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鲸》 孤鲸 第1节 ?  《孤鲸》 作者:十二山君 文案: 闻渡是二中的传奇,他是校草,也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 直到高三开学前的摸底考试,有人打破了传奇。 “谈溪?这谁啊?怎么没听过?” 闻渡抬起眼眸,扫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转学生。 十点,晚自习结束,谈溪和闻渡沉默地前后脚走进同一间别墅。 闻渡走上二楼带露台的书房,谈溪走入地下一层的保姆间。 * 关于闻渡和谈溪的传闻甚嚣尘上。 有人说亲眼看见闻渡陪谈溪一起自习,去医务室,等她回家,还说他的指尖多了谈溪发丝的香气。 她们说,高岭之花下神坛了。 * 高考结束那晚,谈溪未归,闻渡出去寻她。 在一处破旧的街道,他看见谈溪踮起脚尖,仰着笑脸,注视着一个陌生男人,神情专注。 昏黄灯光下,闻渡看得清楚,那男人的长相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阅读指南】 1.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替身 2.女主母亲在男主家做保姆 3.1v1 he *【预收文《晨时》文案】: 辛念第一次遇见时易时,她绝望无助,身处黑暗。 站在楼顶边缘,冷风扑面,向下望,双腿打颤,浑身发抖。 正打算纵身一跃,耳边传来凉薄的声音:“能别在这跳吗?影响楼下做生意。” 第二次遇见时易时,他正在窄巷子里。 以一抵三,出手狠辣,拳拳带风,最后喘着粗气躺在冰凉的地上。 辛念哆哆嗦嗦地掏出自己的数学卷子给他当纸巾,时易把卷子抖落开。 “五十八,啧,就这破分你还上学?” 第八次遇见时易时,是在高考前夕。 她父母将她视为累赘,不让她继续念书,想让她早点挣钱早点嫁人,养活年幼的弟弟。 辛念蹲在二楼的窗子前,渴望偷偷跳下去逃出这个家,但又害怕会摔伤。 时易伸出手,“下来,我带你走。” 辛念闭上眼睛咬着牙往下跳,掉进一个怀抱中。 时易倒在地上,闷哼一声。 辛念听他在身后凉凉地开口:“二楼都怕高,上次你玩什么心跳?” 【阅读指南】: 1.男主比女主大一岁 2.第一次见面时,男主已经成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谈溪,闻渡 ┃ 配角:边意,周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双向救赎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 ? 第1章 超市 七月的最后一天。夜晚的天空呈现诡谲的紫色。厚重的云压住远处的大楼,闷热的温度下没有凉风流动。 看这天气,估摸着是在憋一场大雨。 闻渡前脚走出台球馆,吴烨后脚就跟上。后者叼着一根牙签,在牙齿间上下摆动,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朝天上看了一眼。 头顶的乌云一动不动。 “我靠,这破天儿怎么这么热。” 闻渡没搭话,看着街对面。 五金街是条老街,破旧,在一年又一年中慢慢枯萎。 他爸闻远江今年年初说,这片散发着贫穷气味的荒芜街道很快就会被夷平,然后由他们那些开发商赋予这里新的活力。 街对面一水儿的全是商铺,烧烤摊,牛肉拉面店,发廊,超市……应有尽有。店面外热热闹闹,烧烤摊的老板娘拿着扇子扇着脑门上的汗水吆喝客人;街道尽头有家窄铺子,里头黑乎乎,外面的牌子上倒是闪着花里胡哨的广告词。 其中有个字上的灯还没电了,隔几秒诈尸般地亮一下。 吴烨顺着闻渡的目光看去,盯着那广告牌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延长男人时间的秘密,即可见效……我靠!”吴烨猛地扭过头,脖子咔嚓响,“哥,你没事儿看这个干吗?” “……”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面前路过,车链条有些老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稍微一动就自带喇叭的效果。车主是个中年妇女,目不斜视地向前呼啸。 同样是机器零件摩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街角的成人用品旁边的超市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儿。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站在铁凳子上,伸长胳膊,将店面最顶头的铁门拉下一点儿,铁门哗啦啦地响。 视线被挡住。 985路公交车爬着驶来,泄了气似的停在站台,三十秒后,又慢吞吞地驶去。 那女孩儿已经从凳子上下来,铁门停在门店上五分之一的地方,她侧着身子将凳子搬开,正好露出半张脸。 “呦呵,美女啊。”吴烨感慨,拿掉嘴里的牙签,吹了声口哨。 没吹好,哨声虚哑,连着他端着的那点儿痞气一块漏了出去。 吴烨讪讪地挠挠后脑勺,轻咳一声,见那女孩儿关上超市的玻璃门,冲里面的人招招手,然后往后退一步,抬胳膊想将铁门全部拉下来。 吴烨灵光一现,突然开口:“哥,咱去趟超市吧。” * 谈溪站在超市门口,看着自己亲爸拄着拐往店内通往二层卧室的楼梯仔细地挪步。 身后有人走来。 “咳……那个……嗨?” 谈溪等到她爸上了颤颤巍巍地踏上第一层台阶才回头。 是两个同龄男生,个头都很高。 一个不认识,另一个认识。 谈溪的双眼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闻渡。 后者穿着黑色短袖,露出冷白色的精瘦小臂,一张俊脸神色淡淡,浑身都是刚刚天神下凡的贵气,与整条充满烟火气的街道格格不入。他似乎没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 也是,本来就不熟。 “有事吗?”谈溪的手攀上铁门的把手,扭头问。 吴烨搓搓手,指指半关门的超市,“我们买东西。” “打烊了。”谈溪踮起脚尖,胳膊用劲儿,准备拉下铁门,干脆利索地说。 “……” 吴烨无措地回头看看闻渡,似乎是被视金钱为粪土的店家给震惊了。 “小溪?”谈溪他爸谈向北停下脚步,站在台阶回头望:“有客人?” “没。”谈溪将铁门拉到能遮住脸的高度,偏偏身子,想要挡住后面两人。 吴烨一看有戏,弯下腰将自己的脑袋露出来:“我们很快就走,不耽误时间。” 谈溪抬起眼皮,对这单生意提不起兴趣,“往东走一百米,也有家超市。” “小溪!快让客人进来!”谈向北催促,用拐杖敲敲地面:“快点儿。” 谈溪叹口气,哗啦啦地铁门重新推上去。铁门心惊胆战地前后摇晃,落下一点土。 然后回头,指着里面:“进来。” 谈向北艰难地转身,右手握住楼梯扶手,咬着牙想要直接跳下台阶,拐杖却在落地的瞬间打了滑。 “哎呦。”他歪了歪身子,向后一仰,右臂勾住柱形扶手,狼狈地稳住自己。 谈溪见此冷下脸,将轮椅推过去,低下头扶着她爸坐上去,然后开口:“说好了十点关门,我本来都让他们走了,你又叫回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谈向北叹口气,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女儿,乐呵呵地笑道:“这不是能挣一笔是一笔嘛,再说了,我这么早上去也睡不着觉。” 孤鲸 第2节 “再有下次,就把超市关了。” * 吴烨盯着谈向北空荡荡的右裤腿看了会儿,脸颊发烫,为自己刚才纯属想近距离看看美女的私念感到一丝愧疚。 他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闻渡正微微蹙着眉,扭头盯着超市最里头的那面墙。 “嗯……来包利……”吴烨踏进超市,边转头边扫视整个超市,视线划过最远处时,顿住,话在嘴边拐了个弯,脱口而出:“这是画室还是超市?” 谈溪走到柜台后,转身对着那面墙找到一盒蓝色的纸盒,放在玻璃台面上,推过去,然后说:“都是。” 吴烨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他干巴巴地说:“哦,画得真好。” 谈溪在柜台前扫码,把收银台的机器敲得啪啪响。吴烨回头打量整间屋子。 超市被割裂成两种世界。 一种是浓浓的尘世味,一种是淡淡的疏离感。 身边是一排排货架,货物拥挤地排列其中。离他最近的那一排是买日用品的,陈列的不同牌子的牙刷没有一种超过十元,洗碗用的橡胶手套买一赠一也才不过八块钱。 货架间距离很窄,最多通过一个人。这样拥挤的布置倒是为那些素描提供了不少位置。 整整一面墙,挂着全是素描。基本都是人物画像。 他们神情各异,栩栩如生,力透纸背,沉默着俯视着整间超市,黑白灰的线条独立于烟火气。 吴烨和一个眼角布满皱纹的白胡子老头对视三秒,浑身一颤,忽然觉得有些震撼。 这个门店丝毫不起眼的杂货铺竟然别有洞天。 他扭头再看那冷美人的眼神也带着些见隐士高人的三分探究和敬佩。 “扫这儿。”谈溪垂着双眸,表情淡漠,指着机器。 “哦。”吴烨把头扭回来,掏出手机。 “不是我画的。”谈溪看了一眼谈向北,突然开口解释了一句:“是我爸画的。” “啊?”吴烨输了密码,抬起头,迷茫地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愣了一会儿才道:“叔叔,您真厉害。” 谈向北低头露出一个微笑。 吴烨拿着纸盒跟在闻渡身后往外走,右脚踏出门,一拍脑门,“我忘记买打火机了。”他边说边扭头往回走。 正打算彻底打样的谈溪见他去而复返,拧起秀气的眉毛。 “我带了。”闻渡开口说了他降落在这破超市后的第一句话,清冷的嗓音让夜晚的燥热骤降几个温度。 谈溪将视线第二次放在闻渡身上,见他眸色冷淡但眉间似乎又些不耐烦,好像自己在这儿浪费时间全怪她刚才拉开铁门把他们放进超市一样。 闻渡右眼底下有颗泪痣,很小,但很黑,就落在眼角最利落的收束处。 谈溪高一时第一次见他就注意到了这颗痣。 她盯着那颗痣看了一会儿。 直到把闻渡给看毛。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周身温度降至冰点。 “噗嗤。” 谈溪轻笑一声。 跟谁在这儿摆架子呢? 她以前只觉得闻渡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挂的,没想到人家连远观都不让。 吴烨看着冷美人脸上浮现笑容,也不由自主地仰起笑脸,不大好意思地摸摸脸,出了超市。 “哎,闻哥,你走那么快干嘛啊?” 他捏着纸盒,往马路边跑去,大声喊着。 身前响起喇叭声,放慢车速的黑色车主将头探出来:“你看着点儿路!” “不好意思哈!”吴烨拍拍车头,嘿嘿一笑,跑过马路。 “哎,哥,刚刚那美女冲我笑了,你看见没?”吴烨兴致勃勃地分享当头掉下来的桃花运,蹭蹭自己的下巴,问:“你说她是不是看上我了?” 闻渡推开台球馆的门,侧颜冷傲,面无表情,“我觉得你想多了。” “是吗?” 吴烨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超市,见那里已经漆黑一片,铁门也已经拉上,冷美人正蹲在地上给铁门上锁。 超市的点名还亮着。 “小溪超市”。 吴烨眯起眼睛,忽然发现那“超市”二字似乎是后加上去的,看颜色明显与“小溪”不同,盖住了之前的文字。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看清了之前两个字的印记。 “小溪画室”。 哦,这间超市本来是个完整的画室。 可惜,“画室”二字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扯下来,然后简单粗暴地在上头贴上了“超市”二字。 有点奇怪。 吴烨耸耸肩。 接着一头砸进了台球馆。 这是高三开学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第2章 燕城二中 保姆房的木制房顶上有个小洞。 一直在这儿。 谈溪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就是这个洞。 她心血来潮,把被子叠成块,站在上面,踮起脚尖,伸长胳膊,用食指捅捅那个洞。 有点好奇,能不能捅穿。 屋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叶琳走进来。 “小溪?你干嘛呢?” 谈溪收回自己的手,坐到床上,吐吐舌头,“随便看看。” 叶琳将手中的餐盘放到桌上,回头跟谈溪说:“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睡不着。” “早上九点考试吧?” 谈溪点点头。 叶琳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别紧张,那是市里最好的高中,试卷要是太难了也没关系。” “嗯。” 谈溪踩上拖鞋,走进卫生间,啪嗒打开白瓷砖上的灯,镜子中出现她的脸。 有些苍白,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洒上凉水。 她需要保持清醒。 高三来了,今天就要打响战役的第一枪。 上战场的路途有些遥远。 地铁上人挤人,谈溪将书包背在胸前,背后一男人的呼气打在她的后脖颈。 她天生有洁癖,鼻子灵敏得像条狗,硬生生地闻出了别人闻不到的汗味儿。 往旁边挪一挪。 “小姑娘,你不要再乱动了好不好?” 面前椅子上的大妈气势恢宏地坐着,翘着二郎腿,皱着眉头看着谈溪,拿起手中的购物袋,露出一截的芹菜秆子正好对着谈溪的书包,“公共场合挤一挤很正常的。” 谈溪垂眸看了一眼她翘起来的脏兮兮的鞋底,方圆几厘米都没人愿意靠近这大妈。 自个儿倒是图了个清净。 谈溪最终还是换了个地方站着,被挤得呼吸不顺畅,再加上背对着地铁行驶的方向,她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在学校的前一站终于受不了,跑下了车。 站在出站口狠狠呼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她徒步朝学校的方向去。 * 燕城二中位于市中心鼓楼的背面。左通大学校门,右达老旧公园。被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树环绕,谈溪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时,只能看见三根旗杆。 早上七点半。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小时,校门口冷冷清清。 连门都还没开。 一个男的正斜靠在椅子后背上,双□□叠着搭在铁门的横杆上。软趴趴的帽子盖在脸上,身体一起一伏。 谈溪隔着五米就听到了鼾声。 走近才注意到这竟然是个保安,穿着皱皱巴巴的制服。 “……您好。” 鼾声没停。 行。 谈溪直接尝试推门,锁链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声。 孤鲸 第3节 果然,鼾声停止,保安醒了。 “哎!”保安眯着眼睛,嗓子里似乎卡着口痰,说话时呼噜呼噜的,“这位女同学,你要做什么!” 谈溪心满意足地回头。 这就是美女的好处了,在看到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后,保安的态度明显缓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拍拍自己皱成一折一折的裤子,几颗瓜子皮掉下来。 他上下打量一番谈溪,“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谈溪考虑一下,随后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穿校服?”保安将自己的帽子歪斜地扣在脑门上,“考试也要穿校服的。” “我是转学生,还没校服。” “哦。”保安显然还困着,慢吞吞地消化了这个信息,而后推开铁门,回头道:“进来。” 他从保安室里拿出一个本子,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又从屁股兜里摸出一根笔帽不知所踪的中性笔,在纸上划拉几下。 没出水。 “这破笔。”保安嘟嘟囔囔,大力甩甩胳膊。 谈溪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根笔。 “啊。”保安为她的眼力见点点头,指着本子,“你在这里登记一下吧。” 本子边卷起来,谈溪用劲儿捋平才开始写。 将本子还回去,谈溪问:“请问教务处在哪个楼?” “从这边数,第三个楼。” “谢谢。” * 谈溪寻着第三栋楼一层的指示标找到教务处的门。 门正好开着。 里头有两个老师。女老师正站着分卷子,男老师坐在桌子沿,皮带将他的肚子勒成了两层。 谈溪敲敲门。 “找谁?”男老师问。 “韩主任。” 男老师见谈溪穿着休闲服进学校,下意识把她归为游手好闲的学生一类,皱眉:“你是干嘛的?哪个年纪的学生?” “我是新转来的高三生。” “哦。”男老师的屁股从桌子角挪下来,想了下:“你是那个……什么溪。” “谈溪。”谈溪接上。 “对。”男老师招招手:“那你进来吧。” 他转头又跟那女老师介绍:“这是从八中转来的高三学生,八中的年级第一,我们今年暑假挖来的好苗子。” “是吗?”女老师继续将一摞卷子装进牛皮纸袋,头也没抬:“那挺好的。” 语气平平,没什么感情。 这就是二中老师的底气。 况且八中也就的确是个普通学校。 “来考试的是吧?” “这么早?” “不错啊,态度很积极。” 男老师有点絮叨。 “我们已经用上学期期末成绩分好座位了。”他低头翻阅一份表格:“嗯……我看看,要不你去最后一个考场吧,那个教室还有空位。” 女老师闻言哼道:“韩主任,您忘了吧?上学期第二次月考那帮痞子在考场打架,把桌子腿都砸烂了。” “也是。”韩主任点点头:“那个考场哪有什么考试氛围。” “要不就坐这儿吧。”那女老师指着身边的椅子,跟谈溪说:“我正好不用监考,这两天都在这儿。” 谈溪将视线放在韩主任身上,意思是他同意就行。 “行。那谈……”韩主任看她一眼。 “谈溪。” “对,谈溪你就坐这儿吧。” 谈溪坐下来,将书包放在腿上,把笔袋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们学校有规定,进考场要用透明笔袋。”女老师双眼扫射着谈溪的黑色笔袋,“要提早严格遵循高考的规定,才能做到到时候镇定不慌乱。” 谈溪顿了顿,默默把笔袋中的笔掏出来整齐地列在桌上,将笔袋放回书包里。 女老师没再说什么。 看一眼表。还不到八点。谈溪又拿出自己的数学错题本。 女老师见她开始学习,立刻停下整理试卷的手,“我们二中进度快一些,第一轮复习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你们八中还没开始吧。” “还没。”谈溪抬起眼睛,心平气和,“生物还有新内容没讲完。” “我们二中进度快。”女老师推推自己的眼镜架,“年年都是这样,今天的考试你也不用太担心,以后多费点事儿尽量跟上就行。” “好。”谈溪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然后翻开自己私下学习用的第二轮复习错题本。 那边韩主任接着和女老师聊天。 女老师的声音有些尖锐,谈溪自动屏蔽,她在学习时候的可以做到完全的心无旁骛。 这是从小练出来的本事,以前他们家住的地方基本不隔音,隔壁邻居打麻将到凌晨,谁赢了钱吼一嗓子整栋楼的人都能听见。 她在这样的环境里硬生生练出了一身该干嘛干嘛的功夫。 “上次还是闻渡第一名吧?”韩主任问。 闻渡…… 熟悉的名字钻进耳朵,谈溪停下笔尖。 “嗯,比第二名高了三十多分。” “啧,这孩子,说不定能冲个状元。” 还挺厉害的。 谈溪偶尔见他在家门口跟修仙似的抽烟的时候,以为他是不学无术的混混。 “对了。”韩主任想起什么,突然回头,“谈溪啊,这是李老师。”他指着身边的女老师,“以后会带你物理课。” 谈溪放下笔,“老师好。” 李老师没搭理她,皱着眉头问韩主任:“直接进重点班?不合适吧?”她看了一眼谈溪,“跟不上反而耽误学习。” 韩主任抬起眉毛,有点儿急切,“这孩子真的不错,学习很好的,年纪主任去了好几趟八中,做了不少工作才让人家那边放人。” “主任,我就是随口一说。”李老师笑起来,“我又不是班主任,管不了这么多,既然是上头领导做的决定……那到时候跟不上再换班呗。” “……” 谈溪重新拿起笔,低头看向错题本。 这女老师似乎对她很有敌意,一早上挑了不少刺。 说真的,有点烦。 要是其它科目还好,偏偏就是物理。 她学的最不好的物理。 谈溪面对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的唯一方法就是打脸。 把对方的脸打得越疼越好。 可这次应该有点困难,她的物理成绩一向能做到不往下拉分就阿弥陀佛了。 谈溪叹口气。 身后的玻璃窗是半开着的,时不时传来鸟叫声。 八点半过后,外面渐渐热闹起来,陆陆续续赶来三三两两的穿校服的高三生。 短暂假期的快乐感还没过去,他们叽叽喳喳,像是来春游的。 巡逻的老师怒斥道:“那个同学!学校里不许骑车!下来推着走!” 李老师给自己在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倒些茶叶,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 十分钟后,她开口:“行了,差不多了,都这个点儿了,临时抱佛脚也没用了,把本子收起来,准备考试了。” 谈溪将书包收拾好,放在身后的椅子上。 九点,铃声准时响起。 李老师站起身,递给她一张语文卷子,“考试开始了。” 第3章 闻渡 为期两天的模拟考试还剩下二十分钟就要结束。 谈溪写下英文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 一阵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吹进屋内,拂过谈溪的发丝,吹动桌角的一本连环画。 很有年代感,她曾在家里的书柜见过。 孤鲸 第4节 封皮上印着四个模糊的字:雪山飞狐。 书页哗哗地翻过,像是一部快速掠过的电影。 刀光剑影在谈溪的双眼中划过。 “写完了?”李老师抽走那本连环画,搁在手边,“不再检查检查?” “查过了。”谈溪将试卷和答题卡放置整齐,抬头问:“可以提前走吗?” 李老师端着茶杯,靠在桌角,上下打量她,喝了口热茶,然后道:“当然可以。” 谈溪走出校门时,那里又是冷冷清清。 马路边停着一辆车。 一辆豪车,白色劳斯莱斯,车牌四个八,很惹眼。谈溪每天出门上学时都能在别墅门口遇到。 她绕过车头,走过马路,转了一个弯,走进地铁进站口。 走到别墅区时,天色已暗。 那辆四个八的劳斯莱斯正在车库里头。 别墅有好几个入口,谈溪通常走侧门。 侧门进去有一片修建整齐的大草坪。 此刻,草坪上有两人。 一大一小。 是这家的主人。 温婉闻声回头,谈溪关上侧门,“阿姨好。” “嗯。”温婉拉起儿子的小手,神情有些冷漠。 倒是她怀里的儿子闻璟脆生生地喊了句,“姐姐好。” 温婉有个八岁的儿子,自己却还年纪轻轻,不过三十而已,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外表看上去,与她的名字别无二致。 穿过草坪,有一扇小门,可以通往地下保姆间。 谈溪刚一掏出钥匙,身后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温婉接起电话,沉默几秒,声音立刻变得尖刻,“你说什么?把地址发给我!” 谈溪有分寸,不想听到人家的八卦,快速拧开钥匙,正想着赶紧离开,却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那个,谈溪啊。”温婉道。 谈溪细不可闻地叹口气,扭头,“阿姨,怎么了?” 温婉站起身,“你帮我看一下我儿子吧,用不着太久,待会儿钢琴老师就来了。” 闻璟扯着他妈的裙摆,仰起小下巴,“妈妈,你不陪着我玩了吗?” 温婉急急忙忙推开儿子的手,捏捏他的脸蛋,“让姐姐陪你啊,妈妈有事得出去一趟。” 谈溪冷眼看着温婉跑了出去。 这家的男主人闻远江比她大了整整二十岁。 温婉清楚自己如何搬进这个家的,于是生怕有更年轻的女人用同样的手段把她挤下去。 所以她雇了一个私家侦探,天天跟着闻远江,随时汇报这个男人的动向。 温婉的做人准则大概是,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能无。 谈溪谈不上喜欢她,不过幸好这人的道德准则与她无关。 她蹲下身,默默地陪着闻璟玩。 “姐姐,姐姐。”过了会儿,闻璟拉其谈溪的袖子,放低音量神神秘秘地开口。 “怎么了?”谈溪歪着头,离他近一些。 闻璟凑过脑袋,握着小拳头,趴在谈溪耳边偷偷说:“哥哥好像在那边,一个人哎。” 哥哥? 哦,闻渡。 “你想让他陪你一起玩是不是?” 闻璟点点头,睁着大眼睛,认真且单纯地为谈溪解释,“哥哥的妈妈不在他身边,他总是一个人,我不想让哥哥那么孤单。这是妈妈给我买的新款小汽车,很有意思的,我想跟哥哥一起玩。” 好懂事的孩子,干净得一尘不染。 “好啊,那我们去叫哥哥好不好?”谈溪不由得声音温柔起来,歪着头问他。 闻璟抓紧她的衣角,有些怯怯的,“我不敢。” 闻渡给他弟弟的善意很稀薄,或者说,他对待这个家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将他们视作透明。或许血缘真的是神奇的,闻璟从小就喜欢他,却从不敢跟他主动亲近。 谈溪心里一软,揉揉他的头发,站起身,“那姐姐去跟你哥哥说。” 谈溪绕了两道弯,拐进别墅后墙的窄巷子。 那里有一盏低垂的路灯,散着冷白色的光。照射下的那束灯光显出空中浮动着的细小灰尘。 淼淼轻雾像是被灯光吸走,滚滚向上飘去,吞噬了那束滚动的灰尘。 闻渡正靠在墙上。身形消瘦,但不单薄。剪影看着有几分脆弱的冷感。 闻声转过头,看清来人,他略微不耐烦的眼神中透露出四个字的信息:有何贵干。 “小璟想让你陪他玩。”谈溪轻声道。 闻渡皱眉,“你说什么?” “小璟说他想和你一起玩。”谈溪说:“问你能不能陪他?” “小璟?”闻渡觉得可笑,语气懒倦,不答反问:“小璟是谁?” 谈溪大约知道闻渡不喜欢他弟弟这件事,她也不乐意管别人家的闲事,但看在闻璟是她来到这个家以后第一个主动跟自己说话的人,她决定还是多一句嘴。 “他好歹是你弟弟。” 一定是某个字眼冲撞了他,闻渡的神色立刻冷下来,漆黑的双眸中波涛汹涌,“你很闲?今天不用照顾你爸?” 谈溪一愣,随即淡声道:“我爸他能照顾好自己,他是个能自力更生的正常人。”接着她的语气也冷了几分“你爱来不来。” 谈溪重新回到那片草坪,闻璟正遥控着自己的小汽车横冲直撞。 她不忍心伤害闻璟,重新蹲下来,与他平视,“哥哥有事情,我们自己玩好不好?” “哦。” 闻璟眼神微有失望,目光暗淡了几分,低着头笑脸皱成一团,但是终究什么都没说。 * 闻渡转身离开,朝屋内走去,打开门,进了一楼客厅。 玄关处的柜子上摆着一张全家福,三个人的。闻远江和温婉居两侧,闻璟穿着黑色小西装系着红色小领带坐在两人中间。 家里的第四个人闻渡路过这幅照片,目不斜视。 上了二楼,进入卧室,关上门。 卧室的落地窗户正好对着别墅后面的那片草坪。 夜色寂寥,树影婆娑。 那俩人还在那里。 谈溪正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拿着遥控器,陪着闻璟在玩赛车比赛。 小璟…… 除了自己,全家人都这么叫闻璟,包括家中的保姆。 现在就连保姆的女儿也改口了。 闻渡轻嗤一声。 不错,现在这座空荡荡得跟鬼屋似的破房子就剩下他一个异类了。 站起身,把桌上的易拉罐一把扔进垃圾桶。 然后掏出复习资料,打开台灯,柔和的灯光立刻充满整个房间。 那个对弟弟刻薄且狠心的哥哥消失。 他又成了好学生闻渡。 * 次日清晨。 餐桌上安安静静,偶尔响起餐具相碰的清脆声。 “哥哥。”闻璟率先打破沉默,用叉子叉起一颗草莓,递到闻渡面前,“哥哥,你吃。” 闻渡连眼皮都没抬。 “小璟。”温婉略微紧张地看向闻渡,然后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哥哥也有,你自己吃就好了。” 闻璟还是执着地把草莓放进闻渡面前的空盘子中。 叶琳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在闻璟手边,“小心烫。” “叶琳。”闻远江突然开口,“我记得你女儿今年也上高三?” “是,闻先生。” “哦。”闻远江喝口热咖啡,“哪个学校的?” “燕城二中。” 闻渡停下手。 “二中?”闻远江侧头,看着家里的保姆,“跟闻渡一个学校的?”然后又问儿子,“你和叶阿姨的女儿在学校见过吗?” “……没有。” 孤鲸 第5节 叶琳解释,“她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 “哦,是么。”闻远江点点头。 温婉瞟一眼闻渡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既然跟闻渡一个学校的,那学习也很好了?” 叶琳抿嘴笑,“还行,那姑娘就知道傻学习。” “闻渡学习很好的。”温婉立刻接话,右手覆在闻远江的手上,“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闻远江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 温婉也跟着笑起来。 闻远江看一眼儿子身上的校服,问:“你们什么时候开的学?” “今天。” “高三很多考试吧?” “嗯。” 温婉又接话茬,“闻渡昨天刚刚就考完试吧?” 闻渡没吭声。 闻远江扭头,“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闻渡声线清清冷冷,“今天才出成绩。” 温婉握紧老公的手,冲着叶琳夸赞,“闻渡像他父亲,聪明。” 叶琳点头笑笑。 温婉又摸着儿子的脸,“小璟呐,你以后也要像哥哥学习,次次考第一。” “不要。”闻璟拍掉他妈的手,“我要像谈溪姐姐学习,她遥控赛车可快啦,我们昨晚比得可开心了。” 温婉笑容一滞,转身看着叶琳。 叶琳手心擦擦围裙,站在厨房,无措地干笑,“谈溪这孩子瞎闹,我回去说她。” “刺啦——” 闻渡站起身,凳子划过地板,打断交谈。 叶琳慌张地见他脸色沉沉,又听温婉不再计较,松了一口气。 闻渡拿起书包,沉默地向外走去。 他座位前的白色瓷盘上留着的那颗草莓红得能滴血。 第4章 转学生 闻渡坐上“四个八”,陈司机轻声道了句“早上好”,车辆慢慢启动。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早闷热,天气阴沉,浑身隔着一层薄薄的汗。私家车驶离富丽堂皇的别墅,进入没有阳光进来的林荫道。 拐过三个弯,眼前的路愈发宽阔,车内冷气循环,陈司机终于感到微微呼吸通畅。 最后一个弯过去,别墅区的中心湖隐没在浓郁葱茏之后。临近大门,前方一个女孩正在步行,背着书包,身姿挺拔。 是谈溪。 陈司机认出来,他转眼,快速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闻渡。 闻渡昨晚没睡好,几乎到后半夜四点才浅浅入睡,此刻正微微阖着眼。 “怎么了?” “嗯?”陈司机抓紧方向盘,后视镜中他的双眼重新看向前方,微有躲闪。 “怎么了?”车速很明显慢下来,此刻几乎是在往前爬。 “那是谈溪吧?”陈司机挪了挪脑袋的方向。 闻渡早就看见她,胳膊靠在车窗檐上,微微侧头,却不接话。 陈司机莫名感到压力,只好又道:“听说谈溪也转去二中读书了。” 闻渡扫了一眼驾驶座,忽然觉得挺有意思,还是不说话。 陈司机抓着方向盘的手心都微微出汗了,在闻渡后视镜中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要不要带上她?” “带谁?”闻渡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双眸漆黑,也看不出情绪。 陈司机心中叹口气,不敢再往后视镜多看一眼,摇头,小声回答:“不带谁。” 车速重新提起,很快超过谈溪,驶过别墅区大门,身后的女孩儿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 车内不再有人开口。 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安静得诡异。 说实话,陈司机是极其乐意给闻渡开车的。他虽然出生优渥,却没有大少爷脾气,话少,但是没有架子,从不为难别人。之前陈司机女儿突然生病,没法及时去接他,闻渡二话不说,也懒得换其他人,自己坐地铁上下学一个月,陈司机就这么获得了整月带薪休假。 但是他对谈溪未免苛刻了些。 陈司机想。 * 燕城二中的钟楼敲响三下。 这是一个提醒,意味着此刻是六点五十五分,距离七点早自习还剩下五分钟。 学生们脚步匆匆,往教学楼赶去。 高考是轰轰烈烈的,高三的到来却是悄无声息的。 开学时间在八月初,比高一高二早了近一个月,为了让备考学子安心学习,校园寂静无声,去年种植的梧桐树已经伫立在道路两旁,投下一片阴影。 燥热的空气中注入一丝静谧。 谈溪几乎是踩着点进入教学楼,不过早自习她不需要去教室。照例先去了教务处,这次教导主任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 “来来来,谈溪,进来。”韩主任招招手,横肉上红光满面,“贾校长,这是我们今年挖来的好苗子,可真是好苗子啊,这次考试成绩相当不错。” 副校长抬头看了一眼谈溪,然后端起茶杯,掀开白瓷杯盖,吹了吹氤氲热气,撅着两片嘴唇嘬了一口热茶,然后“呸”地一声,将口中的茶叶梗吐回水面上。 “……” 谈溪收回视线,简略思考了一下成为全市最好的学校副校长需要的基本素养。 可惜没思考出来。 “哦,是吗?” 副校长对其他学校所谓的”好苗子”没有任何兴趣。谈溪对于燕城二中师生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已经见识一二,可以做到云淡风轻。 相比之下,韩主任对于贾校长的冷淡反应似乎更为失望,“她在开学前也参加了考试,名次非常优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这一次,副校长甚至连头没抬,盯着杯中的茶叶。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谈溪几乎可以听见僵硬在韩主任脸上笑容一点点机械收回的声音,她像是戏外人一般觉得好笑。 但能做到教导主任的总归不是一般人,韩主任见此路不通,又转头看向谈溪,笑眯眯地问:“你知道你这次排名多少吗?猜猜看。” 谈溪不想猜。 她是来领校服的,不是来听没有逗哏的单口相声的。本来十多分钟就可以解决的时间,现在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来不来得及上第一节 课。 叹口气,她决定配合,“前一百?” 韩主任摇头,“往高猜。” “前五十?” 韩主任还是摇头,“自信一点儿。” 谈溪觉得自己跟着智商直线下降,“前二十?” 韩主任笑容加深,似乎极其享受谈溪猜不出来的样子,“不对哦,还是低了。” 这一次,贾校长终于抬起他尊贵的头颅,好好打量了一番谈溪,然后斜着眼睛,看见韩主任兴致勃勃地伸出一根指头。 哦。 谈溪眨眨眼,没什么表情。 她的反应显然没有达到韩主任的要求,他收起笑容,像是对谈溪这个面瘫十分失望。谈溪见他兴致大减,立刻见缝插针,“主任,我是来领校服的。” “啊,对。” 没有观众捧场,韩主任终于被迫结束了他的相声表演。 然后,只见他从皮腰带上解开一长串钥匙,叮叮当当的,银光闪闪的。他从中拨出一把,递给谈溪,“走廊尽头的那个屋子是仓库,你自己进去找吧。” 谈溪道谢,去仓库找出一套170的新校服,然后将钥匙换回去,终于踏上了前往教室的路。 * 办公楼和教学楼中间隔着五分钟的路程。 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小型喷泉,常年恒温。夏天降温,冬日升温,节假日还有有喷泉表演。算是燕城二中一景。 喷泉旁边束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牌子。上面写着建立喷泉的金主。 是闻远江。 闻家为了燕城二中捐了不少东西。除了喷泉,北门图书馆以及南门博物馆都是他投资建的。据说这个喷泉是为了庆祝闻渡中考年级第一考进来而建的。 谈溪看着五米高的水柱,唇角微微上挑。 她料想闻渡一定不喜欢他父亲的庆贺方式。 进入高三教学楼,几位工作人员正在在一楼大厅墙面上的上一次年级排名拆掉,然后贴上新一次考试排名。 谈溪扫了一眼,然后走入楼梯。 重点班在五楼,教师办公室在距离楼道口最近的地方。谈溪踏上第五层楼台阶的时候,年级主任刚好巡逻结束,看见有人竟然没穿校服在早自习时间到处晃悠,第一反应是愤怒。 但很快认出来这是别的学校挖来的“好苗子”。 孤鲸 第6节 谈溪与年级主任见过几面,率先开口,“徐老师好。” 她长得漂亮,扎着马尾辫,素净着一张脸,是十七八岁的女儿最好的青春模样,加之金光闪闪的学习成绩,任何一个老师都会偏爱她。 一向面容严肃的徐老师露出一个罕见的温柔笑容,“谈溪,已经去报道过了?” 谈溪点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你们班主任。” 高三办公室热热闹闹。进门处整齐摆放着几摞崭新的练习册,每个老师的桌上都摆着一沓卷子,正是前几天都考试卷。 “胡老师,你们班谈溪来了。” 徐老师今年五十岁,虽然身型消瘦如竹竿,但是声音洪亮,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 因为谈溪这个名字。 一时间,谈溪被十几双眼睛注视着。她很有礼貌地冲着那个戴黑框眼睛的男老师问好:“胡老师好。” 没有人不喜欢优秀的学生,但胡诚第一次亲眼看见谈溪的反应竟是五味杂陈。 他带重点班这些孩子两年,虽然时常训斥,但感情深厚,心底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既然是自己的孩子,自然希望他们事事在前,不落后与他人,但这一次,他但孩子们竟然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学校来的学生一举打败。 他此刻实在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受。 空调中的冷气吹散沉重的热气。快乐变得不够纯粹。 他是一个正常人,也是一位好老师,点点头后扭头从柜子中拿出来上个周就为谈溪准备好的燕城二中重点班特供学习资料,厚厚一摞,沉甸甸的。 “这是重点班平时用到的资料,他们已经开始刷题了,你没开始也不用担心,你基础好,挑着五颗星难题开始做就行。” “我是教数学的老师,也是你的班主任,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来办公室找我。” 谈溪真诚道谢,胡老师正打算接着说话。忽然见门口欻地闪过一个虚影。 “吴烨!” 虚影停下,重合成一个人。 办公室门口的男生乐呵呵地挠挠头,“老胡,您叫我?” “你早自习不待在教室干嘛去了?” 吴烨刚从卫生间出来,手上还湿着,他搓搓手,见办公室这么多女老师,不打算直截了当说自己吃坏肚子了,于是脑子拐了个弯,在办公室门口响亮开口,“我去解决生理需求了!” “……” 胡老师脸黑了。 徐主任脸更黑。 谈溪扭头看了一眼那个男生。 吴烨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有歧义,有点尴尬,脸微红,但是得益于他皮肤黝黑,害羞竟然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他不好意思地眼睛往旁边一扫,正好扫到了谈溪。 “我靠?”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啊。”吴烨冲着胡老师嘿嘿一笑。 胡老师实在不像看到吴烨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持续丢人现眼,于是挥挥手,“赶紧回去上课!” “得嘞,老胡再见。” 吴烨溜之大吉,跑回了教室。 刚回来,早自习的铃声正好响起,距离第一节 课开始还有十分钟,吴烨溜到了最后一排闻渡到旁边,“有个八卦你听不?” 闻渡早自习一直在补觉,刚才被铃声吵醒,现在还有起床气,他抬起眸,看了吴烨一眼。 吴烨知道闻渡没兴趣,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在办公室看见了个转学生。”为了防止闻渡揍他,他抱着头立刻接着道:“这个转学生咱们还见过。” 闻渡依旧没有提起兴趣。 “就前几天,遇到的那个美女。” 闻渡重新垂下双眼。 吴烨对于美女的定义极其广泛,下至八个月婴儿,上至八十老朽,只要五官都还在脸上的,他都集体称呼为“美女”。 吴烨急了,蹭地站起来,恨不得使劲摇晃摇晃闻渡,“就那个超市里见到的美女啊!你忘了?” 第5章 第一名 闻渡还没来得及开口,班门口一阵骚动,他顺着声音往前看去。 “出成绩了出成绩了!”化学课代表风风火火地从窗前跑过,他许久未剪的头发向后飞扬,“高三第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楼道口贴着呢!” “年级第一名是谁?” “那还用说,闻渡吧。” “是啊,只要闻渡想要好好考试,拿个第一名不是随便的?” 课代表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议论纷纷,忽然又大声宣布,“第一名不是闻渡!” “那是谁?” “那估计是姜婉?” 课代表表情神秘,“你们自己去看咯!” “哟呵,第一名不是你?”吴烨扭头奇道:“你这次考试又睡着了?” 四周都是惊讶声,闻渡本人倒是依旧平淡,“没有。” 他往窗外看去,忽地想起今天早上,眉心一跳,站起身。 “干啥去?”吴烨跟在他身后,“看成绩去?” 年级排名榜为红黄底黑字,虽然审美不足,但胜在显眼。榜下围着一圈人,议论纷纷: “我靠,还真不是闻渡。” “闻渡比她低12分哎。” “这谁啊?” “没听过,这人是我们学校的?” 吴烨和闻渡个子高,不需要挤到前面也可以看见最上面的那个名字。吴烨瞪着眼珠,快要把排名榜盯出一个窟窿。 “谈溪?” “这谁啊?”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他连问三个问题,一肚子疑问,扭头看向闻渡。 窗外早晨浅浅的阳光打在的脸上。 “我靠?哥,你疯了?你怎么笑了?” “怎么着,哥你认识这人? 闻渡垂下眼,掩藏住如深海般的眸色,干净利落的侧脸又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叫吴烨以为刚才看到他勾起的嘴角似乎是幻觉。 “不认识。” “哇,这位牛人何时让我看看真面目啊!”吴烨十分感慨,在一旁胡说八道,“难怪我昨晚夜观天象,发觉紫微星突然大放异彩。紫气东移,有冲月之势啊!” “天降紫微星,这谈溪是天降紫微星啊……” “叮铃铃——” 第一遍上课铃声响起,截住了吴烨絮絮叨叨的话头。 “准备回去上课了!” 闻渡回身。 谈溪跟着胡老师从办公室出来。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从楼道口离开,往教室走去。 人群熙熙攘攘,大多数人都相互不认识。 他们的视线忽然交错。 楼道很吵闹,但声音似乎又离得很远。 有人撞了一下闻渡,小声道歉。 有人路过谈溪,对着班主任大声问好。 视线很快分开。 谈溪的顿步叫人难以察觉,她重新跟上胡老师的步伐。 第二遍铃声也响起又结束,学生几乎都进入了教室。楼道恢复了安静。 在踏入门前,闻渡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排名榜。 似乎只有最上面的那两个名字是彩色的。 闻渡一向对排名兴趣不大。他是学霸,学霸的特点就是考得如何在落笔的那一刻就心里清楚。 他完全可以做到牢牢控制自己的成绩,想考第几名全由他说了算。 与大多数学生不同,等待排名与成绩的过程对他来说从不需要紧张或是忐忑。因此,在结果出来后,他也很难感受到激动。 但这一次,谈溪的名字凌驾于他之上,他竟然心跳如雷,血液沸腾,好像身处某场决赛之前。他大脑冷静又兴奋,一时间竟然无法解释此刻分泌多巴胺的原因。 踏入教室的那一刻,闻渡忽然发现,原来并非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 * 孤鲸 第7节 第一节 课是数学课。 胡老师领着谈溪进来。 班里几乎是立刻噤声,这是胡老师作为班主任曾经从来没有的待遇。 “我们班来了个新同学。”他扭头跟谈溪说:“介绍一下自己吧。” 谈溪点点头,然后面朝全班,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大家好,我叫谈溪。” 没有“希望和大家好好相处,”也没有“请大家多多指教”,就是简简单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足以让大家暗暗惊呼。 吴烨更是夸张,直接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直接站起来把谈溪看得再仔细一些。但其实实在没这个必要,他坚信自己对人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是这等姿色的姑娘。 这确确实实就是那个超市的美女。 美女竟然是学霸,还跟自己一个班。 缘分啊! 吴烨激动得回头冲着闻渡挤眉弄眼,可惜后者根本没搭理他。 谈溪身高168,整个班里也没有几个比她高的女生,胡老师将她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同桌是个大眼睛的女孩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她叫王欣,是物理课代表。 数学课没什么意思,讲了一遍卷子,谈溪这次考了满分,随手将胡老师讲的最后一道大题的不同做法记录在笔记本上。 第一节 课结束是大课间,所有学生都要出去跑操。谈溪跟老师请了假,跑到办公室里面的换衣间去将校服换上。她不想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作为一个转学生,不穿校服在学校晃悠实在是太惹眼了。 出来时,整层楼空荡荡的,十分安静,她下意识放轻脚步,往教室方向走去。 里面有个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因为个头太高,他趴在窄小的桌子上倒显得可怜兮兮的。 谈溪足足盯着那人的后脑勺五秒,才意识到那是闻渡。 闻渡本就没睡着,稍微有一点儿动静他都能感觉到。他刚刚被教导主任叫到校长办公室,在下个周的升国旗仪式上,校长希望他可以作为学生代表在全体高三学生面前进行演讲,鼓动士气。且因为这次国旗下演讲请了市电视台做报道,所以特意嘱咐他好好准备。 用吴烨的话来说,闻渡自己对学习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士气,然而校方依然乐意找他做演讲的原因估计是他顶着那张脸去演讲,起码能鼓励到一大批视觉系女生拥有努力学习的冲动。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神色冷淡,依旧是一个无药可救的面瘫。谈溪感受出他的低气压了。 他一天到晚好像就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时候。 谈溪勾勾嘴角,不打算理他。 闻渡却罕见地开口道:“你怎么突然转学了?” 他如初冬般冷淡的嗓音因为困倦带着一丝沙哑。 谈溪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似乎是对于闻渡的主动说话微有困惑,顿了顿才道:“免学费,还有奖学金和补助。” 她声音清亮,如她的眸子一般。 谈溪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家中条件很一般,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日子非常苦。这样的条件在父亲出了车祸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但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清贫家事感到任何自卑。 相反,她的坦荡中带着一丝自豪。因为她的父母哪怕跌落在泥土中,要靠着自己的双手挣扎着爬起来。她很尊重他们。 面对闻渡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唯唯诺诺,或者说,身为一个保姆女儿的自觉。 当然,闻渡倒也从没有对她居高临下过,实际上,闻渡根本就不用任何姿态面对她。 他基本就不搭理她。在家中偶尔遇到也是视若无睹。 反正他的敌意来得毫无理由。 “学校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转回去。”闻渡又开口,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贵气得仿佛是在跟人谈论跨国并购。 啧啧啧,听听这口气。 谈溪也不跟他生气,淡淡回应道:“也不只是跟钱有关,主要是我愿意来这里,我的意愿,千金难买。” 说实话,哪怕学校不给钱,谈溪也是乐意来的,毕竟这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两年前她中考因为父亲突发意外而少考了一门英语导致成绩不够,去了极其普通的高中。加之家中绝对是无法负担一大笔钱走后门将她送到燕城二中。 没能在最好的高中学习是她的遗憾。 谈溪离开前方讲台,因为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所以走得离闻渡近了一些,她忽然抬眸问:“你不想跟我同班吗?你很讨厌我吗?” 闻渡微微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他清楚,谈溪并不关心自己讨不讨厌他,而且自己什么反应都影响不到她。更何况,闻渡本身就很少讨厌一个人。讨厌这种情绪过于费神,他要真是看谁不顺眼,那人估计会在一天之内自动消失在他面前。 见他不说话,谈溪接着说道:“还是说——我把你的第一抢走了,你很不爽?你怕下次照样考不过我?” “……” 闻渡挑眉,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从她的无波的语气中,他却听出了挑衅。 很奇怪,他没有生气,没有不屑,而是刚才那种多巴胺大量分泌的兴奋感又回来了。 闻渡本就是个情绪极少外化的人,竟然有人能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两次激起他的挑战欲。 这堪称一个奇迹。 在他察觉不到的变化中,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冷淡,反而带了些别的东西。 “我不想一天到晚的看见你。” 闻渡找到了一个理由。 “哦,是吗?”谈溪无所谓地耸耸肩,故意气他,“那你再忍一年就好了。” 第6章 你喜欢闻渡? 下了英语课,吴烨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试卷往书包里一塞,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课程表,没精打采地抱怨道:“哎呦,后面还有两节课语文课。”说罢他冲着全班大声吆喝,“有没有人要出去打球?” 大家对语文课的热情都十分不高,现在也没有需要补的理科作业,语文课完全失去了它的大部分价值。 六七个男生热烈地附和他,“去去去!我去!” 附和完又怂了。 “刚开学就翘课不好吧?” “语文老师会气死吧?” “班主任今天不开会吧?待会儿会巡逻吧?” “哎呦,你们这群怂狗!”吴烨恨铁不成钢,转头看向闻渡,“哥,走不走?” 闻渡抬眸,没有犹豫,二话不说直接从班门口的角落里弯腰拿起了篮球。其他人一见闻渡也去,立刻踏实了,心道再怎么着也有大神兜底,怕什么呢,于是一窝蜂地跟了出去。 谈溪抱着一摞刚复印完还残存着热气的资料,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吴烨跟个刺头儿似的抱着篮球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 又扫到后面的闻渡,吴烨顿时不像刺头儿,倒是像引路的保镖。 只是闻渡看也没看她,仿佛刚才大笔一挥让自己离开学校的报道总裁不是他本人一样。 “嗨!”吴烨看见谈溪,眼睛一亮,热情地举起手打招呼,“新同学!” 谈溪冲他微笑点头,心想你翘课出去打篮球路过办公室还这么大嗓门儿,半点不懂低调之道。 她这一笑,闻渡身后跟着的几个男生眼睛都直了,待她走入教室门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瞟,一边瞟一边道:“美女学霸这性格不错啊。” 吴烨瞥他一眼,想也没想就把篮球砸人家身上,“怎么着,这才几点?还没到中午就饿了啊,想吃天鹅肉了?” 那几个男生愣了一下才听出来这孙子是拐着弯骂自己呢,嘿了一声,勾到他脖子上,“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吴烨打不过这么多人,笑嘻嘻地求饶,心里却道人家美女跟自己的关系的缘分却不是你们几个能比的。 * 正午十二点零五分,语文老师拖堂结束,大家陆续散去。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两个小时,学生们赶着吃饭。 王欣看谈溪将桌面收拾干净,主动问她:“要一起吃饭吗?” 女孩子的友谊十分简单。在谈溪耐心为王欣讲了两道数学大题之后,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谈溪歪头笑道:“好啊!” 王欣立刻揽住谈溪的臂弯,朝门口走去,“我们去校外吃吧,附近有个商场,大约十分钟就能走到,里头好吃的可多啦,比我们学校食堂强多了。我们食堂既难吃又贵,我宁愿饿着也决不踏足一步,你刚来,可千万别做冤大头。” 正午时分,烈日正盛,走过梧桐林荫道,出了校门,就彻底没了遮盖物,俩人一前一后地贴着墙根走。 一路上,几乎都是王欣在讲话,谈溪静静听着,偶尔在适时问一句,“然后呢?” 直到两人点好的麻辣烫都端上来后,王欣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谈溪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她。 谈溪一向习惯于做总结,王欣看似天南地北地说了不少东西,但是她却立刻提炼出中心思想。 她撑着下巴,笑着问王欣:“你喜欢闻渡?” “咳咳……你——”王欣脸颊迅速红透,“你可别胡说八道!”她四处看看,这附近来吃饭的大多都是二中的学生,她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我才不喜欢他,你别瞎想。” 谈溪看着她的红耳垂,挑起秀眉,“哦。” 王欣鼓起腮帮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谈溪觉得她好可爱,还是笑,诚恳地回答:“没有啊,我相信你。” 王欣泄了气低头吃饭,沉默不语,半晌才抬头小声道:“你也觉得他很帅对吧?” 谈溪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你刚来不到一天,就知道了闻渡是谁,自然是因为他出众的长相。”王欣道:“现在这个时代,长相本就是竞争力,何况闻渡家里特别有钱,他还是学霸,我们学校暗恋他的人多得数不清。” 谈溪心中暗想我认识闻渡可不是因为他的长相,倒是因为他家有钱,我妈去给他家做保姆。 不过这些话不必跟王欣说起。 她说完又偷偷问:“谈溪,你懂这种感觉吗?你有喜欢的人吗?” 谈溪咬着筷子,认真地想了一下,本来她打算摇头,但是忽然发觉自己的脑中竟然闪过一个微微模糊但十分具体的人来,于是半真半假地说:“有哦。” 王欣没有多问,只是垂着头任由氤氲的热气扑到自己脸上,低声道:“你看吧,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人。” 孤鲸 第8节 然后又抬头狠狠给自己加了两勺辣椒。 三伏天的末尾,吃上这样一碗麻辣烫,十分过瘾。出了门店,两人都是汗津津的,打算在开足冷气的商场逛一逛。 谈溪倒不像王欣那样辣直得吐舌头,只是唇瓣和眼角都变得通红,加之她肤白,反而有种娇艳欲滴的味道。 王欣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谈溪,那个人知不知道你喜欢他,他要是知道,一定愿意跟你在一起吧?” 谈溪眼睛弯弯的,笑了,却不回答,而是指着前方的电玩城,“我们要不要进去玩一会儿?” * 赛车游戏和射击游戏前已经挤满了小孩子,谈溪和王欣只好去角落边的游戏机前投篮。 投得很烂。王欣在前面扔球,谈溪在身后满地捡球。 俩人倒是自得其乐,两轮过后,旁边有个男人看不下去了,他斜着身子,靠在一边,“要不要我教你们啊?” 谈溪站在避光的阴影处,抬眼看了那男人一下。他看着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个头大约刚过180,不胖不瘦,长相还算说得过去。 放在这个审美倒退的年代,长成这样已经算是香饽饽了。因此这男人平日里被捧惯了,心里是自信的,有些傲。 王欣对人不设防,加之打心底想学会投篮,直接开口答应,“好啊!” 男人指着游戏机,“那投币。” 谈溪微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人来人往,微微宽心,终究没说什么。 男人大约确实有点技术,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打通第一关,才把球递给王欣,“怎么样,会了吗?” 王欣摇摇头。 “看啊,这球举到大约你额头到地方,然后手腕外翻,投!” 王欣照猫画虎地做了一遍,可惜连篮筐都没挨着。 “你脚尖得垫起来,两只手得发力均匀。” 王欣连续几次都不成功,好学的精神被激发出来,双眼炯炯有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球框上。 谈溪站在距离她半米外的地方,盯着那男人。 当王欣第八次失败之后,那男人假模假式地叹口气,走过去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压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到前面拍拍她的肚子,低着头,“收紧腰腹……” “你干嘛。” 男人话还没说完,谈溪就冷声开口,狠狠推了他一把。谈溪虽然穿着校服,但好歹是身高将近170的十七岁少女,加上愤怒,力气不小,那男人没防备,狼狈地后退好几步。 男人手扶住身后的游戏机,才没有摔倒,扭过头指着谈溪,“你他妈有病啊!” * 打完篮球后,吴烨又吵着要去打会儿游戏,转悠着就来到了商场。只要不学习,什么都好玩儿,他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转头,“哎?那不是转学生吗?” “还真是,她拉着的那人是谁?物理课代表吗?他们怎么在这儿啊?” 吴烨眯起眼睛,“那男的是谁啊?” “我靠?那男的是不是在欺负我们年级第一?” 吴烨没看清,想也不多想,径直走入电玩城,大喝一声,“哎!你干嘛呢?” 男人下意识扬起巴掌,听见后面的声音,回头,见七八个高中生朝自己走来,看校服是同一个学校的。 转身看谈溪,“你他妈傻逼吗?我干什么了你犯得着叫帮手?” 谈溪眼神冰冷,一言不发,虽然比那男人爱了半个头,但极有气势,他挥舞在空中的你一巴掌竟然不敢落下来。 吴烨冲过来,“孙子!你干嘛呢?” 他这一声可不小,旁边几个人都朝这边看,男人不想把事情搞大,只说:“你他妈有病啊,你看见什么连就在这儿大呼小叫。” 吴烨也拿不准,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过来。”闻渡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冷。 谈溪微微侧头,见闻渡脸色不佳,面朝自己,这话应该是对着自己说的。 她拉起王欣,往他身边走去。 “哪只手碰你们了?” 王欣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闻渡,平时他虽然也是极冷漠的,但那是礼貌的疏离,绝不是此刻这样剑鞘已出的怒火。 “我不想问第二遍。” “我他妈没碰她们好吗?男人唾沫飞溅,指着王欣道:“是她们要我教她们打篮球,我他妈好心帮忙,懂吗?” “行。”闻渡冷淡地点头,似乎眼皮都懒得掀开多看那男人一眼,“那报警吧。” 第7章 你哭了? 男人一愣,他虽然还未行动,但思想上确实有揩油之意,他盯着面前这个高中生,自觉年龄较长,但似乎却实际矮人一头。 那人目光冰寒,高高在上,神情仿佛在看一团垃圾。 王欣不想把事情搞大,何况那男人确实还没有碰到自己就被谈溪呵斥走了。她吓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也想如谈溪一般,但是她做不到,她不想惹事,更不敢惹事,哪怕自己是占理一方。儿时邻居家的姐姐就是在公车被人摸了胸脯强硬报警,后来因为那人情节交情较轻,关了几天就放出来。后来邻居之间不仅私下说那她不干净了,女孩儿还会遭到电话骚扰。 这个社会对女孩儿并不宽容。 王欣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情,她不想理会,她只想尽快离开。 她拉了拉闻渡的袖口,偏过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掩埋在校服中,“算了吧。” 谈溪在一旁看着,无法反驳,毕竟那男人确实还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们无法指责他的思想不端。 吴烨斥道:“那你道歉!” “道歉?”四周朝这里看的人越来越多,那男人想走,“我为什么要道歉,那你们报警啊?查监控,看看我做了什么。” 男人变得理直气壮,因为他知道,他的行为甚至无法构成行政拘留。 “不。”闻渡笑了,开口定论,“我们不报警了。” “那你们滚远点儿,我要走了。” “哎,没这么简单。”吴烨揽住他的去路,“我们私下解决。” 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向闻渡,从气场来看,他能感受到这个话极少的人才是他们的头儿。只见闻渡垂着双眸,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肤色偏白,显得手腕上的青筋很明显。 应该打不过。 “你们到底想干嘛?” “你道歉,然后就可以滚蛋,听不懂吗你?” 男人深呼一口气,决定咽下这口气,对着王欣极快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丫没吃饭啊!大点声儿!” “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你他妈还挺横?”吴烨笑嘻嘻地问他,“欠揍?” 王欣快哭了,谈溪拉过她的手,心中明白了她的忧虑,将她护在身后,说:“行了,她原谅你了。” 闻渡侧头看了她一眼。 男人狠狠瞪着吴烨,撞开他,嘴里咒骂着离开了。 “就……这么放他走了?”吴烨有点失望,他甚至刚才期待跟人打一架。 谈溪不说话,只是搂过王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吴烨挠挠头,无法理解女孩子,过了会儿,他忍不住说:“你俩出去再抱,成吗?这破地方怪热的。” 谈溪拉着王欣出了电玩城,凉风吹过,她才觉得自己喘过气来,她抬头,跟面前几个男生诚恳地说:“谢谢你们。” “谢什么,我们这是为民除害呢。”吴烨乐呵呵的。 他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渡手表,“哎呦,快两点了,该上课了。” 闻渡却没动,他扫了一眼谈溪,忽然开口,“你哭了?” “啊?”谈溪莫名其妙,抬起头。 吴烨闻言瞪大眼睛,盯着谈溪,只见她鼻尖,眼角,都是通红的,看着还真像是哭了。 谈溪蹭了蹭自己的脸,“我没哭,我是热的。” “是么。”闻渡看上去就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她的回答,待她说完扭头就走了。 * 开学第二日,谈溪回家时正巧遇到了闻远江,那辆从不慢速的豪车,停在路边,车窗落下来,露出闻远江的脸。 谈溪无法,只得停下脚步。 “闻先生好。” “你是,叶琳的女儿?”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谈溪点头,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和闻远江面对面交谈。 闻远江看着她的校服,问道:“怎么样,新学校还适应吗?” 谈溪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从何而来,只是“嗯”了一下,“还好。” “听说,你跟闻渡一个班的?” 谈溪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不得不说,只论长相,闻家的男人都是极其出色的,闻渡长得有七八分像父亲,尤其是轮廓,但气质倒是不太相似。闻远江面相上带着位高权重的狠戾和冷漠,闻渡骨子里也有上位者的气质,但不是冷漠,是冷淡。 孤鲸 第9节 他与父亲的成长环境不同,闻远江是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什么龌龊手段都用尽了,受伤尽是他人的鲜血。而闻渡含着金钥匙出生,他不需要争抢任何东西,“争抢”本身就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何况他自小在母亲家所谓的“old money”教育下成长,气质中与生俱来带着父亲永远装不来的贵气。 谈溪依旧淡淡点头,“是,我跟他一个班。” 闻远江的车窗只拉下一半,因此谈溪其实根本看不到他的全貌。这样对下位者傲慢的态度他早已习惯。 他肆意打量着这个保姆家的女儿。 闻远江不能算是一位好父亲,唯一称得上称职的地方在于关注闻渡的学习成绩,鉴于闻渡一向对于自己的话题三缄其口,因此他每次成绩出来都由副校长亲自致电闻远江报告。副校长贾春蒙两年前不过是个普通班的物理老师,在某次酒局上接触过地产老总闻远江后,两人迅速合作,闻远江以贾春蒙牵线为名为学校大笔赞助,而贾春蒙则虽是为他汇报闻渡的各种动向。 以前,闻渡不是没有没考到第一名的时候,甚至年级前十开外都有过。但是,这次不一样。 商人的嗅觉像狗,尤其对于狼狗,他们对鲜血的敏感度极高。 闻远江能够感觉这次不一样。 这个叫谈溪的姑娘不一般。 “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上来一起吃饭吧。” 谈溪微怔,下意识拒绝,“谢谢您的好意,不必了。” 闻远江双眼闪过精光,淡然道:“既然我请你你不来,我只好让你母亲亲自劝你了。” “……” 谈溪看着昏暗车内的男人,看他冷硬的五官,顿了一下,然后道:“那谢谢闻先生,我会上去的。” “嗯。回去直接过来就行,也就快要开饭了。” 说罢,他对前面司机道:“开车。” 绝尘而去。 落在树枝上的数只游隼惊起,挥动双翅,波动叶片,飞鸣而上。 谈溪闻声抬头,看着它们远去的方向。在郁郁葱葱中,她看到了遥远的天空。 然后继续背着书包往闻家走去。 轻叩三下,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叶琳已经知道女儿要上来与闻家共进晚餐的事情,她熟知女儿的性格,不由得拉起的手小声嘱咐,“要懂礼貌,知不知道?” 谈溪回握母亲的手,“知道。” 换上拖鞋,进入玄关,这是谈溪第一看见这家的正厅是什么样子。富丽堂皇,不知道闻渡是如何忍受这样的装修风格的。 空荡荡的客厅大约有两个教室那么大,只有闻璟和他妈。 闻璟见谈溪来了,十分兴奋,挣脱母亲的怀抱,立刻朝她冲来,伸长双臂要拥抱。谈溪心知温婉极其讨厌自己儿子如此依赖一个保姆的女儿,但是她不想让闻璟失望,于是弯下腰,抱了抱他,又摸摸他的头。 “姐姐。”闻璟拖着谈溪的手,“你快来看,我有一个新玩具,我们一起玩。” 他边说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谈溪挨着自己,然后勾着腰从妈妈手里拿来一个游戏机。 “我妈妈都不会玩这个,姐姐你是高中生,你肯定会对吧?”闻璟紧紧贴着谈溪,扬起脑袋,露出一个期待的表情。 谈溪低头看看那游戏机,发现这不过是个寓教于乐的英语学习工具,让孩子一边记单词一边通关。 她轻声道:“姐姐也不会呢,你教我玩好不好?” “好!”闻璟丝毫不失望,很热情地将自己心得的玩具介绍给他。 温婉在一旁孤零零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厨房。谈溪抬头,看了两眼站在操作台前的叶琳和温婉。 大约半个小时后,温婉从厨房出来,对着客厅柔声道:“小璟,把玩具放下,准备吃饭了。” 闻璟摇头,“不嘛,我要再玩一会儿,我想要通关。” “……”温婉没有能力在儿子面前树立母亲的威严,只能又说了一遍,“小璟,听话,快把东西放下,去书房叫你爸爸吃饭。” “哎呀,妈妈你真烦人。” “小璟。”谈溪低下头劝道:“我们以后再玩好不好,以后还有很长时间继续玩呢,先吃晚饭,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好吧。”闻璟不大情愿,但终究是站起身。然后蹬蹬蹬地跑到书房,没一会儿牵着爸爸的手走出来。 “真乖。”温婉接着说:“上楼去把你哥哥也叫下来。” 闻璟撅着嘴,怎么也不敢,“让叶阿姨去叫。” 闻远江坐在餐桌主位,看了一眼厨房,淡淡说道:“叶阿姨正在忙。” 他转过头,看着谈溪,语气平平:“不如谈溪去叫吧,她是保姆的女儿,她们谁去都一样。” “……” 谈溪几乎没有停顿,回以微笑,淡淡地说:“好。” “哥哥在第三个房间!”闻璟一听自己不用打扰他哥,松了口气,在她身后热情地介绍。 谈溪上了二楼,路过两个房间,抬起右手,轻轻敲了三下。 第8章 晚餐 大约过了七八秒,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在看清门口的人之后,闻渡那张冷漠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一些表情。 “怎么是你?” 谈溪耸耸肩,不予回应,只是一字一顿地说:“闻、少、爷,吃晚饭了哦!” “……” 她说完快乐地欣赏闻渡表情一点点的裂痕,然后听他皱着眉道:“什么少爷,你是封建余孽吗?”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转头下去了。 几分钟后,闻渡也入座了。 谈溪斜对面就是他,旁边坐着闻璟。 闻璟喝了一大口橙汁,心情十分不错,“哥哥!今天谈溪姐姐跟我们一起吃饭哦!是爸爸邀请她来的。” 闻渡闻言抬起眼皮,似乎对于餐桌上有谁吃饭没兴趣,对于父亲为何邀请谈溪更加没兴趣,喉结上下滚动,敷衍道:“嗯。” 闻璟对于哥哥的冷淡早已习以为,甚至能回应一个字对于他来说都很奢侈,于是他笑得愈发开心,眼睛挤成了两条缝。 面前摆着十道菜,在灯光的照射下,愈发可口。 谈溪坐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坐立难安,她母亲自然无法上桌,在一旁忙碌着,因此,她几乎是难以下咽。 开始用餐,桌上几人各自低着头。 闻璟还小,胳膊不够长,筷子使用也不大熟练,只好跪在凳子上,勾着身子向前倾。 温婉看到了儿子对于可乐鸡翅的渴望,盘子就在手边,她却不动,抬头看了一下正在厨房忙碌的叶琳。 “叶阿姨。” “哎,来了。” “给小璟夹菜。” “好,小璟,你想吃什么?” “可乐鸡翅!” 闻渡停下筷子,有点明白父亲的今日的莫名邀请是为什么了,他看着弟弟开口,“我记得你上小学了吧?” “对啊?二年级了!”小璟不理解哥哥突然的发问,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份颇为满意,语气中难免带着骄傲。 “那你自己吃饭都不会?” “……” 闻璟愣住了。 温婉看了一眼闻渡,又看了一眼闻远江,心疼儿子却不敢开口。 闻璟瘪瘪嘴,有点委屈。 他就是个头不足够不着啊! 而且他本来就没想让别人帮忙啊! 叶琳手停在空中,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谈溪不想让母亲为难,赶紧伸手拿过那盘子,解围道:“来,小璟,自己夹一个。” 千辛万苦,闻璟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可乐鸡翅。 闻远江脸色并不好看,冷声道:“行了,吃饭少说话!” 大约十分钟后。 “叶琳。”闻远江坐在主位上,指了指面前的茶杯,连口都没开。 叶琳立刻转身端起身后的茶壶。 “给每个人都续上。” 谈溪轻轻叹口气,在她母亲端着茶壶她身边时,准备弯腰倒茶时,她说:“妈,我不喝。” 叶琳也不勉强她,又绕过餐桌,走到闻渡身边。 闻渡抬起手腕,忽然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扣在桌上。 “您也不喝吗?”叶琳轻声问。 闻渡摇头。 “上好的红茶,提神,你不来点儿?”闻远江开口,看着儿子。 闻渡淡淡浮现一个笑容,慢慢说:“不喝,我一般提神都靠抽烟。” “混蛋!”闻远江立刻沉下脸,“说的什么话?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有外人在场!你才多大就抽烟?” 闻渡没所谓。 闻远江声音洪亮,空气似乎都颤抖了两下。 闻璟刚啃完第二个鸡翅,嘴角还留着酱汁,眨巴着眼睛,无措地看了谈溪一眼,看上去快要哭了。 孤鲸 第10节 谈溪安慰地摸摸他的头。 温婉眼睛转了几圈,然后笑着说:“老公,你别生气,闻渡不是那个意思。” 闻渡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温婉,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发言。 温婉接着说道:“不过,男孩子嘛,对烟呀酒呀这些东西有些好奇也是正常的,而且闻渡学习那么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哼。”没提这事儿还好,一题闻远江更上火了,“学习好?听说你这次连个女孩子都没考过!” 谈溪微微愣怔,下一秒才意识到闻远江竟然将不如女孩子作为一种侮辱。 闻渡突然勾起嘴角,眼神却是冰冷的。 他将面前的餐盘推开。 “不吃了吗?”温婉抬起脸。 闻渡站起身,俯视整个餐桌上的人,看上去极为轻蔑,“不吃了,嫌恶心。” “混账东西!”闻远江啪地将筷子扔出去,“嫌谁恶心?” 闻渡轻声开口,“嫌您靠着女人上位,还不知道感恩。” “你给我滚出去!”闻远江此刻称得上是暴怒了,脸胀成了猪肝色。 “爸爸!”闻璟张大嘴,嚎啕痛哭,“你别骂哥哥。” 闻渡倒看上去求之不得,头都不回地出了门。 一顿饭吃得十分糟心,谈溪无意关注别人家的丑事,对于豪门八卦也是毫无兴趣,饭后半个小时就找了个理由赶紧告别了。 离开闻家大门,她抬头看了一眼。 天空依旧遥远,此刻变成了深蓝色,点点明星缀在上面,月亮泛着银白色的光。 微凉的夏风吹过,谈溪终于觉得透过气了。 她抿着唇,直到步入地下室,路过门口的那面窄镜子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笑着的。 这场鸿门宴意为羞辱自己,她怎么会不明白,只不过被闻渡搅得一团糟,闻远江为此大发雷霆,她觉得十分愉快。 好心情保持到了次日上学。 她到校一向早,一般七点开始早自习,她通常六点四十就进来了,今天一来,发现闻渡竟然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这十分不寻常,说明他昨晚最终也没有回家。 闻渡本来在补觉,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 谈溪见他眼底微微乌青,估计是昨晚没睡好,本想关心他一下。 但是人家看见她进来,极其不耐烦地又重新趴下了。 “……” 好吧,料想他并不需要自己毫无意义的关心。 谈溪坐会了自己的座位。 一连几天,闻渡都来得很早。谈溪不知道他晚上去哪里睡觉,只是发现第三天的时候他换了一件黑色t恤。 周五的时候,她照例去超市帮父亲。今日进货,父亲无法般,都堆积在门口,谈溪脱掉校服外套,一件一件地往里面运送。 谈向北低头看着女儿,只觉得有万分愧疚,他拿着干毛巾,递给她:“小溪,休息一会儿,擦擦汗,待会儿再忙,隔壁王叔叔说他干完活后来帮忙。” 谈溪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自己都水杯喝了一口,“没事儿,总麻烦王叔叔不好意思。” 谈向北看着女儿单薄的身躯,再看看自己因为常年坐在轮椅上萎缩的肌肉,眼眶一酸,“小溪,爸爸对不起你啊。” 谈溪的动作微微停顿,然后低头接着搬东西,将一箱可乐放进去,才道:“您道什么歉。” “是爸爸没用,让你吃苦了,让你困在这个贫穷的地方。” 谈溪抬起头,看着父亲认真地说:“爸爸,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苦。” “我会带你和妈妈离开这里的。” “离开,去哪里?” “去更远的地方。” * 搬货全部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八点,谈溪坐在柜台前,铺开物理练习册,开始学习,当她把练习卷的所有选择题做完后,手边的座机响了。 “喂您好,小溪超市。” “喂,谈溪啊,我是对面台球馆的,有客人要啤酒,我们这儿卖光了,你可以送过来一扎吗?人家付跑腿费的。” “好的。”谈溪站起身,“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把谈溪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回复她,“要冰的。” 谈溪拿起一扎啤酒,“爸,我出去一趟,你先看着店啊。” 五金街上的路灯常年是坏的,这个地方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从未有人来修理过。 适应了黑暗,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们拥有了一套生存方式。 谈溪抱着啤酒,小心翼翼地过马路,右手边冲出来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前方的照明灯被撞碎了,黑漆漆的,但一边加速一边大喊:“让让,让让啊,别撞到您!” 谈溪停下脚步,看着那人肆无忌惮地飞奔向马路对面。 没有人觉得他的做法有何不妥。看似无序,实则是五金街上所有人默许的生存方式。 没有人觉得路灯常年不亮有危险。当在黑暗中摸索久了,有一天灯光大亮,或许他们还会觉得刺眼。 人的生命力是令人惊叹的。哪怕将来有一天被打压进泥土,他们也会找到在泥土中度过余生的生存空间。 这里就是五金街。 谈溪微微低头,从门帘下过去。 台球馆的收银小哥正对着一台老式电视机追剧,一边磕着瓜子,抬头见谈溪吃力地拿着啤酒,本想起来搭把手,但剧情正值关键之处,她一刻也不想等,吐出瓜子皮,偏偏脑袋,然后道:“二楼最大的那个房间。上去右手边第一个。” 谈溪还没有上到第二层,就听见了说话声。 “哎呦,什么臭球!” “你多久没玩了啊?手这么生!” 谈溪走到第一件房门口,双手腾不出来,她伸出腿踢了踢门框,算作敲门,“您好,哪位点了啤酒?” 里面稍稍安静了一些。 谈溪抬眼看着里面的男生,扫视一圈,忽然觉得背对着自己的那人身上穿的黑色t恤有点眼熟。 第9章 同学 “呦呵!”离门最近的那个男生笑道:“这么久没来,台球馆什么时候来了个美女?” “去你大爷的。”吴烨从一旁的凳子上窜起来,“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就你要喝,不知道赶紧接过来啊!”他边说边向谈溪走来,“伸手拿起那扎啤酒,放到靠墙边的角落里。 然后冲着她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在对不起啊,早知道是从你们超市买的,我就自己下去提了。” 谈溪摇摇头,“没事。” “哟。”旁边传来起哄声,“吴烨,行啊你小子,几天没见学会怜香惜玉了啊?” 吴烨气道:“都给我闭嘴啊。” “认识?” 有人问道。 谈溪站在门口,看到那黑色t恤的主人终于转过头来。 她终于知道刚才那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在学校第一眼看见闻渡穿这件黑色衣服就料定这衣服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因为这衣服质量显而易见的糟糕。 叶琳在大约十年前做过一段时间的销售员,专卖衣服的,因为那时年轻漂亮,因此在一家客户群体为都市白领的店里工作,有时候谈溪放学会在商场等妈妈一起回家,有机会看到顾客前来买衣服。 有人总是挑挑拣拣的,叶琳十分耐心,为顾客介绍衣服面料,一来二去,谈溪也了解了哪些料子是好货。 她犹记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镜子面前,朗声发表高见,“你看,跟那些地摊货相比果然只有大品牌才能凸显气质。” 此刻,谈溪看着闻渡,发觉那女人当年错得离谱。 闻渡握着台球杆,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似乎并不惊讶来送啤酒的人是她。 吴烨正想开口,要说的话在嘴边过了一圈,有些犹豫,他不确定当谈溪今天已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是否想让别人知道她是自己的同学。 倒是谈溪本人坦坦荡荡,“我们是同班同学。” “哦!同学啊,真不一般。”起哄声更大了,“怪不得吴烨今天这表现呢!” “滚滚滚!别说废话!这可是我们年级第一,重点保护对象懂不懂?” 男生在一起说话没个遮拦,吴烨生怕他们胡说八道,赶紧跟谈溪说:“谢谢你啊,多少钱?” “八十八。” “来来来,渡神付钱!”右手边那男的说。 “神你妹啊,你衣来伸手惯了是吧?闻渡现在穷光蛋一个,无家可归,都快要喝西北风了,哪有钱?” “哦,是哦,我忘了。” 谈溪听吴烨说完,看向闻渡。 对面这人依旧气定神闲,仿佛即将喝西北风的不是他一样。他回望着谈溪,浑身的贵气在这个贫民窟中更加突出,让谈溪恍然以为这位少爷哪怕是喝西北风,也是带着金子的西北风。 “不用付钱了。”谈溪漂亮的眼睛弯着,比头顶的灯看着还要亮。 说完,她又道了句再见,准备走了。 “哎,谈溪。”吴烨追出来,“这不合适。” “没关系。”谈溪真心诚意,“就当我请你们的,你快进去吧,我走啦。” 谈溪走了,吴烨回到房间,看上去有点沮丧。 孤鲸 第11节 “你们真过分,让人家一个女孩请客。” “啧,那你倒是付钱啊。” “我也没钱好吗?”吴烨没好气,“我上次考试成绩出来,我妈就把我零花钱给停了。” “那不得了,哥几个口袋比脸都干净,打台球都是人家老板看着闻渡的面子,这人情下次再还不就得了。” “——再说了,你欠人家一个人情,不就有正当理由凑人家跟前了嘛?等爷有钱了,一次把妹子叫出来吃个饭呗。” “你别瞎扯成吗?” 这边正说着,球桌上突然嘭地一声。 “我靠?哥你怎么把球打飞了?”吴烨咽下一口冰啤酒,只觉得喉咙无比舒服。 场上比分扭转,闻渡浑身散发着冷白光,“手滑了。” * 晚上十点,散场。吴烨等人各自回家,耳边变得冷清不少。 台球馆内常年散发着潮湿的霉味,通风开窗也不见好使。闻渡干脆下了楼。 门口的前台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见闻渡下来,猛地站起身,关掉电视剧内的声音,把桌上的瓜子皮哗啦啦地扫进垃圾桶内,抹掉额头的汗水,盯着闻渡,一张脸通红,看上去十分紧张。 闻渡路过,看了她一眼,不再有第二眼,直接出了门。 在某种程度上,五金街类似于一个不夜城。为了生存,这里的人生活极其不规律,哪怕是晚上,也随处可见为了明天的一口饭而拼命干活的人。 台球馆旁边十米处又一个极其简陋的饭馆。饭馆小且脏,到了半夜依旧十分火热,油烟味能传遍整条街,每晚把闻渡熏得睡不着。 这饭馆的前身实际为一个居民楼的一间房,老板是一对夫妻,他们将自家客厅改成餐厅,在靠近街道的窗前临时架了铁梯子,食客们可以通过梯子拉开窗户弯腰进入饭馆。客厅太小,坐不下,大部分人坐在街边,甚至直接蹲在街边解决温饱问题。 这是人民群众万般无奈之下的生存智慧。 不夸张的说,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饭馆几乎包揽了整条五金街一半人的日常吃饭。夫妻俩人再忙也不招其他员工。每日从上午七点到凌晨两点,几乎是不停歇地在工作。 饭馆提供的食物物美价廉,十五块钱自助餐,一共十几个铁盘,有菜有肉有汤。很多出租车司机,外卖员,快递员,甚至会选择饿一天然后晚上来这里饱餐一顿。 相比之下,马路对面稍显安静。 正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街对面的商铺却有一处黑漆漆的地方。 小溪超市关门永远都很早,安静得格格不入。 一辆货车慢吞吞地驶过,尘土飞扬,混合着饭菜的浓烈味道。 闻渡晚上就喝了一瓶冰啤酒,此刻忽然恶心地想吐。 谈溪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夏日的凉风太过奢侈,尤其是在三伏天。 闻渡有洁癖,对气味十分敏感,在他的感知中,夏日的闷热是有味道的,那种潮湿的不流通的味道令他作呕。 回到台球馆三楼,那是他最近歇脚的地方。 台球馆老板是他朋友,曾经为了租下这家店,闻渡慷慨解囊,借了他三万块钱,后来也一直没让他还,只是时常来这里打球。 三楼有个卧室,是老板偶尔留宿的地方,现在留给闻渡住。 说是卧室,但其实前后左右走不了四步就到了头。房间中央那张折叠床也是又窄又短,闻渡这身高躺在上面简直是在受刑。 他洗了个凉水澡,半湿着头发躺在床上。 忽然想,对面那家破超市要是今晚不关门就好了。 * 周一上午,闻渡一改前几日的落魄凤凰的模样,穿着白衬衫,愈发像是误入人间的天仙。 校领导对于这次的升国旗仪式十分重视。作为全市最好的中学,每次开学的演讲不仅是在鼓动高三学生的士气更是在全市甚至全国面前对于学校的宣传。 何况,本次演讲的是闻渡这样的学生。 校党委书记在台上激情澎湃,学生们在台下趁机打盹儿。 吴烨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睡了。”他指了指头顶的航拍,又体贴地道:“回教室再睡。” “……” 吴烨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老胡这么开明的班主任。 他努力睁大眼睛,“老胡啊,不是我说,这国旗下演讲八点才开始,六点就让我们站在这儿,合适吗?不是说高三这一年我们都是就娇嫩的花朵吗?有这么对待花朵的吗?干脆给我们每个人眼睛上蒙个罩子得了。” “啧,可没人把你们当驴对待啊!”老胡看了一眼吴烨额头上的汗水,也有些心疼,“人家之前那些高三学生都这么过来的,我们再坚持坚持。 “你看看人家闻渡,我们好歹还站在树荫底下,人家那可真是灼灼烈日下熬着呢。” 闻渡确实不困,他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反而精神奕奕。 昨天老胡专门给他打电话嘱咐他让他尽量脱稿全文背诵。闻渡敷衍地答应了,随便看了两三遍,然后通宵打了游戏。 “现在,有情高三十七班学生闻渡作为学生代表进行演讲。 快被热化了人群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抬起头朝台前看去。 只见闻渡站在台上,将普通校服穿出高奢气质。他身姿笔挺,却不是故作端正的模样,反而全身放松,看似正经,实则完全把这场演讲没当回事儿。 他连演讲稿都没拿在手里,面对着两米外的镜头淡定开口。 他声音冷净,微微带着点儿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低沉。 谈溪发现这竟然自己第一次听闻渡正经说话,平日里他不是懒得开口,就是出言讥讽。今天说的话几乎快是他平日在家里一年说的话。 隔壁十六班班主任是他们的语文老师,正巧站在谈溪旁边。闻渡这演讲稿是她亲自执笔的。她听了大约二十秒,忽然深深叹口气。 “这臭小子,是不是在这儿现编呢?” 第10章 郎才女貌懂不懂? 演讲完毕,闻渡收获了格外热烈的掌声,吴烨站在队伍最后一排,大呼小叫:“呜呼!渡神威武!” 确实威武,谈溪默默地想,真能瞎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文成绩那么低的。 结束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地散去,闻渡需要留下来与校领导和电视台领导合照,直到第三节 课过了大半,他才回来。 下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高三时期,每周只有一节体育课,但是依旧有一半重点班的学生选择在班里留着,哪怕不刷题,他们也不愿意在操场上浪费力气。 吴烨抱着篮球跟在闻渡的身后一溜烟地跑出去。 老胡照例在门口赶人:“教室不许留人!都去给我活动活动!学习不差这儿一时半会儿,适当休息有利于提高成绩!都给我上体育课去啊!” 王欣拉着谈溪,“咱们打羽毛球吧?” “好啊。” 老胡视线一扫,“谈溪!你过来。” “啊?” “来。”老胡憨笑着,冲她招招手,“老师有事情通知你。” “哦。”谈溪失望地跟王欣说:“那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去体育馆找你。” “好吧,拜拜,一会儿见。” 老胡招呼谈溪进了办公室。他有些絮叨,先是问了几句谈溪新学校是否适应,谈溪耐心回答。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终于说:“好,我们进入正题——” “——闻渡呢?” “……” 谈溪有点不可置信,道:“老师,你叫我来就是问闻渡去哪儿了?” “不是,这个事情得你俩一起听。” 谈溪默默叹口气,心想那刚才他从您眼皮子底下出去上体育课的时候你怎么不把他叫住呢? “谈溪啊,麻烦你跑个腿,去把闻渡给我找来。” “……好。” 谈溪顶着连连烈日跑到了操场旁边的篮球场,发现人家高一的学生正在上课,根本没有闻渡的身影。 “那个女同学!你是来找人的吗?”体育老师吹了口哨子,问。 “嗯……请问还有别的篮球场吗?”谈溪对学校还不熟悉。 体育老师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校服,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体育馆,“那里面二楼还有个打篮球的地方。” “谢谢老师。” 她又跑到了体育馆,王欣正在一楼打羽毛球,捕捉到刚进门的谈溪,“谈溪!这儿!” 她借到了羽毛球拍,和隔壁班的女生正在2v2。 谈溪摇头,“我不是来打球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闻渡。” “闻渡?”王欣还没说话,一旁那个谈溪不认识的女孩儿率先开口,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谈溪,“你就是谈溪?你找闻渡做什么?” 这人的敌意来得突如其来,谈溪看了她一眼,简略地回答:“班主任让我来找他。” “胡老师干嘛要你带话,你又不是班长。” 谈溪这人脾气本来就不好,刚才暴晒了一路,不知道为什么又遇上个刺头儿,此刻压着火气仔细看了那女孩儿一眼。 很漂亮。 是那种外放的艳丽。 头顶的红色蝴蝶结足有一个巴掌大,戴在她的头上倒也不显得突兀。 王欣心思敏感,立刻感到了空气中莫名其妙的剑拔弩张,赶紧道:“谈溪,这是隔壁十八班的宣传委员,也是学生部部长,她叫唐瑶。瑶瑶,这是谈溪,我同桌。” 唐瑶无意跟她交朋友,只是道:“问你话呢,说啊,胡老师为什么要让你找闻渡?” 孤鲸 第12节 谈溪慢悠悠地开口:“胡老师让我找闻渡不是因为你吗?” “因为我?你找闻渡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谈溪笑眯眯地重复:“我找闻渡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有病吧?”唐瑶怒道。 谈溪懒得跟她废话,跟王欣道:“好啦,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去二楼篮球馆了。” “哦。”王欣被谈溪的气场震慑住了,“好哦……再见。” “你给我站住!”唐瑶气急败坏,她是个漂亮女孩儿,从小被人捧着长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啪地把球拍扔到地上。 谈溪头都没回。 二楼的篮球对抗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谈溪看见吴烨起跳利落地投入一个三分球,跟队友击掌。 但场上却没有闻渡的身影。 “谈溪?”吴烨扭头瞥见她,立刻停下奔跑的脚步,笑容满面,有些惊喜,“你来看我们比赛的?” “嗯……不是,我来找闻渡的。” “哦,闻渡啊。”吴烨盯着她,擦了擦汗,“闻渡啊,他去休息室睡觉了。” “休息室在哪儿?” “旁边那个楼道,最里面那个房间就是男生休息室。 “好的,谢谢。” “哎!”吴烨挠挠头,“你找闻渡干嘛?” “不知道。”谈溪说:“胡老师让我把他找来。” “哦,行,那你去吧。” 谈溪冲他挥挥手。 男生休息室的门关着,但没有锁,谈溪不知道这个地方具体是做什么的,担心贸然进去有人正好在换衣服。 于是,她敲敲门。 没人理会。 她又敲敲门。 依旧没有人应答。 “闻渡!” 里面静悄悄的。 谈溪叹口气,一闭眼,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然后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形。 很好,没有人换衣服。 只有闻渡一个人,他此刻正缩在角落里盖着校服外套。 他呼吸很浅,但从轻微但胸口起伏可以看出来,他睡得很沉。 谈溪不想叫他,干脆把紧闭的窗帘全部都打开。 房间内立刻大亮。 熟睡的闻渡皱了皱眉头。 谈溪很少可以这么居高临下地观察他,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脸,忽然发现他颤抖的睫毛挺长的。 他慢慢睁开眼睛,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他弯下腰,甩甩头发,看上去对于谈溪的打扰极度不满,冰山终于有了点儿常人的起床气。 “你有病吗?校医院地址需要吗?”刚睡醒,闻渡嗓音还有些沙哑。 “目前不需要。”谈溪好脾气地回答:“胡老师找你。” 闻渡很不耐烦,“又干嘛?” “我哪儿知道,反正你快去吧。” 闻渡捏捏眉心,捞起手边的校服,“带路。” 谈溪皮肤白,加上体质的原因,一旦被晒就浑身通红,特别明显,尤其是后脖颈,没有校服遮挡的地方。 闻渡跟在她身后,双眸半垂,就看见了。 然后偏过头。 推开门,滚滚热浪扑面。 谈溪回身,见闻渡叫自己带路,却不服从指令,“你干嘛去?这边远。” “那边不热吗,该去校医院看病的人才从那儿走。” “……” 谈溪脸色十分不佳,跟上闻渡的步伐,腹诽这人下凡时脸着地不幸把嘴砸烂了,压根不会好好说话。 一路上,闻渡一句话都不说,谈溪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 “哎!” “嗯。” 闻渡没回头,但是好歹回应了。 谈溪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你最近睡哪儿啊?” 闻渡沉默稍许,然后开口,“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一百岁吗?” “……”谈溪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说:“我没兴趣活到一百岁,你不说我不多管闲事就是了。” “……嗯。” 谈溪不满意地说:“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要不是你那天为了帮我才跟你爸顶嘴,你爸也不会大发雷霆,你就不会露宿街头,不然我才不会问。” 闻渡闻眼立刻停下脚步,回头。 “首先,我没有帮你,我爸说什么我都顶嘴,气死他我乐意。” “其次,我没有露宿街头,我蠢成这样了?”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是。”谈溪点点头,跟着进入教学楼,慢吞吞地道来:“你说得没错,你确实聪明,也不会把自己饿死,现在这年头挣钱的渠道可多了。” “就说我家超市旁边的一个店吧,那店叫李华按摩,那地方工作的男生比你大不了几岁,照你这皮相,一个月起码能挣个小一万吧,确实不至于没地方住,更不会饿死。” “我确实多管闲事,我应该向小明的爷爷学习。” 她一口气说完,语气平平,说出的话很难让人意识到带着刺。 但是闻渡意识到了,抓住重点,问她,“李华按摩是做什么的?” “当然是按摩啊,小伙子给女人按摩。”谈溪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然后补充道:“——不过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 闻渡正准备说话,谈溪突然开口,“胡老师,我们来了。” “哦,来了啊。”胡老师放下手中的教案本,转过身,指着面前的两把椅子,“坐。” 两人并排坐下。谈溪用余光都能感受到闻渡的神色冰冷。 可惜这样的表情愈发显得他贵气十足,胡老师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两位骄子,然后说:“我们学校今年十一月份正好建校一百周年,你们知道吧?” 谈溪摇摇头。 闻渡没反应。 “不知道也没关系。”胡老师继续道:“但是接下来有几个重要活动,需要你们的配合。” “今天早上开年级大会,领导说每个年级都要派两个学生参加百年宣传片的拍摄。经学校会议决定,你们两位将是高三的代表。” “怎么样?”胡老师抬起双手,眉飞色舞,“兴奋吗?激动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 15:18:36~2022-06-08 15:1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兴荣 45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一个看文的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72443、5927748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嘶哈嘶哈 2瓶;57192447、jojo、空格九键、日常躺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不想 不激动。 不兴奋。 谈溪在心里默默回复,她不想去,尤其不想跟闻渡这位少爷合作。 不过对于老师,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尊敬为主。正在考虑如何委婉拒绝的时候—— “我不去。” 闻渡开口了。 “你……”胡老师先是一愣,但是对于闻渡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似乎早已经适应了,立刻接受。 “不行!不能拒绝,这是校领导的决定,我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孤鲸 第13节 校领导的决定对于闻渡来说根本算不得指令或是威胁。 “老胡,你找别人去吧,我对这东西没兴趣,去了也是给您丢人。”说完他就起身道了句“再见”离开了。 “你……” 胡老师看着闻渡决绝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谈溪突然有点儿同情胡老师,脾气太好,虽然能够受到学生的爱戴,但是难免威严不足,尤其遇上闻渡这样的学生,可能作为班主任在班级中树立的威信还不如他。 闻渡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倒让谈溪不好意思再拒绝。 “谈溪啊。”老胡殷切地看着谈溪,“老师今年要评职称你知道吧?你们俩要是都走了,校领导怕是会对我有意见。拍摄宣传片不会浪费你的学习时间的,顶多就利用几个下午。” 老胡说得诚恳,谈溪也不好拒绝,何况她主要是不愿意跟闻渡一起拍摄,现在他走了,她也可以配合。至少枯燥学习之余还有有趣的事情。 于是点了点头。 “好孩子!”老胡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谈溪的后背。 * 燕城二中有个传统,雷打不动的高三时期每月一次考试,上一次是在七月底,这次是在八月底。 老胡脑子一热,跟风决定在第二次考试前在班级中形成一对一互助小组。 “好哦!”吴烨积极响应。 “别高兴的太早。”老胡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们?说是在一起互助,实际上就是关系好的凑一起打球玩游戏。” “——所以,我决定,同学们,我来分配。” 他说罢跟变戏法儿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抖落出来一张纸,“名单已经安排好了,是我和各科老师根据大家的成绩排出来的。” “我贴在墙上,你们自己过来看吧。” 人群哗啦啦地聚集过去。 吴烨跑得最快,不客气地扒拉开人堆,定睛一看,回头兴致勃勃,“谈溪!咱俩一组!” “啊?”王欣失望地趴在桌子上,“可是我想跟你一组哎,只有你讲的数学题我才能听懂。” “没事。”谈溪笑眯眯地说:“你还是可以继续问我啊。” 吴烨继续大声宣布,“闻渡!你跟语文课代表一组!” 谈溪看过闻渡的各科成绩,这人的分数和他的性格一样,疏离得可怕,每次考第一时都和第二名拉开几十分的差距,而且除了语文成绩略有波动之外,他的其他科目称得上是完美的六边形战士。 据王欣说,闻渡从来没写过语文作业,必备古诗词也是偶尔心情好拿出来看两眼,至于考场上会不会写那全看运气。 放学后,吴烨主动来找谈溪。对于这种组队,他带着些期待,但同时又有些心虚,毕竟说是互助小组,但是谈溪看上去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虽然自己物理成绩比她高一点儿,但是给人家补习似乎还是欠缺了点儿。 不过谈溪却并不在乎。 “我们周五放学一起学习行吗?” 谈溪犹豫了一下,回答:“周五我要去超市帮我爸爸,大约八点结束,那时候再一起学习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吴烨欣然答应,“那我先去对面打会儿台球。” 周五放学时,吴烨跟着闻渡一起去了五金街。进台球馆前,他梗着脖子往前看,小溪超市人流并不多,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坐在门口,正望着外面出神。 看样子,谈溪还没来。 吴烨球打得心不在焉,不停地趴到窗户口张望。 三次之后,闻渡冷冷开口,“你干嘛呢,干脆进去把超市搬空怎么样?” “……”吴烨嘿嘿一笑,有点不太好意思,“我这不是热爱学习,希望她赶紧过来嘛。” 闻渡弯腰低头对准球,不再理他。 “哎,你跟语文课代表什么时候一起学习啊?” 闻渡抬起头,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笑话。 吴烨知道自己简直是问了句废话,语文课代表是个小个子男生,常年带着厚厚的眼镜片,平日里除了写作文时可以做到滔滔不绝,几乎很少说话。更别提闻渡这样的人,他不敢跟他主动说话。 “啧,你天天冷着张脸除了我谁敢跟你交流啊?”吴烨痛彻心扉地摇摇头,“你看就连谈溪性格那么好的人都不怎么跟你说话吧?” “我都没见过人家主动跟你说话。” 吴烨又补充一句。 “你不就在学校看见她吗?” “对啊。“吴烨摸不着头脑,“难道你平时还在别处能遇见她?” 闻渡不再回答。 过了大约十分钟,吴烨欢快道:“来了来了,我队友来了!”他顺着窗户看见进入超市的谈溪,见她放下书包陪着她父亲说了会儿话,然后开始跑前跑后地忙碌。 他想也没想,捞起书包飞奔下去,留下一道残影,还有一句话,“我下去帮忙了啊!” “……” 吴烨一溜烟跑进超市,朗声道:“叔叔好!” 谈溪从货架后面抬起头,“吴烨?你这么早就来了?” “哎,我来帮你。” “小溪。”谈向北看见吴烨穿着和女儿一眼的校服,问道:“这是你同学吗?” “对,爸,这是我同班同学,他来跟我一起学习的。” “……哦,是吗?”谈向北将轮椅转了一个方向,认真看了一眼吴烨。 吴烨抱着几瓶矿泉水,很礼貌地说:“叔叔好,我叫吴烨。口天吴,火华烨。” 谈向北冲他点点头。 吴烨这人嘴甜,很讨长辈喜欢,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跟谈向北快把自己家底儿揭了。 有了他的帮助,将货物清点一遍后,还不到八点,谈溪拿出两瓶可乐,指着柜台说:“我们坐这儿学习行吗?” “可以可以!” 谈溪和吴烨交错着坐在柜台的两侧,将练习册摊开在桌前。 谈溪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爸,你进去休息吧,有我看着店呢。” 平日劳累过度,需要休息的谈向北此刻却不肯回去,“没事,我再多坐一会儿吧。” 谈向北看着今年十七岁愈发亭亭玉立的女儿,再看看对面那小伙子,心情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个叫吴烨的男生看着性格不错,和女儿一个班,估计学习成绩也不错,家中父母也都是外科医生……各方面都很不错。 他比任何人都期望女儿幸福,也不是没有想过女儿未来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吴烨是绝对符合他的期待的……但是,但是现在高三时期,是在没必要考虑这方面的事情。谈向北深知女儿优秀,作为父亲自然希望她上了大学后,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后再选择一个男孩儿。 超市静悄悄的,玻璃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离。 他看着女儿的笔尖,见她认真的神色,忽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了。他自己的女儿,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有极其强大的内驱力,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她。 她是绝对不会在高三时期早恋的。 她是一只鹰,正待展翅飞翔去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谈溪有自己一条坚定的道路,不需要任何人来操心或是安排她的人生,她完全可以走得很好。 谈向北轻轻叹口气。只是孩子这样懂道理,说明经历过许多事,做父母的却难免心酸又心疼。 吴烨余光扫着谈溪的练习册,见她做题又快又准,而且专注度极高,外面尽是吆喝声和吵架声,她也绝对不受影响。 他忽然有些泄气。 谈溪优秀得让他觉得自卑。 这是吴烨很少会有的情绪。 加之他能深切地感受到背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死死监视着自己。他坐立不安,不知道谈溪他父亲为何这样盯着自己。 他扭扭身子,在草稿纸上涂涂改改,半天都没做出来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问。 而此时,谈溪已经写完了英语卷子作文之前的全部内容。 她对完答案,抬起头,“要讲题吗?” 吴烨无心学习,趴在桌子上上小声问:“谈溪,你周五还学习啊?” “嗯……也不是每次都学习,怎么了?” “我太累了,实在写不进去,不然咱们去对面台球馆玩一会儿吧。” 吴烨随便找了个理由,他只是不想在坐在家长眼皮底下继续学习。 谈溪深知高效学习的重要性,学不进去的时候还不如做些别的事情,不然也是事倍功半。况且这个周确实真的辛苦,于是欣然同意。 “爸,我去对面台球馆玩一会儿,您今晚就关门吧,我待会玩一会就直接回去。” 谈向北此时已然放心,也不再设防,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也好,劳逸结合,去吧。” 第12章 教学 门外刮来一阵清风,闻渡抬头,看见吴烨跑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谈溪没想到闻渡也在这里,愣了一下,才踏进门来。 闻渡微微皱着眉头,完全不掩饰对二人同时进入的不欢迎。 谈溪莫名喜欢看到闻渡不开心的样子,他越不高兴,她就越高兴。看了一眼台球桌,朗声道:“吴烨,你教我吧?我完全不会。” 吴烨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似乎是终于可以在谈溪面前展示自己令他激动,“好啊好啊。” “你看啊,首先把自己的左手放在球台上,然后骨节处微微拱起,然后拇指和食指并拢在一起,之后大拇指翘起来,这里就是撑杆点。” 谈溪跟着吴烨做动作。 “然后呢,腰需要尽量往下塌,下|半|身不要离球桌太近,不然不好发力。” “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抬起头,双眼与击打的球成直线,然后——打!” 红球应声落网。 孤鲸 第14节 “嘿!成了。” “来,你来试试。” 事实证明,学习好的人学什么东西都快。谈溪几乎迅速上手,很快将关键知识点都消化,把理论知识百分之百转化成实践。虽然离精通还差很远,但至少可以准确有力地用杆将球推出去,比太多初学者都强。 但是,她之后的水平也就止步于此了,如何都不能再进步。但她心态极佳,觉得自己玩成这样已然十分知足。 她越玩越兴奋。而吴烨几乎是亲囊相授,更高水平的知识他自己也不会,正巧家里来了电话,他出门去接。 房内此刻就剩下闻渡和谈溪二人。 温度骤降十几度。 闻渡扫了她一眼,“比一局吗?” 谈溪将杆子撑在地上,大胆迎战,“好啊。” 闻渡将球桌整理好,拿起三角形球框,抬抬下巴,“开球。” 谈溪默然接受闻渡的谦让,不作推脱,姿势标准,深情专注,带着点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前两杆都稳定发挥。 第三杆,球没进。 换成闻渡击球。 “该我了?”闻渡问道。 他语气平淡,但是谈溪偏偏听出来了一丝杀气。 果然,闻渡绝不像吴烨那样故意让着谈溪。他弯下腰,从谈溪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坚毅的下颌角,收落得十分干净漂亮的侧脸带着一种平静的认真。 当一个人认真的时候,世界都在他手中。 两球相撞的声音十分清脆。 手起刀落,此时的闻渡竟然像是一位江湖中的绝世高手。 谈溪毫无胜利的可能性,干脆静静站在旁边看表演赛。 闻渡仿若进入了无人之境,眼中只有这一方球台,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停止了流逝。 此刻,是谈溪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好好观察他。 闻渡五指修长,甲床干净,白皙有力,骨节分明,连接着手腕的消瘦骨节,初现成熟男人的味道。 谈溪认为自己是正常的十七岁女生,对漂亮事物,尤其是异性带着天然好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虽然她一向觉得闻渡此人别扭冷淡,但从未否认过他有一张极其出色的皮囊。 不看白不看,反正不收钱。 谈溪内心毫无挣扎地把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个够。 现在闻渡换了个方向,击球点靠近球台中央,于是他将胳膊伸得更长了一些。别人的t恤穿在他身上本就略微有些短,此刻恰好露出了一节精瘦的腰。 还挺白。 还有腰窝。 在白织灯的照耀下,精壮的腰腹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没想到这人深藏不露。 待谈溪心中默默评价了一番他的身材之后,才姗姗想起“非礼勿视”的道理,于是转过了头,竟然感到微微的一丝闷热。 闻渡对此一无所知。他的关注点都在台球上。谈溪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渴望赢了自己,好像非常想要压着自己一头一般。 这与他平日淡漠的性子十分不符合。 此时,红球已经全部被他清理掉。 谈溪突然开口,“球怎么转弯的?” “什么?”闻渡没听清,抬起身子给球杆擦了擦巧克粉。 漂亮的腰窝在谈溪眼前消失。 “你的球为什么能转这么大弯?” “怎么,刚才你的吴烨老师没教你这个知识点?” 什么叫我的吴烨老师? 谈溪微微皱着眉头,她不知道闻渡为什么天天跟个炮筒似的。 年纪轻轻,也不怕气坏了身子。 但是由于对知识的渴求,她不打算与他计较,只是理直气壮地要求:“那你教我。” 闻渡偏头扫了她一眼,似乎在审核她是否有这个天赋,是否配得上自己的教学。 过了三秒,他放下手中的巧克粉,简洁地说:“过来。” 有能力的人一般脾气较大,谈溪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十分乖巧地挨到他身边。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谈溪很认真地观察。她很细心,发现闻渡的击球点与自己方才学习到的都不一样。可惜他虽然说教自己,却只动手不动口。 谈溪自己悟。 悟不明白就张口问他,将他刚才说的“只教一遍”刻意抛在脑后:“没看懂,再演示一次。” 闻渡不再动,直起身子,从矮她小半身立刻变成高她一头,他浑身的贵气笼罩在谈溪身上。 “你自己先来一遍。” 谈溪只好照猫画虎。 球打歪了,慢吞吞地滚到了别处。 “腰再低一点儿,贴着杆。”闻渡看了一眼她的打球姿势,十分不满。 “食指和拇指再夹紧点儿。” “两腿叉开。” 谈溪觉得她前后两人师傅根本就不是一个门派出来的。 “爬都不会,你就想飞?”闻渡站在她身侧,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想要打好基础就得找好老师,别什么三脚功夫都学。” 谈溪回头怒目而视,“你干嘛这么说吴烨?” 闻渡冷下脸道:“你还不乐意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才叫好老师,我该求你教我呗?” “嗯,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他又指着球台,“转回去,继续练。” 谈溪重新盯着球。 闻渡稍微往近走了一些,似乎是不追究她先前的有眼无珠,乱认师傅,语气略微耐心了一些。 “击球点靠下一些。不要用蛮力,往出推杆。” 这一次,依旧没成功,但比刚才效果好了许多。 谈溪刨根问底,“为什么击打点靠低球会更旋转呢?” “力学原理。”闻渡陈述道:“因为摩擦,球的底部和顶部转速不一样,所以会旋转。” 谈溪一听与物理有关,下意识抿起了唇。不是因为不懂或是畏难,只是因为她习惯利用各种机会提高自己物理水平。 闻渡扫了她一眼,“忘了你物理不太好,能听懂吗?” 谈溪不服气:“这么基础的我还是能懂的。”她又抬起眼,“你很关注我的成绩吗?” 闻渡微顿,“那是因为你物理低得离谱,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谈溪不再搭理他,既然闻渡已经把理论告诉了她,那她就自己对着自己琢磨,不论规则对错,反正最后是将球桌清干净了。 她转头看着跟旁边闲适地坐着的闻渡,闻渡也抬起脸,看着台球桌,似乎对于徒弟的表现不算失望,他目光幽深,谈溪竟然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慌乱,脱口道:“人无完人,年级第一怎么可能连台球都精通呢?” “我以前做年级第一的时候,台球也打得很好。” “是啊。”谈溪慢悠悠地回怼:“你也说了,是以前。” 闻渡也不恼,勾起唇角,“好啊,年级第一,还继续打吗?” 谈溪说:“我不跟你打,你继续教我吧,那个直球你是怎么打出去的呢?为什么那时候摩擦力消失了?” 她刚才仔细想了想,吴烨教自己打球都是将球摆好成最好击打的状况,她几乎不用费力不用动脑就能把球打入。这样确实没法成长,虽然闻渡说话难听了些,但字字都在刀刃上。 闻渡正想起身,抬眸见吴烨从门外进来了,淡淡道:“下次再说。” * 之后的两个周,谈溪再没进过台球馆,每天都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学习上,尤其是物理,她逼迫自己一天刷一套卷子,虽然极其痛苦,但却颇有效果。 八月底最后两天,二中的高三学生结束了第二次月考。在交上试卷的那一刻,沉重的疲惫感顿时袭来,谈溪早早回了家。 闻璟已经放学,正蹲在别墅门口的小花园旁拔草,见谈溪回来,双眼放光,蹭地窜起来,“谈溪姐姐!” “小璟,你怎么不进去啊?” 闻璟也不说话,就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怎么了?”谈溪蹲下身。 “姐姐……”闻璟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亲昵地蹭蹭,哼哼道:“姐姐,你跟我哥哥是一个班的对吧?” “……嗯。” “姐姐,那你一定知道哥哥最近去哪里了对吧?我哥哥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我好想他啊。” 闻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点儿哭声。 一些不好的预兆袭上谈溪心头。 果然,闻璟下一秒就开口撒娇,“谈溪姐姐,你带我去找我哥哥吧?” 孤鲸 第15节 第13章 兄弟 谈溪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你要去问问爸爸妈妈,问问他们同不同意你出去。” 闻璟撅着嘴,抱着谈溪大腿,“姐姐,你不能直接偷偷带我出去吗?” 谈溪摇摇头,摸摸他的脑袋,温柔但是很有原则地说:“不可以哦,必须要得到爸爸妈妈的允许才可以。” 这是不能商量的,毕竟闻家小少爷要是被自己偷偷领出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他们全家每人各卖出去一个肾也无济于事。 闻璟小心打量着谈溪的神色,心知撒娇看来没有用,只好跑回别墅中。 谈溪压抑着疲惫,在门口等待。 过了大约五分钟,闻璟牵着他妈妈的手出来了,温婉站在别墅大门口的台阶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神色看上去十分冷淡,甚至带着厌恶。 她站在高处,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眼皮都不抬,问道:“谈溪,是你要带着小璟去找他哥哥的?” 谈溪微愣,很快理解她的意思,脸色冷下来,不开口,似乎是不屑于解释半句话。 闻璟在旁边有点着急,拉着温婉的袖子,“妈妈,不是谈溪姐姐要去的啊。我不是说了吗?是我求着姐姐带着我去的!” 温婉不理他,教训一个保姆的女儿,什么时候还需要看脸色了,她平日在家要看闻家两个男人的脸色,儿子也是不能打不能骂,活得十分憋屈,现在正好找了个发泄的机会,岂能错过? 何况,闻渡不回家正好如了她的意,她甚至期盼,闻渡最好永远离开这个家。 “闻璟才八岁,会知道要出去找他哥哥?” “妈妈!”闻璟张大嘴开始哇哇大哭,此刻的温婉在他眼中,是个不让哥哥回家冤枉谈溪姐姐的讨厌鬼,“我讨厌你!呜呜呜……” 哭声引来了闻远江。 “他又怎么了?” 闻远江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是因为次次都做甩手掌柜,因此对于小孩子的哭闹十分不耐烦。 “爸爸……”闻璟泣不成声,但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事情还原了一遍。 “小璟!”闻婉皱起眉头,抓起儿子的胳膊,“你别胡说八道!” “怎么?”闻璟说得断断续续,但闻远江听明白前因后果,沉下脸,“他说的不对?那你说。” 对于闻渡,闻远江的情感是复杂的,一方面他知道儿子厌恶自己,但另一方面,他又难免地对长子抱有极高的期待。 何况闻渡确实争气,为他长脸。 儿子半个月不回家,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会去哪里住,他在这里没有亲人,出门的时候也没带钱,闻远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苦日子。他也希望闻渡赶紧回来,只是拉不下脸来,且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还差点儿被温婉给弄没了。 “我问你话呢?”闻远江怒不可遏。 温婉有些害怕,眼眶都红了。她活得像只菟丝花,没工作没学历,只有美貌和儿子,如今儿子还小,还不成事,而美貌在时间中流逝,她很害怕闻远江抛弃自己。毕竟自己如果没了闻远江,那就是没了唯一的依靠。 可惜哭泣从来不会让闻远江心疼,他非常讨厌用哭泣获得同情,看着垂眸落泪的温婉,只觉得她又丑陋又软弱又狠毒,冷笑道:“怎么,你以为闻渡不回来,我就会对你更好些?” 温婉睫毛微微颤抖,“……不是的,我只是害怕这么晚小璟出去不安全。” “现在六点不到,有什么不安全的!蠢货,闻璟都八岁了,你还要将他护在掌心到什么时候,闻渡这个年级已经可以自己去上素描课了。成天被你庇护着,只会永远成不了大事。” 温婉闻言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她极怕闻远江会觉得闻璟没有出息,未来难当大任。 闻远江呵斥道:“说到底,闻渡不是你的儿子,你不关心他罢了,巴不得他最好死在外面是吧?” “我没有。”温婉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恐惧了,她第一次意识到或许闻原江是在乎这个儿子的,至少远比她以为的在乎,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儿子。嫉妒和愤怒在心中滋长,但是温婉此刻顾不上这个情绪,只是不停地为自己解释。 “行了。”闻远江不耐烦地打断她,“闭嘴,滚回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温婉抽抽嗒嗒地回去了。闻璟看着妈妈的背影,又抬头,“……爸爸。” 闻远江觉得自己这个蠢儿子顺眼了不少,“想找哥哥干嘛不早点来找我?何必跟别人求情。” 闻璟虽然年纪小,但在这个家里,也是学会了察言观色的,他心底里认为如果是闻远江去找闻渡,那哥哥就更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开口道:“我看爸爸工作忙……” “嗯。”闻远江拍拍他的脑袋,“你比你妈懂事多了。” 他又看向正站在别墅院中的谈溪,“你知道闻渡最近住在哪里?” 谈溪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现在能去哪里找到他。” “好……”闻远江点点头,“那叫老李开车送你们过去吧。” 谈溪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我和小璟独自去的话,或许闻渡回来的可能性会高。” 话糙理不糙。 闻远江此时只想让儿子赶紧回来,一个高三学生,总在外面待着不是个办法,他也不追究谈溪话中背后的意思,答应,“也好,那你们快去快回。” 谈溪点点头,伸出右手,“来,小璟,姐姐带你去找哥哥。” 小璟小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几乎是蹦下台阶的,“好哦!” * 其实,五金街与别墅区并非离得很远,至少不是两个阶级之间那么遥远,乘坐地铁只需要十二站,不用换乘,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地铁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在这里,你几乎可以看到各种不同的人。从他们的穿着,神色,甚至是发丝就可以大致猜测他们是做什么的,即将在哪站下车。 此刻正式下班放学高峰期,地铁人挤人,密不透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谈溪将闻璟牢牢护在身前。 “姐姐……”闻璟努力抬起头,一张小脸被挤得通红,“我好难受,我们还要坐几站,我想下车了。” 谈溪低头看着他,小声道:“再忍忍哦,很快就到了。” 闻璟快哭了。 她看着他,知道这大约是他八岁的人生中第一次乘坐交通工具。对比之下,谈溪忽然觉得闻渡并不娇气,他或许真的并不算幸福。 所谓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闻渡虽然家境优渥,但是没人关心他,被迫成长,变成如今这样一个冷淡的性格也是情有可原。 谈溪决定以后不随便跟闻渡吵架。 五金街那站名叫丞桥,谈溪将快要窒息的闻璟解救出来,带他从二号口出来。 从这站下车的人着装看似各异,有穿着高跟鞋的白领,有拖着麻袋的工人,但当他们打开家门,脱掉沉重的枷锁,几乎都是一样的疲惫。 他们不是不想从五金街出去,但是这里的租金是唯一可以让他们在蓟城落脚的地方,这里不能称作为家,只是能够在这里勉强睡一觉,为自己蓄力,明早太阳升起,告诉自己人得向前看,既然活着,就得好好活着。 闻璟几乎是被谈溪拖着往前走。 “谈溪姐姐,哥哥竟然会在这样的地方住着吗?这会死的吧?” “……”谈溪苦笑,领他上了电梯,闻渡只是在这里待了十几天,若是就会死的话,那让三四代住在这里的居民如何是好。何况,对于这些穷人来说,如果不是交好运中彩票或是靠学习改变命运,他们的后代或许会永远腐烂在这个地方。 这是闻璟无法体会的。 他只是觉得这里像是个鬼洞。 五金街鱼龙混杂,谈溪紧紧抓着闻璟的手,即使手心全是汗,也不肯放开他。 走入台球馆,门口还是上次那个前台,她对谈溪有印象。 “你是来找闻渡的吗?” “嗯。”谈溪点头,“他在吗?” “在。不过他不在打台球。“前台上下打量她,不掩饰自己的眼神,想象了一下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只觉得相得益彰,忍不住八卦道:“你是他女朋友吗?” “……” 人家都说做生意要有眼力见儿,谈溪不知道这位前台是什么眼神,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不是。” “哦。”前台指着上面说:“那你去三楼敲门吧,他在里面。” “谢谢。”谈溪重新握住闻璟的手,“走吧。” 闻璟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忽然有些紧张,抬起头问道:“姐姐,你说哥哥会想见到我吗?哥哥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闻璟眼珠黝黑,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谈溪心中微酸,“不会的,他是你哥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好!”闻璟握紧小拳头,像是在为自己打气,用力踏上三楼,“那我们快去找哥哥。” 那木门紧闭,里面传来声音,听着有人,闻璟咚咚咚地敲门,边敲边喊:“哥哥,哥哥!快开门!” 大约十秒后,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 谈溪站在闻璟身后,在门打开的瞬间,忽然觉得眼前白花花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却先欻地染上了红。 第14章 看什么呢你? 闻璟探着脑袋,扶着门框努力往里面凑,看见一个酷似床的物体,惊呼,“哥哥,你就住这儿啊?” 闻渡没回答,单手撑着门框,穿着一件松垮垮的黑色运动裤。谈溪亲眼看见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腹肌中央那道人鱼线滑进了裤子内。 闻渡个子高,加之这层楼不高,他188的身高快要顶到门框顶了。 他微微垂着头,看着谈溪,“看什么呢你?” “看够了没?” “非礼勿视懂不懂?” 谈溪淡定地说:“不懂,你要是穿着衣服我不就看不到了。” “谁洗完澡穿衣服?我哪儿知道有人来敲门?” “……”谈溪被他强悍的逻辑给征服了,抬起眼,阴阳怪气地回敬,“怪我吗?” “那你还开门干嘛?” “楼下那个前台姐姐敲门你也这样给人家开?” 闻渡还是垂着眸,冷静得仿佛在讨论明早吃什么,“你急什么?我不聋,我听见闻璟在门口喊我了。” 这时候,闻璟急切地低头从闻渡身侧钻进屋内。 谈溪又快速扫了他一眼,然后偏着头道:“可惜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那你脸红什么?” “……” 孤鲸 第16节 闻渡转头看着闻璟,问道:“他来干嘛的?” “接你回家。” “那你来干嘛的?” “带他接你回家。” 闻渡不再理她,转身进屋。 然后从架子上晾着的那件版半湿的白色t恤套在身上。 他刚才洗澡前洗了衣服,现在没有可以换洗的,只能暂且不穿,谁能想到刚好谈溪来了。 谈溪看着那白色上衣贴在他身上,显现出腹肌的轮廓,心道这穿了还不如不穿。 闻璟年级还小,还没有培养性别意识,没觉得哥哥刚才裸着上半身有什么不妥,自然也感受不到尴尬的气氛在房间中流转。他现在见哥哥冷着一张脸,怯生生地挪过去到谈溪身边,小声道:“姐姐,你跟哥哥说吧……” 谈溪微微挑眉,“不是你要让哥哥跟你回家的吗?你跟他说呀。” “我怕……”闻璟抱着谈溪的大腿不肯放开。 闻渡坐在房间中唯一的木凳上,淡淡望着二人,忽然开口,“放开,有话就说。” 谈溪拍拍闻璟,微微嘲讽道:“他在跟你说话。” 闻璟抿着嘴唇,给自己坐了一会儿自我建设,然后小声道:“哥哥,回家吧,我们都想你了。” “我们?” “比如?” “……”闻璟微微迟疑,没想到他哥会问出如此刁钻的问题,他想了一下,决定把这屋子内第三个人拉下水,“谈溪姐姐!谈溪姐姐也想你了。” “……” 谈溪看着闻璟,有些无语。 “姐姐,对吧?你说句话,求你了。”闻璟抬头扯着谈溪的胳膊,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谈溪只想把这件事情赶紧解决,给闻大少爷一个台阶下,然后她可以早点儿回去睡觉。 “对。”谈溪深呼一口气,“我想,我想死你了,你快回来吧。” “是吗?”闻渡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谈溪。 “对。”谈溪使劲点头,“能走了吗?” “不能。”闻渡摇头,“我在这儿挺舒服的。” “好吧。”谈溪立刻说:“小璟,听到了吧?你哥他不想回去,我们不能勉强他,咱们回家吧。” “不要不要。”闻璟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 他心想好不容易出来找哥哥,若是没成功,那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谈溪无声地叹口气。 闻璟干脆趴到他哥的腿上,“哥,你要不回家的话,那我跟你一起住。” 闻渡讨厌与人近距离接触,哪怕是自己亲弟弟也不行,他抓起闻璟,往旁边推,闻璟立刻哇哇大哭。 谈溪有些后悔了,她不该多管闲事,将闻璟带出来,此刻这孩子一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样子让她十分头疼。 七八岁的孩子很少有人能搞定。 何况这俩少爷一个比一个倔。 闻璟把鼻涕蹭在了闻渡裤子上,他忍着恶心,跟谈溪说:“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不回家!”闻璟脖子一梗,“那我也离家出走!” 闻渡眉头都没皱,似乎对他离家出走不出走毫无兴趣。 闻璟对他哥的冷淡习惯了,但是依旧在一旁哭哭啼啼的,闻渡被吵得不耐烦,抬眸问:“你们可以走了吗?” 谈溪看了一眼闻璟,见他死死抓着手边的桌沿,一狠心,干脆说:“好,他要跟你住一起,那我就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一点儿不犹豫。 “谈溪姐姐……” 闻璟小声的嗫嚅被她仍在身后。 其实她这样独自决然离开也是忐忑的,毕竟按照闻渡的性格,直接把闻璟扔到大街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她说是离开,也不敢走远,至少得确保小璟是安全的。 “……” 屋内突然就少了一个人,闻渡微微一顿,然后低声,“我靠,这疯子。” 然后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弟弟,提溜着他的衣领,话都懒得说,直接把他提出了屋子。 谈溪跑得快,几乎立刻没了人影儿。 闻璟被他哥拎着衣领,衣服卡在脖子上,很勒,他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哥,我难受。” 闻渡脸色冷得如冰山,“忍着。” 把闻璟拖下了一楼,前台见此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来。 闻渡问她,“刚刚那女的往哪边走了?” “那边……”前台朝右边指着。 “谢谢。”他礼貌地道谢,手上的力气却不由得增加。 闻璟脸都涨红了,“哥哥,我真的快死了。” 闻渡不耐烦地松开手,捞起他软乎乎渡胳膊,重新拖着他往前走。 边走边道:“待会儿看见谈溪,跟着她走。” “我不……”闻璟抿着嘴唇,目光坚定。 街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油烟味仿佛是黏腻的,凝固在五金街上方,久久不肯散去,闻渡长腿一迈,没两步就看到了前方谈溪的身影。 “喊她。” “谈溪姐姐!谈溪姐姐!谈溪姐姐!”闻璟眼泪汪汪,觉得自己被亲哥给绑架了。 谈溪本就留意着四周声音,闻璟刚一开口,她就听到了。 但她狠心不肯回头,快步继续往前走。 “接着喊。” “谈溪姐……姐!”闻璟又哭又喊了一晚上,现在嗓子都哑了。 可惜他哥丝毫不心疼。 谈溪依旧置若罔闻。 眼看着她就要走进地铁站,闻渡干脆松开闻璟的手,“既然没人要你,那你在这里自己待着吧。” “我不……不要!”闻璟哭得撕心累肺。 “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吗?” “哥哥,你不能不管我。” “谁把你带出来的找谁去。” 闻渡一边冷漠开腔,一边扭头去看前方的谈溪。 果然,她的脚步逐渐变慢了。 闻渡淡淡勾起嘴角。 “你们不能不要我。”闻璟在这个陌生的街道瑟瑟发抖,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着据理力争。 闻渡看着他,陈述客观事实,“求我没用,求她才有用。” 闻璟终于肯直面自己的处境,“可是……谈溪姐姐说让我跟着你。” “那你去把她喊回来。” “她……听不见。” 闻渡从兜里掏出手机,用尽最后一点儿耐心,”知道她手机号吗?” 闻璟点头又摇头,“记不太清。” “那你在这儿自生自灭吧。”闻渡语气没有任何遗憾,心想自己待会儿回去得重新洗个澡,在将身上这衣服也再洗一遍。 “记得记得!”闻璟扯着他,呜咽道:“我应该记得住。” 闻璟喜欢谈溪,专门记下她的手机号,有时候会给她打电话求她来陪自己玩。他聪明,打了几次后就大致记下了那串数字。 “打。”闻渡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 然后重新扭头看着前方那个身影。 十秒后,那边接通了。 传来谈溪的声音,闻璟松了一口气,把手机递给他哥。 “回来,把他带走。”闻渡寒声道。 “他是你弟。”谈溪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闻渡按下心头的怒火,“是你把他带出来的,该你负责。” “他自己说要留在你这里,就归你管——” “——而且我刚才录音了。” 闻渡觉得可笑,“你这么多心眼儿,干嘛折腾自己带他出来呢?” 谈溪不说话。 “回头。” 谈溪没动。 “你觉得我很善良,还是觉得我很喜欢他?”闻渡的耐心彻底消失,“给你十秒,回头。” “十。” 孤鲸 第17节 “九。” 谈溪转过身,看向他,“你真狠心,他是你弟弟。” “我乐意让他当我弟弟?” “他不是傻子,你说话他能听懂。” 闻渡不耐烦道:“那你快来接他。” 谈溪看着闻璟死死抓着哥哥的模样,心知自己一人带不走他,只能沉默。 现在就是比谁更加心狠的时候了。 两人在夏夜中僵持着,空气仿佛在慢慢凝结。 在这样一条吵闹的街道上,一对气质相貌突出的男女遥遥相望,任谁也能看出他们关系不一般。 回头注视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一个在街边卖花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光线昏暗,加之眼神又不大好,她慢慢走过来,拍拍谈溪的胳膊,温声劝道:“小姑娘,吵架了,也不能不要老公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15:59:29~2022-06-12 04: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玉 10瓶;下辈子做只猫、  4瓶;橘又 3瓶;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跟我回去 老人的声音不大,还带着老态的沙哑,但是却准确无误地顺着手机传递到闻渡耳朵里。 谈溪愣了一下,想自己若是出口反驳,或许会引来更多的关心,只好简单道:“谢谢奶奶,我知道了。” 老人点点头,做了回雷锋,满意地离去,重新回到摊位前。 闻渡那头沉默数秒,然后开口,“谈溪,把他带回去。” 黑夜之下,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些危险,或许是愠怒,或许是耐心告罄。 谈溪握紧手机,穿越人群直视他的眼睛,“那你跟我回去。” “……” “跟我回去。”谈溪重复一遍,似乎忘记了初衷,此刻只在乎结果。 闻渡回望,远方月明星稀,但她的脸却难得清晰,一个四处乱跑的小孩撞了她一下,他喉结滚动,“好。” “那你过来。” “你过来。” 两人互不相让,这短短十米路程竟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电流在视线中穿梭。 谁也不肯率先走那一步。 闻渡挂掉了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在谈溪耳边回绕。 那种不可控制的感觉重新回到闻渡的心里。 闻璟见哥哥挂掉了电话,抬起头疑惑他们为什么站着不动。刚才电话中的交谈他听见了,是令他十分满意的结果。 他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塞进哥哥修长的手指中,紧紧拉着他的掌心,拽着他往前走。 路灯昏黄,将行人的影子拉长。 最终,还是那个更高的影子率先动了。 闻渡被弟弟拖着朝谈溪走去。 谈溪将手机收起来,静静着等着他们。 他们都是成熟的人,但没人觉得这场较劲有何奇怪或是莫名。 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他们虽然很少交流,但是却暗涌之下自然开启了一场战争,那是在沉默中形成的旷日持久的不肯低头。 闻璟拉过谈溪的手,三人远离夜色,进入了温暖的地铁站。 * 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了,谈溪依旧是第一名。不过这次她与第二名闻渡的总成绩只相差两分。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谈溪心中警铃大作。 她看着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物理成绩,再对比闻渡年级第一的物理成绩,只觉得愁云惨淡。 她的物理分数在瓶颈期停留了太多年,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王欣这次倒是进步了好几名,尤其是数学成绩,她高高兴兴,揽着谈溪的胳膊,“上体育课去喽!” 十七班与五班一起上体育课。一般来说,如果两个班同时上课,那么体育老师都会趁此机会安排一场篮球比赛。可惜五班是文科班,全班性别为男的老弱病残全部凑起来都凑不出一个篮球队来。 谈溪正值生理期,浑身酸疼软绵,不想动,干脆坐在看台上,王欣坐在一旁陪着她。 偌大的看台前几排坐满了人。 王欣小声说:“只要是闻渡在篮球场上,看台的好位置就是人满为患。” 谈溪抱着保温杯,瞟了一眼下面的女生们,不甚理解。 她对于闻渡打篮球这事毫无兴趣,倒是头顶的空调吹得不冷不热,很舒服,她借来王欣的渔夫帽顶在脑袋上,阖上眼睛补觉。 她自小生在五金街那种地方,早就练就了在各种艰苦环境中迅速入睡的本领。哪怕王欣在身边一惊一乍地摇臂欢呼,她也不过是短暂惊醒,睁开眼睛,然后重新闭上。 闻渡转身传球,正好扫到看台,就看见在一众齐刷刷的目光中,某个人带着黑漆漆的帽子缩在角落里撑着下巴打瞌睡。 他冷笑,年级第一睡觉也不会找地方。 不过停顿这一秒,球场远处有人拍手,“渡哥!这儿!” 闻渡转过身,将篮球狠狠一抛,准确地传给了队友。 谈溪正在半睡不醒之时,从看台一旁的台阶上上来一个男生,他敲敲谈溪身边的扶手。 她慢慢醒来,有些迷茫,这人很陌生。 “你好?” “你就是谈溪吧。” “嗯。”谈溪点头,有些不解地看了扭头看了一眼王欣,王欣拽着她的衣服袖子,冲她挤眉弄眼她又问:“有什么事吗?” 男生微愣,似乎对于她这个问题表示诧异,他不答反道:“我是余睿。” 嗯……所以呢? 谈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余睿个子挺高,站在一边,双手插|入校服裤中,沉默了大约几秒后,终于意识到谈溪并不熟悉自己的名字。 “你们班主任没告诉你你要和我一起拍摄百年校庆吗?” 哦。 胡老师好像确实提过一下,但是说完谈溪就抛到了脑后勺。 她礼貌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余睿轻佻地笑笑,又转头跟王欣说:“可以往那边挪一个吗?我想跟她聊一些事情。” 王欣愣怔稍许,然后点头,“哦哦,好啊。” 余睿坐下来,他坐姿全凭自己舒适,两腿敞开,正好碰到了谈溪的腿,虽然隔着两层校服,但谈溪依旧觉得不舒适,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腿往一旁挪了挪。 “我是五班的。”余睿扭过头,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我想既然我们要合作,也是缘分,何况——” 他忽然莫名挑眉,“何况跟理科年级第一一起合作是我的荣幸。” 谈溪浅笑,虽然觉得他过于热情,但依旧伸出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然后在余睿还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的时候就抽回来。 余睿左边的眉毛就没放下来过,“你真不认识我?” 谈溪诚恳地点头。 “好吧。”余睿耸耸肩,“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此时正好哨声响起,篮球比赛半场结束,运动员下场休息。 闻渡额头微微出汗,黑发黑眸,倒更显得仿佛他刚出浴一般。谈溪见前排几个学妹拿着矿泉水你推我搡地红着脸起哄,就在害羞之间,几个更大胆的越过篮球场朝对面看台的闻渡走去。 其中有个显眼的红色蝴蝶结,谈溪想起那个女生她见过,是那个名叫唐瑶的。她走在最前面,身边几个女生不敢跟她抢,只能眼见她亭亭站在闻渡面前,露出漂亮的笑容,将手中的矿泉水递过去。 谈溪看好戏,可惜离得太远,她听不清,好在能从闻渡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反应。 不过他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只见他拿起手边已经开封过的玻璃瓶矿泉水,然后跟唐瑶摇摇头。 多一个字都不说,没有抱歉,更没有道谢。 虽然算是礼貌,但确实百分百的不容商量。 唐瑶在一群女孩儿面前跌了份儿,有些下不来台,最后还是吴烨笑嘻嘻地接过那瓶水解了围。 那群女孩儿恋恋不舍地讪讪离开。 没了遮挡物,闻渡抬眸正好对上了谈溪的双眼。 他促着眉,问:“他们干嘛呢?” “啊?”吴烨仰着脖子灌了半瓶水,然后顺着闻渡的目光看去。 “谁啊?”他有点近视,打篮球时没戴眼镜,现在眯着才看清楚,“我操?怎么是余睿和谈溪?” 闻渡没吭声,放下了手中的水。 吴烨持续输出,“他俩怎么坐一起了?认识?谈溪才来一个月,余睿又是文科班的,两人根本没有交集啊,难道是私下以前就认识?邻里之间?” 孤鲸 第18节 “不可能。”闻渡寒声道。 吴烨不大理解闻渡的笃定,又道:”怎么不可能?说不定人家俩还是青梅竹马呢,你又跟谈溪不熟,你不知道罢了。” 闻渡闻言敛着双眸,吴烨瞄了他一下,莫名打了个寒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那要不,把她叫来?” 闻渡扫他一眼,淡淡道:“谁把她腿绑上了?她想走还能有人拦着她?不想走谁还能强迫她?” “……” 刚才篮球打得不错,尤其闻渡发挥得极好,他心情不错,现在不知道为何又面色不佳了。吴烨心想若是男生也会来大姨妈的话,那闻渡近日绝对生理期不调。 他因此识相地闭上了嘴,低头甩甩头发上的汗珠,这么一晃,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哦,我想起来了!” 闻渡回头看他。 “那天我在办公室,听到胡老师把谈溪找来,跟她说要拍什么东西,余睿是她的搭档。” “周年庆宣传片?” “啊,好像是吧?”吴烨挠挠头,“你怎么知道的?” 闻渡不说话了。吴烨看着对面看台,又说:“学校怎么找了余睿啊,他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答的弱智啊,难道就因为他长得还行?学校也太肤浅了吧?” 他絮絮叨叨:“要是肤浅,那也该找你啊?你形象好歹还正面些,余睿就是靠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 吴烨干脆戴上眼镜,见余睿看谈溪的眼神似乎色眯眯的,背后什么含义在他这个外人看来几乎是司马昭之心了。 “不行,我得抽空跟谈溪说说,让她离这个混蛋远一点。” 闻渡还是沉默着,但是从身后座位上捞起自己的校服外套,直接往门口走去。 “哎,你干什么去?下半场不打了啊?” “不打了。”闻渡头也不回,撂下一句话,翘了半节体育课。 第16章 怎么是你? 周五最后两节课,谈溪根据安排前往了学校礼堂一层的会议室。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脖颈修长的女老师,她冲谈溪点点头,“找个位置坐吧。” 谈溪坐在距离门口较近的座位上,旁边是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儿。 她坐下时,正巧见到那女孩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于是弯起眉眼笑了笑,女孩儿长得干干净净,杏眼翘鼻,看着很舒服,见谈溪冲自己微笑,她眼睛亮了亮,然后说:“学姐好。” 谈溪浅笑:“你好。” 谈溪不是爱与人聊天的性格,那女孩儿显然也不是。俩人打过招呼之后,都不再说话。不过谈溪这人很少因为沉默尴尬。 等了几分钟,老师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还有三分钟到四点,老师说:“我们还差一个人。” 余睿还没来。 沉默再次蔓延两分钟,会议室的门终于被推开。谈溪回头,微微讶异,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女老师露出笑脸,“闻渡,来啦?” “嗯,徐老师好。” 闻渡一边说,一边拉开谈溪身边的凳子。谈溪冲他露出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怎么了?”他平淡开口。 “怎么是你?” “你不是不来吗?” 谈溪小声问。 闻渡右手闲适地放在桌上,不答反问,“怎么,你想跟余睿一起?” 谈溪皱着秀眉,“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闻渡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再搭理她。 女老师是学校的舞蹈老师,姓徐,今年是她的第三个本命年,但因为保养得当,年轻得像个小姑娘。 她在上面为大家讲解此次拍摄流程。 本次宣传片实际上是一个十分钟的短片,讲述的是一百年前,在动荡之时,燕城二中的学生们在战火中坚持读书的故事。根据分配,谈溪和闻渡饰演一对兄妹。 徐老师将剧本发给每个人。 谈溪随手翻开看了看。 会议室发出纸张翻过的唰唰声。 边意对面坐着的那男生随便翻过两页,然后说:“徐老师,这不是变相宣传早恋嘛,我怎么觉得我和我同桌饰演的青梅竹马关系匪浅呢?” “周野,胡说八道,严肃点儿。”徐老师训斥道,但并未真的生气。 会议室传来笑声。那个叫周野的男生或许是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皮囊,并不介意自己成为全场焦点。 倒是谈溪旁边那个女孩儿却低着头红透了脸。 她皱着眉头有些嗔怒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人,对方挑着眉毛冲她笑笑,显然没把自己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徐老师然后对闻渡说:“之前预定衣服的时候是按照余睿的尺码制定的,你比他高些,待会儿来我这里重新报一下尺码。” 闻渡点头。 徐老师继续道:“时间表也已经发给你们,不会耽误你们学习的,尤其是高三学生,我们会尽量以你们的时间为准。” “还有,趁着这个周末,熟悉一下剧情和台词,你们两人一组私下练习练习。” “没什么事情的话,散会吧。” * 会议结束后,谈溪直接背上书包离开了学校,她照例去五金街给父亲帮忙,然后赶在高峰期之前回到了家。 既然需要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宣传片拍摄上,那么她更需要利用碎片化时间来学习。在学习上,谈溪从不敢懈怠,有一天偷懒,就会有两天偷懒,然后惫倦的状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谈溪打开台灯,又将窗户打开。 地下室是一个很少有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但却可以感受到无尽的燥热,尤其是在三伏天。谈溪很讨厌夏天,因为夏日炎炎,她在晚上喜欢将窗户半开,漏进些许凉风,但因为要开灯学习,所以时常会招来蚊虫。有时飞虫一起扑来,在灯前旋转,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但这样的生活依旧比五金街的日子容易熬过去。 贫穷本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末日,谈溪很小就懂得。 做完一套理科试题,天色已经暗下来。窗外传来嗡嗡声,谈溪将窗户掩好,正打算找出答案对题,手机却震动两下。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上来。” 谈溪微微促着眉,思索了一下。 “闻渡?” 那边没有回复,似乎是不耐烦打字似的,直接打了过来。 一接电话,就收到了来自别墅主人的冷声控诉,“你没有我存我手机号?” 谈溪不想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找我干嘛?” “上来。不认字?” “上去做什么?” “看剧本,对台词。” “……”谈溪竟不知道闻渡这个面瘫内心深处还抱有对表演的热爱。可惜他似乎空有一副皮囊。说真的,要让闻渡在镜头前演一出短剧是真的为难他,不知道他本来都拒绝了,为何又回来了。 这是何苦呢? 想到这里,谈溪不由得笑出声。 “你笑什么?”闻渡语气不太耐烦,“快点上来,还是上次那间房。” 说完就挂了电话,根本不容拒绝。 谈溪把手机放回去,调成静音,重新拿出理综试卷,对了答案,然后将错题记下来,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再不上去,闻渡可能会动用权利把她赶出地下室。 谈溪从书包中掏出剧本,离开地下室,关上昏黄的吊灯,抹黑锁了门,走入别墅院子,然后跨越半个别墅来到正门,敲了敲门。 是叶琳给她开的门。 “小溪?” 别墅内灯光璀璨,敞亮又夺目,甚至有些过于耀眼,谈溪一时不适应,眯了下眼睛。 “谁啊?”客厅内传来温婉的声音。 “阿姨。”谈溪道:“闻渡叫我上来找他。” “……哦。”温婉坐在沙发上学习织毛衣,面上有些不乐意保姆的女儿自由出入主人的房子,但闻渡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 谈溪冲她妈吐吐舌头,然后上了楼。抵达第三个门,她敲了敲。 大约过了十秒钟,闻渡才给她开门。 他个头高,差不多高出谈溪二十厘米,精瘦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几乎挡住了卧室的所有光线,虽然逆着光,但谈溪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表情不大好。 虽然闻渡这半个小时并没有为谈溪的迟迟不出现而焦急等待,但他习惯性以上位者的姿态直接表达不满,“你不认路吗?” “对。”谈溪点头,坚决不给他任何吵架的机会,“你家太大了,我迷路了,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闻渡侧着身子,让她进去。 谈溪迟疑了一下,才抬步进入。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异性的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有些紧张。 闻渡的房间大约有一间教室那么大,差不多是五金街那间房子的两倍大。 孤鲸 第19节 谈溪有些怅然。 以前她父亲没有出事前,他们三人挤在三十平米的房子中,后来因为医药费昂贵,他们又将谈溪的一间卧室租出去,租给一个男大学生,谈溪将就在窄小的客厅度过了一整个暑假,直到叶琳找到了闻渡家做保姆的工作。 他们本想让谈溪高中住校,但是住宿费也是一笔花销,谈溪拒绝了,宁愿每天多花两个小时在地铁上,也不肯多花家里一分钱。 只要愿意,在哪里都是学习,在地铁上也能学习。 闻渡的房间是书房和卧室一体的,他在这个家里不愿意出门,因此将两间房打通,用作一间使用。左边为卧室,右边为书房。 他房内装修与他气质相符合,以灰色为主体,冷淡得不像话,只有左手边墙上的那个篮球架显示出房间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闻渡指着书桌前的两张凳子,“坐下。” 谈溪应声坐下,看到了眼前的物理练习册,他几乎每道题都不完整的做一遍,只是写出公示和思路,然后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下本题考察的核心知识点。 她忍不住好奇,看了其中一道天体物理的大题的解题思路,忽然感慨,果然单科成绩年级第一是有道理的。 闻渡坐在她旁边那个凳子上,看着她研究自己的练习册,然后敲敲桌面,“看够了没?可以开始做别的了吗?” “啊?”谈溪沉溺在物理的海洋中不肯上岸,敷衍地顺着随口问:“别的什么事情?” “……”闻渡脸色又冷下来,“你想什么呢?” 谈溪抬头,略微愣怔,耳垂微热,才说:“你想什么呢!” 她清清嗓子,不打算与他计较,指着闻渡的物理练习册,“你都已经开始第三轮复习了吗?” “嗯,差不多吧。”闻渡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上课很少听课,都是随着自己的节奏走,他根本不在意老师制定的学习进度,也不知道是如何规划的,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第三轮复习。 因为他就从来没有进行过第一轮复习。 因为不需要。 谈溪抬起头,闻渡忽然注意到了她的睫毛,自己的双眸也跟着微微一颤,然后听到她说:“你给我补习物理吧?” 闻渡一顿,问:“为什么?” 为了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些,他靠在凳子靠背上,又问了一遍,“凭什么?” 听听,不愧是资本家的儿子,血液里就流淌着剥削人民的基因,任何事情都要等价交换才行。 于是,谈溪大言不惭地陈述事实,“这样你可以获得给年级第一讲题的机会。” 第17章 “哥哥” 白织灯将闻渡的面庞照射得很冷峻,他反问道:“我很期待吗?” 谈溪眨眨眼睛,“共同进步,不好吗?” 闻渡翻开剧本,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不置可否,只是说:“开始吧。” 谈溪不算太失望,因为她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闻渡看上去是那种懒得给人讲题的类型。似乎给别人多说半句废话,都要折了他的寿。 她点点头,“那我先浏览一遍。” 闻渡已经看过了,在一旁拿起手机。 吴烨已经给他轰炸了数十条消息: “我听说你把余睿给替代了?” “就是那个校庆宣传片,有人说高三定下来的男主角是你,女主还是谈溪。” “是不是校领导逼迫你了?” “不可能吧?你看上去也不是会受协迫的人啊?” 又过去五分钟。 “哥你咋不理我,到底是不是你啊?” “我等着第一手八卦呢。” “我的渡神,你干嘛去了?” 三分钟前。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绝对不会花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的。” “所以,我跟人打赌,你没有参加宣传片拍摄,赌了五百块钱,要是输了,我下周就要喝西北风了。” 闻渡敛着目,给他回复了几个字:“那你喝西北风去吧。” “我靠?” “???” “你不是逗我吧?” 闻渡嫌他废话多,干脆直接设置了静音,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然后也翻开剧本。 谈溪抬头问:“怎么练习?” 闻渡微顿,谈溪又提议道:“我们先对一遍台词?” 闻渡颔首,“可以。” 谈溪忽然突发奇想,“我们需要边演边说吗?” “把这里当成教室。”谈溪边说边拿起桌上的一个手办,“这个当成敌人。” 闻渡抬眼,“你来我这儿玩过家家了?” 谈溪反驳,“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闻渡不吭声,“从第一句开始。” 第一页,全是谈溪大段大段的自白,讲述的是她与哥哥如何在战火纷飞中颠沛流离辗转多地也不愿放弃读书的故事。 当闻渡饰演的哥哥高中毕业,即将离开自己的妹妹,离别前,两人互相告别。 谈溪做什么事情都认真,已经形成习惯,哪怕不乐意读这个,但她也尽量带入女主角的身份,语气,语调都恰到好处。 读到动情之处还微微颤抖着停顿了一下。 闻渡静静听完,他第一次听别人说这么多话,第一次觉得不讨厌。 谈溪抬头看他。 “继续。” 谈溪视线向下,看到第一句台词,微微愣怔。 思绪飘向远方,舌头突然打结。 “继续。”闻渡重复。 “咳……”谈溪清清嗓子,囫囵说了一遍,她自己都没听到,然后说:“该你接台词了。” 闻渡抬眸,“我没听清。” “你耳朵不好使。” “谈溪。”闻渡突然轻声笑了,“这里哪个字你不认识吗?” 他低下头,“需不需要我教你?” 谈溪盯着剧本上的“哥哥”那两个字,突然怎么都开不了口。明明就是简单的两个字,以女主角的口吻说出来而已,但谈溪却怎么都无法脱离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叫闻渡哥哥,更不想叫别人哥哥。 曾经,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哥哥”这个称呼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 “我渴了。”谈溪忽然说。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闻渡说,双眸亮晶晶的,很漂亮。 “……”闻渡:“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我刚才说了太多话。” 闻渡站起身,这次比她高出更多,愈发居高临下,他半垂着眸,“我去给你倒水,回来该说什么还得说。” 他说完出了门,留下谈溪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中。 她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缘由,但很多回忆一起涌上来,她脑中反而无法构成一副完整的记忆拼图。 就在一团乱麻之际,闻渡回来了。 他端来两个玻璃杯,将其中一杯砰地放在谈溪面前,“喝,喝完了继续念。” 他神情冰冷严肃,仿佛那是一杯毒药。 谈溪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那温度正好,不冷不热的。 她放下杯子,继续找理由,“我困了,下次再说好吗?” 闻渡目光淡淡的,“你不跟我对台词,也会跟别人,比如余睿。” 谈溪蹙起眉。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她问。 “你不想让我回来?” 谈溪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闻渡双眸染上了一层霜,“为什么?” 她微愣,然后才生硬地道:“不知道。” 闻渡冷笑,“那我陪着你,你什么知道了,我们再继续。” “很晚了,难道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吗?” “我不介意。”闻渡似乎自动忽略他们是异性的事实。 谈溪掌心微烫,“你有病吧?” “对,我就是有病。” 闻渡生气了,谈溪能感受出来。说实话,认识他以来,她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生气。谈溪曾经听过一句话,叫穷人的气多,反而是富人能够接受到来自不同的善意,心态更平和些。闻渡就是这样,他这人冷淡,因此一般没人敢惹他生气。他看上去有真正快乐的时候,但也确实极少动怒。 孤鲸 第20节 闻渡嗓子一阵干哑,涩得要命。他确实很生气,第一次觉得谈溪这女的不知好歹,简直是不可理喻。 余睿那人名声极差,私生活称得上是混乱,几乎常年脚踏几条船,仗着自己外貌上乘,到处留情,几乎所有多跟他讲几句话的女孩儿都会被在校内传为他的新一任女友。虽然大多为调侃为主,但众人再看那女孩儿的眼神中难免有探究意味。 闻渡不认为谈溪希望别人这么看她,加之余睿上次在篮球场看她的眼神明显带着集邮的期望。因此,他干脆在余睿采取任何行动之前把他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从不多管闲事的闻渡安慰自己,走进了办公室,告诉胡老师他愿意重新参演校庆宣传片拍摄。 没想到,谈溪并不领情。 他看着窗外的夜空,室内亮堂,在玻璃窗上映照出屋内的景象。 女孩儿抿着唇,一脸倔犟,男孩儿冷着脸,握紧拳头。 “走吧。” “啊、嗯?” “没意思,你走吧。”闻渡松开拳头,忘掉余睿那张脸,开口。 谈溪如蒙大赦,站起身,“那……再见。 “咔嚓。” 门被轻轻扣上,屋内恢复了安静。 玻璃窗上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啪!” 闻渡关掉灯,屋内陷入黑暗,玻璃窗上的人影看不见了。 “神经病。” * 谈溪再次穿过别墅小院,按原路返回,打开地下室的门,进去,开灯,再关上门。屋内密不透风的闷热的熟悉感袭来。 她竟然莫名感到安心。 近日想任性一回,谈溪将书桌上的所有练习册都收回去,然后洗了个手,拿纸巾擦干净,然后从从墙边第一层抽屉中拿出一个钥匙,打开床头柜的最后一层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相册来。 相册看上去有一定年份,但却被保存得很好,甚至连灰尘都没有。谈溪翻开,大多是都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或是单人照片,或是被父母拥簇着,唯有一张是跟一个男孩子照的。 那时候她上初二,程泽禹高三毕业,那年他风光无限,是燕城的理科状元,清爽俊逸的学霸少年被媒体疯狂追捧,连带着他自小出生长大的五金街也跟着被报道了一番。 毕竟在这样的地方,成为理科状元要付出太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谈溪还记得那天燕大的录取通知书送来的时候,她是跟着程泽禹一起去取的。 程泽禹打开录取通知书,反复看过,虽是克制,但也能看出是十分激动,谈溪在他身边站着,眼含热泪。 哪怕五金街上的大多人连初中都没毕业,也知道知识改变命运。 在那个平静燥热的夏日,他们知道,程家父母早亡的那个男孩儿要彻底飞出这里了,他再也不用回来,不需要忍受五金街了。 程泽禹讲通知书递给谈溪,摸摸她的头,温柔但有力量地鼓励她,“小溪,你也会得到的。” 谈溪摩挲着燕城大学那几个烫金大字,激动不已,“程泽禹哥哥,你会在那里等我吗?” 程泽禹淡淡地笑,“燕大会永远等着你。” 在他上大学的第一年,给谈溪寄来燕大的明信片,上面未写一字,只是画了个漂亮的烟花棒,谈溪记得,那是两人小时候过年时候的唯一乐趣,绚烂又短暂。 程泽禹果然再也没有回过五金街,后来谈溪父亲出事,他去医院看过一次,但也很快匆匆离开去往另一个城市实习。 在谈溪最需要一个朋友陪伴的时候,程泽禹并未达成她的期望。谈溪并不失望,她心里清楚,程泽禹不属于任何人,他的信仰在远方。 她有时候在想,或许这也是她曾经悸动的缘由,因为她人生很多重要的路程都是跟随着程泽禹。 他不仅是五金街的奇迹,更是谈溪的人生导师。她无限渴望着能与他离得再近一些。曾经她以为四岁的差距太大,她小学毕业,他上高中,她初中毕业,他读大学。 现在逐渐长大,谈溪知道,四岁不是鸿沟,程泽禹能跨过的山,她也能咬着牙达到。 至于鸿沟是否跨过,那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第18章 宣传片(一更) 谈溪将相册重新放回去, 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记录看了一眼。 上一次和程泽禹的对话还在年初春节时,简单的对话竟然带着淡淡的客气。谈溪夏天转学事宜办妥后本想告诉他一声,犹豫再三还是算了。 程泽禹在大三时公派留学, 如今两人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鲜少联系。 谈溪关闭手机, 室内唯一的光源消失了,她盯着窗户外的院内壁灯出神。 虽然她有足够强悍的内驱力督促自己学习, 但是当人生方向离自己太远,她终究是少了些冲劲儿。 初中的时候, 程泽禹带着谈溪去游乐场玩, 谈溪忍受着长长的队伍,一遍又一遍地玩着整个游乐场最恐怖的过山车。 程泽禹舍命陪君子, 最后惨白着一张脸, 问她:“这么喜欢?不害怕吗?” 谈溪歪着脑袋, “害怕啊。” 因为害怕, 所以刺激。 她迷恋刺激。 夏日冗长, 闷热绵延。 现在的生活太过一尘不变。 不是无聊,只是沉闷。 谈溪依然怀揣着坚定的梦想,只是未来的道路太过坚定。 过于坚定, 反而内心平静,她知道自己终会达到想要抵达的地方。 平静得缺少新意,缺乏刺激。 她暗暗叹气,不知为何今晚如此烦躁,物理题更是变得格外讨厌,她半点儿也学不进去, 干脆早早洗漱睡觉。 * 九月的第三个周, 他们开始了拍摄。为了高三学子, 教导主任将拍摄时间为他们压缩到了一个下午。 当天下午参与拍摄的只有谈溪和闻渡二人。 他们先是拿着衣服去更衣室换上。 两人正好一起从男女更衣室出来。 谈溪侧头就看见了闻渡。 他穿着做旧的衣服,干净得像个青涩的穷书生。 谈溪忽然一阵恍然。 睫毛微颤,她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但见闻渡立刻恢复平日冷淡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扭头先行离开了。 他们已经一个周没有说话了。 从那天练习台词算起。 以前他们可以一个月都不说话,但现在的沉默,终究是与那时候不同。 徐老师在拍摄场地等着,见两人相貌出色,一前一后地走出来,不由得暗暗感慨年轻的美好。 拍摄并不困难,闻渡和谈溪二人又是极其聪明的。专业人设带着他们走了两遍位之后,他们便牢牢记住。大灯一开,现场亮堂起来。 谈溪侧对着镜头,能够强烈地感知到这是在拍摄过程中。 因此,当她抬起头对着闻渡说出“哥哥”那两个字的时候,格外坦荡,而且自然。 反倒是闻渡没有接住台词。 他看着谈溪清澈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天让她跟自己对台词,仿佛能要了她的半条命,现在可以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台词。 仿佛这个周都在介怀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绝非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谈溪对她来说朋友都算不上。至于她是什么定位,他也难以说清楚,他也不想搞清楚。闻渡只是不愿自己偶尔付出的真心被人当成了笑话。 “闻渡。”学校聘请的专业导演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客气地说:“不要停顿,直接开口,还有你得看着你妹妹。” “妹妹”,就是谈溪。 闻渡侧过头,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再来一遍。” 这一次,台词倒是很顺利。只不过两人演得不太好。 毕竟不是专业的,其实并未对他们提出过高要求,只是他们实在演得不像一对兄妹,倒像是装作不熟悉的街头特务。 “你俩……情绪再热烈一些啊!”导演很激动,“这是分别,是分别啊!不知道何时再见的分别啊!” “尤其是闻渡,这是你亲妹妹,你得有点感情。” “不要紧张,放松,再来一遍啊!” 后来的几次尝试,渐渐进入佳境。 到最后一个镜头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他们拍了整整四个小时。 “休息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吧。” 徐老师拿来外卖,说道。 谈溪扭头,才注意到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也正巧来了,在一旁取经。那天在会议室谈溪旁边坐着的女孩儿冲她笑了笑,端来一杯奶茶,“学姐,你这样看着真的很像民国学生呢,真好看。” 谈溪扎着一对麻花辫,确实与她平日的打扮不同,“谢谢。” 学妹名叫边意,一个很特殊的姓氏,谈溪很快记住了她的名字。边意很好相处,坐在她一侧,“学姐,拍摄很难吧?” 谈溪点头,“有一点儿。” 边意有些为难,小声说:“早知道我不来了。这个角色本来不是我的,本来是个学跳舞的女生的,后来那女孩儿临时不肯来,老师才找到了我。” 边意抠着手中的奶茶杯,又说:“那女孩儿好像本来在追周野,后来据说周野当着一群人的面把她给拒绝了,人家一生气,就不来了。” “人家是学芭蕾的,而我声台形表样样比不过……” 孤鲸 第21节 谈溪轻声安慰她,说自己也是什么都不会,不过都是摸索学习。说罢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几个男生,那个叫周野的恰好坐在闻渡旁边,看上去,两人本来就认识。 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闻渡忽然偏头。 两人的视线正好交错。 闻渡又冷淡移开。 “……” 好吧,看来他还在气头上。 简单的晚餐结束,一群人将场地收拾干净,边意主动提着垃圾袋,往外面的走去。他们的拍摄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摄制组将里面布置成民国时期的风格。这地方全是百年前的老房子,设施并不新,边意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垃圾桶。 刚走过去,听见旁边榕树旁有细细的说话声。 是一男一女,她无意偷听,慢慢走近才忽然意识到其中一人竟然是周野。 边意停在半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提着垃圾袋,有些尴尬,和头顶的月色遥遥相望,她听见周野开口说话。 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你怎么又来了?” “玩得开心吗?宣传片有意思吗?” 哦,是宋雯雯,那个追求周野的女孩儿。 “估计还成吧,我们这一组还没开始。”周野无所谓地开口,“你来干嘛的?” “周野。”宋雯雯声音带上了一些哭腔,“你当初没给过期望吗,你现在怎么能这么对我?” “对,我当初给过你希望,但是我现在不想给了,不可以吗?你情我愿的事儿,没必要搞得这么认真。那么多人,你何必非要吊在我这里?” 边意抓紧手中的塑料袋。 “周野,你混蛋,你不过就是讨厌别人缠着你,你以为你的那个新搭档,你同桌,那个叫边意的,她就对你没什么心思吗?”宋雯雯冷笑数声,“我看得出来,她也喜欢你,很喜欢你。” 边意心跳如雷,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想跑又不敢,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着,终于听到周野懒懒开口,“哦,是吗,那我同桌不错啊,一点都不黏人。” 宋雯雯哭了,周野没有出声安慰。 一只鸟飞过去,边意一惊,低声叫了一声,然后立刻捂住嘴。 宋雯雯的哭声消失,“谁啊?” 边意抱着垃圾袋跑了。她随意进入一个窄巷中,在最角落的地方静静坐了十分钟,估摸着周野大约不耐烦已经离开了,才敢出来。她将手中垃圾袋扔掉,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周野早都在那里等着了,见她回来,主动开口,“你干嘛去了?” “扔垃圾。” 他挑眉,“这么久?” “嗯。”边意点头,随便找了个理由,“回来的时候迷路了。” 周野低头看着边意,跟她做了两年同桌,好像从来没认真打量她,见她白净的脸上鼻头红红的,觉得怪可爱,不由得笑了笑。 他对边意是否喜欢自己没兴趣,她若是永远不开口更好。 周野做人所剩无几的原则是不招惹乖女孩儿。 边意就是典型的乖女孩儿。 “怎么了?”边意抬起头,宋雯雯晚上的那些话让她没法不放在心上,少女的心思变得愈发敏感,手掌心被掐得生疼,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脸红。 周野嘴角还是挑着的,“没什么,那边开始了,过去看看。” * 最后一个镜头。是别离整整五年后,兄妹二人再次相见。 这时候闻渡饰演的哥哥已经学成归来,而谈溪饰演的妹妹则成为了一名教书老师,继续为燕城二中培养下一代。 五年的离别并未将少年变得面目全非,因为一直在象牙塔的缘故,闻渡饰演的角色成熟中依旧带着些青涩的模样。 他目光沉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妹妹。 这个场景是谈溪需要走出家门来迎接闻渡。 外面打着光,她其实并不能看清楚闻渡的脸,但他的清瘦的声音却莫名非常熟悉且安心。 谈溪按照规定,一步步往外走,抬头看清闻渡的时候,她忽然不受控制得眼眶泛着热泪。 一瞬间,她知道那种熟悉且安心的心情从何而来了。 这一刻,闻渡和程泽禹太过相似。 第19章 和解的方式(二更) 谈溪依稀记得, 自己曾经读过一篇文章,大概是说有些人长相乍眼一看相似,并非因为他们五官相似, 而是五官分布和轮廓相似。 程泽禹和闻渡的五官分布就很像。 两人都是疏离的,只不过程泽禹的疏离是柔和的, 而闻渡则是凌厉的。相比之下,闻渡的五官也更加精致, 气质是程泽禹无法达到的贵气。 但是谈溪在那一瞬间,还是从闻渡的脸上看到了程泽禹的影子。 不过, 就是一瞬间而已。 当工作人员喊了“结束”后, 闻渡脸上略微温柔的神色消失了,恢复了他原本冷漠的模样。 谈溪眨眨眼, 眼眶微热, 旁边嘈杂的声音在离她远去。 拍摄结束, 他们换下衣服, 各自回了家。 闻渡放学去跟周野打球, 因此反而是坐地铁回家的谈溪先到了家。她回家写作业,做完一份数学卷子后,帮叶琳出门扔垃圾。 往回走的时候, 陈司机正好载着闻渡回来。 谈溪站在别墅门口,没有动。 车缓缓停下,闻渡下来,陈司机将车开往车库。 闻渡对谈溪熟视无睹,准备推开院外铁门径直朝大门前走去。 “哎!”谈溪喊他。 闻渡停下,却没有回头, “有事?” 谈溪走到他面前, 歪着脑袋问他, “你还生气呢?” 闻渡冷笑,“你怎么看出来我在生气的?” “那你干嘛不理我?” “我以前理你吗?” “好吧。”谈溪耸耸肩,不再说话,准备离开。 身后沉默三秒,然后开口,“你出来就是问这个?” 谈溪扭头看着闻渡,“啊,是啊。” 她接着说:“不过我估计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就不烦你。” 闻渡冷淡地问她,“你学习时也是这么浅尝辄止?” 谈溪正打算说话,远处却传来两声嚎叫。 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更不可能是家养的狗。 她下意识捂住耳朵,朝闻渡那边躲了躲,双目警惕,“什么东西啊?” 接着又是两声。 嚎叫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对面的草丛中似乎发出莎莎声。 谈溪也不管身边是谁,抬起手就牢牢抓住闻渡的胳膊,皱着眉头说:“这里不会有狼吧?” 别墅区有一大片绿化区,种植着各种树木,几乎称得上是一片森林了。 但有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闻渡低头看着谈溪,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让这人夺去了第一名,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莫大侮辱。 他没说话,等那叫声又响了几次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是野狗。” 谈溪不由得一抖,野狗她也怕。 闻渡感受到谈溪手心发热,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他没甩开自己的胳膊,却冷漠地问:“你不会想要用这种方法让我原谅你吧?” 谈溪此时却不想跟他顶嘴,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却因为有过被野狗咬破小腿的经历,格外害怕这种动物。 她拖着闻渡,打开院中铁门,又砰地将门锁住,“快进来。” 她心里是真的恐惧,但实际表现得还算淡定,只是抓着闻渡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情绪。 闻渡看见远处草丛中的两条野狗离开,消失不见,沉声道:“松手。” 谈溪却不听,只是问:“你们家门牢固吗?” “不牢固。”闻渡语调平稳,“尤其是地下室的门。” 谈溪将闻渡的胳膊掐出了几道指印。 闻渡重复,“松手。” “——不然把你扔出去喂狗。” “……”谈溪见叫声不再,立刻把他松开,歪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消气?” 两人挨得近,谈溪几乎可以感受到闻渡皮肤传来的温度,心道这人连体温都是冰冷的。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闻渡开口问。 谈溪倒打一耙,“那天不是你把我赶出你房间的吗?我觉得该生气的是我。” 闻渡语气漠然但带着丝丝危险,“不怕了?我现在照样能把扔出去喂狗。” 孤鲸 第22节 谈溪皮笑肉不笑,她很少受人威胁,何况对方是闻渡。 闻渡见此轻轻眯眼,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谈溪踉跄一下,那一刻真以为闻渡这疯子要把她扔出去喂狗。 闻渡冰凉的手指却贴在了她的脉搏上。 谈溪愣怔,去抬头见他神色严肃。 “咚咚咚……” 脉搏分明跳得飞快。 闻渡挑眉,“不害怕了?” “……” 他拽得用力,谈溪甩不开。 “放手。”谈溪瞪他。 和她一样,闻渡似乎也能从将她惹急中获得乐趣,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挨着别人这么近。 谈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男女力量之间的悬殊。 她越挣扎,闻渡越不放手。 还作势要将她往外拖。 谈溪绝不忍受自己被闻渡拿捏,她心跳越跳越快——是兴奋的,她脱口而出,“你把我抓疼了——闻渡哥哥。” 哥哥…… 所谓以柔克刚。 闻渡立刻放开她,退后两步。 “你有病吧?”他沉声。 谈溪将“哥哥”两个字唤得丝毫不柔情似水,甚至带着些挑衅。 但闻渡无心辨别。 谈溪没有放过他神色中一瞬间的仓皇,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的她微微得意,不怕死地继续无辜道:“怎么了,我今天喊了你一下午哥哥也见你生气啊?” 闻渡像是被冒犯到一般,在夜晚中神色冷峻,像一个冷酷的庸医,直接给谈溪下定论,“你脑子有病。” 说完就走了。 独留谈溪一个人在院中瞎乐。 沉闷多日的快乐又回来了。 她好像找到了儿时一遍又一遍挑战过山车的刺激感。 此刻她好像是拿着一枚铜钱,从里面的小洞中窥视童年,那时身边还有程泽禹牵着她,告诉她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只需要无畏地大步向前去寻找自己的路。 谈溪懂得在枯燥的生活为自己找到新意。她小时候就学会将考试中的困难转换成降妖途中的小怪物,每考一次满分,她就距离成为降妖师更近一步。体育课上的长跑也变成了她的降妖路上的基石,每跑完一圈,每超过前方一个人,她就斩杀一只小妖,直到冲过终点。 洗得发白的床单是她的披风,路边捡来的木棍是她的剑,她是路见不平的女侠,没有妖怪让她害怕。 在没有鲜花和玩具的日子中,谈溪用这种方式鼓励自己。 就这样摸索着长到了十七岁。 她极度痴迷挑战,甚至把它视作获得快感的最佳方式。五金街的野丫头拿下了别墅区的少爷,保姆房的小姑娘拽下了主人家的大儿子。 谈溪无意报复,只是觉得有趣。 应该会很挑战性吧。 她抬起头,看见闻渡的房间亮了,是冷白的色调。 谈溪记起闻渡下午流露出的如程泽禹一般的温柔神色。 虽然一闪而过,但足够让她恍惚。 夏末秋初,正是换季之时,偶尔让人感觉不适。 或许是天气渐凉,谈溪感到了孤独,她降妖路上的孤独。 她忽然想,降服闻渡这只男妖精需要几步? * 宣传片拍摄的收尾工作是集体合照,周五放学的时候,大家重新集合在一起。按照老师的要求,谈溪站在闻渡渡身边。 两人的视线始终没有交错。 结束后,徐老师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大家埋头苦学了一个多月,有机会出门聚餐自然乐意。 徐老师订了间包间,吃烤肉的。 周野上桌就开始起哄,“老师,吃烤肉不得来点儿酒!” 徐老师笑道:“可以点,不过是给我们喝的,你们只能喝果汁。” “老师,你也太扫兴了。” 徐老师还是笑眯眯的,“你们私下要喝我管不着,但是当着我的面不可以喝哦。” 她说话和声和气,却叫人不敢再多言。 老师与学生谈话,难免绕到学习的话题上,不过在场的成年人没有哪个是正经教课的老师,于是大家说话变得大胆了些。 徐老师喝了些酒,微醺,却因职业习惯依旧坐得笔直,她微笑,“你们现在抱怨学习辛苦,等毕业后就知道做学生有多幸福了。” 坐在谈溪身边的高一女生道:“真的吗,我现在做梦都期待自己能高中毕业,去上大学,身边没人管我,多自由!” 徐老师只是摇头,“那些老师说上了大学就轻松才是骗你们的,有人安排的生活才是最无忧无虑的,你们现在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学习,这是多少成年人羡慕的生活。” 在场渴望长大的高中生没人理解得了。 徐老师和身边负责拍摄宣传片的郑导演相视一笑,又相对摇头。 那高一女孩儿又道:“徐老师,讲一讲你和郑导演的感情故事吧?” 气氛正好,众人起哄。徐老师面色红润,“你们这帮孩子,怎么这么八卦?” 高一女生撒娇,“老师你给我们讲一讲嘛!” 郑导演的右臂搭在徐老师的座位靠背上,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他扭过头温柔地捏一捏妻子的肩膀,然后道:“我们是邻居,从小住在一起。” “哦!青梅竹马哦!”大家愈发激动。 “那时候她和另一个男孩儿订了娃娃亲,但是呢——她心里喜欢的是我。”郑导演笑盈盈地说,竟带着少年的得意。 徐老师锤他,嗔道:“胡说八道!” 众人的热情被调到最高。 “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嗯……怎么说呢?”郑导演歪着头回忆了以下,“高中时期我俩因为这事儿被老师谈过好几次话了,校长室都去过几次,但是——”他无奈地啧啧数声,“我们俩根本没有谈过啊,就有时候拉拉手,根本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呜呼!”高一女孩儿兴奋地凑上前,“那是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的?” 徐老师眼含笑意地看了丈夫一眼,“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 “哇哦——” “谁先告白的?” “是我。”徐老师笑着道。 “看不出来哦!” “好羡慕哦!” “我也好想恋爱啊!”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徐老师还是淡淡的笑,“你们现在恋爱还太早,早恋真的很耽误学习哦。” “听到没?周野?”高一学妹大声说。 周野毫不在意地笑嘻嘻地看着对面,正巧视线划过边意,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么觉得恋爱可以使人共同进步呢?” 徐老师看看边意,又看看周野,笑着训斥道:“周野,你自己贪玩也就罢了,你别耽误其他小姑娘。” 谈溪前几日听王欣提起这个高二学弟,说他也算是传奇人物,人长的帅,学习也不错,虽然极度偏科,但却是个化学天才,大大小小的化学竞赛,只要有他,别人就拿不了第一名。 这样的人,加之又爱玩,不像闻渡常年生人勿近的模样,难免大把的小姑娘热烈追求。 大家闹到了晚上九点,徐老师招呼大家回家,“太晚了,再不回去你们父母该担心了。” 两个女孩儿都有父母来接,周野家住市中心的公寓,说自己随便走两步就到了,陈司机一直在附近停车场等着闻渡,就没离开过。 大家纷纷告别,徐老师挨个看着他们离开,又问谈溪,“那你怎么回家?” 夜晚微凉,谈溪裹紧校服外套,指着前面,“我坐地铁回家。” 徐老师皱着眉,“还是我送你吧,这么晚,你一个小姑娘坐地铁我实在是不放心。” 谈溪婉拒,“谢谢老师,不过地铁很快的,我到家跟您说一声。” * 闻渡坐上车,陈司机:“您好。” 他不知道今天闻渡今天给谁出来吃饭。闻渡自然不会主动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陈司机导航最佳路线,闻渡坐在后排位置,忽然开口,“从左拐。” “左拐?”陈司机心道左拐绕路了啊,他从后视镜中飞快地看了一眼闻渡,问道:“您什么东西落在餐厅了?” “没有。”闻渡重复,“从左边走。” 陈司机不敢置喙,打了个方向,这条街人多拥堵,他开得慢,闲来无事朝路两旁张望。 “哎?”他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那不是谈溪吗?” 陈司机扭头看闻渡,“今天你们一起聚餐了?” 闻渡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刚才烤肉店内的气味熏得他头疼,他低声,“嗯。” 陈司机看了一下前方仪表盘,“哎呦,都九点四十了啊,这么晚了,谈溪一个人回去估计不安全,要不——” 孤鲸 第23节 他咽了一下口水,”——要不我们把她带上?反正顺路。” “……” 车内没人回答,陈司机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闻渡依旧在闭目养神,但肯定不是睡着了。 没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他将车慢慢停靠在路边。他给闻渡开了很多年车,要是这位爷的心思都捉摸不清楚,那他不用干了。 陈司机探出头,“谈溪!” 谈溪正要跟徐老师夫妇挥手告别,扭头见闻渡的司机在路边车上喊自己。 “上车!” 徐老师却抓着谈溪不肯让人轻易离开,“这人你认识吗?” 谈溪点点头,”认识,是闻渡家司机陈叔叔。” 陈司机冲着徐老师点头,“您好,正巧顺路,我刚好接闻渡回去,不如把谈溪也带回去。” 徐老师放开谈溪的胳膊,笑眯眯地说:“真好,你和闻渡住得近。快点一起回去吧。” 谈溪冲二人摆摆手,然后轻快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懂礼貌,自己既然不是闻家主人,不能坐后排,坐在副驾驶才合规矩。 身后正是闻渡,可惜人家闭着双眼,仿若进入无人之境。 谈溪吐了吐舌头,冲陈司机礼貌道谢。 第20章 回家 国庆节前夕, 班主任宣布,“我们这次国庆节只放十月份的前两天。” 虽然已经料到,但是班里还是一阵哀嚎。 “——但是, 国庆节结束的第一天学校要开秋季运动会,这次领导决定, 高三也可以参加!” “呜呼!” “领导英明!” “老胡万岁!” 往年,高三都是不参加秋季运动会的, 但今年为了激起学生们的斗志,也是为了提高身体素质, 学校决定允许高三参加。 老胡招呼体育委员, “这几天安排同学们把各个项目报上名啊。” 男生报名倒是没有困难,大家一哄而上, 就把名额抢光了。 女生的跑步项目没人报名, 体育委员拿着名单在班里绕了一圈, 也没人愿意上去, 他欲哭无泪, 长叹一口气,“那我们班这个项目就直接弃权了。” 谈溪不忍心,举起手, “我报名!” “真的?”体育委员冲过来,“那个男女混合接力跑,你愿意报名?” 谈溪点头。 男女长距离混合接力是两男两女接力跑,每个人跑四百米。考验体力也考验配合,几乎是燕城二中运动会每年最令人期待的项目。 体育委员激动地将谈溪的名字写上去,她看到旁边的那个人是闻渡。 谈溪其实没有极强的运动热情, 但是偶尔却能被激发出集体荣誉感, 倒不是真的有多热爱班集体, 纯粹是因为她习惯性把所有事情都认真做到最好。 相比之下,闻渡则像是个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他对班集体在运动会中获得第几名不感兴趣,能报名一个最重要的项目也只是因为老胡太唠叨,他要是什么都不参加,老胡能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这事。 纯属是图个清静。 数学课前,老胡又强调了一遍运动会的重要性。 “我们十七班学习比别人强,体育方面也不能落下。”他扫了一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闭目养神的闻渡,“我们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闻渡,我说得对不对?” 闻渡睁开眼睛,清冷的眸子中有一瞬间的迷茫。 老胡:“……” 谈溪同情地看了讲台上的班主任一眼,觉得老胡还是不够了解闻渡,他什么时候会在乎别人的评价了? 何况,估计也没人敢评价他。而且,他肉眼可见地也不是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闻渡没吭声。不过没重新闭上眼睛,算是对胡老师表示尊重。 “行吧,那我们继续上课。” 老胡闭上嘴。 * 第三次月考在九月的最后一天结束。体育委员提前通知,说让几个参加接力比赛的同学提前练习一下。 英语考试结束后,谈溪按照约定来到操场。 她扭头看着隔壁的篮球场,场上正好有两个班级在打球赛,四周围了一圈女生,各个看着神采奕奕,欢呼声连连。 谈溪站在远处,也能听到她们的叽叽喳喳声。 “周野好帅哦。” “真的!他投篮的样子也太帅了。” “我待会儿要给他送水!” 谈溪视线轻轻偏离,在球场的角落里看见了边意,她倒不像别人那般激动欢呼,一直安安静静的,视线却始终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 女孩儿们太激动,谈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在看台上等待。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女孩儿贺敏也来了。 随后是姗姗来迟的吴烨和闻渡。 贺敏是校队的,以前代表二中参加过市里的比赛,算是专业人士,她跑第一棒。闻渡爆发力强,跑最后一棒。因此,倒数第二棒自然给了谈溪。 由她将接力棒传递给闻渡。 跑步这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好的,何况四人本身水平都不错,所以此次主要是练习快速接棒。 问题卡在了吴烨这里。 他猛冲起来,爹妈不认,跑着跑着就把接力棒给扔了。 几次试下来,他喘着粗气,干脆躺到塑胶地上,汗滴顺着脑门流进耳朵中,他把手心中的汗擦到裤腿上,因为自己的连续失误有些气馁,“我靠……这破玩意儿怎么这么滑。” 谈溪倒是很有耐心地蹲在他身边,“你别紧张,这次抓紧一点儿,再来一次好吗?” 吴烨长舒一口气,坐起来。 谈溪继续跟他复盘刚才的错误,“递给我的时候,你别拿在接力棒中间的位置,不然我不好接。” 吴烨点头,又有了动力,站起来,拍拍手,“再来一遍。” 这一次,他没有掉链子,谈溪将跑了五十米,将接力棒递给闻渡。她自认为自己抓棒的位置十分合适,但闻渡接过来的时候还是无意间地抓了一下她的小拇指。 因为动作快且力气大,所以有点疼。 闻渡没有跑到终点线,直接停了下来,返回去跟三人说:“差不多了。” 又垂眸看了一眼谈溪的手。 挺冷淡,并无关心的神色。 谈溪把手伸出来,“抓红了。” 闻渡扫了一眼,没什么感情地开口,“那你下次抓低点儿,别在比赛的时候影响成绩。” 谈溪跟在他身旁却轻轻道:“你手好凉。” “……” 闻渡皱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谈溪又眨眨眼睛,道:“这不过才是初秋,你冷吗?” 有人关心,闻渡丝毫不受感动,沉着声破坏气氛,“谈溪,你给我好好说话。” 谈溪不再开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了勾嘴角。 四人走到校门口,吴烨在门口问:“我打车去五金接打台球,谈溪,你跟我一起走吧?” 谈溪摇头,“我不去五金街。” “你不回家吗?”吴烨下意识认为谈溪也住五金街。 谈溪犹豫了一下,“不回。” “哦。”吴烨相当热情,“那你去哪儿,顺路吗?我送你。” 闻渡瞥他,“你特别闲吗?” 吴烨挠挠后脑勺,“诚实地点头,啊?是啊,我本来也没啥事,这不是刚考完试吗?” 谈溪赶紧摆摆手,笑道:“谢谢你啊,不过我坐地铁很快就到了。” “行吧。”吴烨不勉强他,又说:“渡神,你去吗?打台球?” 闻渡往陈司机所在的地方走,“不去。” * 谈溪和吴烨跟贺敏道别,走入地铁口。她下了楼梯,正预备安检时,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上来。” 又是这两个字。 虽然谈溪并未存储这个号码的联系人是谁,但是她自然知道这人是谁。 往上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这甚至无法被称作是聊天记录,全部都是“上来”这样命令式的句子,分明就是闻渡少爷一个人的发号施令。 谈溪没回复,将书包放置在安检传送带上,投了币走入地铁站。头顶的屏幕上显示下一班车还有五分钟到来。 三分钟,手机再次嗡嗡。 孤鲸 第24节 又是来自闻大少爷的。 “你不认字?” 谈溪依旧不打算理他。 降服妖精的第一步,是教会他好好说话。 要乘坐的地铁缓缓驶来,她微微侧身,让身后的排队的人都上去,看着地铁又缓缓开走。 她却没上去。 轰隆隆的声音而过,轨道恢复了安静,两侧的广告牌亮起,其中一块上写着几个大字,“姜太公钓鱼”。 她轻轻笑起来。 * 闻渡鲜少付出耐心。 车内的温度骤然变成寒冬腊月,陈司机回头看了一眼他,问:“还没上来?是不是地铁站信号不好?没收到短信?” 闻渡抬眼看他一眼。 地铁站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扭头看着路边停着的这辆豪车。 他开口,“是么?” 陈司机笃定点头,“很有可能。” 他拨通谈溪手机,五秒后,那边清爽的女声响起,“喂?哪位?” 她声音不大不小,在密闭的环境中清晰地传到了陈司机的耳中。 “……”闻渡声音寒凉,“你不知道我是谁?” “哦,闻渡啊。”谈溪在那头拖长了声音,“怎么了?” “我让你上来你没看见吗?” “上来?上哪儿?” “你上来就知道了。” “……干嘛啊,没头没尾的,你到底要干嘛——最近人贩子可多了。” 闻渡微愣,才意识到她在说自己,气极反笑,“你值多少钱?” 谈溪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好声好气地说:“我等着坐地铁呢,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好吗?” 闻渡耐心彻底告罄,正准备直接挂了电话,叫陈司机开走,却听那边忽然“哎呦”一声,他冷冷道:“怎么了?遇上真人贩子了?” 谈溪撇嘴,“没有,地铁人多,挤来挤去的,有人踩了我一脚。” 闻渡继续冷道:“知道人多,还不上来。” 后视镜里的陈司机冲他笑了笑,闻渡快速道:“陈司机送你回去。” 空荡荡的地铁站中,谈溪看见反光墙壁上照亮了自己弯起的眉眼,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刻道:“哦,那你等我哦。” 豪车在门口等着,谈溪上去时,他脸色难看得仿佛是被陈司机绑架了才屈尊让她上车一般。 谈溪笑盈盈地冲陈司机道谢。 陈司机赶紧摆手,笑得十分勉强,“哎哟,这可跟我没关系,是闻渡说的。” 谈溪又扭头看着后排的闻渡,笑得宛如春日初开的花,“谢谢闻渡。” 第21章 易主 十月三日, 高三学生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学校在百年校庆之前,邀请之前的状元回母校为高三学子加油打气。 燕城二中以几乎每年保证出至少一位状元,从十年前算起到今年, 他们将每位状元的照片以及高考分数做成海报,贴在礼堂的墙壁上。 王欣拉着谈溪的胳膊, 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 “你看,这个是三年前的状元, 当年人家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理综三科总分也接近满分, 比第二名高出了十几分, 当年啊,我还燕城二中初中部上学, 来我们学校采访的记者媒体都快把校门踏破了, 据说当年学校奖励了人家五万块钱。” 王欣扭头问谈溪, “厉害吧?” “帅吧?” 谈溪看着程泽禹的照片, 看他正经严肃的样子, 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感,但还是点点头,“帅。” 闻渡正巧经过, 吴烨装作大吃一惊状,“我们班有闻渡哎。”他看了一眼程泽禹的脸,有转头看看闻渡的,“这简直没法比啊。” 说罢,他带着一副你们都无药可救的表情离开了。 王欣见他二人走远才小声道:“闻渡帅是帅,但是高岭之花也得有人有那能力和胆量去摘啊, 反正我不敢。” 谈溪笑笑, 跟着进去。 礼堂内乌压压的一片, 大多数学生已经落座,王欣找到十七班的牌子,问谈溪,“你想坐在前面还是后面?” 程泽禹不会在这个时间远渡归国就是为了一个简单的活动,因此谈溪对这次加油打气毫无兴趣,“后面吧。”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谈溪坐下才发现吴烨和闻渡就在正后方。 吴烨缩成一团,往前一看,哎呦一声,“哥,咱俩换个位置吧,我要打会儿游戏,你让我坐边上,这样老胡看不见我。” 两人换了个位置,闻渡腿更长,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后背。 谈溪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清冽的味道。 活动开始,照例是管事的副校长贾校长率先讲话。今年是百年校庆,他近日来时常讲话露面,难免认为自己地位不一般,何况身后的二中响亮的金字招牌确实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吴烨一边听着一边手不停,吐槽道:“一天到晚就这么两句话,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我为荣,不嫌烦吗,唠唠叨叨。” 贾校长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且语调粗糙,震得人耳膜发疼,吴烨气得跳脚,“靠,今天手真臭。” 贾校长下台,主持人上台宣布十年前的文科状元上场,吴烨抻着脖子,看到班主任们都在最边上聊天,他说:“哥,咱们打球去吧?这也太无聊了。” 闻渡抬起眸,入眼,恰好是谈溪一段白皙的脖颈,与旁人的懒散不同,她听得颇为认真——至少看上去很认真。 谈溪这人看上去是个乖学生,实则心里存着坏,你以为她遵守校纪,实际上那些让她听从的那些校规不过是在她愿意范围的,要是她不想参加这活动,那绝对不会像吴烨这般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人家会正大光明地离开。 他淡淡开口,“不去。” “啊。”吴烨有点失望,他一个人打球也没意思,他关掉自己快要没电的手机,打了个哈欠。 闻渡又淡淡扫了一眼前面的女孩儿一眼。果然,她微微偏过头,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她小巧的耳朵上别了个蓝牙耳机。 王欣戴着另一只,凑到她耳边,说道:“好听吧?” 谈溪支着下巴,点点头,睫毛微颤。 她的睫毛很长,不算非常卷翘浓密,确实根根分明的直,这也是她的气质中并无可爱成分的原因。 状元们的讲话按照高考年份顺序排列,过去一大半之后,程泽禹的视频出现在前方大屏幕上。 谈溪直起腰,将耳边的蓝牙耳机拿下来。 声音断掉,王欣不由得抬起头,茫然过后惊喜道:“到程泽禹啦。” 主持人介绍道:“程泽禹学长在三年前以全市理科第一的成绩考入燕城大学天文系,如今远在海外,无法亲临现场,但是他为我们录了视频,请大家掌声有请程泽禹学长。” 掌声轰动。 程泽禹清澈的嗓音在礼堂内响起,没有因为回声和音响而有一丝变质,他淡淡微笑,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高三生活。 背后是他目前所在大学的实验室。 谈溪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想,这就是程泽禹多年来一直追求的将未来把握在手中的感觉吧。 因为有生存的底气,所以他的气质彻底脱离五金街,眉间没有了郁色。但并非所有五金街的居民都有他这样的好运气和能力。 程泽禹的出现明显吸引了大部分学生的注意力,礼堂嘈杂声变小,就连吴烨也盯着前方大屏幕许久,停留程泽禹的脸停顿几秒,说了一句,“牛啊。” 闻渡也扫了屏幕一眼。 时间莫名过得飞快,程泽禹做最后的结语,“人生就像翻山越岭,向上的过程是艰苦的,但山顶的风景美不胜收,我期待与你们共赏。愿你们备考顺利,前程似锦。” 演讲毕,谈溪微微感动,她低下头,鼻头竟然微酸,这么多年过去,程泽禹从未放弃努力,依旧是她的不停攀登的指路人。 * 活动结束,已是下午四点。 学生们慢悠悠地从礼堂走回到教学楼。平时再过惫懒的学生,在经历了这样一番优秀学生的沐浴之后,难免心中澎湃,大家坐在教室中,低声交谈,一边感慨状元分数的不可思议,一边等待着第三次月考成绩的公布。 上课铃声响起,是自习课,没有老师来,学生们也没有坐回座位上。 在嘈杂声中,谈溪做完一篇完形填空。对过答案,语文课代表在门口大喊,“出成绩了出成绩了!” 副班长将答题卡卷起来,捂在嘴上,跟着喊:“前十名大换血!榜首有变化!” “大换血?”王欣蹭地站起来,拽起谈溪的胳膊,“快去看看!” 照旧是楼道前的排名榜单挤满了学生,谈溪不愿往人堆里凑,站在最外面,前面全是高高矮矮的人头,什么都看不见。 但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靠牛逼啊,闻渡这分数。” “这是神啊,这是人类能考出来的成绩?” 老胡从办公室出来,扭头正巧看见谈溪的背影,喊她,“谈溪。” 谈溪闻言回身,“胡老师?” 老胡手中拿着班级成绩单,冲她招招手,“过来看。” 他将a3纸递给她。 第一排的名字是闻渡。 班级第一,年纪第一。 接下来是自己。 班级第二,年纪第二。 孤鲸 第25节 足足比闻渡低了20分。 她手心微凉,心跳慢慢加速。 老胡却无法感知她的心底情绪,快乐地拍拍她的肩膀,“不错,总分一直很稳定,继续保持。” 他是真心夸赞,第一第二都是自己的学生,何况这分数都是妥妥进入燕大的。在他眼中,第一或是第二真的没有分别,而且谈溪的成绩的确稳定。 谈溪却无法感同,她不是非要考第一名的人,但是被闻渡超过这么多,她难免失落。 二十分像是一道鸿沟,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闻渡一向对待成绩云淡风轻,却强悍到只要他想,就能碾压自己。 谈溪抿抿唇,将成绩单还给班主任,“谢谢胡老师。” 王欣和她一同进入教室。谈溪看着最后一排闻渡的桌面微微愣神。王欣在她身后说:“刚才的活动结束后,他和吴烨一起去打球了。” “……” 失落感加重。 王欣坐回位置上,不由得讽刺副班长,“他也太夸张了,哪有什么前十名大换血。” “不是差不多还是那些人吗?你和闻渡依旧稳稳霸占这前两位,跟第三名不是一个档位。” “我看他应该去做个标题党。” 王欣在一旁一直说着话,谈溪又回头看了一眼闻渡的桌子。桌面上,学校统一发下来的练习册干干净净,估计他连翻开都没有过,他不屑于将时间花费在这些简单基础的题目上。 身边的说话声像退潮的海水一般离她远去。谈溪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失落感还在,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斗志在心中恣意生长。 她从不缺少斗志这种情绪,但以往都是跟自己比较,这一次终于有个旁人让她产生了这种强烈的感受。 她要超过闻渡,像他碾压自己一样碾压他。 她要他为自己低下高贵的头颅。 * 晚上回到家,简单吃过饭,谈溪准备挑灯夜读。门口的铁门微微震动,大约是有人回来。 她花了半个小时为自己制定了严格的物理学习计划。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有短板。闻渡虽然从不背诵古诗词,语文成绩却没有拖后腿。 当她翻开物理笔记本时,抽屉中的手机嗡嗡震动。谈溪拿出来打算关机,却见短信来自闻渡。 他还是只有两个字,“上来”。 谈溪跟他一样言简意赅,“干嘛”。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来一张照片,一套物理试卷,上面有他的字迹。 谈溪不解,发了个“?”过去。 闻渡回复:“上来。给你一个和年级第一学习的机会。” 第22章 闻渡老师 谈溪先是微微愣怔, 又看了一遍闻渡的消息,才慢慢觉得悟出点儿意思来。闻渡绝不会在自己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时给自己讲题,却乐意在超过自己之后讲题, 虽然有些多此一举,但是却很符合他的做法。 这很闻渡。 绝对只允许谈溪欠自己人情的闻渡。 谈溪笑了笑, 心里荡开了一丝丝开心的涟漪,但是对学习的渴望很快被现实打败。她不能总去别墅, 毕竟自己的身份有限制,总去找闻渡, 她怕温婉和闻远江为难她母亲。 “我……不想上去, 你下来可以吗?” 闻渡的消息很快发回来,“你是老师, 我是老师?” 谈溪抿抿嘴, 十分犹豫。 闻渡又发来三个字, “你出来。” 谈溪不知何意, 只好拿着物理笔记本和文件夹出了门, 慢吞吞地走过去时,别墅的门正好被从里面打开,闻渡没走出来, 就在门口看着她,嘴角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仔细看,好像是嘲笑。 他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 谈溪犹豫少许,走上台阶,闻渡握着门把手, 侧身示意她进去, 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 垂眸轻声道:“我让你进来,这个家谁敢说不?” 谈溪抱着自己的本子,哦了一声,然后诚恳地抬起双眼,对他说:“谢谢闻少爷。” “……” 闻渡砰地关上门。 谈溪跟着闻渡进了他的房间,他偌大的房间此刻并无明显学生的痕迹,地中央放着一个篮球。 谈溪扫了一眼墙上的篮球架。 闻渡拿起篮球,隔着老远随意抬起手,球正好落入篮筐,他没有看谈溪,开口道:“想学打篮球,不一定非要和技术不过关的半吊子学。” 谈溪一愣,花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刚开学那会儿自己和王欣在电玩城遇到的那男人,她道:“那你认为和哪个半吊子学比较合适?” 闻渡目光平静,“你就不会不和半吊子学习?” “哦。”谈溪慢悠悠地说:“那你教我吗?” “看你今晚物理学得怎么样。” 二人再次一同坐在桌前。闻渡敲敲桌子,“把你考试卷子给我看看。” 谈溪将试卷从文件夹中抽出,闻渡拿来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大约花费了不到一分钟。谈溪都已经做好准备听他讽刺自己了,没想到他放下卷子淡淡评价,“还不算笨到无药可救。” 论物理基础,谈溪绝对没有问题,说是短板,也不过是和她其他的科目相比,这也是其实只有闻渡能给她补习的原因,是因为他足够强,可以回答谈溪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 这是物理课代表王欣也没法做到的。 闻渡问她,“你想从哪个部分学起?” “天体物理?” “不行,先从力学开始。” 谈溪道:“那你还问我?” “我想知道你对自己有没有正确的规划,不出意料——”他拿出一份卷子,“你没有规划。” “……” 谈溪决定咽下这口气,谁让自己是学生呢,那她却绝对不然闻渡占了上风,朱唇轻启,将试卷展开,道:“好的,闻老师。” “……” 闻渡一顿,冷白色如月光的手腕停留在练习册的某一页。谈溪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疏疏,“你别犯病。” “做题,半个小时给我看。” 他又说。 谈溪写物理试卷,闻渡也不闲着,他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刷题。 两人互不打扰,一时间,房间中只有笔尖落在草稿纸上的刷刷声。 半个小时后,闻渡放下笔,“到时间了。” 谈溪咬着笔,“还没写完……” 闻渡铁面无私,“没写完也得交卷。” 他从谈溪的手下抽出卷子,拿来对答案。 将做错的题目标一个记号,全部对完,心中有数,大约清楚了她哪些知识点比较薄弱。 他找到核心问题,不浪费时间,只挑出其中两道,给谈溪讲了一遍。 “听懂没?给点儿反应。” 谈溪点头。 “那剩下这三道错题自己重做一遍。” 谈溪十分听话。 闻渡被别人叫神是因为他当得起这个名号,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绝对的权威,极度强势,加之浑身气质高贵,没人敢置喙。谈溪曾经听吴烨说闻渡给别人讲题的时候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能力,恨不得跪下来叫他爸爸。 谈溪现在多少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在她把试卷上的疑难点解决之后,闻渡有随手拿出一本册子,给她挑了几道同类型的题目,在谈溪熟练做了七八道相关知识点之后,他才开口,“行了,差不多到这吧。” 谈溪深知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的道理,只觉得这一晚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飞快,且收获极大。 她心中满足,双眸弯弯如明月,跟闻渡说:“谢谢你哦,闻老师。” 闻渡不理她,但也没像刚才那般叫她闭嘴,只是说:“打球吗?” 谈溪本想点头答应,她这人对所有事物都保持着好奇,且带着不学白不学的心态正想点头,忽地感到体内一阵暖流。 她一顿,放在桌上的手指曲起来。 “怎么了?” 月初,正是谈溪来例假的日子。她日子很准,几乎从不推迟或是提前,只是最近太忙忘了这回事,此刻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只觉得热流愈发汹涌。她要是在闻渡面前将裤子染上红,或者把他的凳子也染红,那她以后真的没法见他了。 “我不想打。” 谈溪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微微生硬,已经感到小腹坠疼,她不愿意在闻渡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柔弱,尤其是性别带来的差别。 闻渡不勉强她,只是淡淡说:“就喜欢跟半吊子学是吧?” 谈溪听着他讽刺自己,没心思反驳,手上不停,收拾着自己的文件夹和笔袋,匆忙站起身,“谢谢闻老师,下次您再教我。” 说完,她就跑了。 留下一丝花香。 方才两人离得近,闻渡近朱者赤,竟然察觉不出这是何种香气。 * 学习在无言的默契中继续进行,两人从来没有约定过时间,但是闻渡只要给谈溪发信息,两人就会在三分钟后同时出现在别墅门口,再由闻渡带她上去。 第三次讲课是十月七日,谈溪与闻渡相约在见面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晚归的闻远江,他见谈溪在门口,先是一顿,然后才想起此人是谁。 孤鲸 第26节 闻渡不搭理他可以,谈溪却不能。 “闻叔叔好。” “嗯。”闻远江语气漠然,视线没有落在谈溪身上半分,看着闻渡,“你们在做什么?” 闻渡站在台阶上,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父亲,有点睥睨的味道,“她给我讲题。” 谈溪抬眼看他,微微吃惊。 闻远江脸色不太好看,这次闻渡月考成绩超过这女孩儿好不容易让他满意一些,此刻却叫人家上来讲题——叫一个保姆的女儿从地下室上来到主人的家中讲题。 闻远江出身不好,跟闻渡的母亲结婚后,被人叫了多年的凤凰男,做不到坦然,他恨不得将所有的穷苦人踩在脚下,来凸显自己。 闻渡自然清楚自己自卑又自负的父亲在想什么,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故意气他。此时见他面色铁青,压抑着内心翻滚的快意。 “你有这么差吗,还要让别人给你讲题。” “嗯,挺差的。”闻渡敷衍道,似乎不愿意再和父亲多说话。 闻远江抬头看着早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儿子,见他眉目间的厌恶神色与前妻无异,只觉得生气但又一腔怒火无从发出。闻渡身上一半流着自己的血,却并未继承半点自己的气质。 阴郁的气质。 闻远江承认自己的阴狠,他偶尔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愈发阴沉的面容,想起闻渡的母亲,那个自小锦衣玉食,在钱堆中长大的女人,想起她结婚后识别真面目,对自己逐渐生厌,只觉得又恨又无力。 他看着自己正值最好年华的儿子,从他的面孔中探索出自己年轻时的依稀轮廓,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下水道的臭虫在一点点腐蚀,他见不得阳光,就像见不得少年,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可怜。 近两年房地产生意有所下滑,哪怕他手段非常,也感到无力。 闻渡半阖着眼,毫不掩饰眼中无尽的鄙夷。闻远江很想冲闻渡大吼让他滚回自己的房间,但他张张嘴,想起自己曾经对闻渡母亲做过的事情,喉咙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一般,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叹口气,无力地挥挥手,声调苍老,“行了,进去吧。” 闻渡带着谈溪进入房间,两人坐在桌前,面前的玻璃窗上照出两人的影子。谈溪没有问闻渡为什么要说讲题的是自己。 有些东西,不用说。 窗户开着,飘下几片微黄的落叶,凉风吹进来。闻渡侧过头,掩嘴咳嗽。 谈溪降手中的保温杯推到他面前。 “什么?”闻渡咳得厉害,又因为刚才使劲儿压抑着,因此眼角微红,看着竟然有些虚弱。 “薄荷水。”谈溪轻声道:“昨天就听见你在咳嗽了,薄荷清凉去火,喝了很舒服的。” 她打开杯盖,水面上飘着三片清脆的叶子,清冽的香气扑鼻,闻渡忽然知道她身上是什么花香了。 谈溪将杯子递过去,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喝啊。” 第23章 薄荷水 闻渡很少接受别人的东西, 但这一次,或许是薄荷清冽,或许是喉咙痛痒, 反正他鬼使神差地接过。 入口,是淡淡的清香, 水温合适,水面微微泛起, 拂过叶片。 有人觉得薄荷味道刺鼻,闻到倍感不适, 闻渡却并无这种感受。 温水入喉, 喉咙无比舒适。 何况这种清凉又甘苦的味道他这几日早已熟悉。 谈溪歪头问:“怎么样?” 闻渡理智评价,“还好。” 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还好, 已经很不容易了, 谈溪点点头, 不再说话, 翻看试卷, 很快投入学习中。 倒是闻渡的笔停留在练习册上许久,在本子上化开了一个浓重的笔墨点。 他再次端起保温杯。 微微抬头,水过舌尖, 喉结滚动。 在闻渡规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时,谈溪交了卷。 这是第四次两人共同学习,目前学习的知识还是停留在力学。闻渡讲得很细致,谈溪也从不催促,且非常珍惜自己获得的机会,每一个不会的地方都逼迫闻渡给自己讲明白了为止。 谈溪不算太笨, 提点一二就能迅速理解, 所以闻渡并不厌烦给她讲题, 甚至有时还能从中获得灵感。 江湖高手过招,并非争个高低,反而更像是相互赐教。 这是他们二人无法从别人身上获得的感觉。 十点,学习结束。谈溪抱着手中的试卷,拿起温水已经见底的保温杯,与他挥手告别。 闻渡跟着站起身,看她背影,突然开口,“准备好了吗?” 谈溪回头,闻渡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神色疏落,头顶的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五官错落,气质清冷。 他正在看着自己。 谈溪右眼微跳,“什么?明天的运动会吗?” “嗯。” “还好,重在参与。” 无言。 谈溪又挥挥手,“晚安。” “嗯。” 谈溪轻轻关上门,身后的光被掩住。 * 十月八日,高一高二的同学回到学校。这日天公作美,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九点半,运动会开幕式才结束。 学生们怨声载道,低头锤锤僵硬的小腿肚,“这也太晒了,好累。” 第一场比赛是男子一百米预赛,吴烨代表十七班征战。 谈溪和王欣与另外两个女生抱着两箱矿泉水放到终点线旁边的草地上。今早比赛的项目多,她们又恰好没事,就在操场候着为运动员们发水。 闻渡站在不远处,他倒是没有项目,跟身边一个男生不知道在说什么。 谈溪带着黑色遮阳帽,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巴,她抬起下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男生叫周野。 气/枪声响起,看台上哄出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王欣跟着兴奋地叫起来,“吴烨加油啊!” 吴烨第二个跑过终点线,没有超过那个体育生,不过这只是预赛,拿出七八成的力气就够了。他绕过裁判,慢吞吞地走到谈溪那边,王欣很有眼力见地早早拿起矿泉水递到他眼前,顺便在他小臂上拍了一巴掌,“吴烨,你太牛了!就比那体育生慢一点。” 吴烨捂着自己的胳膊,哎呦一声,顺势坐在地上,仰着脖子灌水,然后使劲儿喘着粗气。 谈溪低头,忍不住拽他起来,“刚跑完步,别坐着。” 吴烨宛如一滩烂泥,不愿起来。 周野正巧正对他们,笑着用手肘捅了捅闻渡,“哎,看那儿。” 闻渡回头,走过去提了吴烨一脚,后者一晃,谈溪本就轻轻抓着他,这下立刻挣脱,只听闻渡没什么感情地开口:“起来。” 吴烨挠挠头,“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闻渡垂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烨自己讪讪从地上爬起来。 此刻正好隔壁跳高预赛结束,谈溪弯腰抱起几瓶矿泉水一一发给他们。 吴烨勾着闻渡渡肩膀,“哥,你的一千五百米什么时候开始?” 闻渡还没开口,广播中的通知替他回答。 “请高一高二高三参加年级男子一千五百米的同学在左边起跑线开始检录。” 闻渡连续三年参加这个项目,很多同学早已摸清楚,有些女生已经在起跑线旁边候着了。 因为距离过长,因此这个项目没有预赛,直接决出胜负。 这算是本次运动会的第一个高潮了。 胡老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穿着他最爱的绿色条纹polo衫,戴着与衣服相衬的翠绿色帽子,看上去像一棵奋发生长的草。他捏紧拳头,“闻渡,加油啊!再拿个第一回 来!” 闻渡穿着单薄的体恤,前面别着号码牌,下面穿着一条灰色运动裤,比身边的男神高出半个头,往那一站,将跑道生生变成t台。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女生们兴奋地叽叽喳喳。 裁判却不胜其烦,吹响口哨,“退后退后,不要站在跑道上,你们在影响比赛!” 谈溪不愿意去凑热闹,站在操场的另一头,守着班里的两箱矿泉水,听到了女孩儿们的尖叫声。 “你看闻渡手腕上的青筋,好性感哦!” “还有手腕上的骨头,天呐,我好喜欢他的手,细长又有力量。” “其实吧,我觉得闻渡看着清清冷冷的,其实很欲,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我当然懂!” 谈溪热得犯困,等着他们绕了大半个操场跑道自己面前时,才睁开眼睛。闻渡在第三位,跟第二位距离不远不近,与第四位却远远拉开。他看上去不过用了六分力气。 四周的尖叫声似乎并不能为他起到加油打气的作用,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匀速向前。 待他们跑过去,谈溪继续犯困。 又跑过一圈,闻渡成了第二位。跟在他身后的小个子男生脸色通红,紧闭双眼,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闻渡还是刚才那副样子,只是微微低头,甩了甩发梢上的汗滴。 第三圈,闻渡还是稳居第二位,跟长相黝黑的第一名隔着大约七八米的距离。 有女生小声哀叹,“闻渡不会得不了第一吧?” 还差最后一圈,谈溪站起身,大声喊道:“闻渡加油!” 她站在他前面五六米的地方,他轻轻偏过头,似乎微微诧异她的突然出现,但是眼神的对视不过一秒,他很快回过头朝前方看。 终点线就在谈溪的眼前,她没有挪动地方静静等着,大约过去一分钟,在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尖叫声几乎快要冲破云霄。 在女生们“闻渡”“加油”的高呼中夹杂着“不要进入跑道”的警告声。跑道对面的看台也沸腾起来,大家不再躲在阴影里躲太阳,都簇拥到前排,张望着。 孤鲸 第27节 谈溪被人挤开,踮起脚尖,在一阵刺耳的“啊——”中,黑黝黝的第一名冲离人群,出现在她视线内全面冲刺,然后见闻渡紧随其后,离他越来越近,就在谈溪觉得自己的耳膜要破了的时候,闻渡轻松绕开,弯道超车,然后在谈溪屏住呼吸的那一刻冲破终点线。 哨声响起,裁判高举右臂。 “啊——”吴烨挥动着双手扑来,“赢了啊!渡神赢了!” 那个黝黑的第二名也很快跑过终点,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看上去十分懊悔。的确,一步之遥,或许比第三名更让人惆怅。尤其他在前一千四百五十米都是第一名,却被闻渡最后的冲刺狠狠超过。 谈溪理解这种感觉。 闻渡就是这样,冷淡的气质让他给人一种似乎并不上心的感觉,当你以为自己稳居首位的时候,他忽然决定夺取第一名,于是发力,然后第一名轻松易主。 她感同身受,同情地越过欢呼的人群望了那人几眼。 吴烨拉着闻渡的手臂,“咋样?” 闻渡说不出话来,低头不住咳嗽。 唐瑶挤开前面的女生,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矿泉水,伸到闻渡眼前,关切地睁大眼睛,“快喝点儿。” 闻渡垂眸扫了一眼,又越过唐瑶的头顶看到几米开外不知道对着什么出神的谈溪。他皱着眉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似有血腥味儿。却也不由得顺着谈溪的视线扭过头。 那个第二名刚刚戴上眼镜此时正在擦汗,身边围着几个同班同学。 “咳咳咳……” “哎哟。”吴烨道:“怎么咳得更厉害了?” 他边说边一把接过唐瑶手中的矿泉水,给闻渡打开递过去。 闻渡没接,看着抱着保温杯的谈溪往她那里走去。 谈溪还在发呆,她的思绪早已经从同情第二名变成了同情自己,并且暗暗希望自己下次能重回第一。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谈溪回过头。 闻渡喉咙不见好,似乎还有加重的趋势,他刚刚跑完步,脸上还有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过脖颈,流进锁骨,最后浸湿了衣服。 谈溪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几周之前她还曾见过衣服之下的模样。 闻渡因她的愣怔眉头皱得更深,他伸出手,却不开口。 “干啥?”吴烨没能及时领悟这个动作的含义,也跟着伸出手,在烈日下昏头,呆呆傻傻地说:“这不是水在这儿吗?” 哦,水。 谈溪终于回神,抬头看闻渡,见他神色微凉,没有理会吴烨,也没有放下手。 她将怀中的保温杯递给他,轻声细语却吐字清晰地说:“给,还是薄荷水。” 第24章 接力跑 吴烨拿着矿泉水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还懵着。 闻渡越过他的手接过谈溪的保温杯,气定神闲地打开杯盖,喝了一口。 吴烨回过神, 扭头看他,又扭头看看谈溪。 唐瑶的脸色率先沉下来, 如果说闻渡洁癖极重,只喝自己杯中的水那她可以接受, 但是她看着他手中那个藕粉色的保温杯,实在是无法麻痹自己那是闻渡自己的杯子。 她心中翻涌着怒意。 没错, 是怒意, 恼怒超过酸意,不止是因为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脸, 更是因为闻渡和谈溪的眼神。 谈溪将水杯递给闻渡的时候没有半点羞涩, 甚至带着些熟念的感觉, 而闻渡接过的动作也十分理所当然, 那么聪明的人, 没有多考虑一秒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过一个女生递来的水意味着什么。 更叫人觉得意味深重的是两人都是坦坦荡荡,恍惚叫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同学关系,但眼神交错产生的电流却是熟识多年的默契。虽是坦荡, 产生的气氛狭窄容不下第三个人。 唐瑶的脸上火辣辣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她明明听说闻渡在班里几乎很少跟任何一个女生说话的。 包括谈溪。 那他们之间这种无言的默契是哪里来的? 唐瑶的视线从闻渡身上挪开,看向谈溪。稍许,她才明白,愤怒之上还有一层。当你把一个人当成敌人, 人家却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没有必要。 她不能忍受。 就在一种刻意的安静在众人之间流淌时, 哨声响起, “那边的同学让让,这边要准备比赛了,没有项目的同学回看台上。” 人群散去,唐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她是那个年级第一吧?” 闻渡没有将杯子还给谈溪,看了她一眼,随着人潮转身离开,吴烨跟在他身后,过了许久,才说:“你跟谈溪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 下午三点,广播通知,“四乘以四百米即将开始,请运动们做好准备。” 王欣正坐在看台上跟人玩狼人杀,闻声不管不顾,忽然睁眼,“谈溪!你的比赛要开始了!” 一起玩游戏的同学抱怨,“哎呦王欣你睁眼我们还怎么玩?” 王欣挥挥手,“不好意思啊,我是狼,我自曝!你们接着玩,我要去给谈溪加油了!”说完挽着谈溪手臂的离开了看台。 身边的女同学纷纷站起身,“我也不玩了,我要去看闻渡比赛。” 看台上的人重新涌入操场,体育老师咬着哨子在跑道上疏散人群。 老胡的翠绿帽子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他举着写有十七班的牌子,吆喝,“大家记得给我们班四个同学喊加油啊!” 因为每个人都要跑四百米,因此他们四人在出发在同一起跑线。十七班四人都是穿着白色t恤,看着整齐又精神,且四人都是瘦高,气势上就比别人高出一截。谈溪将帽子摘掉,递给王欣。 她露出光洁白皙的脑门,看上去像是一只骄傲的雏鹰。 闻渡扫了她一眼,恰巧被唐瑶捕捉到。 她将代表九班参加比赛,跟谈溪一样,也在第三棒。 吴烨还没跑步,就已经出了一脑门汗,将接力棒递到谈溪这件事让他莫名紧张。一紧张,就絮叨。扭头看看闻渡,他张张嘴,竟然发现自己头一次不知道该和闻渡说什么。 他上午问闻渡的那句话现在都没有得到答案。 当时闻渡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你对她这么好奇?” 闻渡不置可否。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却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吴烨一向大大咧咧,这次却无法做到。 他朋友众多,却将闻渡始终视为最好的那一个。他坚信他们的关系是两肋插刀的,是纯粹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谈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轻轻捶打了一下。 哪怕到现在,吴烨也确定他与闻渡的友谊依旧纯粹,不过他忽然明白闻渡或许在心里隐约设立了一个禁区。 禁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未经允许,不得进入。 他上初中时上大学的表姐曾提起过成长的代价,那时吴烨不以为然也不甚理解,他不知道成长的代价是什么,只期待成长后的自由。 此时此刻,吴烨仿佛忽然参透了表姐的那些话。 但这并不影响吴烨继续与闻渡继续做最好的兄弟。或许只不过是闻渡比他先成长了一步,正在踉跄步入人生的另一重要阶段。 闻渡看他试图擦干手中的汗水,淡声开口,“不用紧张,我们不会输的。” 操场喧嚣吵闹,午后的阳光终于在飘来的白云下隐去热烈的光芒,秋风微微吹拂,燥热与不安消失,吴烨感到了久违的凉爽。 他嘿嘿一笑,露出大白牙,垂了闻渡一拳,“放心吧。” * 比赛开始,跑道上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矫健的身影。贺敏从枪声一响就冲在第一位。站在起跑位的裁判迅速组织第二棒的男生们的分别站好。 谈溪站在足球场边缘,对吴烨说:“加油。” 吴烨搓搓手,吞了吞口水,点点头,声音都有点哑,“好。” 然后,他回头看向正在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向自己奔来的贺敏。 贺敏率先冲来,吴烨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张开右手,向后伸,贺敏在剩下十米的时候伸出右臂。 虚影一过,吴烨接过棒,五指用力抓紧,然后拼命向前冲去。 场上响起欢呼声。 比赛未完,依旧焦灼。 谈溪站在跑道上,准备第三棒接力。 此刻,四人队伍中就剩下她和闻渡两人。 身前身后都是空荡的,谈溪忽然感到了紧张。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闻渡。 闻渡正站在跑道边,他没有开口,没有鼓励,只是静静地回视。 够了。 足够了。 尖叫声逐渐放大,像是海浪,从看台的左边一直蔓延至右边。 吴烨跑过来了,他目前处于第二位,隔壁跑道的九班男生正在第一位。 第三棒的唐瑶有些兴奋,在起跑线跺脚,“快快快!” 吴烨汗流浃背却目光坚定,把手中的棒往下抓了抓,然后伸出前臂,稳稳地递给了谈溪。 声音在身后逐渐变弱,微凉的秋风在耳边刮过,谈溪眼前只有唐瑶一个目标。 她飞速奔跑,目标坚定,像生活中的每一天一样。 很快,在弯道结束后直道上,谈溪越过了唐瑶,前方没有了对手。 吴烨眯着眼睛,右拳捶左掌,“稳了。” 闻渡没有接话,却目光追随。 接下来的二百米,谈溪没有加速,只是稳稳地将唐瑶压在身后,差了短短一米的距离,却叫唐瑶很难超过去。 孤鲸 第28节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 但唐瑶偏偏不信邪。 无论是快乐或是愤怒,当一个人被一种情绪占据的时候,会失去理智。 唐瑶咬紧牙关,状作全力冲刺的模样,却往谈溪那边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在就快要靠近谈溪的时候,抬起胳膊肘狠戾且迅速地撞上了她。 十七班在最靠里面的跑道,脚边是塑胶跑道的排水口,谈溪被加速的冲击力一撞,没有防备,往里侧踉跄,左脚正好踩在凹进去的排水口上。 一崴,她跪在地上,接力棒脱手,往前滚了一圈。 看台上的加油声变为倒吸气。 吴烨大吼,“我靠!” 王欣立刻向她跑去,“谈溪!” 膝盖火辣辣的疼,左脚踝也是钻心一般的痛。 身后所有的参赛运动员都超过谈溪,朝着最后一棒跑去。 比赛还在继续,没有因任何人中断,谈溪疼得无法立刻起身。 吴烨,王欣和裁判三人将她扶起来。 “没事吧?” “去医务室吧。” “是不是崴脚了?” “别跑了。” 谈溪没吭声,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接力棒。 “谈溪,你干嘛?”王欣扶着她的胳膊。 “不能跑了。”裁判说。 “别跑了,我们不跑了。” 老胡也赶过来。 谈溪摇摇头,轻轻推开王欣,慢吞吞地继续跑完最后的五十米。 瞬间安静了三秒,看台上响起欢呼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十七班!” “十七班!” “十七班!” 王欣跟在她身边一起往前跑,快哭了,“谈溪,别跑了!” 五十米,谈溪咬牙花了半分钟跑过去。 起跑线上最后一棒只剩下闻渡还停留在那里,他回头静静看着她,在她快要到的时候,眸色微动。 谈溪很疼,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她伸出手,看着闻渡。 她知道有些话不需要劝说,不需要解释。 什么都不需要,闻渡会懂。 他不会说“别跑了”。 他会跑完。 他牢牢握住谈溪递过的接力棒,转身向前冲刺。 看台上“十七班”的欢呼声依旧没停。已经没有人关系真正的赛道上哪个班级是第一名了。 老胡搀着谈溪,“快点!去医务室看看!” * 但结果尘埃落定。 无论闻渡如何加速,他都是最后一个抵达的,结束后,吴烨和王欣在终点线等着。 闻渡皱眉,“她人呢?” “去校医务室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谁陪着她?” “体育委员。” “怎么过去的?” “自己走过去的。”吴烨回答,“体委要背她,她不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16:14:50~2022-06-21 0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看文的人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unory 20瓶;哈哈哈 10瓶;gphsl 5瓶;下辈子做只猫 4瓶;jojo、微凉 3瓶;灆见秋、画角声中 2瓶;企鹅k酱、dew、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你没有输 今天校医院是一位女医生坐班, 她看了看谈溪肿起来的脚踝,到处捏捏,仔细询问疼不疼。 “没事。”医生温柔安慰, “冷敷热敷配合就好了。” 她让谈溪去病床上坐着,双腿放在床上, 又给她找了两床被子,让她将脚搭在上面, 找了个冰袋,递给她, “来, 敷着,回家也将脚放在高处, 这样有利于快速消肿。” 谈溪点点头, 轻声道谢。 医生见她漂亮又礼貌, 十分喜欢, 看她鬓角的汗水, 说道:“不错,小姑娘挺坚强的。” 说罢,她将病床外面的帘子拉上, “有什么事情叫我。” “好。” 校医院安安静静,偶尔清风吹过,轻轻撩开帘子一角。谈溪百无聊赖,拿开冰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脚踝。 “嘶……” 好痛。 她重新敷上去。 远处操场的广播声音和加油声浅浅地向这里传来。 不知道体育项目进行到哪里了。 因为无聊,谈溪此刻反而没了耐心, 冷敷一会儿, 就将冰袋拿起来看一会儿, 用食指戳一戳自己的脚踝,恨不得消肿速度是肉眼可见的。 天色微微变成灰蓝。 不知发呆了多久,床边的帘子忽然被人拉开。 闻渡站在床边,脸色和冰袋的温度差不多。 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般寒冷,“怎么样了?” 谈溪轻轻动动脚踝,点头,“疼,医生说要冷敷。” 闻渡微微弯腰,“把冰袋拿开。” “嗯?” “我看看。” 谈溪把脚缩回去,“不要。” 仿佛给他看自己的脚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闻渡微愣,看到谈溪微微泛红的耳朵,想起她自己没事总喊自己“闻少爷”,不由得讽刺道:“你还真是封建余孽?” 谈溪这次声音小了些,也没那么强硬,“不要。” 可惜她的反抗在闻渡这里毫无用处,他不怎么温柔地捞起她拿着冰袋的左手。谈溪红肿的脚踝露出来。 她的脚白皙且瘦,很少有人关注别人的脚好不好看,但是谈溪的脚很漂亮。此刻脚踝沾了冰袋上的冷水,晶莹非常,水顺着脚踝流下去,精巧的脚趾因为温度蜷缩起来,看着可怜兮兮。 闻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碰了碰。 “啊,疼!”谈溪小声惊呼,怒目而视,“你故意的吧?” 闻渡冷漠地说:“知道疼还跑。” 谈溪小声反驳,“你管我?” 她接着又道:“你不是也跑完了吗?” 闻渡不说话。 医生正好这时过来,拿着一个新的冰袋,“来,换一个。”又看了一眼闻渡,“这是你们班同学是吧?好孩子,看好她冷敷半个小时才能走,记得提醒她从后天开始使用热敷,然后一周后再来一趟校医院。” “还有,需要静养,不要运动,少走路,最好连上下楼梯都尽量避免。” 闻渡点头,一一记下,“谢谢您。” 医生又出去了。 闻渡坐在隔壁床上,谈溪盯着自己的脚踝,稍许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是不是最后一名?” 闻渡闻言微怔。 谈溪扭头看向他。 闻渡回望,缓慢且清晰开口,“我们没输。” “你也没有输。” 闻渡的声音很好听,并不过分低闷沙哑,却带着疏离清澈的沉。跟他的人一样,他的语调永远是冷淡的,但这一次,谈溪从中听出了温暖。 孤鲸 第29节 她摸索着一角,“嗯。”她沉默稍许,又道:“我当时在第一位……” “我知道,我看到了,谈溪。”闻渡开口,带着一丝坚定的牢靠。 谈溪恍然,这似乎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我们都看到了。” 闻渡别过头,又说:“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自己。” 谈溪将冰袋换了个位置,竟然冷得发颤,眼睛酸涩。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再说话。 * 过了大约十分钟,校医院的门被人忽地推开,吴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后面跟着王欣。 “怎么样怎么样?”吴烨凑过来,“还疼不?” 谈溪摇头,“还好,不算太疼。” 闻渡抬眸看了她一眼。 “哎。”吴烨气得厉害,一屁股坐在闻渡旁边,“裁判处罚了,不过是把九班的成绩取消,我们班的成绩没法重新计算。” 他一拍大腿,“这合适吗?这也太不公平了!那个叫唐瑶的就是人品低下,素质恶劣,应该给她记过!记大过!” 谈溪笑笑,虽然感动,但也知道无法改变处罚。她从小见过受过太多不公平的事情,早就深知这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若是事事追求公平,那没有特权的人简直寸步难行。 “没事。”她轻声说:“处罚就好,何况她做的事情全校人都能看见,给别人这样一个印象,我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崴脚,她才是得不偿失。” “大气!通透!”吴烨竖起大拇指,又问:“不过她为啥推你啊?” 谈溪垂着双眸,没有看向闻渡,只是道:“大概是太想赢吧。” “她也太好胜了,神经病嘛这不是。” 有吴烨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他和王欣一唱一和地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裁判是如何处罚唐瑶的,九班班主任又是如何训斥她的。 两人一直说个不停,反倒是谈溪和闻渡不怎么接话茬。 吴烨敏锐着注意到,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谈溪的脚,问:“医生怎么说?” “先冷敷,后天开始热敷。” “能走吗?”王欣问。 “应该可以。” 四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天色渐暗,王欣道:“我得回家了。” “六点多了,走吧。” “来,谈溪,我们把你扶出去。” 谈溪将冰袋移开,低头穿好鞋。没有冰敷,好不容易稍稍消散的疼痛又杀回来,谈溪轻促着眉头。 闻渡看她一眼,抬起右手小臂。 谈溪抬头,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然后站起身。 王欣站在一旁,有点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忙。 吴烨看了一眼闻渡的手臂,低着头不知道盯着地板在想什么,过了大约七八秒,忽然拉着王欣往外走,“这儿挤,我们出去等。” “哦,好哦。” 闻渡迁就着谈溪的步伐,算不上刻意,但低下头,轻声道:“在地铁门口等我。” “嗯?”谈溪抬起下巴,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好近,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他的温度。 闻渡知道她听见了,不想重复第二遍。 谈溪却故意追问,“等你做什么?” “……” 谈溪言笑晏晏,“你要带我回家哦?” 闻渡没理她。 她又笑着用耳语问:“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她是故意的,微微踮起脚尖,在闻渡耳边吹气,想要看着他恼怒的样子。 偏要不如她意,闻渡却也笑了,步子还走得快了点儿,离吴烨和王欣两人更近了些,“你要是不想偷偷摸摸,我也不介意。” 谈溪抓着他的胳膊,“那还是算了吧。” * 谈溪再次坐上了陈司机的车和闻渡一起回了家。下车后,跟闻渡道别,她慢吞吞地往地下室走去。 陈司机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闻渡。 闻渡没有停留,向别墅大门走去。 谈溪十分疲惫,走入地下室后什么都不想做,干脆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坐在床上,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膝盖。 下午被唐瑶推倒时,她是膝盖先着地的,虽然没有破皮,但也是红了一大片,在医务室她只关注在脚踝上,刚才膝盖被热水淋湿,疼痛才重新袭来。 她躺下来,蜷缩在一角。忽然想起儿时自己也是又蹦又跳的,爬到五金街上最大的那棵大榕树的最高处都不在话下,那时候若是摔倒磕碰,还有父亲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哄她,“我们小溪要是想去看更远的地方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就好了!干嘛去爬到树上,摔倒多疼啊,爸爸会心疼的。” 后来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差,父母忙于生计,每日疲惫不已,谈溪有时候也想让爸爸妈妈带着自己出去玩,但也只是心中想象,永远不会开口。所以她只好自己跟自己玩,自己摸索着长大。 每朵花都应当被呵护,但并非所有花朵都拥有这样的肥沃土壤。若想要活下去,只能把自己的根扎得再牢一些,再深一些。 有时候太成熟太懂事只会让人觉得心酸,因为生活不允许她被娇生惯养。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何况夜晚和孤独会将这种脆弱放大。 谈溪像一个婴儿一般躺在床上,忽然很想妈妈,她白日做梦,奢侈地盼望叶琳下来陪陪她。 但是这个想法太任性了。 “嗡嗡。” 手机震动两声,谈溪将自己从脆弱中抽离。 信息来自闻渡,有四个字。 “想学习吗?” 不想。 但是谈溪还是坐起来,她不允许自己懒惰或是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中,更不愿意浪费闻渡这个学习资源。 “好啊。”她回复。 她慢慢下床,准备换下睡衣,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叶琳,她去开门。 门口站着闻渡。 谈溪脑中哄地一声,啪地关上门,低头看了看自己。 哦,所幸虽然是睡衣,但整齐体面,是可以见人的模样。 她长舒一口气,重新拉开门。 闻渡侧着脸,见门重新打开,才转回来,而且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关门。 谈溪抬头,“你怎么下来了?” 闻渡垂眸看她的脚踝,“等你上来,得等到明天早上了。” 第26章 秘密基地 谈溪抬起眼, 用下巴指着闻渡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冰袋。” 她侧身让闻渡进去,又说:“医生只是顺嘴一说让你提醒我冷敷, 把你当冤大头,你必要这么仔细的。” 闻渡转头看她, 语气平淡,“跟医生没关系, 倒是你跟别人说自己没事,在我这说疼得不行, 我以为你是故意折磨我的。” 谈溪不吭声, 跟在他身后,低头抿着嘴笑。 她有意在他面前说自己崴脚很疼, 说话时确实目的不纯。 那你不是也来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 地下室面积不大, 且放置了许多东西。只要是有空位的地方, 几乎全部摆上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虽然多, 但却整齐, 而且正因为多,更显整齐。闻渡家中大,因此只要不是满地狼藉, 很难看上去乱七八糟。 有些箱子看上去很少使用。最多只是做储存很少打开,但也没有一丝灰尘,可见主人对此地的珍惜和爱护,哪怕这个地方不过是暂且歇脚之处。 有时候,将家中收拾干净,也是一种认真向上的生活态度。 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 何况是月色。 哪怕谈溪将屋中的灯都打开, 也掩盖不住这里与生俱来的昏暗。 闻渡很多年前在这里还没有住人的时候曾经来过, 走过狭窄的过道,他竟然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推开门,是简单的卧室,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书桌。桌上整整齐齐,看样子主人今晚并未计划学习。 因为闻渡的到来,屋子忽然显得拥挤,且他个头高,待在这里愈发显得憋屈。谈溪站在地中央,并未感到有强烈的压迫感,反倒是方才的突如其来的脆弱感烟消云散。 闻渡回头,身后一直慢吞吞跟着自己的女孩儿不知道何时身上套了件牛仔外套,既是风格碰撞,又是欲盖弥彰。 闻渡低头轻咳。 谈溪睫毛微颤,越过闻渡的肩膀看到窗台上的绿色,轻声问:“喝水吗?” 闻渡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月色下的薄荷叶片流光溢彩,精巧且青翠。 “方便吗?”闻渡道。 孤鲸 第30节 谈溪点点头,慢慢走过去,“我给你摘。” 花盆放在窗台檐上,若是想要摘取叶子,一般谈溪得跪在凳子上,但她现在腿脚不方便,闻渡拉住她的胳膊,“我自己来。” 谈溪站住。 闻渡伸长手臂摘下两片叶子,回头,谈溪说:“这有热水。” 地下室曲径通幽,谈溪转身又推开一扇门,里面那屋子更窄,两人一起站进去,转身都显困难。 谈溪从柜子中拿出两个玻璃杯,将杯子和薄荷叶都清洗一遍,然后拿起热水壶倒入热水。 扭头,闻渡正在盯着墙面出神。 谈溪跟着看过去,说:“不知道这是谁画的,我们搬进来就有了,你家之前住过另一户人家吗?” “没有。” 闻渡接过两个玻璃杯,谈溪又说:“是吗,这看上去是小孩子画的。” 那些画的位置不高,且画风凌乱,且大多数成型的样子都被画笔野蛮地覆盖上横线。 “嗯。”闻渡认同,“是小孩子画的。” “——是我画的。” “嗯?”谈溪抬头,有点诧异。 “是我小时候画的。”闻渡语气平直地陈述过去,却又带着些勾着你一起去窥探他童年的意味,“上初中前,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这个地下室?” “嗯。” 谈溪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诧异又有趣,她从未仔细想过闻渡的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大致勾勒出的样子是高冷不爱搭理人,不爱跟同龄人玩觉得他们幼稚,但那些小朋友又视他为权威,认定他很酷。 若是偶尔来到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在墙上涂涂写写倒也是符合他的个性。 闻渡低头看她,没有恼怒,问:“你笑什么?” 谈溪回答:“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闻渡不接话,指着冰袋,“敷上。” 房中只有一个椅子,谈溪坐在床上,将腿搭上来,拿过闻渡带来的冰袋,敷在自己的脚踝上。闻渡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闲闲地看着她。 “膝盖怎么了?” 谈溪的双腿笔直细长,睡裙及膝,当她将腿放平时,裙摆微微上移,露出膝盖,红彤彤的,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摔的。” “流血了吗?”闻渡问道,却没再看她。 谈溪摇头。 风自窗户吹入,谈溪抬起头,闻渡侧脸起伏分明,她问:“我们开始学习吗?” 闻渡带着嘲弄般的扫过她的腿,“怎么学?” “你讲,我听着。”谈溪理直气壮,仿佛是个交了学费的学生。 闻渡垂眸,看着她,然后忽然勾起嘴角笑起来,破天荒地点头,“行。” 说实在的,两人这样学习并不舒服,一个人被迫勾着腰,另一个斜着身子。但是,当他们进入状态后,知识之外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窗外风吹草动,蚊虫飞舞,都影响不了他们。 两人沉浸在一个世界中,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 关键时刻,谈溪忽然开口,抬起头,表示不满,“你讲慢点儿!” 这一抬头,她才意识到原来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几乎呼吸相闻。 闻渡微微一怔,抬起双目看着她。 眸色沉沉,秋夜盈盈。 就在闻渡打算偏过头时,谈溪忽然开口,“你喉咙好点了吗?” 吐气如兰,轻风拨云弄雨。 喉结微动,“嗯”就要吐出来的时候,闻渡说:“没有。” “怎么会呢?”谈溪皱眉,“应该有效果的啊?” 闻渡垂下眸,“我怎么知道。” 谈溪向后靠了靠,盯着窗台上自己精心培养的薄荷。 闻渡抬眼看她,“我嗓子疼,你以后就别想听我讲题了。” 看看,还威胁人。 谈溪腹诽,面上却好脾气地说:“闻老师,那里种的薄荷都是你的。” 闻渡将手中的书放回旁边的书桌,“嗯。” 接着又道:“换个冰袋。” 然后伸出手。 谈溪自然地将冰袋递给他,他接过来,递了个新的过去。 闻渡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正好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吴烨。 他不准备接,打算上去再说。 冰袋表面沾上水,水滴沿着闻渡的指缝滴落,带着他的体温正好落在接听键上。 谈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没注意他在做什么,觉得红肿似乎消散下去一些。 “好像——” “喂!渡哥!你干啥呢?” 吴烨的大嗓门从手机中传来,谈溪立刻噤声。 闻渡回望她,两人对视一眼。 他拿起手机,“怎么了?” 吴烨打来的是视频通话,他那张黝黑的脸怼在镜头上,“哥你说话声音大点儿,我听不见。” 闻渡将手机拿得更高一点,重复一遍,“怎么了?” 吴烨眼珠一转,正好看到闻渡身后的背景,挠挠头,“哥你还没回家啊。” 谈溪看着闻渡,依旧没有出声。 鬼使神差地,闻渡“嗯”了一下。 “哦,这么晚了,你在哪啊?” 谈溪依旧看着闻渡,等待着他的回答。 闻渡说:“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 “哎哎哎,别啊。”吴烨大喊,“我就是想问问你,明天不是还有一天运动会吗?你还去不?” 他边说边靠在床头,“反正我是不想去了啊,破运动会真没意思,还不公平,咱们出去玩得了。” 闻渡下意识看了一眼谈溪。 她点点头。 “可以。” 闻渡冲吴烨回答。 吴烨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眯着眼,盯着屏幕半晌,忽然问:“哥,你旁边是不是有人啊?” 谈溪捏紧手中的冰袋,莫名感到紧张。 闻渡一顿,他在这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此刻是今晚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不该这样。 可以学习,但不应该这样学习。 他说不清理由。 只是凉风习习,将窗帘高高吹起,过了界线。 他没有再朝谈溪看一眼,但她在他的余光里。 “没人。” “哦。”吴烨不再深究,打了哈欠,伸了个懒腰,“那明天见。” 挂掉电话,屋内安静下来。 谈溪睁大眼睛望着他,顿了三秒,“他挂了?” “挂了。” 闻渡将手机放回书桌。 气氛忽然有些凝滞。没人提起为何不让吴烨知道他们正待在一起。 没有必要,似乎也不能。 理由无解,但两人多少都懂。 两人面对面坐着,没人再开口,直到楼上传来闻璟咚咚咚的奔跑声。 闻渡站起身,“我走了。” “哦,好。”谈溪回过神,拿开冰袋,准备下来。 “不用了。”闻渡只拿起手机,指着桌上的练习册,“这些物理题你先做着,有不会的问我。” 谈溪抬头,他挡住灯光,神色晦暗不明,又重复说:“哦,好。” 还没站起身,闻渡就已经独自往外走,没等她再说话,门被关上了。 谈溪怔怔地站着,听见脚步声渐远。 闻渡关上门,身后有些发黄但莫名暖和的灯光不再,他穿过灯光阑珊的小道,往别墅大门进去,使用指纹解锁,里面传来闻璟和温婉其乐融融的笑声。别墅内灯光通明,确实冷白色的。 刺眼又冰冷。 孤鲸 第31节 他沉默地向二楼走去。 离地下室越来越远。 第27章 逃 莫名其妙地, 闻渡,吴烨和谈溪三人还是准时坐在了看台上,生生捱过了将近一整个早晨。此时, 上午十一点半,运动场上正在进行激烈的一千五百米男子决赛。 男子结束后是女子, 王欣要参赛,谈溪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要等王欣跑完再说。 吴烨长吁短叹,跟着王欣一起下去检录, 在后面道:“跑不动就别跑了啊, 咱们待会儿还要出去玩呢,省着点力气。” 王欣捶他一拳, “给我加油, 不许漏油。” 其实王欣跑一千五也没什么压力, 毕竟这项目根本十七班没人报名, 她纯属上去充数的, 跑第几根本不重要,她能参加别让十七班直接弃权老胡就谢天谢地了。 谈溪跟着站起什么,闻渡看她, “你下去干什么?” “我要给王欣加油。” 闻渡没有人情味儿地指出,“你给她加不加油,不影响她的成绩。” “哦,是吗?”谈溪挑挑眉,“那我早知道昨天也不给你加油了。” 闻渡靠在座椅渡背后,“怎么, 我跑第一还是靠你给我加油?” 谈溪谦虚地说:“不敢邀功, 但或许有点用。” 闻渡轻哧。 谈溪无意与他顶嘴, 见王欣检录完毕后一瘸一拐地走下看台,朝着起跑线过去。 途中路过九班看到了唐瑶,她低着头,将帽檐压得极低,好像是在背单词,没有注意到走过的谈溪,倒是她旁边坐着的女孩儿狠狠瞪了她一眼。 谈溪觉得可笑,不生气,也不搭理。 她慢吞吞走过去,王欣在跑道上做热身运动。她捏紧王欣的手,“别紧张,那么多体育生呢。” “好。” 王欣并未勉强自己要拿个好名次,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七八个人,硬生生地坚持下来三圈半。在第一名达到将近两分钟后,她终于跨过终点线,拿到了倒数第三名。 吴烨一边递给她矿泉水一边挑着眉道:“终于跑完了啊,我还以为你跑了下一个比赛项目的第一名呢。” 王欣气喘吁吁,瞪了他一眼,却没力气揍他。 十分钟后,闻渡姗姗抵达。 吴烨快速扫了一眼正在阴凉处跟其他老师聊天的教导主任,问:“咱们怎么出去?” 王欣当学生十二载,没干过早退的事情,哪怕是在运动会,她有点激动,搓搓手,“翻学校的墙怎么样?” 吴烨低头看谈溪的脚踝,“她翻不了吧?” “哦,对。” 谈溪笑道:“咱们从校门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就好了。” 吴烨狐疑地看她,不知她为何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你确定?” “对啊,跟着我走吧。” 吴烨以为谈溪熟知二中某个废弃的校门,没想到她还真的往正门去了。 门口还是那个昏昏欲睡的保安,谈溪来二中遇到的第一个人。 他那天打着瞌睡,连眼皮都睁不开,竟然还记得自己,谈溪心道果然是高手在民间,二中聘他来做保安果然是有原因的。 “啊,你是那个小姑娘。” 谈溪见谁都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叔叔好。” “啊你好你好。”保安笑容满面。 这保安姓董名明,记得谈溪并非因为她一天来报道,反而是因为谈溪每天不论何时经过大门看见他时都会十分礼貌地说一声,“叔叔好。” 职业或许有高低之分,但绝无贵贱之别。 虽然二中是燕城最好的高中,但他在这里工作多年,很少有学生可以每天都做到向自己问好。他从谈溪身上感受到少有的被尊重以及他这份职业是重要的感觉。 所以他能记住谈溪。 “你是那个学霸。”董明今天看上去颇为精神,眼睛都变大了一些,“上次韩主任在校门口的时候给我介绍过你,说你是别的学校挖来的学霸。” 谈溪笑着道谢,并未故作谦虚否认,又说:“叔叔可以给我们开个门吗?” “哦,你们要出去啊?” “嗯。”谈溪点头,回头看身后三人,“这是我们班同学。” “行,叔叔给你开门。”董明想也没想,心道这都是尖子班的学生,出去肯定不是做坏事的。 吴烨和王欣对视一眼。 竟然这么容易? 谈溪也微微诧异,她本来都打算搬出闻渡少爷的大名来起震慑作用了,没想到人家就这么开门了。 她笑容不减,声音清亮,“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四人正大光明地走出学校正门,待走出十几米,吴烨才说:“你跟这保安认识?” “不认识啊,但不是每天早上进门都能看见嘛?” “是吗?”吴烨挠挠头,“我从没注意过。” * 四人打了个车,赶到燕城最大的一家ktv。王欣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logo以及进进出出穿着靓丽的小姐姐,吞了吞口水,微微有些局促,小声跟谈溪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哎。” 谈溪摇头,也贴着王欣的耳朵说:“我也没来过。” 王欣今早听吴烨说要出去玩,本来兴致勃勃才跟着一起,没想到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她忽然有些紧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 有点傻,衣领上还沾着一滴洗不掉的奶茶印记。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进入这种来往皆是年轻时尚的人的地方,一是不好意思玩不开,二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又小声跟吴烨说:“咱们能换个地方吗?这里让高中生进吗,而且看着好贵,最低消费都要卖掉一肾的样子。” “啧,又不让你付钱,怕啥。”吴烨神神秘秘地说:“而且啊,这里是闻渡发小家里开的,肯定让你进去。” “哦,好吧。” 王欣刚说完,闻渡接了个电话,一分钟后又挂掉,对三人说:“黄诚说晚到二十分钟,让我们先进去。” 吴烨点头,问两位女孩儿,“你们是想先进去看看,还是到处逛逛?” 这附近有各种买手店,生活馆,还有小姑娘们喜欢的饰品店,王欣难免被吸引,“我们先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四人漫无目的地乱转,谈溪不爱逛街,闻渡和吴烨更加没有兴趣,唯有王欣一人拉着谈溪的手到处瞎逛,什么有趣的都拿起来看一看,翻开价格牌再放回去。 转了一圈,依旧两手空空。 倒是闻渡站在一排保温水杯下停住了脚。 吴烨扭头看他,“哥,你要买杯子啊?” “嗯。”闻渡点头,扭头朝着王欣和谈溪的方向看去,“哪个好看?” “啊?”王欣微愣,虽然闻渡是在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但她确信他并非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况且,闻渡能问出这个问题,她都觉得事出反常,几乎要怀疑这杯中是否含毒。 “哪个好看?”他又重复了一遍。 谈溪看他一眼,不知道这位少爷为何突然生出购物欲望,又看着那上面标着的价格,心道喝了这杯子里装的水是能长生不老还是怎么地,为什么这么贵? 所以她随手一指,“这个吧。” 闻渡回头,拿起两个不同颜色的保温杯,不再说话,直接去结了账。 出来后,时间差不多,他们回到ktv门口,那个叫黄诚的发小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渡哥!”他拍了拍闻渡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黄诚,人如其名,一头黄发,哪怕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街上,也十分扎眼。据说他原本在国外读高中,结果因为成绩太差,且总是惹事生非,还没毕业就被自己老爸给拽了回来。 虽然他长得人模狗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接地气且亲切,“哥,我想死你了!” “……”比起他的热情,闻渡反应不大,黄诚估计也是习惯了,满不在乎地接着说,“剩下几个人马上就来,这俩美女你们不准介绍一下?” “哦。”吴烨开口,“这是谈溪,这是王欣。谈溪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学霸,能考过渡神的学霸。” “哟。”黄诚上下打量了一下谈溪,顿时肃然起劲,拱拱手,“美女深藏不漏啊,果然也就只有你能治得了我们渡哥了,当年他中考考了个全市第一,在我们这群狐朋狗友之间就跟个叛徒似的,你懂吗?平时大家都一起打游戏一起打篮球一起逃课,怎么他就成了第一?” 这人江湖气太重,谈溪接不住,只能笑着说:“过奖过奖。” “哎,站这儿说话干嘛,咱们进去说。”黄诚带着四人走进去ktv,闻渡和谈溪落在了最后。 闻渡将手中的两个保温杯盒子塞进谈溪手中,淡淡开口,“我嗓子好不好就看你了。” “……”喝个薄荷水还买个专用杯。 谈溪指出事实,“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咳了呢?” “你一天见我几次?” 谈溪语气和他一样平淡,“实在不行的话,你干脆去医院吧,别是什么其他病,薄荷可治不好,而且一旦要是传染病,你还是理我远点。” 闻渡微微眯起眼,在金属色的灯光下,谈溪感受到了一丝杀气。 “行,我知道了。”她说:“不过你干嘛给我两个?” 闻渡看着前方,“另外一个你要是不要就扔了。” 谈溪扭头看他,想了一下,“扔了多可惜,反正也不费事,干脆我给吴烨也带一杯吧。” 闻渡转身,在进入包间的前一刻低头面无表情地跟她说:“谈溪,你敢。” 第28章 真心话大冒险 二十分钟内, 吴烨叫来的朋友到齐了。据他说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有的幼儿园就认识,有的上了学后才认识。好几个已经上了大学, 其中一个叫顾年的姐姐在香岛读书,这个周末回来给自己亲爸过六十大寿。 孤鲸 第32节 她进来看见陌生女孩儿眼前一亮, 勾着吴烨的脖子,坐在闻渡身边, “快来给姐姐介绍介绍,哪个是你们的女朋友?” 吴烨推她一把, 脸微红,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什么女朋友!我单身贵族!” 顾年又看向闻渡, “我们渡神呢, 现在怎么样?小时候你可就是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小姑娘啊。” 闻渡扫她一眼, 不答反问, “你年龄见长, 八卦的心也跟着长?” “啧,真没礼貌。” 顾年扭头看向谈溪和王欣,问了俩人的名字后道:“别拘谨哈, 你们今天怎么跟着闻渡他们一起出来玩了啊?” 谈溪大大方方地回答:“我们是朋友。” “哦,朋友啊——”顾年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闻渡,又扭头接着说:“可是闻渡从来没有女性朋友啊。” 王欣躲到谈溪身后,她可没那胆子叫别人开自己和闻渡的玩笑,谈溪看了一眼闻渡, 笑眯眯地说:“那可能是他脾气不太好, 其他女孩子不敢跟他做朋友吧。” “哈哈。”顾年听罢大笑, 挑着眉扭头看闻渡,“终于有人能治得了你了。” 她五官凌厉,气质冷艳,美得雌雄难辨。 调侃之间,谈溪和闻渡的视线轻轻碰上。 包间内灯光闪烁,偶尔打在闻渡的五官上,神色昏暗不明。在这个几乎全是成年人的地方,闻渡年轻的面庞不显青涩,反而有种少年的桀骜。灯光一亮一灭之间,他看着自己,喉结微微滚动。 谈溪竟然生生品出了一丝性感。 她没有低下头,回望过去。 闻渡并未生气,甚至淡淡勾起唇角。 顾年继续笑呵呵地道:“行啦行啦,不开玩笑了,来来来,我们唱歌!”她将点歌机的位置让出来,“妹妹们先来。” 一个下午,闻渡都没怎么开口,倒是谈溪和王欣与顾年混熟后三人勾肩搭背地唱个不停。 吴烨捂着耳朵,对谈溪说:“学霸,我发现你身上对缺点了啊,你这唱歌也太难听了,比你的考试成绩还吓人。” 谈溪不在乎,她好久没有这么酣畅过了,霸占着话筒跟顾年情歌对唱。 顾年莫名跟谈溪看对了眼,觉得这妹妹特别爽朗招人喜欢。 吴烨凑到闻渡跟前,“她们是不是喝多了啊?” 闻渡扫了一眼谈溪位置,“喝可乐也能喝多?” 他又看她左脚抬起,单脚蹦跶,心道这人真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五点多的时候,两人终于唱累,坐在沙发上。聊起高考的事情,顾年主动给谈溪展示累香岛大学的一些照片。 顾年笑笑,“没必要羡慕,你是学霸,哪儿考不上啊,不然别去燕大了,来香岛找我,姐姐带你吃海鲜。” 闻渡恰好听见,凉凉开口,“你在燕城没吃过海鲜?” 顾年一反常态地没反驳,闷了口酒,扭过头眯着眼睛审视闻渡。 她好久没见过闻渡了,这个从小就跟个冰山一样的弟弟眼神中终于有些了人类该有的情绪。 顾年笑了笑,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张了张嘴,对闻渡用口型说了四个字。 ——你不对劲。 闻渡看懂了。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头偏向另一边。 神经病。 * 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周野走进来,后面跟着边意。 “嚯!”黄诚乐了,“怎么还带了个姑娘。” 只见周野把边意扯过来,“这我同桌,黄诚说你们这儿阳盛阴衰,我就带了一个。” 边意眨眨眼睛,“哥哥姐姐好。” 她声音不大,却叫对面几个人一愣。 “噗——” “哈哈哈!” “阿野,你这同桌也忒乖了,哪儿找的?” “哎呦我靠。”周野叹气,跟边意说:“小姑奶奶,我这么大从来就没叫过这帮人哥哥姐姐,你也太给我跌份儿了。” 边意小声说:“你叫你的,我叫我的。” 说完,她就坐到了谈溪身边。 边意看上去比王欣还要局促一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调侃一番,她双脸通红,谈溪冲她问好。 边意叹口气,“我不知道这么多人,他非逼着我来的。” 黄诚听见了,晃悠着手中的酒,“来,跟哥哥说说,这臭小子怎么逼你的?” 边意快速扫了一眼他头顶的黄毛,还没说话,周野先不乐意了,“同桌,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逼,愿赌服输懂不懂?” 黄诚一听,乐得更厉害了,“怎么赌的,来让我听听,这小子从小就是个赌徒,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不知道掠走我多少个小汽车了。” 边意看了一眼周野,然后干巴巴地道:“他要参加跳远比赛,我跟说他说加油,他问我我觉得他能得第几,我说第一,他说他只能倒一,问我赌不赌,我没多想就说行,结果他根本没跳,我输了,他就逼着我过来了。” 黄诚花了足足三秒才足足消化了这个“周瑜打黄盖”的故事,扭头跟周野说:“你有病吧?” 周烨给他一脚,“这我同桌,关你屁事。” “啊行行行。” 闹过一番后,边意脸更红了,顾年打断,“好了,既然人到齐,那咱们开始玩游戏吧!” 她在这群人中年龄最大,说话颇有点分量。 大家安静下来,“玩什么!” 顾年用最酷的语气说出一个最老土的聚会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靠。”黄诚道:“成吧。” 他把自己玻璃瓶中的酒仰头喝完,然后说:“来啊,转这瓶子,第一次瓶口冲谁被问,第二次瓶口冲谁谁提问,怎么样?” “行行行。” “来喽!第一局!” 玻璃瓶在大理石桌面快速转动,流光跟随着瓶身的转动形成彩色圆盘。圆盘逐渐虚化最终回归成一条直线。瓶口指着周野。 他挑眉笑起来,站起来,重新转动瓶口。 这一次,瓶口对准边意。 众人随着瓶口的方向抬头看着边意,后者咬着唇竟然微微有些紧张。 “行啊。”周野笑着靠在沙发背上,“我同桌提问我,问吧。” “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边意身上让她微微不自在,她迟疑许久,终于憋出来一个问题,“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好家伙。”黄诚被她的沉默吊了半天,没想到人家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妹妹,你来玩过家家的?” “哎哎哎,你管人家问什么呢?”周野乐不可支,伸手拦他,“你问还是人家问?” “不行!换一个,问个劲爆的,你也太浪费机会了!” “好吧,那我换一个。”边意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以后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噗。”黄诚接着乐,“这问题为什么听上去莫名纯情呢。” 大家乐呵呵地看着周野,这小子浪子一个,什么时候回头都不一定呢,有个孩子更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大家都对他的回答不甚在意。 倒是周野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道:“男孩吧。” “男孩?”黄诚奇道:“我以为你以后会是个女儿奴呢。” 周野说:“现在混蛋男的太多,我但凡想起我以后女儿可能会受到半点伤害,我都受不了。” 顾年挑眉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责任感,那你自己不就是个混蛋嘛,还在这儿伸张什么正义?” 周野看她,“你别败坏我名声啊,我哪儿混蛋了?” 顾年轻哧,不再理他。 第二轮,黄诚问,顾年答。 “从小到大收过几封情书?” 顾年没有迟疑,“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这我哪儿记得住。”她伸出三根细长的手指,“反正三位数哦。” “切。”黄诚又问:“那这些情书怎么被你处理了?” 顾年翘着二郎腿,“忘了,不过也没扔,不知道放哪儿了。” “那你也没拆开看过?” 顾年斜他一眼,“你这到底算几个问题。”但她还是回答了,“当然没看过,跟我表白当面说,情书也太含蓄了,我可受不了。 黄诚低头,顿了顿,然后才笑道:“行,知道了。” 第三轮,依旧是黄诚问,顾年答。 顾年有点不耐烦,拧着眉毛看上去盛气凌人,“你到底会不会转瓶子啊,怎么每次都是你问我。” 黄诚啧道:“你别玩赖啊。” “听好了啊,我这次的问题是——跟喜欢的人见面,你会穿什么?” 顾年从前面的零食花篮中找出来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想了一下,眼珠一转,“外面穿什么不重要,里面穿什么才重要,至于我里面穿什么——关你屁事。” “呜呼!不愧是我顾姐!”吴烨起哄。 几个女孩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头小声地笑,倒是黄诚听罢竟然红了脸。 吴烨这几个发小互相提问毫不留情,都是按照扒人家的底裤的架势去的,问起谈溪三个女孩儿时还算手下留情。 第八轮,谈溪成了被提问的人。 吴烨看着她想了一下,“嗯……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孤鲸 第33节 谈溪的笑容停留在脸上,身边的几个人视线扫射过来。 在她的余光里,也感受到了闻渡的目光。 算不上没有温度,但也不是热切的。 她愣怔着,因为微微有些惊讶。 ——惊讶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有任何人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她的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第29章 喜欢的人 没有程泽禹, 也没有闻渡。 谁都没有,她的脑中此刻就是一片空白。 或者说,她的心目前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停留。或许有过短暂的几秒钟的心悸, 但是不足以让她快速回答出这个问题。 虽然没有答案,但她还是下意识看向角落处坐着的闻渡。 就一眼, 很快,不到一秒, 甚至没有判断出来他眸色中的内容。 只是那个角落中光线昏暗,让她心跳莫名一乱。 谈溪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包间中的空气凝滞了, 除了周野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在座的其他人都感到了温度的骤降。 还是顾年出来解围, “哎行了行了, 人家高中都没毕业你提什么喜不喜欢的事情。” 吴烨扫了顾年一眼, 立刻说:“啊对, 那我换个问题。” 这个事情就被吴烨和顾年这么打岔过去, 但气氛似乎微微发生了些许变化。 闻渡愈发沉默,锋利眼尾的小痣在灯光下似乎变成了嗜血的鲜红色。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傲气但又脆弱。 谈溪清晰地感知着寒风阵阵。 闻渡的气质像一把含着冷光的剑,既为了杀人, 也为了救己。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程泽禹。 他虽沉默,且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但谈溪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就是闻渡。 她轻轻别过脸。 很快,包间再次被快乐充满,吴烨为了活跃气氛, 选了好几次大冒险, 二十分钟内, 他和黄诚两人抓着包间门口的三位男性说了五次“我怀了你的孩子”,吻了墙壁两分钟,还跑到大堂跳钢管舞十分钟。 大家暂且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 轮到吴烨提问王欣。 他问:“在我们所有在场的男性中,选择一个人做你的男朋友,你会选谁?” 这问题叫王欣浑身发热,状似不经意地在每个人脸上过了一圈,指着吴烨说:“那我选你。” “哈?”吴烨有点受宠若惊地挠挠头,夹在旁边三个帅哥之间他没想到能冲出重围的竟是自己。 一侧的黄诚笑倒在地。 在大家的调侃声中,王欣的笑容变得有一丝勉强。 一个小时后,大家都有些疲惫,明日高三的学生们还要继续上课,顾年笑着说 :“散场吧,小朋友们还要早起上学呢。” 王欣揉揉酸痛的眼眶,“我去趟卫生间。”她拉着谈溪的手,“你陪我吧。” 谈溪陪她走出去,她在外面洗手,顺便等着王欣。等洗手间的人走光后,王欣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她去了很久,谈溪下意识从镜子中看了她一眼。 “王欣。”谈溪转头,微微惊讶,“你哭了?” 王欣揉揉眼睛,抬头看着谈溪,犹豫地点点头。 谈溪心里一紧,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 王欣抿着嘴没说话。 谈溪脸色变了,朝着她刚出来的卫生间隔间看去,寒声问:“怎么了?那里面有人?有摄像头?” 她边说边就要推门进去。 王欣拉住她的胳膊,“哎不是,谈溪,不是。” 她睁开红通通的眼睛,“不是,我没遇见变态。” “哦。”谈溪长舒一口气,“那怎么了?” 王欣不太好意思地低声说:“我只是忽然有点伤感。” 谈溪眨眨眼,将她拉到附近的窗台前,问:“为什么?” 王欣望着远处看不见星空的深夜,深呼一口气,“其实我喜欢的不是闻渡。” “嗯?”谈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只是……”王欣吞吞吐吐,似乎在整理自己的心情,“我只是喜欢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谈溪不太能,但她没摇头。 王欣并不期待她的答案,笑笑,“其实我一直很清楚我喜欢的不是闻渡,我只是大多数人一样喜欢看到他的感觉。” “就像是你看见一个美丽的事物,即使它不属于你,你多看几眼也会感到幸福。” “以前在初中部的时候我就跟闻渡一个班的,他那时候坐我前面,我每天看着他的背影,拼命学习,只希望能够跟他在成绩上再缩短一点差距。” 王欣顿了顿,继续说:“中考前夕,我特别难过,我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了,我当时觉得我的青春就要结束了,我在高中肯定遇不到这么惊艳的人了,我拼命努力的目标没有了。” “没想到我中考超常发挥,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发现自己和他还是一个班的。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继续努力,我要高中三年都跟他一个班,这样我二十年后回忆自己的青春一定是充实的。” 谈溪静静听着王欣有些语无伦次的剖白,始终没有打断。 只见她又低头自嘲般地笑道:“其实我以前也傻乎乎地幻想过,如果闻渡要跟我在一起我会不会答应他,我没有任何犹豫,我不会跟他在一起,他太耀眼了,跟他在一起太辛苦了,我永远也没法追赶到他,但至少这个过程是快乐的,而且,我没吃亏,我至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说到后面,王欣又有些哽咽,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谈溪,“你现在能懂我了吗?” 谈溪点点头。 王欣还是笑,摇摇头说:“你理解不了。” “谈溪,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王欣任由夜风吹散她的头发,吹干她的眼眶,“我最羡慕你不需要任何外部动力就可以抵达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没有人可以拖住你的脚步。” 谈溪轻轻皱眉。 王欣接着道:“你那么聪明,却在感情上是一个很迟钝的人,而且并非因为你真的迟钝,而是因为你并不会浪费时间在剖析自己和别人的情感。因为别人再浓烈的情感只要对你不在意,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她轻轻开口,夜风将她的声音传入谈溪的耳中,“你从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吧。” 谈溪愣怔。 王欣看着她漂亮的脸,忽然灿烂一笑,擦干眼泪,往前一步抱住她,“谈溪,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吧?” 谈溪回抱住她,“当然。” “我们以后高中毕业了,或许就再也没有这么恣意的生活了。” 谈溪笑道:“毕业以后,我们就可以牢牢把控自己的人生了,那才叫恣意。” 王心放开谈溪,噗嗤笑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刚刚就喝了一小口顾年姐姐的酒,怎么就醉了?” 谈溪拉起她的手,“回去睡个好觉就好了。” * 俩人出去后,几人已经在门口等了,黄诚大大咧咧地问两人,“你们掉进去了?” “啧。”顾年给他一拳,眼风一扫,“女卫生间本来就是总排队,你们男的又不懂。” “啊行行行。”黄诚委屈地捏捏自己的肩膀,“我错了还不行吗?” 一行人准备告别,顾年问几个女孩儿怎么回家,王欣指着不远处的越野车说表哥来接自己,边意和谈溪表示自己坐地铁。 “那可不行,现在太晚了,你们独自一个人不安全。” “哎呦,你现在怎么这么唠叨,我跟我同桌住同一个小区,我带着她回去还不行吗?”周野道。 “好,那你一定要把人家送到家。”顾年点头,又道:“闻渡,你负责把谈溪送回家。” 闻渡在一边站着,和整条街的热闹与喧嚣都格格不入,他不置可否,但顾年了解,他不会拒绝。 谈溪问:“姐姐,那你怎么回家?” 顾年抛起手中的车钥匙,笑道:“姐姐是成年人啦,当然自己开车回家。” 夜晚并不安全,尤其是对于女孩儿来说。 同为女生,顾念自然可以感同身受,一反她本身性格地再次挨个嘱咐男生必须将女生安全送到家才可以离开,然后开上红色敞篷车,扬长而去。 谈溪与其他人告别,抱着闻渡下午扔给自己的保温杯跟着他离开。 陈司机的车在不远处停着。 谈溪照例想坐在副驾驶。 一拉车门,打不开。 陈司机放下车窗,伸长脖子有些抱歉地说:“谈溪,你坐后面吧。” 谈溪看了一眼后座的闻渡,知道或许这是他的意思,于是没有推脱,点点头。 她坐在闻渡旁边,两人之间隔了将近三十多厘米的距离。 闻渡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旁边根本没有谈溪这个人。 他让谈溪坐在后座,似乎就是为了叫她近距离观察他冷淡的侧脸。 除了推开包间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谈溪,你敢”之外,再也没有跟她开过口。 谈溪看着他的侧脸,想起王欣刚才说的话,也没有出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生气。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家。 他们之间的较劲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孤鲸 第34节 陈司机停下车,闻渡和谈溪分别从车门两侧下去,谈溪轻声向陈司机道谢。 月色疏落,留下一地碎玉。 闻渡走上二楼带露台的书房,谈溪走入地下一层的保姆间。 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谈溪回到房间,将保温杯包装拆开,将一黑一白两个相同的杯子放在自己的面前。她没有开灯,就借着清晖的光芒孤零零地坐着。 一只飞鸟轻点叶片,展翅离去,树叶微微颤抖。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谈溪很清楚,没有什么能够了无印迹。 第30章 最残酷的地方 上午早自习结束, 吴烨盯着谈溪空荡荡的位置,问王欣,“你同桌去哪儿了?” 王欣摇头, 眉间微微有担忧,“不知道, 会不会是生病了?” 吴烨念叨着,“学霸一般不会轻易请假吧?”他扭头看见正好路过的班主任, 大喊一声,“老胡!我们班学霸去哪儿了?” 自从谈溪转来之后, 老胡就下意识把学霸和她的名字划等号, 毕竟闻渡虽然成绩也好,但是他毕竟太有个性, 一向视规矩为无物。还是谈溪这样的不叫人头疼。 所以他立刻理解吴烨指的是谈溪。 他从后门走进来, 一巴掌拍到吴烨的后脖颈, “学你的习, 她明天就回来了。” 吴烨摸着自己的脖子, 看了一眼闻渡,又问:“她生病了?” “没有,人家家里有事——你要是对数学题也这么刨根问底, 下次就能上140了。” 吴烨做了个鬼脸。 老胡又敲了敲他的脑袋,看着后面几个拿着扫帚打架的男生,没有立刻出声阻止,只是轻轻叹口气。 这是一群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生活重担的孩子。 他们生活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学习。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福。 * 与此同时,五金街小溪超市门口。谈溪走出来关上门,在门口挂了个“今日暂停营业”的牌子, 然后将谈向北推到街边。 上午七点半, 五金街昨晚的喧嚣还未完全消散, 旁边的烧烤店正在将路边的桌子收回店内;楼上的单身母亲骑着丁零当啷作响的自行车准备送年幼的女儿去幼儿园,小姑娘坐在后座仰头嚎啕大哭;街尽头那个据说卖印度神药的店铺传来女人的破口大骂声。 谈溪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台球馆,那里还没看门,楼上闻渡曾经住过几天的屋子也是静悄悄的。 眼前停着一辆出租车。 驾驶座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冲两人点头。 看他四十多岁只是因为谈溪知道他的大致年龄,实际上他头发花白,皱纹深刻,说他五十多甚至六十多大约都有人相信。 谈向北坐在轮椅上,冲他笑笑,声音有些干哑,“小赵啊,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赵司机摆摆手,“哥你这话就见外了。” 他边说边把超市门口放着的拐杖递过来,“来,哥,我扶着你上车。” 谈向北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赵司机搀着他的左胳膊。谈溪看父亲艰难弯腰低头坐好后,低头抬起轮椅,将其折叠好。 “哎,谈溪,我来,这东西怪重的。”赵司机将后备箱打开,谈溪抿着嘴已经把轮椅放进去。 “谢谢赵叔叔。” “没事。” 谈溪坐在父亲身边,赵司机发动车辆,朝医院开去。 路上,司机主动挑起话题,“嫂子还好吧?” “嗯。”谈向北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叶琳,“她忙,只是苦了我们家小溪,要次次给学校请假陪我去医院看病。” 谈家的女儿有出息,整条街的人都清楚,赵司机笑道:“谈溪懂事,以后是要做状元的人,你们早晚有享福的时候。” 谈向北微微地笑,笑中带着苦涩。他看着出租车计价器上飞速上跳的钱数心中叹口气。 谈溪别过头,不愿看到父亲的窘迫。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燕城市人民医院。 谈向北正打算从兜里掏钱时,赵司机却啪地关掉计价器,“来,哥,我扶你下来。” 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赵,这不行,得付钱。” “哎呀,哥,我平时没事总从你那超市拿几包烟你也没问我收过钱,我们邻里之间说这些干嘛?” 谈向北依旧捏着手里的钱不肯放下,他坐着不动,目光笃定,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赵啊,我这腿隔段时间就得来医院复查,有些人看见我坐轮椅不愿意载我,我们也不认识别人,每次都麻烦你,要是你不收钱,那我下次真是没脸再求你把时间省下来拉我了。” 他说得诚恳,赵司机也知道他这人极其有自尊心,半点不希望别人用可怜的态度对待他。 因此赵司机深深叹口气,把谈向北手中那张红色钞票塞回去,“哪用得着这么多。” 谈向北稳稳坐在轮椅上,谈溪推着他,回身再次给赵司机道谢。 赵司机点头,又说:“哎,我今天就在这附近转悠,你们结束给我打电话,我再把你爸给接回去。” 谈溪点头,“好,麻烦您了。” 因为右下肢截肢,且疲于生存,所以谈向北鲜少有机会运动,为了防止脂肪肝等疾病的发生,除了腿部的正常康复检查,他每年还需要做一次腹部b超。 他只做最常规的一些检查,大约花费不到二百元。但就是这些钱,也是谈溪和他爸吵了无数之后谈向北才答应的。 健康是本钱,这道理谁不懂,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谈溪背着洗得很干净的灰色书包,推着父亲进入医院。 谈向北看着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的人群,又看着女儿从初中以来从未更换过的书包,忽然道:“小溪,要不……算了吧。” 谈溪摇头,“不行,爸,我们不是说好了,每年都来做一次检查。” 谈向北叹口气,“我这一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谈溪冷下脸,“您的眼睛都成b超了,您说没问题就没问题,那干脆关了超市,摆摊给人看病得了。” 谈溪虽然还未成年,但早已独当一面,加上读书多见识广,家里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她在做主。 谈向北说不过女儿,低着头不吭声。 谈溪将他推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处,“我去缴费,您在这儿等一下。” 排队的人众多,谈溪也不闲着,拿出单词背默默记忆。短短半个小时,记住了二三百个单词。 缴费后谈溪去领取体检检查单,接着又推着谈向北上了二楼。 在医院,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推着自己的父亲跑前跑后的场景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在医院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突兀。 这是人间最残酷的地方,所有人宁愿抛弃所有尊严跪倒在死神面前,祈求健康与生命,尤其对于捉襟见肘的人来说,他们距离死亡更近,因此心怀虔诚,从来不敢也不能高高在上。 这不过是门诊部,谈溪知道在住院部,这样血淋淋的事实会更多。 她曾经深有体会。 谈向北被谈溪安稳地向前推着。他轻轻摸着自己右腿一下空荡荡的裤腿,没有人向他投来异样,或是同情的目光。在医院,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 说真的,在谈向北隐匿在内心深处的想法是莫名喜欢来到医院这个地方。 他们停在做检查的房间外。 医院是一个需要耐心的地方,随时都需要漫长的等待。 谈向北好歹可以坐着,谈溪靠在墙边,双腿酸痛,只能靠投入单词背诵中缓解疼痛。 直到正午,护士才终于叫到谈向北的名字。 他很快出来,护士叫下一位病人的名字,顺便跟谈溪说:“半个小时后取结果。” 为了做检查,谈向北一上午都是空腹,此刻饥肠辘辘,谈溪将他带到医院附近一家面馆坐下。她从书包中拿出纸巾将桌面擦了一遍。 小店拥挤,为了不妨碍别人行走,谈溪又将轮椅折叠,抬到门口放着。 两碗牛肉拉面端上来,热气十足,谈向北没拿起筷子,看着女儿,问道:“你最近几个周都没有跟那个男生一起学习了?” 谈溪愣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是指吴烨,两人上个月一起在超市学习之后就再也没有执行过老胡制定的学习小组计划。 “哦,没有了。”谈溪吹了吹面汤上的白汽。 谈向北点头:“嗯,还是自己学习效率高一些。” 谈溪想起闻渡,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她挑起一筷子面条,谈向北又问:“你妈还好吧?” 谈溪说不出还好,叶琳很辛苦,而且在闻家的日子也始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被赶出去。在谈向北偶尔来医院复查的日子她都无法陪伴,就是因为不敢向他们请假。对于叶琳来说,没有休息的日子,只要楼上有需要,随便一个电话打来,哪怕三更半夜,她也得上去干活。 唯一支撑叶琳继续在这里工作的理由就是工资够高。 她咬着下唇,“还行,再坚持八个月就好了。” “嗯?”谈向北停下筷子。 “我高考结束后,就不让妈妈做这份工作了,我们从闻家搬出来,你们只需要经营着那家超市就行。哪怕收入少,但我也能挣钱了,我出去找个家教做,你们也不用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小溪,你……” “行啦。”谈溪刚才忘记告诉老板不要放香菜,她将香菜一根一根地挑出来,隔着氤氲热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爸爸,我都考虑好啦,等我高中毕业,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 闻渡回到别墅,下车前,陈司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以后放学不用把谈溪一起带回来吗?” 推开车门的水微微顿,闻渡没抬眸,并不打算说她今日未去学校,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不带。” 陈司机不敢置喙。 孤鲸 第35节 闻渡今天回来稍晚,推开门时,已经准备吃晚饭了。闻璟正坐在桌前,抱着一杯可乐,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见他进门,高兴地喊:“哥哥,你回来啦!” 闻璟在这个家早已形成一套八岁孩子的人生智慧。比如,虽然他哥不太搭理他,但他自己对于哥哥的喜欢快要溢出来,他并不打算对于自己的爱有任何遮掩,哪怕他哥很烦,他也要像个小尾巴一样有机会会缠着哥哥。 功夫不负有心人,闻渡扫了一眼正在上菜的叶琳,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哥哥!”闻璟眼睛都亮了,“你今天坐我旁边好吗?” 闻渡洗过手,坐在闻璟贴心安排的位置上。 闻家吃饭,通常很少有人开口聊天,闻远江坐在主位上,看着正在一边站着的叶琳,忽然问道:“谈溪在二中还适应吧?” 叶琳正在发呆,过了三秒才回神,立刻回答:“谢谢闻先生关心,她一切都挺好的。” 闻远江哼笑:“学习能跟得上吧?有些女孩儿偶尔成绩亮眼,但是最后高考终究是考不过男孩儿,我当年上学时就是这样。” 叶琳不敢反驳,只是很勉强地笑,“还好。” 闻远江还在一旁假意关心,闻渡忍受着他的垃圾言论,没有打断,只是放下筷子,等饭桌上的话题完全开始围绕谈溪时,矜持地淡淡开口,“她今天没来学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06:41:59~2022-06-27 02: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phsl、橘又 5瓶;traser-85、微凉 4瓶;企鹅k酱、dew、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欲盖弥彰 他嗓音清淡, 半点不含探究欲。 而且这也不是问句。 叶琳花费了几秒才悟出背后的深意。 或许这是闻渡提出的一个问题。 她答道:“小溪的父亲今天去医院复查,她陪着一起去了。” 闻渡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离开餐厅。 * 检查结果出来后,谈溪带着父亲回到五金街, 今日折腾太久,谈向北已经非常疲惫, 谈溪干脆看管超市,直到晚上九点才离开。 下了地铁, 朝别墅区走去时, 谈溪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 谈向北的检查结果并不理想。 ——轻度肝纤维化。医生说可以通过药物治疗,幸好发现得早, 没有造成中晚期肝硬化。 能够治疗已是万幸, 只是谈向北不愿意花费一分钱吃药。 谈溪清楚, 父亲这些年多多少少产生自厌情绪, 总觉得自己为这个家贡献太少, 还是个拖累。 谈溪并不经常陪在他身边,无法时时刻刻纾解他的情绪,对于一个残疾人来讲, 或许需要心灵上的抚慰,但是谈溪和叶琳两人却都无法满足。 谈向北的生命正在沉默中耗尽。 谈溪抬头看着月亮,光晕朦胧,被黑夜沉沉地压着。她从未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从别墅区大门走进闻家大门还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拐过最后一个弯,门口的墙壁旁靠着一个人。 灯光昏暗,人影拉长。 他比月色还要勾人。 闻渡扭过头, 谈溪站住。 隔着十米远, 两人再次遥遥相望。 过了大约七八秒, 谈溪歪着头轻轻笑了,她抬步,慢慢走过去,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闻渡看她,竟带着一种专注。他个子高,看她需要敛着目,但是没有任何冷淡的情绪。 他只是问:“累吗?” 他问——累吗? 谈溪忽然眼眶发热,太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肩膀塌下来,刚才努力支撑的身子似乎都被抽走了力气。 她深呼一口气,说道:“闻渡,给我讲题好吗?” 这问题几乎称得上是热切了,她现在急需其他东西来占据她的大脑,让她分神,让她充实,在学习这个领域,她可以笃定,她可以满足,她是这里的王者,在这里,她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此刻,她需要闻渡。 “现在?” “嗯,就现在。” “走吧。” 他们回到地下室,谈溪找来一个木箱子当作椅子,台灯温暖了整间屋子,窗台的薄荷依旧翠绿,散发着沁人香气。 从昨晚到此刻,闻渡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他仿佛找到了童年的感觉,在这个屋子中可以获得安全感。 谈溪几乎算上粗鲁地把物理卷子铺开,抬头问:“我们今天讲一点难的好吗?我想学。” 闻渡没有细究她的神色,只是点头。 可是谈溪今晚的状态很糟糕,闻渡不论怎么讲,她的脑中始终是一团乱麻。 她感到无比沮丧。 最后那道选择题似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谈溪无力地趴在桌上。 闻渡偏头看她,然后放下手中的笔,淡淡说:“我初中的时候,物理也不是很好,不及格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因为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有个物理竞赛可以去其他城市,所以我才决定好好学物理,去参加那个比赛。” 谈溪撑着下巴,看他。 “但是我基础太差,学起来很困难,那段时间每晚熬夜到三点,学了忘,忘了学,三个月后才开始有起色。” 他嗓音清冷,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似乎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但是谈溪却能理解其中深意。 闻渡一向惜字如金,但是每个字都是重要的。 他点到为止。 没有人的成绩是一蹴而就的,哪怕是表面再光鲜亮丽的人。 不会就不会,今天不会就明天再接着学,慢慢来。 谈溪点头,“好。” 闻渡又道:“明天再说吧,你今天把后面的大题做了就行。” 谈溪深知事倍功半的道理,接受闻渡的提议,见他起身,跟着仰起头,“你要走了吗?” “不然呢?”他挡住大半光线,“你还有事?” 谈溪看着他挺俊的鼻梁,然后慢吞吞地摇摇头。 灯光闪烁,眸色冷冽,闻渡道:“嗯,那我走了。” * 脚踝歪伤的一周后,谈溪去再次去了一趟校医院。 还是上次那个女医生,她让谈溪先坐下等着,她先去看完另一个学生。 谈溪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轻风吹来,她正好躲在窗帘后面纳凉。偶尔的安静,舒服得像是偷来的。 可惜没过一会儿,进来吵嚷到一男一女,他们的说话声隔着很远就能听到。 谈溪扭头的功夫,俩人就进来了。 是周野和边意。 只见男生拽着女生的手把她拖进病房,女生在后面愁眉苦脸。 周野将另一只手上的医药包扔到床上,“坐下。” 边意问,但还是乖乖坐下,“干什么?” “给你上药啊。” “我自己来。” “啧,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不嫌费事儿。”周野指着面前的病床,语气不容拒绝,“坐下。” 边意不情不愿的,周野又不客气地抓起她的右胳膊,看着上面的伤口直乐。 从谈溪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见边意的耳朵红透了。 她嗫嚅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周野从校服里掏出手机晃悠晃悠,“我可都给你拍下来了啊,你是怎么摔的,我这视频里清清楚楚的。” 边意瞪大眼睛,要抢他手机,周野迅速躲开。 边意控诉:“你有没有人情味?你这是侵犯我肖像权!” 周野把她愤怒的脑袋按回去,弯腰从医药包中掏出碘伏,霸道地说:“侵犯什么肖像权,又不给别人看还不行吗?” 他接着粗暴地把边意的胳膊给提起来,提到自己眼前,边意下意识往回缩。 ”啧,你别躲。” 边意警惕地盯着那碘伏,“那你轻点儿,我怕疼。” “哟,女侠,你跳高的时候可看上去不像有什么害怕的。” 周野冷酷无情地说:“疼也忍着。” 边意委屈地瘪瘪嘴,握紧拳头,紧闭双眼。 孤鲸 第36节 谈溪坐在窗边,看着周野侧着头给边意上药,不知道自己到底此刻合不合适突然出现,其实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窗外,若是两人稍微回头必然能注意到此时病房还有第三个人。 只是他俩吵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往角落里扫一眼。 她正在犹豫此时突然出声会不会吓到他俩,女医生进来了,“哎,谈溪,过来。” 周野和边意闻言朝身后望去,谈溪站起身,略微尴尬,虽是无意,但自己依旧默默探听了二人的对话,边意更是因为自己的手腕被周野握着而不自在,倒是只有周野一人挑了挑眉,“你也在这儿啊?” 边意也道:“学姐好。” 谈溪冲两人点点头,“你们好。” 医生招呼她,“来,让我看看你的脚踝好了吗?” 谈溪坐在医生面前,将左腿搭在椅子上,女医生到处捏一捏,她都表示不疼。 “嗯,那应该是没问题了,看来平时热敷得不错,但也避免过度运动,小心习惯性崴脚。” “好。”谈溪点头道谢。 “嗯。”医生又看向边意,问:“怎么样,涂上碘伏了吗?” 周野:“差不多行了。” 他松开边意的胳膊,白净的皮肤上面显出几道指痕。 “哎呦,你对人家姑娘温柔一点。” 周野笑嘻嘻地把医药包还给女医生,“谢谢您啊。” 三人一起离开校医院,回教学楼途中,谈溪问:“你怎么受伤的?” 边意还没开口,周野先看着她的胳膊乐了,“我们今天体育课学习跳高,其他女生不会跳直接把杆推下去就完事了,反正体育老师也不管,就我这同桌,艺高人胆大,硬是要跳,一用劲儿,直接掉进俩垫子中间去了。” 周野笑得十分猖狂,形容词在此刻达到巅峰,“就是那跳高垫子,人家直接夹里面了,我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她给拉起来。” 边意瞪他,敢怒不敢言,脸红得愈发厉害。 谈溪问她:“还疼吗?” 边意摇头,小声说:“还好。” 路过钢琴教室的时候,正巧遇到某个班刚下课。一个长满青春痘的男生在门口惊喜道:“边意!” 边意扭头跟那人打招呼。 那人尚在变声期,声音不大好听,“你胳膊怎么了?” 边意抱着自己的左臂,“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男生走过来,想拉起她的胳膊看一眼,周野抬起手拦住,“哎,同学,动手动脚的干嘛呢,这不合适啊。” 男生正想反驳,见来人是周野,又不敢多言,正巧旁边有人喊他,他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人走远后,周野哼道:“就上个学期那个天天给你送可乐的男的是吧?” 边意抬头,“怎么啦?” “你还好意思问我?他天天送可乐往我桌子上放,我不嫌烦啊?” “那你给我不就行了,有什么烦的。” “你最好让他离你远点,眼光高点儿,别什么人都能追你。” 边意咬着下唇的软肉,过了一会儿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很少说话这么强硬,周野微微惊讶,低头看她一眼,“你是我同桌,追你的人太差劲,我嫌丢人。” 边意抿起嘴,目光闪动,因谈溪在场,她双颊发热。但后者无意探究她对周野的情愫,始终保持沉默。 高三的教学楼离得最近,谈溪与他们告别。在推开玻璃门前,忽然回头。 那两人的背影正巧逆着光,金辉洒下,边意落在周野身后,在男生不会注意的角落里,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第32章 上学路上 第四次月考在十月份的最后两天, 考试时间为上午九点,但谈溪依旧选择提前两个小时出门,一来是因为她早已习惯上午六点起床, 二是因为提前去考场很安静是个自习的好地方。 离开闻家别墅的小路上铺满泛黄的枫叶。 十米开外走着一个人。 也穿着和谈溪一样的校服,背影挺拔, 气质疏落。 “闻渡!”谈溪的声音穿透朦胧的清晨,带着些露水般的清亮。 闻渡回头, 见谈溪小跑几步,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啊?陈司机呢?” 谈溪与他并肩, 闻渡重新往前走,“他今天有事。” “哦, 那你这么早就出门?”谈溪问:“你怎么去上学?” “打车。” “啧。”谈溪撇撇嘴, 揪起他的校服袖子, 出了别墅区将他往地铁站的方向拉, “闻大少爷, 下次凡吧。” “嗯?” 谈溪假模假式地欠欠身,“民女带你体验人间烟火去。” 七点整,正是早高峰的开始, 闻渡乘坐电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皱紧了眉头。谈溪早已习以为常,回头看他,“走啊。” “打车不行吗?” “不行,不环保。” “打车提高出租车业繁荣。” “人家繁不繁荣不差你一个人。” 拌嘴的过程, 谈溪已经在自助机前逼迫闻渡购买了单程票。 闻渡冷着一张俊脸, 过了安检, 挤入人群,“我是不是欠你的?” “对。”谈溪毫不犹豫地点头,跟在他身后,正好替她挡住了来往的人流,她安然享受,轻快地说:“奖励你这次月考考第二名。” 闻渡嗤笑,回头看她,“留着奖励你自己吧。” 谈溪还是笑嘻嘻的,“我考第一还是第二你都不亏啊。” 闻渡挑眉,“怎么说?” “你想啊,我要是考第二,那第一肯定是你,那我要是考第一,说明你教的好啊。” 闻渡走入站台的最里面,找了个排队较少的地方,谈溪站在他身后,歪着脑袋看他,“你说对吧?闻老师?” 闻渡没搭理她。 地铁比站台更挤。地铁到站后,谈溪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上车的。她拽着缺乏经验的闻渡站到另一侧门的拐角处,抓着身侧的栏杆,紧紧贴着身后冰凉的门。 闻渡在她身边细不可闻地叹口气。 谈溪对气味敏感,闻渡更甚。 周围人的气味不论好闻与否,香水或是汗液,他都觉得不适。 谈溪眼看着闻渡的脸上浮上一层寒霜,小声问:“怎么了?” 周围嘈杂,闻渡没听清,低下头示意她再说一遍。 谈溪微微踮起脚尖,“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闻渡不想开口说话,轻微侧过头,离谈溪更近,下巴蹭到她的头发。 谈溪散发着淡淡洗衣粉的味道,似乎不如其他化学工业品那般刺鼻,清新的薰衣草几乎成了闻渡此刻眼中的空气净化剂。 谈溪虽也有洁癖,但早已习惯这种环境,并不觉得不适,只是她踮脚踮得累,刚想换个动作站着,闻渡就开口,“别动。” 谈溪又往里面缩了缩,她身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立刻往这边凑了凑。 他带着耳机,握着手机,低头划拉屏幕的时候眼睛往谈溪身上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闻渡看出了猥琐的感觉。 那种男人对异性身体的探究和评价,让他警惕起来。 闻渡抬起胳膊,扶在栏杆前,面若寒霜地隔断男人继续往过来挤的步伐,同时也把谈溪四周堵得严严实实。 跟他的气质一样,闻渡身上的气味也是清清凉凉的,与闷热的地铁全然不同,谈溪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这一隅的惬意。 不过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对高中生的关系必然不同寻常。男生单手护着女生,女生躲在男生怀里,不是早恋是什么? 且两人相貌登对,难免叫旁人多看两眼。 旁边座位上坐着一个初中生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两张,因为人多和生怕被人发现,他的手有点颤抖,镜头晃动,照得不大清晰。照片中,谈溪和闻渡两人各自露出半张虚幻的脸。 虽是如此,也挡不住好皮囊。 初中生将照片发给她姐姐,并且留言道:“这是二中的校服没错吧?姐你知不知道他俩叫什么啊,好养眼哦!应该是情侣吧?他们好像在偷偷恋爱哎!” 因为车内拥挤,所以很多人没有扶手可以抓,地铁停下时,旁边的男人猛地往里倾斜,且他身后有人拥挤,在谈溪的余光内,那黑压压的影子就要覆盖上来。她一边缩着身子,一边毫不客气地抓起闻渡的衣服,企图借力保护自己。 因为用力,她能感觉到自己先是抓到了闻渡的腰腹,然后才牢牢揪住了衣摆。站稳后,她抬起头看了闻渡一眼。 也许是刚才抓他的腰抓的太狠,总之闻渡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 但是鉴于闻渡很少有高兴的表情,因此谈溪并不在乎他高不高兴,理直气壮地把他视作唯一的抓手。 校服宽松,还剩下最后两站的时候,闻渡校服上衣的下摆已经被谈溪□□得不成样子。 他终于忍无可忍,“谈溪……” 谈溪无辜地抬起头,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抓一下都不可以吗?我要摔倒了哎。” 两人离得近,虽然站在靠外的闻渡已经尽量维持两人之间最后的分界线,但是因为太过拥挤,他们依然不可避免地快要贴在一起。 闻渡敛着目,眸色黑沉,带着些许无奈。从谈溪的角度,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闻渡的每根眼睫毛,童年时看过的偶像剧镜头忽然涌入脑海。 ——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气氛开始变得旖旎,但显然闻渡不是这么想的,当谈溪再次抓紧他的衣摆,并且碰到他的腰腹两侧时,闻渡二话不说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谈溪不安分的手,用劲儿把她身体转了个方向,让她对着地铁玻璃门,好像在面壁思过。 谈溪透过玻璃门观察闻渡,忽然又回头不怕死地问:“你腰上有痒痒肉吗?” 孤鲸 第37节 * 下了地铁,从出口进入地面,空气清甜,谈溪却不往校门口的方向走。闻渡皱起眉头,“你又干嘛去?” 谈溪回头,“我要吃早饭。你去吗?” 闻渡今早也是空腹来的学校,但他不吭声。 谈溪又说:“旁边有一家很不错的早餐店,是个老奶奶开的,人可好啦,走吧,你也去尝尝?” 闻渡不置可否,只是照旧与她并肩。 两人来到热气腾腾的小吃店,门口正在打开一笼包子的老奶奶隔着很远就看见谈溪,“小溪,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谈溪有这个本领,只要她想,所有人都会喜欢她。哪怕是素不相识的早餐店老板,也能亲切地叫出她的名字,好像自家孙女。 闻渡跟在她身后进去,奶奶问,“还是老样子?” “嗯。”谈溪点头,伸出两个指头,“要两份。” 她又看着闻渡道:“你吃香菜吗?” 闻渡点头。 “那他的那份豆腐脑加香菜。” “好,稍等啊。”奶奶笑眯眯地走入后厨,柜台前的中年妇女给两人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随口与她交谈两句,问她学习累不累,压力大不大,谈溪一一回答。 闻渡问:“你经常来这里?” “不是,一个月偶尔三四次吧。”谈溪从消毒柜中拿来两个勺子,递给闻渡一个,“这家店很不错的。” 十分钟后,豆腐脑上桌。 这家店的豆腐脑是地道的燕城做法,咸香口味。豆腐脑晶莹软滑,没在卤汁之下,上头洒着些酱紫菜,虾皮,再淋上几滴芝麻香油。 香气扑鼻,带着些普罗大众对暖胃早餐最质朴的期待。 闻渡拿起勺子,淡淡尝了一口,谈溪眨着眼睛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他点头。 说来,这是闻渡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在这样逼仄的小店内吃早餐。 午餐饱腹,晚餐精巧,只有早餐带着些幸福的味道。人们忙碌,很少有人愿意早起腾出时间陪伴身边人去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小店里慢慢吃上一份最简单的早点。 何况闻渡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 他一言不发,却将豆浆和豆腐脑都吃完。 谈溪起身付钱,然后回到座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样,闻老师,不错吧,这顿早饭就算谢师宴了啊。” 一共不到十五元的双人早饭,被谈溪冠上了这么大的名头。闻渡却没有反驳,看了她一眼,抽出一张纸巾,说:“走吧。” 谈溪与老奶奶道别跟着闻渡往燕城二中走去。 * 二中的考场分布是按照上一次的考试排名分配的。两人进入a考场,教室最前面的两个桌子上一前一后地贴着两人的名字。 谈溪坐在第二排。 八点半之后,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进入。九点差十分钟时,监考老师抱着语文试卷也进到教室中。 铃声一响,开始发卷。 老师将卷子递给闻渡,由他向后传。 谈溪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还没分到卷子的其他学生看着朝年级第一和第二看去。 对于他们来说,领头的那个座位似乎已经没有争抢的必要了。闻渡和谈溪那令人生畏的总分根本就不给别人争抢的余地。 最前面的宝座的候选人本身就只有他们,在这场争夺年级第一的比赛中,选手只有他们两人。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可以开始考试了。” 谈溪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闻渡的背影,拿起一根笔。 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再次战役打响了。 第33章 照片 闻渡和谈溪被偷拍的照片是在当天晚上开始发酵的。 燕城二中在公众号内有一群民间人士管理的名叫“二中八卦墙”的号, 接受各方投稿,不保真,不定时更新, 有八卦就网上贴,虽然大部分都是无聊的, 但是好歹是个调剂品,因此关注人众多。 晚上八点, 公众号发表文章,标题明晃晃地惊悚—— 惊!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了? 所谓新闻越大, 内容越少, 点开进去,文章中的字十分简略, 唯一地铁上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被人为从各种不同细节截图放大, 生怕有人看不清重点。 吴烨在考试期间并无心情学习, 靠在床头悠闲地玩手机时, 无意间点开了这篇文章, 本来他对公众号发布的任何八卦的都持怀疑态度,今天打开之前本来没抱希望,看清那照片后他愣了足足十秒, 蹭地坐起来。 “我操?” “我操!” 吴烨睁大眼睛,把房间内所有的灯都打开,将图片下载下来存入手机,重现点开,放大又缩小,看了好几遍。 地铁中熙熙攘攘, 人们神情木纳地盯着某个角落, 唯有他们的瞳孔中是有内容的。 闻渡微微侧着头, 用胳膊为谈溪挡住外面的纷扰,而谈溪则牢牢抓着闻渡的校服,动作亲昵,自然且带着信任。 他们的瞳孔中是对方。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吴烨想。 闻渡和谈溪像是熟识多年,只要他们相互对视,别人就无法参与到他们的世界中。 虽是色彩不甚亮丽的模糊照片,但吴烨却他们是发着光的。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倒回床上,双手捂着脸,深深叹口气。 他算不上惊讶,内心深处总是隐约这一天会来到。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望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坐起身,又重新打开公众号,开始浏览下面的评论。 显而易见,这张照片对大家的冲击力是极大的,这绝对是公众号开办以来评论区最热闹的一次了: “我操?这不会是闻渡吧?快点告诉我看错了!” “是高三的那个学长吧,我在初中部就听过他的鼎鼎大名了,不是说他冷得很,从来不近女色嘛?[大哭]。” “好家伙,吃瓜吃到同班同学头上。” “这题目起得好贴切[笑哭],还真是高岭之花下神坛了。” “闻渡不是私家车接送嘛,怎么会坐地铁呢?假的吧?” “回复上面那条评论,就是这样才好嗑啊!这才叫下神坛好吗?大清早放着豪车不坐陪着女朋友坐地铁,酸死我了。” “话说,没人关心女主角是谁吗?我好像没在二中见过这个人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们高三年级新转来的,叫谈溪。” “哦,学霸啊,这名儿我听过。” “天,学霸好漂亮哦,他俩好配,智商配,颜值也配。” “真的,好配,我甚至感觉不到嫉妒,毕竟我离高岭之花太遥远了。” “不是我说,你们就这么相信了?我咋觉得这瓜不保熟呢?有没有知情人士出来走两步。” “我是高三十七班的,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这图是p的,我在班里就没见过他俩说过话,第一和第二之间,应该是剑拔弩张的吧?谈什么恋爱啊。” 吴烨把所有评论都来回看了三四遍,然后使劲眨了眨眼睛,拍拍自己发昏的脑门,把链接给闻渡发了过去。 并且开玩笑一般地留言:“哥,知道高岭之花是谁不?” 过了至少一个小时,闻渡才终于回复,“这谁拍的?” 吴烨心中最后那点儿几乎不可能的期待也消失了,看来这照片不是p的。 他回道:“不知道。” 闻渡那边又是很久没有动静。 吴烨忍不住,又问:“你俩今早真的是一起上学的?” 闻渡没有否认,“恰好遇到了。” “哦。”吴烨点点头,并不认为闻渡会有意向自己隐瞒什么。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家和五金街会顺路?” 闻渡扫了一眼吴烨的消息。 谈溪不主动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他更不会讲,所以只是含糊道:“谈溪家不住五金街。” “哦。”吴烨又是只回复了一个字。 然后不再说话,把被子闷到头上。 这边,别墅二楼。 谈溪咬着笔尖见闻渡一直低头摆弄手机,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闻渡看了她一眼,“没事。” 闻渡在学习时很少用手机,今天略微反常。谈溪默默把头转回去,重新盯着物理题。 他垂眸看着谈溪,不确定她心里在想什么,平淡地说:“听说明天物理试卷很难。” 谈溪抬起眼,“啊,真的嘛?”她笑着说:“那我再多抱会儿佛脚。” 其实她这是纯属是调侃,这一个月来,她在物理下足了功夫,虽然不能立刻达到闻渡的水准,但绝对有质的进步,至于试卷困难与否,那不是她能把控的,何况,既然难,那么对所有人都一样。最重要的是,谈溪遇到挑战,本就会兴奋。越是试卷困难,她越浑身是劲。 谈溪几乎立刻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投入到学习中去。 孤鲸 第38节 * 次日去学校考试,谈溪照旧在七点出门,陈司机的车正在门口停着,见谈溪路过,他赶紧下车,“谈溪,我送你上学。” 谈溪微愣,陈司机朝后座看了看,冲她使眼色。 哦,看来是闻少爷示意的。 谈溪道谢,拉开车门,坐在闻渡身边,轻快地打招呼,“早上好啊。” 闻家豪车要比地铁舒适太多,不过二十分钟,他们便抵达燕城二中门口。 推开车门时,谈溪突然犹豫了一下,闻渡回身,“怎么了?” “我们要一起下车吗?” “怎么?”闻渡眸色淡了些。 谈溪看了一眼校门口来往的学生,“被人看见怎么办?” 闻渡想起那个公众号,冷笑,“可以,那你再这儿坐着等吧。” 说罢,他就推门离开了。 留下谈溪和陈司机俩人大眼瞪小眼。陈司机从后视镜中同情地看了谈溪一眼,后者问道:“他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陈司机觉得这个“又”字用得颇为灵性,不好直接点头,只能耸耸肩。 “哎。”谈溪叹口气,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闻渡走得并不快,她很快追上,与他并排前行进入教学楼内。 * 下午英语考试结束,交上试卷的那一刻,谈溪倍觉轻松,她淡淡扫了一眼闻渡的座位,感到势在必得。 她从教室后方的柜子中拿出自己的背包,回头时感到了几道炙热的目光。 她抱着书包,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正巧班长走来,她问:“怎么了?” 班长张了张嘴,又看了看前方的闻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高岭之花的八卦,她摇摇头。 谈溪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懒得多问,她很少在乎他人的眼神,直接出了门。 今天是周五,是她该去超市帮忙的日子,离开学校后,她直接前往地铁站。等车过程中,几个二中的学生扭头看了她好几眼,当谈溪回视时,她们又反倒不好意思,其中一个胆大的上前问:“你是谈溪吧?” 谈溪点头。 那几个女孩儿互相对视一眼,竟然有些兴奋,搓搓手,笑容满面,仿佛见到偶像,“学姐你好!” 谈溪奇怪地点点头,上了地铁。 夜晚忙碌,谈溪在五金街需得抛弃自己未成年的学生身份,为父亲分担劳动。把所有的货物都清理一遍后,她浑身酸痛,蹲在超市门口,失神地盯着地面,累得半晌说不出话。 直到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晚上九点整的闹钟,是她提醒父亲吃药的时间,她走进超市,“爸,你今天的药吃了吗?” 谈向北指着桌上的药盒,“吃了。” 谈溪点头,“那您回去休息吧,我把超市门锁了,也回去了。” “好。”谈向北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握着拐杖走入里屋。 谈溪看着父亲扣上门,才关上灯,拉上铁门。 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往地铁站走去。 回到别墅,闻渡房间的灯还亮着,谈溪往地下室走去的时候,手机再度响起,是王欣给她发来了一条链接。 她站住,点开那篇公众号文章。 题目仿若低级营销号——“惊!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了?” 她挑挑眉,继续往下看,然后愣住了。 照片中的两人很明显是她和闻渡。 拍摄角度刁钻,有些虚化的背景反而显得气氛旖旎暧昧。 下面的评论也显然基本都默认她和闻渡在一起了。 怪不得今天她得到了那么多探究的注视。 与闻渡陷入舆论的漩涡,她却一无所知。 谈溪回忆闻渡今日的反应,与平日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是依旧有细小差别。 看来他是已经知道此事的。 既然知道,今天依旧没有避嫌和自己一起走进校园。 不屑传闻,依旧我行我素。 坦荡得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被迫“下神坛”这件事。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谈溪抬起头,往二楼闻渡的房间看去。 有心灵感应一般,闻渡慢慢走进窗前,垂眸看着院内的谈溪。 二人对视,面上平静,眸色涌动。 谈溪手中再次震动,她与闻渡错开目光,低下头。 消息依旧来自王欣,她问:“你和闻渡在一起了?” 第34章 夜宵 月光温柔如水, 闻渡面目冷峻。 谈溪仰头看他半晌,离开院中,往地下室走去。 她放下书包, 换掉帆布鞋,重新出门。 再次经过别墅院内时, 她没有回身多看一眼,但眼前的亮光明暗不同让她知道, 闻渡房间的灯被关上了。 她抿抿唇,没有停下脚步。 推开别墅小院的铁门, 铁制衔接处慢慢转头, 微微发出声音,在黑夜中极为清晰, 谈溪走出去。 在走过一棵榕树下, 乌鸟嘶鸣中, 谈溪敏锐地捕捉到身后再次传来铁门转动声。 闻渡冷冽的声音很快响起, “这么晚一个人出去, 你不怕野狗了?” 谈溪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仿若月牙坠落,谈溪双目弯起, 笑盈盈地轻声说:“不是有你吗?” “……” 闻渡一言不发,重新提起步伐,往她身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 谈溪指了指自己的运动鞋,“跑步。” “这么晚?” “嗯。”她点头,“今天很累,想跑步放松一下心情。” “医生说让你少剧烈运动, 你忘了?” “不是已经好了吗?”谈溪还特意转了转自己的左脚, 跟显摆似的。 闻渡敛眸, 只是说:“走路吧。” 谈溪不再反驳,毕竟她本来就是为了把闻渡拐出门,现在人来了,她目的就达到了。 只是她还没想好问什么。 扭头去看身旁的闻渡。 树影斑驳,他的神色却看得清楚。 她想起被人偷拍的那张照片。想起闻渡在照片中微微侧向自己的身体。 原来他们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么。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说。 谈溪轻轻叹气,闻渡看似冷淡,强烈地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他会包裹自己的感情,但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就像是一道华丽的数学难题,只要肯花时间费心思层层剥茧,就能看到里面最简单的知识点。 谈溪不知道闻渡在今晚的同行中是否有准确的目的地,他此刻看上去漫无目的。 两人沉默地走了七八分钟,她看着远处的别墅区大门,忽然扭头道:“我饿了,我们去吃夜宵吧。” “这个时间?” 谈溪点头,眨巴着眼睛,“我晚上去超市帮忙了哎,都没吃饭。” 闻渡偏过头,保持着沉默,往大门外走去。 为了保证安静,并且显示财大气粗不在乎寸土寸金,别墅区附近一公里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例如五金街那种烧烤烟熏气味传到这片地都似乎成了一种罪过。 谈溪今日心情沉闷,莫名想吃些辛辣刺激的食物,但用手机查询最近的烧烤店都需要公车半个小时才能到,退而求其次,她带着闻渡步行去了一家便利店。 这个时间店内的座位是空的,谈溪和闻渡各占一边,神情严肃得像是来谈判的。 店内的收银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谈溪见闻渡对于自己选的吃夜宵的地方似乎不太满意,立刻先发制人,实行霸道原则,“我本来打算去吃烧烤的,但是考虑到你,所以我只好来了便利店,这次算你欠我的,以后再还。” “……” 闻渡微愣。 趁他还没开口,谈溪迅速站起身问道。“你吃什么?” 孤鲸 第39节 闻渡对她刚才的行为不做评价,默认自己欠她来,掀起眼皮,“我不吃。” 谈溪耸肩,不再劝他。 她接受不了自己埋头吃饭,对面有人看着自己,所以她按照自己的喜好给闻渡挑了些食物。 便利店的价格并不便宜,但谈溪却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尤其是夜晚的便利店,门口的关东煮冒着氤氲热气,将玻璃门上窗上染上温暖,把店内鹅黄色的灯光包裹得有些模糊,让人沉沦。 这是整个别墅区附近最有温度的地方。 谈溪怀抱着一堆吃的铺满了整张桌子,闻渡皱眉,“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不是,还有你的。”谈溪坐下来,伸出右手打断他即将要说的话,“你先别急着拒绝,先尝尝再说。” 闻渡见谈溪拆开一包粉色的盒装泡面,倒上热水,一分钟后,又打进去一个溏心蛋和一小根芝士,到柜台前麻烦收银员为她用微波炉加热。 然后又抱着泡面桶回来,拆开一根筷子,递到闻渡面前,“试试。” 闻渡挑剔,大部分时间宁可饿着也不愿意吃半加工食品,何况是一堆半加工食品组成在一起,他坐着没动。 “啧。”谈溪抓起他放在桌上的手,强硬地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你尝尝,又没毒。” 闻渡像看着苍蝇一样看着眼前的速食品。 谈溪歪头劝他,“上次豆腐脑你都吃了,这个绝对也不差,你就尝尝嘛,偶尔感受一下简单平凡的美食——” “——高岭之花?” 闻渡立刻抬起双眸,“你说什么?” “……”谈溪轻松地说:“高岭之花啊,班里同学私下都这么叫你,你不知道吗?” 闻渡盯着她看了几秒,重新垂下眼,看着面前的食物,敛起眸中的情绪,又下意识往她手边的手机看去,“你想说什么?” 谈溪还是装傻,“什么想说什么?我想让你尝尝,这是我跟着美食博主学的,你看,我的跟你一模一样。” 她端起手中的泡面桶。 闻渡不再吭声,握住筷子,说不清自己是否有些失望,他搅和手中的泡面,挑起两根尝了尝。 “怎么样?” 他略感食不知味,过了三四秒,甜与辣才在舌头上碰撞,“还好。” ——还好。 那就是至高评价了,谈溪满意地点点头,也开始吃起来。 一顿夜宵吃下来,两人几乎没再说一句话,都是谈溪一会儿让他尝尝这个一会儿让他尝尝那个。闻渡放弃反抗,干脆来者不拒。 直到餐桌上的一半食物被谈溪清理掉后,他才问了一句,“怎么都是先让我吃你再吃,你不会让我试毒吧?” 谈溪有点心虚地挺起腰,“怎么会!你想多了。” 待她吃饱喝足后,终于感到食物填充了心中的烦闷,将没吃完的零食装起来,从便利店出去。 温暖在身后退去,他们再次被寂静笼罩。 街上车来车往,夜风凉如水。 谈溪也变得沉默,闻渡更不会主动开口。 他们无言地走在街边。 虽已入秋,但大多数人依旧只穿着轻薄长袖,他们偶尔胳膊碰到,再立刻错开。一来二去,清风泛起层层涟漪。 谈溪忽然莫名浑身一抖。 推开别墅的铁门,闻渡侧身让谈溪先进去,她抱着零食,扭头见闻渡关上铁门,抿抿唇,看着他,然后说:“再见。” 闻渡没开口,目光沉沉,黑夜笼罩,却没有他的眼神有压迫感。 谈溪并不出声询问,但也站着没动。 闻渡将刚才在便利店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想说什么?” 闻渡脸色微凉,“谈溪,你别给我装傻。” 谈溪笑了,闻渡偶尔会向她流露出怒气,她并非发觉不了,她只是从不会哄他。既然要收服闻渡这个妖精,那就要他沉沦。 当然,如果他开口,她愿意听着。 “我没装傻,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闻渡低下头,下颌线凌厉。 谈溪朝他走近两步,把怀中的塑料袋抱高了一些,做出防御姿势。她抬起头,故意迎上他的眸,“你要问什么?” 闻渡没说话。只能他听到略微加快的呼吸声。 谈溪再次追问,不过更像是挑衅,“说啊,你要问什么?” 他偏过头。 她轻声耳语:“闻渡,你不说,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我也不会猜测你的心思。” 闻渡抬起眸,眸色汹涌,仿佛能把人卷起去。 谈溪却在这时后退两步,还是轻轻地笑,“那晚安。” 就在转头之时,闻渡忽然狠狠抓住她的胳膊。 力气很大。 谈溪差点踉跄几步,却因他抓得太牢而稳稳站住。 两人离得很近。 谈溪想,或许比在地铁上那天还要近。 没有任何人的拥挤,他们也会这样呼吸相闻。 即将迈入成年门槛的少年少女,没人因此害羞,只是狠狠看着对方瞳孔中的自己,恨不得先从对方眼中看到“认输”二字。 他们如此聪慧,却忘了只要战役打响,就不会有赢家。 谈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被闻渡给捏碎了,但她也不吭一声。 她就这么看着他。 闻渡的双眸像是暴风雨来领前的深海。 他身后,月似弓,红如血。 箭在弦上。 离弦之时,那人去忽然放松了弓。 闻渡慢慢放开她,终于干涩开口,打破了寂静,“你不觉得我们总是会回到原点吗?” 谈溪看着他,冷静得像是局外人,问:“哪里是原点?你要去哪儿?终点又在哪儿?” 闻渡也回视,“那你知道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谈溪再度退开几步,理智开口,“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要什么。” 闻渡缄默不言,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谈溪又说了一遍,“闻渡,晚安。” 说完,她转头,往闻家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走去,终于离他越来越远。 离弦之箭,永远不会回到原点。 谈溪一直都很清楚。 第35章 喧嚣尘上 下周一, 谈溪如常上学。她和闻渡就像是大多数十七班同学认知的那样,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半点眼神交流都没有。 距离八卦中心的同学们很难将目光离开二人, 私底下议论纷纷。 “假的吧?他俩根本不熟啊?” “对啊,我观察一早上了, 是真的完全就是普通同学。” “我怀疑他们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见到甚至连招呼都不会打。” “所以那张照片你们怎么解释?” “哎,角度问题吧, 地铁那么挤,离得近点儿也是情有可原啊。” “再挤那也太暧昧了吧, 再说闻渡会离别人那么近, 我上学期出操站他旁边,感觉自己快要被冷死了。” “你可拉倒吧, 你明明一直在犯花痴。” “反正啊, 我觉得他俩真不太像在谈恋爱, 人家俩忙着学习呢, 谈什么谈?” 王欣看着他们聊天, 回头见自己同桌心无旁骛地刷题,对他人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她看着谈溪做完一道数学大题,才凑到跟前小声问:“你真的没跟闻渡在一起?” “嗯?”谈溪沉溺在试卷中, 此刻抬起头,露出一丝迷茫,愣怔了一下,才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欣眨眨眼,想了一下,歪着脑袋说:“我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哎。” 谈溪翻开错题本, 冲她笑笑, “哦?那你怎么想的?” “其实你和闻渡并不是从来不说话, 对吗?”王欣认真地分析,“闻渡和女生本来就很少交流,我只是觉得你俩偶尔开口时会有一种默契。” 她想了一下,又说:“就是磁场,你俩之间有磁场。” 谈溪看了一眼她桌上的物理课本,拿笔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着说:“学习学傻啦?” 王欣小声说:“那你俩真没在一起?” “没有哦。” “哦,是吗。”王欣语气隐隐失望,“其实我觉得你俩还挺般配的呢,你俩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这可不是贬义哦——气场很匹配。” 谈溪勾勾嘴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王欣接着趴回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孤鲸 第40节 她的思绪很快被人打断。 “王欣,门口有人找你!” 王欣直起腰,往窗户外面一看,痛苦地“哎呦”一声,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门口那人早都已经看见她了。 她欲哭无泪,“怎么办啊……怎么又来了,好烦哦。” 谈溪抬起头,往窗户外面看去。 门口站着十五班的物理课代表,听说那人好像叫廖轲。谈溪之所以认识此人,不仅因为此人物理极强,更是因为他追求了王欣好几年。 可以说是追求,也可以说是骚扰。 王欣对他不胜其烦,但廖轲其人把死磕物理的精神蔓延到对她表达爱意之上。在女孩儿已经无数次表达拒绝之后,他依然孜孜不倦。 王欣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着谈溪,“他怎么又来了?我不想去。” 见王欣坐着没动,门口又有人呼唤,“王欣,快出来呀,人家找你呢!” 这一次,班门口几个男生起哄笑起来。 谈溪拉起她的手,“别怕,我跟你一起出去,在门口等你,他要是纠缠,我就过去解救你。” 王欣抓紧她的手,使劲儿点头。 王欣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廖轲,你又找我?” 廖轲殷勤地递上一杯奶茶,“王欣,给你,请你喝。” 王欣别过头,楼道左右两边不停有人经过,扭头捂着嘴笑嘻嘻的,她不愿意被人围观,因为脾气好也不愿意跟廖轲撕破脸,只能干巴巴地拒绝,“谢谢,我不喝。” 廖轲根本不在乎王欣说什么,他只满足自己的心理,干脆直接抓起王欣的袖子,“你别害羞。” 王欣像触了电门似的,猛地甩开手,将廖轲视作洪水猛兽,但是声音依旧算不上严厉,低着头说:“我没害羞,我真不喝。” 旁边几个谈溪不认识的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呦,你就从了人家吧,哈哈哈!人家廖轲总来五楼找你,你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对啊对啊,你俩都是物理课代表,天造地设啊。” “哈哈哈!” 他们只顾着自己乐呵,根本不在乎这段话说完后让王欣有多么为难,在众人的注视下,王欣觉得极度无措,浑身发热,耳边嗡嗡响,就像是被人扒光了一般。 就在热泪快要滑下来的时候,谈溪的声音响起,“王欣,你不是要给我讲题吗?快回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走来,紧紧握住王欣的手。 看也不看对面的廖轲一眼,准备拉着人就回教室。 “哎,这位同学。”廖轲有些不满,拦住谈溪,“我在跟她说话,你没听到吗?” 谈溪扫他一眼,淡淡说道:“她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 言下之意,人家拒绝你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但是廖轲不知是真听不还是装听不懂,反正他说:“请你不要打扰我们。” 谈溪心中涌起厌烦和恶心,按照她本来的脾气,肯定不会这样温和的说话,但是她清楚王欣是个没有刺的人,她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她恐惧。王欣曾经给她讲过自己在初中的时候因为一个女孩儿强硬拒绝了一个男生的纠缠,被人拖到巷子里打了一顿。 被人当众拒绝的男生因为没面子而由爱生恨,只想毁掉那个女生。这件事情给王欣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她为了少一事,不断压制自己的本意。 但谈溪不会惯着他。 廖轲声音洪亮,自以为公正地道:“你是谈溪吧,你自己在地铁上跟男同学搂搂抱抱,还好意思管别人?” “呜呼……” 周围传来唏嘘声。 谈溪脸色冷下来,她虽然个头与廖轲无法相比,但是因为长相大气,因此生气的时候看上去盛气凌人,十分不好招惹。 廖轲结巴了一下,“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王欣紧紧拽着谈溪的胳膊,冲她摇摇头。 她觉得谈溪是会揍人的性格。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有人高呼,“副校长来了,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渐渐散开,也快到了上课的时候,贾春蒙校长挺着啤酒肚走来。 谈溪拉着王欣,只听廖轲开口问好,“贾老师。” 贾春蒙同时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十分喜爱自己这个课代表。他点点头,眼睛扫视过众人,停留在谈溪身上,脸色微变,指着她道:“你过来一下。” 谈溪有些惊讶。 王欣抓着她不放手,担心地耳语道:“怎么了?他找你干嘛?” 谈溪摇头,“不知道,没事。” 她放开王欣的手,跟着贾校长离开。 上课铃声响起,楼道很快被清空,贾春蒙停在楼梯口,回头看着她,“谈溪是吧?” 谈溪点头。 “最近……有些传闻,你听说了吗?” 谈溪轻微皱眉,“什么传闻?” 校长冷笑,“关于你的传闻,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不说话,对于校长不明所以直截了当的质问有些抗拒。 他挺起肚子,黑色裤腰带快要无法阻挡肥肉的力量。 “我们二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学生们不仅成绩高,素质也高,一些不好的影响我们一向是杜绝的。”贾春蒙打量谈溪,“学生在穿着校服在外面就代表着学校,一举一动都要记得不能给二中抹黑!你在地铁上被人拍照了你知道吗?” 谈溪不说话,沉默了一下,抬起下巴,看着校长,然后冷静直接地问:“您跟闻渡谈过了吗?” “什么?” “这话您也跟闻渡说了?” “我跟谁谈话还需要跟你汇报!”贾春蒙声音变高,“谈溪,当初年级主任把你从八中挖过来我就不同意,我们二中什么好学生不缺?我奉劝你一句,不管照片是真是假,都离闻渡远一点,他这周五代表学校参加物理竞赛,以后要为学校争夺状元,我不希望任何人或者事影响到他。” “——还有,我们班的廖轲,也要参加竞赛,你也不要扰乱他的心情,这是要高考加分的!决定终身的大事!听到没有。” 谈溪拒不开口,正在僵持不下之时,胡老师忽然出现,他笑呵呵地打圆场:“校长啊,您没必要为这件事情生气,照片的事情我都处理了,那篇文章叫人删除掉了,而且那些所谓的传闻也都是假的,您放宽心。” 贾春蒙冷哼。 老胡赶紧接着给他找了个台阶下,“您就是事事为学生着想,太操心了,哎呦,实在是太操心了。” 他边说边顺着楼梯把校长送走。 谈溪站在楼梯口没动,几分钟后,胡老师重新上来,看着她叹了口气,然后说:“回去自习吧。” 谈溪抬眼,双眸中没有胡老师以为的泪光,只是沉静,像是早已习惯的沉静。 老胡拍拍她的肩膀,“老师知道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老师相信你啊,至于贾校长,哎,没事啊,你高考结束,这些人都不会再见了。” “你只用好好准备高考,这些事情不用费神。” 谈溪点点头,鼻子一酸,小声道:“谢谢胡老师。” 老胡回到了班主任,谈溪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 到班门口时,正巧闻渡和吴烨抱着篮球回来。 两人正面相遇,谈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半句话,率先进了教室。 她早就熟知这世界有无数的不公。 今天的不公也与闻渡毫无关系,她只是很累,不想开口罢了。 只是,不论他是否有选择权,闻渡都是阶级的既得利益者。 他们之间永远都会有这条鸿沟。 第36章 合作 本周三的下午, 不是学习的日子。原因是市里教育局领导要在明天做各项检查,高三的学生们早都已经习惯了在混乱的教室中学习。但能应付得了自己,却糊弄不了领导们。 于是胡老师决定临时大扫除美化班级, 并在前一天分配好了任务。 不巧的是,谈溪和闻渡一组, 他们被分去了装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 这黑板从高二开始就没人再往上面绘画写字了,基本用来粘贴语文老师精心挑选的高分作文。 长年累月, 那些纸张变得陈旧布满褶皱,还有些手闲的男生在上面乱涂乱改, 或是直接撕掉一大半用来叠纸飞机。 谈溪独自清理掉所有的作文。因为时间已久, 很多胶黏在黑板上,谈溪找来一个小刀将其轻轻刮掉。 黑板上方的胶水她够不着, 干脆搬来一个很矮的木凳子站在上面。 闻渡从教室后门进来, 一眼就看见歪着头认真刮掉脏污的谈溪。 班里开着空调, 热气正足, 因此谈溪刚才脱掉校服外套, 现在就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 这衣服版型并非修身款,但也绝对算不上宽松。 闻渡根本无法判断她到底穿的是什么类型的衣服,反正他入眼就看见谈溪那一截细腰。 很窄, 只有她胳膊大幅度摆动的时候,才能露出来,不过一厘米。 但是白得晃眼。 闻渡侧眸。 身边的同学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有人拖地,有人擦玻璃,有人把桌椅往教室外面搬, 各个累得满头大汗, 没人专门往后看。 但是闻渡依旧走过去, 说:“下来。” “哈?”谈溪低下头,有些不解,鼻尖亮晶晶的,挂着一滴汗水。” 闻渡沉着脸,“下来。” “我还没干完呢。” 孤鲸 第41节 “你给我下来。” 谈溪皱着眉,坚决不听他的话,秉持着他让自己往东偏要往西的做事传统。 闻渡压着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下来,我给你弄。” 谈溪盯着他看了几秒。 “好吧。” 既然有人主动干活,这人还是闻渡,那么谈溪绝不谦让,立刻从矮凳子上下来。 闻渡个子高,根本不需要借力,微微抬胳膊就能够到黑板最高处。 谈溪在旁边站着,两人也不说话,她干脆去帮王欣去擦玻璃。 王欣:“你怎么过来了?不用帮闻渡吗?” 谈溪耸肩,“我哪儿知道,他要抢着干活,那我才不跟他争。” 她拿起手边的一个抹布,跟她一起擦玻璃。 俩人花了二十分钟,把门口那块玻璃擦成了出厂时的样子。王欣瞟了一眼正在黑板前的闻渡,用胳膊肘捣了捣谈溪。 “你别在我这里了,快去跟闻渡弄黑板报吧。” 谈溪低着头,正试图把边角的灰尘擦掉,眼皮都没掀起来,“没事儿,急什么,他还没叫我呢。” “哎呦,姑奶奶。”王欣劝她,“闻渡都把黑板弄干净了,你快去吧,他刚刚往这边看了一眼,我感觉要是眼神能杀人,我身上都好几个窟窿了。” 谈溪抬起头,看了一眼闻渡的背影,“是吗?” “真的!”王欣一把扯过谈溪手中的抹布,把她往班里面推,“快去吧快去吧,跟渡神说说不是我让你过来的啊,是你自己要来的啊。” 黑板刚刚被闻渡擦过,此刻还没完全干,他俩默默站在黑板前,谁也不说话,像两根好看的木头柱子。 吴烨凑到王欣跟前,“他俩吵架了?” 王欣莫名其妙,“他们不是一直都是这状态吗?” 吴烨点头,“好像也是。” 谈溪从前面的讲台上找来两盒从未开封过的粉笔盒。白色一盒,彩色一盒。 粉笔盒放在手边的桌上,她又把桌子摆在自己和闻渡中间。 像是楚河汉界。 胡老师就把这份工作安排给了谈溪和闻渡两人,没有其他组员。 闻渡小时候学过几年素描,应付黑板报足够了,而谈溪可以书写娟秀又大气的字体,连语文老师都夸奖。 老胡认为这俩学霸效率高,虽然人少,但是一下午绝对足够了。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是吴烨扫了好几眼,觉得这对男女快要打起来了。 闻渡也没打算跟谈溪商量,直接先用白色粉笔画上大概轮廓,哪些地方写字,都标得清清楚楚。 谈溪也挑出一根粉笔,掰成两半,准备继续站在木凳子上时,闻渡忽然开了个尊口,“把校服穿上。” 谈溪回头,不喜欢他此刻的少爷脾气,怒目而视,较劲似的“啪”地右脚踩上木凳,“为什么?” 闻渡太清楚了,自己不让她干什么,她就偏要干什么。 他懒得废话,把手里都粉笔往桌上一扔,直接无视谈溪设立的“楚河汉界”,抓着她的胳膊就把往下拽。 “哎呦。” 谈溪没想到闻渡竟然直接上手了,没有防备,一个趔趄,但暴脾气不让她往闻渡怀里倒,她就干脆不怕死地往后仰。 明明知道会有黑板在身后,但谈溪依旧感觉不到支撑点。 闻渡右手拽着谈溪,左手迅速抬起,掌心向内,挡在黑板前。 谈溪脑袋向后,正好轻轻落入他柔软的掌心中。 这像极了一对情侣接吻前的动作。 明明是暧昧的场景,但是鉴于两人都臭着脸。 剑拔弩张,生生扯掉空气中的浪漫的网。 王欣扒着窗户睁大了眼睛,跟祥林嫂似的絮絮叨叨,“天呐天呐哎呦喂,是不是打起来了?” 说罢就要冲进教室。 吴烨赶紧拉出她,“哎呦,我的姐姐呀,你长着那么大的眼睛怎么不聚光呢?那是打架嘛?你别进去了,有点儿眼力见行不行?” 王欣死死盯着教室后面,从她这个角度看,闻渡像是抬起手将谈溪轻轻拥住了一般。 但是他的手明明只是靠在黑板上,分明没有有意触碰谈溪。 谈溪被闻渡堵得根本动不了,抬着头。 王欣终于看出来些不同寻常。 一切都刚刚好,午后的阳光,秋日的清风,如果他俩的表情的都能够温柔一些就好了。 “那好吧……”她略微放心。 谈溪的后脑勺迅速离开闻渡的手掌,不乐意地低声道:“你有病啊?” 闻渡也收回自己的左手,但右手依旧没有松开,重复说:“你把校服穿上。” 谈溪瞪着眼,十分气愤,“为什么?” 闻渡偏过头,不说话,也不放手。 谈溪生气了,但她的力气无法与闻渡相抗衡,干脆抬起脚,朝他的小腿就是一脚。 她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气。 闻渡闷哼一声,抬起眼,清冷的眸子中带着一些不可思议,“你有病吗?” “你把我松开。” “你先答应我穿校服我就松手。”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谈溪抬起下巴,作出一副拼死抵抗的模样。 闻渡心中叹气,沉着声音道:“你腰露出来了。” 他说得飞快,说完之后立刻指着谈溪补充,“我就说一遍,你别让我重复。” “……” 谈溪轻愣,然后拽着自己的上衣下摆,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时,脸微微红,咬着下唇,然后又给了他一脚,“你早点说不就行了。” 说完,就推开了闻渡,将自己的校服拿起来穿上。 然后重新摆好楚河汉界。 “……” “你看吧?”吴烨把王欣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给拿开,“我就说不会打起来的吧,只有我谈姐单方面揍我闻哥的可能。” 王欣大开眼界,伸出大拇指,“我同桌果然不是凡人,能有胆子连续踢渡神两脚的人也就只有她了,服了,我真服了,我同桌就是女侠。” “行了。”吴烨把抹布在指尖转了一圈,“干活吧。” * 除了高一开学的前几个周,十七班的黑板就再也没有这么丰富多彩过。 结束其他班的数学课,胡老师专门绕到十七班后门看了一眼班内的劳动进度。 正巧看到谈溪和闻渡各居黑板一角,认真地书写或是绘画。他们谁也不扭过头看对方一眼,也不在乎对方进程到哪里了,只关注于自己手下的东西。 倒不是不关心对方,老胡想,他们只是太相似了,专注且认真,而且对对方的工作效果有绝对的信任。 胡老师想起公众号文章中的那张照片,轻轻叹口气。 他那日对副校长说得信誓旦旦,说那照片并不是真的,但此刻他发现他骗不了自己。 这俩孩子,若是能够在一起也好。 不过得再等等,起码等到高中毕业后吧。 胡老师看着他们从黑板最旁边一点点向中心靠近,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嘱咐班长看着大家好好劳动,然后离开回到了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后,班中焕然一新,男生们将刚刚为了方便拖地全部拿出去的桌椅一个个又搬回来。 几个女生站在教室的最后看着黑板。以二中大门为视角,闻渡将学校景象还原出来,不花哨,但所有特点都很清晰。 “哇,真好看。” “我们班都好久没有黑板报了吧?” “对呀,谁有空搞这个啊,而且粉笔很快就被蹭没了。” “哎,不过就是为了明天的检查罢了,没了就没了。” 全部结束,谈溪将剩下的粉笔头扔进垃圾桶,又把闻渡放在桌上的粉笔头也一并扔了。闻渡将粉笔盒重新盖上,放回讲台上。 回来后,谈溪跟他不带感情地说:“谢谢。” 闻渡面无表情,“不客气。” 谈溪依旧不带感情:“辛苦了。” 闻渡还是面无表情:“不辛苦。” 假意客气一番后,两人各朝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恢复了坚决不跟对方说话的状态。 留下见证全部对话的吴烨满脸黑线,“这是哪里来的小学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00:50:17~2022-07-03 00: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看文的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霍格沃茨在逃校长 8瓶;微凉 7瓶;gphsl 5瓶;dew、盐渍青柠、寒染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孤鲸 第42节 第37章 惩罚 物理竞赛的决赛在每年的秋季进行, 对于很多偏科的学生来说,参加竞赛获得高校自主招生名额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道路。 比如廖轲。 谈溪曾经在年级排行榜上注意过他。其实他的总分平平无奇,但物理成绩奇高,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与闻渡在这个科目上一战的人。 不过若是只通过高考,那他绝无可能进入燕城大学。 因此本周的物理竞赛对他来说, 至关重要,几乎称得上是决定命运之战。 反观闻渡, 对于这次考试毫不在乎,对他来说, 通过物理竞赛进入燕城大学不过是他人生众多选择中的一个而已。 其实在上个月, 教导主任就找闻渡谈过话,暗示他这场考试对于他来说并不能决定命运, 但却可以决定廖轲的命运。希望他可以理解, 在考试中没必要超常发挥, 最好能把奖项留给廖轲。 这样二中也可以多一个进入燕城大学的名额。 根据前几年的得奖情况来说, 每年一等奖共用大约五十人, 燕城也就只占一两个学生,若是闻渡超过廖轲,那他几乎就没有任何可能拿到一等奖。只要不是一等奖, 就无法自主招生进入燕城大学物理系。 闻渡本身不在意这场考试,教导主任的暗示他自然可以理解,他也不愿故意挡人坦荡大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五上午,闻渡的座位空荡荡,王欣之前也参加过物理竞赛的预赛, 对这场考试难免比更多人要关注些, 她在语文课上闲得无聊, 偷偷问谈溪,“你觉得廖轲和闻渡谁能拿到这个奖项?” 谈溪正在阅读语文试卷里的小说选段,闻言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说:“看闻渡的状态吧。” “怎么说?” “闻渡要是想要好好考,那就是他拿奖,要是他不想好好考,那就是廖轲拿奖。” 王欣十指交叉,抬头望着天花板,愤愤地想,“希望闻渡大神可以正常发挥。”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眼风一扫,“王欣,起来回答这个问题!选什么?” 王欣蹭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尚未打开的试卷,非常迷茫。 谈溪低下头,小声提醒,“选c。” “选c!” “坐下!好好上课,没事别对着天花板祈祷!” 班里传来笑声。王欣红着脸坐下,扭头见谈溪空白的语文试卷,问道:“你竟然听课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选什么?” 谈溪淡定地说:“我瞎猜的。” * 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之前,第四次月考成绩出来了,王欣之前去过物理办公室,早都打听到结果,本次第一名的宝座重新回到谈溪的手里。 王欣抱着谈溪的脖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第一名!” 谈溪拍拍她的手,表示感谢。 虽然开心,但是她并不敢松气,毕竟第二名的闻渡是个强劲的对手。在考场上,谈溪将闻渡视作老虎,稍有松懈或者倦怠,他便伺机而动,将自己生吞活剥,骨头都不剩。 每一次成绩出来后,不论考好考差,大家都没有心情学习,互相传阅作文,交换思路,总之无法静心。 更何况,这是周五,就只剩下两节无人看管的自习课。 整个年级最好的班级吵得震天响,很快吸引了前来巡逻的贾春蒙校长。 他站在门口,用木质尺子将铁门敲的咣咣响。 “十七班!” “你们在干什么?” “要造反是吧?” “都高三了,还考不考大学了?” 班里瞬间寂静,大家回头,看着吐沫星子乱溅的副校长。 淡定中带着鄙夷。 十七班的学生哪个不是学霸。学霸骨子里就带着些清高和自傲,对于贾春蒙这种作为物理老师就业务能力不强,当上副校长天天跟在校长身后点头哈腰的人,基本是看不上的。 更有甚者给他私下起了个美名——贾莲英。 所以,哪怕他现在气得脸色铁青,大家也并不害怕,此刻完全就是冷静地观察一个人到底能把自己气到什么程度。 发怒的时候,若是没人接招,一拳打在棉花上,就会更生气。 贾春蒙瞪眼,第一眼就看到的是坐在拐角,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起来的谈溪。 这一眼更生气,几乎是恼羞成怒了。 前几天刚训斥过的学生就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考到了年级第一名,连他平时特意关心的闻渡都考不过这个女孩儿。 在学生时代,不论贫富贵贱,高矮美丑,学习成绩就是最强的话语权。 谈溪就牢牢把握着这张话语权。 本事长在她身上,没人抢得走,哪怕是副校长。 既然已经发火了,若是就这么扭头离开,实在跌份儿,贾春蒙伸出指头,指着令他愤怒的根源,呵斥道:“那个叫谈溪的!你笑什么呢?” “不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吗?” “自以为考个第一名就可以把校规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 班里彻底安静了,与刚才不同,现在的无声是带着愤慨的。 大家方才看戏的态度慢慢消失,略带不满地盯着贾春蒙。 凭什么这么说我们班第一! 谈溪多好啊!不论自己多忙,都肯给我们耐心讲题。 你个不知道靠什么爬到副校长之位的人凭什么骂她? 坐在谈溪前排的姜婉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贾校长,是我们有道数学题不会做,一起请谈溪给我们讲题。” 姜婉是这次的年级第三名,她常年带着厚片眼镜,平日里跟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今天这样开口,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勇气。 谈溪睫毛微颤,朝姜婉单薄的背影看了一眼。 “现在是自习课!自习课是你们讲题的时候吗?难道不会打扰别人吗?” “你们这一代人就是自私!极度自私!” “有不会的题不会去问老师吗?你们班班主任呢?” “老师。”班长出声打断,“胡老师带着学生去参加物理竞赛了。” 提起物理竞赛,贾春蒙想起了自己班里的得意门生廖轲。他不由得哼道:“别以为你们是重点班的就必定能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不然怎么人家去考竞赛,你们还在这里坐着呢?” 没人搭理他,甚至没几个人看着他。 贾春再次扫了一眼谈溪,又阴测测地开口,“还有,有些女同学,不要骄傲自满,我做这行这么多年,带过不少学生,可以笃定地说,在最后一锤定音的时候,大部分女生都考不过男生。” “何况现在还有大半年才考试,很多女生到冲刺阶段就明显跟不上了,你现在洋洋得意小心到时候哭!” 王欣低下头,狠狠攥着笔,气愤地说:“他有病吧?” 她话音未落,就停旁边“刺啦”地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 诧异地抬起头,谈溪已经站起身,冷着一张脸,“贾校长,你要是对我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自习课不要说话,但是羞辱所有女同学实在没有必要。” “这次月考,前三有两个女同学,前十有七个女同学,这是理科排名,文科更不用提,前二十名就三个男生。” “去年高考,两个状元全部都是女生,理科全市前十有超过一半都是女生,我不知道您是哪里得出的结论说女生不如男生的。” “还没发生的事情,就拿来做比较以此获得自信心,您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她声音清亮,立刻冲破了方才贾春蒙散发出来的腐朽气味。 班里安静了几秒,几个胆子大的,扭头看看谈溪,又看看副校长。 被学生当众驳斥,贾春蒙几乎是狂怒。 “好,好,好!你不服是吧?你考了个第一要上天了是吧?现在,就现在,你给我出去跑十五圈!” 谈溪二话不说,挪开凳子,跟王欣说:“让我出去。” 王欣忧愁地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空,“要下雨了。” “没事,让我出去,我跑完就回来。” “刺啦——” 又是凳子划过地面的尖锐声音。 贾春蒙瞪起眼,“吴烨!你要做什么!” 吴烨大声道:“老师!我也说话了,我也去跑步!” 前面的同学扭头看他。 王欣深呼一口气,在谈溪把她按下去之前,猛地站起身,双拳都被自己捏红了,“老师,我也说话了!” “……还有我。” 姜婉再度弱弱开口。 陆陆续续,班里又站起来七八个人。 在事态失去控制之前,贾春蒙大喝道:“你们十七班无法无天了!但是谁也不许跑,今天就谈溪一个人受罚!” 谈溪不再多看他一眼,直接从教室后门出去。 “十五圈!一圈都不能少!” 她刚走到操场,身后传来呼喊声,“谈溪,谈溪!等等我们!” 回头,王欣几个人也下来了。 孤鲸 第43节 他们小跑几步,“我们陪你一起跑。” 谈溪感激地捏捏她的手,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跑。” 吴烨劝道:“别逞强,我们一人帮你跑三圈,差不多得了。” “没事,我就当运动了。” 谈溪又说:“我要是想在这里安稳地待到毕业,其实就不该顶撞他,但是刚才我实在忍不了。” 王欣紧紧拽着她,“你干嘛跟烂人计较呢?” 谈溪不做解释,直接开跑。 王欣无助地看着吴烨,“怎么办,你劝劝她啊。” “怎么劝?没法劝。闻渡来了烨劝不动,俩人都犟得像头牛。” 吴烨叹口气,“走吧,一起陪着跑。” 十五圈,就是六千米。 王欣到第四圈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抬头望天,乌云压顶,空气中带着湿热的味道。 “真的快下雨了。” 她停下来,等谈溪跑过一圈后,重新跟上去,欲哭无泪,跟在谈溪的身后,“快下雨了,咱们不跑了吧。” 谈溪没力气回答,她今天是来例假的第三天,加上天气湿冷,正是十分不舒服的时候,确实不适合跑步。 但她习惯了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她没有停下脚步,把王欣落在身后。 吴烨也停下来,喘匀了气,才跟王欣说:“我给闻渡发消息了,他竞赛结束就回来,直接来操场,应该快来了。”他边说边看了一眼翻滚的密云,“希望能赶在下雨之前。” 王欣揉了揉眼眶,“谈溪怎么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 吴烨叹口气。 谈溪脑子昏沉,已经忘记了自己跑到第几圈,只是机械地一圈又一圈地不停歇。跑到三百米拐弯处时,天空咋下一道惊雷。 撕碎了厚重的云。 谈溪的小腹愈发得痛,好像在筋挛,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 直到暴雨倾泻。 大雨如注,掩盖住了远处的所有声音。 她辨认不了王欣在哪个方向。 空荡荡的操场,谈溪抬起头,似乎看见了前面一个模糊的身影。 也有可能是看错了,她疲惫地想。 第二道雷砸下来,她双腿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38章 床 谈溪坠入温暖的云端, 柔软得如棉花,她浑身也软绵绵的,没半点力气。 像是回到那个悠长的梦, 又像是被关在那条悠长的街道。 她背着沉重的包袱,步履维艰, 一点点地离开这个地方,但那像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街。 五金街乱糟糟的, 人来人往,不停地撞着她单薄的肩膀。她就快要失去目标, 终于, 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程泽禹, 他拿着一串钥匙, 似乎知道离开街道的正确方向。 谈溪正要呼喊, 程泽禹转眼消失。 她急得快要哭出声, 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可靠的人可以帮助她, 要是想离开这条街,只能靠自己。她回头见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正看着自己,而本该也在身后的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洒出来。 “妈,妈!” 谈溪痛哭流涕,伸出手,在无助无措时,忽然感到额头上一阵温热,她像是跌落在沼泽之地的人, 不管不顾地死死拽着那只手。 并且大喊, “妈妈你不要走!” “谈溪。” 热泪尚在眼眶挂着, 一阵寒风吹过,吹散了她的恐惧与无助,谈溪打了个寒蝉,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冷色调白织灯,脸色不大好看的闻渡,以及他被自己狠狠抓住的手。 “……” 认错妈了。 她张张嘴,声音干涩得难以出声,“这是哪里?” 闻渡顿了一下,指着自己的桌子,“你在我这学习了多少天,怎么,考了第一名又忘了?” 谈溪四处打量,能够感觉到被子上传来一种清透全新的味道,她喃喃自语:“我没看清。” 闻渡依旧弯着腰,手还停留在谈溪的脑门上,他十指修长,且掌心冰凉,问道:“可以松手了吗?” “哦。”谈溪放开他,“对不起。” 冷感消失,她竟然微微觉得不舒服。 “我怎么在你这儿?” “你晕倒了。” 答非所问。 闻渡省略中间种种过程,譬如她是如何回到这里的,是如何从操场离开的。 谈溪不会追问自己得不到的答案,又问:“那……我已经去过医院了?” “没有。” “哦,我好像恍惚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以为自己去医院了。” 闻渡看她一眼,“来的是家庭医生。” 谈溪抬起眉毛看他,“家庭医生,那很麻烦吧?你怎么不直接把我送去医院。” 闻渡问她,“你毛病怎么这么多,你当时昏迷着,我还等着你醒来再问你意见?” 他似乎有怒气,谈溪快速扫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不把我送回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钥匙,怎么进去,你要是烧傻了,我就把医生叫回来。” 谈溪扁扁嘴,把胳膊放回被子里,突然感到身上的棉质衣服太过舒适,掀起被子一看,微微失色,“衣服是谁给我换的?” 闻渡冷笑,“现在才想起来问,晚了。” 谈溪倒也没有太过担心,她知道闻渡是不可能亲自动手的,但是让女人给她换衣服,她也会略微害羞。 闻渡回头见她沉默不语,才开口:“家庭医生带来的女护士给你换的。” 谈溪扭头,“那这衣服是谁的?” 闻渡看着她,这次没有立刻开口。 谈溪感受了一下衣服的长度,“哦,你的吧?” 闻渡皱着眉头,仿佛受到了什么冒犯,“这衣服我没穿过。” 谈溪点点头,故意气他,“好,我不嫌弃你。 ” 闻渡沉着脸,“谈溪,你到底知不知好歹?” “还有,你懂不懂量力而行,跑不了就别跑,到处逞强,下午要是没人跟着你,明天你就可以直接上社会新闻了。” 闻渡是真生气了,她就没见过他说这么多话。 冰沙往外吐冰碴子,砸人脸上也是生疼。 谈溪眨眨眼,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弱弱地出声,“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或是以毒攻毒,或是以柔克刚。面对什么敌手,出什么招式,这女的简直是武林高手。 闻渡节节败退,他不想看见她那副无辜的样子,别过头,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闻渡。”谈溪把胳膊伸出来,一着急,直接拉上了他的手。 掌心相触,冷热相碰,两人都是一颤。 但谁都没有松手。 就这么拉着,呼吸都放轻了些。 闻渡垂着眸,一言不发,也不看她。 谈溪想把手抽回来,但闻渡的指尖此刻微动。 的确是微动,但却像是把她的手给轻轻勾住了一般。 谈溪不再挣扎,享受着发热病人接触冰块一般的快感,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闻渡不说话,只是问:“你要干什么?” “我……”谈溪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他的房间中,轻轻把他扯过来。 她力气真的很轻,但是闻渡一扯就动,还不自知地配合地弯下腰,垂下头。 谈溪可怜兮兮地说:“我想喝水。” 闻渡侧眸,用下巴指指他们相连的双手,平淡地陈述,“水不会自己飞来。” 谈溪松开他的手。 闻渡呼吸浅了几分。 “那你快点回来。” 孤鲸 第44节 大约三分钟后,闻渡回来了。 谈溪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水杯,低声说:“谢谢。” 大约真的是渴了,她仰头喝完一整杯水,干涩的双唇变得水光潋滟,她自然地把空玻璃杯递给闻渡,后者扫他一眼,很快错开目光。 “我妈在下面吗?她知道我在你这里吗?” “不知道,她出去了,家里就只有你和我。” 这话虽是无错,但谈溪却觉得带着别样的意味。 闻渡看着她,她穿着他的t恤,与她而言,领口有些宽敞,一截锁骨露出来,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躺回去。” 谈溪坐着说了会儿话,觉得晕头转向,于是又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将其拉到下巴,就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头疼逐渐蔓延,转移到小腹上,谈溪忽然感到一阵热流,这才清醒了一些。 又蹭地坐起来。 闻渡跟着头疼,觉得她比闻璟多动症还要严重,“你又要干什么?” “我要回去。” 闻渡看着她。 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我书包呢?” “怎么了?” “钥匙在书包里,我要回去。” 闻渡淡淡地说:“不知道,没有拿回来吧,还在教室里。” “那怎么办?”谈溪有点着急了,“你们没有地下室的备用钥匙吗?” 闻渡抬起眼睛,无法理解她此刻的焦急,“没有,你要什么?” 谈溪抿着唇,不肯开口。 “那我要出去买东西。” “谈溪,你别犯病。”闻渡声音冷下来,“你要是再在外面晕倒一次,你看我还会帮你么,到时候马路边把你捡回去的可就不一定是什么人了。” 她不吭声了,只是小腹的感知愈发明显。 “你要买什么?我这里可能有。” 谈溪抬起眼睛看他,“你肯定没有。” 语气笃定,让她看起来是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 闻渡靠在椅子背后,冷色光下,他误解了她的态度,声音比脸色还要冷,“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 谈溪没钥匙,她能去哪儿。 唯一能帮她的就是眼前的闻渡了。 “那你帮我买,我就不走。” 闻渡叹口气,“你要什么?” 谈溪闭上眼,又睁开,心一横,一字一顿地说:“卫生巾。” “……” 空气停滞了七八秒。 谈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冰山破裂的声音。 闻渡艰难回神,快速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你,你来……” “对。我以为医生告诉你了。” 医生确实提了一句她正在特殊时期,闻渡当时并未专门在意这句话,他在细致沉稳,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终究无法事事顾虑到。 谈溪又问:“你知道怎么买吗?” 闻渡看着她,脸上写着几个大字——“你觉得呢”。 谈溪点点头,伸出手,“手机给我。” 闻渡为她解锁,然后给她。 谈溪在搜索栏中输入“卫生巾类型”。 点开第一条,递到闻渡眼前。 抬起头,看到了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谈溪认识闻渡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在这一下午有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 她“扑哧”一声乐出来,闻渡有些恼怒,沉着脸,“你笑什么?” 谈溪轻轻戳戳他的手臂,半是安慰半是撒娇,“你就当扩展知识了嘛。” 闻渡没有收回自己的手,“那你快说。” “这个是夜用的,这是日用的,这个是加长版,这个是迷你版——” “怎么这么多颜色?” “对啊,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类型,不同长度,不同用途,你要是记不住的话可以看一包装,上面都有写长度的。” 一旦这个话题打开,谈溪就顾不得不好意思,干脆一鼓作气给他讲清楚。 “所以够长就可以是吧?” 闻渡打断她的深入科普,简单粗暴地总结。 “嗯……差不多。” “知道了,那你等着。” “哎,等等。”谈溪再次叫住他,“你知道去哪里买吗?” “上次那个便利店有吗?” 谈溪点头。 “嗯。” 闻渡不再多说,直接出了门,凉风涌进来,谈溪用被子把自己裹紧。 然后坐在床上怔怔地想,他们这是又和好了吧? 第39章 共处一室 谈溪听到闻渡打开门出去, 忽然意识到外面还下着雨。虽然变小了不少,但依旧细雨如丝,绵绵不断。 她站在窗边, 看着闻渡离开院子。 他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背影清冷, 很快融入秋色之中。 不知道哪里传来嗡嗡声,谈溪扭头寻找声源。 桌上自己的手机亮起光, 谈溪走过去拿起来。 是王欣发来的消息。 “谈溪!你醒了吗?” “醒来给我回复消息哦!” 谈溪给他发过去一个“小熊跳舞”的表情包。 两秒过后,王欣直接打来视频电话。 “谈溪, 你醒啦!” 她点头, “嗯。”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王欣凑近屏幕,“闻渡呢?” “他出去了。” “哦。”王欣注意到她身后的灰白背景, “你还在医院吧?” 谈溪略微犹豫, 头一次对王欣撒了谎, “嗯。” 王欣俩眼珠咕噜转, 神神秘秘地说:“我给你讲哦, 今天闻渡抱你了哦。” 谈溪右手举着手机,左手抱着自己对双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 “哦?是吗?” “当然!”王欣瞪大眼睛,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谈溪笑着说:“我都没印象了。” 王欣:“当时闻渡竞赛结束后就回来了,吴烨让他直接来操场,那时候雨下得正大,我们离你太远,是闻渡冲过去把你抱起来的,真的, 你头都没着地, 他就把你拥在怀里了。” 她一边说, 一边陷入了某种回忆。双手相握,冒出星星眼,“天呐,闻渡太帅了,真男人,他当时跪在操场上抱着你的时候,我简直想魂穿到你身上!” 谈溪捂嘴笑出来。 “真的!你别不信!他当时搂着你,轻轻晃了几下见你一直不醒就直接把你给公主抱起来,当时表情严肃得像是要杀人一样,说实话我都有点害怕。” 王欣吞了吞口水,接着道:“吴烨说要叫救护车,他没让,就说帮他给他家司机打电话,他家那豪车来了之后,就把你给塞车里了,也不让我俩上去。吴烨说他估计能给你找来什么名医,让我放心。” “我们俩就在教室里等着,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闻渡又回来了,直接去了校长室,在那里坐了十分钟后就出来了。” 王欣晃晃自己的手机,说:“我刚刚看到学校教务处发通报了,贾春蒙已经被革职开除了。” “这处罚够大了,贾春蒙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副校长,我们都觉得他背后有靠山,这次也就是个批评教育,没想到直接给开除了。在二中被开除,那他以后绝对不可能在燕城找到工作了。” “哇,看来闻渡这次是真生气了,我估计他是用以闻家的身份跟校长谈渡话。” 孤鲸 第45节 她在那头啧啧感慨,“闻渡什么炫耀过自己的身份啊,也从来没利用自己的家世得到什么特权。这次真是头一回了!” 王欣悄悄又问:“你俩真没在一起?” 谈溪哭笑不得,“真没有。” “那你是他家亲戚?” “不是。” “那你救过他命?” “没有。” 王欣百思不得其解,拍拍桌子,“那为什么啊?” 她又说:“那肯定是闻渡喜欢你吧,只不过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谈溪十分配合她,半真半假地点点头,“有可能哦,不过那他也得排队。”她边说边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姐姐我这么优秀,大把人追呢!不缺他一个。” “哈哈哈!”王欣笑得前仰后合。 正笑着,谈溪听到一阵上楼声,立刻啪地把手机屏幕按下去,几秒后,她听到了闻渡按动门把手的声音。 她把唇贴上手机,急忙小声道:“他回来啦,我先挂了。” 门被打开,闻渡站在门口,提着一个巨大的袋子。大到谈溪怀疑他把整个超市的卫生巾给包圆儿了。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谈溪装傻,“没有啊。” 闻渡不再追问,他本来也兴趣不大。 他看着谈溪坐在床沿,被子被堆到床脚,光着脚踮在地上。 他把塑料袋搁在床边,让她自己看。 谈溪说了声“谢谢”,下床踩在地上准备蹲下来,好好翻找一下。 她的双脚白得晃眼,闻渡别过头,冷着声音说:“不想把自己冻死,就坐到床上去。” “哦,好吧。”谈溪和声和气的。 但那塑料袋太大,她不想提着,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裤子。 裤子也是闻渡的。 跟上衣一样,还带着从未被人穿过的崭新的褶皱。 这是条黑色运动裤,因为过长所以裤腿被卷了上去,谈溪干脆弯腰把裤腿放下来,她让自己的双脚踩在裤子上,被严严实实藏在里面,就露出小巧的十个脚趾头。 她颇为满意,抬起头询问闻渡,“这样可以吗?” 闻渡面无表情,“你随便。” 行,看来是可以。 谈溪在心里自动翻译一遍。 她重新蹲下来,打开塑料袋,这才发现这袋子之所以这么大纯属是因为他买了一堆零食,把几包卫生巾藏在里面。 谈溪甚至可以想象出来闻渡是怎样冷着一张脸看都没看就把这些零食往筐里扔的。她翻翻找找,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足足有七八个,全部都是最长的。 各个包装上都写着“少女系列”几个字,谈溪无法想象闻渡是一种什么状态和表情怎么付钱的。 虽然十分好奇,但她也不打算冒着被灭口的风险问出来。 她笑着晃晃手里的东西,“谢谢你啊。” 站起身又问:“卫生间在哪里?” 闻渡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推开卧室中的另一扇门。 谈溪快速看了一眼里面,又问:“有没有公共的?” “你跑我们家找公共卫生间来了?” “就不是你自己用的卫生间。” 闻渡把卫生间的门彻底推开,留下一句话,“惯的你,爱用不用,不用就……” 他轻咳一声,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谈溪只好进去,关上门,里面带着一种雪山似的淡淡冷冽香气。 换好后,谈溪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抬眼一看,才发现,镜子上微微沾上了雾气,似乎是刚才有人在这里洗过澡。 谈溪估计闻渡下午在操场上被大雨淋湿,回来洗过澡又换了身衣服。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仔细想,刚才自己躺在闻渡床上的时候,闻渡在这里洗澡…… 谈溪转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薄薄的一层雾气让她的五官微微模糊,但她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耳朵红了。 啧,不能这样。 谈溪摇摇脑袋,使劲拍打自己发昏的脑门,打开水龙头往自己的脸上浇了些凉水,才推开门出去。 房间内空荡荡的,闻渡不知道去了哪里。 谈溪打开卧室的门,发现闻渡正靠在门旁边的墙上,见她出来,垂眸看了她一眼。 谈溪抬起头,让自己和闻渡对视,注意到他的乌黑的发丝被细雨打湿,这让他看上去好无攻击性,甚至莫名有些脆弱。 她认真地说:“谢谢你。” 不止是购买必需品,也是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 她不必把感谢的话说得那么清楚,闻渡能懂。 闻渡喉结轻滚,“嗯。” 他看着谈溪,见她全身上下此刻都穿着自己的衣服。虽然她身上这件衣服从未感受自己的体温,但闻渡依旧难以抹去心头的异样。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只觉得心脏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抓着。 跳或不跳,跳得多快。 都由着这手的主人决定。 他侧着头,觉得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开口时,嗓音微哑,“进去吧。” 谈溪重新躺回去,盖上被子,又问:“你今天考试怎么样?” “还行。” “难吗?” “还行。” “哦。”谈溪想了一下,又问:“能考过那个廖轲吗?” 闻渡轻笑,“你觉得呢?” 谈溪故意激他,“听说他物理很厉害,而且就打算靠着这次进入燕城大学呢,他应该准备充足吧。” 闻渡根本不接招,看着她,勾起嘴角,“怎么,在他那受了气,让我给你打回去?” 看来已经知道那日在楼道发生的事情了,不过他一贯地什么都没说。 谈溪冲他眨眨眼,“那你能打过他吗” “既然我打算考过他,他就别想拿奖了。” 谈溪其实对闻渡很有信心,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闻渡让她再次测了体温,现在已经降到了37.4度的低烧。 他又看着谈溪灌进一大杯热水后,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准备离开。 谈溪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睁开,“你又要去哪?” “出去一下,你躺着别动,我待会儿就回来。” 或许是有些疲惫,谈溪躺在床上,隐约觉得此刻的闻渡竟然有些温柔。 门被轻轻关上,她翻了身,沉沉睡去。 下雨的季节总是睡得更踏实些,但谈溪总是胡乱做梦,睁开眼不过是二十分钟之后。 闻渡依旧没有回来。 她下了床,打开门,站在二楼往下看,轻轻道:“闻渡?” 没人回答,但是谈溪厨房似乎有声音传来,谈溪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下去去找他。 第40章 红糖姜汤 闻渡的确在厨房。 谈溪走路几乎不出声, 走入厨房的时候,闻渡明显一怔。 “你干嘛呢?” 他皱眉,“你怎么下来了?” “我睡不着了, 一个人待着好无聊。” 谈溪凑过去,看着火上的砂锅, “这里面是什么?” 闻渡不回答,只是伸出手, 打算直接把锅盖揭开给她看。 但水蒸汽瞬间涌上来。 “嘶……” 闻渡的右手立刻被烫红,“叮当”一声, 锅盖脱手, 又被砸回去。 谈溪低声惊呼,想也没想抓起闻渡的手就往水池边拉, 打开水龙头, 调到冷水那个方向, 对着闻渡烫红的皮肤使劲冲。 孤鲸 第46节 闻渡比大多数男生都要白, 烫红就更加明显, 简直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谈溪不由得皱起眉头,回头看他,“你是不是傻……”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几乎消失, 因为谈溪的头顶蹭到了闻渡的下巴,她甚至无法完全回头。 他们站得太近了。 几乎完全是贴着,闻渡身上的清凉的气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包裹着她的全身。 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常年透露着切勿靠近的信号,这一次竟然就这么由着自己抓着他的手, 让二人贴得这么近, 也不挣脱。 谈溪停下手, 低着头愣神,任由凉水哗啦啦地响。 闻渡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你干嘛呢,你要是个医生,就是庸医,病人都该进太平间了,你连手术刀都没拿出来。” 谈溪松开他的胳膊,此刻这个形式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掌控者,这种感觉并不好,她下意识退后。 她没好气地说:“你死不了,不过这样没用。”她转头看向冰箱,“你家有冰袋吗?” “没有,上次都给你了。” 哦,给她用去冷敷受伤的脚踝了。 谈溪打开冷冻室,随便拿出一条冻着的鱼,“那你将就用这个吧。” 闻渡抬抬眼皮,不置可否,直接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把被烫伤的手腕伸到桌子上,也不接过保鲜袋。 什么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谈溪叹口气,把手里的冻鱼轻轻贴在他的皮肤上,“我就是专门来伺候你的是吧?” 闻渡抬起眼,拿出少爷的气势,安然享受,“谁伺候谁,刚才我没伺候你?你脚崴我没伺候你?” “谈溪,你到有没有良心?” 他平静地质问,却分明不是在质问这件事。 谈溪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四两拨千斤地回答:“你帮别人就是为了以后人家还回来的?” 闻渡步步紧逼,“那你还吗?” 谈溪张张嘴,身后的砂锅锅盖突然开始响。锅中的水烧开,水面上翻滚的气泡将锅盖顶起来。 谈溪若蒙大赦,立刻回头,戴上隔热手套,将锅盖掀起来,拧成小火。 香气扑鼻。 红糖的味道。 谈溪微愣,然后抿起嘴角,回头,双眼亮晶晶的,她坐下来,用力将冻鱼按在闻渡的胳膊上,像是拷问犯人一般。 “你火上准备做什么呢?” “……” 所谓蛇打七寸,伤人就该剑指命门。 闻渡果然不说话,表情冷淡,靠在椅子上。 谈溪笑眯眯地替他回答:“锅里是红糖哦,那边案板上还有姜,闻渡同学,你要做红糖姜汤哦。” 闻渡冷笑,“还算没被烧傻。” “那你做这个干什么呢?驱寒吗?还是说,你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两人的中间隔着桌角,冻鱼似乎冰封了空气。 闻渡开口,“我自己不能喝吗?” 谈溪耸耸肩,轻快地回答:“当然可以。”她指指身后,“用不用我帮你把姜丝切了?” 闻渡点头,“去吧。” 谈溪站起身,回到案板边上,拿出一把刀,左手扣住姜,手起刀落,快速将姜切成片,她在小学的时候就被迫学会给自己做饭饱腹,切菜不过是基本功而已。 闻渡走过来,看着她将姜片又切成姜丝,然后下入滚烫的红糖水中。 他淡淡道:“虽然是给我自己做的,但是你也可以喝一碗。” 谈溪故作惊讶状,“真的吗?” 闻渡偏过头,“你爱喝不喝。” 谈溪笑嘻嘻地冲他伸出两个指头,“两碗可以吗?” 闻渡把她的手轻轻打开。 门口响起了声音。 闻璟放学回来了。 谈溪和闻渡两人皆是一愣,停下手中的活,向身后看去。 闻璟丝毫没有觉得谈溪在厨房内有什么奇怪,只是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见到谈溪姐姐了,他张开双臂,兴高采烈地奔过来,“谈溪姐姐!你来啦!” 闻璟本意是希望谈溪能把他给抱起来,但是作为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这个想法明显不能成立,谈溪那小细胳膊搬得起来超市中的货物已经很了不起了。 闻渡在旁边冷眼看着,毫不客气地对他弟弟说,“你要是少吃一点她可能就能抱起来你了。” 闻璟眼泪汪汪地看着谈溪,后者冲他吐吐舌头。 好在闻璟自愈能力极强,立刻被锅中传出的香气吸引,指着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呀?” 他边问边就要踮起脚尖节气锅盖,谈溪轻轻哎了一声,抓住他的小手,“烫,不能摸。”她摸摸闻璟的小脑袋,“是好喝的,待会儿煮开了姐姐给你盛一碗。” 闻璟举起两手,“好耶!” 谈溪笑着拍拍他,“那先去洗手。” 闻璟离开厨房,这里立刻恢复了安静,只有姜汤还在咕嘟的声音,两人盯着未熟的水,忘记他们刚才的对话进行到哪里,一时间,谁也不先开口。 一听有好喝的,闻璟坚决不回自己的房间完成家庭作业,洗完手后又跑到餐桌前,坐在椅子上,双腿晃来晃去,虔诚地等待着食物上桌。 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也不打扰厨房内的二人,只是专注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谈溪用汤勺轻轻晃动了一下姜汤,点点头,“差不多可以了。” 闻渡扔进去几个红枣。 闻璟双手撑着下巴,忽然说:“姐姐,你们好像……” 他刚开口,又顿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场景,用尽自己二年级的学历搜肠刮肚之后,继续道:“……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过哎——” “——就是一起在厨房给我做好吃的。” 闻渡回头,见闻璟不知道从来给自己翻出来一袋小饼干,正塞得满嘴都是,他关掉小火,盛了一碗姜汤放在餐桌上,冷言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闻璟双眼放光,刻将饼干袋子推到很远,凑过去,“这是什么呀,怎么黑乎乎的,不过闻着好甜哦,还有这么多枣!” 他说着,就要把那碗推过来,准备尝一口。 闻渡又转身端来一碗,依旧是姜汤,不过跟桌上那碗明显不同,上面零星飘着几根姜丝。 他挪开闻璟的胳膊,将手里的碗端在他面前,“这个是你的。” 闻璟偷瞄他哥一眼,委屈地瘪瘪嘴,但敢怒不敢言。有的喝就不错了,他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碗中连个红枣皮都没有的汤,鼓起腮帮子,吹吹热气,然后浅浅地尝了一口。 立刻喜笑颜开,眯起眼睛,“好喝哎!甜甜的!” 谈溪最后一个落座,低头看见自己碗中塞满的红枣,笑了笑,用勺子捞起一个红字放入闻璟的碗中,又捞出一个放入闻渡碗中,笑眯眯地对闻璟说:“慢点喝,小心烫哦!” 闻璟埋着头,整张脸都快要钻进碗中,此刻抬起头,脸颊被热气熏得红彤彤的,感动不已,深情表白,“谈溪姐姐,你真好,你以后可以天天来吗?” 谈溪:“恐怕不可以哦,姐姐是今天忘记带钥匙了,才没有回去的。” “那你以后天天不带钥匙,姐姐,我好希望你天天陪我玩呀!”闻璟生怕自己的一己之力不太够,又拽上闻渡,“哥哥也希望,对吧哥哥!” 闻渡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闻璟抿住了唇,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立刻闭上嘴。 谈溪却不害怕闻渡,笑嘻嘻地说:“看来你哥哥不想哦。” 闻渡放下勺子,静静看着她的独角戏。 闻璟立刻配合叹口气,然后说:“那怎么办呢?” 谈溪喝干净自己碗中的姜汤,只觉得浑身舒服,不论是感冒或是生理期带来的疼痛都减缓不少,她把空碗推到闻渡面前,学着闻璟的声音大声说:“罚他再给我盛一碗!” 闻璟也赶紧把自己的空碗推过去,“我也要!” 闻渡眼风扫过去,谈溪指指自己的脑门,示意他自己还是个病人。 他轻叹,一言不发地拿起两个空碗走入了厨房。 谈溪和闻璟在他身后得意地击掌。 八点左右,跟着温婉一起出门购物的叶琳回来了。 温婉知道谈溪能在这里肯定闻渡让她上来的,她可不敢有任何异议,又见自己的亲儿子正捧着一本英文图画书和谈溪一起阅读,心道他什么时候能这么自觉地学习,脸色也不由得好看了一些。 叶琳放在手中的大包小包,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温婉坐在儿子身边,谈溪站起身,回头去看闻渡。 他站在客厅的角落处,头顶的光线使他的五官更显错落,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沉默着。 但厨房中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闻璟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旁边的温婉轻声问,“你们刚才做什么了?” 刺眼的灯光照不亮晦暗不明的角落,那里有无法与第三人分享的故事。 谈溪依旧穿着闻渡的衣服,但是没人注意到。 叶琳忙碌,而温婉并不觉得这个保姆的女儿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衣服有什么奇怪。 谈溪又陪闻璟玩了一会儿,问母亲要了钥匙,与他们道别,离开别墅,回到了地下室。 第41章 图书馆 周六一整天, 谈溪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刷题,但是终究效率过低。因此当晚上王欣问她明天去不去图书馆的时候,她果断答应了。 “叫不叫吴烨?”王欣又问。 孤鲸 第47节 “都可以。” “那我就问他了哦。” 十五分钟后, 王欣再次给她发消息,“吴烨说他去, 他还说再去问问渡神。” 她发来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包,又道:“希望渡神也来, 我要跟他一起学习,顺便沾沾仙气。” 他们相约在开馆前十分钟抵达, 谈溪调好闹钟, 吃了药后早早睡下。 次日早早醒来,谈溪坐在书桌前完成了一份化学试卷后才准备出门。 门口, 遇到正往出走的闻渡。 她问他:“你也去市图书馆?” “嗯。” “又不需要陈司机送你?” 闻渡看她一眼, “不用, 我叫了车。” 谈溪立刻跟在他身边, “那闻少爷把我也捎上吧, 我跟你顺路哦。” 闻渡扭头见谈溪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置可否。 只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提一起乘坐地铁的事情。 谈溪和闻渡在别墅区门口一同上了车。 司机绕道选择了一条不算太堵的路,在距离市图书馆还有一千多米的时候, 谈溪开口,“师傅,麻烦过了立交桥之后,您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停一下,我下车。” 闻渡皱眉,“你要干嘛?” 谈溪回答:“提前下车, 以免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 看见我俩一起下车。” 前排的司机师傅竖着耳朵听, 看着这一对年轻人,了然地笑了笑。 闻渡显然完全不接受谈溪这个贴心的提议,眸色杀出寒光,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干脆你现在就下去。” 谈溪睁大眼睛,“你干嘛呀,这还有好远,我这不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闻渡还是冷言,“靠这样偷偷摸摸的做法?” 谈溪坚决不跟他顶嘴,只是说:“我感冒还没好,你别气我。” 闻渡别过脸,不再吭声。 司机见这对小情侣吵架吵得突如其来,也是莫名其妙,也没好意思没有开口劝,按照谈溪要求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谈溪正准备开门下车,闻渡却直接打开了他那边的车门,二话不说长腿一跨就下车了。 留下谈溪一人在后排轻轻叹气。司机师傅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谈溪,问:“那我们走吗?” “……走吧。” 差十二分钟九点,谈溪达到了图书馆门口。 吴烨和王欣已经等着了。 一见面,王欣就抓起谈溪的手问她身体状况,聊了六七分钟后,闻渡来了。 王欣依旧牢记闻渡周五公主抱谈溪的样子,此刻用胳膊肘捣了捣谈溪,挑挑眉毛,道:“闻渡来了哦。” 谈溪扭头看去,只见闻少爷沉着一张脸,气压低到三人仿若直接步入寒冬腊月,吴烨打了个哆嗦,“你走过来的?” 闻渡冷淡地退后一步,“对。” “嚯!锻炼身体啊,比公园那些大爷还厉害!”吴烨感慨。 几分钟后开馆,四人一同走进图书馆。 图书馆一楼敞亮安静,侧面立着一个广告牌,宣传今日的讲座。 王欣好奇多看了两眼。 本次讲座是某医药公司请来资深医学教授为五十岁以上的人科普心血管等疾病,地点在图书馆五层大型会议室。 “难怪刚才门口站着那么多大爷大妈。”王欣了然,又将宣传语念出来,“切莫讳疾忌医——让医疗科学走进您的生活……” “……晟海医药公司——哇,大公司啊。” 吴烨原本闲闲地一旁站着,听到公司名字,头猛地一转,也朝那广告牌看去,盯着上面的标志看了好几秒,然后小幅度扭头短暂地瞟了一眼闻渡。 后者站着没有动,但吴烨能感受他的僵硬,沉默掩盖着他的黯然。 几秒后,他低声道:“走吧。” 找到一个角落处的桌前,四人坐下。 谈溪与闻渡并排,对面坐着闻渡。 王欣打开书包,将自己的铅笔袋,各色笔记本,各种粗细的彩笔,一一排列在桌上。 吴烨问:“你来画画的?” “这是用来做记号的。”王欣展开错题本第一页,“你看,我的笔记好看吧?” 吴烨“啧”了一声,“这就叫差生文具多吧?” 谈溪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同桌半句不好,哼道:“王欣上次年级38名,进步了整整三十名,我同桌可太优秀了。” 王欣立刻挺起胸膛,“就是!” 吴烨装作委屈的样子,扭头跟闻渡说:“渡神,谈溪欺负我,你管不管?” 闻渡将试卷放在桌上,抬眸淡淡看了一眼谈溪,没说话。 吴烨深深叹口气,“……行吧,没人管得了谈溪。” 王欣冲他吐吐舌头,提议道:“我们一起做老胡留的数学试卷,计时俩小时,做完一起对答案,然后讨论难点,可以吗?” 三人皆表示同意。 他们翻开试卷,王欣在桌子最前面摆了个小时钟。 四人专注于题目中,立刻进入状态,没有人再开玩笑。 数学是谈溪的强项,且今日状态格外好,差二十分钟到两小时的时候,她就已经全部做完。 抬起头时,闻渡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 两人对视一眼,谈溪冲他轻轻往左边晃了一下脑袋,然后站起身。 闻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顿了一下,也站起来。 谈溪去饮水机前接水,拿出四个旁边桌上倒扣着的纸杯,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低头问:“喝水吗?” “嗯。” “热的还是温的?” “凉的。” 谈溪自作主张将凉水中掺了些热水递给他。 然后抬着眼睛,“你怎么了?” 闻渡轻轻抿了一口,“什么?” “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哦。” “有吗?”他偏过头,又喝了一口。 谈溪肯定地点点头。她能感受到闻渡今天心情不太好。 虽然他从来都不算是一个温和的人,但很少流露出负面情绪。平日里的闻渡大部分时候也是这幅冷淡不爱说话的样子,但却不是今日这幅微微消沉的模样。 她开玩笑道:“总不会是因为你多走了一段路吧?” 闻渡长长的睫毛将他的眸色隐隐绰绰地遮掩着。他晃着杯中的水,沉默稍许,然后抬起眼,“是,你说怎么办?” 谈溪眨眨眼,没有强求,只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说怎么办?” 闻渡把自己手中的空杯子塞进谈溪的手中,“再倒一杯。” 谈溪好脾气地给他续了一杯温水,闻渡侧目道:“先欠着。” 两人各拿着两杯水回到座位上。王欣和吴烨在到时间后被迫放下了笔。 “来吧,对题!” 吴烨翻出答案,放在书桌最中心。 四人各自对题,十分钟后王欣深深叹口气,“完了,我就得了125分,我前几天光顾着学物理去了,现在做数学题的手感没有了。” 吴烨伸出一个指头,“我比你高一分哦。谈溪多少分?” “一百四十六。” “好家伙,就错了最后一道选择题。”他转头,“哥你多少?” 闻渡将卷子首页朝上,上面有三个数字。 吴烨微愣,然后才大吃一惊,指着最后一道完全空白的大题,“128?哥你咋了?谈溪生病,怎么是你被烧傻了?” 闻渡也懒得给自己找理由,干脆做实自己什么都不会的身份,“不是有她给我们讲题吗?” 吴烨见他表情冷淡,想起什么,终究闭上了嘴,然后跟谈溪说:“谈溪老师,给我们讲题吧!” 谈溪拿起笔。 吴烨听着,感觉谈溪讲题的氛围其实要比闻渡柔和不少。闻渡讲题时,要是第一遍没听懂都会觉得是一种罪过,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先天不足。 吴烨趁此好机会,抓着谈溪问了好多问题。 快到十二点,闻渡终于不耐烦,“结束了吗?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吴烨十分不怕死地说:“你忘了吗,哥,当时老胡制定学习小组,把我和谈溪分到一组了,所以我们俩互相交流是天经地义的。” 闻渡冷下脸。 吴烨接着刺激她,“刚才人家谈溪讲题,你又不珍惜,你知不知道跟年级第一坐在一起学习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闻渡看了谈溪一眼,明明是在跟吴烨说话,却对着谈溪颇有深意地说:“哦,是吗,我怎么觉得挺容易的。” 吴烨没能立刻理解闻渡话中的深意,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以前有跟人家谈溪一起学习过吗?没有吧,那你还不珍惜,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孤鲸 第48节 吴烨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有没有真实地刺激到闻渡,反正只听他又冷冷地说:“那你自己珍惜吧,你确实没有下次机会了。” “啧。”吴烨因为谈溪在场,总觉得有镇得住闻渡的人,因此说话大胆了一些,“你看看你,哥,自己不学习,还不让我追求进步,你这也忒霸道了不是?” 说罢他又狗腿地抬头,“谈溪老师,下次有不会的题还可以问你吗?” 谈溪看了闻渡一眼,然后笑眯眯地点头,“好啊,欢迎你随时来问我。” 第42章 陌生人 中午十二点半, 四人离开图书馆出门吃饭。 往门口走时,楼上的医学科普讲座也正好结束。 一群大爷大妈们往外走,手里拿着与心脑血管有关的小册子, 气势汹汹又热火朝天。四个年轻人下意识不跟他们抢,往旁边让了让。 直到他们都全部离开, 才继续往门口走。 王欣和谈溪正低头研究着待会儿去吃什么,全情投入, 直到后面再次传来脚步声。 还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身后的人在讨论今日讲座的事情,声音传入谈溪的耳朵中, 大约是什么进口药之类的, 但是她没有特别注意。 脚步声越来越来近,忽然一个人打断了交谈。 “闻渡?” 谈溪和王欣抬头, 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走过来。 那男人穿着西装, 很英俊, 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但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身后比他年纪大不少的人都恭谨地跟着。 他和闻渡一样,浑身的气质带着与烟火气无关的贵气。 这样的人认识闻渡也不奇怪。 至少谈溪和王欣都觉得很正常。 可是闻渡却变了脸色, 他肉眼可见地微微僵硬,半天没有动作,过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您好。” 那男人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变化,似乎并不觉得他的反常有什么奇怪, 不过是轻轻笑道:“还真是你啊。” 听他的语气, 两人像是很多年不见。不过谈溪无法想象, 闻渡小时候能跟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了十岁的人有什么接触,不过也或许是远亲。 男人声音听着带着感慨,但他表情算不上认真,也没有任何诉旧的欲望,且闻渡不多说话。因此他点点头,直接就走了。 大厅恢复了安静。 闻渡低头盯着地板,吴烨一反常态地半句话都没说,王欣和谈溪互相对视一眼,坚决不打听任何有钱人的八卦消息。 几秒之后,吴烨岔开话题,“选好去哪里吃饭了吗?我快要饿死了。” “去吃粤菜吧。”谈溪抬起眼睛,走到闻渡,轻轻扯扯他的袖子,企图让他回神。 “什么?” 谈溪抬头看他,“去吃粤菜吧,行吗?” 闻渡点头,“嗯。” * 吃过饭的午后阳光正好。 四人都不想离开回到图书馆继续学习,干脆绕了个道,从一条更远的路走回去。 穿过十字路口,正好路过一所职业高中里的废弃篮球场。 吴烨觉得手痒痒,“嘿,咱们打会儿球再回去吧。” 王欣立刻附和,“好啊好啊。” “但是我们没有篮球呀。” “问人借一个不就得了。” 吴烨其人,极会打交道,从职高侧门进去,遇见一个看门大爷,弯着腰问人家体育馆在哪儿。 大中午的,大爷快睡着了,慢吞吞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他,才说:“小伙子,这哪儿有体育馆,你做梦呢。” 吴烨挠挠头,“那篮球去哪儿借?” 大爷往后随手一指,“用不着借,后面那个仓库里就有。” “谢谢您。” 吴烨挑了一个充满气的篮球,跑回篮球场,率先来了一个帅气的三步上篮,回头一看谈溪和王欣不知道正在面对面聊什么,根本没有看自己,只好讪讪地走过来,“咱们2v2,比赛怎么样?” 王欣点头,“不过我和谈溪都不会打。” “那就你跟我,谈溪和闻渡一起,怎么样?” “啊。”王欣把嘴张成o形,极其不信任他,“你打得过闻渡吗?” “啧,你毛病还挺多,不然你跟渡神,我跟谈溪?” 王欣飞速地瞟了闻渡,使劲儿摇头,“不用了,我还是跟你吧。” “行。”吴烨拍拍手,“那我们开始吧!” “哎。”王欣又说:“我们俩什么都不会呢,你们也不先培训我们一下吗?” “哎呦,培训什么啊?”吴烨甩甩手,只想自己先过把瘾,“没那个必要,玩着玩着就会了。” “好吧。” “开始了啊!” 他们这球打得毫无章法,没有人开球,王欣抱着球就往篮筐前冲。闻渡自然不好拦她,谈溪象征性地挥了挥手,没有任何胜负欲地就让王欣顺畅的站在了球框地下。 “好样的,投!”吴烨跟在身后,叉着腰指挥。 王欣随手把篮球往天上一甩,篮球连筐都没有挨到,就落了下来。 她小跑两步,将球捡回来,友好地递给对手谈溪,“你也试试。” “我靠?”吴烨不解,“友谊赛也没有你俩这么打的,你们玩儿呐?” 谈溪不理他,只是抱着篮球回头向闻渡求助。 ——你教我。 闻渡走过去,“往后站站。” 谈溪后退,站在他身旁,“然后呢?” “胳膊抬起来,不用举过头顶——” “——往前一点。” “好了,投吧。” 谈溪往前一扔,显而易见,根本进不去。 ……什么东西。 她捡起篮球,怒目而视,“不想教算了。” 闻渡看她一眼,然后走过来,“不会打球不丢人,脾气怎么还这么大?” 谈溪凶巴巴地瞪他,“快教我,你上次自己说要教我的。” 闻渡伸出一根指头,把自己修长的手指当成教鞭一般,点点谈溪的胳膊,“你这不是木头,放松。” 谈溪甩了甩胳膊,抬起下巴,看着他认真求教,“然后呢?” 她眼神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求,让她的眼睛中显得很亮。两人离得很近,闻渡甚至能够感受到谈溪中双眸中自己的影子。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她满眼都是自己的错觉。 闻渡侧头轻咳一声,往回退了一步,语气严肃得仿佛在对欠债人说话,“看球框。” “嗯,投吧。” 谈溪又瞪他,“这跟刚才根本就没有区别嘛,我肯定投不进去。” “你做数学题都不练习就能全对?” “行吧。”谈溪又往前一扔,球连筐的边都没碰到。 她觉得自己这动作怪傻的。 “你中午没吃饭?用点力气。”闻渡伸出右手,轻轻就捞起弹起的篮球。 “要多大力气?” 闻渡叹口气,走到她面前三米开外的地方,拍拍手,“来,往我身上扔。” 谈溪盯着他,“那我就扔了哦!” 话音一落,就毫不客气地往闻渡身上砸去。 王欣站在一旁,确信自己听见了“duang”的一声。 她惊恐地眨眨眼。 却听闻渡只是苦笑一声,点点头,“对,差不多就这么大力气。” 谈溪来了劲儿,“扔给我,再来一次。” 两人又这样来回了七八次,闻渡终于叫停,“行了,投吧。” 他离开篮球架下面,给谈溪让出位置,站在她的身后。 吴烨悄悄挪到王欣旁边,“你干嘛呢?” 王欣拿出手机,对着两人咔嚓两声。 “拍照留个纪念。”她低头看着定格在镜头前的少女和少年,“他们以后会感谢我的。” “你看。” 吴烨把头歪着,凑近。 孤鲸 第49节 王欣抓拍得很漂亮。 照片中,谈溪在前,闻渡在后。 前面的少女踮起脚尖,马尾扬起,活力十足,抛出篮球,高高抬起下巴,期冀地盯着篮球框。 而少年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看篮球,没有篮球框,身长玉立,眸中只有眼前人。 照片的背景是火红的燕城秋日。 那是这个城市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凉风习习,硕果累累,他们对未来充满期待。 王欣竟然鼻头一酸。 她侧过头揉揉鼻尖。 她好像窥见了一角。 在那个不对他人言说的角落里,两个在外人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是如此的相似。 * 快两点的时候,王欣和谈溪的球技都有了明显的长进,她俩终于意犹未尽地放下篮球,决定重回图书馆。 下午的学习,闻渡重回状态,做物理试卷时,将其他三人杀得片甲不留。 吴烨垂头丧气,五点多的时候,他和王欣说什么都不肯再学习,坚决要求回家修养身心。 于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四人离开了图书馆。 与王欣和吴烨道别后,闻渡和谈溪照例打了车共同回去,距离别墅区一千多米的时候,汽车抛锚,他们被迫在中途下车。两人皆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出换乘交通工具,只是并肩往回走去。 分别之时,在通往地下室和别墅门的岔道路口,谈溪忽然抬起头,问道:“闻渡,你开心了一些吗?” “嗯?”闻渡低下头。 “我感觉打完球,你好像心情好了一些。”谈溪认真地看着他说。 “是吗?”闻渡垂下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嗓音清冷,“你借着篮球打我几下就是为了让我开心?” 谈溪耸耸肩,“可是看上去效果达到了哦。” 闻渡望向她,勾起嘴角。 月下,清风拂面,树枝轻晃,秋叶泛红,摇摇晃晃地飘下来,正巧落在谈溪的发顶。 红叶衬人面色粉润,闻渡抬起眸。 几秒后,忽地抬起手,将那片落叶轻轻挑起。 谈溪看去,红叶在闻渡的指尖,明明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却生生被他的手指仿若勾出了娇媚。 红色浸染。 染到了耳尖。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 闻渡停在空中的手微顿,敛眸,将落叶捏在掌心,半晌才道:“回去吧。” 谈溪点点头,轻声道:“晚安。” 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步入灯火阑珊处。 闻渡停留在灯光璀璨地,背后留下一片阴影。 他目送她关上门,才回到别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今天随便解释几句~ 这应该算是个校园文,校园内容比重大概会占文章的60%,而且他们之间最大的改变也都是在这个阶段,所以我想把故事讲清楚,然后顺理成章地过度。 他俩其实本身是存在差距的,但茫茫人海中气质契合,经历让他们可以在一起抱团取暖,这种不为人知的情愫在校园这个阶段暗暗发生更为刺激(狗头,总之我希望暧昧线拉长一点。 同时,我也希望可以好好讲述一下他们的成长,两人在接触中对于彼此的影响是很重要的成长线,也是为以后的感情打基础。这段感情或许是漫长的,但一定是珍重的。 我脑子里有整篇文章的轮廓,每个阶段在讲什么我都很清楚,不会草草完结,放心。 最重要的是——高中生肯定不能谈恋爱啊!!这里可是晋江呐!!!你们清醒一点嗷!!!!(使劲摇晃 第43章 闻远江 闻远江投资的, 耗时一年多的南门博物馆终于在今年快要过去之前竣工。 这博物馆总共五层,一层为大厅,二层是文史展览馆, 三层是生化展览馆,四层是天文展览馆, 最后一层分布两个电影院,专供学校组织学生观看电影。 十一月的第三个周五, 博物馆投资人闻远江受邀来到燕城二中。 这个博物馆号称是全国中学最大的博物馆。学校领导觉得颇有面子,因此欢迎闻远江的阵势极为浩大, 哪怕是忙碌的高三学生, 也必须一个不落地参加。 一般这样形式的活动都是极其无聊,且会堂闷热, 声音震动, 坐上几个小时特别不舒服, 有学生拿着练习册去刷题, 但长时间低着头, 总归是脖颈不舒服。没有人喜欢这类活动。 不过大家哀声载道,也没人真的敢不去。 ——至少是大部分人。 王欣环顾四周,问吴烨, “闻渡呢?” “打篮球去了。” “一个人?” “还有周野。” “这可是他亲爸啊。”王欣感慨,心道渡神也太不给面子了。 “就是亲爸才这样的。”吴烨小声说。 闻家好歹也是豪富之家,种种八卦普通老百姓也都略微了解一些,不过是闻渡母亲家十分低调,且生意重心都在境外,极少在内地的报道之中出现。据说林家生意涉足范围非常广泛, 但是又很少有人能准确说出来, 究竟涉足哪些行业。 如今还被提起的不过是闻远江当年凤凰男迎娶白富美, 后来翻脸不认人罢了。 何况,闻渡母亲目前是否还活着都众说纷纭。 高中入住闻家之前,谈溪忍不住查了查闻家的八卦。据说二人离婚后,闻渡的母亲林幼晟远渡重洋离开伤心之地,几年后嫁给一个画家,又过了几年,网上传出了她已经因病去世了,但至今没有人能拿得出确凿证据。 那时候谈溪还不认识闻渡,对他家的八卦还处于一种看戏的心态,现在再让她打听他家的事情反而没什么兴趣了。 此刻台上的闻远江意气风发,与谈溪偶尔见到的被闻渡气得脸色铁青的闻家主人丝毫不同。 他现在才更像一个掌权者。 至少是他一直期待的那样被万众敬仰的样子。 可惜但凡一个了解闻家新闻的人都觉得他不齿。 尤其是闻渡。 演讲终于在所有学生的昏昏沉沉中结束,一位女学生上前献花,全场掌声震动——不是为了闻远江,纯粹为了终于结束的赞美大会。 “靠,困死我了。” 吴烨小声抱怨道。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往外走。胡老师作为闻渡的班主任,走到会场最前方跟闻远江打招呼。 与其他老师相比,胡老师不到四十,已经算是非常年轻了。他能力虽强,但资历算不上深厚,缺少威信。且他这人有点书呆子气,也有些教师的风骨,从不主动攀附闻远江这类权贵。因此闻远江对他并不看重。 冷淡点头之后,闻远江问道:“闻渡呢?” 老胡观察一下午了,早都发现闻渡压根没来,但他也不能直接说,只好道:“估计是已经出去了吧。” 闻远江脸色不算太好看。 老胡回头,看见正准备往出走的谈溪,立刻招呼她,“谈溪,过来。” “啊?”谈溪被迫走过去。 胡老师冲她挤眼睛,“闻渡呢?” 谈溪快速看了一眼闻远江,“哦,刚出去。” “太好了。”老胡松了一口气,欣慰地拍拍谈溪的肩膀,“帮老师把闻渡找来。” 谈溪无奈点头。 她出了会堂,绕了个大圈,走入体育馆,正好遇到正在往出走的周野。 “谈溪?” “闻渡呢,他没有跟你一起打球?” “打了,打了一会儿就走了。” “那他去哪儿了?” 周野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吧。”谈溪与他告别,又走出体育馆。 她拿出手机,翻出备注名为“大少爷”的那个人,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里?” 十分钟过去,闻渡都没有回消息。 谈溪叹口气,又给吴烨发消息,“闻渡在教室吗?” 吴烨倒是回复得很快,“没有。” 那他去哪儿了? 谈溪从未这样讨厌过燕城二中过大的面积。 她站在体育馆,有些迷茫。 朝南边看,她看见反射着金光的博物馆。 她心念一动,没有犹豫,往那边走去。 孤鲸 第50节 博物馆一楼大厅坐着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谈溪,“同学,你不能随便进。” 谈溪道:“请问刚才闻渡来过吗?” 闻少爷的大名在这所学校响当当,没人没有听过。 “嗯,来过……” “哦,他爸让我把他找来。” 谈溪直接搬出闻远江来,那工作人员一听,只好说:“那你登记一下再进去吧。” 谈溪签好自己的名字,又问道:“您知道他去几楼了吗?” 对方摇摇头。 “好,谢谢。” 谈溪乘坐电梯,没去二层文史展览馆,直奔三楼。 三层空荡荡的,没有人,连灯都没打开。谈溪借着窗外的光好像看见墙边展览着一排动物解刨尸体。 浑身阴森森的。 但还是喊了一句,“闻渡? 没人回答,她立刻返回电梯,去了四楼。 四层和三层情况差不多。 看来是闲得没事去看电影了? 谈溪觉得不可思议。 她走入五楼,听见微弱的声音从第二个影厅传来。 她寻着声音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这是一个球幕影厅。抬起头,头顶是拱形天花板。 银幕上并未播放电影,只是映射出星空的模样。 图像清晰,宛如置身苍穹之下。 观众席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闻渡的外形太过耀眼,哪怕只露出头顶和肩膀,也能让人立刻认出来。 何况这样清冷一个人似乎才是真实的他。 闻渡长久地这样把自己单独锁在某个空间里,让人分不清他是习惯了这样的状态,还是他生来就喜欢这样。 头顶的景象忽然变化莫测。 谈溪轻轻走下去,走到闻渡那一排停下脚步。 闻渡本是靠在座椅背后,此刻侧着身子,偏头看着她。 光影将使人影变得不够真实,他们并非真的被星空包裹,但科技的力量便是似真似幻,让人分不清真假。 或许方才是走路久了,谈溪竟然觉得微微眩晕。 曾经闻渡给她讲解过无数次的天体物理在光芒万丈的星际之间竟然变得无解。 他们像是尘埃,情感与生命由此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闻渡陷在阴影之下,谈溪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她微微歪头,轻轻冲他笑了笑,然后向他走去。 她没有询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只是坐在他旁边,也抬头仰望星空。 沉默数秒后,闻渡开口,“你是什么星座?” 谈溪扭头看他,“狮子座。” “你认得吗?“谈溪问。 闻渡微微扭头,“看那个。” “哪个?”谈溪往过凑凑,双眸中是真实的渴求。 闻渡拉起放在自己身旁的谈溪的手臂,引导着她,“看见了吗?” 谈溪睁大眼睛,盯着其中三个明亮的星星。 闻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连起来,就是狮子座。” 谈溪任由他抓着,扭头又问:“那你呢?你是什么星座?” 闻渡只消微微侧头,就能清晰地数出来她有几根睫毛。 他忽然感觉侧脸一痒,好像是谈溪忽闪着的睫毛碰到了自己似的。 “摩羯。” “哦。”谈溪顺着闻渡的目光看去,似乎对于星座究竟是什么样子兴趣不太大,她只是关注一个问题,“那你生日是哪天的?” 闻渡侧眸看她,“一月一日。” “哦,好特别的日子哦。”谈溪点点头,“那你比我大半年哎。” 闻渡没吭声。 谈溪又让他给自己解说了一遍其他十个星座。 结束后,两人静静地仰靠在座椅上,谁也没有开口。 也许是浪漫的宇宙让人沉沦。 闻渡已经放开谈溪的手,但是清晰的触感依旧残留在两人的皮肤上。 像是毒|药,一点点渗入皮肤之下,最后融入细胞,再也抹不去。 谈溪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正要起身离开时,闻渡忽然问她,“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爸演讲结束了,让我来找你。” 闻渡站起身,垂眸看着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谈溪看着他。 “演讲。” “哦。”谈溪干巴巴地评价,“精彩纷呈。” “是么。”闻渡低声轻笑。 又问道:“走吗?” “好。” 他们一起离开博物馆,出门时才意识到竟然已经到了落日时分。 时间仿佛在球幕影院停滞了。 谈溪想起小时候看电视说天上一年,人间一年。 他们刚才似乎真的在天上度过了一段时间。 两人像是校园内任何一对普通同学一样往礼堂走去。 隔着很远,谈溪看见闻远江还在与校领导寒暄。 他们朝这边看了一眼。 谈溪不再多走一步,停下,“我走了。” “嗯。”闻渡点头,“今天要去五金街?” “嗯。” “好。” 不需要刻意道别,两人往两个方向远去。 第44章 帮助 谈溪回到教室拿到书包往地铁站走去。 如今天气变冷, 且燕城的风有时又挂得剧烈。路途变得艰难,谈溪裹紧自己的外套,推开了超市的门。 谈向北正巧打了个喷嚏。 谈溪立刻警惕起来, “爸,你感冒了?” 谈向北本就身体不好, 普通感冒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小事。 “没有,没事, 就是换季鼻子有点痒而已。” 谈溪在父亲身边蹲下去,认真地说:“爸, 您要是感冒一定要告诉我, 不能硬撑着。” 谈向北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知道了, 闺女, 你放心吧。” 谈溪看着父亲瘦弱的肩膀, 觉得他最近似乎瘦得厉害, 她常常嘱咐谈向北要多吃点, 但他总是敷衍答应。谈溪微微感到心痛和无力。 她背过身,轻轻叹口气。 八点之后,谈溪照例将货物清理完毕, 正打算去做份卷子时,门口传来喧闹声。 五金街几乎日日都在上演着吵架,她见怪不怪,打算把玻璃门关上,却听见旁边传来女生的哭声。 “你别推我!” 谈溪不由得停下手,向外看去, 对面的马路上一个女孩儿抱着一个包, 在人群的中心嚎啕大哭。 她显然没有同伴, 一个人孤零零的,死死抱着自己怀中的包裹。 像是将要溺水之人抱着浮木。 从小到大,谈溪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她站在街对面看着,并不打算直接冒然出手。 孤鲸 第51节 与那女孩儿对峙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 只见大妈指着女孩的鼻子,厉声道:“我告诉你啊,交房租再住房子是天经地义的,你交不起就快点给我滚出去!” 大妈头顶经典泡面发型,满足所有人对于包租婆的期待。 女孩儿抽抽嗒嗒,对方提起交房租,她没了刚才的气势,“您再宽限几天,我下这周肯定把房租叫上。” “我呸!”大妈啐道:“滚滚滚,你把我当冤大头了?这都快十一月底了,你拖欠了多久的房租了?要不要脸啊,你不住趁早滚蛋,我这有人排队想租呢!” 女孩儿抹一把眼泪,哭诉道:“可是你也不能大晚上就直接把我赶出来啊!我现在去哪里呀?” “关我屁事!快点滚开,我忍你大半个月了,现在不想忍了!我看你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没想到这么不要脸,把我当慈善机构了是吧!要免费住到什么时候?你到处打听打听,哪有人让你白住这么多天!” 附近围观的路人原本还同情这小姑娘,一听人家大妈都给她宽限二十多天了,立刻对着女孩儿指指点点,“哎呦,那你快走吧,这么多天不交房租,实在是太过分了,再找个便宜的地方住。” 女孩儿一听,忽然绷不住了,“我跟另外七个人合租四十平米的房子,一个月五百块钱都付不起,我还能去哪儿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使劲跺脚,临近崩溃的边缘。 “我告诉你啊,你今天是睡大马路上还是睡桥洞都跟我没关系,别在这儿跟我嚷嚷啊。我们一个月也就挣四千块钱房租,也穷得要死,过得比你还惨。” “那我去死好了!” “哎呦,你威胁谁呢?我告诉你啊,要死死远点啊,别死在我家门口,真晦气。早知道你开始就不应该让你住进来,麻烦死了。” 有路人问道:“姑娘,你看上去也成年了,怎么没有工作吗?” 女孩儿低声抽泣,“原先的那个厂倒闭了,拖欠了我们好几个月工资没发,现在老板跑了,我是真的没钱了,我这两天连饭都没得吃。” “哎呦……”众人唏嘘,“你们这老板可真不是东西。” 房东见众人有同情她的趋势,立刻再次试图将其轰走,“谁不可怜?谁活着不辛苦?她没钱吃饭,难道我们就有钱了?” “哎……” 众人摇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儿狠狠用袖子擦掉眼泪,脸上出现几道红印子,哽咽道:“那你把我买的木柜子还给我。” “呵。”房东轻嗤,“你想什么呢,那柜子是你弄坏的,你再买一个是赔给我们的,现在走了还想顺手拿走?门都没有!” “你胡说!明明就是你们的家具质量不行,所以才坏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女孩儿说着说着就要去伸手拉房东。 大妈“哎”了一声,立刻后退,手挡在前面,“哎呦呦,你要干什么?你要动手啊?”她瞪着眼睛回头喊人,嘶声力竭,“老头子老头子,快出来!这死丫头要打人了!” “怎么了怎么了?”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地中海,跟他老婆个头差不多,撸着袖子,“咋了?谁要打人?” “这丫头赖着不走。” 男人扭过头,“快走啊,我告诉你,我们没有收你十一月份的房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不走我们就报警了!” “对!再不走,我们就告你、告你……私闯民宅!” 争吵来回不过就这几句话,附近众人也渐渐没了兴趣,开始散去,只是那女孩儿依旧哭个不停,她自知理亏,但浑身上下没钱,实在是日子太过窘迫,那个八个人挤在一起的出租屋是她今晚唯一的落脚之地,现在被赶出来,她是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 房东夫妇也不再搭理她,骂骂咧咧地扭头离开。他们也属于燕城过得很贫穷的那群人,没有富余的同情心来帮助别人。 吵闹的五金街,那女孩儿抱着破旧的背包,竟然觉得无比孤冷。 她盯着路边碾过的车轱辘,只觉得无尽的绝望笼罩着自己,不由升起可怕的念头。 “小溪?你干嘛呢?”谈向北坐着轮椅出来问。 谈溪回头,捏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说:“没什么,爸,我出去一下,您先看一会儿超市,待会到时间就直接关门。” 嘱咐完,谈溪背上书包,穿过马路,往路口走去,拍了拍那女孩儿的肩膀,递过去一瓶水。 女孩儿转头。 谈溪冲她笑笑,“喝吧。” “谢谢。” 谈溪又给她一袋面包。 女孩儿脸红了,低头接过。 他们找了附近一个地方坐下。 那女孩儿摇了几口面包后,才说:“你都听见了?” 谈溪没有否认。 女孩儿看了一眼街对面,“那个超市是你家的吧?我以前会去那里买东西,有时候看见你在柜台前做卷子。” 谈溪没说话。 女孩儿接着道:“我恳求了好久,本来那个房东阿姨同意让我下个月再补交房租的,结果今天来了另外一个人说每个月愿意多付五十,阿姨一听就把我给赶出来了,其实他们也没错,只是太突然,我接受不了。” 谈溪点点头,又问:“那你今晚去哪里?” 女孩儿先是摇摇头,然后又说:“去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借住一晚上吧。” “远吗?” “在西边。” 那就是绕了半个城,在这么晚的时候。 谈溪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钞票塞进她的手中,“太晚了,别去了,隔壁那条街有个招待所,老板是个单亲妈妈,只让女孩儿入住,很安全,你这两天晚上可以先去那里将就。” 女孩儿低头看着手里的前,眼眶微湿,她想还回去,胳膊却十分僵硬。 “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 谈溪摇头,“不用还。” 女孩儿微微啜泣。 谈溪又道:“工作总会找到的,大不了先去找个小餐馆端盘子,总归是会有活下来的办法。” 女孩儿腮帮子鼓鼓的,用力点头,用手背蹭掉鼻涕,“你说得对。” 她三两下就吃掉全部的面包,捏紧手中的塑料瓶,微微犹豫,然后拿出手机,“你……你愿意跟我加个微信吗?我可以还给你钱,以后……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倾诉的也可以告诉我。” 谈溪笑笑,后退一步,轻轻摇头,“不要你还钱,至于以后,我们要是有缘分,肯定还会见的。” “……哦,那好吧。”女孩儿尴尬地收起手机。 谈溪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又道:“走吧,我把你送到招待所去。” “好,谢谢你。” 也就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们便到了另一条街。 同样破旧,却要比五金街萧瑟不少,谈溪领着她走到街尽头,指着不远处,“看到了吗,就是那个招待所,你进去吧,我看着你办理完入住就走。” “好。”明明比谈溪大了三四岁,但那女孩儿明显胆子更小一些,抿了抿唇,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谈溪点点头,“不客气,再见。” 女孩儿离开后又依依不舍与她招手,谈溪见她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便转身离开准备直接走去地铁站。 这条街的路灯状况比五金街还要差。 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谈溪才感受到了阴冷,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回头看了看,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把书包拿下来背在身前,这样更有安全感一些。 她加快步伐往前走,却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听见奇怪的声音,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一只老鼠受到惊吓,从垃圾袋中跳出来看,窜入更湿冷的黑暗。 “啊。” 谈溪忍不住惊叫。 她汗毛竖起,此刻耳听八方,正发觉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真实接近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 “啊!” 她浑身一抖,愈发恐惧,正准备拔腿就跑时,身后传来冷淡又熟悉的声音。 “别喊,是我。” 作者有话说: 过度一下,明天会有一点进展,本章发红包哈~ 第45章 牵手 谈溪微微松口气, 回过头,但眼中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散。 她手心散着冷气,肩膀不受控制地发着抖。闻渡掌心虽大, 但是有寒气,根本无法让她此刻完全感到温暖。 谈溪有点说不上来的怨气, “你有病吗?” 闻渡却不说话,垂眸看她。 明明故意吓唬人的他, 他却还冷着一张脸。 谈溪愈发生气,忍不住打开他的手, “问你话呢, 你大晚上不去当你的大少爷,没事来这个地方装神弄鬼干嘛?” 闻渡听罢, 沉声道:“你晚上一个人来这个地方还知道害怕?” 谈溪一愣, 嘴硬反驳:“我哪儿害怕了?看见老鼠躲一下不是正常的吗?” “不害怕你抖什么?” “你不吓唬我就不抖了。” “谈溪, 你当雷锋当上瘾了是吧?把别人送过来, 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谈溪低下头, 又说:“我在这里住了很久了,跟她相比,比较了解。” 闻渡有点生气, 冷声道:“你别跟我顶嘴。” “……” 真霸道。 谈溪抬起眼睛正准备继续反驳,街对面的网吧中走出来几个男人,他们胡子拉碴,衣着赃污,嘴里娴熟地吐着烟圈,扭过头, 歪嘴笑着, 看着自己。 谈溪一阵反胃, 别开眼。 闻渡也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挡在谈溪外面,将其堵得严严实实。谈溪眨眨眼,抬头看着闻渡。 孤鲸 第52节 他挡住了街边的秋风,谈溪终于感受到了一些温暖。 街那边传来了嬉笑声。 闻渡垂眸,神色看上去更加冷淡疏离。 谈溪正想问他做什么时,闻渡忽然抬起了胳膊,掌心向上。 像是男士邀请女士共舞的样子。 他不说话,但谈溪还是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闻渡掌心收拢,牵住了她。 那群人吹起了口哨。 谈溪嫌恶心,但又忍不住伸长脖子,越过他的肩膀看去。 闻渡拉着她,下颌显得愈发凌厉,冷言:“谈溪,不想让我跟他们打架,就别往那边看。” 谈溪立刻收回视线,歪头看他,“哦。” 闻渡转头就走,他腿长,大步流星,谈溪忍不住说:“你慢点走,我跟不上了。” 他放慢脚步。 谈溪被他牵着,安全感彻底回归,跟他聊天:“你怎么在这里啊?” 闻渡冷着张俊脸,仿佛自己是被迫地出现在这个地方,“我来打台球。” “哦,那你刚才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那边吵架啊。” “没有。”他快速地回答:“但是声音很大,我听到了一些。” 也是,闻渡怎么可能是凑热闹的人。 “那你看见我了?” 闻渡喉结微动,声音略略含糊,“嗯。” 谈溪想象了一下闻渡站在台球馆的窗前注视下面街道的场景。 “从什么时候?” “从你站在超市门口看热闹开始。” 谈溪脸颊微红。 “那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闻渡侧眸看她,表情仿佛她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好吧,不说就不说。 走过马路。 闻渡忽然轻轻叹口气,有些严肃地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傻?” “我……怎么了?”谈溪有点无辜。 “你知道送别人到一条陌生的街上,就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不会遇到什么人?” “哦。”谈溪低着头,留给他一个倔犟的头顶。 闻渡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还有,生活困难的人那么多,不是每个人都等着你营救。” 谈溪抬起头,忍不住反驳,“那我看到了能不管吗?不管她晚上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不然就只能睡大街上了。闻渡,你跟我不一样,你理解不了这种日子。” 闻渡的声音在黑夜显得愈发低沉,“可是你给她钱就已经足够了。” 像是辩论对抗赛,闻渡郑重对待这个辩题,毫不相让。 “……” 谈溪有些不高兴,紧紧抿着唇,她不奢求闻渡感同身受,只是无法接受他理解不了自己。 见她不肯开口,闻渡停下脚步,转过身,淡声道:“你肯给她钱,愿意陪她来这里,但却不肯接受她的联系方式。谈溪,你有同情心,却不肯迈出任何一步,和别人建立亲密联系。” “你不是雷锋,所以也不用搭上自己的潜在安全去拯救另一个人。” 谈溪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闻渡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心像被人重重一击,耳膜震动,与心跳同频,刚才来得时候,她也没有感受到这条街竟然是如此得幽静。 说到底,所有的靠近都是有因可循。 她和闻渡本质是一种人,很难付出自己的真心。她相信,闻渡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见死不救,不过也最多是给那女孩儿更多的钱,让她得以多度过些没有工作的日子,但除此之外,他也不会期望这个人将来有一天来感恩自己的资助。 因为感恩意味着付出金钱之外的东西。 闻渡不需要。 她也不需要。 谈溪咬着下唇,点点头,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闻渡没有再说话,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黑暗和危险离他们愈来越远,微弱的灯光映入眼帘。谈溪觉得闻渡有要松开自的趋势,在路过一个与刚才相同的垃圾桶时,她依旧微微害怕,死死拽着闻渡的手,霸道地说:“不许松开我。” 闻渡声音有些哑,“我不松开你。” 他们拐了一个弯,依旧没有人,但是远处的嘈杂声清晰起来。 路灯暗淡,却依旧可以清楚地在地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两掌相握,轮廓而已,却愈发显得亲密。 谈溪忽然轻轻晃了晃闻渡的手,抬起头,问道:“所以,你刚才放学问我是不是要去五金街就是为了这个哦。” “为了什么?” 谈溪抿嘴笑,话到嘴边换了个意思,“来打台球。” 闻渡看她一眼,眸色不明,不再回答。 两人走过一条距离地铁站最近的小道,又在黑暗中前行来二三百米,这一次,谈溪却并不觉得害怕。 小道的尽头是明与暗的分界。 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地铁站的入口就在眼前。 灯光变得温暖,人群来来往往,形色匆忙,前往周五回家的路。 谈溪和闻渡越过那条明暗之间的交界线。 离开黑暗,走入光明。 光源刺眼,两人一时间竟然无法适应。 光亮具有让某些事物无处遁形的力量。 他们无言地松开手,共同踏入人来人往的真实世界。 * 高三的日子过得匆匆。秋末过去,冬日来临,转眼来到十二月末。 十二月的倒数第二天,高三学生的第五次月考结束,这也是他们今年的最后一次考试。临近新年,大家心情难免兴奋期待却又伤春悲秋。 谈溪倒是迫不及待地步入新的一年。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之后,谁也不愿意再学习。谈溪和王欣相约去学校图书馆看书。 谈溪痴迷地捧起古龙的《绝代双骄》,坐在靠窗边的位置。 王欣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本十年前的言情小说,封皮破旧,她看得津津有味,偶尔露出诡异的甜蜜笑容。 她们互相分享一个耳机,随机听着不知名的歌曲。 直到太阳落山,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准备下班,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王欣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对着天边的一丝残阳伸了个懒腰,问:“你明天打算怎么跨年?” 谈溪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哎,还没想好,大概是睡一觉吧。” 王欣睁大眼睛,“睡觉?睡觉多无聊啊,出去玩呗,过了这个新年,我们可就要踏入十八岁了。难道不应该好好享受一下最后一个未成年吗?” “那你说怎么过?” 王欣道:“新年第一天是闻渡的生日哦。” 谈溪装作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样子,“是嘛?” “对啊,每年他的生日有可多人都想去啦,都是吴烨组织的,以前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不过今年托你的福,吴烨昨天早上考试前问我要不要去啦!” “托我的福?”谈溪挑挑眉,“你确定?我可都没有收到邀请哦。” “啊,是吗?”王欣皱起眉头,“为什么啊?” 谈溪耸耸肩,看上去不太在意,“不知道哎。” 她们在学校门口告别,谈溪回到了别墅区。 闻渡的卧室拉着窗帘,但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 她抬头看了一眼,拐入小道,走入地下室。 坐在书桌前,谈溪把做过的卷子收拾好,把不需要的学习资料放进柜子中。将桌面上收拾得更简洁一些,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新年。 十点的时候,彻底清理完毕,书桌被焕然一新。 谈溪有些疲惫,趴在桌子上休息。 手机嗡嗡震动,她掀开沉重的眼皮,拿起手机,一看,来自“大少爷”。 他问:“在干嘛?” 谈溪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正在考虑如何回复时,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一个来电。 孤鲸 第53节 来自“程泽禹”。 太久没有消息,谈溪竟然一时间这个名字落在文字上是如此得陌生,第一反应竟然是会不会打错了。 她愣怔着,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依旧在聊天界面上,只不过最上方出现了正在来电的提示框。 曾经最高纪录花费八分钟就可以做完全部数学选择题的谈溪,竟然在这个二选一的选择中犹豫许久。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仿佛在不停地催促。 谈溪偶尔讨厌持续的震动声,会让她产生焦虑。 她抿了一下唇,退出聊天界面,接通了来自程泽禹的电话。 她将手机贴近耳朵,轻声道:“喂?” 第46章 亲自邀请 “喂?”谈溪刚才声音太小, 以为对面没听到,又说了一遍。 “谈溪?”程泽禹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 是我。”谈溪低下头。 “太好了,你没有换手机号。”程泽禹在那边笑了笑, 没有询问她在做什么,只是说:“我给你打电话是为了祝你新年快乐。” 谈溪看了一眼桌上的表, 现在是国内时间的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十点。 “现在吗?这么早?”她问。 “对,我们比你们还晚, 早上十点, 不过我和同学打算开车去山上跨年,已经在路上了。我怕到时候信号不好, 没法给你通话。” 谈溪听到那边传来清晰的女孩子的轻笑声。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她微微失神。 “谈溪?”程泽禹停顿几秒, 见她一直不出声, “你还在吗?” “哦, 还在, 我听到了,你们要上山跨年。” “对。”程泽禹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放松,“我们提前出发, 直接在上面露营。” “好啊,真好。” 谈溪笑了笑,那边再次传来同一个女孩子的说话声,听上去,大约是个娇小可爱的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程泽禹那边也没有立刻开口。 一时间, 她只能听见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那边也在持续沉默着, 当然, 也有可能是被身边人吸引着。 谈溪又笑了笑,说:“那你们玩吧,也祝你新年快乐。” “好,那我挂了。” “嗯。”谈溪对着空气点点头,在要挂下电话的那一刻,忽然道:“程泽禹!” “嗯?怎么了?”对面将手机重新贴回耳朵。 “没事。”谈溪深呼一口气,没有任何快乐或是不快乐的感觉,她的语气不符合目前状态地、十分郑重地说:“再见,程泽禹。” 那边停顿一秒,然后也说:“再见,谈溪。” 挂掉电话,地下室恢复了安静,刚才听筒中传来的嬉笑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消失。 谈溪觉得自己被吵得有些耳鸣。 她看着玻璃窗上映照着的自己。 闻少爷的电话及时进来,他有些不耐烦——对于谈溪长时间的不回复。 淡淡的声音中带着谴责,“你在干什么?” “刚刚收拾完书桌,怎么啦?”谈溪努力恢复心情,开玩笑,“闻少爷,有什么指示?” 闻渡不理会她的调侃,言简意赅,“你出来。” “啊?” “出来,我在门口。” “哦。”谈溪依言离开书桌前,推开地下室的门,闻渡就在门口。 身后挂着月色,他带着一身寒气,如银钩般清冷。 谈溪的耳鸣渐渐消失了,但依旧神思恍惚。 刚才程泽禹的声音是陌生的,甚至样子都变得模糊。谈溪抬起头,认真勾勒闻渡的五官和轮廓,忽然发现她已经没有透过闻渡的脸去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了。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失望。 闻渡被她盯得微微有些恼怒,“你在干嘛?” 谈溪回过神,“嗯?怎么了?” 闻渡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冷风,他冷淡开口,“后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哦,后天啊。”谈溪歪着头仔细思考,声音拖得长长的,“新年第一天呗。” “还有呢?” 她耸耸肩,故意说:“没了啊。” 闻渡的俊脸肉眼可见地冷下来,“你忘了那天在博物馆你问我什么了?” 谈溪装作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然后慢吞吞地恍然大悟,夸张地说:“哦,你生日啊。” 闻渡沉着脸道:“记忆力衰退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是吗?”谈溪无所谓地撇撇嘴,“我都有得老年痴呆的风险了,还能考年级第一,我好厉害哦。” 闻渡看她一眼,偏过头,问:“去不去?” “啊?”他思维跳跃太快,谈溪跟不上,“什么?去哪儿?” 闻渡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零下二十度。 “哦,你的生日聚会吗?”谈溪睁大眼睛,“你是在邀请我吗?” 闻渡不说话。 谈溪想起了那天小巷内沉默的牵手邀请。 她见好就收,立刻点头:“好吧……既然少爷您都亲自下楼问我了,那我就去吧。” 闻渡清冷的眸色直接打断她的絮叨,“行了,那我走了。” * 最后一天下午,谈溪与王欣相约一起来到市中心的饭店。 据说,为了庆祝闻渡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黄诚直接给他包下了全部顶层包房。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们可以敞开玩。 闻渡的生日本就有些特殊,他们这帮狐朋狗友每年聚在一起,一是为了庆祝他的生日,二是为了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这一次因为闻渡即将成年,谈溪觉得黄诚恨不得把天花板都给掀了。 除了边意,上一次唱歌的那些人都来了。人不算太多,但都是熟悉的朋友,反倒十分自在。按照黄诚和吴烨的性格,谁过生日,那肯定是要整蛊一下寿星的,不过介于闻渡太过冷静,估计达不到任何效果,所以他们干脆放弃这个念头,随便玩闹到天渐渐变暗。 黄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冷烟花棒。故意翘着兰花指说道:“朋友们!玩不玩仙女棒!” 顾年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上,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兄弟!我都多少年没玩过这个了,炮也好久没放过,太无聊了!你今天准备挺充分啊。” 黄诚对于顾年称呼自己为“兄弟”略微不满,但是他敢怒不敢言。 每个人分了几根仙女棒,大家登上大厦的顶层天台。 谈溪和王欣最后上去。谈溪把自己的羽绒服衣领拉到下巴,鼻尖冻得通红,却因为即将可以放烟花而兴致勃勃。 双眸亮晶晶的。 闻渡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仿佛冬日飘下晶莹的雪。 谈溪像是有感应一般,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王欣很有眼力见儿地快跑几步,去跟顾年说话。 闻渡走到谈溪身边。 谈溪歪头问:“怎么了,少爷?” 闻渡冷淡地开口,“我的礼物呢?” 啧。 谈溪看了一眼一米外的吴烨,低下头小声快速回答:“回去给你。” 闻渡往远处看,“嗯。” 七个人并肩站在天台栏杆前,任由冷风吹着。 远处是燕城的万家灯火。 谈溪向下眺望,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认真观察过燕城。 这里是燕城最中心的地方,寸土寸金。每年有无数年轻人如飞蛾扑火般来到这里,贡献出自己的大半青春,中年时又被无情抛弃。 这里像是一个美丽漂亮又永远年轻的渣女,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新鲜又腐朽的味道。 谈溪望着远处朱红色的古老城墙,久久不说话。 直到轻微“刺啦”一声,谈溪回过神。 闻渡正将自己点燃的烟花头向她靠近。 稍稍一碰,火花四溅。 谈溪扭头看他。 闻渡问:“在想什么?” 孤鲸 第54节 谈溪摇摇头,寒风吹过,她把左手努力塞进袖筒里,“不知道哎。” 闻渡不再说话。右手边的王欣和顾年轻轻哼起了歌。 谈溪忽然想起王欣之前说起他们毕业后就再也不会有恣意的生活,竟然莫名生出一种伤感。 谈溪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烟花,看着它如时间般消逝。 抬起头,王欣惊喜地欢呼,“下雪了哎。” 今年的燕城,天气反常,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飘起的雪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众人惊喜地感叹起来。 “真的下雪了。” “下大点儿,再下大点!明天可以去打雪仗。” 最后一点火星在微微闪动后彻底熄灭,谈溪慢慢伸出掌心,掌心向上。 一片雪花摇曳着落入她的手中。 高中最后的时光就像雪花,抓不住,轻轻触碰,就化成水,不见了踪影。 谈溪叹口气。 曾经一直以来拼命赶路迫切期待长大的她竟然第一次生出恋恋不舍的情绪来。 她说不清缘由,睫毛微颤,看着身边的闻渡。 闻渡微微垂眸,眼神询问“怎么了”。 谈溪张口,吐出淡淡的薄雾,“我好冷。” 他看了一眼她通红的指节,突然说:“走吧。” “啊?”吴烨正用烟花棒在空中画着圈,猛地转头,“走哪儿?” 闻渡将手揣在大衣兜里,“回家。” “哈?”吴烨低头看手表,“这才不到十点啊,这还没跨年呢,也没到你生日呢。” 闻渡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任何生活的仪式感都毫无兴趣。 倒是王欣先开口了,“我也不能待在外面到凌晨,我们家有宵禁的。” “好家伙。”吴烨一拍栏杆,“你们真扫兴。” 闻渡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愿,对着黄诚和吴烨说:“明天晚上球馆见。” “哎,行吧,你是寿星你最大,都听你的。”吴烨有点失望。 几人在门口分别,像是早有默契似的,所有人直接默认闻渡送谈溪回家。坐上陈司机的车,谈溪摇下车窗,摆手跟他们再见。 王欣拉着她的手:“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哦。” “好呀,你也是。” 车外的人影渐渐模糊,路灯虚化成一条夺目的线。他们远离喧嚣,回到寂静的别墅。 院内没有开灯,房内也是一片漆黑。 闻远江带着妻子和小儿子去南半球的海滩度假,叶琳趁此机会回到五金街与丈夫团聚。 在闻渡如此重要的生日里,没有一个亲人的陪伴。 此时,偌大的别墅中,只有他们两人。 秘密在黑夜中安静地存放。 他们相视。一朵雪花恰好飘落在谈溪的睫毛上,然后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她眨眨眼,跟闻渡说:“走吧,带你去地下室,看看你的礼物。” 第47章 礼物 门锁“啪”地一声打开了。 在寂静的黑夜中, 闻渡觉得眼前是潘多拉魔盒,某一瞬间,积压在他心底的贪念在这里无处遁形。 谈溪打开灯, 将羽绒外套脱掉,挂在旁边衣架上。刚在人多, 闻渡这才注意到她今日披下来柔顺的乌黑长发。 平日里像个刺猬的谈溪终于收起了她的武器,伪装成了一只安静乖顺的猫。 闻渡看了一眼谈溪, 她发丝间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谈溪抬起头,下巴小巧又精致, “闭上眼睛。” 闻渡面无表情地说:“你无不无聊。” 谈溪拽着他袖子的一角, 晃来晃去,“闭上嘛。” 闻渡偏过头。 谈溪“啧”了一声, 干脆踮起脚尖, 右手轻轻盖住他的双眼, 然后左手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前拉。 右手五指紧紧相碰, 不留一丝缝隙, 谈溪回头嘱咐,“别偷看哈。” 她领着闻渡来到储藏间的小桌子上,然后放开手。 闻渡低下头, 看着一桌子的东西,“这是什么?” “做蛋糕的工具。” 谈溪打开旁边的一个很小的冰箱,又拿出奶油,蛋糕胚等材料。 “好玩吗?”她歪着脑袋问。 闻渡低头拿起一个电动打蛋器,“这都是你买的?” “不是。”谈溪耳尖微红,“我家超市附近一家蛋糕店的姐姐借给我的。” “怎么样, 有趣吧?”谈溪语气带着些得意, “你还从来没有吃过自己做的蛋糕吧?” “我自己做?”闻渡看她, “你过生日还是我过生日?” “我们一起做啊,一定很好玩。”谈溪说:“你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的。” 谈溪知道,闻渡从小到大,什么样子的生日礼物没有见过。自己再别出心裁,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普通东西。 但是花费的时间和获得的手艺是忘不掉的。 每个人生命中的第一次都是难以忘怀的,哪怕是一个最简单的蛋糕。 谈溪将自己的自私全部用在闻渡身上。 她要让闻渡永远记得自己。 何况,她也不想在跨年夜中孤独地度过。 谈溪打开手机,找出一个美食博主做蛋糕的教学视频,又拿出两幅手套,递给闻渡一副。 “……” 闻少爷虽然一向很少自己亲自动手,但还是接过手套,戴上去。 五分钟的视频,博主解释得很详细,时间也很短暂,看完一遍,谈溪重新倒回去,诚实地说:“我没记住,一步一步跟着来好吗?” 闻渡不置可否。 谈溪将淡奶油和细砂糖放入玻璃碗中,拿出电动打蛋器。 闻渡伸出手,“给我,我来。” 谈溪指着视频,嘱咐道:“记得打发成冰激淋的状态——”然后又不放心地问:“你会用这个吗?” 闻渡没理她,但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谈溪忍不住小声吐槽,“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给烫了。” 她又站起身,从冰箱中又取出两个包装盒,看上去十分贴心地问:“你想吃什么味道的蛋糕?” 打蛋器的声音嗡嗡作响,闻渡侧眸看了一眼桌上的草莓和蓝莓,开口:”我有选择?” 谈溪点点头,对于他的识时务表示肯定,“确实没有。” 她今日早早起床,专门去附近最大的商场挑了最新鲜的水果,又坐地铁去取了做蛋糕的需要的工具。 长这么大,谈溪也算是从来没对哪个人这么精心准备生日礼物了。 哪怕是程泽禹。 当然,他似乎也从未给过自己这个机会。 谈溪陷入回忆,手指停在草莓上,旁边是殷红的切片,闻渡看她一眼,冷淡开口:“发什么呆,马上十二点了。” 她回过神,低头看着自己切歪的草莓。 此时,闻渡关上电动打蛋器,谈溪扭头问他:“好了?” 他将玻璃碗推过来,谈溪伸手接过。 指尖恰好相碰,谈溪的指尖上还沾着草莓的水珠,此刻沾到闻渡的手上,水珠相互传递微凉的体温。 墙上映出相触的手指。 谈溪想起那晚在五金街附近的牵手。 她忽地蜷缩起自己的手指,离开闻渡温凉的手背。 然后重新低下头,垂下眼,遮住所有情绪,双眸从恍惚渐渐转成清醒,又道:“那你把蛋糕胚切了。” 谈溪将所有的草莓都切成片状或是对半切开,和洗干净的蓝莓一起放在旁边的玻璃盘中。闻渡也正好将蛋糕胚平均切成了三片。 谈溪将其放在转盘上,对闻渡说:“你帮我转,好吗?” 闻渡点头,轻轻转动转盘,谈溪刮起一层奶油,均匀涂抹在蛋糕上,又贴上几片草莓,然后再铺上一层,反复三次,又将其他表面也全部覆盖奶油。 闻渡应该不喜欢奶油,所以谈溪用的奶油并不多。 她做什么事情都尽量做到最好,哪怕是涂抹奶油,也恨不得将四周涂成极其光滑的表面。她弯着腰低着头,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靠得闻渡很近,垂下的秀发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冰冰凉凉。 孤鲸 第55节 他的手依旧抓在转盘的把手上,没有松开。 谈溪微微抬起腰,发尾扫过闻渡,说:“再转一圈,我看看还有什么瑕疵。” 闻渡微动手腕。 “嗯,好像还不错。”谈溪点点头,“可以在上面放水果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还剩下十分钟就要到新年了,得加快速度。 谈溪带着手套将草莓和蓝莓间隔摆成一圈,看上去简单又精致。 但似乎少了些什么。 她扭头,看见闻渡不知道什么已经站起身,靠在储藏间的门框边看着她做工作。 “再等一下哦!” 像一阵清冽的风,谈溪跑到窗台前摘下两片薄荷叶,又跑回来,轻轻搁在某个蓝莓旁边,然后仔细打量,“好像不错哎!” 她又看了一眼时间——还差三分钟。 谈溪立刻抬手关上墙上的灯,屋内陷入黑暗,这让余光中闻渡的存在感更加明显。她拿出早都准备好的蜡烛,在最中心插上一根,拿起火柴,“唰”的一声,点燃火焰。 微弱的火光照亮整个地下室。 谈溪莫铭感到些许兴奋,或许是因为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当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蛋糕时,心跳如雷震得耳膜都在响。 她慢慢走向闻渡。 笑嘻嘻地、用不太成调地歌声轻轻合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火光摇曳,照亮了两人的脸。 他们之间隔着热烈的火苗。 一滴蜡油慢慢滴落。 火焰映出闻渡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英俊面庞。 秒针挪动最后一格,“啪嗒”一声,与时针完全重合,指向数字12。 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迎接新年的欢呼声。 也有可能是幻觉。 谈溪轻轻说:“闻渡,生日快乐。” 她抬起下巴,望向他的眼睛,“许个愿吧。” 闻渡闭上眼睛,几秒后就很快睁开,与她对视。 “许完了?” “嗯。” “哦……那吹蜡烛吧。” 蜡烛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黑暗能让将所有的感官放大,谈溪捧着蛋糕的手心微微发热,“那你把灯打开呀。” 又是“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谈溪不太适应地微微眯起眼。 然后忽然想,闻渡步入十八岁这天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自己。 她把蛋糕重新放回桌子上,递给他甜品专用刀,道:“寿星,切蛋糕吧。” 闻渡切下两块蛋糕,谈溪在他的盘子中放入一把叉子,“尝尝,好吃吗?” 闻渡确实不爱甜食,对于一些含糖量过高的食物都是一并远之。 但他依旧尝了一口,并且没有忽略自己心中隐约的期待。 “怎么样?”谈溪眼睛明亮,满怀期待。 他点点头。 谈溪也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我就说吧,这礼物肯定好玩又好吃。” 他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完来盘内的食物。 谈溪侧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雪好像下大了。” 闻渡闻言望去,外面白茫茫一片,雪花漫天如梨花,遮挡住大部分视线。窗户像是一面镜子,正好倒映屋内的场景。 谈溪穿着浅灰色毛衣,乌发散落,坐在自己身边,难掩兴奋地看着窗外。 闻渡快要忘记自己之前十七个生日是怎么度过的了。 谈溪兴致勃勃,“我们去外面看看吧,说不定能打雪仗呢。” 她说着,就站起身,扯起闻渡的袖子。 闻渡在门口把她拉住,微微皱着眉,“把外套穿上。” 谈溪打开门,有些失望,“还不够大,好像还不能堆雪人。” “你多大了,还惦记着堆雪人。” 谈溪捧起窗沿的一点雪,反驳,“我堆雪人堆得可好了,从小就是五金街最好的,没人比得过我。” 雪在她的手中融化成水,立刻将她的手心冰得微红,闻渡扫了一眼,然后抓起她的手腕,“嗯,去那边看看。” 闻渡神色与冬日颇为相近,抓着她手腕的五指却是火热的。 而且用劲,谈溪觉得有些疼,轻轻挣脱。 闻渡回头看她,谈溪抬起头,小声说:“别抓我,好痛。” 她张开手掌,又说:“牵着我,可以吗?” 然后也不等闻渡勉为其难地同意,她就将自己冰凉的爪子贴上了闻渡温暖的掌心中,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闻渡轻轻拉着她,看着路面上两人的脚印,回答道:“后面有个很低的山,那里离天空更近。” 他们并肩往前走,谈溪抬起头,见雪花如羽毛般轻盈,欣喜地用另一只手捻起一片雪。 去年的初雪蔓延到了新的一年。 身边的赏雪人依旧是同一个。 第48章 新年快乐 因为谈溪没有半秒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因此她从未好好观察过这附近的景色,此刻闻渡带着她来到后山,她才发现这里真的好美。 她抬着头, “只是可惜看不到星星。” “城市里本来就很难看到。”闻渡的手指微微用力,声线在空气中化成水, “以后还有机会。” 谈溪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并未接话, 偏过头去看山上的大树。 “我们爬山吗?” 闻渡点头。 那山其实真的很矮,闻渡腿长, 几乎用了七八十步就爬上山顶。他小时候爬上这里就可以毫不费力, 今日却微喘,因为将大部分力气都用在了拉拽谈溪身上。 他觉得她是故意的, 微微恼怒。 谈溪无辜地眨眨眼, “刚才做蛋糕好累。” “……” 对比同龄人, 她体力还算不错, 不过是想看到闻渡为自己花力气罢了。 山顶那棵树很高很大, 谈溪叫不出品种,却觉得它莫名让人安心。虽然叶子已经掉光,但是因为树枝依旧浓密粗壮, 因此飘落树下飘落下的雪花很少。 谈溪松开闻渡的手,重新感受冬日冷风。找到一处最干净的地方,靠在树根旁边,慢慢坐下。 然后又拍拍身边凉爽的台阶,像自己家一样跟闻渡说:“坐。” 闻渡坐在她身边。 被树枝遮盖,他们看不到天上的雪, 却能看到远处的景色。大树像是某种屏障, 将他们包拢在内。 谁也进不来。 山的后面那处别墅与闻家不同, 灯火通明,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温馨又平淡。 她看到闻渡十分淡漠地扫了一眼。 侧脸冷峻,神色微动。 风吹来。 谈溪微微感到寒气,但又不愿意独自面对阴冷的地下室。她将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又将外套自带的帽子戴上,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一直小猫。 明明冷得指尖通红,也绝对不肯喊一句“回去”。 闻渡侧眸,问她:“冷?” 谈溪下巴搭在膝盖上,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她感到身边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一回头,立刻按住闻渡的手,“哎,不用不用,你要是把外套给我,我们就回去。” 谈溪不是矫情,她不需要别人牺牲自己的健康来照顾她。这会让她感到负担。 闻渡停下手。 谈溪重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两人都不说话,清晰地感知着对方的存在,却又没有任何不自在。 四周太过静谧,雪花落在树杈上的声音又太过有规律,谈溪微微感到困倦,渐渐闭上了眼睛,仿若进入没有边界的苍翠森林,没一会儿,便慢慢睡着。 呼吸逐渐平稳。 闻渡这才意识到她竟然睡着了。 孤鲸 第56节 谈溪刚开始还算老实,三五分钟后,脑袋开始到处晃悠,然后幅度越来越大,闻渡在旁边闲闲地看着谈溪“嘭”地撞上旁边的树干,然后听她在半梦半醒间“啊”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自己,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不疼,反正没再出声,重新蜷缩起来。 安静了不出五秒,继续往旁边倒。 还顺势打了喷嚏。 闻渡叹口气,没有犹豫,站起身,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谈溪身上,然后又拽着她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身边那人终于安分了一些。 月影朦胧。 雪铺满地,雪压树枝,雪雾弥漫。新年夜,山上并排坐着一双人。 发丝柔软,谈溪在这一刻无比乖巧。 大约是真的累了,她虽然呼吸轻浅,但是睡得却明显很沉,一直没醒。 闻渡的肩膀第一次感到沉甸甸的重量。 谈溪是个有些矛盾的人。 时而像个随时警醒的刺猬,时而又纯真得不对任何人设防。 她偶尔撒娇发怒,看似把对方当成亲近的人,却又不肯让别人触碰自己的心灵。 而那些流露出的情绪也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铠甲。 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 冰冷又柔软。 闻渡垂下双眼,眸色如雪。 他肩膀上的骨头太硬,谈溪靠在上面一会儿就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推开,重新往树干那边倒去。 在她的脑袋即将撞上树根时,闻渡再次将她拽回来。 可惜身上披着的外套又滑下来,闻渡捡起来,重新披上去。 反复七八次之后,闻渡耐心告罄,干脆把外套直接蒙在谈溪的脑袋上。 她轻轻“哼”了一声。 然后终于安静。 闻渡看向对面那间别墅。 已是凌晨一点,他们一家人依旧聚集在客厅。 里面的灯光几乎到了刺眼的程度。 闻渡别开头。 大约是外套闷热,谈溪被捂在里面,虽然不再感到寒冷,却觉得呼吸微微困难,动了动之后,又“哼”了几声,似乎快要醒来。 闻渡侧眸看她,伸手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拿下来,重新穿回自己身上,然后眼看着谈溪重新东倒西歪,最后再一次撞上树根。 “哎呦。” 她睁开眼睛,有些迷茫,捂着脑门,四处看看,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她扭头看闻渡,问道:“我睡着了?” “嗯。” “啊,你怎么不叫我?” 闻渡看着她,“你没醒。” 谈溪微微脸红,“那你声音大点儿。” 她又将自己的手背贴在脸上,“我睡了很久吗?为什么感觉有点热?” “一点多了。” “哦。”谈溪起来,看到闻渡微红的锁骨,很快挪开视线,“那我们走吧。”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下山的时候,两人没有牵手,谈溪将手揣在兜里,像是阻隔了所有的暧昧气氛。 二人在地下室别墅院中的门口停下脚步,准备道别。 谈溪抬起下巴,呼出的热气很快散去,“闻渡,新年快乐。” “嗯。”闻渡垂下双眸看着她,又道:“你也是。” 谈溪没有再说话,转头回到地下室,关上门的那一刻,面对漆黑又安静得可怕的屋子,她听到了闻渡走上楼梯进入别墅二楼的声音。 * 谈溪一觉睡到了次日午后,睁眼时,手机上已经有许多条未读消息。 她挨个回复别人的新年祝福,然后点进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吴烨发的。 “新年第一天,打台球打个痛快,不过可怜的寿星好像有点感冒。” 接下来那条是周野的,他倒是没什么文字,就是放上去了一张合照,里面的人谈溪只认得他一人。周野身边,坐着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儿,虽然没有特别说明,也没有互相依偎,但他女孩儿神情羞涩,二人关系必定不同寻常。 谈溪盯着屏幕愣了一会儿,然后发消息吴烨,“周野有女朋友了?” 吴烨的回复很快,“啊,对啊,就前几天的事吧。” “怎么了?” 谈溪快速打字,“没事,随便问问。” 吴烨不再多问,毕竟谈溪偶尔八卦也绝不可能是对周野有什么想法,更何况周野这小子女朋友换得频繁,虽然这次相隔了一段时间,但他敢保证,今天这个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 周野这人也不花心,不过就是没个定性,对谁也不上心,对谁也算不上喜欢,哪个姑娘追的紧,他又觉得人家有意思,就在一起一段时间,失去兴趣后再火速分手。若说他是个渣男,也算不上,毕竟他每段感情都是好聚好散。 至少是他本人好聚好散,至于对方能不能放下他可不在乎。 谈溪继续回复其他人的消息,跟王欣聊了几句之后,她点开边意的头像,给她发过去一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 边意正在跟父母吃火锅,没有注意到手边震动的手机。 她被辣得鼻尖冒汗,吐着舌头,却觉得极其过瘾。 端起手边的的冰水正准备解解辣时,余光中,门口忽然进来一行人。 边意手一抖,水撒了一桌子,旁边的服务员立马过来关心道:“啊没事吧,我再重新给您倒一杯。” 边意紧紧握着玻璃杯,有点僵硬,机械地把杯子递给服务员,注意力全部都在刚刚进来的周野身上,连“谢谢”都忘了说。 父母看出她的反常,问道:“意意,怎么了?” 边意盯着火锅中沸腾的红色泡泡,没有出声。 当一杯水被端上来后,借着服务员挡着半个自己,边意又快速朝那行人看了一眼。 周野正好扭头跟身边的女孩儿说话,视线扫过来。 边意一惊,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率先做出反应。 她猛地低头,弯曲着身子,把自己藏在桌下,也不顾身边服务员和父母的眼神。 ——她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周野看到自己。 至于为何,她脑子混乱,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不想和他在这个场合打招呼,尤其是他们那些人都是相貌极好,引人注目的。她下意识觉得这些人与自己并非同类,不愿接受他们的打量。 边意低头解开自己的鞋带,又重新系上。 脑子里满是周野身边女孩儿的漂亮红色裙子和一双长腿。 她看着自己的穿着——暖和的毛衣,宽松的牛仔裤,全是最基础的颜色。 要多普通就有多普通。 她被辣得眼眶蓄上了一层泪。 心中默数十秒之后,边意直起身子,看着对面一脸关切的父母,摇摇头,“没事,我鞋带开了。” 父母对视一眼,边意当作没看见,将碗中已经冷掉的笋片吞进嗓子中。 她从未觉得火锅这么难以下咽。 既然吃不进去,她心烦意乱地拿起手机,看见谈溪的消息,打起精神回复后,点开朋友圈,犹豫许久,轻轻点击屏幕,发了六个字。 “祝你新年快乐。” 这是一条永远不会抵达收信人信箱的祝福。 边意知道,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周野的联系方式。 从高一做同学开始,边意就没有胆量加周野好友,哪怕在班级群里把每个人都加了一遍,做足所有欲盖弥彰的功夫,都没有鼓足勇气向他发送好友请求。 后来做了同桌,边意一直等待一个机会,但是,她和周野的关系似乎大多时候都止步于教室。 在教室里,他们可以说笑,但在教室之外,包括学校之外,他们退回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他们根本不需要额外的交流,哪来的机会加为好友呢? 边意心里很清楚,哪怕是上一次被周野拽去一起唱歌,也不过是他那时候空窗期,找不到其他人,就心血来潮找了一个永远不会有任何发展的自己。 她捏紧手机,只觉得眼泪快要控制不住。 低着头,噌地站起身,边意跟父母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00:00:00~2022-07-15 07:2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58827925、l 10瓶;乌冬恰豆宝、59715668 5瓶;微凉 3瓶;困- 2瓶;jojo、寒染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亮与暗 边意站在洗手间内, 打开水龙头,沾沾凉水轻轻洗了洗自己通红的双眼。又抽出旁边的手纸用力擦了擦鼻涕。 努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孤鲸 第57节 周野有多少人追她又不是不知道,以前还可以平静地为其他女生给他递情书, 怎么今天看见他旁边走着一个漂亮女孩儿就受不了了。 他从来都不缺女朋友。 边意闭上双眼。 不过是因为这半年两人关系变得稍微好了一些,他又空窗期许久, 还带着她出去晚,让自己产生了错觉。 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 边意一直很能压抑自己的情感, 对于周野的喜欢,绝对不让他知道半分。 暗恋这么苦, 她想保留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她整理好情绪, 走出卫生间。 在路过男卫生间门口时,撞上一个人。 “哟, 这不是我同桌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 边意猛地抬起头, 眼前站着勾着嘴角的周野。 你看, 根本逃不开, 绕过多少路,终点还是他。 边意呆愣着看着他。 周野正打算开口说话时,女卫生间走出了红裙女生。 “阿野, 你在等我吗?” 周野看着自己的新任女朋友,笑了笑,不置可否。 女孩儿看了一眼边意,“认识?” “嗯,我同桌。” “哦,同桌呀。”女孩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边意, 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 就笑着说:“你好。” 边意冲她点点头, 看到她唇上亮晶晶的唇彩。 周野问边意:“跟谁来的?要跟我们一起吃吗?” 边意摇头,“我们吃完了,得跟爸妈一起回家了。” 周野点点头。 边意低着脑袋,觉得自己眼眶还有点红,没看他,也不想说话,正打算就这么直接走了的时候。 周野突然出声,“哎。” “嗯?”边意回头。 “你是不是忘记跟我说什么了?” “什么?” 周野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开口:“新年快乐。” 边意抬起眼,对着周野再次说一遍,“新年快乐。” 她跟着父母走出火锅店,看见对面建筑物上红通通的“新年快乐”四个大字,暗暗希望,这会是很好的一年。 * 一月中旬的时候,物理竞赛成绩出来了。 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燕城二中唯一获奖的是闻渡。 除了谈溪,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愣怔一下。 毕竟大家都默认闻渡会放水,把这个奖项让给廖轲。 吴烨神经大条,揽着闻渡的脖子问:“那个廖轲惹过你?” 闻渡把他的胳膊拿下去,冷淡地说:“我都不认识他,考试讲究公平,愿赌服输。” 最开心的要属王欣,她从教室外跑进来,兴致勃勃地跟谈溪分享,“刚才我去物理老师办公室,遇见那个廖轲了,哎呦,那个表情呦,简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啧啧啧,这就剩下半年了,他彻底要和他的梦校拜拜了。” 谈溪这人很少同情心泛滥,尤其是对于廖轲这样的人。更何况闻渡是凭借真本事赢了廖轲。 她也是真开心,觉得闻渡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闻渡这人就是这样,若是出手,那对手连他手中的剑何时出鞘都没看清就已经成了手下败将。 当日下午胡老师通知明日学校要为闻渡开表彰大会,还请了一位优秀校友回来,据说是某大型公司的总裁。 王欣道:“这么大阵仗?而且,给闻渡开表彰大会,人家乐意去吗?” 谈溪扭头看了一眼闻渡,“我觉得不乐意。” “对吧?而且他本人也不怎么看重这个奖项吧?” 谈溪耸耸肩,“不知道,反正通常校规也管不住他,既然没有拒绝,那应该是乐意去的吧。” 作为普通观众,次日上午三节课后,十点一刻。谈溪和王欣前往学校礼堂参加了表彰大会。 礼堂门口竖着一个巨大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晟海医药公司总裁回母校”。 “晟海医药?”王欣看着广告牌上的标志,“我们上次在图书馆是不是就遇到了这家公司?” 谈溪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上次那个很年轻的那人认识闻渡,你还记得吧?” 谈溪再次点点头。 “你说,他们什么关系啊,看着不是很熟,但是也不完全陌生。” 谈溪摇摇头。 她希望自己对闻渡减少好奇心。 两人落座,吴烨坐在谈溪身边,深深叹了口气,王欣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 会议开始,新上任的副校长上台讲话,然后掌声欢迎晟海医药总裁宋幕言。 王欣揪了揪谈溪的衣袖,“还是上次那个人哎。” 谈溪抬起头,往台上看去。 与上次一样,今日那个年轻男人依旧穿着合身黑色西装,英挺十分。 谈溪听到隔壁班有几个女孩儿小声感叹,“哇,好帅啊。” “对哇,而且看上去好年轻哦。” 宋幕言是十年前的毕业生,高中毕业后,直接出国留学,本科毕业后回国创立了这家医药公司,如今不到三十,已经成了燕城新贵。 他的演讲结束后,是闻渡上场,作为本次物理竞赛得主,他上台分享了自己的学习经验。 谈溪认真竖起耳朵听了听,可惜几乎却是无用但正确的废话。 倒不是他本人藏着掖着,因为对于他来说,讲再多学习方法也没用,大家都是上了十几年学的人,什么方法有用,心里都清楚,至于是否愿意使用就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 所以,他懒得废话,随便说了五分钟应付之后,就低声说“谢谢”下了台。 之后的流程是闻渡和宋幕言与校领导们合照。 因为今日天气阴沉,为了方便拍照,摄影师要求将礼堂内的灯光全部关闭,只留下台上那几束。 一瞬间,谈溪四周昏暗不明,只有闻渡依旧身在亮处。 所有的光束对准他们的脸,为万众瞩目焦点。 摄影师站在台下中心,弯腰手持摄影机,对着面前一排人说:“来,三二一,看镜头。” 谈溪知道,这张照片会被放在学校的照片墙最显眼的地方,供后面很多届的学弟学妹观看,他们会看到曾经有这样一个学长所有的光芒都在他身上,是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子。 她坐在暗处,看着台上的闻渡。感到身边王欣的抻着脖子,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你不觉得他们有点像吗?那个宋幕言和闻渡。” 谈溪没有回答,但在心中赞同。 刚才她就发现了,他们不止浑身的贵气相一致,那一双眼睛很相似。 他们或许是亲戚。 虽然看上去关系不冷不淡。 但闻渡不说,她就不会问。 * 时间拨回三个小时前,清晨七点一刻。 五金街头顶的黑云暗沉,整条街都几乎处于光线灰暗的状态。 谈向北慢慢拄着拐杖走出来,他方才喝了凉水,吃了两口面包就觉得恶心不适,吞咽似乎变成了和走路一样困难的事情,他在厕所中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因为他这两日几乎什么都没吃进去。 他手扶着玻璃门,几个没大人看管的孩子从眼前飞快跑过,轻轻撞了一下他,谈向北微微向后抖了抖。 觉得愈发眩晕。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乌云压低,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谈向北胃口一向不好,新年以来几乎差劲到了极点,两周前叶琳回来看他,给他炖了鸡汤,也被他在晚上偷偷在厕所压着舌苔全部吐掉。 并非不好喝,他只是觉得异常不适。 谈溪每个周都会问他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并且屡次严肃强调,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随时告诉她,她会带他去医院。 谈向北每次都说自己还好。 但他能够感到自己的健康在被从身体里抽走。 他食欲不振,但又经常感到饥饿。 谈向北想起吃酸似乎可以开胃,转头想去超市里找个酸口的零食。 缓缓转身时,身后的乌云翻滚,在玻璃门上倒映成像。 他忽然感到眼前一道黑,然后没有了知觉。 七点半,街对面的水果摊开张,男人和老婆一起将苹果整齐摆在摊上,又对身边一对龙凤胎道:“去对面谈叔叔家超市给爸爸买两包烟回来。” 龙凤胎拿着钱走入小溪超市。 超市昏暗,没有开灯。 孤鲸 第58节 主人不知去向。 男生扭头,突然指着地板,“谈叔叔怎么在这儿!” 女生躲在他后面,看着地面昏厥的谈向北,摇摇头,“不知道,哥哥,我害怕。我们去跟爸爸说吧,这叔叔不会是死了吧?” “别胡说!” 他们重新马路对面,将谈向北倒地不起的事情告诉父母。 男人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哎呦”一声,扔下手中的塑料袋,也不管前来购买水果的客人,立刻奔向超市。 小溪超市门口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议论纷纷。几个孩子挤在人堆中,咬着棒棒糖,不明就里。 “是不是心脏病啊?老谈,老谈?醒醒!” “我看电视上说不能随便挪动昏倒的人啊。” “哎呦,这老谈本就身体不好,别出什么大事了。人命关天,快点给他送到那个诊所去吧。” “没错没错,谁跟我一起把他抬过去?”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 * 上午十点半,谈溪依旧坐在黑暗的礼堂中。 拍摄照片花费了不少时间,闻渡清俊的脸上微微出现不耐。 几分钟后,她感到有人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回头,是胡老师。 他弯着腰,小声又带着些微微严肃和焦急,冲自己招手,“谈溪,跟我出来一下。” 第50章 迷宫 谈溪被胡老师叫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王欣等了一上午,有些焦急,拉着吴烨问了好几遍, “老师到底叫谈溪去干嘛了?怎么上午过去了,下午也没回来?” 吴烨挠挠头, “我不知道啊。” 王欣叹口气,“真烦人, 问老胡他也不说,就说她有事, 有什么事情啊?” 吴烨:“哎呦, 姑奶奶,你别在我面前瞎转悠了, 我都晕了, 估计明天就回来了呗。” 王欣跺跺脚, “那她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 “忙着吧。” 王欣不再搭理他, 趴在自己的桌子上, 连课都听不进去。 * 与此同时,谈溪站在五金街街角的一家小诊所。 她被胡老师通知说谈向北晕过去了,赶到时人倒是已经醒了, 躺在诊所湿冷的宅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谈溪走近时,莫名想起了某些事物。 例如秋叶。 例如枯荷。 例如冬日南下却未在次年春天归来的燕子。 她眼眶一酸,轻轻喊了一声,“爸。” 谈向北回神,缓慢转动脖子, 像是一部掉帧的老电影, 嘴唇微微干裂,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小溪,你怎么来了?” 谈溪道:“班主任说您晕倒了。” 谈向北挣扎着坐起来,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回去上课吧。” 谈溪哀伤到连表情都没有,拉起他的胳膊说:“走,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谈向北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谈溪也不肯让步,手上用劲儿,几乎是在掐着父亲。 他们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倔。 “我不去,我就是早上没吃饭,有点低血压,现在好了,没必要去医院。” 谈溪固执道:“爸,你别让我说第二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您生病不是小事,更何况是晕倒,总得去看看为什么低血糖吧。” 谈向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看着她健康的脸颊,忽然用力把胳膊甩开,“我说了我不去!我不想折腾了!” 哪怕是个残疾人,谈向北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这样一用力,谈溪往后一趔趄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 正在里面房间的医生掀开帘子跑出来,看见坐在地上的谈溪,叹口气,“老谈,你这是做什么,不要跟孩子生气啊。” 说着,他低头把谈溪扶起来。 谈溪站起来,低声说:“谢谢张医生。” 谈向北自然心疼女儿,但他不说,别过头,只是道:“张医生,你告诉她,我是不是就是低血糖而已。” 张医生微微无奈,点点头,跟谈溪说:“是,你爸就是这几天胃口不好,低血糖罢了,你别担心,我刚刚给他吃了两片葡糖糖片,你看,这不是都有力气推你了?”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逗乐谈溪,她依旧焦急,“那为什么会食欲不振呢,会不会有别的问题呀,我们得去看看才行啊……” “我没有别的问题!我很健康!”谈向北将床板拍得啪啪响,突然怒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生病!啊?是不是?你说!” 一席话说完,诊所安静了。 死一般的安静。 谈溪耳边嗡嗡作响。 心脏顿顿得疼。 她说不出话来。 谈向北刚出事那会儿,医生说病人可能会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失去右腿而性格暴躁,但他一直没有,这些年,谈溪努力让父亲开心,不愿让他心理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她才意识到,或许父亲心里的镜子早已经出现裂缝。或许是他掩饰得太好,谈溪一直观察的是镜子的背面。 一个完整又光洁的背面。 她以为父亲没事。 破镜,就回不去原样。 这个认知彻底击败了谈溪。 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全是裂缝镜面的迷宫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路途似乎都是一样的。 当着张医生的面,她忽然泪如泉涌。 谈向被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快要掐出血,但不肯说一句话。 谈溪用手背狠狠擦擦自己的眼角,深呼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绝望和委屈,吐出一个字,“爸……” 说完,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张医生在旁边深深叹口气,又摇摇头。 谈溪咬咬牙,接着道:“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害怕您生病,去医院做个检查,大家都安心。” 谈向北已经微微冷静下来,但依旧不看谈溪一眼,“我说了,我不去,我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过就是走路不方便,没有其他问题,你快点回学校上课吧,不用再这里待着了。” 谈溪咬着下唇,不肯动半步。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父亲,也不敢硬逼着他去医院,一旦有个好歹,她无法原谅自己。 谈溪退后一步,“那我下午陪着您总可以吧?” 谈向北不吭声,只是一点点往床边挪,想要下床。 谈溪立刻拿起墙边的拐杖,又扶着父亲下来。 谈向北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裤子,有些窘迫。 刚才摔倒,沾上了地上的灰尘,现在衣服皱皱巴巴,且脏兮兮,看着十分狼狈。 谈溪装作没看见,跟张医生道过谢,将父亲搀扶着回到小溪超市。 回去后,谈溪又说:“我待会儿跟妈妈说一声,我这个周不回那里了,我在这里住着,好照顾您。” “别跟你妈说我晕倒了,你没事跟她说什么!” “我不说,我就说我在这儿住几天。” “这里没你住的地方。” “家里不是有个折叠床?我晚上在超市空地随便睡一觉就好了。” “谈溪!”谈向北将拐杖砸在地上。 “爸。”谈溪平静地说:“不然我们就去医院,我们各退一步,您别拦着我,这个周您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住。” 他扭过头,“你随便。” 说完就回到了里屋。 谈溪一个人怔怔地坐在超市门口。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几声,她拿出来。 是闻渡的手机号。 谈溪没有挂断。 此刻,她需要这个来电。 她想离开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谈溪接起来,轻轻道:“喂?” “你在哪儿?” 孤鲸 第59节 “五金街。” “怎么了?” “我爸早上晕倒了,我过来看看他。” “没去医院?” “没有,他不去。” 谈溪又问:“你在哪里?现在不是在上课吗?” 闻渡好像在外面,她听见了那头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又听见他轻笑一声,“我需要听课吗?” 谈溪低着头,不说话。 闻渡这人大部分时候清冷,偶尔流露的桀骜让他显得极具少年感。 她心跳微微一顿。 两人都不说话,闻渡那边的汽笛声消失了,他又说:“我先挂了。” “好。” 谈溪挂掉电话,继续怔怔地坐着,什么都不敢,什么都不想,就是看着超市外的五金街。 她很少有这么浪费时间的举动,但此刻实在是太疲惫了。 真的什么都不想做。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谈溪眼前的光被遮住。 她抬起头,闻渡就在眼前。 谈溪迟迟愣怔了十秒。 “你怎么在这儿?” 闻渡把手中的书包递给她,“上课太无聊。” 谈溪抱着书包,“谢谢。麻烦你这么远跑一趟。” 闻渡没说话。 谈溪抬起头看他,“我这个周都不回别墅了,我得在这里待几天,看着我爸好了为止。” 五金街距离燕城二中很远,她起码得提前一个小时出门。 闻渡微微皱眉,“很严重吗?为什么不去医院?” 谈溪不想向闻渡讲述太多家里的事情,有些原因他不在他生活层面的考虑范围内,只是简单摇摇头,“他不想去,你别问了。” 闻渡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谈溪抬头跟他道别,又见他离开的方向不是地铁站,不由得站起身,“你要去台球馆?” 闻渡回身,“嗯。” “哦。”谈溪又坐回去,“好。” * 感谢闻渡将她的书包带回来,谈溪今晚可以写作业。 不过因为住在五金街,她得顾及着谈向北的作息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她担心超市中的灯光会露出去,影响父亲睡觉,干脆合上书,也准备睡觉。 关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台球馆。 依旧开着。 灯还亮着。 但是闻渡大约已经离开了。 她转头将铁门拉下,关掉灯,走入黑漆漆的超市中。 次日起床,谈溪为父亲热了杯牛奶,看着他喝下去,又半强迫他吃了块面包,才背着书包离开超市。 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闻渡大清早出现在五金街,后面还是雾蒙蒙的,仿若仙气撩人,谈溪差点以为是自己还没有睡醒。 “你怎么在这儿?” 闻渡没回答,只是问:“走吗?” 谈溪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你昨晚压根没回家。” 闻渡依旧不回答。 但答案呼之欲出。 “那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 “我也还没有。你饿吗?我家超市有早点可以吃。” “不用。” “哦。”谈溪想了一下,又问:“那我们再去那家豆腐脑店吃可以吗?” 这次闻渡没有拒绝。 谈溪低头抿着嘴,和他一起走入地铁站。 身后的晨雾渐渐散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5 08:00:00~2022-07-17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危不乱如老狗 10瓶;困- 5瓶;微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支柱 谈溪一直在五金街住到本周结束, 闻渡也是。 期间,没有一个人催他回家,也没有人问问他去哪里了。 谈溪见谈向北身体状态似乎见好, 也就重回别墅区。 她和闻渡一同乘坐地铁上下学的日子自动结束。 谈溪在离开的前一晚,再次忍不住嘱咐谈向北, 她蹲下来,和声道:“爸, 无论如何你不舒服还是要及时告诉我……我只是关心您,没有别的意思。” 谈向北叹口气, 摸摸女儿的头, “我知道,小溪, 爸爸上次不该那样说你。但是, 我不想让你操心太多, 你只想让你好好学习, 实现自己的梦想,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像别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 但是你承受了太多你这个年级不需要承受的东西,爸爸觉得对不起你。” 谈溪摇摇头,“我能把学习和生活兼顾,我不觉得辛苦。” 谈向北还是说:“小溪,我和你妈都是成年人,不需要你成为家庭的支柱。” 谈溪不愿讨论此事, 低着头不说话。 谈向北又说:“小溪, 我知道你一直以程泽禹为榜样, 但是他无父无母,离开这里就是彻底离开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是我们拖累你了……” “爸!”谈溪站起身,她痛恨软弱,直接打断,“我们一家人没有谁对不起谁,您也没必要再说这话,我明早还要上课,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她说了句“晚安”之后,就离开了超市。 门口,闻渡还在等着自己。 她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低声说:“走吧。” 谈溪低头看到地上成双对的影子。心想,我可以成为别人的支柱,但是永远也不要别人成为我的支柱。 * 今年的除夕夜在一月份的最后一天。高三的学生在一月二十八才放假。 放学后,吴烨提议大家一起出去玩一趟,谈溪拒绝了。过年前需要大扫除,无论是别墅区的地下室还是五金街,都还没有打扫过一遍。 他们的生活再简单,也得努力过好每一天。 何况,过年期间正是超市流量最大的日子,谈溪需要帮助谈向北进货,整理货物。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哪怕是这次又考了第一名,也不能让她振奋起来。 晚上忙碌到十一点多才结束,最后一班地铁已经离开,谈溪不打算回去了,干脆继续在五金街将就一晚。 关门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台球馆,黑漆漆的一片。 她想,今晚没有闻渡在那里了。 次日一早,为了避免遇上高峰,谈溪又赶最早的一般地铁回到了别墅区,还拿着一副从超市带回来的对联。 回去时,叶琳不在,地下室没人。谈溪将家中的每一处角落都擦干净之后,在门口贴对联。穿着外套不方便抬起胳膊,因此她就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站在门口。 蹲在外面把对联展开。 耳边传来脚步声。 闻渡走来,“你昨晚没回来?” 谈溪闻声抬起头。 哪怕是逆着光,依旧不影响闻渡顶级的五官和轮廓。见到美好的事物,谈溪心情微微变好。 “嗯。”她点头,自然地递给他一卷胶带,示意他帮忙,“在超市忙到太晚,没有地铁了。” 她分辨上下联,然后挑出上联,又问:“你们玩得开心吗?” “不知道,我没去。” “哦。” 孤鲸 第60节 谈溪垫着脚尖想把对联往上面贴一贴,闻渡低头看她,然后轻轻叹气,把对联拿过来,微微抬手,就贴在了合适的位置,说:“你不会让我帮你? 谈溪确实没有习惯叫别人帮忙,且从小到大也很少有出手帮忙,因此一般都是自己想办法独立完成,大事小事都是如此。 她抬起头,头顶蹭到闻渡的下巴,她没有下意识偏头,而是笑嘻嘻地打岔:“我哪敢麻烦闻少爷替我干活?” 闻渡假意冷笑:“你麻烦我的时候还少了?” 谈溪眨眨眼睛,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闻渡想起那日她在操场昏倒,后来叫自己给她必需品,但这话他懒得提,买东西的尴尬也不愿回忆,干脆不说话。 谈溪及时递上下联,道:“那少爷帮忙帮到底,把这个也给我贴上吧。” 谈溪退后几步,仔细观察闻渡是否左右对齐。 闻渡背影挺拔,后脑勺也是完美的。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过年前是自己和程泽禹一起贴对联,那时候他俩个子都矮,就搬个小凳子站在上面。 他们一起动手,哪怕贴歪了,也是开心的。 不过此刻的闻渡却一点也不像程泽禹,哪怕只是背影。 他穿着灰色高领毛衣,看上去禁欲淡漠。程泽禹的气质虽然也不是热烈的,但他总穿着起球的毛衣,所以永远也不会像闻渡这样。 他们越来越不像。 谈溪眸色稍微变暗,沉默着站在闻渡身后。 一直不说话,直到他全部贴完。 用完闻渡这个劳动力后,她颇为满意,冲他道谢,然后打了哈欠,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 闻渡微微皱眉,“这才早上。” 既然忙帮完了,闻渡在谈溪的眼中价值略微降低,她摇摇头,睡眼朦胧,“我太困了,得去补个觉。” 然后她又睁开眼,双眸沾着水汽,“你找我有事?” 闻渡脸色微微变凉,过了一会儿,说:“没事。” 谈溪点头,“哦好吧,那我回去啦。” * 除夕当日,谈溪回五金街陪父亲吃了午饭,饭后,谈向北回屋休息,她看着店。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忽然接到叶琳的电话。 “喂?妈妈。” 叶琳的声音有些激动,“小溪,待会儿妈妈也回去。” “嗯?你今晚可以回来?” “对啊,刚才闻渡说他们晚上不在家里吃年夜饭,说我今晚也不用留在家里。真好,我们一家人都三年没有一起过年了。” 谈溪也是极开心的,她抿着唇,心中期盼着叶琳快些回来。 她站在门口,想了一些,找出闻渡的头像,给他发了两个字,“谢谢。” 半个小时后,闻渡才给她回复消息。 是一个问号。 谈溪认真解释,“谢谢你让我妈回来过年。” 这一次,闻渡没有回复。 在叶琳回来前,谈溪将包饺子需要的馅都备好。 之后三个人其乐融融挤在厨房里包饺子。 这是久违的温馨。 大约八点时,谈溪家的小桌子上摆满了远超过三个人食量的一桌子菜——他们太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吃饭,今晚只想好好享受。 谈向北甚至找出快要落灰的白酒瓶,给自己到了盅酒。 谈溪将电视机打开,春晚刚刚开始。 她将碗筷摆好,冲着厨房道:“妈妈,快来吃饭啦!” “来了来了。”叶琳端来热汤,“快趁热吃吧。” 三人落座,头顶昏黄但温馨的灯光大开。 超市内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冷风还顺着玻璃门缝挤进来,但谈溪依旧觉得无比温暖。 她端起可乐,冲着叶琳和谈向北说:“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也祝我们小溪学业有成,考好心仪的大学!” 三人碰杯,液体满溢出来。 谈溪很久没有这么踏实地吃过一顿饭,她吃得特别饱,把锅洗了之后,站在超市门口消食。 回头见谈向北给叶琳捏肩,虽然手法不专业,但他们看着很幸福。 谈溪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她看着街对面的孩子穿着红衣服跑来跑去。忽然想,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会在哪里呢? 肯定不在五金街了。 或许也不在燕城。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至于那时候,她身边站着谁,似乎也并不重要。 谈溪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天空,想起闻渡那天拉着自己的手为自己指狮子座在哪里。 她想,如果再让她辨认一次,她一定还是认不出来狮子座。 宇宙变化莫测,从大爆炸的奇点开始,星星也并非永恒不灭。 所以,不是闻渡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永恒地会记在心里。 父母在里面看春晚,偶尔传来笑声。 谈溪站在门口看着并不算美丽的街景。 十一点多,街上的孩子越来越多,对于他们来说,过年是很兴奋的,跨年也有着格外与众不同的意义,他们渴望长大,无比虔诚地期盼着新春的来到。 孩子们互相牵着手,脸蛋冻得通红,也不肯回去。 谈溪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街边,坐在程泽禹身边,困得眼皮快要睁不开,隔十分钟就问他,“程泽禹哥哥,还有多久到明年呀?” 时间飞逝,此刻,程泽禹早已经去了大洋彼岸,而街角坐着孩子们也换了一批又一批面孔。 谈溪站在他们对面,中间的马路像是时空的分界线。 而她在与过去做一场盛大的告别。 * 差半个小时十二点,闻渡的电话来了。 “喂?” “在做什么?” 谈溪蹲下来,“发呆。” “你呢?” 闻渡独自坐在卧室,望着玻璃窗,“不知道。” 谈溪轻轻一笑。 在阖家欢乐的日子,他俩竟然都如此无聊。 不过他大抵也早已习惯了,所以不需要她的安慰。 两人无言,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没人开口,也没人提出要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儿,谈溪说:“还有二十五分钟,就到明年了。” “嗯。” “想好新年愿望了吗。” 闻渡微顿一下,“没有。” “哦。”谈溪说:“我希望自己心想事成。” 闻渡轻声问:“你心想什么?” 谈溪看着对面的红灯笼,听着街对面孩子们的笑声,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然后是叶琳的惊声尖叫,“老谈!” 谈溪猛地回头。 谈向北昏厥在地中央。 叶琳手抖不止。 她声音微颤,隔着许多货架,嗓音似乎都不像自己的,“爸,爸!你怎么了?” 谈溪跑进店内,慌张挂掉闻渡的电话,努力稳住腿软的母亲,“叫救护车,我叫救护车!” 第52章 除夕夜 救护车很快赶来, 马路上奔跑的孩子似乎被吓到了,被家长叫走,慢慢退回两边。 这些年过年不能放炮, 年味锐减。 此刻,连笑声都戛然而止。 像是电视机突然出现问题。 五金街画面上的红成了黑白灰。 孤鲸 第61节 又像是一个摇晃的, 掉帧的长镜头。 医护人员冲下救护车,奔进超市, 叶琳哭坐在地上。 所有动作似乎都变得缓慢。 只有谈溪一个人是静止的。 她呆愣着站在超市门口。 手机又在震动,屏幕上显示着闻渡的来电。 她睁大眼睛, 眼眶发疼,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抬着担架的工作人员的步伐与超市中的新年声恰好重合。 “十。” “九。” “八。” “旁边人麻烦让让,小心抬担架啊, 不要弄伤病人!” “六。” “五。” “家属!家属呢?别哭了, 快跟上来!”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遥远的地方传来欢呼声, 悠扬的歌声在上空飘荡。 谈溪看见父亲被送上了救护车。 除夕, 辞旧迎新, 这就是告别的一天。 * 闻渡在后半夜赶到医院时,谈溪刚从医院外面提着几瓶水回来。 她神色没有往日的光彩,眼睛倒是没有红肿。 她抬头看了闻渡好几秒, 似乎才认出他是谁,慢慢说:“你怎么来了?” 闻渡没有回答,只是道:“你爸怎么样?” 谈溪摇摇头,看了一眼几米远之外的叶琳,“可能是癌症,不过血检无法确定, 具体结果还要等活检结果出来。” 闻渡顿了一下, 又听谈溪说:“你来做什么, 现在是大年初一,干嘛来医院。”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刚刚忘记告诉你了,新年快乐。” 她明明是努力在笑,却脸色极其苍白,仿若刚才从鬼门关走来一趟的是他。 闻渡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紧,生疼。 他道:“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那我该说什么呢?”谈溪抬起头,双眼无神,“尘埃落定,我该抱怨为什么所有的苦都要落在我爸一个人身上吗?有什么用呢?” “谈溪……” “闻渡,你别安慰我,更别可怜我。” “我不需要。” 谈溪声音微冷,带着距离和抗拒。 她低下头,手指被装着矿泉水瓶的塑料袋勒得生疼,但她却依旧不肯放手,因为这种疼痛能够让她有一种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谈溪走到座位旁,给叶琳递上一瓶水。 她此时才睁开眼睛,看见闻渡,一愣,然后下意识站起身。 谈溪按住她的肩膀,“妈,你坐着,你就把他当成我同班同学。” 叶琳又看了一眼闻渡,接过水瓶,也不喝,就只呆呆地坐着,双眼完全无神,极其空洞。 谈溪也不说话,就是任由着叶琳靠在她身上流泪。 过了一会儿,护士搀扶着谈向北从里面的房间出来,谈溪站起身。 谈向北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脊梁像是一座塌陷了的山。 “爸。” 谈向北极瘦,两颊凹陷,慢慢开口:“走吧。” “怎么,不住院吗?”叶琳无助地看着女儿。 谈向北回答:“不住,我没病,我要回家。” 谈溪看着父亲固执的侧脸,头一次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抓着手中的塑料袋和他一起往外走。 叶琳快要流干了眼泪,拉着谈溪,“小溪,你劝劝你爸呀。” 谈溪看了她一眼,无声地摇摇头。 她今晚不想强迫谈向北。 一是因为大医院的床位紧张,不是想住就住的,二是因为活检结果还没有出来,三是因为今日是新春第一天,她可以理解父亲想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度过春节,而不是医院。 所以,她低着头,一声不吭。 * 谈溪叫了车,他们四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等着。 叶琳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还踩着拖鞋,身上穿着单薄的毛衣,刚才谈溪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给了她。 闻渡脱下自己的大衣,就要给她,谈溪摇头,“我不要。” 这一次,闻渡有些强硬,他没说话,将手中的大衣披在谈溪身上。 自己身上就留下一件白色的毛衣,看着快要融入冰冷的医院内。 外套上尚存他身上的体温,以及闻渡特有的清冽香气。谈溪第一次消除身上的疏离,用别人的外套裹紧自己,以此麻痹自己一点点变凉的心。 医院一层的巨型屏幕突然亮起,上面出现了一个老人的镜头。 老人穿着白大褂,虽然头发半白,但看着精神极好。 谈溪见屏幕上标出他的名字。 “林哲堂。” “人民医院院长。” “燕城大学医学院院长。” 自从谈向北出事后,谈溪将燕城所有医院的信息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她自然听说过林哲堂的鼎鼎大名。这人身上的荣誉多得数不清,院长不过是他众多履历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称得上国内肿瘤医学的一座巨峰。 只不过因为他所涉及的学科曾经与谈向北的疾病无关,所以谈溪从没特意了解过这位医学专家。 但是现在有关系了。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样级别的专家现在都很少出来做手术了,她也不过就是随便看看。 他们家或许连医药费都凑不齐。 林医生主要在介绍如何预防癌症以及癌症早筛的重要性。 谈溪盯着屏幕上的林哲堂医生,苦涩地自嘲地笑笑。她自以为在能力之内已经很认真地照顾父亲了。 没想到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闻渡也恰好转身,默默看着那屏幕。 神色冷峻,看着比往常愈发疏落。 谈溪此刻忽然害怕沉默。安静会让她胡思乱想。 她扭头递上一瓶矿泉水,“你喝水吗?” 闻渡摇摇头,神色竟然有些落寞。 谈溪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闻渡依旧摇头,只是低声道:“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谈溪苦笑,“还能怎么办,治。” “——或者祈祷,不是癌症。” 她看着闻渡,眼睛中含着泪,泪光看着有几分虔诚的味道。 闻渡心脏发疼。 他知道,谈溪不是将命运交给虚无缥缈的人,但头一次,她流露出了这样的情绪。 他低下头,没说话。 此时,什么安慰都是苍白的。 很快,车来了,叶琳将谈向北搀扶进后座。 谈溪与闻渡告别,轻声道:“你早点回去吧。” 她感受到远处的新春欢乐气氛,与医院格格不入的气氛。 闻渡点点头。 两人谁也没有说再见。 他们走后,闻渡独自站在医院又将那有关癌症的宣传片看了两遍。 孤鲸 第62节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扭头看一眼这个少年为何驻足在此。 闻渡沉默了许久,然后走出医院大门,往闻家别墅相反的方向离去。 * 宋幕言今年照旧没有带女朋友回家。他母亲宋韵十分失望,数落了几句,“你成日只顾着那公司有什么用处呢?” “妈,您催我也没用。”宋幕言笑着回答,顺手回复了前几日遇到的一位女律师的消息,然后又道:““男人先成家再立业,何况我才二十九岁有什么着急的呢?” “二十九?二十九我都怀你二哥了。” “您的年代和我又不一样。” 宋韵依旧叹气,“你明年就三十岁了,这几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妈也不是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若是遇到好女孩儿你娶回来,妈自然当成亲女儿……” 说到此,她忽然噤了声,全家都安静了几秒。 主位上的男人脸色立刻沉下来。 宋幕言将手中的橘子皮放下,也愣了一下,正想要说什么打岔之时,门铃突然响了。 宋韵抬起头,“这么晚了,谁呀?” 宋幕言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穿过玄关处,打开门,怔了足足十秒,才道:“闻渡?” 门口的闻渡五官染着寒气,上身就穿着个毛衣,周身散着冷气,似乎是在外面待了许久了。 他抬起双眸,眸色沉静,带着些肃穆的味道,轻声说:“……小舅。” 许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喊过自己了,宋幕言嘴角抽了抽,就站在门口,似乎也没有邀请闻渡进门的打算。 倒是宋韵在里面又问:“幕言,门口是谁呀?” 宋幕言看着闻渡,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凳子的声音,知道母亲是打算过来看看,才侧身说:“进来吧。” 闻渡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走进门。 屋内温暖非常,一时间却赶不走闻渡在医院缠上的冷气。 玄关处很大,闻渡微微侧眸就看见了柜子上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女人的单人照片。 她面带微笑,对着镜头,看上去幸福又无虑。 照片似乎有些年代,但像素非常清晰。 哪怕只是一眼,闻渡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双眼和那女人有多像。 这照片像是一个禁锢,一个结界。 闻渡再往里走,竟然感到有些失魂。 里面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再度询问:“幕言,门口是谁?” 闻渡忽然站住,像是不会走路了一般。 宋韵此时恰好走过来,见来者,彻底愣住,连五官都变得僵硬。 宋幕言跟在闻渡身后,微微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进去吧。” 闻渡走入餐厅,餐厅内还坐着其余四五个人,回头看见他的脸,他们怔住了。 一时间,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闻渡看着主位上的那人脸色慢慢铁青,才发现他其实与医院宣传片中的并不一样,他此刻分明看着更加年迈一些。 闻渡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他冲着林哲海道:“外公。” 第53章 家人 林哲堂脸色立刻沉下来, 却不屑于跟闻渡对话,声音低冷,只是说:“宋幕言, 你让他进来做什么!” 宋幕言显然是这个家里表情最放松的一个,但喉咙也有点发紧, “爸,别生气, 大过年的,何必呢。” “啪!” 桌上的名贵瓷茶杯被林哲堂拍得响, 他震怒, “你还知道是过年!你想把你爸气死是不是!” 宋韵略微回过神,扶上他的肩, “老林, 过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林哲堂指着闻渡, 似乎将他视为敝履, “混账!都让他进来了, 还有什么吉利的!” 他又站起来,指着宋幕言的鼻子,还不解气地骂道:“你现在不听我的是吧, 不听就和他一起给我滚出去!” 宋幕言看了一眼母亲。 宋韵却在看着闻渡。 目光中微有柔情,似乎在渴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闻渡生下来时就是个好看的婴儿,接生的护士都说这是他们见过眉眼最周正的孩子。那时候,闻渡的上半张脸就已经很像他妈林幼晟了。 现在依旧如此,不过五官更加立体一些, 已经有了男人的样子。 宋韵快要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闻渡, 起码十多年。他的亲孙子长着一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 浑身散发着不符合十八岁少年的清冷气质。 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既疲惫又脆弱。 她的心微微软下来。 轻声道:“你……先过来吧。” “我看谁敢?”林哲堂面色铁青, “我有没有说过,姓闻的永远不得踏足我林家!” 宋幕言叹口气。 屋内传来孩子的哭声。 闻渡侧目看去,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熬不住守夜回房间睡觉却被林哲堂的吼声吓醒。 此刻正愣怔着站在餐厅门口。 她盯着闻渡看,揉了揉眼睛,忘记了哭泣。 这女孩儿看着和闻璟差不多大,但闻渡从未见过。 林哲堂看了一眼小女孩儿,桌旁一个女人走过去轻轻安慰她,然后将她领入了屋内。 屋里恢复了安静,只剩林哲堂愤怒的粗喘。宋韵轻轻拍拍丈夫的肩,“让他进来吧,好歹是幼晟的亲生骨肉,是她唯一的孩子。你不见这孩子,人家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打扰过你,这次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林哲堂不说话了,别开脸。 宋幕言是家中幼子,得宠又聪明,极会观察父亲的脸色,在闻渡身后说:“过去吧。” 长这么大,闻渡第一次感到微微无措。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哲堂的神色依旧带着厌恶,闻渡感到自己体内一半的林家血液在疯狂燃烧。 他环视餐桌一圈,见自己的另外两位舅舅似乎都没有任何与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欲望,看着他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没有厌恶,没有愤怒。 就是冷漠,无尽的冷漠和蔑视。 闻渡像是一个闯入者。 哪怕屋内的所有人都跟他有血缘关系。 他站着没动,终于再次开口,“外公,您能跟我单独聊聊吗?” 林哲堂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宋韵轻声叹气,招呼他,“来,闻渡,过来坐。” 闻渡坐下,宋幕言跟着坐在他旁边。 宋韵给他倒了杯茶,也不问他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只是问道:“我记得你应该今年大约是要高考了吧。” 闻渡点头。 宋幕言见他不爱说话,顺便替他补充他,“他学习好,随我姐,年级前三,前段时间拿了物理竞赛的第一名,我还去给他颁了个奖。” 宋韵道:“原来你早都见过闻渡了啊。” “也没早几天。” 宋韵又说:“闻渡,你母亲当年就学习好,也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家不是做医生的,就是做生意的,只有你妈当初非要去学天文学,拦都拦不住。” 闻渡点头,他大约记得,儿时母亲带着他他去山上露营,教他辨认星星。 提起旧事,桌上的人皆是十分感慨。只有林哲堂更加愤恨。 当年林幼晟是燕城大学天文系最好的学生,被保送硕博连读。在大四那年遇到闻远江。 闻远江是穷苦出身,虽然学习还算可以,但距离燕城大学还是远远不够。之所以能够在燕大遇见林幼晟不过是他在餐厅打工,去人家学校送给学生会送午餐外送,这才遇到。 闻远江虽然出身和学历都无法与林幼晟比较,但年轻时,他的那张脸足够吸引年轻女孩儿,哪怕是见过许多世面的林家千金。 林幼晟再聪明,哪怕将宇宙内外都琢磨清楚,也琢磨不透爱情。 当初林哲堂和宋韵都极其看不上闻远江这个穷小子。但奈何人家林幼晟招架不住他的英俊外表和甜言蜜语,不知道在家里闹过多少次矛盾,但是说什么都要嫁他。 父母执拗不过她,终于在林幼晟研究生一年级如愿嫁给闻远江。 婚后,他们住在市中心宋韵为他们购买的房子中,甜甜蜜蜜。那时候,闻远江称得上是瞻前马后,就连宋韵都以为自己女儿嫁对人了。 结婚半年后,闻远江开始创业,获得了林家的一笔资助,刚开始他的事业并不顺利,林幼晟不肯让父母担心,就瞒着他们自己在外做家教,且将自己在燕城大学获得的所有奖学金都给了闻远江。 一年后,闻远江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虽是有起色,但生意终究有起伏,林幼晟照旧在外家教,直到有一次不小心摔倒见红,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怀孕了。 闻渡就是这个时候来到的。 孤鲸 第63节 闻渡在林幼晟肚子里时实在算不上一个乖孩子,他晚上非常闹腾,常常叫林幼晟整日睡不着,而闻远江又以事业为重,根本分不出神来照顾妻子。 宋韵心疼女儿,找了两个最好的保姆,但林幼晟依然身体渐差,最后只好休学。 闻渡的预产期本在年底的最后一天,但是林幼晟生生疼了一整天才生下他。 婴儿的哭声刚刚嘹亮,她就昏死过去。 那天,是闻远江拿到第一个大单的日子。 他那日喝得醉醺醺,从陌生女人的床上醒来,才知道原来妻子已经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生意的成功和新生儿的诞生冲刷了闻远江的愧疚。 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的床,给那女人一笔封口费,打算让此事永远消逝在记忆中。 生下闻渡后,林幼晟身体愈发不好,她干脆退学,专心养身子,何况她也是真的喜欢儿子,恨不得每时都待在他身边,见证他的每一刻成长。将缺失的父爱全部补回来。 在闻渡六岁那年,闻远江的地产生意越做越大,拿下一块极好的地皮,他不用在闻家像个老鼠一样地做人了。 也是在那一年,一个陌生女人找上了林幼晟。 那女人给她一张孕检报告单。 其他的,不用多说。 那是林幼晟第一次直面闻远江出轨,她抱着不明就里的闻渡哭了一夜,然后给闻远江打电话将他从外地叫回来,说要离婚。 那天,闻远江说了无数个对不起,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求她原谅。 林幼晟看着儿子白嫩的小脸蛋,渴望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终于还是心软了。 后面的日子却更加难过。 闻远江安分了几个月,再次出轨。林幼晟一直忍耐,直到两年后在家看见其他女人的内裤,她彻底崩溃了。 她终于与闻远江离婚。 这一次,闻远江腰缠万贯,却不过三十六岁。身边有大把的莺莺燕燕,早已瞧不上林幼晟这个病秧子。 林幼晟为了斩断情丝,决心再也不见闻远江,忍痛放弃闻渡的抚养权,去了大洋彼岸,后来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画家,度过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所幸,最后那段日子里,她是快乐的。 林幼晟死在了国外,灯枯油尽之时,林家人赶过来,却不见闻渡的身影。 林哲堂早已不见闻家父子二人,也不允许闻渡前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哪怕闻渡哭得嗓子撕裂,他也不准。 他极痛恨闻家人,也不在乎闻渡这个不过在上小学的孩子是否想念母亲。 当他们把林幼晟的骨灰拿回来时,也依旧不告诉闻渡尸骨埋在何处。 失去母亲的那一年冬天,闻渡刚满十一岁。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整夜。 往事闻渡并不愿过多回忆。 爱与恨交织,他也无法说清自己是否是无辜的。 但是他没忘记今晚的事情,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失去亲人之痛,他体会过一次,不愿再让谈溪体会。 闻渡又重复一遍:“外公,您能跟我单独聊聊吗?” 闻渡的声音虽然清冷,但也清澈。 他在闻远江的手下长大,却没有叫人生厌。 宋韵推了丈夫一把,“去吧,跟孩子聊一聊,听听他想跟你说什么。” 闻渡依旧看着林哲堂,目光坚定。 林哲堂忽然想起来,高考结束时,林幼晟说自己要去天文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抬起头,深深叹口气,让眼眶的湿润变干。他是个医生,女儿却在不到四十岁就因病离世,是他终身的悔恨。 哪怕他清楚医生并非神仙,也无法忘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他时常也痛恨自己,若是当时态度强硬,坚决不许女儿嫁给闻远江,或是干脆在她高中毕业后就将她送去国外继续深造…… 可是,没有如果。 一切早已落定尘埃。 林哲堂站起身,灯光下,他冷漠地看着闻渡,开口:“我只给你十分钟,说完你就走。” 作者有话说: 显摆一下下~~ 在我的存稿箱里,他俩已经高考结束了,闻渡也知道程泽禹的存在了哈哈哈! 第54章 结果 初一那日, 护士告诉谈溪五天后出活检结果,但是不过两日,她就接到了通知, 说可以去医院取结果了。 叶琳在家陪伴谈向北,谈溪独自赶往医院, 抵达时紧张到手心都是湿的。 肿瘤科的副主任将她带到医院最顶层的办公室区。这一层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更安静, 也更宽敞一些。在谈溪略微的疑惑中,主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主任推开门, 冲里面的人恭敬点头, 然后跟谈溪说:“进去吧。” 她走进去,却在里面看见了闻渡。 他身边坐着的那位医生谈溪也曾经透过屏幕见过几回。 是林哲堂。 闻渡表现地比往日更加疏离, 抬起双眸, 只是淡淡地冲谈溪点了点头。 谈溪轻轻关上门。 林哲堂点点下巴, “坐。” 谈溪低声道谢。 坐在他们对面。 林哲堂开口并未先提起谈向北的病情, 只是问:“你叫谈溪?” 谈溪点头。 林哲堂并未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 他的神色并不叫人感到厌烦,却有一种压迫感。 谈溪迎上目光。 瞳孔清澈,带着丝丝对父亲生命的渴求。 林哲堂又说:“听说, 你跟闻渡是同班同学?” 谈溪再次看了一言不发的闻渡一眼,点点头,“是。” “高三学生,还要照顾父亲的病,应该很忙吧?” 谈溪平视对方,“还好。” 林哲堂的上下唇抿成一条直线, 再次陷入沉默。 谈溪第一次感到紧张, 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命运并非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看着林哲堂, 某种程度上像看着审判官。 仿佛他可以决定谈向北的生命。 谈溪声音微抖,“林医生……请问我父亲怎么样?” 林哲堂回神,拿起手中的资料,恢复一位资深医生的专业模样,陈述道:“恐怕不太好。” * 一个小时后,谈溪从林哲堂的办公室走出来。 闻渡跟在她身后,谈溪一路上都未发言。 她沉默地坐上电梯,走下电梯,最后走出医院。 街道上的冷气似乎都冰封了所有活力。 谈溪双目空洞,漫无目的地朝一条医院无人的后巷走去,任由冷风吹来,感到四周人群变少之后,她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开始嚎啕大哭。 “谈溪……” 闻渡的轻叹在寒风中消散。 他下意识蹲下身,尽量与谈溪平齐。 胸口像是海浪一般翻涌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闻渡冷漠已久,心像冰山,如今出现裂口,首先的反应竟然是害怕冰山裂口处涌出的冷气伤害到谈溪。 他顿了一下,才说:“谈溪,别怕。” 谈溪把头埋在膝盖中,哭得喘不上来气。 也不说话,就是哭。 她露在外面的拳头被冻得通红,闻渡轻轻扣上去。 过了很久,谈溪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终于停下来,抹掉眼泪,站起身。 闻渡也也站起来,看着谈溪红肿的双眼。 他们待在一个并不算整洁的小巷中。 附近偶尔经过几个人,大多是从这医院出来的,他们神色木纳,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快要失去抵抗的能力。 远处飘来味道并不好的食物气味,混合着寒风,味觉似乎都被抹去了活力,似乎连色彩都消失了。 闻渡眼前唯有谈溪是鲜活的。 她泪流满面,双眼红肿,鼻尖也被冻成了深粉色。 孤鲸 第64节 她在向命运抗争。 大声地诉说不公。 闻渡觉得自己停止思考了,他只是想让谈溪不要因为哭泣而继续抽搐。 什么都没有多想。 无所顾忌地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他试图稳定她的全身,然后又说了一遍,“谈溪,别怕。” 谈溪将头埋在闻渡的颈侧,刚收回去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也不管对面的人是谁,她不客气地拽着闻渡的袖子再次嚎啕大哭。 哭声像一只小兽。 闻渡感到了谈溪脸颊上的冷气,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谈溪终于呜咽开口,“怎么办啊,闻渡,胃癌晚期……就剩下三个月了。” 一直以来,谈溪在闻渡面前都是无坚不摧的形象,再困难的事情她也可以咬着牙坚持下去,但是,这一刻,她无法独自面对。 她太恐惧,太无助了。 谈溪无法原谅自己,她把头埋在闻渡的肩上,眼前一片黑暗,她努力回忆着曾经谈向北留下的点滴症状。 她不敢相信,她自以为已经足够周全,全依然并未发现丝毫父亲进食都变得困难的事实。 谈溪觉得自己正在受罚,正在坠入无尽的深渊。 她不计后果地死死拉着闻渡。 但如果他放手,她也不会强求。 不过他没有。 闻渡依旧牢牢抱着她。 谈溪长这么大,头一回产生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希望闻渡可以永远不放手,这样她就可以永远不去面对真实的世界。 谈溪从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 但是这一次,她真的感到愤恨。 却又迷茫地不知道该恨谁。 闻渡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没事,医生不是说了吗,并不是没有奇迹。” 谈溪苦笑,摇摇头,他们连正常的命运都无法获得,如何乞求奇迹降临呢? “你不要担心,交给医生,相信他们。” 谈溪不吭声。 她的抽泣声慢慢变小,推开闻渡,抬起头,忽然问:“林哲堂医生是你什么人?” 闻渡微微愣怔,收回自己双手,却没有回答。 谈溪哽咽一下,然后道:“你知道的,你不说,我也可以自己查,不过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 闻渡垂下双眸,稍许之后才开口,“他是我外公。” “那你妈妈……” “她去世了。”闻渡飞快地回答,面上微有任何其他神色出现。 他像是冰封了许久的荒原。 谈溪低下头,“对不起。” 闻渡道:“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眼下是谈溪的事情。 他们像是两个残缺不全的人,互相搀扶着,竟然不知谁先该安慰对方。 闻渡问:“你打算怎么跟你父亲说?” 谈溪抹掉眼泪,“实话实说。” 闻渡轻轻挑起眉毛,“你确定?如果将病情说轻一点,或许有利于他的心态。” 谈溪摇头,“瞒不住,越瞒他越想知道,与其让他瞎想,不如直接告诉。” 闻渡不再劝阻,他已经感受到,谈溪的父亲和她一样,带着一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不过谈向北更加偏执一些。 他点头,尊重谈溪的选择。 谈溪又抬头看他,“我得回去了。” 闻渡拉住她的胳膊,“后天开学,别忘记了。” 谈溪微微一愣,这几天经历太多事情,她已经忘记快要开学,也快要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即将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 再想起学校,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忽然记得昨晚王欣还告诉她自己和父母去了国家最南端度假,说要给她带礼物回来。 她垂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又说:“我走了。” * 初四那天,小溪超市正式关门。 谈溪已经在昨晚将父亲送入医院,今早将超市收整一遍,然后贴上暂停营业的通知,拉上了铁门。 略微生锈的撕扯开了清晨的安宁。 一个抱着有些泄气的皮球的小男孩跑过来,用脏乎乎的爪子抹了一把自己的小脸,看不懂通知上的字,但是仰着头问:“姐姐,超市不开了吗?” 谈溪低头看他,弯下腰说:“不是呀,过段时间就重新开业。” “谈叔叔呢?他去哪里了?我以后还能吃到棒棒糖吗?有时候谈叔叔会送我一个新口味!” 谈溪眼眶一酸,赶紧低下头,稍作镇定,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给面前的小男孩擦了擦沾上灰尘的鼻头,然后拍拍他的脑袋,“你放心吧,谈叔叔会回来的,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棒棒糖可以吃。” 小男孩露出一个坚信不疑的表情,狠狠点点头。 谈溪起身,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超市,然后与他道别。 谈向北的心理状态并不算太好,他并不算烦躁或是慌张,只是整日不开口,歪头看着窗外,平静得让人害怕。 本是初五就该高三开学,但是谈溪多请了一天假,陪同在父亲身边。 谈向北不说话,谈溪也不知如何开口。就只是低着头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皮。现在,谈溪可以做到一整个薄皮都不断落。 曾经几年,她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是谈向北右腿截肢手术之后,她一夜长大。学会了许多远超她年纪该会的本领。 所有迅速的长大都带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不愿揭开的伤疤。 病房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谈溪将苹果递过去,轻轻说:“爸,明天我就得回去上学了,护工今晚会来,按照您的要求,是个男人,也住在五金街,以前做过一段时间餐厅帮厨,为人很细心,姓王,您或许之前也见过。 谈向北依旧看着窗外,许久才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然后又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什么都不想吃。 谈溪收回自己的手,盯着苹果的果肉,好像看到了它在一点点腐烂。 不知过了多久,谈向北终于转头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声音是无力的,但却是不容置疑的。 谈溪盯着父亲消瘦的面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安慰和鼓励都变得如此苍白。 沉默须臾,她将苹果放在床头盘上,然后起身,声音干涩,“爸,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您,有事情您就给我打电话,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立刻接听的。” 第55章 成人礼 第二日去上学, 谈溪才知道原来今天下午学校要为高三学生举办一场成人礼。 她暗自叹息,心道早知道再请一天假,这种活动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意义。 从心里年龄来说, 谈溪早已经被迫早早成年,哪里还需要这样的形式大于意义的所谓的“成人礼”。 但是中午护工王叔叔告诉她谈向北状态还算不错, 叫她放心。谈下想,他们是同龄人, 总是有些话可以聊。 或许总比自己陪同在父亲身边可以让他更加轻松。 谈溪稍微放心,又带着些许的自私想, 自己或许也需要学校组织的活动来略略减少在医院的压抑——她也需要喘口气。 高三的任何活动, 看似形式不同,实则核心主题都是为了高考加油打气。学生们也都是清楚的, 虽然听着校领导枯燥无味的讲话直打瞌睡, 但也不愿放弃任何可以放松的机会。 王欣扯扯谈溪的袖子, “你父母有来吗?” 这次活动, 学校邀请来学生家长一起参与, 见证这场高三学生的集体成人礼。 谈溪摇头,“他们都没空。” 王欣说:“我爸妈也没时间,他们工作好忙, 不过这种也好,我觉得这种场合有家长很尴尬哎!” 吴烨在一旁使劲点头表示赞同,他父母爷爷奶奶全都来了,吴母拿着专业摄像机紧紧跟拍着儿子,吴父干脆举了个写有“吴烨”名字的灯牌,吴烨本人羞得躲都没地方躲, 苦着一张脸接受其他学生对他们一家好奇的注目。 学校组织的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成人礼却叫学生们尴尬得四肢都无处安放。 吴烨的妈妈拜托王欣为他们一家五口人在附有“燕城二中”的牌子前拍摄一张全家福。他们家人都看上去像是极其体面的知识分子, 爷爷奶□□发花白, 看着十分和蔼,站在比自己高了一个半头的孙子旁边,乐呵呵的。 吴烨无措地看了一眼路过的大批人群。 在王欣对准镜头,喊到“茄子”的时候,他吐出舌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其余四人都是笑眯眯的,只有吴烨一人搞怪。拍出来的全家福效果竟然也异常和谐。谈溪看着他们家的照片,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她弯着双眼,抬起头,恰好对上闻渡的目光。 谈溪冲他歪歪头。 闻渡双手揣在兜里,轻轻勾起嘴角。 王欣在一旁和吴烨一家热烈地讨论着照片拍摄问题。 孤鲸 第65节 吴烨又嚷嚷道:“哎,爸,你给我们四个拍个照片呗。” “好好好,你们站一起,女孩儿站中心,俩男孩儿站旁边。” 王欣跟着吴烨一起兴奋,拉着谈溪的手,“快来快来!” 吴烨极有眼力见地站在王欣那侧,将谈溪身边的位置留给闻渡。 “来!”吴烨父亲微微前倾身子,“三二一!” “咔嚓——” 照片定格,阳关正好,四个年轻人的笑容永恒地留在照片上,留在成人礼这一天。 谈溪感受到身侧的闻渡清冽的气息,感到莫名熟悉又安心。 她昨晚给闻渡发消息郑重地表达感谢,他没有回复。方才的眼神对视是他们今天的第一个交流。 谈溪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闻渡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刻意地交流。 有些东西正在逐渐偏离轨道,但是谈溪利己地不想此刻就控制它。 成人礼的关键流程是每个学生要跨国一扇名为“成人”的大门,每个班级排队挨个跨越。十七班等到了最后。 不过是玩乐,何况谈溪的十八岁生日还有好几个月,但她看着自己离那扇大门越来越近竟然感到微微紧张。 跟着人群往前行进的时候,人来人往,一个女生路过不小心踩了谈溪一脚。 “哦,对不起。” 那人立刻说。 谈溪扭头正想说“没事”却发现那人有些眼熟,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这女生是唐瑶,当初在操场上推了自己一把的人,谈溪下意识朝她的头顶看去,这样重要的场合,她竟然没有佩戴那个招摇过市的红色蝴蝶结。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唐瑶眼中闪过一些怨气,但很快隐藏起来,别过头。 往日的傲慢和无礼不复存在。 当初的事情早已过去,谈溪几乎快要忘记她,只是今日唐瑶的变化颇大,让她微微惊讶,也没吭声,径直离开。 王欣跟在谈溪身边解释,“去年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推了你一把之后,很多人就开始慢慢疏远她了,而且后来听说她被班主任给训斥了一顿,还写了检讨书,反正她现在人缘不太好,没有知心朋友,学习成绩好像也下滑了不少。” 她又啧啧几声,“你说她是不是得不偿失?” 谈溪听后恍然,又转头看了一眼唐瑶孤单的背影,淡淡垂下眸,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从未跟唐瑶计较过那事不代表她是圣母,此刻她的心中并未有任何同情。 谈溪是狠心的,她偶尔漠然到可以将任何结果都归为咎由自取。 说到底,任何人的人生都与她无关。 她自顾不暇,谈何去同情她人。 谈溪沉默地将视线从唐瑶背后挪开,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 轮到十七班,老胡站在“成人门”的另一头,举着手机挨个给学生们拍照。 王欣和吴烨走过去时给镜头比了个耶。 老胡立刻抓拍。 然后挪开头,“啧,谈溪还有闻渡,你俩笑一笑啊,怎么这么严肃?” 谈溪回头,这才注意到闻渡站在自己的侧后方。 闻渡垂眸回视。 老胡根本插不进来话。 他只能勉强拍了个两人走过“成人门”的对视照片。 之后,学生们在另一侧等着其他同学走完流程。 谈溪站在角落和王欣聊天。 室内嘈杂,王欣忽然四处看了看,“哪里来的震动声?” 谈溪微愣,忽然摸了一下自己的校服兜,“哎呀,是我的。” 她掏出手机,心脏下意识一抖,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半小时前,护工王叔叔给他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刚才又发短信询问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 谈溪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了?”王欣问。 谈溪手指僵硬,摇摇头,低声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礼堂,将热闹与兴奋关在门内,谈溪吐出一口白雾,然后拨通了护工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似乎是松了口气。 “王叔叔,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听到。”谈溪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谈溪啊,你终于接电话了,刚才你爸从医院一个人出去了,我就去了趟卫生间,一回来,就发现人不见了,问护士,护士说他自己讲想要透一透气,去这层楼的阳台了,结果我过去一看,哎呦没人啊。我当时吓死了,找了整个楼层,连个人影都没有,然后我就出了住院部,接着找,我心道你爸腿脚不方便,走不远啊……” 谈溪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直接打断,“王叔叔,现在找到了吗?” “……啊,找到了,已经找到了,自己回超市了,说是不想治了。” 谈溪的心刚刚放下来,又立刻提上去,“不想治了?” “是啊。”那边叹口气,“我看你爸很痛苦,不是病痛,是心理的痛苦,谈溪啊,你还在学校是不?能请假不?快回来看看吧,我可实在是管不了你爸。” 谈溪闭上双眼,在冷风缓缓点点头,“好,我马上就过去,还有——这个事情您不用告诉我妈了。” “好。” 谈溪挂掉电话,微微手抖。 “怎么了?” 身后的玻璃门被打开,闻渡走出来。 谈溪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她下意识不想再告诉闻渡自己家里的事情。 她们家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她独自抗,从来没有寻求过帮助。 寒风拂面,谈溪终于清醒。 两条线一旦开始纠缠,若是不及时梳理,那将会越来越乱。 “没事。”谈溪说:“护工刚才给我说了说我爸今天的情况。” “他还好吧?” 谈溪咬着牙点头,“还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待会没课,我给班主任请假就直接去医院了。” 闻渡看着她,点点头。 谈溪掐着手掌心,退后一步,”那我先走了。” 待她赶到五金街时,天色已经微微暗淡下来。护工正蹲在超市门口抽烟,地下一地的烟头,见她过来,站起身,那手拍了拍眼前的烟雾,指了指身后,“人在里面坐着呢。” 谈溪点点头。 推开玻璃门,她竟然感到里面比外面还冷。 “爸?” 无人回应,谈溪沿着货架朝里面走去。 谈向北正坐在自己曾经的一堆画作前面。他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椅子里,干瘦得像一把烧尽的柴火。 “爸……” 谈向北缓缓抬头,“小溪,你来了啊。” 谈溪不敢说别的,只是蹲在他身边,扭头,“爸,你看什么呢?” 谈向北拿着手中的画,“你看,这是我和你妈刚结婚时一起去爬山,那时候没钱买照相机,我就把它都画下来。” “你看,这张是一刚出生,我把你举过头顶,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个游戏。” 谈向北无意识地抚摸画中自己曾经健康的双腿。 谈溪低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谈向北深深叹口气,近乎乞求地拉着谈溪的双手,缓缓开口,“小溪,爸不知道那医院里最权威的医生是怎么来给我治病的,但我不想治了,真的不想治了。” 谈溪抬头看着父亲。 谈向北的眼神变得飘渺,“我真的好累,这样活着好没意思,我不想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16:23:38~2022-07-22 10:3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困- 14瓶;微凉 3瓶;jojo 2瓶;静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选择 谈溪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抓着谈向北地胳膊不肯放手,哽咽道:“爸,可是不治怎么能行呢?不治会……” 她咬咬牙, 发现自己再狠心,也说不出来“死”这个字。 谈向北却了然, 他将手中的画珍重的放下来,费劲儿轻微扭身, “小溪,爸爸不怕死, 但我害怕这样活着。” 谈溪将头埋在谈向北的胳膊上, 只此刻做一个缩头乌龟。 她什么都不肯听,只是摇头, “我不要……” 孤鲸 第66节 “我是癌症晚期, 活三个月和活半年有什么分别呢?” 谈溪摇头, “不是的, 医生说, 只要好好治疗,会有奇迹的,那天不是给你看了吗, 那个多晚期患者都好好地活下来了,他们能,您也能。” 谈向北胸腔里发出一点类似于笑声的东西。 谈溪自己都不相信会降落在他们身上的“奇迹”如今像救命稻草一样捧在父亲面前,只求换来他的求生欲望。 谈向北摸着自己的腿,又将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擦,叹道:“小溪, 你知道爸爸已经多久没有拿起画笔了吗?” 谈溪抬起头, 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然后摇头。 “一千零九十七天。”谈向北慢慢开口,“我每天都记得,日升日落,对我来说,度秒如年。” 谈溪侧头看着地上的画笔和画板,那些东西没有落满灰尘,是因为谈向北随时擦拭,但是她知道父亲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可是,您可以……继续画啊,以后病情稳定了,您想画多久就画多久。” 谈向北微微一笑,“不是这样的,我再也拿不起来画笔了。” 谈溪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我画画——哪怕再穷也要画画是因为热爱,但是我现在心如死灰,谈何热爱?” 谈溪没说话。 谈向北接着解释,“你和你母亲都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在这个家,只有我是个废物,是个拖累,我整日无所事事,半点贡献也没有,我被关在这个小超市,哪里也去不了,我被困在这里,如果一辈子困在这里,那只有死才是解脱。” 谈溪泪如泉涌,狠狠摇头,“爸,你不是拖累,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怎么没有贡献,没有你,这超市怎么开得下去。” 谈向北听罢更加苦笑,“小溪,你每周算账,也知道这超市的盈利,收入很少,你大约也觉得奇怪,不过你从来不问。” 谈溪低下头,不再对视父亲的双眼。 她确实早就发现了超市的营业额有问题,大约每周都会比实际挣的前少三分之一,他们是小本生意,每少一分钱,都是显眼的。 但她从来不问,她以为是谈向北劳累,偶尔算错账,又知道他善良,没事总给写过来看望自己的老朋友送烟,或是给路过的小孩子送糖。 她知道账目不对,不肯问,也不敢问。 这家超市是谈向北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哪怕亏损,她也得让父亲有事做。 她知道,若是一个人整日无事可做,会陷入恶性循环的坏情绪中。 会自我怀疑,会自责,会胡思乱想。 谈向北又笑了笑,“你看,我就知道你发现了,你不问,我就不说,但我今天告诉你那缺损的收入去哪里了。” “大概前年年末,周三的一个晚上,我正准备关门,五金街来了一群没见过的混混,他们见我是个残疾人,就进来逛了一圈,拿走了好些东西,烟,酒,饮料,零食,酱油,醋,什么都有,拿了就走。” “我推着轮椅,追出去叫他们付钱,可是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哪儿追得上,所以我就喊,让人帮忙叫警察,那帮人一听,就把推进超市,一拳都把我打倒在地,拿着东西重新走了。” “后来,还是对面水果摊子的那人将我扶起来。” 谈溪不可置信,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然后浑身都跟着开始颤抖。 “他们人多,且各个出手都狠辣,我不敢找人,也就吞下了这口气,没想到过了半个月,他们又来了,还是拿了东西就走。” 谈向北苦笑,“我一个残疾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想要不被挨打,就得闭嘴,放任他们离开。” “然后,他们见我窝囊,就越发来劲,只要路过这条街,就来这超市拿东西,有时候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一个周来两三次,什么都拿,需要的,不需要的,想拿什么拿什么。” 谈溪捂着嘴,“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谈向北低下头,“我恳请他们不要周五晚上来。” 谈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们在哪儿,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谈向北牢牢抓着女儿的手,“他们不住在这片地方,只是有时候路过,小溪,爸爸不允许你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谈溪站起身,甩开父亲的手,“那我们难道就要任由他们欺负吗?” 谈向北淡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为了苟且保命,还能做什么?”他又重新抓住谈溪的胳膊,目光坚定,“女儿,所以你要出去,彻底地离开五金街,高考就是你的机会,是你唯一的机会。” 谈溪低下头,“我会出去的,但我也会带着您一起走。” 谈向北摇头,“我哪儿也走不了,而且哪里也不想去,我觉得没有意思。” 谈溪目光中露出一丝倔犟,几乎快要将牙都咬碎。 突然,谈向北忽然腹中一阵难忍的绞痛,他疼得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弯下腰,想要缓解痛感。 他将手心都掐红了,试图转移疼痛,但是对于胃癌晚期病人来说,这一切不过都是蜉蝣撼大树。 谈溪哭得眼眶疼,心中涌起恨意,却也不敢再多说,生怕回忆会叫他的痛感增加,只是不住地道歉,“爸爸,对不起,我应该早点问您的,早一点问,您也不会受这么苦了。” 谈向北坚定地摇头,“我不怪任何一个人,相反,爸爸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很骄傲,我觉得很知足,没有什么遗憾了。” 谈溪鼻头酸闷。 “我曾经是个画家,现在画画已经不能让我愉快,我只想离开这里,小溪,跟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要离开,我不想活下去了,这样的苟活只会彻底击垮我。” 谈向北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是早已做好这个决定。 谈溪看着墙上的画,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 谈向北在健全之时,是个极其普通的辅导班的素描老师,每个月挣着微薄的工资,虽然少,但起码可以补贴家用,且谈向北本人极其热爱这个工作,所以他至少是很快乐的。 后来做了截肢手术之后,他在家中修养一个月,就要回去重新上课。 身体残疾,他就极端渴望在心理上获得满足。 辅导班也愿意接受他。 只是班上的孩子似乎并不接受。 某日下课,谈向北路过卫生间,听着几个男孩子边撒尿边嘲笑,“那个谈老师,你看到那条腿了吗,裤腿空荡荡的,真他妈吓人,我今天盯着他的腿看了一节课,靠,课都没听进去。” 谈向北忍着里面传来的恶臭,脸色铁青,双手颤动,他刚刚出院,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肢体残缺的事实,心理最是脆弱,自然无法忍受这样背后的侮辱,等那孩子出来,想也没想,立刻给了他一巴掌。 学生家长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跑来辅导班闹事,说要让他们这个辅导班倒闭,负责人和稀泥,不愿将事情闹大,就承认谈老师动手在先,确实不对,然后毫不犹豫地辞退了谈向北。 自此以后,谈向北失去他的右腿,也失去了立身之本。 像是被狠狠抽掉了一段灵魂。 他的心如同被人捅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却从不对第二个人说,谈溪也不过略知一二父亲心情不算太好。 此刻再想起这些事情,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挖去了一角。 谈溪感到浑身无力,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不住父亲了。 谈向北抬头看着谈溪,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像是再也不见天日的黑暗,“小溪,答应爸爸吧,我是真的不想再治了,我真的觉得活着很累。” 谈溪站起身,擦干净脸上所有的泪水,没有任何表情。 谈向北的眼神却带着丰富的情感。 谈溪竟然莫名熟悉这种眼神。 谈向北渴望离开这个世界,就像自己渴望离开五金街一样。 这种情感竟是如此的相似,相通。 谈溪握紧拳头,心脏疼得难以忍受,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不”字。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无法替任何人做决定,哪怕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过了许久,谈溪都以为时间静止了,她狠狠睁大眼睛,眼眶发疼,却无法控制滴落下来的泪水。 谈向北看着女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极其、许多年都没有的放松笑容。 他知道谈溪这是默许了,默许了他的自我解脱。 他笑着说:“谢谢你,小溪,谢谢你。” 谈溪闭上眼睛,在阳光无法照进来的地方,泪流满面。 如果说活下去是让谈向北痛苦,而死亡是让生者痛苦的话,那谈溪宁愿痛苦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心理也清楚,今天自己不同意,谈向北也会求叶琳。 母亲心软,且容易自责,若是做出这个选择必然终身都不会原谅自己。 谈溪想,如果他们家一定要有一个人下地狱的话。 那她愿意这个人是自己。 第57章 谈话 谈溪那天晚上没有留在五金街, 跟父亲告别时,她能感觉到谈向北从未有过的轻松,那是他最轻快的一次说“再见”。 谈溪还是继续雇佣着护工, 哪怕是每日陪着谈向北聊聊天也好。 将一切嘱咐过后,她再度向班主任请假。 次日清晨, 谈溪去给谈向北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又一次见到了林哲堂医生。 这是他们的首次单独面对面的交谈。 林哲堂十分冷静,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家会做出这个选择。他从医这么多年,见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患者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他几乎一眼就可以看透。 每个人对于生命的理解并不相同, 他也很清楚,对于谈向北来说, 死亡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面对着谈溪, 不再多问关于谈向北的事情, 只是问:“闻渡知道了吗?” 谈溪抬起双眸, 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然后摇摇头,“没有。” 她的任何一个神色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对面人的眼睛,林哲堂露出一个略微寒凉的笑容, 说:“怎么,不打算告诉他?可是他早晚会知道,闻渡并非不关心你们家的事情。” 谈溪重新垂下眸,“再等等,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告诉他。” 林哲堂喝了一口茶, 然后又淡淡地说:“我看过你的成绩单, 你学习很好, 几乎任何一所大学随便挑,有考虑过学医吗?” 谈溪抬起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出此事,摇摇头。 “没有?可惜了,你很冷静,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静,沉稳不乱,适合学医,很适合拿手术刀。” 谈溪不在意地笑了笑,“是吗。” 林哲堂追问:“你很有自己的主意,应该也已经想好学什么了吧。” 孤鲸 第67节 “或许是新闻吧。”谈溪看着面前的林哲堂,“将黑暗公之于众,也是一种救人,不是吗?” 林哲堂微微挑眉,表示赞同,“燕城大学的新闻也是全国第一。” 谈溪不再说话,没有开口表达自己并非一定会去燕城大学的事实。 这些事情,不必于旁人提起。 沉默稍许,林哲堂说:“既然如此,你就走吧。” 谈溪站起身,再次想面前的林医生郑重道谢,“谢谢您对我父亲的关照。” 林哲堂摊开手,陈述事实,“不用客气,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 谈溪淡淡一笑,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准备开门时,林哲堂忽然再次开口,“谈溪,你相信遗传吗?” “什么?”谈溪的手停留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您说什么?” 林哲堂重复一遍,直视她的双眼,“你相信遗传吗?” “这是科学,有什么信与不信。” “性格上的遗传呢?” 谈溪想了一下,“信,也不信。” 林哲堂微笑,“我也是,信,也不信,闻渡母亲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她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毁掉了自己。闻渡是我的孙子,也是我女儿唯一的骨血,我不会让他走他母亲的老路。” 这暗示太过明显。 谈溪看着地板,冷淡道:“您和闻渡和您很多年不见,没想到竟然对他有这么深刻的感情。” 这是在为闻渡打抱不平了。 林哲堂听着这个连十八岁都不到的小姑娘出言反击自己,竟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有意思。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孙子,我再如何恨闻家的人,也不会由着第三个人来伤害他。” 谈溪不说话。 林哲堂接着道:“谈溪,虽然我们只见过两面,但是你是我见过的同龄人中最坚强的,我很欣赏你,如果您愿意来我们这里学医,我甚至乐意破格收你做我的学生,但是,如果是别的东西,你给不了,就别拿起来再扔掉。” 谈溪是聪明人,林哲堂指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但是她讨厌受到任何人的摆布。 她侧着身子,轻轻地说:“选择在我的手里,怎么选,由我自己说了算。” “选择也在他手里,怎么选,也由他说了算。” “我不会操纵他的选择,别人也不能操纵我的选择。” 谈溪看着林哲堂,不卑不亢地说:“林医生,再次谢谢您,我走了。” 说罢,她打开了门,然后又轻轻关上。 * 离开医院后,谈溪在路上给叶琳打电话,将谈向北做出地决定告诉了目前。 叶琳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然后嚎啕大哭。 晚上谈溪放学回到五金街时,叶琳也在,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 她一直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虽然面容不算年轻,但五官清丽,且皮肤白皙,但今天,借着超市的光线,谈溪忽然发现,她妈妈是真的老了。 他们家的每个人都在去往人生的岔道口。 以往的每一步都让人疲惫不堪。 谈溪看了一眼母亲,又越过她的肩膀去看父亲。 她虽然年纪小,但确实家里心智最坚定的一个,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谈溪很少再回头犹豫不决。 她欣喜地发现谈向北重新拿起画笔,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笑容,“爸,您开始画画啦?” 谈向北今日的状态较之昨日明显好了不少。 已经决定安心赴死,他反而内心平静,决心好好度过人生的最后阶段,对于女儿的发现,他十分开心,招招手,“快来看看,看看爸爸的手法生疏了没?” 谈溪走过去,叶琳沉默地扭过头抹掉眼泪。 谈向北画得是近十八年前谈溪刚刚出生时他们一家三口的同框。谈溪低头看着智商哇哇大哭的婴儿的轮廓,又看看两侧父母满足的笑容,心中涌起无限感动,“哇,爸,您画得还是这么好!” 谈向北摸摸鼻头,竟然被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画板打量,微微不自信,但又是忍不住的雀跃,“真的吗,太久没画了,我还怕自己不行了呢。” 谈溪使劲摇头,“哪有不行,我觉得太好看了。” 谈向北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叶琳在另一边用冰水冷敷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后擦干净,又端来一杯热水,“老谈,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吧。” 叶琳怕谈向北在室内待得太久,将他推出去绕着五金街转了几圈,如今已经立春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与之前相比,已经舒适不少。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欣赏五金街的烟火气。 快到尽头时,谈向北忽然伸出手覆在叶琳的手背上,“阿叶,这些年,你辛苦了……” 叶琳鼻头又是一酸,她别开头,努力将泪水咽回去,颤抖着声音说:“瞎说什么,我一点都不辛苦。” 谈向北死死盯着眼前忽明忽暗的路灯,不肯回头,生怕妻子看见自己的泪水。 半晌后,他才说:“回去吧,深夜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晚上有护工相陪,谈溪与叶琳一同回到别墅区。 * 这几日事情太多,谈溪感觉许久没有刷题,正打算认真复习一下物理知识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地下室的门。 不用猜,一定是闻渡。 谈溪去开门。 闻渡站在门口,目光中竟然也带着隐隐的疲惫。 谈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你好呀。” “出来跟我谈谈。” 两人又去了跨年夜爬上的那座小山。 他们站在枯树下,谈溪听到闻渡问:“你爸出院了?” 谈溪稍微沉默,然后点点头,“嗯。” “为什么?” “他自己不想治了。” 闻渡默然,过了许久,才问:“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 “昨天,你接完电话,告诉我没事,其实回到五金街之后做出了这个决定,对吗。”闻渡平静地问。 谈溪点头。 “伤心吗?” 谈溪抬起头,“嗯?” 闻渡盯着她的眼睛,那里亮晶晶,泪水像是星空一般。“伤心吗?” 谈溪别开头,“不知道。” 闻渡努力压抑心中腾起来的异样,他不想有太多的情感,却发现在她面前根本做不到,他忍不住问:“所以,如果我不问,你永远不打算告诉我,对吗?” 谈溪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谈溪,我到底是谁,我连倾诉的人都算不上吗?”闻渡忽然打断她。 谈溪低着头,“我不需要跟人倾诉。” 闻渡再次陷入沉默,然后在她的头顶冷笑,说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失望,“好,好。” 谈溪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别扭,但她也不想让闻渡误会。 在他准备侧身离开的时候,谈溪忽然拉住他的胳膊,“闻渡,我不是……” 闻渡恢复了他很久之前的样子,冷漠又冷淡,不发一言。 谈溪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对峙很久,她轻声询问,“明天是周天,闻渡,你可以陪我去爬山吗?” 闻渡侧眸看她,目光清冷,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去吗?”谈溪抬起头。 闻渡沉默着,却忽然想起了宇宙中的奇点,那是一个具有无限引力的点,如果靠近,永远无法逃脱。 谈溪声音中带着无穷引力,“我只问你,如果你不去,我就不问别人了,我也就不去了。” 第58章 爬山 次日清晨, 闻渡出现在别墅门口。 谈溪选择的爬山地点是父母曾经约会常去的地方。她昨天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叶琳和谈向北。 从谈溪有记忆开始,父母似乎就一直是这样疲于奔命的状态,她甚至在儿时有一段时间都认为所有的成年人就该如此, 昨天她恍然,父母曾经也是年轻人, 他们也是健康的,也是热恋过的。 谈溪想去看看, 想去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也走一趟。 她想,这种回忆上一辈生活轨迹的情愫闻渡可以懂。 闻渡今日穿得清爽, 白色轻薄羽绒服, 深灰色运动裤,少年的样子与身后的晨雾相得益彰。 见到谈溪, 他问:“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谈溪拍拍身后的书包, “吃的呀, 还有水呀, 还有纸巾呀, 这不都是爬山必备的吗?” 在闻少爷的世界里,大约到了山顶,这些东西自然都有人备好。 孤鲸 第68节 他轻轻皱眉, 伸出右手,“给我。” “什么?” “书包。” 谈溪没什么真心地客气道:“你要帮我背吗?少爷这样不好吧?” 闻渡气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疼我了。” 说完,拿起谈溪身后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 谈溪跟在他身后。 闻渡个高又挺拔,被谈溪塞得鼓囊的书包背在他身后依旧好看。 清早的地铁人不多,他们找了个拐角的座位, 途中会经过许多个高校, 包括燕城大学。 抵达燕城大学北门站时, 一对学生情侣走上来。 他们应该便是燕大的学生,依偎在角落讨论着导师、保研之类的话题,偶尔落在谈溪的耳中,他们站在自己身边,谈溪抬起头就能看到窗户上倒映出来二人的影子。 女生紧紧拽着男生的衣角。 她别开头。 却恰好看见窗户中的自己和闻渡。 两人虽是挨着的,但中间总是隔着而三四厘米的距离,谁也不往旁边移动半步。 谈溪垂下双眸。 又过了三站,他们下车。 山脚的雾微微散开,一同爬山的还有几个五十多岁的大妈们。 谈溪和闻渡买好门票,就顺着台阶往上走。 大妈们好像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如今退居二线,周末闲来无事,相约清晨运动。她们虽然已有些年纪,但精神头很好,一直紧紧跟着谈溪二人,见两个年轻人样貌上乘,忍不住上前攀谈。 “你们俩还是学生啊?” 闻渡少话,又看着过于清冷,大妈们的主要聊天对象都在谈溪。 她礼貌点头,“是。” 一对男女周末单独出行,自然是约会,大妈们默认他们是一对,忍不住八卦,“你们多大了呀?” 谈溪回答:“十八了。” “哎呦,那还很小,正在上大一哦?” 谈溪摇头,“没有,还在上高三。” “哎呦!才高三哟!那可正是关键时候啊!” 大妈们的眼神明显变了变,双目中充满着不赞同,就差把“高中生怎么可以早恋”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谈溪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了笑,也不解释,而是快跑几步,与闻渡并肩上山,清晰地听到后面的大妈们的长吁短叹,“哎呦呦,现在的学生哦,我要是他们的父母,把他们的腿都要打断嘞。” 谈溪抿着唇故意用胳膊肘捣了捣闻渡,“听到没,她们说要打断你的腿呢!” 闻渡忍不住捏住她作乱的手,却不说话。 谈溪任由他拉着自己,故意落下半步,还节省力气。 没过多久,闻渡一张俊脸就出现了一层薄汗。 谈溪又加快步伐,自己往上爬。 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凉亭,谈溪扯着闻渡的胳膊说:“我们休息一会吧。” 谈溪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两个三明治,递给闻渡一个,“还没吃早餐吧?我做的,尝尝?” 跟做蛋糕一样,三明治也是谈溪刚学的,样子看上去还不错,但并不能保证好吃。 但闻渡丢掉少爷脾气,没有任何嫌弃地撕开保鲜膜。 大妈们恰好路过,冲着两人露出一个“真是伤风败俗”的表情,然后离开。 所幸两人都不是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十分镇定,谈溪又问:“要喝水吗?我泡了柠檬水,书包里就有。” 闻渡打开书包,里面静静躺着两个保温杯。 一黑一白,很是眼熟,是自己去年买的。 他拿出黑的那个,递给谈溪白色的那个。 柠檬水入口,酸酸甜甜。 昨日的气闷终于一点点散去。 吃饱喝足,两人继续向上爬,顾着谈溪,闻渡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大约上午十一点多,他们才抵达山顶。 山上微冷,却也阳光充足,谈溪觉得心情很好,拍下几张照片打算回去分享给谈向北。 闻渡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盯着山下某处角落,谈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闻渡忽然开口,“那里是燕城大学的教学楼。” 谈溪看着几十年前的建筑物,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谈溪掏出一看,竟然是来自大洋彼岸的程泽禹。 跨年夜前夕之后的通话,他们再也没有过交流。 程泽禹发来一行字,“这边学校的summer term开始前我的交流结束,就可以回去了,或许可以赶上你高考。” 四年前他高考时,都是谈溪等在考场门口接他,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谈溪大着胆子问他可不可以自己高考时他也来门口等。 但是程泽禹点头答应。 她以为他早都忘记了。 毕竟她自己都变得记忆迷糊。 谈溪将这句话看了三遍,没有任何回复,关掉手机,塞回兜里。 面无表情地远眺。 兴奋的感觉很少,情绪几乎是毫无波澜。 闻渡看出她的微微变化,问:“怎么了?” 谈溪摇头,接着又说:“给我跟这个榕树合张照,好吗?” 她记得清楚,在父母曾经的合照中,背景也是这棵百年榕树。 旁边栈道的护栏上挂着慢慢许愿锁,吸引了不少人。谈溪看去,扭头问闻渡,“你要许愿吗?” 闻渡看了一眼那里挤满的人群,摇头。 谈溪淡淡一笑,他们是同类人,不爱许愿,也并不相信。 他们被伤害太多次,从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其他东西上。 谈溪说:“那我们下山吧。” 两人沿路返回,下山后吃过午饭,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别墅。 闻家别墅的车库中停着一辆陌生的车,谈溪觉得莫名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你家今天有人来?” 闻渡也看了那车两眼,“不清楚。” 想来他也对闻远江的人情往来并不关系,两人推开院中校门,别墅的大门此时正好从里面打开。 出来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人。 贾春蒙。 燕城二中曾经的校长,后来被闻渡赶了出去。 没想到他竟然与闻远江还有来往,闻渡显然也是微微一怔,脸色很快冷下来。 但几人之中,明显更加吃惊的是贾春蒙。 他几乎已经到了结巴的地步,指着并肩站在一起的谈溪和闻渡,左看看右看看,将这个信息消化了很长时间,忽然眼睛闪过精光。 回头看闻远江,“闻总,这谈溪……” 闻远江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谈溪一同外出,微微不满但也没有显露,冷淡地解释,“她是家里保姆的女儿,住在地下室。” 贾春蒙脸上的横肉激动地抖了几下,连说几句“是吗”,又道:“原来两人还有这层关系,我竟然都不知道。” 闻渡冷淡地皱眉。 贾春蒙多看了他两眼,并不打算惹怒他,立刻同闻远江告别。 谈溪也跟闻渡说再见,然后回到了地下室。 * 贾春蒙一路上差点闯了好几个红绿灯,他踩油门的腿都是在颤抖,右手拇指摩挲的方向盘,止不住地兴奋。 自从去年那事之后,他再也没法在燕城的任何一个教育相关岗位找到工作,他痛恨闻渡,更痛恨谈溪。 他不敢招惹闻渡,但至少可以碾碎这个保姆的女儿。 回到家,贾春蒙第一时间拨通闻远江的电话。 “喂,怎么了?”闻远江一只手搭在温婉的腰上,声音带着些懒散和不耐烦。 贾春蒙也不顾自己是否打扰,直接说:“闻总,您儿子和谈溪关系如何?” 闻远江冷声道:“还能如何,不过是同班同学。” “这同住一个屋檐下,恐怕可不只是同学关系吧。” 闻远江有些不太高兴,“谈溪不过是住在地下室,也能叫做是一个屋檐下?老贾,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贾春蒙自知失言,立刻又说:“您儿子优秀,还是要看紧些。” 提起此事,闻远江愈发不高兴,冷哼道:“我当初就是让你再学校多盯着些闻渡,结果你自己连个副校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贾春蒙拿着手机点头哈腰,“我看着呢,我都替您看着呢,我给您发送几张照片,闻总,您恐怕要大吃一惊了。” 闻远江揉捏温婉的耳垂,没什么兴趣,”什么照片?” 孤鲸 第69节 贾春蒙将手机中保存的去年闻渡和谈溪被偷拍的地铁照片以及那张已经被删除的公众号文章的截图一同发给闻远江。 “您看看。” “嗯,知道了。”闻远江随意点开图片,定睛一看,这才大吃一惊,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秋天。” “蠢货!那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贾春蒙吞吞吐吐,“我才想起来……” “蠢材!要你何用!”闻远江呵斥道,立刻挂掉了电话。 温婉转了个身,揽住闻远江的腰身,柔声问道:“怎么了?” 闻远江一把推开她,下床去了一层。叶琳正在客厅忙碌,见闻远江下来,立刻道:“先生。” “给我倒杯热水。” “好,您稍等。”叶琳去厨房倒了杯茶,递到闻远江眼前。 闻远江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口,立刻将满杯的茶砸到叶琳手上,“怎么!你要烫死我!” 水并不算烫口,只是瓷杯狠狠砸到手上极疼,叶琳的手背立刻红了一大片,她握住自己的右手,咬着下唇忍气吞声,不敢反驳。 闻远江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来气,指着地下的水,“收拾干净,若是不想干了,赶紧滚蛋!” 叶琳一听,大惊,立刻弯腰道歉,“闻先生,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们家此时正是用钱的时候,每日雇佣护工就需要两百元,更不用提癌症患者需要的止痛药的价格。 若是失去工作,他们该如何自处。 闻远江冷笑,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在客厅晃悠了。” 叶琳赶紧离开。 闻远江丝毫没有解气的感觉,独自盘算了一会儿,给别墅区物业打电话。 那边恭敬问好。 闻远江冷声道:“把我们家门口近半年的监控发给我,现在就要。” 第59章 毒蛇 接下来的日子算是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因为谈向北的病情, 谈溪的时间终究是被压缩,能够静下心来学习的日子越来越少。 她与闻渡的物理补习也由三天一次变成了一个周都不见得有一次。 如今小溪超市也早已闭门歇业,大铁门紧紧关着, 替谈向北阻隔着外面的危险,他就在里头没日没夜的画画。 像是要把前几年浪费的人生都补回来似的。 谈向北的状态处在极好和极差的极端。 极好的是他的心理状态, 极差的是他的身体状态。 病痛让他经常整夜无法合眼,但是重拾勇气拿起画笔却让他感到生命的意义和活力。 他在尽头疯狂地燃烧着自己。 谈溪虽然心疼, 却无法阻止。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周五照旧来五金街陪父亲说会儿话,闻渡在对面的台球馆打球, 大约八点多的时候, 谈向北准备休息,她去对面找闻渡。 台球馆有些年份, 头顶昏黄的灯光并不刺眼, 相反带着些老旧的温暖。 两人挤在一张小桌子上, 谁也不互相打搅对方, 低头做题, 偶尔手肘会轻轻碰到,也不躲开。 桌角摆着一黑一白的两个保温杯。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淌。 窗台的小时钟轻轻响了一下,谈溪从题海中抬起头。 已经十点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台球馆并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对面还会传来嘈杂的打球声,但谈溪却在这里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竟然生出些不想离开的不舍来。 她头一次发现五金街的好处。 谈溪扭头看闻渡,“走吗?” 闻渡看了一眼并排放置的保温杯,过了一会儿才说:“嗯,走吧。” 走下楼梯,门口还是那个嗑瓜子的小妹, 看见两人走出来, 露出一个“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俩早晚会在一起”的表情, 谈溪不多解释,冲她笑笑。 他们熟门熟路地一同走入地铁,如今,闻少爷越来越接受拥挤的公共交通,谈溪已经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和他一起挤地铁了。 从地铁站到别墅区,还需要一段时间,到闻家大门口时,已经快要十一点。 他们踏着零星碎月进入沉闷的顶级住宅,这里竟然比不得杂乱的台球馆的半分好。 道别之时,闻渡忽然问:“明天考试,准备好了吗?” 谈溪前几日太多忙碌,且被学习之外的事情占据脑子,说真的,最近的学习状态真的不算太好,但她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抬起头,明眸善睐,“放心吧,年级第二,我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地哦。” 闻渡轻笑了一下,“回去吧。” “嗯,晚安。” “晚安。” 他们朝两个方向离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别墅的一层,窗帘被人拉开一角。 闻远江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站在后面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没什么表情,双目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微泛着黄褐色的两眼如毒蛇一般地注视着谈溪离开的方向。 沉思稍许,然后拉上窗帘。 某些东西却渐渐拉开序幕。 * 时间愈发紧张,二中将月考安排在了周末两天。 最后一天下午,狂风大作,外面的枯树杈被吹得四处摇摆。 谈溪在拿到英语卷子时,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空。 天气诡谲多变,昨日还有早春的初景,今日就大为不同。 往年也从不这样。 听力考试结束,年级主任走进来招手将监考老师交出去,因为谈溪坐在第一排,所以他们的低声交谈能听到一二。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停留在卷面上,她顿住。 一分钟后,监考老师敲敲她的桌子,弯腰轻声道:“谈溪,出来一下。” 谈溪放下笔,有些奇怪,想问问怎么了,但为了不打扰其他学生考试,她还是只是点点头,站起身,出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他正好也抬起头。 视线交错,谈溪扭头去看年级主任。 徐老师比以往更加严肃。 透过厚厚的镜片她的双眼中是浓浓的郁色。 她没解释太多,轻轻叹口气,然后只是简单地说:“谈溪,跟我来吧。” 他们走出教学楼,穿过初春冬末的大风。 谈溪没来由地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跟着年级主任进入办公楼,最后停在一层楼道尽头的那个办公室。 谈溪抬头。 是校长室。 徐老师准备抬手敲门,谈溪忽然开口,“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转头,深深地看了谈溪一眼,摇摇头,说:“先进去吧,进去就知道了。” 谈溪捏紧手掌,睫毛抖动,点点头,“好。” 年级主任推开门,里面坐着校长,教导主任,还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贾春蒙。 谈溪的心在直直往下坠。 三人停下交谈,一起回头。 神色各有不同。 校长是审视,教导主任是哀叹。 贾春蒙是得意,掩饰不住的得意。 徐主任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校长,人给您带来了。” “好。”校长放下手中的茶杯,“徐主任,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这孩子是你从八中挖来的是吧?” 徐主任点头,又看了一眼教导主任。 半点眼神都没给贾春蒙,仿若办公室的一侧塞着一团发散着恶臭的垃圾。 “那你也进来坐吧。” 徐主任却摇头,没有犹豫地拒绝校长的要求,“抱歉,我待会儿还得巡逻考场。” 孤鲸 第70节 “啊,行,那你去吧。” 她退出去,留下谈溪。 谈溪站在办公室的中心,像是一个犯人。 校长轻轻笑了笑,指着贾春蒙说:“谈溪,贾校长,你还记得吧?” ……贾校长。 谈溪点点头。 韩主任低着头一言不发。校长靠在皮沙发背后,“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当初贾校长离开二中的原因是处罚学生过重,如今看来,似乎不尽然,你认为呢?” 谈溪冷着脸,不说话。 校长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和闻渡关系不错?” 谈溪垂下双眸,依旧不说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的回答并不重要。 只是静静等待着校长接下来的话。 “学校这么大,我也是不是每个班的学生都能看管到,最近几天,有家长向我举报,说你作风不正,还给我看了张照片。” 校长将一张纸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谈溪扫了一眼。 是那张地铁偷拍。 她心中冷笑。 原来一张简单模糊的照片能被有心人作出这么大的文章。 校长抬起眼皮,“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校长,地铁拥挤,我们什么都没做,您问我我怎么看,我没办法回答。” 校长一愣,没想到这个姑娘是个厉害人物,面对一屋子校领导,竟然是半点害怕都没有。 他沉声道:“还敢狡辩!这照片已经在学校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我们非常看中这件事情,二中一向是奉行素质教育,学生的品德和学习成绩一样重要,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不如哪里来的回哪去吧!” 窗外的风更大了,几乎快要吹破玻璃窗。 谈溪捏紧拳头。 从踏进办公室,看到贾春蒙的那一刻,她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是回到八中,以自己的学习成绩来讲,其实到这个阶段,在哪里都一样。 她只是觉得可笑,当初中考是心心念念要来的学校竟是如此不堪。 这个地方,多待一秒她都觉得恶心。 贾春蒙露出笑容,暗自享受这一刻,过了一会儿,他道:“谈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还觉得不够,他想要看到谈溪恐惧,焦躁,最好哭泣。 但谈溪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气势极强,几乎叫贾春蒙愣神。 “我问你话呢!” 谈溪睥睨贾春蒙,“既然我马上要离开二中,也没有必要回答您的问题了,何况——您也早不是二中的了。” 贾春蒙正要拍桌骂人,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 “进来。”校长道。 门被推开。 老胡站在外面,他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应该是匆匆跑来的。 校长略感不满,冷声道:“胡老师,怎么了?” “校长。”胡老师走进来,“谈溪是我的学生,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我恳请您再考虑考虑,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再次转学对孩子的心理状态会造成影响。” 校长冷哼,“胡老师,你是班主任,自然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考状元的好苗子,但是作为校领导,我可不能只考虑这些,你若是赶来为了说这个,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校长!”胡老师又走进两步,挡在谈溪身前,语气中满是焦急。 谈溪刚来时,他跟这孩子尚未有任何师生情,还略微心疼自家学生被转学生轻松夺取了第一名,如今半年过去,谈溪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而且平日里给同学讲题或是做值日都决不含糊。 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学生,也不顾不得校长生气与否,只想让谈溪留下来。 “行了,胡老师,你是数学老师,负责带好自己班上的学生就行,现在谈溪已经不是你们班里的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校长……” “胡纽!不如你跟她一起去八中!” 谈溪叹口气,轻轻说:“胡老师,谢谢您,不用帮我了,我想离开。” “这……”胡老师扭过头,满眼都是心疼。 谈溪淡淡一笑,这样的学校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多待一秒都令她恶心。 胡老师捏着手掌心,又说:“校长,那好歹让孩子把考试考完吧。”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每一次考试都是上战场前的演习,珍贵不已,二中的试卷质量是其他学校比不上的。 他不希望谈溪错过任何一次锻炼的机会。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校长冷声道,俯身端茶,下达最后命令,“明天去把学籍的事情办好,谈溪,你就可以离开了。” 第60章 开始 谈溪回到五金街的时候, 风已经停了,天朗气清,仿佛刚才的黑云压城皆是假象。 谈向北正在画画, 见谈溪进来,推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小溪,你回来了?这么早就考完了?” 谈溪不想多解释, 让父亲担心,于是含糊地点点头。 她蹲在父亲的轮椅旁, 头靠在他的胳膊上, 倍感疲惫。 谈向北摸摸女儿的发丝,“怎么了?” 谈溪眼眶酸涩, 摇摇头, “没事, 就像在您身边呆着。” 谈向北笑着道:“陪着爸爸画画, 好不好?” 谈溪点头。 晚上, 谈溪没有回到别墅区,照旧在超市的临时小床上将就。 临睡前,她打开关机半天的手机, 里面跳出十几条闻渡的来电和短信。 都是在晚上八点之前。 八点之后,他再也没来过任何一个消息。 谈溪关掉手机,屋内的最后一个光源消失。 她闭上眼睛。 * 次日早上九点,谈溪来到二中,这次她没有穿校服,门口的保安依旧认得她, 热情给她开门, 打招呼。 谈溪也冲他微笑。 二中依旧美丽, 一切都是崭新的。 只是被金钱包裹着掩盖了腐朽的气味。 她抬头看到钟楼前挂着红色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字—— “高考百天宣誓大会”。 哦,原来是今天高考倒数百天的日子。 她都忘记了。 她去教导处办理手续,依旧是韩主任接待的她。 就好像是她第一天来二中的那个日子一样。 等到所有手续办齐,韩主任终于开口了。 谈溪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 他缓缓说:“谈溪,你没问题的,当初你来的时候我就看好你,现在依旧看好你,心中坚定一些,好苗子,在哪里都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昨日在校长办公室半个字都没说,今天终于把心中想说的吐露了。 这人一旦认真起来,还挺让人感动,谈溪笑了笑,心中很是感动,狠狠点头,“谢谢您,韩主任。” “嗯,走吧。徐主任在门口等你,她送你。” “好。” 徐主任在门口等待谈溪,陪她回高三十七班拿走她留在教室的物品。 今日是高三的宣誓大会,她作为年级主任,应当到场,但她还是挤出一些时间,出来见谈溪。 这孩子是她挖来的,理应由她送走。 整个高三教学楼都是空荡荡的。 谈溪走入教室。 前方黑板旁边的墙上贴着鲜红的倒计时牌。 上面是100。 孤鲸 第71节 这个牌子已经很久没人更新了。刚上高三的时候,班长或是学习委员还每日记得将数字变小一个,后来,学习忙碌,渐渐忘记,数字停留在218再也没变过。 今天,对于所有高三学生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他们将倒数牌上的灰尘擦掉,将数字更新。 全力迎接着最后的冲刺。 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谈溪却要离开了,她的人生再次被迫发生重大变化。 她抱起自己的学习资料,默默环视着整间教室。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竟然是吴烨。 吴烨看见她,慢下脚步,神色微动。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那闻渡也应该知道了。 谈溪冲他笑笑。 “你……” 吴烨语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谈溪用下巴点点闻渡的位置,他的位子上没有任何东西,跟她的桌面一样干净,“他人呢?” 吴烨看了一眼徐主任,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不在。” 谈溪微微奇怪,但还是点头。 吴烨又说:“以后再说。” “好。” 他待在教室不肯走,徘徊许久又说:“你……不能去参加宣誓大会吗?至少再见见同学……王欣刚才眼睛都哭肿了。” 谈溪轻轻摇头,“还能见到。” “那也好。” 谈溪又说:“你快走吧,别错过了宣誓。” 吴烨咬咬牙,扭头走了。 教室恢复了安静,谈溪说:“徐主任,我们走吧。” 徐主任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走过二中大门,才停下脚步。 这个将半辈子青春都奉献给二中的高个女人看着谈溪,挺直脊梁,声音穿透冷风,“谈溪,今日他们给你一巴掌,明天你就要狠狠还回去,我当初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心智极其坚定的女孩儿,不要害怕,你要在高考上取得胜利,哪怕你今天离开二中,我也会永远看好你。” 谈溪低下头,很久之后,才抬起来,嘴角轻轻抽动,用力点头,“好,您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好孩子。”徐主任拍拍她的肩,声音动容,“走吧,大胆走你自己的路,永远都别回头。” * 那天晚上,谈溪在五金街门口没有等到闻渡。 她给他发消息,问他去哪里了,没有人回信,全都石沉大海。。 第二日上午,她去八中报道。学校的老校长亲自接待了她。 校长姓董,今年六十二岁,是个精神气很好的老太太,当初就是她鼓励谈溪去二中,如今她依旧张开怀抱欢迎她的回来。 她是个一个好校长,自然不舍得谈溪这样的学生离开,但她也知道,二中的师资力量是八中的数倍,那里有着更肥沃的土壤,她希望谈溪可以健壮长大,如今这个学生回来,她自然更加高兴,他们八中太需要一个两眼的高考成绩来振奋人心了。 董校长亲自将谈溪送进原来的班里,并且告诉她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找她。 下午放学后,谈溪接到了王欣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 谈溪笑着安慰她。 这个平时连吵架都不会的女孩儿在电话里大骂:“垃圾全是垃圾!不要脸的老男人!他凭什么赶你走!” “呜呜呜……谈溪,我想让你回来,我还想让你做我同桌。” 谈溪轻轻地笑,“我永远都是你同桌,有什么不会的,还是可以来问我。” 王欣哭得更伤心了。 谈溪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二中还没有放学,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我……我躲在厕所里打的……哦对了,还有,闻渡也不上学了。” 谈溪微微一愣,停在地铁出口,身后的男人超过她,“什么?” “他上午直接去校长室,办休学,东西都已经拿走了。他一走,吴烨也说这破学不想上了,今天我们班都没人听课……” 谈溪捏紧手机。 王欣接着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现在整个高三都乱了,年级前二全走了,大家都说群龙无首,二中这次高考肯定完蛋了。” 谈溪叹口气。 闻渡果然是个疯子。 她很早就发现了。 他的疯是藏在冰层之下,不轻易露出,一旦破裂,造成的威力是巨大的。 身后涌来的人越来越多,谈溪回神,重新往出口走。 王欣擤了擤鼻涕,“反正我估计你早晚就会见到闻渡,有什么事情,他应该都会告诉你。” 谈溪站住,看着前方,轻声道:“嗯,我已经看到他了。” 她跟王欣告别,挂掉电话,慢慢走过去,淡淡地笑:“闻少爷,你终于出现了。” 闻渡穿得很单薄,几根黑色的发丝遮住眼睛,喉结微动,“嗯。” 谈溪歪着头,“听说你也不上学了?你怎么这么叛逆?” 闻渡淡淡地说:“在哪里学习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分别。” 她点头。 也是,对于闻渡来说,学校的复习进度或许太慢了。 他去不去上学,其实没有分别。 她又问:“那你去哪里?” “哪也不去,该高考高考,就是不去学校了。” 高三本身也有这样的学生,家长给花费大量的补习费在外独立复习。 不过闻渡不需要别人的补习就是了。 “你爸能同意?” 闻渡轻轻挑眉,好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笑话,“你问谁?” 谈溪耸耸肩,换了个问题,“那你现在还回家吗?” “不回了。” “又住在台球馆?” “不是。”闻渡侧过身,为她挡住了一辆飞驰而来的自行车,“这里他会找来。” 他担心闻远江遇到谈向北,再做出什么事情。 “那你住哪里?” 闻渡看她,“一个闻远江不会去的地方。” 谈溪睁大眼睛,又听他问:“要去看看吗?” * 闻渡带着谈溪去了市中心的一处公寓,他打开门,侧头,“进来。” 谈溪扫视一圈客厅,能感觉到这里同时存在着新和旧两种感觉。 旧是这里的装修风格看上去有十年以上,新是这里似乎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除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某些味道。 谈溪皱眉,“闻渡,你抽烟了?” 他没回答,只是将客厅的窗户全部打开。 谈溪走进去,“这是你的私产?你爸不知道的那种?” “我妈很多年前留给我的。”闻渡回答,“不过我一直没有用过。” 谈溪点点头,坐在沙发上,说:“那你竟然没有早点来这里。” 毕竟以闻渡对于他父亲的厌恶来讲,恐怕早都盼着逃离那个地方。 闻渡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微微低着头,挡住眸色中的情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确定我妈想不想让我住进来。” 谈溪看着闻渡,稍许之后,轻声说:“闻渡,她一定是爱你的。” 闻渡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日光落在的他的头顶,他没有说话。 忽然,谈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来自谈向北。 她不敢耽搁,立刻接起来。 “喂?爸……” 谈向北的声音中带着一些焦急,那边似乎还有哭泣声,他深深叹口气,“小溪啊,放学就回来吧,你妈……你妈从闻家别墅出来了,你们,你们以后就不住那里了。” 谈溪心中一滞。 这才忽然意识到,既然二中都容不下自己,那么闻远江怎么还容得下叶琳呢? 第61章 拒绝 孤鲸 第72节 谈溪挂掉了电话, 陷入沉思,半晌没说话。 闻渡问:“怎么了?” 谈溪看向他,扯扯嘴角, “你家要换一个新的保姆了。” 闻渡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半晌低声道:“抱歉。” 谈溪摇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往自己身上揽事。” 她站起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这才意识到闻渡的母亲在十年前给他准备了一个多好的地段, 在繁华的市中心, 这里的景色竟然是如此的开阔。 谈溪跟着心情都变好了一些。 她长舒一口气,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敞亮的天空, 竟然感到一阵轻松, “我本就打算高考结束之后让我妈不再工作, 现在提前离开三四个月也没有什么分别, 何况……我也希望她能多陪陪我爸——” “——当然。”谈溪回眸粲然一笑, “也离你爸远一点。” 闻渡轻轻抬起嘴角。 谈溪看了看表,“我得走了,我爸让我早点回去。” 闻渡站起身送她, 一直送到地铁站,当地铁轨道慢慢传来震动声时,闻渡忽然问:“八中怎么样?” “我在那里待了两年,很熟悉。” “嗯……有事就找我。” 谈溪抬头看他,“不会做物理题的时候吗?” “……”闻渡的垂下含着冷光的眸子锁住她,“就只有这个时候吗?” 谈溪笑笑, 不说话。 地铁门缓缓打开, 她与他挥手告别, 随着人流上了车。 * 回到五金街,一开门,叶琳就过来抱住谈溪,呜咽着,“小溪……妈没用,工作都保不住。” 谈溪回抱住母亲,柔声安慰道:“妈,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样可以多陪陪爸爸,而且您也不用那么辛苦了……等高考结束,我就可以挣钱了。” 叶琳心中空落落的,他们一家人本就挣的是辛苦钱,如今最是紧张关键的时候,却失去了全部的收入来源,她恨闻远江无情,也恨自己无用,恨自己软弱,还需要女儿的支撑和安慰。 她擦擦眼泪,低声说:“那个闻总也不说为什么不让我干了,就说立刻让我走,半天都不能多留。”她指着地上的包裹,“我将东西都带回来了,应该没有什么落下的。” 谈溪点点头,又说:“妈,您早点休息吧,我们一家人又住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 叶琳低头看看墙边靠着的临时简易床,再次忍不住哽咽,“你一个高考生,怎么能就住在这种地方?” 谈溪拉起她的手,“没事,我可以去申请住宿舍,以后上学还可以省时间,能多睡一会儿。” 叶琳问:“二中也可以住宿舍吗?” 谈溪微顿,她还没有告诉父母自己回到八中的事情,含糊地点点头,“可以。” “那就好,住宿舍也好,能多休息,不用总是乘地铁浪费时间。” 叶琳渐渐宽心,搀扶着谈向北回到屋内,谈溪独自坐在货架后面看了一会儿父亲这几日的画作,然后也准备洗漱入睡。 * 次日,谈溪向学校申请住宿,校方欣然同意。 她于是当晚准备回家简单收拾一下行李。 到家时,才发现竟然来了客人。 还是稀客。 谈溪脸色微冷,什么都没说。 叶琳十分局促,看了谈溪两眼,“小溪,愣着做什么……” 谈溪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看着二中校长,开口问:“您来做什么?” 这已经是她耐心的极限了。 她本没有义务招待此人。 叶琳有些害怕,不知道女儿为何语气如此,她本身就没有与老师谈话的经历,这次还是全市最好高中的校长,难免不敢多说话,她自认为文化程度不高,生怕说错。 但是,这一次,她忍不住道:“小溪……刚才刘校长说,你已经离开二中了?” 谈溪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这就是默认了, 叶琳眼泪唰得掉下来,晃悠了一下女儿,不敢置信,“你说呀,是不是?” 谈溪点点头,“对,我已经回八中了。” 叶琳顿时泪流满面,“为什么呀,你好不容易去了那么好的中学,干嘛要离开啊?啊?你说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个周。”谈溪轻轻皱着眉头,“妈,待会儿再跟您说,您先出去,我跟他谈。” 叶琳站着不肯动,谈溪轻轻碰了她一下,“没事,很快就好。” 她走出门。 谈溪回头去看校长,也没坐下,似乎没有多聊的打算,又问了一遍,“您来做什么?我以为我们上个周末已经聊完了。” 刘校长脸色并不算好看,而且眼底有乌青,像是连续好几日没有睡好了一般,清了清嗓子,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谈溪,你并不是没有回来的可能。” 谈溪觉得可笑,忍不住问:“回来,回哪儿?” 刘校长咬了咬牙,脸色铁青,“回到二中。” 谈溪半句话都没说,似乎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可跟对方聊的。 她想起来王欣那天打电话说闻渡离开学校后整个高三都乱了,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大家都觉得这次高考二中要完。 有时候不发生点儿什么,没人知道核心人物是谁。 在最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候,高三任何一个班现在连堂安静的自习都上不下去,如今气氛蔓延到其他年级,大家议论纷纷,渡神到底为什么离开二中? 二中是不是快要完蛋了? 是不是该准备转学了? 刘校长无法忍受自己让整个高三在关键时期陷入混乱。 但闻渡说,谈溪不回去,他就不回去。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闻家小少爷比闻总还要狠上百倍。 他焦头烂额数日,终于来到谈家。 可惜,他的痛苦与谈溪半点关系都没有。 对于人家来说,在哪里学习都一样,对手太少,敌人太弱,全都不值一提。 自身实力强劲,所谓的知名高中不过是一块垫脚石。 有没有其实影响不大。 刘校长今年五十六岁,让两个少年给上了一课。 第一次尝到了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的滋味。 谈溪冷淡但坚定地拒绝,“我不会回去的,您实在不必多跑一趟,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 她说罢推开超市的们,任由冷风灌进来,吹散校长微秃的头顶,然后说:“请回吧。” “你……” 谈溪冷道:“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她是站着的,刘校长坐在叶琳为他提供的一个小板凳上,看上去毫无气势,他叹口气,讪讪离去。 他走后,谈溪避免不了接受父母的审问,她忽略掉一些重要细节,简略地讲述了一下离开二中的前因后果。 谈向北气得手抖,“那个闻渡跟他爸一个德行,害人不浅!” 谈溪忍不住为闻渡打抱不平,“爸,跟人家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也离开二中了,自己在家复习呢。” 谈向北冷哼,“他就算连高考都不考了,家里有钱,也能把他送出国,考不考试对他不重要,但是对你却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他怎么不是害了你?” “爸,人家没害我,而且我现在回到了八中,还能住宿,反而学习时间更加充足,妈妈也离开了闻家,不用看着闻远江的脸色,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谈向北可没她的好心态,还是生气,别开脸,“反正你离那小子远一点——不过,你俩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了,呵,我看正好!” “……” 谈溪心中隐隐叹气,不多解释,生怕越说父亲越生气。 晚上,她拿着东西前往八中宿舍。 临睡前,站在阳台上给闻渡拨通了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 闻渡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低头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声音带着些刚被水氤氲过的慵懒,“怎么了?” 谈溪微顿,才说:“你离开二中前,怎么跟校长说的?” 闻渡轻笑了一声,“他今天找你了?” 谈溪轻轻抿起唇,果然是他做的。 □□的方式有千万种,闻渡总是能找到最狠的哪一个。 “嗯,他让我回去。” “你同意了?” “当然没有,我在这里也挺好的,干嘛要回去受气。” 闻渡轻声笑了笑,似乎早都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谈溪看着远处八中黑洞洞的操场,似乎还能闻到旁边工地传来的钢筋水泥的味道,叹口气,“你没必要让他过来求我的。” 她忍不住抬起嘴角,半开玩笑地说:“人家年纪那么大了,被你们闻家父子玩得团团转,一个要他往东,一个要他往西,可惜哪个也得罪不起。” “——更何况,你也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他回去的。” 闻渡随意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客厅空荡荡的浴缸,半晌才道:“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情,让不让他去求你是我的事情。” 孤鲸 第73节 阳台微凉,谈溪环抱住自己,却马上不想回到宿舍。 两人的呼吸声在电流的传递中愈发清晰。 一时间,谁也不开口说话。 他们好像还是住在上下楼,就像什么都没有变一样。 过了一会儿,宿管阿姨上楼检查,在楼道里大声道:“熄灯了啊,不准再吵闹聊天打电话了!” 谈溪蹲下身,小声道:“闻渡,我得去睡觉了。” 闻渡自然听到了宿管的声音,问:“你在哪里?” “宿舍楼的阳台。”谈溪偷偷说,听到阿姨的脚步声越来愈近。 在某种程度的偷偷摸摸中,她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快感。 阿姨拿着手电筒向前走,马上就要逼近尽头的阳台,谈溪赶紧道:“晚安,我挂啦!” 第62章 冲刺 三月过去一半, 谈向北身体每况愈下。五金街终究不是个修养的好地方,从不停歇的嘈杂让本就睡眠质量很差的谈向北更加无法休息。 谈溪提议卖掉这里的房子,换到空气好一点的郊区去住。 叶琳十分犹豫, “那……这地方坐车都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你学校,妈妈都没法照顾你了。” 谈溪摇头, “我不要人照顾,你们俩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在她的强烈推荐下, 他们终究在选定了一套装修极其简单,面积仅有六十多平米的房子, 那里人烟稀少, 但空气清爽,附近山清水秀, 谈向北几乎一眼就爱上了。他拉着叶琳的手, 轻声道:“阿叶, 记得吗, 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地方, 我当时给你画了幅画,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叶琳想起从前的事情忍不住心软,含着热泪答应了。 搬家的日子定在三月底, 谈溪莫名生出了对五金街不舍的一些情绪。再如何,这里也是她长大的地方,承载着无数记忆。 谈溪拉着闻渡每周六晚上在台球馆学习。 从那里的窗前向下眺望,可以看见对面的大树,谈溪小时候总爱在那里爬上爬下。 他们照旧挤在窄小的书桌前学习,大部分时候都互不说话, 偶尔抽出时间讲讲题。没了以前在二中尖子班共同学习的紧张氛围, 他们就得靠自己督促对方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 谈溪感到疲惫和一些压力,但是偶尔爬到台球馆上面的天台,抬起手,她又觉得自己能触碰到星空。 三月下旬,燕城举办了一次全市第一次模拟考试。 一模完全按照高考的规格来,重要程度不言而喻。闻渡作为待在家里的闲散人员,自然是没有机会拿到试卷。考试结束,谈溪问老师要了一整套试卷,带给闻渡。 闻渡随意翻了翻,就给合上了。 谈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扫了闻渡一眼,劝道:“少爷,你好歹也看看,题再简单,也是人家以前出国高考试卷的老师们预测的题。” “嗯。”闻渡不在意地点点头。 谈溪知道,他估计最多也就谢谢理综试卷的最后几道大题。 谈溪劝不动他,又趴在桌子上,沉默半晌后,突然说:“你知道吧,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五金街了。” “嗯?”闻渡侧眸,微微皱眉头。 谈溪看着窗外边的“小溪超市”,轻轻说:“他们要换一个地方住,离这里很远,所以从下个周开始,我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手下轻轻摩挲着桌面,又说道:“台球馆也应该不会再来了。” “……” 身后的闻渡并没有立刻开口。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出声。 “谈溪。”闻渡靠在椅子上,看着她趴在桌上的背影,淡淡开口,“不到最后一天,你就不会提前通知我,对吗。” “……” 这语气什么意思在再明显不过了。 谈溪将右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顿了顿,睁大眼睛侧头看了一眼他,然后伸手拉起闻渡放在桌上的手腕。 闻渡似乎也没什么劲儿,反正一拉就被拉过来了。 谈溪拍拍桌面,让他跟自己一样,也趴在桌上,这样方便对视。 闻渡冷冷的,并不情愿,但好歹还是照做了。 谈溪和声和气地说:“又不是以后不能一起学习了,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 闻渡轻轻阖上眼,没吭声。 谈溪又道:“你还记得你上次在隔壁教我打台球吗?” 闻渡慢慢睁开眼。 两人各占桌面一隅,靠在自己的臂弯上,侧脸无声着注视着对方。 暖暖的灯光洒下来。 谈溪的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轻扣在闻渡的手腕上。 “再去打一次,好吗?” 谈溪问。 闻渡淡淡地点头。 上次教的技巧,谈溪基本上忘了个干净,但她靠着耍赖还是赢得了比赛的胜利,闻渡不与她计较,收起球杆,说想去下面透透风。 路过前台上,小妹终于不再嗑瓜子,盯着面前的一台小型电视机。 一动不动。 谈溪下意识扫了一眼,立刻停下脚步。 电视上出现了程泽禹的脸。 是在燕城大学的宣传片上。 他的身后是燕大的知名景点,美景与他的玉树临风相得益彰。 谈溪明显沉默下来。 闻渡也停下脚步,侧眸望去。 余光注意客人的驻足,前台小妹也回过头。 看了一眼谈溪,指着屏幕上的人,“他是五金街出来的,你知道吗?” 感受到闻渡的转过来的视线,谈溪依旧点点头。 小妹又加了一句,“咱们这条街的骄傲,就住在对面,不过家里人都去世了,他也早都不回来了——很帅的吧?” 谈溪笑笑,这次没有回答。 身边人也沉默下来。 闻渡走出门外,谈溪跟上去。 对面的超市已经漆黑,父母大约是已经睡下了。 谈溪站在闻渡身旁,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记得刚才那人吗?” 闻渡垂眸,“哪个人?” “就电视机里的那个。” 闻渡冷淡地反问:“我应该认识吗?” 谈溪低头,轻声道:“他以前出现在二中的知名校友的宣讲上,拍了一段视频。忘记了吗?上学期的时候,你当时也在。” 闻渡毫无印象。对于那个所谓的知名校友的活动他还稍微有些记忆残存,但是此人绝对没有。其实,在闻渡的世界中,任何和他没有关系的人的五官面孔都是模糊的。 更何况此人或许与谈溪很早就认识。 “我应该记得吗?”他问。 谈溪微愣,轻轻地笑,然后在冷风中摇摇头。 闻渡确实不会注意到程泽禹。 永远都不会。 事实上,她自己能够和闻渡有交集都是个奇迹了。 两条隔着极远的平行线,在她的生拉硬拽中,终于缠在了一起。 她抬头,看着闻渡清俊的侧脸。 他短暂地下凡牵起自己的手,但是终究还是会回到月亮上。 哪怕是此刻,他们同样被五金街杂乱的烟火气包裹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但是依旧并非并肩前行。 笑容停留在谈溪的脸上。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靠后走在闻渡半个身子后,认真地想,只要不是并肩前行,他们就永远不是平等的,但是,她永远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 如果有人想要牵起自己的手,那她也得有同样的能力回握住对方的手才可以。 只要做不到这一点,那她绝对不会献出自己的心。 只要她没法保护自己,有心者可以任意将她欺辱,她就永远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谈溪打了个哈欠,扯扯闻渡的袖子,泪眼朦胧,“我们回去吧,我有些困了。” * 三月的最后一天,“小溪超市”彻底关门,谈向北和叶琳将家中搬空,去往了郊区,谈溪则负责留在这里关上大门,在早上不到七点的清晨独自做着最后的告别。 她蹲下身子,将锁扭动紧扣,然后抬头看了看已经被去掉的超市门面。 曾经的“画室”二字被生生扯去,如今超市也彻底不再。 谈溪不知道它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孤鲸 第74节 她抬头望向天空。 空中划过几道弧线,大雁北归,舞动翅膀。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谈溪却在离别中度过。 她轻叹一声,然后珍重地将钥匙递到下一户人家的手中。 那人接过,点点头,离开了。 谈溪停留不前,手在铁门上,感受着冰凉的温度。 再想要逃离,这里也是养育了自己数年的地方。 她做不到完全没有感情。 许久,正待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谈溪下意识回头。 是几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穿着皮裤,叼着烟,最前头那人脸上一道疤,从眼侧划入鬓角。 看上去十分可怖。 后面几人三人留着寸头,另有人不怕冷,就穿着个短袖,胳膊上全是刺青,左青龙右白虎。 他们抬头看着已经消失不在的“小溪超市”四个大字。 然后最前头那人流里流气地冲着谈溪说:“哎我说,那个美女,这超市怎么不开了?” 他的声音混沌不清,像是无数的香烟颗粒堵在喉咙,他眼底有乌青,大约是在网吧中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后果。 他们肯定不是五金街的人,五金街虽然混乱,但是很少有这样的人居住,大多都是苦苦在为生存拼命的人,为生计匆匆忙忙,绝不是这样游手好闲的混混。 她没有见过他们。 谈溪盯着他们,见几人如此地熟络地走向超市,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一点点变凉,然后慢慢地,重新开始翻滚,沸腾。 她记起父亲提起的那几个抢东西的地痞流氓,有想起父亲苍老的面庞,以及他因为病痛而愈发干柴的身体。 谈溪觉得自己大脑充血,恨意爬满了全身。 应该就是他们了。 谈溪握着拳,盯着他们,记得他们对父亲做过的事情,几乎在大脑中勾勒出学多残忍的细节,她忍不住颤抖,却没有开口。 对方等待几秒,之后不耐烦,上前一步,顿时酒臭味熏天,开口更甚。 “他妈的聋子啊,老子问你话呢!” 第63章 出手 谈溪是愤怒的, 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她的理智依然占据上风。 她用余光扫视整条五金街。 现在还早,大街还没什么人, 偶尔经过的是一些早起睡不着的老人,他们佝偻着要, 颤颤巍巍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救。 谈溪此刻孤立无援。 也无法出手,更来不及报警。 可惜, 哪怕她不会冲动动手,但是对方践踏手无缚鸡的一个小姑娘, 又很有姿色, 自然起了些心思。 他们活得缺少约束,想做什么做什么, 从不考虑后果。 为首的那个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个样子, 他笑得猥琐, 又不怀好意。 突然问:“这家超市跟你什么关系?” 谈溪看他们的眼神仿若在看下水道窜跑的老鼠, 带着无尽的鄙夷和险恶。 那人的眼神中闪过恶毒和狠戾。 “老子问你话, 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 后面有个人笑了笑,“大哥,我看着妞儿需要教育一下, 嘿嘿……” 他的带着油的笑声让人作呕。 为首那人轻哼了一声,然后慢慢朝谈溪走来。 谈溪拔腿就要跑。 那些人岂能放过到手的白兔,调笑着跟上去,就在即将抓住谈溪的衣领时,手腕突然被狠狠抓住。 动也动不了。 “你他……” 男人回头飙出吐沫星子,却突然截住话头。 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少年, 他神色冷漠, 双眸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仿若可以杀人。 男人咽了下口水。 捏紧拳头,又狠狠一甩。 少年手腕青筋暴起,神色愈发冰冷。 “你他妈有病吧,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说道后几个字气势明显减弱,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骨头似乎快要被捏碎了,他咬着牙,整条右胳膊快要失去感觉。 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弟哪里在五金街这样的地方见过闻渡这样的人,一时间,愣在后面,架势都摆好了,竟然谁也不敢出手。 “你他妈给老子松手——啊啊啊!□□大爷!” 那男人突然发出了嘶吼,撕破了清晨五金街的安静。 有老人从对面的街道看过来,眯着眼睛半晌才看清楚。 “哎呦”数声之后,本就不利索的腿脚哆嗦得愈发厉害。 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敢出声。 自己一个老头儿,能有什么用处呢? 身后几个小弟反应更大,倒吸一口凉气,眼珠都快要瞪出来。 谈溪也开始紧张起来。 那人的胳膊被闻渡整个转了个方向,彻底动不了了。 闻渡淡淡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还不快走。” 谈溪怎么会离开。 她盯着闻渡,抿起双唇,半步也不肯退。 她没见过闻渡打架,不知道他实力如何,不过就刚才这“咔嚓”一声,应该是个不轻易出手的个中高手。 一对五,或许不在话下。 但就这么跑了,绝对不是谈溪的性格。 她捏紧拳头。 闻渡扫了她一眼,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面色更冷,“你别犯病,去对面等着我。” 对面,就是台球馆。 那是他们的秘密学习的地方,又不是温室。 谈溪绝对不肯离开。 男人见两人竟然还有空在这里聊天,愈发觉得气愤。 这对他是莫大的侮辱。 他一跺脚,牙都快要咬碎,冲着身后几个僵硬的窝囊废大吼,“蠢货!他妈的上啊!一群傻|逼,让人给玩死了还他妈在这儿愣着当雕塑?” 他们后面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个鼓足勇气“啊——”了一声。 然后又是“咔嚓”一声。 闻渡冷着脸推开手中的男人,然后侧身一觉踢翻冲过来的寸头。 “我靠!”寸头捂着自己的胃,退后几步。 被闻渡打断了一条胳膊的男人跪在路边,垂头定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脸,浑身的杀气,看着在一旁站着的谈溪。 谈溪脑子灵光,手脚也利索。 见男人看向自己,口水都快要留下来。 她立刻后退,往后看一眼,背着手,悄悄抓起身后的一根木棍。 那男人慢慢爬起来。 就要接近谈溪的时候。 她立刻拿起木棍对着那男人的关键部位就是一闷棍。 “啊……”那人完全没有防备。生生挨了这一下,“嘭”地跪下去,脸颊变成了猪肝色,疼得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他奶奶的,遇上两个狠角色。 他眼神浑浊恶毒,慢吞吞地命令道:“把这两个人给我……给我弄死。” 闻渡又抓起一个刺青男人的胳膊,身子都没动一下,就把人撂倒在地,回头看了谈溪一眼,见她正紧紧抓着手中的木棍。 既然不肯走,他便嘱咐道:“别受伤。” 谈溪点点头,突然感到一种热血沸腾的畅快淋漓。 “你也是。” 闻渡轻轻笑了笑,大约是打算速战速决,终于出了两只手,一手钳制着一人的脖子,又将其人脖子作为支点,抬起长腿给了另外一个人一脚。 孤鲸 第75节 好身手! 谈溪忍不住为他叫好。 闻渡这人打架跟他平日里的行事差不多,皆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快准狠,半点退路都不给人留。 谈溪看着眉心一跳,心道这人幸好做了学霸,不然去做校霸更让人头疼。 按理说,这群人才是出手狠辣,但闻渡更甚。 越是清冷,越是如同利剑出鞘寒光四射。 其中一个寸头终于受不了,抱着头,就差跪地求饶了。 闻渡再强悍,对方也有五个人,另一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快速绕到闻渡身后,正打算死死掐住闻渡的脖子之时,没想到连人家的半根寒毛都没碰到——闻渡就跟脑脑后勺张了眼睛似的,手指像鹰爪一样,直接抓住那人的手臂,然后微微一个弯腰。 “嘭!” 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谈溪这才注意到闻渡的右手已经出血了。 四个指节十分分明,全是血印子。 左胳膊也青了一大块,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愈发明显。 谈溪想喊停了,她想拉着闻渡跑。 她注意到闻渡胸口微动,已经开始急喘。 对方好歹做混混多年,又各个都是下手没有轻重的人,闻渡久战之后,感到疲惫。 他也是血肉之躯,是能感觉到疼痛的。 但事已至此,对面五人岂能轻易放过。 尤其是一开始的为首男人,这也是个狠角色,他方才生生将自己被闻渡掰脱臼了的胳膊又给自己掰回来。 然后靠在墙边修养一会儿,嘴角抽搐着,脸上的刀疤愈发可怖。 谈溪敏锐地感知着这是个厉害人物。她一直关注着他的每个动作。 直到余光处忽然冷光一闪。 谈溪心脏停滞了几秒。 ——那男人从皮衣中掏出一把小刀。 大小与水果刀无异,却异常锋利,尖头处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谈溪四处看了看,然后慢慢绕到那男人身后。 旁边在酣战,没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 她盯着那男人往闻渡渡腰侧走去,跟另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将尖刀对准了闻渡。 谈溪大气都不敢喘。 弯腰拿起拐角处的一个水桶。 就在那男人准备伸手手,谈溪忽然用力抬起水桶,对着那男人脑袋毫不客气地倒去。 那人也就一米七出头,比谈溪高不了多少,因此桶中的脏水几乎是从他头上倒去的,沿着脑袋,往下流,流进皮衣里,然后全身湿透。 臭味从他身上传来。 那水桶是旁边店家用来拖地的,这水不常换新,早已经成了黑色,全是街道上的污垢和灰尘,自然是无比恶心。 这一桶水下去,几乎将那人给浇懵了。 他恶心极了,“呸”了好几声,试图将口中的脏水吐出去。 就连闻渡也停下手,抓着一个被揍得双目涣散的男人,回头望去。 谈溪却不敢有半点含糊,她立刻拿起水桶旁边的拖把,将拖布头对准那男人正好张着的嘴怼去。 男人没有防备,立刻向后仰去。 尖刀脱手,谈溪立刻扔下拖把,将那尖到狠狠一踢,踢进了下水道。 然后,二话不说,拉起闻渡的手就跑。 谈溪拿出了冲刺的速度,直到彻底跑出五金街才停下。 她拉着闻渡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 头顶挂着住户的衣服,偶尔滴答下来几滴冰凉的水。 闻渡停下来,喘着直接坐在地上。 他大约是累极了,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上,但谈溪不肯,赶紧跪在他身侧,搂住他的肩膀,叫他半躺在自己的怀里。 闻渡胸口依旧激烈起伏着,慢慢睁开阖着的眸子,对上谈溪的双目。 谈溪看着一层薄汗的俊脸,忽然“扑哧”一笑。 她忽然觉得过瘾。 压抑太久,她们需要发泄。 仿若对于生活的拳打脚踢来了一场痛快的反击。 闻渡也勾勾嘴角,无声地笑了,他轻轻挑眉,嗓音还有些沙哑,“爽吗?” 谈溪使劲点头。 然后又抓起他的右手,抹掉上面的血迹,“疼吗?” 闻渡轻轻张开五指,“还好。” 他的双眼出现了血色,刚才是真的用了十分的力气。 谈溪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 她微微低下头。 闻渡正好靠在她的颈窝。 他冰凉的唇贴在她颈侧的脉搏上。 感受着生命的跳动。 喘气声渐渐平稳。 他终于感到安心。 刚才看到谈溪被一群男的围着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那时候血液如岩浆般沸腾着,只想让他们消失,永远地消失。 谈溪的头微微歪着,靠在闻渡的头上。 直到一缕阳光悄悄溜进小巷口,她才开口:“待会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一下好不好?” “嗯。”闻渡含糊地答应,又问:“什么时候开门?” “大概八点吧。” “嗯……”闻渡轻声开口,声音在小巷中显得如初春的风,“那就再多待一会儿吧。” 第64章 新生 谈向北的病情在四月初迅速恶化,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再也从病床上站不起来。 叶琳白了头,日日守在病床前。 谈向北再次被送往医院是因为消化道出血。 他腹痛剧烈, 已经忍了许多天,在某次疼晕过去后, 他又被送上了救护车。谈溪放学赶去医院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插满了管子。 癌症晚期的病人最后的归宿是多功能衰竭而死亡。 谈溪北如今滴水不进, 输入的葡萄糖也被癌细胞抢去。 他消瘦,黝黑, 爬着去往生命的终点。 谈溪咬着牙捂着嘴在病房大哭, 始终不敢出声。 直到情绪稍缓,她才推门进入病房, 谈向北不知是否睡着, 但眉头紧皱, 神色痛苦, 似是生不如死。 叶琳原本漂亮的双眸已经失去了光彩, 看上去似乎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丈夫的命。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谈向北慢慢睁开眼睛,他双唇干裂, 看见谈溪坐在旁边的小桌上写卷子,轻轻抬了抬指头。 谈溪立刻回头,趴到床边,既是欣喜,又是心疼,“爸?你醒了?” 谈向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缓缓眨眨眼睛。 “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想不想吃东西?” 谈向北摇摇头。 事实上, 他什么也吃不进去,进食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更准确的说,现在度过的每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谈向北庆幸自己很快就可以解脱。 他沙哑开口,“没事,爸爸就是想看看你。” 谈溪将他干燥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热泪流进父亲的手心。 谈向北抹掉女儿的眼泪,然后轻声说:“小溪,去把那个包拿来……” 谈溪回头,依言将靠在墙边的包提过来。 “把里面的画掏出来……” 谈溪低头掏出一卷画。 谈向北颤巍着伸出手,展开一张张素描。 这是他一个月来的成果,将谈溪从出生开始那天,每年一副画作,记录着女儿的成长。 孤鲸 第76节 每一副都是三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 一张张看去,谈溪已经泪流满面。 她抱着父亲的胳膊,不肯放手。 谈向北用尽力气抬起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女儿,我会永远想你的。” 谈溪的眼泪彻底浸湿了他的袖子。 * 之后的每天,谈溪每天都把今天当作和父亲相处的最后一天,她不怕辛苦地天天放学陪谈向北坐一会儿,哪怕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 他被送去了人民医院专门为他这类患者设立的疗护中心。 在四月的第二个周的周五,当谈向北再一次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谈溪接到了程泽禹的电话。 她眨眨酸涩的双眼,看着上面近乎陌生的名字。 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父亲似乎还是健康的。 “喂?” “谈溪?” “嗯,是我。” 谈溪站在安静的楼道中,盯着眼前白得发灰的墙壁。 “我……听说,叔叔他……” 谈溪听他似乎并未打算将话说完,就接着说下去,声音十分平静,“对,我爸生病了。” “小溪,对不起啊,我、我也是才知道。” 谈溪对着空气摇头,却没吭声。 沉默许久,谈溪忽然问:“你要跟他说话吗?” 程泽禹立刻回答:“可以吗?方便吗?” 谈溪笑笑,“可以,他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估计听到你的声音会开心的。” 程泽禹干脆调成视频模式,当他的脸忽然放大出现在手机上时,谈溪心脏一抖,晃了一下神。 她忽然想起了闻渡。 程泽禹穿着一件短袖,坐在书桌前,看见谈溪,笑了一下,“长大了——我感觉很久都没有见你了。” 谈溪点头,“你很久都没回来了。”她想了一下,又轻声接着道:“我都快要成年了,当然已经长大了。” 程泽禹在那边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对,我们小溪是大姑娘了。” 谈溪抬抬嘴角,看着程泽禹的面孔,内心是说不出的怅然。 她并未接话,走进病房。 然后对谈向北说道:“爸,是程泽禹哥。” 谈向北缓缓睁开眼睛,反应了半晌才露出一个略微欣喜的笑容,“是泽禹啊。” 谈溪将手机递过去。 谈向北接过来,睁着眼睛半晌才认出程泽禹的样子来。 程泽禹看着病床上的谈向北,着实愣怔才道:“谈叔叔……” 程泽禹小时候父母双亡,不到八岁就成了孤儿,那时候谈向北心疼他,带着谈溪出门玩的时候总是不忘带上他,有什么好吃的也总让小小的谈溪捧着碗穿过大半个五金街给程泽禹送过去。 那时候叶琳总说要让谈溪多跟程泽禹玩,说这孩子可怜,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谈溪就总是跟在程泽禹的屁股后面一天天“程泽禹哥哥”地喊,非要看到人家露出笑容了才肯离开。 程泽禹的奶奶不认得字,腿脚又不方便,于是他的家长会每一次都是谈向北代替出席,到后来的步入青春期的第一次梦遗后的迷茫与彷徨,再到高考时去谈家吃了好几日丰富的饭菜,他每一次人生的重要经历都有谈向北的参与。 不是父亲,却有着同等的感情。 过往种种,竟在不经意间过去很久了。 当年还能抱着程泽禹转圈圈的谈向北,已经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只能躺在床上度日了。 程泽禹低下头,忽然忆起了五金街曾经的日子。 谈向北轻轻笑道:“泽禹啊,你在那边还好吧?吃得惯吗?住得惯吗?” 他活了一辈子,连燕城都没出去过,曾经年轻的时候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总爱忙里偷闲,跑到燕城的郊区,爬上一座山,站在最高处眺望远处,燕城之外的地方,那里春花烂漫,美不胜收。 在谈向北的眼中,对世界的想象大多呈现在画笔下,他还不到五十岁,没有失去对世界的想象力,却失去了这里继续活着的资格。 他这一辈子太苦,在生命的尽头,渴望着新生。下一辈子,做个平凡的普通人是他最深切的愿望。 程泽禹对于谈向北的问题一一应下,又走出宿舍门为他拍摄身后的夕阳。 谈向北热泪盈眶,不断点头,又嘱咐道:“好孩子,要好好学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大道理不懂,只是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身体则是革命的本钱。 字字句句都是最质朴珍贵的念叨。 程泽禹如今一个亲人都不在,自然清楚失去亲人的苦,也知道自己在谈溪家里偷来了多少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关怀。当年谈向北失去双腿的时候他忙于自己学业无法帮忙,如今终于生出了悔意。 他知道自己是个极自私的人。只要能够彻底离开五金街,他在所不惜。 程泽禹在落日前低下头,不敢多看金灿灿的余晖,小声说:“对不起,谈叔叔。” 谈向北还是轻轻地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程泽禹低声道:“我在国外,没法回去看你。” 谈向北摇头,“你不必看我,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两人许久不见,又说了很多话,谈溪还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学习,不打扰他们。 程泽禹很有耐心地为谈向北讲了自己在海外的见闻。 在通话的最后,谈向北忍不住问:“泽禹啊,你也二十多岁了,有没有女朋友啊?” 谈溪正巧落笔最后一个字母,e写歪了,画出长长的一道。 “还没有。” 程泽禹的回答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谈溪收起试卷,放回书包中,又拿出物理错题本,上面有闻渡清晰的笔记。 谈向北又道:“有合适的先处一处也是可以的,我们泽禹条件这么好,哪个姑娘跟你在一起都是好福气。” 程泽禹略微羞涩,不答话,只是笑。 谈向北的精神无法支撑他说太久的话,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持续的疼痛渐渐让他意识不清醒,谈溪收起了手机,与程泽禹告别。 “谢谢你。” “谢什么?” “和我父亲说话。” “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客气了?” 谈溪不说话,笑了笑,低头看着眼前错题本上闻渡的字迹,不多解释,“你快去忙吧,我挂了。” 后来再次醒来时,谈向北忽然变得精神奕奕,双眸中有了星点光彩,讲话时也不是那般无力,竟然能够靠在床头,将最后一副未完成的素描完成。 他好像是恢复了活力。 谈溪沉默地坐在窗前,看着父亲不停歇的笔尖,眼眶疼得连着脑袋都跟着天旋地转,她忽然低头给叶琳发消息。 叶琳正在家中为谈向北煲汤,谈溪对她说:“妈,你快回医院一趟吧。” 谈向北的好状态持续到晚上十点之后,他恋恋不舍放下为谈溪画的十八岁生日的样子,然后终于肯闭上了眼睛。 夜里入睡后,谈向北忽然发起了高烧,然后心脏停止,被送到急救室抢救,直到次日天空蒙蒙亮。 谈溪没能等来好消息。 谈向北没有熬过这个仲春。又是一年,春花还没烂漫,他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那日的阳光出奇地好,天空晴朗,如碧水洗过,干净得仿若新生。 谈溪记起儿时邻居家潜心修佛教的奶奶常道:“死如再生,似麻出油,似酪出酥。” 叶琳哭得昏厥过去一次,谈溪紧紧抱着母亲,朝天上看,轻声说道:“妈,你看天多蓝,爸爸去了很好的地方,他现在终于不会再被病痛折磨了呢。” * 谈溪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操持着谈向北的后事。父亲下葬之后,她坐在墓地前很久,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月升星现才回到他们的新家。 叶琳已经抱着谈向北最后盖过的被子睡着了。 谈溪的手机在黑暗中震动,是闻渡的消息。 他大约是已经知道了。 谈溪翻看之前的对话,这才发现,在几天之前闻渡就给自己发过消息,只不过她没有看到。谈溪靠在门框想了想,记起这正是与程泽禹通话的那天。 他们错过了很多条消息。 谈溪顺着门框渐渐滑下去,把头埋在臂弯中,过了许久,给他回复。 “闻渡,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00:15:32~2022-07-31 00:1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守护1106号小行星 37瓶;困- 3瓶;微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激将 孤鲸 第77节 第二次模拟考试, 谈溪考得一塌糊涂,虽然依旧是八中的第一名,但是排名放眼全市却极其糟糕, 可能沾上燕城大学的边都困难。 这是谈溪高中以来,最差的一次, 她盯着自己的试卷,想起三年前中考时失利的那日。 那一次她父亲失去了右腿, 这一次,她没有父亲了。 八中董校长特意将谈溪叫去办公室, 她自然直到谈溪家中发生的事情, 也知道心态对于一个考生来说多么重要,校长并未指责谈溪的失利, 只是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谈溪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帮助, 更不觉得有任何人可以帮自己。 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儿, 很少需要别人的激励来付出努力, 她坚定地明确自己想要什么。 她依旧知道自己前方的道路在哪里, 只是现在心中有了个缺口,她疲惫不已,想蹲下来休息一会儿。 现在是四月下旬, 二模是燕城全体高三学生的倒数第二次考试,他们就要提抢去战场了。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但是谈溪真的无法进入状态。距离二模的成绩发布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但是她依旧整日昏沉,只要提起笔,她就无法集中注意力,对于争分夺秒的高考生来说, 她真的已经浪费太多时间。 谈溪看着厚厚一摞试卷上的字符, 只觉得眩晕。 这是她做学生以来, 从未有过的状态。 她心里清楚,身心俱疲消磨着她的动力。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谈溪从书桌的抽屉中抽出父亲留下的素描纸,看了又看,白纸后面有谈向北遒劲有力的字迹。 “我们小溪一岁了,她笑脸粉红,逢人就笑。” “小溪上幼儿园了,新年的节目上,她是领舞的,扎着两个小辫子真可爱。” “小溪上小学了,背着小书包,才一年级,就敢一个人坐公交车了。” “女儿第一次学着做饭,西红柿炒鸡蛋,差点把厨房炸了。” “我们小溪初一的第一次考试考了第一名。” “程泽禹去上大学了,小溪好像有些伤心,但也很羡慕。” …… 最后一张画的是今年还未来到的夏日。 谈向北勾勒出谈溪抱着高校录取通知书的样子,身边是叶琳。 他在后面写道:“小溪去了自己梦想的大学。宝贝女儿,我都会看到的……爸爸永远爱你。” 谈溪泪流满面。 宿舍中还有其他学生,她掩着嘴不愿哭出声。 旁边床铺的两个女生又争执起来。 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谈溪觉得吵,厌烦不已,干脆从宿舍中出去,跑到操场。 她沿着跑道跑了六七圈,直到喘不过气来才蹲在身子。 然后嚎啕大哭。 嗓子都哑了,不知过去多久,她抹了抹眼泪,终于觉得心中的烦闷发泄了出去一点。 校服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 全部都是来自程泽禹。 大多是温和的劝慰。 “小溪,别太伤心了,谈叔叔离开的时候是幸福的。” “对于他来说,这样才是解脱。” “你要快乐健康,他在天上才会快乐。” “谈叔叔是爱你的,这就够了。” “好好高考,别掉以轻心,谈叔叔最期望你能考上心意的大学。” “我今年就要回来了,期待你能做我的师妹。” 字字都是真实客观的,但却不是她此刻需要的。 谈溪扫了几眼,手指停留在屏幕上几秒,然后回复:“好的泽禹哥,我知道了,谢谢。” 刚准备直接关机,手机中又进来一条消息,来自闻渡。 她已经很久没跟闻渡对话了。 相比之下,他的语句十分简洁。 “我在八中门口。” 谈溪抿了一下唇,几乎没有犹豫,抬头直接往校门口走去。 她既不想回去面对宿舍没完没了的争吵,也不想面对做不完的试卷,更害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 谈溪现在需要闻渡。 一个比常人更加清冷的、绝不会使用言语来安慰别人的闻渡。 八中的校规并不严格,大晚上出入校园根本无人看管。 闻渡就在校门口,月色拉长了他的影子。 多日不见,他愈发疏落。 谈溪站在他面前,抬头看他,冲他笑了笑,“有事?” “嗯。”闻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不多解释,只是说:“车来了。” 路边停下一辆私家车。 谈溪微微困惑,“去哪儿?” “我那里。” 谈溪抬头忘了一眼天空,“这么晚了?” 闻渡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往路边走去。 谈溪回头看了一眼校门,八中的保安正坐在路边抽烟,顺便扭头看着两人。 谈溪别开眼,跑了两步,跟上闻渡。 去他妈的学校。 去他妈的考试。 她钻进后座,坐在闻渡身边,然后“啪”地一声关上车门。 闻渡再一次将谈溪带回了母亲留给他的公寓中。 谈溪连个书包都没背,坐在沙发上,歪着头问他:“你让我过来做什么?不会是学习吧?” 她将头靠在身后的靠背上,“我现在什么都学不进去。” 闻渡没说话,只是端来两杯热水,放在茶几上。 然后垂下双眸,俯视面前的谈溪。 很久不见,她更加清瘦,面色苍白,看上去疲惫不堪。 她靠在沙发上,缩在最角落,似乎头一歪就能睡过去。 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闻渡一直不说话,从客厅走入书房,又走出来,谈溪皱着眉头,“你叫我来这里就是看你到处乱转的?” 闻渡手里拿着一摞试卷,放到谈溪眼前,终于开了个尊口,“看看。” 谈溪现在不太想学习,但还是弯腰拿起试卷,扫了一眼就微微抬起眉毛,“二模试卷?” “嗯。”闻渡端起桌上的玻璃杯,轻轻晃了晃。 谈溪笑了笑,“你怎么又肯做了,当时一模的时候不是还不屑一顾吗?” 她边问边顺手打开了试卷。 上面是他认真书写的答案。 然后又用红笔批改。 谈溪从来没见过他对哪次考试这么上心过。 成绩很高。 谈溪简略心算了一下,闻渡的总分比自己高了六十多,比二模的全市第一名高了将近二十分。 她心里“咚”地一声,像是一座钟狠狠敲了敲,连回音都久久散不去。 将试卷放回茶几上,看着闻渡说:“考得很好嘛少爷。” 闻渡靠在沙发背后,右手搭在扶手上,淡淡抬起眸,看着她。 灯光大开的客厅中,谈溪竟然感到了微微的压迫感。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 但是谈溪呼吸一滞。 她低下头,“你要说什么?” 沉默稍许,闻渡终于开口,“好吗?你明明也可以考出来的。” 谈溪还是低着头,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闻渡垂着眸,“谈溪,你在干什么?” 谈溪猛地抬起头,“王欣告诉你的?告诉你我这次考得很差?” 闻渡勾起嘴角,看着有点冷,“谁告诉我的重要吗?” 孤鲸 第78节 谈溪抬起下巴,忍不住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有什么用?“闻渡冷酷着陈述事实,“会给你高考加分?” 谈溪鼻头一酸,蹭地站起来,“闻渡!我不想跟你吵架。” 闻渡拿起自己的卷子,慢慢朝她走来,轻声道:“我也不想跟你吵架,谈溪,你不是一直想超过我吗?现在呢,拿什么超?” 他轻笑道:“怎么,我现在连个对手都没有了吗?” 闻渡此刻离她很近,举着自己分高到离谱的试卷,低着头,遮住大半灯光。 压迫感更甚。 谈溪眼圈红了。 她的原本沉寂了许久的心脏重新开始汹涌。 谈溪任由眼泪留下来,哭得说不出话来,下唇都快要被咬破,也不肯发出任何一点抽泣声。 那种感觉渐渐回来了。 绝对不肯服输的感觉,哪怕是头破血流,也绝不认输的感觉。 尤其是在闻渡面前。 她捏紧拳头,许久之后,才吐出几个字,“我要回去。” “太晚了。” “那我也想回去。”谈溪低头抹掉眼泪,她觉得有些丢人,说:“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闻渡收起所有的情绪,冷淡地重复,“太晚了。” 谈溪提高声音,“我就是要回去!” 闻渡走进卧室,扔出来一套衣服,“不睡就在沙发上重新把卷子做一遍。” 谈溪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她身上没带钱,要想回学校就只能走回去。 稍许,她拿起那身衣服,似乎是上次在闻渡卧室中穿的那件。 她又说:“我不睡沙发。” 闻渡从书房中走出来,依旧很冷淡,“卧室在里面。” 谈溪洗漱过后,安静地躺在床上,闻渡在客厅不知道做什么,他的床很舒服,被子也带着刚洗过的清香。 谈溪的眼皮逐渐沉重。 但脑子异常清醒。 她冷静下来,努力辨别着门外闻渡的动静。 他在拉自己一把。 在堕入深渊的入口。 这是最紧要的关头,所有正确的劝慰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只有狠狠跌倒,被对手嘲笑才能让她振作。 谈溪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曾经愈挫愈勇的自己终于慢慢归位。 她歪过脑袋,看着窗帘缝隙中的远方。 月落日升。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66章 洛希极限 五月开始, 天气燥热,墙边的芍药开了。室内闷热,八中没有配备空调, 只有墙上安装的风扇。 一打开,咯吱咯吱地响, 慢悠悠地转。 谈溪后面的男生把两只腿搭载在她座椅的横杆上,睡得很香。同桌也是半眯着眼睛打盹, 脑子一点没动,手中的笔却依旧转个不停, 技术之高超让人叹服。前面两个同学把语文试卷后面的作文纸当成棋盘下五子棋。另一侧的男生打算把自己从小卖部的所有饮料都掺在一起, 正在为自己伟大的发明的摩拳擦掌,斜后方的女生正对着镜子试图把自己的眉毛化成两只黑漆漆的毛毛虫。 总之, 没有人在学习。 除了谈溪。 她低着头, 笔尖刷刷不停, 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燥热和吵闹都无法干扰她半分。 在这个高三的教室中, 拼命学习的谈溪反而像个异类。 前两个周糟糕的状态让她松懈了太多,若不是闻渡逼她了一把,现在的谈溪可能依旧无法静心。 但幸好她底子厚实, 且学习效率极高,重回巅峰状态并不算太难。 但是,对于这些即将高考的学生来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只顾着埋头苦学是没有用的,还得了解自己对手的水平。 之前在二中, 谈溪还能通过对比年级排名确认学生们的整体水平, 现在在八中就· 闻渡成了唯一的参照物。 谈溪不能每天都去他家里一起学习, 他们就连着麦写作业。 她常常搬个小桌子躲在宿舍楼的阳台里,远离没完没了的争吵,带着耳机,借着并不算特别明亮的台灯光线学习。 她和闻渡并不经常交流或是讨论。 但是耳机中清晰的笔尖划过纸面却可以传入耳中。 这样的沙沙声让谈溪莫名安心,她知道有个人在虽然在千米之外却和自己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着,他们在并肩作战。 不用对话,却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 只有谈溪偶尔脖颈酸痛,抬起头稍微休息时唤一声“闻渡”,那边会立刻轻轻地“嗯”一声。 他永远会给自己即时的反馈。 “困了吗?”闻渡清凉的嗓音传来,声音不大,却能把阳台之外的所有嘈杂之音抵挡在外。 谈溪揉揉酸痛的眼眶,点点头。 那边大约是猜到了她的反应,接着又道:“困了就站起来走一走。” “嗯。”谈溪应声站起。 她连续熬了好几个夜,虽然头脑还算清醒,但是难免身体疲惫,发出声音时,嗓子像是还没完全打开,竟然听上去有些软糯。 跟她的性格完全不同。 闻渡在那边微微愣了愣。 谈溪双肘放在阳台的台面上,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忽然道:“闻渡,你抬头。” “嗯?” “你看到了吗?今晚的月色好明亮。” 几秒之后,闻渡轻轻地回答:“看到了。” 夜色清朗,他们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同一个月牙,柔和的晚风从那头吹到了这头。 谈溪的心微微颤动,忽然又开口,“闻渡,我周末去找你,好吗?你给讲物理题。” 月明如水,闻渡抬头望了许久,如玉钩般温凉的声音传来,“好。” * 五月开始,谈溪每个周末都去闻渡家里学习,他们依旧很少聊天,大部分时候都在埋头苦学,偶尔胳膊轻轻相碰,抬起头,看对方一眼,再重新投入学习。最后踏着细碎的月光,闻渡再将谈溪送回学校。 生活大约是重新步入了正轨。 五月下旬的三模考试,谈溪回到了自己的真实实力状态。 拿到排名的那一天,距离高考还有整整十天。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她仰头看过去。 十多年的长跑快要结束,终于进入了最后的百米冲刺,她距离终点线越来越近了。 跨过那条线,就是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赛道。 谈溪很少会回头留恋或者回顾曾经的路,这一次也不会。 六月的第一天终于来了。 闻渡前几天又着了凉,开始咳嗽,谈溪将自己没有用完的薄荷种子全部带给了他。 闻渡扫了一眼,没接,淡淡问:“怎么不是你种?” 谈溪叹口气,将小袋子硬塞进他手中,“少爷,你得学会照顾自己了。” 闻渡轻轻哼了哼。 然后说:“这是最后一次物理课了。” 谈溪摊开试卷,握着笔,一副很乖巧的样子,“知道啦,开始吧,闻老师。” 课程结束后,谈溪将笔盖合上,低头轻轻抚摸手下的物理笔记本,厚厚的一本,是闻渡和自己的成果。现在,她对自己充满信息。 她摩挲了一会儿因为笔迹而凹凸不平的纸面,轻轻侧头看着闻渡。 然后忽然问:“你被安排到了哪个考场?” “二中。” “哦。”谈溪点点头,“我在燕大附中。” 闻渡站起身,推开眼前的窗,指着万家灯火中唯一略显黑暗的那处,“看到了吗,那就是附中。” 谈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哦,那很近。” “嗯。”闻渡垂眸淡淡地问:“考完试来这里吗?” 谈溪看了他一眼,抿了一下唇,才点点头。 “走吧。” 闻渡照旧将她送回八中,离别前,谈溪忽然说:“最后这几天我就不来了。” 孤鲸 第79节 “嗯。”闻渡的睫毛如黑色的羽翼,投下一片阴影。 谈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说:“那下次见面就是考完试了……好好考。”她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别掉以轻心哦,我可是很强劲的对手。” 闻渡看着她白净的脸,淡淡勾起嘴角,别开脸。 谈溪看着他,退后一步,离校门更近,“那我走了?” 她看着闻渡的眼睛,借着浅浅的月色,神情专注,平常的道别竟然带着些郑重的意味。 闻渡眉间轻皱,扭过头重新看向谈溪,没说话。 谈溪摆摆手,等着他开口。 但闻渡始终没有说出“再见”二字。 谈溪双眸闪烁,摆摆手,轻声道:“再见。” 然后准备步入没有夜灯的八中。 “谈溪。”在她要转身的那一刻,闻渡忽然开口。 “嗯?” 谈溪重新看向闻渡。 “你知道洛希极限吗?” 闻渡的声音在炎炎夏夜带着沁人心脾的舒适。 谈溪微愣,以为他的物理课还没讲完。抬起头,今晚月明星稀,难辨九霄。 “知道啊。”她说:“引力会让两个天体慢慢靠近,但是它们需要保持安全距离,一旦靠得太近,内部引力更小的那个天体会因潮汐力化成碎片,然后成为另一个天体的行星环——” 谈溪歪着头,眉眼弯弯“——怎么样?我说得对吗?闻老师。” 身后的一辆黑车呼啸而过,划破寂静的夜。 风动,叶不止。 闻渡点点头,今晚隐去的万丈星空像是出现在了他的双眸中。 谈溪听到他说:“嗯,没错,这是最后一个知识点。” “回去吧,晚安。” * 六月七日当日,阳光明媚。 叶琳执意要送谈溪去考场,早早坐车从郊外赶来,抵达考场外时都快要中暑了,谈溪看着母亲泛红的脸颊,沾湿的发丝,叹口气,只是道:“妈,您来一次就行了,以后就不用次次来了。” 叶琳被热得晕晕乎乎,自从谈向北去世后,她一直身体状态不够好。谈溪的这次考试对她来说重要无比,她需要女儿的成功为自己增加点儿精神气。 叶琳抓着谈溪的手,紧紧握住不放,目光殷切,带着全部的期盼,“好好考试……别紧张,千万不能紧张,妈和你爸都给你加油。” 谈溪点点头,笑道:“知道啦妈妈,你放心吧,快回去吧。” 她说完就走进考场,并未再回头。 谈溪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在考场时的样子。 说真的,与此刻的状态并无区别。 她非常的平静。 桌上的笔是她最强悍的武器,紧紧握住笔,她就没有对手。 为了做到这一步,她付出了数不清的艰辛的日日夜夜,无数次在脑中演练。 此刻,她的心跳若是不停的跳动,也并非紧张,而是激动。 她激动于自己终于站在了战场上,杀出去,未来的人生就是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谈溪期盼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监考老师将试卷一一发下来,然后站起讲台上,环顾四周,神色严肃,炎热的空气中传入一丝丝肃杀的气氛。 考试开始了。 为期两日的考试一旦开始就变得很快。 在这期间,谈溪和闻渡没有联系过一次。 他们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此刻,他们是对手,却也有着共同的敌人。 他们的实力都足够强劲,能够保护好自己,在这场不是只有一个胜利者的战争中,他们只需要在胜利的终点相见就好。 教室最前方的空调轻轻地吹出冷气,发出很小的但有规律的声音,在嗡嗡声中,谈溪落下了最后一个字。 她认真打下最后一个句号,然后将英语试卷翻过来重新检查一遍。 心中愈发平静。 她在考试中很少有过患得患失的情绪,考成什么样子,结果如何,基本写完就能差不多估出来。 她知道快要摘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了。 谈溪轻闭双眼,微微捏起了拳头,想起了父亲。 然后等到交卷的那一刻。 考试结束了,十年苦读到了终点。 欢乐与惆怅挤走了严肃的氛围,学校中叽叽喳喳的,但是大家并未有想象中的高考结束的兴奋。 谈溪走出考场。在门口,学生们的家长各个翘首以待。 他们在太阳下暴晒,汗流浃背,脸上露出期盼的笑容。 在人群中,谈溪转眸。 她看到了程泽禹。 第67章 相见 程泽禹也看到了谈溪, 他冲她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之前在视频中感受得不真切。现在才发现,他似乎黑了些, 也好像状了些。真正有了男人的样子。 大约是在大半年的海外生活让他有了这些变化,不过谈溪并未询问他在那里的生活。 她对程泽禹的好奇心渐渐在消失。 谈溪的目光在程泽禹的脸上认真临摹, 忽然笑了。 是自嘲的笑容。 她自诩还算聪明,以前却连人都分不清。 好傻。 程泽禹走过来, 低着头看她,还是那副很温柔的样子, “怎么了, 怎么笑了?” 谈溪摇摇头。只是说:“好久不见。” 程泽禹深呼一口气,“对啊, 好久不见——不过, 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兴奋呢?” “是吗?”谈溪笑了笑, “我挺开心的呀, 不过可能太久没见, 有点不太真实吧。” 程泽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对不起,是我太久没来看你了。” 谈溪还是摇头, “没事,你本来就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考场附近巡逻的警车正好经过,程泽禹将谈溪拉到一边,头顶着凉棚,“走吗,哥哥请你吃饭?” 谈溪不大想吃饭, 就摇头。 程泽禹见谈溪不停地摇头, 微微挑起眉毛。 “太热了, 我什么都吃不进去。”谈溪解释。 程泽禹又说:“之前二中附近有家豆腐脑你还记得吗?夏天晚上那里会卖凉粉,想去吗?” 提起那家店,谈溪微微愣神,然后说:“程泽禹,你想去看看我爸吗?” 她如此生硬地换了个话题,程泽禹很快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再多说,只是点头,“好。” 去往墓地的路程很遥远,谈溪坐在窗户边看着晚霞渐渐出现。 一路上,她和程泽禹的话很少。 曾经无数次想要询问的关于大学生活也并不再好奇。 反正她自己也会去好好感受。 不过,与程泽禹太久不见,他的突然出现依旧让她混乱不少。 直到车上有人打电话谈溪才想起来应该给闻渡说一声她今天不去找他了的。 她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电量快要告罄。她给闻渡发了条消息,不过并未解释今晚不去找他的原因。 然后又给叶琳打了个电话,说程泽禹回来了,要带他去看看谈向北。叶琳一听程泽禹在她身边立刻提出要跟他说一句话,她把程泽禹视作亲儿子,自然话多了些,又说要在路上主意安全,别回来太晚。 程泽禹一一应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屏幕上发出了快要关机的警告。 谈溪收起手机,叹口气,“我爸离开后,我妈就有些唠叨,一件事情总会强调很多遍,可能是太孤独了吧。” 程泽禹点点头,微笑着表示理解,“没事,我爱听这些,我从小就希望有人能唠叨我……但是我太早就失去了这个权利……阿姨能这样对我,我很感激。” 程泽禹的父母是在市中心的某标志性建筑物建造之时因为事故不幸离开的。当场去世,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小时候失去的太多父爱母爱都是谈溪的父母带给他的。 谈溪轻轻叹气,低头小声道:“我爸离你父母不远,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 夏日的夜来得晚,他们抵达墓地时,才不过六点,天边还是清亮的。 孤鲸 第80节 程泽禹捧着在方才买的一束花跟在谈溪的身后。 谈向北的墓前干干净净,叶琳每周都会来一次,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说些话,有时候什么都不说。 程泽禹眼眶微湿,曾经抱着自己玩耍的人再也无法无法展开双臂,这个认知让他浑身颤抖。儿时父母的死亡尚且没有带给他这么大的冲击,如今早已懂事,终于懂得了死亡的含义。 他沉默良久。 谈溪看着父亲墓碑前的照片,忽然打破可怕的安静,说:“我想带着我妈离开燕城。” 程泽禹回身看她,“去哪里?” “不知道。”谈溪摇头。 “你要离开燕城?” 谈溪看了他一眼,表示默认。 程泽禹似乎并不认同,再度确认,“你要离开燕城?” “对,我要离开这里。”谈溪轻声回答,用力点头。 “我要带着我妈离开,让她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燕城……实在有太多关于我爸的回忆了,我想让她离开,不能陷入这样的情绪,应该开启全新的生活。” 程泽禹略微沉默,然后点头,“这样也好……你若离开,阿姨一个人太孤单,也不好。” “嗯。”谈溪吸吸鼻子。 “不过,叶琳阿姨同意了吗?——她知道了吗?” 谈溪摇头,笑容有点苦涩,“我还没告诉她。,我妈是个特别留恋某个地方的人,我估计她大约不会同意,到时候,可能还需要靠你帮我劝劝她。” 程泽禹点头,“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一直以为你想去燕城大学读书。” 谈溪笑了,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以前确实是很想,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能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嗯。”程泽禹点头,“你现在手中有选择,就去选择你想去的那条道路。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劝你。不过可惜了,我以为还能做你的学长呢。” 谈溪弯起眼睛,“虽然做不成你的学妹,但是你是第一个知道我不会留在燕城的人。” “哦,是吗?”程泽禹挑眉笑道:“我的荣幸。” 谈溪看向远处的树,听到程泽禹又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或许。”谈溪笑着说,“那么遥远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程泽禹低头看着她的碎发,忽然说:“你对燕城没有半分留恋吗?” “嗯?”远处似乎跑过去一只野猫,谈溪略微走神,没太听清程泽禹的问题,抬起眼,让他再问一遍。 “我是说——”程泽禹微微犹豫,短暂地措辞,“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就算没有留恋的住所,连留恋的人都没有吗?” 谈溪不吭声,转过头,再去寻那野猫,发现早已经没了身影。 她并未回答,这些事情不必叫程泽禹知道,他若知道,也无法用言语来解释。 谈溪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她知道自己的脚步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停留,她离开或是留下,远去或是归来,都只会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幸程泽禹是个聪明人,得不到答案他就不再追问。 两人像是稀松平常的好友叙旧,待夕阳在天边浮现,程泽禹提议,“要不要再去五金街看看,我很久没有回去了。” 谈溪抬头,看着程泽禹被光晕染红的模糊的侧脸,心念微动,然后点了点头。 * 闻渡是在回到家二十分钟后收到了谈溪的消息。 很简单的几个字。 “我晚上临时有事,没法去找你了哦!” 少爷立刻冷下了一张俊脸,公寓温度瞬间下降。 他本想发消息问她做什么去了,但打了几行字之后又删掉,直接回拨过去。 对面的电视屏幕映出他的冰山脸。 刚开始是对方正在通话中。 闻渡压着火气等了几分钟之后再次打过去。 那边干脆直接关了机。 闻渡将手机扔在茶几上,那边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过了一会儿,手机发出震动,闻渡拿起来一看,来自周野。 “你真不出来跟我们玩?” 然后接着又传来几张他们正在酒吧的照片。 灯红酒绿,十分晃眼。 闻渡没有回复,又把手机扔了回去。 在科技发展如此迅速的时代,他甚至无法通过通讯设备联系到一个人。 他闭上眼,靠在沙发背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持续时间长一些,应该是来电。 他顿了一下,然后弯身拿起手机,脸屏幕都没看一眼,直接接起来。 声音又冷又沉,“喂?” “哥?”那边传来吴烨的声音,他似乎没有想到闻渡竟然这么快就接起了电话,愣了一下才说:“哥,你干嘛呢?” “……” 闻渡忍住不去细究自己心中那点儿失望,语气不太好,“怎么了?” 吴烨竖着耳朵,细细辨认闻渡这边的声音,发现他那里安静得可怕。他考完试,大概是把脑子也跟着扔了,想也没想,直接大大咧咧地问:“哥,你一个人啊,我以为你跟谈溪在一起呢。” “……” 他不说还好。 “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闻渡的声音带着冰碴子,顺着电流杀过去,吴烨在滚滚热气中打了个寒颤,立刻道:“得了得了,那我就挂了哈!我这信号不太好啥听不见,拜拜啊,哥!” 耳边回复了安静,剩下“嘟嘟”声。 闻渡体内的烦躁无法被周身的寒气压制,他睁开眼睛,只觉得嗓子干哑,在家里转了一圈,一把推开谈溪上次留给自己的薄荷种子。 他想抽烟。 压下去许久的瘾又回来了。 但是自从上次谈溪来家里后,他就把烟盒都扔了,一个没留。 就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打火机,闻渡按下去,火苗窜出。 连续几次,他终于觉得无聊。 又在空荡荡的家里转了一圈,闻渡拿起手机,转身出了门。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边,气质极冷,却看着更加英俊,好几个女生远远地朝他看,小声偷笑着议论纷纷,却不敢上前搭讪。 闻渡路过好几个超市,也不进去,嗓子更加难受,明知里面有烟卖,但是他始终没有走进去。 晃悠着,就到了地铁站,闻渡走进站台,坐上车,到站下车。 等到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五金街的大马路上。 第68章 替身 那口烟闻渡终究还是没抽。 此刻心底的躁动不是烟草或是酒精能解的。 他要等一个系铃人。 闻渡远离地铁站的光亮, 往五金街的深处走去。 街灯依旧忽明忽暗,但这次但昏暗终于有了温暖的解读。 这条街他太熟悉了,几乎闭着眼都能走到他想要抵达的目的地。 “小溪超市”门口叮叮当当的, 新来的住户准备将这里改造成一家麻辣烫店,这类火热, 快速且便宜的食物在五金街最是受到欢迎。 闻渡站在台球馆的门口,默默看着对面的曾经的超市痕迹一点点被抹去。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挺着啤酒肚站在梯子上将以前的门面彻底拿下。 他想起来第一次在这条街上见到谈溪时也是这般情景。 她背对着自己, 正准备关门。 利落的马尾辫,干净得扎眼。 那晚他始终没有说过。其实早在吴烨注意到她时, 他就透过楼上台球室的窗子看到了她。 有时候, 很多事情的开始都是琢磨不清的,闻渡快要记不起谈溪第一次来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形。但他知道, 大多数人在自己眼中的五官都是不够清晰的, 不过在家中院子见过谈溪之后, 她的脸就映在了自己的脑中。 尤其是那双倔犟的眸。 闻渡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谈溪有着他见过最明亮的眼睛。 有些开始, 虽然模糊不清, 却是有迹可循。 身后台球馆的玻璃门被推开,里面的电视声传出来,那个前台小妹走出来, 抱着个凳子。 哪怕已经见过闻渡很多次,但主动跟他说话依旧叫她结结巴巴。 “你、你要坐着等吗?” 小妹指着手中的凳子。 孤鲸 第81节 闻渡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道谢,但还是拒绝了。 “哦。”小妹抱着凳子,对于他的拒绝并不失望,又看了街对面一眼, 生怕他不知道, 多说了一句, “她们卖掉那个房子了,对面的叔叔去世了,不住在这里了,你……确定能等到她吗?” 闻渡笑笑,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心甘情愿,轻声道:“嗯。” “哦,那好吧。” 闻渡今晚虽然异常温柔,但前台小妹依旧不敢跟他多说话,何况这温柔也不是留给她的,于是她冲他摆摆手,又抱着凳子推门回去了。 吵闹的电视声消失在门口。 因为有了等待,所以时间缓慢却不无聊。 闻渡继续站在街边。 路边走过一对老人,他们是一对老夫妻,闻渡以前晚上在这里的时候就偶尔能看见他们。 每天晚上,他们都拉着手从街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 有时下雨也走,爷爷牵着奶奶的手,雨伞倾斜到她的那一边,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侧被淋湿。 平凡又朴素的爱被包裹在人间烟火里。 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闻渡轻捻自己的指尖。 忽然,浑身莫铭的燥热不再,他感到浑身清凉,但杂绪消失后但清凉并未停留太久,他又感到微微的紧张。 闻渡垂下双眸。 他想通了,他不想再挣扎了。 有些话,他今天就想说清楚。 * 谈溪和程泽禹从公车上下来,越过半条街走入他曾经居住的那栋楼。 住所早已卖掉,不知道此刻租给了哪些租户,他们直接爬上楼房的顶层。 那是一处破旧的天台。 是小时候两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谈向北和叶琳曾经无数次提醒过他们不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要注意安全,但是他们谁也不听,爬到越高是两个居住在杂乱的五金街的孩子最大的愿望。 那时候,他们可以玩耍的东西太少,趴在楼檐旁侧偷偷看着下面的行人走来又离开永远不会叫人觉得无聊。 谈溪还记得,自己没读小学时,程泽禹已经是个四年级的学生,夏日的午后,她躲在天台的阴凉处,昏昏欲睡,耳边总能传来程泽禹大声背诵故事的声音。谈溪太过聪慧,听得多了,自己也记住了不少,她没有故事书可以看,就捧着程泽禹使用过的语文课本当成故事书。 因此,谈溪很小就会背诵许多诗,认识许多字,自己给自己找快乐,一点都不比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差。 故地重游,两人皆是生出许多感慨。 程泽禹谈起头,略感失望,说道:“可惜今晚没有星星。” 相比之下,谈溪倒是淡然许多,她在跨年那日见过更美的夜景。 那些曾经快乐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 记忆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且是模糊的,因为模糊,所以带着一层美好的滤镜。 她很少回头去留恋过去的时光。谈溪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天台上扔着没人用的破沙发,大多落满了灰尘,程泽禹选了一个干净点的让谈溪与自己用坐下,然后问道:“说起来,你们今晚班里同学没有一同聚餐吗?” 谈溪摇摇头,她并未告诉程泽禹这一年有关转学的各种事情。 一是因为那些事情她不愿再次回顾,二是因为在她心里程泽禹算不上一个倾诉对象。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倾诉对象。以前是她羞于表达,现在是她只想把他当作许久未见的旧时朋友。 再多走一步,都是多了。 比起其他,谈溪更喜欢今晚凉爽的夜以及自己要彻底离开和放下的决心。 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也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一步了。 他们无言地享受着晚风。 谈溪脑子空白,才高考结束,完全放松,任何事或人都不会让她多思考。 她辛苦了很多年,是该好好放空自己了。 夜更深,谈溪穿着短袖,感到微微有些凉,说:“我们下去吧。” 程泽禹点头。 谈溪跟在程泽禹的身后,楼道中的灯坏了,她是拉着他的袖子一角下来的。 走出楼道,街上熟悉的油烟味道飘来,谈溪立刻松开程泽禹,笑着说:“谢谢。” 程泽禹回头道:“你今天说过很多个谢谢了。” “是吗?” “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我对所有人都这样。” 谈溪还是笑,但是神色微有疏离,程泽禹感受到了。 他看着她头顶,忽然又道:“你知道吗,五金街这条街可能很快就不在了。” “嗯?”谈溪轻轻皱眉。 “燕大建筑学院的副院长听说已经准备重新规划这里了,这片地方要被铭远地产买走了——铭远地产你还记得吗?” 谈溪抬起头看着他,有点疑惑。 铭远地产是闻远江的公司,她自然是知道的。 “我父母就是在这家公司的工地上出事的。” 程泽禹见她神色困惑,解释道。 “是、是吗?” 程泽禹父母去世时谈溪才四岁,年纪太小,很多细节都不了解。 原来还有这层联系。 她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程泽禹笑了笑,“在想什么呢?” 谈溪回神,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原来我们真的再也不会回到五金街了。” “嗯。”程泽禹扭头看着整条街,竟然感到一些惆怅,“是啊,这里以后或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儿时的生活就要彻底不再了。 程泽禹低头看她,“要不要再重新走一遍这条街?” 谈溪点点头,“好啊。” 谈溪走在街内侧,程泽禹靠近马路那边。 两人无话,往街的另一头走去。 快要走近“小溪超市”,看着门口的零散放置的装修工具,谈溪终于感到了不舍。 她看着超市门口的柳树,忽然道:“你还记得吗,我们俩小时候比赛爬过这树。” 程泽禹点头,回忆让他的眼底有了笑意,“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个子矮,爬不上去,要人抱,输了还耍赖。” 谈溪略微不服,忍不住反驳,“可是我后来长高了,你可就比不过我了哦!” “是吗?”程泽禹上下打量她,伸出手比划,故意逗她,“可是还是比我矮很多哦。” 小时候,程泽禹就总爱这样,说谈溪是个小矮人,头顶只能够到自己的下巴,现在他再做出这个动作,两人都是微微一晃神。 是为飞逝的时光。 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让谈溪有些感动,她双眸中闪过细碎的光芒,踮起脚尖,抬起头,看向程泽禹,笑着认真地说:“我都快一米七了,一点都不矮。” * 五金街的最后一班公车驶过,还是平常那般有气无力,它在闻渡的眼前慢慢划过,并不干净的玻璃车窗倒映出五金街的全貌。 热烈,破败,又可笑。 尾气渐渐远去。 吆喝声逐渐变近。 “高价回收旧报纸,旧纸板,旧玻璃……” 然后三轮车发出的咯吱声也终于消失。 球杆撞击台球,火焰舔舐铁锅,掌心铺开麻将牌,指尖数过一摞血汗钱,盐粒滚入热汤,喉咙吞咽食物……紧接着,仿佛街道上的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闻渡耳边变得清静,他看清了那陌生男人的脸。 只有一个侧脸,但足够清晰。 眉毛,双眼,鼻子,下巴…… 闻渡很少仔细观察自己的五官,破旧的街道上又是灯光昏黄,但他看得清楚—— 自己和那男人有六七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嗯…祝大家七夕快乐!(还是快乐的吧?毕竟这章是文案内容哎! 本章发红包哦:) 感谢在2022-07-30 22:00:00~2022-08-04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染幽 20瓶;下辈子做只猫 6瓶;今昭. 1瓶; 孤鲸 第82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烟 谈溪道别程泽禹,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洗过澡后, 手机刚好充满电,她打开一看, 看到了来自闻渡的未接来电。 就打了一次。 谈溪坐在黑暗的卧室中,头发半干, 发梢还滴着水。此刻是凌晨一点,她知道闻渡还没有睡。 没有犹豫, 谈溪将电话回拨过去。 那边很久都没有接通, 就在谈溪犹豫要挂断的时候,闻渡冷淡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比以往更加疏离。 “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谈溪不确定他是否压抑着隐隐的怒气。 谈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以前, 她可以随意忽略掉闻渡的怒气, 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 但现在, 她有点做不到了。 她沉默着。 “不说话我就挂了。” 闻渡等待几秒,然后冷硬开口。 “哎!”谈溪轻声喊住他。 那边留下清浅的呼吸声。 谈溪捏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你……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 黑暗可以将所有的细节放大,谈溪竖起耳朵。 她把手窜紧, 然后小声道:“我听见你那边的雨声了。” 是那种包裹的,立体的,不身临其境无法有这样效果的雨声。 他还没回家。 在凌晨的雨夜。 那边继续保持着沉默。 谈溪轻轻闭上眼睛,努力忽略到今天发生的一切,然后说:“闻渡,你快些回家吧……明天我去找你。” 沉默没有被打破, 几秒后, 闻渡无声地挂掉了电话。 空气中就剩下谈溪一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 手机自动关闭光亮。 谈溪彻底陷入黑暗。 * 次日清晨,谈溪早早准备出门,叶琳正在给门口的种着小西红柿的盆里喷水,见她要走,问:“小溪,这么早去哪里?” 窗外的台子上聚集了一滩水。昨晚的雨很大,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的。谈溪看见外面一片翠绿的叶子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垂下了头,晶莹的水珠往下淌。 谈溪收回视线,含含糊糊地说:“找同学去。” 高考结束了,她要去哪儿玩叶琳也管不着,只是说:“别玩太晚,还有,人家程泽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多跟他出去转一转。” “从小就在这儿长大的,有什么好转的。” “哎呀。”叶琳将手中的喷雾瓶放下,直起腰,“傻丫头,妈说的不是这个,我打听过了,泽禹还是单身呢,你现在也高中毕业了,没多久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也考虑这个问题了……你和泽禹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妈觉得……” “妈!”谈溪睁大眼睛,“您瞎说什么呢,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我这昨天才高考结束您今天就想到这么远了。” “这怎么就远了?早早做规划总没错。” “反正这事儿您别再提,当着程泽禹的面更不要提,也太奇怪了。” 叶琳盯着女儿看了几秒,然后才有些结巴地道:“你小时候……妈一直以为你挺喜——” “我不喜欢!我谁也不喜欢!” 谈溪干脆利落地打断。 “你也大了,这种事情上不需要害羞……” 谈溪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拿手背碰碰自己的脸,“妈,我这是害羞吗?我这是热的。”她指着客厅里老旧的风扇,“还有,马上入伏了,您别想着节省电费,风扇该用就用。” 叶琳叹口气,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妈这不是怕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傻读书,耽误了正经事,现在年纪是还小,但是过几年大学毕了业开始工作才知道着急就晚了。” 谈溪心道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哎呦”一声,“妈,我真得走了,反正您别没事儿想这些了,有空不如帮我看看有没有孩子要上家教。” “你要做什么?” “做家教,趁着这个暑假多做点家教!”谈溪着急往外走,临走前回头道:“找什么对象?我现在心里只有挣钱!” 她飞快地关上门,然后留下叶琳独自连连叹气。 * 谈溪抱着从门口甜品店买的面包,饥肠辘辘地赶到闻渡家,在门口徘徊了一下,举起手没有敲门,正犹豫着该以一个什么状态见闻渡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闻渡大约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几根发丝垂下来,挡住眼眸。头发是乌黑的,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谈溪微愣,抬头看他。 在预料之中,闻渡的神色极冷。 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淡漠的审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 这就是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了,谈溪早已经可以读懂他的各种肢体语言。 然后,一阵风刮进来,大门被“嘭”地关上。 谈溪哆嗦了一下。 换上自己常穿的拖鞋,稍微往里走,这才发现屋内很呛。 谈溪皱紧眉头,回头小声问:“闻渡,你又抽烟了?” 闻渡没说话,只是将屋子里的所有窗户都打开。他刚洗过澡,身上还是清凉的气息,反倒显得烟雾都变得飘渺,不那么刺鼻了。 谈溪道:“还是别开了,你刚洗完澡,容易着凉……” 她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因为闻渡那神色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开完窗后,他坐回沙发上,仿佛家里就没有第二个人一样。 谈溪默默叹口气,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许久之后,烟草味渐渐散去,闻渡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那些曾经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如冰峰一般的利剑又再度刺了过来。 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谈溪看了他一眼,捧出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那袋面包。 “吃早饭了吗?” 闻渡又不说话,似乎对她这个无聊的话题毫无兴趣。 他苍白的脸几乎没有血色。 只有眼底的乌青是他一整夜没有合眼的证明。 谈溪之前来闻渡的公寓时候就发现了,他家干净得像个样板房,冰箱和厨房更是摆设,厨房从来没有开火的痕迹,冰箱偶尔是满的,全是矿泉水,有时候什么都没有。 闻渡的日常生活是怎么过的谈溪很少关心,但显然不是自己动手的。 不管今天要说什么,起码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她站起身,“那我去把面包加热一下。” 闻渡继续保持着沉默,微微垂下头,看上去疲惫不已。 谈溪走进厨房,从一个柜子里找出一个没有开封的面包机,拆开包装盒。她从没用过这个东西,琢磨了一下,才开始做。 冰箱里连鸡蛋都没有,谈溪掏出一瓶也没有打开过的蜂蜜,涂抹在面包片上。 端着两个盘子出来时,闻渡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腿长,此刻也不过是刚刚好安放在长长的沙发上。 他呼吸平稳且轻,但是谈溪的脚步声却丝毫没有打扰到他。 就连熟睡时,闻渡依旧是如此得冷淡。 谈溪不忍心叫他起来,但又不想等面包凉透了他才吃,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闻渡的肩膀。 他睫毛微微动了动,但是没什么反应。 “闻渡?”谈溪轻轻喊了一声。 眉毛又蹙了一下,但还是没反应。 “闻渡?”谈溪低下头,有些奇怪,他怎么睡得这么熟。 这次声音大了一些,但闻渡依旧没醒来。 谈溪跪在沙发旁,又离近了一些,这才感觉到闻渡身上竟然传来滚滚热气。 她想也没想,直接将手贴在闻渡脑门上。 是烫的,很烫。 谈溪想起昨夜那通电话他那边的雨声背景,又联系起他今天浑身的脆弱感。 闻渡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谈溪微凉的掌心,忍不住轻轻侧头往她这边凑了凑。 孤鲸 第83节 谈溪回头环视了一下客厅。 闻渡家中空荡荡的,按照他的性子,大约是没有药备着。 她想了一下,站起身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然后从卧室抱着一床被子出来,盖在闻渡身上。谈溪决定直接出门买药。 出门前,她拿起玄关处的钥匙。这钥匙是在高考前闻渡给她的,方便她自己开门进来,不过谈溪很少用,基本都是敲门,她在考试前离开闻渡家的时候,将这串钥匙放了回来。 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谈溪跑了将近一公里终于找到一家药店,买了好几种药,又买了个体温计。 回去时,闻渡还没醒。 她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按照食用说明,将药剂冲好,然后有拿出一个盆里面放上冰水,将药放在里面快速降温。温度稍微合适了一些后,她端着药来到客厅。 把碗放在茶几上。 她重新低下身子,“闻渡……闻渡!” 谈溪干脆跪在沙发旁,靠近闻渡的耳朵,这样一来,两人的脸离得很近,闻渡挺直的鼻梁几乎快要碰到她的脸颊上。 谈溪没出声,盯着闻渡的睫毛出神。 上天给了他太过完美的皮囊,因此又从他生命中夺走了其他东西。 忽然,闻渡睫毛轻颤,下颌微微收紧。 然后,在谈溪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睁开眼睛。 双眸中有细细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 谈溪眨了眨眼睛,正准备站起来给他端药时,闻渡忽然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 “哎,你干嘛。”谈溪不明就里地轻唤。 “你要去哪儿?”闻渡终于开口,声音干哑得不像话。 仿佛是昨晚的大雨冲刷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谈溪心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走,我哪也不走,你发烧了,我给你拿药,你先喝一点。” 说完,她看着闻渡,目光中带着单纯的诚恳。 她眸子清亮,仿佛永远都不会欺骗别人。 但闻渡知道她就是靠着这双眸无所顾忌地行凶。 因为没有人会真的审判她。 闻渡依旧握得很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谈溪也不喊痛,就是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松手呀。” 闻渡的眼中的血丝愈发明显,他双眸漆黑,仿若汹涌的深海,稍许之后,就在谈溪以为一场海啸要呼啸而来之时,他终于松力,放开了她。 谈溪微微松口气,回头给他端药,语气平静,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闻渡渡情绪起伏,她说道:“温度正好,快喝吧。” 他接过来。 这药极苦,闻渡就跟没有知觉似的,连眉头都不皱地喝光了。 谈溪又端来一杯清水,“给,漱漱口。” 她小时候叶琳时常生病,故而早就学会了照顾病人的本领。 喝过药后,谈溪让闻渡量体温,又说得把被子盖紧了,出出汗才能快点好。 闻渡的神色算不上好,但大约是太疲惫了,他实在没有力气跟谈溪计较,就任由她摆布。 做完这一切,谈溪又去厨房给他煮粥。 生病的人没有胃口,最简单的大米粥便是足够,何况闻渡家中也没有什么食材。谈溪站在厨房中,小火慢炖,等待着食物。 闻渡发烧到38.2,肤色倒没有变化,但是眼角被烧得猩红,他坐在餐桌前,喝了小半碗粥就推开碗,病容更甚。 谈溪简单填饱肚子后,从他家书房里找了本侦探小说,蜷缩在另一个沙发中,看得津津有味。 午后的阳光正好,洒进来暖洋洋的,两人谁也不说话,屋内安安静静,充斥着一片祥和的假象。 下午三点多,闻渡再度昏睡过去,谈溪看完了小半本书,第一个死者刚刚出现,真相扑朔迷离,凶手还没出现,谈溪背后发凉。 屋内太过安静,她捧着书,看了一眼时间,把闻渡叫起来,又给他端了另一种药让他喝下。 然后贴心地问:“你饿吗?” 闻渡冷淡地摇头。 谈溪点点头,去卫生间取了个干毛巾,淋湿冰水又拧干,盖在闻渡的额头上,少爷终于发出了不满,一把拿下毛巾,“你有病吧?” 谈溪“啧”了一声,“这样可以物理降温,又看着不傻,你快盖上吧。” 说完,她又给闻渡紧紧扣在额头上。 闻渡冷冷地阖上双眼,不再跟谈溪说半句话。 晚上八点多,谈溪看着他吃了最后一次药,然后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降了0.2度,依旧是高烧。谈溪将体温计收好,把侦探小说放回书架里,将烧好的开水放在茶几上,又道:“你早些休息,别熬夜,别开窗,我先走了。” 闻渡不再躺着,他坐在沙发上。 眼底血丝的红,肤色的白,头发的黑,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就是这样,冷得彻底,又燃得热烈。 闻渡无声地看着谈溪穿好鞋准备离开。 他忽然低声开口,对着眼前空荡荡的客厅,“然后呢,你就不会再来了,对吗?” 第70章 那个梦 谈溪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半晌没动,微微停顿,然后回答:“不会的, 我明天还来。” 闻渡依旧看着前面,稍许之后, 他浑身脱力,靠在沙发背上, 阖上双眼,轻轻“嗯”了一声。 谈溪推开门, 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第二天, 谈溪照旧来到闻渡家,这次提着一袋菜, 过去时, 他已经起来了, 穿着单薄的居家服。谈溪抬眸问他, “你好一些了吗?还烧得厉害吗?” 闻渡偏过头, “不知道。” 谈溪轻声叹气,“你量体温了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他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 谈溪指着沙发道, “坐那里去,我给你量。” 这体温计是通过口腔测量温度的,谈溪看着闻渡将其轻轻咬在嘴里,看上去有些痞痞的。 她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闻渡微微皱眉,“笑什么?” 谈溪抿住唇,摇摇头。 闻渡不再搭理她。 几分钟后, 谈溪看了一眼温度。 38.6。 她蹙起秀眉, “怎么还严重了?” 闻渡还是阖着眼, 满是无所谓地说:“我不知道。” 谈溪站起身,走到闻渡面前,拽起他的胳膊,“回卧室躺着去。” 闻渡睁开眼,正好看向她。 “去呀。”谈溪语气不太好,低头看他露出的一大截锁骨,心道这个男狐狸精自己不好好穿衣服,好像生怕病好得太快一样,“你别把自己给玩死了,发烧是会烧傻的,你要想死别传染给我。” 说完就拖着闻渡往里面走。 她这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言论可能是惹到了闻渡,他脸色愈发难看,直接冷道:“别碰我,我自己走。” 谈溪心中也有气,立刻甩开他的胳膊,半点不犹豫。 闻渡躺在床上,谈溪给他把屋里的空调关了。 然后去厨房给闻渡做水煮菜,特别简单,就放一点盐调个味就行。 闻渡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虽然他面色不显,但是谈溪觉得他快要吐了。 谈溪评价道:“你太挑食了。” 闻渡冷冷回敬,“叶琳的做饭水平怎么没遗传到你身上?” 谈溪将盘子收回,放入厨房,闻渡拿起碗筷,跟着进去,只听她说:“你又不给我付钱。” 闻渡看着她将所有东西放入洗碗机内,垂下眼眸,淡淡地问:“那我要是付呢?你肯一直做吗?” 谈溪微愣,她的余光感受到自己此刻离闻渡很近,她几乎稍退一步就能触碰到他还散着热的胸膛。 谈溪抿起唇,并非没有感受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但她只是低头将洗碗机的门关上,按下几个键,状似随意道:“你不怕食物中毒啊。” 说完,她就走出厨房,赶紧道:“你快回去躺着去。” 闻渡没搭理她,坐在沙发上,转着手边的烟盒。 谈溪也不吭声,找来昨天没看完的那本侦探小说,接着往下读。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闻渡忽然提议要喝咖啡。他家有个没拆封的咖啡机,谈溪恰好看书眼睛疲劳,就干脆去琢磨咖啡机怎么用,跟玩儿似的捣鼓了半天终于磨了两杯咖啡出来。 但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闻渡的脸色看上去愈发苍白,方才谈溪强逼着他穿上的外套也被他扔到一旁。 他无视谈溪端来的杯子,淡漠地指着茶几上她的手机,嗓音如坠冰窖,“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哦。”谈溪微诧异,弯腰拿起来,愣了一下。 孤鲸 第84节 是程泽禹的来电。 总共两次,还有一条消息。 “帮你联系好家教了,在江城。” 谈溪下意识背过身去,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考虑了一下,才打字,“好的,谢谢。” 程泽禹的消息很快过来,“不方便接电话?” 谈溪咬着唇,没有回复,捏着手机,沉默地转回头。 然后看了一眼闻渡。 正好坐在阴影处,窗外的阳光照不到他的脸庞上。 他就是这样,如果温暖不肯照拂,那他宁愿独自忍受寒冷,待在不见光的地方。 闻渡闭着双眸靠在沙发上,大约是感受到谈溪回身了,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喉结滚动,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他神色变化的原因再明显不过。 谈溪盯着闻渡的下巴出神,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今日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她沉默着点点头,然后出了门。 大门被轻轻关上。 闻渡轻轻睁开眼,眸色沉沉,手中的烟盒被捏得不成形状。手腕上的青筋微微突起,浑身散发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许久之后,他再度闭上双眸,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 * 晚上睡觉前,谈溪再一次接到了程泽禹的电话。 他刚从实验室出来,跟学弟道别,然后说:“谈溪,考虑得怎么样?” 谈溪穿着睡衣坐在床边,右脚轻轻点地,深呼一口气,然后道:“想好了,我去。” 程泽禹在那头笑了笑,“为什么要选择其他地方,就在燕城不好吗?” 谈溪摇摇头,“我想去别的地方待一段时间,然后直接去上学。” “嗯——想好要去香岛上大学了?” “嗯,之前申请的本科生入学计划已经通过了,只要高考成绩到标准就够了。” 在国际上,香岛大学的排名并不比燕城大学低。 程泽禹又轻声道:“那我怎么觉得你并没有那么开心呢?” “是吗?”谈溪微愣,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隐隐失落,“我挺开心的,我终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去看一看。” “——何况。”她低头笑了笑,“香岛大学给的奖学金很高。” “嗯。”程泽禹推开宿舍门,“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想到了那日在五金街听到的陌生男生的名字,顿了顿,然后又道:“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你自己,谈溪,不用让任何人拖住你的脚步。” 谈溪点点头,声音有点涩,“好。” 她知道,如果真的可以再次相见,那么在山顶的最高处再见也来得及。 何况,有些事情一开始的不够纯粹,就已经定下了会留遗憾的基调。 她从不是一个后悔曾经的人,但是并不否认自己无法做到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 谈溪挂掉电话,侧卧静静地想,有些话,还是趁早说了比较好。 * 谈溪和江城的那户人家通了电话,他们对她非常满意,两方定下开始家教的日期,就在下周一,谈溪周末可能就要离开燕城了。 她和叶琳讨论过以后的事情,叶琳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燕城跟着她一起去香岛,谈溪劝过几次后也不勉强,毕竟让她妈去个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算很通的地方估计待着也不会快乐。 谈溪准备开始收拾行李,,叶琳跟在身后嘱咐个不停,这是女儿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总是放心不下,“小溪,干嘛不在燕城找个家教做呢,去那么远的地方……” 谈溪笑道:“妈,我都在这里待这么久了,去别处看看不好吗?” 叶琳不回答,只是叹气,谈溪自己有主意,她也管不了。 谈溪放入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合上箱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她已经两天没有联系闻渡了,不知道他发烧好了些没有。 周六早上,天气阴沉,云迷雾锁。 谈溪敲响了闻渡家的门。 很久之后,他才出现。 闻渡看上去状态更糟糕了。 双唇毫无血色,阳光洒进室内,他苍白得快要融入背后的光圈。 谈溪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她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咬了咬牙没问出他现在怎么样,而是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闻渡沉默着,没有让她进去。 一道门框,像是隔开两个世界。 他家的背景也是极淡的,家具皆是没有颜色,唯有那露出一侧的死寂的鱼缸散发着深蓝。 谈溪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此刻的病容,只是残忍地开口:“闻渡,高考结束那晚,你在五金街看见我了,对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柔软的水滴打在石头上,一滴,一滴又一滴,最终穿石。 闻渡煞白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眼中有隐隐的怒气,周身顿时寒光四射。 “谈溪,你怎么敢……” 谈溪垂下眼眸,直接说道:“我知道你看到我了,在台球馆门后,店里的人告诉我你后来走了,你本来是在等我吗?” 闻渡微微晃了晃,看上去站稳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谈溪见他神色沉如深海,眸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恨意。 闻渡本来不想问的,永远都不想问。 那一晚,他第一次学会了自我欺骗。 无师自通。 谈溪又道:“你后来去哪儿了。” 她抬起头,慢慢道:“闻渡,为任何一个人淋雨生病都不值得……” “够了。” 闻渡终于开口发出两个音,声音哑得不像话。 谈溪知道,她不该跟一个病人说这些的。 但她顿了顿,还是接着道:“他叫程泽禹。” “我说够了!” 闻渡冰冷的嗓音忽然出现了一丝激烈。 周身的寒气像是冰刀一般,冷气四射,尽是杀气。 这是他的自我保护,但防御不了谈溪。 “我们一起在五金街长大,他也是二中的,以前作为优秀毕业生出现过,你或许也有些印象。” “谈溪。”闻渡的右手紧紧抓在门框上,“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你让我说完,说完我就走。”谈溪轻轻道:“在我成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学习很好,也是我努力的目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他在门口等我,我带他去看了我爸。” 闻渡闭上眼睛。谈溪抬头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青筋。 “哗啦啦——” 外面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 像是憋了很久。 雨声环绕,谈溪的声音比雨滴还冷,“你看见了他的脸,对吗?” 风烈如刀,雨急如箭。 “咔嚓。” 闻渡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绝望中还期待什么,但他知道最后那些东西也没了,谈溪宣判了他的死亡。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裂,他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发不出声音了。 谈溪忍得眼眶疼,又说:“闻渡,我要走了,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迅风暴雨,几乎快要掩盖她的告别。 她退后一步,看见了他逐渐泛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双唇。 此刻,她是无情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他们便是阴阳两隔。 谈溪郑重地道别:“闻渡,再见。”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身后的一直没有出现任何声音。 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结局,就像前几日未看完的侦探小说,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 楼外,风雨晦瞑,银河倒泻。 谈溪想起自己在上高三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夏日。 她撑起伞,伞骨被急风骤雨吹得转了个边。 她脸上湿乎乎的,视线模糊得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低头给吴烨发了一条消息。 就五个字:“闻渡生病了。” 然后快跑着奔入最近的公交站台。 一辆辆车飞奔而过,地上的水飞溅,吹不散的热浪卷着雨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孤鲸 第85节 谈溪彻底扔掉雨伞,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她的高中时代就要结束了。 她终于无限靠近曾经那个远走高飞的梦。 被大雨打湿翅膀的鸟躲在树叶中,有孩子穿着凉鞋乐呵呵地踩着地上的水,不知道谁手中的气球脱线,迎着大雨飘上了天空。 燥热涌来,叫人难耐。 但是没有一个夏日不会结束。 谈溪甩掉头上的水滴,踏上公交车,去了更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校园部分篇了,接下来直接进入都市篇。 简单说一下我对于谈溪直接离开的理解,之前其实也有提到过,她一直很清楚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她不会跟闻渡在一起,因为有人想要他们分开,她没有反抗的武器,而且因为地位差距,真正受伤的只有谈溪她自己。所以,在目前这个阶段,她一定会坚定地离开。 之前有人私信问我女主到底喜不喜欢男主,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她更爱自己。 我想写一个很特别的女主,谈溪大概是一个善良的利己主义者,她为自己而活。 关于对于闻渡的理解,都市篇再慢慢展开吧… 第71章 谈溪 六月, 春光明媚。 “谈溪姐!等等我。” 谈溪刚刚拿着工作牌从大楼入口走进时,身后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她回头, 是邓恬恬。 这姑娘今年二十一,燕城大学的大三学生, 今年来诚明传媒公司做实习生,说是实习生, 但她其实比自己待在公司燕城总部的时间还要长。 谈溪今年三月才刚刚从江城调回来。 燕城近些年发展迅速,谈溪虽是在这里生长, 但阔别已久, 时常生出些陌生感来。 邓恬恬人如其名,嘴甜, 尤其喜欢谈溪, 几年前, 她也是燕城八中的毕业生, 听“谈溪”的鼎鼎大名已久, 如今见到本尊,恨不得天天围在她身边。 她抱着从旁边咖啡店买来的三明治,问道:“谈溪姐, 吃早餐了吗?” 谈溪将电梯按键点到18楼,然后笑道:“吃过了。” 邓恬恬抱着咖啡杯,侧目眨巴着双眼怔怔看着谈溪的侧脸。 在她心目中,谈溪姐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漂亮,能干, 独立,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将她打倒。 邓恬恬想起了自己的堂哥, 本地人,二十八岁,大厂工作,相貌周正,身高180,无家族病史。 她要是可以做自己的嫂子就好了。 邓恬恬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电梯“叮”地一声,谈溪快步离开电梯,邓恬恬跟上去,听见路过的人恭敬地唤她一声“谈主编。” 然后见她窈窕背影走入了独立办公室。 邓恬恬抓着自己的工作牌,暗暗努力,告诫自己今天也要充满斗志。 * 谈溪忙到忘记午饭,是助理敲门提醒她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午时一点。 “谈主编,您是要我帮您叫份午餐还是……” 谈溪轻轻抬起下巴,试图舒缓自己酸疼的肩颈,拿起手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恰好好友的消息进来。 “共进午餐吗?” 谈溪抬起头,轻轻笑着对助理说:“不用了,我恰好有约。” 蔡明卓是谈溪在香岛大学认识的学姐,两人同为新闻系,在谈溪大二那年两人一同创业,赚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后来谈溪拿着这笔钱出国留学,蔡明卓则在香岛大学继续读研时火速嫁了个有钱人,一年后又火速离婚。 她拿到一大笔分手费,现在安心做着单身富婆,偶尔找个美好的鲜肉感受快乐,然后再一脚踢掉。 两人价值观千差万别,却是很多年的好友。 蔡明卓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常常让她感到放松。 谈溪补好口红,下楼去见蔡明卓。 她已经连续数日加班到晚上九点,但依旧神采奕奕,双眸异常明亮。 蔡明卓在写字楼的一层等候她,见她穿着一身浅色,踩着高跟鞋,“啪啪啪”地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俨然是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 蔡明卓想起谈溪刚上大一那会儿跟个不用睡觉的铁人一样,成天奔波在不同的打工场所和家教场所中,得了重感冒也不肯请假。 如今她终于一点点摆脱曾经为生存打拼的狼狈,变得越来越丛容。 蔡明卓瘦高型的,踩着平底鞋也有178,两个美女比身边的有些男人都高,皆是年轻精致,并肩行走,叫人侧目。 蔡明卓请谈溪吃粤菜,就在写字楼附近。 “知道你是大忙人,没法抽出好几个小时享受一顿午餐,所以就简单吃一点啦。” 谈溪落座,翻开菜单,扫了一眼上面的价格,轻轻挑眉,心道这位富婆不知人间疾苦,恐怕不清楚什么才叫“简单吃一点”。 点过餐后,蔡明卓为谈溪倒杯红酒,然后问:“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吧?” 她指的是叶琳。 蔡明卓记得谈溪上大二时,叶琳某晚不甚摔倒,手臂骨折,谈溪当时正在考试,忙得焦头烂额,没法回去看望,所幸最后无事。后来她来到燕城,常常去谈溪家蹭饭,她一个南方女孩儿格外喜欢叶琳烹饪的北方菜式。叶琳也把她当成半个女儿宠着。 叶琳如今渐渐走出悲痛,寻求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三年前,谈溪将她在郊外的那幢小屋重新装修,专门设置了一大片专门种花种菜的区域,叶琳每天捯饬这些,有时候给邻居送上些,日子倒也是丰富。 蔡明卓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谈溪是真的努力在让自己的生活慢慢变好。 “还不错。”谈溪笑着说:“她不远处有个小别墅住着个大学教授,人家十年前妻子去世,之前似乎对我妈有点意思,总上门聊天,被我妈发现之后,再也不见,菜也不给人家送了。” 蔡明卓乐道:“大学教授不错呢,阿姨干嘛不试试?” 谈溪喝了口红酒,小声叹道:“我妈为了我爸,恐怕不会再嫁了,不过,反正她现在有事可做,这样一个人不觉得孤独也挺好的。” “也是。”蔡明卓和她碰了碰杯,然后撑着下巴道:“生活自由些最好了,你看我,多快乐。” 谈溪掩面笑道:“你哥俩月就换个弟弟的生活方式可千万别跟我妈说,会把她惊到。” 蔡明卓大笑。 * 他们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邓恬恬和其他几位实习生恰好路过。 “哎,那不是副主编嘛?” 有个女生指着里面道。 邓恬恬立刻回头,惊喜道:“哎呀,还真是谈溪姐。” “恬恬,我们都喊副主编,怎么就你一天姐啊姐啊的叫,人家也才二十六岁,你把副主编叫老了,小心人家给你穿小鞋。” 邓恬恬偏不听,哼哼道:“谈溪姐才不会呢,而且她本来就是我学姐,我们都是燕城八中的,当年我们学校生源一直很差劲,后来谈溪姐那年考了个理科状元,我们八中立刻名声大噪,而且士气大涨,生源越来越好,师资力量也不断扩大,不然我也考不上燕大,谈溪姐就是我们八中的女神,你们都不知道我今年看见她有多激动!” 她滔滔不绝,越说越激动,“我以前只在照片上看过她,这次终于看见真人了!谈溪姐真的好好看,身材也好!我要是男的一定追她。” “哼。”其中一个实习生不屑一顾,“你要追人家,说不定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呢,我倒是听说人家副主编早早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了。要不就她一个家世平平的人能住在燕城二环内?” “四十多岁?天呐,这哪里是在一起,这分明是被包养了吧?” “你看她对面那女人的包,个头不大,八十几万一个,而且一般人根本买不到,说不定她们是同类人呢!” 几个实习生一同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 邓恬恬皱起眉头,十分不满,“你们有病吧?这样揣测一个人很过分知道吗?谈溪姐在大二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创业做自媒体两年就赚了几百万,人家供自己留学读书,供自己在顶级地段租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邓恬恬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她最讨厌旁人用恶意揣测一个优秀女性的人,好像在这个社会中,一个女人若是要成功就必须靠男人,靠身体,靠下作手段,总之没人愿意相信她们是靠自己的能力。 “你们也是女的,这么背后议论人有良心吗?谈溪姐平时对你们也够好了吧!” 她愤愤道,说完这话转头就走。 “哎,邓恬恬,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邓恬恬气道,头也不回,她不想跟这些人多待一秒。 “神经病。”剩下几个实习生看着她的背影评价道。 “真是可笑,她这样维护副主编,人家知道嘛,难不成年终奖会分给她,脑子不灵光的蠢货呦。” “别管她了,我们走吧,我都快要饿死了。” * 吃到一半,蔡明卓新认识的某大学的计算机的大学生给他打电话,语气中满是甜腻,蔡明卓右手食指轻轻勾在酒杯杯沿上,挑着嘴角听那边的絮叨,很久之后才满意道:“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吧。” 挂掉电话,蔡明卓拿起包,谈溪知道她这是要去游戏人间了,她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也得回去准备下午的会议了。” “行,那下次再约咯!” 谈溪回到公司,让助理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前去会议室。 每个季度,新闻部都需要开会讨论出本月的聚焦事件,每个团队提出一个方案,然后由主编副主编讨论出最后结果。 谈溪坐在主编身旁,寒暄了几句后,会议室暗下来,前面的幻灯片灯光亮起,全场安静。 邓恬恬是这次她们团队负责做回报的人,她微微有些紧张,深呼吸好几次,才说:“大家好,我是a组负责本次presentation的实习生,邓恬恬。” 她拿起手中的电子笔,对着幻灯片点了一下,然后画面进入下一页,上面是几个血色大字—— “行业领军企业铭远地产再爆丑闻?人命在利益面前竟一文不值?地产资本家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谈溪抬起双眸,看着前方的屏幕。 上面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 冷,狠,眼中仿佛被淬了毒。 邓恬恬的激光笔在黑暗中扫视,红点正巧停留在男人的眉心。 像是某种令人胆战的警告。 谈溪在黑暗中愣怔,某些久远的记忆渐渐回归。 孤鲸 第86节 那是闻远江的脸。 第72章 故人 会议结束后, 邓恬恬垂头丧气,趴在办公桌上很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谈溪坐在办公室中,处理完手头的工作, 朝透明窗外看了一眼,略微思索, 将她叫进来。 邓恬恬慢吞吞地走进来,关上门, 小声问好:“谈溪姐。” “坐。”谈溪指指自己面前的椅子。 她坐下来,塌着肩膀, 像一只泻了气的皮球。 出入职场人的通病, 容易受挫,容易陷入自我怀疑。但这也是年轻人的可贵之处, 把无数心血投入工作, 因此格外看重结果。 谈溪大学时刚开始跟蔡卓明做自媒体也是这样, 碰了太多次壁, 每天被人拒绝, 遭人白眼,坚强如她,也会感到无助的挫败。 也是那个时候, 她才知道学习比工作容易太多。 阳光冲破写字楼的玻璃窗,赶跑了曾经的不堪。 谈溪看着邓恬恬皱起来的眉头,轻轻笑道:“今天是你第一次做报告吧?” 邓恬恬点点头。 “很不错,思路很清晰,口齿很清楚,虽然有些紧张, 但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邓恬恬低着头, 搓着自己的手指, 嗫嚅道:“谢谢谈溪姐。” “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邓恬恬叹口气,然后深深呼吸,说到:“谈溪姐,我理解不了,为什么最后要选择教育改革这个话题呢?这个新闻根本没有爆点啊?改革本就是漫长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跟铭远地产相比,根本就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谈溪听她愤慨地说完一段话,递给她一杯茶,平静地回应道:“或许不痛不痒,但是目前正值高考前夕,教育问题会受到全社会的广泛关注,比起铭远地产,它的受众更大。” 邓恬恬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然后道:“谈溪姐,求您跟我说实话,刚才会议上投票选题的时候,您选的是哪个?” 谈溪微顿,然后实话实说,“我选的是铭远地产。” “没错!我就知道您也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邓恬恬的眼中迸发出一些光芒,身子前倾,“姐,我们继续把这个新闻挖下去吧。” 谈溪看着她期待的神色,笑了笑,说:“你把刚才的报告重新给我讲一遍。” “不要重复讲已经说过的内容,把你目前的发现有逻辑地顺一遍。” “好!您稍等!”邓恬恬顿时干劲儿十足,回到办公桌上拿电脑,还抱着一个厚实的笔记本,又回到谈溪的办公室。 她打开自己的电脑,翻开手记笔记,清清嗓子。 谈溪再度看到了闻远江放大的面孔。 只听邓恬恬开始道:“今年三月,铭远地产在准备改造五金街的时候,一处工地突然发生坍塌,一工人受重伤,需要及时送往医院,但是负责人办事不力在,事发半小时后才叫救护车,抬上担架的时候人早已经咽气了,工地存在安全隐患且错过了治疗时间本应该由铭远地产负全责,但是人家声称是工人自己操作不当,才造成的死亡,而且他们一口咬定是当场死亡。” 邓恬恬顿了顿,又道:“按理来说,他们应该给工人家属赔偿大概六十万,但是听说最后就花了一两万打发走了人家从农村来给儿子收尸的老母亲,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公关和压热度上了。” “而且我上个周末去看了,五金街的修建依旧在进行,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邓恬恬说到这儿,吞了下口水,又喝了口茶,抬眼看了谈溪一下。 谈溪神色变化不大,但眸色微微严肃,点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让她接着往下说。 邓恬恬缓了一下,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又道:“谈溪姐,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五金街这个地方,它是片极其破旧的街道,但地理位置不算太差,铭远地产很早就看上了,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几年,前年敲定了房屋拆迁赔偿,去年才开始改建,这不才几个月,就出事了。” “而且,这并非是铭远地产第一次出人命了。”邓恬恬放低声音,带着些神秘,“谈溪姐,十几年前,就有两个工人在工地上去世,那两人还是一对夫妻,留下了刚上小学的儿子。” 谈溪心微微一颤,她立刻想起了程泽禹的父母。 “那时候,铭远地产也是这个说辞,说是他俩操作失误导致的死亡,还说他们耽误了工作的进程。”邓恬恬声音渐渐低下来,“时间久远,很多东西早被删除,查不到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对夫妻双双高空坠楼,他们留下的那个孩子也没有收到赔偿金。” 邓恬恬一口气说完最后几个字,长呼一口气,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向谈溪,“谈溪姐,你觉得怎么样?” 谈溪点头,“不错,看上去做了大量工作,但是——” 她轻声道:“你做出这样一篇报道来,跟其他媒体得出的结论有什么区别?” 邓恬恬抿起唇,重新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那您的意思是……” 窗外几朵云散开,遮住了大半太阳,洒进写字楼的阳光被隐去,此时办公室变得有些阴沉。 谈溪半晌没说话,垂下眼眸,再抬起头时,带着些摄人心魄的冷感,“擒贼先擒王,懂吗?” “……” 邓恬恬愣怔许久,似乎被她的神色给震慑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您、您的意思是直接去采访铭远地产的总裁?” 谈溪看着她。 邓恬恬微微不解,“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人家也不是傻子,怎么会随便接受媒体采访呢?” 她低头沉思稍许,忽然抬起头,激动地拍起桌子,“谈溪姐!你知道吗?这铭远地产还有个怪事,闻远江的长子闻渡在今年四月忽然入职自家公司了。” 谈溪微微挑起眉毛。 邓恬恬像是感受到了一条正确道路的方向,嗓音都紧了起来,“谈溪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闻渡这个人?我听小道消息说他其实跟闻远江关系算不上太好,近几年尤其僵,当初他上任的时候很多人都特别惊讶呢。” “姐,闻渡这个人也是传奇了。”她手中哗哗地翻着笔记,停留在关于闻渡信息的那一页,介绍道:“他当年高中毕业后直接去了国外,学习建筑学,辅修金融,本科毕业后玩对冲基金挣了好多钱,没想到在今年四月,他又回来了,直接进入家族企业,给他爸卖命去了。” “姐,你说这就是骨子里留着资本家的血吧?父子关系再怎么差,该吸血挣钱的时候绝对是心连心。” 谈溪有些愣神,没说话。 “姐?”邓恬恬又唤了一次。 谈溪转眸,“嗯”了一下,才回过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闻渡这个名字了。 从别人口中听到只觉得是无尽的陌生。 八年前的夏日真的已经过去太远了。 她垂下眸,不让情绪流露,道:“继续说。” 邓恬恬接着低头翻阅自己查找的资料,忽然惊喜地说:“谈溪姐,你跟闻渡还是同一届的哎,当年高考,你第一,他第二,就差两分,你不认识他吗?” 谈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又听邓恬恬继续道:“照这个成绩,燕大专业随便他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年突然转头出了国,这些年从来没有回来过,后来事业蒸蒸日上,又突然回来了,搞不懂,我真搞不懂。” 说到这儿,邓恬恬忽然双眼一亮,“不过我听说,这闻渡真人帅得不真实,也冷得像冰山,从不近女色。” 她边说,朝谈溪看了一眼,见后者表情淡淡,立刻正襟危坐,“对不起啊,谈溪姐,我跑题了。” “没事。”谈溪抬起眸,说道。 邓恬恬想了一下,合上电脑,总结道:“姐,总之,事就是这么个事,我是真的觉得这个选题更有意义。” “嗯。”谈溪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既然你已经找到突破口,那我给你开个门,这个月不用跟着a组工作,经费找我报,去探求你想要的真相吧。” 邓恬恬一听,蹭地站起来,举了个躬,“谢谢谈溪姐!” * 下午六点,谈溪下班,她回家途中,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些日用品,提着塑料袋将其放入后备箱,正准备乘车离开时。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谈……溪姐?” 那是个刚过完变声期,带着些刚刚除去沙哑的清朗,很陌生。 但是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谈溪下意识扭头。 三米开外,站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 六月的阳光刺眼,打在那男生的轮廓上,脸上的容貌都依稀可见,个头高瘦,眼神清澈,全是少年人的青涩。 一瞬间,谈溪几乎血液停滞流淌。 方才办公室内邓恬恬不断提到的名字此刻都在让她的耳膜震动着。 阳光毒辣,让人昏沉。 谈溪以为自己看到了多年前的闻渡。 哪怕很快清醒,但是那男孩与闻渡相似的轮廓让她恍惚。 但他不是闻渡。 闻渡更冷,气质疏离,带着不容察觉的易碎感。 而面前的这个男生严重的兴奋与激动难以掩饰,闻渡很少有这样情绪流露的时刻。 谈溪很快平静下来。 那男孩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声音中带着一些失落,“谈溪姐……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闻璟,小璟,你还记得吗?” 谈溪回神,立刻记起,她笑了笑,说道:“抱歉,刚才没有认出来。” “啊,没事。”闻璟挠挠后脑勺,盯着谈溪看,对她依旧如此平淡的反应感到失望。 但索性他有超强的自我安慰能力,笑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都快上高二了,没认出来也正常。” 高二了…… 从前那个像个小尾巴一样的男孩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长到了她与他哥哥分别时的年纪。 “谈溪姐,我听说……你一直不在燕城,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三月。”谈溪勉强抬起嘴角,不愿多谈,于是又道:“见到你很开心,那、我先走了。” 她开车离去,闻璟站在原地盯着她离去的白色车尾。 “看什么呢?”有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臭小子,看见暗恋的女同学了?” “没有。”闻璟回过头,耳根子都红了,“吴烨哥,你一天天得琢磨什么呢?你都单身狗一条,我哪敢谈恋爱?” 吴烨摸了一把自己刚理的寸头,揽着他的肩膀,“得,走吧,我送你去你哥那儿。” 孤鲸 第87节 第73章 哥 闻渡回国两个月, 闻璟见到他的次数比之前十年加起来的次数都要多,他在燕城一所国际高中读书,距离闻渡入住的公寓很近, 他偶尔像小时候一样,厚着脸皮去找他哥, 竟然很少被拒绝,一来二去, 他在这里竟然获得了自己的房间。 回家时,闻渡还未归, 他坐在电视机前打了会儿手游, 又叫了个外卖,吃完后将家中火速收拾干净, 因为闻渡如今洁癖愈发严重, 家中若是出现外卖盒之类的, 他估计就得火速打包滚蛋了。 闻璟洗了个热水澡, 从冰箱里找出一听可乐, 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 长叹一口气,然后听到门口指纹开锁的声音。 闻渡回来了。 闻璟向外望去,站起身, “哥。” 他哥穿着黑色正装,没系领带。 闻渡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眼底有深深的疲惫。 闻璟忍不住抬眼细细去看他哥,刚才看到多年未见的谈溪,他竟然觉得变化不大, 似乎曾经在一个八岁孩童的幻想中, 谈溪就是该是这个样子。 那闻渡呢? 闻璟从来没有想过他哥会是什么模样, 他哥离他太遥远了,且平常又冷得很。 但不管怎么样,似乎并不是现在这样子。 哥哥现在该怎么说呢? 虽然更加清冷疏离,但偶尔竟然有了些人气,或者说,有时候会透露出寻常人身上的特征。 比如他心中有事。 他哥不是自由的。 闻璟自己就是富二代,身边也全是差不多阶层的,他自然清楚富二代可以如何潇洒纨绔,但他哥从不这样。 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何闻远江从不将过多的期待倾注在他身上,哪怕他哥与父亲的关系降至冰点,也能受到更多青睐。 现在闻璟懂了,他哥身上背负着东西。 是替他背着。 他站在客厅中央,自我琢磨,嗫嚅半天,忽然有些感动,恨不得冲上去给他哥一个拥抱,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闻渡看着餐桌上的食物冷道:“这是什么?” 闻璟下意识以为他没把外卖盒收拾赶紧,心惊胆战地“啊”了一声,看过去。 “哦,这是邻居姐姐送来的。” “还回去。”闻渡声音更加冷淡。 闻璟吓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大着胆子提议,“要不,这次就先收下?” “那就你出去。” “啊?” 闻璟心想我该怎么还回去啊,就又问:“那我吃了行吗?” 闻渡露出了一些类似于不耐烦的神色,闻璟立刻端起桌上那份甜点,“听说这是邻居姐姐亲手做的,现在能花时间做手工蛋糕的可不多,满满都是心意……” 他边说边偷偷瞄了一眼他哥的神色,希望“手工蛋糕”几个字可以勾起他哥为数不多的温暖,没想到后者竟然垂眸看着那蛋糕微微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璟不敢再劝,端着盘子去敲对面的门。 对面邻居姐姐是学法律的,刚从国外读完llm回来没多久,就比闻渡小两岁,温柔漂亮,且对他哥一见倾心,闻璟都看在眼里,但是看归看,他哥这个冰山根本不为所动,他只能扯了个他们全家人吃奶油都会全身过敏的谎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 人家姐姐倒是依旧温柔不生气,闻璟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直到对方关上门他才收回笑容叹口气。 再温柔有什么用处,他哥可能早被另一个人给吃得死死的了。 思及此,闻璟想起了刚才在停车场的相遇,忽然想,既然在那里购物,或许谈溪姐住得并不远。 他走回自家,坐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又玩了几局游戏,犹豫许久,在家里转了好几圈,然后终于决定试探一下,说:“哥,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回家时遇到谁了吗?” 闻渡手机正好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工作上的消息,然后抬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反正声音有些冷,“你刚刚说什么?” 闻璟刚才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被浇灭,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闻渡又道:“我待会儿有线上会议。” 这意思就是让他闭上嘴安静点的,闻璟拿着游戏手柄准备回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 邓恬恬站在铭远地产的楼下,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摩天大楼。 只觉得脖颈酸痛又遥不可及。 她深呼一口气,想起这家公司曾经犯下的过错,满心愤慨,捏紧拳头,走了进去。 “你好。”前台小姐年轻美丽,微笑着问她,“您找谁?” “嗯……闻渡,闻总。” 前台小姐保持笑容不变,但眼神中带着些打量,“您有预约吗?” “……啊,没有,还没。”邓恬恬有些露怯,扣着手下的大理石台面。 “那不好意思,我不能让您上去。”前台依旧带着得体的面容,声音亲切。 邓恬恬不想白来一趟,皱着眉头有些着急,掏出自己的工作牌,“我、我是诚悦媒体的,我想要采访一下你们闻总。” 前台抬起漂亮的双眼,“对不起,小姐,就算是采访也要提前预约的,我们闻总很忙,所有事情都需要提前预约。” “哎!”邓恬恬狠狠叹口气,跺了跺脚,又是懊恼,又是着急,在前台团团转,就是不肯离开。 前台也不赶她,过了一会儿看见门口进来一人,说道:“徐秘书!” 一个穿着十分得体,带着眼镜的男人走来,前台指着邓恬恬说:“她说自己是媒体,要采访闻总。” 前台又跟邓恬恬说:“这是闻总的秘书,有事您亲自跟他说吧。” 跟谁说也没用,那个徐秘书更加敷衍,几句话就将邓恬恬打发走。邓恬恬站在热烈的大太阳下,泻了气又很快恢复,心道我明日还来。 果然,一连几日,邓恬恬早早八点就坐在铭远地产大楼下,前台小姐烦不甚烦,专业笑容都挂不住了,她无法,值得给徐秘书打了个电话。 徐秘书刚刚跟随闻渡结束国际会议,出门就听到了电话,接起来。 前台的声音传来,“那家媒体又来了。” 徐秘书跟着闻渡工作不过两个多月,早已经学会了老板的杀伐果断,冷声道:“闻总没空,不然就叫保安。”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走在前面的闻渡忽然回头,淡声道:“怎么了?” 徐秘书微愣,然后回答道:“有家媒体想采访你,也不预约,就天天在楼下守着。” 闻渡走入办公室,又问:“哪家媒体。” “嗯……”徐秘书思考了一下,道:“倒是家大公司,诚悦传媒。” 闻渡修长的手指停顿在办公桌前,喉咙忽地发紧,沉默许久,才问:“楼下等的是诚悦的什么人?” “好像就是个实习生吧,小丫头片子,看着还没大学毕业。” 闻渡松力,手指划过办公桌,不再吭声。 徐秘书从没见过老板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问过,但老板又是一向极会掩饰情绪,他琢磨不透,只能试探,“怎么样?您要接受采访吗?” 闻渡抬起双眸,神色淡淡,“不接受。” “好。”徐秘书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办错了事情,领完工作后他走出闻渡办公室,犹豫片刻,又给前台打了电话,“怎么样?人走了吗?” 前台的语气满是无奈,“还没,不肯走,我这就叫保安了。” 徐秘书道:“态度好点,别赶人,让她离开就行。” “好,知道了。” 徐秘书挂掉电话,又往闻渡办公室看了一眼,他惯会察言观色,心道这闻总虽然依旧拒绝采访,但这诚悦传媒似乎终究有些不同。 * 铭远地产又再次上了热搜,下面的评论皆是关于三月份死人的事件,但很快,这些评论都被删光,“铭远地产”四个在也干脆从热搜上消失了。 工作毫无进展,处处碰壁,邓恬恬都快哭了,在谈溪的办公室红着眼睛,“谈溪姐,这事情在过俩月就要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了,现在新闻这么多,公众很容易遗忘,也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带跑,若是就这样没人再提,那这些人的命,包括十多年前那对夫妻的命就这么白白没了。” “姐,你也不甘心对吧?” 谈溪看着窗外阴雨蒙蒙,沉默许久,然后道:“你先去忙别的吧。” 邓恬恬咬着下唇,看着谈溪的背影许久,才回头离开她的办公室。” 谈溪低头看着边意的消息,回复道:“好,我会去的。” 说起来,谈溪跟二中唯一还有联系的就剩下边意了。当年的小师妹如今在国外读博,好不容易趁着假期回来一趟,邀请谈溪周五聚会。 谈溪心想,若是想要跟闻渡产生联系,那必须要经过这些旧友。 再如何,她得迈出这一步。 周五下班后,边意直接开车前往餐厅,过去时,有几位边意的大学同学,有男生有女生,边意为他们相互介绍。 如今走入社会,这些聚餐皆是人情往来,听说谈溪在城悦工作,大家都很热情。 谈溪一一点头问好。 点好餐后,酒尚未上桌,包间的门再度被打开。 吴烨咧着嘴走进来,提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 桌上其余人见那一捧花立刻起哄,边意红了脸,但又奇怪,“吴烨哥,你这是干嘛?” 吴烨大半张脸摆摆手,示意那些起哄声可以消失了,挑着眉毛,笑呵呵地说:“这蛋糕可不是我买的啊。” 他边说边扫视餐桌一圈,“这可是某位姓周的公子托我给……” 他话说到半截忽然生硬地停下,盯着谈溪的脸半晌,笑容消失,脸上的肌肉都变紧了,声音冷得厉害,“边意,这是谁?” 孤鲸 第88节 第74章 重逢 吴烨表情严肃得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在座的其余人也都跟着收起笑容,扭头朝谈溪看去,不过后者脸上并无表情, 颇为淡定。 吴烨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刚打理的寸头快要根根竖起来,他咬牙切齿道:“你竟然回来了。” 他气得恨不得骂娘, 但又想起这是人家边意组的局,谁来他能管的着吗。吴烨憋口气, 又吐出来, 把蛋糕放在桌上,沉声跟边意说:“这是周野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人不在燕城, 去山里拍片去了, 回不来, 让我给你带来。” 听到周野二字, 边意脸色僵硬,也不吭声。 吴烨不想在这个包间多待半秒,这蛋糕边意收不收, 他也管不了,说了句,“走了”后人就打开门往出走。 谈溪立刻站起身。 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她出声,“吴烨。” 似乎料到她会出来,吴烨猛地转头, 低吼道:“你他妈还好意思回来?” 谈溪微微顿了一下, 对方什么反应她都不算太意外, 只是镇定地看着他,等着他发泄完。 吴烨气得喘粗气,过了半晌,“我他妈懒得跟你说话。” 说完扭头就又要走。 “吴烨。”谈溪又道:“我想见他。” 这楼道长又空,谈溪声音不大,但竟然能有回声。 吴烨觉得自己的心脏抖了抖。 回身,脸色铁青,“你说什么?你是人吗?” 他走过来,怒道:“你好意思见他?你他妈真不是人,你当初怎么对他的?你还有脸去见他?” 吴烨指着谈溪的脸,“你知道当初他病成什么样了吗?” 谈溪抬起头,微微愣怔,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离开的那一天。 “我看到你他妈用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发的那条消息赶到他家的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他妈额头烫得都能煎鸡蛋知道吗?” 吴烨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提起八年前的事情,眼眶都红了,哽咽了一下,又道:“在医院躺了那么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发烧有可能把人烧死,你知道吗,我认识闻渡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我以前还以为他没有心——谢谢你啊,让我知道原来他的心可以跳动得那么热烈。” 他说到后来,声音变低,“谈溪……没有心的是你。” “他醒来后,好几天都不说话,我知道他在等,在等一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奇迹,我他妈给你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你牛,你是真的牛逼,你他妈是真的铁石心肠。” 谈溪当年离开后,就换掉了手机号码。 她轻轻垂下眸,“对不起。” 吴烨被噎住,一愣,然后说:“你给我说什么对不起。” 然后他又挥挥手,“反正我是不会让他见你的,你也别想了,没人会让你见他。” 谈溪的骨子里带着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专注,她在吴烨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轻声道:“我那天遇到闻璟了,他刚放学。” 吴烨猛地回头,再度低吼,“你到底想干嘛?” 谈溪很平静,叙述那日发生的事情,“是闻璟先冲我打招呼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谈溪慢慢走近了一些,“我想见他,你拦不住我的。” 吴烨的喉咙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连闻渡都能随意拿捏的女人,自己哪里是她的对手呢? “哥?吴烨哥!” 忽然,空荡的楼道中传入不太清晰的声音。吴烨感到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刚才与闻璟的通话竟然没有挂掉。 他气不打一出来,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你小子全听完了是吧?” 闻璟倒是挺淡定的,只是问道:“哥,你什么时候下来?” 吴烨今日恰好顺路,把蛋糕送来,可以再将闻璟送回家,他捏着手机冲下去准备质问这个叛徒。 闻璟就在车门旁边等着,看到谈溪,眼睛亮了亮,招招手,“谈溪姐,又见面了。” 谈溪冲他点点头。 吴烨脸黑得厉害。 闻璟主动调出自己的二维码,伸过去,“谈溪姐,加个好友吧。” 加好友,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吴烨咬着牙,但又不能阻拦。 谈溪离开后,他嘭地关上车门,一巴掌拍到方向盘上,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闻璟骂道:“叛徒!你们闻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叛徒!” 闻璟系上安全带,淡定开口,“我这是在帮我哥。” “帮?”吴烨冷笑道:“你这是把他往火坑推,你知道吗?” 闻璟朝窗外看,声音很清澈,“他待在深渊中,还会怕火坑。” * 下个周周三,铭远地产有新的公开活动,自从闻渡上任,这些露脸的事宜都是他出席,也因为他的形象太过出众,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这次活动是房地产业内的交流会议,来的也都是领域内的大咖。 只有谈溪这个业余人士。 她坐在会议厅的角落,头顶的灯光关闭,主持人介绍闻渡即将出场,全场欢呼。 然后,谈溪看见了从后台走出来的闻渡。 身姿更加挺拔,腿更长,面孔更加英俊,轮廓愈发凌厉,五官分明,眸子黑沉,声音清冷。 时间让他变成一个男人。 哪怕没有灯光照在他身上,他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谈溪垂下眸,给闻璟发了条消息,“谢谢。” 虽然并非业内人士,但是秉承着热爱学习的精神,谈溪还是认认真真地将闻渡的讲话听完了。他虽然是建筑专业的,但爱好是玩对冲,所以商业嗅觉不必在场的任何一位地产老狐狸差。 谈溪不知道闻渡回国之后,熬过多少个夜,看过多少数据,恶补过多少知识,但想来他一定万分艰辛,尝过旁人吃不了的苦,才足以让他站在这里,震慑这群在地产行业浸淫多年的人。 闻渡虽然含着金勺子出生,但是依旧能够靠自己赤手空拳对付这个世界。 他看着全场,谈溪看着他。 以前的那些事情应该有个了断。 会议结束,寒暄未止。 虽然谁也不认识,但谈溪年轻漂亮,穿着白色连衣裙,亭亭玉立,难免吸引陌生人攀谈。 若是遇到不怀好意地,谈溪自然不加理会,她虽然看着年轻,但是那些老油条见她冷下脸的模样竟然还是觉得颇具气势的,且谈溪也不是这个行业的人,根本不怕所谓的得罪人。 谈溪遇上一个同为香岛大学的学姐,那人与谈溪聊了几句,觉得十分投缘,提出要为她引荐另一位曾经也是媒体行业的同事。 谈溪自然笑盈盈地接受。 学姐端着红酒杯领着谈溪穿过人群,指着最前方那人,回头道:“就是他,不过还在跟铭远的闻总谈话,咱们先等等。” 谈溪点点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略微收起笑容,目光闪烁,竟然生出了一些紧张。 她们忽然站住,引起不远处几位男士的注意。 其中几人回过头来。 谈溪正巧低头轻晃自己的酒杯。 推杯换盏,玻璃清脆相碰,身边人预测着未来十年的行业发展,解读国家政策,提起合作项目,谈及最近的市场开发和版图扩宽。 皆是未来展望。 觥筹交错间,闻渡越过人群看见了谈溪。 她拿着酒杯,杯中酒液鲜血。 就在一瞬间,原本眼前关于未来的蓝图崩塌,他好像顷刻回到了八年前的夏日雨天,热到极致便是浑身寒凉。 闻渡顿时如坠冰窖。 耳边的交谈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头顶光影强烈,入眼时周围的一切变得泛起透明,倒是谈溪的白裙犹可辨之。 恍惚中,他看到了她浅浅的笑容,还有一直明亮的双眸。 闻渡拿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 原来只有他活在从前出不来么。 “闻总,闻总?” 身边有人轻声唤他,见他目光停顿,不由得跟着看去,但远处不过是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 那人回头看他,见他脸色忽地苍白,“闻总,您没事吧?” 闻渡扭过头,面目冷清。 那人愣住,刚才闻总的失神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的目光恢复了冷寂,甚至比以往更要寒凉。之前就听说过这小闻总的雷霆手段较其父亲有过之无不及,未曾体会,今天从其人面色变化中终能窥探一角。 刚才要说什么话,这人全然不记得了。 徐秘书不愧是在职场上混过多年的人,见老板突然脸色不佳,立刻道:“闻总,刚才公司来电……” “啊,那闻总您快忙,我就不打扰了。” 身边几人极有眼力见儿。 闻渡颔首,扭头离开。 “哎,他们聊完了。”学姐见那几人散去,拉起谈溪去见她的同事。 谈溪侧眸,向闻渡离开的方向看去。 学姐热心,将两人互相介绍给对方,谈溪自然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礼貌与对面男子寒暄,但余光一直放在闻渡身上。 见他越走越远,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谈溪忍不住有些着急,扭头对身边两人道:“抱歉,我看见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孤鲸 第89节 “啊好,小谈,你去吧。” 谈溪立刻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附近的台子上,往闻渡离去的方向赶去。 她拨开偶尔挡路的人群,不停说着“抱歉”,终于在闻渡快要进入会场的私人区域时,拉近和他的距离。 “闻渡……” “闻渡!” 谈溪出声喊道。 在嘈杂的室内,她的声音并不算大,但闻渡依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先回头的。 戴着眼镜,大约是他的秘书。 镜片后的双眼露出一个微微困惑的样子,大约是很久没有人直呼他老板的大名了。 “这位小姐……”秘书犹豫着开口。 三人终于都停下脚步。 秘书横在二人中间。 谈溪只能看见闻渡的小半张脸。 充满寒气的半张脸。 她没说话。 秘书因这略微刻意的沉默愈发困惑,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自家老板。 只见闻渡目光沉沉,难辨喜怒,周身却散发着冷意,不开口,但也没有离开。 徐秘书愣了一下,然后说:“那,闻总我先进去。” 然后转头离开。 此时,私人区域的入口处就剩下闻渡和谈溪二人,四周悄无声。 闻渡依旧维持着那个侧身的姿势,他沉默着,等待着。 谈溪知道他不会率先开口。 他们之间也并不适合寒暄或是叙旧。 她没有走近,隔着六七米远的地方,轻声询问:“闻渡,你卧薪尝胆,需要一个战友吗?”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超级忙,jj后台也没登,八月到现在就写了一章,全靠存稿苟着(存稿也基本见底了),今天开始大概可能也许是会轻松一些,我尽量加更。 当然,如果加更失败了,你们就当没看见这段话,拴q :) 第75章 淋雨 闻渡沉默几秒, 没有询问“卧薪尝胆”从何而来。 他只是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声音比以往沉稳了不少,也更加冷淡,比刚才在台上更加清晰一些。 说完这几个字, 他似乎觉得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就要转头离开。 谈溪忍不住快走两步, 又喊了一声,“闻渡!” 闻渡再次停下脚步, 但这次没有回头。 谈溪深呼一口气,接着往下说去, “你……你、高中毕业后, 去了世界排名前三的大学学了建筑,本科期间, 跟同学一起做对冲, 仅仅一年就列入富豪级别, 你在那里混得风生水起, 甚至毕业后与同学合伙开了一家建筑事务所, 和江城的多家房地产已经达成了深度合作。但是,在事业道路一片坦途的时候,你放弃之前打拼的一切, 花了短短一个周就退出事务所合伙人行列,取消了之前定好的工作,回到了燕城。” 她语气轻轻,但每个字都极为清楚。 “闻渡,这是为什么,你心里清楚。”谈溪轻轻地说:“我不想你一个单打独斗。” 她说完话, 身边恢复了安静。 谈溪盯着闻渡的背影, 抿着双唇, 又道:“我是诚悦传媒的,我手下有个实习生上个周去了你们公司好几趟,都没进去,她下周可能还回去,你,你能不能看看她想知道什么?” 闻渡沉默着,七八秒后抬腿继续往前走,推开门,消失在谈溪的视线中。 谈溪轻声叹口气,不确定自己是否说服了他。 时间过去许久,她已经没有拿捏闻渡的能力,当然也不想。 完成了今日的最大任务,谈溪身心疲倦,回到会场中央,又与同校师姐说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她的车今日恰逢限号,因此出门需得打车。现在正是高峰期,车不好叫,谈溪站在会场门口等了许久。 天色阴晴不定,下午还是艳阳天,此刻竟然变得阴沉沉。 乌云压低,眼看就要下暴雨。 而手机显示那车堵在路上,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 谈溪站在一个勉强可以避雨的屋檐下,今日自己出门并未带伞,她期盼这雨来得再晚一些。 可惜天不如人意,两三分钟后,哗啦啦地飘起来大雨,明明才刚过六点,街上的车就因暗下来的天色而打开了车灯。 谈溪看着眼前根本无法挪动的车辆,感到了微微的冷意,只能抱着两臂微微抵挡凉风。 门口打车的人不少,谈溪不肯回去等着,生怕错过。 她盯着街对面发呆,没有注意到眼前一亮黑色豪车缓缓驶来,又因太堵而慢慢停下。 “闻总。”徐秘书望向窗外,犹豫了一下,然后道:“闻总,是刚刚那个小姐……我们要不要送一下?” 他微微回头,看见后座的闻渡也正在侧眸向窗外看去,显然早已经看到了。 却见闻渡淡淡收回视线,无视越来越大的雨滴,看向前方,冷冷发问,“公司有个慈善公益项目,负责人空缺,不如你正好补上?” 徐秘书不再多说一个字,把头转回来,低声跟司机道:“继续向前看吧。” 大雨打湿了后视镜,红绿灯光斑斓,在雨雾中模糊那个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 闻渡倍感疲惫,靠在后座上,轻轻闭上眼。 所有汹涌情绪消失在他的脸上。 * 闻渡回到家时,闻璟和吴烨正巧也在。 吴烨就扫了闻渡一眼,立刻知道他今天见过谈溪了。 他深深叹口气,对着闻璟露出一个“你看你哥要完了”的表情。 他也不搭理闻渡,就只顾着拿鼻孔出气。 闻璟倒是有些藏不住的兴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哥。 不过他哥也没有理他。 他站起身,见闻渡西装上有几滴水,忍不住关心道:“哥你淋到雨了?” 闻渡侧眸看见自己右边袖子上微微沾湿,往窗外看了一眼。 雨更大,几乎能将宽大的玻璃窗冲刷一遍。 他侧脸冷硬,“没有。” 闻璟“嗯”了一声,心道没有不是更好吗?怎么他哥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然而闻璟早已熟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该问的绝对不问,免得引火烧身,他站在一旁偷偷打量闻渡。 可惜他哥太过喜怒难辨,他甚至不确定今日他哥到底有没有见到谈溪姐。 他回头看了一眼吴烨。 后者给自己打开了一罐冰啤酒,仰脖就灌。 闻璟冲着他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你问问啊!” 没想到吴烨粗声粗气地回答:“我不问!要问你问!那是你哥,往火坑里跳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闻璟狠狠捂住了嘴,“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吴烨哼了哼,终究没再说什么。 闻璟以为他哥回卧室准备换上一套衣服,没想到出来还是那身正装,手里拿着车钥匙,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三瓶啤酒罐,轻微皱眉。 吴烨大爷似的摊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向闻渡家空荡荡的鱼缸,忽然问:“你家为什么放一个从来不放鱼的鱼缸?” 闻璟也跟着看过去,说真的,他也好奇,他哥家有个鱼缸,但鱼缸从不放半条鱼,但是配置灯光,深蓝色的,晚上家中所有的灯光都关闭时,才能看到鱼缸里幽幽的灯光,因为没有鱼,因此鱼缸很少需要打理,闻璟甚至很少看到他哥关注这个物体。 唯有一次,他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时,见他哥坐在沙发上,手指尖拿着一根烟,烟头忽明忽暗,他目光沉沉,侧眸看着那鱼缸出神。 那是闻璟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鱼缸有什么特殊意义。 但是闻渡并未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愿,他只是冷淡地说:“闻璟,去给他叫车,让他回去。” 闻璟还没说好,吴烨就先扫了一眼闻渡手中的车钥匙,就说:“你要出去啊?那正好把我送回去吧。” 闻渡神色微冷,“不顺路。” 吴烨站起身,“怎么不顺路了?你不就是回公司给你爸卖命嘛?你一天到晚不就是这点事儿嘛?难不成还会去约会?” 然后,他也不等闻渡再次拒绝,就跟着出了门。 闻渡刚刚将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吴烨就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闻渡淡淡开口,“别在我车上抽。” 吴烨又给收了回去。 把他那边车窗的打开,对着晕乎乎的脸颊吹风,他酒量不错,不过刚才在闻渡家啤酒混着红酒喝,现在有些不舒服。 缓了许久,他才将车窗重新关上,然后扭头看了闻渡一眼。 又一眼。 第三次扭头的时候,闻渡终于开口了,“你有话就说。” “你见到那女的了?” 孤鲸 第90节 吴烨看着远处的车流,前方越野的红色车灯染红了闻渡的侧脸,他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车速依旧平稳。 仿佛吴烨口中的“那女的”就是个多年未见的普通人。 沉默许久,闻渡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遇到的她?” 吴烨冷哼,闻渡这人有多能忍他太清楚了,现在表面平静无波,不知道实际在想什么呢,只不过他现在脑子不大清晰,琢磨不出来。 “就比你早两天。” 闻渡望着前方,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吴烨又问:“她找你干嘛呢?” 闻渡依旧沉默,吴烨捏捏眉心,深深地叹口气。 黄昏前地那场大雨刚刚结束,空气中尚且带着潮湿的闷热。 吴烨再次想起了八年前他蹲在医院病房门口等着闻渡醒来的某个下午。 车缓缓停下,吴烨家到了。 他手放在车门上,微微开了条缝隙,雨后泥土的清香传来,吴烨却觉得此刻难以呼吸,他双眼发晕,开口:“闻渡,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没等闻渡说话,他继续道:“久到数不清了吧?” “刚认识那会儿,你就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学习最好,运动最好,整天臭着张脸也有大把的女同学暗恋你,我他妈太羡慕你了,一直都很羡慕,我妈成天在我唠叨说让跟着你混学点好。” “后来我高考考得不上不下,你远走高飞,我以为你要去一条放弃之前所有不快乐的平坦大道了,你在外面开事务所,玩对冲,日子过得要多爽就有多爽。” “然后呢?你他妈回来了,你他妈放弃之前的一切回来了。” “闻渡。”吴烨眼神都不怎么聚焦了,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我他妈才不羡慕你,你就是个傻-逼。” 车内密闭性极佳,旁边轮胎划过水面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吴烨晕晕乎乎的时候感觉自己最后那几个字简直是掷地有声,要不是气氛不对,他恨不得给自己鼓掌。 又过了好久,吴烨都快要睡过去,闻渡终于开口,“我走了。” 吴烨慢慢掀起自己的眼皮,推开车门,踏出一条腿,回过头,又忍不住说:“你回去加班差不多就得了,别把自己给熬死了,人家未必伤心呢。” 闻渡回头,神色倒没有冰冷,吴烨站起身,拍拍车门,“得,走了。” 关上车门,闻渡的车没有停留,越开越远。 闻渡一路加速回到铭远地产,大雨之夜,几乎没人加班,第六十八层总裁办公室更是一片漆黑。 “叮”的一声,闻渡走出电梯,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路过前厅落地窗时,他脚步一顿。 窗前坐着个人。 一个男人,不胖不瘦,脊梁微屈。 似乎听到脚步声,那男人慢慢转头。 他已经有了初老的样子,但是哪怕一脸疲态,在转头的瞬间闻渡依然察觉到了他如蛇蝎般警惕的双目。 闻渡停下来,也没有喊“父亲”,只是淡淡问:“您怎么来了?” 第76章 拒之门外(一更) 闻远江回身看着儿子, 张了张嘴,很久之后,才说:“你怎么来了?” 闻渡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为何而来一目了然,反而是闻远江大晚上不回家, 颓靡地坐在玻璃窗前,更加奇怪。 更何况, 这一层并非他的办公室。 闻远江也懒得站起来,继续坐在窗前, 借着窗户的反射, 看着闻渡。 他儿子从来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他今日赴酒会, 被身边人捧得天花乱坠, 多了几杯, 出来之时, 才倍觉空虚, 肚子里除了酒,似乎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疲惫不堪,步伐虚浮, 离了声色场所,只感到无尽的潮热。 他最厌热,年少贫穷时尚可忍受,现在惹出一身富贵命,更觉得难忍。 他令司机将车内冷空气开到最大,敞开衣领, 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后来听车内广播说起今天的日子, 在热汗中, 闻远江惊觉今日是他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闻渡母亲的日子。 对于林幼晟,他从未有过任何愧疚,只有遗憾,遗憾她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强硬,若是再柔弱体贴一些,他们或许会相伴一生。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闻远江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闻远江讨厌所有过于独立的女人,因为他无法掌控,但他也不喜欢菟丝花,因为过于没用。 想到正在家中等着自己的温婉,闻远江更觉得热得难受,沉声对司机道:“不回家,回公司。” 哪怕保养得当,但温婉终究是不再年轻,且脑袋空空,闻远江对她终究走到了厌恶这一步,外面的年轻身体倒是好,但又常常提醒他他已经身体大不如从前。 方才在酒桌上被那些个老油条捧得太高,此刻闻远江感到坠落云端,空虚不已。 再看看年轻挺拔的闻渡。 高下立见。 闻远江低头冷哼一声。 如今——从闻渡四月回公司算起,他这个做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少,各种事物插手的机会在一天天变少,当初听说闻渡肯回来接手生意,闻远江自然无比快乐,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产业自然想要传到自家人手中,因此那时候给了闻渡很大的权利和工作自由。 闻渡将他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气质带入工作,似乎对于掌中之权毫无兴趣,工作倒是极为拼尽全力,闻远江自然是极为满意。 可是,这才不过两个月,他觉得自己被架空了。 暗地里,铭远地产的权利中心似乎稍微动了动。 闻远江来到六十八层,就在闻渡的办公室外,远眺燕城的夜景,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太过多疑。 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全然看清闻渡的手段。 这小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得太快了。 三伏天前夕,闻远江终于感到了凉风习习。 他死死盯着窗户上倒映的闻渡。 双唇抿成一跳线,记起闻渡刚出生时他第一次抱起来看向儿子漆黑的双眸,就觉得这是个小狼崽。 闻渡与他本来就甚少交流,年少时从不掩饰对父亲的厌恶,成年后终于学会掩饰对其的恶心,他稍微走近两步。 然后平淡地陈述,“您喝酒了,早点回去。” 不是劝慰,不是关心。 是很平静的命令。 他站在身后三米外,声音沉沉,面无表情,但闻远江觉得他已经长成了一匹狼。 “这是我的公司,去留自然由我定。” 闻远江边说想站起身,他这样坐着,不得不仰视闻渡。 这令他感到不愉快。 但体内酒精作祟,他晕得厉害,双手撑地也站不起身,反而眼前一黑。 闻渡还是站在那里,全然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愿,只是拿出手机,给闻远江的司机打电话。 “六十八层,他喝多了,把他接回家。” 说罢就挂掉电话,然后淡淡地对着闻远江的背影,“我先回办公室了。” 他没有犹豫地离开,留在闻远江一人坐在黑暗中。 据说,这一层能看到燕成最美丽的夜景。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 邓恬恬第二天准时出现在铭远地产的门口,听说前几日谈溪姐去参加了一个什么房地产的相关会议,心中微微得意,觉得这次有戏。 果不其然,远远的,她就看见了,那个闻总身边的秘书笔直地站在前台。 邓恬恬不由得兴奋,快跑了几步跟过去。 抬起头,“您好。” 那秘书看着和善,开口却是笑面虎,“邓小姐是吧,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邓恬恬心道他还记得我,这次定然能够见到闻总。于是狠狠点点头。 “不好意思。”徐秘书微微一笑,“邓小姐,您不能进来,今天不能进,以后也不能,如果您还要再继续妨碍前台工作,那我们只能直接叫保安了。” 邓恬恬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啊”了一声。 徐秘书推推眼镜腿,又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邓恬恬心中愤愤吗,但还是竖起耳朵。 只听对面那人道:“要想求人,得那出些诚意才行。” “诚意?”邓恬恬不解,心道我以为自己和闻总做的是你情我愿的生意,怎么还要拿出诚意呢。 她摇摇头,说:“我没听明白,您再给点提示。” 那人却不肯了,淡笑道:“邓小姐,您回去自己悟吧,我就只能给这点提示了。” “好吧。”邓恬恬扯着自己的包链,抿起唇,点点头,小声道:“那谢谢您。” 她回去把这事跟谈溪说了。 然后绕着人家的办公室乱转,“姐,你说他们要什么诚意啊?” 她想了许久,突然皱着眉头气道:“什么诚意啊,就是不想接待我们呗?” 又看向坐在办公桌前沉吟的谈溪,小声道:“姐、姐姐,你说句话啊,我是不是做错了?” 谈溪抬起眼,冲她淡淡一笑,“没有。” 邓恬恬见她笑容如春风般清爽,不由得愣了会儿,然后才问:“您有想法了。” 孤鲸 第91节 谈溪耸耸肩,“不知道,但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边说边拿起包,笑道:”别再为这事担心了,看你连续加班好几天了,今天早点回家吧。” 邓恬恬亦步亦趋跟在谈溪身后,“您干嘛去?” 谈溪推开办公室的门,“去见个人。” “哦。”邓恬恬跟着走出去,眨眨眼睛,“那谈溪姐再见。” * 想要打听到闻璟现在就读在哪个高中并不是件难事,他是闻远江的小儿子,又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 谈溪驱车赶往国际高中门口。 显然,没几个人来接孩子,路边没几个人在等着接孩子。 谈溪的白色车在路边停着竟然有些突兀。 她将车窗放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校门口渐渐出现了热闹的声音,然后往出走的学生越来越多,嬉笑声愈发清晰,谈溪思绪被打扰,索性合上电脑,往车窗外面看。 学生们年轻的面庞上带着青涩与朝气,热烈的阳光也无法阻挡他们的笑容。国际高中不要求穿校服,他们穿得五花八门,谈溪一眼在人群中认出闻璟。 但她没有出声。 只见闻璟身后跑来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个头不过到他胸口,笑眯眯地不知抬起头对他说了什么,闻璟红着脸摸了摸鼻头,又摇了摇头。 然后快步往外走。 街那头有人喊他的名字,闻璟转头看去,“吴烨哥?” 谈溪顺着看过去,只见吴烨戴着黑色棒球帽靠在自己的绿色越野车门上。 闻璟转头的一刻余光略到了街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确定,又回头看了一遍。 然后双眼立刻亮起来。 “谈溪姐?” 他激动得觉得不可思议,也不顾不远处吴烨,直接越过马路,跑过去,对着车窗低下头,说:“谈溪姐,你怎么在这里?” 谈溪不答,只是问:“你放学了?要回家?” 闻璟点头。 “回你哥那里?” 闻璟又点头。 谈溪抬起眼,看到正在朝这边走来的吴烨。 他拧着眉毛,“怎么又是你?” 谈溪对他的语气充耳不闻,微笑轻声道:“吴烨,好久不见。” “……” 听听这声音,温柔又带着挑衅,硬生生让吴烨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咽回去,别过头,哼了哼。 哼了一会儿,他又道:“什么好久不见,不是上周才见吗?你来干嘛?” 谈溪重新看向闻璟,“小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真的吗?”闻璟声音高了八个度,“好啊!” “好什么好?”吴烨一巴掌拍在谈溪的车顶上,一脸看叛徒的样子看着闻璟,“我带你去吃晚饭,你跟我走。” 谈溪也笑着说:“小璟,我带你去书店。” 闻璟一听使劲点头,“好好好,我就喜欢看书。” 吴烨瞪大了眼睛,“你小子从小就没文化,什么时候培养这爱好了?” 闻璟绕过车头,就要往副驾驶走去,“吴烨哥,我不想跟你坐在街边吃串儿,您找别人吧,我走了哈!”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进谈溪车内,谈溪扭头朝吴烨和善地笑笑,“把我们就先走了。” 接着留下吴烨一人站在街边吃车尾气,他念念叨叨,“俩傻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闻璟低头见谈溪还真要往附近一家书店开去,赶紧道:“谈溪姐,我哥这个点儿差不多就要回家了,咱们还是别去其他地方了,不如在门口等着吧。” 谈溪一愣,然后笑着点头,指着操作板,示意他输入地址。 闻璟忙不迭。地图重新规划线路,谈溪在前面的红绿灯拐了个弯,往闻渡家开去。 第77章 琢磨不透(二更) 谈溪将车停在闻渡家楼下的不远处, 闻璟坐在车里,有些困惑,扭头问:“谈溪姐, 怎么不往前走了?” 谈溪冲他笑笑,“你到家了, 回去吧。” “啊?”闻璟拧起了眉毛,“那你就是送我回来的?” 谈溪点点头, “是啊。” “不是。”闻璟拽着车门不肯走,“为什么?” “快回家吧。”谈溪不多解释, 笑眯眯地说。 “哎。”闻璟往自己家的窗户看了一眼, 叹口气,“那要不再等一会儿吧, 我哥一般这个时间回来, 然后在家接着工作。” 说起这个, 闻璟坐直身子, 忍不住又多念叨了几句, “谈溪姐,我哥现在一天到晚别的事情没有,就是工作,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吞了吞口水,又道:“完全没打算谈恋爱,真的,别说恋爱了,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倒是我家对门有个律师姐姐, 似乎很喜欢我哥, 但我哥根本不搭理人家,反正他这些年从来没谈过恋爱。” 提到这个邻居,闻璟偷偷打量谈溪的神情。 可惜谈溪没说话,神色看上去也变化不大,还是微微露出笑容,停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不怎么在意地说:“是吗,好的,那你快回去吧。” 闻璟有些失望,他实在看不出谈溪到底心里在想着什么。 既然不肯见他哥,那干嘛费这么大劲儿 但又不肯让她就这么走了。 谈溪大约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明天我照旧来接你,快回去吧。” “真的?”闻璟眼睛立刻亮了,“那后天呢?” 谈溪弯起双眸,“后天也来。” 闻璟渐渐放下心来,嘴角咧起来放不下来,他是个毛头少年,对感情之事只是懵懂,男女之间该如何走近他并不擅长,但他估摸谈溪一定懂得——至少懂得如何走近他哥。 他看着谈溪的明眸,点点头,“行,姐,那我在校门口等着你!” 闻璟说完话就推开车门轻快离开。 他心中雀跃,上电梯时遇到对面的邻居,脸上的快乐叫人家看出来,但闻璟对此闭口不谈,律师问起闻渡的事情他也不吐露半个字,绝对不给谈溪姐添半点堵,对方看出他的敷衍,只得简单告别。 回家后,闻璟在家里转了两圈,打了几局游戏,给自己泡了份方便面,洗了个澡后已经十点多,闻渡还没回来。 闻璟不由得着急,干脆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响了许久,那边才终于接起来。 闻渡就“嗯”了一声,闻璟听出来疲惫和不耐。 “哥……你还不回来?” 那边一顿,再说话时更加冷,似乎是闻璟不该就因这点小事而打电话,他简单地说:“我今晚不回去——还有事情吗?” “啊?”闻璟竖起耳朵,努力分辨,那边似乎安安静静,他又大着胆子问:“哥,你干嘛去了?” 闻渡那边似乎将电脑合上,然后道:“我在江城。” “哦,哥你出差去了?”闻璟抖落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去几天?” “不确定。” “啊,好吧……”闻璟又试探性地问:“哥……你知道我今天放学是谁送回来的吗?” 闻渡对他的问题似乎毫无兴趣,只是冷冰冰地说:“你多大了,回家还要人送?” 闻璟被噎住,再说不出半句话,磕磕巴巴的。 过了一会儿,闻璟摸了摸鼻尖,又道:“哥你还是快回来吧,那江城的业务有分公司管理,你干嘛要亲力亲为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嘛!”他说着露出了儿时可怜兮兮的声音,:“而且我实在不乐意一个人住在你的地盘。” “那你趁早收拾东西回别墅。”闻渡干脆道,语调没什么感情。 “……” 闻璟瘪瘪嘴,一声不再发,总之有些委屈。 那边没再说话,似乎又传来跟工作方面有关的事情的声音,便直接挂了电话。 * 闻渡将手机放到一侧,快速与下属开了个会议,然后他们离开房间。 酒店套房恢复了安静。 电脑上是大量的工作资料,江城的夜景在外面静静流淌。 这是座不夜城,越是深夜,景色越是迷人。 华灯映水,灿若星河,渐欲迷人眼。 闻渡侧眸,却只是淡漠地收回视线。 手机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最新一条私人消息停留在几个小时前,是来自吴烨的,几条语音,大约是说明闻璟被人拐走了。 至于是谁,吴烨没有说明,全部都用“那女的”来代替。 闻渡听过一遍,但没有回复。 他轻轻靠在椅子背后,等待着十分钟后的海外会议。 铭远地产的业务早已遍布全国,江城商业中心也不例外,他们这次与国外建筑设计师合作,为江城传媒公司设计大楼。 说来也是巧,这建筑师就是闻渡曾经的合伙人,而所谓“设计图纸”也是闻渡当初的手笔,他那时候花费许久才有了雏形,结果抛弃一切又回来,便与之前的地产公司取消了合作,结果兜兜转转数个月,这个堪称完美的设计图纸再次回到了闻渡的手里。 这一次,他以铭远地产的执行总裁的身份重新与从前的建筑师合作,建立这座写字楼。 孤鲸 第92节 会议开始,那边的镜头中出现曾经伙伴的面孔。 那人一头红帆,颧骨上有雀斑,肤色苍白,他看见闻渡,露出笑脸,开玩笑道:“你似乎对这幢大楼情感特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它最终还是回到你手中。” 闻渡笑了笑,没有作答。 会议氛围很轻松,全然没有甲乙方的推拉和对峙。 结束时,那位同学再次评价,他浅蓝色的眸子深深看着闻渡,“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今天的合作了?你从来没有放弃这个项目对吗?当年我们在学校一起玩国际象棋,我们便发现你就是个极会走一步观十步的人——你是个有计划的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从不放过,哪怕等再久,是你的,永远也都是你的。” 那人说到这里,忽然端起手边的酒杯,对着镜头示意,“祝我们成功。” 闻渡看着屏幕上的图纸,那是他曾经的心血,沉默数秒,然后低声道:“祝我们成功。” * 两天后,铭远地产一行人乘机飞离江城回到燕城。 离开机场的路上,徐秘书回身,见闻渡坐在后座淡淡闭上眼睛,他连续工作数日,几乎没有停歇,疲惫不堪。 徐秘书轻声询问道:“闻总,直接送您回家?” 闻渡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开口,“回公司。” 徐秘书微顿,有些诧异,但又觉得似乎在合理之中。 闻总这次出差,将原本一周的工作压缩到两天之内完成,回到公司总部后又大赦天下让其他员工回家休息三天。 他本以为闻总自己也能多出三天休息时间来,没想到回来还是工作。 徐秘书见他神色疲惫,不由得轻声道:“但您已经……” 闻渡睁开双眼,神色漠然。 秘书将剩下的话咽回去,重新面向前方。 他本潜意识中认为闻总这次拼命工作是因为回来有人要见,没想到还是工作。 但老板的事情他怎么敢置喙,便安安静静将人送回公司。 之后的几天,闻渡也一直没有回家,他在公司的六十八层楼本就一个临时的卧室,配置齐全,若真是将公司当成家,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以前从不这样。 他虽然工作辛苦,但如此全力以赴似乎并不是因为热爱家族企业,至于因为什么,徐秘书暂且说不出来。 这次就像是故意不愿意回去似的。 徐秘书想,闻总最近脾气似乎更加不好了。 * 除了加班,谈溪日日将闻璟送回家,车停在门口,从不提起闻渡。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闻璟终于有些着急。 “谈溪姐,我明天就放暑假了。”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闻璟确实结束了期末考试,迎来假期了。 谈溪“嗯”了一下,原本盯着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回过神,道:“好,那我就不接你了。” 闻璟“哎呦”了一声,“谈溪姐,我有手有脚,智力健全,其实根本不需要你接我回家,天天坐你车回来是以为你要见我哥的,但是这都差不多三个周了,你俩根本没碰面啊?” 谈溪笑道:“但是他知道我每天都在接你啊,而且默认这个行为了。” 闻璟抓了抓头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值得高兴的进度,“那又能怎么样呢?你们根本没有进展啊?” 谈溪不知道他说的“进展”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问,也不多解释,只是垂下双眸,似乎陷入了思考,许久之后才道:“那你说怎么办呢?” 闻璟想了一下,突然有一股被人强烈需要的感觉,然后拍拍胸脯,“放心吧,谈溪姐,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两天后,快下班的时候,谈溪收到了来自闻璟的消息,“姐,最新消息,我哥今晚上去五金街,好像是要亲自查看一下工作进度。” 五金街…… 正是话题的中心, 那条破旧的街道承载了太多纠缠不清与道不明。 这或许是一个见面的好地方。 谈溪给闻璟发了一个“鞠躬”的表情包,然后拿起自己的包,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巧遇到准备下班的邓恬恬。 “谈溪姐,你又要去接高中生放学?” 谈溪捏着车钥匙,摇摇头,“不是。” “哦。”邓恬恬跟在她身后。 又见谈溪忽然有些开心地眨眨眼睛,“我要去五金街。” 作者有话说: 二更,加更成功,耶! 第78章 接近(一更) 五金街四周围起来, 竖着一块牌子:施工重点,闲人勿近。 谈溪将车停在附近,街内有人瞧见她在施工地外徘徊, 忍不住提醒,“哎, 这里不让进!” 她扭头看过去,就见那中年人边说话边往这头走来, 盯着她,试图让她走远一点。 没想到待那人看到她的脸后, 忽然惊喜地“哎呦”了一声, “你、你是谈溪吧?” 谈溪抬起眼,不由得仔细打量对方。 “哎呀!”那人看清她正脸, 愈发激动, “真是我们街的状元!” 谈溪冲他笑笑, 只听对方又道:“我是当年超市对面摆水果摊的, 你还记得不?你爸晕倒那次, 还是我叫的救护车。” 谈溪礼貌点头,“叔叔您好。” 那人肤色黝黑,露出八颗牙齿, 又道:“没想到又能遇到你,听说你后来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人的激动真实地眼中闪耀,毕竟谈溪和程泽禹是这个破败的地方最好的靠着知识改变命运的例子。他们的人生轨迹照耀着这条街上的无数孩子,如今再见谈溪,她气质突出,穿戴精致, 是脱离五金街的最好印证。 谈溪指着街内, 问道:“叔叔, 能让我进去吗?” 一夜暴富的拆迁户故事基本未在五金街上演,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人不过是租客,拆迁补偿与他们毫无关系,且这条街的房屋面积过小,补偿也不过是让这里的户主能够在燕城边缘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他们花光所有积蓄,不过是再找个落脚点。 对于眼前这中年人来说,他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水果摊点。 所以只能在这里找个保安的活计,在这里由曾经的生活痕迹彻底消失之前,勉强生存下去。 他有些犹豫,“这……” 谈溪立刻开口保证,“我很快就出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中年人抹了一把自己脑门上的汗水,然后点头,“哎,行,那你进去吧。” 谈溪一喜,赶紧道谢,跨过封线,就要往里走。 “哎!你等等。”那人喊住谈溪,进入保安室,拿着个安全帽出来,“戴着这个,注意安全。” 谈溪接过,露出笑容,再次真诚道谢。 施工道路并不好走,到处是碎石和破砖,谈溪又穿着高跟鞋,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谈溪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四处打量,这里工作井然有序,已经完全没有了几个月前这里死过一人的痕迹。 下过几场大雨后,曾经的那些鲜红的血迹也早已被冲刷赶紧。 尸体所在处被放置上了新的东西,人们似乎已经将此事淡忘。 但谈溪清楚,并非所有人都会忘记,那些鲜血随着雨水渗入土壤,早晚有一天会开出名为罪的藤蔓,任何基石也压不住它们的生长。 谈溪挪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偶尔来往工人推着水泥车,回头打量这个女人,看她与工地丝毫不符合的穿着。 谈溪不知道闻渡在哪里,索性这条街不过只有一条路,想要找人也并不算困难。 何况这人是闻渡。 谈溪隔着十几米远,就看到他从一个破烂的大门中走出来,身后簇拥着七八个人。哪怕在这个地方,他穿着笔挺的正装依旧不违和。只是衬托着身后人灰头土脸。 他显眼,不但是因为外表太过英俊,还因为所有人中就他一人没戴安全帽。 闻渡身材极佳,此刻很像一个在此处拍摄特别主题的男模。 他身后的下属们簇拥着他出来,生怕自家老板受半点伤。闻渡神色淡淡,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在阿谀奉承中清冷得快要出尘。 谈溪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只是隔着十几米外看着闻渡。 她知道,反正闻渡会看到她。 果然,当闻渡听着身边某个负责人汇报完进度后,微微侧眸,视线霎时定格在某处。 其余人被他眸色的突然变化震住,立刻噤声,齐齐跟着往那边看去。 就见远处站着一个穿浅灰色裙装的女人,婷婷袅袅,漂亮是漂亮,就是出现得不合时宜。 但能让闻总这样眼神看着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闯入者。 因此,一时间,没人开口,都偷偷往闻渡身上瞥。 谈溪与闻渡对视。 她过膝的裙角在清风中微微掀起一角,站在残败的建筑物中,看上去摇摇欲坠。 身后慢慢开来一辆大铲车,渐渐逼近谈溪的裙摆,前后对比,她看上去不堪一击。 闻渡收回视线,声音冷得厉害,对身旁沉默的众人道:“花钱雇你们来是做什么的,闲人勿进不知道吗?” 他这话一说,其余人更加诧异,毕竟他们都以为这女人身份不同寻常,没想到闻总开口如此冷冰漠然。 听上去好像根本不认识似的。 只有略微知道更多些的徐秘书依旧看着他那女人。 跟在闻渡身后的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估摸着这女人毫无特殊之处,立刻恢复来嘴脸,其中一人见老板似乎对外人突然闯入施工者嫌恶得狠,率先大步流星走过去,大声喊道:“哎那个女的!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孤鲸 第93节 谈溪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她就只看着闻渡。 那人才不管,见她跟听不见似的,又觉得她是个女人,推搡一把也无事,反正自己占据着性别带来的力气优势,于是不管不顾地拽起谈溪的胳膊就要推她。 谈溪本就穿着高跟鞋,站不稳,向后微微趔趄,差点摔倒。 在向后仰的瞬间,又被另一股清冽的气息紧紧包裹。 闻渡面色寒凉得几乎刺骨,周身仿佛刺出冰刃一般,那人拽着谈溪的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扫了闻总一眼,立刻面目僵硬,仿佛刚才打碎了什么无价之宝。 他双唇都颤抖起来,不敢再多看一眼闻总仿佛要杀人的目光。 闻渡冷声道:“滚。” 那人也是铭远地产的老员工了,跟着闻远江几十年,职位不低,也算他心腹之人,如今被闻渡这样如垃圾般地赶走,自然是拉不下脸来。 但闻渡是个铁腕人物,早已经在公司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他不敢惹,只能忍,沉默地离开。 其余人隔着两三米远看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瞪大了双眼好好打量这女人,心道可得把这脸记清楚了,这女人一定对闻总不同寻常,下次见到可不能忘记。 谈溪的肩膀轻轻贴在闻渡的胸口处,就听他在自己的头顶再度冷漠道:“出去。” 她略微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谈溪抬头看他,眸中似乎闪烁着一丝光。 她不是个让机会从手边溜走的人,立刻反手抓住闻渡的手,紧紧拽着不放,抬起下巴,小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她也不管其他人听不听得见,反正就是说:“闻渡……” 他们曾经牵过很多次手,常常含义从不相同。 但在闻渡渡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哪次是谈溪带着挽留拉住他的。 两人的手掌心皆是清凉的,握在一起反而变得温热起来。 两块冰靠在一起,竟然都化成了水。 闻渡沉默着。 事情在他的沉默中终于走向了默许。 * 晚上七点半。 徐秘书突然感受到了紧张,他自诩也是个见识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但今天这事态他觉得很无措。 结束五金街巡视后,他们本就计划与闻总安排晚餐,讨论些工作上的事情,顺便拉近与这位老板的距离。 但此刻,那位姓谈的小姐坐在闻总的身边,他们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论闻总脸色如何不佳,但这女人总之不一般。 毕竟刚才闻渡大发雷霆,毫不留情面地当场开除了公司的老员工。 现在工作群已经炸开了锅,大家战战兢兢,不知道这位闻远江的心腹为何突然招惹到了闻渡。 在谈溪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莫名贴上了“红颜祸水”的标签。 在众人犹豫的过程中,其中几个胆大的直接站起身,端着酒杯,朝谈溪走来,这就是要敬酒。 这酒谈溪自然是不乐意喝,她看着眼前陌生男人满是逢迎的目光,垂眸略微沉思,突然握住了手边的酒盅。 一直一言不发的闻渡突然眸色收紧,一把拿开那酒盅,面色冰冷,沉声道:“你给我出来。” 敬酒那人的心情在须臾之间大起大落,脸色一阵白一阵黑,站着不敢动,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也丢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谈溪跟在闻渡身后走出了餐厅。 外面,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闻渡本就厌恶各种聚会,今日更是觉得恶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没烟,喉咙干涩极不舒服。 他站在街边,转头看着身旁的谈溪,目光紧紧锁住她。 “他们让你喝,你就喝,你没有脑子?” 谈溪不说话,让睫毛遮住自己的双眸,心道我若是不端起那酒杯,你肯出来单独跟我说话吗。 但这些小心思自然不会叫闻渡知道,她只是抬起自己的清亮的眸子,对视他,然后开口:“闻渡,跟我谈谈,好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有两更。 第79章 地下室(二更) 入夜, 闻渡终于回了趟家,此刻家中就他一个人。 闻璟不在,放假他就回到了别墅, 温婉不能总是见不到儿子。 闻渡时常极其享受孤身一人,这种时候, 他总是不开灯,或是借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或是借着家中空鱼缸的光线,或是借着烟头的火星。 他将西装外套脱掉, 衬衣最上方的扣子解开, 然后附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 之后, 坐在沙发上, 微微侧头, 喉结滚动, 吐出一口轻烟。 他右手扣着烟, 左手两指轻捻。 烟头在一点点烧尽,红色的火光向后一点点舔舐。 忽然,闻渡轻轻“嘶”了一声。 低头, 只见几点火星往下掉,正巧落在他的右手无名指上。 火星在皮肉间轻轻炸开。 倒也不算疼——也或许是闻渡麻痹自己,没有深切地感受到这种疼痛。 他张开五指,目光沉沉,看着自己的掌心,映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 方才谈溪留在指尖的温度被覆盖了。 闻渡冷淡盯着自己被烟火烫到深红的指尖, 那处红色藏在下面, 像是即将喷涌的岩浆。 半晌后,他灭掉了烟,站起身。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一个没有姓名的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把资料发给我。” * 次日中午,闻渡罕见地回了趟别墅。 多年过去,闻远江还住在那里,如今这地段又涨了价,几乎是占据着燕城的最高房价。 闻渡鲜少回来,进了玄关,才注意到家中又换了个保姆。 近几年,闻远江脾气愈发古怪,温婉也越来越尖酸刻薄。工资开得再高,也没有哪个保姆愿意忍受不被当人的工作。 新保姆被唤作“武阿姨”,她站在客厅,手背在身后,感到微微紧张,这位年轻的闻总风头正盛,比那位已经苍老的脾气极大的闻总看上去竟然还要有震慑力。 她准备接过闻渡的外套,没想到人家却低声道“谢谢,我自己来”。 新保姆受宠若惊,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心中渐渐放心,心道家中的两位年轻的闻先生都算好相处。 大约是得知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闻渡直接开除的事情,闻远江今日见到闻渡脸色极其难看。 不过,他若是在家中摆脸色,也就只有温婉一人会感到胆战心惊,闻璟闷在卧室内打游戏,听到他哥回家才露了个脑袋打招呼。 闻渡更是不会主动关心闻远江的情绪,他将外套放置好,直接出了门。 转头越过别墅小院,往旁侧地下室走去,推开那扇许久没人打开的门。 当年叶琳离开后,之后再来的保姆便都再也没有住过这里,也鲜少再有人进来扫灰,闻渡进去后,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尘土的味道。 哪怕今年回国,闻渡也没有来过这里一次,直到昨晚再度跟谈溪相遇,他才肯再度推开这门。 多年未进,他竟然不觉得陌生,只是恍然。 闻渡盯着那老旧的书桌,以及窗台上只剩薄土的花盆。 当初他们在这里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谈溪又是何种心情呢。 这地方实在太脏,只有每年过年时才有人进来收拾一趟,唯一的凳子也布满了灰尘,根本没法落座,闻渡就站在中央,看着外面并不充足的光线。 灰尘在浅浅的光下轻飘。 闻渡的目光冷淡,他对这里其实没有什么深重的感情。 所谓对某处有留恋,不过是因为有人对其赋予意义,如今看来,那些意义也许虚假得可笑。 闻渡侧眸,看见书柜的最上层的角落留着一本薄薄的练习册,是何人留下来的显而易见,他站着没有动,似乎对那练习册毫无兴趣。 这些东西只会让他再一次想起高三的日子。 时间从不会抚平一切。 它只会让忘不掉的回忆变成毒-药。 闻渡用所剩无几的理智控制自己不去触碰毒-药。 忽然,吱吱呀呀的,门被慢慢推开。 闻渡顿了一下,向门口走去。 门外站着闻璟,还穿着睡衣,乱糟糟的头发支棱着,看见他哥在此处诧异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本想一脚踏进来,结果无意扫到他哥的眼神,又把蠢蠢欲动的腿收回来。 他不知道这地方他能不能进,但鉴于他哥某些常人不太理解的占有欲,他决定就站在外面说话。 “怎么了?”闻渡问。 闻璟抓了一把头发,“哥,吃饭了。” 闻渡点头,出去,将门轻轻扣上。 进别墅大门前,闻璟小声道:“哥,爸今天心情好像特别不好。”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俩别吵架,起码吃个完整的午饭。 也不知道闻渡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正他只是语调平平地说:“是么。” 看上去丝毫不在乎闻远江的心情。 孤鲸 第94节 闻璟叹口气,推开门。 一家人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午餐。 过后,闻远江冷声道:“闻渡,到我书房来一趟。” 闻远江自然是提起了身边人被闻渡开除的事情。 面对父亲的质疑,闻渡倒是气定神闲,仿若没有半点私心,只是道:“您不知道他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吗?” 闻远江一顿,呵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渡淡声从手机中往闻远江电脑中发送一份文件。 闻远江打开就扫了一眼,立刻脸色铁青,“这是哪里的东西?” “员工内部举报。” 闻渡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是闻远江手下的另一位亲信,三两句话就将此事定义为他们派系中的内部斗争。 狗咬狗,且都是闻远江他一人养出来的狗,为了争权互相撕扯,闻远江一肚子火,也无处可发。 闻远江哼了哼,又道:“起码也是老员工了,再怎样不该如此不留情面,你还是太年轻。” 闻渡说:“我看了他的经济问题,显然是胃口太大,无法无天,若是留有情面,恐怕没有震慑作用。” “况且——” 闻渡俯身,指着文件中第二页的内容,提醒闻远江这人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劝他不要养虎为患。 闻远江这才终于脸色一变。 他倒不在乎手下的人如何互相斗争,再如何斗争只要不要影响他自己的利益就行,何况默许他们暗争内斗也是权利制衡的一种。但是,敢往他头上打主意才是真正犯了忌讳。 闻远江脸色稍霁,混沌的眼珠中划过一丝赞许。 听闻渡的话语中似乎皆是为他考虑,全是维护之意。 闻远江又道:“既然如此,那这人开除了便开除了,只是看在他为公司工作几十年的份上,也不必再深究下去了。” 闻渡心中冷笑,闻远江不叫他再查就是怕发现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他自然清楚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于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闻远江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满意不少,正想笑道趁机缓和父子关系,闻渡却在此刻忽然起起身,淡漠道:“那我先走了,今天还有个会议。” “……好,那你去吧。” * 闻渡独自驱车前往燕城郊外的一处私人会所。 这会所的会员是邀请制,普通的豪富之人也无法进入,会所持有者姓裴名铎,闻渡和他是校友,两人关系颇为不错。 今日他与人约了会面,这事情与工作有关,但却是徐秘书也不清楚的行程。 前来接待闻渡的人也是他从国外认识的学弟。 他们认识多年,十分相熟,私下,这个姓张名磊的学弟才是闻渡真正的秘书。 徐秘书是闻远江任命的,闻渡对他的信任只有一分。 这人虽然算不上忠心耿耿,但是倒也没有二心,因此闻渡对他继续为自己工作没有提出过任何疑议。 私人会所修建成中式庭院,为闻渡预留的包间是视野最好的,窗外就是潺潺溪水,服务人员为二人沏茶。 张磊问:“昨天那资料您看过了?” 闻渡点点头,上面的内容他本就了解大概,昨日不过是更详细的内容,他没有仔细翻阅,但心中明确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张磊又道:“现在看来,资料已经差不多收集到超过了60%,只要将剩下的内容集齐确认,一举拿下他们不是问题。” 闻渡放下茶杯,轻轻靠在椅子背后闭目,这茶有安神的功效,他喝了几口觉得喉咙清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似乎也有所缓解。 他听罢“嗯”了一下,停顿稍许,问道:“你觉得大概还需要多久?” 张磊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答反问:“您着急吗?” 闻渡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茶杯上飘渺的氤氲热气,低声道:“不着急。” 这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哪怕再花费个一两年,他也能等。 张磊点点头,“快的话,大约今年年底吧,或许就有结果了。” “好。” 闻渡又说了一个字,就不再开口。 张磊见他面色疲惫,也不再打扰。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 包间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门被推开,服务员站在门口,恭敬地轻声道:“闻先生,张先生,程泽禹先生到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看到有读者说进展太慢,那我就努力继续加个更。 男女主都是理智冷漠而且能忍的人,一遇到就天天见面不太符合人物性格,所以会有点慢,但是为了让大家快一点过瘾,所以我能加更就加更(存稿箱不要了!) 晚安./早安. 第80章 面对面 张磊客气道谢, 率先站起来,道:“谢谢,麻烦将程先生请进来。”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闻渡。 这一看, 微微愣怔。 闻渡的面孔显而易见变得僵硬,面色沉沉, 与他日常神色难辨的样子不同,他浑身温度骤降, 仿佛压抑着眸中汹涌的情绪,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 他看门口进来一男人, 低声提醒, “闻总?” 闻渡敛目,没有站起身, 只是淡淡看着程泽禹走入。 昨天看文件他确实没有专门注意二十多年前死者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不管多少年过去, 这个名字都可以像利剑一样穿入他的胸膛。 再看程泽禹的表情, 倒是平淡冷静, 似乎早已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人是谁。 张磊不明就里, 但是依旧得体为两人互相介绍对方。 闻渡颔首。 程泽禹落座。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这与张磊原本预料的氛围背道而驰。 张磊叫人上茶,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闻渡, 然后主动向程泽禹提起今日的主要事宜。 他们希望程泽禹可以尽可能地提供当年父母去世前后的所有证据,包括出事后铭远地产的对事情的定性以及赔偿。 程泽禹那是年纪太小,几乎对当时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印象,提供的证据并不算多,但其中几样为关键证据,事关去世多年的父母, 他自然乐意配合。 合作达成得很快, 在此之间, 闻渡始终没有开口。 张磊热情与程泽禹寒暄,也同时了解他成为孤儿后的生活。 问道:“那您之后一直与奶奶居住?” 程泽禹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顿,然后扫了一眼坐在一侧的闻渡,才道:“是与奶奶一同居住,但是说来,我其实也算是被邻居家一个相熟的妹妹的父母养大的。” 闻渡抬起双眸,内里看似平静无波。 “哦?那也算是不错了。”张磊答道。 程泽禹收回在闻渡目光上停顿的视线,温和地笑道:“是,确实很幸运,我把那个妹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半个父母。” 张磊点头,又道:“有共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程泽禹笑着点头,表示赞同,“感谢他们,让我的童年过得十分愉快。” 张磊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温度越降越低,他不由得感觉到冷,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一时间,不知道该将话题如何进行下去。 他不敢多看闻渡第二眼,就只好又扫了一眼程泽禹。 从他得到的资料中来看,这位程先生今年刚刚三十岁,在某高校任教,虽然只是讲师,但是年纪轻轻显然前途无量,听说目前还是未婚。他长相上乘,气质清俊,张磊仔细回忆着他的经历,确定他的人生轨迹不会和闻总有任何交集。 那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为何是这般呢? 张磊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两人不说话,程泽禹也不是多话的人。他静静回想着自己有关闻渡的记忆,很少,大多都要联系着谈溪。说来,虽然有铭远地产很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程泽禹第一次真正关注到“闻渡”这个名字还是谈溪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夜还有她在离开五金街那家台球馆后的微微失神。 程泽禹了解谈溪,她是个内心对他人很少费心的人,哪怕因别人只有一瞬的失神,那人也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从那时候开始,程泽禹牢牢记住了闻渡的名字。 但是后来,谈溪显而易见与他再无交集,闻家大公子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的新闻程泽禹也略有耳闻。 直到上个月他与谈溪一同吃饭,不经意提起了闻渡回国的事情。可惜谈溪反应并不明显,似乎已经将此人忘怀。 程泽禹不大清楚谈溪和闻渡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过,但似乎……跟自己多少有些关系,不然闻渡不会如此面色。 程泽禹思及此,又笑道:“说来,我和闻总也算是校友了。” “哦?”张磊立刻接话道,“是吗?” “是啊。”程泽禹点头,“我们都是燕城二中毕业的。” 张磊不是燕城人,但这所高中全国知名,他也是听过的,不过程泽禹大闻渡将近四岁,想来虽然是校友,但是也没有同一时间在学校过。 闻渡冷淡地回答:“是么,那倒是巧。” 程泽禹又道:“不过我比你大四届,其实也隔得有些远,说来——”他慢吞吞地说:“——说来,跟我一同长大的那个邻居家的妹妹倒是跟您同岁,她高三是也转去了二中,或许你们也认识。” “……” 温热的茶杯在闻渡的手中变得冰凉。 孤鲸 第95节 “是吗?”张磊积极与程泽禹交谈,“您那青梅竹马叫什么,若是闻总也认识,那还真是挺巧的,毕竟燕城这么大。” 程泽禹温和且清晰地回答:“谈溪——她叫谈溪,闻总您认识吗?” 青花瓷茶杯制作精致细腻,杯沿光滑,闻渡修长的手指沿着滑了一圈,杯沿好像忽然变得锋利一般,他抬起眼眸,“嗯”了一声,向程泽禹看去,目光如杯面,“我们是同班同学。” “嗯。”程泽禹笑了笑,“是吗,那倒还真是巧。” 闻渡收回冷冽的目光,忽然枸杞子嘴角,站起身,低声道:“失陪一下。” 他说罢走出房间,回身轻轻关上门,然后调出谈溪的头像,给她发消息,就三个字。 “我同意。” 然后,他问路过的一服务生,“有烟吗?” 服务生微微欠身,“您稍等。” 闻渡站在会所一层靠阴的平台前,过了会儿,服务生送来烟和打火机,闻渡接过,低声道谢。 点燃后,左手搭载竹栏杆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不过半根烟的时间,手机传来震动声。 果然是来自谈溪,她字里行间中全是兴奋:“真的吗,太好了。” 闻渡随意扫了一眼,笑得很冷。 很快谈溪的消息再度进来:“那你有空的话,我们找时间聊一下?” 闻渡垂眸,没有回复,将手机屏幕熄灭,然后深深地吸了口烟。 但情绪没有丝毫地缓解。 这烟是上等烟,烟草名贵,经过层层处理,没有了原始的刺鼻味,反而让闻渡怀念起那些个小超市卖的便宜的劣质烟草。 刺激,浓烈,但有麻痹之用。 闻渡越抽越发清醒,那晚谈溪与自己的谈话字字都刻在他的脑中。 他记得她殷切的目光和诚恳的话语。 每个请求都落在他心上。 罂粟远比烟草更加毒烈。 闻渡早就尝过,但他时常不长记性。 如今,八年过去,又是一个夏日,他再一次被狠狠地现实打醒。 谈溪的那些执着,恳求,念念不忘,想方设法与他接近,不怕辛劳地送闻璟回家近一个月,只身跑到工地上……种种费心不过都是因为一个人。 程泽禹的名字快成了一个魔咒。 谈溪所有的处心积虑都恩赐给了他一人。 闻渡冷笑,掏出手机,给谈溪发了三个字。 “打电话。” 谈溪的电话立刻打进来。 她越是积极,闻渡越是恨。 不过到了这一步,曾经深深插进内心的毒刺早已与血肉相连,拔不出来,就干脆将其插-入得更深一些。 反正闻渡已经快要不知道疼痛为何物。 “喂?”谈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闻渡掐灭一根烟,克制自己不去幻想她此刻亮晶晶的双眸,更不愿深究那眸子为谁而亮,直接问:“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嗯……”谈溪只希望能把此事推进得再快一些,“今晚可以吗?” “好。” 闻渡回答得很快,吐出的轻烟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消失。 “在哪里见面?我提前预定位置。”谈溪立刻拿出职场人的专业态度。 “不用。”闻渡淡声道:“在我家见。” “嗯?”谈溪愣住,停顿了好久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闻渡的声音很冷,“来我家,你不是知道在哪里吗?” “……” 谈溪确实知道,毕竟送过闻璟那么多次来。 对于这个赴约,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踌躇很久,才道:“那好,我下班过去。” 闻渡没再说话,直接挂掉了电话。 * 六点十分,谈溪忙完工作,离开公司,打车前往闻渡家。抵达后,她进入公寓区域,往闻渡那幢楼走去,紧紧拽着自己的电脑包。 仿佛这是今晚公事公办的印证。 她知道闻渡家住在八楼,走出电梯后,却不知道是哪户,只好又给闻渡拨通了电话。 “我到了,就在门口,你给我开门吧。” 闻渡那头不算是太安静,他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到家,你先进去。” “……”谈溪说:“那我站在门口等你吧。” “我不想让个女人站在我家门口。”闻渡道。 谈溪回头看了一眼对门,想起闻璟似乎跟她提起过这位邻居,只好又问:“哪一家?” “0802。” 谈溪扭头,盯着门上的密码锁,又听闻渡道:“密码是708706。” 谈溪依言按下,然后只听大门“滴”地一声轻轻打开。 透过门缝,谈溪看到了闻渡略微灰暗的家。 她站着没动,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 闻渡在那边听到门已打开,顿了几秒,再一次无声地挂掉了电话。 谈溪慢慢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任由充斥着闻渡的气息的地方包裹住她,她克制着自己对于闻渡太多的好奇心,不朝四周打量,打开客厅的灯,坐在纯白沙发上,等待着这家的主人回来。 第81章 疯 闻渡迟迟不归, 谈溪干脆打开电脑处理工作。八点多的时候,玄关处的门终于有了响动。 闻渡走进来,门外刮进来一阵凉意。 谈溪回身看他, 站起身。 与以往见面齐整的装束不同,闻渡今日渡装扮稍显凌乱。 手中拿着正装外套, 衬衫最上面那层扣子没系上,冷白的锁骨若隐若现。 谈溪避开目光。 谈溪哀叹, “你终于回来了……” 话一出口,她突然怔住, 意识到这几个字背后似乎有另一种含义。 总之不该是她目前的身份应该说出来的。 闻渡大概也是略微感受到, 微顿一下,但神色毫无变化, 似乎对于她说什么对兴趣不大。 谈溪抱着自己的电脑, 看着闻渡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闻渡没有回答。 他进餐厅拿出一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然后走到谈溪面前, 看了一眼墙面上的钟, 还未到八点半。 他淡淡地说:“急什么?” 谈溪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坐回沙发上。 闻渡微微欠身,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两个玻璃相碰, 发出清脆的声音。 又像是钟声,预示着什么东西的开启。 两人离得更近了一些,谈溪终于发现闻渡似乎喝酒了。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酒气,只是挨得近后能感受到他流露出来的醉意。 这并不是一个讨论工作上的事情的好机会。 谈溪想。 她今晚不该来的。 或者就速战速决。 于是谈溪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闻渡感受到方才冰水划过喉咙的凉意,听到谈溪的催促,他的双眸中闪过夹杂着冰冷的恨, 然后平静地开口:“等着。” 他站起身, 仿若有些厌恶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酒味, “我去洗个澡。” “……” 谈溪合上电脑,隐隐叹气。 闻渡进入卧室,然后很快里面的套间响起了水声。 谈溪闭上眼,水声却愈发清晰。 她觉得这是个荒唐的夜晚。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谈溪包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竟是来自程泽禹。 孤鲸 第96节 谈溪握着手机,任由她在掌心中震动。 她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接。 想了一下,她还是站起身,走到连接客厅的阳台。 然后轻轻道:“喂?” 程泽禹也是刚刚回家,想到今日的见面,决定还是给谈溪打个电话说一声。 “下班了?”他问。 “嗯……”谈溪的手搭载阳台栏杆上,“还没。” “嗯。”程泽禹点点头,随意着翻着自己明日的教学内容,心中还在犹豫着该如何向她提起闻渡的名字。 谈溪等待着他的下文,没注意到屋内的水声早已经停下了。 隔壁那幢公寓的客厅离闻渡的阳台较近,因为闷热,那家人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着,谈溪甚至能够听到他们的正在打开的电视声。 不知道是什么婆婆妈妈的剧情,似乎是在打小三之类的。 声音太大,争吵激烈,谈溪的注意力被迫吸引过去。 她忍不住扭过头,往那边看去,只能看到电视屏幕中一个精致漂亮的女人。那女人坐在中心,哪怕被人指着骂“小三”也看上去颇为气定神闲,透露着带刺的跋扈。 谈溪收回视线,正想开口询问程泽禹他要说什么。 阳台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谈溪正要转头,就感到自己的耳边一痒。 闻渡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感受到程泽禹在那边要开口说话,谈溪立刻把手机拿下来。 转头“啊”了一下,双眸中是掩饰不了的一丝慌乱。 闻渡说完话,一只胳膊就搭在阳台栏杆在。 顿时,谈溪被他困在方寸之间。 她忍不住缩起肩膀。 闻渡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明明周围被包裹起来,谈溪却忽然觉得冷。 她不吭声。 程泽禹却在电话那头替她回答了。他“喂”了好几声。 谈溪捏着手机,听到程泽禹的声音微微焦急,又接着道:“谈溪?你那边没事吧?你旁边有人?” 手机屏幕的亮光在谈溪的指缝见流露,还有程泽禹的名字。 闻渡垂下眸,看到了那三个字。 明明是痛觉,他的心里却燃气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拿起谈溪手中的手机。 “哎,你……” 谈溪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闻渡把她的手机贴在耳边,冷冷地开口,“程泽禹。” 就三个字,叫谈溪和那头的程泽禹都是呼吸一滞。 然后程泽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迟疑,“……闻总?” 听到这个称呼,谈溪忽然睁大眼睛,看向闻渡。 但是闻渡没有看她,还是冷淡地问那边:“你找她有事?” 程泽禹一直没听到谈溪的声音,也有些紧张,就只是说:“你把手机给她,我要跟她说话。” 闻渡冷笑,好像是听得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他侧眸,看向有些愣怔的谈溪。 旁边那户人家的电视声音更加清晰,那个漂亮的“小三”恃靓行凶,气焰狂妄,气势极足,竟然凌驾于众人之上。谈溪能看到电视机的一角,见她朱唇轻启,带着些无所畏惧的毁灭感。 谈溪分着神。 忽然,闻渡把手机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道:“告诉他,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像一把剑,带着嚣张,带着威胁,带着嘲弄。 与电视中的那女人竟无二致。 谈溪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呼吸,道:“程泽禹,是我。” 程泽禹似乎在那边长舒一口气,“谈溪,你到底在哪里?你不是说你在工作吗?” 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闻渡的耳中,后者的目光带着微微嘲弄锁住谈溪。 谈溪小声道:“我是在闻渡聊些事情。” 她说得如此含糊,更叫程泽禹放心不下,他追问道:“你真没事?怎么大晚上跟他在一起?你们有工作上的交集?” 谈溪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下。 闻渡撑着栏杆的那只手再次往里面收了收。 谈溪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听到闻渡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次,“告诉他,你现在在哪。” 谈溪看着他,看着此刻神色居高临下的闻渡,只好说:“我现在在闻渡家。” “你在闻渡家?” “嗯……待会儿谈完……” 谈溪话还没说完,闻渡就忽然收回胳膊,将她的电话挂断。 谈溪看着自己被迫变黑的手机屏幕,声音终于放大了些,“你干嘛呀?” 闻渡冷冷地看向她。 谈溪的眸色也带上了点不开心,“你让我出去。” 闻渡不为所动。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找我那么多次,就是因为当年死者的父母是与他有关?” 谈溪重新抬起双眸,看向闻渡。 他的双目带着寒意,但因为他脸色不好,所以杀伤力并不算大。 反而是脆弱的意味更重一些。 他眸色沉沉,倒影出她的脸。 “……不是。” 谈溪解释不了,当事人是程泽禹的血亲,但这件事情的发生确实与程泽禹毫无关系。 闻渡没吭声,对于她的回答似乎并不在意。 谈溪站在这里太久,几乎有点腿软,但闻渡又不肯让开,她不肯贴他太近,不然快要相拥,只好微微向后仰着身子。 闻渡身上还带着刚才洗过澡的水汽,谈溪的嗅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灵敏,她闻到闻渡身上清冽的香气,不像是任何化学工业品调剂的味道,就像是他气质中带着的,那如同冬末溪水融化的感觉。 此刻他换上了清凉的睡衣,刚才在衬衫在遮掩的锁骨被谈溪终于看了个清楚。 谈溪低下头,小声问:“闻渡……我们还聊不聊了?” “怎么,着急回去见他?” 谈溪叹口气,“没有,我没有……你要是不肯谈,那今晚叫我来做什么呢?” “……” “谈溪。”闻渡开口,“他就那么重要,让你忍着不情愿也来见我?” 谈溪不说话,别开头。 此刻,她的所有解释在闻渡这里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她越是催促,他越是愤怒,仿佛自己着急离开是去见程泽禹似的。 闻渡终于抬起了他那只一只握着栏杆不肯松开的手,用手背忽然贴上了谈溪的脸颊。 他的手背冰凉,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谈溪被迫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 闻渡的眸子黑沉,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 海洋无波,寂静地等待着一场飓风的来临。 他的每一块骨骼,每一个五官皆是如精心雕刻得一般。 太过英俊,几乎有了杀伤力。 谈溪不想勾勒他的面庞,干脆闭上眼睛。 闻渡的手背稍微用了些劲儿,他的声线冷若冰霜,命令道:“谈溪,睁开眼睛。” 谈溪睫毛微微颤抖,但是没有睁开。 闻渡轻轻侧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谈溪,把眼睛睁开。” 他话音刚落,阳台外面突然刮起一阵风,然后空气中飘来浓重的湿气,下一瞬,湿气愈烈,竟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 谈溪终于睁开双眼,向外看去。 闻渡也朝那雨看去,贴在谈溪脸上的手背微微颤了一下。 他轻声道:“又下雨了。” 谈溪转头,看着他。 闻渡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她的眸子上,然后声音不带着任何温度地说:“你走吧。” “嗯?”谈溪微愣。 闻渡冷声重复道:“我不想看见你。” 孤鲸 第97节 说完,他侧身,留给谈溪足够的空间离开这个困境。 * 雨夜,谈溪离开闻渡家。 她没带伞,甚至不愿问闻渡要一个,直接推门离开。 她很难说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谈不上生气,只是心烦意乱。程泽禹和闻渡的相识让她讶异,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多年再见,闻渡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难以琢磨。 谈溪大步走向雨中,忽然想起高三的某个日子她在地铁中看到的“姜太公钓鱼”的字眼,那时的她如此笃定,如今却变得徘徊。 她不知道,现在那个手执鱼竿的人究竟是谁,即将上钩的人又是谁。 谈溪觉得把控事情发展的天平似乎在一点点挪动,闻渡快要变成了主导人。 雨线细细密密,眼前的道路看不清楚,只能借着旁边的灯光往前摸索着走。 谈溪知道,哪怕今日闻渡不想看见自己,只要他们的事情没有谈完,关于闻远江的问题没有落定,他们的相见就永远不会结束。 曾经缠绕在一起的线重新回到了谈溪的手中,她在惊觉,或许那些线从来就没有被解开过。 经年累月,他们反而缠得更紧。 她恍然,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脸,站在路边,准备打车离开。 作者有话说: 虽然闻渡疯了,但也记得把自己洗干净了再去钓老婆^^ 出门喝酒了,今天没有二更哦 :) 第82章 玻璃碎片 闻渡站在阳台前, 迟迟没有离开。他盯着什么都没有的远方,仿佛快要沉溺在黑暗之中。 雨越下越大,行色匆匆的路人举着宽大的伞, 看不见人影。 一道身影消失在大雨中。 钟表的时针恰好在此刻卡在九点。 阴沉的雨夜让天气更加灰暗。 闻渡陷入在沉默中,很久之后, 才拨通一个电话。 “她上车了?” “上车了,闻总, 在路口打了辆出租。” “嗯,跟着那车, 看着她回到家你再走。” “好, 您放心。” 闻渡挂掉电话,转身回到客厅。 他喉咙发紧, 拿起茶几上的那个玻璃杯, 忽然右手突然脱力, 玻璃杯从掌中掉落, “啪”地一声, 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碎成数片。 杯中的水慢慢在地上铺开。 闻渡微微皱眉,弯腰蹲下身, 伸手打算捡起玻璃碎片。 忽然,茶几上的手机震动。 闻渡侧眸看去,是吴烨的来电。 他收回手,拿起手机,接起电话。 “喂。” 吴烨的背景声音是带着雨声的,他应该是在外面。 “怎么了?” “渡神, 你在家吧?” “嗯, 咳——咳咳咳……”闻渡刚吐出一个字, 就开始不住地咳嗽。 “感冒了?着凉了?没事吧?” “嗯,还好。” “哦。”吴烨说回正事,“我上次去你家,好像把u盘落下了,你帮我找找呗。” 闻渡站起身,“你来我家一般不都是喝酒,什么时候还用过u盘?” “哎,上次揣兜里,估计是掉出来了,里面有客户的信息,你给我找找啊,找到我明早去你家拿。” “嗯,知道了。” 闻渡挂掉电话,看见三人沙发的缝隙间果然有个银制的小u盘,他拿出来,放在桌上。 然后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片狼藉。 那些碎片映照外面的雨,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照亮了一条路。 雨天,空气中氧气变得稀薄,交感神经变得低沉,大脑会变得昏沉。 这一刻,闻渡的理智彻底消失。 他重新走到那些玻璃碎片面前,将其中一个截面最为锋利的拿起来,放置手心,摊开五指,顿了几秒,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狠狠握住。 * 第二日早上九点,吴烨开车来闻渡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他又拨通了电话。 “渡神,我那u盘你找到没?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闻渡直接回答道:“密码是708706,我不在家,你自己进去拿。” 吴烨愣了愣,然后”哟呵”了一声,“你竟然直接把你家密码告诉我了?太信任我了吧?” 他输入了那个六个数字,一边推开门一边絮叨:“708706有啥含义?谁生日吗?什么纪念日?” 闻渡没有回答,只是说:“东西在茶几上,挂了。” 闻渡收起手机,重新回到会议大厅,站在上面作报告的部门负责人看见他进来,停顿了一下,接着讲下去。 徐秘书扭头看了一眼老板,见他今日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又低头看了一眼他右手的白色纱布。忍不住琢磨,莫非昨天老板跟人出门打架了? 但转念一想,今日新布置了不少工作,老板昨晚似乎又是熬夜工作了。 闻渡如今的疲惫是肉眼可见的,但是他的头脑依旧无比清晰,下属们偶尔向他看过去以为他是在低头冲着自己掌心出神,却又见他在下一秒可以就报告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 铭远地产在整个燕城虽是屹立不倒多年,但也确实是闻渡今年上任之后才又散发出新的活力。 每月的例行大会都是铭远最重要的报告活动,现在的会议都由闻渡主持,他话不多,但是要求很高,以前那些个得过且过的负责人因他的到来次次都在报告前失眠。 最后一个人的工作报告结束了,他站在台上,静静等待着闻渡的评价和提问。 闻渡垂下眸,半晌未发一眼。 因为播发幻灯片的原因,因此整个会场并未开着太多灯,光线黑沉,让闻渡渡神色愈发难辨,看着更加冷峻。 他长久的沉默让会议室的气氛越发冷沉,前方报告人头顶冒汗,紧张不已。 徐秘书等了等后,忍不住出声提醒,“闻总?” 闻渡重新轻轻握住自己的掌心,然后抬起头,平静地问道:“提到土地款和融资需要之间的现金差了吗?” 报告人一滞,他清楚自己没有考虑,昨晚临时熬夜做出的内容,他没时间考虑周到,上场之前才注意到这个细节,见闻总一直低头,本以为他根本没听,没想到他却立刻指出这一问题。 “这……” 资金需求一环接一环,任何一处的断裂,都会导致整个项目的失败。 这不是一个小问题。 闻渡没有发火,只是道:“下周一,单独给我做一次报告。” 报告人没有长舒一口气,一般来说,这种平静的评价比失控的情绪还要让人觉得可怕,尤其是这人还是闻总。若是下周一的报告出现了新的问题,他恐怕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低下头,说:“好。” 徐秘书见闻渡再没什么要说的了,便道:“辛苦各位了,散会。” * 闻渡回到六十八层办公室,徐秘书跟着走进去。 他眼底的疲惫较前几日更深,虽然气质依旧挺拔,但是整个人显得更加易碎,仿若不堪一击。 徐秘书细心,心道闻总的状态好像是从那日在会场遇到那个女人之后就变得糟糕起来了。 他端来一杯咖啡,问道:“闻总,您……要不要休息半天?” 闻渡抬起双眸,“不用。” 接着又道:“麻烦帮我将窗户打开。” 徐秘书看了一眼外面,忍不住劝道:“闻总,昨晚下了一晚上雨,今天阴沉,还是挺冷的……” “没事,打开。”闻渡低头看文件,声音中带着些毋庸置疑。 徐秘书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悄悄叹了口气,然后把办公室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 顿时,凉风涌入。 徐秘书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听着闻渡给自己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然后离开,关门时,他听到办公室内闻渡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他关上门。 闻渡的肩膀不住地抖动,他其实是个很少生病的人,他平时工作之余总会运动,且精力旺盛,若是想要感冒发生也算不上容易。 闻渡很快沉浸在工作中,背后凉风很快被他忽略,直到六点过后,他才意识到冷,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走出办公室。 徐秘书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站起来,觉得颇为惊讶,“闻总,下班了?” “嗯。”闻渡点头。 孤鲸 第98节 徐秘书心中愉悦,赶紧跟上去,说来,跟着闻渡工作后,他虽然学到不少,但也是常常加班,索性闻渡给的加班费丰厚,他倒是乐意的,但若是今天能早点回家,他自然是更加乐意。 闻渡回家后,天空慢慢暗淡下来,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站在阳台处,不经意间低头时,他忽然看到栏杆处飘了一根长长的发丝。 说来有趣,昨晚又是刮风又是下雨,这发丝就落在这杆上,摇摇欲坠,飘来飘去,但是终究没有被吹走。 就是这样轻轻地、安静地留在了这里。 闻渡用那个还绑着纱布的手勾起那根发丝。 发丝主人是谁不得而知。 细,但是绞不断,看似轻飘飘,但是却将人紧紧缠绕。 闻渡一向为人冷淡,实则是因为他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关心,但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有着难以言说的掌控欲。 他喜欢捕获猎物的过程,哪怕久一点,也无所谓。 闻渡的睫毛微微颤抖,收拢掌心,让自己的伤口隔着纱布贴在那根头发上,然后,许久之后,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回到了屋内。 他洗了个热水澡,看完一场网球比赛,工作到凌晨三点,才回到卧室沉沉睡去。 * 次日九点差十分,徐秘书为闻渡研磨了杯咖啡,放置在他的桌子上,然后重新回到工位上。 九点二十分,人力总监从楼下上来。 徐秘书站起身,“闻总还没来。” hr颇为惊讶,毕竟闻总是出了名的为工作拼命,竟然还是晚到的时候,只好点头,“那我再门口等一下。” 徐秘书为总监倒上一杯水,然后重新回到座位前。 又过了十五分钟,他终于忍不住,给闻渡发了条消息,“闻总,需要我去接您吗?” 直到十点,也没有回复。 hr坐不住,率先离开。 徐秘书给闻渡打了两个电话,也没有人接,他略微思索,从手机中调出一个十分陌生的联系方式。 吴烨接电话倒是快,“喂?” 徐秘书说明来意。 “联系不到你们闻总了?” “是,闻总明日都是自己开车上班,但是我不清楚他家的具体门牌号,所以想请您帮忙去看看——”徐秘书顿了顿,又说:“闻总最近状态不佳,或许是生病了。” “行。”吴烨在路上打了个转头,“我现在就去他家看看。” 他抄了条近路,十几分钟后就赶到了闻渡家门口。 “砰砰砰!” “闻渡,是我,吴烨,开门!” 依旧没有人反应。 吴烨抬了抬眉毛,没有迟疑,低头输密码,边输边念叨:“幸好他昨天把密码告诉了,不然我也进不来,这也忒巧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0 00:00:00~2022-08-16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木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染幽 6瓶;46847910 5瓶;微凉、今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淋漓鲜血(一更) 闻渡在消毒水中慢慢睁开眼, 眼前是吴烨一张黑得吓人的脸。 窗外的天边已经染上了掺着橘色的粉,闻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见他终于醒来,吴烨冷哼道:“我以为你醒不来了。” 闻渡嗓音沙哑, 缓缓开口,“看见我活着, 你很失望?” “对!”吴烨点点头,拿来一杯凉白开, “啪”地砸到床头前,“你没了, 世界平均智商会有大幅度的提升。” 闻渡没力气反驳, 慢慢坐起身,端起水, 喝了一口, 又疲惫地闭上双眼。 私人医生走进卧室, 拿起体温枪对着闻渡的额头又测了一下。 “多少度?” “39, 比刚才低了0.2度。” “呵。”吴烨脸色愈发难看, “医生,还有多久能烧死他,趁早了断他算了。” 医生看着床边的吊瓶, 对二人的争吵微微有些尴尬,只是跟闻渡说:“还有半瓶就结束了。” 闻渡颔首,“辛苦您了。” 医生点点头,走出卧室。 等人走后,吴烨一屁股做到旁边的椅子前,又道:“你还知道辛苦人家了?你少玩点儿高中生玩的苦情戏码, 人家就不辛苦了。” 闻渡淡淡抬起双眸, “你说什么?” 吴烨瘫坐在椅子上, 靠在背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不就是为了见她吗?” 闻渡重新阖眼,对此不予回应。 吴烨不管他什么态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蹭”地站起来,情绪激动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今早过来的时候,你那脑袋烫得都能煎个鸡蛋了!” “——还有!”吴烨指着窗户外面,“那玻璃窗开着,他奶奶的窗帘都被吹开了,你他妈知不知道?” “妈的你这破公寓还开着冷气,老子进门的时候以为进了冰窖了。”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不知道憋了几个小时,然后喘了口粗气,又道:“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闻渡看了看自己右手的纱布,似乎是换了个新的,扎得更紧了些。 “我来的时候你那手都渗血了知不知道?我他妈以为你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不住准备为情自杀了,我差点吓死你知不知道!” 闻渡点点头,“你声音小点,我吵得头疼。” “你头疼是你自己作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手,又冷哼,“我看你这苦肉计还不够,干脆直接跟杨过一样,断半条胳膊算了。” 闻渡微微闭着眼,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吴烨看见他毫无血色的脸,又一屁股坐回去,生了会儿闷气,又道:“做错的人是你吗?是你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自从见到她,你就没正常过一天!你这么折磨自己,人家一点事情都没有,就他妈只有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闻渡你就是个窝里横我算是发现了,那个女的一点你都不肯伤害,对自己倒是够狠,又是昏迷又是流血的,你脑子不好使吧?” 他说了两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立刻窜上来,“你把自己给弄死又能怎么着?人家俩结婚会让你做主桌?” 本来闭着双眼闻渡此刻突然睁开眼睛,双眸射出寒光。 吴烨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接下来的话没敢继续说完,“啧”了一声,摆摆手,“哎好好好,我管不着你,你随便吧。” 闻渡垂眸看着自己的受伤的掌心,突然问:“你是怎么知道程泽禹的?” 吴烨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冷静地说出了这个名字,顿了顿道:“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你有一天喝多了,差点喝死自己,我怕你家救你,你忽然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指着里面你男的问我觉得你俩像不像,我看了半天,也没觉得特别像,后来再问你,你就睡着了,那张照片上有写他的名字,我查了查他的身份,后来自己猜了个大概。” 闻渡“嗯”了一声。 吴烨见他神情恹恹,不由得提高嗓音,“我是真的觉得不太像啊,非要说的话,也就是轮廓有点相似,但他比你差远了,真的,不是我夸张——” “——而且,我这些年也关注着那个叫程泽禹的男人,人家和谈溪根本就没有在一起好吧,不过,他倒也没有和别人谈恋爱。” 吴烨又快速瞟了闻渡一眼,快速说:“谈溪也一直没有男朋友。” 说完这话,闻渡依旧没什么表情,吴烨有点着急,“啧,高兴还是不高兴,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闻渡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 “哦。”吴烨又哼了哼,“也是,我应该早都料到了才对。” 闻渡又不吭声了。 吴烨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谈溪虽然没跟程泽禹在一起,但人家也没跟你在一起啊,何况这么多年都还保持着联系,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 吴烨现在说的这些话丝毫刺激不到闻渡。他置若罔闻,过了许久,才道:“她对程泽禹什么感情不重要,她要是还想寻求程家父母死亡的真相,就得付出些什么。” 他两指轻捻,“至于付出什么,我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 他这话轻轻说完,叫吴烨足足沉默了两分钟,之后才慢慢道:“你疯了,你已经被她逼疯了,你要把自己这辈子搭进去。” “嗯。”闻渡点头承认,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疯没疯。 过了一会儿,医生进来为闻渡将针头拔掉,吴烨站在旁边看着,忽然道:“医生,你有没有听过以前中医能让人做出假死的效果来,您能不能也做出这个假象来用在他身上?” “啊?” 吴烨哼了哼,这才让对方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他要玩苦肉计,我觉得不如来个大的。” 闻渡挥挥手,跟私人医生道谢,又叫吴烨闭嘴,把人家给送出去。 送走医生,吴烨又回到闻渡的卧室,他忍不住又多嘲笑了两句。 闻渡摊开掌心,用左手摸索着右手伤口,忽然问:“你说她会不会来?” 吴烨抬起头,见他脸上竟然露出来畅快的笑容来,暗骂了几声“糊涂虫”,“恋爱脑”之类的,才站起身道:“我出去给你打电话。” 闻渡点头。 吴烨给谈溪打完了电话,觉得自己一肚子发不出去,干脆蹲在公寓楼下抽烟。 抽了大半包,谈溪终于赶来。 他低头一看,时间都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有点不满,“你怎么才来?” 谈溪觉得无辜,说:“我刚才接你电话的时候在开会,现在才下班,我也是个打工人,不是说走就潇洒能走的。” 她说完,挥了挥眼前的烟雾。 吴烨掐灭了烟,这才看清了面前的谈溪,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会儿,心道这女的有那么好吗,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世界上就非她不可了吧,楼上那傻-逼怎么就疯成这样了呢? 谈溪不明就里,“你看我做什么?” 孤鲸 第99节 吴烨哼了又哼,“谈溪,我高中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本事呢?” 谈溪不想跟他争论,只是问道:“我可以上去了吗?” 吴烨点点头,没好气道:“当然能,您快上去吧,您是灵丹妙药,我哪敢拦着您啊?” 他跟着谈溪上了电梯,走到闻渡家门口,正想好心帮她输入密码时,就见人家流畅地输入了708706六位数,不由得深深地叹口气。 心道自己来了起码上百次,也不过是两天前才获得拥有闻渡家密码的权利,人家这才见了两面,就有了,再下次见面,他可能就得改口喊嫂子了。 谈溪回头看他,“你叹什么气?” 吴烨只是拱拱手,“我服了,我无话可说。” 他见谈溪就要推门进去,忍不住拦住她,又说:“谈溪,你知道自己进去意味着什么吗?” 他这次语调正经了不少,表情也变得严肃,死死盯着谈溪,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反应。 谈溪看了他一眼,收起要开门的手,也认真道:“吴烨,我知道你对我现在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你清楚,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能得到,我上个月去主动找他,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她想见他…… 这意思不言而喻,吴烨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吴烨揉揉鼻头,他刚才烟抽得狠了,现在喉咙干涩,疼得厉害,过了好久才说:“你俩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但是我就一句话,你要是再把他变成之前那样,那我跟你没玩,我吴烨就这么一个好兄弟,不想看他成那样。” 他顿了顿,又道:“你他妈别把他重新推回深渊。” 谈溪听罢笑了笑,忽然轻声道:“是我把推下去的,所以能把他拉回来的只有我,你虽然不想看见我,但你得承认,那个能救他的只有我。” 说完,她就推门进去了,直接把吴烨关在了门外。 吴烨盯着紧闭的大门愣了愣,过了许久,才呢喃道:“我靠,真是疯了,这两人都他妈是疯子。”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84章 伤口(二更) 谈溪走进闻渡的卧室, 很远就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很喜欢消毒水的味道,觉得那是一种干净的感觉。 谈溪慢慢走过去,闻渡侧眸看她。 不同于那晚的锋利, 他今天变得攻击性少了很多,也许是生病的缘故。 那晚他的失控好像是假象, 又像是梦境,但叫人难忘。 闻渡偶尔流露出的另一面的自己总让她记忆深刻。 谈溪主动开口, “好点了吗?” 闻渡的嗓子还是沙哑,不过他这次好歹愿意同她好好讲话了, 回答道:“还好。” 谈溪“哦”了一声, 放下包,然后坐在吴烨刚才坐的椅子上, 笑着说:“奇怪了, 那晚淋雨的人明明是我, 怎么感冒发烧的却是你。” 闻渡没说话。 但是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 本该承受的人是谈溪, 但最后受伤的确实闻渡。这些年来,他心里,身上, 有多少伤口是因她而留下来的,他甚至自己都说不清楚。 谈溪走到床头前,拿起那些药看了看,问道:“这些都是要吃的吗?” “嗯。” 两人像个近半米,谈溪也能感觉到闻渡身上散发着的热气,她没问他烧到多少度, 但从他微红的眼角来看, 显然是高温。 她又轻声道:“你怎么总在感冒?” “嗯?” “上次——就是八年前, 我离开你家的时候,你也在发烧。” 她平淡地提起那时候的事情,说完这话,两人皆是一愣,视线稍微相碰,又很快错开。 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理智占据上风的人,知道如果要继续往前走,那得先把从前那些杂乱的、束缚他们脚步的荆棘斩断才好。 但是,这个问题闻渡不会回答。 谈溪也不追问,她低头,视线落在闻渡的右手上,“手怎么了?” “玻璃杯不小心被打碎了。” “哦。”谈溪端起他的右手看了看,也没问既然是因玻璃碎片受伤,怎么伤口不在指尖,反倒在掌心处。 谈溪看了一会儿,重新将他的手放回去,又说:“刚才吴烨给我发了你吃药的时间,到点我会提醒你的。” “好。” 谈溪又问:“我还得继续工作,能在你这里办公吗?不会打扰你休息。” “嗯。”闻渡点头,“我的笔记本在书桌上,麻烦也给我拿来。” 谈溪听到微微挑眉,“你也要工作?” “嗯,我现在不困。” 她在这儿,他睡不着。 谈溪看了一眼他眼底的疲惫,也不想追问,更不会相劝,就去书房将他的电脑拿来了。 于是,在日落时分,两人各自对着自己的电脑安静工作,互不打扰,房间里只有键盘发出声响。 八年前,就是这样,他们坐在一起安静学习,八年后,他们照旧是这样,各执一角安静工作。 之间的纠葛再深,或是有没有对方在身边,该努力的时候也能沉下心来。 时间从来不会切断无言的默契。 许久之后,谈溪终于抬起头,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脖颈,去厨房给自己和闻渡添了些热水,看着他将药喝下去,正打算回去继续工作时,忽然低头看见了纱布上的一点血迹。 “哎,你没有痛觉的吗?”谈溪小声问。 闻渡先是看了她一眼,才垂眸去看自己的伤口,神情不甚在意,好像真的没有痛觉。 谈溪轻轻叹气,问:“纱布在哪里?” “客厅电视柜下面有医药箱。” 谈溪将那个透明的箱子拿来,双膝屈起,干脆跪坐在闻渡的床边,低头再次端起他的右手。 闻渡的五指修长,谈溪两只手合拢才能堪堪包裹住他的整个手,她轻轻拆开原本的纱布,那口深刻的伤口渐渐展露在谈溪的眼前。 深红色的,长长的,深深的一道伤口。 鲜血还在往外渗,带着新鲜的凉意。 多大的劲儿和狠,才能把自己的手心弄成这样。 谈溪的一根发丝轻轻飘在鼻梁,闻渡忍住为她拂开的冲动。 她抿起唇,右手托着他的手,左手伸出食指轻轻的沿着他的那道伤口划过去。 很轻,触碰感都是若有若无的。 从闻渡的角度看去,能看到谈溪轻轻颤抖的睫毛,恰好同拂动伤口的频率一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谈溪带来的伤口处的疼痛,但是当这种痛感传递到大脑皮层时,尽数变成了快感。 一种强烈地感受到谈溪此刻就在身边的快感。 随后,这种快感又朝着另一处向下涌去,在快要失去理智之前,他突然狠狠地反握住谈溪的手。 然后冷声道:“还换不换了?” 谈溪抬起眼,从旁边的医药箱拿起一段新的纱布,然后细心为他一圈一圈缠上。 然后抬头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太紧或是太松?” 闻渡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垂着眸,只是道:“还好。” 谈溪松开的他的手掌,站起身,点点头,“那就好。” 谈溪又倒了些热水,然后继续工作。 她也不询问程泽禹的事情,也不询问工作的事情,既然闻渡有意让自己在这里陪着他,那她就陪着他。 所有的情绪被压抑在冰面之下,尚未爆发。 * 晚上八点,谈溪感到了饥饿。她抬起头来问闻渡,“你饿不饿?” 闻渡几乎一点都没有进食,听到谈溪的问题,他从工作中挪开眼,看了谈溪一眼,“想吃什么?” 他从床上起来,穿着薄睡衣,谈溪扫了一眼,说:“你家可以做饭吗?” 在她的认知里,闻渡不食烟火,家里的厨房也大约是摆设才是。 闻渡没说话,只是朝着厨房走去。 谈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打开冰箱,很惊讶。 冰箱虽然未满,但是显然放置着新鲜的菜。 闻渡侧开身子,“想吃什么?” 谈溪道:“你生病,我们吃些清淡的吧。” “嗯。”闻渡点头,拿出青菜和蘑菇。 谈溪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闻渡指着米饭锅,“煮米。” 谈溪“哦”了一声,快速将米饭做好,然后回头去看闻渡。 他正打算将青菜和蘑菇从保鲜膜中拿出来放在水下清洗。谈溪赶紧拦住,“哎你还受着伤呢,别沾水。” 她边说边从闻渡手中接过菜,“我来洗就好。” 于是,谈溪洗完菜,将其放在玻璃碗中,然后闻渡拿出刀把它们一个一个切成小块。 孤鲸 第100节 一套流程,极其自然,像是这么做了多年一样。 谈溪洗完菜,就站在一边看闻渡做菜。 她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自己做饭吃了?” 闻渡在锅中放上一块黄油,等着它慢慢融化,然后说:“自己在外面上学,不会等着饿死么。” 谈溪从他的身后给她递上切碎的姜片和洋葱,没再说话。 曾经连煮一份姜汤都会将自己烫到的闻少爷终于被时间磨练成了熟练做一顿晚餐的男人。 她低着头,心想闻渡有太多的改变自己都没有参与。 在两人没有交集的这些年里,他变得越来越强大。 闻渡翻炒着切片的蘑菇,没有扭头,跟谈溪说:“去楼上拿瓶白葡萄酒下来。” “嗯?” “楼上酒柜,楼梯走转就能看到。” “好。” 一分钟后,谈溪抱着一瓶葡萄酒下来,见闻渡已经另拿一锅在做着浓香的汤,问:“要多少?” “直接倒,不用太多。” 闻渡站在一侧指挥她,见葡萄酒滚入锅中,“嗯,差不多了。” 他一边说,一把扣住谈溪的胳膊。 谈溪顿时感到那一块肌肤灼烧起来。 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闻渡热得太厉害。 “你……”谈溪回头,正好看到他利落的下颌。 闻渡对于她投来的关怀视而不见,松开她的胳膊,又端起旁边那锅汤倒入蘑菇中,没过切片,顿时奶香味扑鼻。 好香。 小火焖煮几分钟后,闻渡在锅中撒入少许盐和胡椒粉,然后关火,说:“准备吃饭吧。” 就在谈溪摆放碗筷的功夫,闻渡又做好一份清炒时蔬。 桌上一汤一菜,清淡中带着温馨。 谈溪打开冷色调的灯,蘑菇汤的奶白色和时蔬的翠绿色相映成趣,她感到饥肠辘辘。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闻渡也基本没怎么动筷子。谈溪吃饱喝足,将碗筷放入洗碗机,回头对他说:“你快回去休息。” 闻渡回卧室将自己和谈溪的电脑拿出来,然后走入楼上的书房。 谈溪正巧从厨房走出来,双手还微湿,“你怎么不去躺着啊?” 闻渡看她一眼,“我是猪吗,成天到晚睡觉。” 谈溪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位少爷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 闻渡的书房足有正常人家的客厅那么大,书桌更是宽敞,两人各坐在一边也不觉得拥挤。 谈溪打开电脑,看过一遍下午刚刚收到的新闻初稿,忽然抬起头对闻渡道:“你还记得贾春蒙吗?” 闻渡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显然是记得的。 谈溪又道:“我们这次做教育改革的议题,我们的采访对象之一恰好是燕城二中,上个周,我看到他了。” 她轻轻地陈述,仿佛在提起一个并不怎么想干的人。 闻渡静静听完,忽然合上电脑。 谈溪抬头向他看去,见闻渡沉沉的面色中流露出一丝摄人的冷光,接着又听他淡淡问:“谈溪,你恨他吗?” 作者有话说: 二更。没了。 第85章 旧事 谈溪很少恨一个人, 那样太消耗情绪,她不愿意。 在闻渡的注视中,她摇了摇头, “不恨,我现在的生活没有受到他的半点影响。” “……但是。”她又说道:“不恨不代表我不记得。” “十八岁之前, 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他们就仗着自己的权利任意揉捏我, 我那时候唯一可以对抗的武器就是我的学习成绩,现在我手里的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更多了, 所以我想一一讨回来。” 谈溪看向窗外, 外面黑漆漆的一边,偶尔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她陷入了曾经的回忆中。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她很早就接受, 但她不想屈服。 “你手里的武器有很多。”闻渡平静地说, 注视着她的侧脸。 这话是何种含义, 谈溪自然懂。 闻渡手里的武器也是她手里的武器。 曾经是, 现在也是。 一直都是。 窗外,树静,风不止。 谈溪微微低下了头。 不再谈论此事。 谈溪一连在闻渡待了三天, 每晚下班来到他家,十点的时候再回到自己家。 周四晚上,谈溪吃过晚饭,突然说:“明天我要出差,下周二才能回来,这几天不能来了呢。” 闻渡刚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 才坐在饭桌前, 现在病容稍微重了一些, 他抬起眼,问:“去哪里出差?” “江城。”谈溪为他解释道:“我以前毕业后就在江城工作,今年三月份才回来。” 她想了想,又说:“还挺巧的,我们公司江城分部正准备建一个新的写字楼,就是你们铭远地产的。” “嗯。”闻渡点了点头,“刚才我开的会议就是讨论这个新项目,在敲定最后的图纸细节。” 谈溪微微挑起眉毛,有些惊讶,“你可是闻总哎,还会参与这么细节的讨论?”说完她又自我反驳道:“哦,也是,你是建筑的,这才是你的专业领域。你们公司的每个项目你都会参与建筑设计的部分吗?” 闻渡微微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想看看吗?” “什么?” “图纸。” “好啊。”谈溪欣然点头,“这个地方其实本来是我以后工作的地点呢。” 两人进入闻渡的书房中,闻渡按下按钮,将幕布降落下来,让图纸投影在幕布上。 然后他抬手啪地关掉灯。 顿时,屋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幕布。 谈溪轻轻眨眼睛,“哇”了一下。 很美,是一种气派又震撼的美,那是任何一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从来没有带给她的感觉。 她微微靠近了幕布一些。 闻渡站在她身后,侧着身子低头问:“怎么样?” 谈溪点点头,“很棒,真的很棒。” 她又问:“一共多少层?” “九十八层。” 闻渡伸出那只受了伤胳膊为谈溪在幕布前讲解,“总共有三层是健身房,有五层是不同风格的餐厅。其中五十层到七十层是为一家奢侈品酒店提供区域。” “还有,在八十一层,是一个一整层空中花园。” 幕布中可以看清楚花园的蓝图,花园没有窗户包裹,只有透明玻璃做围栏,利用科技手段控制室内温度,冬暖夏凉,花朵盛放,日日如春,所谓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显而易见,着是整座楼中光线最佳,层高最合适的地方,哪怕只是模型,谈溪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座花园的静谧。 受到她妈叶琳的影响,谈溪喜欢在花园中放松心情,要知道,在江城市中心能有个安静的休息地方是多么不容易。 她凑近了一些看,然后又叹气道:“好可惜哦,当初说要建新大楼的时候,我们那个部门就是规划在八十二层,离这个花园好近!” “哎。”谈溪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不回燕城了。” 闻渡垂眸看她,“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谈溪还在盯着那花园看,随意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 “八十三层是个小型电影院。” “还有电影院?”谈溪两眼放光,立刻回头,动作太快,头顶不小心蹭到闻渡的下巴。 “……” 怪不得刚才一直不觉得凉意,原来是身后有个还发着低烧的火炉贴着。 谈溪垂下眸,心道如今闻渡确实变了些,和自己离得这么近,竟是步步紧逼,由着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 她盯着他睡衣的前襟道:“……我去厨房倒杯水。” 闻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色晦暗。 * 因为明天要出差,因此谈溪今日早些离开了闻渡家。 临出门前,闻渡将她送到门口,谈溪正准备说“再见”之时,大约是有夜风灌进屋内,他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咳……” 大约是太难受,只见他轻轻握拳挡在唇前,咳得厉害,甚至直接弯下了腰,眼角也染上了红色。 孤鲸 第101节 谈溪以为他最近好了不少,没想到在她离开前又咳嗽成了这样。如今即将进入八月,快要立秋,换季之间,最是容易得重感冒的时候。 她正要伸出手替他拍拍后背之时,对面那户人家突然打开了门。 一张年轻漂亮的脸露出来,在看到谈溪的瞬间微微愣住。 那姑娘歪着脑袋,尽量越过谈溪去看闻渡,不由得柔声问:“闻渡,你没事吧?” 闻渡侧眸扫了她一眼,还在咳嗽,就把视线落在谈溪脸上,意思大概是叫谈溪替他回答,她心领神会,立刻扭头和善地回答:“哦,他没事。” 她这一回头,对面的律师看清了她的长相,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是闻渡的秘书吗?” 谈溪闻声又回头看了她一下,含糊地点点头,“嗯……我是来跟闻总讨论工作上的事情的,我是……他的工作伙伴。” 她说完,感受到闻渡射来的两道目光,没回头,就还是冲那漂亮的邻居笑笑。 邻居继续柔声问闻渡:“需要止咳糖浆吗?或是药之类的?” 闻渡侧眸,渐渐停下咳嗽的声音,冷淡摇摇头。 谈溪又冲邻居笑笑,“谢谢你,他不吃药。” “哦。”邻居见闻渡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今日连句话都不说了,好不容易见到一回,还是这般冰山的样子,失望至极,也不再多讲,点点头,又看了谈溪一眼,然后关上门。 谈溪扭头看闻渡,笑嘻嘻地说:“你邻居很漂亮嘛?” 闻渡扫她一眼,因她懒散的态度和反应而眼底闪过一些怒气。 谈溪及时又道:“虽然我这两天出差,但是也会提醒你吃药的。” 闻渡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但是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谈溪摆摆手,“那我走啦?晚安。” * 谈溪在江城出差的日子是极忙碌的,脚不沾地,一个会接着一个会。 直到中午一点过后,她手机震动,才注意到时间。 消息是闻渡发来的,他发了个空药盒的照片,谈溪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提醒他吃药了,心道这位闻总可别在病中发少爷脾气,就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 谈溪问:“你好点了吗?” “嗯。”大约是知道工作忙碌起来确实会常常忘记时间,闻渡没有质问她忘记提醒自己吃药的事情,只是问:“你吃饭了吗?” “正要去呢。” 闻渡又道:“对面给我送来了一份梨汤。” 谈溪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对面”是指昨天遇到的漂亮邻居,谈溪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就听闻渡又道:“不过我没喝。” 谈溪抿着唇憋着笑,故意道:“你咳嗽得厉害,喝点梨汤也挺好的,人家一片好心,你别浪费东西呀。” 闻渡似乎轻轻哼了一下,“你原来知道什么东西对嗓子好?” 谈溪眨眨眼,心道这位少爷是在抱怨自己不够贴心? 她于是说:“我记下了,你下次再生病我就给你熬汤。” 那边气得不说话了。 谈溪走到酒店三层餐厅,身边的同事越来越多,她便说:“我去吃午饭了,晚上再聊。” 晚上八点多,谈溪才回到酒店。 她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发现刚好九点,就给闻渡打电话提醒他吃药。 十几秒后,闻渡才接通电话,那边有些嘈杂,汽车的鸣笛声准确地传到谈溪的耳朵里。 她甩了甩还微微有些潮湿的发梢,站在酒店房间的玻璃窗前,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然后轻声询问闻渡,“病号,你不在家里待着,干嘛去了?” 闻渡在那头咳嗽了一下,没有回答。 谈溪目光停留在下面的街景,忽然听到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自从多年前父亲去世,时至今日,她都对这个声音极其敏感,她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那闪着红光的救护车在拥挤的马路上从一条开阔的小道上呼啸而过。 恍惚间,她突然发觉这声音竟然从两处同事发出来。 一个是来自楼下,一个是来自手机中。 谈溪心神一动,忽然发问:“闻渡,你现在在哪里?” 只听那边沉默少许,然后闻渡清冷的声音混合越来越远救护车声,传入谈溪的耳朵。 他说:“谈溪,下来。” 第86章 深夜街巷(一更) 谈溪腾起一丝期待, 这是她少有的情绪,她随便从椅子上抓起了一件轻薄外套就出了门。 电梯口偶遇同公司的下属,向她问好:“谈主编。” 谈溪笑着冲她们点点头, 然后在电梯“叮”地一声时,就快步走出去。 实习生在后面议论, “这么晚了,副主编去干嘛呀?” “看着像是去见人吧。” 她们在电梯门关闭前盯着谈溪的背影看了一眼, “主编这样好像去见男朋友哦,我大学的时候舍友晚上去宿舍楼下见男朋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谈溪捏着手机走到一楼大厅, 正巧酒店门口进来一群开商务会议的外宾。门口略微嘈杂拥挤, 挡住了谈溪的视线。 她刚才和闻渡的通话没有挂断,现在重新放在耳边。 “闻渡, 你在哪里?”她听到他那边静悄悄的, 似乎也没什么说话声, 不由得怀疑,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 却没有那个期待的身影,谈溪一点点失望,就在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余光触碰到了闻渡的身影。 就在三米之外。 他穿着一件白色体恤,在来往的人群中静止。 然后放下手机,看向谈溪。 谈溪眼睛一亮,向他跑去,抬起头问:“你感冒好了吗?” 闻渡微微低下头,“你自己看看。” 谈溪蜷缩了一下手指, 然后抬起胳膊, 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 先是触感, 才是温度。 三秒之后,谈溪才回过神,“还是有点烫。” 闻渡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似乎不甚在意,仿佛发烧的不是他一样。 谈溪将自己的手收回,抬着下巴,正想开口,闻渡说话了。 “去外面走走吧。” 刚刚入秋,夜晚偶尔吹起凉风,谈溪“哎”了一下,“你确定你不需要休息吗?外面可能会有点冷。” 闻渡说了声“没事”,便往外走。 路上人不少,但并不拥挤,也不吵闹。 谈溪和闻渡并排往前走,之间相隔着一两厘米。 手背从不相碰。 少年时的牵手充斥着各种借口,或是存在在运动上,或是存在在课间操中,懵懂堪堪掩饰暧昧。 但成年人不可以。 肌肤相碰便是一道门。 有人可以回头重新关上那门,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但是闻渡和谈溪不可以。 纠葛太多,于是无法风轻云淡。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珍重。 谈溪工作了一天,有些困倦,扭头看见一家酒馆,问:“我们进去喝一杯好吗?” 闻渡不排斥少量酒精,跟着她一起进入。 那酒馆十分静谧,与外面的繁华不同,它的装修显得过于朴素,但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精心设计。 谈溪在吧台前坐下,对酒保说:“麻烦给我来一杯daiquiri,给他来一杯果汁。” 酒保十分年轻,听到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谈溪身侧的闻渡。后者神色清冷,只是道:“我要一杯白水就好。” 谈溪头发多不易干,哪怕吹了夜风,发尾依旧带着潮湿,她吹得头发有些散开,带着微醺的美感,甩了甩乌黑的发丝之后打了个喷嚏。 然后眼角微湿地看着闻渡道:“我也快要感冒了,怎么办?” 闻渡侧眸看她,轻轻转着手中的玻璃杯,淡淡道:“我不介意让别人觉得是我传染给你的。” “……” 谈溪扭头喝了一大口酒。 酸酸甜甜,清清爽爽,洗刷掉她耳尖的微热。 谈溪酒量本就十分一般,但偶尔会遇上瘾很大的时候,比如现在。 在她让酒保又给自己上了两杯推荐的威士忌,然后扭头跟闻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多都是围绕闻远江和铭远地产。 谈溪努力将自己从酒中抽离出来,保持清醒状态。 “所以你已经见过死者的母亲了?” “嗯。” “她怎么样?” 孤鲸 第102节 “回到北城农村了,眼睛快要哭瞎,本身就有风湿病,因为看病困难,现在站起来都困难,家里的田空闲着,丈夫去世,媳妇早都改嫁,留下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已经倒了该上学的年纪了,但是还没读过书。” 谈溪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然后又听闻渡说起他从私人账户补偿的事情,忍不住提醒道:“补偿虽然是需要,但你知道对于她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闻渡点头,“嗯,这个我心里有数,她们想要真相。” 谈溪点点头,盯着酒杯中的冰块,见它反射着头顶昏黄的光线。 室内温度颇低,冰块不易融化,但谈溪长久地盯着,还是可以感受到它在一点点变小,不明显,但在无人肯多看一眼的角落中,慢慢变化着。 谈溪从来不觉得处于一个对抗的姿态是可笑或是无力的事情,例如蜉蝣撼树。 唯一可怕的只有麻木到失去蜉蝣撼树的勇气。 她还是眉头紧缩,如今是网络时代,想要让一件事情被人看到方法总归是变多,但是对于那样一位母亲来说,她没有这个能力。 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强悍的刀俎宰割。 毫无还手之力。 这世界的不公随处可见,曾经的谈溪至少还有机会靠着知识改变命运,但这死者留下的孤女连读书都变得困难。她们手无寸铁,谈溪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有闻渡在背后护着,这一老一小能活着回到家乡都是件困难事。 但无论如何,事情好歹在向前推进着。 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谈论到如今的事情就难免会提到多年前程泽禹的父母。 谈溪盯着手中见底的酒杯。 突兀的沉默突然横在两人中间。 谈溪其实一直很好奇闻渡是如何与程泽禹认识的,也想知道他们聊过什么内容,但她不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开口。 或是该如何逼迫闻渡开口。 长久的沉默终于让气氛变了味。 闻渡只扫了谈溪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这次,生气被其他情绪遮盖住,那晚在家中阳台逼迫谈溪跟程泽禹对话的感觉又回来了。 发烧让人昏沉,但在这一刻闻渡格外清醒。 程泽禹从来算不上他的对手。 在这场感情中,唯一在跟闻渡对峙的,较劲的就只有谈溪。 两人谁也不肯先低头,先开口吐露情感,这场战争从八年前一直持续到现在。 闻渡垂着眸,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热气在慢慢升高,指尖的温度却依旧是冰凉的,他一圈一圈地滑过玻璃杯沿。 谈溪的视线从他修长的食指间挪走,又叫了两杯酒,入肚后终于觉得晕乎。 她拿起手机回复了叶琳两句话,又提醒她早点睡觉后,站起身,小声道:“我去趟卫生间。” 随手将手机放在桌上,然后转头往里走去。 闻渡拿起装着冰的玻璃杯晃了晃。 冰块碰撞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忽然,小臂旁边的手机震动。 是谈溪的手机。 闻渡无意去看,只是手机震动不停,放在桌面上致使整个吧台附近的人都能感受到嗡嗡声。 他抱歉地对身侧二人点点头,然后拿起谈溪的手机。 轻轻侧眸,扫到了上面的几个字。 大约是“相亲”,“明日”,“对象”之类的,发送人为“叶琳”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霎时间,手中的摇晃停滞,冰块顿时在玻璃杯中快速自转,直到慢慢停下。 相碰声消失,闻渡轻轻眯起眼睛。 眸中的冷光在头顶的暖光下刺入。 他食指屈起,轻轻敲在桌面上,对酒保道:“有absinthe么?” 谈溪回来时,手机屏蔽已经自动熄灭,她看了一眼闻渡手中剩下的小半瓶绿色液体,低声道:“你疯了?发着烧喝度数这么高的酒?” 闻渡依旧保持高度清晰,只是笑问道:“你也喝过吗?” “没有。”谈溪语调不太好,“我有病吗,没事喝七十多度的酒。” “嗯。”闻渡舌尖微微发麻,这酒后味回甘,带着草药味。然后在谈溪的谴责的目光中将其一饮而尽。 口腔尽是清凉感,划过喉咙,与体内的火热相撞。 极冷极燥,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酒口感如薄荷般清凉,总让闻渡沉迷,当年在外读书时,他便常常不要命地用absinthe将自己灌醉。 身边人只当他是迷恋薄荷味道,只有闻渡知道其实不然。 他勾唇笑笑,不再多说,对谈溪道:“结过账了,走吧。” * 闻渡来得匆忙,自然没有提前预定酒店。 谈溪站在前台询问是否还有空余的套房。 现在正是暑假的尾巴,房源紧张也是正常,何况今日入住了这么多前来的开会的客人。 谈溪补充道:“标间也可以,只要是空房便好。” 前台点头,“好,麻烦您稍等。” 谈溪握着手机在手心转了好几个圈,在等待中开始胡思乱想。思绪飘散到一些常见的电视剧情中,例如偌大的酒店恰好没有多余的房间,于是男女主被迫共度一室之类的。 前台的柔声细语打断了她的乱想,“您好,女士,刚好还剩下一个套间,在二十八层,可以吗?” 谈溪点头,沉默地长舒一口气,说不清自己的庆幸究竟有几分真。 办理好入住后,她拿着房卡对闻渡道:“走吧,我们俩恰好在同一层。”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还有一更哈! 第87章 争吵(二更) 谈溪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看到叶琳给她发送的消息, 拧着眉毛给她拨回电话。 “妈,您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安排我给跟人相亲啊?” 叶琳那头传来洒水声,“哎”了几声, 没说话。 谈溪着急出发开会,早饭都没空吃, 此刻语气有点不太好,“我才二十六岁, 干嘛着急结婚?” 叶琳温柔地反击道:“你这些年连个对象也不找,我怎么能不替你着急?” 谈溪又道:“我今晚有事情, 没法去跟他吃饭。” 她语气生硬, 一听就是堵着气。 “你一天到晚除了工作还有什么事情?”叶琳声音高了一些,“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气死?怎么你要跟我一样孤孤单单到死是吧?” “……”谈溪语滞。 叶琳偶尔心情不好, 便会提起这事。谈溪知道父亲的离世对她的影响极大, 从来不敢对此反驳。 她只好咬着下唇, 听叶琳继续在那头哽咽道:“妈知道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现在不就是为了让你能有个人疼你, 才着急的吗?况且这小伙子是你年初还在江城工作时就找好的,人家医学博士毕业就回到燕城,你这次好不容易出差赶紧见一见。” 谈溪这才想起来, 似乎今年春节时她敷衍叶琳勉强同意她去见见人家,本以为这事早都不了了之,没想到半年后还是得相亲。 叶琳听她叹气,接着说:“我把你的照片给人家发过去了,那小伙子还有人家父母都很满意,小溪啊, 你今晚推辞不见可就不礼貌了!” 谈溪打开酒店房间的门, 只好道:“妈, 我知道了。” 她挂掉电话,心道自己晚上把话说清楚不必再联系就是了。 一直忙到下午六点,谈溪才工作中脱身,知道闻渡还没有离开江城,她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很久也没想好该如何跟他说明今天要晚一些回到酒店。 她不想跟闻渡说自己是去相亲了,反正那不过是一段很快就会结束的见面,但又不愿随便扯个谎来骗他。 犹豫了很久,才给他发消息,“我今天晚一点回去。” * 闻渡在酒店远程工作一整日,此刻恰巧在与燕城的人进行线上会议,他侧眸看见谈溪发来的消息,顿了一下,示意会议稍作停止。 会议那头的声音立刻停下。 闻渡将谈溪的消息看了三遍。直到徐秘书在那边提醒,“闻总,闻总?需要暂停会议吗?” 闻渡回神,给她回消息,“嗯,需要等你一起吃完饭吗?” 发送后,他将手机倒扣,然后淡淡地说:“不用,继续吧。” 谈溪赶到餐厅时才看到了闻渡的这个发问,犹豫稍许,含糊回答:“嗯……不用了。” 她刚刚回复这个消息,对面就走来一个男人,那人带着黑框眼睛,看着书生气十足,身高中上,身材匀称,长相十分干净,放在大街上,已经算是有些回头率的男人了。 可惜这就像是用餐,见过最好的,普通的山珍海味难以入眼。 不过对面那男人显然比谈溪的反应要激动一些,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些兴奋,他轻声询问:“是谈小姐吧?” 谈溪点头。 这顿饭还是从头到尾地吃完了。 谈溪一开始就向对方道歉表明自己对这个相亲的态度是拒绝的,对方虽然隐隐有失望,但好歹依旧维持绅士风度,问她愿不愿意吃完这顿饭再走。 人家态度好,谈溪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何况还有叶琳那一层关系。 于是她同意了。但抛开今天晚餐的主要目的,两人竟然还有些共同点,这位医学博士在读本科时恰好在香岛大学交换过一年,两人提到学校附近的餐厅竟然也算是投缘。 孤鲸 第103节 结束后,谈溪长舒一口气,起码这顿饭是好聚好散。 离开餐厅时,在街边,那男人又问了一次,“谈小姐,不知道您是否肯留下个联系方式?” 谈溪回身看了一下,有些惊讶,但还是没有犹豫地直接拒绝,“不好意思……” 对方耸耸肩,失望道:“我以为我们颇为投缘,至少可以做朋友……” 他说着,忽然截住了话头,往路边的一辆黑色车看去。 谈溪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只见路边那辆豪华黑车上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 那男人将车窗半开,露出一张冷峻的侧脸。 偶尔路过的行人扭头看过去,但显然男人比豪车更加吸引人。 他没有朝这边看,但谈溪的面色却是顿时一愣。 相亲对象顿时了然这两人是相识的。 谈溪回头看他,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相亲对象再度向那车看了一眼,清楚那人身份不凡,便不再纠缠,直接离开。 谈溪站在路边,盯着那车尾出神,直到闻渡推开车门,长腿跨出来,她才扭头与他对视。 他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单手扶在车门上,也不开口说话,盯着谈溪的眸子。 谈溪的脸色在他的注视中一点点变淡,在就要转头离开的那一刻,闻渡终于开口,“上车。” 谈溪看他一眼,扭头就要往反方向走。 闻渡腿长,快步很快就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自己的怀里靠,在她耳边轻声道:“上车,别让我跟你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谈溪冷着脸,僵持不动,余光中看到有其他人路过频频回头,不由得别过脸,闻渡垂眸看她,然后带着她坐入车中。 上了后排座位,前面的司机回头恭敬问好:“谈小姐,您好。” 谈溪低声说了句“你好”就侧着脸朝窗外看去。 昨日担心闻渡没有空房间住倒真是想多了,她差点忘记了,如今的闻渡是掌握无数人生计大权的闻总,不论到哪一个地方,都是有人细心接待。 甚至说……住酒店都是委屈他了。 前几日生着病的闻渡太过脆弱,有着强烈的欺骗性,让谈溪误以为他便是如此的易碎。 但其实不然,他实力强悍,大多数人对他来说都是蝼蚁,区别在于他想不想用些手段罢了。 司机看了一眼谈溪的脸色,问道:“闻总,直接……回酒店?” 方才的强硬依旧留在他的声线中,“嗯。” 豪车慢慢开启,离开方才的餐厅。 很快,他们回到酒店门口,司机离开驾驶座正打算绕过车头为二人开车门时,谈溪已经自顾自地推开了门,往外走去。 闻渡回头对司机说:“你回去吧。” 司机战战兢兢地点头,然后回到车内。 电梯内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谈溪站在靠前的位置,半句话不跟闻渡。 终于,十层,中年男人离开。 闻渡目送那人离开,在谈溪身后开口,“你生什么气?” 谈溪不回头,只是盯着电梯前的镜子,“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去哪里了?” 闻渡淡声回答:“昨天在酒馆,无意间看到那条消息了。” ”所以,你比我还要更早知道我今晚要去吃饭?” 闻渡冷笑。 谈溪蹭地回头,眼中冒出怒火,“你笑什么笑?” 闻渡目光淡淡,眸色中的怒意显然不比她弱。 “叮——” 电梯在二十八层停下。 谈溪率先出门。 她的房间比闻渡的更靠近里面,因此需要路过他的门口。 谈溪听到闻渡在身后用房卡刷开房门。 下一面,就感觉自己一把捞过去。 她气得厉害,“你松开我!” 闻渡拦着她的腰,转身进屋。与她气得脸颊都通红不同,他依旧维持着清冷的神色,因此谈溪更加愤怒, 越过他就要往门口走。 闻渡“砰”地关上门,没有放开她,“我们谈谈。” 谈溪怄气,不吭声。 此时闻渡依旧拦着她的腰,不得不低着头,恰好下巴陷在她的颈窝处。 谈溪觉得痒,好像痒到了心里,不由得更加烦躁,“你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说话!” 她态度十分强硬,在闻渡怀中挣扎着要离开。 这一动,把闻渡本来压制的火气勾了起来。 他是个正常男人,怀里抱着让他轻易就能发疯的人,现在体内轻易火气乱窜,眸色底也染上了欲望。 他忍不住,干脆手臂一使劲儿,将谈溪翻身抵在了门上。 “咚”的一声。 撞得谈溪眼泪差点出来。 “闻渡你有病呀!” 她越是疼,越是不肯低头。 闻渡松开她,将房门从里面锁上,小臂抵在门边,正好将谈溪的路堵得死死的。 谈溪气喘吁吁,眼角红红的,抬起下巴,不忘踢他小腿,“我不想跟你谈,凭什么你要跟我谈我就得跟你谈!” 闻渡周身的微微热气包裹在谈溪身上,让她的大脑变得迟钝。谈溪怕自己忍不住就这么屈服,于是干脆握着拳头打他,“我要出去……” 其实不论是踢还是打,都算不上疼,但是闻渡就是不想这么由着她。 干脆腾出一只手抓起她的两个细胳膊,越过她的头顶按在门上。 谈溪顿时毫无招架之力。 腰身还被迫挺起来。 于是闻渡眼底欲色更浓重,低声问道:“谈溪,你把我当成什么?” 谈溪瞪他,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闻渡低着头,继续问道:“除了程泽禹,除了今天晚上这个,还有谁?嗯?我是谁?小三?小四?还是用完就扔的工具人?” 他声音微哑,每一个质问都将后路堵死。 说到这里,闻渡忽然抬起那只一直抵在一侧的胳膊,摸了摸她的下巴,轻声笑了。 谈溪愣住。 又见他微微侧脸,低沉的声音舔舐着她的耳廓。 “我一直都是个工具对吧,你需要我就对我笑笑,勾勾手我就过去,不要我就随意扔掉。” 闭上眼,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 “谈溪。”闻渡的声音充满寒意,他语调轻轻,但每个字都像是带着一把刀,“我是你的狗吗?” 作者有话说: 二更!又是一个二更!我怎么这么努力! 第88章 齿印 闻渡的声音微微颤抖, 带着狠,带着恨,带着血腥。 谈溪被他压制得难以呼吸。手腕扣在头顶也动弹不得。 然而二人长久以来的相处方式便是对峙。 谈溪半点软弱也不肯流露。 她一双眼睛瞪着闻渡, “你发什么疯?” 闻渡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沉沉看着她。 谈溪又道:“你昨天就看到那条消息, 今天才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我跟别人吃个饭你发什么疯?你问我我把你当成什么,那你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此刻, 她索性也不再挣扎,任由闻渡钳制着自己, 她的两只眼睛通红, 倒是愈发显得明亮。 谈溪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在今晚爆发,与闻渡有关的, 与闻渡无关的, 全部都发泄在他一人身上。 她做事一向手起刀落, 从不犹豫, 从不后悔, 不让自己收到纷繁打扰。 除了闻渡。 和闻渡纠葛的开始,已经是脱离理智,与她长久以来的做事方式大相径庭, 她曾经把这个失去理智归结为当初压抑的生活状态和程泽禹,但是纠葛越多,曾经清晰的理由变得越来越模糊。 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她讨厌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人牵制着却又无力反击的状态。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冷漠, 温柔, 笑或不笑, 出现或不出现,都可以让她的情绪出现波动,甚至任由他拿捏自己。 谈溪睁大眼睛,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 孤鲸 第104节 她抬着下巴,双眼喷出怒火,“我不想跟你谈话,你听不懂吗?凭什么你要跟我谈话我就得谈,你不想看见我,就下着雨把我从你家赶出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让我走我就得走,你让我来我就得来。那天明明淋雨的是我,凭什么感冒发烧的是你,你装可怜给谁看呢?” 最后一个字说完,谈溪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她不由得更加生气,她讨厌现在软弱的自己,更讨厌闻渡将自己钳制住的手,以及让自己现在无法抹掉脸上软弱的证据。 闻渡手上的劲一点没松,语气倒是平静了一些。 “说完了?” “说完了,让我出去。”谈溪气喘,呼吸更加急促,上下起伏,倒像是若有若无的勾引。 她脸颊微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谈溪死死盯着闻渡,捕捉到他眼神中的闪过的轻笑,更加恼怒,抬起腿,不由分说地狠狠往他脚上踩。 这一下可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毫不留情面,闻渡没有防备,倒吸一口凉气。 谈溪立刻腾起一丝胜利的喜悦,就在准备踩他第二脚的时候,闻渡一把捞起她那只作恶的腿,抓住她的膝盖。 语气中饱含警告地轻轻道:“来劲了是吧?” 现下,四肢有四分之三都在闻渡手里,若是再抬起另一条腿谈溪担心自己会摔倒,干脆一动不动,瞪了他半晌,“你有话就快说!” 闻渡盯着她的汪着水的双目看了半晌,然后问道:“今天那男人是谁?” “你不是看到我妈给我发的消息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闻渡淡淡“嗯”了一声,“相亲对象是吧,你二十六就急着结婚?” “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渡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刘睿同,二十六岁,医学博士在读,计划去燕大的流动站读博士后……” 谈溪听到前三个字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听他平铺直叙,才反应过来他在叙述今天相亲对象的目前状况。 哪怕今晚在一起吃了顿饭,谈溪对人家也不甚了解,那些不重要的信息也快要忘记。 至少不如现在的闻渡了解。 “医生……倒是个好职业,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成为医生,博士期间,该发表的论文一篇都没发表,恐怕没法按时毕业,何况以后成了医生也是整日忙得回不了家,怕是达不到你妈对女婿的标准。” 闻渡神色自若,接着道:“不如我重新介绍一个给你?” 谈溪觉得自己此刻有些缺氧,大脑行动迟缓,消化他的每个字都需要很久,过了好几秒,才愤怒道:“闻渡,你有病吗?你将人家的资料查得一清二楚又能怎么样?” 她现在没法跟闻渡好说话,几乎每个字都是喊出来的。 “你昨天就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今天还假惺惺地问我晚上去做什么,要不要一起吃饭。” 谈溪一方面想要逼迫闻渡先开口,一方面又焦躁自己在他的掌控中。 闻渡接着方才为说完的话,“那男人看见我就走了,半点没有犹豫,不靠谱,换了他不吃亏。” 谈溪道:“人家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渡冷笑,眼底闪过寒光,“怎么,你心疼了?” 谈溪口不择言道:“对啊!” 闻渡瞳孔收紧,手上不受控制用劲,谈溪觉得自己的膝盖被他捏得生疼。 两人怒目而视,谈溪咬着下唇,疼得厉害,也不肯出声。 闻渡看见她的唇被自己一点点咬得鲜红,娇艳欲滴。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被谈溪放过,见他盯着自己的双唇,谈溪心脏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抓紧,她心跳剧烈,震得耳膜都在发疼。想要挣扎,不肯就这样由他把握事情走向,但大脑停止思考,四肢听不得使唤。 就在闻渡一点点垂下眼帘的时刻,谈溪突然不管不顾地向前咬去。 狠狠咬在他的锁骨上。 闻渡吃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他那细长一根骨头倒是硬得很,谈溪自然是咬不碎,但是却能碾着皮肉破开一道口子。 血腥味立刻顺着唇齿渗进来。 直到谈溪感到慢慢腿软,才慢慢放松颌骨。 她几乎站不稳,快要顺着门瘫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而大脑充血,还是因为咬得太用力,或是因为四肢都发疼,反正她现在还能直直站着全是因为闻渡握着她。 谈溪盯着他那处流血的伤口只觉得兴奋,他皮肤色白,流着鲜血更显得愈发得脆弱。 然后顺着他的脖颈,谈溪去寻找他的眼睛。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谈溪愣住。 她没有在闻渡的眼神中看过气愤或是疼痛,反而是一种快感,仿佛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疯子的那种快感。 谈溪睫毛轻轻颤了颤。 然后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人抬高。 双手突然得到解放,闻渡却忽然抬起她的臀。 谈溪的双脚被迫离开地面,她小声不受控制地“啊”了一下。 随后,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落入柔软的床垫中。 她的脑袋正好跌落在枕头上,没有被撞到坚硬的床头上。 身后是柔软的,眼前的闻渡却是冷硬的。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跪在床垫上,锁骨微微露出来,那血迹红得晃眼,谈溪看到房间窗帘还没有完全拉上。 不知为何,今晚的月牙也被染上了一丝红色。 红得透明,其中带杀,竟叫人不敢看第二眼。 窗里窗外,相映成趣。 谈溪回神,就见闻渡正盯着自己,她不肯继续躺着,坐起身就要接着打他,没想到闻渡似乎早都料到她有这一手,顿时伸出右手再度按住她作乱的手腕。 然后左手抬起,去慢慢截开自己衬衣最上面的那个扣子。 “你欠我的。” 他忽然低语。 “你听见了吗,谈溪。”闻渡这一次的喃喃声中重新带上恨意,“是你欠我的。” 谈溪立刻僵住,慢慢反应过来,他是在她回答她方才的那个问题——关于凭什么的问题。 闻渡看了愣怔的谈溪两眼,左手忽然从自己的扣子上离开,一把捞起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发什么呆呢?” 谈溪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神色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认真。 闻渡眸色渐暗,忽然厉声道:“你在看谁?” 谈溪抖了抖,感觉到他的胳膊在一点点收紧,让自己无处可逃。 “谈溪,你在透过我,去看谁?” 他一边问一边凑过来,挺直的鼻梁不停地蹭着谈溪湿润的眼角,“你只能看我……” 闻渡大约是真的妖精,不然为何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要谈溪又一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全是刚才一晃而过的分明肌理。 她闭上眼睛,忽然手腕轻轻一挣,就从闻渡的手中脱离,然后去寻他半解开的衬衣扣子。 她抖得厉害,闻渡忍着耐心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会不会解扣子?” 谈溪眼角湿湿的,脾气比他还大,“你急什么?” 她指尖冰凉,学士时代握着笔时便是战无不胜,如今也是。 闻渡喉结滚了滚,第一次知道原来冰水所过之地竟能燃起焰火。 他轻轻扣着谈溪的手腕,仿佛在催促着她再快一点。 突然,房间内不知道哪里来的铃声突然响起。 谈溪忽然一停,手指停留在倒数第二个扣子上,脑袋往旁边偏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闻渡立刻扣着她的手腕,“不许接。” 谈溪只能重新看向他,铃声也慢慢停下。 只是停了三秒,又再度响起来。 孜孜不倦,持续了很久,有着绝不罢休的态度。 谈溪的思绪终于被打乱,理智回炉,彻底停下手。 铃声充斥在整个房间内。 重叠的呼吸声被渐渐压制。 闻渡低声“操”了一下。 然后长腿一跨,下了床,从谈溪包里拿出那讨厌的手机,扔到床上。 谈溪看了他一眼,手撑着床垫坐起来,将发丝别在耳后,接起电话,小声“喂”。 声音中异样的色调还没有完全消散。 下属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才道:“副主编,最新报道出来了,上面领导要求我们紧急开会。” 工作涌入脑中,冲破私欲。 谈溪顿了顿,闭了闭眼睛,然后道:“好,我现在过去。” 挂掉电话,她握着手机,慢慢踩在地面上。 窗外恰好刮进一阵清风,房间里一团糟,揭示着刚才还没有开始就被迫结束的荒唐。她低头拿起包,彻底清醒,没有看闻渡第二眼,直接出了房间门。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她在楼道内深深呼气,然后朝自己房间走去。 * 次日十点,忙到凌晨的谈溪从自己的房间内出来,正巧看到在打扫房间的工作人员,路过闻渡的房间,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却在余光中扫到里面的情形。 她顿住,询问工作人员,“这里的客人走了?” 孤鲸 第105节 对方点头,“对,昨晚就退房了。” 谈溪点点头,不再说话,往电梯口离去。 第89章 见(一更) 闻璟开学了, 重新住回他哥的公寓中。 闻渡还没回来,他坐在茶几前捣鼓烟盒。 他抽出一根烟别在耳后,又拿起来在指缝见转悠, 正犹豫着要不要来一根尝尝时,门口传来了响动。 闻渡回来了。 闻璟有点心虚, 蹭地站起来,捏着烟, 但还是被闻渡看清。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这个年纪的男生, 好奇心旺盛, 不让他尝尝这东西是什么滋味,他恐怕会更想试一试。 闻璟立马道:“我还没抽!” 闻渡淡漠地扫他一眼, 作为成年人, 该尽的责任还是得尽到, 他说:“还没抽?你要是这么想试一试, 就住学校宿舍试, 或者直接回别墅。” “哎,别呀!”闻璟说:“我就是瞎说的。” 他说完又窥着他哥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说:“哥, 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会抽烟?” 闻渡微微皱起眉毛。 闻璟接着道:“那时候你吞云吐雾,谈溪姐还骗我说你在修仙,我还真信了!” 提到“谈溪”这个名字,闻渡的停顿稍纵即逝,快到闻璟几乎没有捕捉到。他有些拿不定注意, 哥哥和自己未来的嫂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说定呢? 他摸着下巴, 安静沉思。 闻渡见他这没事做的样子不由沉声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别在这儿说废话。” “哦。”闻璟从沙发上做起来,背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闻渡今日回来早,也不用在家中办公,计划着去楼下健身房,他背对卧室门,刚刚解开衬衫扣子准备脱掉衣服换上t恤时,闻璟突然大大咧咧地嚷嚷:“哥我进来一下啊!” 闻渡微微侧身,眉毛紧皱,语气严肃,“出去。” 闻璟恰好他锁骨上还留着疤痕的伤痕,愣了一下,心道不都是男的吗,以前也没这么生气啊? 他挠挠头,给吴烨发消息,问他请不请自己吃饭。 晚上七点多,两人找了个烧烤摊子坐下,闻璟喝了口冰啤酒才神神秘秘地道:“我哥好像跟人打架去了。” 吴烨一挑眉毛,惊讶道:“是嘛!” 他的惊讶可真是不假,毕竟能让闻渡冲动动手的人可不多。 “啊对啊,我看到他这儿……”闻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下面,“就这儿,有伤口,好像留了不少血。” 吴烨愣了三秒,随后瞪了他一眼,气道:“你个傻小子!” 闻璟挠挠后脑勺,十分不解,“怎么了?” 吴烨没好气,“你打过架吗?谁打架能在这儿受伤?”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吴烨拿起一根羊肉串,哼了哼,然后道:“我估摸着啊,你马上就要有嫂子了。” “真的?我哥和谈溪姐有进展了?” “啊,应该吧。” “是嘛?”闻璟皱着眉头,心道有进展我哥心情应该好一些才对啊,怎么今天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开心呢? 吴烨敲了敲他的脑门,“行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你记得到时候去喝喜酒就完事了。” “成!” * 邓恬恬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谈溪办公室的门,“谈溪姐?你让我整理的资料我整理好了。” 谈溪抬起头,“好,谢谢,给我吧。” 邓恬恬走进她的办公桌前,忍不住打量谈溪的神色。 她还太年轻,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谈溪不由得轻轻笑起来,主动问道:“还有别的事情?” 邓恬恬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谈溪姐,你还好吧?” 谈溪点头,“我没事。” “哦。”邓恬恬咬着嘴唇,没敢再多问,只是那日在江城晚上临时开会,她状态明显不好,鼻尖通红,像是哭过一般。 “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就剩下谈溪一人,她愣怔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投入工作中。 下班刚回到家,谈溪忽然接到了来自程泽禹的电话,她接起来。 “喂?” “下班了吗?” “刚到家。” 谈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缩在沙发上。 又问:“怎么了?” 程泽禹在那边转着笔帽,突然道:“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谈溪愣了一下,然后才笑了笑,“泽禹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她很久没有喊他一声“哥”,这个称呼第一次带着疏离。 程泽禹停下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道:“我待会要去相亲。” “哦,是嘛?”谈溪微微惊讶,然后道:“不错啊,那提前祝你相亲成功。” 程泽禹在那头苦笑,“是么,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激动。” 谈溪认真地回答道:“你也三十岁了,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我当然替你激动了,我上个月回家的时候我妈还问你什么带个人回去看她,还说你要是再不找对象她就要替你张罗了,我妈现在也认识不少同龄人,你要是真的缺相亲对象,她估计一天就能给你找到好几个。” 程泽禹坐在办公桌前,重新开始转那根笔,在笔尖对准自己心脏位置的时候,他突然问:“那你呢?” “嗯,什么?” 谈溪这通电话打得不太用心,没有听清他的提问。 “你呢,叶琳阿姨没替你着急?” 谈溪想了一下,含糊地回答:“大概着急吧,也会催,但我不听。” 程泽禹低声道:“那你自己呢?这么多年,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谈溪不吭声了。 程泽禹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于是便说:“闻渡并不合适。” 他这话说得很清楚,谈溪听到了,但没放在心上,扭头对着窗外飞走的鸟群留下的云痕发呆。 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你和闻渡怎么认识的?” 谈溪的回避显而易见,程泽禹隐隐失望,停顿几秒后,简单解释了一下那天见面的过程。 谈溪知道闻渡一直在推进这件事情,只是没想到进度已经这样快了。 她低头不语。 程泽禹收起自己的笔,又道:“谈溪,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谈溪慢慢回过神,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程泽禹又道:“他家太复杂,我们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对付不了那样的关系……” “泽禹哥。”谈溪抬起眼眸,“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的声音倒是听上去很温柔,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 显然是不愿意跟程泽禹再讨论自己与闻渡的关系。 程泽禹在那边顿了顿,然后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谈溪“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了一句:“祝你相亲成功”便挂了电话。 程泽禹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直到隔壁工位上的老师问他是否下班,他才回过神,冲对方笑了笑,他也离开了办公室。 * 谈溪洗完头,坐在床上吹头发,结束后发现自己有个未接来电,拨回去那边立刻传来了邓恬恬掩不住的兴奋的声音。 “谈溪姐!你接电话了!” “嗯,怎么了?” “刚才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说是铭远地产的闻总跟我们约时间一起吃饭,定在了明天晚上。” 谈溪摩挲着自己的睡衣一角,“嗯”了一声,然后笑着问:“你怎么确定那不是骗子呢?” 邓恬恬听罢睁大了眼睛,愣了愣,“这还有假?那人把明天的见面地点都发来了,是个非富即贵才能进入的私人会所,预定人都写着闻总的姓名,肯定是真的!谈溪姐,这件事终于有进展啦!” 谈溪淡淡一笑,说:“好了,别太兴奋,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下班我们一起过去。” “知道啦!” 从公司到私人会所的路程并不近,加之遇上下班堵车,她们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 一路上,邓恬恬叽叽喳喳,谈溪听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笑问道:“你到底是因为这件事情有起色了才兴奋的,还是因为要见到闻渡了才兴奋的。” “嗯……”邓恬恬吐了吐舌头,“大概都有吧。” 她侧着身子眨巴着眼睛看向谈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新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呢,何况这个新上任的闻总极其低调,很少露面,我还从来没见过传说中帅得不真实的人长什么样子呢!” 谈溪笑着说:“好吧。” 她将车停好,然后进入私人会所。 孤鲸 第106节 会所隐秘,进入也需要过层层关卡,邓恬恬跟在谈溪身后,左看看右看看,不停地小声感慨。 直到穿过一片溪流终于进入大厅内。 前台温柔得体地接待他们,听闻他们要见的是闻渡,知道这是不同凡响的贵宾,又道:“谈小姐,麻烦您报一下您的联系方式。” 谈溪垂着眸。 距离江城的分别其实连一个周都没有过去,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闻渡,那日哭也哭过了,咬也要过了,打也打过了,甚至连摸都没有落下,若是那晚顺理成章地撕扯下去,他们如今的关系应当是不同的。 至少不是此刻被吊得不上不下,甚至还需要思考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 “谈溪姐,谈溪姐?”邓恬恬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你的联系方式。” 谈溪回神,抬起双眸,低声道“抱歉”然后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 “好,谢谢,两位请随我来。”前台小姐在前面带路,绕过曲径通幽,在里面最静谧的一处房间前停下,“闻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作者有话说: 程泽禹的戏份应该就到这里了,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人物,我不喜欢他的冷漠。 他其实和闻渡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说闻渡的冷漠是一种自我保护,那么程泽禹的冷漠就是自私。 对于闻渡来说,谈溪的重要性超过他自己,但是对于程泽禹来说,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重要,哪怕是算自己半个父母的谈家夫妇。 现在的他对谈溪应该算得上是喜欢,但不够喜欢(我甚至觉得他不会认真喜欢任何一个人),因此不会费心争抢。 所以,我懒得叙述他的结局,但他是一个很努力且目标坚定的人,而且或许会娶一个有权势家庭的女儿做妻子,所以以后应该会过得不错。 以及待会儿还有一更~ 第90章 嫂子(二更) 依旧是张磊替闻渡预定的位置, 包括昨日的那通电话也是他打给邓恬恬的。他端坐在闻渡旁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 他跟着闻渡工作的这些年,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沉沉的面色中包含着其他深意。 张磊还没琢磨透, 就听见包厢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他说道。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 冷静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很漂亮,但浑身特别的气质甚至将美貌掩盖, 让人第一眼不会只关注于她的容貌上。 张磊悄悄往旁边瞟了一眼,见闻总的视线也同样停留在那女人身上。 闻渡很少会将目光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何况还是女人。 他收回目光, 站起来迎接, “谈主编,邓小姐, 你们好。” 谈溪冲他点头。 张磊蹭了蹭手心的汗水, 不知道该不该为闻总介绍一下, 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这是我们闻总。” 谈溪看了他一眼, 冷淡地说:“您好。” 闻渡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道:“你好。” 与严肃谈话气氛完全不同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 邓恬恬在谈溪身后见她如此淡漠,不由得更加紧张, 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偷偷给闻渡鞠了个躬。 谈溪与闻渡正巧面对面坐着,但是双方视线没有哪怕一次的交错。 但所幸进入正式工作商讨阶段后,两人双双收起个人情绪。整场讨论主要由张磊主导,他向谈溪毫无保留地展示他们目前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并详细谈到后续希望她们媒体可以配合的流程。 谈溪听得很仔细, 在合适的时候提出自己的疑问。 双方有着共同的目标, 因此讨论进行地十分顺畅。 在谈话的最后, 张磊偷瞄了闻渡一眼,吞了口口水,然后真诚地说:“谈主编,您是专业的,但我还是想事先提醒您一下,这件事情牵扯的利益并不小,死亡的三个人不过是冰山一角,相信您也清楚,一旦报告面对公众,一定会掀起不小的波澜,您收到的压力也或许是难以承受的,有公众对真相的深究和质疑,甚至也有利益相关者对于您的威胁和贿-赂。” 张磊说得很诚恳,也将所有未来可能发生的结果尽可能做到公开透明。 谈溪面色不变,只有邓恬恬在背后听得心惊肉跳,但很快,她的内心被激情澎湃所取代,觉得此刻像是一个真正的新闻人,手握使命,内心柔软但无所畏惧地走向罪恶。 张磊看了一眼闻渡,又道:“但是,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受到任何伤害,闻总会倾尽所有保护您的安全和隐私。” 说完这段话,他又吞了吞口水,不确定“倾尽所有”这个词是不是有些过分,瞟了一眼闻渡的神色又放下心来,应该是将闻总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包间内安静了数秒,谈溪冲张磊点了点头,然后她扭头看着闻渡说:“您放心,既然觉得报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料想到了所有后果,我没有想过回头。” 说得好! 邓恬恬暗自为谈溪姐叫好,心中觉得她是位女中豪杰。 张磊显然没她那么激动,又看了一眼闻渡。 现在正事结束了,就剩下其他事情了,他清了清嗓子,道:“邓小姐,麻烦您跟我出来一趟。” 他只知道谈溪和闻渡以前是同班同学,其他事情不大了解,但今日老板的神色明显不太对,没有看她,但分明又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张磊这人最善察言观色,所有闻渡不会开口表达的意思他都尽量领悟。 “啊?”邓恬恬一头雾水,睁大眼睛,看了看谈溪,又看了看闻渡,终于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赶紧跟着出去,半点也没敢多停留。 他们贴心地关上门。 此刻包厢内就剩下谈溪和闻渡两人。 感官顿时变得灵敏,谈溪闻到了檀木的香气。 闻渡不开口,垂眸为自己面前的茶杯填满了茶水。 谈溪看了他一眼,打定主意,他不说话,自己也绝对不主动说话,且他要是再敢把自己轰出去她就把眼前的茶水泼他身上。 反正那天晚上没看清楚,这一次干脆湿个透算了。 不过闻渡一直都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也不开口,仿佛就是只想让她在这里陪自己坐一会儿。 谈溪看着他,看他一袭黑色正装,神色淡淡时极有上位者的高傲。 她知道,这样清冷是他,内里偶尔会疯的也是他。 一直以来,闻渡都是一个只知道情绪内耗的人,现在终于肯将自己的情感发泄在一个人身上了。 谈溪等了又等,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直接站起来,道:“不说话算了。” 说完就往门口走,也不是故意赌气让他哄自己,拉开门就要离开。 闻渡眉间一跳,低声道:“谈溪……” 这时候,门口恰好经过几人,说话声渐渐传过来。其中一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突然“哟”了一声。 谈溪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来者是一个很帅有点痞气的年轻男人,有些眼熟,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男人看清她眼神中的困惑,朝里面又看见了闻渡的脸,于是笑得愈发猖狂,道:“不认识我了?我是周野。” 周野…… 谈溪想起来,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打招呼。 她跟边意是好友,因此对于周野的印象算不上好。 周野见她这幅样子,心下了然,回头跟那几个人说:“你们先走,遇上熟人了,聊几句再走。” 谈溪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可聊的,于是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周野顺势进来,关上门,看到闻渡警告的眼神,“啧”了一声,“我就问两句话,不耽误你俩聊天。” 谈溪只能重新坐会自己的座位。 周野坐在方才张磊坐着的位子上。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那种痞痞的样子又回来了,倒也不急着聊自己的事情,在旁边俩人的脸上绕了好几圈,才笑道:“你俩吵架了?” 谈溪没说话,闻渡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于是周野又道:“还是说,你俩就一直是这状态?”他看了一眼闻渡,“哥,我听说你当初医院都进去了,怎么现在见到人了,又把人家给惹生气了。” 八年前的事情显而易见是闻渡的禁区,他所剩无几的耐心告罄,冷道:“你不是有问题要问?” 周野自己感情上还一堆问题呢,也懒得管他俩的事情,于是进入正题,懒洋洋的神色收起来:“谈溪,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你能把边意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谈溪皱皱眉头,觉得这个要求简直是不可理喻。 周野笑了笑,又说:“我要是不是实在是没招了,肯定不会来找你。” 谈溪见不得他这幅要笑不笑的样子,忍不住为边意打抱不平,“她不乐意见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周野认命地点点头,他不想给第三个人讲自己和边意的事情,就是说:“反正她不能就这么走了,我知道你俩关系不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劳驾您替我跟她说一声,我还在等着她……”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像是陷入了曾经的回忆。 谈溪想起来前几日看到边意发的朋友圈,她已经远渡重洋,继续攻读博士,偶尔出去徒步散心,俨然是要抛弃过去情感困扰的模样。 谈溪不肯伤害边意,因此也不说话。 周野太久见不到人,忽然有些烦躁,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就要点燃之时,闻渡沉声制止,“别在这里抽烟。” 周野一愣,心道您平时瘾来了,可不比我抽的少啊,他咬着烟,扫了一眼谈溪,才了然人家是不乐意让谈溪吸二手烟。 他把烟收起来,对着谈溪挺真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嫂子。” 他一向嘴甜得很,非常清楚人家想要听什么。闻渡那张冷冰冰的神色因为其中两人字稍微好了一些。 谈溪也是一怔。 周野站起身,又说:“谈溪,不管怎么样,跟她说一声,算我求你了。” 他这么张扬一个大少爷,什么时候轻易说过“求”字。 说完这话,就推门出去了。 包间里又剩下谈溪和闻渡两人。 谈溪心道,周野虽然伤害边意很深,但人家至少有话就说,对比闻渡高下立见,她今晚不肯跟闻渡多说一句话,也起身就走。 * 孤鲸 第107节 晚上九点多,闻渡回到家,闻璟恰好打完一局游戏,正打着哈欠往厨房走,回身道:“哥,你回来了啊?” 闻渡从脱掉外套,从酒柜中拿出一瓶酒,倒入玻璃杯中,盯着闻璟在冰箱中搜寻零食的背影几秒钟,忽然道:“你前几天不是说想要跟谈溪一起吃饭吗?” 闻璟拿出一听可乐,头也没回,“啊”了一声,说道:“对啊,哥你六月份不在的那个月,谈溪姐接我回家,总带我出去吃饭,后来你回来就再也没吃过了。” 他话说完,恨不得咬上自己的舌头。 这话说说的……好像谈溪不带自己吃饭是因为他哥似的。 闻璟战战兢兢地回头,却见他哥正盯着酒中液体出神,顿了几秒,忽然抬起头道:“想吃饭就给她打电话。” “哈?”闻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闻渡眼风扫过来,闻璟顿时被冰箱传来的冷气冻得直哆嗦,他赶紧关上门,然后恍然大悟。 闻渡喝尽杯中酒,声音沉沉,“你听见我说什么了,给她打电话,现在就打。” 闻璟拿起手机,觉得自己现在还算有点用,不由得胆子大了一些,找出谈溪的联系方式,在拨通的前一秒,不怕死地大声道:“没错,是我想谈溪姐了!所以我要跟她一起吃饭!”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我空空如也了,这一切都怪我妈最近太磨叽!天天坐在电脑前发呆好几个小时! (哭泣) 第91章 醉酒(一更) 闻渡说不出来的话全被闻璟一股脑儿地讲出来了。他从小嘴甜, 仗着撒娇到处讨人喜欢,谈溪也不推辞,尤其是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她就认识他, 自然像亲弟弟一样疼爱他。 闻渡在一旁喝酒,听着闻璟三两句话就将谈溪约出来。 脸色稍微变了变。 闻璟挂掉电话, 半点儿眼力见没有,年轻的面庞全是笑意, “谈溪姐很快就同意了,说明天周五她下班没什么事情, 可以去吃饭。” 他高兴了一会儿, 又好死不死地问:“哥,你去吗?” 闻渡的脸彻底冷下来。 闻璟抓抓头发, 意识到家里的温度似乎骤降, 终于发现自己是得意忘形了, 立刻笑道:“哥, 你也一起去吧?” * 谈溪今天没开车, 闻璟说有司机接送。于是她就在门口等着。 大约十分钟后,路边停下一辆车,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闻璟拉下车窗,露出一颗少年气的脑袋,伸手挥来挥去,“谈溪姐!这儿!” 谈溪冲他笑笑,然后往路边走去。 打开车门,坐在后座, 跟闻璟打过招呼, 然后随意扫了一眼前座的司机, 哪怕是只看到了小半个后脑勺,也立刻感到不对劲儿。 这司机浑身散发的气质实在不是凡人,谈溪立刻就意识到这是谁,话也不说,推门就要往出走。 “哎哎哎!谈溪姐!”闻璟一把抱住她的一条胳膊,“姐!别走!” 闻璟的手死死拽着谈溪不放。 闻渡从前排转头过来,带着寒光看了他一眼,吓得闻璟又赶紧给松开。 只好握着拳头憋了口气虚弱地说:“姐……你别走。” 谈溪冷着脸,看了一眼在驾驶位置上的闻渡。 闻璟正琢磨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闻渡直接踩油门把车给开走了。 三人抵达餐厅门口,闻璟在谈溪身边小声道:“这地儿人均消费特高,我哥付钱,咱俩敞开肚子吃就得了。” 谈溪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反正此刻像是个哄不好的女大学生。 服务员引导三人坐在风景最佳的窗边,今日天气凉爽,温热中带着小风,最是舒服,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这个角度能看到最美的燕城夜景。 服务员拿来菜单,放在闻渡面前。 后者轻抬下巴,说:“给她。” 谈溪指着身边的闻璟道:“他来点。” 闻璟点点头,接过菜单,他今天下午在操场上欢脱了一下午,正饥肠辘辘,不想跟他俩推脱,挑着贵的点了满桌子。 谈溪拿着酒水单叫了瓶红酒。 这顿饭吃得叫闻璟心慌,旁边和对面两人都几乎没有动筷子,他哥应该是挺想喝酒,但是因为要开车,没法喝。谈溪则是每道菜都尝了一下,只有最辣的那份吃了好几口,吃到满脸通红。 闻璟觉得自己纯属就是来吃饭的,他正是抽条的年纪,轻易不觉得撑。 吃到中间,闻渡去接了个工作电话,回来时,遇到一个漂亮女人的搭讪,那女人背对着闻璟和谈溪,长什么样子没看见,但背影玲珑,线条极美。 闻渡英俊得太过瞩目,个子又高,半个餐厅的人都扭头朝他们这边看。 他表情冷淡得厉害,沉着一张脸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人忽然回身打量正在喝酒的谈溪,然后离开了。 谈溪看了他们几眼,就别过头,她被辣得晕晕乎乎,不肯喝水,干脆喝酒喝到一副不醉不休的样子。 闻璟抬起头,惊恐地看了一眼把酒当成水喝的谈溪,又看了一眼坐下来的闻渡,人家表情淡淡,扫了一眼独自饮酒的谈溪,眸中突然带着了看不懂的笑意。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十分搞不明白,刚才吃得太急,气泡水喝得太多,闻璟站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谈溪侧过脸,不看坐在对面的闻渡,只顾着去看窗外的渐渐暗淡下来的夜色。 上次这样一起望着窗外似乎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站在五金街台球馆的窗前,看着外面嘈杂的烟火气。 那时候的她拼命要离开那里,现在终于离开了。 绕着地球大半圈,就为了摆脱那个无法保护自己的怪圈,拼尽全力登上最高峰,就为了去看很多人一出生就能看到的风景。 她双眼迷离,忽然想,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身边看景色的人还是他。 宽大的玻璃窗映照出两人的身影,闻渡也在侧眸往外面看。他的气质疏离,但眼底的温柔却在今晚如此清晰。 酒入喉咙,谈溪终于微醉,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一处软得一塌糊涂。 谈溪从不会轻易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哪怕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也都是她一个人熬过来的,她靠自己散发着热度,照亮前进的路,但今晚,她终于想要投入一个人的怀抱,像个索取无度的妖精一样,吸走另一个人的所有温暖。 她的所有自私都给了闻渡。她不要闻渡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要闻渡永远都是她的。 哪怕曾经她抛弃过他,在那个雨天扔掉闻渡。 闻渡也一直都是她的。 夜凉如水,人总会在某一个时刻迷离,忘掉所有的理智。 谈溪将手中的酒一杯又一杯地喝完,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冷,她想,闻渡怎么还不来抱一抱自己? 突然,隔壁桌两三岁的小孩突然哇哇大哭。谈溪虚浮的手腕轻轻一抖,刚倒的一杯红酒倾尽洒出。 尽数洒在她的前襟上。 旁边有人向这边看去。 酒精的作用下,谈溪反应迟钝,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胸骨处一片清凉和湿漉漉的,却没发现早已春光半露。 坐在对面的闻渡却是瞳孔一紧,迅速站起身,然后在谈溪迷茫、警惕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中脱掉西装外套。 他长腿迈开,绕过餐桌,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顿时,闻渡浑身特有的清冽香气包裹在她身边。 谈溪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更冷了还是更热了。 但是理智肯定是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 谈溪有些烦躁,怎么闻渡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让自己停止思考。 谈溪一把将闻渡推开,伸手就要扒拉掉碍事的衣服,“你好烦!” 她喝得两颊都晕上了桃红色。 闻渡一看她这样就是已经有点醉了,快要被磨没的脾气,在谈溪露出自己那被浸湿到隐隐约约透明的衣衫一角时,火气又蹭地上来。 他捏着谈溪作乱的手指,冷着一张俊脸,“谈溪,你敢脱掉?” 谈溪的胳膊肘没轻没重地往他胸口捣,“你真烦……” 骂归骂,却抓着他的西装外套不放了。 闻璟正巧这时候回来,睁大眼睛问:“谈溪姐怎么了?” 闻渡侧着身子,将谈溪堵得严严实实,掏出一张卡,声音低沉,“闲得没事做就去把账结了。” 闻璟接过卡,有点无辜地“哦”了一声。 三人离开餐厅,闻渡先把闻璟送回家。 临走前,闻璟指着谈溪说了一句,“谈溪姐喝醉还挺可爱的?就是看着不太聪明啊?” 闻渡寒声命令,“下车。” 闻璟一溜烟地跑了。 然后他又将车往谈溪家开去。 谈溪已经在后座睡着了,歪着脑袋,偶尔睫毛轻轻抖动,没有一点设防。 慢慢开到她家楼下,闻渡停下车。 远处的夜空早已染上深蓝色,又似一层轻纱覆在上头,显得夜色朦胧,唯有零星几颗疏散星星是极明亮的。 闻渡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抽离出来,然后打开车门绕到谈溪的那一侧,将门打开,弯下腰,轻轻道:“谈溪,醒醒,上去再睡。” 谈溪也不是完全的熟睡,被人微微一晃就醒了。 她刚开始睁开眼睛时还有点茫然,看清闻渡的脸很快就清醒了,在感情上,她和闻渡始终处于对峙状态,神经总是敏感的。 “能站起来吗?” 谈溪点头,无视闻渡伸出的胳膊,从车门中钻出来。 然后就要往大门口走,走了两步,听身后没什么动静,回头看了闻渡一眼。 他身姿挺拔,与她的醉酒不同,他目光清明,站在车前,似乎在目送她离开一般。 谈溪皱皱眉头。 孤鲸 第108节 闻渡突然笑了笑,不同于以往的疏落,他此刻竟然有些温和,“上去吧,看你到家了,我就走。” 谈溪酒精上头,冷笑一声,心道您真是绅士。 她莫名生气,扭头就走,却在转头的瞬间,突然轻轻崴脚,没有站稳。 闻渡眼疾手快,快速抓住她的胳膊。 谈溪晃了晃,被迫轻轻靠在他的怀里,这么一转头,好像酒劲儿又上来了。 正晕乎着,闻渡忽然在她头顶问:“晚餐好吃吗?” 谈溪本就没吃什么,光顾着喝酒了,自然回答:“一般。” 闻渡淡淡“嗯”了一声,道:“那道黄油蟹焗饭不如我之前在家里做的吧?” 谈溪没太听清他说什么,就含糊地点点头。 闻渡轻轻勾起唇,侧头问她:“那明天来我家,我给你做?” “……” 谈溪其实今晚一直都挺饥饿的,听他这么问,又下意识点了点头。 闻渡笑容加深,道:“那我明早来接你。” 谈溪:“知道了。” 说完就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回去。 大门被关上,闻渡站在门前,透过那扇门,他看到玻璃照映出的身后的摇摇欲坠的夜,还有无处藏匿的情感。 他在寂静中等着。 没有半分不耐,就像是很多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他站在五金街上等待谈溪一样,等待成了一种温柔的时间流淌。 一两分钟后,谈溪家的客厅点亮。 闻渡抬头看了一眼,回到车中,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92章 藏(二更) 谈溪在头痛中被吵醒, 枕边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她接起电话,语气不怎么好,“喂?” “醒来了?” 清凉的嗓音传来。 是闻渡的, 谈溪微微回神。 她闭上眼睛,说:“还没。” 说完这两个字, 就要挂电话。 闻渡的嗓音继续响起:“我在门口等你。” 谈溪皱起眉头,“什么门口, 哪个门口?” “你家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昨天我送你回来的。” 谈溪闭上双眼,昨日在酒精作用下被遗忘的记忆一点点渗入脑中, 她慢慢皱起了眉头。 “你在门口等我做什么?” “你今天要来我家吃饭, 昨天答应我了。” 谈溪坐起来,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件事。 “我后悔了, 现在不想出门。”谈溪头还隐隐作痛, 不肯出去吃饭。 闻渡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 轻轻说:“可惜我现在还有些用处, 你不能不见我。” 谈溪一怔, 分辨着他语气中的强硬。 她现在可以明显感受到闻渡在两人的关系中开始慢慢掌握主导权,他在努力控制情感的走向不脱离自己的控制。 和谈溪相比,闻渡对于这段情感的结果不敢笃定, 只能牢牢抓着不肯放手。 闻渡那头没再说话,却传来了其他声音,似乎是从楼道里传来的什么声音。 谈溪仔细辨认了一下,听出那时来自对面邻居的声音。 邻居住着一对刚退休的工程师夫妇,为人和善,打开门, 见对面站着一个极英俊的男人, 不由得问道:“您是找人吗?” 闻渡答道:“我等谈溪给我开门。” 谈溪一听, 心道这不开门是不行了,难不成让他站在外面让别人看戏吗? 她掀开被子,往门口走去。 打开门,闻渡站在门口,他今日穿得休闲,像是个清俊的大学生。 谈溪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看到了高中时候的他。 邻居很热情,看见谈溪开门,立刻道:“小谈,交男朋友了呀?” 谈溪摇头,“不是,他是我下属,给我送工作资料的。” 说完,她就拽着闻渡进来。 闻渡站在玄关处,低头看着她。 忽然抬起手替她抚平了有些杂乱的头发。 谈溪发质极佳,从未烫染,定期打理,半点不枯燥,发梢都带着光泽,摸上去很清凉。 谈溪对他这暧昧的动作没什么反应,转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然后语调平平地说:“我昨晚喝醉了,不记得答应要去你家。” 闻渡坐在沙发上,他腿太长,竟然显得沙发有点太矮。 他悠闲开口,“嗯,没事,那你现在知道了。” 酒精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散,谈溪盯着水杯发呆。 没有防备地,闻渡忽然问:“所有的下属你都会这样放他们进来?” 就刚说出几个字,楼上突然传来刺耳的装修声。谈溪昨晚一整夜都睡得不算踏实,今天听到极有穿透力的电钻声,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楼上已经整整装修了两个月了。 她放下水杯,没有犹豫,只想逃离这个环绕的噪音环境,于是对闻渡道:“你等我一下。” 十几分钟后,她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辫,穿着一身白色碎花连衣裙,从屋内中走出来,素面朝天,显得更加白净,拿起一个编织袋一样的包,简单的打扮,像是抓住了夏天的尾巴。 她对闻渡道:“走吧,闻大厨。” * 谈溪再度来到闻渡家中,他从玄关处给谈溪拿了一双全新的拖鞋,浅灰色,和他脚上那一双是同款,不过是女士的。 闻渡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打开冰箱问:“中午想吃什么?” 谈溪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冰箱,道:“你今天去买菜了?” “嗯。”闻渡拿出新鲜的菜,往厨房走去。 谈溪在他身后抿了抿唇,完全想不出来闻渡去超市买菜是什么样子,他这样清冷似乎一直都是远离烟火气的。 谈溪帮不什么忙,她今天沾不了凉水。 刚才在自己家里,她背着身去装小方块袋的时候,闻渡就注意到了。 他淡声道:“你去楼上看一看。” 谈溪确实还没有去他家中二楼看过,只知道有个过于奢侈的酒柜。 她问:“能拿瓶酒喝吗?” 闻渡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头看了一眼谈溪。 “不行。” 谈溪看着闻渡,只听他又道:“你喝多了,我控制不了。” 谈溪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一指控表示不服气,“我不需要你控制,我又不耍酒疯。” 闻渡听罢干脆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带着一些叫人难以琢磨的笑容道:“你确定?” 谈溪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模糊的几个画面,确定自己什么都没做,于是也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闻渡眸色微微暗了一瞬,点点头,继续道:“看来跟我一起喝酒不会疯,跟别的男人才会疯?” 闻渡淡淡道:“上次咬我你忘记了?” “……” 谈溪没想到他竟然提起那晚上的事情,怔忪了一下。 然后控制不住地往他的锁骨处看了一眼。 这男妖精今日穿得严严实实,哪怕是t恤也基本看不见锁骨。 谈溪不顾及他伤口好了没有或是还疼不疼,只是道:“我那天没跟人家喝酒,最多就是果汁里带了一点点酒精。” 说完,她就扭头出了厨房。 她转身往二楼走去,绕过酒柜,这才发现这一层面积也很大,除了一间次卧,还有一个关着的房间。 她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儿光线从窗户中照射进来。 谈溪抬起手,摩挲着墙边,然后“啪”地打开灯。 孤鲸 第109节 灯光有些刺眼,她慢慢看清楚。 这是一个小型家庭电影院。 说它小,是真的小。前后总共也就四个宽大的皮沙发,但看着十分舒服,应当是价格不菲。 环绕整个家庭影院,庭内设备很新,看着都是顶尖的配置。‘ 谈溪走下楼,站在倒数第二层台阶出声询问:“闻渡,楼上的电影院可以用吗?” 闻渡从厨房走出来,或许是水沾湿的,他额头的几缕黑发微微有些湿他站在楼梯口,“可以,有说明书,你自己打开。” “好。”谈溪又重新上去。 她琢磨半天那设备怎么用,然后随便找了个很多年前的青梅竹马电影,关上所有的灯,缩在第二排靠里面的那个沙发上。 电影大约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闻渡推门进来,谈溪正看着半梦半醒,慢吞吞睁开眼睛,“吃饭了?” 闻渡站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愈发显得他的五官错落,他开口:“闻璟和吴烨来了。” “嗯?”谈溪突然清醒了不少,“小璟不是在学校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拿东西。” 谈溪脑子乱糟糟的,只是觉得自己今天不该出现在闻渡家里,她立刻站起来,已经听到了楼下的说话声,”那你快出去呀,别让他们看到我在这里。” 闻渡一愣,他过来只是想让她下去打个招呼,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想出现,完全不想让别人知道来他家了一样。 要多避嫌就有多避嫌。 他脸色微冷,谈溪却没有注意到,跑下去将电影调成静音,又把他往外面推,小声道:“快下去,别告诉他们我也在。” 她不想向任何人解释来闻渡家的理由,尤其是对于闻渡身边人。谈溪坚持认为这只是自己和闻渡的事情,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她不希望甚至是排斥任何人掺和进来,哪怕关心现在的感情进度也不行。 闻渡寒着一张脸,“闻璟肯定会上来,他的卧室就在二楼。” 谈溪只是把他往外面推,“小璟他不进这里就好了。” 人推出去后,她火速关上门,掩饰掉所有自己存在的痕迹。 电影继续播放着,不过是无声的,谈溪重新坐在沙发上,盯着光影的不断变化。 闻璟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在询问他哥能不能中午也在家里吃饭,闻渡不知道回答了什么,闻璟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跟着吴也又很快离开了。 谈溪竖起耳朵,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关门声,几秒之后,闻渡重新将家庭影院的门推开。 谈溪的双眼从荧幕挪到他的身上,“他们走了?” “嗯。”闻渡站在阴影处,神色晦暗不明。 谈溪又警惕地问:“我的鞋还在门口,他们没有看到吧?” “没有。”闻渡简单回答,松开手,门被关上。 他往第二排座位走去,离谈溪越来越近,忽然想起高三的某一天,谈溪崴脚,他去给她送冰袋,无意接到了吴烨的电话,她也是这样。 躲在角落里,不让别人发现。 他一步步走上去,在想,他们为何总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时间在黑暗中似乎在无声地减速,然后回流。 闻渡不肯让一切再重回八年前。 他停在最后一个座位前。 电影的声音依旧没有被打开。无声的电影的特点便是演员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格外明显,谈溪对这部电影早已十分熟悉,哪怕只看一眼也知道情节到了哪一步。那对一同长大的主角大吵一架后,女主不再搭理男主,而男主感到了危机和急躁,终于决心主动加速这段情感的推进。 谈溪将视线重新落在闻渡身上。 他站在了她的身边。 比起电影中更加稚气的男主,他更加冷静,所有的情绪被深藏在冰面之下。 闻渡忽然弯下腰。 谈溪对上他的双眸,带着一丝困惑。 他伸出一只手,捧起谈溪的一侧下颌,另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他手心微凉,动作很轻,却让谈溪觉得自己难以挣脱。 每个电影院都有标着逃生出口路线的绿色提示,但这里没有。 此刻,谈溪的前路只有闻渡。 她轻轻眨眼,看见闻渡微微侧头,垂下双眸,盯着她的唇,低声呢喃:“谈溪,我要吻你了。” 作者有话说: 来!我先说! 好过分的卡章,好过分的作者!(拍桌 ︺︹︺ 第93章 光影 屏幕前的光影被他遮住。 谈溪沉溺在闻渡笼罩下的黑暗中。 他的睫毛慢慢变得根根分明, 眸子黑沉倒映着谈溪的样子,然后是挺直的鼻梁,再往下—— 是冰凉的双唇。 但柔软得过分。 这是谈溪的第一个念头。 闻渡这样的高岭之花, 嘴唇竟然这样柔软。 他的唇齿间依旧是清冽的感觉,冷意中带着漫天白雪的浪漫和温柔, 像是要包裹住所有的冰刃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谈溪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仿佛落入一团发散着柔光的白雪之中。 闻渡轻轻吮过她的上唇,鼻尖蹭在她的鼻梁处, 然后又若有若无地微微离开。 她垂着眸,没有完全闭上眼, 羽睫轻颤着, 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渡微微皱眉,右手划过她的脸, 扣在后脖颈, 将她一点点提起来, 左手从沙发靠背上挪开, 抓在的腰侧, 一点点收紧,试图让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谈溪的烟水眸子和黑色睫毛像是沾上露珠的花瓣,生涩地摇曳, 清丽地绽放,羞涩且不自知地蛊惑人心。 靠近,才发现那花枝有刺,扎在心上,拔不出来,叫人沉沦。 闻渡看着她的唇瓣, 倾身, 重新吻上去。 谈溪被他再次环住, 感受着他的微凉体温滑过自己的舌尖。 她微颤着,接受着他小心翼翼又汹涌难抑的爱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溪忽地“嘤”了一声,很小地声音,但微微带着些痛。 闻渡如梦初醒,慢慢放开她,看着她被碾到红的唇色,嗓音哑得不像话,“怎么了?” 谈溪一只扶在闻渡小臂上渡手慢慢滑下去,贴在自己的腰腹处,然后说:“你抓得太紧了,好疼。” 闻渡低头,松开自己放在她在侧腰处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用力指尖都发白了。 谈溪依旧蜷缩在他笼罩的阴影之下,盯着他的前襟看了一会儿,问道:“吃饭吗?” 闻渡微顿,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掌心。 谈溪搭上去,不费力地被他拉起来。 余光中,电影播放到最后一个镜头,男女主双手相触,目光缠绵。 镜头拉远,谈溪听到闻渡说:“嗯,走吧。” 午饭过后,谈溪帮闻渡一起将盘子收回洗碗机,弯腰时,不小心失手将盘子打碎,轻轻“哎”了一声,就要去捡。 闻渡忽地抓住她的手,“小心别把手给划伤了。” 谈溪摇了摇头,撕开一张厨房用纸,将碎片包裹好,然后扔进垃圾桶内,看了一眼他还残留着细细伤疤的右手手心,小声道:“我又不傻。” “……” 闻渡没再说话,将洗碗机打开,然后抓起她的手,往外走。 依旧很用力,好想带着一些让她不许再提那事的威胁。 两人坐在家庭影院内将那部电影看完。结束后已经是黄昏,谈溪离开,闻渡将她送到家门口。 在准备进入小区门前,谈溪突然回头说道:“下个周一,那件事情就准备曝光了。” “嗯。”闻渡眸色中有深意,他克制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摩挲着谈溪手腕处的动脉,那里最是脆弱,其中有一根微微突出的筋骨,谈溪感到微痒,不由得浑身颤栗。 他盯着她青白的血管,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闻渡道:“下周开始,我接送你上下班。” 谈溪抿着唇笑:“怎么,你担心我的人身安全?” 闻渡松开她细白的手腕,“嗯”了一声,“回去吧。” 谈溪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背对着余晖,转身离开。 她回到家,打开客厅的灯,走到落地窗前向下看。 闻渡依旧站在车门前,大约是感受到有一道亮光,他抬起头,向上看去。 两人目光交错。 曾经有无数次,都是闻渡将谈溪送到门口,离别时,他们很少有过万般不舍的情绪,或者说,有一个旁人都看不见的勾子将他们连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目光相缠,稍许之后,闻渡垂下眸,绕过车尾进入驾驶座,开往染上夕阳的路上。谈溪站在充斥着柔光的居家灯下,目送他离开。 她站在窗户边许久,知道余晖越来越淡,才转身往里走去。 她走入卫生间,脱掉那件碎花裙子,微微侧过身子,扭头朝着镜子看去。 她肤色白,在头顶冷白色的灯光的照耀下,她的腰腹上的皮肤都快要变成了透明的。 孤鲸 第110节 唯有几道浅色的指印有些明显。 刚才闻渡抓的。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儿,她又不会跑。 谈溪盯着那青印几秒,转身跨进了浴缸。 * 闻渡将车停下,在楼下遇到了刚刚放学回来的闻璟。 闻璟下午刚才参加了篮球比赛,带领的队伍得了冠军,心情正好,吹着口哨往电梯内走,大喊一声:“哥!你出去了啊。” 闻渡进入电梯,看了一眼他因为出汗而乱糟糟湿漉漉的发顶,“你中午怎么遇到吴烨了?” “吴烨哥正好在我们学校门口谈生意,说可以中午请我吃饭,我心道不吃白不吃,就找他去了,吃完饭想回来换见运动衣,就有签名的那条,就拜托吴烨哥把我给送回来了。” 见他哥没吭声,闻璟又好奇地问:“哥,我看你中午自己做饭了?还准备得挺丰盛?咱家中午有人来?” “叮——”电梯停下。闻渡扫他一眼,然后走出去,用指纹打开门,忽然淡淡地通知闻璟:“你收拾一下,回别墅住。” “啊?” 闻璟还沉浸在下午胜利的喜悦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闻渡推开门,简单地重复一遍,“你回去住。” “不是。”闻璟站在玄关处,看着可怜巴巴的,“为什么啊?” 闻渡拿出手机,低头给谈溪发送消息,告诉她自己到家了,没什么感情地回答道:“没有理由。” 闻璟不想走,他今年好不容易跟他哥关系亲近了些,他哼唧了几声,正打算厚着脸皮耍赖时,偷瞄了闻渡几眼,发现人家低头认真看着手机,理都没理自己。 于是他钻进二楼的房间里,打算今晚都不出来。 等了十多分钟,谈溪都没有回消息,闻渡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过去。 倒是有人接,只是谈溪声音有些含糊。 “喂?” “你在做什么?” “是你啊。”谈溪小声道:“我以为是工作电话。” 闻渡眉间跳了跳,低声说:“我给你发短信,你没回复我。” 谈溪正在洗澡,头发上都是洗发水,不方便说话,问道:“怎么了?” 闻渡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到家了。” “……” 谈溪一时间没开口。 忽然“啊”了一声,闻渡眉头一紧,立刻问:“怎么了?” 谈溪在那头好久没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闻渡站起身,重新拿起车钥匙,又问了一遍,“谈溪,怎么了?” 那边好像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谈溪轻轻叹口气,道:“我这里停电了。” 闻渡微微放下心,但接着道:“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别怕。” 他声音低沉,莫名有种叫人安心的魔力。 谈溪看了一眼窗外,见对面那幢楼此刻也是漆黑一片,“估计是电路出问题了,这里都停电了。”她边说边摸黑走进卧室,拿起自己的睡衣,又说:“我去给物业打个电话,先挂了。” 谈溪打开物业的微信群,发现工作人员通知大家因为修路导致电路故障,大约会至少停电一整晚,尽量明早恢复。 谈溪又摸着黑,从客厅的柜子中找出紧急照明灯。拿着那圆形的灯去厨房准备给自己烧一壶水。 起码得把头上还没有冲洗干净的泡沫洗掉。 * 这边,闻渡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几句话交代清楚后便挂掉,走上二楼,见闻璟的房门虚掩着,就直接道:“闻璟,收拾好了吗?” 闻璟一听,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哥,你认真的啊?” 闻渡不怎么有耐心地说:“再给你十分钟。” “哥,为什么啊?我根本不打扰你啊!而且上次你让我约谈溪姐我二话不说就给你约出来了,你自己约的话,可不一定……” 闻璟说到最后,在他哥冷冽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 他悲伤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盯着他哥的眼睛看了几秒,终于读出来两个明显的字眼。 碍事。 没错,他哥嫌他碍事了。 闻璟确信。 闻渡撂下一句话,“我已经叫司机来接你了。” 闻璟年轻的脸庞皱成一团,心中愤愤,心道他哥现在越来越像个手段强硬的资本家了,纯属就是用完就扔。 闻渡下了楼,直接离开家中,开车往谈溪家开去。 * 谈溪刚等着水烧开,手边那个紧急照明灯就罢工了。谈溪抬眼看了一眼窗外,见外面黑漆漆的又是静悄悄的。 今晚月明星稀,偶尔传来风声。 她头发湿答答的,顺着锁骨流进睡衣衣领中,很不舒服。 谈溪拿出一个水盆,准备接点凉水,再加入热水,赶紧把自己的头发给洗干净了。 水花声刚响起,谈溪感觉自己隐约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立刻将水龙头关闭,没动,但所有的感官被调动起来。 敲门声响了几下,然后停了下来。 谈溪听到外面的风声似乎更烈了一些。 对面的那幢楼某户人家的客厅内有一个人影走来走去。 谈溪忽然觉得有点冷。 突然,手机传来震动,她身子稍微一颤,低头看去。 屏幕闪烁着光芒,显示闻渡的来电。 她略微放下心,接起来。 闻渡沉稳的声音传过来,冲破了她方才的一丝恐惧,“谈溪,给我开门,我在门外。” 第94章 家中 长到二十六岁, 谈溪遇到过无数次停电。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是她最困难的时候,她打工的地方距离学校很远, 有时候下班很晚,公共交通都停了, 偶尔路灯若是遇上停电,她就得一个人在黑暗中走足足四十多分钟。 她怕极了, 紧紧捏着手机,实际上连个紧急联系人都没有。 后来出去留学, 跟人合租, 为了省钱,她就租了一个小客厅, 睡在沙发上, 不舍得卖空调, 因此夏天闷热, 冬天寒冷。 种种事情, 她都一个人熬过来了,从来没觉得委屈过。 现在,她突然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强撑的铠甲被闻渡的宠溺慢慢蜕掉, 将柔软暴露。 谈溪慢慢从厨房走到客厅,在猫眼上看了一眼外面。 黑暗中闻渡的轮廓也是英挺的,不需要特地辨认。 她打开门。 闻渡站在门口,黑暗中,他的胸口上下起伏。 谈溪住的楼层并不低,停电电梯用不了, 闻渡大约是跑上来的。 她退后一步, 示意他进来。 谈溪手中还拿着手机, 微弱的光线照射过来,正巧将自己隐隐约约照了个清楚。 真丝睡衣单薄,领口处还沾着水滴。 看得不真切,但烟笼寒水月笼沙似的朦胧最是动人。 姣好的身材被完美地勾勒出来。 谈溪尚未察觉,又说:“你进来呀。” 在黑暗中,人说话中会下意识放低声音。此刻,谈溪的轻声细语,倒像是若有若无的勾引。 闻渡轻咳一声,却没有别过脸,只是说:“你去换件衣服。” 谈溪听罢一低头,耳朵顿时微红,五指捏住衣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接你去我那里。” 谈溪摇头:“不就是停电而已,太麻烦了。” 闻渡看了一眼她的头发,“不洗头了?” 谈溪:“我烧了热水。” 闻渡往里走了两步,谈溪掌心中的手机同时照亮他们两个人。 他低头,只是问:“去不去?” 谈溪抬起头看他。 他的唇轻张轻闭,谈溪不受控制地想起下午的那个吻,来自他双唇的温柔触感,因为紧张而颤抖的睫毛,以及托在她后颈灼热的手心。 谈溪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像是被妖精蛊惑了一般。 可是他不过是说了四个字而已。 谈溪拉紧了自己的睡衣。 闻渡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夜风的凉意。 孤鲸 第111节 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闻渡又道:“洗了头,用不了吹风机,更容易感冒。” 谈溪的意志力在他面前忽然变得极其薄弱,做着最后的挣扎。 “闻璟不是在你家吗?我不想过去,很奇怪。” “他走了。”闻渡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快速回答。 谈溪微微一怔,“嗯?” 闻渡补充道:“今晚刚走。” 他们离得近,闻渡轻微垂眸便立刻将视线挪开。 谈溪犹豫了几秒,“那你等我一下。” 她回到卧室换了一件干净的卫衣,将帽子戴在头上,道:“好了,走吧。” 闻渡勾起嘴角,点头,“嗯。” * 闻渡将车速压在允许的最高迈,不过花了十多分钟,他们就抵达他家楼下。 他拉起谈溪的手腕,进入电梯。 电梯间的镜子照应出谈溪还沾着水雾的睫毛。 身后站着的是闻渡。 他们离得很近,像是如常一同回家的新婚夫妇。 电梯门开,谈溪走出去,站在门口,等着闻渡开门。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忽然低头,一直拉着谈溪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只是将她手带着放在密码锁前, 下巴刚好贴在她的卫衣帽子上,低声道:“不是告诉你密码了么,自己开。” 闻渡身上的气息永远让她沉醉,干净中带着冷冽,冷勒中又带着独属一人的温柔。 谈溪被他蹭得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只能感觉到闻渡又捏起自己的食指,说:“把指纹录进去。” 他声音低沉,带着些人微醺的意味。 谈溪下意识要蜷缩食指挣脱,身后那扇门却传来了响动。 邻居听到楼道里传来闻渡的说话声,便想打开门看一看。 一看门,就愣住了,只见一个穿着卫衣的女生正在闻渡的怀里半靠着,闻渡个子高,为了迁就女生,弯着腰。 邻居呆在原地半晌没动,从那女生的背影和穿着来看,好像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传说中不近美色的闻渡原来竟然喜欢的是这款? 听见身后的响动,两人一起回头。 邻居眨眨眼,立刻记起这女生她之前见过,那时候,她还自称自己是闻渡的合作伙伴。 说实话,那本就不可信,闻渡怎么会轻易让别人进入他家呢? 谈溪看见这个漂亮的邻居,下意识推了闻渡一把,又跟对方打招呼,“你好。” 邻居的笑容变淡,只是浅浅冲谈溪点头,然后目光重新回到闻渡的身上,她轻声说:“闻渡,我下个周就搬走了,跟你道个别。” 她这话说得十分郑重,只不过是因为对闻渡的喜欢,可惜这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闻渡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回应,但她依旧把该说的话说完:“我换了份工作,在其他城市。” 闻渡一直抓着谈溪的手不肯放开,点点头,说:“祝你工作顺利。” 他神色淡漠得像是在进行一个机械化的礼貌说辞,唯有抓着女生的那只青筋微微凸起的手腕暴露着他的来人类的情绪。邻居低声叹息,然后失落地关上门。 闻渡重新回头,跟谈溪道:“你急什么,把指纹录上再进去。” * 谈溪借用闻渡家的浴室重新洗了一遍头发。出来时换上了一件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睡衣,不是方才那件睡裙,是一身白色的睡衣睡裤。 闻渡敲门进来,手中拿着吹风机。 谈溪坐在他的床上,抬起头。 她方才被浴室的氤氲热气熏得觉得指尖都软了,在闻渡面前又故意失去行动能力,问:“你给我吹头发,可以吗?” 闻渡站在她身前,将插座插好,点点头。 谈溪端坐在床边,半眯着眼睛,安心享受闻渡的伺候。 他手指清凉,接触头皮上,谈溪觉得很舒服。 闻渡让她的头发穿过自己的指缝,发丝在热风中被吹起来,落下来,然后又更紧密地缠绕在他的指尖。 越是挣脱,缠得越是紧。 生怕她会痛,闻渡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溪觉得自己在吹风机的热气中都快要睡着了,闻渡终于停下来。 谈溪舒服得很,觉得自己躺在柔软的云端间,闻渡的指腹在她的头皮间,好像是在轻轻按摩一样。 她抬起头,忽然看到了闻渡锁骨处的那道伤疤。 还在鲜红着。 就在闻渡微微弯腰的时候,谈溪忽然伸出右手攀在他的脖颈下方,轻轻摩挲在那块突出的骨头上,用指甲去拨动那道疤,视线一转,正好对上了闻渡的沉沉目光。 她抬起下巴,轻声问:“还疼吗?” 闻渡盯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他以前在本科时,曾经修过旁听过关于人体学的医学课程,依稀记得锁骨上有着许多神经,因此这里的触觉和痛觉都很敏感。从前后颈侧,到胸骨,再到第二根肋骨,所有的皮肤都有锁骨上神经的分布。 顺着神经的蔓延,闻渡感到一阵酥麻。 他承受着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快感。 相传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从此男人便少了一根肋骨,女人成了男人的肋骨。 肋骨无限接近心脏,闻渡的心早被谈溪牢牢抓住。 他喉结上下微微滚动,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嗯”了一声。 “还疼,你说怎么办?” 谈溪轻轻蹙起眉毛,想把手放下来,却被闻渡抓着不放,“你是不是要碰瓷呢,我咬得又不重,怎么会还没有愈合呢?” “还要什么样子才算狠?咬下来一块够不够?” 谈溪盯着那伤疤,又道:“反正你是个疯子,从来不怕伤害自己,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自己弄伤又赖在我身上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甲顺着那道疤轻轻滑下去。 好像很好玩似的。 闻渡混身不由得一颤抖,眸色一暗,捏着谈溪手腕那只手突然一用力。 谈溪感觉一股力将自己推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趴在了床上。 背对着闻渡。 这样反而显得她背影愈发玲珑,从肩胛骨开始,起伏如秀丽的青山。 何况因为姿势突然的变化,她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 于是青山富有生机。 而身后那位罪魁祸首还站在床侧,垂眸看着她,看着青山的挺俏之处,神色极像一个高贵的掌权者,掌握着她接下来的所有命运。 谈溪回头看他一眼,觉得这个动作很没有安全感,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闻渡却不让。 谈溪想伸腿踢他,又感到浑身软绵,根本使不上力气。 上衣摆随着她的动作掀上去一角,露出白皙又纤细的腰肢。 闻渡视线顺着她的中轴骨向下移去,最终落在腰侧。 他另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覆盖上去。 “这里怎么了?” 谈溪浑身燥热,正难受着,被他冰凉的掌心这么一碰,愈发觉得难耐,垂眸扫了一下,立刻怒道:“还不是都怪你!” 闻渡一怔,谈溪趁此机会立刻坐起来。 瞪着他,又道:“谁让你早上亲我的时候抓得那么用力的!都抓青了!” 闻渡一听,眸色又变得深沉。 “疼吗?” “废话。”谈溪迅速回答,然后又说:“我咬你一口,你抓我一下,现在我们公平了,谁也不欠谁了。” 闻渡不想互相不想欠,他冷笑一声,弯下腰,一手扣在谈溪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抚在她颈侧的动脉上,大拇指摩挲着谈溪的下颌上,轻轻便过头,再度吻了上去。 第95章 休息室 谈溪记得, 高中时期,有人这样评价闻渡,说他极其聪明, 所有的事情只有他想不想做到的分别,没有能不能做到的分别。 只要他想,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明明第一次亲吻就在上午,谈溪今晚的碰触愈发不受控制。 他唇齿, 舌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的心脏被抓得更加紧。 谈溪抬起手, 勾住他的脖子, 直起上半身,跪坐在床上。闻渡的手向下, 揽住她的腰, 让两人贴得更近。 心跳同频, 互相感受着对方的身体变化。 时间沉溺在深夜里, 好像忘记了流逝。当夜风轻轻掀动窗帘的一角, 他们终于慢慢分开。 闻渡依旧抚摸着谈溪的侧脸,低下头,鼻尖顶着她的鼻尖。 孤鲸 第112节 两人呼吸相闻。 谈溪感到闻渡眸色汹涌, 掌心灼热,指尖收紧,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冲动。 他的双手热得厉害,谈溪觉得浑身从背部开始燃烧起来,血液也是滚烫的。 很久之后,闻渡才微微松手, 低声呢喃:“……睡吧。” 闻渡站起来, 谈溪脱力坐在自己双腿上, 双眼蒙一层水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声道:“晚安。” * 谈溪一直睁眼到凌晨两点才渐渐睡去,第二日天还蒙蒙亮就醒来。 腹中一阵绞痛,她缩在被子里,起不来。 大约七点的时候,闻渡轻轻敲门,谈溪小声地“嗯”了一下。 卧室门被推开,谈溪的半张脸都挡在被子后面,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 闻渡立刻就感受到她的不同寻常。 “你怎么了?” 谈溪蜷缩成一团,问:“闻渡,你还记得高中有一次你给我顿姜汤吗?” 她眨着眼睛问他:“你可以再给我煮一次吗?” 闻渡隔着被子准确地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我们去医院。” 谈溪摇头,隔着被子抓着他的手,觉得这样子也很舒服,“不要,去医院好麻烦,熬一天就过去了。” 闻渡低声道:“去医院是我给你跑前跑后,你怕什么麻烦?” “就是肚子痛一下,以前不怎么疼的,就是上个月可能是太累了,没事的……”好不容易有个清闲的周末,谈溪哪里也不想去。 “上次你也疼了。” 闻渡盯着她的眼睛说。 上次…… 谈溪略微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上次”就是高三那次,时间早已经过去八年之久了,他的语气好像不过是上个月发生的事情。 就似乎是这八年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度日一样。 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才算深刻。 谈溪睫毛微微忽闪,抬头看着他,闻渡忽然勾着腰裹着被子就把她给抱起来。 她就像是个蚕蛹一样,手脚被束缚着,闻渡严肃道:“给你三分钟,换好衣服出来,我们去医院。” 说完他就出了门。 谈溪没办法,只好换掉睡衣,出卧室时,闻渡在桌上放了杯蜂蜜水,“家里没有红糖,你先喝点热的。” * 闻渡带着谈溪开车前往医院。 谈溪半躺在座椅上,问:“我们去什么医院啊?”、 “一家私立医院,不需要挂号,不用排队。” 谈溪不再吭声,就任由他往目的地开。 停好车,门口直接有人打开车门,弯着腰,喊了一声“闻总”。 闻渡冲他点点头,那人正想将谈溪搀扶出来,闻渡就说了一句,“我来。” 他绕过车头,低下身,看了脸色苍白的谈溪一眼,侧脸轻声问:“要不要我抱你出去?” 他声音很低,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但谈溪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陌生男子,脸颊微红,“我哪儿有那么娇气?” “好。”闻渡笑了笑,往后退一步,伸出手,“那起来吧,医生已经约好了,在等了。” 他们从地下车库出去,向电梯间走去,迎接那男人介绍自己,“谈小姐,我姓徐,您叫我小徐就好。” 谈溪冲他点点头,“麻烦您了。” 他们走入妇科,有专门的人引导谈溪去做b超,结束检查后,需要稍作等待,于是便被安排在vip休息室,护士为谈溪准备了一杯玫瑰花姜茶,又替她准备好电热水袋。 闻渡似乎有工作要忙,开着笔记本一直在与别人线上会议,谈溪坐在靠近阳光的地方,给自己随便找了本书,低头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休息室的门被人敲了几下,然后推开。 门开站着一个英挺的男人,他边推门边笑着说:“闻渡,听说你把女朋友带来了?” 室内两人双双抬起头。 闻渡轻咳了一声。 门口那男人倒是没多说话,但毫不避讳打量谈溪的眼神。 闻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怎么来了?” “嗯,来这儿开个会。”男人还是盯着谈溪,忽然笑了笑,冲她说:“是你啊。” 谈溪忪怔。 男人说完又自己回答,还是笑着道:“不过也不奇怪,不是你还能有谁呢?” 谈溪带着困惑看了闻渡一眼。 闻渡指着那男人道:“他叫宋幕言。” 这名字略微耳熟。 宋幕言又说:“我是他小舅。” 谈溪这才想起来,似乎高中时见过这个男人,再仔细分辨,两人确实在眉眼中有相似之处。 “您好。” 宋幕言又问:“你俩谁病了?”他顿了顿道:“啊,对,我刚才听说去的还是妇科?” 他说完扫了一眼谈溪平坦的小腹。 这一眼,什么意思,太过明显,闻渡担心谈溪觉得不舒服,便道:“你想多了。” 宋幕言笑了笑,无所谓地说:“是么。” 闻渡走到谈溪身边,拉起她的手。 宋幕言扫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又道:“你外公知道了吗?” 谈溪眉心一跳,抬眼看着他。 闻渡道:“什么?” “你俩的事情,哪怕不在乎他同不同意,再怎么着,结婚也得通知他老人家一声吧。” 他这思维跳跃得太快,谈溪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 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倒是闻渡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宋幕言持续打量着他们,忽然跟谈溪说:“你出来跟我聊聊?” “聊什么?”闻渡沉着声音,“她需要休息。” 宋幕言微微挑起眉毛,忽然端起长辈的态度,“啧,怎么跟你小舅说话呢?” 谈溪转头看着闻渡,冲他眨眨眼,轻轻手指尖摩挲了一眼他的虎口,像是在让他安心一样,然后说:“我很快就回来。” * 她跟着宋幕言去了休息室那一层的走廊尽头。宋幕言靠着栏杆,忽然问:“你俩真在一起了?” 谈溪看他一眼,“还没有。” 宋幕言笑了笑,然后点头,“幸好你用了个“还”字,不然我现在就回去把那小子揍一顿。” 他微顿,神色稍微严肃了一些,“他再做为你傻事,我就真跟他打一架。” 说完这话,他脸上的严肃立刻消失,“我估摸着你俩也没在一起,不然那小子听我问什么时候结婚也不至于那么紧张,生怕你果断否认似的。” “不是我说啊,我虽然三十五了还没结婚,但谈恋爱的次数不比你俩年龄少,就你们俩这样的——”他指着谈溪说:“——还是别祸害别人了,赶紧在一起得了,你们也太冷静了,就刚才在那么个小休息室也能各坐一边,该工作工作,该看书看书,我真是佩服。” 宋幕言说归说,但心里自然是关心着闻渡,又道:“我姐去世的早,闻渡小时候没有什么感受过什么关爱,后来遇到你,又狠狠受伤,,心里一直是有个血淋淋的伤疤,特别缺少安全感,在你俩的事情上不敢轻易走出那一步,生怕你又说走就走。” “你要是还算有点良心,就赶紧给他个名分,别让他成天提心吊胆了。” 从宋幕言的角度来说,他肯定是希望闻渡能找个爱他的,不是他爱的人,但这事别人控制不了,闻渡又倔得很。 因此作为家人,他只能盼望闻渡少受一些伤害。 谈溪目光静静的,冲他点点头,“我知道。” 宋幕言叹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 “好。”谈溪忽然道:“他应该会很开心。” 宋幕言顿住脚步,“为什么?” “他渴望家里人的爱。” 宋幕言听罢轻声哼了哼,“他最渴望谁的爱你知道就行。” 谈溪回到休息室,闻渡正看着窗外,听到响动,回头。 “他说什么了?” “闲聊。”谈溪重新坐下,“你小舅跟你家里人似乎都不一样。” “怎么?” 谈溪撑着下巴,想了一下,闻渡和他外公有点相似,都不是一个会表达自己的人,相较之下,宋幕言比他们强太多。 闻渡点点头,“听说他小时候跟我母亲亲近一些,她似乎也是个很开朗的人,不过婚后几年才变得郁郁寡欢,不过这些我都不记得……”闻渡坐在她面前的那个沙发上,“我对她的记忆基本都是那些旧照片给的。” 他垂着眼帘,“我想……如果我父亲因他所做的事情受到了惩罚,对我母亲也是一个安慰。” 谈溪看着闻渡的睫毛,用自己的指尖勾起他的指尖,轻声但有力地说:“我会跟你一起达成这个目标的。” * 午后,谈溪服用了一粒副作用最低的止痛药后,又接受了医生的嘱咐后离开了私人医院。 孤鲸 第113节 回程的路上,两人没有再谈及有关闻远江的事情,但是他们都清楚,明天是新的一个周的开始,事情的推进终于要前进一大步。 他们距离胜利越来越近,因此迷雾愈发浓重,前路未卜,困难重重,但索性还有个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亲密同伴。 回去后,闻渡又将谈溪裹成一个蚕蛹,让她好好休息,“医生说,你要是没休息好,下次还会痛。” 他又附身摸摸她的发尖,低声道:“睡吧,睡醒要喝热水就叫我。” 第96章 并肩 周一上午十点。 诚明传媒发布了一条关于铭远地产工人死亡事件的文章。 编辑名为谈溪。 文章一经发表, 立刻受到大面积探讨,因为这是第一家大型媒体对此事做出报道。这起工人死亡事件本就有不少人关注,但因为一直有人人为降低热度, 因此激不起来大范围的讨论。 这一次,终于有媒体人肯逆流而上, 将真相的一角掀起来。 社会新闻总是会引起最大程度的关注,大家的讨论逐渐如潮水般汹涌。 【要是心里没鬼, 干嘛压热度呢?】 【资本家眼里只有利益,人命都算什么是吧?】 【现在有良知的媒体也不多了, 希望诚明可以继续挖掘真相!】 谈溪今日会议很多, 一个接一个,基本没有看到公众的反应, 倒是邓恬恬急切得不行, 谈溪道:“揭露真相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谈溪姐!我还是实习生, 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谈溪坐在办公桌前, 平淡地回答:“这不过是开始而已,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任务和压力将会是巨大的,你要稳定情绪。” 邓恬恬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又道:“我知道了,谈溪姐,刚才有家公司说想要采访您,他们想要跟您了解一些真相背后的故事。” 谈溪看着眼前的稿件,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拒绝了, 我们就是媒体, 不需要别人的采访, 更何况,我们需要确保公众只关注这件事情本身,其余的边角料都只会转移他们的视线。” 她严肃道:“机会只有一次,一鼓作气,把握不好,可能很难再次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了。” “好,您放心。” 中午,谈溪接到了闻渡的电话,他那边特别寂静,于是声音也显得空荡起来了。 谈溪走慢几步,示意同事先离开,她落在后面,轻声道:“闻渡?” “嗯。在做什么?” “和同事一起,准备去吃午饭。” “好。”他声音有些低沉,“我今晚没有办法接你回家了,谈溪,抱歉。” 他前几日答应她接送她上下班,没想到第一天就要食言。 本就是小事,却还要专门郑重道歉,让谈溪心跳稍微一颤。 “没关系。” “张磊会去接你。”闻渡说:“就是那日在私人会所见过的男人,他是我的人,我只对他放心,他接你我放心。还有,最近别回家住了,我家里也别住,去那个私人会所,那里很私密,也安全。” “没这么严重吧……我想回家……” “谈溪。”闻渡直接打断她,“别让我再失去一次你。” 谈溪听得仔细,感到他声音中都带着微微的颤抖,许久之后,才道:“那好吧。” “嗯,我跟私人会所的老板裴铎说好了,他会安排人把你顾好的。” 他将手机贴得距离更近一些,又说:“晚上到了给我打电话,我都会接的。” “……好。” 闻渡挂掉电话,离开消防通道,往电梯间走去,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 闻远江正在办公室等待他。 闻渡轻敲了几下办公室的门,然后推入。 闻远江正坐在沙发前,看着远处阴沉的天空,听闻渡进来,也不多看他一眼。 闻渡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过了许久,父子之间的莫名僵持在空气中浓重。 闻渡在沉默中神色愈发冷淡,最终还是闻远江看着窗外问:“那新闻你看到了?” 闻远江的声音带着尘土的沙哑,不清晰,也不厚重,算不上好听,但威严感十足。 “嗯。”闻渡点头。 “写那文章的人是谁你也注意到了吧?” “嗯。” “谈溪——”闻远江深呼一口气,念着她的名字,寒凉中带着杀气,“你也还没有忘记她是谁吧?” “没有。” “哼。”闻远江冷笑,“一个保姆的女儿,竟然八年后还能出现在我的眼前,也是不容易。” 在他的眼里,这些人不过是一棵草,再顽强,也不足为惧。 闻渡看着父亲的侧脸,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傲慢。 闻远江忽然眼皮一跳,转头问道:“你后来见过她吗?” 闻渡半阖着眼,“没有。” 闻远江轻轻哼了哼,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但他不在乎,这三十多年来,他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区区一篇文章就能让大厦倾塌,怎么可能。 他挥了挥手,借此机会教育闻渡,“小事罢了,铭远本来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新闻焦点之中,几条人命,就算是在那所谓的热搜上挂几天,只要以后不再提,也没人会记得住,现在的事件这么多,哪有人会盯着与他们生活无关紧要的事情追着不放。” 闻远江的骨子里带着冷漠,说实话,若不是今日再度被提起,他甚至都快要忘记有人死在工地上的事情了。 他站起来,从铭远地产的最高层向下看,无数风景一览无余,这是他闻远江一手打下的江山。 沉默稍许,闻远江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已经安排别人去解决了,你去忙其他事情吧。” 闻渡看着父亲的背影,自然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这是对他的不信任,不愿意将此事交给他处理。 不过,到了此刻,闻渡已经不在乎了。 他点点头,就要转头离开,在准备打开门的那一刻,闻远江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闻渡停下脚步,没有回身。 闻远江开口:“这是一个磨砺,希望你可以从中成长。” 闻渡轻轻蹙眉,转身去看闻远江。 闻远江站在窗前,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声音深沉,“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看重你,闻璟还太小,也不是能成气候的苗子,我把你当成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所有的磨砺都是为了让你成长。” 闻渡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推门离开了闻远江的办公室。 * 谈溪下班推迟了近一个小时,七点才离开大楼,天色已经渐暗,她四处看看,没有找寻到张磊的身影。门口人来人往,有些吵闹,她往另一边走了走,找了个略微安静的地方,低头翻阅手机通讯录,准备给张磊打个电话。 就在低头之时,她忽然感到旁边风声阵阵,似乎有些阴冷,如今正是夏季转秋的时节,凉风说来就来。 谈溪打了个喷嚏,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然后看到左边有人影晃过。 她微怔,将手机紧紧捏住,朝旁边看去。 有几个男人站在不远处,拿着烟,围成一个半圈,火光照亮他们如鹰一般的双眼,看似在随意抽烟聊天,实则时不时往她这边看,好像是监视一样。 偶尔路过的人行色匆匆,没人往四周多看一眼。 谈溪扭头就准备离开,低头找出了张磊的手机号,没有犹豫就拨通了电话。 拨通的“嘟”声在寂静的街巷中愈发清晰,谈溪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几个男人依旧盯着自己在看,拿着烟的那只手似乎还在指指点点,几个人扭着头好像准备跟上来。 谈溪感到一阵阵紧张,心里腾起恐惧,加快了脚步,就在准备拐弯往一个人多的地方拐弯时,忽然有个影子笼罩过来。 她心中一紧,就听那人道:“谈小姐,您在这里啊。” 谈溪抬起头,看到了张磊的脸,长舒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您好。” 张磊见她神色不同寻常,不由得问道:“没事吧?” 谈溪低头,没再回头多往那边多看一眼,只是道:“没事,走吧。” 谈溪被张磊送到了私人会所,在会所最隐蔽处的房间住下。屋内陈设规整,装修品味不俗,且带着些温馨,各式家具物品一应俱全,很多东西都是谈溪平日里用惯了的,就好像她在这房间中住了很久一样。 刚才张磊说,这是闻渡上个月初就安排好的房间,所有的物品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谈溪打开橱柜,甚至看到了一盒红糖姜茶。 她拿着那盒东西,眼眶泛酸。 上个月,那也就是说,闻渡还在跟自己生气的时候,就料到有这样一天,为她的安全和安心做出详尽的安排,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谈溪抱着姜茶发怔许久。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她再次接到了闻渡的电话,那边声音低沉中带着难掩的疲惫。 谈溪问:“你还没下班?” “没有,还在公司。你呢?住的还习惯吗?” “很习惯,谢谢你。” “在做什么?” “刚洗完澡,找了本书看,准备早点睡觉。” “嗯,回家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吧?” 谈溪没有犹豫,没有把自己晚上遇到的事情说出来,不确定的事情没必要给闻渡徒增烦恼,何况她不是菟丝花,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没什么。” 闻渡语气稍微带了些笑意,“一个人住害怕吗?” 谈溪挑起眉毛,“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在你家待了两天,还不至于这么娇气。” “好,那就好。” 闻渡这样说,也只是为了减少她的担心。 孤鲸 第114节 他一直清楚,谈溪是个坚强的女孩儿,她有勇有谋,足以保护自己。 他的女孩儿,足以与他并肩。 闻渡多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如果说什么让他感到坚定的话,那就是他知道前路有他需要保护的人,他必须足够强大。 一个简单的电话,几句问候就足以让他的疲惫消散。 “那就快睡吧,晚安。” 谈溪缩进被子中,轻声道:“晚安。” * 一整天过去,最佳回应时间已经过去,铭远地产一直对此事是没有任何回应的态度,似乎是要做出冷处理。 但公众对于此事的关注显然是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哪怕相关字眼已经消失,也不时有人在询问:铭远地产今天回应了吗? 邓恬恬见他们装死,急的不行,见谈溪该做什么做什么的样子愈发焦虑,“谈溪姐,我们不做些什么吗?当时文章发表的时候反响多好啊,我们难道不应该再添一把火吗?” 谈溪摇头,“不着急,我们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他们越是要掩埋真相,就越是达不到目的,我们只需要将所有的柴火收集起来,剩下的火不由我们来放。” 邓恬恬不解,也不敢多问,只能叹气,“那好吧。” “帮我把张秘叫进来。” “好。” 谈溪抬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邓恬恬,道:“教育改革的专题报道明天就要上线了,那才是你应该最主要的关心的事情,能不能转正就看这个了,别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正事。” 邓恬恬跟着严肃起来,立刻道:“好!” 办公室安静下来,就剩下谈溪一个人。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角的手机,从昨晚开始道晚安之后,他和闻渡就没有再有时间说过话。 没有他的消息,震动声都显得平淡,手机安静得很。 谈溪倒没有焦急,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一直都是这样,即使没有对方的消息,也能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因为他们清楚对方在某个忙碌的地方在努力着,努力斩除一切荆棘,跨过所有荒芜,然后在春花烂漫处相遇。 于是时间和距离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虚无缥缈。 即使分别八年,重逢之后,他们依旧有共同的目标。 这种携手并肩的感觉让谈溪感到安心,一种让她坚信他们能够永远信任对方的安心。 相爱算不上困难,笃定地相爱才珍贵。 秘书敲门进来,谈溪收回落在手机上的目光,抬起头来对门口的人说:“将教育改革的报道和采访燕城二中校长的稿子发给我,我做最终审核。”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发红包,截止明天更新前哈 第97章 狼与狈 周二中午, 燕城二中官方留言区忽然热闹了起来。不少关注铭远地产事件的网友到燕城二中下面留言。 【我看到了你们副校长的采访哎,采访中大谈特谈自己和铭远总裁闻远江的亲密友谊?一个教育工作者在公开场合大肆吹嘘和资本家的关系真的好吗?】 【我看了一眼这位贾校长的履历,似乎非常普通, 请问他是如何成为燕城最好高中的副校长的呢?】 【呵呵,估计是凭借他本人和闻远江的私交吧?】 【不说别的, 我从头到尾把这篇采访稿看完了,采访者很有水平, 相反这位被采访者言之无物,从头到位讲话都是混乱的, 他真的适合做校长吗?】 对于质疑, 燕城二中也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次日上午十点多,忽然有位博主发布照片, 声称在铭远地产的大楼下, 出现了警车, 还带走了几个人。 消息一出, 激起浪花, 原本稍微寂静的讨论度又开始迅速增长,达到巅峰。有位自称是知情者的人立刻跟着爆料。 【是内部员工举报,经济问题, 数字大得离谱,好几个高层已经被带走了,这把火刚刚燃起来,还会继续往上烧。这事不小,举报人准备特别充分,一看就没想让铭远从这次事件中活着出来, 国内地产的龙头必然是要换人了。】 爆料下的评论也异常火热: 【真的假的?铭远可是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说没就没?】 【不是说上半年闻远江的儿子刚刚上任吗?看上去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不站队, 静等结果。】 * 这边,闻渡坐在办公室内,看着铭远地产楼下乱糟糟一片。 手机中停留着来自闻远江的最后一条消息。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独自驱车开往别墅区。 家中静悄悄的,保姆不在,听见楼下有响动,温婉从二楼中的卧室走出来,双眼红得像桃子,右脸似乎还肿了起来,看上去闻远江是江自己发泄不出来的火气全部砸在了她一人身上。 温婉在楼上死死盯着闻渡,双眼布满血丝,里面全是恨意,头发凌乱,此刻的她像是一个女鬼。 闻渡扫了她一眼,直接往书房走去。 家中的摆设已经被闻远江七七八八地快要砸了个干净,地上全是各种碎片,其中还有他曾经花费天价购来的青花瓷。 曾经装饰自己体面的东西都被闻远江砸碎,他终于露出了面具下的真面目。 闻渡不过一脚踏入书房,便感到屋内气氛凝固,闻远江听见脚步声,忽然转头,伸手就要给闻渡一巴掌。 却在落下的那一刻,被闻渡狠狠钳住手腕。 他身体震动,目光中带着被钳制的不可思议。 没有敢这样对待他,除了闻渡。 闻远江脸色铁青,几乎是暴怒,胸口快速起伏着,想从闻渡的手中挣脱却根本做不到。 闻渡比父亲高出半个头,垂着眸看他的姿态难□□露出鄙夷。 闻远江想起自己曾经看着为自己拼命的工人们也是这幅神色。 忽然,他手抖个不停。 相比起闻远江的无力挣脱,闻渡的钳制倒是自如很多。他依旧呼吸平稳,神色淡漠,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像在看下水道里的老鼠。 半晌过后,闻远江的手都被抓得充血,指头涨成了猪肝色。 闻渡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淡淡开口,“别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说完,他忽地松开手,闻远江向后踉跄了几步,狼狈地撑着书桌桌沿才稳住。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儿子。 一种强烈的、无处躲藏的陌生感和压迫感席卷他的全身。 闻渡不是他随便赏一个耳光的人。 莫名的,闻远江感到恐惧,几秒后,他怒道:“你要做什么?” 闻渡垂下胳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好像刚才沾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抬起自己半阖着的双眼,漠然问道:“您指的是哪件事?” 哪件事? ——是阻止他的巴掌,还是阻碍他的野心。 闻远江看着闻渡。 他始终相信,因为拥有,所以淡漠,所以冷静,所以不在乎。 闻渡此刻是个十足的上位者,掌权者,他拥有一切,所以也能睥睨一切。 闻远江怒吼道:“混蛋!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蛋!” 闻渡看着父亲,看着他失去理智的发泄,像是个局外人在看一场荒诞喜剧的谢幕。 他越是冷静,闻远江就越是愤怒。 “你是不是疯了?”他怒吼到嗓子都嘶哑,“那么多跟着我十多年的人就这么被你送进去了?” 他此时追悔莫及,终于意识到自己养虎为患。闻渡曾经为铭远的拼命和所谓的衷心不过都是让他掉以轻心的烟雾弹。 闻渡依旧冷漠,“他们存在经济问题,您心里清楚,这些人不进去,铭远如何长远发展。” “长远发展?” 闻远江轻声重复,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指着闻渡骂道:“人都没了,你现在跟我提长远发展?” 他看着闻渡,竟然无法从他的神色看透他是否在装傻。 “好、好、好啊!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闻远江连笑数声之后突然发狠,“你当初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打死!” “你敢提我妈?” 闻渡瞳孔忽地收紧,一直以来压抑的寒气顿时迸发。 闻远江一愣,然后又笑道:“你一直以来都是在给她报仇是吗?你恨我,你和他们所有姓林的一样,都恨我!” 他目眦欲裂,双手抖得控制不住,“闻渡,你凭什么恨我?你别忘了,你体内留着我一半的鲜血!你再恨我,再觉得恶心,我也永远是你爸,这改变不了!” 他声音发狠,却不过是跳梁小丑,激怒不了闻渡。 闻远江愤怒归愤怒,但依旧怵着闻渡,他不确定闻渡都知道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举报了什么。 他再如何傲慢,冷漠,狠毒,也知道引火烧身的道理。 直到今天平地起惊雷,闻远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权利被架空了,在很多关键的位置上,他的手都伸不进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双眼被蒙住,双耳被塞住,被麻痹得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恨自己,所以不会善罢甘休。 闻渡冷冷地发问:“您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耳光的?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事情要忙。” 闻远江如今身体欠佳,近几年更是时常呼吸不畅。 他此刻愈发觉得胸闷气短,气色越变越糟糕,在闻渡离开的那一刻,轻声带着杀气道:“你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太蠢了,人这辈子就应该最爱自己,我教育你这么久,可惜啊,你还是遗传了她的蠢……” “……那个谈溪,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胆子够大,我等着你死在她手里——不过前提是你俩别死在我手里。” 闻渡听完,迈出长腿,直接离开了别墅,没有半点留恋。 孤鲸 第115节 * 谈溪下班,照旧被张磊送回了私人会所,今天甚至多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看上去是个极专业的保镖。 临进门前,她忽然转身喊住张磊,低声问道:“他还好吧?” 张磊看着盈盈月光下的女人,回答:“闻总最近很忙,很少回复消息,不过他嘱咐我,他以前跟你说的话都奏效。” 谈溪嗓音微有哽咽,“好。” 她转身回到了闻渡为她布置的那个小屋,坐在凳子前忽然久久无法平静。 此刻,从未有过的,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闻渡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她在屋内绕了好几圈,平静地坐下来都变成了困难的事情。 但现在是最重要的关头,她不应该让自己此刻太多感性、柔弱的情绪影响到闻渡。 她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或许他已经等待了十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她不可以拖后腿。 谈溪努力给自己找事情做,终于熬到了十点多,洗漱后躺在床上。她将床边的窗帘拉开一角,侧着身子静静看着远处的银盘。 她想,至少闻渡在抬头的空隙,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种月色。 过了很久,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谈溪跟着心中一震,立刻将手机拿起来。 是来自闻渡的消息,他发过来几个字。 “睡了吗?” 谈溪想也没想,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闻渡几乎是立刻就接起来。 他的声音很远,但又很近,只吐出一个“喂”字,谈溪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咬着下唇,强忍住鼻头的酸意,也小声说了个“喂”。 声音还算正常,只有极其细微的颤抖,她想就这一个字,闻渡应当是听不出来,但还是问了。 “谈溪,你哭什么。” 语气中带着叹息,带着宠溺。 “我没哭。” 谈溪擦掉了眼泪,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半点脆弱流露给他。 闻渡沉默稍许,又轻声道:“谈溪,别咬嘴唇。” 谈溪微怔,然后眼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他对自己的了解至深,好像永远都陪伴在身边一样。 八年,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她都孤独地一人度过,如今却这几天的不见都变得格外难熬。 谈溪低着头,“你还没有回家呢?” “嗯。” “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嗯。” 谈溪不说话,闻渡又道:“我看到那个关于贾春蒙的采访了,采访稿是你写的吧,做得好。” 沉默随着谈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谈溪,我今晚或者明早就要被叫去配合调查了,可能有段时间没法随时跟你联系了……” 谈溪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只是觉得分离变得更加困难,“……嗯,我知道,你爸公司的人给你施加了很多压力吧?” 铭远这么大一个集团,各方势力盘踞,一个倒了,就会滋生另一个实力的趁机增长,他刚来不过几个月,别说服众,想要站稳脚跟都不容易,让那群在公司里吸血数十年油条听从自己,简直是难上加难,她无法想象闻渡是怎么熬过来的。 尤其是现在,他一个人要单枪匹马地对抗各方势力,前路有多危险无法想象,稍有不慎或是略微不够惊醒便会被人反将一军,跌入无尽深渊。 “……尤其是闻远江,他必然料到这把火早晚会烧到自己身上,大概已经开始无声无息地开始布局,你别让他倒打一耙,或是、或是……” 一时间,谈溪的脑中涌入各种可怕的后果,她不知道从何说起。谈溪今天已经在网络上看到关于闻渡的各种爆料了。闻家和林家曾经的那些事情也再度被人们反复提起,关于林幼晟的死因也让人议论纷纷。这一切关于闻渡心底的痛楚都不得不被曝光在大众面前。 谈溪不知道他在如何强忍着痛苦。 闻渡站在玻璃窗前,轻轻勾起唇角,“我知道,你放心。” “他找你了吗?” “嗯,今天中午刚见,一看见我就给了我一耳光。” “他打你了?” 谈溪声音猛然提高,语气中显然满是心疼,闻渡立刻捕捉到。 “没有,没打到。”闻渡低声道:“你忘了?以前我在五金街替你跟别人打架,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谈溪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又气又觉得可笑,“你别随便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闻渡语气尽量轻松,让她也放松下来。 谈溪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凉风顺着缝隙吹进来,谈溪感到微凉,光着脚下床去关窗,抬头看着缺少一点弧度的月亮,忽然说:“闻渡,还有十天就到中秋了。” 闻渡也抬头去看那月亮,轻声回答:“嗯。” 谈溪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小声道:“我要在中秋节前看到你。” 她声音很小,甚至不确定闻渡有没有听清。 但是,隔了几秒钟,她听到了闻渡坚定的声音,“好,我答应你。” 谈溪泪流满面,她咬着手背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努力稳定情绪,却控制不住自己,哽咽道:“闻渡,我想你了。” 闻渡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他狠狠发疼,只觉得现在死一回都值得,面前的窗户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五官,闻渡只觉得自己鼻头竟然也是一酸,他这些年独自在荒原走了这么久,此刻终于窥见绿洲的边缘。 他转过身,低声道:“我也想你。” 谈溪轻轻颤抖,她觉得闻渡这话似乎从八年前传来,好像是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敢让他自己心底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谈溪对着空气无声地狠狠点头,手背都被她自己咬出深深的牙印,然后道:“好,我等着你。” 闻渡挂掉了电话,坐在寂静、没有开灯的办公室中,电脑屏幕上是被人挖掘出来的,他儿时和母亲的合照。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准备着最后的对峙。 * 谈溪整夜都没有睡好,胡乱做着梦,次日清晨顶着昏沉的脑袋去上班。城明传媒现在也处于议论漩涡的中心,她忙得停不下来,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午后,邓恬恬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露出一个脑袋,神色中满是关心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犹豫。 “进来。” 谈溪开口。 邓恬恬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谈溪姐,总主编让您过去一趟。” “好。”谈溪点头。 在准备出门前,邓恬恬终于忍不住问出声:“谈溪姐,您知道主编找您什么事情吗?” “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您和铭远地产的闻渡本来就认识,对吗?” 谈溪紧盯着邓恬恬,“你怎么知道?” “您还是看一眼新闻吧,上面有关于您和闻总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 第98章 中秋节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过谈溪, 让严肃的社会新闻转移视线最成功的方法就是为其增添八卦色彩。 男女之情,豪门恩怨,什么都行。 事情变了味, 人们会更愿意看那些不需要义愤填膺的故事。 顶着巨大压力爆料铭远丑闻的编辑和铭远集团信任总裁、未来接班人、内部举报人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样的故事足以激起任何一个网友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的极大好奇心。 闻远江不过轻轻动动手指,就能让舆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不示人的关系让这件社会新闻的真实度大大降低, 很多人质疑这不过是一个铭远内部斗争的商战,所谓的死亡真相, 经济问题不过都是新任执行总裁夺权的棋子罢了。 眼看着社会新闻快要变成豪门烂瓜,诚明传媒的总主编将一摞文件“啪”地扔到桌子上。 “谈溪, 你告诉我, 你和那个闻渡到底是什么关系?” 谈溪坐在办公桌的对面,面色平静, 回答道:“我们以前确实做过高中同学。” “现在呢?” 谈溪垂下眸。 总编冷哼一声, “你俩提前就说好了吧?一个收集柴火, 一个负责点火, 配合得倒是不错, 你们有没有考虑后果?” 谈溪反问:“我们只想揭露真相,还要考虑什么后果?” “现在舆论已经开始认为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闻渡,他和你演这一出戏不过是为了扳倒他父亲你知道不知道?” “总编, 我们是做新闻的,挖掘真相才是唯一需要做的,怎么能听别人的道听途说呢?” 总主编为她的冷淡回应而感到愈发气愤,拍桌道:“你告诉我,你拿到的那些新闻资料到底是否真实?是否可靠?” 谈溪神色冷了冷,“我不会拿自己的职业素养开玩笑。” 主编哼道:“你不拿自己的职业开玩笑, 那你如何确保那个闻渡的素养呢?你们这些年一直有联系吗?你真的很了解他吗?他有变化吗?你的目的是揭露真相, 他的目的也跟你一样吗?”她连问数个问题, 弯下腰,直视谈溪的目光,“经过这次事情,他或许能彻底打倒他父亲,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谈溪回视她,目光坚定,清晰地说道:“我相信他,他不会的,我们有共同的目的。” “你知不知道他父亲是个厉害人物,他会任由自己的儿子骑在自己头上吗?闻远江不过是将舆论稍微扭转,你们那些所谓的证据便真实度遭到质疑,小心到时候人家的反击反倒让闻渡万劫不复,你跟着完蛋也就罢了,别拖诚明下水!” 谈溪当然知道他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困难和压力,但她依旧说:“我相信他,我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主编还是轻哼:“你还是太年轻,信任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孤鲸 第116节 谈溪心下漠然,但面上不显。 总主编却感受到了,她盯着谈溪的脸,冷笑:“你多大了,你不是今年刚毕业吧?一个专业、理智的媒体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没人教过你吗?” 谈溪抿着唇,很久之后,才道:“我对得起老师教给我的知识。” 声音轻轻,但掷地有声。 可惜对于浸淫职场多年的主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愚蠢。 谈溪一直清楚,主编并不怎么喜欢她,一方面觉得她年轻难当大任,曾经便在公司年会上暗讽过有些女性不要以为可以仗着自己姿色就能走得长远。所幸谈溪聪明,很少会让她给自己穿小鞋。何况,她这人一向愈挫愈勇,清楚诚明是业界有理想有良心的媒体,不会因为一个领导就随意屈服或是离职。 主编轻声哼了哼,似乎在因为谈溪所谓的“赤子之心”的幼稚理想而不屑一顾,她本来前几日还以为谈溪这次能靠着这篇报道名声大噪,正担心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没想到今日事情似乎有反转的苗头,她看到了打压谈溪的苗头,就不会放过,立刻作出公事公办的嘴脸,道:“这不是小事,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人开始质疑诚明新闻的真实性以及报道背后的真是目的,我们的主编卷入这样的风波终究是不好看,为了避免事情逐步蔓延,也为了避免上面大老板怪罪下来,你还是这几天先不要来上班了。” 主编说完这段话,办公室内安静了几秒。 “好。”谈溪答应得很痛快,不卑不亢。反正该她做的事情她都做了,之前工作太辛苦,各种事情费心费力,干脆找这个机会给自己放一个假。 没有任何反驳或是请求,反倒是让总主编一愣,脸色愈发难看,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 谈溪回到了那个私人会所。她已经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学生时代,其他同学可以在假期时间出去的时候她就在帮家里干活,高中毕业之后也一直在挤时间出来打工挣钱。 她心理强大,心态不错,干脆把这段时间当成难得的休假。 不过一个人有些无聊罢了。 谈溪干脆去看看网络上那些有关自己和闻渡的风言风语。 闻渡本就是个极低调的人,一向都是非必要的公开场合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关于他的信息很少,谈溪更不用提,不过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打工人。关于他俩的那些所谓的八卦也不过都是发生高中时期的。 从他们为燕城二中拍摄的百年校庆的宣传片,到百日宣誓的同框照片,再到双双从二中离开的叛逆。谈溪静静坐在桌前,也不看别人的评论,干脆把这当成一场盛大的青春回忆。 她当年不论是离开二中还是离开闻渡都太过匆匆,如今在夜凉如水的傍晚独自告别也算是别样的浪漫。 反正她不是全然无事可做。 她在等着闻渡回来,在中秋节到来的前夕。 闻渡等了她那么多年,她这几日的独自生活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醒来,有些知情人士又发现了一些关于两人新的八卦。 【谈溪的研究生是在f大读的,在闻渡所在学校的隔壁国家,闻渡在谈溪读书那年的冬天,去了她的学校。】 爆料人还附上了一张图片。 是闻渡当年在她的学校拍摄的,照片中雪花飘飘,银装素裹,路上学生行色匆匆,整张照片似乎没有焦点,只有茫茫素色。 爆料人继续在评论区解释: 【我甚至专门查阅了这一年的天气,闻渡拍摄照片的这一天是这个城市下初雪的日子。】 其他爆料一个接一个: 【谈溪三月份回到燕城,闻渡四月份抛弃建筑所渡所用工作也立刻回来,什么意思,我不用多说吧?】 【更重要的是闻渡的那个建筑事务所,当初有个跟国内的合作项目,就是谈溪所在的诚明传媒的江城分布的大楼新建项目图纸。】 【有专业人士看过了,说这设计有多顶级难以形容,绝对属于一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的级别,能进入教科书中的设计。】 【后来谈溪离开江城分部,闻渡也就离开这个项目了,留下一张精致完美的图纸,没人敢接手,生怕搞砸。】 …… 谈溪一条又一条地评论翻看着,指尖颤抖,觉得那些未曾谋面的人爆料的事情离自己如此遥远,恍惚中,才慢慢意识到,自己是故事中的女主角。 直到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看了一整晚了,她抬起头,正巧面对眼前的镜子,镜子中的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但因为闻渡还在协助调查,通讯设备需要集中管理。因此,她的所有心情都无法与他分享。谈溪抱着被子,终于在后半夜沉沉睡去。 * 张磊近日反而清闲,按照老板都指示,他现在的主要任务便是确保谈溪的安全。这位“谈小姐”表现得远比他以为要冷静。如今除了不需要上班打卡,她现在每日的生活依旧井井有条,去了趟书店买回来一摞书,坐在靠近阳光的小桌前,一看就是一整天。 网络上关于闻家的事情现如今是谣言四起。甚至昨天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闻渡才是幕后黑手,闻远江差点因为自己的儿子晚节不保,警-方很快就会出通报。 张磊亲眼看见谈溪冷淡地扫了一眼这些消息,就关闭了手机,重新拿起书。 这是一个心理极其强大的女人。 他偶尔提起闻总在国外的二三事宜,谈溪也就是静静地听着,很少多去追问。 关于闻渡的事情,那些她没能参与的人生点滴,谈溪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想要听他亲口说。 九月的第八天,事情终于出现了阶段性的官方结果。 铭远大厦的楼下,闻远江被戴上手铐,上了警-车。 从门口到车门口,短短几步路,被人从各个角落进行曝光。而闻家所在的别墅区,也出现了几辆警车。 当时轰轰烈烈的要进行重修的五金街也早已经停工,重型机械停留在废墟之上,无人看管,大约也要成为了烂尾工程。 谈溪在私人会所门口等着张磊。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闻总心智坚定,且之前做足了充足的准备,他不会被闻远江的干扰轻易打败的。” 谈溪知道事情走向了最后的结果,她心中澎湃,“我可以见到他了吧?” “嗯,大约明早。”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时是下午六点多,天色已经微微暗淡。今日是中秋,朦胧的淡蓝色天空,银色的圆盘似乎已在轻纱后初现。 谈溪说:“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张磊“啊”了一声,有些为难,毕竟当初闻总的要求是,他出来以后,亲自来接她离开。 他问:“送到哪里?” “闻渡家。” “哦。”张磊微微松口气,既然是闻总家,那还好办一些,至少不会怪罪自己。 谈溪看了他一眼,也不想让他难做人,就是说:“是我自己想要回去的。” 张磊犹豫一下,然后说:,“那行,您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您今晚也未必一定会见到闻总。” 谈溪点点头,“我知道。” 反正她会等他的,他们说好了,要在团圆之日见面。 * 谈溪躺在闻渡家的沙发上睡着了,手里捧着本书,基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略微感到紧张,这是一种她即使在高考时都感受不到的情绪。 闻渡让张磊在可能的情况下,把油门踩到底,赶在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回到了家。客厅中只有开着一盏灰暗的灯。 谈溪缩在沙发上,呼吸很浅。 光线虽暗,却将她的身线照得玲珑。 因为呼吸,她身体轻轻起伏着,睫毛微微颤抖,血液在体内热烈地流淌,带着强烈的真实感。 闻渡无数次在梦境中渴求的真实感。 积攒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谈溪心中有事,本就没有熟睡,闻渡刚一轻轻走进,她就醒了。 双唇微张,双眼朦胧,借着光线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闻渡是真的回来了。 谈溪下意识就张开双臂。 闻渡弯下身子,将她拥入怀中。 他刚回来,在外面待了许久,身上沾上了凉气,谈溪刚睡醒,最是怕冷,微微抖了几下,却把他搂得更近。 凉热相融,他们很快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差。 过了一会儿,谈溪捧着闻渡的脸认真看了一会儿,他似乎消瘦了一些,眼底有血丝,但眸子深沉,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谈溪轻声道:“你真的在中秋节这天回来了。” 闻渡缕开谈溪额前的发丝,“嗯,我答应你了。” 因为承诺过,所以踏过千难万险他也会信守。 谈溪眼眶发热,她挺起身子,让自己离他更近。 她娇俏的鼻尖蹭在闻渡的脸侧。 他们本是如此的冷淡,却在彼此面前化成了温柔的水。 清冽的山泉在溪流交汇处相遇。它们潺潺而来,流经无数碎石,杂木,落花,绕过无数道弯,终究没有错过彼此。 闻渡垂眸看着谈溪颤抖的睫毛。 就在她要凑上来吻他的时候,闻渡忽然轻轻侧过脸。 谈溪顿住,几秒之后才慢慢清醒了一些,“怎么了?” 闻渡看着他的脸侧,轻语道:“只有我女朋友才能吻我。” 月色和眼前人都美好得不真实,于是谈溪今晚大脑迟钝,又是几秒过去,她还在愣怔着。 闻渡因她的愣神而微微恼怒,抬起手勾着她的下颌,漆黑的手眸锁住她,“你早都吻过了,现在还想赖账?” 谈溪小声“啊”了一下,就感到闻渡的双唇蜻蜓点水般得划过她的耳垂。 轻地就像夜风吻过月色。 然后,她听见闻渡在自己的耳畔呢喃道:“谈溪,要我吗?” 轻声细雨,仿若细风拂来,撩动每一瓣花。 她顿时浑身颤栗,骨头都酥了一般。 谈溪动了动,脸颊微微触碰到他的鼻尖,这是个信号一般,立刻,闻渡没有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直接跨坐在沙发上。 谈溪头顶的灯光消失了。 夜色如墨,月色如玉。 此刻,她的眼前只有闻渡。 孤鲸 第117节 时间在钟表上流逝,温度在碰触间升起。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交错的、愈烈的喘息声。 细风变得浓烈,花瓣随风摇曳着。 客厅的窗帘还半开着,在衣衫褪尽,春水交融之时,谈溪看到了摇摇晃晃的月色。 没有比今晚更美的夜了。 第99章 尘埃落定 谈溪在上午九点多慢慢醒来, 后背贴在闻渡的胸膛,他的胳膊箍在她的腰上。谈溪微微一动,他的胳膊就立刻收紧。 “醒了?” 他亲了亲谈溪的耳后, 问道。 闻渡很少有这么晚都没起床的早晨,他原本七点多就醒来, 昨夜的极致兴奋延续到此刻,他难以再度入睡。 但谈溪显然是累极了, 她半眯着眼睛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额头抵在他的颈窝, 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九点二十五。” 谈溪睁开眼睛, 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不用上班。但长久规律的生活让她早已经习惯醒来就不再赖床。 她睡不着了。 几日没见, 她有许多话想要跟闻渡说, 抬起头, 问道:“我们公司江城分部的建筑图纸你是给我画的?” 闻渡微愣, 谈溪睁大眼睛指示着他的每一个变化, 见他垂下双眸眼神略有躲避,立刻抓着他的手,指缝紧密交错, “是不是啊?” 他不说话,低下头凑上去吻她。 谈溪由着他亲了一会儿,还是问:“到底是不是嘛?” 闻渡还是不说话,谈溪又道:“那怎么办,我都离开江城分部了,没办法在那幢新楼里工作了, 你的心意我都感受不到了。” 谈溪让自己的额头蹭在他的下巴处, 小声道:“闻渡, 这几年,你是不是很想我?” 听到这个问题,闻渡眸子沉沉,依旧沉默,但手向下滑。 他手指修长,曾经学过钢琴,灵活得厉害,因为曾经常年拿着笔要画图,指腹带着一层薄茧。 于是,他指尖所到之处,弹奏缠绵的音乐,激起无尽欢愉。 谈溪闭上双眼,咬着下唇勾起他的脖子贴上去,难受得狠,想叫他慢一些,又想让他再快一点。 过了许久,她在他的怀中化成一滩春水。 她双眸还是那么亮,不过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双唇微启,大口地呼吸着,闻渡低着头,又凑过去给她好心地渡气。 谈溪又累得抬不起手。说是睡到了九点,实则也就休息了四五个小时,此时,她忍不住又沉沉睡去。 闻渡盯着她微红的脸颊看了一会儿,亲了亲她的鼻尖,含糊地回答一个小时前她的抱怨:“没有就没有吧,以后日子还长,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谈溪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她轻轻哼了一下,然后睡得更深。 * 午后,谈溪在饥饿中醒来。闻渡已经不在枕边,她坐下来,迷茫了一下,拿起手机,查看一些未阅读的消息和未处理的邮件,然后穿上睡衣走出卧室。 书房传来很轻的说话声,谈溪向那处走去。 门开着,闻渡面对着电脑似乎是在工作,见她过来,竖起两指,将麦克风关闭,然后起身,“醒了?” “嗯。” “饿了吗?” “嗯。” 闻渡勾起唇,摸了摸她的头发,“给你做了吃的,刚做好,还在锅中,你先去吃,我开完会就去找你。” 谈溪点点头,又说:“刚才公司给我发邮件,我估计吃完饭就要回去一趟。” 昨夜回来的路上,闻渡隐约听说了她工作的事情,也知道她已经好几天没去上班了,他不清楚其中细节,但也猜测了大概,于是问:“有没有事?” 谈溪摇头,“没事,我可以处理,我看得上的人和工作都不会让我失望的。” “好。”闻渡点头,他了解谈溪的能力,她说可以自己处理,那她一定就可以自己解决所有困难,“下班告诉我,我去接你。” “嗯。”谈溪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然后说道:“那你去忙吧,我也要去忙了。” * 谈溪回到诚明,直接去了最顶层的办公室,总部副总在等待着她。闻远江的事情造成了全国轰动,自然引起了最高层的注意,他们知道谈溪已经在家休息好几日了,离开联系她要求谈话。 副总是个华裔,之前一直在海外工作,今年年初才进入诚明,这个刚四十岁的女人,短发,十分精干,当年刚入总部,就有人说她要大干一番,带领城明进入新的行业高度。 她邀请谈溪坐下后,第一句话说道:“抱歉,我这个周二才刚刚出差回来,今早才关注到整个事件的前后因果。” 她一边说,一边为谈溪递上一杯咖啡,“你的报道和采访我都看过了,无论是针对铭远的,还是燕城二中副校长的,你都表现出了一位专业新闻人该有的职业素养。” 谈溪道:“谢谢您。” “你看到最新消息了吗?”副总又问:“燕城二中已经发布公告,声称已经将贾春蒙停职了,并且会严肃调查他。” 谈溪点头,“嗯,我看到了。” “谈溪,我希望你可以继续负责这件事情,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也相信你对这个事件的关注程度,我想,整个诚明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至于有些人想要坐享其成,我也会解决这件事情。” 谈溪抬起眼睛看着副总。 只听她又道:“我们诚明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曾经纸媒没落,想互联网媒体转型的阵痛期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或许因为进入了全新赛道,可以匹敌的对手太少,所以我们放松了警惕,公司里养着太多尸位素餐的老员工,不干实事,整日琢磨着工作以外的事情,对我们城明的进一步发展很不利。” 谈溪聪明,哪怕副总没有点名道姓,她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沉默稍许,谈溪点头,“您放心,我会将这个工作完成好的。” 副总点头,“好,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 谈溪站起身,“谢谢您,那我先去忙了。” 副总亲自将谈溪送回了她的办公室,路过公共办公区域时,许多人抬起头向她看着。那日谈溪离开诚明时,这些员工议论纷纷,以为这位谈副主编面临的辞退,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被辞退,还亲自被副总接回办公室。 重用之意,不言而喻。 曾经对谈溪不屑一顾的那些员工在扫了一眼她之后,快速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众人目光复杂,只有邓恬恬高高扬起脑袋,眼中纯真的快乐藏也藏不住。 她一直牢牢记得,谈溪姐曾经告诉过她,别人的认可或是打击从来都不重要,不论处于逆境或是顺境,坚定本心便好。没有人会一直一帆风顺,得意时享受成果,失意时也不必气馁,无人问津的日子里不如好好充实自己,或是读书,或是旅游,总之别让自己沉溺在低落的情绪当中,这种情绪毫无用处,只会阻碍你再次爬上巅峰的脚步。 邓恬恬看着谈溪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竟然觉得热泪盈眶,她永远会为那些生活得热烈的人而感动,总有人在前路为你做指明灯,就像谈溪的照片直到现在都贴在燕城八种校门口和教学楼最显眼的地方,她闪闪发亮的高考成绩会永远激励着所有的八中学子,激励他们去大胆追寻所谓遥不可及的梦想,这种热血的激励甚至也许会伴随他们之后的每一步路。 邓恬恬看见她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低下头,扯出几张纸巾,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 闻渡将谈溪下班后接回了自己家中,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竟然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变得很少。 闻渡接受了所有调查之后,终于变得清闲,不过谈溪却忙得整日加班。她面色憔悴,但双眸却因为每天的工作成果而愈发明亮,她有时候快到凌晨都不肯睡觉,闻渡又好气又心疼,只能确保她一日三餐都吃得均衡。 不过两人都是精神强大,很少能闲得下来的人,过了一个周,闻渡也开始忙碌起来,甚至偶尔比谈溪还要忙。 她扫过他的桌面,问:“你要重新开始你原来的工作了?” 闻渡点头,“原先那家建筑所还是我的,而且我打算在燕城再开一家分部,你们公司江城分部的建筑大楼我会全部收尾。” 谈溪点点头,故意说:“可是我都不在了哎。” 闻渡揽着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任由她翻阅着自己的图纸,亲了亲她的发顶,说道:“那是我的心血,谁叫你回来了呢。” “我不回来你能重新遇到我?” 闻渡笑笑,也不多解释。 谈溪看着那一摞纸,忍不住地心疼,“重新创业很辛苦吧?” “还好。” “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我也还好。很奇怪,那天贾春蒙联系我了,说想跟我谈谈,又说要向我珍重道歉,好奇怪,可是我不需要他的道歉。” 谈溪转过身,看着闻渡道:“我对他的印象都模糊了,他当年在我的心里就是面容不清晰了,他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困难的象征,我要踏平那个象征,踏平之后,他就再毫无意义了,可是他自己却觉得我恨他,我在报复他……他真可笑,死到临头也不觉得自己真正做错过什么。” 谈溪说着话,闻渡静静听着,说着说着,她视线向下移动,看到了他突出的喉结和解开的衬衫扣子,只觉得性感得很,干脆闭上嘴,仰起脸去亲他的唇。 闻渡工作了一天,脖颈酸痛,托着她的腿,让谈溪坐在书桌上。 吻着吻着,闻渡的掌心温度升高,书房内气氛渐渐变了味,愈发旖旎暧昧,谈溪在彻底沉沦时,右手小拇指忽然触碰到书桌上放置的笔,努力清醒了一些。 她摇头道:“不行啊……闻、闻渡,不要在这里……会把图纸弄湿的。” 她态度坚定,闻渡无奈,只好将她抱回卧室,倾身为她解衣衫时,他忽然问:“明天周末,你是不是不用早起?” 谈溪点头。 “好。”闻渡吻她,“那今天晚点睡。”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凌晨发,不要等,早睡。 第100章 他的愿望(正文结束) 闻远江的事情在秋末有了结果, 经检察发现,铭远地产的楼盘遍布全国,已经有三万多套房子延期交房, 许多业主称,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拿去买房了, 但是多年过去,房子依旧不见踪影, 他们的钱也不知去向,想要拿回来也被铭远的人一再拖延。 包括其他债务问题, 铭远地产被查出来的经济问题大约有七十多亿, 其中闻远江一人就占据了超过一半。 至于贾春蒙,他也被查出在校以权谋私, 且从铭远地产获利近千万。两人目前都在燕城看管所拘押, 一审的时间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但是, 数额巨大, 人人心里都清楚, 闻远江下半辈子都必然要在监狱中度过了。 闻渡的建筑事务所在十二月的第一天在燕城落地,办公室就在城明大厦附近,步行不过七八分钟。 冬至的那天, 谈溪回叶琳家吃饭,回来的时候,闻渡还在工作,她还没有给叶琳提起自己和闻渡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闻渡没有忍耐自己的不满,后半夜的时候, 他不让谈溪安睡, 拉着她的手忽然说:“燕城二中新换了一批校领导你知道吗?” 孤鲸 第118节 谈溪困的要死,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点点头,“嗯,听说了。” “学校要扩建,想新建一个体育场,想要跟我们合作。” 谈溪睁开双眼,“那挺不错的啊。” “是么。”闻渡摸索着她的耳垂。 “嗯。”谈溪点头,“不过你合作的都是大公司,不知道给二中设计个体育场是不是屈才了。” 闻渡又道:“我打算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去看看,再做决定,你要跟我一起么?” 谈溪点头,“好,我最后一天不上班。” “嗯。”闻渡笑了笑,凑上去亲她,又说:“年后你就要升任主编了,是吧。” 谈溪点头,又怒视他,“闻少爷,可以睡觉了吗?” 她今日又总爱提起这个称呼。约莫是让他们恍然回回到过去,总之闻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总是会更兴奋些,变得愈发不依不饶。 不过最终受苦的都是谈溪。 “好。”闻渡拥着她,“睡吧。” 谈溪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睡去。 * 这一年的最后那天,谈溪跟着闻渡去了一趟燕城二中,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何况谈溪本就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年。她对这里感情不深,丝毫不感到怅然,只是因为这里有有关闻渡的记忆,因此变得有意义了一些。 新任校长带领闻渡去即将修建体育场的地方看了一眼,结束之后,闻渡提出他们自己在校园里转一圈的请求。 “嗯,那你们有事随时联系我。” 校长很快离开,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闻渡一直牵着谈溪的手没有放,低头问她:“去高三那栋看一看?” “好呀。” 今天是最后一天,因此二中的学生们都在学校礼堂中参加活动,教学楼空荡荡的。 红色显眼的年级排名依旧贴在墙上。 谈溪下意识向那里看去。 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分数追得很紧,只有一分之差。 谈溪弯了弯眼睛,忽然抬头看着闻渡:“我上学的时候是真的有把你当成自己唯一的竞争对手呢。” 闻渡点头,“嗯,我也是。” 谈溪继续认真地说:“我那时候每次的考试都从来不松懈,就是怕你超过我,甚至别人考过我我都无所谓,只有你考过我会让我觉得不服气。” 闻渡还是点头,也认真地回答:“我也是。”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谈溪紧紧握着他的手,觉得因为实力强劲而被对手认真对待的感觉很好,对方不敷衍不放松,只因为要认真对待每次和你的竞争。她喜欢这种被闻渡重视的方式。 这时,从门口飞奔进来一个男孩。 那男孩皮肤黝黑,看起来有点痞,脚步慢下来,盯着谈溪和闻渡看了数秒,“啊”了一声,指着两人道:“你们是之前新闻上的人吧。” 谈溪看向他,那男孩有些激动,拍了拍大腿,“还真是你们!你俩现在是我们高三学生神一样的存在!” 谈溪微微惊讶,只听那男孩又小声道:“你俩先后离开二中那事,尤其是闻学长,直接不上学了,简直太帅了好吗?” 她一听,立刻故意板起脸,“不许学,他是反面教材。” 男孩看了一眼闻渡,闻渡看着谈溪,笑着说:“嗯,她说的对。” 那男孩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 新年的第一天是闻渡的生日,这也是两人在一起后他的第一个生日,谈溪颇为重视,早早就试探他的想法,却被闻渡一眼识破,他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你要给我过生日?” 谈溪一愣,还是点点头。 闻渡说:“陪我去山上看一看吧,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谈溪回忆了一下,记得当初父亲生病住院她和闻渡曾经爬过一座秀丽的山,于是点点头,“好啊。” 因为要这一天要跟闻渡一起度过,所以谈溪提前跟叶琳通话,祝福新年快乐,如今她的日子也充实了一些,哪怕谈溪不经常陪伴,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她问:“元旦你做什么去?” 此时闻渡正坐在沙发上,谈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回头看了一眼他,沉默不过几秒钟,就听到叶琳在电话那头非常敏感地问:“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谈溪没有否认,也没有迟疑,“嗯”了一声。 叶琳有些激动,赶紧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这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也不带人家回来一趟。我还总给你张罗再相亲的事情呢。” 谈溪低声道:“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 “那你也该带回来让妈把把关的!相貌如何,职业如何,人品如何,我要是不同意这男人你也不能嫁知不知道?” 谈溪又回头看了一眼闻渡,见他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她继续小声说:“您不同意那也没有别人了,反正就是他了。” 叶琳一听,有些着急,心道这女儿倔得很,可不能吃亏,立刻道:“那你过年回家时,让他也来!” 谈溪“哦”了一下,“我跟他说一声。” * 一月一日清晨,他们很早出发,谈溪坐在副驾驶小憩,抵达山脚下,闻渡轻轻将她唤醒。 谈溪被他牵着,站在山底的台阶。 很奇怪,当年也并肩站在这里的时候,谈溪处于人生最混乱的时候,她和闻渡关系杂乱,连接近他的目的都不单纯。如今他们认识许久,在几个月前才刚刚在一起,却并无刚刚才相爱的感觉。 十指交错,谈溪抬起头,看着轻雾下并不真切的山,说:“走吧。” 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双手紧握,俨然是一副情侣的模样,加之相貌太过出众,引得偶尔路过来此晨练或是清扫落叶的人们纷纷侧目。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登上山顶,许是凌晨下过雨的缘故,雾依旧未散,四处被轻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别有一番味道。 周围的人很少,很少有人会这么早前来爬山。 谈溪站在栏杆前,眺望远方,“今天看不到朝阳了是吗?” 闻渡轻声道:“大约是很难。” 谈溪算不上十分失望,很快又说:“上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似乎也是站在这里,你还记得吗?” 她扭头,指着身边的那棵百年榕树。 它依旧伫立在这里,不曾有任何改变,仿佛时间有多永恒,树根就有多永恒。 谈溪曾经坚信没有什么不死,此刻这个想法在一点点被瓦解。 她轻轻靠在闻渡的肩头。 “后来,我再没有来过这里。” 她说完又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你呢?” “嗯?” “你后来来过这里吗?”谈溪再次问。 闻渡侧着脸,蹭了蹭她的发顶,“来过。” “真的?” 谈溪有些惊讶。 “嗯,真的。”闻渡拉着她的手,“往那边去看看吧。” 那边是挂着无数许愿锁的栈道,铁锁在上密密麻麻,有人说,这里许愿很灵,只要心诚,便能实现。 几年前谈溪不相信此,几年后的她依旧如此。 她记得闻渡也不是个会把愿望寄托于此的人,因此见他带着自己来这里略有狐疑。 “怎么了?” 闻渡走到栈道的尽头,拿起几把锁,将它们解下递给谈溪,“我来过这里,甚至还买了这些锁。” “嗯?”谈溪捧着冰凉的铁锁,有些迷茫。 闻渡垂眸看着她,双眸中带着深深的眷恋。 “这些年,我只是偶尔会回来一趟,但每次回来,我都会上一次这座山。第一次一个人来这里的时候,我看见一对情侣在这里挂锁,他们之后对我说,当初就是在这里许愿期冀百年好合,如今在一起十年回来还愿。” “他们说这个很灵,所以我也买了一个。” 谈溪低头看着那些锁,问:“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第一年,我没有许愿。” 那时的闻渡无法分得清自己究竟是恨谈溪还是爱她,情绪交织,他脑中被谈溪占据,却不肯许一个关于她的愿望。 “第二年,我又来了一次。” “这次的许愿了吗?” “嗯。”闻渡点头,“我希望自己可以早点回来。” 他回来了,意味着这里也有她。 谈溪点点头,“那剩下这些锁呢?”她凑过去,轻轻问:“没有关于我的愿望吗?” “有。”闻渡认真地回答:“后来的每个愿望都是一样的,都是关于你的。” 谈溪心脏跳得剧烈,又软得一塌糊涂,“是什么?” 闻渡盯着虚无缥缈的远处,思绪似乎回到了最令他痛苦难熬的那几年。 谈溪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听到他开口。 “我希望你也可以爱我。” 谈溪忽然泪如雨下。 究竟是怎样的绝望和迷茫,才会另一个从不会通过虚无的许愿来期冀未来的人一次一次攀上这座山的顶峰,徘徊数次,终于肯说出心底最深的执念。 孤鲸 第119节 闻渡这样一个人,第一次感到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只能将所有的情感暂且积存在这些锁上。 他拥有掌握无数事物的走向的能力,却掌控不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情感。他无助到恐惧,只好期待着真有神灵来完成他的心愿。 那个夏日,谈溪的离开第一次让闻渡感到了恐惧,原来并非所有事情都被他牢牢掌控。 谈溪泣不成声,扑向闻渡,紧紧抱住他,在他的耳边坚定地回答:“闻渡,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入闻渡的颈窝,又流进他的心脏,泪水滚烫得厉害,在那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闻渡回抱住谈溪,然后深深地吻上去。 远处,百年榕树后的天边,瑰丽的金丝浮于地平线之上,穿过云层,在北山一角中露出光芒。 那是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那是冲破野雾后的鲜亮。 那是他们曾以为永远错过的美景。 -正文结束-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结束啦!! 接下来是番外,九月开始更,首先是副cp的范围,大概也就4章,正文里很少提到二人,但是因为我脑中有了边意的完整轮廓,我很喜欢这个女孩儿,所以我要给她一个结局。 我会在标题上写明【副cp开始】以及【副cp结束】,方便大家不想看的话,就可以不用买啦。 副cp写完之后,就全部是谈溪和闻渡甜甜的番外,字数大约是5万+吧。 为庆祝开始写番外,下一章发红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