歆嫚可以感觉到原本拥着她的男人身子一僵,下一秒周誉霆瞬间弹开,手足无措的上下打量着她:「抱、抱歉,我太用力了,你哪里痛?需要止痛药吗?」 见着他这模样,方歆嫚忍不住笑,一向冷静沉着的周誉霆能这么紧张,肯定……很担心她吧。心里一暖,她连忙拉住周誉霆的手:「没事,只是压到伤口而已,过一下就不痛了。」 周誉霆眉头皱着,依旧担心:「我去找护理师过来检查。」 「欸,潘姐有交代。」她点出潘姐的讯息,转过手机给他看。方才在察看讯息时她便看见了,只是周誉霆突然跑进来,她根本还没时间回覆,「医院说我这次失血过多,要是晚上醒了就先多休息,隔天早上再做其他检查就可以了。」 听到「失血过多」四个字,周誉霆的脸色瞬间沉下,薄唇不悦的抿起,方歆嫚心里喀噔一声,完了,要被骂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周誉霆沉着声开口,不过语气还算是和善:「我跟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仁问过了,你没事跑去挡刀干嘛?」 「欸欸欸,周警官,你讲话要有凭有据啊!」方歆嫚据理力争,「我不是逞英雄挡刀,是看到刀子往老爷爷那边刺下去,想说能不能尽力救下……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不也是飞奔到卡车前救下陈正吗?只是刚好这次运气比较差一点,我没来得及躲——」 「运气差了点?运气差了一点就快要了你的命。」他紧盯着她的眼里全是担忧,却又忽然缓下语调,「我听潘姐说刀子刺进胸口,伤到哪里了?」 方歆嫚闻言挑高眉头:「你要看吗?」 周誉霆压根没多想,一心只担忧她伤口的状况,肯定的点头:「我看。」 方歆嫚倒也不以为意,反正伤口是在锁骨下,离胸前还有一段距离,总是可以技巧性的遮着,何况也没什么好怕周誉霆看的。 她抬手解开病服的第一个扣子,周誉霆却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止住她的动作,手忙脚乱的替她将扣子扣上。耳根子在几秒间转红:「那个……那个位子不太方便,我还是不看了。」 噗……方歆嫚忍不住笑了出来,偏偏喷笑的举动扯动伤口,疼的她面部扭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脸部神经失调。见她那模样周誉霆跟着蹙眉:「别笑了,伤口痛还笑?」 「嘶……那我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能笑吗?不是这样的吧?」方歆嫚直抽气,那把水果刀真的有够利的,而且印象中那个刺青的大哥是从口袋里拿出刀子的,到底为什么那把刀放在口袋里不会割到他啊? 「也只能这样,而且你这样也没办法跑新闻吧?」周誉霆走到旁边端了一杯水给她,「早上跟潘姐通电话的时候,潘姐说已经跟你们社长谈过了,这阵子会让你负责文书的工作,快夏天了容易出汗,你在冷气房里伤口比较不会发炎。」 噢……方歆嫚不甘愿的扯着嘴角,文书工作不外乎就是排版、校对等较为呆版的职务,连新闻都不能跑,简直无聊透顶,她还打算跑一个土地案的说…… 不甘愿归不甘愿,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还是选择点头应下。喝了口方才周誉霆递来的水,她想起什么似的无奈轻笑:「欸,周誉霆。」 「嗯?」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认识之后,最常碰面的地方好像是医院?」 周誉霆一愣,开始回想他们认识后进医院的次数,毒贩逮捕、施教授在冷冻库冻昏、方毅煒从瓦堆中被救出、陈正绑架她、这次方歆嫚受伤……光是他能够想到的,就足足有五次之多:「……这是孽缘。」 听到这话,方歆嫚笑着凑到他眼前:「嗯,是孽缘,所以周警官,你后悔了吗?」 周誉霆无奈的望着她那闪着光的双眼,不甘愿却还是回了句:「不后悔。」 还正说着,周誉霆的眼神忽然又往她的胸口看去,自始至终都掛心着她的伤势:「伤口……很深吗?」 Chapter 12-4 吻得专注 「我也不知道,我刚醒,还没看过伤口,不过是水果刀刺的,肯定不浅吧,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痛。」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一定会留疤就是了。」 周誉霆没错过她那一闪而过的失落,一双眼紧盯着她的脸,方歆嫚是个爱美的女人,这点他从认识后不久便略知一二。她的确不是走到哪里都要补妆、随时照镜子的人,不过对于自己的外貌还是有基本的要求在,今天刀子虽然不是捅在她脸上,胸前的疤依然能让她耿耿于怀。女孩子总爱漂亮,锁骨下方的位子……只怕稍微穿个清凉的衣服或泳衣,疤痕便会尽显在眾人眼前。 轻叹口气,周誉霆向前将她抱进怀里,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这两天我留下来陪你。」 欸?虽然眷恋于他的怀抱,方歆嫚依旧将他推开,眉头轻蹙:「你没有班吗?不用为了我请假。」 「我接下来两天刚好排休。」周誉霆沉声说着,警方的排假本来就不固定,怕临时有变故不能请假,他便没有跟她说。原本还打算问她要不要出去玩的,却得知方歆嫚出了事。 方歆嫚轻点点头,周誉霆瞥了眼她依旧发白的唇色,忽然想起她失血过多,医生叮嘱她多休息的事:「好了,你该休息了,睡一下。」 「蛤?我已经睡了两天了,哪还睡得着啊?」见他不容反驳的神情,方歆嫚咬牙,「好好好,睡就睡,但我先回完公事的讯息总可以吧?」 周誉霆一顿:「要回多久?」 「半个小时?」 知道她对工作的坚持,周誉霆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坐到一旁的陪病床上,方歆嫚这才得以好好处理公事,往时间一看,距离她醒来居然过了一个多小时,偷偷瞥了周誉霆一眼,难怪人家说情侣在一起的时间是度年如日,一点都不夸张。 打开讯息一个个回覆,潘姐的、社长的、同事的、属下的、採访对象的、以前同事的……各式各样的讯息一股气跳出来,除了少数是工作相关的洽谈,其他都是对于她伤势的问候,她还想着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上网一查才发现,当天夜市里的纠纷被全程录下,不少媒体大肆转传,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的身影。 一般民眾可能不知道,可是身为媒体同业,其他记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她的,也难怪她一下子变成记者圈的红人。回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讯息,留意到一旁的周誉霆没有动静,方歆嫚抬头往他望去,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陪病床离她很近,几乎只有一步的距离,她下了病床一个探身凑到周誉霆旁边:「在看什么?」 「……方歆嫚,你这样很危险。」周誉霆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的唸着,一隻手扶着她坐到陪病床上,「要是扯动伤口怎么办?」 「好啦,我下次会注意。」她敷衍的回道,见他没有想要遮挡的意思,方歆嫚望向他的手机萤幕,这一看却让她愣了愣,「这是……」 她忍不住上下滑着页面,最上头的搜寻引擎打着「舒痕胶」三个关键字,往下一滑清一色的都是去疤用品介绍。尤有甚者,由于瀏览过的页面顏色会变得不同,她得以看见周誉霆在过去半个小时里爬过的所有推荐贴文。 他居然跑去做功课了…… 「我想说虽然会留疤,不过应该有办法能稍微消除疤痕,问了同事才知道舒痕胶这个东西。」他认真的说着,似是承诺,「我还没看完,等爬完文再去药局买。」 方歆嫚怔怔的望着他,好一会才扬起浅笑:「好。」 见她笑了,周誉霆这才安了心,放下手机,他可没忘记医生交代方歆嫚要早点休息的事:「好了,你该睡觉了。」 一句话打破方才浪漫的气氛,方歆嫚没好气的扯着嘴角,果然木头还是木头。站起身子回到病床,她扯过被子盖上:「晚安。」 # 半夜两点,陪病床上的周誉霆忽然睁眼,望向病床上的女人,见她的呼吸平稳,他这才放轻动作从陪病床起身,缓步走到她床边坐下。 方歆嫚是半坐半躺着睡的,晚上乔了很久,只有这个姿势最舒服,也最不易扯动伤口。而为了让方歆嫚好睡一点,病房内的日光灯早已关上,只剩床头的黄色小夜灯照着她的睡脸。 大手往她额间一探,医生交代过这几天要注意伤口有没有发炎,她的额温正常,应该没有大碍。 嗯?方歆嫚被他的动作吵醒,一双眼缓缓睁开,却因为黄光刺眼而瞇起:「周誉霆,怎么了?」 「起来看看你有没有发烧。」他轻声说着,一边替她将掀起的被子盖好,「你继续睡。」 方歆嫚听见他的话一顿,一双眼望进他眼底,下一秒扬起浅笑,一个探身向前吻上他的唇。 周誉霆瞪大双眼,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连手都不知道该摆哪里。过了好一会,感觉到他始终没有回应,方歆嫚向后退了一点,双手勾上他的颈间,开玩笑的道:「周警官,你这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女朋友多没有魅力,就连投怀送抱你都无动于衷。」 周誉霆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她眼底那明媚的笑意,他总算歛下眸子,低头吻上。由浅吻至缠绵,他吸吮着她的上唇,一隻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的诚挚而急切,拥着她的手也没忘了放轻力道,免得她的伤口被压疼。 他们吻得专注,以至于没有发觉,刚从报社下班的潘姐站在病房门口,而后浅浅一笑,后退一步把门关上。 窗外的夜鶯一如往常的高鸣,春末的晚风呼呼吹着。夜很深,爱也就此扎根。 Chapter 13-1 你不吃醋? 方歆嫚的伤实在不浅,等到伤口癒合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胸口不出所料的留下了不浅的疤痕,她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都发生了,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们两个的工作都忙,别说是一起过节了,连吃个晚餐都有困难,平常也只有周誉霆排休时能一起出去,不过……去的都是一些神奇的地方。 週日下午,方歆嫚在跑步机上踩着步伐,周誉霆则在不远处练胸推。望着玻璃窗上映着的身影,方歆嫚忍不住轻笑,稍早她得知周誉霆今天上晚班,随口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到健身房健身,他们两个便就这样跑来了。 到健身房约会会很奇怪吗?方歆嫚想着耸了耸肩,她是不觉得啦! 跑得差不多了,方歆嫚从跑步机下来往周誉霆的方向走,胸推器材的旁边是卧推区,方歆嫚逕自躺上椅子,还正准备举起槓铃,周誉霆忽然一把按住她的手:「等一下。」 「干嘛?」她不明所以的起身,却见周誉霆从槓铃上拿下两个槓片,让她轻挑眉头,「……你觉得我举不起来三十公斤?」 「嗯。」他简短的回了一个音节,一边将取下的槓片放到一旁,丝毫没管方歆嫚那双瞇起的漂亮眼睛。 「周誉霆,我每次都是举三十公斤的。」她无奈的望向他,「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 「你伤口刚好,之前怕伤口裂开,已经两个月没练了不是?」他说着蹲到她旁边,「一个礼拜没练肌肉就会退化,何况是两个月?只取五公斤下来已经很客气了。」 「……」方歆嫚被他的话堵的一噎,好一阵子都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扯着嘴角再次躺下,双手握住槓铃,往上望去,周誉霆的手在旁边虚扶着,一双眼始终专注盯着她的动作。 莫名的有点帅。 将心思拉回,方歆嫚深吸一口气举起槓铃,而后手臂慢慢弯曲,直到两手手肘呈现九十度角为止,举起、弯曲,来来回回做了十二次,而周誉霆也始终在她身边护着。 等方歆嫚安全放下槓铃时,额间早已渗出细汗,周誉霆望着这幕暗自挑眉,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举得起三十公斤,瞧她举到最后几下手都在抖,要是刚刚没有降重的话,槓铃只怕就直接砸到她脸上了。 「练够了吧?都快三个小时了。」他看了眼手錶,「我晚上八点的班,换个衣服我们去吃饭?」 「嗯,好啊!」方歆嫚拿起搁在一旁的矿泉水,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更衣室的方向走,「你想吃哪家,天气好热,我们——」 「欸,刚刚那个女生好漂亮。」她的话被路过的两个男生打断,自以为是的悄悄话说得大声,「不过胸前好像有个疤。」 「我有看到,真的可惜了,不然实在是极品。」另一个男人叹口气,「露胸的衣服都会显疤,浪费了好身材。」 周誉霆一张脸顿时沉下,实在不懂这种评论女生身材当话题的风气从何而来,对于一个不认识的人品头论足,简直荒谬又可笑。 还正想着,一隻手忽然握住他的,周誉霆回神一看,只见方歆嫚站在他身旁,带着笑的脸一如往常的自信:「周誉霆,你脸色也太差了吧,是生气还是吃醋?」 周誉霆听着一愣:「吃什么醋?」 「他们对你女朋友的身材很满意欸,你不吃醋?」 「不是……」周誉霆一时语塞,望着她胸前的疤痕,伤才刚好,疤肯定会转淡,只是还是需要时间,「他们刚刚说你的疤……」 方歆嫚轻笑,勾起他的手往更衣室走:「我有听到啊,没品的人跟他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就凭那副嘴脸,难怪他们没有女朋友,你有。」 一句话让他的心情转好,周誉霆任她拉着往前走,两人在更衣室前分开,方歆嫚拿着衣服走进更衣间,由于是假日的关係,里头排满了等着换衣服的女孩子。方歆嫚加入排队的队伍中,站在她前头的女生往她瞥了眼,却在看见她胸口的疤时一惊,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很痛吧?」 嗯?方歆嫚倒也不忌讳,轻笑道:「被捅的当下还蛮痛的,我还差点掛掉,不过已经好啦!现在已经不痛了。」 「那个疤好深……」 「嗯,是蛮深的。」方歆嫚大方地耸肩,「感觉很难完全去掉,不过这个疤救了一个人的命,我觉得挺值得的。」 或前或后的女人听着她们的对话纷纷围上,左一言右一语地分享去疤的方法,还有人表示朋友是开医美诊所的,如果想要去疤可以替她打折,却被方歆嫚客气地回绝了。 走进更衣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方歆嫚扬起自信的笑,去疤药物还可以试试,不过医美就真的不必了。 方歆嫚就是方歆嫚,她接受全部的自己,无论好的坏的。而且她知道……周誉霆也是。 好不容易走出更衣室,周誉霆早在外头等着,一个拿着手机讲电话的女孩从旁边经过,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欸,下个月情人节,你跟你男朋友打算怎么过?」 方歆嫚没对她的话上心,拎着包包率先往健身房的大门走,反倒是一旁的周誉霆抿着双唇,犹豫了一会才拉住她的手:「方歆嫚。」 「嗯?」她狐疑的回过头,只见他那满脸严肃的神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警局临时有事,「警局有事吗?要是有事你先走没关係,我再自己回家就好。」 「我……」他欲言又止,「下个月的情人节,不一定能陪你过……应该说有九成的机率不能陪你。」 方歆嫚听着笑了,一把拉过他的手继续走,好一会才开口:「我不是说过了吗,在跟你交往之前,我就考虑过这些事了。」 「我不用你陪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她说着一顿,「你是百姓的周警官,也是我的,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Chapter 13-2 情人节快乐 一个多月后,每年一度的七夕情人节风潮再次兴起,走在街边都能听见情侣们谈论着该到哪里去约会,哪间餐厅、哪个景点,好像生活中最重要的便是这件事情。 对于情人节,方歆嫚倒是不怎么在意,大概是小时候曾在战地待过的原因,儿童节、圣诞节这种大节庆她从没过过,看遍生死后只觉得过年过节都只是小事,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讲究这些,再加上周誉霆平日里也忙,情人节这种时候案子更是层出不穷,能一起过节的机率少之又少,她也就把情人节这件事拋到脑后。 没想到就在七夕当天凌晨一点,刚赶完稿的她忽然收到周誉霆的讯息:「睡了吗?」 方歆嫚眉头微挑,动手回了句:「还没,刚赶完稿。」 「那……要不要出来走走?」 方歆嫚瞥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是有点晚了,不过今天是星期日,早上又不用上班,有什么不可以的? 「约哪?」 另一头的男人一秒已读:「我在你家下面等你。」 居然已经到了?方歆嫚也没有迟疑,拿过钥匙和简单的包包出门,一到大楼门口果然看见熟悉的车。 她开门入座,系安全带时不忘好奇的往他望去:「你怎么这个时间来找我?」 「我这礼拜都是下午两点到半夜十二点的班。」他说着发动引擎,打了方向灯驶上车道,「今天七夕、明天你生日,想说晚上没办法陪你、白天你又要上班,乾脆现在约你出来。」 方歆嫚倒是听出了不同重点,有些讶异的望着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明天是我生日?」 他们认识约两年的时间,不过一年前他们的关係依旧剑拔弩张,她生日时连提也没提,后来他们关係转好,她也没跟周誉霆说过自己的生日——那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一旁的男人明显一愣,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脸书有通知。」 他说着心虚的别开眼神,其实她的生日是在半年多前无意得知的,那时他滑着方歆嫚的社群,翻到下面看见她的庆生照,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便记录下来。 一旁的方歆嫚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轻耸耸肩跟着望向前方的道路:「那周警官,大半夜的,你要带我去哪里过节?」 一向有问必答的周誉霆难得的没有答覆,只是挑着浅笑说了一句:「你等等就知道了。」 二十分鐘后,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方歆嫚望着外头的风景一愣,这地方不就是周誉霆当初替她挡枪住院时,她为他庆生的河畔吗? 她回过神来跟着下车,便看见周誉霆关上后车厢,一手拿着白色塑胶袋,空着的手则牵住她的,领着她往河堤走。 「那袋里面是什么?」在河堤坐下时,方歆嫚终于忍不住问了,看那个大小不像是蛋糕,更不可能是鲜花,可是周誉霆又特地带下车来,肯定有它的用途在。 周誉霆在她旁边坐下,双手解开塑胶袋上的结,方歆嫚往里头望去,居然是整袋的啤酒和零食? 周誉霆这才开口解释:「你之前在这里帮我庆生的时候,跟我说喝啤酒吹风是成人式的浪漫,我才想说带你回来这里过节。」 噗……方歆嫚一秒笑得前翻后仰,一直笑到肚子都痛了还停不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眼底依然带着笑意:「你也太可爱了吧!可是周誉霆,你是开车带我来的欸,这样怎么跟我一起喝酒?」 周誉霆听着一愣:「啊……我忘了,那、那你喝就好,我在旁边陪你。」 嗯……她望着那袋啤酒沉思,想了会才拿起其中一罐:「那我今天先喝一罐,剩的等哪天我们一起喝。」 周誉霆望着她的脸,明白她是想跟他一起,最终歛下眸子頷首:「好。」 方歆嫚这才拉开铁铝罐的环,昂起头将里头的啤酒灌下。喝完一瓶啤酒时,她的唇角扬起满足的笑意:「不过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已经过了二十岁,居然还有凌晨两、三点在河堤跟人喝酒的这天。」 周誉霆望着她的眼里染上柔情,声音却一如往常的沉着冷静:「那以后每年我都带你来这里?」 方歆嫚「嘶」了很长一声,忽然转头望向他,眼里藏着狡詰:「不然这样,下一个情人节的惊喜我来准备好了,就……四个月后,二月那次?」 周誉霆望着她许久,頷首表示同意。与此同时,河的对岸传来「砰」的一声,两人同时错愕的往对面看去,只见河的那头放着烟火,隐约还能传来女孩子的惊呼声,绚丽的色彩染上河面,原本普通的河堤顿时变得浪漫万分。 她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繽纷色彩,左手悄悄牵起周誉霆的右手,两人十指紧扣,成了喧闹中定格的一角。 「方歆嫚。」烟火才放到一半,周誉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她,一直到她回神转过头来,他才望着她的双眼说了句,「情人节快乐。」 而后眼前的女人笑了,带着酒气的红唇凑近,在他的唇上轻啄一下:「情人节快乐,周警官。」 Chapter 13-3 我爱你 那晚他们直到凌晨才回家,夏日的天空不过四点便开始泛白,方歆嫚洗了个战斗澡便把自己摔进床里,疲倦的脸上带着笑意。跟周誉霆在一起,即使再累也都是快乐的。 生日当晚,方歆嫚早早便结束工作回家休息,不忘买了瓶红酒回家犒赏自己。曲起双腿坐在沙发上,望着透明高脚杯中的宝石红色液体,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歛眸抿唇。 她的父母感情很好。 在战地的那九年,扣除她没有记忆的婴幼儿时期外,每年到了结婚纪念日,爸爸都会想办法弄到一瓶红酒,两个结婚数年依旧恩爱的人坐在餐桌前庆祝。偶尔遇到需要到防空洞躲避的情况,父亲便带着那瓶红酒进防空洞,邀请里头或害怕或麻木的人们一同庆祝,也顺便放松心情。 小时候还不懂事,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要坚持每年都要喝到红酒,明明在战地里红酒是如此难得的存在,甚至跟战场一点都搭不上边。那时父亲只是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跟妈妈结婚的那年我就答应过她了,每年的纪念日都要买红酒一起庆祝,这是承诺,也是信任,爸爸不能食言。」 可该是恩爱一生的夫妻死在恐怖份子手里,人头落地的那刻,白头偕老的承诺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叮咚的门铃声响将她从思绪中抽回,方歆嫚往电话桌上的小圆闹鐘望去,晚上十点,这时候谁会来她家?所有庆生摊都在前几天结束,周誉霆要值班也不可能过来,那么还能有谁? 将红酒放到桌上,方歆嫚一把将门拉开,却看见熟悉的身影提着纸袋站在外头,她愣了愣:「你……你不是要上班吗?怎么过来了?」 「我学弟说交往后的第一个生日必须陪女朋友过,所以……」他说着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方歆嫚瞭然的哦了一声,望着他的眼里满是笑意:「所以你学弟就自告奋勇的跟你换班,让你来陪我庆生了?」 「嗯。」他说着望向她身后,「现在方便吗?」 「你来的话,任何时候都是方便的啊!」她将大门全开,侧身让他进屋,关上门后不忘到厨房倒了杯红酒给他,「你开车来的吗?不然……要是太晚了没有捷运就在我家睡?反正我家有客房。」 周誉霆接过红酒的手一顿,好一会才回了一句:「好。」 方歆嫚坐到他身边,周誉霆早在她去倒红酒时拆好蛋糕,她伸手拿过附赠的塑胶刀便要拆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欸,你还没吹蜡烛许愿。」 她失笑,侧首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我以为你会觉得,都已经成年了就不必吹蜡烛许愿了。」 「你之前不是说小时候在战地都没办法过生日,就当长大了补回来。」周誉霆说着从纸袋里拿出打火机,将蜡烛插上点燃,一边往四周望去,「电灯电源在哪?」 见他那认真的神情,方歆嫚有些动容,起身走到门边将电源关上,下一秒蹲在蛋糕旁的男人抬头望向她:「那个……我学弟说生日一定要唱生日快乐歌,但我很少唱可能唱的不好,你别介意。」 方歆嫚微微一笑浅短頷首,沉沉的歌声便接着传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短短一曲间,方歆嫚缓缓走回沙发旁,拉着周誉霆一起坐下,没一会周誉霆唱完了歌,望着她的侧脸开口:「许愿吧。」 方歆嫚想了很久才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开口:「我只想许两个愿望,第一个希望身边的人健康快乐,第二个是——」 她说着一顿,缓缓睁眼放下双手,直起身子望向一旁的男人:「希望我的男朋友,可以每天都平平安安地下任务,完完整整的回到我身边。」 周誉霆盯着她的脸,点了点头:「我会的。」 四眼相对,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一直到能够感觉到周誉霆的鼻息,方歆嫚才缓缓闭眼,任他吻上她的唇。 一开始的吻仅是浅短的轻碰,也不知道从哪时候开始变了调,两人唇舌交缠,时不时睁开的眼都有些迷离。周誉霆微微睁眼望着双眼紧闭的她,大概是方才喝了红酒的关係,在她双唇间还能感觉到红酒的味道……有些醉人。 出于本能似的,周誉霆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而她的手则攀上他宽阔的后背,窒息感一阵一阵传来,甜蜜而危险。 吻着吻着,她的柔荑滑过他的后背,不知不觉地挪到前方攀上他的胸膛,开始解开周誉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感觉到她的动作,周誉霆迟疑了一会,还是选择抓住她的手退开她的红唇,确认性的问了句:「可以吗?」 还以为他要拒绝的方歆嫚扬起笑,轻声说了句:「当然可以。」 他没再多话,再次吻上那泛着晶莹的唇,扣着她后脑勺的手向下滑过她的后背、腰际,似是安抚;方歆嫚的手也没间着,继续方才解扣子的动作,没一会便把他的扣子全数解开,一手抚上他健壮的胸膛,惹得周誉霆身子一僵。 向后退开一点,两人同在喘气,大概是洗完澡的关係,方歆嫚今晚穿着居家休间长衬衫,修长的双腿在衬衫下若隐若现,虽然知道里头肯定穿了短裤,却还是让周誉霆的双眸沉下几分。 那双大掌总算开始办正事,略显笨拙的解着她衬衫的扣子,唇上的动作也没间着,往下在她颈间轻啄,搔痒的感觉惹得她颤慄,轻哼了声:「周誉霆……」 她的扣子才解开两颗,他闻声缓缓睁眼,却恰巧从她领口瞥见里头的光景,忍不住暗咒一声,里头穿什么都好,可她居然穿了黑色的,要是在光照下该有多透? 「叮咚——」 门铃声响,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顿,周誉霆退离她的颈部,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去开门,谁知道方歆嫚根本不想理门外的人,捧起他的脸说了句:「别理他。」 她说着再次吻上,下一秒门铃声再次响起,两双遭情欲染上的眸子被迫恢復清明,周誉霆无奈地轻笑,向后退开她的身子:「还是去吧。」 方歆嫚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扣起方才被他解开的扣子,踩着拖鞋老大不爽的往门口走去。 一打开门便看见熟悉的女人站在外头,方歆嫚的火气也顿时消了一半:「潘姐?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生日礼物啊,今天忘了带到报社了,想说乾脆直接送到你家给你。」潘姐说着递上袋子,「里面是红酒跟护手霜,护手霜是你之前提过很喜欢的牌子,刚好看到了就顺手买给你。」 方歆嫚接过纸袋才正要道谢,潘姐一双眼望向她身后,即使她的门半掩,潘姐还是看到放在门口的那双男鞋:「欸、我……」 她结巴了好久,才尷尬地凑到她耳边问了句:「周警官在里面?」 见她发现了,方歆嫚也没打算瞒,无奈地朝她点头,潘姐一时间瞪大双眼,下一秒说了句「抱歉打扰了」便飞也似的离开,连电梯也不搭,打开楼梯间的安全门便往下跑。 方歆嫚轻笑,回身走进屋里时,周誉霆的衬衫早已扣的整齐,两人无奈地对视着,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将潘姐送的礼物放上沙发,气氛已经被打断了,现在要继续下去也显得奇怪,方歆嫚索性拿起刀子,却在切下蛋糕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身旁的男人:「周誉霆。」 见他望了过来,她才挑起浅笑说了句:「我爱你。」 他愣了愣,耳根子稍稍转红,说话前还轻咳了一声:「咳……我也是。」 他说的小声,正在切蛋糕的方歆嫚没能听清,又问了次:「你说什么?」 「我也爱你。」 Chapter 13-4 他的反常 那晚周誉霆睡在她家客房里,两人隔着一道墙入眠。隔天一早,当方歆嫚醒来时,客房里早已空无一人,客厅的桌上摆着字条,上头是他强而有力的字跡:「警局临时有事,记得吃早餐。」 抽起那张字条,方歆嫚抿了抿唇,将它放上一旁的电话桌,逕自回身换衣服准备上班。心底难免有些担忧,可是没办法,这就是周誉霆的工作,她只能自己调适心情。 将自己全新投入工作当中,她开车南下,跑了整整一个多礼拜的报导,这期的题材撰写的有些不顺利,方歆嫚跑到各地请教许多专家,一直到交稿前一天才有十足的把握写出定案。 回到报社将稿件校订寄出后,方歆嫚无意间瞥见办公桌上的小月历,居然……已经一个多礼拜没见到周誉霆了。 警察的工作本来就忙,见不到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交往五个月来,周誉霆就算再忙都会传讯息报平安,这几天却连封讯息都没收到,这让她有些不安。原本还想着打电话过去,又怕不小心打扰他工作,她也只好作罢。 当晚八点,方歆嫚踩着步伐走进大楼,才正要从包包里掏出钥匙,便看见一楼的会客区坐着熟悉的人:「……周誉霆?」 原本严肃望着桌面的男人顿时抬起头来,在看见方歆嫚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沙发上起身大步朝她走去,拉过她的手一把抱进怀里。 欸?方歆嫚一怔,被他抱着该是开心的,可是她却皱紧眉头,总觉得周誉霆的状况……有哪里不对。 他不是擅长表达情感的人,甚至被她亲一下就会不知所措,交往来也只有庆生那天有比接吻更为亲暱的举动,更别说他不是喜欢在眾人面前放闪的性格……可如今他却在一楼大厅将她抱个满怀,她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周誉霆。」她原本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安抚性的拍拍他的背,「要不要先上楼?」 抱着她的男人一顿,好一会才松开拥着她的手,一双眼望进她眼里,最终歛眸表示同意。 方歆嫚拉起他的手,两人一同搭电梯上楼,方歆嫚望着电梯门映着的两人,她没有错漏……周誉霆今天没穿西装。 今天的他穿着一身日常服,一件简单的短t加上深色长裤,原本就精壮的男人更显高挑。望着他那一身装扮,她忍不住问:「你来找我怎么不说一声?我可以早点回来帮你开门。」 周誉霆想事情想得出神,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哦,我想说你报社可能还有事情要忙,我在一楼等一下没关係。」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方歆嫚从包里拿出感应卡,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我改天给你一张感应卡好了,这样要是你来我家就可以直接进来,不用在会客区等我,搞得好像外人一样。」 周誉霆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不过今晚的话相较于往常又更少了一点,就连交谈也是她说两句他回一句:「……好。」 她望着他那副模样抿唇,知道周誉霆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偏偏他不愿讲,若是硬要他说也很奇怪。她闷闷地走进厨房倒水,端着两杯水从厨房出来时,周誉霆还神色凝重的盯着她家墙面,丝毫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将水杯塞进周誉霆手里,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随手转了个频道便回身靠上周誉霆的肩头,一双长腿跟着窝进沙发里,而周誉霆也没有推拒,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另一手的水却连喝也没喝过。 「……周誉霆。」她发呆般地盯着电视,她不小心转到广告台了,不过算了,她开电视本来就不是为了看节目,「要是有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你分担,你知道吧?」 「我知道。」 他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便再也没有开口,正当方歆嫚有些恼火时,他却忽然将手上的杯子放到桌上,接着从背后抱住她:「方歆嫚。」 她被抱得突然,缓缓回过头看他,只见周誉霆整颗头靠在她肩上。轻叹口气,方歆嫚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整个人都好反常。」 周誉霆那双锐利的眸子望着她的,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开口。良久,他歛下眼眸缓缓摇头,决定把那些话吞进肚子里,彷彿那样就能变得安全:「我没事。」 「叮咚——」 讯息声响,周誉霆这才松开环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讯息,却在看到讯息后脸色又差了几分。 「局里临时有事,我先回去。」他沉声说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方歆嫚也不好说什么,抿着唇点了点头,起身送他离开。 他穿上鞋子打开大门,在离开前又抱了她一下,说出来的话却让方歆嫚更加不安。 「等我。」 Chapter 13-5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晚,方歆嫚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誉霆的反常,她的眼皮跳了整晚,心里也始终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她实在睡不下去,索性梳洗打扮一番提早上班。带着烦闷的心情走进公司,远远的便听见社会部里的八卦声,她不是爱八卦的人,还想着直接略过,熟悉的人名却让她停下脚步。 「你们听说了吗?常到报社的那个周警官被停职调查,而且上头命令严查,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 「听说了,好像上礼拜就出事了,他的长官一直护着,可是还是没保住……是昨天停职的对吧?」 「对啊,昨天下班前下的命令,不知道会不会是得罪到谁了。」其中一名新来的女职员说着,「周警官为人清廉,一向都公事公办、嫉恶如仇,虽然前阵子常来报社,可是也没有不恰当的利益往来啊!」 「唉……大概是因为——」 「你们刚刚说什么?」职员的话被方歆嫚打断,她听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难掩激动地问着。 忙着间聊八卦的人们根本没发现提早来报社的她,在听见她的话后一个个僵在原地,这声音是…… 见办公室里的人各个止住声音,心里的不安也跟着扩大,她难得的沉下脸色,一双眼凌厉的环视一圈:「你们刚刚说什么,周誉霆发生什么事?」 还是没有人敢开口,方歆嫚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他们不说,她打给周誉霆问个明白不就知道了?难怪他昨天这么反常,难怪他离开前叫她等他…… 一隻手忽然压住她的,方歆嫚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潘姐。潘姐显然是得知了消息,沉重的摇摇头:「嫚,这条新闻还没被爆出来,警方上级有人压住了,只是内部还是有人走漏风声。」 「你们刚刚说周誉霆被停职调查……」方歆嫚咬着牙开口,「是真的吗?」 实在瞒不下去,眾人对视了一眼,犹豫后点了点头。方歆嫚缓缓闔眼,心里已经猜出九成,却还是不甘愿的问了出口:「为什么?」 「因为……」美编欲言又止,这话该说却也不该说,方歆嫚是当事人,有权知道真相,可是真的让她知道了,她该有多难受? 最终,还是她缓缓睁眼,哑着嗓子自己说出了答案:「因为我?因为他跟记者交往?」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就连潘姐都别开眼神没有说话,然而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这时候慌乱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消息预计什么时候放出来?」 「两周后。」潘姐抿唇,警方上级压着,碍于长官的面子,各家报社一时间还不敢乱报,只是真想唬弄过去也显得困难,何况……周誉霆这次是被人针对的。 潘姐歛下眼眸,就她所得知的讯息,周誉霆由于工作表现优异、破案能力又强,警署的上司有意提拔,可偏偏另一位同仁也想升官,便藉由管道投诉周誉霆与记者交往甚密,疑似有走漏消息等情事发生。 而上级哪管方歆嫚是哪种记者,气得命令严查,周誉霆的上司保了他一阵子,偏偏想升官的那位同仁也不是省油的灯,透过父母亲在局里的关係处处刁难,周誉霆的上司想保他也是无能为力。 「嫚,即使警方有再多人压着消息,记者界的共识就是两周。」潘姐沉重的说着,眼里带着不甘,「两周后,就是腥风血雨往周誉霆扑去,眾人舆论、各界挞伐甚至议员作秀,都有可能。」 「所以你们有两周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潘姐说着一顿,「我不希望你们分手,可是……」 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他们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在媒体界的定位,也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没伤过谁、没害过谁,努力的做着每一期的报导、努力把最正确的新闻带给大眾——即使愿意关注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他们知道自己是谁没有用,因为这个社会不知道、因为这个社会始终抱着「不读书当记者」、「记者的新闻没营养价值」的观念在看待这个体系。 明明就是灰色地带大于黑白的世界、明明人人口中说着人情味,又为什么在这个社会里,竟有这么多的非黑即白? 身处于同一个行业的,就一定是同一种人吗? 他们想辩驳,但是在嗜血媒体过多的社会里,他们的辩驳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用都没有。 想着,潘姐的嘴角笑出一抹嘲讽,一如当年。 「我知道了。」听到这里,方歆嫚倔强又淡漠的说着,转了个身往生活部的方向走,打开桌机开始撰写这期的报导,「工作吧,其他的我会处理。」 Chapter 13-6 周警官,我们回家吧 说是要处理,其实她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处理方式。她不能动用人脉去让媒体帮周誉霆洗白,其他的记者也知道不行。倒也不是他们怕事,只是在这个当口,动用人脉洗白才是不智之举,一来显得欲盖弥彰,二来更有机会让对方抓到把柄。 可是要她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周誉霆蒙羞,她也真的做不到。 周誉霆没跟她说过这事,如社会部的眾人所说,这件事应该早在一周前便开始发酵,可是在她南下跑报导的这段时间里,周誉霆什么也没说。 她有些气愤,有些懊恼,有些想要鑽牛角尖,可是当她深思周誉霆不愿告诉她的原因,一颗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说穿了,不就是怕她担心自责吗? 她不想多问,所以只能等,等两周后的舆论、等周誉霆告诉她、等她想到办法的那天。 可她到底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不过等了一个礼拜便让她浑身烦躁,请人向周誉霆的同事打探他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让她有些错愕。 晚上六点,方歆嫚站在街角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不远处有一家小吃店,据说是周誉霆的师母在这几个月开的,在她带周誉霆找到师母后,师母总算有勇气回到北市开店,而这家店的招牌依旧是熟悉的名字——老公的酸菜拉麵。 大概是距离太远的关係,没有预想中的扑鼻酸菜香,可她依然站在骑楼下,望着那个一周没见、让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周誉霆站在洗碗槽前,里头其中一组客人步出,周誉霆有些生涩的点头道谢,将钱收妥后步入店内收拾餐碗。而后将脏乱的碗盘放进洗手槽,将里头的汤碗依序洗净、冲水、擦乾,同样的动作做了许久,却不见他有半点不耐。偶尔水龙头的水不小心开得太大,盘子的水便这么溅上他那刚毅的脸庞,狼狈的模样让她有些想笑,却也有些想哭。 她就这样在街角看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只知道天暗了、只知道自己红了眼眶、只知道脸上难得地留下泪痕。看着这个始终西装鼻挺的男人如今在这里洗碗,她止不住的心疼。 不是觉得他丢人,就只是心疼。 她没忍住,趁着店里没人,拿起手机拨通电话,正在洗碗的周誉霆一顿,擦乾手后拿出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时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接通:「方歆嫚,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吞下满腔的酸涩,故作轻松的道:「你在哪?」 「我……在工作。」他说着一顿,明明隔着马路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却彷彿能感觉到他的心虚,「你感冒了吗?鼻音好重。」 「哦……」她抿着唇,努力抑制想哭的衝动,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好一会才开口,「可能刚刚切洋葱吧,眼睛有点痛。」 隔着街头的周誉霆蹙眉,依旧没有发现她就站在对面的街角:「你下厨了?」 「嗯,你好久没有找我了,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想说刚好有空,就自己煮了。」 电话那头的周誉霆沉默了很久,隔着街道,方歆嫚明显的看见他的肩膀垮了下来,那举动让她闭上双眼,不忍看见。良久,他才沉沉的开口:「对不起。」 她抿唇:「是我该跟你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嗯……」她抬头望向天空,试图让自己正常一点,「道歉我越来越爱你,然后越来越放不下你了。」 「……」他沉默,「再等我一阵子,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方歆嫚望着对街的男人,一阵子,天晓得这个一阵子是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记者与警察的禁忌爱情,那之间的横沟……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一辈子。 「好。」她轻声应着,「掰掰。」 「掰掰。」 周誉霆掛了电话继续洗碗,过了一会,他总算放下最后一个盘子,见店家老闆不在,她索性穿越马路绕到摊贩后方,望着那始终让人安心的宽阔后背,方歆嫚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由后环上他的腰间。 长年接受警察训练的周誉霆登时警觉,下意识地想转身制伏来人,不过她的反应更快,开口说了一句:「欸,是我。」 一片寂静。 周誉霆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他总算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嗯。」她环在腰间的手没有放开,轻声应着。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被停职调查的隔天吧,记者界的消息传很快。」 他没有说话,只是让她松开手,转过身看着她。两人便这么定定地对望,一旁的车水马龙彷彿都成了陪衬。 最终,她扬起笑,低头牵起他的手。那双大手有些冰冷,但她不在意,心是暖的,身体再冷她都无所谓。 抬起头,她望进他眼底,语调难得的温柔:「周警官,我们回家吧。」 Chapter 13-7 这对你不公平 由于小吃店离方歆嫚家近,她索性领着周誉霆回家,两人一同上楼,一路上周誉霆始终抿着唇一语不发,她倒也不在意,倒了杯水给周誉霆后自顾自的走进房间里,没一会拿了个医药箱出来。 「手给我。」她朝他伸出手,周誉霆微愣,将手放上她的掌心,却被她一把拍掉,「我是说另外一隻。」 他还迟疑着,方歆嫚直接一把抓过他的手,大掌翻转,一条鲜红的伤口横在掌心,想不注意都难。她早在路上就发现了,周誉霆还想瞒着。 从医药箱里拿出棉花棒、生理食盐水和优碘,方歆嫚专注地替他上药,一边问着:「这是怎么用的?」 事已至此,周誉霆只能诚实招来:「洗碗的时候碗不小心摔破,被割到的。伤口不大,跟以往出任务时的伤口比只是小伤……不用担心。」 方歆嫚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敛下眼眸,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句:「你本来不用经歷这些的。」 周誉霆本来可以不用被停职调查的,都是因为她的身分……可是她的身分到底怎么了?当一个深度报导的记者错了吗?难道就因为她的职业是记者,过往的一切就都是错的吗? 像是看透她在想什么,周誉霆忽然将她手里的优碘抽起,一把放到桌上,随后握紧她的手,沉沉说了句:「方歆嫚,不是你的错。」 「我……」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是啊,她也觉得她没错,可是这个社会认为他们是错的,他们又能怎么办? 过了一会,她才轻叹口气:「你们长官怎么说?」 周誉霆还犹豫着该透露几分,方歆嫚探身从电话桌拿过护手霜,低头为他抹上:「周誉霆,我要听实话。」 唉,周誉霆在心里叹口气,望着眼前的女人认真的垂着头在他手上涂涂抹抹,最终还是只能如实招来:「上面说对方玩的是舆论攻势,不太好对付,要是网路的回响比预期高,恐怕上头也会迫于舆论……强制革职。」 「即使我们什么都没做?」 「嗯。」周誉霆沉重的点头,没办法,这就是当代社会,每个当权者都被要求做一个善于体察民心的长官,可是民心就是正确的吗?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方歆嫚听着顿了顿,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下,她深吸一口气将护手霜的瓶盖璇上,然后向前倾身环上他的腰间。 如果他们分手的话,情况会有所好转吗? 应该会吧,只要周誉霆没再跟记者来往、过去的讯息也查不出洩密的痕跡,只要这样,周誉霆就会继续在警界发光发热吧? 感觉到他将自己拥紧,方歆嫚幽幽开口:「周誉霆。」 「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犹豫了很久,他最终选择应下,「我睡客——」 「不分房。」她一把打断他原本要说的话。 而他的回答是—— 「好。」 那晚,周誉霆洗完澡踏进房间,下一秒一个黑影凑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唇上一抹温热,方歆嫚吻上了他。 房内没开大灯,仅剩床头灯那昏黄的微弱照明,周誉霆半睁着眼望着眼前的女人,好一会才闔上眼回吻。感觉到他的回应,方歆嫚双手环上他的颈间,两人唇舌交缠,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说好似的,他们一边吻着一边后退,直到方歆嫚的后腿撞上床沿,重心不稳的向后倒去,而他也随后覆上她的身子。两人对望了一会,在她眼中看见同样的答案,周誉霆敛眸,再次低头吻上,一双大手也没间着,安抚性的抚过她脸庞,而后向下滑过肩膀、腰间、大腿。她洗完澡后便穿着浴衣,带着茧的大掌滑过光滑的腿部时,方歆嫚止不住的颤慄,从喉间哼出几个音节。 周誉霆离开她的红唇,往她颈间吻去,在她的脖子上留下红痕,浴衣早已微微敞开,他得以向下吮吻锁骨,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顺着腰线再次往上,隔着浴袍覆上她的柔软,缓缓揉捏。 「哼……」方歆嫚蹭着双腿,眼里泛着情潮,媚眼如丝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周誉霆直起身子望着身下的女人,原本覆在胸前的手向下滑到她的腰间,准备动手解开上头的结。 然后忽然停下。 「……不可以。」房里安静了一会,他忽然沉声开口,接着动手替她整理衣服、将浴衣那微微松开的结再次系好。而后凑上前,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对不起。」 「为什么?」她眼里恢復清明,半撑起身子,难受却又不解的望向他。感受到抵着下腹的硬挺,他明明已经…… 「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要了你。」他望着她的眼里有着情慾与压抑,方歆嫚看出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对你不公平。」 他们两个都知道今晚渴求性爱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的性爱,只不过是为了证实彼此的感情依旧稳固、除去彼此心里的不安罢了。可是做完爱之后呢?换来的究竟是心灵的平和,还是只是更大的不安与空虚? 他不能、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跟方歆嫚发生关係,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他始终希望他们的做爱是最单纯的,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害怕什么,而是很简单的彼此相爱所以结合、很纯粹的享受彼此的给予。 所以现在不行。 方歆嫚抿着唇,好一会才别开眼神,不忍看他眼里的情绪:「……我知道了。」 周誉霆深叹口气,凑上前又吻了方歆嫚一下:「你先睡吧,我去冲个冷水澡。」 他说着起身往浴室走,在打开浴室的门前听见方歆嫚的叫唤,他回过头,只见坐在床上的女人定定的望着他:「我等你一起睡。」 而他终于笑了,那是他今晚最真诚的一抹微笑,应了句:「好。」 Chapter 13-8 周誉霆,抱我 周誉霆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方歆嫚早已换上普通的t恤和短裤坐在床上,原先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双眼在听见声响时恢復清明,朝他望了过来:「时间晚了,睡吧。」 周誉霆歛了歛眼眸,迈步往床边走,放轻动作躺到她身旁,第一次跟方歆嫚躺在同一张床上,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拘谨,一旁的女人侧头望向他,翻了半圈环上他的腰:「周誉霆,抱我。」 他愣了愣,傻傻的问了句:「为什么?」 「要你习惯。」方歆嫚轻描淡写的说着,「以后的十年、二十年,都会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再说话,身子依旧沉默般的平躺,却缓缓伸出右臂搂过她的腰,将她半圈在怀里。闻着怀里女人的发香,他缓缓闔眼:「睡吧。」 「嗯。」 说是这么说,可他们俩谁也睡不着,周誉霆闔眼假寐,方歆嫚则始终睁着眼若有所思,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该是安心的,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也始终没有睡意。 「周誉霆。」过了许久,她试探性的唤了声,感觉到腰间的手收紧,她知道周誉霆也还没睡,「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交往是两个人的承诺,分手却只是一个人的决定。」 他沉默了很久,但方歆嫚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变大了几分,就连心跳也加快了一点。大概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的时间,周誉霆睁开那双锐利的眸子:「你……想分手?」 「不。」她一秒打断他的话,「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怎么可能跟你分手?」 「那你……」 「我只是想跟你分开一段时间。」她轻声说着,话语间藏着眷恋,或许还夹杂着一点不捨,但无所谓,他们没有心思去管那些。 他皱了皱眉:「这跟分手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她抵着他的胸膛撑起身子,那双始终坚定的漂亮眼睛终于与他对视,「分手是指永远再无交集,而暂时分开是指,我们在不同地方一起努力,直到我们再次出现交会点的那天。」 她说着顿了顿:「但是对内对外,你还是得说我们分手了。」 「……方歆嫚。」他哑声开口,「我可以辞掉警局的工作,去找别的职业,当保安也好,我们可以不用分开——」 她也可以不用委屈受伤。 「可是周誉霆。」她温声打断他的话,隻手抚过他的脸庞,「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我们了。」 「在这场爱情里,我们都要是最完整的样子。」她说着抿唇,强忍眼中的温热,「谁也不要牺牲。」 要是周誉霆真的辞掉了警局的工作,他不会快乐,她也不会。正如同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周誉霆也是如此喜欢当警察啊!凭什么要求他为了他们的感情牺牲自己,这样的感情又怎么会长远? 周誉霆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眸,最终沉痛的闔眼表示同意,他再次将她搂进怀里,而她睁着眼不愿入眠。 这是他们同床的第一晚,也是事件结束前的最后一晚。而这之后那难以预料的腥风血雨,也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方歆嫚听着他的心跳声,一双眼茫然的望着一旁的墙面。其实她对外界的看法始终不以为意,也想过不理会外界的言论,谈恋爱是他们两个在谈的,又干其他人什么事? 可是看到周誉霆在街边洗碗后,她迟疑了,过去一个礼拜的坚定顿时间支离破碎,看着那个始终西装笔挺、带着正气的男人在路旁洗碗,她止不住的心疼。 他是她的周警官,是那个始终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周警官,他该在他热爱的位子发光发热,而不是为了他们的爱委屈求全。 而稍早在客厅跟周誉霆聊过之后便坚定了她分手的念头,舆论战不是好打的,何况对方有办法让警方动用人力调查,还有办法煽动舆论,怎么可能是他们两个能够对付的?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抓到对方把柄的那天、等舆论翻转的那天——她也不确定能不能等到,可是以如今的状况,他们的确只能等待。 「周誉霆。」良久,她再次轻声开口,语调里却带着轻颤,「我喜欢你上次带我去的樱花林。」 「要是你哪天想娶我却不好意思开口,你就跟我说——方歆嫚,明年的今天我们一起去武陵看樱花,这样我就会知道你的意思了。」 「……好。」他沉声说着,一手抚上她的长发作为安抚,「别哭。」 「我哪有哭。」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着,「长大后哪能随便哭啊,小孩子哭了还有人哄,长大后总得自己面对,都是大人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说是这么说,可她依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身旁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翻身面向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下一秒说的话彻底击碎她所有的坚强鎧甲,让她泣不成声——「我哄你。」 Chapter 13-9 她会有报应的 从那晚之后,方歆嫚与他断了联络,他们依然有彼此的好友、依然能看到彼此的动态,但看得见摸不着——明明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正如潘姐所说,媒体在一周后将内幕踢爆,即使不是事实,依旧有不少记者夸大报导以求点阅,大大的标题写着——北市警官勾搭记者洩密,高层大怒:严查! 一开始情势尚未失控,偏偏某天忽然有报社爆出他们两个的名字,盲从媒体的民眾很快便找到他们的社群网页,好在他们早有预料,提前将社群权限关闭,公开贴文也全数隐藏,挡掉了不少恶意的攻击。 不过事情到底还是没有这么简单,找不到本人,网民索性找到他们所属的报社及分局,脸书粉丝专页下全是不堪入目的言论,让潘姐看了直皱眉头。 「姦夫淫妇!」 「不知道上床搞了几次才得到情报,那个女的资料照一看就是被一堆人上过。唉……现在记者的素质喔……」 「果然不读书长大当记者,净干些下三滥的事,台湾媒体没救了啦!」 「眼光不错欸,可是洩密还是不行!」 「你各位要洩密、要互通情报记得小心,不要被抓到啊!别一不小心变成明日方周,哈哈!」 见事态严重,警方立即召开记者会,周誉霆站在后头最不起眼的位置,而一群长官站在前头,再三强调警方绝对会秉公处理,若是查出周誉霆有违反风纪的行为,绝对会严惩。而周誉霆始终一语不发,直到人群中的一道女声问了句:「周警官,从媒体报导后从不见你跟方小姐一同出现,请问是分手了吗?」 原先站在前头的一票男人顿时转头望向他,现场一片寂静,全等着他的答案。而周誉霆迟迟没有开口,像是不愿说出那两个字。 「阿霆。」他的长官沉声唤着,他是想保周誉霆,可他千万别说出什么脱序的话啊! 最终,周誉霆抿着唇开口:「我们……分手了。」 此话一出,前头的长官们顿时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分手了事情就好办多了。而后头的周誉霆默默别开眼神,前头的长官们忙着高兴澄清,谁也没注意他的神情,那显而易见的走神让看着记者会直播的潘姐直叹气。 一个大男人,此时却无助的像个孩子。 一双眼缓缓望向玻璃门紧闭的生活部,方歆嫚始终正常的上下班、正常写报导,彷彿这些事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可正是因为这样让她更加担心,方歆嫚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何况……潘姐望向早已停播记者会的大萤幕,以往得空时一向会出来看新闻的方歆嫚,如今整整一个多礼拜没站在大萤幕前,想也知道是不想看见跟周誉霆有关的新闻。 在刚分手这个当口,只要多看一眼,都会动摇决心吧。 其实事情可大可小,警察跟记者谈恋爱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们就只是两个普通人谈着普通的恋爱,都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他们互通情报,可偏偏他们俩被推上舆论尖端,盲从的酸民带来的舆论效应不小,甚至有些节目特地开了新单元就为了探讨这个话题——自然,为了呼应社会浪潮,内容以谴责居多。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查出他们两个并无洩密嫌疑,警方想秉公处理也显得困难。这个社会总是这样,用自以为是的有色眼光看着另外一个人,却从没深思背后是否有人操弄。而这种情形下,分手的确是最有利周誉霆的做法。 潘姐叹了口气关掉大萤幕,无论结果是如何,他们两个都委屈了。 记者会结束后,眾人还以为舆论能就此稍微降温,隔天出来的新闻却让潘姐青筋直跳,大大的标题写着——记者探听情报用完就丢,纯情警官好无辜! 忍着火气往下看着内容,不外乎是说方歆嫚利用周誉霆的感情取得警方情报,却在舆论发酵后跟周誉霆分手,让他扛下所有压力。潘姐深吸一口气看向报导记者,见上头的名字没在记者界听过,她找同行一查才知道对方是记者界的新人。 如此不巧,那位新人上头的编辑,正是间接害死家棋妈妈、去年从报社离职的小芳。这情报让潘姐冷冷一笑,想也知道是谁在搞鬼,那位新人只是替名的人罢了。 因为这篇报导,舆论从一开始的聚焦于周誉霆身上,逐渐往谴责方歆嫚的方向走,好在她跟潘姐在记者界人缘还不错,而报社的记者也都挺她,虽然多少还是有白目的报社到公司堵人,不过在报社同仁的保护下还算是安全。 而小芳不只放出那篇报导,甚至还做了批判专栏,上头一张张全是她跟周誉霆交往后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早有预谋。也由于那些照片,方歆嫚所住的大楼被网民们找出,虽说有管理员在不至于出事,不过保险起见,潘姐还是让她到自己家中避避风头。 看见那篇报导时,方歆嫚只是冷冷一笑,一旁的同仁们焦急的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而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怎么办?凉拌炒鸡蛋。」 「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会有报应的。」 说是这么说,方歆嫚倒是约了小芳在咖啡厅见面,保险起见,她选在最靠近门口的位子,就怕她有什么小动作。过了约定时间十五分鐘,方歆嫚咖啡都喝了一半,才见小芳姍姍来迟,而她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嘲讽性的朝方歆嫚笑了笑:「方主编,这时候还敢邀我出来,不怕我再写一篇报导吗?」 方歆嫚戴着黑色墨镜,闻言似笑非笑的望向她,小芳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都已经千夫所指了,你觉得我还会怕那一篇报导吗?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有什么好怕的?」 坐在对面的女人顿时间哑口无言,她的话无疑是在宣告——她根本不在意那些威胁。 见她没有说话,方歆嫚翘起长腿抿了口咖啡,胃有点痛,不过她可不允许自己在小芳面前露出半点脆弱:「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针对我?」 「我没有针对你。」小芳泰然自若的盯着她,「我针对的是报社,只不过刚好是你被我抓到把柄而已,何况你跟周警官的关係……是最好做文章的,不是吗?」 「你也不必指责我,我没有做错,现在的记者都是这样的,只是我们选了不一样的路而已。」她说着耸了耸肩,望向方歆嫚,「分手算什么?现代记者只要没闹出人命就是大善人了,一个男人而已,你又不缺追求者。」 方歆嫚实在听不下去,一口气将剩馀的咖啡灌完,从钱包拿出一千块「啪」的一声放在桌上:「的确,走什么路是自己的选择,我没什么好指责的。」 她说着拿过包包起身,却在经过小芳身边时弯下腰,红脣凑到她耳边,似笑非笑:「希望你不会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 Chapter 14-1 再等等吧 媒体闹了整整两个月,好不容易风波过去,警方以局内人员吃紧为由让周誉霆復职,他如往常的办案、破案,只是长官们暂时不允许他出现在媒体之前,就连破案记者会也没能参与。 周誉霆倒也不介意,他本就不是喜欢抢功劳的人,这几个月里想着的就只有案件跟方歆嫚两件事,其馀的他都不在乎。 而方歆嫚这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媒体盯了整整两个月,好不容易同行不再骚扰试探,她才得以专注的跑自己的报导,虽说还是会被一些路人认出来,不过她脸皮厚、更知道自己没有做错,那些异样的眼光自然被她拋在脑后。 周誉霆得以再次出席警方公开记者会,已经是报导披露后一年的事。记者们自然没有忘记一年前轰动一时的报导,一个个兴致冲冲的抵达记者会现场,想着能抢到什么样的独家,又或者能藉机问到什么八卦。 今天的记者会主要是关于警方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该案的歹徒作案手法兇残,将被害人绑至山区关上两天,在被害人即将绝望之际将其松绑,而后以刀子、棍棒、电击等方式凌虐致死。警方几次好不容易找到嫌犯的住处,却发现对方早已逃离,几次下来发现警局里有内鬼,这才顺利将犯嫌逮捕归案。 这次的记者会办在室内,一票记者老早就在里头等着,任谁都想看看当年屡屡破案、受人景仰的周誉霆,在沉寂一年过后究竟是变得颓靡,又或是一如往常的沉着凌厉。 更想知道的是……时隔一年,他跟方歆嫚是否还有联络。 记者会时间一到,高壮的身影随着几名长官步出,在报社电视机前默默看着直播的方歆嫚浅浅一笑,一年没有联络,他看起来还是那沉着冷静的模样,那双眼依旧凌厉,也依旧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一年不见,他看起来没变,真好。 一票警察入座,周誉霆的长官拿起桌上的麦克风,现场他官阶最大,自然是由他先发话:「各位记者媒体辛苦了,那我们这边就先不多话,直接进入正题。」 「诚如大眾所知,前日连环杀人案宣布结案,这几日犯嫌交由警方侦讯后,将送交法院处置。」 「想请问这起连续杀人案的死者一共有几名,是否还有其馀未发现的失踪人呢?」 见时机差不多了,长官将麦克风递给周誉霆,这起案子是他负责侦办的,理应由他来受访。周誉霆接过麦克风,熟悉的低沉嗓音便这么从电视里传出来:「连续杀人案的死者一共十一名,先前通报的几起失踪案多数尚未查出原因,部分失踪者平安返家,其馀还不确定是否跟连续杀人案有关,还需待警方釐清。」 见周誉霆说话,底下部分嗜血报社蠢蠢欲动,其中一名记者率先开口:「这起案件是由周警官负责的吗?」 知道底下的记者们想问什么,周誉霆倒也没有半丝紧张,沉沉说了句:「是。」 「周警官在一年前被停职调查,后来风头一过警方也没有提出调查结果,便暗自让周警官復职了吗?」不出所料的,小芳也在底下的人群中,她是特意过来的,这半年来方歆嫚的报导品质再次提升,原先因为丑闻而对她抱有戒心的民眾纷纷回流,也带来更多的读者群,几期与社会部联合推出的深度报导再次提升了报社的知名度,虽然还是远远不如其他主流媒体,可是在深度报导媒体中也不容小覷。 小芳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她好不容易快把报社搞垮了,谁知道方歆嫚和潘姐居然越挫越勇,一点也不受影响。一年后方歆嫚和周誉霆依旧好好的过日子,想当初他们俩爱的多深是有目共睹的,分手居然对他们毫无影响吗? 这样的想法让小芳彻底慌了,所以她今天是刻意过来的,刻意挑起当年的话题、刻意转移焦点,为的就是能在方歆嫚身上再次划上一刀。 见她不怀好意,周誉霆的长官慢条斯理的打开麦克风解释:「我想警方的行动、调查应该没有向媒体报告的义务,当年调查后还给周誉霆及方小姐一个清白,记者小姐如今刻意提起,倒显得有些刻意。」 长官的话让小芳一噎,却还是不死心的继续:「照长官这么说,周警官和方小姐是清白的,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分手呢?据我所知两人至今尚未和好,是否是心虚的缘故?」 现场一片安静,就连后头及时新闻记者的打字声也瞬间停下,谁都在等着警方要如何回应这带着针对性的问题,谁知道长官只是浅浅一笑:「有的时候分开是为了保护对方,不过对于一群时时想着如何伤害别人的人来说,恐怕很难理解。另外,这几个问题都跟今日的记者会无关,所以我们就不多作解释了。」 长官的话一落下,现场的警员一个个起身准备离开,就在周誉霆起身时,小芳带着嘲讽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可能像警方说的那样?当初明明就有爆出方歆嫚是为了得到情报才接近周警官的,分手也只是利用完就丢而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都是记者界的人,哪可能有清流啊。」 「她不是这种人。」沉稳而带着怒意的嗓音回盪在现场,就走在周誉霆前头的长官倒也没拦着他,如今舆论减轻、周誉霆又在一年内连续破获多起案件,已经不是当时可以全由媒体操控舆论的情势了。 「方歆嫚跟你不一样,别把她跟你们这种记者混为一谈。」他板起的脸孔显得严肃,记者会的公开直播早已结束,他不必顾虑这么多,「诽谤罪、妨害名誉罪等相关罪名,也许您可以研究看看。」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再认真不过的开口:「我们拥有不平凡的身分,可是我们的爱情,很平凡。」 台下的小芳彻底愣住,像是没想过周誉霆会直接谈起他们的恋情,为什么?他们不是都在躲、都在逃避吗? 「我只想跟她谈一场平凡的恋爱,仅此而已。」周誉霆说完没给小芳回话的机会,转身离开会场,「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留下后头错愕的记者,以及在会场二楼目睹一切的潘姐。 另一头,方歆嫚早在公开直播结束后便回到办公室忙碌,忽然「叮咚」一声,潘姐将方才周誉霆在现场为她辩论的影片传给她,戴上蓝芽耳机听完所有的内容,方歆嫚心底一暖,唇角也扬起浅浅的笑意。 放下手机打算继续办公,谁知道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方歆嫚狐疑的往来电显示一看,上头「王仁豪」三个大字让她一愣,自从两年多前陪周誉霆去找施闔偕后,她和王仁豪便再没联络,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虽然狐疑,方歆嫚还是将电话接起:「喂?」 「欸,之前不是有帮你做个平反专题吗?」电话那头的王仁豪顿了顿,「我刚刚在记者会现场都看到了,现在也许是个好时机,要不要排在明、后天公开?」 方歆嫚一愣,她在半年前的确曾接受过同行的朋友採访,可是採访她的人不是王仁豪啊!难道…… 「所以之前採访我的那个朋友——」 「她是我属下,我没跟你说吗?我跑到报社上班了,现在是社会部总编……唉都什么时候了还自我介绍。」王仁豪竟比她还焦急,「怎么样?如果你要发布的话我立刻请人做影视剪接,明天就能上架到影音平台。」 方歆嫚抿唇,那期专题的内容是必须公开的,她早在半年前就有料想到公开的那天,只是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警方的记者会刚发布,还没来得及让舆论发酵,若是这时公开只怕显得刻意。 「再等等吧。」她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翻阅桌上的文件,「影视可以先备着,要公开的时候我再跟你联络。」 她说着一顿,心底其实知道王仁豪为什么帮她:「谢了,仁豪。」 Chapter 14-2 他们都还努力着 在警方记者会结束后的一个月里,当年周誉霆和方歆嫚的事情又被拿出来讨论一番,时隔一年关心此事的民眾早已减少许多,少数关注的民眾也显得理智,再没有当年胡乱谩骂的行为发生。尤有甚者,开始有民眾对当初的舆论抱迟疑态度,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不过谈个恋爱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却有这么多网友、媒体同时批判,反倒像是有谁在带风向一般。 那些留言与猜测方歆嫚没有太过在意,她在等,等适合的时机让专访发布,再次带起网路的舆论,并让它彻底反转。周誉霆是清白的,这点局里的长官们心知肚明;她也是清白的,记者圈熟识的朋友们也心知肚明。 可是光是他们知道没有用,他们是曾经站在舆论尖峰的人,稍有一个不小心就会再次坠落,所以她要转而利用舆论,让他们的爱情能够被接纳。只有大眾接纳了,那些背地里搞鬼的人才没办法再做文章。 这一年里,她跟周誉霆完全断了联络,可是她知道他也在努力着。他们都在努力让自己踏到更高的位子、成为更好的人,直到他们能够再次牵手的那天——他们要以更好的样子、带着眾人的认可,顶峰相见。 而后再也不分开。 十一月底,秋季,方歆嫚站在台东的海边,一旁的草丛里有个墓碑,那是佳棋的墓。她缓缓蹲下放下鲜花,一双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好一会都没有站起。 距离佳棋离世已有三年,每逢佳棋的忌日,她都会专程跑到台东祭拜,这是在佳棋和佳棋妈妈死后,她唯一能为她们做的。 望着佳棋的遗像,良久,她才喃喃般的开口:「你喜欢那个黑道大哥的时候,也这么难受吗?」 也是这样千夫所指、如此望而不得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秋日带着凉意的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她那头长捲发。又在墓前待了一会,方歆嫚才起身离开,穿着方便行走的凉鞋走在海滩上,她忍不住望向不远处的海面,今天是满月,月光洒在海上,形成一片浪漫的月光海。 三年前她刚跟周誉霆认识不久,也是在这里一起望着月光海哀悼佳棋的离世。三年后,他们交往又分开,只剩她一个。 收回眼神,方歆嫚缓步向前走,距离警方那场记者会已经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周誉霆正常出现在每场记者会中,而她对他的思念也越来越浓。 在那没见面、没联络的一年里,她也许还能说服自己不难过、还能用工作暂时忘记那个曾踏入她生命里的男人,可是如今她又见到他了,这让她怎么不想念?他们不是不爱,而是被迫分开的啊! 那周誉霆呢?一年没见,她始终没有以影视採访的方式出现在萤幕前,没见到她的话,他会想她吗? 难得的鑽牛角尖让方歆嫚有些烦躁,深吸一口冷空气平復心情,不远处走来的几个黑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好不容易看清楚走来的人影,却愣是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那高大壮硕的身影她不该不认识。 是周誉霆。 那头走来的周誉霆自然也看到了她,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恢復以往那冷静沉着的模样。方歆嫚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走,而他也没有多做停留。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旁跟着的学弟也认出了方歆嫚,在心里「啊」了一声,他们一行五人全是当年佳棋遭击毙时负责的警察,约好了一起在忌日这天到台东致意,而方歆嫚跟佳棋的交情不在话下,会在这里遇到好像也正常。 只是……学弟望向周誉霆:「那个……学长,我有点渴,我带其他人去附近的超商买水吧?」 他好意的想为他们两个留下空间,可周誉霆却歛下眼眸,沉稳的嗓音同时传进方歆嫚耳里:「祭拜完再一起去吧。」 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不能有联络,也不能冒险,就连多看一眼也不行。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方歆嫚的眼神也始终盯着前方,没有多看他一眼。经过她身边时,周誉霆刻意放慢了脚步,垂在身侧的左手紧了紧,忽然有股想留下她的衝动。 他很想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日日看着她的照片想她。 垂着的手握成拳头,他到底还是没有拉住她的手,两人就此擦肩而过,熟悉却又陌生的发香传来,一如往常的让人安心。 与他擦肩后走了十几步,方歆嫚到底还是没忍住,假借侧头望向月光海,利用馀光看向后头的男人,却正好看见他也做了一样的动作。 分开的一年里,她首次红了眼眶,将头转回正面,走回车子的路上,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却挑起一抹浅笑。 重逢的那天,他们会等到的。 因为他们都还努力着。 Chapter 14-3 爱情有禁忌吗? 「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方歆嫚无奈的被压上座位,潘姐说着要她陪跑新闻,她想着也没什么事,就收拾了相机、笔电跟着出门,结果潘姐居然带着她走进一家咖啡厅,「说好的跑报导变公然翘班,你就不要被社长抓到。」 潘姐在她对面入座,闻言轻笑,看点单的同时不忘瞥了她一眼:「社长同意。」 「蛤?」 「我早跟他报备我要带你出来散心的事了,自从周誉霆回归媒体前,你整个人看起来都闷闷不乐的。」服务生正好经过,潘姐连忙拉住人点餐,「一杯卡布奇诺不要糖,再一杯热可可跟提拉米苏。」 「为什么我是热可可?」服务生走后,方歆嫚满脸莫名的望向对面的潘姐,她深知潘姐喜欢喝卡布奇诺,那么另一杯热可可一定是点给自己的,「我也要喝咖啡。」 「你还喝咖啡?你以为妆化重一点别人就看不出你的黑眼圈吗?」潘姐不客气的叨念着,「你自己说你几天没睡好了?至少半个月有了吧?要是现在喝咖啡,你晚上根本别想睡。」 方歆嫚沉默了一会,难得的放轻语调:「我没事啦……」 「有没有事你自己清楚。」服务生送上餐点,潘姐一把将提拉米苏推到她眼前,「多少吃点,你瘦太多了。你的状况就连社长都有发现,少给我装。」 方歆嫚胡乱的吃下一口蛋糕,食不知味,好一会才轻叹口气:「我不会耽误到工作,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不用担心我。」 「谁管你工作怎么样,你耽误再多我也能帮你补上,何况你一年来產出能力大大提升,要你提前做好半年的专题都没问题。」潘姐无奈的望着她,语调放软,「所以你们两个想了一年,想到能重新在一起的办法了吗?」 「没有。」她无奈的摇头,「当初被抹黑的事已经解决,可是大眾对于警察跟记者交往还是抱着忌讳,我想翻转舆论,但根本不知道从何翻起。」 一个不小心,他们这一年的所有努力便会功亏一簣。 「你不是说半年前有朋友帮你做过专访?」 「嗯,但我还在犹豫专访要什么时候发出,距离周誉霆重回媒体前已经一个多月,可是舆论一直平平,没有上升的趋势。」她喝了口热可可,「要找到适合的时机点让专访发布,真的太难了。」 没有舆论,那么专访发布也不会受到注意,更何况只有区区一个专访,没有其他有利于翻转舆论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改变如今的局势。当年的误会的确已经釐清,可是只要网民处于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情况,有心人士随时可以拿他们两个的关係出来作妖,比如周誉霆那想升官的同事、比如小芳。 他们能怎么做?总觉得努力了一年依旧徒劳无功。 她还正想着,潘姐忽然敲敲桌面:「那如果……我们不要等舆论升起再发布专访,而是直接以专访发布来带起舆论呢?」 「区区一个专访能带起什么舆论啊……」方歆嫚无奈的说着,「我受访时根本没有说什么,而且要是现在再重录一个专访,那就显得刻意了。」 「嗯哼,那就用半年前录的那个专访啊!」潘姐理所当然的点头,「正如你说的,你那时候没有说什么,可偏偏就是没说什么才显得真诚,而且谁说区区一个专访不能带起舆论?你也是身处过浪尖的人,也太小看媒体跟你所拥有的资源了吧?」 「资源?」 「你们这对情侣真的很奇怪,明明就有这么多人可以帮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孤军奋战?是把身边的人都当成空气吗?」潘姐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开口,「……嫚,你觉得爱情有禁忌吗?」 爱情有禁忌吗?方歆嫚闻言挑眉,虽然不太想承认,她还是大方的坦承:「有。」 「那你找到破解禁忌跟舆论的解答了吗?」 破解禁忌的解答……方歆嫚深思了一会,一年了,都已经一年了,可是他们之间一点进展都没有,有的只是在各自的行业扎下更深的根、更受重视,却依旧没能向彼此更靠近一步。 就像潘姐说的,若想等下去,还得等多久才能等到啊? 「还没有。」她坦然开口,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坚定,「可是我会找到的。」 「你当然会找到。」潘姐说着扬起自信的笑容,那模样竟和方歆嫚有些相似,「因为我们会陪你一起。」 Chapter 14-4 也有人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另一头的警局里,周誉霆拿着公文走进会客室,长官正等在里头,明明不是他该管的辖区,可他最近来的比谁都勤,让周誉霆感到纳闷。 「督察好!」一进到会客室,他立刻做出敬礼手势,沉稳的打着招呼。 「欸,来啦。」原本看着讯息忙碌的中年男人闻声抬头,连忙唤他坐下,「坐吧!不用客气,叫我学长就好。」 周誉霆没有多话,沉稳地在他斜前方的沙发坐下,督察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笑着摇头:「先谈正事吧,其实你都是警官了,本不该由你跟我报告这些,交给其他新进员警就好。不过刚好有点私事想问你,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 「督察言重了。」周誉霆将手上的公文袋放上桌面,「正事是指昨天破获的夜店毒品案吗?」 「是。」眼前的男人笑了笑,像是对他的聪明感到满意,自然的接过牛皮纸袋拿出文件,「昨天攻坚做的不错,消息没有走漏就代表内鬼已经抓出来了对吧?」 周誉霆望着眼前的男人,居然连警局出内鬼这件事都知道,可见他有多关心他们分局,一个督察能做到这样倒是挺不简单:「是,前几次任务失败都是因为同仁走漏消息,经过几次来回后找出可疑同仁,消息屏蔽才顺利抓到夜店毒品交易的犯人。」 「不错,做得很好。」督察肯定的点头,「我没想到的是歹徒居然谨慎到携带大批枪械进酒店,好险你们动作快让他们没有时间反应,否则整家夜店都会受到波及……你们没受伤吧?」 周誉霆摇头:「没有同仁受伤。」 「那就好。」督察说着一顿,意有所指的望向紧闭的门,「所以……警局的内鬼,上报上去了吗?」 「……还没有。」有些不甘心的否认,周誉霆歛眸,「那位同仁……有一点背景,我不想把太多人牵扯进来。」 哦?督察挑高眉头,瞬间听出周誉霆是在说谁,原来是当初联合媒体让周誉霆和方歆嫚的恋情曝光的警察同仁啊……呵!难怪,夜店毒品案是周誉霆负责的案子,若是消息走漏让周誉霆破不了案,正好应了他想升官的心愿。 「了解。」他果断的点头,「这件事交给我,一定给警局同仁们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周誉霆听着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我有联络的管道,自然能把他处理好——」督察说着一顿,意有所指的望向周誉霆,「包括……你和方小姐的事。」 见周誉霆脸上的疑惑更深,督察倒是不急着解释,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一年了,你跟方小姐还没打算重新在一起吗?」 他沉默了一会,好一会才回道:「不是没有打算,只是找了一年还是没有找到办法。」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横沟,就如同天边的飞机云,淡的可以一笔抹去,却又深的让人难以跨越,一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他们始终小心翼翼的走着,自己摔伤了不要紧,只怕另一方也伤着。 「唉……一年前我位阶不够高,想保你也无能为力。不,就算是今天的职位,我也不敢保证能够保下那时的你。」督察深深叹口气,媒体舆论战本就不好打,何况对方有意操弄资源,就算是警政署长出来也不一定压得住,当时被抢走了舆论先机,就只能任对方操控舆论了。 嗜血媒体和盲从民眾,光这两者,便足以带动一切风向,他们想救都难。 可是如今有了当年媒体收钱报导的证据,又有内鬼的情事传出,再加上「她」找到的资源……督察挑起一抹带着深意的浅笑,也许真能翻转局势也说不定。 无论是周誉霆还是方歆嫚,他们都是在坚持的路上发着光的人,坚持自己的信念、坚持自己的职业、坚持自己想站的位子、坚持那个想爱的人。 既然有光,就不该被黑暗埋没才对。 想着想着,督察忽然感慨的说了句:「其实我原本也以为……你们可以找出除了分手以外的方法。」 「我想过。」周誉霆大方坦承,「我跟她说过,我可以辞掉警局的工作,去当个保安、或是其他工作也可以,可是她——」 「可是她说……」督察一把打断他的话,「在爱情里,双方都该是最完整个样子,谁也不要牺牲,是吗?」 那话让周誉霆彻底一愣,压根不解为什么眼前的督察竟能清楚知道那晚他们两人在床上谈话的内容:「你……你怎么知道?」 只见眼前的男人浅浅一笑,身体向后靠上沙发,眼神跟着飘往远方,喃喃道:「因为曾经,也有人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Chapter 14-5 周警官,我想去武陵看樱花 搭配歌曲:不是因为天气晴朗才爱你 一片树叶落在男人肩上,周誉霆抬手将它拿开。时间迈入一月中,他独自回到武陵那片私人樱花林,树叶纷纷落下,彷彿昭示着一个月后的盛放。 他们两个在一起后,他曾答应过方歆嫚,每年都要带她回来逛逛,可偏偏他们在一起不过半年便被迫分开,去年的樱花季自然没能一起。 分开的一年里,每当排休时他都会回到这片樱花林走走,看看温泉池、看看小木屋、看看没有樱花的木栈平台。自从他们分开后,他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好像也只有这里可以任他想念方歆嫚了。 鬼使神差的,周誉霆打开了方歆嫚曾住过的那间木屋,她只住过一次,里头除了床组换过之外,与她离开时并无不同,除了打扫阿姨和他以外,这间房间再没有任何人进入。 毕竟这里本就是属于她的,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坐上床沿,周誉霆向后躺在被子上,一双眼静静的盯着木屋的天花板,时隔一年、被子又早已换过,上头自然不可能有方歆嫚的气息,可恍惚间,他总觉得还能闻到她的发香。 他们分开的前一天,方歆嫚躺在他怀里,两人紧拥着入眠,怀里的温软即使时隔一年也让他难以忘记,这些难熬的日子里,每当他想起方歆嫚时便会回想那晚,彷彿他们还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 他缓缓闭眼,翻身将头埋进枕头里,让自己冷静冷静。 一年很久吗?其实也不久,不过三百六十五天;可是也挺久的,已经三百六十五天。 督察说了,明天便会公布林哲宽——也就是当年黑函举报他的那名警员的洩密消息,包含所有的不法勾当都会全数抖出来。紧接着舆论带起,他们预计用两週的时间让舆论翻转,届时他和方歆嫚便能重新在一起,不必害怕再有谁举报,因为那是眾人见证下的和好,也是眾人所乐见的。 两个礼拜,恰好接上樱花花季,也许今年还有机会带她回武陵看樱花。 然而这些都只是理想情况,他们真的有可能扭转舆论吗?这点连他自己都持保留态度,区区一个勾结案和洩密案想翻转情势?傻子都知道不可能。 今年还能带她回武陵看樱花吗?方才的想法在眨眼间让他质疑了。 而另一头,方歆嫚坐在河堤上,四周散落着几个空的铁铝罐,全是她一个晚上里喝的酒。她手上把玩着仙女棒,一双眼却直勾勾的望向河的对岸,以往跟周誉霆来时,对岸总有人在放烟火,他们曾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朋友,一次是情人。 她想,思念大概是太白粉做成的,每当想他时便多添进一些太白粉,难怪愁绪只会越来越浓。 暗笑自己喝了酒胡思乱想,她将眼神收回,望向手中的仙女棒。今晚是他们分开后她第一次回到这里,可偏偏今天对岸没有人放烟火,一个人喝酒吹风实在孤单,她索性到附近的摊商买了盒仙女棒过来。 还想着,手里的火光灭了,除去河岸的微弱造景灯外,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她还想再点一根,却发现盒子里空落落的,十根仙女棒早被她点完。 然后,依旧孤单。 仰首灌下半瓶啤酒,她交代过王仁豪了,明天一早专访便会发布,至于能不能带起舆论,连她自己都觉得希望不大。 一个深度记者的专访有什么好吸引人的?连她自己都如此质疑着。可是……就算这次不能带起舆论,她还是会想办法利用下次、下下次的机会,她可是方歆嫚,哪有随便放弃的道理? 她相信爱情有禁忌,可是禁忌的爱情就找不到解答吗?说她铁齿也好、说她逞强也罢,总之这点她可不信。 深吸一口气,方歆嫚一口饮下剩馀的啤酒。顶多一个月过后,她就会知道今年的樱花季究竟是一人度过,还是可以和周誉霆一起。 她想她的周警官了。 结局揭晓的前一晚,她在河畔,他在樱花林,两人同样焦虑不安。最终,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在社群软体发了则挚友限动,周誉霆知道,她设了仅他可见。 限动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周警官,我想去武陵看樱花。」 而他的回覆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好。」 Chapter 14-6 就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周一一早,周誉霆踏入警局,一如既往地开始办公、整理案件,督察说了所有的事他会安排,所以他什么也不必担心,只管好好上班就行。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安排了。 这天的案件不多,警员们难得有时间得以将过往的案件重新归档,周誉霆始终专注于工作,直到学弟的声音自会客区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学长!你快过来!」 他皱紧眉头,没停下手上翻阅文件的动作:「什么事?浮浮躁躁的。」 「是方小姐,方小姐接受媒体採访了!」 周誉霆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确认值班台有人,周誉霆快步走进会客室,里头的电视正拨放着专访节目,而电视里的女人他不可能不认识,正是方歆嫚。 周誉霆快速扫了眼右上角的採访日期,半年前……所以不是最近的专访?也好,省得民眾说她存了什么小心思。 「本台很荣幸可以邀请到从事深度报导的记者,方歆嫚小姐。」节目背景看起来是一家咖啡厅,主持人客套的说着,一边朝方歆嫚伸手,「方小姐,你好。」 方歆嫚扬起自信地笑,大方地伸手回握,一点也看不出曾是眾人砲轰的对象。她泰然自若地应对着:「说要採访深度媒体是假,想听八卦才是真的吧?」 「方小姐,你说的这么直接,能不能好好聊天?」主持人无奈的跟着说道,本该是严肃的专访,却愣是让她们减缓了紧张的气氛。周誉霆一边看着一边思忖,都是记者界的人,主持人只怕是方歆嫚认识的朋友,不说那一来一往的默契,半年前正是舆论刚减轻的时候,会在那时接受专访,代表方歆嫚对访问者有一定的信任,否则她不可能冒险。 「我以为大家都喜欢直击核心,不如深度报导先放一边,我们先聊八卦如何?」方歆嫚打趣地说着,不同以往来宾的死板,方歆嫚成功的炒热现场气氛,原本沉闷的节目多了点色彩,而周誉霆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 也或许,是因为电视里的人是她的关係。 「别开玩笑了,前面就把八卦聊完,我们后半段就要没收视率了。」主持人笑着说完这段话,开始询问起关于深度报导的内容,而方歆嫚也一改起初那幽默模样,自信的接下每一个问题。 从採访到查证,从查证到验证,再从验证到完稿,所有的细节鉅细靡遗,无一缺漏。提及过往所进行的深度报导,方歆嫚侃侃而谈,深度媒体所面临的困境、主流媒体的压倒性轰炸、现代人对于媒体环境的抉择……种种问题浮上檯面,她选择对大眾揭露深度媒体的无力,以及——深度报导迫切需要大眾的重视,媒体环境不是只靠记者们努力而已,民眾也该出一份力。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很好奇——」节目即将迈入尾声,主持人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深度媒体报导起来真的不简单,当今只要是记者,都很容易被人一竿子打翻,民眾几乎不管深度报导还是嗜血报导,长年对记者贴上标籤。」 「既然这样,为什么方小姐还要选择当记者呢?」 「因为我喜欢。」方歆嫚说着扬起浅笑,那闪着光的眼让电视机前的周誉霆跟着挑起唇角,「做对的事,不做别人都在做的事,我喜欢这个行业,也知道自己想在这个行业里扮演什么样的位子,只要我自己知道我是谁就好。」 「既然谈到喜欢,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有点犀利了,方小姐准备好要接招了吗?」见方歆嫚点头,主持人放下手上的备忘纸,一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她,「半年前,你曾被媒体爆料跟一名优秀的警官交往,方小姐曾怨过同行吗?」 「怨,当然怨,没有人喜欢随便被贴标籤或针对。」方歆嫚说着耸肩,「可是事情发生了,就只能想办法面对,逃避不在我的选项里。」 「可是方小姐,据我所知,该名警官在报导披露后不久便声称跟你分手,是确有此事,还是你单方面被分手?」 「分手是我提的,周警官才是被分手的那方。」她乾脆地回道,没有半丝犹豫。分手本就是她提的,没理由让周誉霆背负始乱终弃的骂名。 「原来真的是这样……当时有媒体宣称,方小姐是为了情报跟周警官在一起,在要到情报后便立即分手。」主持人说着喝了口咖啡,「不过看方小姐这么爽快地坦承是你提的分手,我想不会是这个理由。」 「所以我想请问……方小姐当初提出分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方歆嫚听着一顿,像是陷入回忆里,好一会才轻声开口说了句:「就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他们在一起后,她曾认真的跟周誉霆促膝长谈,聊着万一他哪天不幸殉职该怎么办。而那时周誉霆认真地望着她,立誓般地说道:「我会用我的方式守护你。」 这句话她记了很久很久,无论回想多少次依旧怦然。后来在得知周誉霆被停职调查的当下,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发现只有分手是最好的道路。 之所以提议暂时分开,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原因——她想,是时候换她用她的方式保护他了。 电视机前的周誉霆抿着唇,还以为专访只到这里,没想到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动容。 见主持人愣在原地,方歆嫚挑起一抹浅笑,原先交叠着放在桌上的手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再次说道:「从头到尾,我爱的不是他的职业、不是他所能给我什么情报。我爱他的傻、爱他不懂情调、爱他宽阔的后背和肩膀。」 「即使他只是路边洗盘子的男人,我也爱他。」 Chapter 14-7 周誉霆跟方歆嫚的爱情 专访就此结束,原先待在会客室里的几名警员纷纷谈论,周誉霆则若有所思的向外走。方才採访的媒体属于小报,更别说当今愿意看专访报导的人少之又少,要扩展受眾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专访还是白做了。 而另一头,方歆嫚用网路看着专访首播,眉眼间难掩焦虑,潘姐说了她自有办法,可是她怎么问都问不出潘姐所谓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只能待在位子上乾焦急。方才看首播时她有注意,网路上同一时间的观看人数不过几百,光靠这些人怎么可能翻转舆论,简直是天方夜谭。 潘姐就站在生活部外,望着里头焦虑的方歆嫚挑起浅笑,她明白方歆嫚的焦急,光凭他们几个,想也知道不可能把舆论闹大。 不过从头到尾,愿意淌这个浑水的就不只他们几个。 开出第一枪的自然是潘姐的朋友,潘姐在媒体界的好人缘是有目共睹,加上方歆嫚从没惹过谁,当年的报导也显然是有人故意操弄,一番拜託下许多媒体转发了那则专访,甚至几个有心的记者特地做了篇专栏,旨在探讨当年披露案的隐情。 想当然的,只靠潘姐的人缘当然不够,三天后,由施闔偕开出了第二枪。施闔偕曾是战地记者的身分让他在业界颇受重视,说的话自然也有一定的重量在,只见他分享了专访的连结,又主动贴出方歆嫚在过去所做的深度报导,甚至将当年警方调查列车出轨案的详细经过写在留言区,一篇贴文下来吸引数万人转发,有同业、有追踪战地记者的网友,更多的是大学端的校友以及教授。不过一篇贴文,底下竟吸引了数万留言,点开一看,清一色的惊讶于方歆嫚的身分。 「一年前的报导只有说是记者跟警察交往,没想到居然是深度记者……」 「天啊!铁轨案我也有关注,当时还想说是哪个记者这么敏锐用心,没想到居然是她……」 「只有我觉得她在受访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很美吗?」 「听她说的这些,深度记者真的好帅……这才是记者该有的样子!」 「我也想去关注那些深度媒体了。」 短短五天的时间,一传十、十传百,专访影片的分享数破百万,周誉霆和方歆嫚简直是瞠目结舌,不过跟周誉霆相比,方歆嫚的感激里始终带着迟疑。 对于施闔偕出手帮她,她始终感到疑惑,由于父母死于战场的原因,她对施闔偕的态度一向不好,他应该没理由帮她才是。儘管如此她还是懂得礼貌,施闔偕帮了她就是该道谢,这点她不会落掉。 只是当她拨通电话道谢时,施闔偕只说了句:「我只是在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而已。」 「……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你。」沉默了很久,方歆嫚诚以实告。正当施闔偕还想说些什么,她倏地话锋一转,说出的话让那头的他有些错愕,「不过无论如何都谢谢你,找机会我请你和王仁豪吃个饭吧。」 施闔偕愣了很久,直到她狐疑的「喂」了一声后才连连道好。掛掉电话后,方歆嫚若有所思地望向桌历,上头的某个日期用红笔圈起,那是她父母的忌日。 这个疙瘩放在心里二十年,好像……有这么一点松开了。 推动舆论的最后一波大浪,是远在国外的方毅煒。长年只进行旅游创作的他难得的分享了时事专访,附图配上猫狗同睡的画面,更难得的不是以英文下註,而是用中文写下:「只有人类会规定谁可以爱谁、谁不可以爱谁。一生很短,去爱你想爱的人,我挺你。」 方毅煒的粉丝里有不少台湾人,再加上他和方歆嫚同姓方,眼尖的网友开始猜测:「不会吧!煒哥认识这位记者吗?难道是妹妹?」 更让粉丝疯狂的是,方毅煒亲自点讚了那则留言,随后自己发了篇留言置顶:「她是我姐姐,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一串串分享下,舆论顿时炸开,不少名人、艺人、网友纷纷在专访影片下留言,更有曾受她专访帮助的民眾出面作证:「她真的是很用心的记者,我的摊贩就是靠她的新闻推广才得以维生的。」 「欸!她在夜市救过我爸!当时的新闻有拍到她,就是醉男夜市砍人那则!」留言的人不忘附上报导连结,眨眼间获得了好几个讚。 「不是也有政客跟酒店妹结婚?不懂当初为什么一堆人反对。」 「我以为都已经二零二二年了,自由恋爱是很基本的事?」 「不是已经证明他们的清白了吗?他们可以继续在一起吧?不要棒打鸳鸯啊啊啊!」说着附上哭泣的表符。 方歆嫚将留言一则则滑下,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他们都想着靠一篇专访的力道不够,可是却忘了背后那些始终支持他们的人,更忘了积沙成塔的力量。 再小的一点声音,若是从一万个人口中同时说出来,那就拥有一万倍的力量。在这条不愿放弃的路上,他们始终不孤单。 再往下滑,一则留言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手里的动作停下,然后毫不犹豫的点了个讚。 「希望有天他们被讨论时,不是警察跟记者的爱情,而是周誉霆跟方歆嫚的爱情。」 Chapter 终章 一篇专访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同时间警方高层发布新闻稿,对于洩密的警员将革职惩处,并会走上司法程序;而万能的网民找到当初第一个带风向挞伐方歆嫚的媒体,小芳的身分遭到肉搜,一夕之间社群媒体被网友灌爆,家族企业的名声也一落千丈。逼不得已下,小芳的父亲特地招开记者会,压着小芳向社会大眾道歉,却只是让小芳被砸了满脸的蛋液。 潘姐站在某个位于高处的咖啡厅外,望着手机萤幕上记者会的画面轻嗤,现在鸡蛋这么贵,砸在小芳脸上都嫌浪费。 将手机收进口袋,她将双手攀上眼前的栏杆,一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夜景,这家咖啡厅以夜景着名,不过那年跟他分手后,她便再没来过。 今天可好,她还想着找机会回来看看,那男人竟主动邀她来了。 还正想着,男人自不远处的咖啡厅走出,手里还端着一个杯子,慢条斯理的走到她身边:「黑咖啡。」 「你泡的?」 「当然,我泡的味道你闻不出来吗?」儘管她没接下杯子,男人始终举着手,没有半丝不耐。这家店是他朋友开的,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带着她来这里,亲手泡一杯她最喜欢的黑咖啡给她。 一转眼,他们都分开二十年了。 潘姐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杯咖啡,好一会才伸手接过,故作轻松的道:「让督察为我泡咖啡,传出去只怕你的顏面不保。」 「我不怕。」男人沉稳的回着。 「可是阿程,我不喝黑咖啡了。」潘姐望着他的眼神闪过苦涩,二十年了,景物已非,他们也不是当初的他们。 这样,还能重新在一起吗?又或者在一起后,还是原本的他们吗? 男人一愣,缓缓敛眸,想了会柔声开口:「没关係,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再去学就好。」 只要他们还相爱着,无论被社会改变了多少,他们依旧是他们。 潘姐终于笑了,抿了口黑咖啡,暗叹依旧是当年的味道:「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吧?」 「嗯。」他一双眼跟着望向眼前的万家灯火,一时间有些希望那底下的点点黄光中,能有一个是他们的家,「该惩处的惩处了,收贿的被起诉了,那个叫小芳的记者是有点超出我预期范围,不过她也是始作俑者之一,的确也该为此负责。」 「七点了。」潘姐看了眼腕间的錶,「这时候方歆嫚应该去找周誉霆了。」 「等了一年也够久了,应该很想快点见面吧。」虽然没有他们的二十年久,可其中的煎熬他们都懂,「现代社会比我们当时开放多了。」 「他们也比我们勇敢多了。」潘姐轻声说着,想当年他们也是被社会反对所以分开,可是那时的他们没有勇敢到愿意坚持下去。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意有所指的望向她的侧脸:「那你愿意为了我,再勇敢一次吗?」 「我愿意。」她这是秒答,像是早知道他会问什么似的。 # 傍晚六点,周誉霆好不容易交接完值班事项步出警局,远远的便看见某个女人倚着他副驾驶座的门,直勾勾的望着他。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与车子的距离,好近,又好远。 缓步上前,两人对望着没有说话,方歆嫚始终挑着笑,而周誉霆始终凝视着她的脸。不知道站在冷风中多久,方歆嫚才开口说了句:「一起吃饭吧。」 周誉霆頷首表示同意,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议想吃哪里,十分鐘后车子在麵店外停下,方歆嫚望着那家麵店扬起浅笑,如此凑巧,她想的也正是这里。 酸菜拉麵,一切的起源。兜兜转转,他们总算是回到这里了。 两人都点了酸菜拉麵,吃饭的过程里却始终没有交谈,也不知道是时隔一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还是纯粹想享受得来不易的寧静。 吃饱喝足后,两人再次上车,偏偏周誉霆没有开往她家的方向,而是直接开上高速公路,方歆嫚也没有过问,她该知道周誉霆想带她去哪里。 二月底,也该是樱花盛放的季节了。 果不其然,几个小时后,周誉霆的车子驶进武陵,开过了熟悉的小桥、进入熟悉的岔路、找到熟悉的管家,大片的樱花林眨眼间呈现在她眼前。 像是庆祝他们和好似的,张扬的大肆盛放着。 「天气冷,去泡个温泉吧。」下车后,周誉霆拉住她的手,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方歆嫚顿了顿,那双明媚的眼望进他眼底,话语间藏着深意:「你不一起吗?」 他沉默了一会,一双眼定定的望着她,最终下定决心般的说了句:「我会一起。」 一切都跟两年前一样,就连对话也是。 他们两个同时笑了,一前一后的往木屋后的温泉池走,一如当年,温泉池旁的两棵樱花依然开的漂亮,男汤女汤间依旧用竹子隔着,池水上还是飘着樱花花瓣。 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景物依旧,人事亦然。 两人分别走进更衣室里,与那年不同的是,方歆嫚围着浴巾走出更衣室时,周誉霆早已等在外头,手上拿着为她准备的发圈。看见这幕的方歆嫚忍不住笑,说了句谢谢后接过发圈,一边盘起长发一边往池边走去。 他们俩一个进了女汤,一个进了男汤,像是说好似的,一切都如同当年——他们在这里,把两年前初次来到樱花林的种种重演一次。彷彿只有如此,一切才真正完整。 「我没想到潘姐跟督察居然认识。」在温泉水里泡了一会,周誉霆忍不住道。 「我也没想到。」方歆嫚的语调里染上几分愜意,温泉让她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要不是潘姐事后跟我提起,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居然曾经是情人。」 「听说当年也是被人黑函举报,说记者跟警察在一起有洩密之疑。」他话里藏着无奈。 「不意外就是了,歷史总是一再重演。潘姐看着我们两个时不知道该有多感慨,她也曾经幸福过,可惜没有我们这么幸运。」方歆嫚说着一顿,「你知道吗?那年我在查铁道案的时候,潘姐不是叫我去尽欢夜店?」 「嗯,你还喝醉了。」甚至被一群男人围在墙边。 「那不是重点。」方歆嫚简直是好气又好笑,「那时候我曾问潘姐为什么约在那边,她给我的答案是在等人。我这几天想到这件事回去查,才发现潘姐有好几年的时间都会去那家夜店,因为当时督察还是警员,而那里刚好是他的辖区……她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在督察巡逻时偷偷看他一眼吧。」 周誉霆沉默了一会:「可能也因为曾经痛苦过,所以才会排除万难的帮助我们吧。」 为的只是不想看到自己当年的憾事重演,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爱情里抱有遗憾。 他们两个同时沉默,实在难以想像潘姐和督察究竟是怎么撑过这二十年的,看着那个爱而不得的人,心里该有多心酸? 「你累了吗?」过了几分鐘,周誉霆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句。 「你先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再告诉你累不累。」她话里带着笑意,他彷彿都能隔着竹篱看见她那闪亮的眼睛。 「今天没有琉璃光大流瀑。」周誉霆说着一顿,「如果不累的话,等等一起看夜景吧。」 而她笑了,抬起手捞起浮在水面的樱花花瓣:「好。」 二十分鐘后,方歆嫚站在木栈平台前,黄光打在她的侧脸,让拿着外套过来的周誉霆放缓脚步。 「外套披着。」他将西装外套披上她肩头,适逢寒流过境,半夜的低温可不是开玩笑的。方歆嫚瞥了他一眼,倏地自头上摘下原先绑着的发圈,而后拉起他的右手,将发圈掛上去。 周誉霆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偏偏她什么也没解释,逕自回身继续往山脚下的点点黄光望去,享受这难得的光景。而他也不急,跟着一起望向那万家灯火,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她解释。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歆嫚忽然侧首盯着他,周誉霆不明所以的回望,两人凝视了一会,方歆嫚缓缓吐出一句:「周警官,你很久没有吻我了。」 周誉霆一愣,不过这次他没有迟疑,低头吻上那令他思念许久的柔软。 由浅吻至缠绵,两人吻的热烈,方歆嫚的手勾上他的脖子,而他紧扣着她的后脑勺,掠夺她的每一丝气息。 「嫚,你觉得爱情有禁忌吗?」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潘姐在咖啡厅问她的话。 与此同时,周誉霆退开她的唇瓣让她喘气,可她才吸了一口气,便被他再次吻上。她的唇角扬起无奈的浅笑,跟着投入这场深吻。 爱情有禁忌吗?若是以前她也许会回答没有。可是经歷过这么多才发现,爱情当然有禁忌,行业、背景、家世、价值观、社会认同、当代风气……只要有心,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阻挠爱情的阻力。 可是最终,他们找到了破解禁忌的解答。 那就是——不要放弃。 轻推周誉霆的胸膛,她向后退了一点望进他眼底。 「周警官,明年的今天,我们一起来看樱花吧。」她说的是肯定句。 「好。」他回的,也是肯定句。 【全文完】 / 各位支持夜雾的宝贝们晚上好,夜雾就到这里完结囉!谢谢你们陪方周走到这里,希望今晚的结局能让你们快快乐乐的╰?(?*?′?︶?`?*?)?╯ 后记会在过几天后放上,未来没意外的话夜雾会以个人志出版,详细情形可以追踪我的ig,有任何进度都会在ig上公布。 也欢迎到我的ig填写完结有奖徵答回馈表单,只要答题全对就可以拿到表单限定版明信片一份喔!如果人多的话也会加开抽奖,期待在抽奖名单里看到大家╰?(?*?′?︶?`?*?)?╯ ig:zhi_tu_po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