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凶猛》 第1章 苏醒 饿…好饿…… 昏睡中的向苼忍不住皱眉,下意识按住肚子。 她怎么会饿? ……上次吃东西,还是两年前住院之前的事,之后病入膏肓,都是通过胃管维持生命体征。 可胃部的灼烧绞痛感实在强烈,以至于她很快从混乱中苏醒。 骤然睁开双眼,她坐起身,茫然四顾。 这是一间光线极为阴暗的房间,连一扇窗都没有。屋内陈设不过一桌一凳,桌上碗边的筷子长了一圈绿霉,碗里干干净净,一滴水都没有。 向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转动眼眸继续打量。 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天海市第一医院的病房。 自己终于死了?可这里似乎也不是阴曹地府。 蓦地,一股陌生记忆从脑海中涌出来,一幕幕画面倏然掠过。 向苼,东洲北部七品修真家族向家的庶女,族中排行第七十二,灵根……杂品。 修真界?! 向苼惊得睫毛微微颤动。 会是梦中那个修真界吗? 梦境成为了现实? 那他的存在会不会也是真的? 思绪乱了一阵,向苼很快又被强烈的饥饿感拉扯回现实。 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向苼起身下床。她拿凳子当拐杖走到房门前,凑近门缝定睛一看,果然看到门外上了锁。 向苼稍稍拧眉。 记忆中的向家是修真家族,称霸一方,坐拥向城。向家家主喜好女色,子嗣众多,从原主在后代中排行第七十二,就可见一斑。 原主的母家不过是凡人富商,母亲也早早去世,又没有修真资质,在向家并不得宠。 她遍寻原主十五年来的记忆,这小孩儿不是在被欺负,就是在被欺负的路上,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不存在与人结仇的可能性。 是谁想要她死,动机又是什么? 向苼正欲继续在记忆中翻找可疑人物,胃部忽然一阵绞痛袭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 虽然她时常在梦中听他说,修真界不是个好地方,可自己未免也太倒霉了,不会死后刚穿越过来,就又被饿死了吧? “……这里,琴姑娘……奴婢没说错吧?” 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传来,向苼心中一惊,立刻抛弃那些莫须有的想法,趴在门边仔细倾听。 “房门落了锁,小姐早就离开家族,不知去向。” “我不信,将门打开来看看。” “琴姑娘,此处毕竟是苼小姐的房间,这……不妥吧?” 砰—— 紧跟着“哐当”一声,是门扉被踢开的声音,而且声音不远,就在隔壁。 “哎!琴姑娘你这是坏了规矩,这让我们做下人的如何交代啊!” 丫鬟望春满脸恼怒道,琴机丝毫不以为意,只冷眼扫过着屋内家具陈设。 蓦地,她走到桌前,指尖抹过一点灰尘,捻了捻,眸眼当即眯起,“你说苼小姐离去多时,怎么这桌上的灰尘如此之薄?好似走了不到一月。” 望春心里咯噔一声,表面却不露声色,“琴姑娘,小姐走得匆忙,并未锁门,奴婢打扫一段时间后发现小姐迟迟不归,就将房门落锁,之前是忘了说,还请琴姑娘怪罪。” 这解释的确合理,琴机不好反驳,沉默片刻,微叹:“罢了,也算是她没那个福分。” 她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从隔壁传来。 望春脸色微变。 闹鬼了?! 她早上才进去检查过,人都死好几天了,只是因为琴机过来没机会收拾尸体,怎么还能闹出动静来? “哪儿来的声响?” 琴机脸色微皱,循声欲去,望春见状立刻上前拦住说道:“琴姑娘!隔壁是下人出恭用的,恐怕是老鼠打碎了什么东西,您还是不要进去,恐污了您的眼。” 琴机闻言非但没有停下,反而以更快速度向隔壁房间赶去,望春怎么拦都拦不住。 “琴姑娘……琴姑娘!” 听到声音在快速接近,向苼微微勾唇,捡起一块碎瓷片,从门底缝隙丢出去。 刚刚来到的琴机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微变,三两步赶到门前,二话不说拔剑劈开门锁,拉开房门。 “苼小姐?!” 琴机看着门口地上面黄肌瘦披头散发的少女,一时间震惊地不能自已,“苼小姐,是你吗?” 少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劳烦你,帮我将望春抓回来。” 琴机闻言一惊,转头就看到已经逃出一段距离的望春,当即冷哼一声,闪身出手一把掐住她的后颈,狠狠向门前一甩。 “啊!” 望春惨叫一声,以脸着地,青石板上擦出一片血痕。 她此刻却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立马爬起来跪好,不停地磕头:“小…小姐,我再也不敢了!饶命!求您饶命!” 血淋淋的脸,看得向苼眉心直跳。 她缓缓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说道:“你让我饶你一命,我也很想放你一条生路,可若是这么做了……我的这条命,谁来还?” 望春神色大恐,“小姐……小姐您听我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是受……” “琴姑娘!” 向苼忽然抬高声音压过望春,眸眼微抬,“还未请教?” 琴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向苼在问什么,连忙恭声应道:“回苼小姐,奴婢是鸿羽公子的人。” 向鸿羽……向苼很快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 “七十一哥哥么?” 向苼面露感慨,“哥哥是灵根中品,入炽焰宗即为外门弟子,如今怕已经是内门弟子,身份尊贵,难得他还记得儿时的兄妹情分,派人回来看我。” “苼小姐,这话您可就说错了。” 琴机笑道:“您幼时帮衬公子的情分,公子可没忘记。如今公子通过外门大比,成为内门弟子,可从家中选一名随侍带入内门,他立刻就想到了您呢。” “什么?” 向苼忍不住惊呼,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可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记忆中原主和向鸿羽幼时的确关系不错,但要说到帮衬的情分,向苼却没回忆起来,原主大概并未放在心上。 作为向家子弟,她很熟悉炽焰宗的门规。向鸿羽从数千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晋升内门弟子,地位抬高一层。 随侍在炽焰宗的地位等同于奴役弟子,可跟随在内门弟子身边,谁又敢真正将他们当做奴役? 更何况,内门弟子的修炼资源丰厚,随便赏赐一点,便是凡人散修无法想象的珍贵,家族上下谁不觊觎? 选中她作随侍的消息传回家族,对她而言就是一道催命符,她不死谁死? 如此一来,幕后之人也就不难猜了。 向苼微微叹了口气,“琴姑娘,劳烦你再帮我一个忙。” 琴机神色一正,“您说。” 向苼抬手指向望春,嘴唇微抿:“杀了她。” 跪在地上的望春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向苼,尖叫出声:“你不是小姐!” 一向胆小得连鸡都不敢杀的小姐,怎么会说出如此恐怖之言? 一个死了好几天的人,怎么会忽然活过来,还和琴机有说有笑,她印象中的向苼何时那般从容过? 她不明白向苼为什么不让她当着琴机的面说出幕后主使,可这般隐忍的智慧,不应该出现在她这个愚蠢的主子身上。 想到这里,望春忽然福至心灵,瞪大双眼,“你一定是鬼……” “鬼”字还没出口,一扇板凳就狠狠抡了过来,一下子将她拍得昏死过去。 “哐当”一声,板凳砸落在地。 琴机目瞪口呆。 第2章 不争 向苼重新跌坐下来,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望春,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头一次做这么暴力的行为,她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结果除了手被震得发麻发颤,心里竟然没有半分不适。 医院那种地方,尤其在肿瘤科,见血、见生死都是常有的事。 呆在那里一整年,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就适应,只是到现在才有所发现。 原来癌症带给自己的,也不全是苦难? 她无不自嘲地想着,抬头看到瞪直双眼的琴机,歉声开口:“吓到你了吧?” 琴机沉默了一下,说道:“没有。” “平时的我,不是这样的。” 向苼眼眶泛红,声音更咽:“这个恶奴,偷藏灵丹被我发现,非但没有认错,还将我锁在屋中,差点将我饿死,要不是你出现,我可能……” 看到向苼委屈的模样,琴机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点戒备顿时烟消云散。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这个望春实在过分,也难为苼小姐害怕得手脚发抖,却还能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想到此处,她目光变冷,提剑噗嗤一声,刺穿望春的喉咙。 恶奴噬主,死不足惜。 “苼小姐,我先带您去吃点东西,你这身子太虚弱了。” 向苼被琴机扶起来,满脸都是感激:“多谢琴姑娘,哥哥有您这么好的人侍奉,实在是他的福气。” “苼小姐,快别这么说,奴婢担待不起。” 琴机语气没什么变化,唇角却止不住勾了勾。 向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旋即故作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道:“琴姑娘,我还有一事相求。望春毕竟服侍我多年,就让她陈尸在此,未免……未免……” “苼小姐放心,稍后我自会叫人来收敛,还不至于令她暴尸在此。” 琴机说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异色。 这位苼小姐如公子说的一般心地善良,可在宗门内这般性格,只怕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公子。 论及助力,远不如那位绾绾小姐。 …… 片刻之后,向家医馆。 “苼小姐这是有大半个月未曾进食进水了?” 医师一脸惊异地看着向苼。 凡人之躯孱弱,照这个饿法应该早就饿死才是。 可向苼身体虽然虚弱到了极致,居然还能走能说话?简直不可思议。 “方才喝了些粥食,感觉好了不少。” 向苼模糊应对,避而不答。反正望春已死,碗也被砸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个人常说修真界手段众多,诡谲难辨,难保不会有人怀疑她是借尸还魂,必须十分小心。 至少在离开向家之前,她得继续扮演原来的角色,等去到向鸿羽身边,倒可放开一些。 原主与向鸿羽多年未见,即使性格有变化,也不会怀疑什么。 医师不欲多事,听了向苼的解释并未再多问,开药了事。 向苼拿到药方,回头却未见到琴机的身影。 她起身正欲出门去寻,却见忽然有两名身材粗壮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苼姐姐,这么着急忙慌地准备去何处呢?” 面容娇俏的少女从两名丫鬟后面踱步出来,手里一面粉羽扇遮住半张面孔,言语调笑之意甚浓。 她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然而那双刻薄眉眼中,此刻闪烁的目光却分外娇横,恶意满满。 向苼对上那双眼睛,身子本能地开始颤抖,忍不住后退两步。 用不着回忆,她脑海中立刻跳出这名少女的身份。 果然是她,向绾绾! 她是向家子弟中,欺负原主欺负得最狠的一个。 最严重的一次,向绾绾泼了原主一身滚烫的热油。若非事情做得太过,那位家主父亲看不过去赐下灵药,原主早就死在她手中。 然而即便曾经做出那么恶毒的事,向绾绾仍然是父亲最宠爱的嫡出女儿,是向家的掌上明珠!和原主他们这些处在家族边缘的庶出子嗣,地位截然不同。 这次为了随侍身份,能如此猖狂行事的,也就只有她了。 向绾绾看着向苼如此不堪的反应,心中鄙夷之余,更为暗恼。 望春那个贱婢,竟然把事情搞砸了。就向苼这等杂灵根的庶出废物,何时用得着她亲自出面过? “绾…绾妹,你来找我做什么?” 向苼垂着眸子怯生生地问道,余光瞥见医馆里的人越来越少,心中暗凛。 琴机是被支走了?还是……故意的? “你问我做什么?” 向绾绾忍不住笑了出声,“姐姐,你这是明知故问呢,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么?” 两名粗壮丫鬟逼近,向苼只能再退两步,后腰碰到桌沿,退无可退。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别说她现在虚弱得很,就算处在正常状态,原主修为低微,也就学过三两招上不得台面的拳脚功夫,哪里打得过面前这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 眼看两丫鬟就要动手,向苼忽然心思转定,大声道:“绾妹,我是真的不知。你告诉我,我一定照做!” 丫鬟闻言顿时停下,回头看向主子。 向绾绾眉角一挑,上下打量一眼又惊又俱的向苼,面上微露思索之意。 这个向苼,平素蠢笨如猪,从来不知变通,说不定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念及此,向绾绾左右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医馆,笑眯眯地开口道:“我听说鸿羽哥哥派人接你去炽焰宗,那个位置我也想要,明白了吗?” 向苼顿时恍然大悟,急忙道:“原来绾妹想要随侍的位置,我让你给,让给你就是了!” 此话一出,反倒轮到向绾绾愣住了。 向苼竟如此轻言放弃?难道她不知道成为炽焰宗内门弟子随侍意味着什吗? 那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我不知那随侍身份如何。” 向苼畏畏缩缩的,不敢看向绾绾,“早知道绾妹你也想要,我是万万不敢与你相争的。” 藏身在暗中的琴机看到这里,虽然明知苼小姐定会扛不住压力服软,但见她如此没用,还是忍不住蹙紧眉头。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现身。 自己真要听从公子,接一个完全没用的苼小姐回宗吗? 当日公子虽对苼小姐有亲近之意,吩咐的语气却随意得很,似乎对苼小姐也不是特别在意。 在她看来,向绾绾这样的人,更合适去到公子身边辅佐。 而且她还听说,向绾绾是下品灵根,只是向家家主舍不得送她入宗门从杂役弟子做起,才一直留在家中。 凡此种种,比起软弱无能,还是杂灵根的苼小姐要好上一万倍。 琴机思索的同时,医馆内的气氛已经缓和许多。 向绾绾没想到向苼答应得这般干脆,心中乐开了花,拍了拍粉羽扇,笑得灿烂:“苼姐姐果真识时务,既然如此,现在便和我同去与琴机姑娘说一声,说你不愿去炽焰宗,如何?” 向苼畏缩地点了点头,“不仅是琴机姑娘,还有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点头了,我才好放心,省得…省得……” “省得我继续来找你麻烦?” 向绾绾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你放心,只要你做好此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来烦你。” 这个蠢猪,到现在都没看出来,鸿羽哥哥的事,父亲已经管不了了吗? “嗯。” 向苼似乎一无所觉,语气认真说道:“我们去找父亲大人,现在就去。” 向绾绾觉得向苼实在有趣,态度也软化一些,笑眯眯地点头道:“那就走吧,父亲大人此刻正在书房呢。” 片刻之后,书房。 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正在桌前作画,神态专注而沉静。 此人正是向家家主,向文礼。 向苼看到他那张伟岸宽正的面孔,实在想象不到长出这样一张脸的人,会有一百多房小妾。 不多时,向文礼放下笔,看到在房中等待的两名女儿,神色温和地笑了笑,视线落在向苼身上:“你是……七十二?你叫什么?” 他居然不记得向苼的名字,只记得一个排行。 向绾绾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被向文礼看了一眼,才有所收敛。 向苼默然片刻,恭声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女儿名叫向苼。” 修真者记性极好,过目不忘。 向文礼作为家主,修为至少在筑基期,也不可能不关注向鸿羽,又怎会不知她的名讳? 这是要让她知难而退,免去麻烦。 向苼心中唇边泛出一丝冷意。 可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原来是苼儿。” 向文礼第一次用这么亲昵的称呼,语气颇为生疏,明知故问:“你过来见我,所谓何事?” 向苼垂首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今日前来,是为鸿羽哥哥随侍一事。孩儿有自知之明,自知无能,恐怕无法前去辅佐哥哥。” 向文礼见她如此识趣,脸上笑容多了一些,正待开口,却听到向苼又说道。 “绾妹妹能力出众,母家势力庞大,听闻在各宗门都有人脉。若绾妹妹能去往哥哥身边,定能给哥哥带去更多助力,助哥哥早日成仙!” 向绾绾听到这番溢美之词,高兴地尾巴都要翘起来,“苼姐姐,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会说话?我母家势力自不用你多说,鸿羽哥哥能受我母家余荫,也是他的福分。” 向苼唇角翘起一丝弧度,“绾妹妹所言极是。” 向绾绾还要再说什么,不经意间一瞥,却见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向文礼察觉到向绾绾的注视,脸上的阴沉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平素温和的模样,仿佛刚才所见都只是错觉。 “绾绾。” 他注视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声音比平时还要柔软:“这次炽焰宗,就让苼儿去吧。” 第3章 错愕 “什么?!” 此话一出,向绾绾顿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爹爹,您刚才说错了吧?您分明说过,是……” “我意已决!” 向文礼一口喝断向绾绾,伸手抹过无名指上的储物戒,灵光一闪后,一个丹瓶出现在掌心。 “我看你面黄肌瘦,这瓶灵丹药性温厚,用来调理身体最合适不过。” 向文礼将丹瓶塞进向苼手里,语气柔和,却透出不容置疑之意:“现在即刻去找琴机姑娘启程前往炽焰宗,不得有误,可听明白?” 向苼一脸迷惑地接过丹瓶。 向文礼见她这般磨磨唧唧,却是不耐烦了,眉头一拧,声音变得冷厉:“我问你,听明白了没有?” 向苼吓得一个激灵,脸色煞白,连忙攥紧丹瓶点头道:“明……明白了,孩儿这就去!” 说完,她看也没看向绾绾,慌忙离开了书房。 “爹爹!!” 方踏出房门,向苼就听到屋内传出向绾绾的怒吼,此刻她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惊慌失措,眼里只剩笑意。 这个向绾绾虽然有些心计,可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无声地弯了弯唇,向苼悠然离开。 书房内,向绾绾气急败坏地直跺脚,“爹爹,不是说好了送我去鸿羽哥哥身边,您怎么能突然变卦?让那个贱人……” “向绾绾!” 向文礼拔高音调,厉声训斥:“向苼即便是庶出,那也是你的亲姐姐,你如何能口出不逊,大逆不道?” “爹爹……?” 向绾绾瞪大双眼,愤怒又茫然。 她不明白父亲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不仅临时变卦,还为了维护一个卑贱庶女训斥她。 “绾儿,爹爹也是为你好。” 向文礼深吸一口气,阴沉的面孔迅速收敛,换成一副无奈又仁慈的模样。 “随侍毕竟是一介奴仆,地位卑贱。而且我特地命人打听过,炽焰宗内门斗争极为激烈,你到时就算有你哥哥护着,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为父如何舍得?” 听到这里,向绾绾心中疑惑稍解,只是依然觉得委屈,“爹爹何不提前告知?” “我这不是刚刚得到消息,你就带人来了?” 向文礼一脸无奈,“幸亏你苼姐姐想法少,让她即刻前去,省得夜长梦多。” “可是,女儿已经十四岁了。” 向绾绾一脸落寞,“再过两年,怕是连小门小派也看不上女儿了。” “绾儿,你这是什么话?” 向文礼脸色一正,“爹爹又怎么舍得你沦为凡俗,你放心,爹爹定在两年内送你入宗门,为正式弟子,踏修真大道!” 向绾绾闻言顿时眼眸一亮,“爹爹,你说真的?” 向文礼仰头哈哈一笑,“为父何时骗过你?得知炽焰宗不行后,我就在联系重新其他宗门,本想着过些时日再告诉你,没想到你这丫头脾性这么大。” 向绾绾听到这句话,总算完全放了心,顺从地认错道:“是女儿冲动了,日后女儿什么都听您的。” “好孩子。” 安抚完向绾绾,向文礼目送她离开后,一张笑脸顿时消失,眼中怒意升腾。 “家主。” 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看了看向文礼的脸色,试探性地说道:“……这万家出了一个天之骄子,近年行事真是越发猖狂了。” 砰! 向文礼重重一拍桌,咬牙切齿:“我已经足够忍气吞声,没想到他们竟要拉拢鸿羽,断我向家希望,简直欺人太甚!” “家主,会不会是弄错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安慰道:“绾绾小姐自小跟您亲近,说不定这次也只是为了自己前途着想,没有想那么多。” “不会有错!” 向文礼袖袍一甩,冷哼道:“苼儿那丫头心思愚钝,能知道什么?多半是绾儿经常拿她母家说事,在这些庶出子弟面前以势压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她心底里就看不上这个家!” 管家顿时哑口无言,“那……那家主,我们现该如何是好?” “呵呵……我向家式微,而今是比不上他们万家。” 向文礼冷笑一声,“可鸿羽以后未必就会比万凌莫差。鸿羽是和我不亲近,可他生在向家,那就是向家人,想要将他拉入万家的阵营,门儿都没有!” 向文礼来回踱步片刻后,站定道:“即刻派上一队精锐跟上琴机,你亲自带队,我要在万家人反应之前就把向苼送进炽焰宗,绝了他们的念想。” “是!” …… 而在另一边,向绾绾回到自己院中,就听她迅速吩咐贴身丫鬟:“立刻派人去找望春,按照老办法秘密处理掉,明白吗?” 父亲已经答应送她入宗门修炼,这段时间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父亲是疼爱自己,可也极为重视家庭和睦,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有谋害手足之嫌,承诺的事情可就难说了。 “小姐,您不用担心。” 丫鬟闻言笑着说道:“奴婢已经去打听了,那望春被苼小姐指责私吞灵丹,有加以虐主之罪,早就被琴姑娘一剑杀了。” 向绾绾顿时愣住:“死了?” 丫鬟连连点头,“奴婢仔细询问过,那望春死之前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没人知道是您指使的。” “那就好,向苼不愧蠢笨之名,晾她也想不到其中猫腻。” 向绾绾神态放松下来,脸上却不见有多少喜色。 分明每一件事都合乎她心意,都在向理想的方向稳步前行,可她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 “琴姑娘?” 向苼伸手在琴机面前晃了晃,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满是疑惑:“你怎么了?” 琴机从错愕中回神,看着向苼脸上那不似作伪的纯真,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琴机挤出一点笑容,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向家主真的亲口吩咐,让你即刻启程与我回返宗门?” “那是自然。” 向苼点头,“此等正事,我又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呢。” 琴机一阵无言,脑子有些发懵。 原以为事情已板上钉钉,她也已做好迎接向绾绾的准备,怎么最后的结果还是向苼? 究竟是她在做梦,还是向家主突然中了邪?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看向苼显然丝毫不知其中内情,只是听命行事,她问了也白问。 想到这里,她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浮现出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即刻出发吧?只是你这身体……” “无妨,父亲大人赐给我不少灵丹。” 向苼晃了晃手里的药瓶,笑得灿烂:“有这瓶丹药,路上也能调理好身体。” “如此甚好。” 琴机看到丹药瓶,终于完全确定这就是向文礼的意思,语气顿时更为亲近地解释道:“我这里也有公子赐下的灵丹,只是……我不通药理,你身子虚弱,虚不受补,也不敢随便给你用,所以便去寻修真同道询问。 没想到就离开了一会儿,家主大人就亲自关心此事,有家主大人赐下的丹药,自然再好不过。” 向苼听着微微颔首,笑容依旧。 琴机见她没有其他的反应,暗暗松了口气。 苼小姐头脑简单,大概也不会在意其中细节。 “今日天色以晚,我看不如再休息一晚,明日启程。” 琴机接着说道。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她还是想夜里去调查一下,回去也好告知公子。 向苼眉头微微一挑,正欲反驳,眼角却瞥见一行人过来,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话风一转,唯唯诺诺地说道:“……好。” “不好!” 决定被人一口否决,琴机眉峰当即皱了起来,循声看到来人,面色却是一缓:“原来是福管家。” “琴姑娘。” 福管家上前微一见礼,便直起身道:“非是老奴不让苼小姐,只是家主有令,命苼小姐即刻启程前往炽焰宗,我们这些散修实力不比琴姑娘,却也是个中好手,路上方便照应。” 琴机闻言心下微惊,诧然反问:“福管家也要同行?” 福管家抱拳道:“家主有令,老奴无不遵从。” 琴机沉默了一下,道:“那就照福管家的意思,即刻启程吧。” 福管家笑眯眯地点头,“多谢琴姑娘体谅。” 两人很快统一决定,谁也没有过问向苼的意思。 片刻之后,福管家一声令下,车队从后门出发。 向苼坐在马车内,两边护卫的交谈声传进来,一点也没有压低的意思。 “不是说要以最快速度赶往炽焰宗,怎么还坐马车?苼小姐在家中也不受宠吧。” “是不受宠,可你看她那走路都费劲的模样,若是骑马赶路,怕是没到炽焰宗,身子就散架了。” “啧啧……如此孱弱,听说她还是个杂灵根的废物,比咱们的灵根还驳杂,修真路断绝,能有几十年好活?” “别说几十年,鸿羽公子何等人物?见到儿时妹妹这般不堪,怕是几年就嫌烦腻,失宠之后指不定被奴仆们怎么欺负呢……” “你们几个,吵什么吵,专心赶路!” 福管家呵斥一声,车外的声音渐不可闻。 马车内,向苼点燃固定在车壁上的油灯,昏暗的灯光映出一张平静的脸。 她抽出座旁箱内备的干粮,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脑海中逐渐回忆出一行行文字。 秘法《绝命》。 第4章 逃跑 《绝命》是向苼自取的名字。 秘法原名叫什么,她不知道,只是听梦中那个人提起过。 这本秘法诡谲,没有修为限制,也确实可以提升灵根,但想要修成,绝非易事。其他不说,单是每修成一层便要度一次生死命关的特性,就吓退了绝大多数修士。 如此恐怖的秘法,向苼却记得梦中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时时在念,日日在用。 向苼虽然在梦中动不了,可视野和听觉却不受限制,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对《绝命》烂熟于心。 死过一次的人,是否可以认为是天生闯过一次命关呢? 向苼眸光微微一闪。 照理来说,她可以直接修炼《绝命》秘法第一层。只是……若是不成,她恐怕顷刻间就会死在这道秘法上。 这无疑是在玩命。 可修真界是什么地方?穿越过来短短一天,她就已经见识到了。 在这里,个人实力远远凌驾在秩序之上,弱者命如草芥,被随意摆布,能活多久纯看运气。 她不可能将未来寄托在向鸿羽身上,虽然有儿时的情分在,但人心是会变的,修真者寿命悠长,对凡人真的会在意吗? 恐怕自己只需要惹上一点麻烦,就会迅速消耗掉与向鸿羽那为数不多的人情。 所以,向绾绾对她做的事情不能曝光,即便最后向鸿羽知道了,也不能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凡此种种,让她心中生出一股紧迫感,她必须尽快拥有基本的自保之力。 回忆出秘法第一层,向苼在脑海中反复模拟几遍后,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开始结印。 印诀方才结出一半,向苼心中便生出一股无边的惊悸感,仿佛将有某种灾祸立刻置她于死地。 向苼脸色发白,却未停下,咬紧牙关,动作缓慢而坚定地继续,一点微弱的血色灵光,逐渐从她双掌之间绽放而出。 嗡—— 过了没多久,掌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声,压力忽如潮水般退去,一枚菱形血色印记在手中彻底成形,落在掌心光芒一闪,悄然隐去。 成功了! 向苼狠狠攥了一下拳头,眼里掩饰不住惊喜。 她真的直接凝聚出了一枚命关印记。接下来运转秘法的印记虽然繁琐,却没有任何危险,如果进展顺利,说不定她能赶在入宗之前练成第一层。 资质提升在即,向苼心中生出无穷动力,匆匆吃了几口干粮便继续修炼秘法。 一晃眼,时间过去三天。 这三天里,向苼除了吃饭睡觉,其他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修炼秘法上。 琴机和福管家因为马车内太安静来看过几次,好在向苼一直保持警惕,及时察觉,提前躲过探查。 眼看路程走过大半,秘法也即将修成,向苼正欲再接再厉,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微微蹙眉,停下修炼掀开车帘,看到福管家走来,不由出声问道:“管家爷爷,怎么不走了?” 此话一出,向苼立刻感受到周围射来十几道不善的目光。 她余光一瞥看到来源,顿时明白原委。 说错话了。 “苼小姐有所不知。” 福管家神色不改,笑眯眯说道:“苼小姐坐着马车可以休息,可一路护送您的弟兄们已经三天三天未合眼,早就疲惫不堪了。 而且三日来舟车劳顿,琴机姑娘怕您也吃不消,所以和老奴一番商议后,决定停下来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向苼怯怯地连忙点头,“都听管家爷爷的。” 这时,一名精锐走过来,对福管家行礼后,说道:“琴机大人找到一个废弃的村落,正适合落脚。” 福管家闻言微微颔首,回头看向苼。 向苼顿时心领神会,转身回到马车上。 “都打起精神来,出发!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村子。” 福管家一声令下,车队再次发动。 然而这次马车走了一会儿,向苼就被颠得东倒西歪,直犯恶心,只能蹲下来紧紧扶住车座。 她料到这些精锐们会因为那句话暗中给她下绊子,只是没想到,报复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咬紧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吐出来,眼中泛出冷光。 她记得福管家和其他精锐们不同,他是修真者,是向文礼的左膀右臂,修真者耳聪目明,马车动静这么大,他能听不见? 琴机不在这里,福管家又选择纵容手下,自己似乎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向苼深吸一口气,迅速思索对策。 可她这种沉默的态度,却让外面的驾车人更为恼怒,马鞭狠狠一甩,马车颠簸得更为狂野,向苼几乎抓不住车座。 哐当一声,放着笔墨和吃食的箱子滚出来,砸在她脚面上。 嘶! 向苼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心头直颤,她眸光倏然凌厉,蓦地攥住车座一角,拎起来狠狠砸在车板上。 “砰!”的一声惊天巨响! 这一声动静太大,以至于马车周围的精锐都投来古怪的视线,看得驾车人脸色发僵。 福管家终于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出声呵斥道:“十四,你干什么?好好驾车!” “是。” 沉闷的一声应答后,马车重归平稳。 “呼……” 向苼轻轻舒了口气,将汗水黏连的发丝撩在耳后,坐着慢吞吞地拾起散落的物什,重新放进箱子。 最后将车座搬回原位的同时,马车也正好到达了目的地。 哗啦一声,门帘掀开。 十四看到恢复原样的车内,不由微微一愣,心说这大小姐不仅受了委屈不说,还会自己收拾东西? 他心中的怒火莫名消了些,颇为不自然地说道:“苼小姐,到地方了。” 向苼回过头,平静的脸上添了一分楚楚可怜的委屈,小声嗫嚅地嗯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起身下车。 十四见状,不知怎的想要去扶,却被向苼飞快躲了过去。 十四手僵在了半空,看着向苼走向村口的背影,收回手尴尬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 身后同伴过来拍了拍他肩,笑着调侃道:“你小子该不会看上苼小姐了吧?” “怎么可能?” 十四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这苼小姐性格不似向绾绾那样,而且年龄也就和我一般大,兴许方才那句话不是嘲讽,真的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咱们这么做,有点过分了。” 此话一出,同伴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可别被她那副样貌骗了!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都长着一张虚伪的脸,最会欺负我们这些下人,你那点可怜的同情心还是留给自己吧。” 同伴面色不愉地离开,十四看着他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驳。 虽然同伴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觉得这个苼小姐应该不是那种人。 向苼没走两步,就看到从村口出来接她的琴机。 琴机一眼从她凌乱的头发上晃过去,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苼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走近的福管家见状,刚要出言搪塞,便听向苼摇摇头道:“没事,路上有点颠,发髻散了。” “没事就好。” 琴机没有深究,边走边说道:“你脸色不太好,家主大人不是赐给你灵丹吗,怎么不吃?” 向苼脚步微微一顿,继而恢复如常,“我忘了,回头就吃……” 福管家看着两人走远,眉毛挑了挑,后面有人追上来正要发问,就被他摆手挡了回去,“没事了,下回有点分寸,她毕竟去了贵人身边,万一记着今天的仇,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精锐顿感悚然,连忙颔首称是。 眼看福管家也跟着进村,精锐回头看到十四,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然,你去跟苼小姐赔个不是?” 十四:“……” 当初一起商量着使坏,怎么现在道歉就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向苼跟着琴机进村,就看到几堆柴火,跳动的火焰将人影映在周围旧屋斑驳的墙壁上,衬出几分阴森。 “我已经命人收拾出几间能住人的屋子……” 琴机还在说,风中隐约传来火堆周围精锐的交谈声,一切都显得安宁祥和,向苼忍不住摸了摸手心。 命关印记在发热,它在示警。 这里有危险? 向苼视线绕着火堆胡乱转动,忽然目光一凝,定在旧屋墙壁上。 刚才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向苼打起精神,继续观察墙壁,果然没过两个呼吸就又看到同样的情况,这次看清了。 是发光的丝线。 不,用纹路来描述更为精准。 向苼见过这种纹路,在那个人的梦里。 梦境空间周围密密麻麻的,随处可见这种纹路,十分明显,不像这里,还需要仔细去看才能看到。 那个人说过,这叫禁制,是修真界中常用的手段,种类有很多,最常见的就是杀禁和困禁。 “你在看什么?” 琴机疑惑出声,顺着向苼的视线打量房屋墙壁,刚才她也一直在着。 刚才那一下纹路闪动十分明显,琴机看不到? 向苼暗中奇怪,表面却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这地方鬼森森的,好吓人,我不想呆在这。” 说完,她转身就跑。 没能及时拉住向苼的琴机:“……” 第5章 失踪 福管家与向苼擦肩而过,却没有拦下的意思,任由她离开后,才走到琴机面前问道:“苼小姐这是……和你闹别扭了?” 琴机饶有深意地瞥了眼福管家,摇摇头笑道:“没有,是苼小姐不喜欢呆在这个村子。” 福管家顿时脸色微沉:“在外不比家中,这村子虽然破落,可四处屋子可以挡风,比外面暖和不少,兄弟们也能睡个好觉。苼小姐怎可如此任性妄为?” “我倒觉得苼小姐并非任性。” 琴机视线似是不经意扫过在火堆前取暖的精锐们,随意笑道:“只是害怕罢了。” 福管家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也软下来,“第一次出门,感到害怕倒也情有可原。” 话到此处,两人都默契地不再继续,对话却被落在最后的十四听去了全程。 苼小姐不想进村子,是害怕他们继续欺负她吗? 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外跑去。 …… 向苼回到村子外的马车上,马车内黑漆漆的,她也没有点灯,就缩在黑暗中,掀开车帘一条缝远远看着村子里跳跃的火光。 琴机为了完成向鸿羽的任务,十有八九会过来守着她,其他人会跟过来吗? 不跟来,兴许也不会有事,说不定那禁制早就失效了。说不定……说不定以福管家的修为,足以应付那种场面,是她太小题大做了。 向苼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很快从那种不该有的纠结情绪中脱离出来,摸黑伸手从木盒里翻出一块干粮,一口一口地咬着。 干粮太硬,向苼吃得噎住,去摸水囊,摸了好久都没摸着。 她正纠结要不要点灯,黑暗中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水囊在这。” 向苼瞳孔瞬间一缩,警惕回头,火折子正好亮起来,映出来人的脸。 意外地四目相对,十四尴尬得脚趾抓地,将水囊放在车板上,迅速转身钻出去。 原来是他。 向苼若有所思,拿起水囊喝了一大口,将干粮压下去,没有出声。 十四等了片刻没等到里面的人问话,顿时忍不住了,先开口道:“你白天那句话是不是故意的?” 向苼挑了挑眉,明知故问,“什么话?” “没…没什么。” 十四连忙转移话题,“你慢点喝水,别噎着。” 她果然只是一句无心之言,他们都错了。 白天自己都干了什么? 十四眼前浮现出向苼两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丹瓶扔进马车里:“这是赔礼。” 向苼捡起来晃了晃,语气不明,“灵丹?” “是家主亲赐的灵丹!” 十四一脸肉疼地强调。 “哈哈……” 暗中看到这里的琴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十四听到笑声,这才发觉场中还有第三人存在,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我…我去方便!” 他找了个借口,跑得老远。 琴机不以为意,收起脸上的笑容,走来马车前问道:“苼小姐,您真不回去?这里可没村子里暖和。” “我不。” 向苼的回答简短而坚决。 琴机无奈,“那好吧,福管家说他们睡在村子里,我守着您就是。” 言罢,她四下看看,忽然脚尖一点地面,飞身落在附近的树干上躺下。 她方才一眼就看出来,福管家这群人在自己离开期间欺负过向苼,向苼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也是情有可原,害怕村子鬼森森的气氛只是借口罢了。 福管家与她修为相仿,性子也不好相与,既然向苼不予追究,她自然乐得轻松,左右村里村外都没危险,在哪守着都一样。 有琴机守着,向苼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继续盯着村子。可盯了片刻,就感觉困意席卷而来,不知不觉地歪头睡了过去。 三个时辰后,晨光微熹,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 “啊!!!” 一声尖叫,陡然惊醒树上的琴机,她立刻飞身落地,二话不说拉开车帘,却见向苼在里面好好的,而且脸色好看不少,大抵是昨夜服用灵丹的缘故。 “苼小姐不是好好的,你鬼叫什么?”琴机拉下脸训斥。 “不是苼小姐。” 十四脸色惨白,颤手指向琴机背后,“是村子……” 琴机顺势回头望去,顿时惊得汗毛直立,说不出话来。 只见入眼皆是半人高的杂草,荒无人烟,不见一砖一瓦。 村子呢?! 还有……福管家,福管家他们也跟着村子失踪了? 琴机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自己躺了一夜的大树,马车和她都未挪动地方,是村子的问题。 这种诡异情形她没遇到过,但听公子说过,多半和一些邪修老怪有关,极为凶险。 若是昨夜自己没有一时心软,出来守着向苼,是不是也会和福管家他们一样…… 念及此处,琴机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刻反手将十四拽上马车,狠狠一甩马鞭。 “嘶!!” 随着马儿一声痛嘶,马车剧烈颠簸,飞速扬长而去。 …… 惊悸感随着距离拉远逐渐淡去,马车逐渐恢复平稳。 十四松开紧紧抱住的车座,眼里还有后怕,但已恢复几分理智。 他抬头去看向苼,却见昨日柔弱可欺的苼小姐,此刻脸色除了苍白了点,神色出奇的平静,竟无半点震惊害怕的模样。 满嘴的安慰霎时卡在了喉咙,自己……这是出现了幻觉? 十四忍不住擦了擦双眼,再去看向苼,却看到向苼正垂眸向自己看来,眼围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果然是幻觉。 十四松了口气,但安慰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刚发现村子消失的时候,苼小姐是什么反应?自己只顾着害怕慌张,竟是怎么都回忆不起来。 “你…你先出去吧。” 向苼嗓音软糯糯的,透着一丝羞赧,“多谢你帮我稳住车座。” 十四被唤回神智,脸色一红,“我这就出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妥。 待得十四出去,向苼面上柔弱之意瞬间收敛,转为阴沉。 她有预感会出事,却不想灾祸如此突然又干脆,一夜之间数十号人齐齐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坚信昨天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若是实话实话,昨天倒霉的就不是福管家,而是她自己,她自忖还没有那么舍己为人的好心肠。 可她终究小觑了事态后果。 本以为即便事发,最终结果不过是死几个人,福管家带人逃出大半,可现实却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那么多人没能闹出半点动静,就被轻易抹去存在的痕迹。琴机吓得连去查探都不敢,直接带他们落荒而逃。 原来之前的她还是天真了,这才是修真界? “何谓修真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人不仁,以凡人为刍狗。修真界道路千万,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若能临,我会带你去亲眼见一见。我说千遍万遍,你不一定明白,但只消看一眼,便什么都懂了。” 向苼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沉静清冽的嗓音似乎在耳边隐隐响起。 以前梦中时常听他念叨,她不明白,现在却觉得这些话的道理异常浅显。 不想成为刍狗,就只有变强,强到没有人能将她当成刍狗为止。 …… 一晃眼,距离村子消失已经过去两日,向苼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这一天傍晚赶到炽焰宗山门前。 两日来,向苼的脸色也愈发好看,发黄的小脸蜕出白皙透亮的光泽,干瘦的身体也丰盈几分,总算显露出原本该有的容颜,守门弟子一时间看愣了眼。 “看够了没有?” 琴机冷声呵斥,那守门弟子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一眼琴机,才将令牌投入白雾蒙蒙的守门大阵中。 不多时,白雾中显露出一道透明的门户,琴机带着向苼二人进入其中,门户立刻开始缩小。 “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内门弟子的侍婢,也敢跟我们大呼小叫。” “你小声点儿,阵法还没关全,他们都听得见。” “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区区一个贱婢,不就是运气好了点,等她主子玩够了,我迟早要让她好看。” 向苼听得真切,向琴机投去关切的目光,十四亦是忍不住道:“我去教训他们。” “闭嘴!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活下去就少说话。” 琴机厉声训斥一句十四,转头看着向苼,语气放缓:“苼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外门弟子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乃是常事,不过也就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您不必放在心上。” 向苼怔了一下,“我们?” 琴机抿唇,避而不答,“我带您去见公子。” 穿过白雾蒙蒙的大阵后,向苼本以为会看到一副仙家气派,结果只是循着一条崎岖的山道往上走。 小说里描述的仙鹤、飞天遁地的修士,她是一个都没看见,甚至人都没看见几个,就到了地方。 “此山名为荡尘峰,乃是炽焰宗内门三峰之一,住的都是内门弟子,咱们公子住的这座别院接近山顶,论灵气浓度,在众多内门弟子中也是名列前茅。” 琴机简单介绍一番,推开别院旁的小门。 守门的奴仆看到是琴机回来,连忙恭声行礼:“琴机大人。” 琴机轻嗯一声,“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此刻正在后院修炼。” 奴仆回完,眼睛止不住偷偷看向苼。 这就是苼小姐吗?难怪公子一直念念不忘,除了气质差点,长得真不比那些真传仙子差。 第6章 猜测 琴机带着向苼来到后院,在一间石门静室前停下。 琴机上去摇了摇挂在门前的铃铛,没过多久,石门轰然移开,一名面容冷淡的蓝袍青年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是琴机,白袍青年脸上的冷色淡去一点,再看清琴机身边的向苼后,青年怔然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苼儿。” 此人不需多言,便是向鸿羽了。 “苼儿见过哥哥。” 向苼连忙见礼,向鸿羽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前院走,“不必生分,我是你哥哥。琴机,去准备最好的茶点端到前院来。” 琴机按下吃味,应声离开。 向苼一路被拽着走,手腕快被拽断了,不得不出声提醒道:“哥哥,你走太快了。” 向鸿羽这才反应过来,放慢脚步,哈哈笑道:“哥哥是个粗人,给你赔个不是。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嫡子嫡女的伙食,这里吃的可比家里还要好。” 二人在前厅落座,厨房很快端来一桌的精致糕点,向鸿羽忙着介绍这介绍那,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殷勤。 立在一旁的琴机更加吃味了,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公子。 糕点之后是饭菜,上菜的顺序颠倒过来,向苼吃了两口饭便觉得有些撑了。 向鸿羽见她停了筷,也放下碗道,“你一路舟车劳顿,想来是累了。东院的厢房早就收拾出来,去好好休息,其他等你睡醒再说,琴机。” 琴机当即站出来,“苼小姐,这边请。” 向苼配合演戏,早就心累得不行,闻言自然顺水推舟,起身行礼。 “多谢哥哥体谅,苼儿告退。” 向苼一走,向鸿羽脸上的笑容眨眼淡去。 他抬手一招,守在一边的奴仆立刻领会,上来麻利地收拾碗筷,很快将席面撤走。 不多时,琴机回来。 看到公子已经恢复那张冷脸,桌子也拾掇干净,她不知为何心中好受一些,上前来肃声道:“公子,奴婢有要事禀报。” “和你多带一人回来有关?” 向鸿羽擦拭着手指沾染的糕点油脂,头也不抬,“说来听听。” 琴机当即将在村子发生的诡异之事全盘托出。 向鸿羽听到一半,就已停下手里的动作,随意的神情转为严肃,直到琴机说完,他微微颔首道: “此事在东洲地界罕有发生,遇到了也算你们倒霉。莫说是我,便是门中真传弟子遇到,亦是九死一生。那小子能活下来,也算是他的运道,就留在你手下做事吧。” 琴机这才明白自己究竟躲过一场多大的劫难,后怕之余,连声称是。 “你在向家耽搁多日,又是为何?” 向鸿羽接着问道。 琴机不敢隐瞒,将向苼在家中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向鸿羽越听神色越是阴沉,“你是说……是向文礼让向苼过来的?” 琴机不明所以,点了点头道:“若非如此,苼小姐又如何争得过绾绾小姐?公子,您让我故意提前在向家散布消息,不就是想要考验苼小姐么,可依奴婢看,苼小姐实在是不堪大……” “好了。” 向鸿羽起身一挥衣袖,“我出去一趟,你留在东院守着向苼,等她醒后,带她熟悉宗门,教她规矩,莫要给我惹事。” “奴婢明白。” 琴机低头行礼,再抬头已不见向鸿羽的踪影。 见到向苼的那一刻,她能看出来公子分明是真心高兴,可向苼一走,公子就让人撤了席,脸色也不太好看。 可那时候,公子分明还不知道向苼在家中的表现,他又为何不高兴? 公子贵为内门弟子,若是不喜欢向苼,大可不必逢场作戏。可若是说喜欢,言语之间也不太像,还将她安排在离主院最远的东院。 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琴机烦躁地直拧眉。这种看不明猜不透的感觉,真是令人心中难安。 …… 东院宽敞,里里外外都被奴仆打扫得一尘不染,花草修剪得极为齐整,令人赏心悦目。 向苼却无暇欣赏,径直踏进厢房内,脱了鞋就钻进被窝。 跟来的丫鬟们见状,纷纷出去,贴心的关上大门。 等到听不见脚步声,向苼才从被子里露出头来,伸出手仔细观详。 命关印记微光一闪,几乎看不见了。 村子之后的路途,三人挤着一辆马车,向苼生怕被发现,没怎么修炼秘法。 不过即便如此,印记也随着时间自然融入了不少,只需要再最后推一把,就能彻底入门。 念及此,她不再耽搁时间,抓紧时间进入修炼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向苼从入定中醒来,还未来得及查看自身修炼进度,就差点被一股臭味熏得晕过去。 “什么味道?呕……” 向苼捏着鼻子从被子里跳出来,臭味顿时随之扩散,充斥整间屋子。 向苼愣了一下,抬手闻了闻自己,立刻继续捏住鼻子,止住呕吐的欲望,打开后窗通风换气。 梦中人好似提过一嘴,秘法入门后体内会排斥出杂质,可她忘了这回事,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臭。 幸亏现在屋里没人,不然解释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坐在窗前的风口散味,向苼时不时放开手嗅了嗅,直到屋内和身上臭味都淡到能接受的范围,这才前去拉开门。 看到门前守着两名丫鬟,她微微挑眉:“我饿了。” “苼小姐稍待。” 一名丫鬟低头行礼,迅速离开。 不多时,琴机带着饭菜过来,脚刚踏进屋鼻头就皱了起来,“这味道……” 向苼这次是真的脸红了,尴尬地解释道:“睡着后,不曾想捂出一身汗来。” 琴机忍俊不禁,放下食盒,“来人,去准备洗澡水,另外再换一床新被。” 向苼在旁抠着指甲盖,除开向家医馆那次见死不救,她对琴机印象不差,比向鸿羽好。 刚才一顿宴请,向鸿羽表现得很热情,无可挑剔,可在她看来,却有太多古怪之处。 琴机说是幼年情分才让向鸿羽惦记这么久,那这份情重量,怎么说也该近乎于救命之恩了,原主应该记忆深刻,可她却回忆不出半点。 再者说,便是琴机在向家的表现。经过这段时间接触,她发现琴机分明是一个极为忠诚,且极能揣摩主人心思的侍婢。 在向家,她却公然违背向鸿羽的命令,想要让向绾绾换掉她。这里面,很难说不是向鸿羽暗中授意。 甚至选自己作为随侍的消息,也可能是向鸿羽故意透露给向家的。 其三…… “琴机大人,热水准备好了。” 向苼思绪回转,抬头见到琴机目光示意,顿时脸色发窘,匆匆就往水房跑。 她也懒得再想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 说不定向鸿羽真就是个傻白甜,就喜欢照顾与他小时候结缘的妹妹呢? 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多准备一步,总是没错的。 …… 沐浴后,向苼穿上和琴机一模一样的灰色长裙,制式和周围丫鬟们差不多,只是裙摆间夹杂着一抹青色。 丫鬟们频频投来羡慕的目光,向苼不以为意,只觉得臭味尽去,总算感觉到秘法入门后的身体变化,似乎对周围的感知更加敏锐了,听力和目力也有所增长。 但修炼资质是否真的提升,还得找一门心法试试才知道。 回到厢房,琴机看到向苼的穿着,目光微微一闪,说道:“你现在这身,就是炽焰宗随侍弟子的法服。遵宗门规制,我们位同杂役弟子,但衣着又添了一分靛青,与杂役弟子相区别,你以后莫要弄错了。” 琴机又递过来一枚令牌和册子,“你的令牌已经刻好,凭此令牌你可以去外门藏经楼学一门低阶心法,再多则需要凭借贡献去功德殿兑换,我记得你资质不高,就选最容易学的《长生经》,莫要好高骛远。册子是门规,须得熟记,不得触犯。” 琴机接着又说明随侍弟子能去的地方,杂役弟子除非受到派遣,终生不得踏进外门峰,随侍弟子却能在外门峰随意行走,只有峰顶不能去。 “话虽如此,有些内门师兄脾气古怪,你若是乱走得罪了他们,自己性命难料不说,还会给公子惹来麻烦,若无事就乖乖呆在别院里,不要乱跑。” 琴机肃声警告一番,便径直离开。公子的交代已经完成,她也需要修炼,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向苼身上。 向苼乐得如此,等到琴机走后,拿着令牌就去了一趟藏经阁,乖乖换了一门《长生经》回到别院修炼。 一路尾随她的奴仆看到这里,顿时失去了兴致,匆匆回去禀报。 “你确定是《长生经》?” 静室内,琴机出声反问。 跪在地上的奴仆立刻点头道:“小人亲眼看见那册皮封面,绝不会有错。” 琴机神态微松,丢出一枚灵丹,“不用盯着了。” 奴仆顿时千恩万谢地离开。 静室门合上,琴机重新入定,很快将向苼的事跑在脑后。苼小姐性格老实听话,胆子又小,自己那么一吓唬,估计会一直呆在别院里不敢出去,没必要多费灵丹。 安下心修炼的琴机却不知,向苼在拿到《长生经》的当天夜里,就从后窗翻墙溜了出去。 第7章 好骗 山路漆黑,不见行人。向苼乐得如此,直往山顶下灯火通明的功德殿而去。 《长生经》的确如琴机所言,十分容易,她拿到手不到半刻,就修炼出了一缕真气。 只是其强度也正和修炼难易程度成正比,真气极度孱弱,若是一门心思修炼,大概除了能多活个几十年,没有任何作用。 向苼早有预料,也不失望,反而挺高兴的。 如果她还是原来的杂灵根,修炼《长生经》决计不会太轻松。如此看来,自己的资质的确是提升了,眼下距离修真大道,只差一门正统心法。 思索之余,向苼人已走到功德殿门口,她不做迟疑,即刻进去。 夜里的功德殿没什么人在,只有一间窗口开着,坐在里面的天青袍老者正在打瞌睡。 向苼敲了敲窗口,那老者睁开眼缝看了一眼,又闭上了。 向苼也不恼,拿出两个丹瓶放在窗口,沉声道:“长老,我要换取宗门贡献。” 或许是向苼的声音过于严肃,老者再次睁开眼,眼里有不耐烦,手里动作却不慢,一挥袖将窗口前的两瓶药丹卷走。 他打开瓶塞嗅了嗅,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变得耐人寻味,“你可曾吃过这瓶里的灵丹?” 向苼脸色微变,没有回答。 老者也不管她如何反应,此刻来了兴致,干脆将丹药全部倒出来数了数,自顾自地说道:“唔……一共三十九枚,看来是吃了一颗。” 向苼瞥了一眼十四给她的丹瓶,“灵丹有什么问题?” “灵丹本身功效不差,药性温和,品质上乘,但里面掺了一味毒,叫魂音草。” 老者欣然应答:“这魂音草是散修用来控制人的手段,并不多见,老朽早年下山历练,有幸碰到过,只需要一丁点剂量,就能让人乖乖受制于一种独特的声音,不管那人说什么,都会照做。” 向苼面色难看,“能换多少贡献?” 老者呵呵一笑,“这魂音草不多见,普通灵丹一枚十贡献,这些我算你五十。三十九枚我给你算个整,两千。” “好!” 向苼递出令牌,老者翻到背面看了一眼名字,随后将贡献记在令牌下,递还的同时笑眯眯地问道: “小丫头,我这里有办法解开你体内的魂音术,两千贡献勉强足够,你愿不愿?” 向苼猛地抬头看向老者,似惊又喜,旋即又露出纠结的表情,迟疑片刻后,才道:“可否让弟子考虑考虑。” “可以。” 老者乐呵呵地点头,眼睛却始终盯着向苼不曾移开。 向苼心思电转,立刻明白其中缘由,紧张又迫切地问道:“弟子……弟子若要来寻,该报何尊号才能找到长老?” 老者面上笑意顿时平添一分,“本尊姓袁,整个内门功德殿常事长老就老夫一人为此姓氏,找来不难。” 向苼面露恍然,“弟子明白了,那……弟子告退。” 袁长老摆了摆手,任由向苼离开,重新躺下慢悠悠地摇起来。 倒是一笔意外之财。 他没有骗向苼,魂音草的确不多见,可也不至于让灵丹的价值暴涨五倍,达到五十之多。 他这么做,全是为了他自己。 内门常事长老的月俸实在少得可怜,近日因为真传弟子出了大事,月俸又被削减三成,实在入不敷出。 门规限制,他不能强迫任何弟子与自己交易,但向苼只要想脱离魂音术的控制,就一定会来找他。 此为弟子自愿,便可巧妙绕过门规,让这笔丰厚的贡献落进他的口袋。 想到这里,袁长老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是嗅出了魂音草的味道,可哪里懂得什么解除魂音术的方法。要是真会,他怎么可能还在窝在这里当个普通常事长老? 小丫头年少单纯,就是好骗啊。 然而袁长老口中单纯好骗的向苼,前脚踏出功德殿,后脚就立马转道跑了一趟藏经阁花光了所有贡献,赶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别院。 屋内,向苼点燃桌前油灯,将《长生经》撇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本紫色封皮的书册,郑重其事地放在面前。 《还真三法》,人阶下品修真心法。 在藏经阁中众多心法中,这本也就比《长生经》好上一筹,归在正统修真心法的范畴,因为残缺,上限只到筑基期。 两千贡献不算小数目,可修真心法出奇的贵,只能换这种残缺心法,其他但凡威力大一点,或者与结丹期搭边儿的,都是五千贡献打底,更不提其他。 不过即便如此,向苼也已经心满意足。 内门弟子随侍的月奉只有五十贡献,要是照规矩来,她想换一门这样的心法须得三年零四个月之久。 三年是何等漫长的时间? 其中又会发生多少变故? 自己是死是活? 她想都不敢想。 向文礼大概也没想到,那些灵丹非但没能控制到她,还帮了她一个大忙吧? 摇曳的烛光下,向苼眼神泛冷,她看得出向文礼是个绝情的人,但没想到会如此恶毒。 若非自己留了一个心眼,硬是忍着没有吃那些灵丹,后果不堪设想。 当日她故意点出万家,让向文礼临时变卦,赐丹之举应该也是临时起意,他却能随手拿出毒丹。 再结合十四给的丹瓶,不难猜出,这些灵丹是向文礼用来控制精锐的手段。 那位功德殿长老说,魂音草并不多见,应该价值不菲。能如此奢侈地用在多数人身上,证明向文礼拥有轻易获取魂音草的渠道。 如此说来,向文礼还有其他机缘? 想到这里,向苼目中微光一闪,恢复清明。 罢了。 现在想这些都还太早,账就先记着,日后再算。 她很快清空杂念,翻开封皮面研读《还真三法》。 残缺心法有很多,向苼唯独看上这一本。 除了便宜,还因此法修炼出的真元隐匿,不易被人察觉,且能在体内蕴养,时日长了威力也颇为可观,唯一的缺点是真元流转较慢。 真元一慢,出招就慢。 不过为了前面两个优点,向苼觉得这点缺陷尚可忍受。 …… 一晃眼的功夫,过去两个月。 向苼除去每天夜深人静后,绕着荡尘峰逛一圈,其他时间都在废寝忘食地研究心法,修炼逐渐步入正轨。 没有灵丹辅助,两个月熬下来,她硬是踏入练气一层。 突破的那一日,她气力增长,步态轻盈,身体一下子拔高不少,原来的法服直接穿不下了。 这消息很快传到琴机耳朵里。 琴机对向苼这两个月的表现异常满意,只当是向苼吃得好,身体长得快些,命人拿几身尺寸更大的法服过去后就没再管。 向苼松了口气,也不去换灵丹,继续吐纳山中灵气修炼。 自己两个月没出现,功德殿的那位长老大概已经在骂娘了,只是变相为自己增加贡献的事情本就不光彩,自己一直躲着,那位长老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来找自己。 功德殿长老是否急了,无人知晓,可眼下却有另外一伙儿人急得上火。 “都两个月了,还没动手,你在干什么吃的?!” 别院中青年一身蓝色法服,面色阴冷地直盯跪在面前的奴仆。 “主人息怒!” 跪地的灰衣老仆神色慌张,连连磕头,“非是老奴不动手,只是那向苼根本不曾出过门,老奴等不到机会啊!” “废物!还敢顶嘴?” 青年怒不可遏,随手抄起手边的茶壶砸在老仆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老仆噤若寒蝉,血糊了眼也不敢擦。 青年撒了气,面上怒容稍霁,缓缓道:“她不出门,你就不会找机会上门动手?” 老仆抬头瞪大双眼,“主人,您是要老奴的命啊!那可是内门弟子的府邸,老奴强闯便是触犯内门弟子的尊严,必死无疑。” “灰奴,你可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青年哼一声,话声冷厉:“那位师兄亲口告诉我,向鸿羽早就接到门中密令,随一位真传弟子前往吕国,起码半年才能回返。你尽管动手,得手之后我即刻安排人接应,准你下山安享晚年,莫要不知好歹。” 听到“下山”二字,灰仆黯淡的眼里立刻泛起一丝光亮,“主人,此言……当真?” “嗯?” 青年一个冷眼横来,灰仆顿时身子一颤,不敢再问,弯身叩头,“老奴尊令!” 灰仆弯身退去后,青年拂袖重新坐下,眼中掩饰不住恨意。 “向鸿羽,这才只是利息,剩下的账,等你回来……咱们慢慢算!” …… “听说你和关元志结仇了?” 白云苍茫间,可见一艘灵舟破云而行。 灵舟舱前甲板,一面容普通的青年负手而立,一身黑色法服显得身材颀长,袖口绣金色炽焰云纹,尽显其身份尊贵。 向鸿羽立于其身后,闻言心头微惊,当即恭声回道:“回禀师兄,此事是个误会,关师兄他……” 话未完,黑衣青年便抬手打断:“不必解释,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那关元志心胸狭隘又有人撑腰,你新晋内门,根基薄弱,小心惹祸上身。” 话到此处,黑衣青年微微一笑,“临行之前,我还听说你接了幼时相依为命的胞妹入宗照顾,很不错。” 第8章 办法 黑衣青年这两句话单独说,可以说是善意提醒和赞赏,但放在一起说,意思再明显不过。 向鸿羽自然听懂了,连忙拱手道:“多谢师兄提醒,临行前我已命婢女看住苼儿妹妹,只要足不出户,想来不会有事。” 黑衣转过身来,盯着向鸿羽片刻,笑容渐淡,“你早有提防,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师兄说的哪里话?” 向鸿羽抬起头看到黑衣青年的脸色,心弦登时绷紧,当即改口道:“舒师兄,您贵为真传,却能如此关心师弟,师弟心中感怀,虽修为不及师兄之万一,却也愿为师兄效犬马之劳,恳请师兄不吝收留!” 黑衣青年听到这里,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向师弟不愧是内门十大弟子,心思就是通透。” “师兄您这是……答应了?” 向鸿羽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就要跪下行礼,“师弟拜见舒师兄!” “起来,我可不是东景焕,不必多礼。” 黑衣青年一把扶起向鸿羽,上下打量片刻后,又微微点头,道:“此行前往吕晋师兄的家乡,恐多变故危险,到时切记自保,莫要强出头,一切自有师兄护着你。” 向鸿羽连连点头,“师弟记下了。” 黑衣青年不再言语,微笑离去。 向鸿羽一直目送他进入船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惊觉后背已经湿透。 他定了定神,眉头蹙紧,心中暗暗呼唤:“前辈,舒高明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东景焕想要栽培我,怎么还逼着我跟随他?” “呵呵……小娃娃,这点都看不清,你还当什么修真者?” 苍老的嗓音很快在向鸿羽脑海中响起,“此人九成与那东景焕有仇,却奈何不了他,就借你来恶心人。 不过于你而言,也不算坏事,至少吕国一行有人护着,小命不容易丢,也能捞捞好处,至于回宗之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为什么?” 向鸿羽面色微微扭曲,藏在袖中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在外门时,你不是说只要进入内门,我就是人人尊敬的正式弟子,怎么现在什么都没变?这些真传弟子,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本尊何时说过那般天真之言?小娃娃,本尊早就提醒过你,以你的天资,一日不修习我给你的心法,就会永远陷在这般困境中,在你的头顶,永远有人压着!” 说到此处,苍老的嗓音放轻,“更何况,你不是已经将血亲接在身边了?那就说明本尊的话,你听进去了。” 向鸿羽身子一颤,面露挣扎。 “她的八字与你相合,血缘相近,做炉鼎再合适不过。只消好好利用,不需百年,十年你就能从筑基突破至结丹,一颗金丹吞入腹,才得真逍遥! 你现在去做,一切都还来得及,别等到炉鼎老去再后悔,到那时本尊也帮不了你。” “别说了!” 向鸿羽低吼,苍老声音顿时为之一顿。 向鸿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心中轻叹道:“前辈,您让我再想想,这次回返宗门之情,我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答复?本尊不过一道残魂,要答复作甚?本尊只是不忍心看你平庸一生,这才多言几句。做与不做,全在于你自己……” 苍老声音渐不可闻。 向鸿羽抬头遥望天际,眼里尽是阴晴不定。 “苼儿……” …… “苼小姐……苼小姐你在吗?” 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入耳中,正在床榻上打坐的向苼蓦然睁开眼,眸光闪了闪,起身推开床边的后窗,果真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趴在窗边,屋内烛光泄出去,照亮那人的脸。 “十四?” 向苼惊奇,“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偷摸着来我这里作甚?” “嘘……你小点声!” 十四左右看了看,翻身从窗户进来,轻轻放下窗子,听了片刻外面没什么动静后,这才松了口气,道:“苼小姐,我这是救你来了。” “救?” 向苼目光奇异地上下打量一眼十四,“我在这里好好的,你救什么救?” 这个十四,难道从哪里偷听到向鸿羽的打算? “你的大名都在内门传开了,我去砍柴挑水都能听到一两句,现在也就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十四一脸无奈,“现在人人都在说鸿羽公子对你情根深种,宁愿放弃绾绾小姐的母家助力,也要带你入宗门享福,不知道羡煞多少女弟子;还有人说你美若天仙,把鸿羽公子迷得七荤八素,是个狐狸精……哎呀,说什么的都有,你算是出名了!” 向苼面色微凝,“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 十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听到传言后就去打探消息,还看见有好几个人在公子宅院附近转悠,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觉得不对劲,就趁晚上没人赶紧来找你。你那么聪明,连那个鬼村子都能提前躲过去,这次肯定也有办……” 说到这里,十四顿觉不对,慌忙捂住嘴。 怎么一不小心把想法都说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去看向苼,自从琢磨出鬼村那件事后,他就有点怕她,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到底在怕什么。 “鬼村那次纯粹是运气好,你莫要瞎猜。” 向苼神色平静,缓缓开口。 十四闻言心下大松,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一时失言,你别在意。不过这次,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也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向苼沉默片刻,道:“你走吧。” 十四微怔,“走?” “这里是炽焰宗,不是向家。” 向苼轻声叹息:“你那点本事,帮不了我。” 十四听了这句直白的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是……” “没有可是。” 向苼打断十四,声音变冷,“趁还没被发现,赶紧走!我会想办法自己解决,你留下来只会帮倒忙,明白吗?” 十四听得心里涌出一股怒火,拳头握了又握,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哐当! 窗子翻开,又重重合上,声音颇响。 “苼小姐,怎么了?”外面丫鬟声音传来询问。 向苼视线从窗子收回,淡淡说道:“没什么,一只野猫撞在窗子上。我有些乏了,这就睡下,外屋的灯都熄了吧。” “是。” 不多时,外屋熄了一片灯,陷入黑暗当中。 向苼吹灭蜡烛,摸黑将枕头塞进被子,而后从床底下拿出一套早早准备的黑衣换上。 为了凑够黑色染料,她好几次都差点没赶在天亮前回来,总归不算白费功夫。 轻吸一口气,向苼双脚轻点地面,沿着墙壁攀沿向上,轻手掀开一片瓦,悄然钻上房顶。 今夜无月,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向苼伏在瓦檐边上等待许久,终于依稀看到宅院外几处有人影浮动,心下顿时微沉。 十四说的没错,真的有人盯上了她,好在这些人修为不高,还没有产生神识,否则就她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们,连趴在这里思考的时间也不会有。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且不先说她眼下堪堪练气一层,便是修为再高一些,她没有任何武艺在身,要真是对上这些人,怕是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向鸿羽两个月不见人影,还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琴机修为一般,双拳难敌四手,很大可能拦不住,真要是打上门了,她必死无疑! 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怎么逃跑? 向苼眉头紧锁,念头急速转动。 这里是修真宗门,宗门大阵紧闭,别说内门随侍,便是内门弟子不得允许,也无法随意下山。 这两个月来,她除了熟悉山路,还曾不止一次接近宗门大阵,可结果要么被暗中看管大阵的长老呵斥离开,要么就只能看着大阵光壁干瞪眼,别说破开一个洞口,就是让大阵光壁波动一下都难。 唯一的办法,只有接取宗门任务,通过下山令牌穿过大阵。 可她只是一个随侍,谁会给她宗门任务? 念及此处,向苼忽然眸光一亮,计上心来。 只是……这般兵行险着,若是不成,后果恐怕会更糟。 想到这里,向苼蓦地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 忽然好安静。 分明是夏夜盛时,怎么会听不到一声虫鸣?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扒住瓦檐露出一双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速度极快的幻影,他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直往自己住处奔袭而来。 杀意在夜中肆无忌惮地蔓延,令人遍体生寒,竟连周围的虫也不会叫了。 向苼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生怕被那人察觉到目光注视,缩在瓦檐一角,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向苼就听到那人离去的声音,她二话不说立刻飞身跳下房顶,没入屋后丛林中,沿着偏僻小路向上闷头快跑。 直至功德殿前,她竭力平复一下喘息声,随手脱掉黑衣丢在树丛里,露出里面的随侍法服,随后整了整凌乱的发丝,步履沉稳地踏入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