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节 ?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作者: 睡神再世 简介: 何相知是剑宗的一朵奇葩。 身为亲传弟子,别人闭关时她吃喝享受,别人历练时她游山逛水,仿佛从来没把修行当件事。 面对各种疑惑,她煞有介事道:“我不能太厉害,太厉害了容易天崩地裂。” 众人:……可你似乎才筑基? *** 大家都认为这是天赋不行的借口。 甚至怀疑她能稳坐剑宗亲传弟子位置,当中必有某些见不得光的猫腻。 直到某次危机来袭,何相知在关键时刻出手,以区区筑基之境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还没惊完,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蛛网般的裂痕迅速爬遍脚下大地,天空传来令人不安的破碎声响,似乎有某种极其恐怖的异变正在发生。 一红衣男人凭空出现。 只见他得意洋洋扑到何相知身边,语气颇有邀功那味儿:“娘子娘子,效果如何,够天崩地裂了么?” 众人:“……” 待看清来者模样,他们倍感惊悚:这不是那位喜怒无常强大逆天的魔君殿下么!?? ◆乐观积极自强不息时而戏瘾大发的女主x因为无敌随心所欲你不知道他会想干啥的男主 ◆女主确实有修行障碍,但不妨碍她能打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相知 ┃ 配角:落千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些年我和夫君吓过的人 立意:遭遇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要放弃希望 第一章 碧桃找来的时候,何相知正在喂鸟。 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有成群结队的凤尾鹤光临剑宗后山,在湖泊溪涧短暂歇息,而后奔赴下一段旅程。 它们姿态优雅,身披华翎,尤其是那过分美丽的尾羽,同传说中百鸟之首的凤凰有几分相似之处,因此民间有种说法,看到这些灵鸟就代表着将有喜事发生。 何相知是修行者,按理来说是不该信这些的。 凤尾鹤就算长得再怎么与神鸟形似,也只是非常普通的灵兽,甚至不存在成功觉醒踏上修炼之途的个体,也就比凡人圈养的猪牛羊多几分灵性。 不过反正她也没什么事情,想到过几天要下山碰运气,便索性来这里讨个好意头。 “这是我找二师兄要到的好东西,平日里都是拿去供奉山神的,寻常鸟兽可尝不着。” 何相知一边喂食一边说着,“倘若你们真有什么种族天赋,看在我给你们送吃的份儿上,记得保佑一下我啊!” 一只凤尾鹤就着她的掌心吃了几口,又侧着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臂,另有几只发出清脆悦耳的啼鸣声,相互之间起伏配合,婉转悠扬,仿佛在专门为她合唱一曲。 何相知愉快地弯起嘴角,就当这些漂亮的小家伙是真听懂了。 然而碧桃的出现,却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何相知诧异。 碧桃急道:“当然不是开玩笑,我亲耳听见的,如有半句谎言,我愿受天打雷劈……” “哎哎哎,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万一老天没眼误伤了可怎么办?” 何相知瞧着自己这位小师妹,有些忍俊不禁,“眼下要被退亲的人是我,我都还没着急呢,桃桃你急啥?” 碧桃一脸不高兴:“自然是被气的,当初提亲的是他们,如今不肯又是他们,这算什么事儿呢!咱们剑宗虽然比不上太衍仙门,但好歹有万年底蕴,师姐你又是亲传弟子,他们却完全不顾及你的感受,实在欺人太甚!” 这话说到了何相知的心坎上。 “确实不能轻易遂了他们的心意。”她将手里仅剩的那些灵谷全都洒了出去,问道,“那些人是在大殿吗?” 碧桃点头:“莫师叔在接待他们。” 何相知想了想,又问:“唐世誉有来吗?” “没见到,十有八九是没脸过来吧。”碧桃哼道,“要是他真敢出现在咱们的地界范围,我绝对会叫山门上下所有兄弟姐妹,一人一句把他喷得无地自容!” 何相知扑哧一笑:“那我先提前谢谢你了。” 碧桃扬眉:“师姐不用客气。” 不过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这话只能是说说罢了。 究其原因也不难理解,剑宗虽然祖上曾经辉煌过,但近千年间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已经没落到了二流水平,比不上拥有渡劫期大能的太衍仙门、流云派和越神谷,甚至就连某些崛起的二流新秀也逐渐赶超在前。 唐世誉所在的沧海派还算不上是二流新秀,可他们的掌门两年前成功从寂界深层带回一件仙阶法器,有了这样传奇法宝加持,底气自然会硬上不少。 剑宗在与其交涉时,要考虑的事情也就更多,最起码门面上的礼数必须周到。 除此以外,碧桃的人缘或许很不错,可若是为了何相知,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毕竟在绝大多数弟子眼中,一名停留在筑基期三十年未有寸进的真传弟子,也就只值得见面时出于礼貌喊一声师姐了。 ——甚至在那些削尖了头想要成为门派真传的少年少女看来,她的存在还是一个极大的阻碍。 不过何相知就算再怎么修为停滞,也不妨碍她稳坐门派第四真传的位置。 除了坐得稳,性子也很稳。 正如当前碧桃满脸忧色,觉得自家师姐跑去与沧海派对峙的结果可能是受一肚子气,何相知却相当从容淡定,还对碧桃说:“就算我不主动去,莫师叔也肯定要叫我去的。” 果不其然,片刻后,符纸折成的纸鹤落在了她的头顶。 低沉的中年男声从里面传出,只有一句话—— “速来议事大殿。” ***** 大殿之内,沧海派的几名长老正不动声色坐在客席上。 另有一人与剑宗事务长老莫从山交谈着,那是沧海派的首席客卿杨无烟,曾经在剑宗门下短暂修行。实际上何相知与唐世誉的亲事之所以能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她在做中间人。 何相知在踏进殿门的那一刻看见了她,于是心中又稳了几分。 莫从山也发现了何相知的到来,招呼到自己身边,神色复杂道:“沧海派的长老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然而沧海派的几人似乎也觉得不好启齿,相互之间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终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了柳无烟。 柳无烟无声叹息,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却见何相知微微一颤,那双灵动的双眸中浮现出几分惊慌。 “莫非是誉哥出了什么意外!?” 柳无烟连忙道:“你误会了,世誉好着呢,前些天才刚历练归来。” 何相知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我见您沉默许久,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状况,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我。” 这确实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柳无烟越发感到心情无奈。实话说要不是当初唐世誉苦苦求她牵桥引线,她也不会从旁撮合。 原本想着两人确实郎才女貌,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哪知道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倾慕何相知的唐世誉,才几年过去就变了心意,死活不肯与何相知结为道侣。 她刚得知的那会儿,就只想把这臭小子狠狠一顿抽,完全没想过要帮忙退亲。 不过毕竟立场在那里,连掌门都亲自交代这件事情,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剑宗。 “相知,其实是这样……” 柳无烟刚开了个头,对面的何相知就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般,白皙的脸庞迅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你怎么了?!” 莫从山也吓了一跳,赶紧去到何相知身边,一缕神识已在指尖就绪,准备进入到她的内府之中探查。 何相知制止了他。 “师叔不必担忧,我这是前些天尝试强行突破时受到的反噬,过几日便会好。” 话是这么说,然而经过方才的猛咳以后,何相知的气色明显虚弱了不少。 莫从山听得眉头直皱:“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尝试突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修行最讲究水到渠成,你这般强行为之……” 大概是瞧着何相知有些精神不振,又考虑到周围有外人在场,他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训话,只不过神色依然不善。 何相知垂着眉眼,低声解释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更配得上誉哥。” 众人:“……” 何相知悄悄催动体内真元,好让脸色看起来更像是结丹失败的后遗症发作,同时五官表情也迅速到位,充分演绎出内心隐忍的痛苦和不甘。 “虽然誉哥不介意我的修为境界,可在世人眼中,这终究是有不同的。” “倘若我们结成道侣,便越发难以避免各种流言蜚语,我实在不愿见到誉哥为此烦心……还有五年的时间,我真的很想再拼一把!” 话到最后,何相知又激动地咳嗽起来。 莫从山赶紧让人倒了一杯水,眼里的责备与不赞同被心疼所取代。 “师叔理解你的想法,只不过修行一事强求不来,而且唐世誉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又哪里需要你为他这般着想……” 反观沧海派那边,几名长老神色各异,都清楚意识到这件事越发难办了。 当年他们为了避免剑宗反悔,专门提出要结缔天道誓约,除非双方当事人在所有见证者见证之下同意解除关系,不然就必须要按照约定在十年后结为道侣。 他们并未预想得到,唐世誉居然能与越神谷的少谷主结好,那可是三大仙门之一,比剑宗强多了。 如今只要何相知点头,他们就可以通过唐世誉攀上越神谷,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肯定极大有利于门派将来的发展。 柳无烟修的是柔情道,看到何相知这样,她内心也涌起无限怜惜。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节 然而沧海派掌门的话还回响在耳边,她必须得做些什么,何况男方的心已经不在女方身上,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不如早断早好。 “其实莫长老说得很对,你没必要为了世誉改变自己。”顿了顿,柳无烟试探性道,“退一万步讲,世上优秀的青年才俊又不止他一人……” “我只要誉哥。”何相知语气坚定。 沧海派几人面露难色。 其中一长老忍不住开口:“你俩本就认识没几年,常言道人心易变,更何况是情爱之事?倘若他遇到了更合适的对象,莫非你还要强抓着不放么!” 何相知瞪大了眼:“您、您的意思是……” 她的嗓音有些发颤,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柳无烟与那长老对视一眼,叹息道:“我们这番前来,其实是希望能够商量退亲的事情。” 何相知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似乎难以接受这一事实,步履踉跄着后退,呼吸越发不稳,突然之间唇角溢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柳无烟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道:“应该是结丹失败后身体受创,加之情绪激动引起的真元紊乱!” 几乎是同一时间,莫从山挥手带起清风,将即将要跌倒的何相知稳稳接住。 他握住何相知的手腕,神识顺着灵脉迅速游走一圈,果然发现无数真元在其中躁动不停,横冲直撞,看着很像是紊乱的征兆。 但他潜意识里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没等他进一步探查,何相知气若游丝道:“前辈,您刚才说的退亲……” “那件事往后再说。”柳无烟直接打断,神色严肃,“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沧海派的长老有些不乐意,然而眼下的状况也确实不好再刺激何相知。 无论此女修为境界如何,毕竟是剑宗的七名真传弟子之一,而且从方才的言辞表现来看,应是对唐世誉情根深种。 倘若何相知因为退亲的事情大受刺激,加剧真元紊乱又或者导致其他更严重的症状,他们显然就会得罪剑宗——对目前的沧海派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念及此,几人用眼神达成共识,决定再等等也无妨。 ***** 谁曾想这一等就是好几天。 何相知的住处大门紧闭,不接见任何外人,沧海派一行多番询问,得到的消息都是还卧病在床,身体情况时好时坏。 他们有别的要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先行告辞离开。 而就在他们离山后的翌日,何相知的万灵水镜突然泛起银色涟漪,代表有人通过另一件光影传送法器发起定向通讯请求。 何相知早有预料,接通后也不出意外见到了唐世誉的脸。 男人的眉宇之间还残留有一丝未曾散去的烦躁,不似往常那般露出温柔体贴的笑容,而是冷冷盯着何相知:“你要怎样才肯同意退亲?” 既然唐世誉不绕圈子,何相知也坦然开价:“三百万灵石。” 唐世誉顿时瞪圆了眼:“你有病吧!?” 何相知没有反驳,甚至点点头道:“当然有病呀。” 她微微垂下眼帘,睫毛似鸦羽轻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被你这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害出来的心病呀。” 唐世誉:“……” 第二章 空气陷入一阵死寂。 唐世誉张口无言,这件事情确实是他理亏,也做好要补偿对方的准备,只不过何相知所提出的要求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想范围,让他措手不及。 飞快权衡后,他开口道:“我给你一百万灵石。” 何相知的表情很受伤:“誉哥,你明知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 “……”唐世誉在心里骂一句,咬咬牙道,“最多一百五十万,再多没有了。” 何相知仿佛没有听见,幽幽望了他一眼,如画般的眉眼间浮现几分苦涩。 “你说过当初对我是一见钟情,还说这世上不会再有另外的人像我这样让你倾心。我都信以为真,谁曾想真心原来也有期限……” 唐世誉听不下去了,大声打断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用再装了!” 何相知眼神迷茫:“装什么?” 唐世誉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初之所以愿意和我定下亲事,无非是因为长期未能突破到金丹期,担心以后被逐出剑宗,才会急着想要找一个道侣当靠山!” “你我本就是互相利用,如今何不好聚好散,一百五十万灵石绝对不是小数目,也足够你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需担忧修行资源问题。” 不待何相知说些什么,他又突然话锋一转:“何况天道誓约并非无法可解,千百年来早就有修士研究出了门道。” “我只是念在过往情谊的份上,才会愿意做出相应赔偿,你若是继续得寸进尺,就别怪我通过其它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何相知认真纠正道:“我觉得这不算得寸进尺,更像是你在占我便宜,毕竟我打从一开始说的就是三百万……” “三百万?你也好意思要这个数,不先掂量自己是多少斤两!”唐世誉冷笑,“你还当自己是那个能够与柳扶鹤并称的天之骄子么!?” 何相知:“……” 直到听见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以前,她的内心都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种特别的耐心。 然而随着柳扶鹤的名字落入耳中,她发现自己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变糟糕了。 倒不是因为唐世誉的嘲笑,实际上何相知早就对此免疫,完全可以淡笑处之。她之所以会不高兴,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与柳扶鹤有过一段孽缘。 这段孽缘的火苗最终被太衍仙门掐灭在了摇篮里,从那以后,何相知也与这名太衍仙门的首席弟子再无任何交集。 但她心里始终有根刺儿。 她觉得当年自己应该是非常喜欢柳扶鹤的,因此被伤得很深,以至于后来答应唐世誉的求亲,也含有一定程度的赌气成分。 哪怕时至今日,所有那些浓烈的情感都已消退无踪,厌恶感依然在心头挥之不去。 偏偏水镜对面那个不识趣的渣男还在自以为是地嚷嚷,说什么“听闻你曾经和柳扶鹤好过一段”,“我这也是给机会你们重新开始”,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似的。 何相知无声嗤笑,眼神微凉。 唐世誉见状,一阵不祥预感浮上心头。 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反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啊,没有的事,我认为你说得很对。”何相知笑意更深,“听了誉哥这一席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提的要求有多不合适。” 唐世誉惊疑不定,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成功说服了对方,毕竟何相知此时的笑容实在有种难以形容的古怪。 “你、你能明白就好……” “我自然是明白的。” 何相知边点头边说,“誉哥是在提醒我,这些年的结亲让我错失了无数次与柳扶鹤重归于好的机会,于情于理都该索要更高的赔偿。” 唐世誉:…… 唐世誉:??? 何相知很满意他的反应,心情也随之愉快起来,悠悠然道:“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三百万灵石少了点,五百万应该正正好。” 唐世誉:!!! 唐世誉彻底变了脸色,怒目圆瞪,眼神凶狠,像是要破口大骂。 何相知为了耳根清净,在他的声音通过水镜传出以前就已经关闭法器,将边上的花茶一饮而尽,靠在椅背上发出舒适的喟叹。 她能够想象得出那边的唐世誉是如何暴跳如雷,但也笃定此人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几天的时间足够她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唐世誉高攀上的那名女修在越神谷有着超然的地位,相比之下,她这样的剑宗吊车尾真传弟子显然是不够看的。 至于唐世誉口中的破解之法,她虽然也曾有所耳闻,可那终究只是理论之道,从未有人付诸于实践,当中风险未知。 唐世誉有野心往上爬,必不肯冒险。即便沧海派知晓了此事,那些长老们瞧过她那日在大殿时吐血倒地的虚弱模样,也不好意思再站出来讨价还价。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她就收到来自对方的答复,男人分外咬牙切齿,眼神仿佛要吃人,可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们再次定下天道誓约,确保双方都不会食言。 翌日午后,唐世誉现身在剑宗山下,脸色阴沉,将装有五百万灵石的须弥芥子交到何相知的手中。 何相知清点无误,喜笑颜开。 唐世誉只觉得这笑容无比刺眼,也没心情装什么优雅风度,恶狠狠道:“别忘了你要做些什么!” 若非当年天道誓约定立时有多名见证人参与其中,他们现在就可以解除双方的关系。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把所有人重新聚集起来,经由两名当事人亲口同意,便能散掉那一丝加诸于魂魄之上的天道约束力。 “你大可放心。” 何相知抹了一把脸,高兴顿时变作感伤,随后一路酝酿着情绪去到莫从山面前——这位剑宗长老也是当年的见证者之一。 她表示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同意解除与唐世誉的定亲。 “弟子仔细想过了,倘若双方并非心意互通,哪怕结为道侣也必将走向分离。誉哥是个好人,弟子倾慕于他,却更不希望这番一厢情愿连累大家将来痛苦。就此放手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弟子相信自己定能走出低潮,另觅良人……” 她说得情真意切,偶尔嗓音哽咽,自认为把“我爱他但我必须放手”的复杂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剑宗的事务长老却陷入了沉默。 何相知偷偷打量几眼,没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任何问题,正疑惑着的时候,莫从山突然出声,语气冷厉而严肃。 “是不是唐世誉胁迫了你?” 何相知霎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啊”了一声。 莫从山:“虹彤说它方才从天上经过,正巧看见了你和唐世誉在山脚见面,那浑小子一脸神色不善,而你的背影还微微颤动,似伤心大哭……” 旁边的黑色大鹰不住点头,表明自己亲眼所见,没有半句谎话。 何相知张口无言,满脑子都在想,原来自己当时有表现得那么激动吗? 不过那好歹是五百万灵石,能为她在两年后的凌霄拍卖会上攒不少底气,激动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你老实告诉师叔,究竟是不是唐世誉用威胁手段强迫你答应退亲!?” 莫从山一句厉声发问,将何相知不自觉飘远的思绪猛然拽回。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节 她无奈地皱了皱眉,说道:“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 莫从山并不怎么相信,实际上他一想到何相知居然为了唐世誉冒着危险强行破境,就觉得自己这师侄定然是陷进去了。 如此痴心一片却突然愿意放弃,更有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外在因素影响。 “你尽管实话实说,我们剑宗不会把区区一个沧海派的胁迫放在眼里,若是那混小子还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师门必定替你讨回公道……” “我想她已经讨回公道了。”一道低沉优雅的年轻男声插了进来,“毕竟小知知从来不喜欢吃亏,对吗?” 何相知见到那双细长狐狸眼里流露出的戏谑,便意识到是时候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片刻后。 莫从山皱着眉头:“你……这可真是,我该怎么说你好!” 何相知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非常乖巧。 莫从山:“张口闭口索要五百万,身为剑宗弟子的气度在哪里?同那些三教九流的修士有何区别?师门是缺你吃穿用度了吗!?” 何相知心中叹息,这番训话果然是在预料之中,而且她还不好反驳,因为按照莫师叔的古板性子,越是反驳就会被训得越久。 她用眼神向旁边的红衣男子求救。 狐九道满含深意一笑。 何相知犹豫一瞬,忍痛点头。 狐九道见状,施施然开口道:“师兄,我怎么记得你好像才说过要提小知知讨回公道?” 莫从山话音一顿:“……你懂什么,这不一样。” 狐九道:“自然不一样,咱们的小知知可是掌门亲徒,平白被耽误了近十年的光阴,错过的杰出男修不计其数,我觉得就是索要一千万灵石也弥补不回来啊!” 何相知重重点头,真想为小师叔的精彩发言热烈鼓掌。 莫从山无言以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比起掌门师兄,何相知这丫头倒更像是狐九道的徒弟。 狐九道:“师兄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带小知知走了。” 莫从山:“走?去哪里?” 狐九道的视线落在何相知身上,眼底满是同情:“咱们可怜的师侄受了情伤,我得带她去散散心呀。” 莫从山木着脸:“情伤?” 狐九道:“是啊。” 他瞥了何相知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立即以手掩面做消沉状。 莫从山:“……” 莫从山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对何相知说:“也罢,九道的话不无道理,我只希望你谨记日后遇事三思而行。作为剑宗的真传弟子,不能光顾自己的得失,要时刻注意维护师门形象与威望,在此前提下,师门都永远会是你最有力的后盾。” 何相知连声应是。 莫从山神色稍缓:“我会传讯沧海派,届时众人在场,便把这孽缘给解了……你的身体状况如何,可还有不适?” 那日作进一步探查,他发现何相知体内紊乱的真元又渐渐归于平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灵药园给她送去了固本培元的木心草。 何相知自然不好说自己是故意激发真元躁动,飞快点头道:“已无大碍,多谢师叔关心。” 然后便跟着狐九道离开了,绝口不提珍贵的木心草已经被她转手卖人一事。 ***** 蜿蜒山路穿越林间,清风掠过树冠,带起一阵舒适的沙沙声响。 何相知的心情却并不舒适,狐九道要走了须弥芥子中五分之一的灵石,尽管是早就答应了的事情,她还是难免感到一阵肉痛。 “听说你要下山?”狐九道问。 何相知将须弥芥子收好,点点头道:“据说月霞之森有九转玉魂花出现。” “那不过是传闻。” “权当碰碰运气咯。” 狐九道沉默一瞬,眸中浮现一丝怜悯与同情,又迅速恢复成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要不要为此行算上一卦?”他顿了顿,挑眉道,“我今日心情不错,可以收你半价……换做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哦。” 第三章 何相知有些无语:“我以为你才刚从我这里拿走了百万灵石,好歹都该免费一次。” “那可不成。”狐九道不假思索道,“一码归一码,我在这些方面很讲原则的,不然以后如何令剑宗上下的弟子信服?我可是小师叔啊!” 何相知:“……” 何相知心想,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师叔?有哪个小师叔会如你这般毫无长辈气度,向门内弟子索要五万灵石一次的卜卦费用,甚至还屡次涉嫌强买强卖的? 狐九道:“如何?” 何相知:“……还是免了。” 狐九道侧目打量她半晌,问道:“真不要?” 何相知摇了摇头:“多谢师叔好意。” 也许是两人关系还算比较亲近,又或者是那沉甸甸的一百万灵石让狐九道不好意思再干出强买强卖的事情,他最终只耸耸肩,说:“随你便罢。” 何相知松了口气,心情略感复杂。 实际上她确实想知道此行能否有所收获,几万灵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然而问题在于狐九道的问卦之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已经到了让人怀疑他体内继承的远古血脉并非九尾天狐而是乌鸦精的程度。 既然此番下山势在必行,何相知不希望自己的积极性受到打击。 两人继续同行一段,分别前,狐九道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难得大方地将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说要赠予何相知。 何相知垂眸打量几眼,发现此玉佩色泽纯净,隐有流光闪过,应该不是凡品。 “师叔为何……” “我应该告诉过你了,今日心情不错。”狐九道不在意道,“而且这也是别人送我的东西,不怎么贵重的小玩意儿,据说带在身边能有好运气,就当是师叔祝你此行顺利。” 何相知面露笑容,再次由衷道了声谢。 ***** 剑行阁。 作为门派任务发布的地方,这里从来都不会冷清。不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哪怕是掌门或长老所收的亲徒,都需要通过剑行阁认领任务,完成后也要来到此处登记和兑换报酬。 此时的大堂里,弟子们三三两两聚集,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们知道吗,四师姐与沧海派那边解除定亲了!” “真的?” “应该假不了,我听谷山师兄讲的,他当时就在议事堂!” “哼,我早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就吹吧!” “怎么成吹的了?道理很简单啊,沧海派的唐世誉早已进入金丹多年,传闻近期又有奇遇,指不定随时会突破至元婴境界。反观咱们的四师姐,当了三十年的筑基都没能有半点进步,天赋极限摆在那里,两人又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说来也是,何相知作为堂堂真传弟子,资质怎么能差成这样?” “其他几个真传里,就连入门最晚的七师姐都已结丹,大师兄更是早就金丹巅峰!偏偏只有她,修为跟停滞了似的,就这样竟然还是掌门真人的亲徒,也不知心里会不会觉得羞愧……” 吱呀—— 随着何相知推门而入,原本吵闹的大堂迅速变得鸦雀无声。 由于安静得太快也太不自然,她不得不怀疑众人议论的话题与自己有关,而只需要稍加联想,便能意识到应该与什么事情有关。 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同情,更有几道蕴含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但那些弟子们什么都没说,好些还拱手行礼,在表面上对真传弟子尽到该尽的礼数。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在任务领取与清算处,一身着明黄衣衫的年轻女子半倚着柜台,拖长音调道:“瞧瞧谁来了,这不是咱们敬爱的四师姐么?” 何相知对此人有点印象,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四师姐常年游山玩水,难得会在剑行阁出现,可真把我给惊到了。”女子眸光流转,显露出几分装模作样的关心,“莫非是因为情场失意,想要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何相知还没说些什么,女子已经自顾自继续道:“我其实非常能理解师姐你的感受,可平心而论,道侣毕竟是要携手走向大道之人,若是相互之间境界差距过大……啊,我没别的意思,师姐千万别误会。” 何相知皱了皱眉。 女子看在眼里,以为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内心倍感愉快。 谁曾想下一刻,何相知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女子:“……” 这显然打击到了她的自尊心,女子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将所有愤怒的情绪收敛,冷冷道:“我是内门排行第一的沈雨,师姐也许贵人事忙,我们曾在去年的万剑群会上切磋过。” 万剑群会是剑宗传统,每五年举办一回,主要用来考察门派弟子的修行进度,并通过点到即止的比试丰富实战经验。 毕竟剑之一道从来都不是纸上谈兵或者孤芳自赏,锋芒的碰撞更能激发剑修体内真元的共鸣,于刀光剑影中获得新的理解与领悟。 除此之外,万剑群会也是内外门弟子展现自身实力的舞台。 尽管掌门真人在闭关,但其余长老基本都会出席,若是表现足够惊艳,展现出令人瞩目的天赋潜能,便有机会直接从外门进入内门,甚至成为长老亲授的真传弟子。 沈雨自然也想成为真传,且由于已经连续数年位居内门第一的关系,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想往上更进一步,获得更多的资源与剑法传承,以及将来有可能继承剑宗的身份地位。 然而无论是托人打听还是登门拜访,结果基本都是不尽如人意,唯有秦长老提出条件,若是她能在万剑会上击败一名真传弟子,他便会考虑这件事情。 沈雨筑基十五年,虽然摸到了瓶颈边缘,却依然没有越阶挑战的信心,所以她选中了何相知。 当时的战况也如她预料那般占据上风,真传弟子中修为垫底的四师姐正在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喜悦浮上心头之际,何相知却突然使出了不知是什么的见鬼招数,等到反应过来时,她的本命剑已脱手而出,落到数丈外的草丛间。 冤仇便是这么结来的。 沈雨只是没想到,在经历过那样的激烈对战以后,何相知居然对自己没有半点印象。 倘若何相知能知道沈雨内心所想,指不定会连连摇头。因为那场比试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激烈,要不是师父曾经交代过要给对手足够尊重,也许十息之内就已结束。 她笑笑说:“真是抱歉了,内外门弟子加起来有百余人,我的记性又向来不好……是贾师妹对吧?”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节 沈雨青筋凸起:“我姓沈!” 何相知哦了一声,再次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耳朵最近也不太好使。” 沈雨的脸色有些难看,再不好使也不可能把沈听成贾,尤其是这贾听着像假,可不是在暗讽她不是真正的师妹么! 偏偏此人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自然,看不出任何端倪,她若借此发难反诘对方,反而显得无理取闹。 “师妹能借过一下吗?”何相知出声道。 沈雨紧抿着唇,侧身让过的同时,与柜台前的剑宗执事对上目光,聚音成线说了什么。执事有些不赞同,但出于某种原因,最终还是微微颔首。 何相知似乎并未察觉,问道:“我想找一个在龙骨山的任务,有什么推荐的吗?” “稍等。”执事快速翻阅任务清单,片刻后摇头道,“龙骨山的任务都被领完了。” 何相知:“那淤沼附近呢?” 执事又看了一遍,还是摇头:“也没了。” 何相知让执事把清单拿来看看,结果发现还真是如此,龙骨山的五个任务和淤沼的三个任务,全都显示有认领人。 而且还是才听过的名字。 何相知默默看了执事一眼,转头望向沈雨,同情道:“你接这么多任务,很辛苦吧?” 沈雨勾起唇角:“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师姐可以悠闲自在得过且过,我却不允许自己在修行路上止步不前,这些任务都将成为我精进剑道的垫脚石,数量再多又何妨?” 说到最后,她隐隐有些得意,甚至盖过了先前的不快。 这得意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垫脚石,而是因为她成功截胡,抢走了何相知想要的任务。 如此扳回一局,她期待从这位四师姐脸上看到失望、愤懑或者恼怒的情绪,谁曾想对方依然神色温和平静,眸光带着鼓励,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加油!” 然后便指着清单里的其中一条对执事说:“我要认领这个月霞之森的。” 执事:“……” 沈雨:“……” 直到何相知慢悠悠离开剑行阁,沈雨才猛然从愣怔中回神,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她连忙让执事取消所有认领,却被告知这样将会显著影响到自己的门派贡献率,进而影响到灵石与资源的兑换比例。 她又怎么会愿意,只能选择咬牙硬扛下来。 直勾勾盯着那八个完成时限相近的任务,再想到龙骨山与淤沼相距甚远,沈雨眼底闪过怨毒之色,由衷诅咒何相知的这次行程必有大难临头—— 最好是遇到喜怒无常的魔君落千重,一刀割了她的脑袋,让她再也别回来了! ***** 混沌域。 落千重一身绯艳红衣,乌发如瀑,慵懒斜躺在小舟之上,抬眸望向对面那漂浮于半空的男人。 男人体无完肤,全身上下都在淌血。 那些血液才刚落入水面,便被一众黑影争抢分食,海水霎时之间翻涌起伏,如同滚烫的热汤。 无数道贪婪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更有不少黑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响,对血肉很是饥渴。 落千重:“别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世界瞬间安静下来,连原本拂面而过的海风都立刻停歇。 只剩下男人徒劳无功的挣扎,从残破喉咙漏出的几声呜咽,那双充血的眼睛仿佛要瞪出眼眶,里面充斥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第四章 落千重问:“你是哪里来的小老鼠?” 男人的咽喉被毒物损伤,又因为真元殆尽难以念识传音,只能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整张脸憋得通红。 落千重:“不想说?” 男人更慌张了,拼命榨取灵脉之中残留的丁点真元,总算在最后关头拼凑成句—— “大人饶命,是太衍仙门让我来的!” 落千重轻嗯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男人心弦绷紧到极限,只觉得有无形利刃悬在脖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还能感受得到自己脑袋的存在。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落千重把玩着小桌上的翠玉色酒盏,似乎突然觉得这小物件很有趣味。他的五指骨节分明,莹润如玉,看起来既完美又无害,却能够轻而易举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男人被固定在空中,伤口已然疼到麻木,内心更是备受煎熬。 脖颈间的冷意让他完全不敢打扰对方。 半晌后,小舟上的人淡淡开口:“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这句话听不出喜怒,但男人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死活极有可能取决于接下来的回答。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巅峰,尽管时间短暂没能恢复多少真元,用来传音几句还是不成问题。 “大人,我此番是受太衍仙门长明真人所托,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 落千重眼神微动,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原因,他感觉还挺新鲜。 “长明真人这般关心我?”他问。 男人心中一喜,连忙接着道:“这是自然的,长明真人非常想念您,总会向其他人打听您的近况。” “只是真人身体欠佳,又觉得有愧于您,不好前来探望。他前些天告诉我,自己可能大限将至,在人世间却还有几个牵挂,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您。” “真人曾有恩于我,既然是他提出的请求,我必定不会推辞。我听闻您不喜被打扰,因此才想着悄悄来去,将您在此界的生活状况说与他听,了却他离世前的这桩心愿。” 男人停下了解释。 他发现落千重再次陷入沉默,感到一阵忐忑。 这番说辞早在他进入混沌域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是太衍仙门那帮老家伙们反复斟酌好几日才想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激怒落千重。 毕竟这位魔君虽然有着令全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凶名,但在数百年前也是太衍仙门的首席弟子,与长明真人更是师叔侄关系。当年落千重入魔以后,长明真人还曾站出来维护过他,在无数修士的兴师围剿之下保他性命。 可实际效果如何,没有人知道。 如今的落千重是那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疯子,阴晴不定,乖戾恣意,也许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便会摘了谈话者的头颅。 他的心底究竟还残留着多少师门情谊,对于曾经救自己一命的长明真人又是否会给几分面子,一切都是未知数。 男人从来没觉得时间有这么难熬过。 终于,落千重发出一声轻叹,有些感慨:“原来师叔也要去了吗。” 男人便知道这把是赌对了。 他被落千重放了下来,落座在小舟的另一头,禁锢全身的无形力量也消散无踪。落千重甚至还给他倒了杯酒,温和询问长明真人的状况,眼角眉梢不见丝毫戾气。 男人从刚开始的紧张,到后来渐渐能放松自如,恍惚间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杀人如麻的强大魔君,而仅仅是关心师门长辈的孝顺弟子。 片刻后,落千重说道:“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男人连连摇头:“您无需和我客气,能帮助到您是我的荣幸。只可惜我与真人的见面次数也不多,有些事情也并不太清楚……” “无事。”落千重瞥了男人一眼,转而望向那片浓雾弥漫的灰暗海域,“看来师叔这些年过得挺好。” 他略微出神,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男人见状,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同时暗中关注体内真元的恢复情况。 混沌域不比元界灵气充沛,又不像寂界那般魔气横行,两种截然相反的世界之源在此处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除落千重以外的其他修行者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 根据过往数月的经验,此处灵气转化为真元的速度只有正常水平的四分之一,若要填满全身上下已近干涸的灵脉,哪怕全神贯注静修,最少也得耗时十天以上。 但男人早有计划。 他常年游走于各门各派打探消息,必然会有那么几件傍身的法宝和神通,其中一个便是千里遁法。 此术极难修习,他花了百年时间才成功掌握,从那以后便可凭借预先设置的原点跨越空间距离,瞬息千里,来去无踪。 他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当真元数量恢复到足够发动这一项神通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跑——比起那所谓的任务,显而易见还是小命要紧,而且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落千重似乎忘记了旁人的存在,无声眺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人尽量不动声色,同时又用最快速度汲取着周围环境中的灵气,终于在落千重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以前攒足了真元。 他当即运转道心,随之化作一道流光,朝某个方向急速奔去。 那是元界的方向。 几乎是眨眼功夫,他就已经见到元界与混沌域的边缘,那片绵延无尽的灰色海岸。 此处阳光灿烂,不见一丝雾霾,正如男人的心情,是逃出升天的狂喜。 他得意地笑了。 然而下一刻,这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空间仿佛被无形刀锋割裂,海岸线如同宣纸上的水墨画般碎成无数片,他又迎面撞上了那叶小舟,舟上之人缓缓转头,那张英俊却苍白的面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要去哪里?”落千重问。 男人惊恐万分,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明白自己绝对无法逃掉,连忙哀声求饶。 落千重有些厌烦,尤其当他听见对方求他看在长明真人的份上网开一面时,眼眸深处更是闪过一抹浓郁的猩红。 他没再理会此人,身影原地消失。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叶小舟,男人茫然独坐其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被放过了。 传闻魔君落千重不高兴时喜欢割人脑袋,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依然能感受到血液在皮肤以下不息流动,而没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喷涌出来。 落千重也没有再回来。 他松了口气,在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长明真人表达了由衷谢意。 看来自己应该是捡回了条命。 接下来只要等到真元再度恢复,就可以借由千里遁法离开混沌域。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5节 念及此,他立刻入定冥想,没过多久却发现小舟突然摇晃了一下。 不是有风吹过的感觉,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扒住了船舷,致使其发生了轻微的倾斜。 男人睁开眼。 小舟又晃了一下。 这是从另一边传来的感觉。 他的心头突然涌现强烈的不祥预感,朝那边望去,果然见到四根漆黑的手指正死死抓着木板。 男人瞳孔骤缩——他竟然忘了海里的东西。 而就在这短短几次呼吸之间,越来越多的手掌出现,接着是手臂,再是看不见五官表情的黑脸…… 它们看起来如烟云般朦胧,仿佛比鸿毛更轻盈,然而当有无数只在争先恐后爬上来时,小舟还是不堪重负,开始缓缓向水里沉去。 ***** 落千重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铃铛无风自响,似在轻声絮语。 落千重:“我没想杀他。” 明明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冷清又寂静,他却像是在对谁说话似的,浅色眼眸中还流露出些许无奈:“我不过是有些心烦。” “师父仙逝数百年,师叔依然好好活在世上,这让我很不痛快。” “那小老鼠却还要我看在师叔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若非乾坤六道阵对付起来有些麻烦,我早就已经血洗太衍仙门……” 铃铛声再次响起,这次如同暴风骤雨般密集,从中传递出某种极其的反对之意。 落千重立刻改口:“自然不会全都杀死。” 铃铛声渐缓。 “我对那些小蚂蚁不感兴趣,只是有些人早就该死了。” 铃铛声多了几分飘渺和空灵,仿佛有人在叹息着什么。 落千重的眼神越发柔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宠溺。 “我都听你的。”他说,“你不让我杀,我便不杀;你让我杀谁,我便让他无法再入轮回……” 此情此景透着诡异,魔君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而这自言自语的内容也越发瘆人。 但对于白岳西来说,他已经习以为常。 他在敞开的大门处安静等待,直到落千重回头望向自己,才开口道:“我带下去审问?” 落千重:“人没死?” 白岳西:“还剩一口气。” 他这话没有任何夸大成分,实际上那个被丢弃在小舟之上的男人,如今已被海里的魔灵啃食得七七八八,凭一丝真元吊着性命。 落千重闻言,立刻对铃铛说道:“你看,确实没有死。” 白岳西:“……” 白岳西不想再继续看着魔君和死物对话,因为这真的很像患有某种脑疾——还是病入膏肓的那一类。 他向落千重行礼告辞,然后便拖着潜入者残破不堪的身体,往幽深的地下暗牢去了。 ***** 何相知在床上醒来,觉得昨晚的睡眠质量有点糟糕。 尽管梦境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她依稀记得是和杀人有关。 比如充斥着整个视野的尸山血海,浓稠到仿佛要到凝成实质的血腥气味,到最后时突然插入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可惜话题也还是离不开杀杀杀,甚是烦人。 没过多久,门扉轻响,紧接着有道男声响起。 “道友,你起了吗?”对方问。 第五章 何相知一瞧窗外天色,发现时间似乎有些晚了,连忙朗声应道:“很快就好!” 此番深入森林寻宝,也不知会遇上怎样的状况,为了节省精力和时间,她下山不久便加入了一个由年轻修士组成的队伍。 这些少年少女之中境界最高者已结金丹,但也有接近半数才刚刚筑基,他们来自好几个关系较好的门派,由金丹修士领队,是准备到月霞之森外围去历练的。 年轻人喜爱结交朋友,对于何相知的加入,他们当然非常欢迎。 何相知蹭到一辆马车,自然也很满意。 众人在昨日傍晚来到这个位于月霞之森东面十里的小镇,并约定翌日辰时出发前往。 领队修士名叫乌见海,性情温润如玉,待人彬彬有礼。何相知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正在给师弟师妹讲解此次的任务,双方视线交汇,他露出关心之色:“道友夜里睡得可好?” 何相知不打算把那古怪的梦境向外人提起,随口道:“还不错。” “那便好。”他解释说,“如今月霞之森进入了活跃期,若是精神状态欠佳,只怕容易陷入危险之中。” 一少年人好奇问道:“师兄,活跃期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少女先翻了个白眼:“一看就知道你平日里没有好好听课!” 少年人闻言,有些恼羞成怒:“难道你知道不成??” “这有什么难的?”少女朝乌见海望去,见后者微笑颔首,便清了清嗓子道,“所谓月霞之森活跃期,指的是每年三月到七月。” “在这段时间里,地脉深处的玉露会从地表渗出,引起各类灵植的大面积生长,进而导致妖兽频繁出没觅食。” 她得意地瞥了少年一眼:“乌师兄是在告诉我们,接下来的行程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万一注意力不够集中,就可能被那些凶狠的食人凶兽给叼了去……啊!” 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因为乌见海毫无预兆地掀翻了他们面前的圆桌,将其扔出的同时,指尖闪现一张朱砂书写的符纸,浅青色的元气在其上震荡,眨眼化作一面冲天而起的巨石屏障。 嗡——!!! 那是剑鸣之声。 飞出去的桌子被瞬间切成两半,而挡在他们身前的巨石屏障也很快出现裂痕,从中心某一点开始,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乌见海并不认为这仓促展开的符术就能挡住对方,从飞剑前一刻神出鬼没的偷袭速度来看,此人的修为境界不会比自己低上多少。 他的手中又出现了两道符纸。 在巨石屏障碎裂的那一瞬间,无数荆棘藤蔓从符纸内涌出,如同铺天盖地的墨绿海涛将未知飞剑包围! 然而对手的反应也不慢。 预感到飞剑有可能被捕获,他立刻将之召回,银色剑光从包围网的漏洞里飞出,速度迅捷快如闪电,让所有的藤蔓都扑了个空。 “啊,真吓人。” 话是这么说,对方的语气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情绪,轻松中透着调侃,“乌见海,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大动静?” 乌见海:“……” 乌见海看到了门口的偷袭者,脸色少见地阴沉下来,嘴唇轻动,吐出三个字:“薛赤焰。” 薛赤焰歪着头:“你把人家的客栈弄得一团糟,这是不是得赔钱呢?” 掌柜的听见这话,浑身肥肉一颤,抱着脑袋蹲在柜台下方装作不存在,生怕自己被卷进仙家之间的纠纷之中。 至于店小二和其余几个普通客人,也都在原地瑟瑟发抖。 乌见海神识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出现明显伤亡,心底松了口气。 他凝视薛赤焰,肃声质问道:“你无故发起攻击,究竟意欲何为?” “也没什么,打声招呼罢了。”年轻男子顿了顿,笑眯眯望着方才侃侃而谈的少女,“而且我见这小姑娘讲得辛苦,便用实际行动让各位感受一下月霞之森的活跃期,你们该谢我才是。” 少女脸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薛赤焰挑着眉:“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你得小心其他的修行者,方才若不是有你乌师兄挡在前头,我又心地善良不会随意下杀手,也许你早就已经……”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却用手指在脖颈划拉一下。 少女一时气极,下意识唤出本命剑,紧紧握在手中。 “哦?原来你也是剑修?”薛赤焰唇边笑意更深,“想要和我比试一下么?” 少女冷笑:“比就比,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向晚!”乌见海喝道。 少女咬着下唇,似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收回了剑。 乌见海定定望着薛赤焰,说道:“我以为你没必要继续在这里挑衅,方才是你出手在前,我有足够的理由反击……你打不过我。” 薛赤焰笑容渐淡,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梢闪过一丝戾色。 乌见海:“如何?” 薛赤焰表情恢复如常,耸耸肩道:“不如何,说到底我本就是来吃饭的,见到诸位道友顺便问候一下,并没有想着要找谁打架。除非——” 他拖长音调,隐隐有几分挑衅:“除非你们当中谁自不量力向我约架,若同为剑修,我可以考虑勉为其难陪打几招……嗯,看样子还真有?” 空气安静下来。 只有一阵轻微的嗡鸣声持续不断,如同某种宣战的号角。 乌见海的第一反应是向晚又没忍住,然而他很快发现,小姑娘此时正老实站自己身后,尽管眼神很不服气,两边手上却是空空荡荡。 至于其他年轻弟子,或战战兢兢或警惕戒备,也都没有任何动作。 那嗡鸣声究竟从哪里来? 乌见海顺着薛赤焰的视线望去,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其中又夹杂着几道钦佩目光,还有些热切的期盼。 在他们眼中,对方在此时此刻亮剑,无异于给大伙儿出了口恶气。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6节 而且面对薛赤焰似笑非笑的注视目光,正常人就算不至于坐立不安,也很难像这般从容淡定,她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可不就是对薛赤焰的漠视和不屑么!她一定是很厉害的修行者啊! 类似的想法在越来越多人脑海里浮现,年少气盛的弟子们都隐隐期待,向晚更是握紧了粉嫩的拳头,在心里为对方呐喊助威——揍死他丫的! 乌见海最为年长,也更沉得住气,眼见着道友突然出剑,他有点摸不准是何用意。 就算抛开别的不谈,筑基对上金丹基本没有胜算,难道她隐藏了修为? 乌见海很熟悉薛赤焰的性格,听过不少与之相关的事迹,从前也交过手。此人虽是名门正派出身,行事却亦正亦邪,某些时候比魔修还狠辣,最好还是不要扯上关系。 他想了想,觉得对方有必要了解这个情况,便打算传音提醒。 结果薛赤焰先开口了:“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闪烁着某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奋光芒,唇角更是不住上扬。 屋里鸦雀无声。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越发斗志昂扬的嗡鸣。 那把悬停于半空的暗红飞剑,通体光芒流转,逐渐如同淬染鲜血一般,妖异而肃杀。 何相知终于发现了异常。 薛赤焰偷袭之时,她才刚从房间里出来,正好位于客栈一角,那两人的交手波及不到这边。 筑基期的修士尚未能做到辟谷,她睡了一晚本就感到腹部空虚,又有些嘴馋,便寻了张椅子坐下,从须弥芥子里取出昨日在街上买到的糕点,边吃边等事情结束。 糕点层层酥皮,掉渣掉得厉害,吃的过程难免有点狼狈。何相知的注意力都放在这细嚼慢咽上,也就没发现自己的本命剑竟然悄无声息溜了出来,剑锋直指薛赤焰,嗡嗡叫嚣不停。 所谓剑随人动,众修士自然以为这是何相知的某种示意。 唯有正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分外无语,抬头瞪着那把小孩心性的古剑,心说你这不是给我没事找事么?还不快给我回来! 暗红古剑缓缓落入她的手中,也许是念念不忘想打一架,散发出来的锋锐之气依然不减。 薛赤焰眯了眯眼。 年轻弟子从空气中嗅到了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他们就亲眼看着何相知将剑尖点在地面,如同拄拐杖似的用力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便收起了剑。 众人:“……” 何相知注意到周围的视线,疑惑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问题属实难以回答。 最终是薛赤焰打破沉默:“你为何收剑?” 何相知茫然地眨眨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用完了自然要收起来。” 薛赤焰:“我们还没比,怎么就用完了?” 何相知更茫然了:“比什么?” 薛赤焰不耐烦道:“你唤出飞剑指向我,难道不是要向我挑战的意思?” 何相知啊了一声,解释说:“道友误会了,我只是腰不太好,喊它出来当拐杖用的。” 四周再次陷入死寂,仿佛银针落地可闻。 少年少女们大失所望,乌见海哭笑不得,同时暗暗警戒薛赤焰的动静——后者在短暂的愣神后勾起唇角,只是眼神有些阴冷。 “原来如此。” 他转身离去,似乎已经对这帮人失去兴趣。 然而走到门口时,那道银色的飞剑却突然如鬼魅般折返,径直朝何相知射去,速度比方才还要快上几分。 乌见海脸色一变,指尖迸发符光。 何相知眸光微沉,手已经握住了古剑剑柄。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某种强大的威压骤然降临,袭向何相知的银色剑光仿佛被无形锁链禁锢,就这样硬生生停在了空中。 薛赤焰吃痛闷哼,唇角溢出刺目鲜红。 乌见海大惊,他此时所感受到的威压甚至比门派里那位元婴期的长老还要可怕,莫非是哪位大乘期的大能修士降临!? 在他身后,那些才踏入修行路不足十年的少年少女全都脸色煞白,战栗不已。 而何相知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她已经猜到来者是谁,心中难免有些幽怨。 师叔啊师叔,你赠予我的这枚玉佩真能带来好运气吗,别是故意捉弄我的吧? 第六章 远在千里之外的剑宗主峰上,狐九道突然咦了一声,神色微异。 坐在他对面的莫从山问道:“怎么了?” 狐九道摸着下巴:“好像有人在念叨我。” 莫从山板着脸说:“那十有八九是因为你平日行事作风问题,拈花惹草,随心所欲,得罪的人多了,自然要被念叨。” 狐九道叹了口气:“师兄,咱们还能好好聊天吗?” 莫从山:“……” 狐九道:“倘若你喊我来是为了训话,那我可就得先告辞了。” 莫从山有些火大,心说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但不能丢师门的脸啊! 只不过想到对方真有可能起身就走,他还是强忍住说教的冲动,正色道:“掌门师兄昨日传讯于我,那一线已近在眼前,接下来他将全力冲击破境。” 狐九道扬眉:“这可是喜事。” 莫从山点头:“若是能够破境成功,我们就会拥有一名渡劫期的大能,与越神谷、流云派平齐。” 狐九道对此不置可否。 莫从山这番话不算错,但剑宗的综合实力其实也远未能追赶得上,毕竟那两个门派的老祖都已踏入渡劫期百余年,修为深不可测。 更何况他们还有不少大乘期的修士,而剑宗除掌门以外境界最高的便是执剑长老俞行,前两年才刚刚突破至大乘初期。 关于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莫从山不愿提起,狐九道也懒得提起。 两人又谈了些正事。 他们有着相同的师承,关系相对更为亲近,因此正事过后便是喝酒闲聊。 “听说破军门的老祖冲击渡劫失败了。”狐九道啧啧两声,“当时天有瑰丽异象,所有人都以为能成,可真是世事无常。” 莫从山冷哼道:“成立不过千余年的小门派,没有历史底蕴,只能靠自己摸索,失败才是正常的。” 狐九道:“大门派确实有大门派的优势,就好比那柳扶鹤,以元婴之境斩杀了实力堪比大乘期的幽云恶龙,在他之前有谁能有这样的成就?太衍仙门必定是下了血本去培养的。” 莫从山沉默片刻,说道:“那小子的资质确实世所罕见。” “后生可畏,说的便是这种天才罢。” 狐九道摇头感慨:“门派在几百年后能如何发展,主要看的还是年轻一辈的弟子,这方面我们始终是差了不少。” 莫从山眉头直皱,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却听狐九道话锋一转:“不过真要说起来,天赋异禀的年轻弟子,其实我们也有。” “……你指的是君问天?”莫从山顿了顿,“他是不错,可惜修行不够专注,什么都想学。” 君问天是掌门的大弟子,至今入门不过四十年,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巅峰,这速度哪怕放眼全大陆也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然而此子心思不定,有时捣鼓这样,有时钻研那样,近些年来缺少师父约束管教,更是变本加厉,所学博而不精,以至于破境入元婴变得尤为困难。 狐九道:“我说的自然不是他。” 莫从山:“那是碧桃?这小姑娘修行二十年便成功结丹,确实也算是可圈可点,只不过比起君问天当年……” “师兄。”狐九道打断了他,“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何相知。” 莫从山:“……” 莫从山眼底浮现复杂神色,沉声说道:“何相知不行,筑基三十年都始终未能有所突破,足以证明她资质相当有限,也许终其一生都将止步于此。” “若是资质有限,她又如何能够半年炼气圆满,甚至临阵筑基?连柳扶鹤也花了整整两年!”狐九道没有半分玩笑之色,“我始终觉得她是受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 莫从山:“落玉岛的医修曾为她检查过,体内灵脉全无异常,真元可以畅通流转。” 狐九道:“不见痕迹不代表并不存在,也许是什么神通法术亦或是仙品法器。恰是因为连那黄老头都瞧不出来毛病,事情才透着古怪,若是血脉资质存在缺陷,总该有点蛛丝马迹才是。” 莫从山沉默无言,半晌后开口:“即便真是如此,也并非我们所能解决。” 狐九道:“师兄这话未免过于消极,要知道那丫头可没有放弃。” 莫从山想起了何相知不久前强行结丹失败的事情,脸色顿时有些不悦:“修行讲究水到渠成,她那样的简直就是在胡闹!” 顿了顿,这位剑宗的事务长老忍不住长叹一声:“情之一事果真累人不浅,他俩分了也好,对师侄来说或许是个转变的契机。” 狐九道:“……” 狐九道有点无言以对,心想也只有师兄你这般古板正经的真性情,才会到现在还相信何相知张口就来的满嘴鬼话。 “我说的是另一件事。”他单手支着下颌,视线落入山峰四周的飘渺云间,“你知道她下山了吧。” 莫从山点头:“她认领了门派任务。” 剑宗上下所有年轻弟子,不论是外门、内门还是真传,每年都必须完成至少一次门派发布的历练任务。 何相知与其他绝大多数勤勤恳恳赚取积分奖励的弟子不同,也不像某些真传弟子那般喜好挑战高难度,她总是习惯性踩着最后的时间点,随便完成一件丁级任务交差了事。 正因如此,当莫从山发现她今年居然这么早就认领任务的时候,内心还是感到相当意外。 狐九道:“她说要去找九转玉魂花,似乎有人在月霞之森见过。” 莫从山微怔,他与何相知的关系并不算亲近,而且很多时候是站在长辈的身份上说话,对这位师侄的了解其实不如狐九道多。 “九转玉魂花……根据《两仪典藏》记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地宝,可重塑灵脉,畅通灵穴,为逆天改命之物。” 莫从山皱了皱眉,“若真有此灵物现世,必然会引来无数人争相抢夺,单凭她一人如何能行,为何不禀报师门?”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7节 “小知知骨子里还是要强的啊。” 狐九道感慨着,不由得想起何相知长期以来所表现出的不以为意,似乎对自身停滞不前的修为境界已经认命,甚至有那么点摆烂的意思。 但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那份骄傲一直存在。 莫从山认真思索片刻,开口道:“师弟,你去一趟。” 猛然从感慨中回神的狐九道:“……你说什么?” 莫从山神色严肃:“我始终有些不放心,可又不能抛下所有门派事务,如今其他长老都不在山上,唯有你是最合适且最有闲暇的。” 狐九道沉默一瞬,认真道:“师兄,我也很忙的。” 莫从山:“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狐九道:“而且我曾为小知知算过一卦,她此行有贵人相助,无需我们担忧。” 听到这话,莫从山的神色却没有半分缓和,依然蹙着眉头注视着他。 狐九道:“……” 狐九道:“行吧,我去。” 他也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卜算之术还欠些火候,似乎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 何相知没有猜错来者的身份。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曾屡次与那人共患难,相当熟悉对方霜雪般的真元气息。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对峙现场。 他背对着何相知,并没有做什么动作,薛赤焰的银色飞剑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瞬间变得暗淡无光,失去所有色泽。 与本命剑的联系被强行掐断,薛赤焰当即受到真元反噬,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他强忍着充斥喉咙的腥气,咬牙切齿叫出来者的名字—— “柳扶鹤!” 小辈们个个目瞪口呆,他们都听说过柳扶鹤的鼎鼎大名,却从来不曾设想过这位修仙界的天才人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尽管境界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依然在让他们双腿发软,全身发颤,可他们脸上却渐渐浮现出激动的情绪。 乌见海相对来说要更镇定些,但也难掩惊诧之色,随之而来的是喜出望外。 虽然不知柳扶鹤为何碰巧路过此地,并且愿意出手相助,但他拥有着毋庸置疑的强大实力,想必薛赤焰也不敢继续纠缠。 念及此,他甚至觉得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威压都变得亲切不少。 果不其然,只听薛赤焰开口:“把剑还我。” 柳扶鹤:“离开此处。” 薛赤焰:“你不还我我怎么走!?” 柳扶鹤眼神微动,薛赤焰终于成功收回了剑。双方差距一个大境,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柳扶鹤望向何相知:“道友可有受伤?” 语气客套中带着疏离,神色是惯常的清冷,仿佛两人之间从不认识,是萍水相逢的交集。 何相知同样冷淡着脸,应了句“无事”便不再理会他,转头问乌见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金丹修士有些无措,因为柳扶鹤如墨般的眸子此时正定定注视着他,尽管未发一言,却明显有着某种意思。 “……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他艰难改口。 何相知望了一眼窗外,见此时的天气适合出行,便说:“那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乌见海:“……好,有缘再会。” 何相知谢过他们,向着客栈门口走去。 从柳扶鹤身边经过时,沉默的男人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第七章 何相知面无表情,边走边想,倘若这姓柳的非要不识趣,张口说话惹自己不痛快,那么自己必定要叫他更不痛快。 但也许是这些年残留的些许默契,又或者是最后一刻福至心灵,柳扶鹤重新合上了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两人就这般擦肩而过。 何相知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外。 柳扶鹤心底泛起一丝怅然和失落,面上却分毫不显,他平静地朝乌见海等人告辞,随即化作一道剑风离去。 乌见海有些受宠若惊。 他早就听闻过柳扶鹤的种种传奇事迹,也曾在雾台大比上有过相隔数里的一面之缘,但双方之间连眼神对视都不存在,更别说是言语上的交谈。 当年的他在第三轮的时候便败下阵来,而柳扶鹤作为太衍仙门倾尽资源培养的首席弟子,连续两届雾台大比的首名,只在最后作为擂主出现。 乌见海修行百年,游历大陆时也见过好些天赋卓绝的年轻人,他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多少免不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修仙界以实力为尊。 可柳扶鹤给人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尽管他周身气质如霜,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言行举止之间却礼数周到,没有任何的轻视之意。 “……原来柳师兄长得这么俊朗,他的声音好好听啊。” 向晚感叹道,眼神有些痴,“而且他光用眼神就让那个疯子败退,真是好生厉害,修行不足五十载便能有这样的境界,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天才的了吧!” 旁边的少年习惯性反驳道:“这可不见得!” 向晚瞪了他一眼:“哪里不见得?你是认为自己比他俊,还是嗓音比他悦耳?亦或是觉得自己的修为水平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少年:“……” 向晚嗤笑道:“别说我看不起你,你方才肯定吓到全身发抖了罢?” 她这番话言辞犀利,直戳少年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后者急得面红耳赤,大声辩解道:“我才没有全身发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想说,他未必是全大陆最天才的!” 向晚:“那你倒是说说,现今还有谁比他更天才?” 少年哑口无言,这本就是他情急之下的冲动之言,哪里有思考那么多。 如今冷静下来细想,全修仙界都在说柳扶鹤修行资质如何冠绝古今,甚至传闻他是某位通天大能转世投胎,都神乎其神到这个地步了,又怎么能找得到比他更天才的? 少年没有办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乌见海。 乌见海笑了笑,替他解围道:“其实说起天才人物,这也是相对的概念。当年剑宗有个年轻女孩曾名噪一时,她创下了最快筑基的历史记录,比柳扶鹤还要早一年有余。” 听到这话,年轻弟子们全都瞪圆了眼。 世人皆知柳扶鹤七岁正式开始修行,九岁便筑基成功,若是按照这般说法,师兄口中那人岂不是在一年之内就从普通人变成筑基修士?这可能吗!? 乌见海看到了他们的震惊表情,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感慨。那名剑宗天才在三十年前横空出世,可后来又迅速泯然众人,到了如今,这些十七八岁的年轻弟子甚至都没听说过她的存在。 乌见海讲起那段往事,少年少女们纷纷露出唏嘘不已的表情。 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觉得这必定是用灵丹妙药堆砌出来的修为,无论是为了哗众取宠或先声夺人,理所当然会后续乏力。 乌见海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就连太衍仙门的渡劫期老祖都亲口承认,那是他千年来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筑基。” 向晚不解道:“后来她为何会被比下去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乌见海顿了顿,“我说这番话是想告诉你们,曾经的天才也可能变得默默无闻,同理而言,如今你们也许并未出众,将来也可能焕发异彩。” “修行资质确实重要,但却不是一切,因为这世间还有境遇和机缘。” 年轻弟子们受到鼓舞,眼神更为明亮。 乌见海眼底含笑,此时情绪正好,若不出发更待何时?他让大家把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又赔了店家损失,便带领众人启程前往月霞之森。 方才的话题原本已经被他抛到脑后,没想到向晚似乎还挺感兴趣,一路跟在他身边追问细节。 “对了,师兄你还没说她的名字!” 乌见海有些无奈:“我以为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历练任务。” 向晚:“这不是还没到嘛,路途无聊,你就再给我讲讲呗。” 乌见海说不过她,只好叹息一声:“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而且很多是传闻。” 向晚表示没关系,自己就是有点好奇,纯粹当故事听的。 乌见海:“她的名字叫做何相知,是剑宗宗主相庐一的二徒弟,也是剑宗第四名真传……” 向晚竖起耳朵听着,却发现师兄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疑惑望去时,恰好见到了从对方眼底隐去的一丝古怪之色。 “乌师兄?怎么了吗?” 乌见海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起,那位新结识的道友虽未自报家门,但她也是姓何,同样修行剑道,并且表现出来的境界是筑基期……应该不至于会这么巧吧? ***** 而此时的何相知正行走在茂密深林之中。 她不知自己被当做反面教材来给年轻弟子上课,不然可能会一脸严肃地向众人解释,她这些年是故意表现平庸,以防天才过度打击同门的信心。 月霞之森很大,从东到西绵延数百里。 何相知如今只有筑基修为,甚至还没办法进行神识外放,只能靠着眼睛寻找九转玉魂花的踪迹。 但她也没有太急切的心情,毕竟有关此灵物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未必真实可靠。 她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来到这里,又因为日光正好,空气清新,便当做是半个春游,步履轻松而惬意。 期间自然也有出现过脾气暴躁的凶兽,但都不是太棘手的问题。何相知就这样边走边找,边找边捡拾玉露——这是她所认领的门派任务——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天。 她终于发现了些线索。 只不过还没等何相知循着线索继续往前,突然有一人从林间走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道友麻烦让让。”何相知说。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同时又没错过她的陌生眼神,皱了皱眉道:“你不记得我了?”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8节 何相知困惑道:“我们认识吗?” 那人阴沉着脸,唤出了自己的银色飞剑。 何相知恍然挑眉,总算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是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且尝试偷袭她未果的剑修,名字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薛赤焰显然不打算寒暄,直言道:“我们还欠一场比试。” 他自然能看出何相知与自己的修为差距。他的内府之中有金丹运转,反观何相知,散发出来的气息明显还停留在筑基。 修行境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和渡劫六重,每重境界之间存在质的不同,相隔一个境界便是相差万里,哪怕是筑基圆满也很难胜过金丹初期,这是全大陆的常识。 像这样还未结丹的弱小修士,本不该引起他的持续关注,可薛赤焰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时泛起一丝兴奋和战栗。 哪怕被柳扶鹤所挫败,体内灵脉因为反噬而受伤,他发现自己还是念念不忘。 也许是因为那把剑的关系,薛赤焰想道。 尽管品阶未知,但应该是把好剑,而他自修行以来的一大爱好便是折断别人的好剑。 于是他借着寻踪法宝找来了这里。 何相知自然记得当时客栈里发生的乌龙,正色道:“我没想要和你比试。”有这时间不如用来研究九转玉魂花可能位于何处,或者吃一顿午饭,又或者在林间散步,又为什么非要和你这个看这就像是暴力狂且实力压我一个境界的人打架? 薛赤焰却不依不饶,直勾勾盯着何相知:“我想和你比试。” 他修的剑道是顺心意,为求念头通达,自然要打一场。 何相知叹息:“道友何必强人所难?” 薛赤焰没再作声,而是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伴随着一阵尖锐嗡鸣,他的银色飞剑率先化作流光掠影,径直刺向何相知的眉心。 何相知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剑格挡,可也许是修为差距的原因,再加上失了先机,她只能被动接招,步履匆乱,明显落入不利境地。 冷厉剑光映照之下,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似乎变得苍白无比,双眸瞪得极大。 瞧着还挺可怜,薛赤焰漠然心想。 第八章 薛赤焰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享受厮杀,曾断过许多修士的兵器,双手所沾染的鲜血之中既有属于妖兽的,也有属于人的。 他觉得何相知可怜,所御使的飞剑却不会停下,甚至有些期待这姑娘看见自己的宝剑断成数截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 然而没过多久,薛赤焰脸色骤变。 他的神识原本与银色飞剑紧密相连,如同层层交织的巨网,此刻却莫名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他迅速检视灵脉与内府,发现真元依然丰沛,那么问题便很可能出在兵器那头。 就在薛赤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与飞剑之间仅剩的一丝精神联系也彻底失去了。 银色流光顿时黯淡,掉落到地上。 “……” 薛赤焰愣了一瞬。 他很确定自己听见了好几声响。 这把从前人洞府中获得的飞剑看似纤细轻盈,实则采用如今已极其罕见的通天石锤炼打造而成,具有着极高的密度以及极其可怕的重量,自由落地时会发出沉闷响动。 但既然是一把沉重的剑,掉在地上必然不容易翻滚,那又为什么会响起那么多声? 薛赤焰心头涌现不祥预感。 而当他的视线投向何相知的脚边时,这不祥预感便成了难以置信的现实——他的剑居然碎了! 甚至不是被斩断成两截,微湿的泥地上洒落着许多边缘不规则的银色碎块,已经完全看不出其原本具有的形状和光泽。 薛赤焰:“你……你怎么敢……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便开始剧烈咳嗽,吐出大量的血块。 方才过于震惊,他没有注意到自身体内真元开始发生紊乱,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七窍流血,直到此刻,本命剑被毁的反噬终于爆发式地表现出来。 何相知好心建议:“你可以吃一颗固本培元丹。” 薛赤焰:“……” 何相知:“没有吗?那你真是走运,我这里刚好剩有一些,只要两千灵石你就能拿去……” “究竟为什么!??” 薛赤焰粗声打断了她,一把抹掉脸上的血,又取出丹药塞嘴里,勉强镇住了体内横冲直撞的真元灵息。 “你为什么能碎掉我的剑!!!” 何相知有些遗憾这笔买卖没能做成,听见对方的质问,她眨眨眼,突然压低声线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薛赤焰惊疑不定:“何人?” 何相知将古剑握在手中,指尖贴着冰冷的剑面摩挲,唇角蓦然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吾乃暗落海门徒,手持七杀令牌,莫说是毁你之剑,取你性命亦是轻而易举,无人胆敢追究。” 话音甫落,一阵大风低空吹过,树冠沙沙作响,似魔灵低语。 薛赤焰大惊失色,竟然是暗落海! 这世间在修仙门派不计其数,唯独暗落海是不同的。 混沌域里那片连接元界和寂界的广袤海洋叫做暗落海,所谓的暗落海门徒,则是一群游走于光明与黑暗间隙的神秘修行者,由白岳西所统领。 而白岳西是魔君落千重最得力的下属,因此暗落海门徒相当于是落千重的亲兵。 他们当中有道法高深的大能修士,也有杀人无数的魔修,还有活了无数岁月的大妖怪,以及超脱六界轮回的秘法者。 他们背后站着的是魔君落千重。 落千重是整个修仙界最高的山,唯一一个渡劫期后化成地仙之人。 因此哪怕他算是半个魔修,各门各派也不敢出现任何讨伐的声音,甚至还要对他毕恭毕敬。毕竟他若是生气了,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发疯。 薛赤焰这才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铁板。 尽管何相知表现出来的修为只有筑基期,但这世界上多的是隐藏境界的手段。 如此来看,她先前那副落入下风的样子也肯定是装出来的,难怪如今脸色瞧着红润得很! 薛赤焰咬牙切齿,心里闪过无数脏话,半晌后艰难道:“求前辈饶命……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若放在平时,性情骄傲又自尊的他是绝无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的,然而此时本命剑遭到损毁,身体负伤之余,面对的又是不能招惹的存在,他不得不低下头颅。 何相知维持着高人形象,内心却有些讶异。 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好骗。 她用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便御剑腾空而起,离去的背影也特别高人。 直到飞出百里,再次隐于密林之中,她的脸色才再次变得煞白——这是神识消耗过度的症状。 暗红长剑发出清浅的颤鸣,似乎很是担忧。 何相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可她马上又意识到导致此事发生的罪魁祸首就在自己面前,当即紧锁眉头,一脸痛苦地表示非常要紧。 暗红长剑:“……” 何相知:“我当年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深山古墓之中带出,一路历经千难万险,算是结下过命交情,有些掏心窝的话少不得要在这里讲上一讲。” 暗红长剑嗡鸣渐响,显然对这番说辞的真实性很有意见。 何相知当作没听到,继续苦口婆心道:“我知你渴望与其他剑器交锋,那确实是把帅气的小剑,可你不想想自己的辈分和年纪,老牛吃嫩草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有点过分……” 暗红长剑再也听不下去了,身形一闪,主动回到须弥芥子之中求个清净。 何相知摇头:“我这心窝还没掏完呢,怎么就走了?” 她靠着树干缓缓坐下,边调息边回想方才发生的经过。 确实有些凶险。 双方差距一个境界,薛赤焰的飞剑品阶也很高,而且此人御剑之术了得,杂乱之中藏有章法,森锐锋芒好几次都与她擦肩而过。 但这也证明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飞剑本体的微小瑕疵会通过外放的剑意放大,如同滔滔洪流中出现的漩涡空洞,连续击中便有可能引起剑身的自行解体。 此法基本不会消耗多少真元,只是需费点心神和眼力,倘若日后能将神识锻炼得越发强大,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疲惫透支,便是一招出奇制胜的底牌。 何相知弯起唇角,觉得自己可真了不起。 只不过想要提高神识强度,最关键还是得提升修为境界。等到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出发,继续寻找九转玉魂花的下落。 七日过去,她的足迹深入到月霞之森的腹地,这片区域活动的妖兽要比外围要少上许多,但同时也更难对付。尤其是位于森林中央的万年霞落杨,境界深不可测,连大乘期的修士也要敬之三分。 好在那位上古妖灵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只要不整出太大的动静,也不用担心会招致它的怒火…… 原本该是这样的。 ***** 第八日正午。 森林仿佛被无尽乌云所笼罩,亮白闪电划过暗色长空,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雷霆震怒,连空间都发出无法承受的撕裂声响。 这不是正常的天气变化,没有哪种天气变化能如此剧烈地影响到灵气流转,使之呈现出汹涌动乱而极具攻击性的趋向。 何相知抬头望天,脸色木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狂风呼啸不止,落在身上会带来如同刀割般的疼痛,在这样的状况下,御剑飞行也会变得十分艰难。 她原本想要试一试,可在看见那道被被闪电劈落的身影后,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霞落杨苏醒过来了。 眼下的天地异象显然是它的怒火。 何相知自问没整出过什么大动静,也不知是谁那么作孽惊醒了上古妖物,但却清楚意识到没什么地方好躲了。 就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颤,如同海浪般起伏波动,可以想象得到霞落杨的根系是如何在地底躁动不安。 地面之上的树木有的还在苟延残喘,有的已经或倾倒或折断,不时有逃命的妖兽一闪而过。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9节 何相知记得自己在下山之前买了几样保命法宝,只是不确定在天地灵气这般紊乱的情况下,还能不能正常启用。 她把手探入须弥介子之中。 与此同时,某种微冷的气息靠近她的身后。 何相知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暗红古剑在空中划出血色剑光,毫不留情地向靠近者砍去。 对方身形闪动,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我。”柳扶鹤道。 何相知心想,我当然知道是你,所以能放开了吗?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敬爱的师祖师父师叔们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柳扶鹤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悦,也意识此时的动作有些冒犯,连忙松开了她:“抱歉。” 何相知甩了甩手,似乎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柳扶鹤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刺痛,但他向来不善言辞,更不可能这种时候向对方诉说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霞落杨动用神通了。”他严肃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何相知闻言,抬眸打量着他:“看来事情变成这样与你有关?” 柳扶鹤下意识摇头,但转念想到若不是他配合同门追杀那两名魔修,对方或许不至于使出自爆手段,也就可能不会惊醒月霞之森的大妖,又自责地点了点头。 “抱歉。” 何相知听得有些心烦,索性当他是空气,继续翻找出那几样保命道具。 柳扶鹤瞧见了,直言道:“天阶以下法宝无用。” 何相知:“……” 世间法器分为仙天地玄黄五阶,仙阶世所罕见,天阶重金难求,唯有地阶以下可以通过正常的商品交易途径买到。 按照仙盟每年更新的登记信息,月霞之森的危险程度已经连续好几百年维持在较低水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买了地阶法器防身。 结果柳扶鹤现在却说地阶无用? “那依道友高见,我们该怎么走?”她没好气道。 柳扶鹤掌心一翻,手里多了面玲珑宝镜,造型款式看似寻常,镜面之中却并非天空的风起云涌,而是一派宁静祥和的原野景象。 “进去。” 见何相知有些狐疑,他解释道:“此镜能折叠空间,直接通往小阳山。” 小阳山是太衍仙门的地界范围,距离此处少说也有数千公里。 何相知:“能这么厉害?你别坑我啊。” 虽然按照她以前对柳扶鹤的认识,这位太衍仙门的首席弟子应该不会做出此等恶劣的行径来,可都说人心易变,也保不准。 柳扶鹤有些无奈:“我害你有何好处?” 何相知想想也是,再抬头望天,乌云翻滚得越发剧烈,从缝隙中溢出了越来越多的极盛霞光,估计是霞落杨的大招就要来了。 她不再犹豫,伸手触碰镜面。 波光荡漾中,四周环境开始发生扭曲,如同绞成一团的斑斓线条,又在某一刻重新组合变化,逐渐沉淀为铅灰色的基调。 何相知眨眨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海面之上,微风拂脸,雾气朦胧。 还有……脚底悬空。 “姓柳的你果然坑我啊啊啊啊啊——” 第九章 何相知开始向着下方的汪洋大海坠落,由于仓促之间没有准备,直到距离海面不足十丈的高度才成功御剑悬停,差点就跟下饺子似的落了水。 寂静深沉的海面之下,似有形态各异的黑影疾掠而过,阴森诡谲。 她松了口气。 这水一看就脏得很,真要掉进去还怎么能行?可不得洗十遍澡,把一层皮都给搓掉! 暗红飞剑发出轻吟,提醒她注意周围的环境。 何相知四下顾望,发现此处的风景与方才镜子折射出的青青原野全然不同,不仅笼罩阴翳,生机寂寥,魔气也比寻常浓郁得多。 ……非常像某些邪恶魔修的老巢。 何相知心情微妙,下意识望了望天——那里并没有一个柳扶鹤或者其他人掉落下来,只有缓缓流动的灰云,模糊着天与地的界限。 好吧,看来是真被坑了。 无论那姓柳的是不是故意为之,她也得先想办法回去,才能讨个说法。 极目远眺,一处宫殿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那也是茫茫暗海上仅有的不同景色。 何相知捏了个剑诀,隐匿身形后向它飞去。 直到接近以后,她才发现这座宫殿的屋檐上居然盘踞着巨大的龙形雕塑,龙鳞暗金,龙爪锐利,栩栩如生,自有威严气势。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它的两根龙角都略显随意,不仅如同插在软泥里的树枝那般东倒西歪,长得还跟狗啃似的,坑坑洼洼。 何相知御剑停在龙角,垂眸打量半晌,突然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枚留影石。 雕塑:“……” 雕塑大惊失色,心说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想把我的样子照下来拿去参加奇葩鉴赏大赛! 可恶!真是可恶至极的人类!!! 何相知自然听不见这些丰富的内心活动,她拿出留影石也不是为了取景,而是要浏览储存在其中的元界大陆地图。 她也是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嫌弃定位法器售价高昂,便到藏书阁里录下了一整套《四方浩瀚游》。 四方真人从六百年前开始游历大陆,时至今日依然足迹不止,所编纂的游记是最为全面的地理志。其中包含各种风景图鉴和文字描述,也许能帮助她分辨自己所处的位置。 何相知激活了留影石里的法阵。 谁曾想一阵妖风猛然袭来,风里似乎藏着什么无形之物,竟出其不意钻入她的指缝。 她下意识松手,留影石便化作一道往下坠落的弧线。 何相知当即御剑追去,在石头法器即将沉入水里之前,将其一把捞住。 还没等她庆幸于自己的手疾眼快,强烈的危机感忽然升起,她察觉到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冰冷杀意,瞬间警惕万分。 暗红古剑嗡鸣渐响,仿佛响彻天地。 那是越发高亢的雀跃与战栗,潜藏于剑体之中的凶性正在复苏,渴望着斩断一切,痛快饮血。 何相知看见了一人。 那人站在临海长廊之中,青袍披身,负手而立,冷漠的眼神正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何相知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能够让这把杀剑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对方必定也是剑修,而且是境界高深实力强横的剑修——最起码是薛赤焰所远不能及的。 这也意味着,她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何相知让古剑安静。 她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望前辈见谅,我无意闯入此处,正在寻找办法离开。”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 “也不知我是谁?” “不知。” “此处距离两界海岸均有千里,你若说自己是因为迷路来到这里的,未免有些牵强。” “前辈误会了,我是从天上来的。” “天上?” 何相知简单说了她的遭遇,青衣人微微扬眉,眼里也有些讶异,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不如过来喝杯茶?”他提议道。 何相知心下一紧,直觉有些不妙:“……还是不打扰前辈了,而且我离开太久,师父要担心的。” “一杯茶的时间,不算久。”青衣人面露微笑,“小友既然叫我一声前辈,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罢?” 嗡——!!! 无数剑光自虚空中生出,剑锋直指空中的年轻女修,交织成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 古剑再次发出躁动之声,似乎很想打上一场。 何相知:“……”成日打打打的,你有想过你的主人打不打得过么? 古剑感知到她的幽怨情绪,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 何相知心下叹息,对青衣人无奈说道:“晚辈不过区区无名小卒,前辈又何至于用如此仗势相迎?” “远来都是客,隆重点又算什么?”青衣人微微侧身,“小友请?” 何相知别无他法,只能见招拆招,御剑落到长廊之上。 直到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她才发现青衣人的相貌有那么点眼熟,不过霎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眼熟在哪儿。 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行进,一前一后,全程沉默无言。 何相知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是去喝茶,而是要被带去人肉屠宰场。 而且这些大能修士不都有瞬间转移的神通吗,非得逐步走着,莫非是刻意让她煎熬,好让肉质更为紧实爽口? 她越想越惊悚,心道这时候写遗书还来不来得及?存在钱庄里的几百万灵石可怎么办,够不够修砌一座富丽堂皇的剑碑祭奠她的英年早逝? 结果片刻后,前方出现了个亭子。 黑衣侍从端来了茶水,守在一旁。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0节 还真就是喝茶。 何相知从侍从身边经过,没有感受到活人的气息,更像是某种术法操控的傀儡。 青衣人示意何相知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 何相知正襟危坐,静静等待着青衣人开口,直觉告诉她,这人应该是想要问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青衣人收回落在何相知身上的打量目光,端起茶杯轻抿小口,说道:“相庐一还好吗?” 何相知微微睁大了眼。 相庐一是她师父的名字,也是剑宗掌门的名字。青衣人直接这样问,代表着他和掌门师父相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何相知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自己是在后山那片剑碑林里见过此人。 若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师父的师兄,也就是自己的师伯——本该继承剑宗掌门之位,后来葬身雪海,门派为其建立剑碑,结果两百年后又出现在魔君落千重身边的白岳西。 ***** 白岳西早在见到何相知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应该是自己的同门后辈。 剑宗的传统千百年如一,就连那个须弥芥子之中镌刻的剑阵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本来对于这种不速之客,他应该抓起来好好拷问,哪怕是在落千重外出期间,因顾念同门情谊想要手下留情,也该立即将她驱赶。 但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自己那个笨蛋师弟的消息,他一时冲动,便将人留了下来。 至于对面的何相知,在得知青衣人是自己的师伯后,也没想着隐瞒什么,把门派的现状大致给他讲了一讲。 “……师父已闭关近二十年,似乎是打算不渡劫不出关。” 白岳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复杂。 他又看向何相知,突然问道:“你修行多少年了?” 何相知回答:“三十年。” 白岳西皱眉:“三十年还停留在筑基?别是天天游山玩水去了吧。” 何相知面露苦笑,这话说得好像也是歪打正着的,可若非她的修为境界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无法寸进半步,又何至于总是下山去寻找机缘? 白岳西沉默片刻,说道:“给我看看。” 他将指尖搭在何相知的灵穴,一缕神识顺着灵脉游走。 所过之处一马平川,畅通无阻,是极其罕见的天赋资质。 然而当他触及到那片静谧深沉的识海时,却察觉到某种若有似无的违和感。他分出一缕真元小心试探,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里太安静了。 识海安静并不奇怪,可若是连外来灵气都难以激起波澜,便有点不太寻常。 他想了想,一朵蕴含渡劫期道法的剑花浮现,落入识海缓缓下沉。 不一会儿,识海金光大盛,无数佛道密文从海里升起,纵横交织,伴有古钟震鸣与经文颂响,似是某种高深禁法。 何相知觉得自己的脑子要被钟声碾成浆糊了,不由自主抽出手臂,起身后退两步。 旋即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来不及多想,她脱口而出一句:“师伯快看,有海啸!” 白岳西:“……” 白岳西的表情一言难尽。 但下一刻,他脸色大变,倏然望向远方的海面尽头——那里浓雾尽散,突兀升起一道绵延千里的黑色水墙! “君上!” 作者有话说: 设错时间了,下一章在周四 第十章 此时的何相知已经好受多了。 白岳西神识抽离,那朵剑花很快消散无踪,佛经密文随之平息下来,重新沉寂于识海之中。 她无暇思考方才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岳西的异样神情让她有些紧张。 由于修为较低,目力有限,她没能瞧见极远处的黑线,但也能从骤然散尽的浓雾中察觉到某种不祥。 师伯喊的那一声是君上吧,君上指的应该是魔君落千重? 白岳西的心情越发凝重。 他挥了挥手,何相知便瞬间后退百丈,森然剑障拔地而起,剑意交叠,将她包围其中。 “待在那里别动。”白岳西的叮嘱传来。 何相知自然不会动。 不说这些个剑意道道锋芒毕露,明摆着谁动就削谁的样子,就说白岳西凛然的语气,也让她充分意识到将有麻烦事情发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给对方添乱。 接下来的时间里,何相知亲眼见证了滔天巨浪扑面而来的景象。 偌大的水上宫殿仿佛成了无尽汪洋里的一小叶单薄扁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于恐怖的破坏力下。 那些蛰伏于水中的黑影,纷纷抛弃以往人形,显露出狰狞的姿态。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八十一道剑符自大殿外围升起。 何相知认出了那是剑宗入门典籍中的基础道法。 然而此法用在白岳西的手中,却产生了超乎想象的雄伟力量。 充斥着庞大魔气的海水能够腐蚀一切,凶性大发的魔灵渴望吞噬一切,可在此时此刻,无论是海水或是魔灵,都无法越过剑符联结而成的绝对一线。 对时间的感官像是被无限拉长了。 何相知透过剑障往外望去,见到那些拥挤在一线之外的黑影,个个扭曲且丑陋,恍惚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她最终还是没想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只当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片刻过后,风平浪静。 方才的海潮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宫殿依然巍峨屹立于此。 白岳西的脸色却苍白了些。 寂界的黑潮本不该在这时候发生,也许是落千重那边出现了状况。自己旧伤未愈,硬扛下来有点勉强,而且还不清楚会不会有第二波…… 他解除了何相知的剑障,催促道:“你尽快离开。” 何相知没有问原因,实际上她原本就是误入此处,当然巴不得早点走人。 只是她想起了先前内视检查时的异常,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师伯,我应该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白岳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何相知:“弟子听闻佛修大师会用梵文镇压远古大妖和恶灵邪祟,莫非我也……” “多想无用。”白岳西打断了她,“你日后寻个时间,到天一寺去找苦灯僧人,我对佛法了解不多,他才是此道行家。” 何相知认真记下,由衷道谢。 白岳西:“走吧。” 何相知行礼告辞,御剑而去,按照他指出的方向全速进发。 混沌域是元界与寂界的过渡区,三者处在同一空间平面上,理论上来说只要方向正确,就能一路飞到元界海岸。 若说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可能就是长时间飞行带来的真元消耗,又或者半途遭遇突发危险状况,但这在白岳西的帮助之下都不成问题。 渡劫期的剑宗前辈嫌弃晚辈御剑太慢,随手打了一记剑意在她的飞剑上。 何相知如得神助,如闪电般急速远去。 剑意破开风浪,震慑魔灵,在半炷香的时间里跨越了半个暗落海,将她送到岸边。 剑意功成身退。 结果就在这一刻,变故骤生。 原本万里晴空的元界海岸迅速弥漫起黑色星火,那是魔气过于浓郁而凝结的实体。 远处那些郁郁葱葱的苍绿山峰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贫瘠干涸的原野与沟壑。 四方天地竟是受到某种无形伟力作用,在几次眨眼工夫里发生了乾坤挪移——何相知如今所悬停的位置,已经是寂界的中央! 宫殿之中,白岳西神色骤变。 他察觉到了有人施展逆天神通,天地灵气受其驱使,那是连他都心生敬畏的庞大体量。 难道是君上? 而远在寂界核心之地,落千重倏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目,猩红如血的瞳孔中充斥着近乎狂乱的暴虐和戾气。 他体内的真元与魔息正在进行激烈的厮杀,由此带来的极端痛苦模糊了他的神智,也让他非常迫切想要向外宣泄。 方才的黑潮是落千重无意为之,而此时这施展神通之人则更是送上门来的宣泄口——在他的领地做出这样的小动作,可不就是来找死的么? 落千重冷笑一声,五指虚握。 海量的魔气向他涌去,以他为中心形成黑红色的漩涡。 他眼神微动,魔气猛然迸裂,化作千万条细长的丝线,追踪着对方施展神通所残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不消片刻,落千重发现了那人的所在。 而那人也发现了他。 短短数息间,双方已交手无数回,竟是有些势均力敌。 天空上方出现绵延万里的光带,那是世界之源在摩擦与燃烧,两方大能的神通发生激烈碰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剑宗议事堂。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1节 莫丛山望向远方那座被光带割裂成两半的山峰,神色极其严肃。 太衍仙门主峰。 长明真人看着已然变成焦土的后山秘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月霞之森。 万年霞落杨察觉到了危险气息,脾气迅速消停,将庞大的根系蜷缩一团,护住自己最珍贵的妖丹。 柳扶鹤让何相知先走,自己却留了下来,全力保护小镇住民。他全身负伤多处,道心极限运转,若不是凭一股信念支撑,很可能会马上倒地不起。 如今他看着天空,心中很是震惊。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多了一道人影。 “苍天大地,莫非今天便是世界末日?”那人自言自语着,忽然转头看向他,“柳扶鹤,你见没见着我们家的傻丫头?” 柳扶鹤自然认得这位是何相知的小师叔,动作艰难地拱手行礼,又取出玲珑宝镜。 “她已安全,在小阳山……” 狐九道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扶鹤:“前辈……” 狐九道示意他不用再说,垂眸打量了镜子几眼,便直接跃身而入。 街道上再次剩下柳扶鹤一人。 他勉力平复着呼吸,用最快速度转化灵气补充真元。天空的异象让他感到不安,好在何相知已经离开了此处,那边有太衍结界庇护,理应是安全的。 谁曾想没过多久,一缕青色灵气从镜子里飘出,由虚化实,在柳扶鹤面前重新变作狐九道的模样。 “小知知不在那里。” 柳扶鹤愣了愣:“也许是提前走了……” “她不在那里。” 狐九道语气平静地重复着,五官柔和依旧,却令人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寒意。 柳扶鹤彻底愣住了。 那张向来没有什么情绪外露的脸上,逐渐浮出现一丝苍白之色。 ***** 落千重与那人的交手还未分出胜负。 他有些厌烦了,转头望向暗落海所在的方向,视线越过波涛汹涌的海面,直达他的宫殿——准确来说是宫殿的檐顶。 伴随着一声嘹亮长吟,龙形雕像通体迸射耀目光芒。 一道金龙的虚影从中腾飞而出,如疾风般扑向天空,狠狠咬住了那条蕴含着巨大能量、已然快要撕裂空间的可怖光带。 平衡瞬间被打破。 虚空之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 落千重勾了勾唇,眼底浮现残忍笑意,他并未就此收住威能,反而顺势引爆了那些处于高度活跃状态的世界之源。 难以想象的破坏性能量倾泻而出,绝大部分流向了他的对手,也有些残余空中的,引起千年未见的狂风乱流。 何相知正好受到牵连,险些从高空坠落,筑基期修为的她无法外放神识,加之白岳西的剑意散去,剧烈气流迎面撞来,导致方向辨别尤其困难。 暗红长剑发出嗡鸣声,表示自己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好地方。 何相知不假思索道:“快带我去!” 飞剑引导着她前进,片刻后落地,风声果然小了许多。 何相知定了定神,正要查看四周的环境,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视线——倘若要用词语形容她此时的感觉,那便是如芒刺背。 她按住剑柄,缓缓转身。 没有人。 有的只是脖子一凉,以及耳畔响起的低沉男声,带着浅浅的血腥气。 “你是谁?” 第十一章 脖颈间的凉意显然不是什么无害的雨水或清风,尽管视野下方什么都没有,何相知也能感受到无形之中的危险气息——就是那种如果动上一动,脑袋便会像熟透的果子般落地的危险。 她立即保证道:“道友请十万个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 对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了动静。 但是那道冰冷气息还在。 何相知不动声色,心里飞速分析当下状况,忽然间,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真不凑巧,我是坏人。”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冷嘲。 只不过何相知并未注意到其中的复杂情绪,她柳眉微蹙,请教道:“敢问道友是坏到了哪种程度?” “……” 饶是见多识广如落千重,此时也愣了一愣,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准备。 他坏到哪种程度? 换做任意一个仙家门派的年轻弟子,或许都能细数出与他有关的诸多罪状,譬如叛出师门还害了自己师父,又譬如造下杀孽无数却毫无悔意。 他们敬畏落千重比天还高的强大实力,却同样打从心底里认为他罪大恶极。 哪怕是那座宫殿雕像里寄居的金龙神魂,忠心耿耿跟了落千重数百年,若要让其评价自己的主人,也必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白岳西大概能憋出一句“近些年收敛不少”,并由此充分印证他在过去有多不收敛。 落千重沉默片刻,好奇道:“你为何要这样问?” 何相知心想,可不正是因为你突然那样一句,让我无话可接,否则何至于用如此奇葩的问题来拖延时间,寻找破解困境的契机? 不过这等理由自然不能明说,她心念电转,眼中迅速浮现真诚光芒:“我只是觉得道友的声音听起来略显落寞,猜测你之所以会以坏人自居,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落千重:“……” 落千重突然低笑一声:“你说得也对。” 何相知眼见有戏,赶紧再接再厉:“道友我真没有恶意,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可好?” 落千重笑声渐响,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底下极有意思的事情,用奇异的语气向她确认道:“你真愿意与我交朋友?” 何相知:“当然!” 落千重:“不会欺骗,不会背叛,永远会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到我的身旁?” 听着这话,何相知心头掠过一丝古怪,但想到自己的小命还被对方拿捏在手中,也只好含糊答应下来,同时郑重其事地强调道:“朋友通常是不会刀剑相向的!” 落千重:“这是自然。”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阵凉意瞬间消失不见。 何相知并未松一口气,而是紧握暗红长剑,体内真元高速运转,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对方的承诺不见得可信,更何况是在此等魔气横溢之地,鬼知道声音的主人会不会是那种无恶不作罪行累累的邪魔歪道?也许前一刻谈得好好的,后一刻便会暴起杀人…… 何相知听见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落地声。 她倏然转身,正好与一名红衣男子对上目光。 男子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五官相貌俊逸出尘,让她情不自禁小小惊叹了一番,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过于警惕了。毕竟常言道相由心生,此人生得既好看又有气质,内心必然不可能邪恶到哪里去。 直到对方薄唇轻启,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出一句话。 “若是敢丢下我,我就弄死你。” 何相知:……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的念头才刚浮现在脑海中,她就见到红衣男子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何相知:……??? 何相知对当前的状况感到困惑莫名,可那人又像是真的已经昏死过去的样子,她看了眼自己的剑,后者通体亮起清浅流光,表示十分赞同。 于是她立刻御剑而起,头也不回离去。 谁曾想才飞出不到百米距离,体内真元突然毫无预兆一滞,原本畅通无阻的灵脉竟变得堵塞非常,像是塞进了无穷无尽的淤泥似的,差点害得她连人带剑从空中掉落。 何相知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此乃法则约束力。 世间有许多玄门道法都能产生约束力,只是约束程度不同,所对应的反噬也会有所差异。天道誓约是其中最为强大的约束力量,除此之外还有心魔誓、同心誓等。 在确认自己果然没办法离开红衣男子百米范围以后,何相知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莫非是方才不注意的时候与对方立下了道法誓约?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对话的确很有问题,也许早在那之前,男人就已经盘算着给她下套……可是自己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灵气的波动,也没有誓约订立时的约束感,如此无声无息就中招,实在不合常理啊! 实际上,也只有像落千重这样已经渡过雷劫的地仙,才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他拥有法则之力,能够改变世界之源的运转规律,当然也可以让本来该产生的灵气波动变得了无痕迹。 由于一时戾气使然,他在最糟糕的状态下与那人交手,尽管最后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却导致体内真元的爆发性失衡,暂时无法动用过多力量。 除此之外,他也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睡去。 仙人神躯不灭,落千重不担心小虫子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又因为听见她的几句虚情假意,感慨之余难得有些兴致,索性把自己交给了她。 不过以上的一切何相知并不知晓,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越琢磨越不痛快,到最后甚至想要把红衣男子叫醒,好求个清楚明白。 可就在那携带着真元的清脆巴掌即将落到对方身上之际,何相知又猛然顿住了动作。 她盯着男子的脸打量半晌,忽然取出留影石。 《四方浩瀚游》里记录着不少大能修士的人像,当中自然少不了身为修仙界天花板的落千重。 何相知来回比对了好一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怎么办,好像摊上大麻烦了。 *****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2节 寂界第二区。 王子叶正躲在某道不足两尺宽的地面裂隙之中,十分紧张。 他是越神谷的二代真传弟子,天生资质上等,与少谷主同时开始修行,虽然比不上那位惊艳,也在前些年成功结丹。 按照越神谷一贯以来的规矩,金丹弟子必须要前往寂界历练。 五千年前,众仙门联手在寂界上空设下传送阵法。自那以后,他们根据危险程度高低,将寂界从沿海向内陆划分了六个区。 位于岸边的第一区是相对安全的,只有少许魔气凝聚而成的生物出没,甚至还比不上暗落海里的那些。但如果持续深入大陆内部,魔气逐渐化作实质,就会出现更多强大妖异的存在,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诡境。 至于传说中的第六区,则是最为凶险的未知之地。传闻五百年前有两名渡劫期修士进入,最终只有一人成功回来,并且身受重伤,接连跌落两境。 王子叶当然不会到第六区去,那无异于找死。 事实上他天性软弱怕事,原本就连第一区都不敢进,后来是师父多次斥责,甚至扬言要将他逐出师门,不得已之下才随着其他师兄师姐们来到这里。 本以为只要跟紧不掉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此番诸多不顺,先是遭遇一阵可怕的地动山摇,紧接着便是那散发可怖威压的光带横亘长空,引起魔灵不安躁动。 混乱中,王子叶与同门失散了。 定位法器失去作用,他一路夺命奔逃,无意识中来到这片遍布坟头的地方,然后就如同被困住了般,怎么也转不出去。 他曾经听师兄提起过此处诡境,需等到特定时分出口才会显现,而在其他时间段里有死尸复苏之异象,只要收敛气息便可安全度过。 可若是遭遇美艳女尸,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许多,因她是诡境之主,且最喜啃食年轻男性的鲜活血肉…… 王子叶脑子里的纷乱思绪突然都停住了。 因为在距离他不到五百米之处,有道身影正缓缓从土里爬出。 身影背对着他,看不到相貌,但明显是一位女子。 王子叶连忙屏住呼吸,瞪大双眼,心里存有最后一丝希望——直到他瞧见那女子从土里拽出了一根手臂。 苍白得仿佛没有血色,无力垂在泥土边的手臂。 就像是吃剩下的食物一般。 他吓得魂都没了一半。 第十二章 在今天以前,何相知未曾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需要打地洞。 遥想当年刚被师父发现的那会儿,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导致不少颇具实力的仙门都跑来抢人。 他们开出的条件极其丰厚,有扬言要将她当做下届掌门来培养的,也有各种抹黑其他宗派的,相互之间争得是头破血流。 印象中,似乎就连姓柳那坑货所在的太衍仙门,都曾派出长老级别的人物前来相劝。 但是相庐一很淡定。 他告诉何相知,剑宗修的是剑,将来定是御剑飞行遨游四海的,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而太衍仙门修的是法,讲究万变不离其宗,地行之术必然是会安排上的,而且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能灰头土脸。 小姑娘心思单纯,并没有发现剑宗宗主的选择性隐瞒——譬如在能够拉风地御剑飞行以前,还需要进行很久的练习,以及练习中一不留神,可能就不是灰头土脸那么简单。 她很快被相庐一说服,选择成为剑宗弟子。 如今看来,当初若是修习了地行术,可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 何相知无声叹息,捏出一个剑风诀,吹走了身上沾染的灰尘土屑。 她把落千重从洞里拽出,动作并不轻柔也不客气,甚至有那么点怨念的意思。 放在几天以前,她还会担心这位传闻喜怒无常并以摘人脑袋为乐的魔君殿下随时醒来,故而处处小心翼翼,轻拿轻放。 但现在何相知已经确信,落千重是真的睡死过去。 不仅睡死过去,更是充分发挥出一个累赘该有的作用,半点忙帮不上,还特别特别特别碍事儿。 何相知回忆起过去几日发生的事情,心中百味杂陈。 她与落千重相遇的地方似乎是在寂界大陆的深处,哪怕借助目行千里的法器也看不到海岸边界,有的只是重新笼罩土地的灰黑雾气。 尽管没有来过寂界,她也听说过那些分布在云层之间、与元界大陆相连的传送阵法。 本想带着落千重去找到阵法所在位置,结果这家伙的身量过于高大,完全无法躺在不足三尺宽的飞剑之上。 何相知无奈之下,只好将他背在身上,可她此前从未试过这般御剑飞行,多少有点力不从心,没飞多远便已经几番踉跄。 至于说放入须弥芥子,此法宝又是专门用来储存死物的,活人无法进去。 到最后,她只能选择在地上走。 这导致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游走于荒野的魔灵,以及暗藏各种死亡危机的凶恶环境。 还要是地狱级别的。 落千重的境界早已返璞归真,昏睡之中气息尽数内敛,对那些魔灵也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所幸何相知有一把好剑。 尽管这把剑偶尔会耍小孩子心性,给她制造过不少麻烦,关键时刻还挺能发挥作用。 最主要的是,它似乎对寂界相当熟悉。 何相知就靠着古剑指引路线,路上避开了曾经折损众多大能修士的危险区域,一路从第六区回到了第二区。 她之所以会从土里钻出来,也是因为先前走路过的区域里盘踞着一条身高数百丈的骨鸟魔灵,只有走地下才是相对安全的。 若是师父知道自己用宗门剑法来挖洞,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何相知正感慨着,耳朵忽然捕捉到极其轻微的石子滚动声。 她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暗红长剑泛起一道血光,悄无声息探向动静所在的方位。 那里传出一声惊呼。 纵横的裂缝间,有人猛地跳了出来,朝何相知撒出一把银色细针,然后头也不回地夺命狂奔。 银针却并未落到何相知身上。 因为事情巧合得很,诡境魔气恰逢此时凝聚成型,化作无数破土而出的溃烂尸骸,个个露出狰狞面孔,有的七窍还有蛆虫钻出。 王子叶蒙头狂奔,结果找不着方向,正巧与一具仅剩半个脑袋的尸骸撞上。 随着啪嗒一声响,半颗脑袋滚落到他的脚边,用已经开始腐烂的眼球直勾勾盯着他。 王子叶吓坏了,一时忘记自己还是个金丹修士,惊恐地大叫出声:“你别过来啊!!!” 何相知略感无语,心想莫非你是什么久居高阁的黄花大闺女?这些家伙长着就一副无脑模样,哪里是吼两嗓子就能制止得住的? 她一手拽着落千重的衣领,一手挥剑横扫。 空中响起重叠剑鸣之声,真元化作外放剑气席卷所有围攻她的行尸,锋芒纵横,转眼间切得七零八落。 王子文还在叫着。 但他总算想起自己多年修行的道法,摸出先前扔向何相知的那些银针法器。就是太过慌乱,用出来的效果大打折扣,只能勉强防止行尸近身。 何相知相对来说要轻松许多。 虽然她的修为只有筑基,但已经把师父传下来的几套剑法钻研得很是透彻,加之过去二十年间实战经验颇丰,剑气收放自如,因此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考虑到王子叶是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活人,何相知帮了他一把。 哪知道这个满脸惊恐不安的瘦弱年轻人,在见到她破开群尸包围向他走去的时候,竟露出了更为绝望的神情。 “你别过来啊!!!!!” 他叫声凄厉,仿佛要划破天际。 何相知:“……” 何相知回头看了落千重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心想,应该是魔君殿下声名狼藉,把人给吓到了? ***** 误会解除得很快。 王子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金丹修士被对方一名筑基修士所救时,就越发羞愧难当。 他连声道歉,又几次三番道谢。 何相知本来还有点不太高兴,觉着自己怎么瞧都不像女尸吧,结果对方态度如此之好,那一丝小情绪又很快抛之脑后。 而且她本来就有求于人。 “该如何出去……吗?”王子叶顿了顿,面露苦涩笑容,“道友是真问倒我了。” 何相知挑眉:“你也不知?” 王子叶解释起自己之所以会沦落到此地的原因,并将已经失效的通讯法器递到她眼前,神色很是无奈。 何相知:“我还以为天上的传送阵法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王子叶摇了摇头:“需要专门的令符开阵,以防魔灵入侵元界……令符在三师兄那里,我们得先找到他,才有可能离开。” “公子为何要离开?” 王子叶闻言,有些困惑:“道友不也是要离开吗?如此不祥之地,又如何能够久留……”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发现,方才不是何相知在说话。 至于为何会发现……是因为这位对自己有恩的年轻姑娘,此时正无辜地眨了眨眼,指向他的身后。 王子叶顿时僵住了。 第十三章 王子叶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美艳女尸四字。 随之而来的,是师兄一脸心有余悸的谆谆劝告——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3节 “那女尸的境界少说也在元婴以上,若你以后不幸遇见了,能跑则跑,跑不了……便自求多福罢。” 他全身汗毛竖立,瞬间闪过无数可怕想法。 见对面的女子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的心情更为焦急。 先不论这女尸是不是只对男性感兴趣,你的同伴还昏迷不醒,被盯上后如何逃得掉? 而在王子叶的身后,女声还在说话。 王子叶不开口,她便自己一句接着一句,嗓音轻柔如水,却隐隐有种紧逼不放的阴戾。 “公子何出此言?” “祥云镇乃钟灵毓秀之地,连浮罗山下来的仙人都赞叹不已。” “公子如此忍心舍我而去,莫非是忘记了当年的约定?你明明曾经发誓,除非阴阳相隔,我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 王子叶的呼吸越发急促,脑子几乎要乱作一团。 他嘴唇嗡动着,结果还没能说什么,脖颈两侧却突然出了一抹冰凉触感。 像是有两只手抚上了他的皮肤。 与此同时,那道女声的距离也骤然拉近,竟然径直在他耳畔响起。 “公子。” 她吃吃地笑着:“你留下来陪我可好?” 王子叶欲哭无泪,总觉得自己要是张口拒绝,可能就会立刻被捏碎颈骨。 “姑姑姑娘,你可能认认认错人了……” 他拼命用眼神朝何相知示意,谁曾想后者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还弯起嘴角。 王子叶大惊失色,如此反常的举动……恩人难道是被魔灵入侵了!? “公子真爱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呢?”耳边的女声一下子阴冷下来,“抛弃誓言是要遭到报应的,公子应该清楚的罢?” 王子叶觉得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你你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陪伴在我身边呀。” “我我我……” “我还要你替我洗衣做饭,端茶递水,打扫院落,修花剪枝。” “……” “若是偷溜出去被发现,就由你来顶包!万一师父临时抽查课业,你得给我小抄!还有和大师姐吵架的时候,你可不能当缩头乌龟,必须站在我这一边!” 从那一句洗衣做饭开始,王子叶便感到有些许奇怪,心想着女尸的要求为何如此具有生活气息? 而当他听到后头,发现说话者的声线渐渐发生变化,语气也向着某种熟悉的方向靠拢时,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四师姐……你真是把我给吓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脖颈间的束缚一松,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 身着浅紫纱衣的短发女子从王子叶身后绕出,眼角眉梢尽是调侃之意:“我瞧你如今还活得好好的,离吓死还早得很。” 王子叶擦了把冷汗,也无暇回顾自己在过去半刻钟里所经历的心路历程,满心只剩下喜悦和激动:“师姐,我总算见到你了!” 严惜堇挑眉:“是很不容易,得有上百里吧,能迷路到这种程度上的也是没谁了。” 王子叶尴尬地笑了。 他能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欢喜,知道四师姐只是惯常性地打趣几句。 与师门同伴重逢,让他心头的重担瞬间散去不少,王子叶看了看何相知,介绍道:“师姐,这位是我刚结识的何道友,她救了我一命。” 严惜堇笑着对何相知说:“得感谢你方才的配合。” 何相知也笑:“不必客气。” 王子叶自然知道这配合指的是什么,只觉得丢脸极了,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 他连忙转移话题,把严惜堇介绍给何相知,又把何相知的状况告诉了严惜堇。 严惜堇认真打量着何相知,惊异道:“道友你看着只有筑基修为,是怎么到第二区来的?” 何相知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严惜堇也并未追问,点点头说:“你对师弟有救命之恩,我们当然很乐意帮忙。只不过令符不在我这儿,若你不介意,可暂时与我们同行。” 何相知拱手道谢。 严惜堇注意到她脚边那人:“这位是……” “是我的朋友,先前受了点伤。”何相知边说边暗暗观察紫衣女子,后者神色无异,似乎并未发现落千重的身份。 她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先前随手抓了把泥沙往落千重的脸上抹去,大概起了点效果。若是被人发现她带着昏迷的魔君一起,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严惜堇沉思片刻,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枚果核大小的镂空法器,交到何相知手中。 “这小东西可以用来安置你的朋友,不然照顾起来也很不方便,寂界大陆不比别处,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严惜堇出身越神谷,作为全修仙界第一的炼器大宗,多的是各种功用的小物件。 这正是何相知所需要的,她感激地接过,把落千重的身体收了进去。 片刻后,诡境出口显现。 王子叶问:“师姐,那我们是往回走?” 严惜堇摇头,掌心之中浮现一枚莲花灯,氤氲流光汇聚成图景,越神谷其余几名弟子的方位出现在了其中。 “我们要去第二区与第三区的交界。” 王子叶的脸色原本已经和缓,此时又变得苍白不少:“为、为什么?师父当时不是说,我们只需要在第一区待上几天……” “别一副窝囊样,你好歹是咱们越神谷的真传弟子,就算害怕也不能写在脸上!”严惜堇看了何相知一眼,简言道,“谷主临时传讯,那里有仙府问世。” 何相知眸光微动,有些惊讶。 ***** 寂界魔灵众多,凶险万分,哪怕对于以魔气修行的魔修而言都不是什么安全地带,更不用说那些以灵气化真元的正统修士。 众仙门之所以会联手在寂界上空设置传送阵法,虽然官方说辞是为了送弟子前来历练,但众人都心照不宣,那些仙府秘宝才是真正原因所在。 毕竟适合历练的地点放眼整个元界大陆比比皆是,但仙府只有在寂界大陆才可能出现,而传说中的仙品法器只可能在仙府中寻得。 直至今日也无人知晓,为什么在这样魔气四溢的死亡之地,竟然还会存在如此灵气浓郁的神秘之所。 但每当有仙府现世,总会有源源不断的修行者奔赴前往。 此次仙府所在的位置并非寂界大陆的核心区域,这意味着不会有太高阶的法宝,再加上才问世不久,因此出现在附近的大多是各门各派的历练弟子。 何相知跟在王子叶身边,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循声望去,就见一道白衣飘飘的倩丽身影朝自己跑来:“知知姐!” 何相知:“……” 那人亲热地搂住了她的胳膊,笑靥如花,嗓音清甜:“知知姐,很久不见啦!” 何相知皱眉:“你先松手……” 那人不依,反而搂得更紧:“好些年都没有从阿鹤那里听到你的消息了,你过得怎么样,修行顺利吗……咦,怎么还是筑基?” 她露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悲伤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停留在筑基吗?” 第十四章 何相知曾经听过无数针对自己修为停滞的冷嘲热讽,大多数情况下已经免疫,没有几个能像这般让她感到不愉快。 她觉得可能是跟人有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微微一笑,回敬道,“毕竟你也是一如既往不知分寸啊,白玉妹妹。” 白玉:“……” 白玉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知知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呀?” “这也不懂吗?”何相知叹了口气,“姐姐是在说,你要是再不松手的话,有的剑可能就要不高兴了……” 暗红长剑十分配合,发出一阵威胁意味十足的嗡鸣。 白玉低呼一声,条件反射后退两步。 她见识过此剑的血性,当时不过是几缕剑风扫到身上,都让她疼了很长时间。 想到那些往事,白玉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翳,不过她很好地收敛住情绪,对追来的同门展露烂漫笑颜:“师兄,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 太衍仙门的弟子起初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自顾苦恼道:“师妹啊,你能不能别一声不吭就跑掉,万一发生了意外可怎么办……朋友?什么朋友?” 他四下张望,在几拨集聚的人群之间瞧见了一道远去的背影。 “你是说那个人?” 白玉也才发现何相知已经不在,啊了一声,有些落寞:“知知姐怎么走了?” “知知姐?” “是剑宗的何相知姐姐……” 男弟子恍然,他虽然不曾与何相知有过面对面接触,但也听说过不少与之相关的八卦,譬如天才陨落,又如对柳师兄的爱而不得。 只是到近些年,话题才彻底淡了下去。 白玉低垂着视线,神情沮丧:“是我哪里惹她不开心了吗?” 男弟子连忙安慰道:“师妹不用想太多,如今仙府开启在即,也许她是忙着做最后准备。” 白玉似乎觉得有理,神色放松了些,但很快又蹙起好看的眉毛:“姐姐如今形单影只,可能会遇到危险啊。” 男弟子远远望了几眼:“应该不至于,她身边那几位是越神谷的……” “越神谷都是外人呀,剑宗只有姐姐一个,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不一定会护着姐姐。”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4节 男弟子本想说那都是何相知自己的事儿,但转念意识到真要如此说出口,这位身份尊贵的小祖宗也许会不太高兴。 他抹了把莫须有的汗,陪着笑脸问道:“那师妹觉得该如何?” 白玉想了想:“待到仙府开启时,我们不如跟他们一道走吧。” “这……” “知知姐是我与阿鹤的多年好友,她修为略有不足,本不该来这些地方。如今既然机缘巧合遇上,我理所当然要护她周全。” 男弟子有些为难,须知仙府之中多的是错综复杂的密室暗格,若是与其他队伍同行,便可能失了先机。 白玉瞧出了他心里所想,睁大眼睛道:“师兄其实过分担忧啦,反正到最后总离不开一个抢字……你说是不是?” 男弟子哑然,确实无可反驳。 数息后,他苦笑道:“那便都依师妹。” 白玉眉眼弯弯,唇边绽出满意的笑容。 ***** 严惜堇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何相知,感到有些意外:“我以为你遇到了老熟人,应该不打算和我们一起了。” 何相知摇头:“不熟。” 严惜堇笑了笑:“是吗?我见白玉都直接搂住你了,应该关系很要好才对。” 何相知无奈摊手:“她也许是心底里倾慕于我吧,总是对我过分热情,明明才见过几回,便已经忍不住动手动脚了。” 王子叶在旁听得瞠目结舌。 严惜堇笑意更深,觉得很有意思。 就在这时,越神谷的三师兄余墨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异象开始发生。 众人前方的那处平坦荒原之上,道道浅色流光自虚空游出,伴随若隐若现的仙乐之声,一座恢宏建筑的轮廓渐渐勾勒成型。 与周围还未完全散去的灰暗雾气相比,这流光溢彩的景象显得无比祥瑞,更有扑面而来的浓郁灵气,会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在元界的洞天福地。 仙府大门洞开。 绝大多数修仙者们在第一时间蜂拥而进。 越神谷不愧是三大宗门之一,特别沉稳又能忍,几乎等到所有人都进去以后,余墨才招呼大伙儿出发。 何相知以往探过不少秘境,但还是第一次到仙府来,难免有些好奇。 随着一脚踏入大门,如同穿过波澜般的无形水面,眼前出现了极其广阔的典雅厅堂。 在厅堂正中央,一棵巨大的古木巍然屹立,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仿佛要填充整个空间的茂密树冠,以及数之不尽的绿色藤蔓。 不远处,一名修士伸手握住了其中一根从树冠垂落的藤蔓,身影便渐渐消失在了空中。 何相知惊讶道:“仙府都这样吗?” “有些是这样,也有些是其他风格。”严惜堇走到她的身边,“但肯定会有许多看着没什么区别的入口,通向不同的空间。” 余墨瞧了何相知一眼。 严惜堇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身横挡在两人之间,似笑非笑道:“三师兄,谷主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应该没有忘记罢?” 余墨:“……” 余墨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些什么,取出罗盘状的法器计算片刻,确定了靠近树干处的一根藤蔓。 几人先后进入。 何相知是倒数第二个进去的,在轻微的失重感过后,她见到了一张洁净无尘的寒玉台。 这是间不大的雅室。 约摸两丈见方,除了桌椅便没什么杂物,窗户雕刻着简单朴素的花纹,微微打开了一道口子,不知是面向院落还是外景。 何相知眨眨眼,发现周围并没有人。 按理来说,既然一根藤蔓是通往一处空间,那么在她前面进入的余墨和王子叶就应该都在这里才对。 但她没有经验,也不清楚是否确实如此。 而且现在的关键是,严惜堇并未告诉她该怎么离开。 何相知四处打量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称作是线索的物件,或者是哪怕一丁点提示。 她沉思片刻,举起手中的暗红长剑。 “师父曾说,万事到了无法可解的时候,便要尝试暴力解法。” 长剑发出轻吟,表示非常赞同。 何相知点点头,真元通过灵穴灌注剑身,使其通体鲜亮如血,迸发出层层叠叠的剑意。 就在她准备砍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有些清冷的女声。 “许久未见,仙子依然喜欢这般直来直去。” 何相知一惊,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靠近。长剑瞬间回锋,对准了声音所在的方位—— 雅室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纤细的青色身影。 第十五章 何相知打量着这道忽然出现的身影。 他一身书生打扮,气质文雅,相貌清俊,只是面部五官细看时略显僵硬,仿佛是刚用彩笔描绘好的人偶面具。 何相知想了想,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说不定这屋里还有隐形的第三人呢?保不准这是在自说自话呢? 于是她沉默地挪开了两步。 那书生的视线也跟着她移动。 何相知见状,便意识到真是自己没跑了,张口打招呼道:“前辈好。” 书生竟也十分礼貌,先是说了句“不敢当”,然后又回了个“仙子好”。 何相知:“……” 这称呼其实听着有点别扭,皆因修仙界中能被称之为仙子的,基本都是那些修行四五百年的大能女修。 突然被这么喊,何相知觉得自己仿佛无形之中老了好多岁。 但眼下显然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 “请问您可知道离开此处的办法?”她开口道。 书生微微侧头,面部表情不变,语气流露出几分困惑:“仙子是要离开哪里呢?” 何相知:“我通过树下藤蔓来到这个房间,然而先行一步的同伴却不见踪迹,我需要离开这里去寻他们。” 书生恍然,解释说:“此乃我当年留下的一段念识,应该是察觉到熟人气息而触发,其余普通修士则会去往该去的地方。” 他这一番话说完,何相知的疑惑半分没有减少,反而又增加了新的问题。 “您说我有熟人气息?” “仙子就是熟人。”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自然不会,我与仙子相交数百载,对仙子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何相知哦了一声,心想果然是认错人了。 书生似乎察觉到她的语气变化,说道:“莫非仙子不信?” 何相知:“呃,也没有,只是过于惊讶……” “气息与神魂相随,生生世世轮回流转亦不会发生改变,哪怕前尘尽忘,岁月远去,你在本质上依然是仙子的延续。” “……”何相知听着这话,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考虑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她没打算与对方争论,谁曾想书生接下来的语气一反最初的平淡沉稳,开始有些咄咄逼人。 “仙子风华绝代,修为惊天,受万民敬仰。” “仙子疾恶如仇,一剑走天下,斩杀世间魔。” “你既然是仙子的延续,为何还要放任那邪魔在你袖口之中,不速速杀之?” 何相知皱眉:“什么邪魔?” 书生:“被魔气浸染之人,自然便是邪魔!” 何相知袖里有乾坤,千奇百怪藏着不少,但要说被魔气浸染的活人,就只可能有一个。 众所周知落千重在数百年前坠入魔道,造成无数杀孽,后来在太衍仙门长明真人的帮助下恢复神智,体内灵气与魔气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成为全修真界绝无仅有的半魔修。 如今落千重与她绑定,正躺在严惜堇赠予的果核型法器中沉睡。 “那是我的朋友,就不劳前辈您费心……” 何相知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道青色身影瞬间逼近至她面前,她警惕骤生,握紧了古剑剑柄。 书生阴沉道:“你手执仙子之剑,却不肯继承她之道义?” 何相知心想,这剑是我从云枢秘境里刨出来的,还自费五百灵石抛光打磨,与那见鬼的仙子有何关系? 书生:“仙子为了天下太平,宁愿自己满手鲜血,杀生无数却道心坚明,而你因邪魔是朋友便不愿动手,这是何其软弱的表现!” 何相知忍不住了:“就算如此,这又与您何干呢?” 尽管落千重着实算不上是她的朋友,而是半路飞出的大麻烦,但就算没有誓约的约束力量,也不考虑能不能打得过对方的问题,她都不会为了这种原因下杀手。 “如今剑是我的……以及按照您说的,继承仙子衣钵的是我,那么一切自然由我来评判。” 何相知皱着眉头:“我认为他不该杀,你又凭什么要让我杀了他?” 空气陷入寂静。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5节 书生一时没了音,似乎不知该怎么反驳。 片刻后,他忽然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嗬嗬嗬的,竟有几分鬼魅般的阴森。 那原本好好安放于脖子之上的脑袋,开始缓缓伸长、肿大,脸部五官的线条像是淋了雨的墨画般,流淌下黑色的痕迹。 “如今不杀,迟早也要杀,你既然有着血仙子的气息,便迟早要成为仙子那般的人……屠尽世间魔,诛杀万恶人……杀……” “杀什么杀?我们剑宗最讲和谐了,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随意污蔑我的清白。” 何相知边说边收回了剑,顺便赏了对方一个白眼。 刃面之处没有一星半点的血迹,方才的手感也是空空荡荡,如若无物。 书生的脑袋掉落到地上,随即化作一缕青烟,然后是站在她面前的断头身躯,再接着便是周围的墙壁砖瓦…… 所有一切消散无形。 何相知定睛望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像是山洞的空间之中,岩顶的阵法散发出柔和光亮,而远处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 她心下了然,原来那书生便是破解之法。 早知道就直接出手,也省得听些神神叨叨有的没的,让耳朵平添不快。 “道友,你总算出现了!”王子叶的声音由远及近,语气十分惊喜,“四师姐说你可能被随机传送走了,可把我担心的!” 何相知笑了笑:“你师姐说得不算错,可能是我修为太低微,被摆了一道。” 由于在场众人里没有谁是筑基期的,王子叶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好奇道:“你被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也不清楚。”何相知随口说道,“就记得有个老爷爷在那里不停对我训话,说我这样的境界就不该贸然跑到这种地方来,过了好久才终于肯放行。” 王子叶光听她讲都觉得头疼,心里有些同情,连忙安慰道:“道友有别多想,你可是救了我一命的,我们大伙儿必定会保护好你。” 何相知笑道:“那就先提前谢谢你们了。” 王子叶:“不用客气!” 何相知打量四周,发现不仅有越神谷的人在这里,太衍仙门也在,白玉甚至远远朝她招了招手。 王子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有些晦气地撇了撇嘴:“真不知道这帮家伙为什么要跟来。” 洞穴里堆放着许多未完成的木偶,王子叶说仙府的主人可能有这方面的喜好,甚至本身就是傀儡术的集大成者。 “其实我觉得这些木偶都不太好看,有种很不祥的气息,哪怕里面真的有法宝,我……” “公子认为奴家不好看吗?” 王子叶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有些无语的表情,摇头道:“四师姐,你以为同样的招数我还会上当第二遍吗?” 可话音没落,他便见到严惜堇的身影在洞穴那头,似乎有所发现,正附身查看着什么。 王子叶彻底僵住了。 “嘻嘻嘻嘻……公子为何不回头看一眼呢?” 何相知一把将愣住的金丹修士推开,另一只手从斜下往上挥剑,将那具张牙舞爪、形似凄厉女鬼的人偶拦腰砍断。 洞穴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 王子叶吓得慌了神:“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就……” “太衍仙门!你们这帮杀千刀的混蛋,别想抢我们的线索!”严惜堇的怒喊传遍整个洞穴。 何相知循声望去,确实见到太衍仙门的人把严惜堇团团围住,而其他越神谷的弟子因离得太远,又被数之不清的木偶所困,一时难以前往救助。 她看着面前足有两人高的马匹,眸光一动,在最后关头将刀锋旋转,真元于剑面处交织成绵密纹路,如同一张巨型的网拍。 “走你——!” 木偶一马当先,疾风般远去,伴随一阵痛苦悲鸣,瞬间在她面前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来。 第十六章 被何相知拍飞的木偶重重撞在了洞穴对面的岩壁上,发出轰然巨响。 太衍仙门一众弟子下意识扭头看去,也就是在这短短两次呼吸的间隙里,何相知掠身而至,手中剑光大盛。 明明只有筑基期的修为,所散发出的气势却让这些金丹修士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负责阻挡木偶的几名弟子因此分神,差点被被那些神出鬼没的机关触手掏出脏腑。 而严惜堇也瞅准时机突破重围,与何相知站在一处。 “多谢。”她低声道,忽然又抬高音量,“不是我说,何道友可比我们越神谷的某些男人靠谱多了!” 一时还未脱困的越神谷男弟子们:“……” 余墨性格要强,心高气傲,当然听不得自家师妹这般说。 他怒哼一声,天品法器现于身前,体内金丹急速运转,将极其庞大的真元注入其中,激发出了覆盖整个洞穴的控制阵法。 木偶由灵力驱使,随着他心念神动,分布于其体内的灵石尽数碎裂,那些东西自然就都停了下来。 洞穴内倾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余墨则一脸平静地收了法器,下巴微扬,朗声问道:“师妹,你无事罢?” 严惜堇:“……” 严惜堇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提醒道:“师兄,你吐血了。” 也许是考虑到自家师兄方才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她没有实际发出声音,而是选择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对方这件事。 可惜由于余墨已然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不仅仅是严惜堇,在场其他人也都瞧见了他那副七孔流血的姿态。 显而易见,为了能够做到瞬间清场,越神谷的三弟子多少有点真元消耗过度。 “……” 王子叶不忍直视:“师兄,我这里有固本培元丹……” “你闭嘴。”余墨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他随手捏了个水诀清理面部血污,走到太衍仙门众人面前,寒声道:“我需要你们给一个解释。” 无人应答。 余墨:“我会将此事禀报师门。” 听到这话,领队弟子终于忍不住道:“道友何须如此,我们也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要知道太衍仙门与越神谷同为三大仙门,虽然关系算不上有多好,但也一直和和气气。 若说到最后关头高阶法器数量有限,免不了竞争的环节,起码在前期也该保持和睦,不至于干出抢夺线索的事情来。 全都是因为边上这小祖宗…… 领队弟子有苦说不出,万一这事传回师门,小祖宗不见得会受训,他肯定少不了责罚。 严惜堇冷笑道:“一句鬼迷心窍就可以抢我们的东西?那我可真是长见识了,以后得多点学以致用才行。” 她的视线落在白玉身上,显然知道先前谁才是主使。 白衣姑娘睁着水灵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位姐姐,我们不是要抢,只是想集思广益。大家一起努力,才能更快找到破解的方法呀。” 严惜堇继续冷笑。 领队弟子越发不安。 到了此时此刻,双方不宜再起冲突。 尤其是他发现对面的何相知竟然不声不响取出留影石,万一留下证据,以后被越神谷借题发挥就麻烦了。 “师妹,不如我们先走?” 白玉不太乐意,但也没有坚持,一脸关心地对何相知说:“姐姐要保重啊!有什么需要便立刻同我说,用灵符联系我就行!” 她翻找出好几张明黄色的符纸,通通塞进何相知手里。 领队弟子祭出空间法器,带着一众同门退回到了最初的入口,那里有他们设置的传送位点,以防中途出现状况紧急撤退用的。 何相知看了眼白玉送给的东西,从中抽出一张问王子叶:“知道这是什么符吗?” 法器与灵符的运行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子叶仔细观察了片刻,说道:“有点像是会产生爆炸效果的……” 何相知哦了一声,那就是不定时的炸弹了。 白玉这招数可真是不带重样的。 ***** 把几张灵符扔掉,何相知跟着越神谷一行离开了洞穴空间。 严惜堇找到的线索指明了另一处出口,而那出口又对应着另一个空间。 越神谷的弟子大多有过仙府探秘经验,按部就班收集线索,第六次穿越后,众人站在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上。 放眼望去,前方是依山傍水的亭台楼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头顶日光倾泻而下,透过树叶缝隙落入掌心,带来以假乱真的融融暖意。 这一回的场景与前五回有显著区别。 不仅空间格局更广阔,而且还出现了引导者。 引导者也是一具人偶。 他看起来比洞穴里的同伴要精致得多,除了面部五官略显僵硬以外,其余部分都与真人无异,让何相知想起了那间雅室里的青衣书生。 只不过这人偶并未对她施以更多关注,似乎也不具备多少灵智。 “诸位贵客请在客栈厢房稍作休息,”他一板一眼交代道,“天书会在凌晨时分开启。” 严惜堇:“天书是什么?” 引导者:“天书便是天书。” 严惜堇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天书开启以后,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引导者:“客人可自行选取一书进入,一书仅限一人,此行能否有所得,全看各位自身造化。” 言尽于此,在这之后无论再怎么提问,人偶的回答里都不会包含更多的信息。 余墨:“等到晚上便知分晓。”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6节 严惜堇抬头望天,挑眉道:“就是不清楚这里的时间流逝与外界相比如何。” 他们各自找了个房间休息,连续经历五个空间的搜寻与战斗,要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何相知独坐厢房之中。 她握住暗红古剑的剑柄,细细打量着剑刃上若有似无的血色流光,半晌后忽然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古剑没有反应,似乎在装死。 何相知屈指轻弹剑面:“说话。” 古剑轻轻嗡鸣一声,表示它也不清楚。 何相知:“你的品阶定然不低,而我的境界却十分糟糕,你当时那么轻易认我为主,是不是也有这气息的原因?” 古剑沉默了很长时间,再次嗡鸣了几声。 ——不全然,主要是因为蒙尘太久,而你帮我做的清洗打磨又很舒服。 感受着从剑体传来的情绪,何相知弯了弯眉:“那其实不算什么,下次给你整个更高级的套餐,保证很是销魂。” 古剑当即发出一声雀跃的吟鸣。 ***** 凌晨将至。 何相知来到外边走廊,发现天空出现无数光球,片刻间化作一本本浅金轮廓的书卷,高低错落悬浮于客栈之上。 王子叶仰头望天,满脸惊叹:“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仙府之中竟有如此神奇之景。”仿佛当初死活不乐意到这里来的人不是他。 何相知想起白天时人偶讲过的话:“莫非那些书卷都会通往不同的小世界?” 王子叶点头:“仙府秘境是三界之中最复杂的秘境,我听别人说,就连混沌域的那位魔君都无法像这样构筑空间……” ——呵。 王子叶话音一顿,莫名打了个寒颤。 是错觉吗?他好像听到了某种轻蔑的笑声。 第十七章 何相知也听见了有人在笑。 仿佛是直接响起在脑海中一般,虽然极轻,却压过了王子叶聒噪的话音,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但是在王子叶安静下来以后,那笑声就没有再出现了。 空荡长廊之中,两名修士大眼瞪着小眼。 王子叶忍不住打破沉默:“道友适才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的表情有些紧张,不难想象,这位生性胆小的金丹修士应该是又联想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事情。 何相知体贴道:“我可以当做没听见,总不至于是有什么鬼影缠身,莫要想太多。” 王子叶:“……” 王子叶不仅没有半点受到安慰,反而越发觉得凉风阵阵:“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何相知从善如流闭上了嘴。 王子叶脸色愁苦,白天的经历多少让他有些杯弓蛇影,总疑心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好在不久之后,余墨和严惜堇等人陆续走出房门,大伙儿聚在一起,让他觉得安心不少。 天空之上,卷轴正在缓缓舒展,所有页面都蒙着一层浅青色的光辉,只有在最边缘的地方能够勉强见到几个字。 傀儡笔谈。 东陆科考行。 洞房花烛夜。 日常随想。 …… 每一张卷轴的字词都不尽相同,看着像是天书的名称或者内容,涵盖方方面面,乍眼望去找不到关联之处。 依据引导者所言,每本天书限制进一人,所得全凭造化,那么这最初的选择可能就相当重要。 余墨与严惜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驾驭法器腾空而起,向着位于最高处的傀儡笔谈直奔而去,无声中透出一丝争抢的火药味。 其余越神谷弟子也都不甘落后,纷纷选中心仪卷轴,生怕迟上数息便会痛失机缘。 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何相知和王子叶两人还留在原地。 王子叶一脸感动:“道友果真与我是同道中人!” 何相知:? 王子叶:“你也觉得那些卷轴很危险吧?探寻密宝有师兄师姐他们就够了,像我们这样没有经验的,前期最好还是先观望几回。” 何相知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应该不想待在这里。” 王子叶知道她的是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但是那笑声已经很久没有再响起,相比之下,还是卷轴潜藏的未知凶险更让他望而却步。 “反正我们有两个人,相互配合的话,就算是厉害的妖魔鬼怪也不用怕……” ——呵。 王子叶浑身一哆嗦,剩下那些壮胆的话是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道道道友,你……你在笑啥呢?” 何相知眼底有异样神色转瞬即逝,她弯了弯唇,说道:“我笑你讲得不对。” 王子叶闻言,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心想原来还真是何相知的笑声,他真是太过疑神疑鬼了。 随后他又有些困惑:“哪里讲得不对了?” 何相知:“没有两个人。” 听见这话,王子叶顿时明白了什么,瞪圆了眼道:“你也要去!?” “难得来一趟,去瞧瞧也不碍事儿。”何相知点了点其中两个卷轴,它们还散发着柔和清光,代表暂时无人进入,“只是我有点犹豫,不知该去哪个比较好。” 王子叶顺着她指尖指向,看到了位于东南边缘地带的两本天书。 其中一本写着:见鬼的修行。 另一本则写着:修行真见鬼。 王子叶:“……” 王子叶:这两本的区别在哪里?? 何相知却觉得很有区别,并因此陷入了选择困难,向他请教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王子叶欲言又止,忽而提起其他卷轴:“日常随想怎么样?听起来会比较和谐的样子。” 何相知:“我想看看与修行相关的。” 王子叶:“好吧,那我觉得哪本都一样……” 见何相知蹙起了眉,他话音一顿,识相地改口道:“但若是非得选一个,不如就选见鬼的修行。” 何相知愉快道:“听你的。” 顺利决定了目标,她便启程出发。 御剑去到卷轴上方,才能感受到这片光景的宏伟壮阔,青色流光就像是灵气组成的波澜海洋,浓郁得仿佛要化作实质,相比元界大陆的小灵脉也不遑多让。 何相知屏气凝神,缓缓下沉。 与进入仙府大门时的感觉类似,冰凉的流动触感短暂包围了自己,又很快消弭于无形。 周围的环境已然发生了变化,身后是万丈悬崖,面前出现了一处山洞入口。 何相知没急着行动,而是探入袖口之中,摸出了那枚果核状的法器。 缩小版的落千重依然在其中安静沉睡着,脸蛋雪白如玉,绯红衣衫艳丽,就像是一小朵凤凰花。 唔,细看还挺可爱…… 可爱!? 何相知一个激灵,赶紧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种诡异的念头驱逐出去。 她将果核法器拉到眼前打量,想起人偶引导者对天书规则的介绍,自言自语道:“原来你现在连人都不算了啊。” 沉睡的小人:“……” 何相知双眼微眯,定睛观察半晌,确认没有见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或反应。 她若有所思,又将果核法器收回袖里。 几乎是下一刻,身后传来严厉又沙哑的训斥声:“你愣在门口做什么!莫非又想念藤条的滋味了!?” 何相知还未转身,那人便推了她一把,大阔步走入洞穴之中。 ***** 山洞主人是一个胡子拉渣的糟老头子。 何相知则成了他的徒弟。 老头脾气古怪又暴躁,但傀儡术是一等一的高明,一双枯枝般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轻而易举赋予那些木偶生命力。 何相知是剑修,对这样的手工制作一窍不懂,也只有在砍木头的时候比较利索。 老头似乎非常恨铁不成钢,动不动就亮出噼啪作响的藤条,不过从来不会真正落到她的身上。 天书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且无形中有种令人深陷其中的真实感,如同庄生梦蝶一般。 何相知记得自己的出身来历,但偶尔也会产生些许错位,好像自己真的在这山洞中学习了很长时间。 直到某一日,老头阴沉着脸从外头回来,而此时的何相知已经勉强能够让几块木片在地上翻筋斗。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7节 她正准备向老头交作业,后者却先开口道:“从今天起,我要教你炼制本命替身偶。” 何相知:“……” 何相知盯着那几张在翻筋斗过程中还打起架来的木片,心想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了? 老头:“外界情况动荡不安,你必须尽早掌握保命之术,不然为师难以放心。” 说着他便从虚空之中抓出三人。 那是一个稚嫩孩童,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个中年男性。 他们神色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孩童很快失声大哭起来,喊着要找妈妈,年轻姑娘脸色有些发白,樵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又惊又怒,瞪着老头与何相知:“你们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老头没有理会他,径直对何相知说:“你选一个。” 何相知愣了愣:“什么?” “你从中挑一个人,用来炼制你的本命替身偶。”老头一字一顿,眼底浮现某种意味不明的暗光。 黄昏的日光斜斜落入洞中,他那向来佝偻的身形仿佛骤然拉长,变得庞大而狰狞,在何相知身上投下极具压迫气息的幽暗阴影。 第十八章 孩童似乎哭得更大声了。 女子隐隐有些明白老头话里的意思,本就苍白的脸庞越发失去血色,眼里涌动着恐惧的光。 中年樵夫骂了几句粗话,抄着柴刀想要和他们干架,哪知道双脚就像是忽然长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男人怒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老头没有说话,视线定定落在何相知身上,无声中透着催促之意。 何相知皱眉:“为什么一定要选?” “为师说过了,你的修为太过低微,想在外面的混乱世道中活下去,就必须拥有足够的自保力量。” 老头指着三人说道:“为师替你找来的这些都是好材料,只不过因个人体质和性格差异,最后炼制出来的效果也会有所不同,你可得好好挑选……” 他眯了眯眼,那把砸向自己的柴刀便猛然回头,几乎擦着樵夫的脖子而过。 孩童紧接着也消了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糊住了嘴,瞪大的双眼里充斥着无神的空洞。 “安分点。”老头冷冷道,“我的耐心有限。” 洞穴里变得鸦雀无声。 他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对三人说的,又像是对何相知说的。 何相知沉默片刻,问道:“外面有多混乱?” “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混乱。”老头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有些暴躁地说道,“道法式微,灵气消散,人心惶惶,自然滋生妖魔邪祟!” 何相知:“那为何这里如此平静祥和?” 老头翻了个白眼,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愚蠢:“此处有老夫我在庇佑,怎么可能出乱子?” 何相知点点头,又问:“那师父还有多久可活?” 老头顿时面生恼意,大骂一声逆徒:“你是在诅咒自己的师父早死么!?” 何相知真诚道:“师父误会了,我就是关心一下。” 老头不怎么相信:“你别以为炼制替身以后便可以逍遥无管束!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快入土,就算飞升无望,也都还有几百年的时间!” “哦……”何相知眨眨眼,“那便无需担忧了,有您坐镇此处,世道再混乱也影响不到咱们,也许将来能成为一处世外桃源呢。” 老头:“……” 老头不曾预料到这个展开,难以置信道:“莫非你还要赖在这里一辈子!?” 何相知有些羞涩地纠正:“不是赖着,是跟着师父您学习,伺候在您身侧。” 老头张口无言,半晌后说道:“你难道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 何相知一脸看透人生的安详:“外面的世界太喧嚣,还是这里岁月静好,适合潜心问道。” 这一下可彻底让老头愣住了。 天书赋予他的灵智在此刻似乎有点不够用了,而天书本身的故事设定也不允许他说出要把何相知赶出师门之类的话来。 “……无论如何,你今日必须得选一个。” 老头紧绷着脸,“虽然这世界要完蛋了,但你是老夫的徒弟,必然不能够那般轻易丢掉性命!” 何相知沉默了。 她从老头的态度里感受到了某种不容拒绝的紧逼之意,此时自己所面对的选择,似乎是这个天书世界里设置的一道考验。 可她还清楚记得天书的名字。 再结合眼下的状况来看,似乎暗示着将来还会面临更多见鬼的选择——并且更有可能是由当前这个选择所产生的道路分岔。 何相知没有听说过替身人偶。 她知道被老头束缚在原地的三人都只是幻境空间里的假象,并非真实的生命,却依然有种发自内心的抗拒,好像预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老头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 “你天赋受限止步于此,不寻找其他出路,又如何能够变得强大?” “何况若想破解那佛经梵文,你总得走到西边的大雷音寺去,老夫无法陪同你前行,你要是无自保之力,迟早得死在路上!” 何相知一怔,难掩惊诧之色。 这话是设计好的吗? 是他在对自己的这个身份说话,还是真能看见她识海深处的隐藏之物? 老头瞧见她的表情,没好气道:“何至于如此惊讶?为师早就看出来你的识海空间里有八十一道禁制,否则何至于长久止步筑基!” 何相知闻言,心里更是生出波澜,莫非天书真有可能帮助她解决修行的问题? “您刚才说的大雷音寺……” “大雷音寺的金身禅子是上仙落凡,深谙佛道本质精髓,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何相知思索片刻,开口请教道,“师父,这替身人偶该如何炼制?” 老头见她终于想通了,眉头也略微舒缓,简单讲解了炼制的整个过程。 “所以被炼制的人并不会死?” “这还用问?死人如何比得过活人聪慧,这又不是什么一次性利用的法器!” 老头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不过炼制途中需要经受天劫烈火七七四十九日炙烤,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并由此产生怨念和仇恨。” 洞穴不大,旁边三人也听到了他的话。 孩童继续呆滞着脸,而年轻女子与中年男性的眼中都浮现绝望之色,强烈的祈求目光落在何相知身上。 何相知视若无睹:“那怎样的人才适合用来炼制人偶呢?” 老头满意于她的冷漠态度,接着说道:“首先得是天赋异禀之人,修行资质越佳越好。” 何相知嗯嗯点头。 老头:“其次是要与你有因缘关系。” 他先是指着男性樵夫。 “你也许不记得此人,但他的父亲曾经受你家三个馒头的恩惠,离开前留言说要报答恩情,却始终未能践行承诺。” 然后他又指了指年轻姑娘。 “这个女修来自那家拒绝接受你的门派,当初是她利用自己与掌门之间的关系,强占了属于你的名额。” 最后他望向了那名孩童。 “这娃娃是你那个老相好的孩子,在你第三次科考失利的那年,她决定与你分开,没多久便嫁入了江南某商贾之家。” 老头的眼神带上了审视意味,目不转睛地盯着何相知,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你要选哪个?” 何相知却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其他要求了?” 老头:“没了。” 老头略一停顿,又道:“你也不用想着再去物色新的人选,为师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几个人里选一个……” “那我已经选好了。”何相知突然说道。 她唇边浮现一抹感慨的笑容。 老头有些莫名,但还是颔首道:“很好,那么现在就告诉我,你究竟挑选了谁?” 他等着何相知伸手指向其中一人,谁曾想后者竟伸手探入袖口,从中取出一枚果核大小的物件,朗声道:“我选他。” 老头:“……” 沉睡的小人:“……” 老头再次皱紧了眉,斥道:“简直胡闹,那是什么东西!” 何相知一本正经道:“不是胡闹的,师父且听我解释。” “他修行天赋极好。”若是不好也不能成为修仙界的实力天花板。 “他与我因缘极深。”相互之间距离都不可以超过一百米,这深厚的羁绊实乃感天动地。 老头脸色变了几回,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状况发生,尤其是当他眼睁睁看见何相知把落千重从法器里放出来以后,更是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一个人!?” “啊,我也不想的。”何相知的眸中盈满了纵容与宠溺,“谁让他特别黏我,哪怕只是离开百米都要死要活呢。” 落千重:“…………”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8节 第十九章 何相知的想法挺简单的。 既然老头必须要她选一个,她又不想选那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巧之又巧的是,她手里还有一个完美符合所有条件的,那答案不就显而易见了么? 这也算不上背叛,毕竟落千重已经度过雷劫修成仙躯,何相知在横跨寂界大陆途中见证过他的强悍防御力,无论是魔灵的利齿还是地洞的尖石,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更何况他可是修仙界的天花板诶,烧一烧怎么了?还当杀菌消毒了呢! 一想到自己被强制与对方绑定,何相知便越发觉得心安理得,甚至催促老头道:“师父,接下来该如何做?” 老头:“……” 可怜的书中角色,都被她给整不会了。 就连天书世界都因此出现了些许不稳定的迹象,如同年久失修的声影传送法器,闪烁着毫无规律的条纹色彩。 世界法则此前没能察觉落千重的存在,如今想要将其驱逐出去,却发现落千重是无法撼动的巨山,尝试未果后只好转变目标。 何相知顿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排斥力——天书准备将她赶出这个世界! 但还未等她作出任何应对,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骤然爆发,与法则迎面对抗起来。 何相知被夹在其中,一下子被猛拽向那处,一下子又被强拉回此处,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真真是无比难受。 更别说那无形之力还激荡起了无数刀锋般的漩涡,轻易切开了岩壁与地面,好几回与她擦肩而过,留下或深或浅的血痕。 “——还有完没完啊!?”何相知忍不住叫道。 须弥芥子中的暗红长剑亮了一瞬,随即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那些针锋相对的撕扯力量似乎也直接作用于她的灵魂,在越发强烈的痛感之中,有什么东西受到刺激,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长剑发出一声冷肃长吟,无形杀意萦绕血红兵刃,空中隐约传来金戈碰撞之音。 何相知的精神有些恍惚。 仅剩的理智在发出警告,让她意识到自己眼下的状况不太对劲——就说视野当中那突然出现疑似幻觉的流动光影,已经预示着某种怪异。 但占据她绝大部分心神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通体流转的真元似乎化作了极具攻击性的野兽,她在此刻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出剑,将所有流光掠影切得粉碎。 只不过在何相知动手以前,属于天书的法则力量便迅速衰弱下去。 何相知不再被强制离开这个世界,原本由落千重施加的约束之力也随之平息。 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常。 就连洞穴里被余波扫过而产生的裂痕都消失不见,无论是老头还是三个人选都依然像方才那般站在原地,表情甚至没有发生半点变化。 何相知微垂着眸,眼神被睫毛的阴影遮挡,持剑而立的模样如同静止的画面。 直到几次呼吸的间隙之后,体内那一阵莫名浮现的肃杀之气才终于沉寂于灵脉深处,她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落千重竟然站在了自己面前。 “……” 尽管早就有些预感,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何相知还是略微感到一丝心虚,毕竟她不久前才说要将对方拿去炼制替身人偶。 但她很好地掩饰住了所有想法,展露出感动和欢喜的笑容:“道友,你可终于醒了!” 落千重:“……” 落千重浅如琉璃的眼瞳微微一动,没有对她回应些什么,而是望向了旁侧。 那里站着何相知在这个世界的挂名师父。 老头还是那个老头,胡子拉渣,沟壑纵横,长着一副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凶恶五官。 只不过他的气质却忽然变了。 某种存在降临到他的身上,如海般深沉而平静,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无情且清冷,却又带着几分克制的彬彬有礼。 “阁下为何要这样做?” 何相知觉得这可能是天书的意志。 她想起了那间雅室里的青衣书生,在最开始的对话中似乎也是这样的语气。 落千重低声重复着:“这样?” 天书意志:“根据仙人设立的规则,天书每一次开启只允许单人进入,造化生息全凭此人的感悟与选择。阁下强行破坏法则,是对仙人与天书的极大不敬。” 落千重笑了笑:“哦,原来你在说这件事,那原因很简单,先前也已经解释过了。” 听到这里,何相知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就见到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魔君殿下转过头来,慢悠悠朝她望了一眼,眼底浮现出戏谑之色。 何相知:“……” 落千重薄唇轻启:“因为我很黏人的,离开她百米都不行。” 何相知一阵毛骨悚然,心想自己说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从对方口中听到这话,真是怪恶心的? 天书意志也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觉得这个理由过分无语,偏偏落千重实力逆天能化无语为神奇,让它无法抗衡。 片刻后,它说道:“若是继续无视规则,即便试炼者的表现如何出彩,都无法得到天书承认,更不可能获得机缘。” 落千重不甚在意:“没必要。” 何相知听罢,忍不住插嘴道:“其实还是有点必要的……”她还想去大雷音寺看看啊! 落千重没有理会她的话,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轻点虚空某处。 天书意志脸色骤变。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像是突然受热的蜡像般迅速融化,以假乱真的幻景通通变成斑斓而诡迷的流动线条,汇聚于落千重苍白的指尖。 天空暗了下来。 更确切来说,是进入到了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广阔空间,天书众人全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何相知与落千重。 何相知打量了四周几眼,又看了看对面的男人,疑惑道:“我们还在天书里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落千重:“剩下的空壳。” 何相知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失望。 落千重见状,下意识皱了皱眉,脱口而出道:“天书之中皆是过往映照,不具备变化之力,帮不了你。” 何相知微微睁大了眼:“莫非道友能瞧出我的问题?” 落千重:“……” 落千重心头难得浮现一丝困惑。 若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说这些。 但不知是不是在醒来时听见了何相知与人偶对话的关系,还是因为那句“黏人”触动了他的某段悠久记忆,他觉得对方似乎顺眼不少。 而此时此刻,来自那双晶亮眼眸中的殷切注视,又令他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 真是太奇怪了。 莫非是打架的后遗症影响到了脑子? 落千重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从那团五彩斑斓的光球中抽出一缕青色的气息,直接投入何相知的识海当中。 何相知甚至没反应过来。 但她很快感觉到某种极其精纯的仙气在识海空间迸发开来,化作星星点点的雪辉落入宁静水面。 何相知有些惊奇:“这是?” 落千重道:“天书的本源之力,对我无用,看你自己能消化多少。” 何相知越发惊奇,这不仅是针对天书,更多的是针对面前这位魔君殿下——他表现出来的性情与先前简直是天差地别!? “真是太感谢你了。”她由衷道。 落千重:“……” 落千重心想,怎么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看来得找个时间进行全身的内视检查,说不定是那个卑鄙的对手暗算了他一道。 何相知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决定表示一下关心:“道友此前突然晕倒,可把我吓着了,如今身体见好吗?” 落千重自然还没恢复多少。 只不过要回去混沌域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实际上他已经接收到不下十条神识传讯,全都是在询问他的归期。 可当他看着何相知那张脸时,却似乎听见了几声铃铛轻响,心念微动间,又突然改了主意。 “很不好,随时可能昏迷。” 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或许要再多黏着你一段时间了,麻烦朋友多多担待,不然我可是会要死要活的?” 何相知:“……” 第二十章 何相知想到自己不久前对老头说过的话,如今变了个样从落千重嘴里讲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诡异,鸡皮疙瘩都要掉落一地。 这莫非是在报复她吗? 除此之外,何相知自然也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有点怀疑,觉得落千重未必身体状况不好,只是故意要赖上她。 尽管对于一个大能修士来说很不可思议,但鉴于魔君大人在修仙界传闻中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经常一时兴起行事,再加上有前科在身,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何相知抿了抿唇。 识海空间里的雪辉还在散发着莹莹柔光,如同倒影在广阔水面的浩瀚星辰。 就算不清楚对突破修行困境能否有所帮助,她也能感受到充沛且纯粹的仙气散逸而出,缓解着连日来横跨寂界大陆的疲惫。 这让她对落千重的态度发生了些许变化,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不过落千重根本没打算等她开口,将那团斑斓光球反手握于掌心,他忽然双眼一闭,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19节 何相知:“……” 何相知心想不是吧,竟然说晕就晕!? 她连忙喊道:“道友?你还醒着么,道友?” 落千重没有任何应答,连五官表情都纹丝不动,似乎当真陷入了对外界无知无觉的沉睡之中,如同一具巧夺天工的完美雕像。 何相知无可奈何,只能重新将对方收入法器并塞回袖口,随即发现自己还逗留在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之中。 她顿时有些郁闷。 既然落千重已经打破了天书的规则,怎么不顺道将她送去外边?如今没了书中剧情,天书意志也不见踪影,她又该如何离开这里?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道轻微的落地声响。 像是什么小巧玲珑且质地偏硬的物件。 何相知循声低头,发现在自己的脚边,如今正躺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白玉印章。 印章约莫拇指大小,仔细望去还能见到若隐若现的青光在表面流转,散发出与天书世界类似的气息。 她的表情泛起一丝古怪。 尤其当她根据玉章的出现位置推测,意识到这东西有很大可能是从自己袖口掉落时,心情便越发难以言喻。 她重新取出果核状法器,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直勾勾盯着里面的小人:“道友,这是你给我的吗?” “……” 还是没有回应。 小人安然沉睡,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势。 何相知只好放弃纠结这个问题,附身拾起玉章,发现印面上刻着一个古体的“卿”字。 而几乎是在下一瞬间,她便感受到一股似曾相似的推力袭来,人转眼已经出现在了卷轴上方。 何相知及时御剑悬停,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句:“多谢道友。” ***** 被落千重抽走本源以后,卷轴不再流淌着澎湃青光,暗淡得几乎与夜幕同化成一体。 正因如此,眼巴巴望天的王子叶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天书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对何相知来说已经过去了百日,然而在金丹修士看来甚至都没有半炷香时间。 他十分惊讶:“道友,你回来得好早啊!” 何相知心想可不是么,大佬出手不同凡响,直接把全部剧情都给拦腰砍断了。 王子叶:“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他能感知到何相知的境界并未出现明显提升,不过那卷轴虽然名字与修行相关,也不见得一定是对修行有所裨益,指不定里面藏着什么厉害的法宝。 “收获?”何相知想了想,“这个算吗?” 王子叶瞧见她掌心的那枚印章,好奇道:“这是什么?” 何相知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拿到印章以后便能够从天书里出来了……其他人还没有回来?” 王子叶:“没有,你是第一个。”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高空之中才又有一卷天书发生变化,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那道飘然而出的身影,惊喜叫道:“是四师姐!” 严惜堇受了些伤,双眸却亮得惊人,唇角的上扬更是压都压不住,显然心情非常不错。 她轻盈跃入长廊,视线落到王子叶与何相知两人身上,挑了挑眉:“你们没去?” 王子叶讪讪道:“我觉得总得留一个人在这里照应,万一出了什么状况……” 严惜堇轻笑一声,也不戳破他的借口,转头打量了何相知几眼,注意到她手中之物:“你也有玉章?” 何相知把自己那枚伸过去,与严惜堇的比较了一番,发现两者没有差别,连印面上的刻字都是相同的。 王子叶越发好奇:“这是不是某种凭证?师姐,能给我看看吗?” “那你可得小心点。”严惜堇将印章送到师弟的掌心,谁曾想都还没松手,后者却突然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 她吓了一跳,连忙拿开印章,而王子叶的掌心已经出现了烧焦般的黑褐痕迹。 何相知:“好像闻到了肉香……” 王子叶欲哭无泪。 “得了,瞧你那出息!”严惜堇嘴上嫌弃,但还是取出疗伤的膏药丢给师弟,“涂上一层,不用多久便会痊愈。” 经此一事,他们算是知道印章只有持有者才能触碰,不可转借他人之手。这就意味着王子叶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印章是某种凭证。 譬如通向宝库的凭证。 严惜堇显然有些迫不及待,只是始终没有弄懂印章该如何使用,只能干等着其他同门。 第三个出来的人是余墨。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但也拿到了玉章。 在这之后又出来了好几个越神谷弟子,却都是失败而归,直到第四枚玉章出现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 “已有二十人获得资格,即将开启藏龙湖入口。” 何相知一愣:“二十人?” “仙府之中关卡众多,在其他地方拿到凭证也不奇怪。”严惜堇的神色凝重了些,“看来那藏龙湖里的是个大家伙。”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人手中的印章迸发出璀璨光芒,将他们笼罩其中。 光芒散去以后,他们见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碧绿湖泊,四周重峦叠嶂,天空隐隐有阴云汇聚,伴有低沉雷鸣之声。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十六人。 何相知见到了白玉的身影。 白衣姑娘也发现了她,顿时兴冲冲跑了过来,喊道:“知知姐!” 何相知:“……” 明明太衍仙门才与越神谷发生了冲突,这姑娘竟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无视边上三道阴沉的目光自说自话,脸皮也真是有够厚实。 “……一直没有收到你的灵符传讯,我还忧心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白玉朝何相知露出开心的笑容,“能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何相知礼貌点头:“但我觉得大家可能不太想看到你……” “哪里来滚哪里去,这里不欢迎你!”严惜堇接过话来,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白玉闻言也不恼火,大睁着眼睛认真道:“姐姐别这样,我们接下来还得好好合作呀,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 严惜堇:“……”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话说得也不全错。 他们的对手此时正从湖泊中央腾空而起,缓缓舒展庞大身姿,激起无数浪花滔天。 那是一条有着大乘修为的黑龙。 而放眼望去,他们二十人之中,境界最高的也都还是元婴期。 无论仙府是否有意这般安排,黑龙都绝不是单枪匹马又或者三两组队便能够战胜的存在。 见严惜堇不说话了,白玉笑意更深。 何相知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莫名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好预感。 第二十一章 修行境界之间的差距在某种程度上如同难以跨越的鸿沟,尤其是越高深的境界,便越会拥有碾压性的实力。 正因如此,即便是二十个元婴期的修士,也未必能胜得过大乘期的黑龙。 更何况黑龙身为高等妖族,极有可能具有某种传承的强大神通,而来到这处空间的修行者们,也不全都是元婴期的修为。 因此他们必须相互配合,才有可能获得一线机会。 这注定是场难打的仗。 没有谁打算尝试和平交谈的方式,他们当中大多数有过到其他仙府探秘的经验,知道这些仙府异兽皆是由灵气幻化而成,并非真实存在的生物,也极难进行沟通。 碧绿湖泊之上,黑龙缓缓睁开灿金竖瞳,发出响彻天际的咆哮。与此同时,一道狰狞白练划过天际,震耳欲聋的雷鸣贯彻云霄。 雨点开始落下,在刺骨寒冰中化作利刃。 这便是宣战的意思了。 最先出手的,是一名来自流云派的修士。 他一跃而起,手中大刀挥出凌厉劲风,搅动着天地灵气流转形成杀阵。 黑龙的神通覆盖全域范围,随着时间推移,雨势加大,利刃能够轻而易举破开防御法术,洞穿修行者的血肉之躯。 正因如此,越来越多的修士跟随他的脚步,拿出各自的武器应战。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眼前终于出现胜利的曙光。 黑龙的咆哮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作无力的哀嚎。它通体伤痕累累,尾部已经出现虚化征兆,意味着溃散的灵气无法再维持形体。 而另一边,众修士也都十分狼狈。 有人被龙爪挠抓腹部,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呈现出被毒素侵染的黑色;还有人几乎没了胳膊,都能见到血肉之下的白骨。 当然也有安然无恙的。 白玉被保护得很好,她本身虽然只有金丹修为,但随身带着一件仙品的防御法宝,就连大乘期的攻击都无法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她扶着自己几个师兄坐下,正关切询问他们的伤势,忽而见何相知御剑飞过,又猛然站起身来。 “知知姐境界低,我得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领队弟子苦笑道:“师妹啊,眼下可不是关心外人的时候。宝库也许已经近在眼前,若是分神他事,容易错失先机。” 白玉闻言脚步一顿,依然面露忧色。 领队弟子只好继续苦口婆心相劝。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0节 “越神谷的那几人看起来好像还藏了一手,你最好别靠近他们,越是到关键时刻,越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情……等等,师妹!?” 他眼睁睁看着白玉再次迈腿向那边走去,只留下一句“师兄想多了,他们都是好人”,语气非常笃定。 那毫无警惕之心的天真背影,就仿佛是步入狼穴而不自知的小绵羊……领队弟子心下一紧,下意识要起身去追。 然而没走两步,肩膀处的贯穿伤口便传来撕裂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师兄!”同门焦急喊道,“你快别动了,疗伤要紧!” 领队弟子咬了咬牙,迅速环视四周,发现没有哪怕一名修士打算上前给予黑龙最后的终结,反而待在或远或近的地方休整调息。 看来大家都很清楚,等到黑龙彻底消散之际,很可能就是众人之间争夺的开始。 他望向白玉,又记起对方其实是个挂着仙品防御法器的小绵羊,只要不是走丢,应该问题不大。 这样想着,他便打消了原本想要跟过去照看的念头,将门派发放的珍贵灵药服下,盘腿静坐,争分夺秒调整状态。 ***** 越神谷三人也都受了些伤。 严惜堇还记得与他们同行的何相知是筑基修士,在连续嚼了五颗固培元丹后将白色瓷瓶往她手中一递:“来几粒?” 何相知深知像越神谷这样的大门派,在丹药品质上应该比自家山门强上不少,因此也不推让,从善如流接过:“多谢多谢。” 严惜堇:“你看起来状态还行,比我预想的要好不少……不妨实话和你说,方才我都做好见到一个血人的准备了。” 何相知谦虚地笑笑:“我躲得比较远。” 严惜堇也笑了起来:“躲得远才是明智的,以你这样的境界,若是直接冲到黑龙面前,可不得被它一尾巴拍扁……”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单边眉毛扬了起来。 何相知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缘由,因为她听见了某道阴魂不散的清脆女声远远传来—— “知知姐!” 何相知:“……” 严惜堇拍了拍何相知的肩膀:“你们慢慢聊,我先行一步。” 见何相知眼中涌现出挽留之意,她坚定地摇头拒绝:“我怕自己忍不住动手揍人,浪费了珍贵的真元。” 何相知:“……” 何相知默默在心中点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只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这样的冲动化作行动,敷衍着应付了白玉几句,便不再理会她。 白衣姑娘雀跃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贝齿轻咬着唇,浓密睫毛轻颤,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沮丧,怎么看怎么可怜。 倘若不是知道此人的性格有多恶劣,何相知或许还真会怀有丁点的愧疚之心。 她专心炼化着方才服用的几颗丹药。 白玉的聒噪终于消失了。 谁曾想没过多久,她又突然听见一声爆炸巨响,甚至盖过了黑龙垂死的低吼,仿佛连大地都震了一震。 何相知猛然扭头望去,正巧见到那道从黑烟里飞出的身影。 元婴期的修士肉.体极其强悍,严惜堇哪怕身处爆炸中心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在百米外稳稳落地,脸色难看道:“你做了什么 !?” 她说话的对象,是黑烟中的另一道人影。 白衣姑娘身上染了不少灰,似乎因为受到惊吓而面无血色,连着踉跄后退几步。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她的上空缓缓浮现出一道虚影。 虚影通体身披金红彩光,张开的双翼如同烈烈燃烧的原野,华丽尾羽在后方舒展,仿佛连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尽管并不是本体降临,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比黑龙还要强大的恐怖威压。 那是全大陆独一无二的凤凰。 同样也是太衍仙门的镇派灵兽之一。 白玉像是终于从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忙喊道:“凤凰前辈,您先别急,我相信姐姐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严惜堇顿时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方才的爆炸是我造成的!?”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凶狠,白玉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张口无言。 而就在这间隙之间,凤凰虚影已经展翅飞天,化作卷携带着烈焰火光的利剑,直指严惜堇所在的位置。 空气温度急剧升高,碧湖之中水分蒸发,连灵气幻化的草叶都迅速枯萎,剩下一片干涸龟裂的土地。 何相知的心头却泛起一阵寒意。 白玉是故意的。 第二十二章 何相知想起白玉塞给自己的那叠符纸,根据王子叶判断,似乎就掺杂着有爆炸符。 太衍仙门曾经将严惜堇包围,完全有可能在她本人并未察觉到的情况下往她的身上粘一道隐形灵符。 他们当中本就有境界更胜一筹的修士,这应该不是难事,而且当时严惜堇以一敌多分神乏力,说不定还是白玉自己动的手。 更何况据她所知,凤凰虚影并不具备沟通的灵智,而是法器投射的灵气聚合体,某种程度上与那边的黑龙类似……这样一来,白玉的劝阻便显得滑稽之极。 严惜堇不是蠢人,很快想明白个中缘由,冷笑道:“要打直接开打便是,何必耍这种小手段?” 不待白玉开口,她又嘲讽道:“费尽心思寻借口,蛇蝎心肠装无辜,比先前强抢我们线索还不如,莫非太衍仙门都是这般小人做派?” 严惜堇刻意抬高了音量,而在这里的人们都有着极好的耳力,因此听得一清二楚,纷纷面露惊讶之色。 尽管此刻凤凰化身依然高悬于空,热浪如洪流冲刷大地,但剑锋毕竟不是指向自己,这些无关修士反而隐隐有种吃瓜的架势,望向白衣女子的目光也变得奇异。 白玉睁大了眼,似乎很是受伤:“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我先前有哪里惹姐姐不快吗?” 严惜堇觉得可笑至极:“这还用问吗?” 白玉抿着唇,数息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微颤道:“就算姐姐要讨厌我也没关系,一定是因为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只是希望姐姐不要因此误解太衍仙门,大家一直以来恪守祖训,严于律己,都是扶鹤师兄那般的正人君子!” 一说起柳扶鹤,众人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 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柳扶鹤游历天下的事迹,这位世所共知的天才人物在一路上斩恶除魔,匡扶正义,被无数平民百姓乃至仙道同门赞颂。 更何况太衍仙门是修仙界第一大宗派,能够培育出这般品性的弟子,按理来说都不应该像严惜堇说得那般不堪。 紧接着他们想起了那些真假不知的传闻,譬如太衍仙门与越神谷之间的矛盾纠纷,目光逐渐转移到了严惜堇身上。 由于她的态度咄咄逼人,而白玉反倒显得一再忍让,一众旁观修士甚至开始觉得,也许是越神谷在寻衅滋事。 严惜堇不想再同白玉废话,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无数青绿色的丝线以她为中心向扩散,与天空中的凤凰化身遥相对峙。 她的修为只有元婴,对上凤凰化身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余墨和另一名越神谷弟子紧随其后祭出法器,三人联合成阵,竟隐隐散发出不逊色于凤凰化身的强大气势。 太衍仙门的领队弟子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传闻中越神谷正在着手研究的多元器阵。 空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绝大部分旁观者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他们忘了那头黑龙的存在,甚至也忘了抓紧时间恢复真元,每一双眼睛都牢牢注视对峙现场。 只有白玉还在不断劝说着凤凰化身,小脸上写满了焦急,那入戏极深的模样,连何相知都有些自叹弗如。 就在这时,白玉的话音骤然拔高,刹那间如同尖锥直扎入耳:“前辈——!?” 何相知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力掩藏的兴奋战栗。 与此同时,伴随一声响彻云霄的肃杀唳鸣,那道如烈日般光耀夺目的金红剑光呼啸而落,卷携着狂暴气流轰向大地。 吃瓜群众这才察觉到不对。 尽管剑光依然指向越神谷三人,但是这毁天灭地般的压迫感,无形中充斥着整个空间,竟像是要把他们一起干掉! 众人赶紧运气真元防御,然而凤凰的攻击来势汹汹,不过几次眨眼功夫,便已经将地面烧成一片焦土。 那些火焰仿佛能够直接灼烧灵魂,不少修士发出痛苦哀嚎,经过洗经易髓的强悍身体也开始出现碳化迹象。 有的人倒下了,更多的人还在抵抗着,可体内真元也被急速消耗,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如纸,显然无法支撑太长时间。 就连太衍仙门的几名弟子都措手不及,他们此前从未直面过神兽凤凰的威能,也不知道小师妹身上还藏着一道凤凰虚影,仓促之间应对,自然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投射出来的凤凰之力终于耗尽,燎原之火也缓缓熄灭于无形。 黑龙已经彻底消散。 至于那些在方才的战斗中还能屹立不倒的各派修士们,如今基本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大部分已然陷入昏迷,少数勉强还能保持清醒。 白玉依然毫发无伤。 也许是凤凰虚影在攻击时刻意避开,又或者是那件仙品防御法器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只不过她似乎被众人的惨状给吓到了,无力跪坐在地上,忽而啜泣出声:“对不起,都怪我没劝住凤凰前辈……是我对不起大家……” 那些还清醒的修士原本想要骂人,结果白玉先哭得梨花带雨,还如此愧疚自责,反倒让他们满腔的怨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也有人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借此机会清除竞争对手,可在看到太衍仙门其余弟子的伤势后,又变得不怎么确定了。 她能够拥有如此厉害的法宝,必然是太衍仙门之中举足轻重的弟子,又何必要对自己的其他同门下手? 太衍仙门的几人也是这般想的。 因此他们并未迁怒白玉——当然他们也不敢对这位小祖宗生气——只能苦笑自己的倒霉。 严惜堇很生气。 她简直要气炸了,非常想打人。 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在与两位同门共同扛下凤凰虚影的攻击以后,她身受重伤,此时哪怕是动一动手都感受到强烈的疼痛。 余墨境界最高,情况比她要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若无其事,其实体内灵脉早已干涸殆尽。 至于他们的另一位同门,则彻底晕死过去,勉强还剩一口气。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白玉的哭泣声。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1节 就在太衍仙门的领队弟子想要拖着残躯去安慰几句时,这处空间骤然发生异变。 随着黑龙的消失,他们所在的土地急速隆起成岛屿,流水自虚空涌出,迅速填充四周,将世界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而在遥远的海面之上,一团散发着澎湃仙意的青光正在流转不息,似乎是在向岛屿上的众修士们发出召唤。 高空中,一道熟悉的清冷男声响起。 “恭喜各位战胜妖龙,仙府宝库就在前方。” 依然是缺乏情绪起伏的腔调,而且只交代了一遍就没了音,但明确指出了方向。 太衍仙门的领队弟子顿时大喜,对白玉说:“师妹,你快去!” 这座岛屿到那团青光之间的距离绝对算不上近,若是没有足够的真元储量,在半途便容易发生状况。 而此时拥有能力渡海的,似乎只剩下没有遭受凤凰攻击波及的白玉一人。 白玉愣了愣:“可是师兄,我不能抛弃你,也不能抛弃大家,这都是我的错……” 领队弟子:“别管我们了,你自己去!” 也有其他门派的修士帮忙劝着,或许是觉得让一个姑娘在这里等着自己很没面子,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努努下巴,示意白玉快走。 “天意如此,我不需要道友的可怜。” “也未必只有一件宝物,你若是有心,记得留我们些许便是。” …… 当然,这其中还掺杂着几句来自严惜堇的骂声与嘲讽,但白玉最终还是成功下了决定:“我明白了!” 她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我是代表着大家去的,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 “你不是一个人啊。”突然有道女声打断了她。 白玉:“……” 何相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说道:“我也是要去的。” 白玉的眼中浮现一丝茫然,紧接着是强烈的难以置信,她甚至忘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没事!?” 何相知双手一摊:“也许是我运气比较好?” 见白玉不信,她想了想,又压低声线传音道:“那就是因为我很厉害,说不定要杀死你都是轻而易举哦?” 白玉呼吸一窒。 何相知神色如常,甚至周身气息都没有发生变化,她却感受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仿佛有某道极其可怕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让她瞬间脊背发凉,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落千重听见何相知的传音,微微一哂,竟觉得她唬人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 他来了兴致,配合着释放出一缕带有恶意的气息,成功把白衣姑娘吓得冷汗直冒,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这样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他曾经见过无数次。 很无趣,也很丑。 落千重看了两眼,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将气息收了回去。 除了白玉以外,在场众人没有谁知道这数息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何相知不知道,还惊讶于白玉何时变得这般胆小如鼠。其他修士则更不知晓,只是奇怪这突如其来的沉默。 白玉察觉到那股不知从哪来的可怕视线消失不见了,半点痕迹没有留下,速度之快,差点让她以为先前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急速跳动的脉搏心跳,以及识海空间未能平复的汹涌浪潮,都证明着方才的不同寻常。 何相知只是个筑基期的废物,必然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如此恐怖的压迫感…… 白玉定了定心神,觉得这更有可能是来自个未知大能修士的窥探。 也许对方不怀好意,但她有着老祖赠予的仙品防御法宝,非渡劫期的强者不可破,安全肯定还是有保证的。 众所周知,修仙界仅有的四名渡劫期修士都在三大门派静修,而魔君落千重素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几次呼吸之后,白玉终于彻底冷静下来,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仿佛没有听见何相知的那句传音,上前就要与她拥抱。 “知知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何相知礼貌推开了她:“女女授受不亲。” 白玉:“……” 严惜堇望着跟没事人一样的何相知,内心的震惊程度半点不比白玉少。 不仅是她,所有那些已经被凤凰烈火灼烧得半死不活、却仍勉力保持意识清醒的修士,心头也都浮现出同样的困惑—— 你他娘的怎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仅用运气好来解释也未免过于牵强,凤凰火燎原之时可没有哪处能够幸免,更别说何相知明明是全场修为最低的一个,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莫非又是一个高级法器玩家? 何相知若是能够听见他们内心所想,或许会点点头表示,我还真是。 只不过在一刻钟以前,她自己也完全没有预料到,小师叔赠予的玉佩居然还可以化作衣衫。 它薄如蝉翼,披到身上时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却能够隔绝凤凰真火的伤害。 凭借此事,何相知对狐九道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当即决定,回山以后一定要从对方手里讹到更多的法宝。 只不过还得回得去才行。 想到这点,何相知便下意识看向越神谷几人。 严惜堇似有所悟,勉强运起真元传音:“你不用管我们,只管去寻宝便是。你救了师弟的性命,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带你离开这里。” 何相知眼里浮现感激之意,朝她点点头,随即御剑而起,向着那团青光全速飞去。 “知知姐,你等等我!”白玉紧随其后腾空。 ***** 青光看着十分遥远,实际飞起来的感觉……更远。 下方海面波涛汹涌,似有鬼影起伏而动,恍惚间让何相知有种错觉,仿佛是回到了数日之前,在暗落海上空破开风浪御剑疾行。 这次没有师伯相助,不过她还是把白玉远远抛在了后头。 寂界的灵气太稀薄,像穿云梭这样的大型法宝难以使用,因此太衍仙门在进入寂界之前便将交通工具停在了阵法入口处。 白玉是捏着御风决前进的。 尽管她已经结了金丹,比何相知的境界要高上一截,但剑修毕竟具有天然优势,所谓剑随心动,在速度上自然要更胜一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何相知率先抵达流转青光所在之处。 她小心翼翼穿过,便来到一座极其宽敞的大殿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怪异的香气,有点像是寺庙里的檀香,仔细闻去又能嗅出几分胭脂水粉的味道。 四周空空荡荡,十二根高耸的暗红石柱左右分列,撑起了整个大殿顶部,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形文字。 而在最前方的高台上,供奉着三个疑似牌位的木质物件,香炉里的香即将燃烧殆尽,袅袅烟气散发到空中,很快消散于无形。 何相知看在眼里,忽然想起天书幻境里老头给出的选择题,恰好就有三个备选之人。 她边走边浏览着石柱上的文字内容,这似乎是人物生平的记录,从中隐隐可以勾勒出一个普通少年郎,在经历凡间三十载沉浮以后踏入修行之路,并最终飞升成仙的故事。 其中并没有详细提及与三人有关的事情,但何相知还是再次联想到天书幻境。 老头有给她介绍三名备选的基本情况,并且说那是与她在书中的身份有因果联系之人,再加上此处供奉的牌位…… 她在高台上站定。 牌位上的名字很陌生,但能瞧出中间那个应该是属于女孩子的,另外两个名字带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左边的透着富贵气,右边的很有乡土气息。 初步来看,这似乎能和幻境里的三人对应上,倘若这仙府确实存在主人,那天书中的场景便很可是此人的过往记忆。 何相知若有所思,就在这时,有道声音突然在她身旁响起。 “是我愧对于他们。” 何相知眸光一沉,手握暗红长剑,凌厉剑光骤然勃发,直指声音来向—— 她见到了一名青衣书生。 “……又是你?” 青衣书生面对着牌位,闻声微微侧目:“仙子莫非曾经与我见过面?” 何相知皱了皱眉,听出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我遇到的那个人不是你?” 青衣书生微微颔首:“我应该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形态在您面前出现。” 略一停顿,他接着说道:“也许是哪具人偶伪装成了我的模样,他们闷得太久,去寻点乐趣实属平常。” “……”何相知不得不承认,自己瞧见这青衣书生,就会情不自禁回忆起在那间雅室里发生的不愉快对话。 于是她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寻宝的。” 青衣书生:“我知道。” 青衣书生:“当初我身死道消,拼尽全力留下一道神念于此洞府之中,便是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找到合适的托付对象。” 他笑了笑,对何相知说:“谁曾想最先到来的竟然会是仙子,真是何其妙不可言的缘分。” 何相知表情有些冷:“我不是什么仙子。” 青衣书生没有同她争论,只是指了指桌上供奉的牌位。 香炉的轻烟从他面前飘过,模糊了那张脸上的表情,只有平静的声音传来。 “不知仙子要选哪一个?”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2节 第二十四章 何相知从小开始便有些选择困难,每当遇到需要自己选择的情况,要么是请教旁人的意见,否则往往容易纠结很长时间。 她忍不住问:“这些是何物,为什么要选?” “他们都是我的替身偶,需要新的主人,可仙子的修为暂时无法承受三个的负担,只能从中选取一个。”青衣书生回答道。 何相知还依稀记得老头提到过的替身偶炼制过程,疑惑道:“可这不是应该无法易主吗?什么永誓忠诚,绝无背叛……” 青衣书生笑了笑:“师父不完全是对的,他终其一生只停留在渡劫期,殊不知飞升以后,所能看到的世界会变得宽广许多。” 他轻挥指尖,袅袅烟气在空中流动变化。 数息之间,眼前便已勾勒出人体九十九八十一道灵脉的分布,以及数之不清的灵穴,还有被众星捧月般环绕的识海道心。 “替身偶的命魂与识海紧密相连,从中生出无数因果之线缠绕灵穴,溶于灵脉之中。只不过若能飞升成仙,身躯得以重塑,这些联系便成了可以剥落和转移之物。” 青衣书生看了横台上的牌位一眼:“于是我把他们都转移到云初木上,仅留有一丝神魂联系,待到时机来临时,再托付有缘之人。” 何相知愣了一愣:“你刚说什么?” “我说到时机来临时……” “不,上一句。” “留有一丝神魂联系……” “不,再上一句。” 青衣书生想了想,说:“那便应该是我把他们转移到云初木上……仙子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何相知的双眼迸□□光,心说问题可大了去了:“莫非这牌位是用云初木制作而成的?” 青衣书生点头:“并非十分珍贵的材料,只是正好合适用于替身偶命魂的安放。” 他注意到何相知的目光始终落在牌位上:“仙子似乎已经有选择了?” 何相知没有应声,她的脑子此时正在努力回忆,在上一届凌霄拍卖会上,那块婴孩巴掌大小的云初木究竟卖出了什么价格。 结果越是回忆越是心惊,连带着看向三个牌位的眼神也发生变化,仿佛那里已经堆起了成山高的灵石。 青衣书生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重新炼制替身偶以后,牌位便没有用处了,届时仙子想要如何处置都可以。” 他的语气平静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隐隐透着些蛊惑的意味。 何相知:“……” 何相知的视线缓缓转向他,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此话当真?” 青衣书生:“自然当真。” 何相知沉思片刻,说道:“那好。” 她左右寻了一根没那么硌人的石柱,背靠着坐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青衣书生:“……” 青衣书生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愕然与不解:“仙子,您这是何意?” “我在等人。”何相知回答。 青衣书生沉默一瞬,提醒道:“您可以先选,作为首先抵达此处的修士,这是您该得的机缘。” 见何相知不为所动,他又说:“您的识海空间受到佛法禁制,修为境界难以更进一步,有替身偶护法,在乱世之中才能安然立身。” 何相知终于翻了翻眼皮:“不要紧。” 她表示,如今世道太平,自己又有师门做靠山,就算一直停留筑基也问题不大,最多是待在山里混吃等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衣书生是彻底无言以对,只好不出声了。 殿内安静下来。 直到又过去半刻钟,白玉终于穿过海面上空的流转青光,踏入大殿的门口。 她的眉宇间透着疲惫之色,对于太衍仙门出身的弟子而言,长时间的御风飞行不仅耗费真元,更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 她先是看到了最先站在高台上的青衣书生,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是谁,又发现了坐在石柱边的何相知。 她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 其中有失望,有怨愤与怒火,但也怀着一丝侥幸的期待。 “……知知姐。”她喊道,“你找到宝物了吗?” 何相知站起身来:“算是,正等着你来呢。” 白玉闻言,顿时有些惊疑不定:“等我?” 她的第一反应是,莫非何相知得到了什么厉害的法器,准备趁此机会拿她练手? 然后便听青衣书生开口了。 白玉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平静而又强大的气息,与仙府同出一源,因此很容易相信了对方所说的话。 “知知姐,你是已经选了吗?”她问何相知。 何相知微笑道:“还是白玉妹妹先选吧,你年纪小,我该让着你的。” 白玉不认为何相知会这么好心,越发觉得当中有诈,便开始推让起来。 何相知并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同她周旋,开门见山道:“我也不是平白无故让你先选,希望你答应我的两个请求。” 白玉:“瞧姐姐你说的,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还是得算清楚,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俩大概祖上百八十代都没有血亲关系呢?” 何相知笑了笑,接着说道:“也不是多么难以实现的事情,你且听一听。” 白玉不好说什么,只能乖巧地点头。 何相知:“第一件事,你继承了替身偶以后,把那个牌位给我。云处木比较值钱,也许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得拿去换钱。” 白玉心里闪过一丝鄙夷,嘴上答应道:“没问题!” 何相知眯了眯眼:“第二件事,你替我向柳扶鹤传个信,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和他谈谈。”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白玉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指甲都要嵌进细嫩的掌心肉里。 何相知无声弯起嘴角:“这样的小请求,相信白玉妹妹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当然不会,姐姐想什么呢?”白玉努力平复着内心泛起的怒火与妒意,唇角挤出一抹笑,“我还得多谢姐姐让我先选。” 她向青衣书生走了过去。 若说何相知的第一个要求还让她感到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第二个要求便彻底消除了她心中的疑虑。 在白玉看来,何相知一直都对柳扶鹤余情未了,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让她放弃首选的机会。 她并不知道,何相知与柳扶鹤不久前才在月霞之森见过面。 青衣书生的视线从何相知身上掠过,似乎有些许遗憾。 何相知看不懂他的眼神,只是打从心底里对这什么见鬼的替身偶感到抗拒,否则在天书幻境里也不至于把落千重放出来当挡箭牌。 直到白玉选中女孩子的牌位,在滴血定契之后骤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何相知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抗拒可能是源自某种潜意识的预感。 青衣书生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空气中的脂粉气味越发浓厚,不一会儿已经接近呛鼻,而青衣书生也像是掉色的水墨画般,全身上下融成一团难以描述的色彩。 几次眨眼的功夫后,他重新塑形,变成了白玉的模样。 白玉愣愣望着对方,有种在照镜子般的荒谬感,甚至一瞬间忘记失去精血的剧痛。 然后她看见了从“白玉”脚下蔓延升起的巨大黑影,狰狞而可怖,如同一张能够吞噬万物的血盆大口。 何相知自然也看见了。 她不仅看见了,甚至还听见了。 落千重的声音直接映入她的脑海,语速不紧不慢,内容却相当惊悚。 他说:“想活命就立刻离开,这座仙府早已变质,你们居然都没有闻到这里的腐烂臭味?” 何相知:“……” 何相知:“莫非道友早就发现了?” 落千重淡淡抛出二字:“废话。” 何相知忍了忍,结果没忍住:“既然发现了,怎么不和我说一下呢?” 落千重:“哦,我以为你喜欢在垃圾堆里打滚。” 何相知:“……” 有那么一瞬间,何相知想要将那个装有落千重的法器从袖内乾坤里揪出来,狠狠扔进“白玉”身后的血盆大口里,让这家伙也去打滚一下。 只不过两人之间还存在百米距离限制。 这一番操作也许伤不了落千重,却可能将自己也送进那张黑咕隆咚的嘴巴。 念及此,她只好按捺住冲动,悻悻跃身上剑。 第二十五章 何相知相信落千重的判断。 实际上,她也从那不断蔓延扩散的黑影里察觉到强烈的不祥气息。 不过几次眨眼工夫,那东西就已经快要充斥整个大殿,仿佛随时要泰山压顶般落下。 暗红长剑载着何相知凌空而起,向大殿的门口急速飞去。 谁曾想在距离门口还有不足三丈的时候,她的脚踝忽然一紧,随之而来便是沉重的拉扯力量,让她差点失控摔倒。 “知知姐,你帮帮我!”身后传来白玉虚弱的声音,“求你不要丢下我!” 何相知头也没回,飞剑迸发出层层剑气,尽数涌向那道金色的捆仙索。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3节 然而也许是捆仙索的品阶过高,剑气只在上方留下极浅的痕迹,远远还没到能断开的地步。 反倒是拉扯的力道越发强悍,以至于她连前进半寸都做不到,如同拖着一座小山包。 何相知不得不转身望去,顿时大惊——好家伙,可不就是一座小山包么!? 只见白玉趴在地上,扬起的脸上毫无血色。 由青衣书生化成的“白玉”匍匐在她身上,正低着头凑近,似乎在寻找下口的地方。 至于那涌动的黑影,不知何时收敛了成一团,变得更黑更稠,如同巨大的乌云长在“白玉”的后背上。 ……就跟叠罗汉似的。 何相知忍不住问候了对方祖宗,怒道:“你快松开我!” 白玉更为生气,扯着嗓子吼道:“你怎么能见死不救!?要是我死在这里,太衍仙门不会放过你,阿鹤更是会恨你一辈子!” 她是真的害怕极了,以至于连惯来的伪装都顾不上。 尽管仙品防御法器应该还在发挥作用,可她的手脚都被那家伙所禁锢,落在脖颈处的冰冷吐息如同野兽獠牙,令她止不住地战栗发抖。 骤然失去好几滴精血,她甚至无法捏出像样的法诀,而凤凰虚影又被用在了先前,如今只能求助于那个最令她厌恶的女人。 何相知觉得白玉的威胁真是可笑,可问题在于她自己也被捆仙锁缚住,一时只能僵在原地,似乎也活成了笑话。 她飞速权衡应对之策,就在这时,“白玉”突然抬头望了过来,眼底神色晦暗不清。 何相知心头警铃大作,在千钧一发之际落地,长剑横档身前—— 伴随着令人耳膜生疼的刮擦声响,“白玉”又瞬间退出百尺,低头望向自己断裂的指甲,半晌笑出了声:“真是把好剑。” 她的声音既轻又柔,带有些许妩媚,又如同毒蛇吐信般透着丝丝冷意:“不愧是仙子的剑,可惜主人太弱了,威力不足百分之一。” “若是太弱,便该噬主。” “这般委曲求全,未免丢人现眼。” 暗红长剑发出冷肃长吟,嗡鸣阵阵很有气势,只不过翻译成人言略有不雅,大体意思是你在说什么狗屁话? “白玉”显然没听懂,还在那低声笑着:“看来你的剑也颇有怨言,这也是想当然的,被无能的主人握在手中,与插入牛粪有何区别?” 剑哪里能听这种侮辱,顿时骂得更起劲了。 何相知:“……” 何相知屈指轻敲剑面:“你先闭嘴。” 暗红长剑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何相知抬眸看向远处似笑非笑的“白玉”,沉默一瞬,说道:“接下来我要让你闭嘴。” 她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也不像是故意装模作样唬人,而仅仅是在平静交代一个事实。 “白玉”眼底闪过轻蔑之色,尽管她如今还远未恢复到巅峰水平,但最起码等同于普通修行者的元婴期,又怎么会是一个小小的筑基能够打败的? “你若是同意与我结下血契,助我重新炼制身躯……”她舔了舔越发腥红的唇,嫣然笑道,“我就饶你一命。” 何相知礼貌拒绝:“我不同意。” 她运转道心,伸出手指在一侧剑锋划动,几缕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到剑身上。 暗红长剑光芒大盛,伴随着越发兴奋而高亢的剑鸣,无形杀意以它为中心向外释放。 空气里忽然多出了些许血腥气息,并且越来越浓郁,甚至盖过了大殿原本的怪异香气。 令人感觉像是置身尸山血海的古战场一般。 何相知的眼眸蒙上一层暗色,本就漆黑如墨的瞳孔此时显得更为幽深,散发着冷肃之意。 “白玉”脸色微变。 明明还是这般弱小的境界,拥有着少得可怜的真元,可她竟然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何相知突然开口:“这把剑没有名字,但是我从找到它的那天起,就知道它是一把杀剑。” “白玉”心想,这还用得着你说吗?此剑本就成型于古时兵役之战,更何况仙子当年一路由南向北,斩杀了无数邪魔与恶道…… 但就算如此,握在你这样的废物筑基期手里,也不该对我产生威胁啊!? “白玉”实在想不明白,但她习惯性防患于未然,涌动的黑雾瞬间化作阴冷游蛇,电光石火间将何相知彻底包围。 何相知缓缓呼气,口腔里也多了些血腥味。 与之同时,暗红长剑却越发锋芒毕露,已经变得鲜红如珊瑚,仿佛沐浴滚热鲜血的洗礼,其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她没说出口的是,在得到这把杀剑以后,她翻阅无数古籍典藏,终于成功钻研出了以微薄修为发挥仙剑威能的法门。 哪怕境界始终未能寸进,她也拥有足以越阶对敌的力量,不然时常下山行走,深入危险地带寻宝,她又怎么能够回回安全无恙,让同门都以为她只是去游山玩水。 至于心怀不轨的元婴期修士,她在过去遇见过不止一回。 面前这个“白玉”甚至都没有他们强大。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白玉”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瞳孔之中倒映出那道破开黑影牢笼朝自己袭来的血色剑光。 她的脑子陷入彻底的空白,直到最后时刻猛然惊醒,发出惊恐至极的呼喊—— 快来救我!!! ***** 太衍仙门。 掌门白尧正在接待客人,一道传讯从窗外急匆匆飞入,落入他的掌心。 他低头扫过,突然起身。 客人有些意外:“掌门可是临时有要事?” 白尧神色微冷,沉声道:“那座新出现的仙府出了状况。”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以下是种田文的仙侠预收,喜欢可以收藏一下~ ****** 《满级剑修转行生活玩家》 昊渊3875年,徐七月出蓬莱仙山。 她行走于八荒四海,遇强则战,愈战愈强,用一把扶摇剑震惊了整个世界。 结果十年过去,她忽然从世人眼中消失了。 *** 传言徐七月在与远古大妖的对战中身负重伤,道心受损,此生再难重回巅峰。 人们大多感慨而惋惜,眼红者想落井下石,更有仇敌闻讯而动。 当事人隐姓埋名现身小镇茶馆,听说书先生讲述自己的过往故事,不时发出沉重叹息。 旁客有些奇怪,问她这是何意。 徐七月摇头道:“当年还是稚嫩了些。” 旁客更为不解,徐仙子骁勇善战,你是从哪里瞧出来稚嫩一说? 徐七月痛心疾首:“当然是因为她忘了在打架前定下赌注,不然早已走上发家致富之路!” 全场寂静一瞬,继而哄堂大笑,人们皆说那可是徐仙子,哪有可能像你这般俗气。 *** 没有谁在意这段茶馆里发生的小插曲,直到数日后,天机阁突然向全天下发布信息—— 徐七月公开接受挑战,五百两一场童叟无欺。 众人:…… 众人:!!! #今天也是为生计忙碌的徐仙子# #即便道心受损你也打不过我系列# 第二十六章 此话一出, 在座客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他们应太衍仙门之邀前来商议雾台大比,除了越神谷与流云派以外,其余那些最起码也是实力中上的仙门。 大家都曾听说寂界大陆有仙府问世一事。 这次的仙府位于第二区,按理来说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相应也不会有太高阶的宝物。因此他们基本是安排门派弟子前往, 作为一次历练的经验。 “掌门可否告知,是出了哪方面的状况?”有人问道。 白尧:“暂时还不清楚, 观星楼发现异常波动, 我先去了解情况, 各位稍等片刻。” 他往前跨出一步,身影凭空消融。 众人惊叹不已,纷纷称赞掌门的缩地成寸术越发臻于化境, 不愧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掌门真人。 秦路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那些门派高层在当事人已然离开的情况下依然对着空气溜须拍马,眼神冷漠中透出几分嘲弄。 旁边的俞行传音问道:“师兄师兄,我们何时才能走啊?小师弟说阿知师侄走丢了,我们得赶紧去找找才行。” 秦路南对何相知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主要原则他对掌门师兄的厌恶, 只不过平时都掩饰得很好, 别人没能瞧出端倪,只当他是性情冷淡使然。 听见自家师妹话里的担忧,他轻嗤一声。 “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几十岁的人了, 哪有什么走丢不走丢的?就算出了意外,她还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么?” 俞行依然有些不安:“师侄她境界太低了, 万一遇到恶人怎么办?” “她又不是第一次往山下跑, 要出事早就已经出事了。”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4节 “但是……” “师妹莫要想太多, 眼下之事更为重要。太衍仙门此番邀请众人前来商议雾台大比,是一个很好的结交机会,否则莫师兄也不会派出两名长老出席……你明白吗?” 俞行似懂非懂,她作为剑宗执剑长老,某种程度上是充当门神的职责,平日里基本上是专注修行,对门派事务不怎么了解。 在她的印象中,狐九道比较懂这些。 “小师弟说,莫师兄之所以会派我跟着,只是因为担心你与其他门派的人发生摩擦,实力不够容易吃亏。” 秦路南:“……” 秦路南:“你能安静点吗?” 俞行“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结果没过多久,她又开口问道:“师兄师兄,我们究竟何时才能走啊?师侄也不知如今安危如何,她一个姑娘家行走在外……” “何相知的命魂灯灭了吗?”秦路南打断道。 俞行想了想,不确定道:“小师弟没说,应该就是没灭吧?” 秦路南揉着眉心:“既然命魂灯没灭,便表明她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元界大陆如此广阔,你这样漫无目标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俞行似乎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时沉默下来。 就在秦路南以为她终于想清楚了的时候,俞行居然一脸认真地开始分析。 “我的神识能够覆盖方圆百里范围,御剑速度应该可以做到日行千里,倘若是从大陆最东岸出发,每飞行十个时辰,休息两个时辰……” “行了,你别搁这和我算数学题!”秦路南不耐道,“我让你待着,你就好好在此处待着!” 俞行“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可过去没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开口:“师兄师兄,我们究竟何时才能走?” 秦路南:“……” 无力感浮上秦路南的心头。 他早该知道,自师妹就是这么个执拗的性子,否则也不可能凭借并不出众的资质一路精进大道,成为剑宗唯二踏入大乘期的修行者。 “算了,你要去便去罢。”他放弃劝说。 俞行终于得到同意,耷拉的柳眉顿时弯成了新月,她欢欢喜喜唤出飞剑,足尖轻点跃出窗外,化作剑光消失于天际。 坐在一旁的某派长老有些惊愕:“俞长老这是……” 秦路南解释说:“宗门出了状况,需要她紧急回去处理,我晚些会自行向白掌门解释。” “原来如此。”那人轻叹一声,“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还记得前些天那道横亘天际的巨大光带,哪怕是在地面上遥遥望去,都能感受到其中毁天灭地的威能……” 他忽然停住了话音。 不仅是他,在座的各门派高层也都没有再继续议论交谈,殿内迅速变得鸦雀无声。 白尧回来了。 而且他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他环视众人一眼,说道:“诸位见谅,此次会议暂时无法继续进行,太衍仙门将立刻组织队伍前往寂界,由我带队前往。” 人们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表情纷纷变得凝重。 越神谷的副谷主站起身来:“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清楚记得谷中有几名亲传弟子正在寂界历练,并且不久前才一道前往仙府。 白尧说道:“根据观测结果,那座新出现的仙府内部有巨大体量的魔气凝聚,似乎正在催生着某种极其不祥之物。” 他望向旁边的观星楼长老,后者点了点头,通过特殊法器将整个寂界大陆的平面图景投射到了空中。 “各位请看,此处正是异变之地。” 他将第二区与第三区的交界部分局部放大,但实际在放大以前,众人就已经发现了异变位于何处——因为实在太明显了。 这片图景以黑色光点代表魔气浓郁程度,越往寂界大陆的深处走,黑色便会越密集。 然而此时此刻,在距离海岸并不太遥远的某处位置,却呈现出一种突兀又诡异的深黑,如同晕染开的墨水般,隐隐有些漩涡状的态势。 “莫非是暗落海那位……”有人迟疑道。 他没有直接说出落千重的名讳,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观星楼长老却有不同看法。 “魔君数日前与那位身份不明的大能修士战过一场,据推测应该消耗极大,暂时不能引起如此大规模的魔气涌动。”他说。 众人闻言,神色变得越发严肃。 倘若不是落千重所引发的异象,莫非天地之间又要诞生一个可能对他们造成极大威胁的魔道存在? 流云派长老也坐不住了,他最看中的弟子此时就在仙府之中。 “你们是现在出发吗?”他大声道,“算上老夫一份!” 越来越多的门派主动申请加入队伍,秦路南观望了一番,也决定跟随大队前往。 白尧有些意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剑宗应该不允许门内弟子前往寂界,秦长老此番随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路南正色道:“那只是用来保护年轻弟子的门规,本意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于长老而言无碍。眼下寂界发生此等大事,又恰逢让我遇上,在情在理都当义不容辞。” 白尧面露赞许之色:“秦长老的品格值得钦佩。” 秦路南拱手:“白掌门过誉了。” 众人登上穿云梭,向阵法所在的位置进发。 想要从元界大陆到达寂界大陆,通常来说有两种途径。 一是横穿混沌域的暗落海,这需要花上不少的时间,而且那里属于落千重的地盘,他并不喜欢别人入侵自己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可以通过数千年前众门派联手布设的传送阵法前往,出口分别固定在六个区的上方,这也是最常用的途径。 传送阵法要强大的灵气维持,因此建在了中央腹地某处灵脉之上,从太衍仙门乘坐穿云梭到达那里,需要半刻钟的时间。 先前白玉等人乘坐的小型穿云梭,如今还安静地停靠在山脉之间,似乎正等待着乘客的归来。 白尧脸色微沉。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知道的人闭口不谈,生怕哪里说错话惹怒了他。 白尧朝驻守此处的太衍仙门弟子颔首示意,传送大阵随即发出蒙蒙辉光,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等到视野重新恢复清晰之时,他们已经身处寂界上空。 但是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这一众来自各门各派的高层,竟全都愣在原地,露出了或深或浅的震惊之色。 原因无他,就在他们视线远眺处,此时居然出现了一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剑光! ***** 半刻钟前。 何相知一剑砍向“白玉”,剑光卷挟着澎湃灵气,直接将对方斩成了两半。 然而落处却没有任何阻力,与先前交手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那间雅室里的青衣书生,并非某种真正存在于现世之物。 何相知微蹙着眉,又提起长剑横向一扫,将之二分为四,再然后是四分为八…… 她拿出了夏日切西瓜的气势,在短短数息之间将这家伙大卸八块。 剑锋所过之处,剑意残留不去,交织成无形之线,将对方的断肢残体持续分割成更为细小的碎片。 真正的白玉在不远处看傻了。 明明场面没有任何血腥,她的脊背却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何相知……何相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白玉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反而越想越害怕。 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那个曾经令她动弹不得的家伙被何相知轻而易举打败的缘故,危机感被加倍放大了,就连仙品防御法宝也无法给她带去更多的安慰。 瞧着那根缚住何相知脚踝的捆仙索,白玉犹豫了一下,又悄悄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大殿开始震颤起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尝试着捏出御风法诀,好几回后终于成功。 她大喜过望,忙不迭向出口扑过去,谁曾想那团流转不息的青光竟骤然变作刀锋般的尖利牙齿,上下两排交错,眼看就要合上。 白玉紧急刹住速度,在最后关头转了个弯,重重撞在了一边的石柱上。 “……知知姐,出口封住了!”她不得不朝大殿内唯二的活人喊道,“我们出不去了!” 何相知看了她一眼,凉凉道:“是啊,这可不是多亏了你吗?” 白玉脸色有些发青,但也知道眼下情况不妙,她要尽可能利用何相知的力量助自己脱困,只能努力忽略对方的嘲讽。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何相知没有理会,再次抹了点血到暗红长剑的剑身上,寻找到这座大殿的薄弱之处,手起剑落。 轰——!!! 剑光与建筑的碰撞发出巨大声响,霎时之间尘土飞扬,更有碎石滚落,迫使她连番后退数丈。 何相知眯了眯眼,视线穿透弥漫空中的尘埃烟雾,发现那处裂痕正在快速修复。她心念一动,飞剑立刻闪电般刺入,牢牢钉在了最后仅剩的缺口处。 地面晃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从外部抓住了大殿,玩耍似的上下左右摇动。 与此用时,某种难以言喻的声响也回荡在这处空间,似乎因为强大外力的挤压,建筑结构已经开始发生错位。 高台之上,香炉倾倒,三个牌位全都翻滚掉落。 何相知猛然记起这些都是白花花的灵石,正要去将它们收进须弥芥子中,眼前又闪过方才那个“白玉”的诡异面孔,有些迟疑。 她忽然看到了白玉。 这位太衍仙门的小祖宗还未从失去精血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真元调动尤其困难,好不容易祭起一张求救的传讯灵符,却连这个大殿都出不去。 她看着那张明黄色的符纸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空中乱转,脸色越发惨白而无助。 她只能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仙品防御法宝非渡劫期大能修士不能破,再不济也只是被困在此处,太衍仙门定然会来救她出去。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5节 可与此同时,却又有另一道声音越发响亮—— 万一仙品法宝被破了可怎么办?她如今也许连炼气期修士都不如,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不就等于必死无疑了么? 显然两种念头之中,后者逐渐占据上风,就在白玉越发焦灼不安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白衣姑娘茫然抬头,发现何相知信步走来,眼神竟是罕见的友善与温柔。 “白玉妹妹,我们得合作才行。”她说道,语气诚恳真挚,“只有互帮互助,我们才有可能度过眼下的难关。” 以往白玉每次听到何相知叫自己妹妹,内心都会涌上一阵强烈的厌恶,可这一次她居然有种如闻天籁的感觉。 “知知姐,”她嗓音哽咽,“我……” 何相知温和打断:“你会帮忙的,是吗?” 白玉正要答应,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丝警惕,到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姐姐需要我帮什么忙?” 何相知继续温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白玉越发紧张,心想万一何相知等会儿让她冲到前头当肉盾,又该如何合理拒绝却不会让对方抛弃自己。 “……姐姐请说。” 何相知指着高台处翻落的牌位:“看到那三件东西了吗?” 白玉点点头。 她不仅看到了,还立刻想起自己失去精血的全过程,眼底闪过一丝怨气。 何相知当作没看见,说道:“你也不用做其他事,就替我好好保管着,那东西在不久之后会发挥大作用,也许将是我们能否脱困的关键。” 白玉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何相知一脸高深莫测:“我自有门道。” 见过何相知的厉害以后,白玉自然不会再轻视她,于是很快接受了这番说辞,咬咬牙答应下来:“我会保管好的!” 何相知:“由于此事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立下天道誓约,保证自己将会全力保护三个牌位,直到我需要时再交还于我。” 白玉原本还有些许迟疑,可就在这一刻,那股来自未知外力的强烈挤压终于导致质的变化。 只见大殿内石柱断裂倒塌,地面隆起折叠,整个空间瞬间变成了扭曲成团的纸张,然而依旧严丝合缝,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缺口。 除了暗红长剑所钉住的那处。 白玉顿时慌了,她预感到自己若是再不能出去,便极有可能会被镶嵌在这堆乱石碎屑内部,动弹不得。 “都依你的,我发誓便是!”白玉急急道,“可你也得发誓不会丢下我在这里!” 何相知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毕竟那可是成山高的灵石,少说也有近千万,谁会舍得丢下? 白玉立下誓约以后,何相知终于放下心来。 她知道此人身上必然挂有某些强力的防御法宝,应该可以护住宝贝的安全。 何相知一手握住了剑柄。 暗红长剑发出了不满的嗡嗡声,表示自己被挤得快喘不过气,也不知何时会凄惨地断成两截,而你这个主人居然不管不顾,去关心那劳什子破木头!? 何相知:“别抱怨了,你所有打磨保养洗涤高级套餐的钱可全在那里面。” 暗红长剑:“……” 暗红长剑顿时没了音,非常听话。 何相知眸光微沉,真元从体内流向剑身,深深吸了口气,凛冽肃杀的剑气骤然爆发。 蛛网般的裂痕以落剑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她察觉到了少许松动迹象,当即紧握长剑劈下—— 更为强大的剑意自虚空浮现,仿佛能听见无数金戈碰鸣,随之而来的是破空之声,数之不清的无形剑刃如疾雨般轰向裂痕处,转瞬破开了直径三丈的大口子! 倘若俞行在此,只怕也要看直了眼。 何相知的虽然境界虽然低微,但她天生适合用剑,于剑之一道的感悟已经走到了同门弟子的最前方,甚至不逊色于门派长老。 这诡异的大殿果然自带惊人的恢复功能。 直径三丈的缺口,转眼之间就没了一半。 不过何相知的速度也不慢,而白玉更是紧跟在她后面出了洞,勉强捏着风决悬在空中。 然而当她抬头望去时,心里才浮现的丁点喜悦便彻底熄灭了。 那是一个极其庞大且丑陋的怪物。 它的身体如同山脉,近似人形却四肢细长,挤压大殿的恐怖巨力正是来源于它的手掌。 在那个应该是脸孔的部位,此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眼睛,像是才刚开始雕刻绘画的人偶面具,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原来的海洋与孤岛已经不见踪迹,甚至无法确定此时是否还在仙府之中。空中不知何时张开了半球形的屏障,似乎是要阻止她们离开这里。 何相知的神色异常凝重。 她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以及杀机。 这股压迫力只有在面对渡劫期的时候才感受过,也就意味着这是来自渡劫期的杀机。 她想了一想,认为单拼有些冒险,取出果核法器低声问道:“道友道友,能支个招不?” 落千重没有回应。 明前不久还曾出言提醒,此时又好像变回了深度沉睡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多情。 魔君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本身与她又毫无亲缘关系,怎么能指望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施以援手?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何相知抬眸望向巨人,眼神明亮又坚定。 既然无路可退,便且试上一试。 ***** 实际上何相知误会落千重了。 虽然他的确行动全凭心情,会否愿意帮忙仍是未知之数,可何相知的那句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见。 眼下待在果核法器里,只是落千重的肉身,而他的神魂已然去到了万里以外。 在大殿异变发生之时,落千重发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熟悉气息,正是数日前与他交手的那个家伙。 他神魂出窍,循着气息瞬息万里,去到某处幽暗山谷之中,如今正与一黑袍男子对峙。 第二十七章 如今的落千重与几日前有着明显不同。 他体内的灵气与魔气已经重新恢复到平衡状态, 不再发疯似的互相撕咬。 正因如此,落千重的性情也变得有些懒散起来,眉宇之间不见丝毫暴戾之色,甚至还透着几分世家公子的优雅从容。 他没有开打的意思, 微微挑眉, 说道:“阁下遮挡得这般严实,看来是有哪里不见得光?” 黑袍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如烟如霭的流动暗影之中, 男女老少形象莫辨, 发出的声音阴沉沙哑, 也像是经过某种特殊的扭曲处理。 “你还真是穷追不舍。”他冷笑道,“没想到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也能让鼎鼎大名的魔君记挂。” 落千重:“哦, 因为我很闲。” 黑袍人:“……”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让黑袍一时无言以对。 落千重:“而且我觉得挺有意思。” 黑袍似乎在琢磨着这句话:“有意思?” “很久没有真正与人动手了,自然有意思。”落千重顿了顿,唇边忽而泛起一抹笑,“还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黑袍默不作声, 落千重便也不接着往下说,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谷间忽然有疾风呼啸而过,树梢沙沙如鬼魅碎语,高空掠过的凤尾鹤发出凄厉哀鸣,被狂乱的气流抛向了山脉的另一侧。 大风怒号, 似有森然杀意隐藏其中,然而等到风声渐息, 一切又隐匿得无影无踪。 黑袍终于开口:“魔君何必掺和此事?” “嗯……其实我不喜欢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落千重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 抬眸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不过考虑到阁下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再讲一遍也无妨——因为我很闲。” 黑袍:“……” 黑袍的关注点不在最后一句,而是有些奇异地问道:“你说我年纪大了?” 落千重安慰道:“人生在世,总会有需要服老的时候。” 黑袍觉得十分可笑,然后就真的大笑起来,只是声线嘶哑粗粝,如同尖锐指甲刮擦在门板上,让落千重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突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出手了。 大能强者之间的交锋可以持续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有可能转瞬便见高低分晓。 四周的天地灵气在极其短暂的数息时间内发生剧烈涌动,又以更快的速度归于平息。 另一波从空中飞过的凤尾鹤,更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扑扇着翅膀就要落入山涧。 黑袍撞在了山脚的巨大岩石上。 尽管如此狼狈落败,他身上那些缭绕的墨色烟雾却依然不见散去迹象。 落千重的一只手穿过雾气,牢牢卡在对方的脖间。 对于渡过雷劫落成地仙的修行者而言,以虚化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手掌骨节匀称,透着羊脂白玉般的色泽,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只手。 哪怕是那位修行大如来金刚不坏般若掌,可以轻而易举劈开巍峨山脉的苦灯僧人,也不敢与这样的手掌对上。 虽然眼下的落千重只是神魂离体,并且因为先前的一场大战实力折损了几成,但对面的黑袍也是同样的状况。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6节 更有甚者,当时那绵延千万里的毁灭能量尽数向对方倾泻而去,定然会给他带去更大的伤害,足以动摇根基。 也就是说黑袍被削弱得更厉害,是那种应该躲在哪个洞府里休养的伤势。 实际上在间隔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再次察觉到此人的气息,落千重也有些意外,进而生出了些猜想。 他还记得在数日之前,正是这家伙在暗落海上空施展大范围的乾坤挪转之术,才让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之后不久,何相知便出现了。 作为筑基期的修士,能出现在寂界大陆的中央深处,本就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可若是被乾坤挪转之术送到那里的,似乎就说得通了。 至于方才在仙府之中,异变同样发生在何相知身边,并且是在那丫头用出了古怪的伎俩,即将把木头人偶的魂灵斩杀之时。 虽然俗话说无三不成几,可连续两回如此,也未必就是碰巧。 落千重浅色眼眸微垂,静静注视着被自己控制的黑袍。 触感是冰冷的,没有鲜血流动的温热气息,这不是活人的身躯。 “你似乎对那人很感兴趣?”他侧头问道。 黑袍不吭声。 落千重难得脾气好,耐心道:“她体内有一缕古怪的仙气,似魂非魂,是祖上血脉继承下来的?亦或是轮回转世伴随之物?” 黑袍还是不吭声。 下一刻,他剧烈抽搐起来,如同突发急症的病人。 落千重眯了眯眼,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 “我既已封锁空间,你却能金蝉脱壳……确实有意思,不愧是前辈。” 他心念微动,无需用力,那具被黑色雾气笼罩的身体便开始出现裂痕,迅速瓦解化作粉屑灰尘,簌簌落入草丛之中。 落千重收回了手,有些嫌弃地瞧着从指间落下的几片尘埃,唤来了流水细细清洗。 就在他要离开此处的时候,忽而又有风起。 黑袍的声音隐约从风中传来,像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余音。 “且看西方。” 落千重:“……” 他如今身在东方元界大陆,西方指的自然便是寂界大陆。 神识越过山川大河,穿过暗落海茫茫迷雾,到达那处魔气四溢的贫瘠之地时,他看见了一道贯穿天地的血红剑光。 仿佛是要向这整个世界落剑一般,那片光芒之中所蕴含的森然剑意无情且冷酷,绝对纯粹的杀意与澎湃的灵气交织,连百里外徘徊的魔灵都纷纷惊恐退去。 那是毁灭的征兆。 剑光砍向的对象是一个揉杂着多个魂灵的巨型傀儡,以执念为驱动,吸收庞大魔气不断强化身躯,已经有媲美渡劫期的破坏力。 “那是世间最美的剑……魔君以为如何?” 听到黑袍的问题,落千重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我觉得很是无聊。” “那是因为魔君没有心系之人。” 落千重微微一怔,遥远记忆中似乎有某道身影走了出来,在盛日的光影下亭亭玉立。 然而当他想要细看时,却只记得许多并不连贯的细节,譬如轻响的铃铛,又或者语带笑意的调侃,以及有时会握在手中的一柄剑。 除此以外的更多信息,无论是对方的五官容貌,还是嗓音声线,连姓甚名谁都是一片模糊。 他的心情变得有点糟糕。 黑袍似乎并未察觉,还想要说些什么。 “你可以闭嘴了。” 落千重面色冷淡至极,眼底浮现出一抹极细微的猩红:“我不介意提前送你入土。” ***** 何相知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某个看着就有点熟悉的雅室里。 ……这算是什么? 人死之前的走马灯吗? 看来我是真的打输了? 何相知的脑海内一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挥剑横砍巨人脖子,却在即将成功的关头被拍飞的一刻。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印象变得非常模糊。 她只隐约记得自己流了许多血,真元消耗得非常厉害,来自体内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而天地似乎变成了令人不喜的深红色。 何相知不禁有些郁闷:“明明就差一点,怎么不让我砍完?”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何相知立刻警惕扭头,发现那里坐着一个青衣书生,桌面上摆着两杯茶,还有热气袅袅升起。 ……该死的怎么又是你!? 何相知瞪大了眼,十分不理解,为何自己的走马灯还得和这家伙牵扯上。 回到把唐世誉把五百万灵石给她的那天不行么?或者刚筑基成功时也行啊,还记得那日夜里和大师兄一起跑到后山,把师父种的灵果摘了个遍,别提有多少爽快! 她边想边要抽剑,却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仙子请坐。”青衣书生说。 何相知不肯坐,此处情况诡异,不知是真的回马灯还是某种幻术或者圈套——若是属于后者,就没有吃了亏还要中招的道理。 她在心中呼唤那把杀剑,依然得不到回应,目光一凝,反手捏起剑决。 剑修没了剑是个问题,但不代表没了剑就要变成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修行以剑入门,最终必然是要万物皆可为剑,方能成就大道。 青衣书生见她露出明显的戒备之色,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是真的。” 何相知:“你说是就是?先前那个也说是。” “仙子……” “都说了我不是仙子。” 青衣书生愣了一瞬,随即露出抱歉的表情:“从前喊习惯了,如今骤然见到,有些没能纠正过来……我该如何称呼你?啊,对了,你可以叫我阿卿。” 何相知立刻想到了那枚印章,上面就刻着个“卿”字。 阿卿的态度很诚恳,她将信将疑,想了想也还是坐了下来,打算看看对方准备整什么花样。 “请喝茶。”阿卿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何相知没有喝,径直问道:“听你的意思,对于先前在仙府里发生的事情,你都是知道的吗?” “是的,我很抱歉,他们给你添麻烦了。” “那我如今是活着还是死了?” “仙……道友请放心,你还活得好好的,此处是我的一念神识所营造出来的空间,我们在以神魂形式进行交流。” 何相知听到这里,正要松一口气,结果对面的阿卿却话锋一转:“但你可能活不久了。” 何相知:…… 何相知:??? 第二十八章 何相知心想, 若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骂她早死,她该如何回敬才比较合适? 然而阿卿神色认真,甚至透着几分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 又或者有什么恶意。 ……那么便是打算忽悠了? 何相知在这一方面略有些经验, 只是不知对方段数几何,于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谁曾想阿卿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而是先讲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那些都刻在了大殿的石柱之上, 何相知当时粗略扫了几眼, 知道些大概。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那些年世道很乱,若无安身立命之术, 很容易会在外头丢了性命。”阿卿顿了顿, 问道,“道友应该曾经进入过某个天书幻境?” 何相知点点头。 阿卿:“共计四十九个卷轴,都是以我的亲身经历为基础制作而成,当中有些就记录了当年的混乱状况。” 何相知想到了天书里那个怪脾气老头,也是用这个理由逼她选择:“你所说的当年……究竟是什么时候?” 阿卿仔细思索片刻:“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那时人间皇朝式微, 似乎是岚岳山周氏当政。” 何相知对历史了解不多,没听说过岚岳山周氏,哦了一声,打算回去以后有空查查。 阿卿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轻叹道:“也许已经不在了罢。” 何相知:“王朝更替是常有的事儿。”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人间总会选择自己的存在方式, 犯不着我们去忧心。” 阿卿抿了口茶, 敛去眼底的复杂神情,平静道:“总而言之,为了能在乱世行走,我按照师父的要求炼制本命替身偶。” “谁曾想炼制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最终三个人都用上了,才成功炼成。”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不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仅仅是成就法宝武器的材料。 何相知听着不太舒服,但也没说什么。 也许是特殊时代环境使然,又或者对面的青衣书生本就是冷血之人,但都与她无关,她没有任何立场多言置喙。 阿卿看出了何相知内心所想,意识到如今很可能是一个和平年代,感慨之余有些欣慰。 “世间大道千千万,木偶傀儡术修行到极致,也能羽化登仙。”他说道,“只是怨念渐深,心魔越盛,便免不了陨落的一日。” “相较之下,剑之一途虽然艰难,却更为纯粹,若能道心坚定,信念不移,自然诸邪不侵,即便沾染因果业报也无碍前行。”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7节 何相知扬眉,觉得对方像是意有所指。 “那这座仙府是怎么回事?”她问。 阿卿说道:“此府是我成仙后生活的地方,我因反噬而身死,仅有一缕神魂留于府中。” “我本想毁灭三个牌位,却力有不逮,陷入沉睡。直到不久前重新苏醒,可神魂已然接近溃散,直到此刻才勉强与你交谈上。” “府中设置重重试炼关卡,皆因我确实有一件想要交给后世有缘人的宝物,只是未曾预料会反被他们利用,给你制造那样的麻烦。” 何相知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居然还真有宝物的戏份:“别告诉我是那个巨人……” 阿卿摇了摇头:“那是有心者在推波助澜,将魔气与魂灵执念融合的产物,并非我愿为之。” 何相知:“那是谁?” 阿卿:“我不清楚,他的气息有点熟悉,像是我以前认识的某个人,只是我的记性已经很不好了,一时难以想起来那人的身份。” 他话音一顿,定定望向何相知:“无论是谁,他给我的感觉都很不好。而且这不好的预感也与你有关——还记得我方才所说的吗?你可能活不久了。” 何相知:“……” 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唯一的问题是再次听见对方如此断言,她的心情实在算不上愉快。 自己才修行几十年,从来无病无灾,哪怕和被狂蟒巨妖咬断了腿,也能很快爬起来活蹦乱跳——凭什么说她活不久了? “能解释一下这是何意吗?” 阿卿:“仙人可以感知天地法则构成与万物运行规律,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到因果宿命。只是这就如同隔雾望山,并不十分准确,更难以获知全貌……” 何相知感觉此仙讲话的调调颇有几分民间神棍的气质,忍不住打断道:“简而言之?” “简而言之,我也没法说清楚。” “……” 也许是何相知的脸上写满了无语,阿卿难得有些尴尬,但又立刻正色道:“倘若你从此止步修行,也许能够逃过一劫。” 何相知直截了当:“不可能。” 阿卿笑了起来:“我觉得也是。” 他从虚空之中取出一物,放到了桌上。 “那么便请收下此物,在关键时刻,它也许会发挥出乎意料的作用。” 何相知打量了几眼,将信将疑道:“这就是宝物?”未免太平平无奇,看起来就像一颗从灶房里捡到的豆子。 “不,这是我的一点小小馈赠,感谢你在我生命中的最后时刻陪我说上些话。” “至于另一件真正的宝物,也一并托付于你,希望道友能善用之……” 阿卿声音渐低,身形也在淡去,很快消失于空中。 与此同时,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化作流光,凝聚成了一座小巧而精致的宫殿,仅伴有七彩霞光环绕屋檐,仙气飘飘且富丽堂皇。 何相知眨眨眼。 随着轻微的碰撞声响,平平无奇的豆子落到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而缩小版的仙府依然悬浮在何相知的面前,散发着阵阵耀眼的光芒,似乎在等待她伸出双手满怀喜悦接过。 何相知没接。 她甚至视若无睹,开始找起了自己的剑,随后便发现那把暗红色的杀剑正好好被自己握在手中,发出规律而又轻缓的嗡嗡声响。 有种餍足的情绪从剑身传来。 何相知不是很懂,直到她看见了巨人一分为二的身躯——还有那道一路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巨大裂痕,以及空中残留的凌厉剑意。 她神色微惘,隐约明白了什么,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至那边的仙府苦等无果,感到委屈极了,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通体暗淡无光。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何相知的注意。 她突然想起来,阿卿还送了自己东西,倘若那豆子不是宝物……那便是这件? 她若有所思,小心翼翼用剑尖戳了戳宫殿的一角。 这玩意儿一颤,随即迸发出更为华丽的辉光,隐约中竟似有钟鼓齐鸣,激动非常,仿佛在说——收下我收下我收下我! 何相知:“……” 至于数百米外的白玉,先前受那道仿佛毁天灭地的剑光波及,身上的仙品防御法宝几近碎裂,人也是直接晕了过去。 如今才将将转醒,甫一抬头,便瞧见何相知拎起某样流光溢彩的东西——她从那东西感受到了一丝仙意,很可能是高品阶的法宝! 白玉挣扎着想要起来,可全身上下的骨头却像是被碾过般传来剧痛。 她动弹不能,只能远远干看着,一时气急攻心,结果又晕了过去。 ***** 仙府消失不见,那道无形结界也散去了。 何相知与阿卿在神识空间进行了一番对话,然而现实之中只过去了数息时间。 太衍仙门的掌门白尧是先赶到的。 他一眼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白玉,眼底闪过惊怒之色,脸色更是黑得可怕。 直到确认白玉呼吸尚在,给她服用最高品级的续命丹并过渡真元助其修复后,白尧的神色才稍稍和缓。 然后他注意到了何相知。 原本缓和的眼神顿时又变得有些阴沉:“……是你?” 第二十九章 白尧自然认得何相知。 实际上那些各大门派的高层, 哪怕没有见过何相知的样子,也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三十年前,她是与柳扶鹤齐名的天之骄子,以史无前例的惊人速度成功筑基, 甚至还是最凶险的临战筑基, 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继续创下最快结丹的记录时,何相知却泯然众人, 直到柳扶鹤从金丹到了元婴, 她却依然还停留在筑基期。 于是曾经的天才渐渐变成了笑柄, 再渐渐无人问津。 只不过在白尧眼中,何相知不仅仅是一个陨落的天才,更是一个可能影响柳扶鹤道心的麻烦存在, 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要求自己的徒儿同对方撇清界限。 如今突然在这里见到何相知, 边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白玉,他的心情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白尧严厉道,“一五一十告诉我,半分不能隐瞒!” 何相知一看见白尧那张脸就想起某些不愉快的记忆,但毕竟是太衍仙门的掌门, 她还是意思意思行了一礼:“掌门好。” 白尧沉声道:“说!” 何相知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谁曾想她的话才说出口,便被秦路南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何相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各门派的大部队也已经到达。 他们很快发现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年轻弟子, 有人瞧见其中的熟悉面孔,顿时脸色大变, 赶紧奔赴过去查看情况。 更多的人围到那巨型尸骸的旁边, 感受着残留在那具庞大躯体里的能量, 脸上浮现惊异之色,不禁议论纷纷。 “这莫非就是那魔气凝聚之物?” “苍天在上,它是如何死的? “你们还记得方才那道剑光不?此物之死会否与那剑光有关?” “唐道友此言实乃废话,如此明显的剑痕,又怎么可能与那道剑光无关?” …… 如今这四周的魔气已经不是特别浓郁,一切似乎恢复寻常,于是众人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他们越议论越热烈,甚至开始猜测是不是有隐世仙人碰巧路过将魔物斩杀,殊不知当事人及当事剑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老实又听话地接受着来自门派长老的训斥。 “你知不知道俞行和狐九道正在满世界找你?下山那么久都不向师门报平安,让一众长老替你担心,可真是能耐啊!”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剑宗规定,所有弟子在未得到同意以前都不可以进入寂界!” “你不过区区筑基,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又如何向培育你的师门长辈交代?” 何相知原本想要解释,可是一来注意到秦路南似乎根本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二来则是因为事情真要说起来,不得不牵扯到柳扶鹤。 而一旦牵扯到柳扶鹤,某掌门的脸色只会更臭,也许还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并未多言,低声道:“弟子知错。” 秦路南一看就知道她不是真心认错,还想再训些什么,却被白尧出言打断。 “你们的门内私事容后再议,如今状况有变,我们需要复原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与此同时,那边的越神谷副谷主将一缕神识从几名弟子体内收回,眼神越发凝重。 经过一番检查,这些真传弟子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伤势都极其严重,其中一个更是几乎没了生息,若是再晚上半刻,便很可能回力乏天。 他听见了白尧的话:“白掌门所言有理。” 众门派高层当然没有异议,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落在了何相知身上。 毕竟进入仙府的修士之中,目前只有她是意识清醒的,并且身上看起来干干净净,竟然连半点灰尘土屑都没有。 这其实有点奇怪,毕竟她的修为最低,有些人暗地里猜测,或许是剑宗给了她某样厉害的防御法宝。 何相知飞快思索,用三言两语将事发经过交代,同时不忘将自己从中摘出来。 “……后来我昏迷过去,清醒时便见到巨人的尸体倒在地上,仙府也消失不见。我发现白玉道友在不远处,想过去查看她的情况时,白掌门您就出现了。” 白尧紧皱着眉:“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突然发生,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相知点头。 一长老忍不住问:“那你有没有看到是谁落的剑?” 何相知摇头:“并无。”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8节 白尧有些将信将疑,直觉告诉他这当中存在某种违和,但一时又分辨不出违和在何处。 片刻后,他对何相知说:“你立下天道誓约,发誓所言绝无虚假。” 秦路南听了,眉头不由一皱。 在他看来,这代表这白尧不相信何相知所说的话。 虽然他同样不喜欢何相知,但她毕竟是剑宗亲传弟子,白尧的不信任也就意味着对剑宗的不信任。 秦路南对剑宗有着极强的归属感,与莫从山一样以门派历史底蕴为傲,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落了弱势。 “……我认为此举没有必要,白掌门。”他站了出来,说道,“何相知不至于在众门派高层面前说谎,她没有这个胆子。” 何相知在心里给秦路南鼓掌。 但她表面上还是微垂着眸,轻抿着唇,努力去装作一个被大佬环绕却战战兢兢维持镇静的弱小修士。 白尧沉默了,无人知道他内心在想着什么。 其他人也不好开口说话,虽然他们当中有些觉得秦路南不无道理,这般强硬要求立下天道誓约似乎过于不讲情面,但显然都不愿触怒太衍仙门。 越神谷副谷主看了眼何相知,又看了眼昏迷的谷中弟子,道:“不如等其余人醒来再说。” “……”白尧终于开口,“可以。” ***** 留下少数弟子在寂界善后,众人通过传送阵法返回了太衍仙门。 何相知不能离开,所幸也没有被当作可疑囚犯对待,太衍仙门的执事给她找了间位于山腰的客房,嘱咐她老实呆在里面,三餐自有人照应。 只是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何相知不解为何,直到正午时分食盒送来,她看见柳扶鹤那张表情冷淡的脸,眼神顿时变得比执事还要古怪。 在仙府里的时候,她同白玉说想找柳扶鹤谈一谈,虽然主要是让她放下戒心,但其实也不完全算是胡说。 早在莫名其妙被送到混沌域的那会儿,她便已经做出决定,回去以后要让柳扶鹤给个说法,并索要身心双重损害赔偿。 只不过她没想到对方是以这样的形式出场,如今骤然对上视线,竟有些无言以对。 柳扶鹤先开口了:“吃饭。” 何相知:“……” 何相知:“哦。” 她确实有点饿了。 横跨寂界大陆的几日时间里,她把须弥戒芥子里为数不多的存粮消耗完毕,又因为耗费大量真元,身体急需补充食物能量。 而且吃饱了才有精气神谈判。 何相知这样想着,便动手拆开食盒,开始大口干饭。 柳扶鹤坐在桌椅边上,安静得如同空气。 他的视线不时落向何相知乌黑的发顶,随后又像是觉得唐突,很快移了开去。 何相知对此毫无反应。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反应的兴趣。 从前两人关系还好时,或共同前往秘境探险,或在酒楼里饮茶听曲,或穿梭于民间集市的人流之间,她也经常能感受到这种注视的目光。 那时候的她会暗暗窃喜,装作不经意间回过头去,享受与对方视线交汇的瞬间,感到满足而雀跃。 如今她内心毫无波动,只想赶紧喂饱肚子。 片刻后,何相知放下碗筷。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发出严厉质问,谁曾想柳扶鹤居然不约而同出声。 “我觉得你可能欠我一句道歉……” “很抱歉,是我害你流落寂界……” 两人纷纷话音一顿。 何相知有些不高兴,才刚开口就被打断,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都给破坏了! 她瞪着眼,往下说道:“光是道歉可不够,你可知我遭了什么罪?” 柳扶鹤抿紧了唇。 有一瞬间,强烈的自责与愧疚情绪从他眸底涌现,却又立刻在强大的控制力下归于平静,消失无踪。 “没有下次了。”他认真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令你身陷险境。” 何相知心想,确实没有下次了,人一生中犯傻的次数可不能太多,更何况是接连栽在同样的坑里? “以后如何暂且不说,我此番遭受无妄之灾,不仅三番四次险死还生,也错过了月霞之森的宝物,这笔账该如何算?” 柳扶鹤熟知何相知的脾性,反问道:“你想如何?” 何相知:“赔偿是必须的。” 柳扶鹤:“你要什么?”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五官棱角线条分明,也如往常那般透着霜雪凉意。 倘若是别的弟子在此,很可能会感到惴惴不安,甚至觉得这句“你要什么”是某种意有所指的警告。 但何相知不同,她一脸从容不迫地掰着手指头,非常明目张胆地在不断往上加码。 这场景似曾相识,柳扶鹤的唇角无意识微扬,声音少见地柔和下来:“都依你……” 话音还未落,忽然一道符光越过窗沿落入屋内。 柳扶鹤神识一扫,脸色微变。 “白玉师妹醒来了。” ***** 太衍仙门不愧是仙道第一宗门,各种疗伤圣药不要钱似的用在白玉身上,成功让她率先恢复意识。 只是身体依然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咳血的模样。 何相知被带到议事大殿的时候,白玉已经在那里了。 白尧让何相知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然后问道:“玉儿,是这样吗?” 何相知目光微闪,她不知白玉当时看见多少,又会不会借此作妖。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印象中,基本也是这样的情况。” 何相知眉毛一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对方接着说道:“只是我发现,姐姐好像没有提到关于那件宝物的事情……应该是不小心忘了罢?” 第三十章 众所周知, 仙府之中通常藏有珍贵宝物,这也是吸引着众多修士奔赴探秘的原因之一。 纵观过往千年历史,寂界大陆曾经出现过一百二十四座仙府。 若是放在几千年以前,也许每隔几十甚至上百载才会有仙府问世, 可如今基本上两三年便会出现一座, 甚至有着越发频繁的趋势。 人们无从得知这是否预示着什么,正如仙府的来历至今依然是个谜, 但渐渐还是能摸出些规律来。 譬如越往大陆深处去, 仙府内的宝物等级便会越高, 相应获得的难度也会越大。 又譬如有的仙府即便宝物被取,也将一直存在,而有的仙府可能没等修士深入就先消失不见, 下次出现不知猴年马月。 此番观星楼发现魔气异变,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身份不明的庞然大物上,又因为见着年轻弟子身负重伤,迫切想要知道事件发生经过,一时之间也忘了宝物的事儿。 如今被白玉提醒,他们纷纷回过神来。 原本那些猜测何相知可能身怀剑宗法宝, 因此才会伤势最轻的门派长老, 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们知道白玉带着仙品防御法器,却还是倒下了,剑宗法宝再怎么厉害,按理来说也不应该护得住同在现场且修为更低的何相知。 可若是得到了仙府承认, 受其庇护,情况就变得不同了。 更有甚者, 或许仙府里藏有比白玉那件仙品法器还要强大的防御法宝, 何相知拿到了它, 才可以全身而退。 尽管这与摸索出来的规律有些出入,可也没有规定在寂界大陆外围的仙府就不能出现高阶宝物……反而此等解释看起来更为合理。 白尧确认道:“宝物?” 白玉轻轻点头,飞快打量何相知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白尧皱了皱眉:“有话直说便可,此处是你的师门,又何须瞻前顾后?” 白玉咬着下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当时曾经短暂恢复清醒,恰好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一件仙气凛然之物,与仙府的气息同出一源。” 众人闻言,心想果然。 白玉面色不安道:“希望姐姐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那宝物毕竟是大家通力合作才拿到的,就算你先到先得,趁着大家昏迷时据为己有,是不是也能给我们看一眼呢?” 说到激动时,她还重重咳嗽出声,似乎触动到了五脏六腑的伤口。 何相知:“……” 白玉这话说的,就仿佛是她卑鄙地抢夺了大家的东西似的。 可先不谈那玩意儿是主动跑到她手里的,当初在仙府中忽然发飙,想要干掉其余竞争对手的人,不正是白玉自己么? 一旁的柳扶鹤忍不住道:“仙府探秘,从来都是自寻机缘,并无据为己有的说法。” 白玉闻言,顿时有些委屈:“师兄,我知你同姐姐关系好,只不过那是大家都有份儿的!” 柳扶鹤:“师妹……” 白玉:“如今我们每个都浑身是伤,宝物却被姐姐藏得严严实实,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柳扶鹤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掌门师尊用眼神制止,只好闭上了嘴。 白尧看了何相知一眼:“玉儿所说是何物?拿出来看看。” 何相知没动,正色道:“白掌门,仙府里的宝物不在我这儿,其实是在白玉道友那里。”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29节 白玉睁大了眼:“姐姐,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怎么会没明白呢?你明明从那位仙府之灵手中继承了三个牌位,眼下正是时候,道友还不赶紧取出来给众位前辈一览?” 白玉一僵。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想起何相知先前让她立下的天道誓约。 因为随着对方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直接作用于她的身体,迫使她摸向自己颈间的须弥芥子。 而若强行停下动作,灵魂便会产生撕裂般痛苦,内府金丹更是不祥地剧烈颤动,似乎随时会出现裂痕。 白玉惊怒不已,但为了避免誓约力量反噬,也只能依言照做。 转瞬之后,众人面前出现了三个牌位。 来自四面八方的数道神识落下,不一会儿,他们脸上浮现各异神情。 越神谷震撼于此物内部精细的阵法构造,竟然似与灵魂隐隐联系;流云派感知到了残留的怨魂碎片,眼神流露出凝重之意……而更多的人已经发现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仙气。 “看来真是仙府之物……”他们喃喃道,望向白玉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异样。 自然,他们并不会开口说些什么,这里毕竟是太衍仙门的地方。可对于白玉方才指责何相知的那番话,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不同的考量。 白玉脸色越发苍白,隐隐泛起愤怒的红。 “这是你非得让我收着的……根本不是宝物,就是祸害人的东西!”她扭头朝白尧叫道,“师……掌门,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白尧沉声道:“安静。” 白玉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更委屈了。 就在某种古怪的气氛逐渐弥漫于大殿之时,秦路南站了出来,说道:“我感觉宝物之事无需再争,得失与否皆是晚辈弟子各自的机缘问题,没必要耽误各位掌门长老的时间。” 他看了何相知一眼:“既然已经核实我派弟子所言无误,请问白掌门可否让她先行离开,回剑宗领训受罚?” 白尧沉默片刻,忽而笑道:“秦长老所言有理,这当然是可以的。” 他没有再理会白玉,对众人说道:“此事太衍仙门必会彻查清楚,尽快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雾台大比的商议将会重新安排日程,请诸位先在山上稍事休息。” 众人点头说好,相互拱手行礼,便要散去。 秦路南给何相知传音,命令她即刻回山,莫要继续在外逗留。 何相知应了声弟子遵命,心里却还在想着找柳扶鹤拿到赔偿的事情。 结果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一只雀鸟突然闯入大殿。 它通体不到巴掌大小,却有着接近五公分长的尖锐厉喙,飞行速度极快,如鬼如魅,掠过空中时只能见到一抹残影。 何相知躲闪不及,等到反应过来,雀鸟的喙已经将她悬挂在腰间的须弥芥子划破。 伴随着哗啦声响,大量物件从锦囊内倾泻而出,迅速在地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番动静自然引起了周围的注意。 在场众人修为境界都不低,只需一扫便能发现,在这小山之中有件十分特殊的法宝—— 白玉那三个牌位只是沾染了些许仙气,但这法宝的气息却纯正而浓郁,显而易见是仙阶的象征。 由于须弥芥子的特性,基本上所有气息都会被隔绝,所以他们先前并没有发现。 然而此时此刻,缩小版的仙府宫殿便彻底暴露在他们眼前。 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仙品法器! 如今元界大陆登记在册的仙品法器总共有三百七十八件,都是深入仙府寻得的,即便后世可能在不同门派修士之间流转,但还是很容易辨认。 毕竟那道纯正的仙气从来不会消散。 哪怕是首件为世人所知的仙品法器,距已有今九千八百余年的历史,却也依然能感受到凛凛仙意在其中流淌不息。 越神谷的副谷主看了白尧一眼,后者脸色微变,似乎与他想到了一处。 流云派长老先沉不住气:“丫头,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没有在仙府里拿到什么宝物吗?这是什么东西!?” 何相知:“……” 何相知沉默一瞬,说道:“回长老的话,这是我在地上捡的。” 这确实没有错,当时她光顾着去眺望那道疑似自己造成的落剑痕迹,压根没发现缩小版的仙府大殿就在面前飘着。 直到那玩意儿掉落在地,她才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 流云派长老自然不信,冷笑道:“你莫非当老夫是傻子?” 何相知连忙说:“晚辈不敢。” 白玉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笑意,也开口道:“就是这件宝物!我当时清醒过来,就是见到了这座宫殿被她收走!” 流云派长老哼了一声,对白尧说道:“白掌门,你看看该怎么办罢。” 如今事情反转,先不管白玉和何相知的言论真假几分,这毕竟是珍贵的仙阶法器,竟落入一个二流门派的筑基弟子手中,心里必然不可能舒坦。 更何况他们三大仙门的真传弟子也都有参与仙府探秘,宝物未得却浑身是伤,如此一来更显讽刺,又如何说得过去? 大殿内鸦雀无声,静得银针落地可闻。 秦路南也很愕然,同时想到了更多,脸色有些难看。 沉默片刻后,白尧忽然问白玉:“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话?是否众门派弟子通力合作,才成功攻克仙府?” 白玉重重点头:“弟子敢指天发誓!”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而且姐姐当时境界较低,似乎并没有做出太大的贡献……当然我也不是说姐姐哪里不好,只是觉得可能其他师兄师姐会出力更多……” “行了,我已大致了解。” 白尧望向秦路南,说道:“看来贵派弟子暂时还不能离开,我们需要商议仙品法器的最终归属问题。” 这便是要抢东西的意思了。 而且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抢,就差明说把宝物留下。 秦路南的脸色更为难看:“白掌门,众所周知探秘寻宝看的是修士个人机缘造化,千百年来规矩如此,没有事后再来瓜分的道理。” 柳扶鹤:“师父,确实如此……” “扶鹤,禁言。”白尧冷淡的目光从自己徒弟身上掠过,再次望向秦路南,“秦长老,规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改变。” 秦路南难掩怒意:“白掌门这话,难道是要故意针对我剑宗么!” “秦长老,您误会了。” 越神谷副谷主插进话来,“只不过情况特殊,您先前也听见太衍仙门弟子所言,倘若此宝是年轻弟子们共同努力夺得的,那么仅落入一人之手,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流云派长老也说:“你也不瞧瞧自己门派的弟子是个什么境界?一个小小的筑基,有可能通过得了仙府设置的关卡吗?” 秦路南脸色一阵发青。 尽管这帮人明显是欺压到了剑宗头上,可他又没办法反驳对方。 毕竟实力差距摆在这里——无论是何相知与那一众年轻修士的差距,还是剑宗与这三个顶级门派的差距——都让他没有说话的余地。 秦路南满腔怒意无处可发,只能狠狠瞪了何相知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让师门丢尽了脸! 何相知的心情也很糟糕。 虽然她不是非要这个法宝不可,某种程度上还是阿卿硬塞给自己的,可这般被人明目张胆强抢,还套着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是倍感恶心。 她有想过是不是该把当时情况实话说出,可心里莫名有种预感,觉得不能这样做。 而且这一帮人真要夺宝的话,必然会有千千万万个理由。自己人微言轻,哪怕是立下天道誓约,对方也很可能不会听进去。 何相知薄唇抿紧,越发感受到提升修为境界的必要性,决定回师门略作休整后,便前往白岳西师伯所提到的天一寺去看看。 柳扶鹤不忍见此情景,但碍于身份没法帮她说话,只好传音道:“众门派意见如此,师父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能见谅。” 何相知:……你真觉得是不得已而为之?? 柳扶鹤:“事后我会同师父谈谈,就算不得不把宝物交出,我也会为你尽可能多地争取灵石或者其它法器,当做是补偿。” 何相知不想再和他说些什么,只冷冷丢出一句:“那我先谢谢你了。” 柳扶鹤察觉到对方传音里的情绪,却没想太多,只当是因为宝物得而复失的关系,轻声道:“你无需同我客气。” 不远处,白玉将何相知的表情看在眼里,内心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 哪怕最终法宝不是进入到她的口袋,能见着何相知吃瘪,她便感到非常高兴。 谁曾想下一刻,她的脊背忽然升起一阵彻骨寒意。 这种可怕的感觉似曾相识,她曾经在仙府秘境之中体验过。 只是此时不比当时,她眼下的身体状况远远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一时受惊,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大口鲜血。 “玉儿!” 白尧立刻封锁住她的几处关键灵穴,确认应该并无大碍后,压抑着怒气大声道:“太衍仙门凌霄殿上,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半步渡劫的威压顿时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在场众人修为最高只有大乘中期,不少还停留在元婴,纷纷觉得有些难以呼吸,精神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 越神谷副谷主:“白掌门,究竟怎么了……” 白尧没有回答,只是厉声道:“滚出来!” 更强烈的威压以他为中心释放,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成了冰块,如芒在背的感觉笼罩着每一个修行者。 对于那些境界修为更低的人,他们的身体像是快要失去控制,随时可能瘫软成在地。 何相知同样不好受。 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刺激她的道心飞速运转,真元气息在体内激荡不停。 可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股更为黑暗而纯粹的杀意自沉寂之中苏醒,似乎要冲破牢笼占据她的身体,持剑斩向那道带给自己威胁的身影。 何相知瞪圆了眼,下意识用尽四肢百骸的每一分力量去控制那些汹涌的杀意,额角因此冷汗直流。 没有谁注意她的异样,他们甚至都自顾不暇。 哪怕有人瞥到一眼,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作为全场仅有的筑基期修士,骤然直面半步渡劫的威压,出现什么反应都不为过。 就在这时,一阵微凉的气息掠过何相知的心间,如同冬季入春时的清风,又像是高山融雪所化的泉水,流淌过她的每处灵脉。 暴躁的杀意骤然平息下来。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0节 何相知微微喘息着,仿佛刚才经历了某场生死大战,如今感受到久违的轻松,连白尧的威压都影响不到她了。 她不知道的是,对于大殿里的其他人来说,另一股更为恐怖的威压忽然从天而降,令他们全身僵直,仿佛被致命的危机感死死掐住喉咙。 白尧的脸色瞬间苍白,似乎受了内伤。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缓缓重复道:“滚出来?” 白尧:“……” “好像很久没有人这么对本君说过了,感觉还挺新鲜。” 落千重的乌发如瀑散落,红衣艳艳,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却令各门派高层的心弦瞬间绷紧到极限。 只见他的视线不紧不慢环视一周,落在白尧身上,似笑非笑道:“可是本君好像很久没有滚过了,不太懂得要怎么滚才合适,不如请师侄先示范一番?” 白尧嘴唇抖了抖,半晌后艰难道:“是师侄出言不逊,还望师伯……魔君殿下宽宏大量。” 落千重没说什么,而是看向何相知那一堆垒成小山的物件。 他勾了勾手,宫殿模样的仙品法器便晃晃悠悠飞了起来,径直落入了他的掌心。 “咦,这不是本君前些天丢弃在寂界的垃圾吗?”他微微歪着头,似乎有惊讶和好奇,“居然被你们捡着了?” 捡垃圾的何相知:“……” 落千重:“这样的垃圾,拿去喂魔灵便是,你们聚于此处……让本君想想,总不至于是在研究这垃圾该带回谁家罢?” 抢垃圾的众仙门:“……” 第三十一章 观星楼的长老曾经说过, 落千重在与那未知大能的斗法之中受了重创,当时不止有一人心里浮现想法,觉得这会不会是消除魔君威胁的好契机。 然而此时此刻,真正与落千重面对面以后, 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和天真。 就算眼前的魔君并非全盛时期, 也远非他们所能够战胜的。 落千重甚至都没有展现出过多的力量,仅仅是站在那里, 便已经令众人感受到与死亡的距离之近。 也许他一个不高兴, 自己就会头颅落地。 听说魔君最喜欢摘人脑袋。 他们越想越慌, 能做的只有噤若寒蝉,努力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白尧作为在场修为最高且辈分也是最高的修士,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话道:“我们不知这是魔君殿下之物, 如有冒犯……” “算不上冒犯, 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们怎么会对这垃圾感兴趣?”落千重笑了笑,“莫非是因为属性相同,故而臭味相投么?” 众人:“……” 白尧一时愤怒,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可又马上意识到什么, 立刻松开,以防引起对方的不快。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行礼,小心翼翼道:“不知魔君殿下大驾光临, 所谓何事?” 落千重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碰巧路过, 忽然想来看看。” 白尧飞快思索:“长明师祖如今正在后山闭关静修, 不如先请您稍事等候, 我这就请师祖宗出山,与您共叙旧情……” “白尧。”落千重喊着他的名字打断,挑眉道,“你该不是觉得,有渡劫期的修士作为倚仗,一切就能够万事无忧?” 太衍仙门的掌门勉强维持着冷静,尽管被看破了心思,他也只能咬牙否定:“魔君殿下误会了,我只是以为您是来探望长明真人的。” 落千重:“是吗?” 白尧摸不着这两个字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我过去曾听长明师祖多次提起您,语气满怀感慨,眼中常怀真情。他说他与您虽并非师徒,却有着堪比父子的深厚情谊……” 落千重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在最后又淡淡说了一句:“是吗?” 依然听不出喜怒,白尧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丝熟悉气息从后山传出,内心顿时大喜——苍天在上,师祖出关了! 落千重眸光微动,望向了气息所在之处,冷笑道:“还真是老不死的。” 大殿一阵死寂。 没有人胆敢出声打破沉默。 随着时间流逝,白尧内心从期待变成焦急,他向师祖发出数条神识传讯,然而全都如同石沉大海,对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同时也并未现身救场。 落千重似乎看出了他内心所想,眸中浮现略带怜悯的嘲弄之色:“他不敢出来的,他怕被我碎尸万段,又怎么敢出来呢?” “就算我把你们所有人都杀死,他也不会来看一眼。”落千重弯了弯唇,“白师侄,你想不想试试看?” 白尧:“……” 众人察觉到空气里渐渐浮现的杀气,纷纷大惊失色,立刻疯狂运转道心,形成最坚不可破的护体真元覆盖周身,同时暗中祭起防御法器。 有的人实在待不下去了,犹豫着是不是该拼一把,施展神通即刻逃跑。 但就在他们以为魔君即将大开杀戒的时候,那股杀气却又退去了。 落千重意兴阑珊地收回威压,说道:“也罢,今日本君心情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玉身上,这位太衍仙门的小祖宗已经吓得双目呆滞,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彻底消失,肉眼可见地发颤。 白尧呼吸一紧,以为落千重要对白玉做些什么,疾步走去挡在她的面前。 落千重似乎对此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白尧:“倘若玉儿……这丫头有什么地方让您不高兴,还请您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暂且饶过她一回。” 落千重静静看了两眼,白玉抵不住压力,再次张口吐血,眩晕和恶心阵阵袭上心头。 白尧叫道:“玉儿!” 落千重淡淡道:“若真是这么宝贝,就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唧唧歪歪,何其聒噪。” 白尧:“……求魔君饶恕,师侄日后定会严加管教!” 落千重没再说什么,身影随即化作虚幻,如同雨点落入水面,很快消散无形。 大殿内死寂无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过去多久才反应过来,魔君就这么离开了。 他们长舒一口气,随即发现,对方似乎将那座宫殿模样的仙品法器带走了。 不过能够避免同这修仙界唯一的地仙交手,已经是万幸的事情,也许有人觉得遗憾,但没有谁会不要命地想去找他拿回。 只有何相知注意到,放在白玉身边不远处的三个牌位也不见踪迹。 联想到落千重离开前好像看了自己一眼,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 何相知终于可以离开太衍仙门。 宝物被落千重带走,留着她也毫无意义。 更何况落千重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她的说辞,太衍仙门为此还给她赔礼道歉,便算是将大殿里发生的事情揭了过去。 在何相知出发回山以前,严惜堇醒了过来。 两人谈了些交心话,这位越神谷的四师姐爱憎分明,觉得何相知性格好能相处,便与她互换了传讯法器的联系方式。 两日之后,何相知带着太衍仙门的赔礼、越神谷的赠礼以及柳扶鹤的赔偿,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程。 太衍仙门与剑宗之间相距四千三百余里,若是全速御剑飞行,加上中途休息恢复真元,需要最起码两天两夜的时间。 不过那些赔礼里面正好有一艘穿云梭。 穿云梭是当今修仙界兼具速度与舒适感的头号交通工具,在灵气越充裕的地方能够飞行得越快,何相知一路循着下方土地的大小灵脉前进,在翌日正午便成功抵达了剑宗。 那些在山间练剑的外门弟子全都看直了眼。 剑宗的资源力量不比三大宗门,虽然也备有穿云梭,却只有在某些重要场合才会用上,平日里弟子大多御剑出行,不能御剑便乘坐各类凡间车马,或者用脚步丈量大地。 正因如此,这些入门不久的年轻人绝大多数还没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见过穿云梭降落的场景。 感受着猎猎狂风扑面而来,庞大的梭体遮天蔽日落下阴影,他们由衷感到好生气派,暗暗猜测是哪门哪派的仙家道友来访。 直到何相知从门口走出,那一瞬间,弟子们再次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人是谁?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四师姐? 何相知在万众瞩目下收起穿云梭,便有一人从天而降,径直落到她的面前:“师妹啊师妹,你可终于回来了!” 何相知叫了声大师兄。 君问天好奇道:“太衍仙门何时变得这般客气,竟然出动穿云梭送你一程?” 何相知:“这是我的。” “我知道这是你的,所以我才奇怪……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君问天瞪圆了眼,“那艘穿云梭是你的!?” 何相知点点头。 “苍天在上,我敢保证,此物的造价绝对不下五百万灵石。”君问天看向何相知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隐隐透着服气,“看来师妹此行收获颇丰。” 何相知谦虚道:“还好还好。” “倘若这也只算还好,师兄便不得不怀疑你的家底如今有多深厚了。”君问天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正事儿,“对了,师父让你回来后去他洞府一趟。” 何相知愣了一愣。 她与君问天是同出一脉的亲师兄妹,两人的师父便是剑宗掌门相庐一,十数年前于后山闭关冲击渡劫期,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莫非他老人家破境成功了?”她有些惊喜。 君问天:“哦,那没有,他只是中场休息。” 何相知:“……好吧。” 她还记得师父在闭关前曾说过,将来进入渡劫期以后,必定有办法解决她的修行问题,如今看来,也许到天一寺去求助会更为实际。 “师兄,你与佛修关系如何?” 君问天闻言,一侧眉毛扬起:“自然是不错的,我前些年到雷光寺听了一段时间的佛经,恰逢他们组织佛法大会,结识了好些有趣的和尚。” 何相知心道果然没问错人,朋友布天下指的就是大师兄:“那你可知天一寺在何处,我想去拜见苦灯僧人。” 君问天:“……”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1节 君问天:“为何如此突然?” 何相知:“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我相信以师兄的人脉关系,必然能为师妹牵桥搭线。” 君问天听得很是受用,也没管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天一寺的和尚,拍胸口保证道:“包在我身上!” 何相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去往相庐一的洞府之前,何相知先回了趟住处,简单收拾东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把那枚果核形法器取出,放在桌面上。 早在回山途中她便发现,落千重已经不在这里面了,除非对方一直隐匿身形跟在自己身边,否则就意味着限制他们之间百米距离的约束力量已经失效。 她的心情却有些难以形容。 原本落千重自行离开是好事,无论是因为腻味了还是其他原因,起码她不用再与这个大麻烦绑定。 可此时此刻,果核形法器里却躺着另外几样东西——正正是落千重从太衍仙门凌霄殿上带走的物件。 缩小版的仙府宫殿。 三块云初木制作而成的牌位。 更有甚者,牌位内部残留的些许怨魂碎片也已经消失无踪,俨然成了随时随地可以拿去拍卖的珍贵材料。 何相知直勾勾盯了半晌,总不至于是随手落下的吧? 若是要让她清理垃圾,当时根本没有必要把它们带走,带走以后又留在这里……莫非他感念自己几日的照顾,因此用来做报酬? 这样的念头一浮现在脑海,便令她感到满心惊悚,诡异非常。 她觉得不能再思考下去了。 否则也许真会得出某些难以置信的结论,譬如这位身处修真界之巅的魔君殿下或许是在帮她出气……诸如此类。 将几样宝物扫入袖中乾坤,何相知清了清脑子,朝相庐一的洞府御剑飞去。 片刻后,她落在一处紧闭的石门外,四周环绕翠绿植被,十分静谧。 “师父,我来了。”她朗声道。 一道略显苍老的中年男声飘然而出,落入何相知的耳畔,带着些感慨的轻叹:“你此番似乎整出了大动静。” 何相知认真纠正:“不是我整出大动静,是我被卷入了大动静。师父,倘若我不详细和你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辜。” 相庐一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但你也很有收获,不是吗?” 何相知眨眨眼,一时不知对方口中的收获,究竟指的是那一堆颇为丰厚的礼物,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何相知想了想, 说道:“师父,你若是想分一杯羹,不如还是直言吧。” 相庐一觉得有些好笑:“你当为师是什么身份,瞧得上你那点东西?” 何相知正要松一口气, 却听对方接着说道:“不过你若是非得如此孝敬……” 何相知的神色顿时变得警惕。 相庐一瞧在眼里, 忍不住笑骂道:“小兔崽子,我好歹是你师父, 你这反应可太伤为师的心了!” 何相知讪讪道:“不好意思, 一下没注意真情流露了, 我该装一装的。” 相庐一:“……为师并没有感到半分安慰。” 他的语气听着有几分可怜,何相知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几句:“主要是那些东西有用处,师父你知道的, 我得为拍卖会攒些钱。” 相庐一忽然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 他叹息道:“你的修行问题前所未见,连道行高深的医修都查不出根源,那些拍卖会上的天材地宝很可能也是无用。” 何相知:“不试试怎么知道?” 相庐一没再劝说,他知道自己这徒儿虽然看似随和散漫,实则性子倔强有主见, 一旦认定要去做了, 便很少会在事前放弃。 何相知又道:“其实弟子这次意外流落暗落海,还偶然碰到了白师伯。” 相庐一愣住了,花了数息时间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白岳西?” 何相知点头:“与剑碑上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应该是没错的。” 相庐一不知想到了什么, 神色微变。 只不过何相知人在洞府外,没法看见那一丝表情变化, 见他不吭声, 便自顾自往下说。 “白师伯似乎比师父厉害些许, 已经到了渡劫期,他帮我看了看,发现有佛道梵文印在识海之中,让我到天一寺去找苦灯僧人。” “我打算过几日便出发了,也不知何时回来,师父专程交代大师兄喊我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去做的吗?” 相庐一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 “也没什么,只不过许久未同你聊过,想听你讲讲这些年的故事罢了。” 他顿了顿,又说:“为师隐约触到了渡劫的玄妙,接下来打算封闭五感专心突破,倘若顺利的话,也许再有十年便能出关。” 何相知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眸光略凝重。 从大乘期到渡劫期的槛必然是极难的,不然全大陆的渡劫期修士就不会只有寥寥几人。 而若是冲关失败,轻则灵脉受损,从此拖着病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痊愈;要是严重起来,说不准还会就此陨落。 相庐一显然没有太大的把握,否则也不会用这种假设性的措辞。 只是长辈的事情不好劝,他之所以坚持冲关破境,必然有自己的考量。更何况平心而论,向往更高境界是所有修行者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就算是何相知自己也愿意冒险。 她唯有正色道:“师父一定会顺利的。” 相庐一笑了笑:“这话我爱听。” 何相知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挑了些告诉他,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随着日薄西山,相庐一也生出些倦意,终于喊停,放何相知离开。 ***** 既然回到了剑宗,莫从山的训斥必定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她身上还多缠绕了一道锁定方位用的剑神思。 “师侄,你别不高兴,莫师兄是为了你好……”俞行在旁边说道,忍不住又摸摸何相知的头发,“你没事可真好!” 何相知当然听说了俞行满大陆寻找自己的事情,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师姑关心。” 俞行也笑,重复道:“你没事就好!” 这之后的几天,何相知都在山上调息修养,顺便处理些碎事。 月霞之森的任务她已经基本完成,提着一袋子战利品走进剑行阁。 弟子们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同。 或许是因为那架巨大穿云梭所带来的震撼,又或许是小道消息传了开去,让他们知道在何相知疑似失踪的时候,一众长老有多着急,最起码没什么人阴阳怪气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些喜欢阴阳怪气的人——譬如某位正奔波于各种任务之间的内门第一,此时并不在这里。 何相知落得耳根清净。 任务报酬不多,她通通兑换成灵石,原因无他,穿云梭的燃料便是那一颗颗充盈灵气的石头,而此行前往遥远的天一寺,必定要烧上不少钱。 她也曾想过直接御剑,只是天一寺位于元界大陆北地深处,那里有着广袤的漠土之地,凛冽罡风常年不绝,还是坐在穿云梭里比较稳妥且安全。 又过两日,何相知启程出发了。 碧桃原本兴致勃勃想要跟着,却被莫从山无情阻止。 “去什么去?好好在山上修行,若是没能在雾台大比上拿到好名次,你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就都别出山了!” 这一番话成功让她的眉毛从扬起变成耷拉,表情哭丧,就差把痛苦直接写在脸上。 对于何相知,莫从山倒没说什么重话。 一来是他知道,以这丫头的修为境界,想在雾台大比上有亮眼表现是难之又难,无异于天方夜谭。 二来则是他想起了狐九道说过的话,反正何相知在山上也没法精进修为,下山行走也许能遇到更多机缘。 因此他最终只硬邦邦说了句注意安全。 何相知拱手行礼,告别师门。 暗红色古剑腾空而起,载着她往北方飞去,很快消失在绵延群山之中。 莫从山收回视线,对碧桃说道:“把君问天叫上,你俩一起过来我的洞府。” 碧桃瘪着嘴应了声是,心里大概能猜测到,师伯应该是为了雾台大比的事情。 想象着以后可能会艰苦数倍的修行日子,她便有些生无可恋,只能庆幸于还有个同病相怜的师兄,可以相互安慰。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去到君问天的住处,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而她祭出的传讯剑符,更是化作残影极速远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无影无踪。 碧桃:“……大师兄!??” ***** 大师兄察觉不对,早已悄悄下了山。 他走得理直气壮,心想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给四师妹牵桥搭线怎能不亲力而为? 何相知自然乐意有人陪同,并非常配合地保持了沉默。 君问天虽然所学博杂,但毕竟是实打实的金丹巅峰修士,御剑速度相较于她还是能快上不少,因此她顺理成章地蹭了个顺风剑。 两人花了三日时间到达漠土之地,紧接着换乘穿云梭,又耗费五日时间,终于到达天一寺所在的北地深处。 他们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寺庙所在。 在这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土地上,只有寺庙所在的地方笼罩着无形结界,内部呈现出生机盎然的翠绿,古朴檐顶若隐若现。 只不过当穿云梭缓缓降落时,那些如同南国春日的景致却像是流水镜面般荡漾开去,竟是无法触及到的虚幻之物。 君问天说:“等我联系一下。” 片刻后,树林之中有小沙弥走出。 他的视线落在穿云梭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收起法宝。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2节 何相知与君问天先后落地。 小沙弥打量他们片刻,拿出一个金色的木鱼敲了敲,无形结界上便裂开了仅容单人通过的缝隙。 “两位请进。”他的嗓音脆脆朗朗,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君问天笑着打了声招呼,说道,“你便是寻常大师?” “啊,不敢当,问天施主喊我寻常就好。”小沙弥大睁着眼睛望向何相知,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不知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君问天给两人做了介绍。 何相知礼貌行礼。 寻常露出恍然之色:“啊,原来就是你……” 话音却戛然而止,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捂住嘴巴。 何相知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困惑。 但还没待她多问,另一道更为温厚纯和的男声如春风般拂来,落在三人耳畔:“寻常,请带客人过来罢。” 寻常重重点头,对两人说:“师父如今就在大殿诵经,你们跟我来!” 在日光映照下,他的光头就像是另一颗小小的太阳,领着两人穿梭于树林之间。 约摸半刻钟后,他们来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庙宇前,里面有阵阵诵经声传出,庄严肃穆,令人心静祥和。 何相知却感到有点不太舒服。 她不太确定是否与自己识海空间之中的梵文封印有关,只不过当那诵经声停歇以后,不适感确实迅速缓解。 视线看向旁边,她发现君问天的状况与自己截然相反,整张脸都透出一种容光焕发的精气神,眼里似乎还涌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师兄?” “怎么了师妹?” “我看你好像有点激动。” “哦!可能是因为我算是半个俗家弟子,听起来难免亲切,也想加入进去念诵几句。” 何相知:“……” 何相知心想,若是让素来严苛古板的莫师伯听见这话,不知会不会气到想要打断大师兄的腿。 殿内的僧人鱼贯而出。 然后便是那道温厚的声音,从容不迫道:“请进来罢。” 君问天很识趣地说:“我到周围耍耍,你们慢聊……哎,寻常大师,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他带着小沙弥走了。 何相知进入到大殿之中,见到了白岳西口中的苦灯僧人,一时有些愣怔。 大师半边身体如常,另外半边却像是遭到天火焚烧般,漆黑得如同焦炭。 “施主莫非是吓到了?”苦灯微微一笑。 何相知猛然回神,垂首道:“抱歉。” “无需道歉,此乃人之常情。”略微停顿,苦灯说道,“我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何相知张了张嘴。 苦灯的眼神有些复杂:“可惜我帮不了你。” 第三十三章 太衍仙门。 柳扶鹤独坐在屋里, 凝视那面曾经将何相知送到混沌海的灵镜法器,旁边的烛台幽火飘摇,仿佛有灵性的小兽般,频繁向着他的指尖卷去。 这是他从云深秘境带回的影魂。 影魂极其珍稀, 只诞生于地脉核心内部, 有着任何生命都无法比拟的感知敏锐度,可以凭借十分微弱的残留气息, 追踪到那人所在的位置。 柳扶鹤想找出令何相知误入陷阱的元凶。 他坚信那不是意外。 然而此时的结果却像是在表明, 这面镜子上只有他的真元气息。 柳扶鹤沉默片刻, 忽然道:“你在害怕?” 幽火不动了,直接装死。 柳扶鹤大概明白了,镜子不是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只不过那气息可能过于强大, 令影魂产生本能的畏惧。 “大致方位如何?”他又道。 幽火依然装死。 柳扶鹤不再追问,视线越过窗台望向南方,动了去越神谷一趟的心思。 作为全修仙界当之无愧的器修大宗,越神谷走在创新研究前沿,将越来越多的奇妙功用通过阵法固定在特殊器物之中, 当中必定有能够追踪气息的。 也许不如影魂灵敏, 起码不至于会害怕。 唯一的问题是,太衍仙门与越神谷数日前才刚不欢而散。 似乎是因为在仙府之中发生的矛盾,越神谷的弟子情绪十分激动,当时几乎差点打了起来。 柳扶鹤尽管不是当事人, 可毕竟出身太衍仙门,在如今这样的时间找上门, 可能会吃力不讨好, 更有损师门威严。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 白尧的传讯突然而至,召他过去。 尽管没有解释原因,言语之间却透着严肃和凝重,似乎有什么麻烦的状况发生了。 柳扶鹤微微凝眉,将镜子收起。 等他赶到白尧洞府,果然看见对方的脸色很不好看。 “西北沙海恶妖现世,接连祸害多个村庄,此事你可有耳闻?” 柳扶鹤:“有所听闻,据说流云派安排了一队弟子前往,皆是金丹修士,应该能够妥善解决事态。” 白尧摇头:“都全军覆没了,他们先前预判有误,那只恶妖很可能已经半步大乘。” 柳扶鹤微微一震,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如他所预料,白尧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流云派即将安排另一只队伍奔赴西北沙海,为师要你与他们同行,助他们灭敌。” 柳扶鹤沉默了。 倘若是放在以往的时候,他必定二话不说领命而去,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计划着前往越神谷,希望揪出在灵镜法器上动手脚的幕后黑手。 白尧茶觉到了他的异常:“可有难处?” 柳扶鹤:“弟子……” 话才开了个头,却无法继续下去。 他从小到大都不擅长说谎,可若是实话实说,则必定要牵涉到越神谷和何相知——他很确信,这些都不会是白尧愿意听到的。 白尧见他欲言又止,便解释道:“因着仙府之中发生的某些事情,如今诸派对我门颇有些词,为师希望你能修补这些裂隙。” “扶鹤徒儿,你迟早要继承为师的位置,成为太衍仙门之主。你身上肩负着巨大的责任,某种程度上更是已经成为我门行走于世的形象,所以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柳扶鹤:“……” 柳扶鹤:“弟子明白了。” 他不再犹豫,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受到这样的教育,白尧的理念早就融入到他的行事原则之中,更何况他历来最尊师重道,对于师傅的要求鲜少有拒绝。 等到回来以后再去越神谷,应该也是来得及的……他这样想着,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没来由的不安也彻底消散。 白尧点头:“那你去罢。” 柳扶鹤拱手行礼,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又听对方问道:“你与何相知见过面了?” “……是的。” “还记得为师说过什么吧?你们二人道不同,命格相冲,无论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你好,此后都不宜有更多接触。” “……”柳扶鹤抿了抿唇,敛去眼底骤然涌现的痛苦,勉力平静道,“弟子明白。” ***** 何相知愣了愣,心想大师不愧是大师,自己都还没说上两句,苦灯便已经将这个话题结束了。 她显然不愿意就此打住,问道:“大师如何得知我此行目的?” 除了师父以外,她应该没有同任何人详细说起过此事才对,就连君问天也只知道自家师妹有求于天一寺的主持僧人,却不清楚究竟所求何事。 苦灯仿佛看出了她内心所想,说道:“正是你师父告诉我的。” 何相知意外极了:“您二位认识?” 听到这话,苦灯冷冷心想,何止是认识?简直就是孽债!他如今只希望自己从来没见过相庐一,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半边身子焦黑的下场。 可当他看向何相知时,目光却温和依旧,没有半分怨责与后悔。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能救下一道年轻的生命,便胜过常伴青灯古佛百年。 “很遗憾,若是四十年前还未跌落境界的我,应是能够助你的。可我如今只有大乘修为,无法解开由渡劫期修士所设下的封印。” 出于某些考虑,苦灯并没有告诉何相知,他就是当年留下梵文封印的人。 何相知有些失望,又问:“那您知道还有谁能帮我吗?” 苦灯摇头:“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说:“只是我虽无法破解,却也能感知到这封印并无恶意,恰恰相反,它更像是在镇压着某种极其凶戾之物。” 何相知想了想:“好像也是。” 苦灯:“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放弃,解开封印或许对你并无益处,甚至可能危害性命。” 这一次,何相知思考了更长时间,才终于缓缓开口:“大师有大师的道理,可我终究并不是想苟活一世。” “封印的解除确实可能伴随着未知危险,却也意味着往上走的可能。”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3节 “修剑就要一路向前,一剑破天,我的性子也是如此,比起放弃还不如赌把大的。” 苦灯:“……” 何相知弯了弯唇,说道:“不过还是多谢大师,您的提醒我会牢记于心。” 苦灯大师苦笑着摇头,嘴上说着什么牢记于心,然而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明显是“我当你放屁”,确实是执拗的性格。 他也不再劝些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道路,何况何相知的选择也不见得一定是错误,要知道当年…… “大师,我能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吗?” 何相知的声音将苦灯略微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有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又点头道:“自然可以,天一寺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共同参佛。” ***** 何相知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参佛什么的,她其实不感兴趣,起码不如君问天感兴趣。 这位剑宗大师兄仿佛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名剑修,成日跟着众僧人吃斋念佛,全然融入这处大环境之中。 他甚至想要喊上何相知一起,只不过被后者断然拒绝。 何相知留下的原因很简单,也很莫名。 她是出于某种没来由的直觉,认为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什么事情会找上门,而自己待在天一寺里可能会更好。 寺庙的生活很平静。 尤其是这种远离大陆核心地带,基本上与世外桃源无异的寺庙,便更加平静祥和。 结界所覆盖的范围约摸有方圆十里,平地隆起成了小山。除了几处古朴建筑以外,绝大多数地方都覆盖着郁郁葱葱的绿色,隐约间可见到蜿蜒山道与淙淙流水。 小沙弥寻常有点受不住君问天的热情,又对何相知颇为好奇,因此时不时来找她聊天,还带她去参观各处。 “施主,你看见那片湖了吗?”寻常站在小山的最高处,踮着脚尖指向远处说道,“师父常常让我们在水里修行,可烫可烫了!” 湖泊波光粼粼,在日光映照下如同闪闪发光的镜面,倒映出了真实与虚假交织的天空景象。 何相知心想,以这结界大阵里温暖如春的天气,实在不像是能烧开水的样子,便随口道:“水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唔,听师兄说是有的,可我从来没见过。”小沙弥蹙着眉头努力回忆,突然啊了一声,“神火珠!好像是叫神火……” 话没说完,他又猛地捂住了嘴,想起师兄曾交代过,此宝物的存在不能轻易对外人说起。 何相知的关注点不在神火珠上,眼前的情境似曾相识,她一下子便记起来,在自己刚到到天一寺的时候,这小家伙也像是说错了什么,慌里慌张闭口。 她挑了挑眉,正想问问,突然听见君问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怎么在这儿?” 何相知回头望去,顿觉无语。 这家伙竟连僧服都换上了,还剃了个光头,倘若被师父瞧见了,只怕也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和严师伯一起混合双打罢? 察觉到她的视线,君问天有些得意:“不要紧,我前几个月刚向丹珍阁学习了极速生发剂的炼制方法,效果应该很好!” 他边说边从须弥芥子中取出白色瓷瓶,凑到了何相知身边,那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像是准备给师妹现场表演一番无中生有。 何相知:“大可不必……” 话没说完,她猛然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身体下意识向旁侧跳开,与某道凌厉阴寒的锋芒擦肩而过。 君问天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语气带有些遗憾,内容却令人发冷。 他说:“师妹,你为何要躲呢?” 第三十四章 小沙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 傻傻站在原地。 何相知余光瞥见那柄插在地上还嗡嗡震颤的匕首,静默一瞬,说道:“大师兄,你若是在开玩笑,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君问天就站在几步开外。 他身上那股时常洋溢的澎湃热情在此刻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死气沉沉的阴森冷气,唯有眼眸之中涌动着近似灼灼的光芒, 意味不明却令人浑身不适。 何相知:“……你这样看着我, 我会以为你是爱而不得所以想杀人。” 君问天笑了笑:“不可以吗?” 何相知诚恳道:“我俩真不合适。” 君问天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隐隐透出一丝疯狂的阴鸷与怨毒:“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何相知:“……” 这反应怎么回事?难道还被她随口讲中了不成? 何相知警惕万分,暗红长剑握于手中,同时在心里飞速思考, 大师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有意思。 这个问题确实比较费解, 毕竟两人相识三十多年,对方可从来没有表露过类似的心思。 尤其是她还曾经和柳扶鹤走得很近,也没见君问天提着剑过来砍人,后来与唐世誉定下婚约,这家伙还是第一个跳出来恭喜的。 何相知自问在察言观色方面还算敏锐, 并不觉得大师兄是那么能隐藏想法的人。 何况她目前好歹也算是单身, 若真是心有倾慕,又何至于不声不响先下杀手? 如此看来,君问天方才的反应便越发解释不通,除非那句话其实不是对她说的, 而是一时触景生情有感而发,透过她对别人说的…… 何相知忽然一凛。 她想起在仙府中的遭遇, 自己也被频频认作某位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什么仙子。 短短数息之间, 何相知得出了一个令她眉头直皱的结论。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喝道。 修仙界中, 夺舍之事虽不常见,却几乎人人都有所耳闻。 那些厉害的大能修士,甚至可以做到完美融合原主记忆,直到他们不打算继续隐藏身份前,都不会露丝毫破绽。 对面的君问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敛去眼底的情绪波动,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你到天一寺来寻求打破修行障碍的契机,那僧人无法助你,我却可以——现在就可以。”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夺舍一事,何相知恍然之余,心情变得更为沉重。 尤其是她还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莫名的迫切之意,这让她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辈误会了。”她尽量保持平静,说道:“我的修行没有问题,来天一寺不过是因为家师不便出门,替他老人家送些东西。” 君问天:“你不用防备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够渡劫飞升,羽化登仙。” 何相知:“为什么?” 君问天的视线落在暗红长剑上,静默一瞬,意味深长道:“因为很美。” 何相知:“……” 君问天:“唯有等你成仙以后,才能真正发挥它的威能——我期待能见到那一日的到来。” 他说得诚恳而真切,眼里甚至浮现出虔诚之色,仿佛单纯只为了这么个理由。 何相知面无表情道:“但凡前辈能够不用师兄的身体说话,我都会多信几分。” 君问天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遗憾道:“若是可以的话,我也希望用真身与你见面,可惜我前些日子受了些伤,目前只能借用你师兄的躯体。” 话音未落,他仿佛明悟了什么,笑着说道:“你无需担忧,我做完该做之事便会自行离开,你的师兄也将醒来。” 何相知:“此话当真?” 君问天:“绝无虚假。” 何相知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向小沙弥传音:“想办法通知苦灯大师。” 寻常苍白的小脸抖了抖,下意识就要点头,又像是猛然想到这样会暴露,硬生生顿住了脑袋,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何相知问对面的男人:“你要怎么做?” 君问天抬手,掌心再次出现一把匕首。 他没有立刻将其掷出,因此何相知有机会详细观察匕首的模样,这才发现它——似乎就是把很锋利的普通匕首。 君问天解释说:“最简单的办法,直接将你识海的那些佛道梵文尽数切碎。” 何相知:“用这把匕首?” 君问天:“不错。” 何相知眯了眯眼:“前辈要是打算取我性命,不妨开门见山,没必要整些弯弯绕绕。” 修行者的识海空间与心脏所在之处是重叠的虚与实,若是直接匕首扎进去,先不说识海会否发生动荡,心脏必定是首当其冲的受害对象。 筑基修士已经过灵气淬炼,但远远没到金刚不坏的地步,能够破得开胸口血肉的匕首,也必定可以刺入心脏最深处。 君问天说:“你不会死的。” 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眼神在这一瞬间亮得惊人:“仙气会保护你。” 何相知柳眉微蹙,直觉告诉她,对方所指的仙气并不是落千重放入她识海空间里的那一缕……难道是阿卿和那些傀儡所说的气息? “仙气是什么?”她问。 君问天:“那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上古战神所残留下来的最后痕迹……” 男人忽然停下未完的话,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何相知心道不好。 果然,只见匕首倏然飞出,准确命中了那张即将无声无息遁入草丛的灵符,随即吧嗒掉落在地。 君问天眼珠子转动,目光投向寻常,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要通知谁?” 小沙弥浑身发颤,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君问天:“我好不容易瞒过那个僧人,你却想把他招来,这可怎么能行?” 他想了想,手中又出现一把匕首,刀尖寒光闪烁,瞄准的是寻常的脑门。 何相知也动了。 经过一段时间,识海之中飘荡的那些晶莹雪辉又被炼化了不少,无形中使她的真元变得更加充沛浑厚。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4节 此时长剑挥舞,真元迸发为澎湃剑气,以她为中心凝聚变化,形成无数剑意森然的密集虚影。 君问天脸色微变。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何相知却已经不打算等他开口,剑光如洪流奔涌而出,卷动着空气发出尖锐啸鸣,如同出鞘的巨剑般径直奔赴目标,转眼去到对方眼前—— 君问天反应极快。 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离地而起,青色小剑载着他上升至高空,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剑光扑涌。 但何相知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也没指望这一击能够对君问天造成怎样的伤害,而是想要借助此举引起苦灯大师的注意。 果不其然,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山间,寺庙之中的僧人察觉异常,纷纷停下吟诵。 苦灯通过外放神识看到了后山的对峙情况,眸光微沉,身影瞬间消失在大殿内。 然后他便出现在了君问天的面前。 “阿弥陀佛。”苦灯礼貌颔首,半张枯黑的脸孔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另外半张却尽显平静祥和,“施主似乎并非受邀而来的客人,还请快些离开罢。” 君问天:“大师在说什么呢?我和师妹一道来的,当时还是小和尚打开结界把我们迎接进来,大师莫非给忘了吗?” 苦灯摇头道:“我们欢迎的是剑宗的大弟子和四弟子,却不欢迎施主这般鸠占鹊巢、偷偷潜入的陌生人。” 君问天冷笑一声。 苦灯:“阿弥陀佛。”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那是很普通的一只手掌,宽厚而富有肉感。 他的动作也十分缓慢,缓慢得让人猜不透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可能是招一招手,也可能是接住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都难以与某种攻击联系起来。 然而随着他的掌心推出,天地之间的灵气开始剧烈涌动,某种无形的威压迅速弥漫在这处空间,就连那保护天一寺的结界都出现了不稳定的波纹。 大如来金刚不破般若掌。 君问天——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黑袍——此刻的眼神变得严肃而凝重。 三回远距离施展神通,两次与落千重交手,他的伤势确实非常严重,尤其是遭受到那绵延万里的狂暴能量反噬,令他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几近崩溃。 苦灯如今只有大乘期,对于从前的他来说不过是不足挂齿的蝼蚁蜉蝣,可眼下却成了能给他带来威胁的强劲敌手。 黑袍眼中有自嘲一闪而过,又立刻化归平静死寂。 他的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息。 “原来施主是魔修。” 苦灯平静地说着,从天而降的般若掌虚影散发阵阵佛道金光。 黑袍冷着脸迎击。 灵气与魔气的碰撞引发剧烈的破坏现象,天穹之下狂风呼啸,能量余波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树叶哗哗作响,如同鬼魅哀嚎,断枝漫天狂舞,有些纤细的幼木更是直接拦腰截断。藏有神火珠的湖泊浪花滔天,而笼罩着这一切的结界更是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如同一片即将破碎的弧形镜面。 小沙弥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双腿一软,便要跪在地上。 何相知一把将他捞起,正要寻个合适的地方躲藏,却再次察觉到某种近在咫尺的危险气息——甚至比上一回还要近。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向旁侧跳开的同时用最大的力道将肩头之人甩出,然而还是稍稍晚了一步。 匕首没有准确命中她的心口,却也深深插入胸口之中,刀锋直抵识海边缘。 小沙弥重重摔倒在远处,抬头看了何相知一眼,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便昏迷过去。 何相知睁大了眼,她发现匕首化作流动的光影消失不见了,而识海空间却不知何时笼罩一片细长雨丝般的漆黑剑影,直指下方波涛汹涌的狂乱水面。 嗖嗖嗖嗖嗖——!!! 剑影如同骤雨落下,落入浪花仍速度不减,卷携绝对的破灭之意,射向深藏在水底的佛道封印。 何相知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无比,唇角溢出刺目鲜红。 她如今无法调动哪怕一丝一毫真元,却因为方才的躲闪而脚步悬空,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直直向湖面坠落。 高空之中,黑袍如愿以偿,也抑制不住唇角的上扬。 原本他还想要再等何相知成长些,能够更好地与仙气结合,然而落千重带给了他强烈的危机感,黑袍无法再忍受更多未知的变数。 所幸如今事情正向着他所预期的方向发展。 黑袍远远望了苦灯一眼,不打算再同此人纠缠下去,正要抽身时,却忽然发现一丝不对。 他猛然低头,看向下方湖泊。 那里红光大盛。 ***** 混沌域。 前段时间,落千重现身凌霄大殿,将众门派高层吓了一轮,后来看何相知有些可怜,难得发一发善心,把那几样东西还给了她。 至于为何会顺手把牌位里的怨魂碎片消灭,他并没有思考过,完全是下意识为之,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对何相知发善心。 在那之后,由于收到的神识传讯与日俱增,他感到有些厌烦,便回了暗落海。 眼下他正独自坐在寝殿窗边,如往常那般同铃铛说话,后者时而发出清脆声响,也不知真的在回应,还是单纯随风而动。 突然之间,落千重顿住话音。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此刻竟如同被揭开层层轻纱一般,逐渐显露出真实的形态。 他一下子记起了铃铛的主人是谁。 那人有着张姣好的面容,五官端正而精致,明丽的眼眸中时常闪烁着灵动色彩。 那张脸他前些日子才见过。 那是何相知的脸。 第三十五章 天一寺。 苦灯也察觉到蓝色湖泊之下的异变, 眼底浮现出几分愕然与震惊。 神火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五百年前,那位生活在西域尽头的远古巨灵走到了生命尽头,她的遗骸化作无数细碎星辉回归天地本源,仅留下一颗如珊瑚般艳红的圆珠子。 这与高僧圆寂时产生的舍利子有所相似, 再加上苦灯也是巨灵逝去的少数几名见证者之一, 这个特殊的遗物便交由他代为保管。 神火珠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由内而外散发灼热高温, 又能影响到一定区域范围, 最终被苦灯放在了湖泊深处。 湖泊温度因此上升许多, 苦灯借此锻炼门下弟子耐受力,也算是修行的一种。 神火珠平日里会安静待在水底,人们甚至可能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至于像此时这般发出耀眼红光, 透过湖体映照得整个天空如同落日晚霞般瑰丽, 则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但并不是没有。 苦灯皱了皱眉,早已失去知觉的半边身体,此时又像是重新复苏了一样,隐隐传来火焰灼烧的痛感。 神火珠的主人是世间最后一位巨灵,司掌火焰与时间, 在这两个领域的神通已然登峰造极, 她所遗留下来的宝物也具有此等特性。 苦灯当年受相庐一所托,借助神火珠施展时光逆转之术,最终成功将何相知的修为境界从金丹初期压制到了筑基,那颗完美无缺的金丹凭空消失, 而他也受到擅自干预时间的强烈反噬。 眼下这似曾相识的情景…… 他的神识立刻化作巨网,将整个结界范围笼罩在内, 快速检视一周。 数息过后, 苦灯的脸色沉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 唯独何相知不见了。 ***** 何相知向湖底坠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注意到那忽然亮起的红光。 识海空间里的两股力量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撕斗,剑气破空之声,经文吟诵之声与古钟震荡之声交织一起,令她的脑子阵阵生疼,如同被重锤撞击,意识越发模糊。 直到熟悉的清越剑鸣闯入识海,化作一道剑光从天上斩落,她才骤然恢复些许清明。 然后便吓了一大跳。 只见她的大半身体都笼罩在某种半虚半实的诡异火焰之中,那火焰正在无声无息蔓延,很快就要烧遍她的每一寸皮肤。 灼烧的痛感开始变得明显。 与此同时,周围水体的红光也越发强盛,何相知循着光源方向望去,竟已无法用肉眼直视,仿佛那里有一轮血色艳阳冉冉升起。 何相知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火焰很可能与那团红色的火球有关。 她暂时还是无法调动真元,但划动四肢不成问题,便卯足力气往上游。 不像是那些民间话本里的惯常剧情,水里没有其它有形或无形的力量阻挡她离开,她很顺利地游上了岸边。 只不过她没有发现,在这个过程中,伴随识海空间的厮杀进入白热化阶段,另一股更为纯粹而冰冷的杀伐之意开始醒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些火焰察觉到了。 作为单纯为了吞噬力量而诞生的元素形态,它们如同嗅到食物气息的猫儿般欣喜若狂,舍弃血肉之躯所蕴含的生机,转而迅速潜入,把那股杀伐之意团团包围。 一个小小筑基期修士的识海空间之中,来自四方的意志在此僵持不下,激烈碰撞。 佛道封印与黑色剑光最先不敌,迅速消退。 杀伐之意得到久违的自由,迅速充盈庞大至霸占整片识海,如同君临天下的巍峨巨兽。 然而火焰不堪示弱,化作熊熊燃烧的狰狞姿态,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片片能量,将之同化并越发壮大。 短短数息过后,杀伐之意已经比原来减弱了至少二分之一,躁动不再,重新沉寂到广袤的识海之下。 火焰没有穷追不舍,得到足够的代价以后,它们便回归到了神火珠本体之中。 何相知对这一切并不知晓。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5节 她无暇顾及体内状况,疼痛愈演愈烈,她必须保证自己在彻底昏迷以前能够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因此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尽快上岸一事上。 结果等她离开水面以后,却发现识海空间竟然已经恢复平静了,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梵文佛经,此时全都不见踪迹。 反倒是被火焰灼烧的地方,出现了或深或浅的烧伤痕迹,当中最严重的便是左手臂,几乎焦黑一片,看着有几分狰狞。 但这些都对性命无碍,火焰也已熄灭。 何相知眨了眨眼,有点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还是危机关头凶险万分的架势,结果不过游个泳的功夫,就变成了万事皆休的样子。 而当她注意到四周环境的陌生时,内心便感到越发茫然不解。 此处不是天一寺。 哪怕寺庙在激烈的斗法之中被破坏彻底,不留下丝毫痕迹——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最起码也应该还是在北域深处。 北域是什么地方? 一望无际的灰白土地,鲜少能见到绿色植被,常年没有云雨的空荡晴日,罡风扑面而来,会有种显而易见的沙土气息。 可眼下何相知却站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头顶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面前的湖泊水波荡漾,在更远些的对岸,悬崖峭壁高达千尺,瀑布如银河流星落下,溅起的浪花在半空划过优雅弧度,滋润了沿岸生长的茂密灌木丛。 天一寺里可没有这样的瀑布。 当然,北域大地更不会有。 何相知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许现实世界的她已经体力不支沉入水底,随时可能在昏迷之中溺亡。 她尝试对自己用醒梦术。 随着识海平息,真元不再像先前那般凝滞不畅,再次可以正常使用。 若是普通的梦境,通过这个方法便能立刻清醒过来。 片刻后,何相知环视着四周毫无变化的景色,抿住了唇。 这要么代表自己并非身陷普通梦境,而更可能是看到了某种精妙而高深的幻象……要么就意味着眼前所见即是现实。 前者时常能在各种秘境洞府之中遭遇,至于后者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当时的那团红光也不知是何物,万一是小和尚寻常欲言又止的神火珠,便很可能是某种天地灵宝。 若那灵宝恰好具备缩地成寸的玄妙威能,又恰好在她靠近时触发,便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何相知这样想着,垂眸望向莫师叔给的剑神思,注入些许真元,放出求救信号。 同时又把天一寺里发生的情况——尤其是大师兄的事情——用简洁语言写下,通过灵符向师门传达。 在这之后,她就地坐下静息调整,神识游走全身灵脉,很快将自己的状况摸了大概。 那些入侵的黑色剑影似乎没有任何残留,至于佛道封印是否还在暂时还是未知之数,只不过不影响识海道心运转,真元恢复速度正常,内府问题不大。 伤势主要还是集中在胸口的一刀,以及那些皮肤烧伤,她服用了口袋里最值钱的救命丹药,催动真元炼化吸收。 胸口的刀伤很快便愈合了六七分,甚至结了一道浅浅的痂,剩下的交给时间便可以。 皮肤的烧伤却有点奇怪,按理来说没有刀伤严重,然而经过药效滋润却几乎没有出现明显的恢复迹象,尤其是左手臂重灾区,依然如同一根烧焦的柴火棍似的。 何相知忽然想到了苦灯大师的半张脸。 “……可别吧。”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把某个不受控制钻出的可怕想法甩出脑袋。 她又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御剑而起,打算去找人问问路。 这里没有地标性的建筑或风景,自然没法通过四方真人的游记确认位置。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荒郊野岭的关系,何相知飞行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没看到一个人影,有的只是棕褐色土地与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以及偶尔窜过的普通动物。 头顶上方黑压压的乌云翻涌不断,更像是笼罩着整个世界般,一路延伸到视野尽头。 何相知寻思着这雨可能马上就要下了,结果应验得非常迅速,倾盆暴雨说来就来。 她顶着恶劣天气也没法寻人,还容易出现飞行事故,便索性找个山洞暂时避雨。 巧合的是,那里正好也有别人在避雨。 何相知喜出望外,连忙抓住机会向对方打听。 “你问剑宗该怎么走?” 讲话的男人相貌普通,嗓音也平平无奇,他想了想,说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的同伴当中就有剑宗弟子,等我们会合以后,可以让他给你指路。” 何相知十分高兴:“我该如何答谢道友?” “答谢就不必答谢了,只是你反正也要跟我一道去与其他人会合,不如顺便帮个小忙?” 何相知正要点头说没问题,却注意到对方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 她强行按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应该不是什么小忙。 ***** 两个时辰后。 何相知与自称“落三”的男人站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客栈外。 她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在前方不远处,成双成对的男女从正门鱼贯而入,相互之间有说有笑,气氛轻松而又欢乐。 迎客的鱼妖还没能完全化为人形,碧青色的鳞片覆盖着两侧脸颊,却更显魅惑诱人。 落三朝何相知看了一眼:“我们走罢。” 事已至此,也没有打道回府的说法,何相知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边,以从容自若的神情向正门走去。 正要穿过屋檐之时,一只鱼妖忽然开口喊道:“两位请留步。” 何相知:“……” 何相知顿住脚步,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鱼妖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有些狐疑:“你们两位……真是道侣吗?” 第三十六章 落三扬眉道:“怎么不像了?” 鱼妖眯了眯眼, 幽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片刻后对落三说:“公子看起来……与这位姑娘似乎并不是那很相称。” 鱼妖没有接着往下说,但两人都理解了她的意思,因为她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了。 落三的眉毛挑得更高, 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认为我的相貌我配不上她?” 鱼妖礼貌微笑, 说道:“公子误会了,只是我家大人此番邀请各方客人前来, 是为了能令小姐感受爱情的美好, 放弃修行无情道的想法……二位多少该有点夫妻相才成。” 何相知安静地站在旁边, 按照落三最开始给她的设定,扮演一位沉默安静的假夫人,以防出现言多必失的情况。 鱼妖的质疑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落三若能因此知难而退, 她就不用掺合性这件麻烦事情里。 可落三从来都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 他沉思片刻,忽然抬手在脸上一扫,放下之时,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鱼妖陷入短暂的呆滞。 太好看了。 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俊逸出尘, 超凡脱俗,却因那眼角眉梢间流淌的蓬勃英气,让他多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灵动傲色。 落三朝鱼妖扬了扬下巴,眼里难掩得意:“如何?我俩如今看着还相称么?” 鱼妖张了张嘴, 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旁边的何相知同样惊呆了。 只不过她呆愣的原因和鱼妖不同,毕竟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完美的脸, 甚至由于前段时间里曾反反复复见到, 震撼感已经大大衰减。 她之所以会如此惊愕, 是因为这张脸与落千重几乎一模一样,就跟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相似度只怕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若非要说有什么差异,落千重的气质会更高深莫测,真实心思难以琢磨,无论是笑还是不笑,都不妨碍他下一刻动手杀人。 相较之下,落三更加好懂,他似乎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虽然略有张扬却不盛气凌人,全身上下都流露出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气息。 何相知在震惊过后,忍不住开始猜测,此人会不会是落千重的后代。 毕竟长得如此相像,若没有点血缘关系,便需要极大的巧合才有可能。再联系到对方自称姓落…… “娘子,我们快些走罢,别错过了。” 落三温柔的声音传来,将何相知有些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眨眨眼,轻轻点了点头。 鱼妖没有再行阻拦,侧身让两人进去。 继续往前走一段距离,便有掌柜模样的人在核查请柬,神情严肃而认真,没有半分随便的模样。 冒名顶替的落三依然维持着从容不迫,从袖口取出一张浅金色的鱼鳞,交到对方手里。 掌柜仔细检验片刻,问道:“两位便是紫云府的秦霄君与白羽君?” 落三点头:“是的。” 掌柜:“两位真人的面相好生年轻,似乎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那是自然,否则传闻也不会被称作是传闻了。” 落三笑了笑,“大家都是修道者,求的是长生,有谁愿意见到自己容颜老去?我们夫妻俩为此特意到南方去寻了些丹药,如今这模样,也是耗费无数时日精心捏制而成的。” 掌柜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是小的轻信传言了,抱歉抱歉,二位请进。” 何相知全程没有说半句话,亲眼见证着落三如何用抢来的请柬一路忽悠进客栈,还被分配到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她心中啧啧惊奇之余,又难免感到几分怪异。 谁让落三的相貌与落千重那么相似呢? 作为全修仙界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实力天花板,何相知只见过他用强大威压震慑群人的模样,却完全没有想象过这张脸会同客栈的小二毫无隔阂热情攀谈,仿佛双方一下子成了结拜之交。 直到将房门关上,又布置了隔音结界以后,落三的笑容才渐淡,揉了揉嘴角说:“可真把我给笑麻了。” 何相知:“……”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6节 落三在桌边坐下,翻找出几样包好的点心,一边将外围的油纸包拆开,一边问何相知:“道友,要来吃不?” 何相知坚定摇头。 落三托着腮帮侧眼望向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隐隐有几分落千重的影子。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没有谋害夫人的打算。亦或是说道友师门管教颇严,不能随便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他打趣道。 何相知斟酌一下用词,委婉道:“有没一种可能,是这东西看着不太像是能吃的样子?” 落三愣了愣,垂眸望去。 只见打开的油纸之中,约莫头发粗细的黑色爬虫正在来回游动,时而钻入已经开始散发异味的食物,时而又从另一侧钻出。 而更多的虫子正在越过油纸向桌面爬去,几乎要与那些黑色的木头融为一体。 落三:“……” 落三的掌心立刻燃起一团火光,将所有糕点——连带着下方的木桌都点燃,完事后用吞天袋吸走所有灰烬斩草除根,对坐在床边的挂名夫人说道:“多谢提醒。” “那是什么?”何相知问,她从虫子身上感受到了极其轻微的魔气。 落三:“应该是有人盯上了我,偷偷在食物里下的蛊虫……啧,手段也太低劣,比他们的前辈差太多。只是可惜了这家的糕点,我感觉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便连着发出好几下咕噜声响。 落三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他摇摇头说:“没有辟谷就是这点不好,该饿的时候不饿,不该饿的时候偏偏可劲叫唤。” 何相知想了想,从自己的须弥芥子里取出两个油纸包,打开后递给了落三一个。 “要吃吗?” 油纸包里放的是天一寺的馒头,算不上香气扑鼻,但起码又白又胖,没有什么影响食欲的东西。 落三不可思议道:“为什么你的食物里就没有蛊虫??” 何相知:“……我觉得吧,正常人的食物里都不该有蛊虫。” 她本是随口一说,谁曾想落三突然正色道:“道友此言差矣。” 何相知:“……?” 落三一脸认真道:“师父曾说,但凡仙门弟子下山行走,定然会被无数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暗算,那些不担心食物里有无蛊虫的修行者,通常是因为警惕不够过于心大……” “落三道友。” “嗯?” 何相知按捺住额角跳动的青筋,礼节性一笑,说道:“馒头和说话,你自己选一个吧。” 落三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乖乖从她手里接过馒头,咬下一大口。 ***** 这家客栈名叫海方。 客栈的主人大鱼是一个两百年道行的妖修,据说变化成本体时堪比一座小山,这当中有多少夸张的成分暂且不论,但他的人形确实高达九尺,壮得像头巨熊。 与他相比,他的女儿晚鱼实属小家碧玉,纤纤细腰,扶风弱柳,如同凡间久居高阁未出的世家病弱大小姐。 据落三介绍,这妖族出身的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要放弃自身血脉传承,转修人族无情道。 他的父亲自然急了眼,好说歹说劝不动,才想着把五湖六海的道侣邀请过来,分享道心契合的各种好处,好让自家女儿回心转意。 因为无情道虽然进阶极快,但修行条件本就苛刻,对于像妖族这样天生不适合人类修行方法的种族来说便更为艰难,稍有不慎容易前功尽弃,甚至搭上性命。 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客栈主人的急迫心情,也许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想到采用此等方法。 “不过事情也未必是这样。”落三在最后说道。 这句话模棱两可,他却并未深入去解释。 何相知大致能猜得到,所以才觉得麻烦。 只是她毕竟有求于人,师门长辈目前也没有信息,在找到回剑宗的路以前,她唯有继续扮演着沉默寡言的白羽君,在落三同人交谈的时候充当一具站在旁边的雕像。 夜晚时分,宾客陆续汇聚到客栈一楼的巨大厅堂内。 何相知默默打量四周,发现这当中少说也有一百对以上的道侣,有些明显是人类,有些则是妖修,绝大部分表露出来的修为都只在筑基上下,也不知是否有用了法器隐藏。 宾客们三三两两聚集交谈,似乎原本便是认识的。 反倒是落三与何相知两人,因所选的身份本就是隐居世外的云游野鹤,所以没有谁前来叙旧,也没有谁发现他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哪都不对。 何相知乐得清闲,正要寻个地方扮演静坐的雕像,视野之中却出现两道身影,正在向自己这边走来。 对方自然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还算俊朗,只是两鬓带着明显的沧桑痕迹,女的婀娜妩媚,可走起路来的摆动幅度较大,有那么点过于明显的刻意。 “……” 何相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两个的视线其实是看向落三的,但其中那位女性也不时将目光投向她,似乎相当惊异。 两人在他们面前站定。 男人开口问道:“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而沙哑,可仔细听去时又能隐隐察觉到一丝违和感,似乎他本不该这种上了年纪的声线。 落三划下一道隔音屏障,防止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在场有不少修士都是这样做的,因此并不显得突兀。 隔音屏障立起之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落三对来者解释说:“谁让那鱼妖在门口拦住了我们,说我的相貌配不上夫人。” 男人:“所以?” 落三扬着下巴,理所当然道:“那我自然要让他们看看,我这张脸究竟有多惊天动地。” 男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抬手抚额道:“你这样堂而皇之,也不知会不会被人认出。” “认出来更好。”落三笑了笑,“也许他们会更想要我呢?正如师父所说,仙门弟子下山行走时特别容易遭到他人觊觎……” 男人早就听过对方的这段论调,打断道:“倘若那家伙因此逃跑,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落三依然很淡定:“不会的。” 他的目光投向三楼那处紧闭的门扉,微微勾了勾唇,说道:“它已经等不下去了。” 男人:“……” 男人:“那还有另一个问题。” 他看了看何相知,问道:“这人是谁?” 落三笑眯眯道:“她是我的夫人白羽君啊。” 男人还未说话,那女子先开口道:“你那会儿不是传音告诉我们,说阿闲跑掉了吗?” 她在何相知眼前招招手:“你是阿闲吗?应该不是阿闲吧!阿闲不可能是这样的吧!还是说你被落千重下了禁言术,满嘴碎话都出不来了!?” 何相知面无表情,心想现在是谁满嘴碎话?而且她怎么可能被落千重下禁言术,保持沉默只是因为足够尽职敬业……等等你刚说什么?? 何相知瞪圆了眼,喃喃道:“落千重?” 女人一看这表情便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不赞同地望了落三一眼,说道:“都把人拉来合伙了,怎么不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诉她呢?” 落三的回答十分自恋:“我以为夫人看到我的脸,就应该会知道我是谁,便没想过要多做解释。” 何相知:“……” 这张脸确实让她一下子想到了落千重,可怎么也不会认为是本人,两者之间的气质和性格实在相差太大了。 莫非是同名同姓吗? 可若是同名同姓外加同一张脸,这也未免巧合过头。 何相知定了定神,心中浮现某种惊悚猜测,她下意识又运起真元,给自己用了一道醒梦术。 依然没有梦醒迹象。 反倒是落千重挑了挑眉,身为太衍仙门弟子他对各类术法自然熟悉:“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何相知:“……最好能是。” 落千重:“那你要失望了,眼下的世界真实得不能更真实,而且在进来了客栈以后,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出去的了。” “……”何相知扯了扯嘴角,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多谢道友提醒。” 她此时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任谁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一时之间都没能那么容易接受。 落千重以为她是在担心安全问题,安慰道:“不用愁,你的两位剑宗师兄在此,他们自会保护你的。” 此话一出,双方同时陷入死寂。 何相知心想,这两人是剑宗弟子,考虑到落千重与他们的交谈语气,那么比较应该是剑宗的前辈长老……唔,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的视线顿时落在那妖娆的女子身上。 “……师兄??” 妖娆女子同样惊愕,甚至有些眼神呆滞,心想山门里居然有如此好看的师妹吗?他怎么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男子最快回过神来,蹙了蹙眉:“你用了换容丹?姓甚名谁?” 何相知下意识报了自己的名字。 男子沉吟数息,开口道:“你不是剑宗弟子。” 何相知:“……” 女人不解道:“师兄为何如此肯定?须知内外门弟子加起来也有两三百人……” “我记得所有剑宗弟子的姓名。当中根本没有一个叫做何相知的人。”男子定定望着何相知,眼里有审视之意,“道友为何要冒充我门弟子?” 何相知沉默了。 理由其实简单,倘若是回到了几百年前,剑宗的弟子名册里当然就不可能有她的存在。 只不过她不好解释,时空穿越之事过于玄妙,说出来对方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更加生疑,以为是又一遮掩的借口。 落千重在这时插进话来,打圆场道:“白兄也不必如此严厉,也许她是你们长老在凡间收的弟子,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道友,我猜得对不对?” 何相知顺势点头。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7节 男人的眉头未见舒缓,就在他还想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客栈主人雄壮的身影出现在了三楼沿廊处。 “欢迎诸位远道而来,在下十分感激。”他的声音传遍这出偌大的空间,“宴会即将开始,诸位可先自由选择位置落座。” 众宾客们纷纷停下了话头,落千重也就将隔音屏障散去,就近找了两个空位子,朝何相知微微颔首:“夫人请坐。” 何相知走了过去。 落千重坐在她的旁边,而那两位剑宗弟子就坐在同一张圆桌的对面。 婀娜女子看向何相知,动了动唇,无声传音道:“你别怪师兄,因为以前有人冒名顶替,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所以他才比较谨慎。” “他是白岳西,我是相庐一,请多指教啊师妹。” 何相知:“……” 望着一脸女子妆容的师父,何相知的表情有些麻了。 第三十七章 何相知憋了憋, 终于没忍住,传音道:“师……师兄,你为何会作这般打扮?” 相庐一无奈道:“有什么办法?白师兄是不可能男扮女装的,那便只有让我来了。” 顿了顿, 他又兴致勃勃问道:“你觉得我扮得如何, 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儿?” 何相知:“……” 显而易见,两人也是凭借着非常规手段获得的鳞片混入客栈, 只不过与自信的落千重不同, 他们依然小心翼翼伪装成原主的模样。 这本没什么问题, 修仙界里男扮女装女扮男装之事不胜枚举,只不过当此人变成了她的师父、而师父甚至颇有些得意地炫耀自身扮相时,何相知还是难免生出一丝怪异情绪。 她下意识将视线移了开去, 没有回答。 相庐一却对她十分好奇, 晶亮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倘若不是位置不允许,他也许会选择在何相知的旁边坐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间隔着十尺距离。 只不过就算是百尺距离对筑基修士来说都不算什么,相庐一热情不减, 传音跟轰炸似的一句接着一句, 尽数落入何相知的耳畔。 “师妹师妹,能否告诉师兄,你究竟师承哪一位门中长辈?该不会那么巧,就是我的师父雷云真人?” “我们前段时间发现一处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剑冢, 你想去看看吗?虽然听说残次品居多,但保不准淘淘有惊喜!” “不过咱们得先回趟山门, 没有掌门师伯的令牌, 谁都进不去, 连太衍仙门的老祖也不行……” “话说回来,师妹是如何遇上落千重的?他有没有欺负你?有问题不怕说出来,我们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何相知:“……” 何相知算是明白,为何每每提起年轻的相庐一有何特点时,俞师姑总会大睁着眼睛回忆半晌,然后说道:“他很吵。” 确实很吵,而且是不需要别人搭腔的吵,仿佛能自己开完一整个茶话会。 就在这时,落千重微微侧目,望向了桌对面的相庐一,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相庐一正准备给自家师妹细数这位太衍仙门首席弟子的种种毛病,忽然察觉到来自落千重的注视,当即僵在原处,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他竟然忘记了,太衍仙门的人对传音秘术所引起的灵气变化十分敏感。 落千重:“聊得很开心?” 相庐一:“没、没有……” 落千重:“还要聊?” 相庐一:“不、不聊了……” 落千重点头:“那我知道了。” 在相庐一困惑不安的目光下,他朝何相知的方向微倾身子,附耳说道:“你师兄告诉我,方才的聊天很不愉快,他不打算再同你聊了。” 何相知:“……” 这句话没有使用聚音成线的法术,正因如此,桌对面竖起两只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声音的相庐一,自然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他顿时脸色大变,心道落千重真是个性格恶劣的王八蛋,急忙朝何相知传音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他曲解我的意思!”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之间,全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低声议论与交谈都在此刻消失无踪。 落千重浅色眼眸微凝,浮现出某种高度的专注,定定望向三楼长廊处的身影——更准确的说,是那个新出现的、扶风弱柳般的纤细身影。 白岳西看了看相庐一,后者也暂时没了同师妹解释的心思,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住自己的须弥芥子。 他暂时还未取得本命剑,也不太能做到剑随心动,这样能够用最快速度唤出攻击利器。 何相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便明白这几人是准备行动了。 根据先前落千重有意无意的暗指,这客栈主人发起聚会的原因必然不是那么简单,最起码不仅仅是明面上的说辞。 碰巧她也曾经听过某种传闻,对于那些以吞食鲜活血肉来助长修为的魔道而言,双修道侣是非常滋补的上品,一对道行契合的道侣可以顶上好几个普通修士。 如此一来,似乎也能解释落千重等人潜入客栈的原因。 毕竟像这样残害众生的邪魔歪道,从来都是仙门修士必杀的对象,也会挂在各大门派的任务悬赏榜上。 何相知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在三楼长廊,侍者分列两侧,正中央站立着穿着华贵服饰、体型巨大的客栈主人,而他的千金晚鱼则以面纱遮脸,微垂双眸,似乎对在场一切不感兴趣。 众宾客联想到这对父女之间的矛盾,越发感慨和同情。 当然,他们之所以会同意参加聚会,也不单纯是出于什么助人为乐的善心,最主要是为了客栈主人承诺要拿出来竞拍的三件宝物。 这三件宝物可全都是地品。 要知道仙天地玄黄,地品位列第三,虽然放眼整个宝物阶层只算中等,可对于绝大部分修为止步筑基的普通修士而言,这也是极难觅得的珍品。 随着大鱼命人将宝物展于人前,现场气氛变得越发热烈起来,出价声此起彼伏。 而晚鱼小姐始终待在三楼长廊,神色恹恹,周边环绕着诸多侍者,也不知注意力究竟有无一丝半点落在宴客厅中,还是早已神游天外。 白岳西摇了摇头,示意相庐一先不要出手。 眼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落千重神色未变,从容端坐于位置之上,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竞拍结束,大鱼终于提出,要邀请几对道侣进入雅间,进一步交流有关修行的见解和想法。 众人并不感到奇怪,觉得他肯定是希望借这几对道侣之口,继续劝导自己的女儿放弃无情道。 正因如此,即便是那些被点名的修士,也没有想太多,在侍者的指引下离开宴客厅。 直到那位晚鱼小姐状似随意地看了落千重一眼。 然后便是“秦霄君”的名号响起。 落千重施施然站起身,对白岳西说:“你看,我的猜测是对的。” 白岳西神色复杂,似乎有懊恼也有担忧,片刻后说道:“……你别逞强。” 落千重扬着下巴:“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他跟着侍者走了几步,忽然一顿,回头对何相知说:“娘子,你怎么还坐着呢?快些来,莫要叫主人家久等了。” 何相知还记着自己的人设,于是那句“别人又没喊我”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落回到肚子里。 她看了眼三楼,轻轻摇头,随即伸出手掌挥了挥,示意落千重别磨磨唧唧,要走快走。 落千重:“……” 落千重沉默一瞬,忽而笑道:“也行,那娘子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夫君去去就回。” 就在他走远以后,三楼的晚鱼小姐也回到包厢雅间之中,静候客人到来。 相庐一对何相知说:“他看你的最后那个眼神,好像有点东西。” 何相知:“此话何解?” 相庐一:“我也不好描述,就挺微妙的。非要形容的话,我想想……像是原本正准备结为道侣共奔大道的两人,其中一个却在关键时刻说我不结了,你爱和谁结便和谁结。”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你就是那个说不结的人。” 何相知:“……” 何相知:“师兄,你这形容只怕更加微妙。” 相庐一有些意外:“是吗?我还以为挺贴切来着。” 何相知无话可说,但也大致可以理解他的意思,无非是有没有兑现承诺的问题。 只不过她已经按照最开始的约定,扮演落千重的身份助他进入客栈,如今对方只邀请秦霄君一人,她不跟着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落千重看着就像是要去打架的,她一个弱小无助的筑基期修士,又何必脑子不好去凑这趟热闹呢? 此时的何相知完全忘记了,如今的落千重不是日后能够秒天秒地的魔君大人,甚至在境界上并不比她高上多少,下山行走的经验指不定还没有她来得丰富。 于是当她看见那道破窗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凉弧线,最终重重摔落在墙角边的身影时,心里还是小小地内疚了一下。 但很快,何相知就没空去想其他事情了。 几乎是在下一刻,无数道灰白色的细长之物从三楼雅间迸射而出,在嗖嗖声中粘附到偌大厅堂的四壁及屋檐。 定睛望去,那竟是形态丑陋的触手,无数恶心的肉瘤遍布其上,像是有生命般游走。 伴随着变故发生,宴客厅彻底陷入混乱。 客栈主人大鱼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因为吃不到食物而暴躁失控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把那些人都送进去了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那些做鸟兽散的宾客之中,有几人站了出来,手持各种武器向触手发起攻击。 大鱼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一直正常交易的买卖会在前段时间突然中断,如今安排妥当的宴会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定是有仙门的人盯上他了!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鱼猛然扭头,正好与相庐一对上视线,后者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的惊惧之意,语气温和道:“老板,我问你几件事儿。”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8节 ***** 另一边,白岳西等人正在同那些散发强烈魔气的灰白触手恶战。 此行潜入客栈的仙门弟子共有七名,除了太衍仙门与剑宗以外,其余皆来自一个不算出名的普通门派。 实际上,剿灭堕魔鱼妖原本是那个门派的任务,只不过落千重几人碰巧有需要调查的事情,因此在半途加入其中。 而鱼妖的修为也大大超出了众人的预期,竟已经进入了金丹期。 这些普通门派的弟子虽然同为筑基期,毕竟不如出身大门派的白岳西,很快便真元不支败下阵来。 白岳□□自持剑扛了一阵子,越发感到勉强,不得不大喊道:“相庐一!!!” 回应他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凌厉剑光,如同划破浓密乌云的白练,又像是照亮夜空的万千星辉,在眨眼之间砍落至少十根触手,断口齐整,干净利落。 白岳西压力骤减,正要赞叹几句,却见相庐一猛然张口吐血,摇晃着倒地。 与此同时,那些触手的断口处又长出了新的肉芽,甚至一分为二,不断变长。 白岳西顿时压力倍增。 “……” 他木然着脸,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还有落千重那个家伙,如今又跑哪里去了?作为全场修为最高的一个,总不至于最先晕倒了吧? 就在这些想法闪过他的脑海之际,有人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白岳西微微睁大了眼。 是那个冒充他们剑宗弟子的女修。 然而对方如今手持暗红长剑,周身气质如同出鞘利刃,所散发出的剑意与剑宗心法无比契合,更令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白岳西心中大憾,隐约能见到外放的剑气形成无数剑影,森然指向触手延伸的中央。 他头一回觉得,何相知真有可能是门派长辈在外新收的弟子,说不定比他和相庐一还要有修剑天赋,不然怎么能在筑基期便将这剑气化形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而更令他震撼的是,就在何相知站定之时,落千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位太衍仙门的首席弟子,如今正艰难躺在地上,尽管全身多处骨折挫伤,仍不忘扯着嗓子喊道:“娘子加油!” 白岳西注意到,在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何相知握剑的手一颤。 外放的剑气有一瞬间失去控制,差点调转锋芒,指向他们所在的方位。 白岳西:“……” 落千重似乎毫无所觉,还在呐喊助威。 白岳西认为自己该想办法封住他的嘴。 第三十八章 何相知努力忽略掉周边的杂音, 以防控制不住误伤友军——尤其是那个名为落千重的友军。 方才混乱发生之际,她去检查对方的受伤情况,发现此人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根完好的骨头,尽管没有严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一时半会儿也不怎么能够动弹得了。 如果只是从空中摔落, 按理来说不至于会导致这样的伤势,在雅间里应该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只是所有的动静都被隔绝在内, 因此厅堂的宾客们并未察觉。 这样想着, 何相知便感到更愧疚了些。 毕竟若不是有落千重帮忙,自己也许还要在折腾许久才能找到回剑宗的路,说不定得花上更长的时间, 才会意识到自己居然穿越了时空。 她一边小心给落千重用药, 一边摇头叹息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弱了呢?” 落千重:“……” 落千重修行二十年,从来只有被称赞天赋卓越的份儿,人们大多惊叹他的修为境界上升神速,年纪轻轻便已结丹,那些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 更是经常性流露出钦佩与敬慕的目光。 他虽然不会因此得意忘形, 却也难免有些年少轻狂的傲意,做事偶尔不计后果,忘了量力而行是什么意思。 眼下还是头一回,他被境界不如自己的修行者如此评价。 这么弱。 没有拐弯抹角, 丝毫不留情面,对方既不是讽刺也不是激将法, 似乎单纯只是语带遗憾的感慨发言。 这原本该比那些怀揣恶意明嘲暗讽的更为扎心, 只不过落千重的心底却缓缓浮现另一种新奇的感受。 他眨了眨眼, 艰难开口道:“娘子说得很对,我实力太差,又自视甚高,单枪匹马闯入龙潭虎穴,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咳嗽起来,夹杂着内脏碎片的猩红液体从唇角溢出,配合着那张苍白的脸,颇有些命不久矣的感觉。 何相知:“……” 何相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说话,等会儿把血都吐没了可怎么办……” 落千重不听,深情望向何相知的脸庞,边吐血边锲而不舍说道:“娘子无需管我……我死在这里也是命中注定……只希望你日后回归山门,还能记得我们曾经的短暂情谊……” 这番疑似遗言的话,让何相知越发无措:“你先停一停,听我说……” 落千重:“若是以后可以每年给我上一炷香,我会十分感激,哪怕身处阴曹地府,只要一日未喝孟婆汤,我都会想方设法回来探望你……” 何相知:“……” 何相知眼底的情绪波澜瞬间消失无踪,她木着脸心想,这是威胁吧?这必然只可能是赤.裸裸威胁吧!? 见落千重似乎还想说什么,她直接打断道:“你自己闭嘴,或者我让你闭嘴,选一个。” 落千重立刻闭上了嘴。 只是不忘最后再表演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就差把“我真的真的真的快死了”写在脸上。 何相知真是好气又好笑,将要药瓶扔到他的手边,站起身来唤出暗红长剑。 就算落千重不曾受伤,既然两位师门长辈都在此处,她也断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越阶杀敌,她向来十分擅长。 何况这堕魔的妖修看似具有金丹的气势,实则透出几分萎靡之色,隐隐呈现出堕境的迹象,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缺乏血气补充,更可能是被落千重重伤所致。 那便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何相知静心凝神,长剑发出蓄势待发的震颤之声,通体越发璀璨鲜红,亮如星辰。 外放剑气环绕四周,在某一瞬间如同滔滔江水倾涌而去,剑光与疾风交织,刹那间仿佛整个厅堂都被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氤氲红纱。 等到尘埃落定之际,那些灰白色的触手全都从空中掉落,断成了无数比指甲盖还小的肉粒,在地面抽搐不已。 而何相知本人则化作一道来去无踪的剑影,转瞬杀入雅间,剑锋势如破竹,牢牢钉在了那团还在微微起伏的巨大肉瘤的正中央。 极其尖锐的嘶吼骤然在房间炸响,如同银针直扎入识海深处,穿透性之强,足以令普通的筑基修士道心失守。 何相知面不改色,剑依然很稳。 一张女人的面庞自肉团表面浮现,五官扭曲而狰狞,夹杂着痛苦与绝望。 她对何相知微微张唇,说:杀了我。 何相知:“好。” 她将真元灌注于长剑之中,凛冽肃杀的剑气向四面八方迸发,伴随着无数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响,巨大的肉团也变成了满地碎片。 至此,对方的最后一丝生机也彻底消散。 作为现场唯二还能活动的仙门弟子,白岳西赶来的速度并不算慢,只不过何相知的解决速度显然更快,他来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用武之地。 沉默片刻,他叹道:“好剑法。” 何相知笑了笑:“咱们剑宗的剑法,自然是最好的。” 白岳西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把柄暗红长剑上停留一瞬,随后便移向了别处,开始在一屋子的狼藉中仔细寻找,很快发现一些比沙石还要细微的晶绿色粉末。 他小心翼翼用容器装了起来。 何相知好奇道:“这是什么?” 白岳西也没有打算隐瞒,自从见识过何相知的剑法以后,他就已经认同对方剑宗弟子的身份。 “前段时间有人偷袭山下小镇,我们发现是魔修所为,却晚了一步,未能将之抓获,只是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古怪粉末。” “经几位长老研究,此物虽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含极高的魔气浓度,若是误食,会大大增加堕魔风险。” 何相知恍然,如此看来,晚鱼之所以会变成那副模样,也有可能与绿色粉末有关。至于师伯与师父,则应该是追踪线索到了这里。 白岳西:“我先前让相庐一去找客栈老板问话,或许可以知道点什么。” 顿了顿,他看向下方偌大的厅堂。 宾客基本全都跑光了,偶尔有那么几个被触手所伤,正缩在墙角警惕四周。 除此之外便是昏迷不醒的仙门弟子,以及少数几个因躲闪不及丧命于此的倒霉蛋,横七竖八躺倒在地。 客栈老板已经不见踪迹。 白岳西把视线投向自己的师弟。 只见对方右手虚虚握剑,左手无意识挠着肚皮,嘴巴一张一合,竟然就这样命门大开,呈大字型仰面朝天,从里到外散发出一种今日好梦的安逸。 白岳西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半晌后冷笑一声,说道:“睡得还挺香。” 何相知:“……” 也不知为何,听着白岳西这话,她自动脑补出了下一句——醒来后揍你。 ***** 相庐一虽然在昏迷前吐了一大口血,样子看着有几分惨烈,但其实最主要还是真元消耗过度,与落千重那种实打实的重伤不同。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已经从人事不省的昏迷状态中恢复意识,动作利索地爬了起来。 “咦,这里是哪里?” 他有些奇怪地打量四周。 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在客栈,说不定睁开眼时还要面对废墟模样的恶战现场,结果如今目之所及之处是皆是全然陌生的景象,似乎身处于某种封闭的环境之中。 “莫非我已经死了?”相庐一喃喃道,“不应该啊,师兄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39节 “看来你也知道孤注一掷有多危险。”白岳西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而且还是那么无力的一剑,你是哪来的自信,一招出手以后就安心昏迷倒地?” 相庐一:“……” 相庐一:“师兄……” 白岳西:“别喊我师兄!你的师兄太难当了,凡事都要留有后手,但我不可能永远当你的后手!” 相庐一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便也不吭声,老老实实接受他的训话。 何相知从拐弯处走出,恰好听见白岳西的最后一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多年以后相隔数万里的师父和师伯。 就在三人各有所思之时,落千重的声音悠悠传来:“白兄,我倒觉得你师弟没有做错什么。” 白岳西:“何解?” 落千重:“既然他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那么一切行为就没有对错之分。他如今能站在这里,便代表着命不该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白岳西沉默数息,摇头道:“你替他说话,是因为你俩就是一类人,冲动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但他不如你,你才是真正的好运气。” 落千重躺在特制的椅子法器上,一边忍受着体内骨骼脉络重新生长的痛苦,一边保持从容不迫的仪态气质,习惯性扬了扬下巴:“那是当然。” 白岳西:“你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落千重挑眉:“诚实是十分珍贵的品质。” 白岳西:“可你有没想过,万一将来突然失去这般好气运,险死还生就会变成必死之境。” 空气突然寂静下来。 “……那就不劳白兄担心了。” 落千重淡淡道:“修行之道本就遍布诸多艰险,若凡事都留一线,未必能走到更远。更何况我对自己的运气很有自信,若真是命中注定的死局,我也能找出一条生路来。” 话题似乎没法进行下去。 双方之间意见不合,气氛变得有些古怪,虽然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但也并非愉快的交谈。 最终是何相知打破沉默:“我们如今是往哪个方向走?” 落千重微微一笑,重新恢复和颜悦色:“你想往哪个方向都可以。” 何相知:“先送他们回去?” 落千重:“没问题。” 相庐一弱弱出声道:“其实我也想问,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落千重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很不可思议:“你们在我的穿云梭上……我以为这是明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相庐一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剑宗资源有限,虽然配备着穿云梭,但只有在特定的场合才会用上。相庐一入门十年,曾远远见过一次庞然大物自高空云雾之间无声穿行的情景,真是壮观且震撼。 “我、我能随便参观吗?”他忍不住问。 落千重挑了挑眉:“我原本只是顺带捎你一程,想要四处走动,就该先付车费……” 他话音微顿,眼角余光瞥见何相知无意识皱起的眉头,忽而笑道:“不过看在你师妹的面子上,免费一次也无妨。” ***** 这艘穿云梭上只有八个人。 除了他们四人以外,就是四名来自普通门派的弟子,全都还在昏迷之中。 堕魔的鱼妖已死,客栈老板大鱼趁乱跑掉,连他的手下都不清楚跑去了哪里。 但相庐一确实问出了点东西。 大鱼的女儿晚鱼因为天赋血脉觉醒有问题,迟迟未能真正踏入修行之路。他不得已之下,唯有剑走偏方,从他人手里购买某种据说可以激发灵脉的丹药。 此丹药确实有奇效,晚鱼在短短几年内经历了炼气、筑基,很快结成金丹,这在他们家族历史上前所未有。 但与此同时,晚鱼也变得越发嗜血,喜食人肉,而且神智渐渐不怎么清醒,一旦食欲无法满足便很容易暴躁失控。 原本这些症状都可以通过服用那种特殊丹药抑制,可因为给他提供丹药那人在前段时间失踪了,大鱼无可奈何,只能改用活人暂时替代。 后来晚鱼的胃口越来越大,他私底下捉来的人已经没办法满足对方的需求,又听说双修道侣特别滋补,他便想到组织这么一次大型宴会。 “他可有提供那人的信息?”白岳西问。 相庐一摇了摇头:“他只说是在云集镇上第一次遇见对方,我当时想着要去支援你们,便给他敲了一记,打算事情解决之后再来盘问,可能力道太轻了,让他提前醒了过来。” 他很是懊悔,整张脸都耷拉下来。 白岳西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缓和神色道:“起码我们又多了一个新的线索,下次到云集镇看看。收集到的粉末交给师伯,也许他们可以发现什么。” 何相知并没有参与到两人的谈话中去。 她静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越发接近的剑宗主峰,熟悉的景致与数百年后并无不同,却给她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自己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她心里这样想着,向来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暗淡之色。 而那一边,落千重结束了与师门的通讯,神色同样不太好看。 师父的说教在意料之中,他虽然长着一张很能伤人的刀子嘴,但本质还是关心徒弟的好师父,除了说话难听没别的毛病。 可除了他之外,其他几个门派长老都各有各的烦人之处,大多是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都想对首席弟子的教育插一只脚。 最令落千重不最愉快的,是那个长明师叔。 此人时常嘴角含笑,脾气温和,言语之间各种关怀,可落千重能敏锐地感知到他对自己的不喜,以及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 他总觉得对方在谋划着什么。 落千重边蹙眉沉思边离开房间,在见到何相知背影的那一瞬间,在他心头盘旋许久的戾气,忽然就这样消散了。 他也说不出缘由,想了想,只能归咎于对方的背影同样赏心悦目,有着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而且先前在客栈发生的一切,便证明他的预感又一次正确。 何相知虽然只表现出了筑基期的境界,但真正的实力必然在金丹期以上,比她的两个真传师兄都要强。 落千重喜欢与强大的人交朋友。 他走到何相知的身旁,见她沉默不言,便关心道:“道友这是近乡情怯了吗?” 何相知:“没这回事。” 落千重又道:“此次分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真是太可惜了,明明我与道友志同道合,交谈甚欢……” 何相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咱俩之间的对话竟然也算得上是“交谈甚欢”?倘若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有不止一次让落千重闭嘴才对? 落千重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眼神,接着往下说道:“……不如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届时即便相隔万里,也能通过通讯法器举杯邀月,畅谈趣闻。” 何相知沉默一瞬,果断摇头:“我没有通讯法器。” 落千重有些讶异:“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何相知随口附和:“是挺遗憾。” 话音未落,便见落千重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件看着就造价不菲的通灵镜面,大方递到自己眼前:“我送你一个,这样就不遗憾了。” 何相知:“……” 何相知连连摆手:“这怎么行,道友太客气了!” 落千重:“没关系,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你又于我有救命之恩,就收下罢。” 何相知还在不断婉拒,结果那边的剑宗师兄弟闻声而来:“发生什么事了?” 落千重解释道:“你们师妹还没有传讯法器,我说送她一个,她却像是不怎么愿意收下的样子。” 何相知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相庐一已经抢先开口:“师妹做得对极了,我们剑宗是不会随随便便接受外人礼物的。” 何相知微微扬眉,有些感动:“师兄……” “而且不过区区通讯法器,又何须你们太衍仙门相赠?”相庐一从袖口揣出一面款式不同的镜子,“师兄送你便是!” 何相知:“……” 何相知看着左右递到自己面前的两件通讯法器,又看了看对面气氛微妙的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三十九章 何相知最终没有接受任何一方的镜子。 她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伸手探入须弥芥子,慢吞吞摸索半晌,随后取出一物:“抱歉记错了,原来我是有通讯法器的。” 相庐一面露失望之色。 落千重则扬了扬眉毛:“那正好, 我们来互换联系方式吧。” 何相知下意识望向相庐一, 有些期待后者会说出诸如“我们剑宗弟子是不会随随便便与外人互换联系方式”之类的话来。 结果他还沉浸于没能送出礼物的打击之中,并未接收到来自何相知的眼神暗示。 何相知轻咳一声:“师兄。” 相庐一还在独自忧伤, 半点反应都无, 反而是白岳西淡淡出声:“何事?” “……”何相知只能硬着头皮问, “对于通讯法器的使用,门内是否有所规定?” 白岳西:“并无规定。”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过于生硬, 便又补充道:“结交朋友实属平常, 落兄为人不错,而且日后也可能会有需要与太衍仙门打交道的时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相知自然也不好再找理由拒绝,唯有认命点头。 落千重顿时眉开眼笑,在通讯法器的阵眼之中轻点, 一缕灵气飘逸而出。 何相知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双方的灵气交叠纠缠,重新回落到镜面之中时,便在那弧形边缘刻下了一道新的印记。 落千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法器,向何相知拱手说道:“我们日后多多联系。” 何相知同他客套几句, 心里只希望此人没事不要打扰自己,最好有事也不要。 她并不想参与到魔君阁下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当中, 大家还是做一个静静躺在镜面角落的陌生朋友便好。 ***** 与落千重分别以后, 何相知在两名剑宗弟子的带领下上了山。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0节 沿途风景果真与数百年后并无不同, 几座主峰巍峨挺立,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入云霄。 放眼望去,苍苍郁郁的绿色蔓延生长,如同萦绕在利剑周身的澎湃剑光,又因为春日已至,色彩缤纷的花朵相继绽放,平添数分温婉柔和。 何相知甚至一眼瞧见了自己的住处。 只不过那个半山腰的地方如今还是一派杂草丛生,飞鸟时落时起,野兔的身影在其中穿行,似乎暂时还没有被其他弟子青睐。 何相知记得,自己是从俞行手里接手那处小屋,因为按照门派规定,成为长老以后,便要在山顶附近的洞府居住。 如此看来,这位师姑眼下可能还未入门,也就意味着小师叔狐九道应该也不在山上。 何相知在路上向相庐一打听,得知自己的师父竟然也只入门十年,照这般推算的话,她很可能是回到了六百年前。 这让她越发感到茫然无措,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何相知对六百年前的剑宗掌门印象不深,无论是师父还是其他长老都很少提起,隐约只记得剑碑上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比莫师叔还要古板严苛。 若是向剑宗掌门如实坦白一切,对方会相信吗?何相知难免有些怀疑。 片刻后,三人到达主峰峰顶。 相庐一率先发出一声轻咦:“是我的错觉吗,这里好像热了不少?” 何相知也有同样的感受。 倘若说在山脚时还是正儿八经的春天气息,如今这儿则像是已经进入炎炎夏日,并且是艳阳当空、日照正猛的午后。 然而此刻天气正阴,云层极厚,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光落到山头。 白岳西皱了皱眉,也有些困惑。 不仅仅是温度异常,四周的灵气也不像往日般漫无目的飘动,而是隐隐朝着不远处的议事堂汇聚。 就在这时,有人相继从殿内走出。 先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身形高大曼丽的女子,她有着赤红如火的长发,同样微微发红的肤色,身着绣有奇特纹饰的长裙,两枚形似铃铛的古铜耳饰垂在肩头。 再然后便是剑宗的现任掌门,他微微仰着头,面色冷肃,似乎还在同女子交谈什么。 相庐一眼尖地瞧见跟在两人身后走出的第三道身影,惊讶道:“师兄,那是个和尚!” “……”白岳西瞥了他一眼。 相庐一意识到这称呼有些不妥,赶紧捂住了嘴。 只不过他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小,而那边的剑宗掌门本就是修为高深的大能,自然一字不落听见了。 他沉声喝道:“你们过来!” 白岳西与相庐一不敢耽误,立刻领着何相知过去,认真行了一礼。 掌门的目光落在了何相知身上:“她是谁?” 白岳西回答道:“她叫何相知,是弟子下山行走时遇到的,修习我门剑法,极有可能是某位长老新收的弟子。” 掌门重新打量了何相知几眼,发现她的须弥芥子确实镌刻着剑宗阵法,所流露的气息也与剑宗心法相合,便问:“你师父是谁?” 何相知:“……” 何相知看了相庐一一眼,心中纠结,是说还是不说? 相庐一见她沉默不言,越发感到着急,忍不住向她传音道:“师妹,你别不吭声,掌门师伯很反感别人有问题不回答,他可能会直接把你丢下山的!” 掌门的眼神果然冷了些:“你怎么不说话?” 何相知终于下了决心,指着相庐一说:“回掌门,我的师父就是他。”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 相庐一惊得嘴巴大张,仿佛都能吞下整颗鸡蛋,白岳西也面露愕然之色,不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下,何相知为何还要开这种玩笑。 掌门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位修行不过十年、前不久才刚刚筑基的平庸弟子,竟然教出了你这样一个筑基圆满的徒弟?” 听见这话,何相知心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 她维持在筑基中期多年,始终未有寸进,近段时间也没出现什么修为增长的迹象,为何对方却说她已经筑基圆满了?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深思的时候,她略微组织语言,把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自然,关于将来发生许多的事情,她都尽量避而不谈,以免对历史产生不良影响,主要提及的便是与她有关的部分。 但这也足够令相庐一震惊到无法言语。 “你你你……” 他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半晌过去依然只成功发出了一个音节。 白岳西反而接受得很快,心想原来如此,难怪会忽然冒出一个天赋比自己还强,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剑宗弟子。 掌门似乎在思考何相知这番话的真实性,他放出一缕神识,将对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瞧不出任何端倪。 何相知:“我可以用天道誓约发誓,方才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掌门却依然未表态,神色也不见和缓。 就在这沉默之中,突然有人开口,声音略显岁月沧桑,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 “这位小友,能否过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何相知微微一愣,意识到说话者是那位一身红袍的美丽女性。 也直到如此近距离之下,她才察觉到对方的双眸并非常人那般黑白分明,而是如同两片完整的墨玉,隐约可见星辰般的光点在其中闪烁。 与女子对视的刹那,她甚至产生了些许眩晕感,而体内那一股已经沉寂许久的肃杀之意,又隐隐有了躁动的迹象。 好在这感觉转瞬即逝。 女子收回目光,发出一声感叹:“神奇。” 掌门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请教道:“依巨灵殿下之见,此人确是来自六百年后的世界?” 何相知听见“巨灵”二字,立刻联想到了北地天一寺内的神火珠,据说便是由天地间最后一位巨灵的遗骸所化。 而自己似乎也正是因为神火珠的原因,才会穿越数百年的时光。 巨灵并未直接回答掌门的问题,而是对何相知说:“你很特别,历史的闭环在你身上发生了……这莫非是天道的慈悲么?” 何相知一开始没太明白,而后忽然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您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 巨灵微笑道:“这便要靠你自己去领悟了。” 她微微躬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何相知的心脏位置——那里同样也是修士道心与识海所在的地方。 “也许有某些事情正困扰着你,可宿命并非无法打破。”巨灵顿了顿,“古仙界早已成为历史尘埃,再强大的神仙如今也不过是残缺的碎片,你只可能是你,不会是别人。” 何相知若有所悟。 巨灵直起了身子,抬头望了天空一眼,“没想到老身回归天地以后,还做了件促成姻缘的好事儿。” 忽然听见这句话的何相知:“……?” 巨灵笑而不语,转头对剑宗掌门说:“既是同出一脉,她便也是贵宗弟子,若是这山头还未人满为患,老身觉得让她留下也不是什么问题,掌门以为如何?” 剑宗掌门沉默片刻,终于松口道:“巨灵殿下言之有理。” 他原本并不想要收留何相知,涉及到时间一事往往有诸多因果,稍有不慎便可能令门派陷于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 可若连司掌时间的巨灵都如此建议,那也许他们本就该是牵涉其中的一环。 “你们两个,去给她寻个地方住下吧。”掌门对白岳西和相庐一挥挥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白岳西立刻应声:“弟子领命。” 相庐一还有些精神恍惚,没能从“何相知竟然是自己未来的弟子”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直到掌门不耐地喊了他的名字,才猛然一激灵:“师伯请说?” 剑宗掌门:“……” 他冷笑一声:“就你这样,还好意思当别人的师父?” 相庐一尴尬非常,只想现场表演一个钻地缝消失术。 白岳西替他解围,向几人拱手告辞,正要带着自己的师弟和未来师侄离开的时候,巨灵突然出声道:“请先留步。” 何相知回头望去,听见一声铃铛轻响,如同珠玉落盘,清脆而悦耳。 巨灵摘下了一边的铃铛耳饰。 说来也奇怪,这耳饰挂在巨灵身上时,即便她如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一丝半点声音。 可随着她将之取下,铃铛似乎又重新焕发活力,当当响个不停。 巨灵将铃铛交到何相知手中:“此物便赠予你罢。” 何相知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巨灵:“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如此有缘,要是不送些礼物实在说不过去。” 何相知小心收好,由衷道谢。 恰逢此时,一阵清风吹拂而过,巨灵的长发飘扬起来,仿佛要化作漫天云烟。 “道谢就不必了。”她略一停顿,话语里多了些怜惜和感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带它到人间各处去看看。” ***** 何相知就这样在剑宗住了下来。 因为当初与巨灵的那番交谈,她觉得这铃铛之中可能寄居着某种能感知外界的生灵,便将其做成了腰间挂饰,戴在了身上。 白岳西和相庐一还要继续追查墨绿色粉末的来源,何相知与他们同去,偶尔也会接些门派任务,每年都会在山下行走很长时间。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修行障碍确实被打破了,不仅在某次与敌人的交手之中临阵结丹,更是短短数年内上升至金丹圆满,令相庐一啧舌不已。 他非常好奇,将来的自己究竟是如何把这样的修行天才骗到门下的,却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这数年间,何相知与落千重也见过许多回——这既包括实际见面,更包括法器通讯,并且以后者占绝大多数。 双方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大多数时候是落千重在说,何相知负责听,她渐渐有些习惯几乎每两三月一次的影像会面。 直到第六年春,何相知正在收拾出门所要携带的物件时,突然意识到,落千重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发来通讯请求了。 第四十章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1节 人的惯性便是如此。 明明在开始的时候, 何相知并不希望自己和落千重之间产生太多交集,可维持了数年的影像通讯反常中断,她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困惑情绪,总想知道个中原因。 她犹豫了数日, 因着某种不好形容的自尊心作祟, 最终还是没有主动发出通讯请求,而是选择向同门打听对方近况。 这里所说的同门, 自然指的就是相庐一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 君问天同他师父年轻时候的性子颇为相似, 同样那么爱结交朋友,探听奇闻异事,喜欢满世界跑。 相庐一的消息非常灵通, 对修仙界的各种八卦和仙门动态了如指掌, 很少有他不知道的新鲜事情。 “你问落千重?”相庐一愣了愣,有些奇怪,“你不知道吗?那家伙在寂界受了伤,估计要养个十年八载才能重新活蹦乱跳。” 何相知一怔:“受了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相庐一仔细回想,不确定道:“大概是去年夏天吧, 听说是遭遇到了等同于大乘修为的骨龙, 他们太衍仙门折了将近一半的弟子,金丹圆满的落千重也扛不住,差点堕了境。” 何相知沉默了。 落千重失去音信,也正好是从一年前开始, 所以他是因为有伤在身,需要静养, 顾不上和她进行影像通讯? 出于某种微妙的直觉, 她觉得这应该不是真相。 相庐一见何相知神色有异, 关切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何相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回到住处以后,她坐了下来,静静凝视着那面通灵法镜很长时间,屡次想要将一缕真元灌注其中,看看水波荡漾过后,对面会不会出现落千重略带诧异的双眼。 最后她真这样做了。 结果那边迟迟没有应答,就在何相知打算将真元散去之时,忽然之间,流动水纹轻轻颤动,勾勒出一张明艳可人的年轻女性面孔。 “你是何人?”她的语气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如同被宠在手心的小公主,“你是落师兄的朋友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何相知沉默一瞬,说道:“哦,因为我不是他的朋友,我和他不是很熟。” 女子:“……” 何相知礼貌问道:“请问阁下与落道友关系如何?” 女子扬着下巴:“落师兄是我的亲师兄,在我入门的时候还是他手把手教我学习基础五行灵术……看到这枚簪子了吗?是他在我成功结丹以后送给我的!别的同门都没有!” 她微微垂着头,似乎想要全方位向何相知展示簪子的精美夺目,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炫耀二字。 “这上面有师兄为我施加的防护阵法,哪怕是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也无法攻破,你问我们关系如何?”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何相知一眼,“肯定是要比你们两个相熟的。” 女子说完,暗地留神何相知的反应。 她本以为能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失落,结果不仅没有,对方眼底甚至浮现几分喜色。 “那真是太好了。”何相知长舒一口气,“不瞒阁下,我其实是落道友的债主。落道友欠了我八千八百八十八万灵石,原本承诺三年内还清,如今六年已过去却还未见分文。” 女子:“……” 何相知情真意切道:“我并不是质疑太衍仙门弟子的诚信,只不过眼下我有事急需用钱,既然阁下与落道友关系如此要好,能否先替他还上一部分……” 话还没说完,水镜之中的影像剧烈颤动,随即四散开去,化作无规律的涟漪。 这是对方单方面终止的通讯。 何相知挑了挑眉,心想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都不给她继续发挥的余地。 窗外的树梢,雀鸟叽叽喳喳叫着。 何相知托着下颌远眺,渐渐有些心烦意乱,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太久没有和人比剑,一时手痒所致。 于是她寻到了白岳西,亮出长剑,恭敬行礼道:“师伯,请赐教。” 白岳西:“……” 白岳西迟疑了片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我们过两日便要下山。” 何相知了然点头:“我知道分寸。” 话已至此,自然没有不开打的道理。双方不约而同出手,剑意发生激烈交锋,嘹亮长鸣此起彼伏,澎湃流光交织如网,片刻过后,终于尘埃落定。 白岳西的一身整洁长袍变成了颇为前卫的褴褛布条,灰头土脸相当狼狈,血红剑光悬在他的脖颈处三寸,胜负高低已见分晓。 何相知心满意足地收剑,觉得情绪舒畅不少,郁结一扫而空:“师伯承让。” 白岳西无言以对。 他看着未来师侄离去的背影,心想何相知今日的剑法比平时要更为气势汹汹,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赢一回,好维护身为师伯的面子? ***** 何相知没想到,自己与落千重的再次相遇竟然是在一个无星的夜晚。 实话实说,她当时察觉到有人靠近,还以为是师兄他们正在追捕的魔修——毕竟对方也有着一丝溢散的魔气——因此下意识长剑出鞘,反手砍了过去。 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何相知无声冷笑,心想这样的格挡未免也过于天真,若不能御剑攻击还算什么剑修? 暗红长剑脱手而出,迅速转动锋芒,就要当空刺下。 谁曾想那人忽然轻叹一声:“道友的见面礼未免也太杀气腾腾。” 何相知:“……” 何相知心念微动,长剑便停在空中。 “落千重?”她有些狐疑,“你用了换容丹?” 落千重语气无奈:“没办法,谁让我长得太好看?如今这样的形势,要是还时常顶着那样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俊脸,只怕得平添不少麻烦。” 何相知:……真是熟悉的自恋。 “你先变回去。” “没问题。” 落千重将她松开,伸手在脸上轻扫而过,瞬间变回了原来的相貌。 何相知微微蹙眉:“你身上为何会有魔气?” 落千重不以为意道:“可能是因为白日解决了几个魔修,沾染了少许他们的气息。” 何相知:“我听说你受了伤?” 落千重:“一年前的事情。” 何相知:“那怎么不好好呆在太衍仙门修养,跑到这样的偏远小镇上来?” 落千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歪头笑了笑:“难得道友如此关心我的现况,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何相知:“……” 落千重见她忽然陷入沉默,也收敛起打趣的神色,提议道:“能否陪我喝杯酒?” 何相知:“为什么?” 落千重:“因为长夜漫漫?” 何相知:“可我从不失眠。” 落千重哑然失笑,又说:“其实还因为我想要一醉解千愁。” 何相知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悚:“那你得喝几千坛才行。” 落千重哈哈笑出了声,像是觉得很有意思,至于那一抹长期积聚在他眉宇之间的沉重与戾气,似乎也在此刻消散无踪。 ***** 最后两人还是去找了家尚未打烊的客栈,要了几坛白酒与几碟小菜,来个象征性的一醉解千愁。 何相知给白岳西传讯,说自己临时有事,晚些再同他们汇合。 落千重并没有怎么出声。 这样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毕竟在过往的绝大多数聊天对话中,都是由落千重在讲,何相知负责听。 何相知琢磨着,落千重可能真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便提议道:“要不要来打一场?” 落千重面露不解。 何相知解释说:“酣畅淋漓的战斗够使人忘却所有烦恼。” 落千重恍然,眼神有些奇异:“看来你经常通过这种方式舒缓情绪。” 何相知点点头,忽然又摇头:“不全然。” 落千重:“譬如?” 何相知:“譬如扮猪吃老虎,也很快乐。” 何相知:“若是能在扮猪吃虎后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便是双倍的快乐。” 落千重笑道:“受教了。” 何相知端起酒盏,垂眸看着散发醇厚气息的液体在其中轻轻荡漾,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应该有一年没见了。” 落千重眉眼弯弯:“道友对我可有想念?” 何相知:“没有。” 落千重:“那真是太遗憾了。” 何相知想到了通灵镜面里出现的女子,心头莫名又涌现些许烦躁,觉得这句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听起来颇有几分敷衍的味道。 不过落千重接着又说:“可惜临行匆忙,我没能把通讯法器带在身上,不然这沿途有许多见闻,便能及时与道友分享了。” 何相知:“……” 何相知的心情再次莫名好转,她夹了颗咸花生米,放进齿间咔嘣咬碎,说道:“如今分享也为时不晚。” 于是落千重便从一年前的寂界之地说起,讲到他回太衍仙门以后接受责罚,原本应在思过崖面壁静修,却被师父赶下了山。 由于师父并未交代任务,他只好四处游山逛水,甚至计划前往剑宗登门拜访,却突然遭到未知势力围追堵杀,从此再也没个消停。 何相知从头听到尾,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你目前正在被人追杀?” 落千重点头:“很难缠的家伙。”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2节 何相知盯着他的脸:“明明被很难缠的家伙追杀,你却还以真面目示人。” 落千重摸了摸,笑问:“好看吗?” 见何相知不吭声,他叹了口气:“别这样,我是因为换容丹恰好用完了,才没有继续伪装。真不是故意要将他们引来,好与你患难见真情……” “你这话还不如别解释!”何相知瞪了落千重一眼,将盏内酒水饮尽,起身而立。 暗红剑光闪电飞出,疾速游走,照亮了屋外无数幢幢黑影。 第四十一章 何相知早已察觉, 有某些陌生的气息环绕在客栈周围。 她相信落千重也发现了,只是装作不知道,又或者不想理会。于是她也就没有主动提起,直到此时此刻, 那些气息的主人似乎按捺不住, 开始蠢蠢欲动。 落千重:“确实太扰人兴致了。” 他将手中的酒盏放置在桌上,随着极其轻微的撞击声响, 极寒的冷气以此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桌椅与四壁瞬间蒙上一层霜雪, 棱角尖锐的冰粒在半空闪烁明灭。 “怎、怎么回事?” “求仙师手下留情!” 客栈的伙计与仅有的另一桌顾客,全都面露惊慌失色。 无论是方才何相知的剑游,还是眼下骤然下降的温度, 都让他们清楚意识到有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只是不知道是否针对自己。 何相知看了他们一眼,从袖口取出数枚印刻剑符,随手掷了出去。 明黄色的符牌上留有她的一丝剑意,在这些普通人的四周均匀排列,随着剑意释放, 相互交织嵌合, 致密又坚固的屏障迅速形成。 这一招还是她从六百年后的白岳西那里学到的,将最基础的入门道法形成阵法,保护几个凡人不在话下。 下一刻,双方的交战彻底打响。 躲藏在外的暗影纷纷跃出, 全身都笼罩在流动的诡色烟雾之下,而那些烟雾更是他们的攻器, 千变万化, 神出鬼没, 时而化作出鞘刀锋,时而又无声无息潜近。 落千重眸光微动。 悬浮于空的冰粒骤然轰向对方,又在接触的瞬间融化成水,生出如同浪潮般汹涌的荆棘枝条,迅速席卷向雾气的中心,将其绞杀成无数截。 然而断面处却未见任何丁点血液流出,反而呈现出木头折断的参差不齐。 “傀儡人偶?”何相知皱眉道。 落千重轻叹:“这便是他们的难缠之处。” 只要傀儡的主人藏于未知角落,就能够给他们够制造源源不断的麻烦,而一旦到了真元消耗殆尽的时候,又或是精力匮乏稍有不慎,原本容易解决的对手也会变成致命的杀人利器。 何相知挥剑斩断一只想要洞穿她胸口的傀儡,说道:“但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了。” 落千重勾了勾唇:“我最近悟到了个法子,能够长距离追踪灵术施展所留下的痕迹。” 何相知了然:“方位在何处?” 落千重将其中一条荆棘扯回,屈指轻弹,它的尖端飞出了一只散发柔和光芒的蝴蝶。 蝴蝶如同简笔勾勒而成的图画,然而每处线条都凝聚着极高浓度的灵气,它轻轻扇动着翅膀,便如同出鞘的利剑般急速远去。 何相知的暗红长剑立刻追了过去。 她明白落千重的意思。 这家伙虽然知道要怎么找到幕后者,却无法在过于遥远的距离之下取其性命,想要接近些再出手,又容易被对方察觉。 可对于剑修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真正修为高深的御剑者,能够令飞剑转瞬去到千里之外,收割敌人头颅。 何相知如今的修为在金丹,尽管要做到御剑千里还有些困难,只不过那幕后者也没有藏在如此之远的地方。 片刻后,暗红长剑飞回,发出嗡嗡鸣声。 剑身上同样没有血迹,平整光滑,反射着月光的森冷寒意。 落千重:“没成?” 何相知:“让他跑了,但应该跑不远。” 就在她话音落下没多久,所有残余的傀儡人偶全都定在了原地,诡异雾气散去,露出了甚至没有人形、如同倒锥形木桩的本体。 落千重挑眉,伸手给她鼓掌,仿佛是在为一场精彩演出的落幕致谢,整张脸写满了情真意切。 何相知皱起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她上下打量了落千重一番,迟疑道:“你身上的魔气好像变得更重了。” 这有点说不通。 世人皆知魔君落千重是在即将破境入大乘的时候意外掉落寂界大陆深处,从此以后心魔滋生,越发盛大,最终失控杀害了师父和一众同门才恢复清醒,成为全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半魔修。 眼前的落千重应该还在金丹期。 可对方身上所散溢出来的魔气,已经几乎与那些纯正的魔修没有不同。 关于这一点,何相知并没有说出来,但落千重已经从她的表情里看见了端倪。 他露出自嘲的笑:“你别怕,我如今还算理智,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按照普遍的认知,修行者入魔以后,以魔气为本源施展万千造化,尽管修为可能有大幅提升,却也会受此侵蚀,日渐堕落。 若是抵抗力稍差些,便会像客栈的鱼妖那样通体异化成怪物,丧失人性而渴求鲜活血肉,行为模式与寂界大陆的魔灵无异。 若是抵抗力更强的,便能维持原本的种族形态,不过性子终究会发生变化,譬如越发嗜血嗜杀,或者暴躁易怒。 何相知知他误会了,只是不太好解释,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上回见你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莫非与你受伤有关?” 落千重静静看了她数息,突然开始脱衣服。 何相知:“……” 在这一瞬间,何相知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这是真醉了开始耍酒疯? 不至于吧刚刚应该才喝了不到一坛? 都说男女有别非礼勿视,我此刻是不是该转过头去? 直到对方褪去肩头衣衫,暴露出那片蔓延生长的莹绿,何相知才终于打住不受控制发散的思绪,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她见过这种东西。 过去几年间,白岳西与相庐一始终在追查那种绿色粉末的线索,最后找到了一处临近暗落海的幽深洞府,那里面就长满了成簇成簇的绿色晶体,如同地脉之中长出的诡花,在满室昏暗之中显得森冷而瘆人。 他们敲下些许碎片,带回去给师门长辈仔细研究,很快便发现,那些绿色粉末极有可能是由这种晶体物质研磨而成。 “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偶然路过剑宗的四方真人如此说道。 四方是云游散修,从刚成为修士的时候开始便喜好深入各种人迹罕至的秘境,因此见多识广,对这些方面颇些研究。 “它的内部充斥着极高浓度的魔气,外围却包裹有一层极薄又坚韧的灵气聚合物。这两种世界本源是相斥的,无法这般天然地共处一处,除非是人为通过某种方式固定。” 四方真人仔细打量片刻,越发感到惊异:“而且它似乎还具有着某种程度的生命力,这尤其不可思议。” 如今覆盖这落千重肩头的绿色晶体,似乎就印证了四方真人当初的话。 因为就在对方松开衣物的短短时间里,何相知亲眼看见又一簇绿色物质从异变的边缘浅浅冒出,如同贪婪且不怀好意的寄生物,正想要一点点侵吞自己的宿主。 她紧蹙眉头:“是怎么染上的?” 落千重轻轻摇头:“从寂界回来以后便是如此。” “太衍仙门应该能请到世上最好的医修。” “同样束手无策。” “你离开门派,莫非也是为此?” “有一部分原因,虽然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却不能让师父难做,只好在更多的人发现之前下山。” 何相知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人为何要追杀你?” “不是那人,是那些人。”落千重顿了顿,“若说理由,我虽不确定,但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有人希望我早点死去,于是□□。” “他们也确实想得周到,杀死名门正派的首席弟子,必然会牵扯出众多麻烦。可换做是已经堕魔或接近堕魔的叛逃弟子,要找名头就不难了,肃清门派便是很好的理由。” 落千重淡淡说着,语气轻松随意,仿佛这些针对自身的恶意不能影响到他半分。 何相知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通讯的次数多了,她似乎能隐隐感觉到对方并非真的不在乎。 回想起两人的初遇,落千重时不时流露出的意气风发与少年傲气,如今却几乎已经无迹可寻。 何相知垂了垂眸,忽然说道:“不如让我试试?” 落千重挑眉:“如何试?” 何相知举起了手中的暗红长剑,微微侧身,将之横亘胸前,剑尖对准了落千重的肩膀。 落千重的面色有些古怪:“你不会是想要把我的这一部□□体给削下来吧?” 何相知:“……” 落千重:“真给我说中了?道友的好心我都理解,可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 何相知:“……” 落千重:“不过要是能够保住性命,似乎也并非无法接受,唯一的问题是从此要变成伤残人士,在彻底恢复以前,道友可否适当性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闭嘴。”何相知忍不住喝道。 落千重一如既往乖乖合上了嘴,琉璃般的浅色眸子倒映出了何相知全神贯注的面容。 他的思绪渐渐跑偏,情不自禁弯起了唇,心想真是好看啊。 明明自己从小到大照镜子,早应该对美色麻木,为何还是会觉得何相知生得如此好看? 因着太好看,就连方才动用真元导致的剧烈痛苦都似乎减轻许多,从肩膀处传来的噬咬感也仿佛一下子消退得无影无踪…… 落千重微微一愣。 他突然发现,这并非自己的错觉,那种无数利齿狠狠扎入血肉的噬咬感,是确确实实消失不见了。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3节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略带温热、如同血雾般的流动气息。 他的神识下意识追寻而去,在进入气息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剑鸣震响,仿佛有千万剑影在眼前交织成网。 落千重清楚意识到,何相知正在使用剑意将绿色晶体剥离。 这种祛除方式他的师父不是没想到过,可问题在于每次剥离以后,绿色晶体都会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再次生长起来。 就仿佛这些东西的根须已经深深扎入到他的骨髓,不把他吸食殆尽都不会罢休。 落千重没有出声打断何相知。 他静静等待着绿色晶体重新在他的肩膀壮大生长,然而片刻过后,随着掉落在地上的碎片越来越多,原本的皮肤颜色竟渐渐显露出来。 落千重的眼底闪过惊诧之色。 何相知解释说:“我让剑意停留在你的身体表面,便能持续切割生长出来的晶体。” 她这样说着,却也觉得有些治标不治本,不能坚持很长时间。 “我想用神识检查看看,可以吗?” 落千重:“当然可以。” 他答应得爽快,然而当何相知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肩膀处时,他却忽然有些后悔了。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伴随着对方淡淡的体香骤然袭来,让他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心跳加速,哪怕用真元去平复,都难以平复下来。 他向来习惯将真实情绪隐藏,以从容的姿态面对一切,如今却有种不知所措的窘迫,更害怕被何相知发现任何异常。 不过何相知也同样处于情绪不稳的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落千重的问题。 她的本意确实是要放出一缕神识,深入到绿色晶体的根基处寻找破绽,然而此时两人的距离之近,以及那巧合得有些微妙的身高差,正好令落千重的几缕头发落在了她的颈间。 痒痒的,如同羽毛轻拂。 何相知的思绪有些乱,这时候的她还没能来得及去分析明白个中缘由,只是下意识想要收手后退,却又担心这样的举动会引来落千重的调侃。 就在双方莫名僵持之际,客栈外突然响起了相庐一颤巍巍的声音。 语气听起来很是震惊,震惊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中又透出某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意。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相庐一惊呆了。 他恰好在附近, 察觉到天地灵气的异常躁动,有些担心会不会是何相知遭遇变故,便赶来看看情况,谁曾想会见到这样一幕。 从相庐一的角度看过去,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身子站立, 动作亲密无间,落千重的唇仿佛随时都能落到何相知的秀发之上。 他虽然早就接受了何相知是自己徒弟这一事实, 却因为双方年纪相仿, 还是偶尔会有些不受控制的念想, 只不过在何相知面前会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然而此刻他却有些装不住了。 “你你你……你们两个……大庭广众的……” 相庐一竭力想要传达出义正言辞的谴责之意,好祭奠自己无疾而终的隐晦恋情,结果因为过于震惊而卡了词儿, 半晌才成功端正表情, 严肃道:“你们注意点,有别人在看的!” 这个“别人”,既是指的那几名被何相知保护起来的客栈中人,更是指的他自己。 何相知猛然一激灵,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如同触碰到烫手的山芋般松开手掌, 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落千重:“……” 落千重没有出言调侃,实际上随着何相知的远离,他内心之中越发起伏的波澜也渐渐平息,脑子正好可以恢复冷静。 霎时之间, 现场鸦雀无声。 几名普通人自然不敢发出动静,相庐一难得端起为人师长的架子, 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久不见啊落兄, 你怎么看起来一副魔气森森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若是真这样问出口, 现场的气氛可能会走向某种更难以描述的死寂。 在这之后,相庐一注意到落千重脚边散落的绿色晶体,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疾步走到两人身边,视线也慢慢移至落千重的肩头,随即发现了那一片皮肤之下的不祥鼓动,只是每当有新的绿色刺破血肉而出时,又会立刻被无形的锋利之气削落。 “……剑意?”相庐一看向何相知。 他自然知道这股剑意的主人是谁,尽管这些年同何相知交手的机会很少——这当中的缘由暂且不提——但他经常性旁观何相知与白岳西的比试,十分熟悉两人的真元气息。 何相知点点头,一边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同时将那几道用来形成保护屏障的剑符收回。 里头的人如蒙大赦,见何相知挥了挥手,立刻战战兢兢又迅速无比地跑掉了。 相庐一环视四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傀儡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飞沙。 他给白岳西传了信。 不多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客栈外。 “师兄,你快来看!”相庐一说道,“这是不是我们在那个洞穴里见过的东西?” 白岳西放出一缕神识仔细打量,神色越发凝重。他用瓷瓶小心翼装取少许,随后望着落千重,微微蹙起眉头:“你入魔了?” 落千重:“白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白岳西了然,看来是还没有真的堕魔:“落兄不是该在太衍仙门养伤,怎么会出现在这等边陲小镇,模样还如此狼狈?” 落千重:“此事说来话长。” 白岳西洗耳恭听。 落千重:“所以我不想再说了。” 白岳西:“……” 最后还是相庐一把何相知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让自己的师兄按捺住扭头就走的冲动。 “被人追杀?”白岳西面色古怪道,“为何不回太衍仙门?” 落千重没有解释,他面对何相知或许能有几分袒露真心的意愿,对其他人却并非如此,只淡淡道:“师父令我下山。” 白岳西意识到对方有所隐瞒,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说道:“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 他指的是神识内视。 落千重摇了摇头,视线下意识扫过何相知,又立刻心虚收回,并没有令后者察觉。 实际上,哪怕此时是何相知提出要用神识内视帮他检查,他都不会答应。 不过何相知也不想重现方才尴尬的情景,自然不会开口,如今正闭口不谈装哑巴。 白岳西:“魔气入体可大可小,落玉岛的医修应该会有办法。” 落千重礼貌微笑:“多谢白兄提醒。” 白岳西觉得他很可能没听进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说,转头望向相庐一与何相知:“我打听到了,那妖物已往东去。“ 这便是要启程的意思。 白岳西连续二十年蝉联剑宗弟子任务积分排行榜第一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相庐一对此没有意见,甚至举双手双脚赞成。 虽然他天性懒散缺乏干劲,但眼下只要看见落千重,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方才那一副令自己心情复杂的画面,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们现在就追过去吧!” 白岳西眼神惊异,不知师弟何时改了性子,竟变得如此积极主动。 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师侄此时也有些状态不对,尽管理智在催促她赶紧离开,双脚却跟突然生长在地面上似的,一动不动。 相庐一同样不清楚。 两人对落千重道了声保重,一前一后离开了客栈,却很快发现何相知没有跟来。 他们对视一眼,相庐一折回客栈里,碰巧撞见了何相知欲言又止的神情。 “……?” 相庐一正欲开口问怎么了,那边的落千重先出声打破沉默:“道友且留步。” 相庐一当然不会以为他喊的是自己。 他亲眼看着何相知眸光微亮,那种略显纠结的犹豫迅速消退无踪,转而流露出几分隐隐的期待。 相庐一:“……” 何相知矜持道:“道友还有事吗?” 落千重:“其实我前些天路过珍宝阁的时候,又买了个通讯法器……” 他边说边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物。 “能否再耽误道友少许时间,”落千重眉眼含笑,“我们重新互换联系方式?” 不同于从前的镜子造型,这是一枚约摸铜钱大小的球形配饰。 何相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瞧出什么名堂,就觉得款式还挺精致。 她向来修行的都是以剑破万法,除了储物空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对其他的法宝接触甚少,否则便会发现,落千重拿出的这个通讯法器仅有一条线路。 这就意味着它只能进行一次真元刻印,完成以后便无法覆盖,通常是用在道侣之间的专属通讯。 相庐一倒是看出来了,表情因此变得有些诡异,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落千重的有意无意的一瞥之下闭上了嘴。 交换联系方式以后,就仿佛缺失的一块终于补上,何相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抢在落千重之前放下几个银子作为酒钱,对男人说道:“这顿算我请道友的,以后你可要找机会再回请我一顿。” 落千重欣然应允。 双方愉快告别,唯一郁闷的是相庐一。 他在路上一直想问,又总觉得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直到他们追上白岳西,抵达落脚之处,眼见着何相知即将回到自己的房间,相庐一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了?” 何相知:“我们?” 相庐一:“你和落千重啊,你俩应该没有见过几回?你传讯息于我说要晚归,也是因为他吗?”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4节 何相知唔了一声,随即从师父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幽怨??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看岔眼了,解释说:“我们有保持通讯联络,渐渐就熟悉了,这次也是碰巧遇上,便陪他喝了些酒。” 相庐一:“……通讯?” 何相知点头。 相庐一欲言又止,嘴巴好几次张合,似乎憋了满肚子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 何相知困惑莫名:“倘若没别的事情,我便进房休息了……” “等等。”相庐一喊住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句“进房休息”被他自动脑补成了“进房与落千重通讯后再休息”,相庐一心头登时警铃大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言提醒。 “其实我就想说,”他咽了咽口水,“识人需谨慎,网恋要不得。” 何相知:“……” ***** 在谈情说爱这方面,何相知属实算不上新手,但也绝对称不上老手。 毕竟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曾经与柳扶鹤有过一段,只不过最终没有个好结果,后来也几乎没遇着什么像样的桃花。 经相庐一这么提醒,她忽然间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似乎确实有些异常。 是因为习惯成自然吗?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到天亮时依然不能确定究竟为何,只好暂时先接受了习惯成自然的解释。 时光匆匆,如流水逝去。 在穿越的第九年秋天,何相知成功破境入了元婴,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就连剑宗掌门那张常年板着面孔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大喜的表情。 “我门振兴有望!”他激动道。 何相知却隐隐觉得有些过于顺利,可几次三番检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只能归咎于自己确实天赋惊人。 她如今更担忧的,是落千重的处境。 这人在外流浪了两年以后,突然说要回太衍仙门,却不是因为结晶化的症状得到彻底解决,而是要回去揪出幕后黑手。 “道友说得对,扮猪吃虎是个好法子。” 他在法器那头笑了笑,琉璃眸子如同无机质的宝石,流淌在其中的暗光意味不明,令何相知感到有些不安。 两人保持着每月一回的通讯,落千重并不常说自己的现状,而历史上有关魔君年轻时候的这段往事,也早已无人提及。 何相知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推断,这家伙大概是拿自己当靶子,通过这种方式来引那幕后者露出马脚。 这就等同于置身凶险的狂风浪潮之中,而那些蕴含魔气的绿色晶体,更是某种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潜在威胁。 时至今日,何相知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来自落千重的消息了,而她发过去的通讯也如同失踪大海,甚至都没有一个半个师妹跑出来蹦哒,好让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又过几天,天地间忽然生出异变,风雪绵延万里,仿佛漫山遍野弥漫上一层悲凉之影。 白岳西神色肃穆:“是渡劫期的修士。” 何相知听说过这种状况,若是修为已臻化境的大能,在死去之时便有可能引起世间万物的悲鸣。 她内心莫名一紧,不知为何预感不妙。 没过多久,相庐一匆匆跑来,脸色发白:“是太衍仙门,他们的掌门逝去了!” 太衍仙门的现任掌门便是落千重的师父。 何相知微微睁大了眼,紧接着就与相庐一对上视线,后者嘴唇颤了颤,艰难道:“据说、据说是被他的弟子毒杀而死!” 第四十三章 太衍仙门的现任掌门只收了一个亲徒。 相庐一这句话的意思, 莫非是说落千重毒死了自己的师父? 白岳西难掩震惊:“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在太衍仙门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说落千重魔化渐重,两个月前被关在镇魔狱,结果数日前逃了出去, 因怀恨在心给掌门下毒。” 相庐一顿了顿, “直到今日,终于救治无效, 毒发身亡……” “这不可能!”何相知脱口而出道。 两人齐齐看向了她。 相庐一想了想, 虽有些不忍, 还是小心翼翼说道:“魔气入体的修行者,确实更容易因一时情绪行杀戮之事。” 何相知沉默了。 白岳西看着屋外还未散去的异象,眼底闪过复杂神色, 片刻后说道:“无论真相如何, 与我们都关系不大。” 相庐一:“……” 相庐一心想,关系可大了去了,你没瞧见人家姑娘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吗?师兄你要是再这样不懂女孩心思,这辈子指不定就得孤独终老了! 他琢磨着要给白岳西传音,好提醒对方这回事儿, 结果何相知先开口道:“我回去了。” 她的神色恢复平静, 语气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相庐一惊疑不定,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比较合适,最终蹦出一句:“多想无益, 早点睡吧。” 何相知:“……” 白岳西看了自己师弟一眼,面色古怪:“眼下还是白天。” 相庐一有些尴尬, 摸了摸后脑勺, 硬着头皮解释道:“白天怎么了?白天也能睡, 你看这天气暗沉沉的,不正合适关门睡大觉么!” 何相知笑了笑:“似乎挺有道理。” 于是她回到房间,真就和衣躺下了。 帘子遮挡之下,微弱的光线变得更为暗沉,何相知盯着屋顶横梁好一会儿,终于闭上了眼睛。 尽管时辰不对,可对于修士而言,想随时随地入睡其实并不是难事。 只不过睡梦之中依然不见安稳,时而闪现遮天蔽日的血色,时而又浮现落千重的脸,或者其他人的脸,还有拖着残躯匍匐而行的身影,以及仿佛斩破一切的肃杀剑光…… 耳畔忽然一声铃铛轻响。 何相知猛然张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室内景致,既没有断肢也没有鲜血,更没有任何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陌生面庞。 何相知坐了起来,意识到方才很可能是巨灵赠予自己的铃铛在发出声音。 这铃铛颇有些奇特,响与响似乎全凭它自己的心情,过去数年间,何相知陆续摸出了些规律,发现那些壮阔山河的景色,还有各种繁华热闹的场合,更容易令它响起来。 除此以外,便是有危机迫在眉睫时,铃铛曾经给过她警告。 如今突然响起,难道也是要提醒她什么? 何相知思索一瞬,将铃铛捧在手中,视线与之平齐,恭恭敬敬询问道:“能不能麻烦您给个明示呢?” 铃铛一如既往没有回应,非常高冷。 何相知叹了口气。 她在床边静坐片刻,仔细剖析着自己此刻的心境,发现与睡觉前并无不同,依然十分担忧落千重的状况,不见丝毫缓解迹象。 更有甚者,那些在梦境里闪现的画面,还让她产生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惧怕。 这本不应该。 她来自六百年后,从一开始便知道知道落千重在后世活得很好,实力强大,所向披靡,并且是全修仙界天花板级别的战力。 无论眼下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肯定能渡过难关,最终飞升成仙。 何相知咬了咬唇,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再次坐到通讯灵镜前。 真元注入,如水般的波纹在镜面荡漾开来。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没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先后尝试两个通讯印记,始终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人影出现在镜面之中。 就在何相知心灰意冷之际,伴随着又一声清脆的铃音,她察觉到某种微弱却又纯净的气息轻轻落在自己身旁。 她倏然扭头。 那里空无一物。 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甚至于还听见了对方如同高山流水的微凉声线,仿佛空谷回响,颇有一番神圣意味。 只不过她说的是:“你可真是愚笨啊。” 何相知:“……” 喂喂怎么回事,为何开口就骂人? 好在何相知向来涵养不错——又或者说是能忍,耐着脾性请教道:“前辈此话怎解?” “灵术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正如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规律,你若想知道他的踪迹,又何须如此麻烦,还屡次徒劳无功……这不是愚笨是什么?” 随着她话音停歇,先前落千重留下的刻印之中,一缕灵气飘飘悠悠升起,化作绵密雨丝落入镜面,引起波纹涟漪的剧烈震荡。 一幅景象徐徐铺展开来。 贫瘠荒凉的大地,没有边际的阴云,骨龙的身姿在远方若隐若现,更多形态各异的鬼影徘徊不去。 流动的魔气有如实质,为一切都蒙上了晦暗不明的阴翳,而伴随着疾风呼啸,何相知甚至隐约听见了海面的浪声滔滔。 这是寂界大陆的边缘。 画面还在持续放大,不多时,何相知便见到了那个躲在巨石暗处的男人。 落千重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糟糕,暗绿色的晶体已经蔓延至他的颈部,尖刺呈环状斜向上生长,仿佛一张虎视眈眈的血盆巨口。 他面色苍白,全身上下多处伤口,有的已然结痂,有的还在不断渗出鲜血。而最严重之处在于他的右腿,似是曾经遭遇难以想象的灼烧,如今就像是一根焦黑的枯骨。 何相知的心弦骤然绷紧。 “意志的力量终究有上限。”女声冷淡道,“不用多长时间,他便会彻底堕魔。” 何相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声沉默数息,说道:“是妄念。”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5节 何相知噎了一噎,这么抽象的形容,真是让她有些无言,再想到对方的前一句话,她忍不住说:“但他不可能堕魔!” 堕魔无法逆转,六百年后的落千重依然是绝无仅有的半魔修,就意味着他在这六百年间从来都未曾被魔气彻底侵蚀。 女声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提醒道:“历史并非无法改变。” 何相知一怔,低头看向铃铛,忽然问道:“前辈莫非是法器的器灵?” “不全然,我只不过暂住于此。” “您为何要帮我?” “自然是因为见不得你这般愚笨。” “……” 在何相知的沉默中,女声发出一声轻笑,接着说道:“也算是多谢你这些年带我四处走动,还算令我满意。” 何相知:“……不客气?” 女声却再也没有说话了。 那缕气息也仿佛凭空消失,只剩下何相知手中的铃铛,一如既往静静卧躺,不过色泽看上去暗淡了几分。 ***** 何相知离开了房间。 漫天风雪仍然不见停歇迹象,夜幕仿佛提前降临。 相庐一还在外边的亭子坐着。 见到何相知,他立刻站起身来,像是已经等待许久,更有可能从未离开。 “你……你还好吧?”他问道,声音下意识放轻,几乎都要被外面的风雪声所覆盖。 何相知:“师父,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最快到达寂界大陆吗?” 相庐一大惊失色:“你要去找他!?” 何相知有些疑惑,她还没说,相庐一是怎么知道的? “你可能还没收到消息,太衍仙门已经放出了追缉令。” 相庐一领着她去到任务发布处,让执事将任务清单递给她看。 何相知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位于最上方的任务,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发布的。 只有简单几句,内容却震撼无比。 【原太衍仙门弟子落千重堕入魔道,残忍杀害掌门及一众同门,逃逸至寂界大陆。现悬赏九千万灵石,望能人志士将之捉拿,并交太衍仙门处置。】 执事小声道:“太衍仙门那样好面子,这回居然用的是红色传讯符,估计也是急疯了。” 另一人也说:“那当然,毕竟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连掌门都被杀了!” “难以想象,那落千重不是重点培养的首席弟子吗?居然能做出此等惨绝人寰的行径……” “不奇怪,堕魔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两人的议论声顿消。 因为何相知正在看着他们,虽然并未流露出明显不善之色,却莫名令他们心头一颤,下意识不敢再说下去。 何相知问:“既然太衍仙门发出了这项任务,是不是意味着传送阵法会无条件开放?” 执事愣了愣:“……您要去?” 何相知点头。 若能通过传送阵法去往寂界,自然会比连续横跨大陆和混沌海要快,并且是快上许多。 执事感到难以置信,虽然这是一个看似报酬很丰厚的任务,但也相应存在巨大的危险。 尤其是那落千重,能够杀死那么多人逃走,棘手程度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闻讯而动的竞争者,更是给任务难上加难。 相庐一在旁边急道:“我觉得你要考虑清楚,这么单枪匹马跑过去,就算真能给你找到落千重,也不一定救得了他,反而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两名执事不约而同变了脸色,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救!?? 何相知眼神古怪地看向相庐一,说道:“救什么救?” 相庐一:“……啊?” 何相知:“此等大逆不道的叛门者,人人得而诛之,助太衍仙门将其捉拿归案,我自当义不容辞。” 相庐一连啊都啊不出来了,瞪着眼睛打量何相知,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个未来徒弟。 “我以为你们……不应该啊……就算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好歹也是曾经的朋友……” “我对魔修深恶痛绝。”何相知一脸漠然地给自己增加设定,“一朝变成魔修,再好的朋友也是敌人。” 相庐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虽然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那你一个人也太危险了,不如我喊上师兄,咱们三个一块儿去……” “不要。” 相庐一正要接着往下,忽然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神色顿时变得有些茫然:“为何?” 何相知:“我不想同你们瓜分九千万灵石。” 相庐一:“……” ***** 寂界第二区。 落千重身负重伤,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伴有浓厚的血腥气味充斥口腔。 他体内的真元已经消耗了七成,由于身处寂界大陆,恢复起来尤其缓慢。与此同时,那些不断渗入的魔气又给他带去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是精神与躯体的双重折磨。 他击退了第三波围攻的修士。 当中并没有太衍仙门的人——这不难理解,长明为了伪装门派元气大伤的假象,自然不会派出门内弟子。 至于其他长老为何没有追来,也许是想让他在苟延残喘一阵,经历各种煎熬和痛苦…… 落千重无声冷笑,微垂着眸,将插入腹部的羽箭用力拔出。 鲜血瞬间喷涌,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又有人接近了。 神识扫过方圆十里,最起码还有十个修士潜伏,其中最强的是元婴中期,余下绝大部分都是金丹,似乎也想来分一杯羹。 倘若放在平时,落千重应付起来并不困难,可此时的他多重伤势叠加,真元又因为前几轮的消耗战而补充不及,难免力不从心。 眼下唯一的机会,便是放任魔气侵蚀身体,靠着转变为魔修后瞬间拔高的实力,突出包围,深入寂界大陆腹地。 落千重眸光暗沉。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不算艰难。堕魔确实不可逆转,并且终将会走向疯狂与毁灭,可若是眼下束手就擒,他也许再也没有替师父报仇的可能性。 那些潜伏的人影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们有的手执长剑,有的背扛大刀,还有的法器光芒流转,显然都已是随时准备出手的状态,眼神警惕之余,又隐隐流露出贪婪。 落千重勉强站起身,准备放开体内的对抗之力,任由魔气向灵脉冲刷。 结果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竟在转瞬之间化作半虚半实的宫殿轮廓,将落千重笼罩其中,如同泰山压顶般落下。 他瞳孔骤缩,正要聚起气流向后方退避,却突然听见熟悉的传音——“别动!” 落千重僵了一僵,他从中那落下之物之中感觉到了某种同样熟悉的真元气息。 也就是这瞬间的迟疑,他被宫殿彻底罩住。 何相知的身影随之落下,血红长剑卷起一阵狂风,嘹亮长吟贯彻天地。 有修士出声喝问:“你是哪里来的家伙,莫非想要包庇魔道妖人?” 何相知面无表情:“不是。” 那修士咄咄逼人:“那你还不速速让开,与我等一同将他拿下?” “不行。” “为何!?” 何相知淡淡瞥了说话者一眼:“因为我要吃独食。” 众人:“……” 第四十四章 何相知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四周那些自诩为正义之师的修行者,原本还想要严厉斥责她与魔道为伍,此时猝不及防被挑破天窗, 他们都有些哑口无言。 平心而论, 在场众人并没有谁是真正为了除魔而来,毕竟天底下的魔修少说有十万, 也许每天夜里都会有十个八个堕落。普通修士光是顾着大道修行便已很是不易, 自然没有功夫去理会其他人的闲事。 他们全都是冲那九千万灵石来的。 九千万灵石, 就算是对一个中型门派而言都不是小数目,对于那些囊中羞涩的散修来说便更是如此,既能用来购买法宝和器物, 也可以直接用于灵气的吐纳修行。 这就不难解释, 为何出现在这里的追捕者看似打算相互配合,实则却暗中相互警惕。 而且他们都不像是名门大派出身,正如剑行楼里那名执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不缺钱的名门弟子通常不会愿意躺这趟浑水。 何相知眸光微沉,暗红长剑光芒流转。 自从她进入元婴期以后, 这把杀剑的威能便越发得到了释放, 哪怕眼下并未彻底展露锋芒,也已经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戮气息。 它显然很想大干一场,剑鸣声逐渐高亢且激烈,透着浓浓的挑衅之意。 何相知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与本命剑心意相通, 自然能听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剑言剑语,简而言之就是变着花样问候对方祖宗, 措辞非常粗俗。 不过她少见地没有阻止。 暗红长剑因此叫嚣得更欢快了。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6节 这声音落在众人耳中, 便是显而易见的敌对意味, 似乎只要他们接近方圆百尺范围,就极有可能被一剑穿心。 方才开口的元婴修士站了出来,难掩沧桑的眼睛眯了眯:“道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九千万灵石想一人独吞,只怕在场的大家都不会答应。” 何相知沉声道:“我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 元婴修士远远打量着她。 同样都是元婴期,只不过这丫头像是刚刚进入此境界不久,修为应该不如自己。 反观他们这边,人多势众自不必说,包括他在内就有两名元婴期修士,而且他还感知到,另外两名元婴正在奔赴而来的路上。 “没有商量余地?” “我不习惯与人分享。” “即便你不愿与他人分享任务报酬,那也该是后事,我们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将那大逆不道的魔修拿下,不让他有喘息恢复的机会。” “没关系,就算他恢复了,也不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话,元婴修士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道:“道友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那家伙好歹也是太衍仙门曾经的首席弟子,如今一朝入魔,实力更是今非昔比。” 何相知没有再接话,她垂了垂眸,剑尖轻点地面,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右下往左上挥动。 剑刃锋芒划破空间,激起无数艳红星火,无形剑意卷携着狂暴的灵气排山倒海而去,转瞬在前方劈开一条蔓延数公里的裂痕。 元婴修士愣在了原地。 这道剑意几乎与他擦肩而过,而他压根来不及反应,等到回过神来时,所持法器已经被斩成了两半,袖子更是被余波绞成了碎片。 这、这怎么可能!? 莫非对方隐藏了修为,不然自己为何毫无反抗之力,甚至都没能提前察觉?? 何相知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谁还要来和我抢?”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似乎连远方魔灵的叫声都在此刻骤然停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谁敢轻举妄动,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他们都很清楚,倘若是换做自己,绝对无法接下方才那道剑意。那名首当其冲的元婴修士更是心有余悸,只要何相知的剑锋再稍微偏上一寸,也许被斩成两半的就会是他。 但九千万灵石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当又有几名境界不低的修士加入到包围圈时,终于有人忍不住架起了刀。 何相知双指并拢,轻轻划过剑锋。 鲜血淌落,被兵器所饮,伴随着骤然低沉的嗡鸣剑吟,一阵冰冷肃杀的红光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 片刻后。 何相知收了剑。 所有围攻的修士都跑掉了。 那些不太能打的金丹,见势不对早已撤退。至于几名实力最强的元婴,尽管心有不甘,也逐渐意识到这样下去很可能分不到半分好处,在落得一身伤前选择离开。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何相知与落千重两个活人。 巨型骨龙对这边的动静不感兴趣,环节状的尾部扫动黑雾翻涌;形态各异的魔灵在或远或近的角落里蠢蠢欲动,只是碍于环境之中残留的剑意,不敢靠近。 落千重并没有受到打斗波及。 宫殿模样的虚影是由阿卿交托于何相知的宝物变化而来,几年的时间里足够她摸索出宝物的用法,真元注入后能够形成一层隔绝内外的结界,类似某种自运行的防御阵法。 落千重待在结界之中,看着何相知将众人打退,眼神从最开始的惊异,渐渐变得复杂莫名。 直到尘埃落定,何相知将法宝收回,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落千重终于艰难开口:“……你是如何找来的?” 他并不愿让对方见到自己的狼狈模样,才会单方面断着联系。留有何相知真元印记的通讯法器一直好好保存在芥子空间之中,但他从来都没有拿出来使用过。 何相知平静道:“就这么找来的,太衍仙门的人听闻我要来捉拿你,非常热心地启动了传送阵法。来到寂界以后,我跟在其他修士的后面,然后便见到你了。” 落千重立刻想到了那个九千万灵石,以及对方说要吃独食的话,扯了扯嘴角:“那道友如今想如何?” 何相知:“……” 落千重:“你既赶跑了所有竞争者,现在就可以把我抓回去交差,太衍仙门毕竟是顾及面子的名门大派,这点报酬绝对不会少。” 他边说边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笑意没能到达眼底,琉璃色的眸子透着几分冷淡凉薄。 何相知歪了歪头:“确实如此。” 落千重闻言,眼帘微垂,阴翳之下的闪过一丝讥讽与自嘲,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他们相识不够十年,其中绝大多数的见面都是通过传讯法器,也许算是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但在某种程度上,何相知都是被他所牵连。 既然是这般的关系,他又怎么能够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认为何相知有可能为了救自己而来? 现实中仅仅过去数息,落千重的心中已经闪过许多想法。 倘若可以的话,他不会同何相知动手,可如果何相知执意要将他留下…… 落千重呼出一口浊气,带出淡淡的血腥。 经过方才的休养,体内真元已经恢复少许,他们的境界不相上下,出其不意之下,他应当能将何相知困住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对面的女子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吗?你欠我一顿饭。” 落千重愣了愣。 见他像是没有回想起来的样子,何相知有些不满地抿了抿唇,提醒道:“在那个小镇,我陪你喝了酒,最后还垫付了钱。当时我便说了,以后你得回请我一顿。” “……” 落千重自然是记得的,他只是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何相知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如今这荒郊野岭的,可没有能请你吃饭的地方。”他想了想,“亦或是说道友有此闲情雅致,特意带了些吃食过来,打算与我在此地席地而坐,看风看云又看海?” 听见这话,何相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须弥芥子。 她确实随身带着吃的东西,甚至于临出门前还往里面塞了各种能快速修复身体恢复精神的丹药补品,以防遇到落千重命悬一线的情况。 只不过此时听到对方这么说,她又不想拿出来了,隐隐觉得好像有点丢了面子。 既然还有精力出言调侃,肯定就是没有大碍了吧? “这里没有,海对面有。”何相知顿了顿,说道,“已经很多年了,再欠下去,我可得收利息。” 落千重注意到,她说的是“海对面”。 通常而言,想要来往寂界大陆与元界大陆,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就是通过各大门派联合设立的传送阵法。 这阵法由太衍仙门负责维护,只要到达那边的传送点,何相知就能把他交给太衍仙门的人,完成这项报酬丰厚的任务。 可她如今却在说“海对面”。 海显然指的是暗落海,海对面便是元界大陆的沿岸,整个元界大陆灵气最稀薄的地方。 落千重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虽然他在极力保持神色平静,心情却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无论是绿色晶体的噬咬感、全身伤口的疼痛感,还是那笼罩精神的疲惫感,都在此刻如潮水般褪去。 他只听到自己越发律动的心跳,如同重重敲击在耳膜之上的擂鼓。 “道友不打算把我交给太衍仙门?”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何相知瞥了落千重一眼:“先吃饭再说。” 她轻轻跃上暗红长剑,稍微往前站了站,挪出点位置给落千重。 既然不能通过传送阵法,就只好物理跨越。 所幸他们现在并非位于寂界大陆的深处,而何相知如今的修为也已到元婴期,这顿饭应该不至于吃得太困难。 落千重要站上去的时候,那把杀剑显然不太乐意,发出嗡嗡的抗议声。 何相知安抚道:“你别这样,这人可值九千万灵石呢。等我将他带回太衍仙门,拿到的报酬就够你做几千次上好的保养护理了。” 暗红长剑一听,果真不抗议了,非常老实地让落千重踏了上去,甚至还分出了几缕灵气,在两只脚上打了无形的死结,似乎生怕他偷偷跑掉。 落千重:“……” 落千重看了看何相知的背影,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真不是被卖了吗? ***** 十个时辰后。 何相知与落千重两人顺利抵达元界海岸。 这边灵气稀薄,很少有修行者出没,但本身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也因此有不少村庄,村庄里自然会有客栈酒馆。 一如数年前的夜晚,他们叫了几碟小菜与几坛酒,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寂静无言。 何相知一杯接着一杯,竟渐渐有些微醺,后来甚至直接趴在了桌上,砸吧着嘴不省人事。 落千重震惊了。 就算何相知喝了不少酒,可这样的分量对于修行者来说,应该都不算什么才对。 难道她特别不能喝酒? 怀着这样的困惑,落千重俯身靠近,很快发现了何相知轻微颤动的睫毛,如同竭力隐藏却露出马脚的小动物。 “……” 落千重愣怔一瞬,笑了起来。 于是等到何相知“醒来”的时候,饭钱已被付清,一只线条勾勒的金色蝴蝶在她面前化作无数星辉,留下了落千重最后的话语。 “海边很好,欢迎道友常来。” 第四十五章 何相知定定望着那一行字, 许久没有移开视线,嘴角逐渐上扬。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7节 她伸手一扫,将落千重的留言彻底拍散,随后从椅子上站起身, 打算先回剑宗。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一坛还没有开封的陈酿之上时, 又突然顿住了脚步。 片刻后,何相知带着这间客栈里所有的酒酿库存, 踏上返程的路途。 当天晚上, 她便降落在了剑宗山脚。 相庐一最先瞧见, 有一瞬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既庆幸于何相知没有受什么伤,不像是受到欺负的样子,同时又感到有些困惑, 心想怎么才过去几天就回来了?落千重竟然这么好抓吗? 倘若没有抓到, 便是无功而返,那自己这未来徒弟的脸上为何不见半分不愉之色,甚至看起来心情还挺不错? 相庐一思来想去,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打听。 白岳西反而没有那么多想法,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找到落千重了?” 何相知嗯了一声。 白岳西:“交给了太衍仙门?” “没有。”何相知略一停顿, 眼中流露出满满的遗憾和懊恼, “不小心被他跑掉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暗红长剑便忍不住了,发出满含指责的嗡鸣之声。 “……闭嘴。”何相知喝道。 但也许是太过在乎那九千万灵石可能带来的洗护保养服务,长剑不仅没有安静下来, 甚至控诉得更加激动,震颤不停。 何相知额角青筋跳了跳, 反手将自己的本命剑塞入须弥芥子中。 耳根终于清净, 她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至于对面的白岳西和相庐一两人, 表情却都变得有些古怪。 同为剑修,他们多少能听懂些许剑语,只是不约而同都保持了沉默。 相庐一强行转移话题:“那家伙……那家伙真是入魔了吗? 何相知摇了摇头:“他还能驱使灵气的。”倘若是真正堕入魔道的修行者,体内的真元便会转化成魔息,进而与灵气本源相斥。 相庐一恍然,又想起数年前意外相遇时,对方身上蔓延生长的绿色晶体。 他们将掉落的碎片带回交给长老,发现与那洞穴生长之物有九成相似,却具有更高的活跃性,俨然已经初具生灵的雏形。 “他也是倒霉,居然被那种东西粘上了。”相庐一唏嘘不已。 听见这话,何相知眼神微动。 在来到这个时空以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绿色晶体的存在,如果历史确实可以改变,落千重难道也有可能落得被绿色晶体吞噬的结局? 相庐一察觉到何相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对方却又收敛起了眼中的情绪,说道:“我带回了些好喝的酒,分你们几坛。” 白岳西:“酒?” 在他的印象中,何相知似乎很少喝酒。 何相知点点头,把从客栈里扫荡回来的战利品拿出一些,递到两人手中。 相庐一好奇地尝了一口,发现根本寡淡无味,就跟兑水似的。 ……这也叫作好喝? 他看了看对面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心想何相知明明平日里精明得很,竟然也有被人当做冤大头的时候? ***** 太衍仙门对落千重的追捕令一直挂在各仙门宗派的任务榜上,只不过错失了最开始的机会,如今落千重已经隐匿于茫茫人世,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踪迹难寻。 他确实是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即便太衍仙门出动修为高深的老祖,也没能算出他的下落。 有知情者把视线放在了何相知的身上,毕竟她应该是最后见过落千重的人,但观察许久也没发现一星半点的破绽,最终只能作罢。 两年后,何相知借着某次外出历练的机会,再次来到元界大陆海边。 她看见了落千重。 男人已经没有当年的狼狈之色,气质也比过往更为沉静内敛,一袭暗红色的典雅长袍披在身上,乌黑长发自然垂落两侧,在微风中轻轻舞动,拂过那张依旧令人惊艳的面庞。 也许是找到了抑制的办法,曾经蔓延到他脖颈处的绿色晶体,如今又都消退不见,只有在袖口摆动时,隐约可见到一丝暴露出来的痕迹。 落千重朝何相知露出笑容:“欢迎道友来寒舍做客。” 他嘴上说的是寒舍,实际上也是一个颇为精致耐看的庭院,只不过在外围施了障眼法,不至于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何相知跟着他进了院子,顺手从须弥芥子里取出两年前买下的酒。 自从某次开坛品尝,发现这酒的味道其实不咋样以后,何相知认为自己受到了不良店家的欺诈,一度想要将所有库存都清理掉。 只不过转念想到这也算是一种纪念,她便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眼下又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 两人在亭子内坐下,何相知倒了点酒,放到唇边轻抿一小口。 意外地不错。 她暗暗打量着落千重,心想这喝酒果真是要看人的,难怪她以前面对柳扶鹤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觉得酒水好喝过。 同一时间,落千重也在暗暗打量着何相知。 尽管他们之间有进行过通讯联系,但那些用灵气勾勒出来的影像线条,终究还是与本人有所差别,远没有本人这般的好看,这般的……可爱。 落千重也喝了口酒。 淡而无味,几乎等同喝白开水,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两人聊着近况,又谈到了天南海北,气氛融洽而愉快。 直到何相知突然提出:“要不我再帮你看看?” 落千重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犹豫片刻后还是没能拒绝。 他依然会担心何相知发现他的不淡定,却有点贪恋那种温暖而又柔软的触感。 何相知比两年前要冷静许多。 她只要想起自己曾经拖拽着落千重的身体横跨寂界大陆,什么动作姿势都试过,便不用去考虑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了。 神识顺着绿色晶体扎根的方向深入,尝试化作剑意从根源处斩断。 结果就在这时,何相知的脑海嗡地一声响,如同被重锤砸落般,瞬间变得有些恍惚。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神识联系侵入她的识海空间,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又转眼潜入海面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相知下意识松开了手,往后踉跄几步。 “……道友?”落千重喊道。 何相知没有回应他,漆黑的瞳孔微微转动,空洞无神,似乎并没有倒映出他的身姿。 “何相知?阿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落千重又喊了几声,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涌现一丝古怪的不祥预感,就要过去按住对方肩膀探查。 不过何相知马上恢复了意识,眨了眨眼,盯着落千重的浅色眸子。 “……你方才叫我什么?” 落千重:“……” 落千重:“阿知?” 何相知:“哦。” 她矜持地说:“也不是不可以,那礼尚往来,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千重可以吗?” 落千重眸光微动,忽而展露笑颜:“当然可以。” 顿了顿,他又装作不经意问起:“你不是要给我检查么,为何突然走神了?” 何相知愣了愣,摇头说:“没事,大概是肚子有点饿,头晕了。” 落千重:“……你是修行者。” 何相知扬了扬下巴:“修行者如何?修行者也是会饿到头晕的,你打算带我去吃什么?” 说着站起身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而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要为落千重神识检查一事,似乎是彻底忘记了。 ***** 又三年,何相知有所预感,静坐七日后成功破境,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踏入了大乘期,正式跻身大陆顶尖修士的行列。 这实在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剑宗上下所有知情人士,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都瞪圆了眼,神色呆滞得如同傻子。 落千重感觉到何相知气息的变化,眼眸也盛满了惊愕与震撼,半晌后摇头:“阿知,我真是不如你。” 何相知却没有那么高兴。 实际上,她认为自己的境界提升得太快了,顺利得不像是第一次修行,倒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借着她的身体往上走。 她还记得自己曾屡次被错认成某位仙子,也记得那股潜藏在她识海与灵脉之中的寂灭肃杀之气,可无论通过何种方式检查,都没能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又十年,落千重行踪暴露,遭到太衍仙门一位渡劫期强者追击。 何相知出手相助,关键时刻一跃进入渡劫期,在漫天雷云之下强行打破对方神通,将其击落。 尘埃落定之时,落千重看着那道本该熟悉的背影,忽然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 他想要走过去,却换来一声厉斥—— “别靠近我!” 声音尖锐而又急促,透着几近失真的扭曲感,仿佛竭力隐忍着什么。 而几乎就在下一刻,无形剑意骤然爆发,将落千重逼退到百丈开外。 何相知身上骤然生长出无数翠绿晶体,却又立刻碎裂成粉末,然后再度生长,又再度碎裂…… 她承受着极度的痛苦,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连挪动一寸都变得无比困难。 直到耳边响起了铃铛清音。 那位不愿透露身份来历的前辈,如同微风掠近,将无形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胸口。 “你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愚笨之人。”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8节 何相知已经痛到没办法回应她。 但女声似乎也不期待何相知的回应,淡淡往下说道:“不过你还算走运……或许这是命中注定?” “没有这邪物与那仙气抗衡,你早就已经被同化吞噬。正因为能坚持到渡劫期,便可以分出一缕还未被侵染的纯净神识。” 她一只手解下铃铛,另一只手做出抽取的动作,从何相知体内带出些许若隐若现的流动微光。 她先是放入那枚铃铛之中,随即又发现了什么,轻咦一声。 “原来你带了好东西。” 女声有些感慨,勾了勾手指,那颗在须弥芥子角落里蒙尘多年的种子,就这样落入了她的掌心。 她将何相知的魂魄碎片转移进去,随手往天上一抛,种子便生出无数细密绒毛,轻而易举穿过杀机重重的剑意罗网,向着高空飘飘悠悠飞去。 “至于你……”声音的主人渐渐显形,与何相知的身躯面对面,注视着那双眼眸中越发涌现的纯粹杀意,微微叹了口气,“老朋友,就先跟我走吧。” 她们的身影原地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人世之间。 剑意消散,落千重却没有第一时间奔赴过去,而是神色微惘,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自己为何会身处于此。 女声的离开,也几乎带走了何相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除了飞走的种子。 以及那枚留在地上的铃铛。 片刻后,落千重走过去,在意识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经自发动作,将铃铛捡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铃铛静静躺在落千重的掌心。 某些细碎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却如同指尖流沙般几近无迹可寻,只剩下极浅的印象模糊不清,让他下意识握紧手中之物。 不一会儿,又有数道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 转瞬近在眼前。 那是太衍仙门的修士, 领头的是长明真人。 也许是发现渡劫期老祖的气息忽然消失不见了,又或者是感知到何相知由大乘入渡劫的异象, 他们心有不安, 并未继续在原地等待下去。 落千重沉了沉眸, 眼底神色晦暗不清。 太衍仙门将他包围了。 为首的长明神色复杂,似乎既悲痛又愤怒。 “落千重,你束手就擒罢。”他沉声道, “师叔知你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魔气入体确实容易致人疯狂,可那毕竟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掌门已为你所毒杀,年轻弟子因你或死或伤,如今连老祖也被你所害,难道你还要再错下去吗!?” 落千重冷笑一声:“长明真人如此虚伪, 堂而皇之贼喊捉贼, 莫不怕天道有报应?” 长明怒不可遏:“都到了这般地步,你依然不肯承认过错?师兄将你从小养大,你可对得起他!?太衍仙门倾尽资源栽培你,你却是如此回报师门!?” 他的声音响彻天地, 仿佛一身坦荡正气,对自己师侄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和痛心。 落千重眼底闪过一丝戾色。 多说无用, 他仔细将铃铛收好, 便向对方悍然发起攻击。 太衍仙门的修士自然不甘示弱。 “拿下他!” 随着长明一声令下, 汹涌澎湃的灵光从四面八方升起,汇聚形成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将落千重死死包围其中。 ——关于这次事件的具体经过,后世已几乎无人知晓。 在修仙界流传的版本,便是长明真人心善,不忍下杀手,导致落千重寻得一丝破绽,最终逃匿无踪。 在那之后,他的修为进展神速,以半灵半魔之体在短短百年时间里渡劫成功,最终却未飞升上界,而是落地成仙。 落千重把混沌域据为己有,又收了些人当做手下,从此开启长达数百年的宅居时代。 只不过他的性格确实受到体内魔气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要摘人脑袋,几百年间少有的几次出门都导致腥风血雨,他也因此成了长久笼罩在修仙界头顶的阴云。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落千重在混沌域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不然可能惊得瞠目结舌。 他很多时候都会看着海面发呆,铃铛随风轻响,似乎化作某人的轻言细语。 于是他开始和铃铛说话,并且乐此不疲。 渐渐地,他能够回想起某些模糊的片段,要么是没头没尾的调侃,要么是若隐若现的身姿,甚至还有双手交叠的瞬间。 白岳西在某次命悬一线时被落千重所救,因为修行境界长期陷入瓶颈,希望能变得更为强大,选择留在对方身边。 当然这当中还有另一层原因,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在看见落千重对着铃铛自言自语的那一刻,他感到荒谬之余,内心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异样触动。 就仿佛他忘记了什么。 ***** 何相知同样忘却了很多事情。 在进入渡劫期以后,识海之中潜伏许久的仙气忽然复苏,与她的神魂缠绕一起,本该是悄无声息的融合过程,却因为绿色晶体爆发式蔓延,产生了拉锯式的剧烈痛苦。 所幸那道女声及时出现,助她抽取一丝还未遭到任何侵蚀的神魂碎片。 阿卿所赠予的种子显然并非凡物。 在很久很久以前,上仙界中央有一株神木,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满树果实之中只有寥寥几个内含种子,天生适应万物,能够化作任意形体。 何相知的神魂碎片落入种子,便等同于找到了依附之物,只不过因为过于虚弱,很快陷入深深的沉睡。 种子身披绒毛,乘清风而去,一路翻越连绵山脉,横跨恶劣天气,最终来到了北方天一寺的地界,粘附在当时正要外出的僧人苦灯身上。 苦灯是去见巨灵最后一面的。 经历万年苍沧桑,世间最后一位巨灵逝去,遗骸之中诞生出了神火珠。 苦灯将神火珠带回天一寺,潜入湖泊将之安置水底,与此同时种子也从他身上脱落,无声无息停留在那些富含营养质的淤泥当中,与火红似霞的珠石为伴。 若是按照神魂受损的程度,何相知大概需要沉睡数千年时间才有可能恢复意识。 但也许是受到了神火珠所溢散出来的灵气影响,她在第三百年首次恢复感知,只不过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经历,思维大多数情况下都处于混沌状态,只凭借着“本能”不断扎根生长。 极其偶尔的时候,某些画面会在她脑海中闪现,毫无连贯性的,转瞬便逝去。 直到六百余年后,她瞧见那道分外熟悉的身影朝自己飘落而来,在流动的红光中露出面容,虽不甚清晰,却如同一声惊雷在她神魂之中炸响,所有浓云迷雾都在此刻拨开。 何相知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随着她心念变化,本就与她神魂紧密结合的植株本体也改变形态,长出属于人类的四肢躯干与脑袋,连容貌都别无二致,取代了在红光中穿越时空的“何相知”。 ……原来如此。 何相知神色微怔,算是彻底明白那位巨灵所说的闭环究竟意味着什么。 落水的她之所以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神火珠的神通卷入,是因为作为结果的种子早就已经生根于此处。 而随着她回到了过去的时代,种子也就出落成人形,让她重新得以存在。 何相知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阿卿拿到神木种子,也许是为了制作出最称心如意的傀儡,可在赠予给何相知以后,这种子便幻化成了最为称心如意的身躯。 尽管如今的她除了神识强些,在境界上甚至不如剑宗那些才将将进入炼气的外门弟子,可那一股令人不安的肃杀之气也荡然无存。 这不是错觉或者误判,毕竟识海空间清浅见底,五脏六腑的灵脉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任何的藏身之处。 何相知意识到,自己是真正从束缚中解放了出来。 没有古怪而又危险的仙气,也没有佛经梵文的封印,干干净净,如若新生。 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感到由衷欢喜。 可下一刻,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记忆最后的情景,尤其是那道想要靠近却被她逼退的身影,变得越发鲜明而孤寂。 何相知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数息之后,她有了决定,转身朝那枚逐渐收敛光华的神火珠行礼致谢,随即向着波涛汹涌的湖面快速游去。 结果上岸以后,她才猛然想起来,眼下还有另一件麻烦事。 而几乎同一时间,在高空与苦灯大师交手的君问天——更确切的称呼应该是黑袍——忽然迸发出极其恐怖的森冷气息,抬手将大乘期的掌法劈开,闪身至何相知的面前。 高大的阴影投落在何相知的身上,线条绷紧而又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按捺着即将失控的暴怒杀意。 “为什么不见了?”他沉声逼问,面色露出几分狰狞,“她到哪里去了!?” 君问天的五官生得柔和,尽显真诚,能够轻而易举让人放下戒心,以他的性子也从来不会做出过于凶狠的表情。 然而此时此刻,这张脸孔却扭曲得如同在寂界大陆与混沌海徘徊的魔灵,诡谲阴森又透着死气。 何相知如今可不是什么渡劫期大能修士,而且身上只有化形成人时自带的衣衫,连件像样的法宝都没有,自然无法与对方硬碰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平静应道。 高空传来苦灯的经文吟诵声,不计其数的佛珠漂浮至空中,相互之间连接,交织形成威严肃穆的金色巨网,铺天盖地而来。 黑袍后背蔓延出燃烧的暗色火光,隐隐散发出超越渡劫期强者的强大威能。 而他的视线并未分给那金色去往一丝一毫,依然死死盯着何相知,那张脸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如同长虫般蠕动翻滚,似乎正在逐渐勾勒出另一张面孔。 “她到哪里去了!?”黑袍重复着同一句话,语气愈渐癫狂。 何相知隐约猜到对方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不知道。” 黑袍:“你说谎!” 明明方才何相知落水之前,他还能清楚感受到那缕仙气的存在,甚至因为佛道封印破解而变得活跃起来,怎么可能转眼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相知:“我说的是实话。” 黑袍显然半点不信,并且打算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验证。 他的双手按在了何相知的肩膀上,如同锐利的钩爪深深嵌入肉中,而他的神马上要顺此途径侵入到何相知的识海空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气息骤然降临,将这片空间尽数笼罩。 黑袍神色微变,即刻往后方撤去,同时燃烧的黑焰收拢于身侧,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49节 即便是渡劫期的强者,也无法轻易破开这道防御。 然而对于气息的主人来说,他只不过伸出了两只如玉般莹润的手掌,便像是撕开宣纸般,轻松把黑焰分为两半。 黑袍怒道:“又是你!” 落千重落在两人之间,一身红衣,眼神冷淡:“你是不是忘记我曾经说过什么?” ——我不介意提前送你入土。 这是他们上次对峙时的最后一句话。 黑袍:“……”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落千重顿了顿,眼眸深处血色翻涌,红得近黑,如同深渊。 “我要你尸骨无存。”他说道。 第四十七章 何相知一惊, 脱口而出道:“那是我师兄的身体!” 你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没问题,但是别搞错对象了啊,师兄很无辜的! 落千重闻言,看了何相知一眼, 神色有些复杂, 却并未说些什么。 他径直向黑袍走去。 每落下一步,灵威便更强一分。 除了何相知以外, 这处空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极具压迫感的恐怖气息, 如同被纵横交错的森然利刃重重包围, 凛冽寒意顺着后脊直逼天灵盖。 有的年轻和尚境界太低,已经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表现好些的也是精神紧绷,浑身止不住打颤;只有包括苦灯在内的几位大师还勉强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可心底早就掀起惊涛骇浪—— 魔君为何会亲自出现在天一寺!? 落千重对无关人等并不关心, 信步走到被附身的君问天面前,而后者像是被嵌入了硬石之中,无法动弹分毫。 能够焚毁魂灵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却连落千重的发丝都灼烧不着。 他轻而易举扣住了君问天的脖子。 何相知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会见到君问天的脑袋像成熟的瓜果那般咕咚滚落。可她如今连半点修为都没有了, 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苦灯大师。 苦灯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君问天出事。 虽然实力不如落千重,他还是站了出来,按住了那只手。 “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 落千重的神色有些不耐, 冷喝道:“松开。” 双方的真元体量根本不在一个力量级,短暂交锋后高下立判。 苦灯唇角溢出刺目鲜血, 但还在用尽全力艰难支撑:“君施主乃不幸牵连, 希望您能看在剑宗与天一寺的情面, 手下留情。” 何相知也心急喊道:“师兄他年轻,只要能放他一条生路,日后让他给你做牛做马都没问题!求求了!” 落千重:“……” 听见何相知的话,落千重的眼神终于发生变化,浮现一丝无奈:“我没打算杀他。” 随着话音落下,苦灯终于坚持不住,被无形气劲震退百丈。 落千重很快找到了君问天脖颈处那一道被隐藏的细微创口,一缕真元游动进入,没过数息便闪电飞出,同时拽出了绵密如浪潮的流淌黑雾。 君问天抽搐起来,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黑雾剧烈涌动着,仅仅在高空停留一瞬,便向着某个方向急速逃逸。 落千重正要追去,却不放心何相知独自留在此处,心念微动,将她收入自己的小世界中。 何相知睁大了眼。 她的视野仿佛骤然笼罩上一层轻纱,而身体像是再次同落千重绑定了般,轻若无物,跟随着他转瞬去往万里之外。 两人悬停在高空,何相知好奇张望,意外发现下方的山脉看着有几分似曾相识。 “太衍仙门……”落千重眸光阴沉,其中的猩红之色越发浓郁,“可真是凑巧得很。” 何相知恍然,原来此处竟是太衍仙门,难怪她瞧见那些在峰峦间若隐若现的建筑,会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落千重的心情要比她不舒服多了。 黑雾——也即黑袍的分神——借助某种手段藏进了太衍仙门的结界,这个名为乾坤六道阵的结界并不是好对付的东西,以十件仙品法宝为基础构筑而成,印刻有历代飞仙祖师的神识守护,即便是他的境界也有些棘手。 他忽然抬眼,望向极远之处。 一阵强烈的杀气正在逼近。 对方并没有扭曲空间,单纯是速度奇快,就仿佛是全速飞行的仙剑,卷携着浩瀚澎湃的屠戮之意,从千万里外赶来斩杀目标。 天地间响起凛冽剑吟。 何相知有所感应,神色微变。 尽管如今的躯体乃灵木种子所化,可神魂之中的联系还在,何相知立刻便意识到这熟悉的剑吟应当出自她的本命剑。 六百年前,一缕承载她意识的神魂离开了原来的身体,而当时的暗红长剑在哪里? 显而易见,被留在了须弥芥子之中。 而当时的须弥芥子就挂在她的腰间。 何相知怔怔看着御剑而来的女子,对方拥有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神色冰冷无情,眼眸之中流淌着纯粹的寂灭杀意,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剑。 何相知还隐约记得当时那位前辈的话。 如此看来,应当是有另外的意识占据了自己的身体,联想起从前无数人将她认错,或许便是那什么仙子的意识。 落千重的眼神少见地凝重起来。 在最初相遇时,他就已经发现了何相知体内的古怪。那缕仙气过于根深蒂固,幸而得到高深佛法封印,不然必定会侵入血脉神魂之中,促成不可逆转的融合。 将何相知身体带走的前辈也几乎带走了与何相知有关的一切,持续六百年之久,即便他渡过雷劫成为地仙,缺失的空洞依然存在。 可如今他却突然回想起所有过往。 而这六百年间,落千重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强大的人物,眼下随着记忆复苏,对方却忽然出现于此,周身气势远超寻常世间的修行者,俨然已经属于仙人级别,更是胜过先前的黑袍,连他都感受到了威胁。 看起来就像是那位前辈的神通终于失效,再也无法困住占据何相知身体的仙识。 ——来者不善。 这是浮现在落千重与何相知脑海里的共同念头。 但他们都没预想到,那道来势汹汹的剑光竟然在中途折转,朝下方的结界直直斩落。 来自上古杀神的仙级剑意与乾坤六道大阵发生激烈碰撞,狂暴的灵气乱流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无数惊恐的人们眼中倒映出了苍穹破碎的痕迹。 须臾过后,这座维持数千年的修仙界第一大阵终于不敌破坏力极强的剑芒,无形裂痕迅速蔓延,并在下一瞬间骤然崩溃。 “何相知”再次落剑,目标则是从滚滚烟尘弥漫走出来的身影,眼神依然冷漠空洞,仿佛无知无感。 她并不是过去的血仙子,仅仅是遗留下来的一丝执念。 古仙界的动乱始于魔气横行,血仙子作为少有的清醒者,贯彻自己的正义之道,屠遍天下魔灵,最终却意识到杀无止境,世界无救,抱着遗憾力竭而亡。 天道怜悯,她的神魂得以在万物重启后再入轮回,却因为杀孽过重,阴气加身,每每幼年时便夭折而亡。 那一缕从遗憾中生出的执念,在无数次的轮回中逐渐异化成为纯粹的杀意,所有沾染魔气的生灵都会激起这股杀意的强烈反应。 落千重本该也在她的攻击范围。 可太衍仙门里还有一个更为纯粹的魔灵。 那是血仙子的同辈,从上一纪元存活下来,历经沧海桑田变化的旧日堕仙。 黑袍站在破碎的大地之上,仰头望向空中那片即将落下的浩瀚剑光,脸上没有任何的惧怕或者戒备,反而浮现出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近乎迷醉的神色。 他张开双臂,仿佛是欢迎着什么。 无数翠绿色的晶体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而他的魔息也陡然飙升,竟隐隐能与笼罩大地的寂灭剑意相抗衡。 “何相知”的表情终于发生变化。 她没有立刻落剑,反而将所有漫天血光收于仙阶兵刃内,伴随着划破长空的尖锐啸鸣,她的身影在瞬间突破重重晶体阻隔,将剑锋送入黑袍胸口。 黑袍却露出餍足的笑容。 他将“何相知”一把拥入怀中,任凭着剑锋透背而出,喃喃道:“终于见面了……” “何相知”无动于衷,高度凝聚的仙气骤然爆发,化作不计其数的无形剑锋,在对方体内大肆破坏,毫不留情。 黑袍嘴角溢出紫黑色的血液。 他依然还在笑着:“仙子,我们殉情罢!” “何相知”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下一刻,绿色晶体以极其恐怖的速度生长蔓延,瞬间将他们包围其中,随即燃起了滔天的黑色火焰。 等到尘埃落定时,那里已经见不到任何一人的身影,只剩下灰扑扑的长剑掉落在地上,通体光泽全无,宛如废铁。 而高空上也已经没有了落千重的踪迹。 等到太衍仙门其他长老赶来时,便发现长明真人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般,静静横躺在狼藉的废墟之中。 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有惊恐,有卑微,还有一丝隐藏的狰狞,却再也没了生机。 ***** 在那一缕仙识彻底消散的瞬间,何相知似乎受到某种影响,突然陷入昏睡。 她甚至还做起了梦。 依然是令人不喜的尸山血海,浓郁魔气有如实质般在四周流淌,像是凶残环伺的群狼,静待她道心失守的时刻。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 她莫名知道,那个人跟了自己很久,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锲而不舍却又隐忍克制。 夫君热衷于给我捧场 第50节 她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浓烈的倾慕之情。 …… 何相知骤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敞的床榻上。 不远处传来铃铛轻响。 她顺着声音望去,先是看见了悬挂在屋檐处的铃铛,紧接着便是窗外横栏,再然后是暗光涌动的平静水面。 何相知愣了愣。 铃铛是熟悉的铃铛,曾经被她挂在腰间走遍许多地方。 水面也是熟悉的水面,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像暗落海这般,不时有诡异的黑影冒出,荡起阵阵涟漪。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直到落千重推门而入,才猛然回神。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 何相知记得自己同落千重有过一段,并且还记忆犹新,乃至心境激荡,只是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印象——倘若还有印象,最初相遇时又为何会是那样的态度? 两人四目相对,最终是落千重先有了动作。 他取出暗红长剑,交到何相知手中,剑刃重新焕发光亮,隐隐能见到灵气在其中流转不息。 何相知眼睛一亮:“多谢!” “……无需客气。”落千重顿了顿,低声说了句,“阿知,我很想念你。” 何相知表情一僵。 落千重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刺痛,认为她应当是忘记了他们曾经的过往。 下一刻,却见何相知柳眉舒缓,露出欢喜的笑容:“千重,很久不见。” 落千重顿时睁大了眼,浅色瞳孔之中瞬间涌现浓烈喜色,熠熠生辉,那是许久未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鲜活光彩。 于是当外出归来的白岳西从海上路过,偶然瞥见到屋里的情景时,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彻底的震惊。 当然,他惊的不仅仅是落千重的变化,更是何相知这么个人。 有关的记忆尽数回笼,让他想起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你、你……” 白岳西罕见地结巴了。 同样结巴的还有相庐一。 他在十年后成功破境出关,发现自家宝贝徒弟已经守在洞府外,旁边还站着一个俊美妖异的红衣男子——那张脸是久违的眼熟。 “恭喜师父。”何相知笑道。 相庐一自然也记起了所有,惊疑的目光在她与落千重之间来回打转,莫名有种预感:“你们、你们这是……” 何相知:“师父,我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相庐一的预感越发强烈,甚至觉得从她嘴里冒出“我俩已经结为道侣”这样的话来都不奇怪,堂堂渡劫期大能竟生出某种类似老父亲看着出嫁女儿的紧张。 结果何相知说的却是:“千重要来剑宗了!” 相庐一神色微怔,原来不是结为道侣啊,心情居然还有点小复杂……等等,她方才说了什么? 相庐一的眉毛跳得老高,眼里尽是惊悚之意,“你说谁???” 落千重:“我。” 相庐一:“……” 相庐一:“这似乎有些……” 话才开了个头,便戛然而止。 相庐一很确信自己从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里见到了赤.裸裸的威胁之意,仿佛只要他胆敢发出任何不赞同的声音,便会叫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何相知面露惑色:“有些什么?” 相庐一沉默半晌,艰难道:“有些惊喜过度,为师需要缓缓。” ***** “师姐的意思是,魔君就这样入了剑宗?” 碧桃煞有介事点头,年轻弟子却只当是玩笑话,要他们相信这件事,还不如相信那位万年吊车尾的四师姐终于成功结丹。 直到数年后,他们才发现,四师姐临阵结丹是真的,魔君入赘剑宗也是真的。 因何相知一句话便营造出天崩地裂之势的红衣男子,以及那一声声亲昵的“娘子”,都对这些年轻弟子长久以来形成的认知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狐九道缓过劲来,啧啧不已:“这丫头可真能藏,居然不声不响找了那位……就是预谋着要惊呆我们所有人吧?” 俞行:? 俞行困惑一瞬,随即了然:“师侄的天赋确实惊人,那道剑意实在玄妙至极,而最玄妙的是她竟能借此突破筑基瓶颈,临阵结丹……” “师姐。” “唔?” 狐九道看了她一眼,叹息道:“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吗?能开窍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