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GL)》 第一章《行星》 我可以一直当你的太阳就像你 也一直在我的宇宙中 一颗最温暖的星 ——————————— 同学会,一个让早与自己世界无关的人再次见面的聚会。 锅底冒着泡,一红一白的,红油上面还浮着红枣,陈若初凝视着它怔神,直到她感受到有人轻拍自己的肩。 「嗨,你是陈若初对吧?」 「嗯,你是......?」 看着眼前的女生,短发微捲眉清目秀,那双杏眼带来的熟悉让陈若初脑袋快速搜索了一遍,抱着赌的心情她唸出脑里唯一闪过的名字。 「于慈恩?」 看她双眼放光的样子陈若初想自己大概赌对了,她邀请于慈恩坐自己旁边,时间还早大家几乎都还在路上。 「幸好看到你,不然我大概会等这坐满才敢进来。」 「嗯?为什么?你跟曾齐育不是也挺好的。」 陈若初望向离她们两桌距离,穿着一身西装,手机从进门就没离开耳边的曾齐育,他好似感受到陈若初的视线抬起头,左右瞧了瞧最后和她四目相对,嘴角含着一丝笑。 指着身旁的于慈恩,他眼神微移向于慈恩招手后,转头继续专注在手上的谈话。 于慈恩比较慢热,她不是一坐下就开始打招呼一点都不怕尷尬的人。所以当她转头看向陈若初时,眼里还有几分嗔怪。 陈若初喝了口果汁,目光又聚集在那颗红枣上面。 「所以若初你现在在做什么?」 杯子还在嘴边,于慈恩的声音靠得很近,陈若初视线投向她饱满的唇。 「我在建筑事务所上班。」 「啊~原来是这样。」 陈若初手里的杯子滑了一下,在要翻倒之际赶紧将杯子扶正。 「对....你呢?」 「百货公司楼管。」她语气温软,「建筑事务所的事情多吗?」 多,多到不能再多。每天都在赶完图和赶图的路上,明明只做了八年却像做了二十年,感觉头发都被自己薅了一大半,作息不正常,房间跟炸过一样。 「没办法,考不上建筑师,只能在别人手下混口饭吃啦~」 说出来时陈若初没太多情绪,反而有些太过淡然。 好像长大后那些曾经的理想,也成了不实现也无所谓旧话。 「那你名片给我吧!建筑事务所也能接室内设计不是吗。」 陈若初目光停留在她眼睛一瞬,随即撇开视线转身拿出包包,找到灰色的名片夹拿了一张给她。 于慈恩双手接过,像回礼似的也拿出自己的名片给陈若初。 黑色光滑素面,左上角用金色印着百货公司的名字,于慈恩的名字在正中间,职称写着经理。 「我公司也在附近。」 那间百货在信义区,陈若初常听同事提到,是间定位在中高阶產阶的百货。 陈若初笑说,自己这辈子只会去b1,上1楼之后买不起。 「这样以后来记得找我,请你吃好吃的。」 陈若初微笑心领她的好意,「这样你找我设计是不是得给你打折呢。」 于慈恩摇手,轻咳了一下,「如果能帮我打折,那就再好不过。」 陈若初笑说她意图太明显,于慈恩笑说同学会不就是拿来攀关係,不然一群根本没交集的人干嘛还聚在一起。 「你需要攀关係?我觉得大家比较想跟你攀。」陈若初督见她手里戴的手鍊,少说要几十万,原来经理赚这么多吗。 「我觉得同学会能见见一些老朋友,挺不错的。」 对啊,她来不过是想见见老朋友,就是这样。 看看她过得如何,然后──再消失。 曾齐育总算放下手机,凑身过来和于慈恩攀谈几句,她趁机起身去接饮料。 「若初!也帮我拿一杯!」 陈若初顿了一下,看着杯里橙黄色果汁,「柳橙汁可以吗?」 「好,谢谢你。」 她一抹轻笑低头继续和曾齐育聊着,陈若初走到饮料区拿了新的玻璃杯装进柳橙汁,发现几个小孩在一边跑跑跳跳玩闹着。 「小朋友这里别跑来跑去,很危险喔。」 看他们低下头快速远离,陈若初哑然失笑转身继续装饮料。 陈若初不喜欢小孩,但看见他们还是会下意识的笑出来。 同学会是12点半开始,大家陆续在12点15~20分左右进来,陈若初拿着两杯饮料走回位子时,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其实还是有些小得意的,光看后脑就认出是她。 于慈恩瞧见陈若初扬起笑。 「若初!」 她喊陈若初名字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全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除了那个会让她心跳多一拍的人。 陈若初装作没认出她的样子,到位子将饮料递给于慈恩,叶沂洁在曾齐育那一桌。 不远不近,却震耳欲聋。 「若初,你要吃玉米笋吗?」 于慈恩夹着生玉米笋,盯着陈若初看。 「不了,你放自己吃的量就好。」 那顿午餐陈若初没吃多少,她的视线时不时往那边飘去,于慈恩途中叫了她好几次都没听见。 叶沂洁应该过得不错,好像成了高中老师。 「若初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沂洁跟你不是很好吗?」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眼神闪躲着,像被发现的小偷,转头把盘子里的菜吃完。 浮在锅里的红枣消失了,陈若初盯着于慈恩盘子里的果核抬起头来看向她。 「你为什么把红枣吃掉了?」 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像糖果被吃掉的小孩。 「啊,刚才勺起来就吃掉啦。」 于慈恩吃着玉米笋,还是把一根放到陈若初盘里。 「你和桐希还有联络吗?」 陈若初没想到于慈恩会问她,她能感受到自己眼底一丝温热流过。 「有啊,前几天还跟她一起吃饭。」 「啊~所以你知道她要结婚的事了。」 玉米笋悬在嘴边,陈若初思忖一会还是放进嘴里,被辣油包覆的玉米笋烫嘴辣舌,她简单嚼几次便吞了下去。 桐希要结婚了,这件事她知道吗。 知道,陈若初应该是除了她父母最早知道的,那天她电话里和她说的时候还哽咽着。 陈若初笑着恭喜她,手里喝空的啤酒罐被挤压变形倒在桌子上,那天好不容易完成一件攸关她未来职涯的大案,开了一罐啤酒和自己庆祝。 桐希说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他和陈若初,陈若初笑说遇见她自己一点都不幸运,用笑声盖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知道,她男友挺好的,之前吃饭有见过。」 于慈恩直盯盯的对着陈若初看,她尷尬一笑喝了口果汁,才发现这是自己不爱的杨桃汁。 「那你要去她的婚礼吗?」 杨桃汁原封不动地被陈若初放回桌上,陈若初听到叶沂洁的笑声,苦笑地看着热滚的汤。 「没有,不想去。」 她一口闷掉讨厌的杨桃汁,起身时叶沂洁正好也起身,两人对视半晌默契的撇开视线。 那场二选一,陈若初选择了桐希,把所有的心思花在她身上,事到如今又怎么能奢求叶沂洁给自己好脸色呢。 第一章(1-2) 吃完饭后有人提议去唱歌,曾齐育看起来一附大忙人的样子,没想到会答应他们,班上有一半的人都赴约所以聚起来看还挺庞大的,一公尺宽的人行道被他们一行人堵住大半,只剩一小条路能过。 陈若初和于慈恩几个人因为下午有事,没有跟随续摊的大队,而是彼此道别后各自走。 「我载你去公司好了。」 刚才聊天聊到怎么过来赴约的,陈若初记得于慈恩说自己是坐捷运来,因为这附近不好停车。 「会不会不顺路啊!」 「我公司也在附近。」陈若初失笑道,看到于慈恩脸上一闪而过的尷尬。 夏天的高温让两人走去停车场的路上背后都被汗水浸溼,一上车陈若初便赶快发动让冷气出来,冷气口吹出来的冷风让她燥动闷热的身体迅速降温,于慈恩坐到副驾解脱般的长呼一口气,瀏海已经被汗水打溼,没了原本的蓬松感。 于慈恩让陈若初慢慢开,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并不赶。 「你在台北都开那么快?」 听得出来于慈恩有些惊措,不过还是堆起笑脸称讚道:「若初你车技很好呢...」 台北市的红绿灯平均都在90秒以上,错过一次就会耗掉一分鐘,对陈若初来说是不痛不痒,可蔡老闆可不这么想,每次错过红绿灯他总是忿忿说道:「老子就是被这红绿灯害死,他妈600万的案子被人抢走!」 每当绿灯就会猛踩油门,去赶那个被耽误的一分鐘。 陈若初很怕坐他的车,也很怕他坐自己的车。 「抱歉,习惯赶时间了......」她有意识地放轻油门,脚慢慢放松不踩那么紧。 陈若初没听到于慈恩小声唸叨的话,只觉得她含糊的声音还挺可爱。 瞧见旁边车道的红灯倒数,陈若初下意识又加重油门。 如果那是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或许连红灯陈若初也会去闯,毕竟自己寧可摔得稀烂也不想错过。 不过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能让陈若初踩下油门奋不顾身的人了。 「若初──」 她在一瞬回神踩下煞车,让车子顺利停在车线内,红灯在车顶亮起,90秒开始倒数着。 「抱歉......」 于慈恩惊讶地看着陈若初,陈若初有些愧疚并没有看她,而是按着方向盘的音量键让广播的声音充满车厢。 陈若初相信她大概不会想再坐自己的车。 直到于慈恩拿出手机,广播的声音才消失在空间之中,她看过来的眼神透着一丝温暖,陈若初回以微笑轻踩油门让车子缓缓而行。 于慈恩在工作时给人的感觉大概是亲切却犀利的,对话中她不时会说些调解气氛的趣话,做决定时又有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错觉。 「你刚才在偷听我讲话呀。」 被发现也不急不反驳,陈若初只是微頜轻笑道:「现在是光明正大了。」 于慈恩笑出了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换一个话题重新聚焦在同学会上发生的事。 「你不觉得高祐杰变化很大吗?高中毕业都还胖胖的结果今天他踏进来入座前我都没认出来,还有林杰祐.....他应该很喜欢户外活动。」 祐杰、杰祐,是班上一对好兄弟,结拜原因名字绝对占大部分。 听得出来于慈恩说得委婉,陈若初熟练地在下个路口转弯,那是她上班的固定路线,刚好能路过于慈恩的公司。 「林杰祐前几年都在夏威夷,今年才回台湾的,好像还迷上衝浪了。」 刚才在餐厅认人的时侯,看到身边一桌坐着一位和80%巧克力差不多肤色的男人,她的手确实悬在半空好一会,直到他转头那引人注目的八字鬍,陈若初才认出他。 「呦!陈若初!我林杰祐啦!」 那一声招呼,大概是整场下来陈若初第一次发自内心笑了出来。 林杰祐在班上曾是开心果的存在,现在看来时间只带给他些微的皱纹,和黝黑的皮肤而已。 他依旧活得很开心,而且充足。 「李泫宜她好像在日本一间很有名的动画公司上班,而且──」 「嫁给日本老公,前几天才回日本。」 想到曾齐育开视讯要李炫宜跟大家打招呼的情形,她还在自顾自吃着碗里于慈恩夹给自己的菜,直到于慈恩推推她让她和李炫宜打招呼,陈若初才放下筷子和电话那头的李炫宜简短道声好。 其实李炫宜大概是她高中毕业后唯二还有联络的同学,另一个就是林杰祐。 不过仅于网络上,线下这是第一次。 「那你和曾齐育高中毕业就没联络了呀?」 陈若初发觉于慈恩好像一直在找话和自己聊,这些事其实社交软件有互相追踪的都会知道,她在毕业前把能加上的全加了一遍,所以在饭局前期陈若初替于慈恩简单整理大部分人的近况。 当然,除了叶沂洁。 第一章(1-3) 她是毕业后,陈若初唯一按下取消追踪的人。 她对不起叶沂洁,却也不愿看着她和别人交好。 「嗯,毕业之后就没联络啦。」她耸肩笑道:「谁像你一样能跟告白失败的人继续当朋友。」 「什么告白失败,我高中有跟别人告白过?」 「林杰祐跟你告白过。」 大脑瞬间停止运转,陈若初像没上油的机器,僵硬的转过头错愕的看着于慈恩,「有、有吗?」 于慈恩无奈的叹口气,唇边无奈一笑像是理所当然陈若初会不知道林杰祐喜欢她的事 「也是,你高中一门心思全倒在桐希身上,没发现林杰祐喜欢你也正常。」 陈若初没发现自己的脸色暗了几分,连语气也有点力不从心。 「那时候太敏感了,家里跟学校两头烧,我没办法照顾好自己情绪。」 所以让她受伤了,因为自己的关係。 「还有叶沂洁,我根本无心再去管其他事情了。」 考试和家庭让陈若初那时无暇再去顾及叶沂洁的心情和情绪,她只想安静一会,逃离一切需要靠成绩证明自己的地方,那时候的自己连叶沂洁的出现她都觉得烦心和讨厌。 于是在某一天,陈若初硬生生撕断自己和叶沂洁的关係。 我何德何能去摧毁一个人的心情甚至毁掉她的考试? 陈若初到现在依然是这样催眠自己,觉得叶沂洁少了自己反而是种解脱,事实上从陈若初远离叶沂洁开始,叶沂洁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伤心甚至难过,她依旧和班上的大家相处得很好,好到陈若初觉得自己是不是早该这样做,这样她就不必为这后来的罪恶感而感到痛苦。 「我总觉得是我害她没考好。」 这是陈若初回忆起这段过往,永远会加上的一句话,不管叶沂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她永远都会在心里框上这项罪名。 只因桐希告诉过陈若初,叶沂洁曾试图想和自己和好,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谁只有一个朋友,只有恋人和爱人才绝对只有唯一,沂洁大概也想着你不只她一个朋友,所以放弃了。」 于慈恩没有偏袒任何一边,只是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陈若初和叶沂洁的事情。 陈若初并不这么想,她辜负了叶沂洁给自己三年的感情,根本没有什么不适合的原因,这些全是她自己编出来,骗自己的。 也或许是她的那几句话,让陈若初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那条已经被自己擦糊的线,已经把所有的感情全归类在一起。 于慈恩请她把自己放在门口对面人行道自己再过马路就行。 在转弯后的人行道停妥车,陈若初才发现自己没有追于慈恩ig,她赶紧向她要了名字追踪,偶然发现自己一直在于慈恩的追踪列表里。 离开前于慈恩问了她一个问题,眼底有一丝心疼,又或者是同情。 「桐希知道吗?」 于慈恩清浅的声音敲动着陈若初以为不会再疼的地方。 可她对待伤口的方式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一次又一次揭开结痂的地方,直到血淋淋的伤口再也没有感觉。 「她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还能在她身边已经很幸运了。」 陈若初很满足现在自己在她身边的位置和距离,好朋友却谈不上挚友,却有着比挚友更亲的连系,陈若初并不想把刘 桐希称作家人般的存在,因为两人终究要走的不是那一条路。 她曾是她的一切,她活在世上的理由,陈若初第一次发现爱能给自己在这世界上多留一道活下去的理由。 而理由仅仅是不想桐希为自己而伤心。 「那现在,你还在继续着吗?」 陈若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笑望着于慈恩,「公司到了,离你上班还有十分鐘,应该来得及。」 她看见于慈恩滴咕着什么,之后便向自己道了谢下车,她快快穿过马路小跑进百货,陈若初看了一眼没有久留,很快便融入下一波车潮中。 那现在,你还在继续着吗? 陈若初很想篤定的告诉于慈恩自己已经放下了,但心里所想的总和自己唱反调,她丝毫没放下过一分一秒。 打开广播,她听见主持正介绍着接下来要播出的音乐资讯。 从开始就不该继续下去,是陈若初放任这种感情侵蚀着自己,直到有一天无法自拔,被深深的根攥紧自己的心,然后再让无意扎根的人替自己拔起。 指引却无法触及 那绝对的距离 投射光芒的你 她说愿意当我的太阳,而我能成为她宇宙里的某一颗星,这样就行了。 陈若初以为自己这样就能满足,直到发现再也没有原因能再靠近太阳一步,她便像坠毁的陨石奋不顾身的衝向她。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期望着她曾喜欢过自己。 而现在,自己正离太阳远去。 第一章(1-4) 如果说同学会最单纯的意义,是跟老同学联系感情叙叙旧,那于慈恩的想法或许会太过现实和有目的性,不可否认的,现在的大社会确实如于慈恩所说那般。 陈若初一手拿着要呈报的资料本,将记事本垫在上面记录着蔡老闆交代的事情,蔡老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会出现三十天在公司,那三十天他总说是给自己「放假休息」的时间,可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你今天先去帮我量地,后天我要进公司!」 陈若初停下在手中转动的笔有些懵,点亮手机锁定画面确定日期没有错,便将「老闆回国」纪录在记事本上。 「资料等一下就会进你信箱,这是我朋友委託的案子,给学校设计的,所以要更用心知道吗!」 蔡老闆交友甚广,总是有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案子,有时是施工补强,有时是建筑设计,不过她也已经习惯甚至挺喜欢这种突如其来。 陈若初毕业前已经在蔡老闆手下实习过一段时间,蔡老闆也很喜欢陈若初这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毕业之后也热烈欢迎的邀请她来事务所上班,陈若初没有思考太久就答应他的邀请。 她甚至是感谢他,让自己没有求职的烦恼。 或是,觉得自己还是有人要的。 「老闆你每一个案子都说要用心,我的心都不知道被泥沙埋多少次了。」 陈若初悠悠的让话传进话筒,没一会儿蔡老闆爽朗的笑声传了回来,「这案子结束带你们去玩!好好洗洗被泥沙掩埋的心。」 「老闆,说话算数啊。」 「那当然,我先忙!掛了!」 说完他自顾自掛断了线,让陈若初有些无奈,不过好好说再见反而不是他的作风。 再见说出口,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谁知道。 所以那天陈若初没有向叶沂洁说再见,同学会也没有,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进入她的生活之中,当再见说出口时,是期待下次的见面。 我就是那么的自私,那么自负── 那么自以为是。 而这种自以为是,将自己带到叶沂洁的面前。 她在暮色苍茫,夕阳西下时来到学校,从门口就能听到操场传来的嬉笑声。 陈若初和警卫核对基本信息换了证件,刚从铁门外迈进校园1步,便看见远处有位女生匆匆往自己方向跑来。 互相打过招呼,对方是总务处派来接洽的人员,她带着陈若初来到规划区,一百五十坪的基地,校方打算兴建一栋图书馆,顺带整修老旧建筑。 陈若初如往常般做着她早已熟练于心的工作,土地基本测量、现场照片、风向、日照的初步分析,操作时偶尔还能和一旁的总务员聊上几句。 结束测量后,陈若初跟随总务员的脚步抵达要整修的教学楼,初浅来看损耗较为严重的多半在三楼和学生教室连结的天空步道附近,她握着捲尺外壳拉出若长的铁皮尺放到地上,想量一下地板衔接处的裂痕大概多长,好方便去制定接下来的方案,是加强修补,或打掉重建。 那天太阳下山的迅速,可能没多久就要下雨了,本想今天完成全部测量才离开的陈若初,如今不得不加快动作,不然只能等明天再来。 直至太阳完全落下、放学鐘响以前,她都是这样想的。 以至于叶沂洁从眼前的教室踏出时,陈若初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所有的动作。 唯独她的心跳,和松开榫头的铁捲尺。 捲尺收得迅速更无情地在她虎口划上一道浅长的伤痕,没有流血却疼得她回过神,空气直接接触,没有血液保护的伤口,让她疼得忍不住嘶了声蹲在原地缓一缓。 迟到的永远都是多馀的,给过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时血液才姍姍来迟地涌出覆盖住伤口,而迟来的保护,只让陈若初觉得困扰。 她寧可继续痛下去,也不要那一抹红沾染到自己的包包,和那件雪白的衬衫上。 我寧可你转都别转头,把我放在那。 面纸直落于她的伤口,将那血褐腥红一併带走,她没有出声,只是轻压她的手。 如果说同学会最单纯的意义,是跟老同学联系感情叙旧,那陈若初做到了。 只是,不知道她想不想。 疼痛让她的手不自主的颤抖,总务员看起来有点慌张,本以为能顺利结尾的任务出了问题,让她脸上的焦虑被放大数倍,陈若初笑说问题不大,只是说出每个字声音都在颤抖,每一次和叶沂洁交错的目光总是闪躲。 不是因为痛,是因为眼前握着自己手的,是她不再妄想过的人。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的开始,是从忘记对方的声音开始。 「这个应该要消毒包扎一下——」 「杨老师你不是下一节有课,我带她去保健室就行了,我没课。」 叶沂洁的声音穿过她的瞬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压着,每喘一口气就像吞针一样难受,陈若初低着头不敢看叶沂洁,她大脑一片空白,慌乱佔据了思绪。 天空开始飘下绵绵细雨,陈若初望向被她摆在地板上的教科书被雨点打湿,她现在应该很想离开才对,只是出于同事间的互相帮助才会替她带自己去处理伤口。 保健室的门还开着,不过阿姨不在,陈若初坐到椅子上,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将药水绷带拿过来。 「这个算小伤,没事的——」 她没出力,也没用力,只是将双氧水滴在伤口上,陈若初就疼得说不出话。 「怎样算小伤?」她有些不耐烦,「你还是这样,一点也没变。」眼里的情绪看不透。 空气里的湿度在上升,她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叶沂洁的表情。 我没变。我在你面前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不好吗?」陈若初冷笑了一声,「反正我们不过只是认识的人。」 「说只能当同学的不是你吗?」 「结果连老同学也当不成——」 棉籤停在伤口边缘,从语气间能感觉到叶沂洁是抑止着怒火和不悦,可表情却还是那样的平静。 「你可以,别那么不要脸吗,陈若初。」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叶沂洁的话却像寒风刺骨。 「这句话是你先开口说的。」 她抬起眼,这是绝交后,陈若初第一次认真的注视着她的双眸。 「陈若初,是你对不起我。」 第一章(1-5) 在这之前她害怕她的目光太过平淡,甚至冷漠的无话可说,她希望她看向自己时眼神是尖锐,是仇恨的,这样至少陈若初还能暗自庆幸自己的存在曾被她重视过。 爱得越深,恨得就越深。 这就好像不变的定理一样,再怎么否认也只是徒劳。 那如果,那双眼睛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目光是平静的,可委屈和不甘却扑面而来,席捲她本就混乱的宇宙。 没人告诉过陈若初该怎么办。 「迟来的对不起会比我的解释有用吗?」 迟到的永远都是多馀的,道歉也好,解释也好。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把你推开是怕伤你更深,你会信吗?」 「如果我说,我不想把那该死的情绪波及到你身上,不想再把那模糊不清的感情放任,于是才这样不乾脆的拋弃掉你,知道了你会比较开心吗?」 还是更不理解我? 「那你也要说出来,才能让我理解不是吗?」她语气有些急,让她有种熟悉感。 外面的细雨不知何时已成大雨倾盆落下,门口吹进的风让叶沂洁衣服的裙摆轻轻摇曳,陈若初凝视着她覆在自己伤口之上的手,话凝在了嘴边。 随着一道闪电划破了沉寂,雷声惊动了沉默的语者,她张开双唇缓缓道出:「你和桐希从始至终就不一样。我……是抱着喜欢的心情靠近她——」 那时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处理那纠结混乱的情感, 但陈若初忘了, 那时也没有人告诉叶沂洁,她该怎么办。 她就这样被陈若初丢下。 这一切,都要从高一那微风拂过,大地回春的惊蛰说起。 那是陈若初第一次独自和桐希搭话,而桐希就像春季的樱花,停驻在她的心上,成了扎根的树苗。 不管读书读到多大,班上始终会有个别的小团体,陈若初很幸运在前期相处认识时结交了几个人,不至于落单剩下。 包含陈若初在内有五个人,叶沂洁跟桐希也在。 起初陈若初是和班上另一个女生走得比较近,直到发生一些她并不想搅和的事才在巧合下加入到她们四人的团体中,记得叶沂洁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陈若初印象深刻。 她语气很快,露出笑看着陈若初。 「开学你脸超臭的。」 见面第一句就说她脸臭,陈若初并没有生气,只是站在原地眨巴着眼,嘴角微扬将话原封不动还给她:「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我知道。」叶沂洁勾着旁边人的手,堆起笑脸,「你开学的时候我坐在你后面记得吗?」 「....忘了,不过你看到我脸很臭的话,极大可能我还没开机。」 这是实话,陈若初是个慢热的人,板着脸其实是她给自己的偽装,那时她肯定也没想到,最后陪着自己度过三年的,是眼前的叶沂洁。 叶沂洁在班上有种莫名的领导力存在,只要有她在,即使班上再多的小团体也能在她的号召下团结一致,令陈若初印象深刻的一件,是她提出要帮歷史老师庆祝新婚,在短短三天内将蛋糕、卡片、还有一些小装饰都处理好,在前一节下课十分鐘内让大家佈置好,之后有效率的排练三到五次的祝福语,在老师准时踏进教室时,彩花从空中飘落。 班上一至整齐的喊着:「老师~新婚快乐!」 叶沂洁站在讲台前代表班级将礼物递给老师,没有多馀的动作或话语,转过身就迅速发落所有人开始简单的打扫周边,让老师能继续课程。 站在台前的叶沂洁对陈若初来说,曾是她所嚮往的模样,成绩好、有号召力、受到师长喜爱,社团活动也积极的参与取得不错的成绩。 她面对外面所有的人事物,总是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从未含糊,乾净俐落。 不过陈若初看过她的另一面,令人感到极大反差,甚至觉得可爱的一面。 她喜欢转笔,所以笔袋里常会多放几支同色原子笔,好听点叫以备不时之需,其实是练笔初期她常一失手就送走一管墨水,所以得要多准备一支在袋子里才行。 陈若初有次看着桌上断水的笔,小声默默的说一句:「这墨水可以换吧。」 她盯着叶沂洁拋上去的笔在空中转了一圈掉落,之后笔尾完美扣进她两指间的缝隙。 「可以呀~」 「那你带笔管来换就好啦,干嘛带快三支在身上?」 「因为重量手感会不一样啊。」她嘴角噙着一丝笑,将笔头转开抽出墨水管,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一段挺长的距离,「装完新墨水我会先在家用完大概这样的量,才会放进来。」 或许聪明人的想法总是与眾不同,陈若初看着只剩半管的墨水心想这样重心可能会偏向笔头比较好转一些,也可能是只剩一半,断水会比较不可惜,她的结论比较偏向后者。 可叶沂洁的答案是前者,还补充道:「而且我跟这半管墨水有感情了,所以会更小心。」 「蛤?」 陈若初不可置信,可看她眼神越来越真挚,话语便顿在喉咙出不来。 「对啊!东西用久了就会习惯,会想爱护它,让它能陪自己更久不是吗?墨水也是啊~」 好像无法反驳,陈若初看她小心的将墨水管塞回去,抬起头看着自己,眉眼闪动了一下。 「那如果用完了呢?」她接着问道:「会捨不得吗?」 叶沂洁扎着马尾,一手托着脸,摇了摇头,马尾便跟着摆动。 「不会,我会谢谢它陪我度过这段时间,然后换下一支。」 那时的陈若初认为两人就像彼此手里终会用完的墨水,而墨水量是三年的校园时光。 很长了。 叶沂洁承包了陈若初所有的惊喜,她总是有意想不到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反差,让陈若初当下都会怀疑叶沂洁其实有个双胞胎,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是比较傻一点的姊姊,或着妹妹。 陈若初不知道这些模样,叶沂洁只有让她看见过。 「你有一种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就放下偽装。」 桐希是这样告诉陈若初的,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成熟感,让人想去倚靠。 那或许是家庭因素所创造出来的外在假象,不过成熟两字能用在自己身上,她还是很开心的。这表示自己偽装的很好,没有人发现成熟底下的幼稚、任性和脆弱,而这些都被陈若初视作自己的不堪。 懂事的孩子没糖吃,但是大人会摸着自己的头,说你懂得礼让、很乖、很听话。 然而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从来没停止过。 哭的孩子依旧有糖吃,那懂事的孩子呢—— 已经在给糖了。 第一章(1-6) 叶沂洁承包了陈若初所有的惊喜,她总是有意想不到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反差,让陈若初当下都会怀疑叶沂洁其实有个双胞胎,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是比较傻一点的姊姊,或着妹妹。 陈若初不知道这些模样,叶沂洁只有让她看见过。 「你有一种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就放下偽装。」 桐希是这样告诉陈若初的,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成熟感,让人想去倚靠。 那或许是家庭因素所创造出来的外在假象,不过成熟两字能用在自己身上,她还是很开心的。这表示自己偽装的很好,没有人发现成熟底下的幼稚、任性和脆弱,而这些都被陈若初视作自己的不堪。 懂事的孩子没糖吃,但是大人会摸着自己的头,说你懂得礼让、很乖、很听话。 然而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从来没停止过。 哭的孩子依旧有糖吃,那懂事的孩子呢—— 已经在给糖了。 她能给足身边所有人安全感,自己却深陷在觉得还不够好的自责中,她也想当个任性、哭闹的小孩。 可笑的是,她不会。 但她能当给糖的人,只是那颗糖甜的只有它鲜艳的糖衣, 而里面只有令人发酸发苦的糖核。 「是吗,可我觉得成绩比较有用点。」 陈若初语调温软,找不到任何敌意。 她并不擅长这些学科,只能说是勉强过关。 不过叶沂洁让她找到或许是自己擅长的东西,这东西没有实体而是一种感觉, 既然我能给你安全感,那我想看看你能给我什么。 于是陈若初发疯似的在桐希转走后,把那些想对她的好转移到叶沂洁身上,直到自己搞不清楚真正的目的,陈若初才意识到自己对叶沂洁做了多么恶心的事。 高二的自由行,那一吻落在叶沂洁红润的脸庞,晚会的音乐震耳欲聋,感受着叶沂洁拥抱自己时的力度,她感到满足和喜悦,她也在那一瞬获得到她所想要的愉悦感,直到她身上衣服淡淡的香气让陈若初愣了神。 她把慾望也发洩在叶沂洁身上,所有的情绪、触碰、对话、到那一吻落下,陈若初不知道有多少是属于桐希的,而给叶沂洁的又该留下多少。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说那一吻除了对自己感到噁心、厌恶之外,陈若初终于明白这心里的不平衡和愧疚的原因。 那一吻本该是给桐希的。 可叶沂洁反应才是她想看到,想拥有的。 你怎么那么滥情,那么令人作呕,令人噁心,还那么不正常。 你一定是个神经病,才会有这种噁心的臆想。 你会对不起她一辈子,你永远对不起叶沂洁。 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喜欢的是她,不是你。 对不起。 她努力止着颤抖的手,眼神里满是朝讽却还面带笑容。 陈若初肯定一定,是这世上最噁心,最恶劣的人。 她在脑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那再更恶劣一点吧,既然都那样大恶不赦。 那就喜欢上桐希,疯狂的爱上她,然后再让她来伤害自己。 「所以你喜欢桐希,是吗?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爱慕的。」 叶沂洁倚着女儿墙,俯瞰操场或打闹,或聊天的学生,手里的冰咖啡凝结的水珠,静静从杯底融进女儿墙,化成一圈深色的圆。 夏夜的晚风,因为那场雨而没有那么乾燥,吹来时还带着淡淡青草的味道。 「叶沂洁,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幼稚的或许始终是我,我用我自以为的成熟,替你决定。很感谢你陪我度过那三年,在我难过的时候陪着我,在我困扰的时候也想帮我,但我不像你和桐希一样能同时处理那么多事,那段时间你也辛苦,我真的没办法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告诉你。」 那天的毕业典礼,天空澄蓝却下着暴雨,沿着伞缘滑落的雨水浸溼了鞋,雨声盖过停在转角颤抖的身驱,放声的哭泣。 那封被泪水模糊字跡的信,那场好似为两人画下句点的大雨,她是将笔摔断水的人。 「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好,而且那时你也是......」叶沂洁嚥了口水,眼神闪动,「我的一束光吧。」 「在你身边我可以做自己,做那个一点都不坚强的我,需要人的我。我......太依赖你了。」 陈若初望向那被花圃里蓝花丹染上一层孤冷、淡漠的眼睛,在云层飘过,月光落下时渐渐消失,那曾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却让她怀念无比的双眸,借着皎洁,露出释然和温柔。 「陈若初,我不后悔认识你,你甚至对我影响很深。所以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那天你给我的礼物,和那封信上写的对不起,已经足够了。」 蓝花丹摇摆着,校园里唯一还亮着的光,两人四目相对,不再闪躲。 「那......我该说什么?」 「说谢谢你吧。」 途中断了水的墨水管,在十年后夏夜的晚风之中,将最后一笔写尽。 第二章(2-1) 在那之后,陈若初重新加回叶沂洁的ig,头像图片是她盘坐在一片木板地上的背影,远方的夕阳和海静静的照着她。 她知道叶沂洁一直有关注着自己。 蔡老闆回国进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拉着陈若初和公司几个同事,到附近的热炒店先大吃一顿,正午刚过,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刻。 陈若初其实很想拒绝,太阳的毒辣让她从踏进公司那一刻就发誓在下山之前绝不出门,谁知道蔡老闆昨天回国今天真准时进公司,还拉着大家去吃没有冷气的中餐。 老闆都开口了,陈若初也不好拒绝,何况他进门看见她时,立刻就发现手上被绷带缠着的伤,一连串关心和过度紧张,让她无奈又好笑,蔡老闆大概是最爱员工的老闆了。 「真的没事齁!」 蔡老闆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脸色越发担忧。 「没事~有事我就不在这了啦。」 「呸呸呸!什么在不在,这种伤不至于死人!」 陈若初本想说的是,有事自己顶多在医院,谁知道蔡老闆说得更狠。 直接归西。 因为伤到的是右手,不方便是肯定的,陈若初让蔡老闆别那么大惊小怪,怎知他下一句又问:「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啊,这真的挺严重的。」语气带着关心,眉头紧蹙,「你这孩子怎么收卷尺的时候那么不小心呢.....」 蔡老闆有个和陈若初年纪相仿的孩子,不过离婚后孩子跟妈妈,他因为工作忙,只能偶尔去看看孩子,但时间久,前妻有了新的家庭,孩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蔡老闆也渐渐和他们断了联络。 这是成年人的体面,即使万般想念也不再打扰。 或许是这样他才总是一副老父亲的样子,对待公司底下几个二十出头的员工总是特别关心,从外地回来都会带好吃好玩的给他们。 也总耐心的在每次工程出包或失误时,无论身在何处都会以最快的方式介入处理,第一时间不是破口大骂,而是教导并和他们一起解决,最后才去做事后检讨和惩处处理。 陈若初不是没好奇过,他如此宽容甚至甘愿的替他们善后,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们已经够慌了,我还骂你们,那结果只会越来越糟糕。不如一起去解决这件事,你们也能从旁学习该如何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希望你们这群孩子在三十岁前,把错误都犯过一遍,也只犯过这一遍。」 他是个脾气直性子急的老闆,可遇到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那您给我放有薪假吗?」 「......这只能算职伤。」 果然,蔡老闆就是蔡老闆。 于是,陈若初还是跟着去了,不过找了个绝对不会被塞菜,而且保证吹得到行动冷气的地方。 「若初姐,可以跟你换个位子吗?」 怕什么来什么,她和那人对视沉默了三秒,那人才解释:「我午餐吃过了,只是老闆约,我不敢拒绝。」 「下次吃过了说一声就行,老闆不是会为了这种事计较的人。」 陈若初虽说无奈,还是起身和对方换了位子。 炎热的天气让陈若初本就没什么食慾,蔡老闆虽然点了很多,她也只是应付似的吃着面前的几道。 蔡老闆偶尔会念叨几个不怎么夹菜吃的,陈若初也在他的射程范围内。 「陈若初你别只吃前面的菜!旁边还有啊!」蔡老闆撇头看向凤梨虾球附近的人,拿走她的盘子递过去,「鸿哲!夹一块进来!」 鸿哲就是刚才和陈若初换位子的人,他接过盘子用公筷夹了几颗放到上面,然后让身旁的人一个一个接回来到陈若初面前。 看着虾球金黄麵衣上白透的美乃滋,她有些艰难的夹了几次,好不容易夹起来正要送进嘴里。 「你去看地,情况如何?」 「......」 抿了抿唇,她放下已经送到嘴边就差放进去的虾球。 「那块地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他们已经将地简单打理过了。」陈若初一边揉着伤口附近的肌肉,分散着刚才筷子压到伤口带来的刺痛,「然后整修方案我有做了初步分析,加强补修和重建的费用等一下回去我就会传给他们。」 蔡老闆耳朵听着,手里不急不忙的换着公筷夹菜,陈若初并没有太在意,盯着他丰挺的眉间继续说到:「关于图书馆的设计,老闆你有——」 「你来设计啊。」他抬眸,语调平淡。 「我、我来?」陈若初不解,困惑使她皱起眉头。 「不然我要你干嘛,会画厕所管线的一堆,你也想画这些啊?」蔡老闆停下筷子,扬了扬下巴,「我让你去看就是要让你来画。」 陈若初笑出了声,摇了摇头,「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来我这实习的时候,不是画过几次?」蔡老闆语气带着一丝慍气,「之前林先生住宅设计的案子你也做得不错,业主也很满意。」他最不喜欢听到这种直接否定的答案。 「那只是内部而已,建筑我不行啦——」 「你大学什么系?」蔡老闆打断她想继续辩解的话,抬高音量,斩钉截铁。 「......建筑。」 「会不会画图?」 「.....会。」 「会不会渲染?」 「也会。」 「柱间距、墙厚、建蔽率、日照率会不会算?」 「......我知道了。」 陈若初叹了口气,虽说蔡老闆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但这次不知为何他脸色越说越严肃。 好像她拒绝的话,他会很失望。 「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也会在一边监督,不要害怕。」蔡老闆抬起食指,往她眼下的盘子指了指,「现在先吃饭。」 一盘子满满的菜,在陈若初的盘子堆起一座小山,原来刚才那些全是夹进自己盘里。 那时她不知道,蔡老闆交给自己这个案子,是为了什么。 因为陈若初知道,他接下的每一笔案子,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才会告诉她,让她替案子排出时间来。 她以为这是像往常一样,只需要在现场偶尔勘地,在办公室画画傢俱,排水电线而已。 那晚,陈若初被叫到办公室,蔡老闆的语重心长和疑问,让她沉默了好久。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却迟迟不肯发展耗在我这,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缺乏机会,还是没有勇气。」 我为何会在这,是因为没有机会吗? 他双手交叠摆在桌上,图书馆的案子被压在底下,「机会现在给你了,所以你是没有勇气吗?」 现在机会来了,你却下意识拒绝掉。 「不是......」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人家可是看上您的作品,不是我的。 我不认为自己能胜任,太难了。 .......你还在继续着吗? 于慈恩的话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想解释的话全变成她所认为的藉口。 「那你已经没有理由去推託了,这份案子虽然是掛我蔡明德的名字,但我希望最后上面设计写的人,是陈若初三个字。」蔡老闆弯下身从抽屉拿了一份资料,连同图书馆的案子夹一起,推到她的面前,「若初啊,你不该一直待在这,外面的世界更大、更适合你。」 「考上建筑师,然后离开我;离开台湾。」 可能是那一刻起,陈若初不再将她摆在第一位。 那些对彼此说过的话,一句句堆在她的心头上,曾经的理想成了自己止步不前的理由,成了她害怕未知的原因。 原来止步不前的,只有我自己。 「我知道了,我会接下案子,不过考建筑师这件事,请让我考虑一下。」她的声音好像洩了气的气球,伤口隐隐的痛楚,让她压着虎口分散着痛感。 指尖触碰到纸面,用尽全身力气,她将资料夹抱进胸前。 好沉,为什么那么沉? 「案子施工期有三年,你要考虑多久?」 凝望着惨白的纸张,炽光灯打在头顶,将她的身影照得单薄孤独。 陈若初扯着嗓子,声音提高几分,「一个月。」 时间如果倒流,那年春天的樱花别开的那样绚烂, 那我们是不是就会停在16岁,你转走的夏天? 我们的世界不再交界,我的青春不再有你。 那一年,她就该知道自己早已无法继续环绕着她。 在对桐希说出喜欢的那一刻,陈若初就该离开的。 第二章(2-2) 已经入夜的台北市,依旧灯火通明,不过偌大的十字路口,交会的车辆稀稀落落,行道灯暖黄的光洒在沉静的道路,她坐在斑马线路口的石墩子上,盯着绿色的小人不疾不徐再到匆匆忙忙,然后变成红色小人立正站好。 循环数次,直至一道身影笔直朝陈若初的方向走来,她穿着浅灰色棉t配着黑裤,和包包同色的白色平底鞋,步伐轻盈地从对面迈步而来。 「若初,让你久等了,明明是我约你的说。」 于慈恩语带亏欠,眉尾下垂,视线驻足在她的脸上。 「我才等了一下,没事的!」 陈若初勾起唇角摇头肯定着,从石墩子上起来,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你说要从哪里回去?」 十点半刚离开公司,陈若初的手机便跳出讯息通知,一隻美短趴在鸭子玩偶上水汪汪的盯着她看,旁边的对话框留着短短的一句话:还在公司吗? 一时间没认出,陈若初点开头像看了一会,才发现于慈恩三个字简单明瞭的在头像底下的自介中,确认完身份,陈若初才返回聊天室回覆她。 「吃过晚餐了吗?我还没吃呢......」她按开手机画面,本只是想确认时间,可通知栏突然跳出几则讯息。 陈若初莞尔,表示自己没关係,让于慈恩先处理公事,没想才刚回覆完又有电话过来。 这让于慈恩本展开的眉头又皱了回去,抬眼看向她时眼底充满愧意,她用气音小声向她道歉,「再等等我五分鐘,抱歉——」转身接起已经响了数秒的语音电话。 大概于慈恩自己也不知道,她不耐烦的时候会一直撩头发,陈若初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通电话,瀏海被她撩得渐渐失去原样。 等回到她身边时,瀏海已经被分成两瓣和两侧鬓发合为一体,成了一个新流线。 「好了!总算结束了~」 于慈恩抱着包包,闭起眼耸了耸肩,扭了扭腰和脖子,笑瞇瞇的看着陈若初。 「你好忙啊,明明已经下班了。」 陈若初垂下视线,目光短暂停留在她交叠的双手上,那条手鍊在她白净的手腕上隐隐透着光。 和她那双眼睛一样,清晰透澈。 「最近比较多事情挤在一起,状况就会多。」她白净的脸蛋透出些许疲态,「啊~好饿......」 「那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她看着于慈恩瞬得放亮眼睛,自己嘴角好似被感染也留了几分笑意在。 于慈恩,也是个奇怪的人呢。 夜晚桥旁的私房麵馆,夏天依旧座无虚席,从前一个路口便能看到招牌下等着的客人。 看这阵仗,陈若初下意识就不想靠过去。不说现在的天气让她对一切冒烟的东西感到抗拒,就说自己面前这人头攒动、看不到头的队伍,得等多久啊。 「于慈恩,要不我们——」 她以为她还在自己身边,怎么知道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茫然地看着身前的人潮涌动,声音忽远忽近。 「若初!」 于慈恩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可人实在太多,陈若初一时半会连声音从哪传来都一头雾水。 「陈若初!」 她惊地转过头,发现于慈恩出现在眼前,整个人靠得自己很近、很近。 淡淡的,茉莉花香。 「走啦,进去了。」她牵起她的手,眼底的兴奋和雀跃像个炫耀宝物的孩子,「我有订位,不用等。跟你说,这家海鲜麵超级好吃的~」 她就这样被于慈恩牵住,陌生的触感和手心的温度,于慈恩的笑容让陈若初从困惑到不知所措。 那样的笑容,陈若初再熟悉不过,所以才会感到不安、茫然。 公司在附近,又同为女生,夜晚相伴回家并不会不合理,反而相对的安全,彼此有个照应。 陈若初起初也以为于慈恩是害怕夜路自己要单独走,才开口答应等她下班。 说起于慈恩,陈若初对她的印象仍在高中时期,另一群小团体,不怎么说话,总是默默在一边听着。 三年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说上话的时机大多也是交作业或打扫时间,也就高三最后几个月交流多一些,加起来的时间比前两年还多。 不过最多,也只能算是聊得来的同学而已。 每个人对每段关係的界定线都不同,所能接受的肢体接触也同理。 牵手,越过自己对同学界定的那条线了。 当陈若初意识到想抽回手,却感受到于慈恩往后伸的手将她握得更紧。 「我怕你又跟丢,先让我牵着吧。」 她回眸,清浅的笑意只停在唇角。 婉拒的话吞回进肚子里,陈若初注视着握住自己的她的手,瞟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黑色玻璃墙面,于慈恩那双星眸好似暗了几分。 胸口一阵绞痛,陈若初不解自己为何会这样,只知道于慈恩因为自己而强撑的笑容,在玻璃映面中是失落、受伤的。 于慈恩以为我们是朋友,这是陈若初思索片刻得出的答案。 可是身体本能地拒绝着,虽然感到抱歉却不自主產生的不适感和恐慌,想脱离拘束的衝动让她呼吸急促,纂紧着的右手用力到在发抖着,陈若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抗拒别人牵起自己的手。 从何时陈若初不再愿意,也不想让人去牵起自己的手,光指尖触碰到手背须臾,都会反应过激的抽开手,大惊失色地看着对方。 明明那时她多喜欢牵着手,和她穿梭在校园廊道,寧静的图书馆,甚至人来人往的老街。 好像讨厌别人牵起自己的手也是那时候开始的,不愿指间残存的温度和形状被别人覆盖,十指交扣的悸动和渴望让她不想忘记,想让这份感觉永远的刻在自己每个指节指骨,伸开五指,每个指缝的间距都是完美相配于她的手。 那时陈若初还能接受四指交握,是从何时接近疯狂,连手背都不想让人碰到,好像没有一个明确的转捩点—— 明明不是。 陈若初铭记在心,只是她连自己都骗过去。 唯独今天,陈若初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该如何回应? 怎样回应,才能让本就疲惫的她,露出笑容? 忍住不适,麻痹自己,儘管右手已经毫无血色,她还是握着于慈恩的手。 调整气息,她缓缓将手收紧快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微低着头。 在她耳后轻声的说:「知道了。」 她一直记得,她忘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桐希从未主动牵过她。 所以当自己不再要求,而她也不再挽留,自己任意随她松开手,她不再主动挽起她的时候。 一切都会随时间覆盖、抹去。 她一直记得。 第二章(2-3) 简朴的内装、简单的木质桌椅并排分两边,厨房白烟瀰漫,出餐口餐点从没停下过,外场只有两个阿姨,速度却和内场年轻人不相上下。 进门入座,于慈恩先是熟练的和外场阿姨打了招呼,拿起菜单领着陈若初走到最里面的位子,手自然也就松开了。 两人面对面坐,于慈恩拿着笔就在招牌区的海鲜麵旁画了一行,将菜单转一圈推到她面前。 菜单很简单,只有三款麵、三款汤饭,还有一些基本的小菜,陈若初在海鲜麵和猪肉麵两者间举棋不定,最后还是随于慈恩点了海鲜麵。 于慈恩看到菜单扬起笑,让陈若初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味蕾,一抬手阿姨就迎着笑脸走来。 「这次带朋友来啊~」 「对啊。」她回应道:「阿姨今天生意也是很好呢。」 阿姨笑起来眼睛瞇成一条线,声音高了几分:「哎呀!我以为夏天人会比较少的,结果人还是那样。」 「这样好啊~生意兴隆。」 陈若初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有些尷尬地挠了挠脸颊。 直到厨房里那年轻小伙往餐口喊着,阿姨才恋恋不捨的跟于慈恩结束话题。 离开前于慈恩又叫住了她,提醒了一声:「阿姨一碗不加香菜喔!」 原来汤里有香菜,她也不爱吃香菜,不过又不好意思叫回已经把单子送出去的阿姨。 「怎么啦?」于慈恩打开餐具盒,将两双筷子拿出,抽了张面纸垫在底下。 「没事,看来你很常来吃。」她抬手从里面拿了两支汤匙,一人一边放好,「都那么晚吃饭吗?」 「最近都是这样。」她一手托着下巴,微努着嘴,「有的时候晚餐都会忘记吃。」 「这样可不行,伤胃。」陈若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弱了几分。 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大概就是自己,她一边这样想,还是开口建议她:「没时间吃饭就备点燕麦之类的在包里,泡着喝。」 「这建议不错,明天我来试试。」她悠悠的说着,眼神逐渐往出餐口瞟去,过了一会儿,她目光一亮,嘴角忍不住上扬。 陈若初转身视线投向阿姨拖盘上头的两个白瓷大碗,她大步往两人走来,将两碗麵摆在桌上。 白汤上浮浮沉沉的香菜叶,让陈若初有些无助,迟迟下不去手。 心一横,一双手突然伸过来将自己正准备下筷的碗端走,把没香菜的那碗摆到自己面前。 她愣愣的抬起头,发现于慈恩瞪大的双眼特别无辜,还默默将香菜麵放在自己面前。 「你想吃香菜?」于慈恩语气听起来有点困惑。 「没有,我以为你也不吃香菜。」陈若初筷子还悬在半空,于慈恩瞟了一眼,伸手将她手里的筷子移放到碗边。 「我吃啊!」她边说边动起筷子,将香菜和麵条拌在一起,「我以为你开始吃香菜,吓到我了。」 她打量着碗里材料组成,将青菜压进汤里吸汁,「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吃香菜?」 轻挑起麵条放入口中,陈若初有些吃惊,自己竟然错过这间麵店整整八年。 用猪骨熬成的白汤,配上海鲜的鲜甜,麵条极富弹性,汤汁包覆着麵条爽滑入口,唇齿留香。 「因为我记得你不吃香菜。」于慈恩嗦了一口麵,露出满足的笑容,「果然晚上吃海鲜麵最好了!」 电扇来回摆动,陈若初吃着那碗没加香菜的海鲜麵,于慈恩偶尔会递过自己的手机给她看有趣的贴文或影片,不过陈若初不太懂于慈恩的笑点,十部里面也就一个浣熊偷饲料好笑一点。 于慈恩说这一餐她请客,陈若初不好意思让她请,还想趁着她去洗手间时偷偷结帐,结果在柜檯被她抓个正着。 「你等我下班,我请你吃饭,很合理。」她说得轻快。 「我还是给你吧,我不喜欢欠别人。」她说得直白。 「可是我钱包好不容易消下去——」 「我转给你。」 换谁陈若初都是这样说,她不介意别人欠自己,但没办法接受自己欠别人什么。 它会像块石头堵在胸口,只要一天不还,便一天不得心安。 因为有人告诉过她,你欠的总要还,你逃避的,总有一天会找上你。 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抬头看向于慈恩,帐号两个字卡在嘴边说不出口,因为她又露出那张表情。 「你...给我line吧,我下次请你吃饭。」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以后夜班没人陪都可以找我,至少还能陪你吃饭。」 那句阿姨说的朋友,于慈恩答应了,不假思索。 所以自己也该示出善意才对,没错,这样是对的。 于慈恩笑了,那双眼眸闪动着,陈若初希望是自己会错意,毕尽不会有人喜欢她的。 叶沂洁不会,桐希不会,凭什么认为在自己面前的于慈恩会? 她想起于慈恩在同学会上的那句话——同学会不就是拿来攀关係的。 那现在,眼前星眸闪烁的她;笑脸盈盈的于慈恩,图她陈若初什么? 「于慈恩,我有什么让你有利可图?」 未经修饰,听起来竟有些刻薄。 听见陈若初说的话,于慈恩欲言又止,沉默了一阵。 「没有。」她冷硬着嗓音,却还是盖不住发颤的尾音,「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而已。」 那一夜陈若初睡的特别不安稳,出现过,没出现过的,全挤在她的梦境之中。 她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班上的同学从眼前不断经过,然后消失。 怀念那段隐藏着自己的时光,能肆无忌惮的牵着她。 直到最后,梦里只剩下三个人。 坐在不远处的叶沂洁, 挽着自己手臂的桐希, 和新出现的于慈恩。 造型是高中穿着校服的模样,长发贴背,戴着圆型细框眼镜,那双杏眼总是默默陪着自己注视着班级里的一切。 可这一次,所有人逐渐消失不再遮挡视野,桐希和叶沂洁的视线也回避着自己。 眼眸之中的情感不再隐瞒,而是直直的,毫无隐藏的和她四目相对。 她静静的站在远处倚着窗沿凝视着陈若初,眼底流露的情绪让她感到苦涩。 两人相望好久、好久。 手机闹鐘吵醒了她,陈若初从床上坐起来按掉闹鐘盯着床被出了神,窗户透进来的光洒在上面,冷气刚好的关机,她的世界突然寧静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蔓延,她知道。 是离开太阳后,踏入黑暗,而渐渐寒冷的星体。 未知的恐惧让她无所适从,烦躁突然涌上心头,直到第二声闹铃响起。 她想到高中那时,于慈恩曾开口提起过。 关于她不够勇敢,而即将错过的那个人。 她说自己并不想成为对方的太阳,只想和那人一起走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照耀伤疤、不揭开伤口,只在黑暗中陪着彼此。 「陪着他脆弱、陪着他癒合,然后一起走下去,这才是我想要的。」 那句话一直在脑袋转不出去,她眼神游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左手掌心上。 紧张的汗水,不捨的挽留,眼底的失落,黯淡的双眸。 别闹了,她不想再伤害一个人了。 每次想起就会撕心裂肺的痛感,她不敢再来一次。 第二章(2-4) 几天过后,週六夜晚,陈若初在家乐福採买日用品,巧遇正在婴儿用品区托着腮苦恼的曾齐育,她主动走向前打招呼。 对方发现自己时,双眼睁亮,川字平坦,彷彿找到了救世主。 「陈若初你帮我个忙!我老婆要我买孩子的尿布,这层层排排、五花八门,种类实在太多了。」 突然有点后悔打招呼,陈若初将购物车靠边停,走到他旁边一起找他妻子传来照片的包装,两个人瞎找了一会儿,陈若初最后受不了这样大海捞针,跑去一定有人的啤酒区,立刻就锁定穿着黄色背心,上面还印着「欢迎询问」字样的人,再匆匆的带着对方去找还在尿布堆里的曾齐育。 人家不到两人一半时间就精准的找到他妻子要的品项,随后又悠悠地走回她的啤酒区。 「唉,我怎么没想过问人呢?」看着车里的纸尿布,他很认真的在探讨这个问题。 「因为你觉得靠自己一定找得到。术业有专攻,别在意啊,术业有专攻。」 「也是.....谢谢啦!」嘴上这么说,双指还是不停放大图片一再确认。 同学会之后,感觉有股力量将断掉的关係联系了起来。 两人走的是同方向,便边走边聊了一路。 曾齐育现在是在做进口贸易,最近没什么事才有空回来台湾的,跟妻子是大学同学,不过是在出社会后,再次相遇才交往结婚的。 「老婆小孩都在台湾,当然有空就要回来啊!」他说起妻小时,眼里全是宠溺和甜蜜。 「我以为你会过三十才结婚,结果好像是我们班最早结婚的。」 「早点结婚,早点稳定,而且我和我老婆交往时就是以结婚为前提。」曾齐育说着嘴角上扬,憨笑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是位高知识份子,「中我圈套了~」 她被他幸福的笑容惹得嘴角也扬起笑意,说来也神奇,高中时期的曾齐育可说是将自己塑造成「不婚主义」的男人,结果现在是个实打实的老婆奴啊。 整台购物车,一大半都是主打女性的保健食品,养顏、顾胃、补血.....消水肿? 走到蔬果区,陈若初就看见曾齐育再次拿出手机,照表操办起来。 「被你娶到的女生,肯定上辈子烧了好香。」 她看向正挑选着水果的曾齐育,他将苹果放进塑胶袋,温和地笑笑。 「所以啊,于慈恩错过我是她的巨大损失。」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跟你告白......」她惊讶得连说起话都有些支吾。 听到这话,曾齐育刮了刮鼻樑,轻咳一声。 「她人很好,知道我自尊心强,所以别人问起她都说是自己表白的。」说着又拿起一边的芒果放到车里,「我从高一就喜欢于慈恩了,结果还被拒绝。我也真是够惨了。」 大学保送,班上前三,品行优良,相貌出眾,举止绅士体贴,集优点于一身,学校女生唯一钦点未来理想型。 就是这样完美的他,被于慈恩果断拒绝了。 他也很体面,只是询问原因,尔后没再去打扰过她。 「她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还特别认真的告诉我,『是真的』没瞎掰。」 那女孩认真的模样,仍在他脑海印象深刻。 曾齐育其实挺不服气的,明明自己已经做得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名次也总在她看得到的地方,三年间来回给的暗示也不少,为什么还是输给一个连名字她都不肯告诉自己的人。 「我是真的有喜欢的人!没骗你!我只是没有机会......靠近。」 于慈恩慌张的样子,让曾齐育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下一秒她眼框就冒出泪花来。 她怕没有人相信自己,所以急哭了。 曾齐育也手忙脚乱,他不会哄女生啊。 「你你你别哭啊,我相信!别人不信我也会信!」 曾齐育寧可相信于慈恩是喜欢别人,而不是纯粹不喜欢自己才拒绝。 他不再打扰,视线还是会偶尔驻足于她的身上,渐渐的他也看出于慈恩喜欢的人是谁。 毕业时,他送给于慈恩一束百合,笑着和她挥手再见。 「mayallyourwishescometrue.」 再一次见面便是那场同学会,他趁着陈若初离席而搭上话,基本嘘寒问暖过后,曾齐育单刀直入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而于慈恩只是笑得温柔。 百合花的花语,其中一条,是心想事成。 曾齐育看着陈若初,唇边笑意是不具名的兴致和玩味,她愣愣的回望,手机在包里震动着。 和他道别,陈若初才将手机拿出。萤幕上的未知号码重拨一遍又一遍,让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按下接听键,她放到耳边,「您好,请问是?」 那一头的卖场广播传进话筒,「优惠活动只在鱼池店——喂!你妈又欠房租了!」那人语气饱含无奈哀怨,「这都第几次了!这次还直接拖我三个月!」 话里说的人,不是她,可每字每句却真真切切的像刀片划在自己胸口上疼,她试着让空白的脑袋开始运转,自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小姐,要不是你做人诚信,不然这地方根本没人敢租给她!」 对方口气很重,怨气和怒火不由得撒在陈若初身上。 「方先生您先...您先别激动。」陈若初哑了声,像鱼刺哽住喉咙难受,「我人现在在外面,你告诉我多少钱我等等立刻去——」 「你都这样帮你妈擦屁股几年了,她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吗?」他在那头低吼着,能想像到现在对方有多愤怒。 羞愧吗?陈若初低下头,试着让自己说话听起来,开朗一些。 「好歹她也养了我十几年,是应该的......」 应该吗? 对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要有钱,收到就行。 「反正钱明天之前进来就行,跟你妈说了也不听!」 他只是看不惯总是陈若初收拾善后的模样,但自己也不是善人,他有他的压力,无暇顾及其他人。 「含水电跟借她的酒水钱,三个月十二万,我已经扣掉很多了。」 「好我知道了,待会我就去转。」她说的果断,语含歉意,「真的很抱歉。」 她听到对方那边,悠悠地传进一道孩子稚嫩清亮的喊声:「爸爸我想吃糖——」 「好,你拿......」方先生移开手机,和孩子说了几句,几许声音再次清楚,他放低音量。 「该抱歉的不是你。」 语毕,电话掛断的嘟声在耳边响起,跟卖场里的广播声比,显的渺小、微不足道。 十二万。 她在心里重复一遍。 十二万能让房东的孩子吃好穿好,因为自己的不注意,让他和他的家庭苦恼。 是该感到抱歉。 但是现在自己还能笑出来,那表示还过得去吧? 突然庆幸方先生是先打给自己,而不是直接赶走她。 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可以去解决这些时,她好开心。 电话又转接语音信箱。 讯息又故意不读了。 明明,陈若初从来没为这件事和她吵过架。可是她总是这样。 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可总是自己在道歉,在偿还。 没关係,只要再撑过去就行了。 第二章(2-5) 有多久没有那么无助了,陈若初吸了吸鼻子,将刚才间置的讯息全数回覆,即使打字的手都在打颤,她还是试图转移注意,安抚着自己临界的情绪。 她回完最后一则讯息,点开顶置在最上面的聊天室,讯息停在上个月底。 「你真的不来...?」 那年除了樱花的盛开,就只剩下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和睦这一词在她的家不復存在——好像没有家了。 陈若初再也见不到,牵着彼此漫步街道的他们,而自己和弟弟成了两人无法了断的主因。 那时支撑自己的,永远是她那语含想念的:「喂~陈若初。」 那个时候的无能为力,让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在睡不着和惊醒的反覆中。 深夜一、二点捂着嘴深怕被发现的秘密,早自习的学校,五楼的花圃,看着下面来往的学生。 口袋里留着的纸条,总是令人失望的大马路口。 她知道后在电话中哭着要她不准想这些。 陈若初。 第一次那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她给予这名字一次又一次,悲伤以外的意义。 因为她,自己才得以撑过最煎熬的三年。 她温暖的让人不想放手,自己却不幸的令人想笑。 陈若初将手机关机,放进包包,转身走回啤酒层列架,一手、两手的拿。 世界不该只有她,把她还回去,你该还回去了。 在酒精影响下露出了马脚,她哭喊着,恳求着。 「桐希,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别丢下我好吗?」 明明毁约的一直是自己,明明捨不得的也是自己。 可是你答应过我,会把我看做和我对你一样的存在。 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陈若初。」她用气音默念着,握紧手柄推着车往收银区移动。 这次和往后的每次,都不能打给她了。 可以互相倾诉的年纪。 我们,早就过了。 · 太阳。 温暖、耀眼,如一始终的在那。 被它照亮的地方,所有的优点都被反射,缺点都被抚平。 好的在她的口中成为了更好的,坏的则成为「总会好的」。 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缺点,永远不会好的。 抿起的双唇,敲击的手指,一通又一通的电话,三句离不开「钱」字。 那是陈若初的三年,是青春年华,是风华正茂,是勇于面对一切不公,追求理想的年纪。 可那些有趣的事情,彷彿都与她无关。 一次又一次,陈若初没有办法笑着回去,站在家门口举步难行,钥匙卡在锁头却迟迟不肯转开,这是她没有想过的—— 有朝一日打开家门,她需要比一跃而下还大的勇气。 母亲生意上的失败,父亲从一开始的扶持,说着一起面对,到最后和陈若初面对面,藉着酒精告诉她:「我这辈子总是安安稳稳的过着,你妈就是我最大的赌注,她赔掉我的所有。」 房子没了,积蓄没了,她从小读着安亲班、补习班、到后来看着高中一学期要五万块的补习费,陈若初不敢再开口告诉爸妈。 「你去找你爸,我没有。」 「你和你弟,补习费加起来——也要十万对吧?」 一夜发白的鬓角,压抑沉重的气氛在空间蔓延。 「没关係,让弟弟读吧,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她说得轻快,可面对老师的疑问,她只能傻愣在原地。 「陈若初,你将来要做什么?」 我该有将来吗?陈若初发自内心问自己,她会有将来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是绕在她的脑中,侵扰着每一刻闲静的时间。 「乾脆我们烧炭死一死算了!」 就是那一句话,压垮陈若初对自己生命的所有理想。 原来我们存在的意义,已经成了母亲威胁一段早已破碎不堪的关係的筹码。 那时陈若初真的很佩服父亲还能告诉母亲:「别这样想,办法总是有的。」 常常因为工作不在家的爸爸,努力的维持着家的表面,陈若初常常不知道,究竟是谁为这个家付出的比较多? 是那个因为钱而被压垮的母亲,还是给出超过自己能力承诺的父亲。 在那之前,母亲在自己的世界是值得陈若初一而再,再而三提起的存在。 「我妈妈很厉害!她能赚很多钱,然后带我去吃好吃的,陪我去玩我最爱的黏土——」 父亲的严厉管教让陈若初和弟弟,儿时是将他视做恶魔般的存在,因为他久久回一次家,每次回家总是面有慍色,神情严肃。 「你们要知道,现在不做,以后这些事会加倍还给你们!我在教你们的就是这个道理!拖延是个恶习,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那时还小的弟弟,和半知半解的陈若初,所有心思都注意在父亲手上那根掉漆、弯曲的衣架上。 那时有多讨厌,现在就有多庆幸,每一顿骂、每一顿打都没白挨。 「你是姊姊,你要成为榜样。」 这句话陈若初听了十年,不想也不愿,却还是浅移默化的将这份话语搭在自己肩上。 从何时起,弟弟的存在,也成了自己害怕的一环。 他考上比自己好的学校,总是拿着这些事在自己面前显摆。 「你看,我就是比你聪明、优秀。」 「那你不是有去补习班嘛,跟我没补习的比什么?」 有种体贴都被当成屁一样的感觉,那时父亲笑容有多欣慰,现在的她就有多噁心。 「那是你自己不争取,怪谁呀?」 那是陈若初最恨自己的一刻,无法反驳,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加油,让爸爸为你感到骄傲吧。」 那一刻起,榜样这个词就像怪物,一口一口吃掉她的努力、时间、动力、甚至笑着的权利。 「要是你考不上这些学校,就别读书了!出去找个工算了!」 如果我考不上,没办法成为所谓的榜样,你也要拿我撒气是吗? 「完蛋~你惨了。」 那副表情,那副看笑话的嘴脸。 「若初,你也觉得都是我的问题吗?」 哭着哑了的声音,颤抖拢起的背,双手掩面哭得伤心欲裂。 「我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管多无助都不能掉下一滴眼泪。 因为她不会听到母亲的安慰,只会是接踵而来,情绪激动的责问:「你哭什么?」 「欠钱的是我不是你,闹离婚的是我不是你!」 所以我没资格掉下眼泪,我只能一昧接受着你们的情绪。 「你爸为这个家付出什么?」 「你妈为这个家付出什么?」 我不知道。 「都是我陪你们,他做了什么?」 他撑起这个家的运作,撑着世界所谓「男人」的责任。 所以,这是有付出对吧? 「没有——」 「家里所有开销都是我付的,你妈有拿出半毛钱过吗?」 弟弟和我还小的时候,她给了我们所有她能给的,她所有的时间、精力。 再忙也会陪我们,不管多晚。 「没有——」 可是我到底为什么能那么理所当然的把「没有」两个字说出口? 长大后陈若初才知道,父亲背负的是多大的责任,她了解父亲为何会对自己说这辈子全赔在母亲身上,母亲为了维持住金钱流,死不肯放票,钱越滚越大洞,到最后宣告公司破產,负责人掛在母亲名下,所有银行债主都往她找。 她努力过了,所以陈若初从没把埋怨告诉过她。 然而所有的债务都背到了父亲名下,只因为两人是夫妻。 父亲是公务人员,强制扣薪这四个字,是会影响他未来职涯终点结果的。 那时候飞快整理家当,速速搬离那栋屋子时,陈若初还笑得出来。 直到那栋屋子也填补不了母亲那个大洞,父亲也崩溃了。 原来这世界真的有卖房子也没办法解决的事,原来爸爸也会掉眼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是父亲因为腰伤住院,面对医药费、面对自己父母,最后撑不住失声哭喊。那是陈若初去探病时,唯一记得的话,而母亲在大厅一楼等着他们。 他觉得是自己放任妻子继续下去,是因为自己的关係连累到父母,所以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原来这世界比我更委屈的大有人在,所以自己不能哭、不能觉得委屈、不能有这种想法。 「陈若初你看到我难过成这样都不会想过安慰我一下?」 后来的母亲总是这样,能为了一些小事情绪瞬间就爆发,然后扣住自己和弟弟在家里,等发洩完才放两人走。 那一次,陈若初无声的抗议,让母亲更加歇斯底里。 对,就是歇斯底里。 「你也要跟你爸一样吗?陈若初?」 如果我安慰你,那爸爸该怎么办?这件事情明明只是小事,为什么又要牵扯到这些。 上课要迟到了。 「我没有——」 「可是你现在对我的样子就跟他一模一样,难道我也对不起你吗?」她抓住她的肩膀,情绪激动晃得陈若初差点站不稳,「那我跟你下跪说对不起好不好?」 膝盖匡匡敲在板砖上,她惊讶自己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冷冷的看着。 「陈若初我都跪下了你还是这种表情!」她刺耳的吼叫响彻她往后的每个早晨、午夜,「我到底做错什么要让你和你爸这样对我——」 「姊姊你赶快扶妈妈起来啦!」 那么我到底欠了什么? 需要你这样子对我。 第二章(2-6) 人类在接受到自己无法承受的讯息时,会啟动自我保护意识,陈若初在想自己当时大概是这样子。 所以才会在学校走廊突然哭得不能自己,为那一跪,还有随之漫上胸口的罪恶感。 那之后,她总是在下课时跑到五楼教室外的花圃,跨过围篱,向下俯视着缕蚁般移动的人群。 「要是跳下去......就结束了吧?」 她自问自答着,想到什么又笑了,喃喃说着:「要是没死透,应该会被骂吧。而且也不好打扫——」 而且桐希会伤心的,会吧? 叶沂洁应该也会伤心一下。 家里人会轻松一些吧?没有我这个累赘,少了个要钱的碗。 「走路看路啊!操!」 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路口衝过去的大卡车,司机气得开窗破口大骂,陈若初回过神看着被车轮碾过的苹果,笑了出来。 晚上桐希的电话如期而至,陈若初听着不属于自己的故事,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刻。 心里好似有东西在填补着,一点一点,让她觉得今天能活过来真好。 也或许只是太阳短暂抚平了部分不明显的凹坑,让陈若初有这种错觉。 「我和你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喜欢我。」 嘴边的笑意静止了,陈若初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肯定很难看。 「所以......你喜欢他吗?」 短暂的沉默,她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像光年一样。 「......喜欢,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她突然希望自己是那颗被碾爆的苹果,这样今天社会版新闻就能看到自己,然后口袋那张纸条就能为肇事司机脱罪,不用再经歷明天可能相同的轮回戏码,也不会听到桐希说的一字一语。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痛苦的,是吗? 爱着和对方相遇的每一刻,同时后悔着相遇的每一瞬。 希望对方的出现,希望对方别出现。 由爱生恨也是这样来的对吧? 是这样对吧。 爱情的本质,就是如此恶趣味。 手机的确被自己关机,脑海中却有她清亮的声音传进话筒,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一瞬间的雀跃和惊喜,随之被怒气覆盖。 我错了吗? 没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连你也这样对我! 为什么你要这样? 「若初,你是不是喝酒了?」 桐希的声音瞬间让她红了眼眶,零钱掉落进槽的响声让她知道自己是在通话中,桐希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起,陈若初没开口说任何一个字,只是盯着投进去的五十块,慢慢减少。 是多年的默契吗?还是二十二岁的那天,自己就不该趁着酒精上脑去拨通家门外的公共电话。 电话那头的桐希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语气听得出来还是担心着陈若初。 「若初你现在旁边有人吗?你手机是不是——」 「我以为只要有你就够了。」她看着馀额均速的减少,视线越来越模糊,「你怎么就这样......」 桐希愣了愣,有些疑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怎样了,陈若初,我怎样了?」 没有掛断陈若初的电话,或者是她在等电话里的零钱用完,好完成她无可奈何的桥段。 偌大的雨滴打在黑色柏油路面,毫不留情的将她困在电话亭中。 她知道现在说的一切,等清醒之后肯定会后悔,但她累了,她只想把这些事都说出来,让这讨厌的委屈、心酸,能不再干扰自己。 反正这些只是害怕她离开才不说的,凭什么都离开了来让自己吞着。 陈若初笑得勉强,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玩笑话。 「为什么总是我在抓着你,你从来没想留过我,为什么你总是能很自然的告诉我,你有新朋友,你有新对象,甚至…你要结婚。」 说出「结婚」两字时,心脏像被车轮搅烂一般,血肉模糊,可又在一瞬间回到最初,只剩搔痒感。 陈若初又疼又痒,她知道自己在笑,刚才说出来的每一字都像要吸乾她的身躯体。 「你还要这样耍我多久?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不是大学就说过——」 听她有些焦急的语气,陈若初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沉着声把话说清楚,「我是说现在。」 「......」 对方如自己预期的,沉默了。 陈若初还能听见话筒外,一个男人的笑声,一股作呕感在胃里翻腾得厉害,还是止住不适,哽住喉咙沙哑地问:「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嗯?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消失,高中也是,大学也是,现在也是。对,我是没有考到附近的学校,所以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是桐希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看出来的话你又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 「陈若初你醉了,别说了。」 桐希果断的声音冷冷地丢回来打在耳边,让她有些害怕,怕下一秒就听不到她的声音。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一个,问完我就闭嘴。」她退怯了,成了哀求。 雨势让道路边积水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坑,一台车经过,溅湿了陈若初的裤管。 「你那天就该走的,为什么不走?」 那天告白完的寂静和沉默,一切的愿望都不再可能是与她。 她总说如果这段感情出现了问题,那她绝不会出手挽留,因为破镜难圆,要么在破裂前修补好,要么就让它碎个彻底。 「我不会抓住你的,因为我不想你待在我身边时,是不开心的。」 所以我成为你重要的人,是不是就不会被拋下了? 难过也无所谓,只要你能看着我。 可是好像还不够,我身前总是有更重要的东西,有些甚至是插队,却还是得到了你。 既然我那么不重要,那就该瀟洒的离开不是吗? 既然,我只是你的「朋友」,那我也不想要了,我不想只当朋友。 从一开始就不是。 一样的东西,谁要。 零钱用尽,馀额不足。断线之际,陈若初听到一段回答,「因为我怕你把我丢下——那一次我是真的怕你要放手了。」 轻轻地,淡淡的。 然后电话断线,耳边只剩滴、滴、滴的声音。 掛上话筒,没了后续。 为什么你总能这样有恃无恐? 只在我唯独一次真正想放手的时候,就这样牵着我,坐在公园的石椅等我。 世上不是所有事靠努力就能达成,爱情更难。 隔天一早陈若初发现,自己的line像被炸过了一样,其中一个更是有二十几则讯息掛在上面——是于慈恩,她打了几十通电话给她。 还有十则讯息,清一色的问题:你人在哪? 其实陈若初没怎么想回答,只是于慈恩打了那么多通,连讯息也是每隔两小时就问一次,思忖片刻,手指就自己打起字来。 「......咳!」 没想到发出的第一声便是沙哑低沉的咳声,她又轻咳几次清着嗓,感觉喉咙隐隐有些灼热痛感。 退出聊天室,顶置没有最新讯息,还是那句:你真的不来....? 电话来了,陈若初知道不是她。 显示的是于慈恩。 调整坐姿,清一清嗓,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狼狈和病态,没想接通的一瞬,措不及防被口水呛到,咳得更厉害了。 「若初?你怎么了?」 电话接通就是她咳得如此惨烈,好似五脏六腑都能咳出来,换谁都会吓到,陈若初是这么想的。 可于慈恩的反应与其说是吓到,更像着急,她连说话都开始急得有些糊嘴,几个连结字陈若初都废了一点心思才理解过来意思。 缓过来之后,于慈恩的声音才回归平常,缓而柔婉:「真的没事吗?感觉声音哑哑的。」 「我没事,刚被口水呛到所以才这样——咳!」 试图将自己嗓音上的变化全怪罪于方才呛自己的那滴唾液,不过身体倒是一点也不这样想。 「又呛到?」 「嗯.....呛到。」 于慈恩突然没声,随之一阵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声音忽远忽近,听见于慈恩好像在和同事说话,陈若初只听见她最后一句:「谢谢,辛苦了。」 以为她在忙,陈若初正想主动掛断,离开耳边不到两秒。 「若初。」 于慈恩的声音再次传进来,语气和刚才有些许的不同。 第二章(2-7) 「嗯?怎么了。咳咳!——」 这下连陈若初自己都觉得自己生病了,没再狡辩:「这是咳嗽,不是呛到。昨天冷气可能太强,冷到了。」 她没开口提起淋雨回家的事,也没提起自己在电话亭哭到哑了声。只是,冷气太强。 「嗯,我知道。」她说得当然,像是本就知道她身体的不适,「我今天下午就下班了,陪你去看医生好吗?」 正想回话,胸口强烈的搔痒感和压迫,让陈若初只能摀着嘴剧烈的咳,像要把肺给咳出来那般,她只能尽量远离话筒让于慈恩别听见。 直到缓下来,于慈恩才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若初等等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了。」 「我没事——」 「就是这样,不能反驳。」 原来刚才的询问只是走过场,从于慈恩嘴里说出来的「就是这样」,特别坚定却还是温柔,而且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让人不想反驳。 只是突然有点委屈是怎么回事? 陈若初只好弱弱的回:「知道了,那......在哪等你?」 「你介意我去你家吗?」于慈恩试探语气明显:「我开车去接你。」 「没关係,我去公司找你,刚好我那边有个报告要交代一下......咳。」陈若初立刻回答道。 「那你记得跟老闆请假喔。」 「我今天不用上班。」 于慈恩又没了声音,喉咙的灼热乾燥让陈若初起身离开卧室走去厨房接水,路过才发现客厅的狼藉,她不禁感叹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啤酒罐倒在垃圾桶旁边,桌上还有被抽个精光的卫生纸包装,茶几上的小碗大概是下酒菜,还有几块坚果碎屑躺在里面。 厨房的玻璃杯倒放在滤水器旁的茶盘,她拿起杯子接着水,手机用肩膀抵在耳边。 过了一会儿,原本还有一些碰撞摩擦的声音,此时变为寂静。 「于慈恩?」 喊着她的名字,陈若初仰起头喝下刚才装的水,等待着她的回答。 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于慈恩将电话掛断了。 她懵然,杯子里的水悄悄从嘴角漏了几滴,顺着下顎直流而下。 惹到她了? 陈若初盯着手机聊天室,那条被倏然终止的通话记录,有些无措。 那现在她是去还是不去公司,是去找她还是乾脆当作没发生? 今天本就是不用进公司的日子,只是图书馆的企划书陈若初这几天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以交接给下一个单位去做评估及修改。 提早完成企划书,除了能加快业主选案及定案的时间,也能让设计者有更多时间去了解并设计出更贴合使用者在需求上所提出的要求及风格。 陈若初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对她来说,假日就是远离那个随时会让自己暴毙而亡的地方,所以只要放假,自己是不可能主动靠近公司半哩以内的距离,她寧可把工作带回家也不愿在公司加班,对她来说,在办公桌和在家里书桌的感觉,是非常不同的。 在家工作,有种说不上来的悠间和轻松,脑袋也比平时在公司跑得快,灵感也就多了起来。 但陈若初并不会因此而拖累到其他人的进度,只要是急件,她都会在公司完成并且交接结束才会离开。 这让蔡老闆也不好说什么,做好自己分内事准时下班,很合理。 只是急性子的老人家,常常会被慢悠悠的年轻人急得跳脚,总是念叨她提早完成干嘛不提前交给自己。 放下杯子,陈若初拿出放在阳台外的扫把扫帚,走到客厅开始收拾起来。 反正离于慈恩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并不会让自己太焦急想去确认答案。 看着桌上凌乱的场景,卫生纸不是一包,而是足足五包被自己给抽光摊在每个角落,就像是白皑皑的雪,不过就是有点费钱,还不环保。 杂志敞开躺在地板上,旁边有倒下还未开的啤酒,最扯的还是那张歪大半边的双人沙发。 她抵着额,眉头微蹙,大脑快速思考昨晚的事发经过,傻眼的看着着底下摇摇晃晃走出来的小东西。 「天啊......我到底在干嘛?」 鑽出来的小猫咪抬起牠浑圆的眼睛和她对上视线,歪头奶气的叫了1声,便低下头继续把玩自己的尾巴,玩着玩着又想往那团黑暗里衝,陈若初赶紧将猫咪抓起来,让牠别再往沙发鑽,小猫气噗噗朝她喊了几句,还上嘴啃咬她的手指,小猫长牙了,咬得她有点疼。 随便找了个小猫跳不出来的箱子,陈若初顺手先将小猫先安置在里面,转身便开始迅速检查周围清扫环境,然后那张沙发底下会发生的事,陈若初像是早已预料,心里暗叹至少抽起来的卫生纸没那么可惜了。 底下的精彩,让人大开眼界,这小猫咪怕是吃坏肚子才会有这样的风景。 处理消毒完还没结束,小猫身上还有一堆奇怪的脏东西,她还能看到黑色一点一点的在牠白色毛丛里穿梭。 可恶的跳蚤。 「我怎么带了个猫回来呢?!」 「喵~」 「别叫——咳!」 「喵喵喵喵......」 席地而坐,她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小东西,被跳蚤痒的挠耳朵又挠头,看得自己不由地心疼起来。 放着也不是办法,陈若初注视着小小的牠在箱子里玩得开心,脑海突然浮现那隻美短抱着鸭子玩偶的照片。 想到于慈恩还没回覆自己,她走到餐厅拿起放在储物柜上的手机,还不忘指着刚走开就想越狱遣逃的猫咪喊:「别跳出来,你出来就把你丢出去!」 好似真的听懂了,小猫收回已经跨出去的前脚,收回动作,乖乖趴回箱底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看牠那么乖,陈若初犹豫了,想送走的心情突然没有那么强烈。 想起小时候在家里养的那隻大橘猫了。 在自己还未降临世上,在母亲的肚子里,陈若初的身边就已经有猫咪的身影。 对陈若初来说,猫,是像家人般的存在,属于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是她小小的避风港,是自己唯一能在面前展示脆弱,释放情绪的家人。 所以当猫咪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之后,陈若初失去了释放压力和情绪的管道,她只能靠着灌醉自己来麻痺心中这种酥麻刺痛的感觉,还有时不时就会被无意触碰,还未癒合的伤口。 现在牠踩着迷你小巧的步伐,再次进入自己的世界,再次成为自己依偎的可能,可陈若初却思考起该如何将牠送走,远离自己的生活。 第二章(2-8) 自己并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照顾牠,小猫看起来大概才两三个月,牙还没长齐,光是定时餵奶和自己能不能准点回家就够让陈若初头疼了,事务所忙起来是不分昼夜的,总不能带着去吧? 犹豫再三,还是照了几张照片,一阵输入和操作,陈若初发送出去时也没注意看。 等到手机再次震动发出提示音,才发觉不对劲。 “我对猫毛过敏,养不了。” 看到回覆陈若初才惊觉自己发错,发给了桐希。 她下意识长按图片想收回,可在确定收回的选项上,指尖迟迟贴不上去。 桐希对猫毛过敏的严重程度,是能引发哮喘甚至休克的。 因为这样,桐希在学校都会戴上口罩吃了过敏药才去找陈若初,而在她转学之后,两人相约出游的前一晚,陈若初会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重新洗过一遍,烘乾之后跑到家里唯一猫咪不能进去的房间,把衣服烫平整,再用黏毛滚轮仔细地黏乾净。 陈若初当时做这些的时候一点不觉得烦,只觉得能和她见面真是太好了,所以自己要好好珍惜,珍惜着能看见她的每一刻,能牵手、拥抱她的机会。 现在想想,连领奖都没那么认真在意过,那时候怎么会为了如今她认为,麻烦甚至多馀的小事,而早早起床出门。 目光停滞在那隻小猫上,图片没有收回,周围只剩敲打按键的提示音。 “发错了,抱歉。”乌黑的眼珠反射着讯息画面,她随后又补上一句,“昨天晚上很抱歉,打扰到你。” 这就是喝酒的坏处,会想打给她。 陈若初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拨通桐希的电话,只是浴室外被雨淋湿的衣裤、还有散落的啤酒罐、以及在面前扒拉着自己尾巴的小猫,都在告诉她,自己的确在喝完酒之后还跑到外面去。 可是桐希的反应,又好像根本没有发生。 陈若初看着讯息已读却许久没有回答,想跳回聊天列表,手却不听使唤,没有任何动作。 此时于慈恩的讯息刚好跳出来,打破了陈若初这场自己与自已斗争,她点开于慈恩的讯息,只有三句简明扼要的讯息: ‘‘刚才领导找’’ “两点到三楼书店外的长椅等我” “注意身体,等会见” 看完讯息,陈若初将原本就打算要传给于慈恩的照片传过去,对方已读的速度很快。 “好可爱,你养的?” 回覆的也快。 “不是,牠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 “蛤?猫咪会自己开门找主人了?” 一张头顶问号的科基贴图出现,配上前一句话惹得陈若初笑出声,而后又是咳得要死不活。 边憋气边打字,尽量让手别一直晃来晃去,陈若初咳得整个身体起伏得大力。 “你能养吗?感觉挺乖的,听得懂人话。” 抬头又和那隻小可爱对上眼,牠对着自己喵了一声,尾巴轻摆。 于慈恩的回答还没跳出,而是刚才迟迟没有消息的人出现了。 就一句话,陈若初瞬间烦躁起来,攥紧着手机,紧咬着牙不想让那句话影响到自己。 “我以为你忘了。” 从小和猫生活在一起,要习惯没有猫陪伴的生活,对她真的是一件煎熬到会抑鬱的过程。 傲娇的性格,软呼呼的肉球,圆滚滚的头,尖挺的小耳朵,还有令人抓狂的猫毛。 陈若初从小就和这些一起度过,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习惯没有猫咪陪伴的日子,甚至会感到陌生。 “我没忘。” 陈若初搬出家里便再也没想过养猫这件事。 她想让桐希和自己住,这是她曾经和自己说过的。 她说:我们以后就住在一起吧。 陈若初当真了,而这栋房子却始终迎不来自己当初要一起住的人。 于慈恩的讯息这时才出现。 先是一个三花猫抱着惊叹号的贴图,之后才是讯息。 “你养,牠肯定只听你的话。” 再后面即时传来的,是一隻和小猫同花色的猫咪贴图,水汪汪的眼神,配着「拜託拜託」的字样。 「喵!」 小猫的尾巴摇啊摇,直盯盯的望着陈若初。 两双无辜的眼睛相对着,陈若初伸手去揉了揉小猫的头顶,牠舒服得发出呼嚕声。 「......你要我养你吗?」 「喵~」 「那你要听话......好吗?」 「喵!」 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在和一个语系物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对话,但是逐渐上扬的嘴角,和温柔得要溺出水的眼眸,好像听不听得懂也无所谓了。 一直以为除了桐希,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放弃一切。 或许是需要再一次直面的勇气,需要再一次遇见的机会。 陈若初总是以为自己的情深和举动能换她一次心动的双眸,殊不知只感动了自己。 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捧在手心里,温柔地替牠擦拭身上的脏污。 「等等要去看医生的多一个了,还要去买东西呢,你说是吧?小东西。」 温热在掌心蔓延,她并不觉得热,只有想让这股温暖长久待在手里的愿望。 这才是我能抓住的,也只能承受这般的温暖而已。 不像耀眼炙热的她,自己怎么抓也抓不住。 纵使抓住了,也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受伤。 而她不会知道。 手机再度跳出讯息,来自桐希的聊天室。 “我会寄一份喜帖给你的。” “我想见你。” 将报告交给留在公司的助理,陈若初步行来到于慈恩工作的百货公司,推开门便能感受到内外的温差,陈若初打了个哆嗦。 百货公司三楼的书店,暖光木质调的装潢,门口摆着本月推荐新书和文具小物,室内放着古典乐。 陈若初站在门口看得实属有些心动,但碍于约定时间快到,再加上有隻小猫正趴在宠物袋里睡得舒服,她并没有走进去。 出门前陈若初还是把小猫给洗了澡,太久没做这件事,手法生疏了不少,家里没有宠物用沫浴乳,她就只好抹一点肥皂混在水里,用毛巾给牠慢慢仔细的擦。 夏天正午的太阳毒辣,不过小东西倒是挺喜欢的,洗完之后便跑到客厅阳台附近,在阳光底下整理自己的毛发。 陈若初乖巧的坐在于慈恩讯息中提到的长椅,头戴鸭舌帽,马尾套在松紧带和帽子间的洞里,额间起了薄汗,因为上妆的关係只能用面纸轻轻的点掉。 咳嗽还是没有好转的的现象,陈若初怕传染给对方,自己出门时便戴上了口罩才出门赴约。 还未到约定时间,熟悉的身影从一间服饰店走出来,她微卷的发尾被扎成一束,一身黑色雪纺纱套装,脚踩同色低跟,脸上妆容和上次不同。 那次是温润如玉、楚楚动人,感觉像隻「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不过这次于慈恩的出现,迎面向自己而来时,她感受到的是不苟言笑、行姿端庄优雅、眼底暗藏锋芒的模样。 这让陈若初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心里由衷地想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样的想法仅止于她视线重叠到自己目光之前,看见陈若初的她星眸霎时泛起了悦色,朝自己走来的步伐也渐渐加快。 「若初!」 她说什么都如春风吹拂花朵般温柔的嗓音,还有扑面而来,淡雅的茉莉花香。 就像专属于于慈恩的标志。 第二章(2-9) 「刚才掛你电话真的不好意思,领导突然说要开会,急急忙忙就进会议室了。」 「没关係的,你讯息已经和我说过。」 「是这样没错——嗯!你把猫咪带来了!」发现小猫的踪影,于慈恩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看她微弯下腰抚摸着小猫的头,嘴里喃喃着什么。 陈若初低下头看着一来一往的互动,突然纳闷起今天出来的目的。 「别一直玩猫啦,沾染其他猫咪的气味,你家的不会生气吗?」 「我家百万大度,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 原来那隻美短叫百万,陈若初在心里默默重复一遍。 最后摸摸小猫的下巴,于慈恩起身和她对上眼,浅浅一笑。 「身体有不舒服吗?」 「还行,除了咳嗽加喉咙痛——」 没说完,于慈恩抬手覆上她的额,小声道:「我量看看。」 于慈恩的手纤细秀长,白嫩柔软,一点粗糙皱纹都没有,因为待在冷气室而有些冰凉的手,对陈若初来说却像夏天的水枕一样,冰凉舒服。 不过看她逐渐暗沉下来的表情,陈若初能感觉到情况可能不大乐观,于慈恩放下手时神色凝重,让自己在这等她一下,而后便急匆匆地往书店旁的安全门走去,进去不到半会,陈若初就看见那天晚上见面时,背着的白色包包,现在她穿着制服将包掛在肩上,两者风格有些不搭。 瞧着她朝自己走来,抬手轻勾她手腕,而后往下径直扣住她掌心,快步往手扶梯走去。 「于慈恩,你还没下班吧?」 「只剩十分鐘,提早走一次没事的——你知道自己在发高烧吗?」 她抬头仰望着陈若初,眉目如画,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牵牢。 感受到于慈恩手心冒着汗,另隻手不停的拨撩额前的发丝。 陈若初婆娑着衣角,喉咙发不出来声来,像被鱼刺卡着,努力几次无果,随之而来的,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咳声。 衝击喉管,让痛楚更加强烈,喘了好几口气她才得以开口说话。 「喵—」 稚嫩的奶声,从袋子里传出来,听起来有些沙哑。 小猫被自己给晃醒来了,正呆萌的坐在离她较近的位置,隔着布靠着她的腿。 「猫...」 「还管猫,先给我。」于慈恩半接半抢的从她手里拿走宠物袋,眼底尽是担忧。 目光有些恍惚呆滞,看着于慈恩眉头紧皱,焦急的样子,她好奇是不是真如于慈恩所说的那样严重。 陈若初抬手,用手背轻抵自己额间半刻,放下时困惑的望向她。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 她自认为目前状态还好,只是比平常体温高了点,不至于她那样的大惊小怪。 陈若初以为这样说,于慈恩能别那么紧张、那么反常。 「怎样才叫严重?是要等到不省人事,你撑不住,得叫救护车才算严重吗——」她音量提高,瞳孔收缩,眼中的怒气突然喷薄而出,和刚才的模样相差甚远。 她一愣,像个受惊的仓鼠瞪大眼看着于慈恩,嘴角微微地向下,看起来委屈极了。 自己连声音都哑得只能发出气音,于慈恩还骂她,一股闷气堵得陈若初心里顿时难受要命,眉头紧皱。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也不需要那么兇吧......」 发觉自己吓着她的于慈恩,眼神瞬的就软了下来,握着她手的手指紧了紧,轻声解释:「没有...我是太急了才这样的,我没有要兇你的意思——」 不晓得自己为何听不进去,只是木然地盯着她张开又闔上的双唇,眼神游移着直到自己的视线对上那交叠的手心。 陈若初才恍然,自己没有排斥于慈恩触碰自己的手分毫,反而......因为她手的冰凉而牵得更紧。 凉凉的手心,在自己耳边频频细语温声解释的她。 手扶梯到了,于慈恩眼底闪过的慌张,那双交握的手,还是没松开。 「若初你别误会——」 好吧,陈若初承认,可能自己真的发高烧了 「我昨天喝醉了。」 还有点烧到脑子要熟了。 能感受到于慈恩眼神间的变化,蒙上一层自己没猜出来的情绪,「淋雨了,还哭了。」 「我还打给桐希,说了一堆根本不关她的事,然后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那个小东西回来。」 她和他好像很开心,好像没有我,她的生活也是照常地过下去,或许还会更开心,毕竟少了我这个令她感到有压力的人。 于慈恩听完并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将她圈入自己怀中,轻抚她被帽子盖住的后脑安慰着她。 晕晕沉沉,陈若初只感觉到于慈恩的脸冰凉,还有欲言又止张开又闔上,双唇沾黏的声音。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在无理取闹,我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我已经快认不得我自己了。」 害怕成为母亲对待自己那样的无事生非,可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和母亲如出一彻。 「我知道,没事的。」于慈恩说着,加深拥抱的力度。 「什么没事?这样深夜打扰没事才怪。」她反驳着,也在反驳着为自己找的所有,能继续待在桐希身边的理由。 我答应过那个人,不再出现,不再打扰。 「桐希不会在意的,她不会在意的。」 「她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咳!咳!」 她肯定很讨厌我,讨厌我试图继续待在她的世界,害怕我妨碍她和他的生活,所以才这样对我。 「若初我们先去看医生,等你退烧我会在旁边听的。」她温润的嗓音安抚着陈若初,同时也担心着她的身体,陈若初体温好像越来越高了,整个人开始有些神智不清。 「于慈恩......」她蹭了蹭她,想去寻找那个熟悉的感觉,但眼前人不是意中人,又怎会有自己所嚮往。 「陈若初,嘘——我之后会慢慢听你说。」 现在首要任务,是让陈若初赶快去医院。 「那你答应我,别让桐希知道好吗?」 轻拍着她的背,她眼底失落一闪而过。 「好,不让她知道。」于慈恩答应道。 我答应你,不让她知道。 第三章(3-1) 她如果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一天会成为在她面前的阻碍,那么还会继续吗? 那是临近大学毕业前的十月,桐希和她男友找上自己一起去日月潭玩。 她犹豫过,也想过要拒绝,但桐希就像开了vip的高级会员,能随意进入她所有的界线。 而陈若初也不容许自己拒绝她任何邀请,她不想让她失望,不想让那个自己唯一在乎的人露出伤心的表情。 在台中车站下车,陈若初从大厅出去就看见一道令人熟悉怀念的身影,她头戴编织遮阳帽,后面扎着两尾麻花辫,穿着米白色无袖的洋装,套着一件薄外套。 「若初~」 她看见陈若初的时候,脸上的欣喜和加快步伐的模样令人动容,可陈若初却只是松开握着的行李手把,微微的抬起手臂,迎接撞个满怀的桐希。 她依旧是陈若初所认识的桐希,那个令自己无限次心动的女孩。 可这一次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迎接她的灿烂,她见到她很开心、快乐。可是现在的自己却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想把她推开,这令人无措的反应,陈若初只能尽量不让自己去理会,轻拍着她的背,所有情绪都被她很好的隐藏在那抹浅笑和温眸之中。 那是告白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陈若初在想自己表现得或许有些生疏陌生,不过桐希也很善良,没有揭穿。 而后她常和自己提起的人出现了,从桐希身后的方向朝两人走来,并且随意地搭上女孩的腰。 清爽俐落的短发,简单的衬衫搭短裤,她能感觉到他打量着自己的视线,似乎还带着一丝敌意。 他在陈若初面前亲了下桐希脸颊,才将双眸对向自己。 「你好,你就是若初对吧!我是张昱瑋。」他响亮的自我介绍,听起来竟有些刺耳。 陈若初瞄了一眼张昱瑋又移开视线,换让桐希的清眸和自己对上。 初次见面,桐希想陈若初给张昱瑋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才会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 可是自己并不想称她的意。 「你好,张先生。」 躲了一下,能感觉到挽着自己手臂的桐希捏了自己一下,陈若初把两人在聊天时,给张昱瑋的暱称喊出来了,别人听起来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在他的面前,在桐希面前可能就不一样。 陈若初朝着桐希抿起笑,装作无辜的用口型问她:干嘛? 果然,还是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去停车场路上,桐希挽着她的手臂侃侃而谈起最近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还有这次要去日月潭的行程规划,除了去九族玩还要看晚上的花火音乐节,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是太阳一样,嘴角两边不时会冒出酒窝来。 陈若初边听着边注意起桐希脚下的人行道,盯着没定期整修而出现凹凸不平、裂砖小坑的行道微蹙着眉,一手勾着她胳膊避开那些危险。 桐希只要说得太开心总会忽略身旁周遭的事,好像除了自己所需的因素存在于此刻就行,而其他不相干的人物、事情并不该也不许进入她所创造的世界,而陈若初不是里面的任何因素,是能在她身边的聆听者。 不过听故事的,从来都可以是不一样的人。 不一定要是我,也从不缺我一人。 陈若初曾傻得认为桐希只会跟她一个人说这些事,傻得以为在旁边听着的自己,才是不会离开她的人。 她会在伤心的时候打给她,会在开心的时候打给她,无聊的时候也会打给她,连大学放榜桐希都会主动告诉自己,陈若初曾为此感到快乐。 桐希也需要我。 就像我需要她那样。 然而当故事情节不再是她所想的那样,而桐希并不打算改变方向,陈若初才知道从来不是自己去改变着剧情,而是她的故事在影响着自己—— 她不为谁而写,我却自认她为我而说。 桐希开口三句不离张昱瑋,从去年圣诞到今年七夕情人节,她在说着同时,到印象深刻的地方还会泛起甜蜜的笑容,陈若初偶尔会笑着附和,心里却像被细针一下一下的扎着,没有明显的伤口却很疼。 「桐希,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 桐希没有察觉她的眼神早已不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你想邀请我?我的意思是说......张先生不会介意吗?」 而是斜睨着缓缓跟在后面,装作无事发生,来回张望着周边的张昱瑋。 他煞有其事的发现陈若初在看着自己,挑了挑眉瞪大眼睛和她目光对上,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是他说可以我才约你的呀~他说别浪费两次钱,一起玩没关係的。」 陈若初失笑,张昱瑋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从他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到现在时时刻刻视线都在自己搂着桐希的手上。 知道护食的狗吗? 会对自认为有危险的生物发出低吼声或是要咬人,保护食物免于被掠夺。 现在走在两人身后的张昱瑋就是这样,像隻护食的拉布拉多。 只要桐希靠得自己太近,他的眼神就不会离开半刻。 「是这样啊,他也真是会精打细算。」 你说他怕我对你做什么事,我还会比较相信。 陈若初挺享受张昱瑋那随时警戒的样子,搞得自己好像对他有威胁一样,可惜的是,除了短暂借用两人的独处时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来表达不满。 第三章(3-2) 很开心张昱瑋是这种人,这是陈若初脑海第一个浮现的想法。 桐希太善良了,个性也是软软的,需要一个能替她挡下强硬、无理要求的人在,并且对待她时能收起在外保护她的刺,只用柔软的心去拥抱女孩。 她遇到了,所以她很开心。 有些事,陈若初一辈子都不想让桐希面对,因为害怕自己在过程中妥协,然后丢下她一个人。 陈若初甚至害怕父母让她这辈子不许再靠近她,害怕他们会把这件事,告诉桐希,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她很懦弱,她并不敢大声反抗。 喜欢女生、喜欢同性是绝对错误,这种想法在陈若初的脑中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该去爱上一个女生。 永远记得那时还在探索着这个世界的奇妙和尚未发现的新奇时,她迎来第一道斩钉截铁的言论,那时小学六年级的陈若初,第一次觉得大人并不像自己所认为的那般,尊重、包容、友善。 奶奶带着她和弟弟两人穿过图书馆的一条小路,准备要和爷爷会合吃晚餐,途中经过的两个男人让那时的陈若初视线停留许久,因为他们交扣着双手,举止比一般男生的互动要亲密许多,她好奇着两人的关係,直到奶奶一声令下要她转头别看,弟弟也被她那一声喊急忙收回视线。 「他们是不是再一起啊?」 那时的陈若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女生能牵女生,男生为什么不能牵男生呢? 「他们是同性恋!不好的!」 奶奶那副嫌弃厌恶的表情,像是看到什么骯脏丑陋的东西,高声警告着自己合弟弟别学。 用着周围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着:那样是不正常的,是错的。 「可是他们是互相喜欢吧?」 那时弟弟说的话,才让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正常的。 「对啊,喜欢就在一起,怎么会是不正常的呢?」并且想要反驳。 「哎呀!你们两个傻瓜!就是喜欢和自己同性别才不正常啊,根据人的基因就是雄性和雌性做结合才会有下一代,才会有你们两个啊!;还有古人讲究阴阳结合,男人是阳、女人是阴,只有这样才能互补,形成一个圆——」 「所以喜欢跟自己同样性别的人就是怪人嘍?」 「不管是男生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喜欢女生,都是不行、不正常的——同性恋就是神经病!脑子出问题才会喜欢跟自己一样的人。」 那时听到除了震惊就只剩下不知所措,陈若初只知道自己是由心不认同这种说法,但奶奶是长辈,她无法再继续反驳。 反正这些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那时陈若初是如此篤定着。 直到,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本以为开放的社会其实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台湾已经是于亚洲国家相对开放的社会型态,可同性恋能正大光明走出来证明自己的机会,却只有电视转播的同志大游行。 然而这些却被家里人宣扬为,妨碍社会风气、一群神经病、甚至「邪教」这个词都用上了。 电视台播着,看着那些上街证明自己的他们或她们,对着镜头说着惹人热泪的话,陈若初却觉得格外的讽刺。 她看着碗里的菜饭沉思,或许自己真的成为了他们口中的神经病、疯子、异类。 但是只要不说就会没事的,她暗自下定决心。 一辈子,绝对不向家人提起。 所以我给不了任何的承诺。 人们都说肯定是不够喜欢、不够爱,所以才没有勇气去向家人坦白,去面对。 但只有自己知道要跨出那一步有多难,谩骂、责怪、怀疑,不再被谁需要,害怕未来周遭出现的间言间语,她害怕,也害怕和她一起背负前行的人,总有一天会将这一切怪罪于自己身上。 陈若初能做的,仅仅只是自私的把这份心意告诉她,然后看着她去爱着下一个人。 她坐在后座倚着窗,试着让耳机里的音乐能盖过两人一路上的欢闹,闭上眼睛假装因路途劳累而睡去,感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温热,她不禁问起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来瞎搅和这场本就不会「公平」的旅行,换一种说法就是,为何要来让自己糟心呢? 到了民宿,张昱瑋在柜檯和服务人员登记入房,桐希则跟着陈若初跑到民宿外的小庭院,欣赏着附近的街道风景,远处广场传来的吉他声,配上歌手雄厚的嗓音,用着邵族族语哼唱着她没听过的曲子。 「啊~天气真好!」桐希挽上她,将头靠在肩上。 「老实说,有点热。」 「让你戴帽子你不戴,我行李箱还有一顶等等拿给你。」 「跟你一样的?花边大草帽?」 陈若初嘴角掠过一丝笑,承受着桐希往自己手臂的又拍又打。 「喂喂你什么态度!这帽子明明很好看的!」说着她仰起头,手指抚过帽缘,嘴角擒着一丝笑意,「肯定是我的美貌才搭得住这顶帽子~」 「张先生知道你那么臭屁吗?」 「哎呀,我跟你说张昱瑋比我还夸张,他上次还拿假面骑士的变身腰带要在我面前变身呢!」 「然后呢?」 「他说经费不足变不出来——」她一边说着就笑了出来,搞得陈若初也被她的笑声感染,哑然失笑。 「你们!上楼嘍!」 听见张昱瑋传来的声音,陈若初片刻便收起笑容,朝他佇立的方向看去。 「若初我们走吧。」桐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着她略过自己走向张昱瑋身边。 不知道品牌却篤爱的洗衣精香味,缓缓拂过陈若初脸庞。 桐希回过头,眉梢一挑疑惑的盯着陈若初,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陈~若~初~」 凝望着两人交扣的手,她抿了抿唇抬手揉着自己的脖子,堆起笑脸。 「来了。」她朝两人的方向走过去。 第三章(3-3) 将行李放下,三人一行前往搭乘缆车的地方,陈若初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们三人还有桐希和张昱瑋的同学也跟着来玩,不过只参加九族和晚上烟火节的行程。 原本的三人团变成暂时的六人团,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陈若初也大概能和另外三位聊上几句,三人都挺健谈的,基本不会冷场。 其中除张昱瑋,六人里的另一位男生,和陈若初聊得甚欢。 他名字叫方宇恆,高高瘦瘦的,五官深邃还有一双桃花眼,带着眼镜。 笑起来时眼睛会瞇成一直线,声音跟外表有很大的反差,低柔且清亮。 所有人都去排队玩游乐设施,只剩陈若初和他单独一起时,两人聊天的范围也逐渐扩大,从认识彼此的科系、学校风气、校内活动到喜欢的歌手、电影、歌曲,还有一些情感经歷。 陈若初挺讶异方宇恆长得白白净净居然会没有对象,他笑说自己平时在学校邋遢得很,没人爱很正常。 她赶紧称讚方宇恆现在的打扮,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告诉他要维持住,这样必然在毕业前抱得美人归。 方宇恆被陈若初突如其来的捧场好笑到,赶紧制止她对自己马屁攻击。 被人称讚多少还是有些害臊,他上扬不止的嘴角便足以证明。 最后,话题再次回到这趟旅程的主角,桐希。 方宇恆告诉陈若初,晚上音乐花火节的行程,他们订了一间气氛美风景佳的酒吧,打算在那里替桐希庆生,顺便一起庆祝桐希和张昱瑋交往满一週年。 「所以你和桐希认识已经七年了呀!我七年前的朋友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方宇恆拿着吸管戳着洞口的冰块,吸了几下喝完最后一点,顺手丢到垃圾桶里。 「就莫名其妙过了七年,好笑的是我们社交圈基本上不会有交集。」 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言论,明明就是自己不想让桐希离开,才会死皮赖脸的待在她身边。 「那表示你和她都很看重这段友谊啊,七年欸,再三年凑个整数。」 陈若初听见笑而不语,两人坐在室内游乐区的椅子上感受着冷气时有时无吹来的冷风,听着旁边的海盗船尖叫声四起。 「陈若初......你叫陈若初对吧?」方宇恆突然开口,瞄了她一眼。 「是的,没错。」 「幸好没记错。」他挠着头笑得靦腆,「你想吃冰棒吗?今天天气真的好热。」 「......今天太阳很开心呢。」 「嗯?什么意思?」方宇恆不解,托了托眼镜。 太阳正热烈地照耀着,热得陈若初只能躲进室内,就像她对着他的笑容,刺眼得让她只想逃得远远的,又怕跑远了,她就不要她了。 「太阳心情太好了,我们只能躲着点,走吧!买冰棒。」 望向外头的烈日,陈若初思索着乾脆晚上就离开算了,直到一阵冰凉突然从手心一路窜上头顶,方宇恆弯着腰勾唇笑说要她好好认真挑,还说自己平常不请客的,要陈若初挑贵一点。 等到他们回来,陈若初和方宇恆买的冰棒也吃得差不多,四人慢悠悠地从室内游乐区入口朝两人走来,而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桐希的身上。 我的太阳,今天也很开心呢。 「好玩吗?」看她裙尾湿漉漉的,头发也是。 「不好玩,因为你没来帮我,张昱瑋刚才一直拿水泼我!」桐希笑着说道。 张昱瑋无辜地瞪大眼,撑着自己全湿的衣服,反驳着:「明明是你们三个火力压制我好吗!」 「哪有,张昱瑋你明明还跟另一个男生组队——」 「对呀对呀——」 陈若初默默拿出包里的面纸,替她把脸上的水擦掉,桐希依然不停地和陈若初分享着刚才激烈的战况,她笑着,只在意桐希会不会着凉。 方宇恆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同时关注着张昱瑋的表情变化。 「刚才我闪了一下我的衣服才没有全湿透,那一摊水超~大的。」 「应该不只一下吧?」 「对对对,是很多下,然后张昱瑋完全没想放水,他刚才把水管子都差点拔出来了!」 轻抬她的下巴,陈若初仔细将粘着的纸屑挑掉,转头把刚才买冰棒时,顺便买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桐希接过对嘴就喝了一大口,这举动陈若初早已见怪不怪,反而让站在一旁包括张昱瑋,四人都有些愣住。 她才知道桐希基本不会去碰别人对嘴过的东西。 「若初你等一下陪我去坐那个车好不好,张昱瑋说要去鬼屋我不想去。」 喝完水,她指着不远处太空巡游车的招牌,注视着陈若初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软绵绵的又喊:「好不好嘛~」 打从一开始桐希开口邀约自己来时,陈若初就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她,所以才会有现在这种进退不得的局面。 「好好好,去去去。」陈若初扭紧瓶盖,无可奈何的模样,让桐希笑得更开心。 或许自己在她的世界里,还是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的。 这次方宇恆也跟着他们去鬼屋,张昱瑋也不好临时说不去,1步三回头还是被三个人拖走了。 这是两人这次在旅程中第一次的单独相处,陈若初轻抓住桐希的手腕,温柔的催促着她:「走吧,去坐车。」 上了二楼,进了闸门口,她松开抓着她手腕的手。 她让桐希先坐进车厢,待自己坐定后,桐希自然地勾着她的手臂,轻靠着她的肩膀,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陈若初还是察觉到了,她轻撩整理着她耳边的发丝,轻闻飘来的淡淡发香。 「怎么啦?为什么在叹气?张先生惹你不开心嘛?」 车子驶进漆黑的室内,她一时看不清桐希的表情,直至第一道灯亮起,桐希的声音静静传进她的耳畔。 「我很开心你来了,可是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陈若初顺着头发的手悬在半空,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冷气冻结,一时无法开口。 她轻柔的声音盖不住她语气里的失落,闪烁的灯光将双瞳照得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样。 「……你开心,我就开心。」 那是她此行,说过最无力、最虚偽的话。 我并不希望你开心。 我不想看见你,对所有人的笑容,都是对我那般的笑。 这让我觉得自己在你心里是能随意被替代掉的存在,我是那样的不值。 在他面前的你,可以轻易地,露出我未曾见过,却幻想、渴望无数次的笑容。 原来有些人光是站在那,就赢过了我所有的努力。 第三章(3-4) 两人默契的没再开口说话,兴许是无话可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相处的时间,沉默佔据了大多数,太过了解彼此反而没了开口的机会,陈若初静静的看着周围灯光闪烁,下方还有太空云霄飞车的乘客呼啸而过。 她不知道桐希是否在看着自己,亦或者是闭上眼睛休息着,里头的冷气很凉,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起了无数次的疙瘩;没有灯的时候很暗,像极了宇宙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唯一的温暖环在陈若初的左手臂上,可她却只想堕入寒冷、深不见底的黑暗,为自己这愚蠢的想法赎罪。 桐希发现我在说谎,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她不想往这方面想,可脑中还是不停的告诉自己就是如此,桐希早就看出来她不高兴的原因。 若是我坦白告诉她的话,她会原谅我吗? 原谅我自私的想把你佔为己有的想法。 她还是没开口说出,欲张的双唇没有吐出任何字句,外头的光亮无情的鑽进眼底,刺得她紧闭上了双眼。 一股热浪朝她们吹来,她再次成为了不可及,耀眼的太阳。 张昱瑋出现在回復视觉的第一幕,他先是看了陈若初一眼才漾起笑容看向她。方宇恆也站在他身侧,抬手朝陈若初的方向挥了挥手。 她懞然,还是抬起手回应着。 「嗯?你们玩完啦?」 桐希握住张昱瑋递来的手,他一出力,她便被拉进他宽大的怀中。 「我们看到排队人潮就撤退了,人好多......」 他侧头在她脸庞耳语着什么,惹得桐希笑容多了几分羞涩。 起身时方宇恆递过来自己的手,她轻声道谢并没有搭上他的手,扶着车身一个箭步上了台面。 「你一直看着不会觉得他们很腻歪吗。」 方宇恆的声音突然窜进来,让陈若初惊的耸了下肩。 转头落入眼底的是他那对深邃的双瞳,透着淡淡的琥珀色。 他清浅一笑,眼底一闪而过的心酸,让她顿了片刻。 「这样看小情侣卿卿我我你不酸啊~」他语调斯理,听起来并不像调侃,「是我就不会去看了,这样......也挺不礼貌的。」 「他们......一直是这样?」 「昱纬他很喜欢桐希的,平常可是又搂又抱,我看见都觉得想吐,他今天已经收敛很多了。」他笑说。 「原来是这样啊——」她移开视线,却不知还能看向何处。 「是呀。」方宇恆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音量提高了一些,好似在隐满些什么,「所以你放心吧!」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担心?」 以友人的角度,两人的事情陈若初无法多做干涉,所以她并不懂方宇恆让自己别担心的是什么意思。 除非,他知道的东西更多—— 这让她有些慌张,快速回忆起今天和他交谈的情景,仔细确认每一个可能洩漏对桐希有超过友达以上好感的片段,都被自己用谎话和轻描淡写带过,她才敢抬头注视着他的双眼。 「和你说一个秘密,我只瞒一人的秘密。」 两人同时望向张昱瑋和桐希,牵起彼此的手慢慢走下楼的背影,停靠车子的月台只剩自己和方宇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透着淡淡的惆悵。 陈若初不知道方宇恆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她只知道,他比自己要勇敢许多。 夜晚的日月潭被月光映得清亮,座落制高点的酒吧,户外包厢能够一览无遗底下的风景,店里的大布幕正投影着水社码头广场音乐会的转播画面,碰杯声此起彼落,现场座无虚席,欢声笑语。 这些彷彿与陈若初无关,她眼前的每一杯酒,自己都需要斟酌再三,她怕几杯黄汤下肚,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眾人提议既然是庆祝生日,除了生日蛋糕和礼物,酒桌游戏当然也必不可少。 「桐希你今天如果是用走的出去店门,那我就不叫杨惟瑄!」 坐她正对面的女生指向位于正中的桐希,赌上自己的名号信心满满,要让她今晚不醉不归。 陈若初瞧见桐希面有难色,指尖在桌上画着一圈又一圈的圆,杯里的气泡酒还喝不到一半。 她发现陈若初投来的目光,朝她的方向飘了一眼,而后对着杨惟瑄说道:「今天应该会有点困难。」 发现桐希她那有些得意的小表情,陈若初宛然一笑,拿起眼前的香檳浅酌一口。 「等等,杨惟瑄,你是觉得张昱瑋不会挡酒吗?」 「方宇恆你等等再说话!」 方宇恆的欲说出口的话全被一下打回肚子里,他眨巴着眼睛暗道:「......独裁。」 「反正待会张昱瑋你最多就挡三次酒,你敢全挡光,我就敢让你直接躺尸在这!」她拿起桌上的烧酒将玻璃杯盛满,站起身拿起杯子「匡」的一声摆到张昱瑋面前,「来,先把这杯喝掉。」 「谁怕谁,等等我叫服务员拿个桶来,输的全倒我这。」他说完便把面前的烧酒一口闷掉,将杯子悬空倒扣在头顶上晃了晃。 「在女朋友面前装英勇,这杯下去你——」 说着她又拿起酒,伸长手臂要过去装满。 「来!不好意思!」 六人一齐看向端着餐盘的服务员,服务员的眼神依序对上并露出和善的笑容,神色自若的将餐点有秩序地摆到桌上,随后将桌边的收据拿起,用原子笔在上面画了几道再摆回去,默默的说了声:「祝你们用餐愉快。」 扬长而去。 陈若初觉得服务生进来的时机有些微妙,像是电影里刻意插入,会让人尷尬到发笑的片段。 场面一下子冷掉了一半,杨惟瑄还想添酒的手臂停在递过去的途中。 她督见桐希挡在张昱瑋杯前的手,纂紧了手凝望着悬在眼前的酒瓶。 半晌,陈若初伸过手将杨惟瑄手里的香檳拿走,默默地摆到桌边。 「空腹喝酒太伤胃了,餐点既然来了,我们先吃点再喝吧。」 她回避着杨惟瑄的视线,瞄了一眼张昱瑋的酒杯,那隻挡在前面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去。 「对啊,我们开始吃起来吧!」方宇恆附和道。 没有其他意思,从九族回来到现在陈若初只有吃了一些乐园卖的小食物,她只是想先吃点东西,况且一开始就空腹混酒喝,未免有些太刺激了一点。 吃着美食,偶尔举杯庆祝,替食物增添香气风味,这才是桌上摆酒的意义,对陈若初来说。 大家纷纷动起刀叉分食起眼前的食物,方宇恆体贴的替够不着的人分装成小盘摆到附近,还起身到桌子的另一端拿了些炸物过来。 不过杨惟瑄好像误会了,整顿晚餐下来,陈若初能明显感受到她投过来的视线并不友好,语气偶尔还有些针对。 在场除桐希以外,对他们来说自己不过是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而陈若初对他们也是如此。 她并不了解杨惟瑄的个性、处事风格,杨惟瑄对她亦是如此。 所以陈若初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她言语间的针锋相对,只是手里的酒喝得较于一开始快了许多——装作不在意罢了。 到了晚餐的尾声,杨惟瑄提起关于学校的事。 明明和方宇恆问的是一模一样的问题,可陈若初越听越觉得不舒服。 不是语气的问题,是她显摆出来轻蔑的态度。 「若初,你读的学校是不是前几天新闻报的那间要被收购的学校啊?」她说这话时,能感受到她明媚笑眼里,那不屑的目光和嘲讽。 「是那一所没有错,不过是对方学生会闹乌龙,已经澄清了。」她回答着,一口喝完杯中剩下的酒。 「但是这种谣言会跑出来,那肯定是有私下交谈过才会传进学生会的吧?毕尽你们学校,不过是台北一间没没无名的私立大学。」 自己终究没考上父亲指望的那些学校,所以她没有挽留父亲带着弟弟的离开,她也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 反而觉得解脱了,不必再成为父母之间的调和者、陪笑人。 桌上菜盘里的残食,整齐排列的酒瓶,放在冰箱还没拿过来的蛋糕,被自己对折整齐的纸巾,所有人注视着两人的目光,还有桐希的默然。 陈若初抬起眼和杨惟瑄目光交会,慍色微染上她的眉目。 第三章(3-5) 「我读的学校的确是一所不起眼的大学,所以我没有可以拿学校出来跟你槓的资本;我很嚮往贵校的建筑系,很可惜我学识不才,没那个能力考上贵校——离开学校的我们都只是22岁的年轻人,我们可以友善的交流,没必要这样。」 觉得自己说得话过于虚偽和高尚,她脸上泛起讽刺的笑意,将自卑隐藏在笑容之下。 「我刚才或许有些举动可能让你反感或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她承认自己不如在场的人聪明,甚至还要愚笨许多,可她并不想承认自己不如他们。 然而桐希的沉默,却比杨惟瑄说的每句话都令她心酸。 眼看杨惟瑄想说什么却迟迟吐不出半个字,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还是默默低下头吃着盘里的沙拉。 陈若初抿了抿唇开口提出要去洗手间一趟,起身离开这火药味浓烈的餐桌,离开时还能听见方宇恆对杨惟瑄沉着语调,愠声道:「你有点过分了......」 「她没说错——」 张昱瑋的声音盖过方宇恆的声音。 走到洗手间陈若初并没有进去,而是待在外头的洗手台发着愣,她打开水龙头让水不停的流着。双手捧起水,让它穿过每个指缝再流进洞口。 水声无法阻止反覆出现的片段,一次又一次的,无限循环。 眼里全是她的不动声色。 选我还是选她? 生日快乐,若初。 考不上就别唸了! 我们之后住一起吧。 陈若初你太让我失望了! 妈妈只剩下你们了。 我决定,一辈子要赖着你! 我留下来跟妈妈。 若初......喜欢的定义是什么? 今天的月亮好美。 你是不是喜欢我? 同性恋就是神经病! 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晚安。 生日那天他和我表白,我答应了。 陈若初,你不准给我喜欢女生啊! 原来喜欢一个人,眼泪会停不下来。 她搓揉着双手,直到没有任何血色,直到紧咬的下唇嚐出淡淡铁锈味。 直到脑海不再出现那些声音,那张始终闔上的双唇开口袒护自己。 骗过自己,让自己好受一些并没有错,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你是我身处宇宙的太阳,我是环绕着你的某一颗星。 我可以一直当你的太阳就像你,也一直在我的宇宙中,一颗最温暖的星。 原来最过分的人,是你。 走出来关心的不是她,是方宇恆。 「你还好吗?桐希让我出来看看你。」 那为什么她不出来? 「酒喝多了有点反胃——你们在切蛋糕了吧?」 「切完了,留了一块给你。」方宇恆沉着目光,看向她红通的双手,「他们在玩游戏,我等等再进去也可以。」 「没事,你先进去吧,我等等就回去。」 「好——桐希在等你。」 「......知道了。」 回到包厢,餐桌已经收拾乾净,她的位子摆着一块蛋糕,用罩子盖着。 方宇恆没有参加游戏,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四人玩抽鬼牌,一看见陈若初走近便起身靠了过去。 桐希没有抬起头,脸颊的红晕让陈若初在意——她不太能喝酒的。 叉子在蛋糕周围盘旋下不去,眼神一直停留在她浅笑的脸蛋,抽鬼牌的输家被罚杯,陈若初望着琥珀入口,而有些恍惚的她,还是觉得心疼。 「若初来玩呀。」坐在杨惟瑄身边的徐垣开口唤道:「方宇恆你也是,给我过来。」 相视片刻,他们往那边挪了挪椅子。 陈若初一凑近桐希下意识就靠了过来,张昱瑋脸上的不悦被她收入眼底,她没在意,只是将桐希面前的玻璃杯默默挪到自己眼前,自然而然,一饮而尽。 六个人都在场,徐垣提议来玩国王游戏,方宇恆原本顾虑陈若初可能会不自在想拒绝,不过陈若初表示自己没问题,杨惟瑄便从扑克牌堆抽起六张牌:k、a、2、3、4、5 覆盖于檯面,每人各拿一张。 「喔!我是国王!」 徐垣惊喜的看着手里的牌,瞇起眼狡猾的笑着。 「我要二号和五号手牵着手,深情对视,然后说:『你的拉鍊没拉。』」 「靠!我是五号,二号是谁?」张昱瑋把牌甩在桌上,喝了口手中玻璃装的啤酒。 陈若初看着手里的牌陷入沉思,两颗红心印在牌面, 「二号是我——张先生。」 「我喝。」 二话不说,他一口乾了原本要两人分的六杯调酒。 杨惟瑄见状拿了陈若初的杯子,将烧酒倒进杯里,加入啤酒混合成烧啤,递还给她。 「两个人都要喝。」 「我知道。」 仰起头她一杯到底,喝得乾净。 桐希靠在她肩膀上,哈欠连连,手还不安分的搔着她的手臂内侧。 游戏持续了几回合,杨惟瑄和徐垣脸上也都泛起薄红,张昱瑋更是涨红着脸。 陈若初喝酒不脸红——耳朵红。 桐希在玩抽鬼牌时就有些恍惚,早就半梦半醒,后面的酒一半被张昱瑋挡掉,一半被陈若初偷偷拿自己的杯接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喝掉了。 最后一局由方宇恆当王,他语出惊人。 「以我为起点,所有人亲左手边的人一下。」 「哇靠方宇恆你够狠!」 「谁让你上一局叫我去蹭狗屁股。来,被狗屁股蹭过的脸很香的~」 所有人都在看方宇恆拼命将脸凑到张昱瑋嘴边而大笑不止,杨惟瑄拍着手要张昱瑋赶紧亲,徐垣拿起手机打开录影,方宇恆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脸颊笑得欠揍,张昱瑋还没碰上就噁心到乾呕几声,桐希依旧靠在陈若初的肩上,笑容满面。 只有自己低下头看着左手边的人,静静添满桌上的酒杯。 拿起,仰头,喝下去,一杯再一杯。 我想,却不想。 「哎,桐希睡着了。」 想吻你,却又不想吻你。 「已经十点啦!时间也差不多了。」徐垣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道:「我先去结帐,钱到时候再转给我就好......」 桐希,时间过得好快。 「方宇恆你是不是都没喝到?」 砰——光亮划破寂静的夜空,霓虹照在眾人的脸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寧愿给狗磨屁股也不喝,你们不打算回去啊——」方宇恆转着手里的车钥匙,转头撞见陈若初眼角滑过的泪水顿了片刻。 赶紧挪开自己的视线,抬头往张昱瑋的方向看去。 张昱瑋没有转过头来,他正抬头欣赏着壮丽的烟花。 烟花盛开绽放于黑夜,星火零零洒落在静謐的湖面。 「......晚安。」 陈若初用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着她说了无数遍的晚安。 方宇恆注视着其中一道发射升空的火光,顺势仰起头。绽放时镜片倒影着花火,及他所爱之人。 「晚安......」 他从见面第一眼便看出陈若初喜欢着桐希,即使陈若初已经包装的很完美,方宇恆还是看得出来。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方宇恆有个秘密,只有一个人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昱纬不知道。」 「只瞒他一个,所以桐希也知道?」 「嗯,但我相信她不会说的。」他婆娑着自己的面颊,瞧了一眼她,用修长的食指轻抵唇瓣,轻声道:「嘘——别告诉他。」 陈若初将心意告诉她——方宇恆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而他敢告诉身边所有人,自己喜欢的是男生,却唯独不敢告诉他:我喜欢你。 没有氧气的太空,听不见任何声音,彼此的距离过于遥远,我爱你也变成了一句——「晚安」。 第三章(3-6) 夏夜的晚风,吹拂在陈若初的脸上,蝉鸣充斥着背后整片森林,让周围不至于安静地令人害怕,她坐在民宿小庭院的鞦韆,享受着独自一人的时光。 方宇恆先开车载他们回到民宿,才载着另外两人去赶高铁末班车,张昱瑋道完再见便带着桐希先回房间休息去了。 杨惟瑄离开前还是向陈若初道了歉,认为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无理和不尊重,陈若初莞尔一笑,接受了她的道歉,表示刚才玩游戏的时候,感觉得出她是个直来直往的女生,也很喜欢她爽朗,有话直说的处事态度,自己也早就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了。 最后她看向坐在驾驶座的方宇恆,他一手倚着窗,一手搭着方向盘,也笑咪咪的回看着自己。 「我觉得你才是勇敢的人。」陈若初小声道:「你的勇敢,让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一个人。」 「我把我的勇气,用在告诉所有人我的不同;而你能告诉她,你喜欢的人是她,这才是我渴望的勇气。」他撑着下巴,话里带着几分玩味,「虽然这是比较自私的做法,但我喜欢——纵使可能会让对方困扰,也要将这份心意完整的告诉她,不让自己后悔。」 「陈若初,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向他道别,陈若初看着车尾灯渐行渐远,直到视线之中再也看不到,只剩下泛黄的路灯,她才转身走进民宿的栅门。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抱着说完就离开的决心,才敢啟齿告诉桐希,他还会觉得自己勇敢吗? 连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陈若初都无法面对,又怎么可能会像方宇恆说的「勇敢」呢? 只是她不想再被这份心情给干扰,不想再为这件事而流下眼泪,就算往后再也见不到她那也无所谓。 反正能适应的,所有的难关都是自己挺过来的,她只是远远地待在那而已,她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偶尔的打电话,偶尔的分享她那充实快乐的生活,偶尔的想到约自己出去,偶尔的把自己塞进她理想中的将来...... 她只是偶尔——让陈若初对这世界暂时割捨不下的原因。 喜欢上桐希让陈若初知道,没有缘由的就落下泪来,是多么的轻易。 高一,和桐希熟络起来的前因后果,陈若初早已淡忘在七年的时光之中,但清楚记得的,是叶沂洁肯定为原因之一。 那时在学校,桐希看着聪明聪明的,事实上也确实是挺聪明的一个女孩,考试基本不掉前三。 但她单纯到有些天真的想法,和偶尔会冒出头来,极度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是让陈若初觉得她这个人是不是只会读书,对于这个世界的运转和生存型态一无所知。 她有着陈若初早已丢下,对未来、对这世界、对自己的伟大憧憬。 玻璃罩下的蝴蝶,望着外头的花丛,以为罩外的世界和里面一样安全,只想着飞出后吸允花朵的甜,从没想过或许外头的一滴雨、一阵风,便足以让自己再也飞不起来。 陈若初体会过罩子外残忍的世界,狂风让她迷失了方向,暴雨让她看不清前路,本以为的雨过天晴,却是下一阵暴雨前的寧静,直到强风吹破了翅膀,雨水泡烂了花根。 花朵倒在淤泥地理,蝴蝶再也不渴望花蜜,只想回到玻璃罩中,然而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 桐希就像天真的小蝴蝶,嚮往着外头的世界。 这让陈若初想要保护她、照顾她,不想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想让她依赖自己。 不会用洗衣机,是陈若初能记桐希一辈子的傻事。 即使她早就忘记自己说过这话。 看到喜欢明星而发重度花痴的模样,是陈若初能无语一辈子的事。 但她说这是在自己面前才会出现的样子。 期末考卷忘记写上名字,所以被扣五分而难过的掉下泪来,是陈若初能心疼又好笑一辈子的事。 虽然她总叫自己别再提了。 看到她因为害怕失去自己而哭的伤心,哭着脸要自己别不理她,是陈若初能记一辈子的快乐。 听闻她要转走,是陈若初为了除家人以外的人,哭最久的一次,她害怕桐希是不是要她了。 就像她觉得自己是父母的累赘,恨不得要赶紧离开她。 陈若初躺在床上咬着手臂,不让哽咽和哭声引起房外母亲的注意。 两个小时的电话,桐希一直安慰着她。她一边淡淡说着自己暑假发生的事,过一段时间又会开口问:「若初,你还有在听吗?」 听着,也害怕着。 还是被妈妈发现了,只换来冷冷一句:「有什么好哭的?」 在那一晚的通话结束,陈若初躺在床上摀着左胸,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点疼。 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有种被人扒开抢走某些东西的错觉。 她以为自己只是太喜欢桐希这个「朋友」而已。 直到她亲了叶沂洁,以为会有相同的感受,可那令人悸动的感觉并没有发生。 直到叶沂洁对自己开口说:「为什么你不能让我代替她,明明我才是在班上陪着你的人。」 她错愕地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可那时候的自己,需要一个活在世界上的理由,而她就是那么刚好的成为了。 分开后的每一次见面,看见她的第一眼,心总会纠成一团痠疼着,但还是想见。 一路上她的滔滔不绝,自己也含笑听着,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但还是想听。 离开前总会张开双臂要抱抱的桐希,是她最爱,也最不想来到的时刻,她能毫无顾忌的靠近,也代表松开之后就要离去。 贪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陈若初拥抱她时总是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的心思会被察觉。 转身离开总是决绝,加快脚步远离她的住所,却又在下个路口放慢脚步。 自己每迈出一小步,在眼前打转的泪水就会越堆越高,直到再也无法承受,便会像溃堤般倾洩而出。 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讯息聊天里的每一个表情符号,都在影响着自己每分每秒的心情。 她嘲笑自己没办法再更靠近,笑容与泪水交织着,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什么时候开始,待在桐希身边的自己,已经是那样的不快乐? 什么时候,蝴蝶已经飞出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第三章(3-7) 她没发现站在鞦韆后的张昱瑋,直到对方出声喊出她的名字,陈若初才惊地的回过头看向他。 「有事跟你谈,能坐你旁边吗?」他绕过椅身来到陈若初身旁,看到她頷首才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 陈若初双手扣着座椅的边缘,眺望着远方山边的微弱灯火,夜深人静,她放低声量的问道:「桐希有不舒服吗?」 「没有。让她刷完牙才睡,现在已经躺床上睡得很熟了。」他揉了揉眉角,打了个哈欠,眼底的疲惫若隐若现。 「......你要跟我谈什么?」 「谈有关你和桐希的事。」张昱瑋将左腿抬起交叠于右腿上,十指交扣包覆着膝盖,声音带着一种磁性,「我知道你对桐希的想法,也大概知道目前的进度——」 「桐希跟你说的?」 「我偶然发现的,她因为这件事躲在宿舍房间哭过,她舍友以为是跟我吵架了。」他摸索着裤子口袋,拿出一盒菸握在手里,又伸进衬衫口袋掏着什么东西,「我也是问了好久,她才松口告诉我。」 看着火光落于张昱瑋的两指间,远方的灯火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变成火星燃烧着他的菸草前端。 陈若初微皱起眉,甜腻的烟味让她难受的用手轻抵住鼻。 「所以你想说什么,要我离开桐希是吗?」 「......别说得好像自己是受害者,你明明就希望有个人把你赶出她的世界。」他说话时,烟从嘴里一併窜出,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我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利要你离开她,只是我希望你能重新思考一个问题。现在的你待在她身边,究竟是友情佔多数,还是你那没有结果的爱情佔更多的部分?」 「看着我和她牵手、拥抱、接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他用食指敲着菸卷,烧完的灰烬落在石头地,「当她经过你身边看都不看你一眼时,你又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陈若初低下头,勾起一抹笑容,「你没说错,我的确希望有个人能将我赶出她的世界,而那个最佳人选,确实就是你。」 「......哈哈」张昱瑋笑出了声,摇着头笑道:「可惜现在角色不太对,如果能做朋友,我们应该会是很好的麻吉——」 「我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 她其实还想说:我也不可能和你做朋友,更不会让她靠近你,甚至搭上半句话都是不可能的事。 不会让蝴蝶跑出去的,她是这样想着。 「没事,我也不信。」他歪嘴笑了笑,双手往外摊耸着肩,「毕尽连跟同性之间都可能没有『纯友谊』,谁还会相信这种鬼话——纯友谊其实就是放屁,谁在谁身边不都是对自己有利,才会称兄道弟。」他瘫在椅子上仰着头,把菸叼在嘴边,闭上眼睛感受空气里的潮气,和另一人开口之前沉默的叹息。 「所以,你觉得所有的关係都是有着利益问题,你得到的,是我想要,却拿不到的。」她转头瞧向他,吞云吐雾,挺拔的鼻子像是云里的山,眼角的泪痣让陈若初的视线有着落之地。 「那请你告诉我,桐希想要我的什么,才会大发慈悲的将加害者继续留在身边?」 「这话太自作多情了,你或许根本没伤害到她半分——」他挑着眉头反问道:「还是你希望能伤害到她?」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没伤害她?知道那些举动背后的含义,她心里所要承受的落差,还有怕一旦开口拒绝,就会失去所有,而在心里纠结的难过你又知道?一个那么喜欢的朋友,最后居然爱上自己,除了噁心,被背叛的感觉肯定更大;害怕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会被对方过分解读的心情又该有多难受?」 不停的挠着额前的碎发,陈若初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可我还是告诉她了,因为我不想离开她之后,我会随着时光飞逝,而将自己包装成整部独角戏的受害者。」 人们总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错误,所以陈若初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将这一切因果对错全怪在桐希身上,纵使所有的兵荒马乱她从未参与。 张昱瑋将菸盒揉成团,对准垃圾桶,投篮动作投出,完美进洞,他浅笑。 「你陪我去买包菸吧。」 所有步入深渊的道路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走的,陈若初希望自己永远死死记住这一件事。 先离开的不一定是先不在乎的,是因为到最后都想让对方毫无罪恶感的离开。 当别人问起时,她便能坦荡的说:是她先离开的。 陈若初以前觉得这话根本是狗屁,是渣男渣女为自己开脱的「名句」。 直到她发现自己心里越来越不平衡,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桐希眼里是那样的不值,那样的可笑。 我讨厌你——这句话猝然撞进她的脑中,她的笔记本上。 原来在乎也是一种病,病徵是无力、空虚、觉得对方需要自己,如果不早点治疗就会引发不可逆的厌恶和对于投射对象同等在意的恨意。 治疗方法就两种:「回应」为最佳良药;「远离」为最坏打算。 这是多可怕的疾病啊,太过于绝对分明了。 张昱瑋将烟蒂踩熄,捡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睏意让他连续打了几个哈欠,陈若初远远看他悠哉的走过去丢垃圾又慢悠悠地走回来身边,手里袋子的玻璃瓶发出噹噹声响,他手里的新买的菸,透明包装纸倒映着红、绿、白的招牌,没有车的车道,两人大摇大摆的漫步在中央。 张昱瑋从刚才就菸不离手,说来也奇怪,他的身上并没有一丝的烟味。 陈若初想,可能桐希根本就不知道张昱瑋有抽菸。 他隐藏的很好。 「桐希不喜欢烟味。」 「我知道,所以我这包抽完就戒了。」 他答得爽快,像是早就知道陈若初会提起这件事。 两人走了一段,陈若初抬眼发现前方路灯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她恍惚慢了脚步。 「......如果要离开,你会怎么做?」 透明纸被揉成一团,塞在他的短裤口袋,打开盒子挑了一支顺眼的叼在嘴边,剩下的盖上放进口袋。 「我会怎么做......这问题要考虑到很多层面。首先是探讨自己为何想『离开』,再来是思考往常发生类似情况时自己『处理』的方式,接下来去给自己定一段缓衝的时间,别对对方太冷淡,但也别装作没发生;这段期间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自己离不开的理由。」 「离不开的理由?」 「理由有很多,对方钱没还、找不到房子能搬出去、还没把多年忍让的不满喷回去.....诸如此类的——不过以喜欢一个人来说的话,让人放不下的原因,通常都不是那个人。」 「放不下的,是曾经炙热爱着、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那一份情感。」 张昱瑋把所有的人际关係都看做成不同的投资项目,他权衡着利弊,分析着每一场投资失败的原因,然后在下一次做到更完美。 「南墙撞死的,永远都是装傻的人,过于执着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他仰头望着月亮,嘴里的菸没有点燃,随着咬合上下摇摆,「有的时候放手,会是对这份执着最好的答案。」 「桐希留下你的原因;你离不开的理由,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桐希肯定不希望你离开,但如果最后真的只剩下那份情,那就别再打扰彼此了;如果还有其他你愿意为之留下的理由,那就让它成为你继续下去的动力。」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的差别在哪? 那一晚她梦见那时牵着她的手,漫游在九份老街的巷道中,看不见天空的小路,狭长交错的的石阶梯,电影院的冷气,凝视着她闭上眼的侧脸,光线描绘着轮廓,将她烙印在自己的心上。 「若初,我们走吧。」 「嗯,走吧。」 她好像看见了没有她的未来,那时在心里下定决心的某件事,现在好像已经实现了。 如果你能幸福、快乐、遇到你爱,也爱你的人,那我的未来没有你,也没关係。 试着去爱,或许比喜欢更轻松。 第三章(3-8) 睁开眼睛,刺眼的灯光照得她又闭上双眼,一股浓厚的医用酒精味,让陈若初觉得有些刺鼻。 「姊,还好吗?」陈若泽凑近身,一股古龙水的味道衝击而来。 「陈若泽,你是把古龙水当花露水喷吗?」 睁开眼,面前梳着油头的老弟,古龙水的味道让她突然又觉得一阵头晕。 「你真的很夸张,生病是不会跟我说一下吗?我昨天晚上到今天,打了几十通电话,结果一接通就跟我说你人在医院——」 「人都倒了要怎么说?」受不了陈若泽连环炮的碎碎念,她抬手直接压住他的嘴,点滴管扯了一下,她眉头微皱瞧了一眼悬在头上的点滴瓶,「所以你刚才有看到一个女生吗?提着一个宠物袋。」 陈若泽听闻,翻了个大白眼,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手腕的錶带,翻过去睹着陈若初眼前让她看个清楚。 他挪开脸,扒开陈若初堵嘴上的手,鼻翼抽动了几下,一副死鱼眼的样子看着陈若初。 「你知道你昏过去多久吗?整整一天!人家慈恩姊今天要上班,小猫她先带去兽医院了......」说着像是想到什么,陈若泽打岔道:「对了!桐希姐的喜帖寄到家里来,我就先代收了——她是不是不知道你搬出去住了?」 「嗯......她不知道。」 她甚至没发觉这些年来的刻意疏离,陈若初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狠。 是挺狠的,有段时间身边朋友都以为自己得了忧鬱症。 陈若初打开手机,平常催得要死要活的蔡老闆没有打电话给自己,桐希的讯息停在那两则未读,她看了没点进去,只有不断跳出讯息的公司群组,才有了自己真的在医院睡过一天的实感。 「然后慈恩姊让你醒来跟她说一声——话说,她是不是你高中同学来着?」 「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斜睨一眼陈若泽。 「要你管,」他说着捂上自己的肚子,微微垂下嘴角,「姊——我饿了。」 「......你打电话只是想蹭吃的吧!」 「不是啊!你得理解我,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我一口正餐都没吃,只吃了从酒吧拿的花生坚果——」 「酒吧?!」 「别跟老爸告状啊,我上次喝断片的事被他知道,在你家睡多久你知道的。」 「......你可以滚吗?」她揉着太阳穴突突跳着的青筋,感觉陈若泽的出现根本是让自己病情雪上加霜。 「我想吃你公司附近的那家烤肉~」 陈若泽舔了舔唇,搓了搓手,期待的眼神让陈若初只想把他踢出去。 怎么会有人这样要求刚醒来的病人带自己去吃东西啦! 思索着最近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情愿带这臭老弟去吃,陈若初思来想去发现的确有这么一个理由。 「这次班排多少?」 他顿了一下,唇角勾起,神气的抱着胸说:「哈哈!全班五十人,我排第十!」上扬的嘴角得意的让陈若初无奈的看着他。 「难怪你会打给我,只有邀功跟避难才会想到你这个姊姊。」她冷哼一声,还是拿起手机查起那家烤肉店的营业时间。 「嘿嘿,所以成交?」 「......成交。」 「喔~你最好了~大方、心善、人是长得还行啦,其他优点补足这个缺点......」 陈若初叹了口气,要他别再说下去,陈若泽倒老实,真乖乖地闭上嘴,起身找护理师开单去了。 拿了药,陈若泽拿着估价单去缴费,要陈若初先去大厅等自己,陈若初看他拿着手机在耳边说些什么,快步离去的背影,竟觉得和小时候望着父亲的背影有几分相似。 那时,父亲的背影就像自己的保护墙,把一切困难都挡在她未闻未见的墙外。 只是陈若初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站在墙外,不论怎么喊都不会有人回应。 拨通电话,陈若初用左手拿起手机放到耳旁,视线停留在自己多灾多难的右手上,手背拔针贴的ok蹦,和虎口的纱布粘到了一起。 昂首凝视着挑高三层楼的天花板,垂吊在空中的压克力装饰和轻摆的祝贺布条,镶嵌在墙上復古的大鐘,下方还有台黑色的三角钢琴被红龙围绕起来。 一旁坐在母亲腿上玩着什么手机游戏的小孩子,让她脸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笑容。 母亲笑得和蔼凝视着孩子的面庞,整理着他的头发,偶尔会参与到孩子的游戏之中,孩子也会笑得开心和母亲一起玩,头头是道的解说着玩法,抓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的按着,脸上得意的神情,是孩子独有的天真骄傲。 「若初。」于慈恩的声音打断了持续数秒的嘟声,闯进她的耳里。 电话意料外地接通,本以为会随着时间结束,传来的会是稍后再拨的机械式女音。没想她在最后一刻接了起来,这让陈若初突然有些措手不及,婆娑着袖口角线头的手顿了一下,嘴里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没凑出一句话。还忽然想到自己对她那或许有些过分亲暱的行为,脑袋一下就整片空白掉,没发现自己耳根瞬的红起来了。 「嗯...昂...我醒来了。」这句话可能是耗尽自己当下所有的语言组织能力,所拼凑出来。但语气还是有些许的生硬、不自然。 「好,那你早点回家休息。」 于慈恩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特别的改变,还是温温柔柔。 这让她有了勇气想要开口提起那天发烧而诞生的蠢事。现在光是想到,陈若初都觉得羞愧万分,又是抓头,又是摸脸,口水抿了又抿。 「还有昨天的事——」 「经理我有事想请教一下......」 听见于慈恩身旁好似传来几位男性的声音,想说的话卡在嘴边,听见于慈恩离话筒稍远,浅短的话音断续的传进通话中的手机。微啟的唇齿合了起来,她上齿轻咬着下唇瓣沉默。 感觉自己好像又打扰到她工作。 道歉的话陈若初没有说出口,而是将手臂缓缓放下,逕自地将电话给掛断了线。 陌生的失落感围绕在她的心里,陈若初不解自己那种不是滋味的落差,是从何而生,从何而来。 大厅那座没人能触碰的钢琴,因为整点时刻,自顾的敲击音弦,响起了优美的乐音。来往的人群,驻足欣赏了一阵,再次匆忙而去。 第三章(3-9) 斜阳照落在脚边,她感觉室内的冷气有些凉,愣了愣还是挪着屁股坐到能让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陈若初点开和于慈恩的聊天室,往上翻到最顶部,再慢慢往下滑,盯着每一简单的文字组合,试图在对话中找寻自己不对劲的原因。 不多的讯息她看得尽量缓慢。 每一次的开头都是她的一句:在干嘛? 结尾总是自己的一句:再见。 好像对于朋友太过冷淡了些,陈若初回顾着每一条讯息,觉得自己好像冷血的回覆机器,甚至比自动答覆的机器人还没感情。 也或许自己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好像......有点奇怪......」 为什么于慈恩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啊。陈若初发觉自己根本是句点王,完全不懂梗就算了,连基本的问候关心都答得乾净到有些敷衍,通话纪录基本都是短短数秒就结束,自己根本也没什么印象。 说实在,陈若初有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于慈恩的热忱。纵使是一句简短的「在干嘛」,给她的感觉都过于沉重。 那股沉重是陌生,是不习惯,是不坦然。 于是陈若初总想着尽可能回得简单直接,不想投入更多的情绪进去。 这导致于慈恩后来都选择打电话过来,不管自己有多忙,简单一句:「吃饭没」她也要打电话。 她好似知道陈若初对自己,不管讯息回得有冷漠和平淡,但只要自己一开口,陈若初连「再见」都会说得温文。 陈若初将讯息停在了那天晚上,于慈恩收回讯息的提示十分醒目,那时她正在开车,没看到整段话,只记得开头跳出来的几个字。 她试着去拼凑猜想,那几字后面能摆放的字词。 恍然觉得周围的所有事物都让时间变得迟缓,不管是钢琴的声音、还是机械式的叫号声、又或着是面前来往的人群、滴答在跑的大时鐘。而那对母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视线范围。 没有动静的介面,她盯着右上角的时间加了一个单位,萤幕的待机时间六十秒,在它欲要熄灭时,被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点亮。 再次等到画面一黑,她指头还没点按屏幕,再次亮起的便是她的来电显示。陈若初迅速的接起电话靠到耳边,听见她轻柔的唤起自己的名字时,眼眶竟有些发酸发热。 「若初你刚刚怎么掛电话呀?」 其实陈若初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突如其来的鬱闷和委屈,脑子一热就掛了。 「不小心按到了......」她看到外头停妥的车子,陈若泽从驾驶位下来,朝自己挥了挥手。她思忖,开口时竟有些结巴和难为情:「我想说的是晚上......如果有空,我们一起吃、吃个饭吧!公司附近的一家烤肉还不错——」 明明往常公司聚餐,偶尔也是自己操办约人的。 怎么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连开口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纳闷自己心脏为什么会跳那么快,还莫名有些害怕而不自主地颤抖着唇。 一边往陈若泽的方向缓慢走去,陈若初听见于慈恩那头,疑似铁柜抽屉被拉开,翻找东西的声音。 「所以还有若泽吗?」 「嗯昂?......对呀。」 「嗯……那我就不去了~」她说得淘气,闔上抽屉的声音传进话筒。 听到自己被拒绝,陈若初有些失落,看着红色的尼龙地垫,她整个人拖着的步伐便走得更缓慢了。 「好吧......」 「等你下次单独带我去。」 这次她说得温柔,轻轻一句话便让陈若初愣在大厅的自动门前,双脚佇立在一片棕红之中,迟迟迈不出开腿脚。门开了又关,惹得门外已经坐回车里等着的陈若泽皱起眉头,指着副驾的座位催促着陈若初。 「好吗,若初?」 「嗯......好。」 于慈恩在话筒边轻笑一声,被陈若初给听见了,惹得自己也不自觉地唇角微扬。 她好似有无限的温柔包容,和一切恰到好处的试探,让陈若初想要卸下心里某道,被自己堆得耸立的高墙。 于慈恩对于自己来说,真的很奇怪。 可能是她那不经意就戳破自己的一句话,让自己少了一层最坚硬的面具来去面对她。 她是第一个开口问她的人。 这是陈若初对自己一系列反常的言行举止,做出的结论。 「那我先忙囉,小东西在医院做检查,等等我把医院地址给你,你再去接牠。」 「好。」她回得轻快,不知为何。 「若初呀。」 「嗯?」 「下一次见面,我想跟你说一些事——」 打开车门,踏进车内,没有想像中的凉爽。 大概能猜到于慈恩要说的事,陈若初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打断道:「那我们下次见面再说。」 她也想知道,但不是现在。 「嗯好,那...掰掰。」 陈若初希望能看着于慈恩的双眼,从头到尾的听一遍她的故事。 「再见。」 道别完的沉默,两人都没掛断电话。于慈恩的呼吸声还能被自己清楚听见,停了数秒直到讯息震动,陈若初小声道:「下次见。」才将指头贴到红色的图示上。 不去看简介就翻开的小说,对自己来说,是一场豪赌。 于慈恩对她来讲,就像一本未知全貌的故事。 陈若初只看到自己参与的部分,而现在自己开始对其他章节有了兴趣。 只是陈若初不知道,于慈恩早已把自己的每一页,都写上了名字。 一上车陈若泽就凑到脸边唸个不停,念叨这不到十公尺的路程被她走出万里长城的感觉。陈若初笑说这形容够贴切的,刚才真的有种在走很长一条路的感觉,举步难行。 那感觉有些陌生,却令她好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想去欣赏沿途未知的风景。 第三章(3-10) 陈若泽开着车驶出医院,往陈若初公司的方向开去,虽说已经飢渴难耐,不过身体到是还能跟着车内音响放的音乐旋律摆动着。 陈若初滑着手机,关注着公司群里实时消息,顺带传了一则讯息给蔡老闆,向他报备自己今天没进公司的原因。 没想到蔡老闆只回了句:记得画图。 「所以你要去吗?」 陈若泽找准时机插了话,语气显得有些仓促和不自然。 「去哪?」 「桐希姐的婚礼啊!」 没想过他会重新提起此事,陈若初瞧了一眼他,回眸继续专注着眼前手里的讯息,两指敲击着虚拟键盘一阵,随后讯息发送的提示音响了出来。 「怎么?你想去呀?」 「也不是...就好奇你会不会去。」 「有时间就去囉。有时间的话。」 「嗯啊...有时间是指什么时间?」 「放假。」 「你放假也能给自己一堆事,有够难约。」 「……你是缺钱还是怎样?」 「谁、谁跟你缺钱,我有在打工好吗!而且这跟缺钱有啥关係——所以你到底要去不去?」 拐弯抹角着实不适合他们两人的对话模式,陈若初很快就受不了陈若泽绕着弯子套话,不耐烦的瞪着他。 「陈若泽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奇怪,我去不去是干你屁事!」 「你才奇怪!回答去不去是很难吗?不是......啊你不是喜欢人家!那你去不是给自己找难过嘛!啊如果不去我就帮你把礼金交过去就好啦……」 他转眼发现她的眼神从不耐戛然转为错愕,面色逐渐凝重,眼眸黯淡了几分。 看向陈若泽,陈若初盯着他不敢转过来片刻向着自己脸庞,凝视那乌亮的眼珠子,慌张洩露了半晌。 陈若泽曲着背整个人越来越往前倾,双手扶抓着方向盘,眼神时不时的飘过来注意她的表情变化,目光却越来越心虚。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此话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 也只有片刻,在大声、欢快的音乐都热络不起,车厢内已达冰点的氛围。 在下一个路口的红灯停妥,陈若泽转头和陈若初四目相对数秒,莞尔一笑回过头直视着前方。他努了努嘴挑起眉头,十根指头不安分的随着音乐敲击着方向盘。 「你真的觉得我看不出来吗。」他轻悠悠地说着,视线在上方倒数着的号志灯,「不说老爸,他我是真的不清楚,难道你真的觉得老妈看不出来?」 「所以那又怎么样。」 陈若初没发现自己说话时颤着音。左转的提示灯一闪一闪。 明明自己已经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该尽的责任她自觉一点都没少过,她甚至比任何人都害怕「不孝」两字被添到自己头上,所以付出了自己能给的所有,不留馀地的把所有的时间和情绪都填进那个大洞中。 可还是要面对吗? 自己已经到了父母会偶尔问起另一半的年纪,她总是用工作忙搪塞过去。可是接下一句话时她都会想,乾脆心一横把喜欢女生的事就这样告诉两人算了。 反正世界不会因为多了个疯子而改变,只有她的世界会变得不一样而已。 同性恋是神经病,我家不容许这种骯脏的存在。 我警告你,别给我喜欢上女生。 这是父母给她的枷锁,她一辈子的诅咒,再加上弟弟青春期时对同性恋的不了解,而无心脱口而出的言论。 这世上连最亲的人都可能将自己是做不堪。 陈若初不敢想像当自己成为他们口中的神经病、疯子、社会乱源时,她该怎么办。 她不在乎外人的间言间语,也不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可一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会对自己如此的人,她总是无数次鼓起勇气,止于在啟齿之前。 陈若初太了解他们会的事。 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痛楚一次又一次的拿出来谈论,拋到高高的天上,再狠狠的往下摔。 她很早就意识到,有些父母会把孩子随口一说的梦想当成目标。不停的去提醒着她,自己开口所说的「梦想」。 从开始的倡言到最后的不语,有些事终成黄粱一梦。成长过程里得去正视自己或许根本没有那个实力和天赋,或许连站在门口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人能无数次的接受自己离曾经的理想渐行渐远,而身边最亲近的人还在告诉你:别放手,你还可以! 等自己撑不住了,却没有人告诉她:没关係。 而是不断的责备:你失败了。 陈若泽儿时的梦想是成为兽医,可惜分数过不到那条线,最后改读了其他专业,也有一番成绩。 他已经做到许多陈若初所做不到的,但父亲还是会拿这件事说嘴。 所以到后来,陈若初总会告诉陈若泽,别再把梦想和未来告诉别人。 不知道陈若泽有没有听自己的,但陈若初从那时就没再告诉过父母自己的梦想。 从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他们眼里的「正常人」开始,她便不再开口提起自己的未来。 他们的未来,不会有我的。 还是要面对。好在第一个面对的,是自己那位没口德、自恋、嘴砲侠,但又没办法真的讨厌起来的「臭老弟」。 号志灯变换,前方的车辆慢慢移动,陈若泽轻踩油门让车子缓缓而行,跟上前面的麵包车。 「虽然我无法理解,但看你因为这件事总是想离得远远的,就惹得我很不爽。要不是我还会来找你,你真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如果能人间蒸发好像也不错——」 「欸那可不行!你捨得丢我一个人南北两边跑啊!」 「也不是不行...反正是车跑又不是你跑。」 「哎呀!反正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如果需要我陪着你,去面对这些也没关係。我不支持,但我支持你,这样懂了吗?」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捂着自己的嘴,眼底浮现薄薄的水光喊道:「喔干,我真是绝世好弟弟欸!」 有人自己说完自我感动的吗? 陈若初须臾感动的情绪荡然无存。揪住他的耳朵,往自己身边拉过来。 突如其来的扯拉刺痛,疼得陈若泽蹙起眉张着嘴,脑袋跟着耳朵靠了过去,生怕陈若初真把自己的耳朵给扯下来。 他一手慌乱的指着前车,另手轻拍着陈若初揪着自己耳朵不放的右手,低声哀嚎:「啊啊啊...我开车啦!」 陈若初咂了一声舌,便松开手将他推回原位。逃离魔掌的陈若泽揉着耳朵,怒意冲冲的直瞪着她。 「陈若初你没良心!」 「没良心还会可怜你?赶快去吃饭啦,等一下还要进公司一趟,吃饱后你就去接小东西回我家。」 「蛤?!又我去?」 「不然别吃了。」 「......喔,知道了。」 他瘪起嘴,敢怒不敢言,只能调高音量来表示不满。 「太大声了。」她冷冷道,双臂交叠于胸前。 将脸转向另一边,她仰目望着窗外的天空。 「...妈的...」陈若泽暗道,说完才默默地调低了音量。 夏天的夜晚来得特别迟,看着天空橙黄偶有青紫,只可惜外头没有风,热得陈若初只想躲到凉爽的室内。 她觉得那天离开的太阳比起现在的落日还要柔和许多。 那拥抱也是。 「欸姊。」 「嗯?」 撑着下巴,脑袋摇摇晃晃的,冷气呼呼地吹动额前的碎发。 「你当初为什么叫妈搬去那里啊?」 「因为那附近租金便宜啊~」 「真的没其他原因?」 有什么原因呢,只是那时母亲提出搬家时,她下意识的就想到那地方,没什么其他原因。 「唉...没有!你能别那么疑心病吗?」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今年暑假要去日月潭玩!」 陈若泽大声一喊,吓得她往窗边挪了过去,惊恐的看向他。 「神经病啊,去就去,喊那么大声干嘛?」 「因为我是在说给你听的呀!」他狡猾的笑着,声音高了几分,「你也要去~」 「忙,你姊我没暑假。」 「请假啊,你工作不是能带着做。不然我挑六日也行——陪一下你弟嘛!」 「不要。」 都几岁了还要找姊姊?陈若初怀疑陈若泽是不是又造反了,在找救兵。 「还是你不想去那里?」 「也不是……」 下意识地反驳让她愣了神。 「那我们换个地方也行!三仙台如何?晚上还有机会拍到银河喔!」 他说着,眼里的星光愈加闪烁,目光更是诚恳。 「我们姐弟俩适合单独去这种奇怪的行程?」 「哪里奇怪?又不是没有过,热气球也是跟你单独去、北海岸也是、垦丁也是、阿里山也是……有什么奇怪的?」 自从陈若初开始工作,陈若泽升上大学,好像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的打打闹闹、争锋相对,到现在两人能单独出门,他坐驾驶位开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父母离婚后,陈若初对「家」的定义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模糊,对家人的定义也是。虽然说父母离婚,但两人都没有再娶再嫁,只是户口不在同一本上,母亲的名字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陈若初当时看到本子上的共同扶养,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儿时被丢掉的那隻黑猫,没有了家。 明明一家人就该在一起,你们是两家人,所以没关係。 那我和弟弟呢?属于谁? 「谁都好,只要有个可以回的地方就可以。姊你别想太多,我会黏着你,常常找你的。」 记得陈若泽坐在楼梯上,变声的尷尬期让他声音有些沙哑,但那句话让陈若初记了好久好久—— 原来我的家人,就只剩弟弟了呀。 她曾如此想过。 陈若初发觉那个只会惹自己生气的臭老弟,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大许多,没有了那些年的不懂事和莽撞。脸部逐渐明显的骨骼线条,早已和年幼时脸颊两旁肉嘟嘟的男孩大相逕庭。 何时已被掐断的音乐,彷彿还有馀音残留在车内,让她丝毫没有察觉音乐的停止,冷气运转声嗡嗡的在耳边。 慢慢的她听见浪花拍打水面的声音,海鸥低空盘旋在海面上叫着。 还没和她一起看过海呢。 陈若初闭上眼睛,慵懒地靠着椅背。 「去看海吧。」她轻声道:「别只有我们两个,别找爸妈,你再找几个班上的朋友来。」 「那你也要找。不过像你那么孤僻的人,会有朋友嘛?」 「......靠陈若泽你真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第四章《太空人》 “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记得那时讯息跳得突然,已经入口的麵条又被自己给吐了出来。愕然地看着讯息窗向上消失,陈若初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直到相同的名字和头像再次跳出来,自己的心也开始跟着漏了拍。 陈若初粗算时间点,现在大概是桐希公司的午会时间。 怎么在下午开会的时间传讯息给自己,这是她第一个疑问。 “?” 其次便是她突如其来的邀约,让陈若初措手不及。 放下筷子,陈若初双手捧着手机。 “怎么突然?” “要不要嘛~” 两手拇指头游移在键盘之间,却迟迟按不下去任何的注音符号。 ㄅ、ㄏ之间的较量,让短短一段对话拉长了极大距离。 「若初你在干嘛?麵都要糊了!」 「啊,好……」 “好。” 如果说,过了那么久,陈若初想尽办法,让自己只能远望着她。离开她的生活,试图让别人去取代曾经心中的那个位子。 那此时此刻,她所作的,就是将那几年的忍耐和疏离,都化为乌有,仅用一个字。 “大忙人不忙啦?” 捨不得她难过,更惊喜她的开口,没有理由拒绝,也不会有。 “谁跟你大忙人,而且也没有不忙。” 搅拌着已经坨成一糊凉掉大半的麵,陈若初认份的吃着,脸上的表情难以辨别,究竟是麵太难吃,还是看不起现在自己所正在做的事。 “所以要去哪?” “都可以~想坐火车”她传送完下一则随即跳出“想去海边” 海边。她愣了愣,想起十八岁时两人的对话,桐希喊着下一次想去海边,而自己嫌弃夏天连风都闷热,艳阳无情,万里无云。叨叨着此行适合在秋冬时节。 “现在去海边太凉了,才快三月,春天都还没来。” 不管她的回答,陈若初把自己的想法输入在框格中。 “去平溪吧。你觉得呢?” “你想放天灯?” “嗯。” 「陈若初你吃饭专心一点!」 蔡老闆的大嗓门从身后炸过来,吓得她手机一不小心就失手摔到地上,绒面的板材让物品掉落发出的声响降到最小,只有闷响。 她弯下身捡起手机,有些嗔怪的看向蔡老闆,他睁大浑目也盯着她看,笑道:「欸呀,你居然敢这样看我!兔崽子翅膀硬了!」 手机拿回手里,桐希答应的讯息倒影在她的乌目中。 「老闆我跟您说好几次了,别突然从背后大叫!」 陈若初拿着那一碗麵,径直走到茶水间,手一抬把麵全倒进厨馀桶,打开水龙头冲净碗筷。 「哎呀,你老闆我老闆?午休都过半小时了。」 「明明就是您拖延时间......」 “好,想去就一起去吧。” 陈若初看着那句话,下意识想到的是那年张昱瑋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最后真的只剩下那份情,那就别再打扰彼此。 回办公室拿自己的保温瓶,陈若初捎了一包即溶咖啡再次走向茶水间。 撕开包装将粉末倒入瓶内,热水键解锁,让沸水灌进里面。 脚步声由远渐进,皮鞋踩在磁砖上发出悦耳规律的声响,蔡老闆手里拿着被茶色浸黄的白瓷杯,打开杯盖将茶水连着碎叶一齐倒进水槽中。 「吵架了?」 「不是。」 「那不然...上次那个林先生?」 「不是。」 「还是你前任?」 「......也不是。」 单身二十馀年,听到前任二字,竟也觉得有些心酸。 「那解释一下你脸跟吃屎一样难看的原因。」 水龙头直直开着流个不停,蔡老闆手上的杯子早已装不下这源源不绝的清泉涌了出来。 陈若初瞄了一眼伸手把水阀扭紧,回身按下冷水键,冷水落入冒烟的瓶中,调适着冷热比例。 有的时候她真的挺讨厌蔡老闆那特别灵敏的直觉和爱问东问西的个性。陈若初本身是个不怎么爱把事情讲出来的人,别人问起时甚至会觉得烦躁,偏偏每次问自己的都是蔡老闆,再怎么不悦也不可能对自己上司发火。 「因为麵坨掉了所以不开心。那家麵很好吃的。」 她搅拌着咖啡,最后旋上瓶盖锁紧。蔡老闆一脸鬼才相信的表情,却也没拦住她要离开的步伐。 「真的那么喜欢,那就好好把握啊,不然下次请人家麵汤分开装也行。」 「开会时间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话她带了些情绪在,有些失了分寸。 「那在自己能掌控的时间之中,做到当时所认为的最好,那不就行啦!即使未来还是会觉得不够完美,但至少还有机会可以去补偿啊。」 蔡老闆没有在意甚至是口气爽朗的笑着说道,眼角的鱼尾纹被他挤了出来。 明明只是一碗麵,他为何能借题发挥,悟了一段陈若初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的道理。 「老闆,只是一碗麵……」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手抚上门把。 蔡老闆依旧站在水槽前,清洗着茶杯。 「一碗麵就能懂的东西,没必要去亲身体会。」 他转头看向她笑得深沉,眼底带着祥和之气。此时就像是位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彷彿一切都逃不过他那锐利的双瞳。 蔡明德会那么看好陈若初,某一部分是因为她的认真努力;一部分是她潜在的开发价值,还有一部分便是她那形色不轻易显于脸面上的个性。 全公司上下,大概只有自己能精准看出陈若初的喜怒哀乐,他篤定。 遇上烦心事说话都直了,就像个生闷气的孩子,这不寻常的表现,就让人想说个几句逗一逗。 虽说蔡明德也知道她肯定不是为麵坨而难过,更不是因为自己从身后叫她。 「若初你呀,总是在为同一件事不开心呢。」关上水阀,他举起杯子,杯口朝下用力地甩着,「我发现你每次在和那个人聊完天,心情就不太美丽。」 「老闆你偷窥我...」 「你桌布只换她的你怪谁?」 「......」 陈若初抿紧着唇,无言以对,他说的句句属实,自己无法反驳。 蔡老闆将杯盖扣上杯口迈步走出茶水间,浓密的剑眉挑了挑,放衬衫口袋的眼镜被他拿出来,托在高挺的樑上。 双眸交会,老人家只是笑笑地挥了挥手要她赶紧进去办公室,随口道:「下个月我出差啊!」 蔡老闆进办公室后,走道上再无他人,看着手里的保温瓶,她没发觉自己放进兜里的手机在震动着。 她望向不远处,公司入口的玻璃门。 银色的手把被阳光晒得刺眼,她无法直视着,只能瞇起眼。 「好亮……」 外套的薄布料盖不住萤幕亮起的光,响着一遍又一遍。 你下午四点鐘来,那么一到三点,我心里就开始喜悦。 那一天晚上,陈若初将聊天室的桌布改回了预设。 同学会的邀请函,也在那一天抵达。 停滞的齿轮,再次转动。 第四章(4-2) 「喵!」 「小东西你下来!那里很危险!」陈若初供着手抬头注视着小猫的一举一动,急喊在一旁摸着自己鼓起的肚子,打着饱嗝的陈若泽,「你倒是帮我一下!」 「牠能爬上去自然就下得来,你就别担心那么多啦——」 「重点是牠那么小隻的猫,最好是爬得上来啦!」 「喔——是吗~」 他悠哉地躺在沙发上,像是没骨头的软体动物,手里握着遥控器漫无目地的按着,电视节目换了又换,最后还是转回到一开始看的卡通频道。 「你都几岁还看卡通!」 「这是放松身心最好的管道,卡通世界是我美丽的乌托邦~」 「喵——」 「哎呀!」 一个没注意,小猫精准的跳到陈若初的头上,顺着溜到她的肩膀附近。在小猫要继续往下溜的途中她迅速勾起手臂强迫更改路线,让小东西能安全的进到自己小臂贴着肋骨所创造的小缝隙中。 「喵—」 「你真的是!」她一边碎念,一边用食指点着牠的鼻头,伸出拇指轻抚过牠的眼角。 「喵呜......」 小东西蹭了蹭她的手好似认错,又舔了指头几下,倒刺让她痒得想收回手指,没想小东西却伸出双臂将拇指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舔着舔着变成了吸吮。 陈若泽侧头望着她,打了个哈欠转头继续看着节目。 「妈前几天打电话给我。」 「嗯,要你去看看她?」她没有抬头,自顾自抚摸着小猫的毛发。 「不是,是要我来看看你。她后来知道房东的电话打到你这里来气炸了。因为水电还有分租的事在吵,所以这三个月的租金才没给过去。」 「酒水钱呢?」 小东西被她放到沙发上,牠摇摇晃晃的往陈若泽身边走去,他斜睨一眼,将小东西环在自己的臂膀中。 「这我就不清楚了。」 陈若初盯着小猫在陈若泽的胸前把玩着衣领,陈若泽那已经失去造型的头发,根根分明垂延在眼帘之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电视节目时不时哼出笑。 「你等等赶快去洗澡,头发有够油的。」 「知道啦~看完这个就去——」 知道弟弟来这就不提回家的原因,陈若初没有再多说。 这里是他的乌托邦吧。 陈若初如此想着。 洗完澡出来,陈若初将半乾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走出房间看见一隻大老鼠在冰箱翻找什么,她先是一愣才喊住他。 「陈若泽你是猪吗?」 啪搭。铝罐被打开的声音,陈若初顿时觉得有股气堵在胸前,看他悠悠地转过身和自己对视着,仰头将啤酒灌了大口进去,还打声巨嗝。 脸上是满足的表情。 换上休间的服装,蓬松乾净自然垂下的头发。 手里的啤酒罐、捧着的猫咪,陈若泽眉头一皱抿抿唇,又一大口将它饮尽,丢到垃圾桶里。 「啤酒退冰过齁——苦爆了。」 「你根本酒鬼吧!」 「哇喔,不敢当不敢当,爱喝而已。」他探头往厨房里张望,馀光瞥见橱柜透明玻璃里的包装袋,「呀!有泡麵啊~」 和陈若初对上双眼,他露出狡黠的笑。 「吃麵吗?」 陈若泽端着一锅泡麵摆到客厅的茶几,麵条上摆着几束油绿的青江菜,蛋被打成蛋花和汤搅和在一起,泡麵总是在夜晚特别诱人。陈若初盯着眼前的锅咽了口水,热气在面前攀升着。 手起筷落,一小碗麵被摆到自己面前,之后整锅被陈若泽抬到自己身前,快乐的吃了起来。 电视被陈若初转到电影台,客厅只有一盏落地灯和电视的光线,淡蓝色的反光映着陈若泽的脸庞,小东西安静的在为牠准备的小围栏内睡得香甜。 其实她并不饿,只是嘴馋。挑着麵条迟迟不肯下嘴,冷气呼呼的吹着自己头顶,陈若初用毛巾盖着自己的头。 「你病还没好,这样会更严重吧?」 「谢谢关心,活得下去。」 「好呦——」 麵一下就被陈若泽唏哩糊嚕的吃个乾净,连汤都不剩。陈若初起身将碗筷放到锅里,连着锅一起拿进厨房水槽放着。 「药吃了没?」陈若泽抬头看向她,待她点头才挪了个位子给她。 双人沙发不够两人坐,因为自己会曲着腿,陈若泽也是。 除了两人的脚偶尔会碰到,基本上是还有移动空间的。 陈若泽说,是母亲要他来看自己。手机的讯息已读了,却也没有下文。 水电、分租、不交钱。 陈若初只信最后一条。 她接受她所有的藉口和理由,她知道自己不会弃她而不顾。 「其实我知道你不想见她,但是你爱她。」 「谁?」 「老妈呀,虽然你从没开口说过,但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你第一个想到就是老妈。然后就是——」陈若泽话噎在了这。 斜睨一眼他的神情,他这次很专心的看着在播的电影。 「然后就是她,对吧?」陈若初替他说下去。 「嗯。」 「那就讲出来呀,又不是什么不堪的事。」 「我从来没那么认为过,是你总下意识避开她的名字。」陈若泽摸着脸颊,口气平稳,接着问道:「我听别人说过,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喜欢喊对方的全名。」 「是吗?那你觉得我爱你吗?」 「哈哈,那么优秀的弟弟你不爱?」 听到陈若泽又在自卖自夸,陈若初静静地叹了口气。 「是是是,爱你喔。」她只是敷衍的回了过去。 等了好久,陈若初没等到一如继往的笑声,陈若泽只是沉默的盯着在播的电影,陈若初回过头不以为然。 电影里一男一女在码头边起舞,舞鞋踢嗒踢嗒的契合着配乐。 夜晚的星星,因为地上的路灯躲了起来,她仰起头什么都看不见。 「若初,好了吗?」 从另一边探出头来看着自己,桐希的笑顏让陈若初一怔。她的眼角,浮现了浅浅的纹路。 热气充满天灯内部,扁平的外皮逐渐膨胀圆满。用毛笔书写在上面的愿望,她知道永愿不会实现。 「好了,放手吧。」 天灯缓缓升上天空,陈若初不知道在身旁的桐希许了什么愿望。 「你觉得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怎么会知道呢?」其实她好希望桐希能实现一次自己的愿望。她笑说:「或许你已经有比我所认为更重要的愿望了。」 「猜猜看嘛!」 转头看向桐希,她好似从一开始就盯着自己看着。 「父母平安?」 「不是。」 「工作顺利?」 「不是。」 「和张先生洞房愉快?!」 「不是!陈若初你正经一点!」 「我的回答不正经吗?!」 看她有些失落的样子,陈若初有些不知所措,在她人生里重要的她都讲过一遍了不是吗。 「你的愿望关于谁?」她看向陈若初。 那是自己第一次希望读不懂她。 桐希抬头望向一片黑暗,陈若初抬眼望去,已经找不到刚才放手的天灯了。 「没有关于谁,谁都没有。」 「我刚才看到狐狸两个字了。跟小王子有关吗?」 「你怎么偷看呢......」她低下头,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对啊。」 「那我不问了。」 「嗯,别问了。」 「若初。你能喊一次我的名字吗?」 「嗯?怎么啦?」 「就只是好久没听到了,你喊我的名字。」 「桐希。这样?」 「不是——」她突然转过身,眼底浮现浅浅薄雾。 看着她环住自己的腰间将身子靠了上来,陈若初无法去细思桐希为何会落泪,她只能微颤着声问:「怎么啦?」 克制着自己的双臂,不让自己抬起来半毫。 「你像我这样喊一次。陈若初。」 陈若初没有答应,只是感受着微风徐徐,附近老街传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桐希比较好听。」陈若初如此说道。 画面停在酒吧的店门口,响起了片尾音乐。 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喜欢喊对方的全名,是自己告诉陈若泽的。 暗了光线,片尾开始跑着。陈若泽转头望着陈若初,打了一个哈欠。 「我喜帖摆在餐桌卫生纸盒旁。」 「好。」 「那我去睡觉咯。」 「好,去吧。」 「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记得慈恩姊吗。」 听到于慈恩的名字,陈若初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到房门的陈若泽,他一直在打哈欠,真的累了。 「还记得有一次你比较晚放学,因为要帮老师做什么事,叫我在校门口等你,那个时候慈恩姊也在。」 「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怎么知道。」陈若泽骚了骚脑袋,视线停留在靠门边放的小围栏,随后走了过去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当时说了什么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但有一句话我记得。」 「什么话?」 「多抱抱她,要帮我好好保护她。」陈若泽说完,表情有些不自在。 静默的房间,盯着天花板迟迟闔不上的眼睛,月光洒在床边,冷气显示屏,温度二十四。 戴上耳机,钢琴旋律缓缓进入,而后是清亮又有些忧鬱的歌声。 归去的太空人, 当你回到陆地, 回到嚮往着过往的回音里; 或许我们会再相遇, 当你鼓起勇气飞行。 月光很温柔。可惜那晚的平溪,没有月亮。 第四章(4-3) 陈若泽在陈若初家住了三天才离开,她也没多问原因。只是离开时陈若泽僵硬的张开手臂拥抱自己,让陈若初一时挺错愕的。 他没有缘由的拥抱,表面的不动声色,耳根却已是通红。 陈若初懵然,意识到陈若泽想表达的意思,顿时嘴里的话全结成团,堵在喉间。 「回去路上小心。」她轻声说道。 陈若泽望向她,点着头,应了声:「嗯。」 九月的台北,没有自己所想得凉爽,太阳还是高掛在天上,只是能感受到空气中带了些许的水气,夜幕降临时不再如此闷热,偶尔会有微风吹过衣服缝隙,带走背上细许的汗珠。 图书馆的案子让她常常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浮现又向自己道别。 那次和于慈恩见面,不知不觉已成一个月前的往事,可陈若初总有于慈恩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身边错觉。 兴许是中午的定期电话,让自己有了这种幻想。可能是她无聊就会打视讯来,自己间着便会同意。 透过镜头看见她的脸蛋,逐渐忘记了真实见面相处的时间,不过仅仅一小时不到,甚至还是上个月的事情。 于慈恩最近好像又开始忙了起来,陈若初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和她的通话时间,她纳闷于慈恩为何总是将通讯时间控制在十分鐘内说完。 这天她的电话过来,自己正好吃完了午餐,在走去茶水间做清理的路上。 接起电话,于慈恩清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听说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喔。」 陈若初已经习惯午时之间,于慈恩的突袭电话。 「我知道了,你也是。午餐吃过了吗?」 「不饿。不过先泡了一杯麦片不让自己的胃空空的。」于慈恩问道:「今天午餐吃什么呀?」 陈若初看了眼手里的纸碗,油渗进了碗缘深了色。 「海鲜麵,上次你带我去的那间。」 「啊哈——我就说吧~你肯定会喜欢的。」 听她说话上扬的语调,感觉得到于慈恩为此事由衷感到欣喜,陈若初听着也勾起嘴角含着一丝笑。 今天中午买麵时,那位和于慈恩聊得甚欢的阿姨认出了她,陈若初有些惊喜,阿姨却笑说早就知道她,记得她了。 「慈恩常常和我聊到你,说你在学生时代帮了她很多。」阿姨边笑边打包着她的外带,还在小菜盒里多加一份滷豆乾进去。 陈若初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高中两人的交往真的不多,比较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也就两件事。 「慈恩很常来吗?」 「很常啊!大概七年、八年前左右,基本上每个礼拜五都会来。」阿姨说得眉开眼笑,声音都亮了几分,「她啊,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小东西给我们,蛋捲啊、酒啊、咖啡礼盒、护腰护手、维他命......」 「这女孩子对我俩夫妻可好了!我都盼着我家好大儿把她给娶回家——」 听着阿姨说着,陈若初原本还挺亲切的笑容,在听到「娶回家」三个字时明显抽动了下嘴角。 「妈!就跟你说别到处说,你到好!直接说给人家朋友听!」 「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帮你再看看呀!你不也挺喜欢人家的!」 声音是从后厨传来的,她微弯身子让双目能透过出餐口看见发声的男人,是上次从出餐口呼喊阿姨的那位,男人身板挺直,手臂肌肉明显,一看就知道是拿锅练出来的。 「需要吗?我帮你问问慈恩。」她笑说,心里却有些不乐意。 「免啦!我妈就喜欢打哈拉,别太在意啦!」 男人回得果决,又让她有些不爽。 于慈恩连他回头再问个几句的吸引力都没有吗? 这样纠结的情绪让陈若初霎时有些鬱闷恍惚,直到阿姨将海鲜麵的外带交过来的时候,她才被热气靠近时的温度差而回过了神。 陈若初接过袋子,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这里离于慈恩的公司,少说也有五公里的路程,要知道这地方有间麵馆其实还是有些难度,那如果说她是从七八年前开始来的,那于慈恩就是在大学时期知道这间麵馆,并且和阿姨混熟的。 「慈恩为什么会和阿姨提起我?」 但是陈若初疑惑的是这个问题,为什么在两人早已断了联络的时间,于慈恩还会向身边的人提起自己? 她抬眼发现阿姨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厨房里的儿子一脸无奈地摇着头,转身回去继续忙活手上的事,她不解的看了一眼那天和她相坐的位子,视线收回到手里窸窣的塑胶袋。 再次抬眼和阿姨的视线交会,陈若初挑起眉头微瘪着嘴问道:「阿姨你和慈恩是怎么认识的?」 「还能怎么认识呢!来买麵唄~」阿姨她说这话时,连语气都有些飘。 「那怎么会提起我呢?」她追问着。 「唉呀!忘记什么事了!反正那之后就常提起你。」阿姨说着居然有些红了脸挠着腮,陈若初拎着袋子愣了愣,看了眼在内场的儿子。 「啊!我想起来了!那天人家刚和对象分手啦!」 「啊?跟对象分手为什么......会提到我?」 陈若初被搞晕了,难不成于慈恩分手跟自己有关係吗?她心里突然窜出罪恶感,不由得感到抱歉。 但仔细想想,人家分手怎么样都不会关自己的事才对呀! 本来想继续追问下去,可眼看阿姨愈发为难的表情,刚想开口的话停在唇舌间,陈若初将餐费递给阿姨道了声:「再见」,便匆匆离去。 这是于慈恩的私事所以他们无权替她来回答,陈若初在吃着这碗没有香菜的海鲜麵时,脑袋里的蛔虫不停的在重复这句话。 直到麵吃完,汤也喝得差不多见底,来自于慈恩的电话响起,那讨人厌的声音才暂时消失。 「若初你今天几点下班呀?」 「你今天上晚班吗?」 「嗯,十点下班。不过今天不想直接回家。」 陈若初坐到茶水间外的小沙发上,婆娑着自己的袖口线头,抬起手盯着腕上戴的錶,长针正好前进一小格。 「那...我们去吃消夜?」 「你上次不是才说吃宵夜对身体不好。」 「我请你吃健康的嘛。」 「什么?」 「豆浆油条。」 「……」 见她不回话,陈若初移开手机看了眼,通话时间还早记录着,她放回耳边轻声问道:「于慈恩你有听到吗?」 「有啊,只是我不想回答。」 「啊?」 「我想吃你上次带若泽去吃的烤肉啦!」 「这不健康啊,闹肚子怎么办?」 「晚上八点过吃什么都不健康啦~」 听见她声似哀嚎,陈若初豪不犹疑的便答应了。 「好好好,晚上我去楼下等你。」 「说定了!不能毁约!」 「我又不是会毁约的人……」她委屈的说道,脸上却是扬着明媚笑容。 眼看十分鐘即将到达,陈若初听见于慈恩周围,开始吵杂的声音。 「你们午餐时间到了,对吧。」 「嗯,所以都回来啦。好了,那晚上见。」 「晚上见。」 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陈若初看着掛断的电话,返回讯息栏。 点开了置顶的聊天室,她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拼凑着几个字,凑成一句话。 而后指头一按,讯息顺利的发送出去。 她看着讯息左下,默算着时间。阳光和煦,隔着面玻璃,只有光照进室内,而温度被抵挡在外头。 她已读了。 在自己算到第十次的六十秒时。 阳光被云朵遮盖,顿时室内暗了许多。 “知道了” 桐希如此回答。等了一会没有下文,陈若初再次游移着指头,这次输入的时间比上一段来得更长、更久,不变的是自己发出去便开始默算时间的习惯。 她看到她已读的显示跳出才熄灭手机屏放进裤子后口袋,起身离开座椅,往办公室走去。 这个问题陈若初已经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喜欢上她的那刻起到真正要放下的现在。 这次,她终于能知道这一段故事真正的结局。 真正属于自己,和她最好的结局。 曾经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理所应当的要有回报,深不知自己已是那幸运的星芒。 小小的星球,大大的拥抱,充满爱意,一次又一次。 她承认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会永远爱着她,埋藏心底深刻铭记着。 而遗留下来的执着,她尽可能的浓缩,苦思了一会便任由指尖挪移,增加又删减,反反覆覆。 最后,她看着框中那几个字所拼凑出的执着,露出繾綣的微笑。 原来, 一句话就够了。 是时候完全放下了,她告诉着自己。 不然,怎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走向自己的人呢? 那句话,仅是八个字。 而这故事,将在自己说出她的名字时,正式结束。 第四章(4-4) 晚餐时间过后的烧烤店,不但没有人潮渐少的现象,反而人群是一窝一窝的涌入,陈若初暗自庆幸着自己提早订位,甚至提前到,还能选位子。 她合十着双手,注意窗外涌动的车潮,和经过店面的人群,随着赴约的时间即将到来,陈若初不由得有些紧张。 于慈恩说下班可能会误点,让她先过来,之后再把地址传给她。 陈若初盯着外头闪烁的红绿灯出了神,眼角馀光偶尔会飘向相似的人身上。 扣、扣、扣 她转头,一双明媚皎洁的双眼和自己对上,她懞然,玻璃另一面的她露出勾人的微笑。 那对眼睛如夜晚的星光闪烁,又如高掛的月亮般透亮。 陈若初看着于慈恩推开门,向服务人员说明之后,径直走向自己坐的方向。 她直直的盯着于慈恩看,而她发现了自己的目光,笑容更甚。 「干嘛?我今天穿得很奇怪吗?」于慈恩将包放在空的座位上,顺势将外套给脱下掛在椅背上,小声抱怨道:「不是都秋天了,还那么热......」 并不奇怪,只是于慈恩从窗外那三声敲,自己的视线便开始追随着,一不留神就在眼前了。 她的头发长了,绑了个小马尾在身后,今天她带着眼镜,瀏海微微垂在镜框旁,外套下是休间的白t恤,胸前的一小片被汗水给沾湿,透了些肤色出来。 「给你——」陈若初连忙递给她自己的那杯水,「我没喝过。」转头便抬手示意服务生再拿一个乾净的杯子过来。 于慈恩拿起杯子,一下就把水给喝光了。陈若初一手托着下巴,看她解脱的样子笑出了声,还不忘递上纸巾让她把汗水擦擦乾。 「笑什么?」于慈恩傻傻地看向她接过面纸,低头看了眼原本装满开水的杯,惊的摀住自己的嘴问:「我是不是不应该喝完?!」 陈若初抿着笑摇摇头,此时服务员正好到来,把杯子交给了她,将套餐的肉盘也一併送上。 「我点了一份双人餐,怕你喝饱吃不下。」 其实是看她喝水的样子,脸颊鼓鼓的像隻仓鼠,陈若初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爱和呆。 「这你放心!我没吃晚餐!」 「哇...于小姐你也是个狠人。」 「嗯?你怎么不骂我?」 夹肉的铁夹悬在空中,她疑惑的看向也盯着自己看的于慈恩,皱起眉瘪起嘴歪头笑问:「我在你眼里那么爱生气吗?」 原本咬着筷子等肉下网的于慈恩,听到她这么问连忙就放下筷子,尽全身力气似的摇头否认陈若初说的话,她解释道:「只是觉得你生气的时候......」 肉片下网,陈若初抬眼瞧着于慈恩,她嘴里又在滴咕着什么。 「很可爱吗?」 听陈若初那么一说,于慈恩也傻住了。 「......啊?」 「我自恋一下。」她作势的拨了拨额前的一缕头发,抬頷一笑,「你觉得我生气的时候很可爱?」 沉默片刻,于慈恩接过夹子,将肉翻面,笑答:「嗯.....傻傻的。」 「什么?」 「你生气的时候会鼓着一边嘴巴说话。」 「不可能——」 还没说完,于慈恩伸出手指戳了下陈若初右边的脸颊肉,虽然不明显,但陈若初真的感觉到一股气从腮帮子被挤出来。 「你看,傻傻的。」于慈恩笑说,眉眼间的柔情毫不避讳,她继续说道:「高中的习惯到现在已经改不掉了是吧?」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鼓嘴!」陈若初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她,意识到于慈恩比自己想像的更关注着自己。 于慈恩将烤好的肉夹到陈若初的碗里,再夹了一片放到烤网上,她语气柔和,轻声说道:「那你还记得我翻进学校室外泳池的那天吗?」 「记得啊,大学放榜几天后。」 看着于慈恩出神的盯着那片肉,陈若初伸手拿了另一个夹子,将肉翻面。 「那天,我和父母吵了一架,因为他们要我去国外唸大学。」 她抬起头,发现于慈恩脸上的笑容暗了几分。 「如果觉得不舒服,那就别说了......」 「没事!都过去了!毕尽那是我想告诉你的事的开始。」和她四目相对,于慈恩舒展开眉眼叹了口气,像是在回忆一段羞人的往事,「那天我本来想等管理员都走,才跳下去的。」 「你不是不会游泳...」 陈若初将肉片顺利的放入她的盘中,吃惊的望向她。 「对呀,我不会游泳。」于慈恩拿起筷子将肉夹起,沾了料盘中间的酱汁,「没想到你还记得。」 「废话!我把你拉起来的怎么会不记得!」 「对啊~你怎么会不记得呢。」于慈恩轻笑,把肉片放进口中,微亮了双眸,满意的点点头又夹了一片肉上网。 陈若初一不留神滑了手,夹子从手里滑出掉到了地板上,两人视线同时被吸引。她弯下身将铁夹捡了起来摆到桌上,立身时发现于慈恩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笑。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她也曾对自己这般笑过。 那晚的天空没有云,所以那轮新月就高高的掛在天上,指引着两人在黑暗的校园走廊穿梭。 「那你记得,那天你陪我跳了好几次水吗?」 「......记得,你说考试完后没有了目标,但压力还是莫名的大——」 「然后你就不管衣服会不会湿,一起陪我跳了好几次。」她笑着说:「因为我不会游泳,所以我只要一跳下去,你就会立刻把我托到水面上。」 陈若初听着,越来越理解于慈恩想告诉自己的事,她拿起水壶添满水杯,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了大半。 其实那天,她有听到的。 「若初。」 「嗯,怎么啦?」 「还记得那天电话里,我说想告诉你一些事吗。」 「嗯,记得。」她咽了口水,凝视着于慈恩的唇峰。 「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不远处的座位传出一阵欢呼声,陈若初用馀光瞄了一眼,一对情侣正开心的亲吻着彼此。身边还有不停起鬨的友人。 「放下桐希,你还会爱上其他人吗?」 她清浅的声,轻轻敲在陈若初心上,外头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倒了在外头的立牌,发出一阵不小的声。 如果说桐希是太阳,那于慈恩对自己来说,或许就是月亮。 「慈恩——」陈若初还在思考该如何去开口,怎知下一秒于慈恩抚上她的手,眉眼间透着一丝不安。 我会小心翼翼的注视,安安静静地守候,希望总是望向太阳的你,能偶尔察觉到躲在黑暗中的我,可我却还是在心底害怕着。 害怕有一天你离太阳而去,而我怎么追都追不到。 再次开口,话音还是有些颤抖。 「陈若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好久好久。 第五章(5-1) 「慈恩,你和若初去学务处拿一下手电筒!」 「你怕黑吗?那...我的手借你牵,这样也不怕走丢。」 那女孩主动挽起自己的手臂,顺着牵住自己的手,拉着她快速经过幽暗的楼梯间。 「不可怕吧!而且你抬头看。」她的眼眸反着月光,那道如新月般的笑容让她愣了好久,「今天的月亮没有被云遮住,很亮的。」 那笑容,让于慈恩不再害怕之后每一个漆黑的夜晚。 她开始会仰望着天空,甚至希望周围不要有任何的光线,这样她就能欣赏到那一晚的月亮,和那一晚令她心安的笑容。 「哇~你这次考得也不错呢~有心仪的大学吗?」 「没有,不过父母希望我读企管,尽量往商科走——」她拿着从她手中接过的成绩单,笑容浮现于唇角。 「那你加油,我先过去咯!」 「嗯...好。」 她只敢远远的望着,看着她和班上的另一群同学越来越好,于慈恩原本还能在下课和她搭上几句话,渐渐的,只能远远看向她在的方向,因为她的一顰一笑拨动着心弦。 究竟陈若初哪一点吸引着自己,她说不出来。或许是她看不惯班里同学间的小动作,而当眾揭穿;也或许是她总是热心助人,对任何人脸上总是堆满笑脸。 又或着,是她在桐希身边绽放的笑,比那晚更加的清澈,比那晚更加的温柔,比那晚更令于慈恩所嚮往。 所以,她曾一度满眼都是她,因为自己也想要那样的笑容洒在自己的身上。 这样纯粹的,令人心动的情感,是于慈恩没有看过的。 想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塞进自己的脑海中,每一次的对话和巧遇,她都十分地珍惜。 但自己能靠过去吗?于慈恩害怕自己隐藏的另一面会被陈若初的温柔给击碎,她没有像桐希那般的阳光、惹人怜爱,没有办法让她在自己身边露出那样的微笑。 然后,她的太阳消失了,她的月亮不笑了。 陈若初不笑了,于慈恩感觉就像港口唯一亮着的明灯熄灭了。 她想成为她重拾起笑容的那个人。 「陈若初,今天我们是值日喔。」 「好。」 「若初。」 「嗯?」 「你让我抱一下好吗?」 「嗯?......好。」 陈若初张开双臂,迎接着她的拥抱。 或许是自己没那个能力,连自己的拥抱都无法让她在怀中哭泣,她见过自己的脆弱,自己却无法让她卸下偽装。 「好一点了吗?」陈若初在于慈恩耳边轻声问道,手抚上她的背由上而下安抚着。 于慈恩咬着唇紧紧抱着她,在她的颈窝摇了摇头,低喃道:「还没...你都没出力抱我。」努力止住随时会倾洩的泪水,忍住哽咽。 其实她只是想让陈若初能在自己身上寻求一点慰藉,说不定一个拥抱她就能释放一些,就像那抹笑,让她不再那么惧怕黑暗。 那段挨骂的日子,夜晚的不眠城,关上灯就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原来自己没办法成为照耀任何人的太阳。 收紧的手臂,只有短暂的数秒,陈若初最后松开时连带手臂一齐放下,她不解的看着于慈恩,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你不是说过,叔叔阿姨已经不强迫你考校排前几了,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我吗?」 「没事不能抱你吗,就因为我不是你们那群的就不行吗?」 我其实只是想安慰你,只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 「没有啊,想就来——」 还没说完,她又抱住陈若初,不在乎她是否有抬起手,于慈恩紧抱着她,在心里默念着。 一、二、三、四......十。 放手,头也不回的走到黑板前,她拿起板擦红着脸,上一节课书写的字跡,被自己一扫而空。 如果那天的心动也能如此就好了。 那一天的阳光,从压克力薄版透进来,楼梯上有了大小不一的光圈在上面,于慈恩手里抱着厚重的书本和讲义,眼镜一直从鼻樑滑下来,她有些烦躁,脚步越来越沉。 课间休息十分鐘,她能看见国中部的学生在走廊奔跑着,她透着压克力板看,透着时光看。 于慈恩没有这种有趣的时光,她的国中生活只有读书、读书、读书,偶尔的家庭聚会是父母拿自己孩子出来较量的时刻。 不过那样于慈恩也无所谓了,只要能短暂逃离那用万张纸堆叠成的地狱,让她在大家面前诗朗诵也无所谓,反正幼稚园就做过了,现在只是羞耻心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得一直鞭策着自己才能得到父母的讚许,可明明是自己在读着这些书,于慈恩却有种飘忽感,好像这些并不是为自己努力的,而是身后的父母。 当某天所有的事都达成了,那自己还能为何而努力,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为自己吗? 在为别人努力尽十八年的时间后,现在要于慈恩去想这个问题还真有些困难。 手上沉沉的书,一不留意就滑了出去,顺着阶梯摔到下一层梯面。 她愣愣地看着那散落一地的书和纸,迷失在日落和课后的梯间之中。 于慈恩不知道自己站在那愣了多久,身旁许多人擦肩而过,她试着清醒,脑袋却不停的跳出一道又一道的算式,和既定的标准答案。 好像所有的终点都有标准答案,只要过程错误就达不到,难道自己的人生也会是如此吗? 她该继续下去吗? 没有称讚,一昧的要求,曾经站在洗手台前,透过镜子凝视着自己的双眸,她总是轻声的对自己说: 「乖,先闯过这次的难关,然后考上大学就解脱了。」 站在镜子前,抬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后脑,闭起眼睛,嘴里不停的为自己打气,直到有足够勇气能再次面对眼前的关卡。 『于慈恩?』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于慈恩抬头看向站在那堆凌乱之中的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就像那次她发现于慈恩在厕所的洗手台面前,听见她不停的在嘴里滴咕着什么而悄悄靠近。 那年,秋天来得特别早,抢走了一週的夏天。 第五章(5-2) 陈若初蹲下身,一本一本将书和纸本讲义整理好抱在胸前,微卷着的瀏海被她撩到耳后,夕阳就这样洒在于慈恩的眼前,她望着陈若初出了神,因为她起身时对自己的笑容和那夜好像好像。 「你怎么一直站在那呢?鐘声已经响咯——」 陈若初踩着台阶往上走着,于慈恩被一瞬的逆光刺得睁不开眼,再睁开眼她已经走到自己前面的台阶上俯视着自己。 「于慈恩你是读书读晕了吗?」她笑问,顺着手便伸了过来,「借你牵着上来吧,快结束了。」 于慈恩盯着那隻手,又抬眼看了看陈若初,那双眼睛已经不再闪烁了。 「若初,你还好吗?」 「我很好呀,怎么啦?我看起来不好吗?」她用自己的左手臂掂了掂那叠书纸,勾起嘴角弧度,「你看!我还能单手拿这些书呢!」 看她听见自己询问时,下意识沉下的目光,有不明显的水光在眼眶打转几圈,而后消失无踪。 于慈恩觉得夕阳太惨忍卑鄙了,就这样让自己看见她不愿透露的悲伤。 「若初,你之后想走哪一科?」 「嗯......不知道!」陈若初探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开口道:「你呢?」 「商科。」 「啊~那我们之后就——喔!小心小心!」 被突袭拥抱的陈若初神情慌张,一手抱着书,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脸上透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上次这样抱你是什么时候?」 夕阳晒红了她半边脸颊,连带两隻耳朵。 「一年前吧......」 「桐希转走的那段时间?」 「是啊,再不走真的要被老师——」 「你是不是喜欢她?」 「......啊?你别乱说!我们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她不敢看陈若初的表情,因为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心虚盖过了理直气壮的偽装。 「你骗人。」她收紧拥抱,自私的想留下点自己的痕跡。 于慈恩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笑容,背后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她扭头离开,留下陈若初沐浴在暖黄之下,留下自己那一份不切实际的心动,逼迫自己不准回头看。 她偏爱得太明显,让于慈恩没办法啟齿开口。 当陈若初脱离了小团体之后,下课时间便会从教室离开,消失了踪影,于慈恩知道那个在班上总是开怀大笑的她,和桐希一起消失了。 而自己却只能用那没有用的藉口去拥抱她。 她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于慈恩你不一起去合作社吗?」 「嗯!我...还有几题没写完,你们去吧!」 陈若初变得好爱哭,可总是躲在五楼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哭着,几乎每天的下课都会在那。于慈恩害怕她会想做什么傻事,于是就躲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默默的注视着。 陈若初待多久,自己就躲在那里多久。 有几次陈若初爬上围篱外,吓得于慈恩眼泪已经先涌了上来,迈开步伐想跑过去,可陈若初又收回身子,坐到了石椅上笑得特别开心,可表情却是特别痛苦的乾笑。 好吧,如果喜欢一个人会那么痛苦,那她选择先避开这道困难的题目。 眼泪总是不听话的落下,于慈恩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明明只是躲在角落,自以为是的陪着她,可自己的泪水还是会偷偷的从眼角滑落,沾湿自己带着过来写的题本,染湿原子笔的墨水,正确答案好几次都是模糊的。 是怎样的心动,让自己愿意一次又一次的为她而哭泣;是怎样的深刻,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鼓起勇气,拥抱她。 陈若初照亮不了任何人,也害怕被任何人照亮。 没关係,拥抱就够了。 自己也只有拥抱了。 凝望她的眼眸,孤独充满了她的所及之处,于慈恩不敢开口问,只敢挽着她的手臂,希望她看向自己时,目光能别如此无望和淡薄。 于慈恩深吸口气才敢开口,就怕话还没说到一半,自己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陈若初,恭喜你毕业啦!」 「嗯,你也是——恭喜毕业,于慈恩。」 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这段感情,连开口告诉她的机会都没有。 那种好像什么都没有了的空虚充满她的全身,而放榜后正式进入最空虚的一段时间,于慈恩埋头把父母提前准备的课题和课程都读了一遍,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去想那天可以开口的每一次间隙。 跳水的那天晚上,天空万里无云,只剩浑圆的月亮高掛空中,于慈恩沿着学校的围栏走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着她,此刻的水面就如那些被月光覆盖的繁星。 那天傍晚于慈恩把所有的题目丢进垃圾桶,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希望他们能够给自己选择的权利,说完就匆匆离开家里,身上什么都没带。 泳池打烊在即,于慈恩矫捷的翻过最矮的围栏,来到池边,她脱下球鞋放在桌椅边,赤脚踩着泳池旁的水坑,水凉得让她打了下哆索,脸上却浮现笑意。 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月亮,于慈恩想到她那天对自己的笑容,手心的温度好像还残纯着。 她回忆着,唇角笑意又深了几分。 「今天不想看月亮,想看星星——」 家长会、停电、月光、楼梯间、走廊、喜欢的人。 「这样想想,还是挺浪慢的......」她伸手摸了摸月亮,眉头微微皱着,「我的月亮呀,要开开心心的。」 于慈恩低下头,感觉一阵风吹过发梢,她背过身闭上双眼,仔细地听着风声,还有不远处的运动公园,广场舞阿姨大声放着的音乐。 没发觉自己正渐渐向后退,突然一个踩空,于慈恩感觉到自己失去了重心,身体不顾阻拦的向后倒去,一阵冰冷迅速包围住她的全身。 然后是没有尽头的寧静。 月光透下水面,于慈恩感觉到一股力将自己拖出水面,还来不及睁眼,对方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你这是在干嘛!」 陈若初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慈恩找不到自己的眼镜,又不敢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陈若初?你为什么会在这——」她抹乾眼前的水,睁眼便看见女孩担忧的神情,双手稳稳托着她,让于慈恩上半身都在水面上。 「我要是不在,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你不会游泳还想跳水是在想什么?」 绝对是那晚的月光,才让自己放不下。 「考试压力太大了,想解压一下——」 「我靠,考试都过多久了!」她大喊道,没想引起室内巡场的管理员注意,手电筒的光线透过玻璃门,脚步声慢慢接近。 于慈恩赶紧摀住自己的嘴,陈若初见状也默契的沉下身子,将两人都藏于水面下。 很幸运,管理员只是探头出来张望了几回,没多久便离开了。 在水下于慈恩不敢睁开双眼,唯一的依靠便是刚才抱着自己的陈若初。 本能也好,慾望也罢,于慈恩篤定那是自己毕生抱得最紧的时刻。 第五章(5-3) 于慈恩还是找到了眼镜,它躺在泳池边的地板上,镜片已经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痕,她想大概是跌进水里时,眼镜从脸上飞出去,毕竟那副眼镜的镜托早就不牢靠了。 两人全身都湿轆轆的,衣服的每一处都在滴着水珠,于慈恩扭了扭自己的头发,视线逐渐往她脸上飘去。 她凝望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表情里透着悲伤、不解、温柔、最后是满足的笑意。 于慈恩讨厌她无时无刻都在想那个人,她望着自己浸在水里摆动的双脚,那轮在边上的明月特别引人注目。 「陈若初。」 「嗯——」她疑惑的看向她,手轻倚着池边,「干嘛?」 于慈恩指着泳池反射的月亮,笑说:「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呢,对吧?」 那晚的月光洁白无暇,救了自己的女孩听见她说的话,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摘掉眼镜的样子挺漂亮的。」陈若初没给她缓过来的时间,紧接着开口:「所以跳得过癮吗?还想再来一次吗?」 于慈恩讨厌陈若初总是这样对自己笑,讨厌她总是对所有人说话都这样温柔,讨厌她总是一个人躲在五楼哭却没人安慰,讨厌她为何能这般轻易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那你要接住我喔!」 于慈恩笑得灿烂,她撑起身子,站在池子边。 「当然,来吧!」 陈若初跳进水里,走到于慈恩的面前,眼眸之中含着雀跃的神情。 背对池子,于慈恩闭起眼,在嘴里小声的唸道:「andnowhereismysecret,averysimplesecret.」 往后一仰,她倒进一片青蓝之中,泡沫在耳边窸窣,静謐幽蓝填满视线所及。 片刻之后,那在池中等待的女孩便会将自己从水中扶起,轻揽住她的腰,目光只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于慈恩跳了好几次,陈若初也不厌其烦的在下面接着。 直到指头发皱,晚风渐凉。 水太冷了,完全盖过她想给陈若初的温暖。 「这是最后一次咯!」于慈恩看着陈若初张开的双臂,突然感觉到一阵鼻酸。 「好~来吧!」 这或许是她给自己最后一次的拥抱,于慈恩在陈若初的目光也看出了不捨。 算了,陈若初一点也不讨厌,好喜欢她。 「陈若初,我好像喜欢上你......」 「嗯?你说什么?」 啪嗒。水花四溅,月色繾綣。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如此令人难忘的悸动。 所以,当同学会的邀请寄到自己手里时,于慈恩只想知道陈若初有没有参加。 地点不远,在公司附近。 如果在,就进去。 走近餐厅前的透明玻璃,一眼便认出陈若初的背影,能感受到步伐越来越快,踏进餐厅走向那的每一步,于慈恩都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坐在位子上撑着下巴愣神地望着锅里的红枣的样子,傻呼呼的。 深吸口气,轻点她的肩头,待她转头,于慈恩向她搭起十年后的第一句话:「嗨,你是陈若初对吧?」 陈若初的模样没改变多少,只是自己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开头了。 「嗯,你是......?」 「如果不记得——」 「于慈恩?」 包包里预备着的眼镜,清澈的双眸闪动几许,胸口再次莫名的躁动,她警告着自己别露出任何马脚。 只是没想到陈若初还记得自己,于慈恩想到就觉得好开心。 「幸好看到你,不然我大概会等这坐满才敢进来。」 听曾齐育说起桐希要结婚的事,于慈恩才明白为何站在饮料台前笑着和小孩说话的她,背影还是那样的孤单。 幸好你还记得我,这样我就可以再次向你靠近,拥抱你了。 「所以,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曾齐育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让于慈恩哑然失笑,她语带笑意,想到眼前这男人和自己的一段故事,「喜欢谁?」 「唉,再瞒就没意思啦!毕业典礼那天你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 于慈恩笑出了声,眼波流转,瞄一眼她又移回来,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透露着这年纪早已不再有的童真,听起来也有几分的俏皮,「是喜欢还是执着,只有再次靠近才能确认了。」她笑道:「毕竟一个人能靠着回忆在我心里那么久,当时的我该有多喜欢?」 「那要是你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呢?」 「意义是需要创造出来的。所有事物的停留,都存在于对自己意义的前提之下。」 「那陈若初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曾齐育眼神炯炯,十指交叉摆在桌上,淡雅的茉莉清香悄悄地扩散,于慈恩手腕上的鍊子微微晃了一下。 沉默片刻,两人相视而笑。 「她曾是我的月亮呀。」 我从没忘记那一晚的月亮,我曾以为自己早已随洪流淡忘,可人们都说我身边有个人,不在我身边,却似在我身旁。 原来,你从没有离开过,就像那天的月亮。 只要掛在那一夜,你就停留在我心里一天。 于是,你就从没离开过。 于慈恩走在陈若初的前面,走过的道路上都有深浅不一的水痕。 「于慈恩我问你……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爱情的那种吗?」 「……嗯。」 「那......喜欢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爱呢?」 分开的路口,于慈恩眼含着泪,转过身看向她时挥手把眼泪撇掉,装作若无其事的认真思考她提出的问题,几许后笑脸盈盈的凝视着她那双桃花眼。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陈若初往前走了几步,便措不及防的掉下眼泪。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那爱应该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我也没关係,只要你能幸福、能快乐。」 陈若初听见后笑了笑,下一秒偌大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渐渐变得越来越多。 没有放声大哭,她只是一边抽泣着,两隻手还不停的抹掉眼眶窜出的泪。 第五章(5-4) 「姊,你找好要一起去的人了没?」 「嗯,不过得排下个礼拜,她才有连休。」 「喔~你果然还是有木头以外的朋友。」陈若泽接着说道:「房间我订两间喔。」 「可以,然后陈若泽。」她突然放低音量,「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我都二十好几了不交对象才奇怪吧?!」电话里他喊得特别大声,震得陈若初赶紧把手机离得老远,令人惊叹的,是隔了一隻手臂陈若泽的声音依然清楚传进自己的耳里,「你才奇怪!都快三十还没有对象!」 「会讲话再讲话,不要浪费我网路!」 「好啦好啦有啦——所以慈恩姊居然答应你喔?」 看着签名处的人越来越多,陈若初在想或许能遇见那个人。 「呃...对啊。」 「你拒绝人家表白还约人家,要不要脸啊你!」 陈若泽充满嘲讽的笑声让她又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现在立刻掛了他的电话。 可是自己的卡现在在他的手里,她不敢掛断,毕竟姐弟俩刷彼此的卡没手软过。 「出社会时脸早就不要了......而且我没有不喜欢她。」 陈若初没有拒绝于慈恩,只是沉默太久,气氛逐渐凝重。 于慈恩淡淡一笑,主动聊起其他的话题。 那顿像晚餐的宵夜,两人依旧聊得欢快,只是于慈恩镜片下的黑眸,分秒都在闪避着自己的目光。 一如往常的午间电话,陈若初却总提着一颗心,生怕下一妙就会被掛断线。 她刚起步想走进签名的队伍,突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去路。 「啊,不好意思......陈若初?!」 眼前的男人身着军蓝色西装,和印象中的瘦高差别巨大,手臂上一块比一块还明显,整件衣服被他的身材撑得笔挺,头发向后梳露出额头显得精神。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眨呀眨,男人笑得靦腆。 陈若初同样惊喜眼前的人竟然是方宇恆,「嗨,好久不见!」 「哈哈,你先讲电话,等等我们再聊。」 「嗯嗯,等等聊——」陈若初听见陈若泽在另一头起着鬨,「齁~我要跟慈恩姊说!」 「说什么?」 「说你脚踏两条船、花心大罗卜!」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对吧?」 「哈!会紧张喔!」语毕,片刻之后传来一阵滑鼠连点的声音,他说:「房间订好了,你也差不多要进去了吧?」 摆在门口的婚照,笑得灿烂的两人,十指交扣漫步在沙滩,后头的海洋和天空交融在一起,没有界线。 「是该进去了,不然会来不及去看看她。」 「姊。」 「干嘛。」 「......回来的路上小心。」 黑色奇异笔在淡粉色的签名簿上一笔写完,陈若初写在左上角,还画了颗星在「初」字的右下角。将礼金交给面前的收礼小姐,她接过时粗看了一眼,突然瞪大双眼看着她。 「小姐您有擕伴来吗?」 「没有喔。」 「好,那请问是女方这边的还是男方的呢?」 「女方这边的。」 「那这边先给你谢卡跟领饼卡,待会婚礼结束后再跟服务员兑换就可以囉。」 接过两张卡,陈若初嫣然,向收礼小姐点头后便走进那扇门内,淡淡的粉色映入眼帘。 樱花的花期在三月至四月,而在九月的秋天,她的婚礼处处充满着粉樱色。 陈若初看着场景的佈置,想到她曾和自己提起过,和他一起去的日本行。 「哇......」 看过当时的照片,樱花成群低垂于湖面,小船在湖面上悠游,风轻轻一吹,便会花落满地,或轻点于湖面。 陈若初张望着会场的每一处人潮聚集的地方,入座的人数大概已经有半数以上,她下意识的开始观察会场动线,直到身后有人轻唤她的名字,这才回过神。 「你在恍神什么呀?」 方宇恆低沉的嗓音一时让陈若初有点不适应,心想原来变声期有那么长。 「不小心职业病犯了。」陈若初挠着脸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方宇恆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由得讚叹起来,「张昱瑋为了弄好这婚礼,费了不少心思啊~」 她听闻莞尔,看向舞台上大屏幕的投影,是经典又老套的照片回忆,往常陈若初并不会多看两眼。 不过这次不同,她捨不得挪开双眼,循环几次她也没觉得厌倦。 只是,看着照片里熟悉的面孔,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那是自己所没有参与的,女孩的人生。 幼稚园、国小、国中、高中、大学、出社会。 她知道照片里要有自己的机率是少之又少,因为每次一起出去,她们两人总是忘记合照。 陈若初总是笑说两人的记忆力退化得飞快,其实只是怕眼神会毫无保留。 于是,彼此就成为对方那没有痕跡的友人。 「张先生,戒菸了吗?」 「你怎么知道张昱瑋有抽菸?」 没有提起那晚,陈若初只是找了个藉口带过。 「去玩的那天,我看到他裤子口袋放着打火机。」 「啊~那你记得真清楚——他那天之后就没碰过了。」 沉默了一会儿,方宇恆拿起手机接了几通电话,结束后看向陈若初想要问些什么,欲言又止。 她发现了他的异常,挑着眉头勾起笑,眼神示意着他尽管开口。 「到后来,你放下了吗?」 衣服的布料轻轻划过她的手臂,方宇恆放低音量在陈若初耳边温声问道。 「时间能抹淡一切,但这份心情永远存在。」 她思索几许如此回答方宇恆,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说出来。 一瞬,她发现了一张眼熟的相片,六人站在大门处,两男生站在后排,四个女生站在前面,标准剪刀手,大家都面对镜头笑着。 记得当时挽着手臂的力度,记得靠在身边时淡淡的发香。 是在日月潭旅行的那次,九族文化村入口。 只是时间长了,照片也有点褪色发了黄。 原来回顾一个人的前半生,是从婚礼开始。陈若初看着小女孩渐渐长大,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越来越漂亮,可陈若初却越觉得可爱。 「若初,要不要一起?」 「嗯?——」 她转头看向方宇恆,愣了一下。 方宇恆身后的两个女生,也朝着自己招招手。 「嗨~」杨惟瑄剪了个男生头配黑绒裙,裙摆下的红色高跟和她口红一样浓烈。 「好久不见,桐希的好朋友。」而徐垣则是穿杏色露肩洋装配白色高跟,看似平淡,实则引人瞩目的是她耳朵上掛着的白珍珠耳环。 「一起来吗?」方宇恆勾起唇角,挑了挑眉,「一起去看看新娘子。」 陈若初还是想再看一眼。 “如果赶得上我就去。” “知道了” 遗留下来的执着,尽可能的浓缩,增加又删减,反反覆覆。 “你或许也曾心动过?” 那是她心里唯一想知道的,在这漫长的时光之中,究竟自己的爱她有没有感受到。 桐希穿着婚纱的样子美的陈若初说不出话,她知道自己现在开口只会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楚,于是就只是站在房间的最角落,看着他们四人有说有笑。 其实,她知道面对她,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想说的话了。 想说的,已经说尽了,现在能说的,她还没有准备好。 欣赏着桐希穿婚纱的样子,陈若初内心居然有些得意,她佩服自己的想像,能和现实那么相似。 这种感觉好奇怪,心痒却不会痛,想哭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感动和说不出来的酸楚。 还有什么东西正从生活消失的剥离感,突然好希望此时此刻,时间能因为自己的害怕而过得慢一些。 所以她闔上双眼静静的听着,冷气风口的呼呼声、门外小朋友追逐嬉笑的声音、窗外麻雀的低语声、还有门被打开又关上的碰撞声、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着走的声音...... 还有—— “心动过,但也只能心动而已。” 烙印在她心上,一辈子都不想忘记的声音。 「陈若初,抱抱。」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不曾想桐希此刻的表情是那么地委屈。 陈若初努力撑起微笑,不让鼻酸衝上眼眶。 明明就不是要离别的时刻,可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哭? 「我是不是该走了?」 没有理由了,没有原因了,成年人的告别总是悄无声息。 胸口一热,陈若初没忍住,在她的面前落了泪。 桐希在她落下泪的瞬间,便上前抱住了她,轻轻的摸着她的背,却也不禁红了眼眶。 「若初,我永远都不会绑着你,你可以在任何的地方看到我,而黑暗中我有你的光。所以我们谁都不会离开谁,因为我是你的太阳,我会替你赶走乌云,眼前的风景才是你所拥有的。」 这句话,全是气音发出来的,陈若初听完,环着桐希的双臂抱得更紧了。 「你别想着离开我……好不好?」 女孩的哽咽,已经沙哑的气声,陈若初的眼中只剩下模糊的画面。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回答,只是希望能在女孩的怀里待一会儿。 或许这次拥抱后的下一次,是在自己想不到的多少年之后。 于是,陈若初用尽自己的所有力气,将这十年的喜欢、难过、不捨,浓缩在这一次的拥抱。 能亲眼看见女孩穿婚纱的样子,陈若初就满足了。 「刘桐希。」她闭上眼感受着说出来时,那股放下的重量。 片刻,感觉到女孩往自己颈窝鑽了鑽,开口时语带哽咽,轻声答:「嗯?」 恭喜你结婚了。 还是想看看你穿婚纱,所以我来了。 婚纱很漂亮,你也是。 你依旧是个残忍的人,但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这份感情不记得也没关係,我记得就行。 曾经有一个人,让你住在她的心中好久好久。 只是,那个人终究没告诉过你。 「谢谢你。」她在刘桐希的耳边轻声说。 那些年,她真的真的很爱你。 * 在婚礼交换戒指的环节,陈若初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她起身离开会场走到附近安静的角落,清了清嗓,才接起手机。 「你打来的正是时候呀。」陈若初调侃道,心里都也真是如此认为。 「哎呦,你不是在参加婚礼吗?」 「嗯,桐希的。」 「啊~是你那位很好的朋友吗?」 「是啊,我刚好去了一趟洗手间。怎么了吗?」 陈若初其实还是不太想亲眼见证那种时刻,即使张昱瑋的手真的抖到不行,因为他终于能把喜欢的人娶回家了。 「没什么,就是听你弟弟说你们要下来玩......」 「还有其他人一起。」 「嗯,好吧,若泽说他想偷偷带你过来,我怕你会不高兴....所以才打来——」 「陈若泽是想带他对象给你看吧!」 「啊?你老弟有对象了?!」 「对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陈若初思忖片刻,再次开口,「妈,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弟弟。」 「……」 「那要不要和人家一起回来看看?」 「那也要看人家要不要啊……」 听见会场内的欢呼声,陈若初抬起头看向那面隔墙,唇角微微勾起。 「是女孩子也没关係吗?」 「原来是女孩子呀?」 「对啊。」 想过母亲怒不可遏的责骂,想过母亲会沉默,想过她会失望的将电话掛断。 没曾想母亲听见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难怪陈若泽不肯告诉我。」语气没有丝毫责备和不解,「没关係,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 第六章 《在你的身边》 眼前来往的行人,号志灯上的小绿人,已经需要套上薄外套的时节,车站出入口一群又一群。 车站外的广场中央,举办着市集活动,叫卖声此起彼落。 陈若泽正和他对象显摆着自己新买的数位相机,不停地向女孩介绍相机的功能。女孩看上去就对相机没什么兴趣,不过嘴上还是很配合他,视线倒是紧盯着男孩的侧脸,根本没看相机一眼。 陈若初滑着手机听着歌,限时动态一个接一个,仔细看的却也没几个。 她想着于慈恩会不会临时告诉自己,她去不了,用突然的换班来取消这次的邀约。 于慈恩从那天之后,电话里的她听起来总是小心翼翼,偶尔还有点心不在焉。 那种窗纸被捅破,只能面面相覷的尷尬。 陈若初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点开她的头像,陈若初用手指头戳了戳。 「美短抱大鸭,安静不说话……」 她盯着于慈恩的头像,嘴里低声念叨着,殊不知她早已向自己走近。 「什么安静不说话呀?」 于慈恩的声音从陈若初的左耳边窜进,她赶紧把手机按熄,转头看向她。 她戴着眼镜,头发披在肩上,发尾微微翘起。 「你……眼睛不舒服吗?」 陈若初想起来她这几天好像都在抱怨公司上个月突增的工作量,多到连她这位自詡工作狂的人都有些负荷不过来。 那几天,图书馆的设计正式确定下来,陈若初也算能短放下心好好出去玩。 之后回来又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而于慈恩早就跟陈若泽确定好时间了,根本不用她来传达。 陈若初一直在想他们俩到底为什么会略过她变得那么熟。 「眼睛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有点过敏。」于慈恩吸了吸鼻子缓缓笑道:「没事的。」 于慈恩戴着眼镜,脸蛋只是浅浅画了淡妆,不禁让自己想起高中时的她。 可能能让陈若初分清楚的,就是她手腕上的白色花瓣手鍊,和自己现在的紧张和尷尬。 「慈恩姐你来啦!」 「嗨~若泽、小华。」 看于慈恩把行李箱放在原地便回头往陈若泽方向去,陈若初有种错觉,她对另外两人的笑容放松了许多。 「学姊好——」 更让她惊讶的,是陈若泽的对象竟然是于慈恩的学妹,那又有个问题。 先不说小华年纪可能比陈若泽大三岁左右,重点是这线到底是怎么牵上的? 她就站在柱子旁边硬是又滑了十分鐘的手机,讯息栏点开又返回又点开,和她的讯息全是通话纪录根本没文字讯息可以看。 「火车再二十分鐘才会来,我们先进去买点在车上吃的东西吧。」她先是用正常音量喊,希望三位能注意一下被落在旁边的自己。 陈若初拉了拉侧背包的肩带,握着自己的行李箱注视着聊天的三个人,心里突然有些鬱闷,于是提高音量喊了里面最高的,「陈若泽!你们要聊天去里面聊!」 「好好好,知道了!」 陈若泽听到她的叫唤,潦草的结束了刚才的话题,提着自己的背包和女友的行李先行走进车站,而于慈恩像是记起要回家的小朋友,走到她身边想要拿自己的行李箱。 手刚伸起来,还没碰到,行李箱就被陈若初一把抓着拖到她的身后,换隻手抓和自己的併在一起。 「若初我的行李箱……」 于慈恩双眸透着疑惑,悬在空中的手更是无所适从。 「你现在才想到行李箱啊?」她用馀光瞄向那隻手,突然起了个想法,「刚才聊得那么开心,都不怕被偷呀?」 「谢谢你。」 于慈恩是笑着道谢,她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感觉特别的疏远。 「我帮你拿。」 「没关係,我可以自己来。」 看她想越过自己的身体拿行李箱,陈若初又向后拉了一些让她够不到。 「不要,不给你。」 两人视线交会,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缓了下来,于慈恩凝望着陈若初双眼,叹了口气,开始拨撩她的瀏海。 「那你要怎样才能还给我?」 老实说没想到于慈恩会真的被自己闹生气,陈若初心里竟然开始有点慌,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姊!要进来的不是你吗!」 陈若泽的一声吼拯救了这局面,陈若初赶紧拖着两行李就往闸口走,装作没听到于慈恩在身后喊着要拿回自己的行李,应声道:「来了!刚才行李箱轮卡住了!」 「你看我像相信的样子吗?!」他又喊。 进到车站,于慈恩还是抓不到自己的箱子。 陈若初本就想进车站就还给她,结果于慈恩这样反激起自己的逆反心态,怎么样就是不让于慈恩碰到行李箱。 一路到月台,连陈若泽都惊讶自己姊姊为何在做那么幼稚的事,然而看见于慈恩虽然脸上有些许烦躁,却还是在后面跟着抢了整路,陈若泽又在想是不是自己太不解风情。 最后两人站在月台,谁都不放手,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手把。 「陈若初你这样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她看着于慈恩垂着嘴角,馀光睨见自己的手被于慈恩连同手把同时抓着,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那可以还我行李了吗?」 「.……不要。」陈若初撇开视线,若无其事的打趣道:「还了你就又跑走了。」 「什么意思——」于慈恩有些不解,直到低下头看见交叠的手,沉默了。 镜片和瀏海遮挡着她的眼眸,陈若初不知道于慈恩现在的表情是如何。 于是,陈若初翻过手,将手心朝上。 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均速的加快,竖起耳朵听,月台间的广播正播放着列车即将到站的语音。 「于慈恩,如果我说我们只能做朋友,你会想继续吗?」 她知道于慈恩其实和自己一样,只是想将这分心意传达给对方而已,结局已经不重要了。 那时的陈若初捨不得离开,可是她不知道于慈恩会不会离开。 她不说话,手也没收走,依然低着头。 「于慈恩。」陈若初温声喊着她的名字,黑暗中有一束光缓缓靠近。 列车进站,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但让她抬起头,看着她闪烁的星眸。 「我不要。」于慈恩眼眶泛红,语气却特别坚定,「我不只想跟你做朋友,也不要做你的朋友。」 车门打开,乘客纷纷上车,陈若初微微一笑,轻轻扣住于慈恩的手,将她拉近自己身边。 「好,不当朋友。」 陈若初看见于慈恩快哭出来的表情,抬起另隻手摸摸她的头,眼底好似有星光。 「可以当我喜欢的人吗。」 * 坐在靠窗的位子,我看着外面的大海,太阳藏匿于云朵中。 左耳听着音乐,右耳被她的发丝骚得有些痒 难得的在白天看见月亮,我就一直盯着月亮看 右手扣着的手,轻轻的动了一下 耳机里的音乐,特别适合眼前的风景 下车之后,我问起她那首歌的名字。 她笑说那个时候早睡得香甜,哪能记得是什么歌,要我哼个几句。 我红着脸,小声的在她耳边唱了小段,她便从音乐列表里精准找出出了那首歌。 她笑说这首歌是她最近很喜欢的一首,名字叫作——在你的身边。 后记 一些作者的废话wwwww 写这段话时,我正在和你一起回去的路上,铁道哐当哐当的声响,阳光座落在我的右前方,冷气凉凉的,但不会冷,很舒适。 你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所以我才敢打开手机写下这些话。 夕阳真的很漂亮,也很温柔,这次我紧紧拥抱你了,但总感觉还不够。 老实说,很开心,也很幸运自己能够写出来。 还是没让那个她成为主角,因为这可能会让我写不下去。 毕竟有谁喜欢一个人的前提会是,我跟她绝对不会在一起呢?(哈哈) 谢谢看到这里的人,第一次写完一本那莫长的小说,还是有我的痕跡在,有她的痕跡在的,也是算是完成了我的一个愿望吧。 其实写到一半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原来面对面说话的时间比讯息还短。 下次见到好久不见的朋友记得聊到脱水(不是),然后给个大大大的拥抱再走啊! 还是再一次感谢,然后—— 纸鹤里面其实有写字的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