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即回响》》 楔子:彼时少年如风 安念念刚坐在吧檯前,身畔便来了一名前来搭訕的年轻男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间久了,好几杯酒下肚。 到后来,男人感觉胃都在灼烧,忍不住多抬头看对方一眼。眼前的女人,乌黑的发遮住姣好的侧脸,长长的眼睫微垂,喝那么多酒,漆黑的眸子仍然清明。 她纤细的手指握住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找个藉口,拎起包起身。 安念念轻车熟路地沿着走道往里走,直到看到告示牌,进了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一把水,抬起头,耳边是潺潺的水声。 镜中的她很是漂亮,标准鹅蛋脸,长发披肩,衬得皮肤白里透光。 她步出洗手间。 酒吧灯光昏暗委靡,店长马翠恰好经过,见到她就亲切地笑:「刚刚跟你喝酒的那个男生,在店外的水沟里吐了。」 安念念觉得荒唐,弯一下嘴唇:「不是吧?」 「几年不见,你的酒量一样惊人。」马翠眉眼弯弯,拍拍她的肩膀:「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以后经常过来坐一坐啊。」 安念念点头:「一定。」 「对了。」马翠问:「沉响知道你回来了吗?」 安念念闻言神色一顿,僵硬地抿了一下嘴唇。 马翠看到她的表情,迟疑道:「都已经五年,你们……」最后一顿,还想说些什么,店内又来了新客人,马翠只好拋下话题,抱着托盘朝吧台的方向走。 安念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高跟鞋几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少年的面孔。 桃花眼,左眼下一粒泪痣,颠倒眾生的面庞。爱一个人时,轰轰烈烈。 当时少年,如风般轻狂。 已过五年,如今的他,不知过得如何? 酒吧内慵懒的爵士音乐悠扬,灯光耀眼迷离。安念念一手抓着包包背带,鬼使神差地轻着脚步,沿着左侧的长廊走到尽头。 第一次跟沉响见面的地方,就是这里。 手机嗡嗡响起来,是来自高中同学许依的电话,刚接起来,许依劈头便问:「念念,我跟你说,我昨天逛百货公司的时候看到沉响!」 安念念神情一顿。 据说高中毕业后,沉响就没再跟大家聚了,过五年的时间,早就失去联系方式。 「千真万确,他长得好好看啊!」许依激动,忽然一顿,沉响哪时候都好看:「跟以前感觉不同了,怎么说呢?感觉变得更冷漠,他也有见到我,但眼神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样,我没敢去跟他打呼。但那身材那张脸那个气质风韵,嘖嘖嘖,成熟男人的魅力啊!」 「你现在都回山庆市了,要不要去找他?我还有孙兴的联系方式,可以帮你问一问。」 酒吧的后门就设立在此处,安念念推开后门,迎来的是冬日微凉的风,夹杂着菸草味,神秘地隐在夜色中。后门接连的是一条阴暗的巷口,连路灯也没有设置,在关上门之后,澈底隔绝所有的光亮。 「算了。」安念念垂下眼帘,被味道呛得吸一下鼻子:「我不太想再见到沉响。」 许依一直替他们分离的事情惋惜,劈里啪啦又追问好几句。 漆黑寂静当中,安念念忽然听到金属打火机被盖上的「嗒」一声响。 她心脏一绷,倏地转过身。 一名男人蛰伏在黑夜中,慵懒地靠着墙面,他手里夹着一根泛着猩红光芒的菸,烟雾裊裊遮住面孔。 他抬起眼帘,露出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 唇自然闭合,唇角微微上扬,无笑也似微笑。 「不巧。」他嗓音沙哑,深沉地没入夜里:「我就在这。」 ——沉响。 安念念彷彿被推进冰窖中,血液流动的速度忽然变慢。 此形此景,恍若梦中。 对上男人的视线,心脏彷彿有针在扎。 ?? 沉响穿校服的模样,她记得。 他夹着菸的手势,她记得。 和他接吻的感觉,她也记得。 高中时期,窗外的晚霞被窗帘偷偷送进来。周身全是学生们嘈杂的说话声,桌上是积堆成山的考试卷,天花板的电风扇咿呀咿呀地转动,走廊上走过的女孩子,都会装不经意地往教室瞟一眼,试图看一看传说中的少年。 安念念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笔,侧脸看同桌的他。 沉响趴在桌上睡着了,眉目被夕阳完美勾勒。 1-1:时光始于初见 山庆市州夏高中,九月夏日的傍晚,徐风习习,天边漫开彩霞。 安念念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许依则加快脚步紧跟在她身后,问她:「念念,你又要去『深夜精灵』?那种地方,我觉得最好还是——」 「许依。」安念念看了一眼錶,歉意道:「不说了,我快迟到了。」 公车正好停驶在站牌边,一排人龙正在往上走。安念念挥挥手,迈开腿跑起来。 下班放学的尖峰时段,时常挤不进公车,几名女学生见里面没剩多少空间,抱怨几句,转头又回到站牌边站着。 安念念瞟了她们一眼,在公车门关上之前,轻盈地跳上车。 「砰」一声,身后的门闔上。 她喘着气刷卡。 在眾人异样的眼光下,将校服脱掉,露出里头的t恤,又将书包给换面,遮住「州夏高中」四个字。 公车行驶约二十分鐘,抵达目的地。 安念念成功赶在六点之前抵达酒吧。 「念念。」老闆娘是一名约四十岁的女人,长了一双凌厉的双眼,朝她招招手,吩咐道:「你守好收银台。」 「好的。」 安念念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条黑裤子套上,又脱下学校的百褶裙。 马翠坐在吧檯内,看着她俐落的动作,有些好笑地扯唇,摇摇头:「老闆娘真是??」 「深夜精灵」老闆娘一骨子叛逆,对法律不屑一顾,去年居然雇用安念念这样的未成年高中生来打工。 这几年来,夜店犯罪率提高,警察分身乏术,对酒吧的管理渐渐宽松,少有临检的状况。 此时,一名年轻的女生推开店门,环顾四周一圈。 「身分证。」安念念道。 「忘了带。」女生挠了挠那头染成金色的头发,嘴里咬着口香糖,吊儿郎当道:「我把号码念给你。」 女生说出一串号码,轻车熟路地直接走到吧檯前,点了一杯调酒。 过五分鐘,马翠手插着口袋,凑到安念念身边:「你们这些未成年,装大人还装得真像。」 「??」 酒吧昏暗的灯光显得气氛慵懒萎靡,与安念念姣好素净的面庞格格不入,她的气质很好,像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千金。 马翠多看了她几眼,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 恰好一名男客人前来结帐,安念念熟练地接过卡刷过,她低着头,从耳后滑落的长发遮住半张面孔。 「谢谢惠顾。」 乾净好听的嗓音像是落在冰雪上,男客人不由得多看她一眼,接过卡的手,故意摩挲过她的手指。 客人离开后,安念念面无表情,手指地在衣襬上蹭了蹭。 「他刚刚摸你了?」马翠嫌弃地「啐」一声:「真噁心。」 时间缓缓推进,约莫到了晚上九点,夜色已经澈底擦黑,沉得醉人。 今天的客人并不算多,安念念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脸颊,拿出学校数学课本复习。 她读得专心,直到一截蓝色灯光掠过眼底,心尖才突地一跳。 马翠先反应过来,大喊:「临检!」 有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几名客人站起来就往门外逃,安念念眼皮一跳,飞快地抓起书包。 门被打开,三名身材魁梧的警察走了进来。 安念念欲哭无泪,转身就往后门的方向跑。警察的动作也很快,发现她的背影。 一名警察拿起收银台内的课本,挑眉:「店员是高中生?」 安念念一边暗暗在心里叫惨,她忘了把课本拿走! 完蛋了。 这下完蛋了。 她跑过阴暗的长廊,推开后门,后方有警察紧跟的脚步声和吶喊声:「别跑!」 马翠看得心惊胆颤,也在后面大喊:「今天店员只有我一个!就我一个!你们临检我啊!」 警察压根不理她。 安念念将后门关上,后门相连的是一条狭窄的小巷,瀰漫着一股刺鼻的烟味。她急得眼睛都红了,环顾一眼四周,门旁只有一个在抽菸的男生,巷口很长,现在跑铁定来不及。 警察「砰」一声推开门。 安念念呼吸急促,抓住站在门边男生的衣领:「兄弟,帮个忙。」 她踮起脚尖,就着他菸头的一点火光,直接亲上对方的唇角。 一股菸草味混杂着衣服刚洗过的柔软精香,两者混合在一起,直直窜入鼻腔,说不出的违和感。她紧张得嘴唇都在颤抖,能感受到男生的鼻息喷洒在脸上。 气氛很微妙。 警察看见他们亲得火热,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那边两位??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生跑出来?」 安念念手里还攥着男生的衣领,头一偏附在他耳边,嘴唇动了动,小声而焦急,语气近乎哀求,还是那一句话:「兄弟??帮个忙。」 夜里,很静。 过半晌,男生缓缓站直身体。 原先斜倚着墙面,安念念现在才发觉他长得好高。她只能无助地把脸藏在男生的颈窝里,鼻尖抵着他的脖子,能闻见对方身上的冷香。 1-2:时光始于初见 马翠这时才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道:「警察同仁,我们这是奉公守法的好酒吧!相信我!」 一名警察嗤笑一声,扬起手里的书,长长地「哦」一声:「那高二数学课本是什么?」 马翠咬牙:「那是我妹妹的课本,她成绩全年级垫底,我急着帮她补课才拿过来复习!」 警察半信半疑地挑眉,接着看了一眼还在卿卿我我的那一对情侣,又问一次:「你们有看到人跑出来吗?」 安念念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耳朵嗡嗡地在耳鸣,只有心脏怦怦直击耳膜,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衝。 下一刻,便听男人慵懒悦耳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没看见。」 一分鐘后,警察随马翠回到酒吧。 安念念松开男生的衣领,整颗心都乱了序。她后退几步,摸索着摁开后门的电灯:「真的很谢谢你。」 一按下开关,白色的灯光自头顶洒落下来。 两个人的身影倒映在地上,男生的身形轮廓瞬间清晰。突如其来的灯光,让他不适地瞇起眼,狭长的眼尾,让眼形显得更加疏离不近人情。 他抬手,用拇指指腹缓缓擦过唇角,挑眉望来:「未成年?」 安念念被他看得心脏一空。 想起刚才疯狂的举动,她羞耻地捲起手指。 眼前的光影一动,对方长腿一迈,站到她身前,菸草味再一次扑鼻而来。 「小妹妹。」他的嗓音低而磁,带着些许烟嗓,很抓人心:「哥哥帮你做坏事,还被佔便宜,你说怎么办,嗯?」 他说得慵懒,拖腔带调,但每一个字都彷彿在唇齿间碾磨。 是生气了。 安念念深怕他回头去跟警察举发,无助地低下头。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如此羞耻。 安念念喉咙乾涩,有些不甘示弱,只憋出一段:「??兄弟,这是我的初吻,你也不算太亏。」似乎被自己的说法给说服,仰起脸来,「要不以后你来酒吧,我算你免单吧?」 这样抽菸又长得像妖孽一样的男生,一定是流连花丛的情场高手,安念念自詡也长得不差,对方确实不亏。 「??」 男生嗤笑一声,静静抽一口烟。 他的嘴唇形状优美,裊裊烟雾飘散开来,模糊了他的五官,说不出的迷昧。 当天晚上,安念念回到家,接到老闆娘的电话,说警察明显起疑了,让她这个月暂时不要去上班。 她躺在床舖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接着拿出手机备忘录,看一眼这个月的开销,眉头缓缓地又蹙起。 钱不够付房租啊。 安念念揉了揉眼睛,看来又要临时找新工作。 隔日,她一如既往地去往学校。 刚步出卧室,她望向玄关处,那里多出一双皮鞋,父亲昨晚一定熬到大半夜才回家。 她怕吵醒安广,换好校服,就跑向门口,刚拿起钥匙,便见到下方垫了一张千元钞票和纸条。 安广用原子笔在上面留了言。 ——去学校买点东西吃,念念上学加油! 安念念叹了一口气,这一千元赚得这么不容易,父亲也不知道要心疼。 她将钞票揣进口袋里,刚打开大门,又回头,将那一张纸条也揣进口袋里。 抵达学校时,同桌许依看她将钞票夹进钱包里,羡慕道:「真好,伯父真疼你。」 安念念唇角扬了扬。 「国文作业你写了吗?」许依捧着脸颊,笑瞇眼睛:「借一下唄。」 她有些好笑地瞟许依一眼,从书包拿出昨天所有的功课,整齐地推到许依面前:「你慢慢抄,记得答案稍微改一下,老师才不会怀疑。」 「我最爱你了!」 许依欢呼一声。 「才刚开学,老师就抢着佈置功课,真没良心。」她一面掀开簿子,一面说:「对了,我听说我们班有转学生呢,希望是个帅哥。」 坐在前面的席婉转过身来,凉凉地说一句:「就是说啊,我们班男生的顏值实在是——」 不远处有个男同学听见了,揶揄道:「女生也不怎么样啊,单靠安念念提高平均顏值。」 席婉翻了一个白眼,又不好反驳,只好转回头去。 安念念单手撑着脸颊,耳边听着许依的嘮叨声,视线投向窗外。偶尔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走过,清晨的州夏高中风微凉,几隻麻雀盘旋在天蓝天空下。 昨天晚上过得心惊胆颤,都没有睡好。 安念念打了一个呵欠,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漫长的早自习时间过后,她是被老师的说话声吵醒的。安念念揉了揉眼睛,眼前和脑袋都还有些迷糊,耳边又听四周倒抽一口气。 同桌许依颤抖:「我的老天爷,我们班居然有帅哥了!」 「这种顏值,可以原地出道了吧?」 前桌席婉的眼睛都挪不开了,紧盯着讲台上的男同学。 安念念捂着嘴巴打一个呵欠。 她对帅哥一向没什么兴趣。 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不如给她钱,至少能让她缴房租。 班导师姓蒋,他说:「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过了半晌,安念念的眼皮又要重新耷拉下来时,听到一道慵懒低沉的嗓音。 「我叫沉响。」 乾脆利落的四个字。 看来这转学生有点嚣张啊。 安念念耳朵一动,原本沉下去的眼皮,倏地睁开来。 不对!刚刚那个声音,怎么会这么耳熟? 好像—— 她心尖倏地一跳,抬起视线。 讲台上,一名少年吊儿郎当地靠着黑板站立,窗帘被徐风吹拂起来,丝丝缕缕地吹散室内滞闷的空气。 一截阳光落在他的脸庞上,一张脸庞生得极为好看,狭长的桃花眼,左眼下方一粒不明显的痣,掀起眼帘时,眼底泛着琉璃一样的光彩。 蒋老师点点头,指了一个方向:「行,后面有一个空位,你先坐那边。」 沉响朝那方向望去。 安念念飞快地低下头。 ——砰。 脑门撞上桌子。 许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伸手揉揉她的额头:「念念,你就算看到帅哥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1-3:时光始于初见 安念念欲哭无泪,又不敢抬头。 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昨晚在巷口遇到的男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安念念捂着脑袋,眼皮不停地狂跳。 要是让老师同学知道她在酒吧打工,那她必定会丢工作,又会被告状到安广那里去。 安广一定会气疯的。 她听到脚步声从走道上经过,接着是后方椅子被拉开,书包被甩在桌上的声响。 讲台上,蒋老师见学生还在恍神,重重地拍了拍黑板:「好了,我们开始上课,翻开课本第十二页。」 这堂课是歷史课,安念念拿出课本,努力忽略背脊发麻的感觉,拿出一支笔来开始写笔记。 蒋老师平淡无波的声线,像一段重复播放的录音带,无时无刻都在催眠。不少人开始打起瞌睡来,蒋老师一个眼风扫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厉声道:「这些要抄起来,我会考!」 哀鸿遍野。 安念念勉强镇定住内心的恐慌,往笔记本上面抄东西。 说不定人家不记得自己了。 要是记得,她装傻不就好? 安念念刚被这想法说服,下一刻,感觉屁股下的椅子震了一下。 坐在后面的某人,脚碰到她的椅子。 安念念懊恼地咬一下嘴唇,决定无视。 过了五秒鐘,椅子再次震了一下。她现在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同学。」 后方沉响嗓音还染着倦意,离得很近,缠绕在耳边:「借一支笔。」 「??」 到底谁上学不带笔的? 安念念拿出一支原子笔,头也不回地往后传。原字笔被拿走了,眼角馀光看见男生修长漂亮的手指,映在阳光下如玉般白皙。 她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抄笔记。 过十秒鐘,椅子再一次震了震。 安念念忍无可忍,转过身去:「你有什么事?」 少年抬头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 沉响往笔记本上画了几笔,挑眉:「同学,你这支笔——」接着说话一顿,狭长的眼审视地瞇起。 安念念内心咯噔。 不会吧,被认出来了? 她嘴唇动了一动,话语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赶紧转回身去,又拿另一支笔给他。 蒋老师的说话声回盪在教室内,时间变得煎熬又漫长。 这一次,椅子再也没有动静了。 她刚松一口气,便听到一道刻意压低的男音,带着一点笑意,几乎是贴附在耳边传来。 「妹妹。」沉响的嗓音拖腔带调的,明明低沉悦耳,却勾得她心里发寒:「好久不见。」 「??」 好久不见你个头! *** 下课的时候,安念念陪许依去福利社买东西吃。此时福利社人潮涌动,两人慢慢地排着队伍,许依瘪着嘴道:「好羡慕你啊,转学生跟你借笔用。」 安念念瞥她一眼:「我倒是希望他是跟你借。」 许依想起沉响的模样,开始抓耳挠腮:「要是他跟我借,那支笔就要供在床头了。」 她们排一阵子,快要轮到两人的时候,人群传来一阵骚动。许依最先反应过来,衝着门口挥挥手:「小孙!」 孙兴是班上的男同学,学习成绩垫底,个子矮小,皮肤黑,长得跟隻小猴子一样。 孙兴见到许依,拉着身旁的人走来:「许依,一起结帐好不好?」 安念念后退一步,差一点撞上后面的人。 有孙兴这歪瓜劣枣在身旁,少年身形更显高挑清瘦,站在人群中,四周女孩子们都不停朝他瞟去。 他刚转学进来,校服上还没有绣学号跟名字。 安念念听见,身后有女孩子在悄悄议论的声音。 「这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 「去问一下联系方式。」 「他铁定不给的。」 「??」 许依跟孙兴聊几句,眼睛始终像口香糖一样黏在沉响身上。孙兴的解释下,才知道原来沉响和班上的几位男同学原本就认识。 许依脸上的笑容都能开出花来了:「这样啊,我跟念念也是很小就认识。对吧念念?」 转过身,旁边的安念念却凭空消失了。 许依挠了挠头:「奇怪,刚刚念念还在的。」 孙兴笑瞇眼,给身旁的人解释:「安念念就是坐在你前面的那一位。」 沉响身体斜倚在柜檯边,一副懒散间适的模样,一大早的,还有些未散的倦意。 安念念。 提及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女孩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 沉响下意识舔了舔唇,侧过脸,短促地笑了一下。 1-4:时光始于初见 临阵脱逃的安念念,直接回到教室。 一鼓作气跑上三楼,她趴在桌子上喘气,一辈子还没有这么丢脸过。 她从来不做亏心事,自然也没有需要逃跑的情况。 想到往后的日子,安念念眼皮一跳,实在不太妙。 席婉见她回来,抽一张卫生纸递过去,越是接近正午,天气就越热,席婉盯着她的额头:「把汗擦一下吧。」 「谢谢。」 安念念刚将卫生纸拍在额头上,「嘶」一声,一股闷痛传来,这才想起撞到桌子这回事。 今天还真倒霉。 席婉:「念念,我妹妹想学琴,我记得你琴弹得很好,能不能教她?」 安念念动作一顿,到了嘴边婉拒的话,想起酒吧工作被暂停,点头:「可以,你把我的联系方式给阿姨。」 席婉笑了一下:「谢啦,我会跟我妈说的。」 交换完联系方式,席婉转过头,继续写她还没有抄完的笔记。 上课鐘响起。 沉响、许依和孙兴姍姍来迟。 许依将一罐柳橙汁推到安念念面前:「我请你喝的。」 安念念刚要道谢,许依笑嘻嘻地问:「你刚刚怎么突然跑走?我才想跟沉响介绍介绍你呢。」 安念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依身为闺密,居然没懂她内心的纠结,继续道:「沉响,这就是安念念哦,会弹琴,还是我们全年级第一,性格又乖。」 沉响听着这介绍,感到有些意外,视线落在前座女孩的后脑勺上。 他垂下眼帘,原子笔在修长的指尖悠悠一转。 未成年在酒吧工作。 确实挺乖的。 *** 放学时间,安念念和许依一起走一段路。许依还要去搭公车,在半路就分开走了。 安念念回家的时候,天色还很亮。推开门,见到里头开啟的灯光。 「念念。」安广听见开门声,走过来:「你回家了啊。」 安念念点头:「嗯。」 这个时间段,安广通常才刚去上班,一直通宵达旦。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安广笑了一下:「我跟老闆批了假,想想已经好久没有陪陪你了。」 她鼻子一酸,放下书包。 安广见冰箱内空荡荡,便拿购物袋出来,安念念跟随上去,和他一起出门採购。 走在夕阳里,两人歪歪斜斜的影子映在路面上,安广一路说话,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反着光,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拉出鲜明的细纹。 短短数年间,彷彿苍老许多。 抵达超市时,买好一些日常用品,超市旁边是一间服饰店。安广脚步倏地一停,目光停顿在橱窗内人形模特身上的裙子。 安念念拉着他的胳膊要走。 「别急着走。」安广指向橱窗:「你进去试试那件。」 安念念抬头看了一眼,连裙子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只注意到标注的惊人的价格。 「不好看,我不喜欢。」 安广的双腿却像是黏着在地上一样,人还是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进去试一试。」安广径直推开店门。 安广的记忆中,安念念小时候,最爱穿裙子。衣柜一打开便陈列五花八门的样式,她本来就长得好看,穿起来安静优雅,像个小公主一样,人人见到都夸奖。 但打从升上国中,安广和段心如签字离婚,安念念的生活天翻地覆。 段心如娘家背景强硬,财產分割得乾乾净净,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在短短数月内再婚。 安广独自扛起重担,日以继夜地工作,而安念念物质上的需求,却仍不及以往的十分之一。 这就像一根刺,卡在心窝处,不得拔除。 此时,安念念去更衣室换上裙子,纠结着该如何说服父亲不要买下它。 等候在外头的导购员一见到她出来,眼睛倏地一亮:「您女儿穿起来太好看了!」 导购员努力试图说服安广。 另一侧,男士服装区。 站在一排掛衣桿前的孙兴「咦」一声:「那不是念念女神吗?」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沉响,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 在更衣室外头,导购员正滔滔不绝地称讚安念念。 女孩身穿一袭紫藕色长裙,缎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线,被要求走几步,她推託几次无果,只好照做。 裙襬摇摇,步步生莲,确实极为好看。 店内又来新客人,导购员依依不捨地看了安念念一眼,这才离开。 安念念站在安广面前,表情十分慎重,压低声量:「爸,我觉得这裙子质料不怎么好,价格也太贵。」 安广显然不懂这些:「穿起来好看就好,不用管价格质料。」 她急了,脸颊都有些泛红:「我觉得不太划算,再考虑看看吧。」 「??」 隔着人群,沉响远远地看着他们,听不见对话,只知道两人是在商量裙子的事。刚要收回视线,便见到女孩似乎说不过父亲,拉住他的手臂。 她的下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眨了眨眼睛。 「哇靠。」孙兴直接爆粗口:「念念女神居然也有撒娇的一天。」 安念念性格好,就是比较慢热,跟同学们相处起来时常会有距离感。孙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小女人的模样。 「真羡慕啊。」孙兴眼冒红光:「我也想当念念女神的爸爸。」 话刚落下,脚被踢了一下。 他摀着膝盖痛呼。 「你不是在挑衣服?」沉响淡淡地瞥他一眼:「少囉唆。」 知道这位大爷等得没耐性了,孙兴摸摸鼻子,只好乖乖听话。 1-5:时光始于初见 安念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安广放弃购买那一条裙子。 回家的路上,她的手机响了,是来自马翠的电话。 安广侧眸看过来,眼里写满疑惑。安念念嫻熟地撒了个谎:「是同学。」 安广点头:「那赶快接。」 她只好硬着头皮按下接通键。 马翠跟她间聊了几句,并且提醒说稽查今天又到酒吧临检了,老闆娘让马翠提醒安念念,最好近期小心一些,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让周身的人知道她在酒吧工作的事情。 安念念含糊其词地答应,马翠这才意识到奇怪,问:「你旁边有人?」 「我跟我爸出门买东西。」 「哦。」马翠瞬间明瞭:「那好吧,大概就这样,你注意一下。」 一通电话有惊无险地结束。 走回家的路上,安念念有些晃神,忽然想到沉响的存在,瞬间感觉如坐针毡一样难受。 知道她在酒吧工作的人,只有许依一个人。 许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知己知彼,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反观沉响,一个长得过份轻浮的转学生,还被她「非礼」过,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 今天在学校的举动,对方是认出她了,继续装傻也不是办法。 安念念觉得,进行贿赂的时间到了。 在第二天清晨,安念念穿好校服,下楼去隔壁早餐店买一个三明治。 她拎着袋子来到学校。 随着教室内的同学们越来越多,是在鐘声响起前一刻,沉响才踏入教室门槛。 听见身后椅子被拉开的声响,安念念一股紧张感油然而生。 她拿出早餐袋子,转过身。 同时,孙兴却开口说话。 「沉响,你别这么骚好不好,衣服扣好啦!」 「穿这么露,是想勾引谁啊?」 沉响听一旁孙兴不停嘮叨,察觉到安念念的视线,挑着眉抬眸望来。 安念念终于找到时机开口:「我们——」 「沉同学。」一道刻意放得柔和的女音传来,席婉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小塑胶袋,走到沉响桌旁:「我今天买早餐的时候,顺便帮你买一盒蛋饼和豆浆。」 席婉讨好地将袋子放到沉响面前。 他垂眸看一眼桌上的早餐,慢条斯理地系上领口的几颗釦子,语气含着一点笑意:「谢谢。」 沉响双眼皮摺很深,看人的时候,鸦羽般的眼睫一掀,眼睛狭长深邃得魅惑。 席婉脸颊一红:「我们当个朋友吧,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视线,却转而落在安念念的手上。 安念念的手也提着早餐袋子,僵硬地盯着自己。 沉响想起前天晚上,酒吧后门的巷口中,她情急之下做出的举动。 还有昨天在商店,向人撒娇的模样。 忽然,就起了点恶趣味。 沉响将早餐推回去,随着席婉的表情瞬间呆滞,道:「你自己多吃。」 下一刻,他伸出手来,拎过安念念怀中的塑胶袋。 安念念炸毛:「你抢我的早餐干什么!」 四周围的视线齐刷刷射来。 明明是她实行封口贿赂,却搞得沉响才是千古罪人一样。 此时,蒋老师进了教室,席婉涨红着脸,抱着早餐回座位,孙兴则直接呆住,凑过去小声道:「你居然欺负我女神,我不跟你好了。」 沉响单手撑着脸颊,对这威胁不痛不痒。 他侧了侧身体,敏锐察觉到,前桌本来炸毛的女孩,悄悄地勾了一下唇角。 明明偷偷得意着。 安念念心想的是,从前,她确实做错事处于下风。 ——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沉响早餐也拿了,她总有一点发言权吧? 蒋老师在前面发练习卷,安念念趁着空档扭过身,抬了抬下巴指向桌上的早餐:「沉同学,我觉得我们也两清了,以后你最好——」她发现孙兴正瞟来好奇的目光。 只好招了招手,等沉响压低身子靠过来时,她几乎咬牙切齿,「嘴巴管紧一点。」 她自己不知道。 软软的气息洒在沉响的耳廓上,酥酥麻麻,嗓音也乾净得一尘不染。 一点威吓力都没有,倒像炸毛的奶猫。 沉响本就没有说人间话的兴趣,即便安念念不拿早餐进行「贿赂」,也不会再提那日的事。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沉响眼尾微微上挑,一个恶趣味的眼神,看得安念念心里一凉,像是下楼梯踩空了一级。 他的头微微一侧,凑近她的耳朵。 「什么事别提?」 隔了半晌,他似乎想起什么地淡淡「哦」一声,退开来:「是你把我按墙上——」 「闭嘴。」 女孩急红了眼。 孙兴呆头呆脑,眨眨眼睛:「按墙上什么,按墙上揍了吗?」 安念念连耳朵都一起红了。 「对,我揍了他。」 孙兴居然深信不已,竖起大拇指,表示震惊与敬意。 *** 下课鐘响的时候,夏日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安念念起身拉上窗帘,把热烈的阳光遮住。 教室内空气滞闷,天花板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吃力地运转,压根吹不出一点风。 安念念坐下来之前,瞟一眼身后的位子。 少年一身乾净的校服,长腿依旧搭着前方的椅子,他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笔,垂眸正在把作业补完。 下一堂是数学课,卷子都是选择题,而他落笔很快,乾脆利落地猜了一排,随后闔上本子。 安念念收回目光,只觉得荒谬。 她怎么就落入这种人手里? 「念念。」许依从外头走进来:「我刚刚去找苏学文。」 安念念微微一愣:「他还好吗?」 前方的席婉转过身来:「苏学文,那个高三学长?」 许依点点头。席婉似乎想起什么,眼里顿时染上一抹遗憾,随后转回身继续趴在桌案上睡觉。 安念念心底一沉,耳边听许依说:「你有空也去找找他。」 上课中打响,学生们纷纷坐回位子上。上课鐘还没打完,蒋老师踏着鐘声走进教室,凌厉的目光扫过教室内一圈。 「课本拿出来!」他单手插腰,另一手撑着讲台:「我们已经落后隔壁班一个单元,动作快!」 没有一个学生敢反抗,都尽快拿出课本放到桌子上。 许依小声碎碎念:「才刚开学不久就落后?信他个屁。」 安念念低着头翻找抽屉,都把里面的本子全部拿出来,还没找到数学课本,心底忽然一个咯噔。 不会吧—— 她抱持着最后一丝希望,翻了一下书包,随后沉着脸,僵硬着脖子偏头看向后桌一眼。 孙兴挠了挠头,用手肘推了一下沉响:「喂,念念女神刚刚瞪你。」 沉响面无表情,指间的原子笔悠悠一转。 孙兴又一脸悲壮:「你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女神还要把你按墙上揍。」 蒋老师洪亮的嗓音穿透教室:「第一二排后面几位,在窃窃私语什么!」 孙兴背脊一僵。 安念念原本低着头在压低存在感,现在被盯上,闭上眼睛暗暗叫遭。 下一句,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声道:「安念念、沉响,你们两个站起来!」 果然。 蒋老师冷笑一声:「你们的课本呢?」 安念念一脸诚恳地道:「我忘在家里。」 孙兴抢先替沉响回答:「老师,沉响刚转学来!」课本少了还没发。 对话期间,同学们全都扭过头,朝他们的方向张望。尤其是女同学们,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看转学生,眼睛简直恨不得直接黏在沉响身上。 蒋老师爱找碴得出名:「既然还没有课本,就应该先跟隔壁班的借。」抬了抬下巴:「你们两个,到外面罚站!」 周围的目光,瞬间从欣赏变成同情。 别无办法,安念念看也不看沉响一眼,直接从后门走出去。 她背对着教室窗户罚站,眼前栏杆下则是一片广阔的操场。她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一下下课,要来问一下马翠,被警察收走的数学课本还在不在。 否则就要再去买一本了。 安念念一想到钱,心情就更烦。 走廊上的阳光热烈地扑在身上,夏日蝉鸣声四起,时间过得缓慢。 手臂摩挲过沉响的校服衣料。 抬头看一眼,少年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碎光洒在他的琉璃般的眼底,阳光将他的轮廓都模糊了,也染上温度。 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班上的女孩子们,总是爱悄悄地往他身上瞟。 但是谁又知道,和他相处多一秒,都令人心惊胆颤。 安念念收回视线,挪了一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站远一些。 这动作,说有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2-1:温柔静水流深 放学时刻,安念念搭公车赴往一趟席婉的家。 出来迎门的是席母,席婉的妹妹才七岁,叫做席芳,拉着席母的围裙躲在她身后,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陌生人。 安念念花一个鐘头的时间,哄着她将基础讲完,佈置完功课,起身要离开。 临走前,席母笑着道:「谢谢你啊,大老远过来教她弹琴。我刚煮了碗饭,要不要一起吃?」 安念念还惦记着学费,席母可能暂时忘记了,安念念也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斟酌一下,还是点头在客厅坐下来。 席母给她盛一碗拌麵,放到她面前。 「芳芳。」席母拍拍席芳的肩膀:「你要谢谢姐姐特地过来。」 席芳嘴里还塞着一颗肉丸子,盯着安念念,含糊不清地道:「谢谢。」 安念念淡笑着应下,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说的是「姐姐」而不是「老师」,显然以为她来教席芳,是不收费的。 想到此处,安念念低头望着手里的拌麵,顿时有些食不下嚥。 高中生当老师果然太牵强吗? 安念念思绪乱糟糟。 加上吃饭的时间,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面对热情的席母,安念念只好随口找一个藉口离开。门口传来开门声,席婉明亮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 席婉每天放学还会去补习,到现在这个时间才回来。她站在玄关处,脱鞋子的动作一顿:「念念,我送你出去吧。」 安念念点点头,告别席母和席芳,拎起书包往外走。 席家是独栋别墅,前门有一片小花园,中央处池塘里养了不少鱼。她们沿着石子小径走到大门口。 席婉看似随意地问她:「你下一次哪时候方便来?」 既然是同班同学,安念念便好开口了:「我把这当成工作,如果你妹妹只是想要找一个玩伴,那我应该不能再来了。」 席婉脚步一顿,皱起眉头。 在学校有听说过安念念家里的状况,她毫不避讳地问:「家里有那么缺钱?」 安念念愣一下,似乎觉得荒谬。 「我没有别的意思。」席婉开锁,拉开铁栏杆大门:「我当初是觉得,你现在接学生,可以当作是一种练习,也不算亏吧。」 安念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那就这样吧,请你们找别人。」 席婉见她步出大门,「欸」一声:「你要是缺钱一开始就可以跟我说啊,我会跟我妈谈一谈。」 「不用。」 她知道,这是没有沟通才会造成的局面,没有谁对谁错。 但席婉的态度,确实是让安念念感到不适。 回程的路上,安念念刷卡上车,看着刷卡机萤幕上的馀额,内心微微叹气。席婉也没有说错,她很缺钱。 约莫过了十几分鐘,安念念下车去便利商店,买一罐可乐,就坐在便利商店外面的位子上喝。 她想起数学课本的事情,给马翠打了一通电话。 马翠接得很快,听到她的话,跑过去柜檯边翻找几下,「哦」一声:「有的,就放在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你有空过来拿。」 一通电话结束,她心不在焉地踢踢桌脚。 最近好像事事不顺。 安念念喝了可乐,精神总算好一些,站起身往回家的路线走。经过一处小巷口时,她闻到一丝烟味,侧过脸一看,见到几抹身影隐在漆黑之中。 坏掉的路灯忽然一个闪烁,照亮小巷口。 身形高挑的男生慵懒地倚墙站立,手里夹一根菸,间适地吞云吐雾。他身旁是孙兴,还有班上另一个男同学,曹俊民。脚边摆放着几个酒罐,听到响动,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过来。 据许依所说,沉响的人脉广,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办法,居然能让他才刚转学进来,就熟得跟班上几位成绩垫底的同学廝混在一起。 安念念视线一顿,落在沉响的眉目上,落在他夹着菸的修长的手指,又落在脚边的酒罐子上。 心情本来就差,现在更差。 她扯了扯唇,笑得又冷又讽刺。 她只不过是为赚一点钱,才会去酒吧工作,也算不上是多坏的事,居然会成为这个人的把柄。 照理来说,是她抓到沉响的把柄才对吧? 又抽菸又喝酒。 安念念离开后,蹲在墙角边的孙兴扔掉手里的烟蒂:「念念女神好冷漠啊,一个招呼都不打。」站起身拍一下沉响的肩膀,「有看到她刚刚那个冷笑吗?一定是看你不爽。」 旁边一位头发染红朝天梳得像公鸡的曹俊民,闻言好奇极了:「沉响,你惹我们女神了?」 孙兴替他回答:「他做坏事,被女神揍了。」 「噗,沉响,你是做什么坏坏的事才会被揍。」曹俊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敢打他,忍不住摀着肚子笑。 随后脸色一僵,突然就想歪了:「兄弟,你好胆量,我??支持你。」 「支持什么?」孙兴不满道:「沉响,你最好给女神道个歉。」 「女孩子是要哄的,买个糖果啊巧克力啊,说不定人家就气消了。」 两个人嘰嘰喳喳左一言又一句,沉响烦躁皱了下眉,单手缓缓插裤兜里,吐出三个字:「安静点。」 四周瞬间清净。 不久后,只听噠噠噠的脚步声传来。 原本走远的女孩,突然原路折返,拐进小巷。 她走得急,抓住沉响的衣领猛力往下拉,他猝不及防地俯下身,怕烫到她,将拿着菸的手下意识远离一些。 在黑夜中,女孩踮脚尖凑近他的脸,一双眼睛如秋空般清澈。 「沉响。」她压低嗓音,额头几乎要相抵,浅浅鼻息交杂:「你要是把我的事告诉别人,我也把你们抽菸喝酒的事,跟蒋老师说。」 蒋老师很爱叫家长的,无人不闻风丧胆。 「??」 沉响一时没回神。 这女孩,是在威胁他。 指尖的菸,还慢腾腾地飘荡着烟雾。 他反应过来,垂下眼帘,轻笑一声:「算我错了。」 安念念一挑眉,以为他是会怕,得意地瞟他一眼,正要松开他的衣领,沉响微凉的手指却附上她的手背。 施了一点力道,动弹不得。 他的气息浅浅喷洒在她脸上,安念念心跳冷不防漏了一拍。 「那,就当我们之间的??」 保持着这个曖昧距离,沉响的头微微一侧,眼底染上笑意,嗓音转而一沉。 「小祕密?」 2-2:温柔静水流深 祸不单行,安念念来大姨妈了。肚子里面藏着一隻无形的手,在里头肆意搅动,痛得连行走都吃力。 第二天抵达学校,她蔫蔫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念念,功课。」许依翻开作业簿,上头的题目全是空白的状态,见到安念念没有响动,她很快反应过来,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那个来呀?」 安念念的脸埋在双臂中,小幅度地点一下头。 许依脸上写满同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功课我自己拿了哈。」说着伸手去翻安念念掛在椅背上的书包。 安念念沉沉地睡过去。 第一二节课的国文老师是一个老头,眼睛不太好,也不太和台下的学生互动,自顾自地讲着课,没注意到安念念睡着。 第三节课是体育课,下课时,许依抱着水壶要出去,看了还在睡的安念念一眼,捨不得叫醒她。 「沉响。」她扭过头:「等一下快上课的时候,可不可以叫一下念念?」 一旁的席婉催促:「好了没?」 「好了好了。」许依急忙和席婉一起出去装水。 孙兴和曹俊民一起去福利社买早餐,教室内只剩下寥寥几人。沉响掀了一下眼皮,眼前的女孩一滩烂泥般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隔了五分鐘,沉响收拾好桌上的书本,站起身:「安念念。」 女孩像是没有听见一样,闔着眼睛,睡得十分安详。她的脸色很苍白,像是几乎要透明了一样,沉响盯着她的脸几秒。 安念念睡得正熟,却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她皱了一下眉头:「别烦我。」 那个人动作一顿,感觉胳膊被拉起来,硬生生从桌子上逼着坐直。她眼睛瞇开一条小缝,刺眼得很,头一扭又要倒回桌子上。 肩膀被扶住,低沉悦耳的男音响起:「起床,上课。」 安念念勉强坐着,眼睛还是闭着,头发散乱在脸庞上,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 她实在受不了这一种睏意,直觉里就往温暖的地方倒去。 一头栽进了某人的怀中。 这是属于男人的怀抱,她这辈子只被安广一个男人抱过,现在这个怀抱,却一点都不如安广的舒服。 带着一股浅浅的菸草味,衣服下的身体还硬邦邦。 沉响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孩,她的脸紧贴着他的小腹,脸还不知羞耻地往他怀里鑽。 不仅在酒吧后门,连睡觉时也想着揩油。 沉响眉心狠狠一跳,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安念念这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沉响妖孽的脸。 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下楼。」 安念念摸了摸鼻子,望着他离开教室,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时鐘,从抽屉里拿出卫生棉,先小步跑向厕所的方向。 她在上课鐘响的前一刻抵达运动馆。 体育老师已经到了,吩咐大家热身。等同学们热完身之后,老师指向一旁的一箱子羽毛球拍:「自己组队,两人一队,先练对打就好。」 眾人开始组队,许依从人群里鑽出来,抱住安念念的胳膊:「走吧走吧!」刚走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念念,你肚子还在痛吧?要不要跟老师说一下?」 这名体育老师对女学生格外严苛,上一回才训斥过几名谎称月经来,而刻意偷懒的女学生。 安念念想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吧。」 两人分别站到一块空处打球。 安念念的状态不太好,好几球都没有接到,路过的体育老师皱着眉头:「有没有吃饭?动作跟乌龟似的。」 安念念只好在接球的时候跑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大伙儿一哄而散,许依要陪席婉去一趟办公室搬作业,也先离开了。体育馆内顿时空荡荡一片,安念念坐在长椅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 她下意识往椅子上看一眼,看到那处一块深色痕跡,内心扑通一跳。 安念念摸了一下口袋,卫生棉用完了。 卫生棉完了,她人也完了。 *** 上课鐘打响后五分鐘,孙兴看了一眼左前方的位置,「咦」一声:「念念女神怎么还没回来?」 这堂课是数学课,此时蒋老师正好进来了,凌厉的视线扫了一圈,很快地问:「安念念呢?」 眾人一片安静。 许依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内心猜到一个大概。她连忙举手:「老师,我去找安念念回来!」 她还没站起身,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情地反驳:「你是想找安念念聊天吧?」他将教师手册扔在讲台上,发出砰一大声响,身为班导师的他,早把学生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印象中安念念也就和沉响比较少交集,应该不会在回来路上偷懒。 「沉响!」 「就你了,去把安念念找回来。」 沉响突然被点名,掀了一下眼皮,随意扔下手中的笔,才懒洋洋站起身。 2-3:温柔静水流深 抵达体育馆的时候,不远处操场上是一群正在奔跑的学生,体育馆外头则只站了两名藏在这偷间聊天的男学生。 沉响推开门,馆内面积庞大,里面没有开灯,空旷又寂寥。 安念念坐在左侧数来第一个长椅上,身影沐浴在窗外洒进的一角阳光里,单薄又可怜。 安念念抬起头,看见来的救星不是许依,而是沉响,整个希望都被扑灭了。 她坐在这里,学校体育服裤子浅蓝色,红色痕跡尤其明显,体育馆外面是两个聊天的男学生,贸然出去,一定会被瞧见屁股一片惨状。 安念念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只好坐着乾着急,祈祷着那两位男学生尽快离去。 两人面对面,僵持半晌。 「老师让你来的?」安念念肚子还一抽一抽地痛着,正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语气也有些衝:「不用管我,你自己先回去。」 沉响见她像吃了炸药一样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 安念念捕捉到他唇角的笑意,心里本就乱糟糟一片,居然还被嘲笑,她整个人瞬间炸毛:「有什么好笑的?」 「别坐这发呆。」他敛下笑意,垂眸目视她,「都上课多久了,快回去。」 他身高頎长地站在她面前,挡住大片窗外涌进的阳光,存在感鲜明,安念念现在看到谁就烦,别开眼,乾脆利落地拋下两个字:「不要。」 沉响一时没说话。 眼前女孩脸色不太好看,白得像张纸一样,生起气来时眉头微蹙,一副跩得二五八万似的。 他寻思片晌,实在想不出最近哪里招惹到她。 「不想上课?」 女孩淡淡瞟他一眼:「是不乐意跟你走。我已经说过了,你自己先回去,别管我好不好?」 「??」 两人之间又陷入僵持。 沉响也不是太有耐心哄人,过来找她已是仁至义尽,换作是其他女同学,他早就离开了。 但据沉响所知,安念念虽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也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 安念念低垂着头,洩愤似的踩了一下地板上少年的身影。 现在整颗心都像被浇满汽油,恨不得点火,轰一声把全世界的人都炸飞。 只要不是能来救她的女生,其他不长眼自己凑到她面前的,就都是倒霉鬼。 为什么来的不是许依? 不是许依就算了,至少来个女同学吧,不是女同学,再不济也来个温柔体贴的男同学。 偏偏是沉响。 老爱抓她把柄的沉响。 下一刻,头顶却传来很轻的叹息。 「又不是小孩子。」沉响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里难得温和:「不跟我走,至少给个合适的理由。」 他以往说话总是吊儿郎当拖腔带调,现在倒是挺认真的,突然的一个转变,顿时让安念念瞬间哑口无言。 满腹的怒火瞬间被浇熄。 她内心空荡荡一片,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啟齿的酸涩感和委屈。 沉响同样凝视着她。 耐心即将告罄,要是她再乱发脾气,他也会直接离开。 眼前的女孩眼底清澈,带着浅浅的亮泽,像是古井探出的天光,似乎是感到难为情,她眨了两下眼睛,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 与刚才随时要扑上来把人撕碎的模样天壤之别。 安念念垂死挣扎:「你回去,让许依来找我。」 想起蒋老师的性格,沉响挑眉。 「你觉得有可能?」 「我??」安念念懊恼地咬了咬下唇,闭上眼睛,决定破罐子破摔。 「我大姨妈来,外面有人,不能出去。」 安念念在心中哀号。 连对安广都不曾说出口的话,现在却跟沉响这隻妖孽说了。 沉响微微一愣,隔了半晌,抬手揉了揉眉心。 事情比想像中的棘手。 安念念说完话,见沉响站起身往外走,以为他要拋下她不管了,一种被推心置腹的队友拋弃的感受涌上心头。 她倏地站了起来,追到门边,心里有了杀人灭口的衝动。 沉响单手插着口袋,仍是那懒洋洋的模样,不咸不淡地瞟她一眼,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迈开腿跨出门槛。 外头聊天的两个男学生,闻声同时望来。 沉响:「同学。」 两位男学生讲话被打扰,神情不太愉悦。 沉响:「挡到路了,让一让。」 「??」 其中一位想要反驳,却被另一人按住胳膊,拉扯着慢慢离去:「算了,我们也离开太久,等一下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解释。」 「切。」那位暴躁同学怒骂:「那是谁啊,长得帅了不起?」 沉响站在原地,侧着脸朝体育馆门口看,安念念见两人离开,才扭扭捏捏地走出来。 安念念还挺不好意思的。 她尷尬不失礼貌地笑两声:「刚才他骂你了。」 沉响似乎没有仔细听,过了半晌,才想起男同学说什么,扯了一下唇角。 「是了不起。」 「??」 她不好意思,但显然,某人厚脸皮自恋得很。 有那么厚脸皮的人站在旁边,安念念心结一开,心态顿时洒脱自在不少。 安念念开始指挥:「我去厕所等你,你帮我去一趟保健室。」 厕所离得不远,安念念拿了卫生纸沾水擦裤子,之后进去选了一个隔间,检查一眼下面惨不忍睹的状况,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最近这么衰! 她和沉响这个妖孽一定八字不合,他一转学过来,什么倒楣事都接连发生。 沉响从保健室回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扫视一眼厕所内:「安念念,你在哪一间?」 第一间很快传来安念念的声音:「这间这间,你直接进来,这几间都没有人的,东西从上面丢进来。」 沉响动作一顿:「确定?」 「赶快。」 里头的安念念仰着头,等待东西掉进来。下一刻,一片卫生棉落了进来,她脚一扭,差一点摔进马桶里。 清脆的扑通一声。 是卫生棉摔进马桶里。 「??」 安念念终于知道为什么沉响在迟疑了。 她太阳穴突突一跳,颤抖着声线问:「你、你该不会只有拿一个吧?」 「还有。」门板被轻轻敲了一敲:「开门,我不会吃人。」 安念念只好乖乖地开门,飞快地关上,差一点夹到沉响的手。 沉响:「??」 安念念换完卫生棉推开门时,找了隔壁储藏室的一根夹子,把落水的卫生棉从马桶里夹出来,扔进垃圾桶。 大功告成。 她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走出厕所门。 在回教室的路上,安念念走在他后面,走廊上是两人的脚步声。 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安静,主动开口找话题:「沉响。」 他还在往前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安念念:「我们是不是八字不合?最近事事不顺。」 这下,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这用词。」沉响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又不是谈婚论嫁,哪有什么合不合。」 安念念决定不再跟他说话了。 谁要跟他谈婚论嫁? 回到教室时,一堂课已经过了大半。 「我看你们是无法无天了。」蒋老师见到他们还敢回来,将粉笔扔进黑板沟槽,板起一张脸,目光炯炯地望着沉响:「叫你去找安念念回来上课,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去约会呢!」 教室内原本在打瞌睡的学生们,全都扭头,「哦——」一声拖得老长,纷纷起哄起来,表情写满了曖昧。 蒋老师将教师手册摔在讲台上。 最后,安念念和沉响到教室后面罚站。她腰上系了外套,捧着课本站立,心不在焉地看着书本,思忖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名列前茅的优秀好学生,这辈子还真没罚过几次站。 高中的两次罚站,都是和沉响一起。 真是遇到他就倒霉啊。 安念念偷偷地用馀光瞥他一眼,少年慵懒地靠着墙面站立,丝毫没有半点反省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微微瞇着,让整个人都带着疏淡的间适之感。 沉响一定也觉得她很麻烦吧? 安念念有些好笑地勾了一下唇角,掩饰地抬手挠了挠头,收回视线,发觉原本应该沉重枯燥的惩罚,似乎也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想法。 沉响,好像也不怎么坏。 酒吧的事情到现在,也都没有传出去。 不过,记得蒋老师曾说过,期中考后,会按照成绩重新排座位。 她和沉响的前后桌关係,并不会维持太久。 不知怎的。 还感觉有点遗憾。 下课鐘响后,安念念回到座位上。 一旁的许依拿出还没抄完的功课,往簿子上抄两个字,就听悉悉簌簌的说话声打窗外传来。 走廊上,有不少别班的陌生面孔,有人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有人直接明目张胆地趴在窗户上。全都是女生,脸上写满惊艷和怀春的情绪。 ——看向的,也都是沉响的方向。 安念念很快地明白过来,在内心呵呵两声。 许依莫名其妙地望过来:「笑什么?」 「没什么。」 安念念蔫蔫地趴回桌子上。 沉响是动物园里的狐狸吧,别班的女同学都要来围观,魂都勾没了。 2-4:温柔静水流深 山庆市天气偏寒,在入秋的时候,温差变化相当大,班上许多人都纷纷感冒。 週三时,安念念接到「深夜精灵」老闆娘的电话,得到一个好消息:从下週一起,就可以回去正常打工。 今天放学后,她去麵店多买一份晚餐,打算去安广上班的地方给他送过去。安广是在捷运公司担任司机员,平日没有例假,工作量更是惊人,中间空间的休息时间不多,用餐、上厕所的时间不一定。 安念念这一趟过去,没把握能见到他。 她在车站候了一会儿,果然没见到人。天气有一点凉,安念念将围巾拢紧一些,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暮色正被黑暗一点一滴地吞噬,脚前磁砖上浮动的光影渐渐移动。 直到天色澈底暗下来,安念念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往回走。 她走得心不在焉,没有仔细看前方的路况,冷不防撞上了一堵肉墙。安念念后退了几步,抬头就对上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安念念格外冷静地瞥他一眼,他们之间总是能莫名其妙见面的缘分,她都习以为常了。 「念念女神!」站在沉响一旁的孙兴抬起手,笑得格外灿烂:「好巧啊!」 孙兴抖了抖脚,表示:「我们是来接沉爷爷的。」他放学后没吃饭,早已飢肠轆轆,眼尖看见安念念手里的袋子,吞了吞口水,「你手里是吃的吗?」 安念念一点头,孙兴便凑过来:「是什么是什么,让我看一眼!」 她寻思片刻,递了过去:「这是给我爸送的,但他好像没空吃,给你吧。」 孙兴噙着感动的泪水:「感谢女神。」 安念念揉了揉鼻子,随兴地点一下头:「不客气啊。」 孙兴和她同班两年,爱惨她这样直爽的性格,满嘴的彩虹屁顿时想停都停不住。 安念念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此时沉响的手机震动,他走远了一些接通,简单和另一方说几句话,便走回来:「走吧。」 「啊?」孙兴追问:「爷爷路上出什么问题吗?」 他们三人一块儿往外走,安念念没有要偷听的意思,也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一些细节。沉爷爷好像身体不好,亲戚陪他过来的路上,紧急送医了。 夜色浓重,月色昏晕,如流水安静倾泻而下。华灯初上,繁荣的街景闪烁着霓虹的灯光,街上一片车水马龙。 安念念走得心不在焉,手臂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往里带。 身后一阵狂风颳过,安念念听见一台机车疾驰,速度快得惊人。机车拆了消音器,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心脏瞬间被推到了最高处,悬在半空中。 她的脸贴着少年乾净的衣领,菸草味混杂着一点柔软精的味道。他有力的大掌紧贴着她的手臂,隔着一层衣袖布料,浅浅传递而来的温度,却彷彿能灼烧到皮肤。 安念念抿唇退了一步,心跳终于渐渐地平復下来。 沉响松开她,投了一眼机车疾驰而去的方向。 她刚要道谢,耳边却炸开孙兴的怒骂:「沉响,你怎么可以让女孩子走外侧?难怪你交不到女朋友!」 孙兴吵个没完,沉响烦躁地皱了一下眉头,扫过去一眼,让他闭嘴。 「念念女神。」孙兴不敢惹他,只好转而向安念念说话,拿出手机:「你中秋节有没有什么安排?」 中秋节就在明日,一连放假到下週一。安念念对节日,本就不怎么重视:「没有。」 「给我你的号码唄,班上打算找时间大家聚一聚。」 「好。」 翌日,安念念很快地把这一段小插曲拋之脑后。不用上学,她还是自律地写完功课,之后躺在床上和许依打字聊天。 许依:「嗷——老师们有够坏,明明是放假还给那么多功课!」 许依:「所以念念,我决定现在就开始努力!把作业拍照发过来一下,我努力抄!」 安念念给功课拍照片给她发过去,许依传来一句「谢啦」,又写道:「对了,学校的论坛里大家不是都在讨论沉响吗?」 她有些懵:「我们学校有论坛?」 许依:「??有。」 隔了一会儿,传来好几张萤幕截图。安念念点开来看,一连串的贴文和留言映入眼帘。 贴文的楼主十分大方地直接甩出沉响一张照片。照片中,少年坐在楼梯间,普通的短袖白校服黑裤子,也被他穿出不同的感觉,迎着的阳光的肤色如玉,眉眼似由工笔勾勒。 「不用谢。我以前跟沉响住同一个城市,隔壁学校,他从小就有名,听说还被星探挖掘去当明星,但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我当时只觉得可惜。现在听说他转学到山庆市又红了也不意外。」 下方留言十分精彩。 1l:「本人比照片好看,我悦男无数亲眼认证!」 2l:「高三的苏学文也不错看,可惜腿??」 3l:「我还是觉得苏学长好啊,沉响长那个样子,就知道沾花惹草的。」 4l:「注意!沉响是个变态!我上个月才看到他从女厕走出来!」 四楼的留言如扔进湖中的大石头,瞬间高高溅起水花,获得上百个点讚,眾人急于求证。 103l:「我和沉响同班,坐沉响前桌的安念念你们知道吧?安念念就说沉响是个心机深的祸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104l:「好可怕!该不会有什么特殊性癖?」 这两楼的留言,成功煽动不安的气氛,无数少女心碎。 ——原来,长得神帅的沉响,是个变态。 安念念愣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仔细一想,刚开学不久那个时候,席婉确实问过她对沉响的想法。安念念那时候就说沉响是个祸水。 说得没错啊。 但后面「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没印象说过这句话。 安念念挠了挠头,没想到新闻媒体的编故事手法,也会发生在高中生身上。 从女厕所走出来,也是上一次帮安念念解决困境发生的事情。 归根结底。 ——沉变态。 安念念倒抽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似乎貌似好像——害他名声臭了! 2-5:温柔静水流深 五味杂陈地退出萤幕截图,许依已经传来好几条讯息。 许依:「苏学文确实比较好,沉响太妖孽了,一个眼神勾得女学生都以为对方喜欢自己,跟这种人在一起太没有安全感。」 许依:「批评归批评,神顏还是要看的,上学动力嘛哈哈哈——」 许依:「不说了,我去抄作业。谢谢我家贴心念念!」 安念念将手机放到床头上,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罪人。 到底沉响也没有给她带来麻烦,反之,是安念念给他添麻烦比较多,沉响几乎可以说是以德报怨了。 週日,安念念收到孙兴拉入群组的讯息,群内热烈地招大家一起到烤肉店吃串烧。时至今日,半个班级的人都确认参加。 当天下午,安念念抵达烤肉店,见到店内有不少熟悉面孔。许依率先迎上来,挽着她的手推门而入,店面有些简陋,大伙儿围在一张展开的折叠式大桌前,桌子还不太稳,左右晃动。 椅子大多都被坐满,安念念环视一圈,看向角落。 沉响坐在一张凳子上,修长的腿弯曲踩在地上,天生长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念念女神来了!」孙兴点头哈腰:「快请坐快请坐。」 孙兴又转头去叫沉响:「沉变态,你坐这么远干什么?过来一点啊。」 面对变态这个称呼,不少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安念念想起这称呼的由来,也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来,视线恰好捕捉到安念念那来不及收回的笑容。 那目光,简直冷到不行。 等安念念压下笑意,再抬头看他的时候,沉响又恢復那以往慵懒间适的模样,眼底带着一点笑,抬腿踹孙兴一脚。 「去你的。」 孙兴「嗷呜」一声,浮夸地捂着小腿倒地打滚。 大约又等了十几分鐘,老闆用铁盘盛上几盘串烧,班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到齐。不可避免的是,饭桌上大家各聊各的,还是平日在班上的几个小群体。 席婉和旁边的女孩聊天,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念念,关于上一次钢琴课的事。」 安念念正被许依拉着说话,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我妹说了,她很喜欢你上课的方式,之后找的几位老师她都不喜欢。」席婉语气淡淡:「我们家不太缺钱,所以你需要多少,直接跟我说就可以。」 安念念扣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一紧,眉头蹙起:「我下週开始,要在别的地方打工,原本你们的上课时间是不行了,要重新安排。」 「哦。」席婉反应很冷淡:「好吧,那我晚一点把我妹的时间表传给你。」 丢下这一句话,席婉扭头又和身旁的女孩子攀谈起来。周围的同学们都听见了对话,朝安念念的方向瞟来,眼里都带有一些同情。 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安念念家道中落,只是没想到,家里会穷困到需要打工贴补家用。 许依烦躁地嘖一声,压低声量抱怨:「席婉这什么态度啊,以为自己是老闆。」 席婉坐得不远,恰好捕捉到这句话,不甘示弱地直起身子。 「我说错什么了?许依。」席婉舌头抵着上顎,眼睛微微眯起:「有什么话,你到我面前说。」 恰好是室内大家都能听得见的音量,眾人齐齐一默,店内顿时只剩下烤肉「嗶嗶啵啵」的脆响,剑拔駑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许依不擅与人正面交锋,也不想要把同学关係搞得太僵。她无助地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你没必要这样跟念念说话,大家都是同学。」 「大家都是同学。」席婉却回得坦然乾脆,眼睛直盯着安念念:「所以才说了,收钱也没问题啊,我们家不会在意这一点小钱,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们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气氛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瞬间一点即燃。 好好的一场同学聚会变成这一番情境,眾人都是措手不及。在班上同学们的印象中,席婉因为和安念念坐得近,关係一直不错,不知道哪时候变成这样。 席婉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对面的安念念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动作慢吞吞的,彷彿这一场对话与她毫无关係。 许依却是气得一张脸瞬间涨红:「你是在——」 手上忽然一热,桌底下的手背,被安念念轻轻地拍了拍。 许依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身畔的安念念,她的面色似乎有些冷,唇角紧抿拉直。 啊。 许依突然一个激灵,安念念一直都不是软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代表是真的生气了。 升上高中后,安念念从未真正生过气,在大家印象中一向是安静的模样。 偏偏有人要试试踩她的尾巴—— 2-6:温柔静水流深 「谁家里没有过一点小钱?」安念念的声音轻飘飘的,修长的眼睫低垂,掩住眼里的情绪:「但可惜,学习并不是花钱就能解决。这事也不怪你,阿姨对这块领域不太了解,把学习这件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 一旁的许依缩了一下脖子,闭上眼睛。 来了。 「所以你和席芳两姐妹,才会学什么都半途而废。」安念念抽出一张卫生纸,慢条斯理地摁了摁唇角,卫生纸在手中整齐摺好,扔进垃圾桶,拎起包站起身:「好好努力吧。」 一桌子人,不少人都低下头,差一点笑出声。 席家最近创业赚了一点小钱,在两姐妹的才艺和功课学习上面,确实砸下不少资金,但席婉在班上的成绩依旧平平,一直在中下游徘徊。 跟安念念相比,家里困难要打工,却从未掉过年级前三。 席婉一张脸顿时煞白:「你——」 安念念点到为止,径直往店门外走。 见席婉好像又要开口说话,角落愣住的孙兴,赶紧拍了拍手:「大家别吵架,好好吃烤肉啊,有没有缺什么,赶快点一点!」 凝结的空气瞬间流通起来。 安念念一步出店门,面对大马路上车流涌动,有些后悔一气之下跑出来。 这是自助吃到饱烧烤店,算人头的,她今天还特地不吃午饭。 快饿死了。 安念念又拉不下脸回去,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忽然见到一个身影,吓得倒退了三步。 倚着墙面的沉响挑眉,眼尾嚣张地上扬,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菸,白烟就着猩红的菸头裊裊升腾:「看到鬼?」 她瞪着他:「你哪时候跑到外面来的?」 沉响不疾不徐地抽一口菸,烟雾模糊了面孔,嗓音轻飘飘穿透而来:「里面烟味太重。」 安念念笑出声,说烟味重的人,自己跑到外面来抽菸。 下一刻,却脸色一僵,笑不来了。 ——说不定人家指的是烟硝味太重,乌烟瘴气的。 「这不怪我。」她被呛得吸了吸鼻子,「是席婉先开始的。」 沉响狭长的眼一瞇,视线落在面前少女的脸上。安念念刚才在店内,一副冷漠又酷跩的模样,唬得大家都不敢插话。 现在跑出来,眼尾微微气得有些发红。 原来是纸老虎,在心里偷偷难过。 沉响舔了舔唇,移开视线,嗓音哑了几分:「怪你。」说着将烟蒂捻熄在熄烟筒上,往前迈一步,「沉变态这称呼,是从何而来,嗯?」 「??」 她僵着脸,訕訕一笑:「这也不怪我,进女厕被看到是你的事,你要先确认四周没有人再进去??」 说着越来越没底气。 瞟了他一眼。 闷闷地补上一句,「抱歉啊。」 沉响往马路对面抬抬下巴:「走。」 安念念眼里写满疑惑。 他也不等她,径直迈开脚步。安念念只好跟在他身后,走到对面一家麵店时,才知道他的意思。 是要她请客赔罪。 安念念下意识摸了摸包包,记得钱包里应该还有钱,只希望沉响食量不要太大。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明明一直以来都不对盘,却走到单独吃饭的局面,怎么想都莫名其妙。为了「赎罪」,安念念抽了一旁的筷子,用卫生纸擦拭乾净,十分有恭敬地放到沉响右手边。 才又抽了一双筷子擦给自己。 老闆拿着两碗餛飩麵走进来,一人一碗放到两人面前,恰好看见安念念的动作,笑着夸:「女朋友真贴心。」 这一句话就像一颗炸弹,轰在两人中间的餐桌上。 偏偏老闆拋下炸弹后,很不负责任地直接离开。 气氛顿时微妙。 安念念被炸得外焦里嫩,默默在心里嘀咕。 谁要当他的女朋友? 对于这称呼,沉响也没放在心上,只瞟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吃麵。 吃饱喝足,两人步出店面,沉响顺手拿了两颗店家柜檯上免费提供的糖。 「老闆,结帐。」沉响从皮包拿出一张钞票递过去。 老闆接过,手脚麻利地找了零钱。 安念念「哎」一声:「不是我要请你吗?」 老闆忍不住笑咪咪地说了:「你男朋友也很贴心啊。」 「??」 在老闆眼里,怎么一男一女就都是情侣啊? 「老闆,我跟他不是这种关係的。」她为自己正名一下。 老闆愣了一会儿:「那很快就是了吧。」 安念念急得耳朵都红了,侧脸一看,发现沉响已经走远。 她追上沉响的背影。 天色澈底暗下,晚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声响,灯光朦胧,串连在一起,勾勒出繁华街头的轮廓。 沉响淡淡地道:「伸手。」 安念念忐忑地瞅他一眼,语气不善:「你该不会要打我?」 他不答话。 说到底,安念念是害了他,如果打一下手就能冰释前嫌,那也不赖。 好吧。 就委屈自己一次。 安念念慢吞吞地伸出手。 她慢慢挪着步子,凑近到沉响面前,默默看着朝上的掌心:「同学一场,你下手轻一点。」 说着咬了一下唇,觉得是奇耻大辱,安广都不捨得打她了。 沉响会不会打很重? 看他痞里痞气的模样,力气一定很大。 「你轻一点。」安念念嗓音软了些:「我是害了你,但没有别的偿还方式?」 男人垂着头,鑽进耳道里震得麻痒,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你打算。」 安念念愣了一下。 他刻意顿了一顿,温热的气息隐隐落在她耳际,拖腔带调的,引得耳根发麻:「怎么偿还?」 安念念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嗡一响,是来自许依的电话。 一接通,那头传来模糊的谈话声。 许依还在烧烤店里,嗓音笑咪咪的令人心底发寒:「念念,我看到长得很像你跟沉响的人,在隔壁麵店外面。」 安念念想起许依那颗八卦的心,语气十分平静地说:「你看错人了。」 突然一股凉意袭来,沉响的指尖不经意刮蹭过她的肌肤。 安念念打了一个颤,惊呼:「你轻一点——」 下一刻,掌心里多躺了两颗糖。 哦。 原来是给糖果啊。 手机里却爆出许依的尖叫:「什么轻一点?公共场合做什么色色的事!」 「念念,别狡辩!」 「我发现你们的姦情了!」 安念念:「??」 3-1:风带春天色彩 深夜精灵酒吧,灯光昏暗,室内爵士音乐悠扬,衬托得气氛慵懒又随兴。 安念念抵达的时候,马翠正在吧檯内忙碌,见到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又听马翠叮嘱:「老闆娘说了,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啊,随时看好外面,见到稽查就赶紧跟上次一样,从后门跑。」 安念念点头。 马翠讲完正事,随口问:「对了,上一次你直接抓了一个男人就亲,那个男人之后有没有找你麻烦?」 「倒是没有??」 此时,大门被推开来,马翠见到来人,响亮热情地招呼:「欢迎光临!」 安念念目光投向大门口,只见三个男生走进来,走在中央的男人身材高挑,单手插着口袋,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才刚走进店门,就不少女生的视线像口香糖一样黏在他身上。 是沉响。 左右还有孙兴和曹俊民两人。 安念念心尖一跳,在他们的目光扫过来之前,整个人打了一个颤,倏地蹲下身藏在收银台下方。 伸手,用力地拽一下马翠的裤脚。 马翠困惑地低头:「不是稽查啊。」 安念念摇摇手,用嘴型示意:他们是我的同学。 马翠还来不及看懂,几名客人已经走上前。 幸好马翠有眼力见,很快放行他们进入。 「好了。」马翠蹲下身,与安念念平视,压低声量问:「你怎么了?」 「他们是我同班同学。」安念念神色复杂地挠头。 沉响也就算了。 要是连孙兴和曹俊民都知道她在这里打工,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你同学?未成年?」马翠一呆:「??中间那个男生很帅啊,长那么高,我以为是大学生,开门走进来的那剎那,我都以为在拍偶像剧呢。」 安念念嘀咕,「他就是一个祸水。」 「也是。」马翠一脸理解地点头,惋惜道:「这种顏值,一定不少女人追着跑,女朋友一个换一个。」 安念念想了一下,这么多女孩子喜欢沉响,马翠这样推测,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不知为何。 一想到沉响感情经歷丰富,就有点不爽。 大概是可惜自己献出去的初吻。 马翠:「你要小心,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不会让他们发现我在这打工。」 「我不是指这个。」马翠无奈笑。 按照那男人的顏值气质,无论对象是谁,只需要勾一勾手指,女孩子们都会直接沦陷。马翠叮嘱她几句:「找对象要谨慎啊,别找这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不靠谱。话说回来,那天被你按在巷口亲的男人,到底怎么样了?」 铺天盖地的羞耻感袭上,安念念被问得脸一僵,嘴唇像是有一把火在炙烤一样,熊熊地开始发烫。 现在想起来,她当初完全就是疯了才会衝动。 旧事重提,把「巷口亲」的男人,跟「沉响」划上等号,现在怎么想怎么怪。 「不会吧。」马翠看她的表情,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对巷口的男人一见鐘情了?」 安念念抿着唇站起来,准备先到内场去避一避。 马翠却追上来:「别想逃啊,我又没反对!你要是喜欢,别说是亲人家了,直接抓去开房都没事!」 安念念走得快,刚从吧檯内走出去,差一点撞到来人。 她脚步猛地一顿,前方阴影笼罩,率先撞见的是男人半敞的衬衣,锁骨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半明半暗,她慢慢抬起头来,对方薄唇轻抿,鼻梁高挺。 再往上,对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 沉响低头看她一眼,微微挑眉。 刚刚马翠的「开房」言论,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他说话微微一顿。 察觉到安念念整张脸都僵了,他意味深长地瞅她一眼,转移了话题,「孙兴问要纸巾。」 马翠十分殷勤地从吧檯内拿出一包纸巾:「对不起啊,我马上去你们桌上补。」 沉响頷首道谢,在转身时馀光轻轻扫过安念念的脸,不着痕跡地挪开。 安念念僵着脸,脚步顿在原地,过了良久,才乾巴巴地问:「你刚刚说的话,他有听见吗?」 马翠摸了摸鼻子。 安念念心底一臊,举步要走,马翠赶紧拉住她:「没听到才奇怪吧,我刚刚讲得那么大声。」 安念念瞥了她一眼:「马翠。」 「啊?」 「那天巷口的男生。」她抬了抬下巴,朝着酒吧深处的方向说:「就是他。」 马翠:「??干不是吧?」 愣了三秒,马翠嗓音高八度:「那你赚翻了!」 安念念快步走人。 什么叫赚翻?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男人清俊的面庞,他的眉眼似工笔细心描绘,唇形完美,轻抿时唇角弧度漂亮,不笑也似淡笑。 安念念耳朵尖一烫,下意识咬了一下唇。 好像?? 好像真的有点小赚。 3-2:风带春天色彩 翌日,迎来週二。 安念念一洗漱完毕要出门,看见恰好起床去上厕所的安广,他眼里还染着倦意,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去上学?」 「嗯。」 「我送你过去吧。」他一把捞起椅背上的外套,不容反驳地就往门口的方向走。 安念念连忙追上去,担心他过度劳累:「爸,我自己可以去。」 「爸爸今天轮休,没事的。」 车开出去没多久,安广突然出声:「你昨晚去许依家?」 安念念点头,撒谎撒得信手捻来:「对,我们最近要考试。」 以往去酒吧工作,为了不让安广起疑,便会说是去许依家过夜或一起做功课。许依也总是十分配合地替她圆谎。 作为交换,安念念的功课要给她抄。 记得一开始,许依和安广刚讲完电话,就拨通给在酒吧的安念念,忧心忡忡地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但亏心事做久了,真的很容易习惯。 如今,许依一接到安广的电话,一声「叔叔」叫得十分顺口:「念念在我家哦!」 时至今日,已毫无任何愧疚不安。 抵达学校后,安念念下车,凑到驾驶座车窗外,等安广将车窗摇下,她叮嘱道:「爸,回去要好好休息。」 安广迟疑片刻,还是抬手摸她的头。 「我的女儿长大了,也贴心了。」 在校门口,沉响骑着脚踏车抵达,后面赶来的孙兴十分雀跃地道:「是我们念念女神!啊,看到女神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沉响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早晨的阳光温和,丝丝缕缕似流水落在少女身上,婷婷玉立,格外赏心悦目,她在一辆略显老旧的车旁,弯身和里头的父亲说话,脸上带着笑容。 不由得想起她在服装店内,穿着长裙和父亲撒娇的模样。沉响没见过她向其他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像一隻猫将肉垫软软地踩上来,一点爪子都没露出来。 「咦,那不是苏学文吗?」 孙兴的话一落,只见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学生,熟练地操作着轮子朝安念念的方向移动。 安念念告别安广,恰好见到苏学文过来。 「??我酸了。」远方的孙兴焦躁地咬着指甲:「女神都没对我这样笑过。」 沉响微微瞇一下眼,少女走在苏学文身侧,两人一路上聊天,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来。 走过沉响身旁时,安念念抬头看见他。 像是看见一团空气一样,直接略过他,走进校门口。 彷彿还能听见苏学文的嗓音,温和润泽,带着独有的质感:「念念,你放学有没有空?」 等他们走远,孙兴才跨上脚踏车,气噗噗地蹬着踏板,朝着停车场的方向骑。将脚踏车锁好后,只听沉响似不经意地问:「他是谁?」 「你说苏学文?」孙兴一听到他就气,冷冷地笑一声:「念念女神的青梅竹马啊。」 一面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孙兴一面酸溜溜地说:「念念女神、苏学文还有许依,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之后苏学文出车祸,要坐一辈子轮椅,反正念念一直都很照顾他。」接着感叹一声:「我们女神多善良啊。」 长廊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人,阳光照得人倦意升腾,沉响单手插进口袋,懒洋洋地「哦」一声。 那尾音飘扬,孙兴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沉响想起刚才安念念和苏学文的模样,她确实满照顾他,似乎怕伤到他的自尊,和他站在一起走。 在父亲面前才会露出的笑容,在苏学文面前,倒是笑得很自然。 孙兴一路碎碎念,直到最后,才察觉到不对劲,脚步猛地一顿:「不对啊,你哪时候对八卦有兴趣的?」 沉响扯一下唇角:「是你说个不停。」 孙兴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也有道理,默默地闭上嘴巴。 进教室之后,今天来得早,教室内只有许依一个人最先到,许依衝他们挥挥手:「你们有看到念念吗?」 孙兴十分不甘愿地回答:「应该快到了,刚刚看到她和苏学文走在一起。」 「苏哥哥呀。」许依点点头。 「你怎么称呼他?」 「苏哥哥。」许依重复,一脸无辜:「他比我们大一岁,念念也是叫他哥哥呀。」 「??」 孙兴又骂骂咧咧地坐下来,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沉响侧着脸,脸上却不带有半丝笑。 意思很明显:叫得这么肉麻? 孙兴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啊,自称哥哥的人,通常不是好东西。」 沉响神情微顿,凉颼颼地扫孙兴一眼。 孙兴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心想说错什么话了吗? 几名同学进来,只听一声「苏学长好」,几个人的视线朝后瞟去。 席婉走进教室,跟一旁的女同学说:「苏学长还真绅士,明明高三教学楼在另一头,还坚持绕路送念念过来。」语气里阴阳怪气,倒是有一点嫉妒的意味。 女同学眼冒爱心:「对啊,苏学长好帅,跟念念好搭。」 席婉哼一声:「疯子配瘸子,确实搭。」 安念念刚步入教室,一字不漏地听见席婉的话,将书包甩在桌上,发出「砰」一大声响。 全教室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安念念紧抿着嘴唇。 「再说一次。」 她的声音很冷,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席婉浑身一个哆嗦,却不甘示弱地大声道:「你嚣张什么啊!」 经过上一次烧烤店发生的事,班上的人都知道她们俩人不对盘,纷纷噤声不敢插嘴,教室内鸦雀无声。 许依拉一下安念念的衣袖:「念念,算了。」 在后方的沉响视线一顿,落在安念念垂落在身侧的手,早已握成拳头。 3-3:风带春天色彩 段家与苏家是世交,安念念从小的时候,就认识苏学文。比她长一岁的哥哥,脸上总是含着笑意,温文尔雅,什么事情都让着她。 那时候,许家就住在安家隔壁,许依三天两头就往安家跑,也顺其自然地认识了苏学文。 长辈们也都很喜欢他。 当初,安父母尚未离婚。安母段心如十分严厉,安念念的生活作息也被管控得十分严谨,上完学之后,便由司机载她到钢琴老师家上课。 安念念才刚升上小学六年级,放学的时候,沉重的书包压得她喘不过气,蔫蔫地低着头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念念。」 她听到一声叫唤。 一抬头,只见校门口左侧,一抹穿着国中校服的少年衝她挥手。安念念几步迈到他面前,小声地叫一声:「苏哥哥。」 「走。」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双眼睛漆黑而清澈:「带你去玩。」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凑到他面前:「真的?」 见女孩的双眼重新染上光亮,苏学文忍不住低头弯唇:「真的,你的老师生病请假,我跟伯母说了,要带你去附近逛一逛。」 她白皙的双颊兴奋得泛着红,自然地抱着他的胳膊往校门外拉。 在临近期末考时,安念念便排满家教,她的偏科严重,数学总是考得不理想。到最后的紧要关头,她才急急地抱着书本跑到苏家。 苏学文会坐在她身侧,极有耐心地给她讲题。 一遍又一遍,音质圆润清透,思路敏捷清晰,轻易地将安念念的疑难杂症解开。 安念念的成绩能一直居高不下,少不了苏学文的功劳。 喘不过气时,他会带她逃离。 面临问题时,他会替她解决。 在安念念升上国中后,父母离异,她的世界彷彿都崩塌了。安念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外头的安广在敲门,她捂着耳朵,埋在棉被里头。 彷彿这么做,便能澈底隔绝外面的纷扰。 直到敲门声停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熟悉少年的嗓音:「念念。」 她把身体蜷缩起来,背对着卧房门。 沉默片晌,对方终于再次开口:「你还记得去年,有一次我带你去玩吗?我骗你了。」 骗我什么? 安念念躺在床舖上,瞪着前方的床头灯,心想父母都离婚了,现在连苏学文都有事瞒着她? 「那天钢琴老师没有生病,是我跟伯母说。」苏学文顿了一顿,续道,「说那天是我生日,能不能让念念陪陪我。」 她的手指抓着棉被,听到又是有关母亲的事情,委屈地瘪了瘪嘴,将脑袋重新埋进枕头里,赌气不想听。 「所以念念。」 「这次能不能出来,换我陪陪你?」 苏学文那一次到安家,也不是很有把握。他站在门板外,劝了这么几句后,便一直站在外头,直到双腿泛痠,才靠着墙席地而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听「喀嚓」门锁开的声响。 门板被偷偷地打开,一缕灯光从门缝鑽出,打在地面上,像缓缓展开的扇子一样,一寸寸地随着门缝打开。 女孩躡手躡脚地走出来,见到靠着墙面上的苏学文,吓得后退一步。 「你还在?」 苏学文撑着地面起身,又见她眼眶红了一圈:「你笨不笨啊,在外面坐这么久。」 他垂着眼帘盯着她发肿的眼睛,显然哭了好几夜,他一时无话,只是喉头有些发涩。 女孩眼里骂完人,似乎又于心不安,眼里含了一汪水,他伸出手,将人揽进怀里。 小小的一个女孩,缩在他怀里,眼泪像是扭开的水龙头,瞬间淅沥哗拉地流下来。 哭得凄惨又响亮。 事隔多年,安念念时常想起那一段时光。 好像是从那一刻起,她意识到,母亲不要自己了。 但她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宠她爱她的人们。 安广、苏学文、许依。他们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在临近会考的前一天夜里,夜色浓重,只有明镜似的月亮高掛天际,流水般的光芒倾泻而下。 安广出门工作,留安念念一个人在家。她趴在桌子上,刷题刷得双眼都红了,她闔上手里的练习簿,上头清晰流畅的「苏学文」三字映入眼帘。 这些书都是苏学文去年读完,留下来给她的,里面每一题都画了重点和解题方式。 安念念盯着簿子,看了一眼闹鐘,迟疑片刻,伸手拿起电话筒。 熟练地摁下号码,她等了一会儿,很快地听见那头传来一声「喂」。安念念:「是我。」 「我知道。」他嗓音里含着笑:「怎么了,明天要考试还不睡?」 「我饿了。」安念念随口扯了一个藉口,她只是刷得刷得累,又被明天的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想找人聊聊天:「家里只剩下泡麵,我吃腻了。」 苏学文叹息一声:「你在家等我。」 安念念阴鬱的心情一扫而空,坦承道:「也不用,陪我聊聊天就好。」 「没关係,我顺便出门走一走。」 一通电话结束。 当时的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一通电话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那一夜很漫长,等了很久,家里的门铃没有响,她打了几通电话,那头都没有接,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着了,隔天则去考试了。 考完试之后,许依来敲她的门,脸色一片铁青。 「念念。」许依的嗓音颤抖着:「你听说了吗?苏哥哥昨天晚上——」 安念念的脑袋一片空白。 她思绪乱糟糟的,像是澈底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木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苏学文到她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要坐一辈子的轮椅。 一切因果,都是来自于安念念一通无知的电话。她感觉被一把推进深渊,下方的黑暗像是猛兽漆黑的大嘴,一口将她吞噬殆尽。 都是她害的。 安念念寧可那一天出事的人是自己。她扔了卧室里的电话筒,时隔多年,见到苏学文坐在轮椅上时,内心的愧疚便一次次地将她笼罩。 3-4:风带春天色彩 「念念。」 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安念念倏地抬头,思绪忽然被拉回,对上了许依的眼睛。许依眨了眨眼睛:「要下楼上体育课了,在想什么呢,我刚刚喊你好多次。」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在走廊上,两人的身影被阳光照映在地上。 体育老师叮嘱过要在篮球场集合,抵达时,隔壁已经有别班的人群聚集。安念念和许依在一处树下席地而坐,安念念抬着脸望向隔壁的篮球场区域,是高三的学长们的人影在穿梭其中。 面临升学压力,高三的学长姐们平日压力庞大,体育课的时间是他们唯一的放松时间。伴随着笑声和球鞋摩过地面的刺耳声响,他们宛如猎豹灵敏的身姿穿梭在球场上。 许依看见熟悉的几名学长,衝他们招招手:「那是三年一班的啊。」 安念念视线一扫,下意识去寻找苏学文的身影,在热闹的球场后方有一颗庞大的榕树,树下阴影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静静地蛰伏。 她双手撑着地面起身,刚要往那个方向走去,上课鐘声在同一时刻打响。 「集合!」 体育老师宏亮的嗓音响起。 安念念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苏学文的方向,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树下的少年很安静,彷彿与轮椅融为一体,成为了静态的画面,那目光沉得像死水,定定地望着前方的球场。 「别看了。」感觉衣角被轻轻地拉了一下,一低头,见许依神情忐忑地劝道:「你别胡思乱想。」 热烈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几名女孩子懒洋洋地起身,朗声抱怨不想要上体育课。在眾人集合过后,体育老师斥责她们几句,接着宣布:「等一下热完身,我们跟高三的学长姐们组队打篮球!」 一阵喧譁,班上的男孩子们欢呼起来。 大家开始热身,在中途有几名男学生迫不及待地捡起一颗球,跑到旁边三年一班的球场上组队。 安念念和许依走过去,许依兔子一样蹦进人群中,安念念站在人群外侧,脚步稍稍一顿,举步朝着榕树下的方向走。 班级上组队完毕后,正讨论着规则与战术,孙兴突然张望:「奇怪,我们念念女神去哪了?」 「还能去哪。」曹俊民往他后脑啪地拍一掌:「去找苏学长了。」 「嘖。」孙兴眼神闪烁,囁嚅一句:「念念女神也太照顾他了。」 沉响单手插口袋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朝着榕树下的方向瞅一眼,女孩坐在木头长椅上,静静地和苏学文交谈,两人的身影倒是和谐。 刺耳醒目的「嗶」一声哨响划破天际,比赛开始。 另一头。 安念念侧眸看了一眼,苏学文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有一寸斑驳的光影在消瘦的指骨上浮动。 她随口找一个话题:「考试准备得还好吗?」 苏学文点头,唇角带了笑意:「负荷得来。」顿了一顿,:「你别怕麻烦我,功课上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 「好。」 她却在心里默默地想:什么负荷得来? 现在的安念念和小时候不同,课业上的问题自己解决,仍能保持年级前三的好成绩,倒是不需要再求助于他人。况且现在的苏学文一定很忙,怎么可能还能陪她给她讲题? 「别在这里了。」苏学文望向篮球场:「下去打球吧。」 他的话音一落,安念念内心有些抗拒,她确认般地瞅他一眼,见他神色无异,只好站起身。 现在人数过多,分成了好几组人,安念念随便加入了一个组。一名学姐见她走来,和旁边的同学附耳讲了几句话,随后便扬起亲切的笑:「你就是安念念?」 由于迎着光的缘故,安念念瞇了一下眼睛,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困惑地说:「对。」 「你好啊,我是纪思语,苏学文经常跟我们提及你。」 「学姐好。」 篮球场一阵欢呼喧哗,实在是太过热闹,几乎掩盖过说话声,纪思语不得不靠近一些:「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纪思语忐忑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闪烁地瞟向正打得热闹的篮球场:「你们班的沉响,真的是变态吗?我看着觉得不像啊。」 安念念抿着唇才忍住笑出声,望了过去:「他不是的。」 体育老师让两组队人分别穿上不同顏色的队服,其中,身穿蓝色队服的少年单手接过篮球,在眾人一晃神之际,身姿如风矫捷,穿过人群。 轻松的上篮,球在篮框上绕了一圈,「刷」地一声俐落穿过网子。 再一次炸开了欢呼声,伴随着围观的女孩子们的尖叫。 「沉响、沉响、沉响!」 「沉响也太强了吧。」 「帅毙了啊!就算是变态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 安念念被这场面震慑得无言以对。 纪思语拍拍她的肩膀:「学妹,你有空帮我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啊。」 安念念愣了半晌,下意识皱一下眉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给我。」 「拜託嘛,同学之间比较好说话,我去问一定会被打枪。」纪思语双手合十,眼冒星星:「只要帮我问问看,以后在班上我会多照顾苏学文。」 安念念想了一会儿,妥协:「那我只帮你问一次。」 「谢谢学妹!」 一场比赛结束,蓝色队伍大获全胜,一群人簇拥在沉响身边。 许依快速地蹦过来,脱下了身上的红色队服,套在安念念身上,接着上下打量了她好久。 「好羡慕啊。」许依紧盯着她的胸脯:「一样的队服,你穿起来是爆乳耶。」 安念念:「??那是你太平了。」 许依白了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胸脯,默默羡慕几秒鐘,才说:「加油哦,刚刚蓝队太强了,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们红队扳回一成!」 体育老师开始催促,全新的两组人上场。蓝队的队伍围在一起,悉悉簌簌地讨论着。 忽然有人抬手道:「老师,我们组少了一个人,能不能叫上一组打过的组员过来?」 得到了老师的点头允准,那人喜上眉梢:「沉响,过来打啊!」 孙兴哈哈大笑,揶揄:「你这语气嗨成这样,我还以为要打什么呢。」 在旁边擦汗的许依一下子被激到了,弹簧一样倏地站起来,大吼:「念念,给我电爆沉响!」 许依的嗓门太大,篮球场上静了一静,不约而同爆出笑声。 「嗶」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安念念被安排担任中锋,她的身姿敏捷,但投球命中率偏低,中间抢过几次球,再传给队友去进攻。 来来回回几次,己队有意阻拦沉响。 再见到沉响拿到球后,安念念眼皮一跳,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来不及看清情况。 ——「哐」一声球撞在篮框上的声音,蓝队得分。 场边的许依开始煽风点火:「念念你在干嘛呀,快拦截他啊!」 又是迎来一些笑声,安念念瞪她一眼示意闭嘴,许依笑嘻嘻地才做一个缝嘴巴的动作坐下来。 一分鐘后,沉响再一次拿到球。 男女体型上的差距本就大,沉响长得又高,她根本就无法碰到他手上的球。 安念念一点也不想拖队伍后腿,死死瞪着他手上的球,抓准时机,直接伸手去拦截。 她没有注意脚边,踩到队友的脚,身体向前一扑。 眼前天旋地转,电光石火间,安念念不管三七二十一,脑海中只闪过一个信念。 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让沉响继续前进! 手胡乱一抓,抓住他的衣领。 沉响没想到安念念会突然有这种动作,脚下一个踉蹌。 他下意识不想压到她,胳膊撑着地面,手里的篮球也脱落了。红队的小前锋眼疾手快地捞起球,传给队友,一颗三分球俐落入网。 「??」 安念念被沉响压在身下,四目相对,只差一釐米就要亲上。 沉响一瞬失神。 少女绑了马尾,几綹碎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脸颊上,眼神如天光般清亮,身上带着女孩独有的清甜香味,柔软一片恰恰紧贴他的胸口。 3-5:风带春天色彩 蓝队队长最先反应过来:「老师,安念念犯规!」 体育老师刚刚在和高三的老师聊天,敷衍地瞇一下眼睛:「继续!」 比赛继续。 安念念飞快推开他的胸膛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回归自己的位置,她抿了抿乾燥的嘴唇,想起刚刚的画面,脸颊彷彿有火在炙烤。 天啊,是什么情况? 按着肩膀抢球,又抓人家衣服,她简直太无耻了。 现在手掌还在发烫,隔着一层衣服布料,少年身体鲜明的温度彷彿都能透过来,传递到她的指尖。 此时,沉响再一次拿到球。 安念念上前去拦截,他这次却轻易地绕过她。 投篮进球。 安念念叹了一口气,颓丧的心情倏地染上心头。 隔了几秒鐘,忽然,感觉脑袋一沉。 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低沉喘息声带着热气,几乎贴附着耳朵传来:「妹妹。」语气轻佻又恶劣:「怎么总想佔哥哥便宜?」 安念念一掌挥开他,摀住耳朵:「谁是你妹!」 沉响垂下头颅,闷声笑了一下。 安念念瞪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又开始自称哥哥了。 沉响哪根筋不对啊? 这一场比赛,红队依旧被打得落花流水。 安念念回到榕树下休息,气得整张脸都还是气红的:「我们班的沉响真的——」 苏学文眼睛依旧望着篮球场。 她这股气就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 安念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沉响面前总是倒楣。 在下一组人打完时,下课鐘声响起,高一的学生们化作鸟兽飞散,许依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三个人一块聊天。 「安念念。」席婉也走过来,面色不情不愿:「蒋老师喊你到办公室。」 安念念离开后,榕树下只剩下苏学文和许依两人。 高三的学长们还在打球,许依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想不想打球啊?我们红队刚刚太委屈了,我现在还在不爽。」 不等苏学文回答,许依直接跑到他身后,推动轮椅朝着场子跑。 「哎——」她大喊:「我们也要加入!」 *** 办公室内,蒋老师给安念念一叠卷子,说最近错题率有些高,又讲解了上一套卷子的错误。 安念念步出办公室时,站在三楼高处往下看,恰好能见到篮球场。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球场上,许依推着苏学文在打球,她跑得很快,推着他不停穿梭,苏学文眼疾手快抢到球,瞄准篮框投射。 进了。 安念念看见许依弯身一把抱住苏学文欢呼,隔得有些远,但安念念却完全能够想像出,此时许依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 许依从来没有把苏学文当行动不便的人看待,和他的相处模式,和小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 放学鐘声打响,安念念一如往常迅速背起书包下楼,走出校门的那一剎那,穿上一件外套,在学校运动裤外也套上一件宽松的裤子。 搭公车抵达深夜精灵打工,今天客人不多。 在外头夜色澈底擦黑时,安念念将垃圾包好要从后门出去。 一股浓烈的菸草味扑鼻而来,熟悉的场景,让她朝着一旁望去。 少年修长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身体向后靠着墙面,指尖猩红一点火光格外鲜明。 沉响。 他好像特别喜欢到这间酒吧来。 安念念收回视线,将垃圾放进了大桶子里,接着想起了纪思语的嘱託,走到他面前。 「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刚才爱搭不理的模样,现在突然搭话,沉响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 「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有人拜託我的。」安念念抿了抿唇:「我欠你一个人情。」 秋日的风已经转凉,带着丝丝寒意袭来,捲起地上的枯枝树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 她等了一会儿,迎来的是窒息的沉默,沉响似乎心情不佳,以为他要拒绝,动了动脚踝转身。 「手机。」 安念念动作一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递过去。 萤幕的光芒映在沉响挺直的鼻梁上,黑夜中的他神情疏离,与白日总是慵懒的模样大相径庭。 安念念没敢吱声,深怕说错一句话,对方就反悔。 在沉响输入完最后一个号码时,安念念快速伸手就夺过来。 他却轻轻一抬手,避开她的抢夺。 沉响将手机举到她无法搆到的距离,直起身:「怎么了。」声音刻意压低,像是通了电一样震进她的耳里,「想约我?」 「??」 安念念一张脸瞬间垮了,鄙视自己一秒鐘。 死无赖。 她刚刚脑袋出问题吧,什么冷漠疏离?明明还是那个不要脸的祸水。 「还我!」她向前伸长手臂,他却举得更高了,安念念原地蹦了几下,随后察觉到这动作有点愚蠢,才定定地怒瞪他一眼。 沉响舌尖抵着上顎,转而失笑,将手机还给她:「等你的电话。」 安念念白了他一眼:「幼稚。」 她拿到手机,转身就要往酒吧后门走,指尖刚搆到冰凉的门把把手,忽然心念一动。 安念念扭头,语气十分不客气:「喂。」 沉响将烟蒂扔在地上,一脚踩熄。 眼前的女孩挺直背脊,眼睛直视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心情不好?」 见他不回答,安念念移开视线:「我之前说过,你来这里能免单。」她推开后门。 言下之意,沉响可以不用在这站着。 砰一声响,门板被关上,伴随一声喀嚓落锁声。 沉响垂下头,脚边的水沟里隐隐有潺潺水声,在月光下泛着光芒。 插在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僵得有些麻木。 手机嗡嗡一震,沉响站了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来看,一封简讯映入眼帘。 「沉爷爷刚刚去世了。」 4-1:孤独不再美好 接近冬日时,山庆市部分区域总会下雪。天空灰濛濛一片,雪花细碎地盘旋而下。 週日时,安念念才想起明天要用的校服还没有洗,连忙扔进洗衣机,按下运转键,才发现洗衣精用光了。 她换了鞋子,匆匆出门。 一踏出门,迎面而来的是刺骨的寒风,安念念浑身一颤,抱着胳膊快速前进。 抵达超市时,里头开了暖气,并不太冷,甚至是有些热了。安念念在里头穿梭,东西摆放的位置改变,一时找不到洗衣精。 应该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出门採购的人不多,除了超商播放的广告声,其他周围的声响也格外清晰。她忽然听到争执的声响,转头寻声望去。 一名染着粉色头发的女孩,正站在一名身材高挑的男生面前,眼睛瞪得很大,声音无比尖锐:「你们家的人是怎么回事?以为离开寧永就可以不用负责任?我跟你说,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跟你妈对我们家做了什么事!」 安念念原本不想多管间事,却在看见男生的脸庞时,停下脚步。 女孩站在一桌堆得老高的玻璃杯旁,她不仅染了头发,耳朵上有三、四个耳洞,涂得鲜艳的眼影,五官都要分辨不出原样。 对方看也不看她一眼,迈开脚步往前走,却被抓住了手腕,他垂下眼帘看向沉文茹。 沉文茹气得整张脸都红了,眼睛里佈满血丝,手上的力道很大,指甲紧紧刺着他的皮肤。 「你别想走!」 她无理取闹的举动,让四周围客人都朝这个方向望来。沉响微微蹙眉,低声道:「到外面再说。」 「我不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沉文茹嗓门更大了:「你跟你妈要回寧永,我要你们对我妈磕头道歉。」 沉响唇线紧绷,显然心情糟到一个极致。 沉文茹见他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有些得意,紧盯着他那漂亮的桃花眼,嘴唇开始哆嗦,谩骂道:「狐狸精生的儿子。」 还不够解气,刚想要再说些什么气他,却听到一声乾净清脆的嗓音传来:「同学。」 沉响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女挽着购物篮子走过来,迈到他面前:「走了,别在这里。」 沉文茹心里不由得一堵,默然几秒,嗤笑:「这位小姐,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他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 安念念扯住沉响的衣袖,将人挡在身后,转身迎上沉文茹。 对陌生人说话,她的神情很冷淡:「狐狸精至少长得漂亮,画得跟如花一样的女生可能就没什么市场了。」 没料到会被这样攻击,沉文茹一呆。 她长得像如花? 居然说她长得像如花! 安念念拉着沉响离开超市,自动门一开,刚要步出去,她忽然停住脚步。 她刚才义愤填膺,竟然忘了重要的事情。 沉响看她的神情,隐约猜到了一点:「要买什么?」 「洗衣精。」 他迈开脚步走进第一排货物架上,在清洁用品最下方一格,才是一排洗衣精。她选了一瓶去结帐,两人才走出超市。 迎面的寒风让安念念缩了一下脖子。 她蹬了蹬腿,抱着胳膊努力让身体热起来。 「刚才那女生是谁?」 「我妹。」 安念念脚步一顿,努力回想刚才那个女生的脸,不由得一阵恶寒。 底子应该不丑,就是画得不人不鬼。安念念不太爱管别人的打扮,更不喜欢以貌取人,但刚才那女生的行为举止,让安念念对她的印象跌落谷底。 「跟你不像。」 雪暂时已经停了,沉响低头看她,安念念衣着单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他斟酌片刻,还是回答:「同父异母。」 「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任何人,都不应该在大庭广眾下被骂。你以后见到她,别理她就是了。」安念念踌躇半晌:「总之??你别听她的,希望你妈妈也不要听到这些话。」 沉响心情好了些,听到后半段,自嘲地扯唇:「我妈很早去世了。」 安念念顿时噤声,只说:「抱歉。」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她面前忽然横过他的手臂,手弯处掛着一件羽绒外套。 「拿去穿。」 安念念眨了眨眼睛,观察他的神情,看来真的不像是会冷的模样,也不推託,直接伸手接过来穿。 沉响顺手替她拎过袋子。 安念念穿好外套,一件短版的外套,套在她身上,长到大腿,看起来就像是偷穿大人穿衣服的小孩。 外套上还染着一点菸草气息,她吸了吸鼻子,心想她自詡在女生里,身高已经算是高于平均值。 沉响的衣服,怎么穿着这么大? 她忽然抬头,试图转移至轻松一点的话题:「你到底有——」多高? 话还没说完,几名孩子欢笑声自身边飞掠而过,她被推了一下,未能稳住脚跟,胡乱抓了一把。 地面滑,沉响眼疾手快把人扣过来。 少年的怀里很暖,衣服下硬邦邦的。 「怎么?」 暖得不行,她竟然有些捨不得起来了,却在听到他的声音的下一刻,心中的警铃一响。 感觉他又要自恋地讲骚话了。 果不其然,刚抬起头,就看见他头微微一侧,狭长的桃花眼尾上勾,张扬得不行:「喜欢哥哥的怀抱?」 「??」 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得果然没错,就是狐狸。 沉响顺路送安念念到家楼下,在见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菸叼在嘴里,点燃打火机,盯着那一窜小火苗,他想起刚才安念念在超市里的模样。 像是老鹰护小鸡,把他挡在身后。 多年来,沉响早已习惯了沉文茹的刁难,家里人除了爷爷,其他人也一向不屑于替他辩驳。隔了这么久,他都已经麻木了,没想到这么果断地护着他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孩子。 一副义愤填膺浑身是刺的模样,在走出超市的前一刻,才想起忘了买东西。 迷糊得不行。 忽然脸上一凉,沉响抬手抹掉脸颊上的雪花,将菸放回烟盒里。内心彷彿有一块土地,也缓缓软了些。 4-2:孤独不再美好 打从那一次的事情,安念念觉得沉响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不,是很奇怪,非常奇怪。 教室的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座位上的学生们缩着身体,双手都插在口袋里。许依靠在安念念的身上,冷得全身都在哆嗦,牙齿上下嘎吱嘎吱地碰撞。 「我我我我冷死了——」 安念念揉揉她的脑袋。 「念念女神、许依美女。」孙兴碰碰她们的肩膀,等她们转过脸,露出一排亮眼的牙齿:「要不要暖暖包?多买的。」 许依直接伸手抢:「当然要!」 撕开了包装,塞了一包在安念念手里。 安念念问孙兴:「怎么这么好?」 「还不是沉响。」孙兴双手环胸,身体靠在椅背上:「叫我去买,然后又突然不要了,我看你们这么冷,当然就拿来关怀同学嘍。」 离上课还有五分鐘,安念念转头看了后桌一眼,座位上空荡荡一片。 在鐘声响起的那一剎那,一抹修长的身影,才慢悠悠地走进教室。随着背后的椅子传来被拉开的声音,安念念并没有看向他。 「安念念。」 身后却传来他的嗓音。她回过头,只见沉响的桌上多了一包糖果:「别人送的,我不吃。」 安念念看了一眼那五顏六色的水果糖,眉头微微一皱:「我也不太爱吃甜的。」 沉响神色微顿。 印象中,女孩子都是爱吃糖的。 他的视线一扫,安念念手插在口袋里,紧紧地捂着暖暖包。 席婉听见他们的对话,直接走过来:「沉响,你不要的话给我好不好?」 沉响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还是那漫不在乎的模样,淡淡地应了一声。 席婉红着脸,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糖离开。回到座位上时,还喜孜孜地跟女同桌推搡几下,交头接耳,脸上的笑都能开出花来了。 许依嗤一声:「绿茶。」 安念念拍拍她的胳膊:「赶快抄作业,等一下蒋老师来一定要生气了。」 许依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低下头去奋笔疾书。 上课时,蒋老师快步走进教室,果不其然,立马便让大家将功课往前传。许依哀号两声,只好将写到一半的本子传过去。 「念念。」许依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你今天放学还要打工吗?」 「今天休息。」她想了一下:「要不要来我家?」 「别啊,我们去玩吧!我表妹约我今晚一起去游戏厅。」 安念念对游戏一向不擅长,去了也是花钱找罪受:「你们玩吧,回头再告诉我好不好玩。」 「那、那——」许依红着脸,狗腿地笑道:「我的好念念,你既然没事,可不可以帮我做值日?」 「??」 数学课很漫长,蒋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讲解着,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糊,时间也推动得很慢。 或许是天气冷的缘故,安念念总觉得昏昏欲睡。 她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一动,掌心里的暖暖包热度縈绕而上,眼皮不住往下耷拉,直到感觉肩膀被戳了一下,硬邦邦的,像是用笔帽戳的。 安念念顿时睡意全消,扭头要狠狠地瞪沉响一眼,不料他俯身靠得很近,两人的鼻尖差一点挨在一起。 沉响垂眸看惊呆住的她,眉眼深邃,他也不退后,浅浅的气息落在她的脸庞上:「放学顺路,一起走?」 她紧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后退一些:「你骑脚踏车,我走路,一点都不顺。」 「今天下雪,没骑。」 「哦。」安念念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那还是分开走吧,我还要做值日。」虽然目前观察下来,沉响人满好的,但安念念还记得他们八字相衝,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沉响重新直起身,原子笔在修长的指尖悠悠一转。 下课鐘响,大多人都缩在位置上,教室内比较暖和,只有孙兴大摇大摆地衝出去,还忘记关门,冷风争先恐后地灌了进来。 安念念一个哆嗦。 教室内谩骂声也此起彼落。 后座的沉响站起身,抬手正要关门,却见轮椅碾着一寸阳光而来。 苏学文来到教室门口,仰着一张清俊乾净的脸,礼貌询问:「请问可以帮我叫安念念吗?」 沉响视线落在他脸上,眉头微微一蹙。 隔了半晌,还是转身。 安念念从座位上起身被叫了出去,看见苏学文,温和地笑了一下:「天气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苏学文将怀里的袋子递给她:「就是因为冷,我带东西过来给你。」 她接过来一看,里头是一双手套,还有暖暖包。安念念下意识低下头去看苏学文的手,指骨很瘦,被冻得微微发红。 她想到什么,连忙将口袋里捂热的暖暖包拿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苏学文手里。 「你也多照顾自己一点。」 安念念让他捂着暖暖包,她戴上手套,推着苏学文去坐电梯。三年级的教学楼在正对面,隔着一座大大的操场,安念念想到他顶着这么冷的天气,隔得这么远推轮椅而来,内心就有些酸涩。 将苏学文送进教室后,她突然想沉响电话号码的事,往里头看了几眼,没见到人,便抓住一位正好要进门的学生:「学长,请问纪思语在吗?」 「纪思语她今天请病假了。」 下课时间不长。 安念念快步地回到教室,冷得浑身发颤,拆开苏学文新给的暖暖包,在手心里搓一搓。 「??」 斜后方的孙兴,正对沉响说:「欸,不要忘记晚上八点要开黑吃鸡!」 同桌的某人,单手支着脸颊,抬眼看人时眸泽冰冷:「没空。」 孙兴愣了好几秒,实在不知道谁惹这位大爷不爽了。 今日放学时间,许依惦记着游戏厅的事情,第一个衝出教室门。安念念还要顶替她做值日,站在讲台上擦黑板,直到擦到最右侧,才注意到今天的值日生写着两个名字。 沉响、许依。 4-3:孤独不再美好 安念念动作微微一顿,扭过头。 少年頎长的身影沐浴在晚霞里,他正将窗户关起,或许是心情不佳,抿着唇一言不发。 安念念受不了这种沉寂,她擦完黑板走下讲台:「你又心情不好?你妹妹又去找你了?」 沉响瞅她一眼。 他的眼睛生得太过好看,阳光落在他自然垂落的瀏海上,一双眼眸似琉璃般流光溢彩。安念念移开视线,斟酌几下,还是心软说:「你有必要生气吗?」她隐隐猜测着原因,「一起走总可以了吧。」 雪已经停了,走在路上嘎吱嘎吱响,校园内只有三三两两游荡的人群,他们并肩走着,身影被晚霞照映在地上。 安念念垂着眼看着影子,找了一个话题:「你住哪里?」 沉响单手插着口袋,走得并不快,闻言默了两秒,报上一个方位,随后笑了一下:「想来我家?」 语气轻佻得不行。 她心底不由得一臊,脚步一顿,不能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别闹。」 沉响勾了勾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他看见校门口一抹身影,定睛看仔细了,他才提醒:「安念念。」 「什么?」 他朝着校门口抬抬下巴,安念念望了过去,一抹熟悉的身影矗立,安广正左右张望着。 安广居然来接她了。 「学妹。」一道清丽的嗓音传来。 她转过头,看见纪思语困惑地站在不远处,视线就像是黏胶一样,落在沉响的脸上。 「我爸来接我了。」安念念推了一下沉响的肩膀:「改天再一起走,你先回家吧。」 纪思语身穿便服,今天发高烧,幸好住得近,吃了退烧药后便过来拿功课。她还晕乎乎的,看见沉响那张精緻的脸庞,感觉更加头晕目眩。 沉响瞟了安念念一眼,单手插进口袋,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天啊。」等他走远了,纪思语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扶着树干:「看着沉学弟的脸,我感觉差一点要升天了。」 安念念的口袋里,手指蹭了蹭手机。 纪思语率先问:「对了,上一次请你帮忙要电话号码的事——」 她看着纪思语通红的脸,垂下头颅,脑海中浮现出苏学文的脸庞。不知为何,要把沉响的电话号码给纪思语,莫名有一种罪恶感。 还有一股说不出口的??不甘愿。 把同学给卖了一样。 安念念吁了一口气,撒谎:「他没给我。」 「这样啊。」纪思语垮下肩膀,却不感到十分意外:「他这么受欢迎,不给也是正常的。谢了学妹,我还要去找老师拿功课,再见!」 *** 傍晚时分,天空灰茫茫一片,沉得彷彿压在头顶上,随时都要掉落下来,风里藏了利刃似的,咻咻作响,硬生生刮着皮肤。 安念念搓了搓手,从书包里拿出手套,仔细地戴上。 上车后,她系上安全带,一旁的安广注意到她的动作:「这手套我怎么没见过?」 「苏哥哥送我的。」 安广认识苏学文,听了神色微愣,随后点头,眼里明显染上一层暖光:「学文是个靠谱的人。」 他的手搭上方向盘,缓缓驶向马路,下课时间人潮和车流涌动,前进的速度媲美乌龟。安广也不介意,一面向安念念说话:「好久没有见到学文了,你记得邀他来家里坐坐。」 安念念应下了。 安广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发出闷闷的声响,他的目光闪烁,视线一会儿直视前方,一会儿侧过脸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努力故作神情轻松:「你记不记得罗贵兰?」 安念念沉吟片晌,脑海中忽地窜出一张面庞,罗贵兰是她国中时期的同桌,是个性格温吞的女孩,话很少,像一个透明人一样。 隔了几年,要不是安广突然提及,都几乎要忘了这位同桌了。 车流终于疏通,后方传来一声喇叭,安广赶忙将车往前驶:「我昨天才看见罗妈妈在群组里聊天,抱怨起罗贵兰的成绩。」 她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拨弄空调的通风口:「可能是发挥失常。」暖气直直地扑在脸上,她舒服地瞇起眼,享受了几秒鐘,怕安广也冷,便将通风口拨到驾驶座的方向。 车内一静。 离家本就不远,才说一会儿话的功夫,车辆徘徊在家里附近,停靠在一处停车位上。 清脆的「哢嚓」打破寧静,安广解开安全带:「罗妈妈说罗贵兰在班上交了男朋友。」 高中正值青春期,对谈恋爱抱持的憧憬心,就像是蜜蜂偷採花蜜,踌躇徘徊,非要在短暂的青春里嚐嚐甜腻的滋味。 那么安静的女孩子早恋,安念念感到有些意外。 但她莫名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安念念僵硬着脖子,一顿一顿地转过头,果然对上安广欲言又止的表情。 「念念,你别早恋。」安广紧紧抿着嘴唇,说话时,额头的青筋一动一动的:「非要恋爱的话,也要找个靠谱一点的男孩子。」 「??」他刚刚在校门口,看到沉响了? 安念念想起沉响那一张神人共愤的脸庞,在安广眼里一定不是善茬。 她清了清喉,脸色十分坦然:「他就是我同班同学,今天刚好替许依当值日生,才会一起走。」 安广脸色一松:「那就好。」 两人一起下车,踏着半融的雪,步上公寓楼回家。 4-4:孤独不再美好 *** 隔了一个休息日,安念念第二天一放学,便去深夜精灵打工。 她坐在收银台前,马翠招呼完客人,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来,抱住她的手臂:「念念,你说你那个帅哥同学哪时候才会来啊?他好久没来,姐姐我好久没有养养眼了。」 她问得兴致高昂,眼前的安念念却「嚓」一声,握在手里的铅笔被捏断了。 马翠吓了一跳,心想讲到帅哥,没想到安念念会比她还要激动。 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马翠整个人士气振奋:「你那位同学叫沉响对吧?他缺不缺钱?考不考虑来我们酒吧工作?」 「经济不景气,大家忘了休间娱乐,店里客人也越来越少。」她双手握拳,眼冒星光:「但我相信,只要他在我们这里工作——不,只要他站在吧檯内当个活招牌,我们的客人一定迅速爆满。客人跟他一张合照收一千,赚得盆满钵满!」 安念念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少动歪脑筋。」 马翠摀着额头「嗷」一声。 大门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让马翠双眼瞬间併发出飢饿的红光,在原地蹦跳几下。 沉响环视室内一圈,视线落在收银台这个方向,随后迈开脚步走到她们面前。安念念瞟了一眼马翠,她脸颊通红,眼睛已经没了聚焦,只差没有七窍生烟。 沉响换下一贯的校服,穿了宽松的黑外套和长裤,光线洒在他平整宽阔的肩线上,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安念念。 她收回视线,脑袋有些卡壳,冷不防冒出一句:「好久不见。」 ??你个头。 安念念被马翠刚才的一番话影响太大,而且现在马翠的反应这么剧烈,让她忽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感觉就像是心里头有蚂蚁,轻轻地啃咬着神经,一丝丝地泛着酸麻感。 沉响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才几个小时,迫不及待见我了?」 「??」她不动声色地蜷了一下手指,故作坦然地解释:「我是指你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幸好,店里又来了新客人,沉响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应该是不想打扰她工作,并没有抓着话题不放,转身走去吧檯。 马翠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安念念如释重负,坐上高脚椅上,迎面来了几名的客人,她熟稔地替他们结帐。 客人忽然多了起来,她忙碌之馀,好像一直隐隐听到嗡嗡声响。 终于逮到空间时间,安念念才注意到,这声音好像是从书包里传来的。她蹲下身体,从柜檯下方藏的书包里拿出手机,萤幕一亮,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二十几通未接电话通知。 手机又疯狂地震了几下,好几封讯息争先恐后地涌进,一条接一条地刷新。 许依:「念念,穿帮了啊啊啊啊!」 许依:「刚刚叔叔打电话给我,我说你在我家复习功课,结果叔叔竟然要你接电话。」 许依:「我只好撒谎说你在厕所大便,接不了电话,但叔叔却坚持说有急事,要我把电话给你!」 许依:「我掰不下去了,只好说你人在酒吧跟朋友在一起,他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许依:「念念!对不起!我看你还是赶快跑吧。」 许依:「念念?收到讯息回一下,我快急死了!」 「??」 许依第一通电话是在十分鐘前,要是十分鐘前安广便出发,那么现在,应该差不多抵达了。 安念念倏地抬头,望向店门外,一台熟悉的车辆已停靠在对街。 她反应很快,走出柜檯。 同一时间,店门口也被打开。 安广焦急地跑进了酒吧,左右环视一圈,看到站在吧檯前的安念念,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 「安念念。」他急红了眼:「你怎么回事,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她喉咙忽地一哽,艰涩地挤出一句:「对不起,爸,我就是好奇过来看一看。」 安广抓着她的手腕,嗓门大了一些:「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你怎么可以联合许依骗我?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帘。 打从离婚过后,安广就格外重视她这个独生女。 对他来说,世界就只剩下安念念一个女儿了。 安念念一向乖巧懂事,从小就是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孩子,他认为安念念心思单纯,容易受花言巧语欺骗。 「说。」安广哑声道:「哪个朋友约你来这种地方的?」 安念念眼皮猛地一跳,眼角馀光瞥过不远处的身影。 她立即想到了沉响,他是她现在唯一的挡箭牌。 要是沉响愿意帮她,她就可以巧妙地圆过这个谎言,但这个方法实在是太过卑劣无耻。 但这里也没有其他合适的「朋友」。 方法只有一个:坦白从宽,将工作的事情抖出来。 安念念打死也不这么做,她想替家里分担家计,要是安广知道实情,一定会逼她辞职。 所以——只能委屈一下某人了。 她紧抿着嘴唇,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身旁吧檯前的方向:「是我同学。」 安广就着这方向望去,一见到沉响这张脸,瞬间面色一僵。 安念念努力地打圆场:「我们就是好奇酒吧长什么样子,爸,你千万别骂他。」 安广咬着牙根,脸颊一块肌肉紧紧绷着,在火山爆发的边缘。安广瞪着沉响,深深吸一口气,才将情绪勉强压下来,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名被推进火坑的沉响面色微顿,瞥一眼一旁焦急的安念念。 「沉响。」 报上名字后,安广命令道:「你们两个,跟我到外面来。」 见事情没有穿帮,安念念松了一口气,又绷紧神经,战战兢兢地跟在安广身后,不忘去扯沉响的衣角。 后者慢悠悠地瞟她一眼。 安念念垂下头,愧疚宛如潮水一般,拔山倒海扑面而来,几乎要被淹没。 4-5:孤独不再美好 外头夜色很深,风也很凉。 安广唸了沉响好几句,最后道:「把你父母的电话给我。」 他和面前的少年说话,有些没有底气,对方比自己高出一颗头,态度一直不卑不亢,虽然长得是招人了些,但也不像是坏孩子的模样。 沉响答覆:「抱歉,我没有父母。」 安广冷不防被一堵。 少年的神色太平淡,一点都不像是在骗人。安广的衣角被拉了一下,对上安念念忐忑不安的脸:「爸,是真的。」 安广站直身:「那上车,我先送你同学回家。」 沉响刚迈开一个脚步,忽然想起什么:「叔叔,不劳烦您送了。」 「??」 安广和安念念上车时,气氛凝重得陷入胶着。 他望着沉响隐在黑暗中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念念,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安念念眼睫一颤。 「你看他,都没有父母管了,整天花天酒地,过得浑浑噩噩。」安广对沉响的印象显然极差,皱着眉补上一句:「等你长大一点,会知道我的意思。」 一路上,安念念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呼吸都不顺畅。她几次想要开口替沉响辩驳,但又知道时机不对,又闭上嘴巴。 她心里知道:沉响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外表那般轻佻不正经,他帮助过她好几次,背了无数次黑锅,也从未怪罪过她。 ——沉响对她很好。 在这些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他对她,几乎是可以用「纵容」来形容。 回到家后,安念念洗漱完,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面前的课本里白纸黑字,却没有一句真正读得进去。 她垂下头,闷闷不乐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桌脚。 想好好向沉响道歉。 *** 「念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绝对不是故意卖你的,只是叔叔好像已经察觉到什么,我不得不说啊!」 许依双手合十,眼里闪着泪光。 下课时间,外头的喧譁声争先恐后地鑽入耳膜。 安念念轻轻拍了一下许依的脑袋:「没怪你。」 她靦腆地嘿嘿一笑:「你最善良了。」顿了一顿,她猛地凑近,将下巴靠在安念念肩膀上:「那??借个功课抄?」 「??」 安念念将功课从书包里拿出来,推到她面前。 许依欢呼一声,翻开作业簿,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嘴巴也不停:「之后考试后按照成绩排座位,我们一定会被迫分开的,太难过了。」 「你是因为没有作业而难过吧?」 「知我者念念也。」 安念念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将一袋多出来的早餐递给孙兴:「多买的,你吃不吃?」 「吃吃吃吃,女神给的当然吃!」 孙兴一把接过,拆开里面的三明治,吃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女神给的早餐是甜的!」 安念念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座位晃神。 沉响今天请假。 早餐本来是买给他的。 据孙兴所说,他是生病请了病假。最近天气转换快,许多人相继染上流感。 放学时刻,安念念收拾好书包,主动走进办公室。蒋老师正和几位科任老师围在一个茶几边泡茶聊天,她走近几步,道:「老师,我跟沉响应该住得近,您能不能把地址给我,我顺路把今天的功课考卷拿给他。」 蒋老师欣慰地点点头,瞇着眼向其他老师说:「这就是我们班的安念念。」 其他老实略有耳闻,连连称讚:「真是乖孩子啊。」 蒋老师平时虽然没少兇学生,但是对于这位品行功课优良的好学生,他还是会在老师之间刻意炫耀几句。 得到允准,安念念抱着牛皮纸袋走出办公室,有折回去教室,沉响的课本也都放在学校,今天好几科的卷子,都要对照着课本去写。 安念念将课本塞进纸袋,抱在怀中,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昨天,沉响替她袒护,今天,她给沉响送功课。 这样也??算是勉强扯平? 安念念往手机里的地图上输入刚记下的住址,在按下确认键后,地点出现在离学校南边十条街远。 她愣了好一阵。 有一点远啊,而且跟她家完全是反方向。 沉响不是说顺路? 安念念摸了摸鼻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她只好背着沉重的书包,搭着公车前往。学校南边的这一块区域她并不熟悉,望着窗外倒退流逝的陌生街景,竟有些探险未知世界的兴奋感。 下了公车,她走进了住址指示的巷口,环视四周一圈。 冬日的天暗得快,得快漆黑深不见底的巷口,除了与大马路的街口有一盏路灯,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她多走了几步路,耳边除了水沟的滴答声响,便是她的脚步声。 安念念打开手机手电筒,举着手,按着位置找门牌。 走到巷口的中后段,她脚步一顿,终于找到相应的位置,按下门铃,后退一步等待。 她站了一会儿,仔细打量几眼。这是独自两层的房屋,最上层是由铁皮盖成,紧闭的铁房门很老旧,上头被人用喷漆涂鸦过奇怪的图案,斑驳褪色,早已看不出原样。 随着一声响动,内侧的门被打开。 过了几秒鐘,面前的铁门也缓缓开啟,对方的身影触发了感应的电灯开关。这一隅角落瞬间被照亮,安念念下意识瞇起眼。 等适应了灯光,耳边传来沉响的嗓音:「安念念?」 她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他穿着一身家居服,棉衣棉裤,让整个人显得间适不少。灯光落在他的鼻梁上,眼底染着光华,艳极而冷,即使是在生病,也是锐利得难以靠近的模样。 安念念将抱在怀里的牛皮纸袋递给他。 「我是来给你送功课的。」她回得正经八百:「老师说了,今天的考卷很重要,期末考可能会出现很多类似的题目。」 沉响一接过来,沉垫垫的,他往里看了一眼,是连课本都给他带回来了。 「谢谢。」 他垂眸看她,嗓音又缓又沉:「我送你去公车站。」 安念念要婉拒的话刚到嘴边,四周忽然一暗,感应灯关闭了。听到他清喉一声,她挥了一下手,感应灯才再一次亮起。 仔细一瞅,才发现他瀏海半湿,靠着门框站立,脖子透着不寻常的冷汗。 她内心一个咯噔。 这病得不轻啊。 安念念往前迈了一步,抬手贴上他的额头。 以往安广生病时,也都是安念念照顾,有些举动是反射性动作了。 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而来。 「你怎么——」 下一刻,眼前阴影笼罩,伴随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菸草味,他整个人靠在她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心脏扑通一跳,她有一瞬惊慌失措。 他的脸枕在她的颈窝处,滚烫得惊人的气息,惹得她缩了一下脖子。 「沉响。」 她拍了拍他宽阔的背脊:「你吃药了没?」 过了半晌,没人回答。 安念念有些急了,沉响这个状况太过严重,她就着这个姿势,吃力地拿出手机来,输入救护车号码。 她的指腹刚要按下拨通键,忽然手腕一凉,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沉响垂头看了萤幕一眼,将画面按下退出。 安念念迟疑半晌,伸出手来:「钥匙给我。」 少年眉头微微皱着,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清晰而明亮。 她催促:「把钥匙给我,我去买药,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别再出来开门了。」 5-1:亲爱的小同桌 安念念在去往药房的路上,仔细回想刚才的画面,自然与上一回在超市见到他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他家庭状况铁定很复杂,所以才一个人住着这样的房子。 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 安念念想到此处,内心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世界上不幸的人很多,并非所有人都能有圆满的家庭,但略有耳闻与亲眼所见截然不同。 她感觉心脏还跳得很快,复杂的酸涩交织着一股苦涩。 安念念出了药房,拎着塑胶袋子,驀地停下脚步,晃了一下神。 这种感觉,像是有点心疼。 她压下心头的躁动,沿着过来的路线走回去,回到同一个巷子里,掏出那一串钥匙,试了好几支才开起门。 内门并没有被锁上,她推门而入。 玄关的灯被特意留着,里头铺了木质地板,踩起来嘎吱嘎吱作响。她走过玄关后,右侧是客厅,中央处摆放了桌椅,靠窗的角落则是沙发。 少年坐在沙发上,身体靠上椅背,手肘撑着扶手,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挑着桃花眼眸看过来。 安念念将药房的袋子放到矮桌上,视线在室内巡视一眼,找到厨房的方向,便过去给他倒一杯白开水过来。 他生病时的模样,倒是比平时还要安分许多。 他似乎嫌身上出汗不舒服,吃过药后,便朝着浴室的方向走。随着门被关上,安念念听见里面传来莲蓬头的流水声。 她的手机忽然嗡嗡一响,拿出来一看,萤幕上「爸爸」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安念念十分慎重地接通:「喂?爸。」 「你在哪?」 她的脑海中迅速飞掠过安广的排班表,週二,安广晚上应该不会在家。安念念语气十分淡然:「在家。」 安广信了,叮嘱了她几句话:「记得把门窗关好,做完功课早一点睡。」 「知道了。」 安念念松了一口气,正当要掛上电话时,那头瞬间一静。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安广嗓音转为严肃:「你那里怎么会有水声?」 「??」 她故作镇定:「我准备泡澡。」她没有泡澡的习惯,正努力合理化自己的行径,「我会冷。」 电话那一头传来几声吆喝,安广的休息时间结束,他只好匆匆掛了电话。 安念念将手机捧在胸前,松了一口大气。 要是让安广知道她在男同学家,那还不打——打断沉响的腿? 她想像那个画面,不由得笑出声。 沉响只是冲澡,将身上恼人的黏腻感洗去,几分鐘便从浴室走出来,一推开门便见到这个情景。 女孩坐在沙发上,手机萤幕照映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笑起来时脸颊酒窝浅浅,眉梢嘴角都染着笑意,让整间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他迈到她面前,弓下身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拳头一指指掰开,将她还攥在手心里的钥匙拿出来。 「走。」他嗓音柔和了些许:「太晚回家你爸会担心。」 安念念站起身来,背起书包:「没事,我爸不在家。」 沉响脚步一顿,侧眸瞅她一眼,女孩说得坦然,丝毫不觉不妥,对他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两人走到门口,她摆了摆手,坚持不让他送。沉响倚着门框,手指微微收紧,掌心里的钥匙还隐隐透着她的温度。 「以后。」他的声音松懒微倦,「别和其他男人说家里没人。」 安念念微微一愣,似乎觉得有道理,又感觉他有些小题大作,随意地应了一声「你是我同学,又不是别人」。 沉响目送她走出漆黑的巷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才收回视线,关上铁门。 脑袋还在钝痛,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客厅。 将钥匙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环视一眼四周,房间内静悄悄的,厨房的水龙头还漏着水,发出滴答的水声。沉响无力地垂下头,自嘲地扯了扯嘴唇。 漆黑的巷口,斑驳剥落的漆、老旧的房屋。 本来不想让安念念看见他这个样子。 *** 接近期末考,学生们都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 安念念是在隔一天,才反应过来。 沉响说跟她住得近,都是骗人的。 她抱着怀疑的心情,将书包里的功课推到许依桌上,便听见后方有一道脚步声,伴随着椅子被拉开的声响。 安念念转过身去,对上沉响的双眼:「病好了?」 他的脸色一如往常,除了仔细看是苍白了些,倒是看不出昨晚病殃殃的模样。她意有所指地说:「你之前说跟我住得近??」 顿了一顿,安念念目光紧锁:「该不会是想跟我放学,所以故意骗我的吧?」 空气中一瞬寧静。 沉响闻言,眼尾微微上扬,修长的手指还搭在书包背带上,一时没能答覆。 过了半晌,孙兴欢快的「哟」一声打破寧静:「你们聊什么呢,气氛这么诡异?」 沉响将书包扔在桌上,坐了下来,脸色又恢復以往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用指骨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沿,发出闷响。 正要开口说话,耳边却听许依衝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安念念身边:「念念,叔叔跟我说要期末考了,可以一起到你家去读书。」 安念念愣了一下:「我爸说的?」 「对啊。」许依笑瞇眼睛:「叔叔还让苏哥哥来辅导我们呢,我们放学一起走吧!你说我们做什么好呢?先买一点吃的,我带麻将去——」 她打断许依的话:「我晚一点还要去深夜精灵。」 许依撑着脸颊,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安念念陷入沉默。 安广这是开始怀疑了,怕她放学后不好好回家在外面廝混,所以用苏学文把她监视在家里。 许依串通一下就好。 苏学文就不好了,要是让他知道她在酒吧打工?? 安念念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后方,孙兴用笔戳了一下沉响的胳膊,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量说:「那个苏学文不知道施了什么魔咒,让我们念念女神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出神?」 见对方没有答腔,孙兴又不满地碎念一句:「可以去女神家读书,我好羡慕。」 许依耳力好,转过身来:「孙兴你想来?」 孙兴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以,人多也能互相帮助。」安念念回答。 「好!」孙兴一拍桌:「放学记得等我!」 安念念衝他点点头答应了。孙兴感觉脚被踢了一下,他侧过脸,困惑地望着沉响。 眼神问着:你踢我干嘛? 后者依旧是那副间适的模样。 孙兴会意过来:「既然越多人越好,那让沉响一起来吧?」 安念念迟疑片晌,确认地瞟了沉响一眼:「??也可以。」 5-2:亲爱的小同桌 放学时刻,几人浩浩荡荡抵达校门口。 苏学文还要晚自习,不和他们一块儿出发。许依拉着孙兴去买隔壁小舖的炸物,让安念念和沉响先走一步。 她听着前方轮子和链条转动摩擦发出的细响,刻意加快脚步。 沉响骑脚踏车,为了等她,骑得尤其缓慢。 有时候停顿一下,脚踏车往旁一斜,笔直的长腿支撑着。 为了不拖累他,安念念渐渐地跑起来。 风有些冷。 她戴着苏学文送的手套,学校的外套却太过单薄,寒风从领口偷偷鑽进去。 轻轻的轮胎摩过地面的声响。 只见沉响回过头来,似乎是没了耐心,说:「坐到后面来。」 安念念也不矫情,将书包背到身前,坐上后座。 他脚踏踏板,速度渐渐起来了。 实在是太过安静,耳边只有偶尔车辆呼啸而过的声响,安念念随口找了一个话题:「你来我家干嘛?」 她是真的感到好奇。 沉响抿了抿唇,想到后面还载着她,尽量骑得稳一些。 两人很快抵达家公寓门口。 安念念跳下车,等他将车停好,便一块儿上楼。这栋公寓十分老旧,电梯早已故障,两人只能爬着楼梯上楼。 在经过二楼时,别户人家门口摆满垃圾和杂物。 安念念低头看了一眼,接着绕开,持续往上走。 抵达门口时,她开门锁,在玄关处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安念念打开电灯,巡视里头一眼,客厅还未整理,桌上几乎没有空间。 「你随便坐。」安念念拋下一句话走过去,开始整理桌子。 沙发和桌子是对立的,安念念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总感觉有一双眼盯着自己的背脊。 这个形容法,简直跟恐怖片一样。 安念念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是沉响第一次来,所以才莫名地在意吧。 她将两个马克杯抱在怀里,举步往厨房的方向走,装做不经意地用馀光扫了眼身后。 少年笔挺地坐着,许是嫌热,他将外套脱了,露出里头的校服。 安念念只来得及扫是一眼,没有看得太清晰,便进厨房内。她拿出手机,给马翠请了个事假,随后才掛了电话。 奇怪。 安念念的眉心微微皱起。 打从进了房之后,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安念念将手机放回口袋,又顺手将马克杯洗起来,回到客厅的时候,重新望向沙发的方向。 这一次,她澈底看清了。 沉响坐在沙发上,而沙发右侧,则是一块晾衣的小阳台,晾衣架上头掛着的东西,正随着寒风微微摇曳,彷彿正在向人亲切地招手?? ——她的内衣。 轰一声,脑袋里彷彿炸开了一枚手榴弹。 安念念整个人都麻木了,她在原地愣了三秒鐘,几乎在反应过来的下一刻,拔腿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活了十六年,她的内衣,除了父亲以外,还没有被外人看过。 啊啊啊啊—— 安念念人生跑马灯开始放映。 她一把将窗户打开,将内衣抱进怀中,又一鼓作气地衝进卧室,将内衣塞进抽屉里。 天啊。 她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沉响原本还可能没有注意,但她动作这么大,他能不发现都难了。 她默默地又拉开抽屉,将内衣塞进衣柜中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滋滋。 安念念口袋中的手机震两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来自许依的简讯,她说他们买好东西在楼下了。安念念揉了揉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下楼后,许依和孙兴果然已经在外头等候。 三人爬了一会儿楼梯,许依忽然「咦」一声:「念念,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孙兴爬得比她们两个女孩子快,兴高采烈地到了上一层楼。 安念念抬手贴了一下脸颊。 许依嘀咕:「连耳朵都红了。」 她轻咳一声:「大概是爬楼梯热的。」 抵达楼层,三人进入玄关。孙兴高声和沉响搭起话来,幸亏有孙兴这个活宝的存在,原本凝滞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 眾人纷纷将书包打开,书本放在桌上。 许依一见到课本,脑仁就开始发疼:「我们就不能玩游戏吗?」 安念念用笔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都快考试了,还玩游戏。」 许依不满地蹬腿。 「今天有念念女神在,我要认真努力一把。」孙兴坐直了身体。 几个人开始读书,期间偶尔提出不会的题目,安念念都会替他们解题。客厅内顿时又安静下来,未关实的窗子,不断有凉风灌进来,掀起洁白的帘子。 安念念不禁回过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接着又瞟向了沉响。 他读书时出奇的安静,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笔尖在洁白的纸面留下苍劲有力的文字。 安念念收回视线。 「念念。」许依推来卷子,点了点第八号选择题:「这题你有头绪吗?」 她看了一下,在卷子旁计算,得出的解答却不在选择之中。 又试了几下,还是相同。 「有点难。」她眉头一皱,多留意了一眼这道题目:「等一下苏??」安念念想到还有某个「哥哥」,临时改口:「苏学长会来,我们再问问他。」 许依听到苏学文,不由得笑瞇眼睛,伸出手要收回卷子,眼前忽然一晃。 一隻指骨分明的手越过她眼前,指腹压在卷子上。 5-3:亲爱的小同桌 「你读题错了。」他的笔尖画了一下题目上的数字,嗓音低缓,许是感冒没有完全好,带着一丝沙哑:「用一元二次方程根与系数的关係得到数字后,再去推t的最大跟最小值。」 他圈了一下答案「b」,随后放下笔。 安念念理解了,完全就是解题错误,她从一半开始思路就不对了。 「明白。」她低下头,在卷子上重新计算一遍,选出正确答案。 过了半晌,脑海中响起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站起身来:「我给你们泡杯茶。」 许依搓了搓胳膊:「我只要是热的就好。」 孙兴:「有没有菊花茶?」 「??」 五分鐘后,安念念刚泡好茶回去,眼前四个杯子,她正想要分两趟送过去,就听到一道脚步声。 沉响走进厨房,手指扣着马克杯手把,轻而易举地拿好杯子。 他们回到客厅。 许依和孙兴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两人刚坐下来,安念念低下头,继续解下面的题目,笔尖刷刷作响,在得出答案后,眉头又渐渐地蹙起来。 数学一向是她的短板。 其他的科目她都能信手捻来,但这一年苏学文读高三忙着考试,她也没有人能够协助辅导。 她以为能应付得来。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年级第一岌岌可危。 安念念抬起头来,向这里唯一一位还在读书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少年卷子早已做完了,指尖慢悠悠地转着笔,一对上视线,他的动作忽地一顿,垂下眼帘:「孙兴,换座位。」 一旁的孙兴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挠了挠头,很敷衍地挪了一下屁股。 下一刻,震耳的打呼声响彻客厅。 挪是挪了,就是挪出的位子小得可怜。 沉响正要再开口,只听耳边传来安念念温和的嗓音:「没关係。」 她怕吵醒他们,声量压低了不少,拉着椅子坐到他身侧,敲了敲某道题:「这一题你会吗?」 他握着马克杯抿了一口茶。 裊裊白烟从杯口不住升腾,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放下杯子后,那形状完美的唇镀上一层水光,烫得色泽红润。 他懒懒地垂着眸子,眼里像是有一滩化不开的浓墨,又沉又清亮。 这一幅画面像是触电一样落在她心里,握着笔桿的手指微微一紧。 沉响为了方便讲题,俯下身来,熟悉的菸草气息围绕,他低缓沉稳的嗓音,几乎是贴附在耳边。 安念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坐得实在是太近了。 她缩了一下脖子。 「听懂了?」 即使半句话都没有吸收进去,安念念仍是点头:「听懂了。」 她慌忙地要将卷子拿走,回到位子,却听他再次出声:「就坐这里,他们俩都睡了。」 安念念点点头:「哦。」 「??」 一言以蔽之:静。 她低着头装忙,其中遇到一个不太会的题,也不敢发问,索性跳过先不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一响。 安念念见到萤幕上的「苏学文」三个字,飞快地起身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念念。」他清润的嗓音里含着笑意,以及一丝不容察觉的喘息:「我已经上楼了。」 她愣了一下,赶紧跑到玄关处,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苏学文,他的额头上有些细汗,眼里却笑意明亮。 苏学文看出她的疑惑,指了指身后已经紧闭的门板:「邻居在楼下看见我,送我上楼了。」 他推着轮椅进门。 安念念在他身后关门。 许依被这动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一见到来人,眼睛倏地一亮:「苏哥哥!」 苏学文:「许依。」随后善意地朝孙兴点头微笑,视线却在沉响身上微微一顿。 苏学文昨天晚上和安广讲过电话。 听安广说,安念念最近有早恋的跡象,看来这是真的。 苏学文对沉响有印象,上一回在教室门外见过,在球场上也见过一回。班上的女孩子们,也时不时地会提及这号人物。 苏学文脸上的笑,不由得淡了些许:「你好,我是苏学文。」 沉响也向他打过招呼,随后想起什么,抬眸捕捉到安念念。 他说:「念念。」刻意地一顿:「站着干什么,坐我旁边。」 「??」 突然间喊得这么亲密。 安念念不知道沉响吃错什么药,谨惕地盯着他。 凉风再一次吹起了白色帘子,苏学文到了窗户旁,将窗户关实:「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他这一趟过来,虽然为人温和脾气好,但却有些身为学长的架势与压迫感。 其他人正要乖乖答应,沉响的嗓音却慢悠悠地响起:「应该不用。」 「差不多都写完了。」 孙兴这才清醒过来,开始捧自家老大:「对啊对啊,沉响给我们讲了题。」 苏学文淡淡一笑,也不介意这明显的敌意:「念念,你有什么不会的,再来问我。」 「确实有。」 安念念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些细枝末节,拿了卷子,递给苏学文:「这一题,我怎么解都感觉不太对。」 「??」 许依看了苏学文几眼。 孙兴「咦」一声:「沉响,念念女神不会,为什么刚刚不问你?」 过了一会儿,没有答覆。 沉响扫过去一眼。 许依拉了拉孙兴的衣袖,胆怯地道:「别问了,你没发现气氛怪怪的?」 5-4:亲爱的小同桌 期末考週一步步逼近。 安念念也不得不放下酒吧的工作,先将课业巩固好。 一月份,如期迎来考试。 这几天幸运的是,考的题目都是安念念会的,她提交考卷后如释重负,趴在桌子上。 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的下课鐘打响,班上的同学们欢呼声四起,老师脸上掛着无奈的笑意宣布下课。 安念念将笔收进铅笔盒里,见到许依蔫蔫地垮着脸,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你别太难过,会有好结果的。」 许依摇摇头:「不管我发挥得如何,是注定不能跟你当同桌了。」 *** 休业式拉开寒假的序幕。 回到深夜精灵酒吧的工作,安念念向安广谎称与许依出去玩了。为避免出现和上一次类似的事情,许依偶尔也会偷偷溜到酒吧去,若是安广突然打电话过来,许依还能将电话递给安念念。 週末的时候,安念念趁着休假预习之后的科目,等累了便去超市一趟。 安念念抵达超市,不赶时间,在里头慢悠悠地逛了一圈。 她走到排放整齐的玻璃杯前方,脚步忽然一停,脑海中浮现出一幕熟悉的画面,少年身姿笔挺站在一名女生面前,那名女生趾高气昂地指着他的鼻子臭骂。 沉响的性格虽不似孙兴那般随和,但气场不容忽视,班上的那一群男生总恭维着他,在学校人缘极好。加上顶着那张妖孽的脸,女孩子们更是为之疯狂。 安念念还真没见过谁不待见他。 除了那名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哪知道他躲到哪去了。」一道抱怨的嗓音落入耳里:「我就是觉得不爽,不把这一口气撒出来就难过,我一定要找到他。」 染着粉色头发的女生站在货物架前,侧着脸用肩膀夹着手机,全然没有在控制音量。她转过身来,视线恰恰与安念念在空中一对,愣了一下,随后向另一头匆匆拋下几句话,便掛了电话走过来。 她直接抓住安念念的手腕:「你就是那一天的女生吧?」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安念念吓了一跳,她试图挣脱了,对方却握得死紧。 「请你放开。」 「不放。」她仰着一张小脸,戴上浓密假睫毛的眼睫像是扇子一样扑扇:「麻烦你把沉响的电话给我。」 突然摊上这种事情,安念念顿时哑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号码我没有。」 沉文茹瞇起眼睛,显然不相信,她也懒得多费口舌,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昂贵的钱包,从里头抽出一张大钞:「这样就有了吧?」 安念念忽然有些想笑,心想这沉响的妹妹,简直就像暴发户一样。 不得不说,还真有些心动。 她瞟了一眼那张钞票:「我是真的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沉文茹挑眉,又从钱包里拿出另一张大钞。 「不骗你。」安念念摆了摆手。 她见安念念无动于衷,这才半信半疑地将钱塞回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手里的手机又响起,沉文茹转过身又去接电话了。 安念念趁着这个空挡逃离。 买好东西回家,简单煮了晚饭,接着便回了卧室。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沉文茹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她好像很急着要找沉响,还特地在超市里守株待兔。 基于同学情,她是不是应该要提醒一下沉响? 放了寒假,突然接连好几日没见到沉响,安念念还真有些不习惯。 安念念拿出手机,在萤幕上敲了敲,最后选择给他传讯息。 「我是安念念,今天在超市遇到你妹妹,她好像在找你。」 「我没卖你,还为你放弃了两千块贿赂。」 「你是不是要报答一下?」 安念念暗自一笑,眨了两下眼睛,刚要收起手机,突然手机一震。 沉响:「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过了三秒鐘,萤幕上显示三点删节号,表示对方输入中。 ——「接不接受肉偿?」 安念念手一抖,差一点把手机丢出去。 *** 二月中,天气稍微回暖。 在眾学生的哀号下,开学日将他们的生活带回校园。 蒋老师一早就抵达了,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讲台上,搞得台下学生一声都不敢吭。班上的同学还不知道新座位,按照旧座位坐着。 蒋老师见大伙儿到齐,拿起座位表:「这是按照新成绩排的位子,唸到名字的同学自己移动座位。第一排,陈水、闻媛媛、方建文、温涵、安念念??」 安念念本来就坐在靠窗第一排,往后数第五个位置,很碰巧地不用换位子。 大家的动作很快,抱着书包换好位子后,蒋老师接着唸了一串名字。 在喊到第五个名字时,安念念特意竖起耳朵留意。 「沉响??」 内心瞬间咯噔。 她整个人都顿住了。 许依不捨地站起身,让开座位。 身旁传来书包被放在桌上的声音,她垂着眼,能看见他侧着身体靠过来,一截校服蹭过她的肩膀。 「早安。」耳边传来他悦耳带笑的嗓音:「小同桌。」 这声「小同桌」喊得亲密无间,带着气音,简直像是在调情。 6-1:喜欢你这件事 安念念不动声色地挪动,离他远一些。 原本好端端的位子多了他一个男人,顿时变得侷促起来。 蒋老师排座位的方式,是两个成绩差不多的人坐在一起。上回安念念和沉响一起读书,早就知道他成绩很不错,甚至都能指点她了。 平时也没见他读书。 安念念心里忽然酸溜溜的。 她抽回思绪,听着蒋老师继续唸着同学的名字。 许依坐到第五排,同桌是席婉。许依一张脸都垮下来了。 安念念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次换座位,大家有得适应了。 「注意。」蒋老师唸完名字,敲了敲黑板,发出沉重的篤篤两声:「同桌是异性的同学们,你们不要趁着换座位就顺便谈起恋爱来了。要是让我发觉谁情况不对,我会马上给你们再重新换座!」 下面突然有人咳嗽。 蒋老师眼睛一眯,视线循声望去,只见安念念摀着嘴巴,肩膀直抖,乌发里露出的耳朵都红了。 蒋老师又看了一眼沉响,暗暗留了心眼。 班级上两个长得最好看的人坐在一起,乍看便般配得很,感觉迟早会出事。 下方的安念念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拍了拍胸口顺气,心想这吞口水被呛到的时机点未免也太尷尬了。 蒋老师已经吩咐大家翻开课本,开始讲起新的单元,她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找课本。 安念念翻了两遍,没找到,又皱着眉头去翻书包。 心里的不安感笼罩上来,新课本都在返校日发了,昨晚有先预习新单元,貌似是把课本忘在家里的书桌上了。 内心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完蛋,还不被蒋老师臭骂一顿? 安念念才刚这么想完,一抬头,就见到蒋老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凌厉的视线朝这个方向扫过来。 心尖猛地一颤。 「沉响,你的课本呢?」 身旁椅子被拉开的声响。 安念念侧过脸一看,少年慢吞吞地站起身,阳光勾勒他清俊的眉目,桃花眼尾上扬,说不出的肆意张狂。 他回答得很乾脆:「忘了带。」 而他的课本,在不知何时,推到了安念念桌上。 蒋老师:「到后面罚站。」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蒋老师也懒得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讲课。 安念念直直瞪着沉响。 他瞟了过来,仍是那慵懒间适的模样,迈开腿慢悠悠地朝着教室后方走。 安念念低下头,用指尖抚过平整的页面,他封面连名字都还没写上去。安念念翻开崭新的课本,讲台上蒋老师还在口沫横飞地讲解,却都化为马耳东风。 教室内死气沉沉,学生们一个个全都蔫蔫的,带着初开学的厌世沉鬱。 蒋老师转过身,往黑板上写一则题目。 安念念趁着空挡,朝着教室后方的方向瞅一眼。 匆匆一瞥,少年站在置物柜前方,沐浴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晨光中。 那声「小同桌」犹言在耳。 这那一剎那,安念念心里头,好像有点不对劲。 想起蒋老师那番谈恋爱的话,还有安广耳提面命的叮嘱。 她默默地捂了一下脸。 一座安静而从未被踏足过的城市,而在她不知情的时刻,那自以为坚固的高高城墙,似乎有些松动的跡象。 *** 「安念念!」 一声叫唤声拉回思绪。 「接球!」 球场上,老师让大家玩羽毛球,班级分成左右两组队伍,中间隔着高高的网子,两侧的人分别挥舞球拍。 安念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旁的许依一屁股坐在地上。安念念朝着对面的同学打一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先休息。 她蹲下身:「你还好吧?」 许依气喘如牛,汗水都流进眼睛里了,摇摇头:「一点都不好,一想到以后要跟席婉坐在一起,我就觉得要窒息了。」 安念念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许依又接着说:「真羡慕你啊,跟沉响当同桌,不仅养眼,我还觉得他对你特别好。」 她神色一顿,又听许依接着说:「他对班上的女生都有点疏离,感觉很难靠近,但是对你好像就没有那种距离感。」 安念念心念一动。 远方的体育老师这朝这方向望过来,她赶紧拉了拉许依的胳膊:「快起来,老师在看我们了。」 许依点点头。 对面的两位同学也站起身,拿着球,做出一个发球的姿势。 ——?。 羽毛球越过网子,安念念一个箭步上前,挥动球拍。在将球击回的瞬间,她眼角馀光看见一个迅速的影子笔直射来,内心一个咯噔,下意识就要后退回避。 来不及了。 她左脚一瘸,整个人重心不稳,双手下意识往下一撑,短暂的天旋地转后,只感觉粗糙的地面与胳膊重重地撞在一起。 不远处传来许依的喊声:「念念!」 她这里动静很大,球场上的同学们不约而同望过来。安念念当下是懵的,直到刺骨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从左脚踝鑽上,她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安念念视线落在躺落在一旁的羽毛球上,刚才就是为了躲避它,才会扭到脚。 「席婉!」许依先爆炸了:「你故意的,故意往念念脸上打!」 站在人群中的席婉脸色也不好看,嘴硬回了一句:「我是不小心的。」 6-2:喜欢你这件事 安念念的脑袋一阵阵地钝痛,试着动一下脚踝,刺骨的疼再次涌上。班上的同学们嘰嘰喳喳争执着对错,她抬着头,见人群中,一抹醒目的身影走了过来。 下一刻,安念念哑然。 他背对着她蹲下身。 「上来。」 校服勾勒出他宽阔平整的肩膀,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安念念抿了抿乾涩的嘴唇,依言抬起手,趴上他的背脊。 老师维持好秩序,吩咐沉响带她去健康中心,开始训斥眾人不许对着人挥舞球拍。 出了体育馆,少了老师训斥着声音,四周瞬间变得安静。 她被沉响背着,他走得很稳,似乎是怕伤到她,没有去支撑她的左腿。从体育馆通往健康中心得通过一个大操场,接近正午时分,烈阳高照。 安念念鲜明地感受到,他校服下的温度鲜明地穿透过来,这样的近距离能嗅到他身上的菸草味,让人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她紧张地蜷起手指,轻轻地捏皱了他的肩膀衣料。 不行,得找些话来说才能转移注意力。 安念念说出了内心的担忧:「我重不重?」 见他脚步一顿,安念念动了动身体,将手臂勒在他的脖子上,带有一点威胁的意味:「老实说。」 沉响嗤笑一声,回答:「不重。」 他说话时声音震动,手臂抵着他的脖子,能感受到那喉结上下滚动。安念念默默松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赴往健康中心,抵达时,让护士检查过后,简单地给她处理过,说道:「你这扭得有点严重,这两个月内最好都不要再运动。」 安念念点头。 她的裤管已经被捲了上来,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脚踝处红肿,高高地鼓起一块,看起来怵目惊心。 「会痛说一声。」护士压了一下她的脚踝。 安念念「啊」一声,来不及说痛,护士又换了一个位置轻压。安念念紧咬着下唇,克制着不要出声音。 她痛得都睁不开眼睛了。 等护士用板子固定好脚踝,终于罢手,起身去拿冰袋,给她敷着。 「敷二十分鐘。」护士抬头,想到她现在行动不便,就转而对着站在一旁的沉响吩咐:「每两个小时敷一次,要是冰块融化了,就过来再领。」 沉响頷首:「明白,谢谢。」 两人回去的时候,脚踝的疼痛已经可以忍受,她扶着沉响的肩膀慢吞吞地走着。此时下课鐘打响,方才空荡荡的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在走动。 安念念打从心底感谢沉响。 她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突然感叹:「觉得我们已经有革命感情了。」 在对方深邃的目光投来前,安念念率先解释:「你看,之前你生病,我也照顾你一次,而我上一次??」大姨妈来的糗事,隔了几个月提及,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含糊带过:「也受过你帮助。」 「上一次?」 距离很近,沉响本就长得高,为了方便让她的胳膊扶着他的肩膀,微微俯身屈就安念念的身高,姿势遮住大片日光,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你是指,第一次见面,佔我便宜的事?」 「??」 安念念被堵得哑口无言,狠狠瞪他一眼:「你别这么无赖,那哪算什么革命感情?」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倒是没有再拘泥于这回事上,刻意放缓脚步。 在抵达高二年级的教学楼时,他看了一眼楼梯,左手向上握住搭在肩膀上的手臂,用了一点力,将她左半边身子又往上提了些。 「你说得对,以后当同桌,彼此照应的时刻只增不减。」他往上迈了一个台阶,语气跟脚步一样,慢缓缓的。 安念念定了定心神,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 沉响稳住了她半边身子,基本上,她只需要右脚出力,往上跨一格台阶后,左脚压根儿不用出力,就被他直接抬上去。 犹记一开始,安念念对沉响颇有微词,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很鲜明地知道,她才是一直亏欠于他的人。 她欠他多了些。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回他生病,她无法袖手旁观。 当然,现在看来,安念念也并非完全没有抱私心。 冷不防就有一种想法,沉响人这么好,以后要是有对象了,那应该也会对女朋友很好吧。 就是不晓得会是谁,能当他的对象。 安念念的思绪纷飞,两人一直保持沉默。他们慢吞吞往上走,到达二楼时,上课鐘被打响,安念念脚步一顿。 以这个速度,要在鐘声打完衝回教室,那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安念念想起学校的电梯,校方规定只有教务人员能够使用,跟摆设品没两样,不免嘀咕一句:「这电梯也是用我们学费盖的,我们怎么就不能搭?」 她刚碎唸完,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眼。 许是正午天气炎热,沉响额头上出了些汗,安念念一路只需要抬抬右脚,他还需要承担另一人重量。 她突然没心没肺地说:「你体力不太行啊,长大交女朋友怎么办。」 沉响目光凉颼颼地望过来。 安念念瞬间噤声。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貌似是不小心踩到男人自尊的底线。 呃?? 安念念绞尽脑汁,露出一个尷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沉响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瞇。 安念念在心里暗暗叫糟。 她总觉得,依照沉响的脾气,绝对不会任人侮辱。 要是踩到他的底线,也一定会加倍奉还。 「已经,长很大。」沉响意有所指,似乎被她气得不轻,一字一句清晰凌厉,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体力好不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死流氓。 6-3:喜欢你这件事 这样一来一往,两人也走到教室门外。安念念假装没听懂,抽回胳膊,用着右脚,吃力地一蹦一跳进教室。 这节课又是蒋老师的,他站在讲台上,台下眾人都一声不吭,气氛几乎都要凝结。 见到安念念和沉响依序进教室,蒋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放下教科书,中断了讲课。 安念念被看得心惊胆颤,以为他就要批评自己去健康中心太久了。 蒋老师嗓音冷冰冰的,不带有一丝感情,却吐出两个字:「席婉。」 席婉站起身。 她刚刚是哭过了,眼眶红一圈,低着头颅不愿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 在眾目睽睽下,她无声踩着脚步,走到安念念面前,瞅了一眼安念念的左脚,深深地鞠躬:「念念对不起,我不应该故意对你发球。」 安念念有些意外。 她随即会意过来。 蒋老师一定不知道从何得知事情原委,在她去健康中心的功夫,把席婉当眾责骂了一遍。 「好了。」蒋老师让席婉回座,「无论是在学生时期,还是未来你们出社会,小团体无所不在,人类总是喜欢将自己分门别类,也总会遇到性格不合的人,这是常态,所以我一直以来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但一旦对人发起攻击,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这也是做人的基本道德,不喜欢的人就自动远离,不可以用偏激的方式去发洩私人感情。」 「明白了吗?」 台下原先噤若寒蝉的学生们,乖乖悄悄地做了回应:「明白了。」 当蒋老师转过身面向黑板,重新讲解起刚才被中断的题目,气氛在此时才瞬间松懈下来。安念念坐下来,四周围同学们的注视纷纷投来。 换座位后,坐在安念念正后方的人就是孙兴。 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量道:「是呀,做同学嘛,就应该要互帮互助。我们沉同学把这个理念贯彻到底,是我们班的模范。」 安念念一身的疙瘩都起来了,又想起沉响刚才的话。 她红着耳根子,习惯性地用手扶住椅子,要往另一边挪动。这个动作双腿要撑地,忘了左脚还带伤,鑽心的疼闪电般传来,冷汗瞬间被逼出来。 「做什么?」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沉响上下打量她,确认无碍后,将手里的冰袋塞进她手中:「好好敷着,别再乱动。」 安念念含着泪点头,再也不敢乱动了,将左腿慢慢地盘起来,冰袋放在上头。 冰冰凉凉渗透而来,勉强冻住刚才的痛意。 她用左手摁着冰袋,右手抄写着笔记。 这个姿势僵持了半堂课,她的腿都麻了,还专注地竖着耳朵听蒋老师讲课。 中途,沉响将笔往桌上一扔:「二十分鐘过了。」 安念念含糊地「嗯」一声。 他盯着她,女孩听得十分入神,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话一样。沉响好笑地扯扯唇角,伸手直接夺过她手里的冰袋。 沉响刚重新拿起笔,又不太放心,垂眸望了一眼她的脚。 她的脚生得纤细,肌肤白皙似雪,挽起的裤管露出一截小腿,骨骼匀称精緻,只是脚踝高高地肿了一块,鲜明而怵目惊心。似乎是被冻得冷了,脚趾头往里蜷缩。 沉响收回视线,淡声提醒:「鞋子先穿起来。」 女孩这一次含糊地回了声「哦」,显然又没有仔细听。 沉响头疼地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次语气里带了一点笑意:「鞋子也要我伺候你穿?」 安念念这才回过神来。 弯身要捡鞋子,忽然动作一顿,又皱起眉。 沉响扔下笔,靠近些许:「哪里痛?」 她慢腾腾地放下左腿,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等一下再穿,我脚麻了。」 「??」 沉响突然想起班上的传闻。 安念念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后来父母离异,才成了现在独立的模样。 她表现出矜贵大小姐模样的时刻并不多。 沉响记得,第一次的印象,是在商场见到她和安广买裙子时的模样。 藕色长裙,系带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在每一个步伐间,将她身为女孩子的娇气衬托而出。 再第二次,就是现在了。 她专注于课堂,似乎小时候被伺候习惯了,被他照顾得很心安理得。 沉响有些心不在焉地握着笔,潦潦草草往课本上写了一个题,不知为何就有些想笑,他单手撑着脸颊,压住往上翘的唇角。 好像得到了她的信赖,也发掘了她全新的一面。 而她这副模样,他也喜欢。 6-4:喜欢你这件事 下课的时候,安念念被同学们轮番嘘寒问暖。 她笑着说没事,随后朝席婉的方向看,恰恰对到她的视线,席婉红着眼倏地收回视线。 过了没一会儿,席婉便气鼓鼓地站起来,朝着前门离开。 安念念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问搬来椅子坐在旁边的许依:「是你跟蒋老师说的?」 许依嘖一声,神情复杂:「不是我。」她朝着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闻媛媛不是分组跟席婉打羽毛球吗?她亲眼看见席婉一直朝你发球,劝了几次,席婉还是不听。」 「体育老师亲自跟蒋老师说你受伤的事,大家一回教室,蒋老师就非要把事情原委问清楚。」她耸了一下肩,神情是解气的畅快:「也算恶人有恶报,她真的太过分了。」 安念念看了一眼左脚。 她哪时候惹到席婉的? 好像是从那一次,给席芳免费上了一堂钢琴课酿下的祸。 芝麻绿豆小事,却足以成为导火索,两人关係澈底闹掰。 蒋老师说的话没错,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人们总会面临各式各样与自己性格不符的人。 「我总觉得席婉是借题发挥。」许依却拋出了不同的见解:「一开始沉响转学进来,她对他就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沉响总是爱搭不理的。席婉一定是嫉妒你。」 安念念哑口无言。 席婉这层心思,安念念不是没有注意到过,但从未像许依这样,直接搬到明面上来讲。与其说是因为沉响,不如说,席婉从一开始就处处对安念念很感冒,处处嫉妒。 「这么说来。」安念念瞟了一眼身旁的空位:「沉响还真是个男顏祸水。」 许依被她的形容方式逗得花枝乱颤:「哈哈哈!所以他不是在伺候你吗,一打鐘就往健康中心跑。」 安念念弯唇一笑。 说到底还是她赚的。 刚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许依忽然噤声,呆若木鸡地往她身后瞟,安念念都以为自己身后有鬼了。 一转过头,少年身影高挑半倚在门框上,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睨她。 显然刚才的一席话,他听到不少。 沉响站直身,也没有跟她算帐,慢缓缓地迈步坐到她身边,将装新冰块的冰袋放到她桌上。 安念念做贼心虚,恭恭敬敬地道:「谢谢啊。」 上课鐘打响,许依挥了挥手,回到自己的座位。席婉也从前门走进来,抬头挺胸,脚步虎虎生风,一眼也不往安念念这方向瞟,一副很高傲的模样。 看席婉这个样子,安念念刚才听许依说,蒋老师还打电话请了家长。 小孩子一样的幼稚的伎俩,席婉应该不敢再犯。 熬到放学的时候,安念念收拾完书包起身,手上忽然一轻,沉响很顺手地接过她的书包。 他长腿一迈,走到门口见她没有跟上:「还不走?」 她反应过来,扶着墙壁,单脚跳到他身边。走廊上全是穿梭的人群,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往楼梯口衝,他们走得尤其慢,不少人都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女同学们见到帮沉响她拎书包,眼神里满是称羡。 到了楼梯口时,沉响却转而往左侧长廊走:「蒋老师跟校方反应了,这两个月会破例让你搭电梯。」 安念念双眼一亮,有些感动:「真的?没想到蒋老师这么贴心。」 他们站在电梯前方,听清脆的「叮」一声响,电梯门缓缓地打开。 沉响按下地下一层楼。 学生停放脚踏车的地方,都是在地下一层。 她后知后觉地问:「你该不会要载我回家?」 「你这样一蹦一跳,到家天都黑了。」 安念念被他调侃得脸一红:「那再欠你一个人情,谢了。」 沉响没有答腔。 望着前方的金属电梯门,隐隐映着身畔女孩的轮廓。 他在心里想,何止是一个人情? *** 几个鐘头前,下课期间。 沉响去健康中心换完冰袋,刚步上了三楼,想起了安念念那句抱怨的「我们怎么就不能搭」,脚步微微一顿,转而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 办公室内,蒋老师正和一旁的一位女老师间话家常,见到他进来了,一眼扫过他手里的冰袋。 沉响站在一旁,等他们说完话。 女老师笑着调侃:「我得跟蒋老师取取经,听说你的班级从未有过早恋的孩子。」 一旁别桌的老师连连点头,深感无奈:「这年纪的孩子,正好青春期,班级一对对的都在暗地里早恋,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唉,我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全当不知道。」 蒋老师「呵」地冷笑一声:「哪有拆不散的小情侣?现在这年纪的小孩,不知道前程重要,该好好读书。我们就应该打消他们这些歪心思。」 女老师配合地訕訕笑一下。 「也不是不轨,他们还小,好奇想恋爱也是正常。」 「张老师。」蒋老师意识到沉响被晾在一旁,便面向他的方向,只留下一句:「你们班上那对早恋的学生,通知家长过来一趟就能解决了。」 女老师勉为其难地点头,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蒋老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吧,什么事?」 走廊上传来学生们朗朗的笑声,办公室内安静,落差感十分鲜明。沉响语气淡淡的:「想跟您商量,能不能让安念念用学校电梯?」 蒋老师微微一愣,没有想到这个层面:「安念念的脚,严重到连楼梯都走不了?」 沉响微微頷首。 一旁的女老师帮腔:「蒋老师,我们班一个叫刘柏的孩子摔断腿,走路都要拄拐杖,当时我跟常主任匯报一声,就许准他用电梯了。」 「你说刘柏?」蒋老师想了一下,不由得摇摇头。 当初这学生,为了享有特殊待遇,腿都好了还继续装病搭乘电梯,在篮球场打球时活蹦乱跳,被主任抓了个正着。 蒋老师沉吟片晌:「搭电梯是没有问题。护士有没有说哪时候能好?」 沉响:「两个月内避免活动。」 「行。」他点头:「两个月后,安念念就不许再搭电梯了。」 在沉响离开后,办公室内再一次恢復安静。一旁的女老师感叹:「长得好俊俏的孩子啊。」 后方同事也道:「不仅长得帅,还心地善良,这么关心同学,被问到伤势细节,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出来了。」 「??」 蒋老师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 回想起沉响和安念念现在是同桌关係,他眉心狠狠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6-5:喜欢你这件事 冬末傍晚时,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 安念念坐在脚踏车后座,她身前是少年清瘦的背脊,四周是倒退消逝的街景,耳边的声音全都消逝无踪,只有心跳声,格外鲜明地在放大。 一下,又一下,间隔越来越小。 这段时间,总嫌不够长。 回到家以后,安念念扑到床上去,蜷成一隻虾米,缩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觉得完了。 今日短短几个鐘头内,内心被搅得天翻地覆。 安念念捂了一下脸,在床上挣扎几分鐘,还是下床,慢慢蹦到浴室去洗把脸。 她在内心哀号一声,决定要回房间,用数学题目来清醒清醒。 安念念回房间温习功课,过了约半个鐘头,玄关处传来声响,应该是安广回来了。 她放下笔,朝着门口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 推开门,见到安广正脱下长外套,掛在一旁的架子上,抬头望过来,一眼便捕捉到她的左脚。 「我听蒋老师说你受伤了?」 安念念微微一愣,没想到蒋老师连安广都通知了。她点点头,轻晃一下左腿:「没事,不太严重。」 安广走到她面前,脚踝已经消肿不少,但还能看到圆圆的鼓起来一块。 他说:「我尽快下班想接你回家,但——」一提到工作上固定好的班次表,他无能为力地垂下肩膀。 耳边听安念念道:「没关係,我同学很好,有人送我回来。」 听到她有人陪,安广放心些许:「那就好。是哪位同学?回头记得好好谢谢对方。」 「好。」 「男孩子?」他追问一句。 「一个女孩子。」安念念含糊地道:「你不认识。」 安广扶着她,让她在客厅坐好,挽起袖子,坚持要进厨房煮晚餐。安念念拦不住他,最终无奈妥协。 约莫二十分鐘的功夫,两人静静地吃饭。 电视机播放着综艺节目,笑声充斥着狭小的客厅。 「爸。」安念念随口找了一个话题:「最近工作顺利吗?」 「虽然很忙,但我很喜欢这个工作。」他踌躇片晌,淡淡地笑了一下:「习惯观察每个时段上车的客人,最近常常注意到一对夫妻,丈夫每天都会陪妻子一起搭车。」好像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一样。 像是想起什么,安广放下筷子,迟疑地问:「念念,爸爸想问你一件事。」 他抿了抿唇:「你会不会还想学琴?」 当初离婚后,家里没有资金,光是供安念念上高中就吃力,学乐器的花费很高,一週一堂课,几千块的课堂长年累月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安念念被迫放弃学琴。 对于这件事情,安广一直耿耿于怀,总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足,才导致要牺牲女儿的兴趣。 安念念却摇摇头:「不想学。」她声线平稳,续道,「当初也是妈妈逼我学的,我对钢琴没什么兴趣。」 安广盯着她的表情,明显欲言又止,过了半晌,还是叹一口气。 「委屈你了。」他垂下眼帘:「当初要是你跟妈妈走,或许就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安念念眼眶一涩。 有一句话说得对,真正疼你的父母亲,总会觉得亏欠儿女。 但她从和父亲一起生活以来,她从来没有感到委屈。 段心如不要安念念,当初走得乾脆。她虽然没有母亲,但安广给她双倍的关爱。 晚上,安念念洗漱完毕,回房间关灯爬上床铺,刚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沉响的脸庞。梦境中一片绚烂,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回神时,她已坐在一台脚踏车上。 安念念知道这是梦。 地面有些陡峭,遇到凹坑时上下起伏,她为了稳住身体伸手胡乱一抓,便抓到一截乾净的校服。 身前的少年背对着她,从后方的角度看去,只能见他黑色的短发,以及白皙修长的后颈。 他的肩膀很宽,长腿轻松地蹬着踏板,比同龄人还要早熟些,身体硬朗,正值年少的他,像有取之不尽的力量。 身上带着一丝冷烟气息,引得人心尖直颤。 安念念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时光转眼即逝,到了数年后,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 *** 多亏蒋老师的允准,安念念享有特殊待遇,不用再上下爬楼梯。 转眼过了一週。 安念念的脚已经好了大半,走起路来不再一瘸一拐,恢復得比想像中还要快速许多。期间,安广带过她去一趟医院,医生看过后,便说在一个月内便可以正常活动了。 但事情也并非一切风平浪静。 在这几週内,沉响对她几乎是无微不至。 甚至有一次,在上课期间,安念念不小心写错一个字,拉开铅笔盒时,橡皮擦从里头弹开,掉落在两张桌子地上的缝隙。 安念念弯身去捡,同时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她眼前多出一隻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 两个人的指尖,恰恰碰在一起。 对此,安念念不是没有发表过抗议:「我是脚受伤,手还好的。」 后者懒懒地掀一下眼皮,将橡皮擦放到她右手边,两人靠得很近,他狭长的桃花眼睛深邃,连左眼角不明显的痣,她都看得格外清晰。 他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心疼同桌吗?」 安念念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 跟眼前的狐狸相处久了,她有一股预感,要是放任他继续说下去,一定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骚话。 「别说了。」她拿起橡皮擦,低下头去擦那个写错的字,转移话题:「认真上课。」 到了后来,沉响替她做什么事情,她都一言不发地接受。 天知道要是拒绝,他又会说什么? 然而,这样接连几天下来,班上开始有些间言间语。 下课时间,许依一如继往拉了一张椅子,坐到安念念身畔:「今天好多人来问我你跟沉响的事,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少女生暗恋他?」 安念念仔细一想,沉响长那副招蜂引蝶的皮相,有女生喜欢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她原以为之前「沉变态进女厕所」的传闻,成功逼退了大半的女同学了。 「你太天真了。」许依白她一眼:「进女厕算什么事?只要长得帅,一些怪癖都是能够无视的。」 「大家一定都觉得他是那种女朋友照三餐换的渣男。」许依解释:「之前还有传闻说,看过沉响在校外抽菸。不良少年嘛,大概都是那种样子,泡妞、喝酒、抽菸。」 安念念颇有同感。 一开始认识沉响时,也是这么以为。但事到如今,他抽菸、喝酒的模样她见过。 还挺性感的。 就是没见过他泡妞。 6-6:喜欢你这件事 安念念垂眸,看了一眼左脚踝。他最近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都成了习惯了,想到他也同样这么对待其他的女孩子,莫名的心底就不太痛快。 完蛋。 她好像陷得有点深啊。 安念念心不在焉地用指尖弹了一下课本上的橡皮擦,看它圆滚滚的身躯转动,沿着桌沿绕了一小圈。 身后传来孙兴神秘兮兮的嗓音:「念念女神,你放心好了,别看沉响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他私生活很乾净。我们都是你专情的守护骑士!」 橡皮擦在最后,滚进书桌凹槽,无声倒下。 「守护你个头。」许依一掌拍在孙兴头上。 两个人嗓门大,教室内顿时闹哄哄一片。安念念却彷彿置身事外,瞪着桌面出神。 「安念念。」一道纤细柔和的女音传来。 她一抬头,便对上闻媛媛带笑的眼睛:「你真的喜欢沉响吗?」 闻媛媛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女孩,乍相处之下是颇为内向女孩。但她活跃于学校论坛,凡她开的帖子,一定能上主页热门排行前三,掌握全校八卦。 安念念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要是让闻媛媛瞅出端倪,今晚就要成为全校茶馀饭后话题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面色平静无波,目不斜视地望着闻媛媛。 闻媛媛听她的语气,也迟疑片晌:「就是,看你们最近互动有点甜。」 安念念淡淡应一声:「我对他没什么兴趣。」 「怎么说?」 「??」 这难倒她了。 安念念沉默几秒鐘,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他的长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天知道,跟沉响当同桌有多么??养眼。 一转头,就能见他沐浴在阳光里的侧脸,而上课和他说话时,他会下意识俯下身,仔细听她的话语,回话时亦同,他浅浅的气息洒在她的耳朵上,带着一丝冷香。 因为靠得近,她一抬头,鼻尖就轻轻蹭过他的下頜,摩挲而过,像是羽毛一样的力道。 沉响目光笔直地望着讲台,眼眸比夜色还要浓郁,镀着一层光亮,像是山间云月,深邃与光亮两个矛盾的词汇,在他眼里搭配得恰到好处。 他似乎对刚才的触碰毫无察觉。 当初的安念念,缩回自己的座位。有一个高顏值的同桌,让人有点难专心听讲。 幸好,闻媛媛半信半疑地点头,也不好意思追问下去。她们这一席话,包括后方的孙兴也偷偷听见了,他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看了一眼安念念的方向,接着走出教室门。 远远的,沉响恰好从走廊一端走来。 孙兴快速衝过去,嬉皮笑脸地凑到他面前:「沉响,你也有这一天。」 沉响睨他一眼,是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 孙兴也毫不介意,劈里啪啦自顾自地讲起来:「刚刚闻媛媛问我们念念女神,说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沉响的脚步忽然一顿。 孙兴一向粗神经,丝毫没有察觉出讲出这些话的后果:「结果她说了,你的长相,不符合她的审美。」 他讲得太过解气。一直以来,凡是有沉响在的地方,女孩子的目光无一被勾走,害得孙兴站在旁边,连个背景板都称不上。 现在沉响踢到铁板,孙兴高兴得想绕着操场跑二十圈,举高双手欢呼念念女神威武。 上课鐘打响,两人一前一后进教室。 这一节课是物理课,安念念将课本放到桌上,翻到桌面上。沉响刚才出去,是替她去装水,见到他回来了,安念念很自然地伸出手。 沉响目视她一眼。 这一眼,锐利得像寒冬霜雪。 安念念接过水壶,皱了一下眉头,又侧眸瞅他一眼。 心情不好? 她没有拿刀逼他帮忙装水啊。 安念念默默地嘀咕两声,心想原来男人也会来大姨妈。她放好水杯,决定大人有大量,委身哄哄他。 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沉响面朝另一侧趴在桌上,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 安念念觉得莫名其妙,想到这些天的同桌情谊,让她还是脾气好地安抚他:「沉响,你怎么了?」 依旧没动静。 她再接再厉:「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哄你高兴?」才刚说出口,后知后觉「哄」字太过曖昧,于是耳朵一烫,有些恼羞成怒:「我们??友尽了!」 「??」 这节课气氛十分诡异。 安念念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到哪里惹他不高兴。 要知道,沉响还从未这样不搭理过她。 这大半堂的物理课,老师的念念叨叨,她心不在焉,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如此到了下课时间,她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扶着桌子站起来。 安念念的左脚没那么痛了,现在心底憋着气,走起路来飞快。 她一路迈到厕所外,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乾瞪眼。 很快的,她发现这行为十分幼稚可笑。沉响帮过她这么多次毫无怨言,她不应该生气的。 正盘算着要回教室,再继续想方设法哄他,便听到长廊一端传来脚步。 她循声望去。 沉响紧抿着唇追上来,几步迈到她跟前,低下头看她的脚踝,嗓音显得有些紧绷:「你怎么还乱跑?」 她仰头,仔仔细细看他一眼。 确认他没有生气的跡象,安念念心情顿时畅通了,她翘起唇角,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如你所见,我的脚没事。以后你别再担心了,也不要因为照顾我而搞得心情都不好了。」 沉响低头凝视着她。 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黑长的头发服贴地顺着肩头洒落,只是浅浅地带着笑,恬静中带着怨懟和一丝讨好的意味。 他眸色倏地一暗。 安念念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眼前阴影笼罩上来,大半视线所及的光芒都被遮住,她下意识往后退,腰部却撞上洗手台,退无可退。 熟悉的淡淡菸草香气,松雾般敛着光华的疏冷,他的手撑在她身侧的洗手台上,保持着将人半圈在怀极具佔有的姿势,眼里色彩如浓墨如深渊,看得人心跳漏了一拍。 「听说,你对我的外表有点意见。」 他仅以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话,气息浅浅落在她的面颊。算帐一样的话语,下一句却语调一转,染上些许柔和:「别的我还能改,容貌没办法。」 安念念纳闷地往后抵着洗手台,推了推他的肩膀,却纹丝不动:「闻媛媛跟你说的?你别信,我对你的外表没什么意见,是怕被误会才乱扯的。」 她在内心为自己的机灵鼓掌。 对,怕被误会! 这样讲不得罪他,也适当拉开两人最近过分亲暱的距离。 「那就好。」 少年眉头一松,神情染上些许愉悦,姿态却仍然不变:「那我不久前,听你批评过我是个男顏祸水。」 又来一桩。 安念念眼皮一跳,努力从模糊的记忆里翻找,才勉为其难找到一些说过这种话的印象。 怎么回事? 他突然间就一副被害人要讨回公道的模样。 沉响目光一顿,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喉结上下滚动。 「那我这祸水。」眼尾上扬,嗓音转而低沉:「勾引到你了吗?」 他弓下身贴近,气息染着曖昧的话语,像是电流一样通过耳朵,酥酥麻麻地直窜脚底。 「想得美。」安念念双腿一软,耳朵微微发红,低着眼睫垂死挣扎,乾脆利落地回几个字:「你别靠这么近,我不想让其他人误会。」 走廊上有不少学生穿梭而过,满是热闹喧哗。他们站立在厕所洗手台外,本就长得出挑,彷彿与世隔绝了般独自谈话,引得眾人频频投去好奇的目光。 「那怎么办?」 沉响的唇贴附着她的耳廓,平静沙哑的嗓,回盪在她耳边:「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不是误会。」 7-1:心心念念的你 出社会后的人,总说到了一个特定的年龄,人与人间的相处方式九拐十八弯时,便会开始缅怀过去。 因为学生时期的他们,表达的心之所想,都最为纯粹直白。 安念念曾以为自己的高中生活,会平平无奇地度过。 她不曾有过谈恋爱的念头,即使正值青春期,她也不至于压不住衝动。 但这段时间里,尤其打从和沉响成为同桌后,一切都彷彿化为一辆煞车失灵的车辆,超速地往前朝着未知的方向直衝。 她说,她怕他们的关係被同学误会。 他回答:那怎么办? ——喜欢你这件事,从来不是误会。 当天晚上,安念念失眠了。 她躺在床铺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死紧,像一隻沉睡蛹般一动不动。只要闭上眼睛,今日的场景便如电影般重新上演。 温和得恰到好处的阳光,勾勒着少年的肩颈轮廓,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他将她半圈在怀,双方气息几近纠缠。 他的眼眸中,敛着不为人知的深沉云雨,真是要命的勾人。 安念念捂了一下滚烫的脸。 她思绪纷飞,直到凌晨两点鐘,门外传来扭开钥匙的声响,听那熟悉的动静,是安广回来了。 下一刻,脚步声徘徊在卧室门板外。一寸光亮在门下的缝隙中晃动,响来轻轻两声「叩叩」,怕吵醒在睡梦中的她,唤得并不大声:「念念,你睡了吗?」 安念念拥着被子坐起来:「还没。」 安广听到她的回应,得到她的许可后,才转开门把走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一贯的长大衣,徐徐迈到床边坐下来,摁开床头灯。 倾泻而下的暖光中,她望着他的大衣衣领,绒质布料早已起了一粒粒鲜明的毛球,也在她心里留下小疙瘩。 「念念,我跟你说一件事。」 他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长发披肩,眼里浅浅映着光亮,像是两簇摇曳的灯火。安广叹了一口气,垂着头道:「你妈妈前阵子来找过我。」 安念念微微一愣。 当初父母双方协议离异后,母亲对安广,也正眼也不瞧一眼,更别提是主动找上门了。 「你毕竟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安广沉吟片刻,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她可能偶尔,会想你。」 安念念眉头一皱,突然听懂了。 他见她明白,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有空去见见她吧。」 安广离开房间时,随着一声轻响,顺手闔上房门。安念念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胸腔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和段心如都好几年未见了,安念念压根儿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去面对她。 *** 段家别墅分毫未动,仍在以往同一个地段,彷彿一切都没有改变。春日的风让气温渐暖,大片阳光从头顶洒落,穿透枝椏树叶照映在地,模糊的光斑随着微风轻拂微微摆动。 安念念下了公车,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周边熟悉的商家早已换了一批。段家别墅就在这条繁华的地段,独自矗立在转角,醒目而张扬。 隔着一层栅栏,她往里瞅一眼。 前院很庞大,流水声哗拉,正中央一池喷泉徐徐喷洒着水柱,通往室内的大门紧闭,隔得有些遥远。 安念念按下电铃。 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急促诡异的脚步声,她心尖一跳,就见到影子闪过,一条毛色漆黑的大狗衝到栏杆前,齜牙咧嘴地吠起来。 她稳了稳心神,扯了扯唇角,只觉得讽刺。 这里好像不欢迎她。 「安静。」一声女主人的命令,大狗瞬间收起那骇人的牙齿,乖乖地退到一边去。段如心踩着台阶而下,一身家居服未换。 她前来将栏杆打开,仔细打量安念念,眼前的女孩已经长得精緻出挑,像淬了寒光的眉目,像极了段如心年轻时的模样。 段如心让开一步:「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大门。安念念将鞋子拖在玄关处,抬眸扫了室内一眼,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墙面是平整崭新的硅藻壁纸,一行贴着墙面排列的灯,客厅正中央一台庞大的萤幕,变换着画面,正播放今日新闻。 这是安念念生活过的地方。 她迈进客厅,左侧是宽敞的皮革沙发,扶手上留着一件男士外套。 安念念目光一顿。 但是如今,这里住的,是段心如和新丈夫。 段心如骨子里本就疏离,年轻时是名流圈的冷美人,如今眼角爬上几条皱纹,那骨清高矜贵的气质,仍由内而外地散发。 「以后可以经常来。」段心如难得放缓语调,垂着修长眼睫,伸手给她斟茶:「我就你一个女儿,大多的时间都在家。」言下之意,独自一人难熬,若能有安念念陪伴是再好不过。 安念念笑了一下:「叔叔不介意?」 段心如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是指谁,脸色顿时有些尷尬:「他也没有孩子,对待你会和亲生的一样。」 安念念收回视线,端详着手里的茶杯,漂浮的茶叶,像是在湖面上一艘犹疑不定的扁舟。 她连段心如的丈夫名字叫什么都不晓得。 很久以前,也埋怨过这位素未谋面的男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原先波涛的愤怒和歇斯底里,也变得平淡无奈。 「我的亲生父亲,只有一个。」 她说话一顿,语气里没有带刺,平稳得显得疏离:「今天会过来看您,也是因为我爸要求的。」 不需要抬头,也知道段心如此刻的脸色,一定铁青难看。 安念念不忍撕破脸,抿了一口茶,苦味沿着喉头滑落,她更加清醒了些:「您要是觉得寂寞,可以跟那些朋友聚一聚。」 以往,段心如和安广还没有离婚时,段心如也很少在家。 她却不管孩子寂不寂寞。 气氛十分僵硬,撑了没几分鐘,安念念放下茶杯,起身就要离开,段心如也没有恼怒,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埋怨我。」 段心如也站了起来,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信封:「你外公身体不太好,人在医院,医生说可能撑不久了。他当初很疼你,有空去看看他。」 安念念瞟了一眼她递过来的信封,紧抿着嘴唇,没打算接。 段心如将那一沓钱放回茶几。 「如果以后有需要,再来找妈妈。」 7-2:心心念念的你 出了段家别墅时,安念念脚步缓慢地走着,脑袋中彷彿缺氧般空白一片。她神智有些恍惚,以致于听到有人唤自己时,还以为是听错了。 「念念。」 这一次声音近了些,她才确定是在叫自己,回过身一看。苏学文推着轮椅过来,停在她面前,见她脸色不佳,猜到了一半:「你来找伯母?」 安念念点头。 她这才满脑子塞着别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来,苏学文和许依也都住在这一带。 苏学文推动轮椅,和她一起往前走。拐过弯后迎来的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离开别墅区后,周围全是排列整齐的商家和小吃店面。 他停顿在一家店面前方:「吃午饭了吗?」 安念念看了一眼熟悉的招牌,之前经常和他一起过来光顾。 苏学文从未忘过她的喜好。 他们双双进入店面,一人点一碗麵,安念念熟稔地拿起一旁的小罐子,挖了一大勺辣椒进碗里。拿筷子搅拌几下,原先清澈的餛飩汤,瞬间被染得鲜红。 安念念看着上头浮着红艳辣油,吃了一口麵,呛味从味蕾往天灵盖上直窜,她鬱闷的心情顿时畅快些。 她问:「考试还顺利吗?」 压根不用问,以他的学习能力,一向是稳扎稳打。像是应证了她的猜想,苏学文眼角微微一弯。 安念念吸了一口麵,鼻尖都被呛得通红。 「之后换我了。」她想起大学,内心空落落一片:「我以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苏学文沉吟片晌,脑中浮现出安念念弹琴的模样。以往,她是得过无数省赛第一名,弹琴的时候她沉稳安静,平日只要在琴凳上一座,就是四五个鐘头。 父母离异后,家里漂亮昂贵的史坦威,段心如嫌弃三角琴太佔空间,一眼不眨直接转卖了。 时隔多年,安念念虽然没有再弹琴,但成绩一直居高不下,学校老师也一致认为,她去读艺术,实在有些浪费才能。 苏学文问:「你想不想进艺术大学?」 安念念有些好笑地瞅他一眼。 若要说是喜欢弹琴,喜欢音乐,那是真。 但她不敢再碰这块领域,学琴的花费庞大,她想这些都是奢望。 苏学文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坚持问下去:「志愿慢慢想,做什么都不怕来不及。」 出了麵店后,她顺路送苏学文到家门口,恰好撞见出门的苏母,苏母脸色一僵,随后沉下脸,头也不回地与安念念擦肩而过。 「抱歉。」苏学文低下头,替母亲的态度道歉:「你别多想。」 安念念正想说什么。 苏学文却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念念,你以后不要顾虑我,我希望你像以前一样,把我当正常人看待。」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安念念离开,走到公车站牌前,神情有些恍惚,前方公车呼啸而过,她愣愣地望着车屁股消失在拐角处,才会意过来她错过了班次。 她也没觉得多难过。 再等下一班就好。 能等得到的事情,都不足以令心情有半分动摇。 回家后,她坐在书桌前,预习下週一的课程,笔尖在笔记本纸面上停顿,良久没有落笔。 她的视线落在摆在一旁的手机上,萤幕黑漆漆,浅浅倒映着檯灯的暖光。 她想起沉响。 他总是踏着光而来,拋却所有的纷扰,将她拽进斑斕的世界。 安念念用指尖敲了敲萤幕,忽然有一股强烈的衝动,想要回应他。 週末时间转眼间过去。 迎来週一时,她抵达教室门外,就着窗户看见沉响身影。 安念念拿出手机确认,才七点半,教室内只有两三个人影。 他这么早就到了。 像是要提早逮她一样。 安念念心脏一紧,有一种错觉,彷彿她就是深入虎穴的兔子,瞬间会被生吞活剥。 即使心中警铃不断响,她仍然麻木着双脚,一步步走进教室。 刚拉开椅子,沉响便掀起眼皮,一眼对上她的目光。 安念念紧抿着嘴唇,跟他对视了几秒,很快地率先败下阵,乾巴巴地打了个招呼:「早。」 沉响似笑非笑:「早。」 她心底一臊,坐下来,过半晌没听见他的质问,更是觉得惴惴不安。 安念念来早了,也没有别的事做,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最近发生太多烦心事,让她晚上都没能睡好觉。眼睛刚闭上几分鐘,睏意很快席捲而来,将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吞噬。 她沉入梦乡。 隐约中,感觉一寸阳光恰好打在眼皮上,她不适地转过头换边睡。一会儿后,只听窗帘被拉上的「刷」一声响,那恼人的光亮立马消失无踪。 这样的平静保持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许依似乎来了,劈头就问功课,沉响向她说了些话,好像是把自己的功课借给她了。 「别吵醒她。」 他的一句话化为一阵风,丝丝缕缕地鑽进耳膜。 春风太过温和,又染着躁意,安念念在梦中睡得不怎么安稳。 沉响的嗓音回盪在脑海中,他的脸浮现在眼前,眼神若隔着层层深邃迷离的远山,形状完美的嘴唇每一个弧度都经上天精心测量,一勾唇便轻而易举将心一併勾走了。 她梦见上週,她被他抵在洗手台前的场景。 每一个细节都十分鲜明,他靠得如此近,甚至连鸦羽般的眼睫,都能让人细细去数。 她心里躁动不安,手心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布料。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她,鼻息落在她的耳后,轻声告白说他喜欢她。 见她迟迟不答覆,他乾脆张嘴,含住她的耳垂。 安念念呜咽一声,浑身一个颤慄,从梦中硬生生回到现实。 她趴在桌上,羞耻感铺天盖地佔满整个脑袋。 这算什么梦啊? 安念念缩了一下脖子,眼前是梦境主角当事人,撑着额角,垂着眼帘往课本上写字。 她这个春梦还真大胆。 男主角还在她旁边。 7-3:心心念念的你 「念念,你刚刚做什么梦了?」许依的声音从走道上传来,她是过来还沉响功课的,簿子放在桌上,曖昧地衝她眨眼睛:「梦话大家都听见了哦。」 安念念一囧,也没办法继续装睡了。 她说什么梦话了? 教室内安安静静。 刚才安念念睡觉的时候,沉响也完全不说话,安静得像一尊雕像。这样的气氛感染了其他人,同学们一步入教室,见到有人在休息,都不禁放轻脚步。 全世界都知道安念念刚刚说了什么梦话。 就只有她本人不知道。 安念念红着耳根,推了一下沉响的手肘:「喂。」 后者放下笔,原子笔在桌面上发出闷响,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她压低声量:「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靠近些许,附耳过来,淡淡地「嗯」一声上扬。 「我说——」她一张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的距离,颇有在他耳边调情吹气之感:「我刚刚说了什么?」明显是底气不足,尾音几乎听不清晰。 沉响勾了一下嘴唇。 「没什么。」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嘴唇:「就是叫了我的名字。」 「??」 不会吧? 安念念尷尬得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一厅。 她决定装死。 撑到第一堂课结束,她飞快地衝到许依的座位前,将人拉出教室门外。 许依揉了揉被拉疼的手腕,一脸见鬼:「你怎么了?」 「我说的梦话。」安念念单刀直入地问:「我是怎么叫沉响的名字?语气怎么样?」 许依一脸茫然,随后像是会意到什么事情,转变为错愕。 这张表情,简直就像理解大人之间深深邪恶的小朋友。 「你说的梦话,就只是醒来之前的惊呼,不过那声惊呼软得不行,可谓百转千回。」许依嘿嘿一笑:「哦,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梦里男主是沉响啊?看来你做了一个战况激烈的梦呢。」 安念念这才发觉被沉响给耍了。 天底下,到底谁可以这么嚣张又自恋? *** 第二节的体育课如约而至,大伙儿还昏昏沉沉,染着春意的慵懒。一行人来到操场边,聚集于榕树下的阴影避暑。 安念念跟许依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天。 一名一年级的瘦小女孩提着水桶,乌龟似的从眾人面前走过。许依「咦」一声,困惑地嘀咕:「打扫时间不是早就过了吗?」 女孩身板矮小,彷彿比手里盛满水的水桶还要轻,提得非常吃力。安念念站起身:「我去帮她一下。」 许依挥手:「去吧。」 安念念迈到女孩面前:「同学——」 对方脚步忽然一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整个人都定住。她手里的水桶一松,「扑通」一声,水直接倾倒在地,红色的操场色泽顿时变深,水迅速地往四周蔓延开来。 女孩脸一抬,安念念这才看见,对方眼眶红肿,鼻涕糊了满脸。 「对、对不起。」 她用手背抹了把脸,弯身要捡起水桶,急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学姐,你的鞋!」 刚才的水直接泼上安念念的鞋子,袜子湿淋淋一片,裤管都染湿了。 安念念挠了一下头:「没关係,我去清一下。」 女孩明显惊魂未定,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不停,支支吾吾半晌,才勉强解释:「对不起,我刚刚以为你是我同学,所以吓到了。」 「我是负责清理黑板的,她们故意把黑板弄脏,让我被老师骂。」女孩望向不远处一年级教学楼的方向:「我们的洗手台堵塞,老师让我出来把脏水倒进水沟。」她说话一顿,又瞧了安念念的鞋一眼,「真的很对不起!快去洗一洗吧,水里面都是粉笔灰!我、我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老师催我??」 「??」 几分鐘后。 安念念站在洗手台前,等鐘声被打响,四周游荡的学生们都进了教室,她才慢吞吞地脱下一隻鞋。 上面染着粉笔的红蓝色彩,惨不忍睹。 她扭开水龙头,将鞋子冲乾净,又将鞋垫拿出来拧乾。安念念看了一眼黏搭搭的袜子,悠悠叹一口气。 她不知道在洗手台前站了多久。 直到听见有脚步声,安念念侧眸,见到沉响单手插口袋,慢悠悠地迈着阶梯走上来。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垂下眼帘。 眼前女孩光裸着脚,脚下踩着湿透的鞋子,她脚背的肤色尤其白皙,圆润的脚趾染着一点红色粉笔灰,向里面微微蜷缩。 她的左脚旧伤未癒,单脚站不住,还完好地穿着鞋没有清理。 安念念抿了抿唇:「你怎么来了?」 「老师不放心,叫我来看看。」 或许是上一次脚伤的事件,沉响无微不至的形象刻进老师们的心里,现在安念念出了什么事情,老师们下意识便喊沉响去帮忙。 也正中沉响下怀。 他单手扶着洗手台,不知道想起什么,一笑:「我们跟洗手台的缘份似乎不浅啊。」 安念念耳根一红,真想用一巴掌让他闭嘴。 沉响配合她的身高俯下身,扣着她的左手臂,勾到自己的脖子上,重量一下子被分担。安念念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呼吸猛地一滞。 隔了几秒。 下一刻,沉响平稳的声线传来:「先洗鞋子,洗完再让你看个够。」 「??」 谁要看他? 安念念故作镇定地收回视线。 把鞋子冲乾净,大约五分鐘的功夫,鞋子湿搭搭的,穿起来有点滑稽,但勉强还算能行走。 沉响走在前头,而她努力跟在他后面。 过了一会儿,他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跟她并肩而行。 迈下阶梯后,映入眼帘的是刺木的阳光,操场上的同学们不停地穿梭。 皮肤像待在暖炉旁,感觉暖洋洋的。 他忽然出声:「我这个人,不怎么有耐心。」 安念念心尖一颤。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热烈,她感觉自己是被丢进沸水中的鱼,正在垂死挣扎。 安念念清了清喉,自言自语般地嘀咕:「早恋多影响课业啊??」 沉响脚步一顿,眉目舒展笑了一下。他的山根生得挺直,眼角深而陷,修长的眼睫敛下眼里的光,睨人时总显得有些疏离冷淡。 但笑起来的时候,彷彿冰雪初融,少了几分不近人情。 「我的学习能力不差,我们擅长的科目不同,一起学习,正好互补。」他话语顿了一顿:「这理由,无法说服我。」 安念念太阳穴有些发疼。 感觉说什么,都会被他剖析合理解释,再一次驳回。 见她一言不发,沉响腿一跨,站到她面前。 「安念念。」他的嗓音沉而哑,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浓墨:「这件事情,你掌握决定权。」 他的内心,也并非十拿九稳。 「要是你还不确定。」沉响微微垂下头,舌尖抵了一下上顎,眼底情绪晦涩难辨:「可以再晾着我一阵。」 「只是我这里。」他伸手捉住她的右手腕,贴附在手腕内侧的指尖温热,轻轻牵引,将她的手摁到自己的胸口处。 再次开口时,语气有些自嘲:「心心念念的,每次见到你,都有些慌。」 怎么装得游刃有馀,他也是正常男人。 会怕安念念不开心,怕她拒绝。 这一句难得袒露心声的话,像是一记锤子,重重地敲击在心头上。 安念念指尖不自觉地蜷起,话语盘旋在嘴边,张了张口:「其实,我也——」 7-4:心心念念的你 一道活泼的女音传来:「念念!」 原先凝结的气氛瞬间消散,安念念趿拉着厚重的鞋子,朝着操场的方向走。许依跑了过来,看了一眼她脚下的鞋子,神情忽然一顿:「我没有碍到你们好事吧?」 安念念瞟了一眼沉响,敲了一下许依的头:「脑袋放乾净点。」 许依挽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回那棵榕树下,让她坐下来:「刚刚那个提水桶的女孩子好眼熟,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安念念将湿透的鞋子放到旁边:「我见过她在校外被欺负。」她当时只是路过,巷口里无意间撞见,便顺手替女孩解过围。 她没有花费太多心思,这个年龄层的学生大多都是纸老虎,欺善怕恶,看见同校学姐来了,瞬间化为鸟兽飞散。 「是吗?」许依眨了眨眼:「难怪你想去帮她。」 安念念内心有些悵然。 这种情况,即使帮得了一两次,但霸凌事件只会在阴暗处,层出不穷地不断发生。这就是生活在底层人的悲哀,除了自己翻身,否则无论旁人如何拔刀相助,都永无重见天日之可能。 *** 安念念一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内心惶惶,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萌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茧而出。 她一回到家,先是看见电视新闻上的播报紧急新闻,在不久前发生一项脱轨事故,共有三截车厢脱轨,目前已造成三人身亡,数十人受伤。 画面倏地一转,一片漆黑的夜里,红蓝色警灯闪烁,救援人员在忙碌地穿梭,抬着一个个担架上救护车。无数名警察还在疏散乘客,气氛严峻得令人窒息。 车厢脱轨原因还有待查明,经专家初步推断,应是警报误报,导致列车紧急停车。这方面罪责,安姓司机和领导高层都难辞其咎。 安念念的耳朵嗡嗡一响,像是被推进黑暗的冰窖里。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段心如冰冷的嗓音传来:「念念,你放学了吧?你爸现在在医院急救,抽空就过来。」 记下了医院地址,安念念抓了钥匙就往外跑,在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 怎么会这样? 她两隻手都冰冷得骇人,脑袋空着一片,心里彷彿被戳破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冷风争先恐后地往里面灌。 突然间,世界天翻地覆。 她害怕抵达医院后,看到的是安广冰冷的身体。 害怕安广离开后,她会一无所有。 抵达目的地下车后,安念念笔直地往医院跑,神情太过慌张,沿路的人们都向她投去异样的眼光,直到找到病房门,她倏地拉开门。 病房内,只有仪器冰冷的声响,洁白的病床上,安广静静地躺在上头,医生站在一旁,正和段心如说明情况。 说是手术后,要等几个鐘头甦醒,才算是脱离危险。 医生离开后,段心如坐下来,拉过来一张椅子:「过来坐着吧。」 安念念麻木着双腿,坐到她身边。 两人双双沉默,过了半晌,段心如叹息一口气:「这就是我坚持离婚的原因,你爸的工作太危险,也没什么前途。」 安念念盯着床上的安广,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毫无血色。这一句话像是导火线,点燃她内心的愤怒,熊熊大火瞬间吞噬整个世界。 「这个理由,你说过很多次了。」安念念紧绷着脸,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过得很好。」 段心如像是对她的愤怒视若无睹,扯了一下嘴唇,语气里带了嘲讽:「那可能以后不是了。」 安念念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一紧。 什么意思? 「医院门口的记者,你来的时候一定有看见。」段心如轻描淡写地道:「幸好我来得快,给你爸换了病房。否则现在你爸已经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广驾驶一向谨慎,此次事件是警报误报,才导致紧急煞车车厢脱轨。 「这类事件,我看多了。」段心如视线落在安广脸上,解释道,「领导推卸责任,将错误怪责到基层员工。」 病房里暖和,安念念原先像是凝固般的血液才逐渐流通,她的思路清晰起来。 她发现自己确实太过于天真了。 世界上压根儿从未对她友善。 8-1:转身流落昨日 直至凌晨,深夜被黎明吞噬。安广成功甦醒过来。 而段心如在昨天,早就抽身离开。 安广看似一切正常,期间警方有前来一次,对于昨日发生的事件,安广都能将过程清晰地规整。这期间,安广还催促安念念去上学。 不出所料,她迟到了。 同学们对此事件一无所知,蒋老师罚她放学留下来值日。安念念也懒得替自己辩驳,蔫蔫地趴在桌案上,讲台上老师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安念念。」 她掀一下眼皮。沉响定定地望着自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安念念一心牵掛着安广的事情,像是与世隔绝了般,寧可所有人都不要和她搭话。 她也知道,同学们要知道安广的事情,是迟早的。 安念念沉默半晌,摇摇头:「不甘你的事。」 刚拋下这句话,她感觉语气太过冷淡。但她也没有心思去解释,于是一声不吭地将脸埋进双臂中。 午饭时间,她心情焦虑极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到了放学期间,安念念快速地做完值日,便赴往医院去看看安广。 医院和学校两点一线地跑,几乎没有时间回家里。 如此过了几天,医院外头仍旧被记者围堵,新闻风向有了转变,矛头全指向了安广的过错。安念念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在学校课业听不进去,没少被蒋老师劈头盖脸一顿骂。 到了午饭时间,许依劝了她几句,最后闻媛媛喊许依一起盛饭,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安念念趴着一会儿,感觉掛在椅子上的书包被掀开。 她没有去理会。 过了五分鐘,一个坚硬铁质的东西推了推她的胳膊。 安念念转过头,就看见她的铁饭盒里,装满菜色。她看着它几秒,抬头对上沉响的视线。 他逆着光,淡白的阳光勾勒着身形轮廓,眼瞳染着氤氳的墨色,像是远山般迷离不真实。 短短几天,突然跟他离得好遥远。 「我不饿。」她说。 沉响对她这搪塞之词毫不意外:「你已经第三天不饿。」 安念念被堵了一下。 她哑口无言,但浑身又疲惫得像是力量都被抽走了,根本懒得跟他争论,于是转回头,背对着他趴回桌上。 对方安静了几秒鐘。 在她以为对方放弃了,便听孙兴困惑的嗓音响起:「咦,沉响,你怎么不吃饭?今天有炸鱼欸!」 安念念竖起耳朵。 「没胃口。」沉响的嗓音依旧淡淡的,彷彿对此丝毫不在意。孙兴厚脸皮问那炸鱼可不可以让给他,沉响也答应。 孙兴欢呼一声,举着筷子跑到沉响的桌边,将那条鱼给夹走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念念,很快地理解了沉响的意思。 大概就是「你要绝食?好,那我陪你不吃」。 如他所愿,安念念心里一股无名火噌一声爆裂开来。她从桌子上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别管我好不好?」 后者挑着眉眼,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安念念只觉得满腹委屈,又不想将气无缘无故撒在沉响身上,身体像是有蚂蚁正一点一滴地啃食着。 沉响侧了下身,大半的阳光被他頎长的身影遮了大半。 他微凉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用了一些力道,手指本就生得指骨分明,硌得她有一点疼。 下一刻,她手心里被强制塞进一双筷子,他的手指覆上,一根根地将她显出抗拒的手指掰正,向内一扣,迫使她握紧。 沉响盯着她,面前少女的脸色苍白,眼下鲜明地泛着颓唐的青色,面颊在短短几日内,消瘦了许多。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要是再继续绝食下去,身体一定会垮下。 但每天看她行尸走肉的模样,心里就不禁发紧。 「吃点东西。」沉响沉下嗓音,闭合时的唇角呈平行,显得有些僵硬严肃:「可不可以?」 安念念垂下眼睫。 这是在演哪齣啊。 她淡淡瞟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坐正,夹起一朵花椰菜放进嘴里。沉响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吃了几口,这才收回视线。 两人紧绷了几天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她咀嚼着嘴里的菜,觉得索然无味,但有碍于某人的监督,只好默默地将饭菜往嘴里塞。 8-2:转身流落昨日 託沉响的福,安念念一路饱到晚上。 打开玄关门,里头一片漆黑,像是蛰伏着野兽,让心脏不由自主地一凉。虽然过往也有一个人在家里的经验,但因为知道安广会回家,以前从未觉得孤单。 现在,却鲜明感受到独居女生的不安。 安念念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摁开电灯,壮着胆往里走,一连打开客厅、厨房、卧室的灯,直到屋子内再无任何阴暗处,紧绷的心情才平復下来。 她柜子里拿好换洗衣物,到浴室洗澡。 除了花洒的声音,外头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里外两道水声重叠在一起。 她出了浴室时,吹完头发,就看见不远处矮桌上的手机萤幕亮了亮。 安念念走过去,看见沉响二字。 「喂?」 「安念念。」 他的嗓音带着凉意,夹杂着模糊的雨声:「吃晚饭了没?」 不问还好,这一问,安念念觉得肚子里,还有没来得及消化完的营养午餐。 「没有。」她说:「太饱了,吃不下。」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手机讯号不太好,笑声听起来沙沙的,带着电流传到耳里。 安念念推开窗户,将身体趴在窗框上,试图让讯号接收顺利一些。 春雨绵绵,万千条银丝顺着风向斜织,像一张佈满天际的大网,冷风颳得她一个哆嗦。 她正想关上窗户,就听他说:「我看到你了。」 安念念:「什么?」 过来三秒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一看,对面骑楼下,一抹頎长的身影站立在那处,单手握着手机,正抬头朝这个方向望来。 「天气这么冷,你疯了?」安念念倏地缩回身体:「等我一下。」往玄关处的方向奔去,踏着楼梯下楼。 推开大门时,骑楼下的少年看见她,慢慢地放下手机。 他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迈到她跟前,对于早已湿透的书包不管不顾,却将手里的塑胶袋护在怀中。 安念念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沉响紧抿着嘴唇,将袋子递来,他墨色的头发也淋湿了,瀏海贴在额头上,衬得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更加清亮。 「我知道突然过来,不太好。」他的嗓音低低的:「本来想说打电话给你,要是你吃过了,我就回去。」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安念念让开大门:「你赶快进来。」 沉响佇立在原处,纹丝不动。她正要说些什么,他已经退了一步,眉眼一挑,却是笑了,垂下眼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觉得有压力,那以后就好好吃饭,我就不会突然来找你了。」 话落,沉响转过身,冒着雨快步走回对面骑楼,跨上脚踏车,朝着巷口另一端离去。隔着层层雨帘,画面逐渐模糊。 少年的身影清瘦,年少轻狂,有什么想法都掩盖不住,也不屑于掩盖。 他在意她,担心她,可以为了给她送饭,冒着风雨而来。 不是这样的。 他能过来,她是很开心的。 才不是什么压力。 安念念盯着他消失的街角,直到街灯忽然亮起,昏暗的街道骤然通明。她跺了跺被冻麻的脚,转身上楼。 内心暖烘烘一片,像是被炙烤过,烫得血液都在快速流动。 安念念回房后,将袋子放在桌上,指腹滑过塑胶袋上印製的品牌。这一家麵店她认得,先前跟许依聊天的时候常常提到,因为离学校有点远,她们一直想找个机会去吃。 没想到这话,却被某人听见了。 安念念还有些饱,慢吞吞地吃完麵后,先回卧室打了一通电话,关心安广的情况,随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已过一个鐘头,估计沉响已经回家,连澡都洗完了。 她翻了一下通话纪录,找了最后那通电话。 伴随着轻微的响动,那头很快地接了,双方都没有说话。 安念念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听着那头浅浅的呼吸声:「我跟你说件事。」 过了半晌,他平稳地「嗯」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我连许依和苏学文都没说。」安念念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嗓音渐渐小了些:「我只跟你讲。」 安念念握着手机,思量片刻。 「我最近,家里出了事。」 她主动讲起安广的事。 心脏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从海面上慢慢地往下沉。 8-3:转身流落昨日 安念念在週末的时候,一如继往前去医院照顾安广,又见到仍旧围堵在不远处的记者们。 进了病房后,刺鼻的消毒水,像是化为一隻隻小虫子,在心尖上缓慢啃噬。窗外稀薄的日光从帘子缝隙鑽进来,在洁白的地面留下斜切的一角光亮。 期间,段心如来过两次,一次去见安广,一次只见安念念。 关上病房门,安念念坐在外头的椅子上。段心如背脊挺直,说明来意:「我明天会去一趟平迁市,大约要两个礼拜才会回来。你外公很想念你,有空你也过来看看他。」 听见那号人物,安念念有些心不在焉。 段心如语气转而凌厉:「听见了没有?」 安念念自嘲地扯了扯唇,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与自己几分相像的双眼:「为什么我要去看他?你跟爸离婚后,他也没有来找过我。」 外公脾气差,对安念念一直都不是很好。段心如是他唯一的女儿,总期盼着段心如能再生个儿子。 他还对安广家事十分不满,以前总挑三拣四,当眾令安广难堪。 当初安广和段心如离婚,一部分归功于他的鼓吹。 ——但人至将死,懂得退而求其次了。 安念念只觉得讽刺。 「注意你的语气。」段心如淡淡地看着她,将她的情绪看得透澈:「现在是谁在支撑你爸的医药费?你要知道,我没有这个义务要照顾他。」 浑身的血液彷彿都在往上衝,安念念的脸色涨红,张了张口,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我会还的。」 「还?」段心如觉得荒唐,笑出声:「算了吧,你把我想得太不堪了。我对我的女儿没有那么无情。」 鏗鏘有力的一句话,回盪在长廊上。 「外公这阵子,总是提及你。」她目光笔直地盯着安念念的表情:「你爸现在也没办法照顾你,我是希望你可以来平迁,算是给外公尽孝,你爸也少一个累赘。」 段心如抬手,从包里拿出皮夹,抽了一张名片递给她。 随后,拎着包站起身:「这是廖叔叔的公司位置,我平时都在那里,你要是想找我,可以直接到他的公司分部。」廖叔叔是段心如的丈夫。 外公、段心如、廖叔叔。 一个个都是长年不得拔除的肉刺。 安念念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我不会去。」 空气瞬间凝结,几名护士零散走过,谈话声夹杂着脚步,化为一团混浊的色彩偏擦而过。 短暂的沉寂。 再次开口,段心如说得缓慢:「听说你在班上过得还不错?」 她极浅地笑了一下,眼里带着无奈。 「不是妈妈故意要打击你,但再坚固的感情,其实都脆弱得可笑。你跟苏学文,不也是轻易走到尽头了?」因为一场意外,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相处了。她顿了一顿,又问:「你知道外面的人,现在怎么说你爸?」 「杀人犯。」 「你的朋友们要是知道了,还会喜欢你?」 这一句话说得轻缓,却如同无形的锤子,敲击得心尖凹出一个窟窿,寒意争先恐后地往里灌去。 段心如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淡淡地瞥了安念念一眼,便接通电话,徐徐沿着医院走廊往外走。 安念念愣在原地。 她呆坐在位子上好一会儿,才麻木地起身,推开病房门。 吊瓶细碎的滴答声鑽入耳里。 窗外乌云压得很低,她还能看见不甘离去的记者,在门口不断徘徊。她站在窗前目视着这个景象,随后见段心如踩着高跟鞋,笔直地穿过人群,缓缓消失在街角边。 春日也带不走医院里冰冷骇人的气息,这里的空气是死寂的,人群化为一团团黑雾,模糊不清地与她擦肩而过。 安念念坐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睡着的安广,他的面庞又消瘦了几分,两鬓染白,眼角唇角带着少许皱纹。 他不老,才四十不到,正值壮年,寻常保养得好的人,仍然能意气风发。但安广不同,尤其是这几日让苍老不少。 安念念滑开手机,登入银行页面,看着银行里一笔笔被扣掉的生活费和医疗费,像是有一个深渊,抓住她的脚腕往无尽的黑暗里拉扯。 社交软体聊天室里,房东前几日寄来的催缴提醒,静静地躺在栏位里,她一直没有去点开,彷彿只要逃避不去面对,就能暂时喘一口气。 只喘一口气也好。 安念念眼皮忽地一跳,十分鲜明地明白一件事——这些花费一笔笔扣下去,如大坝洩洪,她平时打工的薪资,无疑便是提着一桶桶水,去倒进大坝里,试图弥补一夕大量流出的水。 笨拙得可笑。 现在的结果,还有段心如担下大部分开销。 安念念想起段心如,说要是改变心意,可以去找外公和廖叔叔。安念念并不迟钝,性格又与段心如相像,于是即使说得委婉,但其话中之意,安念念却是听得懂的。 段心如有将她带到平迁市生活的意思。 但段心如知道安念念不愿意,所以故意先晾着,等着事态恶化。否则以段家和廖家的手腕,轻而易举便能扭转乾坤,将安广的局面推向安全之地。 如果到平迁市生活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对安念念来说,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没有事情比安广重要。 她在山庆市,没有放不下的牵掛。 或许是精神过于紧绷,连着好几日都没能睡好一觉,此时就着窗外淡薄的阳光,安念念趴在病床边,耷拉着头,眼皮渐渐地下沉。 她紧紧握着手里安广粗糙带茧的手。 模糊间,彷彿听见安广虚弱的说话声。 他说:念念,跟妈妈去吧。 一直以来,爸爸亏欠你太多,以后,更没办法照顾你。 去一个,能让你翱翔的地方。 现实和虚静在拉锯,在陷入梦乡的最后一刻,四周场景变换,安念念眼前浮现出一幕——沉响坐在她旁边,一身乾净的白校服,眼睛狭长勾人,他习惯单手撑着额角,侧着脸明目张胆地打量她,眼里总带三分笑意。 安念念恍惚地想。 山庆市的牵掛。 还有那个少年啊。 8-4:转身流落昨日 情势一如预料,急转直下。媒体大肆宣扬受害者家属的採访画面,有拒绝採访挥开镜头的、有消沉始终不发一语的、有哭着臭骂司机的??这些画面将民眾的情绪堆到最高处,迫切地想要找出罪魁祸首,千刀万剐。站在这风口浪尖上的,便是安广。 安念念赴往学校时,明显地感觉气氛不对劲。 班上每一个人,看待她的眼神,一点探究,一点不屑,让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此时此刻才明白,何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安念念步上阶梯,长廊上一排熟悉的教室,都显得陌生而遥不可及。一侧几名女学生在聊天,一见到安念念便止住了谈话。 安念念攥紧书包背带,迈过她们身侧。 「她就是安念念?」 安念念脚步一顿,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听说沉响喜欢她?眼光怎么这么差?」 「怎么可能啊,那种女生有什么好的??」 「沉响家里好像也有一些问题,如果真的跟安念念在一起,说不定两个人半斤八两。」 「沉响是鬼迷心窍了吧——」 「??」 只离了一步之遥,安念念站在教室门口,双腿就像被灌了铅般沉重。 她本来,想过来见一见沉响。 想跟他说说话。 内心却像是破了一道口子,冷风不停地往里灌去。 别人怎么说她都没有关係。 但是沉响,不可以。 安念念垂落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而,随后转身。 她去办公室找蒋老师。 蒋老师放下手中的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两眼,充分理解她的选择,他说:「你去教务处,拿一份拿一份异动申请书,填完再拿给我。」嗓线平稳,与平日无异。 「知道了。」她顿了一顿:「谢谢老师。」 在安念念步出办公室后,蒋老师望着门口的方向,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 安念念回公寓收拾好行李,留了一些日常用品,最后又去一趟医院看一看安广的近况。她的脚还未踏到阶梯,围堵了好几日的记者们却忽然扭过头,饿狼似的眼神紧盯着她。 她心底咯噔一下,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全都不约而同站立起来,围堵过来。 无数支麦克风抵在身前,四周围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身为眾矢之的的她动弹不得。 闪光灯一亮,她下意识快速闭上眼睛。眼前画面黑白交错,像一针针扎在心尖上。 段心如所说的过街老鼠,就是这德性。 好不容易回家后,安念念待在家里处理最后事务,临走前才想起什么,举起手机,对着熟悉的公寓拍照。从房间客厅、到浴室厨房,连外面的走廊都不放过。 安念念打开银行的应用程式,用前些日子攥下来的打工薪资支付了房租,确保安广康復后还能够回来,才静静锁上门,拉着行李下楼。 到了晚上,她坐在高铁的月台边等车,口袋中的手机不停嗡嗡作响。 看了两眼,是许依、苏学文和几位熟识同学的电话。 天气渐渐地回暖,她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层层叠叠的栏杆电线像坚固的牢笼,后方一片天漆黑如墨染。 安念念将外套脱下来,挽在手臂上。 喋喋不休打来电话的朋友们,终于是有所停歇。她没有接任何一通电话,等到铁轨震动,远处一抹刺目光亮迅速逼近。 她上了高铁,安顿好行李箱,坐在位子上。 手机又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微微一愣,沉响两字鲜明地映入眼帘。 安念念将手机塞回口袋,闭上眼睛养养神。每隔一小段时间,手机就会开始震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重新睁眼时,窗外是倒退流逝的围栏,围栏后则是隐在漆黑中的原野。 她看了一眼手机,电量即将告罄,只好先按关机。 赴往平迁市的路上,一路安静。 8-5:转身流落昨日 平迁市,离山庆市远,中间跨越了整整三个省份,天气偏暖。 她走出了检票口后,在门口看见了一位约莫五十馀岁的阿姨,站在一旁东张西望。 看见安念念,她神情一松,小跑过来到她面前:「念念是吧?我就是你妈妈提到过的江阿姨,平时就是待在家里,照顾大家饮食起居。」江阿姨名叫江菁。 段心如的丈夫廖洪泽开了一间公司,总部便是在平迁市,山庆市则是设有分部。他们便是两个城市来回奔波,也有许多时间要出差,在平迁市的住宅不可无人照看,都会让江菁留着打扫。 安念念点点头,礼貌地打招呼:「江阿姨好。」 她们招了计程车,一路上,江菁向她解释着平迁市的环境,从一些传统美食,讲到段心如给她安排的新学校,都鉅细靡遗地解释过一遍。 到了最后,江菁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她礼貌地应答,但是话不多。 眉眼长得很像段心如,漂亮但疏离,像是带刺的花。 江菁没敢打量太久,收回视线:「等一下回家,我给你煮晚餐,吃饱了就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安念念垂着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绞着手指,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谢谢江阿姨。」 *** 在今日下午,山庆市州夏高中。 教室内回盪着讲课声,沉响坐在位子上,蒋老师在台上絮絮叨叨,他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侧了侧脸,目光瞟过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抽屉里还放满书本,透明垫板还整齐铺在桌面上,就是不见人影。 下课鐘打响时,班级上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朋友间聊天话题总是不着边际,从课业又一路聊到传闻。 「听说安念念的爸爸就是之前肇事的安姓司机?」 「千真万确,我之前有见过她爸爸,感觉不是善茬??」 沉响将笔拋在桌上,教室内本就安静,周围刻意压低的谈话中,显得尤其鲜明。 他舌尖抵着上顎,似乎是笑了一下:「是谁传的?」 「??」 眾人面面相覷,却没有人敢说话。 后面的孙兴却知道:「席婉啊,她昨天在班级群组里发的,之后闻媛媛就发佈在学校论坛上了。」 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这两个女孩子身上。 闻媛媛一张脸涨得通红,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今天早上就把帖子撤下来了。」 她昨晚在群组里看见席婉的消息,虽有迟疑,但为了热度,还是在论坛上发布了,不想,今早一起床,却发现帖子已经有上百条转发,在各大社交媒体被肆意讨论。 撤下帖子,早已无济于事。 闻媛媛和安念念的关係还可以,看了一眼安念念空荡荡的座位,闪电般飞快地移开视线,惭愧地红了眼眶:「对不起,你们怎么骂我我都接受。」 席婉见情势不对,插嘴道:「我是不会道歉,这件事情我是考证过才说出口的,我妈有管道得知这件事之后,这几天都很不爽。跟杀人犯的女儿读同一班级,你们难道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忽然,椅脚刮过地面的尖锐响。 席婉呆若木鸡地顿在原地,眼前一阵阴影笼罩,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迈到她面前,神情早已不见以往的随兴,下頜关节紧绷着,修长的手臂上青筋微股。 没有人看过沉响这副模样。 席婉整个人吓呆了,捂着头尖叫一声。 一秒、两秒。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直到沉响拎着背包离去,她都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内心澈底被震慑,恐慌感蔓延至全身。 因为从他刚刚的眼神,深邃漆黑,像是要将人拽进无底的窟窿里,今天的事情,沉响记住了。 后来,沉响都没有上课。 大家都知道他去找谁了。 *** 平迁市,毫无徵兆地下起了雨。 待在全然陌生的庞大别墅,安念念才刚踏入玄关处,眼前是狭长的走道,走道末端放了一盆做工精緻的花盆,上头精心地插了几株花。左侧是深棕色木质柜子,墙壁贴了崭新的湛蓝色壁纸,在刺目的灯光下柔和静謐。 安念念换好鞋子,低头看了一眼擦得晶亮的大理石地面,不由得放轻脚步,慢慢地往里走。 江菁小跑着去关门窗,别墅一共有三层楼,要关上所有的窗户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安念念坐在沙发上,将行李放好在一边。 江菁下楼时,到厨房去给她端来一些提前煮好的菜餚,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谢谢江阿姨。」 「应该的,客气什么。」 江菁还想说些什么,室内电话忽然响起,她只好转身去接电话。与那头对谈了片晌,她很快地掛了电话,说:「念念啊,你的手机是不是关着?你妈妈联系不到你。」 安念念这才想起关机了,赶紧拿出来开机。 一连串的未接电话通知映入眼帘。 她来不及看清,手机响起,一接通便传来段心如的嗓音:「我听江菁说你到了,房间也都已经整理,你问你江阿姨就会知道。」 安念念轻轻地嗯一声。 「你爸的事情,我等一下打电话给认识的媒体朋友,后天廖叔叔也会跟交通部负责人见面。」段心如嗓音十分平淡:「我们再看看怎么处理。」 安念念沉默良久,内心那摇曳不定的念头,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 段心如直截了当道:「改天去见一见你外公吧。」 这样的要求,可说是十分客气了。安念念应了下来,听段心如简短地又叮嘱几句,一通电话才结束。 晚上时间,江菁带她参观了别墅,接着将她带进卧室。 安念念坐在床铺上,就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巡视一眼这陌生的室内。 即使窗子已经被关上,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依稀能见,偶尔风拍打着窗面发出震动。 她关了灯,蜷缩在床铺上,即使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不晓得过了多长的时间,又听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起来。 安念念看了一眼萤幕,是沉响。 她又看了时间,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凌晨一点鐘,他还在给她打电话。 这时候遥远的山庆市,雨应该停了吧? 安念念指尖停顿在萤幕前方。 手机的震动唤回她的思绪,心里像是被紧紧抓在掌心里,随着每一次震动,都再缩紧一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道。 她心一横,颤抖着指尖,按下取消键。 这一个动作,像是将对方最后的尊严,无情地扔到地上践踏。 从此以后,那一直喋喋不休的电话,瞬间再无声息。 安念念将手机放回床头柜,缩回被窝里。 胸口鲜明的窒息感,才能让她减缓煎熬。 她像是在等待,像是不肯死心,在默默地数着时间。 过了许久许久,那支手机,都没有响动了。 安念念坠入梦里时,彷彿有一道声音,鬼魅般地环绕在耳边。 ——是啊。 就当是回答他了。 安念念纠结过无数遍,电话接通后,要跟他说些什么。 说她到了遥不可及的城市? 还是说,坦承她也喜欢他,但是迫于情势所逼,不得不离开? 无论是哪一种解释,结果仍不会有改变。 9-1:常忆山中明月 这一年半的期间,日子变得索然无味。 一开始,安念念新学校的同学们,也对安广的事情知情一二,安念念被冷眼相待,加上她本就是转学生,很难融入新群体,让她在学校的人际关係雪上加霜。 留给同学们如此糟糕的第一印象后,即使安广沉冤得雪,安念念在学校,依旧是孤伶伶一个人。 这样的状态持续很久。 在学校,她就像是一个隐形了般被人忽视,回到别墅,别墅彷彿也是一座金色牢笼。 学校、别墅,甚至是整座城市,都不是她喜欢的空间。 「念念回来了啊。」廖洪泽从楼梯上走下来,撞见站在玄关处的她,微微一笑:「学校怎么样?」 「还可以。」 安念念攥着书包背带,耳边是对方拖鞋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响,她紧抿着唇沉默不语,想到此地是廖洪泽的家,就感到被无形的绳索綑绑,浑身不自在。 气氛一度僵持不下。 幸好,江菁端着锅子走来,柔和地打破沉默:「可以吃饭了。」 安念念看出廖洪泽的不适,先上楼换好衣服,在卧室里等了大约半个鐘头,想着廖洪泽差不多吃饱了,这才掐着时机下楼。 这几个月短暂的相处下,安念念摸清了廖洪泽的脾性。 廖洪泽大多的时间不是在出差,便是在其他城市的分部视察,很少回平迁市的别墅。偶尔回来了,也总是淡淡地笑着,但那一双眼睛里含着锋芒和审视,让人浑身不自在。 对于这位继父,她有抵触之心,才会将对方所有行径都加以揣摩。 安念念一开始以为是多心了。 但六月,学校放端午节假期时,段心如和廖洪泽都忘了她在家没有出门,便大肆地争辩了起来。 中年男音显得威严而沉重,一字一句回盪在别墅里:「你可以考虑让她搬出去自己住。」 段心如显然不妥协:「这里有江菁在,要是搬出去了,那谁来照顾她?」 廖洪泽显然对此毫不关心,直接朗声对厨房里的江菁道:「江姨,你以后固定给安念念送饭。」 江菁听俩夫妻争执一直不敢插嘴,忽然被点名,更是怕引火上身,赶忙答应下来。 段心如沉默半晌:「但再怎么说,让一个女高中生自己住??」 「??」 在二楼房间里,安念念的卧房门未关,这些交谈全都悉数传进来。她听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廖洪泽的嗓音终于染上些许怒气:「她是你和前夫留下来的孩子,我没有义务要照顾。」 强行将安念念带回来,段心如自知理亏,她自然是另有打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爸身体不好,需要孩子陪陪!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安念念她什么都不懂,而且我也说了,你收养她会有别的用处——」 两人的声音拔高,渐渐变得尖锐,安念念听得脑袋胀痛,没忍住走了几步,一把将房门关上。 「碰」一声响动,让楼下两人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至此之后的日子里,廖洪泽再也没有回别墅里住下,即便是回了平迁市,也往往会在外面找饭店。 如此平稳的日子度过了数月。 升上高三的那一年,年迈外公的身体日渐朽坏,肺癌越来越严重,根据主治医生所说,已经时日无多了。 面对前来探病的孙女,外公躺在病床上,开始旁侧敲击:「你有没有要去改姓?别姓安了,你那无能的爸爸不要你了,改姓段吧。」 窗外的阳光鑽着缝隙进入,洒在洁白得一尘不染的地面,色泽淡白纯净得有些不真实。 安念念的心绪微动,抬眸对上那双混浊昏暗的眸子。 她的记忆很清晰,小时候,外公每每见到自己,眼里都五味杂陈。他本就讨厌安广,更不想要女孩子,那时候的安念念懵懂无知,时常心想:要是妈妈生了一个弟弟,那么她在外公心眼里,岂不是一点馀地都没有了? 年幼的安念念时常在深夜里祈祷。 祈祷不要有弟弟来抢夺她的地位。 过了好几年,现在她如愿以偿,外公原先清冷的眼神,铺上一层再也化不开的灰暗。 安念念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外公在年中去世了。 幼时令她闻风丧胆的外公,僵硬地躺在棺材内,将化为尘埃。 那时候的安念念高三,正忙着准备考试,对于至亲的死亡,起初诧异,后来释然,五味杂陈的情绪里,竟然没有一丝悲痛。 她生时,外公未置之一眼。 他死时,她内心毫无动摇。 事后,安念念想起来,他们也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在葬礼上,面对眾亲戚异样的眼光,她面上装也装不出悲伤。 到了夏日,学校考生生不如死,日日顶着热烈的阳光,天花板是缓慢转动得咿呀咿呀作响的电风扇,他们汗流浹背地拿着小扇子往衣领里煽着风。 这种时刻,安念念会想起沉响。 那坐在她身侧,趴在桌上,他瞇着漂亮桃花眼睛,静静地目视着自己。 还有那纠缠不清的关係。 总是被蒋老师发现没带数学课本,他们被罚站在教室后方。 两人站在一起,距离很近,少年低下头和她耳语时,冷香混杂着温热的气息,浅浅洒在她后耳的肌肤上。 那是一段站得靠近一点,就能碰到对方的时光。 她偶尔,会怀念。 怀念少年漂亮的眼睛,怀念他说话的语气,怀念他恶劣却藏着温柔的行径。 这样的日子直到学测结束,或许是受不了廖洪泽的施压,段心如只好提出要让安念念出国读大学。 对于这样的安排,正中廖洪泽下怀。 *** 段心如口中,安念念一直是「拖油瓶」。在数年前和安广离婚时,她便毫不犹豫地将孩子推给安广,即使是数年后的今日,意识到安念念能带来的好处,却仍旧是相同的处理方式。 在澳洲。 生活品质不错,安念念也交了一些朋友,但开销也十分庞大。她不想欠段心如太多,保持着半工半读,将日常开销压到最低,剩馀的钱存进银行,打算来日再还给段心如。 忙碌却也充实的日子环绕着她,安念念习惯于这样急促的步调。 大学一位名叫马丁的同学,也时常拿此打趣她。 「明明家里有钱,却要体验平民生活。」马丁拨了拨那金色短发,他拥有一双蓝色眼睛,像猫一样斜睨着她:「你们亚洲人是不是都是被虐狂?」 安念念正埋头恶补英文单字,面对一旁絮絮叨叨的马丁,她直接抄起桌上的书本,朝着声音方向砸过去。 「图书馆里安静点。」 「是是,大小姐。」他接过飞来的书本,笑着揶揄:「美丽的女孩总是脾气暴躁。」 安念念连一个馀光都吝嗇于给他,将单字一个个整齐抄写进笔记本内,在心中默念了十遍百遍,能够澈底流畅自如背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鐘头。 她回过身,图书馆里,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影。马丁早已不见踪影,应该是受够她的无趣,跑去找朋友吃喝玩乐去了。 室内很安静,时间在悄悄流逝。书柜纹丝不动地站立着,像是任人审视挑选的橱窗模特儿,上头整齐排放世界各大名着,密密麻麻目不暇给。 偶尔会听见铃声,周围学生们收拾书包,朝着门口方向依序离去。 她也悄悄将笔电闔上装进书包内,站起身,混入人群中,如小溪淌过般,不着痕跡地消失于庞大的校园内。 9-2:常忆山中明月 二月份的坎培拉正值夏季,艳阳高照,人行道两侧栽种的树木随风微微摆动,阳光穿过枝枒,在地上落下一层层斑驳的影子。 安念念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今天刚发了工资,给自己买了一瓶啤酒。过了一会儿,眼前一抹影子掠过,男人深邃的面孔映入眼帘。 马丁嬉皮笑脸的,一屁股坐在她身侧:「你怎么自己偷偷喝酒,失恋了?」 安念念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哪个负心汉啊?」他眼睛紧瞅着她手里的啤酒,不由得也馋了,伸手无比自然地拿过来,仰头喝了一口,两指拎着铝罐酒瓶晃了两下:「我跟你说过吧?我有五个弟弟,长得都很帅的,你可以跟那个负心汉说,你现在有好几个帅哥喜欢你。我们几个兄弟都支持你!」 安念念习惯了他的玩笑话,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马丁的肩膀。 她原先也没有多想。 这段时间,隻身在国外经歷了春夏秋冬。一如所料,段心如一次也没有来见过她,她也未曾主动联系过对方。 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很偶尔的,会想起在山庆市的时光。州夏高中的阳光,穿梭在长廊间的学生,以及一身洁白校服的少年。 他们早就已经毕业了,分道扬鑣,只有安念念像是被了施咒停留在原地,不住地去回忆那段时光。 「不好的人,不是他??」她喉咙发涩,看了一眼被放回手里的铝罐瓶子,收拢五指,冰凉的水汽丝丝缕缕渗入感官:「是我。」 微风沙沙,摇曳的树影在轻歌曼舞,吹下过了春日而枯黄的落花。 *** ——转眼四年后。 安念念在一个月前便订下回国机票,在指定日期整理好行李出发,在第二日晚上下飞机安全抵达平迁市。 度过安检后出关,外头全是接机的人群,也全都是生面孔。 她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迈向出口的方向,一手拿着手机开机,看预约的计程车是否已经抵达。 「那个??」 眼前阴影笼罩,一名男子站立在她面前,眼里含着忐忑情绪问:「能不能交换手机号码?」 男人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前来,见对方抬起脸,女人精緻的面孔映入眼帘,整个空间都明亮了三分。 「抱歉。」她却只回了两个字。 男子惋惜地挠了挠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安念念走到机场外,对照着车牌,顺利找到计程车。司机正站在门边,身体向后靠着车身,同时见到她,忙不迭走上前替她拎过行李。 「安小姐吧?」他见她点头,便拉着行李走到车尾巴,一手拉开后车厢,一手将行李塞了进去:「快上车。」 车辆已经在门口停了将近八分鐘,门口警卫一眼不眨地瞪着司机许久了,他知道不能在门口停驶过久,手脚麻利地关上门,催动引擎。 一路上,司机很健谈。 「你出国五年,中间都没回来过?」他语带诧异,就着后照镜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她最近时常出差,几天见不到她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你独自一人在外奋斗五年,真不容易。」 司机说话顿了一顿,又续道:「我跟你说,平迁市这里物价贵,美食也不多。你以后要是想扎根,最好找可以好好过日子的城市,年轻人忙碌之馀也要记得顾及身心健康。」 好一阵子没有使用母语交谈,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既陌生又古怪。 安念念舟车劳顿,几日在飞机上都未能入睡,此时却也不忍拂了司机的热情,随口接了一句:「我打算创业,叔叔您推荐我去哪呢?」 「创业啊。」司机明显一愣,没料到这么漂亮的女孩有这种事业心。 安念念知道他误会了,解释:「想开一间音乐教室。」 她只不过是找话题,顺便听听对方的意见,早在澳洲,除了读大学,也另外就读音乐学院,重拾幼时的兴趣。 至于音乐教室,她只是随口说说,以现在存下的资金来说,要开音乐教室是天方夜谭,可能连要买一架钢琴都吃紧了。 司机却不敢随意给意见,神情染上几分严肃,沉吟数秒后,才一拍大腿;「那去山庆吧!」他眉梢嘴角染上笑意,「那是我的故乡,音乐教室开得很少,你过去也少竞争对手。我有好多亲戚朋友都想学琴,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一定让他们过去你那学琴。」 安念念莞尔一笑,真诚地谢过司机。 车辆驶入隧道,两侧指引方向的路灯不断倒退流逝。 她盯着窗户上倒映的影子,内心深处有一块土地,被悄悄地翻了开来。 山庆市啊?? 9-3:常忆山中明月 五年未见,平迁市一如继往。即便已进入深夜,繁华街道上华灯闪烁,连绵不绝,远远看去像一条流动的银河。 安念念抵达别墅时,江菁已经等候在门外,见到计程车驶来,赶紧过来帮忙提行李,又凑到驾驶座那一侧的窗户,给了司机小费。 车辆离去后,安念念喊她:「江阿姨。」 江菁一手拉过她的行李,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些的女孩,不由得笑着夸:「几年不见,长得更漂亮了!」 她们往大门口的方向走,锁上栏杆大门,两人穿过前院的石子小径,迈过两节阶梯进入玄关。 听见了动静,段心如和廖洪泽迎面走过来。 「念念啊。」段心如脸上罕见地有了笑,「快进来。」 安念念换了拖鞋,踩着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冰冷坚硬的地面彷彿透着丝丝寒气,从后脚跟往上直窜。高中后期那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瞬间如潮水涌上心头。 他们三人围在桌边,气氛还算融洽,而江菁在厨房忙碌,给安念念先盛一碗鸡汤垫垫胃。 「转眼间你就二十三了,时间过得真快。」廖洪泽手臂自然地搭在段心如的椅背上,眼里含着鲜明的笑意:「你也是长得越来越像妈妈年轻的样子了。」 安念念手里拿着勺子,低头喝了一口,清甜带着滚烫的浮油滑过喉咙,动作忽然一顿,才笑了一下:「是吗?我朋友都说我长得像我爸。」 廖洪泽并没有介怀,微微頷首:「自然的,我见过安广,知道你也像他。」 清脆的「喀」一声响,雕花玻璃勺子碰上瓷碗,安念念抽出一张卫生纸,轻轻地压了压唇角。 「念念啊。」 段心如神情有些试探:「既然回国了,以后就定在这里吧。」 安念念颇感意外地看向她。 当初匆匆把自己送出国的人,明明是她。 江菁陆续端来佳餚,这一餐吃得各怀鬼胎,气氛一直很微妙。江菁面色和蔼,倒是问得自然:「念念在国外,有没有交男朋友?」 安念念摇摇头,正要开口,就听段心如插话:「你廖叔叔开公司,认识很多出色的人才,要是你感兴趣,你也可以认识认识。」 安念念眉头一皱,寻思半晌,顿时反应过来他们真正的目的。 这算什么,相亲? 实在太荒唐,她没忍住笑出声:「妈,我才二十三。」 「我知道你还年轻。」段心如敛下唇边的笑,目光变得沉静,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就是要趁年轻,慢慢地挑,要是都不喜欢也没关係,至少去见一见,说不定会碰上和心意的。」 安念念沉默,盯着眼前半凉的鸡汤,仅剩的一丝胃口转瞬消失殆尽。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世上不存在天上掉下的馅饼,段心如和廖洪泽愿意供她食衣住行,必定另有安排。欠下的人情,迟早要还。 而段心如的算盘也打得很响,要是安念念未来的对象不错,正好让段家廖家也能顺带攀个关係。怪不得当初,总试图说服她将「安姓」改为「段姓」。 「我明天要回山庆看看爸。」安念念感觉四肢百骸都是冷的,吸了一下鼻子:「你们随意安排,但我之后应该会在留山庆。」 段心如见她答应了,松了一口气,点头:「那当然。」 桌下,廖洪泽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小腿,段心如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窗外,关心道:「现在天都这么黑了,你早点休息,房间还是楼上,以前的那间。」 安念念再多待一刻下去,都感觉要窒息了。 双方僵持了一阵子,最后说不过安念念,只好妥协送她离开。 *** 「我的亲亲小念念,宝宝想死你了!」 「你回国居然没告诉我,我长得这么可爱,又这么爱你,你居然会这样对待我!」 「你在澳洲有没有认识金发碧眼的男朋友?」 「找个时间来见面聊聊天吧,顺便带帅哥过来让我看看。」 安念念在旅馆刚睡下,次日一早,被许依喋喋不休的简讯给吵醒。她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看了一眼时鐘,十一点鐘,等一下就要退房了。 安念念捞过手机,回了一句:「帅哥在你梦里,我没有。」 那头的许依见她回覆,立马打电话过来。 许依的嗓音一点都没有变,清亮有神,嗓门大得彷彿随时都要把人给吞没了一样:「我上礼拜跟苏哥哥一起吃饭,我们才聊到你呢,你就回来了!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安念念捂着嘴打一个呵欠。 「这几天我应该没空跟你们见面。」安念念叹了一口气:「先要看看我爸,又要找房子。」她觉得太过荒唐,没忍住吐槽一句:「还被我妈安排相亲。」 「相亲?」许依只听到最后一句,「长得帅不帅?财大气、粗吗?」还刻意在「气粗」两字上加了重音。 一大早就被开黄腔,安念念瞌睡虫跑了大半,眉梢这才染上笑意:「嗯,应该满财大气粗的。」段心如跟廖洪泽都属于社会高层人物,介绍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么说来,安念念还高攀了别人,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自己呢。 如此一想,就安心了。 然而,许依却不以为然,说这么优秀的男人,一定有一些把柄才会沦落到要相亲。 安念念「哦」一声:「所以我也有问题?」二十三就被家里人丢出去相亲。 「有问题啊。」许依回得心安理得:「你的问题就是太漂亮了,男人都不敢追嘛,我跟你从小认识,只有沉响,我没有见过比他更有种的人了。」 安念念闻言笑笑,没有答腔。 段心如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叫霍志文,拥有一个端正得体的名字。在安念念去赴约时,也确实见到这人如其名的男人。 餐厅的灯光昏暗曖昧,舒缓的爵士音乐回盪在室内,夹杂着隔壁桌刀叉碰撞的轻响。 安念念和霍志文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 一如所有平凡相亲的环节,双方客套地了解对方家世背景,再渐渐聊到彼此生活。没有八点档里面演的,什么相亲对象是顶头上司,或者是前男友等等,更没有对方现任女友前来泼一脸凉水的桥段。 对方洁身自爱生活也乾净,一身笔挺的西装,皮肤偏白,相貌也端正,讲话十分斯文有礼。 安念念却觉得索然无味。 之后,霍志文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安念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撑着脸颊望着窗外的街景。 山庆市繁华的夜里,此时灯火通明,路灯、招牌、霓虹灯争先恐后地亮着,将街上编织得美极了,路上一片车水马龙。 对面是一栋商场高楼,从敞开的玻璃大门看过去,能见里头熙来攘往的人群。 有一个男人佇立在门侧。 远远看去,身材高挑醒目,背着商场光芒。此时经过的女人,不禁驻足打量,靠近要联系方式。 安念念没有仔细看,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 *** 商场门外,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菸,燃烧得只剩一小截,他曲起食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灰烬随着动作往下震落。 前方来了一名陌生女人,向他靦腆地要联系方式,口袋里的手机同时响起。 女人见他讲电话,只好抱憾离去。 「喂?沉响。」孙兴那头旁边有人在说话,显得吵杂,劈里啪啦地交代:「抱歉啊这里排队排好长,你再等我十分鐘就好!」 9-4:常忆山中明月 沉响深吸一口气:「快一点。」 「哈哈哈,男人怎么可以快一点呢?」 沉响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 今天原本被孙兴软磨硬泡拉出来吃个晚饭,结果孙兴看到百货公司在广告新款的游戏机,二话不说就衝进去买了,全然忘了是谁把人叫出来吃饭的。 百货公司三楼,孙兴站在柜檯前方排队,抬腕看了一眼錶,这才反应过来让某位大爷等了整整半个小时了。 「嘿嘿,反正你也没女朋友,时间一点都不宝贵。」孙兴还是没有丝毫感到愧疚,开始试图噁心他:「沉响,听说三十岁还是处男会变成魔法师,我一点也不想当魔法师,我看我们要是到时候都还交不到女朋友,乾脆男上加男?」 以往孙兴开这种玩笑,依照沉响的脾性,都会直接掛电话。 孙兴竖耳注意听,没有等到忙音声,另一头只有车流声。 孙兴「咦」一声,终于觉得气氛被搞得尷尬了,打圆场:「我开玩笑的,我喜欢女的,雷姆是我婆。」想到对方根本不混二次元,试探问,「雷姆你知道吧?蓝头发那个。」 此时此刻,沉响仍旧站在百货公司外头,保持着讲电话的动作,整个人如雕像般动弹不得。 冬日的寒风鑽进衣领,一丝丝地渗进肌肤里,像将人拉入冰窖中。他视线紧紧锁着对面餐厅内,靠窗而坐的女人。 里头灯光并不算明亮,一盏水晶吊灯悬掛于天花板。女人单手撑着脸颊,侧脸半露,一綹发落在她的肩上,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眉目娟秀平静,如画中仙般靡丽得不食人间烟火。 那一剎那,万里山河彷彿被点亮。 「沉响,沉响?」孙兴的叫唤声不断地从手机里传来。 直到指尖的烟燃尽,他被狠狠烫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将烟蒂扔到一旁的烟灰筒上。 他喉头发乾,视线重新投向餐厅的那一格玻璃窗。 一台车从间呼啸而过,再一次眨眼时,只见餐厅内一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款款走近桌旁,坐到女人对面,他说了些话,引得她微微一笑。 沉响缓缓地垂下手,摁下掛断键。 孙兴之后怎么打电话,沉响都不接,在买到游戏机后,飞快地衝下楼出来看看情况。 只见繁华的街灯下,男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 没反应。 「沉响?」 沉响回过神,单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淡淡地道:「走吧。」 孙兴见他心情不好,以为是自己让对方等太久了,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 他们一路无话,走了两条街远,随意找一间路边摊贩坐下来吃晚餐。在等送饭的期间,孙兴嘴里满是不着边际的话,只希望能把好友的心情哄好。 但没什么起色。 他最后索性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一桌子没人说话,顿时陷入突兀的寧静。 过了半晌,才听到对方开口:「安念念,你还记不记得?」 打从升到高三后,同学之间就渐渐地越来越少提到安念念了。隔了数年,孙兴一听到这名字,整个人都振奋了三分。 「当然记得啊,念念女神嘛。」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之后跟妈妈走了,也好,听说她妈妈是很有钱的人,我就觉得她应该要过好生活。你怎么突然提及她了?当初——」 他说话戛然而止,试探地瞅沉响一眼,见对方神色无异,这才接着道:「你之前去平迁市找她的时候,不是没找到吗?」 瓷碗被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动。老闆娘用手抹了抹围裙,将帐单放在他们手边,才转身离去。 沉响望着桌面上的食物,随即自嘲地扯唇。 「也是。」 女孩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在遥远的国外,活得逍遥自在。 *** 安念念终于熬到相亲结束,回绝了对方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在路边抬手就搭上计程车。 她奔波一整天,回饭店时,整个人都像是脱力一般倒在床铺上,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费力。 闭上眼睛,却浮现出百货公司外站的那一抹人影。 好熟悉,一时想不出是谁。 她回了山庆市之后,总是会想起之前认识的朋友们,找出尘封已久的社交软体,以前的同学们,早已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据许依说,升上大学后,高中好友们各自分道扬鑣。 长久下来,大家也就没有再联络。 安念念觉得,自己虽出国多年,心彷彿都还停留在同一处。记忆还在辗转不肯离去,像是迷失方向的孩子,站在原地徘徊,而其他的人们,却早已拋下她,朝着未来奔走。 夜深人静,容易胡思乱想。 她一时也睡不着,捞起手机来,盯着萤幕翻找通讯录,除了许依和苏学文以外,她可怜得其他能联系的朋友都没有。 安念念瞟了一眼墙上的鐘,指针不偏不移地指向十二点。 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要睡了。 她绞尽脑汁,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当初打工的深夜精灵酒吧,即使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电话。既然是酒吧,如果没有更改电话号码的话,应该会有人接听。 安念念输入号码,拨通。 听着那头的嘟嘟声响,很快地被接起,那头是女生乾净朝气的嗓音,实在是太过熟悉,出自于马翠。 「天啊——」马翠惊呼一声:「你是念念?哇,我说你一声不响就消失,现在又突然回来,你是故意要给人搞惊喜呀?」 幸好马翠没有变,热情地和她聊了好几句,并且邀请她有空一定要过去店里坐坐。 「我现在是店长啦。」马翠十分自豪:「老闆娘另外又开了三家分店,深夜精灵的名号比以前还要响很多哦。」 聊了几句后,那头来了不少客人,安念念不想打扰她工作,答应会过去一趟,匆匆地掛了电话。 安念念躺回床铺上,盯着前方洁白的天花板。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带给她一丝安定感。 「沉响。」 脑海中浮现出马翠刚才的嗓音。 「我记得很清楚,你离开的当天,他蹲在深夜精灵外面,等了一晚上。」 睡意终于笼罩上来,在坠入梦想中的前一刻,她恍恍惚惚地感到难受,心脏被无形的手抓住绞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沉响当初,一定很生她的气吧? 现在的沉响,要是提及安念念的名字,肯定嗤之以鼻,心想高中时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她这种女生。 沉响。 她眼前一片漆黑,梦里有无数双手,缠上她的脚腕,泥沼般将人慢慢拉入深渊。 当初光芒万丈的少年,已不復存在。 10-1:天半明时想你 深夜精灵的灯光昏暗,五光十色的酒杯琉璃般流动着光芒,慵懒的爵士音乐缓慢回盪。 马翠双手撑着下巴,笑着向安念念分享这几年来的趣事和变动。 「老客人还是都会回来。」她叹息道:「当初要拿假证件进来的未成年,现在都长大了啊,明明该替他们开心,但却莫名的有点悲伤。」 安念念弯唇笑了一下:「说得这么老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什么大妈呢。」 「我男友上个月跟我求婚了,我们想在三月春天来的时候结婚,要是再生个孩子,就真的变成大妈了。」马翠斜睨了她一眼:「你呢?有没有男朋友了?」 安念念有些好笑地回:「你跟许依是套好的吧,都问我一样的话。」 马翠嘖嘖两声,唏嘘道:「你之前的那位同桌,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们太可惜了。」 安念念垂下眼帘,望着酒杯内晃荡着液体,并未作声。 马翠接着道:「你刚离开的时候,他来这里找过你,大概一个月内天天都会往这里来,一待就到打烊的时候才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初的沉响有多喜欢安念念。 每一次来,次次扑空。 此时,门铃鐺声响起,有客人推门而入。马翠站直身体,先离开一步去接待客人。 安念念独自坐在吧檯前,内心五味杂陈,像是被拋到遥无边际的海洋中迷失了方向。 「小姐。」一道陌生的男音传来,她侧过脸循声而望,见到一张年轻端正的男人面庞:「介意坐你旁边吗?」 她瞟了一眼一旁全空着的位置,点头道:「请坐。」 男人坐下后,开始向她试探地聊天,请了几杯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到了最后,安念念看着对方有些发红的面颊,觉得索然无味。 她起身去一趟洗手间。 轻车熟路地沿着走道往里走,她进了洗手间后,扭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一把水,冰凉刺骨的寒意直直逼得她咬紧牙关。 步出洗手间时,恰好撞见端着托盘的马翠经过,她打趣:「刚刚跟你喝酒的那个男的,直接在店外的水沟吐了。」 「几年不见,你的酒量一样惊人。」马翠笑得没眼弯弯,迈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以后经常过来坐一坐啊。」 安念念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答覆。 目前房子找好了,也只剩下签约和处理琐碎,既然确定要在山庆市定居,那么以后一定能够经常来深夜精灵。 「对了。」马翠冷不防拋出问句:「沉响知道你回来了吗?」 安念念神色明显一顿。 马翠还欲言又止想劝什么,又听店门口方向来了新客人,只好拋下话题,抱着托盘朝吧檯的方向走。 安念念忽然觉得讽刺。 这漫长的六年,像是一座无法横跨的山峰,将两人隔绝开来。她甚至不知道沉响的联系方式。 安念念踩着脚步,沿着长廊走至尽头,手搭在后门的把手上,记忆中极为相似的一幕画面与此时交叠在一块儿。 正要推开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自许依,她劈头就道:「念念,我跟你说,我昨天逛百货公司的时候看到沉响!」 这句话鲜明地鑽入耳膜,她顿在原地。 他还在山庆市? 许依的语气十分篤定,不断确认说绝不会认错人:「跟以前感觉不同了,怎么说呢?感觉变得更冷漠了,他也有见到我,但眼神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样,我就没敢去跟他打呼。但那身材那张脸那个气质风韵,嘖嘖嘖,成熟男人的魅力啊!」 「你现在都回山庆市了,要不要去找他?我还有孙兴的联系方式,可以帮你问一问。」 安念念消化好这一段话后,推开深夜精灵的后门,冬日沁着凉意的风迎面扑来,似乎有人不久前在这抽菸,一股呛鼻的菸草味隐在夜色中。 她关上门,被味道呛得吸了一下鼻子:「不用,我不太想见到沉响。」 见了,也不知能说什么。 她不一样了。 他大概也变了。 漆黑的夜里,巷口的街灯早已灭了,静得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安念念突然听到金属打火机被盖上的「嗒」一声响。 安念念吓了一跳,回过身去看。 黑暗中,只见有一抹猩红的光芒闪烁,是一截正在燃烧的烟头,一名男子正靠着墙面站立,面孔隐在裊裊升腾的烟雾后方看不真切。 这一剎那,安念念的心脏绷到临界点。 「不巧。」男人的嗓音沙哑,深沉似酒酿,悦耳磁性:「我就在这。」 ——沉响。 她握着手机,忘了该如何动作。手机另一端还不断传来许依的叫唤声,她却彷彿听不见,眼睛直盯着巷口站立的男人。 内心有一个想法破茧而出。 为什么要回山庆市,这答案,她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适应了巷口的黑暗后,视野顿时变得清晰,看见他那一双狭长的眼,比深夜还要浓郁深沉,含着冬日寒冷的碎光。 像有一隻无形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咽喉,几近窒息。 内心筑起的高墙,转瞬轰然倒塌。 他夹着菸的手势,与以往如出一辙。 高中时期,窗外的晚霞被窗帘偷偷送进来。周围全是学生们嘈杂的说话声,桌上是积堆成山的考试卷,天花板的电风扇咿呀咿呀地转动,走廊上走的女孩子,都会装做不经意地往教室瞟一眼,试图看一看传说中的少年。 而她,是最幸运的女孩,坐在少年的身畔,能看清他所有模样。 安念念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时间一点一滴在流淌,她指尖微颤抖。 客套问候,显得生疏又无情;套近乎,显得没心没肺,像她想吃回头草一样,一定会遭到他的耻笑。 各种方法都在脑海里滚过一遍,她仍然找不到适当的措辞。 直到听见扭开握把的声响打破寂静,深夜精灵的后门被拉开,里头的灯光照亮巷口这一隅角落,马翠拖着一袋垃圾出来,恰好撞见了他们尷尬的一面。 「你们——」 马翠眨了眨眼,却见男人将烟扔在地上踩熄,单手插进口袋中,迈开长腿朝着巷口另一头走去。 她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无助地望向安念念。 马翠凑到安念念身旁,小声问:「他怎么走了?」 安念念想到自己讲的电话内容,一定被他听见了。 沉响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 10-2:天半明时想你 *** 公寓内,安念念看着两位师傅将钢琴的弦列、音板、支架等组装好,等他们离开后,环视一眼室内。 一室一厅简单的房屋构造,木质的地面在落地窗外投射而来的光芒照亮,刚搬进来不久,客厅角落只摆放一张可容纳三人的沙发,前方一个小桌子,对面则是一台五十寸的电视机。 矮桌上的手机响起,是许依打来的一通电话。 「我有帮你打广告,闻媛媛就回我了,她说想要学,零基础。」许依顿了一顿:「闻媛媛你还记得吗?高中那时候的同学,学校论坛的大红人,当初她最喜欢探询八卦。她这几年一直都有在号招大家举办同学聚会,算是班上唯一比较活跃的人了。」 许依应了下来,在下午的时候便收到闻媛媛的简讯,很快彼此谈好了上课时间。 週四时,门铃准时响起,闻媛媛如约而至。 安念念下楼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对方的面容。 闻媛媛本就长得可爱,五官没有任何戾气,圆圆的杏眼,下垂的眼尾,浑身给人的感觉都是温和软糯的,与高中时期并无太大的差别。 几句客套后,两人搭电梯上六楼。 闻媛媛表示:「真是好久不见啊,当初你突然离开,我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顿了一顿:「照常来说,同学转学,应该要办个欢送会。」 安念念有些好笑地勾唇。 欢送什么? 显然闻媛媛连安广的事件,都遗忘得一乾二凈了。 安念念将门打开,放了一双新的女士拖鞋在闻媛媛面前,还是客气道:「谢谢啊,我当时家里出了点事,办了也不能参加。」 闻媛媛知道说错话,脸一僵,这才反应过来:「念念,我当时不是故意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 安念念将钥匙拋在鞋柜上,几步走向客厅,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什么事?」 闻媛媛:「你不知道?」 连忙解释:「当时席婉先说的你爸爸的事情,而我没忍住——在论坛把事情公佈了,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隔天把帖子删掉,却也来不及了。」 安念念神情淡淡,事情隔这么久,也懒得去追究。 当初噩耗接踵而来,学校的舆论,对她来说,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闻媛媛怯怯地瞅她一眼,见她没有动怒的跡象,这才松一口气:「当初沉响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大家都吓到了,我以为他有跟你说??」 安念念掀琴盖的手忽然一顿。 「我跟他,已经没有联系。」 闻媛媛浑身一颤,愧疚地低低垂下头。 *** 山庆市步入春季,气温逐渐回暖。时间正平静安稳地推进,直到一声剧烈的关门声划破天际。 安念念原先拎着两袋菜,现在都落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一名约莫六十多岁的爷爷拉紧牵引绳,挡在前方一隻米克斯中型犬齜牙咧嘴,唾沫从唇角不住往下滴,爷爷连忙喊道:「旺旺,你乖一点,坐下、快坐下!」 那隻名叫旺旺的狗一身黑毛,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直勾勾地紧锁着安念念。 双方都是住在这栋楼的住户,刚才一前一后地进门,这隻狗突然扑上前咬住安念念的脚踝。此时老爷爷两手费力地拉着牵引绳,连连道歉,骂骂咧咧地拉着狗一起进了电梯。 留下错愕的安念念在原地。 她蹲下身,把散落一地的蔬菜水果捡回来塞进塑胶袋,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到电梯前。发呆的工夫,她拉起裤管,低下头看了一眼脚踝,两颗牙印整齐地映入眼帘,正在往外不停地冒血。 内心无数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不怕狗啊,那隻狗怎么看到她,就像看到仇人一样? 安念念上楼把脚踝简单包扎好,想到等一下还约了许依见面,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封讯息。 「许依,我刚刚出了一点事,会晚一点到。」 那头很快地回覆:「怎么了?」 她从实道:「被邻居的狗咬了一口。」 「真假?」 两人一来一往讲了几句话,下一刻,上面浮现出讯息通知。闻媛媛号招了所有同学,邀请她一週后赴往同学会。 许依:「对了,小尧的父母有联系你吗?」 小尧是新介绍的学生,才五岁大,在上週便已上过一堂课。 「有,确定下来了。」 安念念赴往餐厅时,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鐘。她推开大门,一眼便找到坐在左侧的许依和苏学文。 「我们先吃了。」许依嘴里还咀嚼着牛排,口齿不清道:「你介绍的这间真的不错。」 这是上回跟霍志文一起来的餐厅,虽然跟相亲对象没有后续,但主厨的烹调技术毋庸置疑。 「就是价格比较不美丽,偶尔吃一次就好。」安念念说。许依却笑咪咪的:「怕什么,今天苏哥哥负责请客,我们负责吃。」 对坐的苏学文无奈一笑,对上安念念的视线,还是頷首:「尽量点。」 话是对安念念说的,许依却一把抢过菜单,招来服务员,把最贵的一排全点了一遍。 见许依还捧着菜单,在想着加点东西,一副任谁都无法阻止的模样,安念念看苏学文的脸色越来越紧绷,脑筋一转,转移话题:「许依,你上次说的金发碧眼外国帅哥。」 许依一把拋开菜单,眼冒金星。 安念念用眼神示意苏学文把菜单藏起来,这才慢缓缓地道:「我在澳洲认识一个叫马丁的男生,金发碧眼,还有练肌肉。」 「哦!」 她接着道:「家里还有五个弟弟,各有千秋。」 「嗷嗷嗷——」 安念念淡淡一笑,一掌清脆拍在许依的脑门上:「不过,他们一家都是姐妹。」 许依脑袋瓜一时转不过来,怎么帅哥变成姐妹? 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指说他们都是同志。 「怎么帅哥都喜欢帅哥啊。」许依囁嚅几句,蔫蔫地趴在桌子上。 安念念莞尔一笑,却见苏学文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突然间,对桌的女孩眼睛装了磁铁一样,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口处,孙兴走在沉响身后,嘮叨抱怨:「这位大哥,你最近怎么总要来这间餐厅,有钱也不是这样挥霍的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门。 随着玻璃门自动关上,室内顿时亮堂几分。在冷色的灯光下,男人身姿笔挺,白衬衫袖口随兴向上掀了两折,露出精实流畅的小臂线条,肤色白皙如玉。 抬眸望来时,一双好看的眉眼似出自名家之手,一笔一画皆勾勒完美。 那一瞬间,安念念心里咯噔一声。 似池水里被扔下一颗石头,涟漪阵阵。 时空彷彿摁下了静止键,只剩餐厅内的钢琴纯音乐在缓缓流淌。 10-3:天半明时想你 孙兴最先反应过来:「念念女神?许依?苏学长?」 这么巧,双方皆是一愣。 安念念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孙兴又惊又喜地张大嘴巴,接着凑了过来:「念念女神!我之前才看到许依发动态说你回山庆了,我还特别去查一下是不是愚人节,天啊!太高兴了!」 「能见到你们我也很高兴。」安念念往里面坐了一点:「要不要一起坐?」 「当然要啊!」孙兴一口接受。 他正要一屁股坐在安念念身畔,动作却猛然一顿。 总感觉背脊凉颼颼的。 孙兴打了一个寒颤,尷尬一笑:「啊,我太胖了,怕挤到两位美女,我跟苏学长一起坐好了。」 沙发还算宽敞,剩下的位子,坐两个男人都绰绰有馀。 要是孙兴不坐,那代表坐在她旁边的,就是沉响了。 安念念头皮一麻,却来不及喊孙兴回来,伴随着淡淡的菸草气息,男人已经落座在身畔。 姿态一如继往慵懒间适,也就是这种时刻,与高中时期如出一辙。 他的表情沉静,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有那一双眼睛,垂眸时眼尾很深,显然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两人挨得近。 安念念今天穿一条短裤,腿外侧贴着沉响,隔着一层布料,彷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餐桌上,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唯有沉响一言不发。 安念念默默地挪远一些,内心焦躁得像有万隻蚂蚁在攀爬。 世界还真小啊,回国短短的时间,就能巧遇他两次。 不过当事人,似乎不太待见她的样子。 安念念被一旁的许依推了一下:「念念你那边位子那么大,坐过去一点,我都要被你压成肉饼了。」 说完屁股一挤,把安念念往沉响那边挤过去。 幸好她反应快稳好身体,才没有直接扑到对方身上,许依这个人一定是故意而为之。 安念念瞪了她一眼,放下手要撑着椅子坐正时,摸到的却是裤子布料,还隐隐传递的体温?? 她触电一样收回手。 刚刚碰到了沉响的——大腿。 天啊。 身畔的男人,垂下眼看了自己大腿,眼神很是疏淡。 那眼神,像是被无良少妇揩油了一样。 安念念心尖一跳。 许依落井下石:「刚刚念念才跟我分享澳洲的事情呢,说认识金发碧眼身材好的男生,对方还有五个弟弟,各有千秋。」 安念念:「??」 *** 走出餐厅的时候,安念念都感觉老了十岁。 许依和苏学文一起走了,孙兴这才注意到她包扎的脚踝,「咦」一声:「你的脚怎么了?」 她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出门的时候,被邻居的狗咬了。」 「??这主人太不应该了。」 许依跟在苏学文身畔,附和:「是啊,至少该戴着嘴套。」 孙兴指向不远处的车辆:「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让沉响送你一程。」 安念念一脸囧,连忙摆手摇头。 「不用不用。」 孙兴眼神真诚:「真的不用客气。」 「??」 她真的不是在客气。 他们讲话的工夫,沉响静静地靠着车辆抽菸,身姿高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过了几分鐘,他的神色有些不耐,望来这个方向。 孙兴替安念念拉开车门。 安念念婉拒了好几次,又抬眸看了沉响一眼,后者神色淡漠分辨不出喜怒,却也没有阻止她。 她厚着脸皮上车。 「送我到车站就好了,我搭车后几步路就能到家。」安念念刚说完,孙兴扭过头,笑咪咪地道:「女神,别这样客气,我们都是好人,一定安全送您到府。」 安念念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 车辆驶进车流,在这繁华的地段,路上有些堵塞,转入小路时速度才得以加快。孙兴的家离得不远,在十分鐘后便下车,车辆驶离时,安念念从后照镜看见他依依不捨地待在原地。 孙兴还是和以前一样活泼,没有改变。 她笑了一下,接着望着外头倒退的街景。 少了孙兴的存在,车内气氛顿时凝结,这是安念念最害怕的场面。 安念念决定打破车内的尷尬:「你常常到今天那家餐厅吗?」 她坐在后座,这角度,只能勉强看见男人的一截后颈,以及后照镜中的眉眼。前方转了红灯,窗外的光影一寸寸地照耀进来,车辆停驶下来,他瞇着眼抬手将遮阳板放下来。 「味道还可以。」 安念念「嗯」一声,再次迎来漫长的沉寂,她只好乾巴巴地补一句:「装潢也好,气氛不错,你可以带女朋友过去。」 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沉响这才抬起眼帘,就着后照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他还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她回山庆市时,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吃饭。 「??」 安念念决定不再自讨苦吃,安安静静地一路坐到家。 过了五分鐘,她才反应过来,窗外的街景越来越陌生。 安念念想起那句「我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安全送您到府」,默默地瞟了一眼驾驶座的方向。 直到车辆停靠,她听「喀」安全带从卡槽里弹出的脆响,男人的嗓音传来:「顺路,你去打个疫苗。」 「啊?」 她看了一眼脚踝,破伤风针确实都没有补打。 原本抱着侥倖的心态,想说再等一等看看,省掉这份麻烦。 安念念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推门下车。 她踩了几步远,刚要步入医院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车辆停靠在不远处,蛰伏在树荫下,车窗关得紧紧,丝毫看不见里头的人。 装什么酷啊。 安念念在内心嘖了一声,扭头就往里面走。 同一时间,车内的沉响单手抵着额角,偏着头往外看,目视着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缓缓闭上眼睛养神。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在餐厅内和另一个男人相对而坐,笑得格外明媚的模样。 这时,孙兴的一通电话打破沉寂。 「你之前天天往高档餐厅跑,该不会是想跟念念女神製造巧遇吧?」孙兴语带试探:「不对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 孙兴聒噪地不断在耳边说话,轰炸得他蹙眉。 抬手按了按眉心,下一句话,却让他动作微微一顿。 孙兴清了清喉:「我刚刚问了,许依说安念念这几年,都没有交男朋友。」 「你要是喜欢她,那还等什么?」 孙兴那头,正乾巴巴地握着手机等回覆。 等了一会儿,听男人吁了一口气:「不是在等。」 如一滴水露坠入风沙中。 ——那还等什么? 沉响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喉咙有些乾涩,他不由得降下车窗透气,抬眸望向窗外。 是心里没有个底。 当初的少女,如今变得更加艳丽,就连刚才她步入医院的工夫,沿路都有人回头看她。安念念性格沉稳不少,高中时期,往往不太爱搭理别人,性格倔强。 但现在,即使不想说话,脸上也洋溢着三分温和的笑,柔着声线找话题。 匆匆几年的时光,磨去了一些菱角,原本一些大小姐的小任性被藏得好好的。 这样的她,在酒吧巷口说的一句「不太想再见到沉响」,魔怔般回盪在耳边。 10-4:天半明时想你 医院内,消毒水的味道瀰漫。大理石地面被擦得晶亮,倒映着模糊的身影,周围全是行色匆匆的人们。 等候区的患者也个个蔫蔫的。 安念念拿着号码牌,寻了一个空位子坐下。 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医院大门再次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视线快速地逡巡一圈,在对上安念念的视线后微微一顿。 他迈开脚步,笔直而目标明确地走过来。 眼神有些锋利,让人心里一慌。 直到迈到她身旁,沉响坐在她身侧,胳膊格外慵懒随意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拿号了?」 「嗯,拿了。」 前方大屏幕上还显示着一排号码,离叫到安念念还差五位患者,医院内回盪着提示声。 一时之间,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大约过了十五分鐘,才轮到安念念。 她刚要站起来,就感觉头发一紧,头皮一阵撕裂的痛传来,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转过头去看。这塑胶位子后面钉有一枚小螺丝,长发不知何时缠绕了进去。 安念念焦急着要去柜檯,用力地扯了。 眼前忽然一暗,熟悉的菸草气息包围上来,他抬手去勾她卡住的头发,那双手,指骨修长,白皙如玉。 「别急。」 他慢缓缓地将头发给解开,声音离得很近,她抬头正要道谢,忘了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嘴唇却摩挲过温热的肌肤。 她不小心碰到他的下巴。 安念念整个人僵在原地,内心再次陷入天人交战。 沉响也感觉到了,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桃花眼睛危险地一瞇,隔了半晌,咬字格外清晰地道:「举手之劳,你也没必要投怀送抱。」 「??」 安念念捞起包,快速地朝着指定的柜檯小跑而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刚才那一瞬间,她有一种感觉,沉响高中时期,那妖孽又厚脸皮的模样又回来了。 讲话自恋到了极点。 在柜檯完成基本手续,她赴往二楼的诊间,打了疫苗后,用棉花捂着手臂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医院,再一次上车。 这一次,车辆明确地开向安念念熟悉的方向。 一路无话。 抵达目的地下车后,她回过身礼貌致谢:「谢谢你。」 沉响逆着光,阳光像是名家的画笔,一笔一画,晕染得他眉目温和几分。他单手撑着额角,闻言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直到目送车辆消失在街角处,安念念才上楼,终究架不住好奇心,主动联系了闻媛媛。 「你说高中那时候,我离开后,沉响做了什么?」 进了卧室,手机讯息便响起。 闻媛媛:「沉响好像跟家人关係不太好,但还是联系上了他爸。」 闻媛媛:「不知道动用什么关係,席家一笔盼了好几年的大生意泡汤,据说损失了好几千万。」 闻媛媛:「席家没有好下场的。」 *** 安念念那一位叫小尧的学生,一週上两次课,性格乖巧,且对于钢琴格外热衷,每回父母送他过来,孩子笑着喊「老师好」的语气都乖得不行。 小尧妈妈说道:「小尧最近学业跟不太上,我们让他下课就去他堂哥家里,让堂哥辅导他做作业。我跟孩子他爸之后忙,偶尔可能会直接让他堂哥送过来这边上钢琴课。」 安念念有些讶异:「小尧学校进度跟不上吗?」 「是啊,别看他这样,在学校里是很调皮的。」她解释:「就只有上安老师您的课他才乖。」 躲在母亲腿后方的小尧闻言,还颇自豪地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因为我喜欢安老师呀。」 几句客套后,孩子被母亲牵着小手走出公寓。 安念念刚步入房里,便听见桌上的手机响起,许依劈头就又约她出门,说是对上次去的餐厅的牛排念念不忘。 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安念念拎着包出门。 两人约好要在餐厅碰面,安念念先一步抵达,由于来得较早,餐厅内人潮并不多,她随意找了一个双人座位坐下。 服务生递来餐单时,确认地多瞅她一眼,随后道:「小姐,您前天是不是跟朋友一起来过?」 安念念点头说是,便见对方挠了挠头:「当时坐您身旁的先生,把钱包忘在座位上了。您方便转交给他吗?今天再没有人来领,我们就要拿去警察局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应下:「可以的,谢谢!」 服务员去了一趟前台,很快拿着钱包回来。安念念低头端详,皮质的钱包拿在手里彷彿带着温度,已经用得有些旧,边角蹭出毛边。 没抵住好奇心,她打开来看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证件照,是在几年前拍的,一身白衬衫,眉宇间还染着少年感。 10-5:天半明时想你 *** 说来匪夷所思。 山庆市那么大一个,但才回来不久,便高频率地与沉响有交集。 安念念透过许依去联系孙兴,让沉响有空过来拿钱包。 孙兴那头给予了肯定的答覆:「ok,他应该下午四点会到!」 她也回覆一个感谢的贴图。 明明只隔短短几个鐘头,但这一分一秒,瞬间都变得格外煎熬。等到了四点多鐘,手机忽然亮起,一段熟悉的号码映入眼帘。 这号码,和沉响高中时期的如出一辙。 他一直都没换过电话? 安念念没有多想,接通电话,穿起拖鞋就往门外走:「我现在正要下楼。」 她掛了电话,搭电梯下去,很快地到大门前。外头天际还亮着,男人就站在骑楼摆放的一盆小树旁,背后是大片夕阳的馀暉。 「给你。」她将钱包递过去。 他慢腾腾地接过,接过来翻看一眼。 大门内,只见不远处电梯门还敞开着,而那位爷爷则遛着狗,快步地朝这个方向走来。狗一见到安念念,又要齜牙咧嘴地衝过来。 学过一次教训的安念念,一连后退几步。 沉响也微微一愣,眉心微微一蹙。 狗见到他们两人,瞪着眼睛低吼两声,又被主人骂骂咧咧地拖走。 安念念看着他们消失,心有馀悸地吁了一口气。前方传来沉响的问话:「你常常遇见他们?」 「一共就见过两次而已。」安念念抬头:「我有空再找那位爷爷反应。」 她是喜欢狗的,捨不得看牠们戴嘴套。但是会咬人的狗,却还是要有防范的必要。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楼了。」她迟疑道。 沉响单手插进口袋里,目光淡淡地睨她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那明天见。」 「??什么?」 *** 安念念是在隔天,才从小尧母亲口中得知,小尧堂哥的名字——就叫做孙兴。虽然孙兴的成绩也不好,但应付小尧的课业还是绰绰有馀的,有时候孙兴也会请来家里的一位哥哥辅导代劳。 那位哥哥,便是沉响。 这种奇妙的因果关係,让安念念浑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了。 「沉哥哥他很兇的。」小尧眨了眨眼睛,胖胖的小手还放在琴键上:「我还是喜欢安老师。」 她摸了摸小尧的脑袋瓜,仔细想一下,印象中没见过沉响兇人,但他那浑身的气场,或许真的容易吓到小朋友。 小尧父母工作繁忙,时常无暇抽身来接送,往后可能会请孙兴来负责接小尧回家。 「我堂哥说了。」小尧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他今天忙着要打排位,来不了了,会请沉哥哥来接我回家。」 安念念醍醐灌顶,终于知道沉响那一句「明天见」是什么意思了。 还真是?? 过多巧合。 今日的课,安念念上得心不在焉。门铃声响起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恰恰指向六点鐘,谱架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彻尔尼练习曲,刚才顾着和小尧聊天,没能将功课给看完。 「你先自己练一下。」安念念起身。 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两天都是下楼,去见同一个人。 此时沉响站在门外讲电话,她开门的时候,便见他沐浴在将暗未暗的晚霞,白衬衫染上玫瑰色调。 他侧眸望来一眼,见小尧没有跟着下楼,微微挑眉。 安念念小声解释:「还没下课。」接着指了指门内,示意他先进来。 沉响抬步进门。 她负责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地进电梯,随着门缓缓闔上,安静狭小的空间中,他的对话显得格外清晰。 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那方说了些话,他解释几句对方却仍听不懂,于是乾脆回覆:「提案寄到我的邮箱,我来修改。」 对方忙不迭道谢,非常激动,声音连安念念都听得见。 一通电话结束,电梯门恰好打开。两人步上长廊,左侧第二扇门隐隐传出小尧弹钢琴的声响。 沉响忙一天的工作,眉宇间染着疲倦,抬手摁了摁眉骨,出自于关心,随兴问了句:「小尧表现怎么样?」 「很好的。」安念念推开门,琴声顿时变得更加清晰:「以五岁的小孩子来说,进度是突飞猛进,我很少见到这么热爱音乐,同时还拥有天赋的孩子。」 获得她如此高的评价,沉响只是淡淡一笑。 安念念狐疑地问一句:「孙兴在家里是会监督他练习吗?」 他却道:「孙兴自己都管不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走到小尧身边。 小尧乖乖问好:「沉哥哥好。」 端正的五官,稚气未脱的圆润脸蛋,模样乖得令人心里发软。安念念坐在一旁的琴凳上,拿一隻铅笔在谱子上圈起几处的音符。 「这里虽然都是右手弹奏,但是主旋律只有这些音。」她解释:「你弹的时候,最上面这段旋律要特别突出。」 小尧似懂非懂地点头,迟疑半晌,问:「主旋律的意思是什么?」 安念念:「就像故事里的主角。」 沉吟半晌,又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像你沉哥哥负责弹琴伴奏,你负责唱歌。唱歌的人比较重要,所以琴声不可以盖过你的歌声。」 这个例子成功让小尧露出一排牙齿,格格地笑两声。 「沉哥哥才不会弹琴。」小尧伸出一根手指,兴致盎然地道:「我跟你说!在家里的时候,沉哥哥监督我弹琴,给我示范的时候都用一指神功——」 坐在后方沙发上的沉响掀了掀眼皮,警告意味地瞟小尧一眼。 小尧背脊一凉,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闭上嘴巴。 安念念意外地转头看向沉响:「沉哥哥会监督你弹琴?」 小尧挠了挠脸颊,含糊地把话题带过去:「偶尔吧。」 沉响眉目情绪淡淡,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长腿伸直,与以往高中时期不羈的坐姿如出一辙。 她收回视线,用笔尖指了指音符:「小尧,你以后??」 沉响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指。 安念念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通常语气会缓和不少,嗓音乾净得一尘不染,而字字句句清晰,缓慢得反而有些勾人的感觉。 沉响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一时之间,有些挪不开视线。 大约延宕了十几分鐘后才下课。 三人浩浩荡荡地下楼,沉响问:「需不需要加长上课时间?」 顾及到小尧的年纪,小孩定性不好,目前一次只上半个鐘头,一週上两次。 安念念垂眸思考,还是摇头:「要是上一个小时,我怕小尧会坐不住。以后要是需要加长时间,我会再告诉你们。」 沉响似乎本就是随口一提,没再多说什么。 送他们到门口后,安念念衝着小尧挥了挥手:「掰掰,要好好练习哦。」 小男孩瞇着眼睛响亮地回了声「好」,自然而然地牵起身畔沉响的手。 此时天色已经澈底擦黑,街灯刚亮,将一大一小的背影模糊地映在路面上。 走远的沉响正和小尧拐过街角,便听见小男孩软糯的嗓音:「沉哥哥,我今天有认真上课,安老师还夸我了。」 他轻轻地拍了下小尧的后脑勺:「奖励随你挑。」 小尧欢呼一声,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前衝:「那走快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前行着,在店员笑容可掬的迎接下进了玩具店,小尧抽起泡棉剑观赏时,沉响接到来自孙兴的电话。 确认小尧已经下课后,孙兴憋了几週的话,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该不会是藉着小尧故意接近念念女神吧?喂,小孩可不是追妻的工具啊!」 沉响闻言无动于衷,曲起的指尖,无声敲了敲手机背面。 「以后试试跟安念念调整把课加长,你回头再跟伯母知会一声。」 「??靠。」孙兴没忍住骂脏话:「有你这样折磨五岁小孩的吗?」 沉响望向小尧,后者满脸欣喜地抱着礼物,跑到柜檯前方,扭头喊道:「沉哥哥,快点过来结帐!」 「掛了。」他一键掛断,抬步朝柜檯走去。 小尧双眼晶亮地挥舞着泡棉剑,十分天真无邪地问:「我哪时候能叫安老师嫂嫂?」 饶是沉响,听了还是愣一下。 收银员报了一个数字,他从皮包里抽出卡,结了帐后,提着袋子便朝大门迈去。 「这问题。」沉响另一手牵起小尧的手,舌尖抵着上顎,没忍住轻笑一声。 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拖腔带调,「得问你的安老师。」 11-1:兴许缘分未尽 ——孙家。 孙母一掌拍在小尧的头上:「你沉哥哥这么忙,还要帮你看功课,你知不知道羞愧啊!」 小尧捂着脑袋哀号:「还不是因为孙兴哥哥太笨了,我只能找沉哥哥!」 在沙发上的孙兴凉凉地笑两声:「说我笨?怎么不说沉响天赋不足,不懂音乐还非得手把手教你学,学得跟乌龟一样慢。」 「安老师说我进步很快。」小尧嘟嘴反驳。 「天天听你的魔音传脑,听不出有进步。」孙兴半信半疑:「谁当初抱着我的腿说不想学琴的?」 孙母一拳揍在孙兴头顶:「你自己不思进取,还敢讽刺别人!」 「??」 几人七嘴八舌地替自己开脱,最后孙母转身进厨房去煮饭。小尧拿着新玩具,溜进卧室里玩,客厅只留下沉响和孙兴两人。 前方的电视里还播映着新闻,孙兴兴致缺缺地看了两眼:「你认真的?」 沉响脑海中浮现出安念念的模样,忽然烟癮上来,在口袋里掏出烟盒,里头空荡荡,只好作罢。 孙兴和沉响从很早就互相认识,当初高二时期,孙兴罕见地看到沉响消沉。印象中,沉响少有情绪明显波动,打从小时候沉母去世,沉父承认早与他人有婚后,似乎便没有事情,能让沉响失去理智。 少年时,鲜衣怒马,敢挽桑弓射玉衡。 但眼睁睁见安念念面临难处,一步步远离时,他才意识到自身能力的不足。 那时候的他,是自责的。 安念念的选择,像是拒绝,却也真切。 电视机热闹地播映着广告,孙兴听得脑仁疼,抓起遥控器关起来,伸了一个大懒腰,趿拉着拖鞋跑去厨房觅食。 沉响身体往后一靠,后背陷入沙发中,头顶的灯光刺目,微微瞇了一下眼睛。 哪有什么自尊底线。 安念念消失的数年光阴,她换了手机号码,他们唯一能联系到的方式,便是由她主动去找他。 为此,沉响都未换过号码。 在相见的第一日,他站在冬日街头,隔着车流,见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内心的土地同时有一簇火,被悄悄地点燃。 总不能克制地想起她的模样。 教室后方,女孩一脸嫌弃地与他并肩罚站。 面对沉文茹,女孩义气凛然地将他挡在身后。 体育课脚扭伤时,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借力时,耳朵微微发红的模样。 如今女孩出落得婷婷玉立,随着时光的推移,似乎也早将他忘得一乾二凈。 那么无情。 *** 闻媛媛招集的同学会如期而至。 毕业过后,分道扬鑣各忙各的,很少会有聚在一起的机会。 当天是一个週六,外头风和日丽,安念念教完课,匆匆出门招计程车赴往目的地。 预定地点是一家餐厅,她抵达时就见到许依站在门外翘首以盼。见到安念念终于来了,忙不迭替她拉开车门,劈里啪啦地抱怨:「你怎么现在才到?让我等得好苦呀。」 许依的心情半点都藏不住,安念念问:「怎么了?」 「席婉也来了,有够讨厌,一直在那边炫耀工作跟男朋友。」许依翻了一个大白眼:「把同学会当炫耀会。」 安念念很久没有见到席婉,对于她这号人物,心底更是没有半点好感。 两人进入包厢后,里头聚满的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望来。 「哦——」孙兴拍桌:「我们念念女神来了!」 「天啊,安念念你终于回国了!」」 「你怎么比以前还瘦,身材太好了吧?」 「??」 短暂的沉寂后,瞬间爆出眾人的七嘴八舌。 被簇拥在正中间的席婉,见到焦点都放到安念念身上,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当初高二下,安念念转学过后,席婉在班级上的人缘好了不少,又去整形,变漂亮很多,总是被捧成校花。 现下,安念念一来,一切又回到原点。 等安念念坐下来后,眾人围着她说话,纷纷在问在国外发生的事情。 席婉握着一支高脚杯,抿了一口酒:「念念,你在国外这么久,有没有交男朋友呀?」 这个话题成功引起眾人的注意。 安念念的视线在她的脸上片刻停顿,随后一笑:「没有。」 席婉:「你一定是眼光太高了。」 几个人聊下来,都知道席婉交了男朋友,还是知名精品公司上班的高层,收入相当可观。重点是,那位男朋友对席婉可说是有求必应,无论是名牌包还是接送,凡事亲力亲为。 席家虽然不如以往发展得好,但能和这样优秀的人才在一起,也算是水到渠成。 坐在席婉身边的女生附和:「对呀念念,你长得这么漂亮,交不到男朋友一定是眼光太高。」 曹俊民晃了晃脚:「之前沉响不是跟你是同桌吗?沉响长得这么好看,我一个男人看了都心动,见过他还能跟谁在一起呀。」 闻媛媛十分中肯地点头:「就是说!」她惋惜道:「毕业后就没有再见到沉响了。」 一桌子的菜被服务员陆续呈上来,不少人开始伸筷子夹东西。 席婉招手唤来服务生,请他们也呈上酒,并表示计在她的帐上。 闻媛媛:「出手这么阔绰啊。」 她用纸巾摁了摁唇角,含蓄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能尽兴就好。」 出了社会后,眾人也能发现,现实考量往往比外表来得重要。 曹俊民也好久没有和沉响联系,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帅能当饭吃吗?人就算努力往金字塔顶端爬,还是比不上本来就站在顶端上的人。」 步入社会饱受摧残的眾人心有戚戚焉。 有人道:「是呀,三班的路芳玲你们记得吗?」 曹俊民笑两声:「长得满漂亮的女孩子,当初满多人追她的,结果现在长歪了,长得跟胖虎一样。」 许依将菜单往他头上一拍:「你撒泡尿照照自己。」 后者揉了揉乱掉的公鸡头,没再说话。 11-2:兴许缘分未尽 「沉响之前家境好像不太好?」 「也没见过他爸妈。」 「是啊,我听说??」 孙兴不知道想起什么,呵呵一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有你们这样说同学的?」 其他人连忙缓颊:「没有没有,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就是啊,你太敏感了吧?」 一旁默默无声的安念念却有些失望。 她喜欢的山庆市,喜欢的时光,其实没有想像中的好。 昔日的同班同学,个个以最光鲜亮丽的方式出场,像孔雀一样展示着羽毛。 比起他们,沉响,真的没有改变太多。 餐桌上陷入寂静,再也没有人出声。 气氛搞得这么僵硬,孙兴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正想开口道歉,便听一道温和的女声淌过。 「孙兴说得没错,这样说同学没什么意思。」安念念垂下眼帘,指尖碰了一下茶杯:「说点别的?」 安念念的嗓门并不大,却是字字清晰明确,像是夏日浇下的一壶凉水,令人顿时清醒。 闻媛媛连忙点头:「是啊,我们不说这个了——」 她的话刚落下,包厢门被打开。 服务员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进门。男子西装革履,明显是刚工作完回来,梳着油头,肤色很白,视线在人群中梭巡。 席婉霍然站起:「阿州,你已经忙完了?」 这位阿州,正是席婉的男朋友。 他走到席婉身畔,坐在那处的女生连忙让开位子,请他坐下来。 曹俊民问:「你男朋友週六还得上班啊?」 席婉挽着男朋友的胳膊,无可奈何地叹息:「有什么办法?在进行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主管要他过去一趟。」 「公司真严格,有这种主管一定很辛苦。」 阿州却笑了一笑,坦白:「我的主管确实严格。」 几个人的话题聊到那家精品公司,不仅国内首屈一指的名公司,在国外名声也很大。要入内工作,学歷严格,能力要好。 许依瘪了瘪嘴,侧过脸跟安念念咬耳朵:「这男的能力这么好,怎么会眼瞎看上席婉?」 安念念拍了拍她的头,让她稍安勿躁。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高昂。 安念念喝了不少,神智依旧清晰。打从席婉的男朋友来,席婉更加得意了,眉飞色舞的,嘴巴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过了大约半个鐘头,包厢门有了响动。 随着门被服务生打开,女服务生微微躬身。 頎长的身影迈进包厢,男人衬衫黑裤,手弯处挽着一件西装外套,狭长的桃花眼一抬。 打翻碗的声音响起。 阿州手忙脚乱地将洒了的碗摆正,站起来立正,朗声打招呼:「组长!」 组长? 眾人的视线落在沉响身上。 后者走了进来。坐在安念念身畔的许依十分有眼力见,挪开碗筷,搬来另一张椅子。 沉响从善如流地坐下,熟悉疏淡的菸草气息袭来,位子离得有点太近,安念念背脊一僵。 罪魁祸首却表现得自然。 许是嫌拘束,他慢条斯理地将袖扣解开,露出一截骨节如玉的手腕,姿态慵懒间适,彷彿丝毫没有察觉出自身已成焦点。 阿州却心惊胆颤,忙不迭地给他倒酒:「组长,这几天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忙!」 阿州最近工作不顺,提案卡了许久,还是沉响替他加班完成,今日还一起到公司去做好后续工作,准备提交给高层。 沉响笑了一下:「我开车来,不喝酒。」 阿州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考虑不周!」 他此时满眼都是上司,丝毫没有察觉身畔的女朋友席婉,脸早阴沉如炭。 阿州左看右看,终于找到在安念念正前方的茶壶,刚想要走过来替沉响将茶杯斟满,安念念已顺手替沉响倒了一杯。 沉响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孙兴看着眼前局面急转直下,没忍住噗哧笑出声。 班上同学们吃饭的动作,从狼吞虎嚥,个个变得噤若寒蝉,馀光时不时不经意地扫过沉响的方向。 刚才说人间话的嘴脸收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还真解气。 「原来沉响这么厉害啊。」席婉收敛起脸上的不满,小心赔笑:「难怪忙得都没空跟我们聚会。」 她抬手顺了顺乌黑的碎发,笑意盈盈:「念念,这么说来,这期间你也都没有跟沉响在联系呀?我记得你们当初关係很不错的。」 言下之意:安念念也不过如此。 班上最八卦的人就是闻媛媛了,她竖着耳朵想听后续。 被八卦的两位主角,却双双神色平淡。 眾人没能挖掘出什么,正感到遗憾时,席婉却继续自顾自地说:「你当初跟一位学长很要好,我们都认为你喜欢那位学长,以为你们会在一起。他现在都好吗?」 简直是作妖现场。 安念念瞥了她一眼,也不客气了:「就算跟他在一起,又关你什么事?」 席婉有恃无恐地耸肩,被身畔的阿周轻轻拍了拍手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暂时闭上嘴巴。 扯到苏学文,许依绷紧脸,眼睛直直瞪着席婉。 没有人敢在这话题上停留。 这顿晚饭持续许久,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烘烘。 眾人纷纷散去时,已是晚上九点鐘。 席婉自讨没趣,找了藉口离得最早,而剩下几队人三三两两离去。孙兴见许依呆呆地要往安念念身畔跟,连忙伸手拉住她。 许依:「你干嘛!」 孙兴嫌她傻,烦躁地「嘖」一声:「你不觉得自己浑身发亮?」 「我知道我今天漂亮啊,你也没必要特别跟我说。」许依害羞,蹭了蹭手指:「抱歉,但我对你没兴趣。」 「??」孙兴:「我是说你跟亿万瓦电灯泡一样!」 许依这才反应过来。 路灯不知疲倦地明亮,冷光下有飞蛾围绕扑腾,骑楼的砖块铺得不甚平整,沉响在前头往路边停靠的车辆走,而后方的安念念跟随其后。 另一头,安念念的脚步有些沉。 她自詡酒量不错,饭桌上喝了不少酒,思绪比正常时迟钝些,但意识仍然清晰。 在前方的男人停下脚步,安念念并未察觉,一头撞到宽厚的背脊上,鼻子隐隐生疼。 沉响是怎么回事? 突然停下脚步,怪让人不安的。 安念念咕噥一声,垂着头颅,抬脚绕过他,持续往前方走。 才走了两步远,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安念念。」 11-3:兴许缘分未尽 她脚步一停。 「我送你回去。」 安念念刚要摇头,却对上他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清晰透亮。 刚才席上大家都没能躲过喝酒,唯有他以一个开车的理由,轻描淡写地呼咙过去,而同学们无人敢上前劝酒。 从以前到现在,他半分未变,我行我素,从不怕得罪人。 「我叫车也可以。」 「上车。」 安念念知道婉拒无效,拉开车门矮身进去。 坐在车内,她见沉响绕过车头,路灯的光如流水般淌过他的身影,他从另一侧开门进来,发动引擎后,提醒一句:「系安全带。」 「??哦。」 安念念的脑袋跟浆糊一样,迟钝得很,一个指另一个动作,机械般地系好安全带。 车辆缓缓驶上马路。 这个时辰的车辆不多,车辆畅通无阻,开得十分平稳。安念念问他:「你住在哪里?」 沉响仍目视着前方,回:「江阳区。」 江阳区,是山庆市房价炒得最高的地段。 安念念想起往事,一次沉响生病特别严重,她曾去过一次沉响住的家,几乎家徒四壁,一张沙发和矮桌,令人联想到荒凉二字,毫无烟火气息。 现在的他,搬离那个荒凉的家。 安念念打从心里地替沉响感到高兴。 他能有如今成就,能过得好好的,那就好了。 「江阳区是反方向。」安念念偏头,勉强转动思路:「你载我到捷运站吧。」 一辆摩托自外迅速穿梭而过,光影一闪即逝,照亮他的侧脸。 沉响懒得跟她客套。 回到山庆市的短暂的几月,安念念和沉响的交集不少。今日沉响破天荒参与同学会,安念念自然不会天真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想来凑热闹。 更不会自恋地认为,沉响对她还念念不忘。 到底是为什么? 安念念撑着脸颊,望着外头倒退流逝的街景,缓缓地开口:「沉响。」 须臾,他应声。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前方转了红灯,车辆慢慢地停驶下来,气氛随着这句话落下,逐渐变得胶着。 她说话并不大声,但车内安静,恰好两人能听得清楚。 沉响一直没有回答。 前方的红灯转绿灯,踩下油门,车辆重新前进,速度提了不少。 安念念都怀疑他没有听见了,补上一句:「我喝很多酒之后,记忆就会变得很差,你要是想要骂我就要趁现在。」 说不定被骂后,一觉醒来,也就忘了。 安念念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瞥一眼,他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她始终认为,亏欠他许多。 被他骂一骂,也是理所应当。 藉着酒意将话说出口,好比次次见面,次次尷尬来得好。那段在萌芽阶段便被扼杀的感情,至少得善始善终,像秋日落满树的枯黄叶子,将其埋入一旁土壤堆中,才能静静地腐烂消失。 然而,沉响显然不想让她减少愧疚。 一路上,他都没说她哪里不好,只是保持着沉默。 安念念原本升起的睡意,在凝滞的气氛中,勉强撑了一路,才没有将眼睛闭上。 抵达熟悉的公寓楼,她在他的提醒下,才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 身后再次响起关门声,沉响也下了车,几步迈到她跟前。 「安念念。」 「什么?」 后方的车灯明亮,他背着光,五官不甚清晰。 「今天你说,无论跟谁再一起,都不关别人的事。」忍了一路的气,沉响咬了咬牙,眼里晦暗不明。 安念念却读懂他的情绪,猜测地道:「你会介意我跟别人在一起?」 她垂下头颅,懺悔一般,不敢再与他近距离对视:「也是,你会不甘愿。」 安念念指的不甘愿,是沉响如今看她和别人在一起,大概除了感叹当初眼瞎,自尊心也颇受创的。 她努力揣摩一番他的心境,善解人意地点头:「知道了,在你找到女朋友之前,我答应你先当个单身狗。」 安念念酒后的言语格外直爽,拋下这句话后,她无意识地瘪了瘪嘴:「别让我等太久,我也二十三了。」 她曾经的少女心思都是沉响,其馀一片空白。安念念心想,要是再迟个几年,说不定真要靠段心如介绍相亲对象才能嫁出去了。 「要是等到三十岁,我也满可怜的不是吗?」 「??」 安念念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被酒意熏得睏极了,挠了挠头:「我先上楼了。」 沉响没理她酒后的疯言疯语,将大门门挡踩下以便之后才送她上楼。安念念拿出钥匙插进孔里转动,发现出门时居然忘了锁门。 在玄关处,她站了一会儿。 刚要去摁开电灯,却感觉手腕一紧,男人温热的指腹熨烫着敏感的肌肤。 黑暗中,听见他极轻的叹息。 「安念念。」 「你是木头做的?」 安念念眨了两下眼,下意识要挣脱,才动了一下手腕,他便已经松开了手。 「我走了,门记得锁好。」沉响看着眼前眼神还有些迷离的女人,僵硬地抿了抿唇,踌躇片晌,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发顶。 再次开口时,嗓音轻了许多,像是一阵风。 「怎么可能讨厌。」 11-4:兴许缘分未尽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安念念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乖乖仔细锁好门,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门外沉响下楼离开了。 安念念睡意朦胧间,她感觉寒意侵袭,隔了许久许久,玄关处似乎有响动,但四肢都像被灌了铅一样,挪动一根手指都嫌疲惫。 她没有太去在意那道声音,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 隔天睡醒时,已经是正午。 安念念爬了起来,昨晚实在太睏,现在才有精神卸妆,她到浴室将脸洗乾净,出来准备早午餐,打开冰箱,里头却空空如也,只好披上一件外套,出门去採购一些食物回来。 安念念是在这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 门口的门閂锁,有一道明显被割裂过的痕跡。 昨天晚上昏睡时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浑身一个哆嗦,这才澈底惊醒。 玄关处的响动,像是有人从外头,正在轻轻敲门,蛊惑她去起身开门。 安念念握着门把的手,顿时变得冰冷无比。 她又想起昨晚回家时,发现门锁是开着。说不定,是有人开了锁,她便恰好回家。 安念念进房门时,那个人可能就躲在走廊的某个角落,对她虎视眈眈。可能是见到有沉响跟她同行,才没有做出其他举动。 她感到毛骨悚然,倏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熟悉的客厅,每一处阴暗的角落,都像是能隐匿些什么。 安念念将自己锁在卧室里,背脊抵着门板,用手机按下报警电话。 警察来得很迅速。 她还得下楼去给警察开门,全程脚步飞快,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直到见到站在外头的两位穿着警服的警察,心里才松一口大气。 两位警察安抚她几句,便随她上楼,看过门锁的状况。 「最近很多入室抢劫案,你一个女生住,确实不太安全。」年老的警察瞅了一眼被割了一半的锁:「幸好你进来后有插上门閂。」 「这里有被画上记号。」另一名员警指了指门旁,有一个歪扭的三角形图案:「对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规划地行动。」 大楼内没有安装监视器,要马上抓到犯人,恐怕有点难。 「我们最近会多派警力在这附近巡逻。」 跟警察谈完后,在楼下查看附近监视器的位置。 安念念自己在楼上越想越毛,也不敢再自己留在家里,给许依打去一通电话。 「遭小偷?」许依语气里带着担忧:「那你赶快搬过来吧,正好我爸妈最近去旅行不在家。是说你怎么不去跟你爸住?」 想起安广,安念念飞快打消这个念头:「他太容易胡思乱想,要是跟他说家里遭小偷,以后说什么都不会肯让我自己住了。」 电话结束,安念念回房间,电铃声忽然一响。 她恍如大梦初醒,望向墙上的鐘,忘了今天小尧会过来。 飞快地下楼开门。 沉响笔挺地矗立在门外,今日仍是週末,他不是往常衬衫西裤的打扮,寻常的白t恤和黑裤子,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模糊了所有的稜角,带给人一种莫名温和的感受,颇有邻家少年之感。 刚才那满腔的心慌意乱,随着他的到来,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安老师好。」小尧字正腔圆地道,水亮的眼望着她:「今天是沉哥哥带我来。」 安念念笑着牵过小尧主动伸来的手,抬头对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睛:「你有地方待吗?要上来等也是可以的。」 沉响神情淡淡的:「时间到了我再过来接。」 她也不勉强,点了点头,拉着小尧的手往门内走了一步,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地方,一阵寒意又从背脊攀升。 小尧的嗓音如天籟般降下:「沉哥哥,你进来陪陪我呀,我要是表现得好,你再给我买礼物。」 沉响眸光一敛,似笑非笑地瞅他:「就知道礼物。」奖励几乎每週都买,小尧房间里的玩具都要几堆成山了。 安念念也说:「你进来吧。」 他倒也没多说什么,他迈开脚步进门。 三人进了电梯,随着门徐徐闔上。 沉响问:「外面的警察是怎么回事?」 安念念解释:「昨天晚上差点遭小偷了。」 电梯内一瞬寂静。 沉响掀了掀眼帘,就着玻璃瞅她一眼。安念念的侧脸确实有些苍白,似乎吓得不轻。 「小偷?」小尧歪着头问:「他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她简洁地道:「但墙上做了记号,开了老师的锁,幸好有把门閂插上,没有得逞。」 沉响率先迈出电梯门,走到对应的门前,多观察了几眼,扫过明显有裂痕的门閂。 安念念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刚才下楼开门时,虽然只有几分鐘的工夫,却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将房门保持敞开状态。 现在一进门,第一件事情是将一整排的锁,能插上的就插上,能锁上的就锁上。 她走到客厅时,小尧已经端坐在琴凳上,晃了晃腿仰头看她:「安老师一个女生,自己住会害怕。」 安念念莞尔一笑,心想原来一个五岁孩子,就懂得这些了。 却听小尧语出惊人:「那你要交一个男朋友保护你啊。」 「??」 昨晚一段回忆,清晰地映在眼前。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件事,同时抬眸,视线恰恰在空中一撞。 后方淡白日光缕缕照映,勾勒出男人如画的面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对上她的视线后,睫尾后的眼尾一挑,一个疏离又多情的眼神。 11-5:兴许缘分未尽 触电一样,安念念迅速收回视线,坐到小尧身畔,拿笔轻轻敲了敲琴身,发出噠噠声响:「不聊天了,小尧今天要弹什么?」 小尧没能听见期待的回答,默默地垂下脑袋,拉开书包拉鍊,拿出谱子放到谱架上。 一直以来,上课时家长在后面陪着也是满正常的事,但如今是沉响,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 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说什么话都不太对。 课程到一段落时,小尧伸了一个懒腰,跳下琴凳,一溜烟跑到厕所门前:「我去拉个便便!」 砰一声,门应声而关。 安念念将笔放在琴上,迫不得已转过身,与沉响面对面乾瞪眼。后者姿态倒是一如既往的间适,不见半丝不自在。 他放下刚才蹺起的腿,直起身,将书放回沙发旁的书架上。 「你要继续住在这?」 安念念老实回答:「会再看看情况,本来想暂时跟许依一起住,但许依家没有琴。」 没有琴,意味着工作泡汤。 安念念也明白的,搬家只能得到短暂的心安,撑不了多久,还是得赶快回来。 想到她一个人继续住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就怪让人担心的。 沉响抬手捏了捏眉头,想到一个办法。 「我有认识的同事,长期出差在外,家里有一架琴。」沉响嗓音平静,抬了抬下巴:「跟你这一架差不了多少。」 会造成他人麻烦,安念念下意识要拒绝,却听厕所方向传来冲水声,小尧打开门,迈着小短腿走来:「沉哥哥餵乌龟的地方吗?」 餵乌龟? 安念念脑袋卡壳半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想像出沉响餵食乌龟的场景,莫名的有些好笑。 沉响瞥了一眼小尧:「洗手了没?」 「喔。」小尧垮着脸,跑回厕所去。 说到底,非亲非故的,还是不太妥当。沉响看出她的迟疑:「那隻乌龟,暂时託我过去照顾。」 他语气里染上些许不耐:「很麻烦。」 安念念:「??」 小尧出来时,乖乖地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沉响也只是稍稍一提,留下了同事的电话,便带着小尧离去。 送走他们后,安念念回到卧室,将行李收拾好,确认日常用品都带上了后,坐在床边,摊开手心,掌心上的纸条被攥得皱巴巴。 上面字跡清晰,苍劲有力,是一行数字。 比起高中时期,显得略为潦草了些,但字体却是半分未变。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接到许依,许依问她怎么还没有过去。安念念想了一想,决定把事情坦白:「小尧你知道吧?」 「嗯嗯嗯,孙兴的堂弟嘛。」 「最近他都是由沉响接送。」安念念挠了挠脸颊,将事情原委说给她听:「你认为怎么样?」 许依消化了一下资讯,「哦」一声:「沉响你也熟,既然让你去住她同事家,那一定是能够信任的同事。」 安念念一直握着手机,有些泛痠,偏头换了另一边:「??我会想想。」 *** 沉响的那位同事姓周,名叫周蓉,是一位五十出头的公司经理,现在在美国出差替公司巡视分部谈交易。此次出差一去,抓着总助一起,没有几个月是回不了国的。 安念念和她通过电话,周蓉一如沉响所表达的,似乎十分迫切要有人帮忙餵乌龟。 「让沉响每天过去照顾宠物,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周蓉语气近乎哀求:「安小姐,您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我家的小东自己一隻龟在家,也是孤单。」 安念念说:「要不这样吧,租金多少,您大概跟我提一下,我不会住得太久。」 「哪用什么租金?」周蓉语气一肃:「那栋房子是我直接买的,租与不租都没差。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有空帮我打扫卫生吧。」 12-1:平生勿忘心安 一切的安排都有些匆忙。 安念念只记下住址,拎着行里抵达目的地时,仰头看着眼前双层独栋别墅,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格局,不亚于廖洪泽在平迁市的别墅。 而且位于江阳区,市内最繁华的地段,房价不是她所能想像的。 车辆低沉的引擎声从街头另一端逼近,一束灯光照亮大门,她侧身望了一眼。是熟悉的车款,从车窗能见沉响熄火,单手解开安全带,另一手忙着接手机。 男人抬眸朝外瞥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恰恰一对。 他推门下车,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几步迈至她面前,将大门锁解开。 前院中央是一条石步道,左侧佈置了一个小池塘,假山线条弯曲,巍然矗立。 池塘里还养了色彩鲜艳的鱼,她远远看了一眼,没见到乌龟的踪影。通往室内的门有一块宠物门方便乌龟进出。两人开门进屋,玄关处也没找到影子。 这通电话不长不短,大约五分鐘。他的通话结束了,迎来的是漫长的沉寂。 沉响带她指示好客房位置,和她大致耐心地讲了一遍佈局。 卧房门半闔,她一推开,只见里头落地窗的帘子被拉上,漆黑一片。安念念环视一眼,手摩挲着墙面找电灯开关。 突然间,感觉脚边踢到什么东西。 她心尖猛地一跳,下意识向后一退,手臂差一点撞到身畔的化妆台,沉响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动作,安念念浑身又一颤。 她抬起头来,他同时又低下头,感觉鼻尖摩挲过他的下巴,愣了好一会儿。男人微凉的手指扣着她,带着薄剪的指腹,惹得手腕内侧的肌肤颤慄。 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衝去,安念念整个人僵在原地。 沉响抿了一下唇,胸口被撞得有些热。 安念念反应过来时,他却向前迈了一步,将她往墙面上带。感觉他的气息在逼近,几乎是凑到了耳边,带着浅浅的菸草香味。 这一剎那,心跳快得到了临界点。 「嚓」一声响,室内灯火通明。 卧室顿时被照亮,安念念低下头去,看看刚才踢到的是什么东西。 脚边趴着一隻大乌龟,正昂着头颅,用那黑黝黝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安念念虽在电视里见过有人饲养的庞大陆龟,原以为周蓉家养的会小一些,现在现实与想像相互衝击,一时难以消化。 刚才的气氛,也瞬间烟消云散。 「牠就是小东?」 「嗯。」 沉响单手撑着化妆台,瞟了一眼那隻大乌龟。他随后视线又落在安念念身上,女人乌发中露出的耳朵尖,白透了粉色一样的红。 连视线也不敢往他这边瞟。 他敛神一笑,没有拆穿,站直身体,嘱咐道:「牠贪吃,但一天餵一次就够了。」 随后,沉响到厨房去,乌龟粮食都已经分配妥当,平日除了餵主食,再分一些蔬菜即可。 沉响好像是特意抽空过来的,将钥匙给她,很快便因工作离开。 安念念回到卧室,将行李中的衣服拿出来,佈置到衣柜中,大致整理好后。她昨晚就已给房东捎了一封简讯,鉅细靡遗地将昨闯空门的事告知,并询问能否加装监视器。 房东迟迟没有回覆。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脚边的乌龟,后者脑袋圆滚滚的,抬着头也在打量她这位不速之客。 思忖片晌,她还是打开通讯录,给沉响礼貌地道谢。 隔了好久,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答覆。 安念念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回头就去洗漱准备睡觉。等洗完澡回来,小东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待在床边,昂着头目视她。 安念念好笑地蹲下身,不敢贸然碰牠,温声关心:「你一直看我,脖子不痠吗?」 小东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接着用四肢推进一步,用头颅顶了顶她的掌心。 一人一龟培养了一会儿感情。 或许是有了陪伴的缘故,今晚,安念念睡得格外沉。 *** 凌晨,沉响接到一通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 周蓉语气笑咪咪的:「可惜我还要待三个月才能回去,不然真想亲眼见见那位安小姐。」 沉响没理会她的打趣。 周蓉死缠烂打地问了好几句,见他刀枪不入,只好切回正题:「最近公司有跟沉氏集团合作的跡象,对方开的条件不错,我事先提醒你。」 「我知道。」 「你也不简单,靠着一己之力走到这个地位了。」周蓉笑了一笑:「再接再厉,说不定能再晋升。」 隔了半晌。 周蓉意有所指道:「那位安小姐,你还在追?」她顿了一顿,「独居女生遇到这种事,一定吓坏了,这几天晚上一定睡不好了。」 窗外的风倏地灌进来,将帘子拋得高高的。 沉响抬手,将窗户给关上,室内瞬间重归平静。 几乎无法想像,若是同学会当日,他没有陪安念念上楼的后果。 心脏像是被一隻无形的手紧紧捏住。 安念念不能出事。 江阳区治安好,所以当下打电话请周蓉帮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12-2:平生勿忘心安 *** 安念念是在隔日下午,才得到房东的答覆。 房东表示,目前资金不足的缘故,无法加装监视器。安念念据理力争,房东表示她要是执意如此,要自行出资。 一栋公寓楼,每一层楼都装监视器,那是不可能的。 许依恰好打来了电话,对于这件事情,解读得很乾脆:「本来就没有收很贵,房东也不住那边,不愿意出钱也正常。」 安念念虽然知道这道理,但心情还是有些差。 「唔。」许依应了一声:「等抓到犯人,都不知道要拖多久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 「我昨天看到席婉的贴文。」许依十分解气,道:「她好像分手了,写了好长一篇抱怨文,把不对的事全推给阿州。」 在同学会,安念念见过席婉对待前男友的模样,颐指气使,将人当炫耀品。这种态度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也难怪对方会受不了提分手。 一提到席婉就倒胃口。 「不说这个。」安念念转移话题:「你养过乌龟吗?」 「乌龟?小时候养过小乌龟,结果被我养死了,之后再也不敢养。」 安念念沉吟片刻,视线落在脚边的小东,牠粗糙的大掌拍在她的拖鞋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瞧,打从安念念接电话开始,牠就一直维持这个动作。 「这个家的乌龟,实在是太黏人。」安念念哭笑不得:「从早上开始,我走到哪,牠都一定要跟。」 「会不会肚子饿?」 「中午就已经餵过。」安念念想起某人的叮嘱:「本来想着再多餵一点,但沉响说不行。」 许依对小东十分感兴趣,安念念将手机镜头对着小东,给牠拍一张照。 许依表示:「我觉得这隻龟满帅的。」 「??人龟殊途啊许依。」 「知道啦,我单身太久。」许依反问:「你还不是一样?」 她可不想和许依同流合污:「也不至于对乌龟心动。」 「呵呵,你对什么龟心动,我就不知道囉。」 「??」 面对肆无忌惮开黄腔的许依,安念念无情地掛断电话。 一人一龟乾瞪眼,最后,安念念学会乾脆忽视这道视线。 在隔日,安念念和许依约在州夏高中附近的甜品店,她餵食完小东就出门。 即将步入初夏,天气炎热起来。 她早一步先到,站在摊贩旁边,一边等许依,一边打量对街的学校。学校粉刷成砖色的墙面,显得朝气蓬勃,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放学铃打响,管理员叔叔将伸缩门拉开,隔不久,成群结队的学生走出校门口,还有学生骑着脚踏车出来,短袖白色校服,飞扬的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切恍如昨日。 「念念。」 许依恰恰抵达,喊住了她。 两人在店里吃下午茶,安念念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问她:「蒋老师还在任教吗?」 「有啊,今年刚好在带高二班。」 安念念想起蒋老师那严肃的面孔,不禁低下头,会心一笑:「我们等一下去找他吧?」 许依上回去见蒋老师,已经是去年的事。 她单手撑着脸颊,嘴巴里还咀嚼着蛋糕,口齿不清地叹息:「以前总觉得蒋老师好兇,长大以后想想,他其实满照顾我们这群学生。」 兇归兇,同学间矛盾,蒋老师会明正处理,不是只顾着学生课业,对待学生也一视同仁。 「是啊。」安念念思忖片晌,淡淡一笑:「但小时候哪懂这些?」 短暂的沉默。 两人吃完麵,结了帐出去,顺手在旁边超市买些伴手礼过去。放学时间才过半个鐘头,校园内的人已剩不多,能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逗留,篮球场上几位男孩子在打球,不时有吆喝混杂着笑声传来。 两人步上教学楼,在办公室找到蒋老师。 在办公室内,蒋老师一见到安念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回来就好。」 他笑了起来,岁月在他眼角留下细纹,见到往昔的学生,往昔的严肃早已消失无踪:「你当初离开后,还担心你好一阵子。」 没想到蒋老师当时有此种想法,安念念顿时眼眶有些发烫。 「您费心了。」她顿了一顿,随即道:「当时转学很仓促,给您添了麻烦。」 蒋老师淡淡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说起安念念这学生,他总是唏嘘不已。 多么优异的学生,却因家庭社会,被迫逐出校园。而他身为老师,却没能帮助到她。 安念念就像心中的一根刺,拔除不掉,如今亲眼见到她安好,蒋老师也释然不少。 三人渐渐地聊起过往。 「说起你们那时候——」蒋老师语气微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跟沉响坐一起,我还担心了好一阵。」 提及沉响,安念念没忍住追问一句:「担心?」 「是啊。」他瞇起眼睛:「那时他为了你,没少来烦我。」 一旁的许依听到八卦,连忙将耳朵竖起来。隔这么多年,蒋老师见她们如此好奇,也没打算隐瞒:「当时分班考试前,他来找过我,说要跟你当同桌。」 说话一顿,蒋老师蹺起脚:「我当下没有答应,那傢伙居然威胁我,说要是不让你们坐一起,他要考全年级垫底。」 沉响的成绩可是名列前茅,与安念念不相上下,要是照常发挥,在年级里排前三是妥妥的。 但依照他那种吊儿郎当毫不在意成绩的性格,安念念相信,他说出口的话,一定会照做。 「还有一次。」蒋老师也有一阵子没回想这些点点滴滴,现在细细回忆,不禁气笑出声:「你脚受伤,他还来办公室让我破例让你搭电梯。」 那一次,安念念的脚只扭了一边,减少运动即可,基本上并无大碍。 沉响却小题大作,忙前忙后伺候,下课鐘一响就下楼,跨越操场,抵达医护室换冰块,再原路折返回来。 安念念迟迟无法回神。 内心像是被压一颗石头,沉甸甸的难以呼吸。 离开办公室时,安念念和许依并肩走在大道上,黄昏彩霞像是打翻的粉色顏料,往漫天延伸。 许依刚刚听这么多,又想起现在安念念和沉响的尷尬关係,也不敢乱开玩笑。只评价:「老实说,我以前总觉得沉响没个正经,但刚刚听蒋老师这样说,我突然觉得,他当初真的满喜欢你的。」 安念念垂着头,望着柏油路面上倒映的影子。 她心想,自己当初的决定,好像是错的。 旁人不晓得,但安念念却清楚知道,当初的沉响,除了蒋老师提的那些,他还做了好多、好多让她心动的事。 他一直,一直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在夜深人静时,会偷偷翻出来回想当年的时光。 许依见安念念默不作声,用胳膊推了她一下:「现在你对沉响——」 后面的话没说,安念念却明白,倒也坦然地笑了一下。 许依认识她多年,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默了半晌,才开口:「你一直还喜欢他啊。」 隔了一会儿,许依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了叹息:「谁心里没有秘密呢?我也有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安念念脚步停顿,侧过脸看她。许依抬手理了理瀏海,抿唇笑起来,唇边浮现出小小的梨涡:「我从小就喜欢苏哥哥,一直不敢说。在沉响出现前,我也一直以为你跟苏哥哥会在一起。」 安念念、许依、苏学文三个人,打小便是玩伴。许依一向是乐天派傻大姐的性格,家里安稳,父母宠爱,她也没什么心机,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藏着最久的事。 安念念和苏学文站在一起时,许依偶尔会觉得自己是多馀的人。不是没有羡慕过安念念,但安念念出国过后,许依发现,即使没有她的存在,自己与苏学文之间,同样存在一道横跨不了的隔阂。 许依抬手揉了揉鼻子:「不过,就像你说的,小时候不懂这些,才会有遗憾吧。」 这些遗憾,像一座深渊。若是黑夜,是寸草不生的荒芜;若有阳光照进,也能将时光的点滴照得熠熠生辉。 12-3:平生勿忘心安 安念念回到别墅楼时,推开门,就见小东从宠物门里爬出来,顶着沉重的壳,卖力地蹭到她脚边。 安念念蹲下身,看着牠漆黑的眼睛,伸出手搔了搔牠的脑袋,小东享受地瞇起眼,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小东。」安念念喊牠的名字,见牠再次睁开眼睛,轻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一人一龟,蹲在门前。 天色渐渐地暗下,小东很有灵性,一动也不动,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静静地听她说话。 安念念被牠的模样给萌了一把,笑着轻轻拍拍牠的龟壳。 要是面对人,也能这样坦然就好了。 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说出口。 什么误会,都可以当面澄清。 什么遗憾,都可以当面追忆。 安念念回到房里,在厨房煮晚饭的同时,怕东西掉下来烫到小东,就把牠给赶到厨房门槛外。 一隻乌龟蔫蔫地趴在地上,神色虽未变,但怎么看,都觉得双眼里承载着满满幽怨。 她于心不忍,便餵了牠一些蔬菜。 小东吃完过后,安念念思索片晌,给沉响发简讯。 上一封简讯,还停留在昨晚她的道谢,沉响并未回覆。 安念念厚着脸皮又发了一条:「小东在拍冰箱门,跟我讨白菜。」 她发过去没多久。 约莫过了几三分鐘,这次对方倒是很快回覆。 「骂几句就会安静。」 安念念放下手机,对着正守在冰箱门前的小东说:「你别敲冰箱门,再敲我要生气了。」 她对动物说话的方式本就柔软清晰,或许是语气太过平和,小东还以为她在鼓励自己,还拿头去顶冰箱门, 安念念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拿起手机,一字一句打道:「牠好像更兴奋了。」 这一次,他迟迟没有回覆。 可能是嫌安念念烦,一点小事都搞不定。 安念念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只好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起面前刚煮好的麵条。 碗里热气裊裊升腾,模糊了视线,她的熏得眼睛有些酸,咀嚼着嘴里的麵条,却一点味道都嚐不出来。 她掀开辣椒罐,捞了一大匙进碗里,用筷子搅散,汤上头迅速染上鲜红色的辣油。 安念念吃几口,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今日蒋老师说的话。 辣油味道太呛,安念念眼睛浮上一层泪,刚要伸手去搆卫生纸,手机忽然响起。 冷不防的,她吓了一跳,看清来电人,清了清喉才接通。 男人的嗓线偏低,染着夜色的沉凝,带冷调的熟悉感。 「开扩音,把电话给牠听。」 安念念依言照办,跑到冰箱门前,将手机放到乌龟头旁边。 小东见她过来,以为她要妥协,要餵食牠大白菜,高兴地昂起头颅。 沉响语气疏离冷淡,含着满满的警告意味:「再闹,明天节食。」 「??」 一秒鐘前,门前拍打得正嚣张的乌龟,似乎听得懂人话,缩了缩脖子,缓缓地将头给缩进壳里面。 连伸出来的手脚,都一起躲了进去。 安念念看得嘖嘖称奇,将电话放回耳边:「牠躲进壳里了。」 那端的沉响似乎已习以为常,嗤笑一声:「别太宠,牠会变本加厉。」 她走回客厅,似不经意地聊道:「我今天顺路去找了蒋老师,他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 仔细一听,沉响那头有车流声,刚刚应当是在忙,现在在路上,忙里抽空给她拨打了这通电话整治乌龟。 安念念刚提及蒋老师的事,就有些后悔了。 他一定会很厌烦。 何况,又是从她口中提出。 短暂的沉默后,当她以为沉响不愿说话时,他忽然开口。 嗓音里原先的一点困倦消失殆尽,清明乾净:「你的声音怎么了?」 另一头,沉响察觉到她鼻音有些重。 他紧握着方向盘,心脏彷彿都往下沉了沉。前方路面堵得几乎无法前进,他内心更是焦躁。 「蒋老师跟你说什么?」沉响沉默片晌:「别听他乱说。」 「没什么。」 他是使用车内音响的扩音装置,女人的嗓线轻缓却艰涩,咬字依然清晰,回盪在安静的车内。 「就是想到。」她缓缓地说:「我从来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 她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或许是这几日的劳累与波折,变得柔软又有些脆弱。 沉响神色一顿,喉结上下滚动,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她嗓音温缓,乾净得一尘不染:「那时候,我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同一时间,安念念的心情也是紧绷到临界点。她垂着眼帘,看着平放在膝盖上的另一隻手,而墙上时鐘推移的声音,一下一下明确地打在心头上。 她思考过,这样说会不会造成负担。但左思右想,还是认为有些事情,即使对方已然无意,她也不妨说出口。 至少,说给当时的少年。 给当时,还怀着满腔热血,喜欢着她的沉响。 须臾,耳侧的手机传来沙沙声响,似一声极轻的叹息。 如风浅浅扫过耳际。 「安念念。」他说:「我这个人,有点贪心。」 「我要的,不只是这个。」 听着他的嗓音,安念念手微微一颤,悄悄蜷起手指,实在摸不准他的意思,心脏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硬生生地哽着。几乎不敢往下去想,脑中的思绪却潮水般频频涌上。 那他—— 还要什么? 12-4:平生勿忘心安 *** 在几週的相处下,安念念感觉自己和小东,简直情比金坚了。 习惯了牠老是跟在后面的样子。 要是不乖,她只需要拿沉响威胁一句,牠就瞬间安分。 安念念也不好意思佔着别人的房子太久,打扫乾净,跟小东分别后,便提着行李又回到公寓楼。 经歷一段时间的心情沉淀,也不至于那么惶恐不安。 她自费买了两台监视器,在一週前预约好师傅时,也顺便预约锁匠过来将锁换新。时间一点一滴推移,锁匠都已经离开了,也不见安装师傅的身影。 安念念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抱歉!我现在在另外一位客户这里,会拖到很晚!」师傅嗓门很大,对着手机大吼:「小姐,能不能约改天?」 两人乔时间,安念念细听之下,才知师傅是全然忘了,要重新安排的话,最快也只能下週。 安念念一股气就从内心噌噌往上冒,深吸一口气:「是您忘了我的预约,难道不能在这几天抽个空过来?」 师傅那头人声吵杂,他骂骂咧咧地道:「你高兴叫就叫,不高兴拉倒!」说完嘟嘟两声,直接掛断了。 安念念气得无言以对。 接近晚上时,小尧如期而至。小男孩轻车熟路地噠噠跑到她门前,眼尖道:「安老师,你门锁换了呀?」 「嗯。」安念念瞟了一眼这一排整齐的锁:「这样比较安心。」 要不是房租合约刚签下,她没办法搬走,否则还真是不太想继续留在这人心惶惶的地方。 小尧逕自走进客厅,注意到摆放在桌上的两台未拆封的监视器,好奇地问了那是什么。 邻近七月,小尧的即将放暑假,期末考试步步逼近,连着整天的课与补习班下来,以至于他上钢琴课时,手指一边弹奏,脑袋却一边往下沉。 安念念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心疼:「这么累,下週的课要不要先取消,你好好考完试,再回来上课?」 小尧瞬间清醒过来,想起沉哥哥会给的玩具,摇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我现在一年级,课业不算太重,我能应付得来。」 既然小孩都这么说了,安念念也没有再劝。 下课时,沉响迟迟没有前来接小尧,小尧说:「沉哥哥好像去公司忙了,可能有什么事情有耽误到。」 安念念看了一眼鐘,正好是晚饭时间。她思忖半晌,起身去厨房煮了点东西,十分鐘后,餛飩麵出锅,他们一大一小窝在电视前方吃着。 小尧吃得开心,松鼠一样,塞得两颊鼓鼓的,连眼睛都瞇成一条线。 才吃了两口,门铃声响起。 小尧深怕要离开就吃不到了,猛力又往嘴里塞了好几口。安念念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吃得这么急,我让沉哥哥先上来。」 他点头如捣蒜。 沉响刚才去了一趟公司,组员询问问题耽误了时间。他赶来到公寓楼下,抬手看了一眼錶,抬眸时却见安念念慢吞吞地开门,两人视线相对,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过了半晌,她目光清亮地开口:「小尧在吃饭。」 上楼后,果不其然,在客厅见到吃得正起劲的小尧。 小尧见到沉响来,满脸警惕,把碗往怀里护了护。 安念念感到有些好笑,几人站在这等待也不是办法,她问沉响:「??你吃过了吗?」 「我煮多了,要不你也吃一点吧。」 沉响淡淡地嗯一声,没拂她的面子。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 前方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卡通节目,耳边不时传来小尧格格的笑声。沉响侧过脸看她,安念念没有察觉,刚吃了一口麵,嫌味道不够,又捞一匙辣椒进来。 整碗麵,再次被她搞得红艳艳的。 她陪着小尧看卡通,也不嫌无聊,小尧笑起来的时候,她唇边也不自觉带笑意。 独居女孩子的房子,位子本就狭小,他们挨得有点近,安念念用筷子的时候,手臂不经意撞到他的手臂。 她微微一愣,抬头望来。 沉响早侧眸望着她。 不超过十公分的距离,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些,那双原先清亮的眼眸,现下被辣得泛着氤氳水光,红唇微张,染着一点艳色,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大概突然发现他一直在看她,安念念眼里掠过一丝无措。 沉响眸光一敛,修长的眼睫低垂。 12-5:平生勿忘心安 气氛渐渐在发酵,整个胸腔彷彿都紧绷起来,耳边却突兀地传来小男孩温软的喊声:「沉哥哥。」 那旖旎的气氛,像是一颗被针戳的气球,瞬间消逝无踪。 小尧见沉响侧过脸看来,脸色看起来有些不悦,小尧背脊一凉,却不知道犯了什么错,颤抖地伸出食指:「老师说了,她今天请的安装师傅放了鸽子。」 沉响顺着方向,目光落在叠放在桌边一角的盒子。 电视机的卡通播放到精彩点,笑声夹杂着俏皮的旋律。 沉响拿过来看了两眼,这款式安装起来不复杂。 「家里有没有电鑽?」 安念念一个女生,家里哪会准备这种东西? 她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錶,算着回家一趟拿工具的时间。 「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安念念斟酌了一下言词:「我欠你一个人情。」 沉响身体慵懒地向后一靠,眉眼舒展开来,少了几分疏离冷淡。 「人情不必,都老同学了。」 没料到他会如此轻易答应,安念念愣了一下,赶紧道谢。 吃饱喝足后,沉响先载驱车载小尧离开。 安念念一边等待,紧张地轻轻地咬着指尖,决定不坐以待毙,抓起手机找寻好友栏位,决定找个人聊天。 这时候,澳洲大约晚上九点鐘,依照马丁的性格,正是准备出门找艳遇的好时机。 她用社交软体给他发了一封讯息问好。 马丁:「?」 隔了两秒,马丁用英文打:「宝贝,你终于想起要联系我了?」 和好朋友聊天,安念念紧绷的心情顿时松懈不少。 沉响大约是在半个鐘头后才回来,安念念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飞快地跑下楼开门。门外的沉响换了一身较休间的棉t黑裤,站在夜色里,衬得身影轮廓格外挺拔。 安念念毕竟有些不好意思,殷勤地接过他手里提的工具箱。 沉响瞥了她一眼,却没松手,而是将另一小袋东西塞到她怀里:「你拿这袋。」 两人双双上楼,来到家门口,沉响蹲下身将工具箱里的电鑽拿出来,安念念则拿起插头,替他插好电源。 接着,把监视器的包装给拆封了。 沉响垂眸,试了试电鑽,刺耳的声响传来:「声音吵,站远点。」 安念念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依言退了几步。 安装的时间有些长,安念念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出于礼貌,没有拿出来看。 但隔了十五分鐘,马丁甚至直接打电话过来,安念念以为他有什么事,还是接通了电话。 「哦——」马丁的嗓音拔高,那头还能听见震耳的鼓点,不难猜出他此刻身处于夜店:「亲爱的,我现在在gaybar,舞台上有好多裸露的猛男!」 安念念太阳穴一跳:「马丁,我对这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马丁却不依不饶。 「他们都穿着丁字裤,中间那里好大一包!」马丁跟着观眾群尖叫几声:「亲爱的,你哪天回澳洲,我要带你来这里狂欢!」 安念念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我知道了。」她说:「我现在在忙,晚一点联系。」 「宝贝,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马丁追问:「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安念念笑着抬手揉了揉眉心,服软道:「是,亲爱的,请你有耐心点,我现在真的在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好马丁,安念念掛断电话。 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撞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沉响已安装好监视器,环胸靠在门框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只是眼神冷得如雪谭,令人直哆嗦。 安念念心尖一颤,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盯了她数秒,扯唇一笑:「叫得还真亲密。」 安念念没理会他的揶揄,凑过去看:「装好了?」 沉响对着上头的监视器抬抬下巴:「可以了。」 随后他们连接到电脑去看,监视器角度正好,门口的情况一览无遗。沉响三两下整理好工具箱,而搁置在玄关柜子上,另一台未拆封的监视器,则也被他顺手带上。 两人下楼到大门口去。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即使是夜晚,外头的气温依旧降不下来,蝉鸣声不绝于耳。 安念念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问:「你之前装过?」 「嗯。」沉响将监视器锁上墙面,螺丝起子俐落拋进工具箱,仰头去端详几眼安装好的监视器,解释道:「之前家里东西经常坏,要自己修理。」 记忆忽然被拉得很远。 安念念还记得,有一回沉响生病,没有去学校,她担心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跑到他家里去。沉响的家在一条巷口中,阴暗狭窄,生了锈的铁门,少年是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 那时候,也是安念念才发觉,原来沉响一直骗她,说家里的方向和她顺路。 现在想起来,安念念的胸口彷彿被胡乱堵了一团棉花。 打从与沉响重逢以来,这种感受,便隔三差五地涌上心头。 一根弦崩到了极致,安念念有些受不了了。 很早之前,就已经受不了了。 夏夜知了的叫声十分嘈杂,晚风吹拂而过,路旁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 男人单手撑着墙面,翻身落地,仰头确认监视器两眼。 街灯忽明忽灭,照亮他清俊的侧脸,身上出了些汗,桃花眼尾染着碎光,他身着白t,露出的手臂肌理流畅结实。安念念不禁多看了两眼。 凝结的气氛,或许两人皆有所察觉。 打从上次那通电话起,似乎有些事情便悄然改变了。 隔了良久,他收回视线,微微垂着头颅目视她。 男人的眼里有浅淡光泽,眉心微蹙一瞬,不知是否是因这气氛而感到困扰。 安念念的内心一下子没了底,嗓子眼被高高悬着,血液在四肢百骸奔流,一股脑往上窜。 「沉响。」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很快融进夜色中,清晰得令人发指。 「我跟你谈谈,好不好?」 她懊恼地垂下肩膀,盯着他的脚尖,浑身都在发麻失去感知。 原来。 原来当初沉响向她表白时,是抱着这种心情。 在最在意的人面前,自尊放到尘埃里,将自己剖白,期待而又忐忑,卑微而又难堪。 「我怎么想,都觉得我不能再这样。」安念念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沉响正目视着自己,目光平静沉凝,让她喉头不禁有些发紧:「回到山庆市后,我们总是会见面,每一次见到你,都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衝动。」 不是一两次的衝动。 每一次见到他,几乎都不能抑制翻涌的情绪,想要向他解释当年的事,想要向他主动示好,想要主动亲近他。 在绷到临界点,手足无措时,她又总是佯装从容地转身离开。 包括酒醉的那一次。安念念酒量很好,思绪清晰得很。 趁着醉意,胡说八道,蛮横得都不像自己了。 此时此刻,沉响似乎猜测到她要说什么,眼底深邃中晃着碎光,勾着人心魂神魄。 「我还喜欢你。」她蜷了一下手指,话音刚落还想再接着说,眼前的光亮却被挡住,男人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隔着很近的距离。 她说话被迫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变得慢缓缓的:「或许是家庭的缘故,我总是有太多不安定感,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就离开了,但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后来一直很懊悔。」 安念念微微仰头,看见他形状优美的唇,紧抿时唇角呈自然平行,再次开口时,便一举抓住重点。 「你说的,是什么衝动?」 她愣了一下,突然被追问这么一句,不由得有些恼羞:「我话还没说完——」 沉响又靠近一步,俯低下身。 距离近得,能闻见他身上的菸草气息,带着一股滚烫的热气,无法忽视。 她的心脏瞬间又悬到了最高点。 下一刻,他直接一手捞过她的后脑,眼前阴影笼罩而来,唇上忽地一热,他用了些力道。像是一记锤子敲在心头上,酥麻感从四肢百骸蔓延,男人身上温度滚烫,似乎早就没了耐心,柔软的唇抵着她的下唇,重重地吮了一口。 分开时,还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气息浅浅洒在脸颊上,所有的感知都到了同一处,唇上像是有电流窜动般隐隐发麻。 他桃花眼睛尾部上扬,无笑也似淡笑,嗓音压得极低,在这黑暗的夜色里沉得醉人:「如果是这种——」 「不巧,我也一样。」 每一回见到安念念,都疯狂得想亲她。 13-1:表白藏在眼底 弦月如鉤。 安念念待在客厅,听着浴室方向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内心像有猫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挠着痒。 想起刚才在楼下的场面,夏日炎热,她试探邀他上楼冲个澡再走。 想了又更热了。 面前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女主播的嗓线温和,却一个字也没能听入耳。 直到浴室的声音骤停,没隔多久,随着扭开门的轻响,门被打开。 安念念抬眸望过去。 迅速冲了个澡,没有换洗衣物,只能将衣服套回去。 男人赤着脚,白色的t恤微微染湿,隐隐得见精实的身材脉络。 他走出浴室,用毛巾揉着湿淋淋的头发,脖颈处还染着几颗水珠,蜿蜒往下没入衣领中。 像是被摁下放慢键,化为一帧帧的画面映在眼中。 安念念心中一臊,收回视线,指向他身侧的小圆桌:「吹风机在那。」 沉响闻言俯身去拿。 吹风机嗡嗡的声响很快充斥着室内。 安念念面向电视机,悄悄用指尖捂了一下脸颊。 才隔了一分鐘不到,吹风机被关上,随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彷彿是踩在心尖上一般,很快的,她身后拥上一个熟悉的气息。 男人的体温很烫,低首亲她的耳朵,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际处。 安念念瑟缩了一下,抬手捂着他的嘴巴,转过头去看他。 她眼神柔软,眼里水波流转,像是被欺负的小动物。 「你有点太——」 连嗓音也比往常都还要软,她嫌他太心急了,但语气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顺势亲了下她的掌心,发出轻轻的声响。 像是有一簇电流从掌心蔓延,安念念颤了一下,下意识缩回手,却正合他的意。 他勾住她的下巴一抬,吻了下来。 方才在楼下的吻,实在太过短暂,还带着试探意味,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便已分离。 但现在这个吻,却十足缓慢。 沉响半垂着修长的眼帘,含着她的唇轻咬慢吮。 不知道他接吻竟是这番模样,蛊惑得很,接吻的声响令她脸红心跳,整颗心都一颤颤的。 她揪紧他的衣领,后背全酥麻了一片。 安念念终于忍不住了:「沉响,你别得寸进尺。」 男人一声轻笑很近,落在耳际。他坐到她身畔,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发梢,修长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繾綣又曖昧。 「念念。」他眉目沉然,说:「我等了很久。」 安念念微微一愣,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泛着一丝丝疼。 沉响默了一瞬,在安念念脑袋瓜里盘旋着该怎么哄他高兴时,他凑近了些,不紧不慢地道:「不如??」 「你主动亲一次,我既往不咎。」 安念念:「??」 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两人隔了这么久,终于打算把心结说开,他的本性却一点点慢慢地展露出来,渐渐地有了高中时期,少年脸皮比墻还厚的模样。 安念念觉得有必要划清一下界线:「不可以耍流氓,我们有话好说。」 沉响垂下眼,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要是我耍流氓。」 「你现在还能好好说话?」 *** 沉响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澈底暗下来。 安念念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心里面麻麻痒痒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横衝直撞,随时都要衝出胸膛。 她实在是受不了,走到卧房打开冷气,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才把一直往上衝的热气退去。 明早八点闻媛媛会来,安念念得趁早睡。 认命地去浴室洗漱,出来时,恰好看见矮桌上的手机响了响。 安念念凑过去一看,手心又冒出汗水,在裤子上擦了擦,清喉两下,才用十分淡定的语气接通。 「喂?」 那头很安静,他的嗓音紧贴着耳朵,丝丝缕缕传入:「想问你,明天哪时候有空。」 安念念走到桌前,抽出日历本:「明天下午三点之后就没课了。」她交代完反问,「有什么事吗?」 这语气,简直就像上司跟员工说话,一板一眼。 那头男人淡淡地「噢」一声,语气拖腔带调地道:「想找女朋友约会。」 「女朋友」三个字敲在心头上,安念念一臊,勉强接话:「你想去哪?」 沉响却像是听出她的不自在,没个正经地再次强调:「看女朋友想去哪。」 「不是。」她气笑:「你总要说个地方。」 「确定让我选?」 「嗯,你来想。」 那头沉吟片刻,认真思考了起来,老半天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哪都不去,就在你家里。」 「??」 简直没办法沟通了。 以往,两人还是学生的时候,沉响就足够厚脸皮,追起人来从不介意让全世界的人知道。 但安念念还记得,当初的他,至少在追人方面,还算绅士有礼。 安广出事的时候,安念念每天都往医院跑,三餐不继,体重不停往下掉。沉响冒雨骑脚踏车,买她一直没机会吃的料理,就为了给她送饭。 她感动极了,有问他要不要上楼坐坐。 沉响当初拒绝了。 「你以前才不是这样。」安念念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抗议:「你变了。」 手机另一头,他似乎笑了。 高中那时期,青春可以任意挥霍,世界彷彿都站在他们这一边,有无限的可能性,他可以步步为营,慢慢规划彼此的未来。 但辗转几年,这种心思早已不復存在。 安念念回到卧室,握着手机,跟他说:「今天跟我讲电话的男人,叫做马丁,我记得之前许依有说过他,他对女生没兴趣。」 但显然,这单薄的解释起不了作用,对于马丁这号人物,沉响醋意很浓。 「我知道。」他嗓音微敛,多了一丝冰凉:「你说了,他家里有五个弟弟,各有千秋。」 安念念都忘了说过这句话,被他一提,整个人爆炸:「你能不能别这么爱计较?」 一通电话结束,安念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直瞪着天花板看,没能缓过神来。 失眠了一夜。 13-2:表白藏在眼底 隔天一大早,闻媛媛抽空过来上课。 前一阵子,安念念住在周蓉的别墅里时,闻媛媛由于交通不便,就没有过去上课。已隔了好一阵子没有上课,她手指动作生疏,看来平日没少荒废。 闻媛媛弹完练习曲,不太好意思地訕訕一笑:「是不是特别差?」 安念念瞥了一眼琴谱,往上头圈了几个错音。 「老实说,你练习得太少。」安念念放下笔,语气严肃了些:「如果想要进步的话,真的不是光上课就能够达成。」 打从闻媛媛上课以来,安念念就有察觉,闻媛媛的心性不定。 毕竟是往昔的同学,安念念对她一向客气,很少以上对下的姿态与她讲道理,闻媛媛也已经是成年人了,该如何保持自律,要有所觉悟。 但几个月下来,也没见到有所改变。 闻媛媛听她一席话,脸一红,显然面子有些掛不住:「我知道啦。」 送闻媛媛离开后,安念念打了一个呵欠,上楼设好闹鐘倒头又睡。 她趴在床铺上,睏意袭捲而上。 下午两点,安念念上完今天最后一堂课,下楼送学生离开时,恰好见到一辆熟悉的车辆,就安静停驶在对面。 他哪时候到的? 她定睛一看,确定就是沉响车辆的型号,才迈步走过去。 到了车旁,她弯身,敲了敲漆黑的车窗。 车窗很快地被降下来,沉响侧目看了她一眼,他拿着手机正在讲电话,对那头说:「没空。」 安念念没说话,静静地等他讲完。 沉响的话不多,都是另一头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话。 她等了一会儿,明显感到沉响也不耐烦了,他对那头说:「孙兴,你话怎么这么多?」 孙兴呵呵笑两声:「话多又怎样?两隻单身狗,多汪几声也不打扰。」 沉响勾了一下唇角,抬眸望向窗外的安念念,嗓音转而变得慵懒间适。 「谁说不打扰?」他狭长的桃花眼一瞇,没个正经:「现在就有人敲我的车窗,跟我要电话号码。」 安念念眉头一皱,瞪着他,眼神里写着:我哪有? 沉响不说来好,此事一提,不由得想起高中时期,她还真要过他的电话。 那时候,也被他刻意曲解了。 沉响见安念念转身就要走,摇下车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耳边的手机挪开一些:「先上车。」 她不情不愿地照做。 确认她上车了,沉响才将手机放回耳边。 此时,孙兴的声音炸裂开来:「你让别的女人上车了?你不是才在追念念女神?该不会是人家不理你,你就飢不择食了吧?」 沉响眉心一跳,决定不再搭理这位损友,直接按下掛断键。 安念念在一边,只模模糊糊地听见几个单字,好奇地道:「你们聊什么了,我刚刚好像听到孙兴在叫我?」 安念念回想刚才的对话,勉强猜测道:「你该不会跟他说,我们的事吧?」 沉响身体往这边凑了些。 应该是提早下班直接过来的,身上还是白衬衫西裤,宽肩窄腰,流畅的肩颈线条没入衣领中,很有男人味。安念念有些挪不开眼睛,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感觉有点太突然了,以后再找机会跟他们说吧。」 大家都是老同学了,突然跑出一对情侣,也不知道会不会尷尬。 沉响闻言眉目一沉。 短暂的寧静。 过了半晌,他抬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起袖扣,放到前面的置物盒里,接着开始解钮扣。最上头的两颗钮扣被他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安念念看得一愣愣的:「你要干嘛?」 「实行义务。」沉响整个身体靠了过来,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鼻息喷洒在她的耳廓:「既然你都把我地下情了——」 语气顿了一顿,转而变得沉,「那不是,该体验一下地下情的刺激?」 嗓音压得很低,音质本就好听,混杂着温热的气息,直抵人心。 安念念被困在他的身体和座位之间,她动弹不得,心里隐隐感觉沉响似乎心情不佳,推了推他的胸口,反驳:「我才没有把你地下情。」 他充耳不闻,侧过脸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闪电般的酥麻感,安念念瑟缩了下脖子。 昨晚才确定关係,进度就突飞猛进。 现在的情侣都是这个速度吗? 安念念见他侧了侧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嘴唇上,她连忙道:「你别乱来,我忘了拿包。」说着就去搆车门。 沉响知道她在转移话题,精准地握住她的手腕,牵引着放到肩膀上,接着低头吻下来。 似乎怕吓到她,吻得柔缓。 一寸寸描摹她的唇形,轻轻地叼着吸吮。安念念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一层薄衬衣,鲜明感觉得到下面肌肉的温度。 还来不及反应,只听一旁住户大门传来开锁的声响。 安念念心尖一跳。 会被看见。 下一刻,只身体一轻,感觉椅子被调到最下面。 期间沉响手扣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抬,撬开她的唇齿抵进来。 车内十分安静,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无限放大了,她听见车外有脚步声,正一步步地往这方向逼近。 心跳也跟着绷到了临界点。 做坏事的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身体上的刺激却像一隻无形的手将她往回拉,两者不断拉锯。 邻居阿姨似乎多看了两眼,嘀咕:「这车满好的啊。」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安念念依旧心惊胆颤。 沉响谈起恋爱,跟变态没两样。 她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嘴唇被舔得发麻。男人的手落在她的后颈,贴着薄薄的皮肤,似是下意识的动作,缓慢耐心地摩挲,引起阵阵颤慄。 鼻尖相抵,男人呼吸比平时还要重一些,目光深深。 海浪被推到了最高点,哗一声落下来后,终于有片刻平静。 安念念指尖发麻,却听他淡淡地问道:「地下情的体验,安小姐还满意吗?」 「??」 简直没办法好好交谈了。 13-3:表白藏在眼底 最后,安念念面红耳赤地推门下车,上楼去拿包包,并义正严辞不让沉响陪。看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脸都能滴血了,之前怎么都没发现自己脸皮这么薄? 安念念在内心哀号一声。 她拿好包包,锁好门再次下楼,脑袋思路才慢吞吞地运转。 不太妙。 才跟沉响刚开始谈恋爱,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安念念跑回车上,系好安全带后,问他:「我们要去哪?」 沉响驱车,驶进车流中。 这时的路上车流有些多,他也不急不躁,说道:「把该做的,都做一遍。」 她偏头想了一想,情侣该做的不就是:「看电影、去餐厅、最后看夜景?」 这个安排只猜对一半,还有另一半是他的私心。沉响看着前方的路况,并未作答。 抵达电影院时,安念念下了车,手机便响了起来。是来自段心如的电话,她微微蹙眉。 一接通,那方清冷的女音传来:「念念,你还在山庆市对吧?」 她应了一声。 「上回和你见面的霍先生——」 一提到对方,安念念打断她的话:「当初你就说了,只见一面。」 段心如:「你别浑身都是刺,我是你妈,难道还能害你?」顿了一顿,想起要说的话,仍是松口:「上次的事我不再提,今天是想跟你说,我跟廖叔叔下週会去一趟山庆,二十号有一个重要宴席,你抽空参加一下。」 安念念坚决不肯,无奈段心如也下了决心,反问她:「当初搬过来跟我住的时候,你答应了我什么?」 她哑口无言。 「那就安分一点。」段心如语气缓和些许:「同一句话,我是你妈妈,不会害你。只是一个宴席,我和你廖叔叔的亲朋好友们都听说过你,你至少要露个脸,之后是走是留随便你。」 一通电话结束,安念念很快收到地址位置。 她看了一眼萤幕,将手机放回包里,便和沉响一起步入电影院。 刚才的好心情,彷彿被泼了一壶冷水。 以至于一片电影,剧情只有一半进了脑袋,模模糊糊地结束。 电影院里的人潮渐渐散去,她才回过神来:「抱歉,哪时候结束的?」 沉响撑着头望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嗓音格外慵懒地「嗯」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她以为他没听清楚:「电影哪时候结束的?」 沉响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淡淡地望了一眼前方,投影的是电影人员名单。 他牵过她的手,站了起来。 「也没仔细看。」沉响说得平淡:「在看你。」 安念念愣了一愣,拉了一下他的手:「你别动不动就撩我啊。」 他们走到门口。 「这也算?」他笑了一下,垂下眼帘目视着她:「刚才的电话,怎么回事?」 外头的灯光较亮,明艳而冷,勾勒出男人如画般的容顏,桃花眼的眼睫都泛着微微的光亮。 或许是注意到安念念心情被打搅。她有些内疚,摇摇头说没事。 两人到电影院附近的路边摊贩简单吃过晚饭。 回到车上时,安念念就着昏暗的车内,看了一眼沉响。他察觉到她的视线,过了半晌,身体俯过来。 一道阴影笼罩,她眼前没有光亮,他的手准确握住身侧的安全带一拉,清脆「嚓」一声响,插进了卡槽中。 沉响坐回驾驶座,将车驶进车流中,安念念望了一眼外头的景色,说:「这不是往我家的方向。」 「嗯。」 车内空气有些凝滞,他降下车窗,偏头一手撑着额角,外头的瞬间灌了进来。 见到外头的景色愈来愈熟悉,她知道两人要去往州夏高中。 她说:「这时候州夏应该已经关了,进不去。」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疑虑是多馀的。 经过哨亭的时候,坐在里头的警卫叔叔先看见了沉响,见怪不怪地招招手,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 注意到他身后的安念念,明显一愣,随即笑了:「带了人来啊。」 两人被放行进去,警卫让他们半个鐘头内要出来。 步入校园,四周万籟俱寂。 夜里的学校一片漆黑,一路上只偶尔碰上几盏昏暗的灯开着。他们迈上教学楼的阶梯,安念念见到左侧的电梯门,想起蒋老师说,当时脚扭伤的时候,是他帮忙求情的。 他们当初的教室在三楼,爬上爬下,确实不方便。 洁白的月光下,男人牵着她的手上楼。她看着他的侧脸,此情此景,与记忆中少年的眉目重叠在一起。 眼眶忽然有些发烫。 安念念垂下头,一步步迈着阶梯。穿过长廊,抵达教室门外。操场橘色强烈的灯光,始终不知疲倦地亮着。 教室门上了锁无法入内,他们站在窗外。里头桌椅摆放位置与以往一如继往,后方的置物柜也并未更换过。 靠窗第一排,往后数的第五个位置,是安念念坐的位子。她看了一眼,记忆如潮水纷涌而上。 那段时光没有太大的忧虑,对未来的想像不切实际。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同儕间的小矛盾,最大的幸福,也是和同儕们在一起的相互扶持。大半时间都泡在学校,同学们几乎变得与家人一样。 平淡踏实的时光,偶尔会掀起小波澜。 只是和喜欢的人对到视线,一整天心情都能变甜。 「欸,沉响。」安念念看着隔着一层透明窗的座位,忽然突兀地问他:「你是哪时候喜欢我的?」 问起来彆扭,但实在好奇。 他瞇了一下眼睛,顿了一会儿,随后短促地笑了一下:「这哪能跟你说?」 安念念正要瞪他,就感觉掌心一痒,被沉响用指尖勾了勾。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垂下眼睫:「贿赂一下,我考虑看看。」 他淡薄的光线将他的五官都模糊了,彷彿带着柔和的温度。 安念念侧了一下头:「沉响,我觉得有必要帮你回忆一下,以前我们的关係是怎么样的。」 以前沉响直白归直白,但是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哪像现在,讨价还价。 沉响舌尖抵着上顎,靠近了一步:「那是以前都让着你。」 深怕吓到她,事事再三忍让。 他一手撑在她身后的窗户上,微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放心。」沉响垂下头,贴着她的唇,哑着嗓将话给说完:「其他都会听你的。」 简直霸道到了极点,搭在她下巴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张嘴。」 夜里温度骤降,染得气息也微凉。他含着她的下唇,耐心十足地吻她,她迷迷糊糊地张了嘴,他却先是轻轻咬了一下她。力道恰到好处,不是真咬,而是在调情。 校园内静得落下根针都听得见,安念念颤着眼睫,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腰侧衣料。 他原先扣在她下巴的手,现下摁在她后颈,似有似无又痒又麻,嘴唇被含着吮,刻意吮出水渍的声响。 安念念没忍住呜咽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呼吸都匀不过来了。 安念念的脸颊像是被拿火炙烤,脑海中空白一片。 上一次过来州夏高中,是一时兴起,来见见蒋老师。 那时心里空落落一片。 好像所有的事情,有沉响的参与,才算得上是圆满。埋藏在内心最角落的一块记忆,被一阵风轻轻拂过,将遗憾也顺带捎走。 当时,天光大亮,教室内一片喧哗。 她趴在书桌上,悄悄地注意着身畔的人。 少年穿着校服,面庞隐在淡白光线里,看不太真切,如同精心捏成的雕塑不食人间烟火。他总能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望来时,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有一寸光影飞掠而过。 安念念看见他眼里,浅浅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四周的声音全都被隐去了。 少年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 却像是,什么话都说了。 ——我喜欢你。 沉响喜欢一个人,从不试图隐藏,全部都早已写进眼底。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回答她了。 14-1:时光暗影深深 上回装了监视器后,公寓倒是没有再被闯空门的案例出现。 安念念习惯在睡前,稍微看一眼监控,确认门口没有人在游荡,才能安稳上床睡着。 对于这个情况,许依却说:「你过得这么心惊胆颤,睡眠品质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趁早搬走好。」 「没办法,当初合约签了一年。」安念念站在书柜前,侧着头讲电话,双手忙碌地翻找着乐谱。 许依不以为然:「小尧一个五岁小孩都懂你该交男朋友,要是家里有个男生在,就安心多了。」 她翻找的动作一顿:「有了。」 「有了?有什么?」许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忽然惊叫出声:「怀孕了?」 「??」 这误会大了。 安念念说:「是有对象了。」 「不够朋友,你居然早我一步脱单!」许依顿了一顿,又切入正题:「跟谁?该不会是之前跟你相亲的霍先生吧,财大气粗的那个。」 「一定要财大气粗吗?」安念念皱眉。 「财大不一定要有,但器一定要粗。」许依抠了抠鼻孔。 安念念抽出谱子,搁置到一旁的桌子上,接着坐到床尾,盘起腿徐徐道来:「是沉响。」 「??」 「靠。」许依骂了个脏话:「不对啊,你跟他真的在一起了?我以为你们两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 许依那头,许父母今早才旅行归来,倒头睡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才起床,翻开行李开始分享战利品。 一人两箱行李,一共四箱,都塞得满当当的。 许母将行李放倒在地,蹲下身拉开拉鍊,翻开其中一箱,里头全是外国的零食,她拿了两包抹茶口味巧克力起来,朝这个方向拋来。 许依接了个满怀,便听母亲道:「依依,你把这些拿给学文。」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巧克力。 「妈??」许依欲言又止:「送他巧克力,要是他误会我喜欢他怎么办?」 许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白了她一眼:「人家把你当妹妹呢。」 许依的脸一下子黑了。 她出门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黑得彻底。苏学文住得近,她抵达他的家门口,给他发了一封讯息让他出来。 等待的期间,许依听着铁门被拉开的声响,莫名地感到惆悵。 安念念都脱单了。 对象还是安念念一直喜欢的沉响。 有始有终,不留遗憾,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开花结果了。 换作是许依这边,情况就一言难尽。 她低着头,洩愤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虑不安。 「许依。」 熟悉的温和男音传来。 许依斜眼瞥他一眼,苏学文推着轮椅出来,身影在一片葱葱树木之下。她一个箭步将巧克力塞进他怀里:「我妈让我给你的。」 力气不小,苏学文看了一眼怀中的巧克力,有些好笑地望向她:「我惹你生气了?」 在他柔和的注视下,许依一个头两个大。 细数光阴,他们都要认识将近二十年了。 许依抿了抿嘴唇,索性破罐子破摔:「苏学文,我跟你说件事。」 苏学文洗耳恭听。 她开始东扯西扯编造故事:「我有一个朋友,她喜欢一个从小长大的竹马,但竹马好像只把她当妹妹看待。」说话一顿,瞅他一眼,确认他神色无异,才慢吞吞补上,「你说怎么办?」 苏学文褐色的双眼望着她,眼里浅浅倒映着路旁的灯光,他脸上的笑渐收,随后问。 「你喜欢上谁了?」他沉吟片晌,慎重道:「带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许依内心万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还能是谁。」许依轻踢了一下他的轮椅,咬了一下唇:「我的竹马,除了你,还有谁啊。」 *** 江阳区。 一片夜幕,下方却是繁华的街景,点点灯火串连,不知疲倦地彻夜闪烁。 孙兴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传来劈里啪啦枪战声。 他玩了两三场,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朝书房的方向瞟了一眼。或许是嫌孙兴吵,那头的门紧紧闭合,只有下方门缝中露出一丝光芒。 孙兴放下手机,跑过去直接推开门。 里头的空间并不大,两架柜子,一张办公桌子。男人坐在桌前,垂着眸翻阅手中的资料,修长的手指搭着书页,翻页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孙兴:「喂。」 沉响连理都不理他。 孙兴迈到桌前,表情十分怀疑:「你真的跟念念女神在一起了吗?」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寻思片刻,还是说:「沉响,不是要我扫你兴,但是??」 支支吾吾良久,严重打扰到沉响工作,眉头微微一皱:「有话快说。」 孙兴乾笑两声:「念念女神真的喜欢你呀?」 沉响瞥了他一眼。 孙兴又接着道:「我们州夏校花就这样跟你在一起,突然有种好白菜被猪拱的感觉。」 「??」 沉响直接把孙兴给撵出家门。 室内恢復了平静,搁置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他投过去一眼,是来自周蓉的简讯。 周蓉:「上一次提过公司会派人赴往沉氏的宴会,上面原先指派我过去,但我这边临时拖延到了进度。」 周蓉:「我想一想,让曾山去你认为呢?」 沉响捞起手机,往上面打字:「没事,我也可以。」 周蓉:「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去我也比较放心。我一会儿把那天会过去的预定人员名单发给你。」 隔了五分鐘,沉响电脑里的邮件里多了周蓉发来的名单。 沉母去世过后,沉响才知道沉父早已是有家室的人,父子二人顿时形同陌路。他不似寻常富二代那般,早习惯流连于上流场合中。 如今沉响对上流社会圈子的情况,只知一二,为了避免聚会时遇到人叫不出名字,还是将名单过目一遍。 沉响推动滑鼠滚轮,视线微微一顿。 廖氏,说是一家人都会去。 他盯着那一串文字,抬手揉揉眉骨,身体向后靠上椅背。 安念念,很可能也会被受邀。 14-2:时光暗影深深 *** 两週后,一大清早的,安念念如期接到段心如的简讯,表示已经请司机过来接她。 安念念认命起床去洗漱。 在换好衣服下楼后,便见到街边停驶着一台黑轿车,一位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推开车门,下车替她拉开后座门。 安念念昨晚睡得并不好,现在倒是睏意袭来,眼皮都要撑不住了,她在车上发了一会儿呆,实在扛不住睡意,乾脆闭目养神。 司机从后照镜瞥她一眼,见她睏极的模样,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 车辆行驶的方向,是廖氏公司的分部。 安念念被叫醒后推门下车,被领着上楼,在电梯口见到段心如,对方正和身畔一位朋友侃侃而谈,见到她来了,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一圈,随后说:「跟我上楼换衣服。」 她出门太赶,只匆忙套了件衬衫和黑裤,穿着中规中矩,不会太显眼,也不至于失礼。 段心如眼里的不满意却毫不掩饰。 安念念来到休息室,见助理推出来的小礼服,脸色一僵:「也不至于要穿这样隆重吧?」 段心如却充耳不闻,嘱咐助理一会儿给她上妆,临走前叮嘱了安念念几句,这才踩着高跟鞋离开。 那一剎那,安念念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抵达聚会现场时,安念念看着人群涌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金碧辉煌的室内,闪得人眼睛发痛。 段心如却显然十分擅于应付这种场面,拉着安念念穿梭于人群间,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标准又毫无破绽。 安念念乾巴巴地站在一旁,只想当一块安静的背景板。 段心如却不让她如愿。 「这就是我女儿。」段心如亲切地虚揽着她的肩膀,眼角弯成月牙状。一旁的人们见到安念念,眼前一亮,不停夸奖:「不愧是廖太太的女儿,眉眼跟你好像,太漂亮了!」 段心如笑着应付。 安念念算是走了个过场,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打道回府,就见到对面走来一个男人。 一样是西装革履,梳着油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手上举着红酒杯,笑着道:「安小姐,好久不见。」 安念念呆了两秒鐘,这才反应过来这号人物是谁。 是那位财大气粗的霍先生。 她下意识想到许依的黄色笑话,唇角没忍住露出笑意:「霍先生好。」 霍志文见美人衝自己笑,整颗心都鲜活了起来。 他注意到她手上没有拿东西,便招来服务生,绅士地给她递来一杯红酒。 安念念垂眸看了一眼,会场使用的是水晶杯,杯身薄薄一层,晃动里头的红酒时,酒渍流畅划过,不曾一刻停留于杯身。 是好酒。 好一阵子没有去深夜精灵,她闻见了酒香,忽然就有些馋。 安念念也不客气,不紧不慢地把它喝完了。 霍志文见到她喝酒这么豪迈,以为她是给他顏面,又招来服务生给她新的一杯。 女士都当着面喝完了,男人没有道理不喝。 于是,霍志文将自己手上的红酒也一饮而尽。 隔了一会儿,霍志文喝得有些恍惚了,见到安念念神色如常,他不禁讚叹:「安小姐酒量好。」 安念念只笑了一下。 两人身处于会场不起眼的角落,偶尔会有人上前打招呼。 她看了霍志文一眼,忽然有一个念头。 段心如邀她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安念念过来,醉翁之意,就是在酒。 她在心底盘算着怎么跟段心如交代,自己已经交男朋友的事情,耳边却有霍志文喋喋不休地找话题:「去年我随伯父一起到加拿大一趟,霍家跟廖家一向很熟,那一段时间谈了不少生意上的??」 安念念耐着性子听。 霍志文喝酒之后,话变得比较多,到了后来才意识到安念念都没说话,歉意一笑。 安念念知道他没有恶意:「没关係,你接着说。」 他却摇摇头,神情间显得有些挫折。 安念念将杯子里的酒喝完,正想着找个藉口离开,将酒杯递给走来的服务生收走,随着服务生举着托盘离开,身影掠过她眼前,再次映入她眼帘的,又是会场汹涌的人群。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站姿笔挺,侧着身体正与人交谈。 身畔的霍志文以为她喝不够,又给她递来新的一杯。 同一剎那,安念念观察的那个人,却侧过身体望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清俊的面庞,桃花眼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是沉响。 他怎么会在这? 一旁的霍志文恰好垂下头,亲暱地向她说话。 安念念突然有一种被捉姦在床的错觉。 脑海中奔过万千头草泥马。 完蛋。 她手猛地一颤,差一点把酒杯摔在地上。 14-3:时光暗影深深 安念念下意识低下头避开注视,但转念一想,不对。 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她心虚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向霍志文说声抱歉,便朝往沉响的方向走去。 前方,沉响见安念念终于走过来,也向以前的旧客户頷首,对方识趣地离开了。 安念念走得越来越近,沉响的模样,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好像是第一次见他穿着如此正式,西装革履,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矜贵禁慾,一双桃花眼睛却生得十分张扬,衣装挡都挡不住。 安念念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沉响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知道要怕了?」 她心里一虚,却默默地反驳。 才没有怕呢。 两人走到外面走道上,交谈声顿时消逝无踪,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进出,沿着走道往里走一些。 沉响忽然将人搂进怀里,抵在墙面上。 安念念内心咯噔了下,背脊撞上墙面,退无可退。 依照这种情势,接下来一定一发不可收拾。 「我本来想在聚会结束后,就过去找你。」安念念自知理亏,十分机灵地讨好:「我也不是故意跟别的男人喝酒的。」 简单的一句话,算是稍稍顺了他的毛。 沉响眉梢向上一挑,缓缓地俯下身。 「安念念。」他眼里带着些许笑意,腮帮子却有些发紧:「敢骗我的人可不多。」 她被看得心尖一颤。 「那是我妈安排的对象。」安念念坦白从宽,抬手推开他的胸口,被逼得发慌:「??别靠这么近,在这种地方,你就不能绅士一点?」 沉响抿着唇,刚才她在别的男人面前巧笑嫣然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她为了来今日的聚会,还特意穿了小礼服,淡蓝色的薄纱质料包裹着曼妙的身躯,水晶项鍊坠于腻白的脖间,裙襬恰恰及膝上,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 会场里的人,都不禁投去惊艷的目光。 沉响眼尾微扬,眼里情绪浅浅深深,紧绷着下頜线条能瞧出几分不悦:「你不是喜欢流氓?」他抬手扣住她的下巴,用了一点力道:「绅士的话,要找会场里的那位霍先生。」 话落,他覆上她的唇,堵住所有安念念未能说出口的抗议。 安念念被圈在他怀里,视野全被他佔据,能闻到他身上的菸草香气,沾染着酒味,全餵进她的嘴里。 沉响舌尖撬开她的唇齿,似狂风骤雨般,带了力道吮咬,她耳朵嗡嗡一响,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全然忘了思考。 男人眸光幽深,呼吸有点重,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脸颊上。 安念念抵在墙面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他吻得实在兇,一点点地缠绕又辗压,安念念喘不过气来。 缓了几秒鐘,空白的思绪里,才闪过一个念头。 ——沉响,好像是真的很在意。 她瑟缩了下,含糊地喊他的名字:「??沉响。」 他动作一顿,理智这才被强硬地拉回,他退了出去,鼻梁抵上她的鼻梁,轻声应了:「嗯。」 安念念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抬头看他,直接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介意。」 她的眼神太过专注,沉响胸腔一热。 她没有错。 安念念抵达停车场时,脚步都还有些虚浮。 沉响替她打开车门,坐进车内的安念念看着他绕过车头,从另一侧进来。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沉响今日有任务在身,一会儿还得回去会场跟客户打交道。 他喉头却有些发涩,侧过脸看她一眼:「我爸也在会场。」 安念念意外地瞅他一眼。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六年前。」 六年前,是她离开州夏的那一年。 据闻媛媛所说,当初沉响找到亲戚,靠着关係,让席家一门酝酿长达十年的大生意泡汤。 沉响却显然不想提这件事,话锋一转:「当初他认识我妈的时候,谎称自己有一个前妻,已经分居多年,没有联系。」 后面的事实呼之欲出。 沉父早有自己的家庭,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大户千金。即使沉响的母亲遭欺骗,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插足他人关係的第三者。 安念念对沉文茹这号人物印象深刻。 性格嚣张跋扈的女孩,一见到沉响,眼神乘载的戾气,像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这些种种,沉响从未向其他人提及。 安念念忽然明白,为何沉响会如此在意她隐瞒赴往这种场地,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在心里头无法拔除的刺。 她愧疚地抿了抿唇。 伸手去搆沉响的手,语气带了一点讨好:「回头我跟我妈说,我已经有你了。」 沉响有些好笑地睨她一眼。 「想让我见家长?」 「我没在开玩笑。」安念念放软声线:「你别生气了。」 他敛下眼底的笑意,摁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揉了揉:「没生气,是担心你被拐走。」 安念念想起刚才与霍志文喝了好几杯酒的场景,不由得笑了一下。 「别人灌不了我,都是我灌别人。」 停车场停满了车辆,左右两侧紧贴着两辆,遮挡住灯光,车内更显昏暗。 沉响微凉的指尖顺着她的耳际,往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见她瑟缩了下脖子,他眼睛一眯,嗓音转而低沉:「那我期待一下。」 安念念有些不解。 期待什么? 「想被我灌酒?」 沉响淡淡地「嗯」一声,又恢復到那间适得不可一世的模样,抬起手开始解钮扣,露出大半弧度流畅的锁骨,又牵起安念念的手,探进了衣领。 「别灌其他的男人。」 「你眼前,不就有现成的?」他俯身过来,眼底的笑意有些肆意:「灌醉后,还任你上下其手。」 安念念面上一烫。 又耍流氓。 她抽回手。 沉响盯着她红透的脸,舔着唇笑出声,内心的滞闷一扫而空,随后身体向后靠,手机恰好响起。他放在耳边接通后,闻言神色一顿,应了一声。 他掛了电话后,问她:「我还要上楼,一起?」 安念念红酒刚刚也喝够了,想到那令人身心俱疲的环境,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发痛:「不要了,我在车里等你。」 沉响上楼时,恰好在电梯外碰见沉文茹。 她亲暱挽着沉父的胳膊,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转瞬变得阴沉。 沉响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擦肩而过,赴往了会场。 多年来,沉父对沉响心怀愧疚。他望着沉响消失的方向,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听见女儿的叫唤,才抬脚步入电梯内。 很多纠葛,终究是难以说清。一人铸成的错误,两方人各执一词。 沉响不愿去掺和,从小就不愿。 他与父亲不同。 少年时穷困潦倒,心里头却种下种子,决意要远离纷扰,独闯一片天。 他找到自己心爱的人。 此后,一心一意,贯彻始终。 14-4:时光暗影深深 时光偏擦而过,转眼间已达秋日。 深夜,安念念百无聊赖地滑着手机。外头的监视器坏了,看出去连讯号都没有,原本託沉响过来看一看,但他工作繁忙,到了不久前才下班赶来。 山庆市换季温差大,空气都瀰漫着冷意,她将腿藏进被子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嚓」。 一道清脆的声响从玄关处传来。 安念念环顾四周,仔细听了两下,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以为刚才全是错觉。 下一刻,那一道声响再次响起。 ——不是错觉。 她掀开被子起来,穿起棉拖,一步步慢慢地往玄关处迈去。走得近了,她这下听得更加清楚了。 安念念不敢打开电灯。 隔着一块门板,她听到一道男性浓重的呼吸声,诡譎的气息瞬间在四周蔓延开来。 最下面的门锁被解开了,上面还有三道门閂,对方也推不开。 安念念拿出手机走远一些,压低声量去报警。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给沉响发了一封讯息。 回到玄关处时,便有了些底气。 哐哐作响的门,忽然有了停顿,下一刻,隔着一块门板,陌生男性低沉的嗓线传来:「有人在里面吗?」 隔了半晌,没听到回答。 ——哐! 门瞬间被敲响,对方发了狂一样用拳头砸着门板。安念念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退。 「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出来!」 即使没作声,对方却不依不挠敲着门,单薄的门板在这样剧烈的摇晃下,让安念念看得心惊胆颤。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大约十分鐘,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外的人臭骂不停,全是各种难听的脏话,但安念念却确定,这个人她压根儿不认识。 直到门外传来动静,凌乱的脚步声,疯狂的男子忽然哀号一声。 「哎,旺旺!」 老伯伯嗓线带着颤音:「咬他,他是坏人!」 伴随着狗的低吼,男子不断怒骂,一阵搏斗声传来,应该是老伯伯和男子廝打了起来,老年人恐怕会遇到危险。 怎么办,该出去吗? 安念念颤抖着手搭在门锁上,心一横,正要拉开门閂,却听似乎又有人来了。 传来身体撞在墙壁上的闷响。 几乎在下一刻,警察终于抵达,将骂骂咧咧的男子擒拿。 安念念推开门时,一眼便见到沉响单手插口袋,正在与警方交谈。一位女警见到安念念开门,走了过来:「您就是报案人?」 她点了点头。 两人交谈几句,将事情始末捋清。 女警眉宇间染上几分同情,温声道:「人已经抓到,你可以安心了。」 安念念仔细回想男子刚才疯狂的模样,其他住户也没碰过他,不由得猜测。 感觉好像有精神疾病,目标明确针对她而来的。 「小姐啊。」老伯伯还牵着狗走来,看起来毫发无伤:「我看你是招惹到什么人啦,他看起来疯疯癲癲的,很可怕欸!」 旺旺还十分配合地「汪」一声回盪在长廊中,极为响亮。 一干人都没能免去到警局里一趟,将事情经过鉅细靡遗地交代一遍。 安念念要回家时,整颗心都惴惴不安。 肩膀一暖,一件外套被披了上来,她望向身旁的沉响,说:「那个人感觉是有目的的。」 沉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人并肩迈下阶梯,都是无话。沉响掏出一根菸点燃,裊裊烟雾在秋日偏冷的空气下升腾,模糊了他清俊的五官。 他还叼着烟,问:「今晚还睡不睡得着?」 发生了这种事,那铁定是睡不着的。 安念念诚实地摇摇头,脚步一顿:「能不能去你家避一避啊?」 这样确实也比较安心。 江阳区离这边有些距离,车辆朝着江阳区的方向行驶,时间却像漫无边际一样。安念念坐在副驾位置上,闻着身旁熟悉的气息,内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沉响住的公寓大厦一层一户,住得很广阔。安念念进门时,感应灯倏地一亮,冷白的灯光洒了一身。 安念念瞅了一眼鞋柜,有事先准备的一双全新的女士拖鞋,沉响将它抽了出来,俐落地拆封,弯身放到她脚前。 他握住她的手,满手的冷意让他皱了一下眉头,回身顺手打开地暖。 牵着人到沙发上坐下,将她手握在手心里试图捂暖。 安念念好奇地环视一眼四周,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有两个房间吗?」 沉响眸子里泛着细碎的光,微微一瞇:「当然没有。」 她默了一瞬。 沉响见她纠结的模样,心情终于有了些好转,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勾了勾她的掌心,微微挠着痒。 连嗓音,都慵懒不正经:「床的空间还很大。」 安念念缩了一下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了。 她想了一想,老实说—— 「我也不怎么介意。」总好过一人要睡沙发,安念念义正严词地交代:「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划分一下楚河汉界,你要是睡到我这来,就要有被我一脚踢下床的准备。」 他抓住她的手腕忽然一用力,她猝不及防地被拉到他身前。 他低垂着鸦羽般的眼睫,盯着她的嘴唇,眸色幽深:「分什么楚河汉界,这里都是我的地盘。」说着偏了偏头,亲了亲她的下巴:「而且,你捨得踢我下床,嗯?」 她往后缩了一下,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你说,我要不要乾脆住过来?」她顿了一下:「这边离周蓉姐的家这么近,我还可以常常顺路过去看看小东。」 沉响听她的话,前半段还满悦耳,后半段却让他失笑。 「住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天天看我?」 安念念之前还不知道,原来一个大男人可以跟一隻乌龟较真。 她盯着他几秒,轻声道:「也看你呀。」 开了地暖后,室内渐渐地升温,她捂在他掌心的手也暖和了起来。 但显然,沉响更加擅长说情话。 沉响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推开卧房,将人逼到床边。 安念念坐在床脚,仰着头看他,模样比寻常时还要乖巧许多。沉响胸腔一热,俯下身去吻她,单膝跪在她腿间,连双手都摁在柔软的床铺上。 安念念也有些意乱情迷。 她眼睫轻轻颤抖,感觉连心尖也都在发颤,生涩地去试着回应,男人明显呼吸一重,一改刚才温柔缓慢的风格,全部的呜咽声都被他含进嘴里。 到了后来,他俯在她耳边,嗓音沙哑得不像话,贴着耳际震得发麻:「好好睡觉。」 他将她的衣襬往下一拉,遮住一截白皙的腰肢,过了半晌,似乎担心她还在想刚才的事,温声安抚:「害怕就叫我,知道了?」 14-5:时光暗影深深 在一週内,安念念收到警局的电话,警方向她交代了事情前因后果。 那位犯人目的明确,前些日子在公寓装了监视器后,他仍然时常徘徊于附近街口,蹲点着适当的时机试图闯进门,附近也有拍到他鬼鬼祟祟的踪影。 之后,他面对警察的盘问,坦白得十分乾脆。 女儿死于一场六年前的出轨事故,妻离子散,往后一蹶不振。他曾在网路论坛上见过他人传播的资料,当初驾驶者的女儿长什么样子,早已深深刻在脑海里,他原先也没有其他的念头,直到有一次,无意间在街上撞见安念念,当年的愤怒无端袭捲而上。 生活不顺遂的他,试图将愤怒发洩在这个女孩身上,但碍于也没有犯过案,做起事来畏首畏尾,时常到了公寓门口徘徊,又打道回府。 话虽如此,他身上确实带了武器,警方已将他移送法办。 安念念听完胆战心惊,多年前的遗憾和罪责再次浮上心头,她忽然想起了安广,这些年,一定比她还要煎熬难受百倍千倍。 对此,许依也道:「当初都澄清了,是高层的疏失,不是你们的错。」 「我知道。」安念念蜷了一下手指:「当初发生那种事,是大家都不愿意的。」 她喉咙一哽,艰涩道:「我们都无处发洩。」 那段硬生生被抽离世界的意外事故。 像是将人沉进汪洋大海,石头压在胸口上,窒息的难受。 她特意在週末抽空去拜访安广。 刚坐进车内,安念念将安全带系好,寻思片刻,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看看我爸?」 晨光染着朝霞,透过稠密的枝叶撒落下来,在男人灰色衣领上掠过一寸寸玫瑰色。 提及安广,沉响头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当初,沉响给安广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在深夜精灵酒吧。 那个印象,似乎还不太好。 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的罪魁祸首——还是安念念本人。 沉响单手支着下巴,一面注意前方的路况,用馀光扫过她一眼。 显然,安念念和他想到了同一处,眉头渐渐地蹙起,轻声道:「等一下,我还是先跟我爸旁敲侧击,再想想看对策。」 都说,第一印象最为重要。 沉响给安广的第一印象,却是勾搭自己女儿的同学。 时隔这么久,安广似乎还不知道,当初她跑到酒吧打工。 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都隔这么多年了,应该还好? 安念念给自己心理建设一番,总算踏实了一点。 抵达家门口时,安念念刚要飞速地解开安全带,沉响见她恨不得化为一缕烟逃跑的样子,在的手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卡槽时,伸手压了上去。 安念念的动作被限制,试着挣脱两下无果。 「你别这样——」她懊恼地咬了咬唇:「要是我爸看见了,他一定会抓着我们盘问。」 沉响俯身靠近,注视着她数秒,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光线从他身后打了进来,漆黑的短发,眉眼轮廓温和。 他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手指,低声道:「早点把我扶正。」 安念念:「??」 她怎么反而觉得,沉响挺享受地下情? 安念念的手被松开后,她才推门下车,小跑步迈到门前,还不忘回头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沉响扯了扯唇,莫名有些不爽快。 他这么见不得人? 等沉响驱车离去,安念念才摁响电铃。安广动作很快,下一刻便听见里头的响动。 打从回到山庆市,安念念虽然大多的时间在忙工作,但也没少来探望他。 两人进门后,安广刚将门关上,便拎起玄关处鞋柜上放置的一个纸袋:「这是给你的。」 安念念接过来一看,是一件粉色的小裙子。她看了一眼标籤,价格还真不便宜,尺寸似乎还买小了。 男人一向不懂女孩子的衣服,看了觉得她会喜欢,便顺手给她买下来。 在父亲眼里,或许,她永远都还是孩子。 安念念眼眶有些发烫,也没说什么,道谢收下了。 安广早已准备好早餐在桌上,两人并肩坐在桌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餐,虽然只有两人,但颇有烟火气息,染着电视不时传来的欢笑声,气氛和谐热闹。 「你最近有看见你妈妈吧?」安广似不经意地问。 安念念怕他多想,便含糊带过:「不久前见了一次,她主要在平迁市,很少过来。」 电视节目不知说了什么话,几个来宾东倒西歪,观眾的笑声也传来。 身畔,传来他的叹息声:「念念,你要原谅她。」 站在当局人的角度来看,段心如的一切作为,非常自私;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评断,却只是一个女人,万事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前一段婚姻如弃子般随时可拋,即使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顶多就是薄情。 安广没有批评过段心如的决定,一向处之淡然。 安念念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饺子,问出一直以来埋藏在内心的话:「爸,你不想找个对象吗?」 岁月辗转碾磨后,南辕北辙,父亲任由斑驳的雪白慢慢爬上双鬓,仍是孤寡一人。安念念心疼。 安广闻言,多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起来,眼角拉出一条条细密的纹路。 「爸爸老了,没有这种想法。」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谈恋爱,是你这年纪谈的。」 话题冷不防绕到自己身上,安念念浑身一僵。 安念念话语在脑海中盘旋一圈,似不经意地提及:「爸,我前阵子去了高中的同学会。」 过了半晌,没得到回应,她才抬眸看了安广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说:「我看见沉响,爸你还记得他吗?」 提及沉响,安广默了几秒,随后点头:「记得。」 ??记得。 她寧可他说忘了。 现在如此篤定的回答,安念念觉得前路茫茫。 为了挽回沉响的形象,恐怕得揭露自己未成年在酒吧打工的黑歷史。 安念念不敢直接说出口,含糊地道:「他人满好的,现在当知名精品公司的组长。」 安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她心惊胆颤地缩了一下脖子。 之后,安念念也不敢把话题一直往沉响身上扯了,东聊西扯,和安广一直聊到傍晚。 直到见到安广神色里染上倦意,她才起身:「爸,我先走了。」 安广点点头,却没有起身送她。 她正觉得奇怪,便听他问:「会有人来接你吧?」 安念念整个人都顿住了。 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安广挠了挠下巴的鬍渣:「早上,我都看见了。」他笑了一下:「念念,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古板。爸爸终究是老了,没办法陪你一辈子。」 「你独自生活这么多年。」 「爸爸相信你做的决定。」安广说:「有空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 15-1:少年只如初见 安念念步出大门时,脚步像是踩在云端上虚浮。 都看见了。 安广看见她从沉响的车下来。 一道喇叭声打断她的思绪,只见熟悉的车辆停靠在街旁,漆黑的车窗被摇下。 他的手肘撑着车窗,隔得远远的,眼神却像会放电一样,斜着目视着她。 妥妥一副紈裤子弟的模样。 「沉响。」她上了车,板着脸道:「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要努力让我爸对你改观。」 沉响驱动车辆,驶进车流中,窗外的微风拂过他的乌发,肘部衣料因他的动作拉伸,从腰侧画出流畅的弧度。 安念念指了指他的胸口:「你看看你,衣服也不扣好。」她又盯着他的脸几秒,「还有你的脸——」 他眉一挑:「脸天生长这样。」 「??」 安念念嘀咕一声:「你真没擦东西?嘴唇这么红。」 皮肤也这么白,让女人看了都羡慕。 他倒是颇听话,单手搭在钮扣上,慢条斯理地一一系上。 沉响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轻敲了敲,嗓音一转变得拖腔带调的,「亲你的时候,大概会沾到一点。」 安念念:「??」 她突然发现,问题不是出于沉响的皮相。 连骨子里都是骚的。 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两人来到百货公司打发时间,今日人潮并不多,三三两两的人漫步在擦得晶亮的走道上,左右两侧全是排列整齐的橱窗。 安念念和平常的女人不太一样,不怎么爱购物。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直到沉响停下脚步,都未曾察觉。 安念念的手腕一紧,被他拉回身前。 「想去哪?」 他松开她的手腕,朝着橱窗抬了抬下巴:「进去看看?」 安念念瞟过去一眼,是一家外国知名品牌,橱窗内人形模特儿一袭薄纱长裙,格外醒目,上头标注的价格,竟然万元起跳。 盘子才买。 她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些。」 他淡淡地应一声。 安念念没有心思,扭头要走,却被抢先预知动作,眼前阴影笼罩,男人俯下身与她平视,如画的容色映在眼前,神情却不復以往的间适。 「试穿看看。」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脑袋上:「不喜欢就走,好不好?」 安念念纠结地瞟了橱窗一眼:「只试穿一件?」 隔了半晌,才妥协地点头。 两人刚进入店面,导购员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安念念随意环视店内一眼,隐约听见沉响向导购员低声说了些话,后者很快道了声「是」。 过了不久,导购员从仓库拿一件裙子出来,脸上扬着笑:「小姐,更衣室在这边,请问您要先试,还是我先给您掛在里面?」 安念念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裙子,正是外头橱窗里掛的那一件,价值上万。 太阳穴顿时有些痛。 「我现在试吧,谢谢。」 她跟着导购员进了更衣室。 安念念换衣服的期间,沉响坐在更衣室外头的椅子上,手机嗡嗡响起,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按下接听键,孙兴的嗓音便传来:「沉响,你也在看篮球赛吧?刚刚红狮队的反转太厉害了——」 沉响:「没在看。」 「??嘖。」孙兴不满地道:「沉响,我发现你最近变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直到更衣室门帘被拉开,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沉响微微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身着藕色长裙的安念念,她迈到他跟前,问他的意见:「好看吗?」 下一刻,手机里传来孙兴的嗓音:「咦,那不是念念女神的声音吗?」 沉响顿了顿,慢慢放下手机。 这一剎那,画面与记忆重叠。 也是在服饰店,隔着人群。 沉响见到少女身着藕色长裙,步步生莲,裙襬摇摇。 是他这辈子见过穿裙子最好看的女孩,世界彷彿都被照得亮堂几分。 以至于,当时见到安广被她说服,没有买下那件裙子时,内心竟有些遗憾。 这么小一件事,被他记到现在。 「沉响?」安念念的催促声传来。 沉响笑了一下:「嗯,好看。」 人更好看。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安念念不太满意,皱了一下眉头。 也太敷衍了吧? 见导购员还候在不远处,安念念凑近沉响一步,压低声量道:「我等一下把裙子换下来。」 安念念飞速进了更衣室。 再次出来时,沉响已不见踪影。 寻视一圈,只见柜檯前,他身高笔挺清瘦,正接过导购员递来的袋子。 「谢谢您的惠顾。」响亮的女音响起。 安念念整个人傻眼了,沉响却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步出店外,安念念忍着的话,终于问出口:「你不是说试完就走?」 他微凉的手指搭着她的,用了些力道,指骨紧挨着她的皮肤。 见沉响迟迟没给出反应,安念念又讲了一句:「这么——」 「安念念。」 他停下脚步,垂下眼帘目视着她。 「我从来不是一时兴起。」沉响嗓音压得较低,显得有些模糊:「只是想对你好。」 对安念念好一些。 安念念的童年,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回忆,父母离异,她隐藏所有的娇气,迫使变得懂事。 沉响家里的情况也不算好,懂得她的感受。 所以,至少希望她在他面前,不需要顾虑这些。 想对她好一点,忘掉那些不愉快。 在沉响刚认识她起,就知道?? 这么漂亮的女孩,应该备受呵护。 15-2:少年只如初见 回到家后,是晚上十点鐘。安念念洗漱完毕,坐在床角发了一会儿呆,回想今日的种种,突然间有些懊悔。 沉响又没做错什么,她却咄咄逼人。 手机的铃声响起,她看一眼萤幕,是周蓉二字映入眼帘。 安念念坐直了些,连忙接起:「周蓉姐。」 「安小姐,不好意思在这时间打扰你。」周蓉语气温和:「我是在昨晚下飞机的,时差还没调好,一不小心就睡到现在,才想到要联系你。」 「没关係的。」她起身走到窗前,应道:「我也还没休息。」 「那就好。」周蓉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关于上次家里闯空门的事,是顺利解决了?」 「是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自然又带到了小东身上。 「沉响说,小东很喜欢你呢。」 安念念脑海中浮现出乌龟的脸,不由得内心发笑,还是客气道:「上一次借住你房子的事情,真的很感谢。」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沉响在工作上协助我很多,那还是他第一次拜託我事情。」 安念念愣了一下:「他拜託你的?」 「安小姐还不知道?」周蓉也愣了半晌,随后失笑:「糟糕,那我岂不是说漏嘴。」 两人短暂小聊,考量到夜已深,周蓉很快地将这通电话带到结尾:「沉响家里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谈恋爱,我以为他会这么持续下去。」 「所以我实在很想认识你。」周蓉语气里带着笑意:「安小姐,要是有机会,请一定要来我家坐坐。小东也很想你。」 电话那头,还传来缓慢的砰一声,是小东拍打冰箱门的声响。 安念念没由来地眼眶一热,垂下头,低声应道:「好的,以后再去叨扰你。」 通话结束,她滑动手机,正要给沉响发一封讯息,却率先进了一条。 沉响:「明天公司有事情,孙兴会带小尧过去。」 安念念看着这封简短的讯息,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写完一行字,却又全部删除。 最后,只留下两个字:「好的。」 发送。 如同石沉大海。 安念念缩着脖子,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忽然就觉得,从交往以来,她对沉响一点都不好。 思及此,内心有一块土地,微微地塌陷下去。 安念念想起今日,安广对她说的话。 他说:念念,你要原谅妈妈。 安念念一直不明白,为何安广总是对段心如毫无怨言?当初的段心如,单方面提出离婚,又在短短几个月里再嫁,将旧家庭忘得一乾二凈 安念念不心疼自己,她心疼安广。对于妻子的毅然离去,他会是多么痛心。 爱情,似乎便是如此。 安念念此时,站在一个无形的界线前,试图将弱点都隐藏起来,来让自己能少受一点委屈。 她始终被动。 却忘了,感情中总有一方,要受更多委屈。 *** 如沉响所说,隔日,小尧是由孙兴亲自送来,不过离上课时间迟了十分鐘。 小尧耷拉着头,似乎对此安排很不满意。安念念下楼开门时,便听见一大一小正在吵架。 小尧不满地瘪嘴:「都是你玩游戏,害我上课迟到。」 「哈?我有没有听错?」孙兴嘖一声:「我肯牺牲玩乐时间送你来,你就应该要感恩戴德。」 安念念推开门时,争执声戛然而止。 孙兴尷尬地挠挠头:「念念女神啊,你好!」 他们一起上楼。 孙兴今日肯过来,是为了八卦。上回在电话里听见安念念的嗓音,沉响又追人追这么长一段时间,以前孙兴还不想相信,现在完全证实了。 孙兴收起嬉皮笑脸,难得感慨:「老实说,你这样的女生,我以前认为,为了家里,你会跟家里安排的对象在一起。」 顿了一顿,他又沉吟:「但之后想一想,我没办法想像,你跟除了沉响以外的人在一起。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像他这样闷骚追人的。」 安念念默了半晌,捕捉到后面那句重点。 什么叫闷骚追人? 电梯门叮声打开,几人步出电梯门,小尧最先衝到前方。孙兴朗声道:「小尧,你跟老师说。」 「可是。」小尧回过头,眨了眨眼睛,「沉哥哥说不能讲。」 「有什么不能讲的?」孙兴好笑地瞅他一眼:「好,你不说,我来说。说真的,沉响那个追人手段,我都看不下去了。」 安念念推开门,拿下鞋柜上两双拖鞋。 孙兴嘖嘖两声:「你回山庆后,他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刷存在感,不瞒你说,同学会那次,他就是衝着你去的。还有小尧,这孩子懒得很,一开始根本没有打算学钢琴。」 孙兴说话一顿,似乎觉得荒唐,忍不住笑出声:「沉响每週都会来我家,监督小尧练琴。」 安念念整个人都愣住了:「有这种事?」 孙兴哈哈笑两声:「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得是,你当初不是去相亲吗?沉响看见后,三天两头就去那间餐厅,我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呢。」 这些几乎遗忘的点点滴滴,全都聚拢在一起。刚回山庆市那几个月,安念念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巧,在哪都能见到沉响。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都不过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然而,沉响内心的想法,她却从未主动去探索。这种感受,彷彿被推进一个无尽的深渊,胸口破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冷风不停地往里面灌。 15-3:少年只如初见 上完课后,外头已经擦黑。 安念念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感觉那股凉意,直直地穿透拖鞋,从脚底板往上窜。她走到玄关处,拿出手机来,给沉响打电话。 过了一阵子,无人接听,转入了语音信箱。 安念念出门后招计程车。 又连打了几通,那头都没有接听。随着车辆拐过一个弯,外头映入眼帘的是繁华的都市景色,江阳区此时热闹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还能远远听见店面播放的音乐。 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她的手机响起。 一接通,熟悉的男音响起:「喂?」 安念念喉头一紧,问他:「你在哪里?」 「刚下班回家,洗了个澡。」他顿了一顿,语气里含了一点安抚意味:「抱歉,没接到你的电话。」 司机将车辆停在拐角处,安念念匆匆付钱。 她一下车,随着关门声响起,沉响微微一顿,察觉到了什么:「在外面?」 「嗯。」 安念念攥紧裙子布料,抬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大厦。 「我在——」她克制不住嗓音颤抖:「我在你家外面。」 那头一静。 沉响很快通知了一楼管理员。 安念念得到了许可,便搭电梯上楼。 随着「叮」一声响,她飞快地往外走,后方的电梯缓缓闔上,她的指尖同时碰到了金属门把。 推开门,才走进去一步。 四周灯光薄弱,她感觉熟悉的气息混着沐浴露味道笼罩上来,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用力。 安念念呼吸一滞。 男人格外炙热的体温,转瞬袭捲而上。 他看了她两眼,随后垂下头,埋在她颈窝处,气息引得她瑟缩。 「怎么了。」他鼻尖摩挲过她的肌肤,低沉沙哑的嗓音穿透而来:「这么急着见我。」 安念念下意识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察觉到浴袍柔软的触感。室内只开了客厅一侧的灯,玄关处的视野不甚清晰,她才发现沉响刚洗完澡,穿了件浴袍,头发都还没吹乾,发梢还往下滴着水。 安念念看着他的桃花眼睛,终于没忍住,视线逐渐模糊。 满腔都是酸涨的情绪。 好喜欢他。 很久很久了。 安念念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沉响身体微微一顿,配合地俯下身来。 近在咫尺,她与他对视,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 她颤抖着嘴唇,凑过去亲亲他的左眼角。 他有一粒不明显的泪痣的地方。 沉响下意识闭了下眼睛,随后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女孩眼眶都红了一圈,似乎憋得有点久,眼睫上湿漉漉,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滑落。 像要一股脑,全都砸在他的心窝上。 「沉响。」她颤着声线喊他的名字:「我从好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当时我爸出了事情,当时全校都知道我的事情,我不想连累你。」 「但我也不该直接走的。」 她讲得急,嗓音却柔软:「我以后性格要改一改,我虽然嫌东嫌西,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沉响,我第一次谈恋爱,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记得跟我说。」 安念念气息一时没匀过来。 沉响垂着眸注视着她,眼睫低垂,过了半晌,一点一点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静静地等她说完了,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 他打开玄关处的灯,暖光丝丝缕缕倾泻而下,全洒在两人身上。 沉响牵着她的手,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安念念把脸擦乾净了,抬眸悄悄地瞟他:「你??真的没有介意?」 他敛神目视她。 面对高中时,安念念的不辞而别。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 但她又不是故意的,父母离异,目睹父亲一个人颓唐这么久。 不太相信爱情的安念念,现在也向他,迈出了一大步。 这么好的女孩,本就该多让着她一点。 多让着她一点、多等她一点、多喜欢她一点。 这些都不算什么。 「听我说。」 室内很安静,似有一股隐藏在空气的滞闷,显得他的嗓音尤其清晰。沉响将她抿在唇边的发丝勾下来:「我一直记得。」 安念念愣神一瞬,听他又开口:「你从很早以前就很努力,对谁都好,可是却有太多不幸的事情发生。」 「记得你这么小一个人,挡在我面前,袒护着我的样子。」 「你偶尔撒娇的样子。」 「也记得你穿裙子,特别好看的样子。」 沉响嗓音温柔,少了平时的冷感,清晰地传入耳道:「念念,世界太多不幸,但你向我走来。」 安念念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感再次涌上。 内心像是有一隻无形的手,抚平所有皱摺,小心翼翼地悄悄捂暖。 沉响,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目睹过太多不幸。 所以才想将所有的温柔,送至她触手可及之处。 因为对他来说,在世界诸多不幸之中,安念念是记忆最深处,明眸善睞,踏着光芒而来的女孩。 世界太多不幸。 但他们走向彼此。 一室寂静。 对于安念念突如其来的剖白,沉响确实措手不及。 现在风平浪静了,他才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安念念。」 已经好一阵子没被他喊全名,安念念茫然地抬头。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浴袍,领口半敞,流畅的锁骨线条在灯光下显隐若现。 他牵着她的手,引到领口处,直接探了进去。 触摸到的,是滚烫的肌肤和坚硬肌肉。 她下意识蜷起手指,沉响舔唇一笑,另一手意有所指地抚过她的腰际。 手臂一使力,安念念呼吸一滞,身体不稳地扑在他身上:「大晚上的,你正好在我洗澡的时候过来,不如——」 沉响狭长的眼一瞇,一手还按在她的手上,另一手紧紧固定着她的腰际,嘴唇附在她耳边,私语般的低音,模模糊糊地落下来:「不如趁机,摸一摸,嗯?」 尾音上扬,像会勾人似的。 安念念手指一麻,心脏彷彿也隐隐颤抖起来。 但她脑海中,忽然想起在百货公司,沉响说过的话。 他说,安念念,我对你做过的事,从来不是一时兴起。 安念念,我想对你好。 她满心都酸涩一片,像是有衝动彷彿要不受控制衝破防线,她也没再去忍住,探在他浴袍衣领内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安念念的脸涨红一片,垂下头,小声说:「那就摸吧。」 然而,显然她的不按常理出牌,沉响眸色变得深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大晚上的,心尖上的人跑到家里来。 哭着说喜欢他很久了。 问他有没有什么委屈。 又俯在他身上,说想摸他。 是个男人,都该有反应。 15-4:少年只如初见 窗外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秋雨并不大,细细密密,还沁着凉意。 沉响定定地盯着她,随后拉着她的手,身体缓缓往下倒去。安念念整个人被迫顺势趴在他身上,他的手指摩挲过她通红的耳朵,向下游移,停留在颈后。 「怕你吓到,提前告知一下。」男人的嗓音像是通了电,咬字含糊不清,丝丝缕缕传进耳道:「??我里面,什么也没穿。」 安念念指尖一烫,他却按着她的手往下,落在他浴衣内赤裸的胸膛上,坚硬的腹部,再往下—— 沉响脸埋在她的颈间,微微一低喘。 气氛瞬间变得黏腻火热,像有一盆炭火在不停炙烤。男人的气息落在耳畔,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手心烫得过分,一路烧到她的神智,身体都跟着燥热起来。 「念念。」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遭砂纸磨过一般,湿润的感觉从耳廓传来,被他重重舔拭而过:「还喜欢它吗?」 「轰」的一声,安念念整个脑袋瞬间空白一片。 她面红耳赤地垂着头,任他掌控着自己的手,那里几乎握不住,指尖的温度一路烧到脸颊上。 时间仍在推移。 持续了好久,安念念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怎么这么久啊??」 「没办法。」他似乎哑然笑了一声,小幅度地顶了一下:「你要跟它商量。」 抱怨无效,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变得十分煎熬。 掌心都烫得惊人,安念念不知道该看哪,模糊间看见墙上的时鐘,又过了许久。 到最后,沉响的闷哼声落入她的耳里。 直到安念念被沉响带进浴室洗手,她的神智在缓缓恢復,看着水流在指尖流淌,缓缓意识到刚才发生什么事。 摸,确实是摸到了。 还不只摸了。 还??还?? 思及此,安念念的心似有小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 身后是男人滚烫的体温,他以环抱着她的姿势,替她用肥皂洗好手。 安念念支支吾吾地道:「你这个人??」想一想,话语戛然而止。 她也不是不愿意。 是愿意的。 但是一想到,脸颊就烧个不停,挺不好意思的。 沉响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替她擦乾手:「不开心了?」 安念念想了一会儿,静静摇摇头,红着脸,声音更小了:「开心的。」 又是这样难得的坦白。 「那等你以后准备好。」指尖捏着她的下巴掰到左侧,垂眸低首咬住她的嘴唇,咬字含糊地道:「哥哥让你更开心。」 又是一个许久未听见的自称。 安念念觉得自己都要原地燃烧起来了,窝在拖鞋里的脚趾悄悄地蜷缩起来。 浴室里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她转过身,轻轻地拉住他胳膊上的布料,扯了一扯。 在他俯身过来时,颤着嗓音道:「我又没说,没准备好。」 对方的气息忽地一滞。 沉响的手撑在她身后的洗手台上,微微低下头,嗓音哑了半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安念念指尖一颤,他已伸手过来,轻轻包围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 男人的吻落在指尖,接着吻过她的额头、鼻尖、从唇角摩挲而过,动作轻缓,带了克制的意味。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孩,喉结上下滚动,眼眸深沉似海,看得安念念心尖一颤。 安念念知道,他在迟疑。 安念念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脑袋鑽入他的怀中,耳侧听听贴在他的胸膛上。 像是把自己送进他怀里。 温热的气息隔着一层布料,浅浅传递而来,她听见一道有力心跳声,跳得有些快。 他仍是不动。 安念念有些急了,伸手又探进他的衣领。 下一刻,感觉身体一个腾空。 沉响将她抱了起来,安念念双手环上他的后颈,双腿下意识缠住他的腰身。过分曖昧的姿势并未持续太久,他们来到卧室。 是沉响的房间。 安念念被放到床铺上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男人的身体很快压了上来,将她牢牢掌控在身下。 他的吻又落下来,直接撬开唇齿抵了进来,带了一点力道,重重扫过她的上顎,吮她的舌尖。他的手落在安念念的后颈,无意识地缓缓上下摩挲着。 耳边是衣料模糊的声响,钮扣被解了开来。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安念念的下巴处,吻过她白皙的脖子,再往下?? 安念念满脸通红,她身上这衣服,简直有穿跟没穿一样。 还来不及感到羞耻,沉响的手捞着她的裙襬往上推。 他身上只穿了浴袍,某处滚烫的地方紧紧抵着,十分嚣张,存在感鲜明。刚刚沙发上的一番情境,让安念念鲜明地知道,现在那里,是只隔了一点布料。 沉响却牵着她的手,埋首在她耳侧哑声道:「帮我解开。」 安念念感觉指尖被牵引着,慢慢放在浴袍衣带上。 顺势轻轻一扯。 他深邃眼底的慾念毫不掩饰。 脑袋里彷彿被倏然点燃,万物都被火舌吞噬,留下一片空白。 疯了。 简直疯了。 下一刻,安念念浑身一颤。 室内灯光昏暗,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两人的身形轮廓被暖光,浅浅映照在墙面上。她蜷缩着手指,紧紧地抱着他的身躯。 沉响安抚地垂眸吻她,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刻意亲出声音,安念念唇上麻麻痒痒一片,浑身像是通了电一样,都不能抑制地颤抖。 一开始还未能习惯,他俯身耐心地吻着她进入,时空缓慢地被拉出一条线,又一股脑撞在脑海里,直到她不可抑制地呜咽一声,紧紧地咬住下唇。 彷彿看见一道潮水上涨,又往下退去,週而復始不知疲倦。偶尔一阵狂风吹拂,海水顿时被掀得很高,接着落在她身上。 男人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的唇瓣上,他动作一停,安念念再次睁开眼时,只见沉响俊朗的面孔隐在灯光中,轻声道:「别咬了。」 指腹压着她的下唇,低哑的嗓音里带了点哄诱的意味:「别咬,我喜欢听。」 15-5:少年只如初见 安念念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具体是什么内容,她见过就忘了,眼前一片斑驳不清,像是阳光洒落在树枝上,随后映在地面的光影。 安念念走过树下,才看见一抹頎长的身影。 男人坐在树下的长凳,身形像是一座山一样,一动也不动。安念念这才觉得场景熟悉,这是州夏高中,矗立在操场旁的一棵苍天榕树。 而沉响,坐在这里不知多久,眉眼轮廓已是成熟男人的模样。 他等了好久。 安念念走到他面前,轻轻伸手抱住他。 眼前的画面瞬间一暗,景物消逝不见,陷入一片漆黑。 耳朵感觉湿漉漉的,似乎被轻轻舔过,带起一股酸麻的感觉。安念念困难地睁开眼,瞇开一条缝。 安念念闻见淡淡熟悉的菸草混合沐浴露的香味,下一刻,浑身的痠涩感瞬间从四肢百骸袭来,惹得她眉心微微一皱。 「醒了?」 低沉乾净的男音传来,安念念睁开眼抬头看他,实在是困倦极了。男人却不依不挠,搭在腰上的手一收紧,两人身体又更加贴近,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抱得这么紧。」他低低一笑:「是不是想再来一次?」 安念念迷迷糊糊的,一掌挥了过去。 沉响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腕,看她真的睏极了,替她将被子盖好:「睡吧。」 安念念往他怀里拱了拱,被温暖包围得十分舒适。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这一次没有梦,睡得很沉很沉。 再一次醒来时,捕捉到的,是窗外悄悄溜进的一缕晨阳。安念念在床上挣扎几下,还是懒得起床。 闭着眼睛盘算着再继续睡,却听到玄关处传来声响。 过了一分鐘不到,卧室门被推开来,耳朵灵敏地感知到男人走到床边,床铺一角微微下陷,他坐在了床边。 「起床吃饭了。」 安念念昨晚什么也没吃,现在听到吃饭二字,才鲜明地感觉到肚子极饿。 她睁开眼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 到客厅喝着一碗软糯香浓的粥,安念念视线扫过桌面,沉响还买了不少,除了粥,还有可颂、三明治、蛋饼??看起来像是菜单上挨着叫了一轮。 沉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左手肘搭在扶手上,挑着眉眼目视她。 唇角带了点笑,看起来心情愉悦。 安念念吃饱喝足后,将碗放到桌上:「我下午还有几堂课。」 沉响也是要上班。 安念念的话落入耳里,却不怎么悦耳了。沉响抽出一张纸巾,摁了摁她的唇角,慢条斯理地提议:「要不然,我们都请一天假?」 「有请过一次假,就会有第二次。」安念念默了三秒鐘:「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古代的那种昏君。」 「??」 面对这样的「批评」,沉响却显然不怎么在意:「嗯。」 安念念假装没听懂,拿起豆浆吸一口,又听他问:「真的要走?」 「那当然,我要工作。」 沉响深吸一口气,眉眼间的情绪难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就是这样睡后不理的?」 「噗——」 安念念还没吞下去的豆浆,直接呛在喉咙里,拍着胸口顺气,眼角都有些红了。 什么睡后不理? 把她说得跟渣女一样。 「我下课再联系你。」安念念实在是顶不住睡后不理的大帽子。 半个鐘头后。 沉响先将她送回家,安念念瞅了一眼外头熟悉的街景,正要解开安全带,手背上一热,被摁了回去。 男人欺身上来,贴着她的唇亲了一下,也不退开,问:「念念,不如搬过来?」 安念念耳朵一麻,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我会想想。」 她挣脱了一下,将安全带解开来,推门下车前看了一眼沉响。窗外一缕阳光落在他的眉眼间,隐隐浮动。 他一身熨烫整齐的正装,白衬衫西裤,看起来衣冠楚楚。 谁知道他晚上有多??要人命。 跟他住一起,迟早先过劳死。 安念念耳尖一红。 再拖时间下去,沉响就要迟到了,安念念不敢耽误时间,下车后快步离去。 今天下午的课排得满。 安念念昨晚本来就没睡够,现在教了几个学生下来,感觉又困倦了起来。一直持续到晚上,她实在是扛不住睡意,回卧室倒头睡一觉。 才刚闔上眼睛,被随意扔在床铺上的手机却响起。 是来自许依的电话。 安念念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它,偏偏手机不依不挠地响个不停,她只好摁下接通。 「喂。」 「念念。」许依笑咪咪地道:「温涵你记得吗?我们高中的同班同学,她跟闻媛媛合开衣服店,下礼拜我要去给她当模特儿拍照。闻媛媛拜託我问问你可不可以也一起去啊?就当作是给老朋友捧场,时间定在週六下午。」 安念念想了一下时间,恰好有一个空挡。 「是可以。」 「好,那我跟她说了哦!」 这个话题结束,两人静默下来。许依开口:「我跟你说过,我跟苏哥哥表白了吧?」 许依确实有说过。 不久前,许依向苏学文表白了。这从小到大,要说最照顾许依的人,非苏学文莫属;从小到大,当苏学文如初的人,也非许依莫属。 许依从不在意苏学文身体上的缺陷,对爱情始终怀着满腔的憧憬。在许依眼里,苏学文仍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 「说出口以后,我觉得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没关係了。」许依叹了一口气:「我憋太久了,你也知道我的个性直来直往的,偏偏喜欢他这件事憋了十几年。」 一通电话,结束在这略微复杂的话题中。 安念念很喜欢许依的性格,对任何事物都勇往直前,而且拿得起放得下,不会让自己陷入怨懟的情绪里。 爱一个人,是毫无保留,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不求回报。 15-6:少年只如初见(完结) 一通电话结束,安念念的睡意也没了。她盘腿坐在床铺上,忽然想起,上一次宴会上,沉响向她提及过往的模样。 每每想起,内心都像是扎了一根刺。 安念念眼眶忽然泛起酸意,盯着暗下的手机萤幕,思量了几分鐘,最后重新点开萤幕,找到段心如的电话拨通。 那头很快地接起。 两人双双沉默,像是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或许在幼时,段心如决意离婚,将安广和安念念父女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这道屏障便已高高架起。 「妈。」安念念垂下头,率先打破沉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段心如那头有些吵杂,似乎是几个妇女在说话,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段心如漫不经心的:「说什么?」 「我交男朋友了。」她顿了一顿,补上一句:「以后,你别再给我介绍别人了,我都不会去。」 段心如那头呼吸一滞。 安念念慢慢地弓起双腿,将脸埋在手臂里,在对方发怒之前,嗓音有些含糊地解释:「我已经长大了,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很多事情我装作不知道,并不代表我真的不知道。」 她抿了抿唇,嗓音顿时变得有些沙哑:「你回来找我,总有别的有目的,还有,廖洪泽不喜欢我,我也知道。」 当初,安广在工作上出事情,廖洪泽虽然让安念念住进平迁市的别墅里,但他眼神里的冷淡,让安念念明白,他不欢迎自己。 段心如和廖洪泽性格很相像,他们都能够以第三者角度,冷静地切割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人事物。 段心如却笑了一声:「你交男朋友我不反对,但是也绝对不会赞成,以你的朋友圈,是能交到什么好对象?教琴的家长、以前的同学、还是在澳洲认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你不需要这样詆毁我。」安念念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其他人我都不会喜欢。」 「你现在不懂事,等你以后负担重了,才会明白家世背景有多么重要。」 段心如语气不悦,站起身走远了些,到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嗓音鏗鏘有力,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入安念念的耳里:「你这年纪容易不理智,要是以后吃亏了,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但后面说了什么,安念念却思绪渐远,一个字也没仔细听。 卧室里很安静,左侧的窗户未关实,凉风不时从缝隙里鑽进来,高高地拋起纯白色窗帘。就像是心绪一样,高高地被拋到半空中,又缓缓地落下,直到完全沉寂。 「妈。」安念念轻声打断她的话语:「不是爱情不眷顾你。」 「是你先拋弃了它。」 安念念明白许多现实层面,也明白许多人,确实曾被感情拋弃。 但这与安念念无关,也和段心如无关。 段心如才是拋弃爱情的人,现在却以睥睨姿态,对安念念指手画脚。 「当初留学欠你的学费,我已经转给你了。」 这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对方怒极的嗓音:「我缺这一点钱?」 「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不想亏欠你。」安念念嗓音逐渐变得冰冷,她感觉身体上的温度,渐渐地在流失。 「但我想要让你明白??亏欠我的人,是你。」 身为母亲的你,在孩子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去的你。 在数年前,安念念曾天真以为,段心如回过头找她,是单纯因为需要她。 无数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安念念偶尔会欺骗自己,或许母亲,对她还是有一点爱的。 安念念将手机拋在一边,接着脱力了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现在,安念念却前所未有地清醒,对段心如也没有任何埋怨,婚姻的分裂,本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归咎罪责。 可是仔细一想,安念念很久以前就认定了沉响。 安念念无法想像,自己和别的人共度馀生。 或许,她长得像段心如,但心性更像安广一些。 不将就,非一人不可。 幸运的是,遇上的他,总愿意包容她所有的模样。 他用行动告诉安念念,放下过往,露出最本质的模样,会有人喜欢她。 告诉她,做自己也可以。 偶尔撒撒娇,任性发个脾气,她的所有模样,他都会真诚地爱着。 *** 週六转眼即至。温涵这位老同学,从以前就喜欢服装设计,现在如愿以偿,终于和闻媛媛合开了一家服装店。 店面主打年轻客群,由于刚开张不久,店面大部分是批货来的衣服,只有少许,是她们自己设计的服装。 这一系列的衣服,主打青春风格,走乾净俐落的路线。 安念念抵达拍摄现场,在闻媛媛的指引下,穿上了她设计的衣服,站在装饰好的室内,先拍了几张照片。安念念身上的衣服,是白t和丝绒高腰百褶裙,她简单地扎一个马尾。 「好美啊。」许依站在温涵身侧,看得眼里放光。 摄影师拍了几张,看了几眼相机里的照片,挠了挠头:「是好看,但感觉场景不太对。」 「是道具的问题吧?」闻媛媛沉吟片刻,随后灵机一动:「别坐椅子上了,显得有点呆版,我有借一台脚踏车,你半坐在脚踏车上,我们试试感觉。」 安念念点了一下头。 又在指引下,几人走到外头去。 安念念瞅了一眼脚踏车,试着要坐上去,无奈坐垫太高,摄影师连忙小跑过来,帮她调整座椅。 他们是在一条巷口中,阳光并不热烈。 摄影师用力扳几下:「闻媛媛,你这脚踏车多旧了?这个扳不动啊!」 闻媛媛愁眉苦脸地弯下腰,也用力扭了几下。 过了良久。 街头一端传来了车辆辗过路面的声响,安念念抬眸望去。熟悉的车辆找了个位子,停驶在不远处。 许依也看见了,扯了一下闻媛媛的胳膊:「沉响好像过来接念念了。」 闻媛媛也抬起头来。 沉响。 州夏高中,无数女孩们的心事。那是一种乾净的青春,不带有任何私慾的心事,少年像是一道光一样,万眾瞩目。 闻媛媛想到沉响那可以秒杀演艺圈小鲜肉的顏值,双手合十,提议:「念念,你可不可以跟沉响一起拍几张?反正坐垫也调不了,就让他载着你,在这里骑一圈就好。拜託!」 安念念想了一下:「我问看看。」 沉响从巷口一端迈步走来。 安念念转过身,几步轻盈地小跑至沉响面前。 阳光穿过细细密密的树叶枝枒,洒落在两人身上,泛着金黄色的光晕。 许依远远地看着他们,感叹:「看念念穿这样,有一种像是穿越回高中时期的感觉,好怀念啊。」 闻媛媛点头,想要说些什么,视线落在不远处两人身上,一时无声。 年少时的大家,都曾试图描绘未来的轮廓。 无数次在内心问:以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模样? 而答案,像是上课偷懒摺的一架纸飞机,从教学楼高空中,乘风飘向远方。 *** 脚踏车徐徐前行。 凉风抚过面颊,安念念伸手抓紧身前男人的腰侧衣料。 在拐过一个弯,重新进入同一个巷口时,轮胎辗过地面层层光斑。 当一截阳光落在安念念的眼上,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再一次睁开时,四周的画面转换。 迎来的是下坡路段,前行的速度变得飞快,面前少年背对着她,只能见他黑色的短发随风飘扬。 他的肩膀很宽,轻松地蹬着踏板,正值年少的他,像有取之不尽的力量。 或许在那时候,少年的刚毅,便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他的一眼之念,一念执着。 沉响,佔据了她所有的少女情怀。 当时的少年,如风般轻狂。 ——你明白吗? 他早将一尘不染的情深,送至她触手可及之处。 只要念念,必有回响。 【正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佐绪,谢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念念即回响》这本书是从四月份起,写了约两个多月,后来连载也是两个月,现在正式走向完结。 这个故事校园与都会成分,恰好各佔一半。 校园时期,安念念稚气未脱,沉响年少轻狂,在孤独中成长的过程,他们相遇了,成为彼此的念想;都会时期,记忆尘封在心底深处,安念念徬徨无措,沉响长久守候,只要她说一声喜欢,他必然回应。 两方家庭,都对他们面对感情的态度影响很大。父亲的谎言,让沉响从小就打定主意,他认定的女孩,绝对要贯彻始终;安念念原本是富家千金,目睹父母从恩爱到离异,从云端上掉进尘埃,母亲对她的态度,令她在感情里总是踌躇不前。 有一幕情境,我私心喜欢。一开始沉响在服装店偶遇安念念,见到她穿着裙子向父亲撒娇的模样,像是见到了安念念幸福的过往,所以他决定在多年后,也要对她很好很好。 安念念很幸运,遇见了沉响。 沉响也很幸运,一直心心念念的少女,最终勇敢地走向他。 谢谢一路相伴的读者朋友们,希望你们都能像安念念一样,岁月不负,时光不染,记忆深处的男人,他也同样想着你。 佐绪2022/8/5笔 (九月份进入华赏的人气投票环节,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届时欢迎参与投票。我除了故事也没什么能送给大家的,所以如果有幸得到大家的青睞,会写万字番外篇,有什么想法欢迎留言~下本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