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下沉》 第 1 章 《惯性下沉》礼也|2021.11.17 灯火通明的梁家客厅,侧厅餐桌那的梁氏夫妇正在进行日常交流。 “他看着那个和钱汀长得这么像的女儿,心里肯定也不舒服。”温韵岚给丈夫倒了杯橙汁,说,“我上回偷偷回去看了一眼,老人带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太讲究。女孩子家家的,被带得跟野孩子似的……” 梁栩生拿起餐巾纸擦嘴,听明白了这意思,立刻上道地说:“家里筷子再添一双也添得起,你要是想把那孩子接过来就接。” 温韵岚喜上眉梢,跃跃欲试:“那我可真去了?” 梁栩生乐呵呵往沙发那躺着的儿子那指了指:“去嘛,我当然是听你的。但是你好歹也问问阿勘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啊?我们这就算投票表决也是2:1的胜利!” 沙发上,长腿交迭搁在茶几那的梁勘正低着眼玩手机。 他人几乎是瘫在软沙发里,浓黑而密集的睫毛微微垂下,浓眉鼻挺,薄唇自然地抿着,散漫而英俊。 似乎是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了一下,他把放在游戏里的注意力分了一丝出来,偏了偏头:“你们是喊我了吗?” 梁父指指妻子,下巴微扬:“嗯。你妈问你,想不想要个小妹妹?” 温韵岚亦然弯唇看着他,带着点期待。 对上父母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梁勘不自觉皱眉,认真地分析道:“妈,这事还是别考虑吧。高龄妇女的卵巢功能在退化,这时候怀孕,卵子老化,分娩的时长也比普通产妇长,极其容易出现难产的高风险。何况我都21了,人不知道的看这年龄差该怎么想我?” 俩长辈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还是温韵岚听见他后面那句没个正经的,率先反应过来,瞪着他:“谁说我要生了?净给你妈安高龄产妇的帽子!” 梁勘笑笑,坐正了点:“那您二老是想去领养个女儿?” “算吧,安清市那个温叔叔的女儿记得吗?也就比你小六岁。”梁父敲敲餐桌,想起他刚才的话,“不过你这一大堆道理,整得跟医学生似的这么专业。” 梁勘咳了声移开眼,手机没留神“啪嗒”掉地板上了,边弯腰捡起来边问:“哪个温叔叔?” “你不记得啦?一一啊!以前回外婆家总缠着你玩的梨涡妹妹就是温叔叔的女儿。”温韵岚提到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总是不由自主露出慈母微笑。 梁勘对那个温叔叔好像有点印象,是和温韵岚老家一个镇的发小,出现在她幼时照片里很多次。 不过自从外婆在他五年级那年去世,他们也有近十年没回过小镇里了。 梁父起身收拾餐桌,留下温女士跟他阐明情况。 其实背景也挺简单,就是父母离异又都各有不便,放在老人家里养着的一个小孩。 十八线小城镇的环境影响人,这就跟留守儿童没区别了。 万一老人再撒手人寰,这小孩爹不在娘不养的,又没关系熟络离得近的亲人,真是越说越可怜。 温韵岚人到中年,最大的遗憾就是生完梁勘这独生子一胎之后因为身体状况,没再生个女儿。 想着和老友关系不错,又有这个经济条件,那不如就把那小孩接到自己家里来养。 梁勘显然对这个家庭预备新成员没什么记忆。 温韵岚提醒他:“白白胖胖小可爱!脸上肉嘟嘟的,唇边一对小梨涡,你还老亲她呢!” 梁勘神色微僵,觉得这话放在现在听总有哪不对劲:“您别胡说诬我清白。” “哪胡说了?不信你问你爸!” 厨房的梁父立刻回应:“你妈妈说得对。” 温韵岚乐不可支,继续发动攻击:“而且你小时候总毛毛躁躁的,可每次对着一一就说她脸软。一口就嘬住人家小丫头的脸蛋,吮得她满脸都是口水!哎呀呀,被你爸打手心都不松口的!” “……??” 猛男梁大少爷表示听不下去这种幼时的妹控黑历史,撇下他恶趣味的妈妈愤然离席。 -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将在五分钟后到达江城机场,地面温度是33摄氏度。为确保您的安全,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空乘播报员的声音从广播中放出,安静的机舱内开始有了说话声。 靠窗的内侧座位上,睡熟的女孩被身边的旅客阿姨拍了拍肩膀:“小同学,醒醒!快到了,把舷窗拉下来。” 温从宜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睡眼,听见这位阿姨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她应了一声,伸手去拉窗板时,又往下望了一眼。 云雾缭绕的底下依稀可见熙攘的绿洲河流,只是再往前,就变成了高耸入云的建筑。 飞机安全停靠在廊桥,高大的空乘帮她拿下行李箱。 温从宜道了声谢,跟着人群往外走。 机场喧哗,人潮拥挤。 温从宜往四周看了一眼,每个人似乎都步履匆匆。 她迟疑踌躇的步伐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捏紧行李箱的扶手拖着往前走,滑轮在光滑的瓷板上发出几近于零的声音。 无所适从的不安感被更多新奇的陌生感代替。 明明只过了几个小时,却有着恍若隔世的感觉。 没想到这个夏天,成了在桃源镇奶奶家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再落地,她从靠北方的城市来到江南水乡。身边来来往往的各种南方方言,她一句也没听懂。 半年前,温从宜亲自宣告了钱汀和温绍民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的结束。 正在例行隔半个月就大吵的晚饭时间,钱汀嫌弃这老居民房的风水不行,想换套房子。最近家里开销也有点入不敷出,只好找他拿钱。 而温绍民一人养家,不堪其烦地讲述公司靠亲戚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上级,当然重点还是没钱。 两人互相不在频道地大声争吵,各说各话,谁也没认真听谁的,从一开始的拍桌踢凳子上升到边生气边怒吼自己的苦楚心酸。 先是占有经济优势的温绍民吹响号角,忍无可忍般站起来:“我一个人养你们娘俩,还得每个月寄钱回去给我妈!你没工作赋闲在家,那体谅体谅人行不行?” 钱汀不甘示弱,直接摔下筷子:“你说我没工作是什么意思?姓温的,当年可是你站在我家楼下求我两天两夜让我嫁给你!是你他妈说让我在家当全职太太的!” “我也没让你去工作!但你能不能每个月少买一点杂七杂八的包和鞋子?现在公司都在裁员,我这饭碗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一一明年就要上高中了,消费会更大!” “什么杂七杂八的鞋和包,我只给自己买吗?你身上穿的是什么?一一身上穿的又是什么?”钱汀怒不可遏,刻薄地出口讽刺道,“现在男人没本事就会朝自己老婆大吼大叫了,你工作不顺利怪得了我?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该跟你……我现在忍着你,还不是为了一一!” 温从宜默默在一边吃饭,也免不了被拿去做这对夫妻的挡箭牌。 为了一一。 钱汀总喜欢拿这话堵住温绍民的嘴,温绍民也总那这句来作为吵架的收尾。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段过渡期后,只会是反反复复的爆发。 温从宜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两人挂在嘴边,好像她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因为她这个罪人,貌合神离的夫妻俩都在互相退让隐忍。 一百来平米的房子里,逼仄的空气快要让她窒息。 那天本来也该在一场争吵后归于平静,但温从宜不想继续这样粉饰太平了。她从椅子上下来,进了父母的卧房。 出来后,在两人还没平息的炮火尾声中丢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 温绍民看着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拖鞋愣住了。 而钱汀显然是懵逼中带着慌乱,这双拖鞋定性了她在婚姻里的背叛和过错。打起官司来,她可能一分钱都分不到。 “别为了一一了,你们离婚吧。” 从始至终,温从宜的情绪都很平静麻木。 或许因为这样的场景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真正发生时,也没有特别惊心动魄的感受。 像是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与其每日担心它什么时候断,不如由她亲手扯了。 温绍民是在酒吧认识钱汀的。 那时候他是个从小县城考上一本的大学生,而钱汀是个中学辍学出来的不良少女。 钱汀没读过多少书,但生得很美。 漂亮贫穷的女人在社会上总能得到更多关注,这些关注是否善意就很难说了。 两人在干柴烈火的年纪里有了奇妙的磁场吸引力,温绍民欣赏她的破碎泥泞,而钱汀贪恋这个穷小子的满腔爱意。 他们结婚生育都太过理所当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或许这对夫妻是相爱过的,可是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已经不重要,这样的爱情总会被生活摧残得所剩无几。 钱汀的初恋来找她叙旧情成了这段婚姻破裂的导火线。 她是个极度爱美自私的女人,又才三十几岁,风韵犹存。这段忙碌疲乏的婚姻持续了近十几年,于她而言早就没有了激情。 起初钱汀也不愿意离婚,她虽然整天把这话挂在嘴上,但她十几年来没出去挣过一分钱,早就过惯了平民里的贵族日子。 结果初恋男友那边打来一个电话,人走得非常快,连钱也没要。 温绍民在家颓废了整整一礼拜,整日喝酒睡觉,连班也不去上了。 温从宜本来想安慰安慰他,至少给您戴绿帽的那位能养得起她,多少省了打离婚官司的钱吧。 但有天晚上出来上厕所,她看见她爸坐在客厅里看着全家福发呆。 那场打官司的钱也没省下来,温绍民为了让钱汀对女儿付一半的抚养费,把官司给打赢了。 否极泰来这话好像是有点讲究。 温绍民大学的专业很偏,不好找工作。可那段本以为会被辞退的时期过后,他反倒受领导器重,安排去非洲分公司的矿业长驻8年。 于是温从宜被送去了乡镇的奶奶家,暑假过去,她本来是要在小镇上高中的,不过爸爸的一个朋友想收养她。 她又像被踢的皮球一般,被踢到了江城。 - 温从宜找出机口找了很久,因为一直低着头走路,又是个身高恰好155的小朋友模样,很快就引起了机场工作人员的注意。 被带到航站楼出口时,接机的亲属好友也很多。 看着一堆陌生面孔,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拿出小灵通手机给梁家打个电话,但她才抬眼巡视了一圈,就已经锁定了目标。 不远处的人堆里,最前边穿着白卫衣黑裤的年轻男人极为招眼。他单手插兜,身量修长挺拔,鹤立一侧,食指上缠着根氢气球的绳子。 两指间还夹了张纸牌子,有些皱了,但还是能看清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欢迎一一妹妹回家。】 温从宜:“……” 来之前,温绍民和她说过梁家的情况。 简单有爱的一家三口,而这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在上大四的哥哥,叫梁勘。 听名字普普通通,但没想到长得还挺不错。 不仅是她觉得帅,毕竟这才眨眼功夫,这人身边就多了一个搭讪的大美女。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还笑了起来。 男人五官轮廓利落清晰,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间有股慵慢感。英气眉尾微微上挑着,有种勾人而自知的嚣锐。 他笑意不及眼底,但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礼貌。 看上去云淡风轻,挺好接近,但从路人大美女略显失望的背影中能看出来:这位不好泡。 温从宜盯着他那张矜贵的脸有片刻失态。 直到男人睨了眼手机,再掀起眼皮往出机口这寻觅时,她才有些回神般往前继续走。 感受到那道灼灼目光投射在自己周围,温从宜舔了舔干涩唇瓣。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啊,他们彼此好像都没看过对方的照片。 虽然上次来看她的那位温姨一直在说她和梁勘小时候多亲密,但……她是真的不记得三四岁的事了。 在她心情有几分忐忑地走上前时,下一秒,男人跟着另一个小女孩侧身的动作出卖了他认错人的事实。 和温从宜并排走的那个女孩子比她高半个头,穿着白色蓬蓬裙,绑着公主辫,从容的气质和她完全不一样。 因为也是独自拉着个行李箱,女孩走向梁勘时,他下意识还晃了晃指间的纸牌。 但女孩只是抬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兔牙后就奔向他身后的人。 居然不是,不过还挺可爱。 梁勘笑意未敛,正想拨个电话,蓦地发觉眼皮子底下杵着个一动不动的小姑娘,攥着行李箱,面无表情地抿唇看着他。 看这身高年龄貌似也符合,还有被温女士反复提到的小梨涡。 不过,垂眸和这黑糊糊的矮竹竿对视几秒后,男人询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抗拒:“你,就是温从宜?” 第 2 章 机场大厅外,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一个带着隐忍的怒火,另一个带着点不可名状的尴尬情绪。 小女孩的身高还不到男人的胸口处,穿着双泛黄的帆布鞋,身上t恤还是初中那套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 温从宜仰着脖子瞧了他好一会儿,唇线抿得平直。 从男人刚才那句伴随着停顿又不可置信的话语里,她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可能希望来的妹妹是跟刚才认错的那位一样,打扮得粉粉嫩嫩,白白净净而窈窕,像个小公主一样可爱。 但温从宜回奶奶家就跟下乡没什么区别,和县城里的小伙伴们天天出去跑,骑着单车到处逛。 晒得乌漆麻黑、养得干干瘪瘪也就算了。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也没多长,绑成一束时只能在后面留下一个小揪尾巴。 温从宜当然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是小漂亮那种。 不过她生得太像钱汀了,爸爸不想看她。奶奶也有点不喜欢她的白白嫩嫩,说一看就遗传了她妈的娇气。 所以她晒黑了,也不怎么打扮自己。 前一分钟还对着男人这张脸心率加快的情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温从宜默默在心里给这个新哥哥评分:满分10分,他-10分! 他来接她,漫不经心地举着个破纸牌,还跟路过的美女姐姐打情骂俏! 花心的臭男人。 认错人也就算了。 可恶,看见她时需要把落差感都表现在脸上吗?! 越想越气,这个以貌取人的坏东西! 都说寄人篱下,四顾无托,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孩都要敏感懂事点。 温从宜也不例外,她决定忍忍。 女孩自以为把怒气掩饰得很好,一出口却是硬邦邦的一句:“对,我就是温从宜。” 梁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羞愤微红的耳尖,唇角弧度微勾,蓦地笑出声。 认错人这个锅还得给温女士背。他母亲大人把这个妹妹吹得太夸张了,可爱乖巧,漂亮活泼……但看见真人时,对比太大,这更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然后梁勘刚点点头,女孩非常冷漠地回完他一句后,就直接略过他往前走了。 他眉头稍扬,看来这小朋友的气性还挺大。 把手上的纸牌丢进垃圾桶里,梁勘边解开缠在食指上的气球绳子追上去,极为顺手地拎过女孩手里的行李箱。 温从宜手里一空,下意识抬眼,视野突然就被一只氢气球遮挡住。 气球上是一只粉红色的米妮老鼠。 梁勘俯下身配合她的身高,冷白修长的手指还拽着那根绳子,指骨碰了碰女孩的手背,跟哄人一般:“一一,你的气球没拿。” 男人靠近时,一阵淡而清爽的柠檬沐浴露味道顺着风吹过她鼻间。这人本就有张俊朗的好脸蛋,声线清越好听,凑这么近完全是犯规。 ……好吧。 看在他还挺温柔的份上,温从宜这只颜狗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接下那只气球,她嘟囔了一句:“小孩子才喜欢这个。” “你不就是小孩。”梁勘懒散地扯了扯唇。 温从宜认真纠正他:“我不是小孩,我是高中生。” 梁勘垂眸,从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显然她瘦巴巴又矮小的身材不太符合高中生的模样。说她11、2岁,他都信。 对上男人怀疑的目光,温从宜底气略显不足地补上一句:“准、准高一生。” “行吧,准高一生。”梁勘嗤笑了声,不跟她计较这些。一手拉过她的行李箱,一手牵过人往前走,“刚走这么快,知道家在哪吗?” 他没有在“家”这个字前加上“我”字,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把她规划在同一个家里。 温从宜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梁勘步伐有意迈慢了点:“在青桥路,观江园26弄。待会儿回去把楼层和门牌号也记好了啊。” 温从宜默默把地址记下,以后这就是她的家了吧。 她跟着男人走向停车场的位置,低着眼看向两只手握在一起。他手掌宽大很有安全感,手心体温有些低。 走出机场顶上那块遮阳建筑的阴影下,虽然入了秋,但江城暑气未消。梁勘为了照顾她的小短腿已经尽量走慢了,但还是比她快一小截。 从她仰着脸的角度看过去,他肤色很白,正脸朝着日光。漆黑的额前碎发落在英气眉宇处,下颚线冷冽清晰,很有少年气。 而小女生的心情此刻就像夏季里多变的天气。 温从宜心想:她也不想手心没出息地出汗啊,可是他牵她手诶。 梁勘浑然不觉小女生的心思,还以为是天气太热,带着她走得更快了点。把行李箱放在车后座,他示意温从宜坐到副驾位置上。 倒车出去时,丢在中央扶手盒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 他瞥了一眼,长指敲敲方向盘提醒道:“你接,是温女士的。” 温从宜松开拿着气球的手,氢气球直接粘着了车顶,她有些慌张地接通问好:“伯母好。” “哎,一一。”温韵岚的声音倏地放轻了点,听上去很喜庆,“见到哥哥了,他对你凶不凶啊?” 温从宜摇头:“不凶的。” “想要什么就跟他说,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我!伯母还在帮你装饰房间呢,你把电话先给哥哥。” “好。”温从宜转过头,身旁的男人正开着车。她想了一下,伸长手把手机递到他耳朵旁,“伯母找你。” 梁勘本来想切蓝牙,但看她这动作也就懒得动了,侧了点头:“怎么了妈?” “我还没收拾完一一的房间,你先带她去商场逛逛。” 他懒着腔:“商场有什么好逛的?您就等我们回来一块折腾呗。” “不行,你知道弄什么啊!”温韵岚下定决心要给温从宜一个温馨房间的好印象,使唤道,“你带她去买几身衣服,吃个饭。” 梁勘“啧”了声:“我和朋友约了晚点去打球。” “你还好意思去打球?你哪个朋友现在不都毕业工作了啊!”说起这事,温韵岚就火气大,“就你读个大学还留级!明明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 温女士生气时的分贝猛然拔高,声音能从电话里传出来,且回荡在车内。 梁勘连忙侧耳,躲开了点:“得得。您别说了,我带她去。” “这还差不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温韵岚态度温和了点,“你别把一一当包袱,以前你不是还很羡慕逸臣身边那个妹妹吗?如今有个喊你‘哥哥、哥哥’的小妹妹还不好?好好爱护妹妹听见了没?” 梁勘怕再惹她吼,敷衍应声:“好,我开心得不得了,我爱我的妹妹爱到天荒地老。” 温从宜:“……”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电话挂断,温从宜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回去。 因为温伯母的声音只在那几句话里极其清晰,所以她就这样得知了梁勘的第一条私人信息:一个二十多岁的留级生。 这个年纪的小孩还不知道大学生的延毕和留级有什么区别。但不妨碍温从宜听明白了,原来他还在上大学。 车停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梁勘边解安全带边说:“你伯母交代我给你去买几身衣服,走吧。” 温从宜本能地想拒绝:“不用浪费钱,我有带衣服。” 梁勘笑了一下:“给妹妹买衣服怎么能说是浪费钱?” 他倾身靠过去帮她解安全带,温从宜立即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听见他似笑非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呼吸时带起她发丝边上震荡的气流。 等他退开,温从宜才敢开口说话:“可是……” “可是什么?”梁勘想到刚才温女士说的那句话,他手搭在她座椅椅背上,突然开口问,“诶,你怎么不喊人的?” 温从宜有些茫然地抬眼:“啊?” 梁勘作为一个二十一年的独生子,曾经确实羡慕过那些有妹妹的兄弟好友。这不正好也逮着个机会,自然不想错过。 他微微低头,黑睫覆下,侧着光线在眼睑下方拓下淡淡的影。男人声音吊儿郎当的,拖着尾音:“一一,喊句哥哥来听听?” 温从宜:“……” 小姑娘脸上的温度在肉眼可见下迅速上升,这块绯红一直从脸上蔓延到耳根。但因为肤色黝黄,看上去只是更暗了点。 梁勘略挑眉:“一大早就到机场等你,连早饭都没吃,一句哥哥都不喊的啊?” 他怎么能把“哥哥”这两个字说得这么……缱绻,而且哪有上赶着让人喊哥哥的! 温从宜紧张地都扣着坐垫真皮了,正支吾着想喊一句。就见他抬头拍拍她发顶,哑声笑了句:“不逗你了,下车。” “……” 梁勘把人带进商场,刚出电梯门,好友群聊里就开始疯狂@他。 -胡凯:梁勘你人死哪去了?不是说好的来打球吗? 潘辰阳:勘哥啊,等你等到身边过去三个妹子了!为了不留你这单身狗孤单一人,我硬是没去要个联系方式,感动吗? 林渊:别听老潘在那扯,但凡那三个姑娘有一个肯理他,他也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在这了。 潘辰阳:呵呵!伤害人的话,你可真有一套.jpg 林渊:话说阿勘你是不是去接你妹了? 胡凯:就上回去你家,你妈妈提过的那个妹妹?真带来了啊!这都十四、五岁了,能养熟吗? -潘辰阳:妹妹,什么妹妹?你究竟有多少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 梁勘伸出手打了几个字:【要上梁家户口本的妹妹,别瞎搅合。球不打了,在商场给她买衣服。】 -林渊:在恒隆?那不是离我们挺近嘛,带她一块来啊。 潘辰阳:要不就让妹妹在商场自己逛逛?女孩买衣服没个几点钟逛不完的。 -胡凯:赞同+1,过几天我和潘子可都要各奔东西去安清市当社畜了。你这都还没毕业,咱们兄弟再想聚齐可就难了! 梁勘被说动了几分,犹豫地看着身侧女孩的乌黑发顶。她倒也算不上是乡下刚进城的小孩,自己待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手机上回了一句:【行。】 温从宜确实对这种小奢品牌的商场并不陌生,钱汀她从来不亏待自己,也习惯了大手大脚把钱花在穿衣打扮上。 只是现在要住在别人家,她只会觉得买衣服都有些麻烦人。 温从宜被带进一家联名的休闲女装店里。 梁勘捏着手机,勾下颈:“哥哥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自己先看看行不行?” 她抿了下唇:“你去多久?” “半小时吧。这里衣服这么多,慢慢试,喜欢就买。” 他塞了张卡在她手心,温从宜缩手,没收:“他们有给我钱。” “好,那你乖乖的啊。”梁勘见状也没再勉强,交代了一声店里的导购员才离开。 温从宜安安静静地往店里衣服看了几眼,导购员小姐立马往她这边走过来做介绍。 在盛情难却下,她被迫试了几条裙子。 磨磨蹭蹭好半天,温从宜出试衣间时问了一句:“姐姐,请问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 四点,居然四点了。 说好的半小时就回来呢!! 温从宜不知不觉中捏紧拳,有些气恼。 因为总被钱汀用这种“有事”的借口留在商场或者咖啡厅一整天,她很讨厌不守时的人。 “小同学,刚刚试的这些裙子和外套里,有没有喜欢的?”陪着她试了一个多小时的衣服,导购员终于为了业绩问出口。 温从宜默默看了一眼衣服吊牌上的价格,大部分都是四位数。 她正想措辞拒绝的时候,身后一道男声插进来:“她试着合适的,全包起来。” 导购员抬眼看了一眼男人,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他手中的卡:“好的,先生您稍等。” 身后站着的梁勘像是大步赶过来的,个高腿长的身影笼着她,温从宜隐约闻见了他身上冷淡的烟草味。 大概是闷气生了太久,她只顾黑着脸问:“你不是说,只去半个小时吗?” “啊……对不起。哥哥碰见交通事故,堵路上了。” 在小孩面前失信,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梁勘挺不好意思地捏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小姑娘脸看着黑糊糊,摸着还挺软,q弹q弹的。 温从宜杏眼瞪圆了,撇下嘴角躲开他的手。 - 回到梁家时已经是晚饭时间,温韵岚早早地做好了饭,见他们一到家门口就热情牵着温从宜往楼上走。 留下梁勘在后头把大包小包拎上楼。 “伯母和你梁伯伯的房间在楼下,你哥哥的房间在你对面。”温韵岚带她进屋,指着被装饰成粉色小屋的房间说,“伯母没生过女儿,看网上视频学的,喜不喜欢?” 这里像极了动漫里的样子,粉色的墙纸和天花板,床褥是少女棉被带蕾丝花边,柔软而舒适。枕头和窗帘上都印着棉花糖,床头还放了几个娃娃菜玩偶。 温从宜点点头:“喜欢,谢谢伯母。” “傻孩子,跟伯母道什么谢,你不记得小时候我还老抱你去街上玩啊。”听见院子里的喇叭声,她拉着人往楼下走,“你伯父回来了,走,我们去吃晚饭!” 后面提着东西进屋的梁勘瞧见满目的粉紫色,不由得佩服他妈。这才一个星期,居然快把一间客房改造成迪士尼了。 梁栩生之前在国勘院单位任职,辞职后在江城开了两家外贸物流公司。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弃政从商,他穿正装也没有一股商人气息。 笑起来时也有些严肃,温从宜觉得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厅里厅气的。 梁家饭桌上没什么规矩,两位长辈对她悉心照顾着。 吃过饭,梁父负责洗碗。 温韵岚拉着温从宜在小区的绿荫道上走了一圈消食,回屋时又问:“今天和哥哥出去买了衣服吗?伯母在你衣柜里也放了新的衣服鞋子,待会儿去试试合不合试。” “买了。”温从宜说这话时,正好和在阳台瘫在椅子里的梁勘对上视线。 梁勘朝她笑笑,狭长的眼尾上挑。 还没来得着说几句,就听见小姑娘挺记仇地告状:“哥哥把我放在店里挑了一个多小时的衣服。” 温韵岚皱眉,抓住重点:“为什么把你放在店里一个小时,他偷偷跑出去玩了?” 温从宜无辜地眨眨眼,奶声奶气:“哥哥说他有事。” 这会儿倒是愿意喊哥哥了。 小姑娘虽然长得乌漆麻黑,但声音软糯,样子又乖,没半点欺骗人的意思。 梁勘听着有点好笑,把搁在桌上的脚放下去了,尽量降低在温女士眼里的存在感。 但温韵岚眼睛精,瞥见他就大喊一句:“臭小子!让你好好带妹妹就是这么带的?” 梁勘佯装掏了掏耳朵,装没听见。 温韵岚不惯他,拿起边上的鸡毛掸子往他背上追着敲了好几下。 温从宜露出一个舒适的笑:让你放我鸽子! 梁勘边往楼上躲,手指隔空指着她点了几下,意思是:行,我记着了。 回房间把门锁上,他一大男人这把年纪还被亲妈追着打,也是有点无奈。摇摇头:这小孩,甄嬛传看多了吧。 “小鬼有点麻烦。” 他在群里回下这条消息。 -林渊:现在的小孩都很能闹,看过《孤儿怨》没? 胡凯:哈哈哈哈一个小女孩干掉十几人的那个电影吗?阿渊,你要吓死他! 林渊:我就是举个例子。 -潘辰阳:不是被你的新妹妹整了吧?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梁勘看他们聊着聊着,手不自觉点开了一个橙色软件。 长指往搜索栏上敲出一行字,购物车里多出几本书:《育儿手册》、《专治熊孩子》、《养孩子的必学之路》、《如何驯服叛逆女儿》。 第 3 章 梁家父母确实是对温从宜很好,在让她上楼睡觉之前,他们还在楼下客厅那拉着她唠会儿磕。 无疑是说些父母离婚不代表不爱孩子的小道理,怕给她留下亲情阴影。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但温从宜并不愚钝。 一对夫妻的感情破裂,怎么可能不涉及在他们之中的孩子?孩子在父母恩爱时是见证,在离婚时是累赘。 所以她才会几经波折,被送到父亲发小的家里来。 “学校的事,伯父也给你安排好了。是你梁勘哥哥之前上的五中,在咱们江城的升学率很高。”提到学习,梁父不免多问了一句,“一一之前是在安清市读初三吧?” 温从宜:“嗯,6月份已经初中毕业了。” 温韵岚接过话:“那正好去高一部报道,我让校长给你分个尖子班!一一读书早,年底才满15岁吧?估计得是班上最小的了。” “小点也好,小点比同年级的聪明。”梁父又问,“在之前的学校成绩怎么样?” 温从宜咬着唇,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马马虎虎,在班上排十几名……” “没事儿,这才多大啊,慢慢来!”说到成绩,温韵岚就想到自己儿子的事,推推梁父,“你还管一一的成绩,看看你那儿子!这么多年奖学金都白拿了,居然还要读个大五才能毕业。” 温从宜暗自庆幸学习的话题从她身上转移了。 她坐在沙发一角,终于察觉到哪里不舒服,屁股仿佛被硌着了。 手在背后摸摸索索好一会儿,而后从沙发椅背缝那拽出一台索尼的psp游戏机,就跟寻常手机差不多的大小。 “哟,那是阿勘的吧?”温韵岚看了眼,让她待会儿上楼拿给他,“直接丢他房里去。他的东西总是落在家里各个角落,还天天说找不到!” 梁父开口道:“一一也回房间去洗漱收拾吧,有什么事就下楼喊一句。你梁勘哥哥也在你对门,别怕麻烦啊。” 温从宜乖乖点头:“好,伯父伯母晚安。” 两位长辈忙说:“诶晚安。” 她踏上楼梯,还能听见身后传来温韵岚跟梁父的轻声说话声——— “哎还是女儿好,当年一一出生的时候,我就老羡慕绍民了!又温顺又懂事的小姑娘,他们不要,我紧着呢。” “你啊,那我们就好好养,别让这孩子老想着她那个不靠谱的妈了。” 温从宜悄悄弯了唇角,眼眶有些酸涩。 还好,就像来之前奶奶说的那样,她会遇到喜欢她的一个家。 但喜悦的心情在上了楼之后就慢慢沉淀下来,握紧了手上的游戏机,温从宜心虚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好尴尬!早知道刚才在温伯母面前就不故意整他了。 其实他也没多坏,不过是临时有事把她丢在商场一个小时嘛。 可他对自己也挺好的,买了气球来机场接她,回来的路上怕她饿还买了咖啡店的小甜品。 最重要的是:长得不赖。 是那种一眼能记得很久很久的长相,还能让女孩心口小鹿乱撞的类型。 温从宜这人从小深受亲妈钱汀的“恶习”影响,对美色都没什么抵抗力。 边给他脱着罪,站在男人的房门口踌躇不前。 好半天后,终于想出一个很鸵鸟的招。 她使劲敲了两下门,把东西在放在地上,赶紧溜进了自己屋里。 梁勘刚洗完澡,出浴室就听见门被敲了几下。套了件睡袍在身上,把门打开却是空空如也。 脚往前踏了一步,踩到游戏机一角才反应过来。 这种偷偷摸摸送东西上楼的作风可不像他妈,梁勘把游戏机捡起来在手中虚虚抛了两下,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斜对面的房间。 门缝底下隐约透出一束莹白色的灯光,昭示着里面有了人。 自己的房门被敲响时,温从宜正在捣腾行李箱里带过来的东西。衣物没多少,主要还是些小物件。 她以为是温韵岚还有事没说完,行李箱也没来得及合上就趿拉着拖鞋跑过去开门。 覆在眼前的身影高大挺拔,斜斜地倚着门框。 正是她的新哥哥,梁勘。 他裹着件纯黑色浴袍,胸口露出一小片冷白的肌肤。肤色和衣料颜色对比鲜明,锁骨泠冽而清晰。 似乎是刚沐浴完,黑发湿漉漉的,几颗水珠往下渗着,滴在冰冷的瓷板上。 温从宜离得太近,鼻尖差点撞上去。 闻到男人身上浓郁的香味,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梁勘低眼,视线落在她脸上:“在干嘛?” “收拾东西。”因为怕他计较刚才告他状的事,温从宜站得格外笔直,头也垂得低低的,尽量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脚尖。 难得见她在自己面前这么乖,梁勘猜也能猜到,这小孩大概是怕自己小气吧啦会收拾她。 哂笑了一声,他把手上的沐浴露和一盒浴盐都拿出来:“我妈好像把我俩浴室的沐浴用品放错了,这个肯定是给你的。” 他手上的粉红色沐浴露和浴盐都在外边写着玫瑰花香味,显然是给小女生用的,难怪身上的味道这么香。 温从宜有点好笑地接过来:“那你还用了啊?” “洗完头发眼睛进水了,没看清。”梁勘说完也一脸嫌弃地拽着自己浴袍,闻了一下,“是不是真挺香的?” 温从宜被他身上那股浓郁花香熏得有点脸红,不知道乱七八糟地想到什么,点头“嗯”了声:“我去浴室把你的拿过来。” 进了浴室,经过镜子边上,温从宜瞥见自己脸上的绯红快蔓延到脖子了。 这似乎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对着他脸红了。 真的对自己无语了,她额头轻轻撞了下镜子。 啊啊啊你在害羞什么啊!! 温从宜,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是色中饿鬼嘛?人家裹得这么严实你都能想歪!!! 缓缓平息下呼吸,她强装淡定地拿着东西走出去。 瞧见男人正慢慢悠悠地抬腿用膝盖轻顶着她房门,百无聊赖的慵懒模样,杵在那竟也十分吸睛。 仿佛他随意一个动作,都像是只开屏吸引人的孔雀。 梁孔雀见她过来了,掀起眼皮,朝她伸出了手。 温从宜盯着那宽大手掌愣了一下,急忙把沐浴乳和浴盐递过去。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摸摸她脑袋,随意丢下一句:“没其他事了,关好门早点睡。” 她受宠若惊,点头:“嗯好。” 把门关上,温从宜不自知地碰了碰自己的头发,仿若上面还有他触碰过的余温一般。 拿起他送过来的浴盐和沐浴乳进了浴室,笑得有几分傻气。 洗过澡,温从宜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挂好。拿着小灵通手机边充电,边给奶奶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点其实有些晚了,但温奶奶还没睡,似乎就等着她这通电话。 房间里的插座贴着书桌,而书桌紧挨着窗户。 窗外夜色阒寂,一轮明月高悬在榕树树梢,有清风拂动,吹得一大片树叶哗哗作响。 温从宜把窗户开大了点,让舒适的晚风吹进来。 她坐在书桌前,和奶奶说了下到了梁家的情况后,又听她老人家叮嘱了几句才挂断。 本来想去楼下厨房装杯水喝,才刚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温从宜就看见走廊那一个熟悉的背影也正往楼下走。 不同于一个小时前衣服整齐的样子,或许是以为这个点没人会在房间外面,她的新哥哥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长裤。 大厅有晚上专用的夜灯,灯光下,男人的肩背宽阔而挺直。看得出有锻炼身体的习惯,肌理分明,腰身精瘦又有力。 温从宜蓦地感觉喉咙更干涩了,吞了吞口水。 这叫什么事啊。 才住进来第一天,就把人看光了一半。 她还把脑袋停留在门框那时,有些懊恼又羞涩时,楼下的人上来了。 梁勘捏着两罐可乐,大概是从冰箱里拿的,罐身还冒着凉气。 他拿着可乐的手臂就这么懒懒垂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消息。勾着颈,目光专注地放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动了几下,也没注意看前面。 于是温从宜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把他白得晃眼的腹肌也看了一遍,喉咙发痒。见他走得越来越近,她放轻动作,屏住呼吸把门悄悄关上了。 第二天醒来时,温从宜平躺在床上发了良久的呆。 一是因为刚到新环境,短暂地不能回神。二是因为她做了一个可耻的、属于春天的梦。 温从宜发誓自己十五年来一直是个单纯的美少女。 但在那个梦里,她一点也不单纯了!她变成了什么都懂的懂王! 她梦见同样是在一个房门前,梁勘穿着在机场接她时的白衣黑裤。指间夹着一根烟,青白烟雾笼了他大半张脸。 男人戏谑地觑着她,哼笑了声,那双锋利的眼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 他俯下身,英挺的鼻梁蹭过她脖颈,疑问的声音在她耳边落下:“一一妹妹,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跟我的这么像?” “……”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梦到这个。 温从宜脚趾头后知后觉地蜷着床单,侧过身,快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只熟了的虾。 明明平时做个梦,一醒来就记不清了。 但今天早上起床时,她对这画面记得极其清楚,甚至还想睡回去继续梦下去。不过继续梦下去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味道和他的这么像? 温从宜揪紧了被子,听见自己怦然心动的心跳声,闻到被窝里昨晚用过的玫瑰沐浴乳味……她羞耻地哼唧一声,这味道当然像了。 呜呜呜,一定是在班上看多了小黄漫!!! 黄色废料荼毒她的心灵。 还是多读读书吧! 古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今必定能有她温从宜不为男色魂牵梦绕! 少女在被子里使劲钻,似乎把它当成地洞。 但床的长度始终有限,她再往下挪挪,就要彻底卷着被子掉下去了。 温从宜悬崖勒马,从被子里探出头呼吸新鲜空气,密密的长睫眨了好几下,清灵而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 少女有些挫败又有些迷惘地叹口气。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情窦初开的对象也不能是梁勘啊!像她这种情况,再怎么顺利……好像也只能是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 洗漱完下楼,客厅里的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温从宜起得不算早也不算迟,正巧碰上梁父出门去公司。 坐在餐桌边的温韵岚朝她招手:“醒啦,过来吃早饭。昨晚睡得好不好?” “很好!”温从宜坐下,小口抿着粥,心觉伯母的厨艺真不错。 她余光看向边上空座位的早餐,一副还没被动过的样子。 正走神间,温韵岚从客厅拿来几盒护肤品,放到桌边:“一一啊,伯母早上给你订了几盒防晒霜和美白补水的美容产品。江城比安清的气候要湿润不少,最适合养皮肤了。” 她说得委婉,但温从宜听明白意思了。摸了摸自己这些天晒得黑不溜秋的脸,有些羞涩地应声:“谢谢伯母。” “不谢!伯母知道你就是暑假在奶奶家玩野了嘛。”温韵岚带着慈母笑看着她,给她剥了个茶叶蛋,“一一皮肤水嫩,养几天就好了。” 刚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嘲笑:“妈,她怕是养不回来了,明儿就开学军训。” “……” 温从宜喝粥的动作一顿,没敢回头。 听着他毒舌的吐槽居然也不觉得讨厌了,反倒是想起昨晚的梦,感到心跳莫名加速了。 温韵岚白眼瞪他,嗔骂:“就你会胡说八道!净会欺负妹妹。起这么晚,昨晚又通宵打游戏了吧?” 他欠兮兮地回了句:“没,我通宵学习呢。” 拉开边上那张椅子坐下,梁勘侧首看了眼少女乖巧喝粥的侧脸。他下颔微抬,闲散般打了声招呼:“早啊,妹妹。” 男人刚起床的声音带了点沙哑,渐渐和梦里那道嗓音重合。 温从宜握着勺子的手一抖,脑袋垂得更低,没敢回眼:“……早。” 温韵岚把剥干净的茶叶蛋放在温从宜碗里。 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拿手机给梁勘交代了几句话。 也不等他拒绝这事,温韵岚就自顾自地站起来了:“我上班去了,一一今天要是想出去玩就让哥哥带你。” “知道了,伯母路上小心。” 她一走,诺大的房子里变得空旷不少。 温从宜吃得很慢,余光偷偷看向旁边的人。他好像总喜欢看手机,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天,不会是女朋友吧…… 过了片刻,梁勘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爸妈昨晚商量了一下,说想问问你要不要上梁家的户口本?” 温从宜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迁你的户口到梁家来。这样在法律意义上,我们也是一家人了。”梁勘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顿时觉得他爸妈可真会给他安排难事。 这小孩父母离了婚,她妈这边都要重新组建家庭了。 抚养权虽说在她爸这,可她爸要外派到国外8年,8年后还不一定会回来。说实在的也是不想要这个女儿了,想要的话也不会答应出国。 不过这话总不能摊开来讲给小孩听,还是个初三生呢。 梁勘看她迟迟不说话,有点觉得自己像个恶人,索性作罢:“算了,不上也不要紧。” 女孩似懂非懂,闷闷地嗯了一声:“我不想改名,我觉得温从宜比梁从宜好听。” “……”本来想解释也可以不用改姓,但梁勘听着她这理由倒也挺新鲜,跟着肯定了一句,笑了,“嗯,哥哥也觉得温从宜好听。” 第 4 章 次日清晨,因为是五中开学的第一天,温韵岚早早就把新书包给准备好,还给温从宜做了午餐便当。 早餐桌前,六点半就被喊醒的梁勘作为被母亲钦定送妹妹去学校的“护花”使者,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他咬了一半的吐司从手指间松开,掉回到盘子里。 温从宜抿完最后一口酸奶,在桌上撑着小脸看他。 坐在对面的男人睫毛长而漆黑,皮肤冷白。 薄唇紧闭着,因为熬夜的原因没什么血色。但脸上也没有半点瑕疵,天生一张好皮相。 听见厨房那的温韵岚走过来的脚步声,温从宜回神。 小姑娘对刚才自己的痴相感到心虚,捏捏手指,小声说:“伯母,哥哥好像很困,要不我自己去吧?” “又睡着了?”温韵岚直接上手把人拍醒,不悦地唠叨道,“你天天晚上不睡觉的?就仗着现在没开学,成天成夜打游戏是吧?就该让你回你爸公司去干活!” “……” 温从宜本来以为又会等到他很皮地扯一句“彻夜未眠为了学习”这种屁话,但梁勘什么也没说。 他眼角眉梢趴着股懒意,轻哼了一声,像是默认了一样。 “吃完了?”男人扫了把额前的头发,露出清秀的额骨。惺忪狭长的睡眼眯了好几下,扯出深窄眼皮的一道褶。 温从宜点点头,指了指他面前的吐司:“是你还没吃完。” 梁勘直接捡起那半块吐司塞嘴里,囫囵嚼咽后,一手端起边上的牛奶一饮而尽。擦过手,另一只手拽起边上女孩的粉色书包。 他起身时愣了一下:“不是今天才去学校领书吗?什么东西这么沉?” 温从宜慢吞吞开口:“伯母给我准备了午餐盒饭。我还放了点零食,就一点点……” 小姑娘今天被温女士强制给绑了个高马尾,说要给老师同学们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第一印象。 穿着件奶白色的卫衣,胸口还有个小黄鸡的图案,阳光洋溢得很。嘴里嘟囔着零食两个字时,还真是像个不懂事的小朋友。 男人把视线从小孩身上移开,手插兜往前走,在似有若无的笑意里丢下一句:“馋猫上学记。” “……”什么啊,你才馋猫! 温从宜有点囧地跟上去,又回过头说了声:“伯母我们走了。” 温韵岚在收拾屋子的琐事中抬起头:“好,一一开学顺利,让你哥开车注意安全啊。” 八月中下旬,沥青柏油路在晨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天气还没转凉,夏日余温犹在。 梁勘腿长迈得远,走在女孩前边。 他一身休闲的白t运动裤,鼻骨高挺冷峭。眼皮半垂下时,眼睑下的淡淡乌青极为明显。 温从宜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把书包抱在胸前。余光看着他专注冷峻的侧脸,轮廓清隽,正往后倒着车。 圆圆的眼睛转了几下,小姑娘鼓起勇气闲聊般出声:“你昨晚没睡好吗?” “还行。”他直视前方转了转方向盘,语气闲散,“怎么了?要和你伯母一样说我几句?” 温从宜一噎:“才不是,我是觉得不能让你疲劳驾驶。” “放心,肯定留足精神把我们的准高一生安全送到学校。” 也许是今天刚开学,通往五中的这条路有些堵。 大部分车里面都能看见有和自己同龄的人,应该都是被家长送来报道的。车流渐渐成了一条行驶缓慢的长龙。 放在方向盘上的长指敲了几下,梁勘侧过脸问:“我妈有告诉你是哪个班吗?” “一班。”温从宜想了一下,说,“班主任叫蔡……” 他不确定地补上一句:“蔡国兴?” “对!就是这个名字。” 梁勘按按太阳穴,随口感慨了句:“这蔡老头还没退休啊。” 温从宜疑惑:“是以前教过你的老师吗?” “是哥哥的粉丝。” “……” 他似乎被自己的不要脸给逗乐了,挑挑眉继续在小姑娘面前吹水:“你这什么表情,不信啊?哥哥以前可是拿奖拿到手软的优等生,哪个老师不喜欢我?” 温从宜半信半疑,认真地问:“所以他们知道你这个优等生在大学留级了吗?”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恰好交警来疏通十字路口,车很快又重新开上了路。一路太过平顺,中途连个绿灯都没遇上过。 到学校门口,还有很长的车流在缓缓移动。 人行道上已经有了并排的三两高中生背着书包往前走。 梁勘撑着手臂在车窗口,眼皮掀起来往曾经的母校附近看了一眼,老气横秋地摇摇头:“青春真好。” 温从宜瞥他:“你又没有比我们大很多,干嘛装老成。” “怎么说话的,哥哥还不大啊?”他倒是半点不介意说自己的年龄大,毕竟年轻无谓,还特地举了个例,“我这个年纪都能生孩子了。” “……”许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和自己的差距差太远,温从宜听见这种脑内警铃大作的词就立刻否定,“你还是学生呢!学生不能生孩子!” 梁勘眉目舒展开,被这天真的话逗得闷笑几声,捏捏小孩的脸颊:“行了高中生,上学去吧。” 温从宜被他捏一下脸,就像被放了气门芯的轮胎,一下就软了。把书包背到背上,拉开车门。 男人在她离开之前,拖着嗓音在她身后喊了句:“一一,不跟哥哥说再见?” 他好像是真的很执着让自己喊哥哥!温从宜咬咬唇瓣,关上车门时低声又快速地说了句:“哥哥再见!” 少女声音低如蝇蚊,很快淹没在车窗外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 梁勘隔着车玻璃,唇往上勾出个清浅的弧度。 他歪了歪头,看着小姑娘背着书包老老实实走了几步后,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踩着地上的方格子,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活泼又孤孤单单的,连个伴也没有。 - 开学前几天赶上军训,又是三十度的大晴天。 温从宜在站军姿和听校长演讲中快要中暑地昏过去。 明明大盛夏也一整天在外面晒,但在学校晒好像就是格外不同。 军训时的阳光热辣,哪怕是温韵岚给她准备了防晒霜,她在吃晚饭时仍然发现自己被晒出了水泡。 偏偏五中还有上晚自习的传统,军训那几天都没发新课本,坐在教室里的各位同学们只好装模作样拿着自己提前买好的辅导资料看。 一班是尖子班,生源素质还不错。 但总有几个浑水摸鱼进来的,比如此刻桌上空无一物的温从宜,尴尬地往周围瞧了一眼。 学霸班就是不同凡响,貌似人人都捧着一本书。 温从宜的同桌是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生,戴着厚厚的方框眼镜,有些严肃。见到她格格不入的样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数学题集给她。 一整天下来,好不容易有一个主动来和她交朋友的,温从宜显得很兴奋。 翻开书的第一面,她看见上面写着女生的名字:段染。 两节晚自习下来,温从宜已经和段染有了深厚的友谊。这全得益于段染偷偷跟她说,她有个不为人接受的怪癖。 温从宜好奇地问是什么。 “我特别喜欢做数学和物理题!”段染提起自己的怪癖时,眼睛仿佛有光,“一天不做题,我就全身不舒服!” 温从宜:“……” 好,确实够变态、够怪癖。 段染:“你会不会嫌弃我?” 秉着“和这位朋友搞好关系,高中三年的数学物理作业都不愁了”的想法,温从宜诚恳地摇摇头:“不会,我就喜欢你这种……一身正道之光的学霸。” 段染立刻谦虚摆手:“害,我不算什么学霸啦。你知道梁勘学长吗?我只想向他努力!” 温从宜拿起水杯的手一抖:“哪个梁勘?” 她们坐在第一大组的最前面,身后也是两个女生,插话道:“你不知道梁勘?” 温从宜猜想来五中上个学,难道还得去给历届大佬拜拜码头吗? 段染给她解释道:“你进校的时候肯定没看到历届校友荣誉榜那吧?” 温从宜迟疑:“好像是没有……” “那你明天记得去看看。”后桌女生热情开口道,“都不用看名字,看三寸照就行了,最帅的那个就是梁勘!” 毫无预兆地听见别人在自己面前夸他,温从宜很努力地才压住上翘的唇角,尽量语气平淡道:“长得帅就可以进校友荣誉榜了吗?” 段染:“当然没这么容易了!我姐姐就是梁勘学长那一届的,她说梁勘成绩好到吓人。” “咱们学校到高三冲刺阶段会组织一个奥赛班,入选的人大概就二十个,全是奔着拿各种竞赛给高考加分去的。那年梁勘学长连续拿了生物、数学、化学三个科目的省奖!” 温从宜抿了下唇:“这么厉害啊。” 看来他那天早上送自己来的时候确实没说大话。 只是他这人没个正经说话的样子,又总拿她当小屁孩哄,所以显得很多时候的可信度都为零。 “对啊,你以为靠脸就能上荣誉榜啦?”后桌女生语气里带着点崇拜,“我们能记住这位学长是因为他不光长得好,成绩也很牛逼!” “不过我们这一届有长得帅的男生吗?我加了五中的告白墙,据说从梁勘学长的照片挂那之后,就没人投票选新一届校草了。” 段染笑嘻嘻地说:“毕竟珠玉在前嘛!这可能就是人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旧流传他的传说吧。” 她们在这开小会,声音有些大。 又正好是下课时间,后面几个男生走到前面来装水, 最高的那个男生认识段染,是同一个初中考上来的。 听见她们聊的内容后,男生就嗤了一句:“有什么厉害的?等我毕业了,我也能进荣誉榜。” 段染很不给面子地冷笑,科普道:“呵!校友荣誉榜的上榜标准是被国内排名前十的高校录取,而且从入学到毕业的每一次大考录入系统的成绩都要在前十名。这位以全校117名考进来的赵景野同学,你从起点就输了噢!” 赵景野:“……” 几个女生见凶巴巴的男生被怼得哑口无言,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赵景野好歹也是个校园小霸王的存在,顿时沉下脸。“好笑吗?”他往这几个女生里面扫了一眼,敲敲温从宜的桌子,“喂,小黑妹。” 温从宜表情呆滞住,抬起眼看他:“我不叫小黑妹。” 赵景野身后一个男生探出头,指着她笑:“你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哈哈哈哈你最黑!” “……” “有完没完?”赵景野回头警告男生一眼,又拿起她桌上的笔敲了两下,“帮个忙。刚老蔡布置的军训心得,帮我写一份。” 温从宜当然要拒绝:“我不。” “谢了。”赵景野就跟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在上课铃声中扬扬手潇洒地往后排位置上走。 “神经!”段染骂了一句,安慰温从宜,“你别管他,天天跟那群校外的人混一块还真把自己当校霸了,他肯定不敢拿你怎么样!” “……”说是这么说,但温从宜还是有些忌惮。 她之前在初中也见过那些横行霸道的男生,总之不太想惹。更害怕,才来到梁家一个月不到,就因为这种事被注意。 - 正式的开学是在军训七天过后。 这七天大家都是统一住在学校安排好的宿舍里,每天都要把那些被子叠成豆腐状。 随着教官离开,班主任给班上发了一张通宿住宿表格:“通宿的同学需要在周一带家长签字的承诺书来。还有本周要写两篇周记都记得吧?一是新学期新计划,二是军训心得……” 终于熬到周五放学。 班主任说完下课之后,大家都疯了一般往外冲。 温从宜背好书包出门时,坐在后门那的赵景野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提醒道:“小黑妹,别忘了帮我写军训心得!” “……”黑你妹! 温从宜瞪着男生的背影,气恼地跺脚想踹他。 最讨厌这些破外号了,明明军训完大家都一样黑,干嘛硬拽着她不放! 抬脚往教学楼外面走时,温从宜下意识往大门斜对面的黑板栏那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段染她们说的荣誉榜应该就在那。 军训七天每天都累得要死,除了开学时从校门口经过,平时根本没机会去看。 莫名其妙的,温从宜有点像做贼般忐忑。她装作无意经过那,很快地瞥了一眼历届校友荣誉榜。 锁定目标后,脚步停在那,看着梁勘那张高中时期的照片。 少年穿着蓝白色的夏季校服,领口洁净。 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比起如今有些青涩。一双眼皮褶子深邃的黑眸,略为轻狂桀骜地看着镜头, 这颜值确实在一行学霸里直接名列前茅。 高三(0)班梁勘 高考总分:707 录取院校:江城大学 个人名言:以三年青春敬莽撞孤勇,敬生如夏花。 太正式了,十五岁的温从宜带着陌生的感觉和这个十七岁的梁勘对视。 她不知不觉,站在那良久。 人走楼空的校园渐渐沉寂下来。 温从宜在这份空寂之中感到更加寂寥了,她突然觉得和自己的新哥哥好像并没有她想象得这么近。 偶尔听见班上人聊起他的事迹,她会在本子上无意识地写下他的名字。班主任说起当年哪位优秀学生的趣事时,她也会不自觉地就代入那个人可能就是梁勘。 温从宜开始在住校的这一个星期里,反反复复地想起他。她知道这样不对,却又在难以言喻的羞耻和不知所措里放纵自己。 甚至有些讨厌自己的年纪,因为没有成年人会把这个年纪的喜欢当回事儿。 …… 到家后,温韵岚和梁父都在客厅,见她回来后自然是嘘寒问暖个不停。 “哎哟这个耳朵都结痂了?晒出水泡又挠破了是不是?”两位中年长辈看着小姑娘细皮嫩肉地就不免心疼。 温韵岚又给她订了一箱护肤品,给她做了一大桌子菜企图把军训瘦的都补回来。 吃过晚饭,梁父把同意通宿的家长签字书递给她:“你们这晚自习下课都晚上10点了,要是不敢搭公交就给伯父打电话来接。” “好。”温从宜往楼上探了探脑袋,低着眼把签字条收好,“伯父,梁勘哥哥……怎么没下来吃饭啊?” 温韵岚出厨房答了一句:“他回学校了。今天周五,晚点应该也会回来。” 熬了一周才回到家,居然还没看见人。 温从宜有点失落。 洗过澡,她在二楼过道上晃了半天。脚趾不小心踢到门板时,痛得她龇牙咧嘴,才如梦初醒。 在这等什么啊? 温从宜恼羞成怒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拿出本子打算写周记作业。 但须臾后,就听见了楼梯那有人上楼的声音。 她反应有些大,立刻穿鞋跑到门口。 她把门打开的那一刻,门口的梁勘似乎正要抬手敲门。 两人之间唯一的屏障被拉开。 温从宜怔怔地看着他,从胸口、喉结到锋利的下颚线条,脑子里却回忆起了几个小时前在校友荣誉榜上看见的少年照。 男人的头发比起上次分别时剪得更短了点,也许昨晚没熬夜,看上去比平时精神不少。 小姑娘手背在身后攥了攥衣服,嗫嚅着动唇:“哥哥。” “嗯。”梁勘低眸,手上拿了只晒伤膏。也许是有些惊讶她比上周还黑了不少,脱口而出,“你到挖煤了吗?” “……” 第 5 章 房间里窗户开得很大,正好和房门这的空气形成对流。风刮了进来,吹动温从宜嘴边的一缕发丝。 但她无暇拨弄开,脑子里只剩下男人轻飘飘说出口的两个字:挖煤。 挖煤…… 他居然说自己挖煤! 平时在学校,一块儿玩的同年级同学都经历了军训,面面相觑时也没感觉到太大的差别。 少女的脸轰得热了起来,她到底是黑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他有这种钻到煤矿里的误解? 梁勘半点没有在捉弄人且自知的觉悟,拿着外套的手把衣服往臂弯一搁,伸手捏捏女孩的脸:“黑是挺黑,还是软的。” 黑。 又!说!她!黑!! 在学校被赵景野那个讨厌鬼欺负她,一直喊小黑妹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得一直听他这样说! 温从宜突然觉得很丢脸。 为什么自己在他眼里都没有好一点的印象,是不是他身边的女孩都是白白嫩嫩的大美女? 越是这样想着,她脸和耳根都像烧起来似的发烫。 眼眶酸涩,缩缩鼻子更咽了一下。 放在她脸上的手一顿,梁勘不确定地弯腰看她:“……捏疼你了?” 被他这么语气斟酌又温柔地问完,温从宜彻底憋不住难堪,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抽噎就像感冒,藏是藏不住的。 梁勘这男人二十年来完全没有把女孩弄哭的经验,一时之间僵在原地,看愣了眼,喃声道:“卧———” 温从宜懵懵地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 他对上少女不解的视线,硬生生把脏话憋回去:“卧、我……没告诉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 “……” 你才男儿!你全家都男儿!! 霎时,女孩哭嚎声更大了。 破罐子破摔般,完全不顾形象。张开嘴抽抽嗒嗒,哭声在走廊上回荡,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梁勘傻眼了,这玩意儿嚎起来声音这么大的? 听见楼下房门发出响声,是他父母在楼梯口大声问:“阿勘,刚刚不是妹妹在哭吧?” “不是,她唱歌呢!”梁勘手疾眼快捂住女孩的嘴,面不改色把女孩往她身后的房间里推进去。 温从宜被男人捂着嘴,哭声断断续续。只露出一双黑白澄澈的眼睛,瞪得浑圆,羞耻又气愤地看着他继续呜呜。 把门关上,梁勘半蹲在她身前。手没松开,沾了她掉下来的泪水。 离得近了,他才认真地瞧了女孩一眼。 原来笑和哭的时候,脸上都能显现出那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也许是初见时有了刻板印象,这么仔细点看,这个妹妹其实长得还挺漂亮。 脸型跟心形水蜜桃似的,胶原蛋白和苹果肌都很饱满。一双开扇型的双眼皮,鼻梁不高,但鼻头小巧挺翘,是典型的清甜少女颜。 除了皮肤被晒黑了很多,五官几乎挑不出什么差错。 男人手指轻轻碰了碰悬在她眼睫毛上的小泪珠,有些好笑又无奈地道歉:“错了,是哥哥错了。别哭了行不行?” 温从宜打开他捂住自己的手,鼻头通红:“本来就是你的错!我讨厌你!” 梁勘点头:“行行行。” 温从宜抽泣:“你是猪!” “我是。” 她委屈劲头又起来了点:“呜呜呜你不准说我黑了。” “好。” 她吸吸鼻子,指责道:“你才是最黑的!” 前面那几句都闭着眼应了,到这句,梁勘顿了顿:“嗯?这看上去是不是不太合理?” “呜呜呜呜……” “别哭啊,你说了算。”他一个头被哭得两个大,自己认栽,“我黑我黑,我是非洲几内亚湾最黑的那个行了吧。” 温从宜听见有些熟悉的地名,停住哭嚎,支吾了句:“我爸爸好像就在非洲这个湾。” “……” 被他温声细语哄了好半天,少女的羞愤情绪渐渐退散。喉间虽然还一抽一抽的,但好歹是没再掉眼泪了。 小姑娘身高不足一米六,骨架也瘦小。 一双杏眼倒是大又圆,哭得通红。长长的的眼睫毛被濡湿,鼻尖也带点可爱的绯色。 梁勘觉得自己半蹲着都显得像在欺负她,扯过纸巾给她擦鼻涕:“不哭了?” 温从宜磨蹭着没说话,这么大个人了,哭完之后,后知后觉感觉尴尬更严重了。 “哥哥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嘛。”梁勘有些好笑地舔舔唇,专心地给她擦干净脸,“不能说吗?” 小姑娘温吞吞地反驳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又不好笑!你把你的快乐,建立在了我的痛苦上。” 她一板一眼地解释,成功把梁勘萌化了。男人憋着笑,掀了掀眼睫瞧她:“有这么痛苦啊?” 温从宜重重点头:“有的!” 梁勘顺势摸摸她脑袋,很配合地道歉:“那是哥哥考虑不当了,对不起我们一一。” 温从宜压了压唇角,犹豫地说:“哥哥,你如果心里很过意不去,想补偿我也可以。” 梁勘:? 行,小丫头在这等着他呢。 “我想补偿你,然后?” 温从宜沉默几秒,略为底气不足地说:“你、你想不想帮我写军训心得?” “……” 没等他说话拒绝,她又弱弱补上一句:“我不是想偷懒,但是我作业太多了。” “小孩,当哥哥没上过高中?你这才开学第一个星期,课开始上了吗?哪有这么多作业。” 温从宜想起以前钱汀训她的话———“他怎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你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这样想着,她就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要帮别人多写一份的事。 小姑娘正儿八经地叹口气,找了一个别的借口:“因为我明天还要去给同学过生日,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了,就会来不及写……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小孩每天为了维持人际关系也要很努力。” 梁勘硬是从句话里听出点老神在在的意思来,还自称起小孩了。 他颇为哭笑不得,找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这我就得说你几句了。去学校是为了学习的,不能不分轻重吧?” 温从宜点头,一脸受教的乖巧模样:“我知道,但是这个朋友成绩很好。我跟她玩得好的话,就可以和她一块儿学习了。” 梁勘听到她一本正经的说辞,终于闷笑出声:“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们现在的小孩交朋友,还这么有城府的吗?” 他笑得不算很放肆,但那张脸生得好看,唇角微勾时极为璀璨耀眼,冷感的眉骨间有了烟火气。肩膀抖了抖,手肘半倚椅背。 一双长腿闲懒地伸直,脚踝交叉搁着,外套放在膝盖上。 温从宜就站在他边上,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的冷杉木质香味,不知道是洗手液还是洗发水。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小半步。 听出他嘲笑的意味,小姑娘不乐意撇了撇嘴。 由于话里有隐瞒和撒谎的部分,她其实不太理直气壮。只是借着刚才的哭腔,小声地说:“反正……反正你可以写得很快,就帮我一下嘛。” 梁勘稀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能写得很快?” “我看见你了,你在五中的校友荣誉榜上。”温从宜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话语里有点可以拍他马屁的意思,“高一的周记作业对你来说,当然很简单了。” 像是被她的自作聪明再次逗笑。 梁勘懒洋洋开口,把她的要求复述一遍:“我帮你写一篇军训心得,好让你明天能腾出时间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被这么一说,貌似就显得很不合理了。温从宜勉强憋出一句:“我还有其他周记要写的。” 梁勘:“几篇周记就让你时间分配不足了,那到高三怎么办?” 温从宜慢吞吞道:“我只是刚开学,还没适应过来做很多作业。” “……” 总之是闭口不承认想偷懒这几个字,怎么说都有一大堆理由等着。 梁勘觉得有几分荒唐和好笑。 他没怎么和年纪小这么多的妹妹相处过,潜意识里会想着多让着一点,真就体会到奶奶对自己那份隔代亲是怎么回事了。 “好,我帮你写。”他站起身,又补充一句条件,“但下不为例,只帮一次。” 似乎是没料到能这么顺利,温从宜很惊喜:“真的帮我写?” 手上的卫生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梁勘把晒伤膏拿出来放她桌上,弯下腰,亲昵地捏捏她脸:“那不然怎么办?哥哥不能老让一一哭鼻子啊。” - 周六下午。 段染发来了她爸妈给她过生日的地址,是个私房菜小馆。 因为是在这座城市、这个学校及一班交的第一个朋友,温从宜还在温韵岚的参考建议下挑了一条围巾作为礼物送过去。 边把小姑娘送到路口,温韵岚回头往楼上瞧了一眼,嘴里念叨:“梁勘那小子怎么还没起?什么作息时间啊这是,不是说晚点还要和他爸去应酬吗?” 温从宜想起昨天半夜好像还瞥见他房间里亮着灯,总不可能为了写她的军训心得在熬夜吧…… 她唔了一声:“哥哥可能在赶作业吧。” “这都大五在重修了还能有什么作业,你伯父公司还一堆事等着安排给他。”温韵岚提到这小子的学业就头疼,拦下一辆车,把小姑娘送进去之前还不放心地问,“真不要伯母送啊?” “不用,我会坐公交也会打车,您在家休息吧!”温从宜把礼品袋放到腿上,朝她招招手,“晚上见。” 温韵岚点头,补上几句:“不能玩得太晚啊,打电话得接。” 大概是因为这块地方的房价贵,司机见家长这么担心的语气,也从后视镜里往后好奇地看了一眼,闲聊地问:“小同学在读初中啊?” 温从宜摇头:“高中了。” “就高中了?”司机有些怀疑地又往后盯了一眼。 温从宜比同届生小了快一岁,发育得也晚,瘦瘦瘪瘪的身材。虽说来梁家之后被喂了不少营养物,但也才来没多久,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 “哪个高中啊?” “五中。” “好学生啊。”在部分老本地人的眼里,能进五中的都是优秀苗子。司机在等红灯的空闲时间里哼起了小曲儿,像是忍不住炫耀,“我女儿也在五中,读高一。小同学你也是高一的吧,你们刚军训完都一个肤色。” “……”温从宜“嗯”了声,本能的习惯让她不要在陌生人面前暴露太多私人信息。 于是这一路就变成了司机大叔的单人脱口秀。 “我家诗柔啊,从小就不爱读书,成绩也差劲……我本来都想好要给她挑个职中上学了。但不知道这孩子中考那段时间怎么了,突然懂事了一样,最后那次考试的分数一蹿蹿好高!” 饭馆离五中那不远,毕竟学校都是建在城中心附近。 车停在南麓大道那,温从宜往对街看了一眼,看见饭馆显眼的招牌名字:“叔叔,你能开过去点吗?” 司机往那看了眼:“哎哟,你也是来这家饭馆啊。” “对,同学过生日。” “我家诗柔也说是同学过生日,没准儿你们还认识呢!”司机指了指车挂坠上的照片。 温从宜一路上其实也怎么没认真听这位炫女狂魔讲他女儿的事,但刚好这么巧在同一家饭店参加生日会,又是个耳熟的名字,她就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真看对眼了。 是她的同班同学,商诗柔。 不过温从宜在班上存在感不高,和这人交际不多。 她个子矮坐在最前面,身边也只有段染和几个女生会聊天。偶尔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是被赵景野那群男生笑着喊“小黑妹”的时候。 而且她隐约感觉到商诗柔不怎么喜欢自己。 段染说是因为赵景野,温从宜就更疑惑了,但她一点也不想花时间理解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司机急着问她是哪个班的,温从宜也没撒谎:“和她一个班,但是我们不熟。” “一个班好啊!多聊聊就熟了。” 眼看大叔还要继续赞扬他女儿,温从宜赶紧把钱给他,打开车门:“谢谢叔叔。” - 小跑着上了台阶,段染正好出来遇到她:“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没找着地儿!给你发这么多条信息都不回!” “我的不是智能手机嘛,打字很麻烦。”温从宜把手上的礼袋递给她,“喏,生日快乐!” “谢谢亲爱的!就等你一块吹蜡烛了。”段染把礼物抱好,拉着她的手进了最里面的包厢。 包厢里还有不少同学在,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面孔。 温从宜猜想他们待会儿肯定还要去唱歌,就在她耳边先说好:“我吃过饭就要回去啦,不然我家里人会着急。” “知道知道!” 段染人缘不错,虽然看着是个古板的小学霸,但小包厢里也有十多个朋友在一块庆祝。 放了一堆礼物的桌上,有人找到其中一个从包装看上去就很漂亮的礼物,看了看名字,发出感叹:“哇,诗柔你好有钱啊!” “诗柔家是做什么的啊?出手好大方。” 被簇拥的商诗柔在人堆里发出轻轻柔柔的笑声,不知道和她们说了什么。 段染侧过头,有些纳闷地说:“其实我和她也没这么要好啊!她跟着赵景野他们来的,居然送了我一个七百块的水晶球。” “好贵。”温从宜没出息地指了指在她怀里的礼品袋,说,“我的没这么多钱,但礼轻情意重。” “乱想什么呢。”段染瞧了一眼袋子,立刻说道,“等过冬了,你这围巾比她那东西实用多了。” 过生日就那档子事,许完愿之后就欢欢喜喜分蛋糕吃饭。 段染身为生日会的寿星自然不缺关注和聊天的,温从宜很快被挤到边上,安安静静地吃饭。 桌上有一盘白斩鸡皮脆肉嫩,特别好吃。江城人做菜喜好甜口,而温从宜喜欢吃甜食,对这盘菜更是爱不释手。 但夹了三次之后,转盘就移走了。 温从宜耐心等到那盘菜转到自己眼前,刚想伸筷子夹,转盘又移走了。如此往复两三次,她终于觉察到不对劲。 桌上大家都玩着小游戏,认真吃饭的没几个。 视线沿着那只故意转走转盘的手,温从宜找到了罪魁祸首:正坐她边上的赵景野。 见她终于侧过头来,男生咧开嘴,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小黑妹!” “……”温从宜不喜欢这个外号,却也不想表现得这么没礼貌,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 转过头时,睨到了商诗柔朝他们这打量的目光。 赵景野:“你怎么不吃蛋糕?怕发胖啊?” “……” 赵景野很自然熟。 这点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因为他是军训时候唯一一个敢和教官勾肩搭背的人。 温从宜不理他,他就一直在边上叨咕:“你这么瘦,不多吃点会被风吹跑了。你看看段染,吃成她那样就不用担心了。” “对了,我的军训心得你写了没?我看你字还挺好看的,要不帮我把新学期新计划也写了吧!” “……” 男生声音正好在变声期,喑哑沙哑,像只公鸭嘎嘎乱叫。平心而论,赵景野长得不错,唇红齿白,高大开朗。 温从宜一直觉得他要是闭上嘴,应该会有挺多女孩子喜欢。 直到那边玩蛋糕的蓦地朝他们这丢来一团白糊糊的不明物,温从宜来不及躲,侧脸被啪唧拍上了一坨奶油,顺着她喉颈往下滑。 赵景野立刻站起来:“谁打我们小黑妹?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过来小爷这受死!” 几个男生和女生瞬间加入混战。 温从宜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边拿着纸巾擦脸,边和段染说了一句出去洗手间,顺便回家。 段染:“不多留会儿嘛!这才几点啊?还没到唱歌的时候呢!” 她摆手:“我吃饱啦,奶油弄到衣服里面贴着好凉,有点难受。祝你们玩得开心。” 二楼靠她们包厢这的洗手间排队的有点多,温从宜只好往另一边的洗手间走过去整理。 出来时,看见温韵岚给她发了消息:【你哥哥和你伯父也在你同学过生日那饭店附近,结束了给他们打个电话,一块回来吧。】 刚回完一句“好”,迎面就走来了商诗柔。 温从宜本来没抱着她会跟自己说话的希望,正要和她擦肩而过时,商诗柔却喊住了她。 “要回去了?” “嗯。” 商诗柔往左边指了一下:“走后门吧,大门又来了几个过生日的,一堆人堵在那难出去。” 温从宜探长脖子往那瞧了一眼,确实拥堵。到了晚饭时间,这饭馆就跟网红店的海底捞似的,全挤在前台排位置。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后门,迟疑:“那后门怎么走到大街上啊?” “不就绕一下嘛。”商诗柔语气平淡,眼睛眨了眨,“就是出门左拐,穿过那条弄堂到十字路口就行了。” “好的,谢谢你啊。” “客气。” 没想到还挺好说话的,看来平时那些在自己身上打量的不友善眼光应该只是错觉。 温从宜莞尔,照着她指的方向走。 但走了几分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路痴属性,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温从宜感觉这条弄堂好像刚才走过一遍了。 绕了几条弄堂也没看见商诗柔说的十字路口,她确定自己在这些曲曲折折的长巷子里是迷路了。 她从后面这片低矮的居民区里抬起头,目标锁定不远处亮起霓虹灯牌的大厦,打算朝那走过去。 拿着小灵通手机正准备给梁勘打电话时,几个男生的人影倏地挡在她面前。 这群人里看上去也才比她大一两岁,毛发染得五颜六色,手上夹着根烟。 为首的那个男生耳朵上还打了个银色耳钉,凶巴巴地扯了她一下:“小孩,身上有钱吗?” 温从宜被突如其来的几个人吓懵了,缓慢点头,从兜里把准备打车的五十块钱拿出来:“我只有这些了。” “五十块够我们干什么?一人吃碗粉吗?” 说是这么说,男生也没放过这五十块,伸手拿过去就听见小姑娘朝他们身后大喊了一句:“哥哥!我在这!” 几个人下意识转头,再回过头时看见面前那小短腿女孩使了吃奶的劲往反方向跑。 “操,臭屁孩,他妈的敢骗老子!”耳钉男扬手,推搡边上的弟兄,“快点追上去!” - 温从宜腿虽然短,但跑得相当快。 她不认识路,只能在情急之下七拐八拐地横冲直撞。 跑到人多的地方就行了,人多的地方,这些地沟里的垃圾败类才不敢乱来,要从这先出去。 来个人吧。 拜托,随便来一个吧。 小姑娘听着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慌张得要命。 但天无绝人之路,她终于在拐过最后一条弄堂的时候,看见了商诗柔说的十字路口。 “救命!救———唔!”温从宜刚跑出巷子口没几步,就被其中一个人捂着嘴拖了回去。 后边追上来的几个人都气喘吁吁,怕在这教训人会被街上的行人看见,两个男生拖着她往里走。 刚出虎穴狼巢又要被拉进去,温从宜使劲挣扎,眼睛瞪大:“哥哥……” 男生听得烦躁,扬手要扇她:“哥在这,在这你他妈哪来别的哥哥?” 话音刚落,捂着女孩嘴的手被她尖锐的虎牙咬了一口。 这回温从宜是真没瞎叫。 巷外的路灯渗了几缕进来,巷子口那缓步走进来的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西装外套被一只骨感修长的手拎着,看起来比平时正经不少。 梁勘起初也不敢确定,只是听见那道带着哭腔的声调心下一紧。 他高大的身影鹤立在不远处,喝了酒的缘故,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有些迷离。眸光却漆黑有神,微微扬起的下颔线条锋利又凛冽。 男人淡声,很有礼貌地对着这群混混问了句:“打扰一下,那是我家一一吗?” 第 6 章 “哥哥!”趁几个男生都一时怔愣,温从宜奋力朝梁勘那跑过去,几乎是把身体重心全扑了上去。 暮色四合,居民楼里有个别家中亮起了暖橘色的灯。 男人高瘦的影子被拉长,伸手捞住了女孩奔向自己的臂膊,直接把人揽住,抱离了地。 温从宜真有点被吓坏了,蜷着腿被他一把拎起来。 一双小脚胡乱蹬了两下,而后踩在了他锃亮的漆色皮鞋上,小姑娘手环住男人腰身惨凄凄地呜咽:“呜呜呜哥哥,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 梁勘耷拉下眼皮睨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未清醒,握住女孩腰的力度没控制住,比平时牵手时要重上不少。 身上的女孩像只小狗似的在他胸口闻了几下,苦巴巴地皱着鼻子,小小声:“哥哥,你喝酒了吗?” 他低低“嗯”了声,白得能看清青筋脉络的手掌收紧了点,问她:“哪里疼?” 温从宜迟疑了下,解释说:“我还没挨打,哪都不疼。” 就是刚才跑了太久,腿有点酸了。 梁勘笑了下,松开手:“哪都不疼,那还打算在我身上赖多久?” 小姑娘耳朵蹭得红了,支吾道:“我又没想赖着……” 这个时候占他便宜实在不合适,温从宜磨蹭地踩着他鞋背下来。 没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那几个人虎视眈眈的眼神,盯住他们如同一道道凌厉的光。 闻到男人身上浓郁的烟酒气,她有点着急地问:“哥哥,你喝酒了还能打得动架吗?” 梁勘屈指弹弹遮住女孩眉眼的刘海,语气戏谑:“不能啊,他们人这么多,哥哥打不过怎么办?” “嘘!你小点声。”打不过还敢这么嚣张地暴露弱点,温从宜拽拽他手腕,“要不我们报警吧?” 但这话说完又自己否定地摇摇头。 这种小巷子,等警察来了,他们已经被打一顿了,而这群地头蛇肯定早就逃之夭夭。 温从宜借着路灯光抬头看了一眼梁勘。 男人低着眸,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困倦和冷淡。一身正装衬得人更英挺,薄唇剑眉,眼眸深深。唇色比平日红上许多,许是多了点醺醉的葡萄酒味,妖冶又勾人。 她哥哥今天穿得很好看。 这么好看,可不能因为她挨打。 小姑娘盘算利弊好半天,最后忧心忡忡地拍拍他手,憋出一句:“别怕,你见机行事。” “……” 那群男生里有一个还穿着职高的校服,黑白色在摸爬滚打中早就变成黑灰色。见梁勘刚才在巷口那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当即就有了底气。 这种人他见多了,朝九晚五加班族。 穿得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指不定背地里只是个卖保险做推销的打工仔。 为首的耳钉男年纪也不大。 这几个都是这一片初中、高中没读完就辍学逃课的坏小子。没成年,也不怕平时闹点事出来进局子。 不过恶人还得恶人磨,欺负来往的瘦弱学生还没什么胆怯。可见到一个快比他们高上一个头的成年男人,难免都有些忌惮。 他们还没开口,就听见站在男人前边的小矮个气势澎湃地质问:“你们还不走?” “……” 温从宜把狐假虎威这四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叉着腰:“没看见我哥哥来了?他一个能打你们十个!!” 站她身后的梁勘眼皮一跳,默默点了一下对面的人。 五个,还好。 小姑娘在前面喊着喊着突然发现不对劲了,那几个人显然是打算以多取胜,一步步朝他们这走过来。 温从宜吹不下去了,企图吓走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咽了咽口水,手肘推推身后男人的腰:“哥哥,跑、快跑!” 她拼命推了几下,梁勘如块磐石,纹丝不动。 他在女孩惊慌失措的眼神里弯下腰,耐心散漫道:“其实哥哥还挺会讲道理的,要不我和他们讲讲道理?” 温从宜欲哭无泪,急得跺脚:“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 梁勘失笑,手上的西服随意罩在她头上。 抬手跟那几个男生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把女孩拎到巷口外的转角:“不准偷看。” 温从宜视线被那件带着他身上味道的衣服挡住,耳边落下他那句似是而非带着警告意味的话。 还不准偷看,怕被高中生打了让她看见觉得太丢脸吗? 他是真的醉得不清吧!!! 那群人见梁勘没有想跑的意思,嘴上还说着要和他们讲道理的蠢话,也没急着和他硬碰硬。 这男人不就和学校里爱说教那几个老师没两样? 几个男生顿时感觉从身高上的压迫感没有了,互相对视一眼,等梁勘走近了,团团地把人围住。 穿着校服的男生捡起地上一根木棍,语带威胁:“你一大男人,钱肯定比你妹多吧?拿几千出来就行,我们就懒得动你妹了!” 梁勘是真没打算动手,他都是半只脚踏进社会的人了。还和几个未成年的高中生打架,传出去多难听。 他脚屈着抵住身后的墙,侧头点了根烟。 一簇火光在他掌心蹭起,骤然照亮他峻挺的眉骨。 他深吸一口,呼出来,以一副长辈的语气问:“你们都是附近哪个学校的?” “关你屁事!让你拿钱就拿钱,在老子面前装什么逼?”穿校服的男生直接冲上来抢过他的烟甩地上,抬手打了一拳过去。 也是有些没料到会直接被一个小孩给打了,梁勘反手摩挲了一下嘴角隐隐作痛的新晋伤口。 没怒,反倒扯唇笑了笑,狭长眼尾勾出一道戾气的褶皱。 男人语气是一贯的懒散,但也没刻意隐藏那份尖锐:“别说我不爱幼啊,你们也没尊老。” “废什么话?”耳钉男不耐烦地打断他,扬着木棍朝他打过来。 梁勘腿长,一脚踹在他膝盖下面两寸的位置,直接把人踹屈身。而后扯住男生耳朵根两指下方的部分,用了点寸劲去摁压。 脚没闲着,直直地踹在男生脚腕正前方的部分。 人体都有痛点,梁勘恰好又很了解。 他碰的那几处恰好是人再钢铁,被打到也得因这巨痛而叫出声来的地方。 耳钉男平时算是没失过手,打架也极少喊疼。可这会儿不仅叫得惨痛,甚至摔坐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动弹不得。 其他几个人立马往后退开几步。 擒贼先擒王。 带头的那个躺下了,其余的就更好办了。 捡起掉在地上的木棍,他握住一端在手掌心敲了敲。 木棍抵着穿校服那男生的肩膀,梁勘把人往下摁,重复男生刚才放下的厥词:“懒得动我妹?” “……” 他半蹲下,就着这居高临下的姿势开口问:“我来之前,动她了?” 男生再蠢也知道该摇头了,伸出手上的牙印自证:“没没!我没打她,她还咬我了!” 梁勘笑了声,一双眼在凛冽夜风中尤为冷漠。 他脚跟稍抬起,踩灭了脚边上猩红的烟。 看向周边还有几个畏畏缩缩的小男生,依旧极有礼数地问:“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块儿上?” …… 温从宜抱着男人的西装,艰难地从十字路口把两名交警喊来帮忙。然而几个人刚从巷子口进来,就听见两个男生凄惨的喊疼声。 其他三个显然是没半点义气,早跑了。 只余下一个校服男和耳钉男双双靠墙半躺着,嘴里哼哼个没完。 男人身高腿长,立在他们面前。 他衬衫领口松开两颗,露出泠冽白皙的锁骨,一截嶙峋的喉骨滚动两下,侧头朝温从宜这个方向看过来。 “哥哥你打得过啊!”小姑娘健步如飞,奔到他身边。借着熹微的光,慌忙看了看他,“你嘴角这怎么了?” “聪明,还知道喊帮手了。”梁勘没回答她,眼锋一转,走到那两位交警面前,“有劳,已经报警了。” 其中一个交警拿着手电照了照那个耳钉男,“啧啧”两句:“年轻人,你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下手也太狠了。” 梁勘瞥了那男生一眼,慢悠悠解释:“您误会了。他那腿是之前遇过重击没及时上医院,刚才还瞎折腾自己跑这么远,骨头错位了。” “哟,那还真是活该。” “是啊,好好的学不去上,专来做些欺负小女孩的勾当,父母多寒心呐。” 梁勘顺手给他拨了个120。 余光瞧见温从宜蹲在穿着校服的男生腿边上。 她这会儿倒是没半点刚才吓得腿抖的样,还轻声细语地跟人聊起来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是见那男生长得秀气? 他眸光一沉,声线压低:“一一。” “啊?”温从宜回过头,一脸理所应当,没觉得自己举动哪不对的模样。 梁勘胸膛微微起伏,按捺住情绪:“你凑别人这么近干什么?” “我摸摸他口袋里……” “……” 梁勘和那两位交警示意先走,也不等她说完话,拽起女孩的卫衣帽子往前带着走:“别乱摸,回家。” - 城市已经被夜景覆盖,路边川流不息,霓虹闪耀。 温从宜频频回头看,却又被扯着往前走。 梁勘自我冷静了会儿,在路边小公园那停下,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想和人交朋友不要紧,但是要分清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交。” 温从宜懵懵抬眼:“什么交朋友?” “刚才那男生。” “哦。”她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我没有想和他交朋友!” 梁勘嗓音凉淡:“那你都快爬他腿上去了。” 温从宜气急,一脸激动:“那是因为他拿了我五十块钱!我找他要,他说被他其他朋友拿走了。我当然不信啊,就想搜一下。” “……”梁勘顿了顿,几秒后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块的纸币给她,“我帮你拿回来了。” 温从宜看着他手上的钱,唇动了几下,没说出来点别的,干脆伸手接过:“谢谢哥哥。” “嗯,以后天晚了要避免走这种小路。”梁勘在这件事上倒是没多说她,这就跟女孩晚上别穿花裙子出门的事件差不多。 受害者做错了什么。 温从宜倒是想起来给她指路的那个人,低下头闷声应了句:“知道了。” 因为车还在大厦停车场,梁勘又喝了酒,索性跟她走了一段路到方便打车的地段。 大概是受了点刺激,温从宜话比平时多很多。 “哥哥,你太不够意思了。” “怎么?” “你打得过还不让我看,我说不定也可以帮你啊!” “你怎么帮?” “我可以在边上喊加油!” “……” 外套里的电话响起,显然是梁父打来兴师问罪的。 梁勘把小孩带到路边的长椅上,把手上刚买的水煮鸡蛋递给她,接起电话前对她撂下两个字:剥了。 ———“让你买个单,你中途走了这像什么话。读书读不好,连份喝喝酒就能拿下的合同也签不下来?” 说到公事,梁父总是一丝不苟,语气也比平日里严肃很多。 “抱歉,爸。”梁勘看了眼坐在长椅上边晃腿边剥鸡蛋的小姑娘,似乎没半点后怕的感觉。他轻笑了下,“我出来接妹妹了。” 提到温从宜,梁父脸色才好转了点:“一一怎么在你那?” “她刚参加完同学的生日会,妈让我先接她回去。” 梁父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又交代了他几句公司的事:“刚才闻总家里那位千金在你出去不久后,也跟着出去了。要是在外头见到人家,好好招待下。” 梁勘面色无波,轻描淡写应承下来:“行,那我们就先回家了。挡酒的事让张助来,您别喝多。” “嗯。” 挂完电话,他转过身看见小姑娘手上一干二净,蹙眉有些不解:“刚买的水煮鸡蛋呢?” “吃啦!”温从宜善解人意地指指边上的垃圾袋,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其实我不饿,但是是你买的,我就全吃光啦!” “……” 居然给吃了,他一时语塞。 梁勘想笑又扯疼了唇边伤口,只好稍稍欠身。 朝女孩竖起一个大拇指,指指自己唇角,张开手:“干得漂亮,那你打算让哥哥拿什么来揉?” 男人脸型窄瘦,鼻骨高挺,下颔折角收得精致而硬朗。近距离看时,眼皮冷白清透,能数清根根分明的睫毛。 薄唇一侧的伤口有点红肿,破了皮,渗出一点点血丝。却半分不显狼狈,反倒有一股颓唐的邪肆感。 啊?原来那两颗鸡蛋是要给他消肿用的…… 温从宜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看着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宽大手掌,她内心涌起一阵歉疚,可是总不能把剩下的鸡蛋壳和蛋黄给他吧。 少女低着眼睫须臾,纠结地捏捏自己指尖。 小巧的下巴往前伸了点,搁在了他手掌心里。她仰头细声提议道:“哥哥,要不我给你呼呼?” 第 7 章 年轻男人俯下身,向坐在长椅上的女孩伸出手。 由于酒意未散,他眼尾有一抹迷离的绯红,在夜色下极为好看。手掌心蓦地一沉,兜住了她柔软的脸。 梁勘歪了歪头,看着这个小迷糊鬼。 端着女孩下巴的手掌往里聚拢,捏了把小姑娘攒了很久好不容易攒在脸上的一点点肉,长指还戳了戳她一边凹陷下去的小梨涡。 就这么乐此不疲地捏了快半分钟,他罕见地感觉解压不少。 温从宜吃人嘴短,乖巧地待在男人手里一动不动。 任由他rua猫猫头似的rua自己的脸蛋,纤长的睫毛簌簌扑扇,抿着唇的表情里有一点类似工具人的郁闷。 女孩的口水都快要被他rua得掉下来时,梁勘略带嫌弃地赶紧松开手。 温从宜:“……” 呵,男人。 吹肯定是不让她吹的。 因为梁勘正儿八经地说她嘴里有一股鸡蛋味,最后温从宜只好决定去边上的711便利店给他买个口罩遮一下。 进便利店之前,温从宜朝他伸手:“哥哥,我没有钱了。” 梁勘:“手里不是还捏着五十块?” 她把手背在身后,犹豫:“可、可那是我的钱。” 意思是去买点别的东西都得从他这拿另外的钱。 梁勘真要被她气笑了,边从她手里拿过外套,在口袋里翻出皮夹直接给她,嘴里数落:“没良心。” “……” 温从宜暗暗撇了撇嘴,也没反驳,小步跨进门里去了。 在一排各式各样的口罩里,她买了一盒最不符合梁勘气质的:外面带了好几个幼稚的小黄鸡图案。 付钱的时候,温从宜在他皮夹里没有找到零钱,只好拿了张一百的递给收银员。 现在便利店里大都是用手机支付,店里存的现金零钱也很少。 收营员小姐姐瞥见她手里的五十块,指了指:“这么大面额啊,那张五十的不能用吗?” 温从宜愣了一下,攥紧手里的钱摇摇头:“这个不行,这是……□□!不能用的。” “……”小姐姐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示意去趟后边的小账房,“那你等等啊,我去里面拿点零钱。” “好的。” 手掌心的五十块钱新新崭崭的,温从宜往玻璃门外看了一眼。 男人上衣扣子解开了两颗,喉结线条嶙峋泠冽。侧脸对着她,领带扯得松松垮垮,那件西装被他随意地抓在手里。 他又在打电话,这次估计是在和温伯母通话。 眉头稍稍蹙起,漂亮的眸子里盛着点灯牌下冷白色的光。白衬衫黑西裤,闲散而禁欲。 温从宜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五十块纸币摊平折好,放进自己口袋里。 刚才她说自己被那群人拿了五十块钱,其实是两张二十、一张十块的零钱。 而梁勘给她的是一张五十的整钞,很新。 从便利店出来,温从宜手上还端了一盒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蹦蹦哒哒地朝他奔过去:“哥哥,吃这个!” 梁勘:“你去参加生日会,还没吃饱?” “本来可以吃饱的,但是赵景野那个烦人精……”温从宜说到这及时止住嘴,她可不想在哥哥眼里变成一个背后说坏话的女生。 梁勘倒也没在意,边单手拿着手机回那位闻家千金发来的消息,边从她手上盒子里捡了串丸子。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温从宜迈着小短腿也觉得很轻松:“哥哥,你刚才是在工作吗?” “是啊,你伯父喊我去陪酒。”他漫不经心回,嗤了声,“我辈皆是打工人。” 温从宜没听出他话里隐隐带着的烦躁,咬了口蟹排:“可是工作也挺好的,就有很多钱了。” “你一小孩要什么钱?” “我觉得有钱很好啊。”小姑娘提起这些云淡风轻,现实又老气横秋道,“我爸爸要是能赚很多很多很多钱,我妈妈就不会和别人走了。” 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父母,梁勘把手机塞回兜里,低眸看她:“高中生,婚姻不是这样算的。” 温从宜仰起脸来。 “结婚的必要条件是相爱和合适,如果这两样都没有的话,那就算有再多的钱也白搭。” “那我妈妈是不爱我爸爸了吗?” 梁勘淡声:“也许吧。” 温从宜腮帮子鼓鼓的,慢慢把食物嚼咽下去:“可是如果不爱,他们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下我?” “因为人的感情最容易变卦,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他想了想,“但是总有例外,你伯父伯母就挺恩爱的。” 温从宜噎了一下,无法反驳。 或许就是在这样有□□里长大,她觉得梁勘才会生得如此正气凛然,没有半点不堪,才会如此地……吸引她。 她视线不经意扫过男人裸露在外的冷白锁骨,美色在眼前,总是无法令人不遐想。 许是一直没听见回应,梁勘顿住脚步,微微欠身看过来。修长食指蜷起,轻轻揩了一下女孩的鼻尖。 温从宜立刻紧张地也立在那,茫然地回视他,而后听见男人清晰冷淡的声音落入自己耳朵里: “不过,他们生下你的时候很相爱,一一是被期待才会存在的。” 晚风吹来有些凉意,以至于温从宜感受到男人的手指也是冰冷的,但呼吸的气息却是带着微微让人熏醉的滚烫。 醉酒是不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染? 她明明没喝过酒,却感觉自己醉得不清。 听见他说的话时,温从宜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子,眼眶有些热。 爸爸总是对她道歉,妈妈只会在官司结束后按照法律责任给她转钱。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一一是在有爱的基础上出生的,她也曾被期待。 怕没出息地掉眼泪,温从宜吸吸鼻子,赶紧低下头,扬了扬手上空了的关东煮纸盒:“我去扔下垃圾。” 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一直没人接单,温从宜跑回来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我们坐地铁回去吧。” 地铁站台外排队过检的人很多,外边还有一群人在抽烟。 梁勘拿起手机,打开前置镜头看了眼自己嘴边的伤口。 “哥哥,你是不是怕被人看?”温从宜献宝似的把口罩拿出来,“那就戴这个啊!肯定就没人注意你了。” 梁勘瞥了一眼,嫌弃这小黄鸡:“不戴。” “戴嘛!” 小姑娘瞳仁漆黑,仗着长得无辜懵懂就肆无忌惮,边晃着他胳膊撒娇:“戴了就没人发现你打架啦!而且站在这等车很冷诶。” 梁勘一脸冷漠,十分拒绝。 地铁站这么亮堂,人流还这么多。戴了这小黄鸡,估计更引人注意了。 也许是因为周末,三号线的地铁站拥挤吵闹,从买票时就能感受到人挤人的窒息。 好不容易等到地铁门打开,乘客上下的步伐又不一致,地勤工作人员带着个大喇叭在边上喊。 梁家很少有常驻的私人保姆司机,一是温韵岚没有和居家佣人相处的习惯。 二是梁父公司涉及外贸较多,经常出差。听多了保姆虐待小孩的新闻,俩长辈早就给梁勘锻炼好了独处的能力。 因此梁勘中学时代过的就是父母接送的生活,再不济也是坐出租车。 高中毕业后,考了驾照自己开车出行。家里一人一辆自驾车,这大少爷已经有七八年没挤过地铁了。 生得太好,养尊处优久了,人就会有点不合群的怪毛病。 比如见不得脏污,比如少爷脾性。 也比如此刻,被各种肩膀挨着肩膀挤来挤去,裸露在外地皮肤不可避免地要和陌生人接触。 人满为患的地铁车厢让他看得头晕。 怕人走丢了,戴着只小黄鸡口罩的男人还特意拽着了少女的袖子。谁知道这小孩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猫着腰一下就钻了进去。 等他着急地往里找人时,小姑娘就差跳起来朝他招手:“在这里!” 温从宜手边上还给他霸着一个位置,等他过来才撒开手。 但她刚一撒开手,一个身手敏捷的大爷眼睛十分尖利,倏地三步作两步跨,然后稳稳落座。 温从宜:“……” 梁勘:“……” “哥哥,你坐我这吧。”她叹口气,作势要站起来。肩膀蓦地一沉,又被按回去。 梁勘人高腿长,站在那覆下一片阴影。他侧过身挡在扶手的方向,直接把周围环境的喧嚣给她隔开一大半。 男人清澈的声音在她头顶沉沉响起:“礼让小朋友,人人有责。” 温从宜吐了吐舌头,笑得有些明目张胆而俏皮。 不过这好景不长,下一站,有位孕妇走了进来,她正对着温从宜和旁边那位大爷的方向。 大爷见人走过来,十分熟练地两眼一闭,一副老僧入定样。 温从宜只好站起来让了位置。 梁勘让她扶着边上的扶手,他人高腿长,倒是毫不费力就握到头顶的栏杆。 但到下一个站,乘客越来越多,慢慢把他们挤到了门口那个角落。 温从宜这下连扶手都抓不到了,地铁刚一开动,她就站不住脚般跟着晃了下。 险些摔倒时,梁勘拽住了她的手臂。往下牵到手腕,带到自己腰那的西服衣料上。 他声线清冽,因为离得近而刻意压低了点:“扶着我。” 第 8 章 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好像是他把自己圈在了怀里。 男人低声说话如同在和她耳语,垂着漆黑的眸,眼尾微微上扬着,像是在笑她不中用的腿。 他身上浅淡的烟酒味,在急躁喧嚣的车厢里并不特殊。 温从宜身高和他差了近三十公分,平视只能看见他胸口一抹冷白肌肤,黑色领带在轻微晃动中擦过她脸颊。 她脸颊的温度在这种狭仄的空间里慢慢沸腾。 有些懊恼为什么没给自己也买个口罩,至少可以遮掩一下脸红发烫。 “很热?”他侧过脸,手碰碰她脑袋。 温从宜低声嗯了一下,大着胆子把额角蹭在他胸膛,很小声:“哥哥,我看见你后边那个姐姐一直向你靠过来。” 梁勘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边上确实有位年龄相仿的女人也如同站不住脚似的朝他靠过来,手肘有意无意地蹭过他腰背。 见他转过眼,女人拽了拽身上的挎包链条,语带羞赧地道歉:“不好意思。” “你抓着这吧。”梁勘松开了靠着门那的扶手杆,转为抓住头上方那根。 女人笑着道了声谢,撩了一下侧边长发。唇挪动了几下正要说话时,往下的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了温从宜的脸。 小姑娘绷得一张脸,表情严峻地扫过她一眼。 梁勘身形高大,完全把身前的温从宜笼罩在角落,要不是她自己把脑袋探出来,拥挤的车厢里还真没有人能一下子发现她。 女人没感受到小女孩的敌意和警惕心,莞尔一笑后又把目光放在了梁勘身上。 男人思绪似乎在放空,戴着个幼稚的口罩也遮不住英俊饱满的骨相,西装革履的正经清冷模样倒是和这口罩有些反差违和感。 温从宜从这个小姐姐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东西,叫贪婪。因为无意识靠近梁勘时,她就会想要更多。 而此刻,这位小姐姐也是如此。 在女人拿着手机点开微信好友二维码要递过来之前,温从宜瞥见了那个页面。 她反应有些大,立刻拽了拽梁勘的衣袖。 他脸上没有情绪时,其实气质偏向冷清一挂的高岭之花。 偏偏下一刻思绪回笼,眼里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松懒的笑意,像是习惯了这份待人接物的修养一般。 梁勘垂眼瞧着她:“怎么了?” “我们能不能待会儿出去打车啊?”温从宜指了指车厢上方的路线图,还有四站才到他们家里的区域。 看来是总算知道挤地铁有多难受了。 看着小孩焉巴巴的样子,梁勘笑了声,戏谑开口:“下次还拉着我挤吗?”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嘴角可怜巴巴地往下撇:“不挤了不挤了,美色过甚的男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她最后那句说得囫囵,梁勘也没听清,疑问地“嗯”了句。 趁着到站,小姑娘拉着他像是后边有鬼追似的拼命往前冲。拽着他上了电梯才往后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梁勘让她站自己前边去,也跟着往后看了眼,不解:“走这么快,后面有鬼?” 有,貌似有个和她一样见色起意的大色.鬼。 温从宜心虚抿抿唇,指指他口罩的位置,转移话题:“哥哥,你这样回家会不会被伯母骂啊?” “会。”联想到他妈容易小题大做,梁勘提醒她道,“以后还想出去玩的话就别和你伯母说其他的,只说迷路了。” “哦。”温从宜心想那他的伤口怎么办,难道说是她啃的嘛? 呸,啃个屁! 温从宜你真猥琐!! 小姑娘在心里把自己这个想法唾弃了一遍,揉揉滚烫的脸发觉梁勘已经在路边拦到了一辆车,正喊她过去。 她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进家门前,梁勘在外面接了通电话:“……交班推迟到早上给我。晚上喝了点酒,先不过去了。” 对面男人应了声:“那我和她说一声。” “嗯。”梁勘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接电话?” 林渊笑笑:“你想是谁?你亲爱的姜允师妹还在卫生间哭呢。” 他眉骨稍抬:“嗯?” “早上二十二床有个房颤患者送过来了,碰上老师过来查房,临时问了她几道临床题,我猜是评估题。” 梁勘捏捏眉心,把口罩拿下来在指尖缠了几道:“平时不是背得挺好,今天没答出来?” “没答出来多正常啊,你以为都和你一样研零就开挂?”林渊语气听不出什么焦急,看了眼时间,“行了,早上6点前记得赶到啊,我查房去了。” 挂断电话,梁勘转过身看见小孩还杵在自己身后:“不是让你先进去吗?” 温从宜背着手乖乖站在后边,慢吞吞地发难:“哥哥,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给我?” 梁勘想了两秒:“是什么?” “你不记得啦?”她音量陡然提高,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 谁知把大门那的温韵岚喊出来了,忙招手喊他们进屋:“天气转凉了,你这扣子也不扣好。” 对话中断,温从宜有些闷闷不乐地看他一眼,跟在温韵岚身后进屋。 在外面灯光不明显,交代他们喝汤的时候,温韵岚才注意到自家儿子嘴边的伤口:“你这做什么了?二十多岁的人还跟别人打架?” 温从宜埋着头,默默喝汤。 梁勘浑不在意,随便扯了个借口:“喝多了没看清路,不小心撞到了。” 撞到了的伤口怎么会在嘴角。 温韵岚横他一眼,臭小子连亲妈也糊弄。 但他不说实话,她也没办法。只好去拿了冰袋过来,不免又絮絮叨叨说了他一通。 一声不吭的温从宜喝完汤后站起身:“伯母我先上楼休息了,晚安。” “好,早点睡。”温韵岚对着她时语气柔和很多,等人上楼后才有点疑惑,“一一今天怎么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过生日玩得不开心?” 梁勘闻言也往少女稍显颓累的背影看过去。 被二流子缠了会儿当然不开心,但小姑娘忘性大,刚回来还好好的,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乐呵样。 到底什么时候变的脸? 这问题在他回房间洗澡洗一半时,终于有了头绪。 - 半夜下楼喝水,温从宜端着水杯回房间,一抬眼注意到了房门上贴着一张纸———是她的军训心得。 准确来说,是梁勘为她手写的一份军训心得。 不愧是他们五中老师引以为傲的理科状元,连模仿字迹都能这么像。 虽然很极力地复制温从宜这种小学生般一笔一画的字,但认真看还是能看出区别。 男人的字迹镌刻在纸上,整齐醒目,入木三分。 这篇300字周记的框架挺大众化,但温从宜看着看着,就莫名地想到了晚上他坐在书桌前为自己写作业的样子。 可能咬着笔盖,坐姿闲散而漫不经心,垂着黑睫在纸上写出这篇周记。 至少在他写这篇周记的时候,她会停留在他的脑子里几分钟吧。 想到这,温从宜唇角有些不受控制地翘了点,郁闷了几个小时的心情被风吹散了一般。 而且要不是看到最后那句话,温从宜大概还会以为这是他随便抄的网上模版。 但范文里可不会有这么一句:加油,丑小鸭也会变成周黑鸭。 “……” 这男人什么毛病。 不应该是喜欢白天鹅嘛,还偏要周黑鸭? 温从宜撑着下巴,在寂静的夜里坐在书桌前把这份周记收好。 而后盯了眼镜子里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年仅十五岁的她有了一个新的人生苦恼:怎么样才能从丑小鸭长成周黑鸭啊。 第 9 章 才上高一的温从宜不知道大学课程是怎么安排的,何况梁勘还是大学留级生。 周末也不怎么回家,连国庆七天的假期也没回来。 好像留级生的身份听上去和她们高三的复读生学长学姐们差不多。 她猜想:那大概是要比一般同学更努力了吧。 也因为如此,虽然是借住在梁家,温从宜见到梁勘的次数却并不多。 倒是偶然会听见温伯母和他简短的通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温伯母的念叨。无非是天凉加衣,记得吃饭这些老生常谈。 温从宜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偷听,但她也不好意思凑太近,表现得太关心。 偶尔也会听见温韵岚在她面前纳闷:“这读个大学怎么就见他越来越累了,有这么难吗?” 高中生温从宜坐在餐桌旁的高凳子上晃了晃腿,摇头无辜地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温韵岚一时兴起:“我们一一打算考什么大学?” “我?”温从宜囫囵把虾饺咽下去,皱了一下鼻子还是摇头,“不知道诶。” “考江城大学吧,那正好是你哥哥学妹。”温韵岚说完又想到这个大学高达近700分的分数线,担忧道,“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对她中考600来分的成绩来说,确实高。 温从宜想起上次班主任说下周运动会过后就要期中考的事,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但是江城大学是哥哥的学校…… 她想到这,有些严肃地点点头:“我可以考上的!” 小姑娘绷着脸强行给自己树立信心的声音铿锵有力,温韵岚又露出慈母笑容摸摸她柔顺的头发。 养了两个月的小孩总算有了点肉感,比来之前白净不少了。头发绑了个两个小揪,额头那还有个漂亮的小美人尖。 温韵岚对温从宜当半个女儿来看待,对她没什么要求。 毕竟这把年纪了,养个小孩也不比那时养独生子梁勘的望子成龙心境。 但小姑娘有远大志向也是好事。 温韵岚循循善诱道:“江城大学不好考,想考的话那可得花多点时间了。有没有喜欢的专业?” 温从宜想了几秒:“哥哥是学什么的啊?” “你哥哥是……金融,他明年毕业了好去你伯父公司帮忙。”温韵岚皱了眉,“不过你还是别跟着他学这个费脑子的专业了。看他从小到大成绩都这么好,怎么学起商科来连顺利毕业都成问题。” 温从宜乖乖地垂眼,有些心不在焉。 上大学是不是真的很难啊。搞不懂,那为什么老师们总说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 这学期的运动会因为雨季被延后到国庆假期结束后一周,但天气还是不算晴朗。昨天早上开幕式出了会儿太阳,今天午后又变成了多云。 上个月还声嘶力竭喊叫的蝉都已经入土,这种风吹起来也清凉的天气,倒是更让人犯起秋乏。 温从宜被段染她们几个拉着回运动场的位置上坐时,捂捂嘴,恹恹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瞌睡这玩意儿大概会传染,紧接着几个女生都眼里泛着困。 段染抱着校服,戳戳温从宜脑袋:“清醒点,你不是下午还有个女子400米接力赛吗?” 说来这接力赛还是负责运动会项目的赵景野强行给她报的,说是找不到积极能跑的同学参加。 而她作为第一排的小短腿应该当仁不让,为班级争光。 温从宜摸了摸肚子,小声嘀咕:“完了,我感觉有点跑不动。” “别啊!你平时跑操不都大气不带喘儿的嘛?这才一百米冲刺!”段染注意到她的动作,也跟着摸了摸,“怎么了?中午吃多啦?” 温从宜打开她往上摸的手,佯装生气地护住自己平坦的欧派:“喂,你往哪摸呢,那是肚子吗?” 段染拿着本写运动加油稿的笔记本挡住半张脸,咯咯笑得别有深意:“你又没有,闭着眼谁分得清上面下面、背面腹面?” “……”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对a怎么了?对a也有对a的尊严! 温从宜忽略肚子胀胀的异样感觉,羞恼地朝她扑上去:“那让我感受感受你的正面背面!” “啊不要,温同学!你太色啦!” “又没你色!” “你别恼羞成怒,别气馁,别放弃!加把劲吃多点饭还能长的!” 两个女孩在跑道边缘就这么你追我赶地闹开了。温从宜往后躲的时候也没注意看路,一脚踩上后边人的鞋背。 周围立刻传来好几个男生阴阳怪气的起哄声。 男生朝他们呿了句,扶住她肩头,怪不着调地喊了声:“哎,小黑妹!” 温从宜白眼一翻,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这种背靠着他手臂的亲密距离让她觉得有些不适,赶忙从男生鞋子上走下来,道歉声很敷衍:“对不起。” 赵景野大方摆摆手,把手上的作业本往她怀里一塞:“没事儿,跑操的时候也没被你少踩过鞋后跟。对了,下周一要交的数学册子帮我写下。” 他手法十分熟练,边上的段染受不了地骂他:“赵狗,你是不是手断啦?自己不能写吗?” “我就要小黑妹写!”赵景野半点不给她面子,一字一顿说完。手一扬,示意后边那几个兄弟跟着继续往前走。 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里头还有体育生,大摇大摆走起路来像混子。 温从宜呆楞着把练习册在手心卷了几下,朝着男生背影做了个龇牙咧嘴恶狠狠的表情。 段染无奈:“你太不争气了!就是个软怂窝里横。” “……” 温从宜想反驳,但又找不到理由。 其实她也没这么胆小,可和赵景野确实不熟是一回事。她不喜欢和这种顽劣男生接触又是另一回事。 在学校惹是生非,一不小心就代表会牵扯到监护人。 以前初中因为成绩不稳定,班主任组织了个别学生的家长访谈,钱汀好几次都不耐烦地回去说她了。 如今住在梁家,她更不想麻烦温韵岚为这种事走一趟。 当然,更不想在梁勘面前出糗。 广播正在播报检录,温从宜把校服外套脱开,让段染把运动员的号码布用回形针帮她固定在里面那件短袖t恤背后。 边上几个女同学都过来鼓励道:“温从宜,好好跑啊!今天上午我们班都没一块金牌,就靠你们了!” 温从宜的短跑速度还不错。 用赵景野那混蛋的话来说就是腿短的人跑得都快,所以她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棒冲刺。 前几天倒也抽体育课和自习课特意训练过,但可能是上了战场才有点真实的紧张感。 温从宜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胀胀的小肚子,她开始怀疑中午是不是真的吃多了。 哨声吹起,第一棒飞快地往前冲,远远能看见一班的第一棒暂时领先第二名。 广播员念加油稿子的声音传荡在整个操场,每个班的小方针里几乎都在喊加油。 “一班和十七班速度差不多啊,关键得看最后一棒了!不过一班最后一棒是谁啊?” “就那个小矮个子吧,扎啾啾的那个。” “看轮廓挺漂亮的啊,干嘛叫人小矮个子?我愿称她为五中斋藤飞鸟!” “什么斋藤飞鸟?呆头小黑妹吧!”从后边走到加油席上的赵景野嗤了声,手打过边上男生的脑袋,“少瞎看我们班上的人啊。” 男生回头一看是他,也没回话,憋屈地挪开了点位置。 赵景野朝跑道外圈的最后一棒看过去,说不出来为什么,他觉得小黑妹确实和刚开学进班上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但因为经常见面吧,也不知道从哪就开始变了。 好像是比之前白了不少。 少女穿着件单薄的夏季校服衬衫,蓝白色的衣料下勾勒出柔软削瘦的腰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抿着唇有几分安静倔强的样子。 一双腿被肥大的校服裤子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上去矮矮瘦瘦的,跟没发育完全似的。 赵景野看着看着,心想也没夸张到大美女的程度吧,他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跑道上的温从宜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因为长相优势渐露而被关注着,班里第三棒在全场排第二,且离她只剩十米不到。 最后一棒的压力在此刻变得更大,她再不济也要拿第二才不拖垮前面几个人的成绩。 往后回看,温从宜做出要跑的预备动作。 接到棒后,她撒了欢地往前冲。耳边风声和呼喊声飕飕而过,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着。 一百米没有给她费心分心的时间,一晃眼她已经快到终点线,而余光里没看见别的人是和她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 温从宜已经感觉到脚步轻快起来,但霎时间,终点线后半米的位置突然有个女生横穿跑道。 虽然她不在终点线前,但温从宜跑过来时有极大的惯性冲力,过了终点也没法刹住车,直直地朝那女生撞了过去。 她拿着接力棒的手怕碰到人,下意识挥远了点。 随着终点线裁判的枪声响起,一场人撞人的小型灾难现场就这么发生了,身边人都是惊呼。 而后一堆人围了过来,有人把接力棒捡起。 段染在主席台上正念着广播稿子,远远看见这状况,急忙喊出一句:“从宜!你没事儿吧?” “……” 几个一班的女生跑过来把她们扶起,温从宜这才看见地上的女生是商诗柔。正梨花带雨地捂着撞疼的腿。 她皱眉,很烦躁地低声说了句:“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老师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没看见在比赛啊,跑跑道上干嘛?” 商诗柔委屈道:“我也没挡在终点线啊,是她自己撞过来……” “她撞你?你还有理了!行了别哭了。”老师看着女孩子哭哭啼啼也头疼,问了句没撞到哪,就喊边上人把她俩扶到边上阶梯那坐着。 女子四百米接力赛后就轮到男子,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 而温从宜担心地看了眼主席台上。 刚才为了不把接力棒挥商诗柔身上,她就直接把棒子丢开了。也不知道接力棒被丢回到终点线后边,她的第一名还算不算数。 边上坐着的商诗柔还在吸鼻子,揉着脚腕,有男生插科打诨地给她送水和送衣服。 等大家都去前边看男子接力赛了,温从宜才瞥她一眼:“你为什么不跟我道歉?” “凭什么?”商诗柔把被踢肿的脚腕伸到她眼前,“我还受伤了呢。” “只有这件事吗?”温从宜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原本声线的软糯显得很轻,话语被风吹的有些散,“上次段染过生日,我迷路了。” 商诗柔愣了一下:“关我什么事?” 温从宜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给我指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什么意思?这、这都过去多久了。”商诗柔磕巴一下,当然不认账,“说不定是你自己记错了。” “那你跟同学们说你爸是你家的司机呢?也是我记错了?” 像是怕她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一样,商诗柔眼睛又红了:“你别胡说八道!” 温从宜虽然也是个哭包,但在这种时候觉得哭特别没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那句话,好像就是见不得商诗柔敢做不敢当的德行一般。 商诗柔看了眼边上没人注意她们,有些忌惮但又强装镇定地开口:“你要是敢乱说,我就找人打你!” “……”温从宜转过头,嘟囔了句,“我爸还在非洲挖矿呢,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啊。” 其实也不是挖矿,但她隐约只记得温绍民是做建筑这一行的。 专业名字和工作岗位的全程都很长,温从宜初中的英语成绩很一般。看见爸爸的英文派遣文件也不认识几个单词,只能简单地记成挖矿了。 男子四百米接力赛结束,主席台上正在念获奖名单。 听见男子和女子都有一班的名字时,温从宜心情好了许多,至少没弄砸。 赵景野和段染代表班上去领奖状,兴高采烈下来时看见她们在说话。 温从宜倒还好,低着头坐在那。倒是商诗柔脖子都是红的,似乎在和她争论什么事。 赵景野带着一身跑完步的汗走过去,打个招呼:“你们俩个事故伤患者,在交流什么呢?” 温从宜:“没什么。” 商诗柔突然大声道:“温从宜说她爸是个挖矿的矿工!” “……” 在场的人都呆滞了几秒,也没对这话多评价什么,而后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继续看比赛。 温从宜更是压根懒得理她了,胀了许久的肚子开始疼了起来。她把头埋在腿间,只能强行忍下这一阵一阵的疼。 段染好像为了她又和赵景野在吵架,边上夹带着商诗柔尖尖细细的插嘴声音。 突然有个脑袋凑到自己腿边,温从宜从弯曲的臂膊下猝不及防和他对视,吓了一跳:“你干嘛?” 赵景野挠挠后脑勺:“我还以为你哭了。” 温从宜感觉肚子开始绞痛,有气无力地把头埋回去:“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我……我作业你还没给我写。” 段染过来扯开他:“你别老黏着从宜!” 两个人又叽叽渣渣斗起嘴来,一道喧哗声里,有人喊了句:“别吵别吵!你们看老蔡头边上那帅哥是谁?” “好像前几届的学长吧,卧槽我眼镜呢?我突然觉得他好眼熟,好像是校友荣誉榜上那位学长!” “谁啊?都比老蔡高一个头了,哈哈哈哈这就是最萌身高差吗?” “梁勘吧,那个上上上……上届的大帅逼学霸?居然回学校了!赶紧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听见在草稿本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温从宜赶紧抬起头。 离她们不远的草坪上,有道熟悉的身影。 年轻男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裹在黑色长裤里,露出一段清瘦冷冽的脚踝,衬衫下摆的一截塞进裤腰。 身上的白色牛仔外套敞开着,正侧着头和他们的班主任说话。 他眉骨高挺,侧脸冷硬,一双狭长深邃的眼。有风吹起额前碎发,衬得清隽眼眸极为澄澈,英俊又格外显眼。 温从宜抱着膝盖,下意识朝着男人那个方向喃喃了句:“哥哥。” 一旁的段染坐在她手边上,揶揄地推推她手肘:“可以啊温从宜,深藏不露!这就隔空喊上哥哥了?” 商诗柔身边一个玩得较好的女生大概是为了替姐妹愤愤不平,见状冷笑了声:“可能见谁都喊哥哥吧。” “……” 紧接着周边的喧嚣声音越来越大。 温从宜莫名紧张地扣着手指甲,直直地和向她走过来的男人对视了须臾,脸红着把脑袋又低下去了。 周围和跑道边上的环境一对比算得上是寂静,大家都被惊得没说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平时在荣誉榜上见到的学长,此刻很是亲昵地摸了摸他们班里一位小同学的脑袋。 温从宜感受到自己的发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摸索了两下,男人浅淡的气息落在她额发间,夹带着星点笑意。 “温一一同学,见到哥哥都不喊人了?” 第 10 章 男人喊她小名的语调太过亲密,低沉的声线在温从宜脑袋上方响起,有几分懒散而温柔的意味。 这下让边上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直大名远扬的学长居然是身边同学的家里人! 梁勘没看出小孩有哪不对劲,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当着这么多人面有点不好意思了,直到低头瞧见她膝盖那。 小姑娘黑色校裤布料上有一块被剐蹭的痕迹,沾上了跑道上的灰尘,看得出是摔了一跤。 不知道是在塑胶跑道还是水泥地上,摔得还不轻,裤子都快磨破了。 刚才在终点那时,商诗柔穿的是小短裙。她脚踝被撞得红肿,又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而温从宜穿着肥大的校服裤子,喊疼哭嚷的声音也盖不过她。 有些讽刺的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情况下,真摔得狠的反倒无人问津。 “她刚才摔跤了?”梁勘摸着女孩头发的手一顿,侧头问边上的人。 一旁坐着的段染还有点被偶像学长直视的晕乎乎感,忙站起来让位:“嗯。从宜刚刚跑了女子接力赛400米,她是最后一棒,给我们班拿了第一名!” 梁勘笑笑,继续撸她柔软蓬松的乌黑发顶:“我们一一这么厉害啊。” 温从宜埋在胳膊下的脑袋动了一下,听见他夸赞的声音鼻子却是一酸。有些高兴,但因为麻痹疼痛的膝盖骨又有点委屈。 很奇怪,刚才还能忍住当成没什么的。 但在哥哥面前好像就会很想撒娇,很想变成一个毛茸茸的软球滚进他怀里,让他安慰安慰自己。 大概以为小孩只是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有点怕丢人。 梁勘坐到她旁边,长腿大大咧咧敞开。温热的指尖戳戳她裸露在外边的绯红脸颊,逗猫似的说:“好了,不是拿了第一吗?还不开心?” 温从宜吸吸鼻子,被这么问觉得更难过了。 腿边上一本数学练习册被捡起来,梁勘戏谑着开口:“还会带作业到运动场上来了。” 本来想夸一句刻苦好学,但翻到首页名字时,他停了一下,作业本立马被旁边的赵景野拿走。 男生拿着本子往后退了一步,有几分心虚:“这、这是我的。” 边上的段染白了他一眼:“你的就自己拿好啊!为什么每次都丢给温从宜写?” 这个时期的孩子都这样,看见家长来了才有点肆无忌惮的告状底气。 梁勘听着他们吵嘴也听懂了大概,感情这小姑娘自己的作业都要他帮忙做,是因为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他抬眼瞧过去,冷淡狭长的眼尾稍扬。 成熟男人的气场对小男生有几分压迫感,他甚至没站起来也有种不怒自微感:“你让我家小孩帮你做作业?” 赵景野被他盯得有些怵,但男生好面子,硬气道:“我……我,反正她愿意写!” “她跟你说愿意帮你写?”梁勘险些要被气笑了,下巴微昂,朝他身后的班主任吊儿郎当地来了句,“老蔡,您学生怎么回事儿?欺负我妹。” “……” 看见自己班上班主任来了,大家才赶紧老老实实坐好。 就连赵景野这个平时在一干同学里威风凛凛的浑小子也忌惮几分。 蔡国兴平日里在班上还是挺有威严的中年男人,但在自己这毕业好几年的得意门生面前也从不端着架子。 老蔡两只手往后一摆,一副老干部的样子:“什么我学生,你不是我学生?” 梁勘摆摆手,意有所指:“我做您学生那会儿,可没让女孩帮我写过作业。” 看了眼傻站着的刺头赵景野,蔡国兴立刻就懂了,手放在男生肩膀上拍了两下:“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女同学?” 赵景野耳根都红了,支支吾吾:“我只是跟她开玩笑,没欺负她。” 这个年龄段没坏心眼的男生也就那点心思。 梁勘哼笑了声,手放在温从宜肩上虚虚揽着,有种把人归属在他怀里的安全感。骨节分明的手指使了点劲把女孩脑袋抬起来:“还哭上了?” 干嘛说这么大声啊! 丢死人了,别人都听得到!! 温从宜眼睫毛沾着泪水,很难为情,作势还要把脸埋下去。 他不让,绕到温从宜脸侧的指骨轻轻揩了把女孩的眼尾,温和地打着商量:“要不这样,哥哥帮你揍他一顿解解气?嗯?” “……” 在场几个人都被他这似笑非笑的话整懵了片刻。 蔡国兴倒早已习惯了这小子无厘头的玩笑。 中年男人故作严肃,嘴里却是惯着自己心头好的得意门生胡闹:“赵景野,听见了没?你是自己去操场上跑五圈还是在这被你粱学长打一顿?” 赵景野看了眼还在细细更咽的温从宜,也有点无所适从的尴尬,干脆赶紧往后走:“我跑圈去了。” 蔡国兴伸手指了指好整以暇的某人:“难得回来一趟,吓唬你学弟倒是有一套。” 梁勘耸肩一笑,恣意地挑挑眉。 - 温从宜坐的位置不在划分的班级区域,这会儿有学生会的值日生下来巡查,大家都乖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梁勘这张脸在五中就跟学神招牌似的。 学生会的几个人经过瞧见他还恭恭敬敬喊了句“学长好”。 听见耳边哄闹声渐远,温从宜才把情绪收回去,有些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才刚看过去,就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长得跟个美色误人的祸害似的。 一个多月没见面,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他头发好像比之前长了点,遮了点眉骨上方。一双略显风流的黑眸带着点笑意看她,仍旧是逗小孩的语调:“舍得抬头了?” “……”温从宜脸颊臊得慌,转移话题,“哥哥,我肚子疼。” 梁勘碰碰她摔到的膝盖:“腿不疼?” “肚子更疼,疼了半天了。” “我摸摸?” 温从宜愣了一下,他这请求对她来说其实有些奇怪。 但她也只是直起腰点点头,感受到男人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小腹偏上的位置。 “这里疼?” “不是。” “这里?” “再下面,左边一点点。” 不是胃疼,也不是阑尾。 梁勘若有所思,看着女孩一脸懵懂的表情,话语间也多了几分斟酌的语气:“一一,你来过例假吗?” “啊?” “就是生理期、月经,你们女生喊它大姨妈———” 温从宜听得脸热,急忙打断他:“我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至少从初中开始,她就知道月经是女孩青春期都会有的生理现象了。 但随着到初三毕业,她也没来过。 这么晚没来,虽然之前爸爸跟自己说过是正常的。但身边的女生同学都来了,她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还没来过初潮。 前天回去倒是被温伯母问过一次,不过温从宜没当回事,没想到还真来了。 梁勘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女生12-16岁来例假都是较为普通正常的时间段。 看她刚来梁家时那小身板,发育期比别人晚也正常。 也许是工作性质和年纪阅历的原因,他一大男人也没感到多害臊,清咳了声:“第一次来?有带卫生棉吗?” “……没。” 温从宜这才反应过来小腹那时不时的一股热流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很想把脑袋塞进地缝里。 低着头给蔡国兴发了条替温从宜请假的消息, 梁勘舔舔唇,才发觉到情况有些棘手。 这要是没人就算了,偏偏大白天,运动场上哪都是人,还不少学弟妹们往他们这好奇地看过来。 温从宜一小姑娘就更害羞了,虽然十五岁懂的也不少了。 但这种总归有点羞耻私密的事,还是在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面前讲。 感觉到屁股后边好像全湿了,她瞬间慌了起来。 深色校裤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怕血渗出来,弄脏阶梯。 温从宜想都不敢想那社死的场面。忍着肚子疼,挪了下位置,蹲在那又开始默默掉眼泪。 梁勘还在看手机的外卖软件,察觉到身边女孩怕的在抽泣。联想到温从宜平时古灵精怪的样子,但这会儿看上去窘迫又害怕。 他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又哭了,哥哥不是在这吗?” 温从宜很崩溃,咬住下唇瓣:“怎么办……” 梁勘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让她把胳膊伸进去,声音不自觉放柔和了点:“不怕,我们先回家。” 男人的外套被她这矮个子一穿,直接就快到膝盖,自然也完美遮掩了屁股那块位置。 衣服上是他一贯清冽的味道,海盐柠檬的沐浴乳再加上点雪后的冷松木。温从宜被包围其中,有些飘飘然地想:这次没有抽烟呢。 考虑到她肚子还疼,梁勘在她身前蹲下:“来吧,背你走。” 他身上只剩一件衬衫,修长后颈的棘突处的骨骼清瘦分明。 温从宜手还缩在袖子里伸了半天没伸出来,无措之后又多了几分窃喜,乖乖地爬上去。 “靠!梁勘学长还真是她哥哥,我酸……”女生话还没说完,被狠狠地推了一下。 商诗柔瞪她一眼,不习惯自己没有成为焦点的场合。视线放远,看了眼还在操场上罚跑的少年。 段染最闲,和身边同学偷偷把“赵景野活该”这句话说了几十遍后,又盯着温从宜这个方向碎碎念。 好样的,哥哥是梁勘的这件事居然都没跟她说过! - 温从宜趴在男人背上,担忧地看了一眼还在罚跑的赵景野,男生也朝她看了过来。 距离太远,分不清那个眼神有多大的杀伤力。 联想到他被体罚的过程,温从宜索性把脑袋埋在颈窝那了。 有些懊恼地想:他不会真的找人来打她吧? 算了……他要是敢打,她就告老师! 温从宜很闷地叹出口气,低眼看见男人清晰的下颔线条,郁闷的心情转换得很快:“哥哥,你怎么来我学校了?” “你伯母跟着你伯父出差了,这周都不在。怕你晚上没饭吃,让我来接你。” 谁知道赶上五中开运动会了,一进门还被蔡老头逮着聊了会儿。 虽然家离这不远,也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但梁勘毕业之后确实很少回来看望老师。 他对高中运动会的流程还记得点:“待会儿闭幕式,晚自习看电影是不是?” 温从宜搂着他脖子,有些迷糊:“好像是吧。” “那晚自习还去上吗?” 她诚实地嘟囔了句:“不想去了。” 梁勘:“行,我帮你跟老蔡说一句。” 和年龄相差不大的“监护人”交流就是省事。 要问这话的是钱汀,给她八百个胆子,温从宜也不敢说出不想去学校这话来。 车就停在学校北门边上,把人放进副驾驶。梁勘正要上车,突然就看见温从宜表情怪异,曲着腰不肯落坐。 小姑娘很担心地往坐垫上看了一眼,憋红了脸:“会弄脏你的衣服。” 他没什么所谓,随便诹了句:“弄脏就弄脏吧,9.9包邮买的。” “哦……” 听到这么便宜,温从宜放心了。坐垫可比衣服贵多了,她把外套脱下来,折了几下,放在屁股下边垫着。 梁勘余光瞥了小孩一眼,把空调调高点,偏开头忍不住笑了笑。 - 外卖小哥拎着红糖、卫生巾和止痛药敲门时,温从宜拿着换的裤子才进厕所一分钟不到。 紧接着梁勘把卫生巾给她递进来,隔着道门问:“会用吗?” 她看着从外面远远伸进来的撑衣杆子,顶端挂着个透明的塑料袋。有点无语地接下,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嗯。” 听见门边脚步声走远,温从宜才松口气。 但看着自己内裤染上一层血,又想到回来路上的一切……唉,真是难忘的一天。 医学生大部分都有个通病,身体不舒服从不查百度。实习的时候也最怕病人拿着“网上说……”这种说法来找他们看诊。 何况这都有现成的专业医生。 远在厨房的梁勘正在烧热水,低着头边发消息。 k:【女生痛经怎么办?】 林渊:【原发性还是继发性?】 k:【当然是原发性。】 林渊:【大哥,没谈过恋爱还没看过别人谈恋爱吗?】 k:【严谨点行吗?布洛芬有没有副作用,患者年纪不大。】 林渊:【不过敏的话偶尔吃吃没问题,怕引起胃酸,最好是在饭后吃。煮份热的红糖姜水,用用热水袋或者暖宫带,少碰冷水。你不是换班了吗?在哪个病房?】 k:【暖宫带推荐一下。】 林渊:【咱们院联名出的那款可以试试,我发链接给你。】 把东西下单后,梁勘把红糖和生姜片倒进锅里。 十分钟不到的功夫,对面的林渊大概是在晚饭时间,也闲着没事干,给他发了个视频:【你不在院里啊!怎么突然问起妇科问题了。想转院?那给你看个东西。】 梁勘没想太多,直接点开了。 是欧美电影的一段床.戏视频,后半段是怀孕的女主因为动作剧烈而大量出血,看得人食欲全无。 林渊还在那逼逼赖赖:【你看这电影也太浮夸了,这种血量得子宫连着胎盘一块拔起来才可能达得到吧……】 梁勘理解不了他们科室的恶趣味,面无表情地把聊天页面退出去了。 刚关了火,就瞧见从厕所那的小姑娘抱着手上的塑料袋闷头往房间跑。 “一一。” 他越喊,温从宜走得更快。 梁勘皱眉跟上去,拦住她上楼的脚步:“跑什么?” 温从宜头发有些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条件反射地喊出来:“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没听到!” “听到什……”他重复着,蓦地也停住了。 刚才点开了那视频,女主角叫的是挺大声的。平时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他也没想太多。 低眼看着在自己面前脸颊通红的女孩,显然是想歪了。梁勘有些说不出来的抑郁,舌头抵着牙缝:“你以为哥哥在看什么?” 温从宜回想了刚才听见的奇怪叫声,咬紧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跑什么?” 梁勘本来想着也没什么,平时看个电影不也有几个限制级镜头嘛。正想解释几句,就瞧见小姑娘把手上的塑料袋放脚边。 然后抬起两只手,不太情愿地鼓了几下———“啪啪啪啪”! “?” 温从宜表情有些纠结,低着脑袋问:“哥哥,你在看这个吗?” “……” 第 11 章 把洗衣机里衣裤拿出来晾晒好,温从宜慢吞吞从晾衣房的阳台那走进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子。 厨房里的男人正在用微波炉热菜,明明没开火,却也系上条围裙,整得像个大厨师。 想到半小时前的尴尬场面,温从宜懊恼地咬咬嘴唇。 为什么要这么实诚啊! 她额角磕着门框一侧,有些郁闷地想:所以他刚才是真的在看那种东西吗? 其实班上也有男生会看,赵景野那伙人就被老蔡抓到过一次…… 但是他们都没有像他这样明目张胆的! 是不是因为他看的次数太多,就原形毕露懒得掩饰了? 越这样想,温从宜心里越不是滋味了。 他怎么这样啊!看上去长得招蜂引蝶、半点不正经也就算了,做的事还这么不正经! 客厅那传来男人懒怠散漫的声音:“一一,过来吃晚饭。” 温从宜回过神:“喔。” 切记要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温从宜清清嗓子像往常那样蹦跶过去。还没蹦跶到桌子边上,就被梁勘用筷子敲了敲脑袋。 温从宜攒着小牛的劲儿,不开心地抬头:“干嘛?” 梁勘微微欠身盯着她,眼尾拉出个漂亮狭长的弧线,眉梢一扬:“跳什么?肚子不疼了?” “疼的。”温从宜气鼓鼓的腮帮慢慢鼓起来,有些忍不住了,小嘴叭叭叭,“那我不得跟平常一样活跃点嘛?你又不爱闲聊,我要是还死气沉沉只会让刚才尴尬的事情在彼此的脑子里不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有始无终,你这成熟帅气的大哥哥形象终究在我这会变得极其……” 梁勘就这么偏了偏头,看着这小话唠跟技能点满了似的嘟囔小半天,把单口相声说得比唱得好听。 边说一句,声音还跟着心虚地小一个度。 小孩就是小孩,心思半点藏不住。 温从宜本来是想谴责他的,虽然她凭借自己善解人意的小脑瓜认为偶尔看看这种片子也没什么。 毕竟他是成年人嘛,成年人能做的事本来就挺多。 但随着话匣子一打开,她说着说着就有点收不回来了。 最后只好把从办公室经过听到班主任教育赵景野他们的话搬出来:“哥哥,你不能看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损害你这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梁勘忍住笑,唇线刻意抿直:“我是青少年?” 温从宜闷着声:“青年和青少年也只差一个字嘛!而且你本来长得就比我们班上有些男生还年轻。” 被小姑娘的话题彻底带歪,梁勘笑出声:“比让一一写作业的那个男生呢?” 赵景野那个公鸭子能和你比吗? 美而不自知的大帅哥需要她来提醒多少遍啊!温从宜立刻点头,狗腿地表示:“你绝对长得比他年轻!还比他好看!” “拍我马屁也没用。”梁勘话锋转回来,大掌揉揉她脑袋,“鼓掌那几下谁教你的?” “……” 男人声音带笑,语气夹着点戏谑:“懂的挺多啊,温一一小同学。” 温一一小同学耳尖都红了,嘴里嘟嘟囔囔地给自己辩驳:“我哪有懂很多,我都没看过。而且我又不是山顶洞人,5201年了,我们00后都会上网的好伐!” 梁勘想起她身上好像只有一个小灵通老人机,问:“你怎么上网?” “我以前也有智能机的!” 只是初三中考那段时间,被钱汀以专心冲刺的理由收走了。后来离婚之后,温绍民就把她送到了奶奶家。 好像家长婚姻出现问题,他们就变成了主角,孩子只是无人问津的龙套路人甲。 “还有啊!你不要总说我懂得多!”温从宜一本正经道,“你这叫‘只许哥哥看片,不许妹妹冲浪。’” “什么乱七八糟的?”梁勘被这人小鬼大的话弄得失笑,捏捏她的脸,“过来吃饭,吃完饭把红糖姜汤喝了。” 也许是今晚那份姜汤有奇效,温从宜吃过饭后,放着个暖手袋在肚子那,非常安逸地窝在书桌前的椅子里看小说。 房门被敲了几下,梁勘背着手,倚着门框出现在那。 他穿了件外套杏白色的棒球服翻领外套,工装裤,洗过的头发稍稍有些湿意。漆黑清澈的瞳孔里盛着点走廊处的灯光,璀璨又明亮。 温从宜有点懵地回头看他,她很少看这么适合浅色系的男人。都说黑色百搭,丑人也能美三分,但梁勘是属于穿白色更好看的人。 中和他凌厉英俊的皮相,更衬出几分温柔清冷的少年气来。 大晚上怎么穿成这样,温从宜眨巴两下眼睛:“哥哥,你是要出去吗?” “晚上要回学校补作业,你自己在家会怕吗?” 她摇头:“不怕,我都是高中生了!” “那高中生过来一下。”梁勘没往里走,只朝她招招手。 温从宜把手上带球跑的严肃文学作品谨慎放好,朝他跑过去:“干什么呀?” 梁勘把另一只手伸出来,东西搁在她头顶:“给你买了个礼物。” 脑袋上方碰上一块冰冰凉凉的硬物,温从宜往刘海那吹了口气,伸手拿下来,是苹果最新款的手机。 梁勘把手机袋子里的充电器和耳机也一并递给她:“上次买了一直忘了给你,用智能机方便发消息,这样你也能和温叔视频。” 他这么一说,温从宜才想起好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爸爸通话过了。她点点头道谢,又问:“哥哥,那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给你存好了,你伯父伯母的也在里面。”梁勘抿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关掉口袋里一直在响的手机,“那我走了。” “嗯,哥哥加油!” “加什么油?” 温从宜揉揉眼角,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说:“今年一定要毕业呀!” 梁勘笑了声,也没应,转身时不忘叮嘱:“晚上别出去了。” 从窗户这看见大门院子外的车开走,温从宜才洗漱完上床。 把手机打开,登陆上了很久没看的q.q,以前初中群的消息倒还在响。她点开联系人那,跳出一个通讯录的好友推荐。 网名就叫【lk】,个人资料和主页都十分简洁,一看就知道是谁。 温从宜几乎没犹豫,直接发送了好友申请过去。 然后,看着自己当年随手打上去的一连串英文网名。 她想了想,带着点难以正大光明诉说出口的羞赧,又害怕被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在斟酌良久后改成了:【冷酷的人】。 第 12 章 凌晨一点的急诊病房里还有病患在苦凄凄地喊疼,凄白的走廊灯光下,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实习医生大步走过。 白天做完胸腔穿刺的那位病人发生感染,半夜中途高烧不退。 梁勘作为二唤医生,一个晚上就跟仰卧起坐似的来回跑了十几趟。换完药回值班室,瞧见两个人正躺在他的位置那,睡得颇为七仰八叉。 他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干净手,密长睫毛在鼻梁骨那拓下淡淡阴影,边侧头往椅子上那两人看过去。 女孩在另一张患者椅上,头不知道怎么歪的,全躺到了边上男人的身上。 偏偏他的好兄弟林渊睡得明明很沉,手臂却能故意往外伸出一截去。 梁勘立在那,抱着手臂盯着这对看了会儿。摇摇头,还真是值班室一对苦命鸳鸯。 不过这种忙得头昏眼花的夜里,有个人陪着也不错。 难得传呼机里此刻没护士在喊,他也在边上找了个角落坐着,开了静音的手机页面上亮起几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 回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之后,他点开了许久未用过的q.q软件,一条验证消息跳了出来:id【冷酷的人】添加你为好友。 头像是个粉红色动漫女孩,主页写着年龄十五岁。 梁勘几乎没多想就知道是谁,他身边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可没几个。 “师哥,你拿着手机笑什么呢!谈恋爱啦?”椅子上的姜允迷迷糊糊起床伸了个懒腰,困乏的眼皮止不住往下掉。 怕吵醒边上的男人,她特意用的气声。 梁勘抬眼看过去,顺手扬扬手机:“加了个新好友。” 企鹅页面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姜允怔了几秒:“谁现在交朋友还用q.q啊?” 想到今天在家时,小姑娘气势汹汹说的那几句话。梁勘眉骨稍抬,语气带笑:“有,她们00后。” 姜允咂舌:“你现在都把魔爪伸到00后那去了?” 话刚说完,脑袋就被同样睡醒的身边人敲了一下。 还闭着眼打哈欠的林渊补了句:“你师哥这一天天就快住值班室了,除了家里有个00后,还能去哪认识小孩?” 姜允摸着后脑勺不满地打回去:“我哪知道这么多!刚睡醒没反应过来嘛!” 林渊:“你是值个夜班,把脑子值没了吧。” 两人叽叽喳喳吵作一团,传呼机里又有护士在喊:“医生,十五床的绷带染血了。” 姜允停下打闹的手,戴好口罩出门:“我来了!” 女孩一走,值班室里就剩两大男人,倒清静下来。 林渊把外套扣子扭好,抬抬下巴:“你不是吧,大晚上真和你家那个小妹妹聊天?” 男人一截冷白腕骨托着手机,没抬头,只淡声否认:“没聊,小朋友这个点都睡了。” “小朋友都睡了,大朋友还得去整理病人档案。”林渊看了眼时间,上楼回自己科室前一块凑头过去看了一眼他手机屏幕,“哈哈哈你不是说你家这小孩麻烦吗?我看这妹妹……怪可爱的啊。” 梁勘低声笑:“嗯,跟我邻居家那只猫一样。” 初初见时还会伸出猫爪子张牙舞爪,但丢几条秋刀鱼就乖得能让人摸头。半点不怕生,还越来越黏人。 长夜漫漫,走廊上只余下轻轻的脚步声。所幸这个晚上没有需要急送手术室的患者,还算得上轻松。 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一下又一下地反复敲打窗台。 【天灵灵,地灵灵,温从宜今天必显灵!让偷我饭盒的那个倒霉鬼胖十斤!!】 【数学老师脱发好严重,好像只剩三十六根毛了?天呐!比昨天少了整整四根!哎,每天都在担心他变秃头。】 【日照香炉生紫烟,美女一一在人间。好耶,我也是诗人啦。】 【谁又拔我自行车的气门芯了啊!本就不充裕的钱包又雪上加霜了呜呜呜,祝这个恶作剧的主人以后儿孙满堂,全靠兄弟帮忙!!】 …… 正熟睡的温从宜并不知道自己刚开通帐号时发的碎碎念,此刻成了梁勘在深夜打发时间的读物。 一大男人看小女孩的咕哝动态,看得还挺有趣。 小孩估计摸手机的次数不多,也没特意清理过空间的说说。 有些只打了个句号,还有好多话都没说完的。 中间又去了几趟病房,把空间翻到底时,已经是黎明破晓时分。 昨晚一场秋雨下过之后,冷空气急剧下跌。 医院食堂的早餐香味顺着冷风飘散,梁勘捏捏熬了一个晚上的眉心,站起身要回去睡觉时,又返回到和温从宜的聊天页面处。 想了几秒,他打了一行字:【早上冷,温一一小同学记得多穿件衣服。】 - 运动会之后没多久就是月考,而温从宜这一周过得十分忐忑。 先是以“梁勘妹妹”的身份获得诸多关注,连任课老师在上课叫人回答问题时都多注意了她一点。 后又在同学之间的地位里,蓦地拔高了不少。 比如她还以为赵景野会对她生气报复,但没想到那之后,他收敛很多,也不再有事没事叫她黑妹了。 温从宜归咎于是哥哥的威慑力太大和他自己的良心发现。 当然,反应最大的还是段染。 开学初就说梁勘的优异成绩是她的奋斗目标,这会儿得知偶像学长的妹妹就在自己身边,当然是想方设法问家底。 一来二去,没问清梁勘的私人生活,倒把温从宜怎么住到梁家的事摸得一清二楚。 在被她看出点别的猫腻之前,温从宜已经很聪明地学会一提到哥哥就闭嘴。 考完最后一科,晚上三节晚自习没老师上课。貌似又有什么领导过来视察,全校大部分任课老师都去了饭局上。 第二节课上到一半时,段染鬼鬼祟祟地给她传了张纸条。 段染:「学校今天没老师值日,去不去玩?」 温从宜:「没想到女壮士还有如此雅兴?看来考得很好?」 段染:「别放屁了。去电玩城,赵景野说他请客,顺便给你赔礼道歉!」 温从宜犹豫片刻,拒绝:「算了,让我逃课去接受他这道歉?想害我就直说。」 段染受人之托,只好坚持不懈地说情:「没老师你怕什么?而且我觉得他这几天是真的诚心想和你交朋友,他人其实就是混了点,也不坏。给个机会啊小美女!」 纸条刚传过来,赵景野也借着来讲台边上的饮水机那装水的名义蹲在温从宜桌前:“喂,去不去玩?” 温从宜抿了下唇:“不去。” 赵景野这么高大一男生蹲在她桌前像只小狗,语气比平时软化不少:“去嘛,段染也去!上次运动会害你哭了真的挺不好意思的,我真不知道你是因为我。” 温从宜很想解释一句,他并没怎么影响她的情绪。 上次完全是因为梁勘在,一整天的委屈只有在哥哥那才会得到宣泄口。 但赵景野完全没给她解释的机会,横下心自顾自地说:“你哥说我欺负你……也有点道理吧。要不你让他打我一顿,给你解解气?” 第 13 章 赵景野和段染说好了似的,两人一起怂恿她。 温从宜又不算硬茬,在软磨硬泡之下,加上自己也有点想出去玩的野心,几个人就这么偷偷摸摸就溜出去了。 校门口还站着赵景野的俩小弟,和他们不是一个班的。 温从宜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也没太欢脱,一路上只挽着段染,忽略赵景野突如其来的所有殷勤。 本来几个男生还想带温从宜她们去网咖,市里能让未成年进去的网咖一般都建在地段偏僻不易被发现的位置。 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有点忌惮这类乌烟瘴气的环境,也没敢跟着去。 最后赵景野只好乖乖去电玩城前台那换了几百块钱的游戏币。 段染很兴奋地在边上夹娃娃,而温从宜被迫手上端着一盒子硬币。她自己抓了几次抓不到,有些挫败地在那抓硬币玩。 指间的硬币哗啦啦落下,听着那声音,小姑娘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温从宜,来玩跳舞机!”隔着好几米的赵景野和几个男生站在那炫起舞来,脚步居然跟得上机器。 屏幕上面的分数蹭蹭涨,他还热情地朝她招招手。 温从宜看着他还挺灵活地扭来扭去,像一只搞笑的大虫子。她顿时被逗笑似的:“我不会跳,你们玩吧。” “我教你嘛!”赵景野从机器上跳下来,要过来拉她。 身后的段染正好抱着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卷心菜走过来,视线扫到一道身影时,蓦地推推正和赵景野推搡的温从宜:“从宜!问你个事儿。” 游戏厅里略吵闹,她声音猛地提高。两人被她这严肃的语气给吓着,都不约而同地回视过去。 温从宜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事儿?” 段染有些纠结,顿了顿:“就是那个……梁勘学长有没有女朋友啊?” 赵景野一听就乐了,抢过她手上的玩偶:“你问这干嘛?段染,你是不是见着个帅哥就不放过啊,连好姐妹的哥哥都觊觎!” 段染听他这么说很无语:“你有病吧!我问问怎么了?” 像是也被这个问题震惊到,温从宜心下空了空。 但想起上周温伯母才和她念叨过哥哥这么大了,身边从没带过女孩回家。她才有些不确定地回答说:“没有吧,我哥哥他上学很忙。” 段染来了点兴趣:“多忙?忙到没时间交女朋友?” “梁勘学长比我们大几届啊?”赵景野掰着指头算起来,“他不是应该大学毕业了嘛。” 段染立刻打断他:“关你屁事,学长不能保研嘛?你这等凡夫俗子怎么会知道,梁勘学长这么聪明的人,别说保研了,说不定都直博了!” 赵景野傻眼:“……你这么激动干嘛,又不是你哥哥。” 不太想在梁勘的迷妹粉丝面前把他大学延毕的事说出来,温从宜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只是很肯定地说了句:“反正哥哥他学习很忙,而且周末还要去公司实习,没时间交女朋友。” 段染迟疑道:“会不会只是交往,但不想告诉家里人啊?我姐姐谈恋爱一开始也是瞒着我们的。” “不会的,哥哥他就不像有女朋友的样子!”温从宜有些不太开心地嘟囔了句。 哪怕是家里两位长辈都不在,他们住在一起,这一周也没见几次。 梁勘就是很忙啊,早出晚归。温从宜每天晚自习回来都会和他错过,只能看见餐桌上放着他热好的外卖。 “有句话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段染看着温从宜的表情,有些谨慎地开口,“我感觉学长他交了女朋友。因为几分钟前,他和一个美女从大门那进去了。” 温从宜:“……” 温从宜立马扭头往里走,嘴里默念着“一定是段染看错了”、“她肯定认错人了”,然后十几秒后转到了篮球区。 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突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 男人穿了件米白色毛呢大衣,窄臀宽肩,模样俊朗矜贵。他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抓着篮球慢悠悠地在投篮,一投一个准。 脸上冷淡散漫的表情在流光溢彩的游戏厅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轻慢,但格外出众。 温从宜捏了捏手心,看向他身边的女人。 一双银色高跟鞋,穿着和梁勘身上差不多款式的大衣,及膝盖的短裙。长发微微卷着波浪,红唇细眉,成熟又妩媚。 是在约会吗?画面友好地像在拍偶像剧。 对比也太强烈了,小姑娘不自信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因为怕冷,平时罩在外边的校服外套里裹着件加绒的卫衣。 收到哥哥给自己发的注意加衣信息后,她还真乖乖往里边多加了件毛衣。虽然不算臃肿,但和苗条也没什么关系。 身后的段染他们跟了过来,怕惊动那边“那对情侣”,声音特地压低很多。 赵景野伸手指碰碰女孩的肩膀:“哎温从宜,你嫂子挺漂亮的啊!” 认真往那看了一眼,就连段染也只能悻悻祝福:“郎才女貌吧。学长长成这样,果然女朋友都不同凡响!” 温从宜感觉心尖上不断有苦水泛出来,没法反驳。 但脚步立在那有点想往前走,觉得总要从他嘴里听见一句那是他女朋友才会偃旗息鼓。 犹豫不决地站那好一会儿,她还没开始决定,梁勘却已经瞧见她了:“一一?” “……” “完了完了,学长过来了!”段染见状赶紧丢弃好友,拉着赵景野跑。临了不忘交代一句,“从宜,千万别对他说是我带你逃的课啊!” 温从宜耳边乱糟糟的,回过神来身边伙伴们已经跑了。而身前高大挺拔的男人鹤立着,微微欠身看着她。 梁勘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语气算不上温和:“不在上课,在这发什么呆?” “……” 正前方的天花板灯光被他遮掩一半,温从宜脸上落下被男人覆盖住的阴影。耳根有些烫,支支吾吾地“唔”了声。 梁勘压低下颔,皱眉:“问你话呢,逃课了?” 有些凶。 其实也没特别凶,但他本来就是懒散的性子。平日里习惯性地挂着张温文尔雅的好脸,此刻却比平时严厉不少。 温从宜怯怯地缩了下肩膀,也不敢答话了。 端着半盒硬币的手背在身后,眼眶里慢慢积攒起雾气。 看见小孩被自己吓得又快哭了,梁勘才有些生硬地把语气切换回来。修长冷白的长指抬起女孩下巴,试图讲讲道理:“晚自习老师没上课吗?” “梁勘,这是你妹妹吗?”后边被冷落好一会儿的女人走上前来,笑盈盈的一张脸迎上来。 温从宜吸了吸鼻子,心想他要是在他这个“女朋友”面前继续训她,她马上就走。 梁勘抬眼,收回手,表情淡漠道:“嗯。” 女人把耳根处的头发往后捻了捻,抬手摸摸温从宜的脑袋:“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国内的中学应该都在上课吧。小妹妹多大啦?” 温从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点,声音很低:“十五。” “年底才到15周岁。”梁勘认真地纠正她,侧头有些抱歉地对女人说了句,“闻小姐,我家小孩有点怕生,今天怕是陪不了你继续玩了。” 闻茜倒也听出来这意思,识趣地点点头:“正好我父亲也在附近有个饭局,我过去他那吧。” 闻茜算是个华人海归,从小学开始就被父亲送去加拿大拿了枫叶卡,大学毕业后才回国打算就业。 正巧梁家和闻家生意上有来往,两边的父亲就让梁勘带着她在江城到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明面上是逛逛,其实是想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联络下感情。 但哪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会带着女孩去游戏厅电玩城这种不着调的场所?多拉开距离啊。闻茜虽然中文水平退化,可恰好还有常人的理解能力。 一边的温从宜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抓住“闻小姐”这个敏感的字眼,谁家情侣谈恋爱会像他们这样的? 这状况好像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心里那块持续了几分钟的阴霾默默散开,她仰起脸,有些大胆地去拉住梁勘闲闲垂在身侧的手指。 梁勘垂眸,懒洋洋地挑了下眉:“嗯?” 温从宜张嘴,缓慢地喊了句:“哥哥,我渴了。” 他有些好笑:“那几个跟你一块逃课的同学连瓶水都不给你买?” “……”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逃课”两个字,温从宜觉得在这位潜在情敌面前有些没面子。 见兄妹俩的注意力也没在自己身上,闻茜脸色有些僵,打了声招呼往外走。 等人走了,温从宜才收回手来,板着张脸。 梁勘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孩都这么善变,这几分钟内,眼前这位都变了好几张脸了。 在自贩机里给她扫了瓶水,梁勘拧开瓶盖递过去。 正想说道说道逃课的事,他表情还没严肃起来,就被反问一句———“哥哥,那个姐姐是想做你的女朋友吗?” 小孩头发被闻茜刚才的长美甲挠得有些乱,仰着小脸,长睫毛扑扇扑扇的。一双漆黑分明的杏眼里落下几点灯光,像盛着湿漉漉的泪珠似的。 梁勘伸手把女孩头发揉了揉,不答反问:“你怎么不去问她?” 温从宜小声骂了一句,转身要走:“不说算了。” 她人才往后转个头,后颈那就被拽住。 男人两根手指扯着她后颈往后拉,缓缓俯身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而后扯着唇角笑了下:“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想早恋?” 第 14 章 略显嘈杂的跳舞机这会儿没了人上去玩,耳边短暂地空了下来。 男人身上的冷淡烟草味渐渐靠近,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她后颈衣领没松手,温凉的指腹和她后颈肌肤无意中发生碰撞。 温从宜的脸轰得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这彼此体温的接触还是因为听见他问“早恋”而感到心虚。 她目光有些刻意去躲避他的眼神,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短暂聚焦在那张妖孽轻佻的脸上。 比起刚才的严肃质问逃课,梁勘这会儿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吊儿郎当模样。 只是他眼睛生得极为深邃锋利,让人看着就不敢说谎。 温从宜讷讷地抿了抿唇线,摇摇头否认:“没有想早恋。” 他21岁,也来不及早恋了吧。 梁勘眉眼一扬,慢悠悠地转了话题:“刚才那个抓着你肩膀的男生很眼熟啊。” 温从宜:“……” 在她憋着气没说话时,又听见他问了句:“一一喜欢他?” “不喜欢!我又不是你!”小姑娘有些恼他的避重就轻,明明在问他和刚才那个闻小姐的事,莫名其妙又扯到她身上来。 越想越气,温从宜回答的语气也不知不觉横了起来。 梁勘戏谑的表情慢慢停了,有些不解:“我怎么了?” 温从宜瞅着他,带了些怨愤:“你跟我说你很忙,结果就是和别的姐姐来约会!” 早上出门的时候也只看见餐桌上放着热好的牛奶和一张便利贴,她三天没和他见着面了,还以为他真的忙着学习忙得不可开交。 谁知道会在这碰见他,而且居然是带别的女人来玩! “那哥哥确实忙啊。”梁勘往一边的高脚椅上坐上去,视线和她总算能平视。他语调散漫地补充,“还有,谁跟你说约会这词是这么用的?” 也许是因为他声线一直悠悠缓缓的,温从宜的火气也跟着降了下来。嘀咕一句:“反正你就是跟别的姐姐约会,把妹妹丢一边吃外卖。” 梁勘被这幼稚的措辞弄得有些好笑,懒懒解释道:“首先哥哥不是和那个姐姐在约会,约会是男女朋友之间才能用的词懂吗?” 温从宜眼睫一动,听是听懂了,但又很想多问几句。 比如:他有没有和女朋友约过会,现在有没有约会的对象,有没有想约会的对象…… “其次我也没把你丢一边,你这几天吃的饭哪顿不是我热好的?”梁勘看着小孩气鼓鼓的脸,似笑非笑地掐了一把,“最后,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在上课。” “……”还是逃不过逃课这个话题,温从宜任他捏着脸没躲开,温吞呛声,“那你也应该在上课。” 梁勘眉梢稍挑:“哥哥留级了,你也想跟着留级?” 到底是自己有些理亏。 温从宜小声说:“我不会留级的。我就是偶尔出来一次而已,而且今天也没有老师讲课。” “这样啊。”梁勘垂着眼盯着小孩乖巧的神情顿了下,而后煞有其事地说,“不过我们一一确实不能留级,否则哥哥以后没工作该靠谁吃饭?” “你为什么没工作?” “哥哥太懒了,这样下去几年后也毕不了业啊。” “那你还不上课,还陪别人来玩!”小姑娘嘟囔时的样子可爱极了,有些底气不足,但又忍不住要反驳。 梁勘勾起唇,温和道:“那我们互相监督一下,下回逃课都别让对方瞧见了行吗?” “行。”温从宜应得飞快,一秒后又反应过来,“不行!要不这样……我们都别逃课了吧。” 梁勘表现得颇为勉为其难,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来:“也行吧,我们拉个勾?” 温从宜把手上的水放一边,手伸过去,尾指跟他勾了一下。 像是详细地想了会儿,她轻声补充了句:“哥哥,你如果一直毕不了业,那我以后会养你的。” “……” 越想这个问题越觉得严峻。 温从宜认真又有些为难:“但是你也努力点成吗?离我上大学和工作赚钱还有好久好久。” 梁勘脸上的笑意渐收,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太较真了,开不得玩笑。 从她嘴里听见这种话,感受也挺五味杂陈。 “以后会养哥哥?” 温从宜没犹豫地点点头:“会的。” “……”梁勘少见地停顿须臾,被堵得没话讲。半晌后,捞起她那瓶水站起来,“好啊,那先让哥哥吃个软饭。” 温从宜:“什么软饭?” “你手后边那硬币盒。”梁勘指指她背后,心安理得地伸出手,“借哥哥几个玩玩。” 温从宜往边上看了一眼,段染和赵景野他们几个早跑了。 她索性把那盒硬币全放在他手掌上:“你玩吧。” - 十几分钟后,温从宜手里抱着一只黄色的丑小鸭和梁勘共同站在电梯里。 少女瘪着一张嘴,闷闷不乐的样子十分明显。 电梯内灯光炽亮,银白色的金属空间内倒映出两人的样子。 身高差十分萌,气场也截然不一样。 梁勘垂眼瞧见那只丑老鸭的鸭舌头被扯得快变形,不由得发笑:“这么不喜欢吗?那还给哥哥好了。” 他作势要拿过去,温从宜立马又捂紧了:“没有不喜欢……” 只是会想起他在自己军训心得上写的“丑小鸭”。 她不自觉地朝电梯上的镜子那看过去。 小半个学期过去,本就是胶原蛋白满满的少女时期,又被温伯母好吃好用养着,她其实也没之前这么黑了。 少女眉眼秀气,花瓣唇丰盈,怎么着也和这个鸭子不搭边吧。 “哥哥,我还会长的。”温从宜咽了咽口水,“以后就会漂亮回来。” 梁勘摸不透小女孩的心思又拐到了哪儿,不解地“嗯”了声:“谁说你不漂亮了?” 温从宜抬眼,吐出一个字:“你。” “……”梁勘弯下腰俯身靠近她,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表情打量了点。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拨过黏在女孩唇角的一缕头发,“记错了吧,哥哥什么时候说过我们一一不漂亮?” 男人一张吊儿郎当的俊脸近在咫尺,温从宜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丑小鸭,小小声问:“那我漂亮吗?” 他拖着不正经的腔:“太漂亮了,不然怎么会有男同学想方设法带一一逃课出来玩。” “……” 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说她逃课不对还是真的在夸她漂亮。温从宜气呼呼地白他一眼,自闭地转过身对着电梯角落。 下一楼,电梯里进来了两个年轻的女人。 大概是刚从这栋商场里逛了会儿,手上拎着几个名牌小奢的购物袋。 两个女人朝梁勘那看了一眼,互相之间使了好几下眼色,其中离得远的那个长发女人走上前来搭讪。 温从宜没回头,但清晰地听见女声在问能不能认识一下。 她低着脑袋,控制自己不往后边看过去。 手握着丑小鸭,心底越来越苦涩。 谁都能以交朋友、处对象的名义认识他。 但这个世界上,目前只有她温从宜不能,她只能傻傻地站在边上看着。 自诩美少女战士的温从宜觉得这个委屈她不能忍,磨了磨后槽牙,她硬着头皮打断他们的话:“哥哥,你放屁了吗?” 梁勘缓缓地垂下睫瞧她:? “我就是突然觉得……好臭。”温从宜面不改色,甚至故作谨慎地捏住了鼻子。 余光看见边上两个女人都憋着笑往后退了两步。 梁勘目光带了几分打量和戏谑,也没急着说她什么。 他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把小姑娘揽到自己身前来,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地说:“来,凑近点闻闻看。” “……” 温从宜脸烫得不太正常,不知道是刚才撒谎捉弄人尴尬成这样还是因为贴着他这么近。 但她觉得这男人是真的不要脸。 她感觉自己现在像个人工扶手,而他还故意地把半个身子的重力都压到她身上来。 恰好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地下负一层车库,梁勘揽着她出去。 地下车库这时候空旷又安静,阴森森的青光悬在头顶,有一种恐怖片的氛围感。 温从宜被揽着走,一只手抓住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指扯了扯,有些艰难地出声:“哥哥,我快要被你压死了。” “哦,不是被哥哥放的屁臭死的?” “……对不起,我错了。”小孩道歉没什么诚意,只为了生存欲,“我不该在美女姐姐们面前污蔑你的形象。” 梁勘冷呵一声,从口袋拿出车钥匙摁了下:“来说说,说这些屁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温从宜感受到肩上的力度松开点了,才站直了,慢吞吞解释:“好吧,其实刚才是我放屁,但我也要面子的。” 梁勘瞧着她面色无常地胡说八道,轻嗤了句:“难怪,那我们一一的屁确实很臭。” “……” 他乱讲,她!都!没!放!! 怎么可能臭! 梁勘拉开车门,给她系安全带时又慢悠悠补上一刀:“哥哥要被臭晕了,活了二十多年没闻过这么臭的屁。” “……” 温从宜决定忍辱负重,咬紧了牙。 第 15 章 离下早自习课还有十五分钟,蔡国兴到讲台上直接拍了拍桌,冷着一张脸:“来,昨晚把晚自习逃了的都给我站到走廊上去!别让我一个一个揪出来,我在监控室里可都把你们的名字记起来了!” 一群人鸦雀无声,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说话。 “还不自觉点?月考完就觉得轻松了?”老蔡年过半百,气血充足又严肃地训斥,“我早上就跟隔壁班班的陈主任一起到监控室里看了监控。你们真是好样的,全高一楼就我们班上跑得最多!我这张脸在教导处主任面前都抬不起来。” 温从宜听着这大发雷霆的声音就有点怵,她从小到大都是有些害怕老师的那一类学生。 成绩不上不下,也没做过什么太违法校规、超越底线的事。正在纠结要不要站起来时,面前轻轻推来了一本草稿本。 段染:【昨晚除了我们还有谁啊?】 温从宜摇摇头,想到昨晚第三节晚自习她都没回来。 暴风雨面前最为平静。 第一排平时看上去最老实安分的学习委员默默站起来:“老班,对不起。” 段染和温从宜对视一眼,互相露出个无法理解的眼神。 “他居然会逃课!” “他图什么?逃出去图书馆提前借书吗?” 蔡国兴瞥了前排一眼,指向学习委员的同桌:“你和他一块出校门买烤肠的,不站起来等我拉你起来?” “……” 气氛越加肃穆,后排也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 “现在主动站起来的少罚跑几圈。” 在这句话之后,又有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听着桌椅声都知道是一大片人。 温从宜一边好奇为什么班上这么多人集中在昨晚逃课,一边被段染秉着法不责众的想法拉着一块站了起来。 “别吃早饭了,都给我下去操场上跑圈!一人三圈起,第三节晚自习还没回来的跑五圈!” 蔡国兴手指这一大片人,突然喊住了温从宜。 教室里渐渐空了,罚跑的都去罚跑,吃早饭的也都去吃早饭。 温从宜忐忑地捏捏手指:“老师。” “嗯。”蔡国兴回了几句手机里的信息,才扬扬下巴,“你哥哥怎么样了?” 温从宜很懵逼地抬头:“啊?” “家里不是没人在吗?这小子说昨晚他发高烧,家里没人买药就把你喊回去了。”蔡国兴说到这,又无奈摇摇头,“你哥这个人,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啊,谢谢老师关心。哥哥早上已经好多了!” 早上五点半就起了床,六点就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这身体素质可见有多好。 正常来说,都是学生用生病这种借口请病假。 温从宜觉得她哥哥真是个小天才,反其道而行之还能让她班主任深信不疑。 不过这也能看出:梁勘确实是五中这些老教师的宠儿。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老师为他真心实感地牵挂着。 快到上第一节课前,操场上那批罚跑的同学才一个个回了教室。 段染回到位置上,发现温从宜居然给她留了俩包子和尚有余温的豆浆:“呜呜呜,感动。一一同学,你就是我的女神!不过你怎么没来罚跑?老班不会对你实施了更严酷的刑罚吧!” “没有啊。”温从宜神色如常地翻开教科书,云淡风轻开口,“我哥帮我请了假。” “梁勘学长?我还以为他昨晚会训你呢!”段染咬着包子,囫囵开口,“绝了,要我家里人在外边碰上我,非打我一顿不可。能不能问问你哥哥还缺不缺妹妹啊!” 温从宜刚想说话,后排的赵景野就冲了过来:“温从宜,昨晚我没想抛弃你的!你怪段染,都赖她拉着我不松手!怎么样,你哥哥骂你了吗?” “没有。”温从宜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提醒他,“对了,昨晚那个姐姐不是我哥哥的女朋友,顶多算……算他的追求者吧。” 赵景野摸摸后脑勺,不确定地开口接话道:“噢。不过那姐姐确实蛮好看的,说不定能追上。” 温从宜脱口而出:“谁说的?就追不上。” 她说的太过笃定,以至于段染和赵景野都怔愣了几秒,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温从宜心虚地咳了声:“我的意思是,我哥哥不喜欢她那种类型。” 上课铃打响,打发走赵景野,老师还没来教室。 一边的段染兴致盎然地盯着温从宜不眨眼,也不说话,手指放在桌面故作深沉地敲了好几下。 温从宜被她盯得莫名慌张,坐直了点转移话题:什么课啊? “语文。” “上次是讲到哪一课了?” 段染:“可能是《俄狄浦斯王》、《雷雨》、《秋叶》那几课吧。” “俄狄浦……”哪有学这篇文章,温从宜脑袋停滞思考几秒,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大众眼里的乱.伦文学。 小姑娘停下翻书的手,侧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段染笑眯眯地撑着脸:“我想说的都已经在脸上了。” “……” 温从宜懒得理她。 段染凑着脑袋过来,暗戳戳暗示地问:“我猜对了?” 温从宜闷声:“我只是寄住在我哥家,你说的这些书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就算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但你居然真的对他有……”段染听她不否认就明白了,震惊的表情还没收回去,脑袋那挨了一下语文老师的教案攻击。 “老凑到温从宜那去干嘛?前天考完的文言文注释作业拿出来检查检查!” - 十一月初补放两天月假,正好是周五开始放。 而温从宜拿着成绩单回去时,温韵岚他们已经回来了,照例问了几句她在学校的情况。 在餐桌上,温从宜三番四次想开口说话,但每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最后帮着温韵岚一块儿把碗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时,她才提了一句:“伯母,我们期末考试之前要开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说那天还是家长开放日。” 温韵岚一听就来劲了:“几号啊?” “可能是这个月月底。” “哎哟,这么凑巧啊。” 温从宜低声“嗯”了句,抱了点希望:“是有事吗?其实也可以不用去,您发个消息跟班主任说下很忙就行了。” 温韵岚没听出来她的意思,擦了把手:“不行,一一高中第一次家长会呢。以前你哥哥开家长会就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她念念叨叨往客厅走,正好碰上梁勘回家。 温从宜抬眼看了下他,乖乖喊了句:“哥哥。” “嗯。” 梁勘进门就脱了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白色毛衣,袖子往上翻折至手肘,露出一截冷白清瘦的小臂。 外面风正大,又是大晚上。他被吹得脸上表情越加麻木,显得有几分冷峻清贵。 温韵岚边给他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但没等她喊,书房里的梁父就把人喊了进去。 远远听着这声音,语气不算和蔼。 温从宜担心地往里看了几眼,被温韵岚勾过手往餐桌那走:“又去挨骂了,估计是你梁伯父交代他的工作没做好。” 梁勘确实进屋就被训了一顿。 不过不是因为工作,而是闻家那位千金这几天找了他好几次,要他当陪玩。但他自己手上的学校科研工作和实习事情一大堆,自然顾不上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梁父当然也不是要他自降身价去陪大小姐游山玩水,但至少两家公司都在合作上升期,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应该做做样子。 何况那位闻小姐对梁勘的印象一直就不错。 梁勘听着听着,忍不住插了一句:“爸,您是想让我出去和亲?” “胡说什么!”梁父气得把手上烟盒往他身上扔,“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谈恋爱这种事有你妈念叨,我不管这些。但要我说,没毕业就没毕业,大不了学籍先挂那,回公司多攒点经验也好。” 梁勘低眼捏着那空了的烟盒,眼皮动了动:“再等等吧,不差这半年了。” - 从书房出来,听见温韵岚正在打电话。 确切地说是在说完自己可能不能去参加她二十年的瓷婚庆典,要去给家里小孩开家长会后,就被这位几十年的好友单方面嗔骂。 而温从宜略显挫败地撑着下巴听她们一来一回地说着江城的方言,听不太懂,但是肉眼可见争吵得激烈。 梁勘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鸡汤。 温从宜眼珠转了几下:“哥哥,你有没有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他摇头:“没看手机,发什么了?” 温从宜拿手半遮了下,用嘴型发声:救——我—— 梁勘:“……” 一顿饭吃得断断续续,从温韵岚和好友的交谈声中,梁勘总算听明白了点来龙去脉。 估计是小孩考试成绩不太行,所以找他帮忙来了。 温从宜颇为坐立难安,而梁勘悠哉悠哉抿口汤汁才大发慈悲般伸出援手,朝他妈扬扬手:“去时姨那吧,别和她吵了” 温韵岚捂住电话:“可我们一一家长会也很重要的啊。” “家长会年年有。”梁勘觑了对面默不作声抠手指甲的女孩一眼,慢慢悠悠开口,“时姨这瓷婚可就二十年才一次。” 温从宜弱弱接腔:“是啊是啊。” 电话那边的老友也出声:“就是!温韵岚,听着没?你还不如阿勘和那个孩子懂事!” “……”温韵岚在几个人的推怂下逐渐犹豫,只好点点头,摸摸温从宜脑袋,“那一一下次开家长会,我一定去。” 温从宜故作遗憾,还没来得及说几句感言,就听见耳边男人低笑一声。 梁勘擦擦嘴:“那我去也是一样,到时候把照片发给您。” 温从宜:“……??” 第 16 章 梁勘答应要去参加自己的家长会,这对温从宜来说无疑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本来他就是五中的杰出校友,上次运动会出现在学校都引起了不少关注和波动。这要是再出现在她的家长会上…… 主要是,他俩的成绩对比性也太强了吧! “哥哥,你不是在学校很忙吗?”温从宜和他一块儿上楼,试图委婉劝说,“其实家长会也没什么重要的,你又不是没开过。” 梁勘边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值班安排,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温从宜大喜,兴奋地仰着脸:“那就不去咯?你跟蔡老师发个消息说一下吧!” 梁勘低眸瞥她一眼,轻笑了声。 正当温从宜以为会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时,她脸颊被掐了掐。那只修长骨感的手指戳戳她面部软肉,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把成绩单和卷子拿给哥哥看看。”梁勘身子稍稍朝她倾了些,压低嗓子威胁,“还是说,你要我妈去?” “……” 温从宜很憋屈,这怎么老欺负人啊! - 洗过澡,温从宜拿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在走廊上徘徊许久。 但是联想到还需要一个家长签名,她只能强迫自己敲响了斜对面那扇门。 门里传来一声:“进来。” 这个时间段,梁勘也刚洗完澡,打开门还能闻到洗浴香氛味。 其实更特殊的香味是他经常洗手的味道,温从宜也是偶然发现梁勘这个独特的癖好。 家里洗手液很多,梁勘房间更换得最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癖好,他的手也生得很好。 指节修长笔直,掌骨干净分明,手背显现出几缕凸出的淡青色筋络。 他闲散地坐在电脑桌前看游戏视频打发时间,人懒懒地瘫进椅子里,长腿搁在一处。脸上带着点一贯的倦意,清隽眉骨舒展开,难得出现几分放松的状态。 虽然只穿着休闲的一身白t长裤,但室内开着适宜的空调,倒也不冷。 听见身后人进了屋,梁勘把视频关了,打开了桌上台灯。 也没回头,直接指指边上的椅子唤人:“坐过来。” 温从宜踟蹰地往前挪了几步,坐在他边上。 联想到以前钱汀暴躁的样子,温从宜情不自禁地捏紧了答题卡和试卷:“哥哥,我先问你个事行吗?” 梁勘侧头看她,示意她说说看。 温从宜咽咽喉咙,试探地开口:“你以后如果有自己的孩子了,要是她考试没考好,你会打她吗?” “……”梁勘单手支着额角瞧她,被气笑了,“你说你拐弯抹角这么几句,就为了占哥哥这点便宜?” 温从宜赶紧看了眼自己的手脚,明明都放得好好的。 她圆眼瞪大:“我哪里占你便宜啦?” 梁勘蜷起指骨,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儿:“哥哥只比你大6岁,怎么就能类比是我的孩子了?” 温从宜气恼地吹了一下自己的刘海:“那不是我觉得这情况有点相似嘛,我才考了600分。” 梁勘抬眉:“这不是还行?” “……”似乎是被羞辱到了,温从宜勉强憋出一句话,“我在读高一,还没分科。” 梁勘愣了下,觉得回想八年前的历史分数对他来说有点难,索性直接问:“总分是多少?” 女孩声音有些犹豫:“1050。” “……” 这辈子考试分数没考过这么低的梁勘沉默了几秒,捏着几截指骨捏得嘎吱响,表情凝重:“忘了跟你说,哥哥挺喜欢揍小孩的。” 温从宜:“……” 梁勘:“我的孩子要是考试不及格,我会把她抡起来打。” “……” 温从宜表情凝滞,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行。 她把脚往边上转了个方向,想溜。然而这动作还没做到一半,后颈衣领就被提起来了。 她穿的是件l码的卫衣,本来就瘦。 被这么一提拎,身子显得蓬松膨胀,像是那个领口只剩个脑袋的沙雕表情包。 温从宜委屈地眨了两下眼,翩跹长睫毛卷卷翘翘,软下声:“哥哥,我不是你那个不及格的孩子。我是你可爱可亲、天上人间只此一个的妹妹呀。” 梁勘快要被萌翻了,强忍住笑:“少来这套。” “噢。”温从宜撇撇嘴,乖乖把自动按压笔递过去,“老师说要家长签字。” 梁勘往成绩单上扫了一眼,全班排倒数第十。意料之中,毕竟一班算是个重点班。 虽然会有掺水分的学生在里面,但大部分还是被挑出来的尖子生。 目光停顿在数学答题卡背后那一排签名那时,他拿笔指了指,轻讽:“还挺能耐。” 温从宜看了一眼,心虚地没说话,那一排都是自己之前在自习课上临摹的家长签名。 她理科偏得严重,数理化三张答题卡背后大题全没写。 相比之下,文科那几门至少还有过百的。 梁勘拿笔熟练地在上面签了字:“你们现在都是采用新高考模式了?” “嗯。” “打算怎么选?” 温从宜掰着手指头:“应该是语数英,历史、政治和地理。” 全是以前的文科科目,梁勘点点头,扫了眼她一干二净的卷面:“按道理月考完,老师不是会讲卷子难题吗?” 温从宜找不到借口,索性自暴自弃:“他讲了我也听不懂,跟催眠一样!数学老师的普通话还这么不标准!” “是他还是他们?”梁勘翻了下数理化这几张卷子,笑着说,“你这是睡了一整天吧。” “……” 小学渣温从宜在这种嘲讽下完全抬不起头,只能忍气吞声。 正式给她讲卷子是在两个半小时后,月考80%的得分是几个单元内的学习题量,其余20%由基础题和拓展题组成。 梁勘先是给她过了一遍小半个学期的数理化,他速度已经放得很慢,但温从宜还是学得吃力。 临近十一点时,温从宜为了偷会儿懒,下楼喝了两次水。 结果被在客厅追剧的温韵岚瞧见了,知道梁勘在给她补习,还特地送了水果盘和牛奶上来。 写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题时,温从宜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 卡在一道不确定的公式那时,她侧过头想问身边人,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长得好看的人睡着了也好看,男人一张瓷白干净的脸映在灯下。睫毛漆长,眼皮薄而清透,狭窄眼尾往上勾着,少了平时似有若无的撩人劲。 可是哥哥安静的样子也很让人垂涎,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温从宜枕着手臂在桌上,心想就休息几分钟。 然后默默地朝他这个方向挪近了几公分,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清浅起伏声。 凌晨两点多,梁勘睁眼,正对上一张近在眼前的少女颜。 小姑娘半张脸枕在臂弯里,饱满的唇微微嘟着。像是累极了,神情在睡着时也焉巴巴,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数学难题。 他转了转枕麻的手臂,试着戳了两下小姑娘的肩膀。没喊醒,反倒让她一条手臂就这么闲闲地往下垂落。 梁勘及时捞住,索性把她抱起来往她房间里走了。 被人放到床上时,温从宜倒是迷迷糊糊地在半梦半醒间掀开了一秒眼皮。 但架不住困劲,仰了下脖子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就自动往床的里侧滚了进去。 而梁勘在她抬头那刻,正俯下身要帮她盖被子,没来由地突然感受到侧脸那有不到一秒的柔软触感。 他下意识蹙眉“啧”了声,指腹反复擦拭了一下那个位置,低笑了句:“还真被占便宜了。” 第 17 章 月假第一天的早上,温从宜感觉自己的脑袋异常昏沉。 隐隐约约出了一身薄汗,却脚底发冷,舍不得丢开这温暖的被子。 家里长辈都去上班了,只剩下刚从健身房跑完步回来的梁勘。 他看了眼餐桌上还没被动过的早餐,回房间洗澡时顺手敲了敲温从宜的房门:“一一,懒觉睡太久了。” 女孩似乎从被窝里囫囵应了声,嗓音闷闷的,听不太清楚。 梁勘也没多注意,只当她是昨晚学习用脑过度,太累没睡饱。 想着反正也是周末,干脆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等他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瞧见斜对面那扇门还没有开过的痕迹。他看了眼时间,再磨蹭就该吃午饭了。 梁勘走上前,敲了几下门:“一一,怎么还没起床?” “……” 里边没半点回应。 梁勘又哐哐拍了几下门板:“那哥哥进来了?” 床上只冗起一个小山丘,温从宜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梁勘皱着眉去敲她脑袋,摸到脑门的温度时才感觉到不太对劲。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笃定的语气:“发烧了。” 温从宜烧得有些迷糊混沌了,男人身上浅淡的沐浴香味吸引她靠过去。 刚洗过澡的缘故,他手上温度很凉。周身滚烫的女孩像只热得不行的猫咪,往他那蹭了好几下。 “诶。”梁勘探她额头时都被这蹭脑袋的动作弄笑了,扶正她的脸,“别蹭,哥哥去给你拿体温计。” 温凉触感一离开,温从宜又难受地在被子里拱了几下。 一大早烧到38.5,女孩脸颊两侧出现不正常的绯红,呼出的气息也是热的。 梁勘从自己房间里又拿了剂退烧针和清开灵注射液,拍拍她的脸蛋试图让她清醒点:“别乱动,先给你打一针。” “……” 男人声音低沉清冷,温从宜睁眼时瞧见他那根针管,一下就激灵起来了。 他疯啦!为什么要拿针过来!!!! “哥哥,你别冲动。”温从宜立马卷着被子往后挪了挪,挣扎着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皮,“为什么家里会有针啊?” “从读医的同学那拿的。”梁勘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手上却是熟练地挤了下针尖前的液体,朝她招手,“过来。” 温从宜宁死不屈:“你会不会啊?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呜呜呜!” “……” 八年临床医学本博连读,且已有一年半实习经验的梁医生表示:真的已经许久没收到过这种来自专业上的质疑。 男人眉心一跳,伸手扯住她的腿往床沿拉:“我会,你过来。” 温从宜没他力气大,像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一滑到底,脚趾头抵到梁勘膝盖上。被迫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条白得晃眼的藕臂。 小姑娘这段时间被养得越来越水灵,难得还有点肉感。扁着嘴问:“哥哥,你确定会吗?” “会。哥哥打针有点痛,忍着点。” 梁勘面不改色,拿酒精给她擦拭过一处皮肤,眼睛也没眨就把针头插了进去。 “嘤!”温从宜闭着眼,小脸害怕地皱成一团。 “好了。”把东西收放好,梁勘叮嘱了句,“多穿几件衣服,下去吃早饭。家里的感冒冲剂还能喝一次,我去给你泡。” 温从宜还没回过神似的点点头,望着臂膊那已经看不见的针孔,有些兴奋:“哥哥,你们大学还会教打针的!那我是不是你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看她一脸精神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才打的不是针,是迷魂药。 梁勘扯唇笑了下,语调懒懒:“嗯。我们一一真勇敢,成了哥哥的第一只小白鼠。” 这话听着有点怪,温从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地来了句:“看这注射液好像还挺管用,要不再来一针?” 温从宜迅速把袖子放下来,拎起一件厚外套,一句话不带停顿的:“不用了谢谢我们去吃饭吧。” 说完,她顶着一头凌乱无序的头发出去了,最顶上还一根翘起的呆毛。 梁勘在后面边摇着头直笑。 温从宜这个发烧来得来势汹汹,吃完饭就开始流鼻涕。 擤了满满一垃圾桶纸巾后,她身上被梁勘裹上了一条很厚重的毛毯,窝坐在客厅沙发上等感冒冲剂变凉。 温从宜整个人包得像一只木乃伊,生无可恋地想:她在哥哥面前已经完全没有面子可言了。 什么长大后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都是屁话,她只是一只邋遢肮脏的鼻涕虫罢了。 等喝完药,段染给她发消息说要来找她玩。 得知她生病后又喊上了几个平时玩的不错的同学,美其名曰一起看病。 梁勘出房门时,在楼上正好看见几个小孩都坐在客厅那聊天玩游戏。 加上温从宜一共四个女生,也就显得在场的唯一一个男生极其显眼。 他对赵景野还算有点印象,这个年纪的别扭少年大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可劲着欺负人期待能引起女孩注意。 温从宜这小孩又是个忘性大的,直肠子没心眼儿,一对她好就忘了北了。 温从宜起初也没想过赵景野会来,还是段染说他们家离得近,就一块带过来了,好在他俩现在的关系也没这么难堪。 闲着看电视太无聊,他们这加起来正好五个人,索性一块开了把黑。 “温一一,你死得太快了吧!” “温从宜你下把别玩牛魔了,太坑了!玩瑶行不行?换你保护我!” “气死了气死了!我怀疑他们针对我,怎么老逮着我一个辅助杀啊!” “一一。”梁勘在二楼栏杆那站着,垂眸看这一群其乐融融的小朋友们在开心地玩闹。 尤其是看游戏时,某个人快要把下巴搁在了那个男生的肩膀上,至少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是这样。 温从宜鼻子还没通气,回头时声音有些奶:“嗯?” 梁勘手里还拿着手机,居高临下扫了这一圈人,状似无意地提醒:“不要和你同学挨这么近。”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温从宜不明所以地眨巴两下眼,十分无辜还不解。 梁勘皱着眉:“你感冒了,容易传染给别人。” “对对对!差点忘了你是个病原体。”段染和吴芳芳她们几个人立马听话地往后挪开点位置。 温从宜以一种鄙视的眼神看过去,真是群不讲义气的家伙! “没事!我身体强壮,不怕感冒不怕传染!”赵景野说着还往前移动了几公分,手臂碰着她。 温从宜嫌弃地看着他,半点不给面子:“我才不想传染给你,我的病毒也挑人传染的好吧!” 两个人又叽叽喳喳吵了起来,画面看上去还真是青春洋溢。 梁勘单手插着兜,沉默地以一个成年人看小学鸡们的态度盯了几秒,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再次打断他们:“一一,我现在有事要回趟学校。你和你同学……” “我也去我也去!”温从宜站起来堵上他之后要说的话,唇角带着笑意,“我还没去过江城大学呢,你带我去嘛!” 梁勘压低眉骨:“你要去的话,你同学们怎么办?” “他们也说家里有事要先走了!”温从宜看了他们一眼,不假思索地搬出借口,“这还有几个小时就吃午饭了,他们要回家的!” 其他人:“……” 段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给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好样的,重色亲友温一一。 温从宜只当看不出来她的潜台词,脸不红心不跳地起来一个一个赶客:“谢谢你们来探望我,周一回学校再见。” 梁勘见状笑笑,也只好随她去了。 去江城大学对温从宜来说是件值得激动的事,毕竟那是梁勘生活了四年的学校。 哦不,是快五年了。比一个三年的高中要长多了。 江大除了在校职工及教授,其他的外来车辆都只能停在校外的指定停车区。 于是梁勘只能把车停在外面,带着她从大门那进去。 大学校园比高中大不少,进门走了好一会儿还是遥遥无尽头的绿化大道,温从宜已经觉得腿很酸。 “哥哥,我不是嫌路太长啊。”小姑娘温吞吞地开口,指指自己的腿和他的两条腿,“但是我的腿有点短,走得好累哦。” 梁勘把手机塞进兜里,揉揉她的脑袋也有些发愁:“怎么光长肉不长身高?” 温从宜表情严肃:“我长肉了吗?” “一点点。”他掐了把她脸颊上的软肉,抬眸往四周看了眼,“哥哥带你骑车。” “我哪有长肉,明明大家都是说我很瘦。身高以后会长的啊,我还小呢!以后我天天喝牛奶,说不定长得比你还高,让你喊我姐姐……” 温从宜垂着眼睛掰手指,嘴里嘟嘟囔囔,额头蓦地撞上一堵墙。 抬眼一看,是梁勘伸过来抵住她脑袋的手掌。 温从宜神情警觉:“你要干嘛?” “到哥哥这。”他拿手以平行线比了一下胸口以下两公分的位置,低笑了声,“看看明年会不会长高点。” 温从宜点点头,往他身后的共享单车后座挪了一步:“我坐啦?” 梁勘指指自己的腰际:“手扶好。” 他穿着件棒球服外套,肩线宽平挺阔。 黑色长裤下裹着一双笔直长腿,脚上蹬了双白色板鞋,露出一截清瘦的脚踝。肤白鼻挺,英俊得过分,在这种大校园里也是吸睛的存在。 温从宜做贼心虚般往两边看了一眼,手小心翼翼地抱上去。 这个点恰好是周末,但校园里依旧人来人往。提着外卖的、抱着书去图书馆的…… 温度低的冷风吹过来,她却感觉不到什么冷意。 耳边有人声呼啸而过,温从宜把目光停在梁勘微弓的背脊那,她一瞬间很想把脸贴上去。 只是心里默默鼓起勇气好几次,怕他发觉,她还是不敢。 单车才往前开了十来分钟,经过减震带那,温从宜的手直接被震得滑进了梁勘的上衣口袋里。 他的口袋不算很深,有个硬硬的东西铬着她的手指。 好像是烟。 温从宜伸手想把它拿出来,倏地被敲了一下。 梁勘单手顺便拨动了下车铃,转过弯:“乱摸什么呢?” “……”温从宜小声说,“哥哥,你不要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梁勘:“知道了。” 说来他也确实很久没再吹过,有个小孩在家老黏着自己,抽烟也不方便。 不知不觉,车停在一栋教学楼面前。 梁勘给在医务室兼职的学弟打了个电话:“人在学校吗?给我拿几盒西替利嗪。” “在在!师哥你感冒了啊?我马上下楼。” 梁勘过来学校这趟,是来找林渊落在课室的患者回访单。 他人刚进手术室,据说是台大手术,估计没个六七小时出不来。 但带着个小姑娘挨个教室去找也不太方便,梁勘干脆把温从宜安置在一间空教室那:“就在这玩会儿手机,乖乖等我。” 温从宜好奇地打量周围:“哥哥你要去多久?” 他这次不敢随便诓人了,想了想:“”不清楚,我帮同学找找书。你要是有事就打我电话。” 本来温从宜是能呆得住的,手机上段染她们还在找她聊天。 但第一次来大学观赏,她就像个好奇宝宝,碰碰智能化的黑板,又翻了下图书角的课外书。 过了片刻,又被门外走廊上的女声吸引了过去。 似乎是梁勘的学妹,正在和他打招呼。 温从宜好奇地贴着窗户看了一眼,这距离和这对话,应该不是他在大学谈的女朋友。 过了会儿,女生走了。 梁勘又接了个电话,边推进了隔壁教室的门。 “……姜允,上周任教授的课在哪间课室上的?”梁勘站在最后排,往全班的桌子上扫了一圈,又看了眼桌子里,“林渊陪你去上课,把患者回访资料落下了。” 那端的姜允似乎是感到无语:“他怎么总丢三落四的啊,上周任教授三节课,一节在大课堂,还有好像是在三教和六教吧。” 梁勘:“行。” “哎哎哎师哥!别挂,我下午有个mdt考核。”姜允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给我传授点经验呗!” 梁勘顿了下,当即一副面试的语气:“估计是把c床那位心梗患者交给你了,来给我汇报一下你的诊论方案。” 姜允有些结结巴巴,但好歹听得出准备得还行:“胸痛7小时,st段抬高,心机酶谱也偏高,考虑他极易出现心肌梗死……” “还行。注意看血压,太低的话会导致心源性休克。”梁勘看了眼时间,“我晚上有排班,晚点回医院———” 他话说到这突然没声了,姜允正纳闷:“回医院帮我看看吗?师哥?” 没关紧的门缝那依稀能看见有个粉色棉衣的身影,梁勘盯着那道踟蹰不前的影子停顿了下。紧接着回神,对着电话那边“嗯”了句,轻笑:“先挂了,有只听墙角的小老鼠。” 在门外仿佛听到些不得了的秘密的温从宜:“……” 第 18 章 午后阳光落下一簇在走廊上的藤萝间,温从宜的影子被分割成两半。 她绑了个高马尾,额前碎发染上一层金辉,漆黑瞳孔也被染上琥珀色,年轻而稚嫩。 小姑娘这会儿愁着脸,正懊恼着要不要往后跑几步,刚才她听见的东西貌似还挺好理解。 虽然一大堆专业名词很难懂,但是那句“排班,晚上回医院”…… 温从宜想到了一个荒唐的可能性,默默把之前忽略的细节都联系起来。 真的会有学金融的大学生能打针、能完整地说出药品全称、还会用医学院的草稿纸吗? 没等她想到下一步该干什么时,面前那扇门虚掩着的门突然打开了。 男人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捏着手机一角。下颔尖削,眼窝深陷,狭长眼尾拉出一条凌厉的线条。 梁勘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皮掀了掀:“说说看,都听见什么了?” “……” 他越是这种态度,温从宜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她上道地做了一个胶带封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去牵男人的手指,“我们拉钩。” 梁勘看着小孩熟练地勾过他尾指,还挺认真的要在大拇指上摁着盖了个章。 他有些好笑地把手收回来插兜里,就不让她盖上这个章。 温从宜有些急了,无措地抬眼看他:“哥哥……所以你是、是学医了吗?” 梁勘指尖在手机壳上轻点几下,没否认:“嗯。” “温伯母他们都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你要是敢说出去……”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压着英挺眉眼,带了几分威胁语气觑着她。 温从宜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点莫名高兴。 这是他的秘密,而她成了这个秘密的知情者之一。 梁勘欠身看她,又朝她伸出手。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像是哄人似的:“来,拉个钩。说出去的话,一一今年胖十斤。” “……” 温从宜乖乖伸手勾住他,不满地腹诽一句:真是恶毒的毒誓啊。 把林渊落下的回访单找到之后,梁勘把她暂时留在了篮球场那,去医务室给她领了几包感冒药冲剂。 温从宜在观众席上百无聊赖,撑着脑袋看球场下的大哥哥们。男生们都穿着篮球运动衣,在球场上恣意投篮。 温从宜看着球场边上还有几对情侣腻腻歪歪,默默移开眼。这就是大学啊,看上去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也许是梁勘站在校园太显眼,他刚把温从宜带这来就引起了不少学校师弟妹们的注意。 有几个小姐姐坐在她边上试图拿零食搭讪,但温从宜在陌生人面前一向提不起什么交谈的性质。 她们问一句,她答一句。 触及到梁勘的隐私问题,她就索性闭嘴。 一拨人来了又走,球场上有男生也过来凑了把热闹,丢了颗篮球给她玩。 温从宜的身高在这群人里实在有些吃亏,小短腿哒哒哒在球场上跑,使了半天劲也没丢进一个球。 “小梁妹妹!要不要哥哥们过来教你投篮?”有大男生远远朝她招招手,笑得唇红齿白。 旁边有同伴笑着推搡了一把:“你不怕死啊,梁师哥家的小孩也敢去逗!” 他们喊自己“小梁妹妹”,是以为她是梁勘亲妹妹吧…… 温从宜也不知道要不要解释一句。鼓鼓腮帮,往那看了眼,干脆没搭理那些人。 小姑娘在到处进篮的球场上最为突兀,满球场追着捡球,好半天了一个球也没进。 大冬天,她倒是身上出了一声汗,堵塞一个上午的鼻子都顺畅不少。 站在二分球线上,温从宜心里默默念了句:这个球要是还没进,就不玩了! 举着球酝酿良久,正要把球丢出去那一刻,她骤然和篮筐齐高,吓得惊呼了一声! 只感受到腰那多了一双有力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把她举了起来。 温从宜脚胡乱蹬了几下,下意识往后看。 男人袖子往上挽至手肘,露出一截清痩冷白的小臂,在光线明亮下,能隐约看清上面清晰分明的青筋。 梁勘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她靠近面前的球框。嗓音沉稳清澈,夹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投吧,温一一小短腿。” 他本来就生得高,臂力又好,举着温从宜直接靠上了篮筐。 球稳稳当当从篮筐落下,不远处传来几个男生看热闹的戏谑声:“学着点,以后回去就这么哄家里的小妹妹,听见没?” “小梁妹妹,来我们这玩啊!” 梁勘朝他们警告般看了一眼,在小孩耳边落下一句干净的笑:“别理那群老男人。” 温从宜没回应,嘴里不满意地嘟囔了句:“哥哥,你比他们还大诶!怎么好意思喊别人老男人的。”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年龄,还颇为骄傲,偏了偏头:“哥哥这个老男人可不爱骗小姑娘。” 可是我就爱老男人啊…… 温从宜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低低地“嗯”了声。 像是想起了什么,梁勘又提醒了一句:“当然,也不要轻轻松松就被小男孩拐了,不然白费哥哥把你养这么好。” 哪有小男孩? 被举在空中的温从宜在风中蹬了蹬脚,心想:学校就没有一个有哥哥那样好看的! 被放回到地面上时,女孩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有些开心地往后看:“哥哥你忙完啦?” 梁勘低眸,揉了把小孩乱糟糟的头发:“嗯,走吧。” “哥哥,你学医的话是不是要学很久?”温从宜边迈着腿在他边上走,边拿着手机上的百度页面给他看,“我刚才搜了一下,好像很辛苦。” 梁勘垂眼,有几分稀奇:“还查到什么了?” 男人一身休闲装扮,瘦瘦高高极为英俊,走在路上还有不少学弟妹们跟他打招呼。 温从宜觉得他在大学应该也是出名出色的存在,思考了会儿,她在几个频频回头看的女生视线中停顿了下。 她这个年纪就算把人当成“情敌”,对面的小姐姐也不会把她当回儿事。 温从宜很是心机地牵上了男人衣角,看看他的头顶,有些可怜的语气:“他们还说医学生……很容易秃顶。” “……” 梁勘闭上了嘴。 小姑娘觉得说得太狠了,怕他难过,很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但是哥哥,就算你秃顶了,那也是我眼里最帅的秃子!” 梁勘冷笑一句:“少上点网,谣传不可信。” - 家长会开始前几天,学校又给大家安排了一次期中考试。 因为要开家长会,这次考试的成绩出来得很快。 温从宜看了眼自己的成绩单,叹口气,被哥哥这些天帮着补习这么久,成绩也没比上次好多少。 但让她更苦恼的是待会儿梁勘从教室出来会看见她的样子。 五中每个班的班主任开家长会时,习惯都不一样。 蔡国兴班上是让学生在外面自由活动,留下家长们在教室听他分析成绩和选科建议。 而半个小时前,温从宜在操场那和商诗柔打了一架。 对方已经捂着眼泪告状去了,身边还几个经常一块儿玩的小太妹以威胁的目光瞪着她。 家长会已经结束,外面下起了雨。 今天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观赏学校的日子,地面湿漉漉,沾着枯黄的梧桐叶,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往校门口走。 梁勘找到温从宜时,小姑娘正撑着把伞在图书馆屋檐下。她边上有一只学校里教师养的猫,倚偎在女孩脚边。 雨打风斜,猫咪没被淋湿,她自己袖子那却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像是一对难姐难妹。 温从宜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小声问那只猫冷不冷,手掌拢着那只猫靠得更紧了点。 “温从宜。”男人声音难得带着冷意,连名带姓地喊她。 温从宜小同学下巴抵住膝盖,听见了,但没敢把脑袋抬起来,像只自闭的小蘑菇。 梁勘走上前,半蹲下身,手指微微抬高她的伞:“刚才就我被你班主任留下来了,不跟我解释解释?” 说来还有点好笑,这是他头一次以家长身份被老蔡留下来谈心。 哭哭哒哒的女孩子带着她姐姐在他和班主任面前告状,说他家小孩把人给打了。 似乎是觉得太荒唐,梁勘也没想听那一面之词,直接出来找人。 谁知道这小孩没哭没闹,把那女同学的脸抓成那样,自己还跟没事人似的和猫聊天。 他没撑伞,虽是在屋檐下也不免被雨淋到身上。黑色皮夹沾上雨水更显得拒人千里,冷感加倍。 一双黑长的睫毛垂下来,鼻挺唇薄,眉眼冷峻。 温从宜不是没看出来他的严厉态度,沉默几秒后慢慢把脸抬起来,软声喊了句:“哥哥,班主任骂你了吗?” “……” 其实她手劲算是大的,商诗柔被她抓得脸几块青紫。 加上当时赵景野他们那群人过来劝架时都有偏向她这一边,温从宜也没吃什么亏。 可是在梁勘的视角看过去,小姑娘眼角被指甲划出一道红色血痕,脸颊软肉那也被抓破了两处。 一张白皙娇小的脸蛋弄成这样,越看越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本来还秉着实事求是的心理去看待这件事。 如果自己家孩子做错了,那就好好教育,让她认真道个歉。但是这会儿,梁勘视线落在她脸上,眉头越皱越紧。 温从宜挺怕他生气的,心下觉得肯定是班主任和商诗柔她们为难他了。她抿抿唇,想先服个软。 还没出声,脸上伤口被梁勘冰凉骨感的手指碰了碰。 男人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顶了顶牙:“一一,寒假我去给你报个跆拳道的班好不好?” 第 19 章 温从宜十几年来其实记忆深刻的东西没多少,她本来就是个心大的人,普普通通也极为平凡,青春里也没做过太轰轰烈烈的叛逆事。 但成年后,印象中有几个画面却记得极为清晰。 一是总想起父母离婚前吵的最后一次架。 餐桌上的饭菜全打翻了,两个成年人几近歇斯底里,而她腿上溅着无人问津的油渍和热汤。 二……大概就是这样了——— 办公室里,商诗柔的家长并不是温从宜上次看见的那位司机大叔,而是换成了一个和梁勘差不多年纪的女人。 商姐姐气势比一般人要泼辣不少,拽着商诗柔把她的胳膊和脸颊展示给蔡班主任看:“哎哟老师!您快看看把我家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女人声音尖锐聒噪,教研组里其他班上几个还没去上课的老师边喝茶边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商诗柔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掉,也不应声,表现得十分委屈。 “诗柔是好孩子啊,她从小到大也没和人打过架!听说还有男生一起帮那个女同学?叫温什么来着?小小年纪来学校不知道是学什么来了,勾引男的倒是……” 她大抵还要说出更脏的话来,两道男声恰好同时阻止了她。 蔡国兴作为班主任总归要把一碗水端平,看见门口梁勘把另一位当事人拉过来了,他才松口气,打算让两个孩子面对面谈谈。 “温从宜,过来老师这。”蔡国兴朝她招招手,“你和商诗柔是为什么发生矛盾了?” 梁勘拉着温从宜坐在一边椅子上,稍勾下颈,语气温柔地哄她:“不跟哥哥说,那跟老师说说?嗯?” 温从宜往商诗柔看了一眼,后者低下头不看她。 两个小孩没一个要先开口说清来龙去脉,这种难分青红皂白的情况让几个大人都一筹莫展。 商诗柔姐姐看她支支吾吾那样就来气,愤声开骂:“长得温温软软,打人就往疼的地儿使劲是吧!你是怕我们家诗柔比你漂亮,才专门往她脸上抓?” 温从宜才不承认,低低嗤了句:“怕她漂亮个屁。” “嘿!我今天非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不可!”女人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撸起袖子要冲上前。 梁勘赶忙起身把温从宜拉自己身后,捏住女人的手腕推回去。 像是极度不理解还会有这种成年人,他似笑非笑的视线在女人脸上扫了一圈,唇角弧度寡凉:“这位家长,你这巴掌要是真打下来,那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蔡国兴在中间打着圆场:“是啊是啊!家长你自己也要以身作则,给孩子看见像什么话。” 女人当即看着梁勘冷笑,回呛道:“你家父母能教出这种孩子,又是什么莽夫环境?” “那你家孩子被教得很好吗?”被晾在一边的温从宜绷着小脸反驳,眼睛执拗地瞪着她。 对面的商诗柔看了她一眼,又怯怯地躲回到女人身后。 本来这话就就有些难以启齿,还涉及隐私。 但温从宜见不得她装自己受委屈那样,也不想被人污蔑梁家的家教。 她指着商诗柔开口问:“为什么我借住在我哥哥家,要被她说成是没爸没妈,说我抢人家的父母?” 这话一出,几个成年人都愣了一下。 商诗柔低着脑袋小声说了句:“你自己都说和梁勘学长没血缘关系。而且你爸妈都不在江城吧,他们肯定是不要你了!” “……” 前段时间温从宜确实这么解释过,因为当时太多人都以为她是梁勘的亲妹妹或者堂表妹。 而商诗柔在来办公室交作业时,看见了温从宜的家庭信息那一栏,写着父母离异,暂居父亲朋友家。 所以在她嘴里就自然而然变成了鸠占鹊巢,抢人爸妈这种说法。 本来商诗柔只是嘴碎和身边小姐妹嚼了几句。 没想到恰好被温从宜听见了,还直接和她动上了手。 梁勘也是觉得现在的小孩还能不可理喻成这样,拉过温从宜衣领拎回到身边。 亲昵地把手放在她肩上,手掌兜了兜女孩腮帮处的软肉。 温从宜:“……” 哥哥,您能在这种严肃场合下收敛点,暂时别rua我了吗? 也没再打算和对方沟通,梁勘侧过脸:“老蔡,你看看怎么办吧。” 蔡国兴搓搓手,觉得这也难办:“商诗柔,同学之间要相亲相爱。你跟温从宜道个歉,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原谅你。” 梁勘慢悠悠替温从宜开口:“不原谅。我家小孩儿气性大,受不得委屈。” “……”蔡国兴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但也知道这小子一直就是护短的性子,只好问,“那你说说想怎么办?” 梁勘:“这事儿不写个检讨,再在班里同学面前诚心诚意向我妹妹道个歉,也太不像话了是不是?” 蔡国兴沉默两秒:“行,这事儿确实是商诗柔同学做得不对在先。” “行什么行?”女人一听他们敲定的语气,指着商诗柔的脸忿忿不平,“就算是我们家诗柔口不择言说错话了,那她也打回本了!” “她弱她有理?那今天换一个打不过她的,岂不是任她造谣还要挨打?”梁勘语气是像开着玩笑,但那双黑眸盯着人时几乎没有温度,冷得瘆人,“这么说,商诗柔同学原来是校霸啊。” 商诗柔平时和那群伙伴在一起违反校规,都会在被抓之前想尽办法置身事外。 她本就不是太胆大的人,被梁勘那双凌厉冷漠的眸子盯着,下意识就更不敢出声了,只管缩在姐姐身后抽噎。 她姐姐听着这几句也找不出话来辩驳,看着男人冷硬的表情也有些怵,嘴里讪讪重复:“反正我们家诗柔不是先动手的,你家小孩也没什么要紧。” 梁勘轻轻捏起温从宜下巴,轻哧:“皮肤上表层破损毛细血管儿破裂引起出血好几处伤口,怎么就不要紧了?” “……” 他那一串医学术语简称就是擦破皮了,但屋里没人听得懂,乍一听还以为有多严重。 梁勘慢条斯理算着帐,狭长眼尾微翘:“你刚说有男生帮着我妹妹就是什么来着?我还以为你会反思反思怎么你家小孩就没人帮呢。” “……” 温从宜嘴唇微微张着,鼻尖沁着男人周身凛冽的冷杉香和薄荷味。 她本能地抬头,入目是哥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梁勘黑长睫毛低垂,撩起眼峰睨人。 他难得不见平日的吊儿郎当和温情,薄唇开阖,冷淡地说出一句:“商诗柔同学的家长,你今天还得庆幸你是女人。” - 从学校出门,到坐到车上。 温从宜一直没敢出声,害怕他在学校是为了给自己面子,一出来就翻脸。 梁勘确实翻脸了,但不是她想的那样。 男人闷着口气良久,也没急着开车,开始跟她摆谱:“跟我面前这么横,怎么刚才这么占理的事儿,还支支吾吾不敢说她?” 温从宜顿了下,一副很讲原则的模样:“因为我打她了啊。恩怨相抵,两清了。” 他冷声:“我这没得清。” 想到刚才那女同学胡说八道一大堆,关键还真戳到痛点,说什么她父母不要她了。 梁勘往后懒懒瘫在椅背上,就着这姿势瞧着她,眉骨稍抬:“温从宜,梁家就是你家,我爸妈也是你爸妈。你不喊没事儿,但别让外人觉得你就一个人。” 他每次一说正经事就爱连名带姓喊她,温从宜不满地撇了撇嘴。 “她说你爸妈不要你,你就任她说?” “他们本来就是……” “这让你伯父伯母知道你在外头被人骂了还不敢吭声,该多难过?” “……” “还有,哥哥不是还在嘛。”梁勘认真看着小孩眼睛,让她抬头,“只要活着,就给你撑一辈子的腰。” 温从宜很想努力地把这一天的事情都记在日记里,细节到梁勘问要不要给她报个跆拳道班开始。 别的家长遇到自己家小孩和同学打架,指不定怎么着呢,再怎么开明也不会想到给孩子报班吧。 太缺心眼了,也太……偏心了。 但是温从宜坐在书桌上写日记,自己写着写着,笔下所有的字突然都写成了哥哥的名字。 梁勘。 是全世界对她最好的梁勘。 这场架本来在温从宜看来是两不相欠,毕竟她下手确实很重。 但周一回去,她收到了商诗柔给的求和巧克力。 或许是梁勘那边给班主任明确说了这事没这么容易翻篇,老蔡也不好搪塞过去。 商诗柔为了不记过,就真的装模作样写了份检讨在班上念出来。 温从宜没有给面子地说出“原谅”二字,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明白不喜欢你的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喜欢你。 所以没必要为不喜欢自己的人做无用功。 温从宜直接忽略商诗柔那一块人的侧目而视,把她送给自己的巧克力分给了周边的同学,包括打架时帮她扯住商诗柔的赵景野他们。 -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如期而至,也许是积少成多有了功效,温从宜期末考试的成绩还不错。 其实她本来中考时的成绩也能在五中排个全年级中游的水平,可家里的事加上又换了个新环境,一时之间就没收心。 但她现在有了努力的目标,也有了想让为她骄傲的人。 得知温从宜的班级名次进步了近三十名,温韵岚和梁父也为她开心。 夫妻俩就跟老来得女似的,对她从没给过什么学习压力,更没拿过梁勘跟她比。 以至于看见成绩单后,从回家一块做饭时就一个劲夸她。 温从宜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不是第一名,也能被夸奖。 吃过饭她回楼上看了一眼梁勘的回复,大抵是年底了医院更忙,他回了一句“很棒”后就没了下文。 他不回家的这段时间里,每当温伯母说起他,温从宜还要胆战心惊地打着马虎眼帮忙糊弄过去。 梁勘一直到小年夜当天才被放了假,他晚上回来时,家里人都已经吃完了年夜饭。 锅里还留了一份福气饺,一家人晚上一块包的。 梁勘往屋里扫了一眼:“一一呢?” “傍晚好几个同学来找她玩,不知道是不是去人工湖那放烟花了。”温韵岚在玄关那收拾他带回来的东西,拎起一个黑袋子纳闷道,“你这是买了什么回来,这么沉呐!” 梁勘:“给一一买的烟花,她和同学去放了那就算了,明年放吧。” 江城这边的年夜饭习俗就是往饺子里包各种各样的料,往年父母倒还循规蹈矩,但今年梁勘居然吃到个柠檬糖味的饺子。 一边的梁父看见他表情异样,心里了然:“你瞧见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都是一一包的,味道千奇百怪。” 梁勘往碗里看了一眼,这姑娘估计还以为自己包的和别人的没什么不同。 其实做工粗糙,陷都快漏出来了。 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梁勘不知不觉把那锅里的所有怪味饺子全尝了个遍。 晚上10点多,某个小孩还没回来。 洗过澡的梁勘看了一眼斜对面的房间,房门没关,手机还孤零零地放在书桌上。 人越长大反倒越不会注重小年夜守岁的习俗,正打算回屋的温韵岚瞧见他要出门,问了句:“是去找一一?” “嗯。” “让她早点回家也好,太晚了外面不安全。” 这个点也说不上什么不安全,又是在灯火通明的小区里。 但第一次养女孩子,长辈们都会注意点。 梁勘到人工湖那时,几个小孩正放完最后一桶烟花,依依不舍地说等寒假过完再见。 温从宜穿着一件乳黄色的棉服,绑着两个马尾,手放进旁边小姐妹的兜里取暖。 一张白皙小脸被风吹红,喜气洋洋的。笑起来梨涡浅陷,甜意从眼尾蔓延到咧开的唇角。 边上那个眼熟的男生过一会儿就扯扯她的马尾辫,挨她打时也笑得没皮没脸。 梁勘手插兜,就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这群小孩,跟老父亲似的淡定。 一直到几个人分别,各自出了小区门。 温从宜这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手缩进袖子里,一甩一甩的,蹦蹦哒哒往家里这个方向走。 梁勘不远不近地跟着,突然就感觉到小姑娘一下快一下慢。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依旧保持着和她同等的速度跟在她身后。 拐过一幢楼,小孩倏地往前猛冲到家门口。边按密码锁边欲盖弥彰地大声喊了句:“哥哥,我回来啦!” 还挺有危机意识。 梁勘长腿迈上前,在后面低声笑着应:“嗯,欢迎回家。” “……”温从宜吓了一跳,转过身,“原来是你啊。” 梁勘稍欠身,捏捏她冰凉的脸蛋:“以后天黑了就得回家,下次就不一定是我了。” 温从宜松口气,推开门进去:“哥哥你吃饭了吗?伯母他们好像都睡了。” “吃了很多口味的饺子。”梁勘神情严肃地说了句,“包得很好,明年别包了。” “……” 怎么一回来就是羞辱她的嘛! 虽然两人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但这个点也实在没什么好叙旧的。何况…… 温从宜看了眼拿着手机回消息的男人,他根本就没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两人一块上楼。 走到门前,温从宜生硬地蹦出一句:“那我回去睡觉啦!哥哥晚安!” 门哐得被关上,连让人回句晚安的时间都没留。 梁勘这才错愕地从手机里收回注意力,偏了偏头,不太理解现在小孩的脑回路。 温从宜撑着脸在书桌前看手机回同学们的新年消息,她太懒了,索性群发了一条祝福。 过了半分钟,置顶的特别关心回了一句:【还不睡?】 戚!要你管!玩你的手机啊!! 温从宜决定不理他,视线放到面前的小黄鸭身上,指着它说:“我要把你关进小黑屋几分钟!别烦我!!” 说完,她把小黄鸭转到墙壁那一面,让它去面壁思过,拿起手机划到后面回了几条消息。 时针指向十一点,温从宜准备上床睡觉时才大发慈悲地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打算给他回条消息。 正要打字时,走廊那传来脚步声,是对面的房门开了。 她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这么晚还去哪? 不会是秘密见女朋友吧! 温一一小同学想到这个可能性,不悦地绷紧了脸。本着叛逆不羁的心,她穿起外套,猫猫祟祟地也跟着出了门。 下楼梯时,一个怕惊醒长辈,另一个怕惊喜前人,脚步都格外轻。 一直到出了门,依旧是拐过路灯柱那时,温从宜把衣服后边毛绒绒的帽子戴上。 正要快步跟过去时,眼前蓦地出现一道黑影。 “啊!”她吓得叫出声,人也跟着没站稳往后倒。 腰那被他用手揽住,梁勘就着这让人摇摇欲坠的姿势低眸,勾唇笑:“胆子这么小,还学人做间.谍?” 男人眼睫漆黑,瞳孔被昏黄路灯照映得稍稍泛着琥珀色。 他眼里带着清朗的光,眼尾弧度尖锐上扬,在四下无人的冬夜里显得格外英俊风情。 温从宜呆呆地盯着他片刻,下意识伸手拽住他腰间的工装外套。 “哑巴了?”梁勘懒洋洋把人扶正,手机卡在虎口处捏了下,“还是说,被哥哥帅到了?” “……” 温从宜被说中小女孩的颜狗心思,更怔了。 梁勘也是没想到她居然都不反驳,被逗笑似的,伸手牵她:“想跟哥哥去玩?” 上了车,温从宜才缓过神:“哥哥,你是去偷偷见女朋友吗?” 梁勘低下颈回消息,头也没抬:“嗯。” 真的是女朋友啊…… 温从宜一瞬间很想打自己的乌鸦嘴,虽然这个年纪谈女朋友也正常,不让父母知道也正常。 可是她真的不想知道这个秘密。 小姑娘一路上闷闷不乐,梁勘还以为她是困了,中途贴心地问了好几次要不要回去睡觉。 温从宜忍了小半天,终于忍不住以此为话题呛他:“我们年轻人精力都很好,这个点困什么困!” “……” 梁勘那群朋友正站在台球俱乐部门口,听到这话都把头转过来。 温从宜感受到那几道灼热视线,也不解地抬头看过去:三个男人一个女生,都是生面孔,看上去和梁勘差不多大。 其中那个女生穿着一条棉布连衣裙,外面披着大衣外套。 是张和自己差不多圆的小短脸,但化了妆,显得娇媚女人味不少。 温从宜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肥肥肿肿的棉服外套,口袋上还绣着一只迪士尼的唐老鸭。 看完,她眼尾耷拉下,轻轻叹口气。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明白了:是他那个有点叛逆的梁家妹妹。 梁勘在朋友面前不经常提起家人,所以大家对温从宜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来梁家第一天,梁勘就因为放小姑娘鸽子被告状的惨事。 胡凯和潘辰阳都是从外省回家过年,好不容易才和梁勘聚上一次。 剩下常和他见面的林渊和姜允倒是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温从宜身上。 尤其是姜允,本就是独生家庭,一直很想有个妹妹的她见到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温从宜时。 此刻,她的姐姐光环普照四方。 温从宜不说话时显得很乖,不比半年前来江城那会儿身上带着原生家庭留下的刺,还长得乌漆麻黑。 她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小甜妹长相,眼睛大而明亮。 一双宽双眼皮,睫毛长又卷曲,小翘鼻配上桃心形状的脸蛋,面无表情的冷样都想让人嘬一口。 温从宜觉得哥哥这几个朋友对她都过分热情了,尤其是面前这个强行牵她手的姜允姐姐。 不对,这应该就是她的嫂子了。 一群人订了一间放着几台台球桌的包厢,屋里点了炉烤肉,食材配料都已经准备好。 几个男生都在那打起了桌球。 姜允拉着温从宜在烤肉桌前坐下,两人一块烤肉。 “妹妹是不是读高一啊?” “嗯。” 姜允没听出她的冷淡,笑眯眯套近乎:“高一难不难呀?姐姐以前也是五中的呢。” 温从宜:“哦。” 居然还是和哥哥从高中就认识了。 “我看梁勘学长好像喊你一一,我也喊你一一好不好?”姜允拿着五花肉放上去,跟她闲扯了些有的没的。 温从宜也从这对话里知道了,原来她还和哥哥是同一个医院实习的,忍着酸涩的眼睛自顾自帮忙烤肉。 烤肉香味越来越浓,台球桌那传来一声丢球棒的欢呼声。 林渊指着对面的男人,扬眉吐气般大喊:“四年了啊!我他妈终于赢你一次了,你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得嘛!” 梁勘漫不经心地低睫笑,懒得搭理他这炫耀,手抓了点壳粉摩挲杆头。 男人头颈笔直,身影清瘦高挺,低头时下颚线弧度清晰流畅,有种恣意放纵的少年意气。 姜允看过去,低声笑着喃了一句“傻子”。 回过头,又对上温从宜有些幽幽的眼神。她本能地坐直了点,总感觉后脑勺那有股说不出来的寒意。 等这几个男人都打完球热过身了,才一个个坐到桌边上一起烤肉。 嘴里喊着“姜妹和一一妹妹辛苦了”,一群大男人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说的话题也没超什么边界。 梁勘在温从宜边上坐下,侧过头看她:“跟姐姐聊得开心吗?” 你女朋友丢给我陪是几个意思? 温从宜没说话,偏过头夹熟了的五花肉,只当没听见。 姜允看了眼对面有些高冷的小孩,有些纳闷地凑到边上人耳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梁勘这妹妹不太喜欢我。” 林渊不以为然,咬了片生菜,回她:”你别老朝人妹妹张开你这血盆大口笑呗,谄媚得过分,就跟拐孩子的一样。” “你是不是找死啊?”姜允气得伸手到桌下,掐他手背。 林渊龇牙咧嘴,伸出另一只手去挡。 温从宜低着头吃菜,两耳不闻窗外事,手肘边上的一包餐巾纸无意地被撞到地上。 她俯身去捡错眼却看见桌对面,两只手在下面缠缠绵绵。看似在胡乱地打架,其实更像调.情。 是哥哥的女朋友和他的另一个好兄弟。 温从宜僵硬好几秒,木着脸把餐巾纸捡回来。看着正往自己盘子里夹菜的梁勘,目光里莫名多了点同情。 第 20 章 热气熏人的台球室慢慢变得暖烘烘起来,空气中散发着罗勒叶和香草等配料的清香。 外头溶溶月色被乌云遮掩一半,烟花没被封禁的城区里,不断有绚烂的焰火在窗外腾空而起。 梁勘脱了外套丢在身后。手随意搁在椅背上,感受到身边这小孩已经一个晚上不太对劲了。 “一一,哥哥脸上有花吗?”男人手指轻敲敲她肩胛,侧过脸扬了扬眉,“偷偷看了这么久。” 温从宜嘴里还吧唧吧唧嚼着肉,蓦地顿了一下.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把这么惨绝人寰的事告诉他吧。 难道要说你兄弟和你女朋友正在桌子下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呢,当着你面绿你,真刺激! 她心里有点开心,但是想到就算他们分手了,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改变。 温从宜突然又觉得梁勘很可怜。凭什么那个姐姐这样对他啊! 她哥哥哪不好了?哪比不上对面这个男人了?! 人帅话骚又是从小到大的全校第一,还是穿着白大褂悬壶济世的医生呢! 温从宜眼里的情绪转化好几下,索性支吾着躲开他的视线:“我才没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 梁勘唇角勾勒出个极为好看的弧度,拉长尾音道:“刚还说哥哥帅呢,小没良心。” 他怎么总喜欢说自己小,温从宜无语:“我没说,是你自己脑补的。” “那哥哥不帅?” “……不,现在不。” 现在你脑袋上顶着一盘绿油油的大青菜。 温从宜当然没把这实话说出来,转过头打断对面那对“偷.情男女”,冷淡道:“姜允姐姐,你能把你手边的蛋炒饭递给我吗?” 姜允立刻从桌下抽回手,笑眯眯地把炒饭端给她。 恰逢有服务员推着装满啤酒和烤肉配菜的小推车进屋。 坐在最外边的胡凯边把空盘放推车上,眼睛瞥过旁边林渊在抓姜允的手指,立马愤怒地嚷嚷:“你俩在这秀什么恩爱呢!能不能等回家了再搞?” 大老爷们说起粗话来也没注意桌上还有谁在。 梁勘不悦地“啧”了声,朝他身上丢了根烤焦的金针菇:“不会说话就闭嘴,没看见我边上还坐着家里的小朋友?” 一点也不想被当成“小朋友”的温从宜此刻表情很震惊,嘴夸张地快张成一个“o”形。 “哎一一妹妹对不住,对不住!就当没听见啊!”胡凯欠身道歉,又指着那对罪魁祸首,“不是,看他俩在这腻腻歪歪,这你们都能忍?” 梁勘和潘辰阳耸耸肩,表示习以为常。 姜允红着脸把手缩回来,瞪了旁边的林渊一眼。 温从宜正往生菜叶子里舀炒饭和烤肉的手已经停在那许久了,感觉耳边气氛凝滞一秒。 如果她听力和智商这个时候都正常的话,她大概知道自己是先入为主搞错了。 所以梁勘的女朋友不是姜允姐,那到底在哪? 是没来,还是他又随手对她捻了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温从宜埋头抿了口橙汁,腮帮子动了动,鼓起勇气仰脸问:“哥哥,你不是说是来见你女朋友的吗?” “噗———”斜对角的林渊喷了一口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梁勘,你跟你妹说这有你女朋友?” 梁勘扯了扯唇,面色淡定:“怎么了,林郎?” “啊啊啊啊啊卧……我!你够狠,我们回学校好好算账!”林渊听见他这么喊简直要炸了,但顾忌边上还坐着个高中生,不能冲过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桌边几个知情人士都放声大笑,就连姜允也笑得要拍桌丢鞋,只有温从宜半天摸不着头脑。 还是胡凯解释了句:“一一,别听你哥这嘴胡说八道哈哈哈哈,你哥这人太坏了。” 原本他们四个是大学室友,但梁勘因为长得出类拔萃,经常惹些有头没尾的桃花债到寝室来。 其他三个人就想了个损招,来了个单身贵族“江城大学四结义”。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 这几个人里只有林渊和梁勘是同专业,平时上下课都黏在一块。为了不让梁勘脱单,林渊没少瞎在学姐学妹面前说他有女朋友。 其实他的本意是给寝室里养的那几只小白鼠取名叫“女朋友”,但被传出去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俩风华正茂的年轻男人,一个斯斯文文,一个妖孽散漫,当代女大学生的想象力又极为包容丰富…… 一个林郎,一个梁哥。 励志同人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起初林渊想着能这样一块单着也好,没少去恶心过梁勘。谁知道去年实习的时候,他和姜允对上眼了。 本来想潘辰阳和胡凯都毕业了,这“四结义”也该解散了。 结果梁勘这万年单身汉还是不谈对象,他俩的关系在校友们眼里的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 梁勘对此,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林郎,勿忘糟糠。” “……”林渊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谢谢,今晚必定暗鲨你。 “不过我是真的想问问啊。”姜允笑得打了好几个嗝,手指着在场几个男士转了一圈,“他们单这么久都情有可原,一群直男,聊天聊到人自闭。但梁学长,你风趣帅气又聪明,在我校出尽风头一堆人追,为什么一直没谈个恋爱啥的?” 林渊冷笑:“你以为我们哥几个没问过?这货说感情影响他学习拿奖学金,他活着就为了卷死我们。” 梁勘开了瓶酒直接对吹,笑了句:“那我确实学习忙啊。” 他当时学医还得辅修金融,结果大四还正儿八经拿了个金融专业的本科学位证,也是没谁了。 胡凯像是想起来什么:“但是刚上大二那会儿,你们系那个系花是不是追他追得挺凶的?我当时还真以为他俩要在一块儿了!” “郑倾莲吗?”潘辰阳和林渊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接下去。 本来还在庆幸的温从宜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又僵住了,怎么又多出一个女生的名字? 见梁勘脸色如常,他们也没刻意跳过这个话题。 姜允倒是不太清楚,一脸吃瓜群众的殷勤表情:“郑学姐不是出国留学了吗?她还喜欢过梁学长啊!” “何止喜欢!” 胡凯灌了口酒,和他们几个回忆往事般闲聊起来。 总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大美女倒追梁勘快一个学期。 结果在外人眼里看来就快把人捂热的时候,一个富二代出现了,勾勾手指头就让大美女转辙易道。 潘辰阳有点气愤:“虽然说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自己的权利吧,但你们系那个系花把势利眼和拜金也做得太明显了,这不就是奔着钱过去的嘛!当时多少人说梁勘输在没钱上啊!” “确实,那脑满肥肠的富二代除了是校长儿子之外,还有什么好?瞅瞅我们阿勘,不是我吹啊!这张脸在江大还有敌手?还有那成绩、那实习履历,不吊打他?” 林渊打了声喷嚏,靠在姜允手边:“那公子哥可能好就好在,能给系花一个一块公费留学的名额吧。” 姜允嘟囔一句:“你们这么义愤填膺干什么?梁学长自己都没什么意见。” 几个人都怔了下,确实,当年梁勘就没对这事表态过。 主要是这事说起来,他也没法评判那系花的行为。互不约束的两个年轻人,连男女朋友、备胎关系都不是。 忽略系花今天还在告白,转头就投向那富二代的真实原因。 外人听起来说不定还得祝福一句:早日止损,恭喜找到合适侣伴。 但总归,让人感觉挺微妙的。 胡凯又开了一打酒,摆上桌:“不过阿勘,当时那郑美女要是再追你几天,你是不是就该缴.械投降了?” “她人是有点一言难尽,但长相身材确实没得说啊,看你们当时也确实走得挺近的。” 这话一问出口,就连安静吃菜的温从宜也不免竖起耳朵来听。 半晌后,梁勘才发觉他们都在等自己的答复,有些好笑地出声:“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 几个大男人纷纷嘘声,说他没心没肺。端着酒瓶子几口闷,把话题又转到当初的奇葩同学那去。 一说起大学时候的事,还是已经毕业的潘辰阳和胡凯最爱回忆往昔。 林渊不胜酒力,几杯下来就已经倒在桌上。 认真吃菜烤肉的只有桌边两个女孩,温从宜鼻尖闻着浓烈酒香也有些晕乎乎。 她悄悄转过半边脸去看梁勘。 男人喝着酒的样子纵逸而懒散,下颚线清晰,性感泠冽的喉骨上下滑动吞咽,锁骨白皙突出。 “这回让哥哥抓个正着吧?”梁勘侧头,倏地伸出手指戳了下少女的可爱梨涡,朗声笑,“还说没有偷看我。” 他眼尾微微染了点绯红,脸上像是有了醉意,但看上去心情不错。 温从宜被他冰凉的手指戳着居然也感觉脸要热起来,抿抿嘴把梨涡显现得更深,难得没和他没呛声:“哥哥你喝多了吗?” 梁勘还没回答。 喝大了的潘辰阳又开了几瓶酒递过来:“谁喝多了?今晚难得聚一起这么高兴,不醉不归哈!” 十几分钟过去,烤炉上的东西都快吃完了,只剩几块无人垂涎的鸡翅。 温从宜在考虑要不要干掉这两只鸡翅时,一只手臂搭上了她的肩膀。 胡凯见状,赶紧让潘辰阳别灌了:“别喝了别喝了,梁勘醉到要压垮他妹了。” 温从宜下意识扶住他的手,借着沙发的力气起身:“我哥哥喝醉了,那我们先回去了。” 姜允也过来把围巾和外套都给她拿上:“来来来,我送你们出去打车。” 不知道为什么,温从宜并没觉得身上醉醺醺的男人有什么重量。 但她也没多犹豫,点点头笑了下:“谢谢姜允姐!” 出了室内,才感觉到大半夜的凉意。 这个点还没正式守完岁,外面倒也不算冷清,很快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温从宜比梁勘矮上不少,好在今天晚上穿的美式小靴子有几分高度。 勉强踮起脚靠近他,少女声线轻柔:“哥哥,我们上车回家了。” 梁勘囫囵应了声,弯腰坐进车里。 “我怎么觉得有哪不对劲……”姜允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联想起温从宜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纳闷地回头问,“只有我觉得不对劲吗?” 胡凯揽住刚吐完的潘辰阳,朝她点点头,强烈赞同:“你也觉得刚才烤的那一盘鱿鱼是死了好几天的?” 姜允:“……” - 上了计程车,温从宜被自己穿的厚外□□得有些喘不过气。 刚解开最顶上那两颗纽扣,边上坐着不太舒服的男人就往车窗那倒过去。 怕他磕着,她急忙伸手拉。 梁勘稍稍挡了下她,解释了句:“不能熏着我们一一。” “没事啊,我就乐意被你……”嘀咕到一半,温从宜反应过来:他这声音这么稳当,怎么没半点刚才喝醉的样子? 梁勘捏捏眉心,打开点窗户透气:“潘子这酒品怎么还是这么烂,不把人喝趴下就不让人走。” “哥哥,你装醉的呀。” “嗯,不然我们俩都得在那过夜了。” 温从宜伸手揉了下自己滚烫的脸颊。 后座位置很宽敞,尤其是梁勘还特意挨到窗户边。两人之间的空隙大得能再坐下一个人,可她也没了理由再往前坐近一点。 男人单手撑在窗沿上吹风,过往车流的灯光打在他鼻骨侧影上。长睫漆黑,在眼睑扫下阴影,五官精致又华丽。 温从宜靠在另一张车窗玻璃那,光明正大地望着他,享受这奢侈又平静的几分钟。 但这辆车总要到站。 进房门时,梁勘喊住她让她等一下。过了片刻,他从他屋里出来:“伸手。” 温从宜有点懵:“什么?” 手掌上放了一个红包。 因为白天才收到梁伯父和温伯母给的利是,所以即使走廊灯光不亮,温从宜也对这触感很熟悉。 他欠身看她:“哥哥不知道给一一挑什么礼物,想问问你要什么?” 温从宜捏着厚厚的压岁钱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就够啦。” 梁勘:“那不一样,生日礼物得挑个别的。” 因为生日在除夕夜,碰上这种节日,个人的生日似乎就会被忽视掉。 温从宜也确实没想到他会记得。 她站在门口,脚步往后退了下,指指他脖子上的围巾:“我想要这个。” “我明天给你买。” “我就要这条!”温从宜有些紧张地咽咽口水,试图说些有力的补充,“这是lv周年限量版,没有新的了。” 梁勘也不太了解这些温女士置办的身外物,想着反正也才戴了没几次,干脆拿下来递给她。 准点的新年烟花又相继响起,男人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出长长的弧线。 温从宜屏着呼吸,为刚才随口说的谎话有些心虚。 “长一岁了,生日快乐。”梁勘直起身要回屋,伸手摸摸她脑袋,“温一一小同学,新年也快乐。” 第 21 章 这个寒假不算长,梁勘在家待到初四就已经回了医院。而今年轮到温从宜陪着温韵岚回娘家。 说是回娘家,其实就是送她回安清奶奶家的小镇上。 不过想着还要拜年,就没在那待太久。 两个大人走亲戚总带着温从宜,不少梁家的亲戚还真以为她是梁家的孩子。 期间,还在非洲的温绍民倒是还给温从宜发了几个红包。 视频打过来也没说几句话,加上父亲和女儿的性别不同,不至于聊心事,关系难免生疏。 整个寒假快结束前,温从宜紧赶慢赶把作业写完了,因为熬夜却也不幸感冒。 一大早咳嗽得太严重,很快引起两位长辈的注意。 恰好温韵岚今天还没去上班,连忙带着她去医院拿药:“最近这换季流感好严重是不是?口罩赶紧戴好。” “哦好。” 温从宜手忙脚乱戴好口罩,伸手拿围巾时犹豫了一下,换成了温韵岚给她买的那条。 工作日的路上难免堵车,温韵岚看了看时间:“算了,我们去城东院区。那条路不堵,还能顺便给你打个疫苗。” 温从宜温吞应声:“好。” 车慢慢转了个头,在靠郊外那条高速路上疾驰,一路无阻。 温从宜百无聊赖地坐在副驾驶晃腿,侧头看车窗外风景时猛得反应过来:城东院区……哥哥不就是在那边实习的吗? 不行,绝对不能让伯母看见他! 温从宜咽了咽喉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置顶发消息:【哥哥,你现在在医院吗?】 【伯母带我来打疫苗,快要到你的医院那了!你要不要躲一下?】 【哥哥,你怎么不回我啊?很紧急!我们已经到停车场了!!】 …… 病房里。 几名实习医学生正在观摩梁勘给病人做胸腔穿刺。 年轻男人身穿白大褂,戴着浅蓝色的医用口罩,只露出半截挺拔的鼻梁骨。 微微低头的缘故,能瞧见他外扬内勾的狭长眼尾稍敛垂下。长睫密密,半覆眼睑,漆黑的瞳孔专注而有神。 他半躬下身,白大褂的一角随着这高度垂在地板上。 口袋里的传呼机和手机都同时在响,梁勘未受半分影响,往患者胸腔穿刺时的手法稳当熟练,速度极快。 专心把收尾动作做好后,因为手上的白色手套沾上了血,他只好先向边上的实习医学生求助:“帮我接一下传呼机。” 接通后,护士站那边的传呼声音凑到了梁勘耳边。 “二十一床的动态心电图?”他侧着耳将就身旁人的高度,边垂眸把手套摘下,“行,我马上过来。” 看他自己拿过传呼机挂断,边上的学弟这才出声:“师哥,你电话刚刚也在响。” “知道。” 梁勘神色平静冷峻,也没去看手机,先是回头叮嘱了一遍患者家属这边的饮食禁忌。 几个新人赶紧拿着笔记本跟着记录,又问了几句专业上的问题。 等把几个手头上的患者都查了一遍,他往身后这群小尾巴们看了一眼:“我今天有门诊,你们待会儿来一个跟着学就行。其他人自己找负责的病床。” 说完,人边低头边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往楼下走了。 留下几个刚来实习的菜鸟们聚集在走廊一角,开始猜拳:“要不抽签吧?谁抽到,谁就跟梁师哥去门诊。” 几个人认真倒腾抽签软件时,一道男声有点纳闷:“为什么你们都想跟着那个梁师哥?” 为首的看了那人一眼:“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男生摇头:“不是。我隔壁医大,学硕的。” 其他几个专硕生相互对视一眼,立马赶走一位竞争对手:“难怪了。那你别跟,找你们学校的师哥师姐去。” 也不怪他们都抢着要梁勘这块香饽饽。 新人最怕被日理万机的严厉老医师带着走,就就怕年龄跨越大,教得深沉听不懂。也常听身边同学被导师骂出眼泪的事迹。 很多人都想找本院区的直系师兄姐带着,都是从菜鸟过来的,会好说话些。但这种本来就少。 就算有,能有资格带新人的也就梁勘了。 这位师哥一直是系里的佼佼者人物,从大二就开始做校级项目的实习生。 大四就被导师带到医院来正式实习,到如今临床经验都近两年,前不久还拿到了规培证和执业医师资格证。 都说心内科医生二十年才能独当一面,而梁勘这步伐比普通人不知道快了多少。 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种成绩的,实在不多。 最后几个人里,一个男生抽到签,兴致勃勃往楼下赶。 - 从停车场出来,温从宜时不时拿出手机看有没有回复。 刚出电梯,就正巧看见一个小红点时,她脸上一喜,急忙点开。 那边语气比自己想象得要淡定许多,只是很平常地问了句:【这个时间打什么疫苗,预防流感吗?】 温从宜:【已经患上流感了,伯母带我先来拿药。】 温韵岚也不是没注意到身边这小孩一路上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了,她轻咳了几声:“一一在学校有交很多朋友吗?” 温从宜愣了一下,仰起脸点头。 她人缘不错,虽然说可能是沾了梁勘的光,但玩得不错的还是有几个的。 温韵岚话题一转:“都是女生吗?” “也有男生,但是和女生玩得更好点。男生们太吵了,而且很喜欢说脏话!” “那一一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啊?有礼貌点的那种。” “……” 可能大人的角度来看十五六岁的孩子,都是一个看法。 尤其是温从宜比同龄人矮,长相就显得更稚嫩化。小姑娘刚才还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满地吐槽,问到点上了,却一语不发。 温韵岚看她没说话,立刻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伯母在你这个年纪也有喜欢的人呐,不跟我说说?” 温从宜有史以来心跳没这么快过。 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来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怎么能是伯母呢? 如果伯母知道她喜欢哥哥,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小孩。因为在温韵岚眼里,她是把自己当女儿看的吧。 温从宜被这个事实提醒了一遍,囫囵地“啊”了声,摇摇头:“没有。” 温韵岚带着笑静静地看她。 她又为了强调一遍,慢慢地补充一句:“我在学校里,没有喜欢的男生。” 进到医院,先去挂了一个门诊号。 换季性流感正在大面积流行中,即使是一大早,大厅里也人满为患。 温韵岚带着温从宜去挂了个门诊号,队伍很长,她前面还有四十多个人。 坐在冰冷的等候厅里,椅子冰凉。 温韵岚在和家庭理财师在核算今年的理财计划,信息聊个不停。 边上只有一个智能机器人在逗她玩:“小朋友,快来和我玩游戏啊。” 温从宜坐在椅子上和它勉强平视:“玩什么?” 机器人:“说出一个成语,我可以给你算算你的幸运数字。” “行啊,一言九鼎。” “你的幸运数字是一。” 温从宜不解:“为什么不是九?” 机器人:“因为九是我的幸运数字。” “……”她沉默了两秒,心想这说不定是一碗狗粮,“不会是你的创造人觉得九是个好数字吧?” 机器人没再理她,瞧见门口有新的小朋友过来,又围了上去重复那几句话。 门诊那边叫号终于快要轮到温从宜,手机里的梁勘发来消息:【今天哥哥在门诊部值班,你把你伯母支开,自己进来。】 温从宜看完消息立马关上手机屏幕,看向边上的温韵岚:“伯母,您不是说要打疫苗吗?” 温韵岚看了眼叫号的大屏幕:“待会儿等你看完门诊,就一块去。” “今天人很多,您先去排队取号嘛,我待会儿拿着医生病历本找过来。” 温韵岚想想也是:“那你手机保持畅通,别走丢了。” 她人才走远没多久,这边护士就正好叫到号。 温从宜推开门进去,和她擦肩而过的是一对母女。 门诊室并不大,一张桌子一台空调,边上有扇屏风,后面是张小床。 梁勘坐在办公桌前,旁边的小师弟正在虚心求教刚才面诊考虑到的细节问题。 男人戴着口罩,一双狭窄而长的桃花眼深邃俊秀。鼻骨高挺,头发比起过年那几天剪短了些。 合衬的白大褂套在黑色毛衣外面,一截冷白腕骨搁在桌上,显得人更清瘦了。 温从宜还是头一回见他以医生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和平时漫不经心的形象不一样,多了分肃穆而高不可攀的清冷感。 她一时有些发怔,迟疑地站在门口。 梁勘停止继续和师弟交流,侧过头朝她招手:“过来。” 温从宜拿着填好的病历本朝他走过去,他已经摘了口罩,露出了那张清隽俊朗的脸。 “好像吃胖了点。”梁勘伸手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捏捏她的脸,也没特意去翻病历本,“今天开始咳嗽的?” 温从宜没缓过神来,抿抿唇:“昨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 “寒假作业留到最后几天才写?” “……” 温从宜被这戏谑的质问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边上还有一个人在看着呢!她不要面子的嘛! 小姑娘偷偷白他一眼:“医生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梁勘被少女这恼羞成怒的语气逗笑了,闲散摊开病历本:“这也不能问啊?温一一,你最近真是光长脾气不长个子。” 温从宜气愤:“我比年前长了三公分!” 他笑:“一米六了?” “……一米五八。”小孩憋屈道,“我还小,伯母都说了我还会长的。” “嗯,你好好吃饭,到时候长得跟哥哥一样高。”他语气随意,就跟哄小孩似的。 照例拿棉签探了探她喉咙,问清楚情况后,在病历本上给她写了药方。 温从宜低眸认真地看他笔走龙蛇的几行字,感叹:“为什么医生的字都这样啊。” “这样写得快,省时。”梁勘越过中间那张桌子,伸手不正经地揉揉女孩头发,“感冒期间别跟着我妈一块儿打疫苗,先吃药。” 因为面诊要求的就是准、快,所以温从宜在里面待了不到两分钟就要出来给下一个患者腾位置。 起身前,她又问了句:“哥哥你中午有空吃午饭吗?” “有。”梁勘看了看时间,“12点下班,怎么了?” 温从宜:“那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你?” “想吃医院食堂?” “嗯……” 梁勘扫了她一眼,从兜里摸出一颗别人塞给他的巧克力,放到小孩手心里:“行,等哥哥下班带你去吃饭。” 温从宜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等患者进门那间隙,师弟笑着夸了句:“师哥,那是你妹妹啊?” 梁勘懒声:“和我长得像吗?” 师弟斟酌几秒,诚实道:“不太像,但长得真水灵漂亮啊。你们家基因也太好了吧!” 许是想到温从宜刚来梁家那会儿的样子。 那时也没想过养半年能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女孩,还经常有男生放学把人送到家门口。 梁勘唇角稍扬,颇为骄傲地赞同了句:“是挺招人稀罕了。” 第 22 章 温从宜拿完药,为了能继续留在这,只好和温韵岚说自己想在这等等待会儿也过来打疫苗的同学。 “她一个人来的吗?” “……对。” 温韵岚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你在这等她,她万一不来怎么办?” “会来的,我们约好了一起吃午饭。”温从宜犹豫了一下,温吞地说,“而且这里离哥哥的学校这么近,我下午还能去找他。” 温韵岚不想表现得太约束,只好多交代了句:“好吧,那晚上要早点回家吃饭啊。” 小姑娘乖乖点头的样子太可爱,联想起刚才温从宜一路看手机,现在又莫名其妙在把她支走似的。 温韵岚走到停车场,想了想,打开手机给梁勘发了几条信息:【一一平常粘你,她最近有没有跟你频繁说过哪个男生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哪个男生迷住眼了,她刚一直在看手机。我也不是封建古板,但早恋问题还是得抓抓,女孩子早恋容易吃亏的!】 【对了,她说待会儿和那个同学吃完饭会去你学校找你,你记得帮妈看看送她过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同学。】 “……” 刚下班从门诊部出来的梁勘一边翻着温女士发来的无厘头消息,一边往外面的大厅走。 一抬眼,瞧见小姑娘正乖巧地蹲在大厅那和厅里的机器人聊天。她人被大大的棉服裹着,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剩下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转悠悠的。 似乎是觉得极为荒诞,他稍稍蹙眉:温女士的疑心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还和早恋对象吃饭,这不是就在那乖乖等着他嘛。 梁勘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敷衍地回了一个“好”字过去。长腿大步走上前,拎起女孩厚重的外套帽子:“走了,去吃饭。” 男人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换成了毛呢大衣,明亮的颜色总是衬得人格外清俊,宽肩窄腰站在大厅里就跟男模似的。 温从宜使劲挺直腰板想和他并肩,发觉他正带着自己往门外走:“哥哥,你不是带我吃食堂吗?” “真吃食堂?”梁勘挑挑眉,“我们院里的食堂可不好吃啊。” “我想吃吃看嘛。” 只要是他待过的学校,吃过的食堂,她都很想一起经历一遍。 梁勘只好把人带去了二食堂,途中还碰见了林渊他们。只是值班时间不一样,也没在一块吃。 常打招呼的还是那批师弟妹们,刚来的新人都这样,卑躬屈膝,战战兢兢。 梁勘给她打了一份饭三分菜,找了个偏僻角落双人桌那对坐着。 温从宜发觉身边医生的吃饭速度都很快,有些人甚至连白大褂都没换下。擦肩而过时,能闻到很重的消毒水味。 梁勘下午有人替班,倒没这么急。 吃了几口后,他突然出声问:“你怎么和你温伯母说的?她现在怀疑你约小男生吃饭。” “噗——”温从宜被汤汁呛到,咳了好几下,不确定开口,“小、小男生吗?” “嗯。”梁勘睨着她慌乱的表情,“真有小男生?” 温从宜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但立马摆摆手否认:“没有小男生!是我怕她不放心我在这,就编了一个同学。” 梁勘试着回忆了前段时间,表情闲散:“也不是没有吧。那个叫赵景野的,还有一个在你寒假作业里塞情书的,上个周末约你去游乐场的……”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温从宜不悦地打断他,解释道:“哥哥你别胡说了!” 赵景野是段染朋友,虽然他们之前有过误会,但现在也算玩的好的同学了。 上次寒假作业里的也不是情书,不过是那个人在网上抄写的古诗词。还有上周末约她的,又不止约了她一个人!” 梁勘对小孩这幼稚的解释理由不为所动。 在他看来,这小孩就是感情迟钝,人不说出“喜欢”两个字,她就感知不到。 不过这个年纪的过家家感情,梁勘倒也懒得提,干脆配合地点点头:“那我们一一人缘确实不错。” “我们学校也有人谈恋爱,我又不是不懂。”温从宜嘀咕了一句,“而且我这才哪到哪呢,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 梁勘觉得有点好笑:“我自己怎么了?” “我刚刚看见了,那个漂亮的病人姐姐故意摸你的手!” 梁勘长了张好脸,在人来人往的医院本来就极具辨识度,病患要私人联系方式也是常有的事。 就刚刚给一个患者听诊时,手还被摸了一把。 他实习初时也许还会不知所措,不过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已经能较为妥当地处理好。 但也没料到,这一次会被温从宜瞧见了, 少女鼻头有些红,幽幽道:“哥哥,你别占别人便宜。” 梁勘失笑:“她摸我,还是我占便宜了?” “对啊!她是病人,有病嘛。”温从宜这会儿说话就跟吃了朝天椒一样,异常呛人,“但你没有!再说了,老不正经的人要被浸猪笼。” 梁勘偏偏头,懒洋洋问:“这么狠?” “……” 温从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弄得有些扛不住,正在想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点时,男人蓦地笑了声。 “行,那哥哥下次注意点。” “……” 秉着绝不浪费粮食的理念,温从宜把饭全吃完了。 走时,她从宽大的外套兜里掏出一个鼓鼓胀胀的包装袋。 梁勘认出来是医院斜对面的一家咖啡厅的袋子,低声笑:“你还知道自己找吃的了。” 这家咖啡厅的曲奇饼烘焙出了名的好吃,算是城东这块区的网红打卡地。 不过也因为在网络上被曝光,每次排队的人都特别多,就连在附近的上班族估计都没吃过几次。 温从宜递过去:“我在网上看见大家都说好吃,所以刚才去给你买的。哥哥,你晚上值班要是饿的话,就吃这个。” 梁勘稍愣,接过来:“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值班?” 小姑娘拿着手机可神气了:“我关注了你们医院的公众号啊,上面有更新每天的值班名单。” 他手心又放到小孩脑袋上揉揉,不吝啬地夸赞:“聪明。” “哥哥,我……”温从宜手指搅着围巾下摆打转,小声嘟囔,“我超喜欢你医院对面这个咖啡店里的包装袋,袋子上的小狐狸好可爱啊,脑袋上还顶着一个玫瑰花的头环,让人都舍不得丢掉。” 梁勘压低眉骨,除了第一句都听得不太清:“嗯?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小女孩叹口气,以她这副青涩模样,总有点“少年为赋词强说愁”的意思。 她咬咬唇:“没什么!” 也就很想说.....前五个字啊。 - 温从宜高一下学期过得比自己想象得要快。 这学期开学后,她往城东医院跑得挺勤,有时是在梁勘狭小的值班室里写作业。有时运气好,还能和他一块回家。 没多久,病室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梁勘家里有个在读高中的小妹妹,还经常给她们医护们带小零食。 温从宜觉得这氛围挺好的,美其名曰还能让哥哥帮忙教自己做题。 但每次看见梁勘刚坐下没多久又被喊走,她只好默默祈祷少一点病人吧,真想让他多休息休息。 她喜欢解题解到一半时,抬眼看见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梁勘也在专心做科研医学的实验报告。 男人英俊的脸冗在灯光下,坐姿端正而自律。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倦意和懒怠,但手上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认真。 这让温从宜觉得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和他隔着太远的距离,他们的频率是相同的。 班上的环境随着选科结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流动人口和授课老师都稳定了下来。 原先那些朋友大部分都被分走了,没想到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还是段染和赵景野。 赵景野还是那个浑浑的样子,不过男生在理科方面或许都有点天赋在,就像很多女生也擅长语言一般。 温从宜的英语是强项,正好和数学佼佼的赵景野互补。但很多时候,她更愿意去问“做题狂魔”段染。 因为赵景野实在太不专心了,讲着讲着就和她玩闹了起来。 这学期快要顺利进入尾声时,她恍然发觉这也意味着梁勘在梁伯父温伯母眼里终于要毕业了。 在担心他下一个谎言该何去何从时,温从宜没想到自己长达近一年的暗恋,也面临了露馅的危险。 放暑假的那个晚上,梁勘帮人代值班。 温从宜照例在他那待到把每日定量的暑期作业写完,快到晚上9点多的样子,准备坐公交回家。 刚走出医院大门,段染就给她发消息:【你晚上收拾书包的时候是不是把我的《学霸笔记》带走了?】 温从宜:【数学吗?】 段染:【对啊,你可千万别弄丢了!这里面夹了我和你的小秘密。】 “……” 她所谓的小秘密就是两封情书。 段染最近喜欢上了隔壁班上了体育委员,但考量了半个月也没主动发起攻势。 两个人就琢磨着不如用点老土的办法:写信。 可段染是个学习木头,在网上抄了好几份都太过机械化,就缠着温从宜写一封好借鉴借鉴。 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把信写好了,一个知道可能永远不会送出去,另一个想着还是等暑假结束再送。 温从宜站在公交站台那,为了让她安心,还是翻了翻书包。几秒后,抬起茫然的脑袋。 完了,那本资料书落在哥哥办公桌上了。 正要跑回去时,段染又发来一条消息:【找到啦!】 温从宜松口气,正要打字。 就看见段染的下一句又蹦出来了:【我中午拿出来修改了一下,忘记放回去了。不过放心,你的还在里面!】 “……” 我放心个鬼啊!!! 短跑能力相当强的温从宜小同学一鼓作气冲回了梁勘的值班室,刚和她擦肩而过的是几台担架。 听外面的救护车声音像是高架桥那发生一起车祸,值班室的人全去帮忙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凌乱,白色的瓷板上滴下了鲜红的血,此起彼伏的求救声都在喊医生。 温从宜呆呆站在值班室里好一会儿才回神拿书,一回头却发现那封信被抽出来了。 脑袋跟炸开了一朵大烟花似的,她脸热了起来。脑子里那一刻什么也想不到,一片空白。 温从宜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拿起那封情书。 最底下有黑色马克笔的痕迹,像批改作业般留下两个字:不行。 第 23 章 急诊室里,主治医师匆匆从家里赶过来,边戴上手套边往手术室里进:“梁勘呢?” 一边的护士小跑着跟过来,递上一张纸:“小梁医生在和家属谈话,这是他刚才开的病历和医嘱。” 车祸事故中受伤最严重的是一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心率血压都偏低,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头顶的手术刀已经打开,梁勘拿着被家属签字的医嘱单进来:“老师。” 主治医师放下手上的病历,轻点头:“刚才跟外面怎么说的风险?” “有便血三天以上,情况太坏的话可能会进行一个气管插管。”梁勘指了一下心电图,补充道,“但患者心脏收缩力不错,不到最后关头建议保守治疗。” “嗯。其实患者年龄这么高,你直接说气管插管,家属这边也不会同意。”医师示意他拿刀,看了一眼手术台边的心率图,“你来把他胸腔开了。” 梁勘手顿了一下,抬眸:“我开?” 主治医师拧眉,催促:“快点,这是你的病人。” 急诊不比平时的常规看诊,医生们的首要任务变成了救命,而不是治病。 一个晚上的手术室来回进行过三台高压手术,摘下手套洗手时,外面护士又来通知:“梁医生,开交班会议。” 走出医院大楼前,梁勘往值班室的办公桌那扫了一眼。 大概是小孩发现自己少了东西,桌上面那本突兀的高中数学资料已经被拿走了。 想到那封情书,梁勘顺手打开了和温从宜的聊天界面想说点什么。 本来只是林渊到这来坐了会儿,好奇现在高中生的资料是什么样的就胡乱翻了几下,没想到会翻出这么个东西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孩文采还不错。 写个情书写得颇为真情实感,没半点在网上摘抄的词句。 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学校里的哪个男生。 看那描写应该不是一个班上的,否则也不会有一句“期待每次下课铃响起,都希望出门能看见你。” 梁勘站在阶梯那,长指揉揉太阳穴。 没想到温韵岚还真说中了,亏他常常和人小姑娘待在一块,居然半点没发觉她对别人有心思。 打开企鹅页面时,上面显示了半小时前,温从宜发表了一条说说动态。看小图是一张夜景,配文几个省略号。 但梁勘点进去时,发现已经被删了。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凌晨三点多。 也就是说,她这个点还没睡。 - 温从宜不仅没睡,还压根儿没回家。 段染听着她断续呜咽几个钟了,一边庆幸房间隔音不错,一边顶着两个熊猫黑眼圈安慰:“看到就看到了嘛……就当提前告白了,反正要是不被看见,你可能永远也不会送出去。” 温从宜趴在书桌上,死气沉沉更咽:“你、你真的觉得这是小事吗?” 段染:“……” 当然不觉得,跟自己同一个屋檐下的哥哥表白还被回送两个拒绝的字,太尴尬了。 “早知道还不如让他发现我写的那封呢。”段染也为好姐妹发愁,叹口气,“不过梁勘学长真的好无情,我还以为他对你会不一样点。” 温从宜听了更难过了,哪有什么不一样? 最大的不一样可能就是对那些追求者,梁勘可能还会认真拒绝并且发张好人卡。 但对自己这封情书,他估计还是当成小孩在胡闹。 他在外边抱着女孩喝酒摇骰子的时候,她说不定还在家学解方程呢,她哪玩得过他啊。 她在梁勘面前一直是个小朋友,所以比之前漂亮也没用。 即使是写了这么一封发自肺腑的情书,他也只会用大家长的语气在上面批改作文一般写个“不行”。 好想长大啊。 温从宜静静靠着桌,抹了抹眼缝的泪珠,有些难堪地想: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恶心?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梁勘就是把她当成亲生妹妹看的吧。 “我靠我靠!从宜,梁学长打你电话了!”段染蓦地有些激动地从床上爬下来,摇摇她的手臂。 温从宜撇过脸:“我不想接。” “我帮你接!”没等她说话,段染不仅接了,还点开了免提模式,“梁学长?” “……” 那边沉默了须臾,才缓声开口:“一一的同学吗?” 段染看了一边埋着头不说话的温从宜一眼,点头:“梁学长,从宜她,她睡着啦。” 梁勘“嗯”了声:“那你把住址告诉我一下,我来接她回去睡。” 温从宜这才抬起脑袋:“我不回去!” “长本事了,给男孩子写情书还学会了离家出走。”梁勘倚在小区门口的大理石牌匾那,磕了磕烟灰缓延困劲,“我爸妈都急疯了。” 温从宜扣着手指:“你骗人,伯父伯母出差还没回。” 他笑了两声:“那我要是不回来,还真没人知道你不见了是不是?” 温从宜不说话了。 都这样了,她本来就不想待在那家里头揣揣不安地等他来和自己讲道理。 “温从宜。”他突然字正腔圆地喊她,语气里隐隐带了点愠怒,“你多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一招,不知道家里有人担心?” 大半夜回家,瞧见斜对面那房门没关,床上还是空的。 梁勘那一刻确实有些头脑发热,慌张无措那几十秒里,就跟体验了一把养了这么久的小孩丢了似的。 他说话一正经就有点冷凶冷凶的,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房间里两个少女都被唬住了,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 温从宜眼泪又啪嗒掉下来,掉在手机屏幕上。 她伸手去擦,却不小心摁到了挂断键。 “……” “……” 温从宜手停在那,下意识抬头:“我不是故意的。” 段染讪讪一笑,发怵地问了一句:“梁勘学长会打小孩吗?” “……呜呜。”温从宜抽噎一声,小声哭起来。 这次是被吓哭的。 段染赶紧给她抽纸:“哎呀你别怕别怕,要不你这段时间先住我家吧。” 温从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蹲坐在椅子上擦眼泪:“他肯定要气死了。” “我还没见过梁勘学长生气的样子诶。”段染拿过温从宜的手机,一边给梁勘发了个地址,一边跟她说话转移注意力,“不过听他刚那语气,怎么跟收情书的人不是他一样……” 温从宜脱口而出:“本来就没直白地写出是给他的———” 话没说完,两个人皆是一愣。 “我我我想起来了,我拿回去那封加的就是名字啊!”段染有点惊喜道,“那你还怕什么?梁学长根本不知道那是写给他的吧?不然怎么会说你是给男孩子写情书!” 大!悲!大!喜! 温从宜突然有了种劫后余生的痛快感,泪眼朦胧地又确认了一遍:“那他为什么写个‘不行’?” 段染乐了:“估计是以为你要跟哪个男生表白。完了,你现在还得编个男生出来,不然就赵景野吧哈哈哈哈!” “……我才不要说是他!”温从宜缓过神来了,慢慢呼吸平缓情绪,“我得好好想想。” 在两个小鬼东想西想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哥哥:开门。】 段染家是公寓楼层,也许是怕凌晨三、四点太扰民,梁勘也没按门铃,只站在楼道那等。 她们出房门时,把段染爸妈惊醒了。 得知是温从宜的家里人来接,两个穿着睡衣裤的长辈也没跟着出去,远远隔着客厅和梁勘说了几句。 梁勘在门外谦逊地应了两声道谢的话,又把从24小时蔬果店里买的水果拎给一边站着打哈欠的段染。 温从宜蹲在玄关那换鞋,背上背着个书包。楼道间萧瑟的夏日夜风毫不留情地吹进来,扯鞋带的小手抖了好几下。 她头发扎得有些凌乱,软趴趴地埋在外套里,一张脸也不敢抬起来。 梁勘低眼瞧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想回去还是怎么样,她手里那两根鞋带就一直没系好过。 他把人扯起来,拎上鞋,不算多耐心温柔的嗓音:“系不动就别系了,背你过去。” 温从宜不敢反驳,就感觉他现在憋着火气。 可能是因为一个晚上没回家睡觉,她也有些恹恹感。乖乖爬到男人肩上去,回头和段染无声地晃晃手说再见。 车停在公寓楼下,灯还没熄。 这个点的江城别说城郊区了,就连市中心也不算热闹。 天际还挂着几颗星星,温从宜趴在窗户那看穿梭而过的车外风景,心里不断盘算着该怎么解释那封情书。 想了一路到家时,梁勘把家门打开让她进去。 半个小时里,彼此都没有交流过。 一直到进房间,梁勘也跟着进去。 外套脱了挂臂弯上,拖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长腿一伸,跟预备审犯人似的。 他身上烟味有些呛鼻,毕竟今天就没消停几分钟。下了手术台赶回家就发现小孩不见了,还是因为一个暗恋对象。 这还没告白成功就能因为一个男生闹离家出走,要是成功了还得了? 温从宜坐在床边上低着脑袋,腿上放着书包。听见男人问了句:“那封信呢?” 她本能地抱紧书包,摇摇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台灯,暖色调的映照下,女孩半边脸呈现橙色。 花瓣唇微微抿紧,唇角不开心地下垂着,眼睛显然是哭了一个晚上才能变得这么肿。 梁勘看了会儿突然笑了,修长指节碰了碰她的脸,有些无语:“因为一封情书就跟哥哥闹脾气,有没有良心啊?” 男人声线又恢复了以往温柔亲昵的样子,低磁的,温和的,像是放低姿态在哄人。 好像确实如段染猜测的那样,因为情书上没有写对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是谁。 温从宜终于有了点反应,委屈地吸吸鼻子:“你还在上面乱写!” “那不然还鼓励你去送?”梁勘声音含着笑,哑着嗓子问她,“你这么点年纪,真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拿她年龄说事。 可她是十五岁,又不是五岁!温从宜抬起凶巴巴又湿漉漉的杏眼来看他,反问:“我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我在在纸上把那个人的名字写过很多遍,见到他会开心一整天。光是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我都觉得很快乐,我也会因为他身边出现漂亮女生自卑难过很久……” 温从宜忍着哭腔,攒了许久的话借着这种时候全说出来:“哥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你有认真对待过一个人的喜欢吗? 小姑娘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点点泪光,盛着泪珠的浓密睫毛微微打着颤,却依旧倔强地望着他要一个答案。 可惜感情不是数学题,梁勘没办法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给她传述道理。 他自小不缺爱慕,在中学时代对感情这种事却尚未开窍。 上大学之后也不是没想过和身边人一样谈个恋爱,但学业忙碌是一方面原因,还有没遇到自己想要的真心。 大多是见色起意,接触一段时间就被他的高冷随意劝退。 大二那年倒是有个女生各方面都挺合适,话题上也有共通性,可最后还是因为一个留学名额和一个富二代远走高飞。 快餐爱情的时代如此,他也没再刻意追求真心换真心。此刻面对一个高中生的质问,梁勘还真有些迟疑。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这会儿碰上的困难不亚于几个小时前在值班室。 梁勘看着她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把心底的躁意和无奈都压下去,淡声问:“真这么喜欢?” 温从宜咬了下唇瓣,泛着水光的眼睛直视他,点点头带着哭过的鼻间奶音:“嗯。” 他伸手擦了下少女脸上的眼泪,放缓了声线,妥协道:“那再长大点好吗?” 第 24 章 长点就会好吗? 温从宜抹了下通红的眼睛,更咽道:“可是我长大,他也要长大,他就会结婚了。” 梁勘认命地给她擦眼泪,半哄着问:“哪有这么早结婚的,你喜欢的那个是高三生?” “不是!反正……现在的人都很早结。”温从宜说到这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怯,“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梁勘神情不太专注,随意道:“不知道,可能要30岁再考虑吧。” “……” 温从宜讷讷:“也不用这么晚吧。” “那你说多少算不晚?” “24。”她抿了抿唇角,又纠正道,“不对,你26岁才能结婚。” 还算得挺有模有样。梁勘失笑,点头:“好。” 好什么好啊……温从宜不甘心地想:鬼知道你会不会来个一见钟情闪婚什么的。 他起身,在书桌那拿起纸和笔:“不过在讨论哥哥多久结婚之前,你先来写个‘不早恋保证书’。” 温从宜:“……” 保证十八岁之前(两年之内)不谈恋爱。 保证人:温从宜 监护人:梁勘 落款时间:201x年06月03日 温从宜的暑假就是从这张一言难尽的保证书开始的。 这一年江城的夏天不算太热,但本省的高考分数线在网上掀起了一场热潮。 在今年高得有些离谱的二本本科线下,本地人戏称就算是“在江城高考,500分也是大专命”。 梁家两位长辈在担心温从宜成绩的同时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毕竟小孩在他们面前说过想考江城大学。 但目前这个分数就算是她走艺考,也差个十几分。 温韵岚索性托朋友给她找了个靠谱的补习班,专补她不擅长的理科。 补习班离城北的医院有些远,她就不能常借着乱七八糟的借口跑过去了。但哥哥这段时间似乎也非常忙,连家也没回几次。 温从宜在暑假快结束前盼望着梁勘能回家一趟,只是她不知道,默默求了很久的愿望在实现时,居然还会给个额外赠礼。 她前一个小时还和段染她们一块到喝新开张的奶茶店,下一刻就和被一个电话喊回家的梁勘碰上面。 他穿了件白衬衫,头发鬓角修得很简短利落,衬得骨感分明的轮廓更为硬朗。修长身影隐在黑暗里,格外清冷禁欲。 两人一对视上,温从宜立刻朝他小跑过去:“哥哥!” 梁勘边开了门,边抬手摸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嗯,到哪玩?” “奶茶店。”温从宜扬了扬手上从两元饰品店淘来的小手链,一副求表扬的表情,“还到了广场那边,但是我有在天黑后回家!” 梁勘笑着夸了句:“真乖。” 进到客厅,温从宜才觉得气氛有些严肃。 桌上没有热好的各种汤,八点档的狗血婆媳电视剧也没打开开始放。 温伯母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失了往日的热情。 而本该在书房的梁伯父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瞧过来,语气稍稍缓和:“一一回来了,先回房间。” 温从宜不太放心地看了这几个人一眼,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迟疑地点点头,上了楼。 她人影才刚消失在二楼没多久,下面传来气急败坏的拍桌声。 “……你再说一遍你今晚在哪?”梁父把从学校调出来的学历档案摔过去,板着一张情绪起伏的脸怒不可遏,“延毕?缺学分?我梁栩生的儿子真是有能耐啊!骗人骗到你老子头上!!” 要不是今晚在饭局上碰到梁勘的金融学导师,他们还不知道要被这混账儿子瞒多久。 梁勘接到电话时也想过是不是事情败露。 但尽管如此,在回家的一路上,他也没想出什么理由来说服父母。 温韵岚已经哭过一遍了,因为被养了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这么瞒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在哪一步做错了。 擦了把眼泪,她轻声问:“阿勘,你去学医是不是因为你叔叔?” 梁勘有个叔叔是做无国界医生的,但这人已经有快十年没被提起过了,算是梁家的“不可说”人物。 一是因为当初这叔叔也是个“当代施韦泽”代表,把梁家老爷子气得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二是这叔叔也没落得个好下场,在中东国家的边境被恐怖分子给误杀了。 也是有这前车之鉴的缘故,梁家就没再出过一个学医的。 旁枝别系里,叔伯故婶家不是从政就是从商。 也不是特意避讳这事,实在是家庭条件不允许。 父辈都为自己铺好路了,子承父业是自然而然的事。至少这个大家庭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所以才显得梁勘偷偷学医太过突兀。 梁勘躬下身,慢条斯理把散落一地的资料文档捡起来。 小小少年骨骼俨然成了男人模样,肩宽长腿,和当初抱着叔叔大腿的那个男孩子没半分相似了。 “没受小叔影响,他走的时候我才几岁啊。”梁勘把东西放回到桌上,稍稍低头,“爸、妈,我就是想做点喜欢的事。” 梁父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喜欢学医?你是跟你那个叔叔一样昏头昏脑了吧,以为自己是在世华佗?我现在就问你,我手下两个公司要交给谁?” 他在这时候还能轻快地开出玩笑:“那你可以问问一一要不要?” “你混账!”梁父指着人,手指气得发颤,“骗了我和你妈五年多,还没半点悔改歉意,我养个畜牲都比养你强!” 梁勘低着眸,扯唇笑了下:“那我不骗不行啊,当年的高考志愿也让你们改了。” 温韵岚闻言走上前,气冲冲:“你是在怪我?你那时候放着保送的路子不走硬是要走高考,让谁看了不觉得你糊涂!要不是我帮你好好选志愿……” “是帮我,还是为了满足你们的控制———”话没说完,脸上毫无意外地挨了一巴掌。 梁勘偏过头,侧脸火辣辣地泛着麻意。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刚才的争吵话题都在这变了质。 这种一家三口的幸福和美家庭,即使有矛盾有隔阂,但从来没有使用过暴力手段来教育。 温韵岚一时气急的手顿在那,表情很快呈现出懊悔的情绪:“对不起,妈不是……” “算了。”他不想听道歉,捞过衣帽架上的外套出门,“我还有事,您二位早点睡。” 也许是没料到看似和谐的一家人也会有这种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温从宜躲在一边看完全程,从楼梯上偷偷跑下来。 看了眼在沙发上背对着她正在互相宽慰的两位长辈,她猫着腰溜了出去。 梁勘正打算开车,蓦地车窗一侧被敲响。 温从宜的小脸贴了上来,挺翘的鼻尖就跟为了证明是原装的一般,半点不留情地撞在车玻璃上。 “干什么?”他用嘴形发音问。 小姑娘红彤彤的鼻头在玻璃上磨了两下,可怜兮兮的手指撑在玻璃上泛了白,示意他把车窗降下来。 车窗一下降,她就踮脚很熟练地探手进去把门锁开了,动作麻溜地上了副驾驶。 “……”梁勘皱着眉,侧首,“下车,回你房间睡觉。” 温从宜摇摇头,把安全带系上了,很坚持又耍无赖的语气:“你去哪我去哪。” 男人发泄情绪时好像都容易飙车,梁勘也不例外。 车开上了外环线,一路畅通无阻。 油门踩到底,车窗外面仍旧有疾驰而过的风声,路灯和山下璀璨的城市夜景连成一片。 外环线弯道多,很多本地富二代会追求刺激来这玩车。温从宜在路边就看见了几支车队,很快被梁勘反超了过去。 左拐右转的路线,速度又快,温从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梁勘起先确实是想开车出来兜兜风,所以特地挑了辆山地车。他虽然玩得不多,但很精通。 只是余光触及到副驾驶的女孩正攥紧方向盘时,他轻叹口气。本能地把速度放慢,停在了山道一家加油站的门口。 紧闭着眼睛的温从宜感觉不晃了,终于敢睁开眼:“哥、哥哥,我们不走了吗?” 梁勘点点头,哂了句:“不走了,怕把我家一一吓死。” “……” 第 25 章 梁勘去边上的加油站买了两瓶水,出来时瞧见温从宜白着一张脸趴在窗户上呼吸新鲜空气。 少女娇弱的胃被折腾得有些不舒服,想干呕好几次了。 她圆圆稚气的眼睛此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清薄的眼皮垂下。 但下一刻瞧见他走过来的身影,又很快扬起笑脸,梨涡浅浅。女孩眼里亮晶晶,盛着阑珊夜色和浅淡泪意。 这么害怕也不知道喊停,傻不傻,白跟着来受这份罪。 梁勘把水的瓶盖拧开递给她,声线清冷:“漱口。” 温从宜乖乖含了口水,咕噜咕噜吐了。 缓了会儿,看他没有要继续开车的意思,她就把鞋脱了。 女孩抱着膝盖蜷在位置上,像是特意提醒他现在的处境:“哥哥,你这么大还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车里灯光落在梁勘高挺眉眼,浓密眼睫沾上温隽的光。他微微垂眸,看着方向盘某一处,有些漫不经心地笑,“哥哥从小到大,还没一一叛逆呢。” 温从宜:“……” 逃课去游戏城玩、给心仪对象写情书、闹脾气丢开家人……这些都是梁勘在少年时代不曾做过的事。 他算是一路顺风顺水,没让家长们操心过的那一类别人家的孩子。 独生子的缘故,父母会把他看得比较紧,大小事都要插一手。大到专业和择业,小到平时出门的配饰领结。 梁勘是凡事不怎么上心的性子,也极少坚持一件事,很多时候也就任他们去了。 第一次和父母产生分歧的是高二那年,他那段时间对美术挺感兴趣,提出想去机构学学,走艺考试试。 但因为文化分太高,被学校各位老师和两位家长轮流做思想工作,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好像很多事情都有默认的规矩。 第一名只能认真搞竞赛考文化,从小听话的孩子不能有反叛期。 后来到竞赛、考大学……仔细想想,梁勘好像都是半妥协被父母推着走的性质。 他当时的状态更像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父母安排的金融专业、接管家业,不喜欢每天忙着和生意场上的人虚与委蛇。 后来生物竞赛拿省里一等奖的时候,有个老师提了句:以后说不定是个搞医学科研的好苗子。 他那时候听在耳朵里,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高考毕业后的旅行在溪省遭遇了一场地震,同行的驴友有两个是医生。 梁勘在坍塌现场看见他们费尽心力去救治病人,也看见一些人因感染而离去,突然就想起老师说的那句话。 或许,他也可以试试去做这种事。 不考虑社会地位和薪资待遇,虽然辛苦,但还是会选择滚烫而有意义的人生。 毕竟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温从宜听得很认真,末了慢吞吞地说:“哥哥,我现在知道你好多秘密了。” “再给你说一个要不要?” “什么?” 梁勘唇角轻抿:“哥哥马上要离开家了。” 温从宜稍愣,微微睁大眼:“你果然是要离家出走!” 其实她隐约觉得梁勘嘴里的“离开家”和自己那种小打小闹不一样。他是成年人,能赚钱养活自己,完全没有顾虑。 梁勘被女孩幼稚的语气逗笑,眉眼温和:“不是,是去读书。” 他这个专业要读八年,博士后期要去安清大学交换。 而国内的心内科数一数二医院也是安清,不管从继续读书还是实习就业的角度来看,他以后都是要去安清市发展的。 “一一以前的那个家就在安清那边吧。”他说到这停顿了下,单手撑在车窗一侧,“安清,是个什么地方?” 一时之间接收的信息比较大,温从宜只听懂了,梁勘要走了。 戏剧化的是:他要去自己原来在的那个城市。 她好不容易打算把那个城市的难过事都抛开,可是还是回忆着囫囵地形容了一句:“安清市……两个路口以后就能看见海。” 梁勘若有所思:“那应该很漂亮。” 是啊,一座靠北方的浪漫海滨城市。 夏天的小摊子边会有啤酒气泡和烧烤的味道,香樟和梧桐树特别多,冬天会下起沸沸扬扬的大雪。 温从宜低头扣了扣手指:“哥哥,你多久走啊?” “过几天吧。”所以今晚的事情发生得尽管突然,但也在轨道之中。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医院和学校交接的事情,也快忙完了。 男人这时候的从容不迫对温从宜来说就是蓄谋已久。原来她在等他闲下来回趟家的日子里,他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小孩可能是舍不得他,鼻音很重,快要哭出声了。偏偏扭过头,倔强地看着车窗这边:“那我以后不坐你的车了。” 梁勘:“为什么?” “你一生气就想带我去死!” “……” 车窗玻璃那有小孩偷偷擦眼泪的倒影。 确实会舍不得,刚来一座新城市,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着做。可是那个一直带着她的人忽然要丢下她走了。 年少时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离别,因为挥手说再见对她来说太过艰难。 从父母、奶奶,到现在的梁勘。 梁勘侧首看着她,其实说要离开,对父母反倒没有太多歉意。平时顺从太多,偶尔的不听话像是成了给自己的奖励。 但面前的温从宜对他来说,或许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童话书,书里说想驯服一只狐狸,那就要对她负责。 他的小狐狸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凶巴巴、满身戒备了。 她很乖,乖到流眼泪也不想让哥哥看见。 梁勘伸手碰碰她发顶,语气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显得极为温柔:“过来,哥哥抱抱。” 温从宜低着脑袋转过身,把脸埋到他胸口一侧。 他手臂虚虚揽在她肩上,像哄人睡觉似的轻轻拍着。身上好闻的冷杉木香夹杂着消毒水,下巴颔线的折角极为精致清晰。 温从宜享受这为数不多的亲昵安抚时刻,手松散地抱上男人的腰。水润润的眼里一片朦胧,鼻音很重:“哥哥,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因为你在哪都会闪闪发光。” - 梁勘走了,在送温从宜去学校开学的那天下午。他车里放好了行李箱,和梁伯父他们还是没谈拢。 那天晚上,他们借着找温从宜的借口,最后却是越谈越糟糕。 温从宜在一边听着梁勘回应的话越来越简短,语气也越来越冷,最后撂下句“放心,我都不会拿”。 虽然没经历过,但也大概能猜到长辈们用什么物质条件来威胁了。 梁勘完全不吃这套。 学医对很多家庭来说是铁饭碗,是门优秀的职业。 可对于家境较为富庶的梁家父母来说,只会觉得梁勘任性不顾家里基业,步了他那个叔叔的后路。 他们考虑的不是毫无道理:做一个成熟的医生,三十岁的事业才开始起步。 而毕业后,如果好好跟着父辈打理公司基业的话,三十岁已经能站在金字塔上睥睨很多同辈。 温从宜在他走后的一个周末,把书桌前贴着的江城大学历年分数线撕掉了,把新打印的安清大学的分数线贴了上去。 因为他的变动,她的目标也变了。 这场来自梁勘和梁家父母间的冷战持续了近一年,期间就连新年,他也没回来过。 温从宜起初时常用手机给他发消息,也会收到他买的辅导书和各种小礼物。 但是实习期的医学生总是特别忙碌,他们很少在同一时间能有对话。 看着总在半夜回复过来的消息,怕打扰他,怕浪费他的休息时间,她渐渐就不发了。 这一年多里,她也变成了学习任务也很紧张的高三生。 身边的段染追上了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但是体育委员有些渣,对感情不太认真,常让段染放弃写题陪他出去玩。 温从宜偶尔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禁不住想:段染这么一个做题狂魔都为了那个人丢掉课本了,得是多喜欢他啊。 但是早恋真的不可取,至少对她们来说是这样的。 段染的成绩一落千丈,做题也很难拉回以前的进度。 高三上学期的家长会开完之后,老蔡特地把她的名字反复提了几遍,作为反面教材。 而温从宜也没好哪儿去,从高二就开始上补习班,本来较为稳定的成绩在这段时间也跟着段染一样动荡。 虽然不至于比段染下降得还快,但也被班主任喊过两次去办公室谈话。 连赵景野都在笑她:“你说段染好歹是谈个恋爱才成绩下降,你这没谈也下降啊。” “……” 温从宜当天晚上就把这事跟梁勘说了,第二天早上看见他发了张引经据典的心灵鸡汤:“相爱要小心,距离过近务必选择光明的人”。 所以体育委员真的不靠谱。 温从宜把这句话发给段染,但段染没回。 这周末梁勘没假期,做完两台4小时起步的手术在值班室打了会儿盹。 醒来时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10点了。 他打开q.q,照例扫了眼空间,还是小孩的碎碎念。从下雨没带伞到校园里有偷水卡贼。 最后一条,id为“冷酷的人”说:【真的很不开心。】 另一边的温从宜还伏在书桌前写作业。 高三的课业越来越重,而她目标定太高,天赋不足,只有靠勤能补拙。 放在一边还显示着搜题页面的平板震动了几下,温从宜停下笔,看见那上面写着是哥哥打来的视频通话,立马接起来。 镜头在台灯下有些曝光发白,衬得女孩的脸更加白皙。 江城入了冬,家里有地暖也偏潮。 温从宜又是特别怕冷的一类人,在房间也裹得严严实实,半张脸埋进高领毛衣里,只剩一双灵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像上次视频已经是两个月前了,梁勘没睡好。 男人眼窝深陷,一张窄长英俊的脸贴近镜头,隐约能看见他下巴处的胡子青茬。 他弯唇笑,声线微微低哑:“怎么苦着一张脸?” “我这次又考得很差……”温从宜小小声抱怨,眼眶有些热。 她泪点本来就低,尤其是在惯着自己的人面前,就容易肆无忌惮、恃宠而骄。 “老蔡天天说高考还有两百天,我听着很烦。”她说了没几句又很快止住嘴。 不想说这些不开心的,哥哥看上去很累。 平心而论,温从宜现在的备考环境很好。班级是重点班,每个人都在为了高考竭尽全力。 就连梁父他们知道她高三压力大,也从来不催促学习上的事,每天周末还想尽办法带她出去吃吃饭散散心。 但是她就是考不好,临考越怯。 把题刷了三四套了,考试该错的考点还是记不住,一上考场就忘了精光。 五中到高三后期已经是全面考试的状态了,没有新课要讲,车轮战来了一轮又一轮。 模拟周考、月考、九校联考……考完开始复盘,讲卷子讲错题。 “一一,你太紧张了。”梁勘声线干净,特意放得很柔和,“你还小,会产生‘高考决定了人一辈子’的错觉。” “但其实不是,这只是你漫长人生里的第一个分岔口。你要做的只是发挥出自己尽力的水平,在几个月后交出一份满意的、不会后悔的答卷。” 温从宜低着眼忍住喉间的更意,注意力放在桌上的按压笔那:“可是我真的很想考上安清大学。” 以她这个成绩,只可能是擦线低空飘过,但也有另一种不尽人意的可能性。 梁勘把手机立着,撑着手肘:“怎么又想考安清了,想回奶奶家?” 温从宜没敢把真心话说出来,模糊地应了句。 他也没多说什么,话语依然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那我们慢慢来好吗?还有一个学期,来得及,考的上。” “嗯。”温从宜看了眼男人身后的背景墙,视线被转移,“哥哥,你是忙到现在吗?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梁勘指节曲起,难得心虚地挠挠鼻骨,“待会儿去。” “不行!你待会儿肯定又忘了!”温从宜拿起一边的手机,熟练点开外卖软件,嘟嘟囔囔,“我现在就给你点。” 梁勘咬了下指骨,看着屏幕前的少女碎碎念。 “天天交代我这么多,轮到自己就全忘啦?还有啊,你不要担心伯父伯母了。他们最近吃得好睡得香,身体也健康,上次还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你近况……” 她自己才是睡不好的那个,脸瘦到连婴儿肥都没了,漂亮的小梨涡也不太明显。 梁勘安静地听着她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最后很认真地答应了句:“哥哥收到,温一一小同学也要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断时,温从宜给他叫好的外卖正好送到。 小姑娘生怕他几天没吃似的,点了饭还不够,又点了份甜点。 他吃到八分饱去丢垃圾。 今晚的医院大厅人不算多,机器人在过道上走来走去,停在梁勘脚边。 这个系列的医疗机器人连程序都差不多,开口就问:“我们来玩游戏吧!说出一个成语,算算你的幸运数字。” 梁勘平时还真没搭理过这机器人,但这会儿闲下来,也许是无聊,就配合地诹了个:“一隅三.反。” 机器人一板一眼:“你的幸运数字是:一。” 梁勘低下眸须臾,把它脑袋转向另一边,笑了声:“你还知道我家有个一一啊。” 第 26 章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在这周三下午全部考完,为了让大家今年能回去过个好年,学校教研组改卷子很快。 年级成绩单已经发到了各班班主任的手里。 “班级排名还要等一会儿,我晚点弄好了直接发到家长群里。”蔡国兴站在讲台上做年末总结,把年级排名表格各大组发了一份,“这次班上进步的同学有很多,我准备了十套新文具给班级前十名做奖励……” 他在上面开大会,下面那群高中生玩得不亦乐乎。 进入高三这个阶段,老蔡把班上的位置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为了预防内部早恋,桌子早就被拉开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位置,没有同桌。 赵景野在第一排,拿着成绩单朝窗户这边打招呼,看上去十分激动:“温从宜!你这次进步好大,冲进全校前十了!” 那周围的一圈人都立马吃惊地看过来,伴随着几声惊呼,温从宜也懵了。 这大概算是她高中三年来考试里考得最好的一次,平时就算发挥正常也顶多在二十名左右盘旋。 但这次期末考的试卷是教研组和本市好几个学校的老师一起出的题目,英语卷子的难度系数是平时的两倍。 别人都在这科落分,温从宜文科成绩的优势就出来了。 “牛逼!英语147,语文135。”赵景野还在那大声嚷嚷,指着纸上说,“温从宜,你有一个单科年级第一啊!” “好厉害……” “要是高考也考这么高,可以冲冲帝都那几所学校了吧。” 班上前几排都是平日会一起互帮互助做题的人,这会儿都围过去看着成绩单叽叽喳喳了起来。 温从宜朝他伸手,面上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开心:“给我看看。” 也许是因为讨论的是成绩,蔡国兴对这哄闹也没制止,反倒笑着说了句:“温从宜这次确实考得不错,前十名咱们班只有两个人,你是第二名。” 但有优势自然也有劣势,高考不太可能会有一科偏重这么多分。 蔡国兴说完几句之后,又提点了下还算有后劲的几个人,其中当然包括段染。 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跟她分了手,原因据说是劈腿,和附近职校的女生纠缠在了一起。 温从宜这段时间为了安慰失恋的姐妹,劝她把心思花在学习上。 段染当然也怀疑过自己:“我还能提上来吗?” “我哥哥说可以的。”温从宜把梁勘那句话刻在了文具盒上,给她看:来得及,考得上。 人经历过一段不成熟的感情之后,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涅槃重生。 段染显然是后者。 “大家走之前把心仪大学当成目标愿望,写在后面的黑板报上。”蔡国兴把教案合上,语重心长,“老师的新年愿望就是大家都能如意考进自己满意的学校,新年快乐,下课。” 班主任走了,班上的人也陆续把便利贴贴在后面的黑板上。 【江大师范!等我!】 【希望考上南大的戏文专业。】 【清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人大,我来了!】 …… 温从宜把书包整理好,在便利贴上整整齐齐地写上“安清大学”四个字。 觉得纸上太空落落,又在底下写了两个字母:lk。 但这字才写上去没两秒,她又划掉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不能有任何一个可能被暴露的机会。 “温从宜。”身后是赵景野追上来,扯了一下她的书包肩带,“我靠!怎么这么沉?” 温从宜人瘦,不至于弱不禁风,但被他这么往后一拔,也差点因为惯性往后翻过去。站稳后才甩开他的手:“我把资料和这学期的卷子都放在里面了。” 赵景野讪讪一笑,和她并排往外走:“也就你会整理这么多。现在每天都是考试,这学期的卷子我都不知道丢哪儿了。” 温从宜面不改色:“所以你才考599分。” “嘿!全校前十就瞧不起人是不是?”想起刚高一,他还是班上前几名的时候,赵景野心里其实还挺不是滋味的。 温从宜耐心地解释:“我没有瞧不起你啊,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你聪明,天天玩也能考599。我考600多分都是用尽所有努力才得到的成绩。” 赵景野低眸看她的表情,少女脸上情绪很淡,像是只是在平淡地叙述自己的想法。她额头上不知道是不是熬多了夜的缘故,冒了几颗青春痘。 但依旧漂亮稚嫩,在同龄人里一骑绝尘的貌美长相。 “我刚才看见你的便利贴了,你以前不是说要考江城大学吗?”他走了一会儿就不正经地倒退着走,边走边看着她。 温从宜有些犯困,这段时间为了准备期末考试太耗费心神了。神情恹恹地敷衍道:“我本来就是安清人,考回去也正常。” “那我也考那边的大学!”赵景野掏出手机,打开搜素引擎,“我看看那边还有什么大学,我这个分数可以挑个工业大还是师范吧……” “你干嘛考过去?你这个分在本地都能上一本了。” 赵景野:“可是你在那啊。” “……” 他止住往后退的脚步,温从宜也立在那,有些尴尬地抬睫:“赵景野,你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 少年声音经过变声期,已经变得清越好听。 到高二开始,人又往上蹿到一米八。配上优异的成绩和好相处的性格,在年级里也多了很多仰慕者。 温从宜不是不懂他的意思,或许之前是不懂。 但临近高考毕业,这段时间流言蜚语和同学之间打趣的话听多了,也就自己明白了。 她没说得太直白,却也如实告知理由:“我考安清大学,是为了能离一个人更近一点。” “谁啊?你以前的朋友吗?”赵景野有些急了,攥住她的手,“你哥说了!你、你不准早恋!” 温从宜被他掐得有点疼了,挥不开手,只能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我没有早恋啊……你刚说我哥跟你说?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她肤白细嫩,手腕很快有了一圈红色。 少年视线触及那,有些挫败地松开手:“高一开家长会那次,你哥哥特地交代我不准打扰你,不管什么话都只能留到高考后再说。” 那其实也只是梁勘在等正式的家长会开始之前,用来打发时间的谈话。 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帮助妹妹扫清学习路上的阻碍。 但赵景野把这段谈话当成了“大舅哥”和“他未来妹婿”之间的君子之约,一直恪守底线,没有越过这条线。 温从宜听着听着,蓦地笑出声了。 哥哥为了不让她早恋,还真是煞费苦心。 赵景野还是不太敢相信,坚持着问清楚:“你真的有喜欢的人吗?” “嗯,第三年了。”少女声音坚定,执拗,弯弯眉眼谈起这个人时也变得亮晶晶,“我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朝他靠近啦。” 校园里空空荡荡,留在最后负责关教室门的人稀稀拉拉走出来。 刚还滔滔不绝的男生,此刻一句话都不说了。 温从宜稍歪头:“你怎么了?” 赵景野低着眼,语气低沉不满:“别跟我说话,让我难过会儿。” “哦。”把话说开,温从宜反倒轻松了点。 对于梁勘以外的人,她向来都是打直球,坦荡得很。这个年纪长得漂亮就会被人屡屡打扰,她早就练就了拒绝人的技能。 赵景野本来还想着这姑娘看见他的沮丧样,能安慰安慰自己,但显然是他想太多。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这么好运气,让他连公平竞争的资格都不配有。 不远处的校门口,一辆计程车直接开了进来。 在路口等车的女生背影有些眼熟,往两边狐疑不决地看了眼,才半遮住脸上了车。 “这商诗柔怎么回个家还跟做贼似的?”赵景野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抬眼看了一眼,“她爸有这么见不得人嘛。” 温从宜惊讶地瞪大眼:“你知道那是她爸?” “谁不知道啊?去年她申请了助学金贫困补助吧,父亲职业那栏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嘛。”少年生在小康家庭,也没接触这么多勾勾道道的心思,有话就直说了。 温从宜点点头。 还真是唏嘘啊,她在学校每天费尽心思装大方,原来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笑话了。 “赵景野,谢谢你啊。”女孩突然开口,笑得落落大方,“虽然这句对不起说得有点晚,但是还是很想说,你是个很好的人!高中三年认识你,很开心。” 操,好人卡。 赵景野脾气上来了,扭头就走,不痛快地撂下一句:“明年见!” 温从宜耸耸肩,跟在他后面慢慢走,经过了展览板那。 这次成绩出来后,年级前十名的榜单就在校友荣誉榜旁边。她站在面前和那张青涩英气的脸对视着,突然咧嘴笑了。 她不算特别优秀,没有上荣誉榜的本事。 但也因为这最后一名的提名,有了一次和他并排的机会。 高三(1)班温从宜 总分:657第十名 个人名言:不要月亮奔我而来。 月亮奔我而来,还叫什么月亮呢。 她只要他永远清冷皎洁,永远高悬天穹,永远骄傲又明亮。而她会变得足够优秀,直到能与他并航。 - 高三寒假算是她高中以来最短的一个假期,初八就得回学校上课。 温从宜把辅导班停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巩固和稳定成绩。 在她每天窝在房间复习的同时,拜年的亲友也顺势会问问她准备考哪个大学。 来来往往的询问越来越多,梁父怕打扰到温从宜的备考状态,索性在二楼楼梯那挂了个牌子:家有高考生,请勿喧哗。 温从宜把手机也主动交给了温韵岚,高三下学期完全是和外界失联的状态。 她拒绝了几所学校的提前批录取,也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她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 偶尔段染也会感慨说“梁勘学长的魅力真大啊”。 温从宜听了摇头:“不是他的魅力大,是因为我在尽力做一件事。” 摘月亮很难吧?但她摘的不是月亮。 有能被实现的梦想,就应该毫无保留地尽力去实现。 很久很久以后,温从宜想起这段压抑又拼命的日子,仍旧会感谢努力的自己。 那时候即使低头是眼前灰暗的题海,但她乐在其中,也因此鲜活且熠熠生辉。 - 6月初的高考如期而至,那两天是个大晴天。 初夏微风吹乱温从宜额前头发时,她走出考场,看见了梁父夫妇俩都在校门口等她。 温韵岚手里抱了一束小雏菊,等她一上前就塞进她怀里。 两人也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像是特意避免了那些分数的字眼,先是带她去吃了顿大餐。 是家粤菜馆,三汤八荤六素,隆重地像是在摆席。 回去路上,她打开了手机,发现几分钟前梁勘给自己发了消息:【去暗房找找一个黑色的袋子。】 温从宜皱皱眉,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今天高考结束啊! 抱怨归抱怨,她回了句“好”之后,还是依言去找。 暗房里一堆旧东西,算是杂物间,连头顶的白炽灯坏了都没去修理。 温从宜在里面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找了半天,看见了他留给自己的毕业礼物———一箱烟花。 她搬到小区人工湖那给放掉了。 温从宜仰头看得眼睛有些酸,拿手机拍了几张图,发给他看。 可是白日焰火,听得见,看不着。 像一场华丽的美梦。 她突然想起离校搭上去高考考点时的公交车之前,全年级的人都放飞自我般丢开书本、草稿纸和试卷碎屑铺了一地。 温从宜没撕书,只是拿了张纸折成了纸飞机。 纸飞机落地前那几秒,她满脑子只想着三个字:和梁勘。 喜欢他这件事,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高考成绩大概要一个多月后才能查,这段时间倒是陆续有各省份各大院校的分数线相继报出。 温从宜把高中三年的书和资料都捐了,小区里还有下一届高考生来借她的笔记。 在家一直等到成绩出来那天,毫无意外,她正常发挥,总分比安清大学今年招生办给出的分数线高了十三分。 温从宜向家里两位长辈委婉表达了一下想回安清毕业旅行的意思。 温韵岚听后很夸张地问了句:“一个人啊?那伯母不放心的,我们一块去吧?” 温从宜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但又想起了什么。 梁勘和父母之间这两年唯一的联系就是通过她了,逢年过节互问身体康健,其他话也不多聊。 梁伯父尽管表现得十分强硬,但去年,他还让伯母拿张卡让哥哥在那买套小公寓。 嘴上说着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连个落脚点都没有,私下还是心疼儿子住宿舍楼。 温从宜想到这,点点头,顺着这念头往下说:“好啊,那我们还可以去看看哥哥!” 温韵岚立刻端腔:“我没说要去看那臭小子啊。半点良心都没有!” “陪我去嘛伯母!”温从宜熟练地撒娇,又说道,“昨天哥哥还说想你们了。” 温韵岚一脸勉为其难,但很快笑了笑:“行吧,说好是陪我们一一去。” 不过在一番“你情我愿”的推辞中,梁父还是没去。 他公事忙碌,最后能做的只是又把之前哥哥不要的买房卡再度递过来。 也许是考虑到儿子长了一岁,这笔钱里也多了个0。是希望梁勘这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别连辆车都买不起。 温韵岚嫁人前也是是安清人,但如今回市里,听着老辈人讲方言,她倒也和外地人差不多了。 温从宜给梁勘发过消息,但没收到回复。 只好又看了看他医院的排班表,和温韵岚打了辆车直接去医院找他。 经过市郊大桥那,后边传来急促的救护车急救声。 两边的车都纷纷让开一条大道。 她们坐的这辆车里的司机也把车靠边开,十分有正义感地骂了句:“开个紧急通道就是给这些急着投胎的人用的,搞得人家救护车都跑私家车这条路上来了!” 温从宜在后座靠着窗户,那辆鸣着“呜呼呜呼”的白色救护车从她脸侧快速经过,她坐着的这辆车也跟了上去。 因为是同一个目的地,跟在救护车后侧方反倒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畅通无阻。 救护车后面的车门上半部分是透明的,隐约能看见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几个医护人员。 温从宜看见白大褂都会下意识有亲近感,带着点同情心朝那辆车里看过去。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顿了一下。 温从宜再三确认了一眼那个正在给病患在做心肺复苏的急救医生,而后赶紧推了推一边正在看风景的温韵岚:“伯母,伯母……你看看,那好像是哥哥!” 温韵岚也是一惊,俯身过来她这边的窗口。 车后边只能看见一名护士高高举起盐水瓶,另一名年轻的男医生躬着腰,因按压病人心脏的动作而起起伏伏。 他没带口罩,侧脸轮廓相似,但车身晃动还是让人看不太清楚。 或许是听见她们说话,司机也加快了速度紧跟其后,把她们送到医院大楼门口。 救护车一停,很快有人过来卸下担架。 穿着白衣大褂的人蜂拥而上,医护人员在大厅里大声喊着“让让”,一辆担架和随行人员都进了急诊手术室。 温从宜她们也只能在外面等着,十几分钟后,有护士从里面出来拿药品。 温韵岚连忙上前问了句:“护士小姐,打扰一下,里面有个医生是不是叫梁勘啊?” 常听见问病人,还是头一次听见问医生。 护士犹疑地看了她们一眼,点头:“小梁医生还在手术台上辅助,有事找他也等结束再说。” 温从宜转头,扶着温韵岚在一边坐好。她没说话,但觉得伯母好像能理解哥哥了。 她们在欣赏风景,而梁勘那时候在和死神争夺生命。 那种视觉上的触动感和冲击力,比道听途说来得真实许多。 - 手术进行了一个小时后,温韵岚把温从宜留在了医院,说要去处理一下这几天入住的酒店和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购入的公寓。 没多久,有一大群家属赶了过来,拥挤哭闹地堵在走廊里。 而温从宜被里面出来的护士喊到了一间值班室里继续等。她对这种构造的狭窄房间很熟悉,一看就是梁勘的办公室,只有一张简陋的桌椅和一张病床。 桌上有一份资料,一大堆英文。 刚从高考环境脱离没多久的温从宜本能想回避这些又长又臭的单词,往最显眼的“公派博士联合项目csc”几个字眼那扫了几眼。 看着外面急调了几次血包的情况,这台手术没几个小时估计也做不完。 温从宜坐得屁股都麻了,只好爬到床上去躺了会儿。 她来的时候是朝阳升起的大清早。 等到睁眼时,闻着医院走廊里传进来的饭菜香似乎已经到午餐时间了。 单人床贴着窗户,老旧院区外面墙上攀满了翠绿的爬山虎,几条枝蔓攀进窗沿。一抹懒洋洋的夏日午后阳光也穿过窗棂,落在了办公桌上。 温从宜身上多了件男士外套,味道久违。她顺着那束阳光看过去,如愿瞧见了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梁勘。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看得出很疲惫。 男人背靠着椅背在小憩,一双长腿交迭着往桌下放。他仰长了脖颈往后靠,嶙峋喉结弧线分明,薄唇紧闭,脸上倦怠感很强。 窗外徐徐清风吹来,他侧脸俊秀安静,温从宜盯着良久,咽了咽喉咙。 美色惑人,突然好想亲他啊。 好歹很久没见了呢,干嘛不把她喊醒啊? 小姑娘这会儿很在乎形象地想:也不知道她刚才睡觉的样子丑不丑,说不定还打呼噜了。 她是想趁这个机会多看看哥哥的,但外面高大香樟树的蝉显然不这么想。午休时间一过去,十几只蝉都开始声嘶力竭地喊。 躺在椅子上的男人被吵醒,动了动眼皮,朝床上看过来。 两人一对视上,温从宜很莫名其妙地觉得耳根有些热。 好像什么也没变,那双眼睛狭长深邃,眼褶深窄。瞳孔漆黑润泽,望着人笑时有几分温柔浪荡。 但好像有些东西又变了。 她长高了四公分,出落得越来越清灵动人。也快要成年,是能大胆表达爱意的年纪了。 如同隔着屏幕的网友奔现,温从宜紧张地抿了抿唇,喊人:“哥哥。” “嗯。”梁勘声音有些沙,眯了眯眼,“饿了吗?” 他表现得极为平常,好似这近两年在网上的聚少离多都不存在一般。 温从宜点头:“有点。” 她没这么从容,像是没话找话,手攥着身上那件外套又闲扯了句:“你在这里的办公室比之前的好诶。” 梁勘起身,手掌着脖颈转了转,淡声问:“哪好?” “这里还有一张床。” “坏的。”他低眸睨着这床几秒,像是要给她证明般,拿起了桌上的遥控器按了按。 紧接着,温从宜感觉身下这张床往上升高、再升高…… 然后这张升降床到了一个最高的高度,她站起来,脑袋可能会碰到天花板。 梁勘抱着胳膊瞧她,勾唇笑了下,拖着腔懒声说:“这床上去了,要几天后才能自己下来。” “……” 他是故意的。 怎么还是这么坏!一来就玩她!!! 温从宜瘪着嘴,怨气的眼光锁定他。 梁勘被女孩忿忿不满的表情逗笑了,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哥哥抱。” 和走那天晚上说的话一样。 有天大的事,只要哥哥抱抱就好了。 温从宜没出息地心动,抱上去那一刻已经红了脸。 她耳尖也泛了粉,却没掩饰住自己的心情,慢吞吞地说了句:“哥哥,你的腰好瘦噢,我一只手臂就能环住了。” - 第 27 章 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和洗手液香味缠在一块,衣料摩挲过她掌心。短短几秒的近距离接触在灼热夏日的空气中蒸腾着,变得格外悠长。 但是温从宜发觉这姿势有点不对劲,哥哥的手不是像之前那样抱着,他更像是把什么东西从高处拎下来。 她是行李箱吗?为什么要提她! 梁勘听见小姑娘那脱口而出的话也是愣了一瞬。他眼尾稍稍弯,半扬着眉弓瞧她:“什么?” “……” 温从宜光着脚踩在他球鞋上,手还环住他精瘦腰身。 被他反问一遍,少女立刻没了刚才企图调戏人的胆子,支支吾吾转移话题:“哥哥,你干嘛这样抱我?” 好奇怪,也有点生疏。 他以前都是直接双手掐住她腰抱人的,要么就是面对面的拥抱。男人手掌宽大,拢着人时很有安全感。 梁勘松开揽住她后肩的手,眄了她发顶一眼。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似笑非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让哥哥那样抱,羞不羞?” 温从宜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所以现在不能仗着年纪小占他便宜了嘛? 其实也没多大啊,才比之前大了两岁而已。 她心里察觉不到自己生理上的变化,但不代表梁勘也没分寸感。 从进屋看见一个女孩躺床上时,他就注意到了。 小孩长高了不少,脸上稚嫩婴儿肥褪去。五官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具形态了。少了几分稚气,就多了几分元气少女感。 她松软的丸子头被睡得有些塌,松散地垂在后脑勺,白皙脸颊上被几根发丝缠绕。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女孩初具成熟感的年纪。 “还抱着?”梁勘伸手,修长指节敲敲她肩胛,示意她松手。 温从宜仰脸,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哥哥,我到你这了诶!” 她本来就踩在梁勘鞋背上,又刻意踮脚。手划到男人锁骨的位置比了一下,颇为兴高采烈。 梁勘外套刚丢给她,此刻只穿了件白t,被她一拉,直接露出了领口处一大块冷白肌肤。 他“啧”了声,修长脖颈往边上转开点角度,避开她脑袋上往上竖起的小呆毛:“知道你长高了,赶紧从我身上下来。” “哦。”温从宜不情不愿撒开手,穿回自己的鞋,也没管身后那张下不去的升降床。 她是有点慢热的人,尤其是高三这年来极少的沟通让彼此都有些陌生。真对上眼睛了,反倒会近人情怯。 好不容易欢脱了点,那根蠢蠢欲动的苗苗却又被梁勘往下摁了回去。 温从宜干脆不主动说话了,轮到他一句一句问:“今天来的?和我妈?” “嗯。” “考得很好?” “一般般吧。”温从宜谦虚开口,把他平时那股欠打劲儿学了□□成,“正常水平,勉强过线。” 梁勘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配合道:“高了十三分原来是勉强过线啊。” 她显然有些惊奇:“哥哥你怎么知道?” “老蔡当天就给我发了。”他顺手把外套从升降床上拿下来,看了眼手表,“走,出去吃饭。” 头一次看他说走就走,温从宜还没反应过来:“不上班啦?” 梁勘云淡风轻解释一句:“猜到你要来。累了一个月了,休几天假。” 所以是特地为了她才挤出的假期……温从宜舔舔唇,笑了一下。立刻把自己哄好了,屁颠屁颠跟上去。 午休时间刚过,大厅里还能闻到各种盒饭的香味。 梁勘走在前面给母亲边打电话,温从宜跟在后边尽量把打量人这件事做得很含蓄。 男人和几个月前在视频里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要说非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只是变得更好看了。 近距离看他,宽肩窄腰,高大挺拔。 瘦了点的缘故,令整个人的脸部轮廓也变得更为锋利。只是笑着说话时总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会很好地中和这份冷峻感。 哪里都好,还是她喜欢的样子。 温从宜矜持地盯着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在大门口那时,他突然停下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梁勘放慢脚步等她,伸出了手。但须臾又把掌心往前招了下,示意她走快点。 温从宜:“……” 她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小跑了几步跟上去。 温韵岚在医院不远处订了间饭店包厢,母子俩见上面还是有些别扭。 梁勘倒是还好,这两年里一直是不冷不热的状态。倒是两个长辈一直气他不说实话、不听安排。 温从宜在饭局上尽量表现得很活跃,东一句西一句地扯话题调侃气氛。等到中途她觉得差不多了,就找了个由头溜出去上厕所。 出门那刻才松口气,她这点聊天糊弄人的本事要以后去做生意了,还真不够半点看的。 包厢里,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环境瞬间降了音。 温韵岚把筷子放下,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和一张副卡:“你爸交代我给你的,公寓离你学校和医院两边都近。在椿树湾那,晚点物业那边会跟你联系。” 梁勘没接,给她倒了杯茶:“不用给我钱,您儿子不至于这么大了还啃老。” 温韵岚脸色不佳:“谁说你啃老了?妈知道你们年轻人翅膀都硬,总想着不靠父母做出点成绩。但梁勘,家里头没人觉得你不行!” “那您还是没想明白,我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梁勘语气如常,“单纯是对公司那些事不感兴趣。” “怎么就不感兴趣了,你大四不还帮着你爸一块出国谈单子吗?”温韵岚说着几句又想到早上见他那会儿,态度软下来,“你这学医多辛苦啊,瘦了这么多……” 普通家庭都可能会有父母与孩子间的代沟,又何况梁勘在长辈面前并不常交心。尽管亲近,但二十好几的男人和自己母亲也确实说不上几句。 他低着眸,把热茶重新斟了一遍:“妈,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是我不对。从下你就是好养随性的性子,不明确说出‘不喜欢’几个字,我就由着自己心意去安排你。” 温韵岚叹口气:“也怪你叔这个人在家里不能提……爸妈还能想你什么啊,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行。” 本来就是只差个交流的台阶,但他跑这么远的城市来,又是从小没离过家、大学都在本地读的独生子,也确实让父母担心。 不过自己的儿子他们了解,平时是个主意随便他们拿的。 可真有了确定要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刚看你还开了车来,是借的还是分期?”温韵岚看着他。实习医生能有几个钱,想也想得到。 梁勘如实道:“下个月还完最后一期。” 其实他真没有父母想得这么凄凉,名校高材生,既搞医学科研又在三甲医院实习。 那点工资和平时帮导师小忙赚的钱就不说了,但一年写几篇能被学术网刊登的论文也能简单涵盖日常开销。 梁勘平时也是用不上什么大钱的人,几年下来多少攒了点。 “那这卡和房子也都收好。”怕他拒绝,温韵岚故作要生气的模样,“别人没有是别人父母帮不上,你这帮的上还不用,就是想存心气我和你爸……这一年多来提到你啊,他高血压都不知道犯了多少回!” 温女士,一如既往刀子嘴豆腐心。 - 温从宜上学的事和梁勘工作的事就这么稳定下来了。 梁勘虽然在校,但主要是把精力放在临床实习这一块,回学校的次数并不多。 现在又被分到急症科,几乎是住在了医院。 而属于温从宜的暑假还没结束,她回了奶奶老家,和之前镇上的伙伴们聚了聚。 江城那些朋友也没有断联系,只是热闹的班群逐渐在一封封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之后就安静下来。 大家都加入了自己学校的新生群,结交新的同学。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没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友谊,也心照不宣地成为了列表里的点赞之交。 段染和赵景野留在了江城,段染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又复合了。 体育委员考到了段染边上的一所体育院校,他们这段虐恋算得上一部绵长又看不到结局的狗血韩剧。 而赵景野,从那天毕业散伙饭给她挡了不知道多少位表白者递过来的酒之后,也没有再刻意找过她聊天。 他没有祝她心想事成,也许只是想还能有下一年和她一起听跨年钟声。 - 大学开学要军训两周,但梁母怕温从宜吃不了这大热天的苦,就找梁勘给她开了张身体不便的诊断书,上报给辅导员免去了军训。 室友同学都在军训,倒让她有点过意不去。 但看着她们日渐黝黑的皮肤、以及回到寝室就累得打呼噜,温从宜突然觉得没去军训真好啊…… 脱离了高三的高压环境,她一下空荡许多,也开始花时间和精力来打扮自己。 在网上关注了几个情感博主和时尚博主后,温从宜觉得自己简直容光焕发,重获新生! 她买了很多好看的小裙子,一天一套,漂漂亮亮地往医院跑。 室友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去医院复诊。 温从宜也就敢在熟悉的人面前多跳几下,平时进了梁勘值班室就在那待上一整天。 打打游戏上上网,一直待到军训彻底结束那天。 就连医院的护士医生也对温从宜眼熟,打趣过几次是不是梁勘藏起来的小女朋友。 温从宜被说的羞红了脸,存着不想否认的私心。还经常带点水果小吃来和她们套近乎,问医院里有没有和梁勘走得近的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是没有,就算有,我们梁医生也不看一眼的,下了班连聚餐都不一块去。不过啊,漂亮妹妹不就在这嘛!” 护士长比她大上一轮,看温从宜就跟看女儿似的。 也多亏温从宜长得乖巧,说话也好听,人缘就是这么攒起来的。 ———“什么漂亮妹妹?” 门口梁勘推门走进来,边把外面那件带了血迹的白大褂脱了。里面就简单的一件白t和一条黑色长裤,衬得人清爽利落,俨然一个肤白貌美男大学生的模样。 拿了小半盒车厘子的护士长朝他看了一眼,给了温从宜一个“我都懂”的眼神,出去前拍拍梁勘的肩:“说你家这位漂亮妹妹呢,还给我们今天要值夜班的梁医生准备了水果拼盘,好福气噢!” 温从宜怕被他看出什么,正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水果拼盘。蓦地发觉男人立在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她眼睫颤了下,莫名紧张:“哥哥,你在看什么?” 梁勘慢悠悠开口,懒洋洋的视线往她脸上转了圈:“这么多人喜欢一一,那哥哥不得看看,漂亮妹妹到底有多漂亮?” “……” 温从宜眼珠转了两圈,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他,还踮了下脚:“那,看清楚了吗?” 少女嘴里还含着颗水果糖,说话间有水果的甜香隐约氲散。一双干净而濯亮的眼睛特意睁大了点,水汪汪的,清澈分明。 梁勘因这猝不及防的贴近而顿了顿,往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缓缓点头:“看清楚了,温一一。” 他突然喊自己,温从宜不明所以:“嗯?” “拿好。”他塞了张卡在她手心。 温从宜微微张着唇,有些不解:“这个给我干嘛?” “哥哥的工资卡,给一一当生活费。”梁勘侧过身,在她买的水果盘里捻了几颗红提子,“年底就要成年了吧?” 他刚洗过手,指节修长骨感,白皙到有几分病态。 温从宜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早就知道什么手控、声控这些词,就情不自禁多瞧了两眼,囫囵地应声:“嗯。” 温从宜眼神动了动,知道他的意思了。 等成年后,钱汀就不会给她打钱了,所谓的抚养费也只到十八岁。 但她真的不缺钱,钱汀和温绍民这三年多给她打的钱都在一张卡里。她没用过,也没机会用。 因为梁父他们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根本不愁衣食。 手里捏着这张薄薄的工资卡,温从宜心情有些沉甸甸。 他是在告诉自己:即使是在十八岁以后,她也有三份零花钱可以领,好像什么也没变。 “可是哥哥……你不要存钱吗?”温从宜嘴里嘟囔,带了点试探的意思,“以后总要找个女朋友吧。” 梁勘没什么所谓,边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边说:“远着呢,太忙了。” 她慢吞吞在他手后也拿了颗提子,放进嘴里嚼:“再忙也不至于没时间和女孩儿吃个饭啊。” “下个月中旬要去美国,难道你要让哥哥谈个外国女朋友?”他戏谑地笑了声,往后坐在椅子上开玩笑,“那一一得先过了四六级。” “你要去美国做什么?”温从宜不小心咬到舌尖,眼眶陡然瞪大了点。 梁勘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低眸看文件,回道:“博士生的医学项目,要过去进修十个月左右。” 温从宜:“不去不可以吗?” 似乎是以为自己听岔了,梁勘抬眸,扬扬眉:“嗯?” 温从宜站在那,感觉嘴里的提子有些酸,酸得她眼睛疼。她情绪低落得终于有些明显,闷闷地重复了一遍:“就不能不去吗?” 第 28 章 坐在椅子上还没个正形儿的男人本来还一高一低地翘着凳腿,因她带了点躁意的声音而停顿了几秒。 梁勘坐在那,值班室里白炽灯的光拢着他英挺眉宇。两条长腿着了地,手上把那份文件合起,躬身丢到桌子上。 他下颔稍抬,有些不解:“你是在生气?” 温从宜回得很快:“我没有。” “……” 就差把“你看我有没有”写在脸上了。 梁勘出神地想了须臾,愈显纳闷的心境逐渐打开。 小孩刚到安清,虽说是本地人,但大学也是个新环境。好不容易熟悉的哥哥在这,结果还没待多久就走了,难免郁闷。 所以该说男女思维完全不一样。 温从宜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真要给他一拳才能解心头怒火。 盛夏夜里的空气中本该像大部分同龄人那样,充斥蔓延着冰啤泡沫酒味和烧烤的孜然香。 穿着小裙子的少女和风华正茂的男孩在操场上散步,羞怯地藏起脸红和裸露在外边没被牵住的小手。 但这块地方只有浓厚的消毒水和乙.醚味,送的花不是百合就是康乃馨,总之没有代表爱情的玫瑰。 穿着条纹病服的患者进进出出找他听心跳,还有这位丝毫不解风情的白大褂医生端坐着,如此心安理得又本该如此。 温从宜突然有点想哭,她这几年在图些什么啊? 喜欢一个比自己大六岁多的男人,这人在某种意义上是自己养父养母的亲儿子,等于继兄了。 门外有踩着高跟鞋的家属匆匆忙忙走过,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带着疲惫焦灼的心情。 在分秒必争的生死判决场,温从宜觉得自己这份可有可无的感情太过渺小。或许于从小到大繁花锦簇的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我回学校了。”她手上还剩几颗提子,再甜也吃不下去,索性放回到水果盒里。 梁勘没拦她,斜靠在椅背上的后脑勺偏了偏。 手掌往后握住勾头低了一天的颈部,往酸痛的部位捏了捏,定定看着女孩有些颓丧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伶仃脚踝离开走廊没多久,值班室的门又被敲了几下。 正在翻译文献的梁勘猛然抬头,专注的眼神在看见来人后又挪了回去。 他戴了副眼镜,高挺的鼻梁骨那一小处凸起卡着镜框不下滑。 乌黑脑袋低着,后肩平直挺阔。露出几截突出明显的棘突骨骼,介乎于一种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青涩嶙峋。 把门关上的男人倚着墙盯着他,显然懂他这“不是重要的人,继续干自己事儿”的表情,立马不满:“哎梁医生,你见到我这是什么态度?” “看老朋友的态度。”他淡声。 来的人是林渊,因为学的专业不一样,他前两年都在江城。 但这次的博士生项目各科都有代表,他也在其中,这才特意趁着这个机会来了安清。 “刚到楼上和我们神经外科科室的老师们见了见。”林渊自个在这值班室转了圈,往边上那张升降床上一坐,“我说你也是够狠的,这一年多就没回过家。” 林渊和梁勘一样,独生子。 从小到大没离过父母身边太久,江城出生江城上学。二十来岁的人了,说什么恋家倒也不可能,就是养成习惯了。 好像大部分的家里要只有个独生孩子,就会管得格外多点,也格外亲。总想着孩子不能离家人太远,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老无所依。 “你看去外省工作的潘子他们,就能保证一年回趟家?”梁勘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停下笔,把眼镜摘了,直接了当地转移话题,“刚一一出去了,你们没碰上?” “那是一一?女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样啊!”林渊想到差点撞上的那姑娘,鹅黄t恤,棉白色长裙,眼角红红的。脑袋才转过弯来,“难怪我听着她喊了我一声什么哥哥,还以为来搭讪的呢!吓得我这已婚男士目不斜视,话都不敢多回一句。” “……”梁勘薄唇轻易吐出几个刻薄字眼,“她瞎了吗?搭讪你?” “再说了,我怎么了?我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林渊义正言辞地开口说出自己最骄傲的一点,“我还有老婆,你有吗?” “……” 这个还真比不起。 他和姜允去年是一到年龄就去领了证,还盘算好了到时候拿了博士学位就办场婚礼。 学医一学这么多年,读书时候要是没找着个对象,实习工作忙起来就更难了,大部分都是内部消化。 林渊瞥见他手边那盒水果,心下了然:“咱妹妹就是贴心,跟着你回来上学,还给你准备值班夜宵。” 其实在江城时她也这样,一放学有空就往他这跑。 梁勘打开他伸过来扯提子的手,表情很淡:“什么叫跟着我来上大学?” 林渊那时候也和高一常带着作业来医院的温从宜有不少接触,耸耸肩:“总得有部分原因是你吧。” “我?” 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所以才老过来医院黏着自己吗? 梁勘单手支着额角若有所思,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咬着从女孩手心里丢回来的几颗提子。 - 入秋半个多月,安清市的温度还是热。 梁勘实习的心内科院区在老城区,市中心连带着各种政府大楼都往左移了点,这块地方就多了不少待拆迁的房子。 居民楼还是那个拥挤平仄的模样,红屋顶清白墙壁,道路两边种着高大的悬木铃。 按理说,温从宜该对这座城市感到亲切,毕竟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但她在这找不着家了。 温绍民在出国之前就把那栋破破烂烂的房子给卖了,留下一个在乡镇的老人和在好友家寄住的女儿,走得干脆利落。 更别说钱汀了,上次联系还是去年六月份,因为她把自己的高考时间弄混了。 公交站也在居民区不远处,耳边是嘈杂的人交谈声、中小学生回家的吵闹声、自行车打着铃铛和上锁声…… 马路上依旧是川流不息的车流,远远看过去像一条细碎的银河。 温从宜除了手里握着个手机,其他什么都没拿。大力踢走路边上一颗小石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真的很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 感情这事和学习不一样,单方面的付出从来没有用。 高二那年,她可以放心真诚地祝哥哥学业顺利,也给了自己一个朝他努力的缓冲期。 梁勘说让她再长大点,她就傻傻地觉得那就长大一点,总还是有希望的。 高三坚持了一整年在凌晨五点前起床,和一起冲刺高考的同学笑着打趣是“披星戴月高考人”,跨过前一天晚上因落雨积成的水洼。 那时候星星未隐没,乌云遮蔽头顶,冬日的冷风把她的手指冻出五六个冻疮。 回想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 但他这次的离开就像是狠狠地打破她那一点希望。 两年都不觉得长,一晃还是毕业了。那十个月难等吗? 可温从宜抹了把眼泪,默默想着:这十个月好像比两年还要长。 他依旧可以走的,不用考虑任何人。 因为他不属于你。 好绝望啊。 她明明这么努力了,可还是跟不上他。 第 29 章 大学课程在军训过后正式开始,温从宜选的专业是新闻,奔着以后当记者去的。 没什么别的原因,她这人喜欢听故事。这门职业恰好能聆听世间百态,看遍各个角落。 大一刚开学,多得是社团活动和各种联谊社交。 每天忙着签到、打印,看着很忙但其实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懒怠最能让人 一晃一个月过去,许久没找她的梁勘终于在临走前又想起了她这个便宜妹妹。 其实倒也不是终于想起。那天过后,他也有找过自己好几次。多是问习不习惯、有没有要帮忙的事。 偶尔也趁着下班调休想找她出来吃饭,但温从宜找借口推掉了。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这种于梁勘而言显然是多余且沉重的情绪,从高中进入大学,接触的事也越来越多,思考得也越来越全面。 见到哥哥、听见他的声音还是会心脏乱跳个不停。她做不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只是这样下去太辛苦。 也许是觉得这段暗恋看不见未来,温从宜试着先把它搁置了。 宿舍三个室友都没脱单,平时也不至于会在宿舍秀恩爱。 当然还是会聊起年级里的风云人物,让少女悸动的同龄大男孩。但校园这么大,论坛消息又这么多,一天换一个,没个固定下来的话题。 段染起初还会和自己联系,不过渐渐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圈子。 学的专业不同,又是异地,每天能分享的话题也不一样了。各说各的,越来越没共鸣点。 何况,温从宜真的不想做她和那个体育生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情感老师了。 不管是劝分还是劝和,劝的那个人总是吃力又不讨好的那一个。 梁勘打电话过来时,她正上完这周的最后一堂大课。 “一一今天没课吧?”男人似乎在较为安静的地方,那端懒洋洋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静得能听清他细细缓缓的呼吸声。 后来温从宜才回过神,是因为每次接他电话,自己都下意识放下手上的事,全神贯注,屏着气息了。 她不想再完全被动,索性边迈开腿往前走出教学楼:“没有。” 教学楼上的空调水被风一吹,撒到她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但一想到这水有多脏,温从宜立刻嫌弃地抹了一把,问:“哥哥,你找我干嘛?” “找你出来?哥哥快到学校门口了。”梁勘语气松散,喉间含着笑,“来请我家一一吃饭。” “……” 温从宜听他亲昵的话语有些不是滋味,理智让自己想清楚:本来就是他家的。吃他家的、住他家的,除了户口本没上去,和他家的几乎没区别。 她只犹豫了几秒,就开口拒绝:“我不饿,不想去。” 梁勘抬腕看了眼表:“现在不是正好吃晚饭吗?不饿也吃点,饮食规律对胃好。” 温从宜还想找理由,又听见他来了一句有点事想找她帮忙。 梁勘要出国将近一年这事儿压根没和父母提过。 本就因为职业这方面的分歧,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刚刚修复回来没多久。 要让他们知道去了这么远的省份还不算,还得漂洋过海出国。 最近国外格外频繁的枪击新闻听得留学生都人心惶惶,更别说长辈们,温女士估计得炸了。 他偷偷摸摸去,温女士自然不知道。 趁着刚和儿子隔阂刚减轻,她犯起了老毛病:操心完梁勘的学业、事业,轮到给他介绍对象了。 安清市有阵子没下雨,正儿八经的秋天总算来了。 校门口左右两边的小吃街早就人头济济,满地枯黄的梧桐落叶被风吹得打着卷儿从她鞋尖那遛走。 正是晚饭时间,也撞上工作族的下班高峰期。街上人来人往,隔条人行道就是商业街的大道上更是车流拥堵。 鸣笛声几乎没间断过,难闻的车尾气混杂着校园的桂花香。味道奇异,完完全全一个喧嚣吵闹的大学城。 温从宜手上还抱着一本专业书,她宿舍在五楼。没电梯,爬上爬下一趟太麻烦,干脆就直接带着出来了。 她站得很直,跟随时被班主任喊出去谈话的小学生一样。只是脚尖那不太安分地踩着了一片梧桐叶,用脚底摩挲剐蹭,等得不算很耐心。 鼻间蓦地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栗子香,顺着左手边的那阵风飘过来的,温从宜往那边正在炒栗子的小推车看过去。 “想吃栗子?”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散漫的声音,许是离得太近,他私下生活里那股冷松夹杂着薄荷香比声音还先传达到温从宜这。 温从宜转过头,稍稍仰起脸瞧他。 梁勘穿了身利落的黑色大衣,插着兜鹤立在人群里也极为招眼,身形修长,轮廓清秀挺拔。一张面无表情、过分英挺的俊脸在暮光下显得有几分冷淡,宛若高不可攀的檐上雪。 但明明又是性格较为随和闲散的人,一拖着懒腔地说话,就很快驱散气质上的清冷感。 温从宜不自觉捏紧了怀里的书:“哥哥,你怎么从那边出来?” “餐厅离这不远,把车停那边了。”他低眼眄过她手上的书,又指指那边的栗子摊,“要吃吗?” 炒栗子也分炒得好吃和不好吃,这街衢巷陌里就好几个小推车都在卖。但唯独温从宜看过去的那一车特别受欢迎,十几个学生都簇拥着小小推车,乌黑脑袋之间冒着白色烟火气。 想着吃袋栗子要等这么久,温从宜摇摇头:“算了,人好多。” - 温女士给梁勘挑好的相亲对象把餐厅订在了一家西餐店,后来又被梁勘自作主张换成了韩国餐厅。 温从宜替那位相亲的姐姐庆幸,还好不是被换成海底捞,否则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有多心不甘情不愿了。 这家韩国餐厅在大学城附近还挺有名。老板是一位辽东人和釜山人,两人招的员工基本技能就是会说韩语,所以这块地儿也不少外籍人士。 一进屋就是满屋子的“斯密达”,热气哄哄的烤肉桌前,温从宜一眼瞧见了他们这次要见的人。 那位银行工作的齐小姐没穿平时上班的制服,只是温婉一袭长裙。但头发往后盘成个髻,在一干顾客里极其显眼。 没等他们走过去,齐小姐已经站起身来,笑脸相迎,显然对梁勘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梁勘过去拉开一个位置,示意温从宜坐过去,礼貌向对方致意:“齐小姐你好。” “你好。”齐小姐视线放在男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眼里就透露出“很满意,还好不是照骗”这几个大字。 温从宜忍不住咳了几声,试图引起女人的主意。 齐小姐不负她望,低头看她:“这是你家那个妹妹吧,温一一?名字好可爱,长得也漂亮。” “……” 温从宜下意识瞅了一眼旁边人,为什么介绍她还用小名的啊,就这么笃定没有下一次见面吗? “姐姐好。” “嗯你好,临时知道你要过来,也没来得及买什么。”齐小姐从旁边拎出个黑天鹅的甜品袋,“给你买了个小蛋糕,小女孩应该都爱吃。” 这个蛋糕恰好是当季新款,打开朋友圈都不少人在秀这款热门甜品,说没花心思就太牵强了。 但温从宜被梁家养得极好,梁勘更是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对她有求必应。所以她倒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殷切,只是得体地给了个笑,梨涡凹陷:“谢谢姐姐。” 给桌上两位女孩点过餐,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送上了各种食材。 温从宜正要自觉拿起夹子烤肉,却被边上的梁勘接了过去。他淡淡看她一眼,稍抬眉警告:“待会儿不准吃生菜。” 那位齐小姐插话进来:“梁先生是不喜欢生菜吗?” “我还好。”梁勘下巴抬了抬,指向温从宜,“她吃了生菜容易拉肚子,好几天都消停不了。” 温从宜无语:“……” 这种事干嘛说这么详细,她不要!面子的嘛!! 一顿烤肉吃下来,齐小姐显然没吃饱。因为梁勘一直在把熟的肉夹到温从宜碗里。 哪怕是聊天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 但温从宜很佩服的就是梁勘这人敷衍归敷衍,却不会让人觉得被忽视,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道估计要久经社交圈才能练出来吧。 就像他读书时成绩好是好,在学校却张扬得不让人反感,能让老师和学生都喜欢。 温从宜很多时候都得向他学着怎么讲话讲得舒适。 也不知道伯母为什么急着给他挑对象,算上虚岁,梁勘顶多才24岁,正是年轻的好年华。 不过虽然说母胎单身二三十年的也不是没有。 但想了想哥哥这样出类拔萃的条件,要是一直没有女朋友,也确实挺让长辈担心的。 但梁勘带她来这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让她活跃气氛,而是想尽办法让这场相亲变成一个陌生人之间的聚餐。 有个比他们都小五六岁的学生在,很多感情方面的事也不好谈得太直白。简单来说,他指望她来搅搅局。 温从宜没敢搅局,一反平时在他面前那股活跃劲,闷头吃吃喝喝。 她不像第一次和梁勘见面的齐小姐,需要保持矜持的力度细细嚼咽。反正什么丑态,他大概都看过了。 反观他,悠哉悠哉地给她夹着烤好的掌中宝。袖子往上挽,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青筋在冷白肤色下显得更明显。 哪怕是穿着身名牌坐在人均两百的烤肉餐厅,也格外矜贵出众。 她见过他许多面,张扬恣意的,散漫倦怠的。唇角常扬着一抹笑,却极少见他因为什么失意。 好像他这人就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一样。 饭局结束,梁勘去买了单。顺便很利落地以“我妹妹晚上还要上晚修”为借口,避开了送齐小姐回家的要求。 - 从餐厅出来,晚间暮色已经暗沉。 城市各处都亮起了霓虹灯,老街区红绿灯牌相继闪烁。澄净皎白的月亮挂在cbd商贸大楼的西边,冷风从街边餐馆和行人里穿梭而过。偶尔能听见几辆超跑嚣张跋扈的油门声,在这样的一线市中心倒也不显得突兀。 温从宜手上还拎着那位姐姐送的蛋糕,索性抱在怀里。往前避着行人闷闷走着,半晌反应过来往后转:“啊哥哥,我忘记拿书了。” “这呢。”梁勘早就预料到她这丢三落四的记性,迈着两条长腿闲闲地走上来和她并排,把书递给她,“一个晚上就记得吃了,还说不饿。” “……”温从宜憋屈地吐口气,“那我不吃能干嘛,和你们一块商量婚房该买哪吗?” 梁勘气笑了:“合着我有和她聊婚房?” 温从宜:“没。” 他挑挑眉。 她慢吞吞地又补充一句:“没注意听。” “……” 梁勘扫了她一眼:“今晚还有课吗?” 有些大学的大一确实要求强制有晚修,但温从宜这个专业没有。她也不直接答,来了一句:“您都跟那位齐小姐说我有课了,那我就有呗。” “把舌头捋直了。” 她不耐烦:“干嘛啊?” 梁勘不搭理她的炸毛,走到她外侧:“‘你’就‘你’,说什么‘您’,跟谁在这阴阳怪气呢。” “我这是尊老。” “我有这么老?” 她继续呛:“反正我们年轻人不急着相亲结婚。” “我急?”他突然笑了,泠冽的喉结动了动。音量没怎么变化,还是温温柔柔的,“你这要不就不出来,一出来就攒着火气朝你哥来个痛快?” “……” 温从宜余光顶多仰一点点到他喉骨那,再往上看表情的话,就得仰起脸了。她没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梁勘还想说她几句,手臂猛得被她一拉。整个人没防备,差点扑她身上。 耳边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往边上的电线杆那直接撞过去。紧接着还有车上三个人的呼叫声,周围本就熙攘的人群立马散开。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人行道!”温从宜快要吓死了,脱口而出就是斥责。但她被教得太好,连脏话也不会骂几句。 蛋糕和书都掉在地上,她抱着梁勘手臂有些后怕,眼神往那不爽地瞪过去。 梁勘堪堪稳住身形,也没回头看。 他低睫看着险些亲上去的发顶,离得太近,隐约还能闻到栀子味的洗发水香。 抱着他没撒手的少女还冷着脸,小巧挺俏的鼻尖上泛着点路灯打下来的橙光。 恼怒的表情慢慢转化成无辜和不解,最后瞳孔瞪大,慌张地拽了拽梁勘,又变成以往有点事就喊哥哥的小孩:“哥、哥哥,那个人死了吗?” “……” 梁勘捡起地上的东西,这才往后看过去。 三个年纪不大的男生骑了辆共享电动车,还往人行道上开。车龙头一控制不住,就撞着电线杆上去了,还差点撞歪边上的护栏。 其余两个倒是平安无事起来了,留下最前面那个载人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人群慢慢涌过来,围成一个圈。 附近的交警也跑过来,瞧见梁勘半蹲在那人身前正在检查心率,不放心地问了句:“你是医生吗?要不要喊救护车?” “嗯。”梁勘望了一眼边上乖乖站着的温从宜,交代她,“打哥哥那个科室的电话。” 温从宜“哦”了一句,很快调出通讯录拨通,把手机递到他耳边。 梁勘边示意边上的交警帮忙一起把男生挪到平地,边和电话对面说:“派车过来大学城望川街这边,有个心梗患者,湿罗音大于二分之一。左肢无力,疑似进展性脑梗塞……” 边上两个同伙都被吓蒙了,也没想到会玩出事。 被交警拦着不让走,梁勘问完他们只是见了几次面的关系后,也估计问不出什么历史病症,就懒得再理。 一直到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从他手下接过人,梁勘才站起来。 急症室派过来的同事知道他今天调休去相亲,还往边上的温从宜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觉得很合眼缘,还朝梁勘使了个“这姑娘不错啊”的眼色。 医院里常到他值班室晃的大部分就那几个护士,这同事也没见过温从宜,戴着口罩也笑得有些不言而喻。 单凭那一眼,梁勘就知道这哥们儿误会了。但这关头也不好解释,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交警正在疏散人群,边上还有行人在朝他们拍照。温从宜拿书挡住脸,拉着梁勘往人少的那条路过去。 恰好是红灯,两人站在路口等。 温从宜惊魂未定,还在碎碎念:“那个人也真是的,身体不好还那样骑车,嫌命太长了嘛,要是今天没遇到你就在边上怎么办……” 梁勘听着微微勾唇笑了笑,眼神落在女孩通红耳尖上,倏地想起林渊上回来找他时提过一嘴的话。 他说这还是姜允发现的,说什么“梁师哥家那妹妹好像挺喜欢他,是春心荡漾那种喜欢”。 梁勘觉得姜允那两口子简直是胡扯,十五岁那会儿温从宜还老被自己几句话就惹哭,能看得出个屁喜欢。 他猜测,要真有那意思,也顶多是高三那会儿的事。 毕竟是最容易分心的时间段,那段时间应该也就他会晚上陪她熬夜做作业。 小孩没见过多少男人,看见一长得还行的,一时被迷昏头脑也正常。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高一就有这种朦胧心思了,也不是不能矫正。 这么点的年纪,如果动了感情是什么样的? 梁勘设身处地地换成身边那些兄弟,十几岁时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或许就是渴望夏日里冰镇西瓜里的中间那口,想尝尝裹着冰糖甜甜腻腻的口味。又或者是她刚刚想买的那份秋冬限定的糖炒栗子,闻着让人胃口很好,但看着一堆人排队就懒得等了。 十几岁,新鲜劲比二十岁大多了。 既然不是非如此不可,而是可有可无。那倒也正好趁他这次出国,让她这种热情冷却下来。 温从宜完全不知道自己后续的感情历程就被他这么安排完了,还低着脑袋看手机呢。 梁勘轻咳了声:“我航班在下周。” “下周几啊?”她连忙退出娱乐app,想去看看那天自己的课表安排。 梁勘瞥了小姑娘的动作,及时制止:“你不用来送机。” “啊?” “是早上八点的票,大冷天的你起不来。” “……” 存心糊弄人呢,就是不想她去。 小姑娘这是决心要跟他生疏了一般,闹着自认为不明显的别扭,连“嗯”都懒得应了。 把人送进校门口前,梁勘让她等等。 温从宜也没问他要干嘛,就站在那打开了小游戏,玩起了三国杀。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递给她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温从宜有些错愕。 梁勘勾着脖颈又仔细瞧了她一眼,要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掌克制地背在身后:“行了,进去吧。” 一袋栗子而已。 她真心想吃的话,他总会买。 第 30 章 温从宜手里捂着那袋栗子回宿舍时,老四焦恬正在浴室唱歌,磨砂玻璃都挡不住她想上歌手节目的热情。 而床边上的王颖颖正窝在被子里打游戏。 王颖颖闻着香味抬头:“从宜你买栗子啦?” “嗯,吃吗?”温从宜抱着那袋栗子过去递给她。 栗子味道闻着很香,又裹着冬日里令人食指大动的甜味。一打开纸袋子,香气更是争先恐后地扑出来,但温从宜一个也没尝。 “吃!”王颖颖把手机放下,给她腾个位置,“你不是出去和家里人吃饭去了吗?怎么闷闷不乐的?” 温从宜跟她一块剥着栗子,眼神涣散:“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啊?”王颖颖心大,有话就直接说了,“你这表情就跟失恋了差不多。” “嗯,我好像是失恋了。” “……” 温从宜吃着栗子也有点食而无味,往后仰倒在床上:“颖颖,我问你个事儿。” “跟你失恋有关啊?” 她不答,只是问:“你有喜欢过人吗?” 王颖颖想了会儿:“有啊,我记得初三那会儿特别迷恋我邻家的大哥哥。” “后来呢?” “人大四谈了个女朋友,我的初恋就是葬送在他把女朋友带回来那天。”王颖颖说着还挺伤心,陷入回忆里,“我那时候还真挺喜欢他的,但是这个秘密可能要保留一辈子了。” 温从宜往外吐出口气,郁闷地想:或许她很快也会有那一天了吧。 王颖颖见她那样,弱弱地猜测道:“怎么了?你喜欢的人也有女朋友了?” “没有。”她情绪一上头,又有点难过,“就是……他走了。” “去哪啦?” “美国。” “不回来了?” “回来,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王颖颖不解:“那你怕什么?这不是回来还有希望的嘛!” “我觉得没有。”几个室友里,和她关系最不错的缘故,温从宜直接了当地说,“他是我哥哥。” 王颖颖差点被喉咙里的栗子卡死,猛灌了一口水,才坐起来认真打量温从宜。 她和温从宜其实很投缘,很多兴趣爱好也一样。 少女看着乖巧漂亮,大大方方,但不是擅长和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类型。 这可能是离异家庭孩子的通病,缺乏安全感,也容易敏感自卑,常把自己放在一个独来独往的位置。 王颖颖表情从不可置信到纳闷不解,最后朝温从宜抱了个拳:“是我输了!温女侠深藏不露,原来最爱边缘恋歌这口。” “……”温从宜对她这反应见怪不怪,淡声解释,“不是亲哥,算是我寄人篱下的继兄吧。” “你这大喘气吓死人!是你现在住的伯父伯母家的儿子啊……”开学时候梁父和温韵岚有送温从宜来学校,还特地请几个室友吃了饭。 所以王颖颖很快反应过来了,“我懂了,懂了。那你这确实还挺难办的。” 温从宜安静地眨了眨眼。 她就知道,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暗恋,还摊上这么一层关系在里头。 “但是他没女朋友的话,也不是不行啊。”王颖颖想了想,宽慰她道,“你这和我也没区别,就是从邻家哥哥变成了自己家的哥哥。” “……” 觉得这话还是有点奇怪,王颖颖又补充道:“也不算自己家吧。你们这聚少离多的,你之前不是说过他那时候来了安清上学嘛。” 温从宜有些挫败:“我以前以为上了大学就能开口表白了,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把我考虑进异性栏里面。” 只是妹妹,在他心里一直是妹妹。 王颖颖很理解这种感受:“我那哥哥当时也是,不过我觉得也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确实小,才初三。但你现在不一样啊!大学生配个博士生,这很正常。” “是吧?明明挺正常的。”温从宜喃喃道,“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王颖颖看着她这样还挺能共情,叹口气:“你这哥哥谈过恋爱吗?” “没有吧,他学业很忙,读博还在实习。”反正大学学两个专业已经够累了,还要忙着瞒父母,肯定没交女朋友。 来安清这两年虽说没待在一块,但他们视频联系时,也看不出他像有女朋友的人,否则也不会拉她去挡相亲对象了。 王颖颖咂舌:“学霸啊!那你其实挺幸运的,你看我,连机会都没有。” “……” 果然人和人是比较出来的。 这样一比,温从宜觉得自己的情境也没太糟糕了。 浴室里哼着歌的焦恬和门口推门进来的徐蜜同时进屋。 徐蜜手上拎了袋栗子,朝温从宜晃晃:“温从宜,刚在楼下碰着靳北了,他问你为什么不回消息。还让我给你送栗子!” “喔唷。”其他两人都一脸戏谑地朝她看过来。 靳北是同年级隔壁播音系的一男生,长得高高帅帅,从一开学就对温从宜穷追猛打。 但温从宜对他不感冒,向来是采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办法,能避则避,回应冷淡而直白。 这会儿自然也是抽空瞥了眼手机。 “刚才在楼下玩了会儿游戏没电了。”温从宜语气淡淡地解释,又说,“我不要他的栗子,我有一袋了。” - 今年安清市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气一转冷,这群大学生们更想缩在被子里永久地冬眠。 今年新年恰好是周末,安清市中心广场那照惯例有个跨年烟花汇演。室友们几个下午就被人约出去了,估计不到晚上不会回来。 而温从宜一大早就精神恹恹,喝完一碗皮蛋粥后又躺回床上睡觉,中途收到一个视频通话。 她皱皱眉,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看了眼备注:21级播音3班靳北。 不明白是不是他们班上人都有社交牛逼症? 明明平时也没聊得有多熟悉,怎么突然就能打电话了?打的还是视频! 温从宜很注重社交距离,立刻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 闭着眼过了两秒,又想起以前高中收到情书时,哥哥交代过不能用坏情绪对待喜欢自己的人。 她把坏心情憋回去,老老实实打上几个字:【不太方便视频,请问是有急事吗?】 靳北:【晚上有空吗?想约你去广场。】 温从宜:【不好意思,身体不舒服,你找别人吧。】 靳北:【假的吧,怎么每次找你出去玩你都有这么多借口啊?后天都放假了。】 温从宜忍了又忍,破罐子破摔:【你就当我不想和你出去。】 靳北:【……】 温从宜懒得回了,她在被子里闷出一身汗,起来把空调调低了点,又喝了杯水。 放在床上的手机在几分钟后又响了起来,估摸是靳北,她压根懒得动。那边倒也没再锲而不舍,响了十几秒就挂断了。 等换了被汗湿的衣服再爬上床去,温从宜才注意到刚才给他打电话的是梁勘。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也没考虑现在纽约时间是多少,直接给他回拨了过去。 那端视频很快接通,也没在屏幕里见到人。 温从宜本来还想解释刚才在干嘛,蓦地看见镜头里一簇烟花腾空而起。 高楼大厦之间,有枯枝作为映衬。磷磷焰火像一捧又一捧被掬着的几色鲜花,霎时到最高空蓬勃散开。画面绚烂摇曳,一响又一响的烟花往上升空,仿佛要照亮整个纽约市的时代广场。 黑夜被压亮一阵又一阵,边上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在发光,人群里发出欢呼。人头攒动中,举着手机的人终于露面。 男人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脸窄而小,五官硬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在冷风中有了几分寡凉凛冽的意味。 “一一,没出去玩?”梁勘找了间边上的咖啡店坐着,暂时隔绝了外面的欢呼声。 温从宜爬到床上去,把手机侧着放在脸边看他:“没有。你那都快2点了啊,还在外面逛。” “这几天广场都有放烟花,出来玩玩。”他支着太阳穴瞧她有些红的脸,蹙眉,“生病了?” 温从宜被他这么一问才想起摸摸自己额头,确实比平时烫了不少。 梁勘坐直了点,开始认真地交代:“拿体温计给自己量一下。有咳嗽吗?” “没有。”温从宜温吞吞起身去拿体温计,手机在她手上变得有些晃,显得镜头也模糊不清。 “身边没有室友?”他清朗的声音传至耳边。 温从宜“唔”了声,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在桌上,边找体温计边摇头:“她们好像都和男朋友出去玩了。” 男人声线有些低,透着哑哑的磁性传出来:“那你呢?” 温从宜找着了温度计,夹在腋下,这才回答他:“我什么?” 梁勘和她隔着屏幕遥遥对望,他这边是深夜,却因为快要到来的新年恍如白昼。 而女孩那边明明是大下午,窗帘紧闭着,开了盏灯。 他觉得这个话题有些突兀,索性没再聊:“没什么,天气转凉记得多穿点。” 温从宜后知后觉他们聊到了哪,也有些恍惚,好像这是个新鲜从未提过的话题。 准确来说,向来是她问他。 但问题反过来,不仅是气氛奇怪了,她还有种“哥哥好像有在把她当成一个能谈恋爱的女孩看待”的感觉。 温从宜抿了抿唇,愣是把话题扯回去:“我没有谈恋爱啊,哪来的男朋友?” “没有喜欢的?” “……” 女孩坐在床下的桌子前,开了盏台灯。因发烧而潮红的脸蛋透着绯色,长而密的黑睫像把小刷子,无措地在眼睑扫动好几下。 她没说话是因为不想撒谎,而梁勘貌似知道答案了。 “量好了吗?”他岔开话,示意她把体温计拿出来。 温从宜呼出的热气都是热腾腾的,看了眼体温计,嘴里囫囵:“低烧,还不到38摄氏度。” “那也不能马马虎虎,去烧个开水喝。下午没事就在宿舍好好睡一觉。” “好哦。”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温从宜先挂了电话。 因为看见来送甜品的金发碧眼服务员小姐姐妩媚地撩动长发,在梁勘大衣领口和毛衣之间塞了一张白纸,嘴形能辨别出两个字:callme。 异国他乡,又是新年佳节。 英俊的亚洲男人坐在咖啡馆单手支额,皮相十分吸睛,自然不乏有大胆奔放的仰慕者趋之若鹜。 梁勘没躲开,余光看向屏幕。片刻后,那边的女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直接把视频通话挂了。 他这才把纸条取出来放在桌上,连着杯子压了二十刀小费,是无声而礼貌的拒绝。 须臾,男人很丧气地用手背盖住了眉骨,轻薄的眼皮动了动,总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些荒唐。 他在确认什么?是确认她,还是确认自己? 同样和老婆视频完的林渊也进了咖啡馆,找到梁勘位置对面坐下来,打了个哈欠:“今年不能回去陪她过年,连年都没滋没味了。” “……” 梁勘瞥他一眼:“在我面前说这话?” “刺激刺激你找个对象哈哈哈。”林渊点了杯美式,看他一直盯着手机,“给家里人打过电话了?” “嗯。”他应了一声,斟酌了会儿,“你上回说姜允提的那事儿……” 他没说完,林渊立刻笑了,故作样子谴责道:“兄弟你不会还真考虑上了吧?人家岁数小不懂事,但你当真这不就是禽兽变态了!!!” “咳。”梁勘脸被说得一阵青一阵白,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句,舔舔唇,“男未婚女未嫁的,不至于吧?” “所以你是确定那小孩喜欢过你了?”林渊摸着下巴细思恐极,“倒也不是没可能,你这人本来从我认识你以来就是个祸害。颜正,人上进,性格也好。家里有钱还不乱搞,搁谁谁不喜欢?不过你玩脱了,这回招惹到的是身边人!” “……” 梁勘还是头一回这么烦别人夸他。 过了会儿,手机置顶的【冷酷的人】给他发了条消息:「哥哥,是你给我叫了外卖送药吗?」 【lk】:「吃完好好睡一觉,不要踢被子。」 “林渊。”他突然正经地喊了声。 林渊插了块提拉米苏,抬头:“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么严肃?” 梁勘低着眼沉思了几秒,骨节分明的长指敲了敲玻璃桌:“你都这么说了,那她会不会一直以来也这么想?” 她那时候也不大,能懂什么黑白。 喜欢上一个天天要喊“哥哥”的大男人,是不是也经常陷入自我怀疑里,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小孩? “……”林渊其实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这么深。他挠挠后脑勺,“不是阿勘,我就开个玩笑。再说了,一妹来你家的时候都高一了,不至于不知道你俩没血缘关系啊。” “我明白,但我怕她不明白。”梁勘不太爽快地顶了顶牙,眼神黯然,“那小孩一陷进死胡同里,就容易跟自己较劲。” 她也不怨别人为什么会不喜欢她,估计只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林渊讷讷:“那你对人小姑娘是几个意思啊?她现在也是能谈恋爱的年纪了,要是还对你有好感,你可不能敷衍了事了。” 梁勘难得正视这个问题,垂着眼:“回去再说吧,我心里没底。”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比自己小六岁多的温从宜,都没底。指不定,回去就看见小姑娘牵着别人手了。 他本来在感情上就有点慢热,喜欢他一阵子就离开的追求者,他也没少见过。 “而且……”梁勘有些犹豫。 林渊:“而且什么?你可别说一妹和你不般配啊,长得漂漂亮亮又这么听你话,我老婆都喜欢你家那姑娘。” 他咬了下手指关节,凌厉下颚动了动,想笑:“不是,就感觉不太道德。” “……” “你们这搞得还挺复杂,她自我挣扎,你也挣扎!”林渊有些汗颜,嘀咕了句,“但我怎么觉得你就还挺惯着一妹的,你们这年纪差……嗯,也、也不是不行啊……” 反正那些第一顺位的女朋友待遇貌似都给她了。 他后面声音彻底消了,毕竟自己也就一情场菜鸟,不好给兄弟什么意见。万一没提对,一害害俩人。 但是林渊心底又确实是这么想的:谈恋爱不就两个人的事儿吗?要是这份“感觉”对了,不违法犯罪的,还谁管什么年龄差、性别差? 你要是看见她哭都心疼得要命,那多半就是栽了。 - 温从宜原以为自己的大一会过得很慢,实际上转了几个季节,暑假过个年再回来,大一都快结束了。 新一届高考在今年又上了热搜话题,几个室友在群里说着这次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压作文议论题,还真压对了。 九月初回学校,温从宜俨然从大一新生成了大二学姐。 年级群里的团支书正喊人去给干迎接新生的活,她没去,拿着罐猫粮罐头去逸夫楼墙角喂流浪猫了。 这附近的流浪猫似乎都生存得还不错,校园的女孩对毛茸茸的小动物大都没有抵抗力,你一口我一口,把它们养得白白胖胖。 温从宜经常喂养的是一只橘黄色小猫,养了小半个学期,也一直养不胖。 这猫胆子还特别小,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能安安稳稳蹲在猫咪面前。小橘猫本来还缩在灌木丛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来的人才慢慢走出来。 温从宜伸手摸摸它,它舔了舔女孩掌心才低头去吃那个罐头。 今天的橘猫好像兴致不高,平时还会喵呜几声的。 温从宜手掌放在膝盖上看它,嘟囔着喊自己给它取的名字:“小橙子,你能有什么烦恼呢?你不需要上课学习,也不会担心会有人不爱你,你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咪呀。” “……” 小橙子无语地看她一眼,用脑袋撞了撞她小腿。 温从宜不解地把猫推回去,只见它吃东西的速度更快了,发出呼噜呼噜声。 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寝室小群里发出了一条告白墙的投稿。 温从宜点进去看了看,瞳孔骤然放大了几倍。 【墙墙好,说个事:我们是学生会的,最近在操场、体育馆和图书馆附近都发现了死猫,而且尸体被肢解过了,怀疑校内有虐猫人士。发帖一是希望同学们能积极举报,不要让校园变成屠猫场。二是虐猫是一种心理疾病,也希望大家注意自我保护。】 往边上滑开,是几张没打马赛克的图片。 画面血腥而有暴力冲击感,内脏□□露在外面。 温从宜差点直接看吐,她捂着不太舒服的胃返回群聊里:【这哪来的疯子啊?】 【王颖颖】:虐杀动物的人都有变态犯罪倾向,不知道这人是学生还是在校职工。 【徐蜜】:卧槽好可怕,这事还上了热搜,不过没挂多久就被我们学校压下去了,我都不敢去喂猫了。 【焦恬】:好担心我常喂的那几只猫猫遭到毒手!不爱请别伤害还不懂嘛!变态虐猫狂能不能给我去死一死啊!!! 【王颖颖】:大家下次喂猫别挑角落里,都是监控盲区。这玩意儿我都不想点开第二次,吓人! 温从宜:“……” 她被室友们一说,也有点后脊背发凉。 偏偏今天的小橙子行为还很异常,吃了一半的罐头吃不下去了,四肢往后连退好几步。一脸惊恐样,突然往后“嗖”的一下,蹿回了灌木丛里,很快从墙尾洞口钻了出去。 猫受惊时就有些不受控制,钻出去不到两秒,外面传出一声撞到重物的声音,小橙子发出凄惨的叫声。 温从宜心里发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地上秋败的枯叶在身后人一双鞋子的摩挲下响声极大,离自己也越来越近。 她没敢回头,捡起地上的罐头就往教学楼外面那条大道上走。 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她要跑,也加快脚步跟上去。 温从宜着急忙慌地盖好猫罐头,终于拐过转角到了亮堂点的地方。但她没敢放松警惕,还要往前跑的时候,有人大声喊了一句“温从宜”! “哎!”她下意识应了一句,看见不远处是靳北。 靳北身边还站着几个新生,他回头说了句话,就朝她跑过来:“怎么了,喘这么大气儿?” 温从宜手上的猫罐头洒出来点在手背上,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我身后边刚刚有人跟着吗?” 靳北莫名其妙,指了指:“现在还有,好几个呢。” “……” 她终于敢回头,身后教学课那确实几个人零零散散地走出来,穿着深色的棉服。也分不清谁是谁,大部分是新生在被学长学姐们带着熟悉环境。 温从宜松了口气。 “被猥琐男尾随了?”靳北开着玩笑,摸摸她脑袋,“那你得多亏我在啊。” 也许是惊魂未定,温从宜把往后看的视线收回来,模糊地“嗯”了声:“谢谢。” 靳北得寸进尺:“口头谢谢不算,我请你吃个饭吧!” 温从宜:“我请你吧。” 正好还他上次帮自己捡到ipad的人情。 靳北没意识到这么多,喜笑颜开扬扬手机:“那说定啦!我下午约了他们打球,明天记得联系我。” “好的。” - 带着点揣揣不安的心思回了宿舍,室友们一个个也陆续回来,听温从宜把刚才喂猫的事情说完后,大家都有点惊惶。 “小橙子不知道是不是撞哪了,明天我们去看看它还会不会出来吧?” “行,我们多喊班上几个男生一块去。”王颖颖边在班群里说了下这个事,又气愤地骂出声,“跟这种丧心病狂的虐猫狂魔做校友,还真够倒霉!630的高考门槛也拦不住变态!” 几个人把这事在年级群里也传播了一下,温从宜洗完澡回了床上,脑子里控制自己别老想着那道诡异的脚步声。 但记忆里闪过那几只猫的尸体,她还是忍不住哆嗦。 正想着找部喜剧电影看看,一条消息闪了出来,是梁勘发了两个字:【到了。】 他走时是国内的冬天,回来时也入了秋。 温从宜正要打字,那边又发来一张图,是银行卡的消费账单,接着发过来的是一条语音。 她拿着耳机连上蓝牙听。 男人应该还在机场,能从背景广播里听到催促登机的声音。 他低沉的嗓音在空旷机场显得十分清晰,又带着股懒洋洋的腔调:“温一一。一个月四千块都花不到,你平时都干什么了?” 一线城市的大学生,一个月两三千都算是拮据了。 又是爱美爱打扮的年纪,买个衣服逛个街,和同学出去过个生日吃个饭。日常买点水果牛奶,这点钱完全不够用。 温从宜感觉有些冤枉,他这话说的自己跟个抠门鬼一样。哪有一回来就聊她生活费用太少的啊! 她努努嘴,快速打上一行字:【我明天就用给你看,去请同学吃个饭,感谢他救我一命。】 “……” 最后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梁勘在“救我一命”上思考了两秒是不是夸大说法,而后又落定在那个“他”字上。 第 31 章 温从宜看了眼时间,其实现在也没多晚,晚上八点还不到。但她下午那会儿实在被吓得不轻,这个点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 那端的梁勘似乎是知道她在苦恼什么,打过来一个视频通话。 温从宜看了室友们一眼,索性披了件外套去阳台那接通。 她坐在靠着墙的凳子上,两条腿蜷起来放在凳子上,手机抵着膝盖骨,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头顶的灯光略暗,照在女孩白皙饱满的额头上,能隐约看见细细的绒毛。 梁勘那边正上了车,长达13个小时的飞行旅途让他脸色有些疲倦,眼下有了淡淡乌青。 他额角抵着车窗,下颚线削瘦清晰。镜头里显现一截泠冽的喉骨,车外飞驰而过的路灯一簇簇遮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在这种寂静的夜色下,男人像是不食烟火气一般。 温从宜和他对上视线,下意识呆愣了一瞬,才本能反应般喊了句:“哥哥。” “嗯。天晚了就不来你那了,明天一块吃个饭。”说完,他眯着眼,仔仔细细把目光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你刚才说‘救你一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学校好像有个变态虐猫狂魔……” 温从宜把那张帖子跟他说了一遍,简单带过了自己下午貌似和那个凶手的近距离接触事件。 梁勘边听边揉揉眉心,蹙着额:“那只橘猫能放宿舍养?” “好像不能……” 寝室里的室友们并不都能接受养猫,要是被宿管或者学生会的人一举报,她估计就得全校通报了。 温从宜垮着脸:“但是我觉得它肯定跑得太快撞到哪了,而且现在学校里‘猫猫自危’!它还被盯上了啊!” 被她乱攥改成语的样子逗笑,梁勘勾了勾唇角,失笑:“那你把它放我公寓养着吧。” “啊?” 温韵岚给他买的公寓自他走后就一直闲置着,起初还说过要是温从宜和室友闹矛盾,就过去那公寓里一块住。 长辈没考虑什么男女有别的想法,只知道兄妹俩都在一个城市,相互照应也方便。 梁勘见她这样就猜到了:“忘记在哪了,还是你一次也没去过?” 温从宜嘟囔:“你又不在,我过去干嘛……” “给你钥匙不就是让你过去的?” “那我、我忘了。” 梁勘:“钥匙丢了?” “没!”发觉自己说得太过斩钉截铁,温从宜迟疑了下,“我待会儿找找,应该还在的。” 他“嗯”了声,似乎是快到家了,又多问了一句:“今晚睡觉会怕吗?” 这问的显然是下午被惊吓到的事情。 温从宜属于那种胆子不太大的女孩,虽然偶尔爱呛口,但大部分时候在人面前总是软软乖乖的。 个子在同龄人里也偏娇小,所以给人感觉就是很像个妹妹。被梁勘带着去朋友聚会、医院值班,大家也都是这么跟着喊她。 温从宜抿抿嘴,要面子地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梁勘抬眉,淡声拖着音:“哦,我都快忘了前几年看开胸图片都吓得做噩梦哭的小女孩是谁了。” “……” 他这话又唤醒了一些回忆。 那年读高中常跑去他值班室学习的时候,温从宜曾经不小心看过他电脑里的存图和视频。 本来只是误点开了一个文件夹,但那些图片全部密密麻麻呈现在温从宜眼前时,她着实是吓懵逼了。 抽搐呕吐的病人、被切割带着黏液的肿瘤、放在托盘上的半个心脏……最触目惊心的是一个患者空落落的胸腔。 鲜红又带着点暗黑色的洞口就这么□□裸地冲击她幼小的视觉神经。 当天晚上回去后,温从宜就做了场噩梦,差点没产生心理阴影。 也就是在那事之后,梁勘就把电脑里放有这类图片视频的文件夹全锁起来了,生怕她再不小心点开哪。 温从宜撇撇嘴,自己认领:“你也说是前几年,我已经不是那个会被吓哭的小女孩了。” 那端沉默了两秒,带着点恍然大悟的语气:“长大了啊,难怪勇气也跟着长了。” “对啊。”她这句接的稍稍没有底气。 梁勘沉声笑了句,顺着夜风和微弱的电流从耳麦里穿出来,烫得温从宜心下一空。 车到了目的地,他把视频切换成语音通话:“那要是今晚那个小女孩的勇气暂时离家出走的话,让她给哥哥打个电话。” “……”温从宜也不确定今晚会不会做噩梦,谨慎地多问了一句,“给哥哥打电话,然后呢?” 男人气息悠长,喉结滚了滚,低笑一声:“哥哥给她讲睡前故事,把她的勇气哄回来。” - 因为他刚到家,得收拾行李也得倒倒时差,温从宜也不好再占用他时间,说了句犯困结束对话。 电话一挂断,她那股后知后觉的羞赧劲就从脖子直逼耳尖。 不知道是因为梁勘最后那句话,还是因为他一回国就给自己打了电话。 温从宜一天犹豫不安的情绪此刻全被不知名的情愫代替。 其实这近一年里当然也有交流联系,只是异国恋都不知道分了多少对,更何况他们只是一对没名没份的“兄妹关系”。 有时候打电话,温从宜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成了他的习惯和责任,所以才会象征性地问问缺不缺钱、有没有什么难事儿。 她心里那团焰火也终于在时间和距离的间隔上慢慢冷却,本来已经默认了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少女暗恋。 但一低头,温从宜瞥见了屏幕里自己的脸。她嘴角弧度往上勾起,一双俏丽的眼睛弯弯似月牙尖。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来高三毕业那年看过的白日焰火。即使知道没有夜晚的好看,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点燃、认认真真地看完。 温从宜发呆般地咬了咬下唇瓣,指尖敲敲屏幕上的脸颊。 所以今晚就算做噩梦,也不用害怕吧? 反正他在。 “从宜你跟谁打电话呢,还特意来阳台这?”推开门出来上厕所的焦恬揶揄地瞧她一眼。 温从宜站起来,张了张嘴:“我哥。” 另一边的徐蜜探出脑袋:“从宜你和你哥哥感情好好啊,每个月都有通话。我和我哥高二之后就不怎么亲近了。” 厕所里的焦恬不忘回应:“对对!我小时候跟我堂哥也玩得很好,但长大之后大家就淡了,他不爱带我玩儿。” 温从宜讪讪地笑了声,不知道怎么说。 “人从宜那不是亲哥哥。”坐在床上的王颖颖替她开口,模糊又暧昧地说道,“你和自家哥哥能像他们那样吗?” “噢~这样啊~” 她一句话就让几个室友都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温从宜心里感觉更沉重了,越长大,胆子反倒越小。 高中刚认识同学的时候,她还会特意解释一句不是亲哥哥。到这个年纪,好像多解释几句,都是在欲盖弥彰。 刚上床,王颖颖的消息就发了过来:「怎么啦?是不是你哥哥回来了?」 温从宜很震惊:「你怎么知道???」 【颖大王】:妹妹诶,你桌上那本台历几天没划了?打着红圈的日子连我都记熟了!而且你进来的时候,嘴角能不能收敛一点啊! 【冷酷的人】:? 【颖大王】:你对他现在什么想法? 【冷酷的人】:没什么想法……对啦,明天如果能看见小橙子,我先把它带到我哥公寓那吧。现在学校那个杀猫狂魔还没抓到,我有点担心。 【颖大王】:可以啊!近水楼台才能得月!!趁机住进哥哥家,一举把人拿下! “……” 温从宜发誓她真没想这么多啊! - 次日上午,温从宜她们去橘猫常去的几个场所逛了一圈,在图书馆墙角那终于瞧见了它。 只不过是一个男生把它抱过来的,说是经过这正好看见它一条腿卡在灌木枝桠里,就顺手把猫提拎出来了。 王颖颖眼尖地看见他手掌心那被猫抓了一道口子:“你这得去医院消个毒啊,这小橙子好歹是只野猫。” 医务室这两天没人在,温从宜怀里抱着异常乖巧的橘猫,也跟着点头:“我正好要去医院,我们一块去吧。” 男生叫马若博,大三的医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性格较内向,一路上也没和温从宜说几句话。 进到医院,马若博轻车熟路自己找了个医生办公室进去。 这医院本来和安清大是合作关系,很多本校医学生都在这边院区实习。温从宜看他没打算打招呼的样子,也就没跟着过去。 她抱着一只猫在医院也不能乱走动,站在大门那正要拿出包里的手机打电话。只是抱着只猫,始终不太方便。 快要从包包夹层里掏出手机时,身后一道压迫性十足的身影骤然把她覆盖。 那只温度略低的手把她正要艰难掏出一半的手机摁回去,同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清清冷冷两个字:“来了。” 周遭人来人往的吵闹声仿佛都静止,温从宜都听不见,像是慢镜头回放般缓缓侧过脸看他。 男人低着眸和她对上目光,清瘦的白大褂衬出落拓身型,冷淡散漫的松木气息混着消毒水的味袭入她鼻间。 他模样一如既往英俊,懒懒往后退开两步,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扬眉调侃:“回神。” “啊。”温从宜很轻地惊呼了一声,说不清是慌张还是怎么样,也往后挪开两步,“哥哥,你一回来就上班吗?” 梁勘哼笑了声,点头:“先把猫带到值班室去。正好到中午了,去吃个饭。” 他早上就买好了猫笼子和猫粮放在值班室里,想着晚上下班了给猫去做个身体检查。 既然要养一段时间,那就把该打的疫苗全打了。 温从宜乖乖听完他安排,才说了句:“我中午不跟你吃饭。” “嗯?” “就是约好了昨天那个帮了我的同学。” 温从宜仔细想了想,靳北确实帮她挺多次。 帮她走后门过体测、替她抢过图书馆的位置、捡到过她不小心弄丢的ipad…… 虽然他表现出一副有所图谋的样子,但一年多了,他也没正儿八经地表过白。 趁着这次请饭,不如她来主动说明白点。 后面这些同龄男生女生之间的拉扯,温从宜没说这么清楚。但梁勘归根结底比她大六岁,听她支支吾吾几句就猜了个全部。 眼看着也到了午饭时间,温从宜收到靳北来接她的消息。 梁勘往窗户那看了一眼那男生,皱着眉小半分钟,终于发觉哪里不对。 这男生,他早上才见过,当时是陪一个女孩来妇产科检查。 两个人举止亲密,显然不止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但想想似乎也正常。 好像都这样,快节奏的社会,有多少人愿意没有盼头地只等一个人?要权衡利弊,要斟酌得失。 梁勘脑子里兀然想到了刚才小姑娘站在门口,笑得明眸皓齿,单纯又无害,满怀感激地说要感谢这位男同学。 联系起来,难免有些好笑了。 她这几年被保护得太好,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唯一花过时间的男人还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哥哥。 刚这样想完,手机震动了一下。 温从宜大概怕他一个人吃饭会不开心,还很殷勤地发来一条提醒:【哥哥,我给你点了一家很好喝的糖水!你好好吃饭,晚上我来找你!】 【和小橙子。】 梁勘唇角不自觉勾起,回了一个“好”字。 如果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人也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那他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人? 他低着睫出神,这大半年来瞻前顾后的心逐渐变得明朗。 要真问起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默许放纵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从知道温从宜可能喜欢自己很久后,震惊之后是担心。 怎么会喜欢他? 她没见过自己在男女感情中会是什么样,也许只是迷恋他在她人生中作为一个兄长的角色,过了青春懵懂期就会换一个对象了。 但每一次通话视频里,看见她满眼藏不住的欢喜就要溢出来,他又怕小孩会因为不如意而哭。 梁勘考虑来考虑去,好像还是没逃开那双无理由偏向他、一腔热枕而纯净分明的眼。 也不会有人比他对她还好了吧? 而且,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 第 32 章 十一月中下旬,学校发布置了各系期末考试周的时间。 刚上大二,大家还是较为松散的学习状态,温从宜也不例外。 起初刚进入大学的时候,还会讲讲理想和未来规划,而现在一个宿舍到周末就没人待在里头。 每次期末抱佛脚又不长记性,这边才把六级考试的资料准备好,那边又要开始划final重点。 在温从宜觉得学业力不从心时,她发觉梁勘最近似乎常来找她约饭。 学校的图书馆一到期末就人满为患,早上六点开门,去晚了几分钟连个位置都抢不到。 他就干脆像从前读高中那时候那样,把自己值班时的休息室留给她。 但医院的值班室有个弊端,没有空调。 临近年底,安清市已经下过一场小雪。天气冷了,生病的人却还是不少。 很多老人最难熬过冬天,也因此,某些高龄病人居多的科系变得极其忙碌。 梁勘下完一台手术时,回值班室瞧见里头那姑娘穿了件白色大衣,长靴配短裙,像是道青春靓丽的风景。 年轻女孩都爱美,要风度不要温度。 温从宜咬着发抖的牙齿背六级单词,心里默念着“明天一定要多穿一点”。 过了会儿,去而复返的梁勘敲敲门。 他手里拿了一个暖手袋自然地放在她腿上。偏了偏头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今天外面最高三摄氏度,你裤子也不穿?” 男人身上还穿着件白大褂,里头是件浅蓝色的手术服。低领口的内衫凸显出白皙锁骨,喉结都是嶙峋诱人的,看上去活色生香。 头发因被帽子压了几个小时而显得凌乱,那张脸倒是一如既往地清俊。 但联系到他说的话实在有些奇怪,温从宜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我穿了裤子的……” “每天来这不是裙子就是丝袜,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他俯身半靠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办公桌上,长指伸过去碰了碰女孩脸颊,“冻僵了。” 温从宜屏着呼吸,长睫紧张地颤了两下,尽量保持不动:“僵了你还碰,不冻手吗?” 梁勘笑了声,还是那副散漫样:“哥哥抗冷,给你捂捂。” 他直接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掌心滚烫,揉着她脸蛋。 没几秒,温从宜耳尖都变红了,显然不是被捂红的。吐口气都能成白雾的值班室,此刻却热得厉害。 她脖子上的围巾还是三年前那条,梁勘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也没说什么。 也许是确认过温从宜的心意之后,他发觉“喜欢一个人”这事儿确实能留下很多细枝末节。 两人距离因这个姿势靠近,温从宜随他揉着自己脸。反正知道他挺喜欢戳自己梨涡玩,一直以来都这样。 但漫长的对视里,她倏地有些心虚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自己做得太明显了? “今天的学习任务完成了?”他把人脸搓红了,终于松开手,一副懒洋洋的大家长模样。 温从宜看了许久的书,眼皮有些乏。 眨眨眼,挤出些酸涩的泪花:“过几天就要考了,感觉现在看也没什么大用。” 梁勘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把握?” 温从宜从学神这一眼里看出了“一个六级都考不过”的巨大迷糊,那种被老师支配学习的感觉又出来了。 “……有,不就是个六级嘛。”温从宜嘟囔几下嘴,不甘示弱地吹牛,“我都没看几天书也能过。” 他懒声“嗯”了句,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沓资料:“那这份笔记看来是不需要了。” 温从宜迷瞪地揉揉眼皮:“你的吗?” 梁勘挑挑眉,不慌不忙把另一份也拿出来:“还有一份高数。” “啊!我需要这个!”她理科本来就一直是弱项,上了大学更是吃力,每次都是堪堪过及格线。 梁勘扬高手逗她,吊儿郎当的语气:“不是不要吗?” 温从宜站起来踮脚去拿,嘴里囫囵:“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 她顾着拿笔记,仰长了脖子往上看。脚跟撞到凳脚,人也差点没站稳,下意识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料。 但一想到他之前说过白大褂上都是细菌,又立刻别扭地松手了,只感觉腰那被握住,没让她丢脸地往后摔。 温从宜大衣是没扣子的,类似于开衫,这样才能把好看修身的内搭展现出来。 也因此,梁勘攥着她的腰身时,手是直接从大衣里面伸进去。隔开冬天的衣服,他掌心的温度也更贴近自己肌肤。 她有些怕痒,但此刻却僵住般一动不动,眼珠子很缓慢地轱辘转了半圈。 头顶有重物压过来的触觉,一下把她几年前拿到新手机的记忆唤醒。 这次不是手机,是笔记。 但还是同一个人在自己面前。 梁勘没松手,垂下睫笑:“拿好,温一一同学的馅饼。” - 像往常那样吃过晚饭,梁勘开车把人送回宿舍。 车停在校门一侧,要下车时,他扯了扯温从宜的围巾一角,像是提醒:“明天多穿一件。” “……”他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穿这么好看只是为了能在他面前漂亮一点? 温从宜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抿抿唇:“我不知道晚上会这么冷,出门的时候不冷。” 这话半真半假。 毕竟每回她有空过去医院都是在下午,一天里温度最高的时候。 “嗯。”梁勘笑声带了点愉悦感,很配合地点点头。 温从宜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精致小巧的无关白皙里透着点粉嫩。 怕他不信,她又补充几句:“而且,也、也没有这么冷。我觉得好看一点更重要……我平时也喜欢穿得好看一点。” 人来人往的大学城,耳边都是急促的车喇叭鸣笛声。 红绿灯闪烁不停,她在这一刻抬起头。看着男人唇角弧度上扬,一双狭长风流的眼里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他没说其他话,只是望向自己时格外温柔。本就是双多情的桃花眼,中和了不少锋利和冷漠。 高挺的鼻梁骨上也被润上一层橘色的路灯光,唇角好脾气地勾着,简直蛊人心魄。 温从宜被他盯得有些心里打鼓,胸腔处一朵烟花就这么炸开来,连带着血液和一股莫名的冲动在疯狂叫嚣着。 她面上尽量想表现得镇静而不动声色,但不停卷着衣角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小姑娘的心绪不安。 梁勘终于笑了声,打破这宁静。 他俯身把她安全带解了。 车内顶光打在男人侧脸,长睫密影落拓在眼睑处,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 温从宜呼吸一顿,听见那道低沉染着笑意的声音落进自己耳朵里———“打扮太漂亮的话,哥哥怕很多小男生会找你要微信。” - 第 33 章 他说话模棱两可的,瞬间让温从宜脑子里那个不成形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想问清楚,却又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梁勘面前,她有时会变得很自卑怯懦。 但偶尔,也因为他的态度而变得胆大起来。 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越来越剧烈,温从宜咽了咽喉咙,埋在围巾下的唇角不自觉翘起来:“哥哥。” 梁勘:“嗯?” “我不好好打扮,也能有很多男生找我要微信。”温从宜慢吞吞看他表情一眼,慢声继续说道,“而且他们和我同龄,不是你说的‘小男生’。” “……”像是意料之外的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梁勘难得地看着她停顿了几秒,拖着尾音懒声笑,“我家一一很受欢迎啊。” 车窗外的街景繁忙庸碌,好似一年前他离开的那个晚上。 被他认真这么一看,温从宜一鼓作气的信心又没了,像瘪了气的气球。她肩靠着椅背,挪动一下能碰到他的手掌。 温从宜僵直背脊:“我就是很受欢迎……” 男人过分英挺的五官骤然靠近,平坦宽阔的胸膛很有安全感,尖锐削瘦的下颔微动:“那一一喜欢哪一个?” “再说吧。”温从宜握紧手上的包,避开他近在咫尺的视线,“我得挑挑。” 他又开始笑,弧线分明的喉骨颤动,赞同道:“确实该好好挑。” 温从宜眼神黯淡下来,懒得继续这个话题了,作势要推开他:“我先回去了。” 梁勘靠回位置上,等她推开车门又说:“考完试,哥哥带你去玩。” 她错愕地“啊”了句。 他手肘撑着车窗,深邃的眼望过来:“好好考。” 温从宜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本以为会看见哥哥流畅漂亮的下颚线、并正准备倒车往回走。 但没有,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梁勘同样望着自己的漆黑眼眸里。 男人眉眼清俊,安静慵懒。喉结冷淡凛冽地上下一滚,对她的回头有些意外般扬了扬眉骨,如同一种无声询问。 好像,他保持这种目送的姿态已经很久了。 温从宜很快把脑袋转回去,险些没憋住笑。 她突然记得高中时代常和段染在做早操的时候聊天,段染说体育委员有一种时候特别撩人。 就是偶然在回过头时,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看。 那时候温从宜没体会过,也没有刻意回头去看过学校里其他男生。 但刚刚那一眼,她好像懂这种感觉了。 - 寝室里,其他两个室友还在图书馆没回来。 坐在书桌前刚打卡完两百个单词的王颖颖看着给她们带热奶茶回来的温从宜,摸着下巴喊她:“温从宜!我感觉我们一窝人同为备考狗,你为什么还能忙里偷闲约起会来?你是只尊贵狗啊!” 温从宜顿然停下脱衣服的动作,一脸大彻大悟:“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在约会的错觉!” “……” 王颖颖其实也没正儿八经见过温从宜那个“哥哥”,就知道是本校博士生。 但一个学校的本科部和研究生部都打不着交道,更别说医学博士生了,想在学校见到人还不如去校区医院的实习生里碰运气。 听她这语气,王颖颖皱着眉:“什么意思?你们不是约会?” “我弄不清楚啊。”温从宜联想起梁勘这段时间的反常,也有点捉摸不定,“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我?” 王颖颖人傻了:“不然呢?” 温从宜:“但他一直喜欢我啊……喜欢戳我的梨涡,揉我的脑袋,还爱捉弄人。” “你这形容的要不是哥哥,那我可能会把他当渣男。”前者这么做似乎很正常,但如果是后者的话,王颖颖开始担心起来了,“从宜,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温从宜把多复印了几份的资料放到各个室友的桌上,抱着膝盖在手机上给梁勘回了一句:【到宿舍啦。】 收到他的回复后,她才回答王颖颖的问题,撑着下巴想了想:“我喜欢他好多好多,根本找不到不喜欢他的理由……” 从来到江城那个陌生的城市起,这个人就占据了她日常生活里一大半的位置。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 第一次见面就钟意他的皮相,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偶尔也会恼他凡事不上心的轻慢模样,但他对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很好。 会肯定她出生的意义、会帮她教训欺负自己的人、会在她逃课后严厉批评,但私下又跟老师请好假、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 温从宜眼里的哥哥生来就是那种少女时代会暗恋的天之骄子:意气风发,家庭和美。 她喜欢梁勘在所有事情面前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也喜欢他在醉酒后清风霁月的落寞安静和高不可攀。 “我以前常常想如果哥哥会爱上一个人的话,该是什么样子?”温从宜说到这还有点难过,吸吸鼻子,“我觉得一定要是很优秀的人,才能和他匹配吧。” 王颖颖听着都伤感起来了:“哎,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他最近喊你出去喊得这么频繁,会不会对你有这么点意思了?” 联想到他今天说的那些话,温从宜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可不可信,说不定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索性摇摇头:“就先这样吧。” 她也想过要不要主动一点,但又怕打破这种介乎于亲人和恋人的亲昵之间的平衡。 反正他天天和自己待在一块,也不会有机会比她先脱单吧。 - 周四下午,梁勘做完最后一台手术早早约好了调休时间准备下班。回办公室时,恰好碰上了林渊放假,过来找姜允。 小俩口不在一个城市,在还没毕业之前只能靠着各自休假的几天飞来飞去。 梁勘也没打算打扰俩人的独处时间,稍稍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 姜允和他一个科室,但比他晚一年调到安清这边来。 这段时间倒也常看温从宜来得这么勤快,女人闻着点八卦味就能创造出一个世界,这会儿立刻拉着林渊吐槽:“我跟你讲,我以前都不知道梁勘师哥这么渣男的!” 林渊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记不记得我前几年跟你说一一妹妹可能喜欢梁师哥?”姜允把人拉进值班室里,“师哥是不是都忘记人小姑娘已经是花季年龄了?大学里谈恋爱的随便一抓,比比皆是!他倒好,天天留人家在自己这看书复习!弄得认识新人的机会都没有。” 林渊:“……” “代入一下我自己,要是从高中就暗恋这个哥哥,这都好几年了吧。偏偏看得见,吃不着,我都要自闭了!” 林渊听着好笑:“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师哥也情窦初开?” “什么意思?”姜允敏锐地反问,“对谁啊?不会是一一吧?” 林渊弯腰,亲了口她的脸:“你这反应,我都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了。” 姜允没时间搭理他的温存,推开人一脸吃惊:“当然是说实话啊!所以梁勘师哥真对一一有那方面的意思啊?” 林渊:“有吧。不然照他那凡事拎得清的性子,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 他想起去年和梁勘聊过温从宜的事,但当时大家都面临要出国交换一年的状况,也不好多说什么未来。 后来跨年那会儿,梁勘又主动提过一次。 “你看你师哥什么时候为女孩的心意苦恼过啊?”林渊往后坐在办公桌上,老神在在,“我之后算是想明白了。他不是苦恼,是在想后路。” 姜允不解:“什么后路?” “一妹比他小好6、7岁吧,不管是谁先喜欢的谁,你梁师哥都得在长辈面前把这个锅背劳了。妹妹能不懂事,哥哥能吗?” 林渊说得头头是道,伸手比划:“何况他俩要是真处一块了,万一分手吵架,两人肯定得僵。一妹那家庭情况……那不等于家里人一个都没了?” 姜允被他这么一说,觉得还挺有道理:“你们男人都想这么多的?” “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梁勘本来就少年老成那种性格。”林渊算是蛮了解他的,叹口气,“总之给我兄弟一点时间吧,你别看他混蛋不正经那冷淡样,但决定好了的事都不会改。” - 本来今天正好是温从宜考完六级的日子,梁勘订了家本帮菜。回了趟公寓换衣服正要出门时,又收到小姑娘给他发的消息。 温从宜也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出去,从考场出来后就直接用一句“室友约好一起去下馆子”堵回了他的约饭申请。 他也没再提订好餐馆的事,只是问她吃完饭还有没有安排。 【冷酷的人】:应该没有吧,你今晚不用值班吗? 【lk】:调休。那晚点我来接你? 【冷酷的人】:要干嘛? 【lk】:看电影。 那边过了小半分钟,才回:【好吧,那你自己先去吃饭!我吃好了就告诉你。】 【lk】:嗯。 把聊天界面退出去,梁勘也没想去餐馆了,打算点个外卖凑合着吃。 手机点开外卖页面还没两分钟,又响了起来。 温女士掐好了下班回家时间,给梁勘打了个电话。她说起了一个许久没提过但并不陌生的名字:钱汀。 起先梁勘对这女人的印象只是“温从宜生母”。 “她当年跟的那个男人还算是有钱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败落成这样了。家里还生了个儿子,今年也有三岁多了。” 温韵岚语气听着很不开心,继续念叨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报应轮回这种事。她那个小孩出生起就身体不好,说是肝脏有问题。现在年龄大了点能做手术了,医生说要换肝……” 梁勘听到这才稍稍抬起眼皮,拿起手机放耳边:“您这都哪儿听来的消息?” “我前几天回了趟老家啊,镇子里那些叔婶跟我说的。” “……” 懂了,他能想象到全村最大的情报组织是什么样。 温韵岚:“你钱汀阿姨还带着那个孩子回去了,问了一一奶奶关于一一现在的情况。” 其实从一年前断掉给温从宜的生活费开始,钱汀就没打过一次电话回来,倒是梁家两位长辈会在逢年过节主动说说温从宜的近况。 梁勘抬手把吃完的生滚粥餐盒盖起来,淡声:“所以呢?” “你还没听出来哪不对劲啊?她要是想知道一一近况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和你爸问?”温韵岚越说,火气越大,“合着有了新儿子,就忘了旧女儿。” “……” 梁勘一开始是真没往那方面想,虽说现在医学水平在肝脏移植方面已经做得足够完善。 但活体肝脏移植手术的潜在危害性和并发症有多大,他不信医生没把这些事一一告知给钱汀。 怎么会真的有母亲厚着脸皮舍得让自己的女儿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捐赠肝? 在术后至少都要有两年的休养期,还不一定保证捐赠人的身体各项指标能恢复如初。 而他的一一才19岁。 梁勘极其不能理解地发出了声冷笑,他也没察觉到问出的这句话有多刻薄:“她儿子是不立刻做手术就会死吗?” “……” 这倒是轮到温韵岚失语了,迟疑了几秒。 电话被梁父接了过去,显然是温韵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这两天看着点一一,怕你钱汀阿姨去找她。一一耳根子软,又是个女孩家家。我们也不太好说,毕竟那是她亲妈……” 两个长辈也是絮絮叨叨说了快半个钟,这事听上去就荒谬。 肝脏移植要找到适配的□□十分难,估计是父母都试过了不行,才把注意打到了温从宜身上。 梁勘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在临床实习的这四五年里,他没少见过这种情况。 作为医生,如果患者到了自己手上,他也知道紧急救人该放在第一位。但是真轮到身边人了,他发现这事儿没法客观地进行心理劝导。 两分钟前给温从宜发的消息还没回,他索性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没过多久,温从宜接起来。 “在哪?” 温从宜“唔”了声:“我在猫咖……来看小橙子。” 两个人一个学业繁忙,一个工作繁忙,对照顾猫也没什么时间,所以很早就把橘猫放到了猫咖。 论平时,她说这话,梁勘根本不会起疑。 但由于刚才才说过钱汀在打她主意的事,梁勘不免多问了几句:“橙子上次得的猫藓治好了吗?” 温从宜这个月一心一意扑考试上去了,也没注意,当即有些懵:“啊,猫藓?” 梁勘眯了眯眼,带有几分警告意味:“一一,哥哥教过你说谎?” “……” 他直截了当:“你妈来找过你了?” 温从宜听他说起钱汀,只好小声说了句:“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我还有一个新弟弟诶,叫禾禾,长得好可爱。” 梁勘揉揉眉心,叮嘱她:“不管她让你测什么,反正你别去。” “……” 听他这么说,温从宜也没继续瞒着了,温声道:“是我妈跟你说过弟弟生病的事吗?我先测测看吧,也不一定合适。” 他冷下声,重复一遍:“别去测。” 温从宜抿了抿唇瓣,犹豫道:“我已经在你们医院了。” “回来,来哥哥公寓这。”他喃声,“哥哥带你去看电影,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温从宜没应,低着脑袋:“可是马上就到我了,而且只是取样本检测一下合不合适。” 她显然是还没明白事情的严峻性。 万一合适,这等于给了钱汀一个道德绑架的最好理由。 听出她心意已决的态度,男人声音带了几分躁意。 握着手机的手背微微泛着清晰的青筋,凸起的血管都明明白白表达了他此刻的情绪:“她来你这哭哭啼啼求你几句,你就心软跟着她走?” 他平时不发脾气,别说平时,要让身边人知道他二十年来能有这么大的心境波动都得惊吓到。 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胆子跟着年纪一块大起来了。 也可能因为这段日子俩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温从宜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受不了他凶巴巴的样子的。 她有些委屈,语气尽量很平淡地回了一句:“我跟谁走,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勘真被气笑了,笑意隐没眼底,变得晦涩:“跟我无关,还跟谁有关?” 在半晌的沉默刹那里,他逐渐失去耐心:“养你这么久,就为了让你去给别人做无私奉献?你真是好样的,就她和你是亲缘关系,我们都是陌生人?” 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了这么久,温从宜不得不承认,她和梁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生得太好了,一生平顺,没法与她这种家庭破碎的孩子共情。 单枪匹马活了近二十年,哪怕在梁家过得再好,也没办法让温从宜忘记父母离婚时,两边推搡着把她当负担的样子。 她内心深处渴望爸妈能向她道个歉,说声她不是多余的。 即使知道这不可能。 但当钱汀拿着新买的鞋子来找她,小心翼翼讨好、看自己眼色时,温从宜做不到无动于衷。 钱汀带着孩子去了洗手间,而她坐在等候区的冰凉椅子上,扣着衣角,鼻子发酸:“你什么都有,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你什么?”梁勘拿过车钥匙准备出门,几乎是气极,“你那单纯到令人发指的脑子里有什么是我不懂的?” “是啊,你什么都懂。”温从宜轻声说,“你勾勾手指头,就有人惦记你这么多年。” 梁勘站在原地,听见女孩更咽着说完这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 34 章 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在夜色降临下却显得格外荒寂。天穹处好像有一块黑色幕布被放下来,玻璃大门那的脚步进进出出。 温从宜挂掉电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抬起脑袋。她一定是昏头昏脑了,才会不计后果对梁勘说出那种话来。 说完狠话,她又自己追悔莫及。 完了,把哥哥也惹生气了。 就算不生气,她最后那句话也足够让她想钻进地缝里把自己埋了。 朝她走过来的滑轮声越来越清晰。 钱汀已经不穿高跟鞋了,一双平底,妆容也不再是从前的浓妆艳抹,素净又寡淡。 温从宜没问过她在新丈夫那过得好不好,但也多少能看出来点。 以前温绍民从来不会让她手上少于三个首饰。 不过和几年前不同的是:钱汀脸上看不出什么埋怨,她相较从前而言,平静了许多,似乎对现状也甘之如饴。 这大概是她想要的婚姻吧,即使没以前过得好,她也没有再离婚。 女人手边上推着一个婴儿车,里头的小孩已经睡着了。 其实三岁的小孩大部分都能走路了,但禾禾因为身体状态不好,长时间里都是精神恹恹的样子。 温从宜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一个病人带着走来走去,见到禾禾那刻她才反应过来,这确实很容易让人心软。 一张陌生稚嫩的面孔,咧开嘴看着自己笑。 他们留着的血有一半是相似的,四目相时的感觉也有些莫名的触动。 见到温从宜脸色有些苍白,钱汀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抚道:“你别担心啊,现在只是做个血液化验。” 刚说完,那边化验科已经在喊人。 温从宜迟迟没动,嗫嚅着问:“如果配型成功,我必须要捐赠吗?” “我和他爸爸都不符合,只能靠你了。”钱汀有些无措地解释,显然很怕她拒绝,“要是能匹配上的话,就等医生那边安排。” 温从宜:“可是我还在上学……” “上学更方便啊。这个手术没什么大影响的,就是不能干重活。”女人笑得讪讪,眼角细纹明显,“禾禾这个病不能拖了,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的啊?” 化验科的护士喊了好几遍,而钱汀又半推半哄着让她进去。 温从宜刚才问了医生,说来说去还是那套官方话术。她既害怕因为自己的犹豫让禾禾错失求生机会,但又不可能不恐惧未知的医疗手术。 梁勘有句话说对了,她脑子确实单纯又空空如也。 尤其是养在梁家的这几年,越发养得不谙世事。虽说梁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豪门家庭,但她至少没遇到过什么脏乱和难堪。 温从宜曾经看书上说:如果一个人最痛苦的事情是感情上不顺利,那某些意义上,这个人其实是幸福的。 回过头来想想,即使身处好几年的暗恋中,她仍旧没有觉得这段感情让她痛苦,也许是因为梁勘从来没对她狠过心。 在两边的催促下,温从宜把心思收回来,正要迈进那道化验科医务室的门槛。身后大步跑来的男人猛然拽住了她的手。 梁勘车钥匙也没来得及拔,稍稍喘着气把人拉回来。 大概是来得太匆忙,他单薄衬衫外只有一件暗色的户外夹克衫,拉链也没拉上。配上黑色工装裤,整个人显得极为修长冷冽。 包括那只在冷风中冻了许久的手,骨节分明,温度偏低,紧紧地握着她。 里面的护士是个上了年纪的,拐着门出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愣,才错愕开口问:“你们这怎么回事儿?” 梁勘把温从宜往怀里拉,凛冽带着点烟草味的气息覆盖下来,朝护士扬了扬下颔:“抱歉,她不做了。” 护士犹豫地看了他们几个人一眼,怕耽误时间。虽然有疑问也懒得再说,只好直接往后叫号。 钱汀其实没见过梁勘几次,更没见过成年后的他。 但能跑来医院阻止温从宜去测验血液的年轻男人,她倒也能猜到这就是梁家那个孩子。 看到梁勘的第一眼,她就有些慌乱了。 这表明梁家也知道了自己要过来找温从宜的事。她和梁家没什么往来,关系淡到几乎是陌生人。 虽然温从宜和她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关系,但如果她养父母介入这件事,估计不可能同意做这个手术。 但钱汀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家里长辈接管公司了吧,也许也不懂这些。 钱汀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眼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多的年轻后辈,才扬着笑:“是阿勘吧?我是一一妈妈。” 感觉到手掌里攥着手臂不满地动了几下,似乎在试图挣脱。 梁勘警告般抬起另一只手敲了下女孩脑袋,才抬眼朝跟自己打招呼的女人看过去。 温从宜的五官和钱汀长得很相似,尤其是温软的眉骨那里。 但联想到她是来干嘛的,梁勘也没有半分要尊敬长辈的意思,直接了当道:“我刚查了,您孩子的信息都已经收录在opo数据库,不用为了省这点肝.源的钱就来糟蹋您女儿。” 温从宜有些呆滞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他说的话,这已经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了。 可在这件事上耗费大量心神的钱汀自然很快听懂他的意思。 其实移植肝.源和受赠捐献其实是很一条很难明确界定资金的消耗链,并没有明面上说的那样简单。 何况等找到适配的肝.源也要花很长的时间,禾禾又是比较稀少的o型血。 所以亲属移植肝.源是最好的选择,适配、划算。考虑到术后还要花费大笔资金去帮助康复,她没办法不精打细算。 钱汀也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就把流程搞清楚,局促地说道:“等肝.源没这么容易的,我和孩子他爸爸等了快一年了。” “钱姨,我父母那边也只有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把主意打到我们家一一身上来。”梁勘低眼,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少女,推推她肩膀,“还不走?” 钱汀显然着急了,上前来拉住温从宜的手臂:“一一,你不能就这么走了!禾禾好歹是你亲弟弟……而且我只是想让你先去测个血。” 梁勘皱眉把她拽开,一字一顿,眉眼积聚戾气:“说过了,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准确来说,是不会创造出一半的成功几率让温从宜陷入这种道德困境里。 被两边拉扯的温从宜也有点懵,照他们刚才的说法,情况好像也没有钱汀在自己面前说的这么紧急。 印象里,温从宜对妈妈的记忆不太深刻。 她对自己似乎只是没有像别的母亲那样,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记不住女儿生日、也经常因为逛街把她撂在街边糖水店好几个小时、记错她的家长会时间…… 所以当她拎着买来的蛋糕和鞋子来看自己,一个劲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时,温从宜瞬间有些五味杂陈的酸楚。 即使在一个小时后被她带来了医院,温从宜还是贪恋了这片刻的母爱温暖。 钱汀见说梁勘这边说不通了,把目标转移回自己亲女儿这。 说到底温从宜已经成年,梁家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他们这推搡的动静太大,婴儿车的禾禾被吵醒,直接放声嚎啕。 门口两个保安迟疑地往这边看过来。 钱汀连忙抱起孩子,往温从宜这走过来,想让她抱着:“禾禾不哭啊,来看看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啊。” 她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温从宜。 梁勘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但温从宜没继续躲着,只是情绪很淡地看着这母子俩:“我知道他是我的亲弟弟,不然您也不会回来找我。” “不是这么个理!”钱汀一边哄着小孩,一边觉得她这话太不懂事,“你多大了啊,怎么能和你弟弟比?” “那我是您的试验品吗?” 钱汀诧异地喃喃:“什、什么?” “因为第一个孩子没有认真用心养好,所以把对我的亏欠和不足都放在了弟弟身上。”温从宜几乎是陈述的语气,问她,“您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不公平吗?” “你不要闹脾气,人命关天的事。”钱汀急得快哭了,不想听她抱怨自己偏心的事实。只顾着嚷嚷,“你比你弟弟好命啊!你没灾没病,养父母还有———” 身后两个保安收到讯号过来要把人安排到休息室里,虽是好言好语,但多少带了点蛮力把人拉走。 而钱汀还在说个不停,只听她嘴里的一面之词,大厅里有了不少异样的眼光朝他们看过来。 她来见自己时,室友们也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扮演了一位漂亮、体贴的母亲角色。 但存了这一点点的希冀已经在女人气急败坏的辱骂声中慢慢消散。 温从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点可悲,又觉得好笑。 眼前蓦地一片暗,耳朵也出现了短暂的空洞期。嗡嗡作响的杂音在颅内消失了不到一秒,又像海水退潮般阵阵席卷而来。 她翩跹眼睫毛颤了颤,扫过男人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心。 “听不见。”梁勘俯低身半环着女孩,薄唇贴在她耳边,声线缓慢而轻柔,“我的一一很乖,不听她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