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隙》 01.猫粮 社会性死亡小组-尸体火化分区-喝醉酒打了领导,我该辞职吗? 首先道歉,我标题党了,只是拍了领导一下,奈何领导年老体弱,直接倒地上了。 昨天晚上部门聚餐,领导这人其实还不错,聚餐结束他还目送着所有人离开,但我当时喝得太醉,没赶上集体撤退的时机,最后只剩我和他相对无言。 我前段时间因为个人原因请了几天假,返工后工作出了一些问题,被领导提醒过好几次,我个人也不太想干了,可能心里的怨气积聚,加上我酒后行为蛮外放野蛮的,所以领导拍我肩膀问我回家方式的时候我非常心烦,就反手推了他一把,我发誓我的力度一点也不大,领导大概是没有防备,扑通一声就坐地上了。 我当时酒都醒了一大半,立刻去看他情况,但我太醉了,踉踉跄跄的,差点又摔他身上,总之我作为较年轻力壮的一个,还是醉醺醺地把他扶了起来。 我对聚会那一块不太熟,眯着眼睛只能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派出所和一个医院,我想了想,就问领导我们去派出所怎么样。大家别问我是怎么想的,醉鬼的行为无法解释。 领导扶着腰痛得说不出话,我想他应该是很生气的,他虽然人到中年又身负重伤,但录个口供的功夫肯定还是有的,我就扶着他过马路,不得不说中年男人身上烟味酒味掺在一起真的很臭,我差点吐出来,当然吐了以后应该又是另一个帖子了。 我扶着领导进了派出所,民警姐姐很温柔地提醒我们医院在隔壁,需要再走一段,我又想了想,就跟她说我是来自首的,我刚刚醉酒后打架斗殴了,说着我就按了按领导的腰,他很配合地“哎哟”了一声,我就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民警姐姐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么安稳伏法的犯罪分子,就先给我们找了椅子坐下,倒了两杯水,然后问我们有没有家属要联系,我说没有,领导哼了两声,也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听他的语气,对面应该是非常厉害非常值得信任的人,我猜他大概是叫了一面包车人来对付我。 趁着等他的救兵的间隙,我还很认真地打开了备忘录问民警姐姐蹲看守所需要带些什么个人物品,我可以请房东明天帮忙收拾来。 民警姐姐说当事人愿意调解的话就不用,我当时完全做好了蹲局子的准备,就自顾自捧着茶杯暖手,我还是很有气节的,打都打了当然不能低头赔笑。 领导的家属来的很快,但和我的想象不太一样,是一个看起来蛮温和的年轻男人,他的外套挽着小半袖口,我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臂,企图找到一些社会人专属纹身,但是很遗憾,没有。 我没有偷听人聊天的爱好,就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不烫嘴的茶水,民警姐姐大概是为了替我醒酒,特地泡了杯茶,但是她偏偏泡的是我最讨厌的茉莉花茶,我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更想吐了。 对面的领导家属还在给领导检查伤口,随便按了按,领导就叫,那个叫声听得我心里发毛。 终于那位家属慢悠悠地走到了我面前,我说过,醉鬼的行为没得解释,所以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豪横的瞬间。 他很高,我就梗着脖子,努力跟他对视。 我说:“你说个数吧,我赔。” 打下这行字的此刻我都在后怕,毕竟我也就是个毕业不到一年存款不到五位的穷人,他们要是较真起来,估计就算加上我花呗和白条的额度都不够赔的。 那个男的大概也是被我的架势逗乐了,笑了笑,说:“我舅舅只是腰闪了,没什么大碍,不用你赔钱,你早点回家。” 我点了点头,还是半信半疑的,“真不用我赔?” 对方又肯定地答复了我一遍。 我松了一口气,突然扯着嗓子对领导的方向喊:“陈向东,我明天还能去上班吗?”陈向东是我领导的全名。 “不能。”领导没好气地哼了哼。 “明天是周末。”那个男的又说话了,像是憋着笑。 我再醉也被自己蠢到了,就点点头表示理解,低头喝茶的时候差点把茶包都吃下去。 总之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出警局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领导的外甥礼貌地问我需不需要他送我回家,我严词拒绝了。虽然现在扫黑除恶卓有成效,但是我把他舅舅推得腰都闪了还能全身而退,他把我拐到什么巷子里暴揍一顿也不是不可能。 希望周一上班的时候领导不会寻衅滋事找个由头把我辞退了,我决定发完这个帖子就去编辑辞呈。 说和做是两回事,程幸从来没有不请自退的习惯。 她按下发送键后便起身去洗澡了,昨晚她有种社交过度的筋疲力尽,无论是在饭局还是警局,回家后勉强洗了个脸便倒在了床上。 早春的晨光从大开的两页窗帘内侧洋洋侵入,亮光刺着程幸的眼皮,暖红色包裹住视野,她无意识地往身旁探了探,手伸到一半收回,人也清醒了些。 拧开花洒把身体淋湿,她才想起没有拿衣服,咬了咬牙继续洗了。逃进卧室哆嗦着穿好衣服后,程幸习惯性地走到客厅角落,拿起储物架最高层的塑料袋,蹲下往地上的奶黄色小碗里一粒粒地倒,猫粮落进盆里的声音沙沙的,细密地挠抓耳膜,这声音有别于咪咪刨猫砂的响动,毫无生机的。 咪咪已经死了。 程幸看着奶黄色小碗里的棕色颗粒,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咪咪已经死了两周了。 她麻木地拈起一粒猫粮,凝着目光看了几秒,放进嘴里嚼了嚼,咸腥味在舌尖弥漫开,原来这就是它喜欢的味道,她小跑两步到垃圾桶吐掉。 程幸抱着自己坐在咪咪的睡垫上,湿湿的头发贴着脖颈,脊椎尖锐地刺在冰冷的墙面,脸颊贴着膝盖,软和的睡衣布料和咪咪的毛不一样,眼泪滴上去的时候会洇出一片深色水渍。 程幸对于这种悲伤很有把控力,只哭了几分钟便擦干眼泪,把电视剧开到最大声,打开手机开始查看帖子回复。 她的帖子名字起得很有吸引力,但点进去发现名不副实以后大多数人会退出去,程幸并不期待很多回复,发这个帖子也只是一时兴起。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其他人的帖子,右上角弹出一条消息提示,一个ID叫“我嗑的CP都成真”的熊猫头回复了她的帖子——“楼主和外甥的CP我浅浅一嗑!” 程幸不禁失笑,她有些羡慕这些将素昧平生的两人靠臆想连接就能获得愉悦的人。 她会把一些重要但不难获取的文件放在茶几下,她的租房合同就透着玻璃提示着合约结束日期,离她退租还有叁个月。 离她结束生命还有叁个月。 --- 我很不好意思把这个排雷写在文案: 我没有过抑郁症经历所以文中对抑郁症的描述大概并不准确,但我绝无意消费甚至污名化精神病,总之抱歉。 诈骗预警:开头可能看着比较轻松?但实际女主是一个蛮丧的人,如果是喜欢前半段帖子里的氛围并且对后文抱有这样的期待,那一定会失望,后半段比较贴合全文基调;如果很不喜欢前面帖子的部分,那应该就是我文笔太差啦,点叉退出就好哦。 希望即便发了一篇文大家也能把我当新手看,好喜欢这种不管写多烂都能用生疏兜底的感觉。 全文一共四十叁章左右,暂定每晚九点更新。 封面是我拍的六月的某一天(字不是我写的),有一只小鸟入镜了,希望它不会问我要版权费,没有拍到它展开翅膀的样子,所以它看上去像一条鱼,或者一颗饭米粒,在这里向它道个歉。 文案引用了莎翁的诗,可能有点太省事了,因为那句诗每个字都很贴我的设定,如果这样做不合适请告诉我。 社死组看在我是资深组员的份上,出场费能不能打八八折哈哈哈 我最近比较忙,没有太多精力回复评论,所以提前感谢一下来自读者的热度贡献(if any) 好像根本没有必要写这么长的作话,但是我觉得我需要写,这些废话对我来说有时甚至比正文更有意义,所以尽管它们使正文看起来像是拖了一条有碍观瞻的塑料垃圾袋尾巴,我还是不想扔掉。 02.马路 社会性死亡小组-尸体火化分区-装着卫生巾的塑料袋破了,还遇上了只见过一面的男性帮我收拾送回家。 我是上一次醉酒后打了领导的那个楼主,没想到还没等到周一上班就又社死一次,这次的社死由领导的外甥见证。 我今天逛超市恰好看到卫生巾专区打折,就多拿了几包,一转头正好洗衣液也在促销,我就拿了两大桶,注意,洗衣液就是罪魁祸首。 超市离我家挺近的,所以我买的时候也没有在意重量问题,重量尚且在我的承受范围内,但路上可能是我随便拿的一盒牛奶的包装尖角把塑料袋戳了个洞,大桶洗衣液也压在那个破洞上,塑料袋支撑不住,英勇牺牲,于是我非常狼狈地见证所有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原本这种情况对我来说算不上太尴尬,毕竟周围都是陌生人,我没有形象需要维持,我比较担心的是善后问题。 但是就在我蹲下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头顶又传来前两天才听见过的声音,他说:“需要帮忙吗?” 我立刻认出他是领导的外甥,不是他的声音好听或者有辨识度,是我日常生活的确接触不到太多人,几选一还是很容易的。 我慌慌张张地说不用,但是领导外甥直接蹲下帮我收拾了起来,他拿卫生巾的动作太过自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只能尽力把剩下的东西都捧在怀里,站起身才发现外甥比我高很多,我只能低着头跟他怀里的洗衣液对视。 外甥紧接着很自然地带着我去便利店买了几个塑料袋装着,我准备道谢告别的时候,他说这些东西太沉了,可以顺便帮我送回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啊,外甥问了我的住址就一路跟着我上楼了,还很礼貌地换了一次性拖鞋进门,我刚刚给他倒了杯茶,他倒是很悠哉地喝着,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他啊,但是这个情况也太强买强卖了吧。 程幸并不怕两方沉默的局面,她一般不会是主动挑起话题的人,这一路上他们二人除了家庭住址以外就没了其他对话。 程幸发完帖子后悄悄转头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水,他一口没喝,也不知道在耗什么。 身旁人俨然是被人偷看惯了的,丝毫不在意她的窥视,手中水杯随着他轻缓的动作波浪着,水线舔去杯壁稀疏热落的水珠,他垂眸凝视杯底,不远处的光线烘托着侧影,他的侧脸的轮廓和细节都锋利如刀刻,但纤密的眼睫和饱满的嘴唇柔和地中和了棱角,好看得毋庸置疑。 一路上程幸被迫跟着他收到了不少注视,陌生人的目光像是烈日灼烧她的脸面,酡红的脸色直到她走进家门才稍有缓和,她实在是不适合和这种显眼的人站在一起。 程幸不认为自己有讨好所谓领导家属的必要,但最基本的礼数也要到位。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打招呼送不走人。 “那个,刚刚谢谢你了。”程幸有时说话会有一种艰涩的感觉,像是声带初愈的病人。 “不用谢,举手之劳。”外甥转头朝她粲然一笑,话音刚落他便对着杯口饮下小半杯,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了两滚。 程幸见状心下一喜,更是再接再厉,“我叫程幸,请问怎么称呼你呢?”她握着手机,食指因为主动搭话的紧张而抠抓着手机壳,在软硅胶表面划出一道无谓的细痕。 外甥又抿了一口水,这次他回答得很慢,“路江寻,路是马路的路。” “哦...”程幸在脑海里拼字游戏一样排着名字,只是一上来便被姓氏难倒,“是哪一个‘马路’呢?” 路江寻又笑了,只是这笑似乎并不为玩笑,像是一种意料之中,墨黑的瞳仁像闪烁的黑曜石,点缀着已然有些耀眼的脸庞。 程幸自觉失言,世界上好像只有一个“马路”,她心间涌起对美国人讲中文笑话一般的困顿,在她搜索枯肠表示她了解是哪一个字之前,路江寻开了口。 “是没有生命的那一个马路。” 路江寻似乎习惯在对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程幸本就不善交流,这一来被他盯得更心慌。 “哦。” 程幸蓦然有一种被传递火炬的感觉,路江寻的解释不仅填上了他姓名的空缺,也像在她的空荡棋盘上落下一子。 见路江寻水杯快要见底,程幸松了口气,转过头走神回想自己上一次闲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直到路江寻去厨房洗杯子的水声吵醒她,她才想起家中还有他这个外人。 她家里是有一次性纸杯的,但用来招待客人似乎有些不妥,她便拿了一个没有用过的普通玻璃杯给路江寻。 程幸家中不常来人,“不常”这个频度副词也有些谦虚了,可以说是很少来人,她家中物品的摆放都不是适宜客人拜访的排布,比如水杯会放在餐桌上,方便她拿取,马克杯玻璃杯吸管杯,琳琅得像把自己的全部都摊在餐桌上。 她原本想制止路江寻的动作,但比起让客人洗杯子,她出声阻拦或许更是不应该,于是她就把目光放在路江寻身上,对她而言刚好的厨房却显然不贴合他的身形,他矮着身子迁就洗手池的模样有些滑稽,像是完工画作上不和谐的一滴墨,他捧着洗净的杯子茫然了一瞬,走出厨房找到摆放杯子的所在。 程幸随着他的行进将视线转移到餐桌上的杯盘,才想起最致命的一点——她的抗抑郁药也放在了餐桌上。 “那个是,维生素。”她在路江寻低头查看药盒名称时慌忙地喊了一声,连语调都失了方才冷淡的分寸感。 她一直都将抑郁症当作不可言说的隐疾,路江寻只差一步就成为唯一知晓她秘密的外人。 路江寻听见她的声音后立刻直起身子,转头朝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有点好奇心过重了。” 他的表情非常诚恳,没有一点破绽,程幸甚至没有理由对着这张脸作出丝毫愠怒的模样,只能抿起一个笑说“没事”。 “我们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路江寻摆弄了两下手机,把屏幕调到交友二维码界面,亮在程幸面前。 冷白的电子屏幕上黑白色块堆积,方方正正的规矩,光线好像有温度,刺得她眼睛发烫。 “不用了吧。”程幸今天全部的拒绝的勇气都用在这一个问句后,她有些无法招架路江寻的主动和未知,直觉他的出现会破坏她酝酿已久的计划,她对他敬而远之是最好。 “好。”路江寻没有坚持,顺着她的回答熄灭了屏幕。 程幸并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她也读不出路江寻表情的黯淡是否是她的错觉,只能恶劣地将他或有或无的失落归进他猎艳未遂的挫败中。 路江寻也没有道理再留下,道了一声别后便轻轻关上了程幸的家门,程幸终于放松下肩膀,身体的重量全部都压在沙发上,脊椎舒服地顺着柔软的棉芯舒展开。 打开手机查看帖子回复,这次的社死事件比上一次还要无聊,回复依然寥寥,之前评论区的熊猫头这一次却又跑过来评论了——“楼主和外甥果然有后续!我牡丹我爱看!” 程幸的网络嗅觉并不灵敏,对于“牡丹”这种简写加谐音的新词还需要搜索一番。 读完整个词条,她才想起她也是母胎单身。 鬼使神差地把界面切换到应用市场,她下载了几个交友榜单最前排的软件,下载完成后随便点开一个,几张宣传照片切换过后屏幕停在了注册界面,输入框的光标一闪一闪,和上方的卡通图标一同嘲笑她饥不择食,程幸终于还是退回主页卸载了软件。 她差点忘记,她是一点也不相信网络交友的。 --- 不开心就来Soul啊(烂梗烂梗! 没解释,遇见就是巧合,说实话只要作者想要,就算女主是鱼男主是巧克力,也会有一个缺心眼的主人把男主整块丢进女主所在的一平方米水域里,讲好听点叫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男主初喜欢女主,终喜欢女主,永喜欢女主,原因后面会交代,是很小说的原因,不是看脸,但也就比看脸好一点点,没什么好期待的,其实整篇文都没什么好期待的(自暴自弃) 我最初写这篇文主要是为了解压,可能有些地方氛围会很怪,我回看觉得没有太大问题就也没有纠正了,所以这篇文治愈应该谈不上,不致郁是我的唯一追求。 03.暮霭 程幸对信息时代的隐私安全并不放心,她会把真正重要的事情记在床头柜的笔记本里,笔记本里记录的大多是自杀方法,圈圈点点,像评价商品一样多维度打分。 这个世界实在算不上宜居,原本程幸只是隐约有一个会英年早逝的直觉,自杀的计划在咪咪因病离世后被迫提前,她这些天一有时间就会物色死法,场所方法时间都是问题,像解一道几何题时必须动用的辅助线,动笔前考虑并不是两点的连接,而是既成后的公式套入,于她而言,身后事的处理远难于生前名的塑造。 她目前还没有确切地想好怎样死,她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跳楼上吊割腕这类死法尤其会给事发地造成不良影响,传出去也会成为都市灵异故事预备役,她不想成为一些人精神衰弱的源头,毕竟人类如此脆弱,人之精神如此容易被摧毁,她就是最好的个例。 服用抗抑郁药物和自杀并不矛盾,程幸和她的心理医生相处得很好,她对自己童年的创伤倒背如流,只要主动提起,医生就会给她开出刚好够她睡个好觉的药量,她并不有意批判这类心理咨询,不是他们,她可能也活不到现在,心理咨询是她的销金窟,也是她的救命索,只是她现在想要放手了。 她在上下班通勤地铁上总会不自觉地回望自己短暂的一生,二十几年的人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 随着年岁渐长,她的记忆也越发模糊,欢乐和悲伤都没有名字,从前泣不成声地倾诉给心理医生的故事如今在脑海里只是淡淡一笔,似乎被抛弃被放弃也成了无关紧要,她分辨不出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是不是因为她也决定放弃自己了。 程幸工作不到一年,至今仍未记住地铁站弯绕的构造,换乘时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人潮走,人较多的一方是她的方向,这一判定方法从来不曾失效,人潮总是意味着安全。 说到这里她又不免自嘲,身为一个将死之人她依然会害怕被地铁门夹或担心脚被自动扶梯的密齿咬住,她不自觉加快的脚步显得她好像在赶着去活,但她心知无论如何这种容易上社会新闻的死法是她所不愿的。 她小跨了一步跳上阶梯,摸着暗绿的塑胶扶手如握紧生还的门票,墙面上当红明星的笑脸靠近又走远,近乎完美的脸庞光光敷在墙砖上,被切割成矩形。 程幸对于死亡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身体完整,法医验尸的时候一看便知她是自杀,生下来就父母空缺的人会怀有这种希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作为一个年轻的生命,或许她选择捐献遗体会对社会更有用一点,但她不在乎这些虚名,尽管与此同时她抗拒以张扬的方式在死后闻名,人本来就是很矛盾的。 就像她上班统计公司同事的出差情况,一个个打电话询问交通方式和目的地,但她下班又只会研究通往同一个地方的方式一样,人本来就是很矛盾的。 周一上班陈向东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在经过她的工位时总会扶一扶腰,大概是他的腰很灵敏地在遇上始作俑者后条件反射地疼痛。 程幸心中自然有愧,但事情既已解决,她也不必以行动表达不够真心的歉意,照旧踩点下班。 在闸机打卡后她的工卡挂钩缠住了一缕头发,齐肩的发丝在扭头后便落入视觉盲区,她努力地偏头解开却收效甚微,索性倚在玻璃门上耐心地揉松发尾的结,正在此时,她又听见了她的名字。 “程幸。”路江寻嗓音舒朗,唤她的音量高于日常对话,却不至于使她受惊。 这一次她认出他的声音不止靠音色,她发现他喊她的名字时会正确地咬出后鼻音,从未离开过南方的程幸很少听见这样郑重的咬字,如果说前鼻音是穿插进早读课的慵懒的哈欠,那后鼻音像教材配套磁带里的诗朗诵。 路江寻小跑到她面前,“需要帮忙吗?”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问句。 程幸无措地眨眨眼,抿唇思索着今天的社死标题怎么起,出声拒绝或同意都是多余,因为路江寻已经直接上手帮她整理了,依然像上一次一样。 他的动作很轻,程幸一动不敢动,她脖颈上感知到他体温的皮肤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身体接触也是她的人际交往盲区,她的反应像是受到刺激而弓起身子毛发倒竖的猫咪。 她听见发丝缠在金属里的摩擦声,绳锯木断地凌迟她。 “好了。”路江寻轻盈地松开手,两指捏着工卡一角,把不展现个人信息的一面朝上递给她。 程幸瞧见他光润泛粉的指甲,末端修剪整齐,甚至顶端还有恰到好处的半月痕,如此健康。 “谢谢你。”程幸双手接过工牌,在“谢谢”后加一个“你”字据说会显得更礼貌,礼貌的近义词就是疏远。 路江寻笑了笑作为回应,程幸发现他几乎嘴角没有向下的时候,她想把他的嘴角往下扯,问他装得累不累。 “好巧在这里见到你。”路江寻自顾自地走在她身边,隔开很恰当的社交距离,程幸连私人领域被入侵的不适感都来不及产生。 因为我和你舅舅是一个公司的。这种话太有攻击性,并不是她的风格。 “你是来接你舅舅的吗?”她问出口后的一秒钟觉得自己冰雪聪明,点出原因并且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是,我恰好经过,说到我舅舅,”二人到达转角时人行横道指示灯恰好转红,路江寻于是悠闲地将脚尖摆到朝向程幸的角度,“我舅舅已经反思过了,他之前对你态度不好,他很抱歉,但他不好意思当面道歉,所以我替他请你吃饭补偿你,好吗?” 程幸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回答这么专注地围绕着她,说是反思,陈向东并没有如何为难过她,路江寻的话乍一听逻辑通顺,但目的性很明显。 “不用...”她对上路江寻真诚的目光,拒绝得磕磕绊绊,反倒像是欲迎还拒。 路江寻的眼角轻微下垂,瞳仁墨黑,有单纯之感,密而长的睫毛因着他向下的目光描摹他的眼神,添了几分神秘,倒是很值得研究的长相。 程幸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瞥见对面绿灯亮起,便慌忙抬脚要走,没有注意到脚下一块不平的石砖,险些被绊倒,整个人踉跄着向前。 “小心。” 路江寻反应极快地扶住她的肩膀,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他却准确地把她揽在怀里,待她站稳后便立刻松了手。 程幸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毕竟在摔一跤面前,被虚虚地抱一下不算什么,何况路江寻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是雾蒙阴天的湿润空气混杂晴朗午后新鲜修剪的青草味,冲突中调和,程幸皱了皱鼻子。 绿灯不等人,她道了声谢后便汲汲赶上人潮末尾。程幸走路总是低头,儿时因为走路踩到前一个同学的脚后跟被老师责骂过,此后她便惴惴地养成了这个不算太坏的习惯。 斑马线的白色色块上有几道深色的轮胎印,程幸尽力将脚尖卡在白漆的边缘线上,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还有五步,就能道别。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路江寻在踩上第一块灰色石砖后问她,刚才她的拒绝仿佛没有吹进他耳朵里。 “没有。我说了不用。”程幸扯平嘴角,抬眼望着不远处鲜艳的地铁站标志。 除去心理咨询,程幸在日常生活中表达欲缺缺,她大可以编个食欲不振或吃过晚饭之类的原因搪塞路江寻的盛情,但她只是冷然回绝,不愿同他多费口舌。 “好吧。”路江寻停了下来,程幸也跟着站定,准备道别。 “沙县小吃怎么样?” 路江寻抬手指向马路斜对面一家不起眼的店铺,陈旧的招牌被锈迹磨去了几个笔画,汉字的规整却依旧,路灯不适时地骤然点亮,暖黄的光线涂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腕内侧。 程幸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腕往上走,再一次对上他诚恳的表情,眼神的恳切会比嘴角的上扬更容易伪装吗? 她再不耐烦,也没有同别人平白发火的道理。 路江寻似乎打定主意要请她这顿饭,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如果他给出的提议是沙县小吃旁边的肯德基麦当劳她反而会把态度摆得更决绝些,切断他的后路,可那是沙县小吃,即便在跻身新一线城市的江市,一顿沙县小吃也不一定会比坐一趟地铁机场线贵,权衡利弊以后程幸认为拒绝这顿饭会给自己带来高于25块钱的麻烦。 算了,她对自己说。 “好吧,如果你坚持。”她像一个被砍到无可奈何的卖家,垂下目光看近旁的盲道,向前一路延伸至无边际,向右却被沥青马路骤然切断。 这个世界大概也不适合盲人居住。程幸想。 “嗯。”一个单字也能流露出路江寻的笑意。 程幸很难得敏锐地感受到旁人投射来的目光——路江寻在看她的头顶,他给对话收尾时恰好一阵风拂上她的面庞,尚未到梧桐絮满天飘零的时节,风里裹挟着清新的草木气味,她不由得深呼吸两下,像在汲取氧气。 也不全是因为沙县小吃。 因为她很喜欢阴天。 04.铁锈 “可以不接吻吗?” 程幸与路江寻呼吸相闻,她周身被他清冷的气息侵袭,沐浴后干爽的皮肤在二人的赤身紧贴下又沁出一层薄汗。 程幸不合时宜地提出请求,声音被狂乱的心跳锤得有些散,听起来几乎是不求应允的卑微。 “好。”路江寻没有丝毫上位者的傲慢,谦和地低下头。 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里,指腹按着她的头皮,目标下移,舔吻她的锁骨。 天花板的环形顶灯会在注视之下在视野烙上青紫的瘀斑,此后小段时间里眼球都会拖拉着一种视觉性的疼痛,程幸却自残一般贪恋着这种苦楚,不肯松开视线。 如果要给目前的状况简明扼要地提炼出一个起因,那应该是一碗蛋炒饭,一碗加了葱的蛋炒饭。 程幸知道挑食应当是备受宠爱的小孩才能具备的特征,那几乎是一种特权,但她的基因里或许天生就缺少承受葱和香菜的一段序列,她对大部分食物都保留应有的尊重,唯独葱和香菜会让她很抓狂,她在儿时违背好恶,学着吞药的样子咽下过这两种绿色毒药许多次,如今它们对她的影响早已从生理厌恶延伸到了心理抗拒。 晚饭时间的沙县小吃人满为患,走到门口望见室内簇拥的人头程幸几乎立刻退缩,但见路江寻神色自若,她也只能和他迎着一屋闷热空气找到并肩的两个座位坐下。 昂贵城市里这样的店铺宽容地接纳各类人群,白领扯下领带,工人撸起袖子,背对背时皮鞋和胶鞋的鞋底会贴上同一块地板。 老板在狭小的店面里东奔西走,甚至无暇顾及他们,程幸把菜单从头到尾默念了十遍后终于收到了老板的问询,老板记住菜品似乎纯靠脑袋,实在是很难称之为可靠途径,所以即便在程幸强调了两遍蛋炒饭不要葱不要香菜以后,他仍然端上了一碗充满葱粒油汪汪的炒饭。 程幸从来不是擅长维权的消费者,她拒绝成为视觉中心,更做不到杀气腾腾地追索应得权益。 她轻叹一口气,庆幸自己下午吃了一包饼干,现在还不算饿得脱力,认命地举起筷子一粒粒地挑。 浅色一次性筷子尖端沾染着浓厚的油脂,在贴靠上纸巾时依依不舍地保留下两颗葱粒,程幸不耐烦地隔着纸巾敲了敲桌板以甩开,这在一般家庭是会招来责骂的类似讨饭的动作。 路江寻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终于在嘈杂中开口:“你可以和我换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形一样,有一种足以在人群中凸显的能力,称为鹤立鸡群未免太过自矜,程幸认为此时他的出挑应当是含有阶级性质的分明,像钢琴的黑白键,分享同一段长度但却两相对立,长短有异。 她将筷子戳进松散的饭粒,瞥见他面前的一碗馄饨很清白,没有虾米香菜之类的配菜,清白到有些寡淡,望其成色可以想见应该是好吃的,程幸大学时校门口的沙县馄饨就远近闻名。 她咽了咽口水,依然拒绝道:“不用了。”话毕便用筷子掐起一块无葱污染的饭粒,喂进嘴里,但在品出细微滋味时还是没忍住一阵反胃。 程幸强压住恶心,举目四望,简直没有能下嘴的东西,连紫菜汤表面都浮着细碎的葱,她顿了顿,起身去冰柜里拿了一罐啤酒,短短一条路上嗅觉经历了更多,从油汗交加的体味到烟酒相融的吐息,本就脆弱的意志又添上物理伤害,坐回原位她虚弱得像遭逢了一场浩劫。 程幸心情越不好越喜欢喝酒,今天这顿饭带来的不愉快本应用可乐就能抵消的。 路江寻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调羹,翻搅散热的动作随着她拉开啤酒拉环时的一声脆响停下,他的手像是一幅动作恰到好处的素描画,静止又通透。 他转过身子看她,郑重道:“对不起。” 程幸不需要道歉,他人的道歉总会让她产生愧疚,她皱眉扯了扯往上攀的卫衣领口,后颈又被剪不下的商标扎得刺痒,进退两难。 “这不怪你,路江寻,这不怪你。”双重否定表示肯定,程幸说出口时也不明确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像逃避流弹一样躲过路江寻抱歉的眼神。 程幸仰脖喝了两口啤酒,冰凉苦涩的液体从喉咙滚下去,冲刷了些许恼人的滋味,但也在胸腔播下一颗不具名的微小火种。 对面一桌高谈阔论了许久的中年男人此时起身离开,一齐穿着气味不健康的空气摇摆出门。 程幸支着下巴看服务员收拾碗盘,洒满油点的瓷盘堆迭,像垒起白色高塔,不过才刚打下地基便要撤离。 路江寻再一次犹疑地开口:“但是...”如果说路江寻原本像一棵白杨树,那他此刻就像一根蔫坏的草。 “没有但是。”程幸将脸转向他,只对视一秒便将目光又转向擦拭桌子的服务员。 “我们换一个地方吃吧,或者我们下一次再约?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就...” 路江寻一句接一句地赶着对策,每一条建议都以她的喜好优先,大概连他自己都忘了这顿饭的初衷不过是一桩轻于鸿毛的赔罪,并不值得他这般费劲讨好。 程幸不想用“罪魁祸首”这么严重的词语形容路江寻或其他人,但她也无法给自己的心烦气躁归纳出原因,像是有一个不由自主的遥控埋进血肉里操纵着她,摇杆折断,礼貌被束之高阁。 程幸把半空的铝罐捏至轻微变形,摁在桌上,“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一点微不足道的酒精就足以催生她的恶意,逼迫她将心声吐露。 “为什么要缠着我呢?”她刻意别过脸不看路江寻的表情,仿佛已经能猜到他有多无措。 事不过叁,程幸不习惯和陌生人纠缠,路江寻并不是例外,只是她的拒绝他充耳不闻,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越界,他破坏了她的安然自处,他的存在是落进茶壶的一枚石子,尖锐地刺扎圆滑的底部。 程幸对男人没有什么了解,与同龄男性为数不多的接触经验告诉她男人只用下半身思考,再风花雪月的谈论也不过是为脱下裤子展现阴茎做铺垫,性爱是男女相处最终的终点。 她也同样不会是路江寻的例外。 路江寻大概在困惑自己的言行与所谓纠缠的关联,沉默不答。 “你是想和我上床吗?” 话毕她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品不出回甘,只是被苦味激得眼角泛泪。 --- 程幸:这人真烦。 又是上一篇文用到的葱梗。葱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啦,闻到香菜就会反胃发抖的我如是说。 05.食盐 店内依旧充斥着杂乱的人声,这个问句不过是暴雨时分的一瓢冷水。 程幸却知道路江寻听清楚了,因为他立刻悻悻松开了手里的调羹,陶瓷调羹摔落在白瓷碗的怀里,如电影里主角胸膛中枪倒地般突兀而合理,她的话语正是那枚子弹,直击血肉。 程幸彻底捏瘪铝罐,折迭处的锋利微弱地扎她的指腹,她安抚般地用那锚尖锐描摹指纹,目光却分离地向下审视路江寻的衣着,白色衬衫木质纽扣,裸露的半截手臂像石膏雕塑一样细腻,浮现的青筋彰显着生命力,脉搏的跳动是无法以任何材质复刻的专属于人类的特征。 再往上是他霎时泛起血色的脸,他清俊的眉眼与羞赧的神色并不协调。 “不是...我只是...我其实...”路江寻迫切地摆手否认,但却支吾不出真正的理由,论据不足使得他像垂死狡辩。 程幸不想探究他的苦衷,他们只不过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什么理由都逃不过肤浅。 “那我换一个问法,”程幸将疑问句改成易于回复的征求,“请你跟我上床好吗?” 对于生命只剩叁个月的程幸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长痛不如短痛,路江寻对她而言是一个知晓她住址公司的定时炸弹,她无法摆脱更难以应对,拒绝不起作用就回以极端的接受,与其给他机会每天刺探她的生活,不如给他一个终点的入场券,他只需要转身,反方向走过终点线,尽管这可能会冲减猎物过程本身所带来的乐趣,但终点终归是终点。 路江寻并没有如程幸预料般惊喜,他愣愣地坐直身子,手拘束地搭在大腿上。 程幸攫取到他的迟疑后猛然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情是非做不可的,哪怕路江寻过后依然纠缠,她的行为至少向她自己彰显决心,此后她不会再责怪自己优柔寡断,她已经尽力去切断。 “你想要吗?”路江寻踌躇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眼角也透露出挣扎,像是穷途末路。 程幸没有和他对视,或许因为所言并非真心,“嗯,我想要,我想请你和我上床。” 她第一次用如此端正的口吻发起桃色话题,文明已经被疲惫夺舍,两害相权取其轻。 “好。”路江寻的语调和先前被她拒绝联系方式时如出一辙,尽力遮掩失望。 “我没有经验,可能做不好。”路江寻的声音轻缓地融化在空气里,不知是心下羞耻还是其他,似乎在等着她反悔。 程幸有些意外,路江寻的穷追不舍用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止于社交距离,她对他的说辞并不给予完全信任。 “放心,你没有对比对象。” 程幸不了解男人间的胜负欲,只能实话实说地安慰他,当然信不信也由他,见过两面就提出上床的人的贞节牌坊根本毫无立足之地。 死到临头能在人生清单多打一个勾也不是坏事,程幸从来不认为做爱的对象一定会是爱人,否则地下色情产业也不会生意兴隆。 给任一行为的实施双方设定门槛本就是无稽之谈,学生家长参加家长会,夫妻诞下爱的结晶,这些理论在她身上从未生效,所以她坦荡地接受现实——她需要为了解决一个包袱而与一个近乎陌生的人上床。 她的身体早就落在了灵魂后面,身心分离。 她甚至不为自己的行为强求所谓逻辑的合理性,她只是自上帝视角俯瞰,冷然旁观自己坐上路江寻的车,去做没有爱的爱。 程幸对汽车毫无研究,看路江寻的车的成色和款型只能判断出它不便宜,不过汽车再便宜也是超出她的消费水平的。 当车内只有两个人,出于礼数她应当坐在副驾驶,但她只是毫不犹豫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她很少坐在副驾驶,不熟悉的事情不做为好。 程幸的脸贴在座椅靠背上,窗外的街景像流水淌过去,人变成未融化的盐粒,身形模糊,她总觉得摇摇晃晃的,或许是残存的酒精作祟。 又察觉到路江寻在看自己,但程幸不想抬头,她的脸远比不上路况重要,她相信路江寻清楚这一点。 程幸回忆里路江寻的眼神从不是别有用心,反倒总是含着铭刻的意味,仿佛要深切铭记住她的长相,但也正是这种足以称为真诚的目光让她狠下心。 她情愿他是她大学时遇见的几个随口几句话就能打发的追求者,也不希望他时不时不设防一般把诚挚抛掷在她面前,她对于这种人的处理毫无经验,以至于目前的对策称得上病急投医。 或许路江寻只是心血来潮地作弄她,大概睡过一觉就会停止对她的空间的侵入。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程幸去卧室拿了一套睡衣,居高临下地睨沙发上的路江寻,“我这里没有男生的衣服。”她找了一块不常用的浴巾,扔到他身侧的空位。 “我都可以。”路江寻局促地接过,全然没有了第一次拜访的从容。 “哦,那我先。”说话时程幸已经转过身。 程幸讨厌主动选择权,是一种由生疏而累积的反感,过去她经常只是一个选项,而非实施选择的主体。 程幸洗完澡穿了一条不常穿的睡裙,很简单的款式,藏青色,和她整个人一样闷闷的。 路江寻裸着上半身走进卧室时,程幸被他大片光裸的皮肤亮得晃神,她不含色欲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客观地承认他身材很好,肌肉与骨骼达成平衡,流畅的肌理与绝妙的皮相融合,像是电影场景里英俊的男主角,只不过电影只会停在这一幕,而他们还有下文。 路江寻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害羞,脸上又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 “你真的要继续吗?”路江寻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这句话。 程幸答非所问,“你好像,已经硬了。” 她的目光淡淡地投射在路江寻胯下的凸起,她看见那顶帐篷随着她的话支得更高。 她的性知识并不匮乏,相反,她的性教育接受程度远高于中国平均,大抵是因为福利院的儿童都是意外怀孕或未经产检而诞生的产物,是性教育失败的恶果,他们自幼在教导下就能分清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远不止头发长短,明白受精卵的产生过程。 程幸自月经周期稳定起便会在出门时在包里放好避孕套,被强奸是相对痛苦的过程,怀孕是绝对凄苦的恶果。 路江寻有一种奇异的扭捏,“我刚刚...看了一点视频,但是我可能做不好,你不舒服我就停下来。” “好。” 程幸应下,但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习惯逆来顺受,何况她其实很少被人真正体谅。 她掀开盖到腹部的薄被,睡裙下毫无遮蔽,她跪在床上,双手提起睡裙齐整的边缘,一路往上翻,皮肤渐进地暴露在空气和路江寻的目光下。 她抬起头坦荡地回望他时,他也礼尚往来地将下身的布料扯开。 程幸再怎样平静,瞥见他下身勃起的巨物时还是难免怔了一怔,深粉的柱身盘虬着筋络,与他俊朗的外表完全不符,像是磁铁的两极,一面温吞一面暴戾。 路江寻缓慢上前两步靠近她,目光停驻在她的眉眼,终于将手握成拳搂上她的腰肢。 这种时候还在绅士手。 程幸任由他凭借男性绝对压制的力量把她抱倒在床上,他甚至贴心地把被子盖回身上。 路江寻手肘撑在她身侧,呼吸渐沉,墨色的眼里装满她的脸。 二人沉默对峙,肌肤无一寸相贴,成年人的不言自明却在叫嚣,路江寻的唇近到程幸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的时候,她终于退缩了一次,她偏过头避开他的吻。 路江寻顿了顿,他没有为此羞恼,只是转而向下吻她的胸乳。 程幸强作镇定,紧张的手指在床单上揪出一朵不成型的花。 --- 给女婿解释一下,他事前看的是BBC纪录片《21世纪性爱指南》那类科教片,第二集讲到口交要注意压力热度湿度之类的(意思是下一章有口嘻嘻 06.冷焰(上)(H) 抑郁症会消减性欲,程幸早就知道。 所以此时此刻不止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陌生,她的身体产生的感觉也很陌生,像是捧着白纸分析数据,摸不清哪个环节需要从头再来。 她不喜欢黑暗,卧室的灯大开着,她低头可以看见路江寻的发丝被灯光熏出暖棕的毛绒质感,程幸抽离地想象她和路江寻此时的画面,落进电影里他们大概只是一对泄欲一般不和谐的床伴。 但既然做出了这种决定,显然沉浸地享受性爱对她更好,她意识到她剥开了一部分常年封锁的性欲,只沉沦这一夜。 路江寻有些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他的嘴唇耐心地吻过她锁骨的皮肤,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濡湿,疏忽过后室内微凉的空气把他唇舌的领地冻结成冰。 程幸的手掌贴上路江寻的后颈,摸索出他的脊椎,在他舔上她胸前挺立的乳粒时,她的指甲陷进他的脊骨的形状,酥痒感却自她的尾椎往上,过电一般。 路江寻勾着舌尖,从边缘往中央的红心舔舐,空出手轻柔地团捏她的乳肉,手中触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绵软,路江寻耐着性子讨好她的身体,指腹绕着红嫩的乳晕打圈,时而轻捏一把挺立的乳尖。 程幸胸口一片酸软,手臂箍住他的肩膀,双腿也松松地缠在他腰间。 路江寻将一边乳头舔得水光滋润后又转向另一边,像是在依照程序组装一台机器,有条不紊。 程幸对他流程之稳扎稳打颇有不满,这样按部就班地来,要到何时才能歇下。 “快点。”她手摸到他肩膀,方向不明地轻推一把。 “好。”路江寻展现出一种温顺的乖觉,嘴上却不怀好意地轻啮一口乳粒,招得程幸齿间溢出一声不设防的闷哼。 她趁着路江寻向下求索时也空出右手顺着路江寻弓起的脊背往下探,他的皮肤是一种有别于女性的光滑,隔着皮肉能感受到肌肉的力量,她至多探到脊椎中段便无能为力了,只能虚空地搂着他紧实的腰腹,使他的探索显得不如心理上那样一厢情愿。 路江寻吸了口气,嘴唇依旧贴着她的皮肤,从胸乳下滑到坦白的小腹,又吻上她的腰侧,亲吻时有极轻淡的嘬吻声,像倏忽爆破的气泡。 她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双腿忽而收紧勾住他,然而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双方都在名为情欲的沼泽里被迫深陷,一举一动都触发危险。 初次亲见阴阜的路江寻呼吸一窒,眼神中痴迷多于探求,花唇肥厚,阴蒂细粒,穴口处是丰艳的红色媚肉,透明的清液在入口处汇聚成淫靡的白,蚌肉般呼吸频率的开阖几乎将他的神智吞吃进去。 路江寻的下巴靠在阴阜边缘,无所措其手足,穴内已然蓄了一包清液,他好奇地用手指戳弄殷红的穴口,勾出一丝清澈的湿润,程幸几乎在路江寻碰上她的第一秒就闷哼出声。 他的食指从阴蒂划到穴口,来回数次,整个阴阜都沾上清液,他学着纪录片里的教程按住那一粒肉芽,打圈按摩,阴蒂上黏滑的液体使他的指尖站立不稳,几次从肉蒂滑到丰润的花唇,程幸的呼吸却越发粗重。 直到程幸不耐地以脚后跟蹭他的背,他才将手指小心地探进穴口,甬道当下急不可耐地绞缠他的手指,他为这触感而心惊,探入一个指节浅浅抽送,摸出内壁层迭的褶皱,那甬道曲折是教科书背面也从未提及的秘境通幽。 “嗯...”程幸咬住舌尖,眼眶酿出难言的暖意。 鲜活手指给下身带来的触感远远不同于卫生棉条管身塑料的硬质,微凸起的指关节和指纹的凹痕都过于细致真实,竟使她也产生了反向探索的未知感,以下体的知觉拓展想象他手上的动作。 平日里捧杯握勺的修长手指此时略折成极大钝角,往她私处挤送,动作间她听见下身来自她的粘稠水声,程幸几乎能想见路江寻的漂亮手指被她的液体沾湿的模样,她痛苦而期待地别过了头。 红嫩的阴蒂因为情欲而充血硬挺,像一颗待滋润的红豆,稍一灌溉便会生长出蔓延的艳情枝叶。 路江寻有些执拗地看着自己和程幸的交合画面,看她冒水儿的穴如何欲拒还迎地吞下他,又不舍地以缠绵的媚肉挽留他,他想要看清一切。 程幸在路江寻的手指下微微颤抖着,双腿小幅度地磨蹭着他的后背,脚趾绷紧,她不懂怎样将噬心的快感向外延展开,只是讷讷地闷哼。 路江寻却被那几声低沉的呻吟激得阳物又涨大了几分,硬得有些发痛。 他终于把娇艳的花蒂含在口中,舌面抵着那枚硬籽舔弄,纪录片提及的温度湿度他都尽力满足,像吸食田螺一样对着花蒂竭力吮吸,手指随着阴道突发的猛烈痉挛而一同震颤。 程幸几乎是立刻到达了小高潮,她的声音和她一同摇摆不定,像溺水一样呼吸停滞,张着嘴却吞不进氧气,“嗯...不行...” 路江寻反而更大力地嘬吸着阴蒂,连同花唇也一同经受来自唇舌的疾风暴雨,毫无技巧,全凭本能地吞咽吸吮,却足以取悦她。 从未经历过这般灵魂自下体抽干的极致快感,程幸手绞紧床单,避之不及地抬起臀,企图躲开他的侵袭,身体像一把雕弓,张到极限,直到身下淅沥潮喷出温热液体,她也像射出一箭后的弓弦颤抖出弦风。 残余的快感还是一团有碍思考的白光悬浮在脑海,身体不受控地颤栗着,挥霍淋漓的余波,程幸意犹未尽地咽了咽口水。 路江寻手依然轻柔地抚弄着阴阜,中指在穴内蜜里调油似的搅动,内壁还残留着高潮的余韵,却依然紧致,极尽包容地吞吐他。 前戏足够以后,路江寻探身去床头摸来避孕套,沿着锯齿撕开。 程幸听着那清脆的塑料声,竟感觉自己也成了可以随意被撕开,用来取悦他人的物品。 路江寻知道不能接吻,脸稍偏一些,对上程幸肩头,一手扶着阴茎找角度,龟头在花穴口试探地浅浅戳刺,将入未入地踟蹰。 程幸屏住呼吸,将双腿张得更开以方便他的进入。 “痛就咬我。”路江寻将干净修长的手指伸到程幸唇边。 --- 下半章还是九点发 后面还会有这种情况,我写的时候言之不尽,给一章的内容安排了超量的字数(或者本来就该是两章的内容我挤在一章写了...),因为我不高兴想新章节名字,一章四五千字可能看着又累,就会分成上下两节一天发完。 06.冷焰(下)(H) 热物一寸寸楔入,在未有人造访的领地破开一条生路。 路江寻才进了小半截,龟头此时被内壁紧紧裹缠着,进退两难,没有收到停下的指令,他只能顶着滔天的快感继续往里贯穿。 程幸有些迟钝地感到胀痛,这感觉过于陌生,以至于分辨不出是真实痛楚还是生疏所致。 终于整根没入,路江寻瞥见程幸脸色实在不佳,他的心也跟着一沉。 他压着嗓子问她,“痛吗?” 此时下身像被劈成数块碎片,整副身体都被一双宽大到足以吃下她的机械勾爪捏紧捏爆,痛觉扼住她的气息。 程幸痛恨他口是心非的礼貌,嘴上问出征求意见的问句,阳具却是不容置喙地侵入她。 她睁眼推开路江寻停在她唇边的手指,单手搂过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胸前,极慢地张开嘴咬他的锁骨,她毫不怜惜,牙齿抵着他的皮肤,像注射毒素一样深陷,直到受骨骼阻拦,齿尖进无可进。 路江寻倒吸了一口冷气,阴茎却没有因尖刻的痛楚而松动半分。 程幸泄愤一般加重力度,但不至于见血,她也说不清是在恨他当下的进入,还是恨他先前的作为,总之都是恼人的。 僵持了几秒,舌尖都要品出他肌肤的清苦滋味,程幸终于放过了他的锁骨,重又躺回枕头靠着,开口时声音极慢极轻,“就这么痛。” “你动一动,我这样更难受。”短短两句话却耗费了超常的体力,程幸话毕又闭上眼。 路江寻咬紧下唇,抬臀抽出小半截,又缓缓埋入,原先扶着程幸腰的手都松开,生怕轻举妄动又弄痛了她。 前几下抽插中依然是痛多于爽,程幸没有演戏的必要,只是克制地小口呼吸,心中悲悯地想,纳入式性交的女方快感或许真是父权制的骗局。 路江寻轻易从甬道的紧实中获取快感,但却始终不知道怎样使程幸也同他一起攀上高峰,直到他误打误撞地顶上了某一处粗糙的区域,沉默隐忍许久的程幸瑟缩了一下,花穴跟着涌出一波汁液,像捶中果实中心,榨出汁水。 这诚实的生理反应是路江寻最好的指示,他接下来每次进攻都认准那块区域,硕大的龟头慢条斯理地碾过去,穴内果然又是一阵绵延的绞缠,深处酝酿出黏稠的爱液,将他们的意志胶着在一起,抽送间身体欢愉终于同频跳跃。 程幸被这突如其来的愉悦感打得猝不及防,下身涨起酥麻的快感,接连沿着尾椎往大脑攀升,脑内炸开只见其形的烟火,战争般无穷尽地冲击她的承受能力。 她指腹掐上路江寻的肩背,声音沾染了面上没有的哭泣,在他缓慢抽出时柔声应和,“嗯...那里...” 路江寻如同得了圣旨,原先踌躇的手重又稳固地落在她的腰侧,他抬胯挺身朝穴内送入大半,此时的抽动不再似最初艰涩,温暖潮湿的甬道在尽力容纳他这位异乡人。 下身强烈的快慰似飓风般瓦解土崩程幸的意志力,恍惚间那不受控的快意使她产生濒死般身不由己的错觉,像被强卷进超维度的时空,身心变形。 耳旁抽插的水声愈发急促时,她的呼吸也渐止,喉间只余惊呼腔调的抽气声。 路江寻伏在她身上低喘时,她忽地抬手挡住眼前刺目的光明,也挡住了路江寻的脸。 射精过后路江寻依然是精神饱满的模样,反观程幸如搁浅的鱼神智涣散地喘息,路江寻将她抱去洗手间,程幸手握成拳搂着他的肩,呼吸沉沉。 他将水开到适当的大小,又调好温度,牵过疲乏的程幸准备给她冲洗身体。 程幸垂头许久,忽而抬眼看他,她眸光闪烁,嘴角莫名地勾起,她缓缓伸出手,握紧许久的拳头摊开竟是一枚避孕套。 路江寻想不到她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竟登时就硬了,他为自己的反应而羞耻。 “你...”路江寻望着她清瘦的肩膀,她的骨骼纤细到有一种病弱之意,开口却忘言。 程幸对刚才情事里的濒死快感意犹未尽,她知道路江寻也是舒服的,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将避孕套塞进他手里,“我还想要。可以吗?” “可以。”路江寻关掉花洒,庆幸室温适宜,避孕套的铝膜包装躲在他手心沿着他的生命线勾画,他一时之间却不知所措。 程幸竟也从他的神情猜出他的苦恼,过去常在影视作品里看见后入的体位,她自觉地转过身,扶住水龙头的横杠,额头贴着潮润的墙壁瓷砖,一副背影是别样的沉静。 路江寻摸了一把阴阜,穴口软肉因方才的抽插而外翻出薄薄一层,他的手指按住阴蒂,细密地打圈揉捏,带动穴肉富有规律地收缩,进而泌出润滑的液体。 他另一只手掐着乳尖,手掌托着乳肉下缘抚摩,胸膛贴紧程幸的后背,结实的肌理代替手指爱抚她的身体。 “啊...可以了...”程幸被他的上下其手的抚弄得直不起身,将手伸到背后乱摸一气。 她脸颊涨得绯红,贴紧冰凉的瓷砖降温,声音沙哑,“插进来。” 逼仄空间里动静放大万倍,明明是命令语气的祈使句,她的尾音却似一曲终了的绵绵回声,路江寻被她猫儿似的恳求激得眼角发红,也或许是被水汽蒸得。 他匆忙戴上避孕套,还不忘把包装纸扔在置物架上。 后入的体位是程幸尚未体验过的深入,路江寻极有目的性地往敏感带碾去,整根没入时程幸已经顾不上表情,双腿都因下身过分的开拓而战战,赤脚踮在湿滑的瓷砖地面,喘息都带了蒸不发的迷蒙水雾。 路江寻自背后舔吮她的耳垂,牙齿轻轻咬上软骨,程幸意识到这是比接吻还要暧昧的酷刑,他的气息像羽毛搔刮耳膜,痒麻感却直从耳尖冲到心头。 调转方向,程幸被压在浴室的隔门上,乳被冰凉的玻璃压得变形,双手再也找不到支撑物,任由路江寻把她的手握在手心,白腻乳波随路江寻的挺身与抽离而规律地荡漾。 甬道被填充至完全,连续的抽送带来速度和温度,穴口捣出捻着白沫的汁液,汁水丰沛如吸透水分而生长的瓜果横切,却远比清晨朝露更有成熟的意味。 高潮时程幸几乎失力地倚着玻璃隔门下滑,却被路江寻抱住胯,并不拢的腿间是他大操大干的性器在出入,花穴狼狈如暴雨中的花瓣,憔悴惹人怜,水液顺着娇红的花唇往阴茎上淌,画出色情的符号。 狭小的浴室里霎时只剩张扬的肉体冲击声,两副年轻的躯体纠缠在一起,被浓重的水雾溶解到仿佛本就为一体。 程幸禁不住路江寻激烈的操弄,到最后她已经只能依靠他的臂力支撑,等路江寻处理好一切将她抱回床上时,她轻哼了几声便彻底睡去。 事后给程幸冲洗身体时,路江寻已经尽可能地细致轻柔,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弄湿了她几缕发丝,他一时间找不准该用的毛巾,索性用他的T恤给她擦头发,顺着发丝的弧度,竭尽所能地轻盈动作。 棉质布料上抿出浅淡的水渍,肩膀处缝合线上长出深蓝色的渺小湖泊,路江寻看着那颜色微微笑了。 这是程幸留下的痕迹。 程幸睡着的模样很恬静,睫毛的影子淡淡地投在有些发青的眼圈,比她本身的年纪看起来还要小,微微向下的唇角其实让他很想吻上去,但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允许。 路江寻小心翼翼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贪恋地看她的眉眼像泡进泉水的花瓣舒展开来,想象她睁开眼用温和而非敌对的表情回望自己的样子,却见她嘴唇翕动了两下,以为她是不舒服,他将耳朵贴着她的嘴唇,放慢呼吸分辨她的呓语。 他听见她说,“我想回家...” 他愕然僵住,年久失修的机器簌簌抖下锈屑,心脏某一处伤疤像被高低海拔的巨大气压差撑破,流出脓血。 --- 企图写一些脱离男凝的东西,但是似乎大获失败。 很烂的肉,辛苦大家看了,我在搞黄方面一直没什么兴趣和信心,只能说尽力了,结果也如你们所见地没有很好,真的抱歉。每次写完一章这样差劲的肉都想大哭一场。 懒得写处男秒射的情节了,纸片男不求真实,再真实就要阴茎短小包皮过长阳痿不治前列腺发炎兼患精神繁殖癌了(怎么感觉是现实男性基本盘...不过毕竟是纸片人,这些问题都没有 男主的的确确是干净处男,拒绝N手货烂裤裆菜花男,我见一个杀一个,剁碎倒进泔水桶,我是说在我的文里。 用T恤擦头发是从重庆森林领带擦鞋得到的灵感,当然穿过的T恤和领带没办法比,头发也应当比皮鞋更受珍视,只是我想这样写啦。 我真的话太多太多了,也不知道怎么改,希望不会太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总之感谢大家容忍,不喜欢正文或者作话或者其他任何方面的话默默离开就好了,看到不太好的评论我会难过的。 说到梦话,我小时候刚学拼音那阵,有天晚上说梦话都在背声母表,有点勤奋好学的哈哈哈 今天发文时间卡一下朋友的生日,嘿嘿 07.白粥 程幸醒来的时候有些懵,倒不是因为她未着寸缕,也不是因为路江寻粘连在她脸庞的目光,而是她已经很久没有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了。 她昨天坚持来她家上床也是因为她需要早上吃药,但显然这一夜安眠与她吃惯的药物没有太大的关系。 程幸并不打算将睡眠质量的提升归功于性爱,那是一种类似精液可以补充蛋白质的用心险恶的伪科学说法,将性爱抬高到有益身心的高度显然是动物欲望驱使的胡编乱造。 昨晚相较于从前有太多不同,她没有兴趣像排查漏洞一样究出好眠的原因。 “早安。” 路江寻的慌乱只出现在她回望他的一刻,而后他自然地送她一个微笑,程幸见他已经穿戴整齐,随时都能出门,似乎只是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早。”她用被子捂着胸口坐起身,下身难免有些扩张过度的不适感,但还算能忍受。 坦诚相对一夜,她也没有什么好避忌,光着身子去衣柜找衣服穿。 窗帘筛进昏黄的光,清晨被暖光烘得似昏睡午后,程幸的白皙有了凌冽的质感,光线辅助勾勒出纤细的身材。 胸与臀是艺术作品里最爱描摹的女性身体部分,路江寻却像被吸进她腰臀交界的两枚腰窝里,心神顺着她身体曲线坠落。 程幸的内衣是一律的黑灰色调,她随手拿了一件黑色内衣,手背到身后系上搭扣,蝴蝶骨随着动作隐在温润背肌下,黑色肩带将肌理划分,衬得皮肤白腻腻。 程幸俯身穿内裤时微翘起臀,不经意将下身暴露一二,从路江寻的角度能看见泛着粉的花唇,再往前是一掐就会激得花穴淌汁水的肉蒂,路江寻痛恨自己的联想能力,几乎每一处触觉记忆尚存的皮肤都在叫嚣着欲望。 路江寻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点了外卖早餐,你趁热吃,我再借洗手间用一下,用完我就走。”他语速很快,显然他并不是不清楚她对他的抗拒,何况昨晚程幸撇清的意味已经很浓。 程幸低低应了一声表示知道,她倒无所谓路江寻久留与否,昨晚床上的狼藉都被他一声不响地收拾干净了,留他多几个小时说不定她家可以整洁得像样板间。 路江寻打完招呼立刻逃也似的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对着下身昂扬的家伙叹了口气,原本晨勃时冲了一次冷水澡才压下去,只是看见了一个背影就又抬起了头。 他右手包裹住茎身,拇指时不时擦过马眼增加快感,他意识涣散地瞥向空荡的淋浴隔间,想起昨晚的情事,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准备缴械投降。 门被拧开,程幸的脸背着光出现在门框里,带来门外磊落的光源,她原本因为困意眯着眼睛,见状轻微挑了挑眉,“我打扰到你了吗?” 她换好衣服后又花了些时间处理工作消息,的确没有想到路江寻还尚未离开,何况门没有落锁,程幸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唐突之失。 “没有...” 在听见门响的一刻路江寻便控制不住地射了出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射在了墙边的置物架上,洗护用品的包装沾上了白浊的液体,还洋洋得意地有向下滴落的趋势,淫荡又荒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急急忙忙口头道歉。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动作,只能慌忙拉上裤子,扯过身旁的纸巾盒,蹲在置物架前疯狂擦拭,心里已经给自己判了刑,在程幸家里自慰还被她撞见,甚至弄脏她的私人物品,他几乎羞愤欲死。 程幸倒是对他的欲望完全包容理解,她面不改色地走到盥洗池前,严谨地挤出黄豆大小的蓝色牙膏膏体。 “你别着急,慢慢来。”程幸打开电动牙刷,嗡嗡地刷着牙。 洗手台上有纸杯和一次性牙刷,是昨天程幸洗完澡找出来的,方便路江寻拆开使用。无论如何他都是客人。 路江寻用后郑重其事地把它们摆成了一套,只是长柄的牙刷和低矮的纸杯并不般配,甚至正如他们两个人的组合一样滑稽荒谬。 路江寻或许认真钻研了摆放的角度,牙刷在镜面与杯底找到了绝佳的平衡,借助叁角形的稳定性站得稳当,大有固定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仿佛主人也能凭此常往。 可是一次性就是一次性,多用几次就会烂掉的,纸杯底部已经有上爬的深色水渍,把纸质浸得潮软。 程幸的目光从镜外纸杯挪移到镜内路江寻躬身下蹲的背影,他勉强处理好心情,埋头细致地擦净物品包装。 路江寻的头发乌黑浓密,摸起来却很柔软,大概是不敢自作主张用她的梳子,索性就没有打理,他后脑勺有几缕头发不和谐地翘着,随着他的动作有些积极地飘摇。 在程幸的观点里,梳子的私人意味远高于毛巾衣物一类。木齿里勾着两个人的发丝,不同的发色与质感混缠,那会是很暧昧的意象。尽管现代早已没有古时结发同心的说法,程幸却一直都坚持不与任何人混用梳子。 只是很难得,路江寻没有踩上她的雷区,虽则她的情绪也不会因此炸开比毛衣静电更大的爆炸,至多像他当下的发型一样被扯得乱些。 程幸洗漱完毕走到餐桌看了一眼路江寻点的外卖,牛皮纸袋里是一个堆一个的厚实塑料包装盒,盒盖浮印着酒店的logo,显然和她平时吃的12315常驻粥品不一样。 她掀开盖子,粥还冒着热气,泛红的虾仁和绵密的蟹肉都竭尽所能地勾起她的食欲,她没有感到惊喜,只觉得自己像被皇帝宠幸后收到封赏的宫女,不对等的忐忑填充进思绪。 不知道怎样偿还。 程幸抬头看了眼玄关方向,路江寻转过身正准备换鞋,后脑勺的头发还七歪八扭的,这个发型并不符合程幸先前给他打下的“大众情人”的标签。 “你要走了吗?” 程幸趿着薄绒拖鞋朝他走过去,发言的对象是路江寻,她视线的终点却是他脚上单薄的一次性拖鞋,鞋底薄到足以热传导,不知是他的体温传递给地板,还是地板冻住他。 路江寻应声抬头,有些回避,想必是还在记挂着刚刚的尴尬,“嗯。” 他在程幸走到他面前时不自觉地将手贴上运动裤边,像在藏匿犯罪证据,但他的手心分明早就清理干净。 程幸没有略过他的小动作,几乎安慰地,她嘴角使力勾出一抹笑,眼神却依旧是不含笑意的冷淡,望向路江寻的墨色瞳仁。 路江寻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不习惯仰脖看他。 “你低下来一点。”程幸抬手,四指并拢朝自己的方向勾了两下。 路江寻听话地弯下腰,脸正对着她,害羞使他耷拉着眼皮不敢和她对视,密而长的眼睫颤颤,衬得他清俊的脸有一种纯真。 好像在索吻。 “不是这样的。” 程幸抬高手,把他的头顶往下拍,她只花了一分的力气他便十分顺从地跟着她的动作垂下脑袋。 程幸手指顺着他的发丝捋了捋,将记忆里违和的几撮头发朝正确方向扭转,手感凑合以后她便抽回手,“好了。” “谢谢。”路江寻重又抬起头,依旧保持着与她齐平的高度,他低眉顺眼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算了。”程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拧了拧眉。 他用了她的牙膏,呼吸是清新的薄荷味,她惯用的沐浴露的淡淡甜香混着他的身体气味,程幸闻起来像在照镜子,但又与自己截然不同。 “什么?”路江寻不知道哪里又出了问题,闻言抬眸与她对视。 程幸闭上眼,阻断来自他天真诚恳的目光,她单手勾住他的脖颈,把嘴唇印上他的。 路江寻呼吸一滞,颈动脉联系着胸腔心跳,霎时雀跃,急促的心率诚实地将他的惊讶与紧张全数曝露在程幸的手掌心。 程幸原本只是想完成所有的流程,接吻这一环节的遗漏或许并不足以使路江寻决心放手,但他的反馈也有些超出她的认知,她像是下了一颗绝妙的棋子,非她本意地。 他们在接吻方面是一概的新手,双唇相贴以后便没了动静。 程幸有发起人的自觉,她稍稍前倾,牙齿轻轻含住路江寻的唇瓣,舔了舔他的嘴唇,他听从地微张开嘴,谨慎地呼吸,仿佛她是停驻在他唇角的蝴蝶,然而吐息里洋溢的清冽气息分明足以将她吞没。 程幸并不打算进一步加深这个吻,停顿了几秒便抽身。 她后退半步,用刚好够他听见的音量道别:“再见。” 松开手后她便转身走向餐桌,径自坐上了路江寻先前拉开的餐椅,她专注地拿了勺子搅了搅粥,粥香在空气里做分子运动,直熏到气氛弥漫着大厨耗费数小时熬煮出的浓厚。 玄关处的路江寻还飘飘然,嘴唇残留着温柔的触觉和温度,他一动不动地愣了几秒后终于梦醒一般站直,但又不忍心回过头,他脸朝着程幸的方向拧开门把手,钢制把手微弱的回弹力度几乎足够使他放弃离开。 “程幸,我走了。”路江寻需要很努力才能不把最后一个字变成“啦”。 程幸背对着他点了点头,不愿再多说话。 原本在心里打好草稿的“再也不见”之类的话语早在她若即若离的吻里彻底失去见天日的资格。 路江寻用自己这辈子最轻盈的力度关上了门,直到走进电梯才开始放松下来,做出胜利的庆祝手势。 “你和那个女生有新进展了?”钟秉的手搭在厚厚一沓文献上,转笔时笔帽敲在纸面的声音像雨滴。 “是的,而且是很大的进展。”路江寻双臂展开躺在皮质沙发上。 “你们能再遇见也是难得,祝你成功。”钟秉忍住没有直白地形容路江寻此时的憨傻痴状。 “借你吉言。”路江寻假装听不出他的揶揄,谦谦道谢。 钟秉身为理应贯彻冷漠理性到底的医生,家中却绿意盎然,钟秉说自己天天在医院工作加班已经很辛苦,家里再装修成性冷淡风他可能需要去看精神科。 路江寻原本只是在他家中无目的地乱转,摆弄钟秉学生时代的奖杯奖牌,却在茶几上看见未来得及装订的数十页纸。 路江寻拿起一页目录朝钟秉甩了两下,“钟秉,这个是什么?” “那是我的药物研究。”钟秉扶了一下眼镜,回忆起茶几上摆放的是他早年的药理学论文。 路江寻随意扫了一眼却愣怔住,他顺着目录找到对应的页码,抽出相连的两页。 “盐酸帕罗西汀,是吃什么的?”路江寻像不识字一样艰涩地读出标题的宋体字。 钟秉听见这个在抑郁症治疗时通常优先考虑的药物的名字,撇了撇嘴,他向来缺乏给小学生解答加减法问题的耐心,“你可以自己看。”怎么春心萌动一下连字都不认识了。 “抑郁症。”路江寻很慢很轻地念出紧接着下一行的适应症。 “怎么了?”钟秉虽然是医生,却并没有读心的能力。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不忘把论文摆回原状,但他所能做的似乎也仅此。 路江寻好像一下子缕清了很多事情,关于程幸总是翳着阴云的目光,和她脸上时常出现的迷茫的表情。 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远甚于徒然逝去的时间。 --- 亲吻是给小狗的奖励 两个人的前缘会到中后段开始解释,不用很期待的,毕竟这篇文真的很烂,虽然我很喜欢女儿,但是我没有写好,哪里都没有写好。 08.饼干 程幸很少用“牛皮糖”形容一个人,黏腻揪扯倒是其次,主要是究其本质它还是甜的,这样的比喻会显得当事人乐在其中,一般对于甩不掉的包袱用“狗皮膏药”作比会更合适。 她用评估自杀方法的方式给路江寻打分,给他找到恰当的喻体穿进去,后者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在被评判着,盯着影院售票处的小食菜单挑选。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路江寻点了一杯橙汁,照例询问程幸。 “没有。” 程幸食欲缺缺,强吞下不对胃口的食物只会溶蚀她本就不算愉悦的心情,上一次的蛋炒饭就是前车之鉴。 路江寻单手搭在玻璃柜台上,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两张电影票,这姿势并不是影视剧里常见的以拿烟手势取物的随性风格,反倒有一种递上名片般笨拙的认真。 “好,那你等一下可以尝尝我的。” 路江寻微低下头,目光或许停驻在她的头顶,程幸只听声音也能判断出他在笑,他清新的气息温和围堵她。 为什么上过床以后路江寻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殷勤,甚至程幸感觉他更加关怀自己了,她对当下的境遇是十足的始料未及。 程幸不喜欢看电影,也不喜欢周五下班后的时间被他人侵占,但她也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轻易答应路江寻堵在公司门口作出的邀请。 彼时程幸刚打完卡便瞧见了倚着梁柱的路江寻,后者一见到她便像见了救兵,不无懊丧地走向她,他说被朋友放了鸽子,不忍心浪费电影票所以想要邀请她一起看。 程幸听后不悦地发觉他分明是笃定自己是一个娱乐生活极为贫瘠的独居女性,或许他将一场有人在旁的电影当作有效的鱼饵诱她上钩。 程幸有一千个理由拒绝,只是被爽约是她的软肋,太明白承诺破碎、期望落空的挫败感,她几乎是不忍心推拒。 她不想自我夸耀心地善良,只能在上车后为自己的冲动狡辩——她闲来无事,恰好有时间看一场免费的电影而已。 路江寻订的是一部文艺片,程幸认为她睡过全程也不会很奇怪。世界上每一部电影都至少有一秒钟赠与迫于无奈出现在影院的人以昏睡的台阶,而通常文艺电影提供的是漫无尽头的天梯。 进场时程幸下意识地低头跟着人潮的方向走,直到路江寻轻轻捏住她的手臂。 “我们是走这里。”他的手掌温暖干燥,隔着两层布料依然温热地触上她的皮肤。 “哦,抱歉。” 程幸这才抬眼看门口的标识,里面是一部票房火爆的喜剧片,她有听到午休时同事高声讨论这部电影,但她和喜剧电影向来很不搭。 路江寻在她找到方向后依然牵着她,说是牵也不合适,他的手只是有些虚空地围着她的手腕,带来一点温度而已,像是知进退的引路者。 他将程幸带到座位后才松手,只剩一圈残存的暖意如烟雾袅袅绕在她的手腕,两次呼吸过后便彻底散去。 影厅里人不多,路江寻买的是IMAX厅,大概只有路江寻和他的朋友会花高价看平淡文艺片。 开场不过几分钟,程幸就有些犯困,憋了几个哈欠以后她往身边空座位靠了靠,侧脸贴在粗织靠背上,面朝向空荡的半排座位,避开刺眼的电影光线,尽力不冒犯路江寻。 看电影对于双方契合度的要求不高,路江寻大概只需要有人帮他消耗掉那一截票根而已,再或者,他只是需要有人坐在他身边而已,她宽容地放纵自己的睡意,何况嗜睡只是药物带来的偶发性副作用,她无法控制。 这一觉称不上安稳,即便电影的对白和配乐已经足够轻缓,程幸的意识却始终昏沉沉地悬在清醒与梦境边缘。 散场时嘈杂的人声和大亮的灯光一齐涌向感官,程幸终于被推向神智清明的一方。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转头看路江寻,本以为他至少会有些失望,但后者依然温柔地微笑回望她,柔和的眉眼有种包容万千的宽恕感。 “你醒了。” “嗯。”程幸动了动脖子,放松颈椎。 “我们走吧。”路江寻站起身,不忘拿起凹槽里的饮料。 程幸无视路江寻友好伸出的借她支撑的手,自行按着座椅扶手站起。 她睡觉的姿势不活跃,但还是无法避免地弄乱了一部分头发,路江寻兴许是想起了前些天她为他整理发型的画面,便也自然地抬手给她轻巧地顺着发丝,举止贴心细致如有情人。 程幸处在睡醒后的惯有迟钝中,来不及阻拦他的动作,尴尬地站在走道边沿,头皮传来极细微的知觉,她肢体僵硬仿佛受刑。 “对不起。” 路江寻无意扯到她发尾打的结,看见她因痛皱眉便立刻撤回手。 “嗯。” 程幸为他的撤离放松肩膀,紧接着毫不在意地抓了抓头发,她抬脚便走,将他们的距离拉回从前的宽度。 不说“没关系”是因为没有必要。 程幸是习惯道歉的一方,却痛恨收到原谅的回应,一来一往或许会显得双方的礼貌对等,但她只觉得这样一个类似要约缔结的流程是对微小失误的无限度强调,是对谨小慎微的她的强力掌掴。 她以己度人,路江寻的这一句道歉也不过是他教养的一部分,不必认真对待。 停车场距离电影院有一段路程,来时程幸不发一言,期望把路江寻晾在缄默里他就能充分感受到她的冷淡,但显然她预判错误,因为路江寻的热情丝毫不受她态度的影响。 程幸方才的一场觉冲减了些许白天工作的疲惫,她认为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应当适合长篇大论。 “一般,人缺什么就会在名字里加什么对吧。”程幸初初开口时,喉咙有一瞬的失声。 夜晚填充着世俗黯淡的喧嚣,汽车鸣笛和车尾红灯足以构成热闹的景象,程幸的发言于这个城市而言并不算突兀。 她轻吸一口气,鼓励自己说下去。 “像是小孩如果命里缺水,家长就会在名字里加个叁点水的字,要是小孩生性爱哭,家长也会考虑把水相关的字去掉。” “所以路江寻,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呢?” 程幸抬头对上路江寻的目光,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将他打断。 他的回答并不重要。 她重又平视前方,此时一辆公交车驶过,勾着挂环的乘客被包裹在冷白均匀的车内灯下,像凝在琥珀里的昆虫,亘古不变似的。 “我猜一猜,你看起来是能够得到一切的样子,很少有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很想知道寻找的感觉。” “不是这样的。” 路江寻不急于为自己辩解,甚至连指出错误的理所当然也不曾泄露在沉静的语调里。 程幸脑海里闪回过一个名为杨天的男生,他在她信口胡诌他的名字含义后驳她以洋洋洒洒的注解,自盘古开天至天理人欲,从天工开物到天宫一号,她至今难忘那场以姓名为主题、以自恋为宗旨的演讲。 还好路江寻不算太爱外露的人。 “好吧,看来我猜错了。”程幸扬起眉毛,勾起唇角,做了一个轻松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她接下来的话不会轻松。 “但是这个原理对我来说成立。” 程幸右脚稍稍偏移便能踩在盲道上,足底有凹凸的棱感,与左脚脚底的平坦明显区分,但这样走路重心不稳,程幸有些沮丧地踏回平地。 “因为命运很不幸,所以名字里有一个幸字。”程幸并不打算过多解释,毕竟这些只是辅佐她论证的论据而已。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地纠缠我,你的出现让我很困扰。之前我以为你的目的是上床,上过床以后我们就能再也不见面,但你似乎对此有所误解,我不是在和你玩什么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不喜欢你。”程幸为她的诚实感到亏欠。 “我不会跟你恋爱,我连爱自己都做不到,更没有办法爱别人。” 从前程幸总会用这套说辞对付追求者,屡试不爽,不过她当时还会诚实地介绍她的家庭背景——她是孤儿,每天为金钱发愁,没有冗余的无薪时间分给虚空的爱情或空虚的人。 如今她保留了这段话没有赠给路江寻,不仅因为她不似当年捉襟见肘,更因为路江寻毕竟不是靠父母提供生活费过活的男大学生,金钱问题不足够使他撤退。 往常男生听到这里便放弃了一大半,眼中对猎物跃跃欲试的火光被浇熄,他们预设面前的女生或许可以靠伪装深情俘获,但她所附加的经济压力并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内。 只不过扶贫虽然不是人的爱好,可同情尚且是人的本能,那些男生往往会在告别前善意地发出援助邀请,说她如果需要钱大可以联系他们。 联系?程幸的刻薄在此时露出獠牙,心中凄惨地想,是援助交际那一类的联系吗?就此再也不见。 路江寻保持着倾听的礼节,没有打断她的发言,他手中的饮料半满,行走间液体或无节奏地碰击杯壁,清脆声音勉强缓解了死寂的沉默。 程幸的思路得以继续顺利延展,派发好人卡是标准收尾。 她微蹙起眉,这是她所理解的诚恳的表情,应该能显得她对接下来的话斟酌而用心。 “路江寻,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今天是电影,是不是哪一天你的女朋友缺席你也要请我顶上呢?” 电影实在是太拙劣的约会借口,程幸应下时或许是头脑发热,但也或多或少有些借此摊牌的意味。 讲到这里程幸感觉有点冷,牙关微微打颤,大段语言输出耗尽了她体内的热量,她很久没有将个人观点通过喉舌传达出口,陌生的行为总是格外耗费体力,即便理论上说话应当是连运动都称不上的低消耗动作。 路江寻再也无法假装听不出她的终止意味,无论是这一次见面,还是这一段关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朝程幸,郑重道:“对不起。” 程幸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想象着他们二人在这一条漫长人行道上倏然止住的行进身影是会更像廉价钢笔洇出的墨渍,还是限制线段长度的短促端点。 她躲进外套口袋的手指往布面边缘的缝合处抠了两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但她早已摸不出儿时粗糙衣物常有的针脚,程幸将手回缩成拳。 “没关系。”她板正地咬字,像掰断一块苏打饼干。 她认为这次道歉的确需要一个原谅,原谅他在这段时间侵犯她的独处空间,除了原谅也再没有其他回答。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路江寻的声音失了松弛的笑意,开口竟然滞涩。 他握着饮料的手骨节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正经历着比被胡乱分析名字含义这一事件更深的、更亟待澄清的误解。 “嗯?”程幸瞪大双眼,愕然对上路江寻毫无退缩的坚定表情。 晚风拂在她脸上,将眼睛吹得干涩到有些酸楚,她有一种被雨淋湿的错觉。 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 真人真事,高中有个名字叫“天”的男同学在名字介绍的小作业上写了一篇小论文长度的解释,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为其字数之多而震撼,当然我不是说“天”这个字理应解释匮乏,尊重所有名字,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在男的身上真的很好笑耶! 所以男主很符合来自我的女性凝视,男子少语便是德。 女主的解释其实用上帝视角看没有错,男主就是寻找,但是男主爸妈起名字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嘛,我不是他妈,我只是小程的妈咪,嘻嘻 对不起文艺电影,我这边说的大概是地球最后的夜晚那类的不太好看的文艺片(谦虚) 这章被朋友说看起来有点拖沓,包括下一章也有这种问题,但我真的不太会修呜呜,只能做到心理上深刻反思 09.果汁 程幸的社交关系向来极为简洁,公私分明。偌大的江市里与她关系最亲近的人应当是每月都有金钱往来的房东太太。 但她也并不是一直如此孤僻。她也曾经受欢迎过。 由于留存的影像稀缺而模糊,程幸只能将自己自己儿时的人气归功于外表,被弃养后总是立刻就会有新的父母来拥抱她,转学后会有新的男生女生给她送省下来的午餐酸奶。 瞥见桌肚里色彩缤纷的糖果时,程幸偶尔会有一种“友情不过是菜场买菜”的失礼比喻在脑海酝酿,可是明明她才应该是被挑拣丢弃的那一个。她会在归还礼物时饱含歉意地向对方微笑,转过头时的表情像被揉烂的琉璃糖纸。 后来青春期磨去了她的婴儿肥,惫懒的眼神和垂丧的嘴角并不是美女的配置,纤瘦的身材罩在几年如一日的水洗校服下,只会加深她的孱弱。 高中时期她独来独往,被同学私下里贴上许多标签,她的家境成为躺在小纸条里的谈资供人闲聊取乐,她永远只是绑紧马尾,闷头做习题,家中的行李箱总是整齐得足够她说走就走。 不过她那叁年的生活倒相对稳定,没有再被送回福利院,她和养父母挤在叁十平米的家中,数着日子等待高考结束。 大学时与随机分配的舍友被迫绑定,经济状况限制她的选择,把她推向人群,任群居生活将她的意志切割至血肉淋漓,也正是大学期间的无谓社交使她时常怀着些朋友,还是有不如没有的安慰。 稍稍回顾人生,程幸并没有养成珍惜朋友的观念,反倒有些避之不及。 所以当一个交友请求敲上门,程幸本能地犹豫又迟疑,甚至闪躲。 事到如今,她不能再驳斥说他分明是喜欢自己,显得太自以为是,尽管她先前的独白已经足够自作多情了。 年轻的同龄人们往往会用“试着认识一下”作为和异性的搭讪词,给予一个开端以无限的延展空间。 “只想做朋友”这种说辞显然把暧昧摔碎,将退路钉死,却完美地反驳了程幸先前的观点。 路江寻话毕,几乎是以革命党人的坚贞不屈站立着,辣椒水老虎凳也不足以使他为自己的言行退却似的。 程幸目光停留在他胸口,他的锁骨被衣物遮住,她不知道他的锁骨上还有没有她的牙印,总之舌尖还记得皮肤的滋味。 “朋友也会上床吗?”程幸没有一点反问的语气,这是一个百分百的疑问句。 他们二人的相处自起点就已经歪斜,在交颈相缠的基础上追求友谊,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滑稽。 但她也绝对不想同他发展单纯的肉体关系,炮友意味着对等的性需求的满足,性欲相较于所谓爱情更具有生理欲望的稳定性,可攀附在性欲之上的关系终究是人际关系的分支,也必然携带着寻常人际关系共有的不确定性,有失有得,随叫随到,程幸不能为自己可怜的精神状况打包票。 她还没来得及自然地接上“不做炮友”的宣言,路江寻的回答便送了过来。 “如果你需要,我就可以。”他急急追赶她的思路,像提拽着行李箱追赶火车的异乡旅人,光洁的车站大理石兴许会反射出他此时仓皇的脸庞。 “需要”这个词很有趣,予取予求。 程幸安静地笑了,眉眼却也柔软起来,“很新奇的定义。你真是一个,乐于奉献的朋友。” 她瞬间了然路江寻的以退为进——他宁愿这样狼狈地握紧手中流沙,抛弃所有主动权,也不愿意结束和她的联系。他心甘情愿地将上位交予她。 患得患失的一方先行处于低位,程幸不过是不在意,路江寻却似乎在意过了头。 可她的才貌甚至不够他病一场。 她现在有些好奇,路江寻可以为了她这样一个完全无法提供情绪价值的“朋友”坚持多久。 像是在进行人生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田野调查,只差一步就能跨出泥潭,但她发觉顺势而为或许并不会太坏,她放松了四肢,跟着泥泞的沼泽下沉。 程幸决定同意他的提议。 她以顺水推舟的邀请代替接受:“那我们去上床吧。” 轻松到寻常的语气。他们去上床。 路江寻听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喉结滚了滚,无数种微表情细节将他弛然的心境暴露,他竟也不知遮掩了。 程幸随手接过他手中的饮料,杯壁捂出了他的体温,他手心触碰之处留存着鲜明的暖意,她对着他喝过的吸管抿了一口。 太甜了。程幸的眉眼拧作一团,屏住呼吸咽下口中的果汁。 “你喜欢喝甜的吗?”她将饮料归还给路江寻。 “不喜欢。”路江寻小心观察了她不悦的表情,小跑两步将饮料扔进路旁的垃圾桶,果汁为自己的不合时宜沉沉坠落。 程幸看着他的身影远离又转身接近,她知道这种联想很不合适,但他真的有点像狗,她几乎能看见他摇晃的尾巴。 “可是我还很渴。”这是实话。 程幸盯着路江寻的脸,很直白地从他雕刻般的眉眼打量到微翘的唇角。 怎么看都好看。这种人的长相远比鲜花的存在更令世界添光彩。 路江寻不可能是好看而不自知的人,但他蓦然局促的表情削减他面容的锋利的同时,也增添了一些可亲的钝感。 “那...”路江寻有些无措,他原本只是想扔掉不得程幸欢心的垃圾,超出承受能力的甜腻水分能不能解渴还是一个问题。 将相貌出众的人推进窘迫并不会增添程幸的成就感,她自发给他递上台阶。 程幸扬起下巴,迎上他背后有些刺目的路灯,也望进他的眼睛。 “那朋友可以接吻吗?” 她也不期望他的回答,只是抱住他的腰,他的唇就自动吻上她,他渴望着刷新嘴唇的记忆。 她闭上眼睛沉进去,手指停驻在他腰际,指尖紧实的触感使她想起那一夜路江寻汗湿的胸膛。 城市夜晚早看惯了街边忘情接吻的情侣,一阵鸣笛后又是油门到底的冲刺声,急刹与疾驰都不曾冲撞到相拥而吻的二人,他们或许已经躲进树影,也或许钢铁森林都掩不住程幸自私诡秘的心事。 就当是朋友好了,她不能接受比这更高的要求,虽然这样很有炫玉贾石的嫌疑,性玷污了应当纯粹的友情,但当一个人在精神上摆出比叁跪九叩更虔诚而卑微的姿态,祈雨般祈求她的青眼,即便她不具备神爱世人的品质,她也愿意接过他供奉的苹果咬上一口。 既然他想要这样。 路江寻这一次主动了一些,像在偷偷品尝珍贵的糖果,小口舔她的唇瓣,试探着润湿她的嘴唇,又极珍视地静止一霎,像在刻画影像,田野的火苗被氧气吹满。 程幸配合地张开嘴,舌尖尝到路江寻的味道,比果汁更清冽,像是脆爽的瓜果汁液,却引诱她堕进更深层的甜蜜黏稠质地里,挣扎不能。 饮水似的水声极轻,程幸隐约感觉自己才是被颤巍巍掬在手心的一捧水,路江寻在吻里勾走她清澈的道德感,取而代之的是混沌的及时行乐和舀不尽的夜色。 她对此只能仰着脖子尽力吞咽,眼里也酝酿了莫名的湿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他的衣角,下意识的动作却像撒娇。 分开的时候路江寻脸有些红,他悄悄朝后退了半步,欲盖弥彰的,程幸因着他的动作自动聚焦在他的下半身,运动裤顶起了一个小帐篷。 程幸认为男生的这种反应很奇妙,倒不是器官意义上的,而是她从没有觉得自己能够激起旁人的艳色绮思。 身体是最为诚实的,正如她不喜欢路江寻,也能因为这个吻而泛起情潮。 “我去买避孕套。”程幸看到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本能地肩负起责任。 “我们…不去你家吗?”路江寻认为这种说法不妥,但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措辞,只能顿了顿,续上这句话。 “在车上做,怎么样?”程幸有些怀疑他的自控力。 “好。”路江寻单字才吐出一半见程幸已然抬脚往便利店去了。 程幸对于买避孕套没有羞耻可言,毕竟她曾经是直直冲进药店询问安眠药的那一类人。 性是普遍的需求,正如好眠是普遍的能力,避孕套是家常便饭,而安眠药是沧海遗珠。 取物结账一气呵成,程幸简直不像新手。她从从容容踩着叮咚的音乐出了门,一边剥塑封薄膜一边朝等在路旁的路江寻走去。 路江寻的车坐起来很舒服,希望做起来也会很舒服。她喜欢这样的双关。 后座的皮质坐垫柔软,她屈起膝盖跪坐在路江寻身前,臀部落在他裤裆前的空位。 程幸搂着他的脖子,痴缠一般吻他的嘴,唇舌相接的吻可能有成瘾性,灼热而渴求的津液交换之下,她甚至辨不清上车是为了做爱,还是只为了无风无晴地接一场地久天长的吻,嘴上吮吸舔吻的步骤越发熟练地开展。 不必阖目,周遭的一切已经足够朦胧,密闭空间里极暗的光线放任她啃咬路江寻的嘴唇。 接吻之余,她无师自通地抬臀以软烂的阴阜贴靠灼热的阴茎,借着姿势的便利轻重不一地前后磨蹭,被布料包裹的粗硬轮廓便刺激得花穴泛滥。 路江寻一直扶着她腰的手掌终于轻轻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拥,下身细微地挺动缓解勃起而不得宽慰的不适。 他的手从程幸衣服下摆探进去,隔着胸罩揉她的乳,指尖颇有目的性地戳刺乳粒对应的区域,程幸咬着他的唇瓣将他搂得更紧,上半身渴念地往他胸口挤。 他宽阔的手掌伸进扇形上缘,托住半只乳,指缝柔滑像握了满手乳汁,指腹都腻得要粘黏不松。 路江寻两指将挺立的乳头夹在指尖,每揉捏一下程幸便跟着瑟缩,阴蒂也随着突兀的变动猛地碾过硬物,酥麻一阵,程幸片刻缓过神来,一心不二用,她索性放过他的嘴,埋头靠在他肩窝,安分地坐在阴茎上承受他的抚弄。 路江寻为热吻的戛然而止默了一瞬,空出的手仍是乖巧地顺势下探,隔着牛仔裤去找记忆里骚红的硬籽。 隔着布料,轻巧的手指却缺乏了十足的强硬,程幸得以想起自己的任务。 她喘息着松开他,往后退到底。 后座还算宽敞,她不至于跪得太艰难,但跪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屈辱。 程幸的一往无阻或许只是路江寻纵容,他不愿使他亲爱的朋友遭阻。 情欲烧到了眼角,连睫毛都密密地拢着湿漉漉的情,嘴唇还肿麻着,程幸扒下路江寻的裤子,弹性松紧带将她的手咬定在他的皮肤上,她几乎是以逃离的力气全数褪下。 充血的阳具立刻弹出,险些冲到她脸上,一个不算太友好的招呼打开她和它的郑重会面。 程幸没有动作,只是凝神看着粗壮的柱身和圆润的龟头,回忆起被它捅破身体时的饱胀和充实,恐惧和期待交织,像螺旋的细铁缓慢扎进酒瓶木塞,崩出晃荡的酒液。 她快要舔上深粉的柱身时,它的主人拦住了她。 路江寻的手横亘在她面前,中断了她对阴茎的观察以及接下来的爱抚,他呼吸粗浊,明明他更渴望,却还要拦住她。 他吞咽的声音极明显,按捺的欲望在他发声前的沉默里绷出形状。 “脏的。” 他怜恤的目光大概正笼罩她的身体,光的边缘是扭曲摇曳的理智残影。 程幸不必费力就能拨开他的手,她舔了一口前端溢出的清液,味道实在是算不上好,她甚至发觉他的形容词用得精准,但仍要继续。 “我欠你一次的。”她说。 --- 正文一句话来自于木心的“你的眉目笑语使我病了一场”和“你这点儿才貌只够我病十九天”,化用并不代表赞同或喜欢,因为“文本再生”的问题我现在对他的看法不太好,但是写的时候想到那两句诗就写了,怎么说,辩证一点看待好了。 这里的“脏”请直接代入男给女口时女生阻止的“脏”来理解,尽管男性生殖器的确很脏,但是众所周知,纸片人的身体比在99%的酒精里泡了99天的酒精棉还干净(下一章有女口男,介意的人请速速刹车,别看了别看了) 避孕套解释一下,女主从前防止被强奸怀孕而随身携带的避孕套都是在贩卖机买的,所以在“店内购买避孕套”上她的确是新手,我对于自动贩卖机的存在历史很有信心,因为见过钉在高中围墙上发白掉漆的避孕套贩卖机。(结合时事,为什么没有卫生巾自动贩卖机啊,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突然很烦) 有任何情节不通顺之处都请务必告诉我,感谢。 10.软柿(H) 无关科技进步或社会发展,独居女性的心脏背面总有一块极阴冷的区域留给随时可能发生的暴力凶杀事件,这类绝非杞人忧天的恐慌是数千年来男性热衷暴力的极致劣根性在女性身体和心灵深深埋入的一枚导弹。 程幸也曾受这种恐惧驱使而未雨绸缪地学过一些女性自卫知识,她知晓掰折阴茎扭转睾丸会使男性承受生理痛苦,但此时到了非战环节,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面前的男性生殖器。 客观来说,路江寻的阴茎长得很标致,成色和形状都在成人影片中称得上上乘,深粉色柱身倒不像一些AV男优的紫黑阳具一样倒人胃口。 程幸咽了咽口水掩饰她的踌躇,右手圈起两指极轻缓地撸动阴茎根部,手中光滑温热的触感像是掌握了某种动物的腹部,她犹豫一秒后张口吞吃下冒着前列腺液的龟头。 路江寻的身体气味是一以贯之的清新温和,将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含在嘴里这一认知促使程幸严肃又认真,棒棒糖也好,棒冰也罢,她只要用柔软的唇舌舔吻吸食就可以。 路江寻是一个合格的承受者,跪在他身前的程幸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只是他喉口隐隐压抑住的喘息就能把他的快感具象成烟雾,丝丝缕缕,随她的动作招摇又笼住她的心神,创就情欲绵绵的幻境。 她有种被鼓励的恍惚,嘴上吞吐的动作加快,嘬起腮将粗长的性器吞下更多。 单就尺寸而言,路江寻的阴茎用于性交或许算是名器,但用于口交却是对女方的绝对折磨,程幸尽力只能吞下小半截,圆润的冠头将将顶到喉口,柱身却甚至还有很长一段暴露在空气中。 喉咙本能地排斥来自外界陌生的异物感,拧起欲呕,连带着程幸更高处的心理都自发地想起无数个吞咽讨厌的食物的感受,强忍着忽略,却又被迫咽下。 紧窄的喉咙蓦地将龟头绞紧,路江寻随之闷哼一声,快感促使他微微收紧双腿,他手握成拳,对于这种新奇的体验感到无所适从,尽管他的身体切实在享受。 程幸手口并用地做着小幅度机械运动,腮帮和手腕都因为动作而隐隐泛酸。 停车场里突然喧闹起来,周边某处聚集一片人声,男男女女和谐的谈笑声乌泱泱地充塞进程幸的思绪,她忽而察觉自己处境凄凉,这种奇怪而痛苦的取悦方式是她所抗拒的,她恍惚觉得自己像一件冷硬的器物。 她敛起眼皮,努力藏住闪着泪光的眼睛,像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一样,她需要帮路江寻射出来。 路江寻却先行喊了停,他退后几寸,手掌把握住她的颈骨,将晶莹而狰狞的阳具撤出,上下撸动了两下后便射在了手心,车内顿时溢满腥苦的男性气息。 程幸来不及反应,依旧跪在他膝边,她愣愣抬手蹭掉嘴角失禁的唾液,抿唇不语,空气中的气味像是责难或嘲讽,她理应为此伤怀。是她没有做好。 路江寻摸出座椅夹层里的手帕纸,快速擦净手心的污秽,洁白的纸巾被精液浸透,一种显而易见的玷污。 他射精后的大脑迅速恢复思考,立体空格里充进名为“愧疚”的情绪。 程幸本不必做这些,建立在她的忍受之上的快乐,他情愿不要。 “吐出来就好。”他摊开一张新的纸巾,给程幸擦净嘴唇,引导她将口中的秽物吐到纸巾上。 路江寻将垃圾简单处理了一下,脑海里全是程幸晶亮的眼睛和泛红的鼻尖,简直像是哭了一场——被他害得。 他的心情也像是被雨水淋透的纸张,潮解得软烂,他明明是想要她开心的。 程幸依然垂着头,兴致不高的模样,路江寻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到视线齐平的高度,将她的腿重新盘到自己身侧,他用手指揩去她堪堪盈于下睫的泪水,她的表情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展现出无助与歉疚。 他察觉到她嘴唇细微的动作倾向,像在预备一个短句。 “不要道歉。” 他吻她的嘴,不顾她口中尚有失败的气味,舌尖启开她的牙关,舔到她的一颗尖牙,像摸到她的伤口,细致地以舌勾画她的口齿形状,他才是应当道歉的人。 程幸未来得及送出的一句“抱歉”被他堵在口中,她无奈地闭上眼,任他卖力地吮吻她的唇,动作猛烈到像要把氧气渡入她的口中。 路江寻顺势将程幸推倒在靠垫上,手在她身上游走,衣物阻绝了明晰的触觉,堪堪覆在乳肉上的手在程幸身上点燃堆堆篝火,车内的温度都被二人的急促呼吸烘烤得潮闷如热带雨季。 解开牛仔裤拉链,路江寻将手探进内裤揉她的穴,阴蒂早已挺立,他微屈手指对着那一粒硬籽按揉,极精致的一枚花蒂带来了如果实成熟的丰收之感,指腹揉蹭的触感仿似在抚弄烂熟的甜柿,无名指滑过穴口时竟被沾了一滩甜汁,啜饮也嫌不够,路江寻望梅止渴般更用力地吮程幸的舌。 程幸搂着路江寻的脖子,双腿将他的腰腹缠紧,稍一动作一双鞋便被轻易蹬落,她才抬手撇开牛仔裤半边拉链,路江寻便有所洞察地起身帮她褪下整条裤子。 白腻温润的皮肤大面积暴露在晦暗里,竟也不觉刺眼,穴口的水液牵连在布料上,淫乱至极。 程幸将腿顺从地张开成M形,方便路江寻的插入。 路江寻依旧温柔地舔吮她的唇,手上动作也不含糊,他小心伸进中指浅抽慢送,感觉润滑足够便将中指无名指两指并拢,灵活地抠挖穴内敏感区域,拇指碾过花蒂,手指训练有素地搅弄穴肉,每一下都拿准程幸的弱点。 程幸轻攥住他后脑的柔软发丝,偏转过头呼吸,下半身的感受越发脱离常规,穴内某处酸软饱胀,如蓄满的水气球,经不住他的攻势,不多时便要涨破。 她欲拒还迎般无意识扭动下身,这动作只被路江寻当作她满足的象征,为她招致纷沓潮起的快感。 喉口似有一把无形的锁自发启开,程幸口中荡开单音节的呻吟,“嗯...啊...” 高潮时程幸脚后跟落在软皮座椅边缘,随她的痉挛摇颤,如海面浮木。 她面色潮红,双唇微启,几乎一副缺氧难耐的模样,路江寻俯下身轻舔她的唇角。 “还要做吗?” 他手掌贴着阴阜缓慢按揉,程幸随他的动作颤抖,身体依旧倒在流不尽的余波中。 “做。”她已没有余力思索,只是朝默认的方向附和。 “好。”路江寻找到被丢在一旁的避孕套拆开。 身下性器勃发许久,热硬如烙铁,蓄势待发。 路江寻调整好姿势,脸埋在程幸耳边,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浅吻她的耳廓。 龟头抵着穴口厮磨,顶端湿滑的触觉如一根引线,焦灼地将火星子牵扯回上一次性爱中的快感中。 路江寻手扶着阴茎,往软滑的湿穴挺进,这一次插入依然有些致命的紧致,穴腔的软肉里夹杂着粘稠的汁水,随柱身的抽入拔出而漾开果浆的清脆稠密水声,用作这场情事的应景伴奏。 他含着程幸的耳垂,收紧腰腹抽插,跪坐的姿势使他膝盖的皮肤磨出极浅的红,他无暇自顾,单手扣在程幸腰间,也不知是为助她支撑,还是方便自己收获纷至沓来的愉悦。 粗硕性器每一下都鞭挞至穴肉缠绵内壁,媚肉层迭地拥紧柱身,深处仿似引人流连的危险泥潭,路江寻需要咬紧牙关才能确保自己不被绞得投降。 “慢点...”程幸脸颊贴着路江寻的耳廓,已然气若游丝,“有点痛...” 她还适应不了路江寻的尺寸和节奏,此时下身有些异样的胀痛,虽则轻微,甚至那痛楚迅速被潮涌的快感淹没,但她还是说出了口,细如蚊呐的声音包裹着真切的讨饶。 路江寻像是被她的话烫到,立刻停了下来,安慰地吻她耳后的皮肤,咬牙克制强烈的冲动。 他拔出小半截,抽插的力度也跟着轻了些,他的嗓音用作安抚便轻柔如午后钢琴曲,“这样可以吗?会痛吗?” 如此接连几次抽送都仿佛春风化雨,他甚至有意避开穴内敏感点,程幸像猝然被极温和的浪拍打回沙滩,手足都无措。 她咬着唇,双手环住路江寻的肩膀,声音似被风吹散的沙石,“嗯...可以再用力一点...” 路江寻又一顿,吻吻她的嘴角,“好。” 而后他竟真找到了平衡,程幸发觉不同于第一次激烈的缠绵春雨也能掀起情潮,而且这律动的节奏使她惝恍生出丝被顾惜的错觉。大抵只是炮友之谊。 穴内重又被填满,程幸顺着本能将手伸进路江寻的衣摆,摸到他结实的后背,带着安全的温度。 接触面的扩大使她更沉浸地陷进路江寻带来的情欲中,她甚至笨拙地迎合他的节律抬起下身,柱身由此得以更饱满地被吞吃进湿滑的甬道。 “对...”她揉着嗓音鼓励道。 路江寻稍稍加快了节奏,慢速情事催熟了穴内甜蜜的黏液,囊袋拍击在湿透的阴阜,车内长久地荡开淫乱的水声,竟比座椅的摇震更具情色意味。 程幸的手掐进路江寻的背肌,下身快感如满月的潮水,她的呼喊被淹没在狭小空间的动荡回声里。 “唔...不行...不行...”程幸的喘息极轻,强硬的声母都弱化成吹皱眼睑的风,却分外磨人。 路江寻被她软香如糯米的呻吟激得下身一紧,呼吸都艰难了几分,不知道怎样处理她的请求,他只想让她呜呜咽咽地将浑身上下所有甜腻粘稠的汁液都当做礼物送给他。 媚红穴肉在他欲念攀升之际体贴地以柔软裹缠住他,淫汁在他翻搅的动作间滴溅到性器根部,路江寻伸手摸了一把交合处温热如蜂蜜的潮湿,情动地含住程幸的嘴唇,将她的声音全都吞进腹中。 路江寻加快速度时程幸也迎来最后一波高潮,在他猛力抽插数十下后,她抱着他的肩膀颤抖,闭上眼睛像是痛苦又像是沉沦,蝴蝶振翅像是新生又像是欲死。 身下湿淋淋的全都是来自于她的液体,她迷迷糊糊地说着她可以帮忙清理的胡话,路江寻听后只是浅笑着抱紧她。 他趁她闭目养神之时又凑上前吻她的唇,不时轻浅地啄吻嘴角和下巴,他对接吻的热衷似乎丝毫不逊于性爱。 这绝不是好现象。 - 小剧场: 某天一起洗澡,程幸冷不丁夸路江寻:“一直想说,你鸡巴长得蛮好看的。” 路江寻本能谦虚否认:“没有没有。”回味过来又小心追问,“真的吗?”他一直觉得自己下身又笨又丑,尽管他知道性器官本不该有美丑之分。 程幸patpat:“真的,中看又中用,像你一样,我很喜欢的。” 路江寻无形的尾巴和有形的鸡巴都高高翘起:“喜欢就好。”喜欢我就好。 (好怪的小剧场,我主要是想要给自己培养一下他们的恋爱氛围,他们在床上不会说鸡巴/逼这种词,蛮羞耻的,我有点点喜欢看dirty talk,但我真的写不出来,小剧场随便写写得了 --- 好烂啊靠北,口交有一点点算是情节需要吧,虽然这样很像男宝妈洗地,但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我最爱pussy,爱阴蒂阴道子宫卵巢。如果有人很讨厌看女口男然后感觉被恶心到,真的真的对不起 “吹皱眼睑的风”的出处是勒内夏尔的《埃瓦德涅》,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很努力对小路进行一些女性凝视,名器、上乘之类的,这部分写着很爽,口交不爽 第一段很多余很多余,但因为我是在唐山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间构思的这篇文,所以我想要写那段话,peg the patriarchy是不够的,应当阉割绞死父权制。 开头的灵感来自微博@人类蛋碎文化研究中心(好像已经被国男举报没了),我很难过在性别暴力议题里永远只有受害者方作出改变,但是女生如果可以还是尽量多学一点自保的技能吧。祝所有女性健康平安。(写到这里突然很感触,这个屌一样烂的世界是无解的,除非男人死光 11.奶油 透过玻璃门看见路江寻时,程幸第一次希望旋转门卡顿,把她困在里面,身前身后的绿色塑料盆栽。 她原以为他们是呼之即来的关系,不呼就不会来,十天不见,他竟又将自己送上了门。 程幸不是性冷淡,但的确对性爱没有特别大的需求,性对她来说像是参加会议时人人桌角都会摆的一瓶矿泉水,无可无不可,并不诱人,并不因其品牌罕见而诱使她抓紧,她磨炼的钝感力使她在事后总会模糊情事中感官的享受。 因此十天不做爱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但路江寻却不知是性欲发作,还是服务型人格作祟,此时正挺拔地站在梁柱旁等她。 程幸慢吞吞地走向他,思索着怎样推拒他的做爱邀请,生理期七天还是太短,竟然匆匆。 他们的关系到了需要解释原因的地步,不亲不疏,或许这应当归功于程幸主动提出的两次性事。 她那天回去后仔细盘算了路江寻的性格,她知道她一味躲藏只会使他更积极地撕开她的茧,她应当主动出击,使他不得已地拒绝她,长此以往,这段关系才能有尽头。 她起先不过是在某个工作日晚上给路江寻发短信问他能不能做,点下发送的一刻她笃定他会有极正当的理由拒绝这个突兀的午夜邀请,那会打破他予取予求的承诺,却没想到他几乎是立刻回了好,才二十分钟便到了楼下。 程幸瞥见路江寻额角因行动紧急而沁出的汗滴时,只能佯装不知他的匆忙,主动吻他的嘴,回报他走的一百步,心中却满是失望,苍凉地在人情簿上记一笔。 他们虽然上床又接吻,但名义上依旧是朋友,单纯又清洁。 朋友的优点是会在做完以后帮你清理干净,会在睡前整理好你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会在你洗漱完以后确保你有冒热气的早餐,离开前会整理好堆积的垃圾带下楼,大概连情人都做不到如此。 这样完美的服务在程幸的原有观点里应当是用钱才能买来的,她只体验过两次便借着月经止他的损。 路江寻花钱大方,在为她准备早餐时总是大手笔下单,程幸也不难看出他衣着配饰的价位,她猜测他是一个财富时间都较自由的富二代,但她也不深究,本就没有必要了解。 不深究不了解的结果就是路江寻快步走向她,与她并肩往停车场去,顺道通知她说他今天过生日时,程幸很惶恐。 她邀他来上床从不曾预约他的时间,他如今亲自接她去庆祝生日,竟然使她产生被回击的错觉。 她悻悻送上一句无关痛痒的祝福,也只能跟着他上了车。 “会有很多人吗?”程幸想到电视里的豪门晚宴,研究路线看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往商场送。 “不会,只有你和我,我们去我家。” 她咬着下唇,“你的其他朋友呢?” “朋友”二字边线丛列着非她本意的酸刻软刺,她本是为自己的唯一性感到惶惑,这个问句却掉进他们的关系陷阱里,在他回答前保持着自由落体,直到他的答复将它击回地面。 “我和他们庆祝过了,晚上的时间留给你。” 字面理解就是他要跟她上床。她没有准备礼物,他很周到。 “可是你过生日还是你做东吗?我不需要做些什么吗?” 路江寻的态度平淡到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做客,程幸印象中大部分人都会颇有仪式感地庆祝生日。 “不用,我喜欢请客。”路江寻趁着红灯转头朝她笑笑,意在松开她心口绷紧的失礼神经。 程幸听后将脸偏转往车窗外,为他奢侈的爱好感到不满,只能沉默摆出礼物的姿态。 她习惯记人情账,路江寻却总将她平日斟酌取用的金钱乃至其他事物满不在意地往她身上抛掷,且丝毫不觉铺张,他的周遭有细碾的金粉慢动作地浮在半空,任他挥霍。 真是寸土寸金的人生啊。 程幸颓丧地靠着椅背,看人行道旁等绿灯的情侣交谈,女生单脚脚尖点地,上半身往男友方向偏倚,歪头时披肩发梢搔上男友后背,那亲昵画面也自有丰饶。 程幸索性闭上眼,心情是被又跺又磨的硬糖渣屑,黏化在柏油马路。 她讨厌得天独厚的人。 蛋糕店里是烘焙香气,丝丝焦脆的吐司麦味掺在浓郁的奶香里,浸在这室内轻咳一声就能吐出糖渣来。 店员去里间取出路江寻事先预定的蛋糕,双手捧着薄荷绿的包装盒,笑得诚恳礼貌,洁白的衬衫口袋上刺绣店名,花体英文笔画蜷曲盘绕如柳树丝绦,兼有欢迎与欢送之意。 “先生是给女朋友过生日吗?生日快乐哦。” 她的目光流利地高低切换,视线像固定包装一样将面前的二人打结。 路江寻轻咳了一声,欲抬起接过蛋糕的手顿了顿,不知该先撞破哪一个误会。 “是的。谢谢你。”程幸笑着眨眼,自上提起包装上柔滑缎面的蝴蝶结,牵着路江寻的袖子转身离开。 尴尬的气氛像打翻在地的墨水,趁那浓稠汁液还未匍匐脏污叁个人的鞋底,她便将它围挡在推拉门内。 路江寻替程幸扶着门,她嘴角的笑意尚未消融,不知是为这善意谎言还是为自己挺身解围之英勇——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更不是他的女朋友,显而易见。 但他仍难自禁地为她的回答而欣喜。 程幸庄重地将蛋糕抱在副驾驶,以守护为己任,低头漫不经心地研究丝带的系法,将蝴蝶结象征翅膀的水滴形扯得更圆滑饱满。 程幸轻嗅了一口,鼻尖致密的奶油甜香顺着气管下流,愈发浅淡。 她将纸盒往膝盖方向推远几寸,礼貌客套地询问,“你是多少岁的生日?”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她大概会在应承下女朋友的身份的转身时便问出这种对比鲜明如黑白两色的问题。 路江寻毫不灰心,“24。” “哦。” 她在两句话的空白里回忆自己的年龄,“你比我大一岁。” “你...”路江寻手上熟练地扭转方向盘,话出口却如缺乏润滑的齿轮,滚动一节便卡住,仿佛早知不该问。 “我的生日吗?”程幸习惯了处理这种对她来说其实称得上冒犯的问题。 “我不过生日,身份证上的生日是被捡到的日期,没有什么意义。” 她从没有在路江寻面前遮掩自己弃儿的身份,或者说她在希望自己的悲惨与贫穷能够逼退他。 “对不起。”路江寻又在道歉。 “这不算什么,真的。至少我知道我的生日在秋天,只是算年龄的时候我会直接用春节计算,所以我可能现在还不到23岁。”她把她的年龄问题分享给路江寻,但她也并不真正在意答案。 “那等到秋...”路江寻“天”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打断。 “我不是很喜欢秋天,你生在春天,会喜欢春天吗?”程幸蹩脚地扭转话题,她对于他要说的内容有些预见,十足的抗拒。 “我喜欢夏天。” “我也是。” 车驶入停车场,视野被压缩成两面水泥墙的宽度,她的回答冻结在夹层里。 程幸才发现这世界偶尔也会眷顾她,会在她想要结束话题时适时地以场景切换打断无意义的两人谈话。 路江寻家中的布置比程幸家有人情味一些,翻译成通俗的形容就是,他家看上去可以长住。 蛋糕从纸盒底部的平行线条中匀速滑出,入眼的是一个鲜艳的奶油蛋糕,玫红配草绿,顶端的花朵形状像是早年埋着蛋筒的款式。它不是网络上以流行糖果色系为主却又冠以复古风格的蛋糕,是以精巧技法模仿十年前粗拙成品的真正意义的复古。 “这是你的蛋糕?”程幸被繁复的色彩搭配所冲击,微垂下头打量顶端花朵的花瓣形状。 怪不得店员会以为是她的生日。 “嗯,但他们还是做不出那种老蛋糕的质感。”路江寻和店员强调过多次,最终成品能到这个程度已然不易,但还是没有完全实现他的期待。 从前流行的植物奶油的质感会更硬挺,色泽也不是这样温吞的奶黄,软塌塌得像随时要融化。 程幸低头拆开餐具包,“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你的蛋糕。说实话,连我都要以为是你在给我过生日了。” 单就他们各自的行为而言,程幸的确更像是被朋友接去庆生的那一位寿星。 路江寻往程幸的方向移了半步,手撑在桌面,“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不信你可以看我的身份证。” 程幸拿出塑料刀叉,才想起流程似乎不对,但却无从挽回。 她思索了几秒,才想起回答路江寻的澄清。 抬头望见路江寻皱起的眉,她发觉她又使寿星窘迫了,“嗯,我相信你。” 程幸站起身,手指抠了一块边缘的奶油,抬手喂进路江寻嘴里。 他配合地张开嘴,含住她的手指,些微奶油残余在他嘴角,极尽虔诚地垂着眼, 程幸感觉到他的舌头温柔地包裹着她的手指,不仅仅是为了品尝她指尖不足道的甜奶油,甚至是为了自她的指尖如蜂采花蜜一般勾引走她的神智。 她在他口中小幅度地搅动了两下,路江寻深受鼓励一般缠绵地用唇舌讨好她,如渴求绿洲的旅人张扬地吞咽,湿软的舌紧缠着她的手指,紧致温热的口腔内壁使程幸想起她自己,或许这就是路江寻插入她时充斥的官能感受。 她极慢地抽出手,手指被吮得有些麻痒,动作时指腹不经意碰到他的牙齿,路江寻原本近乎沉迷的表情像晨雾被朝阳驱散至空中虚无,抬眸时他的眼睛却极亮。 程幸几乎是被那黑曜光刺到,她将湿润的两指握在手心,踮起脚吻他的唇角,残存的奶油化开在舌尖,在甜蜜的奶香里找寻对方的形状和气息, 她一只手耙进他的短发,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用力往自己的口中推挤,软烫的唇舌急切而克制,短促的换气间是长久的拆骨入腹,津液交换仿佛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目标是将对方全部吃下。 直到几乎要因缺氧而昏眩,程幸才终于松开路江寻。她撤回脚跟,站回地面,路江寻依旧是俯身的姿势,程幸顺势抱住他的腰,呼吸里还残存着吻战带来的激扬快感。 她的声音也像被情欲辗转磨碎的糖屑,细密吹散在二人交混的气息中。 “生日快乐。” 程幸不习惯这样庄重地送出祝福,话毕便将脸埋进路江寻的胸膛,手覆上他早已勃起的性器,闲散地在柱身上打圈。 路江寻的呼吸随着她的抚弄越发趋于紊乱,搂着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 程幸眼前蒙了一层稀薄的水雾,泫然欲泣似的,下身已经酸软得无力支撑,松垮地靠在他身前,微抬腿用大腿内侧磨蹭他的裤边。 “晚点吃饭吧。” 12.暴食(H) 抑郁症唯一的好处应当是它杀死了程幸曾经过分敏锐的感知力,它以病痛之凄风苦雨熬磨她感知的刀刃,悲与喜自那枯棕铁锈下逃脱,回归扁平的汉字意义。 也或许是因为如今像课堂上被同学揭露孤儿身份或者饭席间被网友调笑着问想去哪一家酒店开房这样极端受辱的情境再难出现,对程幸来说,羞耻感几乎遥远到像是上个世纪的都市传说。 可此时她低头看见面目都陷进自己阴阜的路江寻,竟产生了羞耻的感觉。死灰复燃般陌生又怀念的感觉。 路江寻的手有力地扣住她的腿根,防止她逃离,她只能用指尖去够他的手,竭力抓住他的指关节。 下身的感觉不容忽视,她闭上眼睛感官反而更敏锐,是她将他的脸践踏在身下,以隐秘的风景堵截他的视野,甚至她在快感驱使下生涩地扭动腰腹喂给他更多。 她紧咬着唇,心想,生日礼物的意思不该是被当成主食。 温软的唇舌在花穴间游走,随她的动作变换攻势,舌尖灵活地在穴口勾弄,时而轻浅戳刺,水液同快感互文,潮涌泼洒。 路江寻的呼吸都被捂在阴阜的方寸里,暖风在花穴吹涨出一片温室效应般的冰川消融,甜腥的汁液滴落又迅速被软舌舐净。 沸热的口腔囚住磅礴的爽意,以温度湿度催熟它,肆意蔓延的枝叶挠在她大脑,拂起一片酥痒的涟漪。 程幸眼角孵出一颗清浅的泪,须臾又淹没在睫毛里。 路江寻贪婪地吞食着她,迫切地向她的穴追索,大口地嘬吸着穴内饱满的蜜液,花唇红艳滑嫩,花蒂充血成多汁液果,他几乎以将她拆骨入腹的气势啃啮吮吸蚌肉,牙齿含着顶端硬籽碾磨。 噬心的酥麻顺着神经穿过血管,从身下某点向她周身无限延展扩散开,如无解的毒药蚕食程幸的理智,将她喉咙压制的呻吟催化成小兽的呜咽。 她收紧小腹,企图夹住双腿逃过他唇舌的绞杀,却终究枉费,她只能将手按在路江寻坚决的手背,承受接连的袭击。 她的心神也似一块坚冰,浮起沸水般的蒸汽,在融化中。 身心潮润如穿越回不久前湿润的回南天,皮肤上敷了一层擦不干的水雾,目力所及只剩雾气笼罩的半身镜,云白的雾气如烛泪蜿蜒出曲径,她却无法透过变形的折射看见自己。 路江寻早摸清了程幸的身体规律,在她攀上高潮时愈发卖力地吮吸花蒂,手指也钻进花穴翻云覆雨,表里相合地将她抛进了欲念之海。 快感汹涌,程幸失神地攥紧路江寻的手,上半身猛烈地震颤,下身如触电般酸麻,穴口猛然喷出一股清澈的甜腥汁液,洋洋洒洒射了他满脸。 路江寻终于松开了锢她的手,任程幸脱力地趴倒在一旁,她身体每一处都在粗重的喘息里起伏。 程幸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偏头见路江寻下半张脸如遭逢了一场台风天般湿透,尚未来得及清理,她一怔,动作迟缓地取来纸巾给他擦净脸颊嘴角的水液。 程幸将洇满水渍的纸巾揉成团丢进床头垃圾桶,察觉路江寻的视线追着她,她侧眸与他四目相对,本有警告的意味,但那当事人却不知冒犯。 她被盯得羞恼,想逃开那双眼睛,遂决定将从前未完成的事业重新拾起,她屈膝跪在床边,准备往他身下爬。 路江寻只一眼便清楚她的想法,他止住她欲往下移的动作,扶着她的腰将她抱至胸前。 他温暖的手托住她的脸,拇指来回轻摩她的下巴,眉头蹙起,声音里不知愠怒与无奈哪一方占上风。 “你不欠我,程幸,你不欠我的。” 他了然她所寻求的得失守恒,以此为例般禁止她予以偿还,他将她压至身下,放肆地吮她的耳垂,企图将话语填进她的听觉,或者更深远的地方。 程幸听后惶惶然望着天花板陌生的吊灯,柔软的光线像夏夜暖风有温度,床单上他们两个人杂糅的气味浓郁到浸没感官。 路江寻微弓起身,埋在她胸口嘬吮先前被冷落的乳头,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乳晕,娇红的乳头早已挺立,他也不再拖延,一口将它含进嘴里,口感像抿不化的软糖,泛着诱人的甜,怎么也尝不腻。 程幸全身心地拥住向她胸乳讨食的路江寻,甚至向前挺胸迎合他,他吸吮的力度恰到好处,足以使她胸口激荡出柔顺如春风的涟漪,那波浪一路流到她酸软的穴。 路江寻惯用最传统的传教士体位,他伏到与她平视的高度,凝望她的脸,正欲吻上来。 程幸眼神迷离,却还有力气猛然反手捂住嘴,拒绝的话被闷在手背,语气中的坚持丝毫不受断续音节影响,“你刚口完...别亲...嘴...” 他口中必定全是她下身的味道,她对于品尝自己这件事情是万分的抗拒。 路江寻没想到自己良好的服务意识反倒剥夺了他的接吻权,失笑之余他只得顺势吻她的手心,“好。” 高潮过后的穴还紧致收缩着,被阳具猛地插入,她登时如触了电般身体震颤,内壁被粗硕的柱身不留余地地撞击,媚肉在抽送中层沓地缠磨他。 “嗯...快一点...”程幸下巴高高扬起,下颚线条利落。 路江寻侧脸贴着她的发丝,鼻尖是她身体温柔的气味,大约比任何催情元素都更能使他深陷进情欲。 他搂紧程幸的腰作支撑,挺胯朝穴内深深插入数次,内里如丰收果实被榨取出滚烫的甜汁,湿漉漉地浇淋在柱身,随着无休止的抽插动作半留半泄。 龟头的棱沿着肉壁搜刮一遭,顶端在粗糙的敏感带细细研磨,欢愉自那狭小的一寸媚肉延展,又随他的抽插鼓动生长。 漫延的涌潮将程幸往风口往浪尖抛掷,稠密的快感将她的嗓音格式化到只剩韵母,重合的音节变换着调子从她齿间荡出,连成一片淫荡的曲。 程幸将路江寻的背掐出红痕,不知所云地求饶,“不...不要了...嗯...” 他轻易辨出她相反的真心,愈发热烈地耸动下身,将阴茎送得更深,甚且手指恶意地拧上红肿的花蒂,将她揉出失禁的快意。 程幸终于再无可逃,小腹倏然一阵搐缩,连带着绵软的穴肉都梭梭跳动,淫液如蓄积的洪水猛烈涌出,浇得二人交合处一片黏腻。 路江寻将她抱紧,轻薄的一层潮汗将他们胶合到本为一体般,他只有在她泄身后的失神片刻里能求仁得仁地亲近她稍离欲望的身体。 结束时路江寻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他逆着高潮的余波吻她的脸颊,轻柔到甚至不收拢感官都无法感受到的一个吻。 程幸被拥在他胸口,他的心跳清晰在她耳畔,笃定踏实。 “生日快乐。”她对他的心脏说。 程幸切了一块蛋糕,还没吃完竟饱了五六分,猜想路江寻除了蛋糕也不会有更多的准备,她自发地打开软件搜索附近的外卖店家。 听见洗手间开门的声音,程幸抬眼看路江寻,后者闲适地擦干发尾水滴,居家服材质松垮,他身姿足够挺拔,将简单的布料衬得每一寸都如精心裁剪。 “晚饭点外卖吧。”程幸朝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家面店,“我看到这家有长寿面。” “好。”路江寻拉开她身旁的餐椅,就着她没吃完的小半块蛋糕动起了塑料叉,一派理所当然。 程幸凑到路江寻脸旁嗅了嗅,他身上沐浴露的皂香被更浓郁的薄荷味淹没。 “你刷牙了?” “嗯。”路江寻点点头,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你说口完不可以接吻。”他眼神认真,将床笫之事带上餐桌也不觉羞赧似的。 程幸哑然一瞬,“你想接吻的话,下次结束漱口就可以了。” 她一手搭在路江寻的椅背,看他的脸像聚焦镜头一样拉近而清晰,浓如墨色的眼睫不知因期待还是害羞而颤颤如扑朔蝶翼。 她终究只是轻吻他的嘴角,品出奶油甜味后便迅速抽身,徒留路江寻在一旁捏着叉子愣神。 程幸一面心不在焉地勾选菜品,一面却无理由地回味起路江寻的表情。 他总是如摸黑行于空置木屋一般谨慎举止,生怕行差踏错,不留心便踩断白蚁腐蚀的阶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落在光下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流浪狗。可他分明有家。 而她也做不到真的施舍他。 程幸没有什么为人庆生的经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日歌倒成了有些煞风景的存在。 好在路江寻要求不高,程幸搜了一首火锅店常用生日歌,音量开到最小,另外留了两盏壁灯,冷感的灯光加上暖绒的烛火,倒也不显冷清了。 路江寻配合地学着孩童的模样,双手合十许愿,呼吸吹拂着蜡烛的火苗飘摇,他的面部轮廓立体深刻,如细腻的石膏像。 “我送给你一个愿望,好不好?”路江寻许到一半忽然抬头看程幸。 “啊。” 程幸冷不丁被他的目光刺到,他眼中时常炽热,此时瞳孔中映下摇曳的烛火,更令她手足无措。 他这场生日未免主客颠倒到过分,到头来竟是他要送她礼物。 “不用了。我没有愿望。你许给自己吧。”短句一节一节地从嘴里蹦出来,像是毫不相干的叁块铁板坠地,刺耳声音几乎锤断了这场二人生日宴。 没有愿望就是没有愿望。 穷人祈求富有,不惜时者盼望时光倒流,再不济,体重秤上数字的变化也能支撑起心情像风筝鼓吹高飞。 但程幸没有愿望,因为现状差到无论哪一片木板伸长,水都会从底部的缺口流光。 路江寻垂眸时眼里短簇的火苗也熄灭,原先的虔诚期盼都被她一句拒绝捅穿。 生日歌还在热闹的合唱里持续,欢快歌声音量低音调却高,如周遭有一群小小人捧着喇叭围观好戏,关也关不掉的尴尬。 程幸举箸翻搅碗中的面,底部热气雾雾地烘上脸面。原来诚实也会使人产生歉意。 有所期总好过无所求,没有人会热衷打破天真人类的信仰,程幸只得尽力于言语上填平天堑。 “谢谢你的愿望,祝你心想事成。” “会吗?”路江寻有些执着地望进她眼睛。 程幸再蠢也能猜到他的愿望与自己有关。 但她仍是点头,“会的。” 只是祝福,不是承诺。 --- 说人话:程幸不亲他嘴是觉得他太舔了,她受不了舔狗 依然想说对不起,我对写肉这件事情几乎是一种忍受 坐脸太适合代入暴食了,七宗罪是蛮有意思的主题,虽然有点老生常谈,但我也写不出什么名堂就是了(奇怪的转折关系 说到冰块我永远忘不掉百年孤独里第一次摸到冰的奥雷里亚诺说“它在烧”,令人昏眩的形容,这导致我吃冰激凌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说“啊好烫” 13.南方 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 暴雨敲窗,雨点大力度地撞上玻璃,又不甘心地流淌出一条泪痕,轨迹像竖排的现代诗,讴吟生之悲歌。 程幸借余光赏雨,总恍惚以为雨滴是孜孜不倦射杀她的暗器,不过徒劳地被玻璃格挡,然而甚至她自己也想迎上那冷硬的子弹。 江市不是典型多雨的南方城市,却已经连下了一周雨,而今天的雨格外大,大到路江寻发消息问程幸需不需要他送她回家。 他们之前一直都是以较原始的手机短信作为交流途径,程幸认为短信和微信同样都能满足即时信息和语音通话需求,没有将路江寻进一步纳入微信通讯录的必要。 路江寻在生日第二天清晨送程幸回家时问了她的联系方式,程幸没有太犹豫就同意了,事实上她也觉得不必拒绝。 在搜索框输入手机号码时路江寻简直熟极而流,程幸才报出号码,已做好重复的准备,却没想到他记性好到如此,恭候多时似的。 通过好友申请后路江寻没忍住点开她的朋友圈,分明是探求,又对一无所获毫不惊讶,他垂眸对着空白的界面不知在端详什么。 程幸瞥见他手机屏幕的一道横杠,随口解释,“我没有屏蔽你,我只是不发动态。” “我知道。”路江寻点点头,或许早对她的做派有所了解,他把手机摁灭,“朋友圈是新世纪的社交面具,不用反而自由。” “你也只是经营吗?” 经营,取“规划治理”之意,以文字和图片构建不完全贴合自己的虚拟形象,这是程幸从她周围一些人身上得出的结论。 程幸没想过路江寻也是需要在交友圈维持形象的人,她不禁翻看起他的动态。 路江寻的微信动态不多,时间线极其清晰,文案上孤零零的节日名称像是日期的注解,配图只寥寥几张,都是些随手抓拍的猫狗照片,全然找不见他的身影。 敷衍意味的确十足。 “差不多,我其实不太想发。” 路江寻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下巴皱出浅淡的核桃纹,耸肩时头朝程幸的方向歪了歪。 程幸只能看见他有些下撇的嘴角,和后脑勺因为早起匆忙而翘起的头发。 好像生日也不能代表成长,他看起来还是年轻又朝气,微末的烦恼只给他增添鲜活的生机,丝毫不掺摧残他意志的恶意。 车里还弥漫着咖啡和菠萝包的香气,路江寻将她送到楼下就要直接去公司,在下车前耽搁这么久并不是程幸的作风。 但她还是在身后阻塞车辆按下激昂的喇叭前留出时间给他理好后脑勺的头发。 不足十层的高度下行人像山水画里晕染的人影,伞面花纹隔着苍茫的湿凉空气投射在视网膜成像成含着雾气的斑点。 雨脚在伞面踩出声音和形状,杂乱的节奏套不进任何歌曲,又或者它们可以贴上任何鼓点。 灰棕的泥水在井盖处凹陷堆流翻滚,似微型山洪泥石流,大有堵塞下水道的气势,城市排水系统瘫痪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要耗费漫长的夜晚恢复,程幸已经能够想象到雨点扫荡裤管的潮湿挫败感,但她还不至于雨天回家都做不到。 路江寻在问句后追加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猫表情,连传情表意都做不到,程幸却能透过那两个表情看见他低头审慎选出恰当不逾矩的表情发送的模样,这对她来说是惯性的联想,只是一旦猜出他的斟酌她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这是程幸第一次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往常都是路江寻站在门口等,雨势大如此,只能约在停车场见。 公司停车位少有空余,他常常停得出其不意,地下没有专属他的停车位,普天之下更没有能够成为他们共识的“老地方”的地方。 地下泛着雨水的潮味,水汽裹挟着停车场的灰土,酿出新鲜的陈腐气味。 程幸已经做好在停车场漫无目的兜一圈的准备,却没想到电梯门缓缓拉开后她见到了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的路江寻。 他穿着上一次见面时的卫衣,程幸还记得衣服反面粗织的纹理, 路江寻似乎早有预料,望见她时嘴角顺势上扬,几乎是邀功一般满足地笑了。 他噙着那抹笑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我猜你会坐这一部电梯,我猜对了。” 公司光是大门就有四个,电梯分布得更稀疏,程幸不明白路江寻为何如此笃定。 “猜不对呢?” “猜不对就转一圈找你。” 路江寻领着她绕过转角时与她手臂相碰,这样的接触竟有一种默契的约定意味。 程幸将略长的外套袖口攥在手心握成拳,他的考虑总是周全到暗昧丛生。 路江寻时常在车里放歌,毕竟他们的相处时间里常填充着干涩的沉默,音乐大方地充当润滑剂。 爱尔兰女声轻轻吟唱,空灵的曲调像空气渗透呼吸,程幸发觉路江寻的常用歌单里似乎都是她喜欢的歌,是她很久以前喜欢的歌,是她喜欢的很久以前的歌,好像哪一种说法都可以。 她大学时经常躲在被窝循环播放乐队的单曲,在摇滚乐里找安慰,雨中昏沉的城市顷刻间被急躁的鼓点晒干,蒸腾出粗制的盐粒。 “江市和临城有时候很像,下雨的时候尤其像。” 程幸盯着前方公交车闪烁其词的尾灯,突然很想说话,她自觉这是一句随旁人附和的完美热场台词。 “江市比临城干一点,下雨的时候土腥味也重一点。”路江寻不知想起了什么,嗓音也揉进和缓的笑意,“我大学的时候因为突然下暴雨被困在人民南路的商场好几次。” 人民南路是临城大学城几所学校学生消遣首选,突逢暴雨时他会和朋友一起等外援。 程幸惊异于他的回答,“你也是在临城读的大学吗?” “嗯,我读临大。” “临大很好。”她干巴巴地回道。 程幸不习惯夸奖别人,显得情感复杂,羡慕和嫉妒实际没有边缘,便又从极功利的角度予以补充说明,“临大学生补课时薪比临财高20块钱。” “你大学做家教吗?” “对,因为需要自己赚生活费。看到薪水差距的时候我会想要是之前报临大就好了,但是临大也不会给我免学费,不过是芝麻和西瓜的权衡。” “你的决定很正确,临大不值得你舍弃那些。”路江寻似乎想到一些往事,并不全然安慰。 程幸听出他谨慎的口气,不由笑了,“所有人都会说自己学校坏话吗?” 她转而低头摆弄包上的搭扣,声音淡淡的,“我很容易知足的。” “家教的工资已经比一般兼职高很多了,摇奶茶摇到手断的薪水讲两道题的功夫就能赚回来,这个世界好不公平。” 这种不公平同时存在于程幸身上才是最大的症结。 路江寻知道自己是她口中天平倾斜偏爱的一方,上位者的解释不过是脱罪的借口,遂不知如何回应。 程幸转头望向路江寻的方向,却看见更远处身着鲜艳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在清理积水,雨幕将他们整个遮盖,灰沉的天上仿佛不是在落雨,是在浩汤漫灌他们的身体乃至尊严。 “这是我在江市见过的最大的雨。” 她于心不忍地收回目光,只能残忍地停止旁观,她的怜悯和她的同情都一文不值,不公平的还有她盛大的共情能力和她微不足道的能力,惯于同情,却从来没有能力给予帮助。 待到路江寻沿着她刚才视线的方向探究时,路旁已没有刻舟求剑的人影,他只能顺藤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 “你毕业为什么会来江市工作?” “因为江市经济发展很好。” “真的吗?这不像是会左右你决定的理由。” 程幸一怔,手上动作停下,却不敢抬头看路江寻,她感觉自己像一口井,却被路江寻莫名洞悉了,井底的浅水荡出小石子落井的微小波纹。 “你应该会有很奇怪的原因吧。” 她知道他口中的“奇怪”是褒义词,却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 “我习惯这样回答这个问题了。”程幸新修剪的指甲边缘还有些锋利,硌在手心。 “真正的原因是,扔骰子选中的。当时周边几个城市都有作为备选,江市、清市、临城,不过恰好掷出江市。” 真实的原因大概会使旁人感叹她生如儿戏似的,或许她还会收到高材生肆意挥霍人生的片面评价,但这就是她的理由。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江市,依然是那个权衡的问题,江市气候在南方城市里算是很干的了,临城房价太高,清市工作机会又少一些,算来算去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好像怎么选都会失望。” 程幸故作轻松地细数这几个城市的弊病,却深知问题只在自己身上,她去哪个城市都会被现实击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适合她的城市。 路江寻呼吸一窒,没想过程幸的决定方式会这么草率,两个人的遇见其实是偶然中的偶然,稍一不留意就能擦肩到亿万人口淹没可能。 “感谢你选择江市。”路江寻似乎是真心,但出口的话像广告台词一样温柔却官方。 程幸第一次觉得他滑稽,何必为了一个随机事件的发生而对她道谢,她也没有做出什么贡献。 她开合了一下身前的抽屉,上次没用完的避孕套像货架上亟待撕取的胶质糖果包装,一个牵一个,乖巧卧在抽屉折角,程幸缓慢地沿连接处的锯齿痕将它们一一寸断开,像码麻将一样并排排好。 驶过最后一个转角时程幸又打开抽屉,取出最边缘的一枚避孕套,像在把玩。 “我到家了。” “你要上楼喝杯水吗?” 她手捏着避孕套一角,几乎是明示地与路江寻对视。 程幸知道提出需求路江寻就不会拒绝,她没有办法感激他今天的送行,只能陪他睡觉。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很像皮肉生意人,把身体当做一笔可持续资产,以此换取多种多样的服务。她真是自私自利。 路江寻已经可以熟练地在程幸洗澡的间隙打开电视,找出她的茶包泡杯热茶自给自足了。 程幸喜欢在沙发上吃饭,盘着腿毫无风度可言。路江寻头两次来她还忍着在餐桌上招待他,到后来索性和路江寻一起窝在沙发上边吃饭边看电视,电视里放她投屏的台湾综艺,她从前喜欢看,现在也保持着这个习惯,只是她很少能被逗笑了。 程幸余光瞥到客厅角落的猫食盆,窗外雨线模糊,天色灰蒙。 “咪咪下雨天总是特别黏我。” 程幸想起和咪咪相识的最初,她和它都不是热情的性格,总是各自占据一角,像陌生舍友一样疏离又富领地意识。 直到一个风雷大作的雨天,咪咪瑟缩地通过半阖的门缝溜进卧室,钻进她被窝里,程幸立刻被身旁的毛绒异物惊醒,反应过来后她便自觉地替咪咪顺毛,从此以后她们都是一起睡觉,赶都赶不走。 路江寻知道咪咪的存在,它的名字会极偶尔地从程幸唇齿间泄露,像现在这样。 他只看见空荡的睡垫和猫爬架,就能想到咪咪的故事不会轻松。 “咪咪一定很喜欢你。” “没有哦,它只是需要我。”程幸很少在句末加上语气词。 程幸其实不觉得沮丧,但仍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紧接着在理好垃圾后拉着路江寻去洗手,而后和他在沙发上拥吻。 她学着咪咪的样子舔他的脸,把手伸进他的衣服,按在他有些滚烫的皮肤上,像要把欲望之盐粒揉进他身体里一样用力。 结束后路江寻温吞吞躲在她颈窝呼吸,呼是暖风吸是凉风,如同潮汐变幻的涨落,规律温和。 程幸把手臂搭在路江寻腰间,完成一个拥抱,食指指腹缓慢滑过他的后背,沿他脊椎画线,毫无色情意味。 她越过他的发顶去望空荡的食盆,却感觉好像咪咪回来了,在他或者她的身体里,纠缠不清,互相化解,像他们的心跳。 --- 第一句是达达乐队《南方》的歌词 车里放的是The Cranberries的《Dreams》,这首歌在后面也会出现,有必要说一下,我真的没有办法像掉书袋一样漏出歌手歌名,所以只能在作话里讲,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歌也完全没关系哈哈哈哈 电视里是放康熙啦!看康熙都不会开心真的很不好 商场那边本来是想编个类似叁里屯五角场的地名,这种地名还真不太好想,气 一直有抄上一篇文的一些走向,请别生气,后面应该没有了,很对不起看过上一篇文的朋友(心碎),是我太垃圾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14.日历(上) 程幸在日历上划掉四月二十一号,还有两个月就是夏至。 因为夏天很美好,所以她决定死在夏天以前——她没有打破自己在心中强捏的信仰的兴趣。 餐桌上摆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预订它的人大概还没有离开多久,他印在她脸颊的告别吻再轻她也察觉到了。 程幸吸了吸鼻子,敏锐地嗅出路江寻点了她之前随口夸过一次的馄饨,他好像把她的客套话当了真。 幸好她向来无所谓早餐,就像她无所谓他。 她已经有些习惯路江寻一周两次的不请自来了,也不能说是不请自来,毕竟公司楼下谁都能来,但只有他是因为她而来。 他的目的明确,说辞是他想请她吃饭,委婉征求意见的问句上总跟着他乞怜的犬类表情,程幸经历两次过后便索性忽略他的表情,她咬牙点头——就当是为了免费的回家路程,算了。 程幸赋予路江寻频繁的请客以你知我知的司马昭之心,从餐厅到她家的路总是一路畅通,从她的嘴到她的穴他总吻得流畅。 每每席间等餐时路江寻会导游般解释他前两天和某个朋友来尝过甲餐厅,味道很不错,所以想要分享给她,又或者上次应酬时吃过乙餐厅,可惜某道菜品不对客户胃口,因此这次点单特意避开了。诸如此类,程幸也不在意,随口搭理两句,吃饭就是吃饭,正如上床就是上床。 今天程幸才刚坐上工位,路江寻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他们不常用微信联系,程幸给的理由是她不喜欢网上联络,路江寻因此也只偶尔会给她发消息作为留言,嘱咐她记得吃他洗净的水果或者锅里焖着他保温的粥,消息的内容都是寻常。 通常微信消息可以稀释被拒绝的痛苦,总比当面传达好得多,这也是很多人会选择网上表白的原因,因为胆小,恐惧收到与期待相违背的回应,所以用石沉大海的方式作出呐喊,等待消息的间隙或许已经将最坏结果演练了数万遍,切实被拒绝时反而心下只余坦然。 路江寻说他周末本来约了朋友去体育馆打羽毛球,被爽约了,问她愿不愿意陪他去。 程幸读完短短两行字,嘴角抽搐了一下。 简直蹬鼻子上脸。 路江寻的邀请审时度势,顺着她的态度往上爬,从餐厅到体育馆,他像训练有素的猎手,在砂石地面丢下一个接一个面包糠,就有信心她会衔着饵料跟上。 程幸唤起键盘,“不要”二字的拼音已经完备,只差她选中发送。 同事妙妙急匆匆踩着打卡时间到了工位,她气喘吁吁地将包放下,捧着杯子去茶水间泡杯例行咖啡。 程幸被她风风火火的来去惊动,稍一偏头却看见妙妙桌上摆的日历,程幸一向唾弃心灵鸡汤,那日历也是她最为唾弃的每日一碟鸡汤的款式。 日历还停留在妙妙昨天撕下的一页,冷白纸张上是加粗仿宋体印出的“最宝贵的是身体力行”字样。 她昨天不经意瞥见时心中满是对励志短句的鄙夷,此时却为当下的巧合而微微愕然。 她愣神间指尖误触了屏幕,重又低头敲回复的时候,键盘已经带着那几个字母蒸发,聊天界面除了路江寻新发来的问句,就只有他前天早上离开她家后给她发的消息,他解释说他起晚了些,来不及订早餐,匆忙买了牛奶和吐司,请她别介意。 可是本来也不是他的任务,他何必那么讨好。 程幸不是相信所谓神旨的人,但她看到自己之前的回复也不过冷冰冰的一句“好的”,忽地感到羞愧,为他的奔走或者其他更透明的特质,她说“好”,末了又补充上自己球技不好的免责声明。 路江寻立刻回了她一个小狗荡秋千的表情,柴犬是很会笑的小狗,大概是开心的意思,程幸顿了顿,长按保存,因为好像有点像他。 程幸不常运动,出门前在衣柜前犹豫不决,企图挑选出适宜运动的穿搭,但将衣架从左到右琳琅地扫过一遍找不出与运动相关的服饰,她同单调的衣柜僵持了一分钟,最终还是套了穿着舒服的卫衣卫裤。 下楼就见到路江寻等在单元门口,男生似乎不怕冷,他只穿了件T恤,背后是清晨露意深重,未散尽的雾气笼着他,衬得他周身清冷,只有表情是柔和的,俊秀的眉眼因喜悦而柔软,唇角勾着一抹恬淡的笑。 “早安。” 路江寻快步上前,与她面对面,微微俯身欲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早安吻不知是何时起的传统,程幸第一次被吻时只是懒得制止,却没成想他竟养成了习惯,见面时总要以近乎恋人的姿态送上一吻。 路江寻总是很乐于成为主动的那一个,即便程幸总是反馈平平,但他一腔孤勇仿佛怎么也烧不尽,程幸想他总这样对待无关紧要的炮友,未免太博爱,永动机似的。 “早。” 程幸在他吻上自己的额头时条件反射地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应激反应。 她对这个称得上社交礼仪的吻不算抗拒,让她不自在的是路江寻吻过后沾沾自喜般上扬的唇角,像是偷吃了家长明令禁止的零食,微红的耳尖大概带着宽胖老式电视机的温度,更不合适的联想是,程幸认为偷吃口脂又逃过一顿笑骂的贾宝玉或许也是这副表情。 程幸出门前空腹吃了药,担心药物伤胃,便领着路江寻在小区门口早餐店应付一下早餐。 她其实至今仍想不通路江寻以前为什么请她吃沙县小吃,他坐在苍蝇馆子里分明是方寸大乱的模样,她先前不曾留意,如今在天光大亮里他的格格不入反而很清晰。 她想告诉他这种店铺里的小笼包不会像高档餐厅里的一样多汁,他不需要用勺子拘着可能喷薄的汤汁,却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垂眸吹凉了表皮再一口吞进嘴里,肉馅里的生姜嚼不碎似的,些微清爽的辣意冲淡了肥腻的油脂。 路江寻显然是心里藏着事的模样,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程幸,程幸察觉到他昭然若揭的目光,却也无从问他鬼祟何起。 “你会打羽毛球吗?” 程幸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才发觉自己在说废话,他发起的邀请,怎么可能不会。 “会一点,不是很好。”路江寻咽下一口豆浆,声音倒诚恳又谦虚。 “我一点也不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程幸只当下楼吃了顿早饭,答应时本就是鬼使神差。 “不后悔。”路江寻闻言直起身子,“我们应该是半斤八两。” 14.日历(下) 半斤八两。 接连落下几个小学生都能接住的球以后,程幸替路江寻感到不平。 真的差很多。 程幸的运动能力一直处在中等水平,跑步跳远之类的应试科目她都能过及格线,但学校教学内容以外的运动项目她几乎是一窍不通。 绝大多数运动需要伙伴陪同对打,小到乒乓球,大到篮球,都不是一个人就可以,一向独来独往的她几乎无从掌握这些运动。 她对自己的技术差劲早有预料,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完全接不住路江寻的发球,哪怕她看出路江寻已经尽可能地抛出简易的角度,她球拍的金属边缘总是将羽毛球像大雁一样击沉在地,撞击声钝钝的,像一把磨不锋利的陈年锈斧,固执地蹉跎磨刀石。 和路江寻单向往来地打了十分钟,其中五分钟全数用来矮身捡自己错过的球,程幸已经忍无可忍。 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举着拍子走到球网边。 程幸将球拍杵在地面,手贴着木柄末端,崭新未撕下的塑料薄膜紧成一圈,啃她的手掌心,“我真的不会。抱歉。” 她脸朝着路江寻的方向,茫然地放空目光,脑海里慢放着他从容挥拍的动作。 路江寻毫不气馁,“我可以教你。” 他隔着球网看她,抿着唇,看不懂是失望还是歉疚。 他的身体被羽毛球网的白色上缘分隔开,一边是清晰的脸庞,一边是被细密网络包裹的身体,胸腔因为呼吸起伏,他像囿于网格的一颗心脏,距离不近,但程幸依然被他的心跳声吵得不得安宁。 她想要离开了。 “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 程幸早就发觉这里空荡,本以为是他们来得早的缘故,可到现在周遭一丝人声都没有,实在是不合常理。 “因为我包场了。”路江寻脸往侧面偏了偏,有惭愧之意。 怪不得前台态度好得出奇,在路江寻报上姓名和联系方式后便亲自将他们带到羽毛球场。 程幸叹了口气,吐气里是体力消耗的疲惫和过分庄重的对待引发的倦意。 “路江寻,”她喊他的名字,表示事态严重,“你带我来打,还不如取消预定。” 说完这句话她几乎失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借疼痛维持着体面,说不清心中是气是怨,只见一锅沸水挥洒出浓厚的滚烫白雾,哨声似警报不息,她却摸索不到开关,烧心般挫败。 她不了解行情,花费包场的价钱来和一个零基础学员打球十分钟着实算不上明智之举,多少钱都是浪费,思路延展之际她的脸色越发难看。 路江寻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他在早餐时踌躇不决的话或许也不过是这个。 程幸用力闭了闭眼,眼球因干涩而略有不适,她将球拍扔在脚边,动作再谨慎也拦不住它落地时发出的嘲弄声响。 不算大的场馆竟给她带来举步维艰之感,她走到球场落地窗边盘腿坐下,手肘支在大腿内侧,手撑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马路发呆。 大路宽阔,行人却少,高架桥将半截马路涂成阴影的深灰色。 路江寻也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隔开一小段距离,学着她的样子坐下,亦步亦趋,又怕她把他赶走,这简直是他一贯的顾虑。 程幸赌气般转了转眼珠,更专注地凝望街景。 人行横道的红绿灯转换间行人静止的间隙里唯一的动是以身犯险的外卖小哥,无视规则,把握着电瓶车把横冲直撞,从一个路口穿越进另一个方向。 黄色背心的马路口指导员徒劳地挥舞着旗帜,程幸几乎能想象出他们的口音,通过喇叭放大又被锐化。 社会规训个人,无端惜命的程幸有时反倒羡慕他们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恣意妄为的人生。闯红灯何尝不是以命一搏的大胆试探。 她尚且还是求死之人,却比正常人更易被错误击打至颓废。 程幸在绿灯跳动之时终于缕清了思绪,她转过头,对上路江寻检查伤口般的目光——体察伤情,又担心多望一眼她就要破裂似的。 她耸耸肩,自嘲地笑了,“好吧。” “我失望是因为羽毛球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前会觉得只要有人陪我打,我就可以打好,原来我就是不行,有同伴也不行。” 程幸把自己自以为是的幻想告诉路江寻,说出口也不过是承认了她的自负,她习惯无限缩小舒适圈,掩耳盗铃般安慰自己圈外世界是由她主动排除在外,绝非她强融不进。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是她离群索居太久,竟也会在这类细枝末节上自视甚高。 “你只是不知道技巧而已,我可以教你。”路江寻重申了一遍最初的提议, “不用了,那样只会更麻烦你。而且我不想学。”路江寻需要的应当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婴儿学步一般的她,她不喜欢被迁就。 “有人陪伴打球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感觉...很抱歉。” 程幸不喜欢解释,她却又在跟他解释,千言万语不过一句与你无关,她不开心是因为自己。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路江寻的手指绞着裤边,十足的做错事的抱歉 路江寻实在是太擅长揽过一切罪责,他宽容到程幸以为她的自责也是错误的一部分。 她体谅地柔声回复,“你不用道歉,我应该谢谢你愿意陪我。” 至此矛盾以两方的和解圆满收尾。 程幸左手撑着地面,借着光滑的地板朝路江寻的方向挪了几寸,专属于他的清新气味袅袅飘进鼻腔。 她碰了碰路江寻的手臂,“你包场多久?” “叁个小时。”路江寻实话实说。 程幸错愕地瞪大双眼,“你是要开课吗?” 她预设一个小时尚且还能呆坐着聊天,两个小时可真是怎么过都是虚度。 她有点想笑,“为什么你会觉得在床上都坚持不了叁个小时的人,可以打叁个小时球呢?” 她越发觉得路江寻找她来替补是一个坏到极点的决定。 路江寻只是看着她,并不为她的类比而笑出来,倒像是真的被她的引申刺了一刺。 “算了,我们做点别的。” 程幸将手做成站立小人的形状,两根手指一跳一跳地走到路江寻的腿边,暧昧地抚摸他的髌骨。 她直直望进路江寻的眼里,窗外春光照得他瞳仁边缘印出琥珀色一块光斑,几不可见的微尘也穿上了粗粝的质感,赋予这画面以摄影暗室的昏聩。 路江寻自觉地靠近她,微低下头,却没有主动的打算,只是为她的作为行方便。 程幸低低笑了,鼻尖碰上他挺拔的鼻梁,模仿身体接触的渐进,浅尝辄止地厮磨,她闭着眼任由散漫的灵魂掌控着她的躯体,鼻尖相抵,对对方的唯一感知便止于这小小的一块皮肤,路江寻的气息几乎不需要接近就能吞没她。 “想要接吻吗?”她以气音发声,字句黏糊轻盈,表意却十足清晰。 程幸凭着记忆摸到他停在裤边的手,他手心还沁着或许因她而起的薄汗,她耐心地揉捏他的手掌,将手送进他手里。 路江寻回握她的手,拇指指腹摩挲她的指关节。 他已经将问句当做首肯,克制而迫切吻上她的唇。 15.浆果(上)(H) “为什么你带着这个?” “预感。” 程幸将贴身口袋里的避孕套塞进路江寻手中,随口应付他的疑惑。 窗外是晚春时节的日光,窗帘柔顺的颜色投在路江寻脸上,程幸近到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绒毛,和他装满她冷漠表情的深色瞳仁。 他的嘴唇是淡粉色,线条柔和,有樱花的娇感,此时因为吻的原因而红润光泽,如饱满待撷的果实。 程幸突然想将它破坏、碾碎、捣汁,令他再也不能虚伪地对所有人露出一律的笑容,对体育馆前台,对早餐店老板,对她。 突如其来的不满促使她一口咬上那柔软的唇瓣,放任利齿扎上那本应以啄吻对待的唇,舌尖冲击地抵上他的下唇,像要从他的唇瓣中榨取出用作抵偿的糖水。 程幸的动作用力到她的鼻尖撞上路江寻的脸颊,她浑然不觉不适地吃下路江寻,啧啧有声地嘬吸他的唇,水声凛冽,仿佛他真是一场盛宴。 路江寻被她啃咬般的吻折疼得皱起眉,呼吸都间断多次,但他的手始终乖顺地揽着她的腰,微微俯下身方便她的攻击,他启唇饮进程幸的气息,又小心渡给她他的氧气,以如此温和的态度报以琼浆。 以德报怨,他总是这样。 程幸忽地自觉没趣,她将他的手引到卫衣下摆,想他伸进来揉她的乳。 路江寻指尖碰到她滑腻的小腹后立刻清醒回神,轻轻撤回吻,他抽神瞥了眼嵌入天花板的几颗电子眼,低声提醒,“这里有监控。” “那去哪里呢?” 程幸浑不在意,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恶劣的调侃,她按上路江寻下身的凸起,那里有着比她更旺盛的生命体征。或许那才是一个生命。 “我抱你去更衣室。” 路江寻别开脸缓冲她的抚摸带来的快意,他原以为车震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举动,未曾想有一天他会将缠绵的床垫延伸到公共场合。 程幸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嘴上却仍是不依不饶地舔吻他的侧脸,她的膝弯和后背都有路江寻的宽阔臂膀作依托,她松松搂住他的脖颈,像找到了极有趣的玩意儿一般咬他的下巴,浮涨出血色的却是他的耳尖。 无人的更衣室没有大庭广众的隐秘感,路江寻步履不甚稳当地将程幸抱进某个隔间,刚拉好帘子,程幸便迫不及待地追上来勾住路江寻索吻,手在他光滑紧实的肌肉上胡乱摸索,二人都被烟雾般的体温与气息熏得眼热。 卫衣内里有些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程幸因为升温而敏感起来的皮肤,她不舍地切断和路江寻的吻,快速脱掉衣服,蹬掉鞋子,直到整个人借着顶上炫目的光赤裸通透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却是单纯坚定,直直望进他。 路江寻招架不住这样主动的程幸,胯下的性器胀得发痛,他甚至无法专注地回应程幸的审视。 程幸的目光停在他面庞分寸不离,手往他身下探,找准龟头,用指腹磨蹭马眼,路江寻爽得眼角发红,几乎酿出泪水。 她不再蹉跎,索性将他的裤子一齐扒下,紧接着看他手忙脚乱地将下半身衣物褪净。 程幸只双手抱住他肩背,路江寻便异常默契地将她的腿环在腰间,更牢固地反拥住她,二人下身如火热的兵器,炽烈蓬勃。 花穴早已湿得滴出水,如炎夏半支甜筒流淌着不尽的黏液。 程幸小幅度地扭动臀部,用湿泞的阴阜贴蹭勃发的阴茎,龟头将花唇舔开,前端的腺液抹在软滑的阴阜。 她轻飘啮咬他的锁骨,冷感坚硬的牙齿在他皮肤上点起酥麻的火焰,她立刻感觉到路江寻的身体以一种别样迟笨的姿态僵直。 她在情事里是一个极生疏的猎人,却于初次狩猎之中便攫住了濒死猎物带来的无上乐趣。 她用力吮一口他的皮肤,湿滑的穴口将龟头吞下大半,言语间她刻意放大喘息与难耐的欲望。 “它想要你。” 程幸是如此渴望证明自己在运动方面绝非一无是处,路江寻的反馈也足以满足她的好胜心。 他气息浑浊地应了一声,眼眸暗淡而深沉,如一片晦暗海域裹挟幽邃的风暴,他将程幸压在隔板上,不住地揉捏她的臀肉,以软弹触感舒解欲望。 柱身整根没入花穴时程幸的指腹陷进路江寻的脊背,隔着棉质T恤在他皮肤上印下戒疤般的浅淡白痕,充盈的饱胀感顺着喘息催化膨胀。 她稍抬高腿,迎接他的抽送,“嗯那里” 路江寻谙熟她简略的指导意见,扶着她的腰直往深处撞,浓稠的爱液与颤抖的内壁深彻勾勒出他的形状。 他像在一座熟识的迷宫里穿梭,闭上眼也能描出墙角雕花石砖的纹路。他熟练而沉迷地在她身体里游历。 程幸浑身都沁了一层薄汗,后背更服帖地靠着塑料隔板,路江寻的撞击带来皮肤与塑料的尖锐挨擦声,规律地穿插进她难以自控的呻吟里。 滚烫坚硬的物事将她揉磨成软烂的一抹糖稀,密匝匝缀以将她往失控边缘推搡的酸麻碎屑。 狭小的隔间霎时鼓满潮烈的雾气,程幸脸朝向门帘一边,企图从泄出光亮的缝隙中嗅出凉爽空气,却终究只能如身陷穷竭之泽的一尾鱼,心跳是燃在胸腔的一烛火,氧气以不可见的速度极致消耗,那火光也随着路江寻的高速冲击渐欲偃息。 路江寻追上她的脸,嘴唇含着笑也含着她,仿佛借她半个心脏支持,亦或是他们凭借唇部的连接而得以共享心潮。 程幸口中含糊不清地哼着不含意义的语气词,吟哦一首嗜欲之长诗,空室回响,塑料隔板的嘎吱声为她伴奏。 程幸喉间溢出动物般的哼鸣,她耳旁尽是自己毫不收敛的呼喊。 路江寻也低声喘着,不过他的声音被程幸盖过,几不可闻,随风荡去。 他上半身衣着完备,T恤只在刚才的吻中被急切的程幸拉扯出几条细微褶皱,无伤他的沉稳风度。 二人肉体冲撞之际,远远地从更衣室外某处传来响动,平缓的脚步声逼近,门把手被拧开后回弹出金属滑动声,流畅如利落的棍棒撞碎二人的交合。 程幸听闻动静后下意识咬住下唇止了呻吟,她有些迷茫地望向路江寻,后者也慢下了动作,咬牙放慢速度,阳具仅仅就着半截的深度抽送,惟恐人知的一副悬心将他们强力分隔。 近旁门帘滑开时顶上的挂钩叮当作响地碰在一起,接着是一阵簸箕与笤帚运作的声音,两节声音拼凑成一组,在这室内循环往复,如晃动的钟摆推赶时间。 程幸仰头看见路江寻额角的汗水,疏落大颗地布在他白皙的皮肤上,T恤领口洇出比黑色更深晦的颜色。 路江寻的表情是比她更深的沉沦,回望她的眼神里有松垮的礼貌。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击破他的时刻。 15.浆果(下)(H) 在那人到达不足一米外的隔间时,程幸勉力收缩花穴内壁,媚肉表层的皱襞将他没入的半截性器绵密地缠紧。 程幸上身使力与他贴得更近,她软滑的舌缠绵地舔舐起他的喉结,接着轻咬住那一块软骨,在他几乎要惊叫出声时她又抬臀将阴茎全部吃下,连脚背都以勾引的力度绷紧扣住他。 路江寻的身体即刻僵死如被巨蟒绞紧的无辜动物,他甚至被求生本能驱赶着逃离这性欲炼狱般小幅度后退,他上半身剧烈地抖战,腹股间如遭电击般快感激涌。 程幸已然听见了来人生锈关节的弹响声,也是在敏锐嗅出外人的气味后,她才发觉她正将他与她合为一体地勘探着入侵者的踪迹。 门帘下的阴影如无声扩散的血泊,下一秒就要揭发一场隐晦性事。 程幸以超然的坦荡对待被外人窥伺的可能性,此时此刻她无比专注地以观察培养皿中微生物生长的一丝不苟仰视路江寻。 他浑身上下大概只剩一张嘴还勉强拥有自主能力。 “别进来,有人。” 他猛地吸气,对门外人猝然提示,语速极快,怕再慢一个字就被那人撞见二人这副模样。 他的声音、表情、气息全部变形,染上无比新鲜的仓皇色彩,洁净光彩的一张琉璃纸揉皱到处处折痕。 程幸好奇地伸手去摸他的脸,滚烫如夏日蝉鸣的触感荡漾在她掌心,像一杯热牛奶颠颠倒倒地晃出白沫。她抬起下巴去吻他。 “哦,对不起。”门外是一把枯瘦如干柴的男声,被路江寻的警告惊得兴许后退了半步,他的道歉是一脚踩断空林树枝的声音。 门帘外清扫物品的窸窣声响渐远,门内二人的身体仍以极稠密的姿势粘连,只是原本火热的气氛被那插曲打散成冰箱冷藏。 程幸本以为路江寻至少会以淡薄的嗔怒回应她的招惹,但他只是温柔地不容置疑地插入她,眼神如河水顺她的眉目流淌。 路江寻抱着她勉力抽送几下,简单疏缓了一部分欲望,而后他松泛地笑进她的眼里。 “程幸。” 他百转千回地念那两个字,仿佛那词背后不是歹心乍起的她,而是他精心栽培许久后终于展露生机的一株花草。 他手掌扣在她臀瓣上,阴茎整根退出,沾着甜腥黏液的龟头在花蒂穴口间软磨,内壁还带着先前高潮遗留下的震颤频率,此时阴阜求饶般抽泣出淫液,混在润滑油剂里。 “原来你喜欢这种,”路江寻上身贴着她,吮她的耳垂,“刺激的。” 辨不清他的语气,没有床笫间的得逞调笑,用推理一样的口吻陈述她的喜好。 路江寻话毕往甬道深处重重挺进,他喉间顺势溢出极清晰极磨人的一声喘息,寻求栖息的一只小兽躲进了最温暖的她的甬道里。 程幸被他陡然一撞,仿佛灵魂也要跟着被顶出身体,身心重迭仅有那狭小的一处,花穴内泵出温热澎湃的洪水。 她耳畔还回响着他的那一声呻吟,如一剂媚药勾引她的情欲,她却已经无力纠正他的判断。 “还要咬吗?”路江寻脸稍偏,将搏动的颈动脉曝露在她唇边,近乎邀请地发问。 她的发泄由他温和承受,程幸惊觉她的所作所为仿佛真是在追求性爱情趣,至少路江寻切实从那疼痛与缠弄中收获了快感,以至于他渴望以同样方式再次取悦她。 松软棉絮围裹住她的多刺悭吝,如冷心肺配火热吻,似冰块窝进篝火,相接处溟濛一片,冰火互蚀,再析不出纯粹的某方。 她彻底闭上眼,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无论如何,这不是应当有来有回的竞争。她自然不能再咬。 路江寻在程幸这里从不是事事求回应的作风,她的默然或许也是他的意料之中。 他沉浸地埋在她颈间嗅闻舔尝她的皮肤,快速抽送几下后便全数射进了她身体里,隔开那一层柔韧的橡胶。 结束后路江寻和程幸去淋浴间简单冲了一下身体,期间他帮忙将程幸的长发拢成一束,防止她的发丝被花洒淋湿。 程幸望着他垂眸认真乖巧的表情,性事中些微强势又忽而窘迫的他似乎遥远到像属于某一场梦境,床下的路江寻依然是完美体贴的大众情人。 收拾完备后程幸坐在羽毛球场的长椅上和路江寻等待包场时间结束,场馆外依稀可闻人声,兴许是久等的运动爱好者。 程幸将仅仅受了皮外伤的那枚羽毛球塞进球桶,“包场真的很浪费钱。” 路江寻应声点头,“我下次不会了。” 他的表面态度再诚恳也无法抵消他竟还谋划下次的不良居心。 程幸听后只能无限地按压手机的音量键,细钝的按键音也不能缓解烦躁。 她耐心解释,“我是说,你以后不用和我包场,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的。” “那随便你。” 程幸第五十遍检查时间,还有五分钟。 她站起身,斜睨一眼正在研究她的球拍的路江寻,“走吧。” 城市春光明媚,穹顶之下空气污浊,机油焚烧味缠绕进待转移的厨余垃圾腾腾臭味里,混合体又被自然生态以极宽容的态度包裹,一起滚进漫长且定无疾而终的消化中。 程幸屏住呼吸穿梭在人流里,心不在焉地胡乱应着路江寻的热情话题。 她已经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赴他的约,以本人名义也好,替他人顶替也罢,多重意义上都该有这最后一次。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路江寻邀约理由的真实性,譬如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羽毛球友,譬如他是不是真的和某人去试过某家餐厅。 直到她撞见路江寻一个人吃饭。 16.荒原(上) 趁着假期,程幸跨了小半个城区去逛郊区集市新开的书店,途中被高声叫卖的路边摊贩撺掇着买了一束花。 她又一次懊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可谁让那摊贩周身拥着一种热情而艰苦的气质,包装纸和丝带在他枯柴的手中纷飞,花枝剪断处滴着清水,被简易包缠的花束也有了崖边鲜花濒死的生机般。 付过零钱后,程幸从摊贩手中接过琳琅的花时才觉后悔,也不忍心扔掉,只是书店是没办法继续逛了,鲜花太有招摇意味。 橙色的郁金香用透明塑料纸包着,花香掩在交迭的花瓣里,收敛锋利的气味,抛开颜色形态本身,它内敛到像无生命的死物,或许能把它当成书一般无所谓旁人打探的配饰。 但她实在无法忽略怀中一抹艳色,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绚烂颜色像一团跃跃欲燃的火,时刻准备灼烧荒原,将枯草烤成焦灰,将碧空熏出血色,咄咄逼人。 一路走到公交站,程幸尽力将花藏在怀里,但却徒劳,自旁撷取的目光都在嘲讽她似的,她的心情比朽死的干花还破败,决心下车后便将花扔掉。 公交往地铁换乘的路上垃圾桶少得可怜,花束包装塑料的皱褶不耐烦地抓挠她汗湿的手心,程幸还在权衡鲜花和包装是否应该分开丢弃,指示灯转绿,她惶惶追上人群走到马路对面,举目四望却有些茫然。 五一假期,江市迎来许多口中咀嚼着不同腔调的旅客,跟着他们可以走到烂俗景点,也能摸到清洁地铁。 她排除聚集的旅行团黄色鸭舌帽,眯着眼睛便找到了掩在树荫的地铁站标识,安抚地顺了顺怀里的花。等找到垃圾桶就把你扔掉。 眼下这是一条餐饮街,餐厅的中英文的招牌一个赶一个,偶尔像踩到极微小石子一般碰上日语韩语,语种大集合,为国际化都市干杯,落地窗镶得像是一个单词的多个释义一一引用,大同小异的布局。 敞开迎客的大门中不时流淌出一丝难辨真假的钢琴声,曲高和寡似的,程幸侧目随意瞥一眼音源所在,却没成想看见了路江寻——他的背影很好认,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大抵是她给他整理头发熟练到眼睛也记住他的后脑勺形状。 程幸心中讶异,也不知受何驱使,抬脚便往回走,鬼祟地低头对着手机屏幕胡乱划动,急切慌张到似一个迫切查看路线的异乡人,直走回餐厅的边缘才重又沿来路走,这下她倒丝毫不觉自己突兀怪异了。 行走时她目光定定落在落地窗内,路江寻选的是他们吃饭常坐的位置,不靠窗不靠墙,他对面身边的靠椅却都空荡,他手边放了个笔记本,好像在记着什么,吃一口写两笔,做功课一样认真。 程幸瞬间有一种了然的感觉,却朦朦胧胧,只能看见轮廓。 路江寻学着她常做的动作,支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又出神望着对面的空座,看着有些呆愣。 程幸走出窗框都仍在思考,想起路江寻点餐时总是有几分笃定,她的忌口他一直记得,但不是在点餐前一概而论地抛出的前提,而是眼见服务生在记录下一道菜时随口附加的后缀,毫不刻意却又专注,但那熟练本就不正常。 她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如他所言,为了应酬或聚会来过多次,才至于如此熟稔。如今再看,他可能是独自前来餐厅预习演练过每一餐饭,只是他这样做能有什么意义呢? 心里埋下一颗困惑而讷于求解的种子,卡在石砖缝隙,随时要撬开罅隙生出荆棘。 她不敢再想,怕真相太伤人。 程幸心不在焉地拾级而上,手中的花束侥幸逃脱被丢弃的命运,缩在她手心,试图成为她身体的部分。 自动扶梯的右侧总承担比左侧更深重的压力,浅灰金属和深黑脑袋各一路,楚河汉界般分明,程幸亦不是追赶时间,须自左侧攀登而上的那一类人,她只是安分地摸着扶手,顶上的灯光匀速下落,白亮的光斑像畸形变异的夕阳摔进扶梯齿缝。 她前方是一个背着熟睡的孙女的老妇人,她踩上台阶时险些站不稳,飘飘摇摇如空心朽木,但上半身却牢牢地箍着孙女的膝弯。 程幸有些冒犯地盯着小女孩的后背,小女孩的膝盖窝在妇人的手臂,裤脚往上缩至小腿露出一截,紫色荷叶边的薄袜贴着脚踝,棉质花边乖巧又圆满。 升到尽头时,前方一个老爷爷步上平地后转过身要代替妇人背上孙女,妇人没说话,兴许是做出了嘘声的口型,两个人并肩以极慢的速度行进,低声争抢孙女的背负权。 程幸慢不过放缓步子的二人,冷脸将他们甩在身后,他们压低声音的争夺却不曾随着距离拉开而遥远半分,程幸直到踩上另一部扶梯耳边都在排比他们的对话。 不过一方对一方的体谅,一方对一方的疼爱,内容经典到易于想象,只是那对话从未曾在她身上发生过。 她像在翻一本熟极流利的书,却被书页割破指腹,舔去鲜血后再去翻那书,竟一字不识。 是了。她才是异乡人啊。 乏善可陈的想象被她突如其来的自知之明折断,后半截落进枯草丛。程幸也不敢再去想那友爱的一家。 她只能瑟缩地在心里窝一个小人,小小声地抱怨他们残忍,残忍到把爱大庭广众地暴露出来。 程幸习惯原谅霸占地铁座位贴身热吻的情侣,却实在无法原谅那对夫妻,怎么能把她最稀缺的事物以毫不炫耀的姿态展现出来。 她咬紧舌尖,痛的却是鼻头,酸楚之意涌上眼角眉梢,因此更用力地咬自己,等到眼泪流下来就无可挽回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病症用手护住,生怕它似闻见氧气的火苗热烈地长出温度。 但一把柴就在此时添上。 “妈妈,抱。” 小朋友的声音稚嫩到像是只掌握这两个词语,藕节似白嫩的手臂朝妈妈挥了挥,细弱的手指勾着妈妈的发丝,又旋即松开。 妈妈亲一口宝宝的脸颊,抱着孩子的手颠了颠,企图将他抱得更稳当,却没想到此举会收获到前方年轻女人的惊恐万分的目光。 程幸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称得上过激后立刻转回头,她的表情必定是愤恨的,或许嘴角流露出她经年累月的恨意,或许她握紧的拳是要攻击某一种世间普遍的亲情爱。 归根结底是她太敏感了,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不应该在幸福的小孩身上看到自己,但是看见宝宝乌黑清澈的瞳仁,她想,她也有过那样天真的时光吗? 已经久远到脑海里只剩被抛弃的记忆了,那些坏片段像太空垃圾浮浮沉沉,不受引力控制,却又轻易被小宝宝一声呼唤牵引着撞进她最浅层的思绪里,怎么也甩不掉,那记忆竟然不比她本人好丢弃。 第一次发觉这路长到走不完,扶梯节节攀到没完没了,她死死攥着帆布包肩带,步履匆匆地逃离电动怪兽的巨口,却已经踩进另一片泥潭。 程幸走到等候区的时候已经快要吐出来,适逢一辆地铁从眼前驶过,关门时的重响像一记耳光,苍苍茫茫地回荡在她耳膜,一下又一下掌掴。 尽力忍住一下干呕。像在社交场合忍住流泪一样。 喉咙团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气,如一颗恶性肿瘤堵在喉口,软硬兼施地抵挡她求生的呼吸,流通于血管的空气违背常理地,渴望变成泪水。 五脏六腑都在痛,急促阵痛和绵延钝痛交织在一起,像混进碗里的红豆绿豆,甚至连颜色都无处区分,哗啦啦淌了一地,硬脆的触感像婴儿细小的牙齿,一口咬上心脏。 程幸右手指甲抠进指腹,却止不住发抖,细微的颤抖几乎将周边空气挥出混着血汗的冷风。 竟然在地铁上发病。 16.荒原(下) 程幸将身体重量都贴在地铁门边的金属扶杆,脸无处躲,只是愧怍地低着,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地铁声响时她也辨不清那铃是救命还是害命,门一开她几乎跌将出去。 不记得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记得撞到了拦路柱,膝盖好像在痛,又好像一路畅通,疼痛只是躯体化的一部分。 审慎落下两道门锁后程幸整个人被打碎,气力全失,跌落在地板上。 帆布包跟着主人倒地,包里的小物件窸窣响动一下,便像被摔死了一样没了动静。 程幸膝盖硬生生磕在玄关地毯边缘,连痛都感觉不到,她手贴在冰冷的地板,脸僵在手背,闷闷地哭。 以朝拜的姿势哭灵。 她很久没有发病了,难得发病才更难熬。 身不由己,呼吸困难,表征像溺水,哭声断断续续的,痛苦却源源不断。 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安稳的地方,处处都是烂疮,脓血从五脏六腑往外渗,大脑像四面围墙将她的神智堵截,眼泪刷满,无形的手指在上面用血一遍遍地写着“死”字,横竖都是死,里外上下处处是死路,程幸哭得愈悲。 她颈项被扼住般痉挛,胃里泛起潮烈的酸气,勉力从玄关爬到卫生间,瓷砖地面冰凉,手掌膝盖都要冻出露珠,她站起身扶着水龙头要吐,眉目和喉口一同拧起,低吼穿插进清冽的水声,如此反复多次却吐不出实际,吐得太阳穴警报,好似下一秒就要呕出灵魂地制止她。 程幸抬头与镜子里狼狈仓皇的女人对视,她嘴角还挂着失禁的唾液,面色是失血苍白,眼皮鼻尖却涨得通红,身体抖得视线无法聚焦,摇晃的那颜色像鬼。 她被这画面刺激到颤抖的症状愈发严重,只觉地动山摇心肺俱碎,她挫败地低下头欲洗一把脸,动作却阻滞到像强将两面同极磁铁贴紧,逆抗大于顺合,明明是同一个人的身体,手和头却南辕北辙,简单的动作竟耗费数分钟才完成,清水成了眼泪的溶液,敷了满脸倒仿似哭得更狠了。 她拍停水龙头时手背撞上出水口边缘做工粗糙而致的尖锐,她倒吸一口气,却不是痛得,是爽得。 太危险了。她不能自残。 立刻收回手。 但要发泄的。 她忽地像毒瘾发作般目标明确,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直起身回到玄关,找到被丢在地上的郁金香,苦橙色躲进地板的深棕里,何其无辜,才发觉那美刺眼。 她表情呆滞,眼中却灌满显而易见的恶意,双手握拳,一下一下锤打着花,花朵和茎叶一视同仁,饱满的形状被锤得破裂,球体被破坏成平面,像她一样残疾了。 程幸笑的模样比哭还沉痛,指根关节长出比眼睑浮肿还病弱的红色。 发病多次,她早明白只有疼痛能勉强唤回流失中的她自己,但这方式太血腥太残暴,她不想走这捷径。 可她现下的好转还是依赖于自残。 程幸发抖的症状缓解了些,她终于毫不费力地剥开廉价塑料纸,像剥开衣物,用手将花瓣抓瘪出萎谢的破败,再摁灭烟头一样把火苗般盛极的花苞碾死在地面,地面沾上淡黄的汁水,像昆虫被指腹压死后残留纸面的液体。 这样才算是死透了吧。 要是人的生命也如此易于毁灭就好了。 发病劳心伤神,大地震后是搬砖弄瓦的漫长重建,以胶带拉开一圈施工警戒线,警戒竟更具安全意味。 程幸的呼吸渐渐平稳,心下异常平静,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睁着眼睛却不知道眼里装着什么。 窗外是长街晚灯,天色昏沉得像一夕之间满地长出老旧的楼房,挡得夜空无处去,星星站在路灯背后,简直像沾光。 她的生命也荒芜到似这夜景杂草丛生,早知道就不买花了。 抑郁症使她的记忆力衰退,从前读过数十遍的《死者的葬礼》,此时只能记起一句引言—— “西比尔,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死。” 铁线莲和紫杉围拢在她的墓碑旁,经年累月地赞颂她的死,世间繁盛或衰朽都被阻挡在泥土之外,死亡切断她和世界本就微弱的联结,庞大到吞没她的痛苦和微小到流于指缝的快乐都再与她无关。 我想要死。 从未如此下定决心过。 她搂着木板迷途漂流至极深暗的海,忽而望见了咫尺可及的灯塔。信念坚定,方向明确。 是啊,她快要死了。 程幸坚毅地从膝盖间抬起头来,精神意志都整装待发,她异常乖巧地靠墙坐着脱掉鞋子,以从未堆积至此的耐心解鞋带,从鞋柜里找出拖鞋换上,才看见鞋柜最底层藏着一双男士拖鞋,也不是藏,只是她一直不曾留意。 那不是属于她的物品,想起那鞋的主人,他的面目在雾气中清晰,程幸被那人抓包般心虚又崩溃地跌坐回地上,蓄势的气球被细针扎得登时气馁。 病痛趁机预备卷土重来,这次她连物理痛苦都快感受不到,她谨慎地呼吸,翻箱倒柜地回忆路江寻。 从前路江寻约她吃饭的借口总是大同小异,她从未质疑过他行为的动机,像是笃定那动机趋于浅薄,从餐桌到床板,她只觉得合理。 因为需要上床,所以以饭局作引,可现在这条因果链被路江寻独自吃饭的画面彻底切断。 她在脑内排练每一餐饭前路江寻的准备,他的笔记好像已经记到了中间页,每一页满字的纸都记上她的人情债。 她开始后知后觉地被无法偿还的重量压垮,从前不坚持还是因为路江寻不要,但是他不要她就不还,这样并不正确,她的处事准则从不允许她恣意接受旁人的付出。 万事万物都讲一个值得。 程幸不被爱是因为她不值得。她要偿还是因为她不值得付出。 但是不知道怎么还他,真的不知道。 与他相比,她太贫穷了,情感性格乃至物质。 怎么办啊。 她又开始哭。 甚至产生了幻觉,郁金香被碾出的汁液滋生出无穷尽的暗红血浆往她的方向蔓延,气势汹汹地追杀她。 千万只蚁钻进大脑,浑身都被乱旋的马达搅得欲死,身心一齐失控。 程幸用力抱住身体,哀嚎的声音吵到了自己,眼泪在溺她,已经不是眼睛在流泪,是眼眶簇拥着泪湖浸没眼球,无休止的雨季落在她心里,不必水滴石穿,一滴眼泪就锈蚀她的精神。 程幸几乎脱力地膝行到沙发边,脸贴着沙发软绵的布面,眼泪将浅灰的布料涂成深灰,斑斑点点,手指将沙发海绵掐出盆地的形状。 她从前熟练的一套对付发病的流程竟被她忘光,她现今只知道等待。 像等待楼下装修的电钻平息,一味地等,假装不受影响地等,连生气跺脚也不敢,只能等。 脑袋里没有路江寻,更没有她自己了。 天色暗到窗外连繁杂人声都覆灭,程幸终于艰难起身躺倒在沙发上,手耙着沙发角落的布料,先匍匐将上半身堆上沙发,再抬左腿右腿,将连贯的动作肢解成笨拙的片段,好在她还能做到。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和身心交加的疲痛相比,偏头痛太易忍受了。 侧卧时眼泪流进耳朵里,泪水像面具硬结在脸上,她痛苦地陷入睡眠,梦里的她依旧在发病,或者连这梦都是病的症状,她已经再也分不清因果。 睡醒时依然浑身都痛,但神智却清明了些,程幸抱着手臂迈步找到遗落在玄关的手机。 打开手机时眼睛被那亮光刺得蓄起生理泪水。 她已经不敢再思考路江寻的所作所为,怕自己又被愧疚压垮,只能僵着手指点开聊天框,她一字一句摁得很慢,有点反应不过来键盘字母排布,横竖撇捺也陌生,忍着识字障碍的短暂后遗症给他发消息。 她说想吃粤菜。 那家餐厅主打粤菜,好像是随手搜到的。 路江寻依然极快地回她说好,浑然不觉此时已近深夜,兴高采烈地说他前两天和朋友吃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后面跟了一个颜色鲜明的动态表情,程幸已经看不清,满足地放下手机。 要还的。 --- 西比尔和铁线莲紫杉都来自于艾略特的《荒原1922》。西比尔被上帝赐予永生不死却没有永葆青春,因此求死;铁线莲紫杉在诗里常是象征死亡的意象。(很无聊的掉书袋,感觉自己很蠢) 某一天心情很差很痛苦,构思了这章,写的时候有一种自残的爽快感,不知道有没有写好那种情绪,写到后面已经是不忍心了。 17.信号 如果要给程幸的人生归整提取出一个关键词,大概一定是“施舍”,不是“悲惨”或“孤单”,这类极显白的贬义词不是她爱用的。 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在接受旁人的捐赠,国家政策扶持福利院运营,个人逢年过节定向地送来吃穿之物,可程幸从不习惯接受施舍。 享受到切实的福利后还宣称是被迫就太刻意,但她的确无心向人索取,只是被人了解个人信息以后就总是会收到所谓善意。 仁爱慈善,人爱慈善。 高中毕业后她和当时的领养家庭结束了关系,她以极熟练的姿态回到福利院,在乡镇超市找了个收银员的兼职赚钱。 高考出分后媒体嗅到了她的故事,洋洋洒洒为连状元都算不上的她写了一篇报道,配文是她趁着兼职午休半小时随口答的几句家庭状况和学习经验,不过内容从不重要,小标题上“孤儿”两个字比任何状元笔记都夺人眼球。 世人最爱看生活在深沟里的人跌撞上爬的故事,一边装模作样投几枚硬币,一边感慨自己的人生还算幸运,因此她的事迹像腐烂的苹果为她招致蝇虫般纷至沓来的话筒。 福利院在孩童成年后便不再尽义务,彼时她还在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兼职工资只够填上一个漏洞,选择院校专业时学费是她的优先甚至于唯一考虑。 她为志愿为难之际,临城财经大学慷慨地通过媒体表示可以给她学费全免的待遇请她报考本校,于是程幸拿着能上临城大学的分数上了临城财经,专业也不过王牌的那几个里随便挑出一个。 她并不介意所谓浪费分数或者平白耗费社会资源之类的评价,旁人的言论对她而言实在是太习以为常的生长痛,痛觉几乎融进了骨骼本身,发作时麻木不仁。 程幸大一确诊抑郁症,至今和病魔斗争了四年,她决定投降。 究其原因不过是附生精神恶性肿瘤的生活太过辛苦,以至于她的呼吸都浸没在酸苦却无利于病的药汁中,在作为糖屑中和痛苦的咪咪离开以后,程幸愈觉举步维艰。 她其实和咪咪没有深厚的感情,从“咪咪”这个毫不用心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她们认识了半年不到,其间相处不算融洽。 程幸手背至今留有咪咪抓挠出的疤痕,极细的一道,受伤时她一面庆幸给咪咪打过狂犬疫苗,一面想咪咪和她一样,都是喂不熟的。 咪咪得的是急性胰腺炎,送去就医时症状已经很严重,程幸没有精力昼夜看护,下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去诊所见它已经是她的全部力所能及。 那是她第一次见证一个生命的迅速消亡,原本有些肥胖的叁花猫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弓起背时几能见骨,从前喂养得光亮的皮毛也潦草地铺陈起。 从前她倒着梳它的毛它会恨恨地露出尖爪,到后来无论她怎么用它喜欢的方式抚摸它,它都只能艰难地眯着眼睛,口留出一个小缝断续呼吸。 程幸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生活中稀松如氧气的事物蓦然抽离的情况,所以咪咪的死对她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心电图的直线跳跃拉长到刺穿她的心脏,泄露她的部分灵魂蒸汽般沸腾蒸发。 程幸透过咪咪望尽了自己的一生,将咪咪的骨灰葬在宠物公墓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数天,没有再如头两天一样大哭,她熄灭所有的灯,缩在黑暗里沉默,偶尔抽泣两声。 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像决定点哪一家外卖一样决定了——在夏至前死去。 一向拖延的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死线,真正意义上的死线。 她还记得去年刚租下这套房子时,告诉自己果然夏天会发生美好的事情,尽管夏天辜负过她很多次,但她终究是只记得好的部分。 房东老太太性格温和,会让她想起初中时的领养家庭的外婆,只是在那位外婆去世后她也跟着被退货,如同一个试用期内的商品,物尽其用则舍,再正常不过。 无论如何是不能给房东太太添麻烦的,哪怕不死在室内,说不定也会给这座房子烙下凶宅的标签。 程幸将一个个居民区、旅游景点排除在自杀地点以外,随之附赠的割腕、上吊等方式也跟着被吊销录用资格。 在她的自杀方案尚且悬而未决的时候,路江寻开始追讨程幸,像是徒手掰开将阖的电梯门,胸有成竹地预判她会放他。 程幸对路江寻的情感很复杂,绝不能算是喜欢,她只是偶尔会对他感到愧疚,看见他真诚的表情她有时会很难过。 非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她不该拿他当泄欲工具,作为他的可以上床的朋友,在他找到下一任之前,她就先行用最极端的死亡道别了,几天前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突然变成了骨灰盒,这种事情未免太耸人听闻。 但是这种愧疚在见到路江寻一个人吃饭以后发酵成了其他情绪。 她清楚路江寻对她绝对不是施舍,他认真钻研菜品的模样分明是希望能把最好的而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奉献给她,这丝毫不符合施舍的定义。 可哪怕听说过爱情,她也对爱情毫无了解。 于是这段关系顺着大地震后的地表裂缝溜出,颤巍巍浮在空气中,生杀予夺之权在她。 走到前两天经过的餐厅前时,程幸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抬头看路江寻。 他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目光清澄,唇线微勾,旁人的侧视只是无足轻重的装饰,如此霁月光风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真是怪事。 程幸面上不显疑惑,依旧按着往常的流程,眼观鼻鼻观心地对着面前的苦荞茶发呆,手指在钝滑的玻璃折角上勾画。 这是她第一次和路江寻提出性爱以外的需求,路江寻显得格外上心,明明先前踩过点,点单时他却来回翻了数遍菜单才拿定主意,抬手招来侍应生。 程幸出门前化了妆,只为提振她不算好的气色,此时嘴唇上浮着口红的可可味,虽则极淡,却使她产生一种脱离俗常的拘束感。 她轻抿一口掺着麦芽甜意的茶,杯口落下唇印,口红本就是引人从唇上吃进腹中的危险物品,程幸扯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净嘴唇,再揩去杯壁口红,纸巾上的红色污渍是很新鲜的朱砂色,情不自禁联想到一些不太积极的意象,程幸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发病后至今她都陷在低迷的情绪里,她的状态其实不适合见人,但她还是执意来见路江寻,只为说清一些必要的话。 路江寻献宝一样朝她指了指她面前的虾饺,“这个我上次吃到觉得很好吃。” “嗯。”程幸举起筷子夹了一个,学着美食主播的样子,眯着眼睛嚼碎咽进肚子里,“很好吃。” 路江寻听后立刻露出她意料之中的表情,抿着唇像在克制内心的喜悦。感谢人类进化,不然她一定会被他的尾巴晃得神志不清。 路江寻紧接着又积极地给她盛了一碗鸡汤,那香味闻起来都通体舒泰。 程幸深呼吸一下,手握着调羹,摆弄暖色的汤汁,故作无意地问出口:“为什么你总是请我吃饭呢?” 路江寻将蘸过酱的肠粉放进碗里,“因为你太瘦了。” 程幸点头,“我吃胖一点的话,上床抱着会比较舒服吗?” 路江寻被她意想不到的延伸吓得咳了一声,“不是的,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话毕他又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不该对女生的身材评头论足。 “嗯...其实是我很喜欢看你吃饭。”路江寻眼神难得闪躲,耳尖晕开一抹红,神情举止将他的心理活动一览无余地暴露。 换作从前,程幸必定要为自己的非观赏性在心底抗争一番,可此时她却知道这是路江寻爱屋及乌的托辞,她看着路江寻心不在焉的咀嚼动作,也没有逼他承认的心情。 “这样啊,所以你一有时间就要和我吃饭吗?”她耐心地用瓷勺捞出突兀的几粒枸杞,撇在骨碟上,声音也尽力做出同等不经意的姿态。 “你愿意的话。”路江寻谨慎地观察她的表情,语气掺了半碗小心翼翼。 她轻易把路江寻引进陷阱里,冷眼旁观他甚至没有被光明正大的黑洞洞吓跑,义无反顾地往深坑跳下。 他忘记了自己编造的初衷,忘记虚构的原因本来是与他人的饭局,忘记他应当在程幸面前尽力遮掩住爱意,像溃烂的伤口一般,他的真心是应当掩盖的不好的东西。 他还是像最初那样,渴望抓紧面前虚幻却闪光的蛛丝马迹,渴望留在她身边。 程幸摸了摸碗壁,温度刚好,她用手固定住瓷调羹,捧起碗饮汤,鲜浓的鸡汤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熨得身心皆宜。 一直到买单,程幸都没有给出回答。 总不能真的说“我愿意”,那太奇怪了。 “路江寻。”程幸在下车前,坐在副驾驶喊了一声。 “嗯?”路江寻回头看她。 程幸斜睨着方向盘上昂贵的车标,恍惚意识到自己身上远超于价值意义的傲慢,转而望进他的眼睛,“下一次,你可以以你自己的名义约我出门,我不会拒绝你的。” 路江寻先是睁大双眼,在消化她的话,来回重播数遍后,他终于成功引申出她的话的用意——他们的见面不必只用饭局作理由,他只要邀请,她就愿意答应。 他急切地点头,“好。” “那...那...”路江寻拧眉,有些苦恼地持续着信号不被切断,仿佛要立刻规划出明天的行程。 程幸又觉得有点晃眼,于是她快速别开视线,急功近利的路江寻从她视野里滑了出去。 她挑了挑眉,这副轻松模样也不知是做给谁看,“那再见。” 程幸推开车门,傍晚的空气很丰富,气味是车尾气,声音是响亮广场舞音乐配孩童玩闹声,视觉上夕阳过早地陷落进灌木丛,天边只剩鲜浓的落日余晖,充实地填进五感。 程幸却第一次被这称得上浑浊的空气涤荡心肺,好像抓紧了活着的感觉。 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不再是“算了”那么简单,或许可以是“就当是为了他,算了”。 人之将死,言行都会善一些。她好像懂了。 --- 中间一句话源自木心说“要不是听说过爱情,多少人会知道爱情。” 这篇文大概可以概括为“一个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的女人遇见一个男人”的故事,男主存在感其实很低吧,我也很清楚这篇文从构思起就有大问题,但是我真的改不了 18.环形 程幸活到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游乐园,第一次就是和路江寻,不出意外也会是最后一次。 路江寻避开了五一高峰期,选择假期后的周末邀请她出门,这一次的理由终于不是被朋友爽约或者不小心多买了一张票或者前两天和朋友去过发现很好玩想跟她分享,是因为他想要邀请她。 程幸不常收到这种纯粹的、脱离了买一送一性质的邀请,更妄谈应约,接受时竟然为自己摇旗。 但游乐园其实并不适合程幸。 她很抗拒极限体验,影视作品里往隧道翻滚的镜头就会吊起她的胃袋,使她产生晕眩感。 初进入口时显眼的大摆锤过山车之类的热门项目的队伍都不算长,路江寻似乎有些感兴趣,脚步慢下来询问程幸的意愿,她摆手表示拒绝后便在路旁长椅上等他。 路江寻犹豫再叁,终于在她鼓励的目光下独自跟在队伍后,直到机器发动前他都在跟她招手,然后蹭的一下飞上天。 不要命一样的。 她笑的时候面部肌肉会很陌生地运动,几乎能听到肌肉年久失修的响声,时常笑到一半便收敛了笑意。 程幸不喜欢笑,因为她不常感到开心,不开心的时候笑就像是被社交的钩爪牵住嘴角强往上扯,其实很痛。 因此表情冷峻的她和称得上慈眉善目的路江寻其实看起来很不搭,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搭配落入现实中只会像因性格不和而走至分手边缘的情侣,等着在游乐园结束关系般不容。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路江寻被陌生人要了叁次联系方式,程幸埋头吃饭,仍然不可避免地看到对面桌角的鲜艳衣角,来时平稳谨慎,走时像被惊扰的蝴蝶,扑腾扇动起翅膀。 往常他们吃饭很少受人打扰,或许是氛围使然,游乐园给人一种勇敢无畏不计后果的感觉,连带着人都沉浸进去。 程幸认为偷听谈话是一种冒犯,只有充实其他感官才能确保不听见不该听的东西,她用铁勺的弧度切断有些柴的猪排,然后蘸着咖喱酱,混一点米饭吃下去。 她的胃口很小,咀嚼食物对她来说和走路跑步一样,超过常量就会感到累,在饭点随便吃些不足以使她犯肠胃病的东西就足矣,即便在和路江寻共食的时刻,她的低要求也没有变过。 扯过纸巾擦嘴时程幸不经意瞥见了试探上前的一个女生,对方长相明艳,眉眼间有一种她从来不曾拥有过的自信与势在必得,望向她的目光里毫无攻击性,正红色勾勒出饱满的唇线,空气中都霎时浸透她香水的甜蜜花果香。 女生离开时步伐依然果断,高跟鞋底踩出利落的节奏,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失落,程幸知道搭讪不得只会是对方人生里微不足道的小事故,就像她能和路江寻接吻上床也并不能称为成功一样,这类过客的存在并不足以给人的一生掀起风暴,相遇和分开用失败和成功形容都言重。 将目光从女生的背影收回时,程幸又不期然对上路江寻的眼睛,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似乎是怕她生气,他思索过后大概也想不出原因和对策,说都怪自己长得好看不行,说我们下次坐到角落显得她太迁就他,路江寻踌躇不定的几秒里,程幸大脑自动产出分条的结果。 他们异常默契地借由眼神交流的瞬间下了一盘无垠亦无解的棋,路江寻终究找不到好的道歉理由。 她没有借此揶揄他以软化僵局的心情,只是任由气氛平整回落子前的空白,她的心情也像棋盘的方格亟待填写。 这个游乐园是江市旅游宣传部会写进PPT里的经典景点,特点就是大,所有项目一天是玩不完的,程幸隐约感觉路江寻带着她逛的时候有明确的线路规划,尽管一路上他被路边摊贩吸引着买了许多小吃,很有走马观花的随性。 直到走到旋转木马门口,她好像明白了。 路江寻将瓶装水一饮而尽,把水瓶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嘱咐她在原地等待以后便小跑到工作人员处咨询问题。 程幸对他的举动其实毫无头绪,但她猜路江寻是在问旋转木马可不可以不限次数乘坐,就是一种预感。 不远处路江寻做出“谢谢”的口型,转过身朝她跑来,衬衫被风灌成满意的帆,她觉得自己猜对了。 “你也要坐吗?” 程幸排队入场时路江寻也巴巴地跟在了她身后,她原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时间去玩点喜欢的项目,她事先也说过她会坐很久。 路江寻和她距离不过一拳,几乎是脱口而出,“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程幸发现路江寻很会说这种听起来很暧昧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好像电影台词。” 在路江寻开口反驳前,她自顾自选了中圈的一个独角兽造型坐下,路江寻在她身后和内圈的两个位置纠结了一会儿,坐上了内圈的粉色小马,毫不介意风格冲突。 路江寻腿太长,甚至无法蹬到踏板,只能垂在两侧,他手扶着杆,朝程幸慷慨地摆手,“你玩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好。”程幸转过脸去。 她其实很难集中精神,思绪总像绑了棉线的氢气球,稍不留意就会飞出云层,她根本无从控制自己的意志力,和路江寻相处时她也时常走神,好在他从不在意。 说起在意,路江寻似乎总是不在意她在旁人眼中不完美的部分,比如她不爱笑或不爱聊天,这些算是她的病症,但也是她性格的一部分,不太讨喜的那部分。 冥王星被排除在行星行列之外,路江寻却不具备卡戎的特征。 今天是她喜欢的阴沉的天气,游乐园地处郊区,稍稍直起身可以看见远处隐约的山形。 程幸头靠在扶杆上,跟着木马的运动拉扯视野,习惯那幅度和节奏以后,自己也像是规律浮动的边缘存在,周身盘旋着往返的空气。 四周环绕播放着儿童向的轻音乐,韵律轻快,程幸舌尖还流淌着棉花糖的甜味,那绵软的甜蜜同歌曲如两枚磁铁互为归属。 程幸一动不动端坐在小马上,中场休息时间时游人流通于两块地面,扶住静止铁杆的她竟比工作人员还具守卫感。 她面色如常地辞旧迎新,不同的相貌和口音塑造崭新的人,来而复往,只有她停在原地,眼见不一样的人前后坐上一样的座位,担任同样的身份,甚至连表情都是能用定理证明全等的一致欢喜,那旁观感像是重回儿时的颠沛流离——从一个门走进另一个门,从一张床滑上另一张床。 她没有费力回想从前的不愉快,脑海早就如糊了一层涂改液,油漆或者甲醛的气味适应鼻腔,乳白液体流淌在皮肤上,吃进血管里,过往麻乱到她和记忆都成了牵扯的丝线,你中有我了。 时间之沙漏里兴许是盛着蓝灰色的沙砾,钟表走到黄昏时分,天幕渐渐浸出橘红的底色,通透如新织的丝绸布匹,金黄夕阳从远山淡影里慢速坠落,如吸饱云雾的一枚子弹,被地心引力拖拽进深渊。 程幸闭上双眼,眼皮透出鲜艳的朱红,转动眼珠时眼窝泛起酸涩。大概是用眼过度了。 落日将人流也带走,大人小孩相携前往餐厅,周围座椅渐渐空了,连广播的音乐声都低了几分,沉默片刻后切换成放学风格纯音乐,方寸的天地霎时陷入休憩。 只剩程幸被困在这个圈里周而复始,好像她的人生也从来不过是这样的循环,得到又失去千千万万遍后,她竟发觉自己仍是不适应离别的,她不爱热闹,却又害怕冷清,她恨极了这个非此即彼的世界。 她觉得恨亦要离开。 干涩的眼皮刺得鼻尖也生出酸辛,她从前练就了一套无声落泪的本领,她握紧拳,极不耻地决定放纵自己哭一场。 箭在弦上之时,她才想起路江寻,指腹贴靠钢制管太久,几乎僵成金属的弧度,她将脸推离,有些机械地转向路江寻的方位,她回忆起那匹粉色小马空荡的模样,如强化印象般无限放大重播那轮廓,这样总不至于对孤零零的它太陌生。 程幸抱足了路江寻已经离开的准备,说不定他早就给她发了消息告别,要知道,他的来去从来都不是轰动的。 脸僵向一边太久,行动间脊椎发出“嘎啦”一声弹响,程幸动了动脖子,像是给金属扶杆磕了个头,她借着脊椎的恢复拉长动作,周遭只剩她一人的场面她大概永远无法克服。 终于转过头,内侧远比不上天空明亮,她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眼前画面。 路江寻安稳坐在粉色木马上,腿脚摆放的角度甚至都没有改变,他在程幸转头前原本学着她的姿势倚杆放空,有几分忸怩。 后知后觉地对上程幸的视线后他立刻无所适从地直起身,蓦地发觉自己动作匆猝,转而又像被惯性拉扯一般回归原状,一连串动作有些滑稽。 看起来有点奇怪。 程幸决定将刚才那瞬息万变的画面封为路江寻最不符合大众品味的瞬间。 黄昏时分人影拉长,深灰色影子落在斑驳阳刻十字的钢铁地面,随着机器运动折换着处所。 程幸的影子落在路江寻的脚踝,那影子承袭她的身形,像是某种隐喻,而后他们又被旋转运动带离暮色所及。 他像是她的卡戎。 程幸望向路江寻,他的发丝染着红光,白皙的皮肤滤上斜阳的金黄,柔软的嘴唇是鲜花的淡粉,画面缤纷得像幻觉。 好想接吻。 那是她的身体第一次赶在灵魂以前,攫住了难改的乡音,脸部肌肉带领着嘴角勾起,心口蒸腾出甜蜜的氧气,将她的表情吹得丰润温软。 然后她看见路江寻回以受宠若惊的灿烂的笑,眉目温润,兼爱无私的盛情此时只有程幸一个人得见。 夕阳彻底沉下去,路江寻的眼睛却被不知哪里的光源照得闪烁。 游乐园可能有让人变得奇怪的磁场。程幸想。 --- 有一丢丢感动的,怀着绝对孤单的预期转过身却发现身后有人在等,那感觉啊 设置男主被要联系方式的情节单纯是不知道怎么侧面烘托小路很帅...我绝对没有雌竞的想法,程幸也是怀着欣赏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女生的,她觉得她们很勇敢的 写的时候想到哪吒乐队的《环形公路》,原句是“你觉得恨却离不开”,我总记得见到过“你觉得恨却要离开”这句话,好像是和乐队解散重组的话题有关,去月亮组也搜不出结果,很怪 卡戎那里单纯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以后如果修文可能会把那两句删掉,卡戎的特征是阴冷不见光,和男主的确很不一样吧 19.芭蕉 路江寻没有追问程幸为什么笑,他一向是实干派。 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牵手。 在动作完成前路江寻的手从拳到掌轮换数次,又磨蹭了近十次衣摆,很不容易才迈出一步。 他牵程幸的手时没有说话,表情痴痴的,企图躲过程幸锋利的审视,手上动作却精明,将她柔软的手掌包裹在手心,如果不是动作难度级别过高,他把姿势切换成十指紧扣也不是不可能。 目的地不过是两百米开外的乐园餐厅,路江寻却走得比身旁叁两岁学步的幼童还慢几分,每一步都踏得极缓极踏实。 程幸面上波澜不惊,连前路也不必留心,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喷泉边以泡泡机为武器相比拼的小朋友,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张开五指去接浮飞的七彩泡沫,飞蛾扑火一般的事也在那幼稚的希冀中有了可能性。 树叶迎着清凉晚风击打出芭乐的节奏,她的手心却热汗淋漓,捂着整个热带雨季似的。大概率是路江寻流的汗。 程幸发现路江寻实在是胆怯又狡猾的人,大是大非面前他能干出守在公司门口堵她的事,也能在牵手前畏缩踌躇许久,得逞时惊喜交织,连呼吸都变了频调。人果然很矛盾。 他们相牵的手在落座前自然分开,像太阳东升西落自有时间。 餐桌旁的窗外栽着一丛说不上名字的花,将欲凋谢殆尽,淡粉的花瓣边缘烧出朽败的黄,绿叶也干瘪出脆意,稍一碾磨便成齑粉般,花与叶在昏暗暮色下愈显倾颓。 等餐多时只等来两杯无足轻重的饮料,程幸也未有不耐,手撑下巴认真研究起那花丛,“这是不是,荷尽已无擎雨盖。” 她背诗总更喜欢描写颓景的前半句,后半句永远违背她痛恨鸡汤的原则,竭尽能事地借物言理,那是她所不齿的自我蒙蔽的表现之一。 路江寻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许久,跟着开口,“开到荼靡花事了。” 程幸一怔,心想他说出口的话怎么比她还凄惨似的。 她咽下口中的奶茶,软糯的珍珠怎么也嚼不碎,甜腻的液体黏滞在喉咙,她的声音也有几分甜到发苦的涩意,“下一句我该说什么?桃红又见一年春?” 她终究掉进了欲扬先抑的陷阱里,路江寻与这样凄清的诗句太不相配,她因此执意将他纠正回相对正确的轨道。 路江寻听出这是袭人另觅良人的预言,心下一沉,原本坦白的表情像陶瓷长出裂痕,他竭力修复,却掩不住那一丝崩裂。 程幸见状也自觉失言,干笑着补充,“开玩笑的。” 她却起了疑,难不成抑郁症真会传染?那诗分明寓意不坏。 这时店员端来了耗时许久才完成的速食拉面,碗边氤氲的雾气冲散互相的面目,却溶解不了双方的多思。 更远处是刚点起绚烂夜灯的摩天轮,白天乘坐尚且能纵览湖景,此时天色晦暗,入口处队伍也稀疏,游人寥寥。 程幸扶着碗,眼神不住往那霓虹汇聚处飘,终于在咽下最后一块叉烧后开口,“我等下要坐摩天轮。” 路江寻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好,我和你一起。” 程幸对摩天轮毫无幻想可言,她只是觉得摩天轮的形状恰好适宜作为这一程的句号。 “我从来都没有来过游乐园,在今天以前。”程幸靠在长椅靠背上,快乐而疲惫的游客们络绎不绝,举手依然轻松,投足却有显而易见的倦意。 “游乐园其实没什么意思的。”路江寻声音干巴巴的,他一直都不擅长安慰。 程幸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不要在这里说游乐园的坏话,小心它下一次给你的过山车拧螺丝。” 路江寻愣了一瞬,而后粲然一笑,“游乐园真的很好玩。”做贼心虚般将音量抬高了叁四分。 程幸伸直腿,承接着上一个话题为自己补充,“我也没有为此感到遗憾过。遗憾本身就是一个依赖主观的伪命题,客观上讲,世界上根本没有事情的未完成会使人终生不得圆满,遗憾一般是以‘本应该做’的句式出现在宾语,我好像没有我认为我‘本应该做过’的事情,所以我其实很少感到遗憾,你不用安慰我的。今天我很开心。” “很感谢今天有你陪我。” 二人本就贴得近,程幸将膝盖朝路江寻的方向轻轻撞了一下,类似一种共识达成的仪式。 “我不止今天可以陪你。”路江寻和她聊天总要斟酌,程幸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是一池清水,纳着荷叶散着荷香,而他只小心掬了一捧奉到她面前。 程幸被他过量的诚恳打破,没了答复的心情,眼见排队处最后一组人已经上了轿厢,她从容站起身,“走吧。” 摩天轮轿厢只有顶上一个昏暗的小吊灯负责照明,光束微如萤火,加之程幸夜视能力不佳,举目室内只见繁杂粒子揉成的黑暗,她将目光朝窗外投去。 江市凭借地理规划瓜分了一小块潼湖,游乐园地处偏僻,稍高些就能将远处深色的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收入眼底。 程幸站起身扶着栏杆巴望窗外,天和湖皆是一片漆黑,这风景算不上宜人。 路江寻也从座椅上站起,同她肩并肩凝望进深沉的夜色里。 “今晚会有烟花秀。”路江寻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应该快开始了。” “真的吗?”话音刚落,程幸便听见地面隐约有倒数声,跟着数了十下后,夜空蓦然亮起。 渺小的数粒火星在点火后升空,绽放出各异的花朵来,湖面也印出那形状,微弱波纹穿上了绚烂的颜色,万紫千红点缀在水天交界。 摩天轮都仿佛为了烟花慢下来,当下视角绝佳,程幸甚至感觉不到移动,目光全部聚焦在近乎咫尺的焰火上。 程幸感觉脸被火光燃得热乎乎的,尽管这应当是她的大脑自视觉延伸出的幻觉,但她还是抬手用手背贴了贴脸颊,似乎真有些烫。 程幸又不出意外地发现路江寻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他神情异常柔软,被抓包时又偏过头去,躲得自然而然。 “路江寻。”她轻轻地在烟花爆炸声里喊他的名字。 “嗯?”周遭光束纷乱,兼之声音嘈杂,路江寻看不清口型亦听不见声音,他于是低下头将侧脸摆到她面前。 程幸的手微微汗湿,手指轻轻抠着掌心。 她举高手摸到他的发顶,希冀这般他就感觉不到她的紧张,他的发丝像新生的茸茸青草贴合她的手形。 路江寻的脸被她摆正,恍惚间仿佛回到第一次事后的清晨,只是如今他的面目在黑暗与白昼间明灭,湿润的气息像丝线裹住她的心跳,绞缠的弦随着距离拉近不断绷紧,弦断无声。 程幸吻上他的唇,轻舔他的唇角,拇指在他颈侧来回抚摸,按住他颈后的一块骨,仿佛那是他的缩影般用手指送上爱抚, 他们第一次抛却享乐主义地以微雨溪风的姿态接吻,吻里不含鲜明的物欲,这般柔和的氛围像是停驻指尖的一只蝴蝶,稍一轻举妄动便惹它逃走。 程幸小口地呼喘,舌尖尝到路江寻的滋味,如囚徒临死前的一口甜酒,她极珍视地舔尝,手掌覆上他的胛骨,抱紧他的肩。 路江寻被她温存的态度感染,竟生出一丝被珍惜的感念,手扶在程幸腰间支撑她的动作,本能地想要给予奉献更多的自己,进而得到更多的她,他为这鲜见平衡的等式而鼻尖泛酸。 倏然降临的静谧像是抽空了接吻所需的燃料,程幸被烟花声消退后的过分安静惊醒,路江寻还在吮吻她的唇瓣,唇上的触感湿软温热,如同沾染了某种热烈的血液,危险而沉迷。 她毫无征兆地缓慢后退几寸,面庞前的热源也随之疏远,路江寻的眼眸和嘴唇皆充斥着湿漉的晶莹之感,像檐下躲雨的温顺动物,举动由她指挥。 程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垒迭在他按耐的呼吸之上,沉如擂鼓,她将攀附在路江寻肩头的手收回,指尖还有他皮肤的温度,抿不灭。 路江寻意犹未尽地抿起唇,状不经意地望了一眼潼湖,轿厢已然到达顶点,如今在徐徐下移,先前做攻略时瞥见的一句话黑体加粗地滚动在喉咙。 “你知不知道...”他欲言又止,似乎在衡量当下时机是否恰当,亦或是问题出在内容本身。 “什么?”程幸作出轻松的样子,背靠着湖景,手攀在有些锈迹的扶手上,侧过头等他的下文,眼里透着吻后餍足的松弛。 “就是...”路江寻看着她天真的神情更加忐忑,他不知道那类几乎等同告白的话程幸会不会愿意听。 “没什么,我记错了。”他飞快地把这句话丢下,啄吻了一记她的脸颊。 程幸沉静地凝望他贴近的眉眼,鼻梁投在侧脸的阴影像是美术教材的章节,引人欲吻的清新气息比晚风更醉人,他值得喜爱的一切局部拼凑成整体的他,只为亲近她。 返回平地后路江寻以一种别样的熟稔牵过她的手,穿过人群沿来路离去,此时的他们仿佛是千万对翘盼烟花的情侣中最寻常的一对。 一双人影在连排的路灯下缩短又伸长,他们牵着手从一个影子走向另一个影子,相合的手掌像剪纸里刻意保留的牵连。 开到荼靡花事了。路江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重播慢放,像一枚棘刺横亘不去。 她想他的话其实比任何一首诗都更应景。 你知不知道在摩天轮顶端接吻的情侣会相守一生。 她知道。 但他们不是情侣,而她也没有一生了。 走出大门前程幸回头望了一眼摩天轮,庞大的环形霓虹无论从何处仰望都绝对夺目,她的一部分神识却好似还困在某一颗圆形光斑里,她回忆起刚刚的一切,只觉得那场景像幻梦一样脱离真实,不是场景或是人,是她自己。 她对摩天轮上的自己很陌生,不论是情不自禁索吻,亦或是佯装不解挡开话题,这样有些狡黠的她是她所不熟悉的,她感到路江寻的放任温柔在培养她的娇纵,浇灌她体内枯萎许久的植物,然而娇纵并不是美德。 她的娇惯品质早在第一次被送出领养家庭时就被掐死了。 --- 后两句诗是《红楼梦》里抽花签一章提及的诗。“开到荼靡花事了”这一句对应的人是麝月,是说麝月是贾府败落后最后一个离开的丫鬟,她走以后贾府再无姑娘了;“桃红又是一年春”对应贾府抄家后嫁给蒋玉菡的袭人,袭人原本是跟定了宝玉的,她另嫁的结局在贾府众多女性中已经算得上好了,所以是预示另觅良人。 没看过红楼梦也可以理解这两句诗的,我写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两句凑到一起蛮配的,“桃红又见一年春”也算是程幸对路江寻的祝福吧。 我对红楼梦的理解仅仅止步于应试教育,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欢迎指出。 虽然朋友看过这章以后没有什么特别的评价,但这的确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章,感觉后面的章节水平都急速滑坡了...然后还有两叁章就要开启缘更了,珠珠大概会在一个很尴尬的点到达一百,我在努力了... 感谢所有所有贡献珠珠评论的朋友!祝大家国庆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3`)? 20.乐园 程幸的第一个家是美好的,有亮堂清爽的房间,温柔贤惠的妈妈和高大斯文的爸爸,还有一只很乖巧的小狗乐乐。 来到这个家的最初一年她还牢记着老院长的叮嘱,要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孩,连当时的妈妈都为她从不赖床独立穿衣的习惯而惊讶,毕竟她当时还只是幼儿园大班,连小学的门都没有摸到。 程幸学说话尤其晚,早前几乎被怀疑有智力缺陷,这导致她成为同龄小朋友里最后一批被领养的,她自然也要更费力地经营形象,尽管她当时还没有“形象”的概念,但程幸知道自己应当门门考一百分,应当在乐乐咬坏她的课本后花一整夜用胶带粘好,而不是向养父母告状哭诉,应当在吃饭时荤素搭配,吃下糖醋鱼里的香菜,把番茄炒蛋的葱全数咽下。 但人总是会在漫长的相处以后原形毕露,或者说面具本就是戴不长久的,像药丸的糖衣,接触了水不多时就会化开,深棕色溶解在艳丽以后,苦味弥漫在舌尖,裹着水也咽不下,沙沙地糊在喉咙口。 程幸认为形象的坍塌是双方的,她和当时的父母各执一方。 她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她和领居家的小男孩一起走回家,从书包夹层里取出红线圈住的钥匙,打开门看见经常加班的爸爸和喜欢打牌的妈妈一起坐在餐桌前,这在家中是很难得的场面。 她有些惊讶,但仍是礼数周到地唤过他们“爸爸”“妈妈”才低下身子换鞋。 程幸照旧背着书包走进房间,把语文默写全对的作业本连同数学老师给的小红花一同放在书桌上,乐乐已经去爷爷奶奶家做客半月有余,程幸再也不用担心它会把自己的作业本当成纸巾咬烂,牛皮纸封皮上她横平竖直的名字比任何时候都更安全。 抬手扎稳了马尾辫,程幸走出房间坐在属于自己的餐椅上,她没有辨别氛围的能力,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这样做。 “幸幸。”妈妈依然温柔地喊她的小名,这些天她总是忙碌,眼角竟也横生出鱼尾纹路。 “我来说吧。”爸爸一如既往坐在餐桌尊位,抬手拦下了妈妈的话。 “幸幸。”爸爸微微低下头,俯视她,他口中有烟味,但家中却没有。 程幸无法处理爸爸这样严肃的态度,她表情尽力认真,桌下的手却心不在焉地捏紧软绒的外套一角。 “李老师和我说,你们班上有男孩子为了你打架了?”爸爸的声音里有一种权威的卖弄。 程幸没想到上周一发生的事会在今天被揭开。 她上周一需要值日,匆忙到达教室后便请后桌张叁替自己交一下作业,李四在此时也跳出来说他也可以帮她交,双方颇有些争执不下,没过多久小男孩的顽劣个性就催化这段简易的口头纷争演变成了拳脚相加的战争,程幸值日结束回到教室才发现二人已在室内过道扭打成一团,直到班长请来李老师方才调停。 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后,李老师重在教育那两个顽皮的男孩,不过摸摸程幸的肩膀便准许她回教室了。 怎么看她都是无辜的那个,事情起因却的确在她。 尽管“为了她”和“因为她”大有区别,可程幸尚且不懂区分,她被这样隆重的短语撞得心跳加速,连道清原委的勇气都破碎。 她垂眸避开爸爸的审视,手指拧在衣摆里,指根也充血出脸颊的赧红,点头承认,“是的,爸爸。” 爸爸顿时罕见地松了口气——真正懂事后的程幸终于做清阅读理解——那是一种如释重负,重负就是她。 爸爸宽阔的右手搭在原本用于摆放碗筷的区域,指纹深重得如刻出生命的年轮,他屈起指关节敲击桌面,极轻的咚咚声像是公堂之上的杀威棒。 良久,爸爸深沉道,“幸幸,你这样让爸爸妈妈很为难,我们和张叁李四的家长赔礼道歉了很久,他们的父母还追着爸爸妈妈要精神损失费。”话毕,他又扼腕般叹息。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知道错了,我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程幸意识到事态严重,悔恨顿时淹没心脏本身,她的手迫切地扶着桌角,喊出一个称呼便朝对应的人看一眼,眼里蓄着泪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爸爸眼神飘忽,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回答流利得像是熟背的课文,一字一板,“不是的,幸幸,爸爸妈妈不是怪你,只是我们家里现在有些困难,可能我们以后不能再做你的爸爸妈妈了。” “我们”里好像没有她。 程幸忽而感到白色短袜勒紧她的下半身,似乎在她的脚踝勒出了凹痕,小腿荡漾起热辣的不适感,衬衫领口的标签刺得她又痒又痛,周身如蚁噬般痛楚。 程幸用力掐自己的大腿,那知觉却不足以掩盖任何一种心理痛。 她在太多地方愚蠢,却唯独在亲子关系方面展现出超人的早慧,事已至此,她被放弃的决定业已毫无转圜余地,即便养父母的理由甚至连逻辑连贯都做不到,却足够十足地推翻本就独在异乡的她。 她上个月才过完名义上的十岁生日——法律规定允许协商后弃养的年龄。她早该知道的。 尽管生日当天如往年的生日一样充斥来自养父母欢欣的祝福和爱,但她早该知道的。 程幸的手从桌上垂落,更多的辩解也不再有,眼泪更是流不下来了,她连被放弃的那一刻都是很乖的。 叁人餐桌静默如黑白电影,对角线处木质纹路被切割开,自端点起延伸出一条射线,将叁个人分割成最初的两个单位,以始为终。 程幸花了叁天收拾行李,衣物鞋子堆放整齐码在衣柜里,询问过前养母后她感激地带走了几套宽松大码的衣裤。成长期孩童的衣服尺寸挑选总要饱含远见,刚刚好是最不好的。 福利院在较偏僻的乡镇一隅,驱车从小镇驶向福利院会经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浇筑的水泥地面上有轮廓清晰的小狗爪印,远没有琥珀凝虫的美感,却也有长久的永恒意味。 程幸端坐在汽车后座,在脑中复习福利院的生活,“逆向文化冲击”是彼时的她未曾听说却早能理解释义的词语。 老院长再见到她时谈不上喜悦或失落,想必也早有预料,她礼数周到地从前养父养母手中牵过程幸,带她走回从前的房间。 过往叁四年的寄养经历像秋凋落叶埋没进积雪,再无人提及。 至于原因,程幸不回避也不追究,佯装不在意便真像不在意了,毕竟那是大人间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她教福利院某一个妹妹识字算数,老院长在旁欣慰地看着她们,为程幸的聪慧嗟叹。 时过境迁,她终于诚实而不无愤懑地指责那一对父母,既然有意自己生养,就不要领养小孩。 程幸手中的铅笔芯断了一截,飞弹到地面,她惊慌地低头,深灰的笔芯落在深黑的地板,费力寻找也是徒劳。 她才知道原来错不在她,是她的父母要做真正的父母了。 她摁了两下自动铅笔的顶部按钮,铅笔芯重又长出适宜的长度,只是落笔时纸面留下粗粝截面的图案。 她早已选择原谅他们,原谅转学后再无机会可见的张叁李四,原谅曾经恃宠而骄般地利用男生的好感获益的自己。 戒除娇纵的痼癖后,她也几乎和开朗美好的形容词断了联系,同明亮的一切割席,她开始低眉敛目地做一个沉闷如阴天的女孩,或许那漫长的四年只是负责将她矫正回她应有的模样。 也不是没有再试过走进完整的家庭里,但她运气实在算不上好,后来的每一个家庭总有合理到她不忍心怪罪的理由将她退回,像是再自然不过的排异反应,程幸很习惯地原谅他们,又在走进下一家时熟练地唤对方爸爸妈妈,熟练地接受对方如圈养宠物般廉价而易碎的爱。 她渐渐明白大部分爱都是有条件的,因为需要,所以爱,不需要就不爱。 爱依附于需求从而得以生息,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对于无数个他们来说,爱的抽回可以比拔出入腹的剑更快更轻松,可最终的恶果到底只有她重沓增生的疤痕记得,其实很痛。 程幸绝不会因为她需要路江寻就误以为她爱他—— 路江寻不是邻居小男孩,就酱 前缘是很扯的那种前缘,很扯很扯的,比海底捞捞面还能扯 这章可能看着挺突兀,但我私心很想写程幸的从前,或许这样代入不合适,可是曾经程幸也是像李美玲一样的优秀活泼乖小孩啊呜呜我的女儿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