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风而去》 第一章 孤儿-1 当学校下课褪下制服时，蓝一总会骑着脚踏车跑外送。身为无人收养的孩子，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更何况他还有无比重要的事物。 晚上十一点半，刚结束最后一单外送，他将脚踏车停在门外，爬上七层楼，略过门前无人维修、总会不断闪烁的昏暗白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因为门内总有东西抵着门。 那个小东西总会在他开门时对他微笑——是他小时候在路上捡回来的拉布拉多。 蓝一不禁露出宠溺的笑容。闔上门，他深呼一口气，将拉布拉多抱起，回到那简陋无窗的房间。他先巡视了家里有没有拉布拉多的排泄物，收拾后便开了房间昏暗的黄灯，替拉布拉多倒满了杯牛奶等退冰后，他翻着没有书架、只能从地板开始堆叠的参考书，从书包拿出今天要完成的作业。 拉布拉多总会守在他身边，直到夜深，他将一切日常都完成的时候。 蓝一今年十七，依旧无人收养，他目前暂居于育幼院院长替他承租的房子里。院长待他极好，除了时常带着饭菜和拉布拉多最喜欢的牛奶来访之外，也总说自己很抱歉没能帮上他什么忙。 明明院长也已经很辛苦了。蓝一每次见到院长那充满抱歉的眼神，总想着自己应该再更努力一点。 是的。他的名字就叫蓝一。只因为他是父母因为爱玩所以未婚怀孕，来不及堕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取名叫一。蓝一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也只能这么接受。 蓝一幼时捡到和他一样被拋弃的拉布拉多的那刻，将拉布拉多抱回育幼院时，他不禁笑了。 「你就叫蓝二吧？」 蓝二不能走路。牠拖着断腿，摇了摇尾巴，兴许是接受了。 而蓝一早就和蓝二一样，接受了那样的生活。 蓝一在学校也总是到处奔波。他接下在教官室的工读，不曾睡过的午休都在递送公文、戴着纠察队臂章巡逻寧静的午休。烈日晒在皮肤上总是灼，但并不痛。 痛的是自己不知为何还寥存的自尊。 「蓝一，要不要一起去唱歌，帮班长庆生呀？」 蓝一正在收书包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便顿了一下。他和班上的交情其实都不错，平常一起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庆生、出去玩，这种需要花钱的关键字，他不得不拒绝。 「但我今天也要去打工……」 「你跑外送翘班又没关係，我们一起帮你出钱就好啦。一起来嘛？」 蓝一还是苦笑婉拒。他只能像早上一样，拿出那几十块做成的卡片递给班长，对他说声生日快乐。也只能这样而已。 他心知肚明，大家待他并不差，几个要好的朋友也知道他的状况。但他也不是厚脸皮的人，和他们出去一次就得花掉一个月的生活费，为了一时快乐，他就得花更多的时间去填上财务缺口，更何况家里还有蓝二，他得先存钱，他还想给蓝二吃遍这世界的美食。 他有太多必须顾虑的事，他的名字和身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必须记得。 不属于他的世界，他一步都不会靠近。 这样的生活便是他的日常。 夏夜傍晚仍闷热的令人窒息。蓝一骑在河岸旁，依旧在跑外送。他看着手机上的定位，斟酌自己该走哪条路时，谁知道眼前突然衝出一个奇怪的男人挡在他面前，蓝一反射性紧急剎车，老旧的脚踏车发出了刺耳的唧声。 男人语气慌张，说这段话的时候还频频回头，「快、快点下车！」 蓝一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 「有人在追杀我！拜託！你快下车，不然就载我走！」 蓝一愣住，他环顾四周，完全没有看到其他人影。脚踏车是他的生财器具，他不可能会让这个人把他骑走，而且他现在已经接单了！ 送太慢评分可能会低，评分低他可能就接不到单，接不到单他收入就会变少，收入变少他就会没办法照顾自己和蓝二。一连串因果关係出来之后，蓝一更不可能借他脚踏车了。 但他也不想丢这个人在这，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紧张…… 「等我送完这单，我再载你离开好不好？」 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不、不行、不行！」 与此同时，一旁的河岸突然传出巨大声响，犹如科幻电影里会出现的两尺巨鱼从河岸跳出，在那鱼上的人则是一名手持银色手枪，浑身奇蹟似乾燥的女高中生。 只见那名少女已经指着蓝一的方向，已然扣下板机。 那刻，蓝一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和思绪，骑着的脚踏车和他就这样应声倒地，连同那名正在哭喊的男子，一同进入无止尽的晕眩深渊。 当蓝一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处阴暗的地牢里。他双膝半跪于略带潮溼的地砖，手腕被铁环銬上，铁环上还连着铁鍊钉于墙上。当他忍不住稍微移动手臂时，铁鍊声也回盪在此处。 比起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处境，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外送、评分、没钱生活的话，蓝二怎么办？ 正当蓝一有些焦虑时，才看见前方有一名穿着高中制服、与他年纪相仿的短发少女，手上拿着一把银枪。短发少女眼前也有一名被囚禁的男子，只见她手上的银枪已经塞到那个男人嘴里。 「我枪都拿出来了你才要道歉？会不会太晚了啊？蛤？」 男人嘴里传出许多破碎的呜咽声，完全听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那名高中少女的手已经扣在板机上，「讲话啊？不会讲话喔？哑巴蛤？」 正当少女咒骂到一半的时候，地牢的大门突然被开啟。阴暗的地下大牢突然出现些许光线，蓝一的眼睛有些不适地半瞇，看着一名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也伴随着柑橘香水味走进这个空间。 少女立刻抬头看着那名男子，只见男人优雅地接过枪，毫无顾虑地扣下板机。 碰！ 原先在少女面前挣扎的声音逐渐歇下，硝烟难以在密闭空间消散，馀下血跡染上石墙，逐渐浸湿了那名男子的衣物。开枪的男人从口袋拿出了黑布，将银枪上染上的血擦乾净后便交还给少女。 目睹这幕的蓝一顿时有些反胃，此刻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 碰！ 第二声巨响并非枪击，而是蓝一发出的。连带着铁鍊因空虚而撞上石墙的声音，蓝一原先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团白烟，在那烟雾中出现的竟是一隻白皮狐狸。 少女双眼一亮，直接将狐狸抱起：「狐狸耶，是狐狸耶？可以养吗？老师？」 那个被称为老师的男人，只撇了狐狸一眼。 「可以。」 这隻狐狸本狐——蓝一，他深感荒谬地看着眼前这两人。蓝一刚才目睹了这个男人杀了一个人，内心顿时涌上了更大的恐惧。 他到底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 是因为那些他拼命隐瞒的能力，终于被发现了吗？ 第一章 孤儿-2 距今十年前，蓝一七岁的生日那天，他抱着蓝二回家。 育幼院院长正好在和朋友说话，当她看见蓝一手上抱着的狗，脸色突然沉下。她先请来访的贵人在外稍候，自己则是和蓝一走到另一间房间内。 「蓝一，你怎么会带小狗回家？」 「牠出了车祸……，院长，可不可以帮牠？」 院长皱眉，她于理应当责骂这孩子，于情于心却不忍。她抱着这隻拉布拉多，腿上的血流个没完，不只沾到了她自己的衣服，现在的蓝一身上也全都是小狗的血。 这隻狗几乎已经命悬一线，即使带回来，她也没有办法从育幼院挪出多的钱救这隻狗。虽然她可以自掏腰包救活牠，但即使成功苟活，失去腿的牠又该怎么活？ 该怎么向蓝一开口，这隻狗真的已经…… 院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看见了蓝一愣在原地的表情。 蓝一眼眶忍不住泛红，「院长，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院长有些动摇，她顿时想起过去数个片段，蓝一生母生父过来探望他好几次，说是能将蓝一带回家一起生活。最后却因为两人分手，来来回回数次，蓝一就已经七岁了，早就失去好几次能给其他人认养的机会。 蓝一是院长看过最懂事乖巧的孩子之一。 每当生父母反悔带蓝一走的时候，蓝一总会问她，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院长真诚地希望这孩子、在这里的所有孩子都能幸福。院长将手中那隻小狗轻轻放在地上，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蓝一平行，「蓝一，没事的，你没有错。」 在院长说完这段话的时候，眼前却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伴随着爆炸声，蓝一的身影倏地消失，留在原地的是一隻垂尾的白皮狐狸，正站在小拉布拉多的旁边。当狐狸轻轻触摸拉布拉多的时候，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竟缓缓癒合，原先偶尔会发出哀号声的小狗，呼吸也逐渐平稳，就像痊癒了一样。 院长瞪大双眼，除了不敢置信真有这种事之外，现在她只想在其他人还没有发现这些异状之前，先将狐狸和狗藏起，但在藏牠们的时候，却躲不过正好来访的贵人。 贵人名叫程茜，是这个育幼院的主要资金来源。她年约四十，习惯穿着一身西装，踩着皮鞋而来，她听见爆炸声而开门，便看见正焦急抱着狐狸的院长。 程茜无惊无愕，只是长叹。 院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是程茜将一切安排妥当。 「不能让这孩子和其他人同居。」 「告诉这孩子这种能力的资讯，但绝对不要让旁人知道他的能力。」 「如果你可以做到，我会尽力提案赞助资金再多两成。」 七岁的蓝一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 成为狐狸的那剎的记忆彷彿是梦，而院长则是坐在他床边，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就像鮭鱼洄游、熊会冬眠，集体潜意识储存了同种族的本能。 偶然出现的基因段，读取到了存储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记忆。 蓝一身上正好出现了能够唤醒力量的基因，所以他才会变成狐狸，还奇蹟似地治癒了那隻拉布拉多。拥有这份力量的人都被称为「原型能力者」，每个原型能力者能使用的力量都不同。蓝一的力量，正好是世界上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治癒。 即使内容艰涩难懂，但蓝一也算是听懂了。 那是他和别人不一样的理由。 也是他能为院长、能为育幼院做的事。 只要独自生活、只要守着秘密，大家都能获得幸福。 所以，没关係、没关係，他可以接受。 蓝一不能控制自己变成狐狸的时候。他只能先照着院长的好友的指示生活。蓝一后来才发现，自己最容易变成狐狸的时候，便是恐惧或不安的时候。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失控变成狐狸了，如今他看见眼前这个男人开枪杀了这个人，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化成狐狸后又被眼前这个高中少女抓住，他突然有些无助，现在到底是怎样？谁要养谁啊？为什么是这个开枪的男人说可以？他的意见呢？ 然而他想开口说的话全都变成了奇怪状声词，他没听过狐狸怎么叫，说出口的竟是蓝二最常说的话：「汪、汪——」 此刻抱着蓝一的短发女高中生愣了一下，接着不禁嫣然一笑，「狐狸是汪汪叫耶，怎么那么可爱？老师，要养他的话，要不要跟师祖说呀？」 被少女称为老师的人，他戴着细金边眼镜，眼镜底下有一双迷人的狐狸眼，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言喻的气息。他就仅仅只是垂眸看着蓝一，蓝一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老师右手拎着白狐狸的后颈，撇了眼后又将狐狸丢回给女高中生，「你想养？」 女高中生准确接住狐狸，乖巧地点头：「嗯嗯。」 「那你押他上楼吧。」 「好呀。」女高中生又从书包掏出枪，毫不迟疑地抵着白狐狸——也就是蓝一的后脑杓：「嗨小狐狸，我们一起去找师祖吧？」 蓝一很想开口拒绝，但荒谬的是他只能说汪汪，原本到了嘴边的「汪呜」在看见老师朝他莞尔的瞬间，一股恐惧油然而生，他的尾巴正因为焦虑而僵硬地垂直于地。 不只如此，被金属硬物抵住后脑杓的感觉很清晰，加上他刚才亲眼目睹到有人死去，他也只能乖乖先照这两个人的指示行动。 第一章 孤儿-3 当那个女高中生又闯入忙翻的办公室时，林尘很想把手中的平板往她脸上砸。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小屁孩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抱一隻狐狸过来？ 这些都无所谓，毕竟她年纪还小，而且脑袋奇差，要她做事大概只会累到别人。但最让他不爽的是，小屁孩身后跟着的男子——叶知风。 林尘一边听着耳机内传来的汇报，一边痛骂叶知风：「叶知风，你很间啊？你薪水小偷啊？你……」 林尘一连串真诚的咒骂，叶知风仅仅一句就让他消停了。 ——也让蓝一自心底感到恐惧。 「他是治癒能力者。」 这句话让林尘眼睛亮了。他这个人很简单，能赚钱的东西他都当神在信仰，当然，他也能把白狐狸当神照三餐拜。林尘原本的臭脸马上转为和蔼可亲的笑顏，他微微弯腰看着小狐狸，伸手搔狐狸的下巴：「唉唷，好可爱喔，这是哪里来的小财神、不对，哪里来的小狐狸呀？」 「噁。」女高中生见状立刻抱着白狐狸退了一步，她满脸鄙视：「噁男。」 叶知风无视他们的打闹，只问重点：「会长在吗？」 林尘说会长在最里面那间会议室，访客还没来，直接开门进去就好。同时，他的耳机似乎传来了新讯息，办公室左侧的三尺萤幕也出现类似行进轨跡图的东西，馀下十几个忙碌的人也立刻停下动作看着萤幕。 林尘摆手，他已经没多馀的时间理会叶知风了，「滚，没要帮忙就别来干扰我们。」 在蓝一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已经被女高中生捧到会议室里了。他被放在长桌上，抬头便看见坐于最内侧、背靠落地窗的女人。 也是在那刻，伴随女人的叹息声，蓝一想起了自己年幼时见过的人—— 程茜，那个教他离群索居、隐藏自己的人。 程茜的声音依旧清冷，她看向女高中生与叶知风，「怎么回事？」 先发言的是女高中生：「师祖，我想养他！」 程茜有些无语。「为什么想养牠？」 「牠超可爱的。」 「蓝一有说想让你养吗？」程茜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看着站在桌上不知所措的狐狸蓝一：「你想被她养吗？」 终于轮到蓝一能发言的时候，他连忙摇头，耳朵都快甩出残影。他同时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汪！」 蓝一心想，虽然说不出话，但这样至少能表达出他强烈的不愿意吧？ 「他说好欸。」女高中生手上比了个讚的手势：「可以养了吗？」 不同于没在动脑的女高中生，显然叶知风有认真在听对话。「老师，你认识这隻狐狸？」 「见过几次。」程茜打算无视女高中生。她从口袋拿出镇静剂，如蓝一初见她时，程茜流畅地将镇静剂直接注入蓝一的静脉。在白狐狸瘫软的同时，一阵烟雾覆盖所有人的视线，当白烟散尽时，人形蓝一才再度出现，正坐在桌子上。 叶知风又重复了一次刚才说的话，「他是治癒能力者。」 「我知道。」 「你明知现在需要有治癒能力的人。」 「那也不代表可以把孩子捲进来。」 大概是因为打了镇静剂的关係，蓝一的心绪稳定不少。他缓缓从桌子上起身时，却听见了叶知风正说着未曾听闻过的事。 「距离国庆日只剩三天，但我们还没找到恐攻具体会在哪里发生。万一任务没完成，死的是成千上万的人，我们……」 「叶知风！」程茜强制打断叶知风说的话，「没有必要对孩子说这些吧？」 大概是目的已经达成，叶知风没再答话。程茜让他送蓝一回家，也叫一脸矇的女高中生别再乱跑，快点回学校好好上课。 待到他们都离开会议室后，程茜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这一连串事件一併带来的头痛。 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原型能力者，都是「隐锋会」的成员。 隐锋会意思便是刻意隐去锋芒，专门处理政府交派下来的任务，无论是见光或是不见光的。此次紧急度最高的任务，便是刚才叶知风所说的，阻止恐怖组织在国庆日时发动攻击。 她是隐锋会的会长，而隐锋会里也有她的学生。她只收三位学生，其中两位都是出类拔萃的菁英——叶知风便是其中一位。 大概也是最恨她的人。程茜是这么认为的。 叶知风他们才刚走不久，程茜在等的人就已经来了。他是首都市长——高汉昇，来访这里的理由是视察目前进度。 高市长穿着黑色西装，身后还跟着三个与门差不多高的保鑣。他露出了一贯的笑容，「程会长，听说已经找到治癒能力者了？」 不知为何，程茜的心脏，久违地抽痛了一下。 「是林尘告诉您的吗？」 「是啊，他还拉着我说他们太缺预算了，人力不足啊。」高市长依旧笑着，「治癒能力者，能治癒已经死去的人吗？」 「我并不清楚。」程茜照实答覆。 高市长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手里已经拿到这次的视察资料。虽然进度差强人意，但叶知风还在，他就能创造奇蹟解决危机。 这也是他如此关注他的原因之一。 高市长并不忌讳程茜隐于骨子里的疏冷，理由他很清楚，所以他也自觉没有必要在这间聊，毕竟他感兴趣的人才刚走，并不在这里。 他依旧摆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告别，「那么，就祝福你们能顺利招揽人才吧。」 会议室门被关上。只剩下程茜在这里。 夏末炙热艷阳高照，在冷气房的她，竟不自觉沁出冷汗。 第一章 孤儿-4 大概是因为镇静剂的关係，蓝一有些精神恍惚地上车，还被女高中生掏了钱包看身分证，把他家地址输到导航里。他坐在后座，替他系安全带的是叶知风，蓝一理智想抗拒这个男人，毕竟他才刚目睹这个男人杀了人。 但就像能读到蓝一心里在想什么，叶知风替副驾的女高中生也系好安全带后，便问：「你很在意地牢那个人吗？」 蓝一嗯了声，而叶知风则继续说下。 「那个人是姦杀犯，受害者是年纪和你差不多的人。柒柒，你查报导给他看。」叶知风说这些话的时候波澜不惊，汽车依旧平稳前行。 「喏，你自己拿。」女高中生侧身，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蓝一，「哦对了，我叫程柒柒。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呀？」 「……蓝一。」 「哦，好难记，还是叫你小狐狸好了。」 蓝一没答覆程柒柒的话。他看着十几年前的新闻报导，确实如叶知风说的，那个人不只随机性侵，甚至还杀了受害者……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杀他。这是错的。你为什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程柒柒率先解释：「老师才没有无所谓！」 蓝一能从后视镜看见叶知风，他金边眼镜下的眉眼疏离，连同他说的话。 「即使是错的，但这是必须做的事。」 「但是，你这样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你又为什么可以逍遥法外？」 「喂，你……」程柒柒原想直接和蓝一对骂，是叶知风拦下她。 叶知风没反驳，也不打算反驳，只说：「因为这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蓝一着实不懂叶知风在想什么，错的事就是错了，为何还有那么多藉口辩解？只是他现在心底在意的，除了刚才地牢的那个男人之外，还有刚才说的，关于国庆日的恐怖攻击。 他开口问了，令他意外的是，而叶知风也照实说了。 那是不公开给平民知道的资讯，一来是政府希望维稳不希望造成恐慌，二来是政府相信隐锋会能像过去数次一样，安全解决这些檯面下的事件。 叶知风和程柒柒也和蓝一相同，都是原型能力者。叶知风的能力是触碰后读取资讯，所以他才能立刻知道蓝一拥有什么能力；程柒柒则是能够射击，即使是无子弹的手枪，只要是她扣下板机，就一定能发射子弹。 叶知风说，因为会长不想强迫蓝一，所以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他还是希望蓝一能用治癒的力量帮助他们。 如果蓝一愿意协助，他乐意支付蓝一所有的生活支援，直到他完成所有学业。 只要他愿意协助。 「你的梦想，是当兽医吧？」叶知风问。 程柒柒才不管叶知风有没有问她，似乎很想介绍自己的梦想：「老师想知道我的梦想吗？」 「我好像猜得到。」 「那要猜吗？」 「不要。」 …… 蓝一依旧没答话，只觉得错愕，读取资讯的能力竟连他的梦想都能得知。 但，他希望能当兽医，这一直都是他恳切的。这除了是为了蓝二之外，他更希望能帮助其他曾有和蓝二共同遭遇的动物们。 窗外风景流转，最终停在蓝一的家门前。 许久没开口的蓝一终于说，「能不能，载我去育幼院一趟？」 叶知风没问原因，和蓝一要了地址，就直接往育幼院的方向前进。 程柒柒则是嘴角抽了抽：「欸，小狐狸，当我们计程车喔？我要收钱。」 「呃……要收多少？」 「一万！」 「……」 叶知风不禁失笑，程柒柒什么好的都不学，整天净向林尘学了一堆坏的。他让程柒柒别收钱了，而程柒柒则是哭唧唧地说，蓝一打扰到她的快乐时光了，必须收一点精神赔偿金。 他好不容易哄好了程柒柒，也终于到了育幼院前。 程柒柒笑得像刚收了五万，「小狐狸，掰掰。」 纵然心里仍有些彆扭，蓝一仍向他们道谢，感谢他们载自己一程。 他又踏入育幼院。这里的小朋友都认得他，只是，孩子全都以为他是来这里帮忙的志工，而非处境和他们相同的人。 蓝一和孩子们打过招呼后，便在庭院找到了正在浇花的育幼院院长。 「哎呀。」育幼院院长不禁笑了，「蓝一，怎么有空来？」 蓝一接过院长手中的水管，接续帮忙浇花。他说了刚才经歷的一切，包括被关入地牢、目睹杀人，听见了关于国庆日的事件，以及倘若愿意帮忙，就能获得金钱支援。 他并没有其他可以诉说的对象。他不能对着孩子们说，更不可能对同儕说，现在也不能再回头找隐锋会会长程茜。他能倾诉的对象只有院长和蓝二，所以才会回到这里。 他想平凡的过。他想赠送给好友生日礼物，他想一起庆祝好友生日，他想、他想。只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困顿。 他其实一直都期望自己能有所贡献，用以回馈这个世界至今对他释出的善意。他希望能当兽医，这样再面对一样的情况时，自己就再也不会不受控地变成狐狸，而是能冷静地伸出援手。 蓝一确实对叶知风的提议心动了，说不渴望财富绝对是骗人的，他的时间都花费在金钱上，挣那对别人来说的零头，却是他这一个月的生活费。 可他却还是很在意，叶知风所说的「对的错事」。 杀了恶人的人，是否就能被原谅呢？ 蓝一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只是，非常需要一个人陪他聊聊。 他就只剩下院长和蓝二了。 院长听完，没反驳这一切有多荒唐，只是温柔地摸着蓝一的发。 「蓝一啊。」 蓝一低头，看着随时间逐渐比他矮的院长。 「只要你能幸福，不管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所以，不要担心，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夕照于林间洒落，越过天，越过地，于心上。 他忍不住仰头看着日光，此刻就连泪水都闪亮的无比夺目。 天气晴朗的像是心绪，蓝一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地仰望天空。倘若帮助隐锋会，就能实现他想梦想的那些，还能帮助其他人的话，他乐意至极。 院长在听见他的决定后，也不禁露出如光的笑魘。 「有空的话，多带蓝二来这里走走吧，我会买好牛奶等你们来，别让我等到牛奶过期哦。」 当然、他肯定会常常回去的。蓝一已经忍不住快点回家告诉蓝二这个好消息，原本闷热的空气都雀跃地清新起来，呼啸而过的救护消防车也都变得没那么刺耳。 ——直到他到家门前的那刻。 蓝一看见了自己熟悉的居所、七楼、已经呈现焦黑状态，烈火只剩一些，消防车正喷洒高耸的水柱，自窗户穿透到他家。 蓝一近乎本能似地想衝回家，却被其他民眾警员拦了下来。 「等一下，太危险了！」 「弟弟，不要激动，消防员进去就好！」 「我住七楼、我家还有一隻狗——」蓝一想推开那些抓住他的大人，可那些人，全都喊着要他别衝动。 此刻所有的声音都如此刺耳，阻拦他的声音、车辆的声音、火燃烧的声音。 以及最后，消防员自火场走出，说，七楼住户门内，有一隻狗不幸没能逃生。 但，除此之外，幸好，无人伤亡。 幸好。幸好？幸好！ 第一章 孤儿-5# 育幼院院长是看着蓝一长大的。 无论是在公园嬉笑的他、悉心照护蓝二的他、因为生父母再度反悔而躲在门后哭泣的他，育幼院院长都曾见过。 院长甚至曾动过收养蓝一的念头。可她顾虑到育幼院其他孩子的感受，最终还是未能行动。 她记忆中的蓝一，总在万里晴空下，与她相视而笑。 迎面的风，扬起一望无际的草原清香。 就连她的老公都知晓蓝一的存在。他说，蓝一确实是个好孩子，但也并非要收养才能照顾他，他们也能尽力帮他。 对院长而言，这比其他浪漫的情话更动听。 那时正值夏日花火节，院长褐色眼底映着此生挚爱，以及远方地平线上的千屡朝空中散出的烟花，绚目如夏，覆盖蝉声，点亮寂静的夜。 当时院长并没有想到，那日见过的的花竟会栩栩如生出现在她面前。 当她意识到这是气爆时，视线可及之处都已成了一片火海，连同玄关上放着的相框，是她与老公在花火节的合照相框。 相框早已碎裂掉在地上，相片被烈火烧去一半，只剩下她一人，周遭也如相片般，是无尽烈火朝她蔓延而来。 她看见一併摔落地上的手机随火光亮起。 铃声明灭。 她伸出彷彿融化在烈火里的右手，亮起的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正是蓝一，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与此同时，有人自碎裂的窗户而来，那人以站姿睨着她，并伸出右手。 院长瞪大双眼，原想高喊的声音霎那止住。 只因她看见那人右手的合照—— 是蓝一和她老公。 那个人清冷的声音像是处刑：「敢求救的话，死的就不只你一个。」 那时，就像时间变慢一样，院长心中闪过无数思绪，她烧灼的手握着手机，看着照片，一个是她挚爱，另一个则是她疼惜的孩子，照片背后则是早已无法止息的烈火。 通话里的背景音很吵杂，似乎是警消的声音。通话时间早已开始计时，在那混乱不清的声音底，蓝一说，他没能救回蓝二。 霎那，院长突然想起程茜说的话，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最好不要和原型能力者太亲近，因为原型能力者身边往往伴随死亡。如果她还想和老公平凡的过，最好离蓝一远一点、最好再也不要联络。 可是，如她爱着自己的家人，她也同样疼爱那些育幼院的孩子们。 她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是孤儿。 院长自地上破碎的镜面看见自己的模样。她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早该感受到的烈火灼烧感，迟缓了许久，现在才渐渐浮现。 她庆幸声带并未完全损坏。但即使如此，此刻她就连安慰的话都难以开口，心就像被一把刀割着，烧灼的血肉正流淌，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血是火。 她告诉蓝一，即使大哭也没关係。 四散的水花澄澈如他，也如他们一齐浇花的午后。无数水珠反射着蓝一模样，他诉说理想的时候、他烦恼未来的时候，以及此时此刻，他痛苦的时候。 无论他是什么么样、怀着什么样的心绪，院长都始终如一。 愿他能好好成长，并过得幸福。 通话中断。 蔓延的火势最终熄了，只剩下院长倒在血泊中，而她手上还近乎恶意地被刻上了字，上面写着—— 「灭锋会。」 林尘戴着的耳机不断闪烁，新的资讯正不断传送过来。他并没有中断动作，而是点开前方面板的画面，一件件灭锋会做的事全都被展开显示。 当门口传来喧闹的声音时，林尘就知道叶知风已经回来了。他往门口看去，便看见叶知风悠哉地朝他走来，身后还是一贯带着程柒柒。 从刚才回报的消息可以知道，下午那位财神、叫做蓝一的那个人，除了他家被烧了以外，就连不相关的育幼院长都被杀死。 一直以来，隐锋会都很相信叶知风的判断，毕竟叶知风除了是会长的徒弟之外，更屡次创造奇蹟，之前高市长的女儿被绑架时，也是只靠叶知风和程柒柒就完成任务。 但连日的失常，不禁让人怀疑叶知风到底在搞什么鬼？ 「叶知风，你不是认为他们不会对平民下手？」 「还有程柒柒半夜抓来的那个人，不是说要拷问，为什么你先把他杀了？」 叶知风早在回程时知道这件事，他回来只是为了向程茜告知——以现况来说，蓝一绝对会加入隐锋会。 他不关心院长的死，也不关心蓝一家为何会被大火烧尽，金框眼镜底的褐色眼底是极致的疏冷到无情。他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解释林尘的每个问题。 「不会对平民下手的事，是我猜错了。至于柒柒抓的那个人，杀他前情报也先给你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尘突然觉得头很痛，叶知风能读取资讯的能力很方便没错，但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原想反驳叶知风，但程柒柒却难得插话：「那个……尘哥，老师是因为我才杀了那个人的。」 林尘挑眉，示意程柒柒继续说下。 「那个人说，我长得很像他之前姦杀的人。」程柒柒抬头看着林尘，眼底尽是抱歉，「我原本应该忍得住的，但他讲太多细节了，我有点生气，所以……」 「……尘哥，对不起。」 林尘一顿，他叹气，拍了拍程柒柒的头。程柒柒脸皱成一团，说这样会变笨，要他别拍了，也别生叶知风的气了。 他其实没生气。其实和叶知风共事这么久，他并不讨厌他，偶尔还挺喜欢他的，除了办事能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叶知风超有钱。林尘特别喜欢这点。 但叶知风这种不解释的个性，却让他树了不少敌人。 得知叶知风杀了那个强姦犯时，林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摆平其他人的不满。除此之外，他们本该完整确认蓝一和姦杀犯无关联，清洗记忆后才能放蓝一走。 林尘刚才安抚好其他人不满叶知风推测错误的事而已，看见叶知风就忍不住想抱怨几句，并不是真的气头上。其实只要给个原因，林尘就有把握能把黑的讲成白的。他只是不懂，他们都已经认识了十年，为何叶知风还是这副鸟样。 明明程会长早就释怀十年前的事了，叶知风却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林尘又叹气。他指着程会长在的位置，摆手要他们滚，他要去忙了。叶知风先走了，剩下程柒柒，她还背着书包，甚至正从书包拿东西出来。林尘隐约撇见程柒柒书包里堆满巧克力，一本书都没有。 程柒柒在林尘手里塞了块巧克力：「老师刚刚教我，说心情不好就吃这个。这是我们刚刚顺路买的，只能分你一个哦。」 程柒柒笑了下，就一溜烟地跑到叶知风身后，留下一脸困惑的林尘。可林尘价值千金的大脑一下子想通了，他盯着手上那颗巧克力，不禁失笑。 想说抱歉直说就是了，居然还利用程柒柒替他说。 叶知风和他一样都是二十七岁的人了，居然没十七岁的程柒柒坦率。 林尘不禁失笑，他吃了巧克力，下一秒他便皱眉了——叶知风这个垃圾，他讲几次不喜欢吃甜的巧克力了，每次都买甜的是怎样？ 他很想对叶知风的背影比个中指，想想还是算了，他看着堆成山的资料和墙上的倒数计时，头又开始痛了。 距离国庆日开幕，倒数六十小时。 第二章 孤塚-1 晚上八点整，隐锋会总部，正召开紧急会议。 虽然说是紧急会议，但在现场的人大多都是原本就留守在这的内勤。其馀出任务的原型能力者全都戴着耳机，各组间都有派人在留意此次讯息，已经正式确认他们的敌人究竟是谁——灭锋会。 林尘是会议主持人，他站在最前方，半圆会议厅前方的萤幕正闪烁，显示了他们目前对于灭锋会的掌握。与名字相同，灭锋会是衝着隐锋会而来的，行动原因未知，目前只知道他们将在国庆日发动恐攻。 萤幕上出现许多原型能力者的照片，照片下还有生命资讯和代号。这些能力者全都依据组别、行动地区分别显示，其中一个红色警告框围住的，是包含叶知风在内的四人小组——蓝一也在这里面。 此刻的蓝一戴着耳机，已经坐在机场里其中一架轻型飞机内，从窗户能看见早已亮起的跑道灯。蓝一和叶知风的位置隔了一个走道，程柒柒则是坐在叶知风右边。 到这里的这段路程中，蓝一都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情报。 依据上次叶知风从强姦犯身上得到的讯息推敲，最终猜测他们的会面与交易将在九点时进行，位置就在高铁站附近的工业区。那里一到晚上就人烟罕至，除了路面失修颠颇之外，工业道路的黯淡路灯更显得这里阴暗荒凉。 若这里出现了正在行进的货车，大概也只会被认为是哪个加班的可怜虫，看似安稳的现代，大抵也不会有人认为那是恐怖组织的行动。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只有短短不到几个小时，蓝一仍不觉得有实感，他甚至觉得或许会有人拿着整人大成功的牌子衝出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就好了。 可他却亲眼看见了，他和蓝二的家被烧毁的时候。 那幕仍深深刻印在他脑海里，只要闭上双眼，就会回想起当时的画面。 当他推开自己家的大门，不见总在门后欢迎他的蓝二，只看见遍地焦黑，曾坐过的沙发只剩骨架，堆在角落捨不得丢的杂物也只剩下灰烬。他一次次在这黑白的世界找寻蓝二，却是徒劳无功。 他所能看见的，就只剩下门前那模糊不清的黑影。 那刻翻涌的情绪混乱到他难以言喻，他不受控地变成了白狐狸。他想起自己的能力是治癒，所以用爪子不断摩擦门前的黑影，直到全身洁白的毛皮都成了灰暗的顏色，他爪下的肉球甚至摩擦到疼痛。 他觉得他的世界，似乎就快崩塌了。 细碎的风声到了耳边都成了耳鸣，过往的记忆全都成了触不可及的梦。视线所及的地方全都成了一片模糊，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懂为何他必须遭遇这种事、为何他总是事与愿违—— 为何、为何总是要剥夺他的一切？ 成了狐狸的他只能发出呜咽声，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这样生活——他不贪心，也不敢贪心，他就只是想好好活着。 就只是仅此而已啊—— 叶知风那时俯瞰着他，他没多说什么，就只是蹲下身，轻轻地顺过他的毛皮。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蓝一竖起耳朵，听着叶知风的声音。 「只要你帮助我，我能让你再也不必遭遇这些事。」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大概是因为已经太过疲惫，或是叶知风说的话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蓝一甚至忘了这个男人曾在他面前杀过人，竟不知不觉点了头。 叶知风直接将自己身上西装外套脱下，直接将变成狐狸的蓝一抱起，将他包裹在西装外套底。蓝一也不挣扎，就这样让叶知风抱下楼，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那刻，蓝一莫名感到安心。 或许是因为终于放松了，他竟在叶知风怀里睡着。再醒来时，发现他已经恢復人形，已经在叶知风的后座，前座一贯坐着程柒柒。 叶知风从后照镜注意到蓝一已经清醒，便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背景杂音是程柒柒问的「反悔什么？」和一堆没营养的话。蓝一没理会程柒柒，只看着叶知风的背影，也从后照镜看着他的模样。 叶知风找到他的时候，给了蓝一许多证据，告诉他这是一个叫做灭锋会的组织做的。如果他不想看见有人和蓝二一样受害的话，就加入隐锋会帮助他们。 蓝一听完没答话，只是将脸埋入双手，思绪里不断浮现的是他和蓝二在育幼院嬉闹时、带着牠到河堤吹风时、一切与牠度过的回忆。 倘若叶知风说的是真的、倘若国庆日真的有可能出现上万个和他一样的受害者…… 为了不让这痛苦延续下去，他似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纵使叶知风的眉眼疏离，态度冷淡，可不知为何，蓝一想相信这个男人一次。 也给自己一个逃离地狱的机会。 蓝一和镜中的叶知风目光交会。 「我不后悔。」 所以，他才会坐在轻型飞机内，听着隐锋会传来的讯息。 此刻背景会议杂音都消失了，只剩林尘的声音：「高市长搞定许可了。」 叶知风同样也调好了耳机的频道。他回应：「三十秒后出发。」 同时，前方的面板和总部开始同步，出现了他们目前的位置与目的地，已经有人在目的地等他们。林尘的声音平缓，依照惯例唸出他们的资讯，面板上的资讯也随之即时更新。 「sy小组一二三号，将在十分鐘后与四号会面。」 「那就祝各位，武运昌隆。」 第二章 孤塚-2 蓝一他们到目的地时，叶知风并不打算和其他人一起行动。他仅坐在位置上，顺了一下程柒柒的及肩短发：「你要保护好蓝一。」 「好呀。」程柒柒站起身，对着他嫣然一笑，也照惯例讲了她这次完成任务后，想要什么礼物：「我这次想要超级大的蛋糕，吃到饱的那种。」 「等你回来就买给你。」 「好，晚点见！」 叶知风待舱门都关上、起飞后，才和林尘重新连线。从耳机可以清楚听见林尘的声音：「喂，你不等柒柒他们回来？」 「没有必要等他们。」 「太无情了。」林尘不间断嘖了好几声：「柒柒知道一定会很伤心。」 「她才不理你。」 「呵呵，说的也是。」 他们每次谈话的时候，林尘总会踩到叶知风不耐烦的边缘，又巧妙地退回来：「你应该发现奇怪的地方了？」 叶知风看着面板的显示开始变化。灭锋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用名号出现过，这个名字甚至是他们昨天早上才得到的资讯。然而蓝一身边发生的事，却全都和灭锋会有关。 就像是有人针对他而来一样。 「虽然只是猜测……」林尘刻意停顿了一下，「但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找到证据了？」 「不算证据，但时间点很可疑。」 叶知风并不意外林尘的猜测，因为他也有一样的感觉。只是就现况而言，找到灭锋会发动恐攻的原因，并确保他们所有攻击手段都无法使用，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否则到了国庆日当天，听到的就不会是随旗帜扬起而拨放的国旗歌，而是人们在灾难中痛苦的悲鸣声。 这也是他愿意继续待在隐锋会的原因之一。 叶知风让林尘先别轻举妄动，他这次先回去，为了就是要确定他的猜测是否有误，只要确定了，就能知道灭锋会背后是谁、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要去哪？」林尘问。 叶知风倚着椅背，他拿下眼镜，眼底映着窗外覆盖汹涌云层的月色。 他浅笑，「见个朋友。」 他闭上双眼。 而另一边的蓝一，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就看见程柒柒又掏出银色手枪对着他，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脊上又开始冒了一大堆冷汗。 回想起刚到这里的时候，林尘就有特别和蓝一说，有一个人会在这里等他们过来，那个人很显眼，绝对一眼就能认出他。 的确很显眼。 那个人全身上下长满结实的肌肉——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因为那个人居然裸着上半身坐在重型机车上。肌肉男一见到他们，原本掛着的安全帽竟直接朝他们的方向砸来。他同时大喊：「柒柒！好久不见！」 是程柒柒反应极快接住了安全帽：「走吧，我想快点回家吃蛋糕。」 程柒柒迅速戴好安全帽，正当她打算上重机后座时，才和蓝一对到眼。 蓝一有些尷尬地指着自己：「那个，我……」 「嗨，你好呀。」肌肉男热情地打招呼：「我叫赵寺。你是蓝一吧？快点上车吧。」 蓝一顿了一下，他看着站在车旁的程柒柒，以及只能坐两个人的重机，突然有点困惑：「这应该只能坐两个人吧？」 程柒柒和赵寺理所当然地回应：「对啊。」 「……」那他是要用跑的过去吗？ 正当蓝一在思考该怎么解决问题时，程柒柒就已经走到他面前，甚至拿出银枪抵在他前额，一副要解决有问题的人一样。 「我、那个——对、对不——」 「你变狐狸吧。」程柒柒无辜地眨眼，看起来人畜无害：「这样就没问题了。」 蓝一感受到有股凉意从指尖蔓延到脊椎，窒息的夏夜瞬间变得寒冷。虽然从程柒柒说的话能知道她没有恶意，他也努力想变成狐狸了，但似乎……没什么用？ 他就这样尷尬地感受额头传来的金属触感，和程柒柒对视了至少五秒。 程柒柒的眼睛很圆，与人对视的时候会有种灵动感。先笑出声的是程柒柒，她这才把枪放下，「喂，小狐狸是不是不会变小狐狸呀？」 「……」蓝一突然有点惭愧：「对。」 「没关係。」 蓝一才刚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程柒柒终于理解了，但她动作比说话更快，蓝一甚至没看清楚程柒柒做了什么，只听见三声「喀」，手枪又再度回到蓝一前额。 「我怕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跟你说，子弹上膛了。」 「……」蓝一开始疯狂冒冷汗，而赵寺竟开始欢快地吹口哨。 「老师说，你是恐惧就会变成小狐狸对吧？那我给你五秒。」 「……」 「你五秒内没上车，我就送你上天堂。」 可喜可贺，蓝一最后没有上天堂。他现在已经变成白色小狐狸，被程柒柒高举起来。 时速破百的风吹得蓝一看不清前方。狐狸也有乾眼症吗？他不晓得，他只是眼睛很痠还有点想哭，却只能眼神死地半趴在赵寺的安全帽上。 最后到了工业区附近下车时，程柒柒又重复一轮威胁、呃，教学蓝一变回人身。不得不说，当死亡迫在眉睫时学什么都很快。蓝一又成功活了下来。 蓝一摀着快爆炸的心脏，看着蹦蹦跳跳往前走的程柒柒，她已经越过铁围篱，无视掛了一整排的禁止进入标示，走到偏离道路的树林里。他是该感谢程柒柒让他能自己控制变狐狸的时候，却又不禁想，如果他没有成功的话，程柒柒会不会真的开枪？ 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知道答案是什么。 「欢迎加入我们组。」不同已经往前衝的程柒柒，赵寺正在原地等蓝一跟上，「尘哥有跟你说过我们的分工吗？」 蓝一很感激这里还有个正常人。他摇头，边爬铁围篱边回应：「没有。」 蓝一同时和赵寺爬过铁围篱，脚踩在没有整理过的草地上，朝程柒柒的方向走去。 赵寺边走边和蓝一说：「我们组啊，其实就跟玩游戏差不多。」 「游戏？」 「我们有坦克，攻击手，和补师。」 蓝一听到这里大概懂了，拥有治癒能力的他大概就是补师。他抬头看着比他高一颗头、目测一百九的赵寺，虽然他半裸，但全身都有无比结实的肌肉，被他打一拳命可能会去掉半条。 「你是坦克吗？」 「不是欸，坦克是柒柒。」 「那你是攻击手囉？」 「攻击手也是柒柒欸。」 「……那你是什么？」 赵寺灿烂地露齿笑，还比了个讚：「司机。」 「……」蓝一想收回赵寺是正常人的评价了。 与此同时，程柒柒转过头，看着还在后面的赵寺和蓝一：「哎呀。」 此刻，他们的耳机同时连线到总部。程柒柒低头将发塞到耳后，仔细看着脚下的东西。她回想刚才异常的顿挫感，直觉下了结论：「我好像踩到地雷了耶。」 所有人沉默了三秒后，耳机里爆出林尘的声音：「程柒柒！你是白痴吗？」 「抱歉啦。」程柒柒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故意的嘛。」 「你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给我想办法解决。」林尘说。 程柒柒看向赵寺和蓝一：「你们怎么看？」 蓝一再度冒冷汗，什么怎么看？怎么看都是完蛋吧？ 而且现在不是文明社会了吗？为什么这里有地雷？程柒柒又是怎么知道她踩到的？ 蓝一现在想这些想到脑袋快爆炸了，然而，比程柒柒可能踩到地雷这件事更难以置信的是，赵寺竟开始脱裤子。他把裤子丢在十步后的铁栏杆上掛着，接着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拆了吧？」赵寺说。 「我想也是哦。」程柒柒认真地回应。 就像人生跑马灯一样，蓝一突然想起林尘在刚才路程告诉他，很抱歉他居然被分到sy小组。其他组别大多做事风格很严谨，只有sy小组，全都是浪漫的疯子。 蓝一想说，林尘可以自信点，把浪漫划掉没关係。 ——这群疯子！ 第二章 孤塚-3 此刻的赵寺站在蓝一面前。赵寺的体型是蓝一的两倍大，只剩下一条红色内裤的赵寺，能更明显看出他身上结实的肌肉。赵寺厚实的手掌拍了蓝一的肩膀，蓝一竟有种被人全力打一拳、内脏都在震的感觉。 赵寺语气轻松：「我去去就回来。」 蓝一有点认知衝突，为什么去拆地雷在他身上可以像去一趟便利商店一样？蓝一甚至还来不及问赵寺会不会有生命安全，几乎是眨眼间—— 高壮到能将蓝一整个人挡住的背影倏地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出现在程柒柒上方三公尺。月色正好从厚重的云层中撒下落在他身上，红色内裤肌肉男的身影竟有种神圣到发光的错觉。 与此同时，程柒柒看准赵寺落地的瞬间，将耳机远远拿开。 ——碰！ 蓝一还来不及反应，就像是穿透耳膜一样，戴在左耳的耳机爆出巨响和短暂的杂音讯号。儘管只是耳机里传出的声音，但蓝一却反射性地抖了一下，耳朵里彷彿还残存着刚才的爆炸，有些疼痛痠麻。 当风吹过草皮发出沙声、月色又被云层覆盖时，赵寺又奇蹟般地出现在程柒柒上方。也是在那时候，程柒柒已经戴回耳机：「地雷移掉了。要换条路走吗？」 「随便，反正讲了你们也不会听。」林尘似乎已经懒得理他们了。 其实不只林尘这么想，其他内勤的人也这么认为。sy小组是隐锋会里公认的人数最少、最失控、最不听人话，成功率却最高的小组。 其他组都会乖乖照内勤规划的路线走，就sy小组会在地图上走得歪七扭八，像根本没在动脑一样。有次内勤还看到sy小组在地图上绕了一圈，当时内勤还在讨论：「他们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要绕路？」 「靠北喔他们用路径在地图上画屌啦——」 因为他们都能顺利完成任务，从那次之后，内勤的人都装作没看到sy小组到底在干嘛，跟他们计较或细看他们在做什么只会气死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蓝一听到林尘说的话，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叶知风骗了，原本以为他会帮忙治癒伤者，殊不知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赵寺走向蓝一面前，手上还拿着一枚银色素面戒指。蓝一的右手被赵寺拉起，蓝一反射醒地想收回手，无奈赵寺力气实在太大，加上他现在刚毅的神情，蓝一莫名有种被求婚的错觉。 「我帮你戴。」赵寺神情认真。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心意。」 「……」他到底在说什么？ 「小狐狸，戴着吧。」程柒柒这才解释：「赵寺的能力是瞬间移动，他可以瞬移到他放戒指的地方。戒指原本在我身上，放你那比较好。」 蓝一这才没抗拒被戴戒指，「那你怎么办？」 「我没关係。」程柒柒嫣然一笑：「因为老师叫我保护你，那你就不能受伤，连被鸟屎滴到都不行。」 虽然不是很懂程柒柒的形容方式，但蓝一也理解了他们的用意。蓝一身为治癒能力者，虽然有可以治癒别人的能力——在经歷了火灾后，也知道了治癒能力没办法让生命起死回生。 蓝一这才注意到，赵寺身上其实有很多伤痕，新的覆上了旧的。他跟在赵寺的背后往前走到程柒柒身旁，也看见了赵寺厚实的背似乎有些红肿，有些地方甚至有大片的脱皮。大概是因为刚才的爆炸。 蓝一原想先帮赵寺治疗，却被赵寺拒绝了。赵寺说，这只是小伤，不需要太在意，说完还对蓝一比了一个粗獷的爱心，外加拋媚眼。 赵寺的媚眼看起来实在很像顏面神经失调，蓝一顿时感到毛骨悚然——难不成浪漫的疯子指的就是这个吗？ 遇到怪人还算是小事。更让蓝一困惑的是，虽然林尘说这是紧急度很高的任务，但执行任务的当事人们却看起来像在逛街散步，一路上程柒柒还能和赵寺间聊不知道哪听来的八卦。 蓝一也不晓得该紧张还是该放松，当他愈来愈觉得这一切其实是整人节目的时候，耳机里林尘传来的讯息，让他们的态度完全转变。 「目标在九百公尺前，注意有没有埋伏。」 「现在时间八点五十一。开始和线人连线。」 蓝一原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才刚开口，第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赵寺遮住口鼻。程柒柒则是比了嘘的手势。 蓝一的视线转向前方，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草地树林。水泥地上有近五十个排列整齐的货柜，红蓝绿黄的顏色区隔成列，儼然是个小型仓库。路灯只架设在水泥地周围，昏黄路灯吸引了不少蚊虫。 行前林尘曾说，这次行动是线人要交易一车的c4炸药给对方。但隐锋会才不可能直接交出去，最好的方法是在交易的时候将灭锋会的人直接回收，再透过叶知风读取能力的资讯，或许就能知道灭锋会究竟在谋略什么。 因为关係到炸药，所以隐锋会也猜测，国庆日很可能会发生爆炸，正在全力阻止。 至于为什么这事不交给警察？ 是因为目前所知，灭锋会的人全都和隐锋会一样，是由能力者组成。能力者之间的战斗千变万化，若将普通人捲进来，直接丧命的机率应该很高。 能力者之间的争斗，只能由能力者来解。 也是在这时候，蓝一耳机里也开始传出了隐锋会说的「线人」的声音。夜鶯、蝉鸣的声音出现在四周。紧接着是汽车拉上手剎车、关门。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那名线人抬腕将左手上的黑色手錶转正——现在时间八点五十五——手錶上装了隐藏式录音装置，让隐锋会的人都能听见他在做什么。 因为风的缘故，前方铁皮货柜的门细微摇晃，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线人用左手拿起老旧的掀盖式电话。他并没有中断原先的通话：「我到了。」 掀盖式电话里，也传出了模糊的男声。 「往右走，到第七个货柜前。把门拉开。」 「蓝色那列的第七个对吗？」线人问。 对方没有回应。 线人放下贴在耳际的电话。他吞下口水，试图舒缓紧绷的情绪。他往蓝色货柜的方向走，一步步数着，直到第七个。蓝色货柜的门紧闭，外头的银白铁桿光亮，看起来很新。 他左手拿起手机，右手则是伸手将门稍稍拉开，透出货柜里昏暗闪烁的光。 货柜和手机依序传出了声音，带着些许回音：「进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蓝一、程柒柒和赵寺也正在移动。他们已经走到仓库前、线人停的车附近。蓝一躲在树后，程柒柒和赵寺则是待在树上，背倚着树干。 持续不间断的夜鶯和夏蝉声，让蓝一情绪有些紧绷。 耳机里该出现的声音，也已经停滞了许久。 林尘的声音打破寂静：「九点整。」 也是在那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耳机里的声音。 先是出现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喀声，和线人发出的厉声—— 「手指。」 「手腕。」 「手臂。」 耳机里出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依序念着人体器官。其馀的尖叫声不用透过耳机，蓝一也能清楚听见，那哭喊竟中断了夜鶯和夏蝉鸣声。 接着，声音变得无比清晰——是那个人拾起手錶：「你们搞那么大的动静，还以为我们不知道？」 「该死——我的错。」程柒柒是第一个动作的人。她流畅跳下高两尺的树，直接往线人说的地方——蓝色第七个货柜奔去。 接续的是林尘在耳机里的声音：「程柒柒！你要进去？」 「不然呢？你又想让他死在那吗！」 眨眼间，赵寺也已经跳下树。他抓着蓝一的手往程柒柒的方向跑去。 蓝一被紧握的手有些疼痛，即使有些跟不上赵寺的步伐，他仍拚了命的往前跑。 第一个到蓝色货柜门前的是程柒柒，她早就将手枪握在手上。她直接将门踹开，迎面而来的是数十隻朝她的飞刀！ 但是，程柒柒有个称号——正因如此，她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她瞬间判断出自己能走的位置，儘管飞刀如此密集，但其中仍有弧线、她所能越过那些障碍到达前方的道路！ 枪响的声音比心跳声快了十倍。 伴随飞刀落地与被子弹击落的鐺声，程柒柒感受到馀下飞刀从她颊前与腿侧滑过，虽然暂时感觉不到痛，但大概已经被割伤了。可她并不在意这些，她眼中只有浴血站在货舱正中央、伤害他们线人的那个人！ ——战斗天才。她被所有人这么称呼着。 她的枪口已然对准那个人的胸口。 在她扣下板机前，那人竟露出惊慌的神色，喊了她的名—— 「程柒柒！」 第二章 孤塚-4 程柒柒总在想，当时为何会感到似曾相识呢？ 在男人喊她名字的霎那，她竟短暂失神。虽然叶知风不在这里，可她也从没想过要停下来，只是眼前那个人、双手沾满鲜血的中年男人，却主动放下他手上的飞刀，飞刀鏗鏘落地，就这样站着，任凭程柒柒的枪口压在他胸前。 ——她早该在这时候学会扣下板机的。 程柒柒才刚撇见在地上挣扎的线人，霎那四周却响起了令人刺耳的滴声。 她不懂那滴声是什么意思，现在让她疑惑的是，为何眼前这个人、想杀了他们线人的这个人，面对她的时候，却看起来完全没打算动手？ 那个人已经没有了起初的从容：「你快逃！」 「什、什么？」 与此同时，滴声变成长鸣的瞬间，那个人竟张开双手对着程柒柒。她原本以为这是攻击时，一旁的货物竟随之爆炸，而那个人替程柒柒挡住了大部分爆炸的碎片。 在意识到线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尘埃中时，程柒柒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紧握银枪，她不懂为何那男人为何要对线人如此残忍，却又像这样保护她。但这种爆炸对她来说只是小事，即使没有那个男人，她也有自信能顺利躲过所有四散的碎片，那甚至没有刚才迎面而来的飞刀密集。 中年男子站在浓烟前，背上插着一大块破碎铁皮，已经穿透胸口。他身后是一大片逐渐蔓延的火海，他见程柒柒没受什么重伤，便笑了，似乎还说了什么话。 程柒柒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不擅长动脑、也不会动脑，只想相信此刻她的直觉——她想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她立刻转身，朝赵寺大喊：「快回去！」 ——你要保护好蓝一。 那刻程柒柒想起叶知风对她说的话。无论如何，即使必须豁出性命，她也会无条件遵从叶知风说的任何事。她看准了蓝一的位置，她才刚站好位，第二次爆炸又随之袭来—— 这个仓库的装置和那个男人的生命连线，只要他生命讯号一危及，这个荒郊上的仓库就会在瞬间成为废墟，同时也会将所有追着那条线索而来的隐锋会人士葬入火海。 她身后发出巨响，爆炸產生的风旋朝她向前推挤。 在失去意识前，程柒柒只感觉到她的背烧灼般疼痛。 大火最终吞噬了整个仓库。 幸运的是，火势并未蔓延，九点初开始下的雨缓缓浇熄了火。厚重云层包覆的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滴落在黑色伞面，又顺势滴落在泥泞中。 叶知风撑着伞，看着前方的石碑，石碑上写着苏婧两个字。石碑旁除了他买的白玫瑰以外，还摆着两束百合，显然有人比他还早来这里。 他不禁失笑。 叶知风看着和他一样站在雨中的那个人，先喊了她：「老师。」 程茜穿着黑色西装，梳理整齐的短发只让叶知风觉得陌生。 她声音依旧清冷：「看来我们怀疑的对象一致。」 叶知风没答话，就只是静静看着石碑上的名字。 其实他们师生初遇的时候，也像这样下着雨。只是当时的程茜不会撑伞，也不会穿西装，却能靠一对拳头就能把他们打得稀巴烂。 尽管初遇如此不堪又狼狈，可他们当时确实很快乐，甚至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浪漫。 现在大概只剩下彼此憎恨。 他们沉默站了良久。直到程茜要离开前，她才说：「放过柒柒吧。」 叶知风这才看向程茜，只是程茜并没有停下脚步，接续说：「别让她愈陷愈深了。」 叶知风只是抬头看着天空。雾濛濛的。 「她最讨厌下雨了呢。」 ? 此刻蓝一正坐在医院里，有些焦虑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程柒柒。 当时，看蓝一看见程柒柒的瞬间，四周货柜藏的炸药也瞬间爆发。也不晓得程柒柒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她反射性地护住他以外，甚至还用子弹抵挡剩馀朝他而来的碎片，直到赵寺触碰到她的手——那时，他们三人才从货柜成功瞬移出来。 赵寺除了能瞬间移动之外，他也能带着其他人一起移动。但这个能力仍有限制：除了戒指以外的无机物都带不走、如果要带生命一起瞬移的话，赵寺就必须触碰到对方。所以当他们顺移回隐锋会总部时，他们三人连件衣服也不剩。 隐锋会的内勤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已经有人给他们应急用的白色长袍。同时，那些因炸弹而出现的杂音终于消失，林尘的声音也在耳机里响起：「蓝一，你先治疗程柒柒，她生命跡象只剩个位数。」 蓝一回头，有位姊姊已经替程柒柒简单用浴巾裹着，但大片的血跡早就染上了纯白的毛巾，程柒柒的脸上、小腿和手臂上全都是大或小的伤痕，看起来怵目惊心。反观他自己，身上竟奇蹟似的毫发无伤。 蓝一深呼一口气，接着闭上双眼——他必须救程柒柒、她遵守约定拚命的保护他，他也必须让她完好无缺的醒来。 这次蓝一以为自己会又一次变成狐狸，但他只有冒出白色的狐狸耳朵，而他也在那刻握住了程柒柒流淌鲜血的手。 治癒的白光垄罩在他们身上。 程柒柒的伤口逐渐癒合。蓝一看见她手腕上最深的一道伤痕已经完全癒合，呼吸也逐渐归于平稳后才暂时放下心。 蓝一也有注意到赵寺的情况，幸好赵寺没受什么重伤，大部分的伤害似乎都在程柒柒身上。他替赵寺治癒完后，是旁边的姊姊先把还没醒来的程柒柒带走，而林尘则是透过耳机问他们现场的事。 「有没有听到那个人对柒柒说什么？」 因为爆炸的缘故，他们的耳机当时有短暂失联，但从程柒柒的反应来看，那个人肯定告诉她什么情报，不然以程柒柒平常随心所欲的做事风格，不可能提早叫赵寺离开。 现在他们也只能等程柒柒醒来再问话。这段时间，林尘让蓝一去治疗其他负伤的人。 赵寺拿了件他的黑色连帽外套给蓝一。蓝一穿上后也将后面的帽子拉起来，头顶也戴上赵寺给他的黑色老帽，把狐狸耳朵妥妥地藏好。 在赵寺的带路下，蓝一见到许多昏迷的人，有些甚至伤得比程柒柒还重，其中也不乏有断手断脚的人。 蓝一只用治癒能力治癒过蓝二，当时的他，甚至只能让蓝二没那么痛苦，自那以后，他便没有用过治癒能力。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频繁的使用治癒，刚才甚至一度有些晕眩，需要倚靠赵寺搀扶才能行走。 他又轻轻触碰住在病床上那人的脸。那个人的独眼睁得大大的，嘴巴一张一闔像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盖在他身上的被单很薄，薄得能看清他腰部以下已经不存在任何东西。 所有人都说，他的能力就像是奇蹟。 原本以为无法復原的四肢全都在微光下逐渐还原，那些疼痛彷彿都被抚平，原先无法发声的喉咙缓缓发出哑声，乾涸的泪水也自眼眶满溢。 那些被蓝一治癒的人，无论原本是什么个性，全都在那刻落泪，并拉着蓝一不断重复说着感谢。 在看见程柒柒真的受伤前，蓝一都没有什么实感。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也不可能像叶知风的期待一样，给予隐锋会多大的帮助。 直到现在，他似乎能理解了，叶知风会这么坚持的原因。 蓝一终于治癒完这层重症病患，并在走廊的尽头、程柒柒的病房前看见叶知风。 叶知风手里拿着黑色长伞，原本遮在前额的瀏海也梳起。金框眼镜里深邃的褐眼朝蓝一望去，他扬起红润薄唇，朝他微微一笑。 「你现在有自觉了吗？」 第二章 孤塚-5# 听见叶知风说的话，蓝一这才理解叶知风到底在想什么。 身为治癒者的蓝一，大可安全地和其馀内勤人员待在一起，没有必要和程柒柒他们到前线出生入死；这也是当初其馀隐锋会其他人的想法，然而叶知风却坚持把蓝一带到前线去。 蓝一起初也不懂叶知风为何要这样，但他这才明白叶知风的用意，必须亲眼见证一次，才能理解自己有多重要——如果没有他，程柒柒说不定会死。 蓝一想到这里，却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同时，林尘已经打开病房门，食指直勾勾对着叶知风：「喂，你进来，柒柒刚醒。」 叶知风像习惯了，他将伞搁在门外的椅子旁，便走进病房。林尘则是又动手指对着蓝一和赵寺：「你们可以来这坐着休息。」 哐。病房门随即被关上。 天还未破晓。 叶知风的步伐平稳，最终停在浅蓝病床前。他坐在床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顺着程柒柒的发：「我来了。」 程柒柒见到叶知风，这才稍稍恢復精神。她习惯性地用左手握住叶知风在她颊边的手，灵动杏眼底只映着眼前这个人。叶知风也没有抽开手，语气依旧温柔，「蛋糕买好了，回家就能吃了。」 她眨眼。 「你喜欢的白玫瑰我也买了，放在客厅你挑的花瓶里。」 程柒柒不禁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有明显的酒窝。她右手朝叶知风的脸伸去，而叶知风也配合地微微前倾身子，再靠近她一些。 「蓝一有受伤吗？」她问。 「没有，他没事。」 程柒柒听到这里，便放下了原先紧绷的心绪。窗外仍旧暗着，大概下着讨人厌的雨。今天叶知风左腕上的香水味淡了些，多了些她不曾闻过的陌生气味。儘管如此，她还是很喜欢。 程柒柒伸手把他的金边眼镜摘下，顺手就当太阳眼镜掛在自己头上。她觉得叶知风笑起来好看，没穿衣服好看，淋雨的时候也好看，但叶知风最好看的时候，还是不戴眼镜的时候。 她想，幸好蓝一没受伤。蛋糕有了，花也有了。 一切都很好。 程柒柒没像以前一样问叶知风她的表现如何，比起这些小事，她更想抱怨，想说她真的很讨厌火、也讨厌受伤，更讨厌去任何没有他在的地方。 她从没和叶知风说过这些，而是和程茜说了，当时程茜只是摸着她的头，说她下定决心的话，随时都能让她离开。所以，她有好几次都想放弃继续待在隐锋会的念头，但在看见叶知风的瞬间，就算他什么都没说，仅仅只是对她笑着，她竟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她不贪心。 一切都很好。 所以，这样就好。 「尘哥。」程柒柒这才把目光转向远远站在三尺之外门口的林尘，「你刚刚要问什么？」 林尘难得顿了下，他原本以为程柒柒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怕火是眾所皆知的，因为她就是被叶知风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所以林尘才让叶知风先进来。可现在时间紧迫，他也没办法再多体谅程柒柒了：「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程柒柒闭上双眼，看起来很努力在回想。 「他说，两天内都不要靠近市府站。」 「嗯。」林尘应了声表示他有在听，同时也把这些资讯同步回总部，「还有？」 「呃……还有吗？」 「你反问我干嘛？」林尘很想敲程柒柒的头，「你是怎么知道要先离开的？」 「因为那个人没攻击我，反而叫我快逃。虽然是敌人，但是我信了。」 「……」林尘觉得程柒柒的智力都拿去换运气了。他原本想继续引导问题，幸好程柒柒大概是想起来了，突然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啊、还有，应该是最后一个了。那个人叫我离老师远一点。」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林尘随口答：「你有要听？」 「干嘛听？」她抱着叶知风的手，笑得理所当然：「对吧？」 听完回答后，林尘头有点痛。他叹了口气，跟程柒柒说叶知风借他用个十分鐘，待会就还她。他让蓝一和赵寺进来陪程柒柒，接着就和叶知风一齐走到病房外。 林尘想了遍目前得到的资讯。 隐锋会、灭锋会。国庆日、忌日。 那个人说的市府站，那大概是灭锋会执行计画的地点——配合国庆日，说的大概就是国庆升旗典礼的时间，早上六点。这和叶知风起初猜测的时间吻合。 林尘认为，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这一切隐约都围绕在同一个人身上。若是其他组织，仅凭这么少的资讯或许很难追查下去，但现在最明显的一条线，便是灭锋会，灭锋会的组织成员甚至知道叶知风是谁。 组成灭锋会的人，九成机率来自隐锋会。 他几乎能肯定，能聚焦在那个人身上了。 林尘率先开口，「是他吗？」 他和叶知风异口同声。 「苏伦。」 能将名字取得和隐锋会相似，甚至隐含着毁灭隐锋会的意思——这是最重要的线索，若没有这个资讯，他们或许还没办法确认究竟是谁。 国庆日也是苏婧的忌日。而今年国庆大典时，那个人正好也会在现场。 沉默了几秒后，林尘听见耳机里一阵喧哗。他没把麦克风关掉，所以还在总部的人能听见他说的话。确认总部的人都听到后，他才把收音关掉，也把左耳上的耳机拿掉。 林尘直接坐在病房外的浅绿椅子上，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叶知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尘手肘撑在膝上，将脸埋入掌心。 程会长只收三个学生。 一是叶知风，二是程柒柒——虽然她比起学生，更像程会长女儿。 三则是苏伦，也是程茜绝口不提的存在。 林尘眼下累积了不少青色黑眼圈，是连续好几天睡不到一小时的痕跡。愈查下去，他愈觉得这一切隐约和苏伦有关係，可他还没证实、也不想证实。 他记忆中的苏伦，不会这样的。 本该不会的。 林尘想起任务前叶知风说要见的人，便抬头看向叶知风，「你见到他了？」 「嗯。」 林尘突然觉得喉咙有些乾哑。他原想问苏伦过得好不好，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仅问：「他和你说什么？」 「他要我和他做个交易。」叶知风莞尔，轻描淡写地说。 「我答应了。」 第三章 青叶-1 当蓝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他在确认程柒柒没事后，大概是因为连续治疗累积了不少疲劳，很快就在旁边的沙发上昏沉睡去。 病房右侧底部的窗帘已经被拉开，早晨的阳光透进室内，而程柒柒则是面朝窗外，正在做暖身操。蓝一右边则是林尘，旁边的小桌子已经积了不少杯咖啡，依旧盯着手上的面板。 林尘注意到蓝一已经醒来，撇了眼后便继续盯着匯报，「蓝一，我问你。老师跟你说不要去市府站，那你去不去？」 蓝一才刚清醒，意识还有些模糊，但也听懂了问题。他反射地想，如果去市府站需要花钱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去。尤其现在是要求他别去，他没理由反驳。「不去。」 林尘又朝程柒柒喊：「那你呢？你去不去？」 「去啊，哪次不去？」程柒柒不假思索。 听见不一样的答案，蓝一有些心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林尘终于将目光从面板移到蓝一身上，他最近忙到没空剪头发，前额的瀏海长得扎眼，所以他索性拨成中分，其馀的发则是绑了个小马尾。 「别紧张，这没标准答案。」林尘难得放下平板，背靠着沙发看着蓝一，「不过，你真的很乖耶。」 「……有吗？」蓝一觉得，应该不是他太听话，而是林尘身边的人都太失控了。 「蓝一，听好了。」林尘刻意停顿了下，确定蓝一有认真听才接续说：「如果你是普通人，去不去都是你的自由。但你现在加入了隐锋会，这时候就不是你的自由意志可以决定了，你可以用你的能力拯救那些受伤的人，甚至是你珍视的人。」 说到这里，林尘彷彿想起了什么，不禁笑了。他虽然轻描淡写，却无比真诚。 「如果你能早点出现就好了。」 初晨的太阳并不烧灼，映在身上总能感到一丝暖意。 不知道是天气的缘故，还是林尘说的话，蓝一竟觉得有些想哭。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不需要的一方，他在父母之间没被选择，在同儕之间也是–—因为他总拒绝其他人的邀约，时间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其他人屏除在外。 当他诚实说出自己的状况时，起初他以为那些朋友都很友善、甚至愿意帮他分担毕业旅行的费用，就只希望他能参加。然而，他却听见那些朋友在背后议论他。 「他怎么敢真的来啊？」 「哈哈，因为没人教他这只是客套话吧？」 「没关係啦，他很可怜嘛，而且他人也不错呀，就当作善事吧。」 那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涌上的有委屈，有愤怒。 但是，他又能怎样呢？他手上甚至拿着他们请的饮料。 他很抱歉，的确没有人教他不能把那些话当真。 也很抱歉，明明没有能力，却总看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错落的树影落在蓝一肩上，清风徐来，阴影也随之摇晃。 他深呼一口气露出笑容，向前迈步，将手上提着的袋子拉高。 「我买饮料回来啦。」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唯一擅长的地方，大概就是忍耐。 只要不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就好。 所以，没事的。 再忍忍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是一切好转的时候吗？蓝一并不能肯定。 但至少，他在这里看见属于他的价值、他存在的意义。 「结束这个案子的时候，你想做什么？」林尘问。 原本的蓝一只想着活下去，因为对他来说，就连再简单不过的活着也很困难。 蓝一才刚失去蓝二，甚至没能看见蓝二最后一眼。可他甚至没有多馀的时间悲伤，就被拉到隐锋会，面对他从未想过的事。 虽然他还没能想到这么远、虽然他对未来仍一片迷茫，但至少，他似乎找到了一点方向。 「暂时还没有想到。」蓝一说到这里，不禁笑了。 「但我想去找院长。我想告诉她我遇到的事。」 林尘听完顿了一下，「……原来如此。」 正当蓝一想继续说下时，林尘则是突然站起身，外加弹一个响指。站在窗前，背对蓝一他们的的程柒柒也在这时候转过来。 「六点了，休息够久了吧？」林尘把搁在桌上的耳机丢给程柒柒，也拿给蓝一，「现在去市府站，赵寺已经在那边等你们了。」 林尘目送程柒柒和蓝一离开病房，而他自己则是重新倒回沙发上。 窗外的光散落到他身上，而他则是抬起左手臂遮住双眼的视线。 他并不是因为没睡而疲倦，而是总算知道了程茜为何会对他说，若他们想继续前进，就要拋弃所谓的良知。 虽然知道这是不该有的情绪，但还是–— 那该死的愧疚感。 与此同时，他的私人手机响起了铃声。他已经习惯不遗漏任何讯息，所以这次他也立刻拿起手机查看，原本以为是叶知风找他，显然不是。 却也与他有关。 林尘并不算十分念旧的人，只是社群媒体的发达，总会在不经意的时侯看见过往的回顾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满是盛开的青叶，在树荫底伴着微光。 那是他和叶知风很久之前，穿着制服的合照。 苏伦和苏婧也在那里面。 –—如果蓝一能早点出现就好了。 这是林尘的真心话。假如他们能早点遇见蓝一，说不定现在他们会完全不一样。 大概也不会有灭锋会的存在。 他看见窗外，树上的青叶彷彿没变过，仍如照片里那样翠绿灿烂。 若青叶代表的是初春盛开的枝枒，在盛夏逐渐茁壮之际，那么，照片里的记忆，便是属于他们的，无法回头的青叶时代。 第三章 青叶-2 那时正值夏至，学校旁树林里的蝉声特别猖狂，太阳艷的刺眼至极。 现在是午休时间，学生们本该在教室里舒服吹冷气休息的，但总有人在外头流汗打扫。他们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负责的外扫区实在是太脏了，到处都是没捡乾净的垃圾或宝特瓶。他们已经被记好几支警告，老师发现继续记警告对他们没用，所以才让他们中午时间来打扫。 同样会在中午出勤的，则是学校的纠察队，两两一组负责评分环境整洁度。 此刻，身为纠察队的林尘，正好走到自己班的外扫区。他原本还想苏伦和叶知风跑去哪了，没想到苏伦的声音竟然从树上传来。 「喂，好热，要不要吃冰？」苏伦朝他喊。 林尘嘴角抽了几下，他看着坐在树上的苏伦，还在想这到底是哪来的猴。他叹了口气，盯着手上的评分表，很想就这样无视他们，但是他身边的小学妹、苏伦的妹妹，她可没那么好心。她提起笔，正准备在整洁和秩序评分项目上写上两个零。 苏伦身手敏捷地跳下树，迅速抢走苏婧手上的笔，「喂，别乱评。」 林尘心想，苏伦真的愈来愈猴了，若是普通人这么跳，绰号肯定是猴子。 可偏偏苏伦是隻长的挺好看的猴，所以他这么做，其他人大概会红着脸喊真帅。 苏伦皮肤特别白，站在人群中会发亮的那种。他笑起来总带着浅浅的酒窝，给人一种阳光的感觉。虽然他成绩没有特别好，可运动几乎十项全能，倒也不少女生喜欢他。 苏婧和苏伦是差一岁的兄妹，哥哥外貌上的优点，苏婧全都有，甚至也把缺点全都改进了。她出门在外走三步一搭訕，五步一告白，校花毫无悬念就是她。 至于这对基因这么优良的兄妹，哥哥为何不是校草？ 那是因为他们还有个猴中之王、俗称美猴王的傢伙，叶知风。 「叶知风呢？」林尘问。 苏伦指了个方向：「在那。」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能看见约一百公尺远的叶知风站在树下，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其实这画面看久就习惯了，显然美猴王又被告白了。 正当苏伦苏婧开始吵架的时候，叶知风才刚走回来，手上还多了保鲜盒和纸袋，纸袋边甚至浮夸地用粉红色缎带绑了蝴蝶结。 儘管掠过树叶的光影在叶知风身上浮动，那些光点却仍不敌他耀眼。穿着乾净制服的他，朝林尘微微勾起嘴角。 「饼乾。要吃吗？」 儘管他只是微笑，却莫名让人有种周遭的时间都变慢了，安静得只剩风声的感觉。 林尘真的觉得自己快被叶知风那张脸掰弯了。 他有些无言，「……那不是别人送你的告白礼物吗？」 「对啊。」 「那你还分别人？」 「因为我不喜欢吃饼乾，但还是得吃乾净。」 林尘傻眼：「那就不要吃啊。」 「其实，我请她帮我们把整洁分数评高点。」 「……所以勒？你以为整洁分数是看保鲜盒算的喔？」 「所以，没吃完就还她保鲜盒的话，我怕她会难过。」 「……」林尘认为，叶知风除了是美猴王之外，还是个渣猴王。 后来，他们这期整洁分数得到了年级第一。 林尘当时看着班级门牌下掛着的「整洁冠军」，心底难以言喻。 也是在那时候，这辈子从来没被打过的林尘，莫名其妙被程茜揍了一拳。 林尘摀着肚子，这一拳打得他内脏都快翻起来，程茜像什么mma冠军选手朝他灵魂重击，他整个人半蹲在夏日柏油路上，原本想扶着地板喘气，但柏油路实在太烫，他嘶地抽回手，也咳了好几下，有一种自己等一下咳出血也不意外的感觉。 靠，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这到底哪里来的阿姨？ 而揍了一拳林尘的当事人程茜，则是一脸困惑地愣在原地。 「你怎么完全不闪？」 「……」林尘傻眼，那阿姨出拳跟鬼一样，他是要怎么闪？ 更让他不爽的是，旁边的苏伦和叶知风看起来已经笑到快升天了，到底为什么他被揍，那两个臭小子还能发出哈哈哈的声音啊？ 苏婧的反应正常点，她立刻面色铁青地蹲下看林尘有没有怎样，而程茜则是伸出手指着林尘，朝苏伦问话：「他不是和你们一样，是不学无术的浑小子吗？」 苏伦和叶知风对视一眼，笑声已经比蝉声还猖狂了。 明明苏伦没被打，但他却跟林尘一样蹲地板摀着肚子，就连话也说不清楚：「不是、呵呵哈ㄏ，阿姨、他是浑小子没错ㄏ、但他、哈哈哈——」 眼看苏伦已经笑到阵亡了，叶知风忍着笑意把话补完：「他是校排第一。」 苏婧不禁掩面，「学长，我对不起你。」 后来，林尘眼神死地坐在咖啡厅，对面则是一脸歉意的程茜。 和嘻嘻哈哈的两个浑小子。 后来听程茜解释才知道，她是因为知道苏伦和叶知风拥有原型能力的关係，她希望他们别走歪，才—— 林尘立刻打断程茜说的话：「什么能力？」 「原型能力。」 林尘发自内心的：「蛤？」 程茜也灵魂深处发出声音：「蛤？」 「噗——」这是喷出饮料到桌上的苏伦。 「哈哈——」这是开始笑的叶知风。 「……」场面又开始混乱，苏婧头很痛。 这次程茜从头开始说了。 程茜第一次看见苏伦和叶知风的时候，是他们在上课时间穿着制服跑去网咖玩游戏。后来程茜还在海边抓到他们翘课钓鱼、跑去滑板场溜滑板，或是在河滨公园烤肉。当时程茜见一次揍一次，就连苏婧也见过程茜好几次。 有次叶知风为了逃离程茜的拳头，就直接躲到苏伦他们家。窗外阳光无比炙热，因为逃跑流出的汗在从他分明的下顎滴下。他一边撩起衣服擦汗一边抱怨：「那阿姨是鬼吧。」 「真的欸，怎么走都会遇到她，超烦的。」正在擦药的苏伦十分同意。 苏婧想把手上的医疗箱往哥哥脸上砸，说那是他们不明白程茜的用心。苏婧的能力是指定对象能共感想法，她起初不懂为何有人会揍她哥和叶知风，虽然有点开心，但还是想知道原因。 她用能力才发现，是因为程茜觉得他们是失学少年，才会这么关心他们。 叶知风对此下了个结论，程茜不算什么坏人，只是个正义感爆棚的阿姨。 「所以，」林尘听到这，只想问：「你不让他们走歪的方式，就是用揍的？」 程茜出现认真疑惑的表情：「不对吗？」 「……这不对吧？」 「揍一次讲不听，那就揍两次啊。」 「……」林尘已经放弃沟通了。 那天，程茜郑重地道歉，点了一大桌甜点和咖啡，还给了林尘钱。 林尘本来是想继续大声斥责的，但程茜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他终于笑了，「姊姊是对的。」 虽然老是挨打，但其实叶知风和苏伦挺喜欢程茜的。虽然程茜和他们差了十岁、虽然喊她阿姨会被揍，可他们还是觉程茜的反应很有趣，照喊不误。 那个夏天就像这样每天打打闹闹，他们甚至还约了时间一起去玩。 漫天随风的青叶迎面而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原和纯净的晴天。 程茜拿着单眼相机，她瞇起一隻眼睛，正替他们找角度拍照，若他们意外发现镜头的时候，也不禁朝她露出微笑。待到夕日微微渲染天际，那时风正烈，她站在背风处，她的长发因此被风吹的紊乱，可她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地将散落的发塞在耳后，立刻朝苏伦、苏婧、叶知风和林尘招手。 「喂喂喂，来拍合照啊！」 苏伦搂着叶知风和林尘的肩膀，苏婧则是站在林尘旁边。 他们身后尽是随风扬起的青叶，夏霞和他们的笑顏都无比夺目。 那便是他们留下的最后一张合照。 那些青叶全都随时间枯萎。当风徐来，遍地的落叶便被捲起，再也不復返。 第三章 青叶-3 苏伦随程茜一起加入了隐锋会。 而其他人则是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前进。 苏伦自有意识以来，经歷的一切都很顺利。他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确如隐锋会其名，而这次加入隐锋会时，一切就像在印证他的想法无误。 苏伦长得好看，却没叶知风那么夺目。叶知风大概是放在竞争激烈的演艺圈也能脱颖而出的那种人，但因为他的个性和习惯的关係，虽然女生很喜欢他，但男生就不那么想了。 苏婧正好是叶知风的对照。虽然苏伦并不觉得苏婧哪里好看，私底下的坏习惯多到他能抱怨个三天三夜，可他确实没见过比苏婧好看的人，更何况，苏婧不只成绩优异，体育成绩也是前标，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也就是那样完美到不真实的人，即使什么都没做就能招人喜欢。 可她背后也有许多间言间语，大多是无法接受她比其他人完美而出现的妒忌。 至于林尘，他平常情况比叶知风和苏婧好点。林尘虽然长相没那么出眾，但因为他头脑很聪明，所以很难随便呼拢过去。除此之外他还有点爱钱，苏婧还疑似对他有好感——虽然林尘和苏婧都是小浑蛋，但苏伦心底还是莫名有点看不顺眼。 叶知风和苏婧在隐锋会受到的待遇和外面差不多。 至于林尘，因为他没有能力，即使没有明说，部分能力者还是觉得那些人都很低端，是没被选上、未进化完成的可怜人类。 而苏伦，即使他没刻意隐去身上的锋芒，可他身边全都是比他等级更高的人，无论是外貌、脑袋还是个性，所以他总成为他们之中，最受其他人欢迎的人。 一切都很顺利，包括代表隐锋会行动的时候。 苏伦在城市之巔，坐在大楼边缘，他的胸口靠在栏杆上，左手则是撑着头。他低头望着缩小成点的行人，接着抬头看着无云无月无星光的夜，澄澈眼底映着整个天际。 程茜就站在他旁边。儘管天色如墨，她眼底却如城市灯火那样明亮。她将望远镜拿给苏伦，指着前方一座醒目的大楼：「看到了吗？那群王八蛋在那。」 「哦，我看一下。」苏伦接过望远镜，他晃了下才找到程茜说的是哪里。大楼里有一名男子坐在座位上，他背着窗，原木长桌前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与靠窗的男子对视。 越过那个西装男，西装男背后至少十个人，全都拿枪指着那名最靠窗的男子。 苏伦觉得，这跟看电影有够像，不只免费，还有钱拿，看起来有够精彩。 当然，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他把望远镜放在旁边，然后回头看着程茜。只见她已经整装完毕，全身用黑衣包的密不透风，手套护膝护腕都没少。苏伦觉得她活脱脱像个强盗。 他们这里只有五个黑衣强盗，还在距离近半公里远的地方。 但包括程茜在内，其他四人已经越过苏伦靠着的栏杆，脚掌只有一半踏实，另一半则是悬在空中，手则是全都反折抓着栏杆才能让身体保持平衡。 他们全都在正等苏伦开口。 苏伦又拿起望远镜，缓缓说：「去吧。」 起风了。苏伦的发被风吹的凌乱。 所有人都放开抓着栏杆的手，就像坠楼般直线往下掉！ 他们本该就此坠地成为一滩烂泥，可他们竟奇蹟似地加速向前—— 无形无色的风强力将他们送往大楼的方向，甚至直接破窗而入，以程茜为首，她一进去就是一顿爆打，至于那些平举的手枪，也都在瞬间被能力者用能力将枪口封住。 本该困难的救援行动，却在眨眼间完成。 苏伦旁边的无线电响起程茜的声音，同时也从望远镜看见她朝他的方向大力挥手。 「顺利完成任务！」 苏伦不禁笑了，虽然不知道程茜看不看得见，他仍朝她比了个讚的手势。他随即放下望远镜，整个人向后平躺，看着无尽的天空。他伸出手，掌心摊平对着夜色。 他就是风。 他所在之处尽是起风之处。 可风终究是无形无色的，偶尔还是会有点孤单。 直到他遇见叶知风。 苏伦看到叶知风的第一眼，只觉得这傢伙是鬼吧？也长太帅了吧？可他却直觉叶知风并不是那么容易靠近的人，他一直很难跟叶知风讲上话，因为他身边总是围绕一群女生。 有次打扫时间的时候，苏伦偷渡翻墙买进来的冰棒，正打算在三楼趴在栏杆上愜意吃冰时，他意外撇见了叶知风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大热天的手上居然还拿着外套。苏伦都觉得流汗流到快整个人融化了，正想叶知风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听见了其他女生的声音。 「知风，你为什么叫我在这里等，你刚刚跑去哪里了？」 叶知风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外套递给那个女生，然后蹲低身子在那女生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那个女生脸颊倏地红了，她一边道谢，一边把外套绑在她自己的腰上。 这段时间叶知风也没间着，他说那个女生鞋带松了，因为她大概也不方便蹲下，所以他就直接弯腰替她绑好了鞋带。 苏伦看这幕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吃冰的嘴没停下来，也看不懂他们在干嘛，但好像有点精彩？所以做这些就能受女生欢迎是吗？那他是不是该多买几件外套逢人就递啊？ 当那个女生红着脸走掉时，在二楼的叶知风正好抬头，和苏伦目光交会。 「呃……」苏伦没想到叶知风居然会抬头，尷尬地笑了，「嗨？好巧？」 苏伦原本以为叶知风要骂他偷听，可他却讲了无关紧要的话。 「你也在翘扫地时间吗？」 虽然很莫名其妙，苏伦有种找到同类、心被触动的感觉。 但苏伦仔细想了下，他天天被班导骂还被记警告，扫地时间基本上是他跟教官玩捉迷藏的时间，可他从没听过叶知风被骂或被抱怨过，也没听过叶知风扫地时间人就消失的传闻。 后来听叶知风说才知道，他正好一群女生选同一个扫区，那些女生都说他不用扫也没关係，假日的时候教她们功课，或是和她们一起吃个饭或去游乐园，这些都可以当不扫地的回报。 苏伦听得目瞪口呆，同样都是打扫，为什么叶知风的比较好玩？怎么办他好想跟叶知风学个几招，他现在第一步是要先去买外套吗？偷拿苏婧的不知道行不行？ 叶知风不禁失笑，说这急不来，如果他想学的话，他会慢慢教他。 虽然苏伦后来一招都没学成，还拿学到的招式去找苏婧测试，只被苏婧拿书敲头，说他有够噁烂，不读书就算了，现在脑袋也坏了，人生没救了。 苏伦觉得，被苏婧怎样说都无所谓啊，学不会也无所谓啊。 他实在是好喜欢叶知风这个朋友。 因为苏婧一直说别告诉其他人他们有能力的事，所以苏伦从没说过。对于这点，他一直觉得是孤单的，即使他有很多朋友，有很多人都喜欢他，可他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孤寂。 但在遇见叶知风之后，那份孤寂就像秋蝉完全消失了。 ——直到苏婧被夺走，隐锋会的人都无动于衷的那刻。 他们都说，拥有能力就是祝福，是上帝遴选过的天选之人。 可他觉得，拥有能力就像诅咒，是上帝精心策画的一场好戏。 第三章 青叶-4 苏婧原本以为，哥哥说要加入隐锋会只是开玩笑的。谁知道他们甚至还帮小组取名叫sy，说是苏伦和叶知风的姓氏缩写。他们的编号从零开始，因为零代表林尘。听林尘转述他们决定加入和取名的时候，像帮线上游戏人物创id加公会一样随便。 苏婧从小到大没少帮哥哥善后过，她是怕哥哥在里面惹事又乱处理一通，才会跟着加入的。虽然她有能力，但却不是哥哥那样能用来攻击的风，她只是简单的共情能力。 所有原型能力者都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天生能力，第二阶段则是觉醒能力。 苏婧的天生能力是共情，觉醒后则是能够完全共感。 她第一次使用能力时就已经觉醒，这大概也是她自幼开始就成绩优异的原因，共感的时候能完全理解老师在说什么，也能理解身边的人对她的想法——像是第一次见到林尘的时候，她共情到的第一个想法是，林尘认为苏婧肯定能只靠脸就赚大钱，为什么还那么认真读书？ 她不禁失笑。虽然她哥和林尘不懂在她笑什么，还在想说她是不是神经病，但她却真心地、久违地感到快乐，因为林尘是少数没有带其他目的接近她的人。 不同于林尘的纯粹，苏婧第一个无法理解的人是叶知风。 叶知风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苏婧亲眼见过叶知风同一天和不同女生走在一起，一个人自然地勾了他的手，等一下就能看见另一个拉着他的衣角求他别走。或是有人向他告白的时候，他不答应也不拒绝，就只是笑着说别着急，却从来不给明确答覆。 他来者不拒。 她不懂为何那些女生明知会受伤也要靠近叶知风，也不懂叶知风为何有这样的习惯，更不懂哥哥在知道这一切后还那么喜欢他。 虽然哥哥没有自觉，但他们之所以能当成朋友，全都是因为有哥哥的关係。 ——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那次放学的时候，正好只剩苏婧和叶知风。他们本来就会一起吃个晚餐再回家，只是苏伦和林尘都不在，苏婧心底莫名觉得不自在，只想快点找个理由先离开。 她没想到的是，是叶知风先开口，问她今天要不要吃那间咖啡厅的轻食。 那确实是她讲了几次，她想吃的东西。 所以她没有刻意拒绝。 之后好几次也是那样。叶知风记得所有她说过的话，喜欢的歌，讨厌的食物，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即使只是打一个喷嚏，或仅像眼底进沙而难受的小事，叶知风全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虽然偶尔会有肢体接触，可他从不越界，仅在走错路时轻点一下她的肩膀，笑着说她走反了；或是阿勃勒的黄花顺着光影落在她发上时，他才会伸出手，替她把花瓣拿掉。 叶知风倚在图书馆尽头的落地窗前，身旁是微微摆动的白纱窗帘，光透过窗落在他指尖上。他穿着乾净的白色衬衫，稜角分明的侧脸望着窗外的晴空。他听见苏婧的脚步声时才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 日光和煦如他。 周遭朝他窃窃私语的声音，比翻书声还大上许多。 苏婧好像能知道了，为何有人会喜欢叶知风。 因为他们距离够近的缘故，即使苏婧不想听见，也总会因为共感能力的缘故无意识间听见叶知风的真心话。 苏婧要叶知风别对她那样做、至少别像对待那些女生一样。 叶知风说那是习惯，一时之间改不掉，但他会努力。 苏婧透过能力知道叶知风没说谎，也发现他意外地坦承。问他什么，他全都会回答。 就像苏伦要他教该怎么受女生欢迎一样。 但苏婧认为，苏伦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地方。 不是因为叶知风做了那些事才受女生欢迎，而是因为他是叶知风。 在苏婧明白这件事的时候，除了她以外的sy小组突然被招集。理由很简单，便是上次苏伦救的人很满意他们的效率，坚持要送他们一份大礼，并追加对隐锋会的赞助。 sy小组没有理由也没办法拒绝。 因为隐锋会便是由那个人的家族所扶植起来的。 在会议室等sy小组的人叫高汉昇，他说他在未来将成为首都市长，并得到总统的位置。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需要隐锋会，替他们处理所有檯面下的事。 他很满意苏伦和程茜的表现，也对叶知风的能力很感兴趣。叶知风的天生能力是读取资讯。这个能力替代性十足，但觉醒能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觉醒能力能完全控制人的心神。 高汉昇亲眼见证，在法庭上冥顽不灵的恶徒，透过叶知风的能力，竟能瞬间让他认罪。他认为，他准备的微薄谢礼并不足以招揽叶知风。 他将准备更大的饗宴。 高汉昇正是因为知道苏婧的能力，才特意支开她。 所以，在苏婧第一次见到高汉昇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此刻，苏婧坐在十五楼的窗前，看着整座城市的夜景。自意外在校外见到高汉昇的那天，她就再也没回过学校，没联络到苏伦、程茜和爸妈，也见不到林尘。 说来可笑，她唯一能见的人，只有叶知风。 高汉昇说林尘太过聪明，若让他过来，说不定会动什么歪脑筋。至于苏伦和程茜，给他们知道地点的话，肯定会过来这里大闹一番。 叶知风就坐在苏婧对面。 他们没说话，也没必要说话。苏婧透过共感，以及不断闪烁出现的记忆片段，就足够明白现在外头究竟发生什么事。苏伦和程茜把总部的办公桌几乎都砸了，林尘没像平常一样阻止他们，她的爸妈甚至每天都问叶知风，为何她还没回家。 即使报警也没用，整个行政机关遍布高家的势力。 苏婧唯一庆幸的是，至少她住的地方挺好，二十坪的空间，十五楼窗外往下望便是整个城市的夜景，要说缺点的话，就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在门外。 她看着与叶知风之间的白色大理石桌，桌上佐以黑格纹路。刚才请人倒的茶还热着，完整的两盏茶却没有人先喝一口。 那个人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他必定会赢了。 即使要怪也不知道该从何怪起，是该责怪让他们加入隐锋会的程茜、身为能力者的他们，还是亲手策划这一切的高汉昇？ 苏婧认为，现在最烦人的都不是那些，而是她那该死的共感能力。 若她能纯粹的恨着一个人，那么她就能迅速做出决定，只要使用叶知风的能力，她就绝对可以离开这里，偏偏她能理解高汉昇做出这一切的理由。 ——因为他想活着。 多简单又可笑的理由。 若不能达成他们家族的目标，高汉昇会失去唯一疼爱他的母亲，也会失去他的爱人。为了守护他手上仅有的一切，他只能前进。 她听见有人说高汉昇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也有人说他是剥夺别人一切的恶魔。 苏婧垂眸，看着逐渐冷却的茶。 高汉昇告诉她，他能放她离开，能保她平安，但条件是叶知风必须为他所用。 若他们不从，他就会从叶知风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一个个下手。 所以，高汉昇让叶知风来这里，只让叶知风和苏婧说话。 她并不知道这题该如何解。 她听说，苏伦希望叶知风用能力杀了高汉昇。 也听说，林尘和程茜并没有反对。 如果叶知风真的杀了高汉昇，那么一切就会结束了吗？ 知道他们能力的人是隐锋会，而隐锋会是高家扶植起来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让叶知风继续留在隐锋会是损失最小的选择。 而叶知风也说，她该回家了。 「……那你呢？」苏婧问。 叶知风如在窗前见到她时那样笑着。 「我没关係，不用担心我。」 如果叶知风大吵大闹的话，她或许真的会这么做。 他却毫不挣扎。 无论选择什么，反正现在她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摇尾乞怜，过的了这关，她后续还得面对高汉昇曾对她说的——他们家族也想拥有能力者的基因。就算他们真的顺利挺过了这一切，也因为叶知风的能力太过强大，高汉昇必定会食言。 在离开家的日子，她有好几次都想叫叶知风替她结束这令人厌烦的一切，如此一来，她就能轻松地活着，而替她背负那些罪孽的人则是叶知风。 但是，谁叫她真的讨厌不了叶知风呢。 她告诉叶知风，绝对说不能杀高汉昇。现在他们没有权力也没有势力，即使靠能力杀掉了那浑蛋，但他们真的有把握面对后续的一切吗？如果他们继续拿身边的人威胁呢？若下一个是林尘、是程茜、是苏伦的话？ 这不是什么小事，只要做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比起苟活，她更想有能决定自己生死的自由。 所以，在说服并目送叶知风离去的那个夜晚，她自十五楼一跃而下。 第三章 青叶-5# 叶知风推开门的时候，便看见跪在玄关的程茜，走廊尽头则是站着苏伦。 天未歇，室内却无比昏暗。 苏伦见到叶知风进到他家时，他没像原本带笑朝叶知风奔去，也没接过叶知风准备还他的钥匙，而是直接揪住他的领口瞬间将他撂倒在地，钥匙也被甩落滑至墙边才停下。 叶知风的背重击在磁砖上，全身刺麻的感觉难以平復。他没打算反抗，就只是看着苏伦的拳头正准备朝他脸上打，当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时，苏伦的动作却停滞在半空。 也是在那时候，叶知风脸上突然有像被雨水滴到的感觉。 「你明明能救她、为什么——」 苏伦本该澄澈的眼底一片模糊，眼下掛着好几天没睡的黑眼圈，举到一半的拳头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停滞了许久，最后却放下拳头，将脸埋入双手。 「为什么、你什么都没做……」 室内很寂静。静得只剩苏伦的声音。 叶知风原本想解释，但该说的话却噎在喉咙。苏婧那天告诉他，再等她几天，她会找解决方法。他也答应她，不要为了那种人葬送未来。 但是，每当他选择信任，最后却只剩他守约。无论是总是外遇的父亲、说谎成性的母亲，还是选择独自离开的苏婧，最后总留下他。 他是该把那天的真相说出来，可他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他不想连苏伦都失去。 叶知风想告诉苏伦，他们绝对能一起找到解决方法。但事实是，他没能杀了高汉昇，也没能拯救苏婧。就像苏伦说的，他什么都没有做。 最终只剩那么一句。 「……对不起。」 苏伦不禁露出讽刺的笑，说他不想听道歉。他随即把叶知风和程茜都赶出去，大门被重重关上，叶知风抬头看着门外的太阳，焦灼的有些刺眼。 待在外面的林尘见他们出来，看见叶知风脸上的痕跡，愣了下才问：「苏伦还好吗？」 「都是我的错——」程茜摇头，声音有点沙哑，「我不该把你们带进隐锋会。」 程茜把长发剪了，没整理过的短发看起来格外凌乱。她失去总是带笑的表情，红肿的眼，苍白的唇，看起来瞬间苍老不少。 「如果知道隐锋会是这种组织，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们加入。」 程茜说到这里，立刻抬头看向叶知风：「你什么时候要见高汉昇？」 今晚。 那天晚上，叶知风如约到见面地点时，便发现那边像监控室一样，墙面嵌满监视器画面。黑白画面里几乎都是他去过的地方，学校、教室、图书馆、咖啡厅、便利商店，苏伦的家。画面里有走动的人，然而有几个画面被红框锁定，他再清楚不过那些人是谁——是苏伦和他父母。 西装笔挺的高汉昇朝他微笑，扬起颊边随年华增长的细纹。 「考虑好了吗？」 生而为人，最大的束缚便是那些纠缠不清的牵掛和执着。 人的弱点一但被发现，世界就会成无止尽的深渊。 叶知风说他会继续留在隐锋会。知晓这件事的程茜和林尘并未反对也没有离开，因为叶知风的关係，程茜获得了会长的位置，而林尘则是获得丰厚的报酬。 在那之后，苏婧的事在新闻上成了为爱所困而自尽的人。当时有对苏婧的事发声的人全都在同个时间消失，而隐锋会仍旧照常运作，彷彿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程茜看着自己的手，陷入久久的沉默。她说，她是为了正义而加入隐锋会，可她却开始怀疑自己，她过去执行的那些任务，究竟有哪些是错的。 他们从没过问执行任务的理由，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他们获得了一个任务，将一个普通人塑造成动乱份子，他们还能清楚辨别吗？ 程茜说，虽然现在她无权无势，但她必定、绝对会尽自己的全力阻止这样的事再发生，总有一天，他们能将那些恶人都拉下台。 叶知风并没有说话。 那整个夏天他们都没连络上苏伦，叶知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青叶落下的秋末。叶知风如约而至，来到他们之前常来的那片岩岸。海岸的风声喧嚣未曾停歇，当他走入风里，遍地狂风倏然止息。 只馀海潮。 当苏伦回头，叶知风想起过去千百个瞬间，都是苏伦朝他微笑，清风随之徐来的时候。 「听说你们还待在隐锋会。」 叶知风没有否认。 「我以为你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其他人就算了，但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叶知风薄唇微张，他想解释，他是为了保护苏伦和他家人才会继续留下——就像当初加入隐锋会时，是因为苏伦想加入。 但是，现在苏伦知道真相的话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要看着他继续痛苦吗？ 他真的做不到。 叶知风认为坦承无法就这样结束一切。他曾在门后听见父亲坦承外遇的事，母亲虽然说了原谅，却开始无止尽的轮回，最后就连母亲也沦陷。始终无人归家。 他曾以为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 若不是当初偶然见到了光，他又怎么知道原来自己活在深渊。 所以最后叶知风还是没有说，高汉昇拿苏伦和他家人威胁他的事。 苏伦又听到了一次道歉，不禁露出讽刺的笑，「知风，你知道吗？」 「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有好几个人私底下跟我说，不要太靠近你。」 「我说，他们是因为跟你不熟的关係才会说这种话。」 苏伦说到这里，就已经转身背对叶知风。 「但现在我知道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信邪。」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苏伦。 叶知风抬头看着枯枝，树上的最后一片青叶缓缓落下，风也随之止息。 他曾想过很多次，若能再见到苏伦的话，该说什么寒暄的话。 但如同他们的初遇，先开口的人总是苏伦。 「好久不见。」 苏伦穿着黑色连帽外套，从雨里走到叶知风的伞下。苏伦撇了眼放石碑前给苏婧的花，随即揭下帽子和叶知风平视。 十年了，苏伦轮廓没怎么变化，眼神变了锐利许多，气质却没记忆中那样纯净。 苏伦说，他不意外叶知风他们还留在隐锋会。正是他刻意放了线索，只有林尘、程茜和叶知风才能解开的线索，才能知道他带领的组织叫灭锋会，进而在这里和叶知风见面。 也因为叶知风，苏伦知道了治癒能力者的存在。他听完，只是看向石碑，说已经太晚了。 而且，治癒能力者身边的人，并不是苏伦、也不是灭锋会杀的。 找到治癒能力者的那天，高汉昇正好来访，而那时候也正好是查出灭锋会的时候。高汉昇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人，他就会先从那个人重视的人起，一个个逼入地狱。 这点，叶知风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我会杀了高汉昇，包括他背后所有势力。」 「所以才选在国庆日，我会把那些人通通拉下台。」 不同于隐锋会，他的灭锋会都是那些被利用后拋弃的人。无论是天真地以为顶罪就能拯救家人，还是莫名被冠上罪名的人，全都是像他们一样歷经痛苦的人。 苏伦说，他这些年都在调查高汉昇，为了找出他的弱点，他必须毁灭隐锋会，也必须毁灭他所有的势力。即使他的动作缓了些，但他认为，这是该还给苏婧他们的，迟来的正义。 「知风，你愿不愿意帮我？」 就像当年一样。 叶知风确实心动了，他早想离开这里，他是为了苏伦才留下的。可苏伦说要毁灭高汉昇的背后势力——这包括了整个隐锋会，无论隐锋会的人知情与否？ 对此，苏伦笑了：「放心，我当然会保护好程茜和林尘。」 叶知风难得顿了一下，耳际恰好传来了程柒柒说话的声音。 他将耳机拿下。他第一次没有直接接受苏伦的提议，而是和他提了条件。 苏伦虽然闪过一丝惊愕，可他没有理由反驳，他本质并不想滥杀无辜，所以他答应了。 也是在那时候，叶知风的手机收到了高汉昇的讯息。 ——明天早上七点亲自过去找他。 苏伦看完，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 于是，止息的风再度飞扬。 在叶知风见到高汉昇的那刻，距离灭锋会开始行动的时间，倒数二十四小时。 第四章 错位-1 蓝一和程柒柒走出病房的时候，便有其他隐锋会成员带领他们前往市府站。听领路人说，近期市府站周围不断发生小规模的起火和爆炸事件，都没有引发伤亡，手法明显一致。由于这些案件都在人潮眾多的地方，光是嫌疑人就多达万名。 虽然这次任务难度并没有上次高，但因为蓝一是隐锋会目前最重要的人之一，除了程柒柒必须保护他之外，他也不能离赵寺太远，如果遇到危险时，至少赵寺能立刻带蓝一瞬移离开。 程柒柒对叶知风以外的事都兴趣缺缺，她就只是听着领路人说的话，偶尔应个声。 至于蓝一，他除了认真听领路人讲话之外，也在思考这两天发生的事。 蓝一起初以为叶知风是坏人，但实际相处后，却发现好像不是单纯那样。儘管不能改变他杀了人的事实，但看着曾尽全力保护他的程柒柒这么喜欢他，蓝一也莫名地没那么厌恶他了。 可他也说不上喜欢。 就只是有点好奇，叶知风当初说的，对的错事究竟是什么。 他们很快就抵达市府站。 蓝一下车的时候，一眼就发现站在人群里的赵寺。大概是因为这里人比较多的关係，赵寺这次没半裸，虽然现在他衣服穿得好好的，但莫名给人一种，好像等一下就会举起手把衣服脱光的感觉。 这大概是初次见面太过衝击的后遗症。 蓝一摇头挥散这些莫名的思绪，跟着程柒柒一起快步走到赵寺身边，而赵寺则是接续领路人说的话，继续解释目前的情况。 「我昨晚在这看了好几天份的监视器，发现那些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赵寺一边说，一边指着特定角落，比如厕所边的桌子，手扶梯前的垃圾桶，或是出入口附近的伞桶。 「全都是在没人的时候发生，尤其是半夜。这些东西会突然出现火花，突然熄灭。」 「而这些奇怪火花——」 赵寺和他们一齐出站，他们看见整个市府大楼，以及预先搭建好的升旗礼台。 「只出现在这周围。」 最早发现的火花很不稳定，有大有小。近期出现的全都控制得很精巧，在出现瞬间就熄灭。蓝一他们的目标是找到附近所有出现破损的位置，其馀的人则是根据他们找到的位置，调监视器去找什么时候出现火花、在这之前有没有出现可疑的人事物。 假如是普通人来调查的话，肯定会说这是灵异事件，但他们全都是能力者——这些事件大概也是能力者造成的。虽然动机不明，可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敏感，八成和灭锋会有关。 程柒柒看起来没在听赵寺说话——实际上也没在听，她说她去附近晃晃就去买冰吃了。可她没让蓝一离开她的视线和射程范围，就只是没在做保护蓝一以外的工作而已。 至于赵寺，则是掛着慈祥笑容看着蓝一。蓝一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了，对内勤回报完破损点后就问：「怎么了吗？」 「昨晚太暗了没看清楚你，我现在才发现，你长的很我的菜耶。」赵寺说。 「……」蓝一愣住，反射性看向站在远方的程柒柒，原本想找她求救，谁知道耳机里只传来她大笑的声音。 「昨天情况很危急，没什么时间好好认识你。为了让你对我念念不忘，所以我想好好正式向你自我介绍一次。」 蓝一想说，其实赵寺不用自我介绍也行，他身上已经有很多撕不掉的标籤了，比如红色内裤肌肉男之类的，想忘都忘不了。 而且赵寺讲的话，莫名有种联谊或相亲的感觉。 「我加入隐锋会，是为了找结婚对象。」 「……」还真的是？ 「我喜欢叶知风那型的帅哥。你的话，我也可以。」赵寺说到这里，甚至还用手指比了一个爱心，还露出憨厚的笑，「因为你是蓝一，所以我当赵零也不是不行。」 「……」蓝一想，他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后来赵寺一路都在讲他的理想结婚对象，基本上就是在形容叶知风。赵寺还说，他和程柒柒是情敌，虽然程柒柒会跟他抢男人，但他们还是好闺蜜兼战友——蓝一其实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但看赵寺说得很起劲，也没打断他。 赵寺意外地特别聒噪。 赵寺其实不在意隐锋会交代的任务，就像一般人上班是为了财富自由一样，他是因为有钱才做的，若没钱拿他才不干。他不关心隐锋会或他们说的人民会不会死，他只关心他在意的地方，而且绝对不会妥协——他会拚死拚活保护美男。 因为美男是人类最伟大的财富，宇宙里最棒的资產，还是他活着的人生动力。 加入隐锋会对他来说，除了像上普通的班一样，更重要的是，里面有很多各种类型的帅哥啊，叶知风和林尘他都喜欢，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可爱蓝一，根本是人间天堂。 他真的完全离不开隐锋会耶。 蓝一听着这番言论的同时，也听见耳机里有内勤在偷笑，还听到程柒柒从耳机里传来的笑声，她甚至在远方笑到有回音。最后是林尘清了下喉咙，叫赵寺闭嘴快点去工作。 天气有点热，配上赵寺灼热的眼神，让蓝一流了不少汗。 这里只剩蓝一还在认真工作，程柒柒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做事，赵寺只有一开始认真，后来真的跟相亲差不多，都在问蓝一的八字或兴趣。 蓝一在想，他是不是被叶知风骗了啊？ 比起守护政府和人民，这里更像赵寺专属的联谊现场耶。 蓝一现在只想快点把这附近绕完，早早结束工作。大概是因为疲劳加上睡眠不足，耳边赵寺的声音也没停下来过，当蓝一经过转角时，没注意到另一边也有人走过来，便直接撞上那人。 也不晓得是不是蓝一太虚弱，差点被撞飞的人居然是他，他甚至退了几步差点跌倒，是那个人迅速扶住蓝一的肩膀。对方是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和身高一七五的蓝一差不多高。 女人的声音是好听的菸酒嗓，见蓝一站稳后便收回手，「没事吧？」 与此同时，蓝一、赵寺和程柒柒都清楚听见总部其馀内勤的声音。 「照片发给sy小组了，sy小组全员立刻看照片。」 林尘紧接着说：「程柒柒，盯好蓝一。」 蓝一心底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点开手机便看见一个女人的照片。女人穿着白衬衫搭上灰色西装，留着一头焦糖色极短发，五官艷丽。 蓝一的视线从照片往上，移动到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身上。 而照片里的那个人，正朝他轻笑。 「怎么了吗？」 第四章 错位-2 一缕清辉落地，线香青烟裊裊升起。 苏伦每年都会来这里，替死去的灭锋会成员焚香。 虽然苏伦知道，在前进的路上死去的人只会愈来愈多，可每次替他们在石碑上刻上名字、点燃线香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有不甘——要是他再努力一点的话，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当他将香插入香灰时，他都会发誓，不会让他们的死亡白费。 苏伦特别在意这次死去的人，因为这个人口中常唸的名字，他曾听叶知风说过几次，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带着叶知风来这里。苏伦告诉叶知风，他记得每一个人为何加入灭锋会，又是如何被掐住脖子的。这次死去的人，就是昨晚在仓库等线人的那个人。 那位起初被朋友欺骗，被迫欠下大笔债务，后来为了妻女拼命还债，在一场意外中结识了高官。那时正好高官的儿子闯祸需要有人顶罪，便把脑筋动在那人身上。 高官说，他会替他找顶尖律师辩护，除此之外，还能替他还债，让他的妻女都过上优渥的生活，他只需要进去牢里几年，出来还能保障他的工作。 然而，就像他被朋友欺骗一样，他也被那名高官骗了。 十年的岁月什么都没换来，他听说他的妻子死于火灾，女儿则是被亲戚带走，还因为他曾在法庭承认他犯下的罪，那亲戚说什么也不让他见他女儿，也不相信他是无辜的。 「他入狱的时候，他女儿才七岁。」苏伦手机里还存着那个人的照片，「他一直想联络他女儿，却一直没连络上。」 那个人尝试联络的手段都用上了，他去遍所有学校，在每个学校看着下课的学生，想在里面找到他的女儿；他也曾走过一遍又一遍回家的路，却怎么也没在归途见到他的家人；他用尽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全都徒劳无功。 后来他跪着求那高官，只求他告诉他家人在哪，高官只厌恶地看着他，立刻让旁边随扈将他赶出去，还说，他家人都死了吧。 他失去了家，没有能被称为家乡的地方。 社会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没有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若不是别无选择，他又怎么会加入灭锋会？ 苏伦成立灭锋会的原因，正是因为听见太多类似的故事，有人被冤枉坐了二十年牢，有人因为被刑求而承认莫须有的罪。他们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无论那些人的故事真实于否，苏伦认为，至少灭锋会是他们唯一的归处。 儘管灭锋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一处，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想毁灭那些迂腐的人，对曾将他们推入谷底的恶人復仇。 那样的信念驱使他们不断向前，直到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初傻傻受骗的他们，早已茁壮到足以毁灭那些对他们犯下过错的人。 原本隐锋会大概只会在国庆日当天才得知爆炸，现在能提前得知，正是因为苏伦刻意丢了线索，才让林尘找到灭锋会；苏伦也是为了再见他们一面，想问他们，这次是否愿意和他携手合作。 他是真的很高兴——在叶知风说好的那刻。 青叶扬起的那时，是他最怀念却再也无法回头的过去。 如果高汉昇未曾存在，他们是否就能像过去一样？ 苏伦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只知道，若他不这么做，好像就找不到理由活下去了。 毕竟高汉昇最后仍然失信，苏伦的父母在车祸中过世了。讽刺的是，替高汉昇顶罪的人就在灭锋会里，现在甚至是苏伦的最强助力，正准备展开盛大的復仇。 他猜隐锋会正在找爆炸和火花的来源，但他认为，隐锋会不可能找到原因，即使顺利找到，也早已回天乏术。 苏伦和叶知风站在摊开的地图前，地图上早以圈出数十个红圈。 而另一边，同样看着地图的人，还有林尘。 林尘昨晚听了各种对于市府站周边奇异火花的解答，内勤调查组有人说有可能真的是灵异事件，也有人说这和国庆日的恐攻无关。 不可能无关。肯定哪里有关联。 就像隐锋会之于灭锋会，对于将能力者当成工具来利用的组织，前来毁灭这种组织的人，必定会是能力者。 是什么能力？怎么发动？影响范围多大？ 林尘目送蓝一和程柒柒离开后，就没有休息过。和其他人一样，他已经看了几百个监视器录影画面，从半夜的起火开始，到人潮汹涌的上下班时间，日均流量八万多人次，就算现在隐锋会全员都来查监视器也绝对来不及。 可他不想放弃。也没办法放弃。 林尘之所以加入隐锋会，是因为苏伦；他之所以会在苏伦离开后还留下，也是因为苏伦。他记忆里的苏伦总会扬起一片清风，带着十里阳光朝他微笑。 他知道苏伦总会翻墙出去买冰，还会拉着他叫他帮忙把风，每次回来的时间还老是超时，可他其实是因为想顺路餵路边的野猫才会这样；他不小心没带讲义的时候，苏伦就会从后面把书丢来，动作还大到被老师发现，挨骂后就拉着椅子凑到他身边，说自己上课都没做笔记，叫他帮忙写一点。 还有很多、很多。林尘知道所有关于苏伦的一切。 他也知道，其实苏伦眼底只有叶知风。 正因为如此，林尘在得知苏婧的意外后，他才更应该守住这个位置。 程茜因为太过自责而无法行动，叶知风会听苏婧的话，苏伦则是被復仇遮蔽了双眼。 在看见叶知风、苏伦和苏婧的选择之后，他似乎已经能预见，未来迟早一天会发生那样的事——他们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而彻底反目的那一天。 倘若那天真的到来，无论是程茜还是叶知风，都会因为愧疚而无法行动。 即使知道苏伦做的事是错的，他们也会选择袖手旁观，甚至成为帮手。 他无论如何都要导正一切。 ——因为那是他答应过苏婧的。 林尘抬起头，看着面板上列出百个名单，人像上还标着数字，代表曾出没在起火点附近的次数。其馀内勤的人除了要关注目前正执行任务的人之外，有一部分人手正在查阅监视器，也有人在进行统计分析。 隐锋会的人全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前进：减少无辜的伤亡。 现在林尘已经知道，灭锋会就是苏伦带领的。 他不会让苏伦朝错误的路迈进。 他闭上眼，将近期发生的事串联起来。程柒柒遇见的人肯定是灭锋会的人，否则不会说出离叶知风远一点这种话。那时消除痕跡的手法是爆炸，然而现场除了线人会面地点以外，找不到任何炸药残留的痕跡。 就像凭空爆炸一样。市府站周边的起火几乎是规模较小的相同手法。 ——倘若这是同一个人的能力的话？ 远距离操控、能让物体爆炸。 那么发动方式是什么？ 他想起原型能力者的能力，几乎有一个共同限制—— 赵寺的瞬间移动需要触媒，觉醒的团体瞬间移动需要肉体接触。 叶知风的读取资讯需要触碰，觉醒的完全控制需要曾触碰过。 程柒柒的必定射击必须摆出手势才能使用。 蓝一的治癒必须触碰目标。 他立刻下令，「条件是曾经碰过起火点的人，时间不限，把所有资料调出来。」 隐锋会其馀内勤立刻动作，同时他前方的面板出现的人像和次数大幅缩减，人像从千人减至百人，再从百人减至十人之内。计算终止的霎那，画面中的人像不再减少，嫌疑目标已经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面板上出现女人各个角度的脸部画面，最后直接合成出一张清晰的面部照片。 ——找到了！ 将照片发出去后，林尘立刻命令程柒柒盯好蓝一，却听见程柒柒顿了一秒，回应：「……尘哥，对不起。」 「什么？」 「我看到那女人刚刚碰到蓝一了。」 第四章 错位-3 程柒柒从七岁开始，叶知风救了她的那天，就一直跟叶知风身边。 她对家人的印象早就逐渐被大火覆盖，而她只记得当时她躲在墙角，听着外头的枪声，呆滞看着朝她举枪的人，她早就害怕到动不了，甚至还不晓得枪是什么。 她注意到叶知风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挡在她面前，甚至看见那个拿枪的坏人居然已经拿枪指着他自己，而叶知风则是朝她走来，蹲下身，对她伸出手。 「还走得动吗？」 像是累积许久的害怕宣洩而出，程柒柒摇头的瞬间，眼泪就那么落下了。她记得那晚哭了好久好久，还死抓着叶知风的衣摆不放，到隔天他要回高中上课时，被程茜、她初次见面的阿姨骂了才肯放手。 她起初是因为觉得安心才黏在叶知风身边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最初的情感一点一滴昇华。可能是叶知风来学校接她时，身边的女同学总会说羡慕的时候；又或是，每一次叶知风替她披上外套，提着她喜欢吃的食物一起回家的时候。 就算她想耍赖不做家事，叶知风也不会生气，就只是笑着摸着她的头，说那她就去休息吧；还是她只是随口说了句喜欢白玫瑰，从那以后家里的桌上都会摆着一束白玫瑰，生日的时候也会有两束花留在她房间。 自那时候开始，她会把所有题目都拿去问叶知风，即使听懂了，却还是会想装作不懂，这样才有理由拿着考卷继续和他待在一起。她觉得，再困难的题目只要有叶知风就能解开，可她唯独无法完成的一道题，却是叶知风。 有人说这就是喜欢。 只是，她身边的人都说，要是真心为了叶知风好，最好离他远一点。因为他们除了差十岁之外，她还未成年，认识叶知风的时候她甚至才七岁。无论是哪个原因，传出去都不是什么好听话。 但是，喜欢他这件事就像惯性，早就没办法停下来了。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她唯一在意的人只有叶知风。 所以，当程柒柒从医院里醒来，等林尘说可以去找叶知风的时候，她毫无犹豫地离开病床和身边围绕的人，立刻推开门，抬头看着等在门外的他。 她知道叶知风有话想说的时候，总会买花给她。 只要这样，无论是什么，她都会答应。 叶知风正垂眸望着她，伸手替她将有些凌乱的发拨整齐。他此刻的眉目显得格外温柔，当他将她的发顺直了，右手手心停滞在程柒柒颊边，而程柒柒则是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 「这次可能会有点辛苦。」他说。 「没关係。」再辛苦也无所谓。 「之后不管你听到什么事，都要相信我。」 听到这里，程柒柒不禁失笑，反问他：「我要怎么不相信老师？」 叶知风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程柒柒是真的很好奇、好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见林尘传来的女人照片，和叶知风说的一致。 「如果碰到那个女人，你只要确保你不要碰到她就好。」 那其他人呢？ 「你会在意其他人吗？」 程柒柒愣住，她确实，似乎不太在意其他人。 但真的是这样吗？ 她在见到那女人的时候，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提醒蓝一他们，直到她听见林尘和内勤说的话——那女人的能力大概是爆炸，身为治癒者的蓝一绝对不能靠近她。 不知为何，那刻她却想起许多死在她面前的人，那日无法救回的线人，以及让她莫名感到熟悉的敌人，以及其他曾出现在她生命中，她却没能救起的人。 她想像程茜常说的那样，浪漫的活着。 ——什么是浪漫呢？ 她曾这么问过程茜。程茜说，是自由地为在乎的人实现愿望。 ——什么是自由呢？ 她曾这么问过林尘。林尘说，就像她一样。 ——我是什么呢？ 她这么问叶知风。叶知风不禁笑了，说她是太阳。 她绕了一圈，得到的解答却有些模糊。她又回去问程茜，程茜只说，她就是她，她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考虑太多，若想做什么就做吧，所有人都会支持她的。 在看见蓝一和赵寺碰见那女人的时候，程柒柒终于知道，她想做什么事。 不只叶知风，她想救所有她在意的人。无论是刚认识的蓝一、会抢她男人的赵寺、自我牺牲的线人、用生命保护她的那个灭锋会成员——她希望还能再见到他们，就算只是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也可以。 若是平常，叶知风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肯定会直接问他该怎么做。可她昨晚才答应老师，今天结束之前都不能联络他。老师不在身边，她只能自己思考，她现在究竟该做什么？要怎么做？ 程柒柒直觉应该先跟林尘回报现况，现在四周都是如急流越过他们的人潮。她看着站在两百公尺之外的蓝一和赵寺，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和一丝机会。 她仍记得自己曾答应叶知风，不会让那个女人碰到她。 虽然她除了救人以外什么计划都没有，但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行动的，被人说莽撞也无所谓、乱来也无妨，因为那就是她的行事风格—— 程柒柒站在接近二楼高度的阶梯上，而蓝一和赵寺则是在阶梯下的转角。他们此刻位在广场，周遭则是商场。由于配合艺术展出，周遭尽是遮挡视线的巨大白云装置艺术，她移动的时候也会因此偶尔看不见蓝一。 她同时将手伸入身上背着的斜肩包，右手已经握住手枪，「小狐狸能不能治癒自己？」 「可以。蓝一被碰到哪了？」林尘立刻接续问：「程柒柒，你要干嘛？」 「肩膀。」程柒柒立刻往上走。她脚程特别快，脚步也很轻，「现在开始，我会攻击小狐狸那边。」 林尘顿了下，原本想反对这个计画，但若程柒柒成功的话，说不定就能完全摸清对方的能力。他目光随即移向左侧的面板，按下紧急任务的按钮，通知小组内勤相关人员做好准备，与此同时，面板里这三人的生命跡象数值被放大许多。 「赵寺，情况不对劲你就直接带蓝一走。你们不用管程柒柒，她会自己看着办。」 与此同时，程柒柒已经走到阶梯尽头，她听见耳机里有蓝一、赵寺和那女人的交谈声，也听见她附近川流不息的人潮声。她距离蓝一大概三层楼高，她站只到腰高的墙边，墙上的平台还种植了些绿植。 这里是相对至高点，不会被讨人厌的装置艺术遮住视线。 儘管她四周都有人，可她不在意会不会被旁边的人发现，善后从来不是她该负责或考虑的事，她唯一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至少确保蓝一和赵寺的平安。 她的能力是，无论是否有子弹都能击发。 她甚至不用瞄准，只要她想，就能百分之百命中目标。 「小狐狸，我会射你一枪，你别躲。」 程柒柒视力极佳，她看见蓝一听到这句话时抖了一下。但蓝一不知道的是，她的子弹和普通子弹不一样，她还有额外的觉醒能力——能自由控制子弹附加的麻痺效果。上次蓝一正是因为中了枪才会陷入昏迷，而她的能力也曾在战斗中作为紧急止痛剂使用。 这是为了让蓝一的治癒能力能正常使用、避免蓝一像她上次一样痛到昏迷。 只要两枪就行。 她深呼一口气，看准了他们身边已无其他路人经过的时机，毫无犹豫朝蓝一开了第一枪。枪响霎那，程柒柒附近的行人全都愣住，赶路的人大半都停下脚步，正怀疑这是什么声音时，另个方位传出了鞭炮声——是其馀隐锋会人员替程柒柒做的掩护。 也是在那时，蓝一面前的女人与程柒柒四目相接，而程柒柒的枪口正好对准着那个女人的方向，第二声枪响隐于鞭炮声，程柒柒清楚看见，子弹朝她预想的轨跡笔直往前，而女人则反应极快退了一步，接着伸出右手—— 程柒柒毫无犹豫地越过栏杆，直接跃在三层楼之上。 ——鏘。 子弹同时精准击中目标。 第四章 错位-4 蓝一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有戴帽子，他已经被吓到狐狸耳朵都跑出来了， 在听见程柒柒说要开枪射他的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程柒柒其实是卧底吧？怎么有先朝队友开枪的问题啊？最可怕的是，因为是程柒柒，她随时朝队友开个几枪似乎很正常，重点是林尘和赵寺听到还没反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实在是有点想回家。 蓝一只能强装镇定，在林尘发照片和出声警告他之前，他一点也不觉得眼前这位姊姊会是灭锋会的人，那个姊姊因为不小心撞到他的事立刻道歉，也是在那刻，一阵强风吹过，一旁路人手上的文件因没抓紧而散落在空中，那位姊姊也完全没有犹豫，立刻伸手接住纷飞的其中两张纸，又紧接着将地上的文件一併捡起。 蓝一原本也想帮忙，但赵寺拦着他没让他移动，反而还拉着他的手要他快走。 蓝一直觉她不是坏人，若她真的是敌人的话，她早就该行动了吧？当蓝一正想说这大概是误会的时候，程柒柒却已经出手，枪声和鞭炮声一併响起，蓝一望向程柒柒的方向，竟看见程柒柒已经从从三楼往下跳！ 蓝一隐约看见泛着金属光泽的子弹朝他飞来，他反射性想逃却早已来不及，左肩像是被人重击，却奇蹟似地毫无痛感，可有种麻痺的感觉自左肩开始蔓延。 与此同时，赵寺立刻拉着蓝一往反方向逃跑，蓝一隐约听见第二声枪声，他反射性回头，原想确认那位姊姊是不是真的有中枪。她看起来毫发无伤，第二发子弹击中的是他们正上方宽三公尺的白云装置艺术，子弹穿透掛绳，巨大白云正朝那位姊姊急速落下！ 也是在那时候，蓝一清楚看见那姊姊举起右手，接着弹指—— 蓝一听见了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一切毫无预警，就像他们在仓库经歷的那场意外，蓝一听见他左边也出现巨响，紧接伴随而来的是些微耳鸣。他亲眼看见，那位姊姊手上的白纸随风扬起，白纸散落在空中，紧接着在空中爆炸，将巨大白云倒下的位置往后移。 赵寺紧抓着蓝一的手松了一下，当蓝一回头看向赵寺，只见赵寺又紧握住蓝一的手，可他脸上和身上竟已佈满鲜血。蓝一立刻使用治癒能力治癒赵寺，而赵寺没回头看蓝一，他目光只放在即将坠入地面的程柒柒。他早就拉着蓝一跑到程柒柒正下方，朝程柒柒伸出手。 程柒柒也伸出手朝向赵寺：「走！」 在他们触碰到彼此的瞬间，蓝一感受到眼前出现无比炫目的白光，再眨眼的瞬间他们就已经回到隐锋会总部。 程柒柒已经披上白袍看向蓝一：「你快治癒自己。」 蓝一听见程柒柒的话才发现，原来他左肩、刚才被那个姊姊碰到的地方，已经一片血肉模糊，肉眼甚至能清楚看见几丝白骨。因为赵寺使用瞬移的关係，他身上的衣服也没了，他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白袍，右手扶着自己的左臂，微亮治癒绿光缓缓浮现，在伤口逐渐復原的同时，几丝痛感也逐渐清晰。 后来听赵寺解释才知道，原来程柒柒的枪还能附带麻醉效果——她先开那一枪是为了减少后续的痛感，而程柒柒的行动，除了能知道灭锋会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之外，还能确保蓝一脱离危险，不用担心爆炸攻击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谢谢你。」蓝一诚心地道谢，但同时也有些疑惑，因为那些条件都有一个前提：「你是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攻击的？」 「我不知道啊。」程柒柒诚实回答：「猜的。刚好猜中了。」 「……」蓝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程柒柒这个人实在是有点神奇。 当蓝一治癒完自己，他也确认赵寺和程柒柒没有受伤后，便依照林尘的指令直接去办公室找他。办公室里面有很多内勤开始发出哀号声。刚才程柒柒搞那齣虽然不到一分鐘，但因为在人潮聚集地，一定有很多目击者，虽然当下有立刻派人掩护，可这次善后真的特别麻烦。 林尘依旧站在屏幕前，见他们进来就直接问：「有看到她发动能力的条件吧？」 「有！」程柒柒立刻举手应答，「是弹指。」 林尘点头，接续问：「蓝一还行吧？」 蓝一被点到名，立刻点头，「没事，刚才的伤口都治癒好了。」 「你之后都别出任务了，让程柒柒和赵寺去就好。」林尘说完，便指着前方的投影幕，里面大概有近百个监视纪录，全都是刚才那女人触碰到某些东西的影像，「蓝一是被碰到后才受伤的吧？这是刚才整理出来的，可能发生爆炸的地点。」 林尘随即将画面切至另外一页，是国庆活动举办地点周遭的地图，上面已经画上了数百个红叉。他说话的声音也没停下，「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你们刚才确认了灭锋会发动恐攻的方式和地点。」 「地点就是标记的那些。如果是能移动的物体，像是椅子，我们会移到安全的地方进行销毁。至于没办法紧急销毁的，像是鹰架或建筑角落，当天会有其他特勤做好准备，情况一不对就会用防爆盾牌阻挡。」 林尘目光移动到因应这次任务而掛上的倒数计时鐘：「现在时间是早上十一点，距离国庆日倒数二十小时，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做足准备。」 「至于坏消息——」林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刻意看向程柒柒，「现在时间倒数二十小时。你们组之后直接归我管，不用理叶知风了。」 程柒柒愣住，第一个出声的是赵寺：「……为什么？」 「因为他加入了灭锋会。」 林尘回头看向投影幕，地图的下一个画面，是叶知风最后出现在高市长办公室的身影。从监视器能清楚看见，不晓得他对高市长说了什么，当他要离开办公室时，其馀五名随扈本来不让他离开，但那些人却整齐划一举枪对着高市长。 五名随扈的五发子弹全都打在高市长背后的书架上，而叶知风就此失去联络，现在播放的画面已经是他的最后身影。 「二十小时内，我们除了要抓到灭锋会的那女人以外——」 「还有叶知风。」 第四章 错位-5# 长夜灯残，天未明。 叶知风站在窗前，凌晨下的雨刚停，搁在椅上的外套被打湿一角。今晚他见过苏伦，也回医院见了林尘和程柒柒，最后则是回头找程茜，说他已经答应要帮苏伦。 叶知风记忆中的程茜，早已不復存在。她再也不留苏伦夸过好看的长发，岁月和伤同样都在她脸上留下痕跡，原本乐观到极端的人，如今也让人觉得莫名疏冷。 程茜自那以后就卸下特勤的身分，穿着不适合她的黑色西装，为了权力和地位徘徊在高汉昇身边。她和高汉昇做了交易，只要她继续待在这个位置，高汉昇就承诺不干涉叶知风和林尘的自由，也不会对苏伦赶尽杀绝，而她的代价，就只是低头。 只要对那些是非视若无睹，将所谓的良知拋弃在后，她就能继续往上，获得她过去嗤之以鼻的地位和权力。 已经十年了，她一直都在伺机而动。 这些年并不是没有机会，程茜是隐锋会的会长，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利用那些拥有原形能力并跟随她的孩子，彻底歼灭高汉昇的势力。 她曾问过叶知风，若她真的这么做，真的还能称之为正义吗？ 而那些孩子，在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逼入隐锋会时，还会愿意帮她吗？ 就像蓝一。 她和林尘明知，若高汉昇知道治癒能力者出现的消息，即使她没有动作，高汉昇也必定会将那个能力者逼到悬崖边缘，再也无法拒绝隐锋会的提议。 她也知道，只要高汉昇得知蓝一的存在，就会让蓝一失去所有重视的人。 可她却没有阻拦。就像苏伦曾质问叶知风的那句，为何她什么都没做？ 这样的她，还有资格带着那些被剥夺一切的孩子们前进吗？ 她总认为她早已褪变得足够无情，但每到灯熄人散的时候，想着每个被推入深渊的人们，她就像站在名为愧疚感的洪流里，多待一秒都快让她动摇。所以，在听见叶知风说他会帮苏伦时，她第一时间竟觉得庆幸——幸好苏伦还愿意联络叶知风。苏伦现在过得好吗？平常都做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但，她该用什么身分开口？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程茜没打算阻止苏伦和叶知风，即使知道这可能会让隐锋会的任务失败也无所谓，她顶多被高汉昇叫去训话。现在她身边最重要的人只剩林尘、叶知风和程柒柒——林尘已经证明他自己的能力，隐锋会不能没有他；程柒柒比起她更亲近叶知风，程茜也为了不要让自己成为程柒柒软肋而刻意疏远她，所以对她而言，现在最严重的惩罚不过拔官而已。 她知道她和林尘都能相安无事，但是，「柒柒呢？柒柒怎么办？」 若传出背叛的事，程柒柒说不定会遭到波及。 叶知风自然也明白这点。 程茜听完叶知风打算做什么之后，她不禁握紧了手上的茶杯。她将杯子放在矮桌上，看着站在窗前的叶知风：「你是认真的？」 叶知风点头。毫无犹豫。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吧？」 「是啊。」 程茜忍不住抱怨：「你简直和柒柒——」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程茜不禁愣了一下。他们是真的很像，毕竟柒柒是跟着叶知风一起长大的。虽然在那之后，叶知风几乎不再和她私底见面，可她知道，叶知风确实对程柒柒特别好。 他几乎是惯着程柒柒，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柒柒不小心闯祸，他也会把责任全都担下来，再说那些事是他做的——这让隐锋会负责善后的人特别讨厌叶知风，也正因为有对比，所以那些人对年纪还小的程柒柒包容许多。 程柒柒至今无法单独出任务的事也如此，因为她还是没办法开枪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原型能力者加入隐锋会后，要学会的事里也包括杀人。他们总会遇到无法沟通的敌人，若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刻，他们就不得不学这件事。 程柒柒是除了刚加入的蓝一以外，唯一没学会的人。正因为知道程柒柒无法下手，叶知风会直接替程柒柒的任务画下休止——目标死亡，任务也跟着结束，其馀隐锋会的人也因为任务确实达成，并不会刻意刁难程柒柒没亲自动手的事。 这也是程茜认为，必须让程柒柒离开这里的原因之一，可程柒柒仍旧选择待在这里。 只因为这里才有叶知风。 程茜听完叶知风的计画，原本想反驳，却又真心觉得，这对他们来说大概是是最好的方法。短暂沉默后，她也只能选择放手，「林尘也知道了？」 「嗯，我先跟说过了。他说，他之前也想过要这么做，所以没有反对。」 不知为何，程茜脑中突然闪过许多片刻，是那个属于他们的青叶时代——他们还能聚在一起乘风而行的时候。她常皱的眉间终于微微舒缓，「……是啊。」 是啊，林尘不会反对的。 程茜终于走到叶知风身侧，看着当年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成人，如今已是二十七岁的男人，长的比她高，已经见过许多人，大概也能走得比她更远。 就连前进的步伐，也是叶知风先向前一步。 那她呢？ 程茜看着窗外，旭日微微升起，积累的薄雾正逐渐散去。在叶知风来这里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 她心里的那场雨也该止息了。 「那林尘有说吗？说这个计画，」程茜久违地笑了：「很浪漫呢。」 她推开窗，清晨的风有些冷冽，却格外让人清醒。 叶知风低头垂眸，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对程茜微微勾起嘴角。 「他说，虽然听起来单纯像在乱来，但很有你当年的风格。」 程茜不禁失笑。 她伸出右拳朝着叶知风，而叶知风也同样伸出手和她碰拳。 「breakaleg.」 他们异口同声，恍如当年。 第五章 深爱-1 烈日当空的正午，苏伦却将窗帘都拉上，所有能透光的地方几乎都被阻挡起来，室内像是夜时一样昏暗。苏伦侧坐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放着医疗箱，他手里拿着消毒用的生理食盐水，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人。即使那个人留着和大部分男性相似的极短发，但看脖颈和肩膀平滑流畅的线条，能明显知道她是女性。 女人盘腿背对他，黑色衬衫褪了半，露出了后背、右肩和些许手臂。她裸露的肌肤上有些许灼伤的痕跡，也有深浅不一的瘀青或吻痕。 「还好吗？」苏伦问。 女人摇头，苏伦便继续帮她清理伤口。生理食盐水碰到她的伤口时，她没吭一声，就只是看着她放在桌上，刻有她姓名缩写的戒指，安沐阳。 安沐阳身上的伤口，是在市府站附近被突然攻击造成的。原本安沐阳只是想在附近继续新增预备的爆炸点，却没想到有人先像疯狗一样不要命地朝她奔来，一切还真的跟叶知风说的一样。 叶知风告诉她，如果在附近注意看到一个留着及肩短发、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少女，就务必离她远一点。只要少女突然清醒、像终于发现自己在找什么的时候，就绝对要避开她。 但安沐阳想不通的是，若善用那个少女的能力，她绝对能在远处就将人击杀——为何她没这么做，却只攻击附近的装置艺术，再用装置艺术造成伤害？ 真搞不懂。 当时若不是叶知风在，安沐阳大概也难以从那边脱身。在安沐阳弹指发动小规模爆炸保护自己、少女和其他人一起瞬移走之后，其馀在周遭的隐锋会成员随即蜂拥而上，各种能力都朝她袭来。 安沐阳起初以为要从这里逃跑的话，大概没死也会半残，可叶知风在看准少女消失的那霎才出现、也就一眨眼的时间，隐锋会朝她袭来的的能力者全都像是冻结了。 那就是传闻中的心神控制。 安沐阳正是把握住空档逃跑的，虽然她是因为叶知风才能顺利逃脱，可她猜不透情报是怎么曝光的——她不信任叶知风。她绝对不会让叶知风碰到自己一根寒毛，没有人知道叶知风会不会又倒戈回隐锋会。 可苏伦却无比信任叶知风。 安沐阳在得知叶知风能力的时候，直觉认为苏伦是被控制了。可苏伦笑着的模样如此真实，连同过去共度的数百个夜晚，苏伦曾提起叶知风这个存在的时候，他眼底就会出现她未曾见过的光。 见过那样的苏伦，她也没资格再多说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守护好那无比珍贵的笑容，因为正是他将她从深渊里救起的——当时她因为没做过的事而入狱，即使她不断说自己是无辜的，说到嗓子都哑了，那些不相信的人们还是会说，里面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 她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原本好心替车祸的车辆报警，并留在现场等救护车来，谁知道最后她竟被诬陷成犯人？除此之外，最让她心寒的是，虽然她家人和朋友总说相信她，可自那以后，他们对她就像有了看不见的隔阂。 没有什么比不被相信还更难受的了。 讽刺的是，第一个相信她的人，居然是那日车祸的受害者家属，苏伦。 「为什么愿意相信我？」 苏伦朝跪在地上的她伸出手，说即使全世界都没有人相信他们，至少还有他，愿意相信他们说的话。 那便是灭锋会的成员，之所以会跟随苏伦的原因了。 自那以后，她不曾渴望过远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乡。即使她惯于向阳，但只要苏伦想的话，他能将灯都关上，她会爱着他，连同灯灭时的黑暗。 所以她特别想见叶知风一面，想知道苏伦如此重视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实际见了面后才知道，无论是他背叛自己所选择的隐锋会，还是将孩子当成工具利用，全都让她喜欢不起来。 此刻苏伦已经替安沐阳包扎好伤口，她将衬衫穿整齐，扣上领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她便从桌上拿回戒指，戴回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她回头，看着坐在斜对角的叶知风，心底浮现的是他曾说过的话——那个少女是隐锋会的强者之一，但她这个人很简单，只要他要少女别攻击灭锋会，甚至是要她一起背叛隐锋会，她也会听话的。 安沐阳听到这里，除了难以置信外，还觉得噁心。 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面对讨厌的人她也不会刻意隐藏，所以她每次对叶知风说话时，口气都特别差：「你怎么没先说那小朋友会突然攻击我？你该不会偷偷洩密吧？」 苏伦叹了口气，「隐锋会还有林尘，大概是他找到你的。」 那声叹气就像替猫顺毛，安沐阳这才收敛了些，她实在不想听到苏伦叹息的声音。而叶知风则是说，不信任他也是正常的，他能将他的通讯耳机拿给她听。 安沐阳把耳机拿过来戴的时候，她听见有个男声匆忙指挥，而也是在这时候，她听见叶知风的名字出现在里面，没多久则是最后一句、也特别清晰——叛徒。 耳机通讯在那被切断，再也没有声音。 安沐阳铁着脸看向叶知风，到底是她运气差到不行还是怎样？被切断的时机实在太过刚好，她几乎什么都没听到：「你是故意的？」 「我刚才帮你逃跑，现在被当叛徒断讯，应该是正常的。」叶知风说。 「……」安沐阳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她其实更想找碴：「你——」 没等安沐阳说完，叶知风就先打断她：「你现在已经没办法随意行动了，之前记录的那几个爆炸点大概也没办法使用，林尘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止。」 若隐锋会得知爆炸点在哪里的话，除了能提早做处理之外，苏伦他们要杀的那些人，肯定会被安排在最安全的位置，这样一来，他们的计画就很难再执行下去。 「没关係。」苏伦正把包扎用品都收回医疗箱里，「反正那只是误导。」 叶知风顿了下，他站着垂眸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苏伦。而苏伦在将医疗箱闔上，发出喀声的那刻抬起头与他目光交会。 大概是觉得即使外洩也没办法轻易阻拦，安沐阳极有默契地将苏伦的话接续下去：「到时候会爆炸的，不是那些他们正在清除的角落，而是人。」 还有很多像是程茜他们一样的人，是为了找寻时机而继续留在高汉昇身边。他们各自全都有着无法轻易逃离的原因，利益、束缚、愧疚、守护，或是爱，这些全都像一层层不断往上累加的枷锁。 那些人为了丢开枷锁，让自己和所爱的人迈向自由，在意识极度清醒的状况下让安沐阳触碰——让他们自己也成为爆炸的媒介。 那些人从最近到最远的有议员、随扈、司机、典礼工作人员、清洁工。即使叶知风知道这件事也没办法阻止，时间太短，他不可能一个一个触碰读取资讯。叶知风听到这里，只觉得那些人和苏婧有些相似，倘若选择死亡真的能消灭不幸的根源，那为何他们现在仍旧如此？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能选择的选项中，比较好的那一个了。」苏伦光看叶知风停顿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明白为何要这样，「你能理解吗？」 叶知风停顿些许，接着摇头。 安沐阳理所当然地对苏伦说：「像他这种不懂爱的人，不可能会懂的。」 叶知风听见安沐阳说的话，并没有反驳。 即使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他看向窗帘仅存的缝隙里透出的些许日光，如此回应。 「是啊。」 第五章 深爱-2 爱是什么呢？ 曾有十七世纪的作家说过，爱就像鬼魅，即使人人都在谈论，真正见过的人却是少数。 而人们所能感受到的，七岁时的爱，十七岁的爱，二十七岁的爱，三十七岁的爱，肯定也会所不同。 对于叶知风而言，爱一直以来都是种可利用的工具。他的父母爱着他，说是因为爱才将他们束缚在原地；也曾有人说过爱他，只因他长得好看，就能因为爱而替他做任何事。 他正是那样生活的——他第一次见到程柒柒的时候也是如此。 当年叶知风把程柒柒带给程茜的时候，程茜却把程柒柒推给他照顾，说是她现在的位置不能有任何软肋。起初他觉得见他就哭的程柒柒有点麻烦，他已经搞不清楚程柒柒到底是怕他，还是在怕那天火场的事，所以他原本想让程柒柒一个人好好哭完，但他回自己房间没多久，程柒柒就会来敲门边哭边道歉，说她会怕黑也怕一个人。 那刻叶知风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那样的。 他曾拿着枕头站在爸妈房外，原本想敲门进去，却听见里面又传出争吵声，还听到不少次自己的名字。他不想成为父母吵架的理由，也只能走回自己房里，用棉被摀住这个世界。 叶知风原本是想叫程柒柒回自己房里睡的。他叹了口气，儘管作业还没写完，明天仍要早起，他还是牵着程柒柒走回她房里，问她今晚想听他说什么故事。他也会把自己的书带到她房里看，坐在床沿等她安稳入眠，而他则是开着微弱的夜灯看书。 程茜起初半夜来看程柒柒状况时，见叶知风在这原本还会疑惑，之后反而觉得叶知风不在那才奇怪。而叶知风起初的烦躁感久了也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偶尔还会觉得因为不想吃香菜而耍赖的她好像有点可爱。 叶知风不懂该怎么照顾人，他只是照着平常做的，再加倍的对程柒柒好。 而程柒柒只是一开始爱哭了点，她之后在叶知风身边也特别乖巧，没什么好担心的地方。 直到某次在隐锋会总部陪林尘整理文件的时候，林尘问他：「你第一次被告白是什么时候？」 叶知风面有难色，他不懂林尘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林尘也想对他告白了吗？ 「靠，我怎么可能跟你告白？」林尘看叶知风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认真问，你快点想。」 叶知风想了下，告白次数实在多到他记不清一年有几次，现在大学快毕业的他，对过去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他想了下，不是很肯定地说：「……国中？还是国小？」 「那就到升国中的时候。」林尘啪地一声闔上文件夹，「之后就别那么常陪柒柒了，也别一直那么宠她了。」 「为什么？」 林尘接过叶知风手上的文件，将那些资料收回档案柜，「那是差不多对爱情感到好奇的年纪了。你要小心，因为你对她太好了，她一定会因为月晕效应对你晕到不行，然后完全忽略你渣到不行的事实。」 叶知风起初以为林尘的话只是参考而已，他不觉得程柒柒会喜欢他，也想不通自己除了脸以外到底有那里还能让人喜欢。 事实证明，她只是比较晚才开始表达，清醒后几乎每天都在告白，累积的次数甚至超越了他过去歷经的那些岁月与青叶时代。 「你问我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自己搞出来的自己善后啊？」林尘已经忙到焦头烂额了，他没空刮鬍子也没空打理自己，整个人像极了已经流浪十年的街友：「没要帮忙就滚远点，我没空理你家的爱情故事。」 叶知风没说什么，而是直接越级对上提交特别休假和奖金给林尘。在那之后，林尘脸上的鬍渣跟疲劳一起消失了，休假期间他一边喝酒一边发出呵呵的声音，说叶知风这个人真好用。 林尘左手拿着青色玻璃啤酒瓶，右手搂着叶知风的肩膀，压低身子也同时低声说：「你考虑清楚了？要确定耶？」 他考虑清楚了。要和程柒柒好好划清界线的事。 「好。」林尘点头，他终于将连喝三天的酒瓶放下，「柒柒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我第一个报警抓你。」 叶知风这么告诉程柒柒了——比起难过，程柒柒理所当然地反驳：「我不懂的话，老师可以教我呀！就像你平常教我功课一样。至于尘哥，他敢报警的话，我就让他旗下任务全部失败，永远拿不到奖金还要每天加班。」 林尘听到转述的时候，休假已经即将结束，他的眼睛呈现死鱼眼的状态，脸上的表情像是写了「蛤？到底在说三小？」这几个字。他现在已经不喝酒改喝可乐了，他躺在沙发上，右手撑头左手拿可乐：「唉随便啦。要不你说你喜欢我吧？说她没那个机会，死心吧小屁孩。」 隔天，叶知风转告林尘，程柒柒说这不成问题，她有信心把他从弯的掰正。 「……」林尘生无可恋地看着叶知风：「你到底有什么魅力啊？」 「我不知道。」叶知风很诚恳。 林尘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自窗外散落到室内的稀疏树影。良久后，他才抬头看向叶知风：「有一种让人彻底死心的方法。」 「什么方法？」 「很简单，你就和平常一样对柒柒好。她如果抱怨也别理，你就当没听到。」林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有点动摇，「你可以叫她做任何事，她都一定会因为喜欢你通通答应。」 见叶知风似乎愣住的样子，林尘便缓缓说：「这是跟你学的，别忘了你很常这么做。」 「长痛不如短痛，别因为对象是柒柒就愧疚。」 ——叶知风这么做了。 程柒柒很听话，她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帮着叶知风去买别的女人的礼物也可以。她不曾放弃过，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她总在等他，即使他归来时身上混杂别人的香水味，她也不会过问，就仅仅只是替他倒杯水，笑着说欢迎回家。 「老师。」 有次执行任务，程柒柒和叶知风单独相处的时候，她看着远方，「你说爱是什么呢？」 叶知风愣了片刻。这个问题不像试卷能查到答案，他至今也不晓得那是什么。他好像该答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思绪闪过的是小时候曾被用来搪塞的回答。最终他也像其他人那样，了无新意地说：「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那成为大人的时候，我就能明白了吗？」程柒柒说到这里，不禁笑了，「到了那个时候，老师就要答应我的告白了吗？」 叶知风并没有回答。 他也曾听见程柒柒说喜欢他的理由，看着她毫无怨言替他完成任何事。他一路上看着她成长，从只会拉着他衣角哭的女孩，到现在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些年程柒柒总对他说，她生来就是为了遇见他，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她全部都能毫不犹豫地放弃。 他说他其实没那么好。她说没这回事，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说她可能是把家人的情感错当成喜欢。她说没关係，那样他们也能当一辈子的家人。 每次听柒柒说她喜欢他的时候，叶知风心底都觉得难以言喻。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值得喜欢，他觉得世界总无趣的如此黯淡——直到他遇见苏伦。 他和苏伦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苏伦像是乘风而来的光，徐来的瞬间照耀遍地黯淡；当他走了，世界也就再次恢復成索然无味的模样。 他一直觉得，光是活着就已经足够疲惫了——直到程柒柒一点一滴的入侵他的生活，到他意识到整个世界再度充满光的时候——在他意外听见柒柒说喜欢他的那刻。 「柒柒，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知风哥呀？」 「喜欢就是喜欢，没为什么呀。」 「总有一点原因吧？」 「哦，原因吗？」程柒柒不禁笑了，毫不犹豫地开始说：「老师很帅，很温柔，对我很好。他喜欢看海，喜欢等风，我喜欢看他做这些事的时候——」 「其实还有很多原因啦，一时之间没办法举例，反正只要是老师的一切，我都喜欢。」 她就像太阳，越是明媚，就越让他看清自己其实身处泥泞，满身烂泥。 所以在当他意外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他意识到的，却是自己早就已经无法挽回地动摇了。 他这才发现，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法得体的活着。 在这份名难以明言的情绪被抹灭之前，他就注定只能当个无药可救的败类，这么活着。 第五章 深爱-3 蓝一在听见叶知风背叛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是不敢置信。叶知风可是把他带到隐锋会的人，才过没几天，叶知风居然就倒戈变成敌人了？ 蓝一没办法想像叶知风这种人如果变成敌人会怎样，他知道叶知风的觉醒能力是心神控制，发动方式必须曾经和他接触过——这代表了整个隐锋会几乎都在叶知风的掌控中。 他再确认一次自己真的没听错后，便下意识地看向程柒柒——她并没有如预期地大吵大闹说她不信，而是安静地待着，像是没听到一样。 即使蓝一认识程柒柒没多久，甚至还被她开过两枪，但她也确实保护了他两次，所以比起害怕，蓝一更多的是担心程柒柒。 可他才刚想到这里，便听见林尘接续说，现在隐锋会的人已经开始着手其馀任务，有组别负责到现场移除可能会爆炸的物体，有组别继续查阅监视器，也有组别必须负责追查出那个女人和叶知风。 到整个事件落幕前都，蓝一必须待在林尘身边确保安全，而sy小组的另外两人，程柒柒和赵寺，则是被分到追查叶知风的那组。 「我反对。」隐锋会其中一个内勤立刻反驳：「现在不能肯定程柒柒会不会跟着倒戈，执行任务的时候说不定会反过来帮叶知风，太危险了。」 「我也觉得不妥。」 那些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顾虑到人还在这里的程柒柒。林尘则是直接挡在程柒柒面前，同时用眼神示意心思比较细腻的蓝一先把程柒柒带离这里。 「比起这个，现在该担心的应该是叶知风的心神控制吧？不只内勤，我们至少有一半的特勤都曾经和叶知风接触过。」林尘说到这里，目光便移向刚走进会议室的那位，「所以，这次会长也会出勤。」 程茜才刚回到指挥室，原本吵杂无法定夺的人们都瞬间安静了。她难得穿上这身曾被苏伦戏称是强盗装的特勤装，她手里拿着一双还没戴上的皮质手套，当她向前一步的同时，前方面板的画面也被切到下一页。 在程茜出现前，隐锋会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叶知风和程柒柒之上还有一个人，甚至被叶知风称为老师的人、唯一能抵抗所有原型能力的人，程茜。 程茜觉醒后的能力，能够让一定范围内的原型能力通通失效。 除此之外，她还有惊人的近战格斗技术和爆发力，她即使不用能力也能轻松撂倒能力者，这也是为何她当年能把苏伦和叶知风当狗一样打的原因。 只要有她在，她就能确保身边的人不会被心神控制的能力影响，这也是为何高市长会把程茜放在身边的原因。就算出勤中程柒柒真的倒戈了，她也能瞬间压制她。 程茜已经很久没有作为特勤执行任务，卸下西装回归自己最熟悉的装扮后，原本总是疲惫的眼神也随之褪去。她看着前方面板的同时，其他人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到面板上。 画面中出现几个座标，是目前推论出来，叶知风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实际上只有程茜和林尘才知道，这是他们和叶知风约好的地点。 程茜一直都很想知道，何谓正确的道路。 她在失去苏伦和苏婧后，一直认为那全都是她的错。当年他们就不应该相遇，倘若她对一切视若无睹，拋开她那令人厌恶的多管间事，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 她曾这么否定过去所选择的路。 但是，他们当初经歷的那些无数的欢笑却又如此真实，倘若全盘否定那些选择，是否也意味着那些青叶时代的记忆也不该存在？ 不该是那样的。 她已经想清楚了，就算前方的道路佈满荆棘，只要她对选择无悔，那么她就能抬头挺胸地向前迈进；即使他们的故事总上演着悲剧，但她有自信，只要和林尘叶知风一起，他们就能将那些原本注定是悲剧的戏剧，全都扭转成属于他们的喜剧—— 她是如此相信。 程茜腕上的錶，与底部墙上掛着的倒数时鐘相同。时间每分每秒都在流逝，她动作未停歇，一边戴上手套一边指挥，外勤一共分为三组，第一组负责拆除有可能爆炸的物体，第二组负责追捕那个拥有爆炸能力的女人，第三组、由她带领的组别，则是全力追捕叶知风和灭锋会首领，将他们的所有行动全都封死。 一旦灭锋会的计画成功实施，就算他们的目标只有针对高市长和他的背后势力，但在那其中肯定会有无数个无辜受害者和家庭，千百个受害者就有千百种家庭，被留下来的人全都要再经歷一次苏伦当年的痛苦，到了那时候，或许就会有人像灭锋会一样站起来，再继续将无辜的人拉入復仇的轮回里。 就算她已经成为当年最讨厌的那种人——为了权力地位低头的人，可她的信念不曾改变过，当她走得愈高，就能愈清楚看见底下有多少痛苦的人。 这次她会赌上她拥有的一切，只为了守护那些人。 也包括苏伦。 程茜抬起头与林尘对视，他们都相信着，叶知风曾说过的计画。 而程柒柒虽然还不晓得他们的计画，可她也未曾动摇过。 此刻，蓝一他们才刚走到走廊上，他些担心地跟在程柒柒身边，「你还好吗？」 程柒柒停下脚步，走廊的光随着她回头的瞬间变得明亮。她歪头表示疑惑，「怎么这么问？」 蓝一愣住，他没想到程柒柒会反问他为什么，「呃，是因为刚刚说的事……」 「啊，没事的，小狐狸不用担心我。」程柒柒说到这里便笑了：「我相信老师。」 大概是因为认识不久的关係，蓝一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虽然他随叶知风加入隐锋会，但根本上他是为了叶知风所承诺的，会让他好好生活才加入隐锋会的。 所以他还没办法完全信任叶知风，尤其刚才林尘播放的证据又那么明确：「可是，刚刚我们也有看到那个影片……」 蓝一还没说完，程柒柒就打断他：「我答应过老师要相信他。」 程柒柒说到这里，便温和地笑了。她将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随即看向窗外，是无止尽的高楼大厦，以及触不可及的靛蓝晴空。 「我也答应过老师，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他。」 因为他们早就约定好了。 就算过程再困难再辛苦，她都会找到他，然后再对他说一次：我喜欢你。 所以，他们一定能再见。 第五章 深爱-4 此刻，高汉昇正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隐锋会传来的报告。 高汉昇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全都是他已经做过了完整的身家调查，能肯定是完全没接触过叶知风的人。此刻他甚至有些怀念叶知风读取资讯的能力，若是他在，肯定能立刻辨别谁能用谁不能用，而觉醒能力更是他直接掌控局面的优良工具。 所以，他曾经给过叶知风一次机会。 高汉昇站在窗前，落地玻璃透着窗外的景致，以及他隐于玻璃反射的轮廓。年轻时被夸乌亮的发如今也参杂了几根白发，随岁月逐渐增长的皱纹不曾淡去，如同他记忆里随时间逐渐清晰的对话片段。 就像人类记不得自己曾经杀死几隻蚂蚁，高汉昇没办法记得每个被他推入死局的人叫什么名字，可他至今仍会想起苏婧。他不是没见过为了自由甘愿死去的人，但光这样还不足以让他记住名字，他会记得苏婧的原因，不光是因为她令人惊艳的美貌，更是因为她曾说的话。 苏婧那时与他对坐，有别于其他人，她就算被抓到这里也没有失控地大呼小叫，反而意外的冷静。大概是深知高汉昇不会杀她，所以她神色也无惊无慌，浅嚐一口饭店准备的天池茶，接着将茶杯放下，对着他微微一笑，没求他放了她，反而问他未来得到总统的位置后，就真的解脱了吗？ 高汉昇早有耳闻苏婧的能力，但突然被这么问起，他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该被十几岁的孩子拉着走，现在佔有绝对性优势的人是他，他没有必要被这些没意义的发言影响。 可在那之后，他每完成一个目标静心思考下一步时，那段话就犹如午夜十二点必会敲响的鐘声般在脑海中响起——苏婧说，像他这样的人，必定日夜都在惧怕自己会跌落高台。而未来的某一天，他所深爱的人也必定成为他无法抹灭的弱点。 在苏婧说的话成真之前，高汉昇只把她的话当成微不足道的威胁，以他的身分地位、家族给他的支援，他给予他妻女的保护甚至超越了自己。 直到他看见叶知风在一场慈善餐会遇见他女儿，在朝她敬酒、他们触碰到彼此指尖的那刻，那瞬间高汉昇的寒意自背脊蔓延到指尖，脑海中闪过的竟是当年被家族逼着前进时，有人拿枪指着他爱人后脑杓的时候。 他那时才发现，苏婧那时说的话，并非弱者因为无能为力而下的诅咒。 自那天起，即使叶知风并没有以此要胁他，也没有做多馀的动作，他却仍备感威胁。他担心某天女儿会被控制，说不定某天就会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疑心病。 就算他深知自己和家族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早就做好了被背叛的万全准备，却还是拿那些原型能力者无能为力，钱财的力量也无法阻止像这样绝对性的异能，唯一能控制那些能力者的，就只有能力者所在意的人事物。 儘管叶知风还没有动作，但这让高汉昇认为，他必须完全控制住叶知风。 那样他脑海里不断盘旋的声音才会消失。 高汉昇在叶知风行动前先一步下手，先派人解决苏伦父母，再让叶知风亲眼见证丧礼。当时身为地方议员的他，除了派人献上花篮表示哀悼，媒体也配合似地大肆报导。他在新闻里表示，他绝对会替家属讨回公道，将肇事逃逸的兇手绳之以法。 说到这里，他看着摄影机，像看着兇手般说：「兇手的良心，难道不痛吗？」 高汉昇知道叶知风绝对会看到报导，也知道叶知风他们并不是什么蠢货，肯定能知道这是警告。他朋友的家庭之所以会像这样支离破碎又被摊在阳光下，全都是他的错，他不该看不清自己的角色，更不该动任何歪脑筋。 「我还不想决定这次该参加谁的葬礼。」高汉昇在电话里这么告诉叶知风，「希望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高汉昇认为，既然他答应叶知风要放苏伦一条生路，他就会信守承诺。更何况，叶知风、林尘、程茜心底最重要的人都是苏伦，如果杀了苏伦，才是真正製造了他们三人造反的理由。 所以即使高汉昇如此要胁，他也不会动苏伦，因为他需要林尘带领隐锋会，也需要程茜的能力压制叶知风。聪敏如叶知风，肯定能知道他的弦外之音——下一个就会是程柒柒。 此刻，他办公室里有个祕书刚敲门，说已经到了汇报现况的时间。 高汉昇点头，而秘书则是替他将设备都开啟后便退出办公室。 现在正是听林尘说，该怎么阻止灭锋会的时候。 高汉昇桌上的设备早已连线完毕，萤幕上出现了林尘的身影，他说目前特勤已全数出发，包括会长。他们不只执行除计画，同时也推测了叶知风预计会出现的地点，一定能在他造成伤亡前抓到他。 「请市长放心，国庆典礼必能安然举行。」林尘说。 高汉昇认为，灭锋会不可能这样就结束，他们肯定有其他的备案。他其实不是完全信任程茜、林尘和叶知风——或者说，他不相信身边的所有人。 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的，只有人的弱点，唯有弱点才能使人低头，真正屈服于脚下。 过去他一无所有时，他的家族痛骂他是没有贡献的垃圾，亲兄弟为了夺权而设计他落入圈套时，是他的妻子陪着他度过那犹如烂泥的人生，他也是为了他们才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他将失去他仅有的一切。 这次国庆典礼，除了他能製造议题拉抬选情外，更重要的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成为总统，若灭锋会的问题在他任内浮上檯面，就有可能影响到他的最终选票。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辛苦了。」 高汉昇并不满意目前隐锋会的执行速度，这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可他不习惯明讲，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你们有几位成员，年纪跟我女儿差不多吧？你得好好做，这样才能守住他们啊。」 萤幕那头的林尘隐约顿了下，接着朝他微笑。 「我明白了。」 第五章 深爱-5# 现在林尘和市长正在对话，蓝一的位置恰好不会入镜。 蓝一站在林尘对面，他手上还戴着赵寺给的戒指，他有些不安地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时不时看一眼面板上程茜他们的移动轨跡。 待到对话完毕，林尘便看向他。林尘先是皱眉，把蓝一头上的黑色渔夫帽按好，把他拉到沙发前让他坐下：「别再走来走去了，出勤的又不是你。你在紧张什么？」 蓝一确实紧张到狐狸耳朵都有些收不起来，他压着自己的帽子，也能感受到耳朵稍稍被折起的感觉。比起待在这里等待消息，他有些委屈：「我也想去帮忙……」 「你不会战斗，也还没有觉醒能力。你待在这等赵寺带人回来治癒就好。」 蓝一明白，可他已经习惯了为目标而努力前进，突然要他乖乖坐着等待，会让他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而且，他也想亲眼见证叶知风是不是真的背叛了。 其实蓝一对叶知风，是既感谢又有些惧怕的。 但就算再怎么害怕叶知风，蓝一却还是会担心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成了隐锋会口中叛徒——蓝一曾这么想过，但若再深入思考的话，却又不觉得叶知风会那么无情。 如果叶知风真的是那种人，那在蓝一选择加入隐锋会的时候，他就不会再问蓝一是否后悔，而且也不必开出那些会支援他生活的条件，因为以现况而言，他只有加入隐锋会这个选项能选而已。 而且，蓝一也是因为叶知风，才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除了当兽医，救治那些与蓝二情况相似的动物之外，他希望能留在隐锋会，治癒那些为了守护其他人，在战斗中受伤的人们。 他曾在被治癒的那些人眼中看见了救赎。 虽然他们不是小说里的仗义侠士，也不是新闻里报导的正义人士，他们为了维持秩序只能在檯面下活动，就算拯救了整座城市也悄然无息，即使那些人并不觉得他们做的这些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但蓝一知道后，却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们是英雄。 而叶知风也是隐锋会的成员之一，也是将蓝一带入隐锋会的人。 就算被人说是盲信也罢，在深入思考后，蓝一却莫名地，和程柒柒一样想相信他。 蓝一知道这个想法可能有点疯狂——或许是因为这几天连续让他遇到这辈子从来没遇过的事，让他的判断力有些下降了吧？ 他有些不安的手终于离开戒指，他抬头看着林尘：「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吗？」 什么都好。 他不想在危急的时候看着大家忙碌，自己却什么都没做。 林尘原本盯着面板，像是听见了蓝一语气里的恳求，他撇了眼蓝一，用眼神示意蓝一来他旁边。林尘指着面板上的路径，以及画面上出现的几个对应红蓝点，「戴好耳机。你来帮忙盯程柒柒的位置安不安全。」 包含程茜在内的sy小组和其馀特勤，目前都在岩岸附近待命。现在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附近的民眾并不多，但为了不波及普通民眾，灭锋会大概会在日落后才行动。 此刻，一旁的内勤朝林尘说：「定位完成。赵寺可以在ab点来回了。」 既然有瞬间移动能力者，他们选了两个灭锋会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埋伏，目前主战力都在b点市府，a点岩岸只派出少数菁英。若b点出现目标，善用赵寺的能力，a点的支援范围甚至能横跨两个点位——前提是他们二选一能猜对一个，否则叶知风一旦出现在程茜无法到达的地方，有多少特勤过去抓叶知风都没有用。 「装置都已拆除完毕。无法拆除的部分，留守人员已经定位。」 林尘听到这里，只撇了眼地图上原本标註的红叉已经变成黑色，代表清除成功的意思。馀下没被清除的也已经有蓝点、隐锋会特勤前往留守。 他目光始终在程会长他们目前留守的海岸。 零散蓝点沿着海岸线绵延，这是当初叶知风告诉他的站位。 林尘不是没想过，要是叶知风骗了他们，真的和苏伦一起成为敌人该怎么办？ 在苏伦消失前，林尘其实很少和叶知风说到话。虽然他们的青叶时代总一起行动，但团体中还是会有一个人，是他特别少接触的，那个人正是叶知风。 林尘甚至觉得，若是没有苏伦，他和叶知风当初大概就不会成为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他现在才有些盲信了。 林尘没问是否有其他替代方案、没问出现变数的话该怎么处理、没问失败的后果是什么，就只是单纯相信，这么做的话，或许就能拯救所有人。 林尘几乎能预见，程茜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肯定会说很浪漫。但林尘当时只想叹气，原本想反驳光是浪漫有什么用？浪漫能当饭吃吗？浪漫有钱拿吗？为什么要花力气做没用的事？可他最后没说什么，也就那么答应了。 如果他因为计画失败把命赔了，他也只能怪那该死的回忆，让他无法理智衡量对错，让他做了该死的，浪漫的选择。 虽然现在林尘有点后悔当时衝动答应了，但他和叶知风已经没办法再联络上，没有回头的馀地了。 他可是很惜命的，所以，叶知风那浑小子最好、必须、一定要成功。 再见面的时候，他肯定会浪漫地朝那浑小子珍贵的脸上送一拳。 林尘的视线从窗外望去，越过那片无尽晴空，随日光落在疏落的树荫底。 一双黑色马汀鞋踩过树影，大风随之而来，遮阴的树林也晃着发出沙声。 苏伦除了鞋子以外，其馀的衣物手套帽子也全都是黑的，就像当年他说的强盗装那样。他回头，朝站在他身后的叶知风缓缓问：「确定人选了？」 叶知风直属高汉昇，自然替他处理过不少顽强抵抗的人。再怎么麻烦的人，只要派出叶知风就能立刻让对方闭嘴，甚至让那个人亲口说出违心之话——比如承认莫须有的罪，比如将该举报的人说成了其他无辜的对象。 灭锋会自然有那样的受害者，光是苏伦口头保证还不够，为了取得那些人的信任，叶知风必须要有实际作为，这样才能让那些人相信他们。 ——至少杀一个隐锋会的人。 对象不能毫无用处傢伙，至少要是，死掉的话会对隐锋会造成麻烦的人。 叶知风说了一个人名和能力，苏伦頷首，其馀灭锋会的人也没有意见。 那个人和那种能力，确实是，死了会带给他们一些益处的人。 毕竟，要是隐锋会少了瞬间移动的话，他们就不用担心有可能会被程茜抓到了。 只要确定程茜在哪，就能避着她走。 叶知风抬腕，看着手腕上的时间。 距离国庆升旗典礼，倒数十五小时。 第六章 奔赴-1 从那一天起，安沐阳就不相信有奇蹟存在了。 当她被诬陷，审判结果出来、她走入监牢的那天，天气并不像电视里的偶像剧那样下着雨，就像世界不曾为她的遭遇流一滴泪。 安沐阳无比厌恶，自己只能做到活着这件事。 她所能做的，就仅仅只是握住苏伦朝她伸来的手，藉着那双手的力量向前而已。 安沐阳总对苏伦说，她之所以加入灭锋会、之所以愿意使用能力，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苏伦说，不要只是为了他，她要替自己多想一点。 「但是，除了陪着你之外，我想不到我还能做什么了……」 当时苏伦正握着笔站在白板前，白板正中间写着高汉昇的名字，以及高汉昇的对立势力。他将白板笔盖上，转过头看着她：「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会有那么一天吗？」 苏伦微微愣住，接着轻笑：「天晓得？」 后来，安沐阳陪着苏伦找寻任何可能摧毁隐锋会和高汉昇的手段，比如借助高汉昇对立政党的力量，将灭锋会真正扶植起来。 只凭藉他们的力量，实在难以将灭锋会壮大。若是缺乏资源和资金，就算有一群满怀雄心、渴望正义归来的人，在其他人眼底，大概也只会是一群民智未开的愚者。 所以，灭锋会筹备许久，在决战之日——现在，所有人都为了扳倒高家和高家扶植的隐锋会而努力，能战斗的人就挺身和能力者战斗，至于无法战斗的人，则是透过他们的方式奋斗着。 此刻，安沐阳无论现实或镜中世界里，都待在隐锋会原本作为临时据点的地方。 她站在顶楼，看着外头的雷光闪烁。她右手拿着一根菸，左手弹指将菸点燃。 苏伦说的那一天最终还是到来了。 安沐阳将记忆片段如烟吞下，再将记忆里的情爱吐出，彷彿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在遇见苏伦后，她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也拥有了选择的自由。 她选择帮助苏伦、选择站在这里。现在，她也想选择苏伦所说的「自由」。 安沐阳想选择奔赴，朝她心底那无人知晓的英雄迈进。 她手上的菸随时间燃尽，烟灰随风散尽，手里仅存的菸蒂，也随手扔在垃圾桶里了。 她正在观察隐锋会会长，程茜。 安沐阳从远方被截断的雷电可以知道，程茜也肯定进到这个镜中世界了。 被拉入这里的人，身体会像陷入沉睡，无法得知外界的资讯。 进入镜中世界的方法，是在镜中世界能力者开啟能力的时候，其他人也使用能力时。 离开的方法，则是在镜中世界死亡时。 而完全关闭镜中世界的方法，则是镜中能力者设定的目标死亡时。 灭锋会将目标设在最重要的人身上，也就是程茜。 身为强者的程茜，肯定是最后才返回现实的人。 灭锋会其他成员的职责之一，便是拖住程茜的行动。安沐阳她认为，在程茜的「无效」能力下，和程茜近身搏斗几乎和找死画上等号，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程茜，只想在这拖延时间直到天明前，再直接输给程茜。 她只要抓紧时间回到现实发动能力就算是任务达成，而程茜到时候肯定还被困在镜中世界，等她找到出来的方式时，早就来不及了。 就算镜中世界的他们失败了，也不过只是从昏迷中甦醒而已，到时候隐锋会的人还是得重新找出她的藏身处才能阻止爆炸；同时，他们也并不担心计画有可能失败，或者说，若他们之中的谁成了伤亡名单的编号，就能替最终计画增添可信度——所以灭锋会所有人都拚了命地前进。 这场演出越是盛大，就能越吸引普通民眾的注意。 那样他们才有办法出现在普通人的眼底，让所有人都知道高家和隐锋会的恶行。 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整个社会对事件的关注。 当远方雷声止息片刻的时候，安沐阳也正打算换个地方躲藏，毕竟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并不是明智的决定。也是在那时候，她注意到天际自远方出现一条不断延长的麻绳，自升旗典礼的会长蔓延至空中，原本像是发狂般随便乱挥，但是——绳子接着朝她的方向袭来！ 安沐阳反射地退了一步，接着是心底的第一个念头——快跑！ 因为绳索正好从典礼会场出现，她看准了其中一个位置，先是弹指发动爆炸——远方出现大片火光，而绳索也被火势波及，天上的绳索像突然失去力量一样萎缩，随火成了灰烬而消逝。 因为在这里并不会真正死去，她的动作比现实大胆许多。她毫不犹豫地跳起，往另一栋较矮的大楼跳去。她背着地滚了一圈，背上隐隐传来落地时的痛楚，可她没有时间理会那些。 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她早就将附近大楼的栋距都背起，她立刻从口袋拿出一颗透明弹珠，看准麻绳又朝她袭来的那刻，直接朝反方向跳下，而弹珠也和她一齐垂直落下—— 她弹指，麻绳经过顶楼的位置、她曾触碰过的大楼地板接着爆炸，和她一齐落下的弹珠也随之爆炸，衝击力直接将她推入另一栋商场里的阳台。 她将身上染灰的外套直接丢在大楼外，自己则是朝地下商场奔去。对应现实的场景，商场的招牌灯还有一半亮着，手扶梯仍旧运转。 大厅写着现在的时间，午夜十二点半。 再撑过五个半小时就好。 镜中世界复製了现实世界的无机物，包括车辆。 灭锋会已经做过实验，确认镜中世界只能复製一个城市，只要行动到超越城市范围就会直接甦醒。而安沐阳从一开始就想尝试了——直接搭运输工具，到程茜找不到的地方。 她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伙伴居然那么快就败下阵，原本以为还能多撑一阵子的。 安沐阳放轻脚步无声地走在前往捷运的路上，因为在这完全无人的地方，有任何一点脚步声回音都相当明显。 战前计画曾说，若镜中世界在典礼中心开啟，这个世界的最大范围是到b站为止，超过b站的话就会直接醒来。就算程茜再有能力，从这里行车前往b站至少要半小时，隐锋会地毯式搜索到b站的话，早就超过六点了。 那么她也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 想到这里，安沐阳前方的入口闸门已经开了，她走入站内，同时听见站内的广播，末班将在三十秒后抵达。 她自觉应该加快脚步，视线自能看见一楼转至地下一楼时，她原本已经渐渐消弭紧张的情绪，谁知道手扶梯的出口、地下一楼的平台上，站着一个黑衣女人正朝她露出微笑。 女人手势神速地右手食指比着安沐阳，另一手则是朝自己脖子用大拇指画了条平行线，好像还用唇语说了「你死定了」。 「……」 安沐阳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就是程茜。 ——该死！这是哪来的疯子？ 有谁洩漏她的消息吗？她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她的路线啊！ 苏伦明明说过，程茜是能动手解决就绝对只动手的人，程茜是怎么想到的？ 现在的情况已经让安沐阳顾不得那么多，她立刻转身逃跑，同时发动了爆炸能力——她在现实曾触碰过这附近的东西，能力可以直接发动！ 建物轰然倒塌前，她必须逃离程茜—— 第六章 奔赴-2 海面被夕阳和风吻过，留下细緻的波纹。 空气有些闷热，远方云层像强风也吹不尽的厚重。 向晚的市区街道，行人撑着伞遮着阳。 有人为了守护像这样的城市日常而战，也有人待在阳光永不照耀的暗巷间苟活。 赵寺已经面朝地倒卧，从背上开始涌出的鲜血逐渐浸湿衣物，地上遗留了路人丢的垃圾、弹壳和沾血的银枪。有人撇了暗巷里的身影一眼，接着拿出对讲机：「目标确实中弹。」 另一边，同样拿着对讲机的苏伦，则是看着站在他身旁的叶知风。 苏伦知道，叶知风肯定会答应灭锋会的要求——至少杀了一个隐锋会的人，但他却没想到，叶知风这次居然能那么果断。 毕竟当年他什么决定都没做。 想到这里，苏伦不禁笑了，却是笑自己至今仍介意着十年前的往事。 苏伦抬起手，扬起的风像能将云层吹散。他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但唯有这样使用能力、感受风的存在的时候，他才能确切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 苏伦看着第一次主动走到他身边的叶知风。 一直以来，都是苏伦主动朝叶知风前进，无论是他们初遇或再遇见的时候。过去也总是苏伦拉着叶知风陪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叶知风不曾拒绝，却也不曾和他要求过什么。 所以，在当叶知风和他提起条件交换的时候，苏伦确实有些惊讶。 若苏伦认为隐锋会必须毁灭，叶知风就会陪着他毁灭一切。 唯独程柒柒，无论成功于否，他都希望能保她无恙，让她自由。 苏伦答应了，却总想起那句「自由」。当年苏婧为了自由而离开，而他现在也拥有选择的自由——起身讨伐隐锋会，和站在隐锋会上的高汉昇。 但他为了这个目标前进的时候，却会怀疑所谓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正因为他生在自由的年代，才会为了自由向前奔赴，若告诉他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命运，他还会拚了命地前进吗？ 苏伦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不想将这些想得太复杂。 苏伦看着叶知风的眼神就晓得，他想知道灭锋会究竟还隐藏了什么武器。灭锋会埋伏了多年，不可能仅用爆炸当成最终手段，若爆炸能力者安沐阳有什么万一，就等于计画失败。 事实也是如此。 即使摧毁隐锋会的行动失败，这个计画也不可能终止——所以打从一开始，苏伦就认为告诉叶知风也无伤大雅，是其馀灭锋会的成员极力反对让叶知风得知这件事，除非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伦没办法反对，毕竟那些人都对隐锋会和高汉昇那群人恨之入骨。只是，他还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行动了。听说他也是sy小组的人，我以为你会犹豫很久。」 因为叶知风连小组名字也不曾动过，仍然保留那时苏伦随兴取的名字。 不知为何，苏伦觉得胸口有些酸涩。 而叶知风只是朝他莞尔：「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能毫不犹豫。」 苏伦微怔，心底的感受无以名状，他面朝海洋，正想着现况和他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灭锋会的主要战力都被派到市府站，而他则是和叶知风待在这里、远离人群的地方——也能避免叶知风用能力悄悄影响战局。 虽然叶知风的心神控制，和安沐阳的爆炸一样能远距离操控，但距离越长，要完全控制就愈难，除非操控者对操控物十分熟悉——就像叶知风能轻易远距离操控他的小组成员一样。 和叶知风待在一起的时候，苏伦总会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操控，才会如此信任他，喜欢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 如果可以，苏伦想成为叶知风的藉口和理由。 也唯独这样、仅有这样，才能让叶知风离开隐锋会和高汉昇。 因为苏伦想奔赴的未来，是有他在的世界。 ——叶知风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心绪，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会装傻绝口不提。 想到这里，苏伦不禁失笑。他将视线自海移向右侧，看着站在风里、他身边的叶知风。 他会如他约定的，将计画告诉叶知风。 当叶知风听完的时候，他只是顿了片刻。 林尘曾和叶知风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说能力者之间的纷争只能由能力者来解。林尘要他别轻举妄动，也别随意行动——实际上也是如此，若叶知风当初没在慈善餐会上接近高市长的女儿，或许苏伦的父母就不会因他而死。 彷彿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来自他这里。 而叶知风也确实觉得，这一切的错都在他。 叶知风抬头，秋季的风掠过他，掠过海，掠过他所有的记忆片段，橙色霞光如点墨在天色渲染，日光轻易地掠过厚重云层，像是逐渐被光照耀的他自己。 就当是在追光，他这次想亲自选择，过去没能选择的一切。 叶知风控制赵寺将程茜带回市府站——安沐阳也的确会在那里，就算是程茜，在和安沐阳交手时也必定会花上不少时间。 他争取的时间，便是为了程柒柒。 虽然他没有向林尘和程茜说完计画的全部，但既然他都已经成了隐锋会的叛徒，那么他也不介意再当的更彻底一点。 他透过能力，能知道程柒柒的位置在哪，也知道她在等他。 而他也能透过能力，在触碰到苏伦的时候，便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也想抓住记忆里的浮光掠影，以及此时此刻真实站在他面前的人们，但所有的一切都像流沙，愈是奋力想留住，那些珍贵的情爱都最终只能掠过指尖摔碎在地，如同正在远离的明日。 既然他们选择要奔赴自由，那么他就会代替他们，当那个无法乘风的人。 第六章 奔赴-3 程茜的太阳穴有些抽痛。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本该涌动的市中心人潮完全消逝，仅剩街边点亮的招牌和路灯，红绿灯依旧运作，小绿人上方的倒数计时不曾停止过，一切看起来既冷清又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程茜敲了几下自己的耳机，显然她和现实世界的通讯已经断了。她发现赵寺消失后就被拉到这个地方，这里就像真实世界的复製品，所有一切看起来都和现实一致，要说有那里不同，就是显示的数字全都是相反的，而且没有普通人存在。 被拉到这里的人，全部都是能力者。 虽然不晓得敌人拥有的是什么能力，但程茜这才明白，难怪苏伦会在这时候行动，因为这个能力似乎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目前也只有附近的隐锋会的能力者被拉进这里。 缺点是，他们就这样失去对外的联系方式。 但程茜认为，这不成什么坏事。过去任务途中也曾经好几次断讯过，只是这次事关叶知风和苏伦——她曾经的学生，思绪混乱下才会完全没求证就直接信了赵寺。 都是已经是被叫阿姨也不会生气的年纪了，却还是改不掉有些莽撞的个性。 她转身，直接从临时据点前往国庆典礼举行的舞台。 一定有什么方法能离开这里。 而且，既然是所有能力者都被拉进来，除了本来就在这里留守的隐锋会以外，也必定会有灭锋会的人，甚至是也可能会有被捲入的无辜路人。 程茜已经先让一部分机动性较佳的能力者，去找附近有没有无辜市民被捲进来，一切都必须以市民的安全为优先考量，而她和其他人则是去找寻有没有离开这里的方法。 她往前迈步，走过一盏不断闪烁的路灯。她不记得这附近有什么坏掉的灯，原想回到现实后叫市府人员把灯修好，但她身边的隐锋会成员也在这时候向她汇报：「会长，那盏灯闪起来像摩斯电码。这有可能是内勤找到方法联络我们，要不要留人在这纪录？」 程茜没回头，知道那是什么摩斯汉堡还是电码有什么用？她又看不懂。她摆手让知道的人去纪录讯息，她不想分心做别的事，她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找到控制这个空间的能力者，回到现实世界。 程茜脚步停止在典礼舞台前三百公尺，这里早就备好上百个座椅。而她看着舞台上，有一个盲眼法师正盘腿坐着，法师手上拿着高约一尺半的铜杖，杖末呈现圆弧状，边缘还掛了些许铜片装饰。 盲眼法师脸上掛着明显的笑容，在听见脚步声后，便从盘腿坐姿站起身。盲眼法师接着用手杖用力敲地一下，对应铜片撞击声，天空竟也对应的雷电闪烁，其中一道竟直接落在程茜眼前！ 闪电夹带着风，程茜的短发在那煞凌乱飞起，身边五六位隐锋会成员各个进入备战状态。 「只有你一个？」程茜朝那盲眼法师大声问道，而法师看起来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程茜摆手要其他人别在这浪费时间，这里的特勤没一个能力可以抗电的，不如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还比较有帮助，省得她一边战斗还得一边保护其他人。 虽然那盲眼法师看不见，本该有眼珠的地方只剩一片苍白，可他却能精准感受到要去其他地方的特勤——随法杖上的铜片撞击声响起，漆黑的天空闪烁了电光，接着是数十道朝特勤的落雷！ 程茜动作虽没光快，可她反应速度还来得及——她粗暴地直接跩起舞台前的椅子朝前丢去，与此同时，椅子四周竟出现了约两尺的透明波纹——椅子的速度甚至比落雷的速度还快，直接凭空截断落雷，落雷一碰触到那波纹，力量竟直接四散，当雷电力量完全消逝的同时，椅子也发出匡噹声变得支离破碎。 程茜的能力是，能将所有原型能力无效化。 程茜双手抱拳，压了下指节发出喀声。她曾听过林尘说过好几次，她的能力应该不是这样用的——但她不介意什么是正确的能力使用方法，反正揍一拳没用就揍两拳，这世界上没有她打不赢的架。 她看着舞台上那将明显笑容收起的盲眼法师，看起来年纪大概有五、六十。虽然很抱歉，她也很想敬老尊贤，但她实在做不到，谁叫那傢伙刚才对她的成员出手，她可是护短到不行的人。 程茜又抄起旁边的椅子，盯着法师还没萎缩的脸颊，她觉得她打下去那法师就要去做全口植牙了——但她才不想管这些，她想赶紧出去，至少要确认赵寺现在究竟安不安全。 因为她现在也已经搞不清楚，叶知风到底是不是真的背叛了。 仅有亲自出勤的时候，能让她的思绪不要那么紊乱。 她想问，为什么法师的眼睛会这样呢？又是为什么加入灭锋会呢？ 而她又为什么要攻击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是坏人吗？ 可他们或许立场一样，都是被逼迫活成这样的人—— 那么，为何这样的他们，却要成为敌人呢？ 程茜握紧了手上的椅子，馀光已经看见旁边躲着其他灭锋会的人，正准备朝她攻击。 也许灭锋会的人视她——隐锋会的会长为仇人，可她还是想他们从仇恨的泥沼中拉出来。就算灭锋会的人会觉得她很厚脸皮、觉得她没资格，她还是想这么做。 因为真正该付出代价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程茜伸手就能将原型能力者朝她射来的箭化为尘埃。 ——倘若所有仇恨也能那样成为云烟。 有多少原型能力，就代表有多少种故事。 所谓的「原型能力」，都与自身最大的念想有关。 若人爱着什么，盼着什么，在能力初次觉醒的时候，就会获得相对应的能力。 这个世界觉醒的人们都带着伤，大多数人都因此拥有了能伤害人的原型能力。 她则是，真心地盼望这一切能停止。 讽刺的是，为了停止这令人痛苦的一切，她也只能朝他们挥拳。 程茜将椅子拋起的瞬间向前重击，移动轨道扬起一阵强风，连带捲起周遭的碎叶。 她乘风而行，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来到盲眼法师前，她带着拳套的右拳命中法师的手杖，手杖上的铜片摇晃的同时，天际连续降下数十道落雷在她身边。 即便雷光刺眼，可她眼神依旧明亮。 这是她选择的道路，她绝对会将这烦人的一切都扭回正轨—— 第六章 奔赴-4 程柒柒在听风。 待在这里的隐锋会成员只剩下她一人，她站在树旁，远处倒下了十几个曾朝她攻击的敌人，全都不规则的分布在路上。程柒柒看着天际霞光渐渐出现，渐渐消逝，最后夕日消融在海里的那刻。 她闭上双眼，听着自远方而来的风。 风捲起浪，捲起云，捲起海的味道，捲起她看见叶知风的每个瞬间。 她前额的发被风吹得凌乱，像她夜里曾闪过的每个思绪。 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在想，要不就离开隐锋会吧。 其实在隐锋会的日子并不舒坦，她不喜欢程茜说为了保护她而疏远她，也不喜欢林尘衡量利益后叫她放弃谁的生命，更不喜欢叶知风在任务结束后总会失神的模样。 如果是别人，她大可直接开口问他是怎么了，但因为是叶知风，所以她怎么样都开不了口，也没办法离开；也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难以行动，只怕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举动，会不小心刺痛他。 人生就是不断连续的妥协，这点事她早就知道了。 但唯有叶知风、唯有这个人，她不想就这样妥协。 叶知风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存在。 愈接近约定的时间，心里那份不安就愈发明确，唯有停在这里等风，才能让程柒柒暂时寧静片刻。她独自在这里的时候这才明白，为何叶知风总会来这里听海，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程柒柒和他一样，心底正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在等叶知风。 ——那他呢？ 寧静的海风迎面而来的那刻，她耳边总会响起曾对她窃窃私语的人声，说她不该肆意妄为，不该目中无人，不该待在这里，不该留在叶知风身边。 但她想说，那些人说的都是她没错，就算在别人眼里她看起来很糟糕，但她就是她，她想怎么过日子和那些过客没关係，她也不会因为谁说了什么而改变。 就像她无惧那些警告，依旧来到叶知风身边那样。 仅仅只是一晚没见，她就已经无药可救地开始想他。 程柒柒仰头，今日的夜色没有繁星，弦月掛在天际一隅，海面细緻温柔地反射那些光。 大概是讯号干扰的原因，她的耳机已经很久没传出讯息。自从程茜和赵寺先去市府站之后，隐锋会的人似乎也忙着追捕爆炸能力者，没有空来她这里，她已经独自解决了一些无故朝她攻击的敌人——其实就只是用麻痺子弹把那些人弄晕而已。 她不想伤害那些人，即使他们对她抱持着强烈的杀意。 程柒柒已经注意到，自己右手的手背上不知为何黏着一个红色铁块。也是在那刻，她馀光看见左方有奇怪的铁皮碎片朝她飞来——她反射性直接朝那铁皮扣下板机。她的能力不需要实际的子弹，在押下板机的霎那，静音的子弹也随之击发，子弹在月光和海面的共同反射下前进轨跡。 铁皮霎那碎成两半，却没有停止的跡象。程柒柒不禁皱眉，铁块移动的方向稍稍改变——她灵光一闪，举起右手向前挥动的同时直接躲在树后侧。 同时，铁皮也已经飞到她面前，直接在树干上嵌出凹痕，若程柒柒被这奇怪的生锈铁皮刺中，她就可能没办法再行动了。 这是能力者的攻击。 程柒柒撇了一眼自己的手，她要使用能力就必须用到手，所以敌人才先瞄准她的手。她左手直接拾起在树干上约十公分的的铁片，而铁片上则是像磁铁般直接往她的右手靠近，「匡」地吸住后便难以拔下。 磁铁能力？ 她环顾四週，没看见什么诡异的人，天晓得这能力是怎么发动的。她看着手上的电子錶，写着晚上十一点五十四，距离她和叶知风约定的十二点还剩六分鐘。 她背靠在树上，感受到树木正替她承受自背后朝她袭来的铁皮，每一次重击，枝枒上仅存的青叶也随之落下。 攻击的方向没有改变。 程柒柒站在被林尘知道肯定会被念的位置——这一带唯一向外凸起的悬崖，向左向右都无路可走，向前则是一望无际的海。 她已经能听到林尘骂她是狙击手居然还待在危险的地方，但她是为了能让叶知风第一时间找到她、她为了能一眼找到站在远方的他，才会选择待在这里。 既然已经约好了，她就绝对会如约而至，不会被那些人拖住脚步。 那么，该怎么行动？ 现在没有赵寺和她配合，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铁片的速度极快，但同样地声音极大，当铁片朝她袭来的时候，就会出现像用力挥动网球拍时发出的风切声——她是透过声音推断，敌人已经从正后方稍稍往右移动。 这里没有上次在仓库时那么凶险，也没有像要营救蓝一时完全不能失误的压力。 就像是处理将刚才朝她攻击的人一样，她有能解决这一切的自信—— 程柒柒认为，敌人的能力肯定有时间和数量限制，否则那些铁片早在一开始就直接轰炸式朝她袭来就好了。她没细数攻击间隔究竟是几秒，她只直觉时间很充裕，绝对足够她行动后击中目标。 ——咚！铁片又击中树木一次！ 就是现在！ 程柒柒毫不犹豫地离开树，直接朝她预测的攻击位置前进。她放弃用惯用手持枪，反正她也无须瞄准；她的动态视力极佳，立刻看见前方五百公尺建物墙壁处有一抹人影闪烁。 也是在那时候，长宽铁片无预警地自窗户朝程柒柒光速飞去——她动作毫无停滞，不只不打算闪躲，甚至直接往那块铁板衝去，一副要当球接杀的模样，但以现在的速度和铁板的大小，被砸到肯定直接血肉模糊。 在铁板即将击中她的右手的那刻，她便朝铁板开枪——铁板地飞行速度被缓衝到近乎停止，而她的带有磁力的右手也在那刻碰到铁板并紧紧贴合。 ——成功了！ 这种磁铁能力，只要和那个物体接触后，就不会有任何威胁。 程柒柒右手上多掛了几公斤的铁板，有些延缓她的行动速度，可她动作不曾停滞，她直接奋力跳起自窗台进入建物，其馀铜色金属物迎面而来，可速度减缓许多，代表能力者就在不远处！ 早在遇袭之前，她就已经路过这栋建物数次，因为这是这附近距离岸边较近的制高点，她原本是想在这里等叶知风的。 这里是栋无人居住、近似废墟的地方，她也很清楚前往二楼的楼梯在哪里。 敌人正是往二楼的方向逃跑。 程柒柒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毅然回头，自窗跳出，像是跳高落下的姿势，身体直接重落在旁边的半枯草地，她的视角正好能看见二楼入口——这样比直接追上去还更快。 她看准了人影出现的那刻，扣下板机。 目标的大腿被击中，程柒柒清楚听见了那个人那刻的哀号，最后直接倒下——因为麻痺效果的缘故。 也是在那时候，紧贴着程柒柒右手的铁片全都失去力量掉落，突然出现在她手上的红色铁块也已经消失，代表目标确实已经晕过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 天色被建物挡住一角，她后方则是一排矮路树，树叶微微遮住了她望向天空的视线。她抬起右手，手臂上已经有明显的红痕和轻微擦伤，是刚才的铁板造成的。 她举起左腕，将原本在左手的枪拿回右手后，顺势看着腕上的时间。 十二点整。 手錶的后方，是一整片没有星光的夜色。 四周突然感一阵冷冽的风。那阵风不像刚才地海风寧静又温柔，她确切地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冰冷，让她反射性地从躺姿直接站起——也是在那刻，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竟奇蹟般地驱散了寒意。 而她也终于露出笑容，毫不犹豫地朝那人奔去。 第六章 奔赴-5# 「喂，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青叶时代的时候，苏伦已经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看着仍旧穿着制服、坐在他旁边的叶知风。苏伦再看了一下客厅的时鐘——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隔天还要上课，为什么叶知风还在他家鬼混？请问这里到底是谁家？ 苏伦这么问叶知风，却没有想到，叶知风竟真的告诉他原因。全部。 叶知风说，因为他家不会有人，也没有人会等他。他只要有去上课，有去考试，有活着就很好了。 苏伦听到的时候，他原本反射性想说，都没人管好像挺不错的哦——，但他才刚浮现这个念头，坐在他们旁边的苏伦爸妈的情绪，却比云淡风轻提起这件事的叶知风还要激动。 他爸妈问，已经这样多久了？ 叶知风说，他已经忘了，记不太起来了。 ——不孤单吗？ 「原本是有点。」叶知风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但现在不会了。」 苏伦没打扰他爸妈对叶知风的关心，他目光飘到站在门外的苏婧身上，她刚洗完澡，头发甚至还没吹乾。他躡手躡脚的走到苏婧旁边，悄声问：「这个这么严重的吗？」 「嗯……」苏婧思考了下，「你会希望知风哥完全不理你吗？」 「当然不希望啊。」苏伦不假思索。 「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苏伦说他好像懂了。 那样的话，好像真的有点痛苦。 当苏伦想到这里，便听见他爸妈说：「你就常来这里坐吧，我们都把你当乾儿子。」 苏伦看见被他父母轻拥的叶知风。 叶知风难得脸上没掛着笑，仅仅只是闭上双眼，轻声说，谢谢。 苏伦很想问苏婧，叶知风现在在想什么呢？ 但是，这样透过能力作弊好像不太好？他想等，等到叶知风主动跟他说的时候。 也是在那时候，苏婧不禁笑了，她将肩上的毛巾拿下的同时还甩到苏伦脸上。苏伦很想对他妹比中指问她是不是中邪，但苏婧的行动总是快他一步，说他长大了。 「……」苏伦听完觉得很荒谬，「说什么鬼话？我本来就比你大欸？」 苏婧没回嘴，朝他做了个鬼脸就就关上房门。 后来她就像突然关上门那样，突然消失了。 他的父母也消失了。 站在灵堂前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家。 也没等到叶知风告诉他原因的时候。 苏伦不是想听道歉，而是想听叶知风对他说真心话的时候。 他知道叶知风不会说谎，只要问他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只要问起他不想说的事的时候，他就只会说抱歉。 为何要说抱歉呢？这一切是他造成的吗？ 为何在失去苏婧的时候，道歉的人却是叶知风呢？ 为何他们再相遇的时候，听叶知风说完计画的时候，他还是说了抱歉呢？ 那明明也是他想做的事啊。 而且，那是苏伦第一次听见叶知风说他想做什么。 他没有理由不支持他啊。 就算会顾虑到苏伦背后的灭锋会，但他只是是推动齿轮的人，就只是先跨出一步，连带让其他齿轮跟着转动，仅此而已。 苏伦从来都不觉得，光凭自己的力量就能摧毁隐锋会和高汉昇。也正因为如此，他招募了原型能力者，以及站在高官对立面的普通人。 也或许，在那些他们认为的「普通人」眼底，生活在底层的原型能力者们，才是他们眼中的普通人。 想到这里，苏伦不禁笑了。他这些年也获得了觉醒能力——就像他当初想知道叶知风在想什么一样，他的能力「风」，在触碰到人的时候，也能让他知道那个人现在的情绪。 苏伦倚靠这个，在招揽灭锋会成员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人的反应。 像灭锋会这样不问过往，无条件相信单方面说法的组织，也曾有几位真正犯下重大罪刑的人加入。但苏伦还是相信，灭锋会总有真正无辜的人，就算知道对方可能是说谎，他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是被陷害的人。 以结果论来说，只要他们朝共同目标前进，那就不成问题了。 如今的叶知风也和他一样，正往相同的目标迈进。 天色早已暗下，灭锋会的人正照计画行动，他们一共分为三组，一组在市府站，直接製造一个镜中世界将能力者拉入战斗，并保护安沐阳直到天明。另一组则是只有他和叶知风，在海岸这里。 也在等时机到来。 叶知风要见的那个少女、程柒柒，苏伦透过风知道她已经顺利击败所有敌人，并如约守住这个位置，不禁让苏伦有些佩服。 如果是他等了那么一大段时间，甚至还不知道等的人究竟是不是叛徒，肯定会很焦虑，可她却不曾动摇过，始终在等叶知风出现。 这就是叶知风想保住她的原因吗？ 苏伦又感受到有人朝程柒柒攻击，这次又是他不曾见过的面孔。 依旧不是灭锋会的人。 苏伦在这里感受程柒柒战斗的时候，总会觉得荒唐。为了抓住叶知风的把柄，高汉昇甚至派人来这里攻击隶属隐锋会的程柒柒——明明他们的幕后主使都是同一个人，却会为了完全不同的事而互相伤害。 为了保住程柒柒，让她没有能被攻击的理由，叶知风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而且，苏伦听完计画，虽然有点疯狂，但他竟觉得好像有点浪漫。 「你和他们说了一样的话。」叶知风说。 「啊？是吗。」苏伦不禁笑了。 这样的话，是否能代表当年的他们不曾变过呢？ 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就能真正地回家呢？ 毕竟，苏伦还记得当年，他笑着对叶知风说：「没事，反正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也打了一把钥匙要给你，就差你人没来了。」 苏伦已经失去了苏婧和爸妈，若他想归家，就会回到有叶知风在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回来找叶知风。 苏伦不曾听闻过叶知风为他做的牺牲，比如他是为了他才加入隐锋会，比如他是为了保护他和他爸妈才会继续留在那。他所做的一切虽然令人厌恶，可他却真实地在守护他爱的人们。 苏伦也不想一昧索求，既然解开了当初的误会，他最初的计画也已经照旧执行，那他似乎也能陪着叶知风，做他想做的事，无论是什么。 所以，在他第一次见到程柒柒的时候，枪响的瞬间—— 他们的世界，也就那么乘风而去了。 第七章 自由-1 从那一天起，安沐阳就不相信有奇蹟存在了。 当她被诬陷，审判结果出来、她走入监牢的那天，天气并不像电视里的偶像剧那样下着雨，就像世界不曾为她的遭遇流一滴泪。 安沐阳无比厌恶，自己只能做到活着这件事。 她所能做的，就仅仅只是握住苏伦朝她伸来的手，藉着那双手的力量向前而已。 安沐阳总对苏伦说，她之所以加入灭锋会、之所以愿意使用能力，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苏伦说，不要只是为了他，她要替自己多想一点。 「但是，除了陪着你之外，我想不到我还能做什么了……」 当时苏伦正握着笔站在白板前，白板正中间写着高汉昇的名字，以及高汉昇的对立势力。他将白板笔盖上，转过头看着她：「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会有那么一天吗？」 苏伦微微愣住，接着轻笑：「天晓得？」 后来，安沐阳陪着苏伦找寻任何可能摧毁隐锋会和高汉昇的手段，比如借助高汉昇对立政党的力量，将灭锋会真正扶植起来。 只凭藉他们的力量，实在难以将灭锋会壮大。若是缺乏资源和资金，就算有一群满怀雄心、渴望正义归来的人，在其他人眼底，大概也只会是一群民智未开的愚者。 所以，灭锋会筹备许久，在决战之日——现在，所有人都为了扳倒高家和高家扶植的隐锋会而努力，能战斗的人就挺身和能力者战斗，至于无法战斗的人，则是透过他们的方式奋斗着。 此刻，安沐阳无论现实或镜中世界里，都待在隐锋会原本作为临时据点的地方。 她站在顶楼，看着外头的雷光闪烁。她右手拿着一根菸，左手弹指将菸点燃。 苏伦说的那一天最终还是到来了。 安沐阳将记忆片段如烟吞下，再将记忆里的情爱吐出，彷彿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在遇见苏伦后，她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也拥有了选择的自由。 她选择帮助苏伦、选择站在这里。现在，她也想选择苏伦所说的「自由」。 安沐阳想选择奔赴，朝她心底那无人知晓的英雄迈进。 她手上的菸随时间燃尽，烟灰随风散尽，手里仅存的菸蒂，也随手扔在垃圾桶里了。 她正在观察隐锋会会长，程茜。 安沐阳从远方被截断的雷电可以知道，程茜也肯定进到这个镜中世界了。 被拉入这里的人，身体会像陷入沉睡，无法得知外界的资讯。 进入镜中世界的方法，是在镜中世界能力者开啟能力的时候，其他人也使用能力时。 离开的方法，则是在镜中世界死亡时。 而完全关闭镜中世界的方法，则是镜中能力者设定的目标死亡时。 灭锋会将目标设在最重要的人身上，也就是程茜。 身为强者的程茜，肯定是最后才返回现实的人。 灭锋会其他成员的职责之一，便是拖住程茜的行动。安沐阳她认为，在程茜的「无效」能力下，和程茜近身搏斗几乎和找死画上等号，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程茜，只想在这拖延时间直到天明前，再直接输给程茜。 她只要抓紧时间回到现实发动能力就算是任务达成，而程茜到时候肯定还被困在镜中世界，等她找到出来的方式时，早就来不及了。 就算镜中世界的他们失败了，也不过只是从昏迷中甦醒而已，到时候隐锋会的人还是得重新找出她的藏身处才能阻止爆炸；同时，他们也并不担心计画有可能失败，或者说，若他们之中的谁成了伤亡名单的编号，就能替最终计画增添可信度——所以灭锋会所有人都拚了命地前进。 这场演出越是盛大，就能越吸引普通民眾的注意。 那样他们才有办法出现在普通人的眼底，让所有人都知道高家和隐锋会的恶行。 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整个社会对事件的关注。 当远方雷声止息片刻的时候，安沐阳也正打算换个地方躲藏，毕竟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并不是明智的决定。也是在那时候，她注意到天际自远方出现一条不断延长的麻绳，自升旗典礼的会长蔓延至空中，原本像是发狂般随便乱挥，但是——绳子接着朝她的方向袭来！ 安沐阳反射地退了一步，接着是心底的第一个念头——快跑！ 因为绳索正好从典礼会场出现，她看准了其中一个位置，先是弹指发动爆炸——远方出现大片火光，而绳索也被火势波及，天上的绳索像突然失去力量一样萎缩，随火成了灰烬而消逝。 因为在这里并不会真正死去，她的动作比现实大胆许多。她毫不犹豫地跳起，往另一栋较矮的大楼跳去。她背着地滚了一圈，背上隐隐传来落地时的痛楚，可她没有时间理会那些。 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她早就将附近大楼的栋距都背起，她立刻从口袋拿出一颗透明弹珠，看准麻绳又朝她袭来的那刻，直接朝反方向跳下，而弹珠也和她一齐垂直落下—— 她弹指，麻绳经过顶楼的位置、她曾触碰过的大楼地板接着爆炸，和她一齐落下的弹珠也随之爆炸，衝击力直接将她推入另一栋商场里的阳台。 她则是朝地下商场奔去，对应现实的场景，商场的招牌灯还有一半亮着，手扶梯仍旧运转。 大厅写着现在的时间，午夜十二点半。 再撑过五个半小时就好。 镜中世界复製了现实世界的无机物，包括车辆。 灭锋会已经做过实验，确认镜中世界只能复製一个城市，只要行动到超越城市范围就会直接甦醒。而安沐阳从一开始就想尝试了——直接搭运输工具，到程茜找不到的地方。 她只是没有想到，她的伙伴居然那么快就败下阵，原本以为还能多撑一阵子的。 安沐阳放轻脚步无声走在前往捷运的路上，在这完全无人的地方，有任何一点脚步声回音都相当明显。 战前计画曾说，若镜中世界在典礼中心开啟，这个世界的最大范围是到b站为止，超过b站的话就会直接醒来。就算程茜再有能力，从这里行车前往b站至少要半小时，隐锋会地毯式搜索到b站的话，早就超过六点了。 那么她也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 想到这里，安沐阳前方的入口闸门已经开了，她走入站内的同时，也听见站内的广播：末班将在三十秒后抵达。 她自觉应该加快脚步，视线自能看见一楼转至地下一楼时，她原本已经渐渐消弭紧张的情绪，谁知道手扶梯的出口、地下一楼的平台上，站着一个黑衣女人正朝她露出微笑。 女人手势神速地右手食指比着安沐阳，另一手则是朝自己脖子用大拇指画了条平行线，好像还用唇语说了「你死定了」。 「……」 安沐阳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就是程茜。 ——该死！这是哪来的疯子？ 有谁洩漏她的消息吗？她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她的路线啊！ 苏伦明明说过，程茜是能动手解决就绝对只动手的人，程茜是怎么想到的？ 现在的情况已经让安沐阳顾不得那么多，她立刻转身逃跑，同时发动了爆炸能力——她在现实曾触碰过这附近的东西，能力可以直接发动！ 建物轰然倒塌前，她必须逃离程茜—— 第七章 自由-2 「泼水。看他们会不会醒。」 总部里，林尘已经注意到几乎所有能力者都陷入昏迷了，昏迷的人怎么叫都叫不醒，而且陷入昏迷的规则也让他有点矇。 「是不是看财力？」赵寺盯着面板看昏迷的成员，得出没营养的结论：「难怪我没昏过去，我穷到要被鬼抓走了。」 林尘生无可恋地和蓝一对视一眼，显然蓝一也有点无语。 林尘原本想反驳，但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跟赵寺吵。 赵寺这浑小子死里逃生后，个性完全没变。 那时赵寺确实有中枪，但是他并没有被伤到重要的器官，就只是躺在那流血流了一阵子，好像真的死了一样——因为叶知风要他装死，装的愈像愈好。 叶知风只有控制赵寺说话、没有完全夺走身体主控权的时候，赵寺也能保留一丝意识，叶知风便是利用这点和赵寺沟通：为了对灭锋会的人有所交代，他会杀了瞬间移动能力者。 赵寺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其实有点想骂脏话。临时说要杀他就算了，先预告再杀就可以了喔？他的意见呢？他刚才是真的很害怕被搞耶？到底有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啊？ 但事实是，正因为赵寺有瞬间移动的能力，而且他们有治癒能力者蓝一，蓝一手上还有赵寺曾给他的戒指，叶知风才会选择「杀了赵寺」。 只要赵寺留着一口气传送回蓝一身边，他就不会真的死亡。 赵寺当时倒在地上，枪伤的血不曾止息，血已经流到他快失去意识了，原本他还想提早回蓝一身边，但既然都信了叶知风，叶知风也说了他会直接控制赵寺回去，赵寺也就选择完全信了，把回去的时机交给他判断。 他确实失去了意识一阵子，彷彿已经看到天堂的大门。 现在想想濒死的感觉，还是让赵寺有些毛骨悚然，他实在不想再经歷一次。 「尘哥，一动也不动。」现场的人回报现况给林尘：「但也有一些人醒来了。」 「醒来的通通叫他们回报。」 林尘盯着屏幕双手抱胸，总部陆续传出部分成员清醒的消息，同时，他也看了一眼目前没有信号的海岸组、只剩下程柒柒一人的小组：「sy状况怎么样？」 「还是没有讯号，联络不上。已经派人过去现场支援了。」 林尘点头的同时，他已经拿起一隻笔，在纸上潦草写下现况和时间轴。 蓝一帮赵寺治疗完后，接着是程茜他们陷入昏迷。 那里面应该是现实的复製品，唯独数字是镜像。似乎没有其他人。死亡的时候清醒。 林尘随机朝出来的人重复确认一件事：「确定是死的时候醒来？」 「我很确定！」特勤不假思索地说。 「敌人有谁？会长在哪？」林尘又问。 「还找不到那个安沐阳在哪。会长我不清楚，我离会长太远了。」 「红绿灯有显示倒数时间吗？」 「啊？红绿灯……有，我有看到，都有显示。」 林尘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有一个计划了。 虽然有点粗暴，但是这是现下最好的方法。 他将屏幕的画面转为市府站周边地图，升旗典礼的会场则是在正中间被圈起。林尘在屏幕上勾出一个蓝色的圈。 程茜那实际结构和程柒柒差不多的脑子，被拉进去这种地方后肯定都会朝地标走。林尘一边时指挥：「五分鐘后，注意标记红色一号的路灯，用这个打摩斯电码过去。要用骇的或派人手动按都可以，反正要能动就对了。用简单一点的字，suicide。」 「……尘哥，我重复确认一下，你说的是自杀吗？」其馀内勤问。 「对，叫进去那个世界的人通通给我死出来。」 「不会有点危险吗？」 「不会。」林尘坚定地看向赵寺，朝他露出微笑：「五分鐘内我会做个实验，成功的话就是安全的。你们先去做事前准备。现在拿刀过来。」 「收到。」 赵寺看到林尘的笑容，虽然有点爽，但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林尘在说什么啊？什么实验？为什么要拿刀？要切青蛙吗？ 「我只说明一次。现在只有能力者被传到那个世界。」林尘指着另个面板上的名单：「然后，他们都表示，死亡的时候可以出来。」 赵寺诚心问：「所以勒？」 「你，进去。」林尘指着赵寺：「然后，死出来。」 「……」赵寺目瞪口呆，虽然他刚从鬼门关回来，但没道理马上再去死一次吧？他又没有死上癮？到底谁会死上癮啦？而且他没有很想死欸？这个任务交给其他人不香吗？ 赵寺的目光移向蓝一身上，想请蓝一帮他求情一下，但蓝一竟然认同林尘的话。 「我觉得尘哥的计画很合理。」蓝一不只同意林尘的提案，甚至还开始帮忙找方法：「但是，要怎么进去？」 「我猜一用能力就会被拉进去。所以蓝一，你现在千万不能用能力，知道吗？」 赵寺傻眼，合理什么？到底合理什么啊？别人家的孩子都死不完的意思吗？他要收回蓝一是小天使的这句话了喔？而且为什么林尘偏心只关心蓝一啊？他也想获得林尘的关心啊？ 「赵寺。」林尘难得喊了赵寺的名字，而不是用喂或是变态代称。 同时，其馀内勤的人已经从武器库拿出一把刀放在林尘桌上了。 「如果你成功的话，」林尘直接拿出行事历，说出他有空的时间，「我这天可以陪你出去玩。」 「去哪都可以？」 「禁止去任何密闭或独处空间。」 「游乐园？」 「可以。」 「蓝一也一起？」 「不可以。谁准你得寸进尺？」 赵寺露齿笑还外加比讚，一边歌颂林尘真棒真是个好上司，一边双手合十。 「我要进去囉。」 他闭上双眼发动能力，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没有普通人的世界。 桌上还放着刚才拿来的刀。 赵寺拿起刀，刀尖向着自己的心口，深呼一口气，心底五味杂陈。 其实刚才从濒死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不适了。即将死亡的时候，他的手脚彷彿都失去控制，也难以控制已经开始涣散的思绪，所有的一切都很糟糕，比他过去的人生还糟糕。 不过，再怎么糟糕，不会比失去叶知风还更糟糕了。 他还想再见到他。 若是任务失败的话，上面的人咎责下来，在前面首当其衝受罚的人肯定是叶知风，更何况，叶知风现在肩上还扛了个背叛的罪名。 但是，如果叶知风真的背叛了他们，又为什么要拯救他？ 赵寺知道，自己的脑袋没有其他人那么灵光，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不懂他们为何想逃，也不懂为何他们总会望向远方。 虽然赵寺也不晓得在这之后日子会变得怎么样，但他至少要完成叶知风的请求吧？ 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活下去。 他深呼吸闭上双眼，将刀刺入自己的心窝—— 赵寺先是感受到炙热的痛楚，鲜血才涌出到一半，他就已经成功回到现实！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原先黑了大半的视线又回归光明，让他有些类似贫血的晕眩。 「做的很好，辛苦了。」林尘难得蹲下身，他递了杯水给赵寺，随即朝所有内勤说：「已经确认进入方式是使用能力，离开方式是死亡。有勇气自杀的人进去传递消息，没勇气的就去找发动这能力的能力者在哪里。」 「结束了吗？」赵寺问。 「不，」林尘已经站起身，赵寺清楚看见，屏幕上已经被多圈出了一个地点，「现在才刚开始。接下来是把爆炸能力者逼到这里。」 赵寺揉了揉眼睛，「捷运站？」 「没错。」林尘将桌上的刀递给赵寺，同时看向蓝一。 「反利用能力的时候到了。你们两个这次都得出动。」 第七章 自由-3 蓝一身后跟着两个保鑣，正在前往捷运站的路上。 他已经和赵寺分开行动，赵寺要负责在镜中世界和现实之间来回，首要任务让隐锋会的人全都知道该怎么进出，而他们又该怎么利用这个能力。 一，不管在镜中世界移动到哪里，离开的时候，永远会在原地清醒。 二，使用能力就能到镜中世界，出现的位置会从肉体实际存在的位置出现。 三，所有人的能力，包括赵寺的瞬间移动依旧有效，赵寺能移动到定位点或蓝一的位置。 隐锋会的成员会同时间用监视器调查，这附近所有可视范围内睡着的人。目前内勤已经整理好一批名单，而赵寺负责将名单内的人全都标註——藉由进出镜中世界交换情报，一个个将镜中世界的能力者过滤出来。 同时，他们也会透过监视器确认目标是否清醒，进一步确认敌人的各个藏身处。 在真正确认名单之前，所有隐锋会的人都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让敌人知道隐锋会已经知道镜中世界该怎么出入。 同时，林尘已经和高汉昇通报目前进度，要求他派出警力配合搜查，尤其是饭店里监视器无法拍摄到的地方，更有可能藏匿灭锋会的人，安沐阳或镜中世界能力者很有可能躲在那里面。 这事关高汉昇的仕途未来，他不可能不配合，以他的权力地位也确实喊得动基层人员。 蓝一的任务相对简单很多，他只要走到定位，让赵寺把他当成另外一个定位点移动就好。这次他身边终于多了两名正常点的保鑣，虽然不像电影里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那样，但他们也同样很高壮，穿着t恤便服紧紧跟在他附近。 蓝一这才感觉到明显的差异，他原本以为隐锋会做事都像程柒柒或赵寺一样随便，比如出勤时间去搭訕男人，或是直接脱队跑走，他因此一度有点后悔加入隐锋会。 但是，他今天已经有些改观了。 蓝一站在广场中央，看着周遭街道来往的人潮，他们手里牵着彼此，脸上掛着笑，步伐清脆的回盪在街头。 他没办法想像，爆炸真实发生时，那些人脸上失去笑容的模样。 为了守住那些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抓住灭锋会的人，阻止他们造成更大的伤亡。 虽然蓝一还是不认为杀人是对的事，也仍然对杀人这件事感到反感，但他好像渐渐理解了，什么是叶知风说的，必须做的错事。 蓝一深呼一口气，坚定地向前迈进。他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并没有和那两名保鑣聊天——现在也确实不是什么可以间聊的时候，但他还是有点想念程柒柒在的时候。 虽然程柒柒有点莽撞，还有点爱偷懒，而且完全没在听人讲话。程柒柒喊他小狐狸的时候，蓝一原本还会纠正，说他有名有姓不叫小狐狸，但后来就放弃了，她开心就好。 比起可靠许多的林尘这边，蓝一现在很担心程柒柒那边的状况，为何到现在都无法连络上。他从耳机也能听到林尘已经定时在追踪程柒柒的消息，但还是连点音讯都没有。 蓝一已经请求，这边的任务结束后，他想去找程柒柒。林尘同意了，但除了保鑣外，赵寺也要一起过去，这样才能确保蓝一随时都能脱离危险。 此刻，蓝一已经就定位，并回报现况给林尘和赵寺知道。 而仍在总部的赵寺，听到后则是点头，继续听林尘安排人员的动线。 屏幕上的地图已经画上许多点，已经找到许多灭锋会藏匿的地方，有人在公园偽装成街友，也有人在卖床的地方用试躺偽装，也有人戴着墨镜倚在角落，身体则是靠铁架固定住。 上百个怀疑的名单已经渐渐删去，撇除已经知道长相的安沐阳，名册上就只剩个位数的嫌疑对象。 同时，赵寺也已经收到新一步的指令。 「镜中世界还没找到安沐阳，把她逼出来。」 林尘将蓝一的位置用红圈明显註记，其他地区则是和其馀内勤共同画出路线，如果安沐阳出现在各个方位，要用什么方向把她逼往定点。 刚才林尘还叫赵寺把上衣脱了——原本赵寺还有点开心，谁知道只是在他背上用奇异笔画地图而已，有够失望的。 「我才不信你记得起那些战术，直接在市区刻又太明显。你就是地图，进去给程茜他们看。」 赵寺刚才又获得其他福利，蓝一小可爱可以变成狐狸陪他玩一天。赵寺打起精神，他深呼一口气，发动能力后又进入了镜中世界。 他直接从总部瞬移到临时据点，出了据点狂奔三十秒后就能到作为记号的闪烁路灯旁。 程茜也在那边，她才刚和盲眼法师战斗完，盲眼法师和其他灭锋会能力者都已经被她揍出去了，程茜旁边只剩一个隐锋会的同伴正在协助她战斗。 赵寺跑过去背对程茜和另一位隐锋会成员：「尘哥给的攻略，说这样看就知道了。」 那个隐锋会成员，全身黑衣、穿强盗装的男人，他有些困惑：「就这样？很难吧？」 「不难。」程茜拍了那男人的肩膀：「我教过你，战斗靠什么？」 「气势。」 「觉得有可能打不赢的话，就要当什么？」 「疯狗。」 「很好，」程茜看起来很满意，她手指天空，气势十足：「上吧。」 「是！」 赵寺在旁边听，也好想加入这个精神喊话。他现在背对程茜和那男人，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肯定很认真。 赵寺抬头，看着男人的能力：製作麻绳，完全是个听起来超没用的战斗能力。但疯狗模式好像真的挺有用——他看见麻绳直往天际，接着发狂般随便狂甩，直接挥翻大楼上的玻璃、水塔，甚至连水泥墙砖都被挥一角下来。 也是在那时候，前方大楼的顶楼出现了爆炸。 是他们临时据点的那栋！ 也是在那时候，程茜接续了指挥，她将目前路径对赵地图，顺着路径告诉队友该往哪里走，要怎么样才能把安沐阳逼到对应的位置。 同时，其他人也已经派人自杀回总部，告诉林尘安沐阳起初现身的位置。 林尘曾听叶知风说，安沐阳是一个多疑的人。 所以，只要在发动无差别攻击，运气好就能找到她。她为了避免伤害，肯定会选择发动能力保护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安沐阳就很好抓了，她的能力动静太大，不管去哪都会因为多疑而露馅，其馀隐锋会的人只要顺着爆炸轨跡全员追杀，就能把安沐阳逼出来。 她在镜中世界死亡后，回到现实时必定要发动能力。其馀的人不管透过红外线仪、声波採集、烟雾感测蒐集爆炸跡象，都一定能逐步锁定她的位置。 当安沐阳第一次走下捷运的那刻，赵寺就发动能力，将程茜直接传送到捷运里、安沐阳面前，而他也先自刎离开镜中世界。 当赵寺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见了耳机传出微弱的警报声，说是在临时据点的女厕出现微弱红外线和烟雾反应，肯定是安沐阳！ 因为安沐阳他们在镜中世界的时候，林尘就已经对临时据点这栋大楼紧急发佈假的疑似纵火警报，将局外民眾全都撤离，也顺便盘查是否有灭锋会的人藏匿。 运气真好，还真的就在他们的临时据点。 林尘已经看见程茜出来，同一时间，屏幕上陷入睡眠的特勤竟全都清醒——虽然不晓得机制是什么，但现在是追捕安沐阳的好时机。 「目标在12-b女厕。一楼备好缓衝垫，围捕预备。」 同时，赵寺也直接移动到蓝一身边，他们会直接前往海岸去支援程柒柒。 彷彿一切都进入了正轨。 但是，愈接近目标，林尘就愈疑惑，他不懂灭锋会究竟想要什么？毁灭高汉昇？毁灭隐锋会？或是两者都是？对灭锋会来说，最好的復仇方式究竟是什么？而当初曾和线人交易的炸药的用途又是什么？难道他们只单纯倚靠爆炸能力吗？ 想到这里，或许是答案愈发清晰，林尘心中的不安愈来愈严重。 其实他想叫程茜别去攻坚组的，但他拦不住程茜，因为她说那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直到他听见耳机里的轰然巨响，紧接着是面板上大量成员生命跡象归零的那刻—— 应证了他的猜测并无错误。 ——新闻快报，凌晨市区疑似遭受恐怖攻击，现场二十多位民眾紧急搜救中。 第七章 自由-4 此刻的隐锋会总部一片死静。 林尘身边的人原本想开口说话，但那人手才举到一半，「尘」字都还没说出口，他就又缩回去了。 在临时据点爆炸后一阵子，紧接着是程柒柒那边的讯号成功復原，但没多久便听见那边的人说，他们亲眼看见程柒柒朝叶知风和苏伦开枪，那两人已经消失在海面上，甚至还有当下的监视器作证。 所以，林尘亲手将此次任务的倒数计时关闭了。 所有任务都已经完美达成，他们见证叶知风和灭锋会会长的死亡，爆炸能力者也成功抓到，虽然没能阻止他们引爆藏在这里的炸药，但至少国庆典礼能如期举行，没有其他伤亡。 因为伤亡的人只有隐锋会和灭锋会的人。 林尘面无表情，找了间空的会议室就直接进去，接着将门上锁。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有些厌倦地用手肘撑着桌子，将脸埋入手掌心。 无时无刻在心底倒数的秒针已经停了。 叶知风只告诉他和程茜计画的一半——叶知风说他会让程柒柒朝他开枪，现场肯定会有高汉昇派来的人，只要让他们看到程柒柒亲手抓到叶知风和苏伦，她就绝对能免责。 但是，那是建立在蓝一在场的前提下。林尘收到消息的时候，蓝一和赵寺甚至才刚到，他们要怎么在茫茫大海找到消失的叶知风和苏伦，然后让蓝一治癒？ 纵然林尘情感上不想放弃，但理智告诉他，已经不可能了。 林尘至始至终都在用利益衡量所有行动。在听见爆炸的时候，他原本想让蓝一回来，能救几个人是几个，但面板上前往围捕的的生命跡象全部都归零了，就连其馀紧急支援的人抵达现场，也已经找不到任何人跡。 他彷彿已经听见丧鐘敲响的声音。 就算蓝一现在赶回现场也来不及了，所以林尘让蓝一先去程柒柒那边，至少要保住一边的人。 但他谁也没留住。 短短不到一个晚上，林尘已经听到无数次医院传来急救无效的消息。他甚至没办法清楚说明，那些人是为了拯救什么而死，而他们又为何一定要死。 林尘不想再和之前一样，因为对现况束手无策而毫不挣扎。 他拿起私人手机，直接拨了高汉昇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愉悦。 「我收到消息了，林尘，辛苦你了，之后会长的位置就给你吧？」 林尘嘴唇微张，他收回了直觉想说的话，只是说：「……谢谢您的提拔。但程会长殉职的事，您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高汉昇那边的声音有点吵杂，甚至充满了欢笑声，「如果叶知风还活着的话，当然会觉得可惜。但现在叶知风不是生死不明了吗？这样也不需要程茜了。」 「对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记得派人去打捞，捞到的话我们才能真正安心。」 林尘没回应高汉昇说的话，就只是，握紧手机的手有些颤抖而已。 他克制自己的声音要冷静，「您对那些殉职的人，都没感觉吗？」 「你今天的问题有点越界。」 高汉昇皱眉，以前林尘并不会问这种问题，只会问他奖金多少，他能得到什么利益。大概是因为一次失去了程茜和叶知风吧，他就当体谅林尘，毕竟他这段时间的表现确实不错。 而且，高汉昇喜欢只谈论利益的人，比起重情义的人，这种重视利益的关係反而能更长久，所以他其实挺信任林尘。 「打个比方，开车的时候，你是不会对轮胎底下的老鼠或鸟类有感觉的，大部分人应该都看不见，甚至会直接辗过去。」 隐锋会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不过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枚棋子，没有必要对棋子放感情。若东西坏了，不听话了，不好用了，直接换新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林尘这么对他说，接着便主动说要去善后了。 高汉昇满意地掛断电话。他抬腕，距离国庆典礼只剩一小时，他也该出发了，他必须提早到现场，以维持勤奋的人设。总统大选在即，他也将达成他期盼许久的目标。 此次任务，除了隐锋会临时据点有重大损伤之外，他认为是收穫最大的一次，因为他也藉着任务清除了烦人的危险人物，尤其是叶知风。当年的慈善餐会过后，高汉昇就一直烦恼该怎么除掉他，虽然控制心神的能力确实很好用，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反咬一口。 除此之外，高汉昇原本是想一起处置程柒柒的，但因为监视画面中开枪的人明显是她，他没有合适的名义对程柒柒做任何事——若参照隐锋会的规章，他甚至必须给予程柒柒奖励。 只能暂时将程柒柒的事放在脑后。更何况现在叶知风不在了，程柒柒和程茜一样，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高汉昇现在的目光只着重在新来的治癒能力者身上。倘若能拥有治癒能力者，必定能带来许多好处，他得开始思考，要用什么手段才能留住他，育幼院院长的老公是不错的选择。 旭日将升，覆盖天色的墨逐渐淡去。 高汉昇已经穿戴整齐，乘坐专车前往典礼会场。已经有媒体在这边等待，也有不少间媒体是他早就安插好的。他只需要现身露面，短暂接受已经拟好稿的採访就好，比如国家局势，市长接班，对于参选总统的政见方向等。 他依序回答记者的所有问题。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已经有注意到这并非他安插的人，正朝他喊：「高市长。」 高汉昇依旧掛着笑，虽然不是他安插的人，但採访问题都大同小异，很简单就能应付。 ——直到听见那个人说的话。 「高市长，您有听说凌晨发生在c楼的爆炸案吗？」 「据线报指出，那起爆炸案是市长您底下的恐怖组织策画的。高市长，您要针对这点做说明吗？」 「另外，恐怖组织还有私刑、囚禁、持有枪械等多项嫌疑，您怎么解释？」 本来还算安静的採访现场沉默了半秒，接着所有人全都开始躁动，全部围绕着这个问题疯狂轰炸，而远方也已经有身穿警装的人朝高汉昇走来，瞬间快门声四起，记者的提问也更加猛烈。 高汉昇霎那想起刚才和林尘的对话。是对话露馅？是爆炸案留下什么线索？或是叶知风提早控制了什么？还是他对立政党对他的报復？ 他的笑容倏地收回。 不管是什么，他现在仅能保持缄默。 第七章 自由-5# 蓝一看着旭日自海面升起，结束一切的感觉很不真实，他也不自觉红了眼眶，他已经用尽了力气，身体都因为能力使用过度而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无力地坐在已经涨潮的沿岸上，身上的衣物已经浸湿了大半。 一路上，他听见耳机里无数人死亡的声音，也听见林尘宣布任务已经结束的声音。 现在，他也听见了生命如潮水流动的声音。 世界依旧运转，国庆典礼依旧举行，现场不曾发生爆炸案，也没有无辜的民眾丧命，平和的彷彿不曾发生过什么大事。但蓝一知道，今日和平的背后付出了多少代价和努力，又是用多少人命堆叠出来的。 在蓝一赶到海岸的时候，只看见跌坐在原地的程柒柒，她说她不知为何找不到耳机，也不知为何会待在这里，不知为何正哭着，甚至不知为何找不到刚才还在她身边的叶知风。 ——是心神控制。 蓝一刚才从耳机听见，说是叶知风和灭锋会会长有可能已经坠入海底。光是看程柒柒的模样，加上赵寺被控制的先例，蓝一几乎能肯定这就是心神控制。 但是、但是！ 蓝一毫不犹豫地向海奔赴跳下岩岸，他无惧自己可能会受伤、现在他的伤口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被迫放弃了另一边的人，没有道理连这里也要放弃！ 他一边奔跑一边将鞋袜都脱了，浪潮袭来，他丢在一旁的鞋袜也随之被海潮带走。但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一定还来得及，他们不过只是晚到几分鐘而已—— 蓝一讨厌叶知风无故杀人，讨厌他没多解释就把他丢到任务小组，讨厌他在任务中不顾队友安危，更讨厌听见他背叛的那刻。 纵然他讨厌叶知风，他们的初遇又糟糕透顶，但他还是记得叶知风曾答应他什么。他说蓝一能改变一切，也说能让蓝一不必再遭遇这些——只要蓝一愿意跟他走。 他为何要许下这种承诺，却又要先离开他？ 明明说了他可以改变一切的，但是—— 就算知道了这个世界既混浊又不堪，难不成他又只能一昧的接受现况吗？ 无论是谁，他都不想失去。所以、拜託、一定还来得及—— 蓝一面朝海洋，无尽浪潮一次次袭来，冰冷的海风和潮水自四肢蔓延。即使天未破晓，他也能感受到从地平线逐渐倾泻的微弱曙光。 因为奔跑和海风的缘故，他的帽子早就落在海面漂浮。他的白色狐狸耳朵能感觉到声音，他听见海、听见风、听见远处程柒柒和赵寺存在的声音。 蓝一不禁愣住，他的狐狸耳朵晃了一下——确实没有听错，是程柒柒和赵寺的声音。 他能听见生命的声音。 蓝一听闻过觉醒能力的存在、如果这就是他的觉醒能力、倘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生命如水，流转不息。 远方浪潮随光乘风而来，恍若一切不曾远行。 纵然已是青叶落下的季节，却也能闻见记忆中属于青叶的独特香气。 程柒柒的记忆随风扬起，她想起曾和叶知风度过的年岁，一起曾走过的街，度过的节，所有他指尖顺过她发梢的每个瞬间。 记忆如歌，如诗，如画，如他，如越过时间的无数人群和浪潮。 他是她想追的光，是她想结发同行的信仰。 程柒柒想找回失去的记忆片段，想知道为何她在清醒时会泪流满面，她心底那股既高兴又悲伤的情绪是什么，身上残留的温度又是什么。 她看着地平线的彼方，远方的天际被染成一片茜色， 原本就想哭的心绪，在日出的霎那终于再也无法止息。 程柒柒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敢眨眼，只怕所见有可能是幻影。 纵然仍带着鼻音，视线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但她还是忍不住笑着说——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