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离茧》》 01 从公车站穿过马路也就短短二十公尺,短袖衬衫都变得湿湿黏黏,还好今天只是报到,不用穿制服。我拿出手帕擦擦汗,好在学校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就在校门即将关上时,我连忙大叫,「等等等等,让我进去再关!」 管理伯伯看到我见怪不怪。 「同学你怎么又迟到啦。」 「拍谢拍谢,忘记拿资料又跑回家一趟,」说着,我把一壶冰茶放到管理室,「伯伯今天也辛苦了,我走啦。」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向着教学楼的方向大步走,听着身后的管理伯伯一边叹息一边慢悠悠地将门关上。与此同时晨间铃响起,我还是照着原定计划走。 擦了擦汗,走上四楼,拐了个弯,直接进去教职员办公室。 现在只有一两个任课老师还在整理文书,我悄悄溜进去,还是被发现了。 「兰羽蝶同学,今天又是什么理由啊?」那名老师比较年轻,她笑笑地看着我打开冰箱,准确来说是看着我塞进冰箱里的甜点。 「以为东西都带齐了,等到了学校才发现要用的资料没带,只好又回去囉,」关上冰箱,我拍了拍门,「冰一下就能吃了,期待老师们的感想喔。」 「知道了,」她点点头,「每次都这么费工,其他老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礼多人不怪嘛。」 「好了,快去上课吧。」 我衝着老师挥挥手,便晃出了办公室,看向走廊。 从最末尾的办公室走到我们班要经过两个班级,我往其他教室里看去,所有学生都坐着,只有老师在讲台上。 看来今年没有什么新生呢。 等到了班级门口,我靠在墙边,探头从门上的小窗看进去。 因为贴着墙壁,所以教室里的人一时之间不会注意到我。看见讲台上除了老师外还站着一名同学,我捏了捏手中的文件夹,深呼吸了几次,敲响了门。 老师跟那名同学都看了过来,我站在门外举起手对老师挥了两下。 她不说,我不说,我们两个面面相覷,中间还挡着一位同学,幸好他站得比较靠后,不然场面可能会更尷尬。 没过十秒鐘,儘管老师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让我进去,但还是招招手。 我推开门,「早安,老师,今天我们有新同学啊。」 「??你能不能至少装一下,好歹给新同学一个好印象。」 我不确定她指的装是要让我跑着进来,装出赶过来的样子,还是说不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迟到了还大摇大摆地进教室。 如果是后者还能勉强装一下。 我伸出手指了座位上的背包,「老师这是冤枉,我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背包都在那里,只是发现有东西没带才又回家一趟。」 「今天只是报到,希望你下次能找个好一点的理由。」 「明明这次是真的不小心的??」我摸了摸发尾,这时想起台上还有人,又看了眼新同学,他似乎从我在门外时就一直看着这边,我们对上视线时他还稍稍点头。 我也对他点头示意,视线移到旁边的黑板上——上面写着「季宇澄」三个字。 在脑海里搜刮一圈,这个名字很陌生,应该不是这附近的人。 他很安静。这是我看到他第一眼时的感想。 至少在大夏天里被人撞到的时候,任谁都会有点烦躁或不耐烦,但是这人并没有,甚至还很好心地问了下我有没有撞伤哪里。 「老师啊——」我看着季宇澄说:「新同学可以为我作证,我早上七点多出校门的时候还撞到他了。」 「??」老师看了看我,又转向季宇澄,「是这样吗,季同学?」 对方可能也没料到这件事会扯到自己,他看起来有点惊讶,然后又笑了下,「嗯,她还告诉了我教务处在哪里。」 我期待地看向老师,疯狂眨眼睛,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像是放弃了一样,摆摆手,「好了好了,快回座位上去,都不想唸你了。」 「好的,」经过讲台时,我小声地说了句,「记得看冰箱喔。」听见老师轻轻地应了声,我就快速溜回座位上把手上的本子塞进背包里。 之后老师也没有多说,安排好季宇澄的座位——第一排最右侧,离门最近,也就是我刚才进来时旁边的位置。坐那里很容易被全班注意到,但又看不太见其他人在做什么。 几乎所有新生都坐在那个位子。 「那么人都齐了。今天是报到和参观日,下星期一开始正式上课,教材都放在抽屉里了,翻出来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我等会再过来。」 说完,老师就先离开了。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多数人在讨论等会放学要去哪,也有的是在讲新生的事情,更有人是直接走过去找他聊天。 从我的位子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光是看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先翻出课本一一检查。坐在我前面的筱夜恋星在这时转了过来。 她趴在椅背上,长长的捲发跟着她的动作落在桌面上,发尾刚好擦到我的手,我头也不抬,「有话就说。」 「好冷淡,明明是人家帮你把书包拿上来的。」 「但拯救我的是新同学。」 「是,你还撞了他,」说着,她用手托着下巴,「说起来新同学长的蛮好看的,我们小蝴蝶的桃花运总算来了。」 确认没有问题后,我把课本收回去,又将刚才害我跑回家一趟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面,上面写满了各种试做和感想,往后翻几页,日期都在停留在七八月。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只写了今天的日期,往下则一片空白。 我果断闔上本子,笑瞇瞇地看着筱夜恋星。 「亲爱的,我看你是不想去烹飪社蹭甜点吃了对吗?」 听到这话她立马举起双手,把话题丢给我隔壁的人,「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们阿蝶最好了,对吧,阿月?」 一旁的孟月瞳也在低头记录什么,手底下还压着几张空白的五线谱,「所以你跑回去又跑回来,结果什么都没写,」说完她抬起头看我一眼,目光里带着笑意,「也许一开始就别回去比较好。」 「别补刀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我才不回去拿。」 我摇摇头,瘫在座位上,转头看向窗外,蓝天白云,非常无聊,还不如看看其他同学今天穿什么。 我们学校的报到日固定在开学前一週的星期五,这一天大家都穿便服。有的是打算等放学就回家,看款式可能穿着睡衣又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也有的一看就打算出去玩,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一般再加个标配的小背包。 例如我前面的筱夜恋星,就是典型下课就去约会的类型。短袖短裤加背心,脚底踩着一双平板鞋,再背一个小包,鸭舌帽别在上面。也就她不怕热,一头捲发就披在身后,每次走起路来都像海浪随着她摇动。 孟月瞳跟我都得留校,负责处理新生的入团申请。她一身黑色裤装还有漆皮鞋,再配一条银项鍊,站起来身高一百七,走在学校里还真没见过几个人敢搭訕她。 顺着她的方向,直接看向了新同学。即使只能看见侧面,但也差不多。 季宇澄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和米白色裤子,上衣内搭和球鞋也都是白色。 有几个人都靠在他附近说话,我就隔着人墙观察那边的情形。 筱夜恋星在我面前挥一下手,「好看吗?」 「不难看吧。」 「就你挑,小时候还说要跟帅哥结婚的,结果跟梁笙认识那么久也没看你们有什么。」 梁笙大我们一届,今年高三,是烹飪社的社长,也是我倒霉的青梅竹马。 我拍了下她的脑袋,「梁笙是我哥,不是男朋友。」 「你怎么能确定他对你没兴趣,你问过了?」 「没有,没兴趣,不想问。」 「好吧,是你没兴趣,我懂了。」 失去兴致后她就跑去找男朋友,留下我跟孟月瞳。 「你对季宇澄有印象吗?」 她的问话来得突然,我又回想一遍,确定在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号人物,「没有,他有问题?」 她放下笔,瞄了眼季宇澄的方向,接着说,「他是从日本转过来的。」 我愣了会,孟月瞳不会平白无故说起这件事。而原先几个在跟季宇澄聊天的人也一齐转向我们,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直到其中一人走了过来。 「季宇澄好像要申请烹飪社,我待会要去篮球社不顺路,能不能麻烦你带它过去?」 「嗯?」我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喔,好啊。」 「那就麻烦你啦。」那个同学转过去对季宇澄比了个ok的手势,他便看向我这里向我点头。 我们刚才也点过头。我对他回以一笑,刚好老师也在这时回到教室。 「好了,都确认过了吧?要更换课本的去楼下福利社登记,其他要去社团准备的人也可以过去了。今天下午五点前离校,下週记得准时上课。」 老师往我这里看了一眼,大家也都有所意会,发出一阵笑声。 我叹了一口气,拿起背包,在走前想起孟月瞳的话。 「对了,你还没说他有什么问题。」 「他没问题,」她也将东西塞进包包里背在身后,「只是希望你之后别欺负新同学。」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就站在离门口远一点的地方,我看着季宇澄收拾背包,时不时跟其他同学聊两句。从刚才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鐘,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班上的氛围。 「听起来你不打算让我知道太多。」 「在这里待不用多久家里事都会被挖得一乾二凈。比起我先告诉你,不如等相处过后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这么说反而让我有些不安。可是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季宇澄已经走出来,见到我跟孟月瞳在一起,他便走到与我们有一段距离的窗户前站着。 「那我走了,放学时再带你回去。」 「嗯,待会见。」 各自道别后,我走向季宇澄,他将目光从窗外放到我身上,我说:「你好,我们早上才碰过,我叫兰羽蝶。其他人说你想参加烹飪社?」 「我叫季宇澄,」他微微低头,「是的,之前在其他学校时也有接触过相关的课程,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 他的回答普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表示边走边聊。 「但是夜色学院比较不一样。」 走到二楼,这里有一个通向隔壁教学楼的走廊。我带着季宇澄走到隔壁栋,又往上走一层楼。这里原先是为了拓展学生数量才新建,后来不知道董事会出了什么事总之就被荒废了。直到某届学生会会长上任后才申请来给社团活动。 「在这里,除了学业其他事情也要兼顾。」 「没记错的话,学校还没有发放正式入学通知书给我。」 话题转得有点快。我瞥了他一眼,他似乎也在看我的反应,于是我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 「下週一之前你就会收到结果了。」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暂时没有回话,我也没有说话。 烹飪社独佔三楼,因为需要摆放器材跟中岛台,所以活动教室的空间比较大,除此之外还有仓库和休息室,既可以存放食材也有给社员的休息空间。 将几个地方介绍完之后,我们总算来到活动教室。 在我打开门之前,季宇澄开口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 「刚才同学跟我提到了你,他们说你以前住在日本,」听到这话,我松开门把面向他,他原本在看着教室,在说话过程也转向了我。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探究,更像是在陈述某件事,「那时你有在柳川家学习过和菓子,想请问当时教你的老师是谁。」 这句话就像一个通关密码,我在那瞬间几乎已经知道他为何而来。从孟月瞳的那句话开始,我就有所预料,哪怕季宇澄的语气很平常,但是当柳川家这个词在耳边响起时,我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的盪到谷底。 我没有接话,回过身紧握了门把。 「那他们应该也有提到,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 连我都听得出来自己的语气有多糟糕,更别提表情了,估计就像指甲划过黑板刮出一道到白色的痕跡,难听又难看。意识到自己没礼貌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敢看对方此时的表情。 打开教室门,我自己先走了进去。 02 以第一次见面来说,这应该是最糟糕的开场——先是在校门口撞了满怀,又在带别人参观时翻脸。要是梁笙来负责的话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我在心底叹气,道歉的念头在心里左右摇摆着。 踏进教室,里头只有一个人。 梁笙似乎在调整烘焙仪器,听见声音时抬起头看向我们这里,走了过来,脸上掛着一副墨镜,眼镜下是灿烂的笑容,再往下就会看见一件花衬衫。 「??大哥,你刚从夏威夷回来吗?」 他摘下墨镜别在胸前,反问一句:「难得没睡过头结果还是迟到了?」 虽然已经习惯这人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对我的消息格外灵通,但是听他这么直白地戳破还是感到头痛。 心情却也莫名其妙地轻松一些。 「??是啊是啊,」说着我往旁边走了一步,「这是我们班的新生。」 梁笙将视线移向季宇澄,向他微笑的同时伸出手,「你好,我是梁笙,烹飪社的社长,至于副社长你也见过了。」 说完时他又对我说:「让我猜,新年计划也没写对吗?」 喔,又来一枪。 「对——别问了。你要带他填表格吧,还有机器要调整的吗?」 梁笙耸耸肩,指了不远处的烤炉,「就剩那个还没预热,小心点。」 「我知道。」在离开前我转向季宇澄,目光放在他的领口,语速飞快地说:「梁笙会告诉你怎么填申请表格还有注意事项,今天的社团活动应该只有我们几个,结束后打扫完就可以先回去了。」 之后我就将季宇澄丢给梁笙,径直走向烤炉。 报到日大多只有正副社长会留在社团,除了篮球或足球社那样需要多人才能活动的社团才会有比较多人留下。若是没什么人入社的话今天就可以直接结束,但要是像我们这样有人申请入社,就要处理一些手续还有进行短暂的入社体验。 至于手续什么的,就是让申请人填几张类似入职申请的表格——包括你为什么选择了夜色学院,觉得自己有什么长处,为什么选择这个社团,你觉得自己能为学校和社团带来什么,又能学到些什么等等。 别的学校也许也有奇怪的地方,但应该不至于像我们学校那么怪。 确认度数和时间,按下啟动按钮,确认烤炉有正常运转,没有发出怪声。我在附近找了张位子坐下,先确认一眼群里的消息,高中部都表示今年没有新的申请人,便将手机收起。看了眼梁笙,他们坐在另一张桌子,他正在教季宇澄要怎么填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格。 看着他们的背影,思绪被季宇澄刚才那句话牵回了过去。 我生在台湾,母亲来自日本,叫做柳川杏香,她是位像风一样自由的人。在母亲的家乡,有很多代代相传下来,至今仍在经营的和菓子店家,柳川家就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我第一次跟着母亲回到那个家。 那是一间宽广的古宅,每当风从庭院吹进走廊,掛在厨房外的风铃就会响起。我以前总有个疑问,明明那座房子里有不少人,为什么会那么安静。大家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连交谈都是轻声细语,唯一热闹一点的,就是厨房。 那里也是我跟母亲最常待着的地方。 我在那里学过和菓子的做法。怎么分辨不同类型的红豆泥,要怎么煮才会又蜜又细;也做过晶莹的琥珀糖跟水羊羹。虽然很好看,但是味道几乎都差不多。 告诉了母亲我都学会了,不想继续学这些后,她看起来很高兴。 「那我们学完这些之后就换别的吧。」 她摸了摸我的头,在之后的假期里记下了几样甜点的做法,但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致,我那时大概理解为什么有人一上国文课就睡着了,真的很无聊,要不是因为站在台子上,我可能会打哈欠打到摔下来。 柳川家有好几间大小不一的厨房。我们所在的最靠后,旁边的院子也是最小的,只有一株小小的樱花树,可是春天去的时候就能赏花。我喜欢那个小院子。 学完基本的和菓子做法后,母亲开始教我做西式甜点。 有一次,就在我们刚做完提拉米苏,正要享用的时候,外公经过了这里,他见到桌上的甜点,瞪大眼睛,伸出手颤抖地指着母亲。那时候我还听不太懂外公所说的方言,可是他的声音很大,很激动,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那也许是我第一次听见母亲用那么僵硬的声音说话。 他们之间说了什么,那时的我听不太懂,只记下了几个词语,后来长大了,会的更多了,再怎么回想,也只记得那么一句话。 「这种东西,别再让我见到第二次。」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做提拉米苏,母亲很喜欢这道甜点,每当要撒上可可粉之前,她总会在顶层淋上薄薄的黑蜜,因此味道跟外面卖的都不太一样,除了酒的香醇、咖啡的苦涩、马斯卡彭的奶香,最后还有一抹香气将所有风味结合在一起。 我喜欢在院子里跟母亲一起吃我们做的甜点,偶尔母亲的妹妹柳川咏美也会过来,她总笑说母亲不喜欢走前人的老路,就爱鑽研西洋点心,老是惹得外公生气。 但也许不全是这样,至少我在吃提拉米苏时不是这么想的。 后来阿姨也会跟母亲一起做西洋甜点。虽然阿姨没有像她姐姐那么擅长,大多时间都沉浸在练习柳川家的食谱上,但是她很会做一道甜点来哄母亲开心。 那道甜点与提拉米苏有些相似,但又不全是一样的。 「呦,烤箱炸了没?」 一个清亮的声音将我拉回神。我侧过头,梁笙不知何时在我对面坐下,一手撑着下顎一手甩着墨镜玩,见到我看向他时还歪了歪头。 「没有。」我翻了个白眼,「都填完了?」 「给他点时间嘛,正好我们来想想等会做什么,我都饿了。」 毕竟今天没有多少学生在学校,所以午餐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大部分人会选择叫外卖或是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店外带,但是这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你要是能饿死在烹飪社我都佩服你。」 「可是准备时间很长欸!」 「你别装,」我环顾一圈教室,搅拌机有清洗的痕跡,刚才经过冰箱时已经能感到阵阵冷气,在我们来的时候只剩下烤炉还没有预热,那甚至还有可能是让我有工作才留下的。 我回过头,「你敢跟我说橱柜里没有发酵好的麵团?」 梁笙一脸无辜,「有啊,那都是必要的准备,不然要是有人来报名却发现还要等个几小时才能吃饭该有多惨啊。」 「先生。」 「是?」 「请问你几年级了?」 他还迟疑了几秒,状似在思考,「嗯??以长相来说,国三,」在我准备抬起手时,他连忙改口,「高三,高三,冷静点副社长。」 放下手,我感觉自己都快无力了,扶额叹息,「你都高三了,老师还这么早就放你来准备社团活动?」 他沉默一会,然后故作严肃地说:「如果其他人也能像我一样霸榜六年,老师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轻笑出声。抬眼看向梁笙,他还是维持刚才坐没坐像的姿势,但是一直注视着我的反应。在我们看向对方时一同笑了。 他的眼睛像是长长的杏仁,在眼尾处微微上挑,直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总会让人容易紧张。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又如同春风吹拂般温和,彷彿尖锐之类的词语都用不到他身上。 「好了,讲真的,要做什么?」 「我带了一隻白切鸡来学校,就用那个做凉拌吧。」 「??你说你带了什么?」 「白切鸡啊。」 梁笙语气轻松得让我以为他说带了鸡蛋,我扭过头看向冰箱,又转过身看着他,手指着冰箱,一脸不敢相信。他眨眨眼,点点头。 「你今年带的东西比你的穿着还要离谱。」 「哇,好过分,我伤心了,小蝴蝶怎么可以那么说,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 「是,但你每次都能刷新我的上限,」注意到另一边的季宇澄似乎填好了,我站起身,「表格给我吧。」 季宇澄走了过来,这时我的心情已经恢復平常。看着他将表格递过来,我大致扫了一眼,写得不少,要等结束后再跟梁笙慢慢讨论。 走到另一边,把表格收进桌子抽屉里,我望向梁笙跟季宇澄,「所以,梁笙要做凉拌白切鸡,我做软法跟萝卜汤,你想做什么?」 「我负责甜点吧,你们有忌口的吗?」 我摇了摇头,原先坐着的梁笙也站起来,拍了拍季宇澄,「甜点的话我们都可以,这里的材料和机器都能自由使用,有不懂的再问我们就好。」 说完梁笙走过来把锅子装好水放上电磁炉,「我还是第一次吃软法配萝卜汤。」 「天乾物燥,喝萝卜汤降火气。」我走到一旁的水槽边洗手,然后从冰箱拿出萝卜、玉米、香菜,还有凉拌用的红洋葱、红辣椒跟金桔。 「那你要多喝几碗。」 「那萝卜你全吃了吧。」 梁笙闭上嘴了,把醒发好的麵团拿出来放桌上,又把洗好的蔬菜都拿走放到中岛上,「一个多月不见你变狠心了。」 「谢谢夸奖。」 关上水龙头,我走到中岛,途中看见季宇澄拿了半打鸡蛋,才发觉梁笙开了冷气,整间教室的气温比较低,这样打发的鸡蛋也不容易坏掉。 以往没有新人来的话,我都会做提拉米苏,梁笙也知道我的习惯,每次夏天的时候都会提前开冷气。不知为何,可能是季宇澄的话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在注意到他将蛋白蛋黄分离时,我莫名有预感他会做什么。但很快又摇摇头,将多馀的想法甩开。 先把萝卜去皮,同玉米切块,在水滚前就放进去一起煮,香菜和调味最后再放。接着我把麵团分成了十小块,滚圆、搓长,在上面划刀后放到铺好烘焙纸的烤盘上,最后放进烤炉。 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好了,一旁的梁笙也差不多做完了,我们两个默不做声地坐在季宇澄身后的位子上,他也看见了我们的举动但没有特别反应,似乎习惯了被人注视着,手下的动作行云流水。 比较让我意外的是,他没有立刻使用分离的蛋黄,而是将综合坚果拌进打散的蛋白,确定每颗坚果都裹上后又加入不同香辛料和糖,最后把坚果平铺在烤盘上再放进边上的烤箱里加热。 「那些蛋黄要怎么办?」提问的是梁笙。 「那道甜点适合做好了马上品嚐,不会很耗时,待会我再做。」 梁笙表示理解地点头。 没过多久麵包烤好了,但是我没有立刻将其取出,而是先去确认汤的状态和调味,梁笙也把醃好的凉拌鸡肉端上来,然后是季宇澄拿了篮子把麵包放进来。 「今天的午餐大概是我回来吃过最神奇的一餐。」梁笙左手拿着麵包,里面夹着鸡肉,右手拿着汤匙,上面还有一块带着香菜的萝卜,他一脸嫌弃地把萝卜放进我碗里。 「既然不吃一开始就别舀,」我无言地看着他幼稚的行为,还是把萝卜吃掉了。 「墨镜挡住了,没看见。」 无视他睁眼说瞎话,我保持沉默。 我跟梁笙坐在同一边,季宇澄坐在对面,他彷彿是三不猿一样安安静静地吃午餐,除了回答梁笙的几个提问之外就没怎么开口。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样沉默的情况,不过季宇澄比起刻意沉默更像是习惯如此,也是这样,梁笙在之后就没有继续提问,我们就在短暂的寧静中结束了午餐。 负责清洗的是我,梁笙去清理烤炉,季宇澄则是开始做他所说的甜点。 他从碗柜里拿出三个透明杯子,刚才烤过的坚果铺了一层在最底下,然后我见到了,他把蛋黄放在锅子上隔水加热。 那个做法我再熟悉不过,因为在日本就见过了很多次。 梁笙靠在我旁边,长长地发出了喔一声,我没有把他扇到一边去。自从看清季宇澄操作的手法,我便觉得思维跟身体分了家,也许我是想要从这里跑开,可是目光却离不开他身上,或者说,我无法将视线从他製作的那道甜点上移开。 直到最后,季宇澄将萨巴雍放到我跟梁笙面前时,我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时间比较短,便做了这个,还请慢用。」 透明的杯子里,坚果与蛋黄酱层层相叠,最顶上是碎巧克力和可可粉。 多么熟悉,如同阿姨的手艺重现在眼前。 03 现在教室里只剩下我和梁笙。 「我差点以为你要跟那个新生打起来。」 「怎么会。」 我戴着梁笙塞给我的墨镜站在流理台洗手。 夏天的水一点都不冰,温凉的水柱冲刷着指尖,反覆搓洗几次,但也许需要清洗的不是手。 回想刚才的片段,感觉自己可能是患上几秒鐘的失语症。在季宇澄完成点心后一句话都说不了,光是维持面部表情就足够耗费力气,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紧握,衣襬都要被揉皱了。 身旁的梁笙先拿起汤匙吃了起来,笑了下,「这个甜点蛮少见的,还不错。」 「之前向别人学的,你习惯就好。」 好在季宇澄没有多说,他也拿了自己的份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也慢慢拿起汤匙,挖了一层放入口中——味道跟阿姨做的完全不一样。那是自然的,台湾的蛋不管再怎么挑,也一定带有一种腥味,还有牛奶也跟日本的味道差很多。 拋开材料和他选的甜点不谈,「很好吃。」 坚果烘烤的时间刚好,没有焦掉的苦涩。他第一次接触不同器材还是准确判断出大致温度,对调料的把控和操作也很熟练,这可不是「感兴趣」的程度就能做到的。 这时季宇澄才看向我,「很高兴你喜欢。」 我看了他一眼,他只是笑了笑便低下头。 那个笑容没有恶意,反倒令我不知所措起来,指尖婆娑着汤匙柄,垂眼盯着那道萨巴雍。儘管看起来再怎么像,但果然不可能一样。 可是当那道并不一样的萨巴雍在嘴里化开,蛋奶香里浅藏的咖啡也被酒香带出时,清淡的可可却让人感到怀旧。彷彿回到那座迷你的庭园,正在赌气的母亲在品嚐过阿姨做的萨巴雍后再次展露笑顏,我们三人坐在廊下,一边享用点心一边静静听着母亲分享她这几年的生活和心情。 提拉米苏是后来才出现的,有些人把它视作让人打起精神的甜点。阿姨之所以将萨巴雍做得那么形似,也有几分相同的意思。 甜点量不多,他们两人很快就吃完了,剩下我一人慢吞吞地一口接一口品嚐,梁笙甚至幼稚地把墨镜戴到我脸上。 我听着他们有一言没一句地聊,却没想到话题会牵到我身上。 「社长已经高三的话,再没过多久就要交棒了吧。」 「嗯?对啊,不过我身旁这傢伙不想当社长。」 我稍稍抬眼,发现他们两个也在看我,嘴里的汤匙都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只好将视线放在梁笙,直接把问题丢回给他。 他一拍手,将注意力拉回他身上,「总而言之,甜品很好吃,感谢招待。」 「没什么,这也是进来这里必要的一环吧。」 季宇澄没有明说,但是我跟梁笙都知道他的意思。 反应确实很快,但是有时太直接了,要是弄不好很容易就让局面变得糟糕。 才刚这么想,季宇澄又一次转向我,即使他的表情和刚才相差无几,但我感觉了到很强烈的不安。像是要证明我的想法似的,他的问题追着而来。 「你刚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你想说什么?」 汤匙落进见底的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瞪季宇澄,但是保持微笑什么的是不可能了。而他仍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面对我尖锐的态度也没有一丝动摇。 我刚才怎么想来着?他太过直接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准确地往人心口戳。 季宇澄神色平和,可是我发觉他似乎也在紧张。儘管努力掩饰了,但是人在紧张时肩颈的起伏会比较明显,他现在就是这样。 既难当作没听见,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情绪反应。他明知道说这些会造成不好的结果,偏偏还是说出口,我都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然而,一直以来我都避免自己去回想过去的事情,也不要想到柳川家,因为多想那些事情只会让自己难过。我不喜欢那样的自己,自然也对季宇澄喜欢不起来。 这已经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要是他再多踏一步,我都会直接走人。 「没什么。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在这关头,他先退了一步。 照理说我该松口气,事实相反,我很鬱闷。 我们都知道对方在试探。像是猫咪走在薄冰上,想挥一爪子嘛,又怕那轻轻一下就把微妙的平衡打碎,若是这样害得自己也跌入冰水里就太得不偿失了。 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交流,剩下的善后都交给了梁笙。 到现在,我看着水顺着指尖流进水槽的中心,坏心情并没有因此跟着放水流。放弃继续浪费水,我关上水龙头,梁笙还靠在台子旁边,语气跟动作都很浮夸。 「你刚才看起来超可怕的好吗?」 「??」我微微侧过头,眼睛透过墨镜的空隙看向他,「现在呢?」 「现在是看起来比较想揍我。」 我笑笑地看着他,慢慢凑上前。他站直身体,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我的动作。当我站在他面前,等了个两三秒,驀地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看他被吓得一震后我收起双手,走回刚才放着季宇澄填写的表格的那张桌子。 「你想多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说完我抽出那张表格放在桌上,又朝梁笙看去,摘下了墨镜往对面一放,他才走过来在对面坐下。 「我们这位新同学写得挺多。」 我将那张纸抽出来,看了一眼后放在桌子中间。 「总比写太少结果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刷掉要好了。」 想起在来到社团教室前,季宇澄突兀地说了那句话,我说到:「他跟我说学校还没把正式入学书发给他。」 「他真的很敏锐,」梁笙拿过那张表格,然后从他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个资料夹给我,「你看吧,这是他入学前的学力测试。」 我接过那个资料夹,抽出来不过一张薄纸,入眼的是一排的a,夹杂几个少数的b,注意力放在比较低分的那几科。 「原本阿月跟我说他从日本转来,还以为英文那块会很糟糕。」 没想到比较低分的反而是国文跟商业,不过平均也过了八十五,看来这部分可以直接过线。 「从日本转来不见得生活环境只有日文,」梁笙看字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把那张表格看完推回给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我看他在社交上也没什么大问题。你早上心情那么糟糕是因为他吗?」 他指的早上是我带着季宇澄进教室那时候。 我还以为梁笙应该没注意到,明明戴着墨镜眼睛还那么利。 「他提到了柳川家,」我丢下那张成绩表,双手环胸往后一坐,扯着嘴角接着说:「甚至问我在那里跟谁学做点心。」 他的那个问题,不是提问,而是明示。 再加上刚才那句话,除非我失智了才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 感觉到自己僵硬得像是个难看的雕像,嘴不是嘴手不是手,怎么摆都不自在,加上察觉到梁笙略带探询的目光,我不自觉地别开了视线。 「这里没有别人。」 我们相处那么多年,对方的一个举动都很清楚代表着什么意思,因此梁笙那句话我也一下就懂得了。 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来。 他没有继续接着柳川家的话题,更没有提到季宇澄做的那道甜点,彷彿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这是他一惯的作风。以往我跟我弟打起来时他也是做旁观的那个比较多,只有少数时候会被波及最后一起捲进来。 然后一起倒霉地挨骂。 「学业和交际都没有问题,」梁笙点了点那张放置已久的表格,等我拿回来后才接着讲:「他连入学的目的都写得直白明瞭,我都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真心想写成这样。」 第一个问题下第一行——听闻校风自由,加上国际性且开放的学习环境令人嚮往。在受人所託后便来到这所学校,若能在这里接触到更多人事物和不同的风土文化就更好了。 基本上重点不是第一句就是最后一句,放在中间开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但是想到对方的身份又算了。然而他是真的不会写理由,前言不搭后语,烂到我都可以猜到国文那科的分数估计都扣在作文分上了。 再往下看,所有回答都是文法上的问题,不过内容上挑不出错,比起那些笼统地说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学得快,他简明扼要地列出了自己的优点和劣势,虽然简单了点,但至少直观易懂。 季宇澄的字跡很好看,比较端正,即使表达不是很清楚但是整体看下来很轻松。不像梁笙那瀟洒的行书,常常写着写着笔锋就不知道飞去哪了。 「我觉得是中日文还没完全转换过来,习惯就好。」 「那应该没问题了?」见我点头,梁笙伸手把两张纸都放进一个文件夹,拿笔在上面签名,后头再写了个「过」。 我也站起来,去确认其他机器的电源切断了没有,同时在嘴上抱怨,「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还要多加个校内面试。」 「要是连半天的体验入学都撑不过,那放进来对谁都没好处,」梁笙打开窗户通风,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等下要去吃什么吗?」 「等等喔,」我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给孟月瞳,对面马上就回覆了。 「阿月还要待一段时间,要去对面咖啡厅吗?」 梁笙也知道我有时候住在孟月瞳那边。收拾得差不多后他说:「走吧,想吃什么?」 「到那里再决定吧。」 之后我们走出教室,先去了一趟校务处提交文件才离开。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校园里只剩小猫三两隻。走到校门外,秋老虎晒得几乎要人脱层皮,我用手做扇子扇风,哪怕那一丝凉风有跟没有一样。身边的梁笙一言不发,我又訕訕地放下手。 「我原本没打算要这么没礼貌。」 「嗯。」 梁笙拉住我,我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无奈,「红灯了。」 我回过头,刚才还是绿色的人行道号志已经转红。 「哇,你看他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差点都要走到马路上让车撞了。」 「别乱说话,」梁笙先是微微叹气又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可是我不觉得他转来是件坏事。」 他其实很常笑,在外人看来他跟我弟那傢伙一样,几乎没有一刻不在笑着。像刚才在教室时那样没什么表情反而很稀有,但那也不代表他就生气了,只是他想那么做而已,没有理由。 若非时常跟他们在一起,我也不可能从声音就能判断出他们的心情。 然而他这么说反而让我心情好不起来。 「为什么?难不成你希望我跟他把社团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导致社团不得不结束吗?」 没过多久又是绿灯。我走在梁笙前面,阳光正好照到我,使我不得不瞇起眼看着他的脸,然后我又听见他笑了一声。 「那又怎样?」 好吧,我忘记了自己周围的人几乎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类型。 应该说我们学校里这样的人佔了大半数。这也是为什么学校还要多加一个校内面试——避免某些原本可以在专业上发光发热的人进来了,最后却被其他同学磋磨到失去学习动力跟活力。 想到这我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态。 「好好好,我们社长大人说得都对。」 「你也太敷衍了,明明我说的都是是真心话。」 「怎么会呢,」说着就见梁笙走过来搭上我的肩,「欸欸,热死了,一边去啦!」 「你社长都快晒到中暑了,稍微扶一下吧。」 「你也好意思,重得要命还想要我扛?想得美。」 我们两个一路打闹到咖啡厅,满身大汗,熟悉我们的店员见了我们都摇摇头,又好笑地端上冰水和湿毛巾。后来我们就在那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期间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唯独没有再谈到任何关于新生的话题。 一直到孟月瞳来接我才结束了这个下午。 04 我坐在孟月瞳家的车上,看着窗外,一栋栋又方又正的房子快速从眼前飞奔而过,如同老式放映机胶卷,回放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季宇澄是为了什么才转学过来的吗?」 「我知道。」 透过窗户反光,我能看见孟月瞳低着头处理着其他文件,她的声音温和而冷静,如同小时候发生了意外后她安慰我们的样子,明明当时最需要依靠他人的是她自己,但是见到恋星大哭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抱住她。 不论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和筱夜恋星对她而言总是重要的。 「比起我欺负他,应该是我被他刺激比较多。」 她轻笑一声,「你觉得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答,我并不意外。在听见这个问题时,我沉默许久。 「我不知道。」我转头看她,「你问的跟梁笙差不多,你们都觉得是好事?」 她仍在看那些外语文件,车子开到一阵颠簸处,晃来晃去,我都不知道她怎么都不会晕车。 「嗯??是好还是坏,这个问题应该要问你自己。」 这个答案没有完全解决我的问题。注意到我还在看她,孟月瞳放下纸张,也往我这里看过来,「小蝶,柳川杏香离开你们家已经过多久了?」 十年前,我第一次去柳川家度过假期,后来的三年里又去过几次。直到六年前,母亲说好带我去看甜点展览。儘管我一直跟着母亲走,但是我们还是在中途走散了。 那时我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围的人群都比我高大,他们来来回回地走,我也仰着头,一个一个地找,却没有再见到母亲的面容。 虽说幸好柳川家也有参展,我最后被工作人员带到了柳川家的摊位。后来又一次回到那个家里,可是过了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见到母亲。问了僕从,他们大多都说不知道,问了阿姨,她反问我要不要一起学做甜点。 「再等一等,你父亲就来了。」 「妈妈呢?」 她笑了,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进那个属于我跟母亲的小天下。 我从没想过,仅仅是少了那么一个人,这里就会变得那么空旷。 阿姨带着我练习的,大多是和式甜点,我早就记下了母亲教过的步骤,现在不过是重复相似的动作,无聊的作业无法令人打起精神,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再对烹飪感兴趣。 我也没再碰过提拉米苏或萨巴雍,那就像是不可言说的默契,厨房里只剩下器具碰撞的声响。我已经忘了当时做的甜点是什么味道了。 在那次假期剩馀的时间里,我几乎泡在了那个厨房里。既然阿姨当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有再问过她。 我知道,春天总会到来,如同燕子归巢,等到那时我就该回去了。 见到我没有回答,孟月瞳看似有些悲伤地笑了笑,伸出手碰了下我的头发,「小蝶,又是一年夏天到了,你还停留在当年的冬天吗?」 她偶尔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这句话惊醒了我。 因为这句话我曾对她说过。 我躲开她的手,装作没事般地笑了,「我也希望我没有停下。」 没有人会想要一直留在令人难过的过去,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出那个阴暗却令人安心的角落。 说到这里时,车子已经在一栋高级住宅前停下。 「下车吧,」孟月瞳收回手,也若无其事地说:「好好休息,週末再见。」 我对她点点头,我们住在同一层楼,便在走廊上各自分别。 回到房间,这里空间不大,一厅一室再加个小厨房,对一个人来说足够了。 一张桌子一张床,几个柜子和椅子,床单是简单的淡蓝色,柜子里放的是课本和烹飪相关的书籍,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筱夜恋星以前来过这里,「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是你住的房间。」 「毕竟只是暂时借住嘛。」我是这么回答的。 在我离开柳川家之后,父亲居然打算带着我们搬去日本。可是我不想,我想留在台湾,想留在那个曾经大家一起住过的家。我没有跟父亲讲清楚,我不想告诉他我不愿意再一次踏上那个让我孤独一人的地方,他想去日本找母亲,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曾经那么期望过。但是比起见到母亲的期待,独自一人留在柳川家的那段时间更让我恐惧。 我那时还不太会讲日语,而柳川家里会理我的只有阿姨一人。 醒来就是陌生的环境,唯一能够令我安心的是那个小小的厨房。 孤独和寧静放大了心中的不安,害怕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不安的空洞越扯越大,直到我也掉入其中。 后来我跟他爆发争吵,闹到最后我离家出走,可是一个学生又能跑多远?结果还是孟月瞳介入这件事情,让我暂居她家。 最后父亲带着哥哥还有兰化玉搬去日本,剩下我一人在这里继续求学。 灯也不开,我把包包放在桌上,人躺进小沙发。 看着窗外灯火通明,我不免继续回想刚才的画面—— 好不容易,春天到了,父亲来了。 不只他,哥哥还有兰化玉都来了。我们几人站在柳川家的大门口。 我不太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在见到面时,兰化玉似乎愣了一会,然后他皱起眉头,衝上来抱紧了我。 那时是一月份,满天白雪如鹅毛从空中飘落,在兰化玉抱着我的那刻,我才发现他很温暖,只是他抱得太紧了,我感到难以呼吸。那份温暖几乎烫伤了我。 我记得我哭了,因为眼泪融化了落在脸颊上的雪,又冷又热,难受到我抓着兰化玉大哭,彷彿希望这一个月来的鬱闷和恐惧都会随着风雪散去。 随着电话声响起,过往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我接通电话,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少年嗓音,「喂。」 拿下电话确认一眼,是兰化玉。 深呼吸,又把电话放回耳边,捏捏鼻樑,清清嗓子,我才开口,「喂?」 对面安静了几秒,我闭着眼睛,嚥下一口唾沫,接着听见话筒对面的声音拔高几度,「你被人打了?」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这个孪生兄弟怎么办才好。说他笨嘛,平时学什么都快,人话鬼话张口就来,说聪明嘛,听到我声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问我是不是被人打了。 「见鬼,我要是被人打了你现在早在飞机上了。」 听到我这么说,他瞬间又恢復原来说话的调调,「对啊,然后下飞机第一件事是跟梁笙哥打一架,那么没用,跟你在同一所学校还让你被打。」 忽视他那强盗逻辑,我转而问别的事,「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能怎样,就平常地过啊,我跟你讲,哥今天竟然下厨了。」 想到我们那个总是崩着脸的大哥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画面,我已经开始笑了,「好吃吗?」说完适时地将手机拿远。 「我没把厕所当床睡都不错了!都说好几遍了让我来做,兰山舜那傢伙说什么『反正平时都看着你做今天换我试试看』,看见他拿刀的姿势跟切菜的模样我都想跪下求他别做了!」 不出意外,即使把手机放远了十五公分左右,仍然能听见兰化玉崩溃的大叫声。今天也是元气满满呢,很好很好。 「你别在那里偷笑。要不是抢不过我早就把他赶出厨房了!」说完他喘几口气,才接着说:「好在过了今天,没有人会想再让他进厨房了。」 「好啦,有你在就好了,至少这样他们就不用天天吃炸猪排便当。」 兰化玉不满地哼了声,「那是你没吃到他做的炸排骨,不然你肯定会拿着菜刀赌在厨房门口也绝不让他踏进一步。」 想像了下那得有多难吃才会让他做出这种发言,莫名有些庆幸我不在那里。 「好了,不聊那些,再聊下去都怕梦里都是排骨了。听梁笙哥说你们班来了个新生,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吗?」 原本听见前半句我已经准备好要无视了,但是听见后半句我又不能视而不见,「他不是东西,」这句太有歧异,我又补了句,「至少他通过了梁笙哥那关。」 「不错啊,」他吹了声口哨,「怎么样,有望替代梁笙哥当社长吗?」 「??不知道,你问他啊,我又不是梁笙。」 「等我回去再说,反正下半年的假期比较多,我抽空回去看看。」 从刚才的话里可以想到梁笙没有说清楚季宇澄的来歷,我赶紧阻止他,「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经常请假回来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还需要你回来看?」 「又不是第一次那么做,大家早就习惯了。」 说到这,他安静了一会,我在心底叫了糟糕。 「嗯??你不想让我回去,是怕糟老头也要回去?放心啦,他还在忙着工作咧,才没有空像我这样飞来飞去。」 我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内心开始打鼓,「喔,那就好,不过我现在还住在阿月这里,你现在回来还得打扫,不如等寒假再说吧。」 「??兰羽蝶,」听到他叫我全名,我乾脆用右手臂遮住了双眼,但是他的声音仍在耳边,甚至越来越大声,「你当我是笨蛋吗?你每次紧张的时候不是屁都不放就是一堆废话,还想匡我?」 「欸,说话好听点。」「不是吗?」 好歹是相差没多久一起出生的小孩,对方的习惯跟想法我们一清二楚。 无言的人换成了我。 我把电话贴近了脸,声音弱了下去,「??那至少别现在回来。好不好?」 听见我那么说,他也安静了。即使人不在面前,我也能猜到他现在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过了许久,他才回答,「好,」接着说:「但是你要是继续跟刚才接起电话时的状态一样,我会回去。」 「我知道。」 我放下手臂,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 「早点休息吧,晚安。」 「你也是。」 电话掛断了,上面显示五分多鐘。 我把手机扔在地上,抱起沙发上的枕头蜷缩成一团。 没有开冷气也没开风扇,夏天真的很热,热得我浑身是汗,但是这种温度反而让我感到了些许安心。再难入睡,梦也会悄然降临。 05 週末下午两点,我跟孟月瞳回到学校,筱夜恋星已经在宿舍里抱着电脑追剧。 她穿着棉t跟休间短裤,长发用萤光蓝色的鯊鱼夹夹起来,整个人盘腿缩在椅子上,见到我们进来,她摇了摇手中的薯片,「要吃吗?海苔味喔。」 孟月瞳摇摇头,走到柜子那里开始放东西。我走到另一边把行李丢下后又走回来坐在筱夜恋星对面,拿起桌上的扇子扇风,「太热了,想吃冰。」 「冰箱里有我冰的养乐多,不知道凝固了没有。」筱夜恋星两眼紧盯着屏幕,倒是没忘了把桌上零食往我这一推,等到广告弹出时才抬头看过来,「还是你要去烹飪社做点什么?」 我敢说她那对眼睛里写满了「期待」跟「快点去我想吃」。 看了看旁边的落地窗,外头艳阳高照,树木还在坚挺地与之抗争,一些撑不住的叶子已经从叶尖开始枯萎,再过不了多久园丁又该开始修剪了。 「不,」收回视线,我笑瞇瞇地拒绝了这个大热天跑去教室受摧残的提议。 「哼哼,好吧。」筱夜恋星耸耸肩,继续专心在韩剧上。 扇了扇风,感觉没有一开始回学校时那么热了,我才又回到床边,打开行李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好,还有两本烹飪书跟英文教材也放到自己的书桌上。 房间里只有风扇摆动,还有从筱夜恋星的电脑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人物对话声。孟月瞳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接着她拿起了空白乐谱和笔袋,走到门口,「等下有想吃对面咖啡厅的东西吗?」 「今日甜点。」「我想吃蛋糕!」 我跟筱夜恋星几乎不分先后。 孟月瞳微微一笑,「知道了,那我去自习室。电脑别看太久了。」 之后室内回归安静,筱夜恋星在追剧,我翻开教材开始写练习题。 满眼都是专业性的英文单词,在时间限制下根本都没空理解详细内容。先扫过题目再翻回正文,看过一行又一行,这时候重点不在于看懂了没有,而是能不能找到题目问的那段在哪里,找到之后还要锁定答案,哪一句还是哪一个单词。 提出论点、讲述事实,要是有提供故事和范例还算简单,可是大多是科学或社会性论述文,枯燥无味,去厨房洗流理台可能都比这个有趣。 至少把流理台擦到反光还会有点成就感,填满空格之后再对正确答案只会让人丧失斗志。 看着本子上画了一半的叉,转念一想试题本来就比正式考试要难,有一半的正确率也不错了。自己又不是学霸,也没想过考名牌大学,能稳稳合格就足够了。 闔上书,仰着头闭上眼休息几秒,再看一眼时间,快四点了。 我把习题收起来,转过去看了眼筱夜恋星,她已经离开桌子,正躺在床上翘着脚滑手机,我说到:「我想去烹飪社晃一下。」 「喔,写完了吗?」筱夜恋星放下脚,坐起身来,「阿月说甜点卖完了,不然你去晃的时候顺便做一点?」 「明天还有社团活动,我不能用掉太多材料。」 我起身走到柜子找件外套,虽然夏天很热,但蚊子比热气可怕多了。 「好啦,你看着办就好,不然梁笙又来唸我整天叫你做甜点。」说完她又倒回床上,散开的头发批在了床沿边上,我勾了下她的头发。 「谁叫你平时要去社团蹭饭,下课时还要我多带几份回来给你。」 「因为好吃嘛,」她抓回自己的头发,不满地咕噥着:「要是外面卖的比你好吃我就去外面了。」 「知道了,那我走了,等会阿月回来了你再跟她说一下。」 我走到门前回头看一眼,只见她懒懒地抬起手挥了两下。 摇摇头,我关上门,朝教学楼走去。 下午四点多,外面还热得跟中午差不多,太阳光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功率拉满到几乎要把人的忍耐神经烧断。 经过宿舍走廊走到隔壁栋的四楼,那一段路刚好有穿堂风,一阵阵夹杂着热浪的风吹起粘腻的发丝,我拿出手帕盖在头上,只觉得头顶热得要冒烟,盖着布反而只让那份热度闷在脑子里,热上加热,不可忍。 好在楼梯近在眼前,我走下去,到二楼时再走过一个长廊就到了连接社团那栋楼的门口。 走进去再往上爬,不免开始觉得学校当初盖的时候是不是完全没考虑过学生的感受。要去社团还得走下二楼或是从一楼的楼梯爬上来,不敢想像平时建在五楼的观星社同学平时是什么心情。 真得感谢梁笙的好运气,当时烹飪社抽到了三楼,中规中矩。总比四五楼要好多了,而且风景也不坏。这栋楼靠近学校外侧,侧边的窗户刚好能看见底下车水马龙,有时还蛮热闹。 来到社团教室门口,我没多想就要开门,才发现没有上锁,而且灯是亮的。 「嗯?」推开门,季宇澄刚好回过头看到我,「嗨,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问你,」我迟疑了一会,还是走进来关上门。中央空调在缓缓运作,身上的热气被吹散,反倒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你应该没有钥匙吧?」 「是梁笙开的门,」他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桌上,「他说如果碰见你了就交给你,明天你再给他就好。」 我拿起钥匙收了起来,「他回去了?」 说着我去走到另一边的中岛,打开冰箱,看到马斯卡彭时纠结了一会,最后只拿出鸡蛋和牛奶,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包黄砂糖。 「他说来清点一下,确认完就回去了。」 我应了声,把材料放回桌上时瞥了眼季宇澄的方向。他应该刚做完什么,手机上还在跳着倒计时,人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在我拿出几个玻璃布丁杯的时候,他转向我这边,「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就好。」 然后他点点头,我们之间不再多言。 先将糖和一点水放进奶锅加热,时不时轻轻摇晃,看到它变成琥珀色后再倒入剩下的水,接着就要仔细注意焦糖的变化,离火离早了就不够浓稠,煮过头了又会变成苦水。 把焦糖平均分进玻璃杯子,再来煮牛奶。 煮牛奶前先打好了两颗蛋放在一旁。接着牛奶加糖后慢慢搅拌,随着温度升高,甜牛奶的香味也飘过鼻尖。幸好瓦斯炉是靠墙的,我在加热东西的时候就不会看到身后的人,也就不会分心了。 在牛奶边上出现小泡泡的时候,我再加进刚才的蛋液,缓缓地以直线型拌匀液体,然后就离火放置一旁。 走到大烤箱的地方预热时,我又听见季宇澄的声音,「鸡蛋布丁吗?」 「对啊,」调好温度,我重新专注在挑布丁液上的气泡,顺手就问,「你提前来练习?」 「算是吧。」 他说得有些不自然。我看了他一眼,就跟报到日那天差不多,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彷彿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看不出所以然,「喔,那你做了什么?」 「双色塔,」他又一次看向我,「要帮忙试吃吗?」 不管在哪里都差不多,做完料理之后会让不同人吃吃看,因此季宇澄这么问我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好啊。」 挑好气泡,拿量杯把布丁液舀出来,确保每个都是八分满,然后烤盘里倒进温水,再放进烤箱,等个半小时就好了。 我拍拍手,拉开椅子坐着,默默等待布丁成型。 虽说我很习惯安静的厨房,尤其是在后来,跟阿姨一起待在厨房里时已经很少再说话,但偶尔还是会感到几分不适应。 眼前是麵粉鸡蛋跟牛奶,手边是汤匙量杯搅拌机,唯独身旁不再是熟悉的伙伴。除了那株娇小的樱花树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悦的了。 因为母亲只带我去柳川家,哥哥跟兰化玉都跟着父亲去参加学校的夏令营,所以一人在日本也很无聊。好在以前放寒暑假的时候,会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小朋友过来玩耍,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做些简单的甜品,然后跑到附近的河川野餐。 对小孩来说会不会说外语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沟通,用什么方式都可以,语言只是建起交流的一座桥樑,而甜点和微笑就是最好的语言。 分针走过了五格,天色仍然亮着,沉默瀰漫在我跟季宇澄之间,谈不上尷尬,但也不算融洽。为了之后良好的校园生活,我决定找点什么话题瞎聊一下。 「我有点意外,」我撑着下顎,看着季宇澄的手机,感觉到他回头看过来时接着说,「很多人第一次接触新机器时很容易搞错温度跟时间,但是你没有。」 「可能是因为习惯了。」 我瞟了他一眼,他在盯着我身后的烤箱,似乎是在看着烤箱上贴着的标志,「我可能没有说过,但是家里是做烘焙相关的,家长又比较严格,从会站的时候就要开始进厨房了。」 一天一天接着下来,要想不熟悉都困难。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深有体会。 拋开其他情绪不谈,大概是从小我就比较喜爱甜食,母亲做的甜点我都喜欢,后来抓着母亲的衣服要她教我怎么做。儘管她有说过会很辛苦,但是小孩子哪听得进去话,还不是先哇哇大哭后来学了再哇哇大叫。 母亲是爱我的,可是在厨房里的她是严谨的。 哪怕我的表情再怎么苦哈哈,母亲也是让我乖乖在台子上站好,做完了再去休息。不过也许是平时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长大,那些繁复的细节和手法对我而言不算太困难,麻烦的大概是那些需要细心注意才不会出错的步骤。 诚然母亲是自由的,她不会拘束于单做和菓子,其他地方的她都乐意去尝试,并且融合不同的做法形成新的风味。 然而她在教学上一点馀地都没有,作为老师她不会骂人,只会让你不断重复,直到做对了为止。为了不要一直反覆做同样动作,我都尽快在一两次以内达到标准,并且将那些操作深深刻进脑海里。 也是如此,即使母亲离开家里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学校社团和家里都没怎么再做过需要复杂程序的甜点,但是那些记忆长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和手中。 「太惨了,」我摇摇头笑了,「你的老师会骂你吗?」 「会啊,怎么不会,」他也跟着笑,灯光照亮他的侧脸,眼睛里如同多了星光,「那又能怎么办,我们家是做到好为止都不准吃饭。」 「那你比我惨多了,至少我妈妈还会在我练习完之后做好吃的给我。」 「一直都是你妈妈教你的吗?」 他问得也很顺口。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瞬间闭上嘴,心底一惊。 没想到会不经意地讲了出来,明明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好比是自己长时间以来都避而不谈的话题,没想到在遇到有相似经歷的季宇澄后轻而易举地就接了下去。很奇怪,本该让我难过的事情,现在却这么轻松地说出口。 这让我感到很矛盾,眼神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总之就是先不看季宇澄。 他也看得见我的反应,没有追问。 「刚刚冰的塔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先拿了两个小碟子又走到冰箱取了两个塔出来。走过来放了一碟在我面前,「挪,你的。」 他说的双色塔比较像市面上常见的抹茶塔。上方是类似霜淇淋般纹路的浓厚慕斯,一半茶绿色另一半浅褐色,最上头还撒着一层薄薄的可可粉。 对切开来,发现底部还有一层卡士达奶冻。我把那对半再切一块放入口中,抹茶与烘焙茶两者相融,互不抢味,除了卡士达似乎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甜味将其中的苦味昇华。 我仔细瞧了瞧夹心,才看清慕斯和奶冻之间还有一层浅浅的豆沙色薄片,以及藏在奶冻之中的琥珀色晶莹。 这人到底是来练习的还是准备来学校开甜点沙龙的? 吞下那口点心,我有点傻眼地看向季宇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乾巴巴地挤出两个词语,「巧克力跟蜂蜜?」 他也在品嚐自己的成果,听我这么说他高兴地点点头,「差不多,是红豆混白巧克力。原本还担心会太甜,不过卡士达的糖放得少,现在吃起来感觉还好。不过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我默默把剩下的甜点吃完,拿到流理台清洗乾净,又走回来。他还在纠结怎么调整口感,上半身在那里晃来晃去,有点像不倒翁。 「不然试试看把红豆泥压成饼取代那片巧克力?」 听见我这么说,他扭过头看向我,「好像也可以?这样就要重新调整卡士达的甜度跟豆沙的糖量,」一边说他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还有煮完豆沙之后要不要保留红豆皮,那口感影响很多。」 「嗯,我记得,在柳川家学习的时候疯狂被老师唸,没想到光是一个红豆能变出那么多花样,要记下全部做法很不容易欸。」 他可能是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没发现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皱起眉头盯着他。过个两三秒他正在打字的手指顿了会,眼神飘忽。 「我突然好奇了,」在高二这种微妙的阶段突然转过来,一般多是家里出问题了才不得不改变环境,可是季宇澄应该不属于这个范围里,「柳川家当时为什么会答应教你学习和菓子?」 很多传统的家族都是传内不传外,更严格一些的甚至连分支的家庭成员碰都别想碰,柳川家算是介于中间,只要你有能力而且有人愿意带你,那就可以学习, 不过外公很讨厌西洋甜点,儘管我没问过原因,但是他跟母亲吵架的画面还歷歷在目。 按照季宇澄的说法和他的习惯来看,他们家应该更熟悉西洋点心的做法,没事找柳川家拜师就跟故意找铁板踢一样没有道理。 「那个,自然是有条件的。」他拿着手机抵在太阳穴,表情看起来有点苦恼。 这时刚才的倒计时铃声响起,在还算安静的教室里很是突兀。 他点开时鐘后把它滑掉,背面朝上地放置在桌上,「但是理由我不方便说。」 「那当我没问。」 我从椅子上站起,时间差不多,该赶快把布丁拿出来了。 先从冷冻柜里拿出一排冰块,倒进另一个比较有深度的盘子后再放一点水进去。接着带着手套拖出烤盘,玻璃杯里的布丁表面光滑平整,几乎没有气泡,看起来还不错。 布丁杯泡浸冰水一下下之后就能拿出来放在外面。 把一个个杯子的盖子封好,又找了个纸盒子把那些布丁都装进去,最后留下了一个在桌上。 「那我先回宿舍了,那个给你,谢谢招待。」 把烤盘跟器具清理乾净后,我把那个布丁往他的方向一推,然后提起纸盒准备离开。季宇澄站起身转向我这里,我也停下脚步看向他。 「干嘛?」 「接下来请多关照,副社长。」 我一脸困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意思。见此,季宇澄摸了摸后脑勺,「是梁笙和我说的,新生要做个点心表示心意。」 「??我都忘了这件事,」应该说没有在一开始就联想到那里去。 梁笙根本就篤定了我会在这时候来烹飪社,并且肯定我会答应试吃然后回礼给季宇澄。因为是单纯的甜点交流,所以我不会有过激的反应。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季宇澄,这人似乎被梁笙蒙在鼓里。 可是季宇澄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另一个闯进秘密花园的人。他知道花园以前的模样,并且时常提起往事,彷彿全然不知花园主人对过去的厌恶。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还有两年,慢慢熟悉这里吧。」 说完,我也没看季宇澄的反应,先拿着布丁回去一趟宿舍。 再回来锁门的时候,已经没见到他人了。 06 隔天週一,一切照常。我们三个女生正要穿过篮球场走向教学楼。 今天似乎是篮球队晨练,两个半场都被佔满,我们离得比较近,几乎能听见他们叫喊的声音。 「好热,为什么这些人完全没感觉啊?」筱夜恋星拉起自己的领子抖了抖,但是额上看不出多少汗。 「因为他们穿着自己的运动衫,」我往那边望了一眼,男女各佔左右半个篮球场地,没几个认识的,有几个也都是隔壁班或高三来串场,其他可能大部份是国中部的。 「对了对了,梁笙说我们学校附近又有新开的咖啡厅了,要去吗?」 对筱夜恋星而言篮球远远比不过甜点重要,她跳着走到我们身前,看看我又看看孟月瞳,眼睛眨巴眨巴,嘟着嘴巴,彷彿我们要敢不答应就现场表演三秒落泪。 「我都可以,反正梁笙肯定会第一个抓着我去试吃,」美名其曰社团活动,实则他就是想偷懒。这么想着我看向恋星,拍了下她的脑门,「而且就算我们不去你也会拉着你男朋友去,担心什么。」 「哇,」她摀着额头,故作泫然欲泣,「小蝴蝶你怎么能这样,不就是放个闪吗?都还没有比太阳刺眼你怎么可以打我?」 这女人自从交了男朋友之后越来越皮了。虽然以前就很能捣蛋了,我做好的甜点不管藏在哪都会被她找出来吃掉,根本是脑子上装了根甜点雷达,完全逃不过她的魔掌。但是现在是另一种层面的让人头痛。 「等比太阳刺眼我就需要掛眼科了。」 「我下次可以带墨镜给你。」 「太好了,我的眼睛就靠阿月拯救了。」 「欸。小姐,我还在这欸尊重一点。」 筱夜恋星两手叉腰,一脸不满地看着间聊的我跟孟月瞳。我叹口气又笑了,「不然下次让梁笙请你吃蛋糕?」 「这还差不多。」 也不问为什么是梁笙请而不是我,筱夜恋星满意地转过身要继续走。 「真的是,小孩子一样??欸!」 然而馀光一瞥,一颗阴影正飞速往这里撞过来,我一个箭步上前拉过筱夜恋星又用右手挡下那颗球。 「撕——」 球的力道很大,即使用手腕挡住也不小心敲到恋星的头。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回头看向我,「小蝴蝶,你怎么样?」 「不怎样,超痛的??」 我想试着甩手,然而刚被击中的手腕还在发麻,连移动都有些困难。 孟月瞳捡起那颗球,惦了惦份量,「你们这是在干嘛?丢都丢不准居然还没被社长开除。」 刚刚丢球的是女生那边。她们之中有的恍恍不安,有的双手抱胸扬声就喊:「就砸你了怎么样?」也有的在紧张地盯着我们这边,似乎是见苗头不对就要落跑。 我跟孟月瞳记下那几张脸后,她转头跟我们说,「恋星带阿蝶去保健室吧,我把这里处理完再去教室。」 带头的明显是高三的学生。想起国中刚开学时我们得罪的对象,这会被人砸了好像也不用很意外。毕竟人数有点多,记都记不清。 不过这总比在校外叫人围殴要好多了。 之前也发生过一次,但那时孟月瞳就在旁边才没酿成大祸。最后是她去私下解决了这件事,对方学生跟我们都没被记过,也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件事,而我也是这样才住去了孟月瞳对面的房子。 后来兰化玉也赶回来了,明明跟他说没事了,结果我还是被骂了一顿。 现在想想还蛮委屈。 筱夜恋星搀扶着我走去保健室,我还回头看了眼篮球场,只见孟月瞳正杀气腾腾地抱着球朝那群女生走过去。 虽然看不见她在说什么,但姑且猜得到可能是「既然都丢不准那我就替你们社长帮忙练练吧。」至于那是个什么练法,就不用去猜了。 球场上的恩怨球场上解决,一点毛病都没有。 之后冰敷完回到教室,孟月瞳已经坐在位子上,头发一点都没乱,见到我们进来时还对我们点了点头,我们彷彿间谍在对接信号,不由都笑了。 相对的,其他位子好像空了几个,就当没看见吧。 任课老师看见保健室开的字条也没多说什么,就让我们回座位上了。 早上的课很快就结束,中午的时候梁笙来了趟我们教室。 「呦,一大早就被人打了?」我一出门就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如果只是来调侃的那我走了。」 「欸不要啊,我是来说今天早点来社团,吃不吃午餐都可以,」我抬眼看向梁笙,他笑了下,「总要欢迎新同学吧,记得带他过来。」 「对了,这个给你,」说着,他塞了一小袋东西给我,打开看一眼,里面都是小颗包装的点心,「是小月饼,附近有人做了送过来,刚好分享一下。」 说完他挥挥手,人就跑没影了。 翻了个白眼。身旁的筱夜恋星一瞬间就摸过来,「是什么是什么?」 我拿出两颗给她,「他说是小月饼,给,等下刚好在社团活动时吃。」 「我是这种人吗?在活动中当着社长的面吃也太不给面子了,」嘴上那么说,她手上倒是直接收下,还问了一句,「不然再多给我两个贿赂一下?」 叹口气,又拿出两个扔给她,「好了,再多就要没了。」 接着又拿一个给孟月瞳,她突然蹦一句:「季宇澄的要给他吗?」 我手指一顿,有些哀怨地看着她,「梁笙肯定有给过他。」 言下之意,没有、别想,不给。 孟月瞳笑了笑,拍拍我的头发,「不是要去社团吗?去吧,小心用手。」 「知道了。」 说完我们各自道别,她们去食堂,而我先是把小袋子放进书包里,想了想又塞个一个到口袋,接着才出去往楼下走。 这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往食堂的方向走,就我一个逆向而行,好在没走几步就见到了眼熟的背影,「季宇澄。」 季宇澄回过头,看向我的脸,「早,你今天早上去保健室了?」 「嗯,不小心受伤了。」 我窜到他旁边,跟他并肩走,他见我没什么大碍的模样便没再多问。 「你们学校的社团时间很长。」 「日本的学校也差不多吧。」 想起以前,附近的小孩都是提早放学然后到晚上之前都是社团活动,也有一些人是放了学就去打工,还有的顽皮蛋拿着零用钱跑去泡在游戏中心一整天。 「还好,那都是在下午之后,大家中午都在休息。而且我放学后几乎是直接回到家里,没怎么待在学校。」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季宇澄,「不是吧,乖宝宝,回到家又继续去厨房罚站了?」 他笑出声,「差不多?你不也一样。」 「哪有可能。回到家写写作业,跟我弟打打架,然后一个被老爹拎去男子混打,一个就被带去厨房做晚餐。」 「你有几个兄弟姊妹?」 「一个哥哥,一个孪生兄弟,」提起兰化玉我就有几分无奈,「我那老弟跟我性格完全不一样,见到他的时候最好小心点。」 听到我这么说他不禁笑出声,「他怎么被你说得像是洪水猛兽。」 「因为他就是啊。」 我回想了下他以前的精彩事蹟,仗着长得好看得老师缘,而且成绩又好没得挑,难免会被人排挤或欺负。哪知道这傢伙,居然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拉着那些挑衅他的人出去「好好聊聊」。 那天父亲没空,因此是哥哥去收拾残局。偏偏兰山舜是我们家里最不会说话的那个,听兰化玉补充当时差点没再打起来,最后还是他自己平息现场。 「为什么老爹那么能唬烂的一个人,却生出了那个跟石头一样的傢伙。」 等我回到家时,就看见兰化玉抱着头坐在我房里跟我抱怨。 自己挑起的事端,最后自己来收拾好像也没有什么错。不过他说的话还挺好玩的,我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思考。 「嗯??不然怎么有你这个奇葩做对比?」 左思右想,我给出这么个回覆。兰化玉左手摸着心脏的位置,右手食指颤抖地对着我,「亏我们还是同一天出生的,你好意思这么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放下书包,又走到门口处打开门,笑瞇瞇地问:「你要自己走,还是我请你出去?」 最后他表情悲愤得像个受了冤屈的小媳妇,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我的房间,在他走到我房门口时他又一次回头。那双桃花眼水润润的,换做别人可能真的会心软几分,然而我对他笑了笑,在他面前甩上门。 「总而言之,看见漂亮的人要注意,说不定攻击性都挺强的。」 我给出结论,后又想起口袋里的月饼,「对了,梁笙有给你月饼吗?」 季宇澄摇摇头,说:「总觉得这所学校的人都不简单。」 「哈哈,我同意。」 我顺势掏出那颗小月饼塞他手里,「给,梁笙今天刚送来的,他说要分享那就分你一颗。」 说完,正好到了社团教室。 一路上走来都在间聊,倒也没注意到时间过得蛮快,更没想到我会跟季宇澄那么和平地聊天。这可是一大进步。 在心底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我注意到季宇澄保持着拿月饼的姿势没动,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唤了他一声才打开门,感到里头一阵凉风吹了出来。 走进去一看,里头已经有不少人。 今年只有季宇澄一个新生,当我们走进来时大家都好奇地看向他,梁笙走了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向着大家介绍,「这位是高二的季宇澄,大家好好认识。不认识就记得名字,名字都不记得至少记得脸,不记得脸的??那记得我就好,我是梁笙不是季宇澄,别搞错了啊。」 大家被梁笙的无理头逗笑,我不做感想地站在他旁边,拍了下手,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过来。「由于我呢,又忘了写新年计画,所以今天的社团活动是——各自分组做吃的,不想吃的现在去食堂还来得及。想吃的就自己分好,要做咸的站左边中岛,甜的去右边那个。」 看着底下的人开始移动,梁笙凑到我这边,「你还真是直接,也不担心大家忧心这个社团要是没了社长早晚要解散。」 「那就是命,」我侧过脸,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好了,是社长就要同进退,你要做什么?」 「呜呜,我们的副社长大人好兇,」在我准备开揍前梁笙一溜烟地跑去做咸食那组。我转向季宇澄,在我开口前他先抢先说:「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还请别打我。」 沉默是今日的回答。 这人是被梁笙传染了,还是他本来就这种性格? 我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右手手捏了捏眉间,又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后微笑面对他,「同学,我的好同学,去跟梁笙一组吧,他需要你的支援。」 省得我怕等会真的两个人都一起揍了。 没料到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反问:「你确定吗?」 我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一脸困惑,只见他盯着我的右手腕看,「你早上时手腕受伤了吧?」 我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抿了下唇没有继续说。很多时候我都不擅长应付太敏锐的人,哪怕身边很多这样的人,但还是觉得筱夜恋星那样傻傻过生活的小天真比较可爱。 「没关係,」我摇摇头,见到他没有动作,我又叹了气,接着道:「今天不会做太费力的料理。好了,快去吧。」 「还是休息比较好。」他说完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思量一会,周围人都已经开始作业,可以听见梁笙在分配工作的声音,我还是走到负责甜点那边的中岛。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这边的人几乎已经分配好了工作。跟我比较熟的同学招招手,「羽蝶来帮忙混合吧。」 混合只需要把乾湿料都放进搅拌机里就好,负担不是很大。 「好,那我先去拿材料过来。」 看了眼靠近我们的白板,上面写着甜甜圈,下面简单标注了需要的材料和分配人手。我们这组有八个人,四五个人先把要用的模具搬了出来,另外两个先把冰箱里的奶油那些拿出来放常温。 我则是跟另一同学去柜子边上取材料。 接下来的过程都很顺利,做完之后把桌面清理乾净,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甜甜圈。从传统的油炸甜甜圈、商场常见的波堤,到夹有果酱或奶油的圆形甜甜圈都有。半个教室都飘散着甜点的香味。 另外一半,自然还有隔壁的主食,今天很热,因此梁笙最后决定做凉麵。 虽然麵和配料几乎是固定的,但是他们那边调了很多不同的酱汁。有经典的酱油和麻酱、酸甜的泰式酸辣酱、掺了葱油酥的薑葱甜酱油,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巧克力肉酱。 我一路看过去,指着最后那个诡异的酱料,「梁笙?」 负责的那群人也纷纷朝我们那位社长看过去,他正拿着放着普通甜甜圈的盘子走过来,「嗯?」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酱料淋在甜甜圈上。 虽然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但那些抽气声听起来已经将他们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梁笙宛如什么都没察觉似的,咬下一口沾了肉酱的甜甜圈,略作思索后跟我说,「还不错,要试试吗?」 「??」我合上张开的嘴,点头又摇头,「你该照顾一下其他人的心脏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这种诡异的配法。 梁笙仍然一脸不解,我却没打算为他解答。让大家自由取用后,我也学着用梁笙的吃法拿了甜甜圈,吃了一口,刚入口有些甜,但随即肉的咸味又被那股甜勾了出来。原先以为巧克力会太浓郁,没想到梁笙用水减淡了巧克力的味道并且让口感更加丝滑。 虽然一开始吃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吃久了会发现味道也不错。跟他的人差不多。 07 下午的预备铃就要响了,凉麵都被分食得差不多,就剩甜甜圈还剩下一部分。 在那之前梁笙就变出了几个纸盒放在桌上,「这有盒子,要外带的可以分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其他人,梁笙凑到我这来,「真稀奇,你今天居然不外带?」 「喔,因为她要直接杀过来。」 话音刚落,铃声响起,同时门口传来了筱夜恋星充满朝气的声音。 「大、家、好,我又来了!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怎么可能。」 说句瞎话当做招呼。筱夜恋星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给我跟梁笙一个飞吻,就见她飞快地窜进人群跟大家一起抢甜甜圈。 看了梁笙一眼,我用视线示意,「你看吧,超级准时。」 「你说有没有可能,就算是在云霄飞车上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看着满脸笑容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减的筱夜恋星,我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不是可能,我相信美食当前,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真好啊,希望考大学的时候她也这么有活力。」 梁笙那么说,我耸耸肩,不予置评。 在甜甜圈几乎见底时,筱夜恋星成了全场最大赢家,大家看着她抱着两盒甜甜圈猖狂地大笑离去。留下一群学弟妹看着她的背影傻眼。 梁笙走到中央,扬声说:「好了,这也是烹飪社传统了,以后看到那位学姐不用跟她客气,反正她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他身上时,接着道:「由于新年计划还是一片空白,请各位在今天回去之后想一下园游会要做什么吧。星期三没有社团活动,把你们的想法写在纸上,交那个就好。星期五会进行试做,下礼拜一公布结果。」 「还有其他疑问吗?」梁笙环视一圈,没有人举手,接着他便让大家各自解散了。 在大家各自回教室之后,教室里只剩下梁笙、季宇澄跟我。 「为什么他也留下来了?」我一边拿出烤盘放在中岛上一边问。 「因为新生要一起做苦力,体会下人生不易。」 梁笙把大汤勺和夹子全丢进汤锅,再一起拿进水槽里放着泡水。而季宇澄走过来跟我交棒,烤盘换他拿去洗,然后给我个抹布擦桌子。 「就这样哪算苦力,你应该让他单独负责园游会现场。」 全然不顾同学爱的我正在擦桌子,刚好瞄到梁笙一脸爱莫能助地拍拍季宇澄,「你看,这才是魔鬼。以后要跟副社长好好相处,不然要被抓走了。」 我丢下抹布,双手抱胸笑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季宇澄显然注意到我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我跟梁笙,脸上的笑容是既无奈又无辜,「没关係的。」 他那个没关係是指哪怕我很魔鬼也没关係,还是即使被怎么样了也没关係?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危险,我摇摇头,径直走过去抓住梁笙的肩膀,「我说你啊,能别损新同学了吗?这年头外面工作不好找,我们学校新生不好招啊。」 梁笙吹了声口哨,「不错啊,会帮同学了,哥哥我很感动、嗷!」 若无其事地收回他腰间的手,「谁是我哥?」 「不是我不是我,」梁笙揉了揉他的腰,缩在了季宇澄身后,「你懂了吧,这才是留下你的真正目的,看清我们副社长真面目,不然以后傻傻被欺负。」 「梁笙,你是不是中午没睡觉所以睏了,需要我让你清醒一点吗?」 真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什么药,在季宇澄的面前说一堆奇怪的话。 我没有继续说话,隔着季宇澄盯着梁笙,他也在看着我,却狡黠地眨了眨眼。 这时候季宇澄开口了,「那个??」见到我和梁笙一同看向他,他想了想,接着问:「上课迟到没问题吗?」 才刚说完,下午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响起。 教室里只有我们三人跟中央空调的呼呼声,楼上传来的椅子磨擦声响,隐约还能听见楼下准备上体育课的学生的大喊。 「老师会谅解的。」 我不知道梁笙在想什么,光是看着我却一直没有说话,最后是我回答季宇澄的问题,接着转身回去继续擦桌面,「别玩了,快去洗碗。」 「好好,知道了——」梁笙也拖着长音走向了水槽。 一时之间莫名其妙的拉锯就结束了。 最后花不到十分鐘就把所有东西都清乾净,季宇澄先走了出去,我关上冷气,梁笙负责锁门,我们三人一行回到了教学楼。 「那么,好好上课啊。」梁笙的教室在另一头,便在中途先离开了。 互相挥挥手,便走在各自的路上。 楼梯上几乎没有学生,只有我跟季宇澄的脚步声回盪在楼间。 「你们学校都这么的??」季宇澄在斟酌用词,「自由吗?」 「首先,是我们,」我纠正他,然后叹气,「你没看过作业本的背面吗?」 他摇摇头,我只好继续说:「作业本背后放着校徽,下面写着『自由自我自律自爱』。这就是我们学校。」 「太自由不是好事吧?」 「你觉得我的伤是意外吗?」我笑了,伸出右手腕,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皱起眉头,「??没人管吗?」 「准确来说,不会有人管。学校在到了要叫警察的地步前都不会管你,全都要靠你自己,或是靠你的朋友。」我收回手背在身后,语气满不在乎。 但是季宇澄不太赞同这个说法,「我以为学校会保护学生。」 「那可不好说,这里聚集太多种人的小孩了,名人商人有钱人,」我伸出手指数了数,然后伸出食指抵在唇边,「不过也有普通人,好比说,你觉得筱夜恋星普通吗?」 他几乎立刻回答,「她的朋友不普通。」 我打了响指,「宾果,你说对了,所以说建立对自己有利的社交关係网是这所学校的必修课。虽然它不会写在课表上。」 无形的排挤往往最让人窒息,你知道,却摸不到,你深受其害,却无从申冤。 这是多数人从这里转走的主因。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早上篮球场上的那个学姐。她跟我并不认识,那颗球瞄准的是筱夜恋星,但其实她无所谓最后打到的是谁,只要跟恋星有关的,都可以是她的仇视对象。 可笑的是,她绝对不敢对孟月瞳那么做,也不会对筱夜恋星的男朋友出手。 因为惹不起,所以会避开。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疑惑。明明早上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没道理那个学姐看不见,可是她还是把球砸过来了,那么明显的动作,是为什么? 重新回想一遍那个学姐的身份。家里是在当地做製造业,经济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却远远比不过其他大企业家的规模。好像是后来有人注资,一下子有钱了态度才变了。 这样看来,她只是被当枪使的可能性很高。而且对象不是我或是筱夜恋星,不然不会在学校里用这么幼稚的手段,直接叫人在外面打一顿反而效率更高。 「我们的学生真可怕,偏偏这样还是这么多人想进来。」 想到最后,还是觉得我们学校很神奇,即使已经类似于小型社会,还是能够靠着学生高度自治维持运作,虽然每年临近大型活动的时候都会出点小意外,但是最后都会被和平地解决。 至于是靠钱摆平,还是透过别的手段平息,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就不关注了。 「我记得今年报名的人也不少??」季宇澄的语气有些犹疑。 我点头,「嗯,每年都不少,但是报到日那天我只见到了你一个。」 「为什么?」 他问得很顺,我却突然嫌自己多话。因为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加快了脚步走在了他前头。 我们走到了四楼,阳光被窗户切割成完整的四块铺在地面上,又因角度的问题被拉长许多。我踩上其中一块,抬头问他,「你有柳川家的推荐信对吗?」 阳光刚好照到我的半张脸,我伸手遮了下太阳,半瞇着眼看着季宇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以为他是故意那么问,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僵硬地扯起嘴角对他笑了下,「那就是原因。高中本来就不太常招收学生,更别说高二了。」 高二是个尷尬的学年,正常的早在高一或是更小就转来,不然到了高三,大家几乎都在专心准备国外大学。除了小部份钱多得跟米一样,或是像梁笙那种已经确定学校的才有间心去关心社交。 可是这种人一般也很挑自己的朋友。除去毕业就散伙的酒肉朋友,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的,就可能是因为父母的关係见过面,很少会在高中才交新朋友。不是没有,但可能性太低。 儘管如此,总有些有背景的人会靠关係把自己的孩子塞进学校,但是进不进的来是学校的判断,读不读的下去要看自己的本事。 想起我当年转进国中部的时候,本就跟其他从国小就认识的同学要比较陌生,一进来就有人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来这里之类的问题。幸好家里的情况并不复杂,加上有孟月瞳帮忙,我才免了不少的麻烦。 不过,不同企业之间和社交圈的关係会影响到下一代,加上学校里血气方刚的同学佔了多数。因此大麻烦没有,却小麻烦不断。 在别人看来,篮球场的意外也许是偶然,但是在大家都认识的情况下,那就是必然了。 「我以为你至少知道这是所什么样的学校才进来的。」 「我当时没有想太多。」 「好吧,」我们已经站在教室门外,握着门把手,我对季宇澄笑着说:「那你运气不是很好。」 这是玩笑话。一如所知地跑来了我们学校,在报到日那天就和同学相处融洽。除了自身原因跟他合不来之外,我觉得季宇澄很厉害。 但这与我不喜欢他这件事并不衝突。 08 隔了两天,星期三早上我就见到前天空了一上午座位的同学来学校上课了。而且除了她们还有几个高三的人在班级外头站着,在我们走到班级前时还看了我们一眼,低头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走进教室后我看向孟月瞳,「应该没问题吧?」 她也在观察那些人,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低声说:「我去查过了,不是很复杂,但是你跟恋星还是小心点。」 我点点头,孟月瞳拍拍我的手臂,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离开教室了。 一旁的筱夜恋星靠近我耳边悄声说:「还是今天不出去了?」 原本我们约了今天下午去那间咖啡厅看看。 难得最近天气放凉,我一点也不希望被这种事情打断计画。 「没关係,去吧,就在学校后面而已,也不远。」 事实证明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放学时下午五点,我们顺着马路绕到后面街道,这里是住宅区,几条宽敞的马路上没有人影。经过几栋人家,也只看到车子停在门口没见到什么招牌。 筱夜恋星举着手机对着地图找,我问:「确定在这附近吗?」 「确定啊,梁笙也那么说的??喔,看到了在那里!」 听到她惊呼一声然后一下就跑了过去,我摇摇头也跟着大步走过去。 那是一间隐藏在住家之间的小咖啡厅,黑铁做的招牌掛在上方,在阳光的反射下反倒看不清店名写着什么。玄关处很小,玻璃门的周边放了几株盆栽。咖啡店旁还开了一间乾洗店,只能说开在这个位置还能做下去也是一种好运。 「欸??不是吧?」 看着筱夜恋星人都要贴在门上,我走上前,「怎么了?没开吗?」 「对啊,」她沮丧地走下台阶,「今天公休。」 「看来注定要我们週末再来了。」 「哼,那就要让你家社长请客啦。」筱夜恋星摩拳擦掌,估计已经在心里盘算之后要吃什么了,我笑了笑,在心底为某人的荷包哀悼。 「那就回去吧。」 往回走的路上,筱夜恋星在找附近还有什么新开的美食店,我跟在她后头慢悠悠地走。这一路走来,街道上见不到几个行人,就算有也是老人家居多,再不然就是几隻野猫路过。 晚风轻吹,我放缓了脚步。在蝉声渐消的晚上,除了筱夜恋星蹦蹦跳跳的声音之外,似乎还多了几个小尾巴跟在后头。 正巧,我的手机响起,这次是梁笙。 「喂?」 「在外面吗?」 「嗯啊,跟阿星去看你说的那间咖啡厅,结果没开。」 我把话筒放在离耳朵一点距离的地方,勉强还能听见后方的声音。 很烂的尾随技巧。在经过一个转角时我飞速瞟了眼反射镜,恰好看见几个熟面孔,手上似乎拿着什么。 还以为篮球场的事情已经结束,看来是我想得太美了。 看到一群人拿着棍状物,却连周遭环境的摆设也没注意,突然觉得国中时碰到的人要聪明多了。至少他们还记得要挑在没有监视器的地方搞破坏。 这些人挑在布满监视器的住宅区动手,这下不记过都困难了。 「誒,我不是跟她说过週末才会开吗?」电话那边,梁笙接着说,「对了,我是来问你园游会打算做什么,就剩你还没投票了。」 这里距离学校还有段距离,但是离主要的大马路已经不远,后方的脚步声在逐渐加快。我往前跨了几步,暂时放下手机推了筱夜恋星一把,「快跑。」 这时她回过头,也看见我们身后的景象,「我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大家都要来吃甜点吗?」说着,她拔腿就跑。 我紧跟其后,耳边是梁笙的惊讶声,「怎么了,又有人来乱?」 「是啊,我们学校的课后馀兴嘛,还带傢伙来跟人说呢,」拿着话筒跑实在有点不方便,我简单讲两句,「快到学校前的大马路了,跟阿月说一声。」 说完时隐约听见梁笙在大声问我有没有事,我也没有馀力回答。直接按掉电话,加紧速度,跟上筱夜恋星的脚步一起向大马路的方向跑去。 其实路口不远,但是在追逐过程中,这一条路彷彿瞬间被拉长,途中还时不时蹦出一两个抄近道的傢伙。好在筱夜恋星不仅跑得快反应更快,那些人还没能怎样,已经被她踹出去了,不然就是被当作跳马一样踩着跳过去。 正要跑出那个街道口时,我的右边又杀出一个人。 「啊——」他衝出来的速度太快,我来不及闪避。只来得及将身体转向,顺着力道撞向他,并且抬手挡下那一棍,顺势一拨,借着力量用左手把人拉出去。 虽然没有打到关节,但是那一下可比篮球要痛多了,整隻手痛到难以施力。我咬着牙关,右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眼泪也不受控制地飆出。 但是脚下也不敢停,在后面的人赶到之前赶紧跑出去。 「我之后一定要找带头的算帐。」 筱夜恋星跑道路口时回过头,刚好看见那个人飞出去的画面,她气得要跑回去补两脚被我用另一隻手拉住。 「好了??阿月到了。」 我有气无力地看说。筱夜恋星跟我一起往街道看去,只见从另一边有两台黑色轿车开了过来。那是每星期上下课都在搭的车,我不至于认错,心下也放松许多。 轿车停在我们附近,孟月瞳跳下车三步併两步走到我们面前,「我来晚了,有没有怎么样?」说话的同时左摸摸右看看,在见到我的状态时顿了一会。 「先坐后面那辆车去医院,晚点我再去接你们回来。」 儘管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她周身的气压瞬间下降一大截。 我剩下的力气只够点头,筱夜恋星带着我走向后面那辆车,尽量语气轻快,「我刚刚都看到了,你那招借力使力有够帅的,那傢伙直接摔得狗吃屎。」 可是在说这些话时她紧抓着我的手臂,声音也有些漂浮不定,我侧过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顶,「好了,又不是被打到脑袋,而且我还清醒着,不错啦。」 我们坐上车子,筱夜恋星翻了一个大白眼,「你就现在这么说,要是兰化玉回来了你们肯定又要吵一架。」 她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又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靠在她头上,「你不说,我不说——」 「阿月梁笙也会说。」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话。 下一秒,手机铃声很给面子地响起,我们一起看向手机萤幕,显示的正是梁笙的名字,前面还有三通他的未接来电。 都忘了刚才一急就把他电话掛了,要是再不接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准备报警了。 「??不然你接?」 我拿手机捅了下筱夜恋星,她立刻像看到猛兽的鹿一样跳得远远的。 「才不要,那傢伙平常笑笑的,发飆的时候比你弟还可怕。」 好的,看来没有人敌得过我们社长大人的威压。 我吸吸鼻子,滑开手机后闭上眼,「哈囉?」 对面开门见山,「你没有怎样吧?」 「阿星还活蹦乱跳的,我怎么会有事。」 「你直接回答我,你现在在去哪的路上。」 「??」知我者莫过梁笙也。 听到我没有回答,他也发觉问题不对,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度。 「兰羽蝶,」 「停停停,你怎么跟兰化玉一样每次都要叫我全名,很可怕欸。」 「那是因为你从以前就这样,小事当没事,大事全靠藏。」 他听起来仍然很冷静,但往往他越这样就表示他心情越糟糕。 我在满腹搜刮要怎样可以搪塞过去,「只是以防万一去看一眼啦,应该晚上就会回学校了。」 然而梁笙不给我敷衍的机会,「哪里受伤了?」 「??右手。」 「还是同一隻手?」 「嗯??对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你这个月都先暂时别活动了。」 「也不算很严重啦??」 「兰羽蝶,」梁笙一说话我就噤了声,只听见他叹息,「以防万一而已,如果医生说了没问题那就无所谓,但你要我怎么跟兰化玉说这种话。」 他这样说我就想起了上星期五的那个电话。以前兰化玉也时不时就跑回家里,理由各种各样,但每次他回来几乎都跟我有关。 「你想办法唬过去?」 「你觉得我骗得过那个精得跟鬼一样的傢伙?」 其实你也跟鬼差不多,不同种的。这话我没敢在这时候说出口。 「反正我们明天就见得到面了。」 「是,说不定还会看见兰化玉后天出现在社团里。」 「??你讲鬼故事的能力又精进了。」 接着我听见他旁边有人笑出声,便问:「你现在在哪里?」 「社团,」他似乎在翻纸张或是笔记本,语气平和了一点,「因为我们副社长大人又忘了写计画,我现在抓着新生一起帮我想。」 「嗨,季宇澄同学,来一起做苦力啊?」 我随意向对面打了声招呼,对方也应了声,「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很清楚,勉强笑笑说:「还好,才不会怎样,不要看梁笙的反应大惊小怪,他就是我家另一个整天爱操心的。」 「是啊,操碎了心人还不领情,真难过。」 「别难过了,学弟在看着你呢。」说着,我便滑到另一个视窗,确认一下社团群组的投票结果,看到票数最高的结果时我沉默了。 「??小月饼不是你前天才送的吗?」 「喔,看来大家都想要吃月饼呢。」 梁笙的语气听上去有多无辜,他送月饼的意图就有多明显。要是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真的枉费我们相处十多年了。 「中秋节在下週,你是不想买月饼送人才这样做的吧?」 「别这样嘛,学生自己做的比外面还好吃,多有面子啊,长辈肯定会喜欢。」 想起梁笙送的那几颗小月饼,我吃了两个,白花花的酥皮和白豆沙馅,简单且不难吃,但也仅此而已。吃一次还可以,要是年年都送同款可能是谁都受不了。 某种程度上梁笙跟筱夜恋星挺像的,都喜欢吃好吃的而且喜欢嚐鲜,一直吃同样的东西就会烦。 唯独有点不太一样,吃烦了的话梁笙就会想做更好吃或是更有新意的料理「报復」回去,这就导致了每年新年计划最后都沦为梁笙的復仇舞台。 因此长辈会不会喜欢,根本不在我跟梁笙的考量范围里,他的最终目的只有让对方闭上嘴别再送了。至于收到的人会不会卢他要他帮忙买,就是梁笙自己要处理的问题了。 「所以新年计划都交给你了,园游会的销售量要是不好看你就小心点。」 「好可怕喔,」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到梁笙笑瞇瞇的脸,我听到他接着说:「虽然我不会让你试做,但今年有人可以帮你做出来了。」 「所以,记得想一个食谱。」 他指的是坐在他旁边的季宇澄。毕竟以往我的食谱都对製作人要求比较高,社团里的学生大多是来体验生活的,几乎没有能完全达到要求的人。 而现在有人了,想也知道梁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明明以前是个对甜点没什么兴趣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上了国中之后突然就有兴致了。还热衷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叹了气,「??加油啊,季宇澄,魔鬼就在你身旁。」 季宇澄也只是笑了下,「你也是。」 我要加油什么啊?想了想,对我来说目前也只有兰化玉那关最难过。 即使知道对方看不到,我还是摇摇头,看着窗外已经穿过了医院大门,停在了空地上,「你们忙吧,医院到了。」 「嗯,回学校了再跟我说一下。」说完梁笙就掛了电话。 后来去了医院检查,可能有孟月瞳家里的关係存在,没有等很久就检查完了,除了基本问诊外又多拍了两次片子。 最后得出结论,是轻微骨裂,三个礼拜的固定治疗,别想用右手动作,最好休养一段时间,不然要小心有可能导致恶化成骨折。 「老娘铁定要拆了那些王八蛋。」 在我们出了诊疗间之后,筱夜恋星恶狠狠地说。 我用左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好了,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看阿月怎么解决吧,能让他们退学最好,要是不行就私底下??」筱夜恋星用手在脖子间比划两下,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怎么越来越兇了啊,小星星都变超火流星了。」 「本来就是,他们这样已经比国中时还过分太多了欸!」 我们在医院的走廊上,听着筱夜恋星不满的大叫时我无声地笑了下。 途经接近后门的地方时,周身是忙得四处跑的护理师,也有在打电话跟家里报平安的人。在经过柜檯时,见到了面对红单却不敢签下去,颤抖着签完后崩溃地跪地大哭的人。 看见墙边的公共电话,令我想起小时候在学校,大家都会抢在第二堂课间的时候抓起零钱或电话卡跑去打电话,要是说得太久还会被后面的同学念叨。 明明还是小孩的时候连短短一个多小时都忍不住想找家人说话,现在却是避之唯恐不及,深怕他们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千里迢迢从国外跑回来。哪怕日本就在不远处,远比美国加拿大要近得多,我也不希望打断他们本来的日常。 「走吧,阿月在门口等我们了。」 我没有接筱夜恋星的话,而是自己先缓缓走向了门口。孟月瞳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 我注视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从以前就没有变过,冷静、安定,彷彿什么都不会再打倒她,可是在看向我们的时候,平静的水面多出了涟漪。 「是对我们让人埋伏这件事,还是让我受伤了这件事?」我笑了,但更多的是坦然。 「都有。」孟月瞳也笑了。 筱夜恋星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只是跟孟月瞳重复一遍医生说过的话。她看向我,笑意渐深,但看起来有些无奈,「阿玉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就算孟月瞳什么都不说,只要兰化玉打给梁笙一定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再看看吧,能拖一天多一天。」 耸耸肩,跟着她们一起上了车。窗外天色仍然亮着,但是暗色的云卷过了太阳,亮光都被披上一层灰黑色的薄纱,看来明天天气不会很好。 09 回到校园时天色已经暗下,我们回到宿舍没再多言就各自洗洗睡下了。 隔天梁笙来我们教室串门子,拎了一锅海带汤给我,「好好养伤。」 这么说完人又跑没影了。 季宇澄则看了看我的手,脸上的表情不好形容,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他和梁笙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像,有种老妈子看到屁孩出去玩了满身泥巴那种无奈感。 当然,实际心情可能比我想得要更复杂,但我不是很在意。不过就在我预想他也要跟其他人一样说什么「别让人担心」之类的话时,他倒是停顿一会,又像是无事发生那样和我聊起了其他事情。 「对了,梁笙说的食谱你写好了吗?」 我都做好要无视对方的准备了,他突然来那么一句反倒让人措手不及。 震惊之馀,我反而问他:「你居然都不担心一下同学?」 在季宇澄正式入学后,他的座位调到我后面。察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几分诡异后我又一次闭上嘴,内心懊恼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就那么不正常。 季宇澄原本在写些什么,听到我这么问的时候停下手,抬头看了我几秒,后又低下头继续写,「你应该也听烦了,我再唸不就是找打吗?」 有道理,我无法反驳。 现在是第二堂下课,大部分人都去福利社买零食喝饮料去了,教室里剩下几个在补觉或是赶作业的学生,筱夜恋星也去跟她男朋友去食堂晃晃了,孟月瞳今天没来,估计在忙前天的事情。 总而言之,今天勉强还算是风平浪静。 我把下一堂课要用的课本放在腿上翻了几页,不算难,反正考得过就好。页脚上还画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甜点,我看着,一边构思一边想,梁笙总笑我什么都学得快就是美术烂,果然没有完人。 啪地闔上书本,我又转过身来,看向季宇澄。 「想了,还没写,明天再给你。」 季宇澄「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应,彷彿眼下没有什么能比他面前的笔记更重要,偏过头看了一眼,从对面看只能辨认出几样甜点材料的名字。可能是梁笙交代他要写的东西,我没有再打扰他,坐回位子上发呆。 真无聊啊。我看向窗外,蓝天白云,太阳高掛。今天也是适合出门的一天,要是没被人打的话也很适合打人??不是,是做一些有意义的活动。 这么想着的同时,天上掠过一架飞机。我盯着飞机云看,祈祷今天不会有意外人士出现在教室门外。 幸好,直到太阳下山都没有其他人出现在教室里或是宿舍楼下。 但这种庆幸只维持到了隔天中午。 星期五的社团时间放在最后两堂课。我拿上要带回家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就是一个大背包装了一些衣物。在路上碰到季宇澄就一起顺路去教室,想说间间没事就先把昨晚写的食谱拿给他。 「烤月饼吗?」 「对,我还在想外皮要用抹茶粉还是艾草染色。用烤的话香气会比较明显。」 「可以两个都试试看。但是艾草要先处理过,今天先用抹茶粉吧。」 「那就这样吧。」 我点点头,「你呢,写好了吗?」 「嗯,给梁笙看过了,他说还不错,做做看再说。」 季宇澄一边说一边包里翻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是月饼的正面和切面图,抬头标注的是冰皮月饼。 我凑到他身旁一起看。白色的月饼皮,搭上夏威夷果混合白巧克力甘纳许以及莓果酱,底下有一层消化饼乾跟软化奶油压製而成的底部,两者中间以一片黑巧克力薄片做间隔。 看起来比自己那个只有黑糖绿豆沙跟麻糬的月饼要讨喜多了。 「??我想问个问题。」 季宇澄看向我,安静地等待我的下文。 「为什么感觉你对这些很熟悉?我是说,做企划之类的。」 整体看下来,他做的口味偏向女性顾客,而且考虑到天气和地点,冰皮月饼口感清爽,也较受年轻人欢迎,以学校里的园游会来说算是不错的考量。 梁笙为了让大家自由发想不会先讲要求,而是等到大家都提出想法,试做之后再做改良。季宇澄倒是先把这些要素都考虑好了,省掉了讨论的时间,只等他做出来听大家试的感想就好。 「嗯??」听我这么问,季宇澄也跟着想了下,「如果做得多了,下意识就会考虑到很多方面。大概是习惯了吧。」 他说得容易,真要做起来却要经过很多次的练习。 我忍不住叹息,「那你很厉害。我觉得是学校活动就不用那么认真了。」 说完自顾自地跳下台阶,发现身后的人没说话,我又回头看。季宇澄站在高我几阶的楼梯上,垂眼看着我。 现在太阳西晒,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听起来不高不低,像是夏季晚风吹过水平面,带起一阵凉气。 「你对自己也那么无所谓吗?」 我吸一口气,转过身,想要把手背在身后才想起受伤的右手,只好左手拂上绑带。又向前几步,走到连接社团教室旁的窗户。今天也是一片白云都没有的好天气,然而没有风,教学楼里闷得像是三温暖一样。 「这个问题重要吗?」我将问题丢回给他。 「也许吧。」 见此,季宇澄走下楼梯,我转过身与他对视。 他比我高一颗头,站在他面前时还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也许我习惯了身边的人总是笑笑地面对一切,兰化玉、梁笙、筱夜恋星,和孟月瞳,他们各有各的理由才形成了现在的生活方式,从以前到现在,我的生活圈里几乎只有他们。 我们习惯彼此,也了解彼此,大概是这样,我们即使会抱怨对方,但也不会过多干涉对方的做法和思考方式。 以至于现在,当季宇澄安静地站在我面前时,他那份无言的关心却如同温热的潮水,将我淹没,使我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紧盯着他,「你踩线了,季宇澄同学。」 「抱歉,」他耸肩并后退一步,可是那股溺水的不适感仍然没有离开我。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磁砖。我们刚好各自踩着一个格子,中间相隔一条线,而廊柱的影子将我们含括其中,令那条线看起来可有可无。 「你变了不少。」 「??什么?」 再次抬头看向他,季宇澄已经离开那块格子,先往社团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们以前见过吗?」但是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那重要吗?」他用我刚才的话回击,真是个麻烦的人。 我追在他身后,他没有停下脚步,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也许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随着他打开隔壁楼的大门,晚风正好吹过,一种即视感略过了脑中,使我慢下脚步,但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先去了一下休息室放东西,后来才进教室。其他同学正在有条不紊地在准备材料,我看向正在和人聊天的梁笙,正打算上前问问他怎么又在摸鱼,目光却滑到他旁边那张脸。 看到那张哪怕烧成灰我都不会认错的脸时,我的动作连同表情一起定住了。 「你??」 对方听见声音也看过来,即使那张脸和自己相差无几,但他给人的气质总是张扬放肆,使得他看上去甚至比平常人要艳丽几分。 兰化玉先扫了一眼我的全身上下。我敢保证他在看到我的右手时停顿了一两秒鐘,接着才看他露出招牌笑容,抬手向我挥了挥。 「你来得好晚啊,我都跟梁笙在这里聊十分鐘了。」 噩梦成真,不对应该怪梁笙乌鸦嘴,说什么隔天就会见到兰化玉,我以为昨天没有就算了,谁知道他今天杀过来了啊! 我还在原地纠结该不该直接转身当没见过这人。兰化玉已经走过来,将视线移向季宇澄,「你就是新同学?嗨,我是她的兄弟,叫做兰化玉。」 说完也不顾季宇澄的反应,拍了拍我的后背,弯下腰凑到我脸下,「刚刚梁笙说今天只有试做,那我们可以先溜吗?」 往梁笙那边一望,他两手一摊,表示与事无关。彷彿总算有人来帮他减轻压力了,踏着轻快步伐飞进了人群里,途中还拍了下季宇澄的肩膀,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我回身拍开兰化玉的手,「想得美,梁笙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当然是交给其他同学帮忙做啊。」 说罢我跟他一起看向季宇澄。 而季宇澄,他的台子就在我们旁边,想走也困难。在我跟兰化玉打闹的过程,他已经把材料拿好了放在桌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兰化玉,稍作点头。 他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碗公和材料,看了一圈先拿起了绿豆,「麵团还在松弛,先蒸绿豆吧。」 「喔那我来吧,」兰化玉很顺手地接过那袋绿豆,拿走碗公和量杯就开始量,「你还有自己的要做吧,这个我来就好。」 见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季宇澄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我瞟了眼兰化玉的位置,他恍若未觉,专心地在看杯子的刻度,于是我向季宇澄耸肩,表示随他去吧。 季宇澄点个头,也准备做自己的月饼。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单独做自己的项目。也有的还没有想好,或是没打算参与的就会选择去当助手。像季宇澄这种一来就能独当一面的反而是稀有例子。 梁笙那组也就两个人,一方面是他的作法不算复杂,另一方面是没几个人敢试吃他的作品。 因为没事做,我晃到他那一桌。食谱就放在桌上,我拿起来,看下来跟传统蛋黄酥差不多,里面是肉松和甜豆沙,再加上一点自製美乃滋。 到这里都还算正常,唯独一颗夹在中心的醃枣子十分瞩目。 「我以为开学那天的凉拌白切鸡已经是你的极限了。」 梁笙路过我时也笑了一下,手上还抱着一罐枣子,「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错了,」放下食谱,我翻了白眼,「你永远能超越我的想像。」 「别告诉我你手上抱的是从家里带来的。」 「怎么可能,」我盯着他看,果然还有下文,「是从别人家里拿来的。」 「??区别在哪?」 「我家跟别人家?」 感觉再继续跟他聊下去有害自己的身心健康,我摇摇头,丢下那张食谱回到位子上。回到那边时兰化玉已经坐在椅子上看着其他人的举动发呆。 「你怎么回来了?」 他斜眼看了过来,又收回视线,一隻手撑着下顎,「我昨天先回家里打扫了,等下一起回去。行李都弄好了?」 我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季宇澄的中岛就在我们对面,也就是说兰化玉坐的位置正好能刚好观察到季宇澄的一举一动。这画面有点熟悉,上一次这么做好像还是在报到日的时候。 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兰化玉跟梁笙的行为模式几乎一模一样,我看着看着,就靠在兰化玉身上。 他一动不动,说:「热死了,走开。」 「我们教室的冷气最强,热个屁。」 一直到绿豆蒸好放凉,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周围的人吵吵闹闹,我静静站在兰化玉身旁,看着他用筛网过滤、放糖、搅拌。一切都像是小时候那样,从日本回到家里后的一天,我们站在厨房,我教他怎么做,他听我怎么教。 这里不像柳川家,厨房外面没有庭园,也没有樱花树,只有一条宽宽的马路,路上没车也没人,只有路过的野猫时不时叫两声。 几个月没用过的厨房在我们打扫过后一尘不染,却没有半点烟火气息。我跟兰化玉面面相覷,不知怎么,就做起了甜点。 倒也不是想吃,就是突然想那么做,就动手做了。 现在也跟那时差不多,只不过这次不用我开口,兰化玉已经学会了做法。 家里爱吃甜的只有我跟哥哥,兰化玉跟父亲更喜欢吃咸的跟辣的,然而母亲嗜酸甜,不吃辣,因此我们家的餐桌上永远只有一小蝶辣菜摆在他的位子上。 父亲也没说什么,照样吃得很开心。 反而后来母亲离开这个家之后,他似乎吃什么都觉得少了个味道,就算出去吃他最爱的麻辣锅也没用。好像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了。 不过后来教起兰化玉做菜,当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偶尔哥哥也跑来门口光明正大地看我们又要怎么花式炸厨房,但至少父亲脸上的表情多了很多变化。 不论好坏,有反应总比板着脸要好。 「你们有正常吃饭吗?」 在兰化玉把树薯粉倒进碗里的时候,我开口问。 「有啊,除了兰山舜进厨房那次??」提到哥哥的时候他手一抖,秤多了五克,他一脸悲愤,「别让我想起那傢伙做的饭了,太可怕了。」 「锅子还好吗?」我一边笑,一边把碗拿到水壶的旁边,「看你还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都说了那是你没见到,不然才不会那么讲。」 他也学着我笑,但说的话明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都怀疑自己去鬼门关游一遭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怕,祸害总能遗千年,要相信自己。」 他睨了我一眼,哼了声,「没良心。」 在说话时他手上动作也没停过,取麵团、桿平、包料、收口,滚圆后塞模具里再倒扣,行云流水,一下就做完了八颗。 「好了,这堆烤完吃完就能回家了吧,别站着了坐那里等我。」 兰化玉抬起下顎示意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端着烤盘走去烤箱那边。我拉开椅子坐下,其他人也差不多进入烤製环节,但也有人的不用烤。 「你们感情很好。」 我转过头,季宇澄刚把他那批小月饼放进冰箱里急速冷藏,正好走到我后边。 「还好吧,」我向后伸展,「别看他现在这样,很兇的。」 季宇澄指了下我隔壁的座位,我点点头,他拉开后坐下了。 「我看他也很熟练。」 「去国外待几年多少都会做一点,」我半趴在桌上看着兰化玉忙碌的背影,「而且以前我天天在旁边唸他怎么做怎么做,再笨也该懂一些了。」 说着,我转头看向季宇澄,「你呢,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哥哥,」他一笑,「也是经常唸我,不过在厨房里都是我唸他。」 「看来我们的哥哥都不太能进厨房。」 「同意。」 大家的月饼完成后,一颗切四块大家一人一口很快就分完了。梁笙让大家之后在群里投个票,下週一公布结果。在整理一下教室,这週就结束了。 之后兰化玉拿上我的背包,我们两人就搭车回家了。 10 下车,一起走了一段路,家附近的很多旧房子已经拆迁,都在慢慢被高楼取代。车子也变多了,以前的店家有的关门了,也有的是老闆退休回老家去了。 邻居倒是没变,只是庭院的大黄狗已经老得走不动路,我们经过时也是趴在地上,象徵性地摇两下尾巴。 我已经很久没回来过,本以为都忘记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再次见到时,那些记忆会慢慢从过去浮现出来,如同老旧的胶卷重叠在了彩色印刷照片上。 回到家,打开门,玄关处的两双拖鞋正在等着我们回家。 「今天吃什么?」 看着兰化玉走上房间丢下背包后又走下来,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已经被新鲜食材塞得满满当当,中间层有一盆醃渍排骨躺在大碗公里,拍碎了的葱薑蒜也混在酱料中。 往上看,上层摆了几排养乐多,抽出一瓶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炸排骨跟炒高丽菜,」兰化玉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 然后他就没说话了。 我也不急着主动提话题,而是看看四周,几乎没有变动,就是乾净了些。目光移到电视柜,原先盖在上面的相框也被人擦拭好重新立起,一家五口在淡粉色樱花树下笑得灿烂。 跟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搭。 在我四处看的时候,也感觉到兰化玉的视线就没有从我脸上移开过,再被看下去就算脸没被盯穿,也要担心他的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了。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要不是我打电话给梁笙,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我看了他一眼,那张总是掛着笑容的脸上此时一点表情都没有,严肃得差点让人以为他是要去跟人干架,如果让同学见到他这样肯定要大吃一惊。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笑了下,感觉室内温度似乎又下降几度。别开视线,我说:「别那么紧张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砰」地一声,我关爱地看向被马克杯用力砸下的桌子,好在大理石桌还算坚硬,不然都要担心被摔出一个坑了。 「什么叫『好好的』!你那右手叫好好的吗?」 时隔多月不见,兰化玉依旧肺活量惊人,幸好我们这边的建筑隔音都不错。 我挥了挥右手,还有些痛。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三个月就能完全康復。 看见他额上的青筋彷彿也跟着跳了跳,我咧嘴一笑,「还好啦,反正还年轻,三个月内肯定会好的。」 他的音量也跟着抬高几分贝,「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乱来啊,遇到这种事情就打给我们——」 「然后呢?打都打了,叫你们回来看我是会让我立刻好起来吗?」 我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但是吐出的话语直接让他定住了。原本板着的脸憋得青一下紫一下,最后像是火山要爆发的前兆一样涨得满脸通红。 「你??」他站了起来,怒瞪着我,我也平静地回视。 说实话,在他跟梁笙知道之前我都很担心,怕他们又要因为一点事大呼小叫,彷彿我是玻璃娃娃一样,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也许是小时候被父亲他们从柳川家接回来时的反应太大,每当提到柳川家我就掉眼泪,到后来他们在我面前鲜少提起日本或是柳川家的事情。 除了那次父亲坚持要搬去日本那次,我倒是没哭,就是很激动,跟父亲争得面红耳赤。 我知道他想去找母亲。 待在柳川家的时候我偷听到,母亲与家里做了交易,答应外公留在那边工作了,可是交易内容是怎样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父亲不知怎地也打听到了这件事,便兴匆匆地想要一家子都搬过去。 我们不是不懂他的心情,也很高兴他又一次充满了活力,但是那时的我也真的笑不出来。 现在我也寧可是兰化玉回来,而不是另一人。 我又不自觉摸上发尾,视线也移向旁边,整个人靠着沙发,随后听见一声叹息,我看兰化玉坐回椅子上,拿起杯子灌了几大口水。 「气消了?」 「气饱了,」他把杯子拿在手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又不是回来吵架的。」 「可是你每次回来我都以为你是来吵架的。」 「啊就很生气啊。你很多次都这样,不让月姐跟我们讲,也不跟梁笙哥说怎么了,我在那边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你还不是知道了,」我趴在靠手上小声嘟嚷。 随即对面一个眼刀杀过来,「那也是梁笙哥清楚你的毛病,不然真当谁都能猜到你那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我乾脆斜躺在椅子上,随便他怎么说,「你就晚我几分鐘出生,别说得好像你就很正常。」 「是喔,」他站起来,往我脸上扔一个抱枕,「你这个不正常的双胞胎兄弟要去煮晚餐了,大小姐。」 我眼疾手快地抓住那个抱枕,他扔的力道还不小,顺势把抱枕盖在脸上,我摆摆手,「去吧去吧。」 听着对面的人离开沙发,走去了厨房。伴随着锅具碰撞的鏗鏘声,我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慢慢陷入黑暗中。 最后一次去日本的时候,我没感觉到任何前兆。 跟着母亲在厨房练习,在庭院跟阿姨一起吃甜点,偶尔带着做好的甜点分享给附近的小孩子,这是每次的假期都在做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无聊,反正有点心吃就好。 后来母亲问起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甜点博览会?」 作为出展方之一的柳川家能够提前进场,更早的几年我也去过几次,那里能吃到很多还未上市的点心,每一样都很别緻且新颖。有看起来像是海浪一样,用两种顏色堆叠而成的茶饮;有铺着像是烧焦的云朵一样的蛋糕。 不过我最期待的是和菓子魔法师,平日单调乏味的羊羹到他们手里都变得让人捨不得下嘴。在场上可能会看见小巧的柳丁被封印在浅橘色的水晶之中,又或着是整个羊羹变成了西瓜的顏色,也有人把它做成音乐家手中的钢琴键盘。 不论是哪个都令人心动,进入那里就像是在做一场色彩斑斕的梦一样。 可是我没想过从梦里醒来之后要面对的现实。 「小蝶,我去买一下东西,在这里乖乖的喔。」 我还记得那天是开放大眾参观的日子,人很多,我看着母亲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之中,自己则靠在边上,期待她这次又会带什么样的点心回来。 没有意识到她当时没有提到过自己会回来接我,也没有察觉到她牵着我的双手也许在颤抖。 我就等啊等,等啊等,人去了又来,店家休息了又重开。随着时间流逝,双手紧握放在胸前,举头张望左右,可是迟迟没有等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儘管想要离开去找她,但又害怕会不会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再多等一下,她应该就回来了。 我一直是那么希望的,可是直到工作人员将我领回柳川家的摊位,跟着其他人回到柳川家,在饭桌上看到他们冷漠的神情,到阿姨弯下腰面带哀伤地摸摸我的头时,我的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我大概是被丢下了。 最后是炸排骨的香味唤醒了我。 睁开眼睛,兰化玉正好走到我身边,似乎打算叫醒我。见到我睁开眼,他双手环胸,歪着脑袋看着我,「睡醒了?」 我揉揉眼睛,坐起来的时候嗯了声。兰化玉看了我一会,便走开来,「去洗洗脸顺便洗个手,来吃饭吧。」 等坐上餐桌时,桌上已经摆好餐具,他自己的是正常碗筷,我座位上放的是叉子和汤匙。除了米饭、炸排骨,跟高丽菜,还多了凉拌海蜇跟清蒸软丝子,旁边放了一小碟他自己做的五味酱。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你就这样跑回来,他们吃什么?」 兰化玉夹菜的手都没停,还夹了海蜇皮放我碗里,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吃便当啊,反正超市那么多可以吃的。总之别想开炉火,除非他们想不开。」 「喔——」 我也叉了一块炸排骨丢到他碗里,语气夸张地说:「那这样多不好意思啊。」 兰化玉也不客气,夹起排骨啃了一口,「正好我也想吃台湾菜了。那边不是生的就是炸的,就算有台湾料理店,也几乎是盐酥鸡。」 「好歹有几间店可以解嘴馋,大不了你自己做就好了。」 「说得容易,都他们在吃,我还要看教程学,而且也不是一次就能成。」 「我看好你。」 「看好什么啊,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兰化玉看似吃得慢,但速度还算快,扒完饭后他站起来,「还有海带汤,要先帮你舀起来吗?」 「要。」 我还在一丝一丝地捞海蜇皮,兰化玉把汤放在我的左手边时说了句:「对了,原本梁笙说想要出门玩的,但现在这样变成他说明天来家里吃晚餐,喔,还有你们那个新同学。」 一听这话,原本摇摇欲坠的海蜇皮从叉子的缝隙溜走,直直滑落进盘子里,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扭过头看向他,「还有谁?」 他看着我,「你的新同学,叫季宇澄那个。」 原以为他不在乎季宇澄,毕竟连名字都没听对方讲就开始做点心了,没想到兰化玉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重点不在这。虽然梁笙以前就时不时会来家里蹭饭,这个我倒无所谓,但是为什么连季宇澄那傢伙也来了,我不懂。 「不是,为什么啊,我们跟他关係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兰化玉耸耸肩,将几个空盘子先收去厨房,「谁知道,梁笙带他来找乐子?」 找谁的乐子?看我乐子还差不多吧。 而且就这么一个小地方而已,三个人加一个伤患是能玩什么,捡红点吗? 千万种心情最后总结成一个字:「哈?」 兰化玉走回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所剩无几的海蜇皮,「还吃吗?」 「吃吃吃。」 把剩下的海蜇捲一捲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全吞下去,差点没被噎死,又急忙拿起旁边的海带汤灌下去,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兰化玉看我这一连串的动作,目光彷彿是在看一个白痴而不是病患,「干嘛,你是跟人有一腿还是怎样,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你不懂。」 我故作深沉地说,但他也不甩我,端起盘子就走,「我不懂,所以就同意了。反正我跟你单独待下去不是我被气到高血压,就是你打电话跟那两个傢伙告状。与其等我回去面对双人混打,不如让梁笙来家里。」 「然后听他像唐僧念经,把我们两个都唸到超度吗?」 别看梁笙平时嘻嘻哈哈,真遇到什么事能在我们耳边唸个不停,而且讲半小时都没有重复。要是不阻止他说不定可以从我们小时候讲到现在和未来,最后扯上世界起源跟宇宙爆炸。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相信,他是真的把以前看过的什么百科全书还有各种知识全记在脑子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说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平时考作文时都没见他那么能扯。 家里最能说的兰化玉碰上他只能说棋逢对手,就是路数不同。 「唸完顺便叫他去做饭吧。」 「那你怎么不顺便叫季宇澄去做饭。」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兰化玉还认真思考一下,「有道理,既然来我们家作客,那就该做饭给大家吃。」 ??我开始怀疑起我们家的家教是不是在哪里出了问题。一般而言都是主人做菜客人吃饭,怎么到兰化玉这里就反过来了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兰化玉,他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可能真的叫他下厨啊。」 正当我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他接着说:「不过做个饭后甜点应该没问题吧。」 算了,唯有放弃思考才能保住自己的。 我摇摇头,也站起来把汤碗放进流理台。 回过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兰化玉,左手放在他肩上,语重心长,「弟弟啊,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要小心点。」别哪天在路上又跟人打起来就好。 说完我就要走出厨房,无视了愣完后在身后大喊「又没差几分鐘谁跟你弟弟啊」的兰化玉。心情谈不上好坏,但是在他这么一闹之后,刚才的梦境带给自己的影响已经消散无踪。 11 星期六,原本是个可以出门放松的好日子,拜伤所赐我现在连家门都踏不出去。准确而言,是兰化玉那傢伙不让我出门。 「惯用手都不能动了,就别出去找麻烦了。」 在吃早餐的时候,他这么说。 我用左手拿着叉子,叉起他切好的原味蛋饼,愤愤地塞入口中。 吞下去后,我回他:「那你也别出门了,当个好管家吧。」 省得他又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跟前几天找我麻烦的人来一场拳头和肉体的激情碰撞,单方面的那种。 「废话,不然我也不会买那么多东西。」 想起冰箱里那堆食材,我才反应过来,「等下,你早就知道梁笙要来家里了?」 否则没事也不可能买那么多,一个週末才两天,就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 他拿筷子的手一顿,蛋饼里的玉米粒掉了下来,但很快又装作没事一般夹起那颗玉米吃下去,「我们聊过啊,只是没跟你讲而已。」 「是喔,你们还不先告诉我季宇澄也会来。」 「我昨天讲了,」他略微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那也是我到社团跟梁笙聊过之后才决定的。」 「奇怪,你明明也不喜欢外人来家里。」 更别提让刚见面不过三小时的人来家里,这要是放在筱夜恋星身上还好说,谁叫她只要有好吃的什么都好。可是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兰化玉身上,除非他听到梁笙说了什么。 今天的蛋饼不错,边缘微焦有点脆脆的,配上带点甜味的酱油膏刚刚好。 我在专心吃蛋饼的同时不忘抓兰化玉话中的毛病。 「??」 对面没有回应,我稍稍将视线从蛋饼上离开,抬起头看向他。 兰化玉的视线飘忽,食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汤匙柄,那是他在思考时会有的小习惯。一般来说,会让他思考的要不是闯大祸,就是他在想要怎么讲才不会让我对他发脾气。 「趁我现在心情还可以,你想说什么?」 他放下筷子,把热牛奶往我热里推了推,我接过那杯牛奶喝了一口,心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瞇起眼睛盯着他。 「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等了半会,他才给出这么个答案。 我垂眸看了下牛奶,又抬起来看着他,一时有点想掀开他的脑子给他的大脑补补钙,看会不会聪明一点。 「就这样?」我怀疑地观察他的表情。 然而他沉默的原因似乎真的那么简单,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兰化玉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又拿起筷子重新吃起蛋饼。 「对啊,不然呢?」叼起蛋饼的时候他也看向我,彷彿不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跟他回答的重量不成比例。 「没事,当我没问。」 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感觉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便放弃深究,跟着继续吃蛋饼了。 要是兰化玉真想隐瞒什么,按他贼得跟狐狸没两样的性子,我也无法知道什么。反正到最后狐狸尾巴都有露出来的那天,我就等那时候再顺着尾巴把他拖出来打一顿就好了。 等到我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兰化玉又莫名开口。 「说起来??」 我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对以前在柳川家发生的事还记得多少?」 听他那么说,我愣了下。 已经很久没有从家人口中听到柳川家的事,但可能是季宇澄的缘故,即使最近经常想起来以前的经歷,我也没有太大反应。 「不确定,」我窝在沙发里,手中拿着切好的水果,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其实,除了你们来接我那天,在那之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很好笑,明明才高中,却连四五年前发生过的事情都能忘记。 我还记得那个寂静的大厨房、外公的大嗓门,以及咏美阿姨跟我们一起在庭园享用下午茶的时光。 可那些只是片段而已。 真要我细细去回忆,详细描述完整的某段记忆,我是一点也做不到。 很多画面就像纷飞的雪花,融进了一大片雪地中。我所能做的,只有从中拾起几个段落,感受那些过去的碎片带来的情绪。而记忆里,所有人都像是被风雪模糊了面容,我记得谁是谁,却无法回忆起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了。 像是柳川家里的远房亲戚、咏美阿姨的孩子,或是偶尔在河堤边一起玩耍的小孩子,他们的声音也像是被降噪了似的,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小声。 不过兰化玉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以前跟附近的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似乎有个男孩子一直待在一边看着我们。 他应该是在某一年才搬到了附近,听说是在养伤。总之他不爱说话,原本我们都当他是哑巴,因为邀请他跟我们一起玩也都是摇摇头,然后默不做声地坐在旁边看我们玩。 大家也不在乎,就这样打打闹闹,太阳下山了就回家,一直都是这样子。 直到某天我不小心做太多点心,便拉着他一起吃,才看他鼓着脸蛋瞪大眼睛,紧接着眼睛笑得弯弯的,比晚上看到的月亮还要漂亮,又听他小小声地说了句「很好吃」。 哪怕他说得很小声,我还是听到了,突然觉得他像是某种怕生的小动物,很可爱。可惜他似乎不方便离家太远,我便没有邀请他来柳川家玩。 但是之后我经常带一些小零食给他,看他像隻小仓鼠一样吃东西,我的心情也都跟很好,总是笑瞇瞇地蹲在他旁边看着他。 只是后来母亲不见了,我就没有再去过河堤边,更别提跟他见面。 也不知道那个小孩子现在变成怎样的人了。 兰化玉见到我的模样,走过来摸了下我的额头,「也没烧啊,还是小时候烧坏脑袋了,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痴呆了。」 我不轻不重地拍下他的手,「呸,我只是因为觉得那些不重要所以不记得了!」 「好好,」兰化玉拿走空盘子,「我先去洗米煮饭,你今天要吃什么?」 「别再煮海带汤就好了。」 「那就玉米排骨。」 我应了声,听着厨房里的水声跟锅碗瓢盆的声响,便起身慢慢走去房间里。 虽然右手写不了字,但是只是看书的话应该没问题。 打开门,昨天带回来的背包已经净空,换洗衣服早被兰化玉扔进洗衣机里洗乾净掛在阳台上了。另外几本书也都在桌上。 拉开椅子,我抽了最上面的那本——是吉本芭娜娜的《厨房》。 这是偶然在网上看见的一本书,比起其他小说要短小许多,而且标题很吸引我,于是就买下来了。 书里对厨房的描述是我自己想像不到的,又或者说,因为习惯了一个正规厨房该有的摆设,反倒不会特别注意其他地方。 除此之外,整本书中弥漫着淡淡的孤寂,男女主角待在一起时的那种安定感,在各自分离之后的难以言喻的不安,以及最后女主角去找男主的片段也让人感触。 就像是两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起取暖。 我是这么想的。 闔上书本后,我脑海里也还在想像着他们回归日常生活后的未来。 对还是学生的我们而言,未来应该还有很长才对。 睁开眼睛,我把那本书收进书柜里的某一角。再回到书桌,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志愿表格跟笔袋,坐在桌前一个头两个大。 抽出一支笔,也只能用左手拿着。笔尖在第一志愿的字上游移着,最终落在愿字上,却迟迟没有将那四个字一口气划掉。 反倒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那个字,我看着檯灯照在白纸上,那个反射简直刺眼,索性关掉檯灯。整个房间少了个光源,儘管有些暗,但似乎也凉了些许。 太阳在逐渐西斜,房间里的影子也被拉出长长一条,像是一条条晾乾的昆布,高高掛在天花板上,把我的思绪都捆做一团。伸出手向上伸展,妄想着能从那些黑影之中抓到一点灵感。 然而并没有,他们就跟柳川家厨房前的风铃一样,自顾自地在天空中晃啊晃,没有烦恼,只要做自己就好,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 到门铃响起为止,那张表格仍旧空白一片。 伸个懒腰,将那张白纸丢在一边,待我走到客厅时,梁笙跟季宇澄都在了。前者刚从厨房走出来,见到我的时候朝我笑了下,「兰化玉问你要吃什么?」 后者坐在沙发上,一脸茫然,手上还拿着一个装着水的小鸡马克杯,估计是兰化玉塞给他的。 「喔,我去跟他说。」 走到厨房,汤锅已经燉上了,玉米跟萝卜的味道已经慢慢飘出来,过水好的排骨已经放在边上。兰化玉正在切番茄,看到中岛上放了一个碗,里面有两颗还没打散的蛋,下意识就想拿起来,但是右手背轻轻撞到碗的时候才想起受伤这回事。 悻悻放下手,我对着兰化玉的背影喊,「清蒸鱼记得放豆豉。」 「知道了,」他头也不回地说,「叫梁笙哥过来弄鱼。」 我先装了杯水,才从厨房探出脑袋,只见梁笙正在跟季宇澄聊天。他们注意到我的举动,一同看过来,我对梁笙眨眨眼,他也眨了一下,我们两个像是在用脑电波交流,一言不发,没过几秒他便站起来走向我这里。 「什么都不说当我会读心啊。」 经过旁边时他拍了下我的后脑杓。 「反正你会走过来啊。」 「真的是,去客厅待着吧。桌上有零食,饿了就拿一点,但别吃太多小心等下晚餐吃不下。」 「知道了,梁妈妈。」 在他又要打我之前溜到沙发那里,把水杯放在桌上后就在季宇澄旁边坐下了。 「梁笙直接抓你过来的吗?」 我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一片黑的电视。 透过反光发现季宇澄也在看着我,视线互相对到时我们都愣了下,最后是他先移开了目光。 「他跟兰化玉在昨天晚上突然打电话过来,就??有点突然。」 我觉得说他想说的是「非常」突然。根本不能怪他,正常来讲有谁会在大半夜打给还不熟的人,还约说隔天要去另一个不熟的同学家吃饭。 除了现在待在厨房里那两个奇葩之外我想不出别人了。 不过看着他无奈的神情,我忍俊不禁,「如何,还习惯我们学校的匪徒式社交吗?」 「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不用担心,」我拿起水杯喝一口,瞇起眼睛看着映照在电视机里的他,「就你在报到日的表现,一定会习惯的吧?」 第一天就敢往别人的雷区踩,他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人。 也许意识到我在暗示什么,季宇澄也转过脸,跟我一起看着电视机里的我们。 即使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我们之间也隔了段距离,一左一右。电视萤幕黑糊糊的,照理说看不太清两人脸上的表情。可是莫名地,我觉得他似乎在笑,如同那一天一样,当他那样看向我的时候,总会有种不安浮上心头。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跟他人打成一片的人,为什么我跟他总是合不来。 哪怕他还没说什么,我却已经想让他住嘴,刚才提起的嘴角现在已经抿起。 不禁令我想到,往往跟他有关的情绪,好像总是坏的偏多。 厨房里的两人还在兵兵乓乓,看来也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 「不是柳川家的请託吗?」这种事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我也真的笑出声来,「真稀奇,居然会拜託一个外人过来。」 他没有被我的语气影响,淡淡地说:「那你也觉得会是谁那么做?」 这句话又把我堵上了,我假装喝水,让杯子掩住我的脸。 柳川家里的人并不在意我的存在,除了母亲和阿姨外我想不出第三人。 可是经过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从母亲那里收到过任何一点讯息,父亲去日本几年了,我也从没听过兰化玉跟我提到母亲的消息。 有时候我不免在想,若她真的还想要这个家,为什么不自己回来。还是说她有苦衷,即使真的有,我也希望她能亲自告诉我,别把我蒙在鼓里。 亦或是,她也已经不在乎这个家了。 想到这个可能,我呼吸一窒,心情也复杂起来。 从最开始的恐慌、寂寞,后来的难过、愤怒,到最后的麻木跟忽略,我曾经以为这件事情可以放到高中毕业再去思考,可是季宇澄的到来打断了这个对我而言还算美好的念想。 甚至还旧事重提,让我不得不又一次回顾一遍过去的经歷。 能拖就拖,能不想就不想,既然想到最后伤到的只有自己,那乾脆别再去思考了。 我没有给出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重要,当他把过去的一切都放在檯面上的时候,我已经不得不接下他的挑衅。 「所以说我真的不喜欢你。」 杯子摔在桌上,发出略大的声响。 可是厨房里的人没有察觉,我跟季宇澄也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紧盯着萤幕里的对方。 明明人就在身边,我却没勇气转过去面对他,他像是在照顾我的心情,笑意展露面庞,透过萤幕,我们注视着对方,眼睛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本是旖旎的画面,在我们身上却成了针锋相对。 12 即使我刚才那么说,季宇澄似乎也不为所动。他稍稍移了下坐姿,让自己靠着椅背,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 等他再开口时,却是用日文对我说:「嗯,如果你是那么想的话。」 他的日文很流利,而且这句话有几分耳熟。但是我分神了,没有细想,下意识地也蹦出同一种语言,「哈?」 还是以非常不礼貌的形式。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 「你是因为柳川家,所以讨厌我吧?」说着,他笑了,「那跟我有什么关係。」 现在被讨厌的人跟我说他觉得无所谓。从逻辑上来讲好像没有问题,但是感情上来说这句话很让人不爽。 「你想说什么?」我皱起眉头,盯着他。 「嗯??即使再怎么讨厌我,现在的情况下我们也只有暂时友好相处吧?」 说完他接着补充,「反正等回到学校了又会和平常一样。」 回顾前几天我们之间的相处,的确很平常,可以说跟其他同学的相处方式差不多。拋开一开始他提起柳川家的事,在上课的时候我们即使没有交流,但也没有交恶过,同班同学之间也不会觉得我跟季宇澄之间有什么疙瘩。 因此我也难以想像,为什么短短两句话的时间突然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类似于把一杯水拿去微波,哪怕刚拿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还很正常,但只要一点点的摇晃或刺激,那杯水就会在剎那变成滚水,烫伤靠近的人。 而季宇澄正是那个在加热后摇晃的人,典型的自找麻烦,却难以理解。 他绝不是个笨蛋,从入学测验的成绩就能看出来,他也不像是个不善社交的人,至少他在这一週已经跟班上人打成一片。 除了跟我以外。 「你不在的话一切都还很正常。」 「可是我现在在这里。」 那就是问题。我想这么说,但是见到季宇澄温和的目光时又闭上嘴。 他明知到我在看着他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但偏要这么做。 我咧嘴一笑,「你还真讨人厌。」 他也跟着我笑,彷彿没看见我的怒火,「我知道。」 我们像是抱着相同磁铁的人,他越想靠近,我就越想远离。就算我们现在坐在沙发的最左跟右边,我还是感到自己的领域被侵犯,不禁火大。 「我都快后悔没有让梁笙把你的申请书烧了。」在说这句话时我换回了中文。 他也跟着我换了回来,「也许等你伤好了可以自己来报仇一下。」 「什么仇,柳川家让你来我就得做什么吗?」我都气笑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当个观察员,把你看到的告诉她或她们,别来参与我的生活。」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他的什么点,他撇开脸,没再看我。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沉默。我乐得短暂的寧静,但是他的反应让我產生疑惑,故而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的反应。 然而我要失望了,在他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刚才的沉默如同流星一闪,笑容回到他脸上,「毕竟观察远不如亲身体验嘛。」 听完我沉下脸,咬着牙免得自己等下骂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是梁笙带来的,兰化玉也同意了,我一点也不想把等会晚餐的氛围弄糟,但是这窝火不找方式解决估计晚餐也吃不下了。 「你??」我双手交握,靠着沙发瞪他,「你该不会是没朋友吧?」 「??如你所见。」他也学着我的模样,笑了笑,「你算是第一个吧。」 我没有错过他说话前的停顿和动作,那对浅褐色的眼睛稍微往左偏了下,才又看向我。 于是我接着说:「第一个什么,刚来学校第一天就被我撞个满怀的路人甲吗?」 「第一个那么直接地对我表达不满的人?」他依然笑着,往我这里偏过头。 那抹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拿起水杯再喝一口,才发现杯子已经几乎见底。放下杯子看向萤幕里的他,一就跟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微微笑着。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就像展示窗里的娃娃,摆出别人要求的模样,做出别人希望的举动。联想到他转来的原因,再看他这副模样,无名火在我的心里烧起。 「季宇澄,」看着他对我微微笑的画面,我压下声音,「别笑了吧。」 此时的我们两个都露出了尖锐的那面,那么就没必要再装出友好的模样。 见我似乎是认真的,季宇澄发出一声轻轻地哼笑,他垂下眼帘,乍看之下嘴角的弧度也往下了些许。 「别说我,你不累吗?」 「什么?」 他再一次抬起头,后颈也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呈现懒洋洋的状态,只不过他的嘴角在放松状态也是微微上翘,让人不好看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总是维持跟大家都刚刚好的距离,谁靠近一点就跑远。不累吗?」 「??跟你没关係吧,」我忍不住叹气,左手放在椅靠上撑着头。 「有啊,因为有人会担心你。」 他说得太自然,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索性别开视线,装作没听见。 不是不想去期待,而是会害怕期待。 几年前等了这么久,从雪落到花开,等回来的是抱紧我的兰化玉。 说来有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出现那种表情,惊讶、愤怒、纠结,到最后的难过。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在他抱着我的时候,那些情绪似乎都传染到了我身上。 原本凝固了的心情,还有无法倾诉的话语,都在那个怀抱中变成泪水在雪中消融??那种感觉一次就够了,再多来一次只怕自己撑不下去。 「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吧。」 耳边,季宇澄的声音再次传来,兴许是他这次的语调太过温柔,又带着小心翼翼,我微微转过头,视线又一次在黑屏中相会。 「拋开柳川家的问题不谈,我们不能再做一次朋友吗?」 双唇微张,我眨眨眼,原先眼中的酸涩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这人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刚才的氛围和对话,不然现在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可是他似乎没有要逗我的意思,仍然坐得好好的,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你很奇怪,」我看着他脸上淡然的神情,声音莫名僵硬,「我以为正常人在碰壁后会掉头就走。」 然后他又笑了,这次倒是没有负担,很轻松地笑了。 可是他没有回话,而是很认真地看着我。不知为何,眼下的他令我想起了那个小动物一样的孩子,他们都有着相似的眼睛,但是眼里的情绪绝然不同。 一个是天真又带着天然的憧憬,一个却是直接而不容忽视。 在面对季宇澄的时候,我似乎比往常更容易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即使他没什么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跟随他而来的问题。 可是今天这个问题必须得有个答案,可是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 若是在更早以前,有人主动伸出手来,我是否会握住那隻手? 这个答案几乎不用思考,不会。 我握紧了自己的手。 即使手中空无一物,我也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虚无飘渺的东西似的,紧紧地握住自己,再轻轻松开。 打开手掌,掌心上除了微微泛红的指甲印和隐隐刺痛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这些年来学到的,当笑容解决不了时,就用刺痛让自己清醒着忍下来。 反正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希望就能解决的,更不是拜託别人就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只有面对它,别被打败,是我能努力做到的事情。 既然这么长时间下来都接受了这个结果,我又何必再去接受一个可能会让自己难过的可能性。没有必要了。 于是我抬起头,对着季宇澄轻轻摇头,似笑非笑,却足以让他理解我的回答。 「是吗??」他一阵叹息,话语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但是来日方长,我还有机会的。」 我笑笑地看着他,心中却是困惑的。 他怎么有办法把一个普通的话题说得像是在追我一样,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不觉得你会有那个机会。」 「不好说,我都能找到你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看着他笑得很开心,我也不去细想他的话,而是在回想我身边另外两个爱笑的男性。 兰化玉跟梁笙是臭味相投的好朋友。可是兰化玉的笑容是保护色,哪怕他在男女生之间关係都很好,但有被他揍过的人可绝不会觉得他好相处。 梁笙更是习惯用微笑带过麻烦的一切,在旁人看来总是轻松解决了很多事情,可是他自己也承担了很多。 那么季宇澄会是哪一种人?我注视着他,不过才一週的时间就能让梁笙带他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因此季宇澄出现在家里真的令我十分惊讶。 要不是知道梁笙不是没礼貌的人,我都要觉得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但是在这时我想起他在报到日快结束那天说过,他不觉得季宇澄转来是件坏事,就连孟月瞳也反问过我类似的话。 之前我还能直接地反驳他们,可是到现在,我开始迟疑了。 就算我们刚才还有点针锋相对,但现在平息下来后我们还能做到平常地面对对方。这很奇怪啊。 以至于现下,我有些懊恼地看向季宇澄,他也无所谓地回望着我。 要是梁笙没走出来打断我们,估计这场瞪眼比赛可以持续到晚餐为止。 「你们两个在干嘛?」梁笙擦着手走到我们一旁,看了眼电源都没打开的电视又看向我们,一脸奇怪,「电视也不开就这样看着,这是什么新世代娱乐吗?」 我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他脸上,他也对上我,眼睛转一圈,笑了下又把目光放在季宇澄身上。 「对了,厨房现在空下来了,要来做甜点吗?」 后者点点头,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要做什么?」 梁笙跟他擦肩而过,「你进去看吧,简单做就好。」 说完他走到我的旁边,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空无一物的电视。 「吵架了?」 「没有。」 说完,梁笙的手放在我头上,摸小狗一样地拍了拍,语气带笑,「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等下还吃得下吗?」 我用手揉了揉脸颊,又搓了下整张脸,最后半张脸捂在手心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吃得下啦,才不用你操心。」 我们这样一站一坐了一会,厨房那里还有些响动,我从手指缝间往那边看,兰化玉跟季宇澄似乎在讲话,便放下手来,但又忍不住叹气。 梁笙宛若浑然不觉,「干嘛,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让大家快乐一下?」 「是喔,像你这样聪明快乐没烦恼的多好。」 我语气不太好地回到,可是想起梁笙家里的情况又没有好到可以让我这么说,便悻悻闭上嘴。 他见我的模样揉乱我的头发,「欸,」我瞪他一眼,他倒是笑瞇瞇的。 「很久没见过你这种表情了。」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我有些生气地看向他,「哪种?」 「活人诈尸?」在我要伸手捏他前他急忙跳开,举起摊开的双手,「开玩笑的,别动手啊。」 我放下手,但是眼睛仍然锁在他身上,他也不急,靠在沙发旁的墙边思考。 「要说的话,你以前是活着,现在才像是真的在生活了。」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指这种天天被人踩到痛处的生活吗?」 「对不起啦,但是不觉得每天的生活更刺激了吗?你表情都变了好多。」 他看上去一点歉意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我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 哪方面的刺激,心脏跟精神受刺激吗?我都快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气到送医院了。 这么一想我也跟着梁笙一起笑了,活动一下手部关节,扭了扭脖子。 「变兇了吗?」我也站起来,走到梁笙面前,用那隻没受伤的手撑在他身后的墙上,「我还可以更兇一点,你想试试吗?」 「停停停,我才不要,」只见梁笙一溜烟从另一边跑掉,回过头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等下被兰化玉看到还得了,他说不定会直接让你站一边换他来揍我。」 我站在原地看向他,「是啊,你知道就好。」 这时候兰化玉从厨房走出来,看着我跟梁笙面对面站着,他就跟刚才的梁笙一样一头雾水,「你们怎么站着?」说完又向我招招手,「别聊了,要吃饭了。」 回到餐桌上,季宇澄帮忙摆好餐具已经坐在位子上。梁笙跟他一块坐下,我则坐在梁笙的对面,兰化玉在我旁边,这样的座位让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我还是不敢面对他。 13 晚餐结束后是点心时间,季宇澄做了奶酪,再配上香甜的草莓酱,大家都吃得愉快,我也几乎把晚餐前的对话拋诸脑后。星期六的晚餐就这样平安落幕。 由于隔天下午我们都要提前回学校,梁笙他们在收拾完一切后就各自回家了。 而我则跟兰化玉坐在沙发上,两眼对两眼。 看了半天,兰化玉先举手投降,「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对季宇澄的态度,但是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把人打出去,反倒有点稀奇。而且饭都吃了,也很好吃,现在再回过头找他麻烦没有道理。 我摇头,「没有,」说是这么说,但是整个人抱着枕头缩在沙发里,用眼神无声抗议他今天的决定。 兰化玉看着我,先走去厨房拿了温好的牛奶,又走回来把牛奶递过来,「不会有下次了。」 接过那杯牛奶抿了一口,是巧克力味的。 我略过关于季宇澄的话题,「这么晚还喝这个会胖啊。」 兰化玉也顺水推舟,「又没差,谁敢说你胖揍回去就好了。」 「暴力不好,暴力不好,」我左右晃着身体,一边喝牛奶一边看兰化玉打开手机回讯息,「你什么时候回去?」 「一个月吧。」 「什么?」 我的声调都高到要飞出外太空了,兰化玉还很淡然地在那滑手机,「我跟老师说了,家人受重伤需要有人随时看着,已经请好事假了。」 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他的话,我静默了两秒鐘,把喝光的牛奶瓶放桌上,又说:「那还真是谢谢你喔。」 「好说好说,」说完下一秒,他接住了来自我的枕头攻击,顺带抬头瞪我一眼,「喝完就去洗洗睡啦,明天下午还要回学校欸。」 「知道了,」盯着那张跟我差不多的脸蛋,突然上手又揉又捏,「你怎么跟梁笙越来越像了,这就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吗?」 「欸、走开,你有毛病啊!不要突然摸别人的脸啊!」 兰化玉瞪大眼,猛地往旁边退,我顺势往前扑,两人摔成一团,好在有他在躺我身下当肉垫右手没什么大碍,就是脸摔得有点痛。 我没有动,他推了我一下,「你起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很重。」 「好烦啊??」也没说在烦什么,我维持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像个八爪鱼一样抓着他。 见状,兰化玉没再推我也没说话,估计是拿起手机继续回消息,过一段时间我才听到手机放在茶几上的声音。 他又一次说:「够了没,快起来。」 「欸兰化玉。」 听着他应了我一声,我闭上眼抱住他,嗅到他衣服上有家里常用的洗衣精的味道,莫名有点鼻酸,但也只是紧抓着他往他衣服上蹭两下,又站起来。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间。 之后又拿着换洗衣物,偷偷打开一丝门缝往外看,确定客厅灯已经关上后才去浴室洗澡。只是走出来时门外多了张纸条,上面什么字都没写,就画了一个大鬼脸。 我一脸好笑,拿着那张纸回到房里,打开最下层抽屉,里面也放了几张信纸。 有的字写得又丑又大,而且是用蜡笔写的,都是一些孩子之间吵架了或是希望和好的内容;有的写的长篇大论,里面事无巨细地列满了联络电话还有每日要做的事情;之前的是学校要求送给家人的信。没想到这人居然近的人不送,反倒寄了国际邮件回来,事后还被我唸了一阵。 把那张鬼脸也放进去,不禁笑了出来。 隔天起床,我们两个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吃饭的吃饭,该收行李的收行李,最后兰化玉把我送到学校就离开了。 晚上跟着筱夜恋星她们一起吃晚餐,聊聊週末发生的事情,就各自睡下了。 星期一,照常上课,而且没有迟到,除了受伤的手臂没有多少好转之外一切如常。其他同学见到我的伤势纷纷上前询问,但都是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说词,下课铃一响也是各自离去。 「阿蝶,真的不用我们跟你一起去社团吗?」 因为今天社团要试做月饼,作为副社长我得要提前去社团,哪怕去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们站在教室门口,筱夜恋星看起来很是担心,我则敲了下她的头。 「好啦,不用瞎操心,在学校里他们又不能怎样。」 说话的同时我瞄了眼教室里面。 今天可是有好几个人都没有来学校,听说有的是受了伤在家疗养,也有的是家里出了点意外暂时抽不开身,但具体情况如何,消息灵通点的同学应该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 「而且这几天应该会平静一点吧。」 我看向孟月瞳,她点头,「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事发生了。」 说到此,她视线移到我身后,「再说,有季宇澄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我也侧身看向季宇澄,他作为话中当事人却彷彿置身事外,掛着一号表情笑着一言不发。 前天晚上他被梁笙拉来家里吃饭的事情,孟月瞳她们也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她们似乎对他放心许多。 「好像也是喔,」筱夜恋星立刻就被说服了,也跟着打量着季宇澄,然而她的眼神彷彿是在菜市场挑猪肉,在看他有几斤几两,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嗯,有你在就不用担心了。」 比起季宇澄我更担心你啊。我在内心默默吐槽,面前的孟月瞳看起来也是同个想法。她好笑地对筱夜恋星说:「那么能去吃午餐了吗?再不去你喜欢的菜就要被抢光了。」 她才宛如大梦初醒,「对吼!那我走啦,下午见。掰~」 说完拔腿就跑,彷彿化身猛兽准备到食堂表演一个饿虎扑食。 「那我也去吃饭了。」 她们都离开后,我才转身面向季宇澄,「你不跟其他同学去吃饭吗?」 「他们有团练,」他向楼梯走去,「而且梁笙也叫我要提前过去。」 我跟在他旁边,「我要声明,他平时不会这样压榨新社员的。」 「嗯,可能是为了试做吧,」他让我走在靠扶手的地方,自己则走在外侧,若有所思,「反正在烹飪社不用担心饿死的问题,对吧?」 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我微笑,「是啊,要是饿死了绝对不是社团的问题。」 我们走在楼梯间,其他年级的学生大多都去食堂了,像我们这样先去社团活动的人反倒很稀奇,跟之前一样,走廊上安静地似乎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一如季宇澄说的一样,回到学校后我们又会恢復平常。 只要我们之中没有人再主动提起那个话题,那杯看似平静的水就不会再產生晃动。 但是我可能忘了,引线被点燃过一次之后,就很难熄灭了。 大概是无聊,季宇澄先起了头,「你跟兰化玉真的长得很像。」 「肯定啊,毕竟是双胞胎,」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他比我聪明多了,虽然总是不用在好的地方。」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是啊??」我对他提起家人的话题有些敏感,连回应都迟疑了些。 「但是你似乎很久没有回到那个家里了,」他也没让我失望,投下一个甩炮,炸得我稍稍退了一步。 他也停下来看向我,这次我们直面着对方,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儘管他仍在微微笑着,眼中和语气也没有带着恶意,但是藏在话中的探询意味显而易见。 他站在我面前,像是一颗拦路石,移不开又过不去,让人烦躁。 「这就是你说的『和平常一样』吗?」 「没有吧,只是心血来潮。」 他说得理所当然,彷彿在说今天天气真好适合喝个下午茶,我却想一巴掌把他呼到一边去。 深呼吸几次,我露出自认为还算正常的笑容。 「你当时应该在申请书写一下自己的恶趣味是在别人的地雷区上乱逛。」 「我发现你一直在逃避这个话题。」 这个天大概是聊不下去了。 我收起笑容,绕过季宇澄向社团楼走去。听着他的脚步声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却让我有种紧迫感,像是生存的空间被一点一点挤压出去,渐渐难以呼吸。 明明我在前面神经紧绷,后头的季宇澄像是瞎了眼一样悠悠地叫了几次我的名字,弄得我最后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瞪他。 「别叫我,」我看向距离不到两个磁砖距离的他,语气不满地说:「既然知道我不想聊就别再提了。」 第一天时乖乖站在台上的季宇澄兴许只是种幻觉。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更像是露出了本来的模样,一个拿着刀子步步紧逼的傢伙,我退多少他就前进多少,退到了雷区还不怕死地一直往我这走。 现在想起来是我太天真,也不思考一下能进来我们学校的又有几个正常人。 「喔,可是我看不惯。」 他那轻飘飘的语气,令我名为理智的那条线又一次被拉紧,这一次几乎能够听见接近断裂的滋滋声响。 脸上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我捏紧了拳头,用全身的力气去克制住别往那张还算好看的脸揍上一拳的衝动。 「你要搞清楚,」我吸了一口气,避免自己尖叫出来,「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你身边的人明明都很在乎你,」季宇澄咧嘴一笑,「是你不愿意放过自己、」 「季宇澄。」 我冷声打断他的话,箭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直接把他跩得弯下腰。我们的脸贴近到鼻息交缠,可是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场面有半点浪漫。 季宇澄被迫拉下身子,微微弯腰对着我,他的双眼中映出的是我几近崩溃的脸孔,像是个不愿面对过往的人将要被揭露秘密,丑陋无比。 太阳照在廊间,光点落在他的眼中。我清楚地见到,他那对比发色要浅的眼中没有一点动摇。他专心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彷彿知道自己的话会导致什么样的场面。 他的那份沉静动摇着我。 结果被那杯水烫到的人是我自己。 我甩开他,向后退了几步。季宇澄低下头,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服领口。 他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暖色,此时微风吹过,带起他柔软的发丝微微晃动。这时候的他沉默不语,当低垂的眼睛又一次对上我的时候,我不自觉又后退一步。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但是面对他时的我似乎总是无力的。 明明站得很近,却有一股莫名的孤独感包围着我们。我咬着下唇,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该说什么。 「走吧。」 最后是对面先开了口,像是没见到我的表情,也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季宇澄与我擦肩而过,先一步穿过教学楼的大门。 我原本也打算跟着走,却在踏出第一步时宛如脱力了一般,整个人半蹲在地上,左手抓着栏杆,右手死抓着胸口大口地换气。 因为压迫和使力,右手的伤处在隐隐作痛,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张大嘴,让吸进的空气取代思考。而呼出去的气却刺痛我的喉咙,远远无法遏止慢了一拍才来的难过。 现在走廊上只有我一人了。 我躲在半人高的围栏之下,任由阴影环抱着我。闭起眼睛,在这个阳光触及不到的小角落里,寂静带着过去的心情席捲而来。被烫伤的心又一次裂出一个缺口,遏止不住的疼痛令人只想大叫。 只不过这次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自己,也不会有人再来给我一个拥抱。 我从未有过一刻那么清晰地希望,希望季宇澄从未到来。 希望他不要用那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对待我的过去。 希望他不要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不愿意放过自己。 在那年冬天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不再提起那个会让我落泪的过去,却从没有人对我说过「没关係」。 既然不是没关係,那么是不是就是我的错?也许我不在就不会让母亲离开家里,也许我不应该继续让别人担心,也许我要学会独立不要依赖他人。 我没有问过这些问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父亲也离开了,而且偶尔兰化玉会回来,这样就够了。 真的,这样就够了。 等到呼吸平息下去,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不过五分鐘。 我借着栏杆慢慢站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转角,在那之后就是社团楼的大门。突然庆幸社团教学楼盖那么远也有好处,至少在这时间没什么人会经过这里。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仪容,我才若无其事地走向社团。 14 我从后门进社团,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不过今天大部分人都坐着,梁笙一人站在台前。他也看到我,点个头便让我随意坐下。 整间教室有六个中岛,前面三四个都差不多坐满了,季宇澄也坐在其中。我不想凑太近,在后门边上的位子坐下了。 梁笙往我的方向看了眼,没多说什么,拿着一张单子就说:「那么根据统计,这次在园游会上要做的是一号、三号跟七号。」 那三个刚好是我、梁笙跟季宇澄做的,从经验来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回顾了下当时群里的投票,季宇澄的票数是最高的,当之无愧的第一,我的跟第四名相差一票,几乎差一点就要出局。 好歹梁笙都比我多接近十票,最近真的越来越松懈了。 然而提不起劲也是真的。坐在椅子上,我撑着下巴小声叹息着。 说完梁笙敲了敲白板,上面已经画好那三个月饼的製作方式,「等下会分发做法,今天要敲定当天负责项目、顾摊子的轮番顺序,还有要负责外场的同学。然后再以分配好的小组下去试做。」 由于我的位子坐得太远,往后传的同学看见我时愣了一会,有些犹豫地左右观望。当我要摆摆手让她放在那里就好的时候,季宇澄伸手接过了多馀的纸张,径直往我这里走来。 我犹豫了会,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望向他。他没有往我这里看,但确实朝我的方向走来,最后无声地将纸张放在我桌上,又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途中我们没有任何眼神交会,也没有任何交流。 接下来梁笙领着其他人决定好了当天各自的负责项目。 即使那天我应该已经拆了夹板,但还不能大幅度动作,因此只负责了顾摊位。 而季宇澄要同时製作我跟他的月饼,负担大上许多。虽说会有较多的同学会帮忙分摊工作,但是至少要从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才赶得上。 也亏他还能笑着点头,就这样接受分配结果。 之后又是一次练习,今天只会做决定好的那三样月饼,量很大,一方面是为了让其他同学能带回去分享,算是提前为学校活动做宣传,另一方面也算是达成了梁笙要打包带回家「报復」亲戚的目的。 比起季宇澄跟我的食谱,梁笙那边的对做法相对没那么多要求。 因此梁笙在跟其他人大致说明完要点之后就来到我这边。 这里正在煮绿豆,看着同学还不熟练的动作,我原本是想接手对方的工作,但是现在手伤还没好全,又放下手,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想了想,又闭上嘴。 别人愿意来帮忙就很好了,再多的要求未免太为难别人。 要是兰化玉或季宇澄来做的话就好了。想是这么想,在看到季宇澄那边跟其他人合作融洽的时候,我捏了下自己的衣角,闭了眼又睁开,可是双方的中岛正对着对方,想见不到都难。 最后索性靠在窗边,专注在看我们组的人的操作上。 等梁笙凑到我旁边时,时间已经过半,好在大多数人都习惯了烹飪社的流程跟作业,除了细节上的小错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梁笙用肩膀碰了我一下,我回过头,「你那边用完了?」 「来看看你这里,」梁笙看了眼对面的中岛,说:「我的只要把材料混在一起就好了,你跟季宇澄的比较耗时。」 「只是绿豆沙花时间,」我也往季宇澄那边看过去,发现他把压成薄片的红豆泥放进冷藏时愣了下。 没想到他还真的把甘纳许换掉了。 也许是感应到了视线,在他抬头看过来之前我收回目光,垂首看着手中的食谱苦恼,「我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你觉得呢?」 「嗯??」梁笙也靠在我旁边,一起低头沉思,最终提了个很有他风格的建议,「不然你试试看加花生粉?」 在上次的试做时兰化玉做了抹茶味的外皮,虽然吃起来味道很淡,但是跟黑糖绿豆沙的味道很搭,我们便决定了使用抹茶粉来上色。 不过花生粉加麻糬?? 「那不就是在月饼里放花生麻糬了吗?」 「试试看吧,」梁笙笑了下,「以前吃过的抹茶圣代不也有放黄豆粉跟厥饼吗?做成月饼说不定也不错。」 「好吧。」 我听了梁笙的建议,让组员把花生粉放在了麻糬里面。 麻糬桿成薄薄一片,花生粉则是麻糬的两倍多。试吃之后,大家的想法跟梁笙差不多。豆粉跟麻糬类的甜点都很搭,跟日系甜品就更不用说了。 不得不说,梁笙每次的想法都很大胆,而且很考验食客的勇气,但大多数时候都结果都还不错。 一如既往,今天的最终成品大家都很满意,每个都高高兴兴地人手一盒装回去了。我也装了一盒,等会拿回去跟筱夜恋星她们分享。 在清理完教室后已经接近上课,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却不知为何教室里又只剩下我们三人。 我跟季宇澄站在教室的一头一尾,各不打扰。 梁笙则拿了两盒对我们说:「我去拿给老师那边,等会回来,要是急着去上课可以放着我等下收拾。」 话音刚落人就跑得不见人影,很好,就剩下我们两个。 我跟季宇澄对看一眼,他还是维持着在学校的那种微笑表情,我别开脸,自顾自地拿着抹布清洗乾净又凉在一旁,在靠门的附近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没想到季宇澄也在我附近坐下,明明旁边还有一堆空位,我有些不悦地看向他,他则神情自若地开口。 「你还好吗?」 「不好。」 话题直接被句点,至少氛围还没降到冰点。 原先以为这样话题就结束了,但我现在觉得季宇澄多少有点像兰化玉,不只很有眼力见还不怕死,简直是哪里有雷区往哪闯。 「你不会觉得就这样当鸵鸟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他的语气比平时要严肃,我眉头一跳,都不明白他有什么立场这样对我讲,可是自己也不甘示弱。 我左手抱着右手,硬是说:「我就要装死怎样?」 季宇澄长长地喔了一声,也不接话,「没怎样,就是你现在这样挺好笑的。」 中央空调还在正常运作,冷风吹过皮肤,激起一阵疙瘩。我用力搓了搓手臂,分不清耳边的那阵嗡嗡声是冷气还是耳鸣。呼吸又一次加重,我嘴唇微张,没想过眼前的人可以这么地无所顾忌,不把别人的心情当一回事。 你是不是有病。这句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滚回肚子里。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又懂什么?」 季宇澄无言地站起身,顺着他的视线,我才看见自己的左手在不知不觉间在死死抓着右手的绷带,驀地松开手。 听见来自上方的一阵轻笑,我抬头瞪视着他。 一如在兰家时看见的,那张让我厌恶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都说微笑是世间通用的语言,可是这句话在我跟季宇澄身上似乎没有作用。相反地,我跟他之间的微笑只会產生在每一次的争执之前。 闭嘴。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整个场面降到冰点,我紧盯着他的脸,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是天不遂人愿。看见我的表情,他也许迟疑了会,但是平静的目光对上我,慢慢地说:「不就是因为只想到了自己,才导致当年发生了那种事情吗?」 够了。 绷了一整週的神经,终于断了。 「砰、乓!」 我猛地起身,踢倒了他的椅子,抓着他往墙上撞。他也不躲不闪,在撞到墙面的那刻倒吸一口气,露出吃痛的表情,但仍安静地看着我。 「你够了没有?踩别人痛处很好玩吗?需要我教你该怎么闭上嘴吗?」 上课铃似乎响了,但那不重要,右手也被震得发麻,我也不在乎。冷气似乎让整个空间的氛围凝结成冰,我只感到怒火烧遍了理智,整个人如同深陷水火,脑子一片混乱。 他一样没有回话,压抑的沉默瀰漫着。 又是这样,每次都激得我接近抓狂时闭上嘴。 这次地雷真的炸到他了,也是一言不发。 「你说我变了,那你又知道多少?」我用手臂压住了他的颈部,声音颤抖地都快拼不出完整的词句,「人会变的??你又凭什么一直提起过去,就算我全都忘了也好,你都没资格自以为是地伤害我。」 说到这里,他总算有了点反应,「我从没有打算伤害你。」 他放轻了声音,伸出手似乎要碰我,我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怒视着他。 「可是你说的话已经伤到我了。」 像是要把满腔怒火全发在他身上,我狠狠瞪着他,却忍不住哽咽。 不只现在的,包括以前的,所有受到过的委屈跟不满,都被眼前这傢伙勾起。就算这些情绪本来跟他无关,现在也都有关了。 儘管我知道自己很不讲理,但我难以自制。 要是他没有转来,我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可以继续在这里逍遥自在,可以继续做做甜点写写作业,当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学生。 只要我能假装一直把过去的事都远远地拋在脑后,我就可以笑着面对现在和未来的生活,可以当作现在的生活也可以很美好。 结果他一来,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即使他没做什么,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在暗示我,在笑我从未走出当年的冬天,那年的风雪也一直在心中,将其刮得一片荒芜。 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他,怎么可能不怪他。 过去没有人原谅我,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起,大家都默契地回避了问题,因此也没有人教我怎么放下过去。 而现在,一无所知的人却要我放下它。 「你到底凭什么啊??」 我看着季宇澄那双澄澈的眼睛,他在看着我时从来没有恶意,正因为没有任何恶意,我才更加地厌烦他。 一个没有恶意,却自以为抱着善念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他。 在我正要放开他的时候,身旁的门打开了。 梁笙才踏进来一步,又立马退出去确认一眼门牌,才走进来看向我跟季宇澄。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他语气轻挑,来回看了眼季宇澄又看向我,双手环胸靠在门板上。我知道他是想让场面轻松点,然而现在的我完全笑不出来。 我退了开来,季宇澄也跟梁笙一样注视着我,可是我死盯着梁笙。 见到我的反应,他收起笑容,正要搭上我的肩膀,却在上前的那刻顿住了。 眼前泛起一阵雾气,我眨了眨眼,随着我的动作,眼泪从脸颊滑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止也止不住。 「去你的,」我想摆出笑脸,可是那副模样只会让自己看上去更滑稽。 他跟季宇澄显然也被吓到,梁笙微微瞪大眼睛,看上去很是意外,在他啟唇正想说些什么,我抹了把脸,撞开梁笙就走。 身后没有脚步声,我不在意,也没有直接回教室,转而走到更靠里头的休息室,打开门躲进去。背靠着门板,拿出手机跟孟月瞳说了个这节课不回去,她几乎下一秒就回了讯息,并让我好好休息。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们从不会去过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做,而是顺着对方的选择。像兰家人、梁笙,还有孟月瞳跟筱夜恋星,知道却从不点破,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毕竟,维持平衡总比让人摔跤要好。 收起手机,环视一週。这里除了饮水机、咖啡壶还有迷你微波炉,基本上烹飪社没几个人会动到那个微波炉,最后欢迎的还是地上的几个大型懒人沙发。 我站着看了一会,扑到其中一个沙发上,把自己龟缩成一颗球,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想像自己在某人的怀抱里,小声痛哭。 外头阳光温暖,如同轻柔的薄纱盖在身上,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像是捲起了薄纱,化作一隻温柔的手在轻哄着自己。 可事实上,现在能抱着自己的只有一人。 什么都没有改变。 15 乾燥且温暖的环境会使人在安下心后变得昏昏欲睡。 在我快要跟周公下棋的时候,听见教室门口一阵轻响。 开门的人动作很轻,在门开了之后似乎是往里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人后才慢慢走进来又带上门。听着他一路走到放有咖啡壶的吧檯边,放下盒子,熟练地拿出两个陶瓷杯和放着可可粉的玻璃罐子。 随着热水冲泡,热可可的香味飘散在空中。感觉到对方走到了自己身边,我维持着把脸埋在双膝之间的姿势,只听见杯子放在桌上,接着是对方的声音。 「你的。」梁笙把杯子放在矮桌上,自己坐在了我身侧。 闻到可可的香味,我吸了吸鼻子,坐起身揉揉眼睛,用双手握着那个马克杯。 有点热,手指的温度慢慢上升。喝了几口,刚才的焦躁似乎都被可可的苦涩和香醇冲淡,不由呼出一口气,舒服地瞇起眼睛。 又多喝一点,我才对他说:「不去上课小心被老师暗杀。」 「才不会,」梁笙满不在乎笑了下,「他们捨不得。」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乱来的傢伙。 「哼,就你成绩好。」 见我不满地哼声,梁笙笑着说:「你也烂不到哪去,而且我还不像你这样会做甜点。」 但是你会变出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料理。正当我想反驳时,就见梁笙温润的杏眼略带笑意地注视着我,目光坚定而温和。 「??」我缩起脑袋,又想把整个人变成一团,脑海里浮现出季宇澄在做料理的样子,叹息到,「我不这么认为。」 「那是因为你习惯了,就会觉得做甜点是很平常的事。」 我静静地听他说。 「社团里的人大多只是兴趣爱好,能跟上你的却是少之又少。」 「原本还在想你会不会哪天就跟我说不想玩了,要退社,」梁笙顿了下,观察着我的表情,轻声说:「幸好季宇澄来了,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要担心什么?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他,只见梁笙露出无奈地笑容,我一愣。 以前我跟兰化玉闯祸时他都会那样笑,从不对我们说教,只会默默地跟我们一起收拾残局。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的身边都会有他和孟月瞳她们的存在。 因为有他们,就算家人暂时离开了自己身边,我也从不会感到孤独。 既然他提起了,我便问:「他回去上课了?」 梁笙点头,「他好像也有点吓到,我就让他别多想赶紧回去。」 「我警告过他了,是他在找我麻烦,」说起他我就没好气,紧握着杯子。 「还蛮意外的,我原以为他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 我挑了下眉,狐疑地看向梁笙,「你知道多少?」 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闭上嘴,最后在我的视线攻击下举手做投降状,「我只知道他在以前就认识你了,别的你自己去问他吧。」 想起他之前在学校里说的那句话,我也一直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认识我的。 「才不要,」放下杯子,我掏出手机发了讯息给孟月瞳,很快就得到对方肯定的回覆。 高兴地把手机收起来,梁笙打量着我的神情,说:「你直接问孟月瞳了?」 「对啊,问我们学校的情报头子最快了。她说晚上再跟我讲,」我笑瞇瞇地拿起杯子,「最开始她还担心我会欺负季宇澄。」 说到这我撇嘴,「明明是他在刺激我。」 在我说完时梁笙没有接话,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笑笑地看着我的反应,等我迷惑地眨眨眼时他才笑了下。 「心情好多了?」 我顿了下,抿起双唇,憋出两个字,「还好。」 见此,梁笙才喝下第一口可可,目光移到窗外,「很久没看到你哭了。」 「说得你像个变态一样,」我稍微伸展一下双腿,看着地板,「我本来就不喜欢哭,还会头痛。」 「我知道,」哪知道梁笙笑着接了这么一句。 感到手中的热可可渐凉,我顿感无言。 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对方仍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彷彿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不去多想他的话语,我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你决定好要去哪个学校了吗?」 梁笙没有犹豫,说了个远在世界另一头的学校。很有名,我曾经听他提过也查过,不是自己会去考虑的对象。他的老师也跟我说过,以梁笙的成绩绝对能考上,可惜家里人一直希望他会唸另一所大学。 「??你妈同意了?」 梁笙笑着说:「无所谓,都成年了总不可能一直靠着家里,」拿起杯子吹了一下,垂在额前的黑色发丝稍稍遮住了他低垂的眼帘。 看来是没有跟家里说过。 「唉,别人都说你好说话,明明都把主见藏在肚子里,」我忍不住叹息,上下扫了眼梁笙,他也转过头看我要怎么说。 最终我落下结语:「难啃的骨头。」 「彼此彼此,」他毫不在意地回击。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墨色杏眼总是敛起锋芒,将平和的那面展露给他人,可要是这样就觉得他好相处,那就大错特错了。 「麻烦的傢伙。」 「好过分,小蝴蝶你以前对我不会这样的。」 「那我怎么对你了?」 他一脸怀念,用手比划,「你以前小小隻的,跟在我身后超级可爱??」 我笑了笑,忍住把手中的马克杯飞到对方脸上的衝动,「那你一定不会忘记,在你打算伸手抱我的时候,是兰化玉衝出来把你撞倒在地上。」 梁笙的美梦泡泡瞬间被我捏碎,他彷彿要掏出手捐似的,一脸委屈,但是说的话倒是一点也不无辜,「对啊,我们两个打成一团,哪知道你也跟他一起打我,太伤心了。」 「你还记得吧,」我放下杯子,上半身微微往前倾,「阿玉还在台湾喔。」 前几天才一起吃过晚饭呢,要是想回味一下三人混打完全不成问题。 察觉到我话里的意味,梁笙立马收起表情端正做好,「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向他伸手,「杯子给我,洗完好回去了。」 梁笙站起来,一起跟我走到流理台,「我自己洗就好,点心盒子放在旁边的中岛上,等下别忘记拿了。」 把洗乾净的杯子掛在架子上,我轻轻哼气,擦乾手后拿起台上的点心盒。 盒子上方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六颗月饼排排站好,三种顏色互不抢调,味道也各不相同。明明是相同的甜点,却以不同的方式展现出来,完整地表现出製作者之间的不同。 我笑了下,对着梁笙摇了摇手中的盒子,在他要出声提醒别摇食物之前,我笑说:「那我走啦,你也快点回去上课,不然我迟早要被你们老师盯上。」 说完我就拎着盒子,踩着下课铃声回到教室。 今天本就少了几个人,再加上现在是下课,在座位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不过至少孟月瞳还在位子上,注意到我进来时就看了过来。我回到座位,看见后头的位子是空的,稍微松了口气。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季宇澄。 将盒子放进书包里,我作势拿出下节课的课本,边翻边低声说:「那就晚自习的时候再说?」 孟月瞳也没有多馀的动作,除了我进来时抬头看了眼之外就专心在手机上,听到我的提问才应声,「吃完晚餐就先回去吧。」 言下之意是要翘掉晚自习,要是让筱夜恋星发现我们两个偷跑,等她回来肯定又要哀哀叫了。 我看着课本,实际上却在专心听孟月瞳的话,点点头。 等到上课铃响,季宇澄回来了。他经过走道时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我知道,但没有抬头。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选择当个鸵鸟装死。 然而之后几堂课上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等到了晚上,筱夜恋星跟她家亲爱的坐在另一边,而我跟着孟月瞳一起。看着对面一口接一口吃饭的孟月瞳,我不禁嘴角上扬。 「怎么了?」她也注意到我的样子,便问。 我笑着摇头,「感觉我们有一阵子没有这样单独坐在一起了。」 毕竟以前有筱夜恋星在,气氛还很活跃,现在只有我跟孟月瞳,可以说是周身半径五公尺内的座位没有人敢坐,平时吵杂的食堂感觉安静了不少。 她也许也想起了往事,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少了一个小麻雀。」 何止是少了个麻雀,甚至周边都自动清场了。 想起那个小太阳一样的傢伙,没想到她只是坐去别的位子而已,同年级的都默默地移开了位子,导致我们这一桌就两个人在吃饭,非常突兀。 「她明明是梅花鹿,」我撇撇嘴,倒也不介意有个安静的用餐环境,「见到吃的衝得比谁都快,不给她吃还会拿头蹭你。」 孟月瞳只是笑,没有说话,快速地解决晚餐后看向我,「吃饱了?」 「吃饱了,」我两手一摊,展示净空的餐盘。 「那走吧。」 我们沿路从食堂后门走过后篮球场。 跟位于操场旁边的篮球场不同,这里的场地也是校车的停放处,因此这里目前空荡荡的,只有几台空校车排排站好。 走到看台边上,除了简易用水泥砌成的梯形座位之外,在最上方还有个小巧的石板凳。我跟孟月瞳坐在这里,看着底下空无一人场地。 夜风轻轻吹过,枝叶间窸窸窣窣,现在已经听不见蝉的叫声,只有从远处食堂时不时传来一些吵杂声。 「季宇澄是从日本转来的,这件事我有跟你说过。」 孟月瞳清冷的声音在身旁想起,我目不斜视地盯着其中一个篮球架,应了声。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他在七年前去了日本,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他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去找父亲,结果碰到一场严重车祸。」 说到这里,孟月瞳停顿了会。感觉到她似乎在看自己,我不做反应,心底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司机当场失去呼吸心跳,位于副驾驶座上的妇女在急救后宣告不治,后座的两兄弟受伤程度不一,大的护着小的,虽说两人的伤势不严重,但是小的那个患上了ptsd,判断需要静养,就一直住在那了。」 听到孟月瞳说到那个词,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垂下头,捏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低地嗯了声。 她也轻笑一声,「不用想太多,我没事。」 「然后呢,」我感觉没什么必要听下去,接下来的故事已经落入俗套,「该不会就那么巧,他后来住在柳川家附近?」 「是啊,」孟月瞳说起来也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有段时间了,以前的年代也都是纸本记录比较多,所以不太好查起。幸好那边的邻居都没怎么变过,用老方法倒是很快就问到了。」 「邻居的婆婆有说到,那时候的季宇澄很安静,不论别人做什么也都是在旁边默默看着。」 随着孟月瞳的话,藏在记忆中那个总是沉默着的小男孩的面目逐渐清晰。原来不论过了多久,也会有人的眼睛一直如同明镜一样,清澈却伤人。 「直到某一天,他回到家的时候脸上有了笑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足够让人惊讶。」 是啊,看到那个不会叫的小松鼠露出笑靨时,我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艳吧,毕竟小时候的他就很可爱了。 就是没想到现在小松鼠长大了,居然会咬人了。 想到这里,我转过头,发现孟月瞳也停下话语,在注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伸手比了个叉,「好啦,老套故事到此结束,」听她又笑了,我鼓起脸颊,「别笑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对我的事情那么执着干嘛。」 孟月瞳的笑容微微敛起,「那个其实不难猜。有时候人很奇怪,会因为自己失去了,所以执着于从他人身上得到安慰。」 说着,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了我看向了别处,彷彿在回想,「说不定是觉得很可惜吧。」 「可惜?」我重复了她的话。 「你们一个是想见也见不到了,一个是能见却不想去见。」 「??那是不平衡吧。」 孟月瞳重新看向我,目光隐隐带着笑意,「你说的,不是我。」 「本来就是,」我将两隻手往后一放,整个人向后仰,看着天上云朵密佈,依然可以看见近乎圆满的月亮和满天星点。 心情被微风吹得轻飘飘的,我闭上眼睛,嘴上说:「他有他的理由,我有我的故事,本来就不应该互相打扰。」 「现在想一想,也许也不只是不平衡吧。」 听见孟月瞳站起身,我睁开眼睛向她看去。她背对着我,因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想了想,除了不平衡以外还能有什么情绪后,我随口一说,「恼羞吗?」 「噗,」得到了却是对方笑喷的反应,孟月瞳咧嘴一笑,回过头看向我,「当然,也有可能,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只见孟月瞳回望着我,少见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她将食指抵在唇下,煞有介事地说:「小蝶,在我看来,他都这么直白地跟你表明来意了,不好好把握一下吗?」 知道她在指什么之后,我愣了会,然后声音都提高几度,「孟月瞳!」 喊完的当下都感觉耳朵热热的,明明自己也清楚季宇澄是因为柳川家才来的,也不知道现在是在热什么意思。 估计是没想到连我们之中最冷淡的孟月瞳也有对这种事感兴趣的一天吧,嗯,一定是这样。 儘管天色昏暗,但是孟月瞳带着调侃意味的眼神依旧落在我身上。 在我要生气前她赶紧说:「说着玩的,走吧回宿舍了。」 我气鼓鼓地跳起来站到她面前,但其实心底已经轻松许多,她则是跟以前一样,在我生气后会像个长姐似地摸摸我的头,然后一言不发地搭着我的肩膀。 两人就这样,一起回到了宿舍等待面对筱夜恋星的轰炸。 16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月考结束,紧跟其后的便是准备许久的园游会。我的右手总算从绑带和甲板中解放,虽然还不能大幅度动作,但至少已经没有大碍。 至于我跟季宇澄之间没什么变化。 平日见到了还是会点头打招呼,可是也就那样了。要是没有梁笙夹在我们之中调和氛围,估计会更尷尬。 「你一人负责操场那边没问题吧?」说话的是梁笙。 现在是星期六早上七点,距离开始活动只剩不到一小时,大家正在做最后调整,教室和走廊上的人脚步就没停下过。 我来得晚,此时季宇澄跟其他同学正在将寄卖的月饼搬到其他社团的摊位,剩下我跟梁笙在社团教室做最后的确认。 教学楼内会净空,各个社团的摊位会摆在操场中心,下午过后活动中心才会开始有表演展出。那时摊位只要留守一两人,其他人都得去观看表演,我们只要撑过早上那段时间就轻松了。 我看了看场地规划,梁笙跟大部分同学会在今天负责在学校各地宣传。季宇澄刚来不久,会跟其他人一起活动。他今天早上估计会忙翻天,可能到收尾时才会碰见他。 「嗯,反正还有其他同学会帮忙,」我点点头,用笔在纸上勾了一下,「下午我就不看表演了。」 「你确定?」梁笙看向我,「先不说其他的,你的手不是才刚好吗?」 「可以,」我感觉他更想说的不是这件事,笑笑地看向他,「都过多久了,早就没关係了。」 他没有应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末了才收回视线点点头,「我知道了,别逞强,大不了叫兰化玉一起来。」 想起这个在家里窝了三星期的傢伙,我不由头大,「他一来只会让场面难以收拾好吗!」 我才说完,从身后伸来一隻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倒也没用力。只听兰化玉满是不满地说:「欸,我难得回来一次你也太过分了吧。」 梁笙笑了,将记事本收起来,「好了,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来帮忙,」他看了兰化玉一眼,「你也一起,别想旁观。」 兰化玉松开手,「喔」了一声,便自然地走到了我的位置上提起一箱冷藏箱。动作顺手到我差点以为他知道要去哪,直到他站在原地停顿一两秒。 「要去几号?」 「??你怎么常常在这种地方上掉链子,」我无奈地说着,然后对着梁笙说:「那我先跟兰化玉过去整理场地。」 梁笙看了我们一眼,见怪不怪地挥挥手,「路上小心。」 由于还没正式开放,操场上只有寥寥几人,大多数人还在从教学楼里准备或是搬运器材。走到烹飪社的摊位上,也就一个同学在摆放前台的装饰跟牌子。 「啊,你来啦。」 我对那名同学点点头,「我把月饼带过来了,」说着,让兰化玉把冷藏柜放在后方的长桌上,「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对方摇摇头,「没有了,本来也都是寄卖为主,」她回头看了眼掛在司令台上的时鐘,「时间快到了,我先回教室一趟。这边就麻烦你啦。」 「好,」我笑了下,「等会见。」 目送对方离去后,兰化玉站到我身旁,「还真随意啊。」 「你不走我就当你是要来帮忙了,」我仄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真的来玩的。」 兰化玉翻了个白眼,顺手打开了地上的风扇。 丝丝凉风稍微缓解了今天的炎热,即使到了秋天,太阳的强度还是没有丝毫锐减,与此同时,一阵清风吹过,人群随着这阵风渐渐涌入校园。 园游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兴致勃勃,购买欲旺盛。各个摊位都忙得脚步沾地,彷彿要把操场上的草皮擦出火花。与之相比,烹飪社的要轻松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拜兰化玉的好脸蛋跟嘴甜所赐,我们准备的库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且购买的人也是女性居多。 扫了眼存货,跟预计的差不多,最先销完的的会是季宇澄做的月饼。 现在天气炎热,冰凉的冰皮月饼本就较受欢迎,而且小巧精緻,造型也可爱,倒也不难预料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跟兰化玉又送走一批客人。抬眼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下午,操场上的人群也在渐渐移动到活动中心。 我拍了拍兰化玉的肩膀,递去一瓶水,「喝点水,」眼见维持纪律的学生站了出来,我说:「我想回社团教室休息。」 他接过水喝了几口,「我在这顾着,你去吧。」 「嗯,那我走了。」 趁着现在出来维持纪律的同学还不多,我熟门熟路地穿过篮球场溜到食堂旁边的楼梯,顺着走到二楼连接社团楼的地方。 因为有些社团准备的东西要用到器材,所以冷气都还开着,我走到烹飪社前,开了门直接走进去。 跟预想中的不一样,待在这里的不是梁笙,而是季宇澄。 今天是假日,大家都穿着便服,他的穿着跟报到日那天差不多,一件浅蓝色上衣和亚麻色的裤子,看起来简单又舒适。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我,有些意外地看过来。 桌上的东西都搬空了,传单跟月饼一个都不剩,只有一口锅子放在炉灶上,以及季宇澄面前的一盘义大利麵。 「我来休息。」我关上门后简单地说明,「你不去看表演吗?」 「嗯??好像有点中暑,就回来休息了。」 「喔,那你慢慢休息。」 忽略他桌上的午餐,我坐在教室的另一头,啃起了从别的摊位买来的饭糰,顺便掏出手机看一眼有没有新消息。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会,但很快又恢復如常,除了叉子和餐盘碰撞的声音,就只有我慢慢咀嚼的声音而已。 直到手中的饭糰一粒都不剩,我才放下手机站起来伸懒腰,回头看季宇澄还坐在原位,似乎也在低头滑手机。 智能手机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让两人独处时避免了不必要的尷尬。 我看着他的动作,在心里如此想着。 好景不常,原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安寧又被打破了。 「你有想过之后要去哪里的大学吗?」 这个问题还蛮平常的,我思考了一下,摇头,「说实话,还不确定。」 「没考虑过日本吗?从语言跟环境来考虑的话,那里最方便吧。」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里,自然也不可能会列入考虑。」 我靠在流理台边上,远远地观察季宇澄的表情和举动, 「换个话题吧,你只会在这里唸一年,还是会一直到毕业?」 季宇澄没有像刚才一样马上回答,他的视线离开了手机,望着空地沉默了会,才又说:「要看情况决定。」 看什么情况?我挑眉看向他,但是他似乎没打算在这时候说清楚,而是将手机收了起来,对我笑了下。 「你其实,恨过你父亲吧。」 那不是疑问句。 那句话直接将园游会对自己所產生的那一点兴奋之情全部击溃。我感到手脚僵硬地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面上却还要做出无所谓的表情。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在你最害怕的时候,是他提出了改变生活的方式,」他的语速缓慢,咬字清晰,彷彿怕我听错了一个字,「在之前受伤的时候,你最担心的不是父母,而是梁笙和兰化玉的反应。」 从他接着说下去开始,我就没有再做发言,也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静静地,沉默地感受着心里那股火苗窜起。 那股火原先只有小小一搓,经由话语浇灌,如同接触到了爆裂性物质一样,猛地化成一大片火舌,舔读着心里的每一处。烧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季宇澄说的话,是其他人不会也不可能对我说的。 「你怎么每次都挑没人的时候才说这种话?」 「因为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很少说实话。」 很不高兴,他说的是事实,我没法反驳。 但我还是笑了,被气笑的,「我说不说实话好像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损失啊。」 「对我是没有,」季宇澄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我,「可是你又会回避问题。」 「季宇澄,」感觉问题又回到原点,我皱起眉头,语气有些冷硬,「每个人都有不想被触碰的过去,我有,你也有。」 他可能知道了话语里的暗示,稍微愣了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接着说:「是啊,我也有,我们都有。」 见到他现在跟我打起太极,我倒是厌烦了,选择开门见山,「既然你想听实话,不然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回答是跟不是就好。」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见此,我在心底轻叹,面不改色地开始提问。 「季宇澄,我们以前在日本见过面吗?」 「见过。」 「河堤边的那个小孩子是你吗?」 「是我。」 「你一直记得我,对吗?」 「对。」 「你不单单是因为柳川家,更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是吗?」 「??是。」 「你一直希望我面对过去,真的只是因为希望我脱离阴影,而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该错过和家人和好的机会吗?」 这个问题他以沉默回答。 到这一刻我才察觉,原来他并不是走出阴影,而是从一个阴影走到了另一个。 我们像在照镜子一样,我觉得他跟恶梦一样如影随形,他在看着我的时候也是在望着过去的自己。在追寻着梦中的蝴蝶那样,却不知哪一个才是自己,因为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分辨。 「我已经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了,」见到季宇澄微微瞪大眼睛,我继续说:「若你只是因为当时我对你释出善意而形成了错觉,我向你道歉。」 「但是,」我双手环胸,语气强硬,「不要用我的痛苦弥补你的缺失,」 此时我们的立场已经和之前反了过来,更确切的说是棋盘总算矫正了。只是我看着他先是惊愕又茫然的表情,心底却没有多少翻盘成功的喜悦,反倒更加烦躁。 「『救赎』这个词的份量,我们谁都担当不起,」我压低了声音,像是作出警告,「你没有资格插手我的生活。」 说完,我转过身便要离开,季宇澄的话语从后头传来,声音很小,却令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沉默一会,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向他,「什么?」 他又重复一遍,「那我们为什么不互相帮助?」 季宇澄说这话时的神情太过认真,目光平淡地彷彿刚才在问要不要一起吃顿饭,以至于我心头火刚要暴起就被他的冷静死死压制下去。 为什么? 这是第一个蹦入脑中的想法。 真的难以理解,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可以那么轻易地在短时间内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试图去解决掉它的人。 短短一瞬,双方的拉锯又回到最开始的博弈,我弱,他强。 我默默地盯着季宇澄,突然觉得他其实有时候冷静得令我感到害怕。 不过好像也确实如此。若非害怕,我又怎么会一直想要远离他。 即便如此,我还是说:「你在找碴吗?」 他脸上露出了无奈,语气温和,「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闭起嘴,不太想说话。 看着季宇澄,我想起他之前说过我变了的那句话。现在想想,其实变的人不只我,还有他,哪怕让他產生变化的似乎是我。对我而言那只是一份小小的甜点,一个不经意的伸手,却像是蝴蝶搧动了翅膀,改变了我们的轨跡。 即使我选择性地忘记了很多事情,现在的他仍会走到我面前,如同过去的我那般,他也在试着改变我。 但是我们之间有如天壤之别,我会那么做纯属出于一时的善意,只是一个偶然,而他却靠着这一点偶然,将我们之间的关係变成了必然。 「你为什么总能轻易说出那种话??」 「因为我不想一直停留在过去,」季宇澄的声音平和,又有些疑惑,「既然如此,和一个互相知道过往的人一起走出过去,不好吗?」 我笑了。为这个总是不知道自己话语轻重的人。 但他似乎又清楚着自己的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我注视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双唇,重新对上他的目光,那其中没有谴责,没有期望,他仅仅是淡然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是吗?」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要笑不笑地反问他。 只见季宇澄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我身前,又在距离一个地砖的距离前停下了。我低下头,先看到的是他踩着的地砖缝上。 他又一次踩到了线上。这一次,在我主动离开之前,对方大手一挥地梭哈,将自己所能拥有的全都放在了檯面上。而我的脚步,也被这个全部坦露出来的大胆狂徒滞留下来。 17 我看着季宇澄走上前,一言不发。而他似乎也在观察着我的表情,慢慢开口。 「对不起,但是我不这么做的话你一定又会立刻跑远。」 抬眼望向季宇澄,此刻的他缩着下顎,微微向上地注视着我,儘管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只要你愿意伸出手,一定会有人拉住你。」 他说的话让我不禁想笑,却也令我踌躇。 教室里的冷气还在正常运动,可是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暖流,也许是太久没有过那种感觉了,那阵温暖甚至有些烫人。我咽了口唾沫,想压下那种不习惯的感觉,但是没有半点作用,那点温暖只有越来越多,多到它们快从眼眶中流出。 过往的画面似乎又更清晰了。 当年的我其实蛮常观察那个旁观的孩子。 儘管其他人都说不用理会,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那时候的他十分沉默,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也完全没问题,在一片黑发黑眼的孩子中,一头褐发的他显得格格不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时候的孩子们没有这么无聊,会分出多馀的心思去欺负一个「异类」,也是如此,我才有机会在那一天真正认识了他。 毕竟每天在厨房里的练习除了枯燥之外就是无聊,虽然甜点还蛮好吃的,但是和菓子吃多了也很腻,而且小时候的我根本接受不了那个苦到极点的抹茶。有一天因为自己没有注意,一个手滑在测量的时候失误了,造成了大量的成品。 母亲给自己的说法是:要么全吃了,要么拿出去送人。 我也忘记当时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光我们三人不可能吃得完那座甜点山,只能说河堤边的那群孩子运气不错,有口福。大概。 幸好那天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了,我提着一篮子的甜点走到河边,那些小孩也知道那篮子装得是什么,一个个小萝卜头都蹦到眼前,眼巴巴地看看篮子,又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面上一笑,也没多说就开始把点心分给他们,由于量真的太多了,甚至一人拿了两三个还有剩。基于甜点无法久放,拿到点心的孩子们都高兴地衝我挥挥手,各自回家了。 最后河堤边只剩下我和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孩。 即使大家发出了欢呼声,那个男孩似乎也没有一点反应,在我看向他时,那双琉璃似的眼珠子正在看着我。那也许是我们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着对方,两人不禁都愣了会,他眨着眼睛,看似有些无辜,又有点茫然。 我觉得有些好笑,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出现了其他表情。 随后我就笑不出来了,他一个劲地看着我,但是什么都不说,彷彿那样无声地盯着我看就有糖吃一样。 他沉静地彷彿周遭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那时候的我还不会想那么多,跟他对视了几秒就有了主意。三步併两步地走到他面前,他可能也没想过我这样气势汹汹地靠近,看向我的眼神除了无辜似乎还有点害怕。 都这样了还是不说话吗? 小小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智慧去了解他的心境,只是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然后伸手拉起他的一隻手,摊开,把那个点心放在他的掌心。 「给你。」 他低头看了看点心,又抬头看看我,歪了下头。 「别光看着啊,」我轻拍他的额头,「甜点是用来吃的,不是看的,快吃!」 大概是被我的态度唬住了,他先是愣了愣,才默默地拆开包装,吃了一小口。 我就像是投餵路边的小动物一样,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他吞下去时还问:「怎么样?」大有一副敢说不好吃就打你的感觉。 那时候,我见他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猛地抬起头看向我。我才发现他的眼瞳比发色要浅,在阳光下甚至如琥珀那般熠熠生辉,看得我都愣住了。 「好吃??」第一次听他开口,才发现他说的是中文,而不是日文。 什么啊,原来是不会说日文,我一拍脑袋,怪不得他以前都不跟其他人玩,说不定根本就听不懂呢。 今天发生了很多第一次,让我有些兴奋,我兴致高昂地在他旁边坐下,他还在忙着解决手上的甜点无心理我,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好奇。 我戳了戳他的脸,他皱着眉,稍微避开了点,但没有停下吃东西的动作。 「欸,你为什么来这里?」 听见了同一种语言,他眼睛亮晶晶地回看我,可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还亮亮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消退了。 「??」他上身靠着双腿,整个人像是低落的小狗,「我妈妈不在了。」 「喔??」我那时还体会不了他的那句话背后是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们?」 他思考了会,「医生说这样对我比较好。」 「哈?」我不太能理解光看着别人玩有什么好的,就算厨房里的练习很无趣,但是每次母亲只准我在旁边看不准动手做的时候我都觉得无聊得要命。 这人是怎么憋得住的,乌龟吗? 「干嘛不跟我们一起玩?」 「我听不懂??」他似乎缩得更小一隻了。 那就是想跟我们一起玩,但是不敢说。 我叹了一大口气,又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见他一手捂着脑袋一脸无辜地看过来时,我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谁管你懂不懂啊,一起玩一起笑就好了啊!」 「你不说出来谁知道啊,」我戳戳他的肩膀,「你一直这样待在旁边大家压力很大欸。」 「唔??」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感觉正在想要怎么把自己埋起来。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看他转向我时对他笑了下,「你要一起来吗?」 我感觉自己还算很友善,没想到对方一听我这么说就掉起眼泪,吓了我一大跳,随即手忙脚乱地看看他有没有怎样。 「怎么了怎么哭了?」我看着他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学着母亲安慰我的时候那样抱着他,抱的时候还不忘拍拍他的背,「好啦好啦,又不是我在欺负你为什么要哭啊??」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记不太清了,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有几分好笑。 「为什么是你啊??」我半垂着眼睛,嘴角强撑着笑意。 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底有多么清楚,只要有一人愿意坚定不移地向我走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可以过去的,可以被原谅的,也许我真的会慢慢放下。 可是我没预料到,最终真的这么做的只有季宇澄一个。 我不确定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态在说这句话,可是心底毫无疑问地动摇了,「明明所有人里面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 拋开前面的试探和针锋相对,这是第几次他径直走到自己的面前了。我没算过,因为我跟季宇澄在一起的大多时间都是他在揭我伤口,好不容易到现在我才有点可以回击他的武器,他居然轻轻松松就接下来了。 莫名地,我想起那本《厨房》。里面的两个主人公也是这样,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男主角决定离开那天,女主角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追上他,并且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一如我和季宇澄,我们也许太过相似了,却拿着截然不同的剧本。 他曾被困在过去的梦靨里,直到一个渺小的契机让他醒过来,而我停留在了他醒来的那年冬天。对他而言同类之间互相吸引,在我看来却是同性相斥。 因此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我们对彼此而言总是不一样的,不论那是好还是坏。 思考的时间也许不过几秒,也许有了几分鐘,而他似乎迟了些许才应答。 「嗯,」他轻轻地说:「我知道。」 我的指尖一颤,只听他接着说,「我当时不觉得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会对你造成怎样的影响,直到你那天在社团告诉我,我的行为伤害到了你。」 「我才发现你一直都在忍着。也许他们都知道,但相信你会处理好。」 「我不能再告诉他们。」 我感觉指尖刺痛着掌心,克制着别又让自己崩溃一次。 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心底说服自己,我只是不想离开朋友,全是自己的无理取闹才会留在台湾。一切都是因为任性造成的。 说真的,父亲可能真的没想到我为什么当时跟他大吵一架,闹到我们相隔一个海洋,彼此不联络也不相见。可是浅意识里估计比谁都清楚,我不过是害怕重新回到到片土地上,当时被丢下,孤身一人在陌生环境中寄人篱下的恐惧会再一次袭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不需要为了我停下,也不需要因为我而感到难过。这是我的问题,我会处理掉。」 难过也好,痛苦也罢,因为我们还年轻,经歷的太少,所以会把这些当作天大的灾难。然而这些情绪放到他人眼中就会变得格外渺小,小到我认为多说也只会成了别人口中的无病呻吟。 而季宇澄自身的存在就在告诉我,只要心真的在难过,那不管怎么自欺欺人都没用。把面具扯下来就会发现底下满目疮痍,轻轻碰一下都会痛得难以言语。 所以才会从希望,到习惯了让别人与自己保持距离。 不然哭起来真的太难看了。 「事实证明光靠你自己没有办法承担更多压力,」季宇澄没有笑,反而看起来有些难过。 「季宇澄??」 我一直看着他,嘴角上扬了几分,可是泪水使他在我的眼中面目模糊。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直到现在,我都很庆幸自己来了。」 他的声音一如之前的坚定和诚恳,令我不由停顿了会,心中甚至生出一丝期待。 垂首看着他伸出的手,我问:「为什么?」 「至少你可以直白地跟我说出你的想法,」他露出一抹苦笑,但眼睛是明亮的,「因为我们并不熟悉彼此。」 他说得模糊,但是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正因为他知道我不可能会对亲近的人说出真心话,但是对着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他我却能够毫无负担地把负面情绪都丢给他。 很糟糕,可是这正是现在的我最需要的。 过去的河堤边,现在的学校,季宇澄的身影似乎穿过了两个时光,在这一刻彻底清晰了。不论以前,不想未来,也许这个在短暂的人生中突然跳出的小小意外真的是个惊喜。 我感觉自己一直身处高高的钢索上,一个不小心失了平衡就会落个粉身碎骨,结果现在有个空中飞人,突兀且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个拥抱,像是在说「我看见你的努力了,现在可以休息了。」 哪怕只有这短短一瞬,不再坚持下去了也可以,对吗? 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眼泪一滴滴滑落。我张开嘴,却哽咽地难以说出一个字,想要笑,但是嘴巴忙着无声哭泣,最终只好将脸埋在双手掌心,为总算能够直面过去而放松下来的自己哭笑不得。 我站在原地哭,也不会觉得冷,因为面前的人默默上前来替我挡住了风口,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背。 这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应该说,我很高兴现在仍然会有人愿意给崩溃的自己一个拥抱,哪怕我等这个拥抱已经等了好多年。 18 在一个「不熟的」同学面前大哭之后会不会感到尷尬? 事实证明,至少我跟季宇澄都对此无所谓。 其实仔细回想就会发现一件怪事,不论我们之前怎么闹矛盾,在吵完过后没多久都还是能够正常沟通,彷彿前面的争执都不存在一样。可以说我公私分明,但我就不知道季宇澄是哪一种了。 也可能是我们都见过对方惨兮兮的那面,也知道双方的过去,现在才会无意识地自然接受了对方的负面,儘管我对他的负面情绪永远是具有攻击性的,他倒是像隻大型犬一样,被打了还继续往前凑,弄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然而,我不得不说,小时候的季宇澄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季宇澄,盯着盯着,反倒是他先把脸转过去,耳尖似乎有点红。 好吧,收回前言,他现在也还是很可爱。 把话说开之后,我对他的厌恶也没有之前那么浓厚。 瞇起眼睛打量着他,「刚才还敢看着我,现在是演哪齣?」 「这又不一样??」他维持着把姿势不敢看我,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比刚才小声很多,「你之前都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样子。」 他说的跟梁笙的话一模一样。这人明明就清楚还一直擂老虎的鬍鬚。 「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想打了吗?」我笑笑地盯着他,两手交握抵在下巴,「之前疯狂踩我地雷的人现在都巴不得转学。」 「??」他沉默了会,尔后无奈地苦笑,「现在不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就没有说下去了。 时间在我们从哭完到安慰完之间过得飞快,此时下午的铃声已经响了第三次,从活动中心来到操场上的人也在渐渐减少,更多的人已经开始收尾的工作,一个个的都在到处搬走桌椅跟收拾装饰。 与此同时,我跟季宇澄的手机都响了,我们互看一眼,又各自看向手机。 我这里是兰化玉打来的,估计季宇澄那边是梁笙的电话。 谁叫园游会还没完全结束。副社长的我不可能缺席收尾工作,季宇澄这个被看好的潜在下一任社长就更别想跑了。 顺势接起,电话那端满是人声,我听见兰化玉喊着,「你还在社团那里?」 「对啊,要我现在过去帮忙吗?」 「不用了,东西没多少,桌子你现在也搬不了,」兰化玉似乎走到了偏僻一点的位置,杂音少了很多,「梁笙哥说你负责清理社团教室,等下我再去找你。」 「嗯,小心别撞到东西,」说完我就掛了电话。 抬眼正好对上季宇澄,他也刚讲完没多久,看向我,他说:「你有带钥匙吗?」 「有,梁笙叫你一起收拾这里?」 他点点头,「嗯,我先把锅子跟碗洗了。可以帮忙擦桌子吗?」 「知道了,」我一边应声,一边走到流理台拿起抹布冲水。 注视着透明的水柱冲刷着指尖,手上揉搓着抹布,翻转,然后拧乾。 这个动作真是再熟悉不过,从准备、製作、等待、清理,到享用,料理永远是准备跟清理花费最长时间。「准备一小时,吃饭五分鐘,打扫一小时」绝不单单是一个笑话。 虽然一开始会觉得很厌烦,现在也差不多,但有些时候打扫跟清理会让自己的心情平静。每当看着一个个沾满麵糊或是酱料的碗筷变得亮晶晶的,或是地板上一尘不染,说没有成就感是不可能的。 而且以前打扫时都不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妈妈跟阿姨,后来是兰化玉那傢伙,偶尔哥哥也会一起帮忙,但最后都会因为他一直帮倒忙被我赶出厨房。 好意心领就好。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刚洗好的碗公掉地上,拖把的把手头尾分家,或是刚用没多久的抹布一下就被洗破?? 这样一想,好像可以理解上次兰化玉为什么会对哥哥进厨房那件事那么崩溃了。 那肯定是场灾难。 好险我不在场。 擦着桌子,想了下兰化玉当时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我瞄一眼季宇澄的背影。 他还在洗碗,没有听见。 硬要说的话,现在跟以前好像也差没多少,就是换了个人。 心境有没有变化,我还说不上来,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至少不会再像上週那样反应过激。 杯子里的热水倒出一半后,又倒进一半新的冷水,温度自然就降下去了。 教室里本就没什么灰尘,除了季宇澄用到的锅具之外就没什么好清理的,没花多少时间就弄完了。兰化玉倒也会抓时间,在我们刚坐下休息没多久就走了进来。 他环顾一圈,朝我走来的同时说:「梁笙哥怎么比我还慢,」说着他看着我,把手里的背包递过来,「挪,都拿过来了,晚餐要一起吃吗?」 接过那个包包,我茫然地问:「跟谁吃?」 「梁笙哥啊,他没跟你说吗?」兰化玉轻挑眉毛,像是没想到那个跟老妈子一样的人会忘记交代。 想到梁笙刚才跟谁通过电话,我转向季宇澄,只见他在跟我对上视线的下一刻就微微低下头,眼睛直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我咳了两下,「季同学,解释一下?」 「嗯??他确实有跟我提到,还说了他等下也会过来碰头,」季宇澄慢慢地说完,抬头瞥了我一眼,然后就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我们把话讲清楚之后他反而更像以前那个小孩子了。所以之前跑来招惹我的胆子呢,跟熊借的吗?用了还要还回去那种。 在我注视着他的时候,一隻手撑在我的头顶上,兰化玉欠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干嘛一直盯着对方看,他都要变成熟虾子了。」 我头也不回,往身后挥出一记肘击,想当然地挥空了,「发现人类的反差也真够大的,突然有点感兴趣。」 「不要吧,要是好不容易入学的新生被吓跑,你们学校得亏大了。」 「看不出来啊,小蝴蝶原来是肉食性吗?」 兰化玉跟梁笙的声音交叠在一块,我跟兰化玉几乎同时间往门口看去,不知何时,我们的社长已经站在门口看戏了。 我站起来,拍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又活动一下双手,笑瞇瞇地说:「是啊,你想试试看拳头的滋味吗?」 「??」梁笙看看我,又看看我旁边跃跃欲试的兰化玉,「不了,我不希望晚上梦到的都是你们两个的脸。」 说完飞快溜到季宇澄旁边,像是打小报告一样指着我跟兰化玉,「好好看着,这就是你未来的副社长大人,绝对别得罪了,不然买一送一喔。」 见鬼的买一送一。 我在心底吐槽,兰化玉倒是直白多了,「他又不像你那么欠揍。」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季宇澄则是和之前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为了避免晚餐时间就被这种垃圾话浪费了,我叹了气,走上去扒开了梁笙跟季宇澄,想到一个问题,「好了,话说回来,今天的营业额怎么样?」 「喔,还不错,毕竟量就那样,但是全卖掉了也算可观,」梁笙掰着手指,一边数一边说,「第一名肯定是观星社,嘖,小情侣圣地真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么讲我就想起筱夜恋星提到过,她跟她的小男朋友就是观星社的社员。 那大概是全校唯一一个不用操心费社问题的,毕竟年年入社的人都快踩破门槛。谁不想要免费的星空夜景小房间呢?今年好像也是类似的活动,烹飪社也有在那里设点,月饼的销售速度简直是光速。 「第二名是谁?」嘴上这么问,但我心底也有了答案。 梁笙一脸「明知故问有趣吗」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回答,语速飞快,「学生会,表演结束后的拍卖让他们捞了一笔,不过由于大多学生不想被强制参加,所以未来应该不会再有了。」 「那就说点好消息,最好我们社团是在第三名什么的。」 「你是去偷看了排行榜吗?」梁笙哇了一声,「我们社团还真的在第三,怎么猜到的?」 「不然你也不会说要吃饭,」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慈爱地看着他,「请吃饭吧,社长。在场见者有份,反正人也不多,吃好一点也没关係吧?」 「我很确定你不接受yes以外的回答,」梁笙悻悻地回看我,后又任命地望向天花板,「我不管,夜市一条街随便吃,你们能把我吃破產算我输。」 懒得吐槽夜市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吃破產,我欢呼一声回过头揽过兰化玉,「好久没有一起吃遍一条街了,快走快走!」 他一脸想推开我又不好动手,只好假装板着脸瞪向梁笙,「明明是你自己想吃还拖别人下水。」 「我就想吃了怎么样,你们两个霸王天天就知道欺负长辈。」梁笙拍了下季宇澄,彷彿他俩已经成了好哥们,「小澄澄啊你可千万不要学他们。」 「??」 那一句小澄澄让在场的其他三人瞬间无言以对。 我怜悯地看向季宇澄,难得见到他求救似的眼神,让我心情非常美好,在出门前轻拍他的头发,「这就是人生啊,小澄澄。」 看到被我见死不救的季宇澄,兰化玉在我后面发出一阵爆笑。即使没有回过头,也能多少想像得出来此时季宇澄脸上的表情。 说不定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笑不得,想想就好笑。 之后我们四人来到家附近的夜市,四点半还算早,最近夜市里的人也不多,我们一路走下去,有些摊贩甚至都还没出来。 「欸,你行李整理好了没?」我手上拿着一杯珍奶,看向一旁的兰化玉。 「差不多了,」兰化玉一手拿着泡菜味的炸鸡,手里勾着大肠包小肠,还不忘扫一眼其他摊位。看到某处时突然眼睛放光,「我要吃那个。」 跟着望过去,是个糖葫芦的摊位。现在季节大多只有番茄跟山楂做的糖葫芦,一串串红澄澄,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就像红宝石。 知道自家兄弟什么不爱,就爱吃糖葫芦啊苹果或泡菜那些,我还想过他是不是只要是红色的食物都爱吃,过这么多年了口味也没变过。 「你去吧,我去买可丽饼,」我摆摆手,直接赶人。 兰化玉毫不在意,一下子就溜去了,我转头看向后面的两位仁兄,「他要去买糖葫芦,我要吃可丽饼,你们呢?」 明明说要来夜市的是梁笙,但他手上只拿了一杯西瓜汁,其他的几乎都没买。听我这么问,他想了想,「我跟着兰化玉走好了,季宇澄呢?」 「我跟着她吧,」季宇澄更是两手空空,往我这里一看,「两两一起走比较好找人。」 梁笙看了我一眼,我表示无所谓地耸肩,他就慢悠悠地晃到了兰化玉身后,刚巧他一转身,像是早知道梁笙会来似地塞了一串番茄糖葫芦给他,由不得他拒绝。 看到那边的场景,突然觉得有些怀念,又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去。 听着身侧的脚步声缓缓跟上,我头也不回,「你不买东西吗?」 「可丽饼好吃吗?」 哪知道他丢了一个问题回来噎了我一下。 「如果你喜欢吃冰淇淋甜筒的话,可以试试。」 我侧过来看向他,见到他脸上的疑惑,我接着解释,「台湾的可丽饼是脆皮,日本的是软的,像生八桥。」 这么解释他便迅速理解了,与此同时我们来到了可丽饼摊。 摊贩不大,两根细长竿子支起一个粉嫩的店面,头顶上掛着一大块招牌兼菜单,上面的项目玲琅满目,从甜到咸的应有尽有。往下看还吊着一个饮料目录,没想到现在店家业务增多,连喝的都卖了。 等季宇澄看了会菜单,我问到:「我要吃椰蓉奶酥,你呢?」 「你觉得抹茶红豆怎么样?」 「按我的经验来说,肯定没有我们自己做的好吃。」 「嗯??那我们下次可以自己做。」 「等下可以跟梁笙提议,」我跟季宇澄一起抬头看菜单,嘴上不停,「但是来夜市就要吃一下地摊美食才不算白来啊,选一个吧。」 两人就这样直接地站在店门口谈起口味跟配料的问题,我瞄了一眼店员,他就坐在一台小电风扇前,那个就风扇一摆一摆的彷彿那颗头随时都要掉下来。即使我们就站在店前面也一动不动,巴不得我们最好挑不出结果赶快走开。 很好,看来我们没有被店员拿扫帚打出去的危险。 季宇澄看了一圈,最后还是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牌的口味,「奶油奶酥吧。」 我点点头,朝里头店员大喊,「老闆,一个椰蓉奶酥一个奶油奶酥。」 「知道了,」店员这才不得不放下手机,拿起一旁皱巴巴的围裙穿上,缓缓走到炉子前製作。 虽然店员的脸臭得像是被老闆压迫拿不到加班费还要被迫上班,但手上工作没有停顿,一次两个炉子,倒麵糊、成型后翻了两下,抹上奶酥跟配料再捲起来,可丽饼就好了。 点心拿到手,不忘把其中一个递给季宇澄,「走吧,下一个要吃什么?」 我走在前头等不到回应,才稍稍回过头,就见季宇澄正在观察手中的甜点,瞧他神色认真还以为是发现新大陆了,但我也没说话,静静地停下来等他。 直到他试了一口,那店员倒是放了不少料,奶油都沾到季宇澄的嘴角了,但是不妨碍他露出新奇的表情,「这个也好有趣。」 我望着他那个清澈的目光,想起了之前的往事,不禁跟着他笑了,「你喜欢就好。」 19 轻松愉快的时间总是短小的,经过对别人而言繁忙的园游会,还有季宇澄的夜市大探索之后,很快就来到了星期一,万物復苏,学生归校的那天。 因为有兰化玉在家,所以我根本没有迟到的可能性。 就算有,也只会是我们在路上碰到了「麻烦」,被他顺手收拾掉然后拖着来善后的孟月瞳一起大迟到。 好在今天非常和平。孟月瞳雷厉风行,早在我拆绷带那天她就已经把在背后作怪的人一个个全部揪出来打击了一遍。 在没有迟到的前提下,上课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我跟孟月瞳还有筱夜恋星一起吃午餐。 「所以你跟季宇澄怎么样了?」 明明也没几天,但总有种我们很久没聚在一起吃饭的错觉。而现在筱夜恋星正在发挥她的八卦雷达,眨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我瞧。 「什么怎么样了?」看了眼坐在旁边彷彿事不关己的孟月瞳,我翻了个白眼反问。 「当、然、是,」筱夜恋星拍了下桌子,在我跟孟月瞳同时的瞪视下瑟缩一会,马上又恢復精神,「你们有没有更近一步的发展啊!」 「喔是喔,」我漫不经心地点头,也不管她在说什么,学着孟月瞳专心解决眼前的午餐。 「梁笙那傢伙带他去你家,还没被你跟小玉头丢出去!多难得啊!」说着说着,筱夜恋星还不忘往嘴里塞几口饭,嚼没几口就吞下去,还能接着说,「而且你们前天还一起逛夜市!四捨五入那不就是约会了吗?」 小玉头是她给兰化玉的绰号,原本还是直呼名字,哪知道有一天筱夜恋星在吃芋头粿的时候灵光一闪,不幸路过的兰化玉就这样多了一个闪亮亮的称号。 重点是他还不能做什么,谁叫对方是他孪生老姐的死党,只能憋屈地忍气吞声。 这样看来筱夜恋星真是兰家剋星,剋不剋我们的老哥还不清楚,但是我跟兰化玉都没能逃过一劫。 说到最后,她一脸兴奋地总结,「先是见完家长再一起偷偷去约会,唉,」说到自己还会叹气,筱夜恋星像是老丈人一脸无奈地摇头,「我们家小蝴蝶长大了,找到伴留不住了啊。」 拜她的高音量所赐,要不是碍于身边孟月瞳的冰山气场,我敢保证整个高三年级都会想凑过来听八卦。 在筱夜恋星说完之后,我笑笑地往四周环顾一圈,对上视线的同学基本上溜得一个比一个还快,有一个甚至刚拿起餐盘也默默选择放下后跑路。 一直在吃饭的孟月瞳笑了声,也不知道是被筱夜恋星的话还是被那些逃跑的同学逗乐的。 「怎么了怎么了?」在场也就筱夜恋星还没反应过来。 孟月瞳笑着摇头,抬起头看向我,「我只是想到,那些人是不是都还记得你在国中时干了什么。」不然怎么跑得飞快。 我还没说什么呢,筱夜恋星长长地喔了声,「不就是把造谣生事的人全都叫出来单挑吗?结果小蝶那根本不是单挑,叫碾压。」 听见筱夜恋星的话,原本还没跑的同学也在考虑转移阵地了。 「我还是讲就先礼后兵的好吗?」无视了其他人的反应,我淡然地说,「而且那才几个人,他们手上什么都没拿我才敢那样做。」 筱夜恋星原本还打算说什么,但是莫名停下话语,我见她嘴里含着汤匙,视线先是在我的后方定住,又像装没事一样地慢慢往反方向飘。 刚才还能淡然自若,但现在猜到身后站着谁,我也想溜走了。 正当我要拿起盘子,一隻手就轻轻搭上肩膀,梁笙的嗓音悠悠在耳边回盪,「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一架最后把你打进了医护室,兰化玉那小子飞回来又揍了那些人一顿,差点把学校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又不能怪学校太自由,不愿意轻易干涉学生之间的衝突,说好听点叫做让学生自主管理,难听点就是校方不想蹚混水,毕竟学生背后代表的是各自的企业和立场,学校董事脑子抽风了才会想得罪其中的任何一方。 因此在学校里的矛盾都由学生自行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到校外解决。 造成的后果就是我在校里的医护室躺了一下午,顺带请了三天假,而那些长舌怪在校外的医院里躺了一整天。因为有孟月瞳帮忙兜底,兰化玉下手也有分寸,所以没有惹到太大麻烦。 结论而言,一点皮外伤换来六年的清净,我觉得很划得来。 然而其他人士就不是这么想了,至少站在我身后的大哥就完全不认同。 可是现在只有装死才是上策,「呵呵,是吗?我不记得了。」 我一阵乾笑,咚地又松开铁盘坐回位子上。 连筱夜恋星也默不作声地拿起自己的盘子转移到了孟月瞳对面,虽然差没多少,但是至少有安全感。都不用看她的脸,我都知道她肯定在心底让我自求多福。 就听梁笙哼一声,非常自然地坐在了我另一边的空位。我看了眼他的餐盘,已经空空如也,莫名看向他,「这位先生,你今天点的是国王的午餐吗?」 「早就吃完了,」他反应倒也快,笑起来温和地彷彿光靠眼神就能杀人,「只是听到聊天很有趣想参一角而已。」 「虽然你一直是我们的好姐妹,但这不会有点突然吗?」我看着他,微笑回应。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我的存在了,看来我还要多努力一点?」在说瞎话这件事情上,梁笙是我最好的练习对象兼老师,不过他很快就收回话题,「我是来跟你说,学校要向社团确认下任社长的交接,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把季宇澄的名字写上去了。」 「喔,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在梁笙谴责的目光下,我笑了笑,把话题丢给筱夜恋星,「阿星无所谓我就没差啊,反正别让我做事就好。」 「小澄澄当社长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吃双倍甜点了!」筱夜恋星的着重点果然不同一般,在我擅自点头答应后她高兴欢呼。 我转回头来向梁笙摊了摊手,表示「你看吧」。 「??你能不能别偷懒偷得那么光明正大。」 「你们把我宠成这样的欸,」我把空餐盘往前一推,双手交叠至于下顎,「要负起责任,梁、笙、哥、哥,」说到最后,我一字一顿地叫他,梁笙瞬间面无表情,连招牌笑容都维持不住。 「??」 别说他,连筱夜恋星都在那边憋笑憋到脸红了。要不是看在大家之间还要维持着脆弱的友谊,她可能会笑到整间食堂的人都围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但是梁笙也不是白当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下一秒就调适过来,满面笑容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是当然,羽、蝶、妹、妹。」 「咳,我好像也内伤了,」听完我立刻向后退,摀着嘴靠在孟月瞳身上装吐。 杀伤力精神,效果十足。什么叫伤敌一千损己八百,梁笙在此以自身精神为代价作了杰出示范。 「不玩了,我要先回去了。」 「誒不继续了吗?」 梁笙站起来,面色难看却还强撑着笑脸,「为了我们亲爱的副社长可以继续悠间下去,社长我要去提交新年计划跟下任社长的提名表了。」 「好吧,」我认真地看着他,基于坐着拍不到肩膀,只好握着他的手晃了下意思意思,「你辛苦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不用你这个大忙人记得,」梁笙跟之前一样拍拍我的脑袋,语气满是无奈,「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知道啦。」我对他笑笑,他也回以一笑,就离开了。 他走没多久我们几个也一起离开了。 三人走在路上,刚好可以直接把一个走廊横面压过去,别人要路过还得从边边绕过去。原本还在想要不然我走在后头,筱夜恋星倒是一蹦一跳地走到了我们前面。 「欸,所以你跟季宇澄都没有进一步发展了?」 结果她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没有。」我实话实说,没有的事可不能凭空抹黑他人信誉。 「那可惜了。」 筱夜恋星叹好大气一口,以前吃不到甜点都还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让我好笑又想揍她,一旁的孟月瞳习惯了我们的性格,一言不发地笑着旁观。 「你怎么自从有男友了就天天想当媒婆?」 「不是啊,」筱夜恋星张开双手,还差点挥到路过的同学,「你看学校走廊就这么宽,以后要是六人排排走不是超有气势的吗?」 「??我觉得我在跳跃性思考能力上还算可以,可是怎么永远跟不上你的脑回路?」我评估了下走廊宽度,再看向她,突然想知道关爱儿童专线的电话是几号,有点想给她打一通。 筱夜恋星撇撇嘴,跨一大步来到我面前,个子只到我的鼻尖的她正一脸严肃。 「那不然我问你答,答不好我打你。」 可惜她说的话没有几次是真的很严肃。 我侧身绕过她,顺手勾着她的脖子,轻飘飘地问,「你问,问不好今天的甜食就没了。」 是人都知道,打蛇打七寸。 此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筱夜恋星立刻就端正态度,「请问您目前还讨厌季同学吗?」 虽然话题不离季宇澄,但我也回想了下。在我们之间经歷了各种矛盾激化到软化的过程后,我好像还真的没那么讨厌他了。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记忆里那隻小狗变成大狗了。 「没有吧,」思索一番后,我照实回答。 「那么请问你和季宇澄有更近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吗?」 「你都说可能性了,谁也说不准机率多高。」 「所以就是有可能囉!」筱夜恋星猛地回头,完全就是嗅到八卦闻风而来的狗仔样。 「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观星社,宣传部也挺适合你的,」我捏了下她的脸,但还是继续回答她的问题,「不是0就是1,一半一半的可能囉。」 说完就立刻把她拍出去,然后拉过一边的孟月瞳挡在我身前作盾牌。 「回答时间结束,要是继续问我就要动用武力了。」 「欸哪有这样的!」 「有本事你过来啊,阿月,抓她!」 孟月瞳被我们搅在中间,平时的冷脸都有了温度,向前伸手一抓,再向后一揽,我跟筱夜恋星就像小鸡一样被母鸡牢牢护在怀里。 「好了,再闹下去又有国中部的要检举高年级霸佔空用空间了。」 孟月瞳一说话,我俩都安静下去,顺从地被她带回教室。 「嗯??说实话,阿月的怀抱很有安全感,」被人左拥右抱地带回教室前,我如此断言。 身在温暖中的筱夜恋星更不用说,甚至还蹭上了,「对啊,还有腹肌,超讚。」 「??小姐,你人还在学校,克制一点。男朋友看到了怎么办。」 「修罗场好像也不错?小蝴蝶你说,他们两个打起来谁会赢?」 我们一路从门口讲到座位上,目光扫过我的座位,后头的季宇澄还没回来,非常好。而孟月瞳对我们的话题视若无睹,浑然不在意自己被作为开盘对象,安静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而我正在思考,两方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要怎么看谁会赢的问题。 最后犹豫了会才不确定地丢出结论:「同等条件的冷气机,那就看谁比较省电又製冷?」 筱夜恋星拍了下手,给我比了一个讚,「那我选阿月。」 「明智的决定,」我点点头,翻出那本在报到日让我迟到的罪魁祸首,打开到空白一页重新写上一列,嘴上不停,「闺蜜永远是你的港湾。」 「那当然,」说完,筱夜恋星又像颗流星一样飞去了她另一个港湾边上。 习惯自己好友不按道理出牌的行动,我继续在本子上写着近期社团的活动纪录,不过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筱夜恋星问过的话——跟季宇澄还有没有发展的空间。 这么想着的同时,签字笔在本子上划了一道,我盯着看着那条线,索性在本子上开始画起小花花。看着只有花太单调,又画上小蝴蝶跟狗狗。 最后拿起本子满意地观看那幅鬼画符,对自己说到:想太多也没好处,顺其自然吧。 20 结束了园游会的隔一週大家都还没怎么回过神,前几天都还吵吵闹闹,都到了星期三才渐渐冷却下来。因为上个月又是月考又是园游会,消耗了大多学生的精力,所以这一週的社团时间都暂停了。 在星期五的早上,梁笙又跑来我们班串门子。 那时我刚好从老师办公室走回来,就见一颗熟悉的黑色脑袋在班级门口那边探头探脑,驀地恶向胆边生,偷偷摸到他后面吓他一下。 「喂,」梁笙反应及时,抓住了我的双手,又往后一退,「你怎么又乱吓人?」 「看看您是否宝刀未老啊,」我笑瞇瞇地说,往教室里一看,季宇澄人不在,「你来找谁?」 梁笙听到我的话翻了个白眼,「还能是谁,当然是找你。」 「找我干嘛?」 「??你还记得兰化玉这週末要回去了吧?」 听这话我更加疑惑,「知道啊,要干嘛,」我上下看了看,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要准备给他铺块红地毯风光送行吗?他都十八岁了。」 大概是被我的话哽到无言以对,梁笙盯着我,我盯着他,我们之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依旧是他先举白旗,「我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你身上是不是没有浪漫细胞这种东西。」 「你有,兰化玉有,这不就够了吗?」我看他挫败的模样,好笑地拍拍他,「又没人规定女人一定要会浪漫,那是商人的陷阱,信了得掏钱的。」 「不想跟你说这些,」梁笙走到一个空旷的长椅子,拉着我坐下,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星期六有空吗?带你们去吃上次说好的甜点。」 想了下,梁笙指的是害我跟筱夜恋星被追了一条街的那间店,点点头后顺口一提,「可以啊,怎么突然想到了?」 只见梁笙摸了摸后脑勺,露出无奈的模样。 「我可能要提前毕业,所以週六就当同时为我跟兰化玉送行吧?」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我不敢置信地瞪向他,「哈?你要去哪?」 「先去大学附近看看,也有可能就住在那了。」 我皱起眉,「还会回来吗?」 「放假或是过新年的时候,会吧。」 问完我都觉得这是白问。很多同学也这么说过,但是真的飞走了,在那定居的人啊,真正会回来的一隻手都数得过来,而且都是待个一两天又回去了。 「别摆这种表情,又不是再也见不到,而且现在科技发达,不像以前视讯还要忍受av画质跟断讯。」 这么突然地告知要先离开学校这件事,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忍不住叹息,「还以为你会等到寒假之后再说。」 「只是可惜,季宇澄不得不提前上岗了,」梁笙双手环胸对我笑了笑,「不要因为他对你好就欺负他啊,这种可以让你随意欺负的我可没办法找到第二个。」 「谁欺负他,你明明知道之前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梁笙笑着点点头,「我们都知道。」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微微一愣,便听他接着说:「你变了很多,我们一直看在眼里,季宇澄对你而言是好是坏,我们也在赌。至少我们现在还在你身边,哪怕他真的伤害到你,也可以及时制止他。」 我没有错过他那句「现在还在你身边」,不由感觉心底有些苦涩。 其实有时候不需要语言,看到了就会知道,差别只在于说不说,还有怎么说。 「我相信季宇澄对你会有好的影响,才会在一开始就觉得他来对了,」说完他补了一句,笑得很欠打,「又不是谁都能在第一天惹毛你还不会被你揍的,我相信他的潜力。」 「虽然我超级不想承认,但你很多时候都说对了,」我有些赌气地回他。 梁笙也不恼,一如小时候那样平和地说:「小蝴蝶,我觉得你是幸运的。」 「大家都很爱你。即使少了一个重要的存在,我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你根本不用怕自己做错什么,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跌倒,因为我们都在。」 刚刚还在赌气,哪知道他一转画风突然变得那么煽情,我咬着牙,强忍着别让自己哽咽出声。 「你这句话要比季宇澄晚了八百年啊。」 「要不是有他铺垫我也不敢啊,要是说了肯定被你用奶油派砸脸。」 我哼笑了下,「没种。」也不知道在指什么。 「所以他赢了。」梁笙对我眨了眨眼。 我对他笑了笑,他也是,我们之间无需多言。 太过熟悉,太过谨慎,有时会让我们错过一些东西,但是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所以不需要为过去而感到痛苦。这也是季宇澄带来给我的感受。 「所以他赢了。」我重复了一遍梁笙的话。 「好伤心,小蝴蝶被别家的狗拐走了。」 「你说谁是狗啊,」我不免扶额。 「你家未来的狗?」梁笙凑过来,用像是说秘密一样的音量小声地在我耳边说话,最后被我一巴掌拍飞了。 他跳着起身,揉揉脸颊,拍拍裤子,一点难过都没有但还是故作悲愤地指着我,「有另一伴就不要儿时玩伴,我算是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嗯?」我盯着梁笙的手,挑眉哼到,见到他飞快地收起手后我也站起身,站到他面前,学他在耳边低语,「八字还没半撇,不要说得太早。」 「喔,这个啊,不好说,」梁笙也回以一笑,装神秘一样地飞速离开了。 很快我就知道他当时装神秘是为什么了,因为他把季宇澄也拉来了! 星期六下午一点,太阳高掛,要是有人拿着铁锅站在柏油马路上,在里面打一颗蛋说不定都能煎到半熟。 幸好店门口的植物不少,我跟兰化玉在树下等没多久,梁笙和季宇澄从不远处走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前者又戴上了他那张扬的墨镜,谢天谢地的是他至少没有再穿上夏威夷风的花衬衫,不然我敢说他们这一路可以收穫不少注目。 「大明星,今天还戴墨镜啊?」兰化玉首先向他的好友开砲。 梁笙朝我们挥挥手,一路走到店门前,「对啊,不然怕被闪瞎了,」又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不先进去坐着等?」 兰化玉伸手指向大门口,「因为它没开。」 「喔??不好意思应该让你们晚点来才对,」梁笙抱歉地拿出一张卡片,往大门边上的读卡机一扫,门锁发出喀一声。 「刚好是朋友的店,今天我们包场,」梁笙对我们笑了下,推开大门向我们示意里面请。 兰化玉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 一踏进去,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闷热,反倒像是知道有人会来已经提前开好冷气。 整个空间算是长方形,面宽不大,绕过入口处的屏风,右面是橱柜以及收银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冷藏柜,里面没有摆放任何甜点。左边是座位和大片的落地窗,我才注意到门口的绿植一直延续到了这里,坐在这里的客人除了享用甜点还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小巧而精緻。 「后面还有喔,」跟在最后方的梁笙扬声说到。 我们又往里走去,和他所说一样,里面还有一个简单的日式庭园,铺满了白色小石子,几个打磨平滑的深灰色石砖大小不一地摆在里面,几块与人同高的灰白色石头高高立在其中。跟前面又是不同的感觉。 「我们要坐哪?」发话的是兰化玉。 梁笙大手一挥,彷彿这里是他家,「随便坐,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接着兰化玉看向我,我走回到刚才的落地窗旁边,「就这里吧,採光好。」而且也比白色石头好看多了,想到以前在柳川家天天看,早就看腻了。 等坐下之后,我才想起一个重点,「等一下,如果只有我们,那么谁做饭?」 「好问题,」梁笙一脸「你总算发现了」,在我跟兰化玉准备动手之前又急忙开口,「当然是我们自己做啊。」 惊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我无语看天花板,决定不再跟这傢伙说话了。 「放心啦,不用你做,我们三个做就好。」 扫了一圈,才发现还真的只有我一个好端端坐在位子上,我有些无言地看一眼季宇澄,「你就这样被拉去做苦力?」 他倒是看上去似乎有点紧张,笑得有些勉强,「他们昨天打电话说好??」 「欸欸,不准说,」梁笙打断他的话,急忙忙地把他塞进厨房,又对我说,「别怕,在场的都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打得过流氓,不会把厨房炸了的。儘请期待喔!」 说完又忙不迭地跟着走进去,把要探出头来的季宇澄一道挤进去。看着他俩的举动,我抬头望向唯一还算靠得住的人。 「你觉得如何?」 「有事叫我,」兰化玉从早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可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又像是要板着脸又想笑的,「或者不用叫我,直接掀桌也可以。」 也不等我任何回应,他跟梁笙一样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随后我听见了一阵匡噹声响,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有些担心地凑过去看,还被季宇澄拦下来。 「怎么,连你也要瞒我?」我双手环胸,一副恶霸样地靠在门口。 「不是??」自从解开心结后他对我就不再有攻击性,有时候也会试着减少跟我的接触,现在说起话来也有些结巴。 「那不然是怎样?」我一动不动,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季宇澄别开视线,似乎想要回头搬救兵,但又沉默了会,最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直视着我说:「我做完就告诉你,所以能在位子上稍等一下吗?」 看他不再紧张,我也点点头,「好吧,」在他松一口气时,我又说,「请别让我等太久。」 「不会很久,」他肯定地笑了。 如季宇澄所说,他没让我久等,还端上了一道甜点。 那是由绿色、白色,和粉色糰子串起来的和菓子,很简单,也是很有春天气息的点心。就那样放在一片荷叶造型的盘子上。 我久久地注视着那道甜点,莫名将它和脑海里的某一幕串起,有些不可思议又不敢确定。 「怎么会想到要做花见糰子?」我听见对面椅子拉开的声音,垂着眼眸问到。 「这是我第一次从你手上收到的礼物。」 画面终于清晰且完整。当时我跟母亲她们看着糰子山,内心满是要如何解决这堆点心的苦恼。然而,没有人想到这份被我分享出去的小礼物换来了一个大活人。 「那你记得挺久。」 「我说过了,」他笑了,「也许是因为柳川家我才会来到这里,但我从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我想找到你,也只有你。」 原来他当时说的话是认真的。想起他当时的直白,让我不禁为这个傻子露出微笑。 「我可以理解为你正在告白吗?」 「是的,」他郑重地点头,看到我的笑容也跟着轻笑,「请问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季宇澄再一次伸出手,这次我没有犹豫,轻轻地握住那个乾燥且温暖的手。 「你说过的话,最好不要忘记。」 「当然,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说着,他也轻轻收拢手掌,将我握在手心。 哪怕路途遥远,也会有那么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走来。 我曾经以为这应该只会是个笑话,可是事到如今真的有人做到了,他带着我不愿回忆的过去,又让我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现在向我许下了一起走向未来的约定。 就算未来还有很多未知数,我也想试着去相信我和他的可能性。 因为已经知道自己被爱所环抱,那么我也该学着去爱我自己,相信自己,离开了那颗重重包覆着自己的茧,会有更多的美好在未来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