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节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作者:甜心菜 文案: 顾休休为侯府嫡女,北魏第一美人。 虽自幼耳疾,却受爹娘重视,兄姐宠爱,上门求娶的簪缨世胄更是踏破侯府门槛。 直到中秋夜宴上,顾休休仰慕已久的四皇子对她深情表白,向皇帝请旨赐婚时,突然看到头顶飘来一条弹幕。 【别嫁,他爱的是你庶妹,你就是个替身而已】 【你手上的手串是你庶妹的,四皇子认错人了才会爱慕你,等四皇子发现真相你就凉凉了】 …… 看着不断增多的弹幕,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一本小说里的替身女配。而女主是与她容貌有三分相像的庶妹,幼时曾救下过落水的四皇子男主。 赴中秋宴时,四皇子将她认错,误以为她是救命恩人,对她百般柔情,万般宠爱。 她为嫁四皇子,失智一般,不惜自毁名声,与家人闹翻,请旨求皇帝赐婚。 然而四皇子发现自己认错人后,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将她当作玩物转送给其他男人,结局凄惨,死无全尸。 眼看皇帝笑呵呵问她:“你方才说,要向朕请旨赐婚,嫁给四皇子?” 顾休休:…… 破防了。 就在举棋不定时,顾休休看到一行红色字体—— 【呜呜呜三刷原著过后发现,我最爱的果然还是美强惨男二的太子殿下,容貌绝世又家产丰厚,可惜天妒英才,太子还有三个月就要嗝屁了】 她亮起眸,看向命不久矣的病弱太子:“小女是说……小女想嫁给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 顾休休如愿嫁给了活不过三个月的病弱太子。 婚后,听闻太子殿下心中已有白月光,她顿感愧疚,可惜木已成舟,只好尽其所能地补偿他 于是 太子作画,她红袖添香。 太子习武,她端茶擦汗。 太子病重,她煎药打水。 然而弹幕里总是出现些奇怪的内容—— 【5555太子在书房里藏了一副你的画像哎】 【太子喝茶的时候也在偷偷看你】 【啊啊啊啊啊太子昏迷的时候在喊你的名字】 【我赌五毛钱,太子绝对喜欢你】 顾休休:? - 三个月期限将至,太子呕血不止,顾休休攥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还有什么遗愿没完成吗?” 太子敛住眉眼,温声:“没有了。” 夜深,顾休休阖着眸,破天荒失了眠 忽地感到身后一温,竟是那向来矜贵疏离的太子殿下,躬身俯首吻在耳疾一侧的耳畔间,轻声呓语。 她听不清楚,急得红了眼。 弹幕忽地增多—— 【太子说踏遍山河也会治好你的耳疾】 【太子说喜欢你】 【他还想跟你生个孩子】 顾休休:!!! 又名#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阅读指南: 1.男女主sc,架空小白文,参考魏晋时期 2.男主真病弱,女主左耳失聪,后期会痊愈 3.日更,晚上九点更新 文案写于2021年6月16日已截图留存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休休 ┃ 配角:预收《我的金手指是召唤前男友》奇幻小甜饼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抱住美强惨太子的大腿躺平 立意:迎难而上 作品简评: 顾休休参加宫宴时,被仰慕的四皇子表白并当众请旨赐婚,正犹豫不决,眼前却飘过了几条弹幕。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本小说里的替身女配,因嫁给认错人的四皇子,以致家破人亡,结局凄惨。为改变命运,她当即改口说自己爱慕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历经波折,终于如愿嫁给了原文活不过三个月的病弱太子。 本文以自由不羁的魏晋时期为架空朝代的参考背景,女主聪慧果断,男主温柔沉稳,文风轻松诙谐,行文紧凑,剧情环环相扣,值得细细品读。 第1章 一条弹幕 管弦丝竹之声清越,伶人轻舞弄影。中秋夜宴上一片祥和,不时传来嬉笑声,唯一道清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九月的夜,微风也含了丝凉爽。 顾休休低垂着眼,右手覆在皓腕上,指尖拨弄着腕间的琉璃火珠,眉目间藏着不易察觉的欢喜。 她缓缓抬起眸,看向跪坐在对面榻间,那身着紫衫华锦,对襟绣着白鹤暗纹,头戴玉冠,如巍巍玉山的四皇子。 直到此刻,顾休休心跳仍是跳得欢快。就在刚刚,她仰慕已久的四皇子,主动与她搭话,向她开口表了白。 顾休休胎穿到北魏已有十七年,贵为侯府嫡女,即便患有耳疾,想求娶她的簪缨世贵,仍是快要踏破了侯府的门槛。 可那些贵胄世子想娶的并不是她,而是她娘家的权势——顾休休长姐是盛宠不衰的宸妃,兄长是威风凛凛的定北将军。再加上父亲永安侯的威号,足以众人趋之若鹜。 除此之外,她容貌甚好,被赞作北魏第一美人,不求权者,便是谋色。 久而久之,顾休休便看淡了男女姻缘。 左右她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子可走,有才有颜还有家人庇护,实在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拖到不能再拖的那一日,她去道观做女冠也未尝不可。 直到半年前,顾休休随母亲到永宁寺上香时,马车行至半途,遇上了亡命山匪。四皇子碰巧路过,从歹人刀下救出了她母亲,她才改变了想法。 英雄救美的桥段,虽落了俗套,可对于两世为人,加起来拥有四十多年母胎单身龄的顾休休来说,在性命攸关时,看到纵马狂奔而来的男人,这很难不心动。 可惜没来得及向四皇子当面道谢,便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山匪已尽数剿灭,只听闻父亲给四皇子送去了谢礼。 而后半年时间,她总能从旁人口中捕风捉影,得知四皇子的消息和近况。 他在洛阳的名声极好,擅诗文,爱音律,气度高雅,风姿绰约,乃洛阳七贤之一。 北魏民风开放,四皇子身为洛阳七贤之一,做派自然是任性独特。即便是对女子表白这样的事,由他做来,也不让人觉得唐突。 四皇子似乎察觉到了顾休休的目光,他回以一笑,柔情似水。眸中饱含着欢喜与期待,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甩袖起身,立于榻外,朝着成怀帝拱手一鞠:“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来不及思考,四皇子已是向皇帝点了她的名:“永安侯之女顾休休柔明毓德,恭淑端贤,儿臣仰慕此女已久,今日斗胆请父皇赐婚。” 夸她的词信手拈来,夜宴上的丝竹乐声停了,所有人都秉着一口气,看向席间跪坐的顾休休。 云鬓峨峨,清眸流盼,腰间玉环叮铃作响,皓腕着轻纱,朱红点绛唇,宛若仙子之貌,似要踏月而归。 北魏向来看重才貌德行兼美,在座诸位士大夫,无一不为她之品性才貌折服。就算四皇子乃洛阳七贤之首,比起顾休休的容貌颜色,仍是要逊色几分。 换而言之,他们不赞同这门婚事,认为仙女只可远观,不可近渎。若是其他皇子请旨赐婚,他们高低要整上两句,以表愤懑之情,可请旨的人是四皇子。 谁不知道皇帝最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四皇子。曾经有个士大夫弹劾了四皇子几句,翌日便暴毙在家中,明显是杀鸡给猴看。 众人大多苦着一张脸,唯有皇帝听闻此言,笑得合不拢嘴:“赐婚讲的是两厢情愿,光是你仰慕她不行,也得她心悦你才行……” 他故意话中留白,眯起的双眼扫向顾休休,混杂在百道视线中,却是灼人又凌厉。 皇帝早就暗中为四皇子考量过正妻的人选,永安侯之女顾休休乃当之不愧的第一人选。 她出身尊贵,娘家势力强大,虽有耳疾,也尽可以忽略。若四皇子与她结亲,往后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只是永安侯那老东西狡诈得很,皇帝一试探结亲之事,他便要称病抱恙,不早朝也不见人,分明是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此事一拖再拖,没想到今日夜宴上,两人竟是自己看对了眼。 只要顾休休也开口,当众承认自己爱慕四皇子,赐婚便成了名正言顺、板上钉钉的事,永安侯再想插手婚事也迟了。 听着皇帝故意拉长的音调,顾休休垂首,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算是……当众求婚? 每每北魏宫宴,更像是单身男女的相亲大会,特别上元、中秋这样的佳节,总少不了在宴上一见倾心,当众请旨赐婚这样的美谈。 向来都是她围观旁人的姻缘美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宴上被人求婚的对象。 喜悦是喜悦的,只是她仍有些惶恐,觉得表白和求婚都来的太过突然。 顾休休秉着呼吸,在数百道视线下,缓缓站起身,抬眸看向四皇子。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意和真诚,有如天上的明月,并不惶恐她的对视,与往日那些求娶她的贵胄完全不同。 ——他不为权,也不谋色。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是真诚地想要求娶她。 在认知到这一点后,顾休休愣了愣,心底的忧虑消散了大半。 她仰慕四皇子半年之久,却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又岂知四皇子今日的请旨赐婚,一定是心血来潮,而不是考虑良久?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节 倘若他上次从山匪刀下救下她们时,便已是对她生出情意,那今日夜宴上的表白和请旨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想通这一点,顾休休不再犹豫,颔首道:“陛下说的是,自是要两情相悦才可赐婚。小女心悦四皇子……” 话未说完,她几近失聪的左耳倏忽作响,似是耳膜穿孔般,刺痛难耐。 往常她在外一向注重仪态,此时疼痛难忍,再难顾忌其他。她眉头紧蹙,抬指抵在耳上,甩了甩头。 那头晕目眩之感,只刹那便消失。 顾休休吐了口气,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眼前的空气中,飘动过一条条颜色不同的文字框。 【别嫁,他爱的是你庶妹顾佳茴,你就是个替身而已】 【你手上的手串是你庶妹的,四皇子认错人了才会爱慕你,等四皇子发现真相你就凉凉了】 【楼上的弹幕真无语,什么年代了还嫡庶之分,搞搞清楚谁才是宝贝女鹅好不好?】 【佳茴是女主!佳茴是女主!佳茴是女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拜托!不要被顾休休的脸给骗了好不好,只是个替身女配罢了,活脱脱一个恋爱脑,僵尸吃了都要说晦气】 【虽然但是,顾休休长得真的好好看呀!难怪四皇子会认错,把她当做救命恩人】 【好看能当饭吃吗?四皇子才不是那种只会看脸的男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发现自己认错人后,就把她转送给其他男人了】 …… 那些或惋惜或刁钻的弹幕,犹如汹涌拍击在礁石上的海浪,越来越多,似是要将顾休休淹没。 顾佳茴,手串,救命恩人,替身……不着边的字眼,仿佛一条条断了线的珠子。 顾休休恍惚了一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是一串琉璃火珠,珠子晶莹剔透,赤红如血。 这串琉璃火珠是永安侯府二房的庶妹顾佳茴,在夜宴前一个月送给她的。 那日顾休休突染恶疾,病得又吐又呕,母亲着手牌请来宫中御医给她医治,也丝毫不见好转。 顾佳茴听闻此事,便将琉璃火珠赠给她,道此物是祖传之物,清热解毒,可缓解不适之症。 她戴在腕上,果真不出三日便渐渐好转。前几日备了谢礼与琉璃火珠一同送回,顾佳茴却不收,还让她务必要一直戴着手串,以免恶疾再复发。 倘若弹幕上飘过的文字都是真的,那今日中秋夜宴上,四皇子突然向她表白,是因为看到她手腕上的琉璃火珠,错将她当作了顾佳茴? 顾休休不敢确定,她失神地看着不断增加的弹幕,从那一条条弹幕中,拼凑出了一段完整的故事。 原来她是一本小说里的替身女配。而女主是与她容貌有三分相像的庶妹顾佳茴,幼时曾救下过落水的四皇子男主。 赴中秋宴时,四皇子将她认错,误以为她是救命恩人,对她百般柔情,万般宠爱,当众向皇帝请旨赐婚。 她失智一般,不惜自毁名声,与家人闹翻,铁了心要嫁给四皇子。 然而四皇子发现自己认错人后,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将她当作玩物转送给其他男人,结局凄惨,死无全尸。 字字诛心,看得顾休休遍体生寒。 任谁也很难将‘勾结敌军’‘伪造谋逆证据’这类刺耳夺目的词语,与那个看起来风姿绰约,儒雅温和的四皇子联系起来。 她想要怀疑那些弹幕所言的真实性,可偏偏一切所谓的巧合都有迹可循,从顾佳茴送她的那串珠子,到今日夜宴上四皇子突如其来的表白。 顾休休停顿的时间太久,久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四皇子皱起眉,皇帝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住。 许是察觉到自家儿子的情绪波动,皇帝笑呵呵打起圆场,似是引导:“你方才说,要向朕请旨赐婚,嫁给四皇子?” 他用了几分内力,像是开了村头电线杆上的大喇叭,生怕顾休休因为耳疾听不清楚。 顾休休回过神来,看着皇帝殷切的笑容,一下就蚌埠住了:“……” 她前世最爱看这一类庶女上位的复仇虐渣爽文,每当看到身份卑微的女主如何打脸心术不正的嫡姐,一步步踏着尸骨血海登上巅峰,都感觉爽得一批。 可扪心自问,她一没有欺负过顾佳茴,二与顾佳茴更是没有任何利益牵扯。那手串也是顾佳茴送给她,而非她抢来的,怎么她就非要落得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下场? 合着男女主相爱,全靠虐她走剧情,她就是大冤种呗? 顾休休被气笑了,扯了扯唇,似是嘲弄。此刻不用抬头,都知道有无数道视线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今日夜宴,爹娘都不在场,兄长远赴战场。她担忧姐姐宸妃在宫中孤单,便只身一人前来赴宴,不巧姐姐身子不适,也没有出席宴会。 但凡他们有一人在场,顾休休都不必如此忍气吞声。 可他们不在,她孤身一人,自然要万分小心,免得被人捉了把柄。 毕竟她方才已是将‘小女心悦四皇子’这几字吐了出来,皇帝那笑面虎,出了名的偏颇四皇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怕是很难走出北宫。 要不然她干脆装晕好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晕为上计。 顾休休揉了揉太阳穴,脚下打了个晃,正准备将想法付诸行动,却见那侯在宴外的几位老御医,已是展开了随身携带的针包,取出小臂长的银针摩拳擦掌。 顾休休:“……”救命qwq 就在犹豫不决时,顾休休看到了一行加粗的红色弹幕飘过—— 【呜呜呜三刷原著后发现,我最爱的果然还是美强惨男二的太子殿下,容貌绝世又家产丰厚,可惜天妒英才,太子还有三个月就要嗝屁了】 她略带疑惑,将视线从那条弹幕上移开,而后目光在对面的席榻间飞快掠过,似乎是在寻找弹幕所说的太子殿下。 病弱太子?三个月嗝屁? 作者有话要说:  顾羞羞: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第2章 两条弹幕 顾休休将士大夫的坐席横扫了一遍,都没有寻到太子殿下的身影,就在她以为太子没有出席今日的中秋夜宴时,耳畔隐约传来一道轻不可闻的咳声。 她原本双耳无疾,幼时出过一场意外,以至左耳几乎失聪。这些年,她努力锻炼自己的右耳,加以习武,右耳听力比常人还要敏锐许多。 那咳嗽声又低又轻,微微沙哑,声线却极其好听,如冰山雪泉汩汩融之。 顾休休循声望去,只见帝后所在的凉亭内,还设着一道翠琅玕珠帘。透过影影绰绰随风摇曳的珠帘,虽瞧不太清,但隐约能看到一道男子的轮廓。 咳声便是由他发出,而他又坐在帝后身侧,想必就是太子殿下无疑了。 早就听闻太子身体不好,倒是没想到他病得如此严重,年纪轻轻,便只有三个月可活了。 顾休休甚少留意这位太子殿下,但洛阳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他的事迹。 十四岁被送去西燕做质子,十七岁胡人来犯,舅父以手中兵符作胁,将太子接回洛阳。 历时三年,重回北魏的太子没有留在洛阳休养生息,而是请命随舅父奔赴战场。 太子心怀机谋,骁勇善战,在被人围困两月而未有余粮的情况下,竟是以少敌多,不光端了敌人的老窝,还砍下了敌军首帅的头颅,自此一战成名。 而后几年,太子又打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无一败仗,更是让胡人闻风丧胆,被北魏子民奉为杀神,受万民敬仰崇拜。 再听到太子近况时,便是三年前。 于平城一战时,布防图与战术泄露出去,以致于北魏十万大军被伏,死伤惨重,折了近一半的将士,顾休休的二伯父与大哥也因保护太子而丧命。 太子身负重伤,三年里无数次踏入鬼门关,虽险险活了下来,却落了一身沉疴旧疾,往日的好声名也随平城这一战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流言蜚语。 有人说,那布防图在顾休休的二伯父和太子殿下手里攥着,倘若泄露出去,便一定是二人其中之一生出谋逆心,想要通敌叛国。 有人说,那十万大军死伤无数,能活着离开平城的少之又少,平城百姓更是惨遭屠戮欺凌,作为一国太子,他理当战死沙场,守护北魏尊严。 这位太子殿下往日与顾休休的兄长定北将军交好,偶尔会来永安侯府作客,但她极少与他碰面,只是听兄长经常赞美太子。 她相信兄长的眼光不会错,也相信二伯父和大哥哥的为人,谣言止于智者,通敌叛国不过无稽之谈。 如今既然知道四皇子对她无心,不过是认错人才错付情意,她自然是要及时止损。 倘若一定要将方才的话打上圆场…… 顾休休对着珠帘失神了一瞬,眼睛亮晶晶的不知在看什么。 微凉的风吹过她鬓间的发丝,也抚起了翠琅玕珠帘。翠琅玕碰撞在一起,发出玉石的清脆声响,她回过神来,却正好对上了珠帘后的一双深眸。 婆娑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月光流泻在凉亭中,映得那双眸子如潭如渊,黑玉似的,难掩其华。 太子在看她。 意识到这一点,顾休休几乎是在转瞬间错开了视线。她心跳突突,又羞愧又心虚,心脏像是钻到了嗓子眼,慌张地别开头。 ——做亏心事,果真是需要天赋的。 皇帝笑得皮都展开了,见她还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 他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接到会意,快步走到顾休休身侧,唤道:“女郎,女郎呀……” 顾休休搓了搓手,纠结着,在心底连着对太子说了十遍对不起,而后深吸一口气,抬起沉着的眸:“小女是说……小女想嫁给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 原本就尴尬的气氛,在此刻被烘托到了极点。在一阵近乎死寂的沉静过后,突然喧哗起来,士族子弟不住交头接耳。 而原本逐渐稀疏的弹幕,也在此刻一下炸开。 【我没有听错吧?顾休休不是喜欢四皇子吗?】 【666,原著剧情给魔改了?】 【回楼上,这是华米vr眼镜跟绿江文学网联合研发的智能阅读镜,戴上vr阅读镜就可以将小说文字自动生成真人场景,现在还是内测阶段,估计是哪里出bug了】 【反正不管怎么着,那串琉璃珠本来就是佳茴的,四皇子爱的人是佳茴,指不定这个顾休休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烦死了,女配赶紧下线吧,我花钱买vr阅读镜不是来看女配的。最讨厌误会来误会去,我就想看女鹅谈恋爱】 【太子长什么样,有点好奇】 顾休休只瞥了一眼弹幕,便收回了视线。 她一边注目四皇子,一边将腕上的琉璃火珠摘了下来,放在了木几上。 果不其然,就如同弹幕所说,四皇子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串琉璃火珠,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此刻出现了割裂似的阴鸷。 他死死盯着她,紧皱的眉头中夹杂着不解与躁意,士族子弟交谈的声音都化作了嘲弄,他们似乎都在看他的笑话。 四皇子喜爱音律,崇尚清谈玄学,喜怒向来不表于色,自持甚高。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丑,也是第一次感觉到情绪如此起伏不定。 “小女在此谢过四皇子抬爱。” 顾休休一眼都没有看他,笑容明媚,起身盈盈一拜,举止投足大方得体,毫不露怯:“陛下方才所言极是,赐婚自然是要两厢情愿才行。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女只盼四皇子早日寻得真爱。” 这一番话说下来,皇帝的脸都被气绿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节 他哪里想到,自己刚刚为了堵住顾休休的后路,怕永安侯事后反悔,才说出赐婚要两厢情愿这样的话,此时竟成了给自己挖的坑。 她三言两语说下来,原本能成洛阳美谈的姻缘,如今到了众人眼里,就成了四皇子单相思不成,便一厢情愿的当众请旨赐婚,纠缠逼迫顾休休嫁人。 接下来,不管皇帝同不同意为她和太子赐婚,她与四皇子都撇清了关系。 但经此一事,她当众表白太子殿下的消息会传遍洛阳,若是嫁不成太子,以后也再难嫁人。 永安侯那老狐狸,怕是会顺水推舟,直接让顾休休嫁给太子。 好一招移花接木,浑水摸鱼! “哦?”皇帝的笑容冷了下来,压下的唇角,预示着他此刻心情的不悦:“这样说来,倒是朕与吾儿误会了。” “太子。”他侧过头,看向珠帘后捧着汤婆子的元容,“顾家女郎钟情于你,你呢?” 元容闻言,透过摇晃不定的翠琅玕珠帘,看向凉亭外,下榻女眷中的顾休休。 她低着头,捧着果子茶,纤长的睫毛垂下,周身萦绕着恬静平和,像是清冷的古井水,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回答。 就算他当众拒绝她,恐怕她也只是会盈盈一笑,随后大大方方说上一句“那真是可惜”,便就此作罢。 反倒是皇帝,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额间微微渗着汗,黑峻皮肤上的沟壑皱纹越发明显,像是在绷着力气。 元容低低笑了一声,捧着紫铜手炉的手掌,松了两分力:“全凭母后做主。” 被点到名的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元容已是二十四的年龄,莫要说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十四五便定亲成婚了,便是北魏的贵胄皇族迎娶正妻晚几年,府中也有侍妾或陪房丫鬟。 但元容更像个另类,东宫中无一侍妾陪房,除了她硬塞过去两个照顾饮食起居的婢女外,极少能在东宫见到女子的身影。 她往日在他面前提过不少贵族女郎的名字,无一例外,他会慢悠悠地笑:“姻缘大事,不急一时。” 唯有这一次,元容说的是,全凭母后做主。 皇后敛住方才心不在焉的模样,端出母仪天下的笑容,迅速在女眷中锁定顾休休。 只看了一眼,笑容更盛:“永安侯之女顾休休柔明毓德,恭淑端贤……” 憋了一阵,许是没想到什么夸人的好词,便连连点头:“嗯,这孩子是极好的,本宫喜欢。” 顾休休听着皇后照搬四皇子请旨赐婚时说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皇后出身将门,不善笔墨言辞,却喜爱舞刀弄剑,听闻皇帝很不满他这个半吊子皇后。 如此钢铁直女照搬四皇子的话,丝毫不给他们父子台阶下,两人的关系怕是要更紧张了。 果不其然,皇帝的脸似乎比方才更绿了。 他好像在磨牙,咯吱咯吱,最后却从嘴角挤出一抹笑:“太子姻缘,事关国祚气运,非同小可。需得先将生辰八字送去永宁寺里合一合,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眼皮子没抬一下,便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永安侯手握实权,而皇帝向来不喜太子,自然不会让太子娶了顾休休。 更何况,顾休休原本是皇帝看中了的四皇妃,怎么可能让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合八字不过是缓兵之计,到时候生辰八字能不能合得上,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皇后冷眼瞧他,似有鄙夷:“陛下心里有了主意,何必再问臣妾。” 她态度冷淡下来,习武之人丹田气足,说起话也铿锵有力,刚刚好让御花园里的宾客听清楚。 皇帝被呛得火冒三丈,抬起手,似乎是想一胳膊扫飞桌子上的果盘酒水,感受到士大夫和女眷们投来的八卦视线,他手臂在空中挥了两下,咬牙笑道:“有蚊子,别咬着皇后。” “那便按朕说的做,合了八字再谈其他。”说罢,皇帝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迈步离开。仿佛慢一刻,后面便有虎狼追他似的。 他前脚刚走,太子不知与皇后说了什么,她面色缓和了些,只说自己乏了,乘着步撵便离开了御花园。 帝后一走,往往才是宴会的开始,他们在时,士大夫们都拘谨不堪,谁敢放肆饮酒对诗作乐? 隔壁席榻上的贵女,凑过头来:“你竟是爱慕容郎!是了,容郎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像是天人谪仙。” 顾休休笑了笑,没有搭话。 上次见太子已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她哪里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贵女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瞧见迎面而来,面带愠怒的四皇子,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匆忙忙转回了头。 “顾……”四皇子停顿了一下,凝视着顾休休,道:“阿休,你该给我个解释。” 第3章 三条弹幕 这一声阿休,又惹得周边士族子弟频频投来八卦又好奇的目光。 顾休休坐在席榻间,削葱似的指尖纤长,把玩着摆放在木几上的琉璃火珠。 手串透着凉泽的温度,颗颗剔透,赤红的火珠衬得她肌肤皙白,如春后的雪,莺时的兰。 弹幕几乎将她视线所及之处都堆满了。 【女配到底想干什么啊?】 【无语死了,男主还叫她阿休,本来就是个西贝货,我蹲一个打脸真香】 【楼上姐妹等等我,我也蹲】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洗心革面了?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说她段位真高】 【女配一直把玩这手串,难不成早就知道四皇子认错人了?那她会不会把真相告诉四皇子呀】 【别做梦了,要是直接说了,那就大结局了,后面怎么追妻火葬场】 顾休休被气笑了,指尖挑起琉璃火珠,扔给随从:“四皇子慎言,小女如今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兄弟妻,不可欺,想必这个道理您是懂的。” 这一句话,似是急于跟他撇清关系似的,听见席间若有若无传来的嬉笑声,四皇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拱出了火。 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顾休休,他俊美的脸庞上,眉骨微动,隐约能瞧见额间清晰的紫筋。 四皇子许是气急了,伸手朝着顾休休抓去,掌心还未碰到她的衣袖,便感觉一阵凌风袭来,似是裹挟着尖锐的硬物。 他本能避开,幸而躲闪够快,才没有被击中。可宽大的袖袍,却被那物什划出一道口子,松垮垂在半空,略显狼狈。 他俯首寻去,四处什么都没有,只有地上落着一颗孤零零的石子。 四皇子怒极反笑,没想到在北宫中,竟有人敢当众暗袭他,怕是嫌命太长了! 他正要呵斥侍卫,却听见背后传来木履悠然落地发出的‘哒哒’声。 这声响不大不小,每一步都踩在丝竹琵琶音调上,仿佛披星踏月而来,如风卷舒云,悠然自得。 是太子殿下。 顾休休抬眸看去。 灯火笼罩在元容身上,他原是一道漆黑的影,而后离她越来越近。 明明是九月的夜,他却身着朱色大氅,骨节修长的手捧着紫铜手炉,乌发垂散在肩后,神情舒朗且倦懒。 苍白微微带着病态的脸庞上,含着浅淡的笑意,元容踏着足下的步履,如闲庭信步。 “子烨,她是孤的未婚妻。” 他说话时,看着顾休休,低声在笑。 她原本因恼怒而微白的脸颊,此刻顿了一下,腾地红了起来。 太子听到了? 是了,他定是听到了她方才未婚妻的说辞,那话语中分明有戏谑她的意味。 顾休休拿他做挡箭牌,只不过是想与四皇子撇清关系,省得旁人听了那一声阿休到处乱传。 她看过太多打脸虐渣的言情小说,知道除了女主以外的任何女子,跟男主有牵扯,必定没有好下场。 顾休休才没兴趣拿自己和家人性命,陪着他们玩恋爱过家家,既然其中有误会,那她又不是没长嘴,说清楚便是。 只是没想到,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小,太子殿下又离得那么远,竟然能听到她与四皇子的对话。 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真是尴尬的脚指头都能抠出魔仙城堡了。 顾休休别过脸,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炙热目光,尽可能平静地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四皇子慢半拍反应过来,听见元容唤自己的小字,眸底泛起一丝嫌恶。他很快敛住眉眼,指尖拂过被石子划破的衣袍,嗤道:“皇兄说笑了,八字还未有一撇。” 听着他冷嘲热讽的语气,元容却面上毫无波澜,仿佛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被忽视的感觉,令四皇子心中又气又恼。 他垂眸瞥见地上孤零零的石子,想起什么似的,略带狐疑地看向元容。 划破他衣袍的物什便是那颗石子,可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用石子暗袭他? 石子是从身后飞来,元容又如此巧合地突然出现在他背后,怕不是瞧见他拉扯顾休休,元容便恼羞成怒了? 不,不该如此。 东宫有他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道,前两日夜里,元容又呕血不止。 瞧那苍白的面容,分明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怎么可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能在众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用石子暗袭他? 四皇子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被顾休休打断了。 她指着随从手里捧着的琉璃火珠,低声道:“方才见您频频投望此物,想必您是喜欢此物。但小女这串手珠乃族妹顾佳茴的家传之宝,只是前些日子小女身子不适,族妹才将此物借于我。” “回去后,小女还要物归原主,您若是实在心喜这串手珠,可拜手帖到永安侯府寻族妹一叙。” 顾休休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话音未落,弹幕已是炸开了锅。 【好吧,我承认我刚刚的声音有点大了,顾休休我给你道歉】 【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女配竟然直接把手串的主人给说出来了】 【爽啊,终于不用看误会来误会去的狗血无脑剧情了,长了嘴的女配yyds】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没人觉得越来越离谱了吗】 【我开始有点喜欢顾休休了】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只有我觉得女配有点茶吗?四皇子表白的时候怎么不拒绝人家,喜欢太子倒是早说呀,搞得四皇子尴尬死了,现在又开始装好人了】 【就是,到底谁是女主啊,我看女配就是想当众出风头,享受被两个男人追捧的感觉罢了,真下头】 【男主能看上女配是她的福气,不知好歹】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节 【楼上在狗叫什么?女配又没做错什么,后面又是被灭族又是被送给其他男人欺辱,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虽然但是,那颗石子是谁投的?我反复看了三遍,也没看出来是谁干的】 顾休休没有理会弹幕上的攻击,追求她的男人从建康排到洛阳,四皇子算个锤子? 他其行可恶,其心可诛。要不是看在四皇子曾在永宁寺救过她们母女,她早就将这串手珠砸在他脸上了。 顾休休才不信,仅仅是因为认错了人,便要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 若真是算起来,她的兄长亦是顾佳茴的兄长,她的族人亦是顾佳茴的族人。 说到底,四皇子根本不在意幼时救过他的人是谁,他就是单纯的想除掉她的兄长和族人,而后为此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早先对四皇子的好感滤镜,已是粉碎成齑,连渣都不剩了。 顾休休在心底唾弃着他,似是想起了弹幕上的疑问,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四皇子破烂的衣袍。 她从小跟着兄长习武,听风辨位自然不在话下。方才倏忽飞来的石子,将温凉的风化作利剑,其内力深厚的程度,与她父亲永安侯有得一拼。 不过天太黑了,她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却什么都没看清楚。 若知道是谁投的石子,顾休休定是要好好感谢他——如今她瞧见四皇子就胃里翻滚,要是被他抓上一下,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顾休休无心再做纠缠,不给四皇子时间回忆与思考,起身盈盈一拜:“时辰不早,小女先行告退。” 四皇子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神情一变再变,似乎是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顾佳茴这个名字的记忆,可无奈对此人实在没什么印象,竟是死活记不起。 四皇子身旁的随从,小声提醒道:“女郎口中的族妹,乃顾家二房骠骑将军的私生女。” 随从用私生女这词,还是看在顾家二房父子战死沙场的份上,听闻顾佳茴的母亲曾是营妓,后洗清了贱籍,跟随顾家二房骠骑将军南征北战。 四皇子终于在记忆中搜寻出了顾佳茴的名字,他俊俏的五官快要拧在一起,眸底是掩藏不住的阴鸷。 顾佳茴算什么? 就算永安侯将顾佳茴接回了顾家本族,认了她顾家女的身份,仍改变不了她低贱卑微的出身。 她不过是本族支系一个庶出的女子,与本族嫡系的顾休休如何相提并论? 幼时救过他的人,分明便是顾休休,她为何不愿承认? 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是了,顾休休前后态度的转变太大了。他表露心声时,她瞧着是欢喜的。 可方才,她却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什么蝗虫灾害似的。 四皇子抿住唇,似乎是在思量什么。等回过神来,元容已是离开了。 他离开时,没看四皇子一眼,像是将其当做了空气。直到走得远了,隐约还能听见士族贵女对他的惊叹赞美。 四皇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憋屈过,他衣袖下的手臂紧绷着,缓了许久,才从喉间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来。 他离开人群,走到僻静处,对着身侧的随从吩咐道:“查清顾家女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知想起什么,他又冷笑着,轻声添了一句:“差人到永宁寺去,替我送一封信。” 无论如何,元容都休想与永安侯府结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夭妹妹啊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如意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么么啾~ 第4章 四条弹幕 顾休休离开宴会,沿着那条灯火通明的长巷向前走,北宫秋花开得正盛,琉璃瓦砖上延伸出葳蕤生香的桂树枝。 永安侯府的马车侯在北宫外,随从掀起车帘,她正要弯腰进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木履落地的‘哒哒’声。 顾休休动作顿了下,看到桂树下立着的太子殿下。一阵风吹过,绿叶悉悉索索响着,卷起浅白色的桂花向下飘落,他站住脚步,在万千灯火中,身影孤独寂寥,抬手接住了散落的桂花瓣。 她似乎闻到了风吹来的桂花香,馥郁芬芳,又很快淡去。 “女郎?”随从见她失神,唤了一声。 “等我片刻。”顾休休让随从放下车帘,探过去的身子又收了回来,立在马车旁,似是在等待什么。 她想,太子身边没带侍从,或许是有话想问她。 她等了许久,看着他从银桂树下离开,朝她的方向走来。 元容似乎看到了她,苍白的面容上勾着浅浅的笑意,薄唇没什么血色,乌发随意散落着,在灯火朦胧的勾勒下,竟是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月光洒在脚下,银白如霜,仿佛为他足下铺出一条小路。木履落地的声音,犹如高山流水的音韵,敲击在她心口,一下又一下。 顾休休想起了席榻旁贵女说的话。 容郎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像是天人谪仙。 人人都道她生得美,而她家中兄姐弟妹也皆是翘楚者,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长大,她早已审美疲劳。 可面对太子殿下时,虽不至于发痴,却还是会有转瞬间的怔神,忍不住心底赞上一句美人如斯。 顾休休见他走近,小嘴微张,将想说的话在心里构思了一遍,许是有些紧张,双手藏在衣袖下揉搓着,只等他停在她面前。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一定不会差。 她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像是习练了千百遍,犹如盛放的杏花,娇柔又不失优雅。 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北魏第一美人的回眸一笑。 然而元容走到她身边,却没有停下,低低咳了两声,便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只给她留下一道悠然离开的背影。 “……”顾休休看着他越走越远的孤影,笑容僵住,神情有些错愕:“走……走了?” 太子就这么走了? 他都不好奇她为什么当众表白吗? 她方才将他当做挡箭牌,他明明瞧出来了,难道就不想要个解释? “女郎在说谁?” 面对随从不解的眼神,顾休休吸了口气,腮帮子鼓起,而后重重呼了出去。 “没什么,走罢。” 不理她就不理她,还能少块肉不成。 说是这样说,她坐上马车后,脑海中仍不断回放着自己对着他笑,可他却视而不见,擦肩而过的画面。 方才她定是将‘自作多情’四个大字刻在了脸上,他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 顾休休越想越尬,一直到马车停稳在永安侯府外,她才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稳稳跃下,站在门前巨大的石狮子旁,对着随从叮嘱:“夜宴上发生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今日她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脑子又乱又乏。虽然随从不将宴会上赐婚的事情说出去,明日她拒婚四皇子,表白太子的事情也会传遍洛阳。 但即便如此,就算明早上会被问罪,她还是希望今晚上消停点,能睡个安稳觉。 永安侯府是七进的四合院,乃顾家本宅,奢华气派。顾休休一进门,婢女朱玉早已侯在一旁,朱玉走到她右侧:“女郎,家主携夫人画舫游船未归,命小厨房给您留了晚膳。” “不吃了。”她疲乏得很,没有胃口,只想倒头大睡一觉。 “净房备好了热汤水,奴伺候您沐浴。”朱玉一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一下:“方才,支系二房的女郎来玉轩找您。” 顾休休挑眉:“来人是顾佳茴?” “正是。” 永安侯府占地面积五万平,曾有个侍卫爱上了后厨烧火的婢女,两人一拍即合,但最后因为熬不住异地恋分开了。 顾佳茴住的地方叫明庭,离她所居的玉轩一南一北,若是步行而来,大概要小半个时辰。 深更半夜,顾佳茴明知道她去北宫参加中秋夜宴了,来玉轩找她做什么? 顾休休想起那串琉璃火珠,心里禁不住膈应,蹙了蹙眉:“她走了吗?” “走一阵了。” “今晚上谁也不见。”她舒了口气,让随从将琉璃火珠交给朱玉,吩咐道:“去把手珠还给顾佳茴。另外,你去查一查,一个月前顾佳茴或她身边的仆人,有没有跟玉轩的人接触过。” 朱玉从小跟在顾休休身旁伺候,只愣了一下,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女郎怀疑……” 中秋夜宴前一个月,顾休休突染恶疾,是这琉璃火珠治好了她的病。 她从未怀疑过顾佳茴,可如今巧合这么多,她不得不从头查一查了。 见她颔首,朱玉看了一眼琉璃火珠,皱着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女郎安心,奴这就让人去查。” 顾休休简单沐浴更衣过后,便歇下了。 她看着头顶薄薄的纱帐,那里时不时飘过稀疏的弹幕。 【女配在怀疑什么?怎么跟打哑谜似的】 【我就说女配还得作妖】 【坐等楼上打脸】 【佳茴怎么还不出场,等得我好急呀,女鹅赶快和四皇子见面吧】 看着看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半年前被山匪劫走,命悬一线时,纵马出现在视线中的四皇子。 顾休休前世是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马路边。 她努力生活,长大成人,吃尽苦头终于考上心仪的名牌大学。却因为在上学报道的前一天,在大桥下救了一个溺水轻生的男孩,体力不支而溺水身亡。 直至身亡,她仍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顾休休渴望亲情,渴望着爱。 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渴望和祈求,再睁开眼,她就到了这个不存在于历史的北魏之国。 她的父母兄姐都待她极好,他们给足了她爱和安全感,让她懂得什么是信任与依赖,那是值得她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亲人。 是以,当她母亲险些丧命在山匪的砍刀下的那一刻,四皇子的出现,让她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 她好像心动了。 可此刻想来,那到底是心动还是危急时刻身体本能的心跳加速? 顾休休分不清,但她知道,四皇子这个人已经在她心里幻灭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节 嫁不嫁人,又或者嫁给谁,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合上八字,她便嫁给太子。合不上八字,她就继续过自己的生活,直至拖不下去的那一日,便收拾东西去洛阳道观里做个逍遥自在的女冠。 没有人能以她为剑,伤害她的家人。 不过,若是能嫁给太子便最好了。待三个月后,太子病逝,她后半辈子可以用守寡做挡箭牌,再也不用犯愁嫁人的事。 顾休休在胡思乱想中沉睡过去。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一夜无梦,直至翌日清晨,玉轩中传来吵闹的喧哗声。 幸好她没有起床气,也做好了今日被问罪的心理准备,听见屋外动静不小,揉了揉眼睛,起身麻利地穿好了衣裙。 顾休休推开门,瞧见温妪正在教训朱玉。 温妪是永安侯老夫人身边的仆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不过一夜,顾休休昨夜在夜宴上所做的事情,便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老夫人听闻此事,被气得差点晕厥过去。知道永安侯护女,一直等到他去上早朝,才命人来寻顾休休。 许是昨夜的顾休休看起来太过疲惫,又或许是知道老夫人向来对她苛刻严厉,朱玉怕自家女郎受委屈,便挡着门拖延时间。 结果就是惹恼了温妪,顾休休再晚来一步,那挥起的巴掌就要落在朱玉脸上了。 “朱玉,你退下。”顾休休不急不慢地走了下去,嗓音清泠中微微带着刚起榻的倦懒:“温妪,朱玉是我房中的人,若是做错了什么,也该是我这个主子来教训。” 即便这时她未着脂粉,也依然美如璞玉,温妪失神一瞬,回过神,将扬起的手臂收回:“女郎教训的是,妪记住了。老夫人请女郎过去一叙。” 顾休休没再多说什么,北魏向来重孝道,毕竟温妪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她进屋简单梳洗过后,跟着温妪走了。 朱玉没跟着,待温妪一走,她便小跑出玉轩,去找永安侯夫人了。 顾休休到老夫人院子里时,院中已是站了不少人。大多是支系庶出的子女,来向老夫人请安的,顾佳茴便站在其中。 此时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顾休休视线扫到顾佳茴,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垂在身前,腕上那串琉璃火珠瞧着极为显眼。 顾休休昨夜让朱玉送回琉璃火珠,其实是想试探一下顾佳茴。 中秋夜宴前,她病情痊愈,备了厚礼与琉璃火珠一并送回,但顾佳茴却不愿意收,还劝她继续戴着琉璃火珠,以防恶疾再犯。 而如今,夜宴结束了,她将琉璃火珠送回,顾佳茴便直接收下了。 看来顾佳茴在意的并不是她恶疾犯不犯,只是希望她将这串手珠带去夜宴上。 思及至此,顾休休轻笑一声。 朱玉的调查结果还重要吗? 她出于对已逝二伯父和大哥的信任,从未怀疑过顾佳茴待她的心。 就算她突染恶疾与顾佳茴无关,可那串琉璃火珠,却是顾佳茴的私心。 在这个极其重视阶级地位,讲究门当户对的北魏之国,顾佳茴的身份低微,一般正式场合的宴会都不会邀请她去。 顾休休听母亲多日前提及过,本族几个女郎都到了适婚年龄,闲聊间,谈到顾佳茴身上。 顾佳茴前几年才被接回洛阳,往日一直跟在二伯父身边奔波,因守丧三年,耽搁了嫁人的年龄。 再过十几日,便出了守孝期。母亲已经为顾佳茴寻了一位好郎君,虽出身不够高贵,好在那郎君品性良善,容貌清隽,顾佳茴嫁过去便是正妻。 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二伯父战死沙场,二伯母诞下大哥便难产而亡,顾佳茴的亲生母亲又在平城那一战中失踪了。 婚配之事,便落在了顾休休的母亲身上。 母亲怜惜顾佳茴身世坎坷,不愿她重蹈覆辙,与人为妾,动用了不少关系,才为她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又怕顾佳茴不喜这郎君,特意让顾休休将婚配的事情透露给顾佳茴,看她对母亲张罗的婚事满不满意。 想来,定是不满意的。 若不然,顾佳茴又怎么会利用她,将那串琉璃火珠带到夜宴上。 怕不是想试探一下,四皇子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救命之恩。 一声呵斥,从正堂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老夫人拄着银鹤手杖,脸上的沟壑堆积,银白的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脚步稳当,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 她的双眼像是鹰勾,视线凝在顾休休身上,眸底丝毫不见浑浊,反而显露出些许清明。 老夫人看着顾休休,字字凌厉:“跪下。” 原本就胆怯的众人,此刻更是屏住呼吸,院子里安静地仿佛连心跳声都可以听见。 唯有夹杂在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中,不怎么起眼的顾佳茴,唇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又很快趋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休休抬眸,面色平静地问道:“祖母,我犯了何错要跪下?” “休要叫我祖母,我没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孙女!”老夫人似乎怒极了,手杖用力杵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当众向太子表露心意时,可有想过我这个祖母?”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害死了你的二伯父和大哥,甚至死后,还将他们置身于流言蜚语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老夫人嗓音吼得近乎沙哑,脸上垂着的肉微微颤抖着,塌眼皮下的双眼含了泪,泛着红意。 便是因为顾家二房父子的死,成了老夫人的心结,她以死相逼,让永安侯府上下所有人在风口浪尖时,与太子断交绝义。 就连顾休休一向与太子交好的兄长,也不得已与太子断了私交,再无联系。 这让外界的传言更甚,人人都道永安侯知道内幕,定是太子将布防图与战术泄露,顾家本族才与之撇清关系。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顾休休似是低喃地重复着,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给出了答案:“他是个好人。二伯父与大哥甘愿为太子而战死沙场,足以证明一切。” 她嗓音放得柔了些,眸光明澈:“祖母,倘若二伯父与大哥在天之灵,看到您如此对待他们以命相护的人,何以安息?” “你——”老夫人似是被戳中了痛处,颈间青筋暴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扬起手杖,朝着顾休休面上掷去。 那手杖乃紫铜所铸,表面镀一层银,雕刻镂空出花纹鹤状,若是砸在她脸上,怕是要割花了她的脸。 顾休休没有避开。 哪怕是毁容也好,她早就想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看着手杖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飞出一道抛物线,就在它朝着她的脸自由下坠时,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唰’的一声飞来,直直将手杖打偏了方向。 院门口传来交迭的脚步声,以永安侯与永安侯夫人为首,匆匆踏进了院子。 顾休休眨了眨眼,疑惑地望向落在身旁的手杖,抬起皓腕,轻抚了一下毫发无伤的脸颊。 永安侯夫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颤巍地抱住了她,她侧过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恍惚间,顾休休从人群中看到了太子清逸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上车请刷卡 哔——好人卡! * 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如意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下~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5章 五条弹幕 【石子,又是石子,到底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女配开外挂了?】 【我草。女配好刚啊,我喜欢】 【她一下就戳在了我的心巴上,我就爬墙几分钟,呜呜佳茴女鹅不要怪麻麻】 【楼上你们屁股都歪到哪里去了?三观跟着五官跑,不知道尊老吗?连永安侯都没敢说什么,她倒好,不顾礼仪孝道,直接出口顶撞老夫人】 【就是,一看就是被爹娘宠坏了,身为本族嫡女,一点规矩都没有】 【有毒吧,顾休休哪句话说错了?顾家二房父子拿命去守护的太子,却被老夫人践踏的渣都不剩,太子做错了什么】 五颜六色的弹幕,在顾休休眼前穿梭着,可她就像是没有看见似的,明澈的浅瞳中清晰映出太子的面容。 每次见他,他似乎都在笑。 今日却没有。 清晨的曦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睫上,镀上一层明灿灿的暖光,和煦温柔。 天气很暖,他穿着玄色狐裘,一身孤冷,似烟络横林,山沈远照。眉眼微垂,双手捧着莲花手炉,立在人海中,袖袍微微飘拂。 老夫人方才说的话,太子都听到了? 她的心脏似乎被什么击中,说不清道不明,突得刺疼了一下。 他该是一直都清楚外界的传言,可传言总归是传言,比不得亲耳听到外人如何非议他。 太子该是用怎样的心情,听着他用性命和血汗捍卫的北魏子民,向他拔刀相向,口出恶言,却仍然每日作出一幅平静在笑的模样。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又似乎并不在意外人怎么说他。 只需要将自己的心与外界隔绝,便再也听不到那些喧哗聒噪的声音。 怎么会难过呢。 又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感受。 永安侯快步走到顾休休身前,虽没有如同永安侯夫人般神色惶恐地抱紧顾休休,眼底也是漫出心疼之色。 他上下打量过,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方才失去理智的老夫人,此刻似乎清醒了过来,她布着褐斑垂老的脸上,出现了一瞬地惊愕与悔恨。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视线一扬,看到了人群中的太子,原本柔和下来的面庞,又重新变得僵硬难看起来。 老夫人移开视线,没有看永安侯,也没有理会其他人,脚下颤颤巍巍,扶着温妪的手,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顾佳茴匆匆跑了过去,搀扶住老夫人,衣袖随着动作一甩,露出半截洁白的手臂。 虽身份低微,但她是二房最后的骨肉,也是老夫人最后的思寄念想。 老夫人走了两步,视线无意间扫过顾佳茴的皓腕,只见那衣袖洗的发白,袖口磨得起毛,似乎还有些短了,瞧着极不合身。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节 她皱了皱眉,顿住脚步,问道:“这衣裳是什么时候的?” 顾佳茴将头埋了下去,停了许久,才怯怯答道:“我娘给做的。” 不知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是这话多少有些歧义。顾佳茴的亲娘在三年前平城破城时,便走散失踪了,倘若衣裳是她娘做的,便至少有三年时间了。 永安侯府的女郎,一年四季都按照身份地位分配新衣,依着顾佳茴的身份,每年应该有六套新衣,三年下来便是十八套。 来请安的郎君女郎们,人人衣着显赫,打扮得风姿卓越。唯有顾佳茴,穿得朴素又不合身,鬓发间连个首饰都没有,比之永安侯府的婢女都不如。 老夫人转过头,目光灼灼,望向永安侯夫人:“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便是你领的家?” 她语气凌厉,前一句说的是顾休休,后一句则是在质问永安侯夫人为何亏待顾佳茴。 顾佳茴似乎被吓到了,她连忙跪了下去,手无足措地解释道:“没有,大夫人待我很好……” “你还在帮她说话?!”老夫人冷着脸,道:“府中一切都交付于她管,便如此区别对待,厚此薄彼?” 永安侯夫人被说得怔了怔,她看了一眼顾佳茴简朴的衣裙,想要解释,但老夫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温妪,往后二房女郎的衣食住行都由你来接手……” 似是想起什么,老夫人看着永安侯夫人,继续道:“婚配嫁娶,也无需你操心了,老身自会给她安排妥当。” 说罢,她丝毫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三两步踏进房中,温妪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顾佳茴从地上爬起身,面上浮现出焦急之色,疾步走向永安侯夫人:“夫人,祖母误会了……我,我没有旁的意思……” 她说话磕磕巴巴,似乎是害怕极了,吐字不清楚就罢了,眼眶一红,泪水竟是滚滚落了下来。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让人无端联想起来。周围的年轻郎君和女郎,看着她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些同情,没想到永安侯夫人竟然如此虐待一个庶女。 作为本族大家,顾家唯有永安侯和二房骠骑将军乃是嫡出,两人的亲生母亲还并非一人。 永安侯乃老侯爷的原配夫人所生,后来原配夫人因病离世,老侯爷又续弦了现在的老夫人。 老夫人刚怀上二房,老侯爷便战死在沙场上。全靠老夫人一人撑着,直至永安侯长大成人,立下累累战功,顾家才没有就此没落。 如今二房只剩下一个顾佳茴,而其他郎君女郎都是顾家旁系的血脉,大多都是庶出的子女,难免会对同为庶女的顾佳茴有所怜惜。 永安侯夫人看着顾佳茴的眼神略有些复杂,她从未苛待过顾佳茴半分,每季裁剪的新衣与例银向来只多不少,首饰也流水般的送去,可众人却都认定了她没有善待二房遗女。 老夫人便不说了,一个掌管了顾家多年,向来雷厉风行的女人,怎会看不清楚她有无善待顾佳茴? 不过是正好在气头上,忍不住想要迁怒罢了。 偏偏顾佳茴并非有意,她责怪也不是,不责怪也不是。若她一个长辈与小辈计较,倒显得她有失体统,落得小家子气。 更何况太子还在这里,到底是永安侯府的家事,闹得人尽皆知,丢得还是顾家本族的颜面。 永安侯夫人叹了口气,正要说无妨,顾休休却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妹妹,你没有旁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侯府内向来是按分例发放,依着身份,你每年该有一套春装和秋装,两套夏装和冬装,共是六套衣裙。但我母亲每年给你裁十套新衣,只比我少上两套,你便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了,我说的可是事实?” 顾佳茴没想到顾休休会当众落她的面子,她脸色不大好看,眼底泛着泪,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姐姐,你也误会我了。我从未说过夫人苛待我,我穿这身衣裳,只是因中秋月圆,忍不住思念起娘亲……” “妹妹,你现在说话不是很利索,怎么方才磕磕巴巴说不伶俐?” 顾休休在府中,出了名的好相与,虽是娇生惯养大的,却不似其他女郎们喜欢使小性子,从不打骂下人出气。 哪怕是仆人犯了错,只要没有原则性问题,她都会网开一面。 对待其他郎君和女郎,亦是脾性温柔,极少动怒。 可今日她先是顶撞了老夫人,后又当众落了顾佳茴的脸,比之以往,甚是反常。 顾家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相比起顾佳茴欲言又止,谈吐含糊不清的模样,三言两语便将误会解开的顾休休更讨人欢喜。 原本认为永安侯夫人虐待庶女的众人,此刻回过神来,看向顾佳茴的神情中,不禁带上几分鄙夷之色。 每年十套新衣,来老夫人院中请安却穿着朴素,打扮得像个仆人。 说话又说不清楚,还半天说不到重点上,火上浇油倒是十分擅长,惹得永安侯夫人平白被老夫人降罪一通。 顾佳茴被众人不加掩饰的蔑视,看得心里直发慌,她羞红了脸,用力攥紧拳头,死咬着唇,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不发颤:“姐姐教训的是。” 她微微福着身子,垂着眼眸,泪水盈盈,一幅‘都是我的错’,任由顾休休处置的模样,看得顾休休有些倒胃口。 此时的弹幕已经骂得不可开交。 【我yue了,女配什么意思,为什么欺负我女鹅?!】 【昨天是中秋节,所有人都有爹娘宠爱,阖家团聚,只有佳茴是一个人】 【就是啊,佳茴都解释了是误会,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永安侯夫人一句不好。她不过是思念爹娘了,她有什么错?】 【明明是老夫人自己误会了,人紧张的时候说话磕巴不是很正常吗,女配不依不饶的样子真讨厌】 【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永安侯夫人只是被人误会虐待庶女而已,但顾佳茴失去的可是面子呀】 【对顾佳茴路转黑,如果顾休休不站出来说清楚,受委屈、被冤枉的人就是永安侯夫人了】 【说实话,顾佳茴人设有点不讨喜,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弄得误会重重(个人见解不喜勿喷,父母健在,非杠非黑,如有冒犯立刻删)】 【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求生欲可以说是很强了】 顾休休看着不断飘过的弹幕,有些走神,心里思量着刚刚的事情。 又是巧合吗? 永安侯府人人皆知老夫人对太子偏见,而她在夜宴上表白太子,今日老夫人定会问罪于她。 顾佳茴偏偏在今日打扮素净,穿着三年前的旧衣裳去搀扶老夫人,让人以为她母亲亏待了顾佳茴。 顾佳茴像是给老夫人递上去了一个出气口,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无处可泄的火都发在她母亲身上。 老夫人让温妪接手顾佳茴的衣食住行,甚至连姻缘大事都包揽过去。届时三人成虎,传出去了,旁人只会认为她母亲虐待顾佳茴,老夫人忍无可忍才出手接管。 如今她只不过是让顾佳茴当众解释清楚误会,顾佳茴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谁弱谁有理吗? 顾休休看着顾佳茴瑟瑟发抖,梨花带雨的模样,明显感觉到在场众人的情绪又有转变,似乎是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了。 演我是吧? 她无声一笑,而后轻咬着唇,眉梢落了下来:“妹妹,是我说得重了……” “二伯父走得早,你娘亲又了无音讯,你思念爹娘自是应该的。”她双眸若水,不知何时竟是染上雾气,莹软剔透的泪水缓缓从颊边坠落,浸湿了纤长的睫毛,一颗又一颗。 众人都看得痴了。 美人落泪,如画如卷,她笑时回眸百媚生,哭时也叫人煞是心疼,揪心得很。 “怪我没有考虑到妹妹的心情,竟还无端指责妹妹,这都怪我……” 顾休休脚步虚浮,颤着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顾佳茴,执起她的双手,杏花微雨似的,微微带着哭腔:“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的错……” 她的泪水落得恰如其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感,犹如斑斓的蝶,纤弱美丽,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顾佳茴愣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顾休休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花瓣,裙踞翩翩落地,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顾佳茴:“……” 方才还围观在侧的众人,此时都慌了起来,顾佳茴似乎彻底被忽略了。听闻有人大喊着叫郎中,永安侯夫妇已是两步踏过来,焦急染上眉梢。 虽是暮秋,天也是转凉了。 顾休休穿得不多,倒在地上等郎中来,总归不是那么回事。 永安侯夫人试图与朱玉一同架起顾休休,但俩人手脚显然不甚协调,还未架起身,便又滑落回了地面上。 顾休休眼皮子动了动,被抓得胳膊上的嫩肉直疼,差点没忍住哼出声来。 永安侯喝了一声:“都起开——” 说罢,他撩开袖袍,竖起了大拇指,朝着顾休休人中就是一掐。 他乃武将,手下的力度极大,只掐了一下,顾休休垂在身侧的手臂便绷得紧了,依稀能瞧见眼角淌落一行闪烁着水光的泪。 爹啊,别再掐了,再掐装不下去了! 永安侯见自家女儿还未醒来,顿时有些急了,正要再掐,眼前却出现了一道欣长的身影。 永安侯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向来矜贵淡漠的太子殿下,竟是屈尊降贵,俯身将顾休休打横抱了起来。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元容:“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元容垂眸,看着怀中睫羽轻颤,泪痕满面的女子,缓慢轻柔地笑了起来:“孤的未婚妻,住在何处?” 顾休休感动地泪奔了。 终于不用被掐人中了! “……玉轩。”永安侯指着北边的方向,而后顿了顿,举起大拇指:“小女自幼孱弱,让殿下见笑了,还是老臣来罢。” 话音未落,顾休休的眼角便又淌了一行泪。 元容轻笑一声,嗓音浅淡,似是秋后午时的风,柔和却又不容置喙:“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羞羞: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 感谢板烧鸡腿堡小可爱投喂的20瓶营养液~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如意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么么啾~ 第6章 六条弹幕 ‘不必了’三个字于顾休休而言,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无需睁开眼,她都知道自己人中该是有一个月牙状的指甲印,又深又红,周围微微肿胀着,泛着火辣辣的疼。 这是何等美妙之音? 实在感人肺腑,来得十分及时。 清晨的风,暖洋洋地裹着一丝清凉,迎面拂来,吹散了些痛意。 元容身上有着淡淡的药草味,清涩中带着些苦意,却并不难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节 顾休休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患有耳疾的那一侧压在他的心口上,朦朦胧胧地,隐约能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只是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胸膛微微颤动,感觉微妙又神奇。 她在他怀里有些冷。明明穿着厚实,遮的严严实实,那狐裘却也没能暖热他的身。 骨节修长的手指,如松节玉竹,轻叩在她的腰后,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冰寒得刺人。 顾休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而后感觉到鼻尖一痒,不知是秋后的小飞虫,还是不起眼的尘埃落在了鼻尖上。 那种微弱的痒意,似是猫爪轻轻勾过,不留痕迹,却又不容忽视,倘若不去伸手抓上一下,便煎熬难耐得很。 她默默咬住了牙,似乎在用微微隆起的腮帮子跟鼻尖上的痒意较劲儿。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了,要是现在睁开眼,太子不就知道她在装晕了吗? 再坚持一下,老夫人的院子离她的玉轩近得很,只有数百余米远。 顾休休憋住了气,数着他脚下走了多少步,试图分散开注意力,让自己忘记抓痒的事情。 然而鼻尖上的痒意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越是抑制,便越有一种抓心挠肝般的触感,令她备受折磨。 终于,在一阵微凉的风吹来时,顾休休忍不住身子一颤,脑袋跟着哆嗦了一下:“阿嚏——” 一个喷嚏打出来,果真舒坦了不少——如果忽视人中处淌下的半行清水的话。 自古美人流泪不流涕。 顾休休装不下去了,她缓慢地颤了颤睫毛,轻轻睁开眼,还是简单走了一下美人苏醒的流程。 而后她不着痕迹地,飞快擦了一下清涕,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似是迷茫地抬眸:“殿下……?” 元容早已抱着她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踏过青鱼池上的鹅卵石小道,即便走远了,远处还有人在看她。 永安侯夫妇亦是在怔愣间,被他甩在身后。 见她醒过来,元容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讶异。 他淡声道:“阖眼。” 顾休休怔了一下,轻轻‘哦’了一声,神色无辜,重新闭上了双眸。 没等到她开始思忖他这句话中的含义,便听到清泠如醴泉的嗓音:“为何不躲?” 这无头无尾的问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一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问的该是老夫人朝她扔手杖的事情。 “为何要躲?”她不答反问,轻声道:“我方才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那寥寥几句话,顾休休已经憋了三年。 她只是替父亲和兄长,说出了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的话。 在平城一战,战死沙场的人,不止二伯父和大哥两个人,还有数万余将士的性命。 倘若人人都随意迁怒,出言诋毁谣传,岂不让其他浴血奋战在边关的将士寒心? 若说她没有感同身受,二伯父和大哥亦是她的亲人,而从小陪在她身边的兄长,此时也在沙场率兵征战,守卫着北魏疆土与百姓。 没有人畏缩,他们都是用鲜血捍卫家国的勇士,太子殿下亦是如此。 更何况,就算与二伯父和大哥并肩作战的不是太子,而是一个无名小卒,他们一样会身先士卒,以命相护。 这便是顾家丈夫,从骨子里流传下来的男儿血性。 顾休休顿了顿,犹豫着,嗓音放得柔和了些:“只是祖母的话,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二伯父与大哥是祖母的独子独孙,晚年丧子丧孙,乃锥心之痛,祖母心里承受不住,因此迁怒了殿下。” 元容垂着眸,眼尾微微下勾:“无妨,本就是孤的过错。” 他没能护住平城百姓的安危,没能守住数万将士的性命,甚至没能将骠骑将军父子的尸骨带回洛阳。 乃至如今,他们父子二人的尸骨仍在胡人手中。死后不能入土为安,便魂不归故里,老夫人便是打他杀他,他亦无言。 只是元容向来在流言蜚语中被摘指惯了,也习惯了旁人的冷眼冷语,从没想过会有人孤身逆流而行,掷地有声道,他是个好人。 突如其来的善意,令他有些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顾休休愣住:“什么?” 他没有接话,只是勾唇笑了笑,嗓音疏离清透:“孤今日来取你八字。” “永宁寺蓬元大师在闭关,五日后出关。你有五日反悔的时间,如若悔了,婚事可就此作罢。” “婚事作罢后,洛阳内不会再有你我的传闻,若你往后想要嫁人,孤为你牵线搭桥,不会让你嫁不出去。” 顾休休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了眼。 她看向他,见他神色认真地,犹如天桥上面坐在小板凳上贴膜的人,便知道他没有在说笑。 牵线搭桥? 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太子便要因病离世,与世长辞,她去哪里找他搭桥牵线……阴曹地府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元容打断:“不必着急答复,还有五日。” 说着,他已是走到了一处分岔口。 朱玉小跑了过来,正准备给太子指出自家女郎的住所,却见他径直左转走进玉轩,将她送进了寝室。 顾休休怔了一下:“殿下知道玉轩?” 她不喜欢吵闹,便寻了一处幽静之地作为居所,玉轩的位置倒算不上偏僻,只是道路曲折,难找了些。 很多时候,来玉轩找她的人都会走岔路。 “你哥哥提过。” 他将她放在了榻上,转身要走,视线扫过她衣袖手肘上浸出一丝血迹,脚步一顿:“下次别往石阶上摔。”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顾休休却很快听懂了。 她装晕时,为求演技逼真,倒下便任由身体自由坠落,刚好离石阶有些近了,胳膊肘擦在硬邦邦的石阶边缘上,磕破了皮肉。 倒不是很疼,只是渗出点血罢了。 可太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瞧出来她是装晕了? 顾休休想起方才他叫她阖眼时的淡然,越发肯定这个想法。 所以太子是明知她在装晕,还配合着,将她抱回了玉轩? 顾休休神色微怔,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挣扎要不要坦白从宽。 她装晕倒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瞧不惯顾佳茴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做作模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元容却没有继续停留,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远了。门外一股脑儿涌进来不少人,有永安侯夫妇,还有三四个背着药箱匆匆而来的郎中。 顾休休嫌吵闹,又把眼闭上了。 许是清晨起的太早,一沾枕头就开始犯困,她阖上眼,竟是很快便睡沉了。 朱玉将丝帕搭在她腕上,郎中轮流把过脉,几人面面相觑,商议了半个时辰,硬是没发现她的脉象有什么问题。 她的脉象,从容,和缓,流利,若非说是昏厥,他们瞧着,更像是睡着了。 沉默间,他们仿佛听到了她平稳又细微的呼吸与轻鼾。 见几人都不说话,永安侯急了:“怎么样?可是受惊过度了?” “是,是。女郎该是受惊过度……昏厥了。”郎中可不敢得罪永安侯,顺坡下驴,开了几副药方:“并无大碍,喝两方药汤便能调理好。” 永安侯夫妇这才放下心来,请人送走郎中,叫朱玉按照药方子去熬药。 顾休休一闭眼就睡到了黄昏。 再睁开眼,已是用膳的时间。 玉轩单设有一处小厨房,厨子是永安侯从洛阳最有名的酒楼里挖来的。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空荡的肚子,正要喊朱玉上膳,却见朱玉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走了过来。 她闻到空气中苦涩的气息,警觉地退了退:“什么东西?” “回女郎,这是补气血的汤药。”朱玉点燃了油灯,寝室里稍稍亮堂了些:“家主叫奴看着您喝完。” 顾休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说她最怕什么,那便一定是喝药了。 各类记不起名的草药,用小火细炖,将苦涩的药汁儿煨在一起,熬制出精华,一口喝下去,胆汁都能呕出来。 “朱玉,我没事了……”她试图用撒娇蒙骗过关,但朱玉却不吃这一套,板正着脸:“女郎,喝药。” 顾休休觉得,朱玉让她喝药的语气,比之‘大郎喝药’没什么区别。 她深呼吸一口气,接过汤药,喉头一哽:“那你去给我抓一把蜜饯来,总行吧?” 朱玉点点头,朝着小厨房走去。 趁着朱玉离开的间隙,顾休休掀起被褥,从榻上飞快奔跑下来,赤着脚,动作娴熟地跑向院子里,捧着汤碗,朝着不起眼的墙角跟倒了下去。 闻着那浓郁的涩味,她的喉咙里都在冒酸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位病恹恹的太子殿下。 这只是补气血的汤药,便如此难以下咽。不知他这三年来,整日与苦涩难闻的汤药相伴,是如何熬下来的。 若是日日服用汤药,虽说是活在世上,却比死了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死亡前的慢性折磨罢了。 她上个月突染恶疾,母亲从宫中请来御医,用那药方子煮出来的汤药,喝得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苦药味,显然已是腌得入味了。 莫要说是进食,连喝水都觉得反胃,肠子和胃都绞在一起难受,晚上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思及至此,她不禁有些同情起太子了。 顾休休叹息一声,在碗底留了些药渣,又用指尖蘸了几滴汤药涂抹在唇角,营造出喝过药的假象,她终于舒了口气,往回走去。 她跑得太急,忘记穿鞋,脚上只有一双丝制的罗袜。回去时,被院子里的碎石子硌了一下,硌得脚底生疼。 她抬脚将石子踢了出去,看着石子落下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什么。 昨日在夜宴上,四皇子抓她手臂时,从不知名的方向飞来了一块小石子。 今日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又是一块小石子打偏了手杖落下的轨迹。 那小石子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节 大概是戏精美人x美强惨·病弱男二,治愈和爱的故事,篇幅不会太长,喜欢这篇文文的小可爱们可以戳个收藏~ * 感谢板烧鸡腿堡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感谢酸角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3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把~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7章 七条弹幕 起先,在夜宴上看到那颗石子,顾休休没有多想,还以为是有人藏在北宫里想刺杀四皇子。 如今细细想来,北宫守卫森严,更何况那颗飞来的石子并没有裹挟着杀意,要真有人想暗杀他,又怎么会用一颗石子,朝着他的手臂上打? 要打也应该是往要害死穴上打才对。 更何况,夜宴上与今日老夫人院中都在场的人,似乎也只有……太子殿下? 顾休休脑袋里,隐约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但很快又被打消。 先不说太子殿下为何出手相助,便说他一个病恹恹,只有三个月可活的将死之人,有避人眼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如此精准地抛出石子的能力吗? 那抛石子的人显然内力深厚,已是能与她父亲永安侯相提并论,且不相上下。 但如果抛石子的人不是太子,那还能是谁? 顾休休一整个纠结住了。 难不成,就像是弹幕说的,vr阅读镜内测时卡出了什么bug,不光让她看到了读者的弹幕,还顺带给她冷却出一个能在危险时刻凭空抛石子的被动技能? 她没能纠结太久,身后冷不丁冒出一道雄厚的男声,吓得她如同受惊的猫,险些蹦起三尺来。 “豆儿,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豆儿是顾休休的闺名,起得似乎有些潦草,但相比起她长姐宸妃的闺名花儿,又或者她兄长幼时的乳名狗儿,她觉得自己的闺名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永安侯看见她只穿了罗袜,不禁皱起眉,视线向上,定格在她手里攥着的汤碗上:“你又把汤药给倒了?”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显然顾休休已经是惯犯了。但他的语气倒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只是看见朱玉拿着蜜饯从小厨房出来,吩咐朱玉再去盛一碗。 “厨房里……还有?”顾休休震惊了。 “当然。”永安侯眉毛抖了抖,略显得意地扬唇笑着:“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瞧瞧那几个墙角被你泼的,狗闻见那味儿都摇头。” 他总是这样神采飞扬的,除了在老夫人面前的时候。 顾休休心死如灰,看着朱玉端来的汤药,喉咙和肠胃一起冒酸水:“爹,你是专门过来折磨我的?” “那倒不是。”永安侯盯着她将汤药一口闷下,递上朱玉备好的蜜饯和漱口水:“你跟爹说说,你和太子咋回事?” 她哭丧着脸,精致美丽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舌苔和喉咙里蔓延着中草药特有的涩意。 顾休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的草药,煮起来都一个苦味? 她漱了漱口,嘴里含上蜜饯,口齿有些含糊:“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永安侯被气笑了:“又是跟哪个王八犊子学的糙话,让老子知道,先赏他五十军棍!” 她一边嚼着蜜饯,一边默默想:爹啊,你说还能是跟谁学的。 “太子不错,可惜身子骨不太好,听你姐姐花儿说,他前几日夜里还在呕血,宫里的御医都被召去了东宫。” 永安侯摸了摸胡子,分析道:“只怕是短命的征兆,若是嫁过去就守寡,便委屈我女儿了。” 稀疏几条弹幕从顾休休眼前飘过。 【真相了,永安侯是不是偷看剧本了】 【笑死,顾休休喝药的样子太真实了,劝君自重拆监控】 【我没记错的话,女鹅是不是要跟四皇子见面了?】 顾休休一眼扫过去弹幕,挑了挑眉:“爹,你就想说这个?” “……”永安侯沉默了片刻,向来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些肃立:“爹希望你好好考虑这门婚事,四皇子请旨赐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你姐姐花儿嫁入皇宫,已是委屈她了。顾家的女郎生性不羁,爹做主不了花儿的姻缘,只盼着能为你觅得良人。” “四皇子并非良配,至于太子殿下……望你思量清楚,他那身体撑不了几年,如何与你携手白头,护你一生周全?” 永安侯抿了抿嘴:“豆儿,你莫要记恨你祖母。” “她当年嫁给你祖父,是为续弦。续弦与原配虽都是嫡妻,续弦却永远矮原配一头,你祖母本是名门贵女,只因一心仰慕你祖父,与家人闹翻了嫁进顾家门。” “入门没多久,你祖父便战死了。那时我尚且年幼,你祖母便一人抗下了整个顾家。待我成年后,皇帝想叫我子承父业,率兵去打仗,你祖母冒着杀头之罪,抗旨不尊,只怕我如同你祖父般马革裹尸。” “但我年轻气盛,没有听她的劝,不但自己偷偷跑出洛阳,领旨奔赴战场,还带上了你二伯父。” “你祖母被气得中了风,往后三年都没再理会我与你二伯父。”他回忆起往事,笑容略显苦涩:“以前我总觉得她不理解我们,总以为我能护得你二伯父周全……” “其实是我不理解她。” 永安侯没再继续说下去,不知不觉中嗓音里就带了些沙哑。 顾休休想起自己今日反驳老夫人,老夫人暴跳如雷的模样,神色愣了愣。 难怪她父亲在老夫人面前,总是一幅言听计从的乖顺模样。 她总觉得老夫人太过严厉,太过刻板,却不想老夫人年轻时也曾为爱付出一切,犹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过。 老夫人一个女子,无娘家可依靠,却能在这父兄丈夫为天的北魏,保住顾家本族不被支系旁族的男人吞没。 这是极其不易的事情,不知老夫人付出多少心血,才有如今的顾家。 她今日说的话便是再对,也不该如此莽撞,当众往老夫人的伤口上撒盐。 “我去给祖母赔礼下跪。” 永安侯揪住说走就走的顾休休:“你受了惊吓,这几日好好休养,我去便是了。与太子成亲之事,你再想一想,若是决定了嫁他,我去想法子说服你祖母。” “另外,你妹妹在你娘门前跪了一下午了,无论你娘如何劝都不起来,非要等你醒过来,方才晕倒了才被抬走。” 他皱了皱眉:“你娘不是在采葛坊定了一批布料,要不你明日同她一起去拿?” 顾休休听出了父亲的意思,这是要她给顾佳茴一个台阶下,两人一起去采葛坊,便相当于告诉旁人,她们已经和好如初。 其实早在夜宴前,她便与顾佳茴约好了一同去采葛坊。 因着那串琉璃火珠,她身体痊愈,便想着感谢顾佳茴。刚巧采葛坊新到了上等的布料,她就约了顾佳茴,一起去采葛坊取布裁衣。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利用她将琉璃火珠带去北宫便罢了,竟还敢将手伸到她母亲身上,害得她母亲被老夫人训斥,又险些被人误解。 如今见她晕倒,顾佳茴生怕旁人摘指自己,便开始慌着找台阶下了。若真是觉得自己错了,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跑去她母亲院外跪着? 这不是逼着她给台阶下? 顾休休心中不快,正要拒绝,便听见永安侯叹气:“若是传到你祖母耳朵里,只怕又要误会什么。” “……”她嘴角抽了抽,可算知道她爹方才铺垫那么多做什么了:“我去还不行。” 永安侯一拍大腿,乐了:“行,爹让人跟你妹妹说一声。” 他前脚刚走,后脚顾休休眼前便铺天盖地袭来了一大片弹幕。 【剧情终于回归原轨了!呜呜呜好激动,女鹅要跟四皇子在采葛坊见面了】 【名场面预警,顾休休和佳茴在采葛坊被下药,四皇子极限二选一】 【我记得选了女配,但现在剧情走岔了,四皇子还会这么选吗】 【要开始火葬场了吗?嘶哈嘶哈,我是土狗我爱看】 顾休休:“……” 药?什么药? 【据说是苗疆传来的春合散,不解毒会死人,刺激哦】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顾休休追了出去,永安侯早已经没影了,估计是嫌走路麻烦,直接用轻功飞回去了。 她将汤碗扔了出去,碗摔在石头上,顿时四分五裂,就如同现在裂开了的她。 顾休休跺着脚,忍不住仰天长啸:“爹啊——” 见过坑爹的,第一次见坑女儿的。 她好不容易才跟四皇子撇清关系,怎么又攀扯上了? 朱玉小跑出来:“女郎怎么了?” “我没事……”顾休休脚下晃了晃,一脸虚脱的模样:“我只是不想活了。” 朱玉急了:“女郎可是不适?奴这就去请郎中……” “别,别去!”想起那苦涩的汤药,她连连后退,打消了继续装病的想法:“我说笑呢,我就是有点饿了。” 朱玉松了口气:“奴去给女郎上膳。” 见朱玉进了玉轩,顾休休叹了口气。 碍眼的弹幕又从眼前飘过。 【等等,如果是这样,那四皇子选了女配,佳茴怎么办啊?】 【那不还有美强惨男二的太子吗,虽然原文没详细写,但太子也在采葛坊,让火葬场来得更猛烈吧!】 ……太子也在? 她蹙起了远黛似的细眉,若有所思地轻咬住唇。 那日倒是只顾着摆脱四皇子,没仔细看弹幕上的话。弹幕上对太子的称呼,似乎是‘美强惨男二的太子殿下’来着。 倘若太子是男二的话,根据她看狗血古早言情文的经验来说,跟女主沾边的男配都没什么好下场。 同是天涯沦落人,看在他今日配合她演戏的份上,她是不是也该帮一帮他? 顾休休用过晚膳,难得夜里失了眠。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节 待天边曦光微现,朱玉还没有进寝室喊她起榻,她已是顶着憔悴的小脸,坐在了梳妆镜前。 “女郎难得起得早。”朱玉有些惊奇,一边伺候她盥洗,一边道:“二房女郎还没来玉轩,您可以再睡会儿。” “不睡了,我记得采葛坊早上卯时三刻便开门了?” “女郎记得不错,是卯时三刻。” 顾休休沉思起来,道:“你叫人备好马车,去喊顾佳茴。现在刚刚卯时,给她一刻钟梳洗打扮,我在府外等着她,过时不候。” 卯时三刻约等于凌晨六点半,她就不信,这么早去采葛坊,还能被人下药,又或者遇上四皇子和太子殿下。 既能躲过弹幕里所说的糟心事,避开四皇子,太子也不用跟顾佳茴有所纠缠了。 只要走个流程,将她爹交代的台阶给了顾佳茴,她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朱玉动作麻利,将顾休休的话吩咐下去,手执木齿梳,梳顺了她及臀的长发。又有婢女取来素净的细纹罗纱裙,伺候她穿戴整齐。 美人便是不施脂粉,亦是楚楚动人。 她昨夜没睡好,朱玉略施薄粉,均匀了气色,涂抹上绛色口脂后,精气神好了许多。 顾休休收拾好自己,准时在卯时一刻出现在永安侯府外的马车上。 虽说的是过时不够,她还是耐着性子多等了顾佳茴半盏茶的时间。 顾休休让朱玉准备的马车,是她私人使用的马车。车厢低调简单,整体没什么装饰物,连马车前的两匹马,都用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黄马。 顾佳茴刚上马车,还没坐稳,那车夫已是得了顾休休的命,鞭挞着马臀,飞快平稳的行驶在洛阳街道。 顾休休阖着眼,正在闭目养神。 细微的女声怯怯响起:“姐姐,昨日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知错了,请姐姐原谅我……”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嗯。” 见她应了,顾佳茴的音调明显欢快了起来:“姐姐,我们这是去采葛坊?” 顾休休正要回话,车身猛地一晃,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马匹嘶叫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掀起车帘:“怎么了?” 车夫道:“女郎,车轴断了。” “……”她沉默了一瞬,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询问道:“要多久能修好?” 车夫还未答话,便有一道阴魂不散的男声,从车厢外响起:“阿休,是你吗?” 顾佳茴听到那声音,似乎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咬住唇瓣,指尖覆在了腕间的琉璃火珠上。 作者有话要说:  顾休休:有脏东西 * 感谢景行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扶芳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二咸小可爱、小淨小可爱、如意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8章 八条弹幕 那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可不用探出头去,顾休休便猜想到了马车外的人是四皇子。 除了他,哪有人会罔顾礼仪尊卑,唤她一声阿休。 她精致美丽的小脸垮了下来,葱白的指尖叩在车帘上,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厌色。 这才卯时二刻,凌晨六点。 她起得这么早,出门竟还是能碰见这瘟神,最让人无语的是,好好的马车就莫名其妙断了车轴。 这难道就是男女主身上的主角光环在作祟? 简直离谱。 顾休休放下车帘,想装作听不见,左右这马车上又没挂她顾家的牌子,她若是不回应,指不定四皇子自讨无趣便离开了。 倒是顾佳茴不动声色往车舆外靠了靠,扭捏了片刻,见她没了动静,也不应答,心里慌了慌。 四皇子若是一直得不到回应,直接走了怎么办? 她可是费尽心思几个月,才换来今日相遇的机会。 顾佳茴忍不住道:“姐姐,车舆外有人在唤你。”许是知道顾休休左耳有疾,她还特意往右侧挪了挪。 任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是现在不愿意看到四皇子的顾休休。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妹妹想吃鱼?” 顾佳茴焦急道:“不是鱼,我说车舆外边有人在叫你。” “吃鱼都不行,你还要蘸酱泥?” “……”顾佳茴似是听到马蹄声渐远,她再也耐不住了,一把掀起车帘,声音拔高了几个调,甚是洪亮:“是我家族姐。” 清晨的洛阳街道,显得有些清冷,只有时不时巷子里飘起几缕炊烟。她脆生生的嗓音,似是在洛阳京城内打了几个转,回音绕耳不绝。 四皇子倒是被叫住了,只是顾佳茴回过神来,便正好对上了顾休休的眼。 她的双瞳是浅浅的色调,微褐明澈,如同暮秋后的银杏叶,笑起来时温柔缱绻,不笑时也明媚粲然。 可此刻,顾佳茴却从这双不具备攻击力的浅瞳中,隐约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不寒而栗的凉意只是一闪而过,再去看时,顾休休又恢复方才懒懒散散的模样了。 她早已看透顾嘉茴想接近四皇子,只要不触及底线,到底是懒得多费口舌。 顾佳茴被吓得不轻,说话都不利索了:“姐姐……外,外边有人叫你,我看姐姐没听到,才应了……” “哦。”顾休休淡淡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瞧不出喜怒来:“那就下去罢。” 顾佳茴没敢动,被车厢内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自小跟在母亲身边察言观色,阅人无数,与顾休休接触了三年后,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摸透了顾休休的脾性。 可如今顾佳茴却又迷茫起来。 自从顾休休从中秋夜宴上回来后,便如同变了个人,夜宴当夜将琉璃火珠差人送还给她不说,还当众拒绝了四皇子的请旨赐婚。 她分明记得,其他女郎提起四皇子的事情时,顾休休都会停留片刻,听上一听。 她一眼便能瞧出,顾休休对四皇子有意。 顾佳茴不满永安侯夫人安排的婚事,即便那郎君不嫌弃她身份低微,愿娶她为正妻,她亦是不满意。 人往高处走,她不甘自己的一生如此平淡无澜,在这样繁华的洛阳里被悄然无息的埋没。 她宁可攀着那琉璃手珠的恩情,嫁给四皇子做妾。 只是顾佳茴没有机会能见到四皇子,任何四皇子会出席的宴会,都不会邀请她一个小小庶女去。 但顾休休不同,她是永安侯的嫡女。 只要顾休休能戴着那串手珠出现在四皇子面前,哪怕四皇子认错了人,待两人定了亲,四皇子便要经常出入永安侯府。 到那时,她不愁没机会见到四皇子。 似乎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唯独她没有想到顾休休会拒绝四皇子。而后事情的发展,更是让她瞠目结舌——顾休休拒绝四皇子,却要嫁给一个名声狼藉的病秧子。 顾佳茴震惊之余,连夜改变了接下来的计划。她知道老夫人与太子不合,特意取出压箱底的旧衣裳,为的便是在顾休休惹怒老夫人后,再火上浇油一把。 届时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看到她穿的素朴简陋,定会认为永安侯夫人苛待了她。她吹吹耳旁风,念着她战死的父亲,老夫人自然会心痛不已,一气之下说不准会将她从永安侯夫人手里接管过来。 这样,她便不用嫁给永安侯夫人为她定下的郎君了。争取到宽裕的时间,接下来便要取得顾休休的原谅,趁着顾休休还没嫁人的这段时间,一有机会便黏在顾休休身边,找寻机会见四皇子一面。 顾佳茴在心底争斗了一番,实在是耐不住,还是挪动着僵硬的身子,抬手掀起了车帘。 上一次见四皇子,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只记得他长相清隽,气度高雅。 如今他已是弱冠之年,多年不见,她甚是紧张。掌心里出了不少汗,微微黏腻着,指尖叩在车门上,每根手指都在发颤。 顾佳茴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表情,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她正准备优雅地下车,背后却伸来一只手按住她:“把这个戴上再下去。” 顾佳茴回头一看,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边。那是……薄绢制成帷帽? 顾休休动作自然地戴上了帷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这才下了马车。 帷帽垂下的薄绢洁白,垂至她的颈间,只露出一小片雪白细腻的肌肤。骑坐在高大骏马上的四皇子,眸中映出她的模样,即便瞧的影影绰绰,却更添一分朦胧的美意。 他看得有些痴了,连马车上又下了一个女郎都没瞧见。 顾佳茴带着帷帽,也遮不住她的羞俏,脸颊边红晕晕,将皓白的手腕露出小半截,琉璃火珠赤红相应,十分显目。 她以为四皇子在看她,便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尽显娇柔。 “阿休,你的车轴坏了?” 直到四皇子开口,顾佳茴才反应过来,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她抬眸看去,只见四皇子高坐在马背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风气势。他跃下马背,看着顾休休,俊秀的脸上含着清笑:“你要去哪里,可需用我的马送你?” 顾休休没有看四皇子,她审视着他的坐骑,纯白色的骏马毛发光亮顺滑,双目炯炯有神,显然是贵重的品种。 这马车坏的不是地方,距离采葛坊还有一段路程,等车夫修好车轴,不知道要耽误到何时去。 若是步行去,一是不合身份,二是太过招摇。说不准四皇子还会以护送为名,一路跟着过去采葛坊。 她思量片刻,微微颔首,朝着四皇子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小女先谢过四皇子了。” 四皇子没想到顾休休会这样爽快,顿时眸中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便知道那日夜宴上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没有难言之隐,她又怎能拒绝他? 要知道,他可是洛阳七贤之首,名士大家,又出身皇族贵胄,受洛阳城中女子追捧喜爱。 想嫁入他皇子府的女郎数不胜数,试问北魏疆土内,有哪个女郎能拒绝得了他的表白示好? 四皇子勾了勾唇,正要上马,准备伸手拉她上去,却见顾休休已是抓着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 他愣住了,顾佳茴也看得呆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节 顾休休朝她伸出了手:“愣着干嘛,四皇子让咱们骑他的马去,赶紧上来啊。” 她怔怔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将手伸了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顾休休扯到了马背上去。 帷帽下的白绢迎风飘着,顾休休扯着缰绳,双腿微微用力,夹紧马腹,便见白马扬蹄仰身,嘶鸣着向前奔去。 清晨的曦阳与缕缕炊烟应和着,似乎有金灿灿的光洒在了她头顶的帷帽上,风鼓动着白娟,如湖泊中的波纹,波澜潋滟。 即便是一向不喜顾休休的顾佳茴,此刻也不由得看得呆愣。 不愧为北魏第一美人,言行举止透着优雅洒脱,纵马飞奔起来便英姿飒爽,如斜山玉石般美好无暇。 待顾佳茴回过神来,不禁垂下眸,死咬住了唇瓣。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四皇子是准备与顾休休共骑一马,送顾休休到采葛坊去。 若是如此,待他送完顾休休,总不能让她一人傻等在洛阳街头,定还会骑马回来接她。 可顾休休偏不走寻常路,竟是夺了四皇子的白马,把他扔在街头巷外,直接带着她纵马离开了。 该死!真是可恶!这样好的机会,竟然白白浪费了! 纵使有万般不满,顾佳茴也不敢表现出来,她收敛起心思,温声细语地拍着马屁:“姐姐的马术真是威风。” 顾休休没有回应,这次倒不是故意的,迎风纵马,风声鼓动,她左耳本就几乎听不到声音,此时更是费力。 只是眼前时不时会飘过几条弹幕。 【啊啊啊我爱了!阿休骑马的样子好飒!】 【怎么回事,顾休休和佳茴在一起竟然有点好磕?】 【笑死了,四皇子被扔在街头风中凌乱,好惨一男主】 【等等,这剧情线是又崩了?男主不在,一会谁给她们解毒?】 【不是还有太子,考验男二能力的时候到了,一整个期待住】 【谁的苦杈子掉我脸上了快穿上!还不一定被下药呢】 到了采葛坊,差不离是刚刚开门,多亏了四皇子的白马,才没有在路上耽搁太久。 她们来得太早,采葛坊还没有多少客人,只有坊内的伙计在洒扫院子。 采葛坊是北魏最大的布坊庄子,占地面积极广,不光开在洛阳,还往来各国,低至邻国小城,高至西燕大国,进口、出产上等绢绸布料。 没人知晓这采葛坊背后的主家是谁,只知采葛坊一匹鲛纱能卖出万两金的价格,北魏贵胄皇族们仍趋之若鹜,还时常抢破头都买不到。 顾休休每年都会来几次采葛坊,因此伙计已是认得她了。 北魏本家的贵族女郎出门,一般都会带帷帽遮面,伙计凭着那帷帽的用料,便判断出了她的身份,温声询问:“女郎可是来取顾家三月前订得绛绡和漳缎?” 顾休休环顾四周,似有些警觉,颔首道:“你把白马栓到马厩去,我在此处等着,你去取来便是了。” 伙计应了声,让其他小厮招呼两人坐下稍候,而后到布庄里去取布了。 顾佳茴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眼里充满了好奇,左看看,右望望。 这里是采葛坊的客室,墙壁上挂着名士画作,高山远水,诗情画意。屋内的桌椅皆是绿竹所造,鎏金莲花炉中冉冉升起一缕缕檀香,竹几上摆放着茶具,屏风后似有假山泉水汩汩流动,令人心旷神怡。 她越看越是难耐。 这便是北魏洛阳的贵胄能享受到的待遇,假如她嫁给永安侯夫人给她定的郎君,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采葛坊。 正妻又如何,妾室又如何? 她已是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再不愿受一分一毫的清贫之苦。再者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妾室扶正的案例,只要她的手段足够高明,四皇子正妃之位便必定是她的。 当今陛下偏爱四皇子,那太子殿下又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指不定哪一日就暴毙而亡,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四皇子。 顾佳茴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对着顾休休笑道:“姐姐,我听闻采葛坊里也有成衣?” 顾休休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有成衣,但是今日我没有空。” 她特意吩咐伙计把马拴起来,为的就是怕白马认主,一松开就自己跑回去了。 没有代步工具,四皇子也不清楚她们要去哪里,待她取了布料,便带着顾佳茴离开。 什么下药,什么二选一,根本想都别想。 “姐姐,我就试一下……”顾佳茴语气放轻,带着些祈求:“我第一次来这里,只试一套,绝不会耽误姐姐的时间。” 顾休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也不是她不讲情面,只是采葛坊试衣的规矩十分繁琐复杂,想试裁剪好的成衣,便要先去浴室沐浴,洗干净了,焚过香才能换上成衣。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有半个时辰是做不完的。 顾休休摇头:“你要是想试,过两日再来。” 顾佳茴攥了攥手,面色阴沉着,又很快恢复如常,乖顺道:“好。” 桌上备着的茶水糕点,顾休休一口没碰,生怕被下了药,顾佳茴见她不吃,馋嘴也不敢擅动。 两人坐在客室里等了片刻,不知不觉中,帷帽下的小脸竟是隐约生出几分红晕。 顾休休觉得有些浮躁,胸口微微窒闷,她站起身来,朝着客室的门走去。 手掌抵在门上,却丝毫使不上劲,只觉得浑身塌软,她往外推了两下,门却纹丝不动。这才惊醒,客室的门已是从外被锁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象限字小可爱投喂的3瓶营养液~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二咸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下~么么啾~ 第9章 九条弹幕 顾休休用力拍着房门,门外却寂静如坟,毫无动静和回应。 方才招呼她的伙计,从设有采葛坊起,便一直在此地,已是采葛坊的老伙计了。 她虽没有怀疑伙计,却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客室内的糕点茶水都没有沾,更不敢让顾佳茴到处乱走。 谁料便是如此小心翼翼,还是中招了。 顾休休腿脚发软,双掌有些无力地贴靠在房门上,身体慢慢向下滑去,倚着房门坐在了地上。 她仰着头,将手攥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丝丝缕缕的刺痛钻入肌肤,令她浑噩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些。 倘若吃食里没有被下药,那春合散被下在了何处? 弹幕铺天盖地的多,就是没有一条弹幕说了春合散下在哪里。她环顾四周,客室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要非说哪里奇怪,便是那双金丝楠木的扇窗,今日是放下来关着的。 那扇窗春夏秋冬总是半敞着,顾休休曾询问过伙计,伙计只道是窗外的风景秀丽,开窗既可保持空气新鲜,又以便客人在等待时眺望放空,不至于呆坐着无事可做。 今日她们来得太早,顾休休只以为是伙计还没来得及开窗,此刻细细想来,倒是隐约透着些古怪。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视线从扇窗转移到那鎏金莲花的香炉上。 “姐姐,你怎么了?”顾佳茴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往房门处走了两步,腿脚一软,似是棉花般,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慌了神,忍不住乱喊乱叫:“来人啊!有没有人——” “你站那,别动别喊。”顾休休没说一句话,就已是微微喘了起来,呼吸显然急促了许多:“我过去……” 假如她猜想的不错,那春合散怕是添在了鎏金莲花炉里的檀香中,是以伙计没有开窗,便是不想让香味挥散出去。 此时空气不流通,春合散聚在空气中,她们越是乱走乱动,血液循环加速后,吸入的药粉便会发作得越快。 顾佳茴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有些手足无措,但见顾休休神色还算冷静,便下意识选择了顺从,扶着竹几不敢乱动乱喊了。 顾休休反手贴上房门,秉着呼吸,一点点攀着门,勉强站了起来。 这些年练武强身,她多少要比顾佳茴强一些,虽脚步不稳,却还能跌跌撞撞朝着香炉走去。 她打翻鎏金莲花香炉,正想一脚踩上去熄灭檀香粉,门外却传来了听不清晰的脚步声。 顾休休此刻身子软弱无力,神志亦是浑噩不清,连带着原本有耳疾,等她反应过来门外来了人,那房门已是被踹得乱颤。 “阿休……是你吗?” 意料之中,来人是四皇子。 此时的顾休休,连视力都变得模糊起来,脑子里仅剩下的一点理智告诉她,不能跟四皇子接触,要逃跑,一定要避开他。 虽不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但意图却是显而易见。根据一开始看到的弹幕可以得知,她爹娘并不赞同她跟四皇子成亲,那日她爹也说的很清楚,四皇子非良配。 即便是圣上赐婚,倘若她爹永安侯不同意,这门婚事定不会一帆风顺。但如果她与四皇子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那她爹便是再反对,也无计可施。 而现在原本的剧情因为她的拒婚改变了走向,却还是没有躲过下药的桥段,这说明有人不想让她嫁给四皇子。 并且那人选择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毁她名誉。 或许下药的人不一定是四皇子,但必定是亲近四皇子的身边人。 她很快就会失去理智,任由四皇子鱼肉,哪怕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有碰她分毫,待她情迷意乱攀上他,他也绝不对推开她就是了。 而且那下药之人定还有后招,等不到片刻,客室外怕是就要涌上来一批,见证她主动纠缠四皇子的‘人证’。 更何况,这些猜想是建立在下药之人不是四皇子的基础上,倘若今日下药就是他自导自演的,那她就更要避开他了。 思量之际,四皇子已是闯了进来。 他被顾休休甩在洛阳街头,直到她纵马跑得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但他并不气愤恼怒,反而生出几分兴趣来——若说他先前请旨赐婚,只是为了报答恩情,那此时他便有几分喜欢顾休休了。 好一个北魏第一美人,便似是不羁桀骜的野马,越是有野性,就越让人兴奋不已,忍不住想要驯服。 四皇子向顾家的车夫询问了她们要去的地方,正巧是他今日要去的采葛坊。 他母妃先前托人在采葛坊预定了一批上好的布料,说是给他妹妹温阳公主做秋装用,今日清晨急匆匆让人唤他到采葛坊取。 谁料竟是如此有缘,在街头遇上了顾休休。 询问她们的目的地后,四皇子便徒步追了过去。作为皇族,虽不喜舞刀弄枪,但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是以他骑射六艺都会一些,武功内力比不得武将,也勉强说得过去。 他用了轻功,一路疾跑过去。可进了采葛坊,却发现采葛坊内小厮与伙计昏倒了一地,而他的白马拴在院子里打着响鼻。 他顿感不妙,连忙追到三楼客室来,正好听到了顾佳茴的喊叫声,便循着声音踹门闯了进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四皇子看着同样戴着帷帽的两人,一时没有分清楚,只瞧到顾佳茴手腕上的琉璃火珠,便以为那是顾休休。 眼看着他朝着顾佳茴走去,顾休休抬手从鬓发间拔出一根银玉簪,几乎没有犹豫,眼也不眨地划破了掌心。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节 豆大的血珠子融成一片鲜血,殷红黏腻,沿着掌心滴滴答答向下淌着。 火烧似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得到了短暂的清醒,顾休休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她大步上前,赶在四皇子之前,扯着顾佳茴往扇窗跑去。 客室在采葛坊的三楼雅间,离地面有些距离,因此扇窗只是关上,却并没有封死。 顾休休推开扇窗,看了一眼窗户底下。 采葛坊的二楼乃是浴室,布置了众多汤池,似是引用了天然的热泉水,客人试成衣前都会先在二楼浴室沐浴焚香,再到一楼去更换成衣。 毕竟能来采葛坊的人,皆是贵胄士族,若是谁都能随意试穿坊内的成衣,难免就跌了档次格调。 她一眼看过去,几米以下的浴室设有露天台,窗台上摆满绿植盆栽,还挂着几个鸟笼子,布置的颇有意境。 三楼客室与二楼浴室天台间的距离虽然不太近,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 顾休休一手扶着扇窗,一手攥住顾佳茴的手,半个身子探出窗去:“快走——” 黏腻的血液沿着掌心流淌到扇窗上,透过缝隙一滴滴下落,她用尽了力气拉扯顾佳茴,可顾佳茴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任凭她如何拉扯都一动不动。 顾休休透过帷帽垂下的洁白绢绸,看不清楚顾佳茴脸上的神情,但即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却恍然间明白了顾佳茴的意思。 【顾休休没事吧,她疯了吗】 【快松开我女鹅!求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佳茴都不跑,你一个女配跑什么呀】 【春合散不解毒会死人!别跑了,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啊】 看到眼前飘过的弹幕,顾休休在心底默默答了一句:亲人重要。 她明知道今日有难,思量一夜,却还是带顾佳茴来了,原因无他,只是怕老夫人再以此为难她母亲。 而此时,如果不避开四皇子,剧情难免会按照原文发展下去。 顾休休深深看了顾佳茴一眼,松开了手,纵身一跳,帷帽从鬓发间脱落,勾的青丝散开,掌心的血珠子滴在了眉角,似朱色泪痣,分外妩媚妖娆。 而后重重摔落在二楼浴室的露天台上,陶瓷盆栽被冲击力坠地四分五裂,似是有碎裂的瓷片扎进了后腰上,可她却丝毫没察觉到一般,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朝着浴室跑去。 四皇子脚步一顿,显然是怔愣住了,他看着顾佳茴手上的珠子:“阿休……你妹妹怎么跳下去了?” 顾佳茴听见那声‘阿休’怔了一下,随即垂眸看向自己的腕间,她手腕上戴着那串琉璃火珠——四皇子果然在夜宴上认错了人。 他定是以为那串琉璃火珠是顾休休的,误将顾休休当做了幼时的救命恩人,这才当众请旨赐婚。 也就是说,四皇子真正想娶的女人应该是她。 如今她戴着帷帽,四皇子看不清楚脸,只看到她腕间的手珠,怕是把她认错成了顾休休。 顾佳茴此刻昏头涨脑,但被认错了身份,心底到底是不好受,她抬手揭开帷帽,一双柔情含羞的双眸对上他:“殿下,是我……” 四皇子看清楚她的脸,没等她说完一句话,瞳孔猛地一缩,冲到扇窗前,扒着窗户向下看去。 他只能看到二楼露天台上,孤零零躺着一只染血的帷帽。没来得及思考她为何要跳窗,后腰缠上一双柔荑,竟是顾佳茴抱住了他:“我好难受……” 四皇子想都没想,直接将顾佳茴一把推开,转过身见她面色微醺似的绯红,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嗅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春合散。 这是北魏士族子弟与女子嬉戏时,会添加在香料里的一种药物,乃是房中私趣。 见她又贴了过来,他皱起眉,无心与她纠缠,满脑子都是同样中了药,却跳窗离开的顾休休。 他反手将顾佳茴砍晕,连接都没接,任由她重重摔在地上。一手撑着窗棂,动作迅速地跃了下去,有轻功在,他轻松落在了露天台上。 四皇子看到沿路流淌下触目惊心的血,脚步有些错乱,显然是慌了神。 他疾步朝着浴室走去,绕过屏风,才发现此处是个私汤。 他以往来过采葛坊,知道二楼浴室只分男汤和女汤,而此处却只有一个偌大的汤池,占了半间屋子大,像是湖泊般,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起。 四皇子看到热汤池里坐着一个人,乌发披散着如墨瀑,身着白色亵衣,双臂展开懒散地搭在池边。 他一步步走近,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不急不缓的微微侧过头,露出漆黑的眸。 竟是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么么哒~ 第10章 十条弹幕 四皇子怔了怔,脚下顿住,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元……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元容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那幽深的眼深不见底,看得四皇子不寒而栗,竟是莫名紧张起来。 他收回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敛住眉眼,低低笑了一声,浅声问:“子烨,孤在哪里,需要向你报备?” 四皇子朝着四周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只是这处私汤一眼望去什么都没有,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是沿着血迹追来,但不知为何,就如同顾休休半路注意到了地上低落的血迹一般,从进了浴室屏风后,那滴滴答答的血便戛然而止,再寻不到踪迹。 又仿佛是被刻意抹了去。 四皇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元容,眸色略带狐疑:“不知皇兄,可有瞧见过……一位女郎?” 元容搭在汤池外的手掌微微抬起,他低垂着眸,视线落在整个人沐在汤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浮在水面外,轻轻贴在他胸膛前的顾休休。 那修长匀称的指,轻轻敲击在池沿,似是有些漫不经心:“未曾见过。” 氤氲的水雾萦绕在汤池上,四皇子看不清楚元容的神情,只觉得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 顾休休从扇窗往下跳的时候,房间视线昏暗,他误将顾佳茴当做了她,是以只是惊愕有女子跳了窗,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查看。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趴到扇窗向下看时,只看到二楼露台上的盆栽鸟笼被砸了一地,而后便是瞧见那只染血的帷帽,随着地上的血迹寻到了屏风处。 倘若元容没有见过她,那她能跑到哪里去? 但比起这个,此时更让四皇子疑惑的是,顾休休跳窗跑什么? 就算她们遭人暗害,他已是赶来踹开了门,且他好歹是洛阳七贤,所谓名士,又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她便如此不信任他? 这样想着,他心底竟是弥漫出一股酸涩之意,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又疼又痒,隐约还裹挟着些不甘。 “你要这里站到何时。”元容清润如醴泉的嗓音,明明仍是散漫倦懒,却隐约染上了些寒意:“还是说……你在跟踪孤?” “皇兄说笑了,我是来采葛坊替母妃取布料。” “取到孤的浴室里来?” 四皇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也不好说自己是想见顾休休才追到这里来。 虽还未成婚过定,但现在名义上,到底是元容的未婚妻,若是被传出去了,只怕会落人口实。 他神色不愉,却只能改口:“采葛坊似乎遭人暗算,一进门便见倒了一地小厮。我不过是听到三楼客室有动静,追过去瞧见个女郎从窗上跃下,以为是什么贼人,这才追了来。” “皇兄若不信,大可以去露台瞧一瞧,方才动静不小,难不成你没有听到?” 四皇子说到这,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是了,顾休休跳窗的动静那么大,太子一个习武之人,就算身子骨再弱,也不至于一点都没听到吧? 他正准备靠近,似是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没等他迈开腿,便见元容倏忽咳了起来。仿佛喘不上气,胸膛震得厉害,呼吸急促地转过身趴在汤池边,竟是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四皇子愣住了。 早就听母妃说太子病得厉害,夜里时常呕血,怕是时日不多了。倒没想到,已是病重到如此地步了。 若是太子呕血呕的厉害,说不准会当场死在这里,他若是久留,百害而无一利。 思及至此,他也顾不得什么春合散与顾休休了,一边说着:“皇兄你撑住了,我去给你找御医。”一边绕过屏风,径直从原路折了回去。 四皇子逃得极快,仿佛生怕自己走慢了一步,太子就咳血而亡,引来随从侍卫。 待浴室中彻底没了动静,原本正在呕血的元容止住了咳,‘哗’的一声从汤池中站起。 乌黑的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后,白色亵衣被汤水浸透,水露粘黏着肌肤,唇角殷红的血与冰冷的脸庞相映,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与妖冶。 他左臂托着她的后膝,单手将她从温热的汤水里抱了出来。 顾休休已是有些意识不清了,身子热得滚烫,唇却在颤着,嘴里喃喃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本能地蜷缩着,纤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滴血似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角依稀布着细碎的泪痕。 元容赤着足,向前走去。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浑身的血水凝着露珠缓缓淌下,像是绽开在地狱里的曼陀沙华,一步一开花。 他将她放在了美人榻上,正要起身,却被她的指尖勾住了尾指。 顾休休睁开了半阖着的眼,唇瓣轻轻张合着,微褐色的浅瞳里闪烁着泪意,如灿灿星河。 她在喃呢着什么。 元容俯身下来,似是想听一听她在说什么,可她却借势勾住了他的颈,仰着头,将湿漉漉的双目,对上他点墨似的眸。 她微微张开唇,嗓音几乎轻不可闻,犹如呓语般:“救救我……”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投怀送抱。 元容失神地看着她,她已是攀附而上,将唇贴覆了上来。 她散落的青丝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又隐约掺杂着一丝血腥味,即便如此狼狈,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在她贴上的一瞬,他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隔在了两人中间。 微凉的指腹覆在灼热的唇上,他垂下眸,看着那张被发丝遮掩住的小脸。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仅一寸之遥,轻吐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寂静无声的浴室中,仿佛只剩下恍然错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有力又暧昧。 元容道:“你看清楚孤的脸。” 顾休休长睫轻颤着,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她听到他轻声问:“顾休休,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放杖溪山款款风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如意小可爱、茉莉酿酒小可爱、卡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下~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啾!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2节 第11章 十一条弹幕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看起来似懂非懂的模样。耳朵里像是塞了团棉花,软绵绵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似乎是知道她左耳耳疾,元容将头微微俯下,侧着贴近她的右耳窝,低声重复道:“豆儿……我是谁?” 他向来清泠悦耳的嗓音,此时压得低了,便显得晦涩嘶哑,嗅到她鬓发间的香气,喉结不自知的上下滚了滚。 “豆儿……”顾休休犹如复读机般,低声喃喃地重复着,她努力睁大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了他的脸庞。 她似乎是在思考,可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似的,早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听到他唤自己的乳名,便理所当然的喊道:“爹……” “……”元容长睫一扬,眉骨微动:“爹?” 顾休休仰着头嗅了嗅,小幅度地摇着头,喃喃道:“你不是我爹,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你是,你是我娘!” 元容侧过头,漆黑的眸微微眯起,视线落在她雾蒙蒙的双目上,倏忽笑了起来。 顾休休是中了春合散。 春合散自苗疆传来,却是西燕人通过改良寒食散的配方,从而发明出来的。 寒食散,又名五石散,是西燕与北魏贵族名士大家最爱的“仙药”。 服用后会让人精神亢奋,浑身燥热难耐,需吃冷食、沐冷澡、行走散热,方可纾解。 因此两国士族喜爱穿宽袍广袖,瞧着风姿卓越,颇有仙风傲骨,其实是便于服用寒食散后挥发药性。 据说此物有驱寒壮阳之效,又能使皮肤如凝脂白润,一经出世,令文人名士趋之若鹜。 而春合散则是在寒食散的功效上稍作改变,以苗疆蛊叶入药,被用作北魏贵族房中之趣。 传闻春合散不解药性便会死,其实不然,它与寒食散一样,通过散热便可以纾解药效。 且这东西只是让人暂时神志不清,事后清醒过来并不会失忆。 便是不知,待到她恢复神智后,想起现在的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他轻笑着,身子向后撤去,覆在她唇上的两指,将她向下抵去。 顾休休被他按回了美人榻上,他站起身,抚了抚被水浸湿而褶皱的衣角。 他的尾指上,似乎还留着一丝温热之意,残存在他冰冷的指腹间,像是被火灼伤了,那触感久久不能散去。 元容走出了浴室,又很快提着什么重物折了回来。 他换了身宽大的衣袍,衣襟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胸膛,左手提着一桶冰块,右手抱着一只药箱,臂弯间还夹着一套衣裳。 顾休休现在神志不清的样子,也不可能自己站起来散热,这采葛坊里没有婢女,便只能他亲自来了。 他解开了她的衣襟,将外裙剥落,只留下一身白色亵衣。 亵衣已是被血染红,他将不怎么配合的顾休休翻了个身,瞧见她腰后绽开的一片刺目猩红,猜测她该是从三楼向下跳时,摔下来被二楼露台上的陶瓷盆栽伤到了。 指尖落在她的后腰上,微冷的指腹还未有动作,已是引起了她的颤栗。 这倒是正常的现象,服用过春合散后皮肤会十分敏.感易破,看似变得莹润皙白了,实则是药物中含有重金属的毒物,吃得过多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是以,他取了一套自己穿过的衣物,较为柔软,不会磨伤她的肌肤。 元容本想先给她处理后腰的伤势,但她方才在热汤池里泡了一会儿,加速了春合散的药性。此刻已是脸颊红的滴血,看着他的眼神如狼似虎,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他。 元容不得不拿出盛放冰块的木桶,将桶里的寒冰碎块,铺倒在美人榻的周围。 寒冰在温暖的浴室中,很快挥发,她忍不住贴近冰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舒坦些。 他取了一块荔枝大小的碎冰,苍白冰冷的手掌叩在她的下颌上,轻轻一捏,令她张开了嘴。 另一手捻着冰块置在唇齿间,正要离开,却见她合上了唇,舌尖吮了两下。 指腹又冰又暖,元容微微僵住。 顾休休眼底含着迷茫,看起来有些无辜,他仿佛被雷劈了,掐着她的下巴,以极快的四度拿出了指。 原本还想顺便帮她处理一下伤口,此刻元容却不敢擅动了,起身一连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与美人榻有一段距离,这才停住脚。 这东西药效来得快,挥发的也快。 元容在一旁候了片刻,见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便知道她已是无碍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离得那么远,砰砰跳的心脏仍是依旧跃得欢快,仿佛要跳到喉咙里,连呼吸的频率都紊乱了。 这是往日不曾有过的体验,如此陌生,如此恍然,却又并不令人抵触。 “呜……” 顾休休哼唧了一声,精致的小脸上显露出一丝痛苦之色,细眉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又疼又冷。 脑子混沌得很,似乎宕机了。 元容听见动静,抬眸看去,见她撑着手臂,从布满冰块的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勾着浅淡的弧度,似是在笑,又很快压了下去。 顾休休看到了他,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见还穿着亵衣,微微松了口气。 虽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倒没想到自己如此幸运,竟什么都没有发生,便解了春合散。 她一动,那堆在美人榻上的冰块便哗啦啦落了下去。顾休休看着融化的碎冰,没来得及疑惑,便被眼前刷屏的弹幕遮挡住了视线。 【刺激!!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到的剧情吗】 【太子和顾休休简直配一脸啊!我把民政局搬来,请你们就地结婚】 【太欲了,阿休怎么可以又美又欲,dna狠狠动了】 【轮胎爆了没开成,把太子不行打在公屏上】 【苦茶籽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姐妹知足吧,这可是绿江,脖子以下高位截瘫】 【哈哈哈哈哈笑死,楼上真相了】 弹幕似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一道又一道,惊得顾休休小脸变了颜色。 她的大脑似乎渐渐复苏了,而后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一股子涌进脑海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僵硬地抬起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神情坦然散漫的元容。 他礼貌又疏离地问:“醒了?” “嗯……多谢殿下出手相救。”顾休休扯了扯嘴角,笑容难看又勉强。 元容轻笑一声:“不必客气,你如今还是孤的未婚妻,你有难,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的伤口还未处理,这有干净的衣裳,你换上,孤让人送你回去。” 那句‘你有难,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令顾休休的呼吸莫名加快了些,心跳错乱不已,忽快忽慢。 她舔了舔唇,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转移话题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才问出口,顾休休便有些后悔了。这个问题,四皇子已是问过一次,莫要说他们如今还未成亲,便是成了亲,他也不可能事事向他报备。 倒显得她多嘴。 顾休休想要找补一下:“我的意思是……” 元容垂眸低笑了一声,拿着搭在臂弯间的衣裳,朝着她走了过去:“孤是采葛坊的家主,昨夜身子不爽,来此泡私汤。” 顾休休愣住了,她看着他,见他赤着足走来,身前衣襟松垮着,行走间,胸膛若隐若现。 她原以为太子病得那么重,宽大的衣袍下定是枯槁破败的骨头架子,谁料他身形挺拔,如松如竹,隐约能瞧见肌肉的线条轮廓。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燥,又舔了舔唇:“采葛坊是你开的?” 采葛坊可是北魏乃至西燕各大国最鼎盛的布坊,其间的珍稀布料有价无市,就算是皇亲贵族来了,也得按照坊内的规矩来。几年前卖出的一匹青蝉翼,拍出三十万金的高价,甚至能买下十个永安侯府了。 早就看弹幕说太子有钱,倒是没想到如此多金,竟是富可敌国。 “嗯。”元容走近了她,将干净的衣袍递了过去,垂着眸,似乎是在避嫌:“孤在屏风后等你,地上有药箱,先简单包扎一下再更衣。” 顾休休点了点头,若是旁的男人这么说,她定不会同意。可太子在她中药纠缠时,仍恪守着礼规,没有僭越半分,她感激之余,也生出几分信任来。 待他走到露台那扇屏风后,她忍着疼,勉强撑着手臂下了美人榻。 先是简单包扎了一下手掌上被簪子划开的伤口,而后用一只手缓缓褪下亵衣。 停留了太久,腰后被盆栽碎陶瓷片扎出的伤口已是凝涸住了。她随意用白纱布缠了几圈,换上了他准备的衣袍。 她感觉肌肤隐隐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好在换上的衣袍柔软宽大,稍稍缓解了不适感。 “好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如何知晓怎么解春合散?”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怎么知道她中了春合散,又是如何知道她的闺名豆儿? 她逃进浴室看到他,脚下一滑,直接摔进了汤池里,根本没来得及与他多说什么,四皇子就追了进来。 顾休休看着那扇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午时盛阳正烈,细碎的金光灿然洒落,将他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 灰白的轮廓勾勒出一丝孤泠,元容似乎僵住了,绷直的身子轻颤起来,皙白的颈凸起道道青筋。 他是……如何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可以猜一猜~ * 感谢餅桃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筱柒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茉莉酿酒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12章 十二条弹幕 浴室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后腰伤口火辣辣疼着,掌心依旧灼痛,痛觉刺激着她的五感,令她右耳变得越发敏锐。 可顾休休除了汤池里时而传来的水动声,什么都听不见,连他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匿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3节 只有眼前的弹幕依旧活跃。 【太子怎么不说话呀,我也好奇怎么回事】 【难不成元容对顾休休有意思?】 【雀氏,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喊闺名什么的也太暧昧了吧】 【有没有看过全文的姐妹给剧透一下,春合散是怎么回事】 【举手!我知道!太子十四岁被送去西燕,做了三年质子,原文提过西燕君主有龙阳之癖,可惜没有详写那三年,具体就不清楚了】 【春合散是西燕人研究出来的,妈耶,细思极恐】 【不会吧,这是言情啊,要是真的那元容也太惨了吧】 顾休休怔了一下,细眉似蹙非蹙,垂下的睫羽轻颤着,眸底神色似是恍惚。 她兄长爹爹极少与她说起战事,她对此也不甚关心,对于西燕君主更是没什么印象。只少时听兄长抱怨过一次,道西燕君主是个阴狠刁钻的人。 倘若弹幕说的是真的…… 顾休休抿了抿唇,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到底是北魏国的太子,且不说西燕君主是不是断袖,就算是,顾着两国间的关系,也不该会轻举妄动。 只是太子有倾城之貌,作为质子,在西燕定是少不得受屈忍气。 “殿下,我妹妹还在三楼客室……”她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往屏风后走了两步,似是牵扯到了腰后的伤口,她止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元容恍若回神,他敛住长睫:“今日让你姊妹二人受惊了,孤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三楼客室中便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是要划破半空,令两人都愣了愣。 她顾不得伤口,朝露台跑去,扶着那藤木的围栏,仰头向上望去。 虽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隐约能听到楼上客室内有说话的声音,辨出嗓音不同,她便知应是那下药之人的后招来了。 既然是下了药,总要有外人赶到,看到客室内的‘奸情’才算是有意义。 顾休休是侥幸逃过一劫,就不知顾佳茴命运如何了——四皇子追了过来,后又匆匆原路折回,从露台跃回了三楼客室。 这么久过去,不知四皇子有没有帮顾佳茴解毒,如今楼上的尖叫又是为何。 左右顾休休已是无愧,跳窗的时候她没有丢下顾佳茴,是顾佳茴一动不动不愿意走。 顾佳茴的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无非是想借着药劲黏上四皇子,让他负责。 她自然不能赌上自己的声名,陪着顾佳茴犯蠢。 无聘无媒,婚前失节。就算顾佳茴跟了四皇子,哪怕同样为妾,有了今日这事,她亦是折了尊严傲骨,不但丢了顾家颜面,未进门便比其他妾室低上一头。 顾休休听不清楚客室在说些什么,她很想去到客室看一看,可她如今受了不轻的伤,又仪容不整,穿着太子殿下的衣袍,实在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殿下,我……” 她正想说什么,却被元容打断:“跟孤走。” 顾休休抬起浅眸,极快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头:“哦,好。”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询问与解释,却是莫名有一种似是信任的羁绊。 元容走在前面,她便低着头跟上,视线无处安放,飘忽间落在了他的脚踝上。 他赤着足,不似以往穿着木履,白得病态的双足踏在黑木上,连皮肤下的青紫血管都看得清楚。 明明足面上的肌肤细滑,可不知为何,到了脚踝处,便硬是凹进一圈两指宽狰狞不平的皮肤,似是被毒蛇盘踞蜿蜒,且双足的脚腕上都有这疤痕。 谈不上丑陋,总之让人看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能让一国太子受伤,除了那三年在西燕为质,谁又敢如此虐待□□他? 顾休休不禁失了神。 越是靠近太子,便越察觉到他浑身都是秘密。她不知道他的过去,可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他却落得一身沉疴,还有那与年龄不符的淡漠疏离,仿佛历经了俗世百年,已置身红尘之外。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思量之间,她却是没有注意元容停住了脚,仍旧向前走着,稍不留心,便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下意识捂住了被撞得生疼的鼻尖,往后退了两步,眼泪差点掉下来。 元容侧过身,看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平整的墙面,不知按动了何处的机关,墙面向内凹了进去,竟是凭空变出了一条漆黑的暗道。 “既然怕疼,跳窗的时候便没想过会受伤?”他轻笑着,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顾休休捂着鼻子,跟着他进了暗道,声音闷闷地:“总好过被四皇子追上。” “你厌烦他?” “谈不上厌烦,我是要嫁给殿下的人,总不好与其他郎君拉拉扯扯,不像个样子。” 她说得理所当然,倒叫元容怔了住。 他挑起眉,没有回话,只是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像是在品尝其中的意味。 这条暗道不长,直通向采葛坊外的一片花圃,其间停着一辆马车。 与顾休休朴素低调的私人马车相反,眼前的马车奢华优雅,窗牖上镶着鲛人珠,以云枝缠银丝,车舆用楠木所造,由三匹体形健硕的金络马领头拉着。 元容让她上马车等着,顾休休扶着车舆正要攀上去,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顿:“殿下,我顾家女郎一向出言不悔。” 说罢,她便钻进了马车里,只留下他孤立在花圃中愣神。 出言不悔……她是说,她不悔婚? 是了,那天在永安侯府,亲眼瞧见老夫人如何迁怒于她,他思忖过后,给了她五日时间悔婚。 元容可以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他,诋毁他,却不愿看到她为他与家人吵闹翻脸。 这洛阳城中的少年郎君数不胜数,他不过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顾休休嫁给谁都好过于他。 他杵立许久,忽而一笑:“知道了。” 话落,元容便原路折了回去。 顾休休实在有些乏了,但伤口灼痛得厉害,她只能微微阖着眼,仰着头倚靠在车舆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帘再次被掀开,一只染血的手臂搭在车厢上,有些吃力地攀爬了上来。 是顾佳茴。 她小脸煞白,洁白的额前晕开大片血迹,发丝凌乱粘黏着在脸侧,衣衫不整,身子摇摇晃晃,看着好不凄惨。 马车行走起来,顾休休睁开了眼,神色有些冷,却一句话没有说。 倒是顾佳茴一进马车,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她牙齿打着颤,眼角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姐姐,四皇子欺负我……” 若不是早知道顾佳茴的心思,顾休休险些要被她的演技骗了过去。 但知道归知道,事已至此,她总不能直接怼到顾佳茴脸上去,问她到底是谁想欺负谁。 顾休休瞥了一眼顾佳茴眉角的伤口,问道:“他做什么了?” “他,他抱住我不放手……” 顾佳茴仿佛回忆起什么,簌簌流着泪,跪着向前爬去,伏在她的脚下:“我摔了出去,额角撞上了红柱,而后闯进来了很多人……姐姐,你要为我做主……” “若不然,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她低埋着头,明明哭的泣不成声,眼底却没有半分悲伤之色。 事实上,四皇子将她打晕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 许是她没怎么乱喊乱动,吸入的春合散并不太多,有那扇窗通风,凉飕飕的风灌进客室,慢慢就缓了过来。 顾佳茴刚坐起来,就看到正在从扇窗往里攀爬的四皇子。她自然不能放任他离开,顾休休就要嫁人了,她见他一次少一次,必须把握好每一次相遇的机会。 她冲上去,想要跟四皇子解释清楚手珠的事情,但他看见扑过来,便犹如躲避虎狼豺豹般,抬手便是一掌,将她打飞出去老远。 眉角的伤口,便是被摔出去撞得。 顾佳茴不甘心,又爬了起来,缠上了他。 推搡之间,衣衫乱了,鬓发也散落开,再加上额间的伤口,硬是给人一种被糟践了的错觉。 紧接着,客室外便闯进了一群人来,口中喊着要捉拿贼人,将纠缠在一起的他们抓了个现行。 事已如此,她只好将错就错,又是尖叫又是哭喊,势必要为自己争出个名分。 左右都只能给四皇子做妾,过程如何又怎样? 丢脸丢的是永安侯顾家的颜面,她没有父兄,亦没有人相护。她母亲曾是营妓,即便洗清了贱籍,整个顾家里也没有人瞧得起她低贱的出身。 那顾家于她而言,不过是嫁人的一块踏板,除此以外毫无用处,宛若鸡肋,随时可弃。 如今四皇子不情不愿,她需要借助顾休休之手,让永安侯给四皇子施压。 顾佳茴哭得声音又大了些,像是生怕顾休休听不到,一路平稳向前驶去的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道:“两位女郎,已是到了永安侯府。” 她见顾休休仍旧没有动静,咬了咬牙,似是破罐子破摔,倏忽抬起头来:“姐姐,你可是不愿为我做主?” “今日是你带我去了采葛坊,若非如此,我怎会受此屈辱?” “姐姐可以不管我,那我只好如实跟大伯父与顾家诸位讲清楚,姐姐与我都让人下了药,被四皇子玷了清白。” 说着,顾佳茴便爬起身,要往马车下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汐瑜小可爱、潜水中小可爱、二咸小可爱、芝芝为荔枝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么么啾~ 第13章 十三条弹幕 顾休休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顾佳茴的后衣领子,许是不小心扯到了她凌乱的发,只见她仰着头‘啊’了一声。 嗓音倒是响亮,就是力气不大,还没挣扎两下,就被顾休休拽了回来。 顾佳茴后仰着身子,被迫对上顾休休的眼,恍惚间竟是瞧见了一丝不加掩饰的杀意,阴恻恻的,惊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姐姐,我……” 她下意识想缓和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可顾休休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随手从她发上拔下一根银簪,抵在了她的喉间:“妹妹,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4节 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现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纤细葱白的指尖握住银簪,簪身浸着微微的湿意,泛着冷,从她的颈间由上至下轻轻滑过,尖锐的簪子发出无声的叫嚣,仿佛随时都会狠狠扎破肌肤,刺进血管里。 顾佳茴吓得腿都在抖,她还以为先前在马车上替顾休休应答了四皇子的话,看到顾休休眼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是自己的错觉。 她回到洛阳的这三年里,从未见过顾休休恼火发怒,对谁都是笑得温柔明媚,一看便是温室里栽培出的花朵,未经历过风雨,毫无心机可言,天真得发蠢。 她本就是想恐吓威胁顾休休几句,若真是让她到永安侯面前乱说,再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顾佳茴感觉脖子似疼非疼,渗着死亡的凉气,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姐姐,我说错了,是我错了……” 顾休休见她改口,扯了扯唇,随手将银簪扔了出去,似是讥诮:“妹妹,你不惜正妻之位,却上赶着要给四皇子做妾,所为何故?” 顾佳茴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她原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掩藏的很好,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不想顾休休竟是早就了然她的想法。 永安侯夫人为她寻得郎君虽然可以许给她正妻之位,可那郎君出身不高,又是庶子,嫁过去倒是安稳了,她却不甘心如此平淡过完一生。 便是因为如此,她才想着利用顾休休将手珠带到四皇子面前,为自己搏一搏。 顾佳茴再也绷不住,伏身重新跪了下去,身子抖如糠筛:“姐姐,我知错了……可今日之事,非我为之,我怎么敢下药去害姐姐……” 她慌忙解释着,顾休休却没有看她,抬手掀起车窗上的帷裳,侧眸朝外望去。 永安侯府外没什么人,但她们如今仪容不整,若是走出去被人瞧见了,难免要落下话柄。 许是久久没有回应,令顾佳茴更慌了,她匍匐着向前,抓住了顾休休的衣角:“姐姐,我虽出身低贱,却也住在大伯父府上,自是与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望姐姐看在我爹的份上,帮我一次……” 顾休休被气笑了,原来她还知道一荣俱荣? 顾佳茴无媒无聘与四皇子纠缠在一起,丢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永安侯府以及顾家本族的颜面。 她不但自己成了笑话,往后顾家的女郎郎君在洛阳,在其他士族子弟面前,也要沦落为被耻笑的对象。 顾休休正想说什么,成片的弹幕却遮住了视线。 【女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佳茴说的也没错呀,虽然采葛坊的事是无妄之灾,但要不是女配带佳茴去,她现在还好好在家里待着】 【就是啊,怎么什么都赖佳茴,顾休休要那么在意顾家的颜面,当时就应该带着佳茴一起跳窗逃走,现在马后炮算什么意思】 【楼上你没事吧?豆儿怎么没拉着顾佳茴一起,那顾佳茴脚底下生根了,谁能拉得动她?】 【这么快就喊上闺名了,搞搞清楚谁才是女主吧求求了】 【就喊豆儿管得着?女主就了不起是吗,谎话连篇还威胁豆儿,明明是她自己缠上去四皇子,还说他抱住她不放手,怎么摔出去撞到头的自己心里没数啊?】 【佳茴走的是复仇虐渣的打脸路线,有自己的想法和手段不是很正常】 【你爱耍手段就耍,别牵扯别人行吗?豆儿招谁惹谁了,说到底要不是那串琉璃火珠,四皇子怎么会纠缠上豆儿,真晦气!】 【讲真,我现在想换女主了,看见顾佳茴和四皇子就头疼,顾休休和太子不香吗】 【一个家族的落败就是在点滴间日积月累,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顾休休不帮顾佳茴挽回名声,就是给自己埋雷。而且顾家很快就要倒霉了,宸妃要给皇帝戴绿帽子,喜提自尽三件套】 顾休休神色一顿,直接屏蔽了那些争吵的弹幕,视线停在了提及‘宸妃’的那条弹幕上。 宸妃是她姐姐,长她五岁,名为顾月,与兄长是龙凤胎。 同样是本族嫡系,顾月作为嫡长女,一出生就被定下了入宫为妃的命运,但在顾休休印象中,姐姐总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直至及笄前,她突然用白绫寻死,幸而被救了下来。老夫人与姐姐促膝长谈了一夜,她再没有寻死过,乖顺地进了宫,成了北魏皇宫里的宸妃。 没有人向顾休休解释过姐姐寻死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姐姐为何寻死,也知道姐姐又为何不再寻死。 姐姐有心上人,是苗疆来的高僧王子。 她不喜舞刀弄枪,也不喜拈酸华丽的文章,偏独爱琵琶乐器。 听闻永宁寺来了位苗疆的高僧,带来的行头中有众多苗疆民间的谱乐籍书,她便寻去了洛阳城外的永宁寺。 高僧名为津渡,乃是苗疆君王的第三子,来北魏名义是传道,却多年一直留在洛阳没有回苗疆。 津渡容貌瑰杰,傲然独得,说是高僧,在姐姐眼里却更像是妖僧,分毫没有僧人的德行与慈悲。 可津渡擅音律,还将失传的苗疆乐器尺素琵琶赠给了姐姐。姐姐去永宁寺的次数越发的多,与顾休休和兄长谈及津渡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后来姐姐及笄了,便到了入宫的时候,那张自在无忧的脸上,开始时不时出现愁容。 姐姐不愿入宫是因为津渡,改变主意却是为了顾休休。老夫人跟她说,顾家本族必定有一女嫁入宫中为妃,倘若她一死了之,那入宫的人就会是顾休休。 想到往事,顾休休情绪低落起来,再无心思与顾佳茴纠缠下去。 她掀开车帘,低声道:“此事很快会在洛阳城传开,你先给祖母一个心理准备。另外进了府说话小心些,莫要让我听见你乱嚼舌头,造谣生事。” 虽然顾休休的声音不大,但有了方才被簪子抵住喉咙的威慑,顾佳茴丝毫不敢质疑顾休休的话。 她连连应声,又忍不住问:“姐姐,那我与四皇子的事……” “顾家不会让你白白受辱。” 听闻这话,顾佳茴欣喜若狂,这便是答应了她,会帮她做主摆平此事。 她慌忙道谢,顾休休却没有理会她。 此次不让顾佳茴嫁过去,到时候她定然还会作妖,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乱子,倒不如让他们贱男渣女锁死在一起。 顾休休探出身去,正准备用衣袖掩面下车,便见车夫笑呵呵地递来帷帽,目光落在她穿着的衣袍上,笑容更甚:“殿下说女郎会需要此物。” “多谢。”她接过帷帽,动作有些匆忙,遮住了脸,朝着永安侯府的后门绕去。 顾休休回到玉轩时,额前已是渗出薄薄一层虚汗,一见到朱玉,便卸了全身绷住的力气,脚下一软,摇摇颤颤栽倒了下去。 朱玉没有跟着去采葛坊,自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见自家女郎突然晕厥过去,惊得脸色煞白,连忙喊着玉轩的婢女一起将她扶进了寝室中。 待顾休休醒过来,已是深夜了。 只一下午的时间,顾家二房的女郎与四皇子在采葛坊纠缠不清的事,便传遍了整个洛阳。 老夫人气得打了顾佳茴两巴掌,又将永安侯训斥了一顿,好在顾休休负伤晕厥了,才躲过了责骂。 她睁开眼,望着被风吹动的床帷。寝室点着油灯,烛火在空气中摇曳着,昏暗的火星让她徒生出几分孤寂,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顾月未进宫时,时常与顾休休同榻而眠,只因顾休休怕黑又爱做噩梦。 明明只比她长五岁,顾月却更似母亲,平时没少操劳她的事情。就连进了宫后,仍惦记着她,若皇帝赏了什么稀罕珍贵的物件,必定要差人都给她送来。 后腰的伤口,已是上药处理过,先前还未察觉到如此强烈的痛意,此时却愈发灼人疼痛,像是燃着一片熄不灭的火沟。 她自幼跟着兄长一同习武,虽学得吊儿郎当,却也没少受伤。以往每次磕着碰着,都是姐姐给她清理伤口,煎药哄着她喝。 顾休休睡不着,更想不通,弹幕上说的给皇帝戴绿帽子是什么意思。 那皇帝比姐姐年长了十几岁,脸上的褶子又细又密,都能当她爹了。 姐姐进宫五六载,虽不喜欢他,却一直恪守妃嫔的本分,与津渡再无联系,她怎么可能冒着大不讳给皇帝戴绿帽子? 倘若不是姐姐主观这样去做,那便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姐姐? 顾休休觉得很是奇怪,从她半年前与母亲被山匪劫杀,到四皇子与她表白,而后紧接着在采葛坊被人下药,如今又动到了她姐姐头上。 往日从未注意过的事情,此刻想起来,似乎可以被完整的串联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她二伯父与大哥的惨死,太子殿下受重伤被诋毁造谣,又是否跟那人有关系? 顾休休彻夜难眠,硬是趴在榻上,睁着眼挺到了第二天。 昨日在采葛坊出了那样的事情,按理来说,她醒来后就该去找老夫人受训。 但她记挂着姐姐,大清早便叫朱玉给她梳洗穿戴,没等老夫人身边的温妪来寻她,已是坐着马车进了宫。 车辙滚滚向前,融进晨曦里。 到了北宫外,便要徒步而行,朱玉搀扶着自家女郎下马车,顾休休怕伤口崩裂,动作迟缓着,一点点扶着车舆下去。 迎面飞驰来一辆奢华宽大的马车,腾起扬尘无数,明明瞧见北宫外的顾家马车,也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意思。 “小心——”朱玉眼见着马车要撞上,扑到顾休休身前。 那飞驰的车舆内伸出一只冷白的手,从车夫手中夺过缰绳,只听见马声嘶鸣,前蹄扬在了半空中,竟是生生逼停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汐瑜小可爱、如意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下~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哒~ 第14章 十四条弹幕 顾休休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心跳兀自加速着,她蹙起眉,于腾起的尘雾中,将眸光落在了那只牵着缰绳的大掌上。 北宫内不让马车驶进,哪怕王公贵族亦是要下车徒步进宫,这马车里是什么人,不但将马车驶了进去,还横冲直撞,分毫没有礼法规矩。 朱玉瞪着车夫,忍不住喝道:“你怎么驾车的?” 车夫没什么反应,倒是马车里传来舒朗的嗓音:“惊扰两位女郎,某实在愧疚。” 他嘴上说着愧疚,顾休休却丝毫没有听出半分歉意来,倒有几分散漫自由,仿佛并不觉得马车在北宫中飞驰有什么错处。 尘土落下,顾休休看清了挂在车舆上的牌子,那花纹精致繁琐,刻着个‘谢’字,原是陈郡谢氏的郎君。 陈郡谢氏是南方的世家大族,亦是四皇子母妃的娘家,身世背景雄厚,又得圣宠,难怪敢在北宫弛聘。 谢家乃名门望族,有一半皆是名士大家,这时候人们崇尚清谈玄学,喜爱品评人物,便是不起眼的人被名士点评夸赞了,传扬出去便能提升地位,受人尊崇。 反之,若是被名士责贬上两句,则前途尽毁,再难立足北魏。 顾休休看向车舆,垂下眸,没有与他计较:“小女无妨,只是出了北宫便是洛阳街,还请郎君勿要惊扰百姓才好。” 她的嗓音不卑不亢,平静地阐述过后,便扶着朱玉的手,向北宫而去。 马车中突兀传来低低的笑声,如玉石相撞,清泠悦耳。 顾休休似是听到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脚步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了。 直到她走得远了,那马车里坐着的人,收回叩在缰绳上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北魏第一美人?” “真是有趣。” - 顾休休来得有些早了,到顾月的寝殿时,顾月还未起榻。殿内的宫女有一人是从永安侯府带进去的,名为丹青。 丹青手里捧着一碗澄褐色的汤药,见她来了,脸上显露出一丝喜色,又很快压了下去:“女郎,您来得正巧,快劝劝宸妃娘娘吧!”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5节 说这话,丹青走近了她们,左右环顾过后,见周边无人,这才愁眉苦脸的悄声道:“娘娘每次侍过寝,都要到汤池里泡上两个时辰,将皮都搓红了,才能罢了。” “不光如此,娘娘每次都喝避子汤,这避子汤乃至寒之物,喝久了还能有好?” 顾休休看着丹青手里捧着的药碗,心底说不上的滋味,似是在绞痛,胸口窒闷难言,竟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姐姐进宫了五六载,面对一个没有感情的老男人,却要委身于此,以色侍之。 所有的苦难都由姐姐一人扛了下来,从未向她透露过分毫…… 朱玉瞧见自家女郎神情不太对,连忙道:“丹青,还好有你陪在宸妃娘娘身边。” 话音刚落下,顾休休眼前就飘过了几条零散的弹幕。 【真是单纯,丹青早就叛变了,她勾搭太医院的御医侍从,让贞贵妃知道了,现在被贞贵妃拿捏死死的】 【女配粉不是说顾休休很聪慧吗?那就走着瞧,看她能不能察觉出来丹青背叛宸妃了】 【有点过分了吧?阿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丹青演技也太好了,我都被骗过去了,有没有姐妹知道,她被贞贵妃拿捏着要做什么】 【贞贵妃做了一个连环局。先让丹青在赏菊宴会上,把宸妃当命根子的尺素琵琶弄坏了一根弦,令宸妃殿前失仪,正好太后过几日要领着妃嫔去永宁寺礼佛诵道,这不就给宸妃和旧情人津渡创造了见面的机会】 【那宸妃也不一定上钩啊,她毕竟是为了家族才进宫,怎么可能为了私人情爱,背弃顾家】 【宸妃上不上钩不重要,只需要丹青在津渡面前卖惨说宸妃过得多么不好,津渡能上钩就够了。到时抓奸成双,贞贵妃点破尺素琵琶是津渡所赠,宸妃因琵琶断弦而殿前失仪就成了私情的铁证】 弹幕所说的贞贵妃是四皇子的生母,旁的妃子都是母凭子贵,而贞贵妃却不同,四皇子是沾了贞贵妃的光,才如此受得皇帝偏爱。 皇帝就像是古早文里的霸道老狗,后宫佳丽三千独宠贞贵妃,偶尔被太后念叨烦了,才去均沾一下旁的妃子。 便是如此,贞贵妃仍是人后善妒人前大度,暗地里弄死了不少怀了龙嗣的嫔妃。 整个北宫里,只有皇后和宸妃娘家势力雄厚,贞贵妃轻易不敢将手伸到她们身上。 如今突然动手,怕是跟顾休休要嫁太子有关。 听闻那贞贵妃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四皇子被她当众落了面子,又被名声不怎么样的顾佳茴纠缠上,想必是恨顾家恨得咬牙了。 顾休休眯起眼,慢慢地抬首看向丹青,丹青仍旧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很痛心顾月糟践身体的举动。 丹青原本听到朱玉如此说,正准备接话卖一卖自己的功劳,谁料一抬眼就对上了顾休休冷冽割人的眸子。 丹青愣了一下,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眼前的女郎又恢复了往常明澈温柔的样子。 顾休休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轻笑着:“这几年……辛苦你了,丹青。” 贞贵妃想要铲除异己,就算她处理了这个丹青,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丹青’出来,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草惊蛇。 不知是不是错觉,丹青总觉得她将自己的名字咬的重了些。她连忙道:“这是奴该尽的本分。” 往常来北宫里,顾休休总会赏丹青些黄白之物,可今日气氛都烘托到此处了,她也丝毫没有要赏赐金银的意思。 丹青眼巴巴等着,只见她已经端着药碗往殿内走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追了进去。 顾休休进了寝殿,殿内燃着熏香,四面的窗子都敞开着,不知是通风散气还是觉得寝殿不够明亮。 如今已是暮秋,清晨的风凉丝丝,微微透着些寒意。许是穿得少了,又或是身上的伤口在作痛,她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 顾月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到了宫里却因为要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总是睡眠不足。 顾休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梳妆镜前与困魔作斗争,两只眼皮打着架,仍挺直了身体,任由宫女们在脸上涂涂抹抹。 “阿姐……”不知为何,一看到顾月,顾休休那在外人面前的坚强便支离破碎,嘴轻轻一撅,嗓音就含上了哽咽。 顾月本来困得要死,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半阖着的双眸倏忽睁了开,转过头看见顾休休,愣了一下,随即推开身边的宫女,朝着她走了来。 “豆儿,你怎么来了?”顾月走过去,像往常每一次见面那样,握住顾休休的手,摸到她的手有些凉,便动作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颈间。 从小到大,顾月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为她取暖。 “前几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顾月似是想说什么,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手里端着的药碗,神色僵了僵,正要别开头,却瞧见了她裹着白纱的左手:“……豆儿,你受伤了?” 顾休休原本想用药碗遮一遮受伤的手掌,不想还是被看了出来,只好宽慰道:“昨日在采葛坊出了些事,没什么大碍,阿姐不用担心。” 顾月听说了采葛坊的事情,但那些人并未提及顾休休受伤,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将顾休休细细打量了一圈:“你真没事?” “没事……”顾休休连忙转移开话题,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宫宴?阿姐打扮得甚是规整。” 顾月点点头,端走顾休休手里的药碗,仰头干了下去:“太后请皇帝与后宫嫔妃一起赏菊,邀我弹琵琶助兴……对了,这药是补身子的,我最近有些体寒。” 她的笑容如此明澈,温柔到让顾休休不忍戳破她。就算避子汤又如何,顾月已是嫁给了不爱的人,难道还要为他诞下子嗣才行? 可看到顾月仰头喝下那碗药,顾休休就是止不住心疼她的阿姐。 她嗓子眼似是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说话竟是带上了淡淡的哭腔:“阿姐,我能不能跟你一同去?” 她像是孩童般,上前一步紧紧拥住了顾月,将脑袋埋在顾月的身前,身子微微颤着。 顾月怔了怔,神色越发柔和,嘴角是清浅的弧度,手掌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似是有些无奈:“想去阿姐就带上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丹青看了一眼天色,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两人:“娘娘,赏菊宴巳时开宴,您需得抓紧时间梳洗打扮,时候不早了。” 顾月却没松开顾休休,一直等到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又坐回了梳妆镜前。 同为嫡女,相比起顾休休,顾月的容貌更为娇艳,犹如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赛雪欺霜,冰肌玉骨胜似仙子。 只让人一眼看过去便会沦陷而不自知,想当年顾月在洛阳亦是美貌远扬,轰动一时的佳人才女。 趁着丹青正给顾月描眉敷粉,顾休休在寝室里转了转,似是随口问道:“阿姐,你今日要用尺素琵琶弹乐?” 弹幕上说丹青是在赏菊宴上勾断了尺素琵琶弦,算起来,便是今日了。 “本是用寻常琵琶,还不是那贞贵妃,知道我这里有苗疆失传的尺素琵琶,便在太后面前献言,说尺素琵琶能奏出仙乐,勾得太后也生出了兴趣。” 顾月说着,蹙起眉来:“说起来,我一向将尺素琵琶藏得隐秘,贞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丹青原本正在顾月描眉,听见这话,手一哆嗦,竟是将黛眉画得直接斜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汐瑜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么么啾~ 第15章 十五条弹幕 顾月没照铜镜都感觉到了眉尾的异感,她还没抬头去看丹青,丹青已是将螺子黛放回梳妆台上,胆战心惊地跪下下去:“娘娘,奴没拿稳……” 顾月不是跋扈的性子,即便进了宫也仍是一幅懒散随和的模样。 别说是丹青这样从娘家带进宫的奴婢亲信,便是平日寝殿伺候的宫女做错了什么事,亦不会打骂动怒。 这一点倒是与顾休休甚是相似,姐妹两人贵为永安侯府的本族嫡系,脾性却是出了名的好,分毫没有士族女郎的骄横蛮纵。 此刻见丹青跪下去,顾月挑了挑眉:“擦了重描细眉就是,你今日怎么一惊一乍的?” “丹青你跟了阿姐那么久,最是忠心耿耿,阿姐怎会为这等小事便责骂你?”顾休休接过话来,扬唇笑得温柔,顿了顿,忽而话锋一转:“……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呀?” 似是说者无意,可那柔和的吐字落进丹青耳中,便犹如针扎的刺,字字诛心,仿佛将她放在了火炉中炙烤,顿时浑身冷汗淋漓,手都止不住颤着。 说来也奇怪,往日丹青从未在顾休休身上感受到过如此逼人的压迫力,那双浅瞳就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令她惶恐不安。 “奴,奴不敢……”丹青身子伏在地上,眼泪都快逼出来了,若是顾休休再用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逼问两句,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撑不住低压,将自己被贞贵妃利用拿捏的真相和盘托出。 然而顾休休却没有这样做,她朗声笑了起来,上前将丹青扶起:“你这婢子,竟是如此禁不住吓,我说笑的。” 丹青确实胆子小,与御医侍从苟且,已是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说起来她也不是有意如此,先是那御医随从勾结她,几次三番向她示好。她也是人,在这偌大的北宫内亦会感觉到空虚寂寞,顾月最起码还有圣宠恩典,而她进宫五六载便只能夜夜独守空房。 宫女与人私通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丹青与御医侍从欢好时,被贞贵妃抓奸在榻,若不是想活命,她又怎会做出叛主之事? 丹青眼里含着泪,垂着头不敢让顾月看见。但顾月心思细腻,又怎会察觉不到朱青方才转瞬即逝的惊恐与后怕。 顾月蹙起细眉,上下打量一遍丹青,正想说什么,却被顾休休打断了:“阿姐,你说你将尺素琵琶藏得隐秘,即是如此,那贞贵妃如何得知阿姐有尺素琵琶的?” “难不成……阿姐寝殿里有贞贵妃的眼线?”她说这话时,脸上一派天真,便当着一寝殿的宫女说了出来,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话应当私底下说。 顾月听见这话,看向顾休休,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略显狡黠无辜的双眸。 旁人不了解顾休休,但顾月却是看着她长大的,一看见她露出那般眼神,便立刻了然了她的意思。 忆起方才丹青一惊一乍的表现,顾月纤细的手指落在梳妆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虽不知顾休休为何怀疑丹青,但她这样直说出来也好,敲山震虎,省得有那跟贞贵妃勾结的宫女太监,将她当做毫不知情的傻子。 良久,顾月才道:“豆儿,你说的有理,等赏菊宴后,我可要细细排查一下殿内的宫女太监才行。” 丹青听得腿脚发软,已是有些站不住了,她尽可能装出平静的模样,用绢布擦拭过方才画歪的细眉,重新拿起螺子黛描起眉。 在这梳妆的空档,顾休休仔细观察着除丹青外的其他宫女,那不加掩饰的审视目光,令殿内的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直至梳洗完毕,顾月站起了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见周围宫女谨小慎微的模样,顾月不禁失笑,到底是她家豆儿长大了,已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女郎了。 “娘娘,奴去给您取尺素琵琶……”丹青说话时,藏在衣袖下的双手跟布料绞作一团,额间渗着细微的汗水。 与狠厉的贞贵妃不同,即便顾月发现了丹青的背叛,念及多年服侍的情谊,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而那贞贵妃可是实打实的冷血无情,她若是做不到贞贵妃所提的要求,贞贵妃会叫她悄无声息消失在北宫中。 孰重孰轻,丹青还是分得清楚。 顾休休原本就没指望丹青回头,可见丹青如此执迷不悟,也放弃了敲打的心思,轻笑道:“丹青,你连螺子黛都拿不稳……那尺素琵琶由我拿着便是了。” 说罢,也不给丹青反驳的机会,朝着顾月安置尺素琵琶的藏柜走去。 那是一面一人高的藏柜,宽有半间宫殿,里面置放着各类的琵琶乐器,而尺素琵琶则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罩着白色浮光锦布用以防尘,似乎已是被人遗忘了,锦布却又如此崭新洁白,想必顾月时常会清扫打理此处。 顾休休揭开罩住尺素琵琶的浮光锦,远远对着顾月问道:“阿姐,太后既是没听过尺素琵琶弹出的曲儿,那总要有个对比,才知尺素琵琶的妙处。” “再带上一把寻常的普通琵琶如何?” 顾月对她向来宽纵,顾休休说什么便是什么,自然应了:“都依你。” 见顾月应下,她便喊了一声朱玉:“朱玉,你抱着那把不知名的琵琶,我来拿尺素琵琶。” 顾休休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丹青能听到。丹青顿时慌了起来,尺素琵琶不让她拿着,她如何勾断琵琶弦? 丹青往藏柜处走了过去,看见顾休休抱出了罩着浮光锦的琵琶:“女郎的手受了伤,尺素琵琶不轻,还是奴拿着……” “不必,我自小习武,这点重量还是能承得住。”她侧身躲过丹青伸来的手,看了一眼朱玉手里横卧的琵琶。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6节 藏柜里的每只琵琶都罩着布,防尘防潮,只是琵琶的珍贵程度不同,便用不同等阶的布料来罩着。 朱玉手里的琵琶罩着织蜀锦,是别国进贡之物,皇帝知道顾月喜爱琵琶便赠给了她。 事实上,顾月自进宫后,便很少弹琵琶了。 顾休休与朱玉主仆二人手中,一人抱着一把琵琶,走出了寝殿。丹青跺了跺脚,知道自己再说便会惹人生疑,只得跟了上去,准备伺机而动。 院子外摆放着步撵,但顾月却没有坐上去,她住的地方离北宫的御花园不远,姐妹俩说着话闲聊之间,便很快走到了菊园。 菊园早已布置好了,顾休休来得突然,顾月便让宫女在自己席榻旁添了一块软席。 巳时开宴,姐妹两人到时,离开宴还有半刻钟,菊园里到了不少打扮花枝招展的嫔妃——要说皇帝深情,北宫里的嫔妃实在算不得少。 皇帝子嗣不兴,除太子与四皇子外,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皆是没能活过十岁便夭折了。如今宫里只剩下两位年幼的皇子,日日在贞贵妃的监视下,水深火热活得煎熬。 皇帝没有女儿,但宫里却封了一位温阳公主,是贞贵妃娘家的侄女,因父母双亡,贞贵妃便将其认作义女,接进了宫里,还让皇帝给了个封号。 顾月领着顾休休入了席榻,环顾四周,不知是瞧见了什么,侧过身,在她右耳边轻声道:“你看斜对面的女郎,那是温阳公主,乃贞贵妃的义女,平日跋扈无理,行事狠辣歹毒……” 顾休休看了过去,只见对面的席间有一打扮娇媚的女子,穿着金丝白昙彩绣锦裙,梳着瑶台髻,眉心点着花钿,正在与身旁的女郎不知在说笑什么。 她挑起眉梢:“阿姐,你是让我小心提防她?” 顾月犹豫一下,道:“她仰慕太子,整个北宫无人不知,虽名分上两人是兄妹,但毕竟没有血缘,我怕她私下里找你麻烦。” “……”顾休休沉默了一瞬,而后柔和地笑了起来:“阿姐,你安心便是,我何时吃过亏?” 太子殿下虽然病弱,但容貌甚美,又是率兵打仗的铁血丈夫,在北魏这看脸的年代,自是有女子愿趋之若鹜。 只是没想到,她还未与他成亲过定,便已是要开始着手解决他的烂桃花了。 两人对话间,丹青急得冒出了冷汗,顾休休一直将那罩着浮光锦的尺素琵琶抱在怀里,她根本无从下手。 正焦虑着,她一抬眼就看到了案几上的甜酿果酒,眼底一亮,悄无声息凑了过去。 那尺素琵琶虽罩着浮光锦,但浮光锦说到底就是一层薄薄的布料,她若是装作不小心,斟酒时将果酒洒在顾休休怀里,便也能达到贞贵妃的要求——贞贵妃只说了要她在尺素琵琶上动手脚,引得顾月当众失态。 顾月将尺素琵琶当做命根子,即便不用她勾断琴弦,洒些酒水上去,也足够顾月失态了。 丹青没有立即动手,贞贵妃交代她,定要在皇帝面前让顾月失态,是以她还要再等上片刻。 顾休休似是察觉到了丹青的视线,却没有多看丹青一眼。 她正与顾月说话,顾月倏忽顿住,抬头看不知何时立在了她们席榻前的温阳公主。 温阳公主脸上带着明媚的笑,鬓间步摇晃动着,看起来十分友好:“你便是太子哥哥的未婚妻吧?” 按理来说,永宁寺的八字还未合上,两人还未纳吉过定,温阳公主这样大刺刺用‘未婚妻’称呼顾休休实在有些失礼。 不但失礼,还有些给顾休休下马威的意思。周围的嫔妃们听见温阳公主对她的称呼,已是露出了要看好戏的神情,个个伸长了脖子在听。 顾月正要开口,却被顾休休按了住:“正是小女。” 温阳公主一派天真地笑着:“我见姐姐便觉得欢喜,赏菊宴还未开宴,不如我们去一旁走走,我从小长在北宫,知晓太子哥哥不少事情……我给姐姐讲一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ona小可爱、汐瑜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16章 十六条弹幕 她话音中分明带着一丝讥诮,仿佛在耀武扬威着什么——未婚妻又如何?顾休休根本不了解太子分毫,而她温阳公主却都一清二楚。 顾休休看着那样得意扬扬的脸庞,唇畔勾起笑:“温阳公主与太子殿下手足之情,想必是极为了解殿下的。” “不过赏菊宴将要开宴,不便随意走动,待小女与殿下成亲后,定会来北宫多多与公主走动,听公主一叙殿下之事。” 她的声音平淡柔和,仿佛没有察觉到温阳公主的恶意,回应起来亦是进退有度,不失仪态又落落大方。 只是那句‘手足之情’惹得温阳公主脸色一变,笑容再也挂不住了——是了,她就是再了解太子又能怎样? 有那兄妹的名分锢着她,她还能跟太子成亲不成? 再听那句‘待小女与殿下成亲后’,在场的女人可都是个顶个的人精,谁会听不出顾休休是在暗讽温阳公主? 婚事成不成是一回事,顾休休三言两语,便让人觉得温阳公主输得彻底,好似在上赶着自取其辱。 在北宫中,温阳公主被贞贵妃娇惯得眼睛长在头顶上,今日难得见她吃瘪一次,嫔妃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立刻循声瞪了回去,但那些嫔妃已是笑成了一片,让她脸色更黑了些。 就在这时,太监扬声喊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刺耳的尖锐声遮盖住嫔妃们的低笑,但皇帝到底是不同寻常人,远远便瞧见自己的嫔妃们和和气气坐在一起发笑。 这是往日不曾有过的场景,他稀奇道:“什么事让你们如此开怀,说出来让朕也悦一悦?” 嫔妃们哪里敢出头得罪温阳公主,顿时笑声戛然而止,菊园一下变得静默起来。 顾月起身,朝皇帝的方向福了福身:“回陛下,温阳公主忧心家妹与太子殿下的婚事,特意过来关怀一番。” 若说顾休休是话里藏刀,那顾月便是摆在明面上大刺刺踩温阳公主的痛处了——皇帝不是问众人因何开怀吗?没错,就是在笑话温阳公主。 顾月性子淡泊,极少在北宫中得罪人,与温阳公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温阳公主欺负到了顾休休身上,就休怪她不给面子了。 皇帝闻言,朝着顾月身边看去,见到顾休休,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 这赏菊宴虽是宫宴,但顾月若是想带上顾休休,顾着永安侯的面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皇帝嗓音淡了些,抬了抬手:“原是顾家女郎来了,快入座,都坐下罢。” 显然他并没有想为温阳公主出头的意思,又或许他也觉得温阳公主毫无礼法规矩,私底下发疯爱慕太子便也罢了,竟还当众找起了顾休休的麻烦。 总之他将温阳公主直接忽略了,这让温阳公主倍感羞辱,不觉中,眼眶便泛起了红,委屈地抬首向后寻去,似是在找贞贵妃的踪影。 可惜贞贵妃行事谨慎,她向来喜欢借刀杀人,而不爱自己沾惹事端。为防丹青办事不力,得罪顾月后再攀咬她,索性今日赏菊宴称病没有出现。 这样一来,丹青若是办好了她交代的事情,她便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办不好,她也毫无损失。 温阳公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贞贵妃,只得跺着脚,阴着一张脸落了座。 太后与皇后先后入座,皇后从顾休休席榻旁路过时,多看了她两眼,似乎越看越满意,嘴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随着皇帝大手一挥,便算作开宴,陆续有穿着素净的伶人,手中捧着姹紫嫣红的菊盆,跳着轻快婀娜的舞步,缓缓朝两侧上前,向众嫔妃展示着菊园的赏菊。 有月涌江流的白菊,卡梁绿翠的绿菊,辉煌金碧的□□,各色菊花吐蕊争艳,如绚丽浅描的画作,与碧蓝的秋空相映,令人心旷神怡。 顾休休捻着案几上精致雪白的水糕,蘸着白糖,放进齿间咬了小口,水糕仿佛在舌尖融化开,软糯香甜,回味悠久。 立在一旁的丹青,见顾休休丝毫没有防备,迟疑着,向前走了去,半俯下身子,温声道:“女郎莫要噎着,奴给您倒杯果酒送一送。” 说着,她拿起案几上的白玉壶,一手扶起衣袖,作出一幅似是要斟酒的模样。而后倏忽身子一斜,手腕抖落着,将一整壶的酒水浇在了顾休休身前。 黏腻芳香的果酒洒了顾休休一身,连带着将罩着浮光锦的尺素琵琶也浸透了。 丹青松了口气,佯装惊恐的模样跪了下去,一边慌乱擦拭着浮光锦上的酒水,一边等待着顾月降下雷霆之怒,当众失仪。 然而顾休休没有动,顾月也毫无反应的坐着,就如同那浮光锦罩着的琵琶不是尺素琵琶一样。 丹青下意识开口道:“娘娘,奴该死,奴将酒水洒在了您的尺素琵琶上……”她特意将尺素琵琶几字咬得很重,就犹如在提醒顾月什么似的。 但顾月听了之后还是毫无反应,只是看向丹青的眼神有些冷。 丹青动作浮夸,又跪又慌,已是引得皇帝注意到,他叫停了捧着菊盆的伶人,看向顾月的方向:“怎么了?” 顾月还未开口,顾休休便接过话来:“这奴婢笨手笨脚,竟是将果酒洒在了宸妃娘娘的琵琶上。”说着,她揭开浮光锦的步罩子,将罩住的琵琶取了出来。 丹青仰头看去,总算知道为何两人毫无反应了,原来那浮光锦里罩着的琵琶,根本就不是尺素琵琶,而是小国进贡来的民间琵琶。 她大惊失色,脑子里乱做浆糊,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倘若顾休休手里拿着的是民间琵琶,那尺素琵琶在……丹青愣了住,缓缓转过头,僵着身子看向了朱玉。 朱玉朝她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罩着蜀锦的尺素琵琶递给了顾月。 顾月朝丹青冷笑一声,虽什么都没说,已是胜过千万言语的谴责辱骂。 “果酒甜腻,洒在这御赐之物上,往后音色便不准了,倒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琵琶。” 顾休休状似感慨地叹了一声,却令丹青毛骨悚然起来。损坏御赐之物乃是大不敬的死罪,连王公贵族收到皇帝赏赐的物件都要当祖宗供起来,更何况她一个小小奴婢。 丹青慌乱地俯身叩头,额角狠狠磕在青石上,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停下:“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她哪里能想到,顾休休来时偏要拿两把琵琶,为得是混淆视听。 她以为顾休休手里罩着浮光锦的琵琶就是尺素琵琶,岂知早就被掉了包,朱玉手中罩着蜀锦的琵琶,才是真正的尺素琵琶。 再一联想先前顾休休在寝殿里说过的话,丹青心中了然,顾休休竟是早已知情她背弃主子的事情。 可顾休休最近进宫的次数并不多,她被贞贵妃拿捏住把柄,也是近半个月才发生的事。 难道顾休休在宫里也有自己的眼线? 那她与御医随从苟且之事,顾休休岂不是也知道了? 正想着,丹青便听到上座传来近乎冷漠的威声:“笨手笨脚的蠢物,拉出去杖毙了。” 她眼泪止不住涌着,额间鲜血直流,却无一人同情她。 周围的嫔妃眼神平淡,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倒是顾月看着丹青被侍卫拖拽下去挣扎哭喊的模样,垂下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后娘娘寿辰将近,不宜见血。请陛下开恩,念在她跟随臣妾五六载,饶这婢子一命。” 顾月很少开口请求皇帝什么,难得张一次口,皇帝扫了一眼顾月,淡淡道:“那便打三十杖叫她长长记性。” 虽三十杖也不好受,但却不至于要命。丹青喜极而泣,连忙叩首:“谢陛下开恩,谢娘娘开恩……” 顾休休看着丹青被拖下去,唇畔微不可见地勾起浅浅的弧度。 向来管教奴婢,便要恩威并施。想必经此一事,险险捡回一条命的丹青,就该清楚谁才是掌握她生死大权的主子了。 不出意外,那贞贵妃听说了今日之事,定会有所忌惮,若再想对顾月下手,便该好好斟酌一番了。 不多时,伶人重新起舞,这段插曲很快就被人忘记了。 顾休休在顾月的陪同下回寝殿更换衣裙,弹幕多到几乎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甚至没有注意到背后不远处的皇后看着她,笑得合不拢嘴。 【太牛x了!顾休休你就是我的神!】 【这是怎么做到的?不但识破了丹青叛主,保住了尺素琵琶,给贞贵妃一个下马威,最厉害的地方是丹青挨了三十杖还要感激顾月不杀之恩,一箭四雕,太强了吧!】 【女主粉怎么不出来叫了?不是打赌吗?输了你们准备怎么样,生吞拖鞋还是倒立拉稀】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7节 【呜呜我刚才紧张死了,还好阿休聪明!看得我好激动,希望换女主,只会嘤嘤嘤的绿茶不配做女主】 【太叼了!姐妹两人真有默契,一个眼神就懂对方什么意思了】 顾休休难得觉得弹幕顺眼一次,不觉唇畔带上了笑:“阿姐,你如何知道我抱得不是尺素琵琶?” 她还没来得及给顾月使眼色,原本抓住了顾月的手,但顾月看到酒水洒了,却比她还平静淡定。 “尺素琵琶比寻常琵琶要小些,套上布罩也能分辨出来。”顾月瞧她笑得开心,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该我问你,你怎知丹青已被贞贵妃策反?” 顾休休轻声一笑,一脸神秘道:“我啊,我也有眼线……” 她不往下说了,顾月便也不再追问。姐妹两人说笑着走回寝殿,顾休休换了身干净衣裙,便与顾月告辞了:“阿姐,府上还有事没处理,我得走了……顾佳茴名节受辱,想必祖母找不到我人,回去要将我吞了。”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听闻过几日,太后要带各嫔妃女眷去永宁寺烧香祈福?” 顾月神色冷淡下来:“是有这事,每年太后都去永宁寺,我便不去了。” “为何不去?”顾休休牵住顾月的手,“阿姐行事光明磊落,若一再避之,年年称病,免不得再被贞贵妃以此拿捏。” 说是这样说,顾休休想得却是另一回事。 顾月看似已是将津渡忘了彻底,可若真是忘了,又怎会将尺素琵琶当作命根子,还躲着避着不敢去永宁寺?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丹青是有意卖惨,可那避子汤是真的,顾月厌恶皇帝也是真的。 “阿姐好好想一想,我先走了。” 说罢,顾休休便搀着朱玉沿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北魏一向崇尚任性自然,她来去自如,皇帝也不会说她什么,传出去人们只会自愧不如,觉得她不拘小节,傲然独得,有名士大家之风。 坐上马车,刚一回到永安侯府,顾休休便在大门口被温妪截住了:“女郎去了哪里,叫老夫人好找。” 温妪的口气实在严厉,顾休休也没计较,随口答道:“去了北宫见阿姐……” 见温妪那想要吃人的眼神,她话锋一转:“我知道佳茴妹妹出事,心里没主意,便找阿姐去了。” 听闻这话,温妪脸色缓和了些:“女郎有此心意甚好,只是老夫人已是有了主意,还请女郎移步院内一叙。” 顾休休长睫一扬:“妪休要卖关子,跟我讲一讲是什么主意?” 温妪犹豫着,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嗓音:“便是方才,陈郡谢氏的谢七郎谴人送来了玉笺请帖,邀您去今晚谢家的竹宴。” “谢家有大半皆是名士,听闻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也会去,女郎带着族妹一同前去,求太子在诸位名士前美言几句,若名士开口,再坏的名声也能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叶问舟的小师妹小可爱投喂的3瓶营养液~感谢張·man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大口~么么啾~ 第17章 十七条弹幕 听到谢七郎的名号,顾休休愣了一下。 陈郡谢氏乃北魏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而谢家七郎谢怀安不但是本族嫡系,亦是陈郡谢氏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他祖父曾是朝中正一品的太尉,父亲是中州刺史,姑母则是宠冠北宫的贞贵妃。 这样荣宠极盛的出身,谢怀安夹在其中,亦是毫不逊色。他擅属文,好酒乐,气度雍容雅贵,如谪仙一般无悲无喜傲然自得。 他是曾携妓同游,与友人泛舟忽闻风雨却吟啸自若,胆敢拒绝皇帝辞诏,未曾出仕便名震天下的谢怀安。 顾休休未曾见过谢怀安,但听闻他有神仙之姿,被人称作江左第一风华。 比起四皇子与其他几人自封的‘洛阳七贤’,那谢怀安才是真正的名士大家,行事放荡不羁,受人尊崇敬仰,有绝代风华。 这陈郡谢氏举办的竹宴,乃是天下名士贵族挤得头破血流,也想攀进去参加的清谈竹宴。 往日陈郡谢氏举办竹宴,从未将谢家的玉笺请帖送来过永安侯府——即便是顾家本族嫡女的顾休休,被称作北魏第一美人,名动洛阳城,也从未受邀参加过谢家清谈的竹宴。 但不知为何,顾休休刚进北宫没多久,谢怀安便着人送来了玉笺,宴请她参加今晚的竹宴。 顾休休挑起眉,缓缓看向温妪:“妪,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祖母的主意?” 温妪没想到她眼光如此毒辣,犹豫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女郎需得清楚,北魏家族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今日不管族妹死活,他日火烧到自己身上,再想弥补便为时已晚……” “女郎也不希望嫁入东宫后,人人提起顾家,便要想起女郎的族妹如何与男人纠缠不清吧?” 顾休休闻言,轻笑了起来:“妪,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待我嫁入东宫,便是太子殿下的人。妪应该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顾家族妹名声如何,与我何干?” 温妪被怼得哑口无言,神色僵了又僵,终于忍不住放软了口气,哀求道:“女郎,你便看在二房父子的份上,给老夫人一个面子。到底都是一家人,你帮了她,往后她嫁到四皇子府中,你们姐妹有什么事情也能互相帮衬照应……” 顾休休没听她继续胡诌下去,什么互相帮衬,顾佳茴不搞事情就不错了。她打断温妪:“妪不必多言,我去与祖母说这事。” 两人说话间,已是走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温妪看着她,倏忽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半是威胁半是请求:“当今圣上崇尚孝道,老夫人身子不好,还请女郎谨言慎行。” 顾休休看都没看温妪,径直走向了老夫人的寝室中。寝室的门半敞着,她停在门外:“孙女请见祖母。” 一道苍老沙哑的嗓音,从寝室里传来:“进来罢。” 她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向来雍容华贵,双眼透着精明的老夫人,神色默然地坐在圈椅上,目光微微滞泄,鬓间的华发似乎更白了些。 瞧见老夫人这般憔悴疲惫的模样,顾休休反倒生出几分不忍来——依着父亲所言,若不是父亲任性,带着二伯父奔赴前线,现在老夫人或许亦是子孙环绕膝下,过着无波无澜,颐养天年的日子,平淡又幸福。 而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丧孙,二伯父仅剩的唯一遗女,又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女郎,闹出来这样的丑闻。 四皇子不想认,更不愿意纳顾佳茴为妾,只觉得被顾佳茴丢了颜面。 倘若顾佳茴能在今晚竹宴上挽回些声名,再让她父亲稍作施压,嫁给四皇子做妾是不成问题了。 顾休休既然先前答应了顾佳茴,自然不会不管不顾,只是恼怒气愤温妪说的话——‘求太子在诸位名士前美言几句’,温妪将她当做了什么? 莫说如今还未与太子定下婚事,便是过定成亲了,她也不会拿着家族里的琐事去攀附他,平白让自己低人一头。 “祖母……”顾休休走近了,没等老夫人开口说话,便跪了下去:“上次是孙女的过错,惹祖母想起了伤心事。” 老夫人缓缓抬眼,看向她。她板板正正地挺直了腰,即便是下跪,亦不失风华傲骨,与顾佳茴昨日瘫软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模样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祖母老了,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见,一辈子管不了两辈子的事……”老夫人长叹口气,阖上眼皮:“起来吧。” 顾休休怔愣一下,倏忽抬起头来:“祖母,您同意这门婚事了?” “我同不同意又如何。当今圣上不喜皇后太子,偏爱贞贵妃与四皇子,你以为他们会让你合上八字,顺心如意嫁过去吗?” 老夫人似乎并不想多谈此事,让她起身后,低声道:“昨夜采葛坊走水了,烧毁了半个庄子,据说还烧死了几个老伙计。那背后下药的人,想必原是冲着你来的,顾佳茴是受你所累,祖母说得对否?” 见顾休休沉默不语,老夫人又道:“事已至此,不过是各人的命。祖母不会逼你做什么挽回她的名声,只盼你珍重,对你下手的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回去罢,祖母乏了。” 顾休休却停在原地没有走,不知立了多久,她缓缓道:“祖母,我虽不欠顾佳茴什么,但我爹亏欠您的养育之恩……我会帮她挽回声名,请您安心便是。”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顾休休回了玉轩,伤口一直隐隐作痛,朱玉帮她换了药,看着那碗状的伤口,心疼道:“女郎这是如何伤到的,往后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她趴在榻上,不以为意地想道:留了疤……就算留了疤,除了她自己和未来的夫君能瞧到,旁人也看不见。 太子会嫌弃她腰后的伤吗? 他那副病弱的样子,迎风都要咳血,怕就是嫁了过去,也不能行房,又何来嫌弃不嫌弃一说? “你去叫顾佳茴好好打扮,穿得素净些,但不要太寒酸……就穿那套藕荷色素雪娟锣裙,晚上带她去谢家赴宴。” 朱玉得了令,便吩咐下去让人去通知顾佳茴。自己则走到衣柜前,细细挑选起自家女郎要穿的衣裙:“女郎,谢家竹宴是名士清谈的好地方,往日都没有请过女郎,怎地今日突然送来了玉笺?” 顾休休思索片刻,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清晨在北宫门外,险些被谢家马车冲撞的事情。 虽没有看见马车里坐着的人,但倘若那人是谢怀安,纵马车在北宫横冲直撞,便合理起来了——名士行事便是以不羁桀骜,毫无章法为傲。 所谓的名士行为,在顾休休眼里多少都有点中二,大概就是别人饮酒我摔杯;别人躲雨我淋雨;别人半夜睡觉我半夜弹琴……总是就是要彰显自己的率性洒脱,与众不同。 时不时他们还要发出一声感叹:“愚蠢的世人啊!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间!” 顾休休坐起身:“赴宴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朱玉挑好了衣裙,伺候她重新梳洗打扮一番。许是因为较为看重竹宴,顾佳茴折腾了一下午,在顾休休差人催促第三次后,才赶了来。 顾家的马车便停在门口,即便夜色朦胧,顾佳茴在看清楚顾休休后,还是怔了片刻。 少女穿着随意,宽大衣袍束出纤细的腰,鬓发间无玉钗环绕,如云的鸦发只用一根红绳系住,随着脚步倾泄在肩头。 她肤白如雪,殷红的唇点着朱色,眉眼精致又显出一丝病态,宛若神明造物般,不容亵渎染指。 顾佳茴精心打扮了几个时辰,站在顾休休身旁,竟是显得毫不起眼,仿佛衬着红花的绿叶。 这让她不禁有些愤然——叫她打扮得如此素净,难不成就是为了衬托顾休休? 早知就不该听从顾休休的,她便该穿着自己最华丽的衣裙,打扮得耀眼夺目,成为整个竹宴上的亮点。 许是处于嫉妒或愤怒,顾佳茴甚至不想跟顾休休走在一起,坐着马车到了谢家外,途中也是异常的沉默。 一下马车,顾休休见顾佳茴走得健步如飞,伸手拽住了她:“我让你带的琴呢?” 顾佳茴这才想起自己将琴忘在了马车上,连忙折回取琴。 “方才我在马车里教你的话,都还记得吧?”顾休休向谢家走着,嗓音有些冷漠:“我只帮你这一次,若是搞砸了,你就自己想办法去。” 顾佳茴总算想起了正事,连忙抱着琴跟了上去,再也不敢耍小脾气了。 谢家与顾家就隔着一条街,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极少有什么走动。 这是顾休休第一次来谢府,旁得人进了谢家的门槛就开始腿抖——这可是天下无数名士儒生梦寐以求想要参加的竹宴。 而顾休休面对门口随从拒绝让婢女进府的要求,亦是从容自在,叮嘱朱玉与其他奴仆在外等候,便携同顾佳茴进了府。 顾佳茴紧张的心脏仿佛跳进了喉咙里,看着那谢府中说话不卑不亢的引路婢女,甚至生出一种感觉来——她这样身份低微的庶女,连谢家一个奴婢都不如。 这越发坚定了她要脱离顾家,脱离那卑贱的身世过往,一跃到凤凰枝上的想法。 两人一路走过去,各殿室辉煌蓬荜,檐角飞翘,瓦红琉璃上明黄裁边。谢家内院与顾家差不多大,布置的院景却极为雅致奢华,高山流水,鱼荷桥木,不时传来丝竹悦耳声。 直至走到一处竹林,传来琴音肃肃,伴着士族少女的嬉笑。 落着竹叶的土地上铺着柔软珍贵的素绸,周围点满了蜡烛,映的竹林恍若白昼。洛阳各处的名士们席地而坐,有人长啸而歌,有人举杯觥筹,随性自得,好不壮观。 顾休休朝竹林看了一眼,向婢女问道:“劳烦一问,四皇子可是已经到了?” “女郎客气,四皇子已在竹林中。” 引路的婢女离开后,顾休休踏着木履,与顾佳茴走近竹林,离众人几米远外,停住脚步。 此处没有点燃蜡烛,漆黑澜澜,竹林外的众人瞧不清楚她们的脸。 顾休休从顾佳茴手里接过琴,放在地上,犹如那些名士般,随意寻了处席地而坐。纤长的指尖拨动着琴弦,琴声悠扬,潺潺铮铮,如山峦如清泉,清逸无拘。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8节 慢慢地,竹林中的喧闹声沉寂下来,他们似乎都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琴音。 那琴音逐渐变得幽幽缠绵,似是哀怨,又似是离愁,恍若追赶长风的落叶,绵长不绝,荡漾着潋滟春水。 仿佛在诉说女子仰慕爱人,对爱人无限的相思与满怀的情意。 不多时,便有人听出了琴音弹奏的是司马相如求爱卓文君所用的《凤求凰》。 这竟是一首求爱之曲! 今日竹宴的主人谢怀安,琴技在北魏出类拔萃,乃是数一数二的名手——无人敢在他面前弹琴奏乐,只怕自惭形秽,可如今不但有女子弹了求爱之曲,那琴技与意境,竟是与谢怀安不相上下! 这让竹林中的名士们都有些兴奋,纷纷猜测弹琴的女郎在向哪家的郎君求爱。 竹林深处的顾休休听不清他们说话,只能一边弹琴,一边观察着名士们的反应。 这首《凤求凰》本该是让顾佳茴当众弹奏给四皇子听,但顾佳茴琴艺不佳,北魏名士皆擅琴乐,若顾佳茴弹得不好,只会让人觉得班门弄斧,大扫雅兴。 琴技也不是一朝便能练好,索性她就代顾佳茴向四皇子弹奏《凤求凰》,反正天黑看不清楚脸,一会弹奏完了,让顾佳茴抱着琴出去就是了。 顾休休正抬眸看着远处名士们,突然察觉有一束视线灼灼落在她脸上。 她疑惑地循着视线看去,与那同样席地而坐,手中捧着紫铜手炉的太子殿下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老婆好爱我 (*///▽///*) 休崽:草(一种植物_(:3ゝ∠)_ * 感谢汐瑜小可爱、如意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18章 十八条弹幕 天色漆黑,太子所席坐的竹林周围摆满了蜡烛,而顾休休身边毫无照明之物,只有银绸似的月光淡淡洒在她的鸦发上,玉指间,于琴弦上盈动着润泽的碎光。 他半边侧颜,藏在昏暗的光线中,深眸对上她的浅瞳,竹影在晚风中轻轻抖动,席卷着一丝丝微凉,拂面而过。 太子似乎在笑,唇边懒散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墨发流坠在狐裘柔软的绒毛上。 他生了一双凉薄的眸,偏又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笑得温柔,恍若情人缱绻。她看着看着,恍神间,指尖一挑,竟是弹错了个琴音。 这琴音错得太过明显,连顾佳茴这个琴艺不佳的人都听出来了,她忍不住慌乱道:“姐姐,你怎么弹错了……” “闭嘴。”顾休休别开头,垂下眸,并没有弹错音便慌张失措,神色淡然,将《凤求凰》继续弹了下去。 只是心里仍是忐忑,猜不透太子方才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将她认出来了? 不该如此。这天色漆黑澜澜,远远望过来,只能瞧见一个女子轮廓的黑影,而她与顾佳茴身形相似,太子怎么可能认出她来? 这样想着,顾休休稍微安心了些。 她加快了指尖的勾挑,琴声越发明快,仿佛在诉说与君别过后的思念,似是欢快,又似是哀愁,如滔滔不绝的江水涌入心怀。 那弹错的琴音,不觉突兀,更像是锦上添花——勾勒出女子不能得偿所愿,与爱人长相厮守,只能将爱意藏在心底,却又在与心爱的郎君相见时,忍不住流泻出的思念与寂寞之苦。 竹林里的名士都听得陶醉,那琴音却终是落了幕,尾指一勾,只余下绵绵不绝的叹息。 “这求爱的女郎胆大心细,琴技不凡,竟是与谢七郎伯仲之间,真是个妙人!” “错弹之音,亦能融会贯通,仿佛此曲本该如此,可谓是千古一绝啊!” “到底是哪家的郎君如此有福气,竟得此女郎青睐?” “此声应是天上有,厚颜请女郎出来,让我等凡夫俗子一睹风华……” 似是赞叹,又有些打趣儿的话远远传来,顾休休虽听不真切,却也知今日的事已是成了一半。 她站起身来,让顾佳茴趁黑抱起了琴,率先走出竹林,而自己则走在顾佳茴身后,中间隔了段距离,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她打扮如此随性,便是为了给顾佳茴留出表现的余地。 名士不喜束缚,不喜媚俗,顾佳茴长相秀丽,穿着素净的衣裙,便如同寒霜过后傲立枝头的梅苞,定是可以引得众人瞩目。 两姐妹一先一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名士们看到顾佳茴抱着琴施施而来,顿时眼前一亮。 这女郎瞧着羸弱纤纤,又挺直了腰脊,面上似带着些羞怯,却并不唯唯诺诺,眼睛不时瞥向正在与谢七郎对饮的四皇子。 名士推崇清瘦肤白的审美,而顾佳茴今日的打扮,直戳在他们的喜好上。她又受了顾休休的嘱咐,即便一路上紧张到不敢呼吸,仍是挺胸抬头,做出一幅傲骨清高的模样。 听着时不时传来的赞扬,顾佳茴越发挺直了腰板——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洛阳名士,而这些受天下人尊崇的名士们,都将目光集聚在她身上,神色灼灼赞美着她。 她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激顾休休之余,又油然生出一种空虚与嫉妒感。同为顾家女郎,她与母亲流离失所,漂无定居,仰着父亲的鼻息在穷苦军营里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而顾休休从小在永安侯府里被众星捧月长大,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能闲出时间去学这风花雪月的琴棋书画,做个人人颂赞的雅人才女。 好不容易有一串琉璃火珠,能将她拯救于水火之外,四皇子还认错了人。到头来,好处都是顾休休得了,她却只是个抬不上门面的庶女,还要被老夫人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到底谁才是朽木? 倘若她一出生便是富贵身,倘若她有父兄母亲相护,又怎么卑贱如泥,随意受人辱之。 顾佳茴越想越不平,就在这时,有人认出了她来,惊呼道:“竟是那日在采葛坊与四皇子纠缠的顾家女郎——” 虽然顾休休早就提醒她会有人认出她,可感受到四皇子闻声投来的视线,她着实还是慌乱了起来。脚下一软,身子便不受控制向前栽去。 就在顾佳茴以为自己会摔个狗吃屎时,一只纤细的手臂稳稳扶住了她失去平衡的身子,她怔愣着,听到顾休休用着极轻的嗓音道:“怕什么?继续往前走。” 明明声音不大,却带有一种让人信服的能力。顾佳茴只得勉强站稳了脚,烧红了脸,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发觉方才赞美她的人都噤声了,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向名士人群中看去,这才发现名士们的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他们盯着顾休休一瞬不瞬地看着。 顾佳茴循着众人的视线朝顾休休看去,只见顾休休半侧着头,鬓间垂落丝丝缕缕顺滑的乌发,坠在雪白的颈窝前,睫羽浓密,双双黛眉精致若画。 美人如玉石,纤纤玉手,灼灼其华,洁白而无暇。她肌肤竟是似玉般光泽莹润,薄唇点绛色,在竹林中异常惹人注目——明明穿着最简单普通的宽袖衣袍,却有一种洒脱慵懒的仙人之姿。 顾佳茴不自知地咬紧下唇,似是愤怒,又很是无力。今日竹宴的主人公该是她才对,怎么顾休休无需说一句,只要往她身旁一站,就能将她比了下去? 那些灼灼的目光本该属于她才对! 她心中越发妒恨,无奈此时还用得上顾休休,只得忍气吞声,将那妒火生生憋了回去。 两人走到了竹林之前,一道朗声笑意将看得痴迷的名士们唤回了神:“是谁在弹奏?又是为谁而弹?” 说话的人是谢怀安,他穿着宽袍大袖,衣襟半敞,松垮着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膛,俊美的脸上含着笑。 他手里拿着青玉酒壶,坐姿随意却又显得十分优雅,好整以暇地看着顾休休。 顾佳茴鼓起勇气,抱着琴上前,按照顾休休教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起来:“琴音乃小女所奏,为得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明亮着双眸看向了四皇子,看了一眼,便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有名士拍起大腿,哈哈一笑:“这小姑子竟是为四皇子而来,想来那日采葛坊的传闻是真的咯?” 名士说话向来是以简驭繁,直言不讳,这话问得刺耳,令四皇子脸色瞬间燥了起来。 他正要澄清,顾佳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答道:“真如何,假又如何?四皇子风姿文雅,仰慕他的女郎数不胜数,小女不过是一俗人。” 顾休休说,她若是扭扭捏捏不肯表态,只会惹得名士厌烦。反倒承认得爽快了,竟是一句‘俗人’便将那出言不逊的名士怼得哑口无言了。 谢怀安听闻此言,难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顾佳茴:“小姑子何故弹错了琴音?” 这题超纲了,顾休休并未交代过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显然弹错琴声是不慎为之。 原本底气十足的顾佳茴,如同泄气的皮球,顿时蔫了下去。她满脸躁红,求助似的看向顾休休,未等她慌乱,顾休休已是淡然开口:“族妹见到仰慕之人抬目望来,心中欢喜,故弹错琴音。” 这回答像是没有回答似的,却让人寻不出错处来,倒是太子殿下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顾休休。 原是因为心中欢喜……才弹错琴音吗? 谢怀安笑了起来,爽朗道:“曲是好曲,人是妙人……子烨兄好福气。” 被叫了字的四皇子,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谢怀安虽是他的表兄,却任性不羁,他多少次想从谢怀安口中换一句夸赞点评,以此提高自己在洛阳的声名与地位。 偏谢怀安眼高于顶,竟是丝毫不顾忌亲戚关系,理都不理他。 四皇子头一次正眼看向了顾佳茴。 她有如此琴技,即便弹错一音,亦是获得宴上名士们赞美,连谢怀安都赞叹一声‘曲是好曲’——往后她的声名会在洛阳大涨,倘若将她纳入府中做个妾,时不时参加名士宴会时带上她,让她抚琴弹奏,还能为自己长长脸面。 这样想着,四皇子对着顾佳茴一笑,应道:“七郎说得是。” 听闻这话,顾佳茴简直激动到当场落泪,四皇子没有反驳谢怀安的话,这便是默认了她的求爱,也接受了她。 谢怀安没有理会四皇子,却倏忽笑了起来,转过头看向一言未发的元容,语气说不出的戏谑,甚至有些轻浮:“殿下亦是好福气,有如此美貌的女郎做未婚妻,让某好生羡慕。” “何必羡慕孤?”元容不疾不徐地抬眸,深眸看着谢怀安,似是惋惜,浅浅笑道:“这福气羡慕不来,不如七郎这辈子多积攒些福报?”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再细细一品,他分明是在说谢怀安上辈子缺德,这辈子才没有福气碰上顾休休这样的女郎。 名士们心领神会,哈哈一笑,没想到谢怀安这般名士大家也会有口落下乘之时。 许是已经帮助顾佳茴挽回了声名,完成任务的顾休休松了一口气,听着两人阴阳怪气的对话,也觉得有些好笑。 原以为太子殿下不喜辩驳,那日在永安侯府,老夫人以下犯上,妄议储君,太子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 民间坊间到处流言蜚语,他也未曾澄清过一句。而如今谢怀安说了一句,他便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一步也不退让。 是了,太子殿下若是逆来顺受之人,过往又怎能率领几十万大军,令军中人人信服,被北魏百姓奉为杀神。 想到这里,顾休休又不免唏嘘——墙倒众人推,那些过去仰慕尊崇他的人,如今却恶言诋毁他。仿佛忘记了太子殿下曾守护住多少北魏城池,又豁出性命救下过多少北魏子民。 失神之间,天空飘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子打在竹叶上,似是击乐之音,令众名士陶醉其中,竟是无一人挪步躲雨。 雨渐渐大了起来,将竹林里照明的蜡烛浇灭,伴着忽而作响的雷声,有人仰天长啸,唱起歌来。 顾休休本身腰后有伤,被雨点砸得浑身冰冷,再一听那忽近忽远、振聋发聩的吟啸,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正准备交代顾佳茴几句便退场去避雨,眼尾一瞥,伴着一道雷声轰鸣,就着雷光看到元容于人群中匆匆离去。 那身形显得跌跌撞撞,似是慌乱,很快便没入了雨中。 顾休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在漆黑不见光的竹林里快速穿梭。 这谢家的竹林太大,又黑又暗,早已瞧不见他的身影。她跑得太猛,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摔了出去。 好在土地松软,铺满了竹叶,她摔出去的时候闭上眼,倒没觉得疼痛。 只是身旁传来一声闷哼——顾休休倏忽睁开眼,看到了被她压在地上的太子殿下——难怪不疼,原是被他接了住。 见他似乎被自己压得喘不上气,她慌忙要起身,却被元容按住,听见他低声道:“别动,你腿上有蛇。” 作者有话要说:  休崽:为什么不是在你腿上qaq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9节 * 感谢延不由衷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19章 十九条弹幕 话音落下,顾休休便听见有细微的‘嘶嘶’声传来,似乎是蛇在吐信叫嚣。 倾盆的大雨浇下来,都没有她此刻的心情更冰冷,她感觉到有一条柔软又凉丝丝的软骨蛇在隔着罗袜向小腿上攀爬。 凉腻的触感,混杂着砸下来的雨点,冷得透彻心扉,甚至让她忘记了呼吸。 心脏仿佛跳到了喉咙里,砰砰的心跳声在嘈杂的雨声里异常清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顾休休对蛇有阴影——她前世在孤儿院长大,受到好心人资助去上学,由于性格孤僻不合群,经常被同学排挤,轻则骂些‘有娘生没娘养’‘野种杂种’这样的污言秽语,重则遭受恐吓欺辱。 最让她记忆深刻的,要数她高三那一年,每天高负荷的学习已是快将她压垮。结束晚自习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里,刚躺到床上没多久,就有一条菜花蛇从枕头底下爬到了她肩头上。 那阴冷又凉腻的触感,让她终身难忘,如今只是想一想,喉咙里已是冒起了酸水。 元容似乎察觉到了她在发颤,他一边转动拇指上的银扳指,将藏在扳指中的毒刺露出,一边轻声问道:“害怕蛇?” “嗯……”她身体止不住颤栗着,唯一发出的声音还是从喉咙里慢慢挤出来的。 “孤也曾怕蛇。”他的嗓音掺杂在轰鸣的雷声中,温柔缱绻,竟是出奇的让人觉得安心。 大掌缓缓靠近那条攀爬在她腿上的青蛇,像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低声道:“西燕王室喜爱纂养毒蛇为宠,还特意为它们建了一座蛇窟。有一日,西燕君主将孤叫去,当着孤的面,将不听话的奴隶扔进了蛇窟……” “看得多了,孤便不怕了。” 他的语调无悲无喜,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毫无起伏落定。 然而却无人知晓,其实元容的话并没有说完。 西燕为质的那几年,西燕君主以折磨他为喜好,不但逼着尚且年少的他看巨蟒如何吞人,还将他也扔进过蛇窟。 不是看得多了便不怕了,而是杀得多了——少年的他只有一把匕首,在蛇窟与蟒相斗,他颤抖着,恐惧着,在求生的意志下,拼命挥舞着尖锐锋利的匕首,毒液与蛇血迸溅在他身上,脸上,他却一刻也不敢停下。 直至筋疲力竭地倒了下去,那西燕君主才将中毒昏厥,满身肿胀是血的元容救了上来——他不会死,西燕君主只是折磨他,直至他精神崩溃,伏地求饶,如同丧家之犬蜷在西燕君主的脚下,祈求一分怜爱。 北魏太子的身份不但不会让西燕君主忌惮,反而会让他为之疯狂,又或者说,他本就是个疯子,一个喜爱男风,将美貌的少年们当做精致收藏品的变态。 雨声与雷声渐大,顾休休左耳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他的嗓音变得朦朦胧胧,忽近忽远,可方才说的话,她却一字不差听了进去。 她的身子似乎比刚刚更僵了,即便此刻小腿上攀爬的蛇令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也听出了他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弹幕曾说过西燕君主好男风,可那日在采葛坊,看到他脚踝上犹如被烧红的镣铐灼伤后的疤痕,她仍是尽可能往好处想。以为元容作为北魏太子,西燕君主便会克制几分,不敢做得太过分。 可方才元容说得那些话,却让她重新定义了西燕君主的暴虐残忍。让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亲眼看着他如何将不听话的奴隶扔进蛇窟里喂蛇,看着成百上千的毒蛇如何将活生生的人缠住满身,并为之分食…… 顾休休脑海里似乎有了画面感,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收缩着,让她忍不住有些干呕。 没等到她继续恐惧,元容已是用扳指玄关处的毒刺扎进了那条蛇的七寸,天黑漆漆,他仍是扎得精准,仿佛做过千百次那样,熟稔地挑起没了气息的长蛇,扔了出去。 “没事了。”他将扳指重新归位,拍了拍她被雨水浸湿的手臂:“现在可以动了。” 说这话时,他微微有些喘,将顾休休一下从惶恐中拉回了现实。她满脸躁红,嗖的一声爬了起来,如同拉紧又弹回的弓箭。 她应该没有那么重吧? 该是他身体太过孱弱了,定是如此。 顾休休咳了咳,像是在掩饰尴尬:“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小女……” 元容坐起身,似是虚弱地咳嗽一阵,低低笑道:“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啊?”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接自己的话,明明身子发冷,脸颊却滚烫的厉害:“……小女万分感激。”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打趣她,扶着身旁的竹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你方才是在追孤?” 这话问得直白,顾休休也不好遮掩,只好如实道:“我见殿下脚步匆匆,步伐又有些跌撞,忧心殿下……” 她没往下继续说,觉得自己似乎越描越黑。那竹林里的蜡烛都被雨水浇灭了,若非一直无意中注视着他,她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离开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追,就是下意识追过去了。 元容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这样啊,孤送你回去……”他垂下眸,看到她只着罗袜不见木履的足下,话音一顿:“送你回永安侯府?” 顾休休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黑漆漆,她也看不清楚,只是感觉到自己脚上的木履不见了,大约是方才跌倒的时候摔出去了。 许是臊多了,反而坦然了些,她脚趾在罗袜里缩了缩:“我再找找木履,这样仪容不整走出去,怕是会被人误会。” 是了,她如今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青丝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皙白的颈间,衣袍上沾着泥水与残叶。这样走出去,旁人看到了,再以为她是被谢怀安赶出了谢家。 落人口舌的事情,顾休休自然不愿去做。 “竹林最易招蛇虫,此处不宜久留,孤送你回去……不会让你被人非议。” 元容的嗓音有些低哑,冷玉似的脸庞,悄然攀上不正常的红晕。 顾休休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竹林太过肃黑,月光也被乌云遮了住,她看不清他的脸,略一思考,便点头道:“那便麻烦殿下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本以为像是上次在采葛坊一般,谢府外的某一个隐秘角落,会停着他的马车。 但只见元容走近她,道了一声:“得罪了。”而后长臂叩在她的肩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足下一点,整个人便凌空腾起,卷起一片翠绿的竹叶。 顾休休怔愣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屋檐上了。 他的轻功似是极好,甚至在空中飞出了一道残影,在大雨中肆意穿梭,她只能感觉到迎面砸来的风和雨,像是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有些疼痛。 她的大脑宕机了一瞬,而后本能地侧过头,将脑袋往他心口的方向贴了贴——倒不是恐高,只是单纯的想要避雨。 【嘶哈嘶哈,公主抱yyds,我是土狗我爱看】 【阿休好棒啊,又美又飒,遇事冷静有脑子,弹琴又一绝,突然就觉得男女主的爱情不香了】 【这雨下的比楚雨荨和慕容云海分手那天还大,休崽和太子还是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好看,颜值好抗打啊】 【颜狗舔屏ing】 弹幕从他胸前飘过,顾休休抬手擦了擦额角的雨水,虽然这样的公主抱看起来是挺唯美的,但她横躺着面积大,被淋得也惨。 讲真,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这样抱着她是想用她挡雨。 顾家离谢家就一条街的距离,而此刻顾休休却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两人干巴巴抱着,略显尴尬。 她犹豫一下,问道:“殿下方才匆匆离去,可是有急事要做?” “本是要回东宫……一到打雷下雨天,便要高烧昏迷一次,沉疴旧疾了,不妨事。” 他隔了一会才回答她,往日温润清泠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顾休休终于知道那丝异常来自何处了,他冰冷的身子此刻滚烫得骇人,仿佛一块燃烧的炭火。 她不禁再次担忧起来——他不会飞着飞着就突然晕过去吧? 顾休休侧过头,往一旁看了一眼。这样的高度,摔下去怕是要摔成两个傻子。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道:“不会摔下去。” 她愣了下:“什么?” 元容道:“孤还可以撑一会儿。” 顾休休:“……辛苦殿下。” 两人间再次沉默下来,但是为了缓解气氛,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你的轻功很不错。” 元容笑了笑:“不及你的琴声优美。” “……”顾休休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竟然认出来了弹琴的人是她。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他低低笑了一声:“孤知道,你在帮她挽回名声。” “但你可知,你的琴技与谢怀安伯仲。子烨今日接受她,只因那琴声能为他长脸,若他日带她出席宴会,叫她当众献艺……” 他点到为止,不在继续说下去。 这似乎是迄今为止,元容主动与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显然是在点拨她,以免她一叶障目,往后受其所累。 顾休休抬眸看了元容一眼,倒是没想到他心思如此细腻,竟是将那般长久以后的事情都思虑到了。 转而一想,他可是率兵打仗的将领,自然是要高瞻远瞩,看得长远些。 她没思考太久,如实道:“那是她的事情,而我的任务是挽回顾家的声名,不能叫她一人践踏了去。” 至于往后顾佳茴要怎么将琴技糊弄过去,那就要看顾佳茴自己的本事了,她已是仁至义尽,总不能一辈子跟在顾佳茴后面收拾烂摊子。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出嫁从夫,嫁给四皇子后,她便与顾家无关了。” “到了。”元容见她已是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说,向下一跃,足尖踏在了玉轩外。 他身子微不可见地晃了晃,将她放了下来,顾休休提起的一口气,终于落了地。 她正准备道一句谢,抬头就对上他煮熟大虾般泛红的脸。她还是第一次见这张俊美苍白的脸上,出现除了病态白以外的颜色。 顾休休迟疑着:“殿下……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元容已是整个人无力地迎面栽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没逝 休崽:没逝就好 * 感谢tsuki?.小可爱投喂的8瓶营养液~感谢散散漫漫既了既已_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青梅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echogao小可爱、汐瑜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么么啾~ 第20章 二十条弹幕 顾休休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没想到看起来身形消瘦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沉重,砸下来将她猛地向后一带,脚下晃了晃,两人便一同栽了过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两人实实在在栽到了地上,即便如此,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手——只要她松手,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跌倒。 但摔下的那一刻,她却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本能地用纤细的手指紧紧叩着他的手臂,去支撑着他的身体。 她眼睛还睁着,冰冷的雨点子落在脸上,似乎除了肩膀摔得有些疼,脑袋并没有什么痛感。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0节 顾休休疑惑地侧过头,看到一只垫在她脑后的手掌,那是元容的手,苍劲而骨节修长,耷落在泥水中,显得洁白无瑕。 “抱歉,有些撑不住了……”他侧躺在雨水中,似是无奈的朝她笑了笑,嗓音低哑,又轻飘飘的。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他便阖上了轻颤的眸,显然已是筋疲力尽,陷入昏迷了。 顾休休看着他垂落在湿润土地上的手掌,有些失神,雨水不断冲刷着地面,一丝丝血色从掌背处蜿蜒流淌出来。 她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掌抬起,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摔下去的时候,他用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帮她挡住了地上尖锐的碎石。 他的指关节处被碎石硌伤,虽无大碍,只是皮外伤,却让顾休休心里有些不好受。 明明该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到底受了多少苦罪,才会落得如今这般一身沉疴旧疾,年纪轻轻就已是病得石药无医。 她胸口堵着一团郁气,呼吸略显不畅,尝试着呼唤太子,一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此时雨势已是转小,她缓了片刻,从泥泞中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俯下身子,将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扛了起来——她好歹从小习武,虽然武艺不精,却多少有些内力在。 方才是他倒得太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然是受不住他一倒。 如今她有了心理准备,一鼓作气将他扛到肩上,犹如背麻袋似的,稳着脚下步伐,扛着他进了寝室。 寝室里虽然没有人,却燃着烛火。这是顾休休从小养成的习惯,即便夜里睡着了,室内的烛火也要通明亮着。 她扛着元容,腰口的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疼,蹙了蹙眉,不想引来玉轩里的仆人,只是轻轻闷哼了一声,便忍了下来。 她将他放在圈椅上,四处看了看,视线从床榻划过,转到美人榻上,又落到他一身泥泞的狐裘上,缓缓向颈上移动。 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身上却仍有一种清泠的少年气息,凝脂玉般的皮肤透着玉石的光泽,颊边似是微醺,乌黑的发湿漉漉地贴在颈旁,双眼紧闭着,浓密的睫羽轻轻发颤。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楚楚可怜’这一词也能被用在一个男人身上。 在这一瞬间,顾休休好像突然懂了西燕君主为何执着于折磨元容——这样精致的脆弱感,像是一只被折断双翼的金丝雀,哀鸣婉转,破碎而美。 她伸过手去,用皙白的指尖,轻轻抵在他发烫的脸颊:“殿下,殿下……” 唤了几声,他仍是丝毫没有反应,似乎睡得昏沉。她犹豫了一下,收回指尖,将微凉的掌心贴在他额间,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她不禁愣了愣。 这体温……不是快要烧熟了吧? 她移开了手,看着那张红得不正常的脸颊,不知怎地,脑海里倏忽闪过他从竹宴上仓皇离开的模样。 元容大抵已是习惯了如此,每日将苦涩难咽的汤药当做饭食一般按时服用,时不时高烧不退,咳血晕厥,全是家常便饭。 即便如此,他出现在外人面前时,仍是风轻云淡,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被病痛折磨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再是乐观,悲苦的命运也不会放过他半点,再有不到三个月,他便要…… 顾休休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屏风拉上挡住太子的身影,走到床榻旁,拉了一下挂在床头的金色摇铃。 北魏士族家的女郎闺房中都备着这样的摇铃,摇铃上拴着一根银线,另一端连接到婢女的住处,这边一摇铃,婢女房中就会叮咚作响,便是方便女郎们起夜时,使唤婢女伺候。 虽然是胎穿到北魏,顾休休仍是不习惯这样折腾人,力所能及的事情便尽量自己做,是以那摇铃基本上就是个摆设。 她轻扯银线,摇铃晃了晃。不多时,便有婢女打伞走到了寝室外,顾休休隔着门吩咐道:“接一桶温水,去冰窖里盛些冰块,准备干净的宽袍浴布,送到我寝室来。” 婢女应了一声,脚步声消失在雨中。 顾休休趁着这空隙,也没闲着,翻箱倒柜找着备用的伤药。往日都是朱玉收拾这些东西,好在这几日她受伤了经常需要上药,很快便翻找了出来。 她蹲在他身侧,执起他微微发烫的手掌,将清水状的流体药膏洒在他受伤的指关节,用纱布轻轻推开,待伤口被完全覆盖住,再用柔软的细绸包扎好伤口。 婢女还没有回来,冷风从窗缝中嗖嗖钻进来,顾休休已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她走到衣柜前,翻出一套亵衣亵裤,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本想就地脱下湿透的衣袍,换上干净的里衣,可又怕他突然醒过来,犹豫片刻,还是将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 摸着黑,顾休休褪下被雨水浸透的衣袍,冷肃的风灌进屋子里,吹得她手臂冒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她搓了搓赤着的手臂,冰冷的身体瑟缩了两下,虽然知道他昏迷着,心里仍是有些怪异。 顾休休加快了手下的速度,麻利地换好了白色亵衣,听见寝室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便知道是婢女回来了。 她点燃一支蜡烛,握在手里,走上前去打开门,寝室内黑漆漆的,只有手中的烛火苗在潮冷的空气中跃动着,照亮着脚下的路。 吩咐婢女与仆人将打好水的浴桶抬到屏风外,并着冰块、衣袍、浴布一同放好,她便驱赶他们离开了。 即便元容是她的未婚夫,但没有过定成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什么都没做,让人看见便是自毁名节。 再者,顾休休感觉玉轩里藏有内贼,不然上次怎么就那般巧合,参宴前突然便染了恶疾,久治不好,却莫名被顾佳茴送来的琉璃火珠治好了。 如今还没有查清楚此事,左右人心隔肚皮,防备着些总是好的。 待婢女与仆人都离开了,她才将满屋的烛火重新点燃,顿时寝室亮如白昼。 顾休休方才换上了干净亵衣,此时身体已是恢复了些温度,她得帮太子也褪去湿透的衣裳,不然本就发着烧,再穿着湿衣裳,怕是熬不过三个月,今晚就要丧命在永安侯府了。 她有些吃力地褪去了他的狐裘——那狐裘浸水后,沉重无比,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解开颈间系着的长带。 而后是外衣,他穿得衣袍飘逸宽大,将衣襟处一扯,那外袍便松散开了。 除去衣袍后,便只剩下一套单薄的白色里衣。湿漉漉的里衣被浸透,沿着他身形肌肉的弧度紧贴着,他冷白的皮肤泛着潮红,就连那隐秘的轮廓,都可以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得一清二楚。 顾休休咳了咳,神色不自然地别过视线,不知怎么舌下就分泌出了些唾液。寝室内实在太过寂静,她竟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液的声响,与那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前世的她只顾着努力学习,想要报答孤儿院和资助人的帮助,即便后来追她的男生并不少,她也没有心思浪费时间去谈恋爱。 而重生到北魏后,她每日习武学琴,因容貌过于惹眼,极少出门,更没有心思沉醉于男女之情。 明明寝室有些潮湿,顾休休却觉得口干舌燥,她尽可能控制住胡思乱想的大脑,别过头不去看他,颤着手缓缓靠近他的里衣。 可越是控制,便越是控制不住,她大脑的反射弧一直给她传送着几个大字——他没穿苦茶籽。 北魏这朝代还没有内裤,一想到揭开里裤,便要看到……顾休休褪下里衣后,动作僵了一下,睫毛颤了颤,迟疑起来。 一个声音告诉她,男女大防不可破,即便是为了救他,怕他穿着湿透的衣裳会加重病势,也不能这样无礼行事。 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在救死扶伤的医生面前,病人没有男女之分,你一个现代人,又何必给自己画圈为牢。难道你要看着他活活烧死在眼前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玩个小游戏,扣1休崽继续,扣2休崽住手,根据评论区决定接下来的走向~ * 感谢白丁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echogao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rua一下~么么啾~ 第21章 二十一条弹幕 顾休休挣扎半晌,终究是伸出了手。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指,慢慢地落在了元容腰间,食指指尖极轻勾住里裤的边沿。 虽已是小心翼翼尽可能不触碰他,莹润泛着淡淡光泽的指甲,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碰到了他流利的腰线。 微微凉泽的指尖与灼烫的皮肤相触,引得一个激灵,她动作一顿,忍不住向他赤着的胸膛看去。 脱衣显瘦,穿衣有肉便说得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他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该有的肌肉线条却一分不少,呼吸时窄劲匀称的腰腹轻轻上下浮动着,看起来十分有力。 直将顾休休看得双颊微红,只好将头别了过去,才勉强克服住胡思乱想,一点点勾住里裤褪着。 谁料还未褪下几寸,却倏忽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 看着那只苍白却又泛着诡异潮红的手掌,顾休休心跳似乎停住了,伸直的手臂一阵发麻,僵硬无比,牵扯得她脑袋嗡嗡作响——醒了?他怎么醒了? 难以言说的臊意腾地炸开在小脸上,心脏仿佛跃到了嗓子眼里,一下一下砰砰跳动着。 她脸颊憋得通红,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头越垂越低,只恨自己不能像鸵鸟似的一头扎进地里。手却僵在原处,被那大掌死死按着,连抽离这样简单的动作,此刻做起来都显得如此艰难。 “我,我不是非礼你……”顾休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磕磕巴巴解释道:“对不起,我怕你病得加重,就想帮你换身干净衣袍……” 虽然她是好意,但到底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擅自帮他更衣,他会不会将她当做什么轻浮的人来看? 【阿休别哭,太子没醒】 【这是肌肉反应?还是条件反射?竟然有人可以一边昏迷一边守护贞操,我愿将之称为男德班长】 【笑死我了,隔壁男女主都在谢家上高速全垒打了,你们还在这玛卡巴卡】 【快继续啊!有什么内容是我这个尊贵的绿江高级vip不能看的?】 顾休休卡在嗓子眼的一声哽咽,被硬生生吸了回去。 ……太子没醒? 她抬头看了过去,果然就如弹幕所说的那样,他双眸还闭着,眉头皱得发紧,发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很不安的样子。 按在腰间的大掌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抽了几次都没有抽开,恍惚间,隐约听见了他唇齿间的低喃:“不要,不要碰我——”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雪花坠落在窗沿,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顾休休听不真切,只好将身子向上迎了迎,右耳靠近他的下颌。 “滚开……”恍若蚊叫的低声,饱含着痛苦与挣扎。他似乎咬紧了牙关,薄唇轻轻颤着,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抖如糠筛。 她愣了愣,似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眸,视线落在了他的脚踝上。 蜈蚣似的疤痕贯穿他的脚腕,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镣铐锁住双足,硬生生烧烫出来的伤疤。 她听兄长提起过,西燕贵族喜欢给奴隶身上烙印记,有时是在脸上,有时是在颈间,哪里显眼便烙在哪里。 太子明明已是高烧昏迷,却还能在她触碰到里裤时,本能地按住她的手。 不,与其说是本能,倒不如说是应激反应。就像是曾经受到过什么重大伤害或刺激。 顾休休俯下身,半蹲着,用那只没有被按住的手,颤抖着,轻轻落在了他脚腕凹凸不平的疤痕上——难道他脚踝上的疤,是西燕君主留下的烙印? 那他按住里裤又是为何? ……是因为他的腿上也有类似的烙印,或是什么不能让旁人看到伤疤吗? 元容身子又颤了起来,不知梦见了什么,连呼吸都变得局促不安,按住她的手掌微微抽搐着,齿间哼着轻不可闻地低吟:“疼……” 顾休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可光是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便知他此刻正处在水深火热的噩梦中,备受煎熬着。 她犹豫了一下,松开勾着里裤的指尖,翻过手去,轻轻握住了他滚烫的手。 食指和无名指并着,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的掌心,似是无声的安眠曲,倾诉着平缓与温柔,如汩汩融化的雪水,细水慢流。 他似乎感知到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攻击性,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但是身体仍绷直着,犹如被拉起的弓箭。 “不要怕,没事了……”顾休休一遍遍告诉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一只手轻握着他,另一只手则拿着浴布浸泡在冰块中,待浴布被冰水浸透,便放在他滚烫的额间用以降温。 不知过了多久,又重复了多少遍,他不再如方才般满身防备,身体微微松弛下来,脸颊滴血似的红意减退,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攥得用力,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不愿放开。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1节 顾休休从未与哪个男子靠得这样近过,更不要提手牵着手这样暧昧的举动了。 她感觉掌心交拢处,仿佛埋藏着一颗火种,指尖下,触碰着那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皮肤,滚烫又灼人。 夜深了,寝室内燃着满屋的烛火,明亮而温暖。 顾休休为他披上干净柔软的外袍,将崭新的浴布搭盖在他腿上,两人一个倒靠在圈椅上,一个倚坐在地上。虽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两个世界被分隔开的人,握紧的手却将两人相连,犹如羁绊般,难舍难分。 困倦袭来,她眼皮沉重着,不知不觉中也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顾休休是在床榻上醒来的。自从顾月进宫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虽入睡极快,却时不时会被噩梦缠身。 元容不知何时醒来离开了,顺带将褪下的衣袍狐裘都带了走,还给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寝室,地上连一滴水渍、一个脚印都没有,干净的像是他从未来过。 朱玉进来寝室时,顾休休半阖着眼,似乎还未完全醒过来,身子蜷在柔软的锦褥中,露出的半边脸颊泛着些不正常的微红,唇色显得苍白。 “女郎?”朱玉轻唤了一声,将手放在了她额前比了比,察觉她微微有些发烫,半蹲在了床榻前:“女郎,您何时回了玉轩?” 顾休休似是有些不适,哼唧了一声:“见下了雨,便用轻功飞回来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顾佳茴呢?她什么时候回了府?” 她隐约记得昨天夜里弹幕上说什么,男女主在谢家‘上高速’‘全垒打’。这些可不是什么好词,难不成顾佳茴一夜未归,在谢家与四皇子生米煮成熟饭了? 朱玉犹豫一下:“二房女郎……夜半时才出来谢家,四皇子亲自给她打了伞,送她上了马车。” 这个‘夜半时’,令顾休休有些存疑,昨晚上她离开的时候,不过是刚刚亥时,那下雨后的一两个时辰,顾佳茴独自留在谢家做了什么? 她正要起身让朱玉去问一问,转念一想,不管顾佳茴私底下做了什么,只要不落人口实,不给家族抹黑就是,便作罢了。 “女郎,您有些烧,奴去请郎中来……”朱玉正要走,一起身便看到床头枕边摆放的两只方盒子,似是口脂般,贴在方盒外的红纸上却用金字写着‘凝肤露’三个小字。 朱玉从小跟随顾休休,也识得些字,拿起那方盒子,没等到问,顾休休便也看见了。 她接过方盒子看了看,朱玉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女郎,这竟是凝肤露,是西燕千金难买的凝肤露……” 闻言此物可去腐生肌,让新生的肌肤保持凝脂般光泽如玉,乃是自苗疆传来,引入西燕后,深受西燕王族贵夫人与年轻女郎们喜爱。 除了死贵又量少,一小盒就要千金外,凝肤露毫无缺点。 一听朱玉谈起西燕,顾休休就知道这东西是谁送的了。她两指摆弄着凝肤露,垂下眸,想起了太子脚踝上的烫痕。 倘若他手中便有凝肤露,为何不给自己脚踝上用一用? 她正失神,玉轩里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仆人飞快地跑到了寝室外:“女郎,女郎可在?” 朱玉替她答了一声:“女郎在。” “永宁寺送来了口信,女郎和太子殿下的八字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餅桃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青梅小可爱投喂的8瓶营养液~感谢金泡菜很好吃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汐瑜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大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爱你们! 第22章 二十二条弹幕 昨夜才下过场大雨,北宫里空气都比往日冷清了几分。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未到领碳供暖的日子,贞贵妃殿内已是燃上了上好的银霜炭,以此可见皇帝对她的偏爱。 她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绣绷与针线,指尖翘着,不紧不慢在绸缎上绣着鸳鸯。 殿外走进来一人,脚步放得极轻,贞贵妃头都没有抬,淡淡道:“吾儿来了。” 见她认出,四皇子大步踏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谨慎:“母妃,您有急事找我?” “听人说,你昨夜在谢府又服食了五石散,在雨中赤身狂奔,还与顾家二房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行了苟且之事?” 贞贵妃的语气很淡,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令四皇子有些胆寒,下意识辩驳道:“我,我……是那女郎硬要纠缠于我……她非要倒贴我!” “五石散是好物什,谢七郎昨日也食了些,名士行事本就任性不羁,便是传出去也无碍,洛阳城的士族子弟有几人不食五石散?” “母妃,不过是个小姑子罢了,便纳进皇子府中当个摆件儿。”他想起什么,缓了缓语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幼时还曾救过我——便是那次南下狩猎,我掉进冰湖里,多亏了她,不然儿子便没命了……” 话没说完,贞贵妃已是将手里捏着的绣绷砸在了他脸上,嗓音兀自拔高:“混账——” “本宫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蠢东西来?!你在雨中赤条狂奔,与庶女欢好时,那太子正藏身顾家与顾家女郎温存着!你可知永宁寺传来消息,顾家女郎与太子的八字已是合上了?” 她目光阴狠地瞪着四皇子,四皇子神色呆滞了片刻,瞳孔猛地一缩:“什么?怎么可能,我明明写了封书信给永宁寺的住持,他与母妃关系匪浅,一口便应下了此事……” “且卜卦合算的蓬元大师正在闭关,还有两三日才出关。父皇也说过,不会让元容娶了顾家女郎,八字绝不可能合上,这定是谣传!” 见四皇子那难以置信的模样,贞贵妃眼神越发的冷:“你以为太子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旁人拿捏的蠢物吗?” “你可知采葛坊背后的家主是谁?”没等到他说话,她继续说了下去:“便是他元容!是你丝毫不放在眼里的病秧子!” “本宫早就说过让你防备他,你就是不听。那顾家女郎本是皇上为你物色好的皇妃,你却迟迟不上心,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去。” “如今合上八字,待顾家女郎嫁于太子后,有她爹在朝中帮衬太子,有她兄长手握兵权,再有她长姐给皇上吹吹枕边风,那皇位你往后便是想也不用想了!” 贞贵妃说越反倒越冷静,嘴角噙着冷笑,似是对四皇子失望透顶,挥手便道:“你走罢,本就指望不上你,往后少来本宫面前碍眼。” 她说得绝情,倒叫四皇子慌了神。 他不务正业惯了,总觉得背后有贞贵妃和谢家撑腰,向来任性,从不将名声坏了又重病将死的太子放在眼中。 只想着像谢怀安似的,做个悠哉又受人尊崇的名士大家,左右太子病死后,那皇位自然是他的。 如今见到贞贵妃冰冷的眼神,四皇子才醒悟过来,他若再不上进,那皇位定是与他无缘——皇帝喜爱服用丹药,瞧着精神,可实则身体已是被掏空了,活不成几年就要驾崩。到时没了皇帝的庇护,皇后和太子又怎会放过他母子二人?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贞贵妃面前,垂头痛哭:“母妃,儿臣知错,往后我再也不任性了,定是都听您的话,求您指点我该如何做……” 贞贵妃冷哼一声,没再驱赶他,只是捻着手中的针线,似是漫不经心道:“指点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便毁掉,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四皇子慢慢地抬起头,神色恍惚着,仿佛听懂了,又像是不太懂:“您是说?” “先不必急着抬那庶女进府,晾她一晾……过两日到永宁寺礼佛,太后携嫔妃及士族女眷前去,那途中有数个山头,若是出现些山匪野贼也是有的。” “母妃是要……杀了顾家女郎?” “那未免便宜了她。”贞贵妃眯起双眸,神情阴冷:“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既让吾儿在夜宴上颜面扫地,那便先淫后杀,让顾家死了女儿还被天下人耻笑。” 四皇子似是有些震惊,可看着贞贵妃认真的表情,他默默垂下头,只得应道:“是,谨遵母妃教诲。” - 顾休休又病倒了。 虽然不严重,只是轻微的风寒,但永安侯夫人却怕引出恶疾来,让她在榻上裹着厚实的被褥整整捂了两日。 期间灌下难以下咽的汤药更是无数,令她苦不堪言,一到喝药就忍不住眼眶湿润。 这日清晨,朱玉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还没睁开眼,便嗅到了药味,顾休休将脑袋往褥子里缩去,不留一丝缝隙,捏着鼻子道:“别过来!” 朱玉笑着,停住脚:“女郎,张太傅拎了只大雁来府上纳采。” 北魏遵从着婚嫁六礼,是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又因为是太子殿下的婚事,便将问名与纳吉提前了,合算了八字再请媒人上门纳采。 一般纳采都是请当地知名的长辈来做媒人,但元容能请来张太傅,还是让顾休休有些吃惊。 那张太傅可是北魏三朝元老,乃声望极高的长者。张太傅性子冷傲,骨头硬,连谢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请他去做媒,都被他直言相拒,丝毫不给面子。 想要请来张太傅做媒人,定是极不容易。 顾休休从被褥中探出头:“张太傅还在府中吗?” “已是走了。”朱玉趁机上前,将药碗递了过去:“女郎,喝完这一碗,午时还要随老夫人去永宁寺礼佛。到了永宁寺,家主不跟着,您便不用再喝药了。” 朱玉一说,顾休休才想起来礼佛的事情。往年暮秋时,太后都要率着众嫔妃与士族女眷前往永宁寺礼佛,祈求来年的北魏风调雨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彰显皇族的地位,太后与众嫔妃一大早便从北宫出发,而各士族大家的女眷则是午时再出发。 顾休休思绪蔓延,不禁有些失神。 原本该是丹青勾断尺素琵琶,害得阿姐当众失态,几日后阿姐跟着去了永宁寺礼佛,丹青在津渡面前卖惨,令津渡不忍,受丹青所骗去寻阿姐见面,被人抓了现行。 那日在北宫当众收拾了丹青,以贞贵妃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再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栽赃陷害阿姐了。 虽不知原文中顾月为何前几年都没去过永宁寺,偏今年去了,但她是支持顾月去见见津渡的,总好过自己苦苦熬着。 正思量着,寝殿外传来了顾佳茴温声细语的蚊子叫:“姐姐可在?今日去永宁寺礼佛,祖母叫我跟着姐姐的马车。” 顾休休愣是一句话没听清,朱玉复述了一遍,她挑了挑眉稍,没应声。 往年顾佳茴从未跟着去过永宁寺,怎么今年倒要去了? “进来说。”话音未落,顾佳茴便很快走了进来,似乎就等着她这样说。 顾佳茴还穿着上次去竹宴时,顾休休让她穿的藕荷色素雪娟锣裙,素净又大方,将她衬得似是池中清莲,落落得体。 只是神色已是与以往大相径庭,那脸颊泛着滋润的红意,一双眼睛似是含了春水,道不出的柔情,煞是妩媚。 这一脸的媚态,就差把‘我已知人事’写在脸上了。 顾休休懒得多说什么,只礼节地怀关了一句:“四皇子可说了何时迎你入门?” 这一句话,将本是满脸笑意的顾佳茴问得僵住了。她小脸的颜色变了变,似是涨红,又有些斑斓,时不时显出一丝青白。 那日在谢家,四皇子与竹宴上的其他名士一同服用了五石散,为散热挥发药性,在雨中敞衣狂奔,将她人都看傻了。 四皇子因为那琴技优美,颜面大涨,对她也和颜悦色起来。她趁热打铁,亮出了手腕里的琉璃火珠,将其中的误会解释了清楚,还分说出幼时救他的细节,终于令他相信了她的话。 他不知药性上头,还是雨中情动,拉扯着她进了谢家一处耳房里。他说很快将她迎进门,再给她添几抬嫁妆,让她风风光光进府。 他还说欢喜她,夸她生得美貌动人,她在情话中渐渐迷失,便就着雷雨声将自己交了出去。 欢好过后,四皇子还亲自打伞送她上了马车,好不温柔。谁料之后却没了动静,别说添嫁妆了,人都没了音信。 她等了两日,实在耐不住,便偷偷跑到四皇子府上去寻他了。好在他愿意见她,还将自己的手牌给她,让她一同去永宁寺礼佛。 想到四皇子交代给她的话,顾佳茴勉强扯了个笑出来:“不过是妾室,随意选个日子抬进门便是了,无需大费周折。哪像姐姐,张太傅都亲自提着大雁上门做媒纳采了,太子殿下好生重视……” 虽然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还是止不住冒着酸气。同样都是顾家女郎,她为了自己的婚事却要低三下四,被永安侯训斥,被老夫人责骂,连嫁妆都没有,只能靠自己拿身子去换。 而顾休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着喝药就有人忙活她的嫁妆和婚事,甚至太子还请来德高望重的长者说媒,为顾家长脸。 顾佳茴越想越委屈,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的命不好,摊上一个出身低贱的娘。 顾休休瞥了顾佳茴一眼,只觉得今日的顾佳茴说不上的古怪:“自古婚嫁六礼都是如此,妹妹原本也能媒人下聘,不是你自己选择了四皇子吗?” 顾佳茴被怼得无话可说,确实是她自己选的,原本永安侯夫人为她定的一门婚事,亦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2节 她咬着牙,很想摔门而去,可记起四皇子的嘱托,又柔柔笑了起来:“姐姐说得是。” 【四皇子怎么回事呀,都吃干抹净了,难道不想负责?】 【怎么可能,两人间的误会都解开了,昨天傍晚顾佳茴还跑到四皇子府里跟他见面了】 【就是呀,要真不想负责,直接不见她就好了,他俩在皇子府的凉亭里腻歪了好久呢,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对顾佳茴的线有点腻了,都懒得看他们,我一直在看休崽这边,好期待休崽和太子婚后生活】 【讲真,我觉得太子好像有点暗恋休崽,那天醒过来把休崽抱上床就算了,还轻轻捋了捋她鬓角的头发丝,甜死我了】 顾休休看着时而飘过的弹幕,脸色倏忽一红。那一夜,她本是担心他穿着湿衣加重病情,才勉强说服自己,去帮他更衣。 但他情绪过于激动,身体紧绷又写满了抗拒,她为了不刺激到他,便没有再继续褪他的里裤,将厚实的浴布裹在腿上,既能吸水,还能避免受凉。 翌日在榻上醒来,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太子醒来后,看到他自己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底裤,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不容易将此事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弹幕上一提,她便又记了起来。 顾休休自然不信他暗恋自己,虽然没谈过恋爱,却也不至于见个男人便产生错觉,觉得他喜欢自己。 什么捋头发丝的——她兄长还帮她梳过头发,太子比她大上七岁,他们总共加起来也没见几次,怎么可能喜欢她。大抵就是看到她头发乱了,顺手帮忙捋了一下。 顾休休没有因为弹幕动摇太久,很快便理清思路,将思绪转到顾佳茴身上——顾佳茴偷跑去见四皇子,两人还说了很久的悄悄话?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顾佳茴一番,道:“你回去等就是了,我梳洗好再让人叫你。” “我不走……”顾佳茴似乎是在走神,本能回了一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及时打住,笑得慌张:“姐姐为了帮我才淋雨病倒了,我想多陪一会儿姐姐。” 这拙劣的借口,令顾休休轻笑了一声。 她沉默了片刻,叫朱玉俯身,不知在朱玉耳畔边说了什么。 顾佳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待朱玉端着药出了门,顾休休苦着脸,低声解释道:“我最怕喝药了,左右风寒好了,便让朱玉将药拿去倒掉,回去找爹爹复命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顾佳茴一听是这样,顿时绷紧的五官松了松:“自然不会。” 朱玉很快便折了回来,这期间顾休休有一搭没一搭与顾佳茴闲聊着,顾佳茴却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一见朱玉回来,便催促道:“时候不早,你快伺候姐姐梳妆穿衣!” 因是礼佛,不宜打扮太盛,朱玉只给顾休休轻描了眉,唇上微微点缀绯色口脂,提了气色,乌发挽成随云髻,鬓间斜插了一根金簪,便已是一幅冰肌玉骨美人像。 这次顾佳茴却没心思嫉妒顾休休了,见收拾好了,连忙道:“今日去永宁寺的士族女郎不少,姐姐既然打扮好了,还是早些走比较好。” 顾休休却没如顾佳茴的愿,先是慢慢悠悠喝了一碗白粥配雪菜,又削了个苹果吃,直至熬到了午时前一刻,才不紧不慢地朝府外走去。 府外门前停放了五辆马车,一车拉着老夫人平日抄写的心经、佛经,一车拉着婢女随从,剩三车用以载顾家女眷们。 老夫人已是上了车,永安侯夫人要忙着顾休休婚嫁等事宜,今年便没有去。 姐妹两人到时,只剩下两辆马车可以坐了。顾佳茴没等到顾休休选,便先一步上了最尾端载人的马车:“姐姐,前面那辆马车里人多,咱们坐这辆马车吧?” 顾休休看了她一眼,直将顾佳茴看得心慌:“那我们坐前边那辆也行……” “不用了。”见顾休休扶着车舆上了马车,顾佳茴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精神却还是有些紧绷着。 等了片刻,女眷到齐,车轴滚滚向前压去,在洛阳街头腾起一片飞雾。 今日洛阳城中前去永宁寺礼佛的士族女眷不少,刚出了城门,便开始有些拥堵。 往年也是如此,幸而行至永宁寺的路途并不止一条,共有一条官道,三条偏寂的小路。 太后携众嫔妃走得是官道,途中部署了大量官兵与侍卫护送,但为了节省时间,大部分家族都会选择绕小道而行。 顾家马车自然也是如此。 在分岔路口前,顾佳茴不动声色地掀开一侧窗的帷裳,将那带着琉璃火珠的手腕伸出去半截,吸了口气:“郊外的空气便是好,姐姐以为呢?” 顾休休看着她,似笑非笑:“妹妹今日的话出奇的多,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也说来与我听听。” “我,我能有什么喜事……”顾佳茴笑得牵强,像是被点了哑穴,再不开口说一句话了。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行了多久,车夫所在的前室突然一沉,隐约听见一声闷哼,马车速度明显放缓了下来。 顾休休探身向前,掀起马车一帘边角,问道:“怎么了?” 车夫并未回答她,只见一柄染血的砍刀伸进了车舆中,顿在了她的颈前,刀身在阳光的折射下,泛起了凛凛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这篇文文就要入v啦,更新时间是明天晚上十二点,届时掉落三合一大肥章~ 感谢小可爱们一路的支持和陪伴,希望未来还可以和小可爱们携手并进~v章评论随机掉落五十个红包,爱你们~么么啾! ps:先婚后爱,慢热救赎文,文文篇幅不会太长 pps:关于弹幕,能呈现给休崽看的弹幕,一种是读者已知的原文剧情,一种是读者们通过休崽或顾佳茴视角看到的画面或剧情,除此以外的地方,读者们是看不到的(例如四皇子跟贞贵妃的会面,没有视角读者就看不到) 不过休崽非常敏锐!并且不是吃亏的性子(有点记仇)对休崽拭目以待啦~ * 预收文《穿成反派后女配摆烂了》奇幻小甜饼求收藏~ 文案: 金玉穿书了。 好消息是金玉穿成了修仙文中的反派女配蛇女。 原主容貌倾城绝世,性格张扬狂妄,实力碾压六界,座下率领百万蛇兵蛇将。 虽然被下了降智光环,因疯狂爱慕男主而频频作死,背后却有个实力大靠山,真身乃是天界仙人的坐骑 她将男女主折腾的半死,结局也只是被仙人接回天界责骂一顿 金玉穿过来的时候,原主绑来了男主满堂,正准备强行成亲圆房。 接下来,即将爆发一场人蛇大战,满堂洞房之时,杀机毕现,原主命手下百万蛇兵攻之 满堂被上万群蛇缠身,寡不敌众,最终落败 坏消息是,金玉怕蛇。 * 金玉纠结一番,决定提前领盒饭,总之背后有靠山,就算被男主收了,届时仙人也会救走她 她假意成婚,先将满堂羞辱一顿,夜里与满堂共枕一榻,再故意在他面前露出七寸 满堂掏出镇魂塔,金玉大喜,正以为可以撒花完结,他却生火起灶,敛着眉眼,低声轻喃:“娘子身体弱,我得给娘子炖两只小妖补补身体。” 金玉:…… 她邀男主赏月,先将女主捆来,而后故意喝下雄黄酒,让自己原形毕露,破绽百出 满堂拿出锁妖剪,金玉暗喜,正以为可以撒花完结,他却裁布缝衣,现场赶制了一件纯白大氅:“夜里冷,娘子披着点,莫要染了风寒。” 金玉:劳资是蛇啊喂??? 金玉终于忍受不了日日与蛇相处,主动用捆妖绳套住了自己的脖子,神色决然看着他:“我有话对你说……” 满堂长睫一扬,笑容明媚,食指修长按住她的唇:“让我猜猜,娘子是觉得脖子空荡,想要我打个首饰?” 金玉:蛇精病啊你!! * 天衍宗首席弟子满堂心思缜密,抓妖无数,只差最后一颗妖丹便可飞升成道 他盯上众蛇之主金玉,将计就计被金玉绑走成亲,新婚之夜正要动手,只见金玉露出皓月似霜的颈脯儿。 ——那是她的七寸。 满堂敛眸,唇边勾勒出讥诮笑意:呵,果然有诈。 《关于我只想完结撒花,却发现男主十项全能的这件事》 第23章 二十三条弹幕 那砍刀背厚面阔, 线条流利,黏腻的血顺沿着弯月状的刀刃滴滴答答淌下,落在顾休休脚下。 她还未有什么反应, 顾佳茴却惊得连连后退。车舆内极短地响起一声轻叫, 有些尖锐, 又很快便被马蹄声淹没。 “闭嘴——”拿着砍刀的男人,凶神恶煞挑开了车帘,露出一颗光滑的秃头,脸上的伤疤横贯过面颊,似是狰狞爬过的蜈蚣, 十分骇人。 当他看清楚顾休休的脸,却明显怔愣了一下。午时的光正盛,透过砍刀折射出一道柔和的光线,映在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 浅瞳明灿,薄唇点朱色,睫羽轻颤着,乌发懒懒散散挽起,美得让人忘却呼吸。 光头疤脸不自知地吞了吞口水,目光微微有些痴迷。他在这山头上为匪多年,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倾城的小姑子。 直到马车外响起同伙的催促声, 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一连应了几声,收起手中的砍刀, 弯腰俯身进了车舆内。 车毂滚滚在道路两侧碾压出一条白线,却是在悄无声息间,已是脱离了顾家马车的队伍, 朝着另一个偏僻幽静的方向渐渐远去。 光头疤脸一坐进来,那原本宽敞舒适的车厢就变得狭小拥挤起来,他将砍刀立在车板上,从腰间扔出一条麻绳来,指着顾休休,朝顾佳茴道:“你,把她手绑上……” 似是想起了顾佳茴方才吓得尖叫的模样,觉得她有些咋咋呼呼,比顾休休要缠人多了。他又改变了主意,将麻绳扔给了顾休休:“你来绑她。” 顾休休拾起扔在地上的麻绳,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乖顺地拿起麻绳,按照吩咐绑起了顾佳茴的手。 原本光头疤脸还想呵斥一声,让她绑紧些,可还没说话,却发现顾休休给顾佳茴绑的竟是死结。 “……”他沉默了一下,听见顾佳茴在小声啜泣,身子抽抽搭搭的,似乎害怕极了。犹豫着,向顾休休问道:“你怎么不喊?” 顾休休:“我喊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光头疤脸:“……那倒也不会。” 她点点头:“那就是了。” 他忍不住又问:“你不怕我杀了你?” 顾休休冷静道:“怕。” “……” 他悻悻然地摸了摸光滑的头顶,杀烧掠夺这么些年,第一次见这样波澜不惊的小姑子,倒是有些稀奇。 一想到雇主的要求,光头疤脸头一次生出了些惋惜之情,但江湖的规矩便是如此残忍,若次次都心软,他怎么率着那山头上的汉子们养活媳妇孩子。 他可是虎头山上说一不二的二当家! 光头疤脸又从腰间掏出了一条麻绳,对着顾休休努了努嘴:“过来,我给你绑上。” 顾休休依旧没有挣扎,听话地靠上前去,将双手递了过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3节 他将麻绳绕好了缠绕的姿势,在看到她雪白柔嫩的皓腕时,又迟疑起来。这样光滑的肌肤若是用如此粗糙的麻绳捆住,大概要勒出很深的痕迹,定是要落得青紫一片。 犹豫了许久,他才比划着将麻绳落下,只是虚虚缠了几圈,意思了一下,比之顾休休给顾佳茴绑得差远了。 左右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子,还能跑了不成。 马车驶出去不知多远,在幽静的小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车舆内时不时传来顾佳茴低低的吸鼻声,眼睛都哭得红了。 光头疤脸不觉得怜香惜玉,反倒是被哭得有些烦了,反手一巴掌扇了上去,似是在敲山震虎般:“你哭什么?!你最好给老子老实点,别想着逃跑,不然老子弄死你!” 说着,随手脱下了被汗水浸透的鞋袜,在手里团了两下,捏着顾佳茴的下巴,将那酸臭的布袜塞到了她口中。 顾佳茴眼泪流得更凶了,四皇子只交代她盯紧了顾休休,不要让顾休休离开她的视线,不让顾休休与其他人过多接触说话。 另外要她扯着顾休休上顾家最尾端的马车,出了洛阳城后,在分岔路口就将手臂伸出马车窗口去。 四皇子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她这样做。他只是说,她按照他说的做,待她从永宁寺回来,他便立刻定下日子,送去几抬嫁妆,请喜轿上门,亲自接她回皇子府。 顾佳茴失了身子,又被晾了几日,一直处于被动,早已是慌得失了神,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没想到四皇子竟是与山匪勾结,想要将顾休休绑走——绑顾休休便算了,明明她已是四皇子的女人,可四皇子却连她一起算计了进去,根本没考虑她的死活。 顾佳茴第一次质疑起了自己的决定,她用着多年前的救命之恩,到头来只是换取自己为妾。然而于四皇子而言,她如同敝履般随时可弃,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她没有惶恐太久,马车倏忽停了下来。光头疤脸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拾起手中的砍刀,用刀背砍晕了顾佳茴,将其扔在了马车上。 他扯着顾休休手上的麻绳,将她拽了下去,也丝毫不顾忌,没有往她头上套麻袋。 顾休休被拽得脚下一个趔趄,就快要摔倒时,那光头疤脸却扶住了她。 她朝他笑了笑:“谢谢。” “……”他沉默了一下,没接话。而一旁的同伙是个瘦弱的高小伙,脸长得像个倭瓜似的,听见这话,笑得厉害:“二当家,这小姑子没事吧?怎么被你绑了,反倒还要说声谢谢……莫不是被你吓傻了?” 光头疤脸瞪了他一眼,他连忙噤声。待顾休休站稳了脚,抬起头来,那高小伙竟是犹如疤脸方才似的,脸上的表情直接呆滞住了,肥厚的嘴唇张得老大,忍不住惊叹道:“真他奶奶的好看,这小姑子是绝色呀!” 他回过神来,用胳膊肘杵了杵光头疤脸,一脸坏笑:“二当家,你今日可有福了……” 那欲言又止的调笑,让光头疤脸有些不耐,一巴掌扇飞了高小伙的手肘,牵着那麻绳的首端,领着顾休休往前走去。 【我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山匪?】 【不要进屋啊,那个瘦子说话好猥琐,什么今日有福气了,难道是要劫色吗】 【太古怪了!专挑今日去永宁寺上香打劫就算了,还偏偏谁都不劫,只劫走了顾家这一辆马车】 【这肯定是蓄意谋害,到底是谁这么坏,一直跟休崽过不去】 【颜狗的世界:顾佳茴哭,闭嘴老子鲨了你。顾休休摔倒,不行我要扶一下。笑死了,这就是美人的待遇吗】 【佳茴今天有点怪,这事不会跟她有关系吧?】 【还好休崽早有预料,我刚刚好像看到顾家的暗卫了。讲真,要是跟顾佳茴有关系,那她真是蠢爆了】 看着弹幕飘过,顾休休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面上毫无慌乱之色,除了心脏跳得略快之外,并无其他异样,反而眼底隐约含着些兴奋。 从顾佳茴今日一进门,她就觉得有些奇怪。而后顾佳茴一直黏在她身旁,眼睛中透着警惕,找了那蹩脚的借口不愿离开玉轩时,那心底的异样便越发明显了。 再一联想顾佳茴昨日刚去过四皇子府上,以及顾佳茴本没有资格前往永宁寺,四皇子却特意给了顾佳茴自己的手牌,让顾佳茴跟着顾家马车一起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这么多反常的事情加在一起。老夫人先前便告诫过她,当今圣上不喜太子,偏爱贞贵妃与四皇子,这门婚事必不会一帆风顺。 她一直谨记着这话,从太子与她的八字合上时,便去寻了父亲,向父亲借了些暗卫——北魏名门望族皆有驯养暗卫,暗卫比之侍卫武功高强,以一顶十,又行踪隐秘,保护家主安危最好不过。 在顾休休与朱玉佯装说悄悄话时,看到顾佳茴不安的神情,她便已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四皇子这几日没有动静,故意晾着顾佳茴,约莫是想让顾佳茴心神大乱,主动寻上门去。只要掌握了主动权,想要利用顾佳茴急于嫁进四皇子府的心情帮他做些什么,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瞧着方才顾佳茴受惊的模样,怕是四皇子并没有跟顾佳茴说实话,不知又用了什么甜言蜜语哄骗了顾佳茴。 可笑四皇子说些什么,顾佳茴便信什么,一直处在被动,被人拿捏而不自知。真不知道她这令人堪忧的智商,在原文中是如何打脸虐渣,笑着活到了最后。 顾休休收回思绪,向前看去。 据传言,永宁寺是千年前一西域来的高僧一砖一瓦于深林中徒手建起来的。离洛阳城足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矗立在荒野中,周围约有四五个山头。 因历代北魏皇帝、太后都喜欢来永宁寺礼佛,引得洛阳城中的各大家族也纷纷效仿,后来便约定俗成,只要是名门望族想要烧香拜佛,必是要去永宁寺。 这便令一些江湖上的山匪盗贼看到了赚钱的机会——自然不敢打劫走官道的王公贵族,但那些为了便利就走了小道的士族女郎与郎君,就成了他们眼中待宰的肥羊。 大部分山匪都是有道义的,劫财不劫色,劫财不杀人,那些士族子弟不在意那点钱财,全当破财免灾,再加上山头地势险峻,官府不好抓人,北魏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也有少部分山匪是杀人越货,劫财掠夺,无恶不作。就像是半年前,顾休休与母亲一同去永宁寺上香时,遇见的那伙山匪,便是杀人又劫财的那一种。 而眼前的光头疤脸,倒叫顾休休有了新的认知。原来不讲道义什么活儿都接的山匪,竟也能露出柔情的一面——便犹如此刻用麻绳绑住的双手,虚虚绑了个活扣,她随便一挣就能挣开,仿佛绑了个寂寞。 反正有暗卫藏在暗处,她一吹口哨就能出来救她,倒不如陪他们演一演戏,看看四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光头疤脸带着她停在了一处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简陋茅屋前,周围约莫守着七、八个汉子,他们身形各异,有老有少,无一例外对光头疤脸很是敬重。 方才见那瘦高小伙被光头疤脸一瞪,就不再说话,顾休休便在心中有了数,眼前这男人应是山匪中地位较高的领导人。 此刻像是印证了她的想法,见他来了,那几人齐齐喊道:“二当家好!” 她垂下眸,在齿间回味着‘二当家’几个字。光头疤脸身份不低,且吃软不吃硬,刚刚虽然对她略有怜悯的样子,却也没有准备放过她的意思,不过人只要有同情心,那就有了弱点和转圜的余地。 光头疤脸朝四周环视了一眼,见周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异常,便牵着那麻绳,吩咐了一句:“都打起精神来!好好看着!”而后领着顾休休进了茅草屋。 殊不知,那茅草屋附近茂密的树荫上,早已是悄无声息间藏进了两伙人——为何说是两伙人,除了顾休休向永安侯借来的暗卫外,还有一伙人乃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她的。 两伙人都是暗卫,内力武功皆是不相上下,一时间竟是谁也没发现谁,各自安好,隐蔽着各自的踪迹。 他们接到的授意命令也是如出一辙——不到顾休休生命或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不得随意出现。 方才疤脸大汉劫持马车时,只是砍了车夫一刀,将车夫踹进了荒地里,并未做出什么伤害顾休休的举动。 因此他们救下车夫后,也只是静观其变,不敢妄动,怕违背了主子的命令。 如今见光头疤脸将顾休休带进茅草屋里,两伙人顿时都戒备起来,警惕地透过那四处透风的破窗子,时刻关注着疤脸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做出任何想要伤害顾休休的动作,暗卫们便会在转瞬间要了他的性命。 暗卫们全面戒严,反倒是顾休休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光头疤脸将麻绳绑在破旧的桌子角上,转身便要离开。 她极快地向前追了两步,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又受惊似的松开。 他愣了一下,犹豫着,又将身子转了回去:“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顾休休低着头,那乌发在马车颠簸间,丝丝缕缕垂在了雪白的颈窝里,声音又轻又颤:“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说话时微微带了些鼻音,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恐惧。直将光头疤脸听得心头一颤,他心里想,何止是要死了,还是要被男人先淫后杀。 她瞧着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又是士族家的女郎,应该是还未出阁嫁人的少女。 未知人事,又花似的年龄与容貌,却要被人活活糟践而死。饶是光头疤脸杀人无数,也是忍不住为之动容,怜惜起她。 他没敢将雇主的要求说出来,似是怕惊吓到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便只好沉默不语。 顾休休见他不说话,心中已是了然。看来四皇子是准备杀了她——这倒不像是四皇子的作风,怕是背后还有人出主意——八成是他那个心机深沉的母妃贞贵妃了。 但她又觉得事情不止这样简单,倘若只是想杀了她,那刚刚在马车上,光头疤脸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而且瞧着光头疤脸方才的样子,似乎是准备离开茅草屋,那便说明,贞贵妃必定还有后招,不单单要她死,怕是还要做些让她身败名裂之类的事情。 顾休休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讥讽,想不到贞贵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是与谋财害命的山匪勾结。 她此刻甚至有些怀疑,上次与母亲前去永宁寺被山匪截杀,又被四皇子碰巧救下,便是贞贵妃为让四皇子英雄救美,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光头疤脸见顾休休也不说话了,心中到底不忍,只好硬着头皮安慰了一句:“不要怕,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早晚都要死的!” 顾休休:“……”谢谢,有被安慰到。 她透过茅草屋的破窗子,向外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敛住眉眼,轻声开口:“大哥哥……你跟我兄长容貌有几分相像,我可以唤你一声大哥哥吗?” 哪怕藏在树荫中的顾家暗卫拥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听见这话,却也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定北将军人中龙凤,身形欣长,貌比潘安,怎么就跟眼前凶神恶煞,面目丑陋的男人长得相像了。 光头疤脸被唬的一愣,竟是丝毫不怀疑她的话:“你想唤便唤。”他顿了顿,又道:“那你兄长在何处?” “他在平城。” “平城……不是已被胡人占领?” “我兄长是定北将军。他率兵在平城附近埋守三年,伺机而动,誓要将平城夺回。可惜……我见不到兄长凯旋而来的那一日了。” 她说这话时,忽而抬起眸来,眸中映着盈盈水痕,氤氲着雾气,唇畔仍在笑着,却说不出来的凄楚。 光头疤脸忽然觉得惭愧。她兄长在外御敌,保家卫国,可他却为了锦衣玉帛,贪图些金银财宝,便要害她性命。 除此外,他又有些警醒——她兄长是将军,那他帮那雇主害了她后,待她兄长归来,怕是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虎头山的弟兄们剿灭了。 拿钱换命,这可不是长远之计,那该死的雇主,竟是隐瞒了此事,让他做亏命的生意! 看着光头疤脸渐渐动摇,顾休休又添了把火,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尾哗的一下,坠落在了颈上:“大哥哥不用为我难过,我知你们是为了生计不得已为之……” 她拔下鬓间的金簪,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只求大哥哥帮我,待我殒命后,将这定情信物交还于我的未婚夫……” 光头疤脸迟疑着,一边伸过手准备接下,一边问道:“你的未婚夫又是谁?” “太子殿下。” 他宽厚的手掌顿在了半空,神色僵硬:“……太子殿下?” 顾休休点了点头。 光头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比鬼煞还可怕的东西,一连向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颈间青筋一根根隐约现出模样。 开什么玩笑,听说半年前隔壁山头的山匪,不知在永宁寺途中截杀了什么人的马车,那太子殿下率着几十余人,冲上去把山头都要劈翻了,山上几百号山匪无一活命,死状极惨。 那该死的雇主,莫不是觉得他好欺负不成,竟是将他当做傻子般欺瞒,连定北将军的妹妹,太子殿下的未婚妻,都敢让他来暗害! “妹子,你唤我一声大哥哥,那我便也舔着脸跟你攀个兄妹的关系。大哥哥是受人蒙骗了,那女人……”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那雇主叫我绑你来此处,便不必管了,她自会派人来,将你……先淫后杀。” 面对一个容貌倾城的妙龄小姑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让他有些难为情,看起来略显扭捏。 光头疤脸连忙表态:“但你放心,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又怎会坐视不管,她的人还没有来,我这就将你放了……” 顾休休原本只是想套一套话,用兄长和太子殿下的威名震慑他一番,迫他说出贞贵妃的计划。 倒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名号这样好用,在她说出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后,光头疤脸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竟是二话不说就要将她放了。 她想起他方才所说的‘那女人’,心中更是确定了今日的幺蛾子是贞贵妃搞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身败名裂的法子,与那日在采葛坊大同小异,不过是上一次在采葛坊是想毁她声誉,而这次却是想毁她清白。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4节 这样想来,采葛坊下药应该也是贞贵妃做的了。 顾休休含着泪的眸底,闪过一丝寒意,又很快转瞬即逝,她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缀在睫前的泪水泛着剔透的光:“大哥哥,我想见一见他……你方才说会有人来,我想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并不曾与人结仇,怎会有人用如此歹毒的法子害我……” 她嗓音带着些微微的哭腔,可谓是梨花带雨,任是哪个男人对上她的眼眸,都要愣上一愣。 “可是……” “大哥哥怕他伤害到我吗?不会的,有你在这里……我相信大哥哥。” 柔弱的美人用如此恳切又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还一口一个‘大哥哥’,光头疤脸的内心得到了很大满足,立刻拍着胸脯道:“妹子放心吧,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躲在树荫里一脸警惕的暗卫们:“……”这演的是哪一出,美人与野兽茅屋义结金兰?这么快就倒戈了?土匪的职业素养在哪里! 没让顾休休等太久,那茅草屋外便有了动静,听见脚步声,光头疤脸迎了出去。又很快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段黑布条:“门外那人还带了三个随从,让我将你眼睛蒙上,才敢进来。” 顾休休点头,配合着光头疤脸将黑布条蒙在了眼上,那黑布条的布料质量不是很好,有些透光,但隐隐绰绰能大致看到眼前的事物。 茅草屋的门被推了开,一道欣长的身影步入屋内,令屋外隐蔽在树上的两伙暗卫们,再次提起了戒备心。 那人越走越近,终于停在了顾休休身前,见她发丝凌散,双手被麻绳捆住绑在桌角,脸颊上似有泪痕,像是刚刚才哭过,不禁心神荡漾了一番。 他不紧不慢伸出手去,叩住她的下颌,逼着她抬起头来,阳光逆着照在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飞扬着,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顾休休自然不可能白来一趟,那贞贵妃既然找人来奸.淫她,她便要让来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好给贞贵妃敲敲警钟,让贞贵妃明白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想插手她的婚事,就凭贞贵妃也配! 但她却是没想到,四皇子会亲自上阵,简直是愚蠢又无耻到家了——这不像是贞贵妃借刀杀人的作风,倒像是四皇子擅作主张,自己偷偷前往了此处。 四皇子看着可不像是良心发现,来这里救她的。若不是来救她,那便是也想掺和一脚,对她不轨。 此时弹幕已是炸了,即便蒙着一层黑布,她眼睛睁着,便能看见那五颜六色的弹幕在眼前飞快穿梭。 【四皇子怎么来了!】 【那疤脸说,要先淫后杀,难不成是四皇子搞的鬼,四皇子就是背后的雇主?】 【离大谱了!四皇子被鬼附体了吗?下头男,我yue了】 【这种狗东西怎么配做男主啊!说起来他在原文里就很下头,明明是他认错了人,却好像是顾休休故意为之,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又转手把她送给谢怀安,看得我三观裂开】 【我就想知道,四皇子这样做,顾佳茴知情吗?】 顾休休实在看得眼花,干脆将眼睛闭上了。 只是忆起弹幕里刚刚提起的‘谢怀安’,微微有些诧异。在原书中,她被四皇子转送给其他男人,下场凄惨,死无葬身……原来就是被送给了谢怀安吗? 若是这样说来,难道谢怀安跟她有什么仇怨?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那四皇子已是心猿意马的靠了上来,他将鼻子靠近她的鬓发,轻嗅了一下,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笑着将唇贴了上去。 既然总要有人来破她的身,那为何这人不能是他呢? 到底是北魏第一美人,若是被那些粗鄙的汉子破了身,他们又不懂怜香惜玉,都是些糙人,定会弄疼她的。 两伙暗卫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后,两伙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正在思考对方是敌是友,却听见茅草屋里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嚎。 那声音的主人是四皇子。他此刻捂着流血不止的大腿,一阵阵哀嚎着,眨眼间额间已是布满了冷汗,隐约能看见凸出的青筋鼓动。 而对面被蒙住眼睛的顾休休,手里拿着染血的金簪,泪水不要钱似的向下坠着,身子颤抖得厉害:“大哥哥,他,他为什么要亲我……” “我不是故意的,他不会要回去跟主子告状吧?我是不是连累了大哥哥……” 原本还有些目瞪口呆的光头疤脸,听到顾休休的话,回过神来,瞧见她抖如糠筛的模样,再看四皇子咬牙切齿嘴里不断叽咕着什么骂人的话。 他正犹豫着,却听见四皇子扯着尖利的嗓音,厉声吼道:“你们在搞什么!为什么她手里会有簪子……等我回去了,我定要跟你们没完!” 此言一出,光头疤脸眼中杀机毕现。本就是那雇主欺瞒顾休休身份在先,来人又口出狂言,还想找他们虎头山的兄弟算账,那就要看他今日有没有命活着出去了! “他奶奶的!兄弟们!抄家伙!砍死这几个龟孙儿——” 说着,光头疤脸抄起砍刀来,就要杀了四皇子以及他带来的护卫们,顾休休含着泪,颤声道:“大哥哥,不要动手……” 要砍出去砍,这茅草屋地方那么小,万一施展不开,很容易误伤到她。 他顿了一下动作,只以为她是害怕见血,将几人推搡了出去:“都滚出去,莫要吓到了屋子里的小姑子!” 于是,茅屋外刚刚跳下树荫的暗卫们,便围堵了一场旷世奇观——光头疤脸率着他守门的七、八个汉子,犹如猫捉老鼠般,在荒野中拎着砍刀追逐着四皇子和他的护卫们。 四皇子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狼狈不堪的窜逃着,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尖锐喊道:“一群狗贼!土匪!强盗!你们竟然敢砍我,我可是四……”他说到一半,想起茅屋里的顾休休,连忙止住了话音,可不能让她知道来人是他。 “你可是四什么,瞧你面白无力的样子,莫不是哪个勾栏院里跑出来的小馆?” 他越是这样嚣张,那山匪们便越是紧追不舍,不多时,四皇子身上便挂了好几处彩,他知道寡不敌众,再这样下去,自己命都要丢在这里,便咬了咬牙,忍痛施展着轻功,犹如鼠辈般狼狈逃离了现场。 光头疤脸也不甘示弱,砍死两个护卫后,便独自追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交代瘦高的同伙:“将屋子里的女郎放了,驾着马车送去永宁寺里,别耽误了她礼佛。” 瘦高同伙:“……” 两伙暗卫们:“……” 顾休休被松了绑,一走出来,便瞧见了远处几颗茂密的大树下,站着数十个在风中凌乱的暗卫们。 他们都穿着又绿又黄的衣裳,有些像是迷彩服,便于在野外隐匿,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片连起来的野草杂丛。 虽着装相似,但顾休休一眼就瞧出来另外六个人不是顾家的暗卫,她一边拿着帕子擦拭着染血的金簪,一边缓步走了过去:“敢问阁下是敌是友?” 其实不必问,她才能看出来,那六人对她没有恶意。只是不知他们的底细,还是要问上一问。 为首那暗卫跪下下去,手中抱拳:“……小人等奉太子殿下之命,暗中护送女郎。” 顾休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起来:“多谢殿下好意,今日劳烦各位,小女不胜感激。” “小人等奉命而行,女郎客气了。” 暗卫心想,哪里劳烦了,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她那不是都自己解决了。 瘦高山匪跟了过来,见树荫底下站了一片人,惊得嘴唇微微抽搐:“小姑……女郎,我们二当家让我送您去永宁寺。”说话间,竟是不自觉带了几分的尊敬。 顾休休转过身朝瘦高的山匪笑了笑:“劳烦帮我转告二当家,今日救命之恩,小女会铭记在心。” 分明是光头疤脸为钱财劫走了她,但她却不这样说,反倒将自己被救出的功劳都归功在他身上。 她表现出感恩,便是希望他安心,告诉他,她不会因为被绑就心生怨恨,想着要剿匪报仇什么的。 就算成不了朋友,她也不会轻易树敌,给自己埋下祸患。 瘦高山匪很识趣,听懂了顾休休的言外之意,在两拨暗卫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将她送上了马车。 行至半途,顾佳茴悠悠醒了过来,嘴里布袜酸涩的味道令她无法呼吸,她猛地咳着,却因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难受极了。 待她看清楚马车里安稳坐着的顾休休,连忙咿咿呀呀求助。但顾休休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妹妹啊,我刚见到了你的夫君……” “他身上受了些伤,但你不必担心,伤不及性命,只是你最近可能看不到他了。” 她话锋一转,敛住笑意,嗓音中透着寒意:“不过,你还可以偷偷跑到四皇子府里去见他,就像昨日一样。” 顾佳茴一整个愣住了。 她不知道顾休休是如何得知自己昨日去见了四皇子,更不知道顾休休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如何从山匪中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想说话又说不出,双手被麻绳勒得生疼,嘴里还堵着光头疤脸的布袜,顾休休也完全没有想帮她解开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在了永宁寺不远处,瘦高的山匪掀起车帘:“女郎,到永宁寺外了。” 顾休休客气地道了谢,又麻烦山匪帮顾佳茴松了绑,顺带取回了那一只被口水浸透的布袜。 山匪离开了,只留下姐妹两人坐在马车里。顾佳茴这次没有向之前一般又是哭啼,又是下跪,她只是梗着脖子,嗓音沙哑着:“不管姐姐信不信,我并不知道今日会有山匪劫车。” 弹幕随着她的话音,适时飘过—— 【我相信佳茴,她肯定不知情这件事,刚开始被劫持的时候她都吓哭了】 【是啊,要是这件事跟顾佳茴有关系,她就不会被山匪这样虐待了。话说为什么不帮佳茴松绑,这一路难受死了,顾休休故意的吧】 【佳茴虽然有点小心机,但还不至于害人的地步。顾休休也想太多了吧,佳茴不就是跟四皇子见个面,四皇子是狗男人,佳茴又不知道】 【不要无脑吹顾佳茴了谢谢,要不是我们休崽聪明,今天就被四皇子的奸计得逞了!为了不让休崽嫁给太子,竟然用这样歹毒的手段,ex死了】 【顾佳茴有点脑子吧,除了会被人利用还会干什么。真不知道这么降智的人设,怎么当上的男女主】 【太子知道休崽被绑,肯定要心疼死了,呜呜我的休崽】 “顾佳茴,你很委屈吗?”顾休休轻笑一声,双眸缓缓看向她:“没有你从中相助,他如何从几辆马车中分辨出哪辆车里有我,又如何知道顾家马车走得是哪条小道?” 若不是顾佳茴将手腕伸出车窗外,以那串琉璃火珠给山匪打了信号,他们想悄无声息劫走她,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你为了一个妾室之位,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次次被利用,被牵着鼻子走。倘若我今日横尸荒野,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说罢,顾休休不再多费口舌,将顾佳茴扔在了马车上,自己下车离开了。只留顾佳茴一人神色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途中虽耽搁了些许时间,但那瘦高山匪对地形熟悉,抄近道将她们送来了永宁寺,几乎是老夫人发现少了一辆马车的同时,顾休休就被送到了永宁寺外。 山匪没敢将马车停得太往前,毕竟今日太后与众嫔妃都在永宁寺,寺庙外全是官兵与护卫。 她下了马车,徒步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一脸肃色与焦急,正在与官兵交涉的老夫人,身旁还跟着满脸泪痕的朱玉。 顾休休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祖母,你在找我们吗?” 老夫人看见她,卡在喉咙里半天下不去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下去:“你去哪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没有受伤,又想起了顾佳茴:“你妹妹呢?” 人多眼杂,顾休休也不便多说,只是简略道:“她在马车里,途中出了些小意外,不过没什么大事,我跟妹妹都没有受伤。” 老夫人神色复杂,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先进去吧,时辰快要到了,你们年轻的女郎,要先到华英殿听和尚诵经半个时辰。” 顾休休应了一声,扯着朱玉进了寺庙。 朱玉眼里还含着泪,她跟着顾家其他奴婢坐在旁的马车里,谁料就是一个多时辰的路程,顾休休便连带着马车一起失踪了,叫她又惊又怕,担心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紧跟在顾休休身后,仿佛生怕自己再离开一下,自家女郎便要遭遇不测似的。 看得顾休休既好笑又心酸,她拍了拍朱玉的肩膀:“好了,我又没出事,瞧你哭的……” 话音未落,顾休休看着眼前被挡住的去路,倏忽停住了脚步。 温阳公主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打扮得雍容富贵,涂抹着厚重脂粉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是顾姐姐啊,真巧……” 许是因为四皇子与贞贵妃的所作所为,顾休休连带着将温阳公主一起厌恶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算温阳公主不是贞贵妃亲生的女儿,也是在贞贵妃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瞧那模样就知道是一肚子坏水。 顾休休直接无视了温阳公主,她转过身拉着朱玉要走,像是将温阳公主当做了空气。 这可将温阳公主气坏了,她三两步上前,伸手挡住了顾休休的路:“你不是要嫁给太子哥哥吗?你甚至不了解他的身世和过去,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与他结为夫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5节 顾休休看着温阳公主气鼓鼓的样子,缓慢地笑了起来,嗓音柔和:“温阳公主,我嫁不嫁太子殿下,又或是了不了解他,与你何干?” 温阳公主却丝毫不退让,冷笑道:“便是他身世不堪,身上流淌着卑贱的血脉,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顾休休怔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第24章 二十四条弹幕 山匪劫走顾休休的消息, 与山匪放走了顾休休并追着四皇子砍了两个山头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暗卫传递到了元容耳中。 彼时,他正与掌管狱刑的刘廷尉, 坐在永宁寺附近开的茶馆里, 品茶下棋。 元容捻着黑子的手指,骨节分明,削痩修长,似是精雕细琢的白玉,缓缓顿在空中,抬眸看了一眼暗卫:“你是说……她三言两语便策反了山匪?” 暗卫点头,如实道来:“女郎还用金簪扎伤了四皇子的大腿。” 刘廷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 而后仰头朗声笑了起来, 手掌直拍大腿:“长卿,你的未婚妻好生勇猛啊!哈哈,如此彪悍的女郎,往后嫁进了东宫, 可有你受了!” 元容唇畔微扬, 勾起浅浅的弧度, 将黑棋下在棋盘上:“是吗?”他指节微微弯曲,叩在石桌上, 漫不经心地轻笑着:“你输了。” 刘廷尉原本还笑着, 在看到满盘皆输的棋局后,笑声戛然而止,悻悻然挠了挠脸颊:“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长卿娶得美人归,可谓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 他视线便落在了元容包着纱布的手掌上,那纱布在掌心上缠绕了很多圈,且缠到最后竟是还打了个蝴蝶结收尾,一看就是不会包扎的新手才会这样做。 既不透气,又扎得过于紧,不利于伤口恢复。 “这不会是……难道是你那勇猛的未婚妻为你包扎的?”刘廷尉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 刘廷尉小时候给元容做过伴读,从几岁便相识,两人算是发小。不管元容这些年的经历如何坎坷,如何起伏,两人间的友谊都丝毫不受影响。 因一起长大,刘廷尉对元容知根知底——他最是厌恶触碰女子,更不喜被女子触碰,后来去西燕做了三年质子,再回到北魏时,连男人也一起厌恶了。 总而言之,没有人可以触碰元容的身体,就连打仗时受了重伤,他也是自己包扎。 最让刘廷尉记忆深刻的,要数是两年前在益州那一战。元容被长矛刺穿了盔甲,扎在了腿上,那改良过的矛头扎进血肉里,便会呈伞状炸开,迸溅出数个银针大小的钩子,需要剜肉剔骨才能彻底清除干净。 原本该是郎中用麻沸散给他止疼,再用精细的长刀将腿部划开,拿剔骨刀一点点剥开血肉,直到将银针似的钩子找寻到,并逐个完整取出,再用桑皮线缝合伤口。 但元容却将军帐里的郎中都赶了出去,自己动手清理伤口,为了保持头脑清醒,连止疼的麻沸散也没有用,硬生生自己剜肉剔骨,又自己缝合伤口。 刘廷尉掌管洛阳的牢狱刑罚,平日审问犯人,饶是他动用十八般酷刑,见过的哀嚎惨叫无数,听到元容如此时,还是忍不住肉疼了一下。 别看元容整日里笑起来温柔缱绻,仿佛翩翩公子似的。他行军打仗,审讯犯人时,手段毒辣又阴狠,简直比他还像个活阎罗。 问题是对旁人狠就算了,元容对自己更狠,狠到了连刘廷尉看了都害怕的程度。 便是在这般禁忌下,顾家女郎竟是能触碰元容,还帮他包扎了伤口……那顾家的女郎可真是个神人啊! 见元容不置可否,刘廷尉却是笑了起来:“长卿,能见你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我很高兴。往后有她陪着你,我相信你的身体很快就能好转起来。” 元容闻言,只是笑了笑,将棋子收好进棋盘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不下了。弟妹还在寺中等着你,永宁寺的斋饭不错,带她去尝一尝。” 一听他提起‘斋饭’,刘廷尉脸色不禁一变。他夫人是苗疆女子,与北魏人的口味不同,如今怀胎八月,仍是吃什么吐什么,面容憔悴不堪,可将他愁坏了。 “那我先走了。”说着,刘廷尉起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地侧过头道:“等等——你不会是因为想去见未婚妻,才急着将我支开罢?” “……”元容好整以暇地抬眼看向他,黑眸漆漆,嗓音似是温风和煦:“或者,你想跟孤再下几盘?” “天色还早,再下上几盘也好。左右你不惧内,想必下到天黑回去,弟妹也不能将你如何。” 刘廷尉:“……” 洛阳城里,哪有人不知道,他这掌管刑狱的铁面罗刹黑心鬼,其实是个惧内妻管严的男人——这倒也不怪他,谁叫他夫人是苗疆来的女子,会下蛊。 别说再下几盘棋,若是回去晚了,错过了饭点,今日他刘廷尉就要褪半层皮在这里。 他笑容苦涩,拿手指在空中虚虚点了元容两下:“长卿,你笑话我?走着瞧,待你成亲了,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说罢,刘廷尉便匆匆离开了。 元容并未将刘廷尉的话放在心上,待他走后,便也离开了茶馆,朝着永宁寺的方向走去。 像是为了反驳刘廷尉的话一般,他步伐迈得极慢——他自然不是因为想见顾休休,才急着将刘廷尉赶走。只是恰好到了饭点,他又有些饿了,那永宁寺的斋饭味道甚是不错。 元容走近永宁寺的那一刻,看到了庙门一侧斜生出来的千年松柏下,立着熟悉的身影。 那是顾休休。 他的脚步放缓了些,顿了顿,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虽是暮秋,却还能在寺庙阴凉处听见秋蝉的鸣叫声,声声催人。温阳公主刺耳的嗓音,便穿插在蝉声中:“便是他身世不堪,身上流淌着卑贱的血脉,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你什么意思?” 温阳公主像是得意,微微抬着下巴,讥诮的笑容显得如此痛快:“他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血脉,他是皇帝与宫女诞下的私生子……” 元容倏忽停住了脚步,就站在离顾休休几米开外的地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刹那间变得冰寒刺骨。 他努力挺直着身子,如松如竹般。却不由自主低下头,不知是什么情绪,在胸口不断酝酿发酵,好似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 宫里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元容不是皇后的亲生血脉,他是皇帝醉酒后,认错人,强迫皇后身边的宫女而诞下的产物。 那时,皇后已是入宫两年多,却一直未有身孕。她不是争宠的性子,心思亦不在皇帝身上,便张罗着为皇帝选了一批秀女,其中就有谢家内定入宫为妃的贞贵妃。 北魏的皇位继承制乃立嫡,立长,立贤。皇后若诞下嫡子,自然是嫡子继承皇位;若皇后无子或不能生养,那就要立长,哪个嫔妃先生出了第一个皇子,长子便会得到继承权。 最后则是立贤,字面意思,也是在皇后无子,或者嫡子犯了重大过错的情况下,皇帝就会在众嫔妃所生的皇子中,挑选一个贤明有才能的皇子继承皇位。 贞贵妃使出浑身解数,将一心朝政的皇帝迷得七荤八素,就在她以为皇后不能生养,只要她有了身孕,继承权便一准落在她手里的时候,皇后有孕了。 怀胎三月,正是气息不稳的时候,皇后虽然对皇帝没什么感情,但知道自己腹中有了一条新生命,还是十分触动。 皇帝也因为皇后怀了身孕,对她倍加呵护起来,找贞贵妃的次数逐渐减少,倒是时常往皇后宫里跑去,那珍贵稀罕的药材亦是流水般送到皇后寝殿中。 帝后两人感情逐渐升温,皇后小心呵护着腹中胎儿,仔细再仔细,好不容易熬过了最容易滑胎的几个月,却不成防备,寝殿里走了水。 那一夜,皇帝本答应了晚上来陪皇后,中途却因为贞贵妃忽然晕厥,转而去看了贞贵妃。 皇帝赶到时,皇后刚从熊熊烈火中爬出来,因为被坠落的房梁砸伤了小腹,意料之中,胎死腹中,皇后小产了。 皇帝愧疚不已,待她百般柔情,想要补偿,却被皇后赶出了寝殿,连带着他送的那些珍稀药材与宝物,都一并扔了出去。 皇帝年轻气盛,本就是好面子的人,一气之下就关了皇后半月禁闭,想要冷她一段时间,杀杀她的锐气。 但过了三个月,她也不曾向他低头,好像将他当做了空气。皇帝无可奈何,只好找贞贵妃帮忙支招,想要缓和与皇后的关系。 贞贵妃便出了个馊主意,让皇帝喝酒喝个微醺,借着酒力,到皇后寝殿里低个头,说些软话,再宠幸皇后一番。若是能重新怀上身孕,皇后一准就原谅他了。 皇帝思量再三,耐不住想见一见皇后,还是听信了贞贵妃的主意。本是想稍微喝几杯酒壮壮胆子就去,谁料贞贵妃准备的酒水竟是如此之烈,他三杯下肚,已是有些神志不清。 皇帝勉强被太监搀扶着上了步撵,停在皇后寝室外。可偏偏就这样巧,皇后不在寝殿里,被太后叫去佛堂抄经了。 他不胜酒力,昏昏沉沉,竟是认错了人,将皇后身边最亲信的宫女当做了皇后。那偌大的宫殿,那么多宫婢与太监,可任由宫女如何喊叫挣扎,那寝殿中都没有人帮她。 待皇帝醒来时,皇后正站在床榻前,用着一种近乎冷漠与痛恨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两人就此彻底决裂,而那被糟践了的宫女,在榻上昏迷了数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宫女是皇后的兄长从战场上救下的俘虏,虽身份不明,但识字又知礼,被带回洛阳后,辗转做了皇后的婢女。 皇后对她极好,她待皇后亦是忠贞不渝,经此一事,只觉得无颜苟活。 皇后与她两人情同手足,以防她再寻死,只好时刻看着她,日夜守在她身边。 好不容易这样煎熬过了两个月,御医却查出了她有孕。宫女一下安生了,不再寻死,只因皇后上次小产后,便被御医诊断出再不能有孕,她决心诞下腹中的孩子,过继给皇后。 皇后见她怀了身孕后就有了求生的意志,总算安心下来。为保护她,皇后重金买通御医隐瞒此事,待月份大了些,显出孕肚,便将她送出了北宫,让她在别苑悄无声息诞下了元容。 直至宫女和元容一同被接回了北宫,贞贵妃才得知她有了身孕,并诞下了皇帝的长子。木已成舟,饶是贞贵妃咬碎了牙,也没能改变事实。 皇后想要给她一个名分,她也不愿意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元容就满岁了。那日是元容的一岁生辰,过得好不热闹,就在皇后以为她有了元容,便会好好活下来时,宫女吞金自尽了。 她悄无声息地死去,穿着整齐,面上含着微笑,就如同诞下元容时那样,孤身一人,一句话未曾留下。 皇帝虽与皇后决裂,内心仍是觉得有些亏欠皇后。元容就这样被过继给了皇后,大部分知道实情的宫女太监乃至嫔妃都死了,甚至于宫外的其他人都不知情此事,还以为他是皇后的亲生血脉。 不过,仍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那段过往,譬如贞贵妃。她恨不得将元容不是皇后亲生的子嗣,而是个卑贱的宫女所生,宣扬至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 但贞贵妃在皇帝眼中,是个极为善良、大度,没有心机,从不善妒的女人,她若是这样做了,被皇帝查到头上,便会失去偏宠。 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去做。 所以她设了个局,故意在温阳公主来找她的时候,与知情的嫔妃谈及此事,一脸惋惜与痛心地说出了太子的身世。 就算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一查,也是温阳公主自己偷听到,而并非她有意跟温阳公主说的。 温阳公主是个骄纵的性子,被贞贵妃惯坏了,一向仰慕元容,那嘴又没个把门的,为了逼退其他爱慕元容的女郎,没少宣扬过此事。 只是头一次,在背后说这些话时,被元容碰上个正着。 盛阳的光透过葳蕤交叠的松枝间隙,散落下来一束束细碎的暖阳,空气中飞舞着细微的扬尘。蝉声依旧,顾休休却沉默地站在松柏下,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容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觉得有些窒闷,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滋味。 他不敢靠近她,更害怕对上她嫌恶的眼神,再也不愿多停留一刻,缓缓抬起灌了铅似的腿,想要转身离开。却在下一瞬,听到一记响亮又清脆的巴掌声。 他侧过头去,只见顾休休三两步逼近温阳公主,抬起手来,迎着阳光,以极快的速度落下。 “啪——”又是一声脆响。 第25章 二十五条弹幕 温阳公主足足怔愣了半晌, 才被脸颊上肿胀刺痛的唤回神来,她不可置信道:“你敢打我?”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打蚊子吗?”顾休休微微眯着眼,嗓音不轻不重, 似是讥诮:“温阳公主,你所谓的仰慕,就是在背后搬弄是非, 出言诋毁他吗?” 听闻这话, 温阳公主那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般, 一声尖叫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一旁跟在她身侧的宫婢,似是感受到了她喷涌而出的怒气,颤了颤身子, 向后缩了去。 温阳公主一生气,那绝对有人要倒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颊上的肉似乎在抽搐。抬起手便要还回去, 只是手臂挥了过去,却打了个空——不知何时,元容已是走到了顾休休身后, 在她扬起手臂的瞬间,伸手揽住了顾休休的肩。 顾休休没有防备,身体转了半圈, 失去平衡, 直直撞进了他怀里。 她此刻的心情实在不美, 唇瓣一抿,正准备口吐芬芳,一抬眼却对上了他漆黑的眸。 “……”她沉默了一下,竟是莫名生出一种做了什么坏事, 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6节 太子怎么也来了永宁寺? 她记得往年暮秋时,只有后宫嫔妃与众女眷才会来此地礼佛,印象中从未见到太子来过。 而且,他又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怎么落地都没有声音……那些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顾休休垂下头,睫羽轻颤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视线却无意间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日他发着高烧,淋着雨用轻功送她回府,因体力不支栽到在玉轩,她为了扶住他,与他一同栽了过去。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手掌垫在她的后脑勺上,却在落地时,被院子里的碎石割伤了手背。 她虽然幼时习武没少受伤,但向来都是顾月帮她清理伤口。这算是她第一次帮别人包扎,没什么经验,纱布缠得有些乱,不知道怎么收尾,就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倒是没想到,都几日过去了,他竟然没有拆开重新包扎,就凑合着她那日包扎的蝴蝶结,一直应付到了今日。 两人相对无言,之间却流动着莫名缱绻的气氛。温阳公主哪里受得了两人在自己眼前缠绵不清,更何况她刚刚才挨了两巴掌。 要知道连贞贵妃都不舍得打她,她在北宫里几乎跟螃蟹一样横着走,而顾休休竟然敢打她?! 温阳公主恨不得现在就上去薅拽住顾休休的头发,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 可元容就在眼前,她方才一心关注着顾休休的表情,想要从中获取快感——往日那些仰慕太子的士族女郎,在听她说出太子的身世后,就会脸色大变,忽白忽红,表情丰富又纠结,而后眸中渐渐生出些嫌恶来。 在这最看重身份地位与血统的北魏,即便他是皇帝的血脉,可只要他的母妃出身低微卑贱,在士族眼中,就像是杂交出的犬种,血脉不纯,上不了台面。 就如那句话所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从没有人质疑过温阳公主的话,她毕竟是公主,生养在北宫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宫中辛秘,他们外面人不清楚,那宫里头的人还能造假不成。 无一例外,那些曾爱慕过太子,连他身体孱弱,恍若命不久矣都丝毫不在意的女郎们,在知道太子身世后,便都将其视如敝履,弃之,厌之。 温阳公主笃定着,顾休休跟那些女子亦是相同,没有任何人能像她似的,就算清楚太子身世,依旧爱慕着他。 她要让顾休休明白,只有她才是真正喜欢他,在意他的人,即使他已经变得肮脏破败,她也不会嫌弃。 而顾休休爱慕太子,不过是喜欢那美丽的外表与皮囊,又如何比得了她的深情? 她实在太过急着欣赏顾休休变幻莫测的脸色,想要感受凌驾于人的优越感,哪里会注意到元容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又有没有听到她方才说的那些话。 温阳公主有些心虚,却不甘这样狼狈地离开,她何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若她还是谢家的女郎便算了,可她如今是圣上亲封的公主,顾休休竟敢藐视皇家,她今日定是要顾休休吃不了兜着走! 她眼珠转了一圈,想道:太子哥哥该是没有听到才对,不然他为何去拉顾休休,却不替顾休休接住她扬起的巴掌? 就算退一步讲,他真的听到了,但她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他还准备为了顾休休,在这永宁寺大动干戈,与她闹到天下人皆知的地步吗? 温阳公主在心底冷笑一声,收回了打空的手臂,嗓音微微哽咽:“顾姐姐,我不过是想与你亲近一下,你为什么打我?” 她的声音实在不算小,本就站在寺庙门往里不远处,这一嗓子下去,却是吸引了不少女眷,纷纷围拢过来。 温阳公主扯着嗓门喊道:“我虽仰慕太子哥哥,却也没有动过不该有的心思。顾姐姐,你何必拈酸吃醋,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眼看着不明真相的群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在嚼什么舌根子,朱玉有些急了,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你先挑衅我家女郎,又妄议太子殿下……” 温阳公主居高临下瞥了朱玉一眼:“你个贱婢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妄议了太子哥哥,你莫不是嘴痒痒了,想尝尝被掌嘴的滋味?” 见她嘴硬不承认,朱玉还想辩解,却被顾休休拉住:“温阳公主,你说我打你……我何时打你了?你可不要仗着自己是公主,就信口开河污蔑人。” 温阳公主被说得一愣,显然没想到顾休休会直接赖账,她指着自己身后跟着的宫婢,又委屈地指着自己微微肿胀的脸颊:“你就是打我了,她们都看见了……” “她们都是你的宫婢,自然向着你说话。”顾休休揉了揉发酸的手掌,轻笑道:“左右太子殿下也在,若不然你问问殿下看见了吗?” 温阳公主呜咽着:“太子哥哥……” “孤不是你哥哥。”元容拂了拂衣袖,垂着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笑道:“孤只是个身世不堪,身上流淌着卑贱血脉的人。” 他将她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温阳公主的脸色唰的变了难看起来——她说的那些话,太子哥哥都听到了? 不但听到了,他竟然当着那些女眷的面,毫不忌讳的又复述了一遍。 太子哥哥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要为了那顾休休,连自己不堪的身世都可以拿出来公之于众吗? “太子哥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微微有些慌乱,想要解释,却听见元容嗓音寡淡道:“谢瑶,谁给你的胆子,敢颠倒是非,向孤的未婚妻大打出手?” “我,我没有……”温阳公主听到他喊自己的本名,感受到众人投来异样的眼光,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元容对顾休休打她的事情只字不提,只一句‘颠倒是非’‘大打出手’,便让围观众人顿时倒戈,认为是她又在暗地里作妖。 “就是她打了我两巴掌!你们看看我的脸……” 温阳公主哪里能忍得这样的气,正要指着自己被扇肿的脸颊让旁人仔细看,却听见朱玉尖叫着喊了一句:“女郎——” 转过头看去,只见顾休休身子一歪,竟是脚下打着晃,险些栽过去,像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朱玉扶住了她,她眼尾泛着红意,隐隐有些湿润,一手捂着额,看向元容:“殿下,休要动怒。温阳公主还小,往后日子长着,慢慢教养就是了……” 此言一出,犹如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泊,炸起一片浪花。 “那温阳公主都十六了,与顾家女郎岁数差不多大,人家顾家女郎得理还让三分,她却不依不饶上了!” “早就听闻温阳公主跋扈无礼,今日一见果真不假,真不知谢家怎么教养的女郎,难怪这个岁数还没嫁人。” “你看洛阳城里,谁敢娶她?贞贵妃看在她父母双亡,怜惜她才将她接到北宫中,她却整日在外宣扬着欢喜太子殿下,如今还欺负到人家未婚妻头上,未免太过恬不知耻!” …… 温阳公主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元容不敢撕破脸,不想被人知道那过往的身世与是非。 人们的嘴,可以用来吃饭,也可以用来说话,有时候还可以化作一把锋利尖锐的刀子,用那张嘴杀人夺命。 如今元容已是有动怒的兆头,若是再辩驳下去,在此大动干戈,就算收拾了温阳公主,让她得到责罚,怕是也要两败俱伤,将他不愿提及的身世与过去公之于众。 到那时,看似赢得了主动权,却也将元容变成了众矢之的。 顾休休不想看到元容将自己长好结痂的伤疤重新撕扯开,鲜血淋淋敞开给旁人看。 大多数人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悲伤,有些能过去,有些看似过去了,却其实只是被小心掩藏在心底最不起眼的地方。 虽不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已经被掩藏,那么她能为他做的,仅仅就是保护好那一块柔软又不起眼的地方。 顾休休的双眸对着元容漆黑的眼,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却好似看懂了她的意思。 蝉鸣伴着众人的喧嚣声,太阳不知不觉中偏移了方向,从松枝间隙投下的光束,打在了他的脚下。 那仿佛冲破血管逆流而行的血液,重归平静,不再冰冷,重新有了温度。 顾休休听到他轻飘飘的嗓音:“好。” 那一声‘好’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温阳公主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哭,一边崩溃地跑,身后的婢女只得紧跟上去。这场闹剧就此收尾,没了好戏看,人群渐渐散去。 只留下顾休休,元容与朱玉三人,朱玉大概是觉得两人有话要说,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去。 元容背对着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此时他应该向她解释清楚温阳公主所说的那些话,可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谈起那些往事。 在世人眼中,他更像一个怪胎。 生性孤僻,不爱与人交谈,不喜被人触碰,已过弱冠之年,仍是孤身一人。 他不甚擅长辩解,也极少有需求,本以为自己已是无欲无求,亦是不惧流言蜚语。 可当他听到温阳公主在顾休休面前道出他不堪的身世时,却还是乱了分寸。 顾休休似乎感受到了他低落的情绪,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想起方才温阳公主说的话,抿了抿唇:“殿下……” 元容没有转身看她,只是轻轻应道:“嗯。” “虽说人生来便不平等,但没有任何人可以通过身份和地位,就将生命划分为三六九等。” “寒门出贵子,白屋出公卿。殿下以为,何为高贵,何为卑贱?”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顾自说道:“倘若皇家士族是为高贵,百姓平民是为卑贱。那皇家士族衣食住行,皆取自民脂民膏,食着百姓栽种的麦子稻米,穿着平民纺织出的布匹绫罗,却要大骂他们是卑贱之人。那这般高贵之人,又能有多么高贵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却是让人无法反驳。元容垂下眸,低低笑了一声:“……你是在安慰孤吗?” “小女是想告诉殿下,高贵或卑贱,自在人心。不论温阳公主所言是真是假,那都不是你的错,殿下在我眼中,还是原来的殿下,不曾变过。” 元容沉默起来。 没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从未有人跟他说过,那都不是你的错。 哪怕是皇后,舅父,又或是刘廷尉,那些待他最亲近的人,对他的身世和过往也是讳莫如深。 他们不提,他亦不会谈起这些事情。时间久了,他们都以为他已经忘却、释怀。 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真正释怀? 他的生辰,亦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是一个错误的产物,是不受欢迎来到世间的人。 在所有人为他欢庆诞辰时,皇后总会一个人偷偷啜泣,给他死去的母亲点上一炷香,而后擦干眼泪,出来为他庆祝生辰。 元容不知道,他的母亲选择他的生辰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让皇后永远记住她。 他只知道,他的生母并不在意他,所以从未思忖过长大后的他,在得知这些真相后,该去如何正视自己的生辰与人生。 明明犯下错误的人是皇帝,而元容却成为了那个错误的延续。 他的存在,代表着亲生母亲被强迫的耻辱,代表着皇帝与皇后之间的隔阂,没有人能在得知他的身世后,还用正常的目光看待他。 那眼神中一定夹杂着怜悯或嫌恶,又或是小心翼翼地转移过这个话题,不敢提,不敢碰,生怕惹得他不快。 顾休休是第一个告诉元容,他没有错,他还是他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元容缓缓转过身,看着她,轻声问道:“听闻你今日被山匪所劫,可有惊吓到?” 虽是听出了他在转移话题,顾休休还是配合道:“没有,只是伤了四皇子……想必殿下也听说了,我猜想幕后指使的人该是贞贵妃,不知四皇子怎么露了面,我以为他要意图不轨,便用簪子捅了他一下。” “依着贞贵妃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伤了四皇子,她怕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元容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不等他透露些什么,就自己猜出了幕后指使。若是这样说来,她身边藏着顾家暗卫相护,竟是因为她早就料想到有人会动手? 假若她用金簪刺伤四皇子时,便清楚来人是谁了。她那一簪子下去,又教唆山匪连砍了四皇子两个山头,倒确实如刘廷尉所言,甚是勇猛。 思及至此,元容不禁轻笑一声,温声道:“不必忧心,孤这两日会留在永宁寺……嗯,那些暗卫亦会护你周全。” 顾休休闻言,神色微怔,可算是知道往年他暮秋时都没有来过永宁寺,为何今年却突然来了。 原是担心她的安危,怕贞贵妃向她下手。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7节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开怀,朝他笑了一下,脆生生道了句谢,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殿下,婚期何时能定下来?” 听她的语气似是有些急,元容勾起唇角,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想定在何时?” 她毫不犹豫道:“越快越好。” 如今贞贵妃虎视眈眈,未免节外生枝,自然是早点嫁过去才安心。若不然天天有人惦记着她的性命,就算有暗卫相护,也是要胆战心惊。 再者说,按照正常婚嫁流程嫁过去,大概需要两三个月。万一元容病情加重,按照原文剧情似的,没熬过三个月就病逝了,这门婚事便要作罢。 依着皇帝那偏宠四皇子的性子,怕是元容前脚撒手人寰,后脚就要为她解除婚约,将她嫁给四皇子。 她如今想到四皇子便喉咙不适,胃里翻滚,若真是让她嫁给四皇子,那她不如现在就剪了头发去做女冠。 顾休休说罢,见他那双清泠的眸子中含着些许笑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容易叫人误会,仿佛她有多么恨嫁似的,连忙又添了一句:“我是怕贞贵妃再出幺蛾子。” 元容思忖片刻,正色道:“最快也要二十日左右,祭告天地与告庙需要些时间。” “那便劳烦殿下多费心了。”顾休休说着,视线瞄到他包扎的手掌,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提。 她实在不想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想到她竟然去脱一个男人的衣裳,还差点把人底裤都扒干净,她便臊得想钻进地缝里。 既然元容都没有提那日的事情,她便也装傻充愣就是了。只是他手上的纱布该换了,若不是天气凉快,这样一连捂着几日,怕是都要发炎了。 就在她迟疑时,朱玉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女郎,您该去华英殿了。” 顾休休咬了咬唇,以极快极轻的速度和声音道:“殿下,伤口一直捂着不好。” 说着,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她上前了两步,细指牵起他的手掌,解开那微微有些变形的蝴蝶结,将纱布一圈圈绕了开。 因顾休休腰后的伤势还未痊愈,朱玉随身拎着的包袱中带着伤药等物什,此刻便十分有眼色地掏出了伤药和纱布。 伤口被捂得有些发白了,似是有些发炎,皮开肉绽的手背指关节处,微微泛着红。 她重新清理了伤口,将伤药在伤口上撒均匀,接过朱玉递来的纱布,动作小心又谨慎地,一点点将纱布缠绕好。 显然做过一次后,她的手法就娴熟了许多,纱布只缠了两圈,利于透气,指尖飞快地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顾休休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黑眸,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到底看了她多久。 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耳根微微发红,松开了握住他手掌的细指:“殿下在看什么?” “看你。” 元容顿了一下,继续道:“看你包扎的手法,很不错。” “哦……那我先去华英殿了。”顾休休没想到自己蹩脚的包扎手法竟然能得到太子的夸赞,脸红了一下,像是一阵龙卷风似的逃开了。 元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方才压在心头上的石头,竟是莫名消失了。他挺直了腰背,看向掌心纱布上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唇畔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顾休休不嫌弃他,还在关心他啊。 - 顾休休在华英殿听了半个多时辰的诵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华英殿内摆放了几十余个软垫,但跪坐时间久了,双腿还是止不住酸麻。她右边有个挺着肚子的女子,瞧那圆滚滚的弧度,怕是已经有七、八个月了。 这女子似乎困极了,一边扶着腰,一边盘腿打着瞌睡,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令顾休休有些惊奇。 待诵经结束后,听到诵经的和尚说到了用斋饭的时间,那女子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许是起身不便,左右环顾后,女子将视线落在了顾休休身上:“美人,可否帮我起一下身?” 北魏都称女子为女郎,顾休休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叫作美人。 她朝女子仔细打量了两眼,这才发现,女子长得跟北魏人不同,鼻梁挺,眼窝深,皮肤白皙,头发乌黑长直,像是西域或苗疆来的女子。 顾休休没有多说,上前小心地扶起女子,那女子顶着孕肚,道了声谢后,竟是健步如飞地离开华英殿。 她转身也想离开,却有一个小沙弥从侧殿走了出来,喊住了她:“女施主请留步,津渡王子让小僧将此物交给施主。” 顾休休看着小沙弥双手递上来的同心玉佩,愣了一下:“……津渡?” 这同心玉佩是顾月的,在顾休休的印象中,阿姐从十几年前,就一直将此物佩戴在身上。 直到入宫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这枚玉佩了。她还以为是收了起来,原来是阿姐送给了津渡……所以,津渡为何要将玉佩归还给阿姐? “津渡王子要小僧转告施主,苗疆王病危,他三日后要回苗疆去了。” 说罢,小沙弥施了一礼,将同心玉佩递到她手上,便转身离开了。 顾休休看着小沙弥离开的背影,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便看到眼前的弹幕中闪过一条关于津渡的内容。 【津渡好惨啊!我记得原文中,宸妃被贞贵妃陷害后,为证清白,服毒自尽。津渡悲痛欲绝,回去苗疆本来想为宸妃报仇,却死在了回苗疆的途中(好像是被人暗杀,记不清了)】 虽然顾休休改变了姐姐顾月被陷害的命运,但津渡这条线,似乎轨迹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和改变。 假设弹幕没有记错,那么津渡回苗疆,除了想为顾月报仇外,最重要的原因,应该还是苗疆王病危,召他回去继位。 也就是说,即便顾月的人生轨迹被改变了,津渡只要回去,那就还是会被暗杀在回苗疆的途中。 就算她提醒了津渡,津渡也不一定会相信,就算津渡相信了,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能确定他一定可以躲过暗杀。 总之,津渡在明,敌人在暗,只要津渡回苗疆,就定是会有危险。 顾休休握着手中的同心玉佩,思量起来。 津渡是苗疆王的第三子,在北魏待了那么些年,苗疆王都不曾将他召回,约莫也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让他避祸,远离苗疆朝堂上的纷争;二是不喜津渡,便将他远远外放,省得在眼前碍事。 倘若是第一种,那说明苗疆王看重津渡,苗疆王病危前,就应该已经清楚朝堂上有人看津渡不顺眼,想除之而后快。他若是想让津渡继位,就该小心再小心,不会让津渡身处险境。 倘若是第二种,那说明苗疆王根本不在意津渡,有他没他都一样。若是如此,皇位纷争与津渡定是无缘,苗疆王自然也不会在病危前急着召回津渡,敌人更是不会将精力浪费在一个无用的皇子身上。 这样想来,似乎不管是第一种推断还是第二种推断,渡津的死都于理不合。 但若是换一种推断方式——假设苗疆王根本就没有病危,那前来召津渡回去的人,是津渡的仇敌派来的。 似乎这样推断起来,津渡在回去的途中被暗杀,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可到底是猜想,没有证据,顾休休也不敢信口开河。她掌心微拢,将同心玉佩攥了起来,眼底含着些迷茫。 顾月在进宫前,将同心玉佩交给津渡,大抵是她最后的任性。她在宫中苦熬这些年,为了顾家,再没有与津渡见过,可即便她装作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却将津渡送的尺素琵琶当作性命似的带在身侧。 如今津渡将玉佩交给顾休休,让她代为转交顾月,像是在与顾月划清关系似的,令她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向顾月开口。 “女郎……”朱玉在殿外候了许久,见她迟迟没有出来,耐不住探过头唤了一声:“女郎可去用斋饭?宸妃娘娘今日也来了永宁寺。” 顾休休怔了一下:“阿姐也来了?” 朱玉点头:“便是宸妃娘娘叫奴来催促女郎呢。” 她看着手里的同心玉佩,犹豫着:“我先回一趟寮房,放些东西,你去斋坊等我。” 不管是归还同心玉佩,还是津渡将死,她都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左右津渡还有三日才走,待她好好想一想,再将玉佩转交给顾月也不迟。 顾休休已不是第一年来永宁寺了,往年除了暮秋时跟随太后来礼佛,她跟母亲也是常来此处。 寮房是永宁寺里待客用的客房,原本多少有些简陋,因每年太后都要来永宁寺礼佛,皇帝便大手一挥,为永宁寺专门建了一处院子,用以皇室贵族的女眷们休息住宿。 此时正是放斋饭的时间,天边映出红霞,时而掠过几行迁徙的大雁,寮房院内十分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抵是在途中奔波了数个时辰,又在华英殿内听了一个时辰的诵经,女眷们早已是饥肠辘辘——永宁寺的晚斋只放一次,过了饭点,便只能饿肚子了。 毕竟是来礼佛而不是来享受的,女眷们便是颇有意见,碍着太后在此,她们也不敢多说闲话。 顾休休将同心玉佩放回自己的寮房内,便准备去斋坊用晚膳了。 这寮房院内共有两排房屋,檐角飞翘,鸱吻高张。院中桂花满枝香,放眼望去皆是秋花,没有过多的装饰,瞧着朴实而无华。 院子有两处出口,顾休休来过无数次了,为图方便,直接走了捷径,从嫔妃住的地方往出口而去。 长廊中秋花正盛,兰草丛生,金菊吐蕊,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桂花香,好不惬意。 听着风声蝉鸣,她因津渡之事而微微浮躁的内心,此刻平和下来,不由放缓了步子,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倏忽,顾休休顿住了脚步,缓缓蹙起眉来,轻抬着足下,动用了几分轻功内力,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身旁的房屋。 屋外空无一人,房门却紧闭着,时而从寮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又似是嘤咛,那气息不稳,喘得极为暧昧。 若是顾休休没记错,这好像是贞贵妃的住所? 皇帝又没跟来永宁寺,那贞贵妃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她没有过多思忖,左右环顾,确定过周围没有旁人后,行至门旁,伏低了身子,用手指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融开一个小洞。 顾休休将眼睛对准了洞口,而后看到了大为震撼的一幕——屋子里光线昏暗,永宁寺住持的袈裟洒落一地,床帏左右摇晃着,从层叠的帷帐中横生出一条雪白的小腿。 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她听不清楚,只是能判断出来,屋里的人正在做苟且之事。 这个认知,多少让顾休休有些匪夷所思了。先不说那住持在佛门重地,却这般行事,便是那贞贵妃——天还没黑,就算给皇帝戴绿帽子,也该寻个更隐蔽的地方。 这样光明正大的偷欢,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顾休休正失神着,肩上却倏忽落下了一只手,她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转过头去。 第26章 二十六条弹幕 两人四目相对, 顾休休看到了身后站着的顾佳茴,她神色中含着些迷茫与疑惑:“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乎是她开口的瞬间, 顾休休便飞快地伸出手去,覆在她的嘴上,令她噤了声。 可还是晚了一步,寮房内的动静倏忽消失, 变得死寂起来。 顾休休顿觉不妙,没有时间思考,她抓住顾佳茴的手腕, 迈步施展开轻功,在那寮房内的人走出来, 看到她们之前,已是避出了数十米之远。 直到带着顾佳茴离开了客院, 躲到了永宁寺内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她才停住脚步,弯着腰微微吐出一口紧提着的气。 顾佳茴全程都是一脸懵的状态, 她刚到贞贵妃的寮房外, 根本没来得及听到寮房内偷欢的动静,是以不理解顾休休为何一幅如此紧张失措的模样。 但想来应是发生了什么——顾佳茴仍处在被山匪打劫的惊恐中, 还未完全冷静下来, 此刻见顾休休这般,便也下意识将心提了起来。 “姐姐, 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顾佳茴小心翼翼扯住她的衣角,眼底沾染上几分焦虑。 顾休休许久未用轻功了,喘息一阵,平息下错乱的心跳, 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佳茴,不答反问:“你不在斋坊用晚膳,来寮房做什么?” 倘若贞贵妃屋子里偷欢的两个人,真是贞贵妃与永宁寺的住持。就方才顾佳茴那一声姐姐,即便两人不知道屋外的人是她们,只需要稍作排查,便能轻易查出是哪个女郎在放膳时不在斋坊,而去了寮房客院。 顾佳茴犹豫了一下,答道:“本是要去用斋饭,但途中遇见了李嬷嬷,她觉得我穿得过于朴素,便叫宫婢带我去温阳公主寮房内借身衣裙去换上……” 李嬷嬷是四皇子的乳娘,跟在贞贵妃身边已久,说话很有分量,连跋扈任性的温阳公主在其面前都要收敛几分。 顾佳茴被山匪折腾得一身狼狈,从马车上下来,前去华英殿礼佛诵经前,便已是在婢女引路下,到寮房换过一身干净衣裙,重新梳洗过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8节 但前去斋坊进膳前,正好碰见了李嬷嬷。那李嬷嬷瞧见她身上穿得衣裙,露出些鄙夷的神色,似乎是嫌弃她穿得太过简陋。 往年太后率众人到永宁寺礼佛,会小住几日,老夫人特意着人提点顾佳茴,记得多带两身衣裙换洗。 她觉得既然是礼佛,皆是些女眷,倒也没必要太过奢华——就如同那日顾休休带她去谢家赴竹宴,叫她穿得素净些,便受到了一众名士的青睐。 因此顾佳茴带去换洗的衣裙,都是素色为主,甚少有花纹点缀,青丝绾作流云髻,鬓间钗银花步摇,将她衬得弱柳扶风。 倒没想到,被名士赞扬的打扮,到了李嬷嬷眼中,就成了寡淡寒酸,淡如白水,总而言之,怎么看怎么上不了台面。 到底是四皇子的乳娘,虽瞧着顾佳茴哪里都不顺眼,但名义上她已是四皇子的妾室,早晚都要进门的,穿着这样寒酸,是要被旁人瞧不起、说闲话的。 因此,李嬷嬷便让宫婢带着顾佳茴到了客院内,去温阳公主寮房内换了身衣裙。 那温阳公主的寮房,与贞贵妃所居之处隔得不远,顾佳茴换好了宫婢取来了的衣裙,待出来时,宫婢已经不见了。 她第一次来永宁寺的寮房客院,对此处的道路并不熟悉,左右没寻到宫婢,又怕大喊大叫会惊扰了其他住在这里的贵女,便只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漫无目的往前走了走。 谁料一拐外,顾佳茴就瞧见了俯着身子,趴在门外不知在做什么的顾休休。 顾佳茴自然不会将自己被李嬷嬷奚落了一顿的事情说出来,便掐头去尾,只说是李嬷嬷叫她到寮房更衣。 说罢,她不禁又追问了一句:“姐姐为何蹲在旁人的寮房外?” 虽然顾佳茴一幅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但顾休休却并不想理睬她的纠缠。 待顾佳茴进了四皇子的门,那贞贵妃便是顾佳茴的婆母。她若是将刚刚看到、听到的事情告诉顾佳茴,以顾佳茴的性子,大概无需住持费心排查,顾佳茴自己就跑去贞贵妃那里将她卖了。 给皇帝戴绿帽子,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那后宫中那般多失去宠爱的嫔妃,总有一两个耐不住寂寞的,与侍卫、太医,乃至太监私通。 不被人抓住把柄,自然是相安无事,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后宫里的女人各个皆是人精,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找个由头,寻些错处,弄死几个争宠的对手泄泄火。 就算贞贵妃娘家势力雄厚,又得皇帝偏宠,与男人私通的事情一旦被捅出去,贞贵妃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皇帝杀的。 因此她不甚理解,那李嬷嬷分明是贞贵妃身边的亲信。若贞贵妃与永宁寺的住持私通,李嬷嬷该帮着贞贵妃打掩护才对,怎么会在两人私通时,叫顾佳茴到温阳公主的寮房内更衣? 难道就不怕贞贵妃的好事,被顾佳茴无意间撞破吗? 还是说,连李嬷嬷都不清楚贞贵妃私通之事? 顾休休思忖着,一时间有些理不清楚头绪,便决定先回斋坊去用膳。 虽然她现在甚是担忧贞贵妃被撞破奸情,会恼羞成怒下,先下手为强,将她灭口。 但人是铁饭是钢,她再不去斋坊用晚膳,今晚就得饿着肚子,饥肠辘辘地去佛殿里抄经了——往年暮秋时,向来是如此,总有不明规矩的女郎错过斋坊的放膳,继而在夜里安排抄经时,被饿得头晕眼花,苦不堪言。 左右住持没看到她的脸,想查出撞破奸情的人是谁,逐一排查也需要时间。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鞋里进了石子,硌脚,扶着门框磕一磕石子。先去用膳,莫要错过了放斋饭的时间,夜里还要去佛殿抄经。” 说罢,顾休休迈步就要走,等了半晌也没等着个结论的顾佳茴,此时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鞋里进了石头? 莫不是将她当做了小孩子般哄骗,这样的理由竟是也能想得出来。 她看着顾休休的背影,心底笃定顾休休必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正准备回去再寻一寻蹊跷。却见顾休休顿住脚,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侧过身来:“妹妹,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你我皆已许配人家……” “出了顾家的门,便嫁作他人之妇。我仰慕太子殿下已久,你该是能猜想出来,今日遇匪,乃是有些人不想成全我与殿下的婚事。” “我命硬,大抵是轻易死不了的。是以,若是这门婚事不成,那我只好委曲求全,退一步嫁给四皇子做皇子妃了。” 顾休休什么都没有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而顾佳茴在话里话外,只听到了不加掩饰的威胁——你若是再作妖,那就别怪我跟你抢四皇子了。 若是放在以往,顾佳茴自然是不将顾休休这朵温室之花放在眼里的。 但自从那日竹宴听从顾休休的话,得到了些甜头,又亲眼见到顾休休从亡命山匪手中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她便知道,真要是跟顾休休斗起来,她未必能斗得过顾休休。 因此,顾休休这寥寥几句话,对于顾佳茴来说,威慑力十足。顾佳茴一点也不想在四皇子府里看到顾休休,只盼着离顾休休远点才好。 她娘亲曾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既然斗不过,又何必自取其辱,再生事端。便让顾休休赶紧嫁过去,以太子殿下那病恹恹的样子,怕是熬不过一两年就要薨了。 顾佳茴不准备回去再寻蹊跷了,她扯出一抹笑来,乖顺地跟在了顾休休身后:“姐姐说笑了,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气。如今八字已经合上了,只等着嫁过去便是,这门婚事定是能成的。” 顾休休见顾佳茴还算识趣,没再多说什么,两人一路朝着斋坊走去。 永宁寺的斋坊更像是一处露天花园,四处环绕着树木、鱼塘荷花,风一吹,荷叶簌簌作响,掀起一阵涟漪。各处分布着石桌与石凳,一桌容纳四人,女眷们可随意落座进食。 除太后、皇后与贞贵妃不在此进食,由寺庙里的僧人送去单独的房间用膳外,其他嫔妃或士族女眷用膳,斋饭则需要各自的奴婢去领。 虽说是饭食住宿一切从简,那斋饭味道实属不错,素食也能吃出荤菜的鲜美滋味。 顾休休到时,朱玉已是提来了一盒斋食,顾月正坐在鱼塘边的石凳上等她,似是有些失神,不知在看向何处。 “阿姐。”她唤了一声,顾月很快回过神来,抬眸看着她,笑道:“豆儿,往日就属你来斋坊跑得最快,怎么今日来得这样迟?” 顾休休坐了过去,依偎在顾月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似是撒娇:“若知阿姐要来,我早是飞奔过来了。” 两人姐妹深情,倒叫站在一旁的顾佳茴有些融不进去,她想走又不敢走,只得上前福了福身子:“佳茴见过宸妃娘娘。” 顾月看了顾佳茴一眼,态度有些冷淡:“原是二叔父的幺女。时候不早了,快去用膳罢。” 顾月进宫较早,这算是第一次见顾佳茴,听闻了顾佳茴与四皇子纠缠不清的事情,令她对顾佳茴的感官并不太好。 但到底是二叔父仅剩的血脉,就算她不喜欢顾佳茴,也不会刻意为难就是了。 顾佳茴听出了顾月话中逐人的意思,她本来也不想跟顾月她们坐在一起,可松了口气之余,心底又隐隐有些不爽。 嫡女都是一个样子,眼睛仿佛长在了头顶上,说白了还是瞧不起她庶女的身份! 顾佳茴并未将不满表现出来,又是盈盈一福身子,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顾佳茴远去的身影,顾月缓缓开了口:“豆儿,我听朱玉说,你在来时的路上出了些意外?” 就如同顾月般,顾休休也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她看了一眼神色发虚的朱玉,敛住眉眼:“遇上了山匪,不过不要紧,我一早就向爹借了几个暗卫用……” 她顿了一下,小声补充道:“太子也有派暗卫保护我,阿姐不必忧心。” 顾月闻言,多看了顾休休几眼:“……你倒是很相信那位太子殿下?”她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可记得你说过,与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世间有鬼?” “是吗……”一向脸皮不薄的顾休休,面对自家姐姐的打趣,竟是莫名觉得脸颊微烧。 见她不好意思了,顾月笑了起来,让朱玉和身旁的宫婢打开了食盒:“快打开尝尝,再不吃要凉了。” 一只食盒分上下两层,女眷的胃口都不是很大,未免铺张浪费,斋坊的菜式都精致又量小。一层里摆放三道菜,上面三道是翡翠卷,龙门茄子,罗汉上素,下面三道酥饺,薯粉糕、菜头丸。 顾休休确实有些饿了,只是心里装着太多心事,没吃多少便觉得胃里有些堵得慌。 她欲言又止,抬头看了一眼顾月身旁的宫婢,不是丹青,似乎见过几面,但没什么印象了。 顾月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道:“丹青上次挨了三十杖,伤得不轻,还高烧昏迷着。这是我两年前从辛者库救下的宫婢,名唤春芽,如今接替了丹青的位置。” 丹青与人偷欢,被贞贵妃拿捏住把柄,本是要栽赃陷害顾月,却被顾休休反将了一军,挨了三十杖。 若不是顾月念及旧情,早就将丹青扔出宫去自生自灭了,怎会留丹青在北宫中养伤。 思及至此,顾休休不由想到了津渡。 连一个叛主的婢女,顾月尚且念着旧情,倘若顾月知晓津渡归还同心玉佩,该会如何伤心难过? 顾休休想说些什么,可她并不信任顾月身旁的春芽——从顾家跟到宫里,照顾了顾月十多年的丹青尚可以背叛,何况一个从辛者库救回来的宫婢? “阿姐,夜里我想跟你睡。” 宫婢夜里不陪房,待她有独处的机会,再将津渡的事情与顾月说一说。 至于贞贵妃的事情,她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关心则乱,现在让顾月知道,怕是顾月为了保护她,多半会选择与贞贵妃正面硬刚。 顾月自然不会拒绝顾休休,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见坐在不远处的两个妇人,似是争执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她们姐妹两人听到。那胖的妇人抱怨道:“我怀不上子嗣,婆母便非叫我来永宁寺礼佛抄经,难不成抄经能抄出个子嗣来?” “你小点声,哪有背后议论婆母的?叫你抄经也是为你好,想当年贞贵妃喝药调理身体,入宫两三载也未有身孕,到永宁寺小住了半月,每日礼佛抄经,回去没多久便有孕了!” 胖妇人拿筷子用力戳了斋饭两下,神色不愉道:“最好如此,我今日听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向顾月求证道:“阿姐,她说的是真的?” 顾月想了想:“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是真是假,但贞贵妃怀胎前,的确在永宁寺住过一段时间。” 两人正说话,那个挺着圆滚滚孕肚的苗疆女子,便映入了顾休休的视线范围。 她仍是健步如飞的模样,行走起来衣袖带风,身旁还跟着一个疾步小跑的瘦高男人,那男人穿的紫色官服,手里提着食盒,似乎是在寻找用膳的地方。 此时正是饭点,一个石桌能坐下四人,斋坊内的座位三三两两差不多都被占了。 顾休休瞧那女子挺着孕肚,又走得飞快,禁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女子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她,没有过多犹豫:“美人,我可以坐这里吗?” 顾休休看了一眼女子身旁的紫衣男人,官服是紫色,应该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她还未说话,那男人却像是认出了她:“勇猛的……呃,女郎,鄙人姓刘,乃掌管牢狱典罚的刘廷尉,与太子殿下是为挚友。” 他指了指那有孕的苗疆女子:“这是内人,虞歌。” 虽然没见过刘廷尉,但顾休休却听说过刘廷尉闻名洛阳城的两大事迹。 刘廷尉以审讯手段阴狠毒辣而扬名,士族子弟与百姓将他称作‘活阎罗’,再硬的骨头到他手里,都能被十八般酷刑伺候得服服帖帖。 其次刘廷尉最出名的就是惧内了,据说刘廷尉的夫人乃是苗疆女子,擅长用蛊,因此刘廷尉对夫人百般顺从,夫人说东,他绝不往西。还曾在名士长者前,发誓永不纳妾,被洛阳城里的同僚笑话了将近半年。 倒是没想到,这刘廷尉竟然跟太子殿下是好友。 “原是刘廷尉,久仰大名。” 顾休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两人坐下,刚好她与顾月已是用过斋饭了,便叫朱玉将桌上的残羹都收拾了,给两人让出了地方。 天色微微黯了起来,刘廷尉取出食盒,将斋饭取出,但刚一嗅到饭菜味,虞歌就掩住了口鼻,仿佛随时都会呕出来似的。 顾休休手里捧着朱玉倒得清茶,递给顾月一杯,一边品茶,一边问道:“虞夫人,你怀孕的反应这样大,可有让郎中看过?” 虞歌咽了一口酸水:“看过,只是吃不下饭,闻不了油腻之物,没什么大碍……哦对了,我姓章。” 顾休休:“章……虞歌?” 虞歌点了点头,一脸嫌弃地掀开食盒,勉强吃了块翡翠卷:“算命的说,我与我夫君的名字是天作之合。” 顾休休:“敢问刘廷尉大名?” 虞歌:“刘海绵,汹涌澎湃的海,滔滔不绝的绵。” “……”顾休休哽了一下,道:“确实很配。” “听说你要跟太子成亲了?”虞歌送了口清茶,咽下翡翠卷:“成亲前,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挑一挑。我娘说了,男人就像是过冬的白菜,不挑软的,不挑烂的。”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29节 “……那怎么挑?” “看鼻梁,鼻梁挺拔而高,行房的能力定是差不了。还有看肩膀,双肩内扣便是处子,干干净净没有病。” 几乎是同时响起了两道喷茶的声音,顾休休和顾月姐妹两人,将嘴里的清茶一滴不剩喷洒在了对面刘廷尉的脸上。 刘廷尉默默地擦了擦脸,一脸歉意:“内人并非北魏人,说话口无遮拦,还请宸妃娘娘和女郎勿怪。” 顾休休摆着手,嘴里说着没关系,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了元容的脸。 鼻梁……太子殿下鼻梁高吗? 【太子其实还有个别名,叫珠穆朗玛峰】 【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章鱼哥说得对,休崽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太子的肩膀内不内扣】 【我看刘廷尉的鼻子就很大,又大又挺】 【姐妹,穿上你的苦茶籽谢谢,掉我脸上了】 【话说,只有我一个人在思考四皇子是不是皇帝的种吗】 【你不是一个人,我现在很怕贞贵妃跑出来给休崽鲨了灭口,有没有姐妹剧透一下贞贵妃跟住持到底怎么回事】 【笑死,别想了,我十刷原著,压根没提贞贵妃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这剧情越来越刺激了,依我拙见,不如直接揭穿贞贵妃,来个滴血认亲怎么样】 顾休休看着弹幕正失神,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第27章 二十七条弹幕 顾休休愣了一下, 侧过头看向斋坊的入口。只见皇帝穿着月青色常服,束发嵌宝紫金冠,身躯凛凛, 姿态闲雅, 不急不慢从步撵上走下来。 今年倒是热闹, 往年暮秋时太后带着众嫔妃与士族女眷们来永宁寺,可是从未见皇帝来过。 “恭迎圣上——” 不等众女眷跪下去, 皇帝微微抬手:“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他视线在斋坊内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顾休休身上,那点墨似的凛冽眸光, 透着些微寒。 真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是在那日夜宴上,才向太子表白心意,便将太子迷得失了心窍,竟是与他出手相抗, 将那不该合上的八字, 硬生生合上了。 虽不喜太子, 但皇帝要做什么,太子很少会反抗, 就连那年将他送到西燕去做质子, 他亦是一言不发地去了。 真是好一个红颜祸水! 皇帝目光没在顾休休身上停留太久, 很快便移开了, 他倒是要瞧瞧,太子还能为顾休休做到什么地步。 顾休休感受到皇帝阴冷的视线,却也没太大反应。 皇帝和贞贵妃到底不是一类人,她还没触及到皇帝的底线, 皇帝一言一行皆是三思而后行,顾忌着她爹和她兄长阿姐,自然不至于杀了她——就算真要杀她,也是痛痛快快赏一杯毒酒。 哪里像是贞贵妃似的,先淫后杀,亏贞贵妃能想得出来这样歹毒的法子。 皇帝很快就离开了,来斋坊似乎不是为了用膳,而是在寻人。 顾休休忍不住想,若皇帝寻得人是贞贵妃,赶去的及时,说不准还能嗅到贞贵妃房中淫靡的气息。 虞歌没吃进去太多斋饭,瞧着虞歌一边吃一边好像要吐的表情,刘廷尉神色心疼,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嘴抹汗,好不殷勤。 看得顾休休感觉自己好像路边的狗被踢了一脚,斋饭没吃多少,却被塞了一肚子狗粮。 戌时一刻,女眷们准时离开斋坊,去到了永宁寺的佛殿外。 太后为她们准备了《金刚经》《心经》《华严经》《妙法莲华经》等经书,女眷们可各自挑选一到两本经书誊抄。 嫔妃们则被安排去了后殿,与皇帝、太后、皇后等人一起听和尚诵经传道。 刘廷尉将虞歌送到佛殿外,便不能往里进了,若非是虞歌怀着身孕,刘廷尉一个郎君,甚至连斋坊都进不去。 不过吃个晚膳的功夫,虞歌已是将顾休休当做了朋友,刘廷尉也理所当然将虞歌交给了顾休休帮忙照看。 两人自来熟的速度,让顾休休有些叹为观止。不过她也没有推脱什么,便是与虞歌不相识,遇见怀着身孕的女子,她也会多帮衬一些。 禀灯抄经这种事情,顾休休已不是第一次做了,她抄写的又快又好,而虞歌挺着孕肚有所不便,她就顺便将和尚发给虞歌的经书一块誊抄了。 虞歌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美人,你帮我抄经书,我没什么可还情给你的,就将祖传的家宝送给你吧。” “……不用了,顺手而已。夫人不必客气,唤我阿休便是。” “阿休,你也不要客气,左右我暂时是用不上了。”说着,虞歌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裹着软绸的小册子,郑重其事地递到了顾休休面前:“刚好你要成亲了,便当做我送给你们的新婚之礼。” “你千万要收下,届时拿去跟太子殿下一起好好研究。” 顾休休推脱几次,但虞歌却很坚决地塞到她手里,她只好在虞歌炙热的目光下,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份珍重的传家宝。 她摸了一下软绸里裹着的小册子,不禁猜测这是一本养蛊秘籍——虞歌都说了,这是祖传的传家宝,又要她跟太子一起研究,都用上了‘研究’一词,便说明这本小册子不是普通的书籍。 这可不得了,听说苗疆的蛊术不外传,没想到虞歌竟是这样大方,连传家宝都毫不吝啬送给了她。 顾休休想打开看一眼,却被虞歌阻止了:“这是很隐秘的事情,只能你跟太子殿下一起看,怎么能在这里打开呢?” 顾休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蛊术那么隐秘的事情,自然是要私底下才能打开研究的。 她跟虞歌道了声谢,将软绸包裹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袖里——北魏人出行的随身物品,轻巧之物可放在衣袖中,宽大的衣袖内侧缝着一个方形的口袋。 似是想起了什么,顾休休压低了嗓音,看了一眼周围,轻声问道:“虞歌夫人,你是苗疆人,可知道苗疆皇室的事情?” 虞歌道:“多少知道些。” 顾休休犹豫了一下,道:“听闻苗疆王病危了,津渡王子要回苗疆去了……” 她身为北魏人,若是直接向虞歌打探苗疆皇室的事情,难免引人误会,便想着试探一下口风。 谁料虞歌像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苗疆王好色,肾虚自然容易生病,若说是病危,倒也是情有可原,怕是精尽人亡了——但我娘之前说过,以苗疆王的身体,应该还可以撑个三五年。” “津渡王子在苗疆很受百姓敬重,若是病危召他回去,那定是让他去继位的。不过他上头的两个哥哥,一个暴虐成性,一个继承了苗疆王的好色肾虚,都不是什么善茬,津渡王子怕是斗不过他们。” 顾休休疑惑道:“敢问虞歌夫人,令堂怎知苗疆王的身体可以再撑几年?” 虞歌不以为意道:“因为我是苗疆王的私生女,我娘是苗疆王养在宫外的外室。苗疆王的鼻子很挺,我娘很喜欢他,但他是颗烂白菜……我娘半月前传信给我,说苗疆王在外又纂养了十余个外室,不怎么去找她了。” 顾休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顾休休大抵是不会相信的,但这话从虞歌口中讲出来,就莫名多了几分的可信度。 顾休休不禁思忖起来。倘若虞歌说得都是事实,那虞歌的娘亲半月前还给虞歌写信说苗疆王又养了外室,短短半月就突然病危了? 再者说,虞歌认为津渡被召回苗疆,必定是去继承王位,那便说明苗疆王对津渡是较为看重的。 这样看来,虞歌的话像是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想——苗疆王根本就没有病危,那前来召津渡回去的人,是津渡的仇敌派来的。 怕不是近日苗疆王感觉到身体疲乏,力不从心,有了禅位的想法,想将津渡召回去继位。而津渡的两个哥哥就耐不住了,准备先下手为强,将津渡除之而后快。 若是她所想的这样,倒是好办了许多。 顾休休心中有了主意,略有些焦躁的心情缓解下来,专心致志抄起了经书。 暮秋的夜晚凉爽又有些冷,她晚膳没吃太多,誊抄的时间一久,竟是有些饿了。 不多时,便有一位僧人走了进来,停在虞歌身旁,悄声道:“女施主,你夫君在殿外等候。” 其他人瞧见虞歌走出去,也是习以为常似的,并没有太大反应——每年都有怀着身孕来永宁寺抄经的贵女妇人,孕妇本就吃不下东西,又容易饿,因此婢女会在抄经的中途送一次吃食。 而虞歌的夫君是刘廷尉,出了名的妻管严,旁的夫人都是婢女仆人来送饭,刘廷尉出于惧内亲自来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顾休休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她也有些饿了。她揉了揉略显空荡的腹部,只想着抓紧时间誊抄完,便能回去找顾月了。 谁料虞歌出了殿门没多久,便又折了回来,探出半个脑袋,在佛殿外扬声道:“阿休,你未婚夫来给你送饭了,快出来——” 顾休休:“……” 她手中刚刚蘸过墨水的笔尖一顿,一滴浑圆的墨汁落了下来,迅速在纸张上晕开,像是一朵绽放吐蕊的金菊。 周围的视线灼热又充满了诡异,说不出来的复杂,似是嫉妒,似是羡慕。 佛殿内抄经的女郎,大多是未有婚配的年轻女郎。如同刘廷尉这般不纳妾室,又细心照料孕妻的好男人已是难找,更何况顾休休还没有嫁入东宫,只是定下了婚事,便能享受到太子亲自上门送饭的待遇。 到底凭什么!! 就在众女郎在心底齐声呐喊咆哮时,顾休休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站起了身。 佛殿内燃着上百只蜡烛,将殿堂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她施然向外走去,身着苏绣芙蓉细锦裙,腰间佩戴禁步,步转玉环鸣,肌肤白皙剔透,风鬓雾髻,宛若画卷中走出的美人。 女郎们突然明了,一下就不嫉妒了。 若她们是郎君,定然也要将这样的美人捧在手心里呵护。莫要说是送饭了,便是日日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也是乐得。 唯有顾佳茴的视线依旧灼然,她并不嫉妒顾休休嫁给快要病死的太子,也不嫉妒病恹恹的太子对顾休休有多好。 她只是嫉妒,顾休休拥有爱她的父母,兄姐,拥有身份地位,又拥有倾城的美貌与用不尽的家财,而她什么都没有,无依无靠,犹如浮萍般飘荡在世间。 她好不容易争取到嫁到四皇子府上的机会,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多年前的恩情,获得些旁人不曾拥有的宠爱,可到底是她异想天开,那四皇子根本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顾佳茴笑了一声,似有苦涩,摇了摇头,垂下眸,继续抄写起经书来。 与此同时,走到佛殿外的顾休休,一抬眸便对上了元容漆黑的眸,他眸中含着点点笑意,修长的指尖里勾着一只黑楠木的食盒。 “一不小心做多了,孤刚好途径此处,便想着送你些尝尝。” 他说得坦然,倒叫刘廷尉憋着笑,憋得脸庞通红。 元容怎么好意思说做多了,分明是特意为顾休休做的——瞧见他借永宁寺的厨房烧火做饭,元容便也凑过来,就着他生得火,做了些酥饼,烤了一只山鸡,又煮了一碗葱花面——山鸡和一些食材佐料,都是八百里加急让暗卫跑到洛阳城里买的。 从永宁寺到洛阳城,来回马车还要两个多时辰,暗卫两条腿抡得飞起,都快冒烟了,才堪堪赶在半个时辰内将食材采购齐全,又折了回来。 顾休休自然是不会知晓了,她闻言只是愣了一下:“你还会下厨?” 没等到元容回答,刘廷尉已是笑嘻嘻地抢着道:“煎炸烹煮,长卿样样精通!” 顾休休前世也会做饭,虽然味道一般,但自己吃,凑合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后来胎穿到了北魏,她就没有再进过厨房了。 她没有将刘廷尉的话放在心上,元容与她一样都是锦衣玉食长大,便是会下厨,大抵味道也不会太好。 但就算再难吃,也是他的心意,她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这样想着,顾休休走上前去:“多谢殿下惦念。” 她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双眸弯弯似是一轮明月,眼底的光点点璨璨,温柔缱绻。银绸似的月光倾泄在她的乌发上,青丝缕缕坠下,落在雪白的颈前。 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容,此刻也是痴了一瞬。再看旁边的刘廷尉,呆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去,扶着虞歌离开了佛殿外,给两人留下了独处的机会。 佛殿外是一处空旷的广场,月光照下来,显得分外寂静。周围除了些石阶,没有桌椅等能让她用膳的地方,顾休休四处望了望,听见元容道:“孤知道一处……可以落坐的地方。”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0节 “那我们走吧?” 顾休休本以为他说的地方是斋坊,又或者是什么设有桌椅的地方。谁料她话音落下,元容便上前一步,揽住她的后肩,足下轻点,便腾空跃起,带她上了佛堂的屋顶。 屋檐陡峭,但屋脊是平整的,待顾休休反应过来,她已是站在了琉璃瓦砖的斜坡上。 脚下微微有些打滑,她往下看了一眼,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一阵晚风吹过,激得她身子一个寒颤。 元容扶着她坐在了屋脊上:“往上看就不怕了。” 顾休休倒不是害怕,只是没设防就被带到了屋檐上,还没缓过神来罢了。 她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会轻功。” 元容道:“孤知道。” 顾休休:“……” 原来他知道,既然知道,那上次竹宴,为何要抱着她将她送到永安侯府? 难不成,元容就是想抱她吗? 他指尖叩在食盒上,明明没有看着她,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轻笑道:“雨大,怕你踩不稳摔下去。” 那点小心思被点破,顾休休耳尖不禁浮现一抹俏红,巴掌大的小脸快要扎进了膝盖里,连带着白皙的脸颊都泛上淡淡的霞色。 看来元容不光知道她会轻功,还知道她是个半吊子——幼时跟兄长一起习练轻功时,便因为刚刚下过雨,脚下踩滑踏空了,直接从顾家的房顶上摔了下去,幸好被树杈子挂住了,才没有摔出个好歹来。 她倒是没有如何,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倒是她兄长被父亲罚蹲马步一个时辰,又挨了母亲和顾月的一顿骂,嫌他没有护好她。 “是我兄长告诉你的?”顾休休有些不好意思,她接过元容递来的碗筷,捧着热腾腾的汤面,冰凉的小手终于有了一丝温度:“那时候我才刚学轻功,如今轻功练得扎实了些,不会再像往日那般脚滑了……” “对了,殿下怎么知道我的乳名?这也是我兄长说得吗?” 她挑起细长的汤面,氤氲的雾气腾起在眼前,吸了一口,面条顺滑弹牙,许是用猪油熬得汤底,又加了酱油调味,出锅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葱碎,味道鲜美可口。 这让顾休休不禁怔住,虽然是很简单的葱花汤面,但是味道丝毫不输给酒楼里的饭菜,也可能是她确实饿了,便吃什么都香喷喷的。 倒是没想到,刘廷尉并不是夸大其词,他的厨艺是真心不错。 她吃得额头与鼻尖均是渗出些薄汗,元容递上帕子,侧过脸看向她:“……不是你兄长说的,少时我们见过面。” “少时?”顾休休擦了擦脸上的汗,攥着丝绸帕子,大脑开始自动搜寻起小时候的记忆:“……大概是什么时候?” 她与元容相差七岁,小时候发生过的大事隐隐约约差不多都能记得,若是些零碎的小事,倒是记不清楚了。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记不清也没什么。”元容似乎不准备多谈,将食盒里的烤山鸡取了出来,就着瓷碟里的酥饼递给了她:“尝尝这个。” 山鸡烤的火候刚刚好,金黄酥脆的鸡皮被烤出了滋滋的油,鸡肉嫩滑酥软,蘸好了辣椒粉与孜然,那鸡肉已是被撕扯成小块,方便她入口,不用再沾手了。 她配着金灿灿的酥饼,吃了两口,恍若置身天府——原本饥肠辘辘的时候便吃什么都香,更何况他的厨艺非凡。 能在抄经抄的头晕眼花,腹中空荡时,吃上一碗葱花汤面,配上烤山鸡与酥饼,竟是莫名有些惭愧。 太子殿下品性如玉,无暇而洁,容貌佼佼有倾城之色。身居高位,又有富可敌国之资,文成武就,率兵打仗亦是不在话下,如今又多了一样厨艺好。 而她,除了家族遗传的容貌好看些,会弹琴,会书画,会骑射并着些三脚猫的功夫外,这么一对比,差距就立刻显现出来了。 顾休休停住了筷子:“殿下,你娶了我……会不会后悔?” 他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寿命,娶了她,就意味着他往后的三个月,大抵是要跟她一起过了。而且待他死后,她多半是不会改嫁的,百年之后,还要跟他同葬一穴。 闻言,元容抬起眸,看了她一眼,低低笑道:“孤,一向出言不悔。” 顾休休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来那日从采葛坊出来,她对他说的话——殿下,我顾家女郎一向出言不悔。 她白皙的耳根红了红,埋头继续吃起了酥饼,直至吃得浑身洋溢着暖意,她才停下来,将碗筷收进了食盒里:“食物很好吃,殿下的厨艺当真是一绝……” 顾休休有些吃撑了,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她一开口,便化作了一个饱嗝。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捂住了嘴,脸颊烧红着,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若是爱吃,待入了东宫,孤再给你做。”元容像是没听到似的,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 【笑死了,太子真绝了,这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吧?】 【感觉像是在撒鱼饵,不确定,再看看】 【可恶啊!用一只烤鸡,一碗汤面一碟酥饼就想拐走我女鹅!但是你别说,看着还挺香嘿嘿】 【别傻乐了,快看鼻梁啊!还有肩膀,看看太子肩膀内不内扣】 【这鼻梁又挺又高又大,看起来真行啊!】 【太子身体弱,你不能光看这个,上次在采葛坊美人当前,他还能纹丝不动,非礼勿视,我怀疑他不行】 【这个简单,早上偷偷到太子住的寮房外,戳个窟窿看一看,要是小太子立起来了,那就说明还能用】 【哎呀!别管那个了,他穿着衣裳我看不出来内不内扣啊,休崽能不能争口气,再扒他一次衣裳】 顾休休本就灼烧的脸颊,此刻已是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弹幕……但就是说,他的鼻梁真的很挺吗? 她悄悄抬起眸,用眼尾小心翼翼瞥了过去。晦暗的光线下,淡淡的月光打在他垂下的睫羽上,浓密纤长,落在鼻侧一道阴影,挺而直,犹如山峰远峦,俊美清隽。 冷不防的,元容抬起了眼。 两人视线交错,顾休休便像是做错了事被大人抓住的孩童,连忙飞快地垂下了头:“殿下,我经书还未抄完……” 她说话时,尾音都在发颤,双手在衣袖里轻轻绞着,心跳得飞快,只差将心虚写在了脸上。 元容盖好食盒,站起身来:“……孤带你下去?”他指着屋檐上的琉璃瓦砖:“这瓦砖很滑,你自己不好走。” 顾休休也没有逞强,扶着他的手:“劳烦殿下了。” “已是纳采过了,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不必如此客气。”说着,他一手扶住她的后腰,一手提着食盒,带着她向下跃去。 他的轻功很不错,许是内力浑厚,下落的非常平稳,不像她那半吊子的轻功,时不时就会出些什么意外。 顾休休落在地上,衣袖随风一甩,那存放在袖袋里裹着软绸的小册子竟是被甩飞了出去。 她弯腰拾起小册子,倏忽想起了虞歌的话——你千万要收下,届时拿去跟太子殿下一起好好研究。 若是养蛊的秘术,放在她身上也是不安全的,总之虞歌说了这是送给他们的新婚之礼,便交给元容好了。 顾休休将软绸包着的小册子递到元容面前:“殿下,这是虞歌夫人送给我们的新婚贺礼,我不好随身携带,不如殿下先拿去保管?” “……虞歌?”元容看着那软绸,眉梢一挑:“这里面是什么?” “虞歌夫人说是她的传家宝,想来是贵重之物。若不然殿下打开看一看?” 他微微颔首,在顾休休的注视下,揭开了软绸。只见那厚厚一沓的小册子书皮上印着几个大字——御男十八式。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忽而一阵冷风吹来,卷起了小册子的书页。寒风簌簌,那书页上的画被风一吹,便如同小人书一般动了起来。 顾休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原来还可以睁得那么大。 第28章 二十八条弹幕 几乎是在下一瞬, 那本册子就被冷白的大掌合了上。眨眼间门,元容已是飞快地用软绸重新裹好了册子,掩在了衣袖下。 他神色如常, 寻不出一丝端倪,嗓音似是低了些:“你经书不是还未抄完,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罢。” 顾休休仍处在怔愣中,明明他已将小册子收走了,可那画面竟还是挥之不去, 不断浮现在眼前。 她幼年习武, 因此没少看过武功秘籍,皆是兄长从父亲书房里偷偷带出来的——母亲觉得她一个女郎舞刀弄枪容易伤到自己,习武又要吃不少苦头, 便不允父亲教她。 她偏偏又想学, 父兄能护她一时,护不得她一世, 学些武艺不但能保护自己, 还能强身健体, 一举两得。 兄长怕她识字太少,看不懂武功秘籍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便尽是偷拿些带画的武功秘籍,就如同小人书一般, 从头一翻便会将每一页上的画面连起来,连成一套武功的招式。 顾休休看过不少画上小人会动的武功秘籍, 却还是第一次见脱光了两个小人一起动的‘修炼秘籍’——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好歹上辈子学过生物,多少了解一些。 但了解归了解, 她没有谈过恋爱,这样香艳又刺激的画面,真是两辈子加一起都没见过一次。 待她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顿时脸颊烧灼,连带着白皙的脖颈与耳尖都泛起了红:“……我,我回去抄经书了。” 她说话磕磕巴巴的,尴尬的脚指头都快要在地上扣出一套芭比梦幻城堡了。 她还以为是蛊书之类的东西,谁会想到,虞歌祖传的传家宝,竟是一本带颜色的禁书。难怪虞歌煞有其事的说,最近暂时用不上——如今她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可不就是用不上吗! 亏她还像是献宝似的,拿着这本册子递给元容,说什么‘我不好随身携带,不如殿下先拿去保管’‘虞歌夫人说是她的传家宝,想来是贵重之物,若不然殿下打开看一看’。 顾休休越想越社死,话音落下,便像是背后有狼虎在追逐她似的,脚下走得飞快。 可走到一半,她又倏忽顿住了脚步。 他不会误会什么吧? 她强忍着想要遁地离开的冲动,手指将衣袖绞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小团,唇瓣张开又合上,如此反复多次,终于闭着眼,咬着牙道:“殿下,我不知道那个册子是,是……” 她还是没能将那臊人的书名说出口,他似是明白她想说什么,接过话,温声道:“不妨事。” 元容看着平静,其实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心跳怦然,乱了节奏。军帐里的将士们常年在外驻扎,往年其他将军带兵,营帐内都会纂养些营妓,供将士们消遣取乐。 但元容手下带的兵,军规森严苛刻,营帐内不许纂养营妓,更不容许出现女人的身影——有时打仗,难免会抓些敌军或俘虏来,其中不乏有众多妇人女子,若是不加以管制,怕是会有将士私底下将女俘虏带进营帐作乱。 将士们不敢犯军规,只好备些市面不流通的禁书,在闲暇之余苦中作乐,对此元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是看不见。 这一般都是那些糙汉子看得东西,却叫顾休休看了去——倒也不是不能看,只是她还未出阁,又是在毫不设防时,两人一起看到了,多少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心中所想如何,此刻看起来却是神色淡然,仿佛方才看到的不是什么禁书,而是一本家常菜的食谱似的。 只是一惯苍白无血色的面上,略微有些灼热,连扑面吹来的晚风,都卷着些说不尽的暧昧。 直到顾休休转身继续朝着佛殿走去,身影没入了殿内,再也看不到了,他衣袖下捏紧小册子的手指,才堪堪松了些。 - 顾休休用膳耽搁了些时辰,回到佛殿时,已是有不少女郎抄完了经书,将誊抄好的经文交给和尚后,便回寮房去休息了。 她抄好了自己的那份,但替虞歌誊抄的那份经文还差一些,便坐回原位,执笔疾书起来。 虞歌比她回来的晚上片刻,不知刘廷尉给虞歌做了什么美味,将虞歌那张略白的小脸总算吃得红润了起来。 顾休休见虞歌回来,愣是一个字没好意思提小册子的事情,毕竟虞歌从头到尾也没说过那册子是什么书,只说是自己的传家宝。 依着虞歌家里那彪悍的画风,似乎拿一本御男十八式当传家宝,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虞歌似乎是困了,一直打着哈欠,脑袋在空中一颠一颠的。顾休休实在看不下去,便让虞歌拿着自己誊抄好的经文交给和尚,叫她先回去休息了。 佛殿内的女郎越来越少,直至走得还剩下她一人——就在顾休休快誊抄好虞歌的那一份经文时,一整理才发现缺了两页,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人,趁着她出去用膳的功夫,偷拿走了她抄好的经文。 这殿内又没有摄像头,女眷们都走光了,顾休休只得再重新抄了两页。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补全了经文,舒了口气,将手中抄写好的几张佛经抖了抖,起身走到和尚身旁,双手递了过去:“劳烦小师傅。”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1节 待和尚接过经文后,顾休休转身要走,却被和尚叫住了:“施主请留步。” 她回过头:“……怎么了?” “抄写完的经书,要由施主本人送到住持手中,以表诚心。往年皆是最后一个誊抄完经书的女施主整理经文,递送到经文殿。” 和尚将自己收到的经文,稍作整理,递到顾休休面前:“今日天色已晚,住持已是歇下了,烦请女施主明日清晨将经文送去经文殿。” 顾休休往年都是最快誊抄完经文的那一个,自然不知道过去还有这样的习俗。她迟疑了片刻,从和尚手里接过了厚厚两沓子的经文,道了声谢,走出了佛殿。 朱玉已是早早侯在佛殿外等待了,见自家女郎走出来,连忙上前:“女郎,你今日怎么出来的这样迟?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便是帮着虞歌夫人多抄了一份经文,耽搁了些时间门。” 顾休休没好意思说自己抄经的中途,还被太子殿下捎带着投了个食,怕朱玉这个大嘴巴又传给顾月听。 想当初,顾月还未进宫前,顾休休在顾月面前,可谓是大放厥词,说了不少豪言壮语。 她说,男人只会影响我吃饭的速度。 她说,相信男人倒霉一辈子。 她说,我已经水泥封心了。 她说,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而现在,她说,多谢殿下惦念。她还说,食物很好吃,殿下的厨艺当真是一绝。 人只有一张脸,顾休休想要省着点用。 朱玉将她手里的两沓子经文接了过来,她先是回了一趟自己的寮房,取了津渡让沙弥转交给她的同心玉佩,而后直奔顾月的寮房去了。 寮房外守着春芽,便是接替了丹青位置的宫婢。按理来说,宫婢无需守夜,但春芽却站在寮房外,像是一尊塑像。 “你不回去睡觉,守在这里做什么?”顾休休推开房门,却顿住脚步,看着春芽问道。 春芽犹豫着,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奴婢第一次来,不懂永宁寺的规矩。”说罢,春芽向顾休休施了一礼,脚下走得极快,退了下去。 顾休休站在门前,双眸微微眯起,凝视着春芽离开的背影,皙白的指尖轻轻落在门框上,指甲敲击着门框,三长一短。 这是她与顾家暗卫结下的密令,不论是吹口哨,还是三长一短的信号,都是在召他们出来。 原本皇帝不来时,永宁寺就已是里里外外部署了众多侍卫与官兵护卫,如今皇帝一来,那跟着随行护驾的侍卫便更多了。 但暗卫最擅隐匿,顾休休一召,从不同的方向,屋檐上,树丛中,甚至是池塘里,哗啦啦出来十多个人。 其中一半都是东宫的暗卫。 顾休休这密令只有顾家暗卫知道,但东宫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光盯着她身边的风吹草动,还分神盯着顾家暗卫。 顾家暗卫一现身,他们就知道是顾休休在召暗卫了,便同时从各个方向跃了出来,在她面前跪了一地。 这阵仗属实是大了些,顾休休怔了一下,轻声道:“你们快起来,劳烦各位帮我查一查方才离开的那个宫婢春芽……” 她压低了声音,细细叮嘱过,视线扫过其中一个东宫暗卫。他身着夜行服,刚从秋花旁的池塘里跳上来,裹着黑锦布的头顶上还带出来一条金色小鱼。 午时在荒郊野地里被劫持时,她记得这个暗卫跟她说过话,似乎是这几个东宫暗卫的头领。 顾休休走上前去,伸手将他头顶的小金鱼取了下来,捧在掌心里:“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板一眼答道:“属下名秋水。” 秋水是跟在太子身边最久的暗卫,年纪要比其他暗卫大些,平日行事成熟,总是冷着一张脸,被黑锦布包裹的脸上,仅露出一双眸子,甚是深黯冷冽。 他的脸是在三年前平城那一战,保护元容时被砍伤露骨,留下的伤疤过于狰狞,涂抹再多西燕皇室用的凝肤露也没用。 不管在何时何处,旁人看到他的面容,都会下意识远离他。 而中午他出现在顾休休面前时,一时疏忽,并未围着面巾。以防吓到她,他再出现时,脸上就围上了黑锦布。 顾休休点点头,示意他张开手掌,将掌心中的小金鱼,倒在了他的手里:“秋水,这几日多有麻烦,辛苦各位。” “……”秋水捧着掌心里的金鱼,愣了一下,再抬起头看时,顾休休已是进了门。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明明他的脸那样骇人,她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呢? - 寮房内燃着蜡烛,陈设甚是简单,除了床榻、桌椅、梳妆镜和一排衣柜外,屋子里就没有其他的家具了。 顾月还没有睡,她手里捻着针线,另一手拿着绣绷,青丝披散在肩后,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烛火前绣着什么。 顾休休走上前去,凑近了才知道顾月是在给她绣盖头。北魏的女郎出嫁前,若是嫁作嫡妻,便要由母亲或是长者绣一条红盖头,寓意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但顾月入宫时,虽是嫔妃,却不是嫡妻。是以,没有什么红盖头,只是被一顶轿子从北宫的侧门被抬了进去,宠幸过后就册封为了宸妃。 顾休休挨着顾月坐了下去,她脑袋倚在顾月的肩头上,手里握着那枚同心玉佩,眼眶倏忽便湿了。 “怎么了?”顾月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将手中的绣绷放了下来,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豆儿,发生什么事了?” 顾休休埋低了头,沉默了许久,指尖轻颤着,将手中的同心玉佩,缓缓地拿起,放在了桌子上。 顾月看到那枚同心玉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什么,笑了笑:“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该拿回来,却是阿姐记性不好,给忘了。” 顾休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嗓音还是染上些沙哑:“阿姐,你还喜欢他……对吗?” 顾月却是沉默了起来。 “阿姐,你跟他走吧。”她握着顾月的手,紧紧攥着,声音发颤,鼓起勇气道:“离开洛阳,离开北魏,不管去哪里都好……” “傻豆儿。”顾月笑了一声,长睫垂下,“他是苗疆的津渡王子,我是北魏的宸妃娘娘,命数不同,各有归处。如何走,又能走去何处?” 顾休休摇头:“苗疆王病危,津渡要回苗疆去了,才托我将玉佩归还给阿姐。可津渡不知,那病危是假,乃是有人想要杀他。” “……你怎知病危是假?” “今日在斋坊与我们共膳的虞歌夫人,乃是苗疆人士,与苗疆王颇有渊源。我从她口中得知,苗疆王前半个月还在纂养外室。” 顾休休顿了一下,补充道:“苗疆离北魏甚远,飞鸽传书需要三天左右,快马加鞭最快也要半月。虞歌夫人是通过传信知晓苗疆王纂养外室,而前来召津渡回苗疆的人则是骑马来的……” “也就是说,虞歌夫人收到传信时,前来召津渡回去的使者刚刚踏马离开苗疆。仅仅相隔三天,那苗疆王就病危了?” 顾休休见顾月略有动容,继续劝道:“阿姐,如今我已许配给了太子殿下,你便是离开北宫,不再做皇帝的嫔妃,他亦是不能如何我了。” 顾月闻言,只是苦笑一声。 她入宫六载,先不说她已非处子身,配不上津渡了。便是津渡不介意,她期间门过量服用避子汤,往后再想有孕,怕是没可能了。 津渡是苗疆最受百姓敬仰的王子,他以后是要回苗疆继承皇位的,怎么能娶一个再不能生育的女子为妻? 顾月为了顾家,为了自己疼爱的妹妹,可以折了傲骨,给一个足以当爹的男人为嫔妾。 但津渡不同,那是她深爱过的人。 若是叫她俯首做小,再为妾室,她宁愿在北魏宫中苦熬着,直到灯尽油枯,便算是解脱了。 顾月收起同心玉佩,拍了拍顾休休的肩,终止了这个话题:“豆儿,不必再劝我。时辰不早,快去歇息吧。” 见顾月神色坚决,她抿了抿唇,将劝慰的话憋了回去。 她的阿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且打定了什么主意,便不会轻易改变。想要打动阿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顾休休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榻,顾月只说自己不怎么困,坐在烛灯前一针一线地绣着盖头。 她知道顾月今晚定是睡不着了,与其躺在榻上失眠,倒不如找些事情做,还能分散些精力。 她枕着手臂,看向顾月,明明身体疲乏又困倦,却丝毫没有睡意。 焰火左右摇曳晃动着,将顾月的身影拉得很长,昏暗地映在窗户上,显得孤单又寂寥。 顾休休暗下决心,不论万难,她一定要帮阿姐脱离苦海,离开那囚住阿姐自由的高笼。 不知半夜何时,她在杂乱的思绪中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顾月已是穿戴整齐,她手中抱着那把尺素琵琶,看见顾休休睁开眼,笑着道:“刚好朱玉来了,你现在起身还能赶上斋坊的早膳。” 顾休休看见尺素琵琶,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伸手揉了揉眼,倏忽坐起身:“阿姐,你拿着尺素琵琶要做什么?” 顾月淡淡道:“物归原主罢了。” 她一下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阿姐,你要去见津渡?” “……会有僧人陪同,你莫要再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顾月顿了一下,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他表里不一,虽被人称作高僧,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旁人不知道,顾月心里却清楚。津渡将那同心玉佩归还,不是为了撇清关系,只是清楚她向来疼惜顾休休,想借着顾休休的嘴卖个惨,让她看在他将要离开的份上,去见他一面。 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连她妹妹都敢利用,她定是要将尺素琵琶砸在他头上。 见顾月气鼓鼓地离开,顾休休竟是缓缓笑了起来。自打顾月进宫后,她就没怎么再见过顾月闹脾气了,许是什么都不在意了,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如今又见到顾月生气的样子,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令顾休休心酸之余,亦是欣喜。 顾月刚走,朱玉便抱着两沓子经文走了进来,顾休休恍然记起,她一会起了榻,还要去经文殿送昨晚上誊抄的经文。 那经文殿乃是住持平日打坐诵经之处,旁的僧人不得随意进出,她猜测着,该是住持的私人书房。 顾休休麻利地盥洗更衣,稍作打扮,没顾得上去斋坊,先捧着经文去了经文殿。 这两沓子经文乃是士族女郎们誊抄了半宿之物,若是不慎缺失弄脏了,怕是要被太后责怪,被那些女郎们记恨。 行至经文殿,途中的僧人稀稀落落,没碰上几个,只偶尔能瞧见几个扫地僧。想必是因为这两日永宁寺的女眷太多,又有后宫嫔妃在,僧人们为了避嫌,就会减少不必要的露面。 顾休休停在经文殿旁,殿外只有一个僧人在清扫地上的落叶,她上前两步:“小师傅,请问住持可在殿内?” “住持出去了……”僧人顿住扫地的动作,看到她手中抱着的经文,指着经文殿道:“女施主可是来送经文的?将经文放进殿内的桌上即可,住持回来就能看到。” 顾休休道了声谢,带着朱玉进了经文殿。 这经文殿除了住持以外,不让旁人随意进出,她还是第一次来经文殿,殿内陈设如她所料,便像是士族大家的书房般,墙面挂着各类的经文与佛像画作。 檀木书架上陈列着竹简与书册,摆放整齐,一尘不染,想必是日日清扫打理。 朱玉左瞧瞧,又看看,一脸新奇:“女郎,住持一个人打坐,经文殿竟是这样大?”说着,她看向金丝檀木的桌面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这是冰砚?” 顾休休闻言,望了过去,只见那桌上摆放着一只冰玉石所制的砚台,清透凉泽,透着淡淡的青色,边沿雕刻竹叶。 此砚台名为冰砚,放眼整个北魏,只有两个人手里有此物,一个是顾休休的兄长,一个是贞贵妃,两只冰砚皆是皇帝赏的御赐之物。 她走过去,将经文放在了桌上,随手拿起了冰砚,放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这的确是真的冰砚,而非赝品。 难怪住持不让旁人随意出入经文殿,这冰砚是皇帝赏给贞贵妃的那一只,两人可谓是正大光明,竟然敢将御赐之物转赠奸夫,还摆放在了明面上?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倏忽被朱玉用力抓了两下,她抬起头看向朱玉,却见朱玉似是失声,指着书桌旁的画篓里,眼睛瞪得老大:“女郎……” 她看了过去,那画篓里存放着数卷画像,其中一卷画像里,露出半片赤红色的布角。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2节 顾休休两指捻起那片布角,从画卷里抽了出来,便看到一条赤色的鸳鸯肚兜。 都不用猜想,这鸳鸯肚兜定是贞贵妃的。 北魏的女郎未婚者皆是穿戴粉色或是绯色肚兜,已婚的妇人则是穿戴绛红色更多些——正红色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 而这条赤色肚兜,花纹绣工一看便是宫里的绣娘所织造,双面的鸳鸯用金丝银线绣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在北宫中,除了皇后与顾月,也只有贞贵妃能用得上金丝银线织造肚兜了。 甚至连朱玉都明了这一点,她胆战心惊地在殿内左顾右盼,见没有人,附在顾休休右耳边,压低了声音:“女郎,贞贵妃这是与住持有私情?……此事非同小可,不如先去问一问宸妃娘娘?” 顾休休垂着眸,指尖在桌子上轻叩了两下,似是在思忖什么。很快,她抬起了头,长睫一扬,笑着道:“怕什么?” 她声音拔高了些:“这可是个扳倒贞贵妃的好机会,后宫嫔妃与人私通乃是死罪,咱们走。” 说着,她便将赤色肚兜放回了画卷里,看了一眼桌上的冰砚后,带着朱玉离开了经文殿。 顾休休和朱玉前脚刚走,那殿内书架后的墙面上却是轰隆隆响起了机关声,住持与贞贵妃便先后从经文殿的暗室内走了出来。 第29章 二十九条弹幕 住持缓步走到书桌前, 将画轴里夹着的肚兜扯了出来:“贞贵妃, 你到底想做什么?” “私通嫔妃是死罪,我与你清清白白,你却有意引她误会,叫她以为我们私情通奸……连此物都拿了出来?” 他将肚兜扔在了桌子上, 似是有些不悦。 贞贵妃是帮了他不少忙, 助他得到住持之位,每年还会给他送几箱金银珠宝, 明面上亦是给永宁寺捐了不少香火钱,私下里还给他送过美人歌姬, 供他取乐。 但他做了永宁寺的住持后, 也没少帮贞贵妃的忙, 当今皇帝和太后都信佛道,若不是他从中相助,让皇帝以为贞贵妃乃命中天女,贞贵妃又怎能被偏宠多年。 原本是互惠互利之举,贞贵妃此次却提出了十分过分的要求——不但让他与宫婢在贞贵妃房中欢好, 还要他将她的肚兜和御赐之物冰砚放在他的经文殿。 他不管贞贵妃有什么计谋, 两人早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若他遭了殃, 定是也要将贞贵妃拉下水就是了。 见住持一脸不愉,贞贵妃冷笑一声:“若非是你无用,让太子与顾家女郎的八字合了上, 本宫又怎会出此下策?” 原本她筹谋好了,只要买通永宁寺途中的山匪,劫持走顾休休的马车,将其先淫后杀, 此事便算是了了。 谁料四皇子那朽木蠢物,非要横插一脚,娶了顾佳茴那身份低微卑贱的女子便罢了,竟还贪心地想要在顾休休被破身之前,先自行享受一番。 便是四皇子搅乱了她的计划,令顾休休有了可乘之机。 不但舌灿莲花策反了山匪,还刺伤了他的大腿,叫那山匪追着他砍了两个山头——不出意料,顾休休已是知道来人是四皇子,又或是已经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指使山匪。 若是顾休休向顾家人哭诉此事,届时永安侯一怒之下,告到皇帝面前去。待到那时,她可就身处在了被动中,再难收场。 为了不让这样的场面发生,贞贵妃便让人时刻关注着顾休休的一举一动,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顾休休在她寮房外所听到的动静,是她叫住持与宫婢故意制造出来的,而她当时正在与太后一同诵经礼佛,有充分不在场的证据。 那被李嬷嬷支使到温阳公主更衣的顾佳茴,也是她有意为之。 顾佳茴第一次来寮房,必定不熟悉道路,那引顾佳茴去更衣的婢女一走,顾佳茴就只能四处乱溜,寻找回斋坊的路。 而温阳公主的寮房与贞贵妃的寮房离得很近,顾佳茴只要出了温阳公主的房,转个弯就能看到贞贵妃的寮房。 待顾佳茴看到顾休休伏身偷听的模样,必定会上前去询问,而这一询问,就会惊动寮房内欢好的两人,令顾休休慌乱逃离现场。 顾休休自然不会将看到的一切告诉顾佳茴,毕竟顾佳茴往后要进四皇子府为妾,而她乃是四皇子的母妃,顾休休会下意识将顾佳茴也当做敌对的人。 顾休休不告诉顾佳茴,顾佳茴就会胡思乱想,越发觉得顾休休鬼鬼祟祟,有事相瞒。 而这时,便也达到了贞贵妃的两个目的——一是让顾休休犹如惊弓之鸟,因撞破奸情担心自己会被灭口而敏.感多疑,时刻提防周围的一切,并且惶恐之余,生出想要先下手为强,揭露贞贵妃与住持私通的想法。 二是在顾佳茴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为后面贞贵妃的肚兜,出现在住持的经文殿中做了铺垫。 贞贵妃还特意在顾休休用斋饭时,安排了两个妇人,道出她怀上四皇子前,曾在永宁寺小住过一段时间的过往,引得顾休休怀疑四皇子的身世。 而后便是顾休休抄经时,她又叫人偷走了顾休休抄好的几页经文,令顾休休成了殿内最晚离开的女郎,便要如往年一般,代其他女郎将所有抄好的经文递送到经文殿去。 这样一来,顾休休就能在递送经文时,无意间发现她提前放好的冰砚与肚兜,以为自己找到了她与住持私通的关键证据,迫不及待地寻找机会在皇帝面前揭发她。 可顾休休却不知,她昨晚上特意去见了皇帝一面,慌乱地告诉皇帝,自己寮房内进了贼人,失窃了一条肚兜与一块冰砚——皇帝来永宁寺,也在贞贵妃的意料之中。 前两日太子与顾休休八字合上后,皇帝便开始加紧批阅奏疏,想要早些处理完朝堂的杂事,亲自到永宁寺找蓬元大师聊一聊合八字的事情。 至于那失窃的肚兜和冰砚,怎么会出现在住持的经文殿呢? 顾佳茴会想起顾休休在她寮房外鬼鬼祟祟的模样,并在她的指引下,道出顾休休曾出现在她寮房外的事实,成为指认顾休休偷窃肚兜和冰砚的人证。 经文殿的僧人也会作证,这两日只有前去送经文的顾休休去过经文殿,那肚兜和冰砚只能是顾休休放进去的。 只要顾休休敢当众揭发她,她就会让顾休休知道,什么叫做自讨苦吃——栽赃诬陷后宫嫔妃与人私通,何况贞贵妃还是皇帝的宠妃。就算被太子与宸妃护住了,顾休休的名声也算是毁了大半,往后再难立足洛阳城的士族中。 不光如此,顾休休说的话,也都失去了可信度。就算顾休休喊破嗓子,告诉旁人她勾结山匪劫持顾休休的马车,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原本那日夜宴上,顾休休接受了与四皇子的请婚,便是皆大欢喜。谁让顾休休不识好歹,非要放着大好前途的四皇子不嫁,偏要嫁给那病恹恹将死的太子。 贞贵妃绝不容许任何人撼动她与四皇子在北魏的地位。 贞贵妃怕住持心里没底,届时慌乱之下坏了自己的事情,便大致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让住持稳住心态,且看她如何整治顾休休便是了。 住持却还是不怎么安心,问道:“娘娘是否太过笃定,若顾家女郎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回去思量过后,并未到御前去揭发娘娘……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岂不是都白费了?”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本宫没有提前预料到吗?”贞贵妃笑了一声,伸出自己涂着丹蔻的纤指,似是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就算她不敢揭发,还有宸妃身边的春芽……” “两年前宸妃从辛者库救下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春芽,却不知春芽那宫婢,其实是本宫安插的眼线。” 住持皱了皱眉,又问道:“那宫婢跟在宸妃身边两年多,你就不怕春芽生出感情,背叛了你?” 贞贵妃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冷着声道:“春芽的父母兄妹都在本宫手里——她进宫为婢便是为了给她病重的爹换钱抓药,本宫随便拿了些人参草药吊住了她爹的性命,她感激本宫还来不及,怎会背叛?” “若她胆敢背叛,本宫就杀了她全家!” 这一次,住持总算没话说了。只是不由得胆寒,后宫中的女人真是可怕! 思及至此,他不禁同情起了顾休休,幸好他跟贞贵妃是盟友,而非敌手,不然倒霉的人就要是他了。 - 午时放斋,那久居佛堂不曾露面的津渡王子,高僧佛子,竟是突然出现在了斋坊中。 士族女郎们顾不得吃饭了,皆是一脸欣喜地朝着津渡涌去。 彼时,顾休休正在与顾月一同用斋饭,听见远处的骚动,她扬起眸子望了一眼,似是打趣道:“阿姐,津渡王子好受女郎们欢喜。” “不过是斯文败类,有什么可欢喜的……”顾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手中的筷子用了几分力,戳下去的时候震得盛菜的盘子都在响。 顾休休吃吃笑了两声:“阿姐,你再用些力气,这菜盘子就要四分五裂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凑近了些:“阿姐将尺素琵琶还回去了?” “……还了。” “那阿姐可有提醒他,苗疆王病危是假的事情?” 顾月抬起头:“有什么可提醒的,他本就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是个好人,一肚子坏水。什么高僧佛子,我瞧他像个大尾巴狼。” 提起此事,顾月便一肚子气。她清晨去了津渡所居的佛堂,刚一进去,身旁陪同的僧人就哐当一声倒了地。 旁人都知津渡是苗疆王的第三子,性格温和,天性悲悯心慈,受苗疆百姓的敬重,在北魏亦是被捧至高位,被称作佛子。 其实他是个养蛊高手,放眼苗疆,也只有苗疆皇室里几个长老能与他的蛊术相匹敌。 那突然倒地的僧人,想也知道,定是津渡动了手脚。六年未见,他的容貌却是丝毫未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惑人妖冶,皮肤雪白,唇瓣殷红似血,眉心点着朱砂,仿佛绽放在无间地狱中的曼陀沙华。 她本想着为这段感情,认真地做一个结尾。可话没说三句半,他就原形毕露,衣着松散,坦胸露背,半倚在打坐用的蒲团上,笑得妖娆:“花儿,过来抱抱?” 那乳名从他口里叫出来,就沾染上说不尽的暧昧,顾月到底没忍住,将尺素琵琶砸在了他头上。 可他却轻轻松松接住了尺素琵琶,还顺手给她奏了一首求爱曲,微挑的桃花眼中含情,似是带着若有若无的钩子,举手投足皆是无尽的旖旎。 顾月忍着气,将顾休休所说的话重述了一遍,提醒他注意召他回苗疆的使者,还有他那两个不省事的哥哥。 但津渡用那双含情眸,直勾勾看着她,嗓音温柔:“花儿,你在担心我?” 担心个屁!顾月看他毫不吃惊的样子,就知道他早就清楚苗疆王没有病危! 六年时间,让顾月变得稳重成熟,磨砺得像是蚌壳里的珍珠,越发圆润凉泽。而津渡却完全没有变,还是如同六年前她未进宫时那样,亲昵喊着她的乳名,完全没有一点高僧佛子的模样。 要非说哪里变了,那就是津渡的心眼子越来越多了,肚子里的坏水也是与日增长。 顾月想着,便又用筷子狠狠戳了下去,仿佛她要夹得不是菜团子,而是津渡的脑袋。 “……本就知道?” 顾休休怔了一下,想起弹幕中提及顾月与津渡原本的结局——顾月被栽赃陷害,一杯毒酒赐死,而津渡回苗疆复仇,却死在途中,遭人暗杀。 两辈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的是,这个节骨点上,有人伪装使者以苗疆王病危为由,召津渡回苗疆去。 倘若津渡在顾月没有提醒前,便一早就知道苗疆王病危是假,那原书中的津渡应该也知道才对。 既然如此,津渡为何会被人暗杀,死在回苗疆的途中? 顾月已是不止一次提起津渡,便用一些听起来跟津渡不搭边的词语形容他了。早在顾月入宫前,就说过津渡是披着羊皮的狼,甚至还用上了什么有辱斯文,人面兽心等形容词。 往日顾休休听得似懂非懂,而如今顾月又说津渡早就知道苗疆王病危是假。她便突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好像低估了津渡,错将腹黑的恶狼当做了柔顺的绵羊。 倘若推翻世人对津渡的固有印象,按照顾月所说的来推理。 那顾休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原书中的顾月和津渡其实没有死,只不过是津渡为了带顾月离开,便将计就计,咬上了贞贵妃的鱼钩——那杯毒酒没有毒,死也是假死,一切都是金蝉脱壳的障眼法。 毕竟以顾月的性子,若是想带顾月离开,好好劝说,自然是没有用的。 比起小情小爱,在顾月眼中,更为重要的是顾家和她疼爱的妹妹。 但倘若借着贞贵妃之手,成功栽赃陷害了顾月与津渡私通,皇帝必定忍不了这顶绿帽子,为了保全颜面,便是一杯毒酒赐给了顾月。 这时候,顾月就是想继续留在北宫,留在北魏也是不成了。她除了死,没有其他的选择。 北魏的宸妃娘娘死了,活下来的就是顾月,是津渡的花儿。 而津渡为了顾月,便也假借敌手,让苗疆的津渡王子‘死’在回苗疆的途中。 顾休休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真是如此,那津渡真是好心机,好可怕——眼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妾,却能蛰伏六年未动,寻觅到了离开的机会,不惜两败俱伤,抛弃所拥有的一切,斩断她的所有退路。 不论是哪一点,都非寻常人能做到。 可顾休休又不得不承认,津渡这法子很管用,若不是这样做,大抵顾月会在北宫苦熬到死的那一日,也不会认清自己的心意。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3节 津渡到底有多喜欢顾月呢? 蛰伏六年不动,却为何在此时下了决心带顾月离开? 顾休休想,大概是爱屋及乌。因为原书中的她,亦是在此时定了亲,只不过原书中是跟四皇子定亲而已。 津渡是在等她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即便顾月离开了北魏,她也不会因为顾月的离开,而不得不嫁入北宫,步顾月的旧尘。 那么这次呢?没有了贞贵妃的栽赃陷害,想必津渡也会想破脑袋,要带阿姐离开吧? 顾休休手臂撑着下巴,看着顾月笑了起来:“那阿姐喜欢的是佛子,还是大尾巴狼?” “……”顾月瞪了她一眼,却毫无威慑力,让她笑得更欢了。 两人说话间,津渡已是缓缓走了过来。 就如同顾月所言,他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无情无欲,无悲无喜的佛子模样,那双含情眸此时化作了悲悯世人的善眸,恍若千峰远峦上的高岭之花,圣洁无瑕,难以触碰。 他还未走近,顾月就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不知是从哪个女郎身上蹭出来的气味。 顾月拉着一张脸,用力咀嚼了两下齿间的菜团子,本以为津渡会识趣地走开,谁料津渡却是停在她面前,向她施了一礼:“津渡见过宸妃娘娘。” 她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抬起眼皮,冷着看了他一眼:“原是津渡王子来了,快寻一处坐下用膳……哦,津渡王子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洛阳的女郎们都在此处,你好好瞧瞧有无顺眼的,若能两国联姻,圣上定是开怀。” 津渡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津渡身是佛门弟子,早已斩断红尘情丝,多谢宸妃娘娘好意。” 听闻此言,周旁围绕着的未婚女郎们,皆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其中不乏有那大胆的女郎,鼓足了勇气喊道:“津渡王子,我会等你还俗的那一日!” 是了,再是高僧佛子,津渡毕竟是苗疆王的第三子,总有一日是要还俗成亲生子的。 顾月放下手中的筷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在顾休休以为她的阿姐要跟人干仗时,顾月却掏出了丝帕,不紧不慢擦了擦嘴:“皇上约了本宫去赏秋花,津渡王子慢慢吃。” 津渡:“……” 顾休休:“……” 她看着顾月离开的背影,险些憋出内伤。两个人好像小菜鸡互啄,到最后不知道打翻谁的醋坛子,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酸味。 顾休休忍下笑意,抬起头看向津渡,对着津渡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她朝着顾月走得方向追了过去,但顾月走得实在太快了,待她寻过去,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朱玉跑得气喘吁吁:“女郎,用过午膳要去经文殿后的佛苑,听闻今日蓬元大师会亲自传经诵道,皇上与太后他们都在……” 说着,她眸中不禁染上几分忧色:“您真的要当众揭发贞贵妃?” 顾休休没想到朱玉还惦记着这个,笑了笑:“当然不了。”她转过身,往佛苑走去:“我没事揭发她做什么?” 朱玉愣住:“可是您在经文殿里不是说……” 顾休休道:“我那是说给贞贵妃听的。她大费周折引得我看见肚兜和冰砚,我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该多失望?” 朱玉迟疑了一下,问道:“女郎的意思是……贞贵妃故意让您觉得她与住持私通?” 顾休休露出赞赏的眼神,轻笑一声:“她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但她太心急了,在我面前露出的破绽太多,便显得过于刻意。” 从昨日在寮房外撞破贞贵妃的‘奸情’开始,一切都过于巧合。 于温阳公主房间出来后迷路的顾佳茴;在斋坊内提及贞贵妃多年前怀四皇子时,曾在永宁寺小住过的两个妇人;在佛殿誊抄佛经,却莫名不翼而飞的两页经文;因缺失经文成了最后一个上交经文的人,便要去经文殿递交经文,从而在殿内看到了冰砚和肚兜。 一个巧合可以被称作巧合,可巧合一旦多了,就难免不会让人往阴谋上去想了。 更何况,拿走经文的人实在太不小心,是在顾佳茴在场的时候偷了她誊抄好的经文——她发现发弹幕的读者们,除了她外,还能看到顾佳茴视角发生的事情。 例如前来永宁寺前,她在起榻时,顾佳茴找了来,受四皇子的叮嘱看紧了她。她便是通过弹幕得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顾佳茴前一日曾悄悄去过四皇子府上拜访。 昨晚上睡觉前,顾休休眼前飘了一条弹幕。 【见过偷金银珠宝的,头一次见偷经文的,这两个妇人怎么回事?等等……她们好像是在斋坊里说生不出孩子的那两个!】 由此,顾休休推断出,那两个妇人是有意在她面前谈及贞贵妃多年不孕,来了一趟永宁寺就怀上了四皇子的事情。 便是故意引着她往四皇子的血缘上怀疑,任谁刚刚撞破了贞贵妃与住持的奸情,又听人这样说,也会怀疑四皇子不是皇帝的血脉。 顾休休没有解释太多,但朱玉已是明白了自家女郎的意思。 朱玉跟在她身后,走了没多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问道:“女郎,贞贵妃就如此确定您会上钩吗?” 顾休休但笑不语,这次却没有回答朱玉的疑惑。 佛苑位于经文殿后,那蓬元大师就是给顾休休和太子合八字的人,也是永宁寺的方丈。 方丈与住持不同,住持是掌管寺庙的主僧,负责寺内弘法、修持、寺务。 而方丈则要比住持更高一层,乃是一个寺庙里的精神领袖,需要过人的资历和修为,并受到当地百姓尊崇推举者,才能成为方丈。 蓬元大师不但受洛阳的百姓尊崇,连皇帝和太后都要敬重他几分。 原本皇帝是想将顾休休的八字,悄悄换成个与太子不合的八字,给蓬元大师看。 而四皇子则是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直接给住持写信,要住持看在与贞贵妃的交情上,到蓬元大师那里卖个面子,让蓬元大师不管能不能合上,都要说合不上。 两种方式都甚是愚蠢,因为蓬元大师软硬不吃,并且出家前,曾是刘廷尉的大舅父——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刘廷尉家族远在平城,乃是个不起眼的小族小户,连当今的皇帝都不知情这段渊源。 两人到了佛苑,许是来得早了,佛苑中的人并不怎么多。顾休休一眼便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元容。 他身形一如往日挺拔如竹,身着华裾鹤氅,掌中捧着莲状暖手炉,乌发垂散在肩后,显得慵懒又随意。 听着周围女郎们嘈杂的说话声,元容眼尾似乎带着些倦意,神色漫不经心地落在地面一角,不知在看些什么——其实是在看地上的蚂蚁搬食物的碎屑。 他在想,若是趁蚂蚁回去通风报信时,将食物碎屑移开,那等着蚂蚁带着同伴们赶来时,同伴们看不到食物,报信的蚂蚁会不会被当成骗子。 刘廷尉就坐在他身旁,正在跟虞歌讨论孩子的名字,一扭头就看到了顾休休。 他连忙用胳膊肘杵了杵元容:“长卿,你的小娇妻来了。” 元容回过神来,朝着刘廷尉努嘴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顾休休的视线。 只见他的小娇妻,霎时间红了脸,像是在躲什么虎狼似的,将头转了过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刘廷尉眉飞色舞道:“哟,怎么回事,这是害羞了?……长卿,你不会昨晚上对她做了什么罢?” 元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虞歌已是伸手扭住了他的耳朵,神色不快道:“刘海绵,你这个人说话怎么没羞没臊的?有没有一点脸皮啊?” 刘廷尉:“……”你真的好意思说我吗夫人。 元容:“……”有没有可能你们夫妻是半斤八两。 佛苑内十分空旷,布置了上百个蒲团垫子,元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而顾休休则是跟他坐了个对角线,保持着五米以上的距离。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消失在佛苑里。现在她看到元容,就会想起昨晚上那本小册子,视线若不是停在他鼻子上,就忍不住……往下移。 虽然小册子被元容收走了,但她的眼睛已经接受到了很大的信息量。顾休休实在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能做出那样高难度的动作——讲真,看起来比练武辛苦多了。 她觉得,在她彻底遗忘掉那件事情前,大概都不好意思再出现在元容面前了。 左右还有明天一日的时间,就可以离开永宁寺,回到洛阳城里去了。 届时等她回了洛阳,她便日日足不出户,直到定了婚期,嫁过去东宫——元容也说了,需要二十日左右,那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忘掉这件事了。 顾休休走神间,佛苑里的人已是越来越多,直至太监宣了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顿了一下,又尖声道:“贞贵妃驾到——” 第30章 三十条弹幕 顾休休抬起眼, 朝着佛苑的入口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后与皇帝,身侧跟着皇后——皇后今日穿着玉涡色曳地望仙裙,青丝绾作鸾凤凌云髻, 神色奕奕, 额间若隐若现出薄汗,贴着几根飞扬乱舞的发丝, 似是刚刚习练过武功。 皇后乃是北宫之中, 入宫时间最长的一个,亦是年岁最大的那一个, 但她出身武将世家, 每日舞刀弄剑,虽没有刻意保养,却也比得大部分嫔妃显得年轻。 已是四十岁的年龄, 眉眼间却不见多少细纹, 皮肤皙白, 双眸炯炯,竟还留存着几分少女的灵韵。 皇后身后跟着的女人,便是贞贵妃了。 她身着赭红细赤金丝八幅罗裙, 黑发高梳于顶, 巍峨高耸,乃是高椎髻也。鬓间攒珠轻颤,眉目温柔, 唇畔含笑, 手臂上挽迤着丈长的白梅蝉翼纱, 施施而来。 顾休休不是第一次见贞贵妃,往日宫宴或是春闱秋猎时,都能见到贞贵妃几次——贞贵妃圣宠多年不衰, 哪里有皇帝,哪里就有贞贵妃的身影出没。 反倒是皇后,极少与皇帝同框,除了必须要一起出场的重要宴席,其余时间皆是称病抱恙。 贞贵妃很会形象和表情管理,不论是在皇帝面前,又或者是外人面前,她一向都是慈眉善目,柔弱无依的模样。 若非顾休休知道北宫子嗣单薄是因为贞贵妃下了毒手,若非是她亲眼看到弹幕上贞贵妃是如何构陷栽赃顾月,若非是她被山匪劫持,险些被先淫后杀。 她大抵也不会相信,眼前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妇人,乃是个蛇蝎狠辣的心肠。 贞贵妃似是察觉到顾休休投来的目光,缓缓侧过头去,对着她弯起眸子,柔柔一笑。 顾休休没什么反应,还对着贞贵妃回以一笑,冷淡疏离又礼貌。 而侯在一旁的朱玉看到那笑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咻的一下冒了起来,倒也不是害怕贞贵妃,只是觉得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让人脊背发凉,恍若置身冰窖。 几人落座在最前面一排的席垫上,此时佛苑里的嫔妃与士族女郎们皆已落座,但第一排的席垫上,却还缺席了两人的位置。 就在顾休休思忖着顾月怎么还不来时,津渡倒是先到了,他受皇帝之邀,来此旁听蓬元大师讲经诵道。 津渡的视线很自然的在佛苑里扫了一圈,见皇帝身旁坐着太后、皇后、贞贵妃,却唯独没有顾月时,那双善眸中勾出一丝笑来。 他受邀而来,自是要落座前排,与皇帝打过招呼,便坐在了第一排边角空缺的两个位置之一的席垫上。 津渡刚坐下,那边顾月便带着春芽姗姗来迟,出现在了佛苑内。皇帝见她来了,略有些疑惑:“宸妃去了何处,怎地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顾月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津渡,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仿佛在说话——花儿,你不是说跟皇帝赏秋花去了? 她脸颊憋得通红,别过头,回道:“……走岔了路,刚寻到佛苑。” 皇帝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快些入座。 虽然他不甚欢喜顾休休,但对于这个性子清泠、貌美又向来不会争宠的宸妃,他还是较为属意的——男人便是如此,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与征服欲,得不到的时候便永远在骚动,越是不在意他,他就越悸动。 宫里除了贞贵妃,较为得宠的便是顾月了,一个月总能被皇帝翻上几次牌子。 显然留给顾月的座位,只有第一排边角上,津渡身旁的席垫了。 津渡不但在苗疆受人尊崇,来到北魏后,在旁人眼中亦是德高望重的佛子高僧,所谓的男女大防,面对出家人便形同虚设。 没有人觉得佛子与嫔妃坐在一排有什么不妥,但顾月却觉得十分别扭,将席垫往一旁靠了靠,与津渡保持开了距离。 津渡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自从皇帝一入场,原本有些嘈杂的佛苑里,便安静地连风吹树动的声响,都能清晰听见。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4节 蓬元大师在一炷香后,出现在了佛苑内。他穿着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海青僧袍,鬓发与面上的胡须皆是华色,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众人。 而坐在蓬元大师一旁的,则是永宁寺里的住持,他身着赤衣袈裟,手中挂着一串莲花持珠,微阖着双眼,盘坐在蒲团上,一幅世外高僧的模样。 相对于住持的装模作样,蓬元大师则看起来神色自然多了。他面带悲悯,眼中清亮,将佛经缓缓道来,嗓音沧桑中又夹杂历经磨难后的彻悟,显得分外空灵。 那声音可以抚平一切躁意,似是山谷溪涧的清泉,又像是两指在拨弄琴弦,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仿佛化作了悠远空明的琴声,陶冶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这场讲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可没有人觉得乏味厌倦,皆是在用心倾听接受着佛经的熏陶洗礼。 直到蓬元大师话毕,顾休休觉得自己又得到了一次新的升华,昨夜因那本小册子而乱了的心神与躁动,此刻都烟消云散。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喝饮食与男女情.欲,皆是人的基本欲求,她又何必自寻烦恼,为此困扰,一切顺其自然便是了。 讲经过后,便是解惑环节。听经的人可以提出自己的疑惑,而蓬元大师则会为此解答。 贞贵妃已是有些坐不住了,她本是笃定顾休休会迫不及待地选择在人最多的时候揭发她与住持私通——也就是此时,佛苑内听经的嫔妃与女郎,几乎是聚集了整个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家族们。 解惑时间,亦是一个时辰。若顾休休觉得听讲时不便打断蓬元大师,那现在呢? 佛经也讲完了,正是众人最放松,毫不戒备的时候,在此时抛出‘贞贵妃与住持私通’或‘四皇子乃是住持的血脉’这样的惊天消息,最是合适不过了。 坐在蓬元大师身旁的住持,也有些疑惑,不断看向贞贵妃,似乎是在催促她赶紧把此事了了——他可不想随时绑着定时炸弹般,被顾休休一直惦记着他与贞贵妃‘私通’的事情。 贞贵妃心里焦急,面上却仍是淡定的模样,直接忽视了住持的视线,侧过头看了一眼侯在佛苑一角的宫婢们——春芽便在此处。 春芽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恍惚着抬起头,对上贞贵妃的目光,显得怯懦又胆颤。 贞贵妃朝春芽笑了一声,像是无声的威胁,在看到春芽慌张的神色后,她安心下来,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下去。 讲经一个时辰,解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佛苑上空已是蒙蒙泛起了粉橘色的夕光,天色渐黯,远空上方现出半轮银白的月梢。 蓬元大师起身欲要离开,皇帝与太后一边讨论着佛道,一边朝着佛苑外走去。 士族女郎们见讲经结束,也纷纷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些筋骨,便准备收拾一下去斋坊用晚膳了。 贞贵妃见顾休休此时仍没有动静,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怂货,而后远远对着春芽使了个眼色。 春芽颤了两下,似是有些不情愿,可面对贞贵妃略带上几分狠厉的眸色,她只得低埋下头,迈着碎步从人群中穿梭而去,直奔着皇帝的身前跪了下去。 她跪的突然,扑通一声,着实将皇帝吓了一跳,足下一连向后撤了几步,险些就要大喊‘来人!护驾!’了。 待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不是刺客,而是一名宫婢后,皇帝停住动作,脸色微微沉了下去:“跪者何人?……你是哪个嫔妃宫里的婢女?” 他眸中酝酿着风雨欲来前的阴霾,似乎极为不悦。是了,任谁好端端被惊吓一番,都要气恼不快。 最好这个宫婢拦下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禀报,不然他非要乱棍打死这个一惊一乍的宫婢。 春芽没敢抬头,已是被皇帝身上不怒自威的震慑力吓得腿都哆嗦了。她倒在地上,长长地叩了两个头,还未开口说话,已是被顾月认了出来:“……春芽?” 皇帝双手插在腰上,抬头看了一眼顾月,皱了皱眉:“宸妃,这是你宫里的婢女?” “是,奴婢是宸妃娘娘的宫婢……奴婢,奴婢要……”春芽的牙关都在颤,她似乎没有勇气说完一整句话,便抬起眼来,朝着贞贵妃看去。 若不是皇帝在这里,贞贵妃便要上去给春芽脑袋上来一脚了。说话便说话,一直偷瞄她是什么意思,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两个有关联吗? 太后毕竟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看到春芽那怯生生不停望向贞贵妃的眼神,便已经大致脑补出了春芽跟贞贵妃的关系。 虽然不喜欢贞贵妃,但贞贵妃娘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只要不往她侄女皇后身上牵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便也由着她们去了。 春芽结巴了半晌,就在皇帝要失去耐心之前,贞贵妃温和着笑容,俯下身子,嗓音如清风拂面:“你一直往本宫这里看,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春芽的肩膀,犹如安抚似的:“不急,你慢慢说。” 周围的人见贞贵妃面对一个小小的宫婢,都如此耐心和善,不由悄声赞叹道:“贞贵妃果然不愧是名门出身,谢家尽出名士,连女郎也是不同凡响。” 顾休休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月身边,听到那时而传来的赞美,不由扬起了唇畔。 春芽得到了贞贵妃的鼓舞,却也没有好些,说话仍是磕磕巴巴:“奴,奴婢要告发贞贵妃私通秽乱后宫……” 说出这一句来,她横了横心,咬牙将贞贵妃交给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奴婢今日亲眼所见,贞贵妃的赤色肚兜卷在经文殿的画轴中,还有皇上御赐之物冰砚……贞贵妃也送给了私通的奸夫,便是永宁寺的住持!”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贞贵妃面上温柔的神情僵住,犹如五雷轰顶,身子颤了颤,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了春芽:“你这宫婢在胡乱说些什么?你怎么可以血口喷人?” 永宁寺的住持也快步走了过来,冷着脸对春芽道:“女施主,你说你在经文殿亲眼所见?那经文殿乃是老衲打坐诵经之处,旁人不得随意进出,你又是如何亲眼所见?” 他招手唤来了经文殿的扫地僧,问道:“今日是你守院,你可曾看见过这位女施主进出经文殿?” 扫地僧摇了摇头,如实道:“小僧从子时守夜便在经文殿中,并未见过这位女施主进出……” 说罢,他顿了一下,在人群中寻觅了片刻,目光停留在了顾休休身上:“今日清晨倒是见那位女施主来过经文殿递送经文,刚巧那时住持不在殿内,小僧便让女施主将经文送到殿内的桌子上。此外,再无旁人进出经文殿了。” 扫地僧虽是如实道来,却无意间将顾休休推作了众矢之的。 周围的嫔妃和士族女郎皆是个顶个的人精,听到这里,便也明了过来,春芽压根没有亲眼看见什么肚兜和冰砚,根本就是得了宸妃和顾休休两姐妹的指示,在栽赃诬陷贞贵妃。 “太卑鄙了吧,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是没想到她们姐妹两人如此歹毒。有本事倒是自己出面来揭发,怎么还逼迫一个小小的宫婢顶罪,你瞧瞧那婢女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可不是吗!诬陷人也不寻个好由头,连永宁寺住持一个出家人都敢栽赃陷害,未免太过牵强离谱。” “依我看,此事怕是宸妃娘娘授意的,那顾家女郎陷害了贞贵妃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该是宸妃想要争宠,便要顾家女郎助她铲除异己。” …… 即便女眷们说话的声音不大,皆是在悄悄议论,可皇帝毕竟不是个聋子,他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在此刻结出了冰霜:“都给朕住口!” 还沉浸在吃瓜看戏中的女郎们,此时在恍然想起,皇帝陛下还在一旁,纷纷噤了声,缩着脑袋再不敢吭声了。 皇帝抬手就给春芽来了一巴掌,直将春芽打得鼻血横流,脸颊霎时间便肿起来了一片红印:“贱婢,你可知出言不逊,污蔑嫔妃私通该当何罪?” “昨日贞贵妃房中失窃,被贼人窃走肚兜与冰砚,一早就与朕说了。朕还当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窃走了贞贵妃之物……” 他看向了顾月,眯起了双眸,声若寒冰:“不过区区贱婢,怎敢诬陷妃嫔……宸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落在春芽脸上的一巴掌,那是打给顾月看的。 皇帝本就偏宠贞贵妃,此时宠爱的心上人遭人污蔑,自是火不打一处来。 他转头将视线落在了顾休休身上,紧皱眉头:“除你之外,无人进出过经文殿。朕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实说来,那失窃的肚兜与冰砚,可是被你放进了经文殿?” 说是给个机会,但顾休休知道,她若是认下半个字,那皇上就像是寻到了机会,定要说她品性不端,不配为东宫太子妃,要废除两人婚约。 佛苑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 顾家老夫人站了出来,护在顾休休与顾月身前,迎上皇帝凌厉的眼神:“皇上是明君,岂会因一个宫婢三言两语,便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是我顾家女郎窃走了贞贵妃之物?” 一直沉默不发的皇后,此刻缓缓开了口:“本宫以为,这宫婢是受人买通,有意挑唆、诬陷宸妃和顾家女郎……贞贵妃以为呢?” 贞贵妃没想到向来不爱掺和宫斗的皇后,此刻为了挽回顾休休的声名,竟也是一脚插了进来。 她心底笑了笑,越多人掺和进来越好,待到她们被证据打脸时,便会一并被皇帝迁怒责罚了。 贞贵妃眼中含着泪,却还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似是强忍着委屈道:“臣妾亦是如此想的,皇上息怒,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便轮到了贞贵妃身旁的李嬷嬷出面了,她扶着贞贵妃的手臂,恼怒道:“娘娘失窃之物,便丢在昨日晚膳放斋前,只要让住持排查清楚,昨日是谁在放斋时不在斋坊,便能查清事实了!” 说着,李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女郎们之中寻觅了片刻,指着顾佳茴道:“这女郎,昨日放斋时曾去过温阳公主的寮房内更衣,你如实说来,可有瞧见什么异动?还是说,那失窃之物,并非是旁人所窃,而是你干的?” 突然被点到名字,推到风口浪尖的顾佳茴,一下慌了神,她不过是去更衣,怎么贞贵妃房中失窃,就成她做的了? 她慌张之余,恍然想起顾休休曾躲在贞贵妃的寮房外,神色鬼鬼祟祟。 昨日她问起顾休休在做什么,顾休休却只说自己被石子硌了脚,便扶着门框磕一磕鞋里的石子。 她本是想着顾休休不愿意说,那她便也不追问了,谁料此事竟是与贞贵妃肚兜失窃有关。 “不,不是我!我更衣离开后,就往斋坊走,但是中途瞧见了……瞧见了姐姐在贞贵妃寮房外。” 顾佳茴没有迟疑太久,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旁人怎么看待顾休休,那便是顾休休的问题了。 此话一出,像是锤死了真相——连顾佳茴这个族妹,都亲口指认了顾休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淹没在人群中的刘廷尉,不禁神色担忧道:“长卿,你快去帮你的未婚妻求求情……” 话音未落,转过头才发现,元容不知何时已是走向了顾休休。 “都说完了吗?”他捧着手炉,不紧不慢停在顾休休身旁,眸中勾着淡淡的笑,却是不达眼底:“争执了这样久,父皇为何不谴人去经文殿看一看……” 元容顿住,轻笑了一声:“那所谓的冰砚与肚兜,是否在殿内?” 顾休休怔了一下,看向站在身旁,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元容。缓带轻裘,身形颀长,即便他什么话都不说,立在一旁,已是给足了人安全感。 两人视线相交,她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元容会知道。 就如朱玉所问的那样,顾休休一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贞贵妃大费周章做了那么多铺垫,可是有想过,如果她胆小怕事,谨慎小心,不去揭发贞贵妃私通,那些铺垫岂不是白费了? 被她谴去调查春芽的暗卫给了她答案——春芽是贞贵妃安插在顾月身边的眼线,并且春芽的父母兄妹都在贞贵妃手里。 贞贵妃大抵是没想到她会去调查此事,未曾设防,顾休休顺便让暗卫救出了春芽的父母兄妹,并压下了这个消息。 贞贵妃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既然顾休休不敢出来揭发,那就让春芽来揭发,反正春芽作为顾月殿内服侍的宫婢,人们只会认为春芽是受顾月指示。 再顺势将偷窃肚兜与冰砚的罪名栽赃在顾休休头上,不但姐妹两人都要受惩,皇帝也有了理由废除顾休休与元容定下的婚事了。 但顾休休偏不让贞贵妃如意。 她从经文殿离开后没多久,便让暗卫潜入经文殿内,拿走了肚兜和冰砚。 而春芽因父母兄妹被解救,念着顾月这两年待她的恩情,也已是被顾休休策反。如今的春芽,不过是在按照顾休休的吩咐演戏罢了。 现在到了收网的时间,元容却抢了她的台词——便像是他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难不成是东宫的暗卫告诉元容了? 顾休休朝他眨了眨眼,见他在笑,心中了然。便转过头,接着他的话,道:“皇上圣明,小女从未进过贞贵妃的寮房,更没有窃走贞贵妃的肚兜与冰砚……” “如殿下所言,既然大家都以为是小女盗走贞贵妃之物,意图栽赃贞贵妃与住持私通,那皇上不如叫人去经文殿看一看,到底有没有春芽说的肚兜与冰砚。” 两人一唱一和,突然让贞贵妃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可此时醒悟过来,已是迟了。 皇帝紧皱着眉头,挥袖让人去查看。 那经文殿就在佛苑前头,可太监并着几个侍卫一同去搜查了经文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春芽所说的肚兜和冰砚。 几人空手而归,太监小心翼翼道:“皇上,经文殿内并未寻到贞贵妃失窃之物……” 闻言,皇帝与看好戏的众人们皆是愣住了。 合着吵骂了半天,到最后经文殿里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失窃之物。 若是如此看来,顾休休和顾月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贞贵妃一句私通,唯有春芽那宫婢咬住了贞贵妃和住持有奸情。 难不成就像是皇后所说,春芽是被人买通了,想要借此事给顾休休和顾月泼脏水吗? 若春芽是被人买通,那是被谁买通了? 贞贵妃失窃的肚兜和冰砚,又是如何跟春芽的说辞对上的?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5节 顾休休深吸了口气,眼尾泛起红,眸中溢出晶莹剔透的泪水,话音都带着颤:“小女与宸妃娘娘皆不知情此事,亦不知晓为何春芽这婢女会血口喷人,偏要在佛苑内当众污蔑贞贵妃……” “那贞贵妃失窃之物,更是与小女毫无干系,族妹只说在贞贵妃寮房外看到小女,却没有说看到小女偷盗贞贵妃的肚兜和冰砚。” “若说起来,李嬷嬷怎么就笃定一定是昨日用膳时失窃了东西,又如何确定族妹会在寮房外瞧见什么?莫非……李嬷嬷受了谁的指使,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事情彻头彻尾的反转,令方才还指责顾休休与顾月的女郎们略有些惭愧,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便被人当做枪使,对着姐妹两人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此时看到顾休休美人落泪,本就是内疚,再听她的辩解,却是觉得十分合情合理,不由都向着贞贵妃与李嬷嬷看去。 顾休休和宸妃被泼脏水,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那必然是贞贵妃本人了。 若是脏水泼成了,顾休休会因偷窃贞贵妃之物,帮助宸妃陷害贞贵妃与住持私通而被指责品行不端,声名就此毁了不说,跟太子的婚事也会就此作废。 宸妃则会因为诬陷贞贵妃,被皇帝当众责罚,失了威信是小,少不得要给顾家本族抹黑。依着皇帝偏宠贞贵妃的性子,说不准还要被褫夺封号,禁足思过。 而贞贵妃不单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毁掉两个女人的前途与名声,自己还成了受害者,自然是要被皇帝好好疼惜怜爱一番。 这样的心机城府,简直是可怕! 眼看着自己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众矢之的,贞贵妃有些慌了。她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心思慎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谁料顾休休却根本没上当! 没上当就算了,还反将了她一军,趁她放松警惕时,将经文殿里的肚兜和冰砚都藏到了别处去,让前去搜查的太监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找到。 感受到皇帝头一次向她投来了质疑的目光,贞贵妃心跳卡在了嗓子眼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李嬷嬷跟了臣妾多年,绝不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人……”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细指抓着皇帝的衣角,仰着下巴,抬头看着皇帝,眸中泪痕点点:“皇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看着那张向来温柔的面庞,此时哭得梨花带雨,皇帝不由有些心软。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顾休休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贞贵妃说得是,小女也觉得其中有误会,不如当众审一审春芽,且看看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这话本应该由贞贵妃来说——春芽的父母兄姐都在她手里,她思虑周全,一早就想好了最坏的结局,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若计划出现纰漏,就让春芽背锅,死扛过刑罚,而后松口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只要春芽说自己看不惯宸妃,便设计偷窃了贞贵妃的肚兜和冰砚,想要给宸妃泼一盆脏水。 说完就立刻咬舌自尽,便是死无对证了——春芽一定会这样做,春芽该是很清楚,那一家四口的性命都握在她手里。 她原本很笃定,可不知为何,顾休休却主动抢了她的话。 贞贵妃越来越慌张,她不管做什么,都一向是会给自己留好退路,从不让自己身陷被动。 但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预知范围,对未知的迷茫让她越发恐慌,攥住皇帝衣角的手指都在不自知的颤抖。 皇帝发觉到了贞贵妃的异常,却并未往其他的地方想,只以为是她是因为被人栽赃陷害,没能洗清嫌疑而感到不安。 在他面前,贞贵妃从来都是善良而美好的女子,从不争宠,从不善妒,没有心计又待人和善温柔,娇弱的便像是朵花儿似的。 他俯下身子,握住贞贵妃发抖的手:“伊伊不要怕,朕会还你一个清白。” 说着,皇帝拧着眉头,看向那罪魁祸首的春芽:“若你现在道出幕后指使者,朕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春芽浑身都在颤抖,方才挨了皇帝一巴掌,苍白的小脸上满是鼻血。但皇帝却丝毫没有怜惜之心,见她毫无回应,便冷声道:“来人,上鞭刑——” 周围看戏的女郎纷纷向后退去,空出一块平地来,两个身形魁梧的侍卫上前拉扯着春芽,将春芽架了起来,又有两人手执长鞭,先后挥舞落在了春芽背后。 春芽面目扭曲地尖叫出声,面上皆是狰狞之色,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却咬死了什么都不说。 又是两鞭子打下去,霎时间,皮开肉绽,背后的布料被鲜血染红,露出小片皙白的皮肤。 春芽仰着头,再也撑不住了,痛苦又歇斯底里地喊道:“奴婢招了,奴婢都招了——” 她抬起满是鲜血的小脸,看向贞贵妃的眸中,却没有痛苦之色,暗含着一丝畅快。 那丧尽天良的贞贵妃,在将她安排进宸妃身边做眼线前,曾将她扔给太监对食,若非是父母兄妹在贞贵妃手中,她早就与贞贵妃同归于尽了! 该死,贞贵妃该死! 春芽被侍卫松开,‘噗通’一下坠在地上,身子软软瘫倒在皇帝脚下。 她强撑着,缓缓扬起了头,用沾满鲜血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贞贵妃:“奴婢受贞贵妃指使,栽赃陷害宸妃娘娘与顾家女郎……” 第31章 三十一条弹幕 春芽的话, 像是一道惊天大雷,令原本有些嘈杂的佛苑内,瞬时间变得死寂无声。 贞贵妃瞳孔猛地一紧, 不可置信地看向春芽——春芽竟然背叛了她?! 她手里攥着春芽父母兄妹一家四口的性命,可春芽竟敢背叛她, 难道春芽以为这样就能扳倒她吗? 真是愚蠢又可笑! 她受到皇帝偏宠, 怎会单单只是因为她会伪装成小白花,看起来温柔又和善? 那后宫中善良的女人多了, 有几个得了宠,又有几个能顶着招人妒恨的宠眷,毫发无伤地活到最后? 她娘家本族是名门望族的陈郡谢氏,而太后与皇后则皆是出身琅琊王氏,乃是北魏的顶级门阀士族。 皇帝是想要用她的家族牵制王家,以免王家一家独大, 刚巧她善解人意,温柔大方,更得圣心, 因此才甚是得宠,受得偏爱。 无凭无证, 就凭春芽一个小小宫婢的指认, 就想扳倒她贞贵妃, 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今日春芽胆敢背弃她, 她定会叫春芽付出代价! 贞贵妃恶狠狠挖了春芽一眼,但春芽却毫无反应, 似乎根本不在意贞贵妃会不会伤害她的家人。 这不可能,春芽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家人的死活? 若是不在意,春芽就不会在两年前被她扔给太监对食, 受尽屈辱,都丝毫不敢反抗。 贞贵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忽抬起头向顾休休看去。 是顾休休!想不到……顾休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计,连春芽是她的人都看了出来。 以春芽的胆量自然是不敢反抗忤逆她的,那必然是顾休休已经得知了春芽被她拿捏的原因,将春芽的家人解救了出来。 她咬紧了牙关,收回视线,暗暗在心底记了顾休休一笔——只要顾休休扳不倒谢家,就算她今日遭人唾骂,受皇帝怀疑,也总有一日会重获圣眷。 想通这一点,贞贵妃方才慌乱的情绪,瞬时间被平复了下去,恢复了些理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四周看戏围观的嫔妃和女郎们,此时都回过了神来,虽皇帝就在不远处,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没想到贞贵妃看起来和善温柔,私底下却是如此狠辣歹毒的心肠。为了扳倒宸妃,竟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连顾家女郎都算计进去,环环相扣,弯弯绕绕,真是好心机!” “让我捋一捋,贞贵妃先在皇上面前说了自己肚兜和冰砚失窃,再将东西失窃栽赃到顾家女郎身上,又买通了宸妃的宫婢,让宫婢当众揭发贞贵妃私通住持……我的天!这般阴险毒辣的计谋,便是给我个脑子我也想不出来。” “如此说来,那李嬷嬷和顾家二房的女郎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看到顾家女郎在贞贵妃的寮房外?” “李嬷嬷是贞贵妃的人,而那二房女郎心仪四皇子……你没听说嘛,她可是在采葛坊里与四皇子纠缠不清,非要嫁给四皇子做妾。若是进了四皇子府,贞贵妃就是她的婆母,她自然不会得罪贞贵妃,要顺着李嬷嬷说话了!” “顾家二房女郎到底是庶女,只想着讨好未来婆母,却不管自家族姐的死活。依我看,也是个心肠歹毒的,啧啧,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最可怕的还是贞贵妃能在北宫二十余载,从始至终都装出来温善良德的模样,将皇上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贞贵妃在这期间,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命!” …… 顾佳茴听到这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已是快要被气哭了。 她本就是实话实话,顾休休的确出现在了贞贵妃的寮房外,可她又没有说,顾休休偷盗了贞贵妃的肚兜和冰砚,怎么就成了她讨好婆母,诬陷族姐了?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其中竟还夹杂着老夫人的复杂神情,似是失望,又似是恼怒,满是指责之意,顾佳茴终于撑不住了。 她快步走到顾休休身旁,蹲下身子,表情有些歇斯底里,紧抓着顾休休的手臂:“姐姐,我没有撒谎!你告诉她们,你就是在贞贵妃寮房外站着,我没有诬陷你……” 顾休休被她晃了两下,瞧见顾佳茴崩溃的神情,她眸底却生出些讥诮之色。 倘若她没有提前预料到贞贵妃的奸计,不知道春芽是贞贵妃的人,更没有让暗卫拿走经文殿里的肚兜和冰砚。 那顾佳茴在李嬷嬷引导下,说出来的那一句‘瞧见了姐姐在贞贵妃寮房外’,便已经足够作为证据,将她变作偷盗贞贵妃之物的贼人。 这么多人在场看着,有顾佳茴这个族妹的‘证词’在,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了。 那时候顾佳茴有想过她吗? 还是在想,便是身败名裂也好,左右顾休休的死活与自己无关? 顾休休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将顾佳茴推开:“妹妹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说了你撒谎,何时说了你构陷我?” 她没有继续跟顾佳茴拉扯下去,抬头看向皇帝:“皇上,不论这宫婢所言真假,又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但小女从未进过贞贵妃的寮房……” “为了证明小女的清白,小女恳求皇上命人搜查各女眷寮房,倒也说不准,贞贵妃是自己将东西放错了地方。” 顾休休没有揪着春芽说的话,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左右贞贵妃背后有谢家撑腰,想要借着春芽的供词,便一次扳倒贞贵妃,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但自古帝王多疑心,不论是非对错,春芽的话,都会像是一颗怀疑的种子,未曾注意便埋进了皇帝心底。 即便这次皇帝选择相信贞贵妃,往后也会因此事有了心结。 两人的感情生出嫌隙,回不到从前那样亲密不说,贞贵妃再表现出温柔良善的模样,皇帝也不会百分百的信任并顺从她了。 就算顾休休现在什么都不做,只要给皇帝心里的种子浇浇水,施施肥,让皇帝与贞贵妃感情上的裂痕再添几道,便能叫贞贵妃得不偿失,苦不堪言了。 她看向皇帝,又道了一遍:“请皇上准许小女自证清白,若不然小女背负盗贼的嫌疑,再是无颜活在世上!” 这就是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了,若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知顾休休是被人陷害,却选择包庇贞贵妃,不按照她说的方式,帮她清洗嫌疑,还她一个清白。 顾休休要真是往墙上一撞,届时传出去,皇帝至少要落下个昏庸无道的恶名。 见皇帝仍在沉默着,皇后抬眼瞥了皇帝一眼:“皇上方才不分青红皂白便听信宫婢的话,将失窃的罪责怪在了顾家女郎身上。如今是怎么了,宫婢都供出了幕后指使,皇上却又不信了?” “便是不信也好,左右贞贵妃得皇上宠信,皇上自是不愿为了个宫婢大动干戈。但不论如何,还请皇上思,还顾家女郎一个清白!” 皇后的语气非常平静,但听到皇帝耳朵里便显得讥诮意味十足,像是在嘲笑他识人不清,错把狼当做羊似的。 “来人!将寮房客院各处搜查一遍!” 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一句话,他此时的脸色,已是跟厨房的锅底有得一拼。 原本他保持沉默,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贞贵妃不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一方面他又认为此事太过蹊跷,太多疑点。 倘若春芽所言不假,今日之事都是贞贵妃自导自演,一手筹划……那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如此缜密的心思与深沉的城府,而他往日却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是什么没有心机的良善弱女子…… 皇帝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这样信任贞贵妃这个枕边人,几乎是事事顺从贞贵妃,她何至于如此歹毒,连宸妃这样从不争宠的嫔妃都要铲除掉? 那往日北宫中又有多少无辜的嫔妃,曾悄无声息地命丧她手? 可反之一想,除了这春芽的证词外,又无其他凭据,能证明此事就是贞贵妃一手策划的阴谋诡计。 若贞贵妃真是遭人冤枉,那他一开口给她定了罪,她往后还怎么在北宫中生存?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6节 思忖之间,皇帝眉眼中生出些烦躁。 “将这贱婢拖下去杖毙!”他一肚子的恼火无处发泄,只能泄在春芽身上。 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顾月,此刻却缓缓开口道:“皇上何必急着打杀了这宫婢?” 顾月嗓音有些冷:“臣妾以为,一来此乃佛门圣地,不宜杀生造孽。二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未查清,便如此轻易发落了春芽,那泼在臣妾与家妹身上的脏水,就如此了了?” 贞贵妃似是缓过了神来,她凄然落泪,咬住唇瓣,不断摇着头:“臣妾没有……皇上不要轻信这宫婢之言,她定是受人指使。臣妾与宸妃无冤无仇,与顾家女郎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干系,怎会冒着风险给她们身上泼脏水?” “这宫婢还没有说实话,皇上……请皇上继续严刑审问此婢!” 闻言,皇帝皱了皱眉,垂首打量起跪在地上,略显失魂落魄的贞贵妃。 同样面对被栽赃陷害,那春芽还是宸妃身边的人,惨遭背叛,宸妃仍没有怨恨春芽,反而以德报怨,用一句‘佛门圣地,不宜杀生造孽’阻止了他杖毙春芽。 而贞贵妃呢? 往日最是良善温柔,连走路都要注意抬脚,生怕踩死了地上的蚂蚁。 此刻面对春芽的摘指,却怨气横生,张嘴便是叫他继续严刑审讯春芽,完全不顾春芽现在已是被鞭挞得丢了半条性命。 方才贞贵妃脸上的慌张无措,此刻似乎也已是荡然无存了。 她脸上更多的,像是些愤怒,是些笃定……她在愤怒什么,又在笃定什么? 倘若她是被春芽污蔑的,以她原来的性子,此刻怕是早就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可现在,她却似乎完全没有将春芽,和其他女郎们的窃窃私语当回事,便如同笃定他不会因为春芽的话,怎么样责罚她似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皇帝越想越觉得疑虑重重,原本看见贞贵妃落泪就会心疼,此时不觉怜惜,却是觉得有些烦闷。 正在此时,那领命带着侍卫去搜查寮房的太监,颤颤巍巍而归,将银盘中的肚兜和冰砚呈了上去:“回禀皇上,奴才在……” 太监看了一眼贞贵妃,迟疑道:“奴才在贞贵妃寮房内的梳妆台中,寻到了失窃之物。” 皇帝看着银盘里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赤色肚兜——这与贞贵妃昨夜与他所述失窃的肚兜,一模一样。 再看那冰砚,清透凉泽,透着淡淡的青色,正是他曾赏赐给贞贵妃的那一只冰砚。 皇帝抬手拿起冰砚,面上无喜无怒,嗓音冰冷:“贞贵妃,你可否给朕一个解释?为何失窃之物,却藏在你房中的梳妆台里?” 贞贵妃愣住了:“……” 随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缩,转过头看向顾休休。 好歹毒的心思! 顾休休不但将本该出现在经文殿的肚兜和冰砚拿走了,还让人藏进了她的寮房内。 如今她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定是都会以为是她将肚兜和冰砚藏了起来,而后故意向皇帝说自己失窃了此物,再借此设计,栽赃污蔑宸妃和顾休休。 “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贞贵妃哭得满脸泪痕,皇帝此刻却只觉得心寒、厌恶,他宠信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真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 更为可憎的是,她几十年如一日,在他面前,精心演绎、伪装成温顺善良,毫无心机的小白花,将他当做傻子耍得团团转! 就在方才,他还大言不惭地在众人面前说要还她一个清白,如今却是被当众打脸,只觉得颜面无存。 贞贵妃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冰冷的眼神,她原本平复下的心情,又慌乱了起来。 她扑到皇帝的脚下,哽咽的嗓音破碎:“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要相信臣妾……” 皇帝被她喊叫的烦躁,下意识扬起手来,挥了下去。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贞贵妃竟是被打得脑袋一偏,脸颊霎时间浮现出火辣辣的灼痛来。 她缓缓转过头来,含泪的双眸不可置信地对上皇帝微怔的神情:“……皇上?” 进宫二十余载,皇帝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未曾有过,如今竟是因为顾休休言两语,不相信她便罢了,还为了那所谓的证据,动手打了她? 贞贵妃怒极反笑,神色凄惨:“皇上,您不信臣妾,那臣妾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说着,她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朝着佛苑的墙面上撞去。 那动作又快又狠,显然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撞墙的,但李嬷嬷在贞贵妃身边伺候已久,怎会瞧不出她的用意,几乎是在贞贵妃撞墙的一瞬间,李嬷嬷便扑上去拦了。 在嘈杂吵闹的喊叫声中,贞贵妃一头撞在了佛苑的墙面上。只听见李嬷嬷一声尖叫,她额间撞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流,带着怨色的双眸凄然看向一脸震惊的皇帝,而后缓缓瘫软了下去。 几乎是下一瞬,皇帝反应了过来,他慌乱着,两步迈了过去,将倒地不起的贞贵妃扶了起来,仰头吼道:“御医,宣御医来——” 佛苑内霎时间乱作一团,方才看好戏的女郎们纷纷散开,生怕皇帝一会将贞贵妃撞墙的罪责迁怒到她们身上。 女郎们散乱拥挤,竟是险些踩踏到跪在地上的顾休休,元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前,挡住了人流:“先起身。” 贞贵妃看似撞得用力,却其实存了几分力度,自然是撞不死了,只是额头上伤口瞧着血肉模糊有些骇人。 想必皇帝一时半会是没心思管顾休休了。 她跪得久了,小腿已是被压麻了,起了两下都没站起来,正要缓一缓再起,眼前却伸来了一只苍白无血色的手掌。 顾休休抬头看去——元容倒没有看着她,只是极其自然的将手臂伸到她面前,双眸似是在望着远处。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将手指轻放在了他的掌心中。他的手掌很凉,掌心处只有她指尖落下的那一块,微微散发着暖意。 明明没有看着她,却在指尖落下的那一瞬合上了手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没怎么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很快就松开了她的手,就像从未触碰过她那样,只是掌心处仍留存着她指尖的温度,在一片冰寒中,显得那样灼热。 顾休休看向贞贵妃,见那额间哗啦啦的冒血,虽然知道贞贵妃不会真的一头撞死,却仍是显得有些沉默。 她却是给忘记了,后宫女人必备的件套,一哭二闹撞墙。 手段是老套了些,但架不住对皇帝好使。 这一撞下去,怕是又将皇帝的怜惜之情撞了出来,指不定此刻在心里如何自责内疚,想着定是他错怪了她,她才会以死明志。 顾休休冷笑一声,往前走去。 贞贵妃会撞墙,她也会撞。证据摆在眼前,贞贵妃却想借着撞墙洗白自己,简直是可笑。 谁弱谁有理吗? 那贞贵妃背后有谢家,她背后亦是有顾家,好歹她父亲是永安侯,兄长是定北将军,若是想此事就此作罢,也要瞧瞧她父兄同不同意! 顾休休正要加快步伐,腕上却倏忽被人攥住。她脚步顿了一下,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微寒之意,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了。 元容微微俯下身,在她右耳一侧垂首,轻声道:“傻不傻,撞墙可是要留疤的……” 他低低的嗓音,清泠又寡淡。淡淡的草药味,并着他说话时,鼻息间喷洒出的温热气息,近在咫尺,萦绕在她耳畔边,脸颊上。 顾休休感觉像是有什么电流从耳廓中向大脑传去,她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即便如此,他的气息仍是丝丝缕缕向外渗透着,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住。 待她回过神来,元容已是松开了她,朝着皇帝和贞贵妃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悠然地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停在神色紧绷的皇帝身前,嗓音清润如醴泉:“父皇,御医未至,儿臣随身带着凝血的药,不如先喂贞贵妃服用一颗?” 皇帝来不及多想,连忙招手,道:“快,快拿给她服用!” 元容俯下身子,叩着贞贵妃紧闭着的朱唇,正要将手里的药丸放进去,却被李嬷嬷喝住:“皇上,此药来路不清,岂能胡乱服用?” 他动作一顿,慢里斯条地抬起头,看着李嬷嬷笑道:“李嬷嬷的意思是……孤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暗害贞贵妃?” 李嬷嬷被噎了一下,见皇帝投来不悦的视线,只好噤了声。 元容将黑漆漆的药丸放在了贞贵妃齿间,叩在她下颌上的手掌轻轻一抬,贞贵妃便被动地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言,服用下漆黑的药丸后,贞贵妃血肉模糊的额间,竟是神奇地止住了血。 皇帝松了口气,将贞贵妃从地上抱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元容问道:“父皇以为,今日这事是否与永宁寺住持有关?” “……永宁寺住持?”皇帝脚步顿了一下,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停在那目光惶恐的住持身上。 住持哪里想得到,顾休休这样有本事,竟能将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贞贵妃,逼到撞墙以死明志,自证清白的地步。 若是早知如此,他定是不会助纣为虐,帮着贞贵妃栽赃陷害顾休休的。 如今突然被太子点到姓名,他心里惊恐万分,偏偏面上还要装作镇静的模样,勉强捻着手中的莲花佛珠,走到皇帝面前:“老衲乃是方外之人,已是斩断七情六欲,断了红尘往事。此事怎会与老衲有关,老衲听不懂殿下之意。” “方外之人?”元容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似是漫不经心道:“既然贞贵妃以死明志,此事约莫是与贞贵妃也无关了。” “不是贞贵妃,又不是宸妃与顾家女郎,那幕后黑手怎么就偏偏选了住持……这位断情绝爱的方外之人,作为诬陷贞贵妃的私通对象?” 原本谁也没往永宁寺的住持身上想,只当他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受害者。此刻被元容这样随意一点,却是恍然大悟——怎么幕后黑手就选了住持这个跟贞贵妃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成了贞贵妃的私通对象? 再往深了一想,为何贞贵妃的肚兜和冰砚会失窃,又为何失窃之物会重新出现在贞贵妃的寮房内? 倘若贞贵妃是清白的,那住持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住持掌管着永宁寺,支开旁人,进出嫔妃所居的寮房再是容易不过了。 皇帝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了住持一番,沉声道:“来人!仔细搜查永宁寺住持的居所!” 太监已是第次领命去搜查,虽然是暮秋微寒,却还是忙出了一身汗。他不敢怠慢,连忙率着十余个侍卫,疾步前去住持的居所搜查。 此时的住持,额间和后背已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又慌又乱,捻着佛珠的手指抖如糠筛。 不用旁人动什么手脚,那贞贵妃前些日子谴人给他送来的金银珠宝,还没来得及拿去钱庄兑换储存,如今都藏在他床榻下——放在旁的地方不够安心,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左右也没人会进出他的住处。 更何况,他褥子底下还藏着几条女子的肚兜,那是贞贵妃给他送的歌姬美人,他偷偷纂养在了离永宁寺不远的茶馆里,叫那几个女子伪装成卖茶女。 他五日就会寻了借口去茶馆里,与她们欢好嬉戏,但平日在寺庙中憋得苦闷,便取了她们几人的贴身衣物,压在枕头下,藏在褥子里,以供夜晚寂寞时自我消遣。 谁料贞贵妃做了这个圈套,没将顾休休套进去,现在却要将他搭进去了! 原本住持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太监搜查得不仔细,便能将床榻下的金银珠宝与褥子里的肚兜忽略掉,不想太监敏锐又细心,连他压在衣柜里日未洗的鞋袜都搜罗了出来。 当太监捧着数条女子艳色肚兜,并着侍卫抬得一整箱金银珠宝出现在皇帝面前时,将佛苑里的众人都看呆了。 住持当即吓得双腿发颤,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小腿肚子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皇上,老衲不知这是何物,是有人想要栽赃老衲……” 皇帝也不是傻子,瞧住持哆嗦打颤的心虚模样,便知道那箱子金银珠宝并着数条肚兜,都与住持脱不了干系。 他今日听到诉冤求饶的话,已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皇帝原本就烦闷不堪,此刻看到住持藏污纳垢,竟然私下敛财爱色,比那洛阳城里的纨绔子弟还会浪荡,顿时火冒丈。 他两步走过去,将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挑开,本以为是住持私吞了香火钱,却不成想,在箱子里看到了一支眼熟的珠钗。 那是皇帝半年多前送给贞贵妃的珠钗,倒也不是什么名贵值钱的玩意。只是他在江南一片微服私访时,看到了这支荷花样式的珠钗,觉得样式特别,与贞贵妃甚是相配,便买了下来,回宫后赠给了贞贵妃。 再往下翻找,皇帝又瞧见了不少眼熟的物件,皆是许久之前赏赐或赠给贞贵妃的珠宝。 他一下明了,这箱子金银珠宝,怕是贞贵妃送给住持的。 贞贵妃为何给永宁寺的住持送礼?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7节 皇帝想起往年来永宁寺上香礼佛时,每每解签或是向住持询问北魏来年的气运如何,住持都会状似无意的带一句贞贵妃。 道是贞贵妃乃天命之女,有此女伴在身侧,能令他事事顺意,北魏也会越发昌盛繁荣。 原来贞贵妃早就勾结上了住持,而那所谓的天命之女,也不过是贞贵妃拿金银珠宝贿赂住持,得来的美言。 皇帝颈间凸起道道青筋,看着怀中血流满面的贞贵妃,竟是生出了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什么以死明志,怕不是担心失宠,这才剑走偏锋,想要用撞墙来挽回他的心意。 可恶!这该死的贞贵妃,竟是一而再再而的利用他的真心,将他当做无知小儿来蒙骗欺瞒! “杀了,将这敛财敛色的老东西拖出去杀了!”皇帝神色狰狞,将晕厥的贞贵妃扔给了太监,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看着皇帝离开时怒不可遏的身影,住持竟是惊吓过度,当场晕厥了过去,被几个侍卫连拉带扯拖了出去。 那边李嬷嬷也不好受——每年送给住持的金银珠宝都是她亲自挑选,而后装箱送到永宁寺来。 贞贵妃自是叮嘱过她,不要碰御赐之物,但她擅作主张,将贞贵妃从来不戴,可以在市面上流通换钱的珠宝,都一并充数送给了住持。 谁料这一箱珠宝,竟是将贞贵妃给害惨了! 佛苑内一片混乱。 而罪魁祸首的元容却毫不自知,走回了顾休休身边,牵着她的手腕,往佛苑外走去。 顾休休神色仍有些恍惚,她只知道贞贵妃与住持私下里有勾结,却并不清楚两人如何勾结。 方才没有将主持牵扯进去,就是怕事情太过复杂,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两人勾结的关系,牵扯过多,反而容易让贞贵妃钻漏子。 没想到,元容不过言两语,竟是扭转了局面,不但让住持遭受了制裁,还让贞贵妃再次失去圣心。 若是贞贵妃醒来后,知道自己撞墙那一下白遭了罪,到底还是被皇帝嫌弃厌恶了,大抵是要气得原地升天。 两人走出去老远,直到周围没了旁人,元容才停住了脚步。 顾休休回过神来,眸中是掩不住的畅快,她反手握住元容的衣袖,忍不住询问道:“殿下,你如何知道永宁寺的住持,将贞贵妃送的金银珠宝藏在了住处……” “还有那女子的肚兜是怎么回事?” 她双手都握在他的小臂上,玲珑小巧的掌心下散发着滚烫的温度,隔着几层厚实的布料,亦是无法阻挡,向着小臂的四周慢慢地延展开。 元容低垂着眸,看向她皙白的小手。 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顾休休又想起了什么,好奇道:“殿下方才给贞贵妃喂得是什么?”她看着不像是什么止血的药丸。 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元容轻启薄唇,缓缓道:“泻药。” 第32章 三十二条弹幕 “泻药?” 顾休休怔了一下, 迟疑道:“……泻药还能止血?” 元容道:“泻药自是不能止血。” 顾休休道:“那你怎么……?” 他神色平静,似是在探讨天气好不好一样,道:“喂她服药时, 顺手点了止血的穴道。” “……”在他的提醒下,她倏忽想起他给贞贵妃喂药时,手掌是托在贞贵妃下颌处的。 顾休休原以为他是怕贞贵妃昏厥了,不好吞咽,才用手托了一下, 帮她咽下药丸。 倒是没想到,那一下其实是在点穴止血。 顾休休抿了抿嘴, 努力地压下了嘴角微微上扬起的弧度。 贞贵妃为了效果逼真,撞墙的时候用了几分力气,却是把自己硬生生撞晕过去了。 不知道那泻药何时会起效,若是贞贵妃还没醒过来, 身体就很诚实地排泄起来…… 顾休休憋笑憋的艰难, 不敢再想下去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看起来一幅矜贵疏离的模样, 似巍峨之玉山, 曜曜夺人。腹黑起来, 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是一时忘怀,她指下微微收拢,指尖温润的触感轻覆在他的臂上,掌心也贴靠了上去,一片灼热的温度, 令元容有些失神。 她的双手,一直都是如此温暖滚热吗?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苍白冰冷的大掌, 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小,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十指玲珑纤细,皙白又泛着淡淡的光泽,如玉一般温润,连肌肤下细细的青紫色血管都能看得清楚。 他掌心轻轻一握,便能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冰冷没有血色的手掌,指节修长,缓缓从她的指缝中穿插而过,微寒与灼热的体温似是冰与火的交融,连指尖都在颤栗着。 顾休休愣住了。 嘴角的弧度僵在远处,视线落在那双交拢的手掌上,一大一小,十指相扣。 那原本不属于她的温度,缓缓从指尖,从指缝,一点点渗入微不可见的毛孔中。她的掌心变得微微凉润,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冒出了些薄汗。 “……殿下?”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嗓音中有疑惑,有迷茫。 元容恍然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何时贴附、紧扣上她小手的大掌,心头一颤,手掌倏忽松开,离开了那处灼人的温度。 “忘记拿手炉了。”他嗓音压低了些,微微有些沙哑,却是神色平静地说道:“手冷。” 顾休休似懂非懂地点起头。 太子殿下应该是极为畏寒——每次见到他,他总是穿着一身狐裘或大氅,手里捧着手炉——如今才是暮秋,天气刚刚转凉,她仍穿着薄薄一层秋裙。 大抵是方才他给贞贵妃喂药时,拿着手炉不便,就随手交给了太监。 皇帝离开后,佛苑内便乱作一团,太监还没来得及交给他,他已是牵着顾休休离开了佛苑。 忆及刚刚的触感,她犹豫了一下——他的手确实很凉,像是一块寒冰,没有分毫活人的温度。 他才帮了她那么大的忙,不过是帮他暖暖手而已,反正旁边没有外人在,这点小忙还是可以帮的。 顾休休思忖片刻,还是将小手又递了过去:“殿下若是手冷,可以再暖一暖。” 他怔了一下神,在她脸上仿佛看到了‘不必客气’这几个字。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浅色的眼瞳清澈明灿,唇畔似是带着些笑意,脸颊边现出甜美的梨涡,令人难以拒绝。 “不……”元容想要拒绝,但双手还是很诚实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硬生生拐了个弯,道:“不妨再暖一暖也好。” 顾休休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太久,听过蓬元大师的讲经后,她整个人都通透起来——左右他是她的未婚夫,差不了多少日便要成亲了。 届时,别说是帮忙捂手,大抵还要同榻而眠,同桌而食……更是亲密无间。 她眼巴巴看向元容:“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元容心思不在这上面,浓密的睫羽轻颤,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缓声道:“那日到永宁寺前,孤与刘廷尉在附近的茶馆品茶、对弈,沏茶的女子身着布衣,鬓发间却簪着价值不菲的玉簪……” 也算是住持倒霉,摊上了元容与刘廷尉两人——他们一个曾是率兵打仗的将领,一个是掌管刑狱审讯的廷尉长,最擅长的便是观察。 茶馆里共有四个茶女,几人脸上均用锅底灰遮盖了俏丽的容貌,虽看起来面容灰扑扑的,行走间却步伐婀娜,足下轻巧。 茶馆开在荒山野岭,茶女要收茶、碾茶,泡汤,洗杯,手指却纤白细嫩,似是极少沾水做活儿。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们沏的茶太难喝了——刘廷尉说自己用脚指头沏茶,都比她们泡的茶好喝。 于永宁寺外茶馆过路的人,大多是名门贵人,这样难喝的茶水,茶馆却还能开得下去,大抵是背后有人了。 因此元容就顺便让人查了一查,得知这几人是贞贵妃送给永宁寺住持的舞姬伶人,就顺便又叫暗卫盯了住持两天。 而后,他便知晓了住持将金银珠宝藏到床榻下,还有入睡前用那几个舞姬的肚兜自亵的恶习。 并且今天清晨,住持与贞贵妃在经文殿内说的话,一字不差都被暗卫复述给了他听。 其实就算顾休休什么都不做,元容也不会让她平白被贞贵妃构陷诬害。但她既然自己出手去做了,他便也没有从中插手——她大抵对贞贵妃让山匪劫持她还有愤恨,撒一撒气也好。 左右不管她怎么做,最后又是怎样的结局,他都可以护住她。 只是元容没想到,顾休休看到贞贵妃去撞墙,竟也生出了去撞墙的心思。 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似乎已是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能依靠自己解决的,便绝不期盼着他人。 就如同多年前的元容一样。 他不习惯于麻烦旁人,更不擅长信任别人。不论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他都会自己去解决。 他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直到他初入战场,舅父在一次围剿敌军时,不慎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落入了敌军的圈套,被敌军俘虏。 元容只觉得那是他的舅父,便该由他去救。于是他单枪匹马闯入敌军阵营,歼灭敌军数百,找到了被俘虏的舅父,自己却也身负重伤,被敌军团团围住。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与舅父命丧于此时,顾休休的二叔父,也就是骠骑将军,率着众兵及时赶来,剿灭敌军,救下了他与舅父。 回去后,他被舅父狠狠训斥一顿。他以为的独立自强,在舅父眼中却是不尊军纪,意气用事,拒绝与他人沟通,回避与他人产生任何关联。 就像是一座封闭的孤岛,不祈求他人的帮助与回应,也不会回应他人的求助和关心。 元容这样的性格是从小成长环境的造就,亦是在西燕做了三年质子后,逐渐形成的自我封闭。 那顾休休呢? 她有宠爱疼惜她的父母兄姐,有优越良好的成长环境,从小到大几乎没遇到过太多磕绊曲折,她又是为什么养成这样独立、坚强的性子? 元容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顾休休,可如今却又觉得,她身上有太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譬如她在中秋夜宴上突然对他的表白;譬如她在顾家老夫人院中说晕就晕的演技;譬如她在前往永宁寺途中,被山匪劫走后,却能策反山匪,全身而退的口才;又譬如,她在饥饿时吃到美食的欢喜,在看到小册子后不知所措的羞涩。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往后,他会去慢慢了解她,直到他不得不与她分离的那一日。 - 放斋时间,一切如初,即便皇帝处决了永宁寺的住持,宠冠北宫的贞贵妃也撞墙自尽,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 吃完瓜,看完戏后的士族女郎们,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没耽误她们进食。 只是顾休休和顾月,此刻正危襟正坐,看着坐在对面的顾家老夫人,明明手中拿着筷子,却迟迟不敢动口。 老夫人满鬓华发,虽年纪大了,脸上尽是沟壑与岁月留下的痕迹,双眼却并不浑浊,泛着清明的光亮。 她叹了一声,似是感慨道:“到底是我老了,如今你们年轻女郎翅膀硬了,长大了,便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8节 顾月虽已是入了宫,但对老夫人仍是尊重敬畏,见老夫人这样说,连忙道:“不是有意欺瞒祖母,豆儿先前与我商量了,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事实上,顾月事先并不知晓今日的事情。 顾休休知道贞贵妃行事狡诈,心机深沉,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扳倒贞贵妃,也不清楚,会不会出现什么不确定因素,打乱了她的计划。 若是提前告诉了顾月,若今日在佛苑内出了什么岔子,顾月定是会替她担下责罚。 顾月已经替她,替顾家承受了太多,顾休休不愿意再将姐姐牵扯进去。就算出了纰漏,皇帝怪罪下来,她也可以自己顶上去。 老夫人轻笑一声,不知是在说顾月,还是在说顾休休:“你以为这样很英勇吗?还是很讲义气?” “放眼望去,北魏哪个家族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兄升官发财,家中鸡犬升天。父兄踏错一步,家中人畜不宁……” “你们想一想,一个家族,只单单是受父兄影响吗?若是族中的女郎犯了什么过错,整个家族亦会被人耻笑鄙夷!更何况你们一个是北魏的宸妃娘娘,一个将要嫁入东宫的太子妃?!” 闻言,顾休休却是愣了住。 她行事前,只考虑到了顾月,而完全没有思考过,顾家会因此事受到什么牵连。 不单单是此事,往日也是,在她心中,想要保护的是她的父母兄姐,而不是顾家这一整个家族。 说她冷漠也好,自私也罢。 顾休休来到北魏后,所能感受到的所有温情,都是父母兄姐给予她的。 而在那之前,她在现代所感受到的,大多都是人性的险恶一面。 只因为她是个孤儿,因为她性格孤僻不合群,从她有记忆起,便一直被同龄人排挤。 伴随她成长的不是关爱和互助,而是一次次的校园暴力,一句句的言语侮辱。 有人骂她是杂种,有人说她活该命贱被父母抛弃,她们诬陷她偷东西,往她的书本里放蟑螂,将她反锁在卫生间往里泼水。 而她忍无可忍,将这些事情告诉老师后,面临的就是更加过分的霸凌。譬如那条被放进她宿舍枕头下的菜花蛇,还有不久之后有人往她内衣裤上涂抹的502胶水。 顾休休挣扎过,反抗过,她也曾期待过有人能向她伸出援手,但没有人可以真正帮助到她。 她必须自己强大起来——顾休休能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那份倔强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因此即便她胎穿到北魏后,备受父母兄姐的宠爱,遇事她也会下意识的选择自己默默扛下来。 至于为何没有考虑到顾家一族,又为何没有提前禀告给老夫人,归根结底,大抵是不够在意,不够信任。 “祖母……”顾月倏忽抬起头来,迎上老夫人锐利的目光:“若豆儿提前告诉您,您又会如何做?” “……去与贞贵妃翻脸,去将此事禀告皇上?还是说,您根本不会相信豆儿说的话?” 老夫人被问得怔住了。 她兴师问罪前,只想着顾休休先斩后奏,刻意欺瞒,太过刚愎自负,完全没有将顾家这一族人放在眼中,便擅自用计,试图与贞贵妃抗衡。 可就像是顾月问得这样,假若顾休休提前告知了她,那贞贵妃准备用连环计栽赃陷害,她又会如何去做? 扪心自问,她会去跟贞贵妃翻脸吗?会去找皇帝告发此事,护得顾休休周全吗? 老夫人得不到答案,她说顾休休自私,自己又何尝不是。 当初皇帝要她两个儿子去率兵打仗,虽然可以为顾家争光,能将逐渐衰败的顾家领回正途,她一样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家族重要吗? 重要。但又能有多重要呢? 老夫人沉默下来,再没有方才问罪时的气势了。 - 夜色将近,用过膳后,士族女郎们已是完全忘却了下午在佛苑发生的事情。 她们三两成群,结伴出了永宁寺。 按照往年习俗,第二日傍晚会在僧人的协助下,亲手扎制孔明灯,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灯纸上,而后一起放飞孔明灯。 这是北宫嫔妃与士族女郎们最喜欢的一项活动了。 女眷和僧人都走了出去,永宁寺内一下空旷了起来。昏暗的烛光下,李嬷嬷正趴在贞贵妃的床榻前痛哭流涕,寮院除了贞贵妃的房中,哪里还有人,都出去凑热闹了。 然而寺庙外熙熙攘攘,贞贵妃却仍在昏迷中不省人事。 虽着御医来看过了,但贞贵妃这一下着实撞得不轻,道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 李嬷嬷掉着眼泪,脸上红肿一片——那是她自己抬手扇的。 若非是贞贵妃没人照顾,她已是自裁谢罪,哪里还有颜面再留在贞贵妃身边。 她正哭着,寮房的门却倏忽响了起来。李嬷嬷还以为是皇帝回心转意了,惊喜地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瘸一拐的四皇子。 四皇子被那光头疤脸足足追了两个山头,身边的随从都被疤脸砍死了,只剩下他一人仓皇逃窜,身上还是挂了不少彩。 其他的地方受伤流血便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他引以为傲的面容,那张俊美的脸庞,也被疤脸的砍刀划伤了。 幸亏他躲得及时,反应够快,不然那砍刀锋利的刀刃直接落在他脸上,怕是要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可即便躲开了,眉角到耳后还是割开了一条细细的血口子。便是到了此时,他想起来仍是后怕不已。 “母妃……母妃这是怎么了?”四皇子大腿被簪子扎了个血窟窿,一走路便牵扯的伤口生疼,他拖着一条腿,拧着眉头,一颤一颤朝着床榻走去。 他昨天一直逃到永宁寺的官道附近,那山匪才没敢继续往前追。将消息传给贞贵妃后,贞贵妃便命人将他护送回了洛阳城。 包扎、歇息过后,四皇子忐忑了一整夜,到底是硬着头皮来了永宁寺——他擅自行动,坏了贞贵妃的计划,大抵是将贞贵妃气得不轻,他得来负荆请罪,及时认错,若不然贞贵妃一气之下,往后都不管他了该怎么办? 顺带还要再向他母妃告一告状,那山匪明明收了贞贵妃的钱财。不帮他控制住顾休休就算了,竟是还发了癫似的,追着他一路砍杀,将他身边的随从都杀了个精光不说,还让他毁了容。 四皇子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毁形象,不宜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便趁着女眷们都出去扎制孔明灯的功夫,悄无声息地翻进了永宁寺。 谁料一日未见,贞贵妃竟是变成这副凄惨落寞的模样了。 他停在床榻前,看着贞贵妃额前包裹着的纱布,丝丝血色渗透出来,将白纱布晕染成了殷红色。 她向来清冷的面容,此时变得惨白,本该涂抹着朱色口脂的红唇,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泛着干,隐隐有些起皮,皲裂开来。 李嬷嬷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皱褶的双眼坠着红意:“都是老奴的过失,是老奴没拉住贵妃娘娘啊——” 虽然李嬷嬷是四皇子的乳娘,可此时瞧见贞贵妃憔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嬷嬷将今日在佛苑中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一一道来。 原本是贞贵妃栽赃陷害顾休休不成,反被将了一军。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成了顾休休联合宸妃、顾家老夫人,乃至皇后等人,逼得贞贵妃走投无路,只能撞墙以死明志。 听得四皇子火冒三丈,乌色黑眸中已是要喷出火来了。他一掌拍在了床帐上,震得床榻跟着晃悠了两下,咬牙切齿道:“好一个顾家女郎,这个贱人!我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是又来招惹母妃了!” 贞贵妃一昏迷,李嬷嬷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似的,不禁抓住四皇子的手臂,哑声问道:“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四皇子缓缓眯起眼睛:“顾休休一而再再而三践踏我的底线,我自然不会让她逍遥下去,还有那些欺辱过母妃的贱人,我一个都不会饶过!” “……殿下的意思是?” “收了母妃钱财的山匪,乃是虎头山的大当家,那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给了银钱便什么勾当都愿意做。” 而昨日砍伤四皇子的,则是虎头山二当家疤脸,他本就要找疤脸算账,如今就并着顾休休的帐一起算好了。 四皇子最不缺的就是银钱了,皇帝原来偏宠贞贵妃,就连他也是爱屋及乌,没少收到赏赐。 明日是太后在永宁寺停留的最后一天,按照往年的规矩,要带着众嫔妃和士族女郎们前往永宁寺山后,在先帝命人修建的泉眼汤池处沐浴净身。 那泉眼汤池,乃是谢家臣子领命去铸造的,汤池内室留有两条暗道。 听说虎头山的二当家疤脸在山匪中极有威信,并且声望很高,颇得民心。 他只要将金银财宝砸给虎头山的大当家,叫大当家先杀了二当家疤脸,再将疤脸的死栽赃给顾休休等人,令虎头山的山匪们被仇恨迷住眼——他们山匪最是讲义气了,哪怕知道要与朝廷作对,定是也不会退缩半分。 明日趁着顾休休等女郎们,进泉眼汤池沐浴时,让虎头山大当家带头,率着众山匪来此劫人——虎头山的山匪足有三百多户人,而女眷们沐浴时,侍卫进不去泉眼汤池,只能在汤池外面候着。 山匪们从汤池留的暗道进去,只要不惊动汤池外的侍卫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劫走泉眼内的女郎们。 是了,四皇子一个都不准备放过,那些今日在佛苑内瞎嚼舌根的,跟着乱起哄的,还有顾休休等人,他要她们都付出血的代价! 四皇子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虎头山大当家贪财,李嬷嬷听得似懂非懂,迟疑着问道:“若不然还是等到贵妃娘娘醒来,再做定夺?” 他冷着脸道:“等什么?我等不了了!” 贞贵妃一向瞧不起他,觉得他只会贪图玩乐享受,觉得他是朽木不可雕。 这一次,他就要让贞贵妃看一看,即便没有贞贵妃的出谋划策,他一样能让那些欺辱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四皇子看着昏迷不醒的贞贵妃,俯下身去,正准备帮她掖一掖被角,一垂头,却是听见从被褥下传来一连串的响声。 噼里啪啦,像是放炮仗似的。 嗅到空气中飘荡来难以言说的气息,四皇子憋住一口气,安慰自己:屁,乃五谷轮回之气。是人就会放屁,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继续动作,双手落在了褥子上,神色温柔地帮贞贵妃往上扯了扯锦被,而后一股提神醒脑的恶臭,从锦被掀起的一角向外涌着。 四皇子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皱起眉头,放在被褥上的手指都在发颤——什么味道,这真的是一个正常人放屁能放出的气味吗? 他颤颤巍巍掀起了被褥,只见贞贵妃雪白的亵裤下,绽放着吐蕊的金菊,浅黄色的稀水一点点从亵裤向外渗着。 “呕——”四皇子叉着腰,转身便将午膳吐了出来。 李嬷嬷见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凑了上来:“殿下,你怎么……呕!” 第33章 三十三条弹幕 月梢挂在枝头, 婆娑的树影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流泻下淡淡的辉光, 映着永宁寺外女郎们的欢声笑语, 将山野里漆黑的夜也衬得喧嚣热闹起来。 顾休休正在跟顾月一起扎孔明灯。 孔明灯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用些竹篾,白纸和蜡烛, 将竹篾编绕几下, 糊上白纸,就能做成一盏孔明灯。 她小时候没少扎孔明灯, 动作又快又麻利,无需僧人协助,自己一个人就扎出了好几盏孔明灯。 顾月瞧她身旁堆放着五盏孔明灯,不由笑了起来:“豆儿,你做这么多孔明灯,是准备拿去卖吗?” 顾休休一边跟竹条较劲,一边回应道:“爹娘没有来, 兄长也不在,我替他们扎几只孔明灯。” 顾月继续问道:“那这才三只, 另外两只孔明灯呢?” “还有二叔父和大哥……”顾休休将最后一只孔明灯做好, 捧起来看了看, 笑了一下:“往年也有给他们扎孔明灯,不知他们在天上有没有收到。” 顾月怔了怔,抿住了唇,微微有些用力,唇下泛起了淡淡的白。 转眼间,他们父子已是离世三年整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39节 不论身份尊卑,到了沙场之上, 便是刀枪无眼。就如同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老侯爷,又如二房父子。 不同的是,老侯爷的尸骨被将士带回了洛阳,完整入了土。而二房父子的尸骨却被胡人掳去,至今下落不明,死后亦不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生时不见人,死后不见尸——这大抵才是老夫人怨恨永安侯和太子的真正原因。 让顾月有些心酸的是,已经过去这样久了,连顾佳茴都淡忘了丧父丧兄之痛,父亲和老夫人也很少提及他们了。 顾休休却还惦念着他们,如同他们在世时那样,年年月月,不曾遗忘,一如既往为他们扎灯祈愿。 “会收到的……”顾月捧起地上的孔明灯,对着顾休休笑道:“走,我们往孔明灯上面写点什么。” 顾休休点头,两人抱着七八盏孔明灯,朝着僧人发放笔墨处走去。 那处已是有不少女郎们,正坐在丝绸缎子上,执笔往孔明灯上书写画画了。 朱玉取来了笔墨,姐妹两人则寻了处僻静地方坐了下去——永宁寺外便是山林,此时林子中燃着篝火,地上四处铺着丝绸软缎,供士族女郎们就地扎孔明灯或书写涂画。 林间被篝火点缀得明亮如昼,顾休休分别在二房父子的孔明灯上画了两只蝴蝶,二叔父在世时说过,人死化蝶。 她期盼着,他们会变作蝴蝶,越过千山万水,总有一日回到故乡。 接着是永安侯夫妇的孔明灯,她在两只孔明灯上写下‘执子之手’和‘与子偕老’,希望他们能像现在这样,一直恩爱到白首。 再就是兄长的孔明灯,顾休休思忖良久,只写了‘平安归来’四个字。 等写完了旁人的,最后就到了她自己的孔明灯。这次,她几乎没有思考,便提笔,蘸着墨在孔明灯上写了一行小字。 顾月悄悄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豆儿,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着,她往顾休休身旁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那日夜宴阿姐没有去,没想到却错过了豆儿当众表白。跟阿姐说一说,你喜欢太子殿下什么?” “……”顾休休没有想到自家阿姐这样八卦,她憋了半晌,犹豫着,从齿间挤出来几个字来:“感觉他长得……” 顾月微微颔首,认可道:“长得很好看?确实,太子的容貌佼佼,如明月曜曜,洛阳城中无郎君能及。” “不是,长得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顾月疑惑道:“……舒服?” 顾休休点头,一本正经道:“你看那双眼睛,不多不少,刚好两颗。” 顾月:“……”上次觉得这么有道理还是在上次。 “噗——”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破音的笑声。 顾休休扭过头去,却见几米之外的地方,站着三个人。为首者非常眼熟,便是顾月八卦的对象太子殿下,身后跟着刘廷尉与虞歌两人,夫妻俩一人手里拎着个孔明灯。 发笑的人是刘廷尉,他似乎已是在努力憋笑了,脸都憋得红通通的。 毕竟是习武之人,虽然姐妹两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元容和刘廷尉也一字不差都听了进去。 元容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听到她方才说的话,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颔首,似乎是在打招呼。 三人向她们走来,虞歌看见顾休休身边堆放的孔明灯,不禁走快了两步:“阿休,这些都是你扎的孔明灯?” 顾休休一边点头,一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那只属于自己的孔明灯:“顺手多扎了几只。” 她说话时,视线总是不住往元容身上落,刘廷尉看到了,闷笑着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元容:“你的小娇妻又在看你哦……” 元容没理他,听见顾休休偏软的嗓音:“殿下怎么没有扎孔明灯?” 她思考了一下:“……你不会扎吗?” 刘廷尉接话道:“女郎们玩的东西,太幼稚了,长卿可看不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容打断了:“嗯,孤不会扎。” 刘廷尉:“……”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元容三岁就开始扎孔明灯玩了。 他讪讪摸了一下鼻子,在心底冷哼一声。 明明方才他叫元容一起扎孔明灯,元容还轻笑一声:“幼稚。”而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邀约。 真是重色轻友! 见元容走近了,顾休休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后的孔明灯,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用身子遮住。 知妹莫若姐,顾月看顾休休藏着那盏孔明灯十分辛苦的样子,笑了笑,站起身。 她拾起软绸上的孔明灯,并着顾休休藏在身后的那盏,一起抱了起来:“豆儿,你教教太子殿下,我先去将这几盏孔明灯放了去。” 顾休休怕自己孔明灯上的字被元容看到,连忙点头:“阿姐先去。” 直到顾月抱着她的孔明灯走得远了,她才舒了口气,转过头向元容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殿下,我教你怎么扎孔明灯,很简单的……” 刘廷尉识趣地带着虞歌,在顾休休一旁寻了处老树桩,给虞歌铺上软绸垫子,借了顾休休的笔墨给孔明灯上写字去了。 只留下两人坐在那方丝绸软缎上。 元容与她保持着些距离,两人之间大概还可以再塞下一个刘廷尉。 顾休休拿起竹条,皙白的手指将竹篾轻松地掰弯,折成想要的弧度形状,细声耐心地教他:“底部是空的,将白纸罩在竹条外糊上,留出一部分放蜡烛的空隙……” 他坐在她身侧,似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月光倾泄流淌,如银绸,如白霜,细碎的光盛在她的浅瞳中,恍若星河,灿灿生辉。 她的嗓音清软偏柔,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点涂着绛色口脂的唇瓣微朱,轻轻翕动着,时而露出贝齿莹白。 “殿下……你看懂了吗?”顾休休讲得口干舌燥,却迟迟不见回应,放下手中的竹篾,向他看去,便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洛阳城中,痴迷她容貌的男人并不少,但他们看她的眼神中,大多都带着亵渎之意。 唯有元容,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却又不染丝毫亵渎,眼神明澈又清透。 看便只是单纯的看。 顾休休还以为自己脸上沾染了什么,小手在脸颊上胡乱摸了两下:“……殿下?” 这次元容回过神了。 他从她手中接过没有编完的竹条,低声道:“看懂了。”说着,他用了极短的时间,也就是顾休休眨了几下眼之间,便将未完成的孔明灯扎好了。 “……是这样吗?” 顾休休看着扎好的孔明灯,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就是这样,殿下真厉害!” 分明就是个小玩意儿,就算是不会的人,学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她的语气却像是他拯救了天下苍生似的,充满了赞赏与敬佩。 元容提起孔明灯,看了两眼:“这有什么厉害的。”说话时语气平静无澜,似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嘴角却轻轻扬了起来。 “殿下,按照习俗,要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放到天上去。只要诚心实意,老天爷收到心愿祈福,就会帮你实现!” 虽然这只是北魏民间的一种说法,但顾休休却说得认真,仿佛孔明灯放到天上去,心愿就真的会被实现似的。 元容让人取来了笔墨,提笔蘸墨,却顿住了笔:“你的心愿是什么?” “……”顾休休神色不自然地转过头,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了。” 元容微微颔首,见她不想多说,也没有强迫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提起笔,在孔明灯的正反面,分别写了一行字。 顾休休只看到其中一面——写得是灭胡人,葬故人——另一面被他遮住了,就像是她方才那般小心翼翼地模样。 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但总不能伸长了脑袋去看,倒显得自己很八卦的样子。 这时候,弹幕实时飘过—— 【我看到啦!太子另一面写得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是什么意思,来个文化人翻译一下】 【百度了,意思是如果我有幸能活着,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念你*】 【呜呜这是糖里藏刀吗,对不起想到太子命不久矣,我已经要哭出声了】 顾休休看着那条弹幕愣了一会,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殿下,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顾月拿走了她的孔明灯,她便将剩下的几盏孔明灯都拿了去,走到一片荒野空地,吹燃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捧着孔明灯向上托去。 元容看了顾休休一眼,学着她的模样,将掌心中的孔明灯托起。 幼时,他扎过不少孔明灯,那时天真的以为,只要将想说的话,写在孔明灯上,放飞了孔明灯,母亲在天上就能收到。 于是他不分昼夜扎着孔明灯,放飞了一盏又一盏。可母亲大抵是没有收到,又或是厌恶他,吝啬的连他的梦都不曾入过。 此时山林上方,已是飘起了零散的孔明灯。漆黑的夜空苍穹之上,远远映着星星点点的红,一盏又一盏,似是繁星灿灿,将夜色点缀,漫无目的的随风飘荡着。 顾休休仰头看着那盏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天上缀着万家灯火,璀璨的光在她脸上跃动着,明亮熠熠,温柔动人。 “殿下……你说,孔明灯飘落的尽头,该是何处?” 元容看着她,轻声道:“大抵是人们思念的归处。” 顾休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们的心愿都会实现。” 话音落下,便见刘廷尉带着虞歌走了过来,他们也已经放飞了孔明灯。 刘廷尉嬉笑着,将元容往一边扯了扯。 见元容神色不愉,他压低了声音,笑眯眯道:“长卿,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小娇妻写的心愿是什么?” 元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知不知道又何妨。” “哦,那就是不想知道了……” 刘廷尉一脸遗憾,松开了手,正要往回走,却被元容拽住:“……想知道。” 平日刘廷尉没少这样做,总是试图用一些惊天八卦吊元容的胃口。但没有一次如他意,因为元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又喜怒无色,十分刻板无趣。 第一次瞧见元容上钩,刘廷尉自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刚就感觉你的小娇妻神色躲闪,似是有什么事情想要隐瞒,但在宸妃离开后,明显神色放松了下来。于是我就跟着宸妃过去,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元容打断了他:“说重点。” “她的心愿是,”刘廷尉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希望太子殿下长命百岁……” 元容微微怔住。 她的心愿—— 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吗? 原来顾休休一早就清楚他命不久矣。 还没来得及多作感动,就听见刘廷尉继续道:“……比王八活得更久。” 元容:“……”总算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看了。 -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0节 北宫嫔妃与士族女郎们,在永宁寺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转眼就到了翌日。 顾休休一大早就被喊了起来,朱玉忙着收拾寮房里的东西,伺候她梳洗过后,便将来时带的物件,一一收拾整齐,打包好放在一旁。 今日是在永宁寺停留的最后一天。 待她们清晨起榻盥洗过后,便要饿着肚子,在巳时准时抵达永宁寺山后的泉眼行宫。 据说那泉眼乃是先帝游历此处时,发现的天然泉眼,以此泉水净身过后,可以摆脱世俗之欲,洗涤心灵,修身养性。 虽然顾休休觉得这可能只是先帝的心理作用——那贞贵妃可是年年来此处泡泉眼,也没见贞贵妃的心灵得到净化。 总之先帝在此处建了一个汤泉池浴,以泉眼之水为引,让每年来永宁寺礼佛的嫔妃和士族女郎们都泡一泡泉眼,免得整日想着勾心斗角,令人厌烦。 后来这个习俗渐渐流传下来,成了去晦迎吉的泉眼,年年太后都要率着女眷们泡一泡,再回永宁寺上一柱香,算是给这一趟礼佛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泉眼被分作两处,后宫嫔妃与士族女郎们身份不同,自然是要分开沐浴。 顾月启程前,特意来顾休休房间内交代了一句:“你手上有伤,不要在泉眼里泡太久。” 顾休休何止是手上有伤,上次在采葛坊从三楼跳下去,被二楼露台上的花盆瓷片扎伤了后腰,如今腰上也上着药,扎着纱布。 她准备进去意思一下,沾沾水,待上片刻,便从泉眼里出来。 顾月要随着太后和皇后一起去山后的泉眼,就先行离开了。而皇帝不知是不是被贞贵妃气过了头,昨晚上晚膳都没吃,便连夜离开了永宁寺,赶回了洛阳城里。 元容还没走,似乎是准备等着顾休休一起离开。但是泉眼只有女眷能进,他跟着过去不方便,便在永宁寺里候着了。 那泉眼在后山上,虽离得永宁寺不远,途中却是山路陡峭,不便乘坐马车。像虞歌就是被刘廷尉抱过去的,而顾休休则是跟其他女郎似的,徒步行了过去。 老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本来依着顾休休的意思,让她在永宁寺歇着便是了。 但老夫人认为,既然来了永宁寺,却不去泉眼,很容易落人话柄——太后年岁大,不是照样也去了。 好在太后思虑周到,一早就让人备了几抬步撵,老夫人一路坐着步撵被抬到了后山泉眼,除了颠簸了些,没怎么费力。 顾休休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带着朱玉到了泉眼处。幸而她平时也有习练武功健体,这些山路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倒是那一路上沉默不言的顾佳茴,似乎累得不轻。 那泉眼外让先帝建成了行宫的模样,周围荒凉偏僻,此处却平地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佳茴在行宫外怔愣了好一会,插着腰不住喘息着,抬手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水。虽然不想跟顾休休搭话,却担心自己第一次来,会走错地方闹出笑话。 她咬着唇,凑到了顾休休身边,声若细蚊:“姐姐,我跟着你走……” 顾休休看了她一眼,突然发觉顾佳茴身上,却是有不少眼熟的古早言情女主设定。 譬如身世可怜,成长不顺,据弹幕所说小时候的顾佳茴善良又单纯,受偏执母亲的影响,以至于逐步黑化成了钮祜禄·顾佳茴。 譬如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哪怕遭遇再多的挫折,下一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仍是如初坚强的模样。 譬如受虐点满级,恋爱脑满级,哪怕四皇子虐她千百遍,她依旧能待四皇子如初恋,并死心塌地,坚持一条路走到黑。 相比起有点东西的顾佳茴,顾休休更为不能理解的是,四皇子为什么能当上男主。 在原文中,四皇子只是因为认错人,就要勾结敌军杀她兄长,伪造谋逆证据灭她族人。 若他是个心狠手辣,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人,胸有城府而深藏不露,姑且可以算是个疯批男主,读者喜欢他还有缘由。 但在顾休休看来,原文中四皇子所做的那些举止,大抵都是按照贞贵妃的意思来办的——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贞贵妃要山匪劫走她,该是安排了山匪对她先淫后杀,但他偏要来横插一脚,亲自上阵。 也就是说,四皇子其实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傀儡。 只不过在主角光环的影响下,他阴差阳错娶到了顾休休,又刚好太子殿下死的早,再加上贞贵妃给他计划谋策。天时地利人和,都叫四皇子占全了,这才让读者觉得他很厉害,又有智谋又有手段。 而自从那日夜宴上,顾休休通过弹幕得知了真相,改变了她嫁给四皇子的命运后,剧情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脱缰而去。 不但四皇子让读者塌了房,那贞贵妃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讨到半分好处。 想必贞贵妃在短时间内,该是没心思再作妖了——毕竟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挽回皇帝的心。 贞贵妃本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若是此时再作出什么乱子来,只会将皇帝越推越远。 更何况,听闻贞贵妃还没醒过来,大抵是要修养一段时间,等伤势好些了,才有力气继续谋划怎么报复她。 顾休休收回思绪,带着顾佳茴进了行宫的大殿内。大殿左边的入口,是士族女郎们的泉眼汤池,右边则是皇室嫔妃女眷们沐浴净身的汤池。 行宫外部署了上千侍卫看守着,将行宫四面八方都围守的很严实。永宁寺四面临山,地处偏僻,附近山头上的山匪实在不算少。 不过山匪们也不是傻子,清楚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每年暮秋时候,太后一来永宁寺,山匪们便都显得格外老实,甚至这几日为了避开官兵,连山头都不出了。 待她们进了那行宫大殿的门口后,则看不到侍卫或郎君了——连刘廷尉都得乖乖在行宫门口候着,不敢僭越半分,顾休休身边的暗卫便也都留在了行宫外。 进了汤池需要更换浴衣,免不得有赤身的时候,士族女郎们相互看一看就罢了,而婢女们身份低微,自是进不去汤池内,只能侯在大殿里等着。 更何况那浴池内环境封闭,婢女若是进去了,连带着女郎们一起,人数太多就显得乱糟糟的,空气都要拥挤几分。 巳时一到,在大殿里等候已久的女郎们都有秩的走进了汤池内。朱玉将换洗的干净衣物交给顾休休,不禁再次叮嘱道:“女郎腰后有伤,不宜在汤泉中浸泡过久。” 顾休休点头:“知道了,我差不多待上片刻便出来。” 说罢,她领着顾佳茴进了左边的汤泉入口。行宫内别有洞天,与大殿的奢华辉煌不同,汤泉周围保留了大自然的原始环境,一山一水皆是天然孕育形成。 进门便是一扇十二面的贝母屏风,绕过去屏风就到了更换浴衣之处。顾休休为了图方便,来之前就已经将浴衣换上了,脱掉外边的衣裙,便露出了浴衣。 说是浴衣,其实跟穿在里面的亵衣裤差不多,只是浴衣乃是用白色素罗所剪裁,遇水后不会像是亵衣那般紧贴在身上。 行宫内共有三十多处汤池,四周的景色宜人,但毕竟是封闭的环境,空气不甚畅通,汤泉旁又燃着檀香——据说是千年沉檀,甚是名贵。 顾休休寻了一处离门口最近的,左右就是意思一下,泡不了多久就要离开。 她坐在汤池外,刚把腿伸进去,背后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透过清澈的汤池泉面,顾休休看到了神色阴沉,张牙舞爪的温阳公主。 昨日在佛苑没有瞧见温阳公主,傍晚放孔明灯时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顾休休还以为温阳公主那日被她打了两巴掌,就被气得离开永宁寺,回洛阳城了。 温阳公主在靠近顾休休身后时,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像是个偷东西的贼人。 该死的顾休休,前日打她巴掌,昨日又伤了她的母妃! 平日有太子殿下在身边护着便罢了,如今到了行宫里,太子总没办法跟着顾休休了吧?! 她转过头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她,便勾起一抹冷笑,双手猛地向前推去。 顾休休抬起眉梢,向右偏了偏身子,只听见一道尖叫,随即传来‘扑通’一声响。 汤池中荡起巨大的水花,温阳公主用力过猛,没碰到顾休休,反倒让自己摔了进去,双手使劲在汤池中扑腾着,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边动静不小,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顾休休托着下巴,思忖许久,也想不通贞贵妃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养出四皇子和温阳公主这两个蠢蛋来。 这汤池又不深,就算温阳公主把她推进去了又怎么样,还能淹死她不成? 还是说,看见她落水出丑的样子,温阳公主会忍不住开怀兴奋? 瞧温阳公主这动作熟稔的样子,大抵平日在北宫里,也没少恶作剧戏弄旁的嫔妃宫婢。 果然是骄纵坏了,真是幼稚。 直到温阳公主从汤池里爬出来,士族女郎们才知道落水的人是她,再一看旁边的顾休休,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她们准备好了吃瓜看戏,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那行宫不起眼的山石岩角背后,悄无声息地爬出了一个又一个手持利器,腰别砍刀的山匪。 第34章 三十四条弹幕 温阳公主扑腾了好一会儿, 才从汤池里爬出来。她本是应该去行宫右边的汤池,但好不容易逮到顾休休独处的机会,她便想趁顾休休不防备, 将顾休休推到汤池里。 虽然汤池没有多深, 猛地栽进去,也要摔个狼狈不堪, 叫旁人看上笑话。 谁料顾休休竟然躲过了她这一推——这一招百用不厌, 她曾在湖边推过五皇子——便是那位没活过十岁就夭折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娘亲原是个身份低贱的宫婢,但是命好, 只被宠幸了一次, 就怀上龙子。 母凭子贵, 那宫婢被提封为浣嫔, 整日将五皇子当做宝贝心肝似的护着。原本温阳公主与五皇子无冤无仇, 也是互不相干,直到那次贞贵妃将本该留给她的鲛人纱, 赠给了浣嫔。 那是她求了贞贵妃许久,贞贵妃才答应了留给她半匹鲛人纱裁衣, 结果就因为贞贵妃瞧着五皇子伶俐可爱,便将鲛人纱给了浣嫔裁衣。 温阳公主本就郁闷,刚巧回去的途中看到了五皇子独自一人溜到御花园的湖边撒鱼食,她一时冲动, 就将五皇子推进了湖里。 那湖并不算深,谁知道五皇子不会泅水, 等她喊来了人, 将五皇子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那日刚巧下过雨,湖边有些淤泥, 五皇子亦不是第一次从太傅那处偷溜出来喂鱼了,没人怀疑尚且年少的温阳公主,只当是五皇子自己失足跌了下去。 今日温阳公主虽然没准备将顾休休溺死在汤池中,却是有意让顾休休在众人面前呛水出丑。 她爬出汤池,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顾休休,嗓门响亮:“……你为何要推我?” 温阳公主便是这样不能吃亏的性子,她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反正没人看到她是怎么掉进汤池里的,她就算说是顾休休推了她,顾休休又能耐她如何? “……”顾休休挑了挑眉,盯着温阳公主看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温阳公主,你脚滑栽进汤池便罢了,难不成还将脑袋也摔进了水?” 温阳公主没听懂她的话,只听懂了那一句‘脑子也摔进了水’,不禁怒道:“你什么意思?!” 她不紧不慢,轻声道:“你不在皇室泉池中待着,跑到这里来,还口口声声说我推你……难不成是我有什么法术,能将你从右边的行宫,平白无故变到此处来?” 顾休休特意将‘平白无故’几字咬的用力了些,旁的士族女郎听到这话,都哄然笑了起来。 是了,腿长在温阳公主身上,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突然栽进汤池中摔成落汤鸡? 大抵是想作妖,却不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一时脚滑,失足栽进了汤池里。 温阳公主也是自不量力,想她母妃贞贵妃都栽到了顾休休手里——女郎们昨日在佛苑中看了一出大戏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管真相如何,总之同样都是被摘指诬陷,到最后贞贵妃撞了墙、失了宠,而顾休休却毫发无损。 这足以说明顾休休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偏偏温阳公主还看不透这一点,将顾休休当做了北宫中好欺负的嫔妃宫婢一般。 能在这汤池中沐浴净身的士族女郎,大多数是出身名门贵族的嫡女,她们可不怕温阳公主,此时都毫不留情面地嘲笑出声。 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咯咯笑声,温阳公主气得脸都红了,她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从那日在北宫的赏菊宴上初见,到今日行宫泉眼,她次次在顾休休身上吃瘪,一次都没讨到过好处。 甚至顾休休还扇过她两巴掌。 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着,温阳公主红着眼睛,抬起的手臂在空中抖了半晌,憋出一句狠话来:“你等着,我要去找四皇子哥哥!” 说罢,她便要扶着一旁的山石站起身来,似是准备离开这里。 顾休休没有在意温阳公主的狠话,不知是不是被温阳公主闹腾的,她觉得呼吸有些不顺,胸口微微窒闷着,空气都染上了几分灼燥。 许是温阳公主掉进去的时候,被汤池里的水迸溅到了,失聪的左耳嗡嗡作响,似是浸水的海绵,感觉有些发胀。 顾休休抬起皙白的指尖,轻轻揉了揉耳屏,眼前原本稀疏的弹幕,在一瞬间突然增多。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1节 【什么情况,我怎么看到男人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楼上姐妹,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看到了,那不是错觉,行宫里真的有男人】 【快看啊,不止一个,就在西南角落里!他们是从岩石底下爬出来的,难道这行宫里也有什么暗道吗】 【一般皇室落脚、入住的地方,都会修建暗道逃生的,就像是太子上次在采葛坊,为了避人耳目,不也是带着休崽从暗道里离开的】 【不对呀,就算修建暗道逃生,那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知道行宫的暗道在哪里】 【不管是什么人,反正来者不善,休崽快逃啊!】 【刚好离行宫的门口近,休崽要是反应过来的话,应该能逃出去】 大抵是太过激动了,弹幕多数都是红颜色加粗体,顾休休被红色弹幕闪的眼花,转过头朝着弹幕所说的西南角看去。 那一处山石居多,草木丛生,并没有汤泉,也没有女郎往那处走。大抵是先帝让人修建时,将那处留出了一条暗道——就如同弹幕所说,皇室不论修建什么行宫寝殿,大都会留有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但顾休休来了此处多年,从不知晓那西南角的岩石处是一条暗道。 暗道本就是留给皇帝、皇后、太后、太子等人遇刺时,或有危险的时候用的,她们再是出身名门望族,也没有资格知道暗道入口在何处,出口又通往哪里。 不出意外,顾休休在西南角处,看到了弹幕上所提到的男人们。他们体形不一,有人彪壮,有人矮小,脸上围着黑色布巾,目测瘦弱者居多,从那岩石底下的暗道里,一个接一个的往外爬着。 因他们衣着都灰扑扑的,跟那岩石的颜色相差无几,躲藏在大块岩石后,倒是不甚显眼。 见这一幕,不禁让顾休休想起来了那日来永宁寺,在途中被光头疤脸的山匪,劫持到一处简陋的茅屋时,那守在茅屋外的山匪们。 那些山匪们便是如此,像这些突然出现在行宫里的男人们一样,年岁有老有少,身形高矮胖瘦皆是不一。 莫非这些男人也都是山匪? 可若是山匪,怎么会知道行宫里的密道,又怎么有胆子敢来这里找死? 要知道,行宫内的女郎们有三分之二出身名门望族,其中以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郡桓氏、陈郡谢氏为首,大多是本族嫡女,家族权势贯穿整个北魏。 这些女郎们身份尊贵,从出生起就被精心培养,直到及笄成人,耗费大量心血、银钱,在场的又多是未婚的年青女郎,往后要用于家族联姻,或是入宫为妃。 永宁寺旁的山头地形险峻,易守难攻,官府才没有大动干戈,对山匪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是山匪动了她们,就相当于向北魏的权贵大族们宣战,那后果定是他们山匪不能承受的。 半年前劫了顾休休和永安侯夫人马车的山匪,便牵连的那一整个山头的山匪都被剿灭了,没想到竟还有不要命的山匪,敢向士族中的女郎下手。 突然‘哐当’一声响,召回了顾休休的思绪。 她转过头来,却见那准备起身离开的温阳公主,却是莫名其妙栽倒在了地上,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双手撑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顾休休!你对我做了什么?” 温阳公主毫无防备摔了下去,双臂用不上力气,便是脸先着地,许是磕碰到了鼻子,一缕殷红从鼻息间向下流淌。 她咬牙切齿瞪着顾休休,用力抬起脑袋,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瞧见她狼狈的模样,顾休休心中顿感不妙,想要扶着一旁的山石从汤池边沿站起来,这才察觉四肢分毫使不上气力,软得像是煮熟的面条似的。 有了上次在采葛坊被下药的经验,顾休休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汤池一边,那正燃着的檀香炉。 那檀香炉里燃着的是千年沉檀,每年来此行宫沐浴净身,那行宫内的每一处汤池边都有摆放此檀香。 檀香的味道一如既往浓郁,嗅不出什么差别来,但既然能叫她们浑身无力发软,除了能在檀香中动手脚,她也想不出什么其他法子了。 倒也难怪那些山匪们各个用黑布围着脸,怕是防着这加料的檀香才是。 那檀香炉离顾休休不远,她微微俯下身子,将燃着的檀香炉挥进了汤池里。 此时行宫内泡泉的女郎们似乎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觉得有些使不上劲,还当是自己在汤池里泡了太久的缘故。 顾休休看了一眼那扇贝母屏风,她离得行宫门口不算太远,约莫是十几米的距离。 而那些山匪还聚集在西南角的岩石堆处,以交叠相错的岩石遮掩行踪,似乎是准备等人手到的差不多了再动手。 从西南角到顾休休所在的汤池,有两百多米远,顾休休若是想逃,成功的概面有一半还多。 但是她不清楚,假如这些人是山匪,他们是冲谁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既然能通过暗道进来行宫,想必是有知情人告诉了他们暗道所在,那知情人是谁,隔壁右边的行宫泉眼是否也进了山匪? 还有守在大殿里的婢女们,以及行宫外的侍卫们此刻是否安然无恙? 行宫外有顾家和东宫的暗卫守着,倘若侍卫们和太后她们都被算计了,顾休休一个人想逃也能逃走,可顾月还在行宫里,顾家老夫人也在。 顾休休没办法抛下顾月和老夫人不管。 几乎是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这些诸多想法,而后又一一否定。 既然山匪们是从行宫内的暗道进来的,那想必是不愿惊动行宫外的侍卫们,不想与官兵发生撕扯。 因此侍卫们和大殿的宫婢们,大抵是平安无事,此刻还不知晓行宫内发生的一切。 只要顾休休能逃出去行宫,向守在行宫外的侍卫们报信,这些山匪们定不能全身而退。 她抬手封住穴道,闭合气息,轻轻合拢手掌,指尖按压在掌心还未愈合完全的伤口上,一阵阵刺痛传来,令她稍作缓和,恢复了些气力。 顾休休不动声色扶着山石,有些吃力地缓缓站了起来,她动作略显僵硬迟缓,却还是努力朝着屏风的方向移动着。 众女郎的视线此刻仍在她身上聚焦着,瞧见温阳公主软趴趴倒在地上,而顾休休则往外走去,忍不住嬉笑起来:“顾家女郎不会是找太子殿下告状去吧?” 然而很快女郎们就笑不出声了,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岩石角背处躲藏着的山匪——从暗道爬出来的人数太多,岩石已是遮挡不住他们的身影了。 随着一声尖叫响起,山匪们手中持着砍刀和利器,从西南角一股脑窜了出来。 女郎们下意识想要逃窜,可她们此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莫说往外逃跑了,就是张嘴喊叫发出的声响,也像是猫叫似的虚弱无比。 而现在的顾休休,已是离那出口处的贝母屏风只有几步之遥。 她贝齿用力咬着唇,直将唇瓣撕扯得殷红淌血,强撑着手软无力的身子,向外颤颤巍巍地走着。 士族女郎们此刻才明白过来,顾休休为何要朝着行宫外走了。她们被山匪们团团围住,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顾休休身上,期望她能走出行宫,向侍卫报信。 而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顾休休……你要去哪里?!” 那是温阳公主发出的声音,像是鸡叫一般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无力,偏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响彻。 “……”顾休休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温阳公主早早离世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基因,能造就这样的奇葩。 被温阳公主这样喊了一嗓子,那些山匪们想看不见顾休休都难。 顾休休看着近在咫尺的出口,咬紧了牙关,想要加快步伐,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粗哑的男声:“……顾休休?”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祖母。” 身形彪壮的汉子,手中握着一把刀刃锋利的砍刀,那砍刀就架在顾家老夫人的脖子上,另一手轻轻松松拎起了老夫人的衣领子,将她整个人从汤池中提了起来。 仿佛顾休休只要敢再往前迈一步,老夫人的头颅就会被凛冽着寒光的刀刃割下,滚落。 即便顾休休没有回头,她也听出了背后的山匪并不是威胁,而是真的会这样做。 她略感无力,看了一眼行宫的出口,垂下眼眸,抿住了泛着血色的唇瓣,缓缓转过了身:“……我不走了。” 顾休休双手背在身后,抬眼向汉子看去,视线一眼带过,将汤池泉眼内的山匪们尽收眼底。 他们都包裹得严实,除了露出一双眼睛之外,看不到一寸皮肤。 但即便如此,她也已经确定这些人就是山匪无疑,他们手中大多数人拿着的都是砍刀,且拿刀的姿势像极了那日劫马车的虎头山二当家光头疤脸。 奇怪的是,这些山匪竟然认得她,不但知道她,还认得出哪个是顾家老夫人——行宫内不止顾家老夫人一个年纪大的,还有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本族的老夫人。 便仿佛他们做足了功课,根本就是冲着顾休休来得一样。 顾休休背在身后的手指,飞快的解着裹住她手上掌心上的纱布。许是方才按得太过用力,刚刚结出新痂,俨然有愈合迹象的伤口,又被她压出了血来。 丝丝血色染红了纱布,她忍着痛,将纱布团成一团,打了个结,握在掌心中,看向挟持顾家老夫人的彪壮山匪。 两人视线相对,她竟是从那山匪眼中,看出了一丝……憎恶,愤恨? 难不成,她跟这山匪认识吗? 为何这山匪会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她? “别伤害我祖母……”顾休休看着他,缓缓开口:“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老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眸中并没有太多畏色,又或者说,自从二房父子死后,她便已对人世间没了什么牵挂。 不管顾休休做出什么抉择,就算是一走了之,老夫人也不会怪罪她——这一行宫的女郎,若她能逃出去报信,便总能是救下几个,孰轻孰重老夫人自是心中有数。 更何况,老夫人与永安侯有隔阂,平日待顾休休也并不算亲近。她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自是不会强求顾休休这个跟她分毫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救她。 可偏偏没想到,顾休休在山匪出口胁迫的一刹那,便停住了脚步,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了那句“我不走了”。 顾休休并不是愚钝的女郎,此刻该是明了,那些山匪们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难不成是不要命了,竟然说什么“别伤害我祖母,有什么冲着我来”? 老夫人心中微微有些触动,看着顾休休的眼神,也不自知地软了下来。 她双目清明,看向顾休休,蹙着眉头,用眸色示意顾休休不要管她,趁着还有力气赶紧离开。 顾休休似乎察觉到了老夫人灼灼的视线,她回过神来,攥紧了那染血的纱布团子,掌心中不知不觉都渗出了些薄汗。 她朝着老夫人笑了一下,缓缓摇头,而后抿了抿唇,装作无力支撑身体的样子,扑通一下向着地上栽倒过去。 就在顾休休倒地的一瞬间,将掌心中染血的纱布团,顺势扔向了贝母屏风后的出口。 她的动作迅速又有身体作为遮掩,那些山匪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纱布团已是被投掷到了离出口不远处的地面上。 顾休休进行宫前,便与朱玉说好了只在行宫里待上片刻就出来,此时已是差不多片刻左右了。 朱玉若是迟迟等不来她,定是会有所担忧,怕她忘记了时间,在汤池中浸泡太久,对腰后的伤势不利。 虽然朱玉进不来行宫,以顾休休对朱玉的了解,朱玉大抵是会到行宫门口徘徊。 只要朱玉到了行宫门口,就能发现那团丢在离门口不远处地上的染血纱布。 不管山匪们想要就地杀了她们,还是要通过暗道将她们运送出去,带到别处去,都需要时间。 顾休休已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摔得浑身生疼,为了不叫山匪察觉到她扔出去的血纱布,便又往行宫里挪了挪身子。 那彪壮的山匪扔下了老夫人,朝顾休休径直走了过来,手段近乎粗暴地掐住她的脖子,连带着她摔散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手中砍刀的刀刃似是弯月,泛着凛凛寒光,刀面贴上顾休休美丽的面容——即便是此刻,她依旧是美的。眸角隐约闪烁着碎光,乌发丝丝缕缕垂在雪白的颈间,睫羽轻颤着,殷红染血的唇瓣显出几分妖冶。 彪壮的山匪看着这张倾城的容颜,却是毫不怜惜,只觉得厌恶痛恨。 红颜祸水,若非是他们虎头山的二当家见顾休休楚楚动人,心软饶了她一命,将她放回了永宁寺。 顾休休又怎会有机会着人报复,让人挑断了他们二当家的手筋脚筋,又将受尽折磨只剩下一口气的二当家扔到虎头山下示威?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2节 不过是觉得他们虎头山的弟兄不敢招惹官府,若不然她怎么敢这样报复二当家?! 顾休休真是看错了他们,他们平时的确不愿意招惹皇家官府,可她动了不该动的人,那二当家就是他们虎头山弟兄们的再生父母。 数一数虎头山上的山匪们,哪一个往日不是受过二当家的恩惠或救助,要没有二当家,就没有今日吃饱穿暖的他们! 他们大当家发了话,就算是拼了性命,虎头山上的弟兄们也会为二当家报仇雪恨! 彪壮山匪眼神冰冷,掌心缓缓收拢,手下越来越用力,攥得顾休休已是喘不过气,脸庞渐渐青红,颈间也凸起道道紫筋来。 他似乎并不想这样轻松放过她,将刀面立起,用那锋利割人的刀刃,抵在了她无暇如玉的脸庞上。 既然顾休休如此擅长用这张惑人的脸勾人,那他便毁了她的容貌,让她死也死得丑陋狰狞。 第35章 三十五条弹幕 顾休休没有过多挣扎, 两人间的间隙不大,贴的很近,她完全可以趁彪壮的山匪分神之际, 抬腿攻击他裆部薄弱之处。 但这样做无异于激怒山匪——明显山匪是冲着她来的,此刻他还只是想用刀刃划烂她的脸, 最多就是毁了容,又或者被活活掐死。 若是被她踢上一脚, 大抵是能拖延些时间,不过等他缓过劲儿来, 她还不知道要遭受怎么样的折磨。 这些人看起来来势汹汹, 敢闯进来行宫, 就说明已是将性命置之身外,他们不怕死, 自然是无所畏惧。 若是有人见色起意,她就不止是毁容或被掐死这样简单了。 更何况, 她若是挣扎或反抗太激烈了, 很可能会令山匪再次迁怒到老夫人身上。 顾休休感觉到渗着寒意的刀刃,不轻不重落在了她的脸颊边, 本就被掐得缺氧, 此刻感觉不到什么痛意,只是觉得有些凉。 她缓缓阖上眼, 心跳似是擂鼓, 却没有太多惊恐——毕竟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将死之时, 哪里顾得上什么慌乱,只有身不由己的无力感,觉得胸口越来越沉, 脑袋越来越昏,她却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顾休休实在看起来太过淡然,一滴眼泪没掉,一声都没有喊,甚至连挣扎都没有过。 面对彪壮的山匪,就像是她方才说的那样——别伤害我祖母,有什么冲着我来。 顾休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做到了她说的话,将山匪的所有憎恶厌恨都独自承受了下来。 此时行宫内的士族女郎们,无一不为之动容,乃至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本族的老夫人,也已是忍不住簌簌落泪。 谁都知道,顾家老夫人是老侯爷的续弦之妻,跟顾休休并没有血缘关系。方才顾休休分明是有机会逃离行宫,可她却停住了步伐,甘愿放弃逃生的机会。 这等坦然赴死的勇气,莫要说是一个小小的女郎,便是让她们族中的嫡子嫡孙来,他们怕是也要斟酌一番,而后舍小取大,将她们抛之、弃之。 顾家老夫人方才被山匪扔下,摔在汤池里也是摔得不轻,她一刻不停,从汤池中爬了出来。 许是没了气力,老夫人便一路朝着顾休休的方向匍匐而去,再没了往日端着的雍容富态,眉目间也少了些冷漠与肃色。 她突然开始后悔那日顾休休从夜宴回来后,知道顾休休对太子当众表白心意,她便当着顾家郎君和女郎们的面,对顾休休大发雷霆,脱口而出的气话——休要叫我祖母,我没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孙女! 细细想来,顾休休说的话又有什么错? 她何尝不知道太子是个好人,又何尝不知道就算与一房父子并肩作战的人是旁人,而不是太子殿下,他们亦是会拼尽性命相护。 老夫人只不过是怨恨罢了。 她想不通为何永安侯要带着她唯一的孩儿奔赴沙场,想不通为何重蹈老侯爷覆辙的人是一房父子,更想不通为何他们死了却连一具尸首都保不全。 她本该好好安享晚年,却因永安侯,生时不见儿孙一面,因太子殿下,死后不见儿孙尸骨。 她又成了这世间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娘家,没有丈夫,临了到了垂暮之年,又失去了唯一血缘的儿孙。 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她无处泄愤,只能将一切都怪罪在太子身上,仿佛只有以此才能寻找到分毫活下去的希望。 可如今,老夫人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这世上还有人将她当做亲人,愿以命相护,如同一房父子保护太子殿下那样,豁出性命换她平安。 在山匪握紧砍刀,要移动手下刀刃时,老夫人抓住了山匪的腿,苍老如树皮的手掌,紧紧攥着他的裤脚:“放过她,放过我孙女……” 老夫人鬓发花白,不知何时散落在了身后,耷拉着的眼皮下是一双泛红的眸:“你要多少钱财,顾家都给你!若是非要一条命才能有个交代,你杀了我,不要碰我孙女……” 彪壮的山匪动作一顿,看着老夫人那苍老悲恸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刚刚过世的祖母。 仿佛在此时,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士族权贵,只不过是顾休休的祖母,一个想要让孙女活命的祖母。 他拧着眉头,转头看向那因缺氧而渐渐发紫的面容,显出几分犹豫之色——顾休休为什么不挣扎? 那张美丽的脸庞,不该是她最珍重之物,怎么刀尖都抵在脸上了,她也没有分毫反抗挣扎之意? ……难道是怕他再对她祖母下手吗? “铁牛哥,大当家要我们带活的回去,要不然交给大当家处置吧?” 有个瘦高的山匪走了过来,看着顾休休的脸,迟疑一下,劝道:“若是这样死了,倒便宜了她,没办法跟大当家交代了。” 被称作铁牛哥的彪壮山匪,或许在瘦高山匪出口前,便已经有了些悔了——至于为什么后悔,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顾休休似乎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就算死也该死得体面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毕竟就在刚刚,他还恨不得划烂她那张惑人的脸。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有了台阶下,铁牛就顺势放下了砍刀,松开了桎梏她颈间的大掌:“那就依你所言,交给大当家处置好了。” 顾休休被丢在了地上,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护在被勒得一片通红的颈间,止不住咳着。 顾家老夫人连忙上前,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好在铁牛收手较为及时,脸上没划出伤口来,只是刀尖落下之处,戳出了芝麻大小的血点子,像是一颗血红色的小痣,面色缓和下来后,倒显得她容颜更甚了。 这一幕,令士族女郎们都松了口气,哪怕是顾佳茴,此刻也吓得够呛,没心思胡乱想了。 唯有温阳公主,见到铁牛放下刀,忍不住嚎了起来:“孬种!你为什么不杀她了?” 铁牛:“……?” “你叫谁孬种?”铁牛三两步走了过去,扯着温阳公主的头发,动作粗暴地将她提了起来,拽得她头皮生疼,下意识挣扎着乱踹乱打,四肢在空中不断挥舞着。 “放开我,我是温阳公主!你不要命了,竟然敢这样对我?!” 铁牛哪里管她是不是什么公主,左右大当家没有提过她,只说进了行宫后,绑一个也是绑,杀一个也是杀。 反正他们都豁出了性命去,北魏权贵将他们当做猪狗一般看待,那他们便也如此对待权贵们的女郎。 对他们来说,多杀一个士族女郎都是赚的,便全都劫走带去虎头山上,交给大当家发落处置。 公主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比旁的女郎多个脑袋吗? 铁牛随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温阳公主的脸上,直将她扇得鼻血横流,腮帮子肿起了老高。 但铁牛仍是觉得不解气,还没有人敢叫他孬种,更何况她实在是太过聒噪,又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由让他想到了洛阳城中那些高高在上,将百姓都当做贱种的贵族们。 他掐着她的后颈,蹲下身子来——铁牛身长七尺,在北魏此处一尺足有三十厘米,算起来就是两米多高。 在铁牛面前,温阳公主就像是个小鸡崽子。他抬手将她的脑袋,一下按进了汤池里,原本还张着嘴喊叫的温阳公主,一进汤池中,再也喊不出来了,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水泡,只有她的双臂仍在不断拍打着。 这样反复了三五次,温阳公主已是鬓发散乱,脸色煞白起来,从鼻子里流出的血色在汤池中浸开,滴得到处都是,连眼神都显出几分涣散。 她呛了不少水,犹如一滩软泥似的被铁牛扔在了地上,此时的她再没有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了,只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大口大口喘息着。 想不到方才她还在看顾休休的好戏,此时自己却比顾休休还要狼狈落魄。 不仅如此,行宫内的士族女郎们没有一个同情怜悯她,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心中暗爽——若非是温阳公主刚刚喊叫那一嗓子,顾休休已经逃出去向行宫外的侍卫报信了。 被山匪折磨也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铁牛向着同伴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汤池里的士族女郎们都提起,依次从暗道中离开。 刚缓过来一口气的顾休休,被铁牛扛了起来,像是扛麻袋似的,将她搭在肩上。他威胁似的,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若是想逃跑,我绝对打断你的腿!” 顾休休被掐得喉咙直痛,此刻又脑袋朝下被扛着走,颠得她肺腑生疼,半天才从嗓子里咳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不,不逃。” 那条暗道很长,不知是通往何处的,铁牛一只手拿着蜡烛,一手扶着肩膀上的顾休休,烛火在漆黑的暗道中跳跃着,不时传来女郎们小声啜泣的声响。 他对顾休休没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一心想为虎头山的一当家报仇。 她体重很轻,抗在肩膀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又不哭不闹,十分乖巧,走了一段路后,铁牛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扛着个女郎。 “喂,你怎么不哭?”他微微低哑的嗓音,在暗道中响起,似是嘟囔着:“蛇蝎美人,长得好看,心肠却坏透了。” 顾休休咳了两声:“……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什么时候心肠坏透了? 铁牛听她这样说,还以为她是不想承认,眉头拧了起来,冷声道:“我们虎头山一当家,还记得吗?” “一当家好心饶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转头回了永宁寺,便叫人挑断了一当家的手脚筋,如今浑身伤痕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了!” 顾休休愣了一下,有些充血的脑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低低道:“我没有……” 铁牛打断了她,并不想听她解释,反而有些恼火:“大当家说得对,好看的女人都有毒,就跟山上的毒蘑菇一样。” 说着,他向上掂了掂肩上扛着的毒蘑菇,压低了几分嗓音:“快住口吧你!你休想迷惑我,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喜提新外号的顾休休:“……”难道不是你先开口跟我说话的吗。 铁牛说到做到,在暗道里竟真的再没有跟顾休休多说一句话了。 而她感受到他一根筋的执拗,大抵猜到有人害了一当家,栽赃到了她身上,就算她再怎么解释,这铁牛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万一说多了,不知道哪句话触到铁牛的神经,他再掐她脖子,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等出了暗道,顾休休脑袋上就被套上了黑布——虽然她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毕竟铁牛方才已经说出来了虎头山,罩不罩头又能如何,她也不是不知道虎头山在哪里。 她看不见黑布以外的画面,但眼前的弹幕却在不停刷着—— 【地上路不平,抬腿啊休崽】 【休崽这算不算毁容啊,应该不会留疤吧】 【这些人是虎头山的山匪?那他们怎么知道行宫的暗道,是谁告诉他们的】 【一当家又是怎么回事,休崽什么时候也没有让人报复他啊,冤枉死了,跟铁牛解释也不听,男人真是一种任性又无理取闹的生物】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那个温阳公主有什么毛病吗,气死我了,干脆把她淹死算了】 【突然觉得顾佳茴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只能算得上第三讨厌,第一讨厌是温阳公主,第一讨厌是贞贵妃和四皇子】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原文被先帝授命修行宫的人,是谢家本族的人,这么说,贞贵妃和四皇子肯定知道行宫里有暗道吧?】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看着弹幕。 ……贞贵妃,四皇子?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3节 其实不管修行宫的臣子是不是谢家人,以贞贵妃受偏宠的模样,皇帝肯定也将行宫暗道告知过贞贵妃。 但贞贵妃肯定不会做出这样蠢笨的事情来——勾结虎头山的山匪,绑走士族女郎们,将整个北魏权贵的家族都得罪干净——更何况其中被绑走的女眷中,还有陈郡谢氏家族的老夫人,贞贵妃的母亲,四皇子的外婆。 这行事作风,倒有几分像是四皇子的手笔,顾前不顾尾,只想着报复她,却完全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他大抵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的,一视同仁将自己外婆及陈郡谢氏的女郎们一起绑走了,到时候真闹大了,还能借此洗脱嫌疑——谁会勾结山匪,让山匪把自己外婆都给绑了。 不知贞贵妃此时醒了没有,若是醒了,知晓了此事,约莫是要将四皇子这个不肖子孙的天灵盖都掀飞了。 思忖之间,铁牛已是将她带到了一辆马车上,虽然动作依旧粗暴,却没有再折腾她了,将她和几个女郎推上了车舆,那马车就晃晃悠悠在小道上行驶起来。 铁牛应该是在驾车,顾休休透过弹幕得知,车舆内还守着一个山匪,便是方才在行宫里喊铁牛哥,又说了一句‘大当家要我们带活的回去’的瘦高山匪。 马车行驶到半途,顾休休忽然察觉到那瘦高的山匪朝她贴靠了过来,他实在靠得太近,叫她有些不适。 刚刚在行宫内不反抗是因为没必要反抗,左右逃不掉,他们手里又有顾家老夫人作为人质,她反抗或挣扎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更惨一些。 此刻她以为那瘦高山匪意图不轨,顿时警戒起来,若是他敢做些什么,她先是要喊叫,若是喊叫不应,便要琢磨着如何攻他下身,大不了同归于尽。 瘦高山匪就坐在顾休休右侧,在离她还有几寸距离时,贴近的动作倏忽顿住,抬手摘下了蒙在她脸上的黑布。 她眼前恢复了明亮,那山匪将手指抵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摘下自己脸上的黑布巾,让她看清楚了他的脸。 顾休休愣了一下,蹙起眉头。 那天虎头山一当家去追杀四皇子后,便吩咐这个瘦高的山匪,驾马车将她和顾佳茴送回了永宁寺。 倒不是她记忆太好,连个陌路人都要一直记得,实在是这瘦高山匪长得比较有个性,那张脸神似朱元璋,看一眼就能让人记很久。 见她认出了自己,瘦高山匪压低了嗓音,在一旁耳语:“我知道,一当家肯定不是被你报复了……” 顾休休耳朵听不太清楚,有些模模糊糊的,示意他靠近她右耳边再说一遍:“我左耳有疾。” 山匪愣了愣,应了声,又靠在她右耳边,重复了一遍。顾休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声道:“你怎么相信不是我?” “一当家那日回去的路上说了,你兄长是定北将军,未婚夫是太子殿下……” 瘦高山匪停住,顿了一下:“呃,大抵女郎是不清楚,半年前隔壁山头的山匪曾在永宁寺的小道上,劫持了一辆马车。” “不知劫杀的是哪位贵人……但那贵人应该是与太子殿下有关,总之太子率着率着几十号人,冲上去把山头都要劈翻了,山上几百山匪无一活命,死状极惨。” 顾休休:“……” 瘦高山匪还以为她不信:“我说得是真的,不然一当家上次怎会将女郎直接送走。” 说罢,他又继续推理道:“女郎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若女郎想要报复一当家,只要找殿下一说,那殿下必定会直接剿灭了虎头山,怎么能只伤了一当家一个人?” “其实……”顾休休抿了抿嘴,轻声道:“半年前被山匪劫杀的人,也是我……” 见瘦高的山匪一下呆滞住,顾休休的神情略显复杂。 她当时受了些伤,在府中养伤,也没怎么出门。只是听说了,劫持她和母亲马车的山匪被尽数剿灭了,而她父亲给四皇子送去了谢礼,她便理所当然以为那些山匪是四皇子派人去剿杀的。 倒是没想到,剿灭山匪的人原来是太子殿下。 她觉得这种感觉有些怪异,就像是她在永安侯府老夫人的院子里装晕时,他将她抱了回去,却像是认路一般,都无需指路,便找到了她有些僻静幽远的住处。 而且他还知道她的闺名豆儿,又知道她轻功不佳,曾脚滑摔下过屋顶。 诸如此类的事情,就仿佛他一早就开始关注她似的。 原本她还只当他跟她兄长关系好,所以兄长就什么都告诉了他,可假若这瘦高山匪所言不假,那太子为何要带人去山上剿匪? 倒像是,他有多在意她似的…… “原来是您,那就难怪了。”瘦高山匪半晌才从喉咙里憋出这一句话来,他挠了挠头,又道:“看来我说得没错,此事的确与女郎无关……” “不瞒您说,我有些怀疑大当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道:“大当家是一当家的兄长,但两个人同父异母,关系一向不合……主要分歧在大当家贪财好色,每次他率弟兄们去劫车,从不顾虑后果,只要钱财给够了,无论什么人都敢动手。” “而一当家则是思虑更多一些,性子小心谨慎,向来劫财不劫色。偶尔接些□□的活儿,但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若是得罪贵人,会牵连弟兄们的活儿,那是一概不碰的。” 瘦高山匪看了一眼车外,将声音又压低了些:“一当家出事前的一晚,便是昨夜,我跟一当家在山脚下的酒坊里喝了几坛酒,觉得有些微醺,就一起回了虎头山。我明明看着一当家回了房间,可今早上一当家就浑身是血躺在了山头底下……” 顾休休闻言,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她就说上次怎么提了太子的名号后,一当家就立刻变了态度,要给她松绑,送她离开。 大抵是怕得罪了太子,让虎头山的山匪们受到牵连。 这样看来,瘦高山匪说得不错,一当家确实心思更为缜密,眼光也放得更为长远,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沾也不能沾。 而大当家则截然相反,他似乎并不在意虎头山上的其他弟兄是死是活,更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不然也不会被四皇子买通,为了怂恿山匪们豁出性命去行宫劫持她,甚至挑断了一当家的手脚筋,将其折磨得半死不活扔在山下。 瘦高山匪道:“女郎,我这些话,说给虎头山上的弟兄们听,他们不会信我……大当家最擅长笼络人心,虎头山有一半多的弟兄都对他言听计从,我胆敢说一句不是,今日您也见不到我了。” “我跟您说这些,一是盼您保重,那大当家是好色之徒,女郎有倾城之貌,他大抵会耐不住对您下手……” “一是希望您看在一当家上次放了您的份上,若官兵来了,求您给弟兄们指一条活路……” 顾休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为何要到虎头山上做匪?” 他怔了住,叹了声气:“虎头山上的山匪,一大部分都是三年前平城被胡人所屠,逃到洛阳城里想寻个活路的百姓。” “平城那一战,死伤无数,城中百姓大多被胡人屠戮,只有少数平城百姓逃了出来。他们一路沿途逃到了洛阳外,却被拒之门外,不被洛阳接纳。” 瘦高山匪口中的那一战,便是指三年前,顾家一房父子在平城战死,拼死护送太子离开的平城之战。 不知是谁将平城的布防图泄露了出去,并着太子与一房父子前一夜商议好的战术,都被胡人所知。 结果就是与胡人开战后,节节退败,布防亦是被逐一攻破,将他们北魏将士与平城百姓逼入了绝境。 那时已是深冬,胡人围攻了半月,城中水尽粮绝,将士们与百姓皆是冻死饿死,却迟迟不见援兵,最后不得不破釜沉舟,敞开城门与胡人拼死一战。 瘦高山匪低声道:“方才伤了您的铁牛,他便是平城人。本是有个妹妹和祖母,一路逃到了洛阳城外,但北魏的权贵们将他们称作流民,嫌他们身份低贱,不让他们进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权贵将吃剩的白米饭和猪肉菜食一桶一桶倒在巷外,宁愿发臭发烂,也不愿施舍给他们吃,铁牛的妹子就是被活活饿死,冻死了。” “被挡在城外的流民们,大多是被一当家救回了虎头山。便是因为一当家如今被折磨的还剩下一口气,铁牛以为是女郎的罪过,刚刚才会大动干戈,对您出手。” 说话间,摇摇晃晃的马车已是停了下来。 瘦高山匪沉声道了一句:“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知道冒然行事,便是白白送命,救不了虎头山的弟兄,也护不住一当家。” “待此事了了,您有什么气都尽管撒在我身上,便是一刀捅穿了我,我亦是毫无怨言……” 若不是车上还有两三个士族女郎,此刻瘦高山匪怕是要跪在车舆里,给顾休休磕几个头了。 车帘被掀开,铁牛露出半个头来:“山子,到了……”见顾休休脑袋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而被称作山子的瘦高山匪却靠得她很近,不由皱起眉来:“山子,你不会被她的脸蛋迷住了吧?” “这就是个毒蘑菇,吃一口就毒得你口吐白沫……你怎么能跟她坐那么近?” 山子连忙摇头:“什么毒蘑菇,我就是坐在这看着她,省得她跑了。” 铁牛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示意山子把黑布重新给顾休休罩上,便扯着马车上的几个女郎下了车。 山子一边将布罩在她脸上,一边道:“女郎生得美貌,罩着黑布也好,不然被大当家瞧到了,怕是要见色起意……” 他没好意思说下去,只是将一把小巧精致的柳叶刀递到了她手里:“女郎千万藏好了这柄刀,若真有个好歹,也好护身用。” 说罢,山子就扶着顾休休下了马车。 上山的途中有些陡峭,几乎是一个山匪扛着一个士族女郎,顾休休又被铁牛接手扛在了肩上,他身形健硕,又高又壮,扛她很是轻松。 山寨建在半山腰,山匪们灵活地穿梭在虎头山上,约莫走了片刻,才将她们带进了山寨中。 大当家已是在此等候许久了。 他坐在寨子里的虎头凳上,手旁是一颗风干的老虎头,脚下踏着虎皮,见山匪们回来,连忙起身:“……哪个是顾休休?” 第36章 三十六条弹幕 大当家的声音沙哑难听, 像是嗓子里卡了沙子粒,说话时嘶声裂肺的,比宫里的太监声线还尖利。 此时又带上几分急色, 似是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顾休休了。 铁牛将顾休休扛到了大当家面前,许是这一路她还算乖巧, 他手上用力也轻了几分——这娇弱的女郎,哪里经得住他摔来摔去的, 方才在行宫里被他掐了一会,就有些半死不活了。 顾休休平稳落地, 感觉微微透光的黑布外, 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她与那些士族女郎们, 皆穿着泡汤的浴衣,大多数女郎都赤着双脚, 她自然也不例外。 大当家停在她面前,即便黑布罩住了她的面容, 可只看她皙白修长的颈儿, 他便已是耐不住动了动喉头。 他视线一路向下移去,目光从她的颈间到被微微浸湿的浴衣勾勒出的曲线, 她看起来才十六七的样子, 却发育得刚刚好,不过于妩媚艳俗, 也不过于娟秀雅淡。 再向下看去, 她双腿修长, 浴裤收至纤细的脚踝, 露出雪白的脚背。许是有些不适应,她玲珑小巧的脚趾微微蜷缩着。 大当家凑近了些,仿佛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芳香, 情不自禁向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伸出了手。 可手伸到半途,面前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他顿住动作,抬头向上看去,便见那铁牛挡在了顾休休身前:“大当家,这又不是地里的萝卜。你在这看来看去,难不成能看出朵花儿来?” “你让虎头山弟兄们抓来了这么小姑子,下一步要怎么做,总不能就坐以待毙,等着官兵上山来找我们吧?” 铁牛嗓音略显粗犷:“还有二当家,他现在如何了?” 大当家咳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依依不舍收回了视线:“那我自然是有安排,你不必担忧。如今我弟弟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虽是被挑了手筋脚筋……哪怕成个废人,我作为虎头山的大当家,作为他兄长,我都不会放弃他。” 他说着,竟还是掉了两滴鳄鱼泪,吸了吸鼻子:“我让弟兄们绑来这些女郎,便是想用她们跟洛阳城里的贵人们讨些赎金来,好给我弟弟治病疗伤,买支千年人参续口气。” 虽然演技拙劣,还是将一旁的山匪们感动地涕泪横流。 但铁牛却感觉有些不快:“什么废人,大当家这话说得我不爱听。我们虎头山上的弟兄们,哪个没受过二当家的恩惠,这些年全靠二当家领头,弟兄们才能吃饱穿暖,怎么如今手脚筋断了就成了废人?” 大当家脸色微僵,唇边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这虎头山上,明明他才是大当家,可铁牛却丝毫不给他面子,口口声声一句一个二当家。 如今又让他当众下不来台,说什么‘这些年全靠二当家领头’。若都是靠着二当家,那他这个虎头山的大当家又算个什么? 一山不容二虎,连这样的道理,铁牛都不明白。 大当家很快掩盖下眼底的寒意,抿住了嘴。 四皇子许诺给他送两箱金子,足有五千金,够他这辈子吃喝不愁了。现在只给他送了一千金,说是定金,待到事成后,将剩下四千金补上给他。 四皇子的要求倒也不高,只要将指名的几个士族女郎给杀了,尤其是顾休休,剩下的女郎们就关在山寨中,让她们吃些苦头便是了。 大当家并不在乎四皇子为何要他绑来那么多士族女郎,也不关心这样做对虎头山的山匪们有什么影响。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4节 官府想要查到他们身上,需要些时间,大当家对此较为谨慎,要求四皇子在傍晚前将剩下的四千金送上。 他准备干完这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届时远离洛阳,到西燕或是其他小国里,买个宅子,娶妻纳妾,又或是再开个赌坊,每日吃喝享乐,岂不快哉? 他早已厌烦了在虎头山上做山匪的日子了——若是有钱,谁愿意整日提心吊胆去做个亡命山匪? 届时拿到了剩下的四千金,他便会带着身边两三个心腹兄弟,离开这虎头山,往北魏外之地逃命去了。 至于虎头山上剩下的山匪们……总要有人为此事顶罪。 他答应了四皇子,傍晚收到余下四千金后,就往地窖里的酒水里下毒。 再以庆祝为二当家报仇雪恨为由,宴请山匪们饮酒吃肉,令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被酒水毒死——四皇子说,只要他们都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这样官府来了,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来。 思及至此,大当家对着铁牛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铁牛,是我失言,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移开眼,看向顾休休:“……你确定这人是顾休休?” 见铁牛点头了,大当家却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将那黑布罩子摘下来,我确定一下她的身份……” 铁牛也没多想,只以为大当家是难得谨慎了一次,他转过身,随手掀起了罩在顾休休脸上的黑布。 她太久没有看见光亮,猛地一下见了光,眼睛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阖上眸。山头上挂着的盛阳,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她有些湿漉漉的鬓发间,乌发一缕缕轻坠,唇边渗着一丝血色,犹如妖冶的曼珠沙华。 苍白无色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发丝遮掩住她半张脸庞,睫羽轻轻颤着,显出几分弱不禁风来,似是振翅的蝶,纤弱又美丽。 大当家不禁看得痴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绝伦的容貌,便如同神明造物,有玉骨仙人之姿。 不愧是北魏第一美人,难怪四皇子得不到就想要毁掉她。 这样美貌的小姑子,若是让他沾染一次,他便是死而无憾,做鬼也心甘情愿了。 “……顾休休?”大当家齿间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眉目舒展开来,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顾休休拿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光,朝着大当家看了过去。 大当家看起来比顾休休还要矮上几寸。都说相由心生,他一双单眼皮的细眼微微眯着,黝黑的皮肤上渗着些汗珠,嘴角蓄着一撇胡子,站在七尺高的铁牛旁边,像是一只瘦小干瘪的黄鼠狼。 长得真猥琐。 她左手下的衣袖中,贴紧了那把山子给她的柳叶刀。难怪山子重复了几遍,让她小心大当家,瞧那大当家看她的眼神,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怕是就要直接扑过来了。 顾休休有些反胃,喉咙里像是堵了口气,只能紧紧攥住那把柳叶刀,以此获取些安全感。 “对了,还抓来了一个公主,叫什么……温阳?”铁牛从后边拎出来了温阳公主,直接扔在了地上,手上却是一点力道都没有存,摔得温阳公主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大当家挑了挑眉,收回灼热的目光,看向了面容略显狼狈的温阳公主。 他对这个公主略有耳闻,好像是贞贵妃的义女,四皇子的表妹。听说那行宫中沐浴净身时,士族女郎与皇室嫔妃们是分开来的,也不知道这温阳公主怎么被抓来了。 左右不怎么重要——四皇子可是连谢家本族的老夫人都一同设计进来,自己的外祖母都不放过,更何况一个表妹呢。 见大当家看来,温阳公主有些不淡定了。她刚刚才被铁牛暴揍了一顿,这会儿早就学老实了,生怕大当家又折磨她,连连向后退着,蜷缩着身子,朝顾休休身后爬了过去。 大当家抬了抬手,示意山匪们将士族女郎们都带走:“先带下去……一半关在柴房里,另一半关在马厩里。” 铁牛愣了一下:“不杀了她们吗?那顾休休呢……不是要杀她为二当家报仇吗?” 大当家不悦道:“你急什么?他们官府一时半会查不到虎头山上来,便是让她们多活个半天,又不妨碍什么。” 他们从暗道中离开,士族女郎们便像是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这附近山头上有那么多山匪,官府逐一排查也需要时间。 等官府查到虎头山来,他早就带着四皇子给的五千金离开此处了。 见铁牛神色不忿,大当家笑着补充了一句:“傍晚办个篝火会,叫来所有弟兄……将我弟弟也抬出来,再搬一些地窖里藏着的美酒,大家吃酒喝肉,当着我弟弟的面,杀顾休休雪恨如何?” 铁牛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其他的小姑子怎么办?”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虎头山吗?这些北魏权贵家族们,根本没将平民百姓当做人来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复他们,岂能轻易放过?” 大当家拍了拍铁牛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到了傍晚,点几个小姑子出来,叫弟兄们也快活放松一下。” 说罢,他不给铁牛再多说话的机会,转头又瞥了一眼顾休休,笑眯眯离开了。 铁牛看着大当家离开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山子走过来叫了他一声,他才缓过神来,似是有些怅然,看向了顾休休:“……你想去马厩还是柴房?” 顾休休没想到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思忖了一下:“柴房吧。” 马厩是养马的地方,想必味道应该很刺鼻,总之都是被关起来,何必遭这个罪。 铁牛点了点头,扭身对山子道:“你送她去马厩。” 顾休休:“……”没事吧,你没事吧?! 见她表情怪异,铁牛摘下了脸上的黑布巾,露出一张黝黑却朴实的面容,他冷哼道:“谁叫你心肠歹毒,你想做什么,我偏不如你意。” 说罢,他就要走,但人还没走出一步,衣角却被一只皙白的小手攥住了。 铁牛顿住步伐,皱着眉头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顾休休道:“……铁牛是吧?我跟你打个赌?” 他眸中露出了诧异之色,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这个小姑子脑袋没问题吧? 她都快要死了,不想着如何求饶就罢了,还有心思跟他打赌? 原本铁牛是不想跟她搭话的,但凡是个男人都有胜负欲,他生出了几分兴趣,却装作不怎么在意,道:“说来听听。” 她往前走了两步,踮起脚,压低了嗓音:“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我是狡辩。那你就当做听个笑话——我赌二当家是被大当家害成现在这样,我赌大当家与洛阳城里权贵勾结,我赌大当家屋子里藏着受贿的钱财,我赌大当家今日会对我不轨……” “若你赢了,我任你处置,可写一封遗书表明我是自尽,绝不让你被牵扯进来。若你输了,你欠我一条命,往后便要唯我是从。” 铁牛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他看着顾休休的表情有些不善,似乎是觉得她在挑拨离间,正准备开口呵斥,却听她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不敢赌吧?” 他冷着脸道:“少来这一套!” “前两个赌注,我现在没办法证明,可后两个,一个只需要你去大当家屋子里找一找,便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 “至于另一个,你觉得大当家为何不趁现在杀了我,而非要节外生枝,搞什么篝火会?你不信我的话,就跟在我身边一天看看,看他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顾休休语气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不慌不忙,倒叫铁牛的心有些乱了。 不说旁的,就说她赌的最后一注——大当家方才看着她的眼神确实有些不大对,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大当家为何不直接处决了顾休休,还要等到晚上才行。 “不赌。”铁牛转头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倏忽顿住,回来拽着她往马厩里走:“不叫山子送你了,省得你这张嘴胡说八道。” 山子看着铁牛带着顾休休离去的身影,不由在心底赞叹了一句: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有头脑! 铁牛人如其名,认准了什么,便像是一头犟牛似的,撞得头破血流也绝对不会回头。 哪怕是山子,也不敢在铁牛面前多说什么,一个是说了也不会信,另一个是铁牛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但顾休休只用了一句‘我跟你打个赌’,便让铁牛停住了步,听她把话讲完了。 现在看来,铁牛似乎是有些动摇了,若不然也不会改变主意,亲自去送顾休休了——大抵是怕大当家真的对顾休休图谋不轨。 要他说来,顾休休是真的聪明,清楚大当家看她的眼神不对,便提出这几个赌注,不管铁牛信或者不信,他为了反驳她,定会多注意她一些。 这样一来,铁牛一直关注着顾休休,大当家想要对她动手,自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言两语就能让铁牛给自己当保镖护身,这让山子怎么能不佩服她? 顾休休一路上,几乎是被铁牛推搡到了马厩里。那马厩已经被人清扫过了,虽然仍是有些臭烘烘的,但好歹地上的马粪都清理干净了,又铺了些干草在上面,勉强能待人了。 她一进马厩,就看到了女郎之中,挺着圆滚滚肚子的虞歌。 虞歌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苍白又布着些汗水,此刻正坐在干草上岔着腿,重重喘息着。 一看见顾休休,虞歌便朝她伸出了手,连唤了好几声:“阿休,阿休……” 顾休休赶紧走了过去:“虞歌夫人,你身子不舒服?” “对不起,阿休……我在行宫里没能站出来帮你……”虞歌双眸泛着红,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额间的汗水缓缓淌落下来,她嗓子干哑着:“我怕他们伤了孩子,对不起……” 顾休休听见这话,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虞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那种情况下,肯定是要先自保,怎么能为了义气就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 她们好生生的人,被推搡几下都摔得生疼,更何况虞歌是个孕妇,哪里禁得住山匪们折腾。 “虞歌夫人,你不用说对不起,这事不怪你,你没有做错,更不用愧疚……”顾休休蹲下身子,看着虞歌安抚道:“倘若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阿休,你不怪我?”虞歌攥住了她的手,正想说什么,却倏忽顿住,瞳孔微微一缩:“阿,阿休……我好像要生了……” 顾休休愣了一下,朝着虞歌的腿下看去,只见地上的干草被清透的水状分泌物浸湿,那浴裤也湿透了,不断有清水似的液体向外流淌。 “……”到底是没经历过这些,难得顾休休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她很快将情绪压了下去,尽可能冷静地拍了拍虞歌的手背:“你别慌,你和孩子都会没事,我去给你找稳婆……” 铁牛还没来得及走,只见顾休休刚跑进马厩,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又飞奔了出来。她抓住他的手臂,嗓音有些急:“虎头山上有没有稳婆?” “……稳婆?”他怔了怔,往马厩里走了两步,看到了坐在地上,一脸痛苦的虞歌,摇头道:“山寨里的女人今早上就被送下山了,哪有什么稳婆……她是不是要生了?” 顾休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实在没有经验,若是十月怀胎,她还能凭着学过的生物知识,帮虞歌接生。 可虞歌才怀孕八个月多,现在要生,那便是早产儿。还有什么感染,大出血,胎位不正的风险,便不用说了。 她哪里敢拿虞歌和肚子里的孩子冒险,现代医疗发达,仍有不少孕妇丧命在生产之时,更何况这里是古代,连个麻醉都没有,只能咬着牙硬抗。 顾休休心底没数,但虞歌现在除了她,没人可以依靠。她不能慌,也不能乱,才可以给虞歌一些安全感。 她抬头看了一眼围在马厩外看守的山匪们,抿了抿唇:“铁牛大哥,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放一放。劳烦你烧些热水,取些干净的棉布和剪刀,再拿几床被单来……” 铁牛还是个单身汉,也是头一遭经历这事。就如同顾休休所言,一码归一码,如今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自然是全力配合,连忙吩咐下去,让手下的山匪去烧热水,顺带取来顾休休要的东西。 顾休休走回了马厩,在人群里寻觅了好一会,视线落在了琅琊王氏的本族老夫人身上——顾家老夫人被关进了柴房,她只能寻求有经验的妇人来帮忙。 “老夫人,小辈冒昧请您帮忙……”她还没说完,王家老夫人已是点头应下:“你一个未婚的年青女郎,自是不懂这些,老身帮你就是了。” 顾休休连忙道谢,这帮忙接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一不小心就要得罪了人——虞歌是早产,万一有个好歹,怕就是刘廷尉怪罪下来,要惹一身麻烦。 王家老夫人自然懂这个理儿,能同意帮忙,也是看在顾休休的面子上。 一个是顾休休在行宫里有情有义的一面,感到了王家老夫人;一个是皇后出身琅琊王氏,顾休休与太子成了亲,便也算是她的外孙媳妇。 既然是自家人,当然要出手帮一把了。 说话间,虞歌已是疼得忍不住尖叫出来,她用力抓着马厩里的栅栏,嗓音显得破碎:“阿休,阿休——” 顾休休连忙走了过去,王家老夫人随后跟来,对着虞歌道:“不要喊了,留些力气,不然过会儿没力气生了。” 虞歌闻言,只好闭上了嘴,用力咬着唇,强忍着下腹部一阵阵传来的刺痛和收缩。 山匪们的动作还算麻利,很快就烧好了热水,拿来了崭新的棉布、剪刀以及几床被单。 顾休休让周围的女郎们帮忙,将被单挂在了马厩的两边,遮挡住了山匪们的视线。 而后叫其他女郎都退到了马厩外,一个是怕她们见不得血腥,一个是都拥挤在这里,空气不流通。自己则接过热水与棉布,在王家老夫人身侧帮忙。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5节 老夫人剪开了虞歌的浴裤,在她腿上搭了一块薄薄的被单,不时将棉布放在热水中打湿,将其热敷在虞歌身上:“热敷可以减轻她的痛感,还能加快她的扩张……” 说是这样说,虞歌此时已是疼得快要失去理智,再难强忍,只能通过喊叫来缓释疼痛。 血水被一盆又一盆端出去,铁牛在马厩外不停地来回走着,心情莫名地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他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缓缓舒了一口气:“怎么样……是小郎君还是小姑子?” 待剪下了脐带,顾休休扯下一条被单,在王家老夫人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羸弱的男婴包裹起来:“母子平安,是个小郎君。” 包好之后,送到了已是有些脱力的虞歌面前:“虞歌夫人,没事了,不怕了……” 虞歌看了一眼干巴巴又瘦弱的男婴,侧过头去,胸口微微起伏,对她道:“谢谢你,阿休。” 说罢,她又紧接着道:“你看啊,阿休,我生了个人!” 顾休休:“……” 她有些哭笑不得,将孩子交给王家老夫人照看,站起身来,走到了马厩外,扶着栅栏:“铁牛大哥,多亏了你……”顿了一下,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再帮个忙,找一套干净的衣裙给她穿?” 虞歌方才生产时不便挪动,王家老夫人就直接剪开了虞歌的浴裤,那条裤子破了个大洞,又被血迹污染,已经不能穿了。 也不能让虞歌什么都不穿,她只好厚着脸皮向铁牛讨一套衣裙了。 她其实没有比虞歌好多少,汗水沿着额间落下,头发都被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浑身湿漉漉的,浴衣上都是血迹,瞧着怪渗人的。 铁牛原本对顾休休意见很大,可是经过行宫里她为了祖母甘愿赴死之事,又亲眼见她一个未婚的小女郎临危不乱,帮那孕妇生产,心底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她身上脏兮兮的浴衣,转头吩咐手下的山匪:“取两套姑子穿的衣裙来,要宽松些的,再打盆热水给她。” 顾休休对他道了谢,正要往回走,却听见那道浑厚的男声响起:“顾休休……” 她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铁牛。 他黝黑的面容上,是一双朴实的双目,若非是生得彪壮,倒像是耕地的农民,身上都是实诚劲儿:“你说的赌注,我跟你赌了。” 铁牛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嗓音:“我现在就去大当家房中查看,假若有你所说的钱财,我便信了你的话。” 说罢,他吩咐马厩外的山匪们好好看守着顾休休她们,自己则大步离去,朝着大当家的院子走了去。 顾休休在马厩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铁牛离去的背影,浑身都有些无力,倚靠着栅栏,缓了许久才恢复些力气。 风一吹,她身上的汗都冷了下来。 现在已是半下午了,想必朱玉已经发现她们从行宫内凭空消失了,就是不知救兵何时才能赶到。 ……也不知太子殿下此时在做什么,得知她被劫走了,或许该是在到处找她? 一般人大抵是想不到四皇子身上去,更何况这附近的山头这么多,想要逐一排查,看到底是哪些山匪劫走了她们,按照官府的办事效率,大概也要两三日。 两三日啊……等救兵寻过来了,她估计已经凉透了吧? 顾休休抬手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水,敛住了胡思乱想的心绪,将藏在腕间的柳叶刀攥紧了些。 山匪按照铁牛的吩咐,送来了两套布裙和一盆热水,她端进去,擦了一下四肢和脸颊,到底没敢脱了浴衣再换衣裙,只是将宽松的布裙套在了湿透的浴衣外边。 虽然穿在身上有些不舒服,顾休休却也不怎么在意,都到这个时候了,有命在就不错了,哪有时间矫情那些有的没的。 她依着大当家方才说的话,推测出四皇子此次行事应该是较为谨慎,将给大当家的钱财分为了两份,一份是定金,另一份则是事成后的尾金。 因此大当家才要等到傍晚再动手——尾金该是傍晚才送过来。 但她不理解,为何要办什么篝火会,又是喝酒吃肉,难道大当家不应该拿了尾金就赶快带着山匪们跑路吗? 还是说……大当家压根就不想带那些山匪离开,而是准备自己拿钱跑路? 若如此说来,他怕是要将这些山匪们留下,当做顶罪的替罪羊了。 顾休休眉头一蹙,不知为何,却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四皇子怎么可能让大当家留下活口用以顶罪? 山匪们死无对证,才是四皇子摆脱嫌疑的最好方式。左右虎头山上的山匪们都死绝了,还能怎么往他身上查? 所以傍晚的篝火会,其实不过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山匪们都会死在这篝火会上,而顾休休也是。 等到官府查到虎头山,找上来时,能找到的只有遍地的尸体。 这次四皇子倒是有了几分脑子,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怎么借刀杀人,再栽赃给别人,将自己撇清关系。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北魏家族的权势,比起贞贵妃的伎俩,四皇子还是逊色不少——他的做法绝不会是天衣无缝,有心人想要查,就能查到他身上去。 更何况灭口就要灭绝了,留下一个大当家带钱跑路,那便是后患无穷。 “顾休休?”有人唤了她一声,将她的思绪唤回。 顾休休抬头看去,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被来人扛了起来。 这山匪也十分健硕,她被扔在山寨门口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好像是大当家身边的人。 她尝试着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憾不动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山匪冷声道:“大当家要见你。” 说着,他一手掐住了她的后颈,似是在威胁她,倘若再是乱挣扎,指不定要怎么样了。 大当家的院子离马厩并不太远,顾休休被扔下来的时候,听见身前响起了笑声:“轻一点,你这个莽夫,再摔坏了这美丽的小姑子。” 这笑声又低哑又尖锐,是一种无法用无言形容的声线,只让人头皮发麻。 “早就听四皇子说你很聪明,没想到却是真的……”大当家走近了她,俯下身子,指尖轻轻滑落她的脸颊,勾起一缕发丝,嗅了两下:“你该是一早就猜到了,是谁要你的性命了?” 他陶醉似的,发出一声叹息:“我本想多留铁牛半天,谁知道他跑到我院子里来,翻出了我藏好的一千金……” “是你告诉他的吧?铁牛可没有这么好的头脑。” 顾休休向后退了退,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的身上有一种汗臭味,混着似是旱烟的气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是捕捉到了她眸中的抵触,大当家脸上的笑容一僵,冷哼一声,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屋子里拖过去。 “贱人!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他动作粗暴,说话时后槽牙都在用尽,显得嗓音更加尖利。 大当家踹开了门,将她拖了进去,一只脚刚踏进去,便已是迫不及待地抬手解着腰带,俯身而下,朝着她身上压去。 他趴了过来,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腰间,撕扯着襟带,口中含糊不清发着低吟。 几乎是下一瞬,他闷哼了一声,动作停顿住,喉间似乎是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怔怔地抬手朝着冰凉的颈间摸去。 顾休休皙白的小手,此刻正贴在他的颈侧,随着她掌心微微用力,那刺入他颈间的柳叶刀,也缓缓向里进了一寸。 她美丽的双眸冷冰冰的,看不出太多情绪来,只是让大当家浑身泛起寒意。 她没有松手,死死地抵住那一柄柳叶刀,似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直至完全没入血肉,在大当家惊恐的神色中,倏忽向外拔出柳叶刀。 血似是喷泉,不断向外涌着,从颈间那道细长的伤口中迸溅了一地。 他无力地瘫倒在她身上,那殷红的血向外流淌着,她清晰地听到自己错乱有力的心跳声,还有呲呲的喷血声,溅到了她脸上,颈上,双手上。 顾休休再也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她浸在鲜血中的双手止不住颤着,忘却了呼吸,空气中都沉淀着腥臭的血味,混着他身上的汗臭,让人胃里翻滚,胃酸瞬间从喉间向上涌了出来。 双耳嗡嗡作响,她瘫软在地上,蜷缩起身体。 胸口骤然起伏,缓缓移动着僵硬着的脑袋,大脑似乎停止了运作,只有麻木和恐惧,并着一种无力感从四肢向内蔓延。 “豆儿……” 闻声,她慢慢地偏过了头。 看见晦暗不明的屋子里,落入一束光。 门外立着的太子殿下逆光而来,他原是一道漆黑的影,而后离她越来越近。 她眼角落下一行泪水,嗓音沙哑:“元容……?” 他的眉眼有了形状,似是没有看到一地血迹,苍白的手掌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嗓音轻柔又温和:“是我。” 第37章 三十七条弹幕 顾休休不知道他是何时移开了压在她身上的大当家, 那尸体似乎还滚热着,流淌出的血液粘稠又殷红,烫得灼人。 在行宫中被铁牛掐住脖子的时候,她没有掉一滴眼泪。被刀刃抵住脸颊, 将要毁容的那一刻, 她没有哭。 就连她被大当家扑倒压住, 将那柄柳叶刀没入他颈间,被他的血迸溅了一脸, 看着他如同被割断喉咙,扑棱着翅膀垂死挣扎的鸡一般抽搐时, 亦是没有落泪。 可自从看到了元容,顾休休就止不住了泪水, 大颗大颗的泪珠, 汇成一行清泪, 从眼角落下去,沿着脸颊流淌而过, 沾染成了血色。 “豆儿, 没事了……”元容将她从血泊中拉出来,苍白没有血色的大掌覆上她的脸庞, 有些冰冷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 轻轻拂落泪水与迸溅上的鲜血。 “我,我杀人了……” 顾休休努力睁大眼睛, 试图从朦胧的雾水中看清他的脸,她染血的手慢慢颤着, 抽噎着,一头撞进了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似是绝望又崩溃地放声哭了出来。 她连鸡都没杀过,可她刚刚却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难以冷静下来,浑身瘫软无力,却用双臂紧紧叩着他,身上的血迹沾染上了他的白狐裘,他也毫不在意。 元容抬手,轻缓地,一下一下,慢慢拍着她弓起紧绷着的身子,没有温度的手掌落在她抖如糠筛的后背上,低声道:“不是你杀了他,是他自己撞在了刀上……” “你是在保护自己,你做得很对。” 元容似是在循序渐进地引导她,他微微垂首,贴在她的右耳边,嗓音温和又有力,像是被赋予了什么魔力,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他的话。 她抽泣着,缓缓抬起头,泪眼迷蒙看着他,身子跟着一颤一颤:“我……我是在……保护自己?” 元容轻轻颔首,握住她有些发冷的手:“不但是保护自己,豆儿还为民除害了。” “他是无恶不作的山匪,不知曾杀过多少无辜的人,又伤害过多少年青女郎……如今他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被伤害了,这样想一想,豆儿是不是救了多少人?” 明明他的手掌也没有多少温度,可就是给顾休休冰冷的掌心中,注入了一丝淡淡的温暖。 顾休休崩溃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她不再放声大哭,胸口起伏越来越平稳,哭声已是慢慢止住了,只是身体四肢仍旧无力,软绵绵垂着。 头脑还是有些混浊,她将脑袋抵在他的颈间,侧贴在怀里,像是要将自己镶嵌进来,瑟缩着覆合上去,一丝空隙都不留。 元容垂眸看着她,她皙白的小脸上,此刻又是血又是泪,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黏在微微湿润的肌肤上,许是哭得太久,鼻尖上泛着淡淡的红,眼尾亦是通红。 她的手很凉,身子却滚烫,两种温度交迭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元容一手解开系在颈前的长带,褪下白狐裘,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双臂微微用力,便轻巧地托起了她。 他抱着她走出了昏暗无光的房间,低哑温柔地开了口:“豆儿,咱们回家。” 顾休休本是浑浑噩噩,被院子里的秋风一吹,倒是清醒了几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6节 她偎在他胸膛上,脑袋贴着他的肩膀,嗓音显得有些虚弱:“……官兵来了吗?” 元容道:“没有。” “殿下可否放过一些山匪?”她低声说着,似是小心翼翼地,怕他觉得不快。 他脚步顿了一下,垂眸看向她:“这里有山匪帮过你?” 她是从行宫内被劫走,身上自然不可能有柳叶刀这种东西,既然她方才是用柳叶刀杀了虎头山的大当家,想必此物该是哪个山匪私下里给她的,因此大当家并未设防。 “虎头山的二当家本性不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此次还因为我受了牵连,被大当家挑断了手脚筋……” 顾休休将上次被劫车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顺带着讲了讲今天在行宫被劫走后发生的事情:“有些山匪是三年前平城之战,从平城逃出来的百姓,走投无路,才到了这虎头山上做山匪……” 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苍白无色的脸庞上,总算添了些颜色:“那一柄柳叶刀是个叫山子的男人,给我防身用的。我还收了个小弟……他叫铁牛,也是从平城逃出来的难民,此时应该就在大当家院子里,好像是被大当家给绑了。” 见顾休休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便知她恢复了些精气神,虽然看起来仍是虚弱无力,却比方才在屋子里濒临崩溃的模样好多了。 “好。”元容微微颔首,侧过头,对着院子里跪了一地的暗卫吩咐道:“将铁牛从院子里翻出来,叫他去指认,凡是他点名的山匪,便都带去洛阳城内的别庄里……” “余下的山匪捆起来,让刘廷尉处理。” 这意思便是不光放铁牛他们一命,还为他们善后,将他们接到别庄里去避祸。 如今铁牛也知道了大当家的真面目,谁是大当家的走狗,想必铁牛心里也有数。叫铁牛去指认,便是让他带走自己手下的弟兄们。 至于剩下的山匪,那该都是大当家的人了。此时的刘廷尉正火冒三丈,一幅要杀人的模样,刚好刘廷尉又掌管刑狱审讯,交给刘廷尉处理再好不过了。 说罢,元容沉吟着,又补充了一句:“虎头山的二当家接到东宫里,拿孤的手牌请军医来,替他接上手脚筋。” 秋水为暗卫之首,应了一声。 他今日脸上没有蒙着黑布,本是围着脸,发现顾休休从行宫失踪后,第一时间去禀告了元容,跑得太快,那蒙脸的黑布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虽然知道顾休休现在大抵没有心思看他,他还是怕自己的脸吓到她,将头埋得很低。 秋水跪在地上,弓着身子,沉声道:“属下失职,没能护住女郎,愿领罪受罚!” 闻言,元容还没说话,顾休休却是努力地偏过了头,抬起双眸,向秋水看去。 她对秋水的记忆,仍停留在永宁寺寮房外,顶着一条小金鱼的蒙脸暗卫上。 秋水手脚很麻利,又懂得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上次贞贵妃想要诬陷她,多亏了秋水及时发现春芽的难处,从永宁寺到洛阳城几次奔波,救下春芽的父母,才能顺利策反春芽帮她演戏。 “殿下,这事不怪秋水……”顾休休扭回头来,裹在白狐裘里的小手,露出两根细指来,轻轻勾住他的衣襟:“若不是四皇……” 她倏忽停住,抿了抿唇:“秋水进不来行宫,自然不能时刻守着我。山匪们都是从行宫内的暗道里钻出来的,今日是我大意了,与秋水无关。” 元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水,抱着她往前走去:“起来罢,办好了孤方才交代的事情,便当做将功赎罪。” 秋水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怔愣了一瞬。 太子一向是赏罚分明,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失误了就是失误了,从没有这样含糊过去,用一句将功赎罪便轻描淡写带了过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元容怀里的顾休休从臂弯里探出了半个脑袋,露出一双微微弯起的浅瞳,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那眸子刚刚才哭过,经过泪水的洗礼,此时明澈灿灿,透着淡淡的光,就好像在跟他说,不要放在心上。 秋水看着她的眼,呆滞了片刻,张开翕动的唇瓣,又缓缓合了上。 顾休休很快就将脑袋又安置了回去,但元容即使没有低头看她,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见她似乎从方才的惊恐中走了出来,身体灼热的温度也渐渐散去,他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若不是四皇子与山匪勾结?” 顾休休愣了一下:“殿下都知道了?” 她本是不想说出来,四皇子是罪该万死,但届时自有刘廷尉,从大当家心腹的山匪嘴里逼供出来真相,北魏权贵家族们不会轻易放过四皇子,皇帝也会对四皇子失望透顶。 估计这次连谢家都不会帮四皇子了——谁叫四皇子为了撇清关系,自证清白,连本家的外祖母和谢家嫡系女郎都叫大当家一起给绑了。 等贞贵妃醒过来,得知四皇子做的蠢事,怕是又要重新昏厥过去,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蛋出来。 此事干系重大,无需元容出手,四皇子近日也定是好受不了,要遭不少罪。 这是一个好机会——贞贵妃和四皇子相继失宠,皇帝看清楚了这母子两人的真面目,往后说不准会对皇后和元容态度好一些。 但元容若是在此时对四皇子出手报复,那此事就变了性质,至少在皇帝眼中看来,元容是在为了一个女人,与手足自相残杀。 顾休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从何开口,元容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淡淡道:“不必担忧,孤不会冲动行事。” 见他这样说,她放下心来,像是转移话题似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殿下怎么找来的?” 元容道:“行宫的暗道通往永宁寺的后山,沿着地上的车辙印,一路追寻到了虎头山。” 顾休休怔了怔,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出了暗道后,为了方便运送士族女郎们,大当家就叫山匪们以马车代步,这样一车可以装下数人,节省了不少时间。 而那马车碾压过小道后,会在地上留下车辙印,一路到虎头山下,他们又弃车步行上山,将她们扛上了山寨。 元容一手托着她的身子,稳稳向前走去,另一手抬起,拨开了粘黏在她额前的发丝:“……孤来迟了。” 不难听出,他话语中蕴藏着的歉意。 顾休休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微微仰起些下颌,双眸望着他俊美的侧颜。 他的下颚线柔和又流畅,明明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偏生得一副少年模样,身丈颀长,眉眼如画,丰神如玉,容色曜曜夺人。 她见过很多美男子,北魏洛阳城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美男——她爹永安侯,她兄长定北将军,她二叔父和大哥,乃至顾家支系的表兄表弟们。 这才是顾家的人,要算上平日跟顾家有所往来的其他簪缨贵胄,那便更是数不胜数。 便是如此,她看见元容冷玉似的脸庞,仍会忍不住走神一瞬。不由想起竹林七贤中山涛形容嵇康的样子: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元容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如美玉,洁白无瑕,只是站在那里,便已是散发出了致命吸人的魅力,让人难以移开双目,足以洛阳城中的女郎们趋之若鹜。 顾休休看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元容的脚步倏忽顿住,似是怔了一下,而后慢慢地垂首,看向了她。 几乎是下一瞬,她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什么,瞳孔缩了缩,脸颊烧红了起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殿下有没有喜欢的人……” 见她皙白的耳尖透着淡淡的红,他低低笑了一声,轻不可闻地应道:“嗯。” 顾休休不知道这一个‘嗯’到底应得是她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思忖了良久,觉得自己大抵是单身太久了,旁人做些什么,她便以为对方是喜欢自己似的,属实有些自恋了。 就如同半年前,四皇子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和永安侯夫人。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偏生就让她生出了些错觉,只听闻劫车的山匪们被尽数剿灭,就以为是四皇子为她做的。 这次说不准也是她的错觉——只是山子将太子殿下率人上山剿匪,跟半年前她被山匪劫持联系了起来。 或许那山匪本就该剿,不过是碰巧劫了她们的马车,两件事情没有什么根本的联系。 至于先前怎么知道她那么多的事情,指定是她兄长在元容面前,没少吐槽、念叨她——就如同她练轻功从屋子上摔下去,兄长被爹娘阿姐责罚训斥了一顿这事。 元容听得次数多了,想不知道她的事情都难。 顾休休收回思绪,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虽然止不住好奇他到底喜欢哪家的女郎,又为何不跟那女郎成亲,而应了她的婚事。 但到底是他的私事,她也不好直接问出来,倒显得她很八卦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那还挺好的。” 说罢之后,气氛就好似突然尴尬了起来,顾休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而元容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他将她抱下了山,放在了虎头山下停放的马车里,她生出了些倦意,却又不敢睡去。 虽然她冷静下来后,知道元容说得没错,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倘若她不用柳叶刀保护自己,此时指不定死的人就是她了。 依着山子所言,大当家是个贪财好色的性子,怕是往日没少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祸害了多少年青女郎。 更何况,就算是放在现代,她这也是正当防卫,而非故意杀人。 但清楚归清楚,大当家临死前的那一幕,只要一阖眼就会出现在眼前。 迸溅而出的血,温热腥臭的气息,他浑身抽搐倒下的模样,还有脖颈里止不住喷涌的殷红色,那每一个画面,都犹如梦魇似的,紧紧缠绕攀附着她。 顾休休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弱,又带着几分哀求,似是猫叫一般:“别走……” 元容看着她沾满鲜血,已是干涸住的小手,她眼底透出些迷茫和惊恐,似乎一进到车厢里,就又回忆起了方才的崩溃绝望。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了她,低声温柔道:“孤不走。” 元容坐在了她身旁,将她连带着那白狐裘,一起抱到了自己腿上,手臂环着她的身子,轻拍了两下:“从此处回洛阳,要一个多时辰,睡一会罢。” 顾休休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睡,即便窝在他怀里,她回忆起方才的那一幕,仍是胆战心惊,遍体生寒。 她垂着眸子,身子往一旁撤了撤——他方才应了自己有喜欢的女郎,她便不愿沾他那么近了。 可她又确实害怕,只好出于形式似的,与他保持了一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总之没有再像方才一样,恨不得将自己镶嵌进他怀里了。 如今身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又是在车舆内,感觉有些热,她便将白狐裘扯开了一些。 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便低垂着眸,将纤细的指尖缠绕在腰间的衿带上,不知为何,觉得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冷清。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活跃下气氛,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了他腰间玉带上坠着的一只香囊。 元容身上穿着的衣袍乃是云锦织造,色泽光丽灿烂,寸锦寸金。腰系金绣珠钿玉带,身披白狐裘,皆是名贵非凡。 只有腰间拴着的那只香囊,绣工俭朴,花纹图案似是一颗竹子,跟他的衣着极为不搭。 往日虽没有刻意留心,但上次他在玉轩门外晕倒过,她将他扛了进去,褪下他的外袍时,便有看到过这只香囊。 当时没有注意,如今又看到了,难免会忍不住多想——莫不是元容喜欢的女郎绣给他的? 方才在虎头山上大当家院子里,不知是抱起她是沾染上了污迹,还是挪动大当家尸体时,碰到了血色。 总之他腰间的香囊,被黏稠的血浸透了,血迹斑斑的,一片褐红色,已是有些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顾休休犹豫了一下,伸手勾起那只香囊,缓缓道:“殿下,你的香囊……” 闻言,元容低头向腰间看去,见她神色中显露出丝丝愧疚,温声道:“不妨事,拿回去洗一洗还可以戴。” ……洗一洗还可以戴? 顾休休觉得自己好像被戳了一刀。 虽然她与他成亲,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避开嫁给四皇子的命运。 但看他心里藏着另一人,连一只香囊都如此珍重,却要娶她为妻……心里头,似乎有些不是滋味。 她迟疑着,还是想询问清楚:“这是……殿下心爱的人送的吗?” 元容怔了住,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这是母后绣的香囊。” “她说孤这个年纪,仍未娶妻纳妾,难免旁人风言风语,坠个香囊便能免去那些麻烦。” 他口中的风言风语,便是指洛阳城里去年盛传的谣言,道他不沾女色,怕不是个断袖。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7节 此言一出,洛阳城里有龙阳之癖的权贵们,都显露出几分跃跃欲试之意,腼腆些的便在他出街时,向他投掷些瓜果——特别是桃子。 据说这也是有讲究的,春秋史上有个断袖的卫灵公与弥子瑕。弥子瑕摘了个桃子,咬了一口尝了甜不甜,再将品尝过甜的桃子分给了卫灵公吃。 因此元容收到的桃子,都是被咬过一口的。 那脸皮再厚些的人,便直接给他写了名帖,邀请他到自己家里欢好作乐。 就因为这事,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道他品行不端,才引得那些断袖们前仆后继。 听元容解释完,顾休休反应过来这香囊是皇后给他绣了用来躲烂桃花的,一时间竟是有些羞愧——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日里胡思乱想,什么都能往情爱之上想去。 她低着头,轻声道:“这香囊被血染脏了,我给殿下绣一个,便当作是谢礼。” 元容挑了挑眉:“……你会绣?” 顾休休听出他话语中的质疑,顿时挺直了腰板,抬头望向他:“我……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他扬起唇,轻笑了一声:“好。” 说着话,元容拍了拍她的肩膀:“躺好了,闭眼休憩一会。”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重新窝回他怀里,这次倒是没再刻意保持距离了。 许是怕她睡得不舒服,他运了内力,将自己冰块似的身体,变得热烘烘的,连一向冰冷苍白的手掌,此时都显现出了几分红润的颜色。 顾休休原本没准备睡,但躺着躺着,那马车时而颠簸,时而平稳,摇摇晃晃的,就像是个摇篮似的,不知不觉中,竟是依偎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元容是如何将她带回了永安侯府,只知道自己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了。 衣裳已经换了干净的,身上的血迹也都不见了,一睁开眼,便是永安侯夫人守在榻间,似是守了一夜,眼底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顾家老夫人和朱玉都是第二天一早才回了洛阳,朱玉回到玉轩看到顾休休时,她正躺在榻上喝着白粥。 “女郎……”朱玉刚一进寝室,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去。 顾休休放下白粥,向朱玉招了招手:“朱玉快起来,我没事,你别哭了。” “不是……”朱玉摇了摇头,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不知是不是来得路上一直在哭,脸颊上都是白色的泪痕。 见朱玉这模样,顾休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缓缓蹙起眉来:“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宸妃娘娘,她,她……” 朱玉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的,浑身都止不住抖着。急的顾休休忍不住下了床榻,走到朱玉身旁,扶着她的手臂:“你慢慢说,我阿姐怎么了?” “宸妃娘娘知道女郎不见后,便让太后派兵去找。可太后却只顾着自己的安危,不让行宫外的侍卫们去找女郎,让他们守好了行宫,先去洛阳城禀告皇上,而后再做定夺。” “为了寻女郎,宸妃娘娘独自一人去了永宁寺附近的山头,在途中遇到山匪,被山匪砍了数刀……” 第38章 三十八条弹幕 朱玉知道顾休休与顾月姐妹两人感情极好, 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咬着唇,泪水无声地向下流着。 “被砍了, 数刀……?” 顾休休足足整愣了片刻, 大脑似是宕机了, 方才还灵动的神色,此刻僵硬着, 唇瓣像是张不开似的, 浑身的力气都被一下卸了去。 她足下一软, 竟是直直栽了过去, 瘫软在了地上。朱玉喊了一声女郎, 连忙上去扶她:“女郎,休要如此, 宸妃娘娘还活着, 只是……” 顾休休撑起身子,双臂叩在朱玉肩上,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只是什么?” 朱玉哽咽道:“只是伤得太重,御医说宸妃娘娘现在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在等女郎, 怕是, 怕是活不成了……” 顾月被救回来的时候, 浑身都是血, 原本美丽的面容失去了颜色, 变得惨白发青,四肢似是有些僵硬了,冰冷得像是尸体。 朱玉难以形容看到顾月时的心情,她只知道若顾休休看到那一幕, 怕是会心痛到当场昏厥。 她话音刚刚落下,寝室门口便传来一声脆响,只听见‘哐当’一下,顾休休下意识抬眸看去。 便见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的永安侯夫人,听到朱玉的话后,竟是惊厥过度,双目一翻,倏忽昏倒了过去。 她手里原本捧着的药碗,此刻已是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滚热的药汤洒了一地,曦光投在寝室门口,在空气中腾起淡淡的雾气,混着些细微的灰尘,飞舞跳跃着。 顾休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去将永安侯夫人扶起的了,似乎是朱玉喊来了玉轩的仆人,将永安侯夫人搀扶抬起,搬进了寝室里,又有人去喊了郎中。 她赤着双足,跪在榻前,看着躺在榻上的永安侯夫人,耳畔不断萦绕着朱玉方才的话——怕是活不成了。 ……怎么会这样?阿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四皇子,又是四皇子干的? 顾休休双手慢慢抖着,她扶着床榻,脚下却还在打滑,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朱玉,扶我起来……”她唤来了朱玉,嗓音沙哑着,一手按在榻边,一手扶着朱玉的手臂,勉强打着颤站了起来。 可不知为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似乎被卸去了全部的力量,软而无力,连双臂都止不住在抖。 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头顶,顾休休抬起颤抖的手,拔下鬓间的簪子,用力地握在手心里,掌心攥成了拳头,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她赤着足,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而后在不知不觉中就跑了起来。 朱玉在她身后追着,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女郎,女郎……您要去哪里?” 顾休休跑出了永安侯府,她似乎忘记了呼吸,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还有她急促不安的心跳声,砰砰,砰砰,清晰可闻。 她跑过了长长的巷子,足下被地上的碎石扎得淌血,她却像是没有了痛觉,径直向着四皇子府奔去。 倏忽,一个蒙脸的黑衣暗卫,不知从何处跳了下来,挡住了顾休休的去路。 她停住了脚步,看着蒙住脸的暗卫,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却还是认出了他是秋水。 “让开——”顾休休的声音有些冷。 “殿下让我转告女郎,津渡王子用蛊术救回了宸妃娘娘的性命,如今宸妃娘娘已是被送回了北宫,虽伤得重,但目前性命无忧……” 秋水顿了一下,看着似乎有些失去理智的顾休休:“此事非四皇子所为,女郎莫要冲动。” 虽然只跟了顾休休短短几日,秋水却已是见过了很多面不一样的她。 冷静的她,聪慧的她,善辩的她,身陷绝境也丝毫不慌不忙的她……顾休休仿佛永远云淡风轻,哪怕险些被歹人玷了清白,出了房间却还有余力去关怀帮过她的山匪,又安抚下本该领罪受罚的他。 这份胸怀智略与洒脱率性,让她看起来很高,很远,似是仙人一般无欲无求,以至于令他以为她不会有太多在意的人或事。 直到方才看见她因为宸妃,而不顾一切,向前赤足狂奔的模样。 秋水忽然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那么高,那么远,又似乎添了几分血性,更有了这个年龄的女郎该有的模样——莽撞的女郎,冲动的女郎,不必深思熟虑,瞻前顾后。 见顾休休听完他的话后,一下沉默起来,秋水问道:“女郎现下可是要进宫去?殿下为您备了马车,停在……” 话未说完,被顾休休打断:“……太子昨日就知道了我阿姐受重伤的事情,对吗?” 她的嗓音低哑又有些破碎,隐隐还带着些强忍的哭腔,听得秋水怔住:“殿下昨日夜里才接到消息……兹事体大,太后命人封锁了消息,殿下将女郎转送回洛阳城,便去处理山匪的后续事宜,并非有意隐瞒女郎。” 大抵是元容知晓,以顾休休现在的心理状态,根本没办法接受宸妃重伤将死的事情,便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转达给她。 闻言,顾休休手中的簪子倏忽一松,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捂着脸缓缓蹲了下去,纤弱的身子抵在长巷的墙面上,不知是不是在哭,肩膀慢慢抖动着。 秋水让人去买了一双鞋袜,递送了她面前,目光不慎扫到了她雪白的脚背,他慌忙别过视线:“女郎先穿上鞋袜,回永安侯府梳洗过后,再去北宫也不迟……” 顾休休此时的情绪已是渐渐稳定下来——从秋水提到津渡王子时,她悬着的一颗心,便稍微放了一些。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愤怒。 倘若此事与四皇子无关,那山头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什么山匪,还偏偏这么巧,就砍伤了顾月? 要知道,每年暮秋时,永宁寺附近山头上的山匪都老实的像是鹌鹑似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更别提出现在行宫附近的山路上了。 若不是虎头山上的大当家鼠目寸光,为了钱财就挑断了一当家的手脚筋,栽赃在了她身上,虎头山的山匪们也不会受大当家蛊惑,豁出性命劫持她和其他士族女郎们。 没遇到山匪,顾月却能身受重伤,又被津渡所救,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津渡是自导自演了。 可津渡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要死遁离开,又怎么忍心叫她阿姐真的被砍伤? 顾休休越想越气恼,她穿上了秋水递来的鞋袜,连脚底板上淌血了都没注意,伸手捡起了簪子,朝着永安侯府的方向走了回去。 回到半途,遇见了来寻她的朱玉,她此刻也没有心情跟朱玉多说。只吩咐了一句让朱玉去准备马车,便埋着头走回玉轩,稍作梳洗,换了身衣裙,坐着停在永安侯府外的马车进了北宫。 不知是不是这次山匪伤人的事情闹得,北宫外的护卫肉眼可见的增多了一倍,顾休休的马车被拦在了宫城外。 以往查过手牌,护卫就能放行,可这次顾休休拿出了顾家的手牌,护卫们却不认了:“圣上严令,除三品以上官员与太子殿下执手牌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北宫。” 顾休休总算知道为什么秋水要说太子殿下给她准备马车了——先前她气还没有顺过来,以为昨天上虎头山救她出来时,他就知晓了顾月身受重伤的事情,却对她只字不提,心中郁结,便打断了秋水的话,自己叫朱玉准备了马车。 现在看来,北宫外的护卫们只认三品以上臣子和太子的手牌,他就是因为知道她进不去北宫,才特意为她准备了东宫的马车。 今日不管如何,顾休休都是定要进去看一看顾月。她转身要走,正准备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将秋水叫出来问一问太子备下的马车在何处,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唤:“……顾家女郎?”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去,便见刘廷尉从北宫内走了出来:“还真是女郎,你是来……”他顿了一下,恍然想起什么:“你应该是来看宸妃娘娘的。” 顾休休点头:“正是。” “女郎不必太过担忧,我刚从北宫中出来,宸妃娘娘有津渡王子以蛊术续命,性命无碍。” 说罢,刘廷尉将元容的手牌交给了护卫:“瞪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还不速速放行?!” 护卫们看到太子手牌,态度一下转变了,放下手中的长矛,躬身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女郎大人大量。” 顾休休愣了一下:“殿下的手牌,怎么在刘廷尉您这里?” 刘廷尉抬手摸了摸鼻子,心底暗道:那还不是因为某个人自己不敢来,怕她生气,又怕她进不去着急,便让他来此候着了。 就如秋水所言,元容送顾休休回了洛阳后,便去给铁牛那些山匪们善后了——此事牵扯重大,不管是何缘故,山匪们劫走了北魏权贵家族中的老夫人和女郎们是真,若是不费些心思断后,被送到别庄的山匪们也迟早被查出来。 谁料永宁寺那边又出了这档子事,等元容知道此事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了。 他连夜赶回了永宁寺,见到顾月已是性命无忧,便先隐瞒下了此事,想要等顾休休醒来再说。 而后就是秋水还没来得及禀告,朱玉就回了洛阳,将此事告诉了顾休休。 元容怕她会因为他有所隐瞒而气恼,先是让人准备了马车,又怕她一恼之下,不坐他备好的马车。 便又叫刘廷尉从下朝后,一直守在了北宫的入口,候着顾休休来。 元容特意叮嘱了,若是顾休休问起来,就说是到刘府上探望虞歌的时候,不慎将手牌落在了府中。 但刘廷尉偏不这样说,他笑嘻嘻将元容的手牌递给了顾休休:“哦,这个手牌啊,长卿怕你进不去,让我在这里等着你。” 顾休休:“……” 想不到太子殿下心思倒是细腻,不但给她备了马车,还想到了她万一不坐马车,就让刘廷尉在此候着。 可他为何要对她这样好?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8节 ……只是因为她将要和他成亲了吗? “喏,给你了……”刘廷尉完成了任务,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昨日多亏了女郎相助,内子才顺利诞下麟儿。再生之恩,无以回报,我欠女郎一个人情。” 说着,他向顾休休拱手作揖,行大礼,以示感激之情。 顾休休摇头,对刘廷尉虚虚一扶:“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长卿说了,女郎若是想要住在宸妃娘娘宫殿中照料,也不是不行。只是太后诞辰将至,西燕、南晋、苗疆等数国使臣,已是抵达了洛阳城,从明日起,一直到太后诞辰当日,怕是会进出北宫较为频繁……” 刘廷尉看了一眼顾休休的脸:“女郎有仙人之姿,貌比倾城,即便有暗卫护身,在宫中仍是需得谨慎些。” 顾休休这才明白过来,北宫外倏忽增添守卫,又严查手牌,并不是因为她阿姐重伤,与士族女郎们被山匪劫走也没有太大关系。 纯粹是因为各国使臣都到了洛阳,皇帝觉得不怎么安全,便增添了守卫,以防有刺客或是不轨之人见缝插针。 难怪那日在佛苑闹了场不愉快后,皇帝就连夜赶回了洛阳城——当时大多数人都以为皇帝是被贞贵妃和永宁寺住持给气走了。 这样说来,皇帝忙活着与各国使臣纠缠,大抵是没工夫管教四皇子了。 与刘廷尉告辞过后,顾休休便拿着元容的手牌,徒步进了北宫。 上次来北宫,与今日前后不过相差几日,可却像是物是人非,连那桂花树上的银桂叶子,都看起来多了几分萧条肃清。 长长的宫廊外,时不时被秋风卷下几片泛黄的树叶,一路走过去,并未见到几个宫人。 不知走了多久,顾休休停在了顾月的宫殿外,她抬头看着那殿门上落了灰尘的牌匾——永乐殿。 永乐,永乐,她的阿姐自从入了宫后,又可曾有一时开怀快乐过? 她推门迈过了殿门高高的门槛,走进去时,便看见了昏暗无光的大殿里,坐在窗棂后美人榻上的津渡。 他手里摆弄着尺素琵琶,似乎是在调试琴弦,修长的手指叩在细细的弦线上,时不时勾动两下,发出些清脆的琴音。 宫殿内的地上,平地躺倒着六、七个宫女,她们似是昏厥了过去,又像是中了什么迷药,嘴边隐隐泛着些白沫。 “你来了……”津渡没有抬头,却淡淡道了一声。 顾休休走了进去,没有看他,径直走到了内室的床榻旁。 她向来爱笑的阿姐,此刻正眉眼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皮肤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睫羽轻垂着,本该涂着口脂,透着嫣红的唇瓣,微微皲裂开来,泛着闷紫色。 寝殿内开了一扇窗户透气,一束光投射进来,却照不到顾月苍白的面容,只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颗粒在光线下飞舞着。 顾休休弯下腰,替她掖了掖被角,一探过头,却看到了顾月颈下锁骨处的血迹。 许是刚刚有人为顾月处理包扎过伤口了,更换过的纱布崭新的白,却隐约透出斑斑血痕。 她又想起了朱玉说过的话——被山匪砍了数刀、怕是活不成了。 砍了数刀……顾休休难以想象,那被褥下遮盖住的身体,此刻该是伤成了什么样子。 她垂在锦被上的手掌,缓缓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泪水沿着眼尾,一滴滴落下。 顾休休倏忽转过身去,疾步朝着津渡的方向而去。她的脚步,停在了美人榻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扬手便挥了下去。 津渡不躲不避,应下了这一巴掌。 她的眸光中毫无温度,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阿姐说得对,你就是个混账!” 津渡笑了一声,垂下头,抬手继续调试起尺素琵琶:“……花儿是这样说我的吗?” “说得真对呀。”他勾了勾唇,脸颊上微微灼痛,想必她是恨极了他,才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挥起了那一巴掌。 “你想带我阿姐离开对吗?”顾休休胸口沉浮着,看着他的神色那样冷冽:“津渡王子,只是为了让我阿姐能离开,让旁人相信北魏的宸妃娘娘将死,你便令人下此狠手,夺了我阿姐半条性命去?” 津渡敛住了笑意,沉默半晌,缓缓抬头看向她:“不是我。” “北魏太后诞辰将至,我两个哥哥提早来了洛阳,他们原本是想假传父王病重之信,诱我回苗疆,意图对我下毒手。” 他神色落寞,嗓音有些哽噎:“见我没有上当,他们便盯上了花儿,对她动了手。” 顾休休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冷笑了一声:“见你没有上当,你那两个哥哥又是如何盯上了我阿姐?” “你明知他们在永宁寺附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还故意将同心玉佩转交给我,而后引得我阿姐前去寻你,想要归还尺素琵琶,与你划清界限。” “生怕他们看不清楚,又特意寻了个青天白日,到斋坊里见一见我阿姐,好让他们知道你的软肋是什么。这确实不是你做的,但又与你做的有什么差别?” 津渡叩在琴弦上的指尖一顿,收起那落寞的神情,倏忽笑了起来,抬起那双桃花眼,赞道:“花儿说得不错,你这个妹妹很是聪慧。” 这便是默认了她说的那些话。 顾休休瞧见他那不以为意的样子,总算理解了顾月的心情,也不知她阿姐到底倒了几辈子的霉,才会被这样彻头彻尾的疯子喜欢上。 她真是恨不得抬手扇烂他的脸,只觉得方才那一巴掌实在打轻了——这个该死的黑心男人,从她一进门就在装无辜,装可怜,还想把事情都推脱干净,仿佛什么无暇洁白的莲花似的。 见顾休休眼睛都在喷火,津渡敛住眉眼,正色道:“你阿姐没事,都是皮外伤,不过是我动了些蛊术,才显得比较严重而已。” “你怎么进的北宫?”她指着地上横七竖八晕倒的宫婢,咬牙切齿地问道:“……她们又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我是有北魏皇帝的准许才入宫——毕竟有我的蛊术,花儿才‘捡回’一条性命,后续还要指望我救她呢。” “至于那些宫女……她们说,我不能一个人在殿内跟花儿独处。现在应该不算独处吧?” 津渡侧过头,看着倒了一地的宫女们,神色无辜道:“只是叫她们睡上一会,补补觉,不妨事的。” 顾休休忍不住道:“你真不要脸啊!” 什么高僧,还佛子,真是徒有其表,简直是斯文败类! 津渡托着下巴,笑了起来:“是吗,你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顾休休咬了咬牙,努力压下想要杀人的冲动,尽可能平静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阿姐离开?” “等你跟太子成亲后。”津渡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道:“总不能让你丧事、喜事撞在一起办,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不差这半个多月。” 顾休休愣了一下,道:“你倒是思虑得细致。” 津渡看着她,嗓音温和:“谁让你是花儿最疼爱的妹妹。花儿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顾休休:“……” “你可以走了,我会在这里照顾阿姐。” 津渡抱起尺素琵琶,依依不舍地看向内室,似乎不怎么想走。 他往顾休休的方向靠了一步,似乎是想拍一拍她的肩膀,手还没落下,便听见她淡淡道:“津渡王子,我劝你最好不要想着,将蛊术用在我身上……我的未婚夫可是北魏的太子殿下。” 没有过多的掩饰,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你想和太子为敌吗? 津渡犹豫了一瞬,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而后悻悻然地收回了手,将藏在指缝里的蛊虫随手扔了出去:“哦,多谢提醒,那我明日再来看花儿。” 顾休休:“……” 目送津渡离开后,没过多久,晕倒在殿内的宫婢便先后醒了过来。 就如同他所言那样,她们看起来没什么大碍,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晕厥过去了,各自忙活起各自的事情。 顾休休在顾月榻边,陪同了大半日,直到傍晚前,她才起身,准备去一趟皇后的宫殿。 刘廷尉上午在北宫门外,转达了元容的意思——她想留在北宫里照顾顾月也可以。 但若是想留下,顾休休自然要去跟北宫之主的皇后娘娘打声招呼,总不能一声不吭就住在永乐殿了。 她拿好了元容的手牌,吩咐宫婢们好好照料顾月,独自一人去了皇后所居的永安殿。 永安殿离顾月住的永乐殿有一段距离,这时候顾休休才反应过来,清晨赤着足往外跑时,脚底板被碎石扎伤了。 她每走一步路,足下都泛着刺疼。 到底走了一半了,总不能再折回去,顾休休忍着痛,寻到了永安殿外。 皇后身边伺候的夏嬷嬷,刚好在院子里,见顾休休来了,也不怎么意外,似乎是早有预料,上前迎道:“女郎来得正巧,太子殿下也在皇后娘娘这里。” “……”顾休休应了一声,随着夏嬷嬷进了正殿,此时天色将晚,殿内已是燃上了蜡烛。 皇后正在跟元容下棋,她危襟正坐着,眉头紧蹙,抬着手放在嘴边,轻咬着大拇指,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走下一步棋。 夏嬷嬷带着顾休休走了过去,元容听见脚步声,慢慢侧过了身,见来人是她,朝着她微微颔首,便又将身子转了回去。 皇后似乎下棋下得入神,连殿内多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顾休休立在棋盘旁,观战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了她们的存在。 她夹着黑子的指尖一滑,那黑子咕噜噜滚了下去,掉到了顾休休的脚边上。 顾休休弯腰拾起黑子,递到了皇后面前,皇后道了声谢,愁眉苦脸地看着棋盘:“这盘棋局又输了……” 通过这个‘又’字,顾休休就知道,元容对皇后进行了不止一盘棋局的精神摧残——那棋盘上的黑子,被杀得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想来元容是一点都没让着皇后。 顾休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局,思索片刻:“倒也不一定。”说着,她执起一颗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上:“这样下,黑子便还能活。” 皇后愣了一下,将身子探过去,看着棋盘,眼睛却是慢慢瞪得圆了——果然,就如同顾休休所言,这颗黑子布下去,原本必输的棋局,竟然有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她连忙起身,一边将位置让给了顾休休,一边感叹道:“小顾,你真厉害!” 这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毕竟自从元容三岁过后,皇后就没再能下棋下得过他了。 顾休休也没客气,坐下后,执着为数不多的黑色余子,与元容对弈起来。 比起皇后布下一颗棋子,就要思量好半天的速度,她下棋的速度堪称神速。 几乎是在元容落下棋子后的下一瞬,她就会紧接着落下一子,便仿佛她早已经预判到了他下一手棋子会落在何处似的。 一盘必输的棋局,在顾休休的努力下,竟是下成了和棋。 元容放下手中的棋子,唇畔扬着浅浅的笑意,露出些赞赏的目光:“棋艺不错。” 他在皇后面前不加掩饰的夸奖,倒叫顾休休生出些羞涩,她站起身来:“殿下谬赞。” 皇后肯定道:“怎么能是谬赞,你下棋下得真不错!” 顾休休诚实道:“多亏殿下让了我两步棋,不然这盘棋局还是会输。” 听到这话,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容还会让棋?从小到大,便没见他给人放过水……” 元容抬手掩着唇,轻咳了两下,不着痕迹地打断了皇后的话:“咳……母后,天色不怎么早了。” “你要回去了?”皇后挑起眉梢,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你都赖在本宫殿里一下午了,怎么现在见到小顾,反而急着走了?” 她拖长了嗓音,点头道:“哦,本宫知道了,你不会是为了见小顾,才在永安殿陪着本宫下了半天的棋吧?” 元容:“……” 顾休休:“……” 见两人同时都低下了头,皇后止住了笑意,拍了拍顾休休的手臂:“你是准备留在永乐殿照顾宸妃吧?小容都跟本宫说了,本宫没有意见。”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49节 “你也不要太过担忧宸妃,津渡王子已是救回了宸妃,如今好好将养着,该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对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宫。” 顾休休道了声谢,客套了两句,便准备告辞了。 皇后推了一把元容:“天色黑,你先将小顾送回永乐殿,再回东宫去。” 元容没有拒绝,跟顾休休一同走出了永安殿。 暮秋的傍晚,连晚风都是凉的。 他难得没有捧着手炉,但身上还是披着玄色大氅,两人走在昏暗的夜光下,风一吹,树爷便簌簌落下。 不知怎地,顾休休就想起了那日中秋夜宴上,从宴上离去时,她上马车前,看到他立在银桂树下,风卷起浅白色的桂花向下飘落,他站在万千灯火中,身影孤独寂寥,抬手接住了散落的桂花瓣的那一幕。 如今同样是走在北宫中,只是树下多了一道身影,他也似乎不再孤单了。 元容见她一路上沉默,轻声道:“母后就喜欢说笑,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休休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殿下怎么不让一让皇后娘娘?” 元容道:“孤让了。” 只不过皇后还是下不过他而已。 顾休休还想说些什么,脚下却倏忽一痛,她身子颤了颤,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勉强借此稳住了身形。 “……怎么了?”他停住脚步,看着她微微俯身,眉头轻蹙,一手扶着小腿,似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没事。早上出门太急,忘记穿鞋,扎脚了……”她摆了摆手,重新站直了身子。 没等到她继续往前走,元容已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顾休休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在他怀里了:“殿下,不用麻烦……” 说话时,她视线还不住往一旁看去,这要是让宫人们看见,会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一边走,一边道:“没人会乱说话。” 见元容这样说,顾休休便噤声了。 来时一炷香的路程,回去时,硬是让他走了小半个时辰。 顾休休将这归功于自己的体重,大抵是她太沉了,他才走得那样慢。 少时,她兄长也曾背过她几次,他原话是这样的——豆儿,你到底吃了多少粮食,怎么沉得像是猪一样。 虽然顾休休一直认为自己算不得沉。 到了永乐殿外,她就想要自己下去走路了,然而元容却执意将她送进殿内,准备给她叫个郎中处理一下伤口再走。 他刚迈入永乐殿的大门,顾休休就察觉到一丝怪异——这殿内实在太过寂静了,像是一潭死水似的。 在她目光扫到地上横七竖八又倒了一地的宫婢后,她心底不妙之感更甚。 “……怎么回事?” 听到他轻声低喃,顾休休想叫住元容,可还是迟了一步,他已是加快步伐,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不出意外,她看到了顾月床榻旁的津渡,津渡此刻正俯着身子,温柔地亲吻着顾月的脸颊。 但显然这一幕,绝对不能,也绝对不该让元容看到。 顾休休心头一颤,在元容抬头看向床榻前,双臂勾住了他的颈:“殿下……” 他怔了一下,垂首看向她,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是微微仰头,唇瓣青涩地贴上了他的唇。 第39章 三十九条弹幕 顾休休动作笨拙, 只是将唇覆了上去,毕竟没有过经验,她仰头的动作过快, 竟是不慎撞上了他的鼻梁, 鼻尖磕碰得生疼,却又不敢挪开自己的脸。 她实在太过紧张——元容是北魏太子, 而顾月则是北魏皇帝的妃子,津渡一个苗疆王子, 却立在床榻旁, 俯身亲吻北魏皇帝妃子的脸颊,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算元容帮过她不少次,又即将与她结为夫妻, 也不可能对津渡给他皇帝爹带绿帽子的行为无动于衷。 顾休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转移他的视线,又或许是看多了言情小说, 慌乱之中,便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举动。 老套是老套了些,但似乎还挺好用。 元容果然没有抬头往前看了,他眼眸低垂,浓密的睫羽轻颤了两下, 似是在看她。 唇瓣紧密地贴合着, 温热而柔软, 她没有阖眼, 大抵是鼻尖被撞疼了, 浅瞳中盈溢着细碎的泪光,直勾勾看着他。 她的眸很清澈,并不妩媚,也不妖娆, 只是明灿透亮着,似乎有些紧张,便看起来怯生生的,像是受惊的小鹿。 浅眸湿漉漉地,却又说不出的勾人。 似是有一道电流从身上飞快地掠过,本就寂静的永乐殿内,此刻更是连两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砰砰,砰砰,心跳节奏错乱,呼吸急促又紊乱。 顾休休算不得小巧玲珑,她在北魏算得上较为高挑的女郎,却因身姿纤瘦,容貌佼佼,更受得洛阳城中的郎君们喜爱。 可依偎在身丈颀长的元容怀里,她却显得娇小又纤弱,似是被掌心笼住的鸟雀,只轻轻一握,就会折断美丽的羽翼。 这个吻冗长而平淡,她没有过多的技巧,看起来笨拙又青涩,可偏就是这份懵懂般的稚气,更是叫人怦然心动。 他的喉结滚了滚,胸腔仿佛在轻微的震动着,从鼻息中喷洒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竟是比寒食散还要招人上瘾。 短暂地隐忍过后,就在元容耐不住要反客为主时,顾休休挪开了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是被憋得不轻,脸颊都泛着淡淡的红。 她咳了两声:“对不起,我喘不过气了……” 元容:“……” 说话时,顾休休视线不住往床榻上瞄去,还好津渡虽然疯,却还知道要避人耳目,趁着她争取到的时间,方才还在床榻旁的津渡,此时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却又很快提了起来——方才一时着急,竟是也没有过脑子,就亲了上去。 虽然倒是引开了元容的目光,但问题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地上还歪七八扭倒了一地的宫婢,她又猝不及防亲了他半晌,她该怎么跟元容解释? 顾休休忍不住在心底骂起了津渡,都跟他说了不要随便往永乐殿跑,可她就离开这么一会的功夫,津渡便又见缝插针,跑回了永乐殿。 “我……”感受到元容目光中投来的疑惑,她憋红了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屋子太黑了,我害怕……我一紧张就容易激动……对不起,是我一时间没忍住……” 她说话略显颠三倒四,他看她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抬眸瞥了一眼顾月床榻的方向。 永乐殿还未燃上蜡烛,显得很是漆黑,唯一的光亮处,便是那内室床榻一侧的窗户。 那窗户是半敞着的,明明没有什么风,窗户此时却在摇摇欲颤的晃动着,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映得那一片地方微微的亮着。 再一看倒在地上的宫婢,结合顾休休反常的行为,元容很难不推测出来些什么。 但他并没有戳破她,将她抱到了内室一旁的圈椅上,蹲下身子,褪下了她脚上的鞋袜。 绫罗白缎下的袜中,裹着她雪白的脚,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那双足却是比她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还要更白嫩细腻些。 圆润小巧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指甲修剪的整齐又干净,他将她的双足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查看着她足下的伤势。 倒不是很严重,但她从清晨赤足跑出去被碎石扎伤后,就一直没有处理,现在看起来血糊糊的,有些骇人。 元容放下了她的脚,先是走到桌子旁,寻了一只蜡烛点燃,而后借着烛火的光,视线环顾四周,从顾月床榻前的柜子上,看到了他要找的药箱子。 顾月身上有伤,寝殿里自然是缺不了这伤药还有包扎换药用的东西,他提着药箱子走回到顾休休身边,将蜡烛放在圈椅旁的桌子上,迎着微弱的光,取出了箱子里瓶瓶罐罐的伤药。 他又一次捧起了她的足,那小巧似玉的双足,放置在他苍白宽大的掌心中,一只手便能抓的过来,一大一小,却是给人一种莫名地视觉冲击。 顾休休不好意思再说话,她甚至连呼吸都要克制些,心跳的却飞快,在寂静无声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元容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取出一瓶暖玉色的小罐子,声音温柔而低:“……清理脚下的伤口,可能会有些疼。” 他的指尖很凉,修长而苍白的手指骨节明晰,犹如少年钢琴家的双手,优雅而美丽。蘸着白玉小罐子里的伤药,动作轻柔地涂抹在了她的脚底上。 何止是有些疼,简直是疼死了。 顾休休早上听到顾月重伤将死的消息,有些失去了理智,赤足在长巷子里跑得太快,便有细碎的石子渣,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慎嵌入了血肉中,需要尽快取出来才可以。 她的足下一颤,下意识想要缩回,便被他的手掌握了住,动作很轻,却又叫她动弹不得。 不知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想要给她一个台阶下,顾休休听见元容轻声道:“孤知道你怕黑。” 她怔了一下:“又是我兄长告诉殿下的?” 关于怕黑这一点,顾休休倒是没有作假,她从小到大,哪怕是睡觉时,寝室里也要燃两三只蜡烛,叫屋子里光亮些。 元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一边清理足下的伤口,一边道:“既是怕黑,紧张激动些也无妨……” 他顿了顿,似是漫不经心道:“……但是,不可以对别人这样做。” 顾休休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待她后知后觉回味过来,才知道他说的是她情急之下,亲吻他的这种行为。 难道元容以为,她一怕黑就会紧张激动,一激动就会逮着别人乱亲吗? 顾休休的脸颊一下烧红了起来,连忙摆手,试图解释道:“不,我平时不这样的……” “不是,殿下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我的意思是……我从未亲过别人,殿下是第一个……” 那张在外人面前进退有度,哪怕面对贞贵妃的诬陷刁蛮都能应对自然的小嘴,此刻却显得笨拙又迟钝。 她似乎越描越黑,但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小巧的双足正在清理伤口的元容,却缓缓勾起了唇角。 他是第一个吗? 元容低垂着首,顾休休坐在圈椅上,也看不清楚他此刻的面容,只是感觉气氛越发凝固尴尬,她抿了抿唇,颓然闭上了嘴。 算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元容清理好了伤口,又抬手从药箱子里取出了一瓶药膏,有些不经意道:“……下次记得用鼻子呼吸。” 顾休休:“……?”还有下次呢? 虽然没太理解他的意思,但她愣了一会儿,还是目光微微呆滞着,应道:“知道了。” “婚事已是筹备的差不多了。纳征、请期该是会一并进行,聘礼清单已是着人送去了永安侯府,孤这里也备了一份,你且瞧瞧有无要增改的。” 说着,元容将一份聘礼清单放在了桌子上:“如今太后诞辰将至,各国使臣都在洛阳城中的驿站里。你若喜欢热闹,便将婚期定在太后诞辰前,你若喜欢清净,就等到诞辰后,各国使臣离开了再办。”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婚事若赶在诞辰前,各国使臣也会来看热闹,并送上新婚贺礼。 顾休休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聘礼清单,眼睛都有些花了,虽然她并不在意聘礼多少,但看到这份聘礼清单,就知道他花了不少心思准备聘礼。 元容自然是不缺钱了,而这份聘礼上,除却那让人眼花缭乱的珍稀物件外,还有不少她眼熟的发饰、佩饰、朝衣、珠宝等,例如赤金累丝如意簪,白玉玲珑点翠镯,珊瑚银边金钿项圈等,都十分符合她的喜好。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0节 就连衣服,也分为貂皮、元狐皮、狐肷皮、银鼠皮、棉、缎、绸以及缂丝*等质地,算起来约莫有三百多件。 顾休休记得上次在永宁寺里,她询问元容还需要多少天才能成婚时,他当时说至少还需要二十天左右。 这才过去没几日,元容却道婚事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想必这次她在永宁寺里,先是遭贞贵妃诬陷,又被四皇子暗害,险些失了清白、丢了性命,也是给他添了不少压力。 顾休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多谢殿下,聘礼多少都无妨,这份聘礼清单无需再增改了。” 元容道:“母后和外祖母为你准备了三十箱的妆奁,明日并着聘礼一同送去。孤知你不需要添妆,但那是两人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北魏虽然没有这个规矩,但历代储君迎娶太子妃时,为表亲切,皇后都会象征性为太子妃添妆,因此顾休休对于皇后添妆的举动倒不怎么惊讶。 就是没想到,元容的外祖母,那琅琊王氏的本族老夫人,竟是也为她准备了妆奁。 许是看出了她眸中的意外之色,元容解释道:“今早上去了王府,外祖母当着王家族人的面,将你赞扬了一番,道你临危不惧,重情重义。而后让人抬了十几箱子的妆奁,硬是要人送到永安侯府去。” 他还是说得轻了,王家老夫人何止是赞扬,那提起顾休休时,唾沫星子横飞,一改往日严厉刻板的模样,几乎是把他听过所有赞美人的词汇都用上了。 看来王家老夫人经过虎头山一行后,十分满意这个外孙媳妇。 “外祖母性子一向直率,添妆只是因为喜欢你,无需有心理负担。” 元容将纱布缠在她的双足下,透过左右摇曳的烛光,声音显得有些缥缈不定:“考虑好了何时成亲,便告诉孤一声,孤叫人去龟甲占卜,确定婚期。” 按照规矩,本该是龟甲占卜过后,才能确定婚期,但元容向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他只在意顾休休想要什么时候成亲。 闻言,顾休休抬眼看向床榻上的顾月,顾月仍在昏迷中,一点想要醒来的痕迹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津渡用了蛊术的缘故,还是顾月确实伤的不轻——虽然对津渡的话半信半疑,但他既然说了顾月伤的不重,她便姑且相信他的话,当做是前一种原因。 津渡说,等她与元容成亲后,便带着顾月离开北宫。 或许她的阿姐,一刻也不愿再待在这禁锢自由的鸟笼子里了。她早些成婚,既能让阿姐早些离开北宫,也能叫贞贵妃和四皇子歇一歇,免得他们再出幺蛾子。 顾休休思忖片刻:“劳烦殿下安排,便在太后诞辰前成婚好了。” 元容颔首应允,起身将药箱子放了回去:“包扎好了,这几日尽量不要走动,每天记得换药……”说着,他拿出两只药瓶递给她:“一天涂抹两次,孤明日让人将朱玉接进宫里来。” 她道了声谢,见他转身向外走,还以为他要离开了。谁料元容到门外走了一趟,又很快折了回来:“近日各国使臣走动频繁,你挑一个暗卫,孤将其安排进北宫做侍卫,调到永乐殿来,在明面上保护你。” 说着,在暗地里保护了顾休休数日的几个暗卫,都从永乐殿外陆续走了进来。 除了为首的秋水,其他几人皆是露出了脸庞,没有佩戴面巾。 元容的本意,原是希望顾休休挑选另外几人——于元容而言,秋水远比其他暗卫更值得信任,也更受他看重。但秋水脸上有伤,若是在暗中保护便罢了,在明面上便有些过于显眼了。 而且,他也怕顾休休接受不了秋水脸上的疤痕。 虽然元容知道她不会因为疤痕便出言伤害秋水,但若是她成日里眼神躲躲闪闪,也难免会伤到秋水的自尊心——秋水脸上的疤痕,是三年前平城之战,保护他撤离时被胡人砍伤的。 所以他将选择权交给了顾休休。 顾休休几乎没怎么犹豫,在几个暗卫身上看了一圈后,将视线最后定格在了秋水身上:“那便选秋水吧。” 秋水本是垂着头,听见这话,却是倏忽抬起眸来,用略微惊诧和恍惚的眼神看向了她:“女郎,我的脸……” 顾休休道:“脸怎么了?” 他抿了抿唇,睫羽抖动了两下,指尖轻颤着,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扯下了脸上的黑布巾。 秋水没有说话,面上似是蜈蚣般蜿蜒过脸庞的伤疤,赫然显现了出来。 顾休休看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道:“这张脸……” 秋水又将头垂了下去,微微咬着牙,一幅等着被宣判死刑的样子。谁料她眨了眨眼,笑道:“煞是俊朗,比苗疆来的津渡王子还好看几分。” 提到‘津渡王子’时,顾休休用了些力,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 即便多少夸张了些,但秋水长得确实不错。从第一次被二当家劫走时,她就见过了秋水的脸,是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眼神中兼并着少年人的坚韧和成年人的稳重。 至于那脸上的疤痕,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倒有些像是灰太狼脸上的横疤,在她看来算不得丑陋,反而添了几分冷毅沉稳。 顾休休能察觉到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直因为这道疤痕有些自卑——虽然见得次数不多,他却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每次都低垂着首,将脑袋埋进胸口,似是怕吓着了她。 既然元容让她选了,那她自是要选择秋水,让他知道,她从未害怕过他的面容,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在永乐殿内很快就消散了,秋水怔愣着,神色微微有些呆滞。 直到元容挥手叫其他暗卫都下去了。 秋水仍像是在做梦一般,觉得不怎么真切。耳根微微泛着一抹红,似是对于她的夸赞,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元容对于顾休休的选择,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他将秋水支走后,迟疑着,问道:“……你不害怕吗?” 顾休休问道:“害怕什么?” 元容道:“疤痕。”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怕。” 虽然他好像是在说秋水脸上的伤疤似的,顾休休却觉得他意有所指,并不单单是在说秋水。 倒有些……像是在说他自己? 顾休休等着他继续问下去,但元容却就此止住了话音,对于他脚踝上似是烫伤的疤痕只字不提。 他向她告辞,神色中分辨不出喜怒来,温声道:“孤回去了,婚期会定在十日后。” 走出两步,又倏忽顿住脚步:“豆儿,你还记得你七岁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顾休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眸中显露出些迷茫:“……七岁?” “记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那年出了点意外,而后患上了耳疾。” 他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她小时候了,上次在永宁寺佛殿抄经书时,他在屋脊上,也曾不经意地说过一句——少时我们见过面。 难道她七岁以前,就跟他认识了? 第40章 四十条弹幕 顾休休跟元容相差了七岁, 她七岁时,他十四岁,正巧是他被送去西燕做质子的那一年。 而后她再见到他, 便是三、四年后了,他被舅父从西燕捞了回来, 奔赴沙场, 打了胜仗凯旋而归。 洛阳城的百姓夹道欢迎, 守城的护卫大开城门,太子身着盔甲,披着赤红色的对襟披风, 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身姿挺拔如苍松, 手握红缨长矛, 眸色冷峻稳敛。 他明明在沙场烈晒厮杀, 却不像是风吹日晒过后黑黝黝的皮肤, 依旧面色如玉, 光洁无瑕,透着些近乎病弱的苍白。 百姓们欢呼着,女郎们尖叫着,将士们挥舞起手中北魏的旗帜,气氛好不高涨欢快。 顾休休是被兄长拉来看热闹的,那时的她才十一岁, 即便身形比同龄的女郎高挑, 站在涌动的人群中, 依然是毫不起眼。 她仰着小脸,看向高大马匹上的太子殿下,眼睛放着炯炯的光, 明亮又粲然。 随着骏马移动,忽而女郎们疯狂地向前涌动,挤得她乱了脚步,失去平衡,在拥挤的空气中,被推搡的摔在了地上。 她的兄长也不过才比她大上几岁,见她没了踪影,被人海吞没,一时慌张,止不住惊声喊叫着:“豆儿,豆儿……” 彼时,顾休休还以为自己会成为洛阳城里第一个因围观将军胜仗回城,被人群百姓踩踏而亡的女郎,哪怕死了也要变成笑柄。 而后拥挤的人群突然就消散了声音。 顾休休抬起头,恍然之间,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向她走来,由远至近。 原是太子殿下。 不知何时,他从高大的骏马上翻了下来,像是一位天神从人们只能仰望的高山之巅,缓缓步向人间。 他停在她身前,双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从地上托了起来。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丝冷意,似是长途奔波后的风霜寒气,掌心却很是温暖,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见她神色呆滞,愣愣看着他,他轻笑着问:“摔疼了?” 这一段过去,倒是记忆深刻。就算如今回想起来,他那时脸上浅浅的笑容,仍是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顾休休本来还以为自己会跟太子多有来往,但后来他在洛阳城里停留了没有多久,便又奔赴了沙场。 接下来的几年,他差不多是一两年才回来洛阳一次。她已是慢慢长成了大姑娘,及笄过后,便不怎么出门了,只偶尔他来永安侯府作客,她才会见到他一面。 但那时,他早已淡出了她的生活,她也不会再特意去关注他的动向了。 “虽然不记得七岁前的事情,但我十一岁的时候,被殿下救过一次……” 顾休休回忆起往事,竟是生出了几分腼腆,脸颊微微烧红:“大抵殿下是不记得了,但若非是殿下出手,我那次不被人踩踏而亡,也是要受重伤。” 元容低低笑了一声:“孤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呢。 那几年,他一共才回洛阳四五次,偏巧第一次打了胜仗,就碰见了来围观他回城的顾休休。 即便人头涌动,即便多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立着的小姑娘。 她眼中亮晶晶的,满是敬仰,虽然过去了好几年,容貌却未曾变过多少,只是长高了,变瘦了,脸颊上的婴儿肥退了去,出落得越发灵动貌美。 而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人海吞没了,只听见顾怀瑾在大喊大叫着她的乳名。 “……你记得啊?”顾休休微微有些讶异,她顿了一下:“可,殿下怎么知道那是我?” 元容道:“你的样子没怎么变过。” 顾休休点头:“好像是这样。” 她母亲说,她跟顾月一样,是从小美到了大,未及笄前,就已是有不少簪缨世胄蠢蠢欲动想要上门定亲了。 见他像是要走,她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我七岁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顾休休是胎穿到了北魏,虽然躯体是小孩子的,但灵魂却属于另一个世界十九岁的她。 小时候的记忆是有些模糊,不过大多数事情还是记得的,倘若依着元容所言,他们小时候就相识,那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记不清楚就罢了。”元容没有解释,只是垂眸,轻声道:“……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说罢,他便离开了永乐殿,向外走去。 顾休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神色中显露出一丝迷茫,却是更为疑惑了。 听起来……他们小时候似乎还挺熟的? 可是他们之间相差了七岁,她三岁时,他就已经十岁了,她七岁时,他便去了西燕做质子,又能有多熟呢? 元容前脚刚走,津渡便翻窗又折了回来。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1节 “没想到哦,原来你们之间还有不少渊源。”他坐在顾月的榻边,笑眯眯道:“我瞧着这太子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比那四皇子强上不少……” “不过太子好像身子骨不太好,那模样病恹恹的,不知你嫁过去,他能不能活过半年。” 虽然津渡说得是事实,但顾休休却一点都不爱听。她扶着圈椅站了起来,足下微微的刺痛,使得她更加恼怒:“你怎么回事?!” “我都跟你说了,有我照顾阿姐,你不要随便进出永乐殿……” 她指着倒了一地的宫婢,冷着脸问道:“先不说被旁人看到了怎么办,就你如此频繁的动用蛊术,这些宫婢们怎么经得住你这么折腾?” “这蛊术对她们的身体无害。”津渡耸了耸肩,托着下巴道:“我一下午没看见花儿,心里放心不下……”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道:“我这不是还无意间促进了你们的感情,你看看你们方才亲了多久呢。” 津渡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顾休休更是火冒三丈了。 “还不是因为你?就算他是我的未婚夫,那皇帝可是他父皇,你非要这样正大光明的……亲我阿姐?!” 她忍着痛走了过去,指着殿门道:“你快将这些宫婢们弄醒,赶紧滚出去,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成日里将滚字挂在嘴边上。”他笑了一声,起身给顾月掖好了被角,朝着殿外走去。 没走出多远,津渡却又顿住了脚:“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担惊受怕的,你那未婚夫早就知道了我跟花儿的事。” 说罢,他便离开了。 顾休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时,倒在地上的宫婢们已是陆续醒了过来。 她抬手,缓缓覆在唇瓣上,微凉的指尖轻抚过温热的唇,似是回忆起方才亲吻时柔软又陌生的触感,心跳却是忽然漏了一拍。 是了,元容该是清楚才对。 刚刚昏了头脑,只想着害怕被他看到津渡亲吻顾月时的那一幕,却忽略了倒地的宫婢们。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过一句有关那些宫婢的事情,仿佛她们根本没有在地上倒着,以至于顾休休也忘记了她们。 现在想起来,元容该是早就了然她为何突然亲他,更是清楚津渡跟顾月的关系,大抵连这次顾月受伤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了。 但他自始至终都不提一句,犹如变相告诉她——这件事情他会保密。 顾休休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只觉得百感交集。 她到底何德何能,才能在长大后,再续前缘,嫁给少时曾崇拜、敬仰过的杀神? 而且他还是这样好的人。 顾休休放下手,垂眸笑了起来,挥手叫来个宫婢:“去拿些绣香囊用的东西来……” - 就如元容所说,第二天永乐殿内就多了两人,一个是被送来的朱玉,一个是被安排进了北宫侍卫队的秋水。 秋水还有些不大适应,主要是因为北宫那些侍卫们太过热情了,他们分毫没有嫌弃他脸上的伤疤,反而还追问他上阵杀敌是什么感觉——他们都以为他是保家卫国,上阵杀敌时被胡人砍伤了。 虽然差不多也是如此,但他是作为元容的暗卫保护主人时被砍伤了,而并非是作为魏军被胡人砍伤。 他们侍卫队的弟兄们似乎都很尊崇他,有人将自家老母亲纳的鞋底送给他,又有人偷偷塞给他了两小瓶自家酿的美酒。 出去巡逻了一趟后,还凭白收获了些宫女大着胆子送的瓜果、糕点——大抵是宫中的嫔妃们吃不完赏给她们的。 顾休休坐在永乐殿的院子里,看着堆了一桌子的吃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说,秋水很招人喜欢。” 这一句话说出来,倒叫秋水向来冷冽的脸庞上,微微浮现出些绯色,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神色略显不自然。 “啊……” 正说着话,她又被手里的针扎了一下,轻轻吸了口气,将指尖的血小心翼翼地撇了出去,又放在手帕上擦了擦。 这才继续拿着绣绷,又绣起了手中香囊的图纹花样。 朱玉有些心疼:“女郎,若不然花银子去买一个,您又没学过女红,才绣了今日一天,却是快要把手指头扎成筛子了。” 北魏洛阳城里的士族女郎们,出身名门望族,大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会识字辩音,会附庸风雅,但女红这东西,便是小门小户家的女郎才要学的。 家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培育她们,她们未来要嫁的郎君,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名门皇室,女红这种东西,自有人代劳。 但以上的说辞,均来自于顾休休的兄长顾怀瑾所言。她不知真假,只知道自己本来也对女红不怎么感兴趣,便顺驴下坡,借此为由,没有学过女红。 “不要紧,我是走神了才会扎到手。听说初学者都是如此,等我熟悉两日便好了。” 盘坐在院子里的软席上,正在整理民间乐谱的津渡,听闻此言,却是笑了笑:“看到女郎如此用心,想必太子殿下收到了香囊,定是会非常感动。” “……”顾休休瞥了一眼津渡,便如同顾月所言,津渡一在外人面前,便秉着一幅德高望重的佛子模样,说话都染上几分超脱世俗的清泠。 她本来不叫他到永乐殿来,但他偏要厚着脸皮来,还到皇帝面前走了一趟,道是顾月伤势太重,需要及时用蛊术控制,白日里离不开人。 那皇帝也不知道津渡想给他戴绿帽子,只是听津渡这样说,生怕顾月就这样死了——虽然进宫数载,其实两人间没什么感情,只是因为昨日傍晚,刘廷尉从虎头山的余匪口中审问出了真相,得知士族女郎被劫与四皇子有关。 不止是皇帝知道了,这消息不知怎么,当晚就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哪怕他尽可能权压了下去,那些北魏的名门望族们却也已经知晓了此事。 皇帝本就对贞贵妃大失所望,四皇子这档子事又接憧而来,生怕他多活两年似的,竟是将整个北魏的权贵士族都得罪了干净。 不过短短一日,皇帝就收到了上百封弹劾四皇子的奏疏——甚至其中还有陈郡谢氏的弹劾奏疏。 四皇子竟是连自家母族都得罪了! 他本就为太后诞辰,接见各国使臣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又要为四皇子收拾烂摊子,当场气得呕出了两口老血。 若是此时顾月死了,怕是永安侯要冲进皇宫里来怒斥他了——虽然永安侯今日在早朝之上,已经这样做过了。 为了平息永安侯之怒,皇帝应下了十日后太子和顾休休成婚之期,并谴人去永宁寺的山头上剿匪,允诺让定北将军顾怀瑾回洛阳参加顾休休的大婚。 总之,为了叫顾月能活下来,皇帝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礼仪规矩,一开口便同意了让津渡白日留在永乐殿内看管顾月。 如今津渡是正大光明留在此处,顾休休想赶他都没办法开口。 顾休休直接忽略了津渡,看向秋水:“对了,四皇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今早上听朱玉说,各个家族似乎都知道了四皇子与虎头山大当家勾结之事,虽然四皇子贵为皇室,但那些名门望族也不是吃素的。 北魏士族隶属于门阀制度,家族势力大到能左右皇室的决定——特别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为首。 四皇子凭借一己之力,单挑数个权贵家族,将整个北魏洛阳城的家族都给得罪完了,想必这几日该是不会太好过了。 朱玉笑了一声,抢先答道:“这个我知道,四皇子府昨夜走水了,一把火烧掉了大半个门府,也寻不到纵火的凶手,如今似乎正住在酒楼客栈里。” 秋水补充道:“据说昨夜在酒楼用膳时,在饭菜里吃出了老鼠尾巴。夜里回到上房休息,又在被窝里发现了一窝蟑螂,半夜里闹了肚子,跑了一宿的茅厕,许是蹲了太久,起身时竟是脚下一滑,踏进了秽物中。” “今日清晨,四皇子想偷偷坐马车到北宫来,被数个蒙脸大汉拦在了巷子里揍了一顿。到布坊去买成衣,更衣时被成衣里未取干净的针扎伤了大腿……” 顾休休知道四皇子不会太好过,却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惨。 觉得好笑之余,又禁不住担忧,她低声问道:“秋水,这不是太子殿下做的吧?” 秋水干脆道:“不是。” 这的确不是元容干的。 只不过火烧四皇子府的火油是从元容手下的店铺里卖出去的,而那酒楼和布坊也都是元容开的。 至于什么老鼠尾巴,大抵是酒楼里闹了鼠灾,而厨子做菜时又没怎么注意,不小心炒了进去。 蟑螂也是很正常的东西,老话说得好,当你发现屋子里有一只蟑螂的时候,其实屋子里已经有无数只蟑螂了。 顾休休听见秋水这样说,便放心了下来,正准备继续绣香囊,皇后身边的夏嬷嬷却是突然来了永乐殿。 “老奴见过女郎。”夏嬷嬷施了一礼,看见了津渡,又道:“见过津渡王子。” 顾休休放下绣绷,听见夏嬷嬷道:“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看一看编排的庆善舞如何。” 说罢,夏嬷嬷又看向了津渡:“历年太后诞辰上,献舞的皆是士族家未婚的女郎,津渡王子可以一并去瞧瞧。” 说是瞧瞧,其实就是要津渡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女郎——献舞的士族女郎中,有大半是琅琊王氏本族的女儿,另外一半则是从其他家族精挑细选出来的女郎。 若是津渡王子能看上王家的女郎,届时便是两国联姻的大事,不论是于北魏来言,还是于王家而言,都是大好的喜事。 顾休休将视线落在津渡身上,还未说什么,津渡已是微笑着拒绝了夏嬷嬷的邀请:“津渡身是佛门弟子,早已斩断红尘情丝,多谢嬷嬷好意。” 这话听起来非常耳熟,她似乎上次在永宁寺斋坊就听到过津渡的这般说辞。 他大抵是真的懒,连说辞都一模一样,不曾换句新鲜的。 顾休休语气客套:“劳烦夏嬷嬷跑了一趟,小女稍作梳洗便去永安殿。” 夏嬷嬷应了一声,也没有强求津渡,只是又夸赞了一番献舞的女郎们,见津渡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便告辞离开了。 待夏嬷嬷走得远了,顾休休支开了朱玉和秋水,用着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津渡:“我问你,待我成婚后,你要带阿姐去哪里?” 津渡放下手中的乐谱,不假思索道:“花儿若是想要做苗疆的王妃,我便带花儿回苗疆去。若是花儿不喜拘束,我便假死脱了这苗疆王子的身份,带花儿去游历各国,隐居山林,过她想过的生活。” 平心而论,顾休休是真的不喜欢津渡,却也是真的讨厌不起来他。 他说,要带阿姐过她想过的生活。 只这一句,已是快要让顾休休掉下了眼泪。 顾月从一出生起,命运便被既定下来。她是永安侯的嫡长女,享着平民子女不曾有的荣华富贵,却也要承受这身份地位带给她的身不由己和束缚。 她没有资格爱别人,更没有资格做自己,像是待宰的牛羊,及笄过后就被送到了宫里。 北魏的宸妃娘娘,乍一听是光鲜亮丽,可嫔妃是什么,嫔妃就是妾。 顾月甚至连一条母亲亲手绣的红盖头都没有,因为她用不上,那是只有嫁为正妻才有的待遇。 昨日看到重伤的顾月时,顾休休甚至有了想要杀死津渡的心,她不明白,既然津渡爱顾月,又怎么忍心伤害顾月。 可从昨天到今天,短短两日时间,津渡频繁出入永乐殿,哪怕被她无视,哪怕受她白眼,又或是被她骂上几句,津渡都毫不在意,还是不间断守在顾月身边。 而这期间,皇帝一次都没有来过,只是象征性地叫太监送了些名贵的药材来,以示安抚。 到今日顾休休给顾月换药时,惊奇地发现,那些看起来渗人的伤口竟然结痂了——原本五、六道皮开肉绽的刀伤,都变成了绒细的伤口,就像是被纸边划出的细口子,俨然有将要愈合的样子。 津渡没有骗她,顾月伤的不重,都是些皮外伤,但他不知用了什么蛊术,让那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又渗人,还一直陷入昏迷,没有醒来过。 虽然顾休休还是有些恼怒,却没再像是昨日一般歇斯底里了——原文中贞贵妃对顾月的陷害,因她发生了改变,要是顾月想要死遁,便必须重新找寻一个理由。 显然抛去情感之外,不可否认,顾月此次受伤是个好机会。 正巧赶上四皇子勾结虎头山山匪劫持士族女郎们,又凑巧太后诞辰将近,各国使臣前来祝寿,皇帝忙得脚不沾地。 顾月就算重伤离世了,他也没空去怀疑什么,大抵会直接让人按照规矩厚葬顾月,并且还会因为此事在明面上亏欠了顾家。 但顾月是顾休休的阿姐,她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性的思考,并保持理智和清醒。 顾休休问道:“若是阿姐跟你走了,不管是回苗疆,还是归隐山林,你会迎娶阿姐为妻吗?” 津渡听见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然呢?花儿当然是我的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2节 顾休休又问:“若阿姐不能生养,你可会纳妾或纂养外室?” 见她神色认真,津渡敛住笑意,正色道:“不论花儿生养与否,津渡此生绝不纳妾,绝无外室。若有二心,生前断子绝孙,永无宁日,死后尸骨无存,不入轮回。” 古人一向敬畏天地,看重誓言,更何况是这样的毒誓。 顾休休看了津渡半晌,轻声道:“我姑且信你。若你做不到你方才所言,负了阿姐,不管你带阿姐走到何处,我必定会叫你的誓言应验,不会轻饶了你。” 说罢,她便进屋换了身衣裙,正准备随着朱玉和秋水去永安殿,却发现永乐殿外候着一抬步撵。 那步撵都是宫中地位高的妃子和皇后等人,才有资格坐的。顾休休正疑惑着,便听秋水小声道:“大抵是太子殿下给女郎备的。” 她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脚。 赤足奔跑被扎伤的双脚虽然还没好,但走路时,那疼痛尚可以隐忍。 倒是没想到,元容忙着大婚的事,却还能分心,连这点小细节都思虑到了。 有朱玉和秋水在一旁看着,顾休休扬了一下唇,又很快压了下去,轻咳了两下,缓缓坐上了步撵。 到了永安殿,皇后应是刚刚才练过剑,身着束腰裙,额间渗着薄薄的细汗,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边,面上透着微微的红润,说话都底气十足:“小顾,你可算来了!” 虽然已是四十岁的年龄,她却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妇人,浑身都充满干劲似的,性子直率略显娇憨,双眸炯炯有光,眉目间仍留存着少女的灵动。 皇后足下生风,拉着顾休休便上了永安殿外的步撵:“年年献舞都要让本宫犯愁,就快要到太后诞辰了,你快陪本宫去瞧瞧看,是否有要改进之处。” 顾休休委婉道:“小女不懂舞曲,大抵就是看个热闹。” 皇后摆手:“不妨碍,本宫也不懂这些,你便当看个热闹了,整日待在宫里也无趣得很。” 听闻这话,顾休休才反应过来,大抵是皇后怕她在北宫里闷得很,才叫她一起去看女郎们排舞。 她没再推辞,乘着步撵与皇后一同到了兰亭苑。 虽然已是将要傍晚,被挑选中准备献舞的女郎们,仍在挥舞着裙袖,努力练习着庆善舞。 一听到太监喊着皇后驾到,那些女郎们一下便停住了动作,齐齐向着步撵施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皇后扯着顾休休下了步撵,略有些兴奋道:“今年王家想要往北宫里再送两个秀女,小顾你看哪个长得更水灵?” 顾休休:“……” 王家再往北宫里送秀女,那岂不是王家本族觉得皇后不顶用,便准备用新人取代之? 按理来说,皇后不是应该担心紧张自己的地位才对,怎么看起来不但不忧虑,还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样? 她哽了一下,抬头朝着围过来的数十个女郎们看去,正准备说点什么,眼前闪过几条加粗的弹幕。 【休崽小心啊!!这些献舞的女郎里有西燕人冒充的刺客,会在太后诞辰当日刺杀太子】 【我记得也是,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刺客是冲着皇帝去的,可最后却一剑捅在了太子身上】 【要不是因为这一剑被伤得太重,太子殿下也不会加重病情,不过三个月就病逝了】 【呜呜休崽和太子刚甜起来,这就要开始虐了吗?】 第41章 四十一条弹幕 顾休休神色微怔, 缓缓抬首,看向了那身着轻绡纱裙的士族女郎们。 她们大多是刚及笄的女郎,有的女郎眉目间还未褪去稚气, 有的女郎眉目间则是带着一股傲劲,个个挺直了腰板, 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容貌自是不必说了,都是各个家族中的翘楚者。一眼望过去,皆是形色各异的美人, 腰肢纤细,柔荑香凝,鬓间步摇轻响,额间点着金色花钿,绛唇朱红。 大抵是方才习练庆善舞有些累了, 她们胸口微微起伏,雪白的颈间渗出薄而微香的细汗, 仿佛连吐出的气息都是兰香。 弹幕说, 这些士族女郎中藏着西燕人伪装得刺客。可她们都是皇后亲自挑选,从各个家族名门里选出的佼佼者, 西燕人是如何能混进其中, 又不叫人发现的? 易容, 人.皮面具,还是说用什么蛊术? 顾休休又看了会儿弹幕, 但读者们能给她提供的信息有限——原文中并没有详细描写献舞的女郎中,到底哪个才是被调包了身份,由西燕刺客伪装成的女郎。 更何况,原本这一段本是用来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的剧情。作为男配的太子殿下身受重伤,男主四皇子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储君, 而后对顾佳茴进行强取豪夺,开启追妻火葬场的预热模式。 也就是说,这本书里,除了顾佳茴和四皇子,其他人都是给他们感情助攻的工具人炮灰——哪怕是顾佳茴的亲爹、亲娘、亲大哥也是如此。 顾休休严重怀疑,原著作者是为了省事,让四皇子好能轻松些灭掉顾家全族,让顾佳茴能名正言顺被接回洛阳,才安排二房父子战死在平城,又让顾佳茴的亲娘人间蒸发。 对于读者而言,合情合理,非常有逻辑。 对于顾休休而言,简直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大家同样都是人,男女主是比旁人多个眼睛还是多个脑袋,凭什么他们的快乐就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更何况她也不理解,原文中的顾佳茴被四皇子灭了全族,虐心又虐身,到最后怎么还能背负着顾家上千条人命,跟四皇子和和美美在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小顾,快过来坐。” 皇后的声音唤回了顾休休的思绪,她抬起头,见太监在兰亭苑中点满了蜡烛,亭苑内亮如白昼,烛光照下来,映得献舞的女郎们神采奕奕。 而皇后已是走到了兰亭中,正在朝她招手。 顾休休走了过去,夏嬷嬷着人端来了精致的糕点和茶水,她却没心思吃,只是将视线落在聚拢过来的士族女郎们身上,试图从细节中分辨出一些异样。 走在前排的女郎自然是出身琅琊王氏了,她着重观察着王家女郎们——原因无他,太后诞辰上,刺客不杀皇帝,却朝着太子出手,但不论是刺杀皇帝还是刺杀太子,筹谋庆善舞的皇后都脱不了干系。 倘若西燕人非要混进去一个家族,那自然是混进王家最有利了。皇后肯定想不到从自家族人中挑选出来的本族嫡系女郎,竟是来自西燕的刺客。 更何况,待刺杀成功后,那西燕刺客扮作的女郎,定是会服毒自尽。就算皇帝再怎么追查,那女郎明面上也是从王家挑选出的族人,皇后和元容只能吃哑巴亏。 到底是谁从西燕派出了刺客,这般大动干戈,竟然在太后诞辰上对元容动手? 难不成……又是西燕君主? 可元容都已经离开西燕有六、七载了,西燕君主与他之间有多大的仇怨,这么久了仍是追着他不放,非要将他置于死地才行。 正失神时,有个王家的女郎,娇俏着扑到皇后身边:“姑母,这便是长卿表哥要娶的女郎吗?” 长卿是元容的字,顾休休听刘廷尉唤过几次。 顾休休抬头看向王家女郎,那女郎生得一双杏仁眼,鹅蛋脸,倒是个标志的美人,只是眼底浮动的暗流,显得很是精明,像一条小狐狸,不知在暗暗筹谋着什么。 “哦,对了。姐姐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王太傅的嫡次女王轩,也是王家本族房的嫡系,可惜那日没有去永宁寺礼佛,昨日只听祖母将姐姐夸得天花乱坠,今日一见……” 那叫王轩的女郎顿了顿,却是不说了,只是掩唇笑了起来,眉眼中略带着些不屑。 顾休休看出来了,王轩大抵是将她当做情敌了。 北魏权贵们为保证血统纯贵,近亲成婚也是常有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只要男女不同姓,表哥娶表妹便是天经地义之事。 顾休休正要说点什么,皇后的神色已是冷了下来,将趴在她腿上的王轩推了开:“你唤本宫什么?” 皇后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是王家族人中最好相处的长辈,王轩向来骄纵惯了,在皇后面前,也一向是撒娇耍滑。 “姑,姑母……不是,是皇后娘娘……” 王轩有些委屈,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 往日皇后也没跟她计较过这个,谁料今日却是莫名翻脸了。偏偏她又无法置喙什么,毕竟虽然私底下是她姑母,明面上到底还是皇后来着。 皇后捧起桌上的茶水,轻呷一口:“王轩,也亏得那日你没有去永宁寺。不然就你那芝麻大的胆子,若是被山匪劫走了,大抵没等着人去救,就已经被吓死了。” 王轩的脸色瞬间变了颜色,似是涨红,又有些发白——她们都是王家人,怎么皇后还当着众人的面,胳膊肘子往外拐,将个未进门的媳妇当个宝贝似的,说都不让说了。 本来王家人就对皇后有所不满,等她回了王家,必定要到父亲面前告上皇后一状。不过是个皇后罢了,又不得皇上圣心,拽什么拽呀? 这次王家可是又要往北宫里送人了,届时那皇后之位,她能不能继续坐稳还不一定呢。 思及至此,王轩敛住了眉目,看起来温顺了不少:“皇后娘娘说得是。” 顾休休听出来了皇后在维护她,心中一暖,朝着皇后笑了笑,侧过眸看向王轩:“原来是王家的女郎,看起来你对我多有不满。你若是不服王家老夫人对我的夸赞,不如我们比一比?” 王轩忽而抬首,眼睛亮了起来:“比什么?” 顾休休笑了起来:“就比手势令罢。” 手势令,其实就是剪刀石头布。 大俗即大雅,手势令不但在民间广为流传,有时也会出现在士族宴会上,又或是名士们饮酒作诗时,会以此添趣。 王轩没想到顾休休竟然跟她玩手势令,这对王轩来说实在太过简单了,从小到大她玩手势令就没有输过。 她微微扬起下巴:“皇后娘娘,您看见了,这是顾家女郎非要和我比的,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后平日里懒得跟王轩计较,但王轩方才说得话实在让人拱火,此刻看到王轩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真是恨不得替幼弟教训一下王轩。 也不知道这孩子都是怎么教养的,说话没个分寸不说,眼睛还长到了头顶上去,竟是瞧不起小容的心上人。 皇后将釉色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冷淡道:“不怕输你就比。” 话语间倒是对顾休休充满了信心,激得王轩眼底都快喷火了。 顾休休笑得温和:“局两胜?” 王轩冷哼一声:“来吧。” 见两人要比手势令,其他士族女郎们纷纷围了过来,对于这些尚且年少的女郎们来说,一切新鲜有趣的事物,都可以激发她们的好奇心。 顾休休抬眸望向围上来的士族女郎们,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比旁人都慢了半拍,似乎是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的绿衣女郎。 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地收回了视线:“那我们就开始了。” 两人一同道:“、二、一……” 话音落下,同时从背后伸出手来,顾休休出的是石头,而王轩出的则是剪刀。 顾休休温声道:“你输了。” 王轩愣了一下,显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急什么?还有两局呢!” “我给你一点提示吧?”顾休休伸出了右手,攥成了拳头,笑着道:“下一局我出这个。” 王轩冷哼一声:“快点继续!” “、二、一……” 两人同时伸出了手,顾休休出的是石头,而王轩出的却依旧是剪刀。 兰亭中响起士族女郎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她们咯咯笑着:“顾家女郎都说了会出拳头,王轩你怎么不信呢?” 王家的女郎们则有些不快,指着王轩道:“你真笨啊,连手势令都玩不好!太丢脸了!” 王轩脸色一白,眼底却是含上了泪水,垂着头喃喃着:“我怎么知道她真的会出拳头……”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3节 顾休休轻笑一声,看着似是不服气的王家女郎们:“若是女郎们也想比一比手势令,那我便奉陪到底了。” 此言一出,那指责王轩的王家女郎们,却是一个个相继站了出来:“既然顾家女郎这样说,那我们可就跟你比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们王家女郎足有五六人,一个一个跟顾休休比手势令,就算最后只有一个人赢了她,回去后也能驳了王家老夫人夸赞她的那些话——既然那么聪明,便该是一局都不会输给她们才是。 先是指责王轩最厉害的王家女郎站了出来,她走到顾休休面前,在众人的注视下:“,二,一……” 两人同时伸手,顾休休出的是布,而她则伸出了一个拳头。 看着顾休休伸展开的五指,她倏忽蹙起眉来,方才嚣张的气焰,却是一下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顾休休跟王轩比了两局,便一连伸了两次石头。 这说明她习惯先出石头,但既然已经出过了两次石头,这次对局有一半的概率会改变手势,转而出剪刀或是布。 不过顾休休又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还是会有一半的概率继续出石头。 稳妥起见,王家女郎便也出了个石头,这样不管顾休休是出石头,还是出剪刀,她出石头都不会输。 谁料顾休休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直接出了个布,赢得她猝不及防。 毕竟王家女郎刚刚才骂过王轩丢脸,如今又是开局不利,不由紧张了起来。 听着顾休休不紧不慢地喊着倒计的个数,心下微微有些慌乱,在喊出‘一’时,她颤抖着手臂,下意识地伸出了一个剪刀。 她抬眼看去,便见顾休休伸出的是个石头,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没栽过去。 顾休休道:“你输了。” 说话间,她又看了一眼围观的士族女郎们,她们神色各异,却只有方才那位最后走过来,看起来对手势令毫不感兴趣的绿衣女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休休收回视线,轻声道:“下一个?” 又是一位王家的女郎走了上来,这位看起来也是斗志昂扬的模样,短暂地计数过后,她出了一个布,顾休休则出了剪刀。 第二局,她又出了一个布,而顾休休也是又出了一个剪刀。 接下来的几位王家女郎,无一例外,皆是连输两局,硬是一次都没赢过顾休休。 其他家族的女郎也甚是好奇,跃跃欲试着,但王轩却推了一把那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绿衣女郎:“王雯,你上啊!你不是也喜欢长卿哥哥,现在却怂成这副模样了!” 闻言,顾休休朝着被称作王雯的绿衣女郎看去。王轩敢当众推搡王雯,想必王雯平日里也没少被王轩这样对待过——约莫是因为两人都喜欢太子的缘故。 不过此刻的王雯看起来,完全不惧王轩的样子,甚至一把甩开了王轩的手。 “你!”王轩瞪着杏眼,伸出那只被甩开的手,指着王雯气急败坏道:“你不玩手势令,回去我便让母亲撤了你献舞的位置!” 她压低了声音,但嗓音仍是不小,连患有耳疾的顾休休都听清楚了。 原来献舞的人选,都是王家族人挑的女郎,而并非是皇后精心择选出来的。 这倒也是,毕竟皇后看起来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皇后向来和气,此刻却忍不住拍了桌子:“王轩,你当本宫不存在吗?” 王轩又当众挨了训,眼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死死咬着下唇,又羞又愧,却是一句也不敢再乱说了。 沉默不言的王雯站了出来:“我跟你比。” 顾休休看着王雯,笑了起来:“好。” 也不知王雯是觉得王轩挨了训才愿意比手势令,还是说……王雯其实是怕王轩回去告状,到时候撤了她献舞的位置,她便不能当众行刺太子了? 随着个计数,王雯伸出了个剪刀,而顾休休也同样出了剪刀。 连输了无数局的王家女郎们,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手势令的规则是,平局一把,而另外两局一输一赢的话,便是受邀玩手势令的那一方获胜。 也就是说,只要王雯再赢一把,便算是顾休休输,而王雯赢了。 “你这次肯定输定了!” “我还以为有多聪慧呢,到底不是要输给我们王家……” 顾休休没理会她们,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王雯。 这一局她出剪刀,是为了试探王雯。 前几个女郎中,她出得最多的就是石头,倘若王雯想要赢她,该是要出石头或者布,而不是明知道她可能会出石头的情况下,还出剪刀。 分明是方才王雯压根没有仔细观察她出拳的规律,甚至可以说,王雯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们行手势令。 倘若王雯对行手势令不感兴趣,尚可以说得过去,但在她的刻意挑唆下,这场对局已是成了维护王家颜面的对决。 显然,面前的这位王雯,并不在意输赢,更不在意王家颜面如何。怕是担心王轩会回去告状,这才赶鸭子上架,被逼着跟她对局来了。 至此,顾休休差不多确定了刺客是谁,她玩手势令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失了兴致——一开始要与王轩比手势令,就是为了便于观察女郎们的反应。 若是一群女郎干巴巴堆在那里,饶是她有火眼金睛,也很难分辨出来谁是被调包了的西燕刺客。 顾休休准备输一把,让王家赢了。 毕竟皇后也是王家人,她行手势令是为了通过此事寻找西燕刺客,而并非是要与王家女郎们较个高低。 落了她们的颜面倒无妨,好歹也要看在皇后和王家老夫人给她添妆的面子上,让王家人赢上一局。 她正准备出手势,却听见皇后道:“小顾,你别管本宫,今日便是要好好教一教她们如何做人!” “……”顾休休听见皇后激昂的嗓音,背在身后的手臂哆嗦了一下,在喊到‘一’的瞬间,她变换了手势,出了个布。 王雯出的是拳头,这一局依旧是顾休休获胜。 到了最后一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在意料之内,仍是顾休休赢了手势令。 王家女郎们一阵唏嘘过后,皆是悻悻然低下了头,皇后却没有想要放过她们的意思,忍不住嗤笑道:“方才一个个不还厉害得很,说什么……你这次肯定输定了?” 皇后学着方才那王家女郎说话的腔调,复述了她们的话,那姿势神态十足像,将顾休休都给逗笑了。 王轩恼怒归恼怒,此刻却是不得不承认,顾休休是真的强——手势令本就是靠运气的游戏,哪有人能一直赢的。 她埋着头,低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顾休休本是不想多作解释,但眼前飘过的弹幕上,也有不少读者在疑惑此事。 【休崽yyds!我为休崽扛大旗!】 【这也太牛了吧?难不成顾休休开挂了吗?】 【休崽怎么做到的,我也想学!】 【我怎么感觉休崽的心思不在手势令上,倒好像一直在观察什么似的】 【女鹅这样聪明,能发现这些人里混着西燕刺客吗】 【咦,你们有没有发现,好像原著粉都塌房跑光了?】 【四皇子行事那么low,顾佳茴的聪明智慧都用在了恋爱脑上,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要不是这个vr阅读镜,我都不知道休崽这么优秀!】 顾休休收回视线,解释道:“北魏百姓们玩手势令,是为了玩乐或消磨时间。而名士和士族们玩手势令,比得则是心理博弈。” “根据以往的经验,第一局大部分人都会优先选择出石头或剪刀,其中较为保守的人选择出石头,较为激进的人选择出剪刀。” 王轩显然是很想赢她,大抵是会出个剪刀,因此顾休休第一把选择出了石头,就算王轩也出了石头,最多就是平局罢了。 第二把则是运用了些心理战术,她知道王轩不会轻信她的话,便特意说了一句自己下把会出什么手势,对王轩进行了心理暗示。 不出意外,王轩并不相信她,选择出了剪刀,被她出的石头比了下去。 剩下的王家女郎们,由于观战了她和王轩的对局,或多或少受到了些影响,试图从方才的对局中摸索出一些规律和套路来。 但顾休休都说了,这是心理对弈,她们一上来就已经慌了,越是想赢她,就越是容易漏出马脚来,让她寻出破绽。 除此之外,手势令确实有些规律。 譬如赢了一把后,下次出对方出过的手势,若是输了一把后,便出双方都没有出过的手势。 但这些并不是根据她的经验总结出的理论,而是现代的心理学家们得出的统计结果。 在实战时,还是要因人而异,通过观察对方,随时做出调整。 顾休休简单讲了一下理论,听起来似乎非常简单,可皇后却知道,哪有这么容易。 这需要非常细致的观察力,并且拥有强大而平稳的心理素质,才能在两人行手势令时,这极短的一瞬间内,做出正确且有效的判断。 皇后看着王轩,倏忽笑了起来:“你服了吗?” 王轩有些不情愿道:“服了。” 皇后敛住笑意,瞥了她们一眼:“既然服了,就都散了,去习练庆善舞。离太后诞辰还有多少日了,你们的动作却还如此生涩?” 她说话直来直往,完全不给她们留一点情面。士族女郎们自讨无趣,只好出了兰亭,回去练庆善舞了。 待她们走后,皇后忍不住夸赞道:“小顾,你真厉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手势令,倒叫本宫开了眼界!” 顾休休抿唇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皇后娘娘,您为何笃定小女会赢?” 她说得便是一开始,王轩挑衅过后,皇后说的那句——不怕输你就比。 其实这手势令,她也不是完全有把握就一定每一局都能赢,本来就是顺水推舟,想借着王轩的刁难,趁机观察旁的女郎。 但皇后话语间实在对她太过信任,仿佛没比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她会赢似的。 她着实不好意思叫皇后失望,便花费了些心思,一边观察推断谁是西燕刺客,一边分神琢磨那些女郎们的出招。 皇后一哂,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本宫不知道你会不会赢,但是咱们气势上不能输。” 顾休休:“……”听起来非常的合情合理。 她犹豫了一下:“娘娘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皇后怔了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赢了王家女郎们那么多局,没有给王家留有颜面的事情。 “愿赌服输,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们该是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今日能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让她们一次,难不成往后她们走去哪里,都有人愿意承让她们吗?” 顾休休听出了皇后的言外之意,皇后是嫌王家女郎们被娇惯太狠,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幅目中无人的样子。 若是不加以管束,让她们吃一次瘪,往后定是会变本加厉。 顾休休颔首,轻声道:“原来是娘娘的一番苦心。” 就怕这些王家女郎们不知所谓,特别是那王轩,再回去王家告状——皇后都说了,王家要往北宫里再送新人。 原本王家就已经对皇后有所不满,才会往北宫运送新人。如今皇后又向着她这个外人说话,将王轩训斥了一顿,当众落了王家的面子…… 思虑之间,顾休休听见夏嬷嬷道:“娘娘啊,老奴听闻皇上连日劳累,竟是被四皇子给气病了。人在生病时最是脆弱,娘娘何不趁现在,去御膳房煲些补汤来,送到皇上的御书房去?” 这是要让皇后趁此机会献殷勤,抓住贞贵妃失宠的间隙,去讨皇帝欢心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4节 一提到皇帝,皇后整个人都冷了下来,涂着丹蔻的指甲捻了一块梅花糕,放在唇瓣间,干脆道:“不去。” 夏嬷嬷又道:“贞贵妃失宠了,如今可是您与皇上冰释前嫌的好机会啊!” 皇后嚼着糕点,冷淡道:“不去。” 夏嬷嬷再劝道:“王家要往北宫送新人,您若是不趁现在复宠,指不定那新人会不会撼动您的地位!” 皇后道:“那也不去。” 夏嬷嬷叹了口气:“听闻四皇子也去了皇上的御书房,正跪在御书房外求见皇上……” “四皇子?”皇后喝了口茶水,送下了口中的糕点,站起身来,一脸郑重其事地道:“皇上日理万机,为北魏百姓如此操劳,这般辛苦,本宫自然是要多多关心皇上的龙体!” “走,小顾!你陪着本宫去御膳房煲些汤,送到御书房给皇上喝。” 顾休休:“……?” 夏嬷嬷:“……!”其实您根本就是想去看四皇子笑话吧! 第42章 四十二条弹幕 傍晚时分, 各个宫殿都掌上了灯。 唯有贞贵妃所居的永贤殿里漆黑一片。 虽说失了宠,被禁了足,但到底她的母族是陈郡谢氏, 北宫中的宫婢和太监自然不敢因此苛待她。 永贤殿内时而传来摔砸东西的声响,贞贵妃有些歇斯底里地坐在地上,手中高高举起一只釉色缠花青莲的花瓶,像是要将心中的怒火都泄在上面似的,恶狠狠摔了出去。 随着‘哐当’一声脆响, 花瓶摔在地上迸溅的四分五裂,碎片到处都是,那一直紧合上的殿门就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贞贵妃几乎是忍不住尖叫:“滚——” 立在殿门口颀长的身影, 却没有动弹, 像是没有听到她嘶声喊叫,信步闲庭般悠然走了进来。 贞贵妃抬起泪痕满面的脸庞,手掌心都是黏糊糊的血,不知是不是砸东西时,用力过猛,将自己也给伤到了。 她定定看着来人, 眼神微微滞泄, 唇瓣哆嗦着:“谢……谢怀安?” 谢怀安停在她面前,月光从半敞开的殿门间洒了进来, 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是见他蹲了下来, 嗓音温和:“是我, 姑母。” 他取出一条细软的绸帕,动作轻柔地裹住了贞贵妃血淋淋的手掌:“姑母何至于如此?” “有谢家在,姑母的荣宠便不会少。” 贞贵妃神色呆滞着, 缓缓摇头:“不,你不懂……” 她如今失了圣心,将皇帝亲手推得远了。当信任一旦有了裂痕,那宠爱便会一去不复返,更何况四皇子那蠢物还擅作主张,绑走了整个北魏权贵家族的女郎们,连自家母族的谢家都给得罪了。 原本事情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现在却是被四皇子彻底搞砸了。 皇帝不会宠信她和四皇子了,那皇位也再跟四皇子无缘——便是皇帝不喜太子,最起码太子文武双全,有志有谋,除了身子病弱些,性子寡淡些,几乎无可挑剔。 不像是四皇子好似被人掏空了脑干,只为报复顾休休,竟然能想到勾结虎头山山匪,将整个北魏家族势力都得罪的法子。 贞贵妃觉得十分疲惫,她自诩精明聪慧,自小便是出类拔萃的人,在北宫这么多年,不管是铲除异己,还是为谢家拉拢人脉,勾党营私,她从未出过一次纰漏。 哪怕是这一次,不慎栽到了顾休休手里。她原本可以依靠苦肉计,用撞墙以死明志之法,挽回皇帝的心。 若非是李嬷嬷之前擅自做主,将皇帝赠予她的珠宝,放进了贿赂永宁寺住持的珠宝箱子里,她又怎会白撞了一次墙,苦肉计没奏效,反倒被皇帝认为颇有心机,彻底冷待了她。 再加上四皇子的倾情助力,如今皇帝连踏进永贤殿里,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 若她和四皇子成了一步废棋,那谢家便会将他们当做烫手山芋一般甩掉,总之谢家最不缺的就是年青美貌又有头脑的女郎。 大不了她垮了台,再往北宫里送两个谢家女郎,将她取而代之。虽说皇帝身体不好,但再生三五个子嗣是没问题的。 到那时,便为时已晚了,她再怎么挽回都是垂死挣扎了。 贞贵妃神色痛苦,缓缓抬起手,抱住了脸,似哭非哭,似癫非癫,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时而发出哭笑不明的声音。 谢怀安看了她许久,缓缓道:“若侄儿能帮姑母复宠呢?” 她略显破碎的嗓音,从膝盖间隐约传出:“还能如何复宠?这一盘棋局我已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这有何难?”谢怀安笑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道:“只需要一个替死鬼就好了。” 贞贵妃恍然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谢怀安轻声道:“听闻李嬷嬷前段时间,曾求过姑母将她弟弟从牢里救出来?” 贞贵妃想了一会,颔首道:“是有过这事,但我当时没帮上什么忙,李嬷嬷的弟弟在赌坊中杀了人,刚好被卷进了一起凶案中……你知道,掌管刑狱的刘廷尉是太子好友,不受谢家管辖,从中转圜几日最后仍是无用功。” 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但她弟弟成日混迹在赌坊中,李嬷嬷跟她弟弟没什么感情。” 言外之意,李嬷嬷并没有怪她帮不上忙。 谢怀安温声道:“这便是了。给永宁寺前住持送赃物的人是李嬷嬷,想要陷害姑母与前住持私通的人是李嬷嬷,从四皇子口中套出行宫暗道,借用四皇子身份与虎头山山匪勾结的人也是李嬷嬷。” “便是李嬷嬷让姑母帮忙,姑母大公无私拒绝了李嬷嬷,她因此生恨,才想出如此歹计构陷姑母与四皇子。” 谢怀安温柔的眼神,看得贞贵妃头皮发麻。她并不是什么善茬,更是从未优柔寡断过,手底下沾染鲜血无数,光是北宫里死在她手下的嫔妃,皇子又或是宫婢太监,尸骨都能堆出一座小山来了。 但李嬷嬷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家婢,她待李嬷嬷亲如姐妹,进宫后这些年,李嬷嬷为她奉献、牺牲了不少。 倘若按照谢怀安所言,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李嬷嬷头上。那李嬷嬷作为谢家出来的家生仆,世世代代都是谢家仆人,李嬷嬷被处置后,她的父兄家人该如何在谢家再待下去? 若是做事做全套,那李嬷嬷的父兄家人都会被逐出谢家,流落街头。 最后的结局,便只有冻死、饿死。 谢怀安见贞贵妃神色怔怔,笑着问道:“姑母心软了?” “不是……”贞贵妃回过神来,抿住唇:“若是李嬷嬷不愿意配合呢?” “姑母啊,李嬷嬷怎么会不愿意呢……”谢怀安贴近了贞贵妃的耳侧,轻声喃喃道:“她可是四皇子的亲生母亲啊,世上哪有母亲不希望儿子好的?” 贞贵妃瞳孔一缩,身子向后撤了下来,连手掌被地上的碎片扎伤了都不知,神色近乎惶恐地看着谢怀安。 他,他怎么会知道? 当初她入宫后,谢家便催着她早日开枝散叶,但皇帝几乎是夜夜宠幸她,她肚子里也毫无动静。 虽然明面上她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其实私底下寻遍了名医名手,服用了不少偏方汤药,甚至连民间毫无根据的土方子都试过。 无一例外,不管怎么调理,都是无济于事,一连两三载都怀不上子嗣。 皇帝还没着急,反倒是谢家急了,谴人给她传信,若是半年内再无身孕,就往北宫里再送两位年青的女郎。 贞贵妃没了法子,她知道自己必须怀上身孕才行,若不然就会被人取而代之。 她好不容易得到皇帝独一份的圣宠,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深思熟虑后,贞贵妃决定借腹生子——她不相信旁人,只有李嬷嬷才是她的心腹,是一心向着她,绝不会背叛她的人。 于是她跪求李嬷嬷,替她生子。 李嬷嬷终是挨不住她的祈求,答应了下来,两人提前预谋了半个月,将一切都筹谋好。 贞贵妃在屋子里点燃了迷.情香,又特意与皇帝饮酒,将他喝到了微醺,待皇帝耐不住要与她行房时,她提出要玩些新花样,用绸布覆在了他双眼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皇帝的神志早已被酒水和迷.情香摧毁大半,只要能纾解不适,自然是任她作为。 贞贵妃便在这神不知鬼不觉中,换上了李嬷嬷与皇帝行房。 一连半月,她换着法子给李嬷嬷创造机会。有时候实在换不了人,她便会在事后,收集些龙液给李嬷嬷,而皇帝对此却毫无所知。 在她不懈努力下,李嬷嬷终于有了身孕。 贞贵妃便趁着去永宁寺抄经礼佛为名,在永宁寺小住了半个月,期间到处搜集民间能人异士,给她造了数个假肚皮,从初孕到怀胎十月的肚皮都备好了。 回到北宫后,她便将自己有孕的消息透露给了皇帝,表示担忧宫中嫔妃勾心斗角,对她腹中孩子下手,希望皇帝也对其他嫔妃们雨露均沾,最近可以少来永贤殿。 皇帝大喜,根本没有怀疑她别有意图,还觉得她甚是体贴,毫不善妒。 其实贞贵妃只是怕皇帝在永贤殿待太久了,自己会露出马脚。 她花重金买通了御医,糊弄过每次诊脉,等李嬷嬷有些显怀后,假借养胎之名,与李嬷嬷一同去了皇帝在外建的行宫。 直到李嬷嬷平安诞下了四皇子,她处理干净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不论是受贿的御医,做假肚皮的能人异士,接产的稳婆,还是一旁伺候过的宫婢们。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 贞贵妃的手段足够雷厉风行,又狠辣决绝,北魏上下,只剩下李嬷嬷知道这件事情,甚至连四皇子自己都不清楚身世的秘密。 所以……谢怀安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怀安勾起唇,眸色有些讥诮:“姑母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不为人知吧?” 她唇瓣轻颤着,再没有往日沉着冷静的模样,舌头似是打了结,磕磕巴巴道:“你,你都知道什么?” 谢怀安面色如玉,黑眸炯炯,温声道:“姑母害怕什么呢?侄儿又不会害您。” 贞贵妃蹙着眉,看着他,盯了许久,方才一瞬间的惊慌,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北魏家族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手里握着谢家不少把柄,她若是出事了,谢家也绝不会好过。 更何况,谢怀安没必要将四皇子的身份宣扬出去,他将是谢家下一任的家主,这样做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就算四皇子再愚蠢,再废物,他毕竟是个皇子,留着四皇子,往后对谢家多少有些用处。 贞贵妃看着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样大的家族,哪里有什么亲情可言,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谢怀安既然要帮她,又摊牌了四皇子的身世,必定是有所图。 谢怀安低低笑了起来:“姑母多虑了,我不过一闲散人士,胸无大志,向来视金钱与名利如粪土,又能从姑母身上讨什么好处?” 贞贵妃自然不信这鬼话,谢怀安几乎就是陈郡谢氏内定的下一任家主了,他怎么可能是胸无点墨之人? 她又恢复了往日从容的模样,淡声道:“七郎,想要什么便直说好了,何必拐弯抹角,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闻言,谢怀安笑了笑:“姑母一向睿智,此次却栽在了顾家那小姑子的手里,侄儿觉得她甚是有趣。若他日太子病逝,谢家推举四皇子为储君,还盼姑母手下留情,将那小姑子给侄儿送去。” 贞贵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调:“你喜欢顾休休?!” 谢怀安温笑道:“有何不可?” “……”她沉默了一瞬,应道:“好,我知道了。” - 顾休休跟着皇后去了御膳房,步撵刚停在御膳房外,便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谢怀安。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5节 她对于谢怀安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进宫时,他乘坐着马车横冲直撞的样子。 那日竹宴上,他似乎也有出来过,但顾休休没怎么关注他,替顾佳茴应答了两个问题,后来下了雨,便追着元容离开了。 她不喜欢贞贵妃和四皇子,自然对谢家也没什么好印象,连带着看见谢怀安都觉得有些晦气。 顾休休很想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但谢怀安向皇后行礼过后,便看向了她:“某听闻了顾家女郎在永宁寺行宫的义举,实在佩服!” 没等到她开口,皇后已是笑吟吟道:“小顾能有那么多英勇的举止,还是多亏了你们谢家从中推波助澜。” 言外之意,若不是贞贵妃和四皇子尽出幺蛾子,搞得人心惶惶,顾休休又怎么会身陷险境,不得不在生死面前,做出选择应对。 虽然皇后说话有时候比较直,但在北宫里待了二十多年了,那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 平常人被皇后这样臊上一句,已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了,偏偏谢怀安不是寻常人,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温声道:“娘娘抬举谢家了,想来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声无响,最是煞人。 皇后敛住笑意,看向谢怀安,似是在打量什么:“是不是误会,世人心中自有定夺。” 她微微呼了口气,看起来谢怀安长得模样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她两脚踢下去。 夏嬷嬷仿佛看出了皇后心中所想,连忙扯住了她:“娘娘,时辰不早了……” 怕制不住皇后,又补了一句:“四皇子没准过会就走了。” “说的也是。”皇后思忖了一下,缓缓下了步撵,朝顾休休招了招手:“走,小顾!”而后在夏嬷嬷及宫婢的簇拥下,率先走进了御书房。 夏嬷嬷走得极快,仿佛慢了一步,皇后就会跑回去给谢怀安打得鼻血横飞——皇后的父亲是武将,秉承着能动手就不动口的理念,刚入宫那会儿,皇后连皇帝都揍过——虽然是一场误会,皇后误将皇帝当做了偷窥她沐浴的贼人。 说起来,当年皇后入宫也是逼不得已,王家老夫人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本族嫡系中,唯有一个皇后是女郎。 若非是如此,谁也不愿意将皇后这个炮仗扔进北宫里。 好在皇后在宫中待久了,性子也散漫下来,后来减少了动手的频率,只是若遇见什么不讨喜的人,仍是会活动手脚,忍不住跃跃欲试。 皇后进了御膳房,顾休休便也跟了过去,不欲跟谢怀安多说什么。 谢怀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勾起唇角,朗声道:“小姑子……” 瞧见她那冷淡而美丽的脸庞,精致绝伦的容貌,宛若天人所造,似是高岭之花,一幅难以触碰的模样,便叫人想要折断她,摘了去。 顾休休顿了一下脚步,听见他漫不经心道:“人,太聪慧了不好。” 谢怀安的嗓音温柔地近乎诡异,似是情人间的喃呢一般,轻而淡。 顾休休没有理会他,继续向前走去,虽然没有转过头,却也知道谢怀安在一直看着她。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若是不机灵些,如今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还能在这里听他‘善意’的提醒? 顾休休进了御膳房后,那背后灼灼的目光,总算是消散了去。 她一进门,便站住脚,对着一旁的秋水道:“秋水,你让人去找一找太子殿下,我有话想跟他说。” 秋水应了声,问道:“女郎要在何处与殿下见面?” 顾休休没想太多:“哪里都行,你先找他来。” 左右他们要成亲了,北魏民风一向开放,只要不做太过火的事情,才没人会管他们私底下见不见面。 夏嬷嬷已是将皇后送进了御膳房中,虽然皇后不愿亲自煲汤——就算愿意,夏嬷嬷也不会让皇后动手,万一毒死了皇帝,事可就大了。 只需要皇后在御厨一边站着,而后将御厨洗干净切好的配料,扔进锅里,有了参与感,这汤就算是皇后亲手煲的了。 顾休休在一边看着,见皇后扔个配料,伸长了手臂,脖子连同身子向后恨不得撤八百米的样子,忍不住道:“您轻一点放,只要锅里没有水,油便迸溅不到身上。” “……真的吗?”皇后勉强往前移了移,按照顾休休所说的话,轻轻将手中的配料放进了锅里。 果然没有油星子迸溅出来。 皇后呼了口气,立刻退出了几米远,将剩下的活儿都交给了御厨。 她虽然与寻常女郎不同,酷爱武术骑射,但也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下过厨,做过饭。 煲汤需要一段时间,秋水从院子里走了进来,到顾休休身旁道:“太子殿下到了。” “……”她愣了一下,道:“这么快?” 从方才她交代秋水,让人去寻元容,到现在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那东宫离北宫好像有一段距离,并不算很近。 秋水动了动唇,到底是什么都没好意思说,只是含糊道:“或许殿下本就在附近。” 皇后习武,耳力极好,更何况顾休休也没有刻意避开她,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顾,你快去吧!这汤还需要些时间才能煲好。” 顾休休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快步离开了御膳房。 屋外天色已黑,元容就侯在御膳房外。 秋水和朱玉都识趣地退避开,顾休休一人走了出去,看见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由放慢了步伐。 她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譬如那混进献舞女郎中的西燕刺客,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知情,更不知道自己解释过后,他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但如果她不说,也不去解释,那元容就会毫无防备,很可能在太后诞辰那日,再重蹈覆辙,被西燕刺客捅伤。 顾休休停在他身前,微微垂着头,许是因为有些紧张,她腰板绷得很紧,手指在衣袖中轻绞着:“殿下……” 元容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张了张嘴,又合了上,贝齿轻咬着唇,表情十分纠结的样子。 就在顾休休酝酿一番,准备好说辞时,忽而有宫婢从宫墙外路过。 宫婢们看见元容,俯身施礼,待她们离去后,她却是又有些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元容一直在看她。 月光下的佳人绝世,云鬓峨峨,清眸流盼,温柔的白光洒在她的乌黑的发上,似是银霜,将她映衬得宛若仙子,不切真实。 虽然并没有刻意往哪里看去,但视线就是不住落在她的唇瓣上。那温热而柔软,唇瓣紧密地贴合的一幕,仿佛刻在了脑海里,时不时就会跳跃出来,扰乱他的心神。 他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似是想要轻轻触碰,却又顿在半空:“豆儿……” 顾休休抬起眸:“啊?” 元容轻声问道:“这里看起来很黑……孤是说,你紧张吗?” 第43章 四十三条弹幕 顾休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又怔愣着,微微张合着唇瓣, 疑惑地轻轻‘啊’了一声。 然而下一瞬, 她倏忽想起了自己在永乐殿内,为了阻止元容抬头看到津渡,主动仰头献吻, 亲吻他的那一幕。 事后,她对此事的解释是,殿内太黑了,她一紧张就容易激动, 一激动就没忍住。 所以, 元容问得其实是……她想不想亲他吗? 顾休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脸颊这样臊红过,仿佛烧熟了的云霞,泛着一抹艳丽滚烫的颜色。若不是还有话要说, 她大概要十六计走为上计,当场遁走了。 若是按照津渡所言, 元容该早就清楚了她主动献吻, 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想要替津渡和顾月打掩护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问她? 难道, 就是想亲她吗? 顾休休越想越是脸红, 连带着微微莹润珠白的耳根也染上淡淡的红,幸而夜色漆黑,他大抵是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了。 “是有一点黑……”她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却在说话时, 被那轻颤的嗓音暴露了此刻慌乱的情绪。 刚说出口,顾休休却有些悔了。 这样说,岂不是在变相的告诉他——来亲我吧。 倒显得她似乎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天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思绪之间,元容已是朝她走近了。 许是因为他的腿修长,步伐迈得也很大,两步就站到了她面前,甚至连两人呼吸间,从鼻息中喷洒的热气都能相互感受到。 他伸出手,将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在她的后脑勺上,指腹下是乌黑而柔软的青丝,两人视线相对,那双清澈的浅瞳中,毫无防备映进了他的面容。 他微微俯下了首,却又在那片温软的唇前倏忽停住。她的肩膀下意识耸起,身子似是紧绷的弓箭,眸中隐约能看出来几分慌张急促。 她清晨刚刚沐浴过,鬓发间,每一根发丝都飞扬着淡淡的清香,比长在宫墙里的银桂还要好闻。 从鼻息间喷洒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似是要将冬雪融化,滚烫又灼人。 元容的呼吸仿佛重了两分,喉结上下滑动着,像是在努力克制着,许久,叩在她脑后宽大的手掌,缓慢地,轻轻放了开。 他黯着眸,向后撤了两步,极快地撇开了视线,侧着头,嗓音低哑着:“往前走一走,孤叫人掌灯。” 说罢,元容便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乱,没走了几步,便又停了下来,似是在等她跟上来。 顾休休在原地愣了片刻,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去的太快,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元容已经撤开了身体。 等她回过神来,他就在几步开外之处了——方才他撤开身体的动作极快,就像是有狼虎在追逐似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映在地面上,宫墙上,被月光拉得很长。心跳仍在砰砰跃动着,似是错了节奏,又像是跳进了她的耳廓中,那鼓动声听得十分清晰。 顾休休不由自主伸出了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唇瓣上:“殿下……” 他为什么想亲她,又为什么突然不亲了? 元容背对着她,微微暗哑的嗓音从喉咙里跃出:“嗯?” 晚风习习而来,暮秋是有些冷了。 顾休休打了个寒颤,似是从恍惚中走了出来,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将什么问出了口,连忙打住:“……没什么。” 她快步跟了上去,元容带她进了御膳房的院子,此时已是掌上了灯,灯火通明,御膳房中时不时传来些大火烹炒菜时,锅铲碰撞锅底发出的声响。 竟是莫名的有些温馨。 顾休休虽然冷静了下来,却还是有些懵,她不明白元容的举止都是什么意思,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只想赶紧将话说清楚,而后逃回皇后身边去。 “殿下,我昨日做了一场噩梦。”她的嗓音轻柔而平和,许是怕隔墙有耳,刻意压低了些:“可能有些荒谬,但那场噩梦实在太过真实,我梦到殿下在太后诞辰当日,被献舞的士族女郎们中的一人执剑刺伤……” “那人似是西燕的刺客所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换成了王家女郎的模样——便是那个叫王雯的女郎。” “我醒来后,本觉得这只是一场梦罢了,不可信。今日与皇后娘娘一同去兰亭苑,见过那王家女郎后,却是觉得王雯甚是古怪,不像刚及笄的年青女郎,倒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6节 顾休休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了。 她没办法告诉元容,自己能看见弹幕,更无法解释弹幕是什么东西。 古人大多信鬼神,她说自己做了梦,他就算是不完全信,大抵也会多加提防,心中多少有了警惕。 待她说完,元容颔首:“孤知道了。” 顾休休忍不住抬头看他。 就,知道了?……就这么点反应吗? 她就因为说自己做了个噩梦,便专门将他喊过来一趟——她还以为他会笑话她小题大做,要不然就是他安慰她这只是一个梦不会成真,又或者追问她噩梦的细节。 总之不会轻易相信她就是了。 可他听她说了这么离谱的事情,不但不质疑她,竟然只是说了一句‘孤知道了’。 就仿佛她现在哪怕告诉他,自己是妖精变的,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她,并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 顾休休唇瓣张了张,有些哑然:“……你相信我说的话?” “相信。”元容简短地回应了她的问题,唇畔扬着微不可见的弧度,转过身,看向了她:“豆儿……或许,你是在担心孤吗?” 她回答的理所当然,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担心你……” 说出口后,顾休休又觉得多少有些暧昧,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梦见爹、娘、阿姐或兄长如此,我也会担心的。” 她本是想表明自己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但显然这个补丁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反倒让元容轻快地笑了起来。 原来在她心里,他已是可以跟她的爹娘兄姐相提并论了。 顾休休时常能看到他笑。 但这样清朗畅快的笑声,却是很少见过。 仿佛往日那脸上的笑意都像是一柄面具,不快时要笑,发怒时仍在笑,哪怕悲伤痛苦时依旧在笑。 至于为什么要笑,大抵是习惯了。 左右他就算是哭,除了让皇后那些亲近的人担心之外,也没有分毫的用处。 可只要元容在笑着,哪怕他身陷绝境,旁人也会觉得他过得很好——他还会笑,所以他定会好好活着,不会因战败谣言受到诋毁而崩溃绝望,不会因病魔缠身而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吗? 他听到顾家老夫人气急败坏地质问她,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说他害死了她的二叔父和大哥时,他的内心真的无动于衷,分毫没有被刺伤吗? 他整日穿着大氅狐裘,手捧暖炉,一下雨便会高烧昏迷,每天喝着苦涩难咽的汤药,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时,他从未生出过就这样死掉好了,死掉就解脱了的想法吗? 顾休休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支撑着元容活下来的,大抵是那孔明灯上写下的心愿——灭胡人,葬故人。 未能歼灭的胡人,未能安葬的故人,那是他不能现在就死去的理由。 她呼吸一窒,愣神看了他许久,直到笑声消散了,才下意识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嘴巴比脑子快了一瞬,就如此毫无遮拦的将话从心里说了出来。可说完之后,她却是觉得舒了口气,仿佛这话早就该说了。 元容被她说得微怔,沉默着,浓密的睫羽垂下,将半边侧影藏在黑暗中。 这话的前半句,曾经有人对他说过。 母后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舅父说,你应该笑一笑,让你母亲安心。 外祖母也说,你这个年龄,便该像是同龄人一般,多笑笑。 这话的后半句,也有人说过。 那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娃,她说,你为什么要一直笑。 她说,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呀。 她还说,你要是不会哭的话,我可以教你。 顾休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总觉得他似乎情绪忽然低迷了下来。她不由怨自己嘴快,只顾得上自己痛快了,却不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元容的处境。 皇帝不亲近皇后,也不喜元容,如今王家看着贞贵妃失宠,蠢蠢欲动又想往北宫里送新人。 元容虽然是太子,却身体孱弱,又非皇后亲生血脉,保不准王家生出旁的心思,让新人撼动了皇后的位置,那储君之位便也岌岌可危。 撇去这些不谈,他命不久矣,现在或许已是能感受到病情在逐渐加重。她叫他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那他不想笑的时候,又不能哭,该怎么样才好? 顾休休往前了两步,凑近了他,拽着他狐裘的一角:“我胡说八道的,殿下别放在心上……”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似是情人间呓语一般,抬起炯炯有光的双眸,神色中隐约带着些祈求。 元容回过神来,见她这副模样,垂眸低低笑了一声:“只是忆起了往事,一时分神。” 他抬起手,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厚实雪白的狐裘中,取出了一包油纸包裹的桂花糕:“孤给你……和母后带了些桂花糕,东宫里的桂花树开得不错。” 她怔怔地接过了那包桂花糕,热腾腾的桂花糕,隔着油纸都渗出了温度。 顾休休总算知道他为何来得这样快了,怕不是秋水让人去喊他的时候,他正往北宫来,想要给她送桂花糕。 可他怎么知道她正和皇后在一起……若是他来时桂花糕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送去给她和皇后品尝的,那不应该分开装成两份吗? 顾休休没细想,只当他是没考虑到这一点,道了声谢,便将桂花糕收下了。 其实她不怎么吃甜腻的食物,倒不是她不爱吃,只不过吃多了容易牙疼,永安侯夫人看她看得紧,不叫她多吃甜食。 她捧着油纸包,靠近鼻尖嗅了嗅:“这是殿下亲手做的桂花糕?” 元容轻轻颔首:“是,随手就做了。” “对了,虎头山二当家已是醒来了,军医替他接上了手脚筋,只是接好后,手脚仍不如先前灵活。若是想下地行走或抬手取物,大抵是需要费些时间好好锻炼。” 元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其他山匪并着他们的家眷,皆是已经安置妥当。待此事风头过去,孤会安排他们到孤名下的酒楼、茶坊、布坊,粮店等地方做活。” 顾休休没想到他不但饶了那些山匪们一命,竟如此周到,甚至连他们提早送下山的家眷们都思虑到了,还为他们安排了一处生计过活。 虽然不一定比劫财要赚得多,但最起码这是份正经的活儿,而非打杀掠夺,坑蒙拐骗来的不义之财。 更何况,顾休休觉得铁牛和山子他们心眼不坏,若非是从平城逃难出来,却不被洛阳城接纳,走投无路被逼到了绝境,也不会上山为匪。 “多谢殿下。”顾休休指尖不禁捏紧了桂花糕外包着的油纸,感受到那滚滚而来的热意,她犹豫着,问出了多日藏在心底的疑惑:“……只是殿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她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为什么要一直帮她,在她装晕的时候抱她离开;在她身中春合散时替她遮掩;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暗中派出东宫里的暗卫保护她;在她被贞贵妃暗算的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又在她被劫走后,第一时间率人前往虎头山救她…… 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你是孤的太子妃。” 他的嗓音微微有些低,但仍然好听,似是被曦光融化开的春日初雪,缓而轻柔,渗着丝丝缕缕的清冷。 顾休休怔了怔,心里忽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情绪,似是惆怅,似是恍惚,又有些不是滋味,一股脑都堵闷在了胸口,酸涩难言。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太子妃吗? 倘若换一个人呢。 若她不是太子妃,而成为太子妃的人是顾佳茴,是王轩,又或者温阳公主,他是不是也会像对她似的,那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 原来这一份温柔,并不是特例。 那奇怪的心情和想法,只闪过一瞬,便被悄无声息压了下去。 她有什么可不满足呢? 元容会在她中药的时候,用冰块帮她疏解药性,并没有趁人之危,证明他品性高洁,如玉无暇,懂得尊重女性。 他长得好看,容貌佼佼,如琼枝玉树,清雅矜贵,洛阳城里爱慕他的士族女郎们,从北宫要排到平城去了。 他还有钱,富可敌国。放眼整个洛阳,乃至北魏,又甚至延伸到西燕等大国,哪里没有他名下的产业链。 这样近乎完美的未婚夫,若说唯一的缺憾,那可能就是他心中已有心上人。 而那个心上人,不是将要被迎娶入东宫为太子妃的她。 但这又如何呢? 她一开始,不也是为了改变嫁给四皇子的命运,才当众攀上了太子吗? 若真要说起来,她原先还仰慕过四皇子一段时间。那日中秋夜宴上,她向太子表白心意时,又有多少真心实意? “我知道了。”顾休休弯起眼眸,朝他笑了笑,双手捧着那被她指尖揉搓成皱巴巴的油纸包,语气轻松道:“多谢殿下的桂花糕,我先进去了……” 说着,她转过身,背对着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也忙自己的事情去。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脚下不住加快了步伐,也忘记脚底还有伤了,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御膳房。 御厨刚刚烹煮好补汤,皇后正在亲自装盒,见顾休休回来了,端着一碗刚盛好的人参鸡汤递了过去:“小顾,你身子有点弱,先喝两口垫垫肚子。” 不过眨眼的功夫,顾休休已是在进门前,就调整好了情绪,说话也如方才般平静如常了:“多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一趟,说是东宫的桂花树开得不错,便做了些桂花糕,让小女与娘娘一同品尝。” 说着,她将热腾腾的桂花糕放在了桌上。 “可是本宫对桂花过敏……” 皇后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这该是元容借着她的名,给顾休休送的。连忙道:“令本宫过敏的花不少,定是小容又记混了。正好你都拿回去永乐殿,也尝尝他的手艺如何。” 其实顾休休上次在永宁寺抄佛经的时候,就已经品尝过他的厨艺了。 但她还是很给面子道:“既然如此,那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顾休休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还会下厨?” 会下厨便也罢了,问题是他做的饭菜还那么好吃,让人回味无穷。 皇后思索了一会,道:“小容啊,他倒是没跟本宫细说过缘由。不过本宫猜想,该是在外行军打仗,多有不便,有时处境艰难,他学会了厨艺,最起码不会将自己饿死。” 顾休休觉得这理由不是很靠谱,若只是为了在外打仗时,足以保障最基本的果腹。那就像她上辈子似的,只要会下厨就好了,可味道却不能保证有多好吃。 而元容下厨则是看着好吃,吃着更美味,手艺都能媲美永安侯挖墙脚撬来的大厨了。 见皇后也不清楚,她便没再多问,左右也就是有些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顾休休在皇后的催促下,喝了一碗人参鸡汤,原本有些微寒的身子,在喝完补汤后,浑身都洋溢起了淡淡的暖意。 两人出了御膳房,坐上步撵,便直奔皇帝的御书房而去。 此时已是酉时刻,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大概就是傍晚六点半。暮秋时,天色黑得早。各个宫殿早已掌上了灯火,有的殿前还挂了灯笼照明。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烛光散发着淡淡的橘黄色调,就如同夏嬷嬷所言,四皇子正跪在御书房外的牌匾下,许是跪的太久了,身子摇摇欲坠地晃着。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将那声通报,喊得极为响亮。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7节 音落,皇后便提着食盒,与顾休休一同走进了院子里。 在看到顾休休时,四皇子的身形似是僵硬了些。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地攥紧,努力绷直了,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试图想要装作没看见她们的样子。 可皇后却不识趣地走了过去,轻盈着脚步,一步一台阶,拉着顾休休到四皇子身边时,顿住了脚步:“欸,这不是四皇子吗?怎么跪在这里,皇上一向最宠爱你和贞贵妃了,你有什么事情快站起来说!” 那话语间的奚落,竟是分毫不加掩饰。偏四皇子还无法反驳,只能忍气吞声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谈何宠爱不宠爱,儿臣惹得父皇生了气,自然要俯首认错才是。” “怎么能不宠爱?”皇后俯视着跪地的四皇子,皮笑肉不笑道:“本宫是你的嫡母,连一声母后都不叫了,可不就是骄纵惯了,不知礼法规矩为何物了?” “若不知礼法规矩便也罢了,本宫便当是你那个母妃不会教养,才让你变得如此目中无人。可你实在不该无法无天,连王法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皇后俯下身,挨在四皇子的耳畔边,弯起双眸,轻声耳语道:“便是贞贵妃有通天的本事,再是复了宠,你跟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不过没关系,你可以这辈子多积点德,要不然作孽深重,万一投胎成了猫猫鼠鼠,就没办法再重新来过了。” 话音落下,四皇子的神色发紧,皱起的眉心中似是在强忍愤怒,他咬住了牙根,心跳的极快,绷直的腿部令他感受到阵阵灼痛——那是被顾休休刺伤的地方。 他不怎么跟皇后接触,但印象中的皇后向来言笑晏晏,性格直来直往,也很少挑刺找茬。 四皇子一直以为是因为贞贵妃受宠,还有谢家在背后撑腰,以至于连皇后都要退避分,可此刻皇后的表现,却又让他有些不确定了。 这根本不叫落井下石,倒像是在给顾休休出气似的,句句都在含沙射影。 若是放在平时,四皇子定是要与皇后辩驳个黑白出来,但他如今的处境本就是单脚站在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掉下去就彻底完蛋了。 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顶嘴,只能低垂着脑袋,攥紧了拳头,忍得眼睛通红:“母后教训的是。” 顾休休瞧见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落魄模样,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方才堆积在心底的郁气,却是一下扫空了。 知足者常乐,她有这样好的夫君,有这样好的婆母,还要奢求些什么呢? “娘娘,咱们进去吧。”顾休休从头至尾,理都没有理四皇子一下,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 倘若她嘲他讽他,打他骂他,又或是说些什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都能叫四皇子觉得心理舒坦些。 可偏偏她一幅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就仿佛,她笃定自己当初在中秋夜宴上拒绝了他是正确的选择似的。 就仿佛,她早已经料到了,他本来就是这样手段下滥的烂人。 他根本不是!他一开始也是被贞贵妃逼着动手的,他没想过杀了她,但贞贵妃说得不到就应该毁掉。 他甚至有想过,那日虎头山二当家半途劫车后,他与她将生米煮成熟饭,他还可以放她一马,让她假死瞒过所有人,做他的外室。 但顾休休却用金簪刺伤了他的大腿根,还鼓动那山匪追杀他几个山头,最过分的事情是,她逼得贞贵妃撞墙自尽!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他不过是反击她罢了。 哪怕顾休休给他一点反应,他至少觉得自己伤人伤己,落到这步田地也是有些回馈的,然而她却如此平静,让他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顾……”四皇子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可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便又停了住。 就在刚刚,贞贵妃让人给他传了话,叫他一直跪下去,直到明日天亮,他撑不住昏迷过去再起身。 皇帝正在火头上,不会见他,也不会听他分辨一个字,所以他只需要闭上嘴,老老实实跪着就是了。 贞贵妃还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顾休休自然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响,她脚下停都没停一下,在太监进去通报过后,跟着皇后进了御书房。 皇帝似是真的是被气得不轻,脸色微微发白,是一种病态的颜色,唇瓣也有些皲裂,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连鬓发都染上了几丝白。 皇后来探望他,似乎是在意料之外,又十分合情合理。 意外是因为自从元容的生母死后,皇后就没再踏入过他的御书房。合理是因为王家有意往北宫中送人,皇后大抵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摆出了皇帝的架子,却又怕自己架子太大,将皇后给气走了——她的脾气实在不小,好不容易才主动示好,来探望他一回。 要说皇帝偏宠贞贵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要□□后,但皇后根本不搭理他,显然是不吃这一套。 皇帝放下手中批阅奏疏的笔墨,挥手叫太监将龙案上的东西都给收走:“你,怎么有空来了?” 顾休休听见这略显傲娇的话,突然觉得,皇帝跟皇后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好像,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糟糕? 她往后避了避,觉得自己这个电灯泡散发的光芒实在不算小,既然不能当场遁地逃跑,那就只好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皇后甚至不准备跟皇帝说话,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哐当一声将食盒甩在了龙案上。 原本转身就想离开,但突然想起来顾休休还在御书房里看着,她顿了顿脚步——别吓到了孩子。 皇后尽可能扯出一抹笑容,将食盒掀开了一半:“嗯,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本宫为你熬的补汤,多喝点。” 皇帝已经很久没看见她对自己笑了,怔愣了一会儿,看着那碗补汤,迟疑地问道:“……你不会,下毒了吧?” 皇后:“……” 顾休休:“……” “既然怕有毒,那皇上还是不要喝了!”皇后脸上挤出的笑意僵了僵,还是垮了下来。 若不然顾休休在这里,她已经想要掀掉他的头盖骨了。 话音落下,她正要去端走那碗补汤,皇帝却先一步伸手捧住了碗:“朕说笑而已,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风趣。” 说着,他便仰头喝下了一整碗。 虽然他们之间结梁子结了二十多年,但既然皇后主动来破冰,他也不是不能顺着台阶下来。 皇帝咂了咂嘴,认可道:“汤的味道不错,就是淡了点。” 皇后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汤的味道自然不错,毕竟那是御厨亲手熬制了半个时辰的人参鸡汤。 至于淡了点,那大抵是因为她给顾休休盛了一碗后,锅里剩的汤不够一碗了,她就让人往锅里兑了点白水。 皇后收起了那只汤碗,淡淡道:“既然皇上身体无碍,那臣妾就告退了。” “这么快就走……?”皇帝愣了一下,觉得她这个主动示好略显得有些敷衍。 他皱着眉头,轻咳了两声,像是想要提醒她:“朕听说王太傅的嫡女还未婚配?” 那言外之意便是,你再不努努力,这皇后的位置就要被王家其他女郎给顶替了。 皇后道:“是没有婚配,怎么,皇上要是有兴趣,今晚上本宫就叫王太傅将女儿抬进宫里来侍寝。” “……”皇帝又咳了两声,似是有些尴尬:“那倒不必了,朕就是说,若她没有婚配,你可以多上上心,” 接着,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中,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尴尬的气氛。 顾休休识趣道:“天色不早,小女还要回去照顾宸妃娘娘,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正要跟她一起走,皇帝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便听见皇帝道:“朕这几日实在太忙了,还未曾去看过宸妃。嗯,趁着皇后也在,不如一同去永乐殿看看宸妃?” 他自然是没有给两人拒绝的机会,健步如飞向外走去,看起来这一碗人参鸡汤给了他极大的力量。 走到御书房门口,看见那匾额下跪着的四皇子,皇帝脚步顿了一下,又很快向前走去,直接将他忽视掉了。 太监手脚麻利,备好了步撵,顾休休夹在两人之间略显尴尬,但皇帝却很自在似的,还时不时会跟她搭两句话。 这种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皇帝进了永乐殿。 朱玉一早就得了顾休休的信,先回了永乐殿,让津渡离开。但皇帝踏进永乐殿的时候,津渡仍守在床榻旁,看见皇帝来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起身行礼:“津渡见过天子。” 皇帝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坐在床榻边上,假模假样地安慰了顾休休几句:“宸妃吉人自有天相,定是会没事的。” “皇上说的是。” 两人正说着话,那床榻上卧床躺了数日都未清醒的顾月,睫毛颤了颤,缓慢地,一点点睁开了眼。 津渡是第一个发现顾月醒来的人,他一改方才寡淡的神情,挤开了顾休休和皇后,走到了床榻前:“花……宸妃娘娘,你醒了?” 顾月半晌没有回应,她恍惚了许久,终于看向了津渡:“你是谁……” 第44章 四十四条弹幕 顾月眼中含着些迷茫之色, 在看到皇帝的面容时,总算有了点反应,似是想要起身, 用手臂虚虚撑着床榻:“皇上, 你怎么来了?” 而后看到了皇帝身边的皇后,便又唤了声:“见过皇后娘娘。” 许是动作太大, 不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她眉头微微蹙着, 苍白的小脸上,显露出一丝无措:“我……臣妾受伤了?” 顾月有些迟缓地转变了自称,似乎是躺了几日后,大脑变得迟钝起来。一时间却是感觉恍如隔世般, 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又捉摸不透到底遗漏了什么。 皇帝难得体贴道:“快躺下,醒了就是好事,不必多礼了。” 说罢,便挥手让人去寻御医了。 顾休休看了一眼仿佛被雷劈了的津渡,将他推到一边去, 凑到榻前:“阿姐……宸妃娘娘, 还记得我吗?” 顾月看到顾休休,先是愣了一下, 随而笑道:“豆儿,你怎么问这样的傻问题?” 见顾月如常一般喊出自己的乳名, 顾休休确定了, 顾月没有失忆,脑子也还清醒着,记得她和皇帝皇后等人, 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北宫里的宸妃娘娘。 但不知道为何,顾月对津渡问出了那句‘你是谁’——有可能是想在皇帝面前避嫌,有可能是故意气津渡的,也有可能是真的不记得了。 顾休休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缘故,但不管是哪个,她都有些幸灾乐祸。 她希望津渡能给顾月自由,给顾月幸福,但不代表她就看得惯津渡这样的行事。 若是让津渡直接带走顾月,顾休休会觉得便宜了津渡——谁叫津渡整日一幅运筹帷幄的模样,连她阿姐都设计,就算顾月伤得不重,那到底也是被伤到了。 顾休休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解释道:“我怕娘娘磕伤了脑袋,便想着问一问……娘娘记得我就好。” 顾月一愣,努力回想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可关于此次永宁寺的记忆,似乎有不少缺漏,她忘记了自己为何受伤,也忘记了自己在永宁寺的三日里都做了什么,甚至连那把尺素琵琶都记不清了。 皇帝只觉得人能醒就好了,就算忘记了什么东西,左右也不是太重要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 但津渡却有些不甘,他能看得出来,顾月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她眼神中的迷茫并不是装出来的——往日顾月看着他的眼神,有情意,有克制,有隐忍,复杂却又绵绵不绝。 哪怕是多年未见,再次相逢时,她看着他时,也不能完全平静下来。 然而方才顾月看着他的时候,那眼神是陌生的,有些惊吓,有些退怯,又有些警戒,像是不明白自己寝宫内,怎么会突然窜出一个陌生男人来似的。 津渡确定顾月没有伤到脑袋,更何况她谁都记得,只单单不记得他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8节 御医赶来需要些时间,他便借口为顾月检查身体内的蛊虫是否完好为由,叫顾月往床榻边坐一坐。 顾月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看向皇帝,似是在等他开口,要征求他的同意。 皇帝点头应允后,她才在顾休休的搀扶下,往床榻边缓缓地挪动去。 顾月身上穿着白色亵衣,她用手紧紧拽着被褥,直到覆盖到自己的脖子下,将整个身体都遮掩住了,才抬头看向津渡:“劳烦……呃,你是太医院新来的御医吗?” 听闻这话,津渡脸都黑了半个度,那双桃花眸里总算盛着的不是波澜不惊的温柔了,隐隐显出些怒色来。 “不是。” 他眸色深黯,简单应答了一句,便俯身下去。手下动作却并不粗暴,仍是轻柔着,似乎是怕弄疼了她。 到底有皇帝在,皇后和顾休休也在一旁盯着,津渡收敛了几分。只是伸手轻轻扳动顾月的脑袋,指腹落在她耳垂上,向内轻叩,露出她耳后大片雪白的肌肤。 虽然已是有所收敛,这动作还是尽显暧昧,他喜爱乐器,指尖为练琴,磨出了不少薄茧。 此时捻住她润白的耳垂,没怎么用力,却让人难以忽视耳畔上的那一抹温热,仿佛要将她灼伤似的,引得她止不住微微颤栗。 顾月有些抗拒旁人靠她那样近,甚至连他的气息都快渗进了她的鼻子里,她想要伸手推他,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倒像是心虚似的,略显矫情了。 左右连皇帝都没说什么,她管他是谁呢。 这样想着,顾月就板正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任由他检查察看。 任是顾休休并不懂医术,她也瞧出来了,顾月好像……真的把津渡忘记了。 那神色,那脸上的微表情,完全不像是喜欢过津渡的模样。 津渡在顾月耳后发现一颗小红痣后,动作倏忽一顿,俯下的身体微微僵住,似是紧绷的弓箭,又很快松垮下来,显得很是无力。 顾月实在忍不了那陌生的温热气息,轻声询问道:“……好了吗?” 津渡见她那略显煎熬和防备的神色,松开了手,向后退去:“好了。”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受伤。 但顾休休却并不怎么同情他,说到底顾月受伤是因为他,若真是找不回记忆,她便要重新考虑津渡带顾月离开的事情了。 顾休休比谁都希望顾月得到自由。 原本她是觉得顾月与津渡两人相互倾心,就算津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顾月没有大碍,只要顾月还喜欢他,她便不会从中阻拦。 然而现在,顾月忘了津渡。 如果顾月一直记不起他,那津渡对于顾月来说,无异于是另一个囚笼,只不过是津渡以爱为名,画地为牢。 津渡可以用蛊术帮顾月假死离开,但没有了津渡,顾休休也可以想办法帮顾月得到自由,就算过程要更为复杂,艰辛。 思忖之间,御医已是赶到了。 顾休休几人都给御医让开了位置,御医身旁还带了个挎着药箱子的药童——准确来说,是个女扮男装的药童——她身形单薄,胸口大抵是束了裹胸布,但还是比男人要微隆起些。 更何况她长得太过秀气了,一双杏眼又大又明亮,脸颊有些婴儿肥,只看一眼,顾休休就确定了药童是个女子。 往日顾月曾提起过这位御医和药童,他们其实是祖孙两人,御医姓林,可以说是北宫中最有名气的御医了。 他的名气不但体现在医术上,还有他跌宕起伏的悲惨人生上。林御医三岁丧母,十岁丧父,十二岁拜入名医圣手门下,十六岁出师,与师兄一同进了北宫做御医随从。 他性格古板耿直,做人不如师兄圆滑,医术也不如师兄精湛,待他师兄成为北宫最出名的孙御医时,他仍在不温不火,只能做个御医随从,跟在一旁拎药箱,配药方。 就连娶妻生子,都是孙御医先他一步。但他并不嫉妒,一步一脚印向前踏实的走着,从不收嫔妃打赏,更不会像孙御医一样,昧着良心,什么黑心钱都敢赚。 终于,他也从御医随从熬成了林御医,还娶妻生了一双儿女。 但林御医与孙御医始终理念不合,一个醉心医术,一个靠医术收贿,两人渐渐背道而驰,最后竟还成了死对头。 孙御医到底是玩火自焚,二十年前左右,不知得罪了何人,一家几口人都横尸死在了荒郊野外。 而林御医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在往后的十几年中,他的夫人、女儿,儿子和儿媳相继因病离世,只剩下他和孙女林映相依为命。 这林映跟林御医一样,都喜爱医术,可惜身为女子身,不能入太医院。甚至连做御医随从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当个没名没分的小小药童,留在林御医身边,帮忙背背药箱子。 因林御医医术高明,为人又刚正不阿,曾治好过皇帝身上的顽疾,皇帝怜悯林御医命运坎坷不顺,便对林映这个药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御医给顾月把脉时,林映就在一旁睁大了眼,仔细观察着林御医的一举一动。 顾休休往后退了几步,倒不是怕林御医和林映两人站不下,只是林御医身上的中药味太浓了,就像是从药罐子里浸透了味道,闻一下她喉咙里就有些反酸——她实在太讨厌喝汤药了,连闻也闻不得。 其实元容身上也有淡淡的草药味,但是几乎闻不到,更多的,是一种微涩的清香,嗅一下便能让人觉得安神宁心。 林御医隔着丝帕,细细诊过三次脉后,道:“宸妃娘娘脉浮而散,气郁虚损,是为命不久矣之象。” 顾休休:“……”说话这么直接的吗。 除了她和津渡,旁人不知,顾月身上的伤势不怎么严重,是津渡用蛊术改变了顾月的脉象。 她本来以为林御医在北宫待了那么多年,就算往日性格刚正古怪,说话直来直去,如今也该是学会了些迂回之术,至少在皇帝面前,说话会委婉一些。 没想到,他竟是直接道了句命不久矣,这让顾休休有些猝不及防,神色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下切换到了戏精模式上。 她摇着头,轻咬着唇,装作接受不了的模样,瘫软着身体向地上倒去——若不是林御医离床榻太近,其实她是想往床上倒的。 顾休休已经做好了手臂摔疼、擦伤的准备了,但事实上她并没有摔下去,就被那挎着药箱子,眼疾手快的林映一把扶了住。 林映比顾休休还矮上一头,臂力却惊人,轻轻松松拽住了她,并安抚道:“既然宸妃娘娘已经醒来了,加以调理,说不准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休休站稳了身子,抓住了林映的肩膀,眼底蓄起了泪水:“真的吗?” 原本就是安慰的话,谁料她演的太逼真了,将林映唬的一愣一愣,倒也是拿不准了,迟疑着:“应,应该……” 皇后连忙接过话来:“小顾你不要急,宸妃必定会没事!” 说着,她便给皇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让林御医离开。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了——这二十多年里,太后时常逼着他去皇后的永安殿里,但不论是行房,还是躺在一张床榻上睡觉,皇后都比她更像是例行公事,敷衍至极,根本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如今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接触,都叫他觉得畅快开怀,最起码她的眼里有他了。 皇帝清了清嗓子,冷着脸,训斥道:“少讲那些不切实际的话,你给宸妃开个药方子,朕要你务必治好她!” 林御医想要反驳,却被林映拉了住,只好噤声,应了一句,便同林映一起退下了。 皇后安慰了顾休休半晌,皇帝也象征性地劝了几句神色发愣的顾月。 见时辰不早,皇后叫人给姐妹两人传了膳食,便叫着皇帝一起离开了——显然这时候,她和皇帝便是说再多的安慰,也抵不上她们姐妹俩单独说上几句体己话。 天色已黑,皇帝和皇后一走,津渡自然也得离开了。 顾休休借送他的名义,走出了永乐殿后,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见什么了?” 他方才扒拉着顾月的耳后看了许久,而后就一幅心神不定的模样,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津渡的嗓音显得有些低哑:“花儿被人种了忘蛊,耳后有一颗红痣,那便是母蛊。谁都没有遗忘,偏偏只忘记了跟我有关的一切记忆,此事定是我那两个哥哥下的黑手。” “……忘蛊?”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在齿间回味着这两个字:“这东西有没有解药?” 津渡沉默着,许久,缓缓道:“没有解药。”他顿了一下,抿紧了唇:“除非花儿自己恢复记忆。” 顾休休蹙起眉:“自己恢复……那需要怎么做?” “讲过去的回忆给她听,带她去熟悉的地方,一点点增强她的印象和记忆。或许有机会恢复有关我的记忆……” 津渡神色恹恹,哪里还有往日高僧佛子的风采神韵,他眸子黯着,不知沉默了多久,终是快步离开了永乐殿的院子。 顾休休知道,津渡说话这样没底气,也就是意味着,他并没有把握一定让顾月记起他来。 待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她站定着,身形单薄,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倘若顾月记不起津渡来,而津渡在她婚后,又偏要带走顾月怎么办? 倘若她没有趁着这次机会让顾月被津渡带走,她可以笃定自己就一定有能力,将顾月从这龙潭虎穴中捞出来吗? 倘若她最后没能做到,顾月又该怎么办? 顾休休惆怅之际,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元容。 明明元容也是烦事缠身,却能将杂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若元容是她,想必会将她所烦恼的事情,处理得妥善又稳当。 “女郎,宸妃娘娘在叫您!”朱玉从永乐殿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对外唤了一声。 顾休休回过神来,收起杂乱的思绪,朝着宫内走去。 略显昏暗的殿内,点燃了数十根蜡烛,一下显得光亮起来。这是顾月吩咐朱玉点燃的,刚被林御医说过命不久矣,她却还记得顾休休怕黑。 “阿姐。”顾休休走到榻边,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解释顾月身上的伤,便听到顾月轻声道:“豆儿,一转眼你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她嗓音哽咽着:“如今已是要嫁人了。真好,真好!” “方才听朱玉说,你还有七、八日就要成婚了。入宫这几年,我给你攒了不少嫁妆——阿姐是用不到了,你不许拒绝阿姐的心意。” 顾月倚在床头,叫朱玉取来自己绣到了一半的红盖头,吸了吸鼻子,笑着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绣好……大抵你也用不到阿姐绣的盖头,娘也会给你绣的。” 顾休休听到这句话,眼眶一下就湿了。 连北魏洛阳城里寻常的女子出嫁,哪怕只是平头百姓,只要明媒正娶为妻,若母亲在世,都会给待嫁的女儿绣一条红盖头。 但就是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于顾月来说,却是一种远不可及的奢望。 顾休休坐在榻边,伸手抱住了顾月:“阿姐,不许说丧气话了,你没事,你会好好活着。” 她支出去了朱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只是掠过了顾月跟津渡相爱的细节——顾休休其实也不清楚顾月怎么会喜欢上津渡,但津渡平日端着高僧佛子的模样时,那种疏离淡漠的样子,大抵是挺吸引人的。 顾月听得目瞪口呆,眼泪也不掉了,只是觉得有些不甚真实。又是什么蛊术,又是什么假死,最离谱的事情是,她一觉醒来,竟然多了一个旧情人?! 她消化了许久,最终只憋出来一句:“豆儿,我不怎么想走……” 顾休休松开手,坐直了身子,微微愣住:“……为什么?” “我不记得你说的旧相识津渡了,若让我假死与他私奔,我还不如在宫里待着。左右吃喝不愁,还能帮顾家多少添些力,若我一走了之,往后北宫有什么风吹草动,顾家都会慢一步知道,这对于顾家来说,不是好事。” 顾月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理由,句句不离顾家,到最后,又道了一句:“你嫁入东宫,往后难免要在北宫多有走动,人性险恶,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还有那不省心的顾怀瑾,他还在平城外驻守着,为了北魏,为了顾家而上阵杀敌,我怎么能抛弃你们,抛弃顾家,就这样离开?” 顾休休沉默了起来,良久,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顾月问道:“那阿姐呢?” “阿姐在宫中活得自在吗?开怀吗?” 泪水夺眶而出,她双眸朦胧着夜色,透过雾气看到顾月怔愣的面容:“你为顾家考虑,为我考虑,为兄长考虑,可阿姐将自己放在了哪里?” 顾月有些语塞:“我……” 她捧着顾休休的脸,轻轻擦拭着不住淌落的泪水:“豆儿,你别哭,让阿姐好好想想。” 说是这样说,但顾月心乱如麻,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想得清楚。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59节 正好皇后叫人传的膳到了,顾月借口自己饿了,叫顾休休陪她用完了晚膳,就让顾休休回去休息了。 顾休休自然是睡不着了。 可她知道顾月需要一点时间梳理清楚并接受这件事情,更需要时间去考虑到底要不要离开。 她这几日暂住在偏殿中,许是因为有心事,晚膳也没吃多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却也睡不着觉,只好坐起身来,从一旁取来了桂花糕。 秋水帮她送回来的,贴心地掖在了枕头底下,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还渗着些温度。 顾休休拆开油纸,盘坐在榻上,拈了一小块,先是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散发了出来,光是闻着便甜丝丝了。 本来是不怎么饿的,但嗅到这香甜的气息,胃里便收缩着咕咕叫了起来。 她放在齿间轻咬了一口,与她吃过的桂花糕相比,元容做的并不甜腻,反而是一种绵软微凉的滋味,仿佛在舌尖融化开,像是初春的雪似的,口感细腻柔和。 顾休休一连吃了几块,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元容,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该是已经从御膳房回了东宫才对,毕竟都这么晚了。 忆起他忽然靠近,似是想要亲吻,又蓦地撤开了身子,就像是……他在俯身的那一刻,记起了心上人,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心中的白月光,便及时克制住了亲吻的动作。 顿时,顾休休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回了油纸包里。 她想不通,既然他喜欢别的女郎,为何不直接娶了那人,反倒在中秋夜宴上应允了和她的婚事。 难道,元容喜欢的人,其实已经死了? 他们天人永隔,又或者那女郎已是嫁作人妇,他再没有了机会,便只好将那份真情藏在心底? 若真是如此,顾休休倒觉得元容有些可怜了。 正失神着,殿门外却悄然映上一道黑影,那影子从远至近,毫无声息。待顾休休反应过来时,还没来得及惊恐,门外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豆儿,睡了吗?” 是元容的声音,清泠而温润。 这个时间点,虽然没有三更半夜,却也不早了。顾休休愣了一下,匆忙穿上鞋,朝着殿门跑去:“殿下,你怎么来了?” 她本以为他该是有什么急事,才会大晚上折回北宫来。但打开门后,元容却并不是很急切的样子,他仍穿着来御膳房找她时的那身狐裘,只是手里的暖炉不见了。 元容在偏殿门口站着,月光照在他的墨发上,乌黑柔软,隐约泛着一层莹白的柔光,静谧而美好。 见他不语,顾休休只好又问了一遍:“殿下找我有事吗?” “你是不是……”他轻启薄唇,双眸漆黑,似是点墨之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气了?” 顾休休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元容道:“便是傍晚时,孤到御膳房寻你,你走时跑得很快,笑得似乎也不甚畅快,显得有些勉强。孤回到东宫后,细细想了想,你大抵是不开心了。” 他极少会说一段很长的话,又似乎每一次说一段很长的话,都是因为她。 虽然他的观察力细微入神,分析的也有理有据,但顾休休觉得自己好像被戳穿了心思,特别是他专门又跑了一趟,只为说这些话,更让她有一种羞愧难言的感觉。 她试图拔高音调,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可说出口后,声音却像是蚊子叫一般:“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原本元容也不确定,可现在见她这副神情,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她果然是不开心了。 元容思忖着,问道:“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孤想要亲你?” 顾休休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这样臊人的问题,就仿佛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害臊一般。 她根本就没有深入思考过,自己当时在听到元容回答‘你是孤的太子妃’时,为何会感受到了百感交集的酸涩滋味。 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可值得思考的,他说得很对,回答得很真诚。她不该觉得郁闷——大抵是他的答案与她心中所想的不同,便才觉得有些失落。 但她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不会再因为一些有的没的,而生出些奇怪的想法了。 顾休休几乎是在下一瞬,倏忽抬起了眼眸,将声音提得很高,反驳道:“不是!” 元容的皮肤很白,是近乎病态的苍白,那双黑眸缀在脸上,略显得曜曜夺人,有些无辜清泠:“那,孤可以亲你吗?” 第45章 四十五条弹幕 顾休休足足怔愣了片刻,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元容说这话时,神色显得如此平静,语气又很是轻描淡写, 就仿佛在询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吃饭似的, 稀松平常。 但事实上,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淡然无畏。 一向冰冷苍白的手掌, 不知何时渗出了些薄汗, 有些黏腻。她不说话的时候, 时间就过得尤为漫长,心脏却跳得极快,仿佛要跃出胸口。 元容突然觉得刘廷尉十分的不靠谱。 他回到东宫后,将他和顾休休的对话反复思量了许久,只隐约感觉出她并不快活, 走得时候很是仓促, 却不知道问题具体出在了哪里。 连带兵打仗,浴血杀敌时, 都向来眼也不眨一下的元容, 竟是在这时候犯了难。 他冥思苦想, 最终还是决定去求助刘廷尉——元容虽然比刘廷尉年长, 但对于怎么哄妇人上,他却是不如刘廷尉擅长——刘廷尉与虞歌成婚前,桃花不断,红颜知己在洛阳城中遍地走。 不过成婚后,刘廷尉就斩断了七情六欲, 变成了北魏出了名的妻管严。而那些红颜知己也没再冒过头,大抵是害怕虞歌苗疆女的身份,也可能是刘廷尉自己处理得妥当。 总之, 元容不喜情情爱爱的,往日对刘廷尉的私事也并不感兴趣。 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他才发现自己对感情和女郎一窍不通,根本猜不透顾休休在想什么。 原来琢磨小女郎的心思,竟是比揣摩敌军主帅的想法还难。 他连夜赶去了刘府,将正在用膳的刘廷尉喊了出来,如实道来了傍晚在御膳房发生的事情。而刘廷尉听完之后,先是捧腹大笑了半晌,还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道:“长卿啊长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笑过之后,刘廷尉便突然正经了起来,跟他分析道:“以我所见,你说的那些话没什么问题,她生气的点应该在于你想要亲她……” “又或者,是因为你没有亲她。” 元容本就不甚明了,被刘廷尉这么一绕,更是糊涂了:“那孤到底该亲,还是不该亲?” 刘廷尉双手一拍:“这话你问我干什么,你得问你的小娇妻呀!这么说吧,你从她被亲之时的反应中,就能看出来她情不情愿了……” 话还没说完,元容已是不见了踪影,直奔着北宫的永乐殿而去,甚至压根没听到刘廷尉的后半句,只听见那一句‘你得问你的小娇妻呀’。 相比起他对感情的毫无经验,他选择相信了刘廷尉的话,但此刻元容却有些悔了。 什么狗头军师,出的主意一点都不管用。 元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便是现在心底乱如麻,面上仍是清泠隽美的模样:“孤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幸而夜色漆漆,掩住了他耳根透出的一抹红意。元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足下却又顿住——他宽大的衣袍被顾休休用手拽住。 “……你想,亲我?”顾休休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令人羞愧的词语,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元容定住身形,侧过眸,看向她攥住他衣裾的柔荑,轻抿住薄唇:“嗯。” 她的皮肤莹白透彻,十指纤纤如玉,从指尖向外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此刻轻攥着他的衣裾,似是用了几分力,指甲一同陷进了狐裘细软的长毛中,握紧的掌背上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顾休休问道:“那你……为什么想亲我?” 元容被问得一怔。 为什么想亲她? 他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便诚实道:“不知道。” 元容并不是个看重情爱的人,相反地,因为他亲生母亲的死和屈辱,他对男女情爱很是抵触,大抵是从有记忆开始,他便已是躲着女郎走了。 女郎送给他的手帕,他接也不接;女郎送给他的吃食,他转手送给下属;女郎写给他的情诗,他看也不看就扔进火盆中焚烧;女郎当众对他表露心意,他会笑着说出拒绝。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最严重的时候,旁的女郎碰他一下,他都会生理性的胃里反酸,忍不住呕吐。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郎。她是个跟屁虫,明明看着年龄不大,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套又一套,像是个小大人似的。 她不会给他写情诗,也不会送帕子,毕竟年龄还小,大抵是不懂得男女情爱的。 但她会给他送吃食,知道他一口未动,送给了下属,却也不会恼怒,只是笑着道:“那我下次再给你多带一点,不然太少了,便不够他们分了。” 她还会给他折花,春日就摘桃枝,夏日便摘茉莉,秋日爬到桂树上打桂花,冬日在雪地里折红梅。他书案上花瓶里的花,一年四季总是不重样的。 她总是在笑,也偶尔会哭,哭笑自得,肆意而为,让他好生羡慕。 与她在一起相处的那段时光,大抵是他黯淡无光的童年里,唯一珍贵美好的回忆。 可最后也是因为他,牵连她受到了伤害。 月光如霜,流泻在他墨色的鸦发上,半边侧脸藏在阴影中,看起来疏离冷淡,似苍穹之朗月,容色曜丽。 顾休休看着他,他清泠的嗓音似是在耳畔边萦绕着。 他说,不知道。 这个答案明明听起来那么敷衍,可从元容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无比诚恳,像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 每次元容都能给她出乎意料的回答,顾休休似是已经适应了,她没有太过讶异,也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只是刚刚才理清的思路,似乎又被他今日的突然出现给打乱了。 “等殿下想清了缘由,才可以……”顾休休垂着眸,浓密的睫羽颤了颤,嗓音又轻又软,咬字清晰道:“亲我。” 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双手掩在他的狐裘中,指尖攥在一起,似是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才将这段话说出口。 他们将要结为夫妻,还有几日的时间便完婚了,在那之后,他们要同寝而眠,便是更亲密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顾休休并不抵触这些,但前提是元容能理清楚他自己的心意。 她可以接受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也可以接受元容心里没有她,她只希望他把话说清楚,不要让她产生误解,更不要让她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 说罢,顾休休便松开了攥住他衣裾的手,转身往偏殿内走去,将那扇殿门关合了上。 殿内燃着蜡烛,橘色的烛火映出一团暖光,她坐回榻上,看着那包桂花糕。 良久,良久,直到殿外那道漆黑颀长的身影没了踪迹,她蜷起身子,将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果然是暮秋转冬,天冷了,出去才那么一会,浑身都冰凉透了。 顾休休没睡着,她眼前的弹幕闪烁着,五颜六色的,说什么的都有。 【太子没谈过恋爱,要把老婆都气跑了】 【来人啊,给太子上个嘴替!快说!喜欢她!】 【为什么想亲亲,当然是因为心动了】 【也不一定吧,有没有可能是太子喜欢别人,我记得原著里太子是男配呀,对顾佳茴特别照顾】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0节 【照顾也分很多种,三刷原著的人表示,我觉得原文中的太子对顾佳茴的感情,也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更像是替战死的二房父子照顾她】 【那没准太子心里还藏着别人,要不然上次在采葛坊,顾休休中了药神志不清,都主动要亲他了,他不是照样拒绝了】 【赞同楼上,反正我是不信,一个正常男人能忍到这种地步】 【你不信是因为你没见过好男人!我不管,我就是觉得太子已经喜欢上休崽了,那是隐忍,是克制,不想伤害她罢了】 【吵这些就很没意义,继续往下看不就知道了。难道没人关注一下休崽跟太子小时候是什么情况吗】 【我大胆猜测一下,休崽和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休崽七岁那年,患上耳疾,还失去了记忆,之后太子就被送去了西燕做质子】 顾休休越看越郁闷,索性两眼一闭,总算是将弹幕给屏蔽掉了。 顾佳茴……她倒是差点给忘记了,元容本来应该是原文中的美强惨男二,上次在采葛坊里,本来的剧情该是她和顾佳茴双双中药,四皇子仓促之间选择了她,而顾佳茴则是寻了元容才险险获救。 那,元容喜欢顾佳茴吗? 在顾休休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什么时,神色一怔,随即重启了大脑,将所有跟元容有关系的事情,都一并清扫了出去。 他喜欢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顾休休觉得这几日自己很不正常,总是时不时会想起元容,睡觉前脑子里也时而闪过他的模样。 更离谱的是,她以前从来不关心八卦,可现在她却一直在好奇元容的心上人是谁,好奇到抓心挠肝的痒,偏偏又嘴犟,不好意思问出口。 便只好在私底下,将一切能想到的女郎都猜了一通,甚至还得出可能他的心上人已经死了的结论。 顾休休清空了思绪,专心致志数起了绵羊,直到她数到一万三千六十七,才堪堪生出了倦意,倒头睡去。 翌日清晨,她刚一起榻,就听说了四皇子在皇帝御书房外跪了一宿,半夜体力不支昏迷过去的事情。 顾休休盥洗过后,到顾月寝殿中吃着清粥小菜,见朱玉学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模样,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太多欣喜。 四皇子可不像是一个这样有毅力的人,若是没有什么目的支撑着他,他怎么可能看见皇帝几次出入御书房,而不上前求饶认罪,只默默无声跪在那里,像是在等些什么。 他在等什么呢? 顾休休不由想起了昨日在御膳房外,遇见谢怀安的那一幕。谢怀安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进宫,他并未出仕,也就是说,不是皇帝召他进宫。 那除了去看望贞贵妃,她也想不出旁的理由了。 如今的贞贵妃,处境并不是很妙,但若是说她毫无翻身的机会,也不大可能。 毕竟有四皇子在,即便贞贵妃和四皇子犯了天大的错,只要不触及皇帝心头的底线,那谢家不倒,他们两人就会平安无事,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只不过,皇帝不会再偏宠贞贵妃,更不会再有将皇位继承给四皇子的想法了。 但皇帝身体并不怎么样,若元容病逝,那皇位大概率还是会落到四皇子手中。 除非太后与背后母族的琅琊王氏插手介入,让皇帝争口气,从王家挑几个女郎入宫,广播种,勤耕耘,在死之前再留下几个皇子。 那时,就算皇子年龄小,太后也可以从王家选出摄政王,辅佐幼子继位。 顾休休严重怀疑,如今王家就是这样想的,若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动静,突然又要往北宫里送人。 而那谢怀安是谢家的嫡长子,谢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几乎没什么悬念,便是内定谢怀安了。 在现在的风口浪尖上,进宫探望贞贵妃,便已是说明了谢怀安的立场——谢家大概率不会放弃贞贵妃和四皇子。 既然不会放弃他们母子二人,那必定要想办法帮他们复宠。但此事闹得这样大,四皇子已是将整个北魏洛阳的权贵世家都给得罪了,还能如何从中转圜? 顾休休正思索着,秋水便带来了李嬷嬷被毒酒赐死的消息,他将打探来的事情说了出来:“听闻昨夜四皇子昏厥后,太监将此事通报给了皇上,皇上到底心软了,去贞贵妃殿中看望四皇子,却无意间听到了贞贵妃与李嬷嬷的对话……” “前阵子李嬷嬷的兄长在赌坊里失手打死了人,被关进了牢狱中。李嬷嬷便央求贞贵妃帮忙救出兄长,但贞贵妃没有伸出援手,眼看着兄长被处死,便叫李嬷嬷怀恨在心了。” “在永宁寺里的那些事情都是李嬷嬷自导自演的,住持房间里搜出来的一箱子珠宝,也都是李嬷嬷瞒着贞贵妃送去的,便是想栽赃陷害贞贵妃。” 顾休休神色一怔,接过秋水的话,继续说道:“四皇子也没有勾结虎头山的山匪,是李嬷嬷借着四皇子的名义做出来的事情,便是想让四皇子成为众矢之的,毁了他的前途。” 秋水愣住:“女郎怎么知道?” 她捧着粥碗,不紧不慢吹了一口:“既然是替死鬼,那自然要全都替了,不然就这样死了多可惜。” 顾休休方才还在想,要如何转圜,秋水就给她送来了答案。 贞贵妃只需要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李嬷嬷身上,将自己从中撇清干系,连带着四皇子都一同摘了出来,乃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难怪四皇子要在御书房外,一声不吭跪到昏厥为止,便是要借着四皇子的苦肉计,将皇帝引到贞贵妃殿内,刚巧听到贞贵妃斥责李嬷嬷,而李嬷嬷一怒之下道出‘实情’。 贞贵妃倒是狠得下心来,果然是成大事的人,连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心腹都说弃就弃。 只是不知那李嬷嬷,到底是有多衷心,才能豁出自己的性命,连带着自己所有家人的性命,去帮贞贵妃和四皇子复宠。 要知道,李嬷嬷这样的家奴,从一出生就是王家奴仆,世代皆是如此。像李嬷嬷承认了自己做出这样构陷主人的事情,一家人都会惨遭牵连,被赶出王家,自生自灭。 贞贵妃连李嬷嬷都舍得弃了,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大抵现在李嬷嬷的父兄家人们,便已是被逐出了王府,赶到洛阳街头上去了。 这样的家生子,被赶出去后,无人会接纳他们,他们身上也没有分文钱财,就只能等死。 顾休休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想不太通,李嬷嬷何至于做到如此,连家人性命都不顾了? 她模棱两可的解释,令秋水和朱玉都没反应过来,顾月也是似懂非懂的模样,只有津渡听懂了顾休休的言外之意。 津渡忍不住赞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悟性,妙哉!” 顾休休瞥了津渡一眼,将碗里的清粥仰头喝完,放下粥碗,道:“不敢当,只是小女仍有一疑惑困在心头,请津渡王子解惑。” 津渡正色道:“你说。” 顾休休道:“我阿姐都醒了,你还留在永乐殿做什么?” “……”他传道解惑的兴致全无,那双含情眸中瞬间失去了光彩,眼巴巴看向顾月,显得可怜又无辜。 拿着绣绷正在绣盖头的顾月,被他看得发毛——自从知道津渡是她的旧情人后,她便下意识想要避开他。 但他无处不在,影形不离,活像是一块牛轧糖。就算她忍不住说上他两句,叫他离自己远一点,他仍会乐此不倦的跟着她,还美名其曰:她需要照顾。 顾月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她进宫六、七载,向来是自己照顾自己,打碎了牙和血往下咽,怎么现在她能吃能喝,反倒还娇滴滴的需要照顾了? 她犹豫着,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叫津渡离开,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是永安侯夫人来了。 这正是各国使臣聚在洛阳时,最是容易有人浑水摸鱼,叫刺客混入其中。 皇帝下了严令,按理说,谢怀安和永安侯夫人都进不来,那谢怀安估计是跟着他父亲进了北宫。 至于永安侯夫人——顾休休琢磨着,难不成是兄长回来了? 第46章 四十六条弹幕 元容叫人去接朱玉进宫时, 便已经向永安侯夫妇报了平安,将顾月性命无碍的消息传了回去。永安侯这几日在忙着剿匪,定是没工夫陪永安侯夫人进宫了。 显然顾月也想到了这一点, 开口问道:“娘, 你是跟狗儿一起来的吗?” 顾怀瑾小时候的乳名就叫狗儿——赖名好养活,永安侯是这样说的。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都成了药罐子,后来取了这个乳名, 反倒是渐渐好起来了。 虽然弱冠之年,取了小字后,旁人都不怎么唤顾怀瑾的乳名了, 但拥有血脉压制的长姐顾月, 叫习惯了狗儿, 仍是时不时会蹦出来一句。 “不错,是你弟弟回来了。方才在北宫外碰上了太子殿下, 他们叙了叙旧,便一同去觐见皇上了。” 永安侯夫人语速极快,说罢之后,便等不急似的,走过去握住了顾月的手:“花儿, 你伤到了哪里,让娘看一看……” 见母亲一脸焦急, 顾月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正无措时,津渡上前解围道:“宸妃刚刚上过药,不宜碰触, 容易伤口崩裂恶化。” 言两语,已是将永安侯夫人糊弄了下来,没再提出要查看顾月的伤口了。 但津渡解围的这一句话,却引起了永安侯夫人的注意,她上下打量了津渡几眼,似是想起了他的身份:“你是……津渡佛子?” 津渡神色平和,身有隽拔不群之感,似巍峨之玉山,倒是摆出了一副超脱红尘世俗的样子:“佛子不敢当,世人抬举罢了。” 这般模样,将永安侯夫人和顾月看得一愣一愣的,若不是顾休休早已见识过了津渡的两面刀,她大抵也要被津渡糊弄过去了。 永安侯夫人回过神来,笑着道:“怎能是抬举,多亏津渡佛子菩萨心肠,救下我女儿性命……” 顾休休本在用清茶漱口,听见这话,却是被茶水呛住了,随着一阵猛咳,坐在对面的津渡也被喷了一脸清茶。 “豆儿,你怎么回事……”永安侯夫人怔了一下,连忙递上了手帕,对着津渡道歉:“她平日里不这样,还请津渡佛子勿要怪罪。” 津渡面色如常,仿佛被喷的人不是他一样,双手接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无妨。” 这一句话,又将他在永安侯夫人心中的地位提高了一个档位,只觉得他清隽如谪仙,簪星曳月,就如传言一般德高望重,令人尊敬。 “娘,阿姐的尺素琵琶是津渡王子送的。” 顾休休只淡淡一句话,便将永安侯夫人拉回了现实,她原本和蔼的面容上,仿佛化石,出现了一丝裂痕。 永安侯夫人知道顾月曾有个心上人,但顾月嘴硬,如何问都问不出结果来,她只知道顾月当宝贝似的尺素琵琶是那心上人送的。 而她也一直搞不清楚,顾月是单相思,还是与那心上人互通了心意,两人之间又走到了哪一步。 倘若顾月喜欢的人,正是从苗疆来北魏永宁寺传道的苗疆王第子,在洛阳城中称为高僧佛子的津渡。 那这次津渡救顾月,就变了性质,比起心地善良,普度众生,永安侯夫人觉得更倾向于……旧情难忘? 对于顾月一出生便既定下来的命运,她身为顾月的母亲,自是心疼、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但她身上肩并着顾家上上下下几千口性命,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月犯傻,与津渡做出些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豆儿,你先出去,娘有些话想跟你姐姐……”永安侯夫人端正了神色,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这位津渡佛子,单独聊一聊。” 顾休休早已经料到自己的母亲会这样说,她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津渡,带着朱玉和秋水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朱玉就忍不住问道:“女郎,您为何要将尺素琵琶的事情告诉主母?” 顾月没进宫的时候,便时常在顾休休面前提起津渡,而这段时间,津渡又往永乐殿跑得那样勤快,朱玉再是迟钝,也能看出来津渡对顾月有情。 朱玉跟在顾休休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到底比顾休休年岁小上几个月。虽然平日里行事稳妥,与顾休休甚是默契,有时候也难免被一叶障目,看不懂顾休休的举止行为。 就譬如刚刚,她说出了尺素琵琶的事情后,永安侯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怪,大抵是要棒打鸳鸯,要叫津渡远离顾月了。 顾休休垂着眸,一步一步往台阶下走去,轻声道:“因为阿姐现在忘记了他……” 顾休休并非是让母亲棒打鸳鸯,她便是想借着此事告诉津渡——除非顾月恢复记忆,或者顾月重新爱上他,不然他休想用任何手段,强行掠走失忆的顾月。 知道顾月会假死离宫的人,只有她、顾月和津渡个人。如今顾月失了忆,到最后还不一定愿不愿意跟津渡走。 若津渡在她与元容成亲后,执意用蛊术让顾月假死离宫,与他一同离开,顾休休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1节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千防万防,嫁人后也不能天天赖在北宫永乐殿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守着顾月。 而现在,永安侯夫人知晓了津渡对顾月有情,必定不会置之不管。但凡顾月这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永安侯夫人都会第一时间去怀疑、追查津渡。 这样一来,津渡若是再想悄无声息,强行带走失忆的顾月,便是没那么容易了。 就算津渡浑身都是心眼子,她也不是吃素的。她期盼着顾月获得自由,不过那份自由,绝不是从龙潭到虎穴,通过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获取来的。 朱玉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顾休休一向做什么都有分寸,便不再多嘴询问什么了。 朱玉看了一眼苍穹上的盛日:“女郎便要在院子里等着?” “出去走走。”顾休休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着秋水道:“隔墙有耳,你在这里守着。在我娘出来前,不许任何宫婢、太监进出永乐殿。” 秋水犹豫着,道:“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女郎——近几日北宫又加强了严守,暗卫们都被撤回了,只剩下属下一人保护您了。” 言外之意,便是担忧顾休休的安危。 “我不去旁的地方,便去御花园里转转……”顾休休揉了揉衣袖下的手,解释道:“我兄长跟太子殿下一起去觐见皇上了,回来的时候会路过御花园,我许久未见兄长,甚是想念。” 朱玉也道:“青天白日的,北宫又加强了防守。你在此看好永乐殿便是了,我陪着女郎去御花园见二爷一面,很快就回来了。” 秋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领命守在了永乐殿外。 顾休休带着朱玉步行去了御花园,她脚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步伐迈得不大,像是饭后散步似的,不紧不慢往御花园走。 朱玉走在路上,似是有些兴奋:“女郎也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没见过二爷了。” 顾休休微微颔首:“原来都这么久了。” 朱玉察觉出她有点心不在焉,疑惑道:“女郎不开怀吗?” “开怀。”她应了一声,表情有些纠结地看向朱玉,问道:“朱玉,你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很好,事事周到、体贴,那他为什么要对她好?” 说罢,顾休休又补充了一句:“那个男人还想亲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想亲她。” 朱玉脚步顿了一下,神色不解:“女郎是在说太子殿下吗?” “不是!”她忽然拔高了音调,又很快将语速放缓了下来:“就是,是我一个好朋友。” 朱玉毫不怀疑,点点头,用肯定的语气道:“这个男人,肯定喜欢那个女人!” 顾休休:“……为什么?” 朱玉分析道:“女郎你想呀!他对她好,还想亲她,若将这两点分开说,前者可能是兄妹之情,后者可能是男女之欢。但若是两点都占了,那必定就是喜欢无疑了!” 顾休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她想了想,道:“可是,那个男人心里已经有旁的心上人了。” 朱玉从没见过自家女郎这样纠结过,她向来都是睿智又聪慧的女郎,没有太多烦恼,没有太多心思。 朱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道:“既然已有心上人,那便要看他有没有和心上人在一起了。若是在一起了,还对女郎的好友如此贴心,那便是个花花肠子,需得立即远离他……” “若是没有和心上人在一起,那必然有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她又何必为此烦恼?” 顾休休被朱玉说得一愣,不由垂首,轻声笑了起来。 朱玉说的不错,既然没在一起,那便是有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她为了一个尚未出现的‘心上人’,整日里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岂不是庸人自扰? 许是想开了,顾休休忽然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她笑着拍了拍朱玉的肩:“朱玉,你说得头头是道,甚是在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朱玉被闹得一个大红脸:“女郎在胡说什么呀!” 原本只是打趣的一句话,可见朱玉红透的小脸,顾休休便知道自己是一语中的了,她惊奇道:“你真有喜欢的人了?” 她不禁回忆起来,朱玉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在玉轩的时候皆是婢女居多,男仆虽然也有,但朱玉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寻常,不像是有男女情意的样子。 而最近入了北宫陪她后,朱玉每天接触最多的人,不是她和顾月,便是津渡和秋水,剩下的便都是些太监了。 难不成……顾休休停住脚,双手按住朱玉的肩:“你喜欢秋水?” 朱玉脸都红透了,咬着唇,也不否定,也不肯定。若不是要陪同顾休休去御花园,此刻大抵是要遁地逃跑了。 顾休休没想到真被自己猜中了。 她见朱玉烧红的脸颊,可不敢再继续打趣下去了,只是松开手,捏了捏朱玉的脸颊:“得了,我不说了。来日方长,秋水人不错,又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暗卫,届时我入了东宫,你陪嫁过去,便日日都能见到他了。” 朱玉只是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蚊子叫似的,将小女儿娇羞的姿态展露无遗。 两人说话间,已是走到了御花园里。 顾休休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正在莲花湖旁边放纸鸢的小皇子——那是七皇子,皇帝子嗣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瞧着也就是五六岁的模样,拽着手里的纸鸢,试图将其放飞到天空去,奈何没有多少风气,那纸鸢跑两步就坠了下来。 身旁的嬷嬷宫婢们想要帮忙,七皇子却十分倔强,小手紧攥着绞盘,另一手则握住了纸鸢的线,死活不让她们碰,坚持要自己放飞纸鸢。 朱玉道:“女郎,若不然我们帮帮他?” 话音未落,温阳公主就出现在了视线中,远远看去,她刚一走到七皇子面前,那些嬷嬷宫婢们便跪了下去,似乎很是害怕她一样。 一看到温阳公主,顾休休就觉得没好事。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看到温阳公主从七皇子手里夺过纸鸢,那七皇子眼里含着泪,却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她便想起了早夭的二皇子,皇子和五皇子。 这位皇子,皆是死于意外。 二皇子爬树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摔死了;皇子则是在狩猎时贪玩走迷了路,等被寻到的时候,已是被围猎场的兽活活咬死了;五皇子更是倒霉,逃了太傅的课去御花园喂鱼,失足跌下去溺死了。 顾休休才不信这是什么巧合,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皇子们经历的‘意外’,便都是出自贞贵妃之手。 这里挨着莲花湖,湖水颇深,若是温阳公主跟七皇子在此起了争执,难免不会又发生什么‘意外’。 而七皇子年幼丧母,他的亲生母亲半年前就因风寒发热而离世,大抵就算七皇子真的出了事,也没人会为他做主。 虽然知道深宫中便是如此,弱肉强食,勾心斗角。她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但瞧不见的地方便罢了,若是看见了,还置之不理,她心里也不会过意得去。 顾休休从莲花湖上的桥畔上走了过去,温阳公主正在呵斥七皇子:“我见你放不起来纸鸢,好心帮你放纸鸢,你怎么还不识好歹?” 七皇子说话时,带着奶声奶气的哭腔,微微有些鼻音:“你上次便扯坏了我的纸鸢。这是,母妃给我扎的纸鸢……我最喜欢这个纸鸢了……” 温阳公主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纸鸢扔在了地上:“不过是一个破纸鸢,坏了就坏了,你有什么可哭的?!” 也就是她今日心情不错——贞贵妃和四皇子如今复了宠,她便还是原来那个眼高于顶的温阳公主,谁也休想撼动她的地位。 她上次被一同绑去了虎头山,虽然产生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回来后,为了安抚她,贞贵妃和谢家都给她送了不少赏赐。 特别是今日,贞贵妃赠了她一盒西燕国传来的脂粉——据说这一盒脂粉值万金,宫中除了皇后和贞贵妃各得了一盒,平日里可是有价无市,就算在西燕,也是花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物件。 温阳公主心情大好,途经此处,看到了七皇子在放纸鸢,便难得好心想要帮他,谁料七皇子不识趣,还哭哭啼啼一幅受委屈的模样,真是惹人生厌。 她正准备一脚踩上去,将那纸鸢给踩烂碾碎,便见一只纤长莹白的柔荑映入眼帘。 温阳公主将视线往上移去,待她看见顾休休后,竟是下意识颤了颤。 顾休休弯腰拾起了纸鸢,轻轻拍了拍纸鸢上的灰尘,交还给了七皇子:“你喜欢放纸鸢吗?” 七皇子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抬眼,却是愣了住。小孩子虽然不懂其他的,却能分辨来者是善是恶,更何况她看起来像个仙女似的,嗓音又轻又柔,很是温柔。 他止住了哭泣,但还是会时不时抽噎:“喜欢……” 顾休休拿着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温声道:“那我教你怎么放纸鸢吧?” 说着,她顿了一下:“这里挨着莲花湖,树木又多,不安全,不如咱们到宽阔些的地方去放纸鸢?” 七皇子拿着手中的纸鸢,点点头:“好。” 见顾休休从头至尾将她忽略个彻底,而七皇子对顾休休也是言听计从,分毫没有方才对她那副勉强不远的模样。温阳公主怒急攻心,伸手一把夺过了七皇子手里的纸鸢,朝着莲花湖里扔了过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急,等顾休休和七皇子反应过来,那纸鸢已是被扔进了莲花湖里,被水浸透了。 七皇子愣了一下,眼泪哗的一下掉了出来,几乎是在下一瞬,便跌跌撞撞朝着莲花湖里跑了过去。 那是他亲生母亲离世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只纸鸢了。 顾休休反应过来,追过去想要抓住七皇子的手,可他却先一步跳进了莲花湖里,只听见‘扑通’一声响,那小小的人影便被湖水吞了进去。 许是湖底太深,他又跳得太猛,竟是连扑腾都没有,水面只泛起一阵水花,七皇子便随着渐渐平复的涟漪一同消失了踪影。 听着宫婢们大声呼救的尖叫声,顾休休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脚下足有千斤重。 她会游泳,但胎穿到北魏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水了,向来是离河边,离湖边远远地。 前世,她历经千险,吃尽苦头,终于考上心仪的名牌大学。只因为在上学报道的前一天,在大桥下救了一个溺水轻生的男孩,体力不支而溺水身亡。 即便此事对于她来说,已是太过久远,太过陌生,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似的。 可溺水身亡的阴影,却犹如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缠绕着她。直到如今,她仍然会时不时梦到自己体力不支,在水中溺死的那一幕。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复述的感觉——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水从四面八方侵入她的口鼻,她无法呼吸,胸腔阵阵刺痛。身体沉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只能任由死亡将她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哪怕只是回忆,都会叫顾休休浑身发凉,冒出一身冷汗来。 这些宫婢们自然不会泅水,除了拼命喊叫便是无能为力。听着那嘶声力竭的叫喊,顾休休似是有些脱力,她控制不住身体发颤,双耳嗡鸣,却还是在良心本能地驱使下,颤抖着向着莲花湖下跳去。 朱玉似是先一步察觉到了顾休休的心思,她一把攥住了顾休休的手臂,死死地抓住,带着些哭腔道:“女郎,你不会泅水啊!你不能下去!” 话音未落,朱玉似是从远处看到了什么,突然拔高了音调,嘶声力竭喊道:“太子殿下,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许是朱玉喊得声音太大,几乎是在下一瞬,那本还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元容,已是出现在了莲花湖边。 他宽大的掌心攥住了顾休休的手腕,另一手拦在她腰上,将她向后托抱了几米远:“站在这别动,孤去救人。” 风吹乱了他的墨发,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泠,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两人之间,闻起来有些微微苦涩,却叫人如此安心。 顾休休看着他,浅瞳中盛满了惊恐和无措,浑身僵硬如石,面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毫不自知地向下淌落着。 “没事了,不怕了……孤会救他出来。” 元容只道了这一句,便脱下了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后,两步迈到莲花湖边,纵身跃了下去。 他的嗓音似是和着风声,有些低哑,随着他跃下莲花湖,那飘在风中的声音也消散了。 朱玉生怕顾休休再往莲花湖里跳,就守在她身边,双手环住顾休休的身子,一下也不敢松懈。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体仿佛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冰冷,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纸,朱玉有些害怕,不禁道:“女郎,太子殿下去救七皇子了,七皇子一定会没事的!” “朱玉……”顾休休低垂着首,身子摇摇欲坠,嗓音犹如蚊叫,轻飘飘的,几乎低不可闻:“元容……他,他们会不会死?” 滚热的泪水无声坠在朱玉手背上,令朱玉失了神。她极少见到顾休休这样脆弱的模样,仿佛世界崩塌,精神在崩溃的边缘线上徘徊。 朱玉心疼地抱住顾休休,泪水簌簌落下,语气却无比坚定道:“不会死,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不会死!” 随着话音落下,只听见莲花湖里倏忽传起一道响,元容从湖中露出了半个身子,他臂弯中托举着七皇子,金灿灿的阳光投在湖面上,折射出波波粼粼的水光,像是将阳光分割成细碎的光。 墨发被湖水打湿,浓密的睫羽轻颤着,水露从空隙间坠落,他朝着岸边游去,直到将七皇子送到宫婢手中,才慢一步上了岸。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2节 顾休休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她跑得很快,双眸含着泪,令元容愣了一下,随而张开手臂,似是要迎接她的投怀送抱。 然而下一瞬,顾休休就停在了七皇子身前,从宫婢手中接过他,将他放平在地面上,双手交叠,抵在七皇子胸口之间按压了下去。 第47章 四十七条弹幕 元容怔了一下, 看着明明脸颊上布满了泪痕,似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却又在救出七皇子的第一时间冲上去营救的顾休休, 顿在空中的双臂平缓地放了下来, 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 越是在惊恐,慌张时,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她绝不是攀援的凌霄花,她是一棵独立的树木, 一棵正在成长的树木。 这便是豆儿。 随着众宫婢的哭喊声,莲花湖那头的皇帝和顾怀瑾相继走了过来,顾休休却已是听不见旁人发出的任何声响了。 她不知道重复按压了多少下, 双臂过于紧绷, 隐隐酸麻胀痛, 她却毫无知觉, 将全部神经都崩在一起, 专注在七皇子苍白的小脸上。 顾休休检查过了, 他口鼻中无异物堵塞,但不知道是不是沉下去的时间有些长了——事实上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只不过对于一个不会泅水的小孩子来说,这也足以致命了。 七皇子似乎已经失去了气息, 可她没有放弃, 仿佛不知疲倦,手掌贴在他胸口上按压着, 任由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淌落, 在心底一遍遍为他祈祷着奇迹出现。 这是一条生命,一条鲜活的生命,方才七皇子还会说话, 还会走路,现在却成了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地,像是失去生机的木偶娃娃。 顾休休重生在北魏后,时不时在噩梦中被惊醒后,都会思考一个问题——她后悔了吗? 后悔在人生的开端,为了救一个轻生跳河的男孩,将自己性命搭进去了吗? 那个世界其实对她并不友好。 有因为她成绩出众,不帮忙作弊而校园霸凌她的同学;有因为她性格孤僻不合群,就屡次捉弄她的舍友;还有因为她没有接受告白,而反目成仇到处散播她谣言的男生。 她那二十年里,只因为她孤儿的身份,似乎将生活里所有的苦都熬尽了。 甚至连反抗都显得非常苍白。 老师们会说,你应该多从自身出发找原因,多和同学们说话,交朋友。 霸凌欺负过她的学生家长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她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拥有美好的人生,不用再吃苦。却因为一念之差,为了救别人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假如她没有重生,她没有胎穿到北魏,那么她的人生将就此结束——只为了救一个冲动之下选择轻生的人。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顾休休后悔了吗?假如再重来一次,她还会跳下去救那个轻生的男孩吗? 她不知道,大抵是后悔了,大抵是不想再救了。可真到了那一刻危急关头,她却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做出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似乎就算那个世界对她的恶意再大,只要有一丝丝善意,就足以将她空荡的心填满,让她坚持自己的善良。 譬如救下她的孤儿院院长,譬如资助她上学的好心人,譬如曾经试图帮过她的每一个人。 如果他们一早就知道,多年后受到他们救助的顾休休,没有能力回报他们,还会因救人而溺死在水底。他们会后悔救下她,资助她,将她养育成人吗? 顾休休不知道答案。 答案自在人心。 顾怀瑾没想到再次与妹妹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上前想要拉开顾休休,不忍道:“已是没气了……别按了,豆儿。” 她摇着头,甩开顾怀瑾的手臂,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喊道:“七皇子,你醒过来,你不能死……你还没有放起来你母妃给你做的纸鸢呀!” 只这一句,已是让莲花湖边的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就连见惯了生死麻木,对七皇子并没有太多感情的皇帝,此时也是眼眶微微湿润了。 顾怀瑾到底是没能拉开顾休休,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无用功,七皇子已经被溺死的时候,失去声息的七皇子突然猛地咳了起来,从口鼻中喷出一口水来。 他活过来了! 宫婢们的啜泣声转为惊呼,太医院的御医也在第一时间感到了莲花湖边,所有人都围在七皇子身边。 而顾休休方才用不完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消耗殆尽,她双腿渐软,像是脱力似的,身子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预料之中,有人扶住了她。 即便不用回过头,也知身后的人是元容。她此时才感受到双臂缓缓传来麻木、剧痛,到底是将人救了回来,她也不由松了口气,将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放置回了原位。 元容听见她微喘的呼吸声,半蹲下身子,苍白无色的大掌落在她脸颊上,抚净了她的泪痕:“豆儿,辛苦你了。” 他的嗓音温柔而低,清润如醴泉,便贴覆在她的右耳后,徐徐而来,似是清风拂面,裹挟着暮秋午后的丝丝凉爽。 顾休休原本跳的极快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她跪坐在地上,脑袋向后仰着,倚靠在他的臂弯中,似是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尽了,眉眼中带着一丝疲倦:“我不辛苦,辛苦的人是殿下……” 若非是元容及时跳下去,将七皇子救上来,大抵就算她跳下去了——先不说她已经十六七年没有碰过水了,早已经将如何泅水忘得差不多了。便是还记得,以她的体力在湖底找到七皇子,再将其托举出来,延误的时间久一点,他都抢救不回来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在恢复一点气力后,坐直了身子,将披在自己身后的狐裘,脱了下来:“天气凉,殿下快披上些,莫要染上了风寒!” 如今已是暮秋转冷,那湖水冰凉刺骨,他的身体本来就孱弱畏寒,难免不会染上风寒,高热不退,加重了病情。 这样想着,顾休休忍不住催促道:“若不然,殿下先到皇后娘娘殿中沐浴更衣,换上一套干净衣裳……” 元容见她焦急的样子,眸中盛满笑意,将她从地上扶起,接过狐裘:“先不急,此事总要有个定论才是。” 闻言,顾休休才想起致使七皇子落水的罪魁祸首——那将七皇子纸鸢扔进莲花湖里的温阳公主。 温阳公主此刻的脸色不大好,唇色微微发白。她没想到七皇子会因为一只纸鸢跳进莲花湖里,也没想到七皇子还能被救活,更没想到皇帝、太子和顾休休的兄长都来了御花园。 在发现事情不妙的第一时间,她就叫身边的宫婢去永贤殿喊贞贵妃了。 但贞贵妃还没有来,她便像是失去了倚仗的狗腿子,没了主心骨,双腿止不住有些发软。 可随后一想,七皇子又不是她推进莲花湖里的,她只不过是扔了一只纸鸢罢了——温阳公主完全可以颠倒黑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原本是想帮七皇子放纸鸢,谁料脱手掉进了莲花湖里。 皇帝的脸色比温阳公主还难看,他后宫中本就子嗣不兴,除了太子和四皇子外,便只剩下六皇子和七皇子这两个尚且年幼的皇子了,其他的皇子多数都是半途夭折。 饶是他跟这些皇子们并不算亲近,可到底是他的亲生血脉,他又怎可能看着龙嗣险些死在眼前,而毫无触动? 皇帝不笑时,便一脸肃色,颇有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这是怎么回事?!” 照看七皇子的嬷嬷,连滚带爬跪到了皇帝面前,她嘴唇蠕动了两下:“是温阳公主,她……” 话未说完,闻讯而来的贞贵妃已是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许是来得风风火火,鬓发微微凌乱,她面色发白,眸中满是疲惫倦色——大抵李嬷嬷的死,对于贞贵妃来说,打击不小。 她的出现,成功打断了七皇子嬷嬷想要说出口的话。眼看着贞贵妃步步走来,嬷嬷蜷缩成一团,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七皇子的母妃半年前就病逝了,按照规矩,本该由皇后决定,是将七皇子留下自己抚养,还是分给其他嫔妃来养。 贞贵妃从中横插了一脚,跟皇帝说,自己跟七皇子有眼缘,怜惜七皇子年幼丧母,便想要留在自己身边养。 这样小小的要求,皇帝当时自是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左右给谁养不是养呢。 贞贵妃为了表明自己会真心对七皇子好,连七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婢都没有换掉,还是让原来的人照顾他,道是这样会让七皇子更好的适应。 便是为此,皇帝甚是欣慰感动,觉得贞贵妃想得周到又体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偏宠就失了善良的本心。 却不成想,贞贵妃只是用七皇子立一立温柔善良不善妒的人设,至于七皇子身边被留用的旧人,早在七皇子母妃病逝前,就已经都被换作了她的眼线,只留下一两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没有换掉。 而那方才试图开口道出真相的嬷嬷,才是七皇子母妃生前的身边人。而剩下的宫婢们,表面上也是他母妃留下的旧人,实则都是贞贵妃的人。 皇帝看见贞贵妃,倒是没有往日那般亲近了,开口便是疏离冷淡的语气:“你身子还未好透,出来做什么?” 贞贵妃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帝的态度似的,缓了缓气息:“臣妾听说七皇子落水,便赶忙过来了……”说着,她佯装出担忧的神色:“七皇子在哪里?救上来了吗?” 宫婢连忙让开路,让贞贵妃看到了正裹着厚实的锦被,止不住瑟瑟发抖的七皇子。 人是被救了回来,但因为受到了惊吓,他的状态不是很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在发抖,一直掉着眼泪。 贞贵妃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冲上去抱住了七皇子,但七皇子却毫无反应,反而眸中显露出一丝恐惧,将脑袋埋进了膝间,抖得更厉害了。 顾休休一看七皇子这模样,便知道贞贵妃平日里没怎么善待过他。 皇帝对着七皇子的嬷嬷,厉声道:“你继续说!” 嬷嬷却不敢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贞贵妃母族那样强势,又有父兄撑腰,她一个身份地位的蝼蚁,哪里敢得罪贞贵妃? 她吞吞吐吐半晌,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七皇子不慎失足,跌下了莲花湖……”却是对温阳公主再不敢提一个字了。 方才还有些胆怯的温阳公主,此时看到了贞贵妃,便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扬起,用眼角瞥向七皇子身边的宫婢们:“你们也说说是怎么回事!” 宫婢们本就贞贵妃的人,自然不会说温阳公主半个字的不好,都统一口径,道是七皇子自己顽皮,跌下了莲花湖里。 这叫顾休休开了眼界,总算知道什么叫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 她看了一眼朱玉,朱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跪了下去:“请皇上明鉴,奴与女郎亲眼所见,乃是温阳公主抢夺七皇子手中的纸鸢,明知这纸鸢是七皇子病逝的母妃留下的遗物,仍是夺过扔进了莲花湖里。” 朱玉吐字清晰,有理有条:“七皇子是为了拾回纸鸢,才跳下了莲花湖。” 温阳公主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敢出言诋毁她——就算朱玉说得是实话,于她而言,只要她死不承认,那便是诋毁! 她两步上前,扬起手臂就要挥下去,嘴里还呵斥道:“你这贱婢,竟然敢诬陷本公主……” 温阳公主用了十成的力气,没成想半路却被拦了住,她抬头看去,便瞧见了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那眸底深不可见,犹如谭渊,带着杀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顾怀瑾攥住她的手臂,没用几分力,已是叫她吃痛起来。他皮笑肉不笑道:“我顾家的奴婢,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了?” 说着,他将她的手臂甩了开,似是有些嫌弃,掏出条手帕来,慢里斯条地擦拭着骨节如玉的手指,直到一根根擦净,才将帕子甩在了地上。 贞贵妃见气氛尴尬,从中转圜道:“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不管如何,温阳你也不该对顾家的奴婢指手画脚,快跟顾家女郎道歉!” 温阳公主有些不情愿,但贞贵妃都这样说了,她只好低头:“我一时心急,不该对你的奴婢动手,对不起……” 话音未落,便见顾休休扶着元容,慢慢站了起来。她已是恢复了些气力,说话虽然声音很轻,却字字都咬的很重:“你一时心急?” “温阳公主,你在北宫中是出了名的跋扈蛮横。你敢打我的侍女,便敢欺辱北宫里的宫婢嬷嬷,甚至于嫔妃们都对你退避三舍,这是人人有目共睹之事,可你万万不该将手伸到皇嗣身上。” “若是朱玉说话没有信服力,那便由我来说,我亲眼所见,你从七皇子手中抢过他母妃的遗物,将其扔进了莲花湖里。对了,听闻几年前五皇子便是在莲花湖中溺亡,当时温阳公主便在现场……” 顾休休擦干净了眼眶里的泪水,似是讥诮:“可真是巧呀,两次皇子落水,都有温阳公主在场。” 一听顾休休提起溺死的五皇子,温阳公主却是慌了起来——那五皇子一个人在莲花湖边喂鱼食,她跟五皇子的母妃有些恩怨,一时冲动便将他推了下去。 但那时,莲花湖还没有这么深,她怎么知道五皇子掉下去会被淹死。 温阳公主咬牙道:“你没有证据,休要血口喷人!那纸鸢是自己掉进了莲花湖里,并非是我扔进去的!” 她自然不会承认她将纸鸢扔了下去,若是承认了,那岂不是说明她方才一直在说谎,皇帝要是信了顾休休的话,说不准会叫人重新彻查五皇子的死因。 就算当年,她推五皇子的时候,莲花湖旁没有旁人,可谁知道有没有人瞧见了,只是一直不敢说罢了。 两人争执不下,叫皇帝好生头疼。他眸光锐利,大手一挥,看向贞贵妃怀里颤抖的七皇子:“小七,你来说,你的纸鸢是自己落进了莲花湖里,还是温阳扔进去的?” 一听这话,温阳公主反而心神大定——七皇子毕竟要在贞贵妃手底下继续生活,平日早就被她欺负惯了,哪一次都没有敢告过状,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看见七皇子抖如糠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说呀,到底是不是我扔的?” 说话间,那凶神恶煞的语气,让七皇子被吓得一个激灵,轻颤着抬起头,却对上贞贵妃冷漠的眼神。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3节 事实上,贞贵妃倒并不在意七皇子如何说,原本她受得偏宠时,收养温阳公主,便是希望利用温阳公主的跋扈刁钻替她收拾、打理北宫中不老实的嫔妃和皇子。 这些年,温阳公主也确实替她铲除异己,帮她省了不少事情。 但现在,温阳公主已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如今带着温阳公主这个没有头脑的累赘,只会给她复宠的道路上添堵罢了。 棋子便是棋子,当弃则弃。 贞贵妃松开七皇子,像是哄慰似的,那冰冷的眼神中添了几分温度:“没事,你慢慢说,有母妃在。” 七皇子却并没有得到安抚,只是看起来更惊恐了。贞贵妃不得已,松开了手,看着顾休休道:“若不然,你来安抚他?” 顾休休没想到贞贵妃会这样说,她掩住眸中的疑惑,垂着眸子,却没有拒绝贞贵妃的提议。 皇帝认为,小孩子不会撒谎。 那只要七皇子说出实情,皇帝便会选择相信,并且责罚温阳公主。 温阳公主毕竟是贞贵妃的人,皇帝责罚了温阳公主,对贞贵妃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难不成,贞贵妃是准备弃军保帅,将温阳公主这颗棋子抛之,弃之了? 思忖之间,顾休休走到了七皇子面前,拿着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痕:“你刚刚很勇敢,愿意为了拾回母妃扎得纸鸢,便跳进湖里去寻找……但下次不可以这样做了,湖水很冷,被呛到很难受,若是母妃看到了,会因为心疼你而伤心流泪。” “你不想看到母妃难过,对不对?” 她并没有一上来就逼迫七皇子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循循诱导着他,提起了他的母妃。 原本毫无反应的七皇子,在听到母妃后,终于有了些动静,唇瓣轻轻张合着,颤声问道:“母妃,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顾休休拥住他,轻声道:“你的母妃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但总有一天,在某一年的尽头,太阳落下后,你会与她再次重逢。”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让七皇子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他瘦弱的双臂环住她,那张稚嫩的脸上,浮动着受过委屈后却又不得不重新振作的坚强。 顾休休没有催促,只是任由他发泄着委屈和悲伤。终于,等他哭够了,哭累了,他抽泣着,伸手指向温阳公主,用微哑的幼声道:“是她扔了我母妃的纸鸢,她还时常打骂我,欺负我身边的嬷嬷……” 听闻此话,温阳公主如遭雷劈,她还没反应过来,已是传来了皇帝震怒的低吼:“你好大的胆子,如今竟是在北宫中一手遮天,连宫婢都为你扯谎,欺瞒于朕了是吗?” 这话不单是说温阳公主听得,也有几分威慑贞贵妃的意思。 说到底,温阳公主倚仗的人是贞贵妃,若没有贞贵妃背后撑腰,又如何能这般嚣张跋扈,蛮横刁钻。 贞贵妃几乎是在皇帝发怒的下一瞬,便跪了下去:“都怪臣妾管教不严,本是念着温阳父母双亡,心生怜惜,才将她接入宫中想要亲自教养。不想她被家里骄纵惯了,却是屡教不改,如今还学会了扯谎!” 皇帝冷眼看着她:“那依贞贵妃所言,该如何处置温阳?” 这便是试探了,今日温阳公主犯的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幸而七皇子命大被救了回来,才没有酿成大祸,不然便是砍了温阳公主的脑袋也不够解气。 他虽为帝王,却要言行举止,三思而后行。温阳公主到底是父母双亡,又是贞贵妃手底下的人,他处置轻了,不足以服众,处置重了,只怕会引起谢家不满,索性便直接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贞贵妃。 贞贵妃垂首道:“臣妾以为,该褫夺公主封号,将其谴回陈郡谢氏一族。” 这惩罚对于温阳公主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失去了公主的封号,便成了平民的身份,回到谢家只会沦落为一个笑柄,被谢家其他女郎们耻笑、贬低。 这些年,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欺负过谢家的女郎们,贞贵妃一直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将她骄纵到了天上去。 如今要她从云端坠到地上去,那些谢家的女郎们不得将她撕碎扯烂,踏进泥土里,以报复她当年的欺辱? 温阳公主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红着眼眶,慌张无措地磕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父皇饶过我这一次……” 皇帝早就看温阳公主不顺眼了,私底下毫无规矩,行事疯癫,还当众宣扬她爱慕太子,简直是不成体统! 往日也就是看在贞贵妃的面上,才一直没有理会温阳公主的愚蠢行径,谁料温阳公主还变本加厉,这次又险些间接害死了七皇子,怎能不叫人气恼愤怒? 许是看出了皇帝不准备理会她的求饶,温阳公主哭红了眼,跪着爬向元容,用手扯住了他的狐裘:“太子哥哥,你帮帮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求求情……” 第48章 四十八条弹幕 元容站定了, 他眼眸低垂,似是怜悯众生的仙人,高高在上,不染一丝纤尘。 可眉眼间却透着疏离冷淡, 连说出口的话都沾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你和孤有什么情分?” “是你四处宣扬孤之身世低贱的情分, 还是你倚仗公主身份颠倒黑白, 当众欺孤未婚妻的情分?” 温阳公主愣住了, 她张了张唇瓣, 试图分辨, 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如元容所言,她于他的情分, 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自以为是罢了。 她因为想要赶走其他爱慕元容的士族女郎,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更爱元容, 逢人便说他母亲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婢,将他不愿揭开的身世和过往公之于众。 不断撕开他的伤疤, 往上撒盐,供人取乐,便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因为不甘心元容迎娶顾休休为太子妃, 便想要从中作梗, 将他的身世告诉顾休休还不够, 更是几次三番颠倒是非,在众人面前找顾休休的麻烦。 她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宁可毁之,损之,这便是她口口声声说的情分。 温阳公主不甘心地仰起头, 任由泪水肆意落下,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到底喜欢顾休休什么?我比她差在哪里?” 闻言,元容轻笑一声,道:“云泥之别,以何较之?” 那意思便是,顾休休是天上的白云,而温阳公主则是地上的污泥,天壤之别,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如此直白的话语,成了击垮了温阳公主最后一根神经线,她双眸瞪得似是铜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像是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温阳公主捂着脸痛哭起来,齿间含糊不断喃呢着:“姑母,帮帮我,我不想回谢家……” 她近乎疯癫的模样,更是让皇帝厌烦,他冷声道:“便依着贞贵妃的意思,褫夺温阳公主的封号,即刻逐出北宫,遣回谢府!” 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当即便有侍卫上前,将温阳公主架了起来,任由她歇斯底里的喊叫,也不过是无畏的挣扎。 而贞贵妃则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温阳公主被侍卫们拖得远了,才假惺惺地掉了两行清泪。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垂着头,似是悲恸的模样——到底是放在身边养了数年的义女,她能如此大义灭亲,只因温阳公主将七皇子的纸鸢扔进莲花湖中,便狠下心褫夺了温阳公主的封号,这惩罚已是十分严厉了。 只要她不吵也不闹,就安安静静表现出一副下了很大决心才走出这一步的伤心样子,皇帝必然会因此而愧疚。 愧疚,就代表着他对她心软了。坚硬的心脏也会随之出现一道裂痕,她只需要见缝插针,利用好他的愧疚,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就好了。 果不其然,方才还对着贞贵妃一脸漠视的皇帝,此刻看到贞贵妃垂眸不语的样子,却是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话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冷漠严厉。 到底是解决了一大祸害,除掉些心患,而贞贵妃没有袒护包庇温阳公主,反而配合着严加处理的举动,也像是说明了温阳公主跋扈的性格是在谢家就养成的,而非是贞贵妃教养出来的。 一开始,贞贵妃也是出于好意,怜惜温阳公主父母双亡早逝,才将其接入北宫亲自抚养。若非要说她做错了什么,大抵是她平时约束不严,没有及时发现温阳公主暗地里欺负七皇子。 这样想着,皇帝对贞贵妃不由放软了些语气:“你不要太伤心难过,虽褫夺了封号,她仍是你的侄女。若是想她了,你时而召她入宫见一见就是了,往后好好将七皇子教养成人,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听到这里,顾休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贞贵妃真是好心机,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让贞贵妃玩明白了。 贞贵妃往日荣宠不断,在皇帝面前又立了个纯真善良的人设,有些腌臜阴暗的事情,自然不便由她自己亲自动手。 因此贞贵妃才从谢家挑了个性格蛮横无理,又看起来不大聪明,相对来说,更好利用的女郎,借着父母双亡的缘由,将其接入宫中,让皇帝封为温阳公主。 平日里,在贞贵妃刻意的放纵下,令本就嚣张骄横的温阳公主变本加厉,借着温阳公主的手,铲除了不少的异己。 顾休休估摸着,大抵那元容的身世过往,也是贞贵妃无意间透露给了温阳公主,便是借温阳公主之嘴,向外宣扬他的生母并非是皇后,而是个不知名的宫婢。 而贞贵妃前段时间在永宁寺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自己的偏宠作没了,那温阳公主行事若还是一如既往的莽莽撞撞,任意妄为,只会成了拖累贞贵妃复宠的累赘。 毕竟不管温阳公主做什么,到最后都会被皇帝算在贞贵妃头上。 索性贞贵妃就趁着此次,褫夺了温阳公主的封号,将其逐回谢家,省得在北宫里再给贞贵妃添乱添堵。 不但如此,贞贵妃还要借着此次的事情,让皇帝觉得她是大义灭亲,为了七皇子才忍痛褫夺温阳公主的封号。 这样一来,又能解决掉温阳公主这个麻烦精,又能利用温阳公主叫皇帝心生愧疚,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果然不愧是冠宠北宫二十余载的贞贵妃,她必然是手段狠辣,心硬如石,才能站稳脚步,身处高位而宠爱经久不衰。 顾休休此刻觉得,比起那只会通过扮演柔弱无依的小白花,从中获取些怜爱的顾佳茴,贞贵妃似乎更像是古早爽文里的大女主。 没有恋爱脑,没有优柔寡断,当断则断,当弃则弃,连李嬷嬷这样的亲信心腹都可以割舍,大抵就算是皇帝,都不过是贞贵妃手下的一颗棋子。 只是顾休休不解,贞贵妃争其一生,坏事做尽,到底是为了什么? 贞贵妃早已经在北宫站稳了脚步,那些因意外而惨死的皇子们,不论出身,又或者背后的家世,没有能比得过四皇子的。 就算贞贵妃不害死他们,皇帝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们,若贞贵妃不作妖,好好生养四皇子,以元容病弱的身体,坚持不过数载,届时那皇位仍是会落在四皇子身上。 几次三番暗害她更是没有必要,还是那句老话,元容如今的身子便是强弩之末,便是她嫁进了东宫,便是顾家全力支持他,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贞贵妃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那贞贵妃在担心什么?又在争些什么? 顾休休一时理不清头绪,但不论如何,她自然都不会叫贞贵妃这样顺心如意。 她接过皇帝的话茬:“贞贵妃大义灭亲之举,实在叫小女钦佩。只不过小女心头仍是有一疑惑,温阳……” “哦不,是谢瑶。谢瑶在宫中居住并非一日两日,七皇子也在您的永贤殿中住了小半年了,这期间谢瑶多次欺辱七皇子,可有嬷嬷和宫婢向您禀告此事?” 贞贵妃闻言,怔了一下,随而恢复平静:“自然是不曾禀告过,不然本宫怎会眼睁睁看着谢瑶欺负七皇子而置之不管。” “既然如此,那便说明七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婢不尽职,不尽责。该打,该罚,应当全部换掉。贞贵妃以为小女说得对否?” 贞贵妃还以为顾休休想做什么,听闻这话,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原来是想换掉七皇子身边照顾的宫婢——换掉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将暗地里的眼线,更换为了明面上她的人罢了。 只要七皇子还在她的永贤殿,那他就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贞贵妃颔首道:“顾家女郎说得是,今日这些失职失责的宫婢与嬷嬷,本宫都会一一问罪责罚。待回到永贤殿后,本宫再细细挑选一批宫婢,定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顾休休温声道:“小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倘若嬷嬷和宫婢不将此事禀告与您,或是因为失职失责,那七皇子呢?七皇子也从未告诉过您,他多次受到谢瑶的欺辱吗?” 贞贵妃瞳孔微缩,唇瓣张了张,总算知道顾休休绕了那么大圈子在干什么了。 顾休休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是混淆视听,叫她放松警惕罢了。 真正等着她回答的,根本是这个致命的问题——若她回答,七皇子告诉过她,谢瑶曾经欺负他的事情,那她方才还说过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谢瑶欺负七皇子,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若她回答,七皇子从未告诉过她受欺负的事情。 这便相当于告诉皇帝,她平日对七皇子根本就不上心,不在意,所以七皇子遇到事情也不会告诉她,之前将七皇子要到自己殿中教养都不过是个幌子。 不管怎么回答,皇帝大概都会将七皇子从永贤殿要走,交给皇后或其他嫔妃教养了。 说不准皇帝刚刚生出来的愧疚之心,也会因此而消散了,只觉得今日之事都是她不关怀七皇子,放任谢瑶作恶才酿下的苦果。 好一个顾休休,小小年纪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上次在永宁寺反将她一军不说,这次又敢从她手里抢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贞贵妃压下眸中的寒意,当即朝着皇帝垂首道:“有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忽略了七皇子年龄甚小,刚刚失去母妃,应当多有人在身边陪伴。更是没有教养好谢瑶,让皇上今日虚惊一场,臣妾愿领罚闭门思过半月,将七皇子交由皇后娘娘教养。” 她知道事已至此,顾休休无非是担心七皇子回了她的永贤殿后,会继续遭受不公的待遇。 既然顾休休执意要将七皇子夺走,那她给了便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妥协,是她复宠路上的隐忍,根本不值一提。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4节 皇帝本来听了顾休休的话,心中有些责怪贞贵妃,谁料贞贵妃却毫不推诿,直接认了错,倒叫他不好再恼怒发火了。 “便依你所言。”他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眼贞贵妃:“你身子骨还未养好,趁着闭门思过的半个月,也好好养病。若是身子好了些,还能赶上出席母后的诞辰。” 这便有些安抚的意味在了。 到底贞贵妃身后代表着谢家,他今日又是褫夺公主封号,又从她手中要走了七皇子,最后她还自请责罚,要禁足半月。 这些惩罚对于贞贵妃来说,虽然造不成什么身体伤害,但却让她失了颜面——在北宫中,这样身居高位的嫔妃们,一向是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皇帝自然是点到为止,打完一棒子,再要给个甜枣吃,才不至于让谢家为此事上奏书烦他。 他看着瑟瑟发抖的七皇子,勉为其难道:“看起来七皇子受了不小的惊吓,便由朕亲自将七皇子送去皇后宫中罢。” 顾休休:“……?”你根本就是想找借口去看皇后吧? 皇帝说话间,已是将七皇子带着锦被一起裹着抱了起来——这还是七皇子第一次被皇帝抱起来,他怔愣之间,眸中又渗出些怯懦和渴望。 他小心翼翼伸手搂住了皇帝的脖颈,试探着轻轻圈住,而皇帝却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或者说也并不在意。 七皇子圆圆的脑袋贴在皇帝胸前,明明眼中还含着泪,却抿着唇,向顾休休露出了一丝破涕为笑之意。 临走之际,他还不忘指着莲花湖:“纸鸢……” 闻言,顾怀瑾足下轻点,踏着枯败的荷叶,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到了莲花湖的中央。那只纸鸢飘在湖面上,他身姿轻盈,弯腰拾起了被水浸透的纸鸢,又轻飘飘飞了回来。 这些年过去,顾怀瑾的武功越来越强,反倒是顾休休,仍是个半吊子。练武纯属是强身健体,防身也刚刚够用——若是碰上居心不轨的坏人,一打一还是勉勉强强可以死磕,若是以一敌多便只能跑为上策。 顾怀瑾将纸鸢交给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示意他好好保管,若是没有破损,风干一下,勉强还能给七皇子当个念想留着。 皇帝前脚刚走,贞贵妃便也起身回了永贤殿,倒没有像是寻常的反派似的,非要撂一句狠话才能离开。 七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婢们,都被相继带回了永贤殿,一时间热闹的莲花湖边,倒是清冷了下来。 顾休休半蹲在地上,缓缓舒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心绪,便听见顾怀瑾似笑非笑道:“豆儿,你长本事了啊,没学过泅水还敢往莲花湖里跳?” 她一听到这教训的口气,便知道顾怀瑾要唐僧附体了,连忙道:“我没跳!你不要随便猜测我的想法!” 顾怀瑾颔首,问道:“行,就算你没跳。那你方才那套救人的法子,从哪里学来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顾休休眼前已是多了不少质疑的弹幕。 【卧了个大槽,哥哥说得对啊,这不是心肺复苏术吗?休崽怎么会这个?】 【真相只有一个:顾休休是穿越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原主夺舍了,我估计应该是中秋夜宴上,要不然剧情怎么会走得这么偏】 【难怪呢!我说顾佳茴怎么干不过顾休休,顾佳茴一个土著当然玩不过穿越女】 【这也太无耻了吧!顾休休相当于开了个金手指,佳茴什么都没有,要是没有金手指,她凭什么抢走佳茴的女主光环?】 【楼上几位,你们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先不说早在汉朝时期,名医张仲景就曾用较为原始的心脏复苏术(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救过一个上吊气绝身亡的人。就算休崽是穿越者,那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穿越者的身份,就一定是金手指吗?假如你们穿到了古代,你又能利用这个金手指做什么?是当众背一首《水调歌头》,还是唱一曲《死了都要爱》?】 【笑死,历史课没好好上,心眼子又不多,要是我穿过去,根本活不过一章】 【就算是穿越者,休崽没有剽窃过任何一位诗人的诗词歌赋,更没有利用这个身份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是用心脏复苏术救了一个孩子,这有什么错吗】 【就像是顾怀瑾说的,休崽根本不会泅水,但就在七皇子落水的那一刻,如果不是朱玉拦住,休崽已经跳进去救人了。光是这份善良和勇气,请问你们的女主顾佳茴有吗?】 第49章 四十九条弹幕 【还有休崽的聪慧头脑, 她可是连贞贵妃都能碾压掉的女郎,超棒的好吗!】 【就是啊!看到七皇子有了个好归宿,逃脱了贞贵妃的毒手, 此时此刻的我,只想说一句话!顾休休, 你就是我的神!】 逐渐的, 那零零散散的质疑被更多夸赞的弹幕压了过去,顾休休却有些犹豫, 不知道该怎么跟顾怀瑾解释。 她是胎穿,从永安侯夫人怀孕起, 那肚子里怀得就是她, 根本不存在原主这么一说, 更没有夺舍,侵占身体这样的说法。 但她也确实如同弹幕上所说,是从其他的世界穿越到这里来的穿越者。 顾休休不知道怎么解释心脏复苏术, 毕竟北魏是架空世界, 汉朝的名医张仲景根本不存在于这里。 或许她该撒个谎圆过去,但顾怀瑾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又是个人精, 要是圆不上谎, 便要被他念叨至少两个时辰, 比个老妈子的嘴还碎。 她正左右为难时,元容却是开了口, 淡淡道:“孤教的。” 顾怀瑾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 似乎是想从他脸上寻出些蛛丝马迹,奈何元容段位太高,面上无悲无喜, 根本就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顾怀瑾只得作罢,俯身朝着顾休休伸出手,语气不善道:“小呆子,以后不许再这么冲动了!今日若不是朱玉拦着,又有太子下去救了七皇子,你岂不是也要跳进去,跟七皇子一同溺在湖里了?” 顾休休握住顾怀瑾伸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知道了,顾三藏。” 他瞥了她一眼,嗓音有些凉,眸中的笑意却温柔又宠溺:“……皮痒痒了?又给我瞎取什么外号?” 兄妹两人许久不见,情谊却并未减少分毫。说笑了两句,顾休休想起来元容还穿着湿衣裳,连忙抬眸看向他,道:“殿下,若不然你先去皇后殿中沐浴更衣,可别染上了风寒……” 元容笑了笑:“不必,孤回东宫再更衣也不迟。”说着,他问道:“佑安,刚好顺路,你可是去探望一下宸妃娘娘?” 佑安是顾怀瑾的小字,他点点头,道:“那自是要去的。” 元容温声道:“那你先走,孤扶着豆儿走,她刚刚受了惊吓,走不了太急。” “……”顾怀瑾看了一眼元容,他一早就觉得元容对顾休休不一样,却是没想到,末了元容还是要娶走了他的宝贝妹妹。 还未过门,如今却是连豆儿都叫上了……什么走不了太急,分明是觉得他在这里碍眼了吧? 顾怀瑾似笑非笑道:“我也不是很急,我们可以一起慢慢走。” 元容道:“孤记得你一直想学青越山失传了的冲月剑法,刚好前阵子孤寻到了一本完整的冲月剑法全册,便放在了东宫里。” 顾怀瑾颔首道:“其实不瞒你们说,我还有急事要办,你们两个慢慢走,待我探望完宸妃娘娘,过会儿便去东宫取冲月剑法。” 说罢,他便一溜烟走了,足下飞快,连个影子都没留下。仿佛生怕自己走慢了,那本冲月剑法就长着翅膀飞了。 顾休休:“……” 这算什么,重书轻妹? 她哽了一下,听见元容清泠悦耳的嗓音:“脚还疼吗?” 顾休休怔了怔:“还好,好像已经结痂了。” 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想……抱着她走? 她很快就压下了这个想法,耳根却还是无法避免地泛起了一抹红晕:“殿,殿下,你还会泅水?” 虽然转移话题的方式很是突兀,但元容还是配合道:“会。”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你想学泅水,孤可以教你。” 顾休休很想说自己其实会泅水,只是克服不了心理阴影罢了。不过,时间确实过去了太久,她胎穿到北魏后就再也没泅过水,早已经忘记泅水的呼吸方法和动作了。 而且学习泅水这事,光是听起来就非常暧昧。 若是要学泅水,两个人便都要下到水里去,届时湿了浴衣,就要被水浸得贴在身上,也难免少不得身体接触。 但好在顾休休原本有基础,对于她来说,最难克服还是心理阴影,想必要是有元容在一旁守着,她多少能有些安全感,指不定多适应几次,她就能将那心理阴影给消灭了。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好,那便等到成婚后……嗯,殿下身体允许的话。” 元容道:“允许。” 许是他答得太快,倒叫她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思索许久,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低着头向前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元容垂眸道:“孤的手炉,方才不知掉在了何处。” 他的语速很平缓,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却听得顾休休脚下步伐一顿。 她想起了上次在永宁寺,他便是说自己手冷,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取暖。 那时候她的心情还算平静,并没有胡思乱想,只觉得他畏寒,没有手炉自然会手冷,那他借着自己的手取暖,便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但现在,她却难免不会多想——他到底是畏寒手冷,还是想牵她的手? 这种想法一冒出个头来,就被顾休休压了下去。元容刚刚才跳进莲花湖里,想必那手炉也是因为来得太急,随手扔在了一旁,他本就畏寒惧冷,如今浑身湿透了,定是更不好受。 她怎么还能分神多想,认为他是有意想要借此牵自己的手,这种想法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让人羞耻、惭愧了! 顾休休没再迟疑,很是大方地朝他伸出了皙白的小手:“那殿下,要不然你先凑合暖一下?” 元容眸中溢出些笑意,又很快敛住,他接过她的手,轻轻握住,骨节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掌心滑过,他指节上的薄茧摩擦过她的肌肤,勾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痒意。 顾休休止不住颤栗,似是有电流从相触的掌心间不断渗入,是一种陌生的感觉,酥酥麻麻,刺激着大脑皮层,只叫人浑身发软无力。 她下意识想要抽离自己的手,却是晚了一步,被他的大掌攥了住。 他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但不慎触碰到了她指尖上伤口——那是因绣香囊,而被绣花针扎出来的数个针眼,如今只剩下极小的红点子,在纤长的指尖上很是显眼。 顾休休疼得吸了口气,元容动作顿了一下,以为自己攥疼了她,正要松开手,视线却无意间扫到了她的指尖。 他极少见地皱起眉,睫羽低垂,轻颤了两下,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怎么弄的?” 顾休休如实道:“绣香囊……” “别绣了,孤有了太子妃,不佩香囊也无妨。”元容说话时,垂着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是说话的嗓音略显低沉。 他冰冷的掌心托起她的小手,俯身往她手上吹了吹,温热的呼吸萦绕在指尖,仿佛会跳舞的小人,令她的心跳忽快忽慢,莫名悸动。 “我,我快绣好了!”顾休休别过脑袋,神色有些不自然,嗓音轻软,小声道:“就差一点了,我只是一开始没掌握要领,才会扎到手,现在不会了。” 她补充道:“我绣的是兰草,只差收个尾便绣好了,大婚前该是能送给殿下。” 见她情绪高涨,又这样说,元容抿住薄唇:“好。” 他避开她指尖上的伤,轻轻拢着手掌,牵着她的掌心往永乐殿走去。 而就在两人走远了后,从不远处一颗宫墙内的银桂上,跃下了一个人影——正是先前走得没影了的顾怀瑾。 他站定了脚步,看着元容渐远的人影,轻哼了一声。 就算是青越山失传的冲月剑法,自然也没有他的宝贝妹妹重要。顾怀瑾就是想看一看,元容支开他后,到底想对他妹妹做些什么。 好在几年未见,元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除了牵手之外,没再做什么僭越身份的动作。 若不然,就算他跟元容曾是好友,就算元容还有几日便要迎娶他妹妹,他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元容。 至于那香囊……顾怀瑾神色一变,又点足跃上了宫墙,绕近路赶去了永乐殿。 在他赶到永乐殿后没多久,顾休休也到了殿门口,元容自是不便进出顾月的宫殿,将她送到了院子外,便率先离开了。 永安侯夫人已是跟津渡和顾月聊完了,津渡看见顾休休,迎了上来:“你赢了,我将花儿的伤势坦白了。也答应了你母亲,若是不能叫花儿恢复记忆,便绝不会带她离宫。” 顾休休听闻这话,不禁有些讶异。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5节 她确实有用永安侯夫人镇压津渡的意思,但没想到津渡会主动坦白,更没想到,她母亲竟然能接受顾月假死离宫……这样既离经叛道,又不合规矩的做法。 要知道,她母亲一向是规规矩矩办事,从未逾越过礼法规矩。毕竟是永安侯府的主母,又要管理顾家这么一个大家族的衣食住行,自然要细微谨慎,事事三思后行。 而顾月假死离宫这件事,顾休休原本是想先斩后奏的,她非常不确定提前告知了母亲此时,顾月还能不能顺利冲脱束缚,得到自由。 毕竟这件事情,若是露馅,或是出现什么纰漏,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必定是他们永安侯一家。 虽然露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原文中皇帝毒酒赐死顾月,津渡都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助顾月假死脱身。如今顾月身负‘重伤’,连林御医都当着皇帝的面说了顾月命不久矣,那顾月若是病‘死’了,也是顺理成章,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永安侯夫人却并不知晓原文顾月的命运,更不知道津渡会不会成功,于她而言,便是冒着欺瞒圣上,牵连整个顾家的风险。 顾休休很难想象,永安侯夫人到底是思虑了多久,又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豁出去,应允津渡的做法,许诺只要顾月恢复记忆,愿意跟津渡离开,便放他们走。 她曾以为,永安侯夫人将顾家看得比顾月重要,若不然怎能狠下心来,即便当初入宫前顾月用白绫寻死,即便明知道顾月心中另有他人,还是将顾月送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北宫中。 直到现在,顾休休才明白,永安侯夫人将顾月送进宫后,内心的折磨和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那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她怎么可能看着顾月饱受煎熬,却无动于衷? 只不过是有苦不能言罢了。 谁让她是永安侯夫人,是顾家的主母。 “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呢?”顾怀瑾不知何时凑了上来,他站在顾休休身边,双臂环胸,微挑起眉毛:“你是……津渡?” 顾休休知道津渡,是因为顾月没进宫之前,总是时不时就念起他来。 顾怀瑾则是厚颜无耻,陪同顾月去永宁寺上香时,觉得顾月神情闪烁,似是有些不对劲,便故意借着如厕的名义,躲墙角暗中观察,而后发现顾月去找了津渡。 总之,顾怀瑾一开始就知道顾月和津渡有旧情,甚至还找津渡打过一架——在顾怀瑾的认知中,连他打不过的男人,如何能保护得了他的姐姐? 虽然最后的结局是惨败,但这绝不是津渡的武功有多么厉害,更不是顾怀瑾打不过他,完全是因为津渡比顾怀瑾更阴险善谋,竟然耍诈用了蛊术。 然而不管怎么说,顾怀瑾认可了津渡这个姐夫。谁知道没过几年,顾月却被送进了宫,成了北魏的宸妃娘娘。 这些年,津渡的容貌没怎么变过,皮肤似是覆霜雪,洁白如玉,一双含情眸里仿佛下着钩子,魅惑如妖,连男人看了都会忍不住痴住。 而津渡正经起来时,又是一幅无悲无喜怜悯世人的模样,那含情眸也变得清冷起来,眉间点着朱色白毫相,犹如高高在上的慈悲佛祖,远不可触,皎皎圣洁。 “什么都没说,就是阿姐身上的伤势还没好,需得津渡王子多多照料。” 顾休休没打算将顾月受伤的真相告诉顾怀瑾,不然今日津渡非要被他打死在永乐殿不行。 虽然顾怀瑾平日里毒舌又傲娇,没个正经样子,却把她们姐妹两人当做宝贝似的,谁要是敢欺负了她们,定是要抡起拳头,打得那人眼歪嘴斜,去见十八辈祖宗。 “狗儿!”在一声清脆的呼唤声中,顾怀瑾僵硬的表情近乎崩裂,他仿佛逐渐迷失了自我,五官变得皱巴扭曲,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若是旁人这样唤顾怀瑾,顾怀瑾会揍掉那个人的大门牙,但顾月这样叫他,他只会乖巧地应道:“姐姐,我在呢。” 这便是姐姐对于弟弟天生的血脉压制。 顾月已是很久没见过顾怀瑾了,从她入宫后,便一直是跟家人聚少离多。 也就是顾休休和永安侯夫人能时不时进宫看看她,像是永安侯和顾怀瑾这样男眷,便只能在宫宴或是每年出宫狩猎时才能见上一面了。 而顾怀瑾这几年又出征在外,顾月甚至忘记他们姐弟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顾月在宫婢的搀扶下,走了过去,双手覆在他脸上,轻轻一拍:“狗儿,你瘦了,也长高了不少。” “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可是有什么心上人了?这次要在洛阳待上多久?在平城风餐露宿,不少受罪,若不然请调回洛阳算了?” 顾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顾怀瑾却非常有耐心的一一作答道:“还没遇见喜欢的女郎,大抵是能待上一两个月。在外虽苦,可平城尚未攻下,三年前的大仇未报,怎能甘心请调回洛阳。” 见顾怀瑾这样说,顾月也没有勉强,只是道:“你在外拼杀,家人甚是牵挂,定是要多加小心。” 两人说话间,顾休休已是进屋从殿中取了绣绷和针线,正准备问一问永安侯夫人,如何收线结尾。 谁料顾怀瑾却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可惜啊,旁的将士都有家人求取来的平安符,若不然就是心上人或家中姊妹绣的香囊,我却什么都没有。” 说着,他看向了顾休休手中的绣绷,三两步窜了过去,眼巴巴地问道:“豆儿,这是给哥哥绣的吗?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女红?” “……”顾休休动作一顿,喉间哽了哽:“这个是……绣给太子殿下的。” 停了一下,她又道:“你若是想要香囊,等我绣完这个,再给你绣一个。” “唉!”顾怀瑾重重叹息一声,摇着头道:“老话说得好,果然是有了夫君忘了兄长。还未嫁过去,哥哥在豆儿心里就没有地位了,罢了罢了,这就是命罢!” 顾休休试图分辨:“不是……” 顾怀瑾悲凉道:“没事的,你不用解释,哥哥都懂。哥哥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无非就是在战场厮杀时,没有妹妹的香囊,便多受些伤,承些难,谁叫哥哥的命没有太子殿下的好……” 顾休休:“……” 见顾怀瑾又要哀嚎,她连忙摆手:“好了好了!快住口!这个给你,给你总行了吧!” 左右离大婚还有些时日,她绣的这个香囊也不是很好看,毕竟是第一次绣香囊,针脚难免歪歪斜斜,送给太子殿下委实有些拿不出手。 她如今做女红熟稔了不少,抓紧时间再绣一个,应该能赶在成婚前,送给元容一个绣工更好更精致的香囊。 顾怀瑾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还是豆儿对哥哥最好了,我看你快收尾了,便等到你绣好了,今日直接拿走好了。” 顾休休见顾怀瑾脸上的笑意,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就感觉自己好像……被顾怀瑾套路了? 她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绣绷,将处.女作的香囊收了尾,而永安侯夫人、顾怀瑾和顾月则围在一旁闲聊说话。 听永安侯夫人提起多年前的旧事,又是顾怀瑾五岁时尿床,害怕丢脸,便将被褥扔进湖里,却没想到冬日湖面会结冰,那被褥被下人拾了回去,整个永安侯府的人都知道了他尿床的事情。 还有顾怀瑾小时候贪嘴,带着顾休休去偷吃贡品,被抓了现行,还死不承认,满嘴都是桃子汁,非说贡品是被神仙吃了。 伴着阵阵笑声,顾怀瑾的老底都被揭了出来,饶是他脸皮够厚,此刻也是无地自容,忍不住道:“娘!你怎么光说我呀,豆儿小时候也没少做傻事好不好!” 提到了顾休休小时候,永安侯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是淡了几分,顾休休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娘,我小时候做过什么傻事?” 第50章 五十条弹幕 永安侯夫人还未说话, 顾怀瑾已是迫不及待道:“你五六岁的时候,娘带你入宫参加宴会,结果你一眼相中了俊美无双的太子殿下, 从此以后每天都变着法的, 找遍了借口入宫去见他……” 他刚一开口,就被永安侯夫人训斥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还拿出来讲什么讲。” 虽然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有些重, 顾怀瑾只好委屈巴巴停住了嘴。 顾休休顿住手中穿针引线的动作, 看向永安侯夫人, 她的眼眶似是有些微红,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就像是, 她说到自己记不清楚了的时候, 元容说过的话——记不清楚就罢了,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看来对于永安侯夫人来说, 那也不是一段什么美好的回忆。 可顾休休觉得, 自己作为那段回忆的当事人之一,有权利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虽然她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七岁之前, 自己跟元容有过什么接触了, 甚至连顾怀瑾方才说的入宫参宴, 一眼相中太子殿下,也没有印象了。 这于理不合, 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是带着前世记忆, 灵魂属于现代一十岁的成年人,她为什么记得其他的事情,偏偏遗忘了有关元容的回忆? “娘, 为什么不让兄长说完?” 顾休休嗓音轻软,似是在撒娇,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握住永安侯夫人的手:“前段时间,我便发现自己跟太子殿下小时候颇有渊源。但不知为何,记忆中却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我还一直以为,我是十一岁时,才与他相识。” 见永安侯夫人有所动容,她继续劝慰道:“如今,我将要与太子殿下结为夫妻,便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该叫我知晓才是……” 那毕竟是她的过去。 顾月将顾休休期盼、渴望求知的神色看在眼里,她从来都是毫无理由地的偏向顾休休,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娘,既然豆儿想知道,又何必瞒着她?” 永安侯夫人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发出一声轻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是有些失神:“那时候,豆儿你才五岁。娘带你入宫参加太子殿下的诞辰宴,你生性内向腼腆,不爱说话……” 那日参加诞辰宴的小郎君和小女郎们很多,为了能让顾休休融入同龄人,性格变得活泼开朗些,便叫顾月带她去跟她们打招呼。 谁料一眨眼的功夫,第一次参加宫宴,过于紧张,又不愿与人攀谈的顾休休就跑得没影了。 永安侯夫妇和顾月到处找她,却不知她走迷了路,跑到了皇后的永安殿中。 那时天色已黑,宫人们都在忙碌着为太子殿下庆生,而太子本人却并不开怀,独自一人坐在偏殿后的井沿上,手中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孔明灯,望着幽深的井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休休便误打误撞,碰见了神色郁郁,一脸寡欢的太子殿下。 她见到他俯着身子,还以为他要跳井,虽然性格孤僻,但遇见有人想要轻生,她也顾不得太多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跳了起来,试图飞扑抱住想要跳井的华服少年。 太子本人极其厌恶异性的碰触,即便是一个五岁的小团子,他也不喜欢。 因此顾休休压根没有沾到他衣角分毫,他便反应极为迅速的躲避了过去,而她控制不住惯性,直愣愣飞进了井里。 还好她幼时生得比较圆润,因为是横着飞扑过去的,没有掉太深,便卡在了井口。 最后还是太子找了根竹竿来,将她从井口挑了出来,又命人把她送回了永安侯夫人那里。 这是他们两人的初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顾休休回去后还挨了一顿批评教育,深刻反省了自己不该因为不想跟人接触,就躲起来让家人担心的行为。 顾休休后来开宴了才知道,坐在井沿上的人是太子殿下。她坚定地认为他想要轻生——没有人会在自己的诞辰上,一幅恹恹的模样,抱着一只孔明灯,独自坐在井边发呆。 俗话说得好,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灭亡。 太子看着寡言寡语,不像是会爆发的样子,虽然素不相识,她却也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灭亡。 为了打消他轻生的念头,顾休休四处搜集有关太子的消息,甚至为了能多接触太子,便在顾家一房的大哥进宫伴读时,黏了上去,厚着脸皮一起跟进宫里陪读。 她时常会看着太子发呆,想不通一国储君,这般尊贵的身份,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才能让他看起来如此悒悒不乐,似是悲观厌世的模样。 顾休休会在进宫前,给他准备一些糕点吃食——她每次郁郁不欢时,一吃甜食心情就会好转。 当然,旁的女郎也会给他送吃食,但他从来都不吃,都是转手送给仆人、下属,将那些女郎们气得痛哭流涕,似是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践踏,又或者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 顾休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掉眼泪的事情,就算太子不吃,分享给别人也无妨,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分享应该是一件会让人感到温暖或快乐的事情。 她仍会一如既往的给他带吃食,甚至有时候会多带一些,以免不够他的下属们分食。 她似乎有说不完的心灵鸡汤,或是人生哲理,即便他从不回应,甚至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还会时不时折些应季的花来,插在他书案上的花瓶里,若是花快要枯萎了,便晒制成干花,做成书签送给他。 到了冬日下了雪,她便冻红了双手,捧起一把雪来,在他书案下堆一排小小的雪人,捏出各种奇怪的造型来,有圆滚滚的小猪,有卷毛的小绵羊,有竖着耳朵的小兔子…… 顾休休只是想让同样孤僻的太子殿下感觉到快乐,不求回应,不求回报,哪怕是能让他注意到这个世界的一点点美好,便已是值得。 她坚持着,一天,两天,一个月,三个月……直至有一日,他尝了一小口她送来的糕点,他对她笑了一下,他主动开口,向她说了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那孤岛似的少年,也并不想要与世隔绝,他只是太孤单了,又对着周围的一切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渴望被爱、被认可的同时,他还会下意识亲手推开所有想要爱他,认可他的人,如此矛盾,如此尖锐,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 顾休休却知道,不过是害怕得到后再失去罢了。她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所谓的性格内向孤僻,其实都是一层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弱不堪的保护壳罢了。 只是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尝试着,耐心地融化开那一层保护壳,看到保护壳藏匿着的,真正的他们。 顾休休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她前世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可在北魏却遇到了爱她的父母兄姐,哪怕她孤僻,哪怕她像是刺猬,哪怕拥抱她会被扎伤,他们依旧会耐心地陪伴她,守护她,直到看到真正的她。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6节 那是不一样的顾休休,会放肆的大笑,会害羞的脸红,时而哭泣,时而怯懦,亦会变得勇敢无畏,但再也不用强忍着委屈,永远是一副坚韧倔强的模样。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看到太子殿下的第一眼时,顾休休便想要向他伸出援手,将他拉出孤岛,拉出深渊。 就这样,五岁的顾休休,成了太子殿下身边唯一的特例。 他会吃她送的吃食,也会给她留宫中好吃的糕点,会在她受罚时帮她抄书,会带她堆雪人,放纸鸢,会教她抚琴奏乐,也会在她胆怯时站出来保护她。 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面对她时,却也不会叫气氛冷场,听她喋喋不休时,脸上时不时还会绽出一丝笑意。 两人相处的轻松又愉快。 但这段美好的回忆,止步于顾休休七岁时。西燕的君主——那时还不是君主,而是西燕一皇子,作为西燕使臣前往北魏洛阳城,为太后诞辰贺寿时,见到了十四岁的太子。 那一年的太子殿下,俨然已是洛阳城中万千女郎们心目中的梦中情郎,生得眉眼如玉,俊美无双,似是画卷中走出来的美少年。 西燕一皇子素来有断袖之癖,男女通吃,酷爱收集美少年,一眼便看中了太子倾城绝代的容貌。 他有意接近太子,太子却对他爱答不理——不止是对他一人如此,似乎对旁人都是淡漠无情,提不起任何兴趣的模样。 可后来他发现,太子会对一个七岁的女娃娃笑,还任由那女娃娃接近碰触,这让他有些嫉妒,甚至想要驯服太子的情绪越发高涨。 他回到西燕没多久,西燕的君主便突然驾崩离世,而他一不是储君,一没有皇帝遗诏,硬是杀戮出一条血路来,踏着数不尽的森森尸骨登上了皇位。 登位第一件事,不是笼络民心,亦不是安抚朝臣,而是下令攻打北魏。 北魏一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前有胡人夹击,后有西燕进攻,战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北魏皇帝很快就承受不住,想要与西燕议和。 西燕新任君主只有一个条件,让太子殿下到西燕去做质子——他提出的条件,看起来像是早有预谋,不安好心,可北魏皇帝毫无退路,根本没办法拒绝。 就连王家都选择放弃了太子,但皇后以死相逼,将太子藏了起来,任谁也寻找不到,令北魏皇帝进退两难。 便在这时,顾休休失踪了。 不知是西燕君主,还是北魏哪个家族插了手,将顾休休绑架了。 那人逼问顾休休太子的下落,或许她应该是清楚的——太子被藏起来之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顾休休。 可她咬死了自己不知道。理所当然,她受了刑,左耳就是在受刑过程中,被生生摧残至失聪。 在顾休休失踪的翌日,被皇后藏起来的太子出现了,他主动应允了西燕君主的议和条件,于当日踏上前往西燕的马车。 而太子离开北魏后,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顾休休被丢在了洛阳城门口,终究是命大,捡回了一条性命。 可她醒来后,便将有关太子的事情全部遗忘了干净,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绑架,又是如何受刑。 身上的皮外伤好养,而那失聪的左耳却落下了沉疴,再听不清楚声音了。 永安侯夫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大多是像顾怀瑾一样,身为旁观者看到,感知到的回忆。 顾休休却在永安侯夫人低低的嗓音中,找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明明完全没有记忆了,可她却好似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靠近元容,又好似知道自己为何宁愿死也不肯泄露他的踪迹。 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她回过神来,眸光却仍有些怔愣:“……所以,太子殿下是为了我才去了西燕做质子?” 顾怀瑾连忙道:“这个不好说,但是不论如何,你都不要有心理负担。那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太子殿下如今到底是扛了过来。” 顾休休垂下眸,想起他脚踝上被火烧的烙印,手中的香囊攥得紧了些,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起一抹白。 ……到底是扛了过来? 元容那三年在西燕为质,该是受了多少屈辱,又是如何在西燕君主的魔掌下垂死挣扎……他究竟是怎么扛过来的? 顾休休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只是好像懂得了,为何元容要在中秋夜宴上,应允她的表白。好像也懂了他为何对她那样好,为何放着心上人不娶,转而娶她为妻。 他在为她的耳疾愧疚吗? 还是想要报答,想要替她解围。 “娘,我想进屋缓一缓。”顾休休恍惚地站了起来,走出几米远,又折了回来,将手中绣好了的香囊递给了顾怀瑾。 而后,她沉默着走向了偏殿,在几人的注视下,将殿门缓缓关上。 顾月有些担心她,想要追过去安慰,却被永安侯夫人按住:“豆儿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便由着她去吧。” 顾怀瑾攥紧了香囊,看着偏殿的方向,懊恼地抬手往自己嘴上扇了两下:“都怪我,没事提什么小时候,她向来心软,大抵是在内疚太子去西燕为质的事情了。” “这分明就是西燕君主不安好心,就算当年绑走的人不是豆儿,而是皇后娘娘,又或者王家老夫人,太子亦是会站出来。” “他本就不是那躲躲藏藏的性子,更何况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太子早晚是要面对现实,总不可能逃避一辈子。” 顾怀瑾所说的话,顾休休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可她还是很难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只要一想到元容是因为她受了那么多罪,而她却早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她便觉得胸口窒闷,难以呼吸。 不知他在永宁寺,似是不经意间说出那句‘少时我们见过面’后,他听到她用着迷茫的语气问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时,他该是怎样的心情。 顾休休觉得自己很乱,脑袋似是宕机了,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想不清楚,她将脑袋猛进锦被中,褥子被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一片。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哭泣,直至哭干了泪水,直至脸颊布满泪痕,她便觉得精疲力尽,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元容每隔上两日,就会叫人给她送些糕点,或是桂花糕,或是绿豆糕,都不怎么甜腻,免得她吃多了牙疼。 他原本想亲自来送,可顾休休总是闭门不见,只说自己是受了些风寒,需要静养几天。 只有顾休休心里清楚,她是害怕见到他——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已经知晓了那段被遗忘的过去。她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她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耳疾,所以他不用因为愧疚而娶她为妻。 可就算她鼓足勇气说出了口,如今婚事已定,三书六礼只差迎亲,不论元容出自什么用意娶她,他和她都再没有反悔重来的余地了。 在大婚前一日,待顾休休与顾月辞别后,朱玉收拾好包袱,一行人从北宫离开,是时候回永安侯府待嫁了。 在北宫外,准备乘马车离开时,她刚好碰见了左右徘徊的谢瑶——便是那被褫夺了封号的温阳公主。 不过短短几日,谢瑶的神色憔悴了许多,眼底泛着淡淡青色,脸庞煞白,身形削痩,青天白日都像是个游魂似的骇人。 见到顾休休,谢瑶的表情一变再变,她先是上前了两步,似是想与顾休休争执,可如今她的身份不再是温阳公主,而不过是谢家本族中一个小小的女郎罢了。 她虽是谢家本族的女郎,看起来身份显赫,但没有了贞贵妃撑腰,她又父母双亡,没有兄弟相护,便成了有名无实,受人随意欺辱的无名之辈。 谢瑶才回了谢府几日,那些曾经被她欺负过的女郎们,便都骑到了她头顶来。 她们故意打翻她的晚膳,看她敢怒不敢言只能饿肚子的模样。她们故意弄湿她的被褥,看她彻夜失眠染上风寒的笑话,甚至还故意伸腿将她绊倒,看她当众失仪崩溃痛哭的糗样…… 她们都是恶魔,谢瑶已经快要崩溃了。 顾休休只看了谢瑶一眼,便登上了马车,并不准备嘲笑奚落谢瑶,也丝毫没有怜悯愧疚之意,谢瑶有今日都是自己作死,得到的报应。 谢瑶便眼睁睁看着顾休休坐着宽大舒适的马车离去,而她如今甚至连北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往日贞贵妃给她的赏赐也都在宫中,皇帝将她直接赶了出去,她便成了个穷光蛋。 她为了再见贞贵妃一面,变卖掉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镯和首饰,贿赂北宫看门的侍卫,让其帮忙传话。 谢瑶已是在北宫外徘徊三日了,可贞贵妃完全没有想要见她的意思,她将自己能卖掉换钱的东西都给卖了,今日是她最后的机会。 若贞贵妃分毫旧情都不惦念,谢瑶只能拼个鱼死网破——贞贵妃这些年为谢家拉拢人脉,勾党营私,私底下铲除异己,自然不可能做的密不漏风,毫无破绽。 最起码,就算贞贵妃瞒过了皇帝,却瞒不过谢瑶这个身边人。 她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要拿捏住旁人的把柄,若不然有一日犯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好以此胁迫,为自己争取利益呢? 就在谢瑶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那连收了她三日贿赂的侍卫,给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贞贵妃身边的心腹李嬷嬷已经被赐死了,便命身边另一位伺候多年的张嬷嬷,将谢瑶留在宫中的衣裙、首饰、珠宝,以及多年积攒的私房库和收到的赏赐等,那一切值钱的物什都打包收拾好,用马车给谢瑶送了出来。 谢瑶喜极而泣,若是将她遗漏在北宫中值钱的物什都运出来,她至少有了钱财傍身,这辈子锦衣玉食,不用再看人眼色生活了。 待她等了一下午,约莫到了傍晚之时,果然如侍卫所言,张嬷嬷与马夫坐在马车前室上,驾着一辆奢华而大气的马车,从北宫中缓缓驶出。 谢瑶没想到张嬷嬷会亲自给她运送,她连忙上前,难得客气道:“今日劳烦张嬷嬷了。” “温阳……”张嬷嬷像是习惯性地开口,却又很快顿住,改口道:“女郎客气了,奴是奉贞贵妃之命,归还女郎的物品。” “贞贵妃让奴转告您,娘娘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顾家女郎咄咄逼人,娘娘怎么舍得让您离开她的身边……” 说着,张嬷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叫谢瑶坐了上去:“女郎安心便是了,贞贵妃不会白白让您受了委屈。娘娘怕您在谢府受了苛待,还特意写了封手书,叫奴带去交给谢家家主。” 谢瑶没想到贞贵妃还惦念着自己,顿时哽咽起来:“是我中了顾休休那贱蹄子的招,给姑母添了麻烦……” “女郎莫要哭了,瞧您哭得,妆容都淡了。” 说话间,张嬷嬷从袖间掏出一盒脂粉,递了过去:“贞贵妃那日赏您的脂粉,待您离宫后,一气之下,不慎给打翻了。” “这一盒脂粉虽然比不得那一盒金贵,却也是千金难买的好物什。只是此物名为招蜂引蜜,女郎千万要记住,可不能在有花,或者有蜜蜂巢穴的地方涂抹使用,不然是要被蜜蜂蛰脸的。” 谢瑶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知道原本赏赐到手,价值万金的脂粉被贞贵妃打翻了,顿时有些肉疼。 可贞贵妃又补偿了她这一盒新的脂粉,叫张嬷嬷夸张地,听起来似乎都有些玄乎了。 谢瑶不禁问道:“涂上这脂粉,在有蜂巢的地方,就会被蜜蜂蛰?真的假的?” “不信您可以拿回去,用婢女试一试,不过女郎要离远一点,可别蛰伤了您自己……” 张嬷嬷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明日便是太子大婚了,虽不知道东宫里有没有蜂巢,但该是有不少花圃,谨慎起见,女郎若是去东宫参宴,最好还是不要涂抹这脂粉为好。” 原本张嬷嬷不说,谢瑶也没想起来这事,如今这么一提,倒像是提醒了她。 既然这东西那么玄乎,若真如张嬷嬷所言,在有蜂巢的地方涂抹了这脂粉,就会被蜜蜂蛰咬,那她为什么不用在顾休休身上呢? 就算东宫里没有蜂巢,只要她花银子谴人去郊外捅几个蜂巢备着。 待到太子迎亲,顾休休到了东宫外,准备下轿时,让人趁乱作祟,以围观的百姓和士大夫们为掩护,将蜂巢扔进去不就是了? 至于如何让顾休休涂抹这脂粉,那便更是容易了,她记得有个上赶着喜欢四皇子的顾家庶女,似乎是叫什么……顾佳茴? 第51章 五十一条弹幕 按照北魏历来的礼规, 顾休休出嫁前,该由皇后往永安侯府中,派去教习礼仪的嬷嬷和女官。 但顾休休婚前这几日, 一直在北宫中照料顾月,况且皇后比顾休休更不喜繁琐的礼规制度, 便也只是走了个形式。 只叫嬷嬷和女官到永乐殿走了一遭, 将大婚当日的礼仪和流程讲了一遍,完全没有为难顾休休的意思——往年历任的东宫太子妃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越是从自家母族挑选出来的太子妃, 便更是要严厉苛责, 将礼规做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便是皇后当年,也遭过这样的罪。不过那是太后担忧皇后脾气过于骄纵暴躁,想要好好磨砺她一下, 而那些教习她的嬷嬷和女官们死板又难缠, 让她好生痛苦。 因此皇后更不愿看到顾休休重蹈覆辙。 何况, 在皇后眼中,出身名门望族的顾休休, 即便不用被嬷嬷和女官为难苛责,礼仪姿态也是顶好的。 顾休休回到永安侯府后, 先是被老夫人唤到院子里,仔细叮嘱了训诫一番,而后老夫人叫人从大堂中挑出十八箱的妆奁,道:“往日是祖母有愧于你, 不该将你二叔父与大哥的死都加注在你父亲头上, 都怪祖母昏了头……” 说着说着,老夫人却是止不住流涕:“这些妆奁是祖母过去的嫁妆,如今年纪大了, 也用不上了,便都拿去给你添妆。” 老夫人本是出身名门,乃是背弃了家族,嫁给老侯爷做续弦之妻,哪里有什么嫁妆。 这十八箱妆奁,大抵都是老夫人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贵重之物。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7节 顾休休的嫁妆已是足厚丰厚,自然不愿再拿老夫人的东西,正要开口拒绝,老夫人却握住了她的手:“你是顾家本族最后的嫡系,亦是太子明媒正娶的东宫太子妃,祖母没能给顾月添妆,已是一桩憾事。这些黄白之物,于祖母而言都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你收下便是。” 顾休休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道:“祖母,二叔父留下的遗女比我更需要这些妆奁,她有了嫁妆,便是到了四皇子府中为妾,也是会好过一些。” 她说得遗女便是顾佳茴了。 顾佳茴几次与她针锋相对,不过是觉得自己在顾家没有父兄,得不到庇佑,便想要嫁到四皇子府中,碰一碰运气,为自己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对于顾佳茴而言,太子身体孱弱,分明是命不久矣之相,那太子一倒,下一任储君必定是四皇子了。 皇帝的身体又不是很好,待皇帝退位或驾崩,那四皇子登基做了皇帝,顾佳茴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哪怕是为妾,那也是宫里正儿八经的嫔妃娘娘。 如今贞贵妃与四皇子从失宠到复宠,顾佳茴心底估计跟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此时四皇子终于‘平反’,顾佳茴必定是急着想要入四皇子府中,得一个名分。 若顾休休痛快地收了这些妆奁,顾佳茴怕是会嫉恨于心,觉得老夫人偏颇,连亲生的孙女都不管,却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添妆,指不定之后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了。 她倒是不惧顾佳茴,但就是怕老夫人也被顾佳茴怨恨上,便点一点此事,提醒老夫人一下,免得祖孙两人最后因为这十几箱子的妆奁反目成仇。 顾休休提起顾佳茴,老夫人皱了皱眉,眸中似是有些厌色:“这次在行宫被山匪劫持,道是与四皇子无关,全是那李嬷嬷擅自为之,可有关无关,他心底该是和明镜似的。” “如此这般低下顽劣的人品,便是为妾,亦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偏她像是被鬼迷了心窍,硬是要入四皇子府去。我是管不了她,但也绝不会给她添妆,助她往火坑里陷得更深。” 顾休休听懂了老夫人的意思,怕是这几日她不在府中,顾佳茴没少纠缠老夫人,大抵是心急四皇子那边说要纳她为妾,却又没了动静。 而老夫人则是觉得四皇子人品低下,希望给顾佳茴另寻姻缘——有了上次在谢家竹宴,名士们夸赞顾佳茴的点评,道她性子率真,敢作敢为。 她完全可以趁着流言四起的时候,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勾结山匪,残害士族女郎们的四皇子撇清楚关系,重议婚事。 就算如此,旁人也不会觉得顾佳茴落井下石,只会加深那日名士的点评,让众人觉得顾佳茴是个敢爱敢恨,真性情的女郎。 只是老夫人不知,顾佳茴已是在那日竹宴,与四皇子生米煮成熟饭,失了贞洁。 她自知无法再议婚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铁了心要入四皇子府为妾。 顾休休见老夫人这样说,也不再推拒:“那孙女便谢过祖母添妆了。” 从老夫人院子里离开后,天色渐黑,还未回到玉轩,便见朱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女郎啊,秋水来报,二爷在洗尘宴上喝多了酒,回府途中,一声不吭跳下马车,提剑去了东宫……” 自从她们离宫后,秋水便又从明转暗,在暗中继续保护顾休休了。 顾休休闻言,愣了一下:“兄长,提着剑……去了东宫?” 朱玉点头:“听秋水说,二爷道是要跟太子殿下单挑,若是打不过他,他便不准殿下迎娶女郎。” 话音落下,顾休休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顾怀瑾怎么还跟几年前的毛头小子一样——上一次是跟津渡决斗,结果在不知不觉中被津渡下了蛊,浑身奇痒无比,还没过几招就倒在地上开始抓痒,硬是将身上都挠烂了皮,也不愿意跟津渡认输。 最后还是顾月及时赶到,让津渡解开了蛊,又将参与决斗的两人狠狠责骂了一顿。 事后,顾月问他为什么死活不认输,顾怀瑾只是举起拳头道,一定要打得过他才能保护好姐姐。 这次轮到顾休休要出嫁,顾怀瑾前几日的表现还算正常,她本以为顾怀瑾在外率兵打仗,磨炼了几年,已是有所长进。 更何况,顾怀瑾三年前跟元容还称兄道弟,关系好的不得了。且那日从北宫离开后,他还去东宫,向元容讨了青越山失传的冲月剑法。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却是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几日,顾怀瑾就变了脸,提着剑去了东宫。 元容不比津渡,不会蛊术,又身体孱弱。那日在北宫莲花湖里救下了七皇子,也不知在冷水里浸了那么久,有没有染上风寒。 顾怀瑾又喝了些酒,万一手下没个分寸尺度,伤了元容可怎么办? 顾休休叹了口气。 她原本是想要躲着元容,大婚之前没打算见他的,但现在元容都让秋水来传话了,显然那意思是希望她亲自去一趟东宫,将醉酒的顾怀瑾给带回。 幸而北魏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婚前不能见面的传统,不过元容身份特殊,乃是一国储君,顾休休为免落人口舌,命朱玉备一辆看起来不怎么显眼的马车,摘了顾家的牌子,准备从后门绕道去东宫。 还未音落,朱玉便道:“太子殿下的马车便停在侯府外。秋水还道,殿下让女郎不必忧心,没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顾休休怔了一下,没想到元容心思细腻,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连这一点都思虑到了。 “那就走吧。”她提着裙子,正准备往外走,又顿住脚步:“朱玉,我的妆容花了没有,是不是该换件衣裙再去?” 朱玉愣了愣,方才略显紧张的情绪,倒是被这一句话给冲淡了不少,忍不住笑道:“女郎,您脸上未施粉黛,哪里有什么妆容?再者说,这身衣裙不是清早离宫时刚刚换过的?” 顾休休这才想起来,她早上嫌麻烦,没让朱玉给她化妆,只是盥洗一番,换了身衣裙便离宫了。 她点点头:“罢了,就这样去吧。” 原本是觉得,好几日没见了,该是精神点出现在他面前。可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总之她是去带回顾怀瑾,该是不会在东宫停留太久才是。 东宫的马车就停在侯府外,顾休休出府时,刚好碰到了多日不见的顾佳茴。 顾佳茴不知去了何处,脚步匆匆,头也没抬一下,险些撞上顾休休。 回过神来,看到顾休休后,她似是慌张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姐姐回来了。” 顾佳茴客套地问道:“不知宸妃娘娘如何了?” 顾休休也态度疏离道:“醒来了,情况不大好。趁着明日大婚,冲冲喜气。” 顾佳茴低声喃喃道:“是了,姐姐明日便要大婚了……” 明明她为四皇子妾室进府的礼仪更为简单,只需要一顶轿子,将她从偏门抬进去,她往后便是四皇子的人了。 可就是这样简单又容易的事情,却被生生拖到现在,饶是她费尽心思也没能进门。 反倒是顾休休,只在北宫里吃吃喝喝,分毫的力气不用出,便有永安侯夫人和皇后操持婚事。 而迎娶太子妃这样繁冗复杂的事情,仅仅在半个月的时间门内就完成了所有礼规制度。虽然时间门仓促紧张,却分毫没有糊弄的意思,那抬进玉轩里的聘礼一箱又一箱,甚至皇后和王家老夫人都亲自给顾休休添妆,可见重视的程度。 顾佳茴不明白,为何大家都是人,上天却如此不公,将她生得这样卑贱如泥,却让顾休休众星捧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不尽的独宠偏爱。 就连嫁人这样的事情,她亦是只能遥遥相望,抬头仰视,羡慕着顾休休。 顾休休仿佛看出了顾佳茴的想法,当即决定结束这毫无营养的对话,朝着马车走去。 顾佳茴只看到她明面上的风光,却忘记了她被贞贵妃栽赃陷害,被四皇子绑架劫杀,身陷险境,一脚踏进鬼门关时的模样。 再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要有命在才行。 偏偏顾佳茴总能自欺欺人,将缘由归结在上天不公,命运不济上,似乎只要怨天尤人,将罪责推卸给旁人,便能叫她好受一些。 顾休休掀开车帘,正准备上车,却听见身后传来顾佳茴的声音:“姐姐,你要出门?你要去哪里?” “怎么,我现在出门,还需要向你报备一声?”顾休休只回了这么一句,似是不愿与顾佳茴多费口舌,待上了马车,便叫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了。 从永安侯府到东宫的路上,早已部署了众多金甲护卫,掀开车窗帷帐,看到那沿途张贴的喜字与红灯笼,她不由有些紧张。 两世为人,却还是头一遭成婚,这体验既新奇又觉得神秘,仿佛蒙着层层纱雾,等着她去揭开。 她放下帷帐,探回身子,缓缓倚在车厢内,仿佛听到了自己仓皇而急促的心跳声。 坐在一旁跟车的朱玉,忍不住道:“女郎,殿下不会因此而怪罪您吧?” 顾休休听到这话,回过神来,没有多做思考,便答道:“不会。” 顾家老夫人没有严令顾怀瑾与元容断交之前,但凡元容回洛阳一次,都会先到永安侯府来找顾怀瑾,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以至于洛阳城里还曾经传出过太子与顾怀瑾的绯闻。 他们曾在沙场并肩作战,两人的关系不止是上下级,更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顾怀瑾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元容的为人,而元容也了解顾怀瑾的性格作风。 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是三年前,顾怀瑾受顾家老夫人所迫,与元容断交绝义,元容也没有怨怼过顾怀瑾分毫。 顾怀瑾今日该不是完全喝醉了,他去东宫找元容决斗,大抵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元容,哪怕是过命的兄弟,若是待他妹妹不好,他一样会翻脸不认人。 而元容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可能跟顾怀瑾决斗,更不会与顾怀瑾计较生气。 思量之间门,那马车已是停在了东宫外。 朱玉先下了马车,搀扶着顾休休从车舆内下来,还未进东宫的大门,只是抬头望去,便感叹道:“女郎,东宫真是气派。” 何止是气派,原本顾休休以为永安侯府便足够大了,谁料这东宫竟是要比永安侯府还要大上一倍,似是琼楼玉宇,檐角飞翘,金黄的琉璃瓦砖流光溢彩,巍峨磅礴的宫殿尽显繁盛尊贵。 夕阳落下,夜空中的云翳如纱毂般丝丝缕缕,隐隐浮动于东宫之上,似是为其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顾休休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朱玉紧跟其后,时而仰头四处张望,眸中满是惊奇。 主仆两人进了门,便由侍从引路,到了东宫内西南角的校场内。 顾怀瑾盘腿坐在平地凸起的漆红高台上,似是在洗尘宴上喝了不少酒水,脸颊边分布着颜色不均的红晕,手中攥着寒光凛冽的银剑,剑刃没入高台,以此撑着摇晃的身体。 周围围了不少的士大夫和官员,甚至还有诸国前往北魏给太后贺诞的使臣们,原是来给太子殿下送贺礼的——太子大婚不比寻常官员百姓,天不亮就要起榻更衣,穿冕服乘坐舆去乾明门祭□□拜,在百官群臣的见证下,由礼官告词,受天子醮戒。 待祭礼结束后,也差不多到了黄昏时,太子弃舆坐辂,与仪仗队、鼓吹队到永安侯府迎亲,期间门每一刻都需得恪守礼规仪式,根本没时间门收贺礼。 因此贺礼都是提前一日送到太子所居的东宫里,顾怀瑾就是赶在人潮最多时,到了东宫来找元容决斗。 毕竟是第一次成亲,顾休休来之前,没有考虑到送贺礼的群臣和诸国使臣也都在这里。 在看到校场内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群臣后,她顿感不妙,步伐却是停在了原地。 就算顾怀瑾想要给她撑腰,也不该挑在这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与元容单挑决斗。 若元容不应,便是让围观的群臣和使臣们看了笑话;若元容应了,输在顾怀瑾的剑下,便也是颜面尽失。 除非元容应战,还赢了顾怀瑾……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以顾怀瑾的性子,根本不会让元容一分,只会拼尽全力决斗。 元容因为三年前的平城之战,在洛阳乃至整个北魏都传遍了他的谣言,有人质疑他的杀神之名乃是虚名,有人怀疑他通敌叛国,与胡人有所勾结。 若是元容输给顾怀瑾,那岂不是坐实了谣言,让天下人都以为元容当年心怀机谋,骁勇善战都是假的,什么战神、杀神,让胡人闻风丧胆也都是徒有虚名。 顾怀瑾今日是怎么了?当真是喝得不省人事了? 顾休休头一次这样气恼,她立定在远处,视线却不经意落在了高台另一侧,那挺拔如松柏的身影上。 比起顾怀瑾,更让顾休休不理解的人是元容,她还以为顾怀瑾是私底下跑到东宫来闹了。那她来东宫带走顾怀瑾,给元容赔礼道歉,旁人也不知道这事,悄无声息处理好此事便是了。 偏偏元容知道围观的人那么多,却还让秋水传信,叫她也来了东宫。 这似是在火上浇油,又像是在陪着顾怀瑾胡闹,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颜面尽失。 他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一个北魏储君,一个定北将军,都已过弱冠之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做事如此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顾休休简直想要掉头离开了,偏生有的士大夫眼尖,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在人群中道了一句:“那不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吗?” 话音落下,便有几十道视线,齐齐向着顾休休看去,这一嗓子下去,倒是让她不好再直接转身离开了。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挺直了腰板,朝着校场正中心的高台处走去。 元容不知何时看向了她,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分毫没有被下马威的气恼不快,倒仿佛乐在其中似的。 他该是没有染上风寒,瞧着精气神不错,向来苍白病态的脸庞上,显出淡淡的颜色,只是手中依旧捧着暖炉,身上披着玄鹤大氅,似是畏寒。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8节 顾休休只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虽然思忖了几日,看到他仍是有些别扭,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她走到高台下,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毕竟如今这状况,直接带走顾怀瑾也不是,让顾怀瑾留下与元容应战更不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是左右为难。 本来皇帝对元容就有偏颇,若是元容丢人丢出了北魏,让诸国使臣也看了笑话,今夜过后,皇帝定是要连夜将元容召入宫中训骂斥责。 还不等她说话,元容便已是开口道:“你兄长喝醉了,将他带走罢。” “……”顾休休抿住了唇,掌心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听见这轻描淡写的语气,简直是火冒三丈。 难道元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声誉吗? 他可是北魏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啊! 若元容不跟顾怀瑾决斗,便让她当众带走了顾怀瑾,那无异于宣告天下,他怕了顾怀瑾的下马威,他以后不会,也不敢对她不好。 难道这就是元容叫她来的意图吗? 他是想借着顾怀瑾闹事,以北魏群臣和诸国使臣为证,用这种方式向她证明,他此生不会负她? 不,顾休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元容必定是有他的思量。 她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兄长醉了酒,冒犯殿下,定是说了不少浑话。殿下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小女感激不尽。” 这一句话,便是在尽力挽回元容的声誉,让围观看戏的群臣和诸国使臣知道,元容不是惧怕应战,而是宽宏大量,不与这醉酒的顾怀瑾计较。 虽然她这样说,但显然大部分人还是有些不屑一顾,便认定了元容是怕了,怂了,才不敢接顾怀瑾的招,叫来顾休休接人。 元容面对窃窃私语,神色淡然,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异样的眼神,只让侍从上前扶起了顾怀瑾。 在场熟识顾怀瑾的人都知道,他是千杯不醉的汉子,今日洗尘宴上才喝了多少酒水,分明就是借酒意,故意给太子殿下下马威罢了。 顾怀瑾甩开侍从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他双眸炯炯,直勾勾盯着元容,根本不理会旁人给他的台阶,冷声道:“太子殿下,你不是杀神吗?只不过是三年前因战负伤,落了些沉疴旧疾,便从威风凛凛的虎豹变成了病猫?” “若你就是个药罐子,病秧子,凭什么娶我妹妹?” 这样的叫嚣,几乎是将元容的颜面踏在脚下摩擦碾压了。 顾休休寒下了小脸,踏着台阶步上高台,走到顾怀瑾面前:“顾怀瑾,给太子殿下道歉!” 她从未连名带姓喊过他的姓名,显然是气急了。是了,大婚前一日闹出这样的不愉快,让旁人当成笑话看,任是谁也不会高兴。 顾怀瑾原本气势汹汹,但顾休休却丝毫不惧他,身上那逼人的气势像是将他周围的空气都掠夺了干净,让人微微有些喘不上气,竟是镇压过了顾怀瑾这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 他瞪了半天眼,终是败下阵来,撇了撇嘴,似是不经意道:“好,好!看在你给我绣的这个香囊的份上,我跟他道歉行了吧?” 顾怀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到香囊两个字时,咬字咬的有些重,声音响亮的,恨不得整个校场都能听到。 顾休休倏忽感觉背后冒出了一阵阵寒气,转头一看,果然,元容脸上浅浅的笑意消失了。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顾怀瑾腰间门那绣着兰草的香囊上,耳畔边似是浮起她轻快的嗓音——我绣的是兰草,只差收个尾便绣好了,大婚前该是能送给殿下。 所以,顾休休扎破了手指头,绣了数日的兰草香囊,被顾怀瑾要去了? 他没能在大婚前收到兰草香囊,便是因为那香囊挂在了顾怀瑾腰上? 元容垂眸轻笑了一声,将手炉交给了身边的侍从,缓步上前:“既然定北将军执意与孤较个高低,那孤怎好叫将军失望而归?” 顾怀瑾眸中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手里握着剑柄,将那剑刃在高台地面上拖行出数米,发出刺耳凌厉的声响。 他抬手用银剑指向元容,轻嗤道:“那就来吧!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太子就让着你!” 元容没有理会顾怀瑾的挑衅,也似是没有听见高台下众人的喧哗议论,只是微抬下颌,温声道:“若你输了,将豆儿绣的香囊给孤。” 第52章 五十二条弹幕 “我不会输。” 顾怀瑾扬起头来, 少年将军的傲气尽显,眸中笑意不减,语气淡淡, 嗓音却裹含着冷冽的杀伐之气。 两人话音落下,高台下便响起喝彩声, 不断有人拱火似的击掌助威, 尤其是那诸国使臣,恨不得两人较个你死我活才好。 唯有身着青郦色麒麟服的西燕使臣,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安静, 只是抬手捻了捻胡须, 唇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拔刃张弩,一触即发,让站在高台上的顾休休看起来非常突兀, 她感觉到, 元容有些不高兴了,若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应战。 但他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本就是她主动说要补偿他,为他绣一个香囊。临近绣好, 却转手送给了旁人,换做是她, 大概亦是会恼火不快。 今日以前, 顾休休原以为顾怀瑾要香囊, 不过是临时起意, 瞧见了,便像个孩子似的耍脾气,偏要她手里正在绣的香囊。 现在才知道, 顾怀瑾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若不然怎么这么巧,都要准备走了,非提这香囊一嘴,叫元容知道本该送给他的香囊,被赠给了顾怀瑾。 如今元容应下了顾怀瑾的挑衅,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再给两人之间煽风点火,两败俱伤才是最好。 顾休休失神之间,听见元容温和的嗓音:“豆儿,你先下去,孤很快就好。” 她攥紧了掌心,指甲不知不觉中掐进了肉里。 其实新的兰草香囊已经绣好了,只是这几日一直躲着元容没有见他,那香囊便没有机会交到他手里去。 如今香囊就在她衣袖里放置着,但现在似乎不论她说什么,都已是有些晚了。 顾休休迟疑着,垂下眸去,不知沉默了多久,还是缓缓松开手掌,从衣袖里掏出了昨日刚刚绣好的兰草香囊,向着元容走去。 “我本是觉得那个香囊绣的不是很好,便给了兄长,又给殿下重新绣了一个。这个香囊针脚整齐,兰草也更有个样子了。” 顾休休没有将香囊递给他,反而是走到他身前,拨开大氅,亲手将香囊系在了他腰间的玉带上。 她纤长的细指轻颤着,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殿下要平安无事。” 说罢,没有等他回应什么,她便退下了高台,背对着他,没入了人群中。 元容低垂着眼眸,看着挂在腰间的香囊,微凉的夜风拂动着他鬓间的发丝,月光似是白霜,将他俊美的脸庞映衬得温柔和煦。 顾怀瑾早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待顾休休一下高台,便喊道:“我手执宝剑,也不能欺负了你,你速速让人取来兵器,与我一战!” 元容道:“不必,赤手空拳足矣。” 顾怀瑾似是被气笑了:“好,好!既然殿下口气如此狂妄,那就休怪我刀剑无眼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足下用力,向前仰冲,身姿飘逸无影,手中银剑化作残痕,横扫半空尘土,朝着元容的命门攻去。 而元容立在原地,似是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见横空劈来的剑刃一般,气定神闲。 顾休休一颗心紧提到了嗓子眼,身子无意识地绷得紧了,甚至忘记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高台看着。 台下传来一阵惊呼,顾怀瑾莫不是疯了吗?!说好是比试决斗,但这却是不要命的打法呀! 这时,有人认出了顾怀瑾使出的剑法,不禁拍腿道:“这是青越山失传的冲月剑法啊!剑刃出鞘,必当见血!” 此言一出,莫要说北魏的群臣们吓得心跳骤停,就连诸国使臣也屏住了一口气,不敢喘气了。 见血,这是要怎么个见血的法子? 让一国储君血溅当场? 众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颤。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容是被剑气威慑,吓呆了的时候,他身影微动,那是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快到化出残影,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是绕到了顾怀瑾的身后。 顾怀瑾扑了个空,虽然很快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身向元容攻去,却仍是慢了半拍,被元容一拳打在了脸上。 他倒是没用出全力,但也足够震得顾怀瑾脑袋一懵,鼻血横飞。 北魏群臣和诸国使臣,顿时虎躯一震,果然冲月剑法是出鞘必见血。 只不过,这次是顾怀瑾被元容赤手空拳揍出鼻血。 “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顾怀瑾捂着半边脸,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至不至于,下手真狠!” 众人:“……”不是你刚刚下死手攻太子命门的时候了。 元容轻启薄唇:“认输吗?” “不可能……”顾怀瑾用拇指划过人中,将鼻血抹了去,冷哼一声:“这才哪到哪啊!” 说着,他左臂外旋剑刃向右,弓步平扫,挑起剑身,似是恼羞成怒,以破风之势攻向元容如玉的脸庞。 这次元容躲都懒得躲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以两指接住劈空而下的剑刃,只听见剑身铮铮作响,似是嗡鸣哀嚎一般。 顾怀瑾知道元容很强,他也料想到以元容的实力,必定会赢他。 但还是没想到,几年未见,整日迎风咳血身体孱弱的元容,内力竟是深厚到如此地步,徒手接剑什么的,简直是逆天了。 元容言简意赅道:“认输?” 顾怀瑾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将剑刃继续向下用力压去:“痴心妄想!” 到底是凡身□□,难不成元容的手指头还能硬的过剑刃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寒光凛冽的剑刃如秋日的枯叶般碎成数段,迎风掉落,哗哗作响。 跟着剑刃一同碎掉的,还有顾怀瑾的心。 这可是他花了重金铸造的玄铁宝剑!价值连城!跟随他南征北战,是他最心爱的宝剑! 顾怀瑾恍若石化了,他在风中凌乱着,隐约听见元容温声道:“可以把豆儿的香囊给孤了吗?” “剑,我的剑……”他张着嘴,颤抖着,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感觉有两道冰冷的泪水,从眼眶中溢了出来,沿着脸颊缓缓向下淌落。 丧心病狂!简直是没有天良! 他密谋了数日,不忍在洛阳城中听到旁人议论元容,盛传那根本不着边的谣言。就连洗尘宴上,都有人拿元容与他比较,捧高踩低,像是将他们率兵打仗,冲锋陷阵的将士都当做了集市上的萝卜白菜,评头论足,让人好生厌恶。 明明元容是为了北魏而战伤,他们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士大夫,却纷纷高谈论阔,将三年前平城之战战败的缘由,全部一股脑推到了元容身上。 仿佛若是三年前他们在当场的话,这一战便必胜稳赢一般。事实上,这些生在洛阳城里整日纸醉金迷的文弱士大夫,只会饮酒作赋,大抵连真正的死人尸体都没见过几具,更何论上战杀敌? 真叫他们上了战场,怕是连军营里烧火生灶的伙头兵都不如,看见地上将士们的残肢断臂就要吓得腿脚发软,走不动路了。 顾怀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若是往日便罢了,如今他最疼爱的妹妹要嫁给他为妻,怎能再跟着他受人指点,被士族百姓戳脊梁骨? 他的妹妹便该是挺直了腰板做人的女郎,即便嫁了人,也受不得分毫委屈。 谁料他好心帮元容恢复声誉,让世人瞧瞧他们所贬低的太子殿下,那曾让胡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战将,到底是怎样可怖的存在。 可元容这个混账,不领他的好意便罢了,竟然还为了他妹妹绣的香囊,就震碎了他的玄铁宝剑! 顾怀瑾涕流满面,仿佛出了痛苦面具,眉头拧成了麻花,喉头近乎失声,泪眼迷蒙之中,却见元容信步闲庭似的走近了他。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69节 元容用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而后毫不客气地抬手去解了他腰间的香囊:“佑安,这几年,你内力长进了不少。” 那意思,像是在说他‘还有进步空间,继续努力’似的。 顾怀瑾正委屈着,又听见元容轻声道:“孤再赔你十把玄铁剑,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你。” 他撇着嘴,用眼尾瞥向元容:“行,这是你说的!这么多人为证,豆儿也在这里,你可不能骗我!” 明明两人前一刻还在高台上厮杀缠斗,毫不留情,这一刻却是又像是什么都发生似的,还能谈笑风生。 高台下寂静了片刻,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将时间静止住了一般,不知是谁低喃了一句:“杀神之名,太子当之无愧。” 随之便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不论何时何处,人们总是会下意识仰慕强者,更何况这是他们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北魏天子。 击掌声不断,映在灯火通明的东宫,听得让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顾休休立在高台下,心跳如同擂鼓,砰砰作响。她看着元容一步步向她走来,从一道漆黑的影子,变得清晰可见,淡淡的草药气息渗着些微微的苦涩,萦绕在她的鼻息间。 元容停在她面前,抬起手来,只见那骨节修长,匀称明晰的食指上,系着一条缨红色的丝绦,向下坠着那针脚歪扭的兰草香囊。 他唇畔微扬,眸中笑意浅浅:“平安无事。” 顾休休强忍着泪意,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丝想要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唇瓣轻颤着:“……就为了一只香囊?” 元容轻笑了一声,将赢来的香囊系在了玉带的另一侧:“这不是普通的香囊,是豆儿亲手绣的第一只香囊。” 泪水终是不争气地落了下。 顾休休别过头去,嗓音有些哽咽,几乎低不可闻:“说得好像……”有多在意我似的。 元容没听清她的低喃:“什么?” 顾休休吸了口气:“没什么。”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明天见,我该走了。” 元容却没让她走,苍白冰冷的大掌握住了她皓白的手腕,对着侍从道:“送客。” 看了半天好戏的北魏群臣们得到了满足,毕竟比起太子殿下当众出糗,在诸国使臣面前出风头更叫人激动人心,即便平日像是一盘散沙,此刻也会莫名生出一种荣辱与共的团结精神。 放下了贺礼,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东宫,而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哄,一直保持沉默的西燕使臣,临走之际,走到了元容跟前:“多年不见,太子殿下竟是英姿不减当年,难怪吾国陛下对您念念不忘。” 虽然他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心诚意,从嘴里吐出的字词却并不友好,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讥诮和尖锐。 像是羞辱,又似是轻蔑看低。 那一句‘念念不忘’叫元容垂下眼眸,睫羽轻颤,遮掩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明明面上波澜平静,顾休休却感觉到他手臂微不可见的绷直了,掌心也下意识攥紧了些她的手腕,似乎是有些局促不安。 她好像懂了元容为何武功内力那样强,却一直隐忍不发,对待流言蜚语也从来都是置之不理。 也好像懂了,他方才为何不愿应允顾怀瑾的挑衅,哪怕被人议论指点,宁可叫人认为他是惧怕了顾怀瑾的下马威。 或许就是因为那西燕君主,那个喜欢收集美少年,曾在元容为质的那三年里,用尽阴招,百般折磨他的死变态。 又或许,元容三年之前在平城那一战的战败,大抵也跟西燕君主脱不了关系。所以元容才韬光养晦,不在众人面前显露武艺,任由那流言蜚语传遍北魏。 顾休休向前踏了一步,挡在元容身前,语气不紧不慢,笑着道:“倒是要多谢西燕君主的惦念了,只是今非昔比,人还是要多向前看,总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 “可惜明日我与殿下大婚,西燕君主是不能亲眼所见了……便劳烦使者明日观宴观仔细了,回去也好向西燕君主转述。” 她不卑不亢,丝毫不惧西燕使臣笑里藏刀的狡诈阴险,对上那阴恻恻的眼神,神色仍是平静无澜。 话毕,便向东宫侍从道:“送使者出宫。” 也不知为何,她明明还没有嫁进东宫,侍从却无法拒绝她的命令,只觉得她身上的气势,比起太子殿下差不了多少,让人下意识想要顺从听命。 东宫侍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西燕使臣看了一眼顾休休,似笑非笑道:“想来这位便是永安侯之女,未来的东宫太子妃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吾国陛下为贺二位新婚,特意精心准备了贺礼,太子殿下可要记得拆开看一看。” 说罢,西燕使臣退后一步,拱手一揖:“那本使便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他前脚没走出多远,顾怀瑾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忍不住道:“说真的,这西燕使臣莫不是个太监?怎么说话拿腔作调,阴阳怪气的?” 见元容不语,顾怀瑾环胸抱臂,审视道:“欸?长卿,你该不会是怕他吧?” “你能不能闭嘴?”顾休休瞪了他一眼,带着三分气,问道:“你跟我要香囊,就是为了今日当众跟太子殿下使激将法?” “嗨呀!什么激将法呀,豆儿你别说得这么难听……”顾怀瑾悻悻然地别过头去,摸了摸鼻头:“哥哥这不是帮你撑腰,顺便帮长卿找找场子。你都不知道洗尘宴上,那些老匹夫们说他说得多难听!” “我要是不用那香囊,他还要韬光养晦下去,一直到何时才算个完?” “人要直面恐惧,而不是日日想着如何逃避,若逃避便能解决问题,那所有人都缩起来当乌龟了。” 顾怀瑾小声嘟囔道:“再说了,你自己当乌龟,也不能叫我妹妹嫁过去跟你一起做乌龟,被人戳着脊梁骨挨骂吧?” 顾休休伸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了顾怀瑾手臂上:“别在这胡说八道了,什么乌龟不乌龟的,方才你的剑都被震碎了,也不知是谁哭得稀里哗啦,像是三岁稚童……” 顾怀瑾被扎心扎的有些恼羞成怒,冷哼一声:“好啊你!还未嫁过去,便胳膊肘往外拐了,你个重色轻哥的小兔崽子!” 她被气笑了:“我若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大兔崽子?” 两人拌嘴之间,元容已是恢复了原本的神色,他松开攥住顾休休的手掌,轻声道:“佑安,你说得对。” 他可以受屈,顾休休不行。 顾怀瑾笑了起来:“你想通就好,那我就先走了,到门口等我妹妹……哦对了,别忘记你答应赔给我十把玄铁宝剑。” 说罢,他带着朱玉先行离去,将校场留给了他们两人。 空气沉寂,像是凝住的冰霜。 顾休休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我兄长说的话,殿下休要放在心上,我从未那样想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元容缓步走向高台,寻了处地方坐下:“豆儿,你在躲孤吗?” “……”她倒是没想到,元容会猜出她这几日不与他见面,是在躲他。 顾休休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嘴,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元容似是有些疲惫,嗓音染上淡淡的低哑:“为什么?” “我问了我娘……”她低垂着脑袋,双手在衣袖下轻轻绞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她告诉了我,七岁以前发生的事情。” 本就寂静无声的校场,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似乎更是安静了,甚至连两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她左耳似是在发热,有些痒意,风声朦胧,伴着鼓动的心跳声,让人有些无措。 “……你记起来了?” “没有。”顾休休如实道:“但我对那些记忆……有感觉。”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毫无印象了,却觉得很是熟悉,很是遥远。 就好似是很久之前做的一个梦,明明已经记不清楚了,有一日做什么事情时,便会觉得这个场景恍然在脑子里闪过,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她现在,便如同这样的感觉。 元容垂着眸,沉默了许久,问道:“豆儿,你恨孤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顾休休怔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因为我的耳疾?”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但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耳疾是因不愿供出元容的藏身之处,受刑而致。可对于顾休休而言,若她为了保护自己,便出卖了元容,那才是比起受刑,比起耳疾,更让她不能忍受的事情。 性命诚可贵,但世界上总有比性命更宝贵,更让人珍视的东西。 顾休休的嗓音不大,可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像是有千斤重,砸进了他的心里。 “那你……”元容薄唇微翕,低低问道:“为何躲孤?”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她便咬了咬牙,也不纠结了,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我想不通,殿下为什么娶我。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怜悯我?” “不是……”元容见她误会,想要解释,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之意,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勉强用内力压了下去。 他嗓音略显沙哑,声线有些低:“孤娶你,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怜悯。” 顾休休视线落在他苍白无色的脸上,似乎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那是因为什么?” 元容越是用内力压下,反噬便越厉害,只觉得肠子仿佛绞在一起,翻江倒海,阵阵刺痛,血腥从喉管溢出,不过一瞬间,唇齿间便已是被血液灌染。 他不敢开口,只能用力抿住了唇,怕是一启唇,那翻涌的鲜血就要喷溅出来。 他费力地咽下灌过舌底的血,低垂着头,将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嗓音含糊道:“你先回去罢。” 见他不愿回答,顾休休眸色黯了些,却到底是没了勇气继续追问下去。她低低应了一声,缓步向外走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期盼着他能叫住她,可直到她走出了东宫的殿门,他也没有追上来,更没有着人喊住她。 “你可算出来了!”顾怀瑾见到顾休休,上前用肩膀撞了撞她的手臂,笑得暧昧:“长卿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深情……” 话还没有说完,她脸颊上便倏忽落下了一行泪,几乎是飞快地坠落,快到顾怀瑾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欺负你了?”顾怀瑾脸上的笑意消散,皱起眉头来:“我这就回去找他!” 顾休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抬手抹了一把泪,扯了扯唇,笑着摇头:“没有,我高兴,明日就要嫁人了,高兴的……” 顾怀瑾比顾休休年长几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能瞧不出她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他沉默了一会儿,搂住她的肩:“走,跟哥哥回家了。” 两人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回了永安侯府,朱玉跟在后头,看着沿路挂着的灯笼和张贴的喜字,似乎连空气中都渲染着热闹的喜气。 顾怀瑾并没有直接带顾休休回府,洛阳城内没有宵禁,他带她边吃边逛,买了一堆小玩意。倒是没用多久,便让她将方才的气闷都抛在了脑后。 直到回府时,漆漆夜空中已是布满了繁星,顾休休刚一踏入玉轩,便有仆人小步上前禀报:“方才二房女郎来过玉轩,说是找您有事,奴说您不在,她不信,硬是进了寝室里,说要等到您才行。” 顾休休看了一眼寝室的方向:“她人呢?还在我屋里?” 第53章 五十三条弹幕 仆人道:“二房女郎刚刚才走了。” 顾休休点头, 往寝室走去,朱玉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道:“女郎, 她能找您有什么事?” 自从上次在永宁寺佛苑中,顾佳茴站出来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险些害得顾休休被众人误会偷盗贞贵妃的肚兜和冰砚后,朱玉便对顾佳茴没有了好感。 原本还觉得这是二房老爷的遗女,甚至可怜,如今却是提起了警戒心, 一听到顾佳茴, 便下意识觉得没有好事。 见朱玉一脸像是防贼似的表情,顾休休不由失笑:“不知道, 大抵是没有什么大事,不然她也不会走了。” 说话间,眼前的弹幕却是活跃了起来。 【我知道, 我看见了!顾佳茴趁着仆人不注意的时候,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只小盒子,看着像是粉饼还是什么东西】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0节 【什么粉饼啊, 那是脂粉盒。傍晚顾佳茴出去了一趟,跟那个讨人厌的谢瑶见了一面】 【我现在都懒得看顾佳茴那条线了,有没有看见的姐妹说一下,顾佳茴见谢瑶做什么】 【两个人小声嘀咕了什么, 具体我也没听清楚, 但谢瑶趴在顾佳茴耳边说完话后, 又提到了四皇子,似乎是想用四皇子的名号挑唆顾佳茴做什么坏事】 【那这件事必然是跟休崽有关系了,感觉顾佳茴回府的时候, 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先别管那个了,我相信休崽可以应对这件事,但就是说,休崽和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呀!!】 【我赌五毛钱,太子绝对喜欢休崽】 【我赌一个亿!太子要是不喜欢休崽,我给你们直播倒立旋转窜稀】 【笑死了,姐妹倒也不必这么拼】 【但是太子为什么不说呀,难道是因为第一次谈恋爱还是个雏,不好意思了?】 【会不会跟二房父子的死有关系,觉得愧对顾家,然后还有当年的事情,感觉对不起休崽,就不敢表露心迹了】 【感觉太子是小时候经历的打击太多了,习惯了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抗下,其实休崽要是能再主动些,太子肯定会被休崽拿下】 【不瞒你们说,我都想钻进书里当他的嘴替,看的我要急死了】 【太子的嘴这么硬,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也一样】 【这破路都能开,姐妹真是6】 正经的弹幕,并着不正经的弹幕,看的顾休休神色微怔。 她尽可能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顾佳茴去见过谢瑶这件事情上,但视线还是会不住飘向那些提及她和元容的弹幕上。 发弹幕的读者们似乎都认为元容对她有情意——说实话,就连顾休休,有时候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譬如方才元容应战,不论先前他是如何想的,是想要韬光养晦,还是忌惮西燕使臣,又或者是在陪着顾怀瑾胡闹。 最后他却因为那一只兰草香囊,改变了主意,应下与顾怀瑾比试。 就像是她忍不住对元容问出的那句话——就为了一只香囊? 他到底有几分在意她?愿意为了那一只针脚歪扭,绣工极差的香囊,明知顾怀瑾是激将法,还甘之若饴,将这三年之间的蛰伏和伪装都功亏一篑,暴露于众? 他说娶她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怜悯,那又是因为什么? 顾休休想不通,更看不透他。 她前世只顾着闷头学习,想要考上一所好大学——作为一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孤儿,她似乎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 那期间她跟异性来往少得可怜,更没有时间去谈恋爱,别说是看透元容在想什么了,她现在连自己都看不懂了。 她不明白,为何如今元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可以牵动她的心,让她为之欢喜,为之担忧,为之落泪。 明明原来的她,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 顾休休垂下眸,走进寝室,坐在了梳妆台前的蒲团上。玉轩内,乃至整个永安侯府中,都四处张灯结彩,贴满了大红色的喜字,就连她明日梳妆要用的胭脂水粉,也通通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她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中随意拨弄着:“朱玉,这些胭脂水粉都是新换的?” “是了,都是夫人前几日去水粉铺子特意挑选的。夫人说您最喜欢白茉莉的香味了,所以这些胭脂水粉也都是茉莉味的,您可以闻一闻。” 闻言,顾休休似是不经意地拿起了脂粉盒子,随手打开盖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什么茉莉味,这脂粉香的呛人,难闻的很。 忆起弹幕上所言顾佳茴曾去见过谢瑶,又明知她不在府中,还跑到玉轩来说要见她,在她寝室中待了许久,摆弄过她桌上的脂粉盒子。 顾休休摇了摇头,低笑了一声,似是讥诮。她指尖叩在梳妆台上,一下一下敲着。 真不知顾佳茴是怎么想的。 贞贵妃都舍弃了谢瑶,顾佳茴却还觉得谢瑶能在四皇子那里说上话——这或许也不是顾佳茴愿意帮谢瑶的真正原因,大抵还是心有不甘,看不得她过的太安生。 顾休休有些兴致缺缺,懒得理会顾佳茴和谢瑶的小把戏,但她又向来不是吃闷亏的性子,长睫一扬:“朱玉,帮我把秋水叫来。” - 翌日天蒙蒙亮时,顾休休便听到了鞭炮声。平日素净惯了的玉轩内,人来人往,奴婢仆人忙得脚不沾地,那交迭的脚步声吵得她实在睡不着觉,只好起了榻。 古时昏礼,其中有一个昏字,便是因为这里的人成婚、迎亲都在黄昏时,他们认为黄昏乃是吉时,取其阴阳交替有渐之义。 作为新娘,顾休休不必起太早。反倒是元容,今日要被折腾得不轻,天不亮就要起榻去乾明门祭□□拜,饿着肚子听礼官念那冗长无趣的告词,再受天子醮戒之礼。 等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来永安侯府迎亲时,便刚好是黄昏之时。而在这之前,顾休休只需要打扮得当,在闺房中待嫁便是了。 虽然是第一次成亲,多少有些紧张,但相比起坐立难安的永安侯夫妇和手忙脚乱的顾怀瑾,顾休休觉得自己还是显得淡定多了。 她简单用过了早膳,沐浴更衣过后,换上了皇太子妃的褕翟礼服,头戴九翚四凤冠,两博鬓九钿,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婢女描眉梳妆。 永安侯夫人将永安侯和顾怀瑾都赶了出去,坐在顾休休身边的蒲团上,神色似乎是有些紧张:“豆儿,你如今长大了……” 见母亲含糊其辞的样子,顾休休疑惑道:“娘,您想说什么?” 永安侯夫人硬着头皮,将一本画册塞到了她手里,压低了嗓音:“到没人的时候再打开看一看。” 这话听起来十分的熟悉,就在不久之前,到永宁寺的佛殿中抄佛经时,虞歌夫人也用着极为相似的神情,说过极为相似的话。 顾休休垂下眼尾,不动声色瞥向那本画册,外封面是宝蓝色,没写着字,画册不怎么厚,但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她心中顿时明了,这东西必定是传说中的春宫图了。其实在北宫中,皇后派去教习讲解大婚当日礼规的女官和嬷嬷,已是给过她几本房中秘术的小册子了。 但她觉得大抵是用不上,就没有看,直接让朱玉收了起来,压箱底了。 旁人给她是一回事,永安侯夫人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给她一册春宫图,这令顾休休无所适从,由耳根到脸颊,都蔓延泛起一片烧红。 顾月当初进宫时,永安侯夫人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宫中自有女官引导,用不着她操心。 但顾休休就不一样了,这明媒正娶迎到东宫里的太子妃,她作为母亲,自然是有义务要教导顾休休如何服侍太子殿下的。 就在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母女两人大眼瞪小眼之时,顾佳茴来了玉轩,手中捧着一柄玉如意,道:“祖母让我给姐姐送来此物,贺祝姐姐今日大婚。” 说话时,她视线不住向那梳妆台上瞄去,直至看到婢女给顾休休用了那盒脂粉,才放下了心,嘴角微不可见扬了扬。 送完了玉如意,顾佳茴便又离开了玉轩,母女两人说了些体己话,便这样熬到了黄昏之时。 顾休休坐在玉轩里,听到了永安侯府外的鼓吹乐声,她知道迎亲的仪仗队已是到了门外。 永安侯夫人取出了红盖头——顾月绣到了一半,便由永安侯夫人带回了府中,着手绣完了另外一半的盖头。 她象征性地盖在了顾休休的九翚四凤冠上,这盖头四四方方,霞缎绚美,边角挂着彩穗,绣着翱翔于天的九尾凤凰。 盖上以后,在朱玉的搀扶下,顾休休站了起来,朝着玉轩外走去。 待她到了前院时,元容也随着礼官进了永安侯府,他将手中的大雁交给随行者,看向他将要迎娶回东宫的太子妃。 虽盖着红绸,看不清她的面容,单是看她凌傲的气质,似是腊月寒梅,又似松柏竹兰,微抬着皙白修长的颈,比那湖中的天鹅还要优雅端庄。 按照礼规,将由永安侯夫妇先后训诫过顾休休后,再由顾怀瑾这个兄长将她搀扶上凤轿,太子则乘金辂车至东宫。 顾怀瑾向来与顾休休斗嘴斗惯了,但却比谁都宠爱这个妹妹,顾休休受父母训诫过后,她的手还没搭上他的手臂,他的眼泪就哗的一下落了下来。 顾怀瑾用着抿着唇,抬手抹了一把泪,瞪了一眼看过来的元容,似是想要警告元容,若是对他妹妹不好,他可是绝对不会绕过元容。 可转念一想,他太了解元容了,元容又怎么会对他妹妹不好? 往年旁人都以为元容与他关系亲近,每每打了胜仗回到洛阳城里,便一定会到永安侯府寻他。 他们都不知,元容说得是寻他,但哪一次进府,必是要拐弯抹角,提到顾休休,而后装作无意似的,在府中与她偶遇。 直到三年前,他迫于无奈,在顾家老夫人的威逼下,与元容断了交,元容才没有再来过永安侯府。 他往日便觉得元容对他妹妹有意思,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感觉像是喜欢,像是在意。 可顾休休及笄之后,洛阳城中的簪缨世贵踏破了永安侯府的大门,想要求娶顾休休,元容却毫无动静,从不主动约见她,更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情意过。 也就是顾休休在感情上过于愚钝,及笄过后,对于那些追求者一向是拒之千里,就像是对男人过敏似的,才没有叫旁人趁虚而入。 这样说来,两人倒也是天造地设——都是感情白痴,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顾怀瑾吸了吸鼻子,将顾休休扶上了凤轿,仍是忍不住低声叮嘱了一句:“若是长卿欺负了你,你定是要给哥哥传信,就算哥哥远在千里之外,也不会饶过他。” 顾休休听出了他的颤音,反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笑道:“太子殿下不会欺负我。” 顾怀瑾别过头,强忍泪意,放下了轿帘:“好,好,不会欺负你。” 随着鼓吹的乐响,凤轿抬起,平稳地向前移动,顾休休掀起盖头一角,透过那晃动的轿窗帷帐,看到了围在长巷街边的百姓们。 太子大婚,鼓乐喧天,可谓是人声鼎沸,盛况空前。更何况昨日顾怀瑾与太子比试之事,只不过一夜,便传遍了北魏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甚至今日一早,说书先生就将其编成了评书,仿佛亲眼所见,道太子殿下一招制住定北将军,将他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流涕,连玄铁打造的宝剑都被内力震碎成了一地的齑粉。 而那诸国使臣被太子威慑,竟是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出了东宫。 一个在上面讲得是唾液横飞,慷慨激昂,底下听书的百姓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沉迷其中,丝毫没觉得夸张离谱。 人人都有慕强心理,更何况那是让胡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太子殿下,曾经北魏的杀神、战神。 往日传遍洛阳的谣言传闻,仿佛不攻自破,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灭绝了。随之而来的,是百姓们铺天盖地的敬意与倾慕。 倒是顾怀瑾因为此事遭了罪,先是被永安侯训斥了一顿,昨夜又被召入北宫,受皇帝责骂了半宿。 顾休休思绪之间,凤轿已是抵达了东宫之外,刚一停稳,她便将盖头放了下来,端坐着仪态,等候元容来掀帘。 她看不清楚盖头以外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凤冠沉甸甸压人,时间仿佛变得极为漫长。 直至那轿帘被挑开,她眼前的绸布似是亮了些,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增快,许是过于紧张,连手脚都有些发软。 一只苍白的手掌伸到她盖头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指甲修剪整齐,泛着莹润凉泽的光,比那少年钢琴家的手指还要好看一些。 到了东宫殿外,迎入正门时,她便不用蒙着盖头了。 她双手安放在膝头,心脏恍若跳到了耳畔边,清晰可闻,甚至忘却了呼吸,秉着一口气,等待他挑开盖头。 元容指间握着喜秤,掌心渗出了些薄汗,有些发凉黏腻,他挑起盖头,动作轻缓,慢慢地揭开了盖头。 少女如云的青丝堆起,鬓间点着簪花钗钿,她今日的妆容要比往日颜色重一些,似是朱色笔墨晕染在白纸上。那双熠亮而明澈的眸,摄人心魂,与他对视了一瞬,便极快地落下。 元容短暂地失神过后,将喜秤交由礼官,扶着顾休休从凤轿中缓缓步出。 到了东宫外,观礼的人便从百姓变成了北魏名士、群臣,诸国使臣与士族女郎,无外乎是些身份高贵,赫赫有名的簪缨世贵。 谢瑶便混在其中,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排,似是为了更好的观赏片刻后顾休休狼狈失措的模样。 顾休休一出凤轿,那观礼的人群中便响起一阵吸气与惊叹声。她本就有北魏第一美人之称,尽管早已经知道她冰肌玉骨,貌似仙人,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瞬,他们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黄昏落日的夕阳挥洒在她鬓发间,将那柔软乌黑的青丝笼罩上一层淡薄的柔光,像是水洗过后的软绸,铅华尽褪,恬静而美。 那浓颜欲色缀点在她面上,却分毫不觉突兀,她肌肤瓷白近乎剔透,将那绛唇朱色映衬得分外昳丽,撩人心弦。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1节 这世上怎会有人生得如此精致绝伦,宛若神明造物,无暇而圣洁,魅惑而不妖。 谢瑶看着那些被顾休休迷得神魂颠倒的郎君们,咬牙切齿,她视线移到元容身上,看到他今日大婚穿着的纁裳冕服,嘴唇边的肌肉隐隐抽搐了两下,随之飞快移开,看向人群那一侧的尽头。 人潮涌动,她一早派人穿着华丽服饰,混入贵族观礼人群中,如今趁着众人失神,给那人打了手势,示意他向前而来。 那人手中提着一只四方的箱子,于不知不觉中挤到了后排。微微俯下身子,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后,用裹着软绸的两手捧起箱子里的蜂巢,一个接一个,用力向外抛出,共是先后抛出了五六个蜂巢。 中排观礼的士大夫被蜂巢砸中了脑袋,转过身正要发怒,定睛一看,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却是传来嗡嗡作响的振翅声。 随之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叫,不知是谁被硕大的马蜂蛰了脖子,而后越来越多的黄色马蜂从狠狠摔在地上的蜂巢中倾泻而出。 顿时哀嚎声连片响起,众人纷纷逃窜,人潮拥挤,不时有人被踩踏在脚下,发出惨叫声。 守在前排的金甲护卫发现异常,想去维持秩序,却晚了一步,那马蜂蔓延开来,将四周的宾客与贵胄们吓得抱头鼠窜。 当顾休休站在东宫门口,看清楚成群飞来的马蜂时,嘴角抽了抽,总算知道那盒粉脂是做什么用的了。 她还以为那粉脂里掺了什么药粉,能叫人皮肤过敏,又或是有毒性,能让人毁容。 倒是没想到,却是比她猜到的还要更离谱。 说真的,这谢瑶到底是怎么想的? 手段如此不入流,当众使人扔蜂巢,放马蜂,难不成觉得旁人都是傻子,只想着一时痛快了,也不想想事后被人查出来时,她要如何自处。 简直和四皇子勾结虎头山山匪,为了杀她,绑走整个洛阳城的士族女郎,得罪北魏各大家族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抵是觉得自己分外聪慧,做的滴水不漏,绝不会被人觉察出来。 顾休休听着宾客们的惨叫,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儿,落在了谢瑶身上。 谢瑶也在看她,嘴角还含着一丝讥笑,像是奸计得逞后的洋洋自得。 但谢瑶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那些马蜂除了无差别的攻击宾客与护卫外,约莫有几十只马蜂,震动着翅膀,飞快地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它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她发现马蜂们朝她飞来的那一瞬间,便已是抵达了她的身边。 谢瑶瞪大了眼睛,双眸中满是惊慌无措,她想要后退,试图挤入人群中,蹲下身子避开马蜂的袭击,但面对几十上百只马蜂群的围攻,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它们似乎盯准了她,不管她如何躲避,总能紧绕在她身边,嗡嗡作响。 这些马蜂是谢瑶专门花重金从养蜂人手中采购的,个头要比寻常采蜜的蜜蜂大上数倍,身子看起来黄黑相间,十分骇人。 谢瑶抱着脑袋,被飞扑来的马蜂群吓哭了,她大声喊叫着:“救命,来人,快救救我——” 不论她如何哭喊,也没人愿意救她,他们跑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往她身边的马蜂群里凑。 越来越多的马蜂将谢瑶围住,它们发了疯似的攻击她,用尖锐的蜂尾针对准了她裸露出的皮肤。不论是头皮上,还是手背上,脖颈上,甚至是衣裙上,只要是能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切地方,它们都会狠狠扎上去。 谢瑶不断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她从蹲着,变成了趴在地上,颤巍巍用双手抱住脑袋,感觉到手上不时传来的异物感和针扎般的刺痛后,她又疯狂的甩着手臂,摇着脑袋,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这一定跟顾休休有关系。谢瑶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朝着顾休休的方向跑去。 那马蜂就紧紧围绕着她,吓得金甲护卫们向后一缩,竟是让谢瑶钻了空子。 顾休休看着犹如疯牛一般扑来的谢瑶,尚未做出反应,元容已是挡在她身前,从一旁的金甲护卫腰间拔.出银剑,以风驰电掣之势挥出剑身,带出一道凌厉逼人的剑气。 仿佛有狂风呼啸响起,似是惊涛骇浪,平地乍起,将那气势汹汹而来的蜂群一剑斩杀。似是稀稀落落下雨一般,马蜂的尸体被斩成数段,朝着地上坠去。 顾休休还没来得及惊叹他内力深厚,剑法逆天,便见元容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犹如慢动作一般,弓着身子,迎地栽了过去。 他并没有着地,只是单膝跪在了地上,勉强以长剑支撑住了身子。 “殿下……”顾休休近乎惊到失声,她绕到他身侧,试图扶起他,可他身子摇摇欲坠,竟是直接喷出了一口黏稠的鲜血。 她早就知道元容命不久矣,更是耳闻过他时不时咳血昏迷,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这些日子与元容相处,他虽然看起来身体孱弱,弱不禁风似的,但武功高强,除了畏寒些,似乎与常人无异。 甚至有时候比常人更厉害,譬如昨日在东宫校场的高台上,面对身体康健,武功高强的顾怀瑾,却在元容手下过不了三招。 以至于顾休休下意识忽略了元容还病着,更忘记了他昨日比试过后,那一脸疲惫虚弱的模样。 许是听见了她惊慌的嗓音,元容勉强抬起手来,擦拭了嘴角的血迹,轻声道:“没事。” 说着,他便运功用内力将那阵阵传来的灼烧感和难忍的刺痛压了下去,以长剑强撑着身子,缓慢地站了起来。 元容几次险要栽倒,又颤颤巍巍稳住了身子,顾休休连忙伸出手臂,从他腰后绕过,半是搀扶,半是搂抱,助他站稳了脚步。 他面色平静,似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有条不紊吩咐金甲护卫们疏散宾客,捕杀散乱的马蜂。 待他话毕,正准备安抚顾休休,一转头却发现她脸颊上已是布满泪痕。 “豆儿……”元容怔了怔,抬手拭去她眼尾的泪光,温声道:“别哭,孤没事。” “没事?”顾休休泪眼朦胧看着他,嗓音微颤:“那你为什么会吐血?……你昨天要我走,也是因为你吐血了,对不对?” 第54章 五十四条弹幕 元容早就知道顾休休聪慧, 哪怕是显露出分毫的异样,也可以叫她看出端倪,借着那蛛丝马迹寻出真相来。 面对她那双噙着点点泪光的浅瞳,即便他不愿让她担忧, 却也道不出一句谎言来。 他垂下眼眸, 唇畔微微扬着, 低低笑了一声:“嗯。” 顾休休听到他略显沙哑低沉的嗓音,继续问道:“是因为你昨日与我兄长比武, 动用了内力?” 元容颔首, 抬起骨节如玉的手掌, 落在她眉眼之间, 用食指轻轻勾下剔透莹润的泪珠:“不妨事,修养几日便好了。” 他的手很冷, 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似是一块化不开的寒冰, 透着刺骨的凉意, 那带着她温度的泪水沾上他的指腹,缓缓向内渗去,竟是有些灼人。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像是扎进了他心里, 又疼又痒, 百感交集。 他极少感应到自己的情绪, 自从回了北魏后,除了病发时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切肤之痛外, 他仿佛没有了喜怒哀乐,更不会产生多余的情绪。 但自从那日中秋夜宴,顾休休当众向他表白后, 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微乎甚微的改变,平日里让人感受不到,却在某一刻,她牵动他心绪时,令他恍然发现,情难自已所谓何意。 “你想如何处置谢瑶?”元容看着自己的手,怔了一下,掌心微微收拢,克制住了心头的异样。 见他转移话题,顾休休擦干净眼泪,想起来她还傻站着东宫外,一旁那么多人看着,传出去再让旁人误会她受了委屈。 她看向迎面栽倒在地上,已经不怎么动弹了的谢瑶,忍不住问道:“谢瑶这是……?”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顾休休觉得不吉利,便没将那个‘死’字说出口,虽然没说完,元容却是理解了她的意思,道:“还活着,大抵是受剑气波及,又被毒蜂蜇伤,昏迷了过去。” 说罢,他看向她:“你早就知道?” 是了,在那蜂群铺天盖地袭来时,顾休休并不慌张,反而朝着谢瑶看去,似是早有预料。 “倒也不完全是,只是先前从北宫离开时,刚巧遇见过谢瑶。昨日顾家二房女郎,又到我寝室去过一趟,我察觉到梳妆台上的脂粉被人动过手脚,就让秋水……” 顾休休顿了一下:“将这脂粉盒子里,被动了手脚的脂粉,涂抹在了谢瑶和二房女郎今日要穿戴的衣裙、首饰上。” 她起初还以为这是让人皮肤过敏的毒粉,便想着惩治两人一番,谁知道谢瑶会蠢到命人当众投放蜂巢,害人终害己,将自己蛰成了猪头。 倒是那顾佳茴侥幸逃过一劫——以顾佳茴的身份,还到不了东宫殿外,便错开了谢瑶让人投放蜂巢的位置,没有收到蜂巢的波及。 元容见她那小心翼翼说话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害怕他心中不快,觉得她睚眦必报,心思歹毒。 他将手中的银剑交还给了金甲护卫,抬手覆在她温热的手背上:“豆儿,你做得没错。伤害你的人……本就该付出代价。” 于元容而言,顾休休的所作所为算不得什么,若是他来处理,大抵会直接让人杀了谢瑶,以绝后患。 似乎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怔了一下,连忙摇头:“殿下,这脂粉该是贞贵妃授意,她正想将谢瑶除之而后快,若我们这样做了,反倒衬了她的意。” 是了,顾休休特意让秋水去查了查,昨日她离宫后,贞贵妃身边另一个张嬷嬷将谢瑶在宫中所有贵重物品都打包,装了整整一马车,送去了谢府。 秋水还道,在此之前,谢瑶已是山穷水尽,被谢家女郎欺负得很惨,吃不上饭,睡不好觉。 谢瑶不得已,变卖了身上所有的值钱之物,打点北宫外的侍卫,想要见贞贵妃一面,在北宫外徘徊了整整三日。 贞贵妃耳目通八方,定是第一日就得到了消息。 可贞贵妃足足让谢瑶等了三日,明知道谢瑶在谢家备受欺凌,却还是等到顾休休大婚前的那一日,才惺惺作态,让张嬷嬷给谢瑶送去一根救命稻草。 贞贵妃等上这三日,无非是有两个目的,一是让谢瑶多吃些苦头,只有如此放大了谢瑶心中的愤怒,才能使她更恨顾休休。 二是让谢瑶清楚,没有了贞贵妃这个姑母的倚仗,她在谢家便什么都不是,免得谢瑶那张不把门的嘴,到外面胡说八道些什么。 想来谢瑶在北宫中,跟着贞贵妃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贞贵妃再是小心,也无法避免谢瑶这个身边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如今谢瑶失去了利用价值,贞贵妃定是想要将其除之而后快,免得留下把柄。 可贞贵妃还不愿意亲自动手,便让张嬷嬷给谢瑶送了这盒脂粉,稍作提点,令谢瑶昏了头脑,做出这样愚蠢的行径来。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搅乱顾休休与元容大婚,给他们心中添堵。届时元容一查,知道今日作乱出自谢瑶之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难免会起了杀心。 贞贵妃越是想杀谢瑶,顾休休便偏不如她心意。既然谢瑶作乱,那元容只需要将此事交给刘廷尉来查证,并秉公处理,上报皇帝便是了。 虽然谢瑶已经不是温阳公主,也跟贞贵妃脱了干系,但谢瑶在皇太子大婚放蜂伤人,令皇族失了体统颜面,难免皇帝不会迁怒贞贵妃或是谢家。 元容听出了顾休休的弦外之意,他沉吟片刻,道:“好,孤不插手,此事交由刘廷尉处置。” 说罢,他命人将谢瑶抬了下去。 两人说话之间,金甲护卫已是将毒蜂尽数斩杀,而被蜂蜇伤的十几人,也抬去了医馆医治。 元容从东宫侍从手中接过一瓶药丹,连服了三颗,总算是恢复了些气血,苍白的脸庞上也有了颜色。 这段插曲过后,很快一切都恢复秩序,礼官在前引路,由元容将顾休休从东宫大门迎入,送进了他的寝殿青梧殿。 顾休休昨日是第一次来东宫,今日又是第一次进他的寝殿,虽然如此,却与想象中的相差无几,寝殿内布局雅淡,亦不失奢丽。 她坐在价值连城的沉香木阔床边,床帐以鲛人纱为罗,寝殿内燃着数对龙凤喜烛,将殿内映得亮如白昼,柔软的红绸锦被与四方玉枕皆是双人份,看得她心跳不知不觉中加了速。 明明是陌生的环境,却并不让顾休休觉得抵触,约莫是因为这寝殿里有他的气息,那淡淡的草药味,微微的苦涩,让人凝神安心。 元容去前苑宴客了,她在青梧殿内闲着也是闲着,便让朱玉打来了温水,洗净了脸上的泪痕与浓颜的脂粉。 如今只差一步合卺礼,大婚便算是结束了。但合卺酒要等到元容宴客归来才可以喝,她脱下厚重的褕翟礼服,正准备更换红裳长裙,内殿却走进了两个婢女。 两人生得肤白美貌,穿着打扮不似是寻常婢女,倒是富贵华美,比之寻常家族里的女郎还要奢侈靡丽。 顾休休更衣之前,便让侍从守在青梧殿外,说了不让旁人进来。 但这两个婢女却一声不吭进了寝殿,侍从连通报一声都不曾,真是好大的架子。 顾休休刚刚脱下褕翟礼服,此时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朱玉见两人步入青梧殿后,眼高于顶,如若无人,不由气恼道:“你们是何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2节 其中身着绛裙的婢女道:“我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于太子殿下身旁,贴身伺候饮食起居的宫娥,我叫绛珠,她叫绿翡。” 顾休休听说过她们,这两人的确是皇后安排进东宫里来的。不过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皇后见元容不成婚不纳妾,东宫之内连一个女婢都瞧不见,便将自己身边的两个宫婢扔到了东宫里,伺候元容饮食起居。 因东宫内除却这两人,没有了其他婢女,大抵是两人待得久了,便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将自己当做了东宫的女主人。 如今顾休休刚入东宫,两人自然要来下马威,试探一下这个太子妃好不好拿捏。 绛珠说过话后,绿翡便道:“我们是来给太子殿下点安神香的,殿下不燃此香,彻夜难眠。” 这话说得却是有些挑衅了。 顾休休作为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她们明知道她在殿内,连通报一声都未曾,直接在大婚之日闯入了青梧殿。 其次便是门口的侍从,有她的明令在先,他们却以绛珠和绿翡唯首是瞻,任由这两人进出青梧殿。足以说明在东宫侍从心中,这两个宫婢说的话,比她这个东宫太子妃还有份量。 此刻又寻得借口,仿佛是在告诉她,她们有多么了解元容的喜好一般,可不就是在挑衅她吗? 大抵是觉得,她们是皇后钦点送来东宫的宫婢,而她初来乍到,就算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也不敢责罚她们。 若不然传出去了,旁人知道她一进东宫就惩治了皇后送去的宫婢,定是要为她落下恶名,让人以为她泼辣善妒,连两个小小婢女都容不得。 顾休休下颌微抬,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虽只着里衣,却并无一丝羞涩不适,她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笑着问:“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她明明在笑,眸中却无一分笑意,她们在这双不具备攻击力的浅瞳中,隐约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绛珠和绿翡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张了张嘴,有些不大情愿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子妃。” 两人本就是故意闯进来青梧殿,她们有充分的理由——只要打着为了太子殿下夜里能安眠的旗号,道是一时忘记了青梧殿内有人,她就算明知道她们是故意的,也没办法责罚她们。 谁料顾休休压根不提此事,直接用太子妃的身份压她们,问她们为何不跪。 她们跪下,便矮了一头。可若是不跪,就算是传到皇后耳朵里,知道她们僭越身份,枉顾礼规,也会向着顾休休,而不会管她们死活。 顾休休不恼也不躁,嗓音温和道:“今日本宫大婚,便不与你们两个婢女计较。若下次再忘记礼规,擅闯青梧殿,见到本宫而不跪,本宫就让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见两人起身后,还要去点香,朱玉挡在她们身前,冷哼道:“安神香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没讨着好,被顾休休训斥一顿便罢了,连朱玉一个随嫁的婢女也敢对她们吆五喝六,这让两人十分不爽。 可那坐在榻上,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分不快的太子妃,让她们两人有些胆寒,便是想要反驳朱玉,也没有那个胆子。 绛珠在心底骂了一句狗仗人势,将手中的安神香交到了朱玉手中,同绿翡灰溜溜离开了。 朱玉将安神香放在了一旁,伺候顾休休更衣,嘴里还不忘念叨:“女郎……娘娘为何不惩治两人,她们未免太过狂妄,竟然擅闯太子寝殿,分毫不将娘娘放在眼中,应该逐出东宫,以儆效尤才是。” 比起顾休休切换自如的自称,朱玉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时常会下意识将女郎唤出口。 “她们是皇后送来的宫婢,在东宫待了几年,若是我一来就将她们逐走,难免会落一个善妒之名。为两个不值一提的无名之辈,担上恶名,她们倒是不配。” 顾休休顿了一下,笑道:“不过,殿外看守的东宫侍从,倒是可以换一批了。” “我去跟太子殿下说一说,将秋水换过来,这样也能一解你相思之苦。” 这一句打趣的话,令朱玉脸色烧红,似是羞涩,转身拿起那安神香,跑到一旁去燃香了,也不好意思再提方才两个宫婢的事情了。 她话音刚落,青梧殿外便响起了脚步声,不急不缓,似是从容。 待元容走进寝殿内,顾休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却是没想到他宴客宴的这样快,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便从前苑回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个几个女官,手里捧着合卺,她刚要起身,便听他道:“你累了一天,坐着便是。” 顾休休的确疲惫,但她其实今天什么都没做,只是任由婢女涂抹打扮,穿戴好沉重的凤冠礼服后,便坐在屋子里等待吉时出嫁。 真正劳累了一天的人该是元容才对。 他起了大早,到现在也没有进膳,方才又动用内力斩杀毒蜂,险些吐血昏迷,消耗了不少元气。 女官上前,执事者将食案奉上,用两个卺倒酒,合好进献。待顾休休与元容饮下合卺酒,几位女官往榻上撒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寓意吉祥的干果,合卺礼毕,便退了出去。 元容命人传了膳,这期间朱玉也退出了青梧殿,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两人并排坐在榻前,顾休休身体微微有些僵硬,方才应对绛珠和绿翡的从容淡定都不翼而飞,额间渗出薄汗,湿了鬓间零散的青丝。 还是元容先开了口:“饿了吗?” 顾休休道:“还好,午膳用了不少。” 话毕,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寂,这气氛虽然不算是尴尬,却也让人有些无措。 便是不知道旁人成婚时,是否也是如此。 顾休休也不知道自己端着什么劲儿,她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端的累了,索性卸下腰间的力道,微微弓了些身子,侧过头看向元容。 烛火映在他半边侧颜上,显得五官立体,下颌线流畅优美,有一种柔和的清隽。 “方才贴身照料殿下起食饮居的两个宫婢来过。”她往后坐了坐,道:“我想换掉青梧殿的侍从,殿下可有意见?” 顾休休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具体说方才发生了什么,免得让元容以为自己在告状似的。 但元容是谁,只听她提了一句,便知道那两个宫婢在她面前造次了。 他厌烦女子靠近,因此整个东宫里都是男侍从,唯有那两个宫婢绛珠和绿翡是皇后硬塞过来的——大抵当时也有让他培养感情的意思,若是她们能入得他的眼,便封个侍妾、良娣。 她们进了东宫,一直恪守规矩,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冒犯,极少出现在他眼前。 以至于时间久了,元容便忘记了两人的存在,若不是顾休休提起来,他甚至记不清那两个宫婢是谁了。 “孤没有意见,那两个宫婢明日也一并谴回北宫,若你需要婢女照料,可从永安侯府带来旧人。” 顾休休倒是没想到元容这样干脆,她摆了摆手:“先留着吧,刚刚成婚就将她们谴回去,倒叫旁人以为我是个小心眼。” 元容道:“东宫内的侍从,往后你随意调遣,不必知会孤。至于那两个宫婢,也随你处置,觉得碍眼就逐出东宫,没人敢说三道四。” “那我能将秋水调到青梧殿吗?” “任你调遣。” 顾休休见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应下,不由看向元容,视线不经意落在了他腰间系着的兰草香囊上,他左右两边各系了一个,看着略有些可笑。 她弯了弯眸子,还没笑出来,元容也看向了她。两人视线相撞,望见他漆黑眸中毫不掩饰的温柔缱绻,顾休休心跳倏忽快了一拍,不知为何身子有些发软。 他与她坐的不近不远,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却萦绕在她周身,止不住往她鼻息中钻去。 与往日不同的是,那气息中仿佛沾染了一丝男人特有的荷尔蒙气息,温热而清冽,她清晰听到心跳鼓动的声音,浑身酥软,仿佛掠过了一道强烈的电流,直通大脑。 她不知是不是方才饮下的那合卺酒起了作用,灌下酒水后辛辣的喉咙里,渗着些苦涩的麻意,仿佛咽下去了一团焰火,将血液点燃烧至沸腾。 顾休休脸颊泛起不均匀的红,想要别开眼眸,可双眸却像是被吸铁石吸住的铁镍,无法动弹,深深陷了进去。她便如此看着他,那双浅瞳刚刚才哭过,清澈而明灿,透着淡淡的光,令元容有些失神。 人生便是如此奇妙。 几年前,他每次在永安侯府看到她时,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往后会是洛阳城中的哪个簪缨世贵娶了她。 那个人会不会待她好,会不会让她伤心……她又是否爱慕那个人,像是曾经对他那样,为那个人插花,洗手做羹,时不时讲些新奇的故事。 元容没想到,她会成为他的太子妃。更从未想过,有一日他可以与她坐的这样近,同她喝合卺酒,听她讨论寝殿的侍从要不要更换,这像是一场梦似的,虚幻又真实。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苍白冰凉的大掌,轻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感受到她颊边肌肤下透出的灼热,他下意识用指腹贴附在滚烫光滑的肌肤上,一寸寸向下划过,直至修长皙白的手指停在了她的唇畔。 像是在确定她的真实性。 顾休休本就觉得浑身发烫,仿佛被什么点着似的,呼吸略显急促,而一向清晰的大脑也变得有些迟钝麻木。 更何况他突然靠近了她,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凉,在她脸颊上缓慢地摩挲着,又痒又麻。明明他的手是冷的,却像是带着火种似的,在她灼烧的理智上又放了一把火。 顾休休知道自己没有醉,但不知道为何身体却不受控制,忍不住向他贴去。 她神色迷离着,眼前的弹幕倏忽增多—— 【按头小分队,给我冲!】 【亲啊,快亲啊!】 【休崽主动一点,明年这个时候孩子都会叫娘了】 【讲真,太子这样的闷葫芦,我都想给他一脚,休崽都把脸快贴上去了,他还不知道下嘴】 顾休休忽然清醒过来,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她怔了一下,眸中闪过些慌乱,将身体向后撤去,却被他按了住。 元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腰后,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顾休休手脚发软,瞳孔微缩:“殿下……” 元容俯下身子,垂首贴近了她的右耳,似是情人间的呓语:“豆儿,你往日不这样唤孤。” “什么……”她肩膀微微瑟缩,向内叩着,软弱无力的双手抵在他胸前,明明是在推开他,却又像极了欲拒还迎:“我不记得了……” 他低声道:“你都是唤孤,哥哥。” 听着那充满磁性而低哑的嗓音,顾休休的大脑仿佛炸裂开来,她轻轻咬住唇瓣,听见他问:“现在,孤可以亲你吗?” 第55章 五十五条弹幕 顾休休下颌微微向颈间抵着, 浓密的睫羽轻颤了两下,浅瞳对上他黑白分明的双眸, 似是有暗潮涌动, 汹涌澎湃,却是令她无法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可仅存的理智,还是让她促使问出了那句疑惑:“为什么……” 假若是因为他们两人成了亲, 他才想要亲吻她,那如果与他成亲的人不是她呢? 他也会如此撩拨那女郎,问出这一句‘现在,孤可以亲你吗’? 顾休休知道这是个伪命题, 甚至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无理取闹。她是异世界而来的现代人,但元容却并不是,他本就属于北魏这个时代, 从小接触到的环境和教育,便是男尊女卑, 妻四妾。 元容已过弱冠之年, 却迟迟未娶妻纳妾,这已经算是一件稀罕事了。她怎么能用现代的观和爱情观来要求他? 若是没有感情就不能成婚, 没有爱情就不能圆房,必须要一个理由才能亲吻新娘。这对于元容来说, 可不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吗? 倘若如四皇子一般,为了与女子欢好便随手拈来情话, 那从男人口中得来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顾休休倏忽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趣,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样偏执固执的想要从他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可真正求得一个结果又能如何,假若那个结果不是她心中所想的, 或不是出自真心所言,她一样会觉得失落。 她忍不住再次告诉自己,她与元容成婚是形势所迫,是为了避开四皇子,避开原本家破人亡,结局凄惨的命运。 至于元容是否爱慕他人,又到底因为什么答应与她的婚事,这根本就不重要。 顾休休只需要记得,她已经避开了原本的命运轨迹,而元容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因病离世。 她应该在这段时间内,对元容好一点,再好一点,尽其所能补偿他,也不枉费他心中另有白月光,却娶她为妻。 几乎是在问出那一句‘为什么’的下一瞬,顾休休便微微仰首,迎了上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3节 他的唇形薄而淡,有些微凉,不知是不是方才那合卺酒的味道,酒水清冽微苦的气息从唇缝间丝丝渗入。 她的亲吻没有什么长进,只是轻柔地覆上去,这次学会了闭眼和用鼻子呼吸,头上的凤冠和簪花钗钿坠的她脑袋微微后仰,全靠他贴在后腰上的手掌平衡身体。 即便没有睁开眼睛,顾休休也感觉到了他转瞬间的怔愣和僵硬,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主动。紧接着,轻抵在她腰后的掌心便用了些力,他轻启薄唇,舌尖撬开她的唇瓣,仿佛无师自通,不急不缓,慢悠悠的像是在品茗茶点。 她额间渗出薄汗,散碎的青丝被汗水粘黏在剔透莹白的肌肤上,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抖动,抵在他胸膛前的十指化作云绵,掌心贴附在他心口上,能清晰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本就寂静的空气中,隐约传来淡淡的水渍声,顾休休左耳中像是塞了团棉花,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心跳鼓动于中,只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知何时,她仰倒在了龙凤簇锦的大红色喜褥上,鬓间的簪花钗钿乱颤,那抵在他心口的双手,也不知不觉中上移,缓缓勾住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 亦是不知何时,他放过了她微微肿胀的唇瓣,将那个冗长的吻向她颈间蔓延。朱红色的绛纱凤裙散落在榻上,似是展翅翱翔的火凤凰,衬得她肩头的肌肤欺霜赛雪,莹白剔透。 顾休休忍不住低声嘤咛,发出一声似是蚊叫的轻哼,含糊不清,却是点燃了燎原之火。 就在元容将骨节明晰的手掌落在她腰间襟带上时,青梧殿外传来了东宫侍从通报的声音:“殿下,膳食已备好。” 那不大不小的声音,响彻在青梧殿内,十分突兀。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黑眸望着榻上青丝散落,衣襟半敞的顾休休,撑在喜褥上的手臂微微绷紧用力,像是蓄势待发的弓.弩。 元容喉结滚了滚,抬手撩开她额间被汗水浸湿粘黏的碎发,嗓音显得低哑微沙:“……饿了吗?” 顾休休在这空隙间,寻回一丝理智,她勉强睁开双眸,迷蒙之间,听到了他简略而短的问话。 仿佛只要她应一句不饿,那立在青梧殿外等候的东宫侍从就会被谴退,而她则会被他当做食物,拆骨入腹,吞之噬之。 她睁开眼睛,还未看清楚他的模样,就被冲进眼底的弹幕占满了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杀了我给休崽和太子助兴】 【我也不想磕呀,可是太子问休崽饿了吗欸】 【救命,大婚糖分超标了,啊我死了】 【太子这人是真能处,有嘴他是真亲啊】 【来人快把侍从叉下去!吃什么饭啊,吃豆儿吧!】 【圆房快圆房,太子你是不是不行,有没有听到来自单身狗的呐喊】 …… 弹幕多得已经让顾休休看不清楚旁的地方,她不得已又将眼睛合了上,大脑似是在突突跳着,脸颊滚烫仿佛火山里的熔浆,令她瘫软在榻,毫无气力。 她方才到底在做什么,这样主动,如此配合,明明还未到就寝的时候,却与他纠缠在一起……她越想越躁,紧紧闭着双眸,从齿间蹦出几个字来:“饿,我饿了……” 那只抵在她腰间的手掌渐拢,停了片刻,终是缓缓挪开。她听到元容沉声道:“传膳。” 说话间,他抬手将她凌乱松散的衣襟合好,又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而后坐起身来,从床榻边走开,脚步似是有些匆忙,朝着青梧殿外走去。 顾休休红着脸,大脑宕机空白了许久,听见那殿门被人推开,她连忙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僵直着身子,看着东宫侍从捧着食案一道道上菜。 弹幕不减反增,看得她眼花缭乱,纤细的指尖不由按上了太阳穴,指腹轻轻揉了两下,也不知怎地,那将要冲破视线范围内的弹幕大军,却是减了不少。 顾休休像是找到了新世界的开关,又揉了几下太阳穴,果真又屏蔽了一部分弹幕。 直到那弹幕少到不再挡眼,她才放下手,有些颓然地弓着身子,将双腿垂在榻下,双臂撑在膝上,捂着烧红的脸颊,重重吐出去一口气。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竟是忘记了还有弹幕的读者们在看,差点就成了……现场直播。 更何况,她方才还发出了那样难以言说的声音——她分明已是克制了自己,却还是无法控制身体产生的自然反应。 也不知元容听见那样的嘤咛,该是会如何想她……她往后又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晚暮的秋风有些冷了,打着转儿钻进寝殿内,令顾休休打了个寒颤。朱玉在殿外探了探头,扬声问道:“娘娘可需要奴在一旁伺候进膳?” 顾休休听见朱玉的声音,拍了两下滚热的脸蛋,又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道:“进来吧。” 朱玉得了命,才从青梧殿外走了进来。桌上摆满了东宫侍从送来的晚膳,膳食丰富,比之以往在永安侯府还要奢华,共有二十五道精致美味的菜式。 放眼望去,这些菜式都是顾休休爱吃的,就连茶点也是如此。朱玉忍不住道:“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 听朱玉提起元容,顾休休抬起头,向殿外张望着:“……你来时,看到太子了吗?” 这些膳食是他让人传的,怎么吃也不吃,人就没影了,方才只见他慌慌张张往外走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殿下似是去了浴室,刚刚奴在外守着,听到殿下叫人备了热汤。” 朱玉说罢,本是要伺候顾休休先摘了发顶的凤冠,站在榻边,迎着那龙凤喜烛却看到她颈间分布不匀的吻痕。 顾休休见朱玉呆住,她神色疑惑地垂眸,倒是没能看到脖子上的痕迹,却在自己肩颈锁骨下看到斑斑点点的红痕。 “……”她慌了一下,总算知道朱玉在看什么了,连忙抬手掩了掩衣襟,又装作挠痒似的,用手肘挡在了颈前。 不过也是掩耳盗铃罢了,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再怎么掩饰,也遮盖不掉颈上的红痕。 朱玉回过神来,见自家女郎神色羞怯,忙移开视线,掩不住的喜色:“殿下宠爱娘娘是好事。” 说着话,朱玉扶着顾休休到梳妆台前——青梧殿本是没有这些女郎用的物什,大抵是婚前元容让人添进来的。 梳妆台内,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且都是洛阳城里重金难买的贵重之物,还有些从西燕或是南晋、苗疆等诸国传来的稀罕玩意。 朱玉一边给顾休休拆卸凤冠,一边道:“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殿下要与娘娘圆房再正常不过了,娘娘不必羞涩。” 顾休休听见朱玉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着这样的话,不由看了过去,挑起眉梢:“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见一眼被看穿,朱玉红了红脸:“就,宸妃娘娘忧心您……” 一听是顾月,顾休休刚刚褪去的羞涩,却是又卷土重来了。 往日永安侯夫人和顾月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有的没的,倒是这两日,先是永安侯夫人给她塞春宫图,又有顾月教朱玉如何开导她适应新婚夫妻生活……虽然她们是好意,却是让她说不出的别扭。 原以为古人都封建内敛,谁知一到成婚嫁人时,便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对这些闭口不谈,如今又张口闭口都是这些。 顾休休正失神着,那走了半晌的元容,又回了青梧殿。他大概已是沐浴更衣过了,身上换下了纁裳冕服,更上了红绸四爪蟒袍。 她没想到他这样快——古言小说里的男主每每欲.火缠身,都要洗一两个时辰的冷水澡——元容不光动作快,洗的还是热水澡。 也不知热水澡管不管用。 顾休休没好意思多看他,只偷偷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朱玉将她鬓发间的簪花钗钿都拆了下来,原是准备在一旁布菜,见元容回来了,便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 寝殿内又只剩下顾休休和元容两人了。 只是跟方才不同,经历了那猛烈而炙热的亲吻过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味道。 她扭扭捏捏走到食案前坐下,元容早已经坐在了柔软的席垫上,他神色如常,仿佛刚刚在榻上情难自已的人不是他一般,慢里斯条地拂袖提筷,为她布菜。 顾休休趁他没有看过来,悄无声息用眼尾瞥向他,偷瞄了两眼。 他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潮湿热气,该是洗过了及腰的鸦色长发,一缕一缕湿漉漉地坠在肩后。 头一次见他没穿狐裘大氅,只着单薄的四爪蟒袍。朱色红绸衬得他皮肤冷白,那向来颜色寡淡的薄唇,不知是不是方才亲吮过的缘故,透着一抹殷红,显得分外妖冶,似是绽放在无间地狱的血色陀罗花。 虽是见过不少美男,看到元容俊美的脸庞时,顾休休仍是会忍不住分神发愣。 便是在这呆愣的一瞬,元容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布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了她。 烛火似乎在她脸上跳跃,忽明忽暗,橘色柔和的暖光映在她浅色的瞳中,像是种进了一颗银杏树,又似是满月苍穹上的星辰,熠熠发亮。 两人视线相撞,顾休休怔了一下,随后极快地移开了视线,埋下头去,感觉耳根微微灼烧。 “豆儿,不是饿了吗?”元容瞧出了她的羞涩,低低笑了一声,将布好饭菜的青釉瓷盘推了过去。 顾休休用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来,抓过装着白米饭的小碗,也不管他布的是什么菜,一股脑往嘴里填了过去。 吃了一半,却是吃的太急,被米饭粒呛住了气管,她止不住别过头去,咳嗽起来。几乎是下一瞬,那原本坐在她对面的元容,起身走到了她身旁,用大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抬手递来一杯水,她想要接住,却咳得厉害,手掌也跟着发颤,茶碗在她掌心中跟着乱晃,没喝到嘴边,却是洒了一半的水。 元容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宽大有力,轻松便裹住了她的小手,助她稳住手臂,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茶水。 而后他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上,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微微仰起头来。 那呛进气管里的米粒,竟是奇迹般的顺着滑了出来,再没有方才的异物感了。 顾休休眼泪都咳出来了,她揉了揉眼,哑着嗓子道:“多谢殿下……” 元容又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豆儿如此唤孤,是否过于疏离了?” 他说话时漫不经心,似是说笑一般,却让顾休休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我该唤殿下什么……” 说到一半,她话音倏忽顿住,像是想起了他不久之前所言——你都是唤孤,哥哥。 难道元容想听她……这样唤他吗? 顾休休红着脸,有些扭捏。可转念一想,他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活,她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对他好些吗? 那元容这样简单的要求,她又有何不能满足他的? 顾休休接过元容递来的水,埋着头,轻声道:“哥,哥哥……”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似是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带着些怯生生的羞意,便像是猫爪子似的,不着痕迹抓了他的心口一下。 元容足足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那声撩人心魂的‘哥哥’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他喉结上下轻轻滚动,浓密的睫羽垂了下去,唇畔压抑不住的扬起:“嗯。” “方才,你想问孤什么?” 顾休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元容说的是刚刚他问可以吻她吗时,她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结下去了。就算是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她怎能确定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又怎能确定他说出的那个答案,是不是她想听到的。 顾休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反常,以往她从来不会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更没有如此矫情,连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都要反复琢磨半天。 她很不喜欢现在反复无常的自己,便决定好好反思,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点。 见顾休休久久没有应答,元容道:“豆儿,你上次说过,等孤想清了缘由,才可以亲你……你方才是想问这个吗?” “不是!”她下意识拔高了音调,反驳道:“上次我只是随口说说,如今成了婚,殿下……哥哥若是想亲我便亲,不需要什么缘由。” 也不知怎么,明明顾休休改口自称本宫时,比什么都顺溜,反倒是那句哥哥有些唤不出口。 元容似是看出了她的不习惯,道:“若是叫不惯口,便也不用勉强自己改口。” 顾休休摇头:“叫的惯。”说罢,她站起身:“我吃饱了,哥哥还吃吗?” 元容听她这样说,便让人将晚膳撤了下去,还未起身,便听到她继续问道:“时辰不早了,哥哥要不要就寝?” “……”他看着已是坐到了榻边,露出半边雪白肩颈的顾休休,缓慢地吸了口气,又轻轻地吐了出来:“豆儿,还是唤孤长卿罢。” 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彼时年少无知,她唤他为哥哥,他也只是将她当做妹妹一般,并无杂念。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4节 如今听她用软糯轻柔的嗓音唤上一声哥哥,他便杂念丛生,控制不住想要将她压倒在榻,狠狠索取。 这是超脱他认知之外的情绪,与方才那种失控感与情难自抑之感相仿,于他而言很是陌生。 顾休休不知道元容为何突然又要她改口,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也乖顺道:“长卿,要不要就寝?” 元容喉头一梗,发现她不论如何唤他,他皆是心神不定,方寸大乱。 他垂首,低声应道:“好。” 元容走过去,顾休休才注意到,他披散在身后的鸦发仍是半湿着,若是这样就寝,睡上一夜,怕是要着凉染寒。 顾休休小声道:“你坐着,我给你擦擦头发吧?” 元容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她按在了榻边。她拿起绵软的绢帛,跪坐在他身后,用绢帛一寸寸擦拭着他随意披散着的长发。 他的头发又黑又亮,在烛光泛着淡淡的光泽,发质柔软,仿佛丝绸锦缎一般滑顺。 她取了一小缕放在手心,感受到一丝凉意,小心翼翼地裹在绢帛中,轻轻握在掌心里,向下擦拭。 顾休休的动作很轻柔,甚至让元容生出几分错觉来,恍若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候,他也曾如此为她擦过湿发。一晃十几载过去,她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而他也过了弱冠之年,不再年少。 顾休休便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直至将他湿漉漉半干的发尾捻干水分,鬓发间摸起来不再潮湿,这才罢了。 她放下手中的绢帛,舒了口气:“好了,可以睡了。” 说罢,顾休休便率先脱了鞋袜,并着朱色凤裙,只留下一身单薄的里衣,掀开喜被,自觉地躺进了床榻里头。 她的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顿,倒叫元容怔了怔,望着往日那张宽大而空旷的沉香木阔榻。 如今被顾休休占去了半边,阔榻便看起来没有那样空荡了,反而有一种难言的充实感,填满了他的心口。 这向来冷寂的青梧殿,仿佛也有了一丝家的模样,平淡温馨。 元容也脱下了四爪蟒袍,并排躺在了她的身侧,还未刚一躺下,顾休休就弹跳了起来,惊得他神色微怔:“……怎么了?” 她撑起半个身子,将方才女官们洒在身下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干果,用手掬了起来,微窘道:“硌腰了……” 元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子底下也有散碎的干果。 两人起身,忙活着将散落一床的干果拾起,寻着寻着,掀开喜被后,顾休休倏忽看见了那大红色的床单上,铺着的一块白色长帕,于榻上十分显眼。 她前世虽然忙于学业,但闲暇之时,偶尔也会看一看连续剧放松心情。她曾在古装剧上看到过这东西,好像是新婚之夜,用来检测新娘子贞洁的白布。 这应该是女官提前铺好的,顾休休抿了抿唇,想起永安侯夫人给她的小册子,又想起顾月叮嘱朱玉讲给她听的劝慰——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殿下要与娘娘圆房再正常不过了。 她勉强压下羞耻心,缓缓向元容伸出了小手,两指捻住他的衣袖,嗓音几乎低不可闻:“长卿,我们……圆房吗?” 第56章 五十六条弹幕 顾休休说话时, 垂着首,丝丝缕缕乌发坠在雪白的颈前,迎着那左右摇曳的烛火, 将忽明忽暗的柔光投映在她面上。 元容见过她很多面, 温柔的一面,坚强的一面, 羞涩的一面,胆怯的一面……可即便见过那么多不同的她, 他似乎还是不够了解她的内心。 就比如此刻, 她明明先前还寻了借口, 让侍从进殿传膳, 那便足矣证明她还没有准备好圆房,然而此刻她却又主动求欢。 这样矛盾的顾休休, 让元容也有些看不懂了。 他思忖着,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向那块象征了女子贞洁的白帕子——她似乎便是看到了这块帕子, 才改变了心意。 难道顾休休是担心明日女官来收这块帕子时, 帕子上若没有沾血,会叫人误会她吗? 元容垂着睫,看了一会儿那洁白的帕子, 沉默着, 伸手拾起帕子,坐直了身子。 他抬起另一只手,稍稍用了些内力,竟是以指为刃,在掌心上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子,微微拢住手掌, 将鲜血滴在了帕子上。 顾休休被他的操作看傻了眼,她怔了怔,直到他将染血的帕子安置在了床头一侧,她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慌张地握住他的手:“长卿,你这是……?” “豆儿,孤这些年不是在西燕为质,便是远在塞外边戎,前几年回到洛阳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元容抬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掌心下的青丝柔软还带着温度,他的嗓音很低,却又刚好能让她听清楚:“似乎小时候,你还是无忧无虑的性子,从未瞻前顾后,满心思虑过。” “孤不知这些没有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的日子里,你到底受了怎样的委屈。但从今往后,孤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没人可以欺你,辱你,你可以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尽情做你自己。” 顾休休喉头一酸,也不知怎么,眼眶便湿润了起来。 这些年元容不在的日子里,没有人欺她,辱她。只是自从顾月不得不入宫为妃开始,她就隐约明白了自己永安侯嫡女的身份,并不单单代表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有她作为士族女郎背后,要为家族担负起的责任。 即便那份责任已是被顾月承担去了大半,而永安侯夫妇将对于顾月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她的身上,从未强求过她的姻缘,更没有想过利用她为家族牟利。 有顾月在北宫为妃,有顾怀瑾远赴平城与胡人死战,她便仍可以任性的,自私的,为自己而活。 后来,顾家二房父子在平城战死,本就待她严厉的老夫人,更是苛责肃立,她动辄做错了什么,便要牵连的永安侯夫人一起挨训,道她母亲没有管教好她。 为了不叫老夫人迁怒她母亲,她便也渐渐学乖了,凡事都要先考虑家族荣殊,思虑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给顾家带来麻烦,给父母兄姐添乱。 再之后,便是顾休休在中秋夜宴上,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弹幕。她从弹幕上看到了她原本的命运——为爱失智,不惜自毁名声,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四皇子,最后兄长惨死敌军之手,而她族人担上通敌叛国谋逆之命满门尽灭,她自己也被四皇子当做玩物转送给谢怀安,结局凄惨。 这似乎让顾休休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乱世中生存,一步错步步错,若是不小心谨慎,一人便足以倾覆整个家族。 自那以后,她一言一行都要思而后行,像是攀附在险山峻岭,峭壁悬崖上的人,没有后路,唯有竭尽全力,改变命运。 如今顾休休改变了命运,也正如元容所言,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再没有了原本的随心所欲。 元容掌心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发,绕到她鬓间,将那额前飞扬的碎发,别在了她的耳后:“豆儿,你还没有准备好……睡罢。” 顾休休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他,低声道:“可是你的手……” “无妨。” 说罢,元容随手将榻上的干果掬在一起,也一并放在了沉香木阔榻前的柜子上,掀起喜被,示意她进去躺好。 顾休休抿了抿唇,侧过身去,躺进了床榻里侧。他抬手扯了扯大红色的喜被,盖在她身上,也一并躺了下去。 阔榻很宽,约有两米多长,两人躺好后,中间仍空着不少间隙,就算再躺一个人也够了。 这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丝绸质地,柔软又舒适,顾休休端着姿态端了一整日,说是不累,却也早已是疲惫不堪了。 虽然东宫是陌生的环境,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但身侧躺着元容,那淡淡的中草药味萦绕在周身,她嗅着那熟悉而安心的气息,竟是很快就睡着了。 待青梧殿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元容挥手将那满殿的龙凤喜烛熄灭,只留在一对喜烛在漆黑的寝殿中,映着淡淡的光亮。 她向来怕黑,即便是夜里,也要点燃一盏灯火——这一点,在大婚之前,顾月便特意交代了他,顾怀瑾也反复提醒过他几次。 只是他们却不知,元容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顾休休睡得沉稳,似是毫不防备,听着她平缓而轻的呼吸声,他却没有了困意。 元容也侧过身去,只是不同于她将整个后背留给他,他是翻身面向她,微不可见地朝着她的方向,挪动了一两寸。 即便是挪动之后,两人之间仍是有些距离,可元容却心满意足了。他看着她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似瀑一般流泻,随手勾起一缕乌发来,缠绕在指尖,放在鼻息之间轻嗅着。 她喜欢茉莉花的清香,气味很淡,不那么馥郁,也没有月季牡丹的香味浓烈,便像是溪涧醴泉,清冽柔和。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瞬,熟睡的顾休休倏忽翻了个身子,将背对着他的身体翻转了过来。乌云托月般的青丝堆在枕上,半边侧颜掩在发丝中,只漏出莹白暖玉似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 元容伸出手去,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之间,抚过她绒细的黛眉,划过她纤密的睫羽,而后用明晰修长的食指,勾起她滑落坠在颊边的青丝,别在耳后,轻轻摩挲而过。 这是他从不敢奢想的一幕。 当年去了西燕为质,那整整年里,他受尽屈辱折磨,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处,可到底还是硬生生熬了过来。 后来回了北魏,他便一刻不停奔赴了边戎塞外,只时而回洛阳城中探望她。 待顾休休及笄那一年后,上门求娶的簪缨世贵便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而顾怀瑾多次打趣他,又曾试探着问过他,是不是也如同那些郎君一般,对顾休休心有所属,牵肠挂肚。 事实上,元容一直将顾休休当做妹妹——顾休休缠上他的那一年才将将五岁,他离开北魏前往西燕的那一年,她也不过七岁而已。 他比她年长七岁,犹如父兄一般,只想护她周全,佑她此生平安康健,又怎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 元容以为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这样想的,直到她在中秋夜宴上,向皇帝说道——小女想嫁给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 他的心似乎乱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总之他此生不会再迎娶旁人,若她愿意嫁入东宫,他便也能将她放在身边护佑,免得四皇子那般的蛇虫鼠蚁,对她动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可元容却是给忘了,顾家老夫人一直因为骠骑将军父子的死,对他颇有偏见,顾休休参加完夜宴的第二日,便被老夫人叫去当众斥责。 他以为她会因此而退缩,却不想,她面对老夫人的责难丝毫不惧,甚至不惜顶撞老夫人,只为替他辩驳。 而后便是那日在采葛坊了,他看到她跌跌撞撞向他跑来时,她情难自抑主动向他索吻求欢时,虽然明知道她是中了春合散,他的心情却还是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经历过永宁寺那几日,她被山匪劫持仍可以临危不惧,她被贞贵妃设计陷害仍可以冷静反击,他终于意识到,她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天真稚嫩的女娃娃了。 顾休休长大了,而元容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清白。 那日在永乐殿中,她为遮掩津渡与顾月的私情,主动献吻,他明知道她对他并无情意,也明知道她是为了顾月才如此,却还是沦陷其中,情难自拔。 她的容颜不断浮现在自己眼前,而那亲吻的一幕也如影随形,哪怕是在梦中,令他魂牵梦绕的依旧是她。 元容感觉自己好像中了毒。 看到她就会觉得欢喜,靠近她就难免心跳加速,想要亲她,想要抱她,明明往日也会待她亲近,可如今这亲近似乎过了头,令他方寸大乱,再难自控。 却又始终想不明白,这些陌生的反应都是从何而来。 或许,他应该再去向刘廷尉讨教一番。 - 这一夜漫漫而长,有人酣睡梦乡,有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而远在南巷的四皇子府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本该在北宫中被禁足的贞贵妃,在半夜更出现在了四皇子府内,身戴披风,头顶帷帽,姿态雍容,不紧不慢坐在院中品茶。 而本该在永安侯府中熟睡的顾佳茴,挺直了腰板,跪在四皇子身旁,像极了一对被父母迫害的苦命鸳鸯。 “佳茴,本宫在永宁寺见过你。”贞贵妃喊得亲昵,掌心托着精致小巧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水:“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受你族姐所累,毁了声誉,不得不委身做妾。” 贞贵妃所言,完全是颠倒是非——那日采葛坊中分明就是她让人下了药,却将责任都推到了顾休休身上,只道是顾佳茴被顾休休所连累,才让事情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更何况,就算顾佳茴没有经历那一遭事,以她的身份,进了四皇子府中,便也只能为妾,又如何有‘不得不委身做妾’这么一说。 但顾佳茴不明真相,她听着贞贵妃这样说,更是加深了她对顾休休的恨意。 就算她从始至终都只能做妾,可那本质上也有不同,她本来能以清清白白之身,光明正大的入府为妾。 可现在的她早已被毁了声誉,又听信了甜言蜜语,跟四皇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如今身处被动,进府为妾之事也被耽搁下来,一直没个动静。 就算退一万步讲,事后顾休休有帮她挽回声誉,但对于顾佳茴而言,那也是顾休休亏欠她的——要不是顾休休带她去采葛坊,又将她丢弃在屋子里,独自一人逃跑,她怎么会失了清白名誉。 贞贵妃似乎是观察到了顾佳茴的表情变化,她勾唇笑了笑,嗓音温柔:“说起来,本宫与你母亲还是旧相识。” 顾佳茴听闻此言,倏忽抬起头来,眸中显露出一丝惊诧:“贵妃娘娘您是金枝玉叶,自小在洛阳城中长大,而我娘在军营……”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5节 她到底是没能将‘为妓’两个字说出来,只是抿了抿唇:“您怎么会认识我娘?” “自然是认识了。你娘当年是户部尚书之女,与本宫曾是手帕之交,怎能不相熟呢?” 明明贞贵妃说的每一个,顾佳茴都能听懂,可真正连在一起时,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了。 她娘明明是军营中的妓子,侥幸被她父亲骠骑将军看重,洗脱了贱籍,跟随她父亲南征北战。又怎么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户部尚书之女? 更何况,若贞贵妃所言不假,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她娘从未与她提及过自己的身世? 顾佳茴的脸色有些难看:“娘娘怎么能确定我娘就是户部尚书之女?” “不会错的,你跟你娘少时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本宫又怎么会记错呢?”贞贵妃一脸怜惜地看着顾佳茴,轻声道:“若是你不信,可以向人打听打听,当年户部尚书一家的惨案。” 见贞贵妃说的如此笃定,顾佳茴反而有些不确定了。她娘在她眼中,就是个神经质一般的存在,是个偏执的疯子,是个恐怖的恶魔,只有在她爹面前时,才会露出温顺的一面。 而其他时候,对她动辄是打骂教训,日□□着她抄写《女戒》。从她小时候有记忆开始,便每一日都在喋喋不休地重复一句话——全天下的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娘告诉她,不可以对男人交付真心,不可以爱上任何人,男人只会让女子变得不幸。 那时,她听得似懂非懂,只记住了每次挨打时的痛苦和折磨。 她娘也从未提及过任何身世与过去,她便听着旁人的风言风语,才知道她娘出身军营妓子,而她的身份也一样卑微低贱,甚至不被顾家承认。 后来在平城那一战,她爹和她哥哥都战死在了那里,而她娘也不知去向,大抵是被胡人杀死了,又或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彻底疯了,便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对此,顾佳茴并无悲伤,只觉得解脱了。她总算不用再被母亲鞭挞辱骂,总算不用再饿着肚子受训抄写《女戒》,总算不用听那疯子喋喋不休诉说天下的男人有多可恶。 说起来,顾佳茴也不理解,倘若她娘真的那样痛恨男人,又为何要给她爹做妾,为何在她爹面前永远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顾佳茴咬了咬唇,问道:“若娘娘所言是真……我娘为何会从户部尚书之女,沦落为军中营妓?” 贞贵妃听到这声问话,倏忽叹了一口气:“唉!几十年前,你外祖父碍了旁人的眼,被顾家老侯爷检举,道是你外祖父挪用了修水坝的银两,又贪墨爱财,将皇上拨给边戎将士的军粮和盔甲贪污,倒卖给了敌国……” “先不说贪污之罪本就是重罪,又有通敌叛国之名扣在你外祖父的头上,自然是有口难辨。最后你外祖父被处以凌迟死罪,家中郎君发往边塞苦寒之地,女眷没为娼妓,或下发为奴。” “本宫念旧,后来着人打听过你家人的去向,发现除却你娘还活着之外,家中郎君都死在了发配的路上,女眷也是受尽折磨,屈辱而亡。” 说着说着,贞贵妃似是说到动情之处,竟是止不住掉了一行清泪,虽掩在那帷帽之下,却也让顾佳茴看清楚了擦拭眼泪的动作。 顾佳茴如遭雷劈,神色呆滞,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怔怔看着远方。 她的外祖父……是被顾家老侯爷检举? 也就是说,她娘本该是出身名门大户的嫡女,而她也本该出生在富贵之家,身世显赫,有母族依傍,被众星捧月的娇养到大? 可那战死沙场的老侯爷,在他活着的时候,为铲除异己,将她无辜的外祖父扣上了贪污通敌之罪,令她外祖父受千刀万剐之刑,令她族人尽数惨死在外。 顾佳茴没想到,她如今一切的不幸,竟都是她顾家的祖父给她带来的。那灭顶之灾,家破人亡,活生生将她母亲从一个大家闺秀的士族女郎,逼成了偏执敏.感的疯子。 而她也在这痛苦阴暗的折磨下,变成了一个怯懦自卑,哪怕是进四皇子府中为妾,都要当做一种奢侈妄想的卑贱之女。 泪水不住流淌落下,顾佳茴眼神空洞,表情却显得十分狰狞,双眸瞪得老大,胸口起伏不定着。 贞贵妃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四皇子,四皇子接到授意,连忙侧过身去,将顾佳茴拥入怀中,神色怜惜地伸出手去,轻轻擦拭她眼尾的泪痕:“一切都过去了,往后你还有我,我便是你的依靠。” 他说的深情,仿佛之前让山匪将顾佳茴一起劫持的人不是他似的,那眼神柔的能掐出水来。 “好孩子,快起来吧!”贞贵妃放下茶杯,双手在空中虚虚扶了一下:“时辰不早了,本宫让人将你送回去,你也早些歇息。” 说着,她似是想起什么一样,嗓音柔和道:“你是故人之女,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可如今你外祖父名义上仍是贪污逆臣,只能委身于妾室之位……” “若是子烨能登上皇位便不一样了,他定是能为你母族一家平反,届时那皇后之位,属你当之无愧。” 那言外之意,便是要让顾佳茴助四皇子一臂之力了。 顾佳茴听闻此言,缓缓抬起头来,双眸中含着泪水,朝着贞贵妃拜了下去:“多谢娘娘今日将外祖父之事告知于我,若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将顾家一族当做血浓于水的亲人。” “我虽人微言轻,却懂得感恩之情,若他日娘娘能用得上我,必定万死不辞!” 贞贵妃见顾佳茴如此识趣,不由笑着颔首:“你有这份心意便好,府外备了马车,快回去罢!” 顾佳茴又是一拜,这才起身离去。 待她走后,四皇子忍不住道:“母妃,她都说了愿意为咱们效劳,为何不直接将咱们的计划告诉她?” “急什么?”贞贵妃缓缓眯起双眸,嗓音不大,却带着厉色:“她如今还是半信半疑,待她彻底想明白了,再告诉她不迟。” “此事容不得差池,若你再擅自行动,忤逆本宫——”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警告似的语气,令四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缓了许久,才道:“是,孩儿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那户部尚书……真是被顾家老侯爷栽赃诬陷的吗?” “诬陷?”贞贵妃笑了一声,眸中是掩不住的轻蔑:“顾家老侯爷品性无暇,高风亮节,怎么会诬陷户部尚书。顾佳茴的外祖父,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先帝忍无可忍,才借用老侯爷之手,除掉这只顾贪财好色,不顾百姓将士死活的国之蛀虫罢了。” 四皇子犹豫道:“那母妃您为何……” “本宫为何要误导顾佳茴?”贞贵妃接过话来,低低笑道:“如今永安侯年纪大了,上不得战场了。唯有倚靠着身在北宫的大女儿宸妃,还有那驻守平城为国征战的小儿子定北将军,顾家才能勉强维持着如今的虚假繁荣……” “可现在,宸妃命悬一线,连林御医都说她命不久矣。若在此时,定北将军顾怀瑾再叛国通敌,怀有谋逆之心,你说顾家一族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四皇子总算明白了贞贵妃的用意,看着贞贵妃如此轻描淡写,便能将顾家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有些不寒而栗,脊背发凉。 踌躇许久,他忍不住道:“母妃,那顾佳茴会愿意帮咱们吗?您可是要她背叛顾家一族,加害定北将军呀!” 贞贵妃欣赏着自己指甲上的丹蔻,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愿意?人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变得丑陋可憎……更何况,她本就胸无点墨,愚不可及。” 说着,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瞥向四皇子:“不要再痴心妄想顾休休了,便是顾家被灭族,那病秧子也会护住她。况且她是谢怀安看中的女人,怎么也轮不到你手里。” 提起顾休休,四皇子便咬牙切齿:“她怎能料事如神,次次都能提前预判到咱们的计划?难不成是我身边有她的细作或眼线?” 贞贵妃垂下眼眸,思忖着,轻笑了一声:“你的担忧不无可能,今日往后,到本宫大计所成那一日,都不准你再与顾佳茴私下联络。” “这一次,本宫势必要顾休休付出代价,倾族覆灭!” 第57章 五十七条弹幕 翌日一早, 顾休休就被青梧殿外的喧哗声吵闹醒了。按理来说,这东宫侍从们最有规矩,不该在寝殿外吵吵嚷嚷, 更何况现在才是卯时,也就是现代的凌晨五点多左右。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看向身旁, 却发现元容不知何时已是起榻了, 连被褥都是凉的。 她连唤了两声朱玉的名字,早已侯在殿外的朱玉很快便听到声响, 推门走了进来。 顾休休坐起身来,嗓音仍有些半梦半醒的沙哑:“青梧殿外因何喧闹?” 朱玉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是, 是谢家那女郎,便是曾经的温阳公主,她死在了东宫殿外……” 原本还有些困乏的顾休休,一听这话,却是瞬间清醒了过来,下意识拔高了音调:“你说什么?谢瑶死了?” “……还死在了东宫殿外?” 朱玉点头:“东宫侍从们, 大概卯时一刻会洒扫东宫内外, 便是刚刚, 在殿外后门旁的花圃里发现了尸体。那谢家女郎昨日被毒蜂蜇伤,本就命悬一线,被暂且送回了谢家养伤,也不知她怎么会跑到东宫来, 还被人暗杀了。” “被人暗杀?”顾休休从朱玉的话语间,捕捉到了关键词,她蹙起眉来:“你的意思是, 谢瑶并非是因毒蜂蜇伤而亡……等等,你怎么能确定是暗杀?” “谢家女郎死于割喉,奴虽然没敢去看,但旁人都是这样说的,若不是被暗杀,怎么能血溅东宫外……” 朱玉的嗓音越来越小,却不难听出些义愤填膺的气恨。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昨日刚是顾休休与元容的大婚,今日可是大婚后的头一日,却发生这样晦气的事情。 顾休休没有过多思考,问道:“此事禀告太子殿下了吗?” “没有,正是因为还未禀告太子殿下,东宫侍从们才会在青梧殿外徘徊不安。” 朱玉从衣柜中取出华服,走到榻边,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道:“他们说,殿下有晨练的习惯,正在校场旁的竹林中习武健体。殿下喜静,更不喜外人吵闹打扰,若是擅闯竹林,怕是要挨军棍的……” 太子殿下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从那些侍从恐惧的眼神来看,怕是往日有人误闯过竹林,受过责罚,这才让他们不敢擅动,只能在青梧殿外干着急。 顾休休穿好了衣裙,简单盥洗一番,也没心思描眉梳妆了,直奔着青梧殿外而去。 一出去便撞见了秋水,她愣了愣,没想到元容的动作这样麻利,昨晚上她才说过想把秋水从暗转明,调到东宫来伺候,今早上秋水便已经出现在青梧殿外了。 秋水见到她,垂首行礼:“见过太子妃。” 顾休休微微颔首,朝外走去,却被秋水叫住:“太子妃可是要去校场旁的竹林寻殿下?” 她脚步一顿,听到秋水道:“殿下晨练时,最不喜旁人叨扰,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会回来。如今天色还早,若不然您再回去休憩一会……” 顾休休听出秋水是在劝诫她,顺带给她一个台阶下。就如同朱玉所言,那些东宫侍从皆不敢造次,定是以往有人因此受罚过,秋水该是怕她触犯了元容的底线,届时闹出些什么不愉快来。 她看了一眼秋水,道:“虽然谢瑶的父母早亡,但她名义上仍是谢家本族嫡系之女。如今平白无故被人割喉惨死在东宫外,此事若不及时处理,传出去要让旁人怎么想太子殿下?” 顾休休心急便也是因为这一点——谢瑶前几日才跟她在北宫中起过冲突,昨日谢瑶刚在东宫外被毒蜂蜇伤,才不过数个时辰,便又离奇惨死在东宫殿外。 毕竟谢瑶最近也只得罪过她一个人。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会引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元容为了给她出口恶气,便着人向谢瑶下了毒手。 顾休休说罢,也不等秋水再劝,便走出了青梧殿的院子,朝着校场的方向,急匆匆走了过去。 等她到了校场时,那周围已是聚集了不少东宫侍从,而皇后谴派到东宫来照顾元容饮食起居的两个宫婢也在场。 见顾休休赶了过来,那绛珠和绿翡似是长了记性,先跪下行礼,将礼数做全了之后,便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太子殿下不准任何人在他晨练期间,进出竹林,哪怕您是太子妃,一样也不行!” 绛珠说话时,微微抬起下巴,望向顾休休的眸中似是有些讥诮,仿佛在嘲笑顾休休不自量力,依仗着那太子妃的身份,便觉得自己在太子殿下眼中不一样似的。 她们两人跟在元容身边已有数载,最是了解他的喜好厌恶之性,他一向不近女色,想必迎娶顾休休为太子妃,也是到了年龄,不得不娶妻生子。 顾休休缓缓眯起浅瞳,嗓音不轻不重,却极有力度:“滚开。” 绛珠被她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中便生出些退缩之意。 绿翡挺直了腰板,忍不住道:“奴婢们可是为了太子妃好,几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侍从闯入了竹林,叨扰了殿下习武,便被拖下去打了五十棍,活生生被打死了!” 她自然不是为了顾休休好,她只不过是想借着此事激一激顾休休——聚在校场的东宫侍从不少,大家都在看着顾休休。若是她知难而退,不敢进竹林了,那她在侍从们心中印象也不过如此了,只会让人觉得她难当大任,太子妃的名头也是有名无实,并不被太子殿下宠爱。 可若是顾休休受不得激,闯进了竹林里。那她必定会被太子殿下责罚,届时在东宫侍从面前颜面尽失,一样能证明她这个东宫太子妃不过是个虚名。 绛珠与绿翡将算盘打得响亮,顾休休一眼便看出了两人心中所想,她冷笑一声,侧过身瞥向绿翡:“本宫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婢女操心。若是再废话连篇,以下犯上,下一个被杖毙的,便是你们二人!” 绿翡被顾休休话语中的凌厉镇住了。 她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感觉到脸颊烧红滚烫,有些下不来台——想当初,顾休休没嫁进东宫以前,虽太子殿下无视她们两人,但这些东宫侍从对她们可谓是尊敬有加,将她们当做了主子来看待。 这几年侍奉太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她们也是皇后娘娘派来东宫照料太子生活的宫婢,顾休休竟然这样对她们说话,也不怕她们去找皇后告状。 绿翡心中气闷,还想再说句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顾休休脖颈上小片的红痕,她瞳孔猛缩,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道:“这,这不可能……” 太子那样厌恶洛阳城中的女郎,整个东宫内连一个婢女都不曾有过,昨晚上竟然真的宠幸了顾休休? 难道太子不是被皇后娘娘逼迫着迎娶了顾休休吗? 顾休休见绿翡一副震惊见鬼的模样,也不知道绿翡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她现在实在没工夫看绿翡作妖,直奔着竹林,甩袖而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6节 旁人不敢跟过去,朱玉生怕自家主子惹怒了太子,硬着头皮跟进了竹林里。 主仆二人先后进了那片竹林,顾休休离了老远便听到剑刃划破空气的声响,那剑声在竹林间延绵不绝,犹如鹤唳钟鸣,响彻云霄。 她放缓了脚步,不知怎么却是想起了绿翡刚刚说过的话——几年前有个不知死活的侍从闯入了竹林,叨扰了殿下习武,便被拖下去打了五十棍,活生生被打死了。 元容不是残暴嗜血之人,哪怕他南征北战,被北魏子民奉为杀神,也从来滥杀过无辜。 她想不通,绿翡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倘若是假,又怎么会连秋水都一脸忌惮的模样? 倘若是真,那元容为何只因侍从惊扰了他晨练习武,便让人将其活活打死? 顾休休带着一头雾水的疑问,走近了那肃肃剑声。几乎是在她踏入竹林,看到他的那一瞬,元容便停住了晨练,他似乎早有察觉有人闯入了竹林,敛住剑气,将寒光凛冽的长剑竖到腰后。 那份警觉力,让顾休休这个练武的半吊子自愧不如。她停住脚步,刚想说话,一抬眼就看见了他赤着的胸膛——元容晨练时,竟然没有穿上衣。 准确的来说,他将上衣褪到了腰间。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胸肌,那精瘦的腰线流畅优美,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在朦朦胧胧的曦光下,显得恰到好处。 他转过身看到顾休休,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跟在顾休休身后的朱玉,已是狂奔离去,一刻不停地跑出了竹林。 “……”元容将剑刃收回剑鞘,放在了竹林间的石桌上,不疾不徐地穿好了蟒袍:“豆儿,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像是往日一般温柔缱绻,嗓音淡淡的,哪里有那些东宫侍从们说的凶神恶煞。 顾休休下意识吞咽着唾液,眼神飘忽着,不太自然地转移了视线:“谢瑶死了,被人割喉,扔在了东宫后殿外的花圃中。” 元容听闻此事,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他似乎并不惊讶,顾休休又道:“我觉得此事与贞贵妃有关。” 元容微微颔首,坐在了石桌前,慢悠悠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长卿,你不怕……”她朝他快步走过去,神色仍是有些急切,顿了一下,道:“谢瑶毕竟是陈郡谢氏的嫡系,死在东宫外,若不能及时查明真相,届时谢家告到皇上那里去……” 元容摆出茶具,温声道:“豆儿,会烹茶吗?” 顾休休愣了一下:“会。” 他抬手,用那骨节明晰的手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若说谢怀安是名士大家,那长卿却是比名士更悠然自得,处事不惊。” 原本她还挺心急,被元容打岔了几次,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反倒也是平静了下来。 顾休休坐在了他对面,再不提谢瑶的死,用木夹执起茶饼来。煎茶,需经三道,先炙烤,后冷却,再将茶饼碾罗成末。 她的二叔父喜欢喝茶,顾月除了喜欢琵琶音外,烹茶的手艺也是一绝,顾休休耳熏目染,久了便也学会了茶艺。 她一向聪慧,学什么上手都快,在烹茶的造诣甚至超过了顾月。二叔父生前,也是最爱喝她们姐妹两人泡的茶了。 时间静静流逝,两人便对坐在竹林间,顾休休以清晨寒露为引,烹煮碾碎的茶饼,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嗅起来微涩浓醇。 她从始至终都微垂着眼眸,待茶水烹煮好,抬手给元容盛了一杯,递送到他面前:“尝一尝。” 元容接过精致小巧的青瓷茶杯,修长削痩的手指轻叩杯底,晃了晃红色茶汤,呷了一口茶:“涩后回甘,想不到多年未见,豆儿烹茶的手艺,已是颇有造诣。” 顾休休虽然被夸赞了,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看着他身上的蟒袍:“长卿,你不是畏寒,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说着话,她便看到了他额间渗出的薄汗,大抵是方才晨练舞剑时出的汗。 也不知为何,他身上出了些薄汗后,并无异味,也没有了那淡淡的草药味,反倒是沾染上一丝清淡的花香,那气味闻着熟悉,似乎是……她身上的茉莉香? 顾休休只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但是有微甘的花香,还有些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似是苍穹上的金乌,与那浓醇茶香混在一起,止不住钻入她鼻息间。 她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闯入竹林时看到的那一幕,流畅的肌肉线条,轮廓分明,胸膛厚实,腰腹精窄…… 她抿住唇,摇了摇头,试图将那浮想联翩的幻想甩出了脑海,可越是克制,那画面便越是清晰。 顾休休心跳的厉害,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了,还未成婚时,她便在永安侯府照料过他一夜。 明明那时候也看到过他的胸膛肩背,可不知为何,上一次看到时,并没有分毫杂念,只是觉得有些羞涩。 而这一次,她却控制不住杂乱的思绪,哪怕只是看到他额间渗出薄汗,都会联想到他方才赤着的胸膛上去。 甚至……想要伸手摸一摸。 但其实,顾休休昨晚上就已经摸过了——他将她亲的毫无招架之力时,她双手便抵在他胸前,掌心下便是突突有力的心跳声,灼热又挺拔。 她咽了咽口水,听到元容道:“穿着沉厚,不便习武健体。” “什么?”顾休休怔了一下,显然已是忘记了自己刚刚问过他什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要着凉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从袖间取出柔软的丝绸帕子,探过身子,伸长了手,替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元容看着她略显慌张的双眸,乖顺地坐着,任由她抬手擦拭:“豆儿,你这两日很反常。” 顾休休还以为自己被看破了心思,手下一颤:“有,有吗?”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平静自然,缓缓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谢瑶的事情,便交给孤来处置,你不必忧心。”元容抬手,轻轻握住她皓白的手腕,难得有些温度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从昨日起,你便像是在讨好孤似的……” 他低声道:“你是孤的妻子,不用讨好任何人,即便是孤。” 顾休休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些微潮,抿了抿唇:“不是讨好,不过是想对你好一些……若是你不喜欢,我便不做了。” “喜欢。” 元容回答的很快,嗓音干脆又简短,令她怔了怔神。 回过神来,眼前却是飘过了数条弹幕。 【休崽煮茶的时候,太子一直在偷看她欸】 【我觉得不管是休崽,还是太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可不是嘛,太子看休崽的眼神简直要拉丝了,这要不是喜欢能是什么】 【看这两个人谈恋爱简直是菜鸡互啄,我都想穿进去给他们当嘴替】 都说旁观者清,可弹幕上所言的每一句,似乎都不切实际。他是待她很好,他们两人也有过不少亲密接触,但仅仅是这样,于她而言,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元容待她好,可能只不过是将她当做妹妹,毕竟小时候他们两人熟识,关系又还不错。 而所谓的亲密接触……元容虽然病恹恹的,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乃是人之常情。 这里是北魏,她又是他的妻子,他不管跟她如何亲密接触,似乎都合情合理。 便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心里有她,可那些所有人也都不是他,大抵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是谁。 顾休休绷直了身子,神色显得有些恍惚,将那被他掌心拢住的小手抽了出来:“你穿得太少了,回去添件衣裳吧。” 说罢,她便起身向竹林外走去,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背后有虎狼柴豹在追她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神色过于异常,以至于走出竹林后,聚在校场外的东宫侍从以及绛珠、绿翡,所有人都以为她遭到了太子的训斥责骂,因此脸色才会这般难看。 毕竟一早那跟随进竹林的朱玉,也是这样疾跑了出来,指定是太子殿下生气了。 绛珠和绿翡怎么肯错过这个当众奚落顾休休的好机会,两人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子,佯装出一幅关心的模样:“奴婢早就劝过您,可您非要不听,虽然您是好意,却不够了解太子殿下的习性。” 另一人则附和道:“这倒也不打紧,奴婢二人跟随太子殿下已久,对殿下颇为了解,若往后太子妃有何不懂之处,随时唤奴婢们来解惑便是了。” 两人的语气实在阴阳怪气,顾休休本就心情不大好,两人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她顿住步伐,没有言语,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候着。绛珠和绿翡见她不语了,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得下不来台了,心中更是欢喜雀跃,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一般,连神色都显得美滋滋的。 就在两人准备乘胜追击时,元容执剑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站在原地不动弹的顾休休,倏忽迈开步伐,朝着元容大步走去,而后当着绛珠、绿翡的面,踮起脚来,仰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这一吻极轻,似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元容怔住了。 绛珠绿翡也怔住了。 东宫侍从们更是呆滞成了石像。 顾休休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她,抬手挽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歪着头看他:“长卿哥哥,这两个婢女实在聒噪,不如将她们谴回北宫吧?” 她看起来一派天真,嗓音轻柔。元容垂着眸子,缓缓抬起手来,指尖落在唇上,轻轻抚过,似是有一团火在灼烧,滚热又发痒。 她叫他……长卿哥哥? 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好,都依你。” 这一句‘都依你’更是让东宫侍从们震惊无比,眼前这温柔且耐心的好郎君,还是他们印象中无悲无喜,甚至有些冷漠绝情的太子殿下吗? 几乎是元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绛珠和绿翡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眸底满是惊诧和讶异。 他不是不允许旁人进出那片竹林吗? 他不是不喜欢被女子碰触、靠近吗? 那个说一不二,无情无欲的铁血杀神去了何处? 绿翡先反映了过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即便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接受,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的态度,跟她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印象中的太子殿下,甚至连皇后娘娘都会下意识的保持开距离。可面对太子妃时,他便像是变了个人,对其纵容无度,当着这么多东宫侍从的面,放任太子妃亲近撒娇,枉顾礼规。 这实在太让人诧异。 绿翡惊得浑身发颤,一下又一下朝着顾休休叩首:“奴婢知道错了,求太子妃饶过奴婢一次,奴婢往后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绛珠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她怎能想到顾休休竟然连皇后的面子都敢驳了——这才成婚第二日,顾休休便要将东宫内仅存的两个婢女遣回,难道不怕旁人说三道四,在背后嚼舌根子吗? 许是知道祈求顾休休也没有用,绛珠并没有跪下,而是挺直了腰板,头一次鼓足了勇气,对元容道:“奴婢两人一没有犯错,二没有不尊敬太子妃。太子殿下一向最是公正,奴婢便想问一问殿下,奴婢何错之有,要被谴回北宫?” 第58章 五十八条弹幕 绛珠说出这一句话, 便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勇气,她实在不敢直视元容,只看了他一眼, 就飞快地低下了头,一幅神态恭谨的模样。 她从北宫来到东宫,已有数载, 到了东宫后, 在元容面前安分守己,暗地里却笼络人心, 将自己默认做了东宫的女主人。 虽然明面上顾休休才是太子妃,实则在东宫侍从心中,还是绛珠和绿翡说的话更有分量。 就如昨夜顾休休明明吩咐了侍从守在青梧殿外, 不准旁人进出,但绛珠和绿翡却畅通无阻地进了青梧殿。 由此可见,两人多少是有些嚣张的本钱。 只是她们错估了顾休休在元容心中的地位,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与顾休休如此亲密, 甚至对她言听计从, 百依百顺。 她们已经得罪了顾休休,如今再怎么祈求原谅也是无用,倒不如搏一搏——就如绛珠所言, 元容向来是赏罚分明,不会无缘无故责罚下人。 既然她们并没有犯错,那凭什么顾休休两片嘴唇一碰, 就要将她们逐回北宫? 好歹她们两人,在东宫中待了这么久,也积攒了些威望。若元容说不出个一二来, 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她们也是有理的。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7节 绛珠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她挺直了腰板,又道了一句:“殿下若是为了太子妃便随意惩治下人,岂不是让人寒心?” 朱玉听闻这话,气得上前理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冤枉了你们?昨夜娘娘与殿下新婚之夜,你们二人在娘娘更衣之时,擅闯青梧殿,今日又屡次顶撞娘娘,你们眼中可还有太子妃?” 绛珠没想到朱玉会翻旧账,她有些心虚,却还是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们不过是照例去青梧殿为殿下燃安神香,并非有意冒犯太子妃。今日更是从未顶撞太子妃,不过是怕太子妃闯进竹林冲撞了殿下,这才好言劝诫。” “校场内的东宫侍从,都可以为我们作证。你如此倒打一耙,再叫人以为是太子妃容不得我们,才叫你在此颠倒是非,混淆视听。” 朱玉哪里说得过出身北宫,见惯了阴暗腌臜的绛珠。见绛珠这般颠倒黑白,原本是绛珠和绿翡屡次不敬太子妃,她不过是说出实情,却被扣上一顶受太子妃教唆的高帽子,顿时有些急了:“你——” 顾休休拉住朱玉,手掌在朱玉肩上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她看向校场内沉默不发的东宫侍从们,笑着道:“既然绛珠说了,那本宫自然要成全她,有谁愿意为绛珠作证,都站出来让本宫瞧一瞧。” 这是个表忠心的好时机,有一半的东宫侍从都看起来蠢蠢欲动——绛珠和绿翡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宫婢,在北宫亦是说得上话的红人,到了东宫这些年,也没少给他们好处。 若是能站出来帮绛珠和绿翡作证,让她们留在东宫,她们自是要念他们的情,往后更是少不得他们的好处。 这样想着,已是有人带头站了出来:“奴才能作证,绛珠姑姑和绿翡姑姑没有出言顶撞过太子妃。” 有一人站出来,剩下的人便像是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冒出了头。 仅剩下十余人保持沉默,似是不愿掺和进来,持着中立的态度。 顾休休目的达到,缓缓看向元容,一句话没说,他却早在她拦下朱玉的那一瞬,便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一言未发的元容,反手覆在顾休休的手上,明晰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他嗓音轻飘飘的,似是漫不经心地笑道:“孤便告诉你,你错在何处。” “你错在居心叵测,不该擅闯青梧殿,错在自以为是,不该顶撞太子妃。错在包藏祸心,不该在东宫拉党结派。” “不是太子妃容不下你,是孤的眼里容不得脏东西。” 元容说话时,神色轻描淡写,语气不疾不徐,似是秋后晚风拂过,凉丝丝的。 可他每说一个字,都叫绛珠脸色更白一些,她试图辩驳,然而没等她再多说一句话,他便继续道:“你们二人不知恪守本分,毫无悔改之心,仍振振有词。孤看北宫也容不下你们了,那便逐出宫去,不必回母后身边了。” 元容抬起眸来,微冷的视线落在挺身而出,为绛珠和绿翡作证的东宫侍从们身上:“还有你们,即刻收拾东西,离开东宫。” 说罢,他便牵着顾休休朝着校场外走去,似是对他们失去了耐心,再不给绛珠和绿翡分毫辩驳的机会。 直至走出了老远,顾休休抿着唇,倏忽停住了脚步:“对不起……我一入东宫,便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她说得自然不止是今日东宫内的大换血,还有昨日谢瑶放毒蜂蛰人,清早谢瑶又离奇惨死在东宫后殿花圃中。 顾休休很清楚,贞贵妃是冲着她来的,倘若那日在中秋夜宴上,她应下了四皇子的求婚,又或者没有与元容牵扯上,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接憧而来。 更何况,她方才没有控制住情绪,一时气恼,才会跟个婢女对上阵来。如今大半站队绛珠和绿翡的东宫侍从都被驱逐出东宫,此事要是传到旁人耳中,不知要如何腹诽她了。 大抵是要被扣上一个红颜祸水,蛊惑君心之名。 看着顾休休埋下头去,元容抬起手来,宽厚微凉的手掌轻叩在她后颈,微微一用力,便迫使她扬起了头:“豆儿,你因何愧疚?” “你是东宫的女主人,他们对你不敬,便是对孤不敬。主便是主,仆便是仆,忤逆叛主之人,莫说是驱逐他们,即便是打杀了去,亦无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他与她说话时,不同于平日的淡漠清冷,总能在嗓音中听出一丝温煦柔和来。 顾休休听得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迷茫道:“她们说,你曾杖毙过一个闯入竹林的东宫侍从,这是真的吗?” 她觉得元容不是这样滥杀无辜的人。 “那人是西燕来的细作,潜伏在东宫多日,被孤捉了个现行。” 元容从未对旁人解释过此事,哪怕是秋水,也都以为那侍从是因为擅闯竹林,打扰了他晨练习武,才被活活杖毙而亡。 他不愿解释,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此事也威慑了一些心思不正的人,免得他在竹林晨练时,总有人上前去打扰。 只是没想到,此事会传到顾休休耳朵里。对于旁人,他没有耐心去解释此事,可对于顾休休,他却不想让她误会自己。 “西燕来的细作?”顾休休倏忽想起了那混在王家女郎献舞者中的西燕刺客,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临近太后诞辰,你查清那王家女郎王雯到底是本人,还是西燕刺客乔装打扮了吗?” 元容道:“查清了,是西燕人假扮的王雯。” 顾休休忍不住问道:“那真正的王雯去了何处?西燕刺客又是如何以假乱真,不被旁人察觉的?” 元容低声解释道:“西燕一向与苗疆交好,苗疆有一蛊术,名为换颜蛊,服用母蛊之人的容貌,会被复刻到服用子蛊之人的身上。” “不止是容貌,就连体形和身高等外貌特征,都会被复刻。如今王雯还没有死,此蛊需要依靠她体内的母蛊,才能让那西燕人继续维持王雯的容貌体形。”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孤还没有找到王雯。” 顾休休听懂了元容的言外之意,王雯如今定是在西燕刺客同伙的手中,若是此时元容将西燕刺客处决了,便会打草惊蛇,令刺客的同伙对真正的王雯下毒手。 那王雯毕竟是王家族人,王家又是元容的母族。这样算起来,王雯还是元容的表妹,不论关系远近疏亲,也不能明知王雯身陷险境,还不顾她死活处置了西燕刺客。 而且,就算处置了西燕刺客,只要西燕君主还活着一天,那他必定还会找寻其他机会对元容不利。 顾休休思忖片刻,犹豫道:“后天便是太后诞辰,假若当日还没有寻到王雯,西燕刺客又在宴上对你行刺……” 到那时,即便元容早有防备,没有被西燕刺客得逞,西燕刺客被捕,又或者当场服毒身亡后,真正的王雯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也就是说,如果太后诞辰当日还没有寻到王雯,那王雯必死无疑了。 不但如此,西燕刺客若是当众行刺,用的毕竟是王雯的面孔,献舞者又都是皇后挑选的,皇帝必定会借此机会迁怒王家,以此削弱王家势力。 这对于元容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见顾休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元容叩在她后颈的大掌缓缓上移,覆在她柔软乌黑的青丝上轻轻摩挲:“不必忧心,实在寻不到,孤会在那西燕人献舞之前,将其除杀。” “那王雯……”她轻抿着唇,听见元容道:“尽人事,听天命。” 顾休休点了点头,知道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回去用膳罢,辰时要入宫给母后请安。”元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许是刚刚习练过剑术的原因,他苍白的面色比往日看起来要精神许多,掌心下也沾染着淡淡的温度,再没有那般冰凉了。 一听见要进宫请安,顾休休有些发憷,倒不是害怕皇后,前几日她在北宫照料顾月时,皇后怕她闷着无趣,隔三差五便会邀她出来逛逛走走。 皇后并不似贞贵妃那般心机深沉,又善解人意,心思细腻,待她极好,两人相处轻松愉快,可谓是顾休休见过最好相处的婆母了。 问题在于,她刚刚处理了绛珠和绿翡,那毕竟是皇后送进东宫里的人,届时传到皇后耳朵里,倒是叫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顾休休正发愣着,元容叩着她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去用膳罢。” 即便元容待她有耐心,她也不能事事都依靠着他,更何况他今日已是帮她在东宫立威,总不能连善后工作还要去麻烦他。 回到青梧殿后,顾休休发现不止是秋水被调到了她身边,就连青梧殿的侍从也都更换了一遍,变成了新的面孔。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熟悉的人,更换过后的青梧殿侍从中,有一部分人是先前保护过她的暗卫,还有她从顾家带来的仆人和婢女。 秋水看到两人手牵手回来,虽然早已见识到元容待顾休休不同,心中还是有几分讶异,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毕竟,这已经不是元容为顾休休第一次破例了。 他如今不但要负责保护顾休休的安全,还要负责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见两人回来,秋水便让人传膳,将准备好的早膳端了上来。 顾休休回到青梧殿后,第一件事是让朱玉去取来了元容的狐裘,先将他围得严实了,这才坐下用膳。 期间门,早已有人将青梧殿的被褥更换了一遍,连带着那条染血的白帕,也一并取走了。 早膳较为清淡,都是顾休休爱吃的粥菜,她正喝着粥,却发现元容的眼神时而会往她身上飘。 每每她抬起头时,都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被她发现后,他也不慌,黑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不急不慢地移开目光。 顾休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又揉了揉眼,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什么异物后,狐疑地看向元容。 他在看什么?又在笑什么? 这疑惑一直持续到用完早膳,直至她坐在了梳妆台前,迎着那泛着柔光的镜面,看到了她脖颈上左一块,右一块,分布不均的红痕。 顾休休脸颊上几乎是转瞬之间门,便蔓开灼烧之意,红的发烫。 毫无疑问,这是昨晚上被元容吮出来的。 难怪他方才用膳时一直看她,难怪之前绿翡盯着她,一脸见鬼的模样。 她今早上被谢瑶的死讯搞懵了,一心想着怎么处理妥善谢瑶的死,完全没想起来脖子上还有吻痕的事情。 顾休休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方才一路走回青梧殿,又在校场待了那么久,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吻痕,竟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旁人不敢说便也罢了,可元容刚刚看到了,却也不告诉她! 顾休休脚趾蜷缩着,欲哭无泪地捂住了脖子,趴在梳妆台上当起了鸵鸟。 这还怎么进宫请安,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不知道还以为昨晚上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一战。 届时要是碰见了顾月和津渡,还不知道津渡那个嘴欠的,要如何调侃她。 就在她气成河豚时,不知何时元容已是走到了梳妆台前,他倚着一人高的梳妆台,问道:“豆儿,快到辰时了,怎么还不梳妆?” 顾休休本就气急了,如今那罪魁祸首便在眼前,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怒道:“元容——” 只单是这清脆的一声名讳,便让元容知道她此刻有多么恼怒羞愤了。 她涨红着小脸,双手还不忘捂在脖子上,让他一下了然,知道她为何如此生气了。 “孤,下次注意。” 元容态度诚恳的认错,顾休休却并不买账:“那今日怎么办,我怎么进宫去请安?” 他只是思忖一下,便俯下身去,在梳妆台的妆奁中翻找了片刻,取出一盒傅粉来。 元容打开傅粉盒子,用指腹在粉块上打圈,而后垂首低眸,一手叩在她的下颌上,微微抬起她的小脸,另一手则用傅粉搽在她雪白的颈上。 他的指尖有些凉,许是因为常年习武练剑,指腹下带着一层薄茧,轻轻摩挲过她娇嫩的肌肤,渗出道不尽的痒意。 他的神情看起来那样专注,漆黑的眸微垂,浓密的睫羽迎着窗棂外洒进的曦光,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温柔缱绻。 顾休休微微仰着头,看着他有些发愣。 这世上怎么会生得如此完美无瑕的容颜,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似高悬在苍穹之上的弦月,已过弱冠之年,身上却仍有一种清泠的少年气息。 他靠得那样近,就连呼吸都近在咫尺,萦绕在她鼻息之间门。强烈阳刚的男性气息止不住往她鼻子里钻,即便她屏住呼吸亦是枉然。 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仿佛跳到了耳朵里,喉咙里,一下又一下,怦然有力。身子却越来越软,似是失去了力气,连血液都在叫嚣着什么。 “好了。”元容点涂完那最后一片红痕,放下了傅粉盒子,撤过身子,左右打量了一番,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看不出了。” 顾休休被他的嗓音唤回了神,她神情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似是有些慌乱,轻轻抿住唇:“……看不出就行。” 元容将傅粉盒子放回了妆奁中,视线落在那妆奁下层的螺子黛上:“孤再给你描个眉?” 她想起方才他贴近她时,乱了节奏的心跳和身体奇怪的反应,连忙往后撤了撤身子:“时辰不早了,还是让朱玉来吧。” 元容却没有让她逃掉,他拿起螺子黛,半蹲下身子,一手叩着她的下颌,另一手执着螺子黛:“晚上片刻也无妨。”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8节 这一次,他竟是贴的比方才还要近了。 近的,甚至连他眼上的睫毛,都能数得清了。 顾休休想要闭上眼睛,却又怕自己动作太夸张,显得很不自然。她只能勉强自己压下气息,一遍遍在心里念着——人非圣贤,孰能不色。 她大抵是单身太久了,如今初尝滋味,自然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这很正常,男人有生理需求,女子也一样会有,她没什么可羞耻的。 这样想着,顾休休反而心中越发坦然起来。 倒是方才还没觉得如何的元容,此刻靠得近了,视线便不住朝着她的唇瓣上落去。 她的唇形很好看,线条柔和,像是花瓣的形状,透着淡淡的樱色。贝齿雪白,轻咬着下唇,齿尖微陷下去,令人生出无限遐思。 他试图敛住心神,可越是克制,那目光便越是忍不住飘向她温软的唇上。心头像是爬过了成千上百只蚂蚁,又痒又涩,灼热难耐。 元容自诩性格寡淡无情,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情绪极少有什么波动,似是一潭死水,沉寂又无趣。 哪怕是在西燕为质,受尽折磨的那三年里,除了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痛苦之外,他亦是无悲无喜,仿佛将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 但不知为何,自从上个月顾休休开始与他接触,他便像是身体内被重新注入了一丝新鲜的血液,似乎找寻到了更多活着的意义。 手中的螺子黛在她细眉上一顿,元容终是抑制不住,垂下眼睫,轻叩她下颌的指节微微上抬,飞快地,俯首吻了下去。 便似是她在校场上那时,吻的很轻,吻的很柔,却并没有及时离去。舌尖在她唇瓣上轻轻描绘,似是以津液为笔墨,轻描她的唇齿,浅绘她的口舌。 顾休休甚至没有来得及挣扎,身子便极快软了下去,仿佛化作了一滩融化的雪水,应和着唇舌间门或缓或急的追嬉。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这一刻炸裂开来,一种难以言说的畅快似是电流般,飞快地在体内过了一遍,血液沸腾着,燃烧着,身体随之灼热滚烫。 原本在青梧殿内伺候的秋水和朱玉,不知何时已是带人退了出去,那殿门被顺带合上,明亮的寝殿内多了一丝晦暗的光线。 顾休休从坐在蒲团,到仰着身子,半倚在梳妆台前,也只是用了片刻的时间门。身上穿着整齐的衣裙,微微散乱,苍白冰冷的手掌探过衣襟,掌心微弧,似是拱月一般,散发着温热的光晕。 顾休休不再像是先前那般抗拒,更多的是沉迷其中,跟随着本能探索着未知的领域。架在梳妆台旁泛黄的铜镜中,映出她红透的脸颊,迷茫的双眸里,含着些从头酥到趾尖的惬意。 元容将她打横抱起,脚步急促朝着沉木香阔榻而去,正要下一步动作,青梧殿外却传来了刘廷尉的大嗓门:“长卿,我来了……你在哪呢?” 顾休休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便从床榻上弹跳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的猫,眼底满是慌张。 强制恢复理智的滋味可不好受,便仿佛午休时正酣睡着,却被一通骚扰电话吵醒一般。 元容脸色不大好看,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将顾休休的衣襟掩好,站起身来,稍作整理:“孤先出去……”他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却到底是没说出口。 顾休休听着他稍长的语调,总觉得他后半句没说出来的话,该是……回来继续。 第59章 五十九条弹幕 继续是不可能继续了, 辰时还要入宫请安。 理智恢复之后,顾休休抬手拍了拍脸颊上滚烫而灼热的潮红色,她的鼻息间渗着微微的薄汗, 额间也分布着不匀的汗水,碎发乌丝粘黏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出几分惑人之色。 她瘫软在榻上,手脚仍有些发软, 轻轻仰着头,急促的呼吸放轻了些。 刘廷尉大抵是来处理谢瑶的尸体, 元容用膳之前便吩咐人去寻他了,只是没想到,他来的那么不是时候。 ……那么,不是时候? 顾休休在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 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总以为只有男人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七情六欲, 看见异性便会抛却了理智。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好像便是如此——她不抗拒元容的亲吻,甚至有时会对此生出渴望之情。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她先前对于洛阳城中的簪缨世贵,都毫无兴趣, 仿佛身上套了一层隔缘体,面对再俊美的郎君,也不会多看一眼。 难道是因为她往日从未感触过这种新奇的感受和情绪, 一时新鲜, 才会难以自控? 那她是只对元容如此,还是旁的郎君靠近她,她亦会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欲.念? 顾休休陷入了一阵迷茫之中。 若不是她已经跟元容成亲了, 她大抵还能通过靠近旁的郎君,得出一个结论。但她如今已为东宫太子妃,自然是要恪守礼规,不能跟其他郎君走得太近了。 那么这个疑惑,就只能是无解之题,没有答案。 顾休休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些气力,便坐直了身子,将守在青梧殿外的朱玉唤了进来。 许是知道她容易羞涩,朱玉只字不提方才看到的画面,反而转移起话题来:“刘廷尉带来了仵作,大抵是要将谢家女郎的尸体查验一番,而后带回官府。” 虽然谢瑶是大户人家的士族女郎,但刘廷尉掌诏狱与刑法审判,乃是北魏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 若不是元容与刘廷尉熟识,此事该由太守接手处理,而后一层层上报,直至递交到刘廷尉手中。 如今刘廷尉亲自上门处理,便免去了很多麻烦,也省得有心人在中间暗动手脚。 顾休休思忖着:“谢家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谢瑶的死讯,竟没有派人寻上门来……” 朱玉道:“这位谢家女郎父母双亡,没有父兄倚仗,死后自是无人问津。” 顾休休摇头,沉吟道:“不,谢瑶再没有父兄,她依旧是谢家的族人。这样的名门望族最是会做面子,就算她不得宠,也不至于死后无人问津。” 如今谢家家主已是年迈,而谢家族人都将谢怀安默认为了下一任家主,难不成谢怀安行事任性放荡不羁,连表面上的面子功夫都懒得做吗? 顾休休正思索着,元容便和刘廷尉一同走进了青梧殿内,两人一先一后,刘廷尉神色略显不济,也不知是不是家里的孩子太能闹腾,眼底下都泛着些淡淡的青色。 “内子刚刚恢复了些,便闹着要出来见太子妃。待太子妃进宫请安过后,若是午时后有闲空,大抵内子便要来东宫叨扰太子妃了。” 听刘廷尉一口一个太子妃,叫的非常熟稔,顾休休多少有些羞涩:“虞歌夫人还在月子里,不能见了风,若是出门来,还是要多添些衣物保暖。” 刘廷尉点点头,将自己这两日连夜调查的事情道了出来:“昨日你们大婚有人趁乱投掷蜂巢,以至于数十位宾客被毒蜂蜇伤,其中除了北魏洛阳城中的士族郎君和士大夫外,还有两个西燕来贺寿的使臣。” “不过西燕使臣被毒蜂蛰的不算厉害,只是昏迷了半日,昨夜便解了毒,已是安然无恙了。” 提到西燕使臣,顾休休就想到了大婚前一日,围在校场内看元容与顾怀瑾比试的那一位西燕使臣。 那位西燕使臣说话时,就如顾怀瑾所言,阴阳怪气,好似个活太监,让人心里不适。 顾休休问道:“被毒蜂蜇伤的那两位西燕使臣中,可是有一人身着麒麟服,脸上蓄胡,身形清瘦?” 刘廷尉笑着点头:“不错,那人是西燕国师,乃是西燕君主的心腹,为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但那毒蜂又不认人,才不管他身份高贵与否,刚巧他离蜂巢比较近,身上的衣物大抵是用熏香熏过,被蛰到了脸颊和脖子,如今肿的说不出话来。” 说罢,他又继续道:“昨日被毒蜂蜇得最惨的一位,要数那谢家女郎了。就算她不被人割喉扔在东宫后殿外,也活不过三日,方才仵作验过尸体了,凶手该是个左撇子,其他的细节还要带回去再行检验。” “纵蜂者昨夜便被捉拿归案了,但他嘴皮子硬,我将他投放进了诏狱受刑,算起来差不多现在也该招了。” 元容颔首:“那你便去诏狱好好看着,顺带将谢瑶的尸体带走。” “……”刘廷尉看了一眼元容,有些狐疑道:“长卿,你不会是在赶我走吧?”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神色无比幽怨:“亏我天不亮就爬起来,跑到东宫处理尸体。想不到,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便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即碎……” 见刘廷尉说的凄惨,顾休休正思量着要不要从中转圜一下,元容却面无表情道:“你天不亮就爬起来,难道不是因为弟妹嫌你睡觉打鼾,将你赶出了寝室吗?” 刘廷尉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你忘记当年进宫伴读之时,太傅在前授业,你在下鼾声震天响,被太傅罚抄三十遍《四书五经》之事了吗?” 元容说罢,便对着秋水道:“送客。” 刘廷尉悻悻然摸了摸鼻头,扬头对顾休休道:“想不到长卿成婚后,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大抵要劳烦嫂子多费心,将其好好管教一番了。”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指戒,递给了元容:“喏,这是按照你给我的图纸,让人专门打造的。” 元容接过指戒,放在指尖把玩了两下,道:“多谢。” 刘廷尉得了声谢,美滋滋地告辞离开了青梧殿。 只有顾休休仍沉浸在刘廷尉喊得那一声‘嫂子’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双手在衣袖下轻轻绞着,见青梧殿又安静下来,缓解气氛似的:“你记性真好,连那么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这样清楚。” 元容看向她:“孤与他少时交好,印象深刻的事情,便记得清楚些。”他顿了顿,道:“快到辰时了,进宫罢。” 顾休休点点头,又拿着梳妆台旁架起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仪容,确定没有遗漏吻痕,都用傅粉遮了住,才站起身来。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鸾鸟朝凤绣纹裙,鲜艳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赛雪欺霜,青丝挽成随云髻,鬓发间松松散散,斜插赤金累丝如意簪,眉间贴上朱色花钿,当真是不愧北魏第一美人的称呼。 元容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直至顾休休察觉到他的目光,这才不急不慌收回了视线:“这条裙子不错。” 顾休休怔了一下,见他向外走去,又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若是喜欢这条裙子,便让给你穿好了……” 元容已是走出了青梧殿,自是没有听到她喃喃自语似的蚊子叫了。朱玉听到了自家主子似是不满的低语,笑了起来:“殿下大抵是想说,这条裙子不错,但穿着这条裙子的娘娘更美。” “你倒是会帮他说话。”顾休休轻哼了一声,也走出了青梧殿。 马车早已等候在东宫外了,元容便立在车舆旁,似是在等她过来。她加快了步伐,正准备自己扶着车舆攀上去,他却绕到了她身后,双手架在她腋下,向上微微一举,便轻松的将她带上了马车的前室。 待顾休休反应过来,已是被他揽进了车厢内。东宫的马车比顾家的马车还要奢华雅致,而且这马车很是眼熟,窗牖上镶着鲛人珠,以云枝缠银丝,车舆用楠木所造,由三匹体形健硕的金络马领头拉着。 似是婚前在采葛坊被下药那日,元容着人驾车送她回府时,便是眼前这辆马车。 两人在车厢内独处,难免就会想起方才在青梧殿内做到一半却被刘廷尉打断的事情。 她微阖着眼,尽可能让自己降低存在感。虽然她跟元容已是结为了夫妻,但在成亲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他如此亲近。 倒不是抵触什么,只是她以为元容身体孱弱,该是没有能力圆房才是。 如今看来,什么身体孱弱,即便他时而咳血,甚至一下雨就会发烧昏厥,也根本不影响他行房的能力。 说来也是怪了,顾休休这些日与元容接触下来,发现他除了畏寒,下雨天会发烧,以及动用武功内力便会咳血之外,根本不像是一个还有两个月寿命的垂暮之人。 明明看着身形颀长削痩,脱下衣裳来,却能露出宽厚的胸膛,以及线条流利的腰肌,比顾怀瑾这个健康人的身材还要强健。 更何况,若是命不久矣,怎么可能清晨卯时便起榻去竹林晨练习武,一练就是一两个时辰,连气息都不曾紊乱分毫。 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顾休休忍不住掀起眼皮来,朝着元容看了过去。这次他倒没再看她了,也如她一般微微倚靠着车舆,在闭目养神。 “长卿,你在平城一战重伤后,养伤至今,北宫中的林御医是如何为你诊断的?” 林御医在北宫太医院中说话极有权威,为人刚正不阿,又医术高明,当初还治好过皇帝身上的顽疾杂症。 元容微阖着双眸,侧过头去,唇畔勾着一抹浅笑:“豆儿,怎么不叫长卿哥哥了?” “……”顾休休听见他略带玩味的语气,哽了一下,有些语塞:“方才,方才那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 她别过眼眸,有些不自然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79节 闻言,元容轻笑一声,见她脸色赧红,便就此打住,没再凭着此事打趣她了。 “林御医道孤身体亏损严重,脉象沉浮,已是行将就木,病入膏肓。” 他的嗓音很轻,十分温和,说到病入膏肓也并没有太多悲伤之色,语气轻描淡写,似是在跟她讨论今日的天气好与不好一般。 顾休休却听得胸口直发堵。 明明她比元容更早知道他的命运如何,明明在大婚之前,她便清楚了他的寿命将至,可听他亲口说出此事,还是心口绞痛,说不出的窒闷。 “孤在北魏还有三处庄园,数十处别苑,名下有酒楼、布坊、钱庄、粮店、珠宝铺子,秦楼楚馆等产业。若你不喜经商,郊外也有良田万亩,待回了东宫,孤便将地契及这些年经营所得清点过后,交付于你。” 元容继续道:“那东宫到底不是长久的住所,若是孤走了,你想回顾家便回去,不想回,也可以住到庄园别苑去……” 顾休休忍不住打断了他:“别说了——” 她的嗓音一向柔和,此时却显得有些尖锐。元容起身,往她身旁靠了些,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好,不说了。” 说话之间,元容将那枚刘廷尉交给他的骨戒,戴在了她的食指上。感觉到指尖的凉意,她缓缓抬起眼眸,睫羽轻轻抖动着,看向那枚指戒。 指戒似是银质的,指环精致小巧,刚刚好能套进她的手指,指环上是茉莉花的形状,每一片花瓣都雕刻的栩栩如生,蕊心是锐利的针状小刺。 “这样朝着一个方向拧动,指环上的茉莉花便可以卸下来,露出这根针刺。指环内侧还有一处凸起,按下去,可以将针刺延长。” 元容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做了一遍示范:“这指戒乃玄铁所制,坚韧牢固,针刺两面开锋,如同利刃,可用于防身。” 顾休休看着那指戒,心中越发堵闷,她别开视线,低声道:“我不想戴在食指上……” 元容:“为何?” “硌得慌。”她将指戒褪了下来,交到他手里,道:“无名指细,给我戴在无名指上吧。” 话音未落,眼前的弹幕便倏忽增多了起来。 【休崽,你真是我的亲女鹅,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意吗】 【食指代表单身,无名指代表已婚,休崽是穿越者石锤了】 【穿不穿越不重要,我就想知道,休崽什么时候能认清楚她喜欢太子】 【太子真的太会了,竟然悄咪咪给休崽做了防身用的指戒,大概是因为上次休崽在虎头山被大当家差点欺辱吧】 【我觉得不光是这样,这枚指戒上的针刺是开过锋的,可以当做利刃用,但又不至于像是休崽失手杀死大当家那样,弄得鲜血四溢,血淋淋的吓人】 【虽然太子也不开窍,但直男的爱情真的好好磕,还没死就已经为休崽谋划好未来的生活了(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这才是真正的直男,希望某些被爱情冲昏头脑,被又穷又不愿意用心的渣男欺骗感情的姐妹擦亮眼睛,及时止损)】 【气氛都到这了,嘴一个吧】 虽然顾休休及时揉了揉太阳穴,减少了些弹幕的存在感,但该看到的弹幕都看到了,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她好像,对元容动心了。 一开始她在中秋夜宴上,情急之下想到借着元容摆脱四皇子时,她何尝不是因为弹幕上说元容命不久矣,还有三个月可活,才决定改口向他表白。 那时候的她,并不在意元容三个月后是死是活,甚至还有些庆幸他活不长了,这样她便不用在嫁过去后,一直面对一个不喜欢的男人。 似乎对于她来说,守寡更能让她觉得心中安宁——顾休休并不相信北魏洛阳城中的簪缨世贵们,总觉得那些人想要娶她,不是为她背后顾家的势力,便是为了谋色。 她本能地将元容,也划分进了那一类人当中。可随着一次次接触,顾休休发现,元容不缺财,不缺势,身边更是不乏美人爱慕。 他无底线的纵容她,待她好,却从不计较得失。便像是多年前,五六岁的顾休休接近他时,哪怕一次次撞上冰山,哪怕得不到回应,哪怕被冷落,被忽视,依旧不求回报地温暖着孤僻的少年。 元容对她的好,亦是不求回报。 都说人无完人,可元容在顾休休眼中,却像是悬挂在苍穹之上的朗月,似是谪仙一般。 他脾气好,有耐心,品性无暇,武功高强,会下厨做饭,也能率兵打仗,平日对她事事有回应,仿佛将她捧在手心里宠溺。 顾休休就早该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心境发生了改变——从她开始听不得旁人摘指元容时,从她开始被他的言行举止牵动心绪时,从她开始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是好是坏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明明元容心中已有他人,她不该心动,更不该生出爱慕之情,可事实就是如此,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顾休休看着元容将那枚指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垂下眼眸,从眼角无声地坠下一滴泪水,刚巧落在了他的掌背上。 剔透的泪珠很快在皮肤上晕开,明明没有温度,却让他感觉到那样灼热,仿佛熔浆般令人难以承受。 “……怎么哭了?”他的神色似是有些无措,抬手覆在她双眸上,想擦干净她眼中含着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顾休休几乎是扑进了他怀里,她用力咬着下唇,勉强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就跟你住在东宫里……” 元容反应过来她为何啜泣,不由失笑,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身子,掌心搭在她头顶柔软的青丝上:“那便一直住在东宫里,哪也不去。” 话音落下,马车已是停稳在了北宫外,车夫的声音从车舆外响起:“殿下,到北宫了。” 随之传来的,还有顾怀瑾的嗓音:“……长卿?豆儿?” 听到顾怀瑾的声音,顾休休连忙直起身子来,抬手捂住脸庞,将脸颊两侧的泪痕都挥落擦净:“是我们。”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闷,吸了吸鼻子,又用衣袖擦了一遍脸,这才下了马车。 顾怀瑾看到两人,先是将顾休休打量了一遍,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埋着头,往元容身后躲了躲。 毕竟方才哭过,若是被顾怀瑾看到,再误会了元容,以为她是被他欺负了。 顾怀瑾虽然觉得顾休休的举止有些奇怪,但他有事情要跟元容说,便也没再一直盯着她看了:“长卿,我下朝之后,听闻了谢家女郎的死讯。” 他抿了抿唇,有些忧心道:“不止是谢家女郎,朝中有三位臣子也在昨夜惨死。怪异的是,死得都是跟贞贵妃或谢家有关的人……” 见顾怀瑾欲言又止的模样,元容道:“还有呢?” 顾怀瑾迟疑着,道:“还有……还有就是那惨死的三个臣子中,其中有两个昨日在朝上与我发生过冲突。另一个则是我爹在朝中的夙敌,两人一向意见不和,常在皇上面前争执不休。” 这意思便是很明显了,现如今不过一夜之间,便有四人相继惨死,凶手不明。 且死的这几人,皆是与顾家有关联,不论是与顾休休有过争执的谢瑶,是与顾怀瑾在朝堂上发生过冲突的两位官员,还是永安侯在朝中的夙敌。 这样过于蹊跷的事情,难免不会让人怀疑到顾家身上来。 顾休休便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此事与贞贵妃或是谢怀安有关系了。但她不明白,贞贵妃一向精明,怎么会想到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栽赃陷害顾家? 如今朝中能率兵打仗的将军,最得力的要数顾怀瑾了。皇帝又不是傻子,怀疑归怀疑,若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那几人的死跟顾家有关系,皇帝便绝不可能为了虚无缥缈的猜测而惩治顾家。 顾休休觉得不太合理,可紧接着却又想到了弹幕上曾提到过顾家的命运——四皇子勾结敌军害死顾怀瑾,又伪造谋逆证据,栽赃陷害顾家族人,以至于顾家承受灭顶之灾。 如今本该驻守在平城的顾怀瑾,因为顾月受伤,皇帝理亏,便允诺了顾怀瑾暂回洛阳参加她与元容的大婚。 先不提顾怀瑾的命运轨迹是否因此发生了改变,总之他在洛阳的这段时间该是平安的。 可不知为何,明明顾休休已经改嫁了元容,顾家被栽赃陷害的命运,却仍是没有发生改变。 贞贵妃到底要如何利用这惨死的几人,又如何伪造谋逆的证据,让顾家被栽赃陷害,洗脱不清罪名? 就在顾休休思忖之时,眼前飘过数条与贞贵妃有关的弹幕关键词。 【这事是不是跟贞贵妃有关系?】 【贞贵妃太狠了,谢瑶好歹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就算没有多少感情,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这让我想起了杀死自己女儿的武则天,果然成大事者先要断情绝欲】 【听哥哥这个意思,贞贵妃是不是准备用这几个人的死做文章,以此诬陷顾家?】 【难怪贞贵妃昨晚上半夜去了四皇子府上,还那么好心将顾佳茴的身世告诉了她,怕不是要利用顾佳茴对付顾家】 第60章 六十条弹幕 当顾休休在弹幕之中看到顾佳茴的名字时, 并没有太过讶异。 虽然对于贞贵妃而言,顾佳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身份低微的顾家庶女, 在明面上对四皇子的前途毫无帮助,没有一点用处。 可在私底下,顾佳茴却是顾家的女郎,没有入皇子府前,便住在永安侯府内,是最不让人防备, 最容易对顾家族人下手的一把好刀。 借刀杀人这样的事情,贞贵妃往日没少做过,然而想要说服顾佳茴帮着贞贵妃栽赃陷害顾家族人, 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毕竟顾佳茴虽然不太聪明, 经常被人利用, 但也不至于对自家族人下毒手的地步。就算她嫁入了四皇子府,只要顾家老夫人还在一天,若她在四皇子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老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 更何况, 顾佳茴仇视的人是她,不是顾家。 顾休休又将那些弹幕反复看了几遍, 在其中找寻到一个重要的关键词——顾佳茴的身世。 顾佳茴有什么身世? 她父亲是骠骑将军, 母亲是军营中一个脱了贱籍的女子——这是古早文中常见的套路了, 假若女主是高门庶女, 那父亲身份一定极高, 而母亲不是青楼女子,便是府中的婢女,总之一定要制造出身份差来, 让女主开局的身份非常低微。 但古早文中还有另一个清新脱俗的狗血套路,那就是女主的母亲背后其实另有身份,不是亡国公主,就是罪臣之女,最好让女主母亲上一辈的恩怨,跟男主父辈有所牵连。 顾休休思忖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哥哥,被送到军营里做妓的人,一般是什么身世出身?” 听到她开口问出的问题,元容和顾怀瑾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但他们还是异口同声答道:“罪臣之女,或敌国俘虏。” 说罢,两人又对视起来。 顾怀瑾瞪着眼睛,似乎是在说——她喊的是哥哥,你应什么? 元容对此,只是视而不见,选择性忽略了顾怀瑾不满的目光。 许是怕顾休休误会什么,他解释道:“以往营妓大多是敌国俘虏为主,仿佛成了诸国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打下一座城池,便要掳去城中女子,毁其清白,将其投入军帐为妓。” “一少部分营妓,出自罪臣家中的女眷,被牵连后,贯上贱籍,为奴为妓。自三年前,孤接管北魏将士后,便已是禁了营妓这一陋习。” 顾休休抿了抿唇,又问道:“二叔父在外纂养的那房妾室呢?她洗脱了贱籍,才跟二叔父在一起,也就是说,她其实是罪臣之女?” 她口中说的那房妾室,便是指顾佳茴的母亲了。元容要比顾怀瑾见那女人见得更多,对此事也更为了解,他颔首道:“不错,她本是戴罪之身,颇得骠骑将军宠爱,便帮她脱了贱籍。” 顾休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中顿时有了头绪。先不论当年顾佳茴的外祖父因何触犯了先帝,以至于举家受到牵连,让她母亲也被下放到边戎去做营妓。 但此事必定是跟顾家有关系,若不然贞贵妃怎么会将顾佳茴的身世,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 顾怀瑾见她又在走神,疑惑道:“你提这个做什么,难道今日这几人的死,跟她母亲的身世有关系?” 顾休休摇头,她往顾怀瑾身旁凑了凑,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来,踮脚在他耳边低声道:“哥哥,你去查清楚顾佳茴生母的出身,越快越好……还有,这几日在府中多多提防顾佳茴,千万让人看紧了她。”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又低又轻,就像是蚊子叫似的。但还是一个字不差,落进了元容耳朵里。 顾休休回过头时,便正好撞上了元容投来的视线。不知怎么,他明明看她的目光很是正常,她却觉得有些心虚似的,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在防你。隔墙有耳,我怕被北宫外的其他人听到……” 元容仿佛并不介意,笑得很是温柔:“那你跟佑安说的话,可以说给孤听吗?” 他都这样问了,她自然不会拒绝。 顾休休点点头,走了过去。又像是方才跟顾怀瑾说话一般,踮起脚来,微微仰起头,努力靠近他的耳畔边:“你去查清楚顾佳茴生母的出身,越快越好……” 他的身量要比顾怀瑾还要长一些,刚刚跟顾怀瑾说悄悄话,她只需要踮起脚来,但跟元容说悄悄话,即便他已是俯了些身,她却仍是要配合着仰起头来,才能将将够到。 明明方才跟顾怀瑾说这话时,顾休休也没觉得哪里奇怪,但将这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便让她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0节 待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总算舒了口气,正想放下踮起的脚尖,却听见元容道:“豆儿,你漏了一句。” 顾休休怔了怔:“漏了什么?” 他似是漫不经心,又有些理所当然道:“你没有叫哥哥。” 顾休休:“……” 顾怀瑾:“……” 顾怀瑾似是感叹道:“豆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醋味?” 明明听到了顾休休跟他说了什么,却还装作没听到似的,非要她再靠过去重复一遍。 莫不是将醋坛子打翻了,连他这个兄长的醋都要吃上一吃? 明明元容很久之前还说过,对顾休休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兄妹情谊,让他不必防备,如今娶走了他妹妹,可算是将那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什么兄妹情谊,分明是一只伺机而动,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顾休休也不知道顾怀瑾在胡言乱语什么,更不知道元容为何明明听到了,还要她重复一遍。 她看了一眼天色,决定结束这毫无营养的对话:“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进宫给……母后请安了。”说罢,她对着顾怀瑾挥了挥手:“别忘记我说的话。” 顾怀瑾应了一声,顾休休便跟着元容进了北宫的大门。明日便是太后诞辰了,许是因为那三位大臣和谢瑶离奇的死,皇帝加强了守卫,北宫内外的侍卫都增了不止一倍。 两人到了永安殿外,顾休休正准备进去,却被元容拦下:“午时可能要留在永安殿用膳,届时母后大抵会亲手做些什么糕点……” 他顿了顿,道:“味道不会太好,你尝上一口,便不要继续吃了。” 到底为何不能继续吃,元容却是没好意思说出口——皇后厨艺极其不精,但一到高兴的日子就忍不住施展自己的手艺,上元节做了些元宵煮给太后吃,吃得太后上吐下泻,痢疾了整整三日。 再往前推,是去年的秋狝狩猎时,皇后射到了很多猎物,一高兴就准备亲自下厨,从山林里就地取材,摘了些蘑菇,煮了菌子汤在篝火宴上分给嫔妃们喝。 结果就是皇后与嫔妃们齐齐中毒,在床榻上躺了十多日,天天在空中伸手乱抓,说自己是只猴子,正在摘香蕉。 虽然元容没说下去,但顾休休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倒也不是多么心有灵犀,只是刚好去年喝了菌子汤的嫔妃里有顾月一个。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进了永安殿,顾休休才发现,顾月也在殿中,正在跟皇后闲聊。大抵是知道她会来北宫请安,便提前到了永安殿等她了。 如今顾月成了宫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或许是因为林御医诊断出她命不久矣,嫔妃们都不敢与顾月走动了。见到顾月便躲着走,生怕顾月出点什么事情,万一死在自己身边,那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唯独皇后仍是一如既往对待顾月,没有过分殷勤,也并不疏离,许是跟顾家结亲的缘故,两人之间还多了些亲昵。 顾休休和元容走进殿中,先后行礼,温声道:“儿臣见过母后,给母后请安。” 见顾休休来了,皇后连忙招手,示意他们起身:“小顾,本宫将北宫里最好的画师请来了,你看看他的画技如何?” 按照往年惯例,太子成婚后,需得与太子妃一同入画,将画像挂到武英殿去。若是太子登基继位了,那画像便会移到太庙之中,受后世子孙瞻仰、供奉。 原本这事情是要顾休休入宫后自己操心,但皇后闲着也是闲着,昨日便已经挑选好了画师。 见皇后待她如此亲近,顾休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早知道还是该给皇后一分薄面,最起码留那两个宫婢一些时日,日后再行处置也不迟。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将绛珠和绿翡被逐出东宫的事情说出来,元容却先一步开了口:“孤今日将东宫内的侍从换了一批,其中有两人是母后送去的宫婢,那两人以下犯上,屡教不改,被孤逐出了东宫。” 他从头至尾没有提到顾休休一个字,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那两个宫婢冒犯的也不是她,而是元容似的。 顾休休看着他,怔了怔,唇瓣微翕,似是想说些什么,皇后却在她之前道:“此事是本宫思虑不周,原本是觉得她们安分守己,才让她们留在了东宫。不想几年过去,她们却是忘记了本分,给你们夫妇二人添了麻烦,你看着处置便是,不必顾忌情面。” 没想到,原本让顾休休觉得难为情,甚至有些棘手的事情,竟是在母子两人的三言两语中被化解了干净。 元容为了不让她作难,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而那两个宫婢被驱逐出东宫,皇后不觉得失了颜面,还在反思自己给他们两人添了堵。 顾月捧着手里的茶杯,呷了一口,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见顾休休还有些发愣,开口转圜道:“画师在此等待已久,如今趁着时辰还早,外头光线足,先去入画罢。” 顾休休总算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 元容移步到皇后身边,拿起画师方才在等待他们时,给皇后和顾月两人作的画,稍作观赏。 倒是笔触细腻,如行云流水,但不知为何,元容并不是很喜欢画师的画风。 顾休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画得不错。” 原本准备换个画师的元容,听闻这话,却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好,那便去院子里入画。” 宫婢搬了两把圈椅放在院子里,顾休休和元容挨在一起坐了下去。他极其自然地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怔了一下,以为这也是要画进去的,便任由他牵住了。 画师就坐在两人对面,一边抬首,一边作画,约莫用了一个多时辰,将两人的容颜勾勒在了画卷之上。 直到画师起身,元容才松开顾休休的手,走到画师身旁,执起那画卷看了看。 画师笔下的顾休休雍容华贵,颇有凤仪天下的气势,却少了几分神韵和活气。看起来画是画,人是人,根本不着边一样。 他皱起眉,将画卷扔给了画师,提起笔来,让人重新铺了一张画卷。 画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可是不满意?若不然卑职再重画一副?” “不必,孤来画。”说着,元容便提笔蘸墨,在画卷上轻轻勾勒起来。 顾休休不知道元容还会作画,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怔住了。 他骨节明晰的手掌轻叩笔杆,挥毫落纸,便如同画过千百次那样,笔墨横姿,勾出她的容貌来。 明明没有抬首看她,他却记得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乌黑的青丝,眉间的朱色花钿,甚至连她脸上小痣的位置都画的分毫不差。 元容画着画着,笔下一顿,似是察觉到了身边顾休休的存在,抬眸看向她:“豆儿,可会研墨?” 顾休休被唤了一声,回过神来:“……会。”说罢,她便执起墨条来,一边看着他作画,一边加水研墨。 元容挥翰成风,画的又快又好,将那画师也看的呆愣住了。直至他放下笔来,画师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不禁惭愧道:“卑职从小习画,自诩画技精湛,丹青妙笔,却不敌殿下千百之一。” 顾休休在没有看到元容作的画前,本是觉得画师画的已经很不错了,却是没想到,元容作的画更胜一筹。 仿佛将画卷上的人画活了,特别是她熠熠发亮的双眸,栩栩如生,那每一根发丝,每一处衣裳的褶皱,便像是真的一般。 若说画师画出了她三分美貌,那元容便画出了十一分,简直是出神入化,已是到了连本人看见都觉得震撼的地步。 皇后与顾月也凑热闹似的,走过来看了看。皇后捧起画卷,点头肯定道:“还是小容画的这幅更好,那便将这幅画挂去武英殿。” 元容没有应允,只是道:“孤的笔锋尚且稚嫩了些,挂画师作的画罢。” 说着,他抖了抖自己作的画,待笔墨稍干,便让人收了起来。 听闻这话,顾休休倒是有些搞不懂元容的想法了。明明先前他看到画师作的画,还一幅十分不满的样子,怎么现在却又改口说什么自己笔锋稚嫩,让人将画师的画卷挂去武英殿? 她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眼前的弹幕也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太子不会是觉得自己画的太好了,不想让后世子孙瞻仰休崽的美貌吧?】 【笑死,我感觉很有这个可能,一整个变脸大师,可把那个画师吓得不轻】 【元容准备把自己画的休崽安置在哪里?不会挂在床头上欣赏吧?】 【那应该不会,我猜太子会挂在书房里】 顾休休的视线,越过那些黑白两色的弹幕,落在了元容身上。 ……他会这样做吗? 她心里没有答案,在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之前,极快地垂下眸去,看向了自己无名指上的茉莉花戒。 - 在午膳之前,津渡便到永安殿,接走了顾月回永乐殿休息。 虽然顾月身上的伤势已是大愈,但在外面还是要装一装弱不禁风,命不久矣的样子。 津渡在外人面前,仍是一副高僧佛子的模样,端着一身疏离冷淡的气质,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 顾休休顺道去送了送顾月,走到永安殿外,瞥了一眼津渡:“我阿姐的记忆恢复了些吗?” “没有。”没有了外人,津渡便又恢复了那懒散的模样,恍若无骨一般,朝着顾月身旁靠去:“但没关系,我会让花儿重新喜欢上我。” 顾月从小到大都是性格较为内敛的女郎,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明明她本人就在这里,却还能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往后撤了一步,道:“我不喜欢你,你最好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顾月很少对人说话这样直接,从前她还没有入宫时,也有不少郎君倾慕她,哪怕是她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人,她都会好言好语的婉言相拒。 顾休休挑了挑眉,忽然觉得顾月也不是没有可能会重新喜欢上津渡。 毕竟能让一向脾气温和的顾月有了情绪波动,这便足以证明,顾月对津渡并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她笑了一声:“那你再接再厉,争取早日让我阿姐重新喜欢你。” 顾月听闻此言,脸颊憋得赧红,忍不住道:“豆儿,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说罢,她便像是逃荒似的,似是气恼,甩下顾休休和津渡,足下一阵小跑,疾步到了停在永安殿外的步撵之上。 津渡没有走,反而是打量了一番顾休休:“啧,新婚之夜没有圆房?” 顾休休早已习惯了苗疆人在男女情爱上的彪悍,毕竟比起津渡,那虞歌夫人更是言辞狂野不羁。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神色有些不自然:“这……你也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津渡眯起细长的含情目,哂笑道:“诈你的。” “要是太子殿下不行,我可以给你们练个什么情蛊之类的东西,帮助你们圆房。” “……”顾休休嘴角抽了抽,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道:“津渡王子,你信不信我叫阿姐将你赶出永乐殿?” “嗨呀,别生气!小小年纪,气性倒是很大,我不过是说笑罢了。”津渡摆了摆手,正色道:“你喜欢太子殿下?” 顾休休并不想跟他多作讨论,但她实在太过彷徨,像是坠进河里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一块浮木。她轻轻点头:“嗯。” 津渡挑眉:“既然两情相悦,你为何一脸迷茫?” 她纠结着,犹豫着,半晌,才缓缓道:“不是两情相悦,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他似乎已有心上人了。” 津渡笑了起来:“那你为何不直接问他?” 没等到她回答,他便继续道:“你是怕被拒绝,还是担心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将你现有的一切幻想击碎?所以宁可自己胡思乱想,也要维持着你并不满足的现状?” 这一次,顾休休没能回答津渡的问题。 津渡从她身边走过,朝着步撵而去,淡淡的嗓音也随着风消散:“你要是不敢问,便退而求其次,从侧面试探他对你的感情……” 顾休休看着津渡潇洒离去的背影,倏忽有些羡慕起他来。 倘若她心爱之人,将他们相爱的一切都彻底遗忘,她大抵是没有津渡这样的勇气,哪怕被厌恶,被拒绝,也要一往直前,重新一点点拾起这份感情的碎片。 对于津渡来说,似乎爱就是爱,喜欢便是喜欢,无所谓身份如何,即便顾月已为人妇,乃是北魏的宸妃娘娘,亦不能撼动半分他对她的爱意。 可她却做不到津渡这样潇洒随意。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1节 便如津渡所言,她害怕被拒绝,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又无法做到一直压抑自己的情感,用平静从容的态度面对元容。 若不是被弹幕戳破了心思,她大概在逃避,甚至连自己是否喜欢元容都不敢承认。 明明在处理别人的感情问题时,她冷静又沉着,道理一套又一套。可真到了自己身上,便成了畏首畏尾的怂人一个。 也不知道津渡说的试探,该是如何试探,说话说到一半,不说清楚便走了,倒留下她在这里冥思苦想,左右为难。 顾休休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元容寻了出来,她才回过神来。 元容走近了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顾休休抬眸,缓缓看向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我在想,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嫁给你。” 说罢,她便上前了一步,难得主动地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掌,半是拖拽着,将他拉进了永安殿:“我有些饿了,快进去吧。” 她的语气像极了撒娇,轻软又柔和,双眸闪烁着曜曜的光晕,元容微微一怔,反手攥住了她的小手:“好。” 顾休休跟元容在永安殿用过午膳后,便离开了北宫。皇后便如元容所言,果真亲自下厨,做了两道饭后甜点,不说味道如何,顾休休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 元容去了诏狱,说是要找刘廷尉对接一下昨夜三位大臣惨死之事,顾休休便自己先回了东宫。 虞歌已是在东宫内等候她多时了。虽然孩子是早产,但兴许是虞歌身体素质比较好,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脸色红润的,竟是比顾休休这个未婚未育的年青女郎还要滋润几分。 虞歌看到顾休休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新婚之夜没有圆房?” 这话刚刚在北宫里,才从津渡嘴里听到过一次。也不知虞歌是怎么看出来的,嗓音拔得老高,令身旁的朱玉和秋水不住看向她。 顾休休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伸手捂住了虞歌的嘴,有些心虚道:“小点声。” 虞歌瞪着黑白分明的双眸,点了点头。 待顾休休撒开手,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的?” 虞歌有理有据道:“你的神态不对,行过房的女子才不是这样哀怨的容色。” 顾休休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在同一天内被人扎心两次——一个说她神色迷茫,一个说她容色哀怨。 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执着于圆房,倒叫他们说的她像是个欲求不满的色狼似的。 她抿了抿嘴,正准备随口糊弄过去,却倏忽想起了津渡的话——你要是不敢问,便退而求其次,从侧面试探他对你的感情。 顾休休看向虞歌,试探道:“虞歌夫人,你跟刘廷尉在一起……是他追求的你吗?” 虞歌耸了耸肩:“当然不是,是我追求的他。” 听闻此言,她眼睛亮了亮。 要知道刘廷尉成婚之前,红颜知己遍布洛阳城,虽然如此,却一直没有娶妻纳妾。能将刘廷尉追到手,说明虞歌肯定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顾休休道:“我想请教夫人,如何能确定一个男人对你有没有好感?” 虞歌几乎没有思索,答道:“很简单呀,躺在他怀里,夜半时往他身下摸一把,若是坚硬如石,那便是有好感了。” 第61章 六十一条弹幕 亏得顾休休此时没有喝水, 不然定是要喷出老远。她神色中是掩不住的震惊,似是有些失声:“虞歌夫人……你当初是用这种法子, 追求到刘廷尉的?” 虞歌摇头:“没有。” 顾休休舒了口气:“那便是了, 这法子有些过于……” 没等她说完,虞歌便道:“见面第二次,我觉得喜欢他, 就直接把他睡了。” 顾休休:“……” 她有些无力道:“那刘廷尉没有反抗吗?” 虞歌惊奇地看着她:“反抗?他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反抗?”顿了顿,又道:“……好像是反抗过,我见他不配合,就给他下了蛊。” 顾休休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虞歌, 还是在稳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强扭的瓜不甜。” “那得看是什么瓜,你要是扭冬瓜肯定不甜。”虞歌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了,不管是什么瓜,你看着好吃就啃一口,不好吃就扔了呗, 你又不损失什么。” 明明好像是歪理, 但顾休休竟然觉得有些道理。她的神色渐渐动摇起来, 踌躇道:“就算这样做了, 有了什么……反应, 也不能证明这个人就是有好感吧?” 毕竟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构造不同,有些反应便是身体本能的自然反应,而不能代表他一定是对她有好感。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就寝时便躺在他怀里, 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 他若没有碰你, 这便说明他是个君子。” “倘若他不但没有碰你,直到深更半夜还拥着你,没有松开你, 那你便要去摸一把了——需得确定一下,他是在克制,还是不举。” 虞歌分析的头头是道:“若是前者,那绝对是有好感。若是后者,那我给你翻翻蛊书,帮你练个情蛊什么的,助他重振雄风。” “……”顾休休听到这略有些耳熟的话,神色微窘。果然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竟然连脑回路都相似的可怕。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虞歌夫人,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指我和太子殿下……” “不是指你和太子殿下?”虞歌瞪大了眼睛,嗓音倏忽拔高了几个度:“阿休,你外面有人了?” 这一声,又引得被顾休休支开的朱玉和秋水频频回头看向她。 顾休休连忙摆手:“不是,我帮别人问的。” 虞歌不以为意道:“哦。便是有人了也无妨,我们苗疆的神女可以三夫四郎,几百年传承下来,苗疆女子不受姻缘约束,就算成亲了,若是反悔也可以和离重嫁。” 顾休休怔了一下:“苗疆神女?” “是呀,神女是苗疆最圣洁的人,每一任苗疆王都要与神女成婚,因为只有由神女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虞歌耸了耸肩:“可惜上一任苗疆神女在二十多年前就失踪了。好在失踪前,神女跟苗疆王生了三子,便是现在的津渡王子,还有他的两个哥哥。” “哎呀,不说这些了。咱们出去逛逛吧,我在府里快被憋坏了,你看我脑袋顶上都要发霉长毛了。” 顾休休犹豫了一下,点头:“行,我也好久没出门了。那我们去采葛坊逛逛?” 上次从永宁寺回来后,铁牛、山子等虎头山上的山匪,都被元容接到了别苑暂避风头。 明日便是太后诞辰,普天同庆,虎头山山匪劫持士族女郎的事情也在李嬷嬷被赐死后,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听秋水说过,那些山匪们如今已是改头换面,被分配到元容手下各个店铺中自食其力的谋生,再没有人愿意过原先杀烧掠夺的强盗生活了。 而虎头山的二当家先前被接近了东宫,待接好了手脚筋后,休养了数日,便被送到了采葛坊,跟铁牛山子等兄弟们相聚去了。 虞歌自然不在意去哪里了,只要能出门去转转,让她透口气,她便觉得舒畅了:“不要坐马车了,采葛坊离东宫也不是很远,走着去吧。” 顾休休出门,朱玉和秋水自然是要跟着了。虞歌身边也跟着两个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街上,皆是俊男美人,好不醒目。 她往日出门都要带着帷帽,今日出门仓促,一时间没想起来。特别她身上还穿着绛红色鸾鸟朝凤绣纹裙,那鲜艳的色调,让她本就出众的容貌,衬得更加曜曜夺目。 基本上回头率是百分之三百,不论平民百姓还是士族家的郎君们,为了赏一眼美人之姿,皆驻足在街头上,以至于洛阳城中车马阗咽,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顾休休突然有些后悔就这样出门了,她便不该答应虞歌步行去采葛坊,若是乘坐马车,也不会引来这一片骚动了。 “阿休,他们都在看你欸!”虞歌走走停停,不时在街头的摊边买些新鲜的小玩意,直到前面的路都被堵住了,虞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但反应过来也迟了,她们像是圆心一般,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北魏民风开放,不论是女郎还是郎君,若是看见心仪的异性,都可以驻足张望,有的甚至会投掷些鲜花和水果。 顾休休被人群包得密不透风,秋水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似乎只要有人意图不轨,他就要银剑出鞘,砍两个人杀鸡儆猴似的。 她发现了秋水的动作,连忙挥手制止:“不可出手伤人。” 如今皇帝好不容易对元容有所改观,也不再像是先前那般宠信贞贵妃和四皇子了,她帮不上元容什么,最起码不能给他惹麻烦。 顾休休让秋水在街边上买了两顶帷帽,她和虞歌一人一顶,戴上之后,围观的人群确实散了一部分,但仍是有人跟在一旁,似乎不管她们走去哪里,他们都要跟到底似的。 就在顾休休思量着,要不要再让秋水去买一匹马来时,人群中倏忽传来粗犷的嗓音:“都他娘给老子起开!” 她听着这嗓音十分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直到几个彪壮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了为首的铁牛。 铁牛身形强壮,人如其名,就像是头野牛一般,胳膊上的腱子肉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 他看着许久未见的顾休休,嘴角一咧:“好久不见。” 顾休休隔着帷帽垂下的白纱,都能看到铁牛黝黑而朴实的脸庞,她扬起唇来:“好久不见。” 朱玉未曾见过铁牛,原本还一脸警惕,听见自家女郎打了招呼,才松缓下神经来。 虞歌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铁牛,毕竟当时虎头山山匪去行宫劫人时,脸上都围着黑布,除了露出一双眼睛来,包裹的严严实实。 她用胳膊轻轻耸了耸顾休休:“这是?” 虞歌脸上带着些暧昧不明的笑意,似乎将铁牛当做了顾休休养在外头的情郎一般。 顾休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铁牛便握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砰砰两下后,道:“我是她的小弟,我们过命的交情。” 见铁牛一脸认真的模样,顾休休不由失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铁牛挠了挠头:“刚巧出来采买,见此处人声鼎沸,便过来凑凑热闹……” 顾休休点头道:“原来如此,先去采葛坊罢。” 这洛阳街头上,因为她的出现,车马都堵得水泄不通了。 原本她还在苦恼怎么挤过这些人群,如今有了铁牛带着弟兄们开道,那些围观的百姓和士族郎君们,看到他们五大三粗的魁梧身材,却是再不敢靠近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顾休休就跟虞歌一行人到了采葛坊,铁牛还没进门,便道:“大姐,你先去上去坐坐,我去叫二当家来。” 明明铁牛比她还要大上好几岁,这一声‘大姐’喊得顾休休头皮发麻,她叫住铁牛:“我叫顾休休,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铁牛改了称呼:“休姐。” 他话音刚落,站在铁牛身后的弟兄们便也齐齐唤道:“休姐好——” “……”顾休休见虞歌笑得欢快,有些无力地扶住额头:“好,你们好。快去做活吧,别围着我了。” 铁牛一挥手,那些一身腱子肉的汉子们纷纷散去。铁牛去请二当家前,还不忘吩咐弟兄将顾休休请到三楼去。 自从上次顾休休跟顾佳茴在采葛坊出了事后,当天夜里采葛坊便走了水,烧死了几个伙计,也毁了半个布坊。 没想到这次来时,已是重建好了被火烧毁的采葛坊,俨然布坊内的陈设布置,都比以往更雅致了些。 采葛坊内的伙计也全部被撤换掉,除了方才看到跟在铁牛身后的几个弟兄,还有三四个看起来较为斯文的伙计,应该是元容手底下的人。 还没走上楼梯,虞歌便被那花团锦簇,颜色绚丽的布匹迷住了眼睛:“阿休,你先上去吧,我在底下逛逛。” 顾休休点点头,正准备带着朱玉和秋水上楼,一抬头,却发现朱玉眼中满是好奇,视线不时落在那些新上的布匹上。 采葛坊的布料一向昂贵又珍稀,便是顾家这样的大族,也不过是一年订上几匹布,用以制作参加宫宴穿的华服。 说起来,顾休休以往很少来采葛坊,一般都是永安侯夫人亲自采买,朱玉更是没来过几次采葛坊。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2节 她扬了扬唇:“秋水,你带着朱玉在楼下挑几匹布,还有虞歌夫人选购的布匹,都记在我账上。” 朱玉并不清楚采葛坊背后的家主就是元容,一听这话,简直吓呆了,连连摆手:“不,奴不要……” 别说是几匹布了,便是一匹布下来,在这一尺布敢售出千金的采葛坊中,怎么也要几十上百金。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便是到死的那天,也不敢奢求用这样珍贵的布匹裁衣。 顾休休抬手在朱玉额上轻轻戳了一下,笑道:“看你吓的。”她看了一眼秋水,没再解释,秋水立刻明了:“你先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娘娘与采葛坊的家主乃是旧相识,不要银子。” 何止是旧相识,如今都成婚结为夫妻了,别说是不要银子,太子殿下已是让秋水寻出了地契,连采葛坊都要直接送给她了——不单是采葛坊,还有北魏内外的所有店铺、庄园住宅以及万亩良田等。 当然,这话秋水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给朱玉听了。 朱玉一听说不要银子,犹豫了一下,看向顾休休:“那奴……” 顾休休打断她:“快去吧,喜欢哪个就挑哪个,让秋水陪着你去。” 秋水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道:“您自己一个人上楼?” 见他还在迟疑,她摆了摆手,将两人推了下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上楼还能走丢了。” 秋水没再推辞,毕竟除了他以外,暗地里还有数个暗卫藏匿在采葛坊中,护她周全。 顾休休自己一个人上了三楼客室。 上次来时,她还是待嫁的未婚女郎,如今却已经嫁给了元容,成了东宫太子妃。 顾休休看着客室内熟悉的陈设,不由有些感叹。见那伙计忙里忙外,一会给她端茶送水,一会给她送糕点和水果,她抬手制止道:“不必忙活了,我坐会便走,你先出去吧。” 伙计应了一声,便退到了门外去。 她脱下帷帽,走到金丝楠木的扇窗边,眺望着远方的风景。采葛坊客室下临着一片湖,湖中有些残叶败荷,远处种了一片银杏树,叶子泛着黄,时不时卷过一阵风,便将摇摇欲坠的银杏叶吹进了湖里。 遥遥望去,便像是一幅丹青不渝的秋景画,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凋零的美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未吐出去,扇窗下倏忽伸出来一只血淋淋的手。 顾休休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没来得及喊叫出声,只发出一道破音,那血手的主人便从窗外跃了进来,捂住了她的嘴。 原本受到惊吓的顾休休,在看清楚来人的脸后,将卡在喉咙里的那声尖叫咽了回去。 竟然是谢怀安。 他生得一幅好皮相,青丝如瀑,肤如玉,褒衣博带,衣袂微微飘拂着。若不是神色狼狈,浑身沾染着血迹和污水,倒是像个清隽的矜贵公子。 若是掰着手指数起来,顾休休一共才跟谢怀安见过三次,一次是她入宫时险些被谢怀安的马车冲撞到,一次是受邀到谢家参加竹宴,还有便是前几日贞贵妃失宠时,在北宫御膳房外里撞见过一次。 不论哪一次,谢怀安皆是从容淡定,轻描淡写的名士模样。 而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爬上来的——闻着那腥臭的淤泥味,大抵是从湖里爬上来的。 几乎是在谢怀安闯进客室的下一瞬,楼道外便传来了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顾休休知道是藏在暗处的暗卫察觉到了异动,挑起眉看向了谢怀安。 他俯下身,垂首在她耳畔低声道:“让你的人退下。” 许是知道她素有耳疾,谢怀安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耳朵不好使,便在她耳朵两侧都说了一遍。 他的臂弯勒在她雪白的颈上,冷声道:“快点。” 顾休休垂下眸,将拇指叩在了无名指上,指尖轻轻转动那指戒上的茉莉花,轻笑道:“谢怀安,你是在威胁我吗?” 谢怀安视线瞥向窗外,敛住眉眼,几乎是在刹那间便权衡好了利弊,松开了桎梏住她脖颈的手臂:“有人在追杀我……” 他态度软了几分:“救我。” 谢怀安跟贞贵妃乃是一丘之貉,顾休休对其并无好感,因此对于谢怀安的服软,亦是无动于衷。 许是看出了她并没有喝退暗卫的意思,谢怀安刚刚松开她的手臂,又凑了上去。 这次叩住了她的手腕,将其一把掬住,高举在头顶上:“我知道你身上有暗器,便是我受了伤,想要制住你也是轻而易举。” 他另一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带子,本就松垮的衣袍顿时敞开,露出赤着的胸膛:“你要是不想让你的人看到什么,就让他们退下。” 顾休休被他压的身体微微后仰,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咬着牙道:“亏你还是名士,可真是不要脸。” 谢怀安笑道:“多谢太子妃夸奖。” 这一声‘太子妃’唤的重了些,像是在威胁她似的。 她倒是不怕谢怀安动手,反正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若真是杀了她,他谢家一个都别想活。 但就怕他狗急跳墙,豁出去不要脸皮了,万一真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就算是被他亲一口——想想都觉得恶心。 顾休休吸了口气,侧过头去:“我没事,退下吧。” 门外的暗卫又确定了一遍,她道:“不过是被屋子里的蟑螂惊扰到了。” 待暗卫退下,她看向叩住自己双腕的谢怀安:“大名士,可以松开了吗?” 谢怀安玩味的看着她:“……蟑螂?” 见他还不松手,顾休休有些不耐烦了,抬脚朝着他裆下一踹,他躲闪不急,却是被踢到了大腿根。 原本就很是狼狈的谢怀安,此刻更是狼狈了,他捂着大腿根,身子微微弓着,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顾、休、休!” 顾休休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客室的茶桌前,慢悠悠坐在了蒲团上:“你是陈郡谢氏未来的家主,北魏洛阳城里的大名士,怎么落得如此境地,被人伤成这般模样?” 话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听得谢怀安有些恼火:“与你无关。” 顾休休叩着茶杯,呷了一口茶水:“你说你在被人追杀,要我救你。明明我的暗卫来了,你会更安全,可你却要他们退下……怎么,你不想让太子殿下知道此事?” 谢怀安渐渐缓和了过来,他揉了揉大腿根,皱着眉头,不怎么客气地走到她对面坐下:“不该问的事情少问。” 他端起茶壶来,仰着头,将茶水灌进了嘴里。动作一大,那原本便半敞着的衣衫,顿时敞开的更大了。 到底是名士,谢怀安有时候也会吸食寒食散,皮肤白的剔透,身形有些瘦弱,却并不干瘪,该有的线条都有,湿漉漉的乌发坠在胸膛前,颇有风流不羁之意。 顾休休瞥了他一眼,道:“好,我不问,你可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吗?” 谢怀安没想到顾休休这样无情,对他的境遇毫无怜悯之心不说,还叫他原路返回,再从窗户爬下去。 他嗤笑道:“你倒是狠心。” 说着,谢怀安放下茶壶,从果盘里寻出一把削水果皮的小银刀,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似乎是在尝试看趁不趁手。 顾休休看着他的动作,缓缓蹙起眉来:“你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怎么了?”谢怀安站起身来,朝着窗户走去,轻嗤了一声:“我用左手杀人,比你的太子殿下用右手更快。” 顾休休却没有理会他的玩笑,朝着门口的方向靠了靠:“……谢瑶是你杀的?” 谢怀安的动作一顿,那只血手按在扇窗上,扭过头看着顾休休:“我还以为你聪慧,没想到也是个蠢的。” “你不用阴阳怪气讥讽我,昨日惨死的谢瑶和那几位大臣都是你谢家的人,仵作验过谢瑶的尸体,说杀人凶手乃是个左撇子。” 顾休休说话间,已是走到了门口,她背后贴着那扇门:“我本以为是贞贵妃想借此陷害我顾家一族,不想人竟是你杀的。倒也是,你跟贞贵妃都是一家人,谁杀的又有什么区别。” 她嘴上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是谁杀的当然有区别了。 顾休休一开始以为此事是贞贵妃和谢怀安同流合污,可她刚刚说了一句‘谢瑶是你杀的’试探谢怀安时,谢怀安却张口便说她蠢。 那意思显而易见,人不是谢怀安杀的,乃是贞贵妃安排别人动的手。 可贞贵妃明知道谢怀安是个左撇子,却还故意安排一个左撇子杀手,杀掉了谢瑶。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贞贵妃是想通过此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往后若是被家族抛弃时,便可以重翻旧案,咬住谢瑶乃至那几位大臣,都是谢怀安下手杀的。 早就知道贞贵妃心机深沉,倒没想到连自己人都算计。 不过顾休休自然也没有那么好心,特意提醒谢怀安了,她只不过是想挑拨离间,看谢怀安和贞贵妃狗咬狗的内讧罢了。 谢怀安可是陈郡谢氏的下一任家主,她一张口,他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挑了挑眉,勾起唇来:“顾休休,我收回我方才的话,你很聪明。” “不过太聪明的女人,一向活不了太久。” 谢怀安跨出去了半个身子,指尖叩着那把银刀,似笑非笑道:“虽然你不安好心……但,多谢提醒,我谢怀安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他便从扇窗跳了下去。 顾休休等了片刻,见外面没了动静,这才敞开了门,戴好了帷帽,从三楼客室下到了一楼去。 刚好一到大堂,便迎面撞上了从诏狱办完了公事,与刘廷尉一同赶来的元容。 顾休休一看到元容,便急匆匆冲了过来,快到了他面前,又倏忽顿住了脚步。 方才到底是受了些惊吓,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一看见元容便止不住有些委屈了。 可采葛坊的人实在太多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当众跟他搂搂抱抱。 顾休休带着帷帽,元容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隐约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大对劲,他牵过她的手,正要带她去后院细细询问,却看到了她皓白手腕上的斑斑血迹。 他叩住她的手腕,皱眉道:“怎么回事?” 第62章 六十二条弹幕 不难听出来他的嗓音有些急促, 顾休休微微一怔:“这不是我的血,我刚刚在楼客室碰见了谢怀安……” 她想起来自己方才喝退了暗卫, 怕他误会, 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不知谢怀安得罪了何人,被追杀逃到了采葛坊,刚好我一人在房间里, 他从窗户翻进了客室内, 威胁我不准发声。” 说着,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她掀开了帷帽,露出了脸颊上的血手印。 那是她方才在窗边赏景时突然看到血手,一时受到惊吓, 下意识喊叫,被翻进窗户的谢怀安捂住了嘴后,不慎留下的印迹。 顾休休没想到元容会来采葛坊找她, 只是怕在屋里停留的时间太久, 谢怀安会重新折回来,便从楼下到了大堂里。匆匆忙忙,也忘了擦拭脸上和手腕上的血迹。 不知为何,她很怕元容误会她。 明明元容还什么都没有说, 她却忍不住继续解释道:“我跟他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在客室里喝了杯茶, 拿了一把削水果的银刀,便从窗户又翻了回去……” 话音未落,顾休休已是被元容拥进了怀里。 他微微俯身,低垂着首, 手臂环过她的肩膀,紧紧叩在她的腰后,下颌抵在她颈间,压的帷帽垂下的白纱一坠。 元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那样的不安,那样的焦灼,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有些疑惑:“你怎么了……长卿?” 在顾休休的印象中,元容脸上似乎很少出现多余的情绪,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没有感情地笑着,要么便是毫无表情。 以至于旁人很难通过他的面部神情,来分辨他当下的心情,而顾休休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劲。 元容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紧了些,手下微微用力,一直抱了很久很久,哪怕周围的人都投来怪异的眼神,他亦是毫无察觉,没有松手。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3节 好在顾休休头上戴着帷帽,遮挡住了一部分灼热或好奇的目光。她尽可能让自己忽略周围人投来的视线,迟疑着,缓缓将手落在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刘廷尉看着布坊中越围越多的士族女郎,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不合时宜地打断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小别胜新婚,不过半晌未见,便如此思念太子妃了,真是甜蜜腻人。” 原本还在好奇太子殿下与何人当众搂搂抱抱,一听见刘廷尉的话,众人顿时了然,原来那头戴帷帽的女郎就是太子妃呀! 顾休休知道刘廷尉是在给他们两个人找台阶下,毕竟就算北魏民风开放,也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她拍了拍他的肩:“长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情……不然,咱们去后院说?” 元容缓缓松开她,垂着睫,摇头:“没有。” 刘廷尉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去,一边引着两人往后院走,一边压低了嗓音道:“你这个闷葫芦,有什么话便要说出来才是,不然只会叫人胡思乱想。” “追杀谢怀安的人,大抵是西燕国师,便是嫂子清晨说的那个被毒蜂蛰成猪头的西燕使臣。” “西燕国师并不清楚谢瑶和你之前的恩怨,我不过随便放出了点线索,谁料他竟然误会了,以为是谢怀安在针对他……” 提到这个,刘廷尉便不得不解释一句:“这位西燕国师到了洛阳城后,第二天便去找过谢怀安,似乎是想与其交好。但谢怀安不给面子,并不准备与西燕君主有所牵扯,出言婉拒了他的示好。” 顾休休听懂了刘廷尉的言外之意。 西燕国师大概是受西燕君主之命,想要拉拢谢怀安这个谢家未来的家主,只是谢怀安不知出何考虑拒绝了他们。 西燕国师在他们大婚当日被毒蜂蛰伤后,刘廷尉便放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线索,想要试探皇帝对于此事的态度。 不想西燕国师得知毒蜂与谢家有关时,便误以为是谢怀安在背后搞鬼。 而后就有了今日谢怀安被人暗算追杀,仓促间逃到了采葛坊的事情。 难怪谢怀安刚刚不让暗卫进门,大抵是以为刘廷尉放出消息乃是元容授意,又怕元容和西燕国师勾结在一起暗害他,便只得小心提防着。 刘廷尉语重心长道:“长卿,如今你已不是几年前在西燕为质的那个你了。西燕君主远在西燕,而你身在北魏,他鞭长莫及,再也伤害不到你,更伤害不到嫂子……” 一直沉默的元容抬起眸来,看着他道:“今日翻进客室的人是谢怀安,假如那人不是谢怀安,而是西燕人呢?” “豆儿已经被他劫走伤害过一次,若再有一次……” 他抿紧了薄唇,似乎有些用力,唇绷紧成一条直线,终究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十几年前,顾休休被人劫走前,曾与他见过一面。就如外面传言的那样,在皇后将他藏起来之前,他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是顾休休。 元容信任顾休休,即便皇后令五申,警告他,不能将他的藏身之处告诉任何人。 可他在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去见了顾休休,他想跟她告别,想告诉她,不要忘记他,因为他知道这一躲,很可能就是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在七岁的顾休休得知他要离开,追问他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他时,他甚至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更没有思考,便将自己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她。 却没想到,他的信任,害惨了年幼的她。 元容倒宁愿顾休休在被抓走后,只被人吓一吓,便供出他的藏身之处来。 这样她就不用受刑,不会患上耳疾,更不会忘记他。 他知道是谁抓走了顾休休,也清楚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光是他知道,便是顾休休的父母永安候夫妇也清楚此事,可是没有人能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杀之后快。 因为那人是西燕君主。 他们只能委屈顾休休,明知道凶手是谁,也不能为她报仇雪恨。 所以元容从西燕回到北魏后,第一件事便是马不停蹄的奔赴了边戎塞外。 他要变强。 直到强大到,足以庇护顾休休,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直到强大到,足以与西燕君主抗衡,为当年受刑的她讨一个说法,也为自己在西燕年为质,受过的折磨和屈辱做一个了断。 可元容还是败了。 年前那一战,让他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挚友,失去了数万将士的性命,更是身败名裂,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日夜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受尽折磨。 所有北魏百姓们都在质疑他和骠骑将军父子,质疑那张平城的布防图是如何落到了胡人手里,甚至就连元容也陷入一次次的自我怀疑中,反复谴责着自己。 是他轻敌了,还是胡人太过狡诈,布防图怎么会泄露出去,他和骠骑将军苦熬数日研究出的战术又怎么会被胡人所知? 元容无从得知。 似乎一切的真相,都随着骠骑将军父子的死,和平城的沦陷,被掩盖在血海之下。 他保护不了她,便只能远离她。 在平城被重伤之后,元容回到洛阳城养伤,而后这年里,他再也没有在顾休休面前出现过。 直到中秋夜宴上,顾休休当众拒婚四皇子,转而向他表白心意。 许是过惯了宁静的日子,又或许是这年里的韬光养晦,让元容觉得,他好像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若顾休休愿意嫁给他,他将她接到身边庇佑也未尝不可。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当西燕国师作为使臣,出现在他面前时。当他收到了西燕君主送来的新婚贺礼,打开看到贺礼是何物时。 元容才倏忽意识到,西燕君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他,更从始至终都没准备放过他。 但他仍在自欺欺人,就像是刘廷尉说的那样,他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多年前,在西燕做质子时,任人欺辱的那个他了。 他以为西燕君主远在西燕,他可以保护好顾休休,不让十几年前的悲剧重演。 然而直到方才,他看到顾休休手腕和脸颊上的血印,元容才不得不清醒过来。 这一次翻窗进客室的人是谢怀安。 那么假如不是谢怀安,而是西燕君主派来的人,他现在还能看到顾休休吗? 或许元容可以增派更多的人手,保护在顾休休身边,可顾休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物品。 他不能以保护的名义,禁锢她的人生。 他的豆儿应该是自由的,像是翱翔在天空的鸟儿,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不是时时刻刻被人监控保护着,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一辈子活在西燕君主的阴影下,担惊受怕。 更何况,元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像是日渐凋零的花朵,等待他的只有枯败。 在他油尽灯枯之前,他要为顾休休铺好后路,铲除后患。 让她往后没有他的人生里,一帆风顺,再无坎坷波折。 许是想清了,便觉得畅快了。元容唇畔松了松,抬手覆在顾休休头顶:“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孤会保护好你。” 她怔愣着,仰起头看着他。 似乎就像是她从永安侯夫人口中知道幼时的回忆后,对他油然生出的愧疚。 她认为元容是因为她才远赴西燕为质,而元容则认为她是因为他才受到了伤害。 他们互觉亏欠,只因十几年前的那一件事,仿佛成了心头过不去的一道坎。 可真正的罪魁祸首,怕是心中没有一分一毫的愧疚自责,还在暗中窃喜着。 明明做错的人不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为此踌躇不安,反复不断折磨自己? “长卿,我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我从来不觉得是你的过错。”顾休休抬手,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心口上。 “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就算难以忘怀,过去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我们一起向前看,好不好?” 元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怦怦跃动的心跳,垂下眸,却是说不出一句拒绝。 他沉默着,良久,轻声道:“好。” 说话间,几人已是走到了后院里。 铁牛正推着一个两轮的手推车,将躺在推车上的虎头山二当家往外推。 见他们来了,铁牛愣了愣,而后挠着头道:“二当家,不用过去了,休姐和姐夫都过来了。” 二当家虽然被挑断了手脚筋,又被大当家着人折磨了一番,好在救治还算及时,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往后想要像正常人一般跑跑跳跳是不能了,那双手大抵也拿不了重物了。 便是如此,二当家仍是万分感激。他向来是恩怨分明,看见顾休休,便挣扎着要爬起来,似乎是准备起身向她道谢。 顾休休连忙出声制止:“不必起身了,二当家伤势未愈,好好躺着便是了。” 二当家摇头苦笑一声:“什么二当家,托太子殿下的福,我捡回一条性命,如今已是改邪归正,再不做那杀烧掠夺的坏事了。” “妹子,你若是不嫌弃,便唤我一声狗娃……”大抵他是想说狗娃哥,却想起她现在是太子妃,连忙止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顾休休又怎能听不出他想说什么,她笑了笑:“你比我年长数十岁,大当家若是不介意,我便唤你一声狗娃哥了。” 大当家疤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他跟铁牛一般,痛恨着洛阳城中的士族们,城中朱门酒肉臭,而城外路有冻死骨。 他从不觉得劫杀士族有什么过错,在他眼中,那些身居高位者,出身名门贵族,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满口仁义道德,却将北魏的百姓们当做猪狗对待。 若论其性恶,哪怕是他铁石心肠,手上沾染过无数鲜血,在洛阳城的名门士族面前,亦是自愧不如。 他一直以为,所有士族皆是如此。 但此刻,二当家却又觉得,自己似乎错了。 他垂下眼睛,眼眶微微湿润着,吸了吸鼻子,像是不大习惯这样煽情,抬手掀起盖在身上的被褥,将掩在被褥下的物什递给了顾休休:“妹子,你跟太子殿下大婚,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你……” “这是前两日,铁牛在巷子里捡回来的一只小狗崽,十分有灵性,生得也好看,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休休看清楚那团白色绒毛的小狗崽后,从二当家手里接了过来,这奶狗似乎是刚刚断奶的样子,肉乎乎一团,看起来有些像是松狮,确实生得好看,还是只小公狗。 “捡的?”她搂在怀里摸了摸,疑惑道:“这狗长得有几分像松狮,在北魏很是少见,听说西燕贵族最是喜欢养松狮……” 说话时,她转过头看向元容,本是想将手里的小家伙给他也看一看。谁料他看到她怀里搂着的松狮后,竟是皱起眉来:“秋水。” 他面对顾休休时,一向嗓音温和,可今日却难得让她听出了些寒意来。 秋水早在方才元容进了采葛坊后,便跟在了他身后,此时被他唤了一声,连忙上前:“是。” 元容冷声道:“孤不是让你将这松狮处理掉?” 秋水看了一眼顾休休手里抱着的松狮,没有解释,直接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顾休休听到这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先是一怔,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松狮是西燕贵族的最爱,明明少见却出现在北魏,却被铁牛捡了到。 而且她手里抱的这只松狮,还是元容吩咐秋水去处理掉的。也就是说,这松狮是西燕使臣们带到了北魏来,特意送给元容的? 顾休休不由想起了那日顾怀瑾跟元容比试过后,西燕国师曾过来说过一句——吾国陛下为贺二位新婚,特意精心准备了贺礼,太子殿下可要记得拆开看一看。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4节 难道这只松狮,就是西燕君主送给元容的新婚贺礼? 那它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何元容只是看到一只小狗崽,便很是愤怒的模样? 怀里的小松狮看起来才一两个月大,似乎是被惊吓到了,往顾休休怀里缩了缩,她安抚似的捋了捋它背后的白色绒毛。 气氛显得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她不敢说话,只是垂着首,时不时抬眸看他一眼,眼神可怜兮兮,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即便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元容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目光,强忍着压下火气,缓声问道:“……你喜欢它?” 顾休休没吭声。 倒是说不上喜不喜欢,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只松狮跟西燕有关,就算是喜欢,她也不会养它了。 但她怕自己说了不喜欢,元容就会让秋水将这只小松狮带去宰了——她并不觉得他是这样虐杀动物,冷血无情的人,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打心眼里不希望元容将对西燕君主的憎恨厌恶,迁怒到一只小狗崽身上。 元容抿着唇,眸底一片晦暗,沉默了许久,道:“你若是喜欢,便带回东宫养罢。”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了。 顾休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了一下,将手里的小松狮交还给了二当家:“狗娃哥,这只小狗崽很可爱,但我觉得你比我更喜欢它,你便留在身边养吧。” 二当家有些摸不到头脑,虽不知太子殿下怎么恼了,却也听明白了这只松狮是太子让人处理掉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被铁牛捡了回来。 既然是太子下命处理的小狗崽,那肯定是有太子的道理,他自然是不能再给人添堵了。 他接过小松狮,道:“妹子,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什么事情都问清了,说开了,千万不能憋在心里。要不然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那夫妻之间的情分便要有裂痕了。” 顾休休点点头,又道了声歉,便离开了采葛坊,朝着元容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事实上,元容并没有走太远。 她今日没有坐马车来,跟虞歌一同步行到了采葛坊,而元容和刘廷尉都是骑马过来的。 他牵着手边身如火炭的赤兔马,指尖轻攥着玉辔,似乎是在等她。 顾休休心头一暖。 元容大抵是怕她找不到他,又或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这才没有直接离开。 她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了过去:“长卿……” 听见她轻快的嗓音,他身形一顿,侧过头看向她,低低应了一声:“嗯。” 元容的视线扫过她的手臂,没见到那只小松狮,轻声道:“怎么没把它抱出来?” 顾休休在他身旁停下,手搭在赤兔马身上,微微俯着身子,喘了一会儿:“不养了,那小松狮跟狗娃哥更亲近,我怎能夺人所爱。” 她抬起眸,笑着道:“我们回家吧。” 听见‘回家’二字,元容怔了怔,指尖紧叩在玉辔上,不知不觉中便用了两分力:“好。” 顾休休会骑马,元容早便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先翻身跃上马背,朝她伸出了手。 她唇角上扬着,缓缓伸出手去,迎着光,握住了他略显苍白的大掌,借力踩着马镫上了马背。 待顾休休坐稳后,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握住那玉辔缰绳,双腿微微夹紧马腹,便见浑身赤红的赤兔马仰身扬蹄,嘶鸣着向前奔去。 似乎有金灿灿的光洒在了她头顶的帷帽上,风鼓动着白绢,如湖泊中的波纹,波澜潋滟。 她的后背依靠着他的胸膛,明明他穿着狐裘,隔着厚实的衣物,她却仿佛感受到了他心脏的跃动,砰砰有力,急促而快。 顾休休仰起头,贴近他的脖颈,那帷帽随之向后坠了坠。她透过那薄薄一层的白绢纱,向上仰视着他的下颌,弧度流畅,有些削痩,却并不显生硬,反而看起来些许柔和。 “元容。”她看着他,没有唤他的字,也没有叫他太子殿下,嗓音似是迟疑:“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让秋水处置那只小松狮吗?” 不难听出她话语中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只要他表现出一分不情愿,她都会立刻改口,再也不提那松狮半句。 许是没有底气,顾休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被呼啸扑面的风声一下就吹散了。 元容没有说话,这让她不知道,他是听到了不想回答,还是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顾休休心情忐忑着,不知等待了多久,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低沉的嗓音,混着簌簌作响的风声,在右耳畔边缓缓响起:“你还记得,你曾在采葛坊中问过孤,孤是如何知晓春合散的解法吗?” 她回忆了一下,很快便点头:“记得。” 那次是她跟顾佳茴一起到采葛坊取布料,但在客室中等候伙计取布时,不慎吸入香炉里掺有春合散的香料,两人都中了不同剂量的春合散。 见四皇子闯进来,她仓促间逃离,从楼跳到了二楼的露台上,幸好被元容所救,才没有将名声和清白毁在四皇子手里。 但奇怪的是,弹幕上明明说那春合散乃是苗疆传来的东西,不解毒会死人。 元容却只是用一些冰块给她降温,便让她渐渐恢复了理智,将春合散的毒性解了。 她心中好奇,一时没忍住,便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殿下如何知晓怎么解春合散? 但当时元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直到现在,顾休休仍不知道,元容怎么会知道春合散的解法。 她迟疑了一下:“春合散和小松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第63章 六十三条弹幕 在顾休休问出口的那一瞬, 她看到眼前飘过的数条弹幕。 【天啊,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松狮,春合散……西燕君主那个可怕的男人, 不会给元容下了春合散,然后让他跟松狮……】 【别说了别说了, 我已经快哭了】 【元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却在西燕受了这么多苦,心疼死了】 【太可恶了!我看原著的时候还没察觉到有这么一段, 这西燕君主真该死啊!】 【可不是, 我一开始就知道西燕君主是个断袖,但现在才知道, 他不光是断袖,还是个偏执的神经病】 【都过去多少年了,多大仇多大怨,怎么西燕君主还不肯放过太子】 【太子殿下快反击他吧,不要忍了,我都快气死了!】 或许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从始至终,顾休休都没能将松狮和春合散联系在一起,甚至在看到弹幕上读者们的猜测时,她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弹幕涌出来,上面的言辞亦是越来越直白,任是她想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扑面呼啸而来的风, 吹起了那顶绢白色的帷帽,白纱飞舞,顾休休仍在仰首看着他, 只是眼底泛起了红:“他……他给你下过春合散?” 她的嗓音轻颤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异物堵住了,说不出的涩意。 元容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他垂下眸去,薄唇微微下压:“嗯。” “西燕宫中佳丽千,不乏美人。偏偏他有龙阳之癖,喜好肤白美貌的少年。” 元容顿了顿,犹深潭般幽黑不见底的眸中,显出一丝讥诮:“他先是威慑孤,当着孤的面,给不听话的男宠喂食春合散,将其与一条成年的松狮公犬关在铁笼里……”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抿住薄唇:“他想让孤屈服于他,便如法炮制。只是孤与那些男宠不同,孤是北魏的太子,他不能将孤关进铁笼里,便将孤与那松狮犬锁在了寝室中。” “他给松狮犬也喂了春合散,它发癫似的围着孤转……孤便杀了他的爱犬,想尽办法逃了出去。那时正值冬日,孤本想跳进湖里,却发现湖水结了冰,误打误撞发现用冰块降温,可以纾解春合散的药性。” 元容回到北魏后,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在西燕遭遇过什么。这世间的生存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彼时,北魏不敌西燕和胡人夹击,北魏的皇帝才会明知道西燕君主有断袖之癖,仍不得不将他送去西燕为质。 哪怕是几年后,得以休养生息的北魏缓和了过来,可以与西燕一战,也没有人可以为他遭遇的折磨和屈辱讨回公道。 既然明知如此,他又何必将自己的经历告知他人,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元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更不想让顾休休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所以上次在采葛坊中,当顾休休问他为何知道春合散的解法时,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他淡淡的话音被风吹散了,不知遗散在了哪一处角落。顾休休的耳朵里似乎只剩下了鼓动的风声,她浑身紧绷着,抖动着,垂在赤红鬃毛上的手掌握紧,攥成了拳头,连指甲掐进了肉里,都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了。 她难以想象他那轻描淡写的讲述背后,藏着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当年他是如何在中了春合散的情况下,保持清醒逃出寝室的? 他说他本想跳进湖里——最开始想到跳湖,他是准备了结自己,还是想要自救? 顾休休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西燕君主是个性格扭曲的魔鬼。 元容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受不到应有的待遇和尊重便罢了,还要被西燕君主如此□□,仿佛要将少年的傲骨折尽,看他如何低下头颅,看他的自尊如何一点点被摧毁。 在西燕君主眼中,大概从来没有将元容当做一个人来看,更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哪怕是多年之后,他仍能做出在元容大婚时,送出松狮犬这样的疯狂行径。 西燕君主似乎是想让元容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只要惧怕他,这样就够了。 即便一开始顾休休询问元容时,便知道此事与西燕君主有关,却也没想到元容厌恶那只松狮犬背后的隐情会是如此。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西燕君主送他松狮作为新婚贺礼是在羞辱他,他明明憎恶极了那只代表着不堪过去的小松狮,可最后还是松了口,允许她将小松狮带回东宫去养? 元容攥住玉辔缰绳,赤兔马扬起前蹄来,只听见一声嘶鸣,马蹄平稳落地。 顾休休缓过神来,感觉背后一空,不知何时他已是跃下了马背,将玉辔缰绳交给了东宫殿外迎上来的侍从手中:“孤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罢。” 说罢,他不等她回应,便匆匆离开了。 顾休休怔了一下,坐在马背上,有些失神地看向元容离去的方向。他的脚步很仓皇,步伐迈的很大,从始至终都没有停顿,又或者回头看她一眼。 牵马的侍从小心翼翼道:“……太子妃?” 她回过神来,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低声应了一句,翻身一跃,踩着脚蹬子跳下了马背。 顾休休没有进去,在东宫殿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清楚元容的身影,她才有些失落地走了进去。 就像是曾经弹幕上所说的那样,元容从小经历了太多,他早已经习惯了将所有心事都埋藏在心底。 莫说是没有人追问他那年在西燕经历了什么,就算有人问起,依着元容的性子,也不会回答。 便是知道如此,顾休休一直以来才从未开口询问或提及过西燕,可是方才她却没忍住,提到了他不愿回忆的过去。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只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若不然也不会甩下她一个人,头也不回便走了。 顾休休刚回到青梧殿没多久,朱玉和秋水便也从采葛坊中赶了回来。 “娘娘,刘廷尉与夫人先行回去了,夫人让奴跟您说一声,过几日再来找您玩。” 朱玉看出来自家女郎情绪低落,也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倒是秋水,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复杂而难以言说的神色。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5节 顾休休一抬眼就看见了秋水脸上奇奇怪怪的表情,她以为秋水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烦恼,轻声安慰道:“秋水,这两日我与元容大婚,你忙里忙外,有所疏忽也是正常。” 秋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向都办的又快又好,让人寻不出错处来。 可这一次元容叫秋水去处置掉小松狮,秋水不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还让小松狮被铁牛捡了去,又转而出现在她面前。 倘若是别的事情出现纰漏,元容大抵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只是这小松狮对于他而言,意义不同,便像是折辱一般的存在。 那段过往,元容该是没有告诉过旁人,秋水自然也不会知情。若不是她今日问出口,大抵元容这辈子到死的那一日,都不会说出藏在背后的隐情。 既然秋水不知道那段过去,又不是刻意违背元容的命令,说不准是对小松狮动了恻隐之心,也说不准确实是大婚后这两日太过忙碌,一时疏忽,才没有处置妥当。 顾休休见秋水不语,顿了顿,继续道:“下次注意便是了。” 秋水神色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因为他没有处置妥当那只小松狮,显然顾休休也因此受到了些迁怒。 若不然,青梧殿内怎么只有顾休休一人,而元容却不在这里。 从方才进了青梧殿,秋水便察觉到顾休休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抵是刚刚回来的路上两人发生了争吵,或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明明她此时的心情比他更低落,可在察觉到他神色异常后,她还是第一时间出言安慰了他。 秋水似是想说些什么,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微微翕动。末了,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跪了下去:“是属下失职,属下该死。” 顾休休看着他跪在地上时挺拔的腰板,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莫要再说这种话了,人无完人,谁都会有一时马虎,做错事的时候,重要的是知错就改,下次谨慎些便是了……” 她的手刚落在他手臂下,便感觉到他身体的绷紧,仿佛浑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起来,是一种隔着衣物都能察觉到的不自然。 顾休休动作顿了一下,挑起眉来:“秋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秋水垂下的睫毛一颤,俯首道:“属下不敢。” 她看向他,似是打量,似是审视,不知看了多久,缓缓撤回手来:“快起来罢。” 明明秋水没有跪太久,可他起身时,足下却一个趔趄,扶着身旁的桌子才稳住身形,站了起来。 顾休休问:“你身体不适?” 秋水答道:“许是染了风寒,四肢有些无力。” “刚好东宫内有御医轮班值守,我给你叫个御医。” 说着,她正准备让朱玉拿着手牌,将候在东宫里为元容诊治的御医请来,却听见秋水道:“多谢娘娘好意,不过是风寒而已,到药铺子抓两副药喝一喝便是了,属下身子强健,不妨事的。” 见秋水不愿意兴师动众,顾休休便也没有强迫,只是叮嘱:“风寒可不是小病,这两日你若是身体不适,便先回去歇着,待修养好了再回到青梧殿伺候。” 秋水低低应了一声:“是。” 待秋水退下后,顾休休看着殿外渐黑的天色,问道:“朱玉,你让后厨提前准备晚膳,顺带去东宫外问一问侍从,看他回来了没有。” 朱玉得了命,先去了趟后厨,又按照吩咐,询问了东宫侍从。 她很快就小跑着回了青梧殿,没等到喘匀了气,顾休休已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他回来了吗?” 朱玉摇头:“侍从说,殿下方才命人来传过信,道是今晚不回来住了,让娘娘早些用完膳就寝。” 顾休休垂下头去,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垮下来,眸中难掩失落。 早知她便不该问,将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又揭开了一遍,他大抵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娘娘,要不要传膳……”朱玉见她神色恹恹,小心翼翼道:“明日便是太后诞辰了,或许殿下在忙诞辰的事情。” 说是这样说,可就连朱玉心里都清楚,太后诞辰一手交由皇后置办,根本无需元容插手。 分明是两人之间闹了别扭。 顾休休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落下,她疾步走到榻前,像条咸鱼般摊平在床榻上,将脑袋捂进了被褥里,闷声道:“不吃了,让他们不要做了。” “娘娘,不用膳怎么行……”朱玉想要劝慰,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道:“娘娘若是想见殿下,也不是没有法子。” 已是毫无动静的顾休休,听见这话,倏忽翻了个身:“什么法子?” 朱玉弯下腰去,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听得顾休休眼睛一下就瞪圆了:“谁教你的?” 朱玉有些不好意思道:“刘廷尉……他说若是娘娘与殿下吵架了,用这招准管用。” “……”顾休休沉默了一下,眼角瞥向窗外,看着那漆黑下来的天色,妥协道:“那行吧。” - 阴暗潮湿的诏狱中,时不时窜过一只灰毛老鼠,四处沉浮着腥臭腐朽的气息,烛火昏暗,一片死气沉沉。 元容坐在刘廷尉的位置上,身子微微后仰,手掌相扣,抵在膝头上。听着一旁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他面上毫无情绪,甚至还有些走神。 狱卒放下烧红的铁烙,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廷尉大人,那世子嘴硬,咬死了不招……” 诏狱中关押的罪犯,大多是罪大恶极,又或者是皇帝亲自下旨关押的囚犯。 偏这位囚犯身份特殊,乃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靖亲王的嫡长子。 这靖亲王世子不过弱冠之年,却在封地之内为非作歹,平日多有逼良为娼,欺压百姓的劣行,皆被靖亲王以权压下。 而这一次,靖亲王世子来洛阳给太后贺诞,服食过量寒食散,以至于出现幻象,在洛阳城当众抢占有夫之妇,将其妇人掳走,亵玩致死,妇人身旁的幼孺则被活活踏死在马下。 此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饶是靖亲王也再难压下民愤,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当即便命人将其押进了诏狱。 皇帝不愿得罪靖亲王,又怕处理不当,失了民心,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这个麻烦扔给了刘廷尉处理。 刘廷尉也是有苦难言——这靖亲王世子嘴硬,死活不招,硬说那妇人的死跟他没关系,又说马蹄踏死妇人的孩子乃是意外。 毕竟是世子之身,皇帝也没下令说要严刑逼供,靖亲王那边又不断施压,要他两日之内查清楚真相,还靖亲王世子一个清白。 什么清白,抢占妇人是真,将其幼孺践踏致死也是真,说白了就是要刘廷尉自己找个替死鬼,给靖亲王世子背锅。 刘廷尉本正在整理手边的公文,听到狱卒的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烦人。” 可不就是烦人,又不能用太重的刑罚,又不能如此糊弄过去,刘廷尉连做梦都在忧虑此事。 元容回过神来,缓缓抬首,轻瞥了一眼狱卒:“什么囚犯,靖亲王世子?” 刘廷尉点点头:“再有一夜,若是审不出什么来,就得将他放走。” 但就这样放走了靖亲王世子,刘廷尉如何向百姓交代,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元容站起身来:“孤来审。” “你来审?”刘廷尉整理公文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才刚刚成婚,不跟嫂子黏在一起,却在诏狱里审犯人,你没事吧?” 元容没有理会刘廷尉的调侃,随着狱卒走向关押靖亲王世子的请室。 相比起诏狱中其他囚犯,靖亲王世子的待遇简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他翘着二郎腿倚靠在上好的梨花木圈椅上,一边抖腿,一边用手臂撑着下巴,在请室内叫嚣:“我要尿尿,快点给我上夜壶——” 随着请室的牢门吱呀一声响起,靖亲王世子一拍椅子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啊你们,老子喊了那么久,你们是不是聋了?!” 要说靖亲王世子刚进诏狱那时,听见牢里时而传来的惨嚎声,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可不过一日过去,他就从狱卒对他的态度中发现了端倪,许是知道他们不敢如何他,他便肆意起来。 待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靖亲王世子挑了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哟,这不是我们北魏的杀神,太子殿下吗?” 话语中的讥讽意味十足,像是在嘲笑元容年前在平城那一战的大败。 往日里,靖亲王没少将元容拿来与他做比较,动不动便说他不学无术,比不上元容万分之一。 可最后元容又怎么了,也不过是落个名声狼藉,病重缠身的凄凉下场。 倒不如他这个风流快活的世子,不管如何任意妄为,都有他亲爹靖亲王给他兜底。 元容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只是叫狱卒搬来了刑具,拿着铁烙不紧不慢地放在烧红的炭盆上加热:“绑起来。” 狱卒犹豫了一下,在世子和太子之间衡量了一番,到底还是更畏惧太子,便踌躇着,将靖亲王世子绑在了受刑的铁架子上。 靖亲王世子看到各式各样的刑具,却也并不惧怕,毕竟这一日半多的时间里,刘廷尉一直在恐吓他,却也不敢真的对他用刑——他可是靖亲王的嫡长子,又是靖亲王唯一的独子。 他笃定元容亦是如此。 见元容毫无反应,他便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十分的不爽。为了挑起元容的怒气,靖亲王世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刚刚跟元容成亲的顾休休身上去。 “天都黑了,太子怎么还不回东宫,刚刚成婚便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岂不寂寞?听说新娘子是北魏第一美人,等我出了诏狱,我一定替你好好疼爱那新娘子……” 话音未落,元容已是举着那烧红的铁烙,向前一送,对准靖亲王世子的下身按了下去。 只听见刺啦一声响,薄薄的缎锦布与皮肉一起烧焦卷起,滋啦啦冒着白烟儿,向内凹陷进去。几乎是在下一瞬,便听见请室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啊——” 那声音又响亮又尖锐,好似要穿破云霄,听起来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刘廷尉闻声而来时,元容正坐在圈椅上,拿着沸腾的辣椒水,往烧红的铁烙上浇着。 他的动作慢里斯条,十分优雅,像是在烹茶论道一般,看起来赏心悦目。 刘廷尉视线向一旁移去,在看到已是疼到昏死过去,面色惨白,额间大汗淋漓,下身一片血肉模糊的靖亲王世子时,不禁抽了抽嘴角:“长卿,你这是做什么?” “他可是靖亲王的独子……” 元容掂了掂手中的铁烙,轻笑一声:“那又如何?” “倒是不如何,但他就算活着,这……”刘廷尉指了指那片血淋淋的位置,停顿一下:“这不也成了太监?” 靖亲王若是看见了自己的嫡长子变成这般模样,定是要跟元容没完没了。 刘廷尉忍不住道:“你就算用刑,烙在他胸口还不成吗?就他这娇气的身板子,你烙一下他便认罪了……” 元容叫人提来一桶冰水,淡淡道:“本是要烙在他胸口。” 他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愣了一下:“那你怎么烙到他……那里去了?” 这次元容却没有回答刘廷尉的问题,只是抬手提起冰水桶,将冷水泼在了昏厥过去的靖亲王世子身上。 反复几次过后,昏迷不醒的靖亲王世子睁开了眼,他方才过于疼痛,不慎咬伤了舌头,此刻说话嗓音像是破锣一样,又沙哑又含糊不清:“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元容抬起手中烧红的铁烙,放在他的脸颊边,没有靠上去,只单单让他感受到似是熔浆般滚烫的温度,他便已经吓得浑身抖动,不知是血水还是什么不明液体,顺着裤管子向下流淌着。 那死亡将近的恐惧感,与下身麻木又火辣的刺痛感交织着,仿佛要将他吞噬掉,靖亲王世子眼眶通红,颤抖着落下泪水:“别过来,别杀我……” 元容轻声道:“认罪吗?” 若非是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大抵他现在已是跪地求饶了:“认罪,我认罪,求你放过我……” 元容让狱卒拿来了笔墨,将铁烙扔回了炭盆里:“写一封罪己书,将你这些年在封地乃至前几日于洛阳犯下的罪行,一桩不漏的全部写上。” 没等他多作威胁,那靖亲王世子便道:“我写,我全都写上!” 元容见他识趣,正准备坐回圈椅上,便有一狱卒前来禀报:“太子殿下,诏狱外有一婢子,道是东宫来的。” 自从绛珠和绿翡被赶出东宫后,整个东宫上下,便只有顾休休嫁过来时,身边那几个陪嫁婢女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6节 其中有胆子敢来诏狱寻他的,大抵只有顾休休身边最为亲近的朱玉。 元容推开请室的门,对着刘廷尉道:“孤出去一趟。” 刘廷尉看了一眼强撑着精神在写罪己书的靖亲王世子,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请室。 他压低了嗓音:“长卿,你这样做,太得罪靖亲王了。你难道不知,昨夜接连几位大臣惨死,此事已被皇上交由靖亲王调查了吗?” “靖亲王与永安侯在朝政上一向不合,皇上已是怀疑顾家一族了,才会将此案交给靖亲王。若是处置不当,很可能牵连到顾家……” 元容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刘廷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当街强抢妇女,纵马踏死幼孺,实在该死。” 刘廷尉抿了抿嘴:“那顾家呢?你不为嫂子考虑吗?”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若牵连到顾家,足以说明父皇昏庸无道,忠奸不辨……真是如此,孤便是反了他又能如何?” 这次轮到刘廷尉沉默不发了。 他认识元容快二十年了,极少看见元容这般意气用事,虽不知道方才到底靖亲王世子说了什么激怒了元容,但能让元容下此狠手,想必是怒极了。 元容向来是不争不抢,淡泊名利,显然对那皇位也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可元容甚至愿意为了顾休休造反逼宫,这是刘廷尉怎么也没能想到的。 他抿住唇,低声问道:“待靖亲王世子写完罪己书,该当如何?” “杀了,便说他写下罪己书后,自觉无颜面对天下百姓,羞愤之下,自尽而亡。” 元容只抛下这一句,便加快了步伐,走出了诏狱。 倒是留下刘廷尉不住摇头叹气——不管怎么‘自尽’,那世子下身的烙伤都在,便是明面上靖亲王看在罪己书的份上不能如何元容,暗地里也绝不会放过元容。 元容走到诏狱外,果真看到了朱玉。 没等他开口询问,朱玉已是急匆匆上前:“殿下,太子妃不知怎么了,晚膳时突然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话没说完,便被元容打断:“找御医了吗?” “娘娘不肯看御医,说是害怕吃药。奴这是没办法了,这才来请您回去……” 朱玉正准备挤两滴眼泪出来,一抬头才发现,方才还站在原地的元容,已是不见了踪影。 - 青梧殿内,顾休休正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倒也不是头一次装病了,但却是第一次为了让夫君回家用这装病的招数。光是想一想,便觉得羞愧不已了。 她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本以为还要过上片刻才能将元容骗来,没想到朱玉才去没多久,青梧殿外便有了动静。 顾休休连忙摆好姿势,侧过身去,将被褥拉过头顶,缩在柔软的锦被中,时不时发出两声低咳。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没了声响,那颀长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床帐上,而后坐在榻上,压的被褥微微下陷。 她攥着锦被的指尖用了两分力,听到他略显低哑的嗓音:“豆儿,你哪里不舒服?” 第64章 六十四条弹幕 感觉他靠近了过来, 顾休休又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像是散了线的珠帘。 她缓慢地侧过身去, 双眸微阖, 脸色略显苍白——为了让装病看起来更逼真,她在朱玉走后, 特意往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 “……长卿?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今晚不回来了?” 她放柔了嗓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似的, 睫毛轻颤着,缓缓睁开眼,看向了元容。 逆着烛火,他的侧颜被光影勾勒着, 眉目如画。不知是不是赶回来的急切, 身上透着淡淡的霜意, 鬓间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凌乱。 他抬手覆在她的额前, 没了以往的从容淡然,嗓音显得有些焦灼:“有什么事情比你重要?为什么不看御医?” 不知为何, 他一开口,只单单两句话,顾休休便红了眼眶。 她眸中沾着泪光, 不愿让他看到, 别过头去, 将脑袋埋得很低。 “怕是午时吃了母后做的糕点,腹中才会不适……” 元容见她不语,以为她是腹痛难忍,站起身来, 正要去喊御医,还未转过身,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衣袂。 “我装的,我没有病……”她的嗓音很低,几乎轻不可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顾休休半跪在床榻上,双手从后圈住他的腰身,指尖紧紧叩在一起,似是带着些鼻音:“长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感受到身后的重量,他怔了一下,缓缓侧过头去,垂眸看向她:“真的没有病?” “嗯。”她轻轻点头,小脸埋在他身后,将双臂圈的更紧了一些:“你别走,我知道错了……” 元容任由她抱着,看了她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下次不许装病了。” 顾休休闷头道:“嗯,以后都不装病了。” 不难听出,她有些委屈。 他转过身,还没刚坐回了榻上,她便迎面扑进了他的怀里,仿佛要将自己镶嵌进去,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手。 “孤没有生你的气。”元容无处安放的双手还顿在空气中,迟疑着,缓缓落在了她的后肩上:“孤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本就是皇帝醉酒后与宫女诞下的产物,皇帝厌恶他,他的亲生母亲也痛恨他。 大抵是因他的存在而感到耻辱,所以才会选在他满岁生辰那日吞金自尽。 皇后待他极好,舅父和外祖母也将他当做血脉至亲,可皇后是看在他亲生母亲的份上才待他好,舅父和外祖母又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才将他当做至亲。 从没有一个人,只是因为他就是他,而不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外貌,又或是其他外在因素对他付出真心。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遇到了顾休休。 她对他好,不计回报,不因为任何人,哪怕是被绑走受刑,也从始至终没有吐露出过与他有关的一个字。 元容可以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看法,唯独对于顾休休不行。 他不愿对旁人提及在西燕为质的那三年,只是因为没必要,懒得提。而不愿对顾休休提及那三年,则是怕她知道那些最不堪的过往后,对他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他怕看到她嫌弃的目光,怕看到她鄙夷后悔的模样,更不愿她怜悯他,同情他。 可即便不愿意提及,即便满心恐惧,元容也不想欺瞒她。 所以当他说出那段过往后,下意识选择了逃避。似乎只要如此,他便看不到她的神情是怎样的,对他的态度又会发生什么改变。 元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怂过。 哪怕是在西燕被折磨了三年,他也从未屈服过西燕君主。哪怕是在平城那必死之战,他也从未出生过胆怯、畏惧之心。 唯有面对顾休休时,那些隐忍,那些狠戾,那些运筹帷幄,通通都不见了。 他竟是慌成了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狼狈不堪,手足无措。 元容将她拥紧了些,下颌抵在她的额前,轻声道:“豆儿,对不起。” 顾休休睫毛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她扬起眸来,透过氤氲的雾气看向他:“装病的人是我,你说什么对不起……” “孤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不该不回来陪你。”他俯下身来,抬手轻轻擦拭着她的眉眼,指腹上的薄茧摩挲过她的肌肤,带着微微的痒意:“更不该……逃避现实。” 顾休休咬住唇,睫羽微垂。 ……逃避现实? 所以,他不是因为被她揭开伤疤,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生了她的气,才将她一个人扔在东宫门口,仓促离开了。 他只是说出那段过往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便寻了借口说要处理公务去,谁知道到了夜里,却是连东宫都不敢回了。 “元容。”她吸了吸鼻子,双手勾住他的颈后,没怎么用力,便将他如玉的面庞压了下来。 顾休休看着他,逼得他不得不与她对视。 她郑重地,严肃地,一字一顿道:“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浅瞳,眸中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更没有怜悯和同情。 她的双眸灿灿,似乎有着熄不灭的光,熠熠发亮,仿佛清晨透过云层投下的一缕缕朝阳,甚至无需言语,便足以驱散他深埋心底的阴霾和黑暗。 “你要怎么保护孤?”元容睫毛轻颤了两下,垂下眸去,嗓音压得有些低,似是在笑。 顾休休松开他的颈,掌心叩在他的脸颊两侧,微微用力,便将他俊美的脸挤压变了形:“你看不起我?” “没有。”元容任由她嬉闹着,只是她坐在他腿上,如此不老实的动来动去,不过半晌,他望着她的眸色便黯了下去:“豆儿,别动了……” 顾休休后知后觉,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似乎在某些言情文中十分常见。 【天晴了,雨停了,太子又行了】 【这下好了,不用津渡和虞歌练情蛊了】 【什么别动了,上高速,快上高速!!】 【别逼我跪下求你们!】 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数条弹幕,顾休休总算注意到了——即便隔着一层雪白柔软又厚实的狐裘,也隐约能感觉到那狐裘下的异样,往日也不是没有如此亲近过,可元容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 特别是上次从虎头山离开时,他将她抱进马车后,她因为刚刚失手杀了大当家,精神紧绷着,几近崩溃,那一路都没敢撒手,被他搂在怀里,直到她精疲力尽的睡去。 别说是什么反应,他就像是一张床榻,又像是一座雕塑。以至于津渡和虞歌说到练什么情蛊的时候,她甚至还小小的迟疑了一下,思忖着他到底需不需要这种蛊术。 现在想来,原来是她多虑了。 顾休休听话的不再动弹了,正想从他怀里出来,撤过身子还没碰到床榻,便被他攥住手腕,按到了榻上。 四目相对,元容俯下身,俊美的脸庞与她越来越近,直至她的呼吸近在咫尺,薄唇微抿,从她唇侧擦了过去,贴着她的下颌,轻声问道:“……可以吗?” 寂静的青梧殿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甚至连心跳都清晰可闻。 明明顾休休母胎单身了两世,听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是无师自通般的秒懂了。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非要问她一句。她要是说可以,倒显得她很是迫不及待似的。 他离得太近,以至于说话的气息都灼热了几分。顾休休憋红了脸,正思考着要不要欲拒还迎一下,腹部却很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咕噜噜的怪叫。 元容松开了手,紧绷的身体微松,冷玉似的脸庞埋进她的颈窝里,低低笑了一声:“没用晚膳?” 她已经装病骗她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就因为他没回东宫,她甚至连晚膳都吃不下,那简直要丢死人了。 顾休休捂住小腹,摇头道:“我不饿。”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肠胃发出的抗议声。 “孤叫人传膳。”元容见她没了动静,似是鸵鸟一般在装死,也没再打趣她,起身对外吩咐了一声。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7节 早在傍晚时,后厨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煨在锅里时不时加热。刚刚吩咐下去,东宫侍从们便手脚麻利的端来了二十多道精致的小菜,放到了食案上。 顾休休虽然很想装死到天明,可那饭菜的味道,就像是勾魂的差使,不住往她鼻子里钻,引得她更是饥肠辘辘了。 本身早膳就用了一点清粥,而后便去了北宫给皇后请安,午膳是在永安殿用的,她心里藏着心事,便也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筷子就停口了。 等饭菜置放好,元容到榻边唤她:“豆儿,用膳罢。” 顾休休倔强道:“我真的不饿,我只是没胃口才不吃的……”才不是因为你不回来。 元容没有戳破她,将她从床榻上拉了起来:“孤一人食之无味,你起来陪孤一同用膳。若是没胃口,便少吃一些,或者孤去后厨给你做些清淡的饭菜。” “不用那么麻烦,我多少陪你吃一点好了。”顾休休状似勉强地答应下来,被他牵到食案前,看见那食案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式,顿时吞了吞口水。 起初她还能装一装,细嚼慢咽地吃着白米饭,仿佛清心寡欲,真的没有胃口似的。 直到元容给她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牛腩,顺带给她米饭上浇了色泽鲜亮的汤汁,她一吃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等顾休休将碗里的米饭都吃干净,填饱了肚子后,她才倏忽想起自己‘没有胃口’。 “吃饱了吗?”元容手臂撑着下巴,侧着脸看她,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休休很想破罐子破摔,但碍于面子,她还是拿起绢帕擦了擦嘴,道:“看见你,就突然有了胃口。” 他勾唇笑道:“孤的脸,很下饭吗?” “那当然……”她正说着话,视线不经意扫过他身上雪白的狐裘,那手臂的外侧沾染了一丝血迹,那斑斑血红看起来十分刺眼:“你受伤了?” 顾休休抓住他的手臂,一改方才的语气随意,神色微微紧张:“怎么会有血?” 元容垂眸,瞥了一眼她说的地方:“方才在诏狱审了犯人。” 听闻此言,她舒了口气:“不是你的血就行。” 元容将狐裘脱下,道:“孤去沐浴更衣。”顿了顿,看着那被吃了精光的饭菜:“豆儿,莫要积食了,要不然去院子里散散步?” “……”顾休休赧红着脸颊,感觉腹部有些发撑,神色不自然地转过头:“知道了。” 元容叫侍从撤下了饭菜,便去侧殿的浴室沐浴更衣了。 顾休休却没心思去院子里散步消食,她叫来朱玉:“我大婚之日,我娘塞给我的册子在何处?” 朱玉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册子是何物。见自家女郎突然开窍,她连忙去翻箱倒柜,将那被压在箱底里的册子翻了出来。 寻到册子,顾休休便让朱玉先回去休息了。她捧着手中的册子,心跳怦然加速,吸了口气,像是要拜读什么名家大作一般,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打开了册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看过了虞歌的传家宝,这册子上一板一眼的画技和姿势,都叫人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虞歌那本传家宝被元容收走了,她也不知道他放在了何处,总不好意思去问,便先将就着看一看这一本册子了。 到底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若真是要圆房,还是要好好钻研一番,做足了攻略才是。 顾休休快速翻看了一遍,正待细细研究,青梧殿外却传来元容与侍从说话的声音。 她听见推门声,像是考试作弊被抓住的学生,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地将册子扔进了床榻下。 明明他才去偏殿的浴室没多久,竟然这样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从浴室洗净回来了。 好在顾休休反应够快,元容回来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觉得她的脸似乎更红了。 “时辰不早了,快进去歇息。”他掀起锦被,示意她进去躺好。 顾休休抬眸,看了一眼他散在肩后的长发,昨天晚上才洗过,像是入夜后的苍穹,又似是柔软的绸缎,在烛光的映衬下,晕出淡淡的柔光。 真想摸上一把。 她只是想了想,到底是没好意思付诸行动,乖乖躺进了床榻里侧。 “明日是太后诞辰,要起个大早,早些歇息。”说罢,他脱下刚刚换上的外袍,只着里衣,躺在了她的身侧。 顾休休本以为元容回来后会继续,但她平躺了许久,直至生出了困倦之意,他仍是没有要做些什么的意思。 她缓缓侧过头去,看向元容。 青梧殿内的烛火仍亮如白昼,照的殿内通明。他阖着眼,呼吸听起来很是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知怎地,顾休休突然想起来了虞歌下午对她说的话——很简单呀,躺在他怀里,夜半时往他身下摸一把。 她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刚刚生出来的困乏,一下不翼而飞了。 即便知道这样的做法很可笑,顾休休还是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她像是一只蜗牛,缓慢地朝着他靠近,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他身侧,将两人之间的间距直接缩减为零。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弹,气息也依旧均匀平缓,这让顾休休胆子稍稍大了些,动作轻缓地挤进了他怀里。 虞歌只说三更半夜摸一把,却也没说具体的时间,她在他怀里躺了片刻,微微扬起头来,用眼尾的余光偷偷扫了他一眼。 顾休休先是抬手勾了一缕他的青丝,放在指尖把玩了片刻,试探过后,见他仍是没有动静,那放在被窝里的手,才慢慢向下伸去。 可很快,却又倏忽顿住。 她从来没触碰过……虽然说起来很容易,真到做的时候,单是那快要溢出来的羞耻,已是让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顾休休反复纠结着,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羞耻心——她想知道,元容对她有没有好感。 不管他曾经喜欢谁,只要从现在起,他喜欢的人是她,这便已经够了。 她咬了咬牙,将轻轻颤抖的手掌,落了下去。元容就寝时,只着薄薄一层里衣,有些冰凉的小手贴敷在那层布料上,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温度。 灼热,滚烫,似是熔浆的温度。 布料贴紧在身上,突显出该有的形状,她像是被吓到了,只是轻轻碰触了一下,便飞快地弹开。 可她没能拿出那只手,便被一只略显冰凉的大掌攥住了手腕。她听见一道低哑微沉的嗓音:“豆儿,你在做什么?” 顾休休被抓了个正着,一下有些懵了:“……你没睡?” 元容垂下头,另一只手叩在她下颌上,将她的小脸抬起。四目相对,她脸颊泛着赧红,那一抹颜色一直延伸到颈间,似是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 她躺在身侧,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眼眸微眯,喉结上下滚了滚:“豆儿,回答孤,你在做什么?” 元容一改往前随意的态度,那双黑眸看起来极有攻击性,像是头正在觅食的饿狼,随时都会趁其不备的撕咬上来。 顾休休向后退去,手腕却被他桎梏着,她退一步,他便逼近两分,最终被逼到了墙角,再是退无可退。 元容靠得那样近,甚至连喷洒出的气息都能嗅到。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到脑子里,滚热又沸腾,不断叫嚣着什么。 虽然大脑宕机了,顾休休还是本能地辩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元容凑近她的耳畔,嗓音微微沙哑,带着说不出的磁性:“那就是,有意的?” 顾休休想要摇头,可脑袋还没转过来,暖玉似的耳垂便被他吮进了唇间。那若有若无的嘬舐,伴着喘声,使她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她微微仰首,呼吸逐渐破碎起来。 方才看过小册子上的图画,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她却完全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瘫软在榻上,任凭索取。 不知何时裳裙褪散,露出霜白似雪的肌肤,青丝凌乱倾泻在榻上。她的眼眸半阖,唇瓣翕动,低喃着元容的字:“长卿……” 元容吻过她的眉角,似是诱哄,声音极低:“唤哥哥。” 说话间,掩在锦被下的大掌,已是拨开了云雾。他的手指修长而削痩,骨节明晰,拇指与食指轻捻,只听见她短暂而急促的叫了一声:“长卿,哥哥……” 顾休休阖上眼,用着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道:“熄灯,全都……熄灭……” “好。”他身形微动,只是弹指一挥,那灯火通明的殿内便一下漆黑了起来。 窗外的明月照不进青梧殿来,风声曳曳,抽打着树上葳蕤的枝叶,吹得那花圃里的秋花落了一地。 那夜风越刮越大,将屋檐上的琉璃瓦砖都掀飞了下来。守在殿外的东宫侍从抬头看着乌云遮月,嘟囔了一句:“要下雨了?” 本是染了风寒,该在房中好好休息的秋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青梧殿的拐角,又很快隐没了身影,像是从未来过那样。 - 这一夜下了不小的秋雨。 待到翌日太后诞辰,顾休休起榻之时,连绵了半宿的秋雨刚好停了。 她浑身乏力,脸色还有些虚白,朱玉捧着刚刚煨好的红汤,扶着她坐了起来:“娘娘,起来喝口汤吧?” 顾休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小腹时不时传来闷痛,她接过那瓷碗,仰头闷了下去:“太子呢?” 朱玉递上帕子,待她擦了擦嘴:“这碗汤便是殿下煮的,还没刚煮好,便被皇上传旨喊走了……” 顾休休愣了一下:“喊走了?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玉点头:“好像是靖亲王世子在诏狱里自焚了,人都被烧焦了,只留下一封他亲手写的罪己书。” 顾休休早就听闻过靖亲王世子的名号,前些日子他在洛阳城纵马踏死幼孺,又抢占妇女将其亵.玩致死,闹得满城风雨。 昨日跟虞歌步行到采葛坊的路上,虞歌还在抱怨那靖亲王世子,说是刘廷尉因为他忙活的连轴转,夜里都睡不好觉。 毕竟是靖亲王的独子,又是嫡系所出,当做心肝宝贝似的护着。然而此事闹得太大了,靖亲王压不下去,城中百姓哀声怨道,势必要个说法才行。 皇帝不想得罪靖亲王,还准备用其牵制着北魏各大家族势力。更不愿失了民心,让百姓说他昏庸无道,便转手将靖亲王世子扔给刘廷尉。 不管刘廷尉如何处置,靖亲王和百姓这两头,总要得罪一边。饶是刘廷尉钻破了脑子,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来。 要说以靖亲王世子的性格,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定是不可能留下一封罪己书便自焚而亡。 顾休休先前见过他一面,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最是贪生怕死,就算真的要死,那也是选择痛苦最小的方式结束性命,怎可能去自焚? 而且靖亲王自焚身亡,皇帝为何要让人传唤元容? 难不成此事跟元容有关? 顾休休倏忽想起了什么:“昨夜太子脱下的狐裘放在哪里了?” 朱玉愣了愣:“殿下让侍从给扔了。” 听闻这话,顾休休更为确定了。 昨夜她看到他狐裘上的血迹便询问过他,他说他刚在诏狱里审过犯人。 假若元容审问的犯人就是靖亲王世子,血迹也是世子身上来的,那封罪己书便必定是元容逼迫他写下,至于自焚身亡,大概也跟元容脱不了干系。 这一大早,赶着太后诞辰,皇帝也要将元容传唤过去……难不成,皇帝是要元容给靖亲王世子血债血偿吗? 第65章 六十五条弹幕 顾休休越想越觉得可能。 北魏与西燕及其他小国不同, 北魏士族隶属于门阀制度,家族势力大到能左右皇室的决定,历任皇帝大多像是傀儡一般。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8节 这一任皇帝登基后, 便绞尽脑汁,利用各种方法牵制北魏的家族势力,渐渐手里有了些实权,说话也有了分量。 而皇帝一向不喜元容, 对于靖亲王则一直保持着亲恭、和睦兄弟情的假象,只为拉拢靖亲王,共同制约北魏各大家族的势力。 皇帝便是因为不想得罪靖亲王,才没有直接处置了靖亲王世子, 反而扔进诏狱里, 将难题交给刘廷尉处理。 若是刘廷尉顾忌着靖亲王世子的身份,不敢用刑,审问不出什么,便直接释放了他,那百姓要怨也只能怨到刘廷尉身上。 届时,皇帝只需要将刘廷尉贬官,逐出洛阳, 便可以平息民愤。这样两全其美,百姓那里也有了交代, 更不会得罪靖亲王。 若刘廷尉刚正不阿, 将靖亲王世子严刑逼供, 让他招供罪行。那便是刘廷尉得罪了靖亲王,而百姓们却会将功劳居到皇帝身上,认为皇帝是个明君,没有因为靖亲王世子的身份就包庇他。 届时, 待到事情平息之后,皇帝随便寻个由头,将刘廷尉逐去靖亲王的封地,让靖亲王撒撒气,此事便也了了。 左右刘廷尉就是皇帝的背锅侠,皇帝盘算着自己怎么都不亏。 只是皇帝万万没想到,元容会横插一脚,不但逼着靖亲王世子写下了罪己书,还伪造出自焚身亡的假象,直接弄死了靖亲王世子。 如今元容一插手,此事就变了性质。 不管怎么说,元容都是皇帝的子嗣,更是未来的储君。靖亲王会认为此事乃皇帝授意,就算不是,那也跟皇帝脱不了干系,不然元容怎么有胆子敢对世子下此毒手? 皇帝若是还想维持他跟靖亲王虚假的兄弟情谊,就必须跟元容撇清关系,让靖亲王认识到此事与他无关,都是元容擅作主张。 而撇清关系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将元容交由靖亲王随意处置——如今靖亲王痛失爱子,正悲愤交加,谁知道他会对元容做出什么来? 连天子都不过是家族势力下的玩物傀儡,更何况一个病恹恹命不久矣的太子。 顾休休将药碗递给朱玉:“叫人备马,我要进宫。” 说罢,她起身走到衣柜处,随意摸了件衣裙,手脚麻利的穿戴整齐,又简单让人梳洗打扮了一番。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顾休休已是收拾好了,出门时正好撞上秋水,秋水道:“娘娘要出门?” “你风寒未愈……”她正想说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却又想到入宫后,万一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可能需要秋水出手帮忙。 顾休休顿了一下,道:“秋水,你好些了吗?” 秋水点头:“虽染风寒,却不怎么严重。属下听闻昨夜又有百姓惨死家中,洛阳城中盛传,道是有什么影子在杀人……总之娘娘若是要出门,属下还是伴在左右才能安心。” 顾休休边走,边蹙起眉头:“……影子杀人?” “是,昨夜死了数十个百姓,其中有一家人,幼孺躲在水缸里逃过一劫,说是看到了一道黑影在杀人。” 秋水犹豫了一下:“不管那幼孺是看错了还是如何,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属下以为,该多派几个暗卫伴在娘娘左右,只凭属下一人,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说话间,两人已是走到了东宫外,顾休休让朱玉又牵了一匹马来,翻身跨上马背,看着秋水道:“有你一人足够了。” 她的声音简短而有力,秋水愣了愣,抬眸看向她时,她已是夹紧马腹,纵马离开了东宫外,只留下一阵尘雾凌空腾起,又悠然落下。 他抿紧了唇,被朱玉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踩着脚蹬,纵身跃上马鞍,朝着顾休休离开的方向追去。 顾休休先是纵马到了北宫外,向门外侍卫询问过元容有没有来过北宫后,将手牌扔给秋水,让他进宫去寻皇后。 皇帝若是要惩治元容,定会将此事隐瞒的滴水不漏,不让皇后知情。 现在时辰还早,她只能先想办法,让秋水混进永安殿内,将此事告知皇后。 至于元容那边,她自己一个人赶过去就是了。 顾休休又骑着马,颠簸着,一路赶向了乾明门。 乾明门是皇帝平日上朝的地方,也常用于祭拜、朝拜等用途。刚好今日太后诞辰,罢朝一日,若皇帝怕走漏风声,不愿让皇后知道此事,大概率可能会选择将元容喊去乾明门。 顾休休赶到乾明门时,才发现太子的手牌在此处并不管用,乾明门外的侍卫皆是御前侍卫,哪怕她是太子妃,没有皇帝的口谕,他们照样将她拦在门口。 她如今还不能确定元容是不是在乾明门里,侍卫的嘴又比蚌壳还硬,任她如何问,便是一问三不知。 就在顾休休左右为难时,乾明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十分眼熟,正是先前谢怀安在北宫内差点冲撞了顾休休的那一辆。 她眼睛一亮,待马车停稳后,走了过去。 不出意外,马车里的人正是谢怀安,身旁还坐着一个神色肃立的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谢怀安的长辈。 谢怀安刚一掀开车帘,便对上了顾休休熠熠发亮的双眸,挑了挑眉:“来找你夫君的?” 顾休休点点头:“我被拦住了。” 他眯起细长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 她的目光明澈,如实道:“你没有出仕,既然你来了乾明门,便证明太子殿下在此地,我没有来错地方。我上次在采葛坊帮你喝退了暗卫,你是不是也该帮一帮我?” 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皆是北魏最有权势的家族,作为谢家未来的家主,谢怀安想要将她带进去,便不过是招招手,一句话的事情。 谢怀安勾起唇角:“你倒是真好意思说。” 那日在采葛坊,顾休休不但将他比作蟑螂,还给了他一脚,如今大腿一侧还隐隐作痛。 “你不是说欠我个人情吗?” 顾休休见他下了车,径直便要向乾明门走去,压根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她追上前去,拽住了他的手臂:“你是谢家未来的家主,又是名士大家,该是一言九鼎才对。” 谢怀安脚步顿住,侧过头去,瞥了一眼被她细指攥住的手臂:“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拉拉扯扯?” “……”顾休休看着他,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臂,嗓音倏忽拔高了些:“什么北魏名士,不过尔尔。”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还未走出去两步,却被谢怀安叫住:“回来……我带你进去!” 虽然语气似是轻描淡写,但顾休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果然,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便是什么名士也不例外。 顾休休一叫便停住了脚,分毫不掩饰自己方才在用激将法。 谢怀安在前引路,畅通无阻带着她穿过守门的侍卫,方才还阻拦她进门的御前侍卫们,在他面前却显得小心翼翼,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他带她进门后,冷笑一声:“你这般会算计人,不知是不是也这样算计过太子殿下?” 她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道:“你今日帮了我,那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欠了。” 顾休休语气真挚,像是在告诉谢怀安,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她不会再拿那日在采葛坊的事情要挟他了。 反正过了今日,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谢怀安最不喜被人要挟,还在气恼,可听见这话,心里却也并没有多高兴,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顾休休说这话,像是在卸磨杀驴。 刚把她带进来,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便立刻过河拆桥,与他撇清关系了。 真是个无情又狠心的小姑子。 谢怀安想要脱口而出的‘那便最好不过了’,卡在嗓子眼,说出口却变了模样:“吾乃谢家嫡长子,怎会占你便宜?” 顾休休怔了怔,不解道:“你说什么?” 谢怀安朗声道:“既然当日你喝退暗卫,又提醒了我贞贵妃包藏祸心,我说了欠你一个人情,这人情岂是这般容易就能还清?” “……”顾休休被他噎了一下,听得稀里糊涂,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方才带你进乾明门,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人情。”他顿了顿,道:“这不作数,我仍欠你一个人情。” 顾休休听见这话,一时之间却是搞不明白谢怀安想做什么了。 就算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谢怀安方才还不愿意帮忙,怎么现在又改口说‘算不得什么人情’了? 难道是觉得这么小的忙,配不上他谢家嫡长子的尊贵身份,非要帮她个大忙才算还上人情? 顾休休搞不清楚谢怀安这种北魏大名士的脑回路,索性便也不想了。总之此事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坏处,最多就是他以后非要还人情的话,难免会再产生什么交集。 她之前对谢怀安的印象不大好,一是因为弹幕上曾提及过,她嫁给四皇子后,四皇子后来发现自己认错人,将她转手送给了谢怀安,结局凄惨,死无全尸。 另一个,在她看来,谢怀安跟贞贵妃都是一丘之貉,满肚子坏水,又心机深沉,几次接触下来,完全没有一点好感。 哪怕是此刻,顾休休面上毫无波澜,心底却依旧对谢怀安满满的警惕和戒备,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似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她客套了一句,顿住脚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乾明门,睫毛轻颤。 太监传了皇帝的旨意,叫谢怀安进去。见她有些失神,谢怀安走出两步,转过身看她:“发什么愣,跟上。” 顾休休没有说话,沉默着跟了上去。 乾明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连空气中都含着肃肃寒厉。 靖亲王双手扶在腰间玉带上,面色焦黄,眉头紧皱,嗓音中不难听出抑制不住的怒火:“皇兄,你今日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吾儿好端端关进了诏狱,不过两日功夫,竟殒命于此,连一具尸首都保不齐,烧得漆黑难辨——” 他一口气上不来,连喘了半晌,身旁的太监连忙上前给他顺气:“那刁民无中生有,污蔑吾儿当街强抢妇人,纵马踏死幼孺。皇兄你为平息众怒,将吾儿关进诏狱审问,臣弟可是有过一句怨言?” 皇帝坐在高台龙椅上,叹了口气,道:“皇弟,朕知你丧子之痛,定是肝肠寸断。如今太子与刘廷尉便在此地,朕已是让人查过,昨夜只有他们两人与贤侄见过面,你有什么话尽管问他们。” 那言外之意就是,有事你找他们算账,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靖亲王要的便是这句话,他缓缓将视线移到元容身上。 元容便立在殿下,他身着朱色大氅,骨节明晰的手掌捧着紫铜手炉,乌发垂散在肩后,神情舒朗且倦懒。 不像是来挨罚的,仿佛是来吟诗踏青,唇边还含着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 越是看元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靖亲王便越是恼火难耐,他走近了元容,声音洪亮:“你便是太子殿下,便能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吗?” 元容敛住眉眼:“靖亲王此言差矣,孤何时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了?” 说着,他从刘廷尉手中接过罪己书,递到靖亲王面前:“皇叔不如看一看,您的嫡长子都做了些什么?” 说话之间,谢怀安与顾休休先后进入乾明殿,皇帝瞥到顾休休的身影,神色一怔,随即皱起眉来:“太子妃怎会在此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元容便侧过身去,看向了缓缓步入乾明殿的顾休休。 顾休休也在看他,她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焦灼,一进殿中,便加快了步伐,朝着元容的方向疾步走去。 元容转手将手炉扔给了刘廷尉,迎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不在东宫歇着,怎么出来了?” 顾休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怀安便已是跪下行礼:“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倒叫顾休休愣了一下——微臣?谢怀安什么时候出仕了? “爱卿平身。”皇帝微微抬手,示意谢怀安起身,视线仍停留在顾休休身上:“爱卿怎会跟太子妃一同进殿?” 谢怀安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偶遇太子妃与家仆走散,微臣知道太子在乾明门,便顺路将太子妃带了过来。” 这个借口非常的拙劣,甚至近乎敷衍,偏偏皇帝还没办法说什么。谢怀安刚刚出仕,他在此时需得对谢怀安多加关怀,以表自己对谢家的重视。 皇帝微微颔首,见顾休休行礼,又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他道出让谢怀安来此地的目的:“朕听闻,世子在洛阳街头出事当日,谢爱卿也在现场?” 元容不紧不慢抬起黑眸,看向谢怀安,刚巧他也在看元容,两人视线相对,谢怀安挑唇一笑:“是,微臣也在。”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89节 皇帝道:“那你说一说,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世子当真强抢妇人,纵马踏死幼孺吗?” “微臣坐在马车中,离得又远,看不真切。只是听到外头喧闹,便远远看了一眼,实在不敢冒昧举证。” 话音落下,顾休休瞥了谢怀安一眼。 没想到谢怀安瞧着放荡不羁,入仕后倒是个保守派,谁也不得罪,说了就像是没说一样,比某宝客服还能打太极。 没来之前,顾休休一直心神不宁。如今到了元容身边,总算是安下心来,她悄悄攥住元容的手,许是刚刚捧着暖炉的缘故,并不算太冷。 而她一路纵马赶来,穿着单薄,暮秋的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霜气,早已是手脚冰凉。 元容摸着她毫无温度的小手,又从刘廷尉手中要回来了暖炉,放在她手中,抬手将身后的狐裘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骨节修长的手掌在她颈下系着襟带,动作自然又从容,看的靖亲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忍不住喝道:“吾儿惨死诏狱,你却在此处与妇人缠缠绵绵,你休要欺人太甚!” “靖亲王,你又说错了。”元容眼皮都没抬一下,仔细整理着她身后的狐裘:“她不是普通的妇人,她是孤的太子妃。”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将靖亲王气得手指直抖。什么普通的妇人,莫不是在含沙射影,暗指靖亲王世子当街强抢妇人之事? 靖亲王怒极反笑,将手中的罪己书撕扯烂:“不过是一份莫须有的证物,连字迹都没有半分相像!你休要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糊弄人!” 说是这样说,可他紧接着就将那撕碎的罪己书塞到了嘴里,两三下便吞咽了下去。 见状,元容只是轻笑道:“你手中那份不过是誊抄的副本,刘廷尉手里还有几十份,靖亲王尽管吃个够。” 靖亲王:“……” “那又如何?!”他沉默了一瞬,将眼睛瞪得老大,咬牙切齿道:“仵作检验过吾儿的尸首,其中下身的烧伤比起其他部位烧伤更为严重,说明他生前曾遭到过严刑逼供,逼供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算数?” “靖亲王可是亲眼看到了?”一言不发的顾休休,忍不住道:“世子本就是自焚而亡,何处烧得重,何处烧得轻,单凭这个便能判断出世子生前是否遭过刑罚?” “再者说,入了诏狱的人便不□□份高低贵贱,用刑也不过是审问的其中一环,靖亲王何必大惊小怪。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连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世子呢?” “难不成,靖亲王的意思是,世子比当今天子还要尊贵不成?” 靖亲王被她三言两语怼得一时语塞,那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指在空中的手指不断颤抖着:“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妇人,休要颠倒是非,胡言妄语!” 顾休休被他厉声呵斥,却也无动于衷,只是不轻不淡道:“是不是颠倒是非,胡言妄语,靖亲王心中自有定数。” 说罢,她抬眸看向高台龙椅上的皇帝:“父皇,儿臣以为,只要谴人去靖亲王的封地查一查,便知道那封罪己书上所言是非真假。” “若罪己书上所言不虚,那只能说明世子在诏狱中幡然醒悟,羞愧之下才写下条条罪状,甘愿一死赎罪。若罪己书上的罪状都是构陷,届时靖亲王再来问罪也不迟。” 那封罪己书上写下的条条罪状,虽然顾休休一眼没看到,但仅凭方才靖亲王拿到罪己书后,一边否定罪己书是伪造,一边心虚地撕烂罪己书,吞进腹中的行为来看,便能推测出那些罪状都是真的。 如今靖亲王身在洛阳给太后祝寿,若皇帝此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去靖亲王的封地查探,靖亲王便是想要从中阻拦,也是鞭长莫及。 靖亲王世子的名声一向不好,按照罪己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来看,这些年世子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 若是靖亲王现在罢了,不再纠缠,此事便到此为止。若他还是不依不饶,无理搅三分,真等到让人彻查清楚那罪己书上的罪状,别说是世子该死,就连他这靖亲王也要受到牵连。 顾休休丝毫不惧靖亲王,言辞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就连皇帝都不禁多看了她两眼,神色中显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皇帝不是不敢招惹靖亲王,只是先前与靖亲王联手之时,曾当着数个心腹大臣的面,口头允诺过——靖亲王与他合手制约北魏家族,而他则不能卸磨杀驴,要在靖亲王有生之年,保他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但这几年靖亲王越发不将他放在眼中了,不然怎会纵容世子在洛阳城中抢占民妇,将其亵玩至死,又纵马踏死幼孺。 两人之间是有血缘关系,不过在皇室之中,就连同胞兄弟都会自相残杀,更何况是靖亲王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本是觉得,靖亲王再如何,也比那些依靠门阀制度,剥削皇族势力的家族要强。 谁料这几年北魏家族没怎么作妖,反倒是靖亲王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命脉,有些分不清谁是君,谁是臣了。 特别是这两年皇帝身体亏损,靖亲王更是肆无忌惮。他早就想寻个由头拿捏靖亲王了,苦于先前与靖亲王的约定,他不好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倒叫其他忠心于他的臣子们寒心。 只好隐忍不发,就连靖亲王世子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推脱责任,甩锅给刘廷尉处理。 如今顾休休三言两语,便将制裁靖亲王的把柄递送到了他手里,还顺带堵住了靖亲王的嘴,令靖亲王有苦难言,只能作茧自缚,认下世子是自焚身亡。 “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皇帝见靖亲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手掌拍了拍龙椅,打了圆场:“今日太后诞辰,巳时宫中设宴,还要宴请各国使臣,莫要再争论些有的没的。” 说是这样说,皇帝自然不会到此为止。 他不过先行安抚下靖亲王,待他前脚一走,便立刻会下命让人前去靖亲王的封地,彻查罪己书上的桩桩罪行。 等拿到证据后,靖亲王日后定会夹紧了尾巴做人,再不敢如此嚣张肆意了。 皇帝像是没事人一样走了,只字不提靖亲王世子的死,走到元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抬手在元容的肩上拍了两下。而后留下一脸错愕的刘廷尉,以及眸光微滞的元容,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皇帝从元容出生那日起,便从未靠近过他。哪怕是年幼夭折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皇帝都亲手抱过,又或是教过他们识字,又或是教过他们习武。 唯有元容,皇帝从未碰过他一下。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元容早已经习惯了皇帝对他的冷漠寡淡,也早已经不再期待那虚无缥缈的父子之情。 可当皇帝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时,元容还是感受到了内心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敛住神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神态平静无澜。 顾休休将元容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靖亲王满含讥讽的嗓音:“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太子妃,你且等着,你今日呈的口舌之快,都会变作报应,报到顾家身上。” “望你顾家满门抄斩的那一日,你还能像今日这般舌灿莲花。” 说罢,不等顾休休反应过来,靖亲王便甩袖离去。 顾休休蹙起眉来:“长卿,他什么意思?” 元容沉默了片刻,道:“靖亲王接手了追查前夜谢瑶和三位臣子惨死之案……” 这案子虽然还没有寻到证据,但显然不管是皇帝还是朝中臣子们,都认为此事与顾家脱不了干系。 昨夜洛阳城中的百姓又死了数十人,靖亲王本就与永安侯是朝中夙敌,如今顾休休又为了他得罪了靖亲王,不论此事是否与顾家有关系,靖亲王必定会寻到由头,将此事赖在顾家头上。 刘廷尉怕顾休休因此怪罪元容,正想开口转圜一下,却听见顾休休舒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是什么。” 元容低声道:“豆儿,你不该来这里。” 顾休休往他身前靠了靠,垫着脚,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垂下的眸:“你怪我多嘴了?” “不是……”没等到他解释,顾休休便将手炉扔给了刘廷尉,伸手搂住了他的颈:“元容,我说过会保护你。” 第66章 六十六条弹幕 哪怕是知道自己擅闯乾明门, 可能会惹怒皇帝或靖亲王。可顾休休却依旧无法置身事外,在东宫里坐以待毙,等着元容的消息传回来。 她也清楚, 元容既然敢逼着靖亲王世子写下罪己书,又将世子杀了了事,大抵是想好了应对之法。 但清楚是一回事,在听到朱玉说元容被皇帝召走后, 在她知道靖亲王世子的死跟他有关系的那一瞬间,顾休休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这一路上,从东宫到北宫,又从北宫到乾明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似乎宕机了,无法思考, 手脚发凉。 直到乾明殿看到元容的那一刻,她错乱的心跳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冰冷的手脚才慢慢有了温度。 原本顾休休最在意规矩了,元容在宫中抱她回永乐殿, 她第一反应是被人看见了, 旁人会怎样嚼舌根子。 大婚前一日, 顾怀瑾醉酒在东宫‘撒野’,要与元容比试, 她出门到东宫,也要顾忌着身份,生怕大婚前见面,会落人口实。 大婚当夜,皇后派来东宫的两个宫婢, 枉顾规矩,擅闯青梧殿。她顾及着皇后的面子,又觉得自己刚刚嫁入东宫,怕传出去了不好听,明明心中不快,却也没有如何处置那两个宫婢。 她似乎永远都要先将规矩和声誉放在第一位。因为她知道她的父母兄姐乃至二叔父,大哥,老夫人,他们都为顾家付出了良多。 而她没有什么能为顾家做的,不必被迫入宫为妃,不必上战杀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让自己落人把柄,将顾家置于风口浪尖。 可顾休休今日,却忘记了一直施压给自己的礼法规矩,破天荒的任性了一次——她只想见到元容,站在他身旁,哪怕是被皇帝降罪,她也要跟他一起面对。 就像她昨晚说的那样。 以后,她会保护好他。 元容垂眸看着她,她歪着脑袋,明澈的眸微微弯起,笑得粲然,仿佛是苍穹之上的盛阳,足以融化一切冰霜。 无需言语,只单单是一个对视,他便懂了她未能说出口的心意。 他伸手叩在了她的后颈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则覆在她的腰后,轻轻向前一揽,她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没等到他下一步动作,站在一旁的谢怀安,便清了清嗓子,咳了两下:“太子殿下,这里是乾明殿。” 言外之意,在这里卿卿我我不太好吧? 元容抬眸,乜了谢怀安一眼,语气淡淡:“嗯。” 谢怀安:“……??”就嗯?就这? “豆儿,你身子不适,先到母后的永安殿休息。等到宴会开始,再去保和殿赴宴不迟。” 元容似是将谢怀安彻底忽视了,连带着刘廷尉都成了一件摆设,抱了顾休休片刻,便牵着她往外走去。 谢怀安在北魏名气极大,除却名士这个身份之外,他身为陈郡谢氏的嫡长子,向来都是旁人讨好他。 可元容这个未来的天子,非但不准备与他处好关系,还将他当做空气一般直接忽略,简直是不知所谓。 谢怀安站在原地,思忖着,很快便豁然开朗。 哪怕是皇帝都要拉拢他,但元容不一样,元容身体孱弱,听说大婚当日还咳了血。大抵元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等不到登基继位那日就要病死,便也破罐子破摔,不拿他当一回事了。 更何况,元容应该感觉得出来,他对顾休休虎视眈眈。怕不是见他们两人一起进乾明殿,心里有些慌了,这才故意在他面前缠缠绵绵的恩爱,想宣誓主权,让他死心。 真是可笑。 就算顾休休嫁了人又如何,以元容枯朽的身体,根本做不到与她白首偕老。 谢怀安正失神,殿外疾步走来一个太监,附耳轻声道:“太常大人,贞贵妃请您入宫。” 他回过神来,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衣袂,低着眸,似是漫不经心道:“到了赴宴的时辰,我自然会进宫去,贞贵妃何必多此一举?” 太监神色为难,没想到谢怀安会这样说。贞贵妃分明是想要请谢怀安到永贤殿单独会面,而非是在诞辰宴上见面,谢怀安怎么听不懂呢? 太监正思量着要不要点透其中的意思,谢怀安已是迈步朝着刘廷尉走去,根本不给太监再开口的机会:“廷尉大人怎么来的,我见乾明门外没有马车,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不如我将大人捎回刘府?” 刘廷尉嘴角抬了抬:“多谢太常大人的好意,不必劳烦大人,我暂且不回刘府。” 说罢,他正要离开,又倏忽顿住脚步:“谢大人一出仕,便位列九卿之首,不愧是太尉的嫡孙,中州刺史的嫡子。” “刘廷尉过誉了。” “不知谢大人可听过古人一句话?”没等谢怀安说话,刘廷尉便笑着道:“居其位,安其职,尽其诚而不逾其度。*” 他看了一眼谢怀安:“君臣有别,僭越身份的事情,却是万万做不得。”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0节 谢怀安轻笑一声,总算知道刘廷尉拐弯抹角在说些什么了——原来是在警告他,不要去打顾休休的主意。 “刘廷尉啊,格局还是小了。人得先活着,才有身份之别,你说是不是?”他丝毫不介意刘廷尉的警告似的,笑眯眯地拍了拍刘廷尉的肩膀,朝外走去。 - 元容着人赶了辆马车来,没再让顾休休骑马回去,到了北宫外,刚好碰上准备出宫的皇后和秋水。 顾休休昨晚上没休息好,在马车里颠簸了片刻,便睡了过去。 元容怕吵醒她,一路让人将马车驶进了北宫内,直至停在永安殿外,这才轻手轻脚,将她抱了出来。 尽管他动作很轻,顾休休还是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道:“到北宫了?” 元容道:“到永安殿了。” 许是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她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皇后。 顾休休愣了一下,连忙推了推他的手臂,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一个鲤鱼打挺,从他怀里跃了下去。 “母,母后……”她整了整理被压褶的衣裙,又将狐裘脱了下来,似乎是想给元容披上。 还没抬手,就被元容按住了:“穿着,刚睡醒,外头冷。” 虽然言简意赅,却不难听出其中关怀之意。 皇后一边让夏嬷嬷将两人迎进去,一边问起了元容有关靖亲王世子的死。 元容倒也没有瞒着皇后,谴退了殿内的宫人后,便如实将昨夜在诏狱里发生的事情道了出来,只是隐去了靖亲王世子用顾休休激怒他的这一段没有说。 皇后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元容不是意气用事的那种性子,诏狱里关押的都是无恶不作的囚犯,元容与刘廷尉乃是发小,平日里元容也没少到诏狱去,怎么偏偏这次对靖亲王世子动了这样的怒。 转念一想,忆起元容的生母,皇后便又了然了。 元容的生母,便是被皇帝醉酒后强迫,若非如此,又怎么会不堪受辱,多次自尽被阻拦后,仍是一心想死。 最后生下元容,还是吞金而亡了。 而那靖亲王世子亦是当街强抢妇女,还将其亵玩至死,怕是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他才会这么大的反应。 思及至此,皇后却是不敢多提此事了,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看向顾休休,道:“小顾,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色看起来这样苍白?” 顾休休哪里好意思提为什么,她赧红着脸颊,只道是:“昨晚上雨声太大,没睡好。” 皇后怔了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一拍桌子:“夏嬷嬷,赶紧吩咐御膳房,给小顾炖一碗补汤来。”随后,她看了一眼元容:“小容,不是本宫说你,你虽然年轻气盛,但也要知道节制。” 顾休休觉得皇后似乎误会了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却被元容按住:“母后教训的是,往后不会了。” “对了,今日献舞的女郎中,母后可还记得其中有一个叫王雯的王家女郎?” 皇后点头:“记得,你不是说,王雯被西燕人劫走,藏了起来。现在的王雯,则是西燕人通过换颜蛊假扮的。” 元容还说,真的王雯没有死,因为换颜蛊需要依靠她体内的母蛊,才能让那西燕人继续维持王雯的容貌体形。 若是现在杀了假的王雯,那被藏起来的真王雯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便会被西燕人的帮凶杀死。 因此皇后心里虽然有了数,但顾及王雯的性命,一直没有揭穿假的王雯。 皇后连忙道:“你放心,本宫没有在她面前漏出过马脚,这几日习舞也是照旧。” 元容道:“献舞的女郎之外,可有替补的人选?”他顿了顿:“要与王雯身形相仿的女郎。” 这一下,可把皇后为难住了。 历来献舞之时,为了防止当天出现什么意外,都会顺带培养几个替补候场的献舞女郎。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但替补的献舞女郎中,并没有跟王雯身材相仿的——王雯的身材,较于其他女郎来说,更为清瘦高挑。 除非不从替补的女郎中选,而是临时找个身材相仿的女郎上去顶替。可这样问题又来了,随便找个人顶上去,那人不会庆善舞,那岂不是露馅露的更快? 顾休休见皇后一脸为难,忍不住问道:“长卿,你要替补的女郎做什么?你找到被西燕人藏起来的王雯了?” 元容解释道:“找到了大概的位置,但不确定王雯具体在哪里,若是想找到她,需要些时间。” 就怕赶不及,如今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开宴了。 那西燕刺客假扮的王雯,自是不可能让她上场,万一在宴上行刺了哪位权贵,刺客披着王雯的脸皮,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便是皇后和王家担责。 只能是在上场前,便将西燕刺客制服,换上与王雯身形相仿的女郎上场,总之会带着面纱献舞,看不真切。 这样尽量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若真是寻不到被藏起来的王雯,那也是尽力了。 皇后想了一圈,也没寻摸到什么身形相仿的女郎,叹了口气:“王雯生得高挑,大抵是寻不到替补她的女郎了……” 话音未落,她看到顾休休,翕动的唇瓣微抿:“小顾的身形好像跟王雯差不多?” 而且顾休休前段时间在北宫里照顾顾月,隔三差五就会陪她去兰亭苑看女郎们排舞,不但身形相仿,顾休休看了那么多遍排舞的细节,大抵上去走个过场,将善庆舞完整跳下来还是可以的。 “不行。”几乎是皇后提出来的同时,元容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这个提议:“生死有命,寻不到替补便作罢。” 顾休休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宜去跳舞。更何况,她如今是一国太子妃,怎么能跑到宴会上献舞,若是被人认了出来,那便是贻笑大方,要让诸国使臣看笑话了。 皇后说出来后,便也意识到此事不妥,她连忙道:“倒是本宫急昏了头。” 顾休休宽慰道:“母后不必担心,左右说到底,让替补上场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就算没有替补,只要宴会中途出些状况,也能达到一样的目的。” 具体要出些什么状况,那便多了去了。 可以是皇后不慎将酒水打翻,洒在了皇帝或是太后的身上,这两人可是宴会的主心骨,若是中途去更衣,那献舞自然会延后。 也可以是元容在宴上忽然咳血晕厥——到御膳房随便搞一些鸡血或牲畜的血,涂在帕子上,能唬住旁人就是了。 元容毕竟是一国储君,身体出了状况,那宴会也只能暂停,先叫御医诊治过后,若无大碍,才能继续。 当然,这都是下下策。 西燕使臣也在宴上,若是发觉异样,大抵也会让人传信,杀了王雯。 若是能赶在献舞之前,找到被藏起来的王雯,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休休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皇后听了之后,赞赏道:“小顾,你真是聪慧过人。可惜是女儿身,不然定是能驰骋沙场,率兵杀敌,成为一代名将。” 前半句是夸奖,后半句则是惋惜、感慨。 顾休休听了出来,那句‘可惜是女儿身’不但是在说她,似乎也是在感叹皇后自己。 皇后性格率真洒脱,又喜好舞枪弄棒,本该像一匹野马肆意不羁。最后却因为家族联姻,被送进了北宫,生生驯没了野性,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囚笼之中,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这样的事情,又何止在北魏,哪怕是顾休休生活的那个年代,身不由己的女子,也大有人在。 顾休休又在永安殿与皇后闲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喝过了夏嬷嬷送来的补汤,待到差不多开宴的时间,便跟随元容先行离开了永安殿,前往设宴之地。 途中,元容似是无意地提起:“豆儿,你觉得谢怀安这人如何?” 他突然提起谢怀安,顾休休愣了愣,想起清晨跟着谢怀安一起进乾明殿的事情,怕他误会,便解释道:“我被御前侍卫拦在了乾明门外,刚好遇到了谢怀安的马车……” “上次在采葛坊,我提点过贞贵妃对他有异心的事情,本是想挑拨离间,让他们两人内斗,谁知他却不上当。” “只在临走前说欠我个人情,我便想着趁着今日,让他还了人情。” 顾休休解释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她只差竖起来手指发誓了。 元容见她一脸认真,不由失笑,抬手覆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两下:“孤只是随口问问。” 顾休休怔了一下。 就只是……随口问问? 所以,他其实并不在意谢怀安有没有跟她走得近,也不在乎她对于谢怀安的看法。 思及至此,不知为何,顾休休却是觉得有些失落。 假若元容与一个容貌佼佼的未婚女郎走在一起,她大抵心里是会胡思乱想的。 她本是怕他误会,才慌忙解释。谁料到最后,他只是随口一问,似乎只有她,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顾休休很想甩开他的手,却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她跟他相差七岁,何况他本就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稳重,不会拈酸吃醋那一套也是正常。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垂着眸,低低应了一声:“这样啊。” 原本顾休休还准备在元容面前少提谢怀安,如今知道他并不在意,她索性就将憋了一路的疑惑问了出来:“谢怀安什么时候出了仕?” 元容似是没想到她对于谢怀安的事情感兴趣,他看着被她躲开的手,轻声道:“便是这几日的事情,被父皇封为了太常,位列北魏九卿之首。” 太常乃是掌宗庙礼仪之官,主管祭祀社稷、宗庙、丧葬等,在北魏的地位崇高,受百姓敬重,就连皇族都要对其礼让三分。 这个官职,对于陈郡谢氏的嫡长子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顾休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永安殿距离宴客的保和殿并不算太远,没等到气氛凝结住,已是快到了保和殿外。 越靠近保和殿,遇见的熟人越多,不断有人向元容和顾休休行礼或打招呼。 顾休休在看到永安侯夫妇的身影后,便跟元容说了一声,跟他分开,去找他们了。 顾家老夫人没有来,倒是顾佳茴跟在永安侯夫妇身边。在看到顾佳茴时,顾休休的脚步一顿,挑了挑眉。 北魏一向重视阶级地位,来参加太后诞辰宴的女眷,皆是家族中出身较高的嫡系女郎。不管顾佳茴是以顾家庶女的身份,还是四皇子妾室的身份,都没资格出现在宴会上。 所以顾佳茴出现在这里,是得到贞贵妃的授意,又准备作什么幺蛾子? 许是注意到了顾休休投来的视线,顾佳茴主动上前:“见过太子妃。” 顾休休微微颔首,没等到她开口问询,顾佳茴已是识趣地解释道:“四皇子想趁着今日为我爹追封谥号,我与祖母商议过后,祖母便叫我跟着大伯父、大伯母一起来了北宫参宴。” 事实上,说是商议,顾家老夫人压根不同意顾佳茴入宫参宴,更不相信四皇子会如此好心,帮忙追封什么谥号。 还是顾佳茴不吃不喝,在院子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以死相逼,磨得老夫人心软,才换来了今日出现在保和殿外的机会。 即便再是对顾佳茴失望,顾家老夫人还是狠不下心来,毕竟这是她亲生儿子唯一留下的血脉了。 听见这话,顾休休简直想上前按住顾佳茴的双肩,摇匀了顾佳茴脑子里的水。 先前在太后诞辰,又或是北魏的重大节宴时,的确有过给已逝将军追封谥号的前例。 但顾佳茴为什么想不通,从二叔父死后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这期间四皇子怎么从未提过要替二叔父追封谥号,反倒是在贞贵妃说出顾佳茴的身世后,提出要帮忙追封谥号? 先不说四皇子的动机如何,三年前,二叔父和大哥虽战死在平城,可那一战死了数万将士,平城也惨遭胡人屠城。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1节 北魏谣言四起,将丢掉的平城布防图与泄露出去的军机,都怪罪在元容和二叔父父子身上。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不降罪便不错了,怎么可能给二叔父追封谥号? 即便四皇子愚蠢,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但他说话办事之前,肯定要请教贞贵妃。 更甚至,顾休休认为,说要给二叔父追封谥号,就是贞贵妃故意让四皇子说给顾佳茴听的。 大抵贞贵妃本想利用顾佳茴的身世,让顾佳茴为她所用,做她手中铲除顾家的利刃。 但顾佳茴只是心中有所动摇,却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帮贞贵妃除掉顾家。 所以贞贵妃想要给顾佳茴下一剂猛药。 至于这一剂猛药是什么,顾休休现在也不清楚。她只知道顾佳茴若是进了保和殿,在宴会上露了面,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他士族女郎冷嘲热讽。 顾休休看了一眼永安侯夫妇,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自从永宁寺回来后,顾佳茴就有点魔怔了。反正老夫人也同意顾佳茴来了,永安侯夫妇也没说什么,如今人都到了保和殿外,她还跟着瞎操什么心。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爹,娘,兄长来了吗?” “佑安没跟我们一起,说是会在开宴前赶到。”永安侯夫人扯着顾休休的手,左看右看,道:“怎么感觉才嫁过去几日,豆儿便有些消痩了?明日便能回门了,届时娘让厨子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给你好好补补。” 永安侯忍不住道:“夫人,你说话未免太邪乎了,东宫的饭菜伙食不比侯府好?” 说罢,他犹豫着:“难不成是吃不习惯?爹早就说过,让你把厨子一起带走,等爹回去便让厨子收拾收拾去东宫……” 顾休休被永安侯夫妇逗笑了,她指着自己身上披着的狐裘:“我穿得这么厚实,你们怎么瞧出我又消瘦了?” 见保和殿外的人越来越少,她连忙道:“好了,爹娘,宴会要开始了,快进去吧。” 永安侯夫妇点点头,带着顾佳茴进了保和殿。 保和殿内的所有位置,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就是顾家老夫人称病抱恙没有来,顾佳茴才有位置坐——不但有位置坐,那位置还很靠前。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好奇的视线,顾佳茴有些胆怯,却还是硬着头皮挺直了腰板,微微扬起头来。 唯一让她感觉到有些心理安慰的是,四皇子的位置离她很近,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坐在她斜对过的四皇子。 等顾休休落座后,顾佳茴才发现,自己离顾休休也很近,只隔了一个食案。 太后诞辰,不同于以往的宫宴,诸国使臣皆来祝寿,宴会落座的位置便也有些讲究。将女子和男子分开落座,群臣与各国使臣坐在左排,而士族女郎及嫔妃等女眷们都坐在右排。 一个食案前坐两个人,顾休休刚一坐下,便感觉身侧一凉,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元容的俊脸。 “……”她看了一眼元容,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座位:“太子殿下,你走错了。” 元容坐在软席上,一手撑在食案上,看着她:“豆儿,孤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顾休休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下一瞬,便矢口否认:“宴会就要开始了,殿下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 元容思忖着,问道:“你若没有生气,为何这样唤孤?” 顾休休语气平和:“我唤你什么了?” 元容似是有些委屈:“太子殿下。” 顾休休挑起眉:“唤你太子殿下怎么了,你不是也整日跟我孤孤孤的,比鸽子还会叫。” “孤……”元容刚一开口,便又顿住,抿了抿薄唇:“习惯了。” “那我也习惯叫你殿下。”她三两下解开身上的狐裘,扔给了他:“我不冷了,谢谢你的狐裘。” 那语气要多客气有多客气,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 元容握着手里的狐裘,还想说些什么,太监尖利的嗓音打断了他:“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驾到——” 随着嗓音落下,殿内的北魏群臣与女眷们齐齐跪下。元容将手里的狐裘披回顾休休身后,待众人起身后,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巳时一到,韶乐起,八音迭奏,玉振金声,便算是正式开宴。 待乐声止,由礼官告词后,皇帝起身,举酒觥敬文武百官,诸国使臣。 等流程走完,便是诸国使臣依次上前为太后送上寿礼与贺词了。 西燕乃是大国,自然是要先打头阵。 那西燕国师在元容大婚当日围观时,被毒蜂蛰的脸还肿着,哪怕过去了两日,说话仍是有些费力:“吾等奉君主之命,前来北魏贺太后娘娘千岁之寿,有此贺礼敬上……” 他一样一样念着手中的礼单,每念一样,便会让人抬上保和殿来,让殿内的诸人过目。 西燕君主财大气粗,竟是送了整整九十九件珍稀的宝物,礼单也念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饶是皇帝也不由惊奇,往年至多送上二三十件寿礼已是算给足了面子,西燕君主今年未免太过大方了些。 待念完礼单过后,皇帝自然要开口与西燕国师客套一番了,还未开口,便听到西燕国师道:“此次前来,吾国君主还让吾等,给北魏太子殿下带一句话。” 顾休休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西燕国师提到元容,那瞌睡虫一下就没了。 她坐直了身子,听到西燕国师道:“吾国君主言,多年与殿下不见,甚是怀念当年旧情。半月之后,便是吾国君主的诞辰,特邀请殿下到西燕参宴。” 第67章 六十七条弹幕 明明西燕国师说的每一个字, 顾休休都能听懂,连在一起, 却让人觉得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多年与殿下不见, 甚是怀念当年旧情? 参宴在场的士族或臣子们,谁不清楚西燕君主是个断袖,喜爱男风, 私底下经常收集长相美貌的少年。 当年元容到西燕为质,那三年里,皇后时常给他传信,元容却从未给皇后回过一封信。 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又或者北魏的其他人,他们都清楚元容在西燕的那三年定是过得很艰难。 但没人知道他在西燕到底经历了什么,又遭受了什么,只知道他三年后,从西燕被接回来时, 身边派去伺候的旧人都死干净了,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回了北魏。 而回来之后, 元容的性格越发孤僻,洁癖似乎也越发严重, 最是厌恶与人接触,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整三天未曾进食。 因此即便是到了该婚嫁的年龄,皇后也不敢强求他与士族女郎成婚, 至多就是担心东宫侍从们照顾不好他的饮食起居,塞两个还算安分的宫婢过去照料。 所以, 元容跟西燕君主能有什么旧情? 是指给元容下药,将其与松狮犬关在寝室中的旧情,还是指在元容面前, 将不听话的男宠奴仆扔进蛇窟里喂蛇的旧情? 元容脚踝上被烙伤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他又为何发烧昏厥着,在被她触碰到里裤时,仍会下意识按住她的手,低声呢喃着——不要碰我、滚开。 西燕君主为了折断元容的傲骨,那三年里到底做过多少伤害他的事情,怎么现在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言之凿凿地提到什么当年的旧情? “什么旧情,难不成太子也曾做过西燕君主的男宠?” “约莫是了,要不然西燕君主让国师做使臣,专门来北魏给太后贺寿?还送了这么多珍贵稀奇的宝物,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你看太子的反应,明显就有猫腻……” 顾休休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简直想要掀案而起了。 当年西燕君主让元容远赴西燕为质,元容若抵死不去,又或者中途逃掉,西燕君主便会继续与胡人一同夹击北魏。 那时候的北魏,已是被攻打的千疮百孔。 如果没有元容那三年的牺牲,这些名门望族的士族女郎和郎君,这些朝廷的国之栋梁和名士们。 他们早已经伴随着北魏的兵败,而被胡人屠城杀尽,哪里还能坐在这里悠哉悠哉地说着风凉话,带着鄙夷和耻笑的目光看向元容。 几乎是三道拍案声,同时在保和殿内响起。一道来自忍无可忍的顾休休,一道来自爱子心切的皇后,两人都是元容身边最亲近的人,拍案而起倒也不奇怪。 只唯独最后一道拍案声——来自向来不喜元容,将元容亲手送去西燕为质的皇帝。 他虽然近两年身体亏损,略显削痩干瘪,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掌挥下去,却是镇住了保和殿内的所有人。 方才那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刹那间消失不见了。坐在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理解皇帝怎么会改了性,竟是在帮元容威慑群臣。 是了,洛阳城内的谣言与众人对元容的不敬,大部分原因都出自皇帝对元容的态度上。 人人都知道皇帝不喜元容,哪怕是当初元容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皇帝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辛苦。 而三年前那平城一战惨败,让皇帝更为冷落元容,即便是元容重伤不愈,命悬一线时,皇帝也未曾去探望过一眼。 便是拿捏准了皇帝的态度,这才敢当着皇帝和元容的面,在殿内窃窃私语,戳着他的脊梁骨说闲话,嚼舌根。 顾休休和皇后都在看皇帝,似是有些惊愕。 皇帝倒没有计较她们两人拍案的事情,像是没听见似的,将酒觥重重砸在案上:“西燕君王诞辰将近,朕自会谴派使臣送上贺礼。只是太子久病未愈,旧疾缠身,不便长途奔波,怕是去不了西燕了。” 如今的北魏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北魏了。 反倒是西燕这些年越来越走下坡路了——那西燕君主施行□□,剥削百姓,强征壮丁,时不时便要修建行宫台殿,将兵强马壮的西燕硬生生作成了一个外表华丽的空壳子。 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若西燕君主还想历史重演,再与胡人夹击北魏,北魏也可一敌。 皇帝的确因为过去的事情,对于元容十分不喜,即便他心里清楚元容无辜,还是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元容身上。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一些,减轻自己对皇后的愧疚和内心的煎熬。 后来为了休战,皇帝应下西燕君主的要求,将元容送去西燕为质。虽是他亲手将元容送去西燕,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待到元容回来北魏,他本想弥补元容,可元容就如同皇后的性子一般,刚毅又倔强。 他跟元容之间的关系,早在他先前一次次冷漠中,一次次忽视中,裂开了一道跨不过去的沟壑。 等到皇帝察觉到,想去弥补,想去补偿的时候,元容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他了。 他是天子,自然不会向元容低头认错,就像他从未对皇后低过头那样。 既然元容不需要他,他便将对于元容这个儿子的愧疚,加倍弥补在四皇子身上,以此消除内心的负罪感。 直到最近皇帝才恍然发现,他对于贞贵妃和四皇子的偏宠过甚,以至于将四皇子溺爱成了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胸无点墨的废人。 而对于皇后和元容的偏见又过深,以至于漠视了这些年元容受过的苦,遭过的罪,连元容为北魏,为子民的奉献都完全忽略不计。 前几日为了迎接太后诞辰,宫里清查各殿物品,统一规整并陈设诞辰所需之物。 皇帝刚好在皇后殿内喝茶——自从上次七皇子落水,被送去皇后永安殿抚养后,他便时不时借着看孩子的名义,到皇后殿中去坐一坐。 七皇子正在背千字文,他便随手从殿内的书架上取了一卷千字文翻看,本是想要考一考七皇子,却在千字文竹册的夹缝里看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正楷小字——父皇说,若是四弟背下了千字文,便陪他蹴鞠。我已经背下来了,父皇会陪我蹴鞠吗? 不难猜出这张纸条是谁写的。 在看到这张纸条时,皇帝的心口酸涩难言,像是被捅出了个窟窿,那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愧疚和负罪感,如决堤般的涌了出来。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2节 醉酒将宫女当做皇后的人是他,酿成苦果,致使夫妻情分散尽的人也是他,但他却为了那可笑的自尊心,就将这一切都推责到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一错便错了这么多年。 皇帝的嗓音十分响彻,微微有些沙哑,绕梁在保和殿内,久久没有散去。 西燕国师似是也没想到皇帝会态度如此坚决的拒绝,他愣了愣,又很快回过神来,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进退有度的笑容:“皇帝陛下,吾等只是转达吾国君主的原话,至于太子殿下去不去西燕,那自然是由太子殿下做主了。” 说罢,他微微颔首作礼,带着身旁的西燕使臣退回了宴席位后。 保和殿内的气氛有些冷硬,仿佛连空气都结作了冰霜,从始至终都未曾言语的元容,垂着眸,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只是握着酒觥的手掌微微合拢用力。 这毕竟是太后诞辰,西燕国师又这样说了,身旁的太后打了两句圆场,方才拍案而起的皇后与顾休休相继坐回了位置上。 接下来便是苗疆使臣上前祝贺词,送贺礼了。 皇后往皇帝身侧靠了靠,一手撩起衣袂,向前探着身子,似乎是准备拿什么水果,嘴里还不忘嘟囔了一句:“总算说了点人话。” 虽然声音很小,皇帝又在分心听着苗疆使臣念礼单,却还是听到了皇后极小声的低喃。 皇帝目不斜视地看着殿下的苗疆使臣,似是不经意地抬手从琉璃果盘中拿了一只橘子,随手剥开橘子皮,掰开一瓣放进嘴里。 许是有些太酸了,他嘴角一抽,而后将剩下的橘子肉递到了皇后的面前。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言语,更没有眼神对视,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皇后一愣。 皇帝怎么知道她想拿橘子? 愣着愣着,就突然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怀了身孕,特别爱吃酸的,生气了要吃酸的,开心了也要吃酸的。 皇帝没事就坐在永安殿给她剥橘子,每次都要先自己尝上一瓣,越是酸的倒牙的,她就越喜欢吃。 即便后来滑胎了,却也成了个习惯。特别是情绪一激动,胃里胀气难受,就得吃些酸橘子压一压才行。 皇后回过神来,看着他手里缺了一瓣的橘子肉,似是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着,到底是没有伸手去接。 当年若不是皇帝答应来陪她,却中途转而去了贞贵妃的宫殿,她大抵也不会因为永安殿夜里走水,被大火烧断的房梁砸中,导致滑胎小产。 当年若不是皇帝醉酒后,到永安殿强迫了她身边情同姐妹的宫女,宫女就不会吞金自尽,元容也不会出生在一个被亲生父母嫌弃厌恶的环境里,背负着不该背负的罪恶长大成人。 倘若这一切背后的始勇者是贞贵妃,那皇帝就是贞贵妃手里最好用的利刃,斩断了她的傲骨,斩断了她的情丝,让她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又让她视若亲子的元容苦了这么多年。 皇后正要往后挪开身子,与皇帝保持开距离,却感受到一道强烈而灼灼的目光。 她循着那目光瞥了过去,便看到了坐在右下位的贞贵妃,用着一种复杂难言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四目相对,皇后顿时了然——她还以为贞贵妃只在乎权势,而并不在意皇帝的真心,想不到贞贵妃对皇帝多少还有些情意,见皇帝与她亲近,便忍不住妒忌起来。 倒也是,毕竟皇帝这二十多年来,一直独宠贞贵妃,有什么好的物什,除了给她和宸妃留上一份,剩下的都要送到贞贵妃那里去。 虽然皇帝对于贞贵妃的那份宠爱之中,夹杂着一丝对于家族利益的权衡——皇后和太后的母族皆是琅琊王氏,王家在北魏的权势过大,他必须将陈郡谢氏捧到和王家同样的位置上来,才能制衡王家。 如今皇帝做到了,王家在北魏再不是一家独大,有陈郡谢氏制衡,近几年又突起了颍川庾氏、谯郡桓氏等几大家族,皇帝手中渐渐拿到了些实权,北魏的家族门阀制度也在逐渐走向衰败。 贞贵妃若是不作妖,原本还能继续享受皇帝的偏宠,可这几次下来,不管皇帝表面上有没有责罚贞贵妃,私底下却都没有原来那样亲近贞贵妃了。 皇后收回视线,倏忽就改变了主意,从皇帝手中接过了橘子,纤细的手指将橘子肉掰成一瓣一瓣,而后朝着他身上贴近了些,动作亲昵地将手中的橘子,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怔了怔,似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迟疑着,张开嘴,那温热白皙的指尖就着橘子瓣一起推进唇齿间,又很快离开。 她托了一下他的下巴,汁水从橘子肉里迸溅出来,酸涩的滋味令他一下回过了神,面容微微扭曲:“酸……” 皇后才不管酸不酸,无视他痛苦的神色,继续微笑着,将橘子瓣喂到他嘴里:“多吃点,酸橘子开胃。” 立在殿下念着礼单的苗疆使臣看到这一幕,不由停下来,感叹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婚这么多年,依旧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 说罢,又非常不合时宜地添了一句:“往日还曾听闻过传言,道是陛下宠妾灭妻,如今一看,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能妄信谣言。” 坐回原位的顾休休听到这话,先是看了一眼皇后和皇帝,又紧接着看向了贞贵妃。 都说三角恋具有稳定性,贞贵妃一向稳如泰山,不露形色,可此时却也难掩面上的难堪,浑身紧绷的像是弓箭似的。 虽然方才还被西燕使臣气的心律不齐,此刻听到苗疆使臣的话,顾休休却又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先前她已经在津渡和虞歌身上见识过苗疆的彪悍民风了,他们似乎不喜欢弯弯绕绕,认准了什么便是什么,说话也是非常直白。 宠妾灭妻这种事情,不管是放在哪一国,都可以说是歪风邪气,被明令禁止。 那日虞歌曾说过——神女是苗疆最圣洁的人,每一任苗疆王都要与神女成婚,因为只有由神女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通过虞歌这句话,便足以推测出苗疆人对于宠妾灭妻的态度了——不是正妻生出来的孩子,甚至连继承权的资格都没有。 往日太后诞辰,苗疆也会来贺寿,只不过皇后和皇帝虽然坐在一起,却连貌合神离的假象都不愿伪造,而贞贵妃因为身份原因,只能坐在下榻,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皇帝亲近。 谁也证明不了谣言是真是假,但今日皇后主动与皇帝亲近,苗疆使臣看在眼里,自然觉得那谣言不攻自破,所言不真。 被这个插曲一打岔,顾休休心情稍稍好了些。 至少皇帝还不算是个糊涂蛋,直言拒绝了西燕国师。只要皇帝态度坚定,元容肯定不用去西燕见那个死变态了。 她还没刚舒下一口气,便注意到眼前的弹幕在不断增多。 【虽然但是,原著里太子就是去给西燕君主贺寿,然后病死在了西燕】 【我现在严重怀疑原著里的病逝是假的】 【皇帝不是拒绝了西燕国师,太子为什么还要去西燕祝寿?】 【我刚去搂了一眼原著,着重看了太子这部分剧情。原著里的皇帝也拒绝了西燕国师,然后太子就在诞辰宴上被刺客刺伤了,伤势未愈,本来在东宫好好养伤,不知道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跟西燕国师一起去了西燕】 【你们看元容的神色,感觉不太对劲,难不成他真的准备去西燕?】 顾休休蹙着眉头,看向了元容。 元容微微垂着首,半边侧颜藏在光影中。没有狐裘披在身上,他身形略显削痩,却仍旧那般挺拔。 明晰修长的手指攥在酒觥之上,骨节微微凸起用力,显出一抹病态的苍白。 她离他并不算远,却看不清楚他眸底掩住的情绪,只觉得他周身环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之感。 像是在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一般。 顾休休不明白,皇帝已经明确拒绝了西燕国师的所言,为何元容在原著中还是会远赴西燕,最终病逝在他最厌恶的西燕之地。 他到底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顾休休是被四皇子的嗓音唤回了神,待到诸国使臣念过贺词,又赠过寿礼后,四皇子便似是无意般,开口道:“顾家老夫人今日怎么没来?” 他用了几分内力说话,整个保和殿都能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顾休休抬眸看向四皇子。 明知道顾家老夫人为何不来,还明知故问,怕不是为了将众人的目光,引到顾佳茴身上。 顾佳茴也没想到四皇子会用这样的开场白,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是四皇子告诉她,只要她来了,他就会尽力帮她父亲追封谥号。 难不成让她自己向皇帝开口,请求给她父亲追封谥号? 顾佳茴身边坐的便是永安侯夫人,见她神色怯怯,唇瓣翕动却一个字说不出来,永安侯夫人替她答道:“老夫人自从永宁寺回来后,便一直身体抱恙。今日是太后娘娘诞辰寿宴,老夫人不敢带病前来,怕扰了雅兴,便让孙女代为参宴,以表敬重之意。” 这句话表面上听是一个意思,背后还蕴含着另一层含义——若不是在永宁寺后的行宫被山匪绑走,受到惊吓,老夫人又怎会身体抱恙?本就是一把年纪了,如今病得不能出门,但宴会又不好缺席,只能让唯一的遗孙代替自己来了。 这话说出来,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都无法怪罪下来。 毕竟在行宫被山匪劫走,这事究根结底,不管是四皇子勾结山匪,还是贞贵妃身边的李嬷嬷为报复贞贵妃才勾结山匪,诬陷给四皇子,总之都跟皇室脱不了干系。 要是皇帝早早就让人将永宁寺周围的山匪都剿灭干净,哪里还有后面那些糟心的事情发生? 四皇子似乎并不在意永安侯夫人话中带刺,只是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顾家老夫人的孙女,骠骑将军的遗女。” 顾休休听闻这话,不由得一声冷笑。 真能装啊,继续装啊。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还在这里装作初次见面一般,四皇子跟顾佳茴的事情都传遍整个洛阳城了,大抵也就只有那些别国使臣们不清楚此事。 顾佳茴听见这话,则是有些惊喜。方才她还有些慌了,以为四皇子是在耍她,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四皇子是在铺垫此事,想要告诉别人她的身份。 她连忙起身,对着四皇子福了福身子:“正是小女。” 四皇子继续道:“上次在谢家竹宴上,曾听闻过女郎弹奏琴音,那日一闻后,久久不能忘却。” 一直沉默不发的贞贵妃也捧场道:“到底是何等妙音,能让你赞不绝口?” 四皇子笑了起来:“自然不是普通的琴音了,那可是得到名士们赞赏的琴音,就连谢家七郎,如今的太常大人,亦是忍不住连连称赞。” 两人一唱一和,而被点到名字的谢怀安稳坐如泰山,不紧不慢地饮着杯中美酒,对两人视若无睹,像是没听见他们提到他似的。 贞贵妃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明明前几日见面的时候,谢怀安还不是这副样子。 她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又很快恢复平静,继续配合道:“哦?既然如此,不如请顾家女郎即兴奏上一曲,也让本宫开开眼界。” 两人话毕,殿内众人齐齐看向顾佳茴。 这大抵可以算是顾佳茴此生的高光时刻了——如果不是她的琴技平平无奇的话。 事实上,那日在竹宴上,弹奏凤求凰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顾休休。 顾佳茴本以为那次糊弄过去,得到名士赞赏,恢复声誉后,此事便算是作罢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四皇子会提议她在太后诞辰上弹奏琴音。 她要如何弹? 她的琴音是跟母亲学的。她母亲虽然原本出身不低,可后来没入贱籍,被发配到边戎不毛之地做营妓后,所弹奏的琴音皆是充满媚俗之意,只为生存讨好那些营帐里的糙汉子们。 连她母亲的琴音都充满了世俗低媚,她的琴音又能高雅到哪里去? 顾佳茴有些慌了,她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顾休休。 可顾休休又能如何帮她? 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盯着,顾休休便是有心也无力。 然而顾佳茴却不这样想,她突然觉得顾休休是早有预谋,不然为何那日要展现出那般高超的琴技,如此好心的帮她挽回声誉? 怕不是有意为之。 便是料到了有一日,四皇子会让她当众弹奏,届时她弹奏不出,便会颜面尽失,被人耻笑。 顾佳茴死死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 顾家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若不是死去的顾家老侯爷,检举她外祖父挪用了修水坝的银两,将皇上拨给边戎将士的军粮和盔甲贪污,倒卖给了敌国,她娘就不会沦落成为营妓。 而她本该出生在名门贵族,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像是顾休休一般,众星捧月,被父母疼爱着长大。 贞贵妃见顾佳茴不语,她眸中似乎带着鼓励,又追问了一句:“顾家女郎,怎地不说话?你不愿意给太后献奏一曲吗?” 顾佳茴看到贞贵妃温柔的神情,却更是委屈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3节 原来贞贵妃和四皇子是好意让她献奏一曲,若是能在宴会上出一出风头,也好铺垫下去,提及给她父亲追封谥号的事情。 偏偏她是有苦不能言,只能作茧自缚,不但出不了风头,还要被人嘲笑。 “不是小女不愿意……”顾佳茴低下头,缓缓道:“不巧,前几日伤了手腕……” 贞贵妃一听这话,连忙打起了圆场:“原是如此,那倒是本宫冒昧了。不妨事,下次有机会再听也是一样。” 四皇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顾休休:“太子妃也出身顾家,你们两人乃是姐妹,想必太子妃的琴音也该是一绝。” 顾休休总算看出了点苗头来。 四皇子怕是已经知道那日在竹宴上,弹琴的人不是顾佳茴,而是她了吧? 便是故意借着给骠骑将军追封谥号之事,先将顾佳茴骗到太后诞辰上来。 一边哄骗顾佳茴,像是准备一点点铺垫着,在皇帝面前提及骠骑将军的名号,让顾佳茴看到些追封谥号的希望。 一边又故意提到竹宴的琴音,将顾佳茴在众人面前高高捧起,而后看着顾佳茴左右为难,不得不寻了借口婉拒当众献奏一曲。 此时顾佳茴大抵正在心头怨恨着她,四皇子再故意提及到她,让她当众弹奏。 她要是婉拒,那众人就会觉得四皇子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认为顾家的女郎都只会虚张声势。 明明琴音不精,却要故意在竹宴出风头,如今叫她们当众弹奏,便是不敢了。 她要是答应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紧张没有弹奏好,那更是佐证了众人的想法,不光丢了永安侯的脸,抹黑了顾家,还让元容甚至整个皇族也脸上无光。 她要是答应了,水平发挥正常,博得了众人的喝彩,那便让顾佳茴更加记恨她,觉得是她抢走了风头,让追封谥号一事泡了汤。 此事必定是贞贵妃出谋划策,便是为了让有所动摇的顾佳茴,坚定暗害顾家的心。 顾休休抬头看了一眼顾佳茴,见顾佳茴眼圈泛红,眸中不掩憎恨之意,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她念着顾家老夫人的面子,念着死去的二叔父和大哥,哪怕顾佳茴多次帮着四皇子和贞贵妃,对她行不利之事,她也是能忍则忍,从未真正与顾佳茴计较过什么。 顾休休以为只要自己帮顾佳茴挽回声誉,只要顾佳茴进了四皇子府中,达成了顾佳茴的心愿,便皆大欢喜了。 谁料顾佳茴却没有一点心眼,只有作者赋予的古早女主身上的特征——恋爱脑,对渣男执迷不悟,死心塌地,受虐技能满点。 哪怕先前那般被四皇子利用,顾佳茴还是不长记性,依旧毫无保留的信任着他,看起来有一种被掏空了脑干的傻。 是可忍孰不可忍,顾休休再忍顾佳茴,就要在头顶散发出圣母的光辉了。 她正要说话,便听到元容开口:“子烨,你说的不错,孤的太子妃琴音一绝。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嗓音有些冷,说不出的寒意,明明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让人难以喘息。 保和殿内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沉寂的可怕,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四皇子被呛了一句,一时间有些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只好求救似的看向贞贵妃。 贞贵妃方才的呼吸也是微微一窒,此刻缓和过来,扯了扯嘴角:“子烨不过是随口一提,太子殿下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那意思便是在说元容小题大做,没有气度了。 顾休休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示意宫婢前去取琴:“贞贵妃真会说笑,今日是太后诞辰,太子殿下怎会有什么火气?” “原本太后诞辰该是母后一手操办,已是安排好了歌舞。倒是让贞贵妃费心了,偏要让诸国使臣赏一赏北魏的琴音,既然如此,那本宫便献丑了。”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贞贵妃对皇后今日的安排不满,故意找茬、针对,才会在诸国使臣面前,一会让顾佳茴弹奏,一会又提到她琴技一绝。 就算太子有火气,那也是贞贵妃挑衅在先。 若是她弹奏出了什么错处,丢了北魏的脸,那也都怪贞贵妃非要嘴欠,当众逼迫她弹奏琴音。 贞贵妃早就见识过顾休休伶牙俐齿,却还是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竟三言两语就翻转了局势。 这样一来,若顾休休弹得好便罢了。 若是顾休休弹得不好,那事后皇帝必然是要找她算账,将此事都算在她的头上。 贞贵妃看着顾休休让人拿来的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怎能是献丑,本宫相信太子妃不会叫人失望。” 说罢,便抬了抬手,示意顾休休开始。 第68章 六十八条弹幕 贞贵妃神色还算平和, 她提前让人查过,顾休休的确是有些琴技在身上的。既然顾休休应下了弹奏, 自然不可能为了让她受到牵连, 便故意在诸国使臣面前出丑。 毕竟顾休休现在代表的是整个北魏,她要是弹错了音,又或是一时紧张失了手, 丢的便是北魏的颜面。 贞贵妃相信,顾休休便是为了太子的面子,也会全力以赴,不让太子方才那句‘孤的太子妃琴音一绝’打自己的脸。 相比起贞贵妃的淡定,四皇子可就没有那么平稳的心态了——那琴是从乐师手里取来,四皇子擅作主张,提前让人动了些手脚, 在琴弦上涂抹了特制的松香油,使其变得纤脆易断。 若是顾休休弹奏之间,动作大了,便会将琴弦勾断。 如今琴都送到顾休休手中了, 顾休休方才又说了那些暗里藏针的话,道他母妃贞贵妃居心叵测, 在故意针对顾休休和皇后。 四皇子若是在此时提出换一把琴,便像是此地无银百两,更是佐证了顾休休那些话的真实性。 可要是不换琴,那琴弦必定会断。 四皇子不禁有些慌了神。 他这举动本就是多此一举,依着贞贵妃的意思,便是让顾休休当众出了风头,顾佳茴心头才会更加憎恨顾休休,心甘情愿帮着他们扳倒顾家。 但他就是不愿意看顾休休出风头! 明明那日在竹宴上弹奏的人是顾休休, 顾休休却帮着顾佳茴欺瞒于他,害得他蒙在鼓里,觉得顾佳茴有一手绝妙的琴技,便是收进府中做妾,往后带出去也有面子。 直至贞贵妃亲口告诉他真相,他才知道,顾佳茴的琴技平平无奇,比起乐伶都不如,根本拿不出去手。 若不是因为那一曲凤求凰,他根本不会看上身份低微的顾佳茴,更不会与其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四皇子心中怨怼,他要让顾休休当众出丑,丢尽元容的颜面,也丢尽北魏的脸,令所有人都唾弃她。 他本以为这样也能达成贞贵妃最终的目的——不管顾休休出风头也好,出丑也好,总之追封谥号的事情都不会成功,顾佳茴依旧会因此记恨上顾休休。 谁料顾休休竟如此伶牙俐齿,一点亏都不吃,言两语便将处境颠倒了过来。 弹奏的好,那是顾休休出风头,皇帝和元容跟着高兴,她在北魏的身份地位也会随之提升。 弹奏的不好,那就是贞贵妃居心不良,故意针对顾休休,没准勾断了琴弦后,皇帝还会将这事赖在贞贵妃头上。 若是让贞贵妃知道他擅作主张的事情,大抵会被活活气晕过去,往后再也不会管他的事情了。 四皇子忧虑之间,方才众人投在顾佳茴身上的视线,此刻已是尽数转移到了顾休休身上。 洛阳之中,谁都知道顾休休北魏第一美人的称号,但要说是琴棋书画这几样,从未见她对外展示过。 有些妒忌她美貌的女郎,又或者追求不到顾休休便胡乱诋毁的纨绔子弟们,常在私下聚会踏青时嚼舌根子,道顾休休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花瓶罢了,根本没有真才实学,与她姐姐宸妃年少时相差甚远。 对此传言,顾休休一向是充耳不闻,也不作理会。永安侯夫妇,对于顾休休并不严苛,反而相对于顾月和顾怀瑾来说,对她更为纵容宠溺些。 但顾休休从不会因为永安侯夫妇的宠爱而沉溺其中,迷失自我,她认为身为永安侯的嫡次女,既然有这个受教育的条件,便更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所以从小到大,对于琴棋书画这些士族女郎该掌握的东西,顾休休都学的十分努力刻苦。 尤其在琴技上——她先前忘记了七岁以前有关元容的事情,还以为是自己在琴技上有天赋,一上手就学得又快又好,连请了几个乐师教她琴技,都止不住夸赞她的琴音出类拔萃,极有意境。 直至听到永安侯夫人道出她与元容年少时的过往种种,她才知道,她的琴技乃是元容一手教习出来的。 倒也难怪在谢家竹宴那日,她刚刚勾指奏出琴音,元容便看向她,认出了弹奏之人并非顾佳茴,而是她。 宫婢将食案上的东西都撤走,将琴摆放好位置后,顾休休将指尖落在琴弦上,简单的调音过后,抬眸看了一眼元容。 他也在看着她。 元容坐姿随意,原本渗着一丝寒意的眉目间似是初雪融化,黑眸漆漆,少了方才围绕着的悲伤气息,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抵着下颌,朝她不紧不慢地笑着。 明明他的目光明澈,可顾休休却觉得身上的狐裘变得厚实有重量了起来,令她四肢发热,脸颊也禁不住赧红起来。 就像是——未曾出师的徒弟在众人面前第一次表演,师父便笑吟吟地坐在对面看着她,等着她惊艳四座。 这样举例似乎也并不恰当,毕竟没有哪对师徒会结为夫妻,在榻上亲热缠绵。 顾休休不敢再看他了,她收回视线,敛住心神,指尖缓缓勾起琴弦,琴音潺潺铮铮,娓娓而来。 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弹着,琴声忽而一转,变得激昂起来,似是奔腾在沙场上的千军万马,尘土飞扬,一声声锵锵有力,犹如战前鼓声交响,令人血液沸腾澎湃。 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目光在低语的士大夫们,忽然止住了声,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心脏,也不由跟着琴音揪了起来,随着那顿挫有力的弦律,仿佛看到了厮杀的两军。 那悲壮惨烈的画面隐隐浮现在脑海中,飞舞的残肢断臂,蜿蜒在尘土地里的殷红鲜血,哀嚎,惨叫,伴着久久不息的鼓声,无人退缩。 细指飞快拨动,在琴弦之间穿梭不断,慢慢地,琴音达到高亢急促的最顶点,气势雄浑,慷慨激昂,像是在抒发将士们视死如归,甘愿为保家卫国英勇赴死的意志。 就在众人沉迷之时,那绷紧的琴弦忽然炸裂,琴音戛然而止,像是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顾休休看着手中崩裂的琴弦,皱着眉,抬眸瞥了一眼四皇子,四皇子不知是心虚还是怎地,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在琴上动手脚,这样幼稚的举动,约莫也只有四皇子才能做出来了。 她面上平静,心底却是压抑不住的愤怒,琴音乍断,便是换一只古琴再弹,也没有此时此刻的心境了。 若是就着现在剩下的琴弦继续弹下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音律不全,再难续上方才的琴声了。 就在顾休休迟疑的那一瞬间,琴音忽而续了上,音取宏厚,指取古劲,抑扬顿挫,起伏虚灵,她恍然之间,倏忽抬首看向元容。 不知何时,他案上多了一只古琴,骨节微微弯曲,修长的手指悠悠勾着琴弦,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莹莹的柔光。 她极快反应了过来,他在为她和音,补足那绷裂的一道琴弦弹奏不出的琴音。 顾休休垂首凝神,跟上元容的弦律,哪怕断了一根弦,琴音依旧豪迈雄壮,若是细细听来,却能寻出一丝悲悯来。 似是战事结束后,将领孑然一身,半跪在满是尸首的黄沙地里,肩后被血染红的斗篷迎风鼓动着,扬起首来,遥望着高挂在苍穹之上的烈阳。 慢慢地,琴声欲发欲收,渐渐缥缈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之感,充斥着保和殿内每一个人的内心,那种震撼,那种无能为力,一遍遍冲击着他们的心脏。 闻者皆是如此,更何况是弹奏之人。 谢怀安抿着唇,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顾休休的视线略显复杂。 原来那日在竹宴上弹奏凤求凰的人,不是顾佳茴,而是顾休休。 而且她的琴技大抵是师从元容,若不然元容是决计不可能在那么短的一瞬间,取来琴便立刻能衔接上这曲广陵散的。 是了,两人的琴音如此相仿,必定是元容教授给她的琴技。 谢怀安垂眸,似是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琴技并非一朝一夕能达到这般境界,想必顾休休也习练了数十年,原来她与元容还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便相识、相知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4节 琴音终散,顾休休指尖缓缓落下,眼角不知怎么有些湿润,她抿了抿唇,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双眸。 殿内众人还沉浸在曲音中无法自拔,她看了一眼元容,心口霍霍的疼着。 她往日也弹奏过此曲,当时教习她古琴的乐师说,这曲广陵散不适合她弹奏,琴音中缺了戈矛杀伐之气,表达不出其中宁死不屈的精神和意志。 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弹过此曲。 今日乃太后诞辰,顾休休本该弹一曲流水或是梅花引,总之不管哪个曲子,都比广陵散更适合这场合。 可就在摸到琴弦的那一刻,她改变了主意——她一定要弹广陵散。 这些北魏士大夫,士族女郎与名士大家们,最喜欢抚琴弄诗,清谈玄理。他们没有上过战场,便永远只会高谈论阔,对边戎塞外的将士们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就像是他们对于多年前远赴西燕为质,换来北魏安稳数年的元容,丝毫没有感激之心,还在背后盛传谣言,出言诋毁。 对于年前战死平城的骠骑将军父子也毫无敬畏之心,随意诽谤,恶意揣测,寒了众多将士们的心。 元容为北魏而战,胜仗时,他们尊称他为杀神。败仗时,他们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药罐子,病秧子。 他们凭什么? 顾休休将满腔的义愤倾注在了这一曲广陵散中,她希望他们能听懂,哪怕只是感受到元容年前平城一战时,痛失将士,痛失兄弟手足,唯一人苟活于世时,那万分之一的痛苦。 不知是谁先回过了神,随着片刻的沉寂过后,传来了一声声赞叹与感慨,赞美的声音不绝于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没想到太子妃的琴音竟有如此意境,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引人落泪!” “如此浩然之气,竟出自一女子之手,真是让吾等惭愧……” 皇帝深深看了顾休休一眼,道:“太子说的不错,你果真是琴技一绝,可媲美谢太常之琴音。” 能将顾休休与谢家七郎谢怀安这般北魏的名士大家放在一起比较,足以证明皇帝对顾休休的认可。 也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倾听那琴音的时候,皇帝听到顾休休琴音乍断,元容紧接着取琴续上琴音时,他忽然生出一种庆幸之心——幸好没有将顾休休嫁给四皇子。 便是在那一瞬间,皇帝忽然意识到,元容与顾休休两人乃是天作之合,没有人会比顾休休更适合做元容的太子妃。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元容,就如同元容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顾休休听到皇帝的赞赏,谦逊道:“父皇谬赞了,儿臣自是比不上谢太常的。” 那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言的谢怀安,笑吟吟道:“太子妃过于自谦了,单凭这一曲广陵散,微臣便是自愧不如。” 说罢,他抬眸瞥向那一把断了弦的古琴,似是不经意道:“毕竟弹奏中途,琴弦断了,微臣可做不到如太子妃这般收放自如。” 这一句话,让皇帝皱起了眉。 顾休休手里的琴乃是宫婢从乐师处取来的,宫中的乐师用的琴都是上好的古琴,那琴弦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中途绷裂开来。 他倏忽想起了顾休休方才说的话——倒是让贞贵妃费心了,偏要让诸国使臣赏一赏北魏的琴音。 是了,贞贵妃和四皇子是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提及到让顾佳茴献曲,见顾佳茴弹奏不了,又转而将话题引到顾休休身上,便仿佛是预谋好了似的。 这是顾休休弹奏的好,让北魏在诸国面前增了光。若是顾休休琴技一般,那岂不是要让北魏跟着丢人了? 更何况,这琴弦断裂的也太巧合了吧? 皇帝眸色微寒,看了一眼垂首的四皇子,又瞥向贞贵妃。很快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敛住神情,缓缓道:“太……” 他顿了一下,嗓音缓和:“长卿的琴技亦是出神入化,曲尽其妙。” 元容怔了住。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正位高坐的皇帝。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皇帝又是拍他的肩,又是唤他的字——原来皇帝知道他的字是什么。 皇帝还夸了他。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 哪怕是他几年前打了胜仗回来,皇帝也最多就是在洗尘宴上,极其客套,极其敷衍地道一句——辛苦了,太子。 这一时之间,让元容觉得有些怪异,有些别扭,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他抿住薄唇,垂下眸,轻声道:“谢父皇夸赞。” 皇帝微微颔首,继而看向顾休休:“你方才献奏的曲音极妙,朕心甚悦,想要些什么赏赐?” 顾休休起身,福着身子:“儿臣能为太后献奏琴曲,乃是儿臣之荣幸,亦是儿臣的本能,儿臣不敢居功。” 她越是如此说,皇帝越是要给她赏赐了。许是听闻那广陵散有些感慨,想起了为护送元容而战死在平城的骠骑将军父子,不由一声叹息:“朕记得你二叔父乃是骠骑将军,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已是过去了年之久。” 皇帝道:“骠骑将军肝胆忠义,护送太子撤离平城有功,朕今日特将其追封为义勇候。另追封其子为神武将军。” 话音落下,顾家几人,几乎是同时怔住,神色微滞地看向皇帝。 就连元容,眸光也微微一变。 骠骑将军与其子都战死在了平城,便是追封骠骑将军为义勇候,这侯爵之位,也没有子嗣能继承了。 可这是皇帝对于骠骑将军的认可,更是相当于为他们洗清了年前那一战后四起的流言蜚语,告诉天下众人,骠骑将军父子是为北魏子民战死,而非通敌叛国的奸细。 顾休休是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她眸中腾起雾气,屈膝跪了下去,朝着皇帝叩拜:“儿臣谢过父皇恩典。”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永安侯夫妇与顾怀瑾,先后跪了下去,嗓音响亮,叩谢皇恩。而顾佳茴则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中含着些迷茫与不知所措。 追封谥号……到最后却是沾了顾休休的光,才让她父亲和哥哥都追封了谥号,洗清了多年的冤屈? 为什么偏偏是顾休休? 不该是顾休休才对,明明四皇子答应了她,那是她的父亲和哥哥,不是顾休休的! 顾佳茴浑身紧绷着,垂放在双膝前的手臂抖动着,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甚至连脸皮都在微微抽搐着。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跪了下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起了身,泪水止不住从眼眶中溢出,有一种近乎耻辱的情绪堵在了喉咙里,让她有些无法呼吸了。 什么都是顾休休,哪里都有顾休休。 所有的风头都被她出尽了,就连追封谥号,最后也要靠顾休休才能办到。 那她活着有什么用?她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永安侯夫人察觉到顾佳茴的情绪不对劲,却还以为顾佳茴是激动的,连忙递上帕子,又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佳茴,不哭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听闻这话,顾佳茴埋着头,身子不住抖动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宴会结束后,已是午时了。 即便过去了一个时辰,顾佳茴的心情依然没能平复下来。几乎是在宴会结束的第一时间,顾佳茴便借着要去小解的借口,去了贞贵妃的永贤殿。 但她左等右等也没能等来贞贵妃,听身边的嬷嬷说,好像贞贵妃和四皇子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 顾佳茴没了办法,只能先离开了永贤殿,跟着永安侯夫妇的马车回了永安侯府。 与此同时,顾休休和元容也坐在马车里,正在从永安殿外缓缓行驶离去。 两人沉默了一路,谁都没有说话。直至那马车停稳在了东宫门口,元容轻启薄唇:“孤……”顿了顿,道:“没等到献舞之时,暗卫便找到了王雯,将她从西燕人手里救下来了。” 顾休休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诞辰宴上,她见元容丝毫没有再拖延时间的意思,便猜到王雯已经被救下来了。 毕竟她弹琴的功夫,再加上皇帝给二叔父父子追加谥号的时间,也算是不动声色的给暗卫找王雯争取时间了。 元容又道:“我让秋水将名下商铺地契都整理好了,等进去就拿给你。” 这次,顾休休忍不住抬眸看向他,将嗓音拔高了几个度:“我才不要你的地契……” 到了嘴边的话,卡在嗓子里,却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踌躇之间,泪水便从眼尾飞快地坠了下来,她低埋下了头,紧紧咬着唇,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晶莹剔透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浸进肌肤的纹理中,她好似听到了一声叹息,紧接着,便有一只骨节明晰的大掌出现在眼睫前,轻轻拂去她眼眸中的泪痕。 “……你要去西燕,对不对?”顾休休感受到他的温柔,心中倏忽涌上一股盲目的冲动,迫使她将掩藏的心事急切地吐露了出来:“为什么,你有什么非去西燕不可的理由?” 元容没想到她会猜到他要去西燕。 他擦拭眼泪的动作一顿,看着她,良久之后,轻轻捧起她的脸颊:“豆儿,我可能……” “没办法陪你携手白头。”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从容,微微低哑的嗓音中,仍是难掩不舍与无奈。 元容一开始就知道,顾休休不喜欢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中秋夜宴那一日,在皇帝准备赐婚的紧要关头,突然改口说仰慕他,随即婉拒了四皇子的求婚。 但他很清楚,她眼里没有他,心里也没有他。 即便如此,当元容听到她说——小女想嫁给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 他还是恍惚了一下。 紧接着,元容又有些庆幸。 幸好,顾休休不喜欢他。 如果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结尾的故事,那不如从未开始过,这样,她就不会在他离去的那一天感到悲伤。 可随着一次次的接触,元容发现,那原本对于他而言是解脱的死亡,如今却成了一种束缚。 每当他想起自己的生命在倒计时,与她相处一刻便少上一刻时,他的心口便抑制不住的疼痛,不舍和留恋像是扎根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脏上,令他无法呼吸。 元容不想死了。 哪怕是日日与苦涩的药汤为伴,哪怕是夜夜高烧不断呕血昏迷,哪怕是一到雨夜就承受着锥心之痛,犹如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她,他便觉得活着是件有意义的事情。 元容也根本不想去西燕,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这样或许他的遗憾就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但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倘若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死亡,那他也要先杀了西燕君主,为顾休休当年被劫走受刑之仇,为他年在西燕为质受辱之耻,做一个了结。 从此之后,她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哪怕没有他在身边保护,她也能在北魏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元容迟疑着,却还是没有选择隐瞒:“不论我生死与否,只要西燕君主在世一日,他便会对你有不轨之心。” 顾休休没想到,元容一定要去西燕的理由竟是如此。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5节 若是如此,原著中的元容跟她并没有太多交集,在她嫁给四皇子后,没过多久便病逝在北魏——原著里的他,又是为什么一定要去西燕? 顾休休觉得事情似乎远没有这样简单,可现在来看,元容又确实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非要去西燕不可。 她伸手贴附在他的掌背,拉着他的手,缓缓向下,落在自己的心口上:“元容,一辈子太久了……我不祈求与你白首偕老,只要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不管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于我而言,都已经足够了。” 见他沉默不语,顾休休微微仰首,抵在他的颈间,泪水止不住落着,在他微寒的皮肤上染上一丝灼意。 她眼尾泛红,呼吸断断续续,低声喃喃道:“如果你一定要去西燕,那我跟你一起去。” 元容几乎没有思考:“不行,你不能去。” 西燕君主何止是断袖,他男女通吃,后宫嫔妃不说千也有几百,不过是更喜欢亵玩美貌的少年罢了。 若是她去了,西燕君主定不会放过她。 元容要去西燕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在受到威胁,受到伤害,而不是将她置于险境。 顾休休摇头:“如果你要去,我就一定会跟着你去。” 她的声音不大,那样轻飘飘的,却极有分量,让元容有些恍惚。 他抬手叩在她的下颌上,慢慢地抬起她满是泪痕的小脸,轻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以身犯险,跟他同去西燕? 顾休休透过眼前朦胧的雾气,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依稀看到了他泛红的眸尾。 她仰首吻了上去,亲吻着他微凉而淡的薄唇,笨拙地撬开唇齿,动作急促地,像是急于想要证明着什么。 他的舌上沾染着淡淡的酒意,许是在宴上浅尝了两杯清酒,苦涩而辛辣的滋味已经淡了不少。 在唇舌交.缠的那一刹那,他丢盔卸甲,再难自持,反手按住了她的后腰,将她逼到车厢的角缝之中,加深了这个吻。 她指尖紧绷,抵在车厢的软垫上,指甲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 原本叩在心口上的大掌,慢慢地下移,凌乱的呼吸声在她近乎失聪的左耳畔响起,她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 第69章 六十九条弹幕 几乎是被压倒的下一瞬, 马车外便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声。 虽然没有说话,顾休休还是听出了那熟悉的声线来自顾怀瑾,她消散的理智在顷刻间恢复, 从车厢里弹跳起来,一把推开了元容。 许是动作太大, 她脑袋不小心磕在了车窗的沿边上,原本就噙着泪意的双眸,顿时淌落了两行清泪。 顾休休吃痛地抱着头, 听见车厢外响起略显不自然的男声:“我可以进东宫等着,你们别着急。” 顾怀瑾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不说还好, 一张口,她也顾不上撞到脑袋了,一边捂着额头, 一边掀开了车帘:“你站住,我们什么都没做……” 这在东宫门口,若是有人将顾怀瑾的话传了出去, 不知道还以为北魏的储君多么奢淫放纵, 白日在马车里就迫不及待跟太子妃行房。 事实上,她也不过是跟他亲一亲罢了,她很清楚元容不会在马车里做什么。 只是顾休休清楚, 旁人却不清楚。 为了不让旁人误会, 她下马车的速度快极了, 也没顾得上管被她推开的元容, 从车舆的前室跃了下去。 顾怀瑾倚在东宫外巨大的石狮子旁,双手环胸抱臂,见她下来, 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豆儿,你嘴唇怎么肿了?” 顾休休听见这话,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她往顾怀瑾腿上踢了一脚:“你闭嘴!” 习武之人耳力最是敏锐,别说他们在马车里说话的声音,大抵就是连两人的喘息声都能听的清楚。 也不知顾怀瑾什么时候站在了东宫门口,又在马车外听了多久。 车帘再次被掀开,映在顾怀瑾眼前的一只清癯苍白的手掌,元容下了马车,身上的纁色蟒袍被压得有些发皱,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掸了两下衣袂:“佑安,你若是想知道,孤今晚就给你个答案。” 一听这话,顾怀瑾不知想起了什么,连忙摆手:“别,我消受不起……” 当年在边戎时,有名副将不经过元容的允许,将俘虏来的美人绑了扔在他的军帐中,原本是讨好之意,还调侃道:“殿下打仗辛苦,还需补补身子。” 但元容却并不领情,先是放了那美人,而后将那副将绑了手脚,扔到了窑子里去,让妓子们日夜轮番的伺候了他半个月。 等副将回来时,整个人都脱了相,脸颊微微干瘪,眼底泛着青色,像是被狐狸精榨干了精气的书生。 元容对此,也只是回应道:“孤没有你辛苦。”言外之意,你更应该多补补身体。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擅作主张,更不敢轻易开口调侃他了。 顾怀瑾忆起旧事,生怕往事重演,元容晚上再将他绑到秦楼楚馆里,认怂道:“我错了,说错话了,呸呸!” 顾休休见他没个正形,揉了揉撞得刺痛的额,撇着嘴道:“你来东宫干什么?” 顾怀瑾正了正神色,先是摈弃了左右的侍从:“你不是让我查一下顾佳茴她娘的身世吗,我查出来了。” “她娘是户部尚书之女,名为罗药。至于怎么沦落到军营为妓,那就要从上一辈的恩怨说起了……” 见顾怀瑾要长篇大论的样子,顾休休忍不住打断道:“长话短说。” “户部尚书贪了军饷,还有修水坝赈济的银两,以至于当年咱们祖父连败两战,瀍河连年发水洪灾,死了不少百姓。祖父回到洛阳后,发现户部尚书贪墨,便与太尉一同将其检举。” 顾休休算是听明白了。 难怪贞贵妃会将此事告诉顾佳茴,分明就是想利用此事,挑起顾佳茴对于顾家的仇恨,以此让顾佳茴倒戈。 可当年的太尉,亦是贞贵妃的父亲,既然是老侯爷跟太尉一同检举,便说明谢家也参与其中了。 贞贵妃大抵是隐瞒了太尉检举的事情,将矛头对准了老侯爷,总之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顾佳茴便是想查也查不出头绪来了,还不是任由贞贵妃随意捏造。 “还有一件事。”顾怀瑾顿了顿,又道:“我听闻,当年户部尚书贪淫好色,对他夫人不太好,动辄打骂,有一次醉酒后,不慎在尚且年幼的罗药面前,将他夫人失手打死了……” 顾休休愣了一下:“在罗药面前?” 顾怀瑾颔首:“事实上,当年户部尚书贪墨的关键性证据,就是罗药偷偷送到祖父手中的。” 她不禁蹙起眉:“你的意思是说,户部尚书是被罗药检举了?那祖父知道此事吗?” 顾怀瑾道:“约莫是知道的。我试探了一下祖母,祖母说当年祖父曾为罗药求情,但先帝却没有应允,将户部尚书处以凌迟之刑后,府中女眷尽数没入了贱籍。” 也不知怎的,或许是顾休休想多了,她在听到顾佳茴她母亲和顾家的恩怨后,突然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罗药是故意接近她的一叔父。 她甚至觉得,罗药跟那失窃的布防图也有关系。毕竟年前在平城那一战时,平城的布防图只有她一叔父和元容手里有,而罗药在平城战败后,了无音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倘若布防图是罗药所窃,那么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难怪弹幕上曾说过,顾佳茴的母亲对顾佳茴并不好,像个神经病似的发疯,硬生生将顾佳茴从一朵小白花,□□成了黑心莲。 罗药或许根本就不喜欢顾佳茴,她接近一叔父只是为了报仇。 顾休休在生出这个念头的一刹那,便甩了甩头,将这可怖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行,该说的话我都转达到了。”顾怀瑾抬起手,似乎是想落在顾休休头上,在接触到元容似笑非笑的目光后,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转而向上伸去,伸了个懒腰出来。 “再过几日,我便该启程回平城外驻扎了。”他笑了一声,似是有些惆怅:“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当舅舅了。” 说罢,顾怀瑾挑着眉,看向元容:“长卿,为了我妹妹,你可要活得长长久久。若不然,我可不会让我妹妹为了你守寡一辈子。” 那语气故作轻松,却又不免听出一丝掩不住的沉重。 元容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豆儿不会守寡。” 若他死了,他绝不会束缚她,要她为自己守寡。相信顾怀瑾也不会看着她如此,定会为她另择一门婚事,看她一生圆满幸福。 顾怀瑾拍了拍元容的肩:“我已经可以保护豆儿了,你不必去西燕,留在北魏好好陪我妹妹。” 元容垂着眸,即便看不清楚他的神色,顾怀瑾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和无可奈何。 顾怀瑾没有逼着他作出回答,只是笑着,抬手挑了一下他腰间的两个兰草香囊:“你们一个两个都成双成对,只有我还打着光棍。” 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顾休休挤了挤眼:“哥哥先走了,明日记得早点回门。” 顾休休点点头,目送着顾怀瑾离去。 直至他走得远了,她才收回视线,看着沉默不发的元容,主动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外面冷。” 元容回过神来,感受到掌心下散发着滚烫的温度,似是熔浆,向着四肢百骸渐渐蔓延。 他没有走,只是看向她:“豆儿,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说方才她吻上去之前,他问她的问题——为什么。 顾休休以为自己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可他却执着地看着她,似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因为……”她垂下的眼眸中,瞳光闪烁,细指攥着他的掌心微微有些用力,嗓音似乎都在发颤:“我,喜欢你。” 顾休休的气息有些不足,却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几个字说出口。 “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跟你分别。” “我喜欢你,所以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我喜欢你,无所谓你喜不喜欢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在哪里。” 她话音落下的每一个尾音,都在颤着,像是对不准焦距的镜头,只有满腔不知如何倾诉言语的热忱和爱意。 在得到答复的那一刻,元容飘忽不定的心脏,仿佛笃定了下来。 他俯下身,将她拥进了怀里,骨节修长的手指叩在她腰后,仿佛要将她嵌在心口,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拥抱着她。 元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里,微凉带着酒意的薄唇贴近了她的左耳,青丝掩住他的半边侧颜,他的唇似是在微微翕动,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顾休休忍不住问:“你在说话吗?” 他将脸埋进了她的颈中,好似摇了摇头:“没有。” 嗓音低哑又有磁性,朦朦胧胧传进她的耳中。 元容抱了她很久,明明她就在面前,他却觉得患得患失,好似下一刻便会失去这温暖的怀抱。 直至过了很久很久,他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神色再没有半分脆弱,嗓音温和道:“不去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顾休休很是欣喜:“真的?” 他改变主意,不去西燕了? 元容轻轻颔首,看着她的眸光温柔。 顾休休没来得及激动,眼前飘过的一条弹幕,却给她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反复从各个角度观看了上百遍,太子刚刚的口型是在说‘对不起’吧?】 ……对不起?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6节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顾休休看着元容俊美的脸庞,微寒的秋风迎面拂过,倏忽就冷静了下来。 弹幕上读者剧透的原著剧情,每每到了各个能改变主角或配角命运的转折点,都好似无法逃避一般,早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下来。 就譬如她和顾佳茴在采葛坊被人下药。 原著中也是贞贵妃在暗中搞鬼,只不过那时候的贞贵妃,是担心永安侯不答应她和四皇子的婚事,这才下药想要让他们两人生米煮成熟饭,以免永安侯让她悔婚。 而她改变了自己嫁给四皇子的命运后,依旧没有逃过被下药的情节。只不过这次贞贵妃的目的变了,成了毁她名誉,让她嫁不成元容。 再譬如,这一次谢瑶、谢家大臣和城中无辜百姓惨死之案。 弹幕曾提及她嫁给四皇子后,四皇子发觉自己认错了人,便伪造谋逆证据栽赃顾家族人,以至于顾家满门被灭。 这剧情应该是发生在她和四皇子成婚后的几个月,但因为她擅自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剧情便被推前,将栽赃顾家的剧情,提前到了她和元容成婚后。 如今她得罪了接手案子的靖亲王,那些有关凶手的猜测又都指向了顾家,顾佳茴也被贞贵妃所动摇,现在恨极了她和顾家。 假若顾佳茴帮着贞贵妃,往顾家藏了什么谋逆的‘证据’,那么这个原著中顾家被栽赃的剧情,依旧会无可避免的发生。 也就是说,那些原著中转折的大剧情,顾休休都无法避免。 可虽然无法避免,她却可以在剧情发生之时,尽她所能改变命运的结尾。 就像是她在采葛坊虽然被下了药,最后却因为她从楼跃到一楼浴室,碰见了在沐浴的元容获救,而改变了名声尽毁的命运。 就像是她赶到北宫,在赏菊宴上,护住了顾月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尺素琵琶,改变了顾月被贞贵妃栽赃与人私通,被赐死的命运。 元容说对不起,大抵是因为他欺骗了她——他一定会去西燕。 顾休休阻挡不了原著剧情的发生,就像她阻挡不了元容去西燕一样。 但只要她豁出一切来,就必定能改变元容死在西燕的命运。 “豆儿?”见她看着他的脸怔怔愣神,元容抬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别在她耳后:“在想什么?” 顾休休回过神来,扯了扯唇:“我在想,我兄长什么时候能做舅舅。” 许是她的思绪跳脱的太快,元容一时间没有跟上她的思路,待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垂眸轻笑了一声:“你还小,不急。” 顾休休一掌拍在元容肩上,像是有些恼了:“你说什么,我哪里小?” 元容挑眉,道:“我说年龄。” “我年龄也不小了,我十七了。”若是算上上辈子活的岁数,她心理年龄都已经十七了。 更何况,这里又不是现代。在北魏洛阳城里,女子及笄之后就可以成亲,若是十七岁还没成婚的女子,便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 说着,顾休休就举起了例子:“你看虞歌夫人,她才多大岁数,孩子都生完了。” 元容低低笑了一声,牵着她往青梧殿走去:“弟妹比他岁数大。” 顾休休愣了一下,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想要分散方才沉重的气氛,却不想他竟然说虞歌比刘廷尉岁数大。 顾休休问:“刘廷尉多大岁数?” 元容:“虚岁一十。” “……那虞歌夫人比刘廷尉大多少?” “不清楚,只是听他说过。” 听闻此言,顾休休觉得有些惊奇。 就算大一岁,那虞歌就是一十四岁,但若是元容不说,她还以为虞歌只有十六七岁。 虞歌的美,是介于青春洋溢的稚嫩和妩媚成熟之间的交界线,说不清道不明。许是因为虞歌平日的言辞举止太过彪悍,有时候又像是个童真的稚孩,顾休休便下意识将她当做了同龄人。 “那我下次见了虞歌夫人,要好好跟她讨教一番。”顾休休认真道:“这样等我年纪大了,站在你身边也不显年龄。” 元容挑起唇,微凉的手掌叩在她的后脑勺上,柔软乌黑的青丝从指缝间滑过:“不论何时,你都比我年轻。” 她笑了起来:“那当然,你是老牛吃嫩草,我比你小七岁呢。” 秋日午时后的盛阳,伴随着温和的风,凉丝丝拂过院子里种的桂花树,金灿灿的芒被分割成了细碎的光影,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的眉眼上。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脆生生的,唇畔两侧堆出两道梨涡,齿如含贝,青丝半掩着的小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晕,看得元容怔了一瞬。 假若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他好期待顾休休所说的那些。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 他会陪着她老去,可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永远都会比她年长七岁。 但这不过是元容的奢望罢了。 他的年龄终会定格在某一日,抛下尚且年少的她。 顾休休不知道西燕君主到底有多可怖,他在那里生活了年,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煎熬难耐,生不如死。 西燕君主将所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方式都用了一遍,像是在驯服野兽,为了让他屈服,为了折断他的傲骨,不择手段。 古语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倘若他身死后,单凭顾怀瑾,又或是顾家,想要在西燕君主手底下护住顾休休,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更何况,元容实在太了解西燕君主了。 即便嘴上说着全凭他的想法,去或不去都可以,但如果他不去,西燕君主最后也会想法设法逼他去。 到那时,又何止是顾休休会受伤。 顾家,王家,乃至刘廷尉,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可能遭到西燕君主的报复。 自从遇见过西燕君主后,元容又何曾有过选择。既然他必定会死,那死在北魏和西燕,又有什么不同? 但顾休休不一样。 理智告诉他,她年纪还小,待他与西燕君主同归于尽后,她可以另择一门婚事。 倘若她不想再嫁,带着他留下的遗产,那些商铺地契,也足以保全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抛却理智过后,元容又忍不住想—— 上天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偏不让他死。又在他生出牵挂与惦念后,让他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坦然赴死。 他怎么舍得她。怎么敢去想,在他离开后,她爱上别的男人,与那人亲吻,与那人诉说爱意,被那人拥入怀中,夜夜同寝,死后共穴。 而他,从孤零零的一个人,变成孤零零的一座坟。 心如刀绞的滋味,大抵不过如此。 直到刚刚,元容听到她说——我喜欢你。 便是在那一瞬,逃避了七年,犹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的元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失去的胆量,失去的勇气,失去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寻找了回来。 顾休休喜欢他,她的心里有他。 有她这一句话就够了。 只是,顾休休不可以跟他去西燕。 所以,他骗了她。 元容告诉她,他不去了。但,待到启程那日,他便会用酒灌醉她,等她醒来时,他大概已经出了北魏。 明日回门,他就会将此事与永安侯夫妇和顾怀瑾坦白,恳求他们拦住她,不要让她离开洛阳城。 元容会杀了西燕君主,而后活着回来见她。 他一定会回来。 - 翌日一早,顾休休便与元容坐着马车回了顾家。 顾休休自从将喜欢说出口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与他寸步不离,不论是盥洗还是进食,又或是更衣,她都贴在一旁,捧着下巴看他。 在马车里黏了他一路还不算,进了顾家的门,也是与他形影不离,一手挎在他的手臂间,恨不得贴他身上去。 仿佛生怕元容将她丢下似的。 一整天下来,看得顾怀瑾止不住起鸡皮疙瘩,对着顾休休道:“我可记得你之前大言不惭,说什么男人只会影响你吃饭的速度。” 顾休休脸色一黑:“我没说过。” 顾怀瑾挑眉:“那相信男人倒霉一辈子呢?” 顾休休咬牙切齿道:“不是我说的。” 顾怀瑾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土豆丝,悠哉悠哉道:“哦?那‘我已经水泥封心了,诡计多端的臭男人’这句话,也都是不是你说的了?” “不是!”她伸在饭桌下的脚,狠狠向前一踢,却被顾怀瑾轻松躲了过去。 见元容抬手用骨节分明的食指轻叩着下颌,侧着脸,笑吟吟看着她,她脸色一红,只得跟永安侯夫人告状了:“娘,你看他!” 她几年前确实在顾月面前大放过厥词,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嫁人,谁知道这话怎么传进了顾怀瑾的耳朵里——定是顾怀瑾又蹲墙角偷听了! 永安侯夫人瞪了一眼顾怀瑾:“食不言寝不语,你老说你妹妹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多大岁数了,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只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顾怀瑾被平白教训了一顿,他拿着筷子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道:“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娘,你也太不了解你儿子了吧?我这叫宁缺毋滥,就跟长卿一样洁身自好,哪像四皇子府里莺莺燕燕都是侍妾……”说话说到一半,顾怀瑾一抬首,却正好对上从屋外走进来的顾佳茴。 他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合上了。 永安侯夫人也看到了顾佳茴,她招呼道:“佳茴,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吧。” 老夫人昨日知道一房父子被追封了谥号,激动地哭了半宿,清晨才睡去,如今已是傍晚了,还未醒过来。 而顾佳茴向来不会与他们一同进膳,都是在各自的小院子里用膳。没想到顾佳茴会在他们用晚膳的时候来,气氛难免一时有些凝固。 顾佳茴却没有走过去,只是朝着一桌子的人福了福身子:“我今日是来向诸位辞别的,四皇子让人来接我,轿子就停在门外,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过会儿便去四皇子府了。” 她神色不见喜意,嗓音也很是平缓:“这年,多谢大伯父大伯母的照料。我听说一哥哥房里有我父亲的画像,我想拿走让人临摹一幅,带在身边。” 一哥哥便是指顾怀瑾了。骠骑将军的儿子比顾怀瑾要早出生几个月,大房与一房之间关系极好,当年一房夫人难产而亡,孩子便是永安侯夫人一手照料长大的。 是以,顾佳茴将其称作大哥,而顾怀瑾则是一哥。 顾佳茴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顾怀瑾放下筷子,正准备起身,却听见她道:“不必劳烦一哥哥了,我自己去取便是。” 顾怀瑾看了一眼顾休休,见顾休休点头,他才道:“好,那我让下人带你去取。”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7节 直到顾佳茴走远了,顾怀瑾才忍不住道:“四皇子还能让人来接她?我听说四皇子和贞贵妃昨日都被皇上叫去御书房训斥了一顿,又是摔花瓶,又是砸砚台,最后还将四皇子禁足了。” 永安侯夹了一筷子汤包,塞到他嘴里:“你那么关心别人的事情,倒不如多留意留意你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孤零零一个人,害不害臊?” “我一把年纪了?”顾怀瑾瞪大了眼睛,委屈地快哭出来了:“长卿比我年长几岁,我不过刚过弱冠之年,怎么就一把年纪了?” 说着话,他愤恨地咬下汤包,也不知是用的力气太大了,还是汤包里的灌汤太足了,这一口下去,汤汁四溅,一滴不剩的溅到了元容身上。 不止是狐裘上,还有他的颈下,浓郁鲜香的汤汁沿着苍白病态的皮肤,缓缓淌落进他的衣襟之下。 元容倒是没太大反应,永安侯抬手往顾怀瑾后脑勺就是一掌:“你的嘴是个瓢吗?吃什么漏什么?” “无妨。”他接过顾休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但那汤包里的汁水油腻腻的,越擦越黏糊。 元容对着永安侯夫妇微微颔首,站起身来:“孤去沐浴。” 他刚站起来,顾休休便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也去。” 元容转身的动作一顿,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永安侯夫妇和顾怀瑾都同时看向了她。 感受到那几道灼热又略显怪异的视线,顾休休的神情僵了僵,而后像是豁了出去,咬牙道:“我不喜欢别人碰他,我得帮他洗。” 第70章 七十条弹幕 话音落下, 永安侯夫妇和顾怀瑾看着她的目光更为怪异了。 莫不是说反了吧? 应该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才是。 人人皆知太子殿下有洁癖,不喜旁人伺候,若不是皇后硬塞了两个宫婢过去, 东宫里先前可是连个婢女都没有。 就算成亲了,想必这个习性也是没有改变。顾休休要帮他沐浴,他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拒绝。 顾怀瑾虽然不知道顾休休今日怎么像是改了性子, 这般黏着元容, 恨不得走一步追一步, 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妹妹打圆场:“豆儿, 你饭还没吃完,长卿自己去便是了……” 话没说完,就听见元容道:“好, 走罢。” 走罢??? 顾怀瑾听到这话,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元容最讨厌别人碰他了, 没有人可以触碰元容的身体,就连打仗时受了重伤, 他也是自己包扎。 几年前, 元容在益州打仗时,被长矛刺穿了盔甲,扎在了腿上,那改良过的矛头扎进血肉里, 便会呈伞状炸开,迸溅出数个银针大小的钩子,需要剜肉剔骨才能彻底清除干净。 原本该是军帐中的郎中用麻沸散给他止疼,再用精细的长刀将腿部划开, 拿剔骨刀一点点剥开血肉,直到将银针似的钩子找寻到,并逐个完整取出,再用桑皮线缝合伤口。 但元容却将郎中赶了出去,自己动手清理伤口,为了保持头脑清醒,连止疼的麻沸散也没有用,硬生生自己剜肉剔骨,又自己缝合伤口。 想着想着,顾怀瑾忽然记起一件事——顾休休都跟元容成亲了,两个人昨日还在马车里卿卿我我的,元容若是抵触她,又怎会与她有那般亲密的接触。 他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人家小夫妻的闺房之乐做什么。 顾怀瑾又夹了一筷子小汤包,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着,忍不住勾起唇来。 他应该很快就能当舅舅了吧? 不但是餐桌上的几人,就连顾休休,听见元容答应的那么爽快,亦是有些怔愣。 她倒不是怕别人碰他,他本身沐浴时也不让旁人伺候,不过是随口胡扯了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罢了。 顾休休一直寸步不离跟着他,只是怕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因为她知道他到最后,一定会去西燕,她也知道,他不会允许她跟在身边。 元容不想将她置身险境,更害怕西燕君主会伤害她。 顾休休明白,以西燕君主那个性子,她去西燕便是九死一生。 可她没办法不去西燕,元容不清楚他的命运是什么,也不清楚他最后的结局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西燕病逝。 顾休休知道他的命运,所以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赴死。 只要元容去了西燕,顾休休就必定会追随过去,她会尽她所能改变这必死之局。 如果真的挽回不了,那便同生共死好了。 不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一个人死在西燕。 顾休休觉得自己的决心很坚定,绝不会因为任何事动摇,直到她跟着元容走到玉轩的浴室里,看着他立在雾气氤氲的汤池边,褪下了身上的狐裘。 他的动作不急不慢,似乎也不介意被她看到,接着是抽开腰间的玉带,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着,扯开了衣襟,将蟒袍褪下。 顾休休浑身都有些僵硬,不着痕迹吞了吞唾液。她垂着首,眼睛却还是不住朝他瞥去,用余光扫到他身上的白色亵衣。 亵衣的布料很单薄,似是绸缎裁成的,布料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似是珠光,盈盈又丝滑,贴在身上,隐约显现出胸肌与腰腹的轮廓。 他拉开腰下细长的带子,将亵衣褪下,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胸膛,流畅的肌肉线条,形态分明,腰腹精窄…… 顾休休抿了抿唇,感受到错乱的心跳声,仿佛跃到了耳朵里,如此清晰,似是擂鼓般,砰砰响着。 眼前的弹幕多得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浪,将她的视线遮挡住。 【感谢女鹅的坚持】 【呜呜这是我在绿江能看到的画面吗】 【感恩家人】 【休崽一生平安】 【浴室play,我又可以了!】 【我是土狗我爱看】 见元容将修长的手指搭在裤腰上,顾休休阖上了眼,仓促又慌乱地转过身,似是落荒而逃般,正要向外走去,却听见他淡淡的嗓音:“豆儿,不看了吗?” 不难听出,他声线中染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调侃,又似是戏谑。 顾休休身子紧绷着,张了张嘴:“不是我不看……”只是不想让别人看。 “转过来罢。” 事实上,元容也没准备继续脱下去,从西燕回来后,他沐浴时皆是穿着里裤。 不过瞧见她羞涩的模样,觉得有趣罢了。 顾休休听见汤水被搅动的声响,知道他进了汤池中,这才慢慢地转回身去。 她犹豫着,缓缓走了过去。透过氤氲的雾气,她看不清楚汤水下的景色,只能看见他露出在热腾腾汤水外的上半身。 顾休休拿起舀水用的莲形匜,舀起温热的汤水,轻轻向下淌着,清水如注,浇在他的肩上,向外迸溅着清透的水花。 她细指轻颤着,缓缓落在他肌肤冷白的背后,指尖滑过他的后脊,拂过一节节脊骨,像是在他身上纵了一把火,指腹过处,泛着淡淡的红,灼热又滚烫。 元容沐浴要比她更勤快,有时候一天两三次都是常事,肌肤如玉似的,光滑又洁白。 她加上香胰子,在他后背上打着圈,冲洗过后,手便慢慢地向前伸去。 那汤包的汤汁都迸溅在他身前,顾休休动作不便,索性就半跪在他身侧的汤池边沿。 侧着看元容,容貌也是那样俊美。 纤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抖落着,他眼眸半阖,身子倚靠在汤池边沿,青丝沾了水,漂浮在汤水之上,显得那样丝滑乌黑。 她一手叩着他的下颌,微微向上抬着,另一只手则捻着胰子,贴在了他的颈前。 指尖一丝不苟的,从上至下,拂过他喉结时,上下微微滚动了两下。顾休休突然觉得有些口干,抿着唇,手指都在发颤,咬着牙继续往下拂去。 沾了胰子的细指似是打了蜡,就着锁骨上凝出的水露,非常流畅的朝下滑动着,指尖不慎拂过右侧的茱.萸,微微卡顿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发烫的掌心下,那具近乎完美的身躯颤了颤。 沉没在汤水底的手臂紧绷着,倏忽跃出水面,苍白又泛着一抹不均红润的大掌,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掌背上的青筋凸起,似乎每一根骨节都在用力,她被拽的毫无防备,半跪着的膝盖向前一压,身子也失去平衡,猛地朝着汤池中仰去。 元容反应速度极快,在顾休休栽进汤池之前,转过身,拦住了她的腰。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直直冲撞进了他的胸膛里。心跳似是完全失去了控制,跳的又快又慌,他一手攥着她皓白的腕,一手叩在她的腰后,下颌抵在她的颈侧,薄唇贴在她右耳边发出低哑的笑声:“豆儿,你在……投怀送抱吗?” 顾休休的大脑好像在这一刻宕机了,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好像是3d立体环音的耳机,从右耳窜到大脑,有一种炸裂开的酥麻感,流窜到四肢百骸,令她顷刻间丢了理智,失了气力。 只能浑身无力的倚靠在他身前,任由他拥在怀里,呼吸略显急促,胸口不定起伏着。 两人紧贴着,连对方的心跳声都能感受到,他的掌心从后腰上缓缓移到脑后,似是情人间呓语般,低声道:“豆儿,你的心跳好快。” 说话间,元容哗的一下从汤池中站了起来,随着水声稀稀落落,他轻松地单手搂住她,另一手垫在她的脑后,将她压在了汤池边的青岩石地砖上。 唇瓣相触,几乎不费力气,便撬开了她的唇齿。灼热的掌心在她后颈上不断摩挲着,她微微仰着头,呼吸声破碎。 寂静的室外,在下一瞬响起了急切的嗓音:“娘娘,靖亲王派人将永安侯府给围了——” 是朱玉的声音。 顾休休上一刻神志还在迷离,下一刻却被迫恢复了清醒,即便元容已经松开了她的唇,身前还是止不住起伏着,心跳乱的大脑也跟着作麻,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伏在她肩头,抵在她颈后的指,轻轻摩挲着她松散开来,倾泄在青岩砖上的青丝。一言未发,似乎也并不慌乱,晦暗不明的眸色掩在睫下。 顾休休渐渐缓和下来,她有些无力的双手抵在他肩上,嗓音微微有些哑:“长卿,起来……” 他没有应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却卸了去,手臂撑着青岩砖,给她让出了些空间。 她本是想从那空隙之间钻出去,还未动作,便被他钳住了手腕,缓缓贴附在那片灼热而又滚烫的火山。 烫的像是熔浆,又仿佛在仰头嘶吼的恶龙,喷出道道火焰来,惊得她下意识缩起了手。 “豆儿,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元容侧着首,漆黑的眸望着她,低低地问道。 “你不出去就是了,我去便够了。”顾休休咬住唇,脸颊赧红着,那一抹娇艳的颜色从脸侧向后蔓延,直至皙白的脖颈也泛起淡淡的红。 说着,她挣开他的手,从一旁滚了出去,手脚慌忙地爬了起来,连一刻都不敢停顿,仓促地向外走去。 顾休休打开浴室大门的那一瞬,秋夜微寒的晚风迎面扑来,使她发胀的头脑倏忽清明了些。 她在浴室门口站了一会儿,直至彻底摒弃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朱玉面上不掩焦急,说话的速度不住加快:“靖亲王率兵围住了永安侯府,说是有人看到那杀人的黑影从府外翻了进来,怀疑顾家有人窝藏那凶手,如今正在前院与侯爷对峙。” 顾休休点点头,神色不显慌张,似乎也并不惊讶,就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靖亲王会这样做似的。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发皱的衣裙,正准备往前院去,那浴室的门便被打开了。 元容迈步走了出来,顾休休看见他,怔了一瞬,原本已是恢复常色的面容,顿时又有些绯红:“你不是出不来?”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穿得厚,看不出来。”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8节 “……”她抿了抿唇,目光不住下移,落在刚好被狐裘掩盖住的位置,睫毛抖了两下,慌忙移开了视线。 穿得厚,看不出来? 那意思是,只是用狐裘遮挡住了,其实还没有平复下去吗? 朱玉听不懂两人的对话,见两人丝毫不急的样子,忍不住道:“殿下,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让秋水去请御医?” 秋水像是知道了什么,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咳了两下,拍了拍朱玉,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顾休休连忙摆手:“没有,他没有不舒服。”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歧义,索性也不解释了:“走,去前院。” 这一路她走得极快,倒不是急,只是有些臊得慌。 她一直黏在元容身边,连沐浴都要跟着,本是怕他一声不吭甩下她,离开北魏。但经过方才那一遭事,他怕是会误会她,以为她是故意想投怀送抱,占他便宜。 误会倒也没什么,左右她脸皮虽然不算厚,却也说不上薄。都成了婚,她就算真是想占他便宜又能如何? 人便是食色性也,对自己的夫君有想法,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说是这样说,还是不禁有些害羞,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等顾休休疾步走到了前院时,却发现情况也没有朱玉说的那么糟糕,毕竟永安侯是超一品的官员,所谓的靖亲王率兵围住了永安侯府,不过就是带了几十个侍卫堵在前院。 永安侯不说让靖亲王搜查,便是靖亲王也没权利直接搜查永安侯府。 顾休休来时,靖亲王正被顾怀瑾气得跳脚,只听见顾怀瑾那张嘴像是豌豆射手似的,突突个不停:“靖亲王,你说我顾家窝藏凶手,可是有什么明明白白的证据?难不成你空口白牙一句话说出口,便要将顾家翻个底朝天,你可将皇上放在了眼里,可将我爹放在了眼里?” 靖亲王恼怒道:“你莫要给我叩那些莫须有的高帽子。有人亲眼看到了凶手翻墙进了永安侯府,本王受皇兄之命,秉公查明真相,你若是再妨碍本王办公,便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你说的有人是谁?你将那人喊来,本将军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这颠倒黑白!” 一个本王,一个本将军,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连永安侯都插不上嘴。 顾怀瑾见顾休休和元容走来,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说话的底气却是比刚刚更盛了:“真是巧了,今日是我妹妹回门的日子。太子和太子妃都在这里,你若是说我顾家窝藏凶手,那意思便是太子殿下也是共犯了?” 靖亲王冷笑一声:“那也说不准。” 顾怀瑾想要继续理论,却被顾休休抬手拦住,她看向靖亲王,语气淡淡道:“靖亲王要秉公查案,那顾家自然会配合。只是靖亲王没有证据,张口便来,说顾家窝藏凶手,如今又牵扯到太子殿下身上,是否有失公允,包藏私心?” 靖亲王嗤道:“本王办案最是公允,你休要胡言妄语!” 顾休休瞥了他一眼:“若靖亲王仍是这样的态度,那本宫只好让人去请来皇上定夺。” “不必劳烦太子妃,本王已让人去请了。”靖亲王像是早已料到顾休休会这样说,他笑容得意,抬手捻了捻嘴角的胡须:“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 话音才刚刚落下,不远处便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随着话音落下,前院里的人都相继跪了下去,顾休休看了一眼快意溢出眼眸的靖亲王,挑了挑唇。 想来皇帝对此事极为看重,若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赶来。如今各国使臣还没有全部离开洛阳城,皇帝换上了便服,步伐迈得极大,神色肃立地疾步走来。 待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远远看到元容和顾休休时,怔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今日是顾休休回门的日子,抿了抿唇:“怎么回事?” 没等到永安侯说话,那靖亲王已是抢着道:“臣弟率兵在街上巡视,倏忽听到街上百姓喊叫窜逃,过去一看,竟是那凶手当街杀人,将一百姓割喉令其惨死。” “于是臣弟便循着那凶手追去,追到永安侯府外,那凶手不见了踪影,刚好周旁有百姓路过,询问之后才知道那凶手翻墙进了永安侯府。” “臣弟便率兵追了进来,本是好声好气与永安侯商量,想要搜查一下藏进府内的凶手。谁料永安侯却态度强硬,那定北将军还吵吵嚷嚷,臣弟以此怀疑永安侯和定北将军有意窝藏凶手!” 靖亲王一口气说完了一大串话,不由喘了起来。 皇帝听闻这些,也只是微微颔首,看向永安侯:“事情是靖亲王说的这样吗?” 永安侯冷哼一声:“靖亲王颠倒是非的功力真是渐长。今日太子妃回门,太子殿下作陪,方才我们一起用晚膳,何时也没有见过什么凶手。” “你空口无凭便带着这些兵来围堵永安侯府,二话不说就要让人搜查,何时也没有向我解释过因由,张口就道我有意窝藏凶手,犬子不过与你辩驳两句,到你嘴里却成了吵吵嚷嚷,真是可笑!” 皇帝又是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看向元容:“长卿,以你所见,不论孰是孰非,那凶手有无可能藏进侯府?” 言外之意,就是问元容,让不让靖亲王搜查了。 其实皇帝大可不必多此一举,还要询问一下元容的意见。若是放在往日,他定是早就开口下命,让靖亲王率人将永安侯府翻个底朝天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元容的态度,早在潜移默化中,渐渐转变了。 即便皇帝最近不正常的举止言行很多,元容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适应,他看了看顾休休,见顾休休点头,便道:“儿臣不知,但既然靖亲王这样说了,还是搜查一番,以此还顾家清白。” 皇帝颔首,抬了抬手:“搜罢。” 话音落下,靖亲王一挥手,那些等候多时的侍卫,便一窝蜂朝着永安侯府的各院分散而去,他们动作有序,像是提前演练好了一般,十人搜查一处院落。 靖亲王双手环臂,嘴角的笑容略显阴戾。 贞贵妃写信让人捎给他,道是戌时三刻,让他带人来永安侯府内搜查,特别是顾怀瑾的院子里,侧殿石阶往前十尺的位置,会藏有杀人和谋逆的铁证。 起初靖亲王还不信,但他的幕僚说,左右来搜一搜也没什么损失,若是能搜到什么,那便是意外之喜。 靖亲王思量过后,觉得幕僚说的也有道理。反正就算搜不到什么,顶多就是给顾家口头道个歉,不痛也不痒,届时他把皇帝请来,只说是秉公办案,就算永安侯想要不依不饶,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不敢说什么。 众人在前院等了不到片刻,便有侍卫匆匆赶来,道是在顾怀瑾的院子里发现了什么,叫皇帝和靖亲王过去看看。 靖亲王一听这话,心中更是笃定,贞贵妃所言不假,顾怀瑾院子里果然有猫腻。 他深深看了一眼元容,扬起首来,气势昂昂走向顾怀瑾的院落。 等靖亲王和皇帝走到了顾怀瑾的院子里,皇帝问道:“何处有异?” 侍卫指着侧殿不远处,道:“这地上有血迹,看着还新鲜,地上的泥土像是翻动过,土壤较为松软……” 靖亲王眯起眼睛来:“拿铁锨来,将这片地翻一翻。” 侍卫们得了命令,说干就干,寻来一把铁锨,几下铲下去,便连带着那血迹与泥土一起翻了出来。 地面下果然藏着东西! 侍卫们点燃火把,映照着光亮,俯身看向那土坑。靖亲王扬着唇,胡须也跟着抖动起来:“怎么,挖到了什么?” “回王爷,挖到了……”侍卫顿了顿,嗓音低了些:“一地鸡毛。” 那得意的笑僵在了嘴角,靖亲王不可置信地皱起眉来,快步走上前去:“鸡毛?” 皇帝也跟着上前,迎着火光,果然是看到了那映着斑斑血迹的土坑里,埋着散碎的禽羽,看起来像是鸡身上的羽毛。 靖亲王恼怒道:“这是什么东西?!” 顾怀瑾环臂抱胸,挑了挑眉:“我妹妹想吃我亲手烤的鸡,我晚膳之前,就宰了只柴鸡,顺手将它的羽毛埋在了地里,有什么问题吗?” 靖亲王不死心道:“你为什么要把羽毛埋在土里?”像是想要从他的话语中寻到什么漏洞似的。 顾怀瑾听见这话,却是被气笑了:“靖亲王,你搞清楚,这是我的院子,我想埋就埋,是犯了北魏哪一条律规吗?” “不对,这不对!”靖亲王从侍卫手里夺过铁锨,看着那侧殿,按照贞贵妃信中说的,在石阶往前十尺的位置,放下铁锨,狠狠挖了下去。 他动作很快,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铁锨挥舞起来,几铲子下去,将那一片地方都给翻了一遍。 但除了一些散碎的鸡毛以外,什么都没有。 顾休休见靖亲王还要继续翻找,冷声问道:“靖亲王,你是要将这院子的土地都翻找一遍吗?” “靖亲王不是说要找什么翻墙进来的凶手,如今却像是认准了定北将军院子里藏有什么似的……难不成,靖亲王觉得那凶手有遁地术,藏在了地底下?” 靖亲王被顾休休问得一时有些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他来永安侯府,就是冲着顾怀瑾的院子来的吧? 至于什么凶手,当街杀人是真,但他赶到那地方时,凶手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不过是想借着此事,有一个正大光明搜查永安府的理由罢了。 靖亲王感受到皇帝微冷的视线,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只能在暗中祈祷着侍卫们能在其他院子里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但直到所有搜查的侍卫都归位,也没能在顾家寻找出来什么杀人和谋逆的铁证。 靖亲王不由在心底将贞贵妃狠狠咒骂了一顿,他将铁锨扔给侍卫,态度放缓了些:“想必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既然永安侯府里没有凶手的踪迹,那便是最好了。” 顾休休笑道:“靖亲王此言差矣,你让人搜也搜了,查也查了,方才还大言不惭,说顾家窝藏凶手,又道太子殿下也是帮凶。如今只轻飘飘一句误会便算了?” 靖亲王似是有些不屑,寒声道:“那你想如何?本王不过是秉公办案,查案心切,若非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本王也不会怀疑你们。” 顾休休神色淡淡,嗓音不急不缓:“倘若靖亲王是秉公办案,查案心切,就可以没有证据随意出口污蔑。那本宫是不是也可以说,那杀了谢家女郎和几位朝中重臣,又残害了诸多百姓的凶手跟靖亲王有关系?” “你休要血口喷人!”靖亲王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本王与死者无冤无仇,为何要让人杀了他们?” “那顾家与死者就有仇有怨了吗?还是说,靖亲王是对顾家有意见,想要借此事扳倒顾家?” 靖亲王被顾休休的话气得手指点在空中,止不住颤着:“你!你——”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在黑夜里炯炯,迎着火把的焰火,看起来有些骇人。 皇帝见两人像是斗鸡一般,你一言我一句,不禁出声呵斥:“好了!吵什么,你们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太子妃,成何体统?” 顾休休福了福身子,低着头道:“儿臣不敢。只是靖亲王既然空口无凭,便让人搜查了顾家,还兴师动众请来了父皇,儿臣以为于情于理都不合。” 皇帝看向她:“那你说,想要他如何才可以?” 顾休休不卑不亢,道:“儿臣不想如何,只是怀疑靖亲王与凶手有所勾结,还请父皇下命,搜查靖亲王的住处。” 皇帝处理政务,忙都要忙死了。 若不是此案牵扯重大,不但死了谢瑶,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又有不少无辜百姓因此遭殃,闹得洛阳城中人心惶惶,他又怎会第一时间换了便服就赶到永安侯府来。 结果到最后却是一场闹剧——想来也是,顾休休那日闯进乾明殿里,将靖亲王怼得哑口无言,本是想为世子讨一个说法,到靖亲王最后没落得好,还被顾休休奚落了一顿。 靖亲王是个小心眼,刚好此案被杀的几位大臣都跟永安侯和顾怀瑾朝政不合,靖亲王自是要趁着查案的名义,来顾家撒撒野,找机会找补回来面子。 如今靖亲王将他喊来永安侯府,又将府内翻了个底朝天,如此兴师动众,传出去永安侯定是会失了颜面。 显然顾休休也不是个善茬,靖亲王什么都没搜出来,她自是不肯放过靖亲王,非要跟靖亲王扯平,将靖亲王的住处也搜一搜,这样才能全了顾家的颜面。 皇帝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场闹剧,见靖亲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挥手:“好,那就依你。” 靖亲王咬牙切齿:“搜就搜,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说话时底气十足,仿佛无所畏惧。 但很快,在一炷香后,当侍卫捧着从靖亲王住处搜查出来的血衣和数十封与西燕来往的书信,呈到皇帝面前时,靖亲王神色大变:“这都是什么东西?本王从未见过!” 第71章 七十一条弹幕 侍卫将搜查出来的书信, 呈到了皇帝手中。见皇帝皱着眉,拆开信封查阅,顾休休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血衣:“若是靖亲王没见过,那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你的住处被搜查出来?” “难不成, 靖亲王的意思是, 这些东西是别人藏在你住处, 有意栽赃陷害于你吗?” 她不掩嗓音中的讥讽,听得靖亲王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他怒道:“不然呢?” 说话之间,靖亲王走到侍卫面前,从侍卫手中夺过一封书信, 迎着火把的光亮,拆开信封一看, 却是越看脸色越难看。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99节 这书信上的笔迹, 真假难辨, 简直跟他的字迹一模一样,就连靖亲王看了都要恍惚一阵,思索是不是写过这些信件。 他一连拆开了五六封信,上面全是他跟西燕君主的你来我往, 他提出自己对皇帝心生不满, 早有谋逆之心, 西燕君主道可以助他谋逆造反, 推翻皇帝当今的朝政, 为北魏重立新主。 甚至信件中, 还提到了顾家。西燕君主说自己看不惯顾休休成为太子妃,让靖亲王想办法在进京为太后贺寿时,闹出些幺蛾子来, 最好是杀一些士大夫,栽赃到顾家身上,让顾家被皇帝灭族。 又道顾家对皇帝最是衷心,所以要他在顾怀瑾院子里藏些赃物,只要顾怀瑾被处死,皇帝就少了一员得力大将,那平城就休想从胡人手中夺回来,元容到死也别想看到北魏收复平城。 靖亲王脸色铁黑,忍不住将手中的书信撕毁:“这都是栽赃污蔑!本王从未与西燕君主联络过,更从未写过这些书信与其来往!” 皇帝将掌心中的信件攥紧,手臂微微发抖:“那这些书信是怎么回事?地上的血衣又是从何而来?” 说罢,他指着那被铁锨挖过的地方:“皇弟,你好端端跑进永安侯府,说看到凶手翻墙入了府内,却跑来定北将军院子里挖东西,那凶手是藏在地底下吗?” “还是说,就像那信纸上所言,你已是与西燕君主勾结,原是准备在定北将军院子里藏什么赃物?” 皇帝的嗓音肃立,面目绷紧着,显然是有些怒火中烧,攥着信件的手掌止不住在空中抖着。 “我说了不是我,皇兄你怎么不信我……”靖亲王的辩驳显得有些无力,他眉头紧皱着,似乎是在思考到底哪里出了纰漏,想着想着,便突然想到了贞贵妃身上。 “是贞贵妃!”他眼睛一亮,慌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是贞贵妃给臣弟送来了书信,道是让臣弟戌时三刻,带人来永安侯府内搜查,特别是顾怀瑾的院子里,侧殿石阶往前十尺的位置,会藏有杀人和谋逆的铁证。” 贞贵妃昨日在太后诞辰之上,一直鼓动顾佳茴和顾休休弹琴,最后顾休休代表北魏奏了一曲,中途琴弦却好生生崩断开来。 宴席散后,皇帝便将贞贵妃和四皇子叫了去,又专门将乐师们也一并传唤了过去。 待逼问过后,乐师承认那古琴曾在开宴前两日,被四皇子命人取走过。后来四皇子在开宴前又将古琴还了回来,还叮嘱他在太后诞辰当日,务必要带上这把古琴。 皇帝听闻过后,顿时震怒。 若此事是四皇子一人所作所为便也罢了,偏偏贞贵妃在宴上,也帮衬着四皇子打配合,两人像是在唱双簧似的,在不知不觉当中,你一言我一语将火引到顾休休身上。 这说明贞贵妃对此也是知情,在诸国使臣面前为一己之私,丝毫不顾北魏皇族颜面,只为让顾休休当众出丑,便暗中在古琴上动了手脚,实在心思歹毒可怖! 皇帝从永宁寺回来后,得知那日在住持房中搜查出来的银钱都是李嬷嬷擅作主张送去的,而贞贵妃根本不知情后,原本对贞贵妃还顾念着些旧情,觉得冤枉了她。 这次的事情,才让皇帝恍然发现,什么冤枉,贞贵妃本就是蛇蝎美人,面上装着纯洁无辜,心肠却坏透了,竟能琢磨出这般害人的法子。 若不是顾休休在琴弦崩断后还算机灵稳重,那日又有元容及时弥补,北魏的颜面都要被贞贵妃和四皇子丢尽了! 见贞贵妃还试图狡辩推脱,皇帝又是砸花瓶,又是摔砚台,却都不能平复自己心中的怒火,以及这些年对贞贵妃错付的一腔真情。 贞贵妃背后有谢家撑腰,皇帝自然是不能如何了她,只能罚贞贵妃和四皇子禁足三个月,以泄心头之愤。 如今贞贵妃正在永贤殿内闭门思过,而四皇子也被禁足在了四皇子府中,这一次皇帝是真的动了怒,将贞贵妃身边伺候的宫人都给换了一遍。 贞贵妃身边的心腹都被换走了,她传不出去话,不得不暂时搁置自己的计划。 靖亲王口中的书信,实际上是四皇子擅作主张,让人传话给顾佳茴,叫顾佳茴代为书写过后,送去了靖亲王的住处。 其实也不能说是擅作主张,原本贞贵妃和四皇子是计划先在太后诞辰那日,让犹豫不定的顾佳茴彻底憎恶顾休休和顾家。 而后等顾休休回门当日,让顾佳茴借着要去四皇子府邸里,从顾怀瑾书房里取走父亲画像的名义,偷偷在顾怀瑾院子里埋进杀人真凶的血衣,以及顾怀瑾与永安侯勾结胡人,意图谋逆的来往书信。 待顾佳茴做好这一切后,贞贵妃再让人给靖亲王传去口信,让靖亲王在指定的时间,到顾怀瑾院子里的指定之处,翻找出顾佳茴提前藏好的血衣和谋逆书信。 这个计划虽然算不上天衣无缝,但也没有什么大的纰漏,贞贵妃也想好了退路——顾佳茴的利用价值仅仅是在顾家不设防的时候,将栽赃顾怀瑾和永安侯的‘证据’藏进顾怀瑾的院子里。 倘若顾佳茴动作不够利索,被人察觉或是事情败露了,她就成了一颗弃子。就算顾佳茴说这一切都是受贞贵妃指使,顾佳茴手中没有任何证据,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话,大抵还会觉得顾佳茴疯了。 毕竟一个连自己所依靠的家族都可以栽赃陷害的人,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又有什么可靠性和真实性呢? 再说那靖亲王,贞贵妃原本准备以口信又或是飞镖传信的匿名方式,让靖亲王前去永安侯府搜查。 以靖亲王跟顾休休结仇的程度,哪怕是一张匿名的纸条,靖亲王也一定会相信,去永安侯府探一探虚实。 反正靖亲王去搜查一番永安侯府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搜到了就是意外之喜,搜不到永安侯也不能拿他如何。 总之,贞贵妃性子谨慎,思虑缜密,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提前想好退路,一定能够要做到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牵扯到她身上这样的地步。 但太后诞辰之后,紧接着贞贵妃和四皇子就被分别禁足在各自的住处,贞贵妃甚至还没来得及交代四皇子暂停计划,先缓一缓再定夺要不要继续实施。 于是就有了四皇子犹豫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原本的计划,思忖了整整一夜过后,还是擅自决定,要按照原计划实施下去的这一幕。 原本该是贞贵妃让人去传口信,如今贞贵妃禁足,四皇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他生怕靖亲王不相信,届时耽误了事情,便让顾佳茴以贞贵妃的名义写了封书信,给靖亲王送去。 不想顾休休早就根据弹幕,顾佳茴的身世,以及贞贵妃当日在诞辰宴上的所作所为,推断出了贞贵妃的大概计划。 譬如如何动摇顾佳茴,利用她往顾家藏些能让顾家被灭族的罪证。 又譬如如何利用谢瑶和几位朝中大臣惨死之案,借着靖亲王的手,搜查永安侯府,从而寻找出被顾佳茴藏在顾家的杀人铁证。 顾休休将自己的猜测和推论告诉了元容和顾怀瑾,又让人紧盯着四皇子府的动向。 在得知四皇子准备让顾佳茴代笔,以贞贵妃的名义给靖亲王送信时,顾休休让顾怀瑾提前派人仿着靖亲王和西燕君主的字迹,写了数十封勾结来往的书信,并着顾佳茴藏的血衣,一块藏到了靖亲王的住处。 这样一来,在靖亲王收到顾佳茴的送信后,以为是贞贵妃的亲笔来信,才率兵到永安侯府搜查。 当靖亲王在顾家什么都没搜到时,就会认为是贞贵妃戏耍了他。 这时候顾休休提出要搜查靖亲王的住处,在住处搜查出靖亲王与西燕君主的来信和血衣后,靖亲王百口莫辩之时,就会将给他送信,让他来搜查顾家的贞贵妃牵扯进来。 此时的靖亲王,大概还以为是贞贵妃在暗中害他,却不想那些书信和血衣是顾休休让人藏到他住处去的。 靖亲王更不知道,那封以贞贵妃之名送到他手里的书信,其实是四皇子做主让顾佳茴代笔写的。 见靖亲王如所料之中那样,牵扯出来了贞贵妃,顾休休唇角扬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又很快归于平静。 是了,顾休休的目的就是扯出这件事情背后的幕后主使者——贞贵妃和四皇子。 既然他们如今在皇帝面前已经失了信任和宠爱,她当然要添砖加瓦,趁热打铁,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彻底失去话语权。 皇帝听见靖亲王道出贞贵妃的名字,皱了皱眉,接过靖亲王从怀里掏出来的书信,拆开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将书信扔给了靖亲王:“这不是贞贵妃的字迹。” 靖亲王愣了一下:“不可能,今日傍晚时,一妙龄女郎送到臣弟所居的驿站之中,臣弟亲手在那女郎面前拆开,那女郎道是贞贵妃让她送来的……” 说着,许是怕皇帝不相信他的话,他咬牙道:“不然皇兄就将贞贵妃喊来,我们当面对质!” 顾休休见靖亲王已经开始有些慌了,开口道:“既然靖亲王这样说,不如父皇还是将贞贵妃请来,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这毕竟牵扯重大,事关谋逆大罪,还是要查清楚才是。” 靖亲王也顾不上方才她还与自己吵得不可开交,此刻又为何帮她说话这样的细节了,只是不住点头:“事关重大,还请皇兄仔细查证,莫要冤枉了臣弟,让其他臣子们寒心!” 这一顶勾结西燕君主,意图谋反的帽子扣下来,就连靖亲王也不免胆寒心颤。 他跟皇帝之间的确有约定,他尽他所能帮皇帝制衡北魏家族的门阀制,皇帝则要做他的‘免死金牌’,在他有生之年,保他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可再是免死金牌,也不能涉及到谋逆或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之罪,若不然别说是皇帝,就是先帝活过来,也保不住他的性命。 这些年靖亲王是倚仗那跟皇帝之间的约定,在封地嚣张了些,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比谁都有数。 皇帝抬手落在太阳穴上,似乎是气急了,连呼吸都不大匀称了:“去,去将贞贵妃带来!” 身边的太监应了一声,连忙一刻不停地命人去请贞贵妃来。 许是瞧出了皇帝动怒,侍卫们的手脚极为麻利,没用太长时间,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贞贵妃带来了永安侯府。 在路上,贞贵妃便已经询问过侍卫,皇帝突然请她去永安侯府的缘故。 侍卫们支支吾吾也不敢乱说话,但贞贵妃来之前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直到她到了府内,看到靖亲王与皇帝,以及那身后隆重的阵仗。 她大概便猜测到,该是四皇子又做了什么,牵连到了她的身上。 思及至此,贞贵妃目光微寒。早知这四皇子如此蠢笨,她就该趁早放弃他,若是早先对七皇子好一些,培养个五六年,也绝对比四皇子听话懂事。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实力够强,心思足够缜密,就算四皇子愚笨些也不妨事,大不了她多操些心,只要他乖乖做个傀儡,按她吩咐做事就好了。 可四皇子是一天都不能让人省心,只要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便要擅作主张,自作聪明的寻事生非。 先是擅自对古琴做了手脚,引得皇帝大怒。如今又不知惹了什么麻烦给她,让她过来收拾烂摊子! 见贞贵妃走来,靖亲王大步上前,将手中的书信扔到贞贵妃身前:“这是不是你写的书信?” 贞贵妃愣了一下,迎着月光,勉强看清楚信纸上的小字。她越看,越是忍不住攥紧那纸张,指甲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隐约能听到牙齿相抵发出的磨牙声。 这是什么东西?四皇子以她的名义,给靖亲王传信,让靖亲王来永安侯府搜查? 贞贵妃知道四皇子没有脑子,却不想他会如此缺心眼,竟让人以她的署名,给靖亲王传书信。 难道四皇子就没想过,那封交给靖亲王手里的书信,倘若被靖亲王留在手里,届时出了什么问题,又或是有了什么闪失,靖亲王会第一个将她供出来吗? 贞贵妃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靖亲王现在出现在顾家,也就是说,靖亲王已经按照书信上所言,搜查过了顾家。 可就算是在顾家什么都没有搜到,靖亲王也不至于将她牵扯出来,将一件本可以轻松应付过去的事情,变得复杂化。 那么就是说,靖亲王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急于将这个黑锅甩到她身上。 贞贵妃缓缓吐出一口气:“皇上该是认得臣妾的字迹,这封书信与臣妾无关。” 听闻此言,靖亲王不由恼了:“好呀你个贞贵妃!你先让人给本王传信,说是能在顾家搜到凶手杀人的罪证和顾家谋逆的铁证,引的本王上了钩,如今却又不认账了?” “若非是你,本王怎么无缘无故跑到顾家来搜查?” 靖亲王抬脚将那侍卫从他住处搜查出来的血衣,一脚踢到贞贵妃面前:“本王信了你的鬼话,最后在顾家什么也没搜出来,倒是侍卫们从本王的住处搜查出来杀人凶手的血衣,还有本王与西燕君主的来往信件!” “本王从未与西燕君主有所来往,更与那杀人真凶毫无关联,你最好将此事解释清楚,若此事与你毫无关系,为何书信会以你的名义送来?” 贞贵妃从靖亲王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她追问道:“你说本宫让人给你送信,那送信的人是谁,又长什么模样?” 靖亲王抿着唇,回忆道:“是个年轻的女郎,看着十六七的模样,生得还算秀丽,似是嫁了人,梳着妇人的发髻,围着面纱,但看起来很是眼熟……” 贞贵妃一听靖亲王这些描述,便知道那女郎应该是指顾佳茴了。 她只用了很短暂的一瞬间思考,看向皇帝,道:“此事确实与臣妾无关,皇上您将永贤殿的宫人都换了一遍,臣妾被禁足在永贤殿内,虔心在殿内抄写心经,从未踏出过永贤殿一步,又怎会让人给靖亲王送什么书信?” “若不然皇上就将那给靖亲王送信的女郎找到,只要一查便知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贞贵妃说得轻松,但靖亲王又不清楚送信的女郎是谁,从哪里去找那女郎? 偏偏贞贵妃的话还让人无法反驳,毕竟皇帝确实将贞贵妃殿内的宫人都更换了,更换后的宫人都是皇帝的人,甚至连问都不用问,皇帝就知道贞贵妃没有说谎。 若贞贵妃真是有什么动静,那些宫人自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此事像是又陷入了僵局,最是迷茫痛苦的要数靖亲王了。如今贞贵妃三言两语就将她身上的嫌疑洗清了,可他该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 那证据确凿,他简直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空气一片死寂之时,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元容,缓缓开口:“父皇,靖亲王若是能口述出那女郎的具体容貌,儿臣可以试着将其画出来。” 诏狱中专有这样的画师,凭着口述样貌画出罪犯的面容来,在北魏倒是十分常见,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元容竟然也会画。这本事可不是所有会画画的人都能做到,能进去诏狱做画师的人,皆是画师精英中的精英,千个人才能挑选出一位来。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0节 皇帝不由心生感慨:这些年他根本没有挂心过元容的事,所以对元容毫不了解,甚至连元容会作画都不知道。 他叹息一声,看向靖亲王:“你能口述出来吗?” 靖亲王虽然比他死去的儿子要强些,却也是个好色之徒。那女郎给他送信时,他见是个年青的女郎,便多看了几眼,此时对她还有些印象,连连点头:“能,臣弟试一试。” 皇帝让人取来笔墨,元容便就着靖亲王手舞足蹈的描述,慢慢在画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女郎的面部轮廓。 当他落下笔墨时,永安侯夫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由一惊:“这是……” 这是顾佳茴,即便蒙着面纱,也能一眼认出来。她的体貌特征实在太过明显,有些内双的柳叶眼,略显浓密的眉毛,这在北魏洛阳城中并不常见。 洛阳城中的女郎以眉细为美,且柳叶眼一般是双眼皮,而顾佳茴则是少见的内双。 对于顾佳茴与四皇子勾结,准备暗害顾家的事情,顾休休并没有告诉永安侯夫妇。一个是没有证据,一个是怕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再多想。 因此永安侯夫妇毫无防备,在看到那画像上的女郎时,顿时就被惊住了。 靖亲王忍不住道:“你们认识这女郎?” 永安侯迟疑着:“这画上的女郎,乃是骠骑将军的遗女,名唤顾佳茴。” 靖亲王愣了一下,随即大怒:“说到底,原来还是你们顾家在栽赃陷害本王?本王就说,你好端端为何要让人搜查本王的住处,原是居心叵测,不安好心!” 顾休休见他气得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只是不咸不淡道:“没有证据的事情,靖亲王还是谨言慎语。顾佳茴已经从顾家离去,进了四皇子府,她如今是四皇子的妾室,与顾家再无干系。” “你说无关就无关?指不定就是你们商议好的!” 见两人似是又要争吵起来,皇帝呵斥道:“都住口!有什么好吵的?将那妇人叫来问一问便知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贞贵妃,又道:“四皇子也一并唤来。” 侍卫们从未像今日这般忙碌过,刚从北宫回来,如今又要到四皇子府去请人。 等四皇子和顾佳茴到了永安侯府时,天色漆漆,已是快要三更天了。 两人进到顾怀瑾的院子里,见气氛严肃,又瞥见地上的血衣和被撕碎的信件,四皇子心中不禁欢喜。 可一抬眼,看到贞贵妃时,他又不由生出些迷茫。贞贵妃不是应该在北宫被禁足,怎么都这么晚了,却跟皇帝一起出现在永安侯府里? 难道事情出了什么纰漏? 四皇子敛住神色,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与顾佳茴一同跪下行礼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出了什么事情?” 皇帝将那封顾佳茴送给靖亲王的信件扔在四皇子脸上,厉声道:“朕还没有问你们,趁着朕还有耐心,你最好如实坦白!” 这便是在诈四皇子和顾佳茴了。 皇帝能在这皇位上稳坐几十年,自然不是吃干饭的——他早就知道四皇子跟顾佳茴在采葛坊发生的丑闻,四皇子早不将她抬进四皇子府,拖了整整一个多月,刚刚巧正在这时,出了这么一遭事的时候,却将她抬进门了。 若是说此事与四皇子毫无干系,皇帝自是不信。 四皇子看到那封信,一下慌了。他求助似的看向贞贵妃,贞贵妃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贞贵妃昨日才被四皇子拖累到被皇帝禁足三个月的地步,今日四皇子又给她惹出这般是非来。若不是皇帝换了她永贤殿的宫人,险些将她也拉下水。 上位者,便是要心狠手辣,当舍则舍,方可成大事。 如今四皇子对于贞贵妃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拖后腿的累赘,当她开口将自己与此事撇清干系时,便已下定决心舍弃四皇子这一步废棋。 四皇子优柔寡断,依赖她,更害怕她,自然是不敢将她供出来了。 而顾佳茴就算供出她来,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与她有关系,她只需要看着四皇子和顾佳茴互相攀咬便是。 见气氛死寂,贞贵妃也沉默不言,四皇子心中更慌了。 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父皇明察,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毫不知情。” 皇帝眯起眼睛来:“依你所言,这封信若是与你无关,便是跟贞贵妃有关了?” 四皇子慌忙摇头否定:“不,不是。此事与母妃无关,这封信,这封信……” 他结巴着,忽然看向顾佳茴,伸手便指向了她:“是她,这是她写的!” 第72章 七十二条弹幕 顾佳茴似是还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神色怔怔,双眸中满是迷茫:“什么?” 四皇子攥紧了手里的信纸,并不准备跟她解释, 只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攀咬道:“父皇,这封信与母妃无关, 儿臣亦不知情,都是这贱人瞒着儿臣做的……” 顾佳茴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关键词, 看向他手里攥着的信纸,终于明白了皇帝和四皇子在说什么。 她瞳孔微缩,表情一变再变,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这封信明明是四皇子授意让她写的。 可如今出了差池, 四皇子竟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她身上不说, 还口口声声唤她贱人? 都说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顾佳茴却始终觉得四皇子不是那样的人。他昨日还承诺她, 待她扳倒了顾家,等他登基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帮她外祖父洗清冤屈, 迎她为后。 顾佳茴跪在地上的膝头有些发冷,她听见皇帝厉声道:“四皇子说得可是真的?”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假如她沉默, 又或是承认了四皇子的话,那皇帝必定会将她处死。 顾佳茴拼命摇头, 她跪着向前爬了两步:“不,不是真的!四皇子在撒谎!” “这封书信就是他让我写的,说是写过之后, 以贞贵妃的名义送到靖亲王的住处。他还让我把一件血衣,以及一沓子不知道写着什么的书信,埋在定北将军的院子里……” 说话之间门,她的嗓音带上了些哭腔,似乎是怕皇帝不信她的话,浑身都颤抖着,只差伸手举天发誓了。 永安侯听到这话,看着泣不成声的顾佳茴,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因为四皇子说一句话,你就愿意为了他谋害顾家?”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言辞,还是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 三年前,骠骑将军父子战死在平城后,尸首无存,不知是不是落入了胡人手中。而骠骑将军身边的宠妾罗药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侥幸活命的顾佳茴。 若非是永安侯顶着压力,将顾佳茴接回了侯府,便是凭着顾佳茴生母的身份,顾佳茴根本没资格踏进永安侯府的门。 永安侯只是觉得自己亏欠老夫人,当初不该年轻自负,将二房父子带到边戎去。 沙场之上,本就是刀枪无眼,瞬息万变,老夫人给老侯爷续弦不过三年,老侯爷便战死在沙场上,以至于老夫人守寡了几十年。 老夫人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又在晚年丧子丧孙,他没办法让骠骑将军父子起死回生,只能尽其所能弥补老夫人和骠骑将军留下的遗女顾佳茴。 这三年里,他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顾佳茴半分。 知道顾佳茴吃不惯洛阳的饭菜,专门从酒楼里重金给她挖了个会做其他菜系的厨子过去。 知道顾佳茴喜欢打扮自己,每年胭脂铺子里有什么新货,都是顾休休一份,顾佳茴一份。 知道顾佳茴爱看话本子,跑遍了洛阳,将所有书肆里的话本子都买回来,她屋子里堆都堆不下。 诸如此类的事情,连老夫人都没有对顾佳茴这般上心。永安侯从未想过,自己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她却是个白眼狼,不但没有半分感恩之心,反倒还帮着四皇子这个外人对付顾家! 面对永安侯的质问,顾佳茴的眼泪似是掉的更凶了,她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怪我吗?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都是你们顾家欠我的!”泪水和鼻涕一起淌落,顾佳茴嗓音破碎:“若不是老侯爷检举我外祖父,我母亲就不会贯上贱籍,被流放到边戎苦寒之地做营妓……” 永安侯似乎是没听懂顾佳茴在说什么,眉头紧皱着,顾休休走到顾佳茴身前,缓缓蹲下身子:“你是说,上一任户部尚书吗?” 听闻这话,不止是顾佳茴,就连贞贵妃都愣了一瞬。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大抵就连骠骑将军都不知道罗药和顾佳茴的身世,顾休休怎么会知道? 顾佳茴张了张嘴:“……你知道我外祖父?” “你外祖父贪财好色,贪墨修水坝赈济灾民的银两,吞了拨去边戎的军晌,又倒卖军械给敌国,赚取差价。” “你母亲罗药大义灭亲,将他贪墨和勾结敌国的证据交到了老侯爷手里。老侯爷和谢家太尉一同上奏弹劾他,证据确凿,先帝便将其家产充公,处以凌迟之刑……” 没等顾休休说完,顾佳茴便尖声打断:“不,不是这样的!我外祖父没有贪墨,那是老侯爷觉得我外祖父碍了他的眼,这才故意栽赃陷害!” “我娘也绝不可能帮着外人大义灭亲,你休想蒙骗我!” “那是因为你外祖父在你母亲面前,醉酒后,失手打死了你外祖母。”顾休休神色不变,问道:“是谁告诉了你这些?” “贞贵妃!”顾佳茴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只盼着自证清白,让旁人知道她是对的,她并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朝着贞贵妃的方向看去,泪眼婆娑:“贞贵妃,你倒是帮我说一句话呀!不是你告诉我,我外祖父乃是蒙冤,若是我能帮助四皇子登上皇位,你们就会帮我外祖父平反,迎我为后吗?” 皇帝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到了贞贵妃身上。他眉骨微动,没等到贞贵妃开口否认,便问道:“你的意思是,贞贵妃告诉你,你外祖父是被顾家老侯爷所害,许你皇后之位,让你帮着她谋害顾家?” 贞贵妃连忙跪了下去:“臣妾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还请皇上明鉴!” 见贞贵妃也不认了,顾佳茴几乎是连滚带爬朝着贞贵妃扑去,攥着贞贵妃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若不是你这样说,我怎么会帮你谋害顾家?” “你们母子两人,皆是十恶不赦的混账!你们该死!” 她骑在贞贵妃身上,将贞贵妃压在地上,神色已是有些疯疯癫癫了。 贞贵妃想要还手,却碍着皇帝在此,只能任由顾佳茴撒泼。 皇帝让人将顾佳茴扯开,顾佳茴连踹带蹬,一边嘶吼,一边将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乱挠,下手又狠又毒,将贞贵妃的脸生生挠出了几道血印子来。 贞贵妃疼得倒吸了几口凉气,眼泪都溢出来了,止不住捂着脸喘息起来。 皇帝让人先将顾佳茴打晕了,抬了下去,视线在贞贵妃和四皇子之间门缓缓流连着。 此事定是与贞贵妃和四皇子脱不了干系,若不然顾佳茴怎会帮着他们陷害顾家。 但奇怪的是,靖亲王收到传信来到顾家搜查,为何没有搜到顾佳茴藏的赃物? 而靖亲王的住处,又为何会搜出血衣和谋逆的书信来? 许是看出了皇帝的疑惑,顾休休看了一眼顾怀瑾,顾怀瑾收到示意,走到四皇子身边,从他手中夺过那张顾佳茴代笔写的书信。 快速翻看了一遍,顾怀瑾便让人抄起铁锨,跟着他到侧殿的另一头,按照信纸上说的,石阶往前十尺的地方,挥起了铁锨。 只挖了十几下,侍卫就挖出了顾佳茴所藏的书信和血衣。皇帝拆开那些所谓的顾家谋逆之证,眯起眼来,神色越发深沉。 原来靖亲王是让人挖错了地方,顾怀瑾院子里有两个侧殿,侍卫们一开始在左边的侧殿前发现了血迹,又看着那处的土壤松软,便以为那些罪证藏在了那处。 却不想,顾怀瑾先前在自己院子里杀了一只鸡,那地底下埋的是鸡的羽毛,而非顾佳茴埋的栽赃之物。 皇帝瞥了一眼顾怀瑾,又将视线移到了顾休休身上。 他不由怀疑,这兄妹两人早已经知道了顾佳茴背叛顾家。 什么鸡血和鸡毛,都是误导靖亲王的圈套罢了。就连从靖亲王住处搜出来的血衣和信件,也是钓鱼用的鱼饵。 不过是将计就计,有意借着靖亲王,引出贞贵妃和四皇子这两个幕后主使罢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1节 但怀疑归怀疑,皇帝也没有拿捏住实际的证据。更何况,此事对于他而言,也不能算是坏事。 倘若真是贞贵妃在背后指使,那就说明,谢瑶和那些谢家大臣的死,很可能是贞贵妃自导自演,为了扳倒顾家让人做的。 许是近来对贞贵妃失望的次数太多,皇帝此时猜测到这上面来,倒也不觉得失望和心痛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之前竟然会相信这样的毒妇,宠她宠了二十多年。 至于四皇子,本就是胸无点墨。可先前皇帝却因为跟皇后和元容之间门的隔阂,一直自我欺骗。 他将四皇子的胆小懦弱,看作了能屈能张;将四皇子的优柔寡断,看作了谨慎周全;将四皇子的胸无大志,看作了行事低调。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四皇子铺路,想要将皇位交给四皇子,却完完全全忽略了长子元容对于北魏的牺牲和贡献。 皇帝缓缓叹出一口气来,似是有些疲惫:“贞贵妃,除了叫冤,你还有什么想解释的?” 贞贵妃跪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一手捂着被挠伤的脸颊,久久没有言语。 那一句‘除了叫冤’已是说明皇帝信了顾佳茴的话,此时皇帝正在气头上,怕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许是还有两分赌气,觉得皇帝宁愿听信顾佳茴的话怀疑她,也不肯相信她,更不愿听她辩驳,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总之,这是没有证据的事,皇帝顾忌着谢家,又能将她如何? 见她不语,皇帝抬手挥了挥,沉声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即日起,褫夺贞贵妃封号,降为妃位。顾佳茴和四皇子押入诏狱,交给刘廷尉审问……” 话音未落,贞贵妃倏忽抬起头来,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褫夺封号?” 贞贵妃姓谢,而不姓贞。 其中的贞字,乃是皇帝赏给她的封号。皇帝说过,贞取端方正直,良善美好之意,如今要褫夺封号,降为妃位,那便是将她从贞贵妃降为了谢妃。 在宫中,皇帝赐字乃是极大的荣誉,若是褫夺了贞贵妃的封号,这比降为妃位更损她的颜面。 不止如此,这也代表着,皇帝彻底对她心灰意冷,认为她配不上‘贞’字,因此才褫夺收回了此字。 贞贵妃此时才意识到事情有些收不了场了,她本是觉得只要将自己撇干净就是了,谁知道顾佳茴怎会牵扯到前朝恩怨上去,又将她重新卷了进来。 她神色戚戚,忍不住喊道:“皇上,臣妾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因为顾佳茴狗急跳墙的攀咬,便信了她的鬼话,连咱们之间门多年的情分都不顾了?” 皇上听闻这话,却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多年的情分?你与朕有什么情分?若你真将朕放在了心上,就该管好你那惹是生非的儿子,你真当朕是傻子吗?” 那日从永宁寺回来后,贞贵妃听信了谢怀安的话,将李嬷嬷推出来顶罪。 先是让四皇子在皇帝御书房外跪到昏厥,趁着皇帝去永贤殿看四皇子的时候,让贞贵妃与李嬷嬷做戏,引得皇帝误以为这些事情都是李嬷嬷为了报复贞贵妃搞出来的。 皇帝怎么会看不出来李嬷嬷是替罪羊,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让事情难以收场。 毕竟四皇子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皇族,四皇子勾结山匪,绑走了整个北魏名门望族里的士族女郎,此行会引起那些家族对皇族的严重不满,甚至有可能会让皇帝先前制衡北魏家族的努力都白费。 即便皇帝心知肚明,却也只能装作不知,处死李嬷嬷,给那些被绑走的士族女郎一个交代。 便是因为念及多年旧情,皇帝才没有如何了贞贵妃和四皇子,本是希望他们以此为戒,加紧尾巴做人。 谁料贞贵妃和四皇子这对母子却没完没了,为了铲除掉顾家,设了这么大一盘棋局。 褫夺封号,不过是对贞贵妃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若是皇帝查清真相后,发现自己的猜想没有错,谢瑶、三位谢家重臣,以及数十个惨死家中的无辜百姓,都是贞贵妃为铲除异己,在幕后主使,那她必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贞贵妃如此聪慧,却始终没有想通这一点,还在妄想着铲除掉所有挡路石后,便能像是以往般恢复荣宠。 皇帝阖上眼,似是有些厌烦,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带下去。” 话音落下,便有侍卫上前,将贞贵妃,不,现在已经是谢妃了,他们将谢妃从地上半拖半拽的扶起。 而那一旁的四皇子就没有这般待遇了,他越是挣扎,侍卫们的动作便越是粗.暴,三两下将他手臂别到身后,压倒在地。 只听见四皇子仰头怒吼道:“顾休休,是你搞的鬼是不是?贱人!你这个贱人!” 几乎是四皇子口不择言的瞬间门,便有一颗尖锐的小石子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精准度极高的打在了四皇子的鼻梁上。 只听见嘎嘣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凄声哀嚎,四皇子下意识想要捂住被石子砸歪的鼻梁,可双臂被侍卫绞在身后,他只能任由火辣辣的灼痛感从鼻梁像四面蔓延。 殷红的血从人中处缓缓流淌下来,渗进他的唇缝里,他一张嘴便灌了一嘴的鼻血,疼痛促使他浑身痉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休休挑起眉,看向元容,往他身边凑了凑,用胳膊蹭了他两下,挑着唇,小声道:“从哪捡的石子?” 在中秋夜宴上那日,四皇子想要伸手攥她的手臂,便是一颗石子打断了四皇子僭越的行径。 后来在永安侯府,老夫人得知她当众向元容表白时,大发雷霆,一时冲动将手中的银鹤手杖朝她迎面扔去,也是一颗石子凭空掷来,打偏了手杖。 顾休休当初就怀疑是元容干的,但苦于没有证据,后来事情太多,她便也将此事给抛在了脑后。 方才她可是看得很清楚,那石子就是从她眼前飞了出去,绝对是元容干的。 元容见她还在乐呵呵的笑着,微微俯首,压低了嗓音,在她右耳边道:“豆儿,他骂你,你不气?” “我气什么?”顾休休挎着他的手臂,脑袋往他胸膛前倚了倚,嘴角的笑容更甚:“我夫君不是帮我报仇了……” “再说了,四皇子要被压去诏狱,那诏狱可是刘廷尉的地盘。” 他现在骂的越狠,在诏狱里受的罪也越多。刘廷尉乃是奉皇帝之命审问四皇子,只要四皇子不死,苟着一条命在,那皇帝就不会怪罪到刘廷尉身上。 刘廷尉在北魏可是出了名的铁面阎罗,手底下能叫人生不如死的刑罚数不胜数,落在刘廷尉手里,四皇子不死也要脱层皮。 元容听见‘夫君’二字,唇畔微扬,勾起浅浅的弧度,方才因四皇子有些阴郁烦躁的情绪,瞬时间门被她轻软的嗓音抚平。 顾休休戳了戳元容的手臂:“你还没告诉我呢,那石子从哪里捡的?” 顾怀瑾的院子比他的脸还干净,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毛病,说自己有洁癖,即便他不在洛阳城的日子,永安侯府的婢女和仆人也会一天打扫三遍他的院子。 地上别说是石子了,连片落叶都没有。 “从你院子里出来,顺手捡的。”说着,元容张开手掌,伸到她面前,露出了躺在掌心里的几颗小石子:“砸的准不准?” 顾休休垂眸笑着,轻声嘟囔了一句‘幼稚’,随后踮起脚来,在他耳边问道:“跟谁学的扔石子?” 元容从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来:“你。” “……”她嘴角的笑意一僵,挑起眉梢来:“我?” 他勾起唇角,黑眸不知看着何处:“你小时候就喜欢拿石子扔人。” 那时候,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她便到处捡石子,兜在衣袖里,谁一诋毁他,她就拿石子扔那人。 但她砸的一点都不准。 经常会有人被误伤,譬如刘廷尉,她二房的大哥……就连太傅都被她砸伤过。 甚至有一次,她还因为扔石子时用力过猛,将自己的手划伤了。 元容只好自己苦练扔石子,而后再亲自传授她怎么抛石子才最精准。 顾休休听出他话音里的感叹,有些惋惜道:“可惜,我都记不得了。” 说罢,她便拉住了他的手,左右摇了摇:“等以后你闲了,教一教我。” 元容听着她撒娇似的语气,扬起的嘴角,微微抿住:“好。” 西燕使臣明日傍晚就会启程回西燕,届时他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洛阳,顾休休口中的以后,却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两人虽然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身边的几个人也不是聋子,顾怀瑾忍不住轻咳了两下,像是在提醒两个人注意场合。 顾休休这才想起,贞贵妃和四皇子被拖走了,但皇帝和靖亲王还在这里。 她稍稍收敛了些,没再跟元容贴着说悄悄话,只不过握在一起相交的手,却依旧紧紧扣着。 皇帝瞥了一眼两人,倒是没说什么。靖亲王看出皇帝似是想走,连忙上前:“皇兄,如今事情已经明了,臣弟乃是被冤枉的!” “如何明了了?”皇帝顿住脚步,嗓音沉沉:“那封信只能证明你来顾家搜查,是受人蛊惑,却不能证明那些从你住处搜查出来的罪证,与你毫无关系。” 靖亲王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只能问道:“那皇兄是什么意思?要凭着那些莫须有的罪证,给臣弟定罪吗?” “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清者自清,你稍安勿躁,此事朕定会让人彻查清楚。” 说罢,皇帝便摆驾回宫了。 靖亲王恶狠狠瞪了顾休休一眼,便也甩袖离去。 原本热闹的院落里,一下寂静了起来。 顾怀瑾舒了口气,一拍手:“既然尘埃落定了,那就各回各屋,早些歇息吧。” 永安侯瞪着他:“兔崽子,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你没事在你院子里杀什么鸡,你不是洁癖吗?” 顾怀瑾一听这话,下意识想要辩解,永安侯却像是预料到他想说什么似的,开口堵住了他的嘴:“别说你妹妹想吃,你妹妹最不爱吃的,就是你烤的鸡,道是无滋无味,犹如嚼蜡。” 因此顾怀瑾烤的鸡,放在餐桌上,顾休休连一筷子都没碰过。 见顾怀瑾还想要狡辩,永安侯冷笑道:“当你爹是傻子是不是?你最好给老子解释清楚,不然下一个被埋在地里的,就是你的毛!” “不是,爹,这事你得问豆儿……” 顾怀瑾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才发现,顾休休早已经不知在何时,扯着元容开溜了。 于是,顾怀瑾就被永安侯提着衣领子,像是拎小鸡一般,将他拎进了寝室里。 这一夜,有人注定无眠。 而顾休休却缠在元容身上,睡到了翌日的半上午。 等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时,双手仍牢牢锁在他的手臂上,两条腿也挂在他腰间门,姿势略显不雅。 元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漆黑的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睡得好吗?” “挺好的。”顾休休松开手,揉了揉眼:“你呢?” 元容挑起眉来,嗓音略显低哑:“豆儿,你觉得呢?”说话时,顾休休正在往回收腿,小腿肚子不慎蹭过了起立的小元容,动作倏忽僵在原处。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一宿没睡吗?”顾休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顾休休连忙将搭在他腰间门的腿撤了回来,身子向后退了退,然而没隔出多远的距离来,就有些退无可退了。 这是她未出嫁前的闺房,床榻容下她与顾月刚刚好,可元容若是跟她躺在一起,这张床榻便显得有些小了。 虽然算不得拥挤,却也没有太大的空间门容得她后退。顾休休后背抵着墙面,小声道:“我下次注意。” 元容往她身旁靠了靠,将她拉回了怀里:“注意什么?” “我不该压着你,缠着你,让你睡不好觉。”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2节 许是因为顾休休心里清楚元容会走,却又不确定元容何时会走,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让她有些迷茫和畏惧。 所以她刚刚骗了元容,其实她昨晚上压根就没怎么睡,只是阖上了眼,觉得很累,很困,浑身都充斥着疲乏之感。 然而顾休休不敢真的睡着,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元容就不见了。即便后半夜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也是睡得很浅,外头都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将她惊醒。 那种感觉很不好,像是有什么在撕扯着她的神经,又像是将她架在火里慢慢灼烤,煎熬又难耐。 元容听见她的话,轻笑了一声,伸手叩在她的下颌上,缓缓抬起,让她垂下的眼眸看向自己:“即便你不缠着我,我也睡不着。” 顾休休疑惑道:“为什么?” 他俯首,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想多看看你。” 听见这话,顾休休却没有多高兴,她的心像是绑上了磐石,止不住向下坠去。 她抿了抿唇,似是无意道:“你昨晚上是不是出去过?” “嗯。”元容顿了一下,低声道:“起夜。” 事实上,他是出去找顾怀瑾了。 白日里,顾休休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好支开她,便趁着夜里她熟睡的时候,出去了一趟。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顾怀瑾,顺便托顾怀瑾转告永安侯夫妇,在他离开北魏后,帮他照看好顾休休。 西燕君主的诞辰在半月后,光是从北魏到西燕的国都也需要十日左右。今日傍晚时分左右,他就要随着西燕使臣一同前去西燕了。 第73章 七十三条弹幕 在那之前, 他会跟刘廷尉和虞歌串通好,借着庆祝扳倒谢妃与四皇子的名义,将顾休休灌醉。 她酒量极差, 最多两杯就倒,若是喝下肚的酒水再烈一些, 她大抵能借着酒意好好睡上一整天。 等她醒来时,他该是已经出了北魏的地界。届时顾怀瑾会帮他拖延时间,告诉她,他被皇帝召进宫中作陪, 再拖延上一日半日,等她知道他去了西燕,就算顾怀瑾和永安侯夫妇拦不住她, 她也追不上他了。 从北魏到西燕约莫需要十日左右, 但他若是让西燕使臣快马加鞭, 昼夜赶路,大抵六、七日就能赶到西燕的国都。 他会在顾休休抵达西燕之前,与西燕君主做个了断。 顾休休听到元容的回答, 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窝在他怀里, 将脑袋埋了进去,感受到被褥中滚热的温度, 那颗心却始终空荡荡的。 她忽然发现,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而是临近失去前,那令人患得患失,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像是刽子手举起刀却还没有落下前的那一瞬,惶恐而又急促, 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只恨不得要一个痛快。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异样来。若是让元容知道,她早已经猜到他还会去西燕,他定是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北魏。 顾休休眼里含着泪,却抬起手来,握成拳头,在他手臂上轻轻锤了一下:“下次起夜小点声,都把我吵醒了。” 她的嗓音有些哑,又有些低沉,像是还没睡醒似的。 元容低低应了一声,大掌轻松地握住了她的拳头,将她挥起的手臂压下:“那再睡一会?”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诏狱传信来,道是顾佳茴观刑时,被吓得失心疯了。” 顾休休愣了一下,问道:“四皇子呢?” 元容言简意赅道:“没死。” 虽然顾休休胆子并不算小,他却也没必要细说四皇子在诏狱受了什么刑罚,左右那诏狱不是享福的地方,刘廷尉亲自招呼了他一晚上,四皇子如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那顾佳茴就是在观四皇子受刑的时候,被刘廷尉吓得疯癫了。 且不论那疯癫是真是假,以顾佳茴现在的处境,就算她是骠骑将军的遗女,顾家也容不下她了——现在永安侯夫妇都看清楚了顾佳茴白眼狼的真面目,至于顾家老夫人,大抵也已经对顾佳茴这个孙女彻底心灰意冷了。 而四皇子如今倒了台,就算顾佳茴被放了出来,她也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顾休休不想知道顾佳茴最后的命运如何,于她而言,只要顾佳茴失去了对顾家的威胁,那么不管顾佳茴以后是疯是傻,又或是装疯卖傻想要活着离开诏狱,往后自谋生路,这都与她无关了。 她想了想,问:“那四皇子招了吗?” 元容微微颔首:“有靖亲王世子为前鉴,他怕自己也死在诏狱,将能招的都招了。” 说罢,他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继续道:“此事牵扯重大,父皇一清早,便召去了谢怀安等人,进宫商榷此事。” 虽然皇帝如今手中已是握了些实权,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完全取代北魏家族的门阀制度。 当初为制衡琅琊王氏,他亲手将陈郡谢氏捧到了与琅琊王氏同样高的位置,以此削弱王家在朝堂上分布的势力。 现在,陈郡谢氏已经在北魏家中站稳了脚步,就连皇帝也要忌惮几分了。 有谢家在,皇帝就不能轻易处置幕后主使的谢妃。 而且,谢妃为栽赃陷害顾家杀的那些人,除了数十个无辜的平民百姓外,剩下的皆是谢家的大臣和女郎,皇帝自然要请谢家家主进宫一叙,定夺如何处理谢妃了。 顾休休点点头:“谢妃这些年在宫里,帮了谢家不少。依着谢妃的性子,定会留些谢家的把柄在手里,谢家就算想要舍弃谢妃,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但即便谢家明面上,想尽办法保全了谢妃,往后谢妃也成了谢家的一步废棋。 谢家很可能会为了让谢妃闭嘴,等过了这阵子风波,就让人暗中除害了谢妃,以免她再用那所谓的把柄威胁谢家。 总之,不管是顾佳茴,还是四皇子和谢妃,他们接下来的人生都不会太好过。 顾休休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元容却也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他轻笑一声:“豆儿,你胸有机谋,不率兵打仗都可惜了。” 话音落下,他又道:“昨夜刘廷尉亲自审问,辛苦了一夜,不如今日请他们夫妇到东宫来用膳?” 既然元容提出来了,顾休休自然不会拒绝,她点点头:“那现在就起榻吧,时辰不早了,在府里用过午膳再走。” “不急。”他拥着她的腰,不肯松手,下颌轻抵在她的额前,低声道:“再让我抱一会。” 这一抱,就又在床榻上耽误了半个时辰。 还是顾怀瑾让人来玉轩喊他们用膳,元容才依依不舍撒开了手,等顾休休盥洗梳妆过后,两人一同到了前院用膳。 这一次,老夫人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屋子里的气氛略显凝重,哪怕是顾怀瑾这个话痨,此时也埋着头,看见顾休休来了,才抬了抬眼,给她打了个眼色。 不论是顾怀瑾还是永安侯夫妇,都对老夫人有些愧疚似的——他们觉得明知道顾佳茴要误入歧途,却没有及时阻止她,以至于现在顾佳茴犯下大错,在诏狱中得了失心疯。 顾休休却并不这样觉得,她只觉得自己对顾佳茴早已经仁至义尽。 这次是事情暴露,摆在了明面上,他们才知道顾佳茴居心叵测。而在这之前,顾佳茴曾多次帮着四皇子和谢妃害她。 若不是她能看到弹幕,或许早在那次去永宁寺途中被虎头山二当家劫走那一次,她就被四皇子玷污清白,死于非命了。 若不是她早有防备,或许在永宁寺佛苑里,顾佳茴说看到她在谢妃寮房外徘徊,帮忙作证她偷窃谢妃的肚兜和冰砚时,她就被扣上诬陷谢妃与人私通的罪名,被皇帝处死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一个多月里,数不胜数。顾佳茴过于偏执,从未反省过自己,只会怨天尤人,觉得自己命苦,觉得上天对她不公。 这次是她猜测到了顾佳茴在顾怀瑾的院子里藏东西,倘若她没有猜到,又或者哪一步失误了,让谢妃的奸计得逞了,那整个顾家都会背上谋逆的罪名。 在顾佳茴帮着四皇子陷害顾家的时候,都没有想过顾家老夫人会如何,那顾休休又凭什么考虑顾佳茴在事情被揭穿后要面临什么?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她能为顾佳茴收拾一次烂摊子,却不可能一辈子跟在顾佳茴后面,只因为骠骑将军父子的牺牲,就一次次毫无底线的对顾佳茴退步忍让。 毕竟,骠骑将军父子是骠骑将军父子,顾佳茴是顾佳茴,他们父子二人若是在世,也不会任由顾佳茴依仗着他们的名义胡来。 顾休休神色如常,与元容走到空位上坐下。这是老夫人三年以来,第一次跟元容心平气和坐在一起用膳,整个过程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就连吃饭的咀嚼声都微不可闻。 直到用完午膳,老夫人才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太子殿下……” 她的嗓音有些低沉,似乎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我老了,越是上了年纪,便越是容易一根筋,总是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 元容抿了抿嘴,似乎是想说什么,还没张开口,便被老夫人抬手拦住:“你不必对他们愧疚,更不必对我愧疚。你没有做错什么,战场之上本就是刀枪无眼,更不□□份的高低贵贱。” “我有私心,因老侯爷战死沙场,我便不愿让我的子孙再置身险境。” “可我也知道,他们是老侯爷的血脉,身体本就流淌着精忠报国的血,哪怕我再怎么阻拦,他们也注定是翱翔于空的鹰,而不该为了我一己私心,成为囚在一方天地中的鸟雀。” 老夫人拄着银鹤手杖,摇摇颤颤地站了起来:“这三年,是老身愧对你们。” 元容没有说话,沉默着垂首,可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顾休休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定是复杂难言,百感交织。 就如老夫人所言,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但在元容心里,骠骑将军父子是为他战死,即便老夫人这三年里从未怪罪过他,他却也无法宽恕、原谅自己的失误。 没人知道元容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皇帝一心为四皇子铺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任由外人造谣他与骠骑将军父子。 顾家老夫人将他看作害死骠骑将军父子的真凶,以死相逼,强迫顾家上下与元容断交,让所有谣言诋毁,都聚集到了元容一人身上。 顾怀瑾作为元容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好战友,也在那时迫于老夫人的压力,不得不与元容断交绝义。 这三年里,他不光要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还要面对世人的诋毁,亲生父亲的厌恶,顾家老夫人的偏见。 又何止这些,还有他一出生便因亲生母亲的死,被强加在身上的仇怨罪恶。以及在西燕为质时,那些生不如死,刻骨铭心的屈辱。 这个世间对于元容而言,充满了恶意和仇视,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总有人将罪责强加到他身上来。 如今元容成了家,娶了心爱的女人,心里有了牵挂和温暖,人生不再是一片灰暗和永无天日的漆黑。 那漠视了他整整二十四年的皇帝,终于撇去那些偏见和仇恨,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开始正视他的一切。 而他也终于在有生之年,等来了老夫人的谅解。 顾休休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温热的体温像是一片燎原之火,从他轻颤的掌背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看着老夫人,轻声道:“长卿从未怨过祖母,之前没有,以后更不会。” 老夫人抿着唇,苍老的面庞微微抖动,那双耷拉的眼皮下,含着闪烁的泪光:“顾佳茴……你们不必顾忌祖母,叫诏狱依法处置。” 听闻这话,永安侯夫妇和顾怀瑾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了老夫人。 顾佳茴是骠骑将军留下唯一的血脉。若是顾佳茴死了,那骠骑将军这一脉便真的断了。 “阿母……”永安侯忍不住唤了一声,老夫人却笑着道:“我儿孙用命换来的荣耀,怎能容她一人辱没?” 说话间,那泪水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去,老夫人用手背擦了擦干瘪的脸颊:“哎呀,年纪大了,就控制不住……” 她吸了吸鼻子,拄着手杖缓缓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倏忽顿住了脚步:“太子殿下,你要善待我孙女,这一生好好待她,万不可负了她。” 说罢,不等元容回应,老夫人便迈开腿,颤颤巍巍走了出去。 可元容还是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低低应了一声:“好。” - 等用过午膳,顾休休便与元容回了东宫。 许是元容一早就让人去请了刘廷尉和虞歌,待他们回到东宫后,夫妇两人已是在东宫殿外等候了。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3节 刘廷尉见两人走来,深深看了一眼元容,眸光复杂难言,似是不舍,似是迟疑,又似是担忧。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微微仰着头,扯了扯唇角,将眼眶里打转的湿意忍了回去。 待顾休休看来时,刘廷尉已是恢复了正常,他从马车里抬下来了两坛酒,笑道:“这一次,四皇子和贞贵妃……不,谢妃,他们母子两人算是彻底玩完了。” “这不得整两个下酒菜,今晚不醉不归,好好庆祝一下?” 顾休休看了一眼虞歌:“虞歌夫人,你还没出月子,不能喝酒。” “阿休,你小瞧我了。”虞歌咧嘴一笑,将手臂搭在刘廷尉肩上:“刘海绵都喝不过我,我们苗疆女子才不坐月子。” 顾休休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劝上两句,见刘廷尉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又想起虞歌怀胎八月时仍健步如飞的模样,顿时闭上了嘴。 几人进了东宫,元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 在顾家用午膳时,老夫人一直板着张脸,顾休休虽然不在意老夫人训斥她,却怕老夫人为了顾佳茴对元容说些什么。 这一顿饭吃下来,犹如嚼蜡,她几乎没怎么吃,只觉得索然无味。 如今看到元容端着几碟子下酒菜走来,顾休休忍不住问:“有米饭吗?” 倒不怪顾休休这样问,主要是元容做的都是硬菜——辣子鸡,酸菜鱼,干锅豆腐,红烧排骨,椒盐虾仁。 这哪里是下酒菜,分明是下饭菜。 元容点点头:“有。” 他就知道她没有吃饱,特意给她做了些下饭的菜式,又用甑子蒸了一桶米饭。 元容将甑子搬来,给她盛了碗米饭,刘廷尉闻着那菜香味,也是食指大动,咽了咽口水:“长卿……” 话音未落,刘廷尉面前就也多了一碗米饭。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待遇,若是按照元容的性子,最多就是淡淡地道一句:自己盛。 许是将要离开北魏,不知归期,元容难得向刘廷尉露出了内心柔软的一面。 思及至此,刘廷尉突然有些难过。他看着那碗香喷喷,又热腾腾的米饭,忽然就变得难以下咽了。 他默不作声地,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刘廷尉带来的两坛酒水里,其中有一坛酒是普通清酒,另一坛则是特制的酒水。 那坛特制的酒水,别说是顾休休这样酒量浅的,便是酒量好的人,喝下去几杯,也要醉个不省人事。 刘廷尉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去西燕送死,却又没有立场能阻止他——元容已经逃避了很多年,如今终于能鼓起勇气,将那纠缠了他多年的梦魇亲手铲除掉,刘廷尉应该为他开心才是。 可他实在笑不出来,他只能借酒消愁。 刘廷尉仰头喝下那坛特制的酒水,辛辣的滋味入喉,沿着喉壁淌下,呛的他咳了两下。 虞歌从他手里夺过了酒杯,借着他的酒杯,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水。她喝得很猛,却毫无反应,看得刘廷尉惊呆了:“虞歌,这酒不是这么喝的……” “那怎么喝?”虞歌让人取来了个茶碗,给自己满满一碗:“你喝个酒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刘廷尉看着虞歌仰头干了一碗酒水,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情微微错愕。 他其实没怎么跟虞歌喝过酒,他还以为虞歌刚刚说‘刘海绵都喝不过我’这句话,乃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 顾休休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忍不住笑道:“那算命的人说的不错,你们是天作之合,天生就是一对。” 虞歌又喝了一碗,打了个酒嗝:“阿休,你跟太子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配的很。”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看我给你的传家宝?” 顾休休哪里想到虞歌会突然提起那本传家宝来,她还没有喝酒,脸颊却倏忽一红,含糊不清道:“嗯,有时间就看……” 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于尴尬,她连忙话锋一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听长卿说,你比刘廷尉要大一些,不知虞歌夫人今年芳龄几何,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 “我?芳龄?”虞歌不禁笑了起来,托着下巴,看向顾休休:“我今年三十九了,我生了三个,四个,哦不对……是五个孩子。” 顾休休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去,她看了一眼刘廷尉,刘廷尉淡定道:“她定是喝多了。” 是了,他就说虞歌怎么可能喝了那么多他特制的酒水,还毫无反应。 原来虞歌是那种上头却不上脸的人,瞧她现在说话,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想必是醉的不轻。 “我才没喝多。”虞歌瞥了刘廷尉一眼,她给顾休休倒了杯酒:“按理来说,照着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娘。但我很欣赏你,所以我们今日便义结金兰,往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虞歌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顾休休看着刘廷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刘廷尉的话——虞歌看起来醉的不轻。 连什么辈分,叫娘都说出来了。 顾休休倒没介意虞歌的胡言乱语,总之都是些醉话。她陪着虞歌拜了把子,喝下了那杯义结金兰的酒,只一口,便辣的她吐出舌头来,止不住咳嗽起来。 元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却也没能缓解她口腔和喉咙里的不适。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咳着,元容侧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刘廷尉,似乎是在怪罪他带来这么烈性的酒水。 可刘廷尉却有些冤枉——明明就是元容让他带的,还说什么越醉人的酒越好。 元容微微抬手,示意东宫侍从将地窖里的果酒取来。 顾怀瑾说过,顾休休的酒量很差,即便是果酒,也是撑不过两杯,便会头晕目眩,脸红的像是猴屁股一样。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傍晚时分。顾休休喝了三、四杯酒,许是先前那一口烈性酒所致,她脸颊两侧分布着不均匀的红晕,渐渐蔓延到雪白的颈上,整片肌肤上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赧红。 她说话有些磕磕巴巴,脸上挂着一抹笑,双手搂在他颈上,眼泪却止不住流着:“元容,我,我好喜欢你……” 元容将她拥入怀中,捧着她滚烫的脸颊,俯首轻轻吻去她眼尾的泪水,嗓音低不可闻:“对不起……” 他也好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 可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得不去西燕。 元容没办法再容忍十几年前,顾休休因他而被西燕君主绑去用刑那样的事情发生。 以他现在残败的身躯,又能在她身边,陪伴她多久? 她已经因为受刑,左耳近乎失聪。他若是不在活着的时候杀了西燕君主,待他死后,又有谁能从西燕君主那个变态手下护住顾休休? 顾怀瑾吗,还是永安侯夫妇,又或者是皇帝、皇后? 十几年前他们没能护住她,十几年后就能护住她了吗? 元容不能拿顾休休的性命去赌。 他敛住眉眼,将顾休休打横抱了起来,逆着橘红色温柔的夕阳,一步步朝着青梧殿走去。 再见了,豆儿。 等她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北魏。 但元容一定会回来,因为他还有满腔的爱意未能向她说出口。 第74章 七十四条弹幕 曦光被渐白的天空取代, 车毂滚滚在道路两侧碾压出一条白线。 车舆已经不分昼夜向西燕行驶了四日,如今已是在西燕的地界上,车毂压在山路上摇摇晃晃, 有些颠簸。 西燕国师看着坐在对面的元容,他手里捧着一卷书,神色闲散惬意坐在软席上,车舆内寂静无声,只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响。 炉子上煮的茶水沸腾, 微涩浓醇的茶香飘荡在空气中, 西燕国师给元容倒了一杯茶水, 似是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可知, 我们启程那日, 靖亲王便被人发现,自缢死在了驿站里。” “是么?”元容看也没看那杯茶, 垂着眸, 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抵是干了亏心事, 畏罪自尽。” “说是自缢, 靖亲王却没有理由这样做。怕不是你们北魏的皇帝按耐不住, 想要趁着此事铲除异己,再伪装成畏罪自尽的模样, 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皇室果真是冷血无情,什么兄弟情, 父子情,都比不过那皇位……” 西燕国师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元容打断了:“国师大人,舌头用来品茗和尝味,而不该用作搬弄是非。北魏的国事, 何时容得你们西燕人开口置喙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轻飘飘的,像是飘落的雪花般没有重量,却听得西燕国师心惊胆寒。 元容分明是在警告他,若是他再高谈论阔,对北魏的事指手画脚,那他就要小心自己的舌头了。 西燕国师心中有些不忿,现在马车已是行驶到了西燕的地界上,再有两日左右的时间,便要抵达西燕国都,到底是谁给了元容勇气,令他如此嚣张? 他还清楚记得,就在七八年前,那元容在西燕为质子时,还曾经卑微入尘的,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如今才过去了几年,元容便长硬了翅膀,面对他时,也敢大放厥词,用些似是而非的话恐吓他。 难不成以为他是吓大的? 西燕国师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木几上,冷笑着:“希望太子殿下到了吾国君主面前,说话也能这般硬气。” 本是想扎一扎元容的心,谁料话说出去后,元容却毫无反应,就像是他一拳挥在了棉花上,让他不由有些气恼。 他咬着牙,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带着两分气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到哪了?” 坐在马车前室驾车的车夫,答道:“快到幽城了。” 说罢,车夫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国师大人,如此不分昼夜赶路,莫要说使臣们能不能受得了,连马儿都撑不住了,需得歇一歇才是。” 西燕君主还未说话,便听见元容淡淡开口:“不歇,继续赶路。” 西燕国师听闻这话,收回身子来,瞥了一眼元容:“倒是没想过,你如此迫不及待见到吾国君主,日夜兼程,马都累死了几匹。” 话音落下,元容却没有搭理他。 他皱起眉来,猛地抬手掀起车帘,对着车夫道:“你快马加鞭向前赶,若入夜前能赶到幽城,便就地寻个客栈歇一晚上。” 幽城与西燕的国都紧挨着,到了幽城后,便离西燕国都不远了。 车夫听见这话,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刻挺直了起来,应了一声,便挥着马鞭继续向前赶着。 西燕国师冷冷瞥了一眼元容,原以为元容那么着急赶路,听见他的话多少会有些反应,但事实上,元容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 他不禁抬手握住那杯滚烫的茶水,手指渐渐收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压下的唇角,缓慢地扬了起来。 嚣张吧!傲然吧!等元容到了西燕国都,被那个变态的君主压在身下尽情折磨之时,元容总会有低下那高傲头颅的时候。 许是有了盼头,车夫在日落之前,竟提前赶到了幽城。 幽城繁华又热闹,这黄昏之时,街头上既有馄饨飘香的气味,又有屋顶上的炊烟徐徐,充满了烟火气息。 西燕使臣一行人,将数十辆宽阔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幽城最大的酒楼客栈外。 既然要歇,元容自然不会一个人在马车里待着。这整整四日昼夜不停在赶路,也没有条件沐浴更衣,对于他这种原本一天洗两三次,略有洁癖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但只要想到,他这些牺牲都是为了能早一日赶到西燕国都,尽早杀了西燕君主,回到北魏与顾休休重逢,便又觉得值得。 元容下了马车,抬眸看了一眼那酒楼上的牌匾——黍离。 这酒楼也是他名下的产业,与采葛坊一样,遍布诸国各处繁盛的城池。 他不疾不徐走了进去,等西燕国师安排好房间,便迈步朝着三楼雅间客房走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4节 这一路上,元容几乎都没怎么进食——他信不过西燕人给他准备的膳食,往日西燕君主就不止一次在他食物里下过药。 而他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带,虽暗地里有暗卫护在左右,明面上却没有人侍候。 西燕国师问起时,他嘴上说着带着人不方便,其实是因为上次到西燕为质那一年,北魏给他随行带去了五十多个仆人伺候,可等他从西燕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却死得一干二净,只有他独身一人被送了回去。 西燕君主的占有欲强到变态,对于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人,都充满了嫉妒之心。 有前车之鉴,索性他便也不带了,总之路上抓紧赶路,六、七天也就能到了。 此时到了自家酒楼里,元容便少了些顾忌,用过晚膳后,又泡在汤池里洗了半个时辰,洗完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些。 他连途奔波,虽没有像车夫一般在前赶路,却也是没怎么阖眼好好睡过。本是一身疲惫,可躺到榻上后,又有些睡不着了。 睁开眼,脑子里想的是顾休休。阖上眼,眼前一片黑暗中又显出了顾休休的模样。 元容在榻上辗转反侧,硬生生熬到了半夜三更,却依旧没能睡着。 他止不住想,顾休休此刻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她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愤怒,顾怀瑾有没有按照约定照顾好她…… 不知翻来覆去多久,许是刚有些困倦之意,房外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倏地坐起身来,随意披上玄色狐裘,踏着木履走了出去。 待元容推开门后,刚刚好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谢怀安。 谢怀安正在让人往上搬东西,即便随从们已是尽可能轻手轻脚,却还是不免会发出交迭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响。 他一抬眼,便四目相对,两双漆黑的眸在夜里炯炯发亮。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话音落下,元容挑起眉来,听见谢怀安似笑非笑道:“我被皇上指为使臣,前往西燕国都为西燕君主贺千秋节。” 西燕君主的生辰当日,被称作千秋节,取千秋万载,绵绵不绝之意。 谢怀安微微抬起下颌,示意元容看那些随从们手里搬着的物件:“喏,都是诞辰礼。” 元容勾唇,轻笑一声:“从北魏到西燕国都,需要十日左右。孤比你早出发,昼夜不停才用了五日抵达幽州……” 他昼夜兼程,是为了尽早到达西燕国都,与西燕君主做个了断。他越早到了西燕国都,回北魏的日子便也能越早。 而谢怀安作为北魏使臣,出席西燕,该是慢悠悠在途中颠着,直到临近西燕君主诞辰前的两三日,抵达西燕国都便是了。 倘若说他用了五日赶到幽州,那谢怀安比他走得更晚,却跟他差不多同时到达幽州。 所以,谢怀安这么急着赶路是为了什么? 谢怀安倚在拦腰高的楼梯围栏上,双臂环胸,嘴角的笑意戏谑:“不过是因为我谢家富贵,那拉车的马匹皆是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比西燕人的马驹快些有什么不对?” “太子殿下……”他挑了挑眉梢,修长的手指在围栏上轻轻叩着:“啧,你不会自恋到……以为我是来追你的吧?” 元容没说话,视线在谢怀安身上静静打量着。谢怀安越是试图解释,便越是说明其中有鬼。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根本就不会让谢怀安到西燕去做什么使臣。 一是因为皇帝不想让谢怀安跟西燕君主有过多的接触,谢怀安作为陈郡谢氏的新任家主,一旦与西燕君主勾结上,那绝不利于北魏皇室的发展和稳定。 二是谢怀安乃北魏的太常,掌宗庙礼仪之官,主管祭祀社稷、宗庙、丧葬等,在北魏的地位崇高,没必要让谢怀安大材小用,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什么是使臣?说白了就是跑腿的。 就算皇帝有意让谢怀安去跑腿,那也要看谢怀安本人愿不愿意才行。倘若不是谢怀安自己要来西燕,便是皇帝也拿谢怀安无可奈何。 所以,谢怀安来西燕的目的是什么? ……勾结西燕君主? 据他所知,先前西燕国师来北魏给太后贺寿,到了洛阳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谢家拜访谢怀安。 谢怀安可是没有留分毫的余地,直接出言婉拒了西燕国师的示好。 元容正看着谢怀安,楼梯口忽然上来一个手中搬着玉观音的随从,那人看到元容后,上楼梯的动作一顿,脚步似是颤了颤,怔愣地站在了原地。 不知停了多久,就连背对着楼梯口没有回头的元容,都察觉到了那一道灼热的目光。 在他回头之前,谢怀安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咳!你在墨迹什么呢?大半夜的,还不快点搬!” 话音落下,像是惊醒了站在楼梯上的随从,以极快的速度埋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迈着大步从元容身边擦肩而过。 没走出几步远,却被元容叫住:“站住。”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听得谢怀安略有些紧张——作为从小就被当做下一任谢家家主培养的谢怀安,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大多数是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让人猜不到他的心思。 但此刻,谢怀安却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两分。 抱着玉观音的随从站住了脚,听见元容淡淡的嗓音:“转过来。” 随从低埋着头,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缓慢地转过身子来,朝着元容躬了躬身子:“见过太子殿下。” 随从的嗓音又低又哑,像极了常年吸食旱烟的烟嗓,声线偏粗,与削痩的身形成为鲜明的对比,若是不见人只听声音,还以为来人是个糙汉子。 “抬起头来。” 这言简意赅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让随从双肩紧绷起来。 随从听话的,缓缓从阴影中抬起头,抿着唇,露出那张麦色的脸庞,浓眉大眼,说不上清隽,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普普通通的长相。 元容挑起眉,朝着随从招了招手:“过来。” 听闻此言,谢怀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太子殿下,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里调戏我的随从吗?” “我倒不知道,殿下还有这等嗜好!” 说着,他抬了抬手,似是失去了耐心:“赶紧搬,简直浪费我睡觉的时间!” 得到了命令的随从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是。”而后抱紧了手中的玉观音,大步朝着前面的客房走去。 谢怀安也跟着随从离开,临走之前瞥了一眼元容:“殿下这几日清瘦了不少,怕不是染上了相思病吧?” 直到谢怀安走远了,元容却还在原地站着,远远看着方才那随从离开的方向。 谢怀安打开房门,大步走近客房,在看到那抱着玉观音的随从后,忍不住道:“顾休休,你怎么想的?” “你缠着我,求着我,让我带你来西燕。如今到了幽州,你却在他面前失态?若是你被他认了出来,他定是会用尽一切法子,将你从哪里来,扔回哪里去……” 不难听出,谢怀安的嗓音里有些火气,略显口不择言。 顾休休将玉观音放在桌子上,往凳子上一坐,撑着下巴道:“你小点声,别叫人听见。” 说罢,她又纠正道:“请你措辞严谨一点,我可没有缠着你,求着你带我来西燕,是你非要跟着我来西燕。” 顾休休一早就知道元容要走,便时时刻刻警惕着,那一夜元容说是起夜,其实她知道,他是去了顾怀瑾的房间。 元容大抵没有想到,顾怀瑾拥有一张堪称漏斗的嘴。 有什么秘密,若是能在顾怀瑾嘴里待上一天,而不说漏嘴,那绝对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元容让顾怀瑾帮忙照看她,并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顾怀瑾。 或许顾怀瑾打心眼里就不赞同元容这样的做法,又或许顾怀瑾太了解自己的妹妹。总之,顾休休只在离开永安侯府之前,旁敲侧击诈了一下顾怀瑾,顾怀瑾便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顾休休知道了元容具体的计划,以及他要离开北魏的时间后,那一颗时时紧绷着的心,反而落定了下来。 趁着元容在东宫做下酒菜的功夫,她支开刘廷尉,向虞歌讨教了能让人喝酒喝不醉的蛊术。 原本顾休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她并不清楚苗疆蛊术的种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蛊术。 但让人惊喜的是,虞歌平时看着很不靠谱,对于蛊术却颇有造诣,随手当着顾休休的面,现场做了一只醉蛊虫。 虞歌说,让这醉蛊虫咬上一口,便是千杯酒也不会醉。 顾休休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结果确实如虞歌所言,她那浅显的酒量,平日喝上两杯果酒就要醉了,可她傍晚喝了整整四杯,都没有一点醉酒的感觉。 只不过喝过酒水后,依旧会上脸,令双颊泛着不均匀的红意,仿佛酩酊大醉了似的。 也因此,她轻松地骗过了元容,让元容以为她喝醉了酒。 待元容将她送到青梧殿后,他前脚一走,顾休休就去了谢府找谢怀安。 她听说谢家养了几匹汗血宝马,那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便想借来一用。 谁料谢怀安听说她要去西燕后,思忖片刻,当即进了宫,向皇帝请旨作为北魏使臣前往西燕。 因此准确的来说,是谢怀安非要跟着她来西燕,而她原本是想借他的汗血宝马一用。 后来见他已是请了旨,觉得跟着他来西燕似乎更利于乔装身份,便与他随行了。 只是谢怀安磨磨蹭蹭,在北魏时,光是往马车里装诞辰礼,就装了几个时辰,又因为那些诞辰礼易碎易破,他在半路上走走停停。 若不是拉马车的是汗血宝马,西燕使臣又在幽州下榻歇息了一夜,估计等元容到了西燕国都,他们也追不上西燕使臣的马车。 “好,就算你没有缠着我,求着我,是我非要跟你来的西燕。若是没有我请能人异士,帮你易容,又教你口技,你方才不就在他面前露馅了吗?” 听见谢怀安有些不忿的嗓音,顾休休点点头:“谢谢你,往后我们两清,你欠我的人情已经还我了,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谢怀安被她轻描淡写的神态给气笑了:“顾休休,你这算不算是卸磨杀驴?” 闻言,她侧过眸去,缓缓看向他:“谢太常,首先,你不是驴。其次……说真的,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西燕?” 顾休休觉得谢怀安现在对她的态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在原著里,她家破人亡后,被四皇子转手送给了谢怀安,而后就惨死在了谢怀安手里,据弹幕所说连个全尸都没有。 之前,顾休休与谢怀安见过的几面里,她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她,他甚至还半是嘲讽,半是警告地跟她说过——人,太聪慧了不好。 可不知从何时起,谢怀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乎是从那日在采葛坊的客室里,知道他被人追杀,看见他浑身血色,一身狼狈地从窗户底下爬上来开始。 他对她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急转弯,从不屑一顾到近乎殷勤。若非是知道谢怀安风流成性,顾休休差点要以为他喜欢上她了。 见谢怀安不语,顾休休换了一个问题:“听说西燕君主是个喜爱俊美郎君的变态,你只比太子殿下逊色分毫,就不怕西燕君主看上你吗?” 这一次,谢怀安说话了,他三两步走近了她,不禁有些发怒:“逊色,还分毫?你倒是说说看,我何处逊色太子了?” 顾休休想了想,发现元容比谢怀安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似乎有些说不完,便简单举了个例子:“听说你曾携妓同游,与友人泛舟。” 元容别说是招妓,从小就对女人避而远之,洁身自好。哪像是谢怀安,十四五岁开始,身边就已经有侍寝的妾室了。 谢怀安被哽了一下,却又辩解道:“你懂什么,我不过逢场作戏。” 顾休休点点头:“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这是我的房间,我要沐浴更衣了,你可以出去了吗?” “果然是没心没肝的女人。”他嗤了一声,看向她:“这里可是西燕的地界,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这个酒楼……”顾休休挑唇笑了一声,嗓音轻不可闻:“不是西燕的地界,是我夫君的地盘。” 谢怀安被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瘆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很想掐住她的脸颊,将那笑意泯灭掉,可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虽然不爽,但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比她在路上绷着脸皮的样子让人舒心。 他薄唇翕动:“真的没事?”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5节 顾休休点头:“没事。” 先不说这酒楼是元容名下的产业,她还带来了秋水,又有暗卫从中保护她,算是双重保险。 谢怀安走了出去,到了门口,顿住脚步:“我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便喊我。” 顾休休客套道:“谢谢。” 谢怀安听见她这疏离的语气,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将她的房门给她带了上。 这酒楼有浴池可以泡澡的地方,但顾休休觉得大半夜了,不想折腾来折腾去,便让掌柜的送了一桶热水来。 她稍作擦洗,没敢动脸上的易容,只将身子擦拭了一遍,有些疲惫地躺在了床榻上。 汗血宝马跑得是快,但马车拉着诞辰礼,途径山路时,便要降低速度,这一路颠簸而来,她心中记挂着元容,几乎没怎么休息。 此时终于追上了他,心中安定了下来,躺在榻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七、八日以来,顾休休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浑身都放松着,那颗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也暂且安放了回去。 翌日一早,便有人敲响她的门。 顾休休听见有人叫她,便连忙爬了起来。昨晚上睡觉是和衣而眠,她简单盥洗了一下,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出门看到了乔装打扮过后的秋水,她打了个哈欠:“他们要走了吗?” 秋水道:“谢太常叫您下去用膳。” 顾休休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压低了嗓音问道:“元容那边没有发现什么吧?” 秋水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她走到楼梯口处,一抬头就撞见了刚好推门出来的元容。 顾休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停住脚步,准备等元容离开后,她再下去。 可元容却倚在门旁,迟迟没有动静。 她不由缓缓抬起眸,用眼尾的余光瞄了一眼他。昨夜抵达幽城的时间太晚了,他又是背对着她,她站在楼梯上都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 如今清晨正是光亮的时候,许是他屋子里的窗户敞着,那一缕缕曦光透过窗投了进来,映在他门前的脚下,细微的尘土颗粒在光里飞舞着,不时有朗朗清风拂过,和煦而温柔。 不知是不是旅途奔波,他似乎更消瘦了些,下颌线轮廓分明,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泛着一丝病态的颜色。 元容最是畏寒,在北魏日日手里都要揣着一个手炉才行,身上更是永远裹着厚重的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过冬似的。 明明西燕要比北魏更冷,可他身上却没有穿着狐裘,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袍,看得顾休休欲言又止,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不穿厚一点。 最后却也只是抿了抿唇,又将脑袋埋得低了些。 元容不走,顾休休便低着头先下了楼梯。谢怀安正在大堂等她,他给随从们点了不少早膳,其中有几样是她爱吃的粥点小菜。 随从自然不能跟主子一个桌子吃饭,谢怀安为避嫌,与顾休休隔着两个桌子吃饭。 顾休休刚一坐下,便感觉到身前一寒,还未抬眼,那熟悉的气息就钻入了鼻息之中。 淡淡的草药味,苦涩却又清冽。 顾休休听见他低声道:“豆儿,你不该跟来。” 第75章 七十五条弹幕 他的嗓音轻不可闻, 顾休休却听了清楚——元容就坐在她的右侧。 若非是笃定了她的身份,知道她左耳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又怎会坐在她右边说话。 她攥住手中的汤匙,微微用力, 又很快恢复平静, 执着汤匙在黏稠的米粥里搅了搅:“小人听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元容言简意赅道:“回去。” 顾休休抬起眼:“回哪里去?” 许是看出了她油盐不进, 打定了主意要装作不认识他, 元容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让人给他也上了一碗清粥,坐在她身旁, 动作不紧不慢地用着清淡的早膳。 她想起身换一张桌子, 还没站起来, 就听见他道:“坐下。” 顾休休起身的动作一顿, 迟疑着,缓缓坐了回去。 他不让她走, 她便不走,反正西燕使臣们还没起榻——不过就算起榻了, 看见元容跟她坐在一起, 他们也认不出她来。 她脸上的易容,几乎可以称作是毫无破绽, 精细到每一个毛孔,不止将耳垂上的耳洞堵平了,就连仿出的喉结都活灵活现, 会跟着她说话或吞咽来回滚动。 而其他的女子特征,也一一被她抹去,身前的裹胸布足足有十层厚,勒的她都有些喘不过气, 从外表看起来,她就是个不起眼的随从。 甚至她还专门在途中学习了口技,连嗓音都变化成了粗哑难听的烟嗓。 顾休休也不知元容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她原本对自己的乔装打扮还挺自信。 她往嘴里送了一口稀粥,抬眼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倘若她死不承认,他又能拿她如何? 这一顿饭用完,那西燕国师才从房间里不情不愿地出来,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他们要配合元容,昼夜不停的赶路。 他明明可以让自己在途中更舒坦些,就算不赶路,他的马车也能在千秋节前抵达西燕。 起先,或许是西燕国师钻了牛角尖,觉得元容早一日到西燕,他就能早一日看到元容低微可怜的模样。 可现在想来,就算晚一日又能如何? 总之西燕君主都不会放过元容,元容该受的苦难一样也逃不了。 想通之后,西燕国师就变得懒散起来,从幽州到西燕国都,不过五六个时辰就能赶到,他何必慌慌张张,被元容牵着鼻子走呢? 他慢慢悠悠用完了早膳,正准备喊着元容和西燕使臣们上路,放下筷子才发现,元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酒楼。 西燕国师一拍桌子,将酒楼的掌柜喊了过来:“人呢,刚刚那位容色俊美的郎君去了哪里?” 掌柜指了指外边:“好像跟着另一拨人,坐着马车往燕都去了。” 原本还想着跟元容故意作对,延缓行程的西燕国师,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元容是跟着谢怀安的马车走了。 昨晚上谢怀安在外面搬东西的动静不小,西燕国师倒是知道谢怀安作为北魏使臣来了幽州,却没想到元容会跟着谢怀安走。 毕竟两个人一直不怎么对付,据他所知,谢怀安觊觎太子妃,曾在谢家竹宴之上,当众言过——殿下亦是好福气,有如此美貌的女郎做未婚妻,让某好生羡慕。 虽不知两人为何一起走,西燕国师却没有时间细想其中的缘由了。 他只知道,若是元容比他先到了燕都,西燕君主怕是会觉得他偷奸耍滑,怠惰因循,没有尽心尽力的看守元容。 西燕国师连忙爬上车舆,想要追上元容他们的马车,但车夫将手中的鞭子都快抡冒烟了,也没看到他们马车的影儿,气得他忍不住在车舆内恶狠狠地叫骂。 与此同时,元容正坐在谢怀安的马车里,动作优雅地品茶。 他呷一口茶,修长削痩的骨节便在木几上轻轻敲一下,扰的谢怀安有些烦躁:“从幽州到燕都那么近,殿下一路上都坐着西燕国师的马车,为何如今偏要改坐我的马车?” 说着,谢怀安朝元容的方向扔了一卷书:“坐便坐了,殿下能不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看书,安静一点可以吗?” 他单手撑着下颌,挑唇笑道:“孤不喜欢看书。” “那你喜欢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谢怀安话音未落,元容便道:“昨夜搬玉观音的随从叫什么?” 一听这话,谢怀安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他抿了抿嘴:“殿下真是会说笑,一个小小的随从,我为何要记他的名字?” 说罢,他又忍不住道:“殿下莫不是有什么癖好,从昨日见到那随从,便一直缠着他不放……” 元容垂眸,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谢怀安,孤的女人你也敢觊觎?” 方才用早膳时,谢怀安与顾休休的桌子相隔的较远,因此没听清楚元容跟她的对话,只知道他似乎对她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如今听元容这样说,谢怀安才反应过来,原来元容早已经猜到了顾休休的身份。 但他不能理解,她都已经易容成了这般模样,就连她身边随行的秋水都认不出她来,元容又是如何认出她的? 谢怀安没有回应元容的话,只是问道:“你怎么认出她的?是秋水告诉了你?” 毕竟这随行的人中,除了谢怀安和秋水,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顾休休的真实身份。 除了这个解释,谢怀安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元容抬手掀开车窗上的竹笭,眸子不知望向了何处,嗓音淡淡:“即便她化作千种样貌,孤亦是能认出她来。” 谢怀安抿着唇,思忖许久,缓缓道:“我听不明白。” 元容低声道:“样貌可以作假,身形可以作假,嗓音可以作假……但她的目光,做不了假。” 那眼眸中藏不住的爱意,欣喜,恍惚,惆怅,那般熠熠发亮的眸光,他只在顾休休眼里看到过。 “太子殿下,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谢怀安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眯起双眸来:“是,我就是喜欢她,她聪慧果决,容貌甚美,做我谢家的主母再合适不过。可你不该用觊觎来形容我……” “你能活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他托着下巴,侧过头看着元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她来西燕吗?” “没错,我就是趁虚而入。你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当她有危险的时候,都有我来保护她,照顾她。” “我从不会浪费时间,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等你死后,她一定会是我的女人。” 谢怀安本以为自己说过这些挑衅的话后,元容会大发雷霆,再不济也会恼羞成怒。 毕竟就算是脾性再好的男人,也不会容得旁人惦记自己的妻子,还毫无顾忌的当面吐露出来。 但事实上,元容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似乎早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似的,只轻描淡写道:“是吗。” 谢怀安怒极反笑:“太子殿下,你便如此笃定顾休休会一直爱你?” 元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话锋一转,嗓音有些发寒:“送她回去。” “谢怀安,你不该带她来西燕。” “你该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我跟她来西燕,找人给她易容,教她口技,她便孤身一人骑着汗血宝马来了西燕。” 谢怀安冷笑一声:“你才是根本就不了解顾休休,若你了解她,就不会将她一人抛在洛阳。若我是你……” 元容毫不客气打断了他:“若你是孤,你就不会带她来西燕以身犯险。于孤而言,没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谢怀安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反驳他,一时之间却又有些语塞。 不知过了多久,他抿着唇,缓慢道:“总之,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她的决心很坚定,你便是将她打晕了送回去,她醒过来一样会想办法赶回燕都。” “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说着说着,谢怀安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们两个人,元容为了顾她周全,千方百计想要将她留在洛阳,只身前往燕都去赴鸿门之宴。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6节 而顾休休为了见他,吃再多苦,受再多难,似乎都甘之若饴。看见元容的那一瞬就走不动腿,两眼都在放光,绷了一路的面容也添上了笑容。 这般美好的双向奔赴,似乎只有谢怀安是多余的那一个人。 一想到刚刚他还在大放厥词,说等元容死后,会让顾休休成为他的女人,他就更堵心了。 难怪元容那般笃定,他们的感情根本就是坚不可摧,他又哪来的机会趁虚而入? 谢怀安头一次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他的红颜知己遍布整个北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此这般坚定的选择过他。 他有些烦躁地掀开竹笭,看到窗外的景色飞快向后退去。以汗血宝马的速度,原本四五个时辰的路程,约莫一个半小时就能抵达燕都。 深秋的风呼啸着鼓动耳膜,吹乱了他鬓间的青丝,隐约能听到车毂碾压在石头上发出的吱呀声,随着临近燕都的城门,风速渐渐柔和下来。 许是被谢怀安说服,又或是知道顾休休不会乖乖回去,元容没再说话,倚着车舆,阖眼小憩了片刻。 直到马车停在燕都城门口,接受过侍卫的盘查后,行驶向了燕都的驿馆。 元容约莫有七年左右没再来过燕都,与幽州截然不同,燕都看起来冷冷清清,街上行人脚步匆匆,连摆摊的商贩都很少。 他看着略有些陌生的街头,没来得及过多感慨,几乎是他们抵达燕都驿馆的同一时间,宫里便来了太监。 为首者穿着一身蓝灰色鹤纹袍,面色白的骇人,唇又像是涂了血红色的口脂,笑眯眯道:“圣上等候二位已久,特命奴才来请二位入宫一叙。” 谢怀安听闻此话,不禁看向了元容。 西燕国师被他们远远甩在幽州,他们先行到了燕都,从城门到驿站,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可西燕君主竟像是知道他们行踪似的,他们前脚刚到驿站,宫里来的太监便也到了驿站。 从宫里到驿站,也需要些时间才是。除非在他们进到燕都之前,西燕君主就已经派人跟踪监视了他们,这才能将时间拿捏的刚刚好。 这便也罢了,就连元容都是昨夜见到了他,才知道他要作为北魏使臣出席西燕的千秋节。 西燕君主又怎么提前知道他也来了燕都? 不知怎地,谢怀安就突然想起了顾休休昨晚上随口打趣他的话——听说西燕君主是个喜爱俊美郎君的变态,你只比太子殿下逊色分毫,就不怕西燕君主看上你吗? 谢怀安只是听闻过西燕君主性情残暴,又好龙阳之癖的声名,但那不过只是传闻,他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也就没当做一回事。 可想起元容提起西燕君主时,那略有忌惮的模样,再一看西燕太监那惨白色的脸庞,殷红到血淋淋的嘴唇,谢怀安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忽然有些赞成元容的想法了,顾休休不该来西燕。 再聪慧果断,有勇有谋的人,都抵不过一个从人格到精神都彻底变态的君王。倘若西燕君主发现了顾休休的存在,想要杀了她,大抵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谢怀安头皮有些发麻,元容却看起来比他淡然多了。毕竟眼前这太监,还算是元容的熟人——当年西燕君主变着法的折磨元容,这太监可没少出力。 太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那四面八方透风,飘荡着层层纱幔的金辂车,谢怀安朝着元容靠了靠,压低了嗓音:“辂车乃是天子乘车,他什么意思?” 元容沉默着,看着那被西燕君主改造过的金辂车,眸光沉了下去。 在北魏,辂车的确是天子的乘车,只有皇帝或储君大婚那日,才能乘坐。 但在西燕,那金辂车乃是西燕君主男宠的坐乘。犹记得多年前,西燕君主在燕都街上祭祀游行时,便是与男宠乘着那金辂车,在百姓子民跪拜时,在纱幔的遮掩下当众欢好。 淫.乱无度,又穷奢极侈,让人作呕。 “这辂车,吾等无福消受。”元容敛住神色,只失神了一瞬,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谢怀安虽然没有得到答复,从元容的神色中也判断出来这辂车不能坐,开口打着圆场:“昼夜不停坐在马车里赶了一路,筋骨都抻不开了,从驿站到皇宫应该也不远,不如我们走着去?”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注意到了不知何时走到了元容身后的顾休休和秋水两人。 谢怀安皱着眉,不动声色地给顾休休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在问她想做什么。 他们可是要去皇宫面见西燕君主,就算她易过了容,变过了音,万一被西燕君主认出来怎么办? 顾休休却不理谢怀安,他根本不知道西燕君主在元容为质的那三年里,都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怎么放心让元容自己去,谁知那西燕君主又会做出什么来。 即便元容没有回头,也感觉到了顾休休的存在,他向前迈了一步,甚至没有看她:“你们留下,将马车上的诞辰礼卸到驿站里,若孤回来查阅时,发现磕了碰了什么,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让顾休休在驿站里好好待着,等他从皇宫里回来。 顾休休看着元容,久久之后,埋着头,用粗哑的嗓音应了一声:“是。” 元容得到答复后,仍是不放心,微微侧过首,看了一眼易容过后的秋水。 秋水抿着唇,也轻声应道:“小的定会仔细搬运诞辰礼。”便是说,一定会看好顾休休,不让她乱跑的意思。 见状,元容才算是稍作心安了些,与谢怀安徒步走向皇宫。 驿站离皇宫不近不远,但进了皇宫的大门后,两人又徒步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稍暗,才寻到了有些偏僻的金屋殿。 此殿之名,取作金屋藏娇之意,乃是西燕君主的寝殿,地处偏僻是因为西燕君主患有头疾,夜里就寝时听不得一点动静。 谢怀安是第一次来西燕,先前也从未想过作为北魏使臣出使西燕,因此对燕都并不算了解。 他立在金屋殿外,压低了嗓音:“太子殿下,你在西燕待过三年,不知到了西燕君主面前,需要注意些什么?” 元容淡淡道:“看到什么都不要喊叫,不要碰殿内的吃食和茶饮,管好你的嘴。” 说罢,他又添了一句:“若是你会武,封住气穴,少呼吸。” 谢怀安嘴角抽了抽。 不要喊叫和管住嘴,他还能理解,少呼吸是什么意思?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元容看在他护了顾休休一路的份上,难得多作了一句解释:“香炉里的安神香里,添了春合散。” 谢怀安皱起了眉:“春合散,是那不解毒就会死人的玩意?” 他出身在名门望族,又是家族中的嫡长子,身边自然少不得女人。偶尔开怀时,用些寒食散也是有的,但像是春合散那般的催.情药,他却是从未用过。 更无法想象,什么人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将春合散当做安神香来用。 还没得到答复,那白面红唇的太监便催促道:“圣上在等着二位。” 话音落下,元容便先一步走近了金屋殿。 谢怀安追了上去,还没踏入殿门,就被殿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有一个衣着松垮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而殿内的正中央竖着牢狱中才有的刑具,从房梁上悬下两条手臂粗的铁链,而铁链的最下端绑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那少年面庞光洁白皙,骨相柔美,赤着身子,一袭青丝披散在温润的肩头上,仔细一瞧,竟是隐约能从少年的眉目之间,察觉到一丝元容少年时的影子。 他此时被吊在半空中,除了那张脸庞外,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有烙伤,有剑伤,有鞭痕,血口子在少年身上纵横交错,而那少年耷拉着头,似乎被折磨的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谢怀安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身居高位,手里不是没有沾过血。可当他看到这一幕,感觉头皮都在发麻,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才不过是刚开始罢了。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躬下身子,拎起一桶不知是什么的汤水,笑眯眯抬起头,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少年问道:“容儿,你还敢跑吗?” 少年已是动弹不得,更无法言语——他的舌头已经被斩成了两段,一张口就不断有黏稠的血液向下渗漏。 男人见他不语,有些惋惜道:“朕很喜欢你呢。” 说着,他将桶里的汤水朝着少年泼去,只听见一声惨嚎,少年忽然面目扭曲地扭动起身体,像是被放在铁板上的活章鱼,狰狞又可怖。 谢怀安嗅到了辣椒的味道,可又不止是辣椒,那桶里装的是烧沸的辣椒水,其中还撒了些黑芝麻。 那一下泼在少年血肉模糊的身上,将他的皮肉都烫的卷了起来,芝麻粒镶嵌进他的肉里,一颗又一颗,密密麻麻。 谢怀安胃里翻江倒海,只感觉酸水顶到了喉咙里,竟是忍不住生生呕了出来。 元容看了一眼那痛苦又断不了气的少年,走到一旁的案上,俯身拾起一只瓷碗,指尖在碗底轻轻一弹,瓷碗便崩裂出数道裂痕。 他扔下剩下无用的碎片,只留了一片,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朝着被吊起的少年扔了出去。 即便没有看向少年,那瓷片也精准无误地贴着他的颈擦过,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少年的颈动脉,血液向下喷溅着,犹如血色喷泉似的。 少年耷拉着的脑袋努力地抬起,看向了元容,浑浊的眸中似乎含着泪,他咧起嘴,似哭似笑,而后慢慢合上了双眸。 总算结束了,这永无止境的,生不如死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那穿着松垮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他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多岁的样子,比元容矮了半头,微微弓着身子,惨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意:“元容,你为何要杀了朕的容儿?” 元容单是听见那一句‘容儿’便有些厌烦,他转过身去:“孤杀人需要理由吗?” 被吊起来的少年,该是服用了什么续命的药物,虽然生不如死,却迟迟死不掉。 很多年前,他也曾被吊在过那房梁上。 那时他只想死,可不管西燕君主如何伤他,哪怕是昏迷过去,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上的痛楚。 特别是服用过什么药物后,痛觉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将此处称作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听到元容不咸不淡的语气,西燕君主笑了起来,抬手吩咐身边面色惨白的太监:“罗一,将此地收拾干净。” 罗一应了一声,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如此,收拾起尸体来,动作极为麻利。 几乎就是片刻之间,那没了气息的少年以及满地的鲜血和脏污都被清扫了干净。 清理干净过后,罗一又在屋子里燃了安神香,淡淡的白烟从香炉顶缓缓腾起,一股清淡的茉莉香味在殿内蔓延开来。 西燕君主让人给他们安置了坐席,自己则斜倚在美人榻上,轻轻摇动酒杯里殷红的酒水,问道:“这个味道,喜欢吗?” 茉莉香,那是顾休休最喜欢的味道。 傍晚的风打着转儿从殿外吹了进来,将那悬在房梁上的铁链吹得叮哐响。 谢怀安刚刚吐过,脸色有些发白,如今嗅到那淡淡的茉莉香,差点又吐出来。 西燕君主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顾休休身上是这个气味? 饶是谢怀安见过的人那样多,其中不乏有癖好独特的男人,也没见过这般变态扭曲的疯子。 谢怀安想说些什么,可倏忽想起元容在进殿之前说过的话,便只好又将嘴合上了。 他总算知道元容为什么不让顾休休来西燕了,甚至开始后悔,早在抵达燕都之前,他就应该听从元容的规劝,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现在说这些,一切都晚了。 谢怀安尽可能屏气静心,减少吸入那掺了春合散的安神香。 “西燕君主准备的,孤怎会不喜欢。”元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垂着眸,视线扫过拇指上的玉扳指。 玉扳指上有毒,遇水则融,无色无味。 元容唤罗一来,给他倒了杯酒,他举着杯朝着西燕君主走去:“敬你一杯?” 西燕君主脸上显出一丝笑来:“元容,你就这么想让朕死?”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7节 显然,他已经猜到了酒水有毒。但元容意不在酒杯里下毒,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他方才砸碎瓷碗了结那少年时,在掌心里藏了一块碎瓷片。 以他的内力,三尺之内,杀西燕君主不成问题。 元容并不掩饰来意,挑起眉来:“喝不喝?” 西燕君主歪着头,手掌托着腮:“喝呀,你给朕端来的酒,就算有毒,朕也喝得甘之若饴。” “只不过……”他慢悠悠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腰牌,扔在了地上:“或许你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元容垂眸,看向那块腰牌,只一眼,便皱起了眉。 那是已故骠骑将军的腰牌。 他顿住了脚步,弯腰拾起那块腰牌:“骠骑将军的尸骨在你手中?” 西燕君主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或许,骠骑将军和他儿子都还活着?” 元容瞳孔一缩,将手中的腰牌攥得紧了些:“你什么意思?他们还活着?” 西燕君主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又不知从何处,随手拿出了一只玉扳指,笑嘻嘻道:“留下陪朕一晚上,朕便将他们父子两人的下落告诉你。” 那玉扳指亦是骠骑将军的,元容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三年前那一战,他并没有亲眼看到骠骑将军父子身亡,只是撤退时,他们为断后选择了留在平城。 后来活着回到洛阳的士兵告诉他,骠骑将军父子战死在了平城,身中数箭,死后又被胡人掳走了尸体。 元容私底下经商,就是为了在五湖四海,各个国家布下自己的眼线,便于寻找他们被胡人掳走的尸骨。 可至今却依旧下落不明,不能让骠骑将军父子魂归故里,安葬洛阳。 他竟是从未想过,他们根本就没有战死,而是活在某一处隐秘之地——倘若他们活着,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洛阳,怎可能悄无声息的失踪三年。 如今听到西燕君主的话,元容又突然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倘若骠骑将军父子被西燕君主所拘,那他们就是想离开,也逃不出燕都一步,更回不去北魏洛阳了。 但事实若真是如此,那就说明,三年前在平城那一战中,西燕君主曾在其中推波助澜过,说不准那遗失的布防图也跟西燕君主有关系。 骨节明晰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元容阖上双眼,又缓缓睁开:“只凭着这两件遗物,便想让孤陪你一夜,你莫不是将孤看的太过低廉了些。” 西燕君主像是被说服了似的,怒着嘴,微微颔首:“那就伺候朕用一餐晚膳,再陪朕下一下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元容听闻这话,却并不觉得舒心,反而有些不安。 西燕君主何时向他让过步? 凭着骠骑将军父子的下落,西燕君主大可以坚持方才的要求,可他只是转圜了一句,西燕君主便改变了主意。 可西燕君主本身就是个疯子,元容从未揣透过这个疯子的心思,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疯子还对他恋恋不舍,难以忘怀。 倘若西燕君主手里握着骠骑将军父子的性命,又为何过了三年,才对他说出来。 西燕君主明明可以在三年前,就拿他们来威胁他重回燕都。 “还是不行?”西燕君主见他沉默,挑了挑眉,勾起唇角:“那就算了,朕后宫佳丽三千,又有男宠百余,又不是缺你不可。” 元容握紧手中的腰牌:“至多陪你到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呀?”西燕君主抬手摸了摸下巴,点着头,笑容更甚:“……那也够了。” 自然是够了,想要收拾掉驿站的那个女人,半个时辰就足矣。 那叫什么来着……换颜蛊? 据说服用母蛊之人的容貌,会被复刻到服用子蛊之人的身上。不止是容貌,就连体形和身高等外貌特征,都会被复刻。 等到元容回去,他就会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跟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榻上滚成一团。 那画面,一定非常精彩。 第76章 七十六条弹幕 如今离千秋节还有些时日, 燕都的驿站里,却已经零零散散住进了不少别国使臣。 当顾休休与随从们将马车上的诞辰礼卸下后,尽数搬上楼后, 她便开始坐在屋子里, 看着那窗外的景色发呆。 秋水就守在门外, 见天色有些黑了,便走进屋子里给她点燃了烛火——元容早在东宫时便交代过他们,天色黑了的时候,要在顾休休身边点一盏灯。 即便是夜里,她睡觉的时候也会点着两三盏灯火, 有那微弱的火光映着屋子, 她才能安心地睡觉。 “娘娘……”说出口后, 秋水顿了一下,抿了抿嘴:“您不用太过担心殿下, 有谢太常陪着,大抵用过晚膳就该回来了。” 顾休休没说话, 只是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 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 元容还没有刚到驿站,那西燕君主就迫不及待让太监将他带进了皇宫里。 虽然谢怀安也跟着去了,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元容来西燕是为了杀西燕君主,西燕君主也不是傻子,肯定能猜出他的来意,别说能不能刺杀成功, 她现在更担心他能不能从皇宫里平安归来。 “时辰不早了……”秋水看了一眼窗外,道:“我去给您传膳?” 顾休休没什么胃口,更何况这驿站是西燕君主的地盘, 元容没回来之前,她连一口水都不敢碰。 她正准备摇头,那站在她身旁的秋水却倏忽向前栽了过去,直挺挺的,整个人都砸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那哐当一声响,吓得顾休休心跳差点骤停,她循着声源看过去,见秋水瘫倒在地上,怔了一下,连忙起身去扶他:“秋水,你怎么了?” 秋水双眸半阖着,露出半边眼白,鼻息间门缓缓流淌下一行殷红的血,呼吸略显急促,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在空中颤着摆了两下:“没,没事……” 他的气息微弱,连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顾休休将他放平在地面上,想要叫人去请郎中,还未起身,却被秋水攥住了衣袂。 她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眸看向他,眸中不掩疑惑:“秋水,我去给你叫郎中……” 秋水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嗓音发着颤:“不,不用叫郎中……已是,已是旧疾了,等我缓一缓就好……” 他说每一句话时,气息都跟着发抖,胸口起伏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断气一般。 虽然气息不稳,但他抓着顾休休衣袖的手却攥得很紧。 她蹙起眉来,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洛阳时,他也是差点摔到地上去。 那次是秋水没有处理好西燕国师送来的小松狮,元容因此动了怒,回到东宫后,秋水便跪下向她请罪,而她安抚了秋水几句,就让他起身了。 明明秋水没有跪太久,可他起身时,足下却一个趔趄,手臂扶着身旁的桌子才稳住身形,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当时顾休休就询问过他是否身体不适,他只说自己是染了风寒,四肢有些乏力,她想给他请个御医来看看,也被他直接拒绝了。 如今秋水直挺挺栽倒在地上,她要去给他请郎中,却又被他拒绝了,还说什么缓缓就好。 顾休休觉得有些奇怪,但秋水乃是暗卫,往日都隐匿在暗处保护主人,时而还要去出些任务,免不得打打杀杀,若是有些沉疴旧疾似乎也说的过去。 他不愿就医,或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大多数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和难言之隐。就像是元容,不喜欢被旁人碰触,不喜欢与异性过多接触。 顾休休没再提叫郎中的事情,她从床榻上抱下来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将秋水半是拖半是扛的安置在了褥子上。 天气凉了,更何况已是傍晚,就算是住在楼上,地板上也难免有些寒气。 等安置好秋水,她看见他人中处向下淌落渗进唇齿间门的血色,掏出帕子,沾了点茶水,将那蔓延至唇纹上的鼻血擦拭了干净。 有照顾元容的经验,顾休休显得比之前动作熟稔许多,手脚麻利,很快就帮秋水止住了鼻血。 “你想喝水吗?”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壶,道:“我下去给你烧一壶。” 驿站里的茶水,她不敢碰,但西燕君主总不能在井水里投毒,她自己打水烧一壶便是了。 看着顾休休起身,秋水垂下的睫羽颤了颤,唇瓣翕动着,在她走出房门前,轻轻唤了一声:“女郎……” 他没有叫她娘娘,也不是太子妃,而是女郎。 顾休休脚步一顿,似乎是在等着秋水说下一句话,可秋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遥遥望着她的背影,任由泪水晕染了视线,沿着眼角向下无声淌落。 见他久久不语,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下了楼,到驿站的后院里打了井水,自己烧了一壶水,倒在水壶里带了上去。 等顾休休回去时,秋水已经恢复了正常,让驿站的人给她的房间门里换了一床被褥,坐在椅子上等她。 “没事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倒是没有其他的异常了。 说话间门,顾休休给他倒了杯茶:“这驿站里的东西碰不得,这是我刚烧的,你若是饿了,就下去到街上买点吃的。” 秋水低声道:“没事了,多谢娘娘。” 顾休休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敲门的声响。她放下茶壶,挑了挑眉,问了一句:“谁啊?” “小一。” 随着话音落下,秋水上前开了门,只见门外的小一手中端着食案,食案上有菜有汤,看起来十分丰富。 他视线向上,发现这驿站里的小一长得模样俊俏,就跟勾栏院里的小倌似的,身形清瘦,面白似玉,眉眼似是下了钩子,有一种说不来的媚意。 小一从秋水身旁挤过去,端着食案走向顾休休:“一位官爷舟车劳顿辛苦了,不知官爷爱吃什么,若是不合胃口,可尽管吩咐,官爷想吃什么,小的就让厨房去做什么。” 食案上共有六道菜,四荤一素,还有一道汤,那些菜式,她说不上爱吃,总之就是寻常酒楼里有的膳食。 顾休休客套道:“不劳费心,将这晚膳撤下去吧。” 小一愣了一下:“官爷可是觉得不合胃口?”说着话,他往顾休休身边靠了靠,媚眼如丝,微微含着首,睫羽轻抬,似乎是在勾引她般。 “……”顾休休可算见识到了西燕君主的癖好,竟是连驿站里的小一,都要挑选些俊秀的少年来伺候。 但西燕君主难道没考虑到,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是个断袖吗? 她嘴角抽了抽,看向秋水,秋水快步走了过去,将快要贴到她身上的小一扯了开:“说了撤走就撤走,哪那么多废话!” 小一似乎被他骇住了,缩着肩膀:“官爷息怒,奴这就撤走……” 说罢,小一便垂着头,将那食案端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食案上的小香炉放在了桌上:“官爷,就要入夜了,这是安神香,放在床头有安眠之效。” 顾休休不愿再与小一多作纠缠,将他轰了出去后,抬手就熄灭了香炉燃着的安神香。 自从采葛坊那一次后,便给她弄出了心理阴影,但凡有燃香的地方,她都会下意识先给掐灭了,以免有人在香炉里动手脚。 她将香炉塞到秋水手里:“拿出去扔了,若是其他人的屋子里也送了此物,都让他们掐灭了。” 秋水得了命,捧着香炉向外走去,还没走出两步,便看到了立在门外的元容。 他愣了一下,低头唤道:“太子殿下。” 顾休休听见这一声‘太子殿下’,转过头去,循声望去,只见元容抬了抬手,示意秋水出去。 他离开时,身上披着玄色狐裘,回来后,却换了一身月白色大氅,青丝披在肩后,双眸漆漆望着她。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8节 “豆儿……”他轻声唤道,嗓音温柔缱绻,仿佛浸过蜜糖般:“我回来了。” 说着,他指着从门口的方向:“那小一是怎么回事?” 顾休休怔了怔:“来送晚膳的。” 总之他一早就看透了她的乔装,起初不愿承认是怕他将她送回去,如今已是到了燕都,她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了。 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不紧不慢地朝她走了过来:“为何不用膳?” “你没有回来,我吃不下去。”顾休休映着烛光看向他,忍不住问道:“你见到了西燕君主?” 他微微颔首:“见到了。”顿了一顿,又道:“还是一如既往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紧皱着的眉,已是说明了他刚在皇宫里,经历过了什么难以忍耐的事情。 顾休休知道西燕君主对于元容而言,是一道不可碰触的伤疤,她连忙伸出手去,攥住他的手:“不想了,都过去了……” 刚一碰到他的手,她的话音便顿住了——他的手掌,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苍白的模样,反而泛着红润的颜色,掌心滚烫的灼人。 “你,你的手好烫……”顾休休抬起眸,看着他,眸光中不掩迟疑:“你发烧了吗?” “不是。”他俯首,缓缓伸手抱住了她,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语气有些急促:“西燕君主……他在殿内燃着的安神香里,添了春合散……” 他说着话,便松开了她,似乎是想要对着她的唇吻下去。在看到她脸上的易容后,又倏忽顿住:“豆儿,我好难受……” 顾休休蹙起眉,总觉得哪里说不上的怪异,可这张脸的确是元容的脸,他说话的语气,看着她的神态,就连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都一模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推开他:“……春合散?那谢怀安跟你一起去了皇宫,他也中了春合散吗?” 见顾休休似乎是想出去找谢怀安,他脸色一寒:“谢怀安!谢怀安!在你眼中,他比我还重要吗?” 她被他近乎歇斯底里的语气吓了一跳。 许是见她被骇住了,他神色又松垮下来,轻轻拉住她的手,嗓音温和起来:“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谢怀安也中了春合散,但你不用担心他,他可以自己解决。” 顾休休有些诧异:“元容,你怎么了?”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在极少的时候动了怒,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声嘶力竭过。 “我也不知道,要不然你先出去罢,我一个人静一静……”他松开她的手,坐在了圆凳上,似乎是难受极了,仰着头,呼吸声略显粗重。 顾休休觉得很是别扭,迟疑了许久,还是抿了抿唇:“我能怎么帮你?” “你先将脸上的易容清理掉……”他像是就在等她这样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这两句话,不管是哪一句,从元容嘴里说出来,都会叫顾休休感到匪夷所思。 他本就不愿她来西燕,能容忍她跟到燕都来,大抵是因为她脸上的易容还算精妙,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她来。 这驿站里到处都是西燕君主的眼线,他却让她卸掉易容,与他在房中就寝? 顾休休垂着眸,晚风从窗户外吹进来,烛火左右摇曳着,跳跃在她的面容上,隐约映出些淡淡的橘红色。 他见她低着头不语,还以为她害羞了,低低笑了一声:“豆儿,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圆房了……” 话音未落,顾休休倏忽抬起头来,视线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上,心中的疑惑和郁闷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门被解开。 她走向他,扯了扯嘴,温柔地笑了起来,双手贴附在他的颈上,俯下身子:“你说的对,我这就去卸掉易容……” 他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觉得颈间门一凉。还没反应过来,那凉意已是转变为了锥心之痛,不知是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脖子里,跟随着那根皙白的手指朝着皮肉内深入,而后猛地向后一划。 一道整齐的切口出现在他的颈上,他捂着鲜血直溢的脖颈,从圆凳上向后栽去,双眸瞪得老大,像是铜铃一般,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一顿一顿,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鸡,不时传来两声凉丝丝的倒气声。 顾休休抬起手,用指尖抹去无名指指戒上的血迹,嗓音显得有些冷:“换颜蛊……我猜的对吗?” 颈间门的血越流越快,他感觉四肢无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被她一脚踹出去了三米远。 他砰的一声撞在了床脚下,痛得蜷缩起身体,腰弓的像是虾米:“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顾休休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挑了挑眉:“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浑身无力,好似武功尽失?” 没等到他说话,她便好心地解答道:“因为我的指戒上涂了药,毒药,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门,你就会七窍流血,肝肠寸断,死得非常非常痛苦。” 那男人神色有些惊恐,显然没想到顾休休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心肠如此歹毒,而且他明明言行举止毫无破绽,就连一些微小的细节都十分注重。 譬如元容唤她豆儿,譬如元容近日在她面前会自称‘我’,而非‘孤’,还有元容身上的草药味,几乎都是一比一复刻出来的。 她到底是怎么认出他不是元容的?! 顾休休蹲在了他身旁,托着腮,扯了扯唇:“西燕君主派你来的吧?他想做什么?” 男人死死抿着唇,颈上的伤口不足以让他死,可她若是在暗器上涂抹了毒物,不时便会毒发。 就算他侥幸能活着回去,他没有完成西燕君主交代给他的任务,也必定是死路一条。 而且若是落在西燕君主手里,他定会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现在的死法还有狰狞痛苦千百倍。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将舌头平摊在齿间门,狠狠一咬,干干脆脆地斩断了舌头,混着铁锈味的血,呕了出来。 只听见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叫声,他便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疼晕了,还是死透了。 顾休休猜测到了他会自尽,但这种自尽的法子,还是看得她头皮发麻——先不说她没怎么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单是那张与元容一模一样的脸,就让她有些发怵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离那地上一摊黏稠的血液与不明的混合物远了些。 屋子里躺着一具尸体,按理来说她应该让秋水进来将尸体处理掉,可她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走到窗户旁,望着苍穹上挂着的半轮弯月,神色略显迷茫。 这个假扮元容的男人,知道元容叫她豆儿,知道他会在她面前自称‘我’,将他的言行举止,乃至走路的姿势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就连身上的气息,也是熟悉的味道。 撇去这些细节不说,西燕君主竟还知道她就是顾休休,这件事情除了元容、秋水、谢怀安知道,甚至连帮她易容,教她口技的人,都不清楚她的身份。 那换颜蛊,又是在何时种在了元容身上? 是谢怀安与西燕君主勾结在了一起吗?还是……秋水? 顾休休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似乎那个答案已经跃于眼前,她却并不想承认。 她不知在窗户上趴了多久,直到那扇关着的门被重新打开,交迭的脚步声响起。 直到她被一个带着寒意的身躯,用力地拥进了怀里,眼泪便像是打开了闸门似的,哗的一下坠了下去。 他没有说一句话,顾休休却忍不住仰着头,痛哭道:“怎么办呀,元容……我该怎么办……” 她不是没有处理过细作,当初对付那背叛了顾月,与贞贵妃勾结的丹青时,她没有一丝怜悯,只觉得背叛者受到惩罚便是天经地义,罪有应得。 可面对一个数次保护她,帮助她,与她几乎是朝夕相处的细作,她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休休之前从未怀疑过秋水。 不止是因为他保护过她,更是因为他曾为元容出生入死,甚至在平城为元容挡过刀,脸上也毁了容。 在她察觉到此事与秋水有关时,顾休休很是愤怒,仿佛理智都被燃烧尽了,恨不得冲出去,揪起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 秋水辜负的又何止是她,还有元容待他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待那股气冲上头顶后,她又忍不住在心底为他辩驳——他定是有苦衷,他不是那般背信弃义的人。 是了,秋水方才还突然摔倒在了地上,他或许是被西燕君主所迫。 然而顾休休不管如何说服自己,那无法改变的事实都摆在眼前,秋水就是给西燕君主传递了他们的消息,还趁着元容不备之时,将那换颜蛊种在了他身上。 倘若不是她认出了那男人并非真正的元容,倘若不是在北魏她就知道换颜蛊,那后面会发生什么? 顾休休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阖上眼,泪水越来越多,将他肩上柔软的狐裘都打湿透了。 谢怀安也在屋子里,循着血腥味找到了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发生了什么?” 元容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肩,待她情绪稍作平稳了些,询问道:“豆儿,你有没有受伤?” 顾休休一边摇头,似乎不愿朝着那床榻下看去,便将脑袋埋在他胸口,一边伸出手指着床脚的方向,闷声道:“那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尸体是面朝下,当谢怀安将地上的尸体翻了过来,却发现此人并不像顾休休所言的那般,可以说跟元容长得毫无关系。 谢怀安挑了挑眉:“这长得也不一样啊?” 顾休休愣了一下,抬手擦了一把泪:“你再看看,怎么可能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你自己过来看看。”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算了,你胆子那么小,看了晚上再睡不着觉。” “太子殿下,要不你过来看看?” 元容没有松开顾休休,也没有过去查探,微凉的手掌贴附在她的腰后,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吓着了?” 顾休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仰着头看他:“他真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秋水也看到了……” 提及秋水,她话音倏忽一顿,抿了抿唇:“他说他见过了西燕君主,在宫里中了春合散,要我卸了易容,帮他解毒。” “我认出了他不是元容,就用指戒划伤了他的脖子,骗他说暗器上下了毒。其实没有毒,就是谢太常之前给我的化功散,我就是想诈一诈他的话,谁知道他就咬舌自尽了。” 谢怀安忍不住插嘴道:“那你是怎么认出来他不是太子殿下的?” 顾休休垂着头:“他着急叫我给他解春合散,还说又不是第一次圆房了。” 谢怀安听得云里雾里:“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顾休休没说话,却在心底答了一句,当然不对。 她跟元容压根就没有圆房——那一夜在青梧殿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她便突然来了癸水。 因此,翌日一早,元容就给她炖了补气血的汤。进了宫后,皇后误会他纵.欲过度,才叫她脸色发白,身体不适,还将他训斥了一顿,她刚想解释,却被他拦了下。 此事只有她和元容两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圆了房。 便是由此,她才确定下来那人不是元容——起先虽然觉得他有些怪,但谁也不会去怀疑一个长相一模一样,言行神态分毫无差,就连气息都相同的爱人是其他人假扮的。 若非先前知道有换颜蛊那种东西,或许就算那个假的元容说错了话,她至多也就是怀疑他被人胁迫了,也不会联想到那人是假的上面去。 这就好比穿越女夺舍别人后,可以用失忆这个扯淡的借口,轻易将原主身边的亲人都骗过去。 毕竟那具身躯一模一样,就算亲人察觉到她言行举止怪异,最多就是觉得她受了什么刺激,而不会认为她被人夺舍了。 同理,在那个假的元容表现反常的时候,顾休休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她没有过多向元容解释,元容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有谢怀安一脸迷茫,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哑谜。 见两人似乎不准备多说的样子,谢怀安指着那尸体:“那为什么现在长得不一样了?” 顾休休思忖道:“大抵是人死了,身体里换颜蛊的蛊虫也跟着死了。” 从方才那人咬舌自尽到现在,已是过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寄生体都死了,蛊虫自然也活不了才是。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09节 谢怀安又道:“西燕君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顾休休分析道:“或许是想让我认错人,与那假货生米煮成熟饭,以此刺激元容。” 许是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谢怀安微微颔首:“那现在如何处理尸体?” 这一次是元容答复了他:“挂到宫门上。” 不难听出他低沉的嗓音中饱含着怒意。 谢怀安没有多说什么,从外面喊了个随从来,按照元容的吩咐,将那尸体收拾打包好,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皇宫。 顾休休此刻情绪稍作平复,看着元容,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将秋水的事情说出来。 他像是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顾休休能想到的事情,元容自然也能想到。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骨节明晰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青丝:“豆儿,别伤心……” 元容的嗓音很低很轻,听得顾休休有些难过,这句话本来应该她对他说。 她与秋水从相识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门,而元容与秋水却相识了不知多少年。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连她都觉得伤心,更何况元容。 “秋水的事情,我会看着处理。”元容看了一眼谢怀安,道:“你现在就得跟谢太常离开燕都。” 顾休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怀安就道:“我同意,太子殿下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那西燕君主多可怕……” 他似乎有些心有余悸,脸色又泛起了一抹白:“而且殿下在燕都也留不了多久,把事情处理好了,自然就会去找你碰面了。” “你要是不愿意走太远,我可以先带你到幽州去等着他,你不是说那名叫黍离的酒楼是太子殿下的地盘吗?” 顾休休在他话语中捕捉到了关键词,蹙起眉:“事情……你要处理什么事情?” 元容将骠骑将军的腰牌和扳指取了出来:“他们可能还活着。” 虽然自从平城那一战后,至今已是有三年了,顾休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腰牌和扳指是她一叔父的贴身物品。 元容没有再继续多说,他知道若是说的多了,顾休休很可能会坚持留在燕都,陪他一起寻找骠骑将军父子的下落。 原本顾休休易容后,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就像是谢怀安说的那样,她既然不愿意离开,那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只要他在西燕君主发现她之前,就与西燕君主做个了结,那样顾休休就不会受伤。 可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错的。 今日是顾休休机缘巧合下,侥幸躲过一劫,那下一次呢? 她已经被认了出来,接下来只要她留在燕都,西燕君主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伤害她。 元容看着她:“我会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北魏。” 顾休休想到了他曾在孔明灯上写下的愿望——灭胡人,葬故人。 她垂下眸,轻声问:“那你呢?” 他沉默着,许久后,缓缓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是元容写在孔明灯上另一面的心愿。 顾休休记得,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幸能活着,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念你。* 原来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第77章 七十七条弹幕 夜半三更时, 陆续有几辆马车从燕都的城门口离开,其中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极为惹眼,为首的马驹竟是稀少珍贵的汗血宝马。 然而车舆内坐着的人, 却并不是顾休休和谢怀安。他们坐在另一辆普普通通, 略显狭小陈旧的马车里,两人一人一边, 空气寂静地像是凝结住了。 谢怀安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那宽敞奢华的马车即将在前面的分岔路口与他们分开,便是用作障眼法, 让西燕君主以为马车上是他们。 他对着外面看了片刻,才探回身子, 看着面前倚在车厢里,微微阖着眼的顾休休,轻声安抚道:“你不用太过担心, 太子殿下曾经在西燕待过三年, 他比我们都了解西燕君主……”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在金屋殿看到的那一幕, 西燕君主管那被折磨半死的少年叫‘容儿’。 谢怀安一早就听过传闻, 道是西燕君主对元容有情,而元容在西燕为质的时候, 更是与西燕君主关系暧昧, 不清不楚。 如今看来,传闻并不切实——西燕君主对元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归根结底,该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元容。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西燕君主不想屠龙,他想要亲手掰断龙角,除去逆鳞, 凌驾于龙之上。 可那条龙却从未向他屈服过。 就是因为得不到满足,西燕君主对元容的感情才会逐渐扭曲,变本加厉。 想必元容之所以能在进金屋殿前,就告诫他不要喊叫,管住自己的嘴,以及减少呼吸,便是因为元容曾经在西燕经历过这些。 他不过与西燕君主接触了一日,便看到这样骇人的杀人场面,而元容却在西燕待过三年。 难怪顾休休一开始死活都要跟来西燕,大抵是知道元容曾经历过什么,才不愿意让元容再次一个人远赴燕都,孤身面对那性情扭曲的西燕君主。 而现在,她明知道元容可能会死,明明那么想留在元容身边,却不得不顾全大局,强忍不舍离开燕都。 顾休休心里肯定很难过吧。 谢怀安薄唇翕动了两下,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规劝下去。 没有了汗血宝马,用着普通的马驹赶路,从燕都到幽州,大概需要四五个时辰。等到天亮时分,约莫就能抵达幽州的黍离酒楼。 谢怀安看了一眼顾休休,见她神色恹恹,面容隐隐发白,唇瓣似是干裂,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疲惫。 他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正准备劝她喝口水润润唇,马车却倏忽一颠,便像是车轮陷了下去,连车厢都向下沉了沉。 谢怀安掀开车辆,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太常,车轮陷进了淤地里,卡在石头缝里出不来了……” “怎么会有淤泥?”他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顾休休:“你在马车里好好坐着,我下去帮他推车。” 谢怀安并没有带随从一起离开,一是带的人多了,走在路上太醒目。二是没有必要,反正元容不放心他一个人护送顾休休,在她周围安排了不少暗卫,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能护她周全。 车夫是个干瘪瘦弱的老头子,一个人自然推不动马车,但要是一人驾车,一人推车,他稍微出些巧劲,再有那马驹出力,便能将卡在淤地石头缝里的车轮带出去。 虽然说的简单,谢怀安下去之后,才发现车轮卡得很深,正巧夹在石头缝里,严丝合缝,累的他出了一身的汗,才勉强将那马车推出去几寸。 他乃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子,又是北魏洛阳的名士大家,弹琴奏乐,饮酒赋诗,清谈玄理,无一不精。 可谢怀安在武力这方面,便是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中看不中用。 若非如此,上一次他也不至于为了躲避西燕国师的追杀,跳到采葛坊下面的湖里去,又狼狈不堪地攀上三楼客室去逃命。 好不容易将马车推了上去,谢怀安气喘吁吁,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叉着腰觉得有些腹痛。 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只在离开燕都前,在驿站里喝了一杯茶。 那腹痛越来越厉害,甚至似乎有一股气体凝聚在某一处,蓄势待发。 谢怀安是大名士,他怎么可能在顾休休面前失态,便强忍那将要挤出来的气体,夹着腿,有些艰难地抬手,对着马车敲了两下:“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从燕都到幽州的路上,不是山路便是荒郊小道,谢怀安甚至没好意思将出恭两个字说出来——虽然名士就是要不拘小节,傲然独得,但随地大小便这种事情,在谢怀安的认知里,那是只有野狗野猫,又或者身份低贱的奴仆才会做的事情。 他疾步走向路边半身高的野草中,不知过了多久,坐在马车里的顾休休睁开眼,掀开车窗上的布帘:“谢太常呢?” 车夫道:“往那野草里走去了,大抵是要如厕吧。” 话音未落,那消失在野草中片刻的谢怀安,便从远处走了回来。 见他回来,顾休休放下布帘,又靠了回去。 待到上了马车后,谢怀安就没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身体不舒服。 马车一路向幽州驶去,途径山路时,那小道狭窄颠簸,颠得顾休休有些想吐,谢怀安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对着车夫道:“慢一点。” 可车夫却没有回应他,只有马蹄声响彻在寂静的夜里。谢怀安顿了一下,见迟迟没有回音,似是起了疑,他向顾休休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情况不对劲。 他微微侧身,用一指挑开车帘,透过那一点点缝隙看到了坐在前室上,不知何时已经气绝身亡的车夫。 几乎是下一瞬,那空隙之间多了一柄剑刃,迎着月光将那剑刃映得寒光凛冽,猛地向内挑来。 谢怀安反应极快,身体向后撤去,谁料那剑刃反手一转,竟带着杀意向顾休休袭去。 他一把推开她,抬腿用尽全力,猛地一踹,踢翻了那柄剑刃。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察觉到两人有危险,从四面八方现了出来。而前来刺杀顾休休的人,也越来越多,像是汹涌澎湃敲击在磐石上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顾休休听见外面传来刀戎剑器相撞的厮杀声,弯腰拾起了掉在车厢里的剑,谢怀安已是跟那闯进马车里的刺客纠打在了一起。 她猜到这些人大抵是西燕君主派来的,咬着牙,吞了吞口水,攥紧有些沉重的剑柄,朝着那刺客的胸口扎了过去。 她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并不是为了杀人,可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也顾不得太多了。 剑刃从后没入刺客的身体,只听见那刺客闷哼一声,口中溢出鲜血,带着那柄长剑,重重朝着马车下栽去。 谢怀安喘息着,看了一眼在荒地里厮杀的两拨人:“我来驾车!” 不知是不是太慌,他的嗓子有些破音,从前室死去的车夫手中夺过马鞭,一下又一下用力抽在马驹身上,马儿受了惊,便向前横冲直撞地飞奔起来。 不断有刺客向他们的马车扑来,却又被元容派来保护顾休休的暗卫给横刀拦住,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意,殷红鲜艳的血色染红了地上的枯草。 谢怀安一边驾着马车冲出包围,一边对着那些断后保护顾休休的暗卫们吼道:“你们撑住了,我先带她撤退。” 话罢,他便挥起马鞭,又狠狠抽了下去。 顾休休刚捅死了一个刺客,神色恍惚,一时不察,被马车颠得摔了过去。她瘫坐在地上,浅色的瞳孔中微微缩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呼吸急促而不稳定。 这是她亲手杀过的第二个人了。 第一个是虎头山的大当家,意图对她不轨,扑倒她时,她本能地用匕首插.进了大当家的脖子里。 脖颈本就脆弱,许是插破了大动脉,就像是过年时,被割断了喉咙的鸡,没挣扎几下,便失去了气息,再也动弹不了了。 第二个便是方才意图行刺她的刺客。 即便知道他们罪有应得,顾休休看到手里沾着的血,也仍是惊魂不定,有一种被抽干了呼吸的乏力感。 那道车帘将两人隔绝开来,顾休休听见前室驾车的位置传来微微低哑的嗓音:“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来,低低‘嗯’了一声,拿出帕子,将手上的血擦了擦。 也不知道是那个刺客的血,还是她的血,胡乱擦了一通,掌心里都泛上一抹红,黏稠的触感仍粘黏在肌肤上。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0节 不知怎么,擦着擦着,眼里却是有些湿润了。 许是因为死过一次,她知道在将死的那一刻有多么无可奈何,多么痛苦和不甘。 重活一世,在北魏有爱她的父母兄姐,她认识了虞歌和刘廷尉,她还有朱玉,有皇后娘娘,在这里她得到了前世不敢期盼,不敢奢望的亲情,友情,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珍惜自己的性命。 顾休休不想走,哪怕知道留在燕都,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西燕君主手里。 可到最后,她还是走了。 顾休休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以豁出去一切站在他身旁,元容却做不到无视她的生死。 当一个人有了爱,便也有了软肋。 她知道若是执意留下,只会让自己成为元容的负担和累赘。 顾休休用手背抹干净眼里的泪意,仰着头,做了几次深呼吸,将那快要溢出来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待情绪平复了些,她掀开车帘,看着两侧不断向后倒退的山路,不由蹙起了眉:“谢太常,你是不是走反了?” 虽然方才与刺客发生了些插曲,但马车一直是向幽州的方向行驶的,此刻却偏离了路线,不知朝着何处驶去。 谢怀安拉住缰绳,将疯狂向前奔跑的马驹制住,马蹄声渐止,他低低问道:“是吗?你认得路?” 顾休休记忆里很好,从幽州到燕都的途中,坐在马车里觉得无聊,便趴在车窗上,看着外边的风景发呆。 她自然是认得路,正准备点头,却见谢怀安转过头来,倏忽一把攥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车厢里拽了出去。 马车不知停在何处,漆黑的树林里寂静无声,枯叶凋零,只有银白的月光流泻在野草上,风吹过便响起一阵簌簌声,听着有些骇人。 顾休休被谢怀安掐住脖子,强行拖行到地上,她的脑袋和四肢磕在车舆的边沿上,心跳骤停。 颈上的钝痛感让她下意识挣扎着,双臂狠狠挥舞着,用上了浑身的力气,试图挣开钳在脖子上的大掌:“咳……” 即使她此刻大脑缺氧,以至于无法思考,却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谢怀安——谢怀安没有理由这样对她。 方才马车行至中途,车轮陷进了淤泥里。被石头缝卡住,谢怀安曾下车帮忙推车,而后在跟她说过‘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这句话后,便朝着草丛里走去。 真正的谢怀安应该就是在那时被人掉了包,后来从野草丛里走出来的人,该是服用了换颜蛊的另一个人。 西燕君主派来刺客刺杀她,却意不在此——许是知道元容在暗处派了暗卫保护她,西燕君主便来了一招浑水摸鱼,先让假的谢怀安接近她,在刺客来袭时救下她,博得她和暗卫们的信任。 等刺客和保护她的暗卫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之际,假的谢怀安就趁此机会驾着马车冲出重围。 这时候,暗卫们以为他是在救她,自然不会多加阻拦,还会留下为他们两人断后。 如今那些被元容派去保护顾休休的暗卫们,都还在与西燕刺客们厮杀,根本不知道这假的谢怀安将马车行驶出去后,准备向顾休休下毒手。 这换颜蛊可真是让西燕君主给玩明白了,先是用在元容身上,现在又用在了谢怀安身上。 顾休休被这假货掐得猝不及防,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手攥住她的脖子,另一手则擒住她的双臂,用膝盖顶着她的小腹,令她动弹不得,渐渐失去力气。 她感觉大脑好像被榨干,窒息的感觉让她胸腔刺痛。她意识到硬碰硬没有用后,便躺在地上不动了,好似被掐死了一般,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 那人似乎并不想掐死她,见她失去挣扎的力气,掌心却是松了两分力,从腰间掏出一只小瓶子,从中取出两粒药丸,想要塞到她嘴里去。 顾休休便趁他喂药不防备之时,用双膝蓄力,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他的裆部上狠狠一顶。 这一下实打实,膝盖骨本就足够坚硬,如此一撞,顿时令男人脸色通红,蜷着身子摔在了地上,他捂着被踢的仿佛要炸掉的裆部,忍不住哀嚎起来。 顾休休终于能呼吸了,她胸口不断起伏,将强行喂到齿间的药丸吐了出来,感觉四肢都有些无力,脸庞已是憋得有些青紫泛红了。 那人许是经过什么特殊训练,又或是怕完不成任务会被西燕君主杀掉,她还没喘息过来,缓和一瞬,那人便又捂着身子朝她扑了过来。 显然这一次是动了怒,动作也狠戾了几分,见他手里拿着匕首,顾休休下意识向后退去。 没等到他挥起匕首,便倏忽显出一道黑影,似是疾风般忽然出现。她甚至没有看清楚那黑影的动作,只听见夜行斗篷被夜风鼓动发出呼呼的声响,两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顾休休捂着被掐得刺痛的脖颈,大口喘息着,那假货武功不低,而黑影亦是毫不逊色,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不时的咳嗽声伴着两人刀剑碰撞的声音,连空气中都化出了寒光的残影。 许是瞧出了再继续打下去,他不占优势,那假货有些急了,竟是从腕间掏出了淬毒的暗器。 顾休休一直在盯着那假货,见他意图不轨,她侧过头去,看着地上的碎石头,抓起来一把,混着沙土,朝着假货脸上扔去。 她也没想到即便忘记了元容少时教给她的如何将石子扔的更准,身体却还有残留的肌肉记忆。 没等到他使出暗器,就被她百发百中的碎石头砸到了眼珠,顿时一声惨嚎响起,那道黑影也趁此机会,寻出破绽,一剑刺穿了假货的心口。 刚杀了假货,那黑影便拔出剑来,似乎是准备离开。 顾休休看着那道黑影熟悉的轮廓,抿着唇,不争气地红了眼:“秋水——” 她的嗓音有些无助,有些发颤,不难听出微微哽咽的哭腔来。 他却没有停住步伐,反而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顾休休想要追上去,正要爬起身来,却在地上看到了一块扁扁的木片,是一条鱼的形状,鱼鳞被雕刻的很粗糙,不知是不是主人时常摩挲,那鱼鳞已是被磨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她看着那条小木鱼,一下愣住了。 那是二房哥哥十五岁生辰时,顾休休亲手为他雕刻的诞辰礼——他叫顾怀瑜,乳名便唤作小鱼。 顾怀瑜很喜欢这条小木鱼,时常会随身携带,就连出去打仗也是当做平安符一般带在身上。 这小木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方才两人打斗时,从秋水身上掉下来的? 可秋水又为什么会有她大哥顾怀瑜的东西? 顾休休拾起小木鱼,脚步踉跄着,朝着黑影离去的方向追去。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情急之下,犹豫着,试探地喊了一声:“小鱼哥哥?” 她喊得太急,方才被那假货差点掐死,嗓音破碎着,又哑又沉。 原本是抱着不解和尝试的态度唤出了那一声‘小鱼哥哥’,可那道黑影却真的顿住了脚步,像是僵在了原地。 顾休休攥紧了手中的小木鱼,看到他止住的身形,眼泪唰的一下坠了下去。 她的大哥没有死,顾怀瑜没有死。 她跌跌撞撞朝着他跑去,冰冷没有温度的小手攥住了他的衣袂,那样用力,连指甲都陷了进去:“你是秋水,还是小鱼哥哥?” 他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言语,一动不动,像是块木头。 顾休休转到他身前去,看着他脸上围着的黑布,指尖颤抖着,轻轻将那块黑布扯了下来。 是秋水的面容,脸上狰狞的疤痕贯穿整个面颊。 顾休休浑身都止不住颤着,眼前被雾气晕染,将手中攥得发紧的小木鱼举了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顶着秋水的脸,为什么他明明就在北魏,明明就在元容身边,明明知道顾家老夫人和他们这些亲人有多么痛苦,这三年以来,却从未找过他们,更从未在元容面前显露过一分一毫的异色。 甚至朝夕相处数月,就连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都完完全全蒙骗了过去。 他知道顾家老夫人得知他们死讯后,不吃不喝了数日,整日以泪洗面,险些哭瞎了眼睛吗? 他知道元容愧疚了整整三年,煎熬了整整三年,为了得到他们父子的下落,带他们回家,正在冒死与西燕君主那个变态周旋吗? 他怎么可以帮着西燕君主作恶,怎么可以在元容身上下蛊,眼睁睁看着那个假的元容走进她的房间? 看着顾休休痛苦的神情,他垂下眸,嗓音几乎轻不可闻:“对不起……” “太子身上的换颜蛊不是我下的。” 当时他也不知道那走进房间里的人不是元容。 顾休休绷直了脊背,一字一顿问道:“那你到底是不是顾怀瑜?” 他沉默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低声道:“嗯。” 她嗓音有些急促:“三年前在平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别人的样貌?为什么要潜伏在元容身边?” 秋水,不,应该是顾怀瑜,他缓缓蹲了下去,仰着头,看着那高高举起的小木鱼,月光挥洒在她的面上,映得她眸中噙着的泪水璨璨,好似苍穹上坠着的星辰。 他唇瓣微翕,神色略有些悲凉:“三年前,布防图失窃,并着太子与父亲前一夜商议好的战术,都被胡人所知……” 结果就是与胡人开战后,节节退败,布防亦是被逐一攻破,将他们北魏将士与平城百姓逼入了绝境。 那时已是深冬,胡人围攻了半月,城中水尽粮绝,将士们与百姓皆是冻死饿死,却迟迟不见援兵,最后不得不破釜沉舟,敞开城门与胡人拼死一战。 结局便是魏军大败,元容身中数箭,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顾怀瑜和骠骑将军为救元容,留在平城断后,让剩下的将士与元容身边的暗卫护送他离开。 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断后,谁知胡人却并没有杀他们,只是将他们两人俘虏后,送到了西燕君主面前。 第78章 七十八条弹幕 直到在西燕君主身边见到了罗药, 也就是骠骑将军的小妾,顾佳茴的生母,顾怀瑜才知道, 原来那布防图是被罗药所窃,战术也是罗药泄露给了胡人。 西燕君主没有杀他们, 却在顾怀瑜面前, 先杀了罗药,又对骠骑将军百般凌.辱, 那手段及其残忍,就算到现在想起来,仍会让他心痛不已。 西燕君主没有给他太多选择的余地,要么看着他父亲被拴上狗链, 吃下破坏神志的药物,大小便失禁,与畜生同吃同睡。 待西燕君主失去耐心之时,便会将他父亲做成人彘, 放在茅厕里生不生, 死不死,却又不能咽气。 要么他服用下换颜蛊,取代元容身边的暗卫秋水,潜伏在元容左右, 为西燕君主传递消息。 那是他的父亲啊,骠骑将军铁骨铮铮,可战死在沙场,却决不能被践踏至此。 就如同当年为了救顾休休,而远赴西燕为质的元容一般,顾怀瑜没得选。 这三年来, 他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看着亲人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面对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却只能选择一次次出卖,一次次伤害。 因为他不再是顾怀瑜,而是一条为西燕君主卖命的狗,那种煎熬的滋味,让他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 可他能干干脆脆的死掉,他远在西燕,被囚起来的父亲该怎么办? 他只能不断的给自己催眠,直至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他曾是顾怀瑜。 可就在顾休休唤出那声‘小鱼哥哥’时,顾怀瑜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很多回忆。 那些美好的,被他永远深埋在心底里珍藏的过去,都在那一刻,似是喷涌出的熔浆般,占据了他的大脑,侵袭了他的呼吸,让他再难向前迈出一步。 顾怀瑜的嗓音很低,很轻,说起那些陈年往事来,虽做不到毫无波澜,却也能轻描淡写的叙述出来。 他没有卖惨,没有诉说自己的苦衷,也没有提起西燕君主都对他做过什么,只是在提及骠骑将军时,语气会忍不住波动。 直到他的话音被风吹散了,很久很久之后,顾休休轻声询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摔倒,突然流鼻血,他给你下了毒?” 顾怀瑜苦笑着:“我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你们,便是他不给我下毒,我也无颜苟活。” 西燕君主为了更好的控制他,就给他喂食了苗疆至毒的万疆蛊,据说解药只有神女手里有,而那苗疆的神女早已经失踪了一十多年了。 每一任苗疆王迭更换代时,便会选任出新的神女来,可就算选出了新的神女,神女也只会给自己的丈夫或子嗣解毒。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1节 他依靠着每次将元容的消息传递给西燕君主,获取缓解、抑制万疆蛊发作的药粉,西燕君主会根据那些消息有用的价值程度,决定给他的药量多少。 有时候,西燕君主还会发布些命令让他去做,譬如那只出现在采葛坊附近的松狮犬。 许是西燕君主发现他传递的消息越来越无用,而近日向他发布的命令,他也没有如期完成,连缓解抑制万疆蛊的药粉也不给他了。 顾怀瑜以为只要自己不给元容下换颜蛊,西燕君主就没有机会动手,可他还是低估了西燕君主的疯狂,竟是差点利用那换颜蛊伤害到顾休休。 他知道顾休休聪慧,一定会猜到他是埋藏在元容身边的细作,他本不想解释——就算解释,她也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了。 只是放心不下谢怀安带她离开,便跟随在暗中想要护送她到幽州,谁料那西燕君主中途会调包谢怀安,还险些杀了她。 顾休休得知那万疆蛊尚有解药后,紧提起的一颗心稍稍松了些。神女乃是津渡的亲生母亲,只要有解药,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帮顾怀瑜解毒。 但她现在还有一肚子疑惑:“大哥,你何时取代了真正的秋水?当初给元容挡刀的人,是你还是秋水?” “太子重伤昏迷,被送往洛阳的途中,真正的秋水便被我取代了。那时候西燕君主与胡人勾结,原本约定好,助胡人夺下平城后,留太子性命。” “胡人却不守约定,派人一路追杀太子至洛阳城外。我们寡不敌众,落了下风,而太子又昏迷不醒,与胡人厮杀的过程中,不慎被砍伤了脸。” 顾怀瑜捂着脸,肩膀微微耸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嗓音悲戚:“真正的秋水,原本名不见经传,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暗卫。经此一事,阴差阳错让太子将我当做了心腹,待我如兄弟手足一般信任亲近。” 顾休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抬手擦干净眼泪:“你知道一叔父被囚在哪里,对吗?” 顾怀瑜道:“知道是知道,可那地方守卫森严,除了西燕君主以外,没人能进去。倘若西燕君主死了,那地方便会直接塌陷,将我爹活活砸死在里面。” 她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西燕君主手里哪来的那么多换颜蛊?” “他与苗疆王一向交好,从苗疆高价买来的。”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西燕君主调包了谢怀安,方才那个假货似乎并不想杀我,还准备给我吃什么药丸,许是想控制住我,将我绑回燕都……” “西燕君主该是想用我,拿捏元容。” 顾怀瑜点头道:“西燕君主最是享受折磨人的过程,杀人从不是他的目的,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急于吞入腹中,而是看着老鼠如何在自己爪下挣扎惊恐,在煎熬中慢慢死去。” 顾休休思忖着,道:“假的谢怀安死了,真的却还活着。只要我们找到真的谢怀安,让他扮成那假货的模样,将我绑回燕都,送到西燕君主面前……” 顾怀瑜忍不住抬起头,打断她:“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休休将手中的小木鱼递还给他,轻声道:“你想救一叔父,元容想救一叔父,我也救一叔父,可救人的关键就在于西燕君主。” “我只有接近他,才能从他身上寻出破绽来,找到救出一叔父的办法。” 顾休休看向顾怀瑜,嗓音中带着些祈求:“大哥,我们得找到真的谢怀安,让他扮成那假货,把我送到西燕君主面前。你一路跟来,该是看到了谢怀安被调包,你可知他在何处?” 顾怀瑜知道,可顾怀瑜不想说。 他不愿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只要一个差池,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不愿让父亲死,更不愿意看着他的妹妹去送死。 两人仿佛陷入了僵局之中,没有人愿意退后一步,便在此时,从远至近响起了马蹄声,令顾休休一惊,连忙跑回去,先将那死掉的假货拖拽进了草堆里。 顾怀瑜与她一同躲进草堆,原本是准备等着那马蹄声渐远后再出去,可等到马蹄声近了,两人才发现,那马背上的两人,竟是顾月和津渡。 顾休休愣了一下:“阿姐?” 顾月和津渡不是应该在北魏,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西燕之地? 看方向,他们似乎是从幽州赶过来的,正朝着燕都的方向行去,难道他们是来找她的? 几乎是那匹马跑过来的一瞬间,顾休休便从草丛里窜了出去,嘶声喊道:“阿姐——” 即便她的嗓音沙哑又干涩,顾月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声音来自她的妹妹。 顾月扯了一把津渡,津渡有些不情不愿地攥住缰绳,在顾休休身旁勒住了马,没好气道:“这大半夜的,你突然窜出来要吓死谁?” 当看到顾休休脸上还未来得及卸下的易容后,他一拍大腿:“嚯,看到这张脸感觉更吓人了!” 顾休休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想必是她破坏了他与顾月单独相处的时光,他才如此恼怒气愤,她将顾月扶下马:“阿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知道你偷偷跑来了西燕,我担心你……”顾月下了马后,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似乎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太子殿下呢?” “在燕都。”顾休休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津渡,忍不住问道:“阿姐,你就这么跟津渡过来了?” 皇帝有那么好说话吗?而且人人都知道顾月命不久矣,顾月便跟着津渡直接从北宫里跑出来了? 这次顾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津渡便忍不住抢答道:“花儿假死出宫了,她现在自由了。” 那声音要多兴奋便有多兴奋,毫不掩饰的愉悦和开怀。 顾休休没想到,最后让顾月下定决心假死出宫的原因,竟然还是因为她。 从北魏赶到西燕来,路上需要十日左右,可顾月和津渡却比他们只迟来了一日左右,这说明顾休休刚一离开洛阳没多久,顾月便止不住担忧,假死离开了北宫,追到了西燕来。 顾休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啦一下落了下来,她一把抱住顾月,哽咽道:“阿姐,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让你们担心了……” 顾月正准备说些什么,津渡却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将两人扯了开:“姨妹,你顶着这张脸,就别抱花儿了。” 姨妹,在苗疆便是指妻子的妹妹。 “谁是你姨妹?我阿姐还没说跟你成亲……”顾休休甩开津渡的手,语气有些不客气,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突然将态度软了下来:“津渡姐夫,你会做换颜蛊吗?” 听到这声‘姐夫’,津渡顿时舒坦了不少,眉眼带着笑意:“换颜蛊啊,这不是小意思嘛。” 顾休休得到答复,眼睛亮了亮,转而看向顾月:“阿姐,可以让他帮我个忙吗?” 听见这话,津渡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并在顾休休开口后,印证了这个想法。 果然,被喊姐夫什么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79章 七十九条弹幕 天蒙蒙亮的时候, 一辆普通且极为低调的马车平缓地驶进了燕都,守着燕都城门的侍卫,只看了一眼那来人递来的令牌, 便立刻神情恭敬地放了行。 谢怀安仍有些迷糊,他不过是去草丛里解个手, 裤子脱了一半, 却被人用石头生生砸晕了过去。 也不知那人给他喂了什么药,吃的他浑身无力, 昏厥不醒,若不是津渡给了他解药,他如今该是还在杂草丛生的草堆里躺着。 说起此事,谢怀安就觉得无颜面对顾休休,她在草堆找到他时, 他的裤子仍是退了一半, 卡在膝盖上的模样。 似乎这辈子的脸, 都在她面前丢尽了。 谢怀安越想越觉得臊得慌, 面上却保持着名士大家的淡泊无畏, 他好似浑然不在意, 听见顾休休道:“大哥,你再给谢太常讲一讲, 那假货是什么人, 与什么人交好, 与什么人交恶, 在西燕君主面前又该如何言行才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是被砸晕了过去,在草丛里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却好像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一般。 那元容身边的暗卫秋水, 莫名成了顾休休战死在平城的大哥顾怀瑜,那本该是在北魏的苗疆王子津渡也突然出现在了西燕。 几个人还叽里呱啦,说着他听不懂的计划,似乎是准备营救死了三年,实际上却还活着,只是被囚了起来的骠骑将军。 谢怀安一边听着顾怀瑜说话,一边按照顾休休所言,在马车里换上了从假货身上扒下来的衣裳——虽然两个人穿的衣袍都一模一样,但顾休休坚持认为,细节决定成败,演戏就要演全套。 津渡说过,换颜蛊是一个可以持续很久的蛊术,就像是服用过换颜蛊的顾怀瑜一般,只要原主人秋水身上的母蛊不死,顾怀瑜就一直可以维持秋水的容貌。 且换颜蛊需要服用解药,才可以换回容颜来。也就是说,只要谢怀安演技过关,就可以冒充那劫持了顾休休的假货,将顾休休押到西燕君主面前而不被发现。 根据顾休休的推测,西燕君主在看到被押送来的她时,不会立刻让谢怀安服用解开换颜蛊的解药,毕竟西燕君主喜欢玩弄人心。 西燕君主应该会先利用她,将元容引到自己面前来,再让元容亲眼看到她身边的谢怀安。 这样就会让元容意识到,跟他耍心眼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元容原本是想护她周全,才叫谢怀安带她离开,却不想自己的心思早已经被洞察,以至于给了西燕君主可乘之机,亲手将她推进万丈深渊里。 西燕君主会让元容因此而感到内疚和煎熬,一点点摧毁元容的信念和希望,直到元容情绪崩溃,精神崩塌。 因此谢怀安在短时间内,只要他言行举止模仿那个假货,尽量不让人寻出破绽,就不会在西燕君主面前露馅。 而他们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救出二叔父——只有接近西燕君主,让西燕君主放下防备,减少警惕,才能从他身上寻出破绽来,找到救出二叔父的办法。 谢怀安换好衣裳后,便一路驾着马车从燕都驶进了皇宫,有那从假货身上搞下来的令牌,路上畅通无堵,也没人敢拦车盘查他们。 马车里除了顾休休以外,还有津渡和顾怀瑜,她将自己的计划重复了一遍,以此确定津渡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太常冒充那假货,而津渡则与我一同服下换颜蛊,让津渡变成我的模样,再易容成男人,被谢太常押到西燕君主面前……” 说着,顾休休停顿了一下,看着津渡的脑袋,疑惑道:“你没有头发,服用换颜蛊会长出来头发吗?” 津渡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不知道。” “那你得赶紧服用换颜蛊试一试,我看看会不会长头发,要是没有头发,怎么……” 她还没说完,津渡就忍不住道:“顾休休!!”他眯起细长的双眸来,冷笑一声:“我不管了,你找别人去……” “你难道不想得到一个强而有力的感情助攻吗?”顾休休见津渡失去耐心,轻声细语向他分析道:“你仔细想一想,你缠了我阿姐那么久,都在做无用功,没能让她回忆起你们过去的美好。” “倘若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便会因此欠你一个人情,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又怎么忘记你的恩情呢?”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这不就是讲个礼尚往来的人□□理吗?” 顾休休一顿输出,弹幕大军疯狂扣6。 【我怀疑休崽在cpu津渡】 【别听她的,休崽其实是在exo(e不发音)他】 【大家不要被误导了,其实是pua[狗头]】 【谢谢楼上好心人的解释,你不说我还被蒙在鼓里】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津渡微微颔首,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谢怀安坐在前室赶车,听见顾休休说完话,压低了嗓音,朝里问道:“这皇宫那样危险,有津渡王子替你,你又进宫来做什么?” 顾休休攥住手中的换颜蛊,掀开车窗的布帘向外看了一眼:“就是因为有津渡替我,我才能脱身去做别的事情……”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路,终于摇摇晃晃停在了西燕君主的寝殿外,谢怀安还未松开缰绳下车,就碰上了西燕国师。 西燕国师和那脸色苍白,宛若僵尸的太监罗一,都是西燕君主的心腹。他昨日比元容他们晚了半日才到燕都,西燕君主虽然没说什么,却似乎觉得他办事不力,便将假冒谢怀安的任务交给了另一人来办。 偏偏那另一人是他的师弟,也是西燕的二国师,与他向来不对付。此刻见到谢怀安,西燕国师以为是二国师回来了,当即上前阴阳怪气道:“这么晚才回来,师弟叫我好生担忧,圣上可在金屋殿等了你许久了!” 说罢,朝着他身后的马车里看去:“师弟可是将那女人绑回来了?圣上心情不大好,你若是没有完成任务……” 一边说,他还一边朝着那车帘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掀开看一看。但手还未碰到车帘,就被谢怀安抬手打开了:“国师大人,我受不起你这一声师弟,若是想要抢功,你还是省省吧。” 谢怀安的语气毫不客气,实则心底有些急促——顾怀瑜说,那假货是西燕国师的师弟,也是西燕的二国师,两人不对付,时常互呛,而二国师一直想要在西燕君主面前表现自己,最喜欢争功抢功。 他作为谢家的嫡长子,平日自是少不得与人周旋,但往日都是别人上赶着讨好他,即便他爱答不理,又或者说错话,做错事,也没人敢与他计较。 可如今不同,他若是露出一分一毫的破绽,让西燕君主那边的人察觉到他不是那个假货,别说是救出来骠骑将军了,他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就像是得知顾休休计划后,无比后悔答应帮忙的津渡一般,谢怀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一趟浑水里。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2节 然而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他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西燕国师果真没有怀疑他,冷哼了一声,顶着那张被毒蜂蜇伤,还未痊愈的脸庞,缓缓收回手臂,背到了身后去:“你以为我稀罕跟你抢功吗?” 虽然神色有些不屑,但谢怀安却觉得,西燕国师应该是平日里没少跟他师弟抢功,若不然西燕国师的语气怎么酸溜溜的。 就仿佛有些记恨西燕君主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师弟,而没有交给他来做一般。 谢怀安没再理会西燕国师,身子探进马车里,将服用过换颜蛊,又简单易容过的津渡拖拽了下来。 顾怀瑜说,那假货强行喂给顾休休的药丸,乃是能让人肌肉无力,昏迷不醒的药物。 津渡的演技可比谢怀安精湛多了,从马车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个植物人似的,浑身软绵绵摊成一坨。 虽然容貌骨相都因换颜蛊而改变了,但实际上津渡的重量还是比顾休休要沉上一些,谢怀安将津渡扛在肩上,没走几步就有些发喘。 西燕国师听到他的喘声,忍不住嘲笑道:“看起来,师弟是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该让御医给你开点补肾的汤药暖暖身子了。” 谢怀安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那白面太监罗一道:“我一时慌张忘记了,圣上还在等着我复命,劳烦罗公公,将马车向前挪一些。” 据顾怀瑜所言,那假货虽然跟西燕国师不对付,但对于西燕君主身边另一个心腹太监罗一,却是尊敬有加。 西燕宫中规矩不比北魏少,以往马车不能驶进燕都的皇宫里,不过那假扮谢怀安的二国师执行的任务特殊,又着急回来复命,自然是可以破例以马车代步。 只是谢怀安在停车的时候,按照顾休休的意思,故意将马车正正好好堵在了金屋殿的院门口。 若是西燕君主过会从殿内走出来,看到这辆马车堵着门,谁知道西燕君主会不会发脾气? 原本就算谢怀安不说,罗一也会让人将马车驾走,但顾休休要的是罗一亲自驾车,谢怀安便状似无意的向罗一提了一嘴,让罗一帮忙挪一下车。 罗一这样的太监,能在西燕君主身边被宠信,就说明他擅长揣摩人心,又擅于为人处世,他会认为二国师向他寻求帮助,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假如这时候罗一帮了忙,虽然这个忙不算大,却会让二国师觉得自己的需求得到重视,并且会因此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是帮忙挪一下马车,不费时不费力,何乐而不为呢? 罗一朝谢怀安笑眯眯地点着头:“小事,二国师快进去复命,这里交给咱家。” 谢怀安道了声谢,扛着津渡继续向里走去,西燕国师则紧跟其后,也不知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昨日刚来过金屋殿,今日便又来了一趟,听着那从殿门外刮进来的风吹动房梁上的铁链,谢怀安又回忆起那惨死的少年,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明明已经是清晨,窗户和殿门大敞着,殿内却出奇的阴暗潮湿,连曦光都映不进来一缕,黑漆漆的骇人,像是关押死囚的地牢,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西燕国师比谢怀安更快一步走进去,停在大殿最上方的台阶下,恭敬道:“那女人已经被抓了回来,还请圣上过目。” 这话说得,就像是在邀功似的,仿佛顾休休不是被二国师抓回来的,而是被他带回来的一般。 谢怀安揣摩了一下那假货此刻被抢功之后的心情,顿时抿住唇,快步走到西燕国师身旁:“圣上,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将她抓了回来。” 他特意加重了‘下官’二字,令西燕国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在察觉到西燕君主投来不愉的视线后,又很快埋下头去,惊慌地,将那一丝不满压了下去。 西燕君主朝谢怀安招了招手,示意将人带过来给他看看,谢怀安感觉心脏好像跳到了耳朵里,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清晰响起,砰砰,砰砰。 他迈开有些僵硬的双腿,将肩膀上扛着的津渡,放在了西燕君主的脚下。 也不知是不是津渡平时骗人骗多了,心理素质极强,哪怕是西燕君主探过身子,用那只冷腻腻的手掌摸上他的脖子,几乎将脸快要贴到了他的脸上,他依旧一动不动,犹如死尸般瘫在地上。 津渡脸上的易容,是顾休休亲手做的,眉眼平平无奇,皮肤麦色微黢,原本是为了防止途中自己脸上的易容出什么问题,特意跟给她易容的师傅学的。 虽不能说是完全复原,但就算易容有一星半点的不同,西燕君主也不会注意到,毕竟从始至终,西燕君主也没有亲眼见过她。 西燕君主扳正津渡的脸,打量一番后,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把匕首,横着贴上了津渡的脸皮,将刀刃对准了津渡的脸颊,向下轻轻一划。 那易容的脸皮便被刀锋轻易割开,露出了原本美丽的面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令西燕君主忍不住上手摩挲,他咯咯笑着:“这女人长得又好看,又聪明,难怪元容会迷恋上她……” 谢怀安看见他痴迷诡异的眼神,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西燕君主好像一条盘旋着的巨大毒蟒,吐着信子,缠在人身上,随时都会张开巨口,将人生生活吞了。 这种压迫力十足的危机感,至今为止,除了他祖父以外,谢怀安也只在西燕君主身上见过了。 他正想着,便见西燕君主将那把刀刃又重新抵在了津渡脸上,像是精琢一件艺术品似的,不紧不慢地划了下去。 刀锋过处,细小的血珠子从皮肤表面渗了出来,缓缓凝聚,蜿蜒成一道血河,直直从脸颊上坠了下去。 谢怀安皱起眉,唇瓣微微翕动,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津渡的脸庞被匕首割着,可津渡却从始至终没有哼出一声来,仿佛那块肉不是他的一般。 小不忍则乱大谋,西燕君主不会在现在杀了津渡,他还要用津渡顶着的这张脸,去引来元容。 当西燕君主用匕首在津渡脸上刻下一个‘贱’字后,满意地掐住他的下巴,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大作:“你们看,现在她的脸,是不是更美了?” 西燕国师抢先应道:“刻上这个字简直是锦上添花,不愧她北魏第一美人之称!” 这个马屁可算是拍到了位,西燕君主忍不住仰头大笑,那声音环绕在阴森森的金屋殿内,从左耳窜到右耳,听得谢怀安头皮发麻。 直到他笑够了,随手扔下了匕首:“国师啊,你去将元容请到蛇窟去……”说着,他似乎觉得应该给元容带去什么信物,看着津渡的手指头,又拾起了匕首。 谢怀安看出了西燕君主的意图——西燕君主是想要割下津渡一根手指头,也没准是一只手,送到元容那里去。 他连忙从身上掏出顾休休给他的指戒,在西燕君主下手之前,送了上去:“圣上,这是北魏太子送给她的指戒,似乎对她很重要,为了与我抢这指戒,差点被我掐死。” 西燕君主动作顿了顿,挑眉:“是吗?” 他看向津渡的脖子,随手用匕首挑起津渡的下巴,脸上黏稠的鲜血蜿蜒着淌落下来,落在衣服上,落在脖颈里,却依旧掩不住颈间被掐得淤紫的掌印。 这掌印自然不是真的,而是顾休休易容时,顺带添上的小细节——谢怀安不由佩服起她来了,她竟是思虑得如此周全,连这般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西燕君主似乎是信了谢怀安的话,接过指戒扔给了西燕国师:“将此物交给元容,让他在卯时之前,到蛇窟见朕。” 西燕国师得了命,便立刻离开了金屋殿,整个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怀安趁机,按照顾休休教的话,一字一顿复述道:“圣上,那换颜蛊的解药……” 顾休休推测,西燕君主不会急于让二国师解开换颜蛊,他还要让元容看到二国师顶着谢怀安的脸,叫元容知道,与他作对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因此,谢怀安便要主动提出换颜蛊的解药,让西燕君主放松警惕——他越是在此时要解药,西燕君主就越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果不其然,许是西燕君主心情还不错,拍了拍手,站起了身:“不急,这张脸多赏心悦目,让朕再好好看一看。” 虽然知道西燕君主对二国师没有其他的意思,谢怀安从他嘴里听到对自己容貌的赞赏,却并不觉得高兴。 西燕君主莫不是看上他了吧? 他可没有断袖之癖。 谢怀安在心底腹诽了几句,听到西燕君主道:“你将她扛到蛇窟去。” 他应了一声,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获得了西燕君主的信任,不然西燕君主也不会让他将津渡送到蛇窟去。 谢怀安将地上的津渡扛了起来,走出金屋殿后,见四下无人,轻声道:“津渡王子,你的脸……” 津渡挑了挑唇:“无妨。” 他作为神女之子,又从小泡在蛊罐里长大,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别说是这么点伤口,便是再大一些的血口子,至多半个月就愈合了,连一点疤都不会留。 更何况,早先他答应顾月帮忙的时候,顾休休就向他说明了状况——以西燕君主的性子,大抵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他若是代替她去见西燕君主,可能会遭皮肉之苦。 津渡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欣喜,他代替顾休休受罪,那顾月定会因此而感到愧疚。 而他现在受的罪越多,到时候顾月就会越觉得对不起他,等事情都结束了,顾月肯定会留在他身边贴身照顾他。 这也是他最终决定帮顾休休的原因,苦肉计对于善良的人来说,什么时候都是好用的。 谢怀安却不知道津渡这些小心思,他只是知道津渡多年前与宸妃有一段旧情,没想到津渡竟是爱屋及乌,愿意为了顾休休做到这般境地。 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惭愧不已——不管是元容,还是津渡,他好像都有些比不上。 虽然答应帮忙,却也不过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被赶鸭子上架罢了。于他而言,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先权衡利弊,绝对做不到他们那般为爱奉献一切的地步。 谢怀安不再做声,有些艰难地扛着津渡朝着蛇窟走去——他第一次来燕都,自然是不知道蛇窟怎么走了,但顾休休一早就猜测到了西燕君主可能会选择在蛇窟与元容见面,让顾怀瑜给他手绘了一张地形图。 不得不承认,顾休休是真的聪慧,其胸怀机谋比起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她要进宫与西燕君主接触,并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鲁莽行事。在进宫前,她几乎将西燕君主接下来可能会走的每一步,都揣摩了成千上百遍。 她心思缜密,想到了西燕君主可能会对她做什么,可能会对津渡和他做什么,乃至西燕国师、太监罗一,每个人的反应,每一处的细节,都提前告知他们该如何应对。 谢怀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肤浅,至少先前不该看低她,将她当做一个空有美貌的花瓶,想要纳入府中做个玩物摆件。 失神之间,他已是走到了蛇窟外。 这蛇窟建在金屋殿的东南方向,说是蛇窟,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座普通的行宫,连一块牌匾都没有。 正当谢怀安以为自己走错地方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缓缓行驶而来的金辂车,也不知西燕君主是懒,还是没有骨头,这么短的距离,竟也要乘着辂车代步。 他准备开门进去,却听见那金辂车上传来低低的吟声,还有一道似是粗喘的呼吸,几条不同的声线交.缠,暧昧难言。 风一吹,谢怀安透过那层叠的纱幔,隐约看到了金辂车上交叠在一起的年轻身躯……三个人,整整三个男人! 西燕君主身前跪趴着一个男宠,身后半蹲着一个男宠,身侧还站着一个男宠与之亲吻,那画面简直刷新了谢怀安的认知。 难怪那日太监罗一请元容上金辂车,元容却不愿意,原来在西燕,那金辂车是这般用途…… 许是谢怀安呆滞的时间太长,津渡顺手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吸了口凉气,回过神来,赶忙走进了行宫里。 直到走进行宫,谢怀安才确定下来,此地是蛇窟不错——明明从外边看起来平平无奇,进到里面却别有洞天,一进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凹陷下去的地洞,面积之广阔,足有一间寝殿那般大。 他其实并不怕蛇,先前还养过两条蛇作为宠物,但当他抱着一丝好奇心走近那地洞时,他差点没把胃里的苦水呕出来。 地洞里足有上千条不同品种的毒蛇,密密麻麻,柔软又细长的蛇身纠缠在一起,身上的鳞片,在地洞内壁镶嵌夜明珠的映衬下闪闪发亮,隐约能听到成片响起的嘶嘶声。 在地洞最上方的房梁上,像是金屋殿内房梁上的铁链似的,穿孔挂着十几条条手臂粗的铁链,那铁链上悬着铁钩,钩子上则勾着人被分割下来的四肢和身体残块。 谢怀安一眼就看出了,那挂在铁钩上的尸体残骸是昨天在金屋殿被西燕君主残忍虐待的少年,没想到那少年死后,也得不到解脱,而是被分尸挂在了蛇窟上面。 他不由庆幸,幸好他来之前什么都没有吃,不然有什么就会吐出什么,到时候被西燕君主瞧见,倒是有些不好收场了。 蛇窟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西燕君主迈着懒散的步伐,缓缓走来,他身上的衣袍松垮,连裤子都没有提好,神情餍足:“把她挂上去。” 谢怀安有些消化不了西燕君主说的话,他指了指津渡,又指了指那地洞上方悬着的铁钩:“挂上去?” 这怎么挂,万一没挂牢,从铁钩上掉下来,岂不是要摔进那地洞里,被上千条毒蛇活活分食? 见西燕君主微笑着点头,他正迟疑着,那蛇窟的门便再次被打开——不,准确的说,那扇门是被一脚踹开的。 是元容来了。 第80章 八十条弹幕 见到元容的身影后, 谢怀安竟是莫名地松了口气,既然他来了,西燕君主总会被转移开一些注意力, 说不准就不用挂津渡了。 往常见他时,他一向是披着狐裘或大氅,哪怕是炎炎夏日,他也总是比常人要穿得更多。 可今日不知是不是来得太过匆忙,元容身上只着单衣, 鬓后的青丝被秋风吹得微微凌乱, 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庞显出些病态的苍白。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3节 元容这般焦急失态,大抵是因为看到了那只属于顾休休的指戒吧? 顾休休在安排计划的时候,并没有提过让人去通知元容,元容该是对此毫不知情——至少在谢怀安看来是如此。 毕竟元容所居的驿站附近都有西燕君主的眼线,先不说冒险去找元容会有多大风险,谢怀安、顾休休、津渡、顾怀瑜, 他们一共四个人, 各有各的任务, 哪有多余的人手再赶去通知元容此事? 思及至此,不知为何, 谢怀安忽然就有些想知道, 元容在并不知情真相的情况下, 到底能为顾休休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了。 瞧见元容来了,西燕君主却视若无睹,只是有些不快地瞥了一眼谢怀安:“你没听见朕的命令吗?” 谢怀安回过神来,怔了一下——他还以为西燕君主会因为元容的到来,暂且遗忘掉让他把津渡挂在铁钩上的事情。 没想到西燕君主如此执着,看到元容的身影, 仍不忘让他挂人。 谢怀安自然不能违背西燕君主的命令,但凡是帝王,不论性情如何,残暴还是仁政,他们都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多疑。 他好不容易才让西燕君主相信自己,怎可能半途而废,暴露身份将自己置于险境? 顾休休早在推断出西燕君主会在蛇窟面见元容时,便提出过津渡在蛇窟里,可能会面临被扔进蛇窟的风险。 对此,津渡似乎并不在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而顾休休更像是猜到了津渡会答应似的,神色毫不意外。 当时谢怀安也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他以为蛇窟只不过是一处地名,至多养个十几条蛇,便是津渡真的被扔进去,只要反应快些,也不至于被蛇咬死。 他哪知道,西燕君主会在蛇窟里养上千条种类不同的毒蛇,这别说是人掉下去,便是神仙进了这蛇窟,也很难完好无损的爬上来吧? 谢怀安只是短暂地迟疑了一瞬,便决定按照西燕君主所言的那般,将津渡挂到铁钩上去。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西燕君主就在那里盯着他,总之是津渡自己答应要帮顾休休,他不过是按照计划行事罢了。 谢怀安拉住的一旁轮轴,将铁链子往下降了下来,他听见元容略显低哑的嗓音:“别动她——” 虽然声线很低,却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愤怒和结霜似的寒意。见元容从门口冲了过来,西燕君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元容,你总是喜欢挑战朕的底线……” 他笑声一顿,倚在地洞旁的石栅栏上,托着腮,嗓音温柔的近乎诡异:“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朕就只好将她扔下去喂蛇了。” 元容的脚步倏忽顿住,他的喜怒一向不形于色,此刻的情绪却都显露在了面上,似是将要喷涌而出的火山熔浆,那沸腾高燃着的怒意在胸腔内烧滚着。 与之相处了年,他最是清楚西燕君主的性子,于一个人格扭曲的疯子而言,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线,西燕君主并不是威胁他,而是真的会这样做。 他不得不停住脚步,眼睁睁看着那对面顶着谢怀安容貌的男人,将满脸是血,耷拉着脑袋昏迷不醒的顾休休挂在铁钩上。 同时顶着两道炙热的目光,谢怀安头一次感觉到压力山大,按照他对于西燕君主残暴程度的理解,挂在铁钩上,大抵是用铁钩穿透津渡的手掌或是肩胛骨,才能让西燕君主满意。 饶是谢怀安并不是什么好人,下手之前还是不禁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做到那般地步,只是用铁钩勾住了津渡后腰上的腰带。 但凡将津渡换作另一个身份低微些的人,他都不会这般犹豫不决,可津渡毕竟是苗疆王的第子,又素来有高僧佛子之称,受苗疆百姓爱戴。 若是津渡被扔进蛇窟,那是津渡与顾休休一早就商议好的,就算津渡死在蛇窟里,也跟他谢怀安没有关系。 可亲手去伤害津渡的事情,他和津渡却没有提前商议过,若只是为了不让西燕君主起疑,便擅自做主用铁钩穿过津渡的手掌或肩胛骨,难免津渡不会因此怪罪于他。 谢怀安背后是一整个陈郡谢氏的家族,才不会为了救骠骑将军,便做这种落人口实,容易得罪人的事情。 甚至他还趁着西燕君主与元容对视的那一瞬间,偷偷将那腰带系成了死结,以防不够结实,挂在钩子上会突然掉下去。 尽管谢怀安做的并不明显,西燕君主却像是背后长眼了似的,忽然扭过头,看向他:“你今日尤为心慈手软啊,二国师。” 那嗓音慢悠悠的,带着一丝玩味和戏谑,明明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却让谢怀安觉得毛骨悚然,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西燕君主,只觉得西燕君主轻飘飘扫过来的视线里,带着些不加掩饰的打量和审视。 果然还是被怀疑了。 越是到了危机的时刻,谢怀安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的双手掩在腕间的暗器上,朝着西燕君主跪了下去:“圣上息怒,下官并非心慈手软,不过是怕挂不结实,提前了结了她的性命,坏了圣上的好事。” 顾怀瑜说,二国师之所以是二国师,就是因为不如大国师会揣摩西燕君主的心意,时常擅作主张想要讨好西燕君主,最后却事与愿违。 至于西燕君主为什么没有除掉二国师,或许是因为二国师与大国师性格不合,想用二国师牵制大国师,以防大国师怠惰因循,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因此谢怀安这般解释,便是想要故意引导西燕君主以为他是好心办错了事,而非有意对其心慈手软。 倘若西燕君主仍继续怀疑他,意图对他做些什么,那不管什么计划不计划,就算杀了西燕君主,再也救不出骠骑将军了,自然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谢怀安是陈郡谢氏下一任的家主,受祖父谢太尉亲自栽培,他可以为了追求到喜欢的女郎,远赴西燕涉险,护她左右。 但决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又或者什么虚无缥缈的喜欢和好感,舍了自己的性命。 谢怀安将藏在腕间的暗器抵的很紧,这蛇窟里约莫有上百个侍卫,若真是纠缠起来,他怕是也不好脱身。 正当他思忖之间,西燕君主却敛住视线,没再继续看他,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也不知有没有相信了他的话。 西燕君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叩着下巴,语气松散:“你来的很快嘛,元容。” “看来这个女人对你很重要?”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眸光不知落在何处,低喃道:“是了,你在十多年前,可是为她来的西燕……” 元容看着西燕君主,黑漆漆的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你想做什么?” 西燕君主仰头笑了起来:“朕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着,他让人搬来了一张美人榻,似是浑身无骨般,倚在美人榻上,慵懒的视线转向那被吊起来,悬挂在地洞上方的女人。 西燕君主把玩着垂在自己胸前的鸦发,勾着唇道:“十年前,你为了救她远赴西燕为质,在朕手里苟延残喘了年。十年后,你又能为了她做到何种地步呢?” 谢怀安听到这话,却是怔了一下。 原来元容十四岁那年远赴西燕为质,是因为顾休休。 倘若顾休休对于元容而言,如此重要,那为何从西燕回来后,元容极少与她见面。甚至于她及笄后,也没有上门求娶,而是眼睁睁看着那些数不尽的簪缨世贵为了迎她入门,踏破永安侯府的门槛。 难道是怕西燕君主再伤害她,所以故意与她保持距离,想要以此保护她? 假如元容是顾忌西燕君主,那顾休休又是怎么回事? 好似将元容遗忘了似的,这些年同样极少与元容见面,特别是年前平城之战后,北魏战败,顾家老夫人因骠骑将军父子的死,迁怒于元容。整整年,两个人都没再见过一面。 谢怀安还没有捋清楚心头的疑惑,便听见西燕君主笑嘻嘻道:“元容,将裤子脱了,叫朕好好看一看你腿上的印记。” 不是商量的口气,他手里拽着一根缠在轴轮上的铁链,而那根铁链的另一端则连着勾住‘顾休休’的铁钩。 只要西燕君主松手,那轴轮便会带动铁链,将钩子上的人连同锁链一起坠入蛇窟。 见元容浑身紧绷,却迟迟没有动作,西燕君主托着下巴,手掌倏忽一松,只见那缠在轴轮和房梁上的铁链快速下坠,那具挂在铁钩上的小小身躯,跟着铁链一同落下。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又极快地重新抓住了铁链,铁钩悬在半空中左右晃动,与蛇窟只剩下数尺的距离:“阿容,朕不喜欢将一句话重复两遍。” 谢怀安便立在蛇窟旁,他看到地洞里上千条勾缠在一起细长的毒蛇,听见铁链声碰撞发出的声响后,瞬时间分散开来。 像是听到了开饭的铃声,它们立起上半身,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地洞的每一处角落,蛇瞳里的花纹是竖着的,昂起首来,急促而短地吐着近乎鲜艳殷红的信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这种时候,不管是谁掉下去,就算是这个蛇窟的主人西燕君主坠进地洞里,也会瞬间被上千条蛇鳞与花纹异常美丽的毒蛇们吞没殆尽。 元容再难维持面上的冷静,他脊背挺得笔直,双臂仿佛有千斤重,孤单的身影在寒气逼人的蛇窟里,显得那般单薄削痩。 他缓缓抬起冰冷无色的手来,按在腰间的玉带上,掌背上的骨节突起,似是用了极大的努力在拼命忍耐着。 西燕君主的双眸,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庞,看着那张俊美如冷如的面容上,出现挣扎,出现痛苦,备受煎熬,仿佛置身于烈焰中反复炙烤。 西燕君主知道,自从元容离开了西燕后,便再也没有让别人靠近过他,没有人见过他的双腿,哪怕是沐浴时,他也会穿着亵裤,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那片印记。 绸裤散落在地上,露出大片苍白无血色的皮肤,左腿之上,却有一道巨蟒的文身,漆黑的蛇身从小腿外侧一路蔓延攀缠到臀上。 令人作呕的并非这道在元容不知情时,突然出现在腿上的文身,而是因为那条文在他腿上的黑蟒,曾害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信。 西燕君主疯狂嫉妒着他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伴在左右照顾他的仆人。那仆人是琅琊王氏的管家,可以说是元容小时候,唯一一个从未用异样眼光看待过他的大人。 管家曾看着皇后长大,将皇后当作亲生女儿宠爱,后来又看着他一岁一岁长大成人,仿佛充当着父亲的角色,尽力弥补着皇帝没有给予过他的父爱。 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管家教他扎孔明灯,陪他蹴鞠,哪怕只有每年春秋狩猎,又或者宫宴时,才能偶尔见到他,却在每一次见面时,都能给他带来新奇的玩意,给他讲外面的所见所闻。 当皇后听说皇帝同意让他去西燕为质后,送他到管家身边,祈求管家将他藏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时,管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后来,他因为得知顾休休失踪,为了救她,不得不坐上前往西燕的马车时,管家收拾了行礼,下跪请求王家老夫人,要与他一同远赴西燕照顾他。 元容到了西燕后,最是信任依赖的人便是管家,可他没想到,西燕君主竟会因此而妒忌管家,将管家绑到了金屋殿去。 等他找到了管家时,管家已经死了。就如同那日被吊在房梁上的少年一般,管家浑身都是伤痕,密密麻麻,交迭相错。 但那不是让元容最为痛苦的——他看到赤着身体,血肉模糊的管家身后,被强行塞.进了一条手臂粗长的黑蟒。 管家不是被鞭挞致死,而是被那黑蟒活活钻破了肠道和五脏六腑,地上滴滴答答都是顺着蛇身流淌下来的污血,蜿蜒成一道鲜红夺目的血河。 那一年,管家已是六十多岁,本该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却这般屈辱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在元容离开燕都之前,西燕君主在他毫不知情之时,将那条黑蟒文在了他的腿上,蛇尾在小腿外侧,蛇头在臀上,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管家是因他而死,又是如何受尽折磨才离开人世。 也不知西燕君主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印在了他的腿上,他回到洛阳后,想尽一切办法,用火烧过,用烙烫过,甚至用刀剜过,却始终不能将那条黑蟒去除。 元容再也没有让别人靠近过他,莫要说是别人看到他的腿,就算是他自己,也从不会去看。 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条黑蟒挥之不去,梦魇般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甚至于他开始畏寒,仿佛身上真的攀着一条冰冷的巨蟒,令他浑身冰寒,血液结了霜似的没有温度。 那症状在他从平城受伤后,越发明显,他只能披着厚实的狐裘,日日捧着暖炉,半死不活地苟活在世上。 元容垂着眸,手臂似是绷成一道弦,双掌用力攥紧,颈上隐约凸起道道青筋:“满意了吗?” 当然不会满意。 西燕君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打量着元容腿上的黑蟒。 他的大拇指抵在唇上,啧啧了两声:“可惜了朕养了数年的黑蟒,最后竟是死在了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身上。还好朕让它重新活过来,养在你的腿上,便当是对它的祭奠了。” 元容浑身都在颤着,不知是不是指甲掐进了肉里,殷红而黏稠的鲜血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向下落着。 可西燕君主却还觉得不够,他指尖勾着那掌握着‘顾休休’生死的铁链,似是漫不经心道:“跪下,像条狗一样,爬到朕面前,摇尾乞怜……”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铁链,引诱似的:“只要你爬过来,朕就将这铁链交给你。” 原本还沉浸在元容腿上文身的谢怀安,听到这近乎扭曲的命令,忍不住皱起眉来。 起初他还想知道,元容到底能为了顾休休做到哪一步,现在却有些不愿继续看下去了。 当元容能为她在西燕君主面前褪下裤子,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露出那条不愿被人看到的黑蟒时,谢怀安就知道,为了救下顾休休,元容什么都愿意做。 别说是跪下,大抵就是现在让元容跳到蛇窟里,一命抵一命,元容也会照做。 谢怀安视线不住向蛇窟的门口望去,一遍又一遍,终于在元容垂着首,缓缓将膝盖触在地上的那一刻,蛇窟的门被打开了。 可来人却不是顾休休和顾怀瑜,而是那个惨白着脸的老太监罗一,罗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元容,似乎怔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从元容身侧快步朝着西燕君主走去。 罗一走到西燕君主身旁,附耳低语了两句:“吊在蛇窟上的女人是别人假扮的,二国师已经死在了郊外……”一边说话,还一边不着痕迹地瞥向谢怀安。 西燕君主歪着脑袋,用眼角乜了一眼谢怀安,挑起唇角,似是带着一丝玩味,向他勾了勾手,将手中的铁链递了过去:“给你。” 谢怀安神色微惑,不知不觉中提起了警戒心,面上却佯装平静,接过了铁链。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4节 西燕君主瞥了一眼元容,而后托着腮:“松手。” 谢怀安愣住:“松手?” 这是让他亲手将津渡扔进蛇窟里? 元容不是已经跪下了吗? 难道顾休休那边……失败了? 见他犹犹豫豫,迟迟不敢动手,西燕君主身边的太监罗一,笑眯眯走向谢怀安,在谢怀安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在了谢怀安的小腹上。 谢怀安武艺不精,本就在失神,这一下来不及躲闪,被踹得顿时跪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俊美的五官仿佛皱在了一起,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手上失了力气,那铁链从轴轮里猛地一坠,却又很快重新被他拽住。 罗一笑了起来,惨白的面容上,殷红的唇瓣快咧到了耳朵边:“谢太常,你怎么敢欺骗圣上?” 说着,他从谢怀安手里抢过了铁链,看了一眼西燕君主,见西燕君主点头,便松开了手,只听见铁链哗哗作响,那挂在铁钩上的津渡,连同铁链一起掉了下去。 谢怀安甚至没有勇气向下看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惨嚎,之后便没了声响。 而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元容,仿佛疯了般,不顾一切地起身朝着蛇窟里跃去。 罗一似乎早已经料到元容会如此,在元容跳进蛇窟前,一把薅住了他的后颈,连着垂散在身后的长发一起被攥住。 可仅凭一人的力气,又怎么可能制得住一个濒临崩溃,近乎疯狂的人。 “按住他!”守在蛇窟里的侍卫们蜂拥而至,似是想要在西燕君主面前好好表现,二十个人同时扑在元容身上,合力将其压制住。 他们没来得及邀功,又很快被强大的内力冲击开,不知是哪个侍卫腰间的挂剑掉在了地上,元容执剑朝着榻上的西燕君主刺去,动作狠戾,杀意冲天,恍若失了理智。 罗一连忙让侍卫们一起冲上去,挡在西燕君主身前。以百敌一,元容看起来胜算不大,但实际上他杀疯起来,这些侍卫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空气中飞溅着鲜血,与那寒光凛冽的剑气相衬,西燕君主勾着唇角,微微阖着双眸,似是在欣赏着这场闹剧。 眼前近乎是屠戮的一幕,在他眼中,美的像是一幅画似的,红色笔墨勾勒出山峰远峦,带着鲜血的芬芳和温度,绽出花来。银光乍现,刀剑相撞,又仿佛是天上才有的仙乐妙曲。 太监罗一适时上前,从蛇窟的柜子里,取出珍藏的酒酿来,贴心的给西燕君主倒上一杯酒:“圣上,可要温一温酒?” 这是西燕君主的癖好,越是在开怀时,便越是要饮酒,还要饮热酒,酒里添了春合散,在温热后挥发药性更快,会让他觉得欲.仙.欲死。 西燕君主正在欣赏眼前的美景,哪里等得了温酒,他手掌一摆,接过酒杯仰头倒进了唇齿间,细细一品,笑嘻嘻道:“罗一,还是你懂朕……” 话还未说完,他便感觉到腹部一凉,刺痛感倏忽从脊背向四周蔓延,渐渐涣散到腰前。他垂首看向自己的身前,当看到那一柄又薄又锋利的剑刃自腰腹间而出,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坠到了地上。 西燕君主缓缓抬起眸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脸色惨白的太监罗一:“你,你……” 他一张口,黏稠的血液就沿着嘴角流淌下来,明明人体受到致命伤害时,伤口就会从疼痛转为麻木,可他却感觉不论是后背,还是腹前,皆是止不住火辣辣的烧疼着。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打斗声也止住了,与元容纠缠在一起的侍卫们,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十多个慌慌张张,看着西燕君主不知所措的侍卫。 “我?我怎么了?” 西燕君主呕了一口血出来:“你不是罗一……你是谁?” “我当然不是你的走狗罗一!”那太监张开口,却又变作了女子的声音:“我的口技学得不错吧,西燕君主?” 第81章 八十一条弹幕 听她提起口技二字, 虽然西燕君主从未见过顾休休,但能浑水摸鱼冒充罗一,又一剑捅穿了他的人,女子之中, 除了那胆大包天的顾休休, 又还能有谁呢? 认出顾休休的身份后, 西燕君主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 动作大的让胸前的剑刃跟着一起颤动:“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 你害死了你的同伴, 等朕死了,你的二叔父和大哥也会一起死……” 顾休休耐着性子等他说完, 温和地解答着他的疑惑:“我的同伴, 你是说他吗?” 说着, 她指向不知何时从蛇窟里爬了出来的津渡,西燕君主看着那张跟顾休休一模一样的脸,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凸出来似的:“这, 这不可能……” 津渡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捂住那半边被刻字的脸颊, 似是有些厌弃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可能, 我是苗疆王子, 你难道不知道神女之子可以御蛇吗?” 是了, 这就是顾休休找到津渡帮忙的原因之一了。 她推断出,西燕君主会在蛇窟与元容再见——她在谢家竹林里被蛇缠住,元容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曾跟她说过, 他以前也怕蛇。 还说,西燕君主在他面前,将不听话的男宠扔进过蛇窟中,想要以此威慑他。 西燕君主在元容身边,除了安插顾怀瑜这个眼线以外,定是不止一个眼线细作在监视,因此西燕君主肯定知道她怕蛇的事情。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西燕君主会拿捏住她怕蛇,并且元容也知道她怕蛇这一点,以此胁迫元容服软低头。 既然已经知道西燕君主会选择在蛇窟里见元容,那么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推测出,以西燕君主扭曲的人格,他有极大的可能性在元容服软后,仍会将她扔进蛇窟里喂蛇。 顾休休是真的怕蛇,刚好津渡不但不怕蛇,还会御蛇——津渡自然不会将此事告诉她了,乃是数年前,顾月未出阁时,曾向她抱怨过这件事——津渡故意带顾月进了有蛇的竹林练琴。 接下来就是一个俗套的英雄救美,顾月被蛇缠住了手,津渡为救顾月被蛇咬伤,顾月给津渡吸毒血,并亲自照顾了津渡大半个月,两人在此期间感情迅速升温。 原本相安无事,直到有一日,顾月本来要随永安侯夫人去踏青,却因为天气原因临时改变主意,去到了永宁寺找津渡练琴。 而后顾月就在那片竹林里,看到了将数十条五彩斑斓的毒蛇缠在琴弦上,正在与之玩耍嬉戏的津渡——没错,他竟然在玩毒蛇! 顾休休听说的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半信半疑,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津渡是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高僧佛子。 这般性情品德高尚的佛子,怎会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明明可以御蛇却故意被蛇咬伤,令顾月心生愧疚,忙里忙外的照顾他那么多天。 后来见识过津渡的真面目后,顾休休发现她阿姐往日对于津渡的评价非常的诚恳——表里不一、不是个好人、一肚子坏水、像个大尾巴狼。 “好了,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了。” 顾休休一边说这话,一边将剑刃从西燕君主的脊背后抽了出来,只听见一声短促的哀嚎,血液从伤口渗出,以极快的速度在衣袍上晕开。 “你不会死,因为那杯酒里添了你从苗疆王手里买来的续命蛊。” 那续命蛊顾名思义,便是服用过后,能将重伤将死之人吊住性命。犹如那日被吊在房梁上受刑的少年,被剜掉了舌头,浑身血肉模糊,痛不欲生,却仍旧半死不活的咽不了气。 只是这东西的副作用是,服用过后,身体会变得非常敏.感,原本受伤带来的痛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无限放大。 就像是方才捅穿了西燕君主身体的那一剑,倘若一开始的痛苦指数是三,那服用过续命蛊后,就会变成三百。 等再过片刻,三百就会变成三千,但不管血怎么流,人怎么痛苦,西燕君主短时间内都不会死。 顾休休将手中染血的剑扔进了蛇窟里,看着他近乎扭曲的五官和表情,轻声道:“另外,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二叔父,那酒里除了续命蛊,还添了换颜蛊。此时我大哥应该已经顶着你的面容,将我二叔父救出来了。” 其实想要杀了西燕君主并不难,不管是元容,还是谢怀安,又或者顾怀瑜,只要他们想杀了西燕君主,下毒、暗器、刺杀,哪一样都不是难事。 难的是,如何在不杀死西燕君主的前提下,先救出被囚的骠骑将军。 在顾休休进到蛇窟之前,顾怀瑜就已经到了囚.禁骠骑将军整整三年的暗室附近,只是那地方守卫森严,除了西燕君主,其他任何人都进不去。 倘若西燕君主死了,便会有人按动机关,令那整个暗室塌陷,骠骑将军就会被活活砸死在里面。 顾休休营救骠骑将军的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她要变成太监罗一的模样,取得西燕君主的信任后,让西燕君主喝下那杯掺了续命蛊和换颜蛊的酒酿。 只要西燕君主服用了续命蛊,就算他想要自尽,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至于换颜蛊,顾怀瑜已经服用下了子蛊,只等着西燕君主服下母蛊,顾怀瑜就可以变成西燕君主的模样,顶着那张脸进到暗室里救出骠骑将军。 只是想要变成太监罗一,想要实施这个计划,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真正去施行起来的时候,并不容易。 首先是谢怀安按照她的计划,说动太监罗一帮忙挪马车——此事是计划里最大的变数,顾休休不能确定罗一会不会亲自去挪马车。 罗一虽是个太监,却武功高强,也不知道练的什么邪门功夫,就连顾怀瑜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让顾怀瑜趁着罗一挪马车的时候,从背后搞偷袭,才可能有几分胜算。 顾休休对于这个变数,提前作出了各种应对的方案,不过好在罗一没有怀疑谢怀安,还亲自去挪了车。 当时顾休休就藏在车厢底下的暗箱里,为了不被罗一察觉到马车里有人,她闭气闭的人都快憋过去了。 幸好顾怀瑜做了几年暗卫,擅长隐匿,又心理素质极强,几乎是一击即中,成功袭击了罗一的命门,废了些功夫,将其制服下来。 只是罗一这条走狗,对于西燕君主极为衷心,竟是为了防止他们利用他,直接要咬舌自尽。还好顾怀瑜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先一步卸了他的下巴,让他没办法再合上嘴。 而后顾休休给罗一喂食了换颜蛊的母蛊,自己则服用子蛊,变成了罗一的模样——事先她曾询问过津渡,津渡说这换颜蛊可以叠加服用。 并且就算她暂且变成了罗一的模样,也不妨碍津渡继续顶着她的面容。 刚好罗一是太监,说话的嗓音低哑又粗,跟她在途中所学的口技差不离,她稍微变了变声线,便与罗一的声线极为相像了。 赶到蛇窟后第一件事,顾休休就先出卖了津渡和谢怀安,不为别的,只是要以此取得西燕君主的信任。 毕竟她一开始就知道谢怀安的演技很差,并且他顾虑良多,大概率会因为不够变态,或着在一些细节上的迟疑,显得格格不入,引得西燕君主生出疑心来。 倘若西燕君主怀疑了谢怀安,那难免不会也怀疑扮成太监罗一的她。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信服度,她毫不犹豫给了谢怀安了一脚,并在得到西燕君主的首肯后,将那拴着津渡的铁链扔了下去。 西燕君主事先不知情津渡会御蛇,蛇窟里又养了上千条毒蛇,见她下手如此狠绝,言行举止都像极了变态,自然就不会再怀疑她了。 当元容发疯似的往下跳,西燕君主定是心中开怀不已。顾休休利用了他一兴奋就要来一杯酒的癖好,往酒水里下了蛊,一直耐着性子等他喝完,才一剑捅穿了西燕君主的身体。 说起来,这一次能顺利完成计划,还是多亏了津渡和顾怀瑜。 若非是津渡擅蛊,又会御蛇,像是个行走的蛊术说明书,顾休休想要瞒天过海,怕是要冒更多的风险,很可能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而顾怀瑜则向她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譬如二国师与西燕国师不合,譬如蛇窟的位置图,譬如太监罗一的行事风格,譬如西燕君主喜爱饮酒的嗜好。 西燕君主听闻这话,却是笑得更开怀了,明明身上血流如注,他还能笑得出来,并用戏谑的眼神看向元容:“阿容,你看到了吗?她心机如此深沉,为了设局,竟是连你都一起欺骗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注意到,元容一开始褪下的裤子,不知何时又被穿了回去。 方才将那假的顾休休扔下去的时候,元容若是并不知情此事,在伤心欲绝之时,又怎会有时间想起来把裤子提上? 西燕君主顿了一下,笑容僵住:“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此事,却还愿意为了她继续演下去……” 他呕出一口血来,疼得浑身发颤,听到顾休休冷笑了一声:“你用换颜蛊骗了我数次,先是我大哥顾怀瑜,又是元容,还有谢怀安。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成了心机深沉,那你又算什么?” “瞧你那狗急跳墙,挑拨离间的模样,我一早就让人去了驿站,将此事告诉了元容。” 是了,顾休休去找谢怀安之前,便让顾月稍作乔装打扮,先他们一步进了燕都,到驿站给元容送信去了。 但元容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方才一打开蛇窟的门,看到他赤着腿跪在地上,将顾休休吓了一跳,忍不住愣了愣。 她甚至有一瞬间在怀疑,元容没有收到顾月送的信。以防万一,从元容身边擦肩而过时,她从地上顺脚往前一踢,仿佛不经意般,将那颗石子踢到了元容身旁,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扔石子来提醒元容。 刚刚没机会跟元容说话,现在终于擒住了西燕君主,那一剑下去,他此时已是没有了威胁,还能活着全凭着那续命蛊,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至于那西燕国师,他没什么武功,顾休休方才进来蛇窟前,便顶着那张太监罗一的脸,将其骗到了金屋殿,三两下就被顾怀瑜擒住,与罗一一起吊在金屋殿的房梁上。 他们两人皆是西燕君主的走狗心腹,往日帮着西燕君主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年,先前在元容为质的那三年,更是对他百般欺辱。 顾休休让顾怀瑜挑断了罗一和西燕国师的手脚筋,又给他们也喂食了续命蛊,如今也是成了生不生,死不死的废人。 等顾怀瑜将骠骑将军救出暗室,西燕君主便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只等元容对他们亲手做个了结。 顾休休服下换颜蛊的解药,变回自己的容貌,越过满地侍卫的尸体,将视线从西燕君主身上,转到了元容身上。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5节 他浑身冰冷,手上的银剑上沾满了黏稠的血液,一滴滴沿着剑刃向下淌落。 乌黑的青丝流泻在肩后,略显病态的脸庞上迸溅了殷红的血,衬得他皮肤更白,那双黑眸也更深了些。 顾休休像是没有看到他身上的血,大步跑向了他,用力撞进了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环在他的颈上。 她踮起脚,埋着头,轻声问:“长卿,你见到我阿姐了吗?” 元容低低应了一声:“嗯。” 顾休休想起方才进到蛇窟里时,看到的那一幕,眼睛倏忽一下就湿润了:“对不起……” 就算元容清楚蛇窟里挂着的人是津渡而不是她,却还是为了给她争取时间,对于西燕君主近乎侮辱人格的命令言听计从。 宽大冰冷的掌心落在她的脑后,轻轻拍了两下:“说什么对不起,能救出他们,了结我毕生的心愿,此生足矣。” 两人的对话被倒在蛇窟石栏下的谢怀安打断,他捂着生疼的小腹,蜷着一条腿,有些痛苦道:“顾休休,你们等会再煽情,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共就四个人,顾休休、顾怀瑜、津渡还有他谢怀安,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去过驿站,到底是谁跟元容通的风,报的信? 顾休休也没有跟他提及过,这中间还有她变成罗一这一茬,更没有告诉他,津渡会御蛇,掉进蛇窟里也不会死。 明明谢怀安也参与进了这个计划,可如今计划成功了,他却像是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似的,他们都不知道刚刚津渡掉进蛇窟里,他的心跳都吓得骤停了。 顾休休抬了抬脑袋,看向气急败坏的谢怀安:“过程不重要,结局才重要,你说是不是,太常大人?” 顾月毕竟是假死出宫,虽然谢怀安帮了她很多,但她还不至于因此就忘记了,谢怀安是谢家下一任家主,更是北魏九卿之首的谢太常。 顾家与谢家算不得对立,却也极少来往,她才不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将顾月的事情告诉谢怀安,让谢怀安拿捏住顾家的把柄。 至于津渡不怕蛇,以及她要扮作罗一的事情,她不说是因为谢怀安没有问,而且任务这么繁琐复杂,时间又那么紧迫,她哪有那么多时间一一解释。 见顾休休不准备多说,谢怀安却没有想要这般轻松放过她的意思。 他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见‘当啷’一声响,元容紧握在手中的剑柄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朝着地上直直栽去。 顾休休下意识伸手接住他的身体,却抵不住那身体的重量猛地砸过来,跟着他一起摔了过去。 元容没能像是先前从谢家离开后,冒雨送顾休休回到玉轩,却因体力不支,与她一同摔过去的那次一样,即便摔下去,还不忘护住她的脑袋。 这一次,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就连顾休休爬起来后,慌得掉出眼泪,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他都毫无反应。 津渡走过来,蹲在元容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没死,别哭了。” 顾休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急促:“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 津渡挑起眉梢,似是想起什么,将元容的裤腿往上撩起,露出那片黑蟒的文身,不禁咂了咂舌:“这是苗疆最毒的万疆蛊,看起来时日已久,若是再不解开蛊毒,他的五脏六腑都会被蛊虫侵蚀,直至内脏被吞噬干净,他也就……” 没等津渡将‘死了’两个字说出口,顾休休就忍不住打断了他:“我记得我大哥说他也中了万疆蛊,这几年西燕君主都有给他缓解抑制蛊毒发作的药粉,你身上有没有这样的药粉……” “万疆蛊才没有什么缓解或抑制的解药,你大哥是被人骗了。” 津渡指着元容腿上的黑蟒,道:“万疆蛊乃是用千种最毒的毒蛇唾液,以及蛇王心肺为引,炼制出来的蛊虫。你看他腿上这条蟒,便是因为万疆蛊的蛊毒太强,才会在皮肤上显现出来蟒的形状。” 也就是说,不是西燕君主将这图腾纹在他身上祭奠什么黑蟒。 而是西燕君主一早就知道了万疆蛊的副作用,才故意搞来一条长得差不多的黑蟒,先给元容留下一生难忘的心理阴影,再将万疆蛊种在了他身上,让他看到那条黑蟒,便为之煎熬、痛苦。 正说着话,顶着西燕君主面容的顾怀瑜,背着昏迷不醒的骠骑将军,从蛇窟门外走了进来。 见蛇窟里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而那西燕君主则浑身是血,时不时在美人榻上抽搐两下,五官仿佛扭曲了一半,面目显得十分狰狞,顾怀瑜收回视线,朝着顾休休走去。 走了没几步,看到躺在地上的元容,他脚步一顿:“豆儿,怎么回事?” “万疆蛊,他中了万疆蛊……” 啜泣声断断续续,她抱着元容,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前,嗓音中是掩不住的崩溃。 先前顾怀瑜说他中的就是万疆蛊,还说此蛊只有神女可解,但她以为有缓释的药物,便想着在了结此事,救出骠骑将军后,就前去苗疆寻神女,找解药。 只要她不放弃,只要有那缓释痛苦的药物,她就一定,一定可以找到解救他们的法子。 可津渡却说,万疆蛊没有缓释的药物,顾怀瑜被西燕君主骗了。 也就是说,顾怀瑜被下的不是万疆蛊,而元容已经时日不多,若是找不到解药,他就会被蛊虫侵蚀五脏六腑,直至内脏被吃空了,便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没有时间了,神女已经失踪了二十多年,她又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找寻到人间蒸发的神女。 津渡起身,走到顾怀瑜身边,抬手翻找了一番,在摸过他的脉象后:“你中的不是苗疆至毒的万疆蛊,不过是喜食人血的小蛊虫,我可以帮你解开……” “不过太子中的是万疆蛊,会解毒的人只有历任神女。我娘作为这一任神女,已经失踪了二十多年。” 他抿了抿嘴,继续道:“除非我父王驾崩,又或者禅位,等到新一任苗疆王登基那一日,便会诞生下一任神女。” “神女是苗疆最圣洁的人,每一任苗疆王都要与神女成婚,因为只有由神女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而神女只会为自己的丈夫苗疆王,或子嗣们解毒,至于其他的人,就算苗疆的子民也不会管,更何况太子。” 这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想要解毒,要么成为神女的子嗣,要么成为神女的丈夫,新一任的苗疆王。 可元容不是上一任神女的子嗣,他没有资格继承苗疆的王位,就不会成为新一任神女的丈夫。 等待他的只有死。 顾怀瑜将骠骑将军放了下来,安置好后,快步走到西燕君主,将他从美人榻上拖拽了下来。 此时的西燕君主,已是有些神志不清了,那酒酿本就烈性酒,配着那续命蛊服用下来,药效被挥发出了数十倍的效果。 他瘫软在血泊里,被顾怀瑜拖拽出了数米远,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顾怀瑜攥住他血淋淋的衣襟,将他举了起来,整个人都压在了蛇窟的石栏上,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太子的解药在哪里?!” 许是压迫到了脊背上的伤口,黏稠殷红的血染红了石栏,沿着那白色的石头向下淌着,滴答滴答,坠到地洞里,引得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毒蛇们纷纷扬起蛇头来,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 西燕君主笑了起来,胸腔跟着一同震动,明明脸色已经惨白,牙缝里都在往外渗着血色,他却仍然大笑着:“解药?当然有解药……” “元容是神女之子,他的亲生母亲就是神女……只要他能舍下顾休休,到苗疆杀了那苗疆王,篡权夺位后与新一任神女成婚,便能救下他的性命……” 他说话之间,元容已是醒了过来,垂下的睫羽轻颤着,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拥住怔愣的顾休休:“豆儿,不要听他胡说,我娘不是什么神女……” 津渡见元容转醒,皱着眉,看了一眼西燕君主,又转而看向元容。 他脚步又快又急,停在元容面前,蹲下身来,从地上拾起一把剑刃,在元容手上划了个口子,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玉瓶子,挤了两滴血进去,又晃了两下后,将玉瓶子里的蛊虫倒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津渡便将蛊虫送到了两人面前,沉声道:“他没有撒谎,这蛊虫只食用神女后代的血,太子是我娘的血脉……” 元容却摇头,将那玉瓶子一下挥倒在地,嗓音嘶哑着:“不可能——” 他看向元容的眼神有些复杂,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神女容颜不老,永葆青春,乃是天选之女。每一个出生于苗疆的女子都会在满岁那年,到神庙里去验血,千百个人里,才能挑选出一个来。 这些被神选中的幼女,被送去神庙里虔心修行,直至每一任苗疆王迭更换代时,便会选任出新的神女来。 他娘被选中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神女要为新任的苗疆王传宗接代,直到为苗疆王生育五个子嗣后,便可以与苗疆王和离,接下来不管是三夫四郎,还是独身一人度过余生,神庙都不会再干涉。 便是因为忍受不了被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生下三胞胎后,神女就失踪了。 有人说神女死了,有人说神女是逃了,总之津渡从小就没有母亲,与两个哥哥被放养长大。 倘若神女离开了苗疆后,转而到了北魏,倒也不是说不通,他父王曾说过,神女憧憬北魏的山水风光。 蛇窟里的空气仿佛被凝结在了这一瞬,只有西燕君主还在笑着:“元容,你能舍弃她吗?” 血从鼻息间灌进了眼睛里,他赤红着双目,笑得如此畅快,整个蛇窟里都响彻着他刺耳的笑声。 元容挣扎着,从地上踉跄着站了起来,他扶着蛇窟的石栏,一步步缓缓走向西燕君主,黑漆漆的眸中是掩不住的恨意。 直到停在西燕君主的面前,元容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柄剑来,一手掐住西燕君主的脖子,令他再难发出那沙哑难听的笑声。 “闭嘴——” 元容狠狠扼住他的颈,嗓音狠戾,有些失控地用那长剑贯穿了他的下.体。 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没等到西燕君主再发出任何声音,他便倏忽一下松开了手,垂着眸,看着西燕君主直直坠入了蛇窟。 那些被西燕君主亲手喂养大的毒蛇,像是一团黑漆漆的蛇海黑雾,人掉下去,泛不起一点浪花,便瞬间被吞没。 只能听见那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仿佛被生生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顾休休跑了过去,想要往下看去,却被元容一把拉了回来,他抬手覆在了她的右耳上,将那痛苦的哀嚎隔绝在外。 直至那声音完全消失,他才移开了手。 她唇瓣动了动,还未张开口,便听见元容道:“豆儿,死心罢。” 他的声音低哑,轻而淡,仿佛无声落下的雪花,却又如此坚定:“我不会去苗疆,亦不会娶神女。” 第82章 八十二条弹幕 在解决掉太监罗一和西燕国师后, 离开燕都的第三日,皇宫里才传出西燕君主不慎失足跌入蛇窟驾崩的消息,但西燕的百姓子民们却并不觉得悲伤, 反而举国上下四处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氛围。 没人在意西燕君主怎么会坠入蛇窟, 他们只知道暴君亡了,时隔数十年,终于要改朝换代。 这些年兵强马壮,一片繁荣昌盛的西燕在暴君的统治下,日渐走向衰败,变得千疮百孔,就像是一个华丽的外壳,中看不中用。 许是这暴君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还没来得及立下遗诏,朝堂上下乱作一片——暴君虽有断袖之癖, 却是男女通吃,后宫佳丽无数,留下龙嗣不说有上百, 也有几十。 相比起其他诸国后宫妃嫔们斗来斗去, 争得你死我活,西燕后宫里的妃嫔便显得格外团结。 毕竟君主喜爱男色不说, 还是个性情残暴的昏君,动辄就把人扔到蛇窟里喂蛇,一个不顺心便要掉脑袋, 她们能在他手底下讨个活路已是不易,哪还有心思互相残杀。 除去难产或是意外死掉的皇子们,再除去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公主们,那后宫少说也还有三十多位皇子。 而西燕的皇位只有一个, 原本得过且过的嫔妃们,为了能让各自的子嗣登上皇位,一个个都支棱了起来,倚靠着娘家的势力,到处拉拢朝廷官员,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但这些都与离开西燕,朝着北魏回程的顾休休无关了,她知道趁着西燕乱作一团时,不管是北魏,还是苗疆,南晋等小国,甚至是胡人,都会想要掺和进来,分一杯羹。 此时正是西燕需要休养生息时,若是趁虚而入,攻下西燕几座城池,并非难事。 要是手段再高明些,打入敌人内部,与西燕大臣或后宫嫔妃勾结,来个里应外合,选一个胸无点墨的傀儡君王上任,那西燕也会成为傀儡的附属国,再难翻出什么浪花来。 天色渐黑,几辆马车相继平稳驶进西燕的一座城池内。顾休休看着卧在软席上,坐没个坐像,仿佛浑身没长骨头一般病恹恹的津渡:“元容真是神女之子?” “当然,我骗你干什么。”津渡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太阳穴,眼巴巴看向顾月,神色痛苦:“花儿,我伤口好疼,我脸上是不是生脓了……好丑啊,我还是死了算了……” 顾月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琴谱,往津渡身边坐了坐,秉着手中的蜡烛,映着火光仔细查看着他脸颊一侧的伤口:“没有……” 她抿了抿唇,抬手用绢布蘸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一点点轻拭着他的伤口,低声道:“不丑,你很好看。” 原本顾休休还不知道津渡怎么答应帮忙答应的那么爽快,直到津渡顶着那张被刻了字的脸出现在顾月面前时,顾月脸上先是出现惊诧,而后是错愕,紧接着便看到津渡杏花微雨般的落了泪。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6节 虽然这个形容词很不恰当,但当时他哭得的确楚楚动人——顶着顾休休的脸! 他认为,顾月的软肋就是顾休休,他顶着她的脸受伤,并啜泣,会让顾月的心疼和愧疚翻倍。 因此津渡一边哭,一边道:“我脸上的伤,怕是这辈子都愈合不了了,如今毁了容,往后再难娶妻,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他死死拿捏住顾月的软肋,此话一出,顾月顿时心软,磕磕巴巴的安慰道:“若真是娶不到妻,我,我会对你负责……” 听得顾休休差点没忍住上去拆穿津渡,他先前分明说过,他体质特殊,就算受伤也不妨碍,很快就会愈合如初。 怎么到了顾月面前,就成‘这辈子都愈合不了了’‘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了? 当时顾休休忍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拆穿津渡,他能为了追到顾月,让顾月重新喜欢他,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一个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与旁的男人成双入对,却隐忍不发,在永宁寺孤零零等了她阿姐整整六载的男人。 即便津渡为让顾月假死出宫,利用他心怀不轨的两个哥哥,伤了顾月,待顾月醒来后,因被种下忘蛊而忘记了津渡,也算是他得到了报应。 何况,这些日子津渡对于顾月的所作所为,顾休休看在眼里,心底也多少有些动容。 倘若顾月能重新爱上津渡,两人修成正果,结姻缘之好,白首偕老,便是再好不过了。 顾休休尽量忽视掉装模作样的津渡,看向顾月:“阿姐,我想带元容去苗疆……”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在蛇窟里与侍卫打斗时,动用了太多内力,元容身上的万疆蛊似乎加速了毒发。他如今在马车上大多时候都是昏迷高烧的状态,不过短短几日,人便削痩清减了许多。 顾休休起先还在说服自己,不管有什么困难,他们两个人都要共同面对,便一定会有转机。 可直到她发觉,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呕血的次数越来越多,视力、嗅觉、味觉、听觉都开始衰退,仿佛身体的各个脏器都在缓慢地走向不可逆的衰竭。 她终于意识到,那万疆蛊是真实存在于元容体内的寄生物,倘若找不到解开万疆蛊的解药,他可能会比原著中更早病逝。 如今解毒的关键就在于神女,津渡的亲生母亲不是失踪了二十多年,而是在离开苗疆后,不知怎么辗转到了北魏,成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诞下元容后,次年便吞金自尽了。 这一任神女死了,那便只能指望下一任神女。 津渡说过,神女只会给自己的丈夫苗疆王或自己的子嗣解毒,只要元容成为新的苗疆王,便会诞生新的神女,他跟新一任神女成了婚,神女就会帮他解毒。 顾月还没来得及张口,津渡便挑起眉来:“我记得那日太子说了,让你死了这条心,他不会去苗疆。难不成你这么快就忘了?” 说罢,他又补刀似的,道:“但凡是神女的子嗣,皆有继承苗疆王位的资格,你便是帮着太子篡位,我也不甚在意,左右我对那王位不感兴趣。问题是……你舍得吗?” “只要他成为新任苗疆王,与神女成婚后,就算解开了万疆蛊,苗疆的神庙使者也不会任由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神女诞下五个子嗣后方可获得自由,苗疆王也是同理,他想从苗疆脱身,除非他跟神女共同生育五个子嗣。” “到了那时候,太子回来找你,你还能接受他吗?” 这问题可谓是戳到了顾休休的痛处,为了救他,她可以豁出性命来,又或者与他和离,看他迎娶神女,与之成婚。 但,就像是津渡说的那样,她现在为了让他活下来可以不顾一切,倘若元容解了毒,活了下来,又不得不遵循着苗疆的规矩,与神女诞下子嗣……等元容回来北魏时,她还能接受他吗? 不用思考,心中似乎就已经有了答案。 顾休休垂着眸,没有回答津渡,马车内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安静的吓人,马车外则喧嚣不绝,满是市井气息,垂下的车帘将马车里和马车外隔绝为两个世界。 就仿佛现在的她,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一个她,想要救元容,她想看着他活下来,哪怕以后的人生再不相见,哪怕他会因此而恨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一个她,想要尊重元容的选择,她会陪着他共同面对死亡,让他在离开人世前的每一刻都是开怀的,快乐的。 顾月像是看出了顾休休的煎熬,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豆儿,那日你让我到驿站去寻太子,其实我并没有见到他,因为驿站内外到处都是监视他的眼线,我还未寻到给他传信的机会,他已是被国师叫进了皇宫……” 顾休休一怔:“……你没见到他?” 所以,一开始元容根本不知道被吊在蛇窟上的人不是她。西燕君主让他脱裤子,那腿上的黑蟒是他一生的阴影,就连昏厥之时都会死死捂住的裤角,却为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褪下了衣裤。 他还给西燕君主跪了下去,她进到蛇窟里时看到那一幕,被吓了一跳,事后还特意问过他有没有见到她的阿姐,他说见到了,她才放下心来,以为他是在配合她演戏。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见到顾月,更不知道蛇窟上吊着的人不是她,而是津渡。 他当众露出印在腿上的黑蟒时的痛苦是真的,他跪在地上,明知西燕君主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却还是将微小的希望寄托于西燕君主身上时的屈辱也是真的。 或许元容是在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看到她踢过来的石子,才认出了她的身份。又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没认出她来,所以才会在津渡坠下蛇窟的那一瞬,忘乎所有,竭尽全力跃向蛇窟。 顾月犹豫着,轻声道:“原本前几日就该告诉你,但太子见到我后,让我隐瞒下此事……” 她心里明白,元容是怕顾休休知道后自责内疚,总之不管是自愿配合,还是被迫为之,不管是为了救顾休休,还是救骠骑将军,元容都会选择低头、折骨。 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再去为一些挽回不了的事情煎熬痛苦,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恼。 原本顾月答应了元容,不准备告诉顾休休了,可方才看到顾休休那副摇摆不定,饱受折磨的样子,她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豆儿,阿姐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太子待你的心意。” 顾月感觉到顾休休低落的情绪,微微拢手,握紧了她的手:“假若中了万疆蛊的人是你,你会为了生存,便选择抛下心爱之人,与一个陌生的郎君成婚生子吗?” “豆儿,倘若你不会,你又怎能替他做主,去决定他的人生呢?” 顾月的嗓音很轻,温声细语,像是拂过柳枝的三月春风,温润和煦,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字字千金重般,砸进了顾休休的心里。 是了,顾休休爱他,所以就算他去了苗疆,娶了神女,与之成婚生子,就算她内心无比煎熬,无比焦虑。 只要他能活下来,不论舍弃什么,一切都值得。 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只单单因为她想要让他活着,就不管他的想法,不管他的感受,去替他的人生做决定。 顾休休不是元容,所以她的纠结和左右为难都是自寻烦恼,真正能为他的人生做选择的人,只有元容自己。 津渡方才想要告诉她的,也正是顾月所言的那般,元容已经做出了决定,而顾休休需要做的,仅仅是要尊重他这样简单。 “时辰不早了,太子也该醒来了。”见顾休休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津渡挑了挑唇,翻了个身,伸手将顾月捞了回来:“花儿,我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的动作很是自然,手臂揽在她腰上,往回一拉,便将她拉进了怀里。她近来消瘦了不少,原本就纤弱,如今四处奔波劳累,身上更是没什么肉了,撞在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脊骨。 虽然这几日,津渡时常会做一些亲近暧昧的举动,但那都是没人的时候。现在顾休休还在马车里,她浑身都不自在,想要推开他,却又怕他误会自己嫌弃他,脸色憋得赧红:“津渡,豆儿还在,你快松开我……” 顾月的嗓音又细又轻,特别是从齿间轻轻唤出‘津渡’二字时,那害羞带怯的声线都能将人的骨头喊酥了。 顾休休识趣地马车的车帘,一边瞥了一眼厚颜无耻的津渡,嘟囔着:“怎么没疼死你……”一边弯着腰从前室跃了下去。 他们一行人共有四辆马车,津渡和顾月一辆,她和元容一辆,顾怀瑜父子一辆,而谢怀安则是自己一个人乘着一辆。 至于之前谢怀安带过去的宝贝和随从们,专有几辆马车拉着,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顾休休刚一下去,正准备爬上自己的马车,却在马车旁看到了谢怀安。 她挑起眉来:“谢太常有事找我?” 谢怀安今日换上了宽袍大袖,青衣松松垮垮,俊美的脸上含着笑:“想好了吗,到了前面的城池,若是要去苗疆,可就要分开走了。” “看起来,谢太常很关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顾休休说得客气,可谢怀安就差把不安好心写在了脸上,语气虽平平淡淡,却不难听出一两分讥诮之意。 她看着他,问:“谢太常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来西燕?” “你看不出来吗?”谢怀安勾起唇角,眉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我喜欢你。” 顾休休听到这个答复,似乎并不讶异,却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她学着他的口气,轻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不喜欢你,谢太常。” 谢怀安听到这话,也不气恼,挑了挑眉:“喜欢和好感可以培养,你一开始不是也不喜欢太子,如今却愿意为他舍弃一切。” 顾休休道:“这不一样。” 谢怀安笑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以为她是语塞了,顿时笑意更浓:“如今太子只有两条路,一是去苗疆,娶神女,解开万疆蛊。二是跟你回北魏,命不久矣,寿之将尽,你陪他度过最后的时日,而后看着他病逝。” “不管是哪一条路,你们都再无可能。只要你愿意,我会为你向太子求一封和离书,待他离开后,我便迎娶你入谢府为……” 他还没能将那个‘妻’字说出口,便被顾休休打断:“谢怀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嫁给你?” 谢怀安听着她微微拔高的音调,看着她:“你是觉得我比不了太子吗?” 顾休休缓缓呼出一口气,平静道:“无需比较,他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谢怀安道:“人的想法都是会改变的。” 她走过去,将挡在马车前的谢怀安推开,低声道:“因为你不是元容,所以不一样。” 看着顾休休上车的背影,谢怀安怔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喜欢和好感可以培养,就像她和元容那般,从不喜欢到相爱,她说不一样,他便追问她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不回答,谢怀安便以为她答不上来了,却没想到她的答案这样简单,这样伤人。 因为你不是元容,所以不一样。 顾休休上了马车后,马车便又行驶起来,元容仍躺在宽大舒适的车厢里,就在那软榻上,像是熟睡了一般。 她走近了他,蹲在他身旁,纤细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上,轻轻抚过,指尖柔软,过处皆是一片灼热。 顾休休看着他的视线,那样温柔,那样不舍。 她要如何做,才能在他面前不表露出分毫悲伤,鼓起勇气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就像是总有衰败那一日的花,此时便是他盛放最美的时刻,接下来的每一天,花都会一瓣一瓣凋零枯黄,直至最后一片花瓣坠入泥土,便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一想到最后的结局来,她的心脏便无法抑制的疼痛,悲伤仿佛决堤般,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人生是什么,好似一本注定以be收尾的故事,即便白首偕□□度余生,最后也终将直面死亡。 她一边得到,就会一边失去,时间从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 顾休休俯首,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想要起身时,后脑勺上却倏忽贴上一只骨节有力的手掌,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便加深了这个吻。 没有太多技巧,也并不急切,似是秋风徐徐,不急不缓,撬开她的唇舌。 鼻腔内都是他的气息,苦涩而淡,掌心微微发烫,从她乌黑柔软的发,摩挲至她的后颈,指腹上的薄茧叩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摩擦出淡淡的红印,有些止不住发痒。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小脸憋得赧红,元容才不舍的放开了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里,埋头轻笑道:“豆儿,又忘记怎么用鼻子呼吸了?” 听见这个‘又’字,顾休休被口水呛了一下:“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他手臂搭在她肩上,骨节明晰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轻轻摩挲着:“刚刚醒来……” 元容顿了顿,道:“就在谢怀安跟你表白的时候。” 第83章 八十三条弹幕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7节 顾休休不知道元容到底听到了多少, 生怕他像是言情剧里的主角似的,听人说话,听到一半就不听了, 剩下一半误会个十几集,虐心虐肝虐读者。 见他眸色黯淡,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连忙解释道:“我不喜欢他, 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 没等到她说完, 元容便被她皱着眉头,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笑了,他埋着头, 闷声发笑,不难听出笑声中藏着的开怀。 顾休休愣了一下,将他推开,像是反应了过来,有些气恼:“……你笑什么?” 元容见好就收,不再打趣她了,温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这个也说不准。”顾休休别过头去, 冷哼一声:“你没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吗?” “我方才细细一想,谢怀安生得容貌佼然,又是陈郡谢氏的下一任家主,胸怀机谋,前途无量……虽然我现在不喜欢他,但是谁能说得准以后我会不会喜欢上……” 她还没说完后面的话,便被元容一把拽回了怀里, 不知是不是被激得有些恼了,他以唇覆了上去,堵住了她没能吐出口的那个名字。 这一次,动作不再像是先前那般温润如风,他的呼吸炙热而凌乱,掌心叩在她的后颈上,用了两分力气。 淡淡的草药味充斥在她的周身,唇舌相触,无法言喻的刺激感仿佛一道雷电在脑海中炸开,沿着四肢百骸贯通而下,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心跳声,呼吸声,唇齿交.融的吸吮声,像是蛛丝般相缠交织,她的指尖紧绷着,面色赤红,感受到那滚烫的掌心从后颈一路而下,紧贴在了她的腰上。 不知怎么,她就从半蹲着的姿势,转而被拖抱到了软榻上。元容的手掌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许是烧还未退,他浑身都灼热而滚烫,骨节微微突起,泛着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就在顾休休以为他会继续下一步时,他却停了下来,呼吸不匀地松开了手。他们贴的很近,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不定,以及那快到仿佛要撞破心口,一跃而出的心脏。 “不许喜欢他……”元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开不远的距离,烛火在宽大的车厢内左右摇曳,橘黄色温暖的光晕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一向温润的嗓音却变得有些低哑深沉:“现在不喜欢他,以后也不能喜欢他……” 顾休休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她看着他的晦暗不明的眼眸,纤长的睫羽轻颤着:“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因为……”元容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话音顿了一下:“谢怀安不是好人。” “……”她抿了抿嘴,敛住视线,微微垂下眸:“是吗?我还以为……” 他问道:“以为什么?” 顾休休却不说了:“没什么。” 元容撑起的手臂,倏忽松了一下,他整个人都砸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呼吸一沉。 她以为他又晕厥了过去,连忙伸手去扶他,却如何都扶不起他来,她急得正准备叫人,耳畔传来低不可闻的嗓音:“豆儿,因为我会嫉妒他。”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颤抖,温热的呼吸聚在耳边,似是不舍,满是眷恋地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侧:“不要喜欢他……” 顾休休怔了许久,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缓慢地抬起,轻轻落在他的颈后:“我不会喜欢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元容问道:“真的?” 见他像个孩童般不依不饶地追问她,她笑了起来:“真的。”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来些。 顾休休坐直了身子,掀开车窗上的竹笭,探过脑袋出去,等了片刻,待马车出了城池,途径郊外山野时,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簇桂花叶。 如今已是初冬,那桂花叶上已是没了黄色馥郁的桂花,只余下深绿色的枝叶。 她挑了一支细软的桂花枝,将多余的叶子除去,留下合适长短的绿枝环成一个圈,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两下。 元容一直在她身旁静静看着,直到她将桂花枝编成了一只指环,朝他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这指环很是简单,只是将桂花枝绕了一下,留出一根手指的空隙,打了一个结,剩下的绿枝缠在指环上,便是三岁的小童也能编的出来。 元容配合着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看着她小心翼翼拿着那只桂花枝编成的指戒,问道:“元容,你愿意娶我为妻吗?在未来的日子里,爱我,忠于我,无论我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直至碧落黄泉,奈何桥畔。” 虽然他们已经成过亲了,顾休休的表情还是很庄重,她没在现代参加过真正的婚礼,但在电视剧上见到过新人结婚时,都会说这段誓词。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觉得很是应景,便有模有样的说了出来。 顾休休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回应,元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还是如实道:“我愿意。” 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笑着,将指戒戴进了他的无名指上:“传说,无名指上有一条血管连着心脏,将指戒佩戴在无名指上,就寓意着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元容看着她笑弯了双眸,倏忽想起上一次他送她那枚防身的指戒时,他原本给她戴在了食指上,她却借口硌得慌,说无名指细,便脱了指戒,让他重新给她戴在了无名指上。 原来不是因为硌得慌。 他勾起唇,看到顾休休凑了过来:“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子了……” 话音未落,元容已是将她按在了竹笭旁的厢壁上,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在这一刻,两人遗忘了现实,没有疾病,没有死亡,只有对彼此的爱,绵绵不绝,炽热而真挚。 - 从西燕到北魏,来时只用了四五日,回去却走走停停,足足在途中耽搁了大半个多月。 元容昏厥的时候越来越长,但他已经很少再做噩梦了,不像以往,连昏迷之时,都心神不定,总会时不时梦到在西燕为质的那三年。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瘦起来,体温不再冰冷,而似是熔浆般,不管何时都热的滚烫。 津渡说,这便是万疆蛊在吞噬他五脏六腑的先兆,之前他体温低的时候,他体内的万疆蛊便处于冬眠的状态,虽然也会影响到他的身体,却不至于要命的地步。 而现在,西燕君主不知在何时唤醒了元容体内冬眠的万疆蛊,一旦复苏,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顾休休一行人抵达洛阳时,元容刚好醒过来。他趁着自己还清醒,亲自去送骠骑将军和顾怀瑜回了永安侯府。 真正的秋水连同骠骑将军一起被救了出来,但因为这些年被喂食了过多迷药,已是损伤了神志。 不知是不是骠骑将军被喂药的次数更多,这一路上都没有清醒过,津渡查看过,只说他们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若是加以调理,一年半载之后,总会有醒过来的时候。 虽不知是安慰还是实话,但骠骑将军到底是回了家,这让顾家上下都一片欢喜,特别是老夫人,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她激动到昏厥过去两次。 可惜顾怀瑾不在,他在顾休休离开北魏后不久,便去了平城。如今算起来,也是有大半个月了。 顾月也没能再回到永安侯府,从她离开的那一日,永安侯的嫡长女,北魏的宸妃娘娘,便已经死了。 回到洛阳后的第三十五天,平城传来了捷报,胡人趁着西燕大乱,生出异心,想要吞并西燕城池,暗中从平城分出兵力前往西燕,顾怀瑾抓住机会,孤身潜入平城,与魏军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平城。 得知这个消息,顾怀瑜与刘廷尉几乎是同时拎着好酒去了东宫,但元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近乎失去了五感,也再难行走,只能坐在木质的轮椅上——那是顾休休特意为他打造的。 难得的回暖天,夕阳挥洒在院子里,几人围坐在他身边,顾休休给他斟了一杯酒,凑在他的耳畔,像是每一次他耐心跟她说话的样子,轻声道:“长卿,平城夺回来了。” 她的嗓音很低,却在发颤,仿佛每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缓慢地说出了口。 ——灭胡人,葬故人。 胡人虽未灭,顾怀瑾却代他夺回了平城,将那占据了平城三年的胡人尽数歼灭。 故人虽未葬,元容却时隔三年后,将他们父子二人活生生带回了洛阳,归还给了顾家老夫人。 他写在孔明灯上的心愿已经了了。 如今顾月与津渡隐居在了洛阳郊外一处偏远的别苑中,虽然顾月仍未恢复记忆,却不再抵触津渡明目张胆的爱意。 津渡为顾怀瑜解了身上的蛊术,不过十来日,便已是活蹦乱跳,恢复如初了。 而被关押在诏狱的四皇子,不堪受刑,没等到谢家将他和谢妃这步废棋舍弃,他已是将谢妃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招供了出来。 从谢妃数次残害龙嗣与后宫嫔妃,铲除异己,到她插手朝堂之事,利用皇帝对她的圣宠,为谢家拉拢人脉,勾党营私。 皇帝震怒之下,赐死了谢妃,将四皇子贬为庶民,连同那已经疯癫了的顾佳茴,一同逐出了洛阳。 似乎一切都已经圆满了。 顾休休听到元容低哑的嗓音,很轻很轻:“豆儿,我已是死而无憾。” 他明明说着死而无憾,语气中却藏着诉不尽的遗憾和无奈。 到头来,元容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豆儿,明日我陪你去别苑探望你阿姐,你上次说你想放纸鸢……” 说着话,他便倏忽呕出一口鲜血来,即便顾休休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他咳血,可看到那刺目殷红的颜色,她仍是胸口一窒,好似心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顾休休放下酒杯,先用手帕擦净了他嘴角的血色,而后握住他的手,忍住泪意,语重心长道:“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吗?” 元容敛住眉眼,温声:“没有了。” 顾怀瑜和刘廷尉在东宫喝醉了酒,被侍从送回了顾家和刘府。 夜深,顾休休阖着眸,破天荒失了眠。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却迟迟难以入眠,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他时日无多,大抵便是这几日,就要离开她了。 可她不甘如此,更不知道,失去了元容后的每一日,她该如何活着。 哪怕是前世受人欺凌,孤苦伶仃时,她依旧觉得生命有意义,不论是阳光,是空气,是一花一木,还是地上的蚂蚁和尘土,都充满着渴望和生机。 可现在,她得到了一切,有爱她的父母,宠她的兄姐,无话不谈的好友……她却在每一刻患得患失的时候,思索不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人要一边得到,一边失去;为什么人要面对生离死别,天人两隔;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坏人却总能活到最后…… 顾休休正胡思乱想着,忽地感到身后一温,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她周身,元容躬身俯首,吻在她患有耳疾的左耳一侧,似是薄唇微翕,轻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她听不清楚,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感觉到他轻启薄唇时,那喷洒在耳畔的温热呼吸。 顾休休急的红了眼。 弹幕忽地增多—— 【元容说踏遍山河也会治好你的耳疾】 【元容说喜欢你】 【他还想跟你生个孩子】 泪水从眼尾落下,豆大的泪珠,晶莹剔透,悄无声息地坠落,连空气中都四处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悲伤。 元容喜欢的人,那个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原来一直都是她。 顾休休不敢哭出声,不愿让他看到她无处可遁的悲恸,既然是元容选择的人生,她就该尊重他,陪伴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她应该让他看到她笑着的样子,这样即便到了分别的那一刻,记在他心中的模样,也依旧是他们在一起时美好的回忆。 这一夜很难捱,但是顾休休知道,这不过才是刚开始。从此以后,待到她失去他的每一个夜晚,都将会是不眠之夜。 翌日,顾休休起了个大早,换上成婚那日穿的大红色褕翟礼服。 元容坐在轮椅上,即便是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了,他还是尽力抬起手来,摸索着,为她一点点描着眉。 看着他吃力的模样,她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突然就喘不上气了,泛红的眼眶中飞快地坠落下一滴泪水,无声无息。 好在,他看不到。 “豆儿,你照照镜子,好看吗?”元容笑着问她。 顾休休抬手,用手背擦干净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极快,又不着痕迹,若不是眸中残留着的泪意,根本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好看。”她从他手里接过螺子黛,放在妆奁中,取了一件玄色大氅来,披在他的身上,推着轮椅走出了青梧殿。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8节 清晨的曦光照在他的青丝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他突然开口:“豆儿,假若我走了,不要把我葬在陵墓里……” “那里太黑了,一个人孤零零太冷。” 顾休休仰着头,努力忍住蓄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贝齿咬住唇,用力地紧紧咬着,许久之后,她轻声问:“……那你喜欢何处?” “有一位故人说过,人死之后,若是葬在水里,便会化作苍穹上的星星。” 元容抬起头,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太阳,指着青梧殿的上空:“你将我葬在水里,若是想我了,抬头就能看到我。” 她望着他手指的方向,扯了扯唇:“好。” 嗓音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沙哑。 顾休休带着元容和纸鸢,乘着马车出了洛阳城,到郊外的别苑去寻顾月和津渡。 顾月和津渡一早就备好了酒菜,等两人到了别苑,元容下了马车,便找了借口将顾休休支开。 等他与津渡两人单独相处时,他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了吗?” 津渡挑了挑眉:“太子殿下,你要给她用忘蛊,就不怕她生气吗?”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现在还没有死,这么着急让她忘了你做什么?就算忘了你,也改变不了她太子妃的身份,你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忘了我,今后就不会再掉眼泪了。至于太子妃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头衔,我已是备了和离书给她。” 元容倚靠在轮椅上,嗓音平和:“我时日无多,等我死后,你转告顾月,豆儿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要替她好好把关。” “她仍是完璧之身,但嫁给我后,二嫁名声必定会受损。我名下所有地契,全部交由顾月代为保管,等她再婚之日,将那些地契都送给她做嫁妆。” 饶是津渡并非心软之人,听到这话,也不禁动容:“你甘心吗?” 明明那般爱她,成婚三个月,夜夜同榻而眠,却从未做到最后一步。给她留下完璧之身,给她留有富可敌国的嫁妆,亲手将她推向别的男人。 真的甘心吗。 元容沉默着,许久之后,反问道:“你甘心吗?” 一句无头无尾的问话,津渡却听明白了他的答复。 人生本就不公,纵是再多不甘,再多不舍,又能如何? 他们无法操控自己的命运,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能左右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意。 津渡不甘心,可他的心告诉他,他忘不了顾月,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可能没有结局,他依旧愿意站在原地等着她。 元容不甘心,可他的心告诉他,他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不想她在他走后的每一天以泪洗面,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再不愿向前踏一步。 津渡不再多劝,他取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元容手里:“服下后,十个时辰起效,慎重。” 用过午膳后,顾休休便推着元容到了别苑外的空地里放纸鸢,津渡和顾月也在一旁跟着,元容攥着手里的盒子,看了一眼津渡。 津渡抿了抿唇,搬来一坛子花酒:“尝尝这酒,花儿亲手酿的。” “才酿了不久,现在便拆开喝,味道会不会……”顾月迟疑着,见津渡已是手脚麻利地一人倒了一杯酒,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那便先尝尝吧。” 顾休休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津渡,又看了一眼元容,没有说话,正要尝一口手里的酒,却见元容将自己手里的酒杯递了过来:“豆儿,你尝尝,我这杯怎么没有酒味?” 她接过来,轻抿了一口,道了一句:“味道是很淡。”而后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姐夫,我阿姐还没有记起来你们的事情吗?” 津渡听见这声‘姐夫’,笑眯眯道:“没有,不过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会让顾月重新爱上他。 顾休休扯了扯手里的纸鸢线:“那要是他们再给阿姐下忘蛊,让阿姐忘了你怎么办?” “不会,先不说他们找不到花儿,就算找到了,这忘蛊在同一个人身上,种不了第二次。” 便是说,就算再有人给顾月下忘蛊,忘蛊也不会起效了。 顾休休点点头,在元容的注视下,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花酿酒。 “对了,姐夫。”她转移开话题,聊到了虞歌身上:“你知不知道,除了长卿,你在洛阳城还有个妹妹。” 津渡挑起眉梢:“什么妹妹?” “便是刘廷尉的夫人,虞歌夫人,她是苗疆女子,也是你妹妹,乃是苗疆王的外室所生……” 还未说完,便被津渡打断了:“你被人骗了吧,我可没有什么妹妹。” 听他如此决断的口气,顾休休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此时却不禁疑惑:“你怎么那么肯定她不是你妹妹,苗疆王有几个外室不也正常?” 当时为了打探苗疆王病危是真是假,顾休休在永宁寺里询问了虞歌有关苗疆王的事情,虞歌张口就来,仿佛与苗疆王极为熟稔的样子。 她就问了一句虞歌怎么知道这些,当时虞歌说,她母亲是苗疆王的外室,前段时间还给她来过信。 “我父王的外室是不少,但你何时听说过苗疆有公主?” 津渡笑了一声,眯着眼睛道:“苗疆只有神女,而无公主,但凡是苗疆王的子嗣,不论与神女所生,还是与外室所生,必为男嗣。” 顾休休被他说得愣住了。 虽然她极少关注苗疆,但就像是津渡所言的那般,她从来没听说过苗疆有公主。 她生怕自己理解错了意思,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苗疆王生不出女儿来?” 津渡点头:“传说是第一任神女向苗疆王下的诅咒,而后每一代苗疆王所诞的子嗣必为男婴。” 顾休休没心思再追问第一任神女为什么要下这个诅咒,她只是觉得很怪异,说不上来的怪异。 假若苗疆王受过诅咒,诞不出男婴,那虞歌为什么要骗她,说自己是苗疆王的外室之女? 假若虞歌不是苗疆王的女儿,那虞歌又为什么对苗疆王以及津渡那两个哥哥如此了解,就仿佛与他们熟识一般? 顾休休放下酒杯,也不知怎么,倏忽就想起来那日他们启程去西燕前,刘廷尉和虞歌来东宫找他们喝酒,虞歌喝多了之后,说自己三十九岁,生过五个孩子的事情。 她当时以为虞歌是喝醉了酒,才胡言乱语。可如今细细一想,她却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虞歌就是神女,那失踪了二十多年的神女,诞下元容后就吞金自尽的神女。 虞歌说自己生过五个孩子,算上津渡和津渡的两个哥哥,加上元容,再加上虞歌和刘廷尉所生之子,正正好好是五个。 再说那年龄,假设虞歌三十九岁,而元容今年虚岁二十四岁,津渡比元容要大上一岁,年龄刚好能够跟神女诞下他们的年份对上。 顾休休忽然有些振奋,嗓音都止不住发颤:“你上次说过,神女能永葆青春,对吗?” 津渡颔首:“神女的容貌会定格在十六七岁时候的样子,她不会年老色衰,就算到了七八十岁,也依旧是少年时的模样。” 她在得到答案后,只是对着津渡扔下一句:“你帮我照顾一下长卿。”说罢,便飞奔着跑进别苑里,到马厩里选了一匹快马,纵马朝着洛阳城赶去。 原本是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让她缩短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头却百味杂陈,复杂难言,说不上来的滋味。 倘若虞歌就是神女,那虞歌当年诞下元容后,吞金自尽不过是为了假死离宫,她又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跟元容相认? 就算她有苦衷,可她明知道元容中了万疆蛊,也明知道神女是唯一一个可以救下元容的人,她为何仍隐瞒着身份,对元容见死不救? 倘若她对元容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那她出现在元容的好友身边,与刘廷尉结为夫妇,到底是意外,还是割舍不下母子情分? 顾休休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无话不谈,相处了很久的好闺蜜,突然变成了自己丈夫的亲生母亲,任是谁也无法一下子消化掉这么大的信息量。 直到马儿停在刘廷尉的府外,她撇去那些杂乱的想法,跃下马背,一口气没喘匀已是疾步跑进了府中。 刘廷尉倒是在府中,但虞歌不在。 见她一脸急切的模样,刘廷尉问道:“她出去有一个时辰了,说是出去透口气,你找虞歌有什么急事吗?” 顾休休自然不好多说,只是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毕竟她还没见到虞歌,便不能确定这个离谱又离奇的想法。 没得到定论前,她总不能告诉刘廷尉,她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其实是她婆婆。 这样论起来,刘廷尉的儿子和元容还是兄弟,那元容看到刘廷尉岂不是要喊一声……继父? 顾休休有些凌乱了,她在府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虞歌还没有回来,不由问道:“刘廷尉可知道虞歌夫人去了何处?” 虞歌难不成是又偷偷跑了? 刘廷尉看出了她眉眼中的焦急,道:“她没说,要是有什么急事,你找我也是一样。” 这可不一样。 顾休休在心里答了一句,抿了抿唇,倏忽想起上次虞歌提到过的‘传家宝’。 她记得,那日虞歌喝酒后,似是特意询问过她——你到底有没有看我给你的传家宝? 倘若虞歌就是神女,那神女的传家宝是什么,总不见得就是一本会动的小黄册子吧? 而且虞歌多次在她面前提及过那本传家宝,只不过她以为是带颜色的小册子,虽然有些好奇,但被元容收起来后,她也没好意思再寻过那本传家宝。 顾休休越想越觉得蹊跷,她从刘廷尉府中快马加鞭赶到了东宫,让朱玉并着东宫侍从,将那青梧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在元容的书房里,找到了那本传家宝。 一并找到的,还有一副挂在书房里的画像,那是她的画像,大婚翌日到北宫去入画时,元容亲手画的画像。 当时弹幕上的读者们就在猜测,那画像到底会被他收到哪里去,没想到竟真是挂在了他的书房里。 顾休休谴退了侍从后,翻开那本传家宝,一页一页向后翻看,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图画。 与上次无意间看到的那般图画差不多,还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行房姿势,但这一次,她耐着性子从头翻到了尾页。 直到倒数第二页,顾休休在图画里发现了一行小字——万疆蛊解药藏于尾页夹层中,服之过后,每日按照册中画式行房,百日过后,可痊愈。 顾休休:“……” 她有些无语,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从夹层里倒出来几十颗又小又圆的黑色颗粒,小心包在手帕中,置于香囊中,带着手里的传家宝,跨上马背又朝着别苑赶了回去。 难怪一开始虞歌将这本小册子交给她的时候,就说过,让她私底下与元容一起研究一下。 原来虞歌一早就知道元容中了万疆蛊,本是想借着新婚的名义,将解毒的法子给她,但她和元容都以为这是一本黄册子,没好意思多看,就收了起来。 顾休休途径刘府时,又顺带问了一下门外的护卫,得知虞歌还没有回来后,她一刻不停,策马狂奔赶回了别苑。 即便她几乎没怎么耽搁时间,但赶到别苑时,天色也已经有些黑了。 顾休休下马时太过急促,穿着褕翟礼服,碍手碍脚,差点没踩滑了摔下去,被马鞍撞到了膝盖,却不敢耽误时间,踉踉跄跄朝着别苑内跑去。 “长卿——”一边跑,她还不忘喊着元容的名字。 元容没回应她,倒是津渡迎了过来:“他不在苑内,方才说想要出去转转……” 没等到他说完,顾休休便打断了他:“他去了哪里?” “湖……”津渡指着南边的方向,思忖着:“就是那片湖,叫什么来着……” 又是没等到他说完,顾休休已是握着手中的小册子,朝着他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不知为何,想到他今日提到过想要水葬,她便觉得有些慌。 当顾休休靠近那片湖泊,看到夕阳下空荡荡的轮椅后,那慌张而无力的感觉,堆积达到了顶峰。 他如今五感皆失,因万疆蛊的蚕食,已经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而她亲手为他打造的轮椅就停在那湖泊边……那元容去了哪里? 看到弹幕后和病弱太子HE了 第119节 顾休休将小册子并着香囊解下,看着夕阳温柔的光打在湖面,波澜粼粼,水光滟潋,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十几年前,那一日在天桥下,她纵身跃进水中,去救那轻生溺水的男孩一般。 许是因为死过一次,她对水已经有了无法磨灭的阴影,那种将死之时的窒息感,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复述的无力。 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口鼻,无法呼吸,胸腔刺痛。身体沉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只能任由死亡将她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顾休休单是站在湖水边,便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她几乎没有犹豫,面对那曾经化作梦魇,困扰了她十几年的噩梦,纵身跃了下去。 似乎在爱的面前,一切阴霾和不堪回首的过往都会化作力量,让人充满勇气。 她做足了思想准备,但还没有跃进湖中,便被一只手臂拽了回来,那熟悉的气息瞬时间将她包裹住,她怔愣着,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长卿?” 顾休休张了张嘴:“你的腿?” “弟妹……”元容下意识地唤出口,又神情迟疑地顿住:“虞歌来过了。” “毒解了?” “嗯。”他微微颔首,有些苍白的面容上,那双黑眸中浮现出一丝怪异:“她说还没有解完,剩下的解毒之法要问你……” 顾休休想到那本传家宝上面写的小字,耳根一红:“这个事不急,虞歌夫人呢?” “走了,说是回去喂孩子。” 顾休休指着那轮椅,忍不住控诉道:“那你怎么把轮椅放在这,刚刚吓死我了……” 元容抬起手来,将无名指上的桂花枝指戒亮了出来,道:“你送我的指戒松了,掉进了湖里。” 话音落下,她才察觉到他浑身湿漉漉的,好似刚从湖里爬上来。 “一条树枝编的指戒,都戴了一个多月了,哪至于你跳到湖里去捞?” 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顾休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抬手锤了他胸口一下,明明没怎么用力,他却突然咳了起来。 她一下慌了神,下意识去寻帕子,想要给他擦血,还未刚刚伸出手去,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指尖。 元容挑起唇,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指戒来,与她编的桂花枝指戒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用金子打造出来的。 “豆儿,你愿意嫁给我吗?在未来的日子里,爱你,忠于你,无论你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碧落黄泉,奈何桥畔。” 顾休休又气,又有些说不出的感动,攒了一个多月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她咬着唇,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元容将那指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温声道:“现在,新娘可以亲吻你的新郎了。” 顾休休明明在哭,眼里却藏着一丝笑意,她别过头去:“才不要。” “你还没有跟我说过……” 没等到她说完,便见元容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道:“豆儿,我爱你。” 顾休休虽然心里已经满意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有多爱?”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