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儿留什么辫马仲英》 第001章五姓家奴 明永历三十五年,清康熙二十年、伪周四年。 距离乌蒙山不足三里附近的大凉河,鲜血将江水染得通红,因为人马的尸体太多,以致于有一段支流竟然不再流淌,成了一条活生生死河,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大凉河畔的官道上到处躺满了尸体,到处都又是抛弃的盔甲和各种武器,那波涛起伏的河面上更漂浮着无数残破的军旗,有大周军的还有清军的。 乌蒙山上周军大营内,七十一岁的伪周少傅兼太子太傅、挂大将军印总统,专司阃外,天下兵马大元帅马宝颓然地看着山下清军大营那密密麻麻的灯火。 “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我投将军,非投清也。” 少年时期随闯王高迎祥起兵叛明,然后兵败投明,后来又由明投吴、最后又随着吴三桂造反,数十年征战沙场的经历在他的脑海中仿佛过电影般一闪而过,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英雄迟暮的感觉。 “元帅,末将已经点验过了,我军只余八百一十七人,盔甲武器基本多在,只是、只是……军中的粮秣只余四十余石,咱们撑不了多久了……。” 凄冷的夜风中,中军副将张琪的声音在马宝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和绝望。 张琪是马宝亲信,跟随马宝南征北战数十年,名为从属,实为兄弟,他都打起了退堂鼓,残余周军的更没有心气打下去了,哪怕他们都是马宝亲信的家丁,可在这十余万大军兵围昆明,大周最后一支赴援军马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谁都知道大周的气数尽了,国都要没了,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罢了……,我不出,为累者必众;我不惜一死,溯可救此一方军民,我马某从军数十载,无恩义与云贵百姓,今日降之,也算对得起地方矣!……孙国主,当日晋王殿下已经饮马长江,不是尔急于求成,这天下又何至于此啊,仲明吾儿,你且持我印信去向希福请降吧!” 孙国主就是南明永历朝秦王孙可望,永历七年,孙可望亲自主持明军发动云贵反攻,大明兵横扫西南七省,西宁王李定国两蹶伪清名王,一时间天下震动,吓得伪清皇帝顺治遣使求和,只是孙可望权欲熏心,想着再进一步,和义弟李定国反目成仇,以至于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英雄气短,决定投降的这刻的马宝仿佛苍老了十余岁一样,再也不复当日征战沙场的豪情,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枯骨。 “父帅,别人投得,咱们可投不得啊!再投,您可就真成了戏文里五姓家奴了。” 紧跟在马宝身后的马仲英急声开口,他是马宝的第五子,却又不是马宝的第五子。 今日的乌蒙山之战,素来骁勇的马仲英身先士卒,由于冲杀的太猛,被清军流矢射中,好在被亲兵救回,就在他失去知觉的那刻,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巧的是替代他身躯的那个人也叫马仲英,更巧的是这个马仲英居然是个明粉,对满洲人几乎没有一分好感。 继承了两世记忆的马仲英清楚地知道,自己若是和自己的便宜老爹投降清廷,只会落得个在京师凌迟处死的下场,而跟随自己的亲兵们,也会发配到宁古塔,成为披甲人的奴隶,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就是自己的便宜老爹想着保护的楚雄百姓,也会被遭到重创的清军疯狂地屠杀,据史料记载,乌蒙山之战,马宝部七千兵全军覆没,伪清都统希福部亦是损失惨重,两万大军折了五成,为了鼓舞军心,伪清云南提督桑格悍然下达了屠杀的军令。 楚雄和姚安两府十余万百姓惨死在清兵的屠刀之下,一直到康熙末年,当地人种地时,还常常犁出森森白骨,可见当年楚雄、姚安屠杀之惨烈。 马仲英怕死,已经死过一次的他比谁都怕死,若是京师的康熙大辫子肯接纳自己的老爹,马仲英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反对老爹投降的话来,大不了窝窝囊囊地被圈禁起来过一辈子。 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这话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毕竟大清分辨叛军的标准实在太简单了,脑后没有辫子的,除了和尚、道士,全他娘的是反贼。 而且现在是康熙二十年,可不是吴三桂刚刚造反的那会,天下唯一还在抵抗满洲的,除了孤悬海外的郑家和躲在澜沧一带的兴朗政权以外,大清国一统寰宇之势已经不可阻挡。 在这种局面下造反,除非你有白胡子老爷爷,也就是二十一世纪书友通常所说的系统,要不然成功的概率万不足一,可是醒来之后的马仲英,翻遍了脑袋,也没发现自己带着所谓的穿越福利金手指, 没金手指,怎么继续反?不继续反,就要跟着自己这个便宜老爹一起被割三千六百刀,退无可退的马仲英只得硬起头皮,阻止自己老爹向大清请降。 “五姓家奴,你个兔崽子给老子说清楚,老子怎么就成了五姓家奴了?” 虎死余威在,哪怕马宝已经面临绝境,他对五姓家奴这个称谓还是很敏感的,马仲英这是吃准了马宝死要面子的习惯,想要改变马宝投降的决定。 “父帅勿怪,爹初从李自成,此一姓也,闯王兵败后,爹转投南明永历朝廷,此二姓也、永历帝南狩缅甸后,爹改弦更张,投奔大清此三姓也、吴三桂反复,爹您又剪掉了辫子跟了吴三桂,若是再投满清的话,岂不是活脱脱的五姓家奴了吗?再说了,爹您就算投了希福那狗日的,他就能恕了楚雄和姚安这十余万百姓?” “混账,老子当年投降吴三桂的时候,可是说过,我投将军,非投满洲……那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马宝不想解释了,解释就等于掩饰,儿子说的不错,自己就算死不承认投降过满清,但当年可是真真切切剃过发,留过辫,当过真正的二鬼子汉奸,儿子用五姓家奴形容自己,一点都不为过。 “父帅,儿子誓死不剃发,乌蒙山连接云贵二省,迤逦数千里,山高林密,水网密布,土司纵横,咱们藏进去,还怕没饭吃吗?希福不过区区万余兵马,如何能封堵住咱们,咱们边打边撤,收拢溃军,实在不行就在这群山之中找个山头过活。” 马仲英的意思很简单,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是被清军困死在这茫茫大山之中,都好过被押解到京师凌迟要强百倍。 第002章投兴朗朝廷 “那依你的意思,老夫临到老了还要回头去做贼寇?” 马宝对小儿子提出躲在乌蒙山当土匪的提议很是不满,他自诩英雄,如何肯在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时候堕了自己名声。 “做贼寇?这怎么成?我马家怎么说也是两朝公爵,为兄宁可和鞑子拼了,也不肯做腌脏的贼寇。” “五弟,古人云:大丈夫在世,生不能五鼎食,死当五鼎烹,我等兵败力穷,死则死矣!若委身成贼的话,吾誓死不从。” “大哥说的对,你要去做贼,别拉着咱爹,咱爹一生大小数百战,斩杀的鞑子和明国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若躲在山中当贼寇的话,岂不令世人耻笑。” 马宝可不仅仅只有马仲英一个儿子,在投靠南明永历帝,被授封为淮国公后,马宝可是陆陆续续生了马仲明、马仲兴、等四个儿子以及在这撺掇着马宝躲在山中当山大王的马仲英,只是昨天大战,马宝三子和四子皆战死沙场。 马宝一生转战数千里,在明朝永历朝时就参加了孙可望主持的西南反攻,自出征后,连克阳山、连州、连山等城,打的伪清平南王尚可喜躲在广州不敢出门,投降吴三桂后,更是展现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不光在云南助吴三桂平定水西土司,而且在清廷所谓的三藩之乱中,一直打到江西,永兴之战六十七岁的马宝更是连续阵斩清都统伊里布,副都统哈克山,打的清军都统硕岱不敢接战。 永平之战马宝甚至全歼了大清禁军前锋营,阵斩四十余名满洲将佐,吓的康熙小皇帝罢了简亲王喇布,江宁将军额楚等人的职司,调安亲王岳乐至前线总统大军,要不是吴三桂突然病死,鹿死谁手,真不得而知。 此次从泸州回援昆明之战,马宝部也是连战连捷,克遵义、下贵阳、破曲靖,一路攻坚,最终杀进了楚雄境内。 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马宝如此英雄,几个儿子自然不是等闲可比,哪里肯为了区区性命堕了自己的名声。 “这个……!” 看着两个义愤填膺的便宜兄长还有一脸质疑地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马仲英是真的无话可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命都没了,还图个屁的虚名。 “爹您跟随吴三桂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量来,思量去,马仲英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因为他知道马宝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要改变便宜老爹的意见,只有从他坚持反清的初衷着手,说到底也就是个人信仰的问题。 “老夫……老夫当年随闯王造大明的反,其实就是为一口吃的,但老夫始终是汉人,老夫毕生坚持抗清,就是不想带着那金钱鼠尾去见列祖列宗……老夫不想啊!” 马宝面上一片凄凉,当年吴三桂控制云南后,就拼命地笼络原明军各部,马宝、马惟兴等人虽然都是战场上的厮杀汉,但他们并不是傻子,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估计到吴三桂心怀鬼胎,既然永历朝廷已经败亡,为了汉人的传承,他们只能选择投降吴三桂。 事情也如他们预想的一样,吴三桂最终还是剪了辫子,造了大清朝的反。 八年征战,无数的老兄弟战死沙场,他们并不是为了富贵,而是不想穿着蛮夷的衣冠,打着蛮夷的装束去见自己的先人。 “父帅,咱们做山贼只是权宜之计,孩儿听说澜沧那边还有我大明国祚,咱们先在这群山之内,躲上一段时间,再相机撤往澜沧,回本溯源,奉大明正统如何?” “你是说兴朗朝廷?” 马宝脸色犹豫,澜沧的兴朗政权他是知道的,永历十六年,晋王李定国薨,其子李嗣兴自感恢复大明无望,遂向清廷输诚。 李定国部将吴三省、汪公福等人坚决不从,于当年十月离开李嗣兴部,继续向西南流亡,最后撤到澜沧。 十二月,吴三省与汪公福、祁磊等人在澜沧拥立明朝宗室朱璟淳为大明王,建年号洪兴,改永历十六年为洪兴元年。 在汪公福等人的建议下,朱璟淳改名朱红珍,将澜沧城改称兴朗城,作为王城,期间吴三省连接各地土司,连续发动北伐,只不过洪兴政权兵少民薄,只攻克了十余座村寨,最大的战果也不过是打下了边境县城宁洱城。 “父帅说的一点不错,依我之见天命当还在大明身上,您看,吴三桂未称帝之前,我军节节胜利,连创大捷,可当了皇帝没几天,就病死在衡阳,咱们的北伐大军顿时进退失据,大好局面,功亏一篑,当年孙国主也是要取明自代,结果和吴三桂如出一辙,咱们奉兴朗朝廷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马仲英拼命地蛊惑,他是真的急,因为他知道,现在不走,明日天一亮,希福那狗日的定然会对乌蒙山大营发动猛攻,到时候就是想走都走不脱了。 “五弟,你说的是有道理,左右是打鞑子,投明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澜沧距离楚雄千余里,其间万山阻隔,咱们没有粮秣,如何能突出重围?再说了澜沧那边,咱们又不是没打过交道,伪……朝廷现在还被土司控制着,就算退到那里,咱们还不也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马仲明和马仲兴却是动了心,虽说他们不怕死,可是能活着,还能继续杀鞑子,显然要比到京师菜市口当英雄强的多,至于被清军团团包围的昆明城,这个时候谁还在乎大周皇帝吴世璠的死活,但投奔苟延残喘的兴朗朝廷,其实也相当于晚死了几天。 “大哥,二哥,投明其实只是一个口号,只要咱们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天下心怀大明的忠义之士就会同情我们,甚至暗中支持我们。” 马仲英依旧苦口婆心。 “这不是骗人吗?” 马仲明武艺不错,但脑子却不怎么灵活,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个憨憨,认死理。 马仲英没好气地说道:“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在乎骗不骗人,大哥,多活一天,咱们可就能多杀一个鞑子。” 能继续杀鞑子,对因为两个弟弟阵丧的马家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强心剂,马仲明等人终于被马仲英说动了,开口道:“这个……也不是全没道理,不过进不进山,还需要父帅决断。” 马仲英心中一喜,两个便宜哥哥看来已经被咱说动了,现在只要马宝答应,躲进山里,当山大王的事,那就成了,遂转头看向一旁的便宜老爹。 第003章摸尸 “吾儿说的有几分道理,老夫千里回援,也算对的起吴三桂了,现在国破家亡,到老了,反正归明也算是认祖归宗了,仲兴你去通知儿郎们打点行装,咱们现在就走。” 马宝叹了口气,他并不蠢,别看自己小儿子说的天花乱坠,他知道其实是这狗东西怕死,但是归附兴朗政权的提议,却打动了已经垂垂老矣的马宝。 永历十四年,清军入滇后,他无奈降清,但内心并不情愿,这从两个儿子起的名字就能看出,老大和老二最后一个字加起来,恰恰就是“兴明”,字里行间就代表着马宝的执念。 当然他也知道,退入深山,山下的伪清主将希福和赵良栋那个狗汉奸断然会出兵追击,不过他也不怕,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不了就和清军拼个你死我活,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也不负他马宝的一世威名。 “父帅英明,三百年前,我皇明太祖皇帝凭借十八骑起事,打的鞑虏抱头鼠窜,仓皇北返,咱们现在还有八百勇士,如何不能恢复我皇明故土?” 见老爹终于点头,马仲英就是大喜,转头又对巴思汉说道:“巴叔你去招呼几个兄弟随小侄到山坡上扒一些清军的衣甲回来。” “扒衣服?” 巴思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跟随马宝南征北战二十年,对马家忠心耿耿,但这会真弄不明白自己这个小少主在想什么。 “巴叔,今日一战,鞑子死伤过半,我父又是康熙那个狗东西亲自点名的祸首之一,明日鞑酋希福必定再度攻山,敌众我寡,咱们不乔装打扮一番,哪里走的脱?” 缩头是一刀,伸头可是三千六百刀,不和鞑子玩点阴的,马仲英可不认为就凭八百败兵一定能摆脱清军,必要的伪装还是必须的,左右这大山是越往里面走,树林是越密,大家都打着清军的装束,就算遇到,也能蒙混过关。 “这……好吧!” 巴思克抬眼看了下马宝,见马宝不置可否,只得答应了马仲英的请求,当场点了三十个亲兵和马仲英一起借着月光摸到了双方大战的山坡处。 白天一场大战,清军和周军都损失惨重,山坡上铺满了敌我双方士卒的尸体,收集清军的衣甲,其实并不是难事。 然而山上的周军残部,都是跟随马宝多年的亲兵,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脱死人身上的衣甲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马仲英却不一样,他虽然有前世倒霉蛋的记忆,但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刚刚下了山坡,就被眼前的惨景骇的脸色苍白,胃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忍不住不停地干呕起来。 太骇人了,山坡上全都是断了手脚和脑袋的尸体,有的胸口破了好大一块,那丑陋的脏器混着已经干涸的血水淌的到处都是,红的、白的、黑的什么都有。 “少主,你不要紧吧……!” 巴思克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家的五少爷虽然今年才二十八,可打过的仗海里去了,今天怎地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 “呕……巴叔……我没事,估摸是白天的箭伤还没好利索,你们先忙,我缓一缓。” 马仲英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一根树干,一边不停地呕吐,一边示意巴思克他们先行动手。 “呃……好吧,大家都利索点,别惊动了鞑子。” 巴思克有些不明白,这箭伤和呕吐有什么关联,但他跟随马家十余年,少主虽然跟往常不一样,他却未有疑惑,当下喝令将士们扒起尸身上的衣服来。 良久! 马仲英终于缓过来了,他强忍着已经吐空的肚子里的反酸,硬着头皮弯下腰去,开始跟着那帮亲兵后面在清军尸体上摸索起来。 “巴统领……小的运气真好,这个清兵身上居然还有银子。” “我这也有。” “我也搜到了两锭银子。” 清军一路南下,为了鼓舞军中士气,清廷是默认了清军可以在吴周控制的城池纵兵的,再说了,弟兄们出生入死,不就是图这黄白之物?所以入滇的清军身上,身上都是有一些散碎金银。 “……银子?快,巴叔,快去通知我爹,让他多派点人过来,咱们不光要扒衣服,银子也要拿,能拿多少是多少。” 原本还捂着肚子吐个不停地马仲英,精神一振,银子可是好东西啊。 俗话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云南在这个时代,屡次能成为反抗清廷统治的基地,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云南民风剽悍,地形复杂,各地土司结寨自守,对满清残暴的统治很是抗拒。 只不过这些地方土司,大多只在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没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野心,对银钱和粮食却在乎的很。 乌蒙山横亘云贵二省,连绵数千里,山头林立,里面的土司如过江之鲫。 马宝军虽然被伪清重创,可依旧还有八百精锐,自然不会惧怕一般的土司,但要想在这茫茫大山中生存下去,那就少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 怎么打交道? 唯银子和女人也。 经历过后世经济大发展的马仲英深知在任何社会,能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他娘的不算事。 马家军连续奔袭一千余里,财帛早就花的一干二净,现在能补充一点是一点,谁还会在乎这银子是不是在死人身上摸出来的。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左右,马仲英和巴思克等人,在大营前的尸堆中搜集了完好的绿营号衣七百六十四件、硬弓两百三十副,箭矢三千余支,鸟铳七十六把,棉甲四十八件,铁甲七件,此外还有银一千六百余两。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就这点人,东西多的话,对咱们行军不利,巴叔,咱回去吧!” 就这一小会,马仲英也在几个清军尸体怀中摸出了两个大约二两的银元宝,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就是招呼巴思克先返回大营,原因就是,再不走的话,马仲英怕摆脱不了清兵的追击。 第004章布置 “走?” “这月黑风高的,咱们点火把的话,难道不怕清狗察觉?” 巴思克和张琪同时看向马仲英,这个时代,由于营养不良,不要说普通士兵,就是一般中高级将领都有夜盲症,这黑灯瞎火的在大山里面转悠,实在是有些危险,可若是点上火把,那已方撤军的计划势必瞒不了山下的清军。 马仲英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走,怕被发现,咱们就少点几支火把,先离开这里再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不走难不成要明天被上万清军围追堵截吗?昨天那一仗,清军损失了近万军马,希福那狗娘养的,为了将功折罪,断不会坐视被康麻子钦点的罪魁首恶马宝逃出生天的。 马宝思量来,思量去,终是开口说道:“小五说的对,咱们走山路去姚安,胡国柱那边还有近三千军马,时下正被桑格包围,如今我军为希福重创,清军定然无备,咱们正可趁此良机,突袭桑格大营。” 数十年的军旅生涯,早就让马宝对战场局势了然于胸,这次乌蒙山伏击战要不是叛徒出卖,马宝未必不能一举全歼希福,可即便是这样,这一阵,同样重创了清军,这不光说明了马家军的悍勇,还从侧面说明了马宝的勇略。 “爹此计甚妙,希福断不会想到咱们在这败军之际,还有余力解姚安危局,只不过……!”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时下桑格部主力均在楚雄,而胡国柱部又困守姚安城,马家军若是突然出现在姚安,马仲英认为一定能打桑格一个措手不及。 且姚安府南接楚雄,西连大理,北可至川南,四通八达,群山环绕,最适合游击战了,若能救出胡国柱,马家军便能扩充至近四千人,这样的力量,可不是乌蒙山区域内的土司能比的,那保住性命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马宝蹙眉道:“只不过什么?” 他也感觉到自己这个小儿子在战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但却又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马仲英进言道:“爹,咱们此去姚安,实是为了摆脱清军追兵,只不过,我军若是进山的话,儿恐希福会分兵返回姚安,所以咱们必须把他们拖进大山,然后相机转进。” “五弟,你有什么主意就直接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马仲明急了,他也发现了自己这个五弟的变化,虽然他同样说不出原因,但就是感觉老五头脑比以前灵活了些。 “嘿嘿,那我就说了,清狗吃了咱们这么大亏,我以为希福和赵良栋明日必定大举进山,可乌蒙山形势复杂,希福断不肯孤军深入,所以咱们要激他一下,左右咱们撤离也需要轻装简从,我以为咱们可将随军的药子布置在大营内,在清军进营后,给他们来个狠的。” 马仲英拳头紧握,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怎么搞?” 昨日一战,近五千马家军以及三弟和四弟均阵亡在大凉河,马仲明和马仲英听到老五有计策对付清军,一时竟精神大振。 “得,你们就看我的吧!” 马仲英已经心有定计,当下带着一队亲兵,将大营内所有的火药和酒坛子都收集了起来,他的计划很简单,其实就是在大营布置地雷阵。 只不过营中并没有携带薄皮棺材这样能够密封火药的材料,只得退而求其次,用酒坛子代替。 当然酒坛子也是要烘干的,因为这个时代的酒度数太低,若不处理一下,会浸湿药子,说不定还会弄湿引线。 其时,由于连场大战,军中药子已经不足两千斤,而马家军欲迅速转进,自然不可能携带这么多药子,故马仲英只留了八百斤药子分发到全军,其余的药子却是被他全部装进了酒坛子和别的能够密封的陶罐中,然后将这一千二百斤药子分成三堆,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堆叠在马宝大帐内。 “五弟你这药子是布置好了,可由谁来点燃呢?” 马仲明一边帮着马仲英搬酒坛子,一边嘟嘟嚷嚷地开口问话,这个时代没有自动爆炸装置,全是靠人操作,如今大周覆灭在即,虽然山上的残军,都是马宝的亲兵,但马仲明可不敢保证这里面会不会有贪生怕死之辈,要是将马仲英的布置泄露出去,那岂不是白忙一场。 “大哥,你放心,咱可以借清狗的手,点燃引线。” 马仲英这会已经在整理引线了,这引线都是用麻绳搓制,然后在醋里面浸泡晒干过的,一旦遇到明火,燃烧的速度很快。 马仲英做事很讲究,却是将四根引线全部引到了大帐一角的案几下,然后在案几上铺满硫磺和干草等引火之物,为了防止烧的不够彻底,还特意浇上了猛火油,最后再在案几上点了一盏油灯,用绳子固定到营帐的大门上。 “老五,你真够阴的,要是希福那老小子率先进账,说不定一举就能送他归西。” 看着快要布置好的陷阱,马仲明狠命弟挥了挥拳头,眼神里闪烁着仇恨的火焰。 “好了,大哥、二哥你们也别在这废话了,快去选几个眼神好的兄弟,咱们现在就走。” 眼看天色不早,马仲英走到军帐另一侧,抽刀就割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就是招呼大伙从破口处撤退,帐门被绳子栓着,一拉,那油灯可就要倒了,要真是那样,马仲英可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当然那油灯燃烧的时间也是算好的,点上两个时辰不在话下,只要跑的够快,明天天一亮,说不定就能在另一侧山峰上看风景了。 此时大营内军士也基本换装完毕,仅余的四十多石粮食和一千二百斤药子、武器也都打包完毕,有的分发到个人随身携带,有的挂到了仅存的十三匹战马上,正等着马宝发号施令。 “走吧!” 马宝抬眼又看了山下清军大营一眼,没有说什么,挥手示意人马起行。 马仲英却是恋恋不舍地看着遗弃的十余门火炮,多好的大炮,就这样糟践了,但他也知道,若是带上火炮行军,这残余的八百一十七名马家军,说不定就看不到明晚的月亮了。 第005章攻山 马家军连夜潜逃,乌蒙山大营的满洲正红旗都统希福、珠满、赵良栋等清廷将佐同样后怕不已。 他们没想到,在已经得知马宝军的具体部署后,这一仗居然打成了这个样子。 昨夜一战,绿营兵折了近七千人,正黄旗蒙古兵以及汉军旗折了近三千,绿营兵还好说,左右是炮灰,但折了这么多蒙汉八旗,这可怎么向昆明的安亲王岳乐和京师的皇帝交待? “你们说说看,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希福出自满洲他塔喇氏,正红旗人,世居安褚拉库路。 祖罗屯,老奴开国之初以八百户来归,被授为牛录章京。 父哈宁阿,官至正红旗巴牙喇甲喇章京。从奴酋征锦州,入山海关,逐李自成至庆都,因功授牛录章京世职,希福初任二等侍卫,袭世职,遇恩诏,进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尚之信和耿精忠相继反乱,天南震动,康熙帝为了尽快平叛,几乎动员了全国的军力,年富力强的希福自然也在动员之列,连场大战下来,希福亦因功被康熙授封为,正红旗满洲都统,蒙军正白旗固山额真,也是这次围剿马家军的主将。 “这……。” 珠满隶属满洲正白旗、瓜尔佳氏,其堂叔额克玛瑚从征南将军达素在金厦之战中阵丧,因额克玛瑚无有子嗣,奴酋顺治怜之,以珠满袭拖沙喇哈番。 三藩反复以来,珠满因感念皇帝恩义,一直奋勇在前,连续击败伪周亲藩吴世琮和伪周大将范韩齐等人,昨日乌蒙山之战,珠满更是浴血厮杀,阵斩马宝麾下大将胡国柄,为大清军击溃马宝部立下汗马功劳,只不过珠满向来粗莽,是个沙场厮杀的汉子,对运筹帷幄却不甚了了。 “唉……此战我军折损甚重,一旦战报入京,圣上必定震怒,本督听说圣上深恨马逆,若能擒之,圣上或能恕了我等。” 赵良栋原是陕西绿营守备,后随洪承畴经略云贵,因破明永历朝廷有功,累升至广罗总兵。康熙十一年,调任天津。 吴三桂起事,赵良栋升任宁夏提督,平定驻军叛乱,后率部随军进入四川,夺取成都,升任云贵总督、兵部尚书。 自攻入云贵腹地以来,清军在各条战线屡创大捷,伪周军只能据城死守,这三年来,大清在面对伪周军时,从没有过折损上万人以上的战役。 昨日那一战,大清实在损失太大了,若是只折损一万余绿营兵,赵良栋还不怎么担心,可死了三千多蒙汉八旗,这可是自湖南永平之战后,大清遭受的最严重的一次战损,要是皇帝震怒,他这个刚刚上任没几年的云贵总督,说不得就会被皇帝罢了。 “那就明日卯时进兵,只不过我八旗兵都是马上的勇士,不适合山地作战,还需赵总督出兵。” 希福皱了皱眉头,他奉云南提督桑格将令总统大军进击马宝,只不过带了五千蒙汉八旗,熟料只一仗就阵丧三千,若再有战损,那后果就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恩,马宝贼性狡诈,若不除恶务尽,亦是祸端,李芳述、赵弘灿你二人明日各领两千军攻山,不尽全功,绝不收兵。” 自大清崛起以来,向来是绿营兵打头阵,蒙汉八旗殿后,最后才会动用他们视若宝贝疙瘩的八旗劲旅,吴三桂起事后,八旗军的脊梁在永平之战中被周军彻底打断,这让大清的王公贵族更不敢随便动用八旗大兵了,遇到战事,基本上是让他们充作督战队使用。 作为大清的兵部尚书,云贵总督,赵良栋自然知道八旗大兵现在就剩下虚名了,可他却不敢忤逆了希福,因为希福可是货真价实的旗人老爷,是皇帝的奴才。 “嗻,末将等领命,明日不拿住马宝绝不收兵!” 赵弘灿是赵良栋的儿子,素有勇名,此次攻略滇省,赵良栋将其带在身边,也是想着让儿子立下战功,赵弘灿也不负赵良栋所望,出兵以来,屡立战功,积功升为宁夏总兵。 李芳述本是西宁副将,此前建昌之战,原西宁总兵朱衣客被周军击溃,为统合西宁绿营,赵良栋遂表奏李芳述接任西宁总兵,被这意外之喜砸中的李芳述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总兵职,入滇以来,一直冲杀在前。 昨日一战,西宁绿营折损近六成,但李芳述并不在乎,兵死光了可以再招,官要是丢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次日拂晓,天刚蒙蒙亮,清军大营内便响起震天的鼓炮声,紧接着,近五千宁夏绿营和西宁绿营一个个刀出鞘、弓搭弦、向着乌蒙山马宝大营压了过去。 与此同时,十余门六百斤小炮也被希福所部的汉军到了山下,对着山上的周军大营,倾泻着一枚枚炮子。 一枚枚炮子呼啸着越过正在攻山的绿营兵,重重地砸在马宝大营外的木栅上,直砸的到处都是散乱不堪的断木。 然而出乎希福等人预料的事发生了,山上的伪周军面对大清军的攻势,居然不做丝毫反抗,就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他娘的,马宝这逆贼!” 最先攻上山的是宁夏绿营游击治国用,原本他还对赵弘灿令他为先锋感到畏惧,昨天那一仗,马宝部展现出来的战力,令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山上的军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马宝那逆贼说不定已经连夜跑路了。 随着绿营兵临近周军大营,山下的炮击已经停止了,希福和赵良栋等人也察觉了情况不对,这会亲自带着亲兵也开始向山上跑,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逆军看来已经走了,咱们是等赵军门和李军门上山,还是继续追击?” 率先杀进周军大营的宁夏千总范三,一脸谄媚地看着持刀而入的游击大人,眼珠却不时瞟向山下越来越近的两面总兵将旗。 “他奶奶的,随老子进马宝那狗日的大帐看看,呸……什么大周第一悍将,在老子面前,还不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治国用大马金刀地径向设置在大营正中的军帐走去,他从军十余年,自然看的出这大营内哪一座是主帐。 第006章围堵 “嗻!” 范三连忙学着满洲人的礼仪打了千。 大清入关仅仅只有四十年,可各镇绿营早就将满洲人的规矩学的通透,虽说八旗大爷将绿营兵视若炮灰,但炮灰好歹也是大清政权的正式编制,毕竟这个时代普通百姓想当八旗大爷的炮灰都不可能,故各镇绿营皆是对打千行礼这种新朝雅致格外推崇也格外珍惜。 “前面带路!” 治国用大刺刺地还刀入鞘,随手指向马宝大营,他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嗻……末将领命!” 范三连忙起身,屁颠屁颠地径向营门走去,小心翼翼地抬起营门上挂的帘子,伸头朝里面左右打量了一番,见里面空无一人,就是躬身立在大营门前,迎接游击大人进帐。 “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今天老子就要坐一坐你的座位。” 治国用转头见两个总兵的大旗还没上山,就是一脸不屑地往大营正中的案几走了过去。 “你们几个守在营外,要是总兵大人上了山,赶紧通报。” 范三能做到宁夏绿营千总,自然不是靠战场上真刀真枪,靠性命挣来的,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他比谁都懂,治国用坐上马宝的位置明显不合适,但他必须替他首尾,否则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游击大人给卖了。 治国用志得意满,范三阿谀奉承,一众亲兵守在帐外,谁也没注意到大营角落案几下正因为油灯被绳索扯倒引燃的火绳子,这会正如毒蛇的杏子般闪烁着噬人的火花。 “嘭、嘭、嘭……!” 随着那火绳子烧到尽头,周军大营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猛烈爆炸声。 毫无防备的宁夏绿营游击治国用当场就被一股绝强的气浪推上了天空,他甚至都没来的及发出临死前痛苦的惨叫,就被炸成了碎肉。 一旁奉承的范三同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破,炸的四分五裂,就连大营外负责警戒的十几个亲兵也被无数的碎陶瓷刺成了血人,眼看是活不成了。 “马逆,吾誓杀汝,吴游击你速点一千军顺着逆军的痕迹追击,本将和李总兵统领大军压阵,必不可走了马逆。” 刚刚上山的宁夏总兵赵弘灿看着一片狼藉的马宝大营以及在七八个在地上不停翻滚哀嚎的伤兵,气的破口大骂起来。 “赵军门,是不是等总督大人上来,再做计较,乌蒙山山势延绵千余里,越往里走,地形越复杂,谁知道马逆还有没有后招?” 西宁游击吴丹不敢说话,新任西宁总兵李芳述同样在赵弘灿面前不敢多言,他虽然和赵弘灿同样都是一镇总兵,可架不住人家老爷子官大呀,而且不是大一点半点。 兵部尚书,署理云贵总督,那可是通天的人物,原西宁总兵朱衣客被总督大人一道弹章就羁押在成都听侯发落,所以李芳述是小心翼翼地对赵弘灿陪着笑脸。 “不必了,马逆连夜奔逃,且山路崎岖,如何能远遁?尔等立即整兵,随本将追击,尔等难道不知兵贵神速吗?” 赵弘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正是锐意进取的年纪,再加上治国用被炸身亡,哪里肯放过马宝。 “嗻。” 李芳述和吴丹对视一眼,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领命。 “等等。” 就在宁夏绿营和西宁绿营整军追击之时,希福、珠满以及赵良栋等满汉将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乌木山。 “谁让尔等进兵的?乌蒙山在楚雄境内就有数百里方圆,咱们这点军马进山,无异于大海捞针,昨日一战,据俘虏所说,马逆粮草几乎耗尽,本督估计,不出数日,逆军必定出山打粮,只要我军广布斥候扼守官道,何愁拿不住马逆?” 看着整装欲出的绿营兵,赵良栋就是怒不可遏,虽然绿营兵在满洲人眼里是炮灰的存在,但在他赵总督眼里却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前日一战,宁夏和西宁绿营已经折损了近七成,若再有损伤,他这个云贵总督可就成光杆司令了。 “父帅……马逆逃窜不远,若走了他,儿只恐将来多生事端……。” 赵弘灿还想坚持,但看着脸色铁青的老爹,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如蚊呐。 “住口,兵凶战危,岂是尔等小儿所能预料的。”赵良栋可不想再白白耗费军力,对着儿子暴喝起来。 希福蹙眉道:“赵总督,令郎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本都统也恐走脱了马逆,圣上震怒啊。” “无妨,本督昨夜也仔细勘察了乌蒙山的地形,确实不利于大军征剿,且马逆粮草不足,我军只要在元谋、大姚以及武定的路口深沟高垒,设置路障,再多派斥候,其军便不能出,只需数日,逆军说不定就会饿死在山中。” 赵良栋身经百战,兵法有云逢林莫入,现在进山追击,且不说不一定能发现周军,还有可能会因为人马进山,让马宝跳出包围圈,如今官军主力尽在昆明,大理和丽江境内还有伪周残部,若是被马宝整合败军,效仿李定国在滇省边境驻扎,从此云南不得安宁也。 “这……那就依赵总督之见,分兵驻守地方,本都统自统八旗精锐居中调度,不拿住马逆绝不收兵。” 满洲人虽然看不上汉人,但赵良栋好歹是两省总督,宁夏军攻入四川后,战功卓著,而且赵良栋所言甚是有理,希福自然不好过分逼迫。 众人计议已定,赵良栋遂以宁夏绿营游击赵明亮守大姚官道、西宁绿营吴丹部守牟定官道、西宁总兵李芳述部守元谋路口,自己则统领本部督标和希福所部满汉八旗依旧在大凉河一带下寨,意欲将伪周残部彻底堵死在楚雄境内。 赵弘灿判断的不错,马宝部虽然连夜奔逃,但因为黑夜难行,道路崎岖,到天明时,也只堪堪向东跑出了二十余里,抵达了距离大凉河不远的昙华山。 昙华山高一千余丈,是乌蒙山的支脉,由昙花山、百草岭以及妙峰山几座山岭组成,山中有大凉河的发源地三潭瀑布,且昙华山方圆有两百余里,距离姚安和楚雄的搭界的大姚县不足三十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囤兵之所。 第007章白沙冲 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人家。 昙华山地势险要,虽然是建立山寨的最佳场所,但毕竟在楚雄腹地,周左清军云集,最关键的的马家军粮草严重不足,所以在入山之后,马仲英就力劝马宝趁清军还没有完全封锁乌蒙山的时机,尽快撤离。 “我军连夜奔逃,人困马乏,前山又尽是清军,万一被清军斥候发现,如何走的脱?” 马宝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到底已经七十多,赶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早就累的走不动道了。 “爹,陆路走不通,咱们就走水路,大凉河是金沙江支流,山上毛竹甚多,我军可立即捆扎竹筏,顺河北上,今夜天黑之前,必能进入姚安境内。” 昙华山距离乌木山只二十余里路程,适才山上的爆炸声,还有清军火炮轰炸的声响,马仲英是听的清清楚楚,现在不走,一旦清军重新部署,甚至在大凉河沿岸派出斥候,那马家军可真的没机会脱离险境了。 “走水路,这到是个办法,可大凉河要津白沙冲乃是姚安和楚雄的水陆枢纽,桑格必定留军驻守,若是被清军阻截,希福部必定闻讯而来,到那时,我军前后皆敌,说不得就会全军覆没。” 马宝也是果决之人,知道呆在山里时间越长,对于缺衣少粮的马家军就越是危险,再说就算是进山当贼寇,你总得有物资吧,而且只要跳出希福的包围圈,马家军就有足够的回旋空间。 但是想转入姚安,就必须拿下白沙冲,此前大军进入楚雄时,哨骑就探得白沙冲驻扎了八百余绿营兵,由西宁绿营游击张大发统领。 而且白沙冲是有城墙的,虽然是一条丈许高的土墙,但马宝不认为就凭手中这八百残兵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能打下据城而守的白沙镇。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儿听说原西宁绿营总兵朱衣客被赵良栋弹劾下狱,其军必有怨言,儿以为若我军假借锁拿您去桑格大营献功为名,张大发定然不察,如此白沙冲唾手可得也,只要咱们转入姚安府,这盘棋就活了。” 凭借前世的记忆,西宁绿营在昆明城破后,因为叙功最低,甚至产生了哗变,虽然最终被镇压,但马仲英还是认为急于将功折罪的西宁绿营将佐,绝不会放过这个拿住伪周统帅马宝的良机。 “如此,就依你之见,巴思克你立即选三百兵打造木筏,张琪你点一队人去山下巡哨,其余的兄弟准备饭食,咱们饱餐一顿,今晚就在白沙冲过夜。” 看着儿子说话行事,条理甚是分明,马宝也是老怀大慰,就连因为昨日连续阵丧了两个儿子的悲伤之情,也冲淡了许多。 云南盛产山竹,那山竹也不是南直隶地界所产的竹子,而是粗有碗口左右,高约三丈长的毛竹,用来打造木筏却是最合适不过。 而且山竹由于是空心的,无论是砍伐还是铺设都甚是轻便,军中又携带了相应的绳索,三百余马家军同时行动,只一个多时辰便打造一百余条木筏。 木筏打造完毕,马仲英即令士兵换装,打起昨夜在山下捡到的绿旗,堂而皇之地登船北上。 马仲英的运气很好,也可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由于楚雄山高林密,马家军一路居然没有遇到清军大队,只是在大姚境内遇到了绿营兵的十余个斥候,那些斥候见船上尽是已方军马,均以为是奉命前往阻截官道的绿营兵,只在岸上盘问了两句,便目送马家军顺河北上。 白沙冲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两条连通东西南北的青石板路将镇子呈井字形串在一起。沿着这两条青石板路,大大小小开着数十间铺面,茶馆、酒楼、车马行、青楼这些只能在县城中看到的店面竟然也有几家。 白沙虽是渡口,毕竟是姚安府的门户,其地四通八达,乃乌蒙山南端的首要交通之地,更是茶马交易的必经之路,精明的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块宝地。 这年头云南虽是乱世,但是世道再乱,只要还有人活着,那就有生意可做,加上白沙冲卡在大凉河渡口,自然而然各类买卖就比别处多了许多。 只不过自大清军走雅安转入滇北后,停留在白沙镇的行脚商人便少了许多,街道上冷冷清清,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生怕大清军对楚雄再进行一次屠杀。 大家本就是百姓,对王朝更迭兴趣并不大,因为无论是大清还是大周又或者是二十年前的大明,百姓们都必须缴税,但楚雄境内爆发的大战却令他们害怕,尤其是今天一早从大凉河顺河淌下的无数具漂浮的尸体,更令他们渗的慌。 有机灵的百姓在大清军攻入云南后,就重新割了辫子,重新当起了大清的顺民,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受牵连。 张大发是西宁绿营游击,也是原西宁总兵朱衣客的心腹,赵良栋参劾朱衣客下狱后,为防西宁绿营军心不稳,却是将西宁军分成了数股,驻守地方,这样的做法也有分而治之的心思,毕竟李芳述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整顿好西宁军。 不用上前厮杀,恩主西宁总兵朱衣客又被锁拿下狱,张大发是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就被当成朱衣客党羽被朝廷处置了。 因此他进驻白沙冲后,就是下达了严苛的军令,不光强令地方百姓去发留辫,还拼命地勒索地方上的商贾士绅,想着多捞一点银子好巴结上官,给自己重新找个靠山。 俗话说瞌睡总能遇上枕头,这不天大的功劳就飞到了他李大游击的面前。 打响午后,就有数名宁夏绿营游击吴丹的斥候抵达白沙镇外,据斥候消息,吴大人在元谋一带遭遇了逆军残部,双方大战连场,吴游击不慎中流矢身亡,但宁夏军人人奋勇,终究在苏海冲一带歼灭了周军残部,生俘伪周二号人物,兵马大元帅马宝,然宁夏军只剩三百余人,为防有变,我部欲转入白沙等候赵总督拿人。 “……好,尔等速速解送逆首进城,本将这就命人准备酒肉。” 看着城下纵马呼喝的传令兵,张大发突然生出一股邪念,杀光他们,然后把马宝那狗东西的首级抢到手,去向桑格请功,赵良栋虽是总督,但桑格可是地地道道的满洲大爷,有他当靠山,你赵总督须不能把本将怎么样了吧! 第008章大明天兵在此 天黑之前,白沙冲镇前的官道上迤逦来了一支军马,从城头上看去,差不多约有三四百人,排头又有两辆大车,上面似是捆着几个身着周军将官,距离镇子差不多只有两三里的路程。 “开城门,你们几个随本将下去看看马大元帅。” 张大发一拍腰刀,大马金刀地呼喝起城门楼子上的几个千总和把总匆匆下了城,镇子里有一千余绿营兵,张大发可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袭击宁夏绿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将人稳住,到晚上的时候,动用自己的心腹亲卫,将这三百余宁夏军一网打尽,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擒拿马逆的首功给抢到手。 “嘎吱……嘎吱……!” 白沙镇那木制的镇门终于被守城的清军缓缓打开,张大发急不可耐地下了城。 都是俺滴,是俺滴,生俘伪周罪魁的功劳是俺老张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抢不走。 “诸位兄弟擒拿伪朝逆首,功在社稷啊!功在社稷!本将在这里向诸位兄弟贺喜了。” 张大发拼命地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小跑着出了城,就要迎接宁夏绿营入镇。 看着一众西宁绿营官将出了白沙冲镇门,头一次上战场的马仲英持刀的右手不禁有些颤抖,心跳也陡然加速。 “大人,车上绑着的就是逆魁马宝,小的是宁夏绿营千总……。” 相比于马仲英的紧张,老二马仲兴却神色自若,带着几个亲卫缓缓向只盯着马宝看的张大发走去。 “呃……兄弟到底姓什么?” 张大发这会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全在马宝身上,哪里在乎一个千总说些什么,紧跟在张大发身后的一个千总出于礼节,连忙拱手向已经走到面前的马仲兴抱拳行了一礼。 “爷爷名叫王兴安,乃是大明咸康皇帝麾下前军大都督,今日统兵到此,正是要诛杀尔等汉奸,光复大明。” 马仲兴久在军中,也是艺高人胆大,看着距离清军不远,就是猛然抽刀,扑向了正在盘算着怎么将擒获马宝的功劳抢到手的张大发。 当然假借兴朗朝廷的名头,也是为了混淆视听,迷惑清军的一种手段,要是能祸水东引,利用兴朗政权。 二公子都动了手,跟随他上前的几个亲兵自然不会落后,一个个举起手中的刀矛不要命地往前冲。 “啊……!” 猝不及防的张大发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一股匹练般的白芒闪过,只觉得喉咙一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跟随在马仲兴身后的亲兵也拍马赶到,将手中的刀矛捅进了跟随在张大发身侧的几个千总和把总身上。 “噗呲、噗呲……!” 随着一连串长刀入肉之声响起,白沙镇南门处立时倒了一地的绿营将官。 “大明兵进城了……投降者一概不杀” “大明兵进城了……投降者一概不杀。” 坐在大车上被绳索虚捆的马宝悍然起身,从头上一把摘下清军标配的大檐帽,往地上一扔,抄起身边亲兵手中的腰刀,龙精虎猛地向着白沙镇敞开的镇门冲了过去。 其余的马家军也有样学样,扔掉了头上的帽子,势如疯虎地向城内仓皇鼠窜的绿营兵冲了过去。 “是明贼……是明贼,快跑,快跑啊……!” “是明贼……是明贼,快跑,快跑啊……!” 守在城门口的绿营兵懵了,他们虽然不明白这明军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主将的遭遇令他们不知所措,一个个骇的转头就往镇子里拼命地奔跑,想要从镇子北门逃出去。 “敌袭,敌袭!” 当发现那些打着绿营装束的大明兵杀进镇子时候,在城墙上吓傻了的西宁绿营兵这才清醒过来,一边不停地呼喝,一边抄起手边的铜锣就开始示警,一边沿着镇墙,拼命地向北门奔逃。 主将都死了,再反抗岂不是自寻死路,还不如早点跑出镇子,说不得还能保住性命。 “咣,咣,咣!” 急促的锣声在镇子上空响成了一片。白沙镇内的百姓们这会也慌了神,一个个咋咋呼呼地跟着惊叫起来,然后吓得四处乱跑。 刚刚组织镇民清理完大凉河浮尸返回的镇长张老实也惊呆了,但他还有一点理智,而是强撑着吆喝那些乱跑的乡民:“别乱跑,快往家里里跑,快往家里跑……!” 听了张老实的叫喊,马上就有几个百姓回过神来,见惯了云南政权更迭的白沙冲镇民立即大呼小叫的抱着头往家里里跑。 有几个人还不忘将张老实搀扶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恐惧的望着那些正光着脑袋追着镇内绿营兵砍杀的大明兵。 “娘咧!” 眼看着一群穿着绿营号衣,光着脑袋的官将就要撵上自己,镇民们吓得哇哇哭喊起来,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自己两条腿,跑在后面的则已经是吓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那些跑的快的百姓,也不敢朝后看去,而是闭上眼睛疯了般朝前跑。他们唯恐这一回头,就被自称明军的士兵砍杀。 不过急于清剿镇内守军的马家军对前面的百姓根本不理会,虽然已经追上了这些百姓,可马家军们根本没有动手杀人的意思,而是在各百户、总旗的带领下对着溃逃的宁夏绿营乱砍乱杀。 见这些自称为大明兵的军马并不杀残杀百姓,白沙镇的镇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一个个互相搀扶着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但张老实却害怕起来,今年已经五十多的他,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一生,他经历过的政权更迭多了去了,他不怕这些所谓的大明兵杀人,而是怕那些留着辫子的大清军回来后纵兵,这个时候他只盼着这些大明兵击败清军后,就赶紧离开白沙镇,要不然一旦大清军到,镇内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群龙无首的西宁绿营根本不敢组织反抗,他们只知道跑,白沙镇方圆不过三里,就设了南北两道城门,仅仅两柱香的时间,残余的七八百绿营兵就被马家军从镇子南门追到了北门。 这会仅仅丈许宽的镇门处,挤满了慌不择路的溃军,那些在外围挤不进去的绿营兵看着身后的大明兵已经追到,骇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第009章心中的辫子 王复汉是宁夏绿营千总,今年刚刚二十五,他爹本是前明宁夏榆林镇百户,名叫王老五,当年生他的时候,大明还没完全亡国,他老子虽然被清军收编,但对残暴不仁的大清军还是有些抗拒,甚至想跑到云南,投靠晋王李定国。 可他刚刚生出了这个念头,清廷大军就在湖广前线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王老五哪里还敢投奔大明朝,可他始终没有熄灭反抗大清军的心思,所以给儿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王复汉。 虽然世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但这话也不能一概而论,王老五有一腔热血,整日价地想着反清复明,可轮到王复汉接班后,他想的却是如何稳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和如何捞银子。 自打随张大发进驻白沙镇后,心思灵活的王复汉,就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守着茶马交易的交通要津,还愁捞不到银子吗? 张大发是西宁游击,将来肯定会返回驻地,但滇省初定,朝廷一定会留军驻守,为了能长期镇守白沙,王复汉是偷偷送了两千两白银给新任西宁总兵李芳述,想着李总兵在总督大人面前替自己说上一两句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地处大后方的白沙镇,居然遭到了明军的偷袭,仅仅两柱香的时间,近千名西宁绿营兵就在明军的攻击下兵败将亡。 格外珍惜生命的王复汉可不想白白死在这异地他乡,仗着千总的官身,第一个跑出了镇子北门,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镇北的官道上又出现了一支没戴帽子的明军。 “别杀我,愿降!”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明兵,再看着一旁溃不成军的绿营兵,王复汉很干脆地往地上一跪,将手中的长刀尽力往前方扔去,然后双手死死地抱住脑壳。 “降了……降了……!” 唯一的千总大人都跪下了,其余的绿营溃军自然是有样学样,有如风吹麦浪般跪倒了一片。 “五弟,这该做何处置?是不是全都杀了?” 自乌蒙山转进后,马仲英连续献计,先是在大营爆破,炸死了一群攻山的清军,又以诈降之计,破了姚安和楚雄的枢纽白沙镇,歼敌近千,这让马家老大马仲明和老二马仲兴对自家这个老五生出了依赖的心理,就连马宝也拿眼看向硬着头皮上战场的马仲英。 “这?” 马仲英也有些头疼,杀光这群忘了祖宗的降兵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可真这样干了,今后还有谁肯投降自己。 可若是放了他们,这群首鼠两端的王八蛋们,说不定转头就会将马家军给卖了。 思量来,思量去,考虑到马家军目前的处境,马仲英的脸色逐渐变的阴冷,然后近乎狰狞,一劳永逸,将他们全部诛杀,似乎是解决困境的唯一方法。 “别杀我,小的愿降,小的也是汉人呀!小的打小就以反清复明为已任,小的是忠的啊,小的是忠的啊,大人您要是还不相信的话,小的愿意割辫,小的愿意割辫!小的名叫王复汉,小的真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小的是忠的啊,小的真是忠的啊……!” 看到身前明将面色的变化,王复汉骇的魂不附体,他虽然贪财好色,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立时就猜到这所谓的明朝将官想要做什么了,为了保住性命,王复汉磕头如同捣蒜。 “割辫?割了辫子难道你不会再留吗?头上的辫子能割,心中的辫子割的去吗?” 马仲英声音沙哑而低沉,满清之所以能入关建国,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他们有多英勇善战,相反八旗大兵在入关后,腐化的速度是超过任何时代的,可偏偏这支在李定国和吴三桂的大军前,溃不成军的满洲人却牢牢地掌握着整个中原王朝。 其根本原因就是,有无数数典忘祖的汉奸走狗替他们张目,这些绿营兵将们,摄于满洲兵不败的威名,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甘愿为虎作伥,甚至打着满洲人的旗号,毫无节制地吸食着汉家百姓的血肉,有奶便是娘,至于国家由谁统治,他们根本不在乎,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就愿意替满洲人当猪做狗。 “呃……!” 王复汉傻眼了,自从三藩反复以来,大清和伪周双方在湖南大战连场,由清投周、由周投清的绿营兵不知凡几。 因为是战时,大清对各地驻军有没有剃发留辫,管控的并没有以往严厉,只要肯投降大清的绿营官兵,大清基本上是只诛首恶,余者换个装束,摇身一变,就能继续替大清卖命。 “愿为大人破桑格。” 随着马仲英缓缓逼近,随着马仲英手中的长刀抽出刀鞘,王复汉歇歇底地嘶吼起来,大清和性命比起来,显然是性命更重要,在王复汉看来,哪怕晚死一天,都比现在就被枭了首级要强上许多。 “怎么破?” 马仲英向前移动的身形戛然而止,冷然地看着脸色骇的苍白的王复汉,他本来是想借着这绿营兵千总的脑袋,练一练胆量,可他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没胆的鼠辈有攻破桑格大营的主意,更没有想到这个当惯了奴才的绿营千总居然敢起反噬满洲主子的心思。 桑格一破,胡国柱所部就能逃出生天,那马家军的力量就能暴增至四千人,而且姚安城内还有马家军急缺的粮秣,也就是说拿下姚安府,整个滇西北的棋就活了,马家军完全可以从容在乌蒙山区安营扎寨,甚至拖垮希福。 “小人以为将军可故技重施,以押解逆首马宝的名义,趁夜偷袭桑格大营,有张大发的游击印信,桑格定然无备,只要杀入营内,姚安伪……大周军定然倾巢出动,如此内外夹攻,破桑格必矣!” 伪周国都昆明,被十余万大清军团团包围,各条战线,大清均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三藩之乱平定在即,攻入云南的八旗大兵自感又恢复了先祖在辽东无敌的荣光,变的无比骄横,以押解马宝为名,又有张大发的印信,似乎此计真的可行。 第010章投名状 “老夫看此计可行,今夜就在白沙镇过夜,明日三更起行,走水路估计能在天明之前抵达姚安,然后发起突袭,必能一举击破桑格。” 马宝霍然而起,脸上青筋毕露,眼神一片血红,两个儿子战死在乌蒙山,他本以为复仇无望,却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现在诛杀奴首桑格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想错过。 王复汉也有些惴惴不安,适才一开口,他就有些后悔,兴朗朝廷远在澜沧,怎么可能大规模地深入云南腹地? 而且这伙所谓的大明兵,怎么看也不像兴朗那旮旯的土司军,马宝他虽然不认识,可朝廷对伪周首恶均是画影图形,开出了极重的赏格,眼前这个年轻的明将他没有见过,但主事的这个老头他却是越看越眼熟,难不成这伙明军真是被希福击溃的马宝军假扮的? 天大的功劳就在老子眼前,可惜咱没有好好珍惜,如果上天再给老子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王复汉必定替朝廷赴汤蹈火,纵不能击败马宝军,也能死死地咬住他们。 “王复汉,你想不想富贵?本将要听实话。” 马仲英没有理会自己的便宜老爹,更没有揣测王复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伙绿营兵虽然被迫降,但依然有七八百号人马,要是收拢了他们,马家军根本无力控制, 只不过这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犹豫再三,马仲英抛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小人想富贵,但小人只想得大明的富贵,脑袋后面挂了个猪尾巴的富贵,小人就算得了,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王复汉这会是钢牙紧咬,指天画地地表达自己对大明的拳拳之心,那表情,那神态,若不是后脑勺还挂了根又细又长的猪尾巴,当真是大明朝第一号忠臣无疑。 马仲英哂笑道:“那好,为了表达你对大明的耿耿忠心,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置。” “这……!” 王复汉面色发苦,只拿眼看向马仲英,他隐约知道了对面明将打的什么主意。 “投名状!” 马仲英陡然变色,手中长刀指向了跪倒一地的西宁绿营。 “这个……?末将明白,末将明白,只是如何处置降兵,还请将军大人示下。” 王复汉悟了,眼前明将的意思很明显,空口白话他不相信,他要自己诛杀这些西宁绿营降兵,只有刀子见了血,才能得到眼前这伙明军的认可。 不杀降兵老子现在就是死,杀了他们,老子以后还有反明投清的机会,也罢,唯今之计,只有牺牲小你,成就大我了,待以后咱脱了困,再把你们剿了不迟,王复汉如是想到。 “好,王千总果然痛快,本将向来讲究公道,巴叔,你立即带几个人在镇子里取一些长短不一的筷子过来,让他们抽签,长签活,短签死,王千总以为如何?” “末将……末将领命!” 性命和前途相比于往日同袍的生死,明显是前者来的重要,王复汉略一犹豫,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小五,这是何意?” 马宝眼神疑惑,他没想到儿子居然想宽恕了这绿营千总,这和往日两军交锋不同,以前大周军通常是只杀官将,收编小兵。 “爹,今时不同往日啊,如今我军兵势颓至极矣,若留这么多绿营兵在身边,你睡的着觉?” 马家军只剩八百兵,眼前的绿营降兵就有七八百人,再加上他们的家小都在西宁,马仲英知道不杀人,绝对没有可能让他们归附,再者既然做了初一,绿营兵下次就能再做十五,杀一次同僚,他们为了性命,就能再杀一次。 “唉……你说的也对,此事就由你一体所决吧!” 马宝略一思索,蠕了蠕嘴唇,最终还是将决定权交给了自己的小儿子。 须臾! 巴思克就从镇内酒楼拿来了一把筷子,来到了白沙镇北门。 抽杀令颁下后,残余的七百余西宁绿营被全副武装的马家军赶到了镇北的空地上。 望着那些眼露凶光的大明兵将们,绿营俘虏兵无比恐惧,他们不知道这些大明兵会怎样处置自己。 一些机灵的绿营兵从周围明军的架势和目光中猜到他们可能会遭到屠杀,这刻,他们无比后悔,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缩着脑袋等待死亡。 大部分绿营兵却没有多想,因为明国军队要杀他们的话,在城门处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留他们到现在。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留守镇内的千总王复汉王大人居然在几个明军的簇拥下,踏步来到了他们身前,同时还给他们扔出了十余把长刀。 “奉大明前军都督将令,自甲申以来,投鞑之汉奸不知凡几,然我家都督有好生之德,且以抽签之法定尔等生死,长者活,短者死。” 在马家亲兵的逼迫下,王复汉颤颤巍巍拾起了一把长刀,看向了不知所措的西宁绿营残兵。 “快抽,二十人一组,长签者杀短签者。” 马仲明大手一挥,二十个骇的脸色发白的绿营兵立时就被几个马家军拖了出来。 “快抽,要不然你们都得死。” 王复汉再次喝道,别人的性命和自个的性命比起来,显然是自己的性命值钱,为了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对往日的同袍兵刃相加。 听着千总大人威胁的话语,看着全副武装的明国军队,绿营兵知道,如果自己拒绝抽签,那等待自己的肯定是死亡。 不过两个人里才杀一个,这就是说,有五成的机会能活抽,抽了不一定死,不抽肯定活不成,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我抽中那短签。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绿营兵都在暗暗祈祷,指望着祖先的在天之灵,以及各路神仙菩萨能够保他们一个周全,这刻,他们想到的不是反抗,而是天意。 终于,在周围马家军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第一个绿营兵将手伸进了竹筒,剩下的绿营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无奈之下,只得有样学样,从竹筒里取出了决定他们命运的签子。 第011章分兵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题,但对于抽到长签的西宁绿营来说,却无异于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快抽!” 终于在马家军的威胁下,第一批二十个绿营兵抽出了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竹签。 “我是长的……我这根是长的竹签。” “我这也是,我这也是。” “……!” 抽到长签的绿营兵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而抽到短签的绿营兵将却一个个噤若寒蝉。 “那就捡起地上的刀,为了你们的性命杀了他们。” 马仲英脸色冷峻,手中的长刀在火光的照射下格外炫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刻容不得他有半分怜悯。 “呃……!” 抽到长签的绿营兵顿时骇的愣在当场,他们是庆幸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却不代表他们有胆子对白天还在一个马勺捞饭吃的同袍下的去手。 “快杀……!” 王复汉在马仲兴的威逼下,不得不持刀上前。 “大人……不……。” 几个抽到长签的绿营兵,战战兢兢看向越来越近的千总大人。 “不杀他们,你们就得死!” 王复汉眼露凶光,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他知道这刻自己若是心软的话,恐怕自己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我……我……。” 一个抽到长签的绿营兵,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觉的胸口猛的一凉,然后就是一股钻心的疼痛感传遍了他全身,他甚至没来得及转头去看,就“扑通”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 王复汉没有留手,砍翻了一个逡巡不前的绿营兵后,又缓缓向另一个绿营降兵逼了过去。 “别杀我……我杀……。”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距离王复汉最近的一个绿营兵终于撑不下去了,你死、我活……这最浅显的道理没有人不懂。 在强烈的心理压力下,剩余的九个绿营兵眼睛一闭,如同疯狗一般扑向了自己的同伴。 “噗呲、噗呲……!” 一连串长刀入肉之声过后,十个抽到短签的绿营兵,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余的九个抽到长签的绿营兵则一个个眼睛通红,长刀几乎已经被鲜血染透。 “第二组……。” “第三组……。” 幽灵般的声音继续回荡在白沙冲北门,一个个抽到短签的绿营兵将被乱刀砍翻。 屠杀过后,残余的三百五十三名绿营降兵终于因为忍受不了这血腥的杀戮,一个个骇的瘫坐在白沙镇北门的空地上,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发起这场屠杀的马家军,以及那个同样脸色苍白的明朝将军。 “很好,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对大明的忠心,现在尔等就去替本将把你们在白沙镇的存粮和金银全部装车进山。” 白沙镇卡在官道上,希福大军距此不过三五十里,而马仲英亦不能保证明日偷袭桑格大营,能稳操胜券,所以必要的后路还是要准备的。 “五弟,将士们连续折腾快一天一夜了,只是在木筏上轮流歇息了一两个时辰,我恐怕儿郎们身体抗不住啊。” 封建军队和近代军队的差距主要体现在意志力方面,封建军队往往折损三成不崩溃已经能称做一支强兵了,马家军之所以能连续强行军,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本来就是马宝的家丁,马家就是他们的天,所以他们在绝境中依然能爆发出绝强的勇气,前天的乌木山之战,几乎全军覆没,残余的士兵依旧能够团结在马宝左右,就是最好的明证。 “我说让他们去搬,咱们只要抽调百余兵马监督就是,距离白沙最近的龙山也是乌蒙山余脉之一,只要咱们手中有粮食,就算清军重兵围剿,咱们也不怕。” 狡兔三窟,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一世,敌众我寡,落脚点必须要选择好,这样的话,即使遇到绝境时,也不虞没有后路。 “恩,我这就去点兵,张叔你立即去整点钱粮。” 马仲兴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带着身边的亲卫收拢俘虏去了。 虽然连续征战,但中军副将张琪并没有感到疲累,相反这会却有些兴奋,他是真没想到,马家军居然还能绝处逢生。 白沙镇并不大,清军的物资也不算多,过了亥时,所有的粮秣都点验出来了。 计有粮食三百一十石,银三千八百余两,腰刀六百柄,长矛三百一十五支,火铳四十门,虎蹲炮二十八门,六百斤铜炮两门,药子八百余斤。 “二哥,还得麻烦你领三百兵携带两百俘虏,护送缴获的物资先转入龙山,明日破了桑格,咱们再图后计。” 马仲英思量了一下,就是招呼起马仲兴带人进山建寨,原因就是自己这便宜二哥心思灵活,有他看着后路,自己也放心。 “这……你有伤在身,还是你带人进山,我和大哥随父帅去破了桑格那狗日的。” 马仲兴抬头看了看马宝,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当下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断然否决了马仲英的提议。 “二哥,计是我出的,我若不在现场,这算怎么回事?而且此去姚安偷袭桑格,生死难料,有你留在龙山,我马家也不至于断后。” 马仲英一把将马仲兴拖到了一边,背着马宝嘀咕起来,马宝一生致力于反清大业,而马中英两世为人,其实打心里并没有当马宝是自己老爹,留下心思灵活的马仲兴在龙山,也算是替老马家留下了一个香火传承。 当然把绿营兵分开,也是为了为了分而治之,明天天亮偷袭桑格大营,马仲英还需要王复汉这个狗东西替他诈开清军寨门,人多了不好控制,一百兵,不多不少,正合适。 白沙镇的百姓听到这伙所谓的明军要走的消息,均是一个个庆幸不已,他们不怕明军抢掠,就怕他们在镇子里驻扎,北门的惨叫声响了大半个时辰,不用想,肯定是在处置那些留辫子的大清兵呢,死了这么多大清兵,不用脑袋想,百姓都知道过不了多久,朝廷的征剿大军就会杀到,到那时,白沙镇这一千余百姓恐怕没一个能活下来。 于是乎,镇民们不光拿出了镇子里的大车,甚至还煮熟了他们珍藏已久的鸡蛋和腊肉以及自己酿的米酒,欢送大明兵离境。 看着踊跃鼓舞的百姓,看着手上刚刚剥好的熟鸡蛋,马仲英激动的热泪盈眶,多好的百姓啊!是大明对不起你们啊,当年永历皇帝抛弃了你们,今天,本少将军绝不会让你们沦为满洲人的奴隶,当下大手一挥,喝到:“尔等全部随本将进山。” 第012章裹挟 马仲英虽然号称要奉大明正统抵抗清廷,但此时的大明朝较之被清廷包围在昆明的大周都不如,所以马家军与其说是抗清,其实就是造反。 既然是造反,那就必须有人作为基础,白沙百姓对大明朝如此热情,马仲英自然是乐的将白沙百姓带进龙山。 “呃……!” 正在组织镇民替马家军套牲口的镇长张老实懵了,天地良心,咱们真的只想礼送你们出境,没想投奔你们大明兵啊,可是他却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眼前明将的长刀到现在还是一片血红。 云南不同于中原,把控地方的并不是士绅阶层,而是各地据寨自守的土司又或是地方上的族老,这些人乡土观念极重,当听到明军要带他们走时,镇民们就是纷纷抬头看向张老实。 “怎么,你们不愿意?难不成你们想当汉奸?” 马仲英语气开始变冷,一切都是假的,镇民们如此踊跃,原来他们这是把咱当瘟神呢,但即使你们把咱当瘟神,咱也要把你们全都带进龙山。 马家军太弱了,拢共只有八百兵加三百降兵,为了应付清军的围剿,就必须尽快扩充实力,如何快速扩充实力,那只有效仿李自成和张献忠,裹挟百姓入军。 白沙镇并不大,此前乌蒙山那场大战,早就将南来北往的客商吓走了,如今镇子里也就四五百个村民,以三百兵强迫他们进山,并不是什么难事,且龙山距离白沙镇只有七八里地,只要行动迅速,天明之前,就能全部进山。 “巴叔,你留下来帮衬一下我二哥,此地就交给你了,我和父帅他们去休息。” 术业有专攻,要裹挟百姓,自然要有业务精通的人打理,巴思克跟随马宝多年,也是一个积年的大寇,有他统筹,必能事半功倍。 “好……五公子,您放心!” 巴思克扭头看了一下马宝,见马宝不置可否,当下拱手领了马仲英的将令。 马宝知道马仲英说什么要带白沙百姓入山抗清,其实和当年闯王李自成扩军的手段一样,就是将所有百姓全部充入军中,壮大自己实力的一种手段。 要不然就凭马家军这一点半点人马,清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人一旦达到几千人,那在清军眼里就是一支上规模的武装,毕竟他们不知道马家军内部到底有多少真正的战兵。 有两千人规模的武装,若是攻打一些小的县城,城内的守军断不敢出城接战的,因为光看人数,就能吓死他们,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股贼寇洗劫城外的村镇。 当年闯王之所以能成事,就是依靠这种裹挟百姓入军的办法,流寇出身的马宝对儿子行此卑劣的手段壮大队伍,并不排斥,毕竟大周已经差不多完了,大明同样差不多完了,只要能继续反清,谁还在乎用什么手段。 马仲英、马宝为了明天一早偷袭桑格大营必须要休息,巴思克和马仲兴却不得不硬起头皮开始收拢城内的百姓。 当然,美其名曰是收拢,其实就是拿刀逼迫,血淋淋的长刀抓在手上,有敢于出言反对的立马利刃相加,这里下手最重的就是那些新附的绿营兵。 他们这会已经割了辫子,在马家军的监督下对着镇内的百姓吆五喝六,仿佛要将心中的怨气全都发泄到百姓身上一样。 除了武力逼迫以外,巴思克这个积年大寇更是发挥了他当年当流寇的特长,也不知在哪里找来了几张八仙桌子,待士兵将镇子里的五百多百姓押到镇子中央时,就往桌子上一跳,举着火把对着白沙镇的百姓呼喝起来。 “你们想不想顿顿有饭吃?” 顿顿有饭吃说起来容易,但在这明清易鼎,三藩乱起的年代,对普通百姓无疑是十分奢侈的事。 “这等好事,我们哪个不想!” 被驱赶过来的百姓登时一片哗然,在火把的照耀下,一个个神情激荡。 “我就知道你们想,不光你们想,老子同样想,但狗日的鞑子和周国的吴三桂不想,他们为了他们的王图霸业,不光征发了我们男人去当兵,而且还抢光了咱们的粮食和钱财还有女人,所以我们没有饭吃,你们说,你们甘心就这样被他们盘剥吗?” “这……!” 百姓们不敢说话了,这明将的意思太清楚不过了,就是在蛊惑他们去造反。 “怎么你们怕了?老子原以为咱们云南的汉子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原来全都是孬种,你们就这样窝窝囊囊地看着满洲人抢光你们的银子和女人?” 请将不如激将,巴思克这个资深的老寇将当年高迎祥、李自成等人蛊惑人心的手段学的通透,为了收拢人心,他甚至将旧主吴三桂都算成了反面典型。 “你才是孬种,操你大爷的,谁没有胆子和满洲人干了,当年孙国主在云南时,我大伯就是他麾下的驾前军,老子随你们上山。” 仗义皆是屠狗辈,有胆小的就有热血的,张老实怕事,可他儿子张绍迁却不怕事,满洲人有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难不成留了一根老鼠尾巴就成天兵天将了? 云南民风本就剽悍,有一个带了头,顿时就有五六个年轻人在人群中鼓噪,只一小会,白沙镇的男丁几乎全都跟着高呼起来。 张老实看着儿子带头要加入大明兵,急的老脸涨的通红,可这会人心已经被鼓动起来,他哪里还能阻止的了。 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趁着百姓的热乎劲还没过,立即带他们转入龙山。 五百余百姓,其中青壮约有两百多人,其余的都是老弱妇孺,巴思克当下把所有的青壮全都编入了军中,让他们负责护送百姓以及家中的粮食和财物转入龙山。 白沙镇由于扼守要津,百姓们相对富裕一些,但家中的家什也就是那么回事,铁锅、米粮,农具以及一些家禽和牲畜,剩下的就是换洗的衣裳和存下的钱财。 大件可以打包装车,钱财可以随身携带,至当夜子时,所有的东西就收拾停当了,马仲兴也不敢再做耽搁,带着人就奔龙山而去。 第013章姚安 姚安府,南连接楚雄,北控川南,乃是昆明和大理之间的物资转运要道,明太祖洪武十三年,黔宁王沐英收复云南后,朱元璋有感于滇省险塞,土司剽悍,遂重建姚州城,改姚安府为姚州路,由云南布政使统辖。 重建后的姚州城,通体采用夯土和砖石堆叠而成,周长约九里十三步,墙高四丈,宽两丈六尺,有垛口一千一百个,窝铺十六个,角楼四座、箭塔十八座,城墙之坚固较之济南也不遑多让。 清军攻入四川后,姚安这座连接昆明和川南的要塞就成了吴周政权抵御清军的战略要点,为扼守滇北,吴周皇帝吴世璠便下旨着自己的姑爹胡国柱镇守姚安,以为昆明屏藩。 熟料自清军攻入滇北后,却没有如吴世璠所预想的一样在姚安死磕,而是分兵疾进,南下楚雄,只留桑格统领五千满汉八旗驻扎在姚安东南,以威慑姚安守军。 面对清军的咄咄逼人的攻势,胡国柱是坐立不安,战不得,守不得,当真是度日如年。 左右将校前来问策,劝说胡国柱效仿前明永历帝,走永胜退往边境永昌,再图进取,胡国柱又担心昆明危局,又盼着从泸州回师的马宝能挽狂澜于既倒,故一直犹豫未决。 熟料就在昨日巳时左右,城外的桑格大营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紧接着,又有清兵马甲飞骑城下,射书城内。 原来是赴援昆明的夏国相部在昆明七里桥遭遇清军包围,从泸州返回的大周兵马大元帅马宝部亦在乌木山惨败,只余数百残兵退入深山,苟延残喘,若胡国柱肯幡然悔悟,向大清输诚的话,朝廷必定免其死罪,若不然,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公爷,大周已经完了,桑格开的条件也不错,莫如咱们……咱们降了吧!” 参军胡大升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对当前局势的见解。 胡国柱本是举人出身,乃是吴周政权中不可多得的智将之一,但明末文人轻视武人的习性,也是他重要的缺陷之一,就是喜欢任用私人。 胡大升本是胡国柱幕僚,因为二人同姓同源,胡国柱对胡大升是颇为信重,当年吴军悍将高得节杀入江西,连占连捷,兵锋直抵吉安府,南昌震动,就是胡大升进献谗言,临阵换将,导致江西战局急转直下,这也是吴军总崩溃的导火索之一。 “降?别人降得,我胡国柱能降得?当初先帝反复之时,是本将带人拿的云南巡抚朱国治,康熙那狗东西能容得了别人,如何能容得了本将,本将悔不当初啊!你们说若是退到永昌,我军可还有作为。” 退守永昌之策是胡国柱部将王绪、李匡二人提出的,他二人皆认为永昌一带地势险要,当年永历朝廷残部退守永昌后,依然能坚持数年之久,甚至打出了磨盘山之战那样的反攻,如今大周的局面和当年的永历朝廷差不多,莫如效仿李定国,退守域外,如此大家尚能有一线生机。 说实话,王匡和李绪二人并不是吴三桂的死忠,但二人自知在自己在清廷那边罪孽深重,这个时候不过是为了自个身家性命而已,至于昆明的家小,谁还顾的上? “公爷,就是咱们欲退守永昌,学生以为咱们还需要和桑格虚与委蛇,一来可以骄其心志,二来可以妥善准备。” 胡大升指挥打仗不灵光,鬼点子还是很多的。 “你是说假投降?桑格可不是郑成功,本公也不是郎廷佐,此计可能行否?” 胡国柱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当年郎廷佐是如何设计以假投降之计蒙骗郑成功,守住南都之事,可现在姚安的形势完全不同于当年的江宁之战,当初清廷在南都周左援军云集,南都又是天下少有的坚城之一,清军自然能众志成城,可如今吴周外援尽丧,交通隔绝,一旦离城,桑格必定全军追击,届时,又有几人能逃到永昌呢? 何况将士们的家小都在姚安,就是逃到永昌,胡国柱可不相信有家人牵挂的吴周军,还能有多少战斗意志。 “公爷,您既然不肯投降,那咱们只能兵行险着,携带家小趁夜撤离,若不然,一旦希福兵到,我军死无葬身之地也。” 胡大升眼神中露出一丝狠利,携带家小上路,确实会影响行军速度,但也能借清兵之手,解决掉将士们的牵挂,如此吴周残部就会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永昌一带群山环绕,地形复杂,纵不能御清军于外,但坚持个一年半载绝对不在话下。 “呃……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你再替本公写封信射入桑格大营,就说我军人心不稳,还请他宽限数日,待本公整军完毕,定束手以待皇上雷霆。” 胡国柱面色发苦,他自然懂胡大升的意思,可如今大周朝已经濒临绝境,若不狠下心来,说不得这三千残军,就会离心离德,要是兵真的散光了,那自己的性命可真就不得保也。 诸人计议已经,当即命人行书准备射书向清军诈降。 姚安城内的胡国柱等吴军残兵惶惶不可终日的同时,城外清军大营的云南提督桑格也在大发雷霆。 “希福、珠满还有赵良栋打的什么仗?两万打七千,又对马宝军的部署一清二楚,居然把仗打成了这个鸟样,短短一天,就折了这么多八旗子弟,这让本督如何向皇上交代?” 桑格是满洲正白旗固山额真库礼的儿子,建州喜塔那氏,康熙十年康熙任命为三等侍卫,康熙十五年库礼死,桑格袭世职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被授封护军统领随安亲王岳乐南征,在湖南大破夏国相,改授云南提督,总统陕西军攻略滇北。 自清军突破雅安后,桑格见周军主力全部被吸引到了昆明,唯有贼首马宝转入楚雄,为彻底解决昆明外围周军,桑格悍然分兵,以希福进剿马宝,自己则亲统满蒙主力对付胡国柱,就是为了使滇西周军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分而歼之。 熟料,楚雄那边是打赢了,可折了三千蒙汉八旗,要是消息传到京师,那京师岂不是要家家带孝。 要知道四年前,由于永平之败,简亲王喇布和江宁将军喀楚等人均是受到皇帝申饬,要不是太皇太后拿出了体已银子安抚京师的八旗家小,说不得二人就要被罢职夺权,满洲宗室因为折了几千满洲八旗都差点被圈禁,自己不过小小的一个提督,要是皇帝怪罪,这可如何是好? 第014章奏疏 “主子,适才胡国柱,射书城外,被巡营的儿郎捡到,说是欲向咱们投降。” 就在桑格瞻前顾后,坐立不安之时,管家钱贵匆匆掀开了中军大帐的门帘,小心翼翼地将箭书举过了头顶。 钱贵原本是个落魄秀才,后来机缘巧合入了桑格眼,将其招到幕下当师爷,帮着处理一应公文。 钱贵也十分珍惜这个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因此将桑格交办的各项事务都办得十分妥当,深得桑格信重,这次桑格从成都到云南是特意将钱贵带在身边,而且准备剿除吴世璠后给钱贵到吏部挂个名,谋个实缺,也不枉这人跟随自己这十几年的苦劳了。 “恩,他怎么说?” 桑格没有避讳大营中一众侍立的下属,而是抬眼看向钱贵,其用意很明显,这人是咱的心腹,安排职司的时候,你们掂量着看吧! “主子,胡国柱他说,说姚安城内尽是吴三桂心腹,他虽然欲向咱们输诚,但恐城内士卒作乱,还请主子宽限两日,待其笼络好麾下将士,必束手归降。” 钱贵很是识趣,低垂着脑袋,将胡国柱的降书内容简单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主家,是个战场厮杀的莽汉,对骈文华丽的词藻根本是一窍不通,说多了反而会令主子不喜。 “你怎么看?” 桑格眉头微微一皱,抬眼看向钱贵。 在座的几个满蒙将佐也纷纷看向钱贵,心中对桑格多少是有那么一点腹诽,如此军国大事,居然去问一个汉狗。 “主子,奴才怕说不好……。” 桑格抬举自己的心思,钱贵自然心知肚明,这也是他越发兢兢业业的原因。 “让你说,你就说,这里都是本督的亲信,你说说你的看法,大家也好参详参详。” 桑格有些不满,咱好歹也是皇帝的奴才,你是咱的奴才,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那奴才可就说了,若是说不好,还请主子莫要怪罪。” 钱贵向着左右的满蒙官将行了一个罗圈礼,又开口说道:“胡国柱说他怕收拢不住军队,奴才以为这是故意推诿,他可是伪周……吴三桂的女婿,吴世璠的姑爹,别人控制不了军心,他能控制不了,依奴才之见,胡国柱这恐怕是故意拖延时间。” 钱贵说完就是抬头看向在案几处正襟危坐的桑格。 “继续说!” 桑格沉声说话,手指缓缓地敲动案几,似乎在思考什么。 “嗻……奴才以为马宝既然已经大败,主子莫如令赵总督攻略大理和鹤庆一带,再令希福回师,在姚安西南的金沙江一带设伏,待胡国柱撤离姚安时,正可和我军前后夹击,如此破逆军必矣!至于躲在乌蒙山的马宝,四面皆是我大清的军马,擒住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钱贵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与其和区区数百残兵败将死磕,还不如集中兵力,歼灭伪周的有生力量。 “呵呵,说的好,只是这次进剿马逆,折了三千蒙汉八旗子弟之事又该做何处置?” 胡国柱已经是砧板上的肉,早一天吃和晚一天吃,根本没有任何分别,只要抢在安亲王岳乐之前歼灭滇西北残敌,就不会引起朝廷的非议,但死伤了三千八旗,这可是大事,钱贵既然有计,助自己剿灭胡国柱,那自然有计替自己将此事首尾了。 “主子,乌蒙山之战,是希福和赵良栋锐意进取,和您有什么相干的?再者马宝有兵马三万,我军阵丧万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奴才还以为主子当立即将滇西战报送入京师,向圣上禀奏,将此战的责任担下来,圣上天恩仁慈,断不会责罚主子的,奏折,奴才已经替主子拟好了,还请主子一观。” 钱贵果然心思剔透,仿佛桑格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掏出一道题本,高高举过头顶。 “念来听听!” 桑格不置可否,挥了挥手,示意钱贵诵读。 “嗻!” 钱贵打开题本朗声念道:“奴才以驽钝之才,受陛下厚爱,得以总掌大兵,南征滇省,出师以来,幸得诸将用命,屡挫逆军,至康熙二十年三月十一日,奴才兵临昆明门户楚雄,时逆首马宝以胡国柱囤姚安,又陈兵三万于大凉河设伏,云贵总督赵良栋、都统希福等人锐意进取,分兵薄其阵,我八旗儿郎人人奋勇,苦战一日,敌遂溃,只余数百残兵潜入深山,然我军亦死伤甚重,蒙汉八旗死伤三千余,奴才指挥失当,还请陛下责罚,奴才虽万死不足恕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呵,本督听说汉人有句话说什么,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们看就是本督这大营之中,就有这经世之才,云南初定,本督以为你当个知府是绰绰有余啊!” 桑格抚掌大笑,钱贵这道奏疏确实写到他心坎里了,妙就妙在这个锐意进取之上,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福和赵良栋,不遵奉他的号令,而他桑格这个云南提督却将责任揽到了自已身上,届时皇帝一看,定然会认为他桑格勇于承担责任,从而把怒火发泄到希福和赵良栋那两个狗东西身上,这会他是越看钱贵越喜。 “奴才多谢主子爷抬举,多谢主子爷抬举。” 钱贵心中大喜,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直将额头磕的一片血红,原本他对剃发易服,打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抗拒,可听到自己能一跃成为一府知府,心中那最后一点良知登时被他抛诸于脑后。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想不到我老钱家几代落魄,到了咱这一辈,却时来运转了,五品知府这样的好事居然砸到了自己身上,这当真是祖宗积德,祖宗积德啊! “好了你起来吧!你先把题本予本督用印,再以六百里加急,紧急送往京师,待剿除了滇西周军,本督就行文吏部,让你来做这个姚安知府。” 桑格这会也是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转头又吩咐自己的戈什哈统领科尔贝,命其立即派人去希福大营下令,着希福立即率军北返,共破胡国柱。 第015章袭营 有钱贵献计,云南提督桑格宽心了不少,当夜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熟料次日天还没亮,从楚雄至姚州的官道上,居然出现了一股三四百人的队伍。 借着东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守寨的清军依稀看到,这支军马尽是绿营兵装束,从旗号上看应该是驻防白沙的西宁游击张大发麾下的人马。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来我姚安大营所谓何事?可有关防印信?” 时值三月,虽然已经快到卯时了,可天色尚早,清军大营内除了巡逻的兵丁,其余的都在各自的军帐中休息,偌大的营寨内,星星点点点了数十处火堆,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当真是一片寂静。 “小的是张大人手下的千总贺老九,今天是奉我家大人之命,解送逆魁马宝给提督大人的,这是我们大人的印信。” 王复汉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昨夜加急写好的文书,又指了指大车上五花大绑的马宝,战战兢兢地对着望楼上的八旗大爷,招呼了一声。 “什么?你们抓到了马宝?你们先在外面侯着,我这就去通知伊都统。” 那哨兵听说拿了马宝,惊的连滚带爬地下了望楼,急匆匆向边上的一处大帐跑了过去。 “张大发拿了马宝,快,快跟本都统出去看看。” 收到消息的清军都统伊巴罕是又惊又喜,说实话伊巴罕对马宝是又爱又恨,爱的是马宝在永平全歼了前锋营,他是不可能做到前锋营都统的位置的,恨的是,巴宝这狗日的杀的满洲人实在太多了,较之二十年前的李定国都不遑多让。 他本是格济勒氏,满洲正白旗人,世居雅兰州,因其世父本名舒珠,从洪太征黑龙江有功,授拜他喇布勒哈番。舒珠因无子,伊巴罕袭,初任三等侍卫,改刑部郎中兼佐领,累进二等阿达哈哈番,嗣以护军参领援江西,抚州援寇,复新昌、萍乡。因枫木岭之捷,擢升为前锋统领。 “嗻!” 几个亲卫也是喜笑颜开,他们谁也没想到正在被希福和赵良栋围追堵截的马宝,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在了自己手里,要知道,马宝可是皇帝点了名,必须要除恶务尽的罪魁之一,这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吗,虽说这首功肯定会被提督大人拿了去,可大家伙总能喝上一口汤不是。 由于有张大发的关防印信,伊巴罕不虞有他,当下带着几个亲卫还有二十几个巡逻的八旗兵大摇大摆地出了大营。 “是哪个拿了马宝?带上来给本都统瞧瞧。” 桑格还没睡醒,伊巴罕也不敢惊动提督大人,再说擒获马宝这样的事,总得先确认一下不是,当然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怎样打发了这群绿营兵,将拿下马宝的功劳拿到自己手上。 “嗻……!” 王复汉连忙打了个千,然后带着十余个绿营兵,将被捆成了粽子般的马宝从车上拖了下来,然后屁颠屁颠地押解到伊巴罕的马前。 他是不敢不动,因为身后明将的匕首这会还死死地抵在他的后背上。 “这个不是马宝,是马宝的弟弟马良……真的马宝昨天已经被本都统拿了,你们可明白了吗?不过你们拿住马良,也算大功一件,回去告诉你们将军,提督大人必定重重有赏。” 伊巴罕定睛看去,被押解的确实是马宝无疑,不过他心思比较活络,左右来的是绿营兵,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八旗家养的狗,主人说什么,你他娘的还敢反驳?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此人就是马良,昨夜一场混战,乌灯瞎火的,是我们游击大人看错了。” 王复汉点头如同捣蒜,心中却是把伊巴罕的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了一遍,屁的满洲大爷,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他可不傻,要不然到了清军大营,也不会杜撰出一个名字来混淆视听了,来姚安的路上,他就盘算好了,趁着这伙明军突袭清军大营的机会,寻个机会立即开溜,躲得越远越好,毕竟大明这条船已经破的只剩下棺材板了,跟着这伙所谓的明军混,岂不是自寻死路,但是他没想到号称武勇无双的八旗大爷居然也会抢功,而且还抢的如此冠冕堂皇。 “呵……你这奴才到是蛮有眼色的吗?这样吧你先回去,回头本都统便给你们游击大人下个条子,调你来本都统帐下任职。” 伊巴罕也是体面人,见这绿营千总如此识趣,就是动了爱才的心思,这年头八旗大爷只要想收奴才就能收一大把,可机灵懂事的奴才却是可求而不可遇。 “奴才多谢都统大人抬……。” 王复汉话音未落,就被紧跟在他身后的马仲明一脚踹翻,尔后抽出腰间的配刀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扑向了毫无防备的伊巴罕等人。 “随本将杀奴……!” 眼见天色不早,伊巴罕距离自己不过丈许左右,马仲明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杀奴!” “杀奴!” 紧跟着马仲明身后的一众马家亲兵一个个拔刀怒吼,蹂身扑向了大营门前的十余个满洲兵。 毫无防备的伊巴罕被马仲明狠狠地从坐骑上拽倒了下来,一刀割断了咽喉,另外几个满洲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的手足无措。 “噗呲、噗呲……!” 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十余个满洲兵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涌上来的马家军全部砍杀。 “不好,敌袭!” “敌袭!” 营内巡逻的八旗兵在短暂的错愕后发出疯狂而凄厉的示警,然后手忙脚乱地拔出了刀矛,向营门处涌了过来。 然而马家军暴起发难,再加上又都在大营门口,再加上马家军大多数都是马宝的家丁,又养精蓄锐了大半夜,战力和战斗意志自然不是营内的八旗兵能比的。 转瞬间,就有数十个马家军突入了清军营盘,和涌上来的清军砍杀到了一起。 既然是袭营,那自然不会摆开军阵,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了。 马仲明带人扑杀营内守军的同时,马仲英也带着人冲进了清军大营,只不过他没有学他的便宜老爹和大哥,而是在清军大营肆无忌惮地放起火来。 第016章前后夹击 明清时期所说的三月,其实就是过了春节不久,即使是云南这样的天南之地,同样草木枯萎,天气干燥的厉害。 那火点燃后,霎时间火逐风飞,漫天彻地,迅速在清军大营蔓延开来。 由于清军是陈兵于姚安城东南角,马家军进攻的区域正是清军大营后寨,也就储存粮草、物资以及牲口和民夫的地方。 留守后寨的清军前锋营都统伊巴罕身死,这让后营的满洲兵顿时失去了统一指挥,有凶悍的是举着刀矛奋力向前,想着把入营的贼寇赶出去,更多的满洲兵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乱了方寸,一个个埋着头往前营跑。 只不过后营的清军刚刚惊醒,有的八旗兵甚至连盔甲都没来的及穿好,再加上伊巴罕身死,没有人组织抵抗,只能十余人为一股,跟在领头的牛录身后坚持抵抗。 没有组织的八旗兵,显然不是早有预谋的马家军的对手,用长枪捅、用长刀砍,还有部分马家军举起手中的火铳和大弓对着负隅顽抗的八旗兵打出了密集火力。 一个又一个持刀冲出军帐的满洲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飞射而来的铳子和箭矢击中。 牛录章京勒都好不容易收拢了三四十个满洲兵,硬着头皮冲向了正在狂冲猛打的马仲明和他身后的马家军。 可是他的反抗,也只是徒劳,因为这刻袭营的马家军已经全部杀进了清军后寨。 “只放火,不杀人。” 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吧,马仲英清楚地知道,混乱才是压垮人心的最佳手段。 为了尽可能地制造混乱,马仲英带着数十个由西宁绿营和马家军亲组成的队伍在清军大营内乱冲乱撞,专门往人少的地方钻,人马经过之后,没有一处军帐不泛起滚滚的浓烟。 冲进清军后营的马仲英甚至连马厩都没放过,冲进去就是一顿乱乱砍,将栓战马的绳索砍的七零八落,然后直接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马厩内的干草堆。 “大明兵进营了,跪地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大明兵进营了,跪地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这刻所有的马家军都在挥刀疾进,就是那些刚刚割了辫子的西宁绿营也在马家军的裹挟下,扔掉了头上的大檐帽,露出了光秃秃的脑壳,跟在马家军的身边,对着混乱不堪的清军乱砍乱杀,只有为了诓骗清军的王复汉和他手下的几个亲兵依旧躺在大营外装死。 “轰隆,轰隆。” 也不知道是哪个,在混乱中引燃了清军的火药库,那如雷般的爆炸声,让后寨的八旗大兵愈发的胆战心惊,不自觉地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这个时候,整个清军后寨已经完全乱了套,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满洲兵,到处都是因为惊恐,发足狂奔的战马,到处又都是骇的团团转的汉人民夫。 “什么情况?” 后营传出的喊杀声同样惊动了正在梦中的大清云南提督桑格,那猛烈的爆炸声令他甚至没来得及穿好盔甲,就急匆匆跑出了大帐。 “主子,是明贼,是明贼偷袭了咱们的大营。” 就在桑格掀开帐门的时候,戈什哈统领科尔贝带着三百余刚刚收拢好的提督标兵急匆匆地赶到了桑格大帐。 “混账,哪里来的明贼?此必然是民夫作乱,你立即带人整队,通知各部列阵,凡有敢于冲突本阵之人,无论是溃兵还是乱民,一律格杀勿论。” “嗻!” 科尔贝轰然领命,正待转头下令,大营左右两翼又跑过来两三千面色惊恐的满蒙八旗,领头的正是蒙古额真毕力克图和满洲正白旗参领郎坦、副都统彭春等八旗将校。 “提督大人,末将是从后营方向撤回来的,据溃兵所说,杀入后营的确实是明军,他们假借解送马宝的名字诱杀了伊巴罕,时下后营已经乱了套,咱们的药子,粮草全都被他们烧了。” 毕力克图祖籍科尔沁,因功授封为蒙古正黄旗都统,今年已经六十九岁的他,是向康熙请了三次旨意,才得以领兵出征的。 六十九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绝对称的上高寿了,毕力克图坚持出征,并不是图什么军功,而是想为他的子孙留一个前程,原本他是想打完这一仗,就返回京师,向皇帝请旨回乡安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都康熙二十年了,居然在滇西又遇到了大明兵。 “这……伊巴罕阵丧了?” 桑格这会也乱了方寸,因为后寨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他甚至听到了战马撞击木栅的嘶鸣,伊巴罕是满洲都统,断不可能被普通的民夫斩杀,难不成袭营的真是大明兵不成。 “提督大人,大营被焚,咱们的辎重物资尽数焚毁,末将只恐姚安的胡国柱出城突击,如此我军两面受敌矣!” 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彭春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本是定南王孔有德的亲兵,孔有德死后,改投广西提督线国安,因平定云南永历朝廷积功升参领,此次随军入滇,因破雅安有功,改迁正红旗副都统。 彭春话音未落,姚安东门就被守城的周军打开,然后就是一杆总兵大旗在城门处高高树起,三千余周军残部挥舞着刀矛在胡国柱的指挥下,如同潮水般向正在被马家军攻击的清军大营涌了过来。 清军大营的变故,自然瞒不过姚安城内的守军。 在收到桑格大寨遭到攻击后,胡国柱就是大喜过望,急令麾下将佐整军,准备趁乱一举击溃桑格。 胡大升还有犹豫,他认为马宝部已经败亡,清军后寨遭到攻击很有可能是桑格的诱敌之计,而城内守军止三千人,一旦有变,只恐全军覆没。 胡国柱怒道:“今出亦死,不出亦死,时事如此颓丧,莫如全军尽出,或能死中求活。” 遂不从胡大升所言,以李绪为左翼,王匡为右翼各统士卒千人向桑格大营发出了决死的冲锋。 马蹄滚滚,旌旗猎猎,在震天的鼓炮声中,胡国柱亲统本部三百铁骑如惊涛拍岸般撞向了清军大营那木制的寨门,他们身后是无数的大周军。 后寨起火,前营遭袭,驻守姚州的清军顿时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境地。 第017章好奴才 “提督大人,事不可为,大人还是快撤吧!末将愿率本部人马挡住胡国柱。” 后有所谓的大明兵,前有倾巢出动的伪周军,毕力克图急的几乎嘶吼起来,他是心甘情愿要替桑格断后的。 大清立国以来就有定制,若阵丧主将,麾下诸将连坐,毕力克图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从川省转入云南以来,他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年后,身体是愈发的沉重,这段时间,全是靠一口气硬撑着。 如今五千八旗遭遇到伪周军的袭击,后营又处在失控状态,他可不认为大清军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反败为胜,若舍了自己性命,救出桑格、郎坦、彭春以及大营内数千名八旗将士,这些人哪个不要承他的情,如此一来,那自己的儿孙将来就不用为前程烦忧了。 “老将军……!” 看着马上一脸决绝的毕力克图,桑格眼圈一红,当真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他没有想到最后挺身而出的居然是六十九岁的毕力克图。 “提督大人快走!” 毕力克图见桑格还有犹豫,又喝了一声,马刀一挥,带着本部六百余蒙古兵向着前营的寨墙奔了过去,他知道在这内忧外患的局面之下,唯一能迟滞周军的只有大营外的那面寨墙了。 毕力克图所部抵达寨墙时,大营前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和伪周军的喊杀声。 后营方面,更是乱成了一团,冲天的火光几乎连成了一片,数百匹失控的战马、骡子因为受惊,正疯狂地撞击着前营和后营相隔的木栅,透过火光,还能看到一个个抱头鼠窜的八旗兵,以及正拼命翻着寨墙的民夫。 当夜由于东风甚急,就在胡国柱部冲到清军大营时,后营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前营。 一座座箭塔、一座座望楼在大火中不是发出“啪啪”的炸裂声,那些烧成焦木炭的栅栏和鹿角更是一推就倒,片刻的工夫,就有数百个狼奔豕突的八旗兵和民夫涌到了连接前营和后营的寨门处,一个个身上乌七八黑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祈求。 “我们走,往北走!” 桑格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也知道就凭毕力克图这几百兵挡不住胡国柱多长时间,钢牙一咬,转头就示意科尔贝、郎坦以及彭春等满汉将佐往北寨方向而去。 大营内混乱不堪,大营外又是铁蹄滚滚,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令营内的清军无比恐慌。 胡国柱统领着骑兵,在临近清军大营的那刻,旋即分成数股向寨内扔出了无数的火把,然后纵着马撞向了清营的大门。 守寨的清军因为后营的动乱,根本组织不了有效的抵抗,无数的满汉士卒在周军面前狼奔豕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嘭,嘭。” 随着两声炮响,紧跟在骑兵身后的周军步兵推着两门小炮,也杀到了桑格的大营前,对着木制的寨墙开始轰鸣。 有机灵的士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根碗口粗的圆木,几个人奋力抱起,没头没脑地对着清军的寨墙狠命地撞去。 “咔嚓、咔嚓……!” 每一次撞击,几乎都能听到木料断裂的声响,每一次撞击,都仿佛丧钟般震慑人心。 “爬上去,爬上去。” 趁你病,要你命,这会就是读书人出身的胡大升也高举着手中的长刀,不要命的往前冲。 李绪和王匡杀的更狠,他二人各领千余步兵,推倒了清军大营的寨墙后,就挥舞着刀矛专往八旗大兵扎堆的地方乱砍乱杀,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左右是死,还不如在死之前杀个痛快。 “轰隆!” 清军大营那简易的寨墙终于被蜂拥而上的周军撞开了一道近两丈的大口子,寨墙倒塌的那刻,无数的周军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然后如同潮水一样,涌进了清军大营。 “本都统要杀光……你们这些南蛮子……你们这些低贱的汉狗。” 随着寨墙上负隅顽抗的八旗兵不断栽下寨墙,随着大营被伪周军突破,随着后营方向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毕力克图知道他和他的牛录的末日就要来了,但是他依然提着刀子奋力向前。 “呯、呯……!” 又是一阵急促的铳响传来,决死冲锋的毕力克图被迎面而来的铳子打成了马蜂窝。 “本都统……在……地下等着你们。” 轰隆一声,毕力克图的身躯重重地栽倒下来,他尽力想要抬头朝北方看去,但身上那刺骨的疼痛感令他跟本动弹不得,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正当他就要陷入黑暗的那刻,眼前又是一道匹练般的白光闪过,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毕力克图想要看的云南提督桑格此时的境况也甚是不妙,就在他督军抵达北寨的同时,恰恰遭遇了李绪和王匡所部的周军。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近四千逃亡的八旗兵居然不敢接战,一个个骇的撒腿就往斜刺里跑,即使桑格挥刀砍杀了两个慌不择路的满洲八旗,但依然收拢不住军马,所有的人都仿佛丢了魂一般,拼命地向北寨大门方向涌入。 “主子,事不可为,咱们莫如走南门。” 看着挤的水泄不通的寨门,钱贵脸色发苦,他可不想桑格就这样折在姚安,要是桑格死了,那到手的知府岂不是要泡汤了。 “南门?南门那边不是有大明兵马么?再说今天折了这么多八旗子弟,本督如何向皇上交待?” 桑格呼吸急促,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败的这么惨,且不说走南门能不能逃脱,就算逃脱了,自己又如何向皇帝交待?要是再折损个两三千八旗子弟,桑格就是用屁股去猜,都会猜到京师的皇帝会有多大的怒火。 “主子,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南寨方向明军的兵力明显不足,要不然早就杀过来了,如今他们正驱赶民夫和败兵突袭前寨,如何会想到我军会反其道而行之,走南寨突围,且伪周余孽胡国柱在撤离姚安时勾结伪明兴朗残部,于金沙江一带设伏,我八旗儿郎虽人人奋勇,歼灭一万七千,金沙江为之断流,然我军亦死伤甚重……。” “好奴才……,科尔贝带着本督的督标往南寨走。” 桑格也是通透,钱贵的意思很明显,待杀出大营,再诛杀一批姚安和楚雄百姓,充做大明兵,虽然大明已经灭亡二十年了,但是在皇帝的心目中,依然如鲠在喉,要是他知道兴朗明军入滇,定会责成自己这个云南提督负责西征事宜,而自己依靠区区五千兵,歼灭一万七千明军残部,岂不是大大的功劳。 第018章割袍弃盔 桑格很珍惜性命,伪周和大清势成水火,他不用脑袋都能想到自己落在胡国柱手里的下场。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火铳声,桑格不敢耽搁,带着戈什哈统领科尔贝和师爷钱贵以及三百余提督标兵,转头就往大营南门也就是后营方向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后营内的抵抗已经接近尾声,还在抵抗的八旗兵几乎已经全军覆没,只有少数区段还有零星的抵抗,而大营内的战马和民夫早就在寨墙被大火烧断后,一哄而散。 马宝杀的性起,年过七旬的他已经砍翻了六个满洲兵,但是他仿佛没有尽兴般,和自己的老兄弟张琪追着一伙夺命狂奔的蒙古兵后面穷追猛打。 他是在发泄,大凉河一战,七千马家军全军覆没,这些人都是当年那些老兄弟的子侄,这些士兵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义无反顾地冲向漫山遍野的清军。 现在,他的老兄弟胡国柱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桑格所部清军已经近乎崩溃,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报仇雪恨,他要用八旗兵的血来祭奠那七千子弟兵。 “大帅,是桑格,是桑格!” 就在张琪砍翻了身前最后一个八旗兵后,他身后的一个亲兵突然指着侧前方惊呼起来。 “他在哪?” 张琪连忙顺着亲兵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数百个打着提督将旗的八旗兵,正冒烟突火地冲进了后营,他们也不管到处奔逃的八旗残兵,而是径直向大营的一处烧断的豁口处逃去。 “莫走了桑格。” 马宝这会也看到了被数十个八旗马甲簇拥着往前冲突的桑格,气的须发皆张,翻身跳上一匹刚刚夺过来的战马,双腿猛的一夹,那马吃痛,顿时如离弦的箭一样,从侧面往桑格逃跑的方向冲了过去。 “快……快跟上大帅。” 张琪懵了,大哥人家好歹有三十百人呢,你就这样直愣愣的杀过去,这和作死有什么区别,连忙带着身后的亲兵不要命地跟着马宝身后狂奔起来。 “太刚了,太刚了。” 刚刚准备跟自己便宜老爹汇合的马仲英也懵逼了,老爹,您已经七十一了,可不是十七啊,再说就算您才十七岁,你也不是阵斩尼堪的李晋王啊。 “快去保护我爹!” 可马宝毕竟是马家残军的主心骨,要是他出了意外,那收编胡国柱兵马的计划就被打乱,所以马仲英不得不硬起头皮带着手底下五六十个兵丁也向桑格将旗方向猛冲过去。 “穿白袍的就是桑格,拿住他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同样爱惜性命的马仲英显然不会像马宝那样刚猛,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壮胆,一边效仿起三国时期的马孟起,高声呼喝起来,企图从心里上彻底击垮桑格。 令马仲英瞠目结舌的事情还真就发生了,护送桑格奔逃的八旗兵虽然比侧翼冲的马家军要多的多。 可在这兵败之际,居然没有一个八旗兵敢出来拦截,一个个不要命地跟着桑格往前跑,跑向那个承载他们逃生希望的豁口。 云南提督桑格早就没有了,兵临楚雄,威慑姚安时睥睨天下的气度,这刻他只想保住性命,当他听到侧翼传来的那句“穿白袍的就是桑格”,桑格居然真就挥刀割断了代表正白旗尊严的白色披风,然后继续纵马狂奔。 “快追,戴金盔的是桑格。” 八旗兵因为败阵丧了胆气,马仲英却因为桑格吓的割断身上的披风,胆气大增,顺手拖住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翻身而上,前身那个倒霉蛋骑射的技艺自然而然地涌入了马仲英的脑海。 前世从来没有过骑射经验的马仲英这刻打马狂追,丝毫没有一丁点违和感。 俗话说,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做十五,已经割过披风的云南提督为了性命,自然不在乎区区一顶金盔,虽然这金盔是他爹库礼在攻破玉龙关,缴获明国巩昌王白文选的,是喜塔那氏荣耀的象征。 可荣耀和尊严在生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听着身侧传来的喊杀声,桑格骇的一把扯下脑袋上的金盔,朝身边甩去,然后从箭袋里抽出一根利剑狠狠地捅进了坐骑的臀部。 “希律律……!” 桑格贵为云南提督,座下的战马自然也不是凡品,乃是皇帝御赐的宝驹,本来就行动迅捷,吃痛之下,更是跑的飞快。 “你们护送提督大人先走,其他人随本统领挡住贼寇!”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戈什哈统领科尔贝愤怒了,提督大人在汉狗的长刀下割袍弃盔,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成了八旗的笑柄。 背水一战的科尔贝爆发出决死的勇气,带着数十个尚有血性的马甲悍然迎向了飞驰而来的马宝。 “是马逆!是马逆,他们不是明贼,给我杀!” 电光火石之间,马宝已经出现在科尔贝的身前,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面孔,科尔贝长枪端的笔直,就在马宝临近的那一瞬间,科尔贝刺出了他的长枪。 马宝虽然身经百战,但到底是七十一岁的老人了,体力和反应自然比不过血气方刚的科尔贝,看着如同毒蛇吐杏般刺过来的长枪,勉强挥出了马刀 “哐当”一声,马宝手中的长刀顿时就被长枪磕飞,科尔贝一招得手,自然不会留情,长枪猛地一抽然后一扫,竟生生将马宝扫到了马下。 “马逆,纳命来!” 趁你病,要你命,科尔贝再次踏马向前,长枪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刺向犹自挣扎的马宝,八旗兵虽然大败,但若是斩杀马宝,也能算将功折罪了,科尔贝如是想到。 就在科尔贝的长枪快要刺中马宝的那刻,马仲英飞骑赶到,然后从战马上飞身而起直愣愣地扑向了正凝神贯注,想要狙杀马宝的科尔贝。 “啊……!” 毫无防备的科尔贝只觉的眼前一黑,然后就被一道人影撞到了马下,他刚睁开眼睛,又看到一个沙钵大的拳头兜着自己的脑袋砸来。 “叫你杀我爹,叫你杀我爹,你给老子记住,老子叫马仲英,别下了地府还做个糊涂鬼。” 马仲英挥拳如雨下,生生将科尔贝砸成了猪头三,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淌满了鲜血。 第019章指马为驴 有科尔贝的拦截,桑格和钱贵等人有惊无险地突破了马宝和马仲英的拦截,距离那个他们逃生希望的豁口只有一步之遥了。 只不过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就在桑格和钱贵以为能够逃出生天之际。 后营的侧翼又有一股大明兵从斜刺里杀出,领头的正是马仲英的便宜哥哥马仲明。 “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割过袍,丢过盔的大清云南提督桑格显然已经丧失了底限,慌乱之中也顾不得麾下的戈什哈了,鞭梢一指,抛下了大队,埋着头奋力朝破口处冲了过去,只留下一众随行的戈什哈在风中凌乱,不知道是拦截明军,还是继续跟着提督大人跑路。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桑格脱离大队的那刻,马仲明已经带人杀到,冲进了身前满洲兵的队列。 “和他们拼了!” 破口就那么大,要是就这样一窝蜂的挤过去,那就等同于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退无可退的两百余清军戈什哈只得回头和突击过来的马家军绞杀在了一起。 当然他们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胡乱砍杀,而是且战且退,因为这个时候伪周军的将旗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内。 清军困兽犹斗,人数又多,马仲明和他所部的人马虽然骁勇,但毕竟冲杀了大半个时辰,这会气力也有些跟不上了,竟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 “咔嚓!”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刚刚从破口处突出重围的大清云南提督桑格居然被一根烧焦的断木无巧不巧地从坐骑上砸了下来。 那断木在落地之后,又因为巨大的惯性高高飞起,连带着将随侍在桑格身边的四五个戈什哈扫落马下。 “快保护提督大人上马。” 钱贵连忙翻身下马将桑格扶了起来,再环顾左右,身边只剩下六七个戈什哈,而且几乎人人带伤,更糟糕的是,诸人的坐骑因为受惊,这会已经跑出了半里开外,只留下漫天的烟尘。 战马只有一匹,如果给了提督大人,那自个性命怎么办,可是不给提督大人,那到手的五品知府岂不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若是桑格被周军抓住,那自己又到哪里去寻这么好的东家呢? 一时间,钱贵陷入了迷茫之中,性命和荣华富贵之间,他实在难以抉择。 “前面可是提督大人?” 就在钱贵犹豫不决,桑格被砸的晕头转向,残余的几个戈什哈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在他们的右侧出现了七八个人影,每个人手里都牵着一两匹马,正鬼鬼祟祟地沿着寨墙往官道上移动。 “是谁……?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怎么会在这里……?” 钱贵心中一惊,转头看去,发现身侧居然是一伙绿营兵,只不过今天明军就是打着白沙镇绿营的旗号袭击了大营,这让钱贵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又看到一个戈什哈依旧举着桑格的将旗,心中更是怒不可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举着这破旗子有什么用,这不是赤裸裸地告诉明贼,提督大人就在这里吗? “小的是……西宁绿营千总王复汉,见过提督大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白沙投降马家军的王复汉,早前马家军攻入清军大营时,他被马仲明踹翻在地,故没有被马家军裹挟入军。 可大营内传来的喊杀声,又让他不敢动弹,生怕那些天杀的伪周军去而复返。 后来清军大营大乱,王复汉知道自己重新投入大清怀抱的机会终于来了,伪周军都和大清军绞杀在了一起,谁还有工夫理咱一个小小的千总? 可是张大发身死,白沙镇陷落,伪周军又是以西宁绿营的名义诈开的寨门,回了清营,又怎么向上官交待? 犹豫不决的王复汉只得一边让自己的亲信收集马匹,一边考虑如何首尾此事。 所幸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王复汉不能决断的时候,云南提督桑格的大旗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且提督大人的境况貌似不是太好。 心思灵活的王复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钱贵问话的同时,一个箭步冲到了桑格的面前,然后双膝一屈,扑通一声拜倒下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适才诈营的事,是不是你们所为?” 钱贵惊疑不定,不是他心有顾虑,实在是事情太蹊跷了,明军就是打你们旗号破营的,现在你们又在营外,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他们不是明军,他们是伪周军,昨天他们袭击了白沙镇,小的因为在外筹粮,才得以幸免,小的是连夜赶来报讯的,可小的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好在提督大人无恙,否则小的难辞其咎啊,还请提督大人快快上马,快快上马。” 王复好磕头如同捣蒜,言之凿凿地编起了瞎话,丝毫不在意身边下属疑惑的目光。 “狗奴才……你给本督记好了,他们不是周军,他们是明朝的军马,是兴朗明军,胡国柱已经投了伪明,是他勾结明军在姚安与我军会战,我军虽殊死搏杀,但敌众我寡,不得不退入楚雄,现在带上你的人跟本督走。” 桑格这会已经清醒了,翻身爬上王复汉牵过来的战马,接过钱贵递过来的马鞭,死死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复汉。 被桑格臭骂了一顿的王复汉反而是惊喜连连,提督大人说自己是他的奴才,那不是抬举咱吗,要知道这年头,满洲人的奴才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当然他也非常庆幸,庆幸自己弄了个假名字混淆视听,终于打消了满大爷对自己的怀疑。 他不图别的,只图能够重新回到大清的怀抱,为大清剿除伪周的事业添砖加瓦。 “呃……奴才明白,奴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伪周军,这次袭营的是伪明军,奴才看的真切,的的确确是伪明军。” 王复汉低垂着脑袋,他虽然不知道桑格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提督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提督大人指着自己牵着的战马,说这是一头驴,自己也要说是驴。 “走,随本督到大姚,待汇合了希福,再来报仇。” 有王复汉提供的战马,桑格不再耽搁,至于如何善后?桑格现在不想去管,也没有时间去管,因为胡国柱的大旗这会已经抵达后营。 第020章投明 云南提督桑格死里逃生,姚安大营的战事也基本接近尾声,此时大营内除了零星的抵抗以外,大规模的战事已经几乎全部结束。 这会胡国柱也看到了被马仲英和张琪扶着的马宝,喜的连忙滚鞍下马,一个箭步,就冲到马宝等人的面前,抱拳行礼道。 “马大哥,昨日桑格那狗东射书城内,说你在乌木山战败,末将是彻夜不眠,彻夜不眠啊!今得见大哥,末将喜不自胜。” “咳……咳……胡兄弟,先不忙叙旧……你快去安排人手,赶紧打扫战场,希福大军不远,随时会再临姚安……快……。” 马宝被科尔被扫了一枪,生命虽然无碍,但他到底年纪大了,这会只觉的腰部疼的厉害,就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马大哥……你……?” 胡国柱这才注意到马宝全是靠马仲英和张琪搀扶才能站稳,登时慌乱起来,马宝是大周的兵马大元帅,专司内外,要是出了意外,周军将士更没有心气继续打下去了。 “胡叔,我军在乌木山,遭遇希福主力,双方大战一日,我部七千兵只余千人,希福手中兵马犹有万人,您还是快去安排吧,我爹身体没什么大碍,你派人到城里弄两副膏药贴一下就行了,还有我二哥现在还在龙山,还要麻烦胡叔派人给他传个信。” “唉……我这就去安排,胡大升你和张琪去打扫战场,仲英扶你爹先随我进城寻郎中。” 胡国柱懵了,原来桑格那狗日的没骗我,马宝真在乌木山被希福给败了,此前他看到马宝,还琢磨趁此大胜之机,着二人合兵一处回师昆明救驾呢,现在好了,两个人加起来,兵马不过三千多人,看来昆明是保不住了。 “恩,如此多谢胡叔了。” 马仲英也看出了胡国柱有些郁闷,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搀扶着老爹跟在胡国柱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姚州城。 在马宝就医的同时,城外的周军也在紧急打 清军大营内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一具具断了胳膊,掉了脑袋的满州兵尸体直接被马家军扔进了还没烧透的火场。 烧透了的地面上淌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液,空气中那股难闻血腥味令人作呕。 战死的周军士兵的尸全部被同伴们从大营内抬了出来,沿着姚安城墙一字排开,等待着城内的家人过来辨认,张琪和胡大升则拿着朱笔在花名册上一一点名,凡是被红笔勾去名字,就代表着这名士兵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王匡和李绪仍然带着手下的兵丁在战场上来回搜索着同伴的尸体和敌人的武器。 盔甲、棉甲,长弓、火铳、火炮、刀枪以及在火场中没完全焚毁的粮食,全都被捡了起来,那些插在尸体上的箭枝也都被拔下,然后一捆捆的抬出大营。 数百匹没有跑出大营的战马也被周军士兵拖拽到了一起,大周如今危在旦夕,所有的士兵都知道已方物资紧缺,是以战场清理的格外干净。 至当日午时,所有的战损都清点完毕,此战周军一共歼灭了满蒙八旗一千八百余人,阵斩清廷前锋营都统伊巴罕,蒙古正白旗都统毕力克图,生擒正白旗戈什哈统领科尔贝。 此外共缴获棉甲三百套、铁甲五十三套、火铳四百余支,大小火炮二十一门,战马三百余匹,其余刀、枪、长弓、箭矢、盾牌各有六七百件。 周军方面,马家军由于偷袭得手,只折损一百一十七人,胡国柱部却是伤亡颇重,折损了五百三十余人。 “那就是说桑格如果收拢完溃军,手上还有三千多人,希福和赵良栋那里还有万余清军,我军只有三千五百多人,马帅,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姚安知府衙门大堂内,胡国柱拿着刚刚收到的战报结果,忧心忡忡地看着刚刚包扎完毕的马宝。 敌我力量如此悬殊,胡国柱可不认为还能打一次这样的胜仗,他知道此战能够获胜,并不是因为桑格不知兵,而是清军因为乌木山之战,放松了警惕,才给了马宝可趁之机,若桑格再度来攻,他根本没把握守住姚安。 “咱们滇西还有多少军马?” 马草没有理会胡国柱,而是问了一个既相干又不相干的问题,他久在湖南和四川作战,对云南的周军的部署,了解的不多。 “哪里还有多少人马,岳乐攻入贵州后,郭壮图就向陛下请了旨意,将大理、鹤庆、丽江的兵马全都调回了昆明,时下只有永昌有一两千兵,这还是为了防备龟缩在澜沧的明军,才留下的。” 胡国柱叹了口气,郭庄图的意思,他是再明白不过了,滇省精华尽在昆明和楚雄,若没有昆明和楚雄钱粮支持,退守滇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二十年前永历朝廷就是前车之鉴。 “雅安被清军封锁,希福顿兵于楚雄,姚安三面受敌之地,为今之计,本帅以为当退守永昌,联合兴朗明军,徐图进取,永昌群山环绕,又有玉龙关天险,只要我军稳扎稳打,清军也别想一口把咱们吞了。” 马宝脸色凝重,他原本就是永历朝廷的淮国公,对投明,并没有什么抗拒之心,可胡国柱却一直是吴三桂的私人,让他改弦更张,投靠大明,这事恐怕有点难度。 “联明?就他们那点人,还不是咱们永昌守军的对手,联合他们有什么用?” 果然不出马宝所料,胡国柱显然不太看好,穷的只剩下棺材板的兴朗政权,虽然他没有断然否决此事,但话里话外,对兴朗明军是充满了鄙视。 “胡叔,咱们联明,并不是图他们的钱粮和兵马,只不过是希望他们不在咱们背后捅刀子,再者如今昆明破城在即,大周眼看就要覆没,咱们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还愿意跟着咱们杀鞑子?” 侍立在马宝身侧的马仲英急了,说实话,他是不想跟着便宜老爹去永昌那个死地,他只想在兴朗朝廷那弄个官身,趁着桑格的注意力全在马宝和胡国柱等人身上的机会,走楚雄,南下广南,然后相机转入广西,收编还在琼州一带坚持抗清的杨延迪部,再图后计。 第021章布告 “贤侄说的是有道理,可咱们投明,兴朗那边肯接纳咱们吗?”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个道理,胡国柱不可能不懂。 可是当年明朝永历皇帝就是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五华山的,而兴朗朝廷,除了土司那氏,朝臣基本上是李定国的残部,现在吴周势穷,胡国柱可不认为兴朗那边会忘记这段国仇家恨。 “胡叔,小侄听说如今的兴朗皇帝朱进瑜颇为贤明,在安抚那氏的同时,又重用王兴安、罗成旭等人为辅臣,此二人皆是汉人,自然懂的唇亡齿寒的道理……。” 穿越者对历史走向的熟悉,就是最好的金手指,作为一个通晓明末历史的键盘侠,他对兴朗政权还是颇为了解的。 在原来的历史上,朱进瑜就是依靠收编的三千多周军,成功地架空了掌握朝政的那庆,并拓地数百里,将整个澜沧纳入了统治范围。 “退守永昌是咱们的既定战略,至于兴朗接不接受咱们,这是后话,本帅以为桑格不可能就此甘心,一旦其汇合了希福部,必然会起兵来攻,故我军当尽快撤离,否则清军一旦兵临城下,我军就是想走,都走不脱了,高知府你立即去发动百姓,让他们打点行装,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马宝抬手制止了胡国柱和马仲英的争执,又转头看向前来汇报战况的胡大升,开口道:“胡参军你立即携带毕力克图和伊巴罕的首级去澜沧洽谈招抚事宜。” “那就依马帅!” 在吴周政权内部,马宝还是颇有威信的,他定了调子,胡国柱不敢反驳,他也知道马宝是周军心目中军魂,自马宝出现在姚安,他已经丧失了军队的管理权。 “喏,属下这就去办。” 恩主都奉了军令,胡大升自然不敢多言,领了马宝军令就匆匆出了大堂。 高雪君也欣然领命,他可不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而是吴三桂任命的土知府,乃是吴三桂私人,和吴家休戚相关,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若不退走永昌,一旦清军入城,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铛铛铛...” 事态紧急,很快姚安城东门前,有急促的铜锣声响起,周围的百姓顺着锣声纷纷望去,发现在是府衙的几个书办领着十来个衙差正在那张贴告示。 衙差们在张贴榜文,书办们则在举着铁皮喇叭扯着嗓子喊“宝国公将令,百姓们速来看!” 周左的百姓被铜锣声和书办的喊声吸引过来,只一小会,就将姚安东门挤了个水泄不通,前面的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不知道榜文上说的是什么,原因就是没有人识字。 后面的百姓更加好奇,一个个尽力垫起脚尖,拼命地伸长脖子朝前方看去,想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都别吵,都别吵,宝国公有将令,凡城中原周军家小,当立即回家打点行装,准备随军前往永昌府,至于地方上的百姓,你们愿意随军,就随军,若不愿意,宝国公也不勉强。” 说话的书办名叫王德贵,今年已经五十多了,本是前明永历朝的举人,可惜他考上功名没几年,清军就杀到了云南。 为了躲避战火,他是举家迁到了姚州,寒窗苦读了二十年,一朝化为乌有,为了生计,只得投身高雪君的幕府,当了个书办。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本着能帮就帮的原则,王德贵就是将布告的大体意思当众说了出来。 “去永昌,马元帅不是打赢了鞑子吗?咱们为啥去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就是,就是……今天早上那一仗,宝国公大发神威,打的桑格狼狈而逃,咱们为什么要走。” 人离乡贱,再加上桑格兵临姚安后,胡国柱为了稳定民心,一直在在城中宣传,大周军在云南已经取得决定性进展,马宝和夏国相兵分两路直扑昆明,大周很快就对入滇清军展开全面反击。 但谎言虽然能蒙蔽一时,终究不能蒙蔽一世,随着城下清军驻扎时间慢慢变长,城内已经有了怀疑的声音。 胡国柱万般无奈之下,甚至准备调兵弹压,今天一早的破营之战彻底打消了百姓的怀疑,面对巨大的胜利,百姓们欢欣鼓舞,所以人都在庆幸,庆幸他们不用再面对以凶残闻名的清军。 可谁也没想到宝国公入城的第一道军令,就是让大伙离开家乡去永昌,在场的百姓顿时鼓噪起来。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老朽一言。” 这个时代五十岁已经算的了高寿了,王德贵自然当得起老朽这两个字。 随着百姓们的噪动慢慢停了下来,王德贵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开口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昆明已经被清军包围,宝国公也是在楚雄战败,才投姚州来的,今天不过是打了桑格一个措手不及,清军主力说不定过两日,就龟兵临城下,到时候,大家可真就走不脱了。” 既然已经瞒不住了,王德贵索性敞开来将云南的真实情况,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遭遇过清军屠杀的王德贵,实在是不忍心姚州的百姓再一次遭到清军的屠戮。 “啊……!” 百姓们被这耸人听闻的消息骇住了,一个个张大嘴巴,定定地看着王德贵。 “赶紧回家收拾东西。” 突然人群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这人是二十年前,清军在楚雄发动屠杀的幸存者,只见他慌不择路地推开众人,一溜烟就跑的老远。 各位乡亲,都别在这看呆戏了,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带老婆孩子跑吧!” 王德贵看着犹自发愣的姚安百姓,朝人群行了个罗圈礼,然后带着跟随自己过来的衙差和书办挤开了吓得呆住的人群。 他们也有妻儿子女,也有家什财物,他们也怕大清军再进行一次惨烈的屠杀,他们也要保命。 “大周完了,快跑啊!” 终于在短暂的静谧后,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不要命地撒着丫子往回家的方向跑去。 第022章两朝提督 天黑之前,马仲兴终于带着躲进龙山的五百兵和三百余白沙镇民抵达了姚州城。 可他刚刚进了府衙,就被马仲英拖到了偏屋。 “老五,你二哥来回奔波了几十里地,你就不能让哥好好歇上一宿,明天还要随爹去永昌呢。” 马仲兴很是不满,自顾自地拿起案几上的茶盏猛灌了一口,然后往旁边的官帽椅上一瘫,对着马仲英猛翻白眼。 “二哥喝茶,我是想问问龙山的环境怎么样?能不能藏人?” 马仲英没有理会马仲英的抱怨,笑嘻嘻地将茶盏倒满,端到了马仲兴的面前。 “你问这个干什么?不过龙山真是个好地方,虽然山势并不算过分险要,但地理位置极好,东向紫秋山、南对大桥山、西边连接昙华山,北眺六苴铜矿山,而且处在大姚、元谋、姚州三县之间,要是在此地建立山寨,清军纵有万人,咱们也能进退有据,今天你们催的这么急,我粮草物资都没有带,也不知道便宜谁了。” 马仲兴对自己这个五弟充满了怨念,你让咱连夜去龙山,一大早又派人将咱召回来,这不是瞎折腾吗? “唉……好咧,二哥你休息去吧,我去找爹。” 马仲英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真没想到偷袭桑格大营,居然一击得手,询问马仲兴龙山的情况,马仲英就是想看看龙山有没有藏人的可能,当听到自己的便宜二哥将粮草物资都留在了山上,喜的一推房门就冲了出去,径奔马宝寝室。 马仲兴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表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实在是累了,马仲英还没出门,他就打起了呼噜。 “什么?你要去龙山?” 马宝房间内,马宝正在和胡国柱商议如何组织百姓撤离事宜,见马仲英火急火燎地说要继续呆在龙山,二人就是一脸诧异。 “你小子早上还坚持要去永昌投奔兴朗明廷,这一天都没到,就变卦了?” “儿仔细想过,我姚安军民近三万,一路扶老携幼,再加上山路崎岖,只恐被清军追上,儿在龙山立寨,不但可以偷袭清军粮道,又能吸引部分清军,父帅和胡叔路上的压力也会小很多,待爹和胡叔安全抵达永昌,儿就离开龙山,相机前往广西。” 马仲英可不想去永昌那个死地坐以待毙,那里千山阻隔,经济极度落后,汉民又少,根本没有建立根据地的土壤,原本,马仲英是思量着去永昌边境种植“樱粟”,然后兜售给八旗大爷,奈何小编不允许,所以马仲英不得不另谋出路。 “小五……!” “贤侄……!” 听到马仲英为了姚州军民的安全,竟然主动留下断后,马宝和胡国柱皆是失声。l 只不过马宝是担心儿子的安全,毕竟龙山地处姚安和楚雄二府之间,这两地紧临昆明,可谓是在数十万清军的眼皮子底下,这要是被清军发现,哪里还有活路? 胡国柱却是感动,他是真没想到马家小五竟有如此胆识,为了保全周军主力,甘愿牺牲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马仲英同样是打着利用清军主力追击周军的机会走楚雄转入广南。 “父帅放心,儿刚才已经问过我二哥了,龙山地势险要,山脉纵横,儿只要五百兵马,再随身携带部分干粮即可。” 既然打定了主意离开云南,那自然是要流窜作战了,若是带大队人马行动,反而会被发现,还不如轻装简行,那样逃生的几率更大。 马中英可不认为清军统帅岳乐是明朝崇祯朝的袁大都督,能放任自己带大队人马潜越,计划不如变化,为了成功脱险,那只能放弃裹挟百姓入军的初衷,待到了广南再招兵不迟,马仲英如是想到。 “好,吾儿不愧为我马家子弟,是条汉子,爹与你一千兵,武器你自己挑选,望你不负我马家声名,多杀鞑子。” 马宝霍然而起,眼中精光大盛,自胡马南渡以来,他一直致力于抗清大业,如今国破家亡,逃到永昌,也是勉强支撑,既然都是一个死字,那儿子留在龙山抗清和退走永昌其实并无区别。 “马帅……!” 胡国柱眼眶含泪,本来马宝夺了他兵权,他还有一丝抗拒,可他没想到马宝居然舍得将儿子留在如此险地,心中那一点抗拒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胡兄弟,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就不要再做小儿女姿态了,再说我马宝的儿子哪是那么容易死的……。” 马宝声音越说越低,看着脸色决绝的小儿子,他不由地想起乌木山战死的老三和老四。 “呃,是我着相了,不知道贤侄还有何要求?” 胡国柱抹了一下眼泪,强颜看向马仲英。 “火炮太重,胡叔,城中可有三十六斤的虎蹲炮,那玩意容易携带,也便于山地作战,您要是拨个二三十门给我,小侄感激不尽,还有小侄想讨两个官职,一个是明朝的广西提督,另一个是大周的广西提督。” 马仲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胡国柱,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便宜老爹和胡国柱居然真的认为他会偷袭清军粮道,抗清大业还没起步,马仲英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本帅是大周的兵马大元帅,任命你为大周广西提督,这不是问题,可明朝的册封,本帅实在是没有办法。” 马宝有些懵,他现在也摸不清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思维跨服实在太大,刚才还在讨论随军的武器,这会又开始要大明朝和大周朝的官了。 “爹,您和胡叔投了明后,可以替我要呀,再说了你身上不是还藏着永历朝授封你为淮国公的金印吗?你把大印给我。” 马仲英不以为然地看向马宝,永历朝授封的金印一直被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视若珍宝,贴身收藏,马家五兄弟想看一眼都不许,现在儿子要远征广西,要收拢还在坚持抗清的土司和明军残部,便是这印信发光发热的机会,您还是乖乖给儿子拿来吧! “呃……!” 马宝傻眼了,淮国公大印是永历皇帝御赐,上面有大明皇室的暗记,这也是他留着确定继承马家家主的信物,要是给了马仲英,岂不是让这小子当家主,那岂不是坏了立长的规矩,可小儿子现在要前往广西,急切需要这国公金印作为凭证,这是给呢?还是不给呢? 第023章镇虏营 马宝踌躇良久,最终抗清大业还是占据了上风,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了前明永历皇帝御赐的淮国公大印。 “小五,你可要当心啊!这大印……。” “爹,您真啰嗦,我看看是不是金子做的。” 马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马仲英就是一把从马宝手中把金印夺了过去,还在手上掂了一掂,貌似还不放心,作势又往口中送去。 “你别咬……莫咬坏了。” 马宝懵住了,这小儿子是真的虎啊,皇帝御赐之物,前明吏部都是有备案的,哪里做得了假,再说金子偏软,要真的咬坏了金印上的暗记,那可如何是好。 “瞧您那样,儿不过是逗您玩呢,不过爹您放心,只要我大哥和二哥还活着,这永历皇帝授封的淮国公,儿子绝不沾手。” 马仲英嬉皮笑脸地将金印往怀中一塞,他当然知道这颗淮国公金印代表着什么?但,他必须要拿走这金印,至于便宜老爹将来要把位置留给马仲明或者马仲兴,这都是后话,大伙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两说。 “你个小兔崽子,快给老子滚远。” 马宝看着小儿子又气又恨又有些不忍,强自上前,对着马仲英的屁股踹了一脚。 “好咧,儿这就滚。” 得偿所愿的马仲英,顺势往门外跑去,他还要急着点兵,挑选武器,哪有时间和老爹瞎扯淡。 “等等…记得好好活下去,要是事情实在不可为,就寻个寨子过下半生。” 看着马仲英已经跨出大门的背影,马宝也不免有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爹,您放心,儿死不了。” 哪怕是马仲英身上怀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但在这生离死别的情况下,马仲英也难免有些伤感,强自抹了抹眼眶里的的眼泪,头也不回地直奔军营。 有马宝和胡国柱的手令,挑选士兵的事也不是难事,考虑到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基本都是山路,马仲英并没有挑选骑兵,而是精选了两百火铳手、三百弓箭手,以及三百长枪兵和两百刀盾兵,并带着他们来到了姚安军营的校场上。 这批军马中,有两百兵是原来的马家军,还有八百兵都是胡国柱的部下。 领头的四个分别叫李兴、秦怀忠、贺明远还有一个是白沙镇长张老实家的儿子张绍迁。 李兴是原马家亲兵队的一个总旗,勇力过人,尤其擅长射箭,百十步远的距离,几乎是十发九中。 秦怀忠是胡国柱军中的练兵百户,据说是石柱秦良玉的后人,当年秦家白杆兵,威震天下,马仲明挑选他入军,就是指望着此人将来能帮自己练兵。 贺明远是个骑将,马仲英手中虽然没有骑兵,但这不能阻止他对骑兵的渴望。 据历史记载,如今广西全省不过万余清军,主要驻扎在桂林、南宁、梧州、柳州等主要城市,其余地区基本上是由地方土司军和巡防营驻守,马仲英相信,只要自己能活着走出云南,就能在广西或者广东寻得一处根据地,届时这个贺明远就有了用武之地。 用张绍迁,是考虑到他是本地人,对楚雄的地理环境了解显然要比周军要强的多。 “诸位兄弟,我马仲英是个粗人,冠冕堂皇的话咱不会讲,如今鞑子攻入云南,昆明岌岌可危,大周覆灭在即,我爹和胡帅已经准备回归大明,奉兴朗明廷号令,为了汉家正溯,本将有意带你们前往广西,捣了鞑子的后路,你们要是没有胆量的话,现在就可以跟着我爹去永昌,我马某觉不勉强,但路上要是想当逃兵,马某的刀子可不认人。” 既然要千里逃亡,那就要统一思想,马仲英可不想还没走出军马云南,就出了逃兵和叛徒,那样的话势必会引来清军追兵。 “将军放心,有我老秦在,谁要是心怀鬼胎,老子第一个就弄死他。” 秦怀忠是第一个站出来表忠心的,这个时代最讲究忠孝节义,秦怀忠加入周军,也是因为三藩反复之时,吴三桂奉大明为正统,谁知道没几年吴三桂就自个儿当了大周的皇帝,已经上了贼船的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待在周营,现在听说马宝投明,登时热血上涌。 “我李兴誓死跟随少主。” 李兴到是没走多言,他是马家亲兵出身,和马家休戚与共,说多了反而不好。 “跟你去广西可以,到了那里你给我一支骑兵。” 贺明远脸色复杂,他老子本是陕西边军,尤善骑战,投降吴三桂后被任命铁骑营百户,他也算是子承父业,所以对拥有一支骑兵,充满了渴望。 “这个本将不能保证,但本将一定会朝这个方面努力,咱们的目标就是杀鞑子,只要有了稳定的根据地,将来一定回组建骑兵,但本将想告诉你,退到永昌,你肯定是没有机会统领骑兵的。” 马仲英可不敢把话说的那么满,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没走出云南,说什么都是假的。 “呃……依将军的意思,贺某只能赌一把了。” 马仲英对表情酷酷的贺明远有些郁闷,遂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了张绍迁。 “将军,您别看我,我大伯就是大明的驾前军,投奔大明打鞑子我愿意干,只不过我爹就我一个儿子,到了广西,您可得给俺说上一个媳妇。” 张绍迁很实在,毕竟继承香火是个大问题。 “好吧,只要马某有命抵达广西,就先给你说一个媳妇。” 提到媳妇,马仲英有些黯然,这一世,已经二十八的他,确实是娶了两个老婆,还有一个刚刚八岁的女儿,可她们都被困在大周国都昆明城内,也不知道昆明城破了以后还能不能活命。 俗话说将是兵之魂,兵为将之胆,两百马家军不用去,剩余的八百周军见秦怀忠和贺明远这两个百户官都表示同意前往广西,哪里还会说什么反对意见,左右大家的家小都去永昌,大家也算是了无牵挂了。 统一了思想,马仲英又开口说道:“兄弟也知道,虽然我父帅授我为广西提督,但咱们就这么一点人马,还不够一个营的编制,我看莫如咱们也建个营头,就叫镇虏营怎么样?” 震虏营顾名思义,就是震慑胡虏的意思,这年头营名基本就代表了部队的宗旨,马仲英就是想依靠这种潜移默化的形势,给将士们灌输抵抗清军的概念。 第024章军制 封建等级制度是万恶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又是必须的,若是没有等级制度的存在,就无法明确各种法律法规,最底层的士兵也没有办法走出一条晋升的通道。 建立军制就是这个等级制度中一个很现实也迫切的问题。 马仲英自考虑离开云南后,一直就考虑这个问题,但在这愚昧落后的封建社会,他必须要考虑将士们最迫切的要求。 所以在确定了营号后,便和李兴、贺明远以及秦怀忠等人商议起建立军制的事宜。 军议上,刚刚履新的震虏营四大金刚一致认同需要明确营中上下尊卑制度,并给不同层次的士兵不同的待遇,贺明远甚至说可以直接照搬周军的那一套,也就是绿营那一套,这样各级军官一目了然,也省的麻烦。 “咱们是大明兵。” 秦怀忠瓮声瓮气地表达了对贺明远的不满,在他的心目中,士兵就要像他旁门祖奶奶秦良玉训练的白杆兵一样,是一支军纪极其严明的军队,要是像绿营和周军,这军改也没什么意思。 “对咱们就是大明兵,要是照搬伪清那一套,成什么样子?” 马仲英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效仿明朝卫所制度,这样笼络广西明军残部时,大家也有归属感。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为百户,也就是说马仲英这个所谓的广西提督,目前也仅仅是个千户级别。 按明朝军制,小旗就是什长,统领十名战兵,总旗下辖五个小旗共五十六人,两个小旗为设一个百户官,人数为一百一十二人。 马仲英深思熟虑后,决定在军中设立八个百户,总计八百九十六人,剩余的一百零四人则由自己这个所谓的提督直属。 另外几个百户,马仲英也已经有了人选,分别是巴思克、齐大柱以及张朝阳和马三德。 巴思克是军中老人,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再加上他是流寇出身,对裹挟百姓颇有心得,震虏营以后要扩军,少不了他“招募百姓”。 齐大柱本是大姚铜矿的矿工工头,随着周军在清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吴周政权不得不将这些矿工充入军中,以对抗势如破竹的大清军,马仲英让他做百户,也是看中他善于挖掘地道,搞爆破是个好手。 张朝阳是个规规矩矩的周军低级将校,没有什么特长,但什么又都会一点,也就是所谓的多面手。 马三德有个外号叫马三彪,他是马宝亲兵队的一个什长,虽然外号叫彪子,但为人一点也不彪,马宝反清后,随侍的亲卫死了不知凡几,但是他总能活着回来,能屡次死里逃生之人,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是以马仲英特意从马宝处将他要了过来。 全营编制妥当后,马仲英没有急于训练,也没有急于颁布什么奖惩条例,毕竟大家说的好听一点是在转进,其实是在逃亡,这个时候鼓舞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马仲英只明确了一点,就是新编的震虏营,所有的将士,必须有军功才能得到晋升。 此外既然成立了所谓的震虏营,那就必须有营旗和百户旗来引导全军,为了迷惑清军,马仲英决定暂时先用缴获的清军绿旗充当军旗,而且每个士兵都必须备一套绿营兵的号衣和大檐帽。 当然军旗、军纪等相应的政策待有了稳固的根据地后,肯定会重新制定。 次日辰时,姚安知府高雪君就开始组织城内百姓撤离,由于害怕清军屠杀,除了一万余原周军家小随君外,还有近两万姚州百姓表示要随军前往永昌,只有五六少故土难离的老弱不愿意离开,他们认为他们已经老了,只要奉大清国的号令,剃发易服,想来清军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高雪君组织能力不错,再加上他是当地土司,在姚安百姓中颇有威望。 百姓撤离的时候虽然混乱,但是在他的组织下大体还是有那么一点秩序。 只不过一路上,小儿的哭声和百姓的哀嚎响成了一遍,离乱人不如狗,在这乱世中,人命都不如纸贵。 “五弟,你在龙山,千万要小心,发个还指望着再和你一起征战沙场,一起杀鞑子呢。” “小五,二哥这里有一套吴三桂亲赐的盔甲,你……你带在身上防身吧,记住了,遇事千万不可逞强,实在不行,就和你前些天所说的那样,躲进山里当山大王。” 姚州西城小西山下的官道边,马仲明和马仲兴紧紧地握着马仲英的手,早已是泪流满面,他们知道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 “大哥、二哥你们放心吧,清军的注意力在你们身上,若是清军追击,实在撑不住,你们就护送爹先走。” 看着两个便宜哥哥关切的神色,马仲英有些心神激荡,这个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在这个时代的归属感。 “从此我就是马仲英,是抗清英雄马宝的儿子,宁可站着死,也不留那个腌脏的辫子,辱没了马家的名声。” 马仲英用力挥了挥拳头,心中如是想到,眼神看向了已经上了官道的便宜老爹马宝,至始至终,马宝都没有和马仲英告别,但马仲英可以确定,老爹的心一定很痛。 “爹……小五去了,您千万珍重。” 眼看马宝的背影拐进了一道山路,两世为人的马仲英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承认了马宝就是他马仲英这一世的老爹。 听到小儿子的呼喊,马宝心头一颤,想要回头,可终究没有转过头去,而是继续催动战马,拐进了山路,消失在马仲英的视线中。 “大哥,二哥,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小弟这就去了。” 良久。 马仲英又将视线放到了马仲明和马仲兴的身上,对着二人躬身行了一礼,转头大喝道:“震虏营随本将去龙山。” “喏!” 随侍在官道一侧的李兴、张绍迁、贺明远等人应声领命,巴思克和马三德等原马家军将官却是对着马仲明和马仲兴抱了抱拳,算是当着最后的告别。 第025章筹粮 姚安城内的周军紧急撤往云南边境永昌,好不容易逃回大姚的云南提督桑格在收拢了从姚州逃回来的三千余满蒙八旗后,就是紧急将正红旗满洲都统希福和云贵总督赵良栋召进了县城。 “什么?伪明军马和胡国柱里应外合,破了咱们姚州大营?” 大姚县衙大堂内,希福、珠满和赵良栋等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言之凿凿的桑格。 “本督岂会说谎,伪明内阁大臣王国兴假借押送马宝,袭杀了伊巴罕,胡国柱又率军破营,我军措手不及,遂被他们破营,当然,我八旗儿郎人人奋勇,伪明和伪周联军亦折损四千余人,只是我军粮尽焚,不得不退回大姚。” 桑格可不是傻子,在退回大姚后就传令全军,统一了口风,他麾下的郎坦、彭春等人也是亲耳听到是大明兵破营的,再者,若是说五千八旗大兵败给了三千多明周联军的话,他们哪还有脸面见人,所以对桑格的夸大其词,均表示极力支持。 “唉!此前乌木山一战,我军就损失了万余,提督大人手中也只有三千多兵,伪明和伪周联手,就凭咱们这一万多人,还能拿下姚州城吗?何况咱们的粮秣已经没有多少了,这仗还怎么打?桑督您看是不是向安亲王岳乐报急,让他抽调部分兵马助战?” 希福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不是怕周军,而是怕了明军,毕竟大清入主中原才三十多年,明朝覆灭也不过二十年,中原大地上渴望恢复明朝的大有人在,这从吴三桂以大明旗号起兵后,江南各省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 现在明军又出现在云南,甚至深入到姚安这样的云南腹地,那就容不得他不担忧了。 “提督大人,本督记得胡国柱手中只有三千兵,伪明军能不声不响地潜到姚州,想来他们兵马也不会有很多,既然他们已经折了四千多军马,想来剩余的兵马也不会有很多,依本督之见,还是当出兵姚州,将贼军歼灭,方是上策。” 赵良栋心思灵活,桑格说的话他并不怎么相信,这会他甚至怀疑偷袭大营的就是此前在乌木山被他击败的马宝部,毕竟乌蒙山脉实在大了,一万余清军根本没法将所有的路口全部封锁,马宝潜逃回姚州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却不敢拆穿,别看赵良栋是云贵总督,但毕竟是汉人,也就能管一管进入云贵的绿营兵,甚至希福这个都统都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更别提桑格了。 “求援就不必了,远水解不了近火,为防胡国柱西窜,本督以为我军当立即征伐姚州,赵总督你是云贵总督,这筹粮之事……。” 自清军三路入滇以来,清军在各条战线皆是取得了重大突破,唯有北路军损失过半,桑格可不想在同僚们面前失了面子,故比将筹粮之事交给了赵良栋。 “让本督筹粮?可楚雄各府县的官员,朝廷还没有任命,本督又着谁征收钱粮?” 赵良栋懵了,咱虽然是朝廷授封的云贵总督,可楚雄各县刚刚收复,那些伪周任命的官员早就跑的没影了,咱又到哪里筹集粮草呢? “赵总督莫慌,本督的管家钱贵,本是前明举人,本督以为可让他暂时署理楚雄知府,让其招揽一些读书人,替咱们办事,至于楚雄游击,本督也有个人选,就是西宁绿营千总王复汉,此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忠勇之人,伪明残军偷袭白沙,张大发战死,他誓死不降,立斩数名贼寇,连夜向本督报急,只可惜晚到了一步,但就冲他这份忠心,官升一级,就不算过分。” 桑格到底是体面人,说道就要做到,他说钱贵能当知府,就要保举他当知府,至于王复汉,桑格完全是为了堵住他的嘴,生怕这厮将马宝袭营的事抖了出来。 “提督大人说的是,本督现在就以总督府的名义,让二人署理楚雄军政,再向吏部行文,想来圣上肯定会同意。” 面对桑格的要求,赵良栋是腹诽不已,千总升游击并不算什么怪事,区区一个白身,一跃成为一府知府,这不是开玩笑吗。 只不过他腹诽归腹诽,却不敢出言反对,左右楚雄知府衙门也需要尽快恢复,所以索性就答允了桑格的要求。 散帐之后,赵良栋就派人将桑格举荐的楚雄知府钱贵和楚雄游击王复汉叫进了总督行辕,不急不行啊,桑格吵着要出师姚州,可这一万军马,人吃马嚼的,一天就要耗费一百五十石粮食,没有粮食怎么出兵姚州? 钱贵和王复汉是惶恐不安地进了赵良栋的行辕,钱贵是因为刚刚当官,有些不知所措,王复汉是生怕自己投降伪周的事暴露了。 看着面前的坐立不安的王复汉和钱贵,赵良栋思虑过后,吩咐王复汉道:“你马上会同楚雄府筹措十万两银子和两万石粮草出来,三天之内可能办到?” “十万两银子?两万石粮草?三天内筹集完毕?” 王复汉和钱贵懵住了,楚雄在云南算得上富裕,可相比于别的省份,却是个贫瘠之地。 钱贵为难地说,我军刚刚占领楚雄,正是收拢人心之时,何况现在是三月份,正是秋粮入肚,夏粮才播下种子,下官又到哪里筹集军粮?再说咱们破楚雄时,府库早已点验干净,整个楚雄府不过存粮两千石,下官委实很难办妥。 钱贵说这些话的时候心脏跳的厉害,生怕总督大人会拿他泄怒,他也不是不知道清军连续战败于伪周军之手,可他真是找不不到银子和粮食了。 赵良栋却是没有不快,看了他二人一眼,然后沉声说道:“本督不管你们有苦处没苦处,总之三天以后,本督必须要看到这些银子和粮食,王复汉,本督拨你一千兵,你们去借也好,抢也好,本督什么都不管,本督只要银子和粮食!没有银子和粮食,你们叫官军如何去平贼灭寇,难不成真走了胡贼,你们才知道其中的厉害干系吗?” 第026章卖官鬻爵 碍于赵良栋的严令,钱贵和王复汉二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返回楚雄筹集粮饷。 按赵良栋的意思,实际上就是要钱贵和王复汉纵兵抢掠,可钱贵和王复汉却不这样想,因为抢掠对他二人来说,就是杀鸡取卵,真要是抢光了楚雄,钱贵这个刚刚上任的知府和王复汉这个刚刚履新的楚雄游击,以后还到哪里捞银子。 没有银子打点,又如何能继续升官?可是不纵兵抢掠,又怎么筹集这十万两白银和二万石粮食,为此王复汉和钱贵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当真是愁白了头。 就在二人左右为难之时,有衙差来报,说是本府举人林忠清和富绅领袖慕天颜二人来访。 林忠清本名林忠明,是永历十一年昆明府试举人出身,本来云南提学是奏请朝廷,调其至广南任教喻的,可是公文还没送到安龙,清军就发动了对明朝的攻势。 林忠明见大明势弱,登时熄灭了对大明朝的拳拳之心,改名林忠清,想着改头换面,为大清国的事业添砖加瓦。 后来吴三桂掌了云贵二省,他到是想投身平西王目睹,可偏偏吴三桂这个大汉奸,听说此人改名换姓之事,竟不予任用。 寒窗苦读十年,蹉跎岁月二十载的林忠清见大清又重新打进了云南,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就在钱贵和王复汉回转楚雄,开府办公的当日,就联络了楚雄的富绅领袖慕天颜,想着到新任知府大人和游击大人面前露露脸,看能不能谋一个差事。 听了衙差的回报,钱贵和王复汉大喜过望,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咱们正在愁银子呢,想不到,这财神爷这么快就上门了。 “你去把人请进大堂……不请到花厅来。” 钱贵挥了挥手,他久在提督大人府中,虽然是个管家,但见到的无一不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故此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知府大人的风范。 看到知府大人如此气度,王复汉也是嫉妒不已,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游击算什么,只要咱把提督大人侍候好,将来这参将、副将还不是手到擒来。 “前明举人林忠清见过府台大人和将军大人” “小的慕天颜见过府台大人和将军大人。” 进了花厅林忠清和慕天颜就是学着满洲人的礼节,打了个千然后重重地跪了下来。 “林忠清……林忠清……好名字,林举人和慕老爷快快请起,请坐,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忠清第一句话就说道了钱贵的心坎上去了,“府台大人”也可以理解为“抚台大人”这不就是说本老爷将来要当巡抚,所以是越看林忠清越发的顺眼。 “回禀府台大人,学生闻得大清天兵拨乱反正,府台大人和将军大人入主楚雄,今日拜会算是给二位大人洗尘,略备薄礼,还请二位大人笑纳。” 林忠清躬着身子,缓步走到诸主位前,从袖袋里掏出两叠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到了钱贵和王复汉的面前。 钱贵眼角一瞥,见那银票都是一百两面额的,不动身色地伸手一捏,差不多有十张左右,当下往袖袋里一拢。 王复汉也是有样学样,将银票收入了囊中。 一旁的慕天颜也不甘人后,亦是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半尺高的金佛,笑眯眯地说道:“有两位大人照看我楚雄乡梓,当真是我楚雄之福也。” “好说,好说,二位快请入座,来人,给二位老爷上茶,上好茶……唉!”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费吹灰之力,就平白得了一千两银子和这么大一个金佛,钱知府自然要对林忠清二人待若上宾了,只不过这点钱财对于总督大人索要的十万两银子,何啻于云泥,接了好处的钱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府台大人何以叹气,不知有何烦忧之事,不妨对学生和慕先声说说,我二人久在楚雄,对地方上颇为熟悉,或能襄助一二。” 在任何时代,银子都是拉进距离的最佳纽带,见钱贵和王复汉似乎有事,林忠清就是试探地询问起来,当然他还有深一层的考量,就是咱既然帮您做事,那总要有个名头吧,有了名头,咱岂不是就算当官了。 “林举人有所不知啊,楚雄初定,境内不稳,不少伪周残部还潜藏在群山之中,姚安那边又有伪周军马数千,赵总督欲发兵剿贼,可钱饷不足,而我等刚刚上任,衙署草创,手上实在是无人可用。” 钱贵卖了一个乖,将征集钱粮的事说的无足轻重,却将府衙缺少署官之事无比放大。 “不知总督大人要筹集多少钱粮?朝廷剿贼,学生略有薄财,自当慷慨解囊,为朝廷分忧。” “就是,就是,朝廷救我楚雄百姓于水火,我楚雄百姓无不对朝廷感恩戴德,若需要钱粮,小民愿奉上五千两。” 林忠清和慕天颜在钱贵的口中嗅出了别样的味道,也就是楚雄这边官员紧缺,登时两眼放光,拍着胸脯表示愿意为大清的剿贼大业出钱出力。 “好啊,好啊,尔等的忠心本府铭记在心,林忠清,你既然是前明的举人,就委屈你到大姚暂时当个代理知县吧,慕天颜,恩,这个名义好,咱们云南本来就有土人署理地方的传统,元谋代理知县不知慕老可肯屈就。” 钱贵算盘打的很精,左右代理知县没有品级,朝廷也不认可,用两个空衔就换了一万两白银,一下子就解决了总督大人所要钱粮的一成,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府台大人抬举,学生从此必定为府台大人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林忠清大喜过望,当场又跪倒在钱贵面前表起了忠心。 “府台大人,楚雄可不仅仅这两个县,还有南安、镇南、南华和双柏等州县,这些地区原来的知县和县丞都是伪周授封,如今大清拨乱反正,伪周官员作鸟兽散,官吏的缺口可不小啊!” 慕天颜不愧是生意人,当场就发现了商机,不过他为人精明,哪里敢撺掇钱贵将朝廷名器售卖,只是小心翼翼地提点了一句。 “此事,本府知道了,你二人明日就到县里上任,本府这里会向总督赵大人禀明,只要你们实心任事,朝廷断不会亏待尔等。” 钱贵抬手吩咐侍女将二人茶盏添满,笑道:“这茶乃是当今皇上赐给提督大人的,本府也是机缘巧合,方才得了三两,二位可尝尝这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