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为后》 第一章 还想杀人灭口? 劲风扫过,劈开森森寒意。 一把匕首刺了下来,离顾文君的脖子只有一分距离。 “嘶……” 顾文君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不是她久经训练,感受到杀意提前醒过来,那把匕首就会刺进她的喉咙。一剑封喉,刀尖见血。 现在,那把匕首就插在她脸边,匕柄上刻着一个繁体字,而匕刃已经深深地嵌进床木板里,可见对方所用的力气之大,绝对是想杀了她!顾文君心头一凛。 她再一睁眼,就看到身侧一个年轻男子冷冷地盯着自己。古装打扮,料子极好却是衣衫破败,从解开的衣领处渗出几缕血丝。 明明年纪不大,貌若潘安,一双眼睛却透着冰寒杀气,气势压人。 一张床榻,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还想要杀了她! 顾文君一瞬间就坐了起来。 然而眼前不是她久住的隐秘公寓,而是一间老旧的木头屋子,抬头还能看见顶部泄下来的阳光,竟然是屋顶破了洞! 低头一扫,顾文君就看到自己双手白嫩,只有几个茧子,疤痕全无,绝不是她曾经舞刀弄枪的手。 伸手上下仔细一摸,她还发现身上秘密不少,胸前缠着裹巾,衣服是交领右衽,汗衫长袍,竟作了古代男子打扮—— 不过,身体还是女的。 她心念急转,便知道自己是穿越成为另外一个人了,还是个不得不女扮男装的古代人。 脑中残留的记忆突然翻腾起来,饶是她顾文君向来心智坚定,也不由暗骂一声棘手。该死的,原主意外死了,却扔下了一堆烂摊子给她! 这男人是被这具身体的原主自个儿带回来的。 只因为他生得俊美如玉,又重伤倒地无人救治,加上原主自小伪装成男子,一生都嫁不了人,竟然一时起了念头,想要趁人昏迷不醒,做次一夜夫妻。 结果刚解开对方衣衫,竟然被意识不清醒的男人反手抵抗,击中脑袋彻底昏死过去。 糊涂! 这个陌生男人身份神秘,身受重伤落难乡下,就是在迷蒙中身体也下意识地保留了警惕心,而且出手果断狠辣,这一看就是天大的麻烦,怎么能捡回自己家里来。 这具身体对外,不是还在藏女儿身份么。 “嘎吱嘎——” 眼见那男人还要从床上拔出匕首来再杀她,顾文君心下咯噔一声,二话不说夺了他手中的匕首扔到床下。他有伤,暂时争不过顾文君。 还好,她自己身上的衣服没脱,还能够辩解。 顾文君心思一转,当即翻身下床,脸色一变就作不敢置信状,“好啊,我救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想要趁我不备杀了我?算我看走了眼,救了一条毒蛇!” 男人不信,仍然戒备地盯着她不放,寒气逼人。 “七厘丹、半夏、羊蹄甲、白花蛇舌、洋地黄、吊钟……”顾文君一口气报出七味药草,皆是剧毒。 虽然都制成毒药浸入伤口,但瞒不过顾文君。 就算换了身体,鼻子没那么灵了,不过本事还在,发挥三分功力就已足够。 顾文君眯眼:“你的伤,到现在流血不止已经有六日了吧,告诉你,中了这样的毒,你的血根本止不住!” 那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开了口:“这是什么毒?” 如果不是伪装功夫到家,顾文君差点气笑:“你要杀了我,还想我告诉你?” 他微微抬眼,在顾文君和床榻之间一扫,眉目流转间,丰神俊逸的风情能让人看呆,确实长得好。 这意思分明是在示意顾文君对他有非分之念,否则就不会睡在一起,真是敏锐多疑,聪慧成精。 顾文君虽是男子打扮,但同性之间也有断袖风气,这个男人长得好看又出身金贵,才怀疑乡下匹夫对自己动了恶心的念头。 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可惜顾文君不是原主,家财贵贱,容貌美丑,她都不为所动。她顾文君只在乎一个,那就是惜命。 可不嘛,做了半辈子的女间谍,重重谍影,步步危机,什么都比不过命重要。 能中这种奇毒,男人的身份一看就不轻,管他死不死,这人留着对她的杀机,绝对不行。他不信,没关系,强词夺理说黑是白,就是顾文君的看家本事,一定说到他信!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要和你睡一张床?” 顾文君横眉冷哼,像蒙了天大的冤屈:“你好好看看我这地方,家徒四壁,没法再空出一张床来给你休息!” 男人微怔。 “我还救了你,你却看不起我怀疑动机,是目中无人;我信你才和你同睡,你却动了歹念杀我,是忘恩负义!” 他反驳不了,一时回不了话。 顾文君更是根本不给他细想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我看你衣裳料子,想也知道你非富即贵,要是看不上我这里庙小,我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之后就请你去别处治伤吧。这位贵客,我亲自送您!” 这一话通下来,无论事实如何,道理也都是站在顾文君这边了。 男人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破了功,他皱起眉,沉吟许久才不甘地低了头:“……恕萧允煜冒犯了。” 萧允煜? 不知道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但顾文君记得那匕首上刻着的字好像就是“萧”字。 萧允煜勉为其难地道了歉,顾文君却不买账,她现在就想把这个大麻烦给送走,甩手干净,还要让他理亏心愧,有幸活下来了也得念着她的好,当然了,他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她可是个好间谍,口腹蜜剑两面三刀,把人给害惨了还得傻傻感恩她。 顾文君假惺惺地笑笑:“别,我可不敢和你认识,我顾文君这种穷人不配。萧允煜是吧,等会儿我就送你去大夫那里。” 嗯,还是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这身体也叫“顾文君”,倒是有缘。 不知道她名字,要是萧允煜活下来了,去找谁报恩呐。 一趟对话,顾文君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十几个念头,挑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才能早日离开这破旧屋子。 虽然她成了这个古代世界的顾文君,那她也不能真这么穷下去,在这乡下地方苟活。 何况,这位“顾文君”的身份也不简单,既然她因缘巧合地穿越过来接管了这具身体,自然要接手全部麻烦,了解恩怨,最好是能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毕竟是古代,最重门第观念。 顾文君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然而屋外传来的质问声却让顾文君精心算计的主意黄了。 “顾文君!最近有逃犯来村子里,昨夜有人看到你屋子里进了陌生人,你是不是窝藏逃犯了?” “快点开门!” 萧允煜眼神顿变,如同利刃一般直射顾文君面容。 顾文君自然能想到萧允煜的身份问题,但她脸上还装不知:“有人找我问话,你先等等。” 这男人两肩宽阔、手腕有力,想必武功深厚。虎口、指腹都有茧,挥剑射箭也都精通。如果不是他还难以动弹,顾文君相信,他定能一跃而起,拿匕首抵住她咽喉。 不、就算有伤,对付她也够了。 这具身体可不是顾文君以前那个,根本打不过他,所以得先安抚好。 顾文君边思量边伸脚,不动声色地踩着地上的匕首走出去,顺势带走了杀人凶器。 不管萧允煜是谁,但窝藏逃犯这种事情一不小心可就是死罪,顾文君打死也不会认。 一来就得被迫收拾原主的烂摊子,顾文君头疼。 顾文君却不知道,她一离开屋子,萧允煜就下了床榻,他的动弹不了是装的。而他走向窗边,在这里能把屋外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萧允煜从腰间摸出暗箭,放在手指之间轻捻。 那暗器尖上染了毒,正好对着顾文君。 他若是想要她死,简单得很,一击就能毙命。 而一着不慎,顾文君这个刚刚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就要一命呼呜了! 第二章 顾家恶,难为文君是女郎 顾文君开了门走出来,来人却并不客气。 “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老实交代,顾文君,你屋子里藏着什么人!” 从记忆里挑挑拣拣,顾文君知道了,这个人是在县衙里当差的衙役许三。虽然是托的裙带关系,但在村里的地位不低。 所以顾文君对待许三很客气:“抱歉了,许三哥。家里来了客人,这才反应慢了。” 许三奇了,“这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顾文君态度摆的这么恭敬,还亲热地喊他许三哥,许三人高马大一个老大粗,也不好意思对同乡的顾家小子凶了。 这个村子里,没人喜欢顾文君和她那个病逝不久的娘亲。 因为,顾家母子身份不一般。 他们并不是村民,而是从大户人家里被赶出来的。偏偏顾娘子还心高气傲,不信一辈子困在这穷乡僻壤,满心以为还能回顾家去,和村里人从来没有来往。 而顾文君,则是胆小如鼠,畏缩如虫,不敢和人说话,顾娘子死后就更加自闭。许三本来看不上他,今天一见,却发现顾文君变了。 人亮堂了,眼睛也变得好看,是好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顾文君长得秀气,一张脸笑起来,肤白如雪,唇红如花,看得许三没了脾气。 许三消了直接搜屋的念头,缓了口气:“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客人,你这傻小子该不会是把逃犯带回家里了吧?” 到底可怜顾文君孤单一个人,还刚死了娘亲。 于是许三话风一变,真找出逃犯那也是顾文君被骗了。 顾文君精得很,发现许三对自己有几分同情,便蹬鼻子上脸,扮起可怜:“是……顾家的人来了。” 许三愣了愣:“啥?就是你娘念叨了十六年的那个顾家?” 顾家、顾家! 顾文君胸膛微热,光听着,她平静如波的心中竟然涌上几分恨意。那是原主残留的情绪,竟然强烈到影响了顾文君。 她姓顾,本应是顾家的女儿。然而顾家却不愿要她! 明明她的娘亲顾娘子,是被八抬大轿抬进顾家的,却被一顶担架扔到了乡下庄子,从正妻沦为了下堂妇,大着肚子落难田庄。 顾娘子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顾文君身上,以为她会是一个男胎。 但顾文君不是,是个生下来就漂亮干净的女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但是顾娘子却不甘心,把消息寄回顾家,说自己生下了一个顾家的“儿子”。 可是顾家没有人接她们回去,十六年过去了,顾娘子等到死,一个人都没有来。 她们都不善经营打理,住的庄子也变成了落魄旧屋。 娘亲去世了,顾文君却仍然做男子打扮,因为顾娘子到死都盼着顾文君能用嫡长子的身份被接回顾家。 不过确实,顾文君本来应该是嫡出,顾娘子本来也应该是顾家正室。是那薄情寡义的顾家爹负了顾娘子,是顾家仗势欺人,害惨了顾文君母子。 一边穷困潦倒还要照顾魔障了的娘亲,一边小心翼翼又得隐藏女儿身,同时心怀着对顾家的怨恨艰难长大,难怪原主活得那么憋屈,一时差念就捡了萧允煜回家想要疯狂一回。 有这种深仇大恨,有这种家族恩怨,所以,这穿越来的顾文君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靠山。 这第二生的命是原主给她的,所以再惜命,顾文君也得给原主报仇。 好吧,就赌这一把。 她把赌注压了萧允煜! 顾文君面上勉强一笑,却比哭还难看,“许三哥,不提我的事了。你把逃犯的通缉画像拿来吧,我认认,万一遇到也好告诉你。” 许三还能说什么,被顾文君这么一演反而透露了内情:“没有画像。我也纳闷呢。本来应该是县衙老爷发话的,结果今天一大早,一个不认识的官爷把我们叫来,说要抓一个受重伤的逃犯。” “什么信息都没有,就说人身上有伤,跑不了远。就给了这些消息,还必须要抓人,抓个屁!” 阴谋的味道,顾文君熟悉得很。既然是越过明面官司的暗地捕捉,那里面就大有文章可为。 不过这许三,套话也太容易了,不适合干大事。但为人热心、心肠好。 顾文君想法变了变,就让开了身子,引着许三进门,让他亲眼看完萧允煜,“我也和顾家来的人说一声,让他小心。” 门开了那么久,血腥味也已经散光了。 而萧允煜看出了情况,早就躺回了床榻,还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合眼养神,冷静自如,毫不客气。 见人白天还躺在床上,顾文君就故意露出尴尬神色:“他之前都在顾家,适应不了乡下地方,所以还在休息。” 许三打眼看过去,只瞧见那人长相出众,衣服领子作料比衙门老爷还精细,一看就不是村民野夫,更不可能是什么狼狈逃犯了。 明明一个外来客人,还抢了顾文君主屋的床,真是嚣张。 “好了,我知道了。”许三摆手,忍不住劝:“你自己多注意,等了这么久,顾家现在才来人,可不会好心。” 顾文君点头,声细如蚊,“嗯呢。谢谢许三哥,除了娘亲,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许三心都软了,被打发走的时候还挂念着顾文君。 等许三走得人没影了,顾文君就转身回屋,就见萧允煜躺在床上,一声不发。 她干脆上前,掀开萧允煜的被子扔下地,“还装什么!我辛辛苦苦为你隐瞒,你连个感谢话都不回!” “萧允煜,我可是又救了你,还不止一次!你要是再敢对我生出什么歹念,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能扮可怜自然也可以装生气,萧允煜心眼多,不会喜欢她太聪明。所以顾文君得偶尔装一装蠢。 见千人演千面,总能让诸君都满意。 不过这次顾文君是真的不高兴了,她在屋外就感觉到一阵阵杀气,绝对是萧允煜这厮盯着她呢。 说明萧允煜根本就没伤得那么重,伤势确实是很危急,但虚弱中有一半还是在演戏给她看的。 疑心重,心机深,到现在萧允煜还不相信她,顾文君觉得自己亏了,帮他可是把她的命放在火上烤,能不亏么! 顾文君是有几分真气,但还是没胆摸出偷偷放起来的匕首,她怕萧允煜深藏不露的身手。而且她现在这具身体也没有武功底子。 萧允煜却不在意她发火,反而捂着伤半坐起来,问:“你爹是谁,你来自哪个顾家?” 他就候在屋内,自然听得到顾文君在外面说的话,所以萧允煜直接问了。 想起脑海里那些记忆,顾文君也不由代入了原主的情绪,微微咬牙。 “当年他只是个穷地方的县令,娶了我娘亲这个富家乡绅的女儿才有钱经营关系。但是得了势,等外祖父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赶走我娘娶了贵女,抛妻弃子,罔顾人伦!” 这些都是顾娘子曾经反复念叨的,顾文君复述,萧允煜听着。 最后顾文君道:“现在他是江东郡守,是东陵顾家!” 萧允煜脸上有了情绪,挑眉询问:“你爹是顾长礼?呵,那你知不知道,他在你娘后面娶的的是谁?” 娘亲到死都在恨的女人,顾文君怎么会忘,“我当然知道,他娶的不就是那敬王的女儿,清乐县主。” “没错,他和清乐县主还有了一对双生儿女,名为顾瑾、顾瑜,才名远播至京城。明年,顾瑾就能参加科举,顾瑜也是时候要选配婚嫁。” 说到这些,萧允煜的话变多了。他这是在说顾家如今的地位和格局,儿才女貌,现在的顾家根本没有顾文君的位子,何况还有清乐县主虎视眈眈,顾文君回去了也落不得好。 握瑾怀瑜。 从名字就看得出,她那个白捡的渣爹对那一双弟妹的期许。有了新夫人,新儿子,新女儿,顾家当然就忘记顾文君母子了。 乡下地主出身的顾娘子比得过王爷之女吗? 田地里生出来的顾文君比得过县主生下的龙凤胎吗? 难怪,顾家没有人来接。 就算顾娘子逼迫顾文君扮成男子又怎么样,是男是女对顾长礼来说没有分别,他最为势利,选择也一目了然。 他不要顾文君。 萧允煜又问:“现在,你还想要回顾家吗?” “我娘亲临死前说过,让我一定要回去,我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这是原主答应的话,顾文君可以无所谓地潇洒快活,但现在知道了一切,她就必须对原主负责。 “这样也好,既然都说是顾家来了人,最好就让顾家接顾文君回去。”萧允煜心里有了初步打算,他的心眼不比顾文君少,算到每一步,防止那些人不肯死心还要查。 但萧允煜说出口却是另外的话:“既然如此,我能让你风光地被顾家接回去,只要你为我解毒。” 好像是顾文君欠了他似的,高高在上。 这个萧允煜连说起王爷、县主的语气都这么冷淡,丝毫不惧。顾文君想,必定是富贵满门,权势滔天。 到底是什么身份? 第三章 揪出顾家奸细! 顾文君好奇萧允煜的身份,却不会傻到问出口。 但她也不愿意接这萧允煜的提议,人情债变成交易,不划算。 “我要自己回顾家去,不用你帮。”顾文君很冷静。 她有自己的傲气,“我会参加今年的童试。” 童试便是科举的初试,顾文君是要和那江东第一才子顾瑾一争高下了。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中了状元,顾家再不甘心也要迎回顾文君! 萧允煜不由多看了几眼顾文君的脸,见那秀气的面容上眼神清亮,熠熠生辉,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见萧允煜反复打量,顾文君斜了一眼:“放心好了,我既然都已经对外隐瞒了你的身份,自然会救你。你别再不知好歹,有什么歪心思就行!” 得理不饶人,睚眦必报,毫厘必争,当真无赖!萧允煜怒极反笑,死寂的情绪倒是难得有了波动。 突然听到声响,萧允煜侧头,“等等,外面有人。” 这么静都能听到不对劲,功非凡啊。 顾文君二话不说,蹭地就跑了出去,跟个兔子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揪住了鬼鬼祟祟的屋外人影。 完全不看是谁,顾文君先拳打脚踢过后再问:“是哪个小贼在这偷偷摸摸,我要告诉许三哥,让衙门来抓你!” “别打、别打了!我是李凤花李婶子啊!” 被踹倒在地的婆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呼小叫。这个李婶子一身褐衣缩在墙角根里,没有萧允煜提醒,顾文君还真发现不了。 李婶子抬起脸,眼里分明满是怒气,却堆起笑,“文君少爷,我之前在你娘亲庄子上做活,你不记得我啦?” 顾文君记得,偏说:“没印象了。” 李婶子气得心窝发颤,还得对这个泥腿子假少爷装亲热:“没事,文君少爷,我就是听许三爷来查逃犯的时候说的,好像是顾家那边来人要接你回去了?” 就是许三嘴巴没把门,消息也不可能传这么快的。 除非有人故意盯梢,难怪萧允煜昨夜被捡回来,今天就连许三知道顾文君屋子里进了一个陌生人。 看来就是这个李婶子一直在暗中监视她,一有事情就给顾文君母子下绊子。好好的田庄落败,富庶的娘家势微,娇养长大的娘亲病死,这之间少不了龃龉手段。 这种手段,全是内宅阴私。 哪怕顾文君落到这般境地,那江东顾家的现任女主人,也还不肯放过。 太过了。 顾文君生出了火气:“是又怎么样?” 李婶子眼睛转了转,细小的眼缝里冒精光,“可不对啊,那顾家老爷在江东可是大人物。顾家来人,总应该有大阵仗吧,可村子里完全没消息啊。你别是被什么逃犯给骗了啊,文君少爷。” “我看啊,还是让许三爷验验身份,给顾家递个消息问问。” 李婶子嘴皮子不停:“不然查一查他身上的伤,不是说那逃犯受了重伤,一查一个准。” 顾文君脸色一肃,“李婶子这是什么话!许三哥已经交代过了,这是县衙大事,不能走漏消息的,你在这里乱说话,小心一起被抓进去!” 李婶子的嘴巴一僵。 顾文君又柔和了神色:“我也是担心李婶子,毕竟你之前也是我和我娘的下人。” “下人?”李婶子跳脚,这话简直是戳她的肺。 顾文君伸手扶了李婶子一把,全在伤上使劲,“刚才没看清人,打了李婶子真是抱歉啊。这天都快黑了,李婶子还来看望我,应该是来关心吧,也不用送什么,带两个鸡蛋就行。” 还要给两个鸡蛋? 鸡蛋多贵啊,一只母鸡才能下几个蛋! 李婶子面皮上阵阵发黑,被顾文君挤兑得说不出话。 偏偏李婶子还是自己为了套话主动喊的文君少爷,没法耍脾气。 “不要紧,我就是担心文君少爷才过来看一趟,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家去了。家里面鸡病了,到现在生不了蛋,我得回去看看。” 李婶子不甘心,一边应付一边偷望屋子里面。 “好,要是实在没法,就把病鸡带来吧,我帮李婶子解决了。” 这是什么扒皮? 连病瘟了的鸡都想要吃! 李婶子只得落荒而逃,褐色衣服上还留着顾文君的鞋印,身体处处犯疼,她越想越是怄气。那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什么顾家来人了,明明就是窝藏了逃犯。顾家会要他?李婶子第一个不信! 也就那许三傻,这样都没发现不对。 还好她精,李婶子扒着屋子偷看到了,那男人身上有血,他受了伤!李婶子要赶回去,给江东那边递消息。 看着李婶子脚步匆匆地往外走,顾文君扭身回去,锁了门关了窗,脸色不好:“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陡然画风一变,似乎要重演强占美男的戏。 但萧允煜这次很平静,刚才看顾文君对别人耍赖,倒也有趣。萧允煜看她闹腾,怒气消了,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并不矫情,乖觉地掀开衣襟,反手拽下外袍,露出修长的身体。莹润如玉,却被伤疤破坏了美感,纱布缠了几圈,全染了红。 萧允煜这么听话,顾文君反而纳闷:“你现在不怕,我是觊觎你美色啦?” “哼。” 他懒得再和顾文君计较。 顾文君磨牙,按住满心算计,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那李婶子不会罢休的,她得先处理了萧允煜的伤,对外有个说法。 还好她是搞间谍的,干这行,想活命,就得什么都会。 天色渐渐发黑,顾文君翻找不出多的,只好点了一根烛火,在昏暗的小木屋子里晕染开一丝朦胧的光。 气氛微暧。 借着光,她小心地解开了萧允煜的纱布,露出肩处的狰狞箭伤,箭头已经被拔了。但是果然,仍旧血流不止,难以结疤。旧的血迹干涸,新的血又汨汨渗出。 顾文君没有直接伸手碰,而是解了自己的男式发髻,拔下一根木簪。在烛火上烤过,用簪尖点着伤口消毒。 簪子烫得灼热,触碰皮肉冒出白烟,滋滋作响。而萧允煜紧握双拳,额角冒汗,面色发白,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泄出来,心性坚韧到可敬可怕。 只是熬了那么多天,痛到极致,萧允煜眼前也一阵模糊。 落难至此,只有一个少年散发披肩,跪坐床边照料他。光影朦胧,竟衬得他秀色如画,甚过女子。 顾文君放下簪子,撕了一片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换了个手法从萧允煜的臂下绕了两次,他不得不不张开手,好似把顾文君拥入怀中,等她按紧打结。 萧允煜还从来没有和旁人这么亲近过,只觉得顾文君身量瘦小,腰肢纤细。 为了转移旖思,萧允煜问:“这是什么包扎手法?不要胡来。” 顾文君使坏,用力系了个结,但萧允煜纹丝不动,她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 “这能让你止住两个时辰的血,睡会吧,要祛毒可不轻松。” 夜间她声音变得柔和,让萧允煜不自觉地听从。一直小心戒严着,他确实也累了。 然而等到萧允煜再睁眼,烛火已经熄灭,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枕边戳着一个深洞,正是他之前用匕首刺破的。 而那把匕首已经被顾文君藏起来带走了。 萧允煜一瞬间就清醒了。 顾文君! 他眼中泛起森森寒意,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他勾起唇一笑整个人都诡谲起来。真是好手段,把他都骗了。 不过没关系,不顺心,找出来剐了便是。 挑开皮,灌进汤,整张好皮相剥下来,能切成万片碎肉,等剐了千万刀,他还要让顾文君留下一口气好好后悔。 “砰——” 紧闭的屋门被打开,萧允煜移手摸向腰间箭囊,暗自戒备。 却见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长发少年,披星戴月寒露深重,他背后是清冷夜色,他怀里是成堆草药。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亮了,萧允煜一时错觉,竟觉得是顾文君在发光,比他十九年生涯里所见过的所有王公贵女都更加印象深刻。 “你这就起来了?” 顾文君问了一句:“夜里降温了,我给你加一床被子。” 萧允煜突然心头温热,好像这荒野乡下、破败旧屋也没那么糟了。沸腾的杀机平息了下去,只余下一捧月色在心间。 好吧,不管顾文君目的是什么,顾家的事,他都应该管一管。 江东郡守,清乐县主…… 呵,敬王那个老东西,手确实伸得够长。 第四章 拿回顾文君的东西 顾文君并不知道萧允煜的心思几瞬之间变了数变,只是烦。 因为他的毒不好治。 而且病人心机深沉天性多疑,对顾文君每一味用药都要再三提问,真是让她烦不甚烦。她把捣药的木臼一甩,“你不信我,就去找别的人!” 气氛僵了片刻,萧允煜自己接过臼杵亲手捣鼓起来。他力气是大却都没有用对地方,药草的精华全被压没了。 结果还是顾文君看不下去,接了过去。 “走走走,要么去睡觉要么去找别的事情做,别来烦我了。” 顾文君一个头大,她觉得自己是伺候祖宗。而且短时间内想根治毒药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先止血再祛毒,然后想个办法瞒过县衙里来的人。 因为顾家在江东东陵,离这里路途遥远,就是八百里加急送信也送不了这么快。县衙却就在三里地外,李婶子去报案很容易。 顾文君这边做药,那边晒草,甚至又跑了出去不知道从哪里提回来一个野蜂窝,又盛了一勺米,从密封的罐子里挖出一指猪油,全放进木臼里剁碎。 她忙了一整个通宵,萧允煜却完全看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像是在做药,又不像。 于是萧允煜也没有合眼,就看着她一整夜,到天明。 结果第二天,天刚亮,顾文君为萧允煜涂上一层新药,她家的门就被砰砰砸响。 “文君少爷不好啦,衙门要抓逃犯!你快出来吧,你家里那客人身份不明,赶紧让他们查一查!小心就是那个逃犯!” 顾文君和萧允煜都听出,那是李婶子的声音。 之前顾文君猜得没错。 李婶子合计过后,等不及江东传回消息就直接去报了案。既然许三不中用,她就直接去了县衙,还想再领一份赏金。 所以这下,就算许三再相信顾文君,也只能领着一帮子弟兄上门来查。 李婶子想要狐假虎威,硬是要跟着一起过来,还抢在衙役前面砸响了顾文君的家门,把那木屋的门撞得摇摇晃晃。 “喂,快开门呀!” 许三皱眉:“李婶子,那到底是从顾家过来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李婶子得意,“我之前就是在顾庄干活的,顾家什么态度,我还不知道吗?要是真要来人,早就来了。这个人,一定是逃犯!” 听着屋外的声音,顾文君计算好了时间,趁着李婶子用力砸门的第三下开了门,嚯地一声响,李婶子整个人就跌了进来。 顾文君侧身一让开,李婶子扑倒在地,老脸直砸地板,摔了个鼻青脸肿,正好趴在顾文君的脚下。 “啊呀,李婶子。我也就是之前做过你主子,现在你念旧喊我一声少爷就算了,何必再行这种大礼呢。” 顾文君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去扶李婶子,她一脸不好意思,笑容真诚。 李婶子气得要死,顾不得装了,直接那手指戳顾文君:“你是故意的!” 但是指头还没到顾文君那,许三就看不下去了,“好了李婶子,你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欺负小娃娃。” “什么小娃娃,这就是个藏了逃犯的帮凶!还撒谎说是顾家的人来接自己回去,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和他娘一样不学好!难怪顾家不要他!” 李婶子本来想逞威风却丢了老脸,新仇加旧恨,干脆豁出去了。 这话一出口,衙门的人脸色都变了,顾文君也暗了脸色,生气看着也可怜,和李婶子那泼辣蛮横的样子一比,就更是凄楚。 许三心一下子就偏了,但他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只能客气地请顾文君带客人出来。 不等顾文君回屋,萧允煜就直接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重新打扮过。是顾文君娘亲想念顾长礼时做的衣裳,到后面娘亲病得魔障,时而爱时而恨,并不清醒。 虽然不是太合身,而且衣物素朴,但穿在萧允煜身上,就焕发出俊逸的光彩。他整个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风度翩翩,李婶子都看呆了。 昨天的天色晚了,加上顾文君挡着,李婶子没看仔细,不知道萧允煜长成这般好模样。这样的人物说成是逃犯,就连李婶子都有点不信。 可那伤,李婶子看得分明,当即一口咬定萧允煜。 “就是他!” 李婶子一拍腿不管不顾,“许三爷,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的,但是他身上受了重伤,而且来路不明,没有顾家的凭证,嫌疑很大啊!” 顾文君装无辜,勾人下套:“李婶子,你别冤枉人啊,得罪了顾家可完了!” “什么顾家的人,绝对就是你们要抓的逃犯!”李婶子咬死了。 许三被萧允煜的气势震到,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这位公子,有人举报,我们公职在身,还是得查一查,请恕罪。” 但是许三一伸手,萧允煜就毫不给面子地直接避开,他扫过一众人,冰冷的神情让人发憷,比官老爷还吓人,许三都没敢说什么。 最终,萧允煜把眼神停在一人脸上,“让顾文君来。” 顾文君多问了一句:“李婶子,你可想好了?” “这要是脱衣服取证,那对贵人老爷们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你就得罪死顾家了。要是没有伤,你就是谎报案情,扰乱抓捕逃犯!” 李婶子先是一慌,然后更加得意,这顾文君一定是怕了。 “别废话了,文君少爷,许三爷他们都忙得很,赶紧吧!” 她看顾文君慢吞吞的,看得心急眼热,恨不得替顾文君扒了萧允煜的衣服。快点、快呀! 然而衣衫半退,萧允煜的胸前完好无损,两肩处都没有伤口! 李婶子脱口而出:“不可能!” 急了,李婶子就想要上前细看,却被萧允煜一把攥住手腕甩到地上,嫌恶地避开,冷喝一声:“滚。” 一个字,竟然就吓得倒地的李婶子动弹不得。 缓了半天,李婶子才反应过来:“不、不对!一定是伤在别的地方,许三爷,快查别处——” 许三骂了一句:“闭嘴!” 他是知道内情的,抓捕逃犯当然会知道伤在哪里。许三有眼睛,看得见萧允煜肩膀上没伤。 这下可把人都得罪完了,李婶子疯了吗! 李婶子还不敢相信,倒地念叨:“不可能的,我明明看到了有伤,怎么可能呢?” 萧允煜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也藏着惊奇。但他掩饰的很好,“你放心,我会亲自写信给顾家索要凭证的,让他们给个公道!” 李婶子没想到萧允煜还敢给顾家写信,终于吓怕了。这样有气魄的贵人,并不是顾家人,还会是谁? 难不成这有娘生没爹养的顾文君,落魄了十六年终于要被顾家领回去了? 难道—— 李婶子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对,一定是顾家老爷终于想起他流落乡下的儿子了,想要接顾文君回去! 萧允煜不客气,直接借了许三那群衙役用来记录案情的纸笔,当场写了封信,托许三交给信差寄到江东。 这下,所有人的疑虑都没了。 除了顾文君。 心惊胆战的李婶子不认字,许三那些衙役认字却读不懂诗文。这哪里是写给顾家求证的信,这分明是寄给萧允煜自己手下的密文! 一经寄出,萧允煜也能逢凶化吉,跃出困境。这寄信还是过了县衙的明路,暴露不了踪迹。 好算计! 顾文君不敢多看,知道的秘密越多越没好事,她帮萧允煜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于是顾文君移开双眼盯到了李婶子那张发灰的脸上。 她不忘记提醒:“许三哥,刚才我不是问了吗。这谎报案情,冤枉无辜是犯了什么罪啊?” 顾文君又露出一脸担心的模样,“我也不是对李婶子怀恨在心,要打击报复。可要是许三哥你们不做点什么,顾家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许三一个激灵,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原本他想着同是一个村子的,想要劝顾文君别太计较,但看萧允煜的脸色,他顿时就消了劝和的念头,神情严厉。 “李婶子,对不住了。但确实是你犯错,来,把李婶子拉起来,带到衙门!” “什么?我怎么就犯事了,许三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看错了啊许三爷!” 见这鸡飞狗跳的场面,顾文君藏住冷笑。 先不提那远在江东的顾家。首先,她要把娘亲在这个村子里的田庄,一点点收回来。这些藏污纳垢的下人们手脚可都不干净。 李婶子那养鸡场,要是没有拿了顾家的好处,没有暗中克扣顾娘子的钱,怎么开得起来呢。 写字读书、考科举,全都很费钱呐。 所以,顾文君要开始想法子赚钱。首先,从她那儿吃里扒外顺走的,她就一定要收回,这些原本也都是她的东西。 萧允煜在一旁瞧,倒不反感顾文君拿他做枪对付别人,只是眼神深长,若有所思。 “你是怎么做到的?”萧允煜突然问道。 “啊?”顾文君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就见萧允煜指了指自己的肩头,眉头深锁—— 第五章 废了那野种的科举资格 萧允煜想不通顾文君是怎么做到的。 夜里萧允煜一直看着顾文君忙前忙后,亲眼看到顾文君炮制出一副粗糙的药膏,晾晒一夜后,解了纱布,重新涂在了他伤口上,没有再包扎。 然后顾文君又翻出来顾娘子做的男衫,让萧允煜换上。 萧允煜都依言做了,结果等李婶子气势汹汹地带许三上门搜查,褪下衣服,萧允煜肩上竟然就不见了伤口。 别说李婶子目瞪口呆,萧允煜都有几分震撼。 他就是伤患,知道自己受的伤有多重,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痊愈消失?就算顾文君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 而且他也能感觉出,伤势还在,所以更加费解。 顾文君狡黠一笑,直接就把手伸进萧允煜的衣襟里,在他温热的胸膛前摸寻,直到找到什么才用劲一撕,就掀下了一贴轻薄的片状物。 “你!” 萧允煜皱起眉,他本想在顾文君伸手过来的时候就按住她,但不知为何就没有动作,任由她轻薄。明明他向来厌恶别人的亲近。 但他很快就不再多想,而是关注顾文君撕下来的东西。 “这是?” “这就是昨夜我忙了一整晚的东西。”顾文君也不避嫌,直接就扔给了萧允煜看。“不是什么绝世药品,就是粗制滥造的易容玩意儿。” 顾文君道:“还好没人上手摸,不然就露馅了。要不是时间紧急,我也不会做得这么粗糙,破绽还是有的。” 当然,她既然想到了漏洞,就肯定不会给他们机会上手。 萧允煜把那片肉色药膏翻来覆去地看,他知道易容是什么,但又有几个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么用,还能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连夜做出来。 但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就在这荒山野外找齐了全部的易容材料?” 顾文君笑了:“就是野外好呀,什么都有,什么都免费,你找到了就归你了。”哪像现代,一旦游山玩水,就到处都是门票排队。 其实昨天大半夜她去摘的草药一大部分都是用来做金疮小药,为萧允煜止血。包扎止血法只能应急,撑不了太久。 还是需要敷药。 耗费顾文君更多时间的,是去捣蜂蜜和米碎糊做粘合剂,再用蜂蜡、猪油调色,这才能贴合萧允煜肩处的肤色。 加上萧允煜气势逼人,旁人根本不敢离近检查,所以应付得过去。 而且猪油滋润,蜂蜡粘稠,刚好可以封住伤口附近的毒素,这些又都是食物,胜在天然健康。 顾文君就是将粗制的金疮药黏在了易容皮的反面,贴在萧允煜伤处,由此止血封毒遮伤,一贴三用,轻而易举把李婶子坑进了牢里。 真是个狡猾的性子。 萧允煜生出趣味,也不再嫌弃手上这东西恶心。 他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缓慢结疤,伤口依旧狰狞可怖,但泛着一丝混着草药香的甜味,没有最初那么惨不忍睹了。 “所以,我的毒还没解。” 顾文君打了个哈欠:“只是先把血给止住了,要解毒还得去别处买药,这里也不是什么药草都有。” “你真的有办法?” “当然!” 原本萧允煜只信三分,现在嘛……他信了一半。 看她犯了困,萧允煜不自觉地放柔了眼神。 “休息一觉吧。” 顾文君点了点头,“你先去睡吧,昨天和我一起熬夜。要是饿了,你就自己去翻点吃的,反正我这屋子东西就这么多。” 她不管萧允煜了直接走到屋内,想要把桌前的东西收拾了,结果弄到一半就撑不住伏在案前,似是累到睡过去了。 萧允煜的心念微动,竟走了过去弯腰把顾文君抱起来。他双手一抬,这具身子便纳入他怀里,轻盈细小,哪里像个男子。 “太瘦了。” 他这种狠心的人冒出这样的念头,古怪得很。 萧允煜摇摇头,把顾文君放到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床板上还留着他们初见时,缠斗的匕首痕迹。 他当时确实想要杀死顾文君。 其实,如果事情没有出意外,他也应该在事后杀了顾文君永除后患,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但现在,萧允煜的心软了,他还想真的想过,要把顾文君送回顾家去。 除了顾长礼和清乐县主,顾家还有江东第一才子顾瑾,还有东陵绝色美人顾瑜。顾文君真的知道自己要和什么人争吗? 小聪明,是斗不过顾家的豺狼虎豹的。 也罢,等回去京城,他再照料一二便是。 萧允煜深思之时,顾文君就在被子下面偷偷勾起狐狸般的笑。想要获得萧允煜的信任,真是不容易啊。 她怀里藏着从萧允煜那里拿来的匕首,要是刚才她装睡的时候,萧允煜还想动什么杀人念头,顾文君就不客气了。 然而萧允煜什么也没有做,还把她抱到床上,分明就是示好。再怎么铁石心肠,还不是被她攻下。 顾文君知道,她的靠山,稳了。 她闭眼休息间,一千五百里以外,两封信正在送往江东。 一封寄至江东东陵,被留守原地待命的暗卫截下。 信上标记确认无疑,那字银钩铁画,龙怒凤翥,如见其人。一长串字句里,只拼出一列简短的真正暗号。 “走,主子在庆禾县!” 另一封也去了江东东陵,送到顾家女主人身边的大丫鬟雪燕手中。 信上字迹刻板,一看就是由人口述,另一人书写的买卖信件。是不识字的李婶子托人寄出的。 “夫人,那边又闹笑话了,竟然藏了个县衙抓捕的逃犯。” 雪燕是清乐县主嫁人前就伺候左右的丫鬟,深得宠信。 她将那封信拆了,熏过香才送进主卧里给夫人过目。屋内雕梁画栋,横着一张朱漆檀木,锦缎银丝的软榻。 江东富饶,东陵顾家更是这一地之主。富,腰缠万贯;贵,侯服玉食。 而县主萧清乐,则是顾府当家的女主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也就只会钻地洞了。” 雪燕灵巧,最会看眼色:“夫人,是那李婶子报的信,我想她肯定举报了衙门,把那顾文君给抓进去了,不如想办法让老爷知道,彻底对那边死心。” 萧清乐这才想到什么,“等等,那个贱人的儿子,是不是快成年了?” 十六束发,加上顾娘子的孝丧已过,顾文君今年也可以科举入仕。 雪燕自然明白萧清乐的意思,连忙道:“夫人,那顾文君就是一个在乡下田地里打滚的泥腿子,都没念过私塾,他要是去考科举,不就是一场笑话。” “何况我们瑾少爷珠玉在前,如果那顾文君不怕死来给瑾少爷做陪衬,岂是不更好?” 萧清乐冷笑:“瑾儿钟灵毓秀,哪里需要那个野种来衬托!他连做瑾儿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她萧清乐是县主,可那顾娘子算个什么东西,乡村野妇,也敢和她争。萧清乐既然做了恶人,就不会给野草春又生的机会。 “那夫人,老爷那儿……” 萧清乐对雪燕示意:“你亲自去一趟,打赏那个李婶子让她把嘴巴闭严实了。” “趁老爷走访庆禾县的时候,交代县衙给顾文君加重罪名。我不管他藏得是不是逃犯,犯在我手里,就要让他永远都没机会入仕!” “是,夫人。” 第六章 危机:萧允煜又陷昏迷 顾文君之前信誓旦旦,在萧允煜面前放话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但是实际情况,其实复杂得多。 就比如寒门弟子要从童试开始考起,所谓童试,也叫童生试,有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相当于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 考进院试合格了就是秀才,才能进入学府继续深造,所以又叫入学考试。换句话说,秀才已经是现代的大学生了。 而只有秀才可以继续考举人,考状元,也就是得读完大学才能再考研究生、博士、博士后。 所以在古代当官,对学历的要求非常严苛。 贵族家出身的书生可以直接入学院念书,根据举荐名额从乡试考起。 虽然顾文君有自信,因为她在现代的学历也是博士后,只是到了古代考科举,专业不对口罢了,好在学习思维和经验还在,就是要重新捡起新的知识点。 毕竟这科举,就是寒门子弟几乎唯一的鲤鱼跃龙门的途径,她一定不能放过。 但这种登天路也是难上加难,被世家贵族子弟们围堵阻拦和垄断。 因为最好的教书先生在江东富宅,最灵通的政治风向在京城权阀,教学资源、考试信息全都是封闭的。 四书五经六艺、笔墨纸砚乐器,样样金贵。 一言以蔽之,顾文君,没钱。 以前,顾娘子带着顾文君住在田庄里,她还是读了蒙学练过字的,后来顾娘子自己时刻挂念着要被接回江东,完全不管理,下人们心不安分,没过多久就败了庄子。 顾家当然不会再打钱过来。 所以后来顾文君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 她要是想重新开始,参加今年的童试,就必须先请个先生开小灶补课,正常入学根本来不及补充知识点。 起码好歹要把书写工具备齐了,再熟悉考题和考试范围,否则那就是睁眼瞎,两眼一抹黑。 顾娘子死后,顾文君靠着剩下的钱一人过活还不是那么困难。 但是要养一个送不走的伤患,还要念书,这钱就成了头号问题。 她有原主的记忆,但和亲身经历还是有区别,所以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穷。 直到天蒙蒙亮起了床,顾文君想要在这间穷破的屋子里找点吃的。 一穿越到鬼地方,她就马不停蹄地忙活着,终于歇了一觉,结果醒来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她才明白问题有多严重。 她竟然把最后的家底全用在萧允煜身上了! 木桶里最后一碗糙米,罐子里最后一勺猪油,全碾碎了给萧允煜做药贴。而她顾文君,什么也不剩,就剩个刮了大半蜂蜜的野蜂窝! 就这还是她昨天半夜跑去山上,用树枝捅下来的。 肚子都空得咕咕叫了,别说有多少墨水,连酸水都要冒出来了。顾文君没想到自己连饭都吃不起了。 而且现在她还不只要养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伤患赖在家里。 给萧允煜打了掩护,顾文君就不能送他走了。昨夜,她也不知道萧允煜睡在哪,地上没有打铺,她醒过来时萧允煜早就起来了。 顾文君无奈看他:“你身上还有钱吗?” 萧允煜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 见顾文君去翻他换下来的破洞华服,萧允煜抬起掌一拍桌案,“不行。” 卖他的衣服不行,卖他的匕首肯定也不行。 顾文君翻了个白眼,只能把野蜂窝提进了灶房。 “你要做什么?” “吃饭!” 萧允煜嫌恶地撇过头,并不打算跟着去,宁死也不打算尝那玩意儿。 顾文君乐得一个人吃独食:“好,你就别吃!” 大部分人都以为只有蜂蜜能吃,其实蜂窝也是难得的美味。蜂蜡上残留着一些刮不下来的蜂蜜,所以中间是黄的,边缘却是白的,是死而僵化的蜂卵,营养很足。 看着恶心,烤起来却很香。 最好用芭蕉叶包起来,放进火上烤。这样蜜香会从内到外渐渐散发出来。 可惜顾文君一穷二白找不到什么调味料,也只能洒了一点有甘味的草药当香料,给蜂窝增香。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这旧灶房终于开了火,从破屋里生出了炊烟。 屋内顾文君在噼里啪啦地掰着蜂窝。 屋外却是和风旭日,林木葱葱,一枝杏花穿墙来,萧允煜折枝一扫,翻转手腕便挽了一个漂亮的剑式,抖落几片花瓣,衬得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香气从屋内飘了出来,余烟袅袅。 劈砍,横扫,竖挑,练了几招,蜜香更浓。萧允煜手中动作一停,按了按伤,最终理直气壮地走进屋内,在顾文君面前一坐。 蜂窝在火上滋滋作响,浓稠的蜂蜜顺着窝巢的纹理滴下来,香得令人心醉。 顾文君才切了一块下来,就被萧允煜拿走。 她不禁气道:“你不是说了不吃?” “伤口痛了。” 萧允煜斜了一眼顾文君手里充当厨具的匕首,语气冰冷:“就当是用那个换的。” 顾文君有些心虚,面上却完全不显,“你当初想杀我的帐还没和你算呢!” 这胡搅蛮缠的做派让萧允煜冷漠如冰的心境又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在心里低叹息。 要是让那些人知道顾文君竟然用这把匕首来刮蜂蜜、切蜂窝,恐怕她死个千百八十回都算少的。 又想,这两天下来顾文君对他做的所有事,已经够她凌迟处死再诛九族了,萧允煜只好摇头咬下一口发烫的蜂窝片。 外壳烤得焦脆,蜜却是甜腻,蜂蜡软黏粉糯,草药香去酸涩,吃下去并不像他想得那么恶心,反而比他自小吃惯的山珍海味,更有一番滋味。 萧允煜思索许久,突然为顾文君想到个好去处,“你能当个厨子。” “去去去!” 顾文君甩甩手,“我是要考科举的读书人!” “读书人?呵,你确定你真的认识字?”萧允煜不信。 之前他是作壁上观,所以只觉得有趣没当回事,现在是转换了心态把顾文君当成可亲近的自己人,反而劝顾文君不要犯傻。 “你以为科举很容易?” 别说这房里没有一本书,没有一张纸。就是萧允煜把匕首扔到顾文君面前,她也不认得那柄上刻的字。 他前前后后几次试探,还说出了真名,没想到顾文君还是毫无反应。这才让萧允煜确定,她的出现不是对手有意的安排。 没钱没势没有才学,萧允煜都不知道顾文君哪来的底气去和顾瑾争功名。光靠不知哪学来的无名医术和庖丁厨艺,顾家是不会认她的。 还不如,让他带顾文君回去,好好保护。 思绪闪过,萧允煜的手却顿地僵了一下,让紧盯着他的顾文君发现。 顾文君反应灵敏,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到了不对劲,“萧允煜,你怎么了?” 然而没等她放下手里的吃食,再睁眼去看,赖在她屋里送不走的那个头号伤患就轰然倒下了。 把顾文君吓得伸出手忙要去接,成年男子的重量完全压在她身上,磕出发疼的淤青,顾文君全管不得了,只是喊: “萧允煜!你醒醒!” 等等—— 该不会她烤的野蜂窝真把他毒死了? 第七章 他不能死!必须救 顾文君惊出一声冷汗。 “萧允煜、萧允煜!你怎么了?” 男子就倒在她身边,顾文君手脚快,急忙接住了他,但看样子萧允煜彻底昏迷了过去。 可是怎么会这样,顾文君想不通。猜是蜂窝毒死了那只是她慌乱之下的胡思乱想。 而她明明已经止血封毒,萧允煜的身体是很虚弱,但不至于再晕过去。 顾文君也顾不得什么女扮男装秘密的忌讳,直接将萧允煜搬到床上,伏低身子贴在他胸膛上去听心跳。 检查呼吸和脉搏。 “你醒醒,萧允煜,听得到我说话吗?” 完全无知无觉。 再如何冷静,顾文君的心也颤了一下。 要死,她可是亲口对外说了萧允煜是顾家的人,好不容易应付过去,那他要是没病没灾,吃了她烤的蜂窝死在这里,顾文君就没法说理了。 再说,顾文君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李婶子肯定会不死心地寄信去问顾家,毕竟那位清乐县主才是李婶子背后的主子。 何况她的麻烦就不止在眼前,还在后路。 萧允煜当着许三他们的面趁机传信,也许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上了他的下属,那些人找过来,却找到一个死透了的萧允煜,能好好听她解释么。 想到这个男人出事的后果,顾文君眼前发黑。 本来她计划得好好的。 顾文君就想要先人一步把萧允煜这尊大麻烦治好了,赶紧送走。只要脱离了这场险境,相信萧允煜就能天高鸟飞,一跃千里,到时候他们再想算账也迟了。 这点看人的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可没想到,萧允煜这么不中用直接来了个旧毒复发,看他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顾文君怕他下一秒就绝气了! 没有解药,这个男人的命再尊贵,也活不久。 她花了那么多力气,可不是为了救一个没命的靠山。 顾文君急,但她并不慌,先将萧允煜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格。她上手扒光了萧允煜的衣服,将那身世神秘,高不可攀的美男子看了精光。 整个人伏在他身上,细辩动静。 虽然姿态暧昧,但顾文君面色冰冷,是在救萧允煜的命,也是在救她自己的命,哪有闲情去想其他。 看他脸色发青额角流汗,身体僵硬不自觉微颤,心跳却还算稳定,顾文君边检查边暗自思索。 不是她认错了毒,也不是她用错了药。 是萧允煜身上还有其他毒!该死的,之前没有发作完全看不出问题,到底是哪门子的怪毒。 就算顾文君和医生只沾上了一半的关系,也要被萧允煜气死。难怪他之前对她用药反复询问,原来是这个病患不老实,自己身上还有其他毛病,怕她的药有影响! 到头来出了问题,又要医闹。 新伤刺激了他的旧毒,提前发作了!顾文君摸遍了萧允煜身上,只找到没用处的几把防身暗器先收了起来,没找到解药。 到底是什么地方养出来的多疑症,让萧允煜落难到这个地步,还能有心思藏来瞒去,就不知道先活命再搞事么。 顾文君可以先采药,做蜜做膏,做小食品来发笔快钱,再去分买萧允煜的解药药材,避人耳目,但是现在,萧允煜等不及了。 她憋了气,在萧允煜的耳边念叨:“你要记住,救了你的人是我顾文君,你一定要报答我!要是你的地位还比不过那什么清乐县主,就算我倒霉!” 说罢她便收拾好自己,给萧允煜胡乱穿上衣裳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顾文君按着记忆跑到村子口想要拦一辆牛车,行个方便去县里的医馆。 却不想遇上衙役许三从县里回村,“顾文君?” “你怎么在这,我正想找你呢。李婶子的事情还有些话要和你商量,刚好……” 顾文君直接打断:“许三哥!” “阿煜哥水土不服,生病了,我真的急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许三哥帮帮我,赶紧帮我把他送县里医馆瞧瞧。” “阿煜?你是说你那个顾家的……?” “对!许三哥,快!”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像水做似的,含在眼里真是楚楚可怜,看得许三连话都没听完就要答应。 许三不明白,顾文君那张脸明明和顾娘子生的像,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顾老爷能对这样的脸说不要就不要。 不过,从前他也不觉得顾文君有多惹人怜惜。 全是顾文君看出了许三的喜好和弱点,才能倾情表演,利用自如。这也是事态从急,不然她也不喜欢无缘无故就欺骗别人。 有了许三这个村里衙役帮忙,一切都简单得多。 他招来几个人回顾文君屋里把萧允煜搬出来,再送到同路的牛车上,还亲自陪同,要一起去县里,陪顾文君看病。 有帮忙的心意,但许三这么热情,也是想缓和萧允煜的关系,不愿因为李婶子的事情得罪顾家。 顾文君眼里含着泪,听着许三轻声安慰,她只是死死攥着萧允煜的手,盈盈泪水下的神情却无比坚定。 是在演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 但是富贵险中求。从事发到现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顾文君已经想清楚了要怎么做,无论如何,萧允煜都不能死。 许三却不知道情况有多危急,只当顾文君怯弱怕出事,还指着前方说:“看,这就是县里的医馆仁心堂了,我在那里有熟人。水土不服不是大事情,我等会儿就带你去看大夫抓药,你别怕。” 然而顾文君却出人意料,车还未停,她就直接纵身跳了下去,把许三差点吓出心脏病。 不过她身轻如燕,双脚点地就稳稳地立在地上,直接跑去了医馆。 “你等等,顾文君!等一下!” 听着后面的呼唤,顾文君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许三哥,麻烦你把阿煜哥带进来,我 先和大夫说清情况。” 当顾文君是心急了,许三也只好和赶车人道完谢,无奈地扶起萧允煜跟在后面走。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眼里慌乱无章的顾文君一跑进仁心堂,找了正在抓药的小童就问。 “请问你们仁心堂的老板在哪?衙门里的许三爷找他有事,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亮出许三和县衙的招牌,小童不敢对顾文君穷酸的模样使眼色,怕耽误事情,所以请了顾文君进去内堂。 仁心堂的老板李栋升正在里面检查药材。 李栋升穿着一身斯文的长衫在外面套了一件半褂,三十出头的年纪,蓄了一把长胡子。药味重,铜臭味少。在庆禾县里有些名声。 但顾文君没有时间听小童介绍,直接拔出怀里的匕首,插在桌子中间,亮了刀片上的白光,“李老板,不知道你想不想做一场富贵买卖。” 出了鞘,就露出刃,刀光寒意映出柄上刻着的字——正是“萧”。 萧允煜以为顾文君不识字,其实,她只是太会伪装,她知道什么情况扮演什么角色对自己最有利。萧允煜既然喜欢猜忌,那她就耍个小聪明扮蠢。 她当然不傻。 清乐县主姓萧。 敬王姓萧。 王侯将相,皆是萧家天下。 而顾文君要救的人,叫萧允煜。 第八章 这位萧公子已经没气了 一把匕首横在眼前,李栋升心惊肉跳。 他开的是医馆,是县里有名的大夫,但他也是个生意人,是仁心堂的李老板。所以他自然认得出顾文君手里的匕首有多少价值。 寒铁铸的刀刃,黑铜炼的刀柄,墨鞘白刃,光是这材料就抵得上整个仁心堂十倍。 遑论这匕首上精心设计的花纹,和这雕刻的字样。 非富即贵。 可再去看顾文君,她浑身上下也就那副皮囊出彩了,粗布麻衣,木簪束发,她连这把匕首的一点碎片都买不起。 这买卖是富贵,但一定危险。 李栋升把抓药的小童赶出去,擦了把汗,“你想要什么?” 顾文君要了纸和笔,直接在上面开写:“经霜桑叶,用水浸,以好米醋拌蒸之……用牛皮胶2两,酒2斤,同煮放温饮用……” 顾文君下笔字游如龙,她越写越快,李栋升却看得越来越不明白,“这似乎是对疮方,但后面这些好像是其他治毒的方子,又不像是。” 看到一半,李栋升甚至出言提醒:“这几处用药都相克了。” “就是要相生相克才好!” 黄毛小儿竟说大话! 李栋升原本是被顾文君的气势和亮出的匕首所震撼,才想要听一听她说什么,却想不到就见这个少年在他面前直接乱编药方,大放厥词。 快把李栋升气笑。 “他以为这药是可以随便开的吗!这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在这里乔装打扮,耍威风捣乱?” 李栋升眼里多了轻视:“这里是仁心堂,不是你可以胡来的地方,中医的知识深着呢,不要以为看了几本医书就可以充当大夫了。” “你再看仔细!” 顾文君没空回和他争辩,写完直接把满满一张药方扔给李栋升,“照着上面的抓药,这把匕首就是你的了,快!” 李栋升气恼地摇摇头,医者的本能让他忘了那把匕首,反而抓住药方就想与顾文君说道,他要好好看上面的字想要揪出所有错处来。 结果倒过来一看,李栋升这才看清楚这字。 方才他顺着职业习惯先看药材,现在正过来他才看到了顾文君的字迹。 这字体灵动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方劲却又有风姿绰约处。细长的竖横清秀婉转,每到运转提顿处运笔却又锋芒毕露。 这……是什么字? 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被顾文君这一手好字惊艳了,李栋升下意识对她开的药方也恭敬起来,“你到底是……” 顾文君却已经不理会他了,直接去内堂口接了仍在茫然的许三,将萧允煜扶了进来。“许三哥,我和大夫说了情况,大夫说要白糖、粗盐,你能帮我去找来吗?” 许三直愣愣点头,还以为把病情交代清楚了。“哦,好。” 走到一半,他才迷惑,这些都是调料啊! 顾文君把穿回衣服的萧允煜放平到了内堂里的躺椅上,自顾自做事。 李栋升急了,顾文君这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却把事情全替他做了,他是仁心堂的大夫,都要负责的啊。 所以他便走到萧允煜边上,想要亲自把脉一番。 顾文君没有拦他。 李栋升诊脉,然后嚯地松了手,长叹一声:“这位小公子,他已经没有脉搏,你不要再做徒劳无功之事了。” 萧允煜,已经死了。 “不,他中了两种毒,这只是其中一种毒的发毒症状。” 顾文君双手按住萧允煜的胸膛,刺激心肺继续工作。他现在身体发僵变得冷硬,不再颤抖,脸色比之前更加可怕。 见李栋升迟迟不动,顾文君猛地抬眼看他,直接喝道:“快去,照我说的做!” 那目光并不冰冷,却如钩子般直刺入心,仿佛一下子看透了人的心肝脾肺,渗人得很。李栋升又想到那把匕首可能代表的东西,终究不敢迟疑,咬了牙,去给这个他认定的死人熬药。 反正,他能拿了那把匕首,还有这帖药房…… 李栋升看不出这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药材能发挥什么功效,但他认得出,光是这一帖字,就是价值不菲。 他亏不了。 “糖和盐来了。” 许三从抓药小童那里端来了两个罐子,是仁心堂自己开伙食时厨房备着的。就算是医馆,也从来没听过,用这些调料做药。 顾文君也不打算做药。 她是想要给萧允煜喂些简陋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0.9%的氯化钠(盐)比例只能估计着来了。20%的糖水还好把握。”顾文君一边思索,一边把这些换成通俗易懂的话,指挥他们做事。 盐水的浓度与人的体液相等时,适合补充体液,改善体虚,而糖水可以补充能量。 不能输液,只能强硬着灌了。 “也是我疏忽了,两天里,萧允煜光敷药了什么也进食,他身体金贵哪里受过这种罪,毒发不倒下才怪,还好给他垫了点蜂窝片和蜂蜜。” 许三看顾文君忙活,不知所措,却见李栋升在煎药,便放了大半的心。 他觉得李老板在,肯定不会出差错。 但是李栋升却面色不好,长吁短叹,他是可惜萧允煜年纪轻轻就没了脉象。而顾文君一看就是萧允煜的亲近之人,所以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放弃。 李栋升想:也罢,就奉陪到底。让那个富贵的小公子胡闹,等人救不回来了,也就清醒了。 一个衙役一个大夫在旁帮忙,却都是雾里看花,只有顾文君在争分夺秒。 交替着灌了盐水和糖水,顾文君才掐着时间,把李栋升端出来的药给萧允煜喂下。 但是之前撬开他嘴巴喂进去盐水和糖水,这温热的药,却是很难再灌进去了。顾文君狠了狠心,直接仰头喝下了。 许三急地拍腿:“顾文君,这药你怎么给自己喝了?” 李栋升也是不解。 却见下一秒,顾文君就低下头,嘴对着嘴喂了萧允煜喝药。 “你做什么!” 两个古代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样灌药,只觉得荒唐,虽然合乎情理但还是对这种肌肤相贴难以接受。 要是顾文君是女子,这么亲密地喂过药后,哪怕萧允煜真死了,她也不得不嫁给萧允煜了。 还好是两个公子。 李栋升摸着自己的胡子感慨万千,只觉得今天领略了半辈子的奇事。 结果,这还没完,等顾文君就这样嘴对嘴地喂完整碗药下去,他人生中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具僵硬的男子躯体倏地一颤,从发震的胸膛里咳出一声带淤血的闷哼。他仍然躺着,身体微栗,却有了气息,自然,有了脉搏。 李栋升一使力,差点拽下来一把胡须,心神俱震地大呼:“不可能!” 还是小药童机灵,把仁心堂提早地打了烊,才没让外人听见妙手仁心李老板这么失态的惊呼。但也就因此错过了庆禾县的大事。 州郡上面的消息已经传了下来,把通告到处张贴:江东郡守顾长礼,要来走访庆禾巡查民情了! 第九章 喂药 “你要是死了,就把我害惨了,萧允煜!” “我顾文君今天就不信了,还救不了你的命。” “萧允煜,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是我为你冒险打掩护,是我拼了命地治好你伤口里的毒。事不过三,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 是谁? 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真应该拖下去斩了头。 那些奴才们呢,都去哪里了! 萧允煜在黑暗中昏昏沉沉,却并不是毫无知觉。他听得见一道轻柔清亮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破开了迷雾。 是顾文君。 除了顾文君,还能有谁敢这么对他。认识她才区区三天,够萧允煜记一辈子了。 “都醒了,就不要再装睡了。” 还是顾文君的声音,但比他昏迷时听到的更真实,更近。 萧允煜睁了眼,便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地方,下意识地戒备起来,人还未完全清醒,手就先摸向腰间。 “别找了,暗器我都给你收起来了。” 他死里逃生,刚刚恢复过来,脸色本就青白,一怒就更难看,“谁准你动……我的东西了!” “我还不能动你的东西了?要是没有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救命之恩应当舍身相报。你的东西,我当然能动!” 顾文君是真的废了力气才把萧允煜从阎罗王那里抢救回来,偏偏病人的架子比阎罗王本人还大。 她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就放你边上,你自己拿。” 那些淬毒暗器的把戏,顾文君看不上,完全比不过那把匕首的价值,所以她不稀罕拿,就大方地还给了萧允煜。 “你出门不带什么解毒散,光带武器有什么用。”想到萧允煜的隐瞒差点害死自己的小命,顾文君也来气。 “你要是早说,你身上还有其他毒,我就一起给你看了。你瞒大夫做什么,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干了实事就一定要把功劳和老板说清楚,卖卖惨,给自己的地位加分。顾文君不清高,忙前忙后就指望顾萧允煜以后做她的靠山。 她的靠山却是一脸阴沉,双眼阴鸷,启开苍白微干的唇,吐出一声低沉的问:“你知道了?” 他们昨夜白天里的短暂温馨一下子撕了个干净。 萧允煜下意识地动了杀心。 顾文君见气氛不好,直接就嚯地站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了,我要是不知道你的秘密,我怎么救你。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中了新的毒伤,刺激了你身体里的旧毒提前发作了。” 萧允煜眼底波动,“旧毒发作……你竟然治好了我的旧毒?” 他一开始意识到被顾文君看出了身上的秘密,便习惯性地想要杀人灭口。 随后就反应了过来,顾文君救了他身体里另外一个毒,藏得更深更恶的那个,是逼得他不惜冒险从深宫来到江东,陷入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 顾文君,能救他! “顾公子!你那位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一声问候从屋外传来,中断了屋内胶着的气氛,顾文君抢先应了:“他醒了,已经没事了。” 是仁心堂的老板李栋升急急赶来。 亲眼见着顾文君把他诊断没气的病人医活过来了,李栋升就打定主意缠住顾文君不放。不仅仅把自己休息的偏房让给他们,还免费提供了药材看顾。 甚至是每隔一时半刻就要查看一次萧允煜的脉象,比谁都上心。 搞得顾文君现在一看李老板就心烦,但是她伺候的萧允煜脾气更大更喜怒无常,只想靠山记得她的好,早日送走。 她先向李栋升道了谢:“李老板,真是谢谢你了。” 李栋升连忙摆手,他见萧允煜清醒过来,激动得便要去搭脉,却被萧允煜一个眼神定住,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顾文君和萧允煜说清了李栋升的身份,也只是得了萧允煜一句:“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不不,是我冒犯了,抱歉。” 被萧允煜盯上一眼,李栋升的血都僵了一瞬。 李栋升觉得萧允煜的眼神实在令人畏惧,他一个出钱出力的医馆老板,愣是一个字都不敢顶撞。 只好没话找话:“这位公子,你知不知道顾公子为了救你真是把什么都搭上了。” “他不惜亲自喝了药,来喂你才把你拉出生死关呀!” 听到这话,顾文君猛地抬高声音打断:“李老板!你不是好奇我的药方么,来,我和你仔细说。” 当时是情况紧急,顾文君才豁的出去直接嘴对嘴喂药了。 事情都解决了,旁人再提起来,就算顾文君再镇定,也觉得脸上烧得慌。 她可不仅碰了萧允煜的嘴,还摸了萧允煜全身上下,这个靠山在她面前,面子底子什么都不剩了。 萧允煜先是面带不解地目送他们拉扯着离去,而后微微蹙眉,就明白过来李栋升话里头的意思。 他想起毒症发作时昏迷不醒时的奇妙触觉,柔弱无骨的手在身上摸索,软绵湿润的唇在面上吮吻…… 那个顾文君竟然敢! 还说捡了陌生男子回家绝对没有什么非凡之想,这同性之间相亲……萧允煜顿时想不下去了。 萧允煜本就冷酷无情,阴晴不定,这下更是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 “顾!文!君!” 这喝声,气息还有些虚弱但声音悠长,传到顾文君本人耳朵里,刺得她打了个激灵,窜起一手的鸡皮疙瘩。 听着那风度全无的怒喝,顾文君也有些胆战心惊,怕一个不好反而得罪死了萧允煜。 她心里羞恼,雪面上的红晕迟迟压不下去。 顾文君还委屈呢,哪里轮得到萧允煜生气发火。 从现代到古代,从搅弄风云的女间谍到女扮男装的顾家弃子,顾文君都是第一次与陌生男人亲密到这个份上。 那还是顾文君的初吻呢! 她都豁出去清白了,萧允煜竟然还斤斤计较。 算计来算计去,是她亏了。 血亏啊! 顾文君一边在心中懊丧一边应付李栋升的缠问,却不知道仁心堂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了人。 “喀嚓……” 木边的纸窗发出轻响,翻进来一道身影,直至落地,也没有多余的声音。 “主子。”来人身手敏捷,不似寻常之辈,进了偏房却直接跪倒在地,低垂着脸隐在阴影下,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萧允煜冷下脸:“在江东找到神医谷向天了么?” “恕属下办事不力。” 跪着的人双手高举起,奉上贴身携带的丹药,额角流下津津冷汗。“离毒发时辰不远了,请主子先服了宫里的药。” “不用了。” 萧允煜按住自己肩处的伤口,已经不再作痛。他冷了脸:“自己回去领罚。” “是。” 他的手下恭敬地垂了头才敢抬起,“仁心堂老板李栋升,医馆药童,村妇李婶子李凤花,庆禾县衙役许三,庆禾村民顾文君,需要全部灭口吗?” 都是见过他脸的人,是应该全杀了。 除了顾文君。 他本就决定了,要带顾文君回去。何况顾文君还能治他的顽疾沉疴,萧允煜就道:“留下顾文君,其他人都杀了,做干净。” 但不等手下领命,萧允煜闭了闭眼,又再睁开:“……算了。” “主子?” 想到那张脸张扬舞爪,在他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大话,要考科举高中状元,萧允煜莫名改了念头……没必要做绝。 其实,还是舍不得。 萧允煜转而问:“想趁机下手却做成了这个德行,还使出了抓捕逃犯的下三路数,亏他们想得出来,一群废物!说,那边派了谁来收拾烂摊子?” “江东郡守,顾长礼。” 萧允煜冷笑一声:“呵。”这顾家,倒是和他格外有缘。 第十章 顾家来人,雪燕设计 “顾文君,你知不知道,顾大人要来庆禾县了。” 许三憋不住话,来仁心堂找了顾文君。 “顾大人……”顾文君暗自嘀咕,该不会这么巧,是她那个抛弃妻子的老爹顾长礼吧! 许三避开对着药方子走火入魔的李栋升,像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就是你爹啊。” 前有萧允煜假冒顾家的人,后又有江东郡守来庆禾县的消息,许三对顾文君的态度更火热了。 本来顾娘子口口声声说顾文君是顾长礼的儿子,他们表面上听着其实压根不信,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许三不免感慨:“看来他们是真的想接你回江东,可惜顾娘子没能等到。” 不可能,顾文君心里快速反驳。但面上她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下了,当做不知。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打着顾家来人的幌子掩护萧允煜,这么快就把顾家那个渣爹召来了。 按道理说,就是牢里面那个李婶子不死心给江东那边递了消息,也该是送给清乐县主报信的,怎么会是江东郡守顾长礼本人来呢。 顾文君觉得蹊跷。 顾长礼是什么样的人,顾文君没直接接触过,但从记忆里也窥得一二。 这个擅长钻营的官老爷就是从县令爬到郡守的,为此他可以不顾同僚目光,娶了当地最富有的乡绅女儿,也可以不管结发情谊,休了十月怀胎的同床娘子。 他突然下乡走访庆禾县,绝对不是因为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这里受苦,心生不忍。 一定是为了其他事情。 最近庆禾县还能有什么大事——“对了,是萧允煜。” 又是他! 顾文君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了从他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还没处理掉,有些心神不宁,“许三哥,现在阿煜哥人已经没有大碍了,我要先回去处理点家里的事,就先走了。” 许三自以为领会了顾文君的意思,满脸懂了地点头:“放心,这里有我和李老板照看着,你的阿煜哥不会有事的。” “顾大人午时就会到,县令会带着我们在县门口迎接。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到时候在顾大人面前好好表现。” 许三是真有点心疼顾文君,和她透露了内幕。还怕顾文君年纪小不懂,还特地提醒了几句。 顾文君心里只残留着对顾家的恨意,哪里想过要向那个渣爹示好。她表面上却是一脸感激地应了,然后去和李栋升道别。 但李栋升完全没理会,他得了顾文君的指点就在那里刻苦钻研,两耳不闻外物,一心一意只读那方子,什么也不管了。 她又想和萧允煜说一声,可是想到之前的亲密接触,和萧允煜的脾气,就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颤,只好托了许三转告一声,匆匆告辞。 “都怪那个萧允煜!” 顾文君一边往回赶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亏了那么多,看我不从萧允煜身上扒下一层皮!” 有许三的面子,顾文君才坐上了一辆牛车,顺路回了自己的小屋子,一来一回也把自己身上那点最后家底掏空了。 当真是兜里干净,裤裆里都不剩下钱。 就是这么一贫如洗的穷家子。 竟然也有俏生生的漂亮姑娘倒在顾文君的家门前,寻求帮助。 顾文君发现的时候,挑高了眉毛。 一具温香软玉就那么虚弱地伏卧在她门口,一身月白色的古时袄裙,画着一张精致俏丽的面容,光这一身衣裳就抵得过顾文君全部家当了。 “这位公子,奴家雪燕,来庆禾县寻访亲戚迷路了,不知道能不能讨碗水喝?” 嚯! 顾文君心里好笑。 这位雪燕姑娘,相貌俏丽,长得又精致,和他们这地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况且这么大一个庆禾县,这位雪燕姑娘的亲戚偏偏就在她的村子里,又好巧不巧的正好迷路到她家门口。 顾家还真当顾文君是傻的么! 雪燕就是看不起顾文君。 她虽然是顾府里的奴才婢女,可也是清乐县主的贴身大丫鬟,过得比顾文君不知道好几千倍几百倍,她怎么会看得起顾文君。 老爷要来庆禾县的事情,顾府当然知道得更早。 她们都知道庆禾县里有谁,不就是有那个死了的顾娘子和苟延残喘的顾文君,清乐县主表面不在意,心里早就暗中不满。 雪燕有心为夫人解忧,提前先老爷一步到了庆禾县,打探了一番。却没想到顾文君竟然没进牢,反而是通风报信的李婶子被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解。 但是清乐县主已经发了话,雪燕就一定得办成事。 她是个聪明的婢子,很快就又生一计,特地等在这里伏击顾文君。 “公子,能不能带雪燕进屋里休息一会儿。” 雪燕说着便嘤咛一声,面红耳赤地向顾文君行了礼,羞羞答答的样子和窈窕身段能让全庆禾县的男人看直了眼睛。 她心里高傲自负又不屑:这乡下长大的野种肯定没见过这种阵仗,看不看呆了。玩弄这样的癞蛤蟆是手到擒来。 可惜,顾文君根本不是男子。 看了雪燕这种做派只觉得倒尽胃口,一个蠢货也敢在她面前搔首弄姿,设计这种低段位的阴谋。 今天就让雪燕姑娘开开眼,什么叫行家。 顾文君有一肚子的坏水,她脸上露出笑意,客气地把雪燕迎进屋子。 “只要雪燕姑娘不嫌弃寒舍简陋。” 雪燕当然嫌弃的,但是更迫不及待地进了顾文君的屋子。 顾文君瞧她一边亲亲热热地说话,一边用眼睛不安分地四处打转,就知道是别有主意。雪燕还以为顾文君已经完全被自己给迷倒了,还装好奇地在这间破旧屋子里翻来看去。 顾文君就看着雪燕折腾。这边,雪燕在床榻边藏进了一枚不起眼的小刀,面上窃喜;那边,雪燕往门口的地上倒了一小瓶血,眼里得意。 这下,顾文君也不急着收拾萧允煜留下来的痕迹了,既然雪燕这么大一个人撞上来,要陷害栽赃,那她还藏什么。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雪燕又道:“奴家出来一趟一直找不到亲戚也不是办法,能不能麻烦公子送我去县衙里,让官差老爷查一查。” “不用,这个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县衙里当差的许三哥还是我朋友。”顾文君故意拿话激她:“你说一下人名,我就能帮你找到。” 雪燕还以为顾文君是贪恋美色,一心讨好,顿时就泄露出几分鄙夷:“还是麻烦公子送我去县里,我可以出钱。” 她露了财,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意思是还会奖赏顾文君。 顾文君蔫坏得很,不仅主动接了钱还笑:“真是不好意思啊,雪燕姑娘和我客气什么。” 雪燕本来只是想吊着顾文君,谁知道顾文君直接上手从她手里抠钱,吓得雪燕花容失色,放了手,被抢去了钱。 这贪财好|色的野种! 她气得脸青,却还得挤出僵硬的笑,心里直骂:“不打紧,等会就送这个没教养的废物去牢里,要他看好!” “呵呵。” 顾文君亲自送了雪燕去县衙,拿了二两银子也当没这回事,又让雪燕亲自掏了车钱,把这个深宅里精心调教的丫鬟气得半死。 她是清乐县主的贴身丫鬟,顾文君一个弃子算什么东西! 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雪燕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好啊,她本来只是想办成夫人的吩咐,结果这个废物敢这么对她,那她就送顾文君这废物去死! 最好能让老爷也能彻底放弃这个废物。 雪燕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她是算计好了时间才去堵顾文君的,所以才能刚好遇上了江东郡守下乡寻访的轿撵。 一辆朱漆檀木,锦缎银丝勾勒的车轿,四匹高大骏马,一群侍从缓缓而来,好生气派!庆禾县令正垂手迎接,身后的文官衙役们都是恭恭敬敬地低头,其中就有许三。 还有一个没有穿官服的人站在县令旁边,看不出品级,看来就是许三说的那个陌生的空降官员。 而他们等着的那顶轿子里,就坐着顾文君十六年未曾谋面的爹——顾长礼! 载着顾文君和雪燕的车远远就停下来,不敢冒犯官老爷们。 但雪燕却在这时突然发出一声能划破天的尖叫,跌跌撞撞地跑向了顾长礼的轿子,哭泣着扑倒在车轿下,逼得顾长礼的车马全都停下。 “救命啊!老爷,救救奴婢!” 雪燕只是哭着磕头:“老爷,奴婢是领了夫人的命来看望文君少爷的,却不想他屋里竟然藏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被奴婢发现后,他不但矢口否认还想要对奴婢意图不轨!” 顾长礼唰地一声掀了轿帘,露出一张斯文沉稳的相貌,白面无须,正皱眉怒视:“你说什么!” 雪燕回头一指,正对着追下车的顾文君:“那个顾文君就在我后面呢,他要对我下手,老爷救我啊!” 十六年了。 这是顾长礼第一次真正见到被自己遗弃的长子顾文君,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上不得台面的没用东西,还不给我滚过来!” 许三在后面站着,人都懵了,冒出一身的冷汗:顾文君……这下完了。 顾文君却是噌地生出滔天的怒火。他知不知道顾娘子到死都在盼望顾长礼能来接她们回去。 原主十六年的坎坷生活就换来一句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顾长礼当她是什么! 她要是没用东西,那顾长礼岂不就是没用东西的爹。不管养却管骂?哪有这样的道理可言。 顾文君藏住唇边的冷笑。 好啊,就这么算计她,把她当作随意折辱的物件。既然如此,那正好,赶巧不如赶趟儿,她的报复就从这里开始,就送顾长礼和清乐县主一场“大礼”! 第十一章 他啊,被顾大人看重! 顾文君冷眼看雪燕扑在轿子下面瑟瑟发抖,哭得肝肠寸断,指不定嘴角挂着怎么恶毒的得意笑容。 然而明面上,大家只觉得那扑倒的女子楚楚可怜,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会下意识地觉得是顾文君那个穷酸的臭书生欺负了雪燕。 顾长礼穿着一身官服,长袍上绣着郡守三爪禽,与怒不可遏的神情交相辉映,好一个斯文败类的模样。“好啊,原来你这些年待在庆禾县就是成了这么一副德行!混账,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还不快如实招来!” 一句话就已经治了顾文君的罪,只差一个名头。 这听得县令满头冒汗,生怕顾长礼这个春风得意的江东郡守会连带着怪罪他们庆禾县这块小地方。 顾文君却并不慌张,反而冷静自如地向顾长礼作揖,她无耻地扯了读书人的大旗遮身,在官场外不用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草民明年就要报考科举,就暂行贤者之礼了。” 众人投来异样眼神,顾长礼更是冷哼做不屑状。 伏跪在地的雪燕身形微微异动,引起顾文君的注意,顾文君心念一转,有了些思量:“顾大人,捉拿命犯也要问清缘由。虽然雪燕姑娘是您家仆,但也不能不问是非就要治我的罪,不然有失公正,损害大人的廉政名声。” “你!”顾长礼被这出乎意料的软刀子扎了口,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文君竟然不认下他这个爹! 当年顾长礼将顾文君他们母子扔到乡下自生自灭,虽然没有人敢非议顾家什么事,但是谁都知道顾文君和顾家有几分关系。 连雪燕都当众说出文君少爷这些话来,顾文君这个穷乡僻壤里野大的东西却连半点关系都没有攀。 这怎么可能! 顾长礼拉不下这个脸面,他十六年都没见过自己这个儿子,没有一丝情分,现在就更是厌恶顾文君的不知好歹。 他最爱名声,为官多年苦心营造了廉洁公正的名声。顾文君要是败坏他的名,他就能要顾文君的命! “是要问清楚,但这就要问你了。”顾长礼是初来庆禾,打定主意要拿顾文君立威。“雪燕确实是顾家的奴仆,但她现在状告你窝藏凶徒,当日行凶,这就是人证。有人告状,就可以立案,本官现在要拿你办案,合法合理。顾文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要用官阶身份压人啊。 顾文君是把自己爹给得罪死了。雪燕面上飞快的滑过一丝窃喜,但她连忙就把头压得更低,等着那个乡下匹夫犯错。 现在顾文君低头也是惹了顾长礼厌嫌,倔强更是死路一条,何况她还特地留下了那么多“蛛丝马迹”,绝对能让顾文君烂在这个鬼地方的县牢里。 顾文君却不慌不忙,只是一一辩驳:“草民不敢。只是顾大人从江东赶来庆禾县,舟车劳顿,大概疏忽了几条律法。告状还要到衙门击鼓才能正式立案。” “雪燕姑娘的话确实算人证,但是空口无凭的造谣是伪证,顾大人切不可听信谗言。各位大人请看,雪燕姑娘说发现我屋内藏了个凶神恶煞的人,如若是真的,那人和我联手,就不会让雪燕姑娘逃脱。” “你胡说!”雪燕身子一颤,就反应过来。“是我怕你们联合起来动手,答应隐瞒骗过了你们,结果你却把我逼到车上,多亏我看到老爷这才跳下来求救命的!” 倒是伶牙俐齿得很。 雪燕是料定顾文君没办法让车夫帮忙说话的,那车夫哪里敢牵扯进这种官司里,问了也只会说不知,所以她咬口不放了就能弄死顾文君。 顾文君不急,再道:“是吗?雪燕姑娘说是我胁迫她上车,那敢问各位大人,哪有我这样的傻瓜,明知今日是顾大人来访,还敢堂而皇之地载着人到县门口来呢?” “何况雪燕姑娘又说我追着要对她下手,别说我这么一副文弱的身子毫无缚鸡之力,就是看雪燕姑娘自己也是毫发无损,全身上下比我都要体面得多呢。” 一长段话下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就连原本冷汗津津,生怕被牵连的庆禾县令都听得不由点头。 眼看气氛不对,雪燕忙哭喊:“那是我跑得快,不然早就被你下了狠手!” “雪燕姑娘又是哭又是诉苦的,唯独就是不见怕我这个‘歹徒’呀,想必有顾家这样的主子撑腰,是完全不用怕我的。而且也巧得很,今天顾大人到了,雪燕姑娘也就受了顾夫人的吩咐过来了。” 这话诛心了。 顾文君分明暗示顾家是有意借机对付她,好大的胆子,但也不由得让人信服。 众人不由都随着顾文君的话去看雪燕。确实,那顾家的丫鬟面目清秀雅致,衣裳打扮都十分精致,就算刚才经过一阵折腾,也不见得过分凌乱,说明状况并不危急。 反而是顾文君经过前面忙上忙下的,灰旧的衣袍都有几处冒了线头,穷困潦倒,处境完全比不上顾家一个丫头。 但她却拿捏着一番别样的气魄,与周边的一切都有天壤之别。站在前排的常服男子打眼瞧了瞧顾文君,有几分惊异。 庆禾县本地的官吏们都糊涂了。 她真是那个顾文君?这个穷鬼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雪燕更是被这一连番反问弄晕了,她想象中瞠目结舌的泥腿子少爷顾文君竟然变得巧舌如簧,反而是她说不出话来。 顾长礼看她变得支支吾吾,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最厌恶搬弄是非的蠢仆,那些事情牵扯到外面会辱没他的风评。 雪燕吓醒了。 老爷在怀疑了、不! 不能牵连到夫人身上。 “老爷,事情真相如何,只要去文君少爷家里一看便知,那人就算跑了也逃不了多久,一定会留下罪证的!” 雪燕咬牙,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成了不可,否则…… 她道:“来的时候,奴婢以防万一可是打听过了,最近庆禾县正在追捕逃犯呢!” 这话一落,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顾长礼神色更是忽明忽暗,最终拍定:“就去看一看!” 顾文君却表现得比顾长礼还要期待,她俯下身子扬手一请,“顾大人愿意光临寒舍,是草民的荣幸,各位大人,也请。” 她就等着这句话呢! 顾长礼想要去看,其他随从和庆禾县的官吏也不敢不从。 被那么多官员衙役包围着,顾文君却丝毫不怵,反而淡定自若地到前面引路,这幅目中无人的把顾长礼看得怒火中烧。 如果不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他一定——顾长礼甩袖坐回了轿子,任由顾文君在那里下面走路。 雪燕都为顾文君的反应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她算计里的顾文君被解押着搜查房屋的场景不仅没有发生,反而是顾文君领着江东郡守走。 庆禾县的村民看到了,纷纷议论:“那顾文君走了什么鸿运,被顾大人看重,好生气派!”跟在后面的雪燕远远听到了,气得窝心子都犯疼! 雪燕眼里滑过一丝毒光。就让顾文君风光一时好了,马上,那个野种马上就走霉运了,她不信顾文君还有命活着出狱! 她可不只是在屋里留了物证,还有牢里的李婶子做人证呐。 第十二章 计中计连环计 要是顾文君知道雪燕被气得心脏都不舒服,一定会劝诫这位姑娘多注意身子。 因为接下来,雪燕只会气上加气,气得浑身难受。 “这就是草民的寒舍了,各位大人莫要见怪。”顾文君含笑为一众官员引见自己的破旧草屋,她一点不为难,反而主动介绍。 从县到村,路途也不短,最后还是减了一些人数坐车过来的。到了地方,大家也是目瞪口呆。 “家母去世后,我就为丧事奔波。钱都砸进去了,这房屋还是村正体恤村民,看我可怜贱卖给我的。” 顾文君当即就为大人们指了指房顶,“那里破的洞是之前一个雨夜坏掉的,我不敢打扰村里人,只能拿着盆接着,躲在屋子里受了一个晚上的寒风。得病了也没钱医治又怕过给同村的人就忍着,还好命大,自己好了。” “现在是真的一粒米都没有了,揭不开锅。请各位大人原谅草民端不出茶水来招待,唉。家母从小教导我知礼受纪,沦落到这般地步也不是我愿,望大人们海涵。” 庆禾县的人都知道顾娘子死后,顾文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他们不知道顾文君竟然惨到这种地步。 从江东过来的就更是震惊,他们没想到顾长礼已经狠毒到这种地步,把疑似亲生的儿子丢弃在外不说,还要活生生饿死儿子啊! 看来那些故意设计、抛妻弃子的传闻确实有几分可信。那清乐县主也是当真狠毒。 没人敢当着顾长礼的面上议论半句,但是众人看顾长礼的眼神却变了又变,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分怀疑。现在再看雪燕,都觉得她咄咄逼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偏偏雪燕在这事上根本插不得话,她被怒火和恼恨折磨得挠心挠肺,顾长礼更是觉得面子丢尽,难堪不已。 顾文君这是故意把顾家放在火上烤啊。 但是顾长礼这么注重脸面的男人,怎么会再忍受顾文君继续说下去,当下就喝道:“够了!” “给我搜,里里外外都查干净!” 顾文君看着顾长礼铁青的脸色没有阻扰,只是心里撇嘴,都当到郡守了这官场功夫还是修炼不到家,这样就受不住了,难道这升职全都是靠小老婆睡上去的么。 她心里腹诽,脸上却都是和气,只在微笑的时候适当地流露几分心酸和为难。 “没事,没关系的。”顾文君一面摆手一面笑,“各位大人尽管搜,都是些破败垃圾,不用管我。” 她越是这样,反而越惹人同情,奉命办事的钦差衙役们手下动作轻了不少。 跟随而来的许三更是心疼极了,频频示意他们小心点。他经过顾文君和雪燕一番糊里糊涂的嘴仗,已经认定是顾文君可怜受气,那雪燕一定是受了顾夫人的指使来给顾文君回顾家这事下绊子的。 而顾大人看上去已经相信雪燕了。许三为顾文君心急,希望她有办法才好。 雪燕却是另一幅急态,直到有人发现她留下的东西,才心头大定,要把所有的气都出完才好。 “大人,门边上有血迹!” “床榻藏了一把刀!” 雪燕终于可以得意叫喊:“顾文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文君看了看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摇了摇头,“这些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没有话说。” “老爷,你看这刀和血迹,文君少爷藏的那个人肯定就是逃犯,包庇罪人也是要连坐的啊!”雪燕被压制了许久这才捡起威风来,一时便忘了形,“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变大,得赶快捉了文君少爷免得他再犯错呀!” 顾文君默不作声,低头摆好姿态,像是被说得无法反驳。 看呐,再怎么逞能耐,还不是落在她手里,雪燕差点藏不住笑。顾文君还真以为自己是少爷,老爷就会怜惜么,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雪燕仿佛看到顾文君被衙役压下,打倒在地上的惨样,连声劝:“为了早日捉拿逃犯,就算文君少爷是读书人不好随意处置,现在也得关了他审问呀老爷!” 读书人…… 原来如此。雪燕竟然是冲着这个来的,难怪她之前说到要考科举,雪燕反应不对,顾文君一下子就有了思量。 顾长礼却没有听雪燕说,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那血迹和顾文君,来回犹疑。在他有了决定张口前一刻,顾文君却眼睛一转,问:“雪燕姑娘,就这些了吗?” 这话是顾文君抛给雪燕给她下了心里暗示做钩子。 雪燕连番得势,不想就被顾文君下了套,接了一句:“什么就这些?” 马上有衙役喊道:“大人,这里还有一身染着血迹的男子衣裳,是丝绸做的,被划破了。” “怎么还有衣裳?” 这话脱口而出,雪燕就知不好。她飘到天上的心一下子掉进了火海里。“不,奴婢的意思是,文君少爷之前说自己处境不好,这里怎么还会有丝绸做的衣裳……” 可是她已经来不及挽回了,顾长礼爱面子但不是蠢货。 顾文君抚掌而笑;“是呀,罪犯那样的肯定是个亡命之徒,我又是个穷人,怎么会有丝绸做的衣裳呢。这里还有谁穿得起丝绸呢?” 所有人的眼睛下意识地转到了顾大人和他身后俏丫鬟雪燕身上。好一招移花接木,一下子就把一切疑点都归结到了雪燕身上。 所以顾文君才懒得处理萧允煜的东西,这不就有人自动来背锅了么。 雪燕乱了阵脚,“老爷,不是的,我明明听到有人检举顾文君窝藏逃犯,就是他村里的李婶子,她可以作证的!” 许三这下忍不住了,跳出来答话:“启禀顾大人,李婶子之前和顾文君一家有矛盾,现在已经查明,她也因为谎报案情被收押大牢了。” “可是——” “啪!” 顾长礼毫不迟疑地回手扇了雪燕一巴掌,力道大得直接就把她扇得吐了血,雪白的脸肿得老高。 “贱东西!”顾长礼接过那件衣裳翻看后就道,“你竟然还和那人私下往来,看在夫人脸面上我才饶了你。我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竟然跑到庆禾县来勾三搭四了,还想着嫁祸给别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雪燕整个脑袋都晕了,嘴里满是血,根本说不出一句话。然而顾长礼眼神阴森,一句话就钦定了雪燕的罪名。 他顾忌顾文君,是因为有一层父子关系,却不顾忌雪燕。她虽是清乐县主身边的丫鬟,是顾夫人的身边人。然而她在顾长礼面前就是个奴婢,反驳不得,也反驳不了。 一个丫鬟,怎么能坏了主子的名声,只能是丫鬟自己有问题! 偷跑私通这个罪名,是被打死也无处可说话的。 就算是顾文君一步一步精心算计,也对顾长礼突然的变脸和果断狠辣手段感到惊愕。纵使她这番连环计下来,顾长礼名声有损,但他毕竟是江东郡守,他夫人是清乐县主,根本不会有影响,可他为了那一丁点的名望,就要杀人。 当真歹毒! 顾文君心头震了震,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对这个男人掉以轻心。她想要为顾娘子正名就势必要对付顾长礼,他并不简单。 “老爷,是夫人、呜呜……” 顾长礼已经决定好了,雪燕就没有机会再说求饶的话了,当下就被捂了嘴巴拖下去。留在顾文君看得心冷。 “家仆愚蠢,是本官御下不严,让各位看笑话了。”江东郡守一句话,这场胡闹官司,就算了结,没人不给面子,何况本来也就没有立案。 许三对顾文君使了好几个眼色,顾文君才拱手,“顾大人英明,感谢顾大人为草民做主。也亏得草民寒舍简陋,这样一闹也算不得损失。” 她心计一上来,逮住一只羊使劲薅羊毛的毛病就来了,就是这样还不够,顾文君还要讨说法。她这话直接就是逼顾长礼给钱了。 顾长礼噎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地变黑,这狗娘养的玩意儿!发现连自己都骂进去了,顾长礼气急。 但眼见灶房翻出的锅底都空得一干二净,寻遍了都掏不出一点柴米来,他才惊觉,顾文君不是装像,是真的穷得叮当响! 顾家的庄子呢? 看着顾文君那幅好皮囊和一路下来机敏聪慧的反应,顾长礼的怒意到底消了几分。 “好,自然是要赔钱弥补的。” 他答应下来,但是等其他人一走,顾长礼就不再演戏了手直接问:“你好大的胆子,顾文君,快说,你藏起来的那个人,到底在哪里!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衙役不识货,那衣裳根本不是什么丝绸,而是一丝一线就要千金的织云缎,那是只有宫里才有的御贡!” “真的?”顾文君惺惺做态地疑声一问。 “他受了伤,你老实交代,他到底……在哪里!”顾长礼逼问,“你放心,你要是告诉我,我一定会赏你万贯钱财。” 他甚至放出了大招,“孩子,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次我就是来看你的,我毕竟是你爹啊,你还不相信我吗。” 不信。 顾文君终于如愿试探出了顾长礼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当然不是为了顾文君来的,也没有闲情雅致来庆禾县这个旮沓来体察民情。 顾文君把笑意埋在心底,是了,顾长礼是追着萧允煜来的,还是萧允煜的敌人。否则,他就会问萧允煜的伤势,而不是追问萧允煜在哪里。 “爹!”顾文君喊得情真意切,和顾长礼一起演父子情深。 爹啊,别怪她,不仅救活了萧允煜,还早就帮他联系到了手下。顾文君铺垫了这么久,为顾长礼精心准备的“大礼”,这就奉上。 希望爹爹最好识相点,钱她是一定要的,科举她也是一定要考的,谁都别做她的拦路石。 第十三章 用儿子的命换富贵 虽然顾长礼是这具身体的爹,但只有生恩,没有养恩。何况他自己都不肯认顾文君。 原主活了十六年就恨了顾家十六年,所以顾文君一点也不为给顾长礼挖坑感到丝毫的心理负担。 “爹,我是遇到一个男人。”顾文君捏腔作势,装作服了软:“我看他说话做事都十分斯文,真的不可能是什么逃犯的。” 她说着又犹豫起来:“而且他还告诉我说,他是您派他来的,是顾家的人。我以为是您想我娘,想见我……我就信了他。” 顾文君不给自己留一丝漏洞,撒了一个谎便从头到尾地包圆妥善,追究起来无论如何都不是她的错处。 鬼话连篇实在是她的拿手好戏,顾文君微微蹙眉,连一滴泪星子都没有,就比那伏低哭诉的雪燕更愁怜三分。 她明明是个女儿家,即便假扮男子十六年,也是生得一副多情如画的模样,有几分肖似她的娘亲顾娘子。 顾长礼不免想起过去种种,再看顾文君如今的处境,之前的怒火两相抵消了,现在顾长礼就只剩下焦急,一个劲地追问:“好儿子,你快告诉爹,那他到底在哪里!” “我看他身体有恙,就送了他去县里的医馆仁心堂。” 顾文君适时地哀叹一口气:“但是我实在付不出医药费,家里最后那点东西也都典当干净了,这才让您那些同僚看了笑话。” 那个人竟然就光明正大地在仁心堂治伤! 顾长礼脑子轰的一声响,仿佛看见了事成之后,回江东领受的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宫中派出的人花了那么久时间也没办成的事,就要被他做成功了! 贪名逐利,爱慕虚荣。 顾文君不动声色地一扫顾长礼,就知道他心头火热,只差最后一把柴,她便道:“爹,难道真的是他骗我?他不是您派来的人,真是那县里抓捕的逃犯?如果真的是,那就可太可恶了,我还看他受了重伤没钱,就垫了钱给他医治,我这就去报官告诉县令!” “不,等等!先别声张。” 顾长礼拦住了顾文君,利益驱使之下,他完全忽略了顾文君前后态度的反差,只当顾文君是为他承认了顾家之子的身份而激动。 “这些年,我确实是想你和你娘,但是他到底是不是顾家的人,还得我先看过了才能确认。你呀,也太单纯,怎么能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顾长礼一脸关心的样子,让顾文君看得恶心。 “是我太想要见到您了。”顾文君在心里补充,想到恨不得亲手弑父! 有弃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又有重利诱|惑,顾长礼马上就信了。“不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聊聊,现在我们先去仁心堂。” 但说着顾长礼眼睛一转,又改了话头:“不过,爹还有事,要和那些大人们一起参加接风宴。不如你先去医馆,我随后就来。” 适才大闹一场,顾长礼嫌丢人现眼,直接让那些人都走了,说等会儿再去县里准备好的接风宴,只留了几个在屋外等候的亲信。 虽然庆禾县令想要巴结顾长礼的心十分急切,但是他也知道不好看顾家的笑话,众人都以为顾长礼留下是为了叙父子情。 可笑,他们算什么父子。 顾文君知道顾长礼这分明有鬼,只作不知,露出一脸尴尬:“可是爹,那人太谨慎,怕我不给他付剩下的药钱,非说再去拿钱才肯再见面,如果下午三刻,钱还没到仁心堂老板李栋升的手里,他就溜掉!” 她说谎连眼睛都不眨,就是明目张胆的骗钱。 “我本来就是想回来借钱的,谁知道碰到雪燕姑娘……” 顾长礼想也不想,反而比顾文君更急,“快!别耽误了事,你先拿着这袋子钱,去仁心堂稳住他!” 他来不及思考,顾文君给的时间太苛刻,而且她一番话下来,于情于理都在为顾长礼考虑,容不得顾长礼不信,他也觉得顾文君说的有道理。 当即他就叫来了两个属下,让人护送顾长礼去仁心堂,他则要回县衙继续应酬,缓和这次的糗事。这表面是保护,实则还是监视。 顾文君不在意,她只是把钱囊收下,垫了垫,比雪燕那二两银子要轻的多,因为是一沓钱票银钞。她掩下心里的大笑,好不容易憋出一副认真的样子,“爹,您放心,我这就去了。” 然后她就乖乖地跟着顾长礼的属下走,这么多钱,也只能算其中一笔小补偿。 顾文君还要讨更大的债。 就是希望萧允煜看在她三番两次救了他命的份上,别怪她挟恩图报,利用到底。顾文君从记忆里挑了条人烟稀少的远路,和顾长礼的两个手下一起赶往仁心堂。 今天,本是江东郡守初到庆禾的大日子,街道热闹,仁心堂里反而冷清。 而萧允煜的目光尤为更冷。 顾文君脸皮厚,她自顾自地走进来当做没有感觉到内堂里刺人的眼神,只是把那鼓鼓钱囊掏出来,尽数交给仁心堂的大夫老板李栋升。 “大夫,这些钱够了吗?”顾文君边说边使了个眼色。 李栋升一开始还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顾文君回来一趟,手里不仅有了钱,身后也跟了两个男人。但他毕竟是在县里开起一家医馆的老板,见过场面。 所以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我看看。” 打开一看,满叠的银钞差点把李栋升的眼珠子都看掉出来。这顾文君,到底是什么人啊!那把匕首就让人惊愕不已了,又突然变成这么多钱来,李栋升心里对顾文君彻底折服。 李栋升笃定此人不简单,也许,他此生机遇就全在顾文君身上了。 “还行吧,你那病人伤得太麻烦了!也许这么多钱还不够,也许用不到这么多钱就一命呼呜了,看他的命!” 顾文君频频暗示,李栋升只好胆颤地把那么多钱全部昧下。 “呵。” 半靠在榻上的男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即便换上布衣,那一身非凡的气度和俊美的相貌也让人过目难忘。 顾文君身后跟着的那两人完全没在意钱的事情,看了又看那男子,就有一个按捺不住悄悄走了出去,以为没人注意到。 但是这里有两个精明人物,怎么可能忽略。 “你倒是有本事骗钱,就不怕没有命花?”萧允煜掀起眼,他直接开了口问,根本不把顾文君身后的人放在眼里。 顾文君笑了,“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是好人,一定不会弃我不顾的。”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萧允煜就想到顾文君之前竟然敢用嘴喂他药喝,立刻恼恨起来,阴晴不定地冷了脸。 “顾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李栋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看看桌上的钱。 顾文君终于忍俊不禁:“当然是在赚钱。李老板,这下我们好好分一分就能两清了,我可不欠你了。” 此时此刻,留下来的那个手下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声质问:“文君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大人是交代你来付钱的,你现在是干什么!” 顾家的人一个个都口口声声喊她少爷,谁又真的拿她当少爷看了,顾文君在心中冷笑。她难道不知道顾长礼在想什么吗? 那个重利轻义的畜生真会这么大方拿出那么多钱给她? 这是送她这个顾家弃子上路的地府冥钞! 他特地嘱咐顾文君自己去仁心堂,不就是想要派人跟过来确认萧允煜的行踪,然后摆脱关系,好再亲自捉拿一个人赃并获! 顾长礼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可以休掉明媒正娶的有孕正妻,当然也可以让顾文君背上窝藏罪犯的名头,借机处理了萧允煜。 那手下还在叫嚣,就听得一声巨响。 “砰!” 医馆的门哐当一声,是身穿官服的衙役们撞开了门。 第十四章 萧允煜的身份? “孽子!” 顾长礼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着庆禾县令和那位空降庆禾县的朝廷命官,他们大踏步走入,虎虎生威。 李栋升最先跪下,给这些大人们磕头。 顾长礼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骂顾文君:“我怜你一直生活在乡下,这才给了你些钱财。谁知道我人一走,你带着钱跑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我派人跟着,真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荒唐事!” 他一得到手下的报信就来了,已经打听无误,知道前段时间顾文君确实收留了一个男子,顾长礼便怒斥道:“你口口声声说有顾家的人来找你,顾家怎么会有这样受了伤的可疑分子?” 顾文君配合地惊慌失措:“爹?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让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长礼打断:“闭嘴!” 他转过身,就沉着脸对萧允煜大喝:“说,你这个逃犯假冒顾家身份,到庆禾县来究竟有何目的!” 萧允煜纹丝未动,见到顾长礼也不行礼,急地庆禾县令大骂:“混账!不管你是什么人,见到朝廷命官也不行礼,就是大不敬,来人,把他抓了!” 顾长礼一使眼色,就有人拔了刀,要趁乱杀了萧允煜处理干净。 明晃晃的刀光看得李栋升整个人都渗出冷汗虚了身子,他把身子压得更加低,生怕被错伤到。这两人毕竟是他才认识的,李栋升绝不会为了他们牺牲掉自己的命,当下就喊道:“大人明鉴,草民什么都不知情啊!” 顾文君并不怪李栋升撇清关系,他本来也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正要与顾长礼对峙,再在同僚面前戳开他的虚伪,却不想萧允煜已经不急不忙的翻身下了榻。他道:“区区一个江东郡守,好大的威风!” 顾长礼不想给萧允煜机会,他当然知道萧允煜身份不简单,但是他们注定是敌对阵营,他既然来了,就不能给萧允煜活着回去的机会! 他挥手示意:“动手!”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还面色焦急的顾文君冲了上去,直接挡在萧允煜面前,“事情还没说清楚,您要是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顾长礼眼里露出凶光,撕开了父慈子孝的假面,狠声道:“好啊,顾文君阻扰抓捕,一起抓了!” 那些衙役都是听命行事的,但是他们都看出顾文君和顾长礼的关系匪浅,不敢妄动,束手束脚地绕过顾文君去抓萧允煜。 可顾长礼的那些属下就不会顾忌那么多了,他们跟着顾长礼从江东来,对顾文君的身份一清二楚,下手根本不会顾忌顾文君。别说伤了顾文君,就算真的杀了顾文君,顾长礼会不会责怪另说,江东那位夫人肯定会大大有赏。 他们下起手,才是真的狠。 刷得一下,就有两把刀向顾文君砍来,来势凶猛,根本不给顾文君退路,她要逃,就只能扔下身后的萧允煜。 眼看那刀刃就要砍在顾文君身上,顾长礼连眼睛都不眨,顾文君只有两个选择,一个立刻闪开,让萧允煜挨那杀人的刀子,一个就是即刻等死。谁都不会觉得,顾文君会傻傻站在那里不躲。 萧允煜也以为她会闪开,任那刀子来。 然而,顾文君就是不避开! 她其实算计好了时间,勉强移动这具孱弱的身子,躲过关键部位的伤,但还是慢了,手臂处被左边来的刀砍中,粗制的衣服断裂,渗出血迹。顾文君五官灵敏,嗅到了刀风中的血腥味。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流的第一次血,顾文君要最大程度地利用。 “啊!” 李栋升偷看了一眼,心脏都差点吓得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顾长礼都不免感到惊愕,“你疯了?” 那只不过是一个打着顾家幌子的陌生人,顾文君才见了他多久,竟然能做这种地步,不仅是顾长礼想不通,就是被护住的萧允煜也不明白。 “顾文君……” 换做是萧允煜自己,也会扔下不管的。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 他心头一震,垂眸看着顾文君身上的伤处,那细小的红色血迹,仿佛割在了他心口上,密密麻麻地疼。 “阻扰执法这是大罪,顾文君,你再胡闹下去,就是被趁乱打死,爹也救不了你!”顾长礼眼眸闪了闪,到底不想在众人面前手刃儿子,假仁假义地劝慰。 大有顾文君再不听话,他就杀了她示威的意思。 即便如此,顾文君动也不动。 萧允煜铁石心肠的细缝里难得挤出一丝动容来,却不知道顾文君早就有了算计。她精心谋算,就是为了让顾长礼亲自动手,得罪死萧允煜,顾家就又多了一个敌人! 其实顾文君早就猜到了,萧允煜的人已经到了。 否则,他在仁心堂醒来的时候,对她这个目前唯一能治毒的命恩人的态度就不会那么强势嚣张。 她敢为萧允煜挡刀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死不了,所以她不怕顾长礼的威胁。萧允煜身手不凡,伤口又已初愈,哪怕他的人没到,都能救下她。 何况,他的人已经来了。 顾文君不止鼻子灵,耳朵也敏。仁心堂里的脚步声太多了,她听得出,屋外面还有一群人。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刀光剑影再次向她袭来,这次顾文君才感受到一丝刀风,萧允煜就一把拉住她护在怀里,根本没有让她伤到分毫。 下一刻,就有数道人影跳出来,替顾文君挡下了那些衙役捕快们的粗浅功夫。 “住手!” 为首的劲装男子果断地拿出一枚金牌,朗声喝止:“锦衣卫奉旨办事,都尉在此,加上皇帝陛下的御牌,谁敢动手?” 顾长礼神色变换不定,他身旁另外一个从宫中来处理这事的官员却先一步跪下,朝着那枚金牌行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是御赐金牌,如见此令,即见皇帝本尊。 穿越到现在,顾文君第一次忍不住心跳加速,她心里微跳,也跟着一起跪下学着其他人行了礼。 顾长礼面有不甘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原来如此,顾文君心里对局势明朗了几分。顾长礼是敬王的儿婿,而萧允煜则是皇帝的势力,注定是要争斗个死活的两方—— 萧允煜是锦衣卫之首,萧都尉? 不,不对!萧允煜姓萧,那把匕首上刻着萧字,顾文君不会认错。 顾文君心里隐隐觉得古怪,就算萧允煜是锦衣卫首领,也敢用萧姓作化名么?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众人之中,只有萧允煜一个,还直立站着,没有一丝一毫要下跪的意思,即便面色苍白也依旧气势逼人。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划过顾文君心头,她身体微震,彻底僵住。 皇帝这一方的势力,除了当今天子自己,还有谁能姓萧? 第十五章 “跟我回京!” 但无论萧允煜是谁,他显然都不高兴。 顾文君看着他坦然接过锦衣卫手中的御赐金牌,收进怀中,等跪下行礼的众人起身后再猛然发难,打得措手不及。 萧允煜本就冷若冰霜,不怒自威,现在动怒更是阴沉得可怖,让人心悸,他低声冷哼:“顾大人,来庆禾县办事好生气派!公器私用指挥衙役来胡乱抓人,人在其位却不谋其事,对不起脑袋上这顶乌纱帽啊。” 顾长礼自知今日大势已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在锦衣卫的眼下对萧允煜做什么,只好掩下愤恨低头:“不知是都尉大人驾到,恕下官失礼。请问都尉大人是来办什么事情,下官可以帮忙。” 锦衣卫首先是皇帝的侍卫亲军和仪仗队,坐享完全独立的司法和行政权,是历代的帝王亲军,不论官阶大小,从特殊性上就高出顾长礼江东郡守这个地方官一大截。 何况他们称萧允煜为都尉大人,是锦衣卫之首,萧允煜坐到这个位置,别说是顾长礼要对他恭恭敬敬,就是敬王本人来了,也要客客气气。 皇权大于官权,萧允煜官压顾长礼,“不敢劳烦顾大人要帮忙!如果不是知道我是谁,恐怕今天你就要随便找了个人当做逃犯处置了吧,还能给自己立功,顾大人真是好手段!来庆禾县的第一天就想要做出功绩,深谋远虑啊。” 顾长礼心知不好,他这次是被抓住辫子了,慌忙道:“请都尉大人明鉴,下官不敢。” 萧允煜勾唇冷酷一笑,得势不饶人,“这件事自会回京禀报,顾大人,好自为之!” 这就是要赶客的意思了,完全不给顾长礼脸面。 在庆禾县衙这些九品芝麻官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顾长礼再恨也于事无补。他只能悻悻地告退,甚至不能打探萧允煜的目的。 不然就是越职失分,萧允煜还能再告一状。 满盘算计全都落了个空,还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顾长礼慌乱得手足无措,脸色唰地一下惨白。锦衣卫,可是有检举察失的大权。 就算如今天子年少,敬王太后等势力强盛,也免不了他的政敌利用这事来攻讦,顾长礼心里惴惴不安。而且他还办砸了事,敬王会不会由此生怒也是未知数。 顾文君冲他微微一笑,扬起的笑容里却没有半点温暖,只有刺骨的冰冷。顾长礼却眼睛发亮,显然是把她当做缓和与萧允煜关系的希望。 临行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顾文君好几眼。 豺狼,跳进了陷阱。 眼见顾长礼对萧允煜毕恭毕敬,满头冷汗的样子,顾文君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对萧允煜的身份仍然有疑虑,但是她不想追究萧允煜到底是谁,只要能如她计划一样,与顾家为敌,就是最好的消息。 顾文君看着顾长礼走了,这才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臂。 她叫得很轻,但是萧允煜听得分明,他从顾文君受伤起,所有的心神就全在顾文君身上了,再也无法对别人生出多余的注意力。 他在袖下捏了捏拳,最终还是抑制不住,一个大踏步就走到顾文君身边,扶起她低声问:“顾文君,你是傻了么!刚才为什么不躲?伤得怎么样?” 顾文君也想不到萧允煜这么担心自己,她徒劳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伤,“没什么,只是一点划伤。” 萧允煜没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顾文君拉到椅子上坐下,还把她的袖子挽起,他向恭敬待命的锦衣卫手下吩咐:“秦川,药带了吗,拿来。” “带了,可是……” 为首的秦川面色犹豫,这可是御用的顶级金疮药,千金难求,怎么能花在这种小伤上。而且受伤的人还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岂不是用牛刀杀鸡? 萧允煜语气一低下去就显得阴寒可怖:“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是!” 秦川打了个寒颤,顿时把上好的药奉上,任由主子把最好的药涂在那一丝微不可见的伤上面。 “谢谢萧大人,这么好的药给我就太浪费了。” 顾文君闻出一些药材,金创小草,瞿塘仙草,紫金楼兰花……这在古代都不是好采集的药类,好大的手笔。她心里坦然,面上还装得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我自己就懂医术,我还能不知道么?这点伤放着不管,很快也会愈合的。” 顾文君理所当然地受了,萧允煜那些下属们却浑身不自在,他们从来没见过萧允煜这幅柔情面孔。 然而下一刻,萧允煜就亲自为顾文君上了药。 站立等候吩咐的那些手下们顿时僵直了身体。如果说前面萧允煜为顾文君看伤,他们还能理解,毕竟顾文君不顾性命地保护了萧允煜,有功劳。可现在萧允煜竟然给这个平民少年涂药,简直不可思议! 主子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秦川更是差点惊呼出声,碍于萧允煜冷漠无比的眼神警示,这才堵住了嘴巴,硬生生地憋住了。 “我又救了你一次呢,萧大人。”顾文君温声细语地和萧允煜玩笑,缓和气氛。 “到底是谁救了谁,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萧允煜说着不由得柔和了神色,“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顾长礼是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就心慈手软的。” 顾文君弯唇勾起笑:“我知道,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反正还有萧大人帮我,他肯定不敢对我怎么样。” 现在萧允煜正为她的搏命相救而动容,但是冷静下来后迟早会想明白顾文君的算计。倒不如现在说清楚,萧允煜反而不好再计较了。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阴沉着喟叹一声:“顾文君,你好大的好本事。” 这话说起来满是怒气,但到了话末就全散了,甚至不如对秦川发的半分火大。顾文君像是偷腥的猫儿,抿着唇一笑。 乖巧又懂事。 萧允煜心里一动,思索已久的事情有了决断,“顾长礼会再来找你的,他这次的事办砸了,肯定想让你来和我说情。你别傻傻地被他带回家去,江东有那位清乐县主在,不会让你活命的。” “你在医术上颇有天赋,跟我回京,我会让……皇上赐你在御医馆内做事,不久就能升官做宫中大夫,一旦得到皇帝信任,到时候哪怕顾长礼也要巴结你。不比你自己考科举容易得多?”萧允煜逐一分析,引诱顾文君答应。 秦川的眼睛跳了跳,屡次想要插话最终还是不敢。 顾文君却拒绝了:“萧大人只是想让我给你治疗吧。” 她笑笑:“其实方子我已经给了李栋升老板了,萧大人可以把方子带走继续治药。而且现在萧大人的手下都在,京城的名医又不知繁几,我这样的粗浅医术,根本不够看,也不需要我了。” 萧允煜为人冷漠还喜怒无常,他陡然寒声:“顾文君,你真的想清楚了,确定要拒绝我吗?” “答应了你马上就可以飞黄腾达,我马上就要启程回京了。顾文君,错过这次机会,你就很难再有第二次。” 顾文君不是怕他,她一叹:“我靠着萧大人当上了医官,也是根基浅薄,不会受人重视的。在下志不在此,还是想要在春闱中闯一番,先谢过萧大人好意了。” 萧允煜递出好意被驳回,不悦地起身,“好,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那张如玉般完美的脸阴沉沉地,显出一种诡谲的美,压得一众属下大气也不敢踹一声,跟着他出来。出了门,萧允煜才一顿,甩袖道:“把那个李栋升给我叫来,给顾文君看伤!” 秦川唯恐萧允煜迁怒,劝慰:“主子,看来顾文君真是有抱负的,也有几分机智,如果真能中举,也能成为主子的一大助力啊。” “秦都尉,你的话太多了。” 秦川连一刻迟疑也不敢有,当即跪下,“恕属下多嘴。” 这称呼乱了套,萧允煜却并不怪罪,反而微微笑起,拨开阴云见天日,“我没看错人,你去盯着顾长礼,不要让他得逞。” 这是萧允煜的试探。 要是顾文君应了,他也会帮她,但是不会再有更多别的了。顾文君拒绝,萧允煜才会高看她一眼。顾文君过关了,萧允煜自然要把她收拢在自己阵营里,刚好可以作为对付敬王和顾家势力的一把刀。 秦川领命:“是,主子。” 感受到萧允煜冷冷的一瞥,秦川知道这是萧允煜对他之前数次想插话的不满,秦川恭敬改口:“遵命,陛下。” 如果顾长礼再深究下去就会发现不对,京城的都尉姓秦,可不姓萧。但是顾长礼不敢,其他人更加不敢,他们不问,顾文君更不会主动说出萧允煜的名字。秦川秦大人,才是真正的锦衣卫御封都尉,而萧允煜只是为了保密身份而不用大开杀戒,就拿了秦川的身份一用,把那些人都应付过去。 顾文君在屋内屏气凝神,只想做一个眼瞎耳聋失忆了的傻子。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死去的原主再唤魂回来,顾文君呐,顾文君,这是给她捡回来一个多强大的“金靠山”啊! 当今天下,敬王是先帝的兄长,年岁已过半百,而其他各位亲王也都不再年轻,他们熬死了先帝,却让先帝还留下来唯一一个遗腹子继承皇位。少年天子,皇位不稳。 顾长礼他们以为皇帝是派出锦衣卫亲信南下,敬王和其他人心中不轨想要阻拦。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位年少登基,被众狼环饲的帝王,竟然敢如此大胆,亲自从深宫中跑出,甚至还差点死于非命。 也怪萧允煜都不屑隐瞒,把这个萧姓名字告诉她了,顾文君才能猜出,萧允煜就是当今天子。 而她,不仅摸遍了皇帝陛下的龙身,还非礼了皇帝陛下的龙嘴! 顾文君两眼一黑,心理作用之下,她感觉手臂上的小伤都痛的要死。这杀头大罪,究竟需要多少次救命之恩才能抵得过呀! 第十六章 暗手布棋局 顾文君就是怕死,才不敢贸然答应萧允煜的话,如果这样还要傻傻地跟着萧允煜身边回京,那才是要死一千次一万次! 估计前脚治了他的毒,后脚就要秋后问斩了。 何况如今朝中局势莫测,连皇帝陛下自己身上都一带伤,二中毒,落不得轻松。顾文君如今这样身单力薄的跟着萧允煜回京,只能是死路一条。 天子可以是她的靠山,也可以是她的坟山。 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愿意早早站队,保皇党还是废帝党——那京城想必尔虞我诈,诡谲风云,逼得疑心病重的萧允煜自己跑了出来。 顾文君又怎么甘心凭着一介医生身份,困在深宫之中。妙手仁心救得了再多人,也无法左右得了政局变幻。 她心里早有了思量,却不愿意浪费这天大的机遇。现在,顾文君还不能就这样去京城,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去。 “顾公子,实在是对不住。” 想到了那个人,那人便来了。 顾文君抬头对他一笑:“李老板,你来了。” 李栋升是被萧允煜的人叫来给顾文君看病,他这次见顾文君有些尴尬。虽说他在危难之际甩清关系的选择无可厚非,但是度过危机后再面对顾文君就难免不自在。 他早知道顾文君不是常人,经此一番,更是坚定了信念。但那样的情况下,顾文君都能宁死保护萧允煜,他是完全做不到的。 李栋升自知够不上萧允煜那样的大佛,萧允煜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能够抱住顾文君的大腿。 第一次,顾文君给他亮了萧允煜的匕首,那是展示拳头。第二次,她写出一张精妙绝伦的药方,秀过才能。第三次,顾文君骗来了她那位传闻中爹的钱财。第四次,顾文君化险为夷,慧眼识人,硬是救下了萧允煜。 仁义礼智信,无一不美。 这样的人物,哪怕今天她只是一个庆禾县的普通村夫,不是什么顾家的弃子,他日也定能飞黄腾达。 李栋升热切地和顾文君搞好关系。 这一次,顾文君会送他一场泼天富贵。 “李老板,之前的药方,你研究明白了没有?” 李栋升对此错不及防,讷讷道:“我正在参透中,还有几处问题。” “李老板在庆禾待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去外面发展?” “什么?”李栋升想不到顾文君还能给自己带来惊吓。 “萧大人身体有恙,正缺一位大夫随行回京,你医治过他的伤,行医经验也丰富,不如试一试。” 短时间内见过刀又见了血,李栋升胆小,他怕。可是他也亲眼见那了不起的县衙老爷对顾长礼摇尾乞怜,又看到不可一世的顾长礼对萧允煜下跪磕头。 权利的诱|惑很快越过了恐惧。 顾文君没有把话说死,但她又极为擅长暗示引|诱,她知道李栋升不年轻了,他不会想一辈子窝在庆禾县的仁心堂的。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顾文君但笑不语,李栋升神色纠结了许久终于低下头拱手,学了那些顾家人的称呼道:“请文君少爷指教。” 这话,就相当于是认主了。 顾文君虚扶了一把,“李老板客气了。” 原本李栋升是来看伤的,但顾文君那点见血实在不值一提,她简单地包扎好伤就关起门来,给李栋升开小灶。 她要在萧允煜启程之前,教会李栋升怎么压制萧允煜身体内的旧毒。顾文君猜想,他此行亲自冒险外出,也许就是为了这个。 要想根治对李栋升来说还有些困难,但缓和毒性和初步祛毒还是能达成的,而且手法并不难,掌握攻毒的原理和关键就足够。 剩下的就是时间和用药火候。 如果此事顺利,顾文君可以先在宫里插一枚暗棋。 为了短时间内教会李栋升,顾文君也只能粗略地划了重点:“人参、茯苓、玄参、丹参、桔梗、远志各半两,当归、五味子、麦门冬、天门冬、柏子仁、酸枣仁各一两,生地黄四两。” “你记住,萧大人中毒已久,毒发之时攻其气血,刺其心智。压制毒素后必须用这味天王补心丹养血安神。” 顾文君说的久了,李栋升也就留得久。这下反而让萧允煜留了一点心思牵挂,怎么迟迟不出来,难道伤得那么重? 不可能啊,他明明亲自给顾文君涂了上好的药膏,那刀伤也划得不深,甚至不影响顾文君写字作画。 萧允煜心里始终惦念,顾文君拒绝了他,他原本想要冷落顾文君一段时间,让她不要蹬鼻子上脸。结果没等到傍晚,他又拉着脸折了回来。 “一点小伤也要折腾那么久,你还真是把自己当碎玉了?”萧允煜步入屋内的时候,脸色还仍有一丝阴沉。 后面跟着的秦川只能在肚子里叫苦不迭,说人家伤得轻的人是您,担心人家伤势重的人还是您,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 但秦川也只能闷声不坑地紧跟着萧允煜不放了,谁让这位年轻天子喜怒不定,根本让人摸不透想法,秦川也不敢妄加猜测。 萧允煜见顾文君已经没有大碍,还在为李栋升讲解药材,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好转,只觉得心里莫名更加烦躁。 这家伙,对别人倒是好脸色,就对他上蹿下跳。 顾文君见到萧允煜,先是捂了捂伤处,然后才站起来向他行礼,又虚弱地笑了笑,一连套动作下花样颇多,把萧允煜看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好了,和我还演什么!”他难道真不知道顾文君的伤势几斤几两么。 就是,独独怜惜她。 也只有她一个,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愿意倾尽性命相救,和其他那些人比,到底是不同的。 否则,萧允煜早把这一干人等都杀了干净,直接连夜回京。根本不会留下来和顾长礼碰面。 “萧大人别看这伤浅,但是不处理好就会感染发炎症的,还好有李老板照顾我。这段时间他照顾萧大人也同样心细尽责,确实是位好大夫。” “哼。” 萧允煜不带情绪地扫了李栋升一眼,那美如冠玉的面上只剩冷淡。“你想让我带他进太医院?” “草民不敢。”顾文君拿捏分寸,“只是萧大人的身体……李老板已经把那病症研究过了,现在掌握一二。” 萧允煜沉下眸色,迫人的气势带着寒意直直压向顾文君:“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告诉别人?”秦川在暗中摸向腰间,随时准备听候吩咐,下手杀人灭口。 之前秦川还劝萧允煜收下顾文君为己用,但是顾文君如此不听话,萧允煜行事又果决狠辣,绝不可能再留她的命了。 气氛所逼,李栋升差点就要跪下去认错,顾文君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恭敬地俯身却无奈地抬起眼瞧他,“萧大人,你昏迷的时候,李老板就已经给你把过脉了。” 有什么问题,李栋升也早就被拉下水了。 萧允煜冷冷得看了她许久,久的守在后面的秦川却都无所适从:“为什么陛下不还下令?怎么还不杀了这个得寸进尺的顾文君?” 突然,顾文君肚子里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沉闷。 她轻轻柔柔地一笑,有些少见的羞赧起来:“为了救你忙上忙下的,都这么久了,我还没有用膳呢。” 萧允煜再想冷硬下心肠都无法了。何况,他本来也就没有想过伤顾文君的念头。只是想给个教训,但这教训从来就没能给出去过。 “走吧。”萧允煜对着李栋升微抬下巴,“你……也一起来吧。” 这就是默认了。 谁让顾文君教了李栋升治毒之法,他肯定是要带李栋升走的。这顾文君太会使小聪明,算计的那么好,让萧允煜心里压着一丝不清不楚的燥火,可恨的小东西。 顾文君笑笑,带着茫然紧张的李栋升跟上,只落下一个被忽略彻底的秦川。 “那……真是陛下?” 他该不会是认错了人吧! 第十七章 除李婶离间顾家 顾文君算计得刚刚好,她故意让萧允煜带着李栋升回京,自己则留在庆禾县备考乡试。这里是她前身住了十六年的地方,知根知底也落得清净。 但是顾文君知道这件事还需要对付一个人,她那个渣爹顾长礼,应该是动了要带她回顾家的心思。顾长礼曾经对她弃之如敝履,是因为顾文君毫无价值。顾家儿女双全,不缺顾文君这一个贱生子。 现在顾长礼终于见到了顾文君,她实在和顾长礼想象中的太不一样。顾文君生得出众拔萃,仪表非凡清秀,言谈举止皆与乡下人不同,天生就引人瞩目。加上她如今救了身为锦衣卫领率的都尉大人,在宫中多了一个恩情。 顾长礼明白了她的价值就不会放她在乡下自生自灭。 不过她也绝不会就这么束手回江东就是了。毕竟,她和清乐县主的帐,还没算呢。顾文君去找了县衙里的“熟人”,正是当衙役的许三。 许三没一会儿就出来见她,他直拍大腿:“啊哟,这事闹得我都快整不明白了,那顾大人到底还要不要接你回去了?” 顾文君没接话,先问了一句:“许三哥,你之前不是说李婶子还在牢里么,我觉得她受了教训也够了,就放她出来吧,萧大人不会怪罪的。” 许三摸不着头脑。 他原先见顾长礼发火搜查还以为那萧允煜是个骗子,后来没想到萧允煜竟然是京城来的高官。 后来莫名其妙的,庆禾县的通缉令就撤了,那位空降的朝廷命官自称搞错了,弄得下面的衙役们连连叫苦。 总之许三认定一件事,顾长礼是想要接顾文君回去了,否则也不会打听顾文君的事情。所以他很乐于帮忙。 “我还想和李婶子说几句话。” “行吧,那快点,牢房那地方可不能多待。” 顾文君乖乖跟着去了,她知道,顾长礼肯定在暗中盯梢着自己。她这会儿出了仁心堂到县衙,顾长礼很快就会过来的。 她要为顾长礼演场戏。 “李婶子,我是顾文君,我来看你了。” 牢房里窝着一个臃肿的身影,好半晌才挪动起来,像开了的水壶一样发出气急败坏的声响;“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婶子,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就原谅我吧。我已经和许三哥说过了,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不用坐牢了。” 李婶子眯起眼睛打量顾文君,这小兔崽子怎么突然低声下气变了个人一样? 顾文君继续说:“顾夫人派了雪燕姑娘过来,如果李婶子早一天出去还能见到。” 这下李婶子立刻就从畏缩怀疑的眼神里射出一道精光,她猛地扑到牢房的栅栏上,死命得透过缝隙往外抠:“雪燕姑娘!” 连续几日的牢狱折磨放大了李婶子的恶念,她顿时得意起来,发出作恶的大笑。 “哈哈哈,你完了!一定是江东那位夫人收到了我送出去的信,你还敢说顾家派人来接你?真是会骗人,有江东那位在,顾家永远都不会要你,当初留你娘和你两条贱命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顾文君噎住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顾夫人好心派雪燕来看我,却被你这样说。李婶子,当年你也是顾家庄上的下人,是我娘收留了你,你怎么能摆出这副嘴脸?” “李婶子,你怎么说话的!”带顾文君过来的许三都气得握住了腰间的佩刀,被她拦下。 李婶子见状更是耀武扬威,自以为她的靠山来了,“呸!夫人哪会儿看得上你这样的野种。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夫人做主,让我在你们庄子上做事,如果你们不中用,就允许我拿了庄子代为管理。” “你娘那个疯女人,还做梦回顾家,想得美!” 顾文君僵着脸不应声,李婶子便喋喋不休:“你娘死了,你倒是命硬,硬生生撑过来了,不过没关系,有我为夫人盯着,你别想好过。” 李婶子咄咄逼人,甚至敢威胁上许三:“识相点,还不赶紧把我放了,否则我就再告一状,小心你跟着你那个没娘一起死了算了!” “不会的,爹是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的。”顾文君连连摇头,看得许三又气又急。 可李婶子仍然不罢休,“你真以为你是顾家的种啊?顾大人为什么抛弃你们母子,还不是因为你娘下贱,这才……” “给我闭嘴!” 一声怒喝冲进牢房里,掐住了李婶子的话头。 那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冲了进来,往关押李婶子的牢栏上重重一踹,那力道之大,直接把趴在栅栏上的李婶子震倒在泥地板上,摔得好不狼狈。 顾文君没有流泪,只是放空了双眼回看顾长礼,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她问来人:“爹,她说的是真的吗?” “好一个乡野泼妇。”顾长礼避而不答,对着李婶子发火:“竟然敢议论本官家事,造谣生事,编排县主是非,真是吞了豹子胆了!抓你坐牢还真是没有冤枉!” 李婶子摔了个狗啃泥还得连爬带滚地翻身起来,她还不知道怎么了,但一听那话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不是的顾大人,您听我解释!” “你不是要人放你出去么?好啊,你也不用坐牢了。”顾长礼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气得烧心,他下了判决:“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杖责四十!” 这几乎就是要李婶子的命了,无疑是重刑。但庆禾县令都还等着巴结郡守呢,没有人敢质疑这个命令。 “顾大人,都是县主让民妇做的,冤枉啊——” 顾长礼却气得眼睛发红,胸膛都因为拼命压着火气而上下起伏,“聒噪,把她嘴巴堵了!” 许三只得和其他衙役合力捂住李婶子的嘴巴,拖着李婶子下去。 这下,就剩下了顾文君和顾长礼两人。 她眼里终于凝出一滴泪,从俊秀的脸颊上缓缓滑落:“爹,这是要赶尽杀绝,逼死我娘还不够,还要杀了我才甘心吗!” “不,这只是那个泼妇胡言乱语,文君,你不能信。” 顾长礼只能这样解释,可前有雪燕,后有李婶子,他说的这些话连自己也不信。 说着他甚至生出一股怨气来,萧清乐明明答应过他放那母子一条生路,为何又在背后苦苦相逼,根本是不把他这个夫君看在看眼里。 “爹,我从小就想见你,想回顾家。我好不容易放下了,你却来了,但是我已经不敢奢望了,我不敢回去啊!”顾文君声声泣诉,把顾长礼酝酿的所有话都被堵住了。 她不愿意跟顾长礼回江东。 顾长礼挽留:“文君,里面一定有误会,爹会为你做主的。” 他怕顾文君一生气就不愿意为自己和萧允煜调解,连忙劝慰,可顾文君早就洞悉他的心思,低声道。 “你放心,我已经和萧大人解释清楚了,他不会怪你。”顾文君楚楚可怜地说着瞎话,她已经诱使顾长礼彻底得罪了萧允煜,却要在中间假扮好人。“就算你回江东了,敬王爷和清乐县主也不会生气的。” 顾文君故作顾全大局地抹了眼泪,勉强地一笑。 那眼泪就好像落进顾长礼心头,他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生出一丝不满的愤恨来。如果他家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县主夫人能有半分通情达理,他又何必这么累! 他心生怨意:“唉,真是愚妇。” 就此,顾文君在顾长礼心里埋下一颗被支使十六年的不甘和怨怼的种子。 为了娶敬王的女儿,休掉发妻扔下长子。为了坐稳江东郡守这个位子,不得不讨好贵妻和翁亲,顾文君在心中冷笑,她就不信顾长礼这十六年,能好过到哪里去。 那恨的苗头,一旦时机成熟长大,就能撕毁顾家的根。 第十八章 萧大人,京城再会 “文君,你是个好孩子。” 这就是顾长礼唯一能挤出来的话了。表面上一字一句都倾注了感情,却也只有干巴巴的虚情假意,其他什么也没有。 顾文君只想嗤笑,在心里笑话:“如果顾长礼真的心疼我,就不会放任我在外生活十六年了。” 他只是看到了顾文君身上的利益点,有心拉拢。 不惜压着李婶子受了四十棍子,那村婆差一点就被杖毙,命大活了下来。但是李婶子积攒下来的家业却全被发卖出来,顾长礼做主转送给顾文君。 她拿回了顾娘子曾经的庄子。 这只是第一步。 那顾长礼还想要回自己的银钞,但是顾文君怎么可能让他得手。她既然连蒙带骗拐到了手,就不会再还回去,只是装傻充愣作不知。 顾长礼太要脸面,而他已经在顾文君面前折了太多次老脸,终究还是拉不下脸要回钱财,默认送了她。 这些钱、庆禾县村里一座破旧田庄,乡下荒山上一顶破旧屋子和后院里一座孤坟。这就是他留给顾文君的全部东西了。 有江东那位威压在前,顾长礼没有再提要带顾文君回江东顾家的事情,他心里再怎么怨那位县主夫人,也不敢。 直到事了返回江东,顾长礼也没有想要来看一眼顾文君那死去的娘亲顾娘子,薄情寡义到了极点。 村里留给顾娘子的坟地荒凉,只有顾文君去看她。 “我既然接了你女儿这具身体,就一定会达成你们的心愿。你们蒙受的冤屈,我也一定会给你洗刷。” 想到李婶子说的那句“野种”,顾文君讽笑,如果她娘亲真的不守妇道,顾长礼怎么会容忍她们活到今天,想也知道就是他用来休妻的手段。 假仁假义。 “庆禾在西,贫瘠荒芜,顾家在江东,丰饶富庶。” “是你的嫁妆铺就了顾长礼的功成名就,江东顾家的富贵有你的一半,我一定会为你们拿回来。”顾文君在顾娘子墓前发誓。 简陋的木碑上刻着一竖字:顾家妻,楚婻。 楚家,是江东曾经的富豪大商贾,如今却是凋零破败,下场凄惨。 顾文君尊敬这次新生,她恭敬地跪着,直到一个穿着华服锦衫的男子走到她身后,她才拍打着灰土站了起来。 “萧大人,你怎么还没有走?” 她是真的疑惑,顾文君原以为他是会即刻赶回去的,毕竟他可是—— 顾文君晃了晃神。 “我还在等一个消息。” 萧允煜换回了自己的锦绣长衫,顷刻间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吐出的话语和冰冷的容颜一样带着寒意。“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甘心。” 顾文君暗自揣测,她之前猜想他应该是在找解毒的办法,但是她的药方足够帮到他,那么萧允煜就是在找那个解毒的人。 她不知道萧允煜是在找传闻中的神医谷向天,但仍然拱手:“萧大人心善,一定会得偿所愿。” 闻言,萧允煜眼中阴郁愈发浓重,下一刻又散开来稍显柔和。 他细细地看了顾文君好几眼,扯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已经得偿所愿了。” 顾文君自认脸皮厚,还是被看得低下了头。 萧允煜又问:“你既不愿意跟顾长礼,也不愿意跟我回京。你当真要留在庆禾这个穷乡僻壤里浪费自己的才华?” 这是萧允煜第一次被拒绝后再次追问,如果秦川在场,一定会瞠目结舌,惊吓得无法自制。还好现在只有几个暗卫守在远处,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 这暴君仅剩不多的一丝一毫耐心都给了顾文君,她却只能拒绝。顾文君不是不愿意,她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浅笑着巧言化解:“请萧大人等我中举入仕,我们京城再会。” 这既是别离,又是对下一次重逢的相约。 是萧允煜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再会。 他从未到过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也从未陷入比这些天来更凄惨的困境。而眼前这人,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救过他濒危临死的性命。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萧允煜心里的暴虐和柔软冲撞在一起,难以调和,他突然想要带走这个人。他这样的身份,强行带走一个顾文君,谁也不敢置喙,顾文君也反抗不了。 然后顾文君突然又说了:“萧大人,请你不要忘了我,你还欠着我好多人情呢。” 他便笑了,暂时压制了心底习以为常的阴霾。 山脚下催促的马鞭已经响了第三次,等候萧允煜上马。为了赶路,他们不坐马车,安排了李栋升走另一条路在京城汇合。 秦川牵着一匹纯白的马候着,他身后还有数十人骑着马听候下令,他们虽然打扮低调,却个个身形矫健、龙骧虎步,比顾长礼来时的威风排面更加慑人。 萧允煜翻身上了那匹白马,回身一望,只有这一刻他才柔和了冷色,“顾文君,我在京城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我就要你好看!” 他身量高长,剑眉星目,俊朗如风,如果顾文君不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会忍不住想要心动。 可是顾文君已经猜出萧允煜的身份。 精于算计的理智早就切断了一切暧|昧的情丝,萧允煜也许会助她,也许会害她,未来叵测,难以判断。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可能。 顾文君的心在千里之外的江东,那里,顾家、李家都在等着她。 这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顾娘子楚婻和原主前身的心愿。 “那我之后要怎么办?” 她也只有完成那一切,才能光明正大的恢复女儿身。 送走萧允煜,顾文君终于可以好好洗漱。这段时间都和打仗一样,事情一环接一环,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顾忌萧允煜也不敢细细打理自己,不敢有半分松懈。 把各尊大佛都一一送走,顾文君才得了空隙。 她扯开了发带,解卸了衣衫,松下了胸前的裹巾,顾文君小心地擦拭自己,这具温香软玉原是应该被娇生惯养的,现在却满是疲惫。 她只能坚强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顾文君泡进打好热水的浴桶里,她正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咔擦”一声响。 那声轻响在顾文君听来如同一道惊雷。 门开了—— 第十九章 你是个女人? 但是她明明关紧了门窗! 该死的,现在外面都已经是夜色了,究竟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到她这个破败屋子来?顾文君心慌,但现在她来不及多思考,只能不顾一切地从地浴桶里起身,扯下木架上的浴布裹住自己全身。 水声哗啦地响,溅出无数水花,连同被勾住的架子一起倒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进来的那个人也一定听到了。 但是顾文君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缠好自己的身体,寻找可以遮蔽自己的地方。 情丝湿漉漉地沾在皮肤上勾出水迹,暴露在空气中凉得顾文君不自觉得打了个颤。这具身体还是过于孱弱了一些。 屋里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后又重归于静谧。 有人进来了。顾文君故意提高声音问:“抱歉,刚才我被吓着了。许三哥,是你来看我么,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没有人回答。 不过顾文君听到了第二个呼吸声,除了她之外,还进来了一个人。 她心里暗忖,“气息悠长轻微,落地脚步声几乎无声,说明功力高强,不会是许三。” 顾文君蜷缩身子躲在半人高的浴桶后面,紧紧攥住捂在胸前的浴布。她试图屏住气息,但是紧张还是让她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大。 现在,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块长布蔽体。 顾文君不怕自己被看光,但她不想暴露女儿身。 何况来者连声招呼都不打,可见不怀好意。 是她那个无情无义的渣爹顾长礼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来讨公道?还是她那个薄情残忍的继母清乐县主还有后手,派人来杀她? 顾文君尽力平息自己的无措。 萧允煜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她现在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起,就是这个男子陪着她,现在他真的离开,顾文君突然有些不适。 萧允煜给她留下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没有要回去。。 那把匕首,顾文君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她要沐浴这才拿了下来。 现在就放在她脱下的衣衫里,因为要换洗扔进了竹篓,离她七步之遥,但一出去就会完全暴露自己。 顾文君在衡量自己该不该冒险一搏。 倏地,顾文君感受到空气中的风发生了细微的变动,当她敏锐的触觉感知到那一丝异样的扭曲时,整具身体便如脱兔一般跃了出去,伏倒在竹篓旁一把拔出了那把匕首。 刺眼的白光在屋内划过,是匕首刀刃上的反光,一闪而过。 “刺啦——” 是匕首抵住刀片往外划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刺耳至极。 如果不是她前世的经验在,反应快抽出匕首反挡住这一次攻击,这刀应该是要劈在她身上,砍出个血肉模糊。 “竟然是你?”顾文君失声惊呼。 她先是不敢置信,下一刻又恍然大悟。这身子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娇弱,很快就抵挡不住,败下阵来。 但是来人也没有下狠手,轻轻一压就松开了手。“你是个女人?” 匕首哐当一声从顾文君手中掉落,砸在地上,露出匕首柄上的“萧”字。 “陛下竟然连这样的信物都送给了你。” 顾文君身体发软,没了力气,但是她的脑子却在飞快思考,她故意装作没听到那句骇人的称呼,明知故问:“秦川,你不是和萧大人一道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杀我?” 来的人正是萧允煜时那群手下之首,秦川。 “顾公子,不、顾姑娘,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什么傻?我是统率锦衣卫的都尉,你口中的‘萧大人’是皇帝陛下。”秦川面无表情,完全不似萧允煜面前的傻愣。 “你确实是有一些长处,如果效忠陛下一定能为陛下所用。只可惜你不该猜到陛下的身份,也不应该是顾家人。” 返程路上,秦川从中途这返回来,就是想灭口。 他其实并不确定顾文君猜没猜到陛下的身份,只是疑心这个顾家弃子和陛下独处过久,又有顾家随时盯着顾文君,唯恐留下陛下的把柄。 直到顾文君听到了他的话还装傻,秦川才敢断定她一定已经知晓了。 何况现在顾文君已经把治毒手段教会了李栋升,秦川再灭口,就无需顾忌。 眼看那把刀就要劈下来,顾文君瞳孔微缩。 “等等,秦大人!我活着更有用!” 但是她的话不足以动摇秦川的想法,纵使顾文君在一个瞬间就想出了一千一百条可以说服秦川的方法。 可如果她没有机会说出口,那么再精妙的计策全都是白费。 顾文君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小。 因为她的身份无足轻重,竟然连施展才能的机会都没有。高位者根本不在意她的话。 当初要不是萧允煜陷入困境,别无他法,他也不会给她狡辩的机会。追究原因,是她太弱了。 那把刀离她只有最后一厘米的时候,顾文君彻底死心。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闭了眼,却没感受到剧痛,面前一道劲风刮过,一股巨大的力气将秦川连人带刀地踹飞了出去。 八尺男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踹倒在地。 秦川仰倒在地,肋骨轻微折了,但他不敢呼通,连忙起身跪下,连个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是磕头。 “秦川,你好大的胆子。” 顾文君听到最不可能的声音响起,是萧允煜! 那个阴冷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发颤的男声,顾文君不会认错。萧允煜冷笑了一声:“我说过算了,是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 他挡在她的身前,风尘仆仆,仪容都微微凌乱,但是气度不减,更加凛然。他是发现不对连夜赶回来的。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萧允煜会回来,只为了救她。 “你中途不见了人影,我就知道有问题。”即便怒极,萧允煜也仍然谨慎地注意自称,城府深不可测。 秦川直挺挺的跪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萧允煜会怎么做,违背的人,不会有除了死之外的第二个结果。即便秦川是为了忠心护住。顾文君对萧允煜的影响太大了,可她的生父又是敬王的人,不可不防。 秦川可以这样认命,顾文君却做不到。 她知道,再这样放任下去,死的人还会是她! 女扮男装,对旁人只是期满,对萧允煜那就是欺君之罪! 顾文君看着萧允煜开阔挺拔的背影,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思考办法。她刚才低着头,萧允煜没看见她的脸。 她心一横,也不去管身上的浴布,直接扑了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萧允煜。他一时没有察觉,被抱了个措手不及。 柔软的女性娇躯隔着濡湿的布贴在萧允煜的身后,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掐尖了声音:“大人救命啊!” “奴婢是被顾大人赏赐给文君少爷的,正要沐浴更衣,准备伺候,就被这个凶恶的男人冲了进来,奴婢好怕!” 萧允煜先是浑身一僵,一动不动,然后猛地转身一推,力道之大把她整个人掀翻了出去,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问秦川:“顾文君呢?” 她摔在地上,娇嫩的皮肤一下子就见了乌青。 萧允煜却双眼冒红,话里带上了一丝杀意,“秦川,你杀了他?” 秦川终于张口:“她……” 顾文君强忍着疼痛打断秦川,“大人饶命,奴婢错了。大人别怪奴婢,文君少爷扔下奴婢跑走了。” 萧允煜松一口气,不耐地用脚踢起那放着衣服的竹篓扔给她身边,“滚!” 顾文君低着头一手攥着身上披着的浴布,一手抱出竹篓里的衣服裹在身前,忍痛道:“奴婢这就走,但是怕文君少爷在外面出事,大人……” 他还是没有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在萧允煜发现她不是“顾文君”后,就再也没有放在她身上了。 “秦川,半柱香之内,带顾文君回来见我。” 秦川听出来了,自己的命保下来了。 他心神剧震,只觉得顾文君过于可怕,竟然能让杀人如麻的陛下也能改变主意,实在是个祸害,当真该死!可是顾文君却救了他一命,秦川从此就欠了她。 顾文君知道,忠孝礼仪,秦川这样能冒死违背主君解决后患的人,自然看重恩情。 于是她不再说话,抱着衣服就往屋外跑了出去。 她要尽快换好衣服,因为她和秦川,还有一笔交易买卖要谈。现在顾文君有筹码可以说话了,说服秦川,信手拈来。 第二十章 另谋出路 欺君之罪是死罪。 顾文君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秦川。 夜色凄寒,冻得顾文君微微打颤,冷风一吹,皮肤上就冒出不少的小疙瘩,瑟瑟发抖。她寻了一处能隐蔽视野的地方,才飞快地换上衣服。 她还是怕死的。 如果白捡来一次重生,欠了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顾文君真不想趟这趟浑水。做男做女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多区别。 穿上衣裳,头发却干不了,湿哒哒地贴在身后,让顾文君有些难受。 她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就听到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步履矫健,落地笃定,有意避开了落叶,声音几不可察。 “秦大人,你来了。” 顾文君先出声,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几分空灵,清脆干净,正是少年少女雌雄难辨的年纪。 秦川沉默不语地显出身影。 冰肌雪肤,墨发红唇,纤腰玉手……这么多细节,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顾文君是女子,秦川心里骇然。还是因为顾文君从现代而来,前世身份特殊,所以行事果断诡诈,实在看不出有任何温婉柔软的女子痕迹。 远比顾文君曾经的畏缩自闭还要自然,难怪没有人怀疑。 “秦大人,我是隐瞒了很多事情,但这里有我的苦衷,还望秦大人勿怪。” 秦川只能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扮成男子?” 顾文君答:“这是我和顾家的恩怨,这世道一个男子要做任何事情都比女人要方便得多。”她注意着自己的措辞,引着秦川往下问。 秦川对此不予评价,顾家的事情和他没关系,但是他不相信顾文君能一辈子都憎恨顾家,他担心的就是血缘族亲的力量。 也许将来有一天,顾文君还是会倒向顾长礼,倒向顾家背后的敬王。 顾文君的眼神微闪,在黑夜朦胧的月光下映射出微弱的幽光。她洞悉了秦川的想法,“我要扮成男子,是因为我要整个顾家。男子的身份才能继承顾家的一切,我注定和清乐县主、还有敬王不死不休。” 也注定要和顾长礼撕破脸皮。 秦川这才愕然无语。 他想不到,顾文君的野心竟然这么大。也对,这个女人是异想天开要考科举的,怎么会止步于夺得顾长礼的宠爱。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就算你在陛下那里帮我躲过一劫,我还是要杀你的。” “我当然帮秦大人这样忠君爱国的人。秦大人肯定不会杀我的,因为我活着更有用。比如,我就救了秦大人的命。”顾文君是在提醒他救命之恩恩。 秦川直立无话,他不及陛下多思早慧,但是他也看得出顾文君绝非常人。 如果不是同阵营,那么将来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可怕的敌人。 好就好在,顾文君是个女人。 “你是个女人,女人有更快的报复方法。”秦川终于领悟了陛下对顾文君的不同,那一丝异样原来是源自这里。 成为陛下的宠妃,哪怕萧清乐是县主也要低顾文君一头。 不过秦川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他觉得顾文君不会接受这种方法。 “男人有更好的报仇法子。”顾文君紧绷的脸色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男人也对秦大人更有用。” 沉默许久,秦川才道:“你通不过考试前的巡检搜身。” 顾文君惊疑:“什么巡检?” “你不知道?”秦川摇摇头,笃定道:“进场的考生都要排队试检,必须把盘结的头发松开,解开所有的衣服,而且还要检查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塞藏纸条,然后再换上考服进场。” 这让顾文君心沉,当众之下脱衣检查,就算是她也不可能有办法。顾文君虽然对古代文化略知一二,但也不是全知全能。这些细节触及到了她的盲区。 以前看电视小说,那些女扮男装去打仗做官的故事看上去就轻易极了。 但现实肯定是难上加难。 顾文君瞬间想到一个问题:“就算有这样的规定,那些贵族考生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不仅不尊重读书人,还有辱斯文。” “没错,所以有门第的考生入场前要提前去指定的场所去洗澡,然后穿上考场提供统一衣服,再入场考试。” 这里还有空子可钻。 “我还是有机会的。”顾文君一点也不动摇,反而坚定了信念。 顾文君顿时打翻了自己之前的谋算,她不能留在庆禾县,她不能做寒门考生。她得用顾家长子的身份去考科举。 秦川没有反驳,只是道:“你还真的是胆大包天。” 他有些动容。那张板着的脸虽然不及萧允煜那样熠熠生辉,光彩照人,但也冷俊凌厉,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顾文君这下才敢取笑一声,拉近关系:“秦大人多笑笑,会好看很多。” 秦川一愣,然后蓦地反应过来重重咳嗽:“但你若是敢有一丁半点异心,顾文君,你将会尸骨无存。” 他抓到了顾文君的致命把柄,他现在可以不再忌惮她了。 “我知道的。”顾文君语气幽幽,她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也罢,她穿过来这一遭,本就是多出来的一条命,就当是历劫度难了。 顾文君叹了一口气,垂眼不再说话。 月光穿过树影枝梢投在她身上,映出女子那一头水光粼粼的长发,在匆忙更换上的男子衣衫上蔓延开一道道湿迹。 她沐浴了一半,身上散发着异样的香,有别于宫中女子,也不是民间姑娘。 秦川狠狠别开头,不敢再多看,他说:“走吧,陛下在等你。” 顾文君救了他一次,顾文君对陛下另有他用…… 他不断地用这些想法说服自己,鬼迷心窍之下,秦川竟然真的决定和顾文君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犯一场大罪。 他却不知道在他的身后,顾文君却已经抬起了眼,专注地盯着他的背影。 她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把匕首,是她之前逃出来时从地上捡起来的。顾文君很自信她能说服秦川,但她也习惯性的给自己留后路。 间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久经训练的本能给了她应对伴君如伴虎的灵感。 她一边思索一边跟着秦川往回走。 熟悉的屋内点着烛光,萧允煜就在门口等着,他双手负后,面色隐在暗中模糊不清。远远瞧着就让人觉得不好招惹。 夜已入深,四下寂静,屋外守着几匹马疲倦地伏在地上,应该还有其他侍卫也一起赶了回来,守在暗处,保护萧允煜。 顾文君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萧允煜跟前,她没有演太过,因为逃命打斗,她是真的累了。“萧大人……” 她已经缠好了胸前的裹布,于是轻柔地喊了一声,便身形一顿,在萧允煜应声之前便整个人软了下来,闭眼晕厥了过去。就在这具身体要彻底摔倒的时候,一双手有力地接住了顾文君。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迫不及待地把她拥入怀里,紧紧抱着,动作温柔,声音森寒:“秦川,回去自行领罚。” “……遵命。” 秦川跪着领命,暗暗缩回了忍不住伸出的手。刚才,他也下意识地想接住顾文君。 萧允煜没有注意秦川,只是紧了紧怀里面瘦弱的少年,他眼中划过一道亮光。“逗留太久了,不能再耽搁。启程,即刻回京!” 竟然就要这么带顾文君返京。 不错,萧允煜就是后悔了。 他舍不得留下顾文君,这才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就连夜骑马赶了回来。当他决定回来的时候,就没想过放顾文君在庆禾县。 他想:“顾家眼拙,丢了一颗明珠。朕倒要捡回来,在身边好好雕琢。” 萧允煜做了决定,他抚了抚顾文君的脸,便察觉出不对,当下就强硬地说:“你就是天纵奇才,也赶不上顾家对那嫡子顾瑾十几年的精心栽培。京城,有最好的书院,有最好的夫子。顾文君,在那里,你才有机会。” 他不管不顾道:“现在就是要给你这个机会,你就是装晕想糊弄,也要跟着回京!” 第二十一章 一波三折的顾家 “哐当!” 已经是第十个装典用的金丝玉瓶子被砸碎了,每一块碎片拿出去卖也能换来贫苦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夫人,息怒啊!”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轻手轻脚地拨开那些瓷器片,一边劝一边挥手示意下人来收拾。 地上跪了一排丫鬟婢女,全都小心翼翼地伏低了头。 在屋内来回走动的紫衫贵妇反手就扫落了一桌子的妆匣器皿,又发叮铃哐啷一阵脆响。“我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那个贱人!” “他把那个庄子拿了回来,又送给那个贱人的儿子,还打伤了我的婢女。”萧清乐难抑心头之恨,“没有我,他能有今天吗!竟然不惜和我对着干也要保下那个野种。” 她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里掺不得沙子。“是他自己求娶的我,又有了瑾儿瑜儿,为什么还要留下别的女人生的东西,香萍,我恨啊。” 从顾长礼回到江东起,萧清乐就一直愤愤不平。 “夫人莫急,也是雪燕心急坏了事。”香萍是萧清乐的陪嫁丫鬟,一样不年轻了,下人们都喊萍姑。 雪燕是新进的丫鬟,年轻貌美,颇得萧清乐的欢心。可惜还是没有经验,萧清乐赏了她一次差事,却办成这副德行。 萍姑才趁机对雪燕落井下石,“如果不是那丫头办砸了,也不会让老爷突然就心软了,反而赏了那小子好些东西。” 顾长礼回来了。 却只带回来一个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奸夫的雪燕,不仅用出去几千两银钞,而且什么事情也没办成。让萧清乐在父亲面前毫无脸面。 现在雪燕还被关在柴房里,滴水未进。 “没用的死丫头!” 萧清乐恨得要死,那丫头还不如死在外面算了,顾长礼再把雪燕带回来还让她这个主子更加烦心,她深觉丢脸,更是对远在庆禾县的顾文君厌憎至极。 她是不会去想自己的错的,如果不是萧清乐想要折毁人家的名誉,也不会白白废了一个婢女,还和顾长礼生了嫌隙。 “我真该直接派人杀了那个野种。” 萍姑连忙劝阻:“夫人万万不可,现在老爷正因为知道了我们派人监视那边,已经有些不悦了。要是再动什么手脚,老爷心里只会更不高兴。” “我当初留下他们母子的命就给够他面子了!”萧清乐怒而冷笑:“他连父王交待的事情都没办好,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他凭什么敢和我计较?” “夫人!” 萍姑嘴上劝,却不急,她知道萧清乐只是一时气上了头。 夫人最爱顾老爷,甚至不惜他已经婚娶也要嫁过去,还和父王敬王大吵了一架,这才逼成了婚事。 于是这几年萧清乐急于和父王挽回关系,这才逼着顾长礼去庆禾县做事。 但显然,他什么没办成,反而让那小皇帝御下的锦衣卫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萧清乐怒气冲冲地坐下:“真是扶不上墙!” 萍姑劝:“夫人,听说现在那位因为救了一个锦衣卫大人,万一以后要是借这次机会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凭他也配吗!”萧清乐愈发生气:“顾长礼还想为那个野种举荐一个书院的名额,顾文君要考科举——只要我还活着,就想也不要想!” 眼看又一个玉器要遭殃,外面却传来一道悦耳的清响,如同黄鹂鸣柳,动听不已。 “娘,你这是做什么?” 萧清乐不答话。 那人走进来,玉面生辉,竟如天仙下凡般,被锦衣罗裙衬得天香国色。一众奴仆婢子纷纷行礼问好,“大小姐好。” 萍姑福了下身子,露出为难的脸色,“小姐,还是因为老爷他在庆禾县做的那事儿,夫人才……” “瑜儿,你爹他!” 顾瑜截住话头,撤走了其余下人,才说:“娘,你别忘了,你才是顾夫人,我和哥哥才是顾家的嫡子嫡女。你又何必在意那些卑贱之流,只会脏你的手。” “可他竟然还有意让那个野种参加科举!”萧清乐不甘,她连个指缝里漏出的风,都不愿意施舍给那贱人的儿子。 “我看你爹,都想把那野种带回来了!” 顾瑜和她娘不同,从小受着最好的女先生教导,虽然同样心高气傲却擅长伪装,她微微一笑,便温柔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那就让爹带他回来好了。”顾瑜劝着:“娘,你当初就不该放任那边在庆禾县带着。爹知道人还活着,就会一直挂念。现在还见了一面,就更想了。” “你不如让他回来,让爹好好看看那泥腿子到底什么德行,看透了才彻底失望。这样爹才会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顾家光宗耀祖,什么样的人会让顾家颜面扫地。到时候,爹就知道娘的苦心了。” 萧清乐坐下来,细细思索。 “娘,人捏在我们手里,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一张菩萨面,一颗魔鬼心。 萧清乐不愿,“把他接回顾家,你爹肯定会送他去读书的。” 顾瑜眼里划过一丝讽刺:“那就让他读好了,想考科举就和哥哥一起考。哥哥可是江东第一才子,娘,你还怕他和哥哥抢?” 萧清乐冷静下来,说到底她就是心里压着一口怨气,太不平。她看着女儿那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貌,终于笑了。 “好瑜儿,你果然冰雪聪明,没有辜负娘对你的栽培,明年的选秀,你一定能……” 顾瑜面显羞意,“娘!” 萧清乐这才满意了,“好,就照你说的做。” 萍姑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时才开口:“夫人,小姐,现在有消息说,那顾文君已经被锦衣卫大人们带走了,应该是去了京城。” 萧清乐是王爷之女,又有县主封赐,她很了解京城:“不能让顾文君在京城久留,有锦衣卫的关系,积累人脉不难。” “娘,女儿有办法可以逼他不得不回顾家。”顾瑜眼波流转,便有了一个毒计。 见萧清乐望过来,她便凑到萧清乐耳边道:“娘,你身边那个雪燕不还活着么?既然爹说雪燕有了奸夫,那我们就坐实好了。顾家院内,我们几时见到她接触男丁了?” “就除了庆禾县那次……” 顾瑜笑得神秘:“要是奸污婢女还有了孩子——这个罪名,他在京城掀起再大的浪花我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扯下马!” 第二十二章 入京事宜 顾文君完全想得到,顾家要是知道了她从庆禾县消失不见了,必定要发生闹剧。 只是顾文君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被推着往前走。 她没想过能用装晕这么低级的手段骗过萧允煜,但还是没想到他这么不给情面,一下子就揭了她的短。 为了藏住女儿身,顾文君是不敢真晕的。 她怕萧允煜找大夫来给自己把脉,男女的脉象是藏不住的。 所以她听到了萧允煜的威胁也只能耳朵一动,装作慢悠悠地醒过来,失去了撒泼耍赖的底气。 萧允煜都为她折返回来了,就不会再给她机会拒绝。 他只给了顾文君一炷香的时间收拾东西,过于强势霸道,顾文君都没时间想办法躲过去。他们连夜骑马赶路,不多日就到了京城。 结果就是,顾文君吐了一路,病了一路。 顾文君觉得荒唐极了,除了她刚入行那会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感觉就像是又死了一遍。” 想也知道,她之前刚从水里泡出来,头发都没擦干就在晚上跑出去,受了冻。然后又被萧允煜逼着赶路,这具贫瘠的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住。 她强撑着没有晕过去,都是意志力的体现。 期间,萧允煜还在马上又是抱她又是摸她,顾文君在生死考验面前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咳咳、咳!” 顾文君嗓子难受,一边咳嗽着一边推开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吃食。 “你确定你不需要一个大夫来看看?” 她强撑:“我自己就懂医术,你让别的大夫给我看病算什么。你放心吧,我就是发寒加上水土不服,秦大人。” 顾文君已经给自己开了药,药材悉数都抓来了。 还好萧允煜没有真的发疯到带她回宫,顾文君现在住在京城一处新添置的房宅里,有秦川陪着她。 “不用喊我大人了。”秦川面色麻木,“我已经被革职了。” 顾文君的病容上露出一丝惊疑:“什么?” 但细想之后她又很快释然。 秦川道:“礼部上书了,锦衣卫都尉擅自离守,从京城跑到江东。虽然我是奉了陛下的旨令去江东寻医,但还是有违宫中禁令。连陛下都因为这件事被大臣们劝诫,我的革职处理已经是最轻的处罚。” 是的,都尉大人出现在江东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 那么那些党羽也只能攻击都尉了。 只要能藏住隐匿十几天的皇帝陛下,那么牺牲一个锦衣卫都尉,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顾文君想通了其中关键,却还是不明白一件事,“那你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秦川是萧允煜的亲信,是他能从京城带到江东的人,一定是得力属下。就算因为一些顾忌不得不牺牲他,萧允煜也可以把秦川另作他用。 何必放在顾文君这里。 秦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又是纠结又有些难堪,“我在这里保护你。从现在起,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看家护卫。” 顾文君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什么!” 让曾经的锦衣卫,保护皇帝的都尉大人来给她做保镖?她何德何能啊。 萧允煜疯了? 关键是,这个秦川可是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的。顾文君想要避开他都来不及,一点也不愿意让他在自己身边,那她还怎么做坏事? “但是你也别得意。”秦川黑着脸,“我随时都盯着你,你一旦有什么歪念,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顾文君勉强地笑了笑。 她一转心思,就有了别的想法。往好处想,这样一来,秦川留在她这里,就没有太多机会向萧允煜揭发她。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告密时机。 刚发现的时候没有说,拖得越久秦川反而就越难再反水。 她表面装乖,“当然不会!我的敌人就只有顾家,除此之外,我没有执念。” 见顾文君暂时服软,秦川又开口:“陛下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对你寄予厚望。顾文君,你最好别让陛下失望。” 顾文君咳嗽着点头。 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用再装了。 萧允煜都已经把顾文君强行绑到京城来了,就是要在天子脚下好好看着她。 萧允煜,就是当今天子,而她顾文君,就是这位皇帝看重的人才。 所以住所、保镖,都是前期投资,封建资本家花了成本肯定是要回报的。萧允煜正式登基其实不超过五年,他现在剑之所指就是越来越不规矩的二皇叔,敬王。 顾家,就是敬王手中,一颗碍眼的钉子。 秦川看她咳嗽,眼底深处藏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快了,我已经用苍术,陈皮和白芷,茯苓调理过身体,再用生半夏和甘草浸膏,广藿香和紫苏叶润肺就能好。” 顾文君没有多说医理方面的事情,“风寒其实已经祛了,就是咳嗽难止,最多两天后应该能好全。” 秦川听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顾文君。 她拆开看,发现是一封举荐信,是从别处寄回来的,上面已经盖了一个章。 “文山书院。” 顾文君下意识地念出了上面的字句,“锦衣卫都指挥使卫尉秦川举荐,已受理。” 都尉的全称便是,都指挥使卫尉。 “革职之前寄出的,仍然算数,但只是拿了一个入院的名额,你还要自己考进去。武官举荐本就会受非议,加上荐我在朝中受了处罚,你由我举荐进去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川是个寡言的木头,但看在顾文君病了的份上多说了一句。 他不说,顾文君也想到了。 但还是感谢他的提醒,“我知道了,谢秦大——谢谢你,秦川。” 秦川守在顾文君身后,站得笔直。 他虽然发现了连陛下都不知晓的秘密,却按照任务保护顾文君,一点也不拿乔。这个人,刻板刚直,虽然忠心但不懂变通,其实并不适合做都尉使。 顾文君心想。 萧允煜之所以那么轻易地废了这个职位上的棋子,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秦川说:“这是京城最好的书院,也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学府。你想通过入试资格,不容易,这两天,你最好多做功课。” 顾文君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既然文山书院是最好的,顾瑾是江东第一才子,那他一定在文山书院念书。” 秦川不作声,便是默认。 “那我真是太期待了。” 想到之后就要见到的对手,顾文君萌生一股战意,连病痛都觉得好了许多。 她对外是顾家身世存疑的弃子,顾瑾是顾家承认的嫡长子。他们注定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但顾文君也知道,她现在太弱小了。 弱小到,她的对手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 文山书院。 “顾瑾,听说了吗?今年有要入学的名单里,有一个锦衣卫推荐进来的,真是笑死人了,武官也好意思举荐。” “自从首辅大人颁布禁武令以来,书院里十几年都没有这种事情了,新鲜。” “锦衣卫举荐的,难不成要来学武?” “哈哈哈哈,到底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托关系托到锦衣卫那边,真是蠢货啊。” 一群书生笑成一团。 顾瑾穿着一身白色的学院长袍,却因为如玉的容颜和出尘的气质在人群里脱颖而出,他唇边带笑温文尔雅,即便才气盖过一众其他书生,也极有人气,广交好友。 他笑着叹气:“可不是么。” 他原本不想对那个被顾家赶出去的‘兄弟’做什么,龙和老鼠实在相差太远,顾瑾连一点精力都不愿意放在顾文君身上。 可偏偏他娘执着过去,他爹当断不断,他妹妹又想出气,那个顾文君还好死不死撞到他手里。 顾瑾收到了家中来信,已经知道顾文君因为救了锦衣卫都尉一命得了机缘。但他向来自负,不屑妹妹顾瑜设计的手段。 凭顾瑾自己就能毁了顾文君。 他最好没有通过文山书院的入试,否则,等待着顾文君的,只会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追赶上半点步伐的顾瑾的碾压。 顾瑾加深了笑意:“顾文君,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别怪我。” 第二十三章 初探文山学院 其实顾文君一开始真没打算过要这么早就和顾瑾对上。 按照她的计划,顾文君是想要从庆禾县开始,一边稳扎稳打学习古人的科举考点,一边借助从顾长礼手中拿来的钱和庄子铺开自己的财路。 和人斗,名和利不可缺一。 但是偏偏顾文君表现得太好,得了皇帝的赏识。既然萧允煜已经给她指明了文山书院的路子,她也只能指哪打哪了。 顾文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是能做好皇帝的狗腿子,还担心没有光明的前途么。顾家算什么,清乐县主算什么!他们背后的靠山是敬王,我身后的靠山还是当今皇帝陛下呢!” 她整理好思路,收拾好病症,总算把各种学问填进脑袋里去了,勉强接了半瓶墨水响叮当能充门面。 秦川给她透过底,文山书院门槛高,需要高官名士做举荐人这一关就拦截了许多贫民寒子,相当于顾文君印象里的贵族学校。 但是文山书院到底是用来教书育人的学院,是教导学子们去考取功名的,虽然入试是一个过场形式,但对于进入文山书院后的教育资源分配,影响很大。 礼乐射御书数样样要考核,尤其是科举侧重的经律算术、诗词策论,是重中之重。 顾文君只能盲抓几样来重点复习,重拾学习的感觉,简直苦不堪言。 但她没有拖延,病一好就去了文山书院,按照师长的吩咐准备和其他同届生一起参加入学考试。 秦川并没有跟着,只留下一句话:“我会在暗中保护你。” 她松了一口气:“正巴不得你走呢。” 要是堂堂锦衣卫都尉使都来给她做书童保镖,跟着一块去文山书院,那还像什么话,那里肯定有人认得秦川的脸。 顾文君不想一开始就引起太大关注,低调发展实力才是硬道理。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早就有很多人在关注她了。 谁让如今重文轻武已成风气,而顾文君又是这几年来头一个被一位武官举荐的,实在让人想不好奇都难。 她来之前,就已经有学子在暗中开盘下注,就赌她能不能进文山书院。虽然有了举荐人,入试只是走一个过场,但是成绩太难看低于底线,文山书院也不会收的。 “礼、乐、射、御、书、数……每样十分为计,总共就六十分,及格线却要超过四十,这不是难为人吗!还让不让人念书了!” “就是,明明朝廷倡议多读书,增加学子,这文山书院还提高了分数线,真是可恶。” 顾文君一到地方,就听到有人在抱怨。 准确的说,他们还没到文山书院。书院建在京城郊外一座钟灵毓秀的山腰,修出一条用青石板搭成的宽阔山路,要求人人下马下轿,步行上山。 书院的大门上贴着先帝御赐的宝墨:“天下读书人。” 所以就是天潢贵胄来了,也得走路进文山书院。还好不算长,顾文君抬头勉强能看见那石柱撑起的学院门面,沉稳大气。 “这位兄台,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之前抱怨得最欢的人找到顾文君搭话:“我叫王子逸,来自江东丰饶,我家里可是出了一大笔钱才买下一个逍遥客的举荐名额,你呢?” 这王子逸生得高脸上却有一圈婴儿肥,细皮嫩肉的,身上的衣服也是华丽昂贵,想也知道必定出自大富大贵的人家。 说话却太直,把自己的底细都交代完了。 顾文君不好拒绝:“在下顾文君,我来自江东庆禾。” “啊呀,顾兄,那我们太有缘分了,来自同一个州郡,我和你简直是一见如故啊!” 江东来的,有趣。 一个瞬间内,顾文君心里转了好几个想法。 王子逸拉着她不放,一个不注意就凑到顾文君耳边:“等会儿你帮帮我,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她就想这位一看就有钱的贵公子为什么要拉着自己说话,原来是看她穿得穷,就觉得她有真才实学,想要拉拢收买。 顾文君不由尴尬。 搬弄是非见招拆招是她的看家本领,医术毒术是她的救命绝活。但是学问嘛……顾文君是真的没那么深厚的底子。 不过她说起话却是一套又一套的:“王兄,这就是你的不对。怎么可以想这些歪门邪道呢,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免费教你。” 王子逸没想到这个穷酸书生敢拒绝自己,当场就拉下脸:“顾文君,本少爷送你钱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身旁紧跟着的小厮也撩起了袖子,一副要动怒的模样。 他们周围的其他人看到了也一言不发,甚至还故意走远想要避开这个是非。 顾文君却是一点也不怕,这种小家子气得威胁简直是过家家了。她演得很心热的样子,不但不后退,反而更加走近了。 “子逸我问你,我就是帮你考过了又怎么样,你还能次次花钱买不成。要是之后一旦被发现,那你们王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她一边踮起脚尖去拍王子逸的肩一边说:“你要是实在复习不好,就听我的。考试默数一二三四五,答题时遇到不会就填上孔子的话,一句子曾经曰过,总不会有错。” “算术实在不行也别空着,就写零,知道么。” …… 王子逸懵了。 “这……” 那一串串下来的,就像是口诀一般,好记又简单,好像真的是考试诀窍一样,王子逸一下子就记会了。 不知不觉间,就松了威胁。 他还在那思考,不远处却有一个同样穿得素净的人恨恨低语了一句:“同流合污,没想到这一届学子竟然都是这种宵小鼠辈!” “有你什么事情,你算哪根葱也敢教训本少爷?”王子逸一下子就动了火,直接示意身边的小厮,“常山,给我打!” 顾文君连忙拦下来,“慢着!子逸兄,打斗可是违纪的,你别还没考就被赶出去呀。” 那人被吓到,一脸阴阴地盯着他们了好几眼才逃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屑和这种人计较。” 顾文君满脸感动:“子逸兄,没想到我们才认识一会儿,你就愿意为了我不受冤枉,不惜得罪同窗,受文君一拜。” 她几句话就拉近了关系,王子逸还傻傻没有察觉,只是盯着顾文君那张俏如胭脂的脸瞧了又瞧,被那张红艳的唇看得面红耳热。 他甩开顾文君,却不好否认自己刚才只是看那人不爽,只好掩饰:“你怎么,娘们唧唧的!” 顾文君完全不受影响,仍然笑得春风拂面,倒是让王子逸的小厮常山看了佩服不已。 这样都还能和少爷搞好关系,这顾文君的脾气也太好了! 好脾气的顾文君下一刻就被掀了老底。 “子逸,你怎么还在山下磨磨蹭蹭,师长已经在等了,快去!”王家砸了重金在王子逸身上,自然也在书院里托了人关照,就是他的表兄徐修言。 王子逸有些尴尬,“修言表哥。” 徐修言穿着一身白袍一步步走下,身形修长风姿不凡,看到的人都向他拱手行礼,但他却不屑地笑了一声,字字针对顾文君。 “你又在动歪脑筋了是不是?”徐修言根本看不上王子逸,更看不起顾文君。他眼睛微转就瞧到顾文君身上。 “你就是想找个替你的人也不应该打到这个人身上。”徐修言嘲讽道:“一个顾家的弃子罢了,侥幸得了一个武官的举荐,你能指望他有什么学识,你帮他还差不多!”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窃窃私语。 “什么,武官举荐进来的?那还不如花钱去买一位有名望的先生举荐呢。” “你看他那个穷酸样,能有多少钱啊!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带,不知道买不买得起四书五经来看啊。” “听到了吗,是顾家的,哪个顾家……” “反正都是个弃子,简直是个笑话,要是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怎么会还来文山书院丢人。” …… 非议就像数万道利箭一样围着顾文君齐齐发射,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刺过来。如果是个普通的学子,再坚强也扛不住那么多同时投来的鄙夷的目光。 口舌,亦可诛心。 王子逸都有些手足无措,犹豫的看了看一表人才的徐修言,又看了看瘦弱寒碜的顾文君。刚才顾文君说的明明很有道理。 见状,徐修言得意一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你还是尽早退出,别来丢顾家的脸了!” 顾文君看得分明,知道她的身份和来历,还总是提及顾家,看来这个徐修言大概是顾瑾在文山书院的好友。 于是她选择迎敌而上,“那如果我真的考进文山书院,还名列前茅了,又怎么样?” “就凭你?” 徐修言忍不住大笑,引得一众人跟着纷纷嘲笑起来。“顾文君,要是你能考第一,我徐修言就在你面前磕头拜师,奉你为先生!” 王子逸阻止不及,顾文君已经应下。 “徐公子,一言为定!” 第二十四章 第一,顾文君! “胡闹什么!” 一位蓄着山羊胡的师长出了面,他神情严肃地教训了几句:“文山书院不是喧哗场所,还不赶紧进来。” 徐修言向师长行了礼,带这样一众学子甩袖离去。 留下顾文君和其他应试的人一起跟着师长走进书院的前堂,里面已经候着一排人了,等时间一到,就开始点名。 “江东丰饶,王子逸。” “江东庆禾,顾文君。” 因为地方接近,王子逸还是和她排在一起,顾文君听到自己的名字,出列行礼。她没忘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一会儿她就注意到之前在上山路中和他们有冲突的寒门学子,“京城西下,秦宸。” 顾文君留了心眼,她没忘记秦宸被王子逸赶走时,眼中划过的怨怼。 时辰一到,考试便开了场。 学子们一一按位置坐下。 顾文君摸出了一些套路,但是毕竟时间有限,精力不济,论诗词歌赋的能力,和引经据典的本事,自然不能和这个时代寒窗苦读的书生相比。 她虽然能写能画,能看懂之乎者也的,但很难即兴写作文章。不过顾文君也有她的办法,考题考题必有重点。 她让秦川帮忙找来了文山书院前五年的策论题目,和朝廷今年来各大主要政策,盲压了三道大题。 “考诗经我比不过你们,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猜押题总不会输得那么惨了吧。”顾文君心中有一定把握,才敢应下徐修言的挑衅。 这第一场,就是考策论经义,考锦绣文章。 顾文君如今可是在朝中有人看着。 获得一个关键信息,她就能举一反三。 “果然,策论大题是论文武之争!” 当今文臣抱团,数次贬低武学,主张弃兵从农,而陛下却初露锋芒,不止一次要求加强军中待遇。 这一次,锦衣卫之首的都尉因为礼部谏言直接被贬,也是直接触动了文武之争的矛盾点。 顾文君心里不一会儿就打好了腹稿,正准备要写,却发现桌案上只有一张纸。 竟然没有笔墨砚,她有些傻眼:“师长,请问我的笔墨在哪里?” 师长一愣,下一刻就气得吹起胡子瞪起眼,“你竟然连考试的东西都没带?那你还来文山书院做什么?” 周围的考生们努力压低了声音还是发出了窃窃嘲笑。 “真是个傻子。” “果然徐前辈说的没错,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就连一旁的王子逸都忍不住掩面想要装作和顾文君不认识。 顾文君脸皮厚撑住了,“实在抱歉,师长,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学生才准备不周。请师长借我笔墨一用。” 她是输在想得太多,之前秦川的警告提醒了她,顾文君还以为学校会统一发下考试用具,防止作弊。 然而秦川是个武官,没有那么多考虑,千想万想还是漏了一环。 顾文君暗忖,身边没有贴心人照应,果然还是不行。 “下不为例!” 师长再生气还是铁青着脸递了一套笔墨,毕竟都开始考试了,还能赶出去不成。反正这等粗心大意的学生,也根本进不了文山书院的门! 帮忙监管的几个年长学子瞧见,眼里尽是鄙夷,有一个甚至迫不及待地找了如厕的借口脱身,去和徐修言、顾瑾告密。 顾文君面色讪讪,心中却十分平静。她看清全场,也不说什么,只是沾了墨,开始答题。 因为这事,她比其他学子耽误了一刻钟,但丝毫不影响她下笔飞快。因为快速的思考方式和训练有素的敏捷思维,已经让她完全想好了怎么写。 王子逸还在那里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下笔,就见顾文君笔下如同游龙走蛇,运笔飞快,他瞥得一些字影,只觉得俊瘦有力,仿佛雨燕冲天。 他不会写,却也知道字是写得真好。 这—— 怎么可能呢? 表兄不是说了顾文君是个比他还要糟糕的顾家废物么? “王子逸,专心做你的题!” 师长教训了一句,王子逸不敢再多想,只好默数一二三四五让自己冷静,胡乱地写了几句,正是顾文君教过的“子曾经曰过”。 紧接着第二场,是诗词。 这样的题,顾文君其实是最苦手的,她要抄一首自己那个世界以前的古诗,也难。要找情景符合的,阅历相配的。 否则,就是写出一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李煜的《虞美人》,也没有文人买账。 “你亡过国吗?” “你才多少岁啊就经历了这么多?” 书生最爱较真,一通质问都能把人砸死。 可是不抄,顾文君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墨水。她搜肠刮肚也就想出一首贴切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对仗也工整,不出格,就这个吧。” …… 第三场便是算术。 顾文君答完了所有的题目才交还师长笔墨,她离开时大部分学子还在奋笔疾书,也有一些人提前出来,却都是面色不渝。 “又是这该死的算术,文人学那些东西做什么!” “题目答完了吗?” “谁能答得完?文山书院历年来就没有人全答出来过,那么多道算术题,反正也答不出来了还不如早点出来准备之后的考试。” 顾文君走着身形一顿。 算数字的数学题目有这么难? 《孙子算经》里: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种小学一元二次方程解法,对顾文君这样的现代人来说实在太轻松。古人却是用繁杂数倍的算法去解,当然又慢又难,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拍脑袋,“糟了,我可是全写出来了,该不会表现得好过头吧?” 旁人看了却都当她已经完了。 “哈哈哈,快看!他就是顾文君,一个连笔墨都没有备齐就来考试的白痴!” “听说第三场,他三刻钟就交了卷,根本就是放弃,真是自讨苦吃!” 其他人对着顾文君指指点点,完全就是看笑话。 她连自报姓名都不用,仅一天功夫就成了整个文山书院的名人。 徐修言更是从得了消息那刻起就拍案大笑,完全顾不得再装模作样扮演君子了。 “这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乡下野夫?这种货色也敢指望进书院念书?他还想和你一起考科举?” 边说边抚扇子,徐修言笑骂道:“那个顾文君,就是跪下来给你擦鞋都不配!” 顾瑾眼底划过一丝轻蔑,随即摇摇头,“慎言。” 他是连出场见顾文君一面都不屑的。 那种货色,不配! 这厢在大肆嘲讽这个传闻中的顾家弃子,那一边的先生们却在加急批改卷子。毕竟名额有限,考生本来就不多,所以尽快给出结果。 策论先生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烦得心浮气躁,“真是一届比不上一届,尽是在捡拾前人牙慧,一家之言,毫无新意,毫无逻辑,狗屁不通!” 诗词先生更是差点弃卷,“这样生编硬造的词拿来写诗,简直是辱没斯文!什么东西,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诗圣了吗?真该把这种朽木拉出去烧了!” 算术先生更是批改一份就停笔一次。 “这像什么话!后面几道题就是懵懂儿童刚启蒙的,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也能算出来!竟然全空着不写,这是看不起我算经之道么!” 你一眼我一句,全都大失所望。 直到突然翻到下一份。 策论先生惊得整个人站了起来,“这是什么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连文章都还没有看,就已经被这珠玑显露的好字给吸引了。 “婉转灵动,转折勾勒处又不失瘦劲力道,好、好、好字啊!” 诗词先生拿起其中一份,忍不住一边看一边念出来。 “书山对学海,勤为径对苦做舟,用比巧妙,诗中没有什么技巧,但是立意深远,意境和手法拔高立显,是一首绝佳的劝学诗啊!” 算术先生猛地把笔按在架上,“数经满分!”他大喘了一口气,几乎要被这份答卷吓到窒息,许久才喃喃吐出一句。 “妖孽啊!” 师长推门而入,“各位,一个时辰已到,入试成绩可有结果啦?今年可有什么出众的苗子吗?” 三人掀开卷子上遮住名字的批封,异口同声道:“第一,顾文君!” 第二十五章 力压顾瑾 “顾文君呐。” 师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他大惊:“真是顾文君?” 先生们却比他还激动,迫不及待地递出卷子,“师长请看!” ……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直到仔仔细细地把三份考卷都看完了,师长仍然有些不敢置信,自他接任文山书院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分数。 但他并不觉得三位先生评卷有误,如果是他亲自来批改,也会给这么高。 师长奇了,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学子,连最基本的考试规矩都不懂,却身怀如此绝佳的天赋才华。 他一点也不怀疑作弊的可能性。 因为要是能写出这样诗词、这样锦绣文章的人还要帮人作弊,那这天底下真没几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而且那个顾文君,也不像是有钱人。 听闻是顾家弃子——哪个顾家,竟然连这样的栋梁之才都舍得抛弃不认? 师长心里生出许多想法,只能按下不表,他扬手示意:“把结果公示吧。” “是!” 一刻钟后,文山书院的人便出来张贴告示,等候已久的学子们便纷纷围了上去,顾文君离得远,等她走过去的时候,已经围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连个缝隙也没留下。 这些人都因为那些事情看不起顾文君,不会让给她。 顾文君不急,就在最外围慢慢等着。 突然,一只手横插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腕,拉住她就往里扯,来人嘴里念念有词:“你在那么远能看到什么东西啊,过来这边!”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哎!子逸兄,你等等。” 王子逸不管她,反正他这个富家少爷有常山这个小厮书童开路,大家看他穿得富丽堂皇,也不敢多有怨言,只能气愤地看着他带着顾文君强行插队进来。 “你那些鬼名堂还真的挺有用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帮到本少爷的忙,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王子逸拍着胸膛。 “就算没过线,回江东本少爷罩着你。” 众人敢鄙夷却不敢直说,他们都是来争抢前面名次的,也就王子逸这样的纨绔子弟还担心考不进文山书院。 一般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是得不到举荐名额的,也是王家近几年来成为皇商,一下子飞上枝头,这才财大气粗地买了名额。 “我能进天字班了!” “唉,这个分数,我只能去地字班了。” …… 听着众人的各种议论,顾文君明白过来这其实就是一次初期考核,和分班考试。当然,太差了,还是会被踢出去的。 但她还是不懂:“不是还有剩下几门没有考,怎么就知道结果了?” “还不是因为科举就考这三门,六艺是传统,多则加分少则勉之,其他几门分数少,不会影响到哪里去的。” 顾文君思索了一番,开口问他:“算术你答了几题?” 王子逸一愣,然后摊开两边手,终于放开了顾文君。“我只会两道,剩下的反正就写零了。” 顾文君忍俊不禁:“这次总共十道题,就有三个答案是零。” “啊?”王子逸没反应过来。 “你策论写了多少字?” 王子逸迟疑地摸了摸头,“不知道,但是我把所有记着的,孔夫子说过的话都写上去了,希望能有用吧。” 顾文君矮王子逸一个头,就拍了拍他的背,“放心,你回不了江东的。” 王子逸还没反应过来,顾文君就先他一步走出去。 “少爷,少爷你在榜上啊!” 他的小厮常山激动地大叫起来,这才让王子逸回过神,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纸上,说明可以入学。 “怎么可能,我居然进了文山书院?” “顾文君说的都成真了,难道——” 王子逸呆愣半晌,然后突然整个身子一颤,就往前面挤,不管不顾地把一众人全都挤出去,也要走到那榜单的尽头。 只见第一位上赫然列着一个名字。 “顾文君。” 从排名第二的秦宸到最后挂名的王子逸,所有人都被压再这个名字的下面。 就算是一年前惊艳绝伦的顾瑾,按分数排名,也要在顾文君之下。 唯一一位答完了所有算术题,并且无一错处。 唯一一位策论、诗词满分。 连卷子都被张贴出来了,让人无话可说。 就像是三个巴掌,狠狠地甩在所有学子的脸上,抽的他们脸庞生疼,一个个都傻了。 秦宸脸都涨的通红,抗议:“不可能,他作弊,顾文君绝对有问题!” “我看到他和王子逸之前在那里窃窃私语,王子逸都考进书院了,一定是泄题目了,他们肯定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你说什么?” 王子逸一个怒火冲天便要撩起袖子,亲自上阵教训这个嘴无遮拦的穷酸书生,却被顾文君一道声音拦下。 “秦宸兄,你是在暗示文山书院与我勾结,提前泄题给了我?还是我帮子逸兄在师长眼皮底子下舞弊啊?” 这话一出,反而打消了所有人的怀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绝无可能。 “我只是教了子逸兄一些应对考前紧张焦虑的窍门,还望秦兄不要疑神疑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宸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青着脸恨恨离开。 顾文君站在人群外,却再也没有人敢小觑她。 她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非凡的气度,让人不知不觉地放低了议论,听她说话。这就是第一的力量。 顾文君比他们都要厉害,实力胜过雄辩。 师长还担心会发生什么乱子,特地带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顾瑾过来,见顾文君三言两语剪就轻易化解了风波,还树立了威信,不由感慨。 “顾瑾,就是当年的你,也比不上他啊。” “……师长说的是。” 无论如何,顾瑾都想不到自己跟着师长过来接引学生,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那个同父异母、卑贱不堪的弟弟,竟然不仅考进了文山书院,还是入试第一! 甚至,顾文君的评价远高于当年的自己! 顾瑾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印出血了也没感到疼痛,只被愤怒和不甘填满了整颗心脏。 “那个野种怎么可能比我强,他怎么可能配!” 他面上还强挤出微笑:“顾瑾还有不足,以后还要请师长多多指教。” “哈哈,你也别太谦虚,你已经够优秀了。” 师长宽慰的笑,顾瑾却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顾文君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墨发的出尘少年,与他遥目相望。 她从来没有见过顾瑾,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温文表面下的凉薄冷意,是与顾长礼如出一脉的虚伪作风。 顾文君很快就猜出,他,就是顾瑾。 “顾瑾,你我两个顾家子,一个是乡下长大的泥腿弃子,一个是从小培养的江东才子,你输给我,一定很不甘心吧。” 她心里默念:“我最恨受欺负,受了委屈我千方百计也要讨回公道。你要是想压我就堂堂正正的来,找别人来打击嘲笑我算什么本事。” 她有自己的傲气。 “好好接受这个事实吧,接下来,你只会输的更惨。” 第四场,礼乐。 顾文君没有表演记忆里的名曲,她只是利用自己间谍生涯的看家本领,把前面一个人弹过一遍的曲目,现场就能复原出来,并且润色修饰,当场就被礼乐先生奉为绝世的音才。 第五场,骑射。 她身子底很差,但好在风气重武轻文,其他人也没有多好。起码顾文君是会射箭的,又被萧允煜带着骑了几天几夜的马。 顾文君计算好距离、风速,自己的力道,弓绳拉开的弹力,和靶子的材质厚度。脑海中头脑风暴地精密运算过后,她三箭射出,三箭击中红心,一次比一次靠近正中间。 代价就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最后一场是律法。 之前准备时间,顾文君死记硬背地在苦学,就是在苦背《大刑律法》 场场满分,六艺绝佳。 简直是一个妖孽横空出世! 一场场下来,就算徐修言再怎么不愿意信,心底深处也信了,他强撑:“这……可顾文君明明之前一直在乡下待着,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东西!” 徐修言急了:“我可是和顾文君在众人面前立下了赌约。顾瑾,是你说的,顾文君就是个废物,现在他却是门门第一,你要害我给他下跪磕头,真的认他为师吗?” 顾瑾猛地拔高声音,打断:“闭嘴!” 翩翩君子,也失去了如玉的风度。徐修言事事以他为准,不敢再说, 每一门,顾瑾都被顾文君压得毫无还手之力。顾瑾甚至有一丝庆幸,还好当年他们没有一起入学。还好,十六年前,娘把他们逼到庆禾县区了。 如果顾文君真的生长在顾家,那么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头。 悄无声息的,顾瑾高傲的心裂开一道缝。 “不!”顾瑾摇头,眼中暗藏锋机,“你放心,修言,我不会让你受辱,我有办法。” 第二十六章 你是雪燕的奸夫! 另一边,顾文君却没想那么多,只是仗着背后有金主撑住,发挥了个痛苦。 有第一就拿第一,没第一就争第一。 “我是占了投机取巧的便宜,其实还是我运气好。” 旁人全都目瞪口呆,但顾文君对自己的认知还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短处,不会以为这次出了风头就盖过所有人了。 但王子逸却不是这么想,“顾文君,你这也太厉害了!你现在直接去参加春闱,至少也能中一个举人回来!” “我这才到哪里,差得远呢。” 科举的难度,哪里是入学考试这种水准。顾文君一样文章策论感到苦手,合适的古诗词她会背的也少。 只有经算数学一道,她是得心应手。 “行了,你还跟我谦虚什么劲儿啊!我都已经打听过了。你现在不仅过关进了文山书院,还是历年来的第一!从来没有人满分过。” 王子逸越发信赖顾文君,直言不讳:“就是徐修言表兄也得称你一声师父了!” 一直以来被徐修言压着比较,王子逸心中也不大喜欢这个表兄,所以现在一看徐修言倒霉,他面露得意,根本不掩饰。 顾文君心想:“真是个小孩脾气,藏不住话。” 面上还是装了几分,“子逸兄别这样,这只是当时的戏言,今后我和徐修言都是文山书院的学子,我怎么好意思为难同窗呢。” 她故意把话说得圆滑,王子逸却憋不住,大声嚷嚷:“不对!明明是徐修言亲口答应的,要给你磕头拜师,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一向恪守君子之道,总不会言而无信把!” 他和小厮常山两人各自凶神恶煞地环视一圈,目之所及,众人纷纷点头。 这话确实是徐修言自己说的,否认不了。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 “那是顾瑾吗?” “真的是他?据说他在江东可是妇孺皆知的第一才子!” “就算在京城,顾瑾的才气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知道让多少名门闺秀一见倾心!”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呐……” 人海因为顾瑾走过来分成两边,一身白衣学袍更衬得他谪仙一般,玉面俊美。原本一表人才的徐修言跟在顾瑾身后,也只能沦为陪衬了。 王子逸嚣张的气焰都被压得缩了起来。 顾文君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在下顾瑾。” 顾瑾先行了礼,打招呼。 然后顾瑾才放招:“我这位朋友看重仪表,过于严苛。之前看到文君兄一时不慎就冒犯了几句,如有得罪的地方,希望能看在下的面子上,把这件事掀过去吧。” 看客们纷纷点头,感叹顾瑾的为人处事,果然是谦谦君子。 顾文君忍不住挑眉。 其实她本来没想要计较,但是现在顾瑾这样表面劝和,实则暗中讽刺她仪表邋遢,穿着寒酸,就惹怒她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掀过去就是不给顾瑾兄你的面子,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她掀了顾瑾的遮羞布,直接把话里的意思拉出来。 其他人才有所惊觉,这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在逼着顾文君放过徐修言么! 顾文君又说:“两位都是我的前辈,我当然不好计较。我当然不可能让徐修言前辈对我下跪道歉,磕头认师。就算他要信守承诺,我也应该好言劝阻的。” 一句又一句,都是戳人心肺的讽刺。 “不过现在顾瑾兄出头,要我揭过去也是可以的。但是徐修言之前百般讽刺我,总该和我道一句歉。想必两位前辈也不会因为我刚来,就欺负我这个后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 好厉害的嘴巴! 三言两语就让听的人频频点头,立刻转而支持顾文君。 顾瑾微微眯眼,脸色微暗。 在旁的王子逸却忍不住直点头附和。 说的也是,凭什么徐修言就可以大放厥词,说顾文君是个没用的废物,结果人家还是第一名呢! 难道就因为顾文君是新人,那些打赌的话就可以不算数?哪里有这种道理! 就算真的拉不下脸兑现承诺,那道歉总该要的吧!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顾文君就把自己的立场和其他刚入学后辈的利益结合在一起,这样一来,新生肯定对顾瑾、徐修言有怨言。 眼看大家看自己的神色都不对劲了,徐修言更急了,他忙拉扯顾瑾。 王子逸眼尖,提高声音问:“修言表兄!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啊,干嘛和顾瑾前辈拉拉扯扯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徐修言气得手指都快戳到王子逸身上,“你还把不把我这个表兄放在眼里!” “这可是你教我的,我要帮理不帮亲啊!” “王子逸你!” 顾文君听着都快要笑出声了,这个富家少爷拆台的功夫简直绝了,帮了他不少。 这样一比,越显得徐修言那方无赖。 但她注意到到顾瑾沉了眸色,心知不好。 下一刻,顾瑾就叹了气:“文君,你果然还在恨顾家。当初你娘的事情确实犯了祖制戒律,赶走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顾文君还没有反应,王子逸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什么?顾瑾是你哥哥,你就是那个顾家的弃子?” 大家的反应都是这样,被吓到了。 都没想到顾文君竟然是顾瑾的顾家的儿子,这——也太荒唐了! 顾瑾眼神闪了闪:“你娘亲去世后,爹才放下那段不堪的往事,去庆禾县接你回江东。你生性执拗不肯,又何必来这里为了和我怄气,连累其他人呢。” 他一副好言相劝的君子模样,让顾文君看了直想吐。 顾瑾说的好像,她做什么都是为了顾家。 她可不稀罕什么顾家,她宁愿直接扳倒他们。 话里话外又在暗示顾文君的娘亲犯了七出,不守妇道,听得顾文君牙痒痒,只想咬什么东西泄气。 顾文君转了一下眼睛,便有了对策,“有县主夫人在,我娘亲留不得,我也是回不得的。” 你暗示,我也暗示,看他们更信谁。 清乐县主的泼辣名声,京城可是一清二楚的。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显然更愿意接受顾文君说的。 顾瑾不狡辩,直接冷了脸:“我娘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但你也不应该公报私仇,侮辱她的贴身婢女还不认,难道逃到京城来就不用负责了么!” “什么?” 顾文君终于露出了惊色。 “你知不知道,雪燕都已经有了身孕!她已经追着你来京城了。” 雪燕?! 她不是被顾长礼打得半死不活,带回去了吗? 而且那可是顾长礼为了摆脱非议编的谎话,难道要用她来圆? 顾文君越是慌张,顾瑾就越发淡定自若,又恢复了翩翩风度。 “文君,看在同根所处的份上,我告诫你一句,就算你天资过人,品性不佳,也是不配做文山书院的学生,更不配为官!” 远处师长还没有走开,听闻所有事情经过,都忍不住目露怒火,直接走过来,“顾瑾说的不错,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再如何优秀,文山书院也不会要!” 顾文君连忙道:“师长,没有证据,事情真相就不能定论。” 顾瑾眼里暗藏得意。 “雪燕人就在京城,顾文君你要是敢,那就跟着我一起去看个明白!” 这下,顾文君彻底明白了。 这就是个圈套。 顾瑾就在这里等着她呢,她还直接往里面跳进去了! 到底是什么陷阱,好像她人一去,就能把那莫须有的奸夫罪名栽在她的头上? 第二十七章 朕不信! “顾文君,疑似与雪燕疑有染。” 短短十个字,从文山书院加急送至守卫森严的皇城深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萧允煜舍弃出去的秦川化为了暗中棋子,把关各个秘密情报点,连接起偌大一整个京城。 他收到暗信的时候,还在批改奏折,京城已经彻底黑了天,太监鸣响了两更天的锣鼓,在深更半夜里巡逻。 “哐当——!” 御书房里传来一声翻天倒地的巨大震响,吓得巡游到这里的太监们一阵瑟缩,在掌事大太监的带领下迅速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新皇,是杀人不眨眼的。 登记第二天,萧允煜就一连杀了一百个奴才,连根拔除了各个势力安插在他身边的眼钉子,他没有费太多心思,就仗着上位之威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斩了怀疑名单上的全部脑袋,血洗寝宫。 从此,萧允煜的暴戾之名深入人心,无论是外亲还是皇戚,再也不敢轻易小觑他。 宫人们更是讳莫如深,万万不敢冒犯萧允煜的。 他们跪了许久,直到夜色越深,御书房内还是没有任何传出任何动静,太监们才敢磕了头告罪离开,唯恐打搅了皇帝,惹怒陛下。 皇帝陛下确实在发怒。 “朕带顾文君回京,还花了那么多心思,不是让他和顾家这么斗的!” 萧允煜岂止是心中不满,更是怒火冲天,他没有细究自己这莫名极端的不悦情绪是怎么了,只觉得一腔心思都白费了。 顾文君,怎么又会和当初那个婢女雪燕扯上关系。 他记得清楚,那时雪燕作恶,事情被顾文君机智化解了,还反咬了一口,逼得顾长礼不得不为保全自身推出雪燕。 “那种有私情的贱婢东西。”萧允煜光是回忆就忍不住皱眉。 他不信。 但问题是,他仍然记得。 那天,他这返回来带着顾文君走,那屋子里有一个女人。 “难道那天晚上。顾长礼是把雪燕赏给了顾文君?就是那一次,顾文君和雪燕有了染……现在顾家拿雪燕来威胁……” 猜忌是个闭环,只会越想越往负面偏去。 萧允煜忍不下去。他还担心顾文君被拿捏住。 穿着一身五爪金龙袍的男子沉思片刻,俊著无双的脸上却一片阴郁沉沉,预示着不详的阴谋风暴。 萧允煜挥手,“刘喜,朕要出宫!” 侍候他的大太监刘喜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和忧虑,“陛下……”您可是才刚刚回京,之前差一点就露馅了,宫中情况也不安全啊! 刘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多说一句。 梁上翻下一个暗卫,隐没在阴影深处,他扯下黑色面罩,露出一张与萧允煜有三分相像的脸,只要再经过细细化妆调试,就能有七八分像。 萧允煜忍不住凝起眉。 “要是顾文君在,他来易容一定能让这张脸变得有十分相像。” 想到这里萧允煜越加急迫,换下龙袍就要趁夜动身。 无论这件事情是真是假,那个雪燕肚子里的是顾文君的孩子也好,不是也罢,他都要保住顾文君! 财帛易得,将才难寻。 想通了,还是有一丝莫名奇妙的燥怒。 萧允煜暗骂:“那个爹害了你又害了你娘,结果送来一个女人你就这么管不住东西,也太过没用!顾文君,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为了藏住女儿身才撒的谎,竟然被顾家的阴谋诡计圆了回来。 实在荒唐。 至此,萧允煜倒是不怀疑那天夜里的事情了,却开始质疑她的人品。 她还不知道萧允煜如此神通广大,一天之内就从秦川那里得到了消息,又一次亲自出宫,还是特地为了她一人而来。 她陷入了麻烦。 古代没有dna基因检测,又没有测谎技术。 那一个年轻男子该怎么证明,自己没有污辱一个女子。证明自己无辜比证明有罪要难上百倍。 她和雪燕见过面,这有人证,雪燕当时被捏造了一个偷人的罪名,她被迫认下了,也有人证。 然后那个地点偏偏就是顾文君在庆禾的破屋子—— “奴婢就是在那时被毁了清白,但怕被夫人嫌恶,才撒了谎骗说是看到文君少爷屋里藏了奸人。结果被老爷一眼识破,狠狠教训了奴婢,奴婢吓坏了,再也不敢说其他的。” 顾文君差一点认不出来。 雪燕完全变了个人,跪在地上如泣如诉。 曾经娇俏的年轻姑娘变得苍白憔悴,整个人肉身肿胀了一圈,下身虚晃。 “雪燕,你不要乱说!”顾文君神色不好看,她已经为这件事想了一夜。 现在是第二天。 顾瑾浩浩荡荡地带着顾文君、以及师长、几位先生来到京城一座别院里。这事关系到文山书院的清誉,容不得马虎。 一见到他们,雪燕就跪了下来哭:“大少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无论谁说话都不肯起来,就是说要人给自己做主。 顾瑾暗中使了眼色,雪燕就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顾文君的大腿,“文君少爷,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难道你真的忘了我吗?我是恨你对我做了这种事情,可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文君少爷你不能不要我啊!” 直到师长发话,“你先起来,我是顾瑾和顾文君的师长,你放心,如果顾文君真的是对你行凶之人,我一定会和顾瑾一起,给你个交代。” “是。”雪燕浑身发颤着其起来,她不敢看顾瑾,只能怨毒地盯着顾文君,发泄恨意。 一位了解医理的先生上前诊脉。“她确实有了身孕,但是脉象还很虚,不到一个月。身子底很差。” 时间也能对得上。 顾文君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和身体行动情况,心里起疑,这恐怕不是自然受孕。应该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外加找过不少体壮的男子对雪燕强行—— 简直丧心病狂! 顾文君神情一暗,那顾家,那清乐县主为了谋害她,真的是不择手段,连自己的贴身婢女也可以这么折磨,狠辣歹毒!雪燕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死死咬着顾文君不放,拿她做最后救命的筏子。 顾瑾见她垂头丧气,便趁势道:“顾文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言语间还威逼利诱,接连引导,“还不如早点承认,要是看上了雪燕,为什么不直接说,要做这种下流的事情!难道顾家对你,还会吝啬一个婢女吗?” 她实在被这一家子不要脸的劲气到了。 还以为顾瑾好歹会光明正大地比试,结果却和她玩这招,却想不到顾瑾见她表现得过于出色,竟然慌乱到接受了家里的恶毒下策。 她要是直接公开性别,一切都迎刃而解,偏偏她要藏住身份。这招使得下流,但还真的用到顾文君弱处了。 顾文君越是生气,心里就越是沉着,逼着自己飞快思考。 她心念一动,突然问:“雪燕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怎么不提我屋里另外一个人,你当时也看到了,不止我一个男子!也许是你情急之下认错了人,事情是他做的!” “不是他,就是你!” “你凭什么说,就是我?” “我记得你那天穿的衣裳,是件短褐麻衫!那个人穿的衣服和你不一样。” 顾文君看着雪燕,继续问道:“你还记不得,具体是在哪里被害的?” 雪燕怔了怔,但是早就套好了口供,直接道:“是在卧房门口,我本想讨杯水喝,可是文君少爷你突然……” “卧房边?是不是有门槛的地方。”顾文君又问。 雪燕记不得了,掩面哭泣:“文君少爷你何苦逼我回想这种不堪的事情,你如果真不想负责,那我和这个孩子一起死了算了!” 顾文君连忙稳住:“要真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负责!” “你承认了?”雪燕狂喜。 “雪燕,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给了我二两银子呢。” “是,是的……”雪燕不知道为什么又转了话题,她懵了。 “多亏了你的钱,我才找到牛车把我们两人送到县里,刚好你老爷就到了。” 雪燕迟疑的点了点头,“嗯呢。” “那老爷知道你偷人暗结珠胎,嫁祸到我头上吗?” “不知……”雪燕下意识的便要回答,冷不防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不是的,这不是嫁祸,就是你,是文君少爷对我不轨!” “别紧张,我就是想问清楚。我之前被害了几次,总要留心。”顾文君笑了笑,暗中带着深意,引来师长的侧目。 顾瑾皱了眉:“你逼问一个可怜的婢女,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不如早点认下来,只要你愿意承担过错,顾家难道还会不同意送你一个婢女么?别再磨蹭迟疑,徒惹笑话!” 师长也沉了脸色,“顾文君,事到如今,现在你还要问这些做什么?” 顾文君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点了头:“师长教训的是。” 雪燕以为她是认了,那这样夫人总会放过自己了,激动地抬起脸。却不想,顾文君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问:“那天下了雨,我见你衣裳湿了,也许这才一时动了歪念……” 雪燕刚松了口气,闻言迫不及地接了下去:“呜呜呜,文君少爷,就因为奴婢淋了雨你就要这么对奴婢——” “你在撒谎!” 顾文君语气忽然一转,指着雪燕厉声说道:“那一天是江东郡守寻访庆禾县,哪来的雨?” 第二十八章 恶狗的反咬 顾文君突然一个反问,让屋内所有人都一怔。 雪燕更是被吓得整个人猛地一抖,又跪倒在地,惶恐道:“不对!是奴婢慌张之下记错了,那天是没有雨,但奴婢没有说谎,真的是文君少爷对我——” 她话未说话,又被顾文君一个动作打断。 只见顾文君倏地上前,俯身用手拉起雪燕,这个举动突如其来,不仅雪燕没有反应过来顺势起身,就连凝神观望的顾瑾和师长众人也惊了一下。 顾文君见此又一笑:“看来你不仅记错了天气,还记错了真正的凶手。如果对你行凶的人真的是我,雪燕姑娘怎么可能对我的亲近没有任何反应呢?” “别说碰你了,就是我靠近你,雪燕姑娘也应该害怕才对!” 雪燕还想开口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之前就被顾文君这一连串的问话弄蒙了,又被顾文君这么试探,全露了馅儿。 师长定了定神色,捋过胡子,“雪燕姑娘,你要是真有冤屈,我们一定会为你做主。但你要是所说有误,冤枉老夫的学生,我们也绝不会放任的!” 话里话外已经认可顾文君的学生身份,身后几位先生也是连连点头,毕竟她的入试成绩如此出类拔萃,任是随便哪位先生遇到了,也会惜才的。 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尤其是这两人的触碰也自然正常,心里都已经偏向顾文君。师长似有顿悟,在顾文君和顾瑾之间来回审视,然后无奈一叹:“何苦呢。” 顾瑾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好。 “等等,我相信雪燕是不会骗我的,她也许只是被吓到了。现在我们这么多人拷问她,雪燕一定害怕。” 现在顾瑾自知大势已去,但还是心有不甘,垂眸间又对雪燕使眼色,俊秀如玉的眉眼间藏着一丝逼人的利芒。 这个眼神威胁,顾文君看得分明。 看来雪燕有把柄在顾家手中。 当然,雪燕是清乐县主的婢女,卖身契肯定捏在县主手里,就算被磋磨到这个地步,雪燕也只敢迁怒憎恨无权无势的顾文君,而不敢怨自己的主子。 顾文君冷眼扫了一眼风度翩翩的顾瑾。 “要是现在你说实话,我还能帮你,但你要继续撒谎,一旦被戳穿。不仅顾家不会容你,我也帮不了你。”顾文君话里藏话。 她确实是可怜雪燕的,这只不过是那位清乐县主身边一条狗,打狗还得看主子,可这位主子对自己的贴身婢女下手也太狠毒了。 所以这话是在给雪燕暗示一条后路,就看雪燕自己愿不愿意领情了。 但如果雪燕不死不休,一定要拖着她下水,那顾文君也不会留手。 刚才一通对话下来,雪燕明显漏洞百出,她现在僵在原地,额上汗如雨下,心中快要崩溃。如果说顾文君的话给了她一丁点希望,那顾瑾的话就是最后一击。 “雪燕,我和娘、还有我妹妹都是相信你,才把你接送到京城,想要为你讨公道!难道你这些都是骗我们吗?”顾瑾的质问把自己和顾家撇得一干二净。 雪燕肝胆俱裂。 她已经惹了主子的厌烦,更没了清白,现在还被逼着生孕,都这样了顾瑾还用撒谎求荣来吓唬她,顾家是要她死! 顾文君看雪燕神色,就知道她已经动摇了,添了最后一把火。 “雪燕,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你别怕,好好说出真相,我会帮你。” 雪燕呼吸急促,深吸一口气后快速伏倒,用力地磕了一个头,把地板磕出了狰狞的血迹。砰砰砰!一连三个响头,血迹斑斑。 “文君少爷,奴婢……奴婢错了!” 她选了顾文君! 顾瑾不由暗骂了一声,该死的贱婢! 他死死攥住拳头,只能借此压抑自己的怒意。从小到大,这是顾家第一次接连尝到挫败感,全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文君! “唉,既然事情水落石出,顾文君是无辜的,就还是我文山书院的学生。” 师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雪燕姑娘是顾家的奴婢,那之后的事情,自然也是你们顾家的宅内事,与文山书院无关,我们就不便参与了,点到为止。” 他并不是单独对顾瑾说的,而是朝着顾文君和顾瑾两个人的方向一同说的。 这就是告诫了。 教书育人十几载,徒下门生考取功名的不知繁几。师长也不是愚人,他是太信任自己的得意门生顾瑾了,一时不察被带着跑。现在回过神了,师长就反应过来,这是顾家的阴私内斗。 将心比心,他对顾瑾实在是有些失望。 读书人大丈夫,竟然就玩弄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和那些养在深闺宅院里的妇人有什么不同?真是白教了! 反倒是这个顾文君…… 师长再偏爱顾瑾也不得不承认,顾文君确实机智聪颖,这一连三的反问套话和不经意间的暗示拉拢,当真是好手段! 他对这个初入京城的年轻人,又多了一分欣赏。 顾瑾感受到师长的目光停留在顾文君身上,他低头掩下眼中的狞色:“顾瑾向师长告罪,是我管教不严,竟然让一个奴婢牵着鼻子走。顾瑾这就把这个恶女送回顾家,好好管教!”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顾瑾是把怒意发泄在雪燕身上了。 雪燕慌忙挣扎起来:“不,不要!文君少爷救救我!” 她知道,现在唯一能救自己的是顾文君。这次再回江东,那她就真的没有机会活命了! “等一下!” 顾文君问顾瑾:“雪燕姑娘是有错,但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不是顾家安保不全,连一个丫鬟都看护不了,她也不会被奸人迫害;如果不是顾家规矩森严不容人情,她也不会诬陷我,来谋一条生路。” 从里到外,把顾家上下都讽刺了个遍。 顾瑾一张如玉白面,都整个变黑。“我娘又不是苛刻之人,如果雪燕有冤情,会善待她的。” “是吗,你这是要把雪燕逼死啊!她现在名声彻底毁了,又有孩子,就算你的母亲县主夫人愿意放过她,其他丫鬟们怎么看她?她回江东是死路一条!” “顾文君你!” 顾文君乘胜追击:“你之前不还说,顾家不会吝啬一个婢女送我。虽然她屡次害我,但我实在可怜她,也缺少一个看家丫鬟,不如我买下她的卖身契,留她在京城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才有一条活路。” 雪燕转了方向,冲顾文君磕头,“谢文君少爷!” 顾瑾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僵持着不肯,还嘴硬:“说来说去,你还不是看中了这丫鬟的美色,图谋不轨!” “顾瑾!” 师长看不下去,那婢女磕得满脸都是血,他终究没办法当做视而不见。顾文君提的法子是最妥当的,留了雪燕母子两条命,也没有把脸皮撕破,给了顾家一个脸面。 所以他是开了口:“算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顾瑾再不甘也得认了:“是。” 顾文君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刚好,也请师长和各位先生们做个见证。雪燕姑娘以后就是学生的家仆了。我也不是有意和顾瑾前辈争的,请前辈勿怪。” 好话都被顾文君说全了,还让师长作证,逼得顾瑾无法在事后否认,只能交出卖身契。 “……顾、文、君!”顾瑾恨得心肺烧火却还是行礼,“你多虑了,我自然是不会怪罪的。” 雪燕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她眼里冒出死而后生的火花,燃出更加汹涌的恨意,但不再是冲着顾文君了。 顾文君见此,只是一笑,从别的主子手里捡回来的濒死之狗,稍加训练,就能变成一条气势凶猛的恶狼。 雪燕毕竟做了清乐县主一段时间的贴身婢女,一定知道一些顾家秘闻。 顾文君对此,很是期待。毕竟狗反咬主人的戏码,是最好看的。 她向顾瑾还礼,又冲师长和各位先生弯腰,请送他们离开。 临走前,师长低语一句:“顾文君,明日上学来天字班,第一堂是我授课,莫要迟到。” 顾瑾这下破了面具,大惊失色。 师长已经三年没有给学生教课了,怎么为顾文君破例! 难道—— 第二十九章 顾瑾顾瑜才是野种 难道师长想要收顾文君做亲传弟子? 顾瑾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 凭什么师长就对顾文君这么另眼相看! 那个弃子就是一个顾家十六年前扔出去的垃圾乞儿,只配在乡下苟活!但是偏偏顾文君就是运气好,接二连三地遇到贵人,不仅拿到举荐名额,还得到了师长的赏识。 就连顾瑾也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被师长收入门下。 他整颗心脏都被不甘和嫉妒拉扯着,又是怨恨又是憋屈。 顾文君只是在一个入学考试里表现出色,师长不可能这么冲动。顾瑾越是这么说服自己,越是抓耳挠腮地妒恨。 “怎么办?” “万一师长欣赏顾文君胜过我,我这一年的时间就白费了!” “要是真的被顾文君这个泥腿子比下去,爹和娘会怎么看我,江东那些人又会怎么议论我?” 察觉出顾瑾的狼狈,顾文君只是不动声色地笑,她越是这样,顾瑾反而越不敢冒进,他这次就是太小瞧顾文君了,这才能接连出错。 顾瑾维持住最后一丝脸面,甩袖扔下雪燕,跟着师长和先生们走了。 倘若顾瑾要是知道,就是因为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师长才会这么看重顾文君,恐怕只会更加恼火,气得风度全无。 因为顾文君的反问看似简单,实则深含现代审讯技巧的门道。 她先是用寻常的询问来打消雪燕的警惕,紧接着又出其不意,让雪燕自乱阵脚,最后的主动触碰更是点睛之笔,让雪燕不知不觉就中了圈套,间接表明了顾文君的无辜。 这个过程,对人心理的把控,极其考究,即便用在真正审讯罪犯的官司里,也非常实用,远超顾瑾构陷顾文君侮辱女子那种低下的不入流手段。 所以,师长才眼前一亮,甚至想要为顾文君授课,仔细讨教。 不仅师长识货,在屋外偷听许久的萧允煜也是大为惊艳。 “果然是才思敏捷!朕没看错,这样的人才,比那什么吟诗写词的江东才子好一千倍一万倍,朕不需要酸臭儒生,朕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实用栋梁!” 他连夜出了皇宫。 赶到的时候,顾瑾已经把顾文君、师长还有一众先生都带到了。 一开始,萧允煜想的是,直接杀了雪燕了事。 然而顾文君的反击太出乎预料,萧允煜面色仍然冷漠如冰,但是狭长的眼中透出一点欣喜的亮堂,目光如炬,整个人便温和了许多。 “那个婢女的孩子,不是顾文君的。” 他想到这里,心情莫名地变好。 “是朕多虑了,就算顾长礼赏给他,顾文君又怎么会看得上那种女子。” 等屋里的声音安静下来,萧允煜示意暗卫们留守等候,这才推门而入,把顾文君吓了一跳。 “什么?” 当来人踏入屋内时,顾文君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都瞪大。 那一身墨色的暗纹长袍,光是颜色,就是寻常百姓不得穿戴的尊贵点墨,更不要说用料、花样,顾文君不会针线,但看也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腰间还坠着一枚龙兽模样的玉佩,莹润发光,绝非凡品,就连摆下的鞋靴面底,都比顾文君一整身打扮都贵上十倍。 他本就是相貌俊美,神采俊逸的男子,又冷若冰霜,目盼之间让人不敢直视。如今换了一身符合身份的贵气穿着,气势更加凝沉,压得顾文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故人重逢,但已经物是人非。 她没想到会再见得这么快。 “萧——!” 顾文君下意识地惊愕了一句,然后转瞬回神,就要给萧允煜下跪,却被他一手拦下。他右手拇指上套了一个白玉扳指,雕着四肢成自在坐像的貔貅,贴在顾文君的腰上,传来一阵异样的酥麻触感。 顾文君忍不住惊呼:“陛下……” 萧允煜这才察觉他们的姿势过于暧昧,霎时间松开手,像烫了火,但他神色还是十分冷静,只是抿了抿唇,“虽然你知道了朕的身份,但朕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之前一样相处。” 他希望如常相处,顾文君却不能随便认下。 顾文君飞快地低头,“草民之前不知陛下身份,多有得罪,还望陛下勿怪!” “你啊。”萧允煜低喃了一句。 他知道顾文君极擅长趋利避害,狡猾的跟条泥鳅似的,怎么可能还会对自己和往昔一样。当时他固执己见,把顾文君带回来,就预料到这一幕了。 但还是有些可惜。 萧允煜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只是心中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顾文君却偷偷抬眼,瞧了萧允煜一眼,“草民不敢对陛下失礼,除非……” “除非陛下能许诺,让草民相信,陛下是绝不会与草民计较的。”顾文君一脸唯恐不及,把腰压得极地低,只一双皎洁如星的眼里闪烁着狡黠。 “你这张嘴啊,还真是会刷机灵呐,就会蹬鼻子上脸了!” “只有这样,草民才有勇气和陛下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然陛下一生气发了怒,追究起来,草民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楚啊。” 萧允煜又是怒又是乐,复杂的情绪翻腾起来,把一座霸道冷酷的冰山变成了人。 “说吧,那你想要什么?” 他上次就丢了一把贴身的匕首,这次又要送一样东西。萧允煜扪心自问,怎么每回见顾文君,就要少些什么,再下下次,他难不成还得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 顾文君转了转眼睛,大着胆子说:“陛下这枚腰间的玉佩,就是极好的!” “朕看你这牙尖嘴利的舌头也挺好的,不如拔了交换好了。” 顾文君不怕了,她试探出来,萧允煜是真心有意交好,于是反而更亲近,笑道:“看!草民就是怕陛下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才想要个信物作证呀。” 萧允煜本来已经扬起手作势要打,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冷哼一声,摘下拇指上的白玉貔貅戒指扔了出去,“这个赏你了,戴上!” 他本来是想过送玉佩,但顾文君开口要,他就改了主意。不能太顺着顾文君来,否则,这小子会无法无天、 顾文君却嬉笑着接了下来,藏着满肚子的鬼精算计。她不说,其实她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扳指。玉佩上刻的是龙,她要来也用不了啊,貔貅就没那么讲究了。 就是这个送戒指,就带上了情愫的意味。顾文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 但是古代可没有这个讲究,顾文君摇头压下那些胡思乱想。 嘉赏过后,萧允煜不忘记敲打:“顾家那个婢女,你要了过来,也要留心。雪燕能反水一次,也能背叛第二次。” 有秦川守在顾文君身边,他时刻都能知道顾文君的消息,有维护之意,但还是警示。这句话,未尝不是在警告顾文君,别想背叛他萧允煜。 顾文君面上称是,心里却另有想法。 雪燕也不善良,算计恶毒又有野心,但她是不会再背叛的,一是因为她背弃了旧主,只有顾文君了;二是她想要留下腹中这个父不详的孩子。在古代,一个未婚先孕的婢女,这就是自寻死路。 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只有顾文君愿意留下,也只有顾文君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不会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 雪燕,一个可恨可怜之人,却对顾文君有大用处。 萧允煜却是因为雪燕想起一件事。 “你确实是缺少伺候的人,秦川守在暗处不能露面,雪燕名节有损不配。”他沉思一会儿,“朕会给你找人的,你放心。” 说着萧允煜又教训:“难道顾长礼给你的那些钱还不够吗,打扮得这么穷像是什么样子!出去也丢朕的脸面!” 顾文君委屈:“那钱不还分了李栋升一半么。” “他在太医院过得很好,顾文君,你管好自己先,别再让朕担心了。有什么急事,就告诉秦川,他会传信给朕的。”萧允煜留不了太久,他昨夜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天,得回去了。 顾文君感恩他的维护,亲自出宫见她,所以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萧允煜。 打探到仁心堂李栋升的消息,顾文君心里又放下一块石头,看来李栋升也已经安全抵达京城,而且顺利进入了太医院。 她的白棋,已经在宫里安插好了。 而她的黑棋嘛—— “雪燕,你是不是很恨我?” 顾文君问。 雪燕此时已经洗去了满脸血迹,收拾好自己,露出一张惨白浮肿但仍然秀丽的年轻脸蛋。 “奴婢是恨文君少爷,如果不是败在文君少爷手里,奴婢也不会这么凄惨。但是奴婢更恨从前的主子,奴婢再狠再坏也是因为对夫人忠心,但是夫人、小姐和少爷,都不给奴婢活路,奴婢也只能和他们拼了,别无选择!” 雪燕目露噬人的凶光,她能讨得清乐县主的欢心,肯定不简单,小小年纪就已经熟练陷害手段,心肠冷酷。 但再狠毒的人也有软肋,她摸了摸小腹,挣扎一会儿最终咬牙:“奴婢感激文君少爷出手要回卖身契,只要文君少爷答应,容下这个不堪的孩子,奴婢就说出一个秘密,一个夫人最大的秘密!” 顾文君一愣,她没想到雪燕交代的这么快。 “奴婢知道文君少爷得了上面赏识,一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想用这个秘密来投诚。”雪燕急忙解释。 雪燕之前在内屋收拾自己,应该是听到了“陛下”那些话。 难怪。 顾文君眯了眯眼,还是点了头。 雪燕这才敢说:“文君少爷,当年楚夫人,就是顾娘子楚婻被诬陷偷男人不守妇道,才被老爷休妻下堂,但其实另有隐情!因为,真正红杏出墙的人是萧清乐萧夫人!” “顾瑾顾瑜,才是真正的顾家野种,他们不是顾长礼亲生的!” 顾文君嚯地一下,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第三十章 所谓亲传弟子 “萧清乐才是那个和其他人有染的!” “顾瑾顾瑜是父不详的野种!” 这一连串秘闻把顾文君砸得懵了。 但她仔细分析,发现问题确实有迹可循。 第一,她娘亲楚婻才是顾长礼的结发妻子,后来萧清乐仗着县主身份登堂入室,她娘亲才成为了下堂妇,村里的顾娘子。也就是在顾家,是她娘亲楚婻先来,萧清乐后到。 可是顾瑾和顾瑜这对双生龙凤却比她都年长。 之前顾文君以为,那是因为萧清乐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和顾长礼私私相授,所以才先一步怀了孕,挤走她娘亲。 现在想来,其中大有问题。 第二,顾家口口声声指责她娘亲不守妇道,肚子里是个野种,所以她们母子都被顾家扫地出门,但是顾长礼却还是给她们留了一座田庄,留有余地。 说明他心里相信原配夫人是无辜的,也相信顾文君是他的亲生孩子。 唯独萧清乐坐上正室位置后还死咬不放,对她们穷追不舍,还不惜在庆禾县花钱买通其他人下手。 就算顾娘子为了争最后一口恶气,对顾家谎称生了一个儿子,谎报顾文君的性别,原来那个顾文君又怎么可能和顾瑾那样的嫡亲子争? 萧清乐究竟是在意什么? 或者说,她是在害怕什么?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 顾长礼靠着萧清乐这个县主身份和那位贵为皇叔王爷的敬王,才做到江东郡守这个位置。他娶了贵妻攀附权贵,代价就是常年惧内,被夫人掣肘。 有萧清乐在,顾长礼连一个小妾都不敢要,远离女色。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萧清乐之前和其他男人的事情?他知道,顾瑾和顾瑜有可能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唉,可惜古代不能做亲子鉴定。要是在现代,这个问题验证就太简单了。 现在就是想要揭发,也难,寻找旧年的证据更是难上加难。 当然这个前提是,如果雪燕说的都是真的。 顾文君不是冲动的人,职业生涯让她习惯三思而后定,她没有妄动。 歇了一夜,她安排好雪燕的事情,才在第二天回文山书院。 秦川如萧允煜所说,就像个影子一样在她身边来去如风,不过他做事飞快果断,分分钟就打点好了一切,就是花去顾文君不少钱。 “陛下说,你现在有的钱,需要自己出!” 顾文君这才不甘不愿地掏了钱。 萧允煜亲口答应送给顾文君的人,一个晚上就送了过来。 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秀气少年,相貌清秀,明眸皓齿,已经换上了一身不显眼的普通布衣,看上去不显山露水。但是走路摆手间隙能看出一点武功底子。 “你放心用他吧,这是个净过身的太监。” 把人领过来的时候,秦川暗中和顾文君交了底。他是目前唯一知道顾文君真身的人,也知道顾文君的顾虑。 “太监?” 顾文君无声地做了个惊疑的口型,不敢置信。因为她看这个小少年,长得好气质也不错,根本看不出来是没了命根子的。 她还在下半身用手比划了一下,看得秦川连忙拦下来。 他木讷僵硬的脸上显露几分羞恼,“你一个女——别这么没羞没躁!你现在是读书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顾文君撇开秦川的手,“我知道了。” 秦川则一脸无奈,心急担忧的人都是他,迫不及待给陛下递消息的人也是他,结果顾文君自己却不急不忙的,游刃有余。 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女扮男装,踩在刀尖上的人。 他现在向两头效力,外加传递信息,秦川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之。只是他每每看顾文君,都觉得心疼,见她受欺负,更是焦心难安,没办法置身事外。 他摆正脸色:“宫里送来的,当然只有太监,你给他重新起一个名字吧。” “你就不是太监……”顾文君在秦川的黑脸下自觉消了声,转而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笑了笑。 “我是顾文君,你以后跟我,我就叫你阿武怎么样?” “阿武知道。” 顾文君不再说什么,他们都是为当今皇帝陛下卖命的人,阿武自小就被卖进宫中,他的悲剧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于是顾文君便换上文山书院发的白色学服,备好文房四宝和一些有用的书经,再带上秦川领来的新晋书童阿武,这次终于是万事俱备,意气风发地回归。 文山书院的入学第一。 怎么样也不能没有排面,丢了气场。 …… “顾文君,你可终于回来了!” 王子逸是最先拥过来打招呼的,他一上来就热切地勾着顾文君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师长和先生们已经替你澄清过了,你是清白的。” 顾文君也乐得轻松,“那太好了,谢谢师长。” 然后王子逸又低下身,神神叨叨地对顾文君密语,明明长得也颇为俊朗,但就是笑得一脸小人得志。 “我看啊,就是那个顾瑾想要帮徐修言,才这么来了一出。书院里都在议论呢,他们都说你来文山书院,就是要和顾瑾争的。” “他们还说什么了?” 王子逸又把自己凑得更近,几乎要贴着顾文君的脸,把那张凝脂般的脸压得通红。“听说,顾家就是要看明年的科举,要在你和顾瑾之间选、喂——!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文君身后一个少年拉住胳膊扯开了,对方只是伸手一拉,却力大无比,直接甩开了王子逸。 “你离少爷太近了,少爷不舒服。” 王子逸勃然大怒,“你这个家伙说什么!” 顾文君连忙笑着打圆场,“这是我的书童,阿武。” 常山是王子逸的小厮,见此忙上前一步和阿武对峙。明明常山体壮个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被阿武那细长的眼睛一扫,就浑身发寒,不敢再有动作。 大钟被钟杵推了三下,回响整个书院,预示开课。 授课奴仆是不能跟随的,顾文君一个人到天字班找了位子坐下,王子逸和她不同班,去了自己的班级上课。 那个之前对他们两耿耿于怀的秦宸,入试排名第二,举报顾文君作弊无果后与她结了仇。但是秦宸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却在顾文君的旁边坐下。 顾文君不由眯眼,来者不善。 但第一堂竟然是师长亲自授课,所有人都激动不已,秦宸也没功夫在意了顾文君。这位可是文山书院的传奇人物。 当年的状元郎,人生得意最风光的时候,他却罢手官场,抛下功名利禄开了一个文山书院。先帝再三请命也请不出来,只好御笔为书院题字,寓意文山书院发扬光大,培育更多学生才子。 师长看了一圈,在顾文君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她察觉到了,但没有声张。就是同桌的秦宸也发现了,目露嫉恨,又开始把顾文君盯得死死的,刺的顾文君浑身难受。 还好师长表面上并没有厚此薄彼,挨个提问过去,答不出来的为他们解惑,答的不好就引领他们开通思维,答的好的—— 还没有人答得让师长满意。 “顾文君!” 师长一声唤回了顾文君的思绪。“到你了。起来答题吧。” 顾文君拱手,“师长好。” 师长眼里多了一分语焉不详的笑意,“你一入学就闹出了不少事啊,我对你也有点了解,发现你最擅长思辨。” “我给你出一道题。”师长道,“相传古时肃王迷信,有道士献不死仙药,肃王沉迷丹药,朝政紊乱,民不聊生。你现在是肃王的臣子,要为肃王递药,你该如何劝诫肃王呢?” 所有人都懵了。 因为这道题难度突然飙升翻倍,结合了历史时政,根本不是他们能答出来的题。 就是肃王的臣子也答不上来,要是真有人答得出来,肃王就不会灭国,成为“历史”了。 秦宸第二名,急于胜过第一的顾文君,连忙思索,奈何把脸憋得涨红也没有半点思路。劝诫不好,就是死罪! 这谏臣,可不好做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修仙臣不得不炼药!君臣之道,莫过于此。 顾文君只是思索了一会儿,垂手答曰:“恕学生大胆作答。” 她不急不缓,徐徐道来:“我会当着肃王面前直接吞吃下那不死仙药。” 秦宸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嘲讽:“呵呵,那肃王就会直接斩了你的脑袋!” 师长也摇头,“就算你不怕死,那也没用,因为你死了,肃王还是会继续炼丹药,百姓仍是苦不堪言。” 顾文君想,是啊,君主昏庸在古代就是大难,其实杀了肃王,选一位皇子拥他为王,是最简单的。或者,干脆民间起义,直接造反! 但是这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维,她不能在古代直接说出来。 所以顾文君只是坦然笑了一下,回答师长:“是的,肃王要杀我,我就问肃王。既然这是不死仙药,那我就不会死。杀不死我,我就继续效忠肃王,要是肃王杀死了我,也应该把那献药的道士一起杀了,因为他欺君瞒上!” 满座惊愕,顿时陷入一片抽气声。因为,没人想得出反驳顾文君的话。 这一句反问,就直接解释了一切,肃王再迷信,也能想明白,这药是假的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死仙药! 师长也是一愣,随后大喜:“好、好!顾文君,你当真厉害!” 以古观今,肃王只是个王,不是皇,所以字上无冠,加上一顶冠,那就是萧!师长这句话,分明在隐喻萧家皇朝! 萧皇并不迷信,可是先帝软弱,听信皇亲外戚,这才让如今的萧家天下乱了,都快要一分为几了。 如今新帝即位,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师长突然甩了袖子负手在后,在告示板子上贴了一道题:“今天,其实我就是来出题的。” “这是我用了十年想出的一道题,现在出给你们,所有文山书院的人都可以作答,不论班级,不论年届,只要谁能答出这道题,谁就是我程鸿问的关山弟子!” 说完,他也不理会所有人的轰然震惊,只是眼含深意地看了顾文君一眼,这才便转身离去。 除了顾文君自己,就只有秦宸发现了这一幕。 这道题,师长说是出给全书院的人,又为何等到现在。 完全是为了顾文君才出的! “整整十六年啊,我程鸿问等的亲传徒弟,我朝天下等的将相之才,是不是终于等到了。顾文君,就看你了。” 第三十一章 未婚妻和未婚夫? “顾文君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程师长为什么偏偏看重他?” 秦宸嫉妒至极,心里骂声一片,但是却说不出口。 因为一堂课,充分展示了顾文君的才思和他自己的无能,师长为顾文君出的那一道题,秦宸根本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倘若今日,他当真和顾文君同朝为官,劝君为善。 那他秦宸必定死在谏言之下,但顾文君就能够成功劝君,她实在能说会道,不仅脑子转的飞快,就连说话也是牙尖嘴利,不仅不惹人厌烦,还能让人一直听下去。 这样的人,想必在哪里都生存适应得极好! 尤其是这样的臣子! 秦宸就是一直盯着顾文君,才发现了师长对顾文君的另眼相看,他们都只是学生而已,但顾文君在师长心目中,已经当成了未来的臣子培养! 从问的问题也能看出不同。 一众学生都蜂拥上去看程鸿问程师长贴的那道题,想要趁其他学生还不知道的时候,多抢些时间来作答。 只有顾文君和秦宸留在原来的课桌上。 顾文君不动,是因为她知道师长既然都说这道题是他思考了十年的,那一定很难,需要仔细思索,不急于这点时间。 但是看原本急于表现的秦宸也不动,顾文君就起疑了。她整堂课都被这个人盯梢,早就不爽。而且他们有旧怨,更是心有防备。 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文君主动搭话,有意打探:“秦宸兄,要不我们跟着一起去看题吧?” 没想到那个阴暗孤僻的秦宸却砸过来一个质问:“你真是那个顾瑾的弟弟?” 看来不是王子逸那个包打听夸张。 短短时日,关于顾家的流言蜚语已经传遍文山书院了。谁让顾文君和顾瑾都是风云人物,又是私生嫡庶这种八卦消息,就是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们,也都十分好奇。 顾文君不接招:“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那你要小心了。”秦宸阴恻恻地开口:“你那个哥哥,可是找了人来买通我,答应要给我整整一百两,让我时刻盯着你,遇到机会就动手。” 顾文君毛骨悚然,不是怕顾瑾,是怕秦宸的邪气。她预料到顾瑾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万万想不到他们买通的人竟然临阵倒戈了! “你就这么全和我说了?” 秦宸眼里仍然满是怨气,之前就是这么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 “我最恨他们这样的有钱人,他们看不起我,以为施舍一点钱就能把人当奴隶使唤。我才不会任由他们支配,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后悔!” “你也恶心,明明有才华却和王子逸那种不学无术的人狼狈为奸,一样让人恶心。” 顾文君心思一转,觉得秦宸虽然过于极端,还不是无药可救。她有意结交:“我和他们不一样,顾家不要我,我和你一样,都是处境艰难。” “但你接受了王子逸的示好,还不是一样的媚上贪财!” 顾文君表示汗颜,她的道德底线确实低。 没想到秦宸出身寒门,虽然行事过激,但是严以待人,但是同样严于律己,倒是知行合一,很适合去刑部。 “我可没要过子逸兄一分钱。”顾文君为自己辩解,“秦宸,我学识不精,但应对试题有点研究,只是考前给了些提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宸仍然不信任。 顾文君又道:“只要秦宸兄也愿意和我交好,那我肯定也会免费为你答疑解惑的。” 她一话击中重点,秦宸这种寒门学子,最在意的就是学业和经费! “你要说话算话!” 秦宸双眼一亮,他其实本来是极其厌恶顾文君的,但是看到了师长的欣赏和特殊对待,他还是改了想法,渴望学到顾文君一分半点的思辨能力。 所以秦宸这才托盘而出,否则,他才不理会顾家那种世家狗咬狗的龌龊阴私。就算知道了内幕也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他得了顾文君的许诺,当然就不愿意欠顾文君人情,这也正是顾文君的目的。 三言两语间,顾文君就分析出秦宸的性格,从他的话里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那个徐修言是顾瑾的忠实拥趸,因为徐家和顾家从前就是世交,两家还有婚约。徐家一直想把嫡女徐秀容嫁给你那个好哥哥。” 秦宸说着挂上嘲笑:“可是顾瑾看不上,他想把徐秀容送给你,然后撇清自己的关系,再引来徐家的报复来对付你,自己甩手做掌柜看戏。顾文君,想不到吧,你在江东,还有一个漂亮多金的未婚妻!” 顾文君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果没有萧清乐那一出戏码,徐秀容确实本来应该是她的未婚妻、等等! 不对!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她娘亲没有被赶出顾家,那她也不用假扮男子,那么那个和她打赌输了,应该认她做师父的徐修言,才是她的未婚夫! 刚才大出风头,所向披靡的顾文君这下傻眼了。 “这……” 她笑得惊奇也无奈,没想到这还是个孽缘。 但是那个徐修言,要是他知道,她顾文君这个踩在他们头上的第一名,不仅是个女子,还是和他有过世家婚约的未婚妻,又会作何感想呢? 顾文君摇了摇头,问秦宸:“顾瑾想要怎么做?” 秦宸心里划过一丝贪念,“你解了程师长那道题,把答案告诉我,我就和你说——” 顾文君仍然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秦宸自己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因为他受不了顾文君这淡漠的神情,好像世间的荣华富贵、名利福禄,都不在她的眼里。 他感到羞愧,改口:“你想出答案,不止要说出结果,还要教会我,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文君这才一笑:“人和人之间有所不同,你不应该想着用我的方法去想,而是找到自己的思考方法。来,我带你去想……” 她带着秦宸起身去看题。 这个人,有些趣味,也有些用处。 见是顾文君过来,众人不由得让开,天字班上下已经默认,她是这一届的领头人物。在这里,实力比家世背景更能有作用。因为也许今后入朝为官,她就爬的比所有人都高。 顾文君定睛一看,只看到一张干净的宣纸上,点了九个墨水点。 她身形顿了顿,怕自己看错了,又仔细去看。直到有人拍了她:“别看了,这就是九个点,排成了三行三列,程师长说,谁要能用一条线把这九个点连起来,就解完了题目。” 顾文君先是不敢相信,想了想后又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推开人群,先一步离开了。 秦宸不得其解,旁人却议论:“看来第一名也答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看着就是九个排列好的点而已,但是怎么一线贯穿,还真的连不起来。该不会是什么八卦阵法吧!” “一定是!我说怎么这么难呢,不愧是程师长,竟然想得出这么难的题目!” “看来顾文君也犯难了,不知道我们上一届,顾瑾、徐修言那些前辈们会不会想出来啊?” …… 秦宸听不下去这些没用的废话,记下图案后就追着顾文君出去,却发现顾文君正在后山狂笑。 “哈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秦宸不由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顾文君之所以面无表情地离开,就是她怕自己太过得意,会引起众怒。 这道题,对思考方式单一和空间想象能力薄弱的古人确实难啊。 但在现代,却只是一个脑筋急转弯,大概就是那些参加奥数竞赛的小学生大概都做过十几回的加分图形题!再看那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学子书生们苦恼思索那么久,难道不有趣么? 当然,她也是占了时代的便宜,不值得骄傲。 顾文君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恢复过来,直入重点:“我想出答案了,你要听,就告诉我顾瑾究竟在算计什么?” 秦宸彻底没了脾气,他恨天恨地恨顾文君,却恨不了这份真才实学。一息之间,一眼答题。他却连题目都还没有完全搞懂,秦宸也借此完全认清了自己,他确实比不上顾文君,就是那个江东第一才子顾瑾,也是拍马屁也都追不上顾文君半分的。 他不再迟疑,全数都和顾文君说了。 顾文君听了却又忍不住想笑,还好这次憋住。 她拍了拍秦宸的肩,“你不是最恨有钱人吗,你想不想耍那些世家弟子一次,这不是使坏,他们是恶人,我们对付他们,那是替天行道!而且我保证,你不会惹祸上身!” 秦宸动了心,“我要怎么做?” “简单,你先把那一百两银子收了!然后……” 第三十二章 脱光衣服搜身! 然后秦宸就按照顾文君说的去做了。 顾文君则等着他的消息。 但她不知道顾瑾现在还有没有心思来算计自己了。因为现在全文山书院的书生们,应该都被师长的收徒难题给牵引着。 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道题,好像就是师长特地出给她的一样。 甚至就差指名道姓:“顾文君,你来解这道题,解出来,你就是我程鸿问的亲传弟子。” 因为这题独特,还是一道空间数学几何题,绝不是面向渴望金榜提名的学子,更适合顾文君这样思维跳跃、想象力丰富的人。 不过这样想未免过于自负了,顾文君不会放任自己骄纵。 然而她一瞬之间就破解的难题,却难倒了文山书院上上下下几百号才子! 顾瑾就是其中最为迫切的。 他入学一年了,成绩优秀表现出类拔萃,颇得程师长的喜爱,但也只是和师长认了一个表面上的师生关系,其实根本没有实质认证。 之前顾瑾还可以放宽心,起码整个文山书院里,他才是师长最得意的门生,没人争得过他。 可是顾文君来了。 这个可恶的顾家弃子消失了整整十六年,却以意想不到的气势杀到京城,猛地出现在顾瑾眼前,还如此碍眼,顾瑾怎么能心平气和,怎么能不恨。 顾文君已经抢走了一个第一名,眼看又要抢走程鸿问的门生位置,顾瑾不服! 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得这一次的试题,获得程鸿问的亲传! 顾瑾从小受熏陶,最在乎自身利益。他要的,自然不是程鸿问的毕生所学,那些东西,他都要来能有什么用。他要的,自然是程鸿问的人脉关系和科举保荐。 只有门下最嫡亲的弟子门生,才能享用的最佳资源。 程鸿问,可是连先帝都能惊动的人物。 顾瑾无比渴望师长的人脉。他们顾家虽然是敬王的后辈,有皇亲的关系,但只是看着风光,内里其实千疮百孔。 自从萧清乐不顾她父王敬王的阻拦,强嫁给了顾长礼之后,敬王就与这个嚣张跋扈的女儿生疏了不少,连带着对顾家的提携也逐年递减。 顾长礼在江东郡守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七年,一动不动,更遑论调到京城。 所以顾瑾宁愿扔下江东第一才子这个名声,也要来京城书院闯荡。他就是做凤尾,也不愿当鸡头。当然,他在文山书院,也绝不是吊车尾,而是名列前茅的大才子。 如果没有顾文君,他可以一直得意到参加完科举,顺利结业。 但偏偏就是有这个顾文君在! 他寒着脸:“上次找你说的顾文君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秦宸想起顾文君说的,只是点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要先拿钱。” 顾文君说过了,要亲自找顾瑾当面对话,不要由中间人交涉,所以秦宸这一次直接找的顾瑾。私底下,顾瑾不耐装相,也不讲究风度了。 “哼,你也就是这样的出息了。” 顾瑾眼里快速地划过一丝不屑和鄙夷,但还是爽快地交出去一百两银子。 沉地让秦宸手心一坠,他是第一次亲手摸到一百两。 这么点钱,对秦宸、顾文君这种人来说是巨款,可也只是顾瑾、王子逸、徐修言这种世家公子哥的一点零花。 顾瑾的神情让秦宸恶心,他一下子就想发火。但是又想起顾文君的提醒:“秦宸,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动怒!否则顾瑾污蔑你偷钱,是轻而易举。” 秦宸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深处的怨毒,伸出另一只手,“你把信给我吧。” 没错,就是表达儿女情长的信笺情书! 那位徐家嫡女徐秀容,倾心顾瑾多年,可诉说衷肠的书信也只是被顾瑾当做一个对付顾文君的工具。 所以顾瑾这次没有找徐修言代办,因为他这次要利用的,就是徐修言的亲妹妹! “你先等等。”顾瑾改口:“现在全书院的人都在解师长的题,这件事,暂且先往后,不急。” 顾瑾可以等,秦宸却不能等,他最是小肚鸡肠,顾瑾之前的那一丝轻蔑已经彻底得罪他了。他又想起顾文君说的。 顾文君:“如果顾瑾急于答题,你就放招勾引他,引诱他动手,就用他最想要的东西做诱饵。如果他不上钩,那就算了。但要是他自己跳进来,那也不怪我们!” 秦宸想了想,开口:“不用费心思了,还解什么题,那一道九星连珠的题,顾文君早就破了,我都看到他在纸上画的图了。” “怎么可能!”顾瑾果然跳脚。 他那么自负,却被最看不起的顾文君一压再压。这一次,更是被打击地信心全无,心底防线一破再破,顾瑾的心神全都崩溃了。 因为,九星连珠,用一条线连接九个三乘三排列的点,他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顾文君怎么就—— 顾瑾按住秦川的肩膀,两眼无神而又急切:“你说你看到了,那快告诉我答案!我再给你一百两!” “顾文君藏得严实,我没看全。”秦宸照着顾文君教他的话说:“顾文君肯定不会给我看得,除非……” “除非你把它偷过来!” 顾瑾眼里射出闪亮的精光,他拿出之前收好的信件,递给秦宸,“你就用徐秀容的情书换顾文君的图,一举两得!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双倍的奖赏!” 他仿佛已经看到顾文君,解答师长问题时,却交出了一封和闺中小姐私通的闺密情书,会是怎么样一副难堪的场景。 秦宸冷眼看顾瑾在那里得意,仿佛看到一个傻子在沾沾自喜,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天上掉的馅饼,其实只是别人扔下来的鱼饵。 原来耍弄权贵的感觉如此令人愉悦,第一次,秦宸感受到了高高在上的支配感。这是金钱无法满足他的。 顾瑾只是用钱收买他,顾文君却教会了他如何使用权力。 两相比较,秦宸彻底明白,如果真的要掺和进顾家的斗争,自己该选择谁。 他一回到顾文君身边就把信给了出去,没有藏着掖着。 见此,顾文君才点了点头。 她出言提点:“你记得检查自己收到的银子,顾瑾应该在上面做了特殊记号。” 秦宸惊疑不定起来,“你在说什么记号?” “你是真傻啊!”顾文君忍不住点了一下秦宸的脑门,“顾瑾用徐秀容的私信来构陷我,就算算计到我,也会污了人家徐小姐的名誉,难道他就不怕徐修言反水算账么?” “那他是……” “顾瑾肯定会全推脱给你,说你偷了钱又偷了信,私下给了我。反正,冤枉了的是我和徐秀容,还有你这个做贼的。他顾瑾一清二白,还是璧玉佳公子!” 秦宸如同顿悟,翻找起来果然发现白银底下都有一个浅浅的划痕,不注意肯定发现不了。他反应过来,心中更恨:“那个禽兽!” “没错,和衣冠禽兽斗,你就要想得比飞禽还要敏捷,做得比走兽还要果决。他狠,我们也不能留情面。” 秦宸心中一凛,深感顾文君的城府和心机。如果他中途反水了,或者有什么异心,顾文君不提醒他,顷刻间也能致他于死地。 但同时,顾文君也实在厉害,没有顾家的支持,竟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样的人,才是他秦宸的出路。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别急。” …… 顾文君有耐心,等了几天才揭下告示栏上贴的纸,称:“在下不才,已经有解了。” 顾瑾被熬了几天,已经迫不及待,他手里有秦宸交给他的图解,心中大定。他率先走了出来,宣战:“是吗?刚好我也解出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公布答案,看看谁的对,谁的错?” “说不定心有灵犀,一模一样呢。”顾文君笑得别有深意,顾瑾却完全无视了。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一刻,顾瑾意气风发,不容出错。 从今天以后,顾文君还是那个被他踩在脚下的污泥烂坑,根本不值得一提。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瑾才是真正的锦绣之才! 顾瑾借口想让师长亲自审题裁决,特地请来了程鸿问,其他先生们也都自发来了,学生们更是一听到风声便闻讯赶来,围的水泄不通。 这可是程鸿问要收徒的大事! 谁想错过? 顾瑾等这一刻等了太久,眼看成功在即,他胸有成竹,先一步亮出了自己的图,“师长请过目,这就是我的九星连珠!” 顾文君也不废话,展示了她那一份。“师长请看,这是我的。” 顾瑾太急切了,急躁地伸手一指,“你这是什么图解,分明就是情——” “怎么会!”顾瑾畅快得意的神情还未完全褪去,就惊呼。 其他人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这两张图,怎么会一模一样?” “这九星连珠,不只是解题思路一样,就连起笔落笔描线的手法都一样,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是碰巧!其中一定有一个人作弊抄袭!” 师长霎时间就沉了脸色,一言不发。 顾文君看到,顾瑾捏着图的手指都白了,关节发紧,事到如今,他怕了。但她一开始报复回击,就不会再留手。 她目盼间浅笑,越发神采奕奕,“我们可以两个人再当场画一次,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笔法。” “等一下!” 顾瑾如顾文君一步步为他设计的那般,跳进死亡陷阱里。 “我这几天发现,丢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百两纹银,这书院里有小偷!”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顾瑾咬牙继续指控:“顾文君,现在你这画和我一模一样,该不会是之前你对我家中婢女的事情生恨,偷走了我的东西吧?” 顾文君掷地有声:“我没有。” “好!那银子上有我做的标记,你敢不敢让我们搜查?” 顾文君道:“要搜可以,但是不能只搜我的。书院里有贼,就应该好好搜查个底朝天,屋子、课桌都要查,把那个贼翻出来才能罢休!” 这话让大家纷纷响应,文山书院是清净的学府,怎么能混进来一个贼人!所有人都气极了,这下课也上不成了,干脆搜查! 师长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顾瑾许久,然后点了点头,就是表示许可。 顾瑾慌神,放了狠话:“不只是房屋书堂,身上也应该搜!” 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那封信肯定还在顾文君手里,他一定要在顾文君那里找出来。然后再把银子的事情,让秦宸栽赃到顾文君头上。 他这乱拳,却打得顾文君一个措手不及。 搜身? 怎么搜? “顾文君,你躲什么?是不是心虚作祟啊!” 顾瑾撕破脸皮,不管不顾了,“我怀疑的人是你,你得第一个来,快把外袍和里衣脱了,解开巾帽和簪子,这里都是男子,你怕什么啊!” 要在这么多男人面前脱光衣服,怎么可能! 第三十三章 还治其人之道(一更) 顾文君当然不能搜身!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设计好了一切,却还是被顾瑾抓到了一个漏洞。 女扮男装,是绝对不能宽衣解带的! “急什么,先搜完屋子再说。” 事到如今顾文君只能插科打诨,“书院里竟然有贼,同窗们,我们赶快一起把那个小偷揪出来!” “好!” 众人纷纷响应,撩起袖子开始彻查扫荡。 一句话间,她竟然比顾瑾更有号召力。 顾瑾神色晦暗不清,向身后的人扫了一个眼神。有顾瑾的示意,很快就有人去搜她的屋子了。 天字班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单独住一间,所以顾文君并没有男女防身之类的顾忌。 她的住舍,当然什么也没有。 课桌,也一样什么都没有。 秦宸那里也是什么都没有搜出来,其他学子的地方也都快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顾瑾口中的带了“标记”的纹银。 书院里的各个角落也逛过一遍,还是没有! 忙活一场,大家都又累又倦,脸色都很难看,越来越来开始怀疑顾瑾的说辞。 “他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难道是他抄了顾文君的答案,所以撒谎说自己丢了钱想要嫁祸给顾文君?” “不会吧,顾瑾怎么可能这么不要脸!” 四周的质疑越演烈。 师长只是负手站立在阶梯上,无言地注视着学子们自发除贼。 顾瑾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顾文君突然提醒:“我俩的图解一模一样,顾瑾前辈怀疑我,我也有理由怀疑顾瑾前辈,各位,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搜他自己了?” “顾文君你!” 顾瑾生气后又觉得得意好笑,心想:异想天开,他怎么可能还留着把柄! 但他的嘴角还未扬起,就听到—— “师长!顾瑾屋里有一百两纹银,正好有他说过的标记!” 徐修言本人都还来不及震惊,顾瑾就先一步大呼:“怎么可能在我屋里——不可能!”他这话一出口,就露了馅,好像银子本来该在哪里似的。 王子逸在一旁看热闹,“顾瑾你搞什么啊,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顾瑾猛地回头,和满脸阴沉的秦宸刚好对视个正着,他勃然大怒,甚至差点装不下去。这个卑贱的寒门出身的人,竟然敢背叛他? 难道秦宸不知道,得罪顾家的下场吗! 顾瑾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计划会在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摔得太惨太过狼狈。 周遭射来鄙夷的目光,刺痛着他的心肝脾肺,比所有的一切都要让顾瑾崩溃。 就连一直无支持顾瑾的徐修言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这打脸来得太快,太让人无地自容。徐修言都不敢再在所有学子们面前支持顾瑾,为他开脱,他连在顾瑾身后站着都只能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他们这种天之骄子,何曾想过,被所有人嘲笑、讽刺的感觉就是这样。 但这种感受却是顾文君原身十六年的日常。 一报还一报。 顾文君看破了顾瑾的伪装,他那狼狈至极的模样真让人惊奇。不知道之前顾瑾设计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到这种境地。 两人的视线一撞。 顾瑾抓到了顾文君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他生出一股不甘心的恨意。不! 他不能败给顾文君,这次输了,他会彻底失了名望声誉,失去师长、先生们的看重,一败涂地,扫地打回江东原地。 “不,我不能倒在这里。还有秀容的信,顾文君拿到了信一定还放在身上——” 顾瑾矢口否认:“钱的事情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可能是那人见我们搜查,心虚之下就趁乱把钱放回来了。” 众人不买账,嘘声一片。 顾瑾只能孤注一掷:“但是我还有东西没找到,那个贼还没把东西全部归还,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给他机会了,搜身吧!” 又绕回到搜身了! 顾文君禁不住苦恼,抬手抚了额角。她没想到顾瑾到了这份上还不死心,她还要再说什么,顾瑾却不给她机会。 “顾文君,你从刚才起就一直拖拖拉拉,像个女人一样!让我们查房查书桌,就是不肯查身体,如果你身上有什么缺陷,就说出来,我不会逼你。” “……!” 顾文君悚然一惊,这下顾瑾是戳中她的死穴了。 他毕竟是江东才子,观察判断力十分敏锐。看来是发现顾文君在脱衣服这件事情上,态度有问题,这才对顾文君发难。 她不能继续推脱下去,不然就显得诡异了。 和顾文君交好的王子逸主动开口:“我相信顾文君,那就我们先来吧!” 他转头又对顾文君喊:“啊呀我说你还犹豫什么,顾瑾现在都指控你盗窃东西,这坐实了可是去官府的!你快点把衣服脱了,证明清白!” 顾文君心里苦涩,却只能打哈哈:“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有辱斯文啊。” “那我们去屋里啊,互相搜身总行了吧!” 顾文君还来不及拒绝,就被顾瑾高声打断:“不行!互相交好的人都不能互相搜身,谁知道会不会有包庇的行为发生!” 王子逸闻言冒火,但是又反驳不了。 徐修言还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跟在顾瑾后面帮腔:“表弟,你消停一点吧。这事关名誉,不能懈怠,还是陌生人给彼此搜身最好,而且还要有第三人监督。” “你!” “那顾文君和我一起吧。” 秦宸是她连环计的一环,最知道顾文君的无辜,便也别扭地开了口:“我和他不熟。” 顾文君这下也词穷了,百口莫辩。 结果却是顾瑾救了她一回,但紧接着就抛出一个地雷。 “你不行。”顾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说:“顾文君的身体,我来搜!修言,你来监督我们。” 轮到顾文君目瞪口呆了,“什么?” 计划生变,顾瑾已经不相信秦宸了,他现在只相信自己。 顾瑾笑了笑:“虽然我和文君有别的关系,但是我绝不会徇私舞弊。况且修言为人正直,也是不会作伪证的,大家可以放心。” 是啊,谁会担心顾瑾包庇顾文君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仇,只会担心顾瑾栽赃构陷! “你和徐修言是好友,谁知道你们这两个人一起会耍什么手段!” 王子逸咋咋呼呼地大喊:“我也要监督!” 秦宸发现顾文君脸色不对,想了想还是说了:“那我也进去。” 怎么回事? 他们一个个的,都赶着和顾文君一起呢? 师长原本就被这事闹得气极,听到这些争论更是不可耐烦,干脆命令:“够了!五人一组,你们五个都一起去,互相搜身。” “……!” 顾文君的脑子转得再快,想法再聪慧,也赶不上这个变化了。 等等,有四个男子要来脱她的衣服? “师长,其实我……” 顾文君连理由都没找好,就被师长催促着过去,“好了你快去,别浪费时间了。” 师长心里不满,他恼恨设计的人,连带着把顾文君也埋怨上,只想要快点解决了这糟心事。他是想收个徒弟,但不是想一天到晚地玩宫心计! 王子逸一把就勾揽过顾文君,下一刻就把她往屋里带,顾文君力气不及,全被带着走。 秦宸、顾瑾、徐修言则都在后面沉默跟着,面色凝重,心里各有诡计。 在顾文君三寸之舌的作用之下,他们四个都先后脱了衣服,查过全身上下,当然什么都没有—— 顾文君,拖不下去了! 她急地在心里念叨:“秦川!这时候你人呢,你不是说会在暗中守护我的吗,你人到哪里去了?” 只有到了这时候,顾文君深深感受到了秦川的存在意义。 还好她听觉灵敏双耳微微一动,听到在场之外的第六个脚步声,是秦川?不对、这落地的声音更轻柔,气息更细弱—— 阿武?! 他一定是听到风声,过来了。 顾文君突然觉得,萧允煜陛下实在太有远见了,竟然想到给她安排一个锦衣卫御首做护卫,一个大内太监高手做书童! 她一抬头,便看到房梁上伏着一个细瘦的少年身影,他低头向顾文君看过来。 正是阿武那张秀气精致的脸。 顾文君对他使了个眼色,做口型:“阿武,等下看准时机,和我交换。” 阿武是男子,但他自小被阉,身材和顾文君这个假男人真女子一样偏瘦削,身形如同一辙。他不多话,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应下。 顾文君抗压能力强,镇定下来后就有了主意。 “好了,我脱就是了!”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那四个各有千秋的男子。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顾文君就把腰带抽出来,往地上一扔。 顾瑾和其他三人不知道为何都不再说话了,全部下意识地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顾文君拈起细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把外衣从对襟处掀开,一个轻柔的外翻,就把那件白色长袍剥落下来,坠下来发出轻响。 “啪嗒。” 让人心痒。 雪白如凝玉羊脂一般的长颈,光洁嫩滑如丝绸一般的背肌,长如柳皎如月的胳臂,都像毒瘾一样吸引着他们的目光。她的一举一动却都散发着诡谲的魅力,让他们的视线难以动摇。 顾文君和他们一样,都是男子啊! 王子逸不会装,表现得最明显,早已从头顶发红到脚脖子;秦宸耳朵发痒,眼睛瞥开后又转回来,不敢多看;徐修言愕然无言,满脸涨红;顾瑾是最恨顾文君的,却还是忍不住目不转睛。 为了扼制内心的莫名欲念,他们只能逼迫自己把目光盯着地上的衣服。 这就是视线诱导。 顾文君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廉耻了,摘清嫌疑要紧。她干脆在脱衣服的过程中融入了舞姬的动作,这种处处暗示的舞姿媚态过于诱人。 实际上,她都还没把里衣完全脱下,才露出一个肩膀而已。 趁他们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顾文君向上面的阿武伸出了手。 他很机灵反应快,早就把外衣脱了,剩下一件同样的白色里衣,然后阿武一把拉住顾文君一个瞬息的功夫,就和她交替了位置。 阿武干脆利落,直接就脱光露出了上半身。 此时,顾瑾他们再看,却全然没了之前脸红心跳的感觉,只觉得怅然若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顾文君紧紧抱着悬梁,配声:“还要我把裤子脱了吗?” 顾瑾脸色难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一眼扫过那条单薄的亵裤,语气沉沉:“够了,不用脱了!” 穿回衣服,又用了一个视线引导。阿武趁他们没看过来的时候,又和顾文君换了位置。 她知道自己的真身更安全了。 等所有人都出来,师长才发难:“顾瑾,你到底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没有?” 不是问他丢失的东西,而是问他想要找的东西。 顾瑾脸色一片灰暗。 师长对顾瑾,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期许。 他气得一甩袖摆,“够了,先把你们的图都交给我吧,你们既然揭了榜,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怎么会答的一模一样。” 顾文君递上一张图,顾瑾交出同样一幅—— 等等,不对劲! 这原本应该是九星连珠的图,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张满是簪花小楷的书信?! 怎么回事! 顾文君终于可以狠狠出一口恶气,她拖了那么久时间,足够那张做了手脚的图,起变化。 她暗讽:“顾瑾,原来你已经有了一位红颜知己啊,该不会是已经和别家小姐私定终身了吧?千万不要耽于儿女情长,把情书当作业交上来,影响求学。” 王子逸眼尖,一眼看到上面的署名:“徐秀容?那不就是……表姐?” 徐修言这下神情大变,第一次对顾瑾露出难看脸色,“顾瑾你!” 第三十四章 首辅之女(二更) “不不!这东西怎么会在我这里?我明明给了秦宸的!” 慌乱之下,顾瑾呼吸急促,方寸大乱,竟然失言。 顾文君一笑:“这明明是徐家小姐写给你的信。顾瑾前辈,你又怎么会给秦宸呢?” “我……” 他自然是说不出那些花钱买通的卑劣手段的。 见顾瑾哑口无言,不仅是师长心里已经做好抉择,众人也都各自有了想法。看来,这出戏,真是顾瑾自个儿在这里自导自演了。 顾瑾真的慌了神。 他再如何聪慧过人,也想不到自己的图解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徐秀容的信!信他明明是给出去了的! 怎么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身上? 顾瑾像见了恶鬼一样,脸色苍白得吓人,额上冷汗如雨,瞳孔紧缩震颤。 …… 一天前。 秦宸把顾文君给他的东西来回倒腾,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就像看到了仙人施法一样,不只是惊讶,更是对顾文君感到骇然。 顾文君是怎么把那封徐小姐的情书变成图解,又让这图变回原来的传情书信的呢? 这其实就是宣纸构造,是中学的历史课外小知识。 古人用的宣纸很有讲究。 按加工方法分类,可分为生宣、熟宣、半熟宣;按用料不同,又可以分为棉料、皮料、将净三类;再按纸张厚度,又分为单宣、夹宣、二层宣、三层宣等。 皮料成分越重,纸张更能经受拉力,更能体现丰富的墨迹层次和更好的润墨效果,越能经受笔力反复搓揉而纸面不会破。 所以练笔书法,作诗文章多用棉料宣纸,写意作画则多用皮类宣纸。 顾文君先用三层皮宣纸画好九星连珠的解法,然后再把图浸到水里泡一个时辰,然后用木尺板,从纸张边缘掀开重新分层,重新一分为三。 然后选取最薄最完整的那一层,比单层宣纸更薄更软,但因为是皮料宣纸,笔迹不会晕开,仍然清晰可见。 再经过暴晒风干,薄弱的宣纸层就会变得干而脆,用力翻折、储存不当,时间一久就会变成全粉墨。 露出底下附着的情书原件! 这就是为什么,顾瑾拿出来的图会变成徐秀容的书信。他和其他人一起脱衣搜身,折腾那么久,图上面的东西不碎得一干二净,才怪! 虽然顾文君早就为秦宸演示了一遍,但他今日再亲眼看到顾瑾如数中招,还是震撼不已。 他暗忖:“顾瑾偏偏要给自己挑这样的对手,顾文君对付顾瑾,简直是猫戏老鼠,根本不是同阶层的对手。到底是谁算计谁啊?” 徐修言的脸色不能再难看,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顾瑾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他妹妹的私密信件,就是在败坏他亲生妹妹徐秀容的名声。 就算他们徐家和顾家一直有意联姻,但是近年来顾瑾再三推脱和徐秀容定亲的事情,现在又搞成这样,徐修言和顾瑾关系再亲密也无法摆出好脸色了。 “徐家和顾家是世交,舍妹也就是写信关心,主要还是来问候我这个哥哥,顾瑾,你把信还给我吧。” 徐修言暗中不停对顾瑾使眼色。 但是顾瑾已经彻底崩溃了,沉浸在巨大打击之中,无法回神,根本就接收不到徐修言的信号。 王子逸是最不嫌事大的,他直嚷嚷:“不对啊,我可是看到了相思、寄情这些词啊,难不成秀容表姐是在对表兄你作诗抒情啊?” 徐修言涵养都快压抑不住怒火了,恨不得直接一拳头揍过去,打烂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王子逸!你等着,回到江东我就好好和你父母说清楚,你到底在文山书院都做了什么!” 王子逸看过徐修言屡战屡败的狼狈模样,现在不怕他了,反而叉腰示威:“好啊,那我也和他们好好说清楚,修言表兄愿赌却不肯服输,不肯认我的同窗好友顾文君叫师父!” “你你你——无赖!” 顾文君一眼看过去,徐修言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屋子里那段脱衣的画面,他的声音一掐,戛然而止了。 “师长,现在真相其实已经明了。” 顾文君依然清醒,转身向观望的师长行礼:“之前秦宸突然收到顾瑾前辈的一百两银子,又拿来一张闺秀书信。我担心其中有误会,劝他把银钱和信件都还回去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顾瑾前辈刚才作答的和我一样,文君是绝不敢舞弊的,还望师长明鉴。” 好狠的一张嘴巴! 看似公道地在给这场闹剧做总结和定语,其实是四两拨千斤,一段话讽刺了顾瑾一路各种下作手段,和顾家的阴谋算计。 听完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都不需要听顾文君和顾瑾分别重新答题了,因为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他们都已经明白。 其实就是顾瑾想作弊换来顾文君的图解,又设计想诬陷倒打一耙,不惜用自己和徐秀容的来往情书来嫁祸顾文君偷东西,却在顾文君手里狠狠地栽了。 果真是文山书院的新秀,好一个顾文君! 顾家倾心全力栽培十七年,竟然还比不上被赶出家门的弃子——实在讽刺。 “好了。从今以后,顾文君就是我程鸿问的嫡传弟子,还有人有异议吗?” 师长又气又恼,对着顾文君隔空指了指,他并没有对顾瑾发表任何决定,但也没有再看顾瑾一眼,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愿在顾瑾身上停留。 全场无声,没有任何人再敢挑战顾文君了,他们被压得心服口服。 顾瑾张开嘴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最终说不出一个字词来,讷讷地紧闭不语。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封情书,把信纸蹂躏成褶皱,甚至都快要碎掉。 没有人反对,又有师长亲自认证。 那么往后,程鸿问门下,就只有顾文君这一个名正言顺的弟子门生了。 “顾文君,你准备一下,一个月后首辅大人要在京中开设赏灯宴,我这张老脸还是有的,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去。这也是个把你介绍出去的机会。” “首辅大人?” 顾文君有些不敢置信,她连县试、初试都还没有考,根本没有一丁半点的功名在身,怎么就能够见首辅大人了? 首辅,是掌控内阁政要的最高权柄,首席大学士。在朝堂之上拥有绝对特殊的职权和地位。行政机关中,首辅权力最大,次辅远远弱之。 通俗来讲,首辅就是这个古代的丞相大人,但远比丞相宰辅手中的权利还要强。 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首辅。仅次于君主帝王。 “不了师长,我就不去了,您别为难我,我怎么有资格参加那种规格的宴会!” 程鸿问摇头,“这不是官宴,只是私宴而已,你怕什么。” 如今皇家势力错综,官宦关系复杂。 王权分割,太后、敬王和新帝互相争夺,局势不明。朝中势力更是互相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御正张首辅大人虽然不是老夫的学生,但他的亲信却出自文山书院天子班。” 顾文君低头听着这些信息,深感师长的人脉。他教书育人数年,门下学生一定有不少在朝中为官,势力可怕。 事实上,这些学生互相之间都有一些联系,所以也在朝中有别名,称之为“文山党”。 程鸿问不在朝廷,却对朝中局势颇有影响。所以顾瑾不惜下那些手段也要把顾文君挤出去,就为了争夺程鸿问的门生位置。 “文君明白了。” 顾文君恍然大悟,不再推辞。 但想到还是问了一句:“那顾瑾前辈的事情,师长要怎么处理呢?” “他已经退学了。” 程鸿问一下子收起了笑容,他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却如同千斤,直砸在顾文君的心头。 她没想到处置结果这么果断。因为之前程鸿问对顾瑾一言不发,顾文君还以为他是要轻轻放过,毕竟顾瑾之前一直都是师长偏爱的学生。 然而结果却是直接开除? “师长!” “他自己作的孽,他自己来承担。文山书院不需要这样品行有亏,名声有损的学生。” 程鸿问深沉地看了顾文君一眼:“为官之道,少不得勾心斗角,胜者一步登天,败者则永不翻身。但再如何也应该守住自己的底线。为师相信,你比顾瑾聪明。” 顾文君明白了,俯身领命。 程鸿问拍了拍她的肩,“我了解顾瑾,他这次打道回江东区,不会罢休的。你做好准备。” 何止是不会善罢甘休,顾瑾已经和顾文君不死不休了。 因为,程鸿问要带他去张御正的赏灯宴会! “顾瑾要恨死你了!” 王子逸一下课就会自觉凑过来和顾文君说话。 自从顾文君成为师长门生之后,她的地位一下子凌然架空于全书院的学子之上,王子逸也是水涨船高,对顾文君更加巴结得紧。 而且顾文君入学以来吃住都有阿武照顾,作息也好,脸上长了肉,越发显出五官的精致卓越,和雌雄莫辨的独特美感。不只是王子逸对她亲近,很多学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向她示好。 “是吗,我倒是希望顾瑾前辈回江东之后,能改过是非,重新开始。” 顾文君嘴上说着虚假的话,心底里明悟,自己和顾瑾已经是注定你死我活的仇人。 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身世之谜——到底谁才是顾家的野种? “我不是说这个!” 王子逸凑到顾文君耳边说悄悄话,“之前你不是看到徐秀容写给顾瑾的信了吗?徐家一直想要嫁女,顾家近几年却不愿意娶了,因为顾瑾看中了张首辅的女儿——张月娥!” “啊?” “你还真以为赏灯宴,就是张首辅喜欢看灯,所以把所有人叫过来一起欣赏啊?” 王子逸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暗示:“他之所以喜欢开这种私宴,就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上门女婿!他没有儿子,所以想要一个青年才俊入赘张家!” “程师长,是想要给你找一个靠山!为你之后在科举上考取功名铺路!” 王子逸还想分享内幕,却被顾文君身后的阿武一把拉开,“喂!又是你!” 阿武人小小的,细皮嫩肉,却声音沉着:“别伤到少爷。” 顾瑾管不了他们闹腾,她心中愕然又有些无语:“不是吧,我都穿越到古代了,还玩催婚这一套!我现在这副身体,才十六岁呢!” 她想了又想,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阿武很乖,一句话也不问就接了信。 但顾文君想到自己写信,又想到她在江东那个“未婚妻”给顾瑾的信,心里有些异样又有点别扭。 “陛下亲启,我已经拜入程鸿问门下,师长正要将我推举给张御正张首辅大人……” 这件事关系重大,她这个小卒子,肯定要和萧允煜说的。反正有秦川和阿武在,萧允煜一定很快就知道,还不如她主动说了,讨点好处。 想着她不由絮絮叨叨地写了许多抱怨的话。 “陛下,若不是我被顾家赶出家门,其实应该有一位未婚妻,名为徐秀容,但现在她已经倾心顾瑾,我也并不奢望。可顾瑾的心上人却是首辅大人之女,张月娥。然而师长似乎有意让我和张小姐……” 这关系就是理清楚也太乱,顾文君也太会招惹是非了! 萧允煜收到信的当天,徒手把信撕碎了。 第三十五章 入赘?上门女婿(三更) “真是恬不知耻!” “一下子来了一个顾家婢女,一下子又多了一个徐家小姐,还有一个张家小姐,他顾文君是要做什么?还真以为自己来京城是为了当风|流书生的么!” 萧允煜一怒之下直接撕了顾文君的信。 他看秦川递的消息,反而没那么大的火气,因为秦川只会上报最重要的情报,比如顾瑾设计失败反被退学,顾文君获得赏识成为程鸿问门生这类大事。 可再看顾文君自己写的信件,字里行间全是私人感情,萧允煜不知为何,胸中憋闷得难受。 他本就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看他猛地发了脾气,下人们也都纷纷噤声,不敢多说什么。 大太监刘喜见此,想要拍个龙屁,便顺着说:“陛下说的是,那顾文君实在是麻烦多事!还连累陛下几次出宫,就该给个教训才——” “要你多嘴!” 萧允煜却夹棒带枪地扔过来一句怒喝,把刘喜直接吓得不知所措了,怎么顺着陛下说话,还错了呢? “顾文君的事情,朕自有决定,轮不到别人插嘴。”萧允煜阴着脸敲打,听得那些书房里的宫人们纷纷点头。 他扫视一圈,看到那些撕碎的纸片,上面还有顾文君的笔迹。萧允煜沉吟片刻,突然又道:“刘喜,把那些碎片都捡回来,明天之前给朕拼好,少了一点,朕都要拿你试问!” “啊?” 刘喜彻底晕了,这、这不是陛下您自己撕碎的吗,怎么变卦又要拼回来了?这随笔通信,难不成还是什么宝贝了不成。 但萧允煜不是会解释的,他下午还要接见大臣,处理军机要事,因此扔下这句话后,萧允煜就带着侍卫步步生威地走了。 留下刘喜和一众小太监们面带苦色,刘喜直接甩了甩手里的拂手,叹气:“唉!还愣着干嘛呢,都赶紧干活吧,快捡呐!” …… 顾文君只是给萧允煜写了一封信,但她没收到回信,不知道萧允煜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顾家那边又闹成什么样子了。 她只知道,一个月后,程鸿问依言带她去了首辅大人的赏灯宴会。 他们是坐着马车去的,到达就已经是黄昏了。正好天色暗了可以点灯欣赏。 顾文君跟着程鸿问走下马车,看到的就是一座比他们那个书院还要气派的府邸,一座家宅竟然建造得比容纳百余学生的学府还大。 张御正的地位背景,想必无比深厚可怖。坐到首辅这个位置上,他的权势几乎到顶,敛聚财富也是轻而易举。 据说这还不是他的主要住府,只不过是张家在京城郊区的一处园子而已。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朱漆的大门口处,已经有了重重叠叠的人影,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无比风光。 顾文君跟在程鸿问身后走上前,递上帖子。 守门的下人看了眼请帖,便笑着招呼:“程师长,大人正等着你呢,请进。” 这招呼刚响起,就有人应声:“程鸿问,你这老匹夫终于来了啊!” “怎么,听说你最近可是收了一个学生,现在舍得拉出来给我们瞧瞧啦?你可别藏着掖着!” 顾文君一脸无奈。 她就知道,这不就是大型的吃酒宴么,一旦被老师长辈拉出去展示,那肯定是要被逼着说好话,表演节目的。 顾文君自己拜的师父,她认了。 她一个个行礼过去,一身新作的衣裳把身姿衬得修长如玉竹,容颜俊美如星月,确实让人过目难忘。一打眼,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个熟识的人笑话道:“程鸿问,你这找徒弟该不是看脸吧,上次那个就长得一表人才,这次带过来的就更夸张了,简直貌如潘安,美若天仙。” “哼,小心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花瓶,中看不中用!” 顾文君是绝对不能还嘴的,谁知道这些换上私服的人,究竟是什么官员,什么大臣。 她就是依样画葫芦,全学着自己老师程鸿问做事情。 因为天色还没有全黑下来,先是开宴吃饭,才开始点天灯放灯花。 等到张御正落座,众人才开始正式开宴。顾文君离首辅大人十万八千里远,她老师可以上前去说几句话,她是绝对没有这个资格的。 与她同座的却都是同年龄段的男子,穿着打扮非富即贵,想来都各自有不错的出身。 顾文君心里暗忖,看来王子逸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现在离灯会还早,不如我们来对个对联,打发时间也能讨个好彩头。”首辅大人的话一出,莫敢不从。 顾文君心中一凛,知道这就是正题开场了,要考校这些年轻人,但她却叫苦不迭,并不想出风头。 “我先来!”别的人却是迫不及待,脱口而出:“凤落梧桐梧落凤。” 马上有人接:“珠联璧合璧联珠!” “山连水月水连山……” 全场答了个遍,只有剩下顾文君了,她其实不是很想答,却接收到了程鸿问的眼神威胁,只好苦笑着站起来。 “这对子太过简单,各位都已经答出来了,轮不到我再接。不如我抛砖引玉,另起一个对子。” 底下就有人出言讽刺:“什么东西,不就是答不上来了吗,还死要面子不承认,硬要说自己再想一个新对联!” “也就是长得好看罢了,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真不知道程鸿问怎么会收下这样的人做底子,也不怕砸了他文山书院的招牌!” “我倒要看看他能出什么样的对子!” 顾文君相貌气质过于出挑,又是程鸿问新收的门生,惹人注目,早就隐隐成为公敌,自然被人针对。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众人,拱手道:“我的上联是,三光日月星,还望各位赐教。” “三光……日、月、星?”有人重复了一遍,逐字逐句地拆分来分析,然后就傻住了,答不上话。 因为这上联,看似简单,但仔细一想,却十分巧妙,根本不是能瞬间对上下联的。 对联的数字,要对照数字。 上联用“三”,下联就要用“三”以外的数字来对,而“三光”后面刚好是三个意象接近的三个字。 所以下联最后三个字,也必须是三个有意象的名词。可是数量已经定好是“三”了,前面的数字却不能用“三”,这怎么对! 顾文君这出的,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题。 她一句话就终结了对联。 年轻人这一桌原本嘈杂不已,瞬间静下来实在引人注目,坐在主位上的张御正也不由关注过来。 他听了下人传回来的对联,忍不住笑:“哈哈哈,程鸿问,你的门徒有意思。” “既然顾文君自己出了上联,那问问他,有没有对解?” 首辅派人来问,顾文君想了想还是答:“这其实也是在下一时想到的新对子,胜在新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最好……” 下面的人忙抢话:“我就说嘛,他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就是运气好,想出了个新奇的对联!” “还以为他能有多大的本事,看来程鸿问也老人,眼光不行了,竟然就找了这么一个徒弟,晚节不保啊!” “可惜了。” 眼看程鸿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顾文君惜命,赶紧补救一句:“还请首辅大人帮忙选一句最好的下联。” 她说:“一阵风雷雨,两朝兄弟邦,四诗风雅颂,五朝秦晋汉……首辅大人,您觉得哪一句更适合?” 众人听完,只觉得的后背发凉,匪夷所思。 他们还在对那个对联抓耳挠腮的时候,顾文君竟然早已经自己对出了下联,并且一对就是四个…… “他到底是谁!” “这个顾文君,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张御正亲口指了一句:“四诗风雅颂最妙,《诗经》分为风、大雅、小雅和颂,加起来正好是四个,大小雅合称为雅。逐一对应,是最佳下联!” “好!”张御正赞叹,“对得不错。” 宴会不远处,有两个人影躲在屏风后面窃窃私语。 “小姐,你看!这次新来的这个,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小丫鬟压低了声音,却喋喋不休:“听说他就是程鸿问程老先生新收的门生,他好像表现得很好啊,老爷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小姐,你看怎么样呀?” 张月娥举着圆面纱扇,藏住一半脸,只露出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眸,她隔着屏风凝神观望,从顾文君一进门就没移开过眼睛 “不过小姐是名门千金,又生得这么貌美,不用担心。”丫鬟连连奉承。 “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竟然敢要找个上门女婿入赘,还不如夫人考虑得好,怎么不送小姐入宫,做皇后呢!” 张月娥语气幽幽,能让人酥了骨头:“张家官居高位,我也许有这个资格做陛下的皇后,可我怕自己没了这条命!” 她说:“等会儿你把身上的衣服换给我,我要去给这位顾公子点灯。” “什么!” 丫鬟花容失色,连忙拉住张月娥,“小姐不行啊!” “爹既然要找上门女婿,那不如让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让他入赘好了。” “我看顾公子,就很好。” 第三十六章 落水 顾文君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偷窥,只是忙于应付座上各人的试探。 一出对联考验,只是首辅大人出的第一题。 但是仅仅凭着一个对联,顾文君就能让张御正亲自开口指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了! 她敏锐地发现,一下子宴会上的气氛,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之前大家还有说有笑,虽然出声讽刺或者有话反驳,可还是面上带笑,有几分客套意味。 然而首辅大人表了欣赏的态度,原本吃吃喝喝、你我论诗的表面友好也维持不下去了,剑拔弩张的意味越来越浓重。 顾文君自然是最有威胁的,被许多青年才俊围攻。利益面前,谁都无法视而不见,不争不抢。 在场只有顾文君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只想要来首辅大人的家宴上好好吃顿饭,欣赏夜灯的人。可谁会相信她! “当今首辅大人之女,张月娥的吸引力果然强大。要是能迎娶她,想必便是登天梯,通仙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顾文君心里越来越无奈:“可我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啊,我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娶张月娥呢。” 师长却不愿意放过她,趁机在众人面前屡屡夸赞。 “顾文君还年轻,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请在座的各位多多宽待。他就是我文山书院这么多年第一个入试成绩全门满分的学生,有时候都让老夫汗颜了,文君勤于学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便是他作的,唉,这小子啊,过犹不及……” 他嘴上一直在说顾文君的不足,实际上就是在变相地夸赞顾文君,还用各种各样的事例来铺垫顾文君的优秀。 程鸿问这个老狐狸!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少人心中大骂,不止程鸿问一个人带着自家晚辈门徒来的,还有许多人抱着相似目的。所以彼此之间都在隐隐比较。 可又有谁比得过顾文君拿出手多的? 论相貌,顾文君男生女相,一张脸生得丰神玉貌,月眉星目,就算穿一身最普通的素色儒袍,手无折扇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论才情,谁比的上“三光日月星”,谁又能作得出“书山有路勤为径”? 也就一点,顾文君在京城籍籍无名,毫无名气,一定是外乡客,比不上在座的大多数人。可偏偏张御正还是有心找上门女婿,还不能用家世背景来压顾文君! 他们气得憋屈啊! 可这时也只能酸涩地低讽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都不懂,什么功名也没有就尽出风头,小心惹来大祸!” 顾文君暗暗看了对方一眼,这人已经不止一次说这些难听的话了,看来已经记恨上她。 “好了。”高座之上的张御正摆手,“时候也不早了,点灯吧。” 首辅的话音落下,只见一群群穿着精致罗裙的婢女鱼贯而出,面上都蒙着纱,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灯。庭院之中的明火蜡烛都相继灭了,换上制作精美,构造巧思的纸灯。 偌大的庭院通着九曲蜿蜒的连廊,廊下便是人工开拓的大池塘,蓄满了清水,红白锦鲤争相追逐着月色倒影。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水声潺潺,直到各式各样的天灯点燃,才又变得灯火通明,权贵一人之宴,就抵得上满人间的烟火。 顾文君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失语,直到一个婢女在她面前福了福身子,才让她回过神来。 “公子,这是八角转屏七彩孔明灯,公子可以亲手为它点火,然后选一处地方放灯。”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顾文君缓了神色,“啊,好的。” 她伸手接过那灯,走了几步,到偏院里,想在池塘边放灯。 细看之下,她发现工艺精湛得吓人,只见那灯面上画着七彩仙图,顶起八角八面,转动起来连在一起便是一个故事。 顾文君不由脱口而出:“《西厢记》?” 那婢女问:“什么西厢记?” 顾文君面露尴尬,她没注意竟然说出了这个古代没有的书,但好在听到的人只是一个婢女,她想了想也就指着灯上的画说:“只是想到一个故事。” “讲的是一个书生在寺庙里遇到相国小姐,一见钟情,而无计亲近。恰遇叛将率兵围寺,要强纳小姐为压寨夫人,书生在相国夫人的亲口许婚下,巧妙解除危难。不料相国夫人却嫌书生贫贱,食言赖婚。” “呀!怎么可以如此!”婢女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看到了书生救下小姐,互许终生却被拆散的画面。 “那书生相思成疾,相国小姐却羞于表白,几经波折,他们还是私会。相国夫人觉察迹象,又失言在先,虽然勉强答应了婚事,却又以门第为由,令书生立即上京应试。十里长亭送别之后,直到书生考中状元,最终两人才修得正果。” 那八面灯壁上自然不可能有那么多画,只有一个带着丫鬟的娇俏女子,和一位俊秀书生。顾文君只是联想到《西厢记》的故事,才顺势一说。 顾文君也省略了不少内容,就比如小姐的丫鬟,两人最后都嫁给了书生。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潦草的大纲介绍,竟也让那首辅家的小婢女听得不可自拔,忍不住抚掌拍手:“那真是太好了!” 古代多的是才子佳人的事迹,可都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这样寒门书生,娶了相国千金,一波三折的故事。 本就是个话本故事,顾文君说者无意,偏偏听者有心,马上就有人寻了过来找茬。 “顾文君,你什么意思?相国——那不就等同于古时候的首辅大人吗!你这《西厢记》,话里话外是在暗示什么?” 又是那个人! 顾文君飞快反应过来失言,连忙挽救:“只是在下听过的一个故事,都是编造的,现在想起随口道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各位莫怪。” 那婢女却悄悄低下头,脸上染起红霞,面纱也遮不住她的羞怯,不再言语了。 “好了陈亮,这里可是首辅大人的灯宴,你别惹事。” 陈亮已经忍了许久,这下更是大怒:“他顾文君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编故事觊觎月娥!这里哪一个人的出身地位低于三品官阶,都是京城互相认识的,大家都知根知底,可这个顾文君——有谁认识?” 他挑衅:“我父亲可是礼部侍郎,他呢?” 顾文君有些无语,这是斗不过才学,就要拼爹啊。 她那个渣爹没什么好值得说道,但她也绝不会任由这种货色欺负。在座的还有当朝官员,她不能退让。 “在下来自江东庆禾,只是偶得一则故事,说来取乐,并无其他想法。首辅大人和夫人言出必行,绝不会食言悔婚;而我文弱不堪,与那退掉叛军的书生也毫不相同。” 顾文君面上笑了笑,却是笑里藏刀:“但是陈亮兄只是听了短短几百字,就想到了首辅家的张小姐,看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了。” “顾文君你!” 陈亮大糗,这分明是在讽刺他自己也痴心妄想,明明身为礼部侍郎之子还想入赘张家,爱慕那名动京城的张月娥。 他的同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傻傻愣在原地,被顾文君刺得无力回击。 顾文君还行礼:“陈亮兄,有礼了。” 更加把陈亮气得跳脚。 她身旁,那位婢女眼中光亮越发明盛,面纱上露出的美目里只映出顾文君一个人的影子,倩影婀娜,顾文君却专注于陈亮,没有看到。 “哼,说来说去,你也就是个毫无出身的穷书生罢了!别以为认了程鸿问做老师,你就能一步登天了,那个老头子都是多少年前的状元了,早就过气,也只配教你们这种还需要托关系找人举荐的货色!” 没人想得到,陈亮一怒这下,竟恶从胆边生。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冲来就把手放在顾文君身前用力猛地去推。 她胸前虽然缠着裹巾,但也不愿意被碰到。 顾文君大脑反应得极快,想要闪身避开,软绵绵的身子却跟不上她的脑子,避过了陈亮的手,却绊了脚,又被那个陈亮补了一刀,再一推,她就彻底摔进了池子里。 “噗通!” 是人落进水里了。 娇俏的婢女顾不得再装了,立即尖叫:“顾公子!” 陈亮看到人真被推下水也慌了,原本还僵立在原地,此时听到女子的惊呼,打了个激灵一样浑身一抖,“你……你是月娥?!” 婢女一抬眼,顾及外男在场没有掀去面纱,只是沉了如水般的眸子,厌恶地看了陈亮和他的同伴们一眼,“陈亮,这里可是张家的灯宴,你竟然伤人!我这就让爹爹来教训你!” “我!” 她根本不等陈亮回答,说完便提起裙摆向外跑去,“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陈亮这下怕的要死,连连退后几步,却发现他身后的那群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们早就跑得没影了,伤了一个无名无分的顾文君不打紧,他们这群贵族子弟怕什么! 但是得罪首辅的女儿张月娥就是大事了! 陈亮脸色惨白,吓得也转身逃走。 剩下顾文君在水里闭气挣扎,她简直叫苦不迭,“救、命,咳!” 她前世是会游泳的,可这具身子不适应水,记忆里的动作划出手臂就抽了筋,真是钻心的疼。夜里的水冰凉彻骨,从衣服里渗进来,冻得她的手脚发木,更加使不上力气。 水一波又一荡地漫延过顾文君的口鼻,她已经屏住呼吸还是呛进去好几口池水。 好在有人已经跑出去求救了,她只要再撑住—— 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顾文君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 糟了,脚也抽筋了。 难道她要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的争风吃醋所害,就这么白白死了? 就在顾文君意识快要陷入一片混沌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不能再熟悉的呼喊。 “顾文君!” “……陛下。” 一个矫若惊龙的身影一跃而起,从池塘水面踩踏而过,一手捞起了她,将她冰冷湿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衣服都变得透明贴身,隐隐约约露出身体的曲线和胸口的裹巾。 第三十七章 陛下发怒 “噗……” 顾文君弓起腰,吐出一些水。 她还剩下一点最后的意识,所以做这些动作还有知觉。论急救技术,这里谁也比不上顾文君,所以她自然知道呛水后该怎么自救,一落地就伸手挤压自己胸腔,按住正确的位置,逼迫自己呕吐出呛进呼吸道和肺的冷水。 但是萧允煜却只看到她连连咳嗽发颤,将她放在地上后仍然抱在怀里。 “顾文君,你怎么样?” 她手臂恢复过来了,但是左腿仍然在抽筋发痛,顾文君开口就不由自主地哀鸣一声:“陛下,我腿部……” 她话没说完,萧允煜就上手揉捏起她的左腿,从大腿根处摸到膝盖,来回按压。 伤筋动骨的事情,习武人还是明白的。 “现在如何,你好些了吗?” 顾文君已经顾不得萧允煜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无法思考对萧允煜的礼仪,她只是瑟缩了下身子,苍白的嘴唇跟着发抖:“好冷。” “该死的!” 萧允煜握紧了拳头,他眼中闪过一道狰狞的杀机,但很快就隐去,越发抱紧了顾文君,他口中命令:“去取大衣!” 树林末梢间响起风一般的声响,几个身影飞快闪过,消失在远处天际。 他贴得太紧了,身体的热度从萧允煜身上一阵阵地传过来,让顾文君霎时间警醒了过来。那只手还按在她大腿根处,虽然是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揉按,却因为位置关系,带来暧昧的酥麻痒胀,顾文君抬手挡住变得透明了的胸。 “陛下,你先放开我,这样不好。” “你给朕闭嘴!” 萧允煜呵斥了一声,只把顾文君抱得更紧了。这种时候,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具身子,未免太过娇软。 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萧允煜现在只关心顾文君的身体情况。他听到响动,向外一伸手,立即就有人送来一件大氅,他迅速盖在顾文君身上,隔着氅衣抱紧了她。 这精致的绣工和贵重的毛皮,就被萧允煜拿来当了毛巾,小心翼翼地为顾文君擦拭。不过皇帝大人是从未侍候过人的,所以毛手毛脚,反而让顾文君难受不已。 “好了,陛下,我自己来吧。” 抽筋的腿也恢复过来,顾文君挣扎着要起身。 看她无事了萧允煜总算肯放开她,顾文君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惊疑不定:萧允煜发现了吗?应该没有,也许她蒙混过去了? 顾文君试探:“陛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首辅的灯宴不是私宴么,应该是不敢宴请皇帝的?” “呵。说是私宴,这满座的不都是朝廷命官们吗?朕就是要来看他们如何借着灯宴的名头,在私下里官官勾结!” 萧允煜直起身站起来,冷哼一声。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任何差错。但若是顾文君再定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萧允煜身上的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来查首辅的,那萧允煜又怎么会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一眼。 他本就是天人般俊美出众的长相,现在头上又戴起束发的镶玉紫金宝冠,从中贯穿一枚暗金男簪,留出两缕长发垂在身前,柔和了逼仄凌厉的气势。 还穿了银纹石青色长衫箭袖,用攒花结长穗宫绦腰带束身,鬓若刀裁,眉眼夺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会心上人的! “陛下,你该走了,刚才已经有人去叫人,他们很快就过来了,你不能再留。” 萧允煜冷着脸,“是朕及时出现救了你,你现在还要赶朕走吗!” 顾文君不知道哪里又得罪萧允煜了,他转瞬间又翻了脸。 “那个张月娥看来已经是倾心于你了,要不要做首辅的上门女婿,你自己想清楚吧!朕不会强加为难你。” “什么?” 顾文君是真不知道,刚才她落水了,急于自救,哪来的功夫去注意岸上人的话。 “引你来点灯的婢女,她就是张月娥!”萧允煜声音低沉,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顾文君就是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 “她就是张月娥?” 顾文君不会怀疑萧允煜,不过她立刻表态:“陛下别取笑我,我是万万比不上首辅家的千金,自然不敢高攀。” 萧允煜这才转过面,仔细打量顾文君:“你当真不想娶她?张御正没有儿子,你要是娶了张月娥,他一定会拿你当继承人培养。” 顾文君想了想,回话:“陛下,我不愿用姻缘换前程,我只求一个意中人。” 萧允煜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了。 “况且,张小姐国色天香,怎么也该是陛下这样的人才般配。”顾文君暗忖,萧允煜该不会是有意迎张月娥入宫,这才百般试探自己吧。不说她是个女子,就算真的是个男人,也绝不会和萧允煜争的,不敢啊! 其实按理说,首辅之女,确实配做一国皇后。 “多嘴!” 萧允煜突然沉了脸色,俊颜一片肃杀。帝王之怒,如同风雨雷电般诡谲难测。他纵身一跃,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只有暗处似乎还藏着什么人,顾文君感受到一些气息,应该是萧允煜留下来保护她的人。 “哒哒哒。” 地面有些异动,有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顾文君反应极快地脱下身上的大氅,扔进草丛里。还好拿它来擦了水,身上一些关键部位都干了,其他地方湿透,没有大碍。 “文君!你没事吧!” 第一个发问的就是程鸿问,他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按住顾文君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 她确实好了许多,但也知道这是追究算账的机会,便一下子虚弱起来,将倒不倒地软了身子,拼命地咳嗽起来,整个人也微微发颤。 程鸿问怒指其中一个人,“陈同礼,也不知道我的学生是做了什么不当的事情,才会冒犯你的儿子,被他失手推下水里面啊!” 他看似在为陈同礼的儿子陈亮辩解,其实句句逼责。 陈亮躲在爹的身后,不敢吱声,只敢偷眼瞧他爹难看的脸色。 “好好一场灯宴,竟然出了这种意外,是我考虑不周了!” 人群让开,露出张御正首辅的身影,这还是顾文君今夜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首辅大人,他穿着私服,头发和蓄须都变得灰白,但是双眼锐利明亮,让人不敢小觑。 张御正这么一说,把“意外”揽到自己身上,陈同礼就算是礼部侍郎,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一发狠,反手就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你这头纨驴,就算急于维护张小姐的闺誉,也不应该推人下水!” 打了儿子,但话里还是在指责顾文君那则故事的错。 陈亮紧紧捂着脸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爹!” 顾文君定了定神,反驳:“陈大人,话本故事,却被陈亮公子拿来说成是张小姐,我也是怕影响不好,才和陈公子争辩起来,谁知就落了水,唉……” “这小子!” 陈同礼黑了脸,他想不到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竟然不给他的面子。 不仅出言反驳还直接把所有的错,都放在了陈亮身上。是啊,要不是他说这是张月娥,又哪里有张月娥什么事情! 陈亮原本倒在地上愣愣无言,这时又突然张口:“首辅大人,刚才张小姐她也在那里——” “嗯?”张御正眯起眼,眼中寒光乍现,锋芒一闪而过,逼得陈同礼踹了陈亮好几脚让自己的儿子闭上嘴巴。 “没有什么,首辅大人,是小儿犯了浑还望饶了他这一次。” 张御正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立场,只听他吩咐:“带顾公子下去更衣,免得受凉。陈大人,令公子也受了惊,你也早点带他回去歇息吧。” “……是!” 陈同礼自然是不敢得罪首辅的,只是心里已经恨透了顾文君。 因为他看出张御正已经烦了,而他的儿子陈亮,没戏了。 “一个程鸿问的门生就敢如此嚣张,难道不知道科举事宜都是礼部管辖的么,还真以为一个十几年前的状元能用多大用处么,就是程鸿问其他学生也不敢这样对我们陈家。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我一定要看他好看!” 顾文君看清对方眼底的记恨,心里倏地一落,压了块石头。 …… “师长,请原谅弟子无能。您带我来参加宴会是一片好心,而我却惹是生非,招来礼部陈家的怨怼。我还没有功名傍身,就与官宦子弟结了仇,是弟子的错。” 直到换完衣服,启程回书院,顾文君仍然挂念着灯宴上发生的事情,她想得多,担心陈家会找师长的麻烦。 她紧皱眉头,心里想到了诸多不好的后果。 但程鸿问却一捋胡须,反而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全揽在自己身上。” “但我原本可以处理得更好,大家都说这是首辅大人为掌上明珠寻找夫婿举办的宴会,我却还说起姻缘故事,还是我失了分寸。” 师长却反问:“哈哈,你以为我是来带你讨好首辅大人的女儿,张月娥的?” 这下顾文君没想到师长另有目的,面色讪讪。 她被那些似真似假的传闻带着跑偏了,真以为程鸿问是带她来讨好巴结张御正张首辅的。 程鸿问只是露出满是深意的笑:“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我带来的是顾瑾,陈亮就不敢动手推你。” 顾文君不解,“师长?” 程鸿问当然不是在后悔选了顾文君,而不是顾瑾,他是要用这个例子来警醒顾文君。“因为你那个兄长是江东第一才子,就连京城也听闻过他的名声。而你呢?江东可有你的名气,京城可知道你是谁?” “我籍籍无名。” “没错,你什么也没有。有时候同一篇文章,就算本来该是你第一的,也许就会因为他人的名望门第,选了另外的人第一。你不为自己挣名声,你怎么和顾瑾争,怎么和其他人争?”程鸿问意味深长。 顾文君浑身一凛,表示明白了。 程鸿问说:“我是在教你,名利的重要;也是在帮你,打下第一个名气。文君,你要是真的想入仕途,就一定要争名逐利,人在官场,清高不得!” “文君受教了。” 程鸿问一脸欣慰,他脸上的微笑不似伪装,是真心欢喜:“你啊,也别对自己苛求太过。难不成你还看不出,首辅大人对你的欣赏么?” 顾文君不敢应声,心里苦笑。 要是首辅大人知道,他的女儿张月娥扮作婢女来亲近她,恐怕什么欣赏也不剩了。 …… 一夜之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一副数字起头的对联之诗,悄然流行起来:“一阵风雷雨,两朝兄弟邦,三光日月星,四诗风雅颂,五朝秦晋汉……” “这诗歌是谁编纂的呀,雅致易读,对仗诗意,倒是适合启蒙教学。” “就是程鸿问程老先生的徒弟,顾文君!” 还有一件事便是,礼部侍郎之子,陈亮被人掳走一顿揍打,直到天亮才在大街墙角里被人发现。 陛下,发怒了。 第三十八章 诬告顾文君 萧允煜确实发了雷霆震怒,他第一个念头其实是直接杀了陈亮。 反正那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礼部侍郎也不止陈亮这一个儿子,陈亮活着对萧允煜没有任何作用,还在私下仗着家世胡作非为。 宫中的情报系统广布,萧允煜自然知道一些个官宦贵族子弟的不堪事迹,陈亮那个爹,礼部侍郎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暗中投靠敬王。 之前参谏锦衣卫失职一事,就是陈亮的爹做的。最终让萧允煜革除秦川的职位。 陈家的事情,追究起来,也是各种龌龊。萧允煜之前不管,是因为不屑。 但是要抓出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那也可以干脆利落,手起刀落,血溅陈家。 陈亮敢动他的人,真是不想活了! 想到顾文君的狼狈可怜模样,萧允煜的怒火在胸膛中翻滚,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心口磨砺爪子,让他焦躁难安。 “陛下,还请三思!” 第一个劝诫的,还是是秦川。 秦川知道陈家不干净,但无论如何,陈亮的罪都不致死。萧允煜之所以如此大为光火,究其原因,还是被顾文君牵动了心神。 陛下本就杀伐果决,毫不留情。这种为了亲信杀人的先例,一旦开了,后面就无法收场。 秦川只能硬着头皮劝萧允煜收手,“陛下,顾文君肯定也是想自己动手还击回去,而不是想要一具尸体。” 这才改变了萧允煜的心意。 萧允煜阴沉沉地盯了秦川许久,才终于没有说出杀令。他也没有下令罚秦川,只是冷冷地道出一句从阿鼻地狱而来的残酷问话。 “秦川,朕是让你去保护顾文君的,你却让她落水受伤。这种事,没有第二次。” 他以为阿武会跟在顾文君身边。 那时陛下突然来信说也要来宴会,他只能离开去迎接。 陛下飞身下水去救的时候,他也在后面。但是有了陛下在场,他自然是不能有表现机会的。 秦川将所有的话埋藏进心里面,只是低头应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垂眸间,藏住了秦川眼底深处的深深怒气。他曾经官居锦衣卫之首,是都指挥卫尉,自然也不是好脾气的人。 他按住腰间的刀。 “既然不杀头,那就给个‘小’教训吧。”扔下这句话,萧允煜才转身离开。 “是。”秦川领命。 杀人是不能杀,但是找人绑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畜生,蒙上麻袋好好教训一顿,却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陛下做不得,顾文君做不了,他秦川却是可以做的。 说到底,秦川也动了真火。那顾文君就算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也是他们的人,那个礼部侍郎之子算什么东西,也配动顾文君么? 曾经的锦衣卫的顶尖高手亲自出动,陈家那些护卫自然是一个也打不了。 一夜之间,陈亮便从锦衣光鲜的名门公子,沦落为倒在街边呻吟叫唤的流浪汉。 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横在角落里,发髻散乱,面部乌青,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污秽肮脏至极。 如果不是他一边叫嚷着自己是礼部侍郎陈同礼的儿子,一边哀鸣着破口大骂,还不一定有人敢接近他。 “爹,你要为我做主啊!” 陈亮从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样的折磨,他被接回陈家后还边哭边叫骂:“一定是那个顾文君!就是昨夜我推了他,所以顾文君怀恨在心,买凶来害我,这是杀人之罪啊,爹你快参他一本!” 陈同礼恨铁不成钢地甩了袖子。 “你还在说顾文君?顾文君早就回文山书院去了,他到哪里去找人行凶?他哪里来的钱买凶?你用点脑子啊,陈亮!” 他也记恨顾文君那个臭书生,但却不信顾文君有这本事,只是教训儿子道:“还不是你平日里做事乖张,谁知道你又给我得罪了什么人,逼得人家动手!” 陈府里哭骂声连成一片,夫人心疼儿子,不停抹泪,陈同礼则是头疼这闹出来的事情。 这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儿子陈亮被人揍了,他偏偏无从下手找不到凶手,还很有可能会被参上一本“教子不严”的过错。 “爹,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事情还有解决的余地。” 终于有人看出问题的关键,出言相劝。 “明儿,还是你懂事。不像你那弟弟亮儿!”陈同礼说来更气,“我看他心仪张月娥,还想让他入赘首辅大人家算了,结果这个败家子一无所成,还惹了首辅大人厌恶,当真是没用!” 陈明和他弟弟陈亮性格完全相反,眼睛细长,嘴唇凉薄,看上去有几分刻薄,做事绝不冲动,手段却无比诡诈。 是陈同礼器重的儿子。 “无论是不是那个顾文君做的,我们都可以把这事按在他身上。” 陈明冷笑,薄唇一勾更显得阴险,“爹,你还不知道吧,一个晚上的时间,那个顾文君在首辅灯宴上作的'三光星日月'已经快要传唱京城了。如果背后没有他师长,程鸿问的推波助澜,怎么可能实现!” 陈亮原本气息奄奄地躺着,这时听了猛地挣扎起来,“爹!那他岂不是在拿我做踏脚石来一夜成名啊!” “那个死小子!” 陈同礼还在思索,陈明又开口:“爹你放心吧,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不过就是那个江东才子顾瑾的私生弟弟,一个顾家遗弃的野种罢了。别说顾家管不管顾文君,顾家远在江东,也救不了京城的近火!” “……那顾瑾呢?” “他现在已经告假回江东去了,可惜了。要是顾瑾知道我们要对付顾文君,说不定还会和我们联手呢。” 陈同礼想起那晚顾文君的嚣张姿态,咽不下这口气,终于动了心思:“亮儿,你有什么主意?” …… 陈府不肯死心还在密谋栽赃顾文君,文山书院却是一片欢腾,都在说顾文君在首辅宴会上艳惊四座的事情。 “顾文君,来,你站起来说一说是怎么从‘三光’联想到‘星日月’的?” 诗词课上,顾文君又一次被点了名。 “唉,又要说一遍。” 她虽无奈也只好起身,恭恭敬敬地把说过五六十遍的托辞反复再说了一遍。 文山书院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风头了,不仅被首辅称赞,还被不少儿童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到处传唱。一时间不光是顾文君名气大盛,文山书院也重立威名。 难怪众人这么兴奋,恨不得代入当晚的顾文君,力战京城各世家公子,获得首辅大人的赏识。 但每次都要提,顾文君也从开始的微微兴奋变得乏了。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三光四诗”的影响力却在渐渐发威,传唱度越来越广,大家反而比之前更加关注。 把陈亮当夜被绑架挨揍的事情都压了下去。 但王子逸是消息最灵通的,他早就知会了顾文君。他看着二,却意外地机灵,每次都能打听到事情,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顾文君私下里问了王子逸:“陈家还没有任何动作?没有找凶手?” “是啊,他们什么也没做。我估计啊,是那个陈亮得罪的人太多,法不责众,这找也找不到啊!” 王子逸大大咧咧,顾文君心思细腻,知道事情不简单。 那个陈亮冲动蛮横,绝不会轻易吃亏,而他爹礼部侍郎陈同礼同样心眼狭窄,最爱记恨。这一家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被打了,却什么也没有做? 起码也得报官、巡逻,抓些人来出气吧! 顾文君不信。 而且她有点心虚,因为说起来这事情和她有不小的关系。 陈亮当天夜里挨了打,第二天消息传到顾文君这里,她就猜出来是谁做的了。 一定是陛下让秦川出的手。 她也只能找了身边的阿武传信道谢。 这次顾文君她回来后可是受了不少的罪,还受凉生病了,如果不是自己会行医,只会更倒霉。 她记住这个仇了!顾文君怎么肯吃亏,陈亮这次这样害她,她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回去的 萧允煜忙碌,没有回信。秦川却替陛下回了顾文君:“管好自己。上次闹了搜身查证,你差点就暴露,还好有阿武替你。这次你又被人推进水里,亏得陛下还没有怀疑你,但你也要小心了!” “别忘记你的身份,避开那些男子。” 还不如不回话。 顾文君无语地放下了信件,转而对阿武叹气:“可能是我多心了,总觉得陈家在算计什么。” 阿武乖乖的,只是传王子逸的话:“少爷别想这些了,京城现在都在议论少爷呢,都在说你那句日月星写得极好,还有那个西厢记故事——” “等等!” 顾文君如同被针扎一般,潜意识里的危急感应闪了一下。 “什么西厢记?” “就是少爷在宴会上说过的那个故事,现在好像也开始传开来了。听说特别受欢迎,有不少书坊在以这故事为模板写话本呢。” 顾文君赫然抚掌,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是想这样!” 师长想要传播她的才情,陈家就打算毁了他的名誉。一个以才子佳人故事出名的书生,当然不正经! 然后顾文君就感到了危急。 这《西厢记》的故事止步于宴会,首辅大人还是不会计较的,可要是闹得满城风雨,那首辅大人才不管原型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张月娥了,损了千金名誉,一定会先拿她顾文君问责! “不对!文山书院在京城郊外,远离城中心,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差。阿武,你听到这说法,是什么时候?” 阿武愣了愣,马上作答:“是昨天少爷不在的时候,王子逸提起的。” “糟了!” 王子逸派小厮去打听消息也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回,之前还只是书坊有意编写《西厢记》,现在手快的恐怕都写出来一部分开始售卖了! 顾文君想也知道,这问题,大了! 偏偏这时,书院外一片喧嚣,顾文君走出来才看到一群捕快守在门外。 领头的那个捕快见到她,摆了摆手,问:“你就是顾文君?” 顾文君点头,“正是在下。” “有人报案,说怀疑你半月前买凶行刺礼部侍郎之子陈亮一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文君心中一凛。 先打压她才子的夺了她在首辅大人那里的好感度,这下,陈家终于来事后算账了。 “有什么话,到了京城衙门去和县令大人说吧!” 第三十九章 打入大牢 顾文君感想复杂。 看来陈家是秋后算账想要不管不顾地栽赃她头上了。 她的大内高手保镖干的事,最后竟然又牵连到她头上来了,世间还真是因果循环。但是她也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顾文君还不信了,陈家能拿她怎么样! 动手打人的是前锦衣卫都尉,暗中默许的当今皇帝陛下! 陈家还想怎么算账啊? 那捕快许是得了什么暗示,冷笑一声,态度并不客气,“顾公子,请吧!” 阿武一言不发,但是身形一闪就挡住了捕快的手,拦在顾文君身前。 顾文君把阿武按住,“好了阿武,没事的。京城衙门是重中之重,一定会依法行事的,我什么也没有做,自然什么也不怕。” 那捕快听到了,眉眼间快速地划过一丝嘲讽,顾文君和阿武都看得分明。 这下阿武更不放心了,清秀的脸上皱起眉:“可是少爷……” 如此嘈杂哄闹的声势早就闹得整个书院都知道了,虽然先生管着,没有书生跑出来看。 但纠缠下去,还是影响不好。 程鸿问身为师长,早就被捕快叫来问话,他正在一旁,脸色铁青得难看至极。他道:“怎么,陈亮推了我的学生落水,我还没算账,他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隔了半个月才想起来要算账?” “顾文君是我带过去的,那天晚上也是和我一起回来的,怎么不把我一块抓了去审问?” “师长。”顾文君怕程鸿问护子心切会冲动,摇了摇头,“我去衙门里和他们当堂对峙,解释清楚就好。” 程鸿问恨得一叹气。 “我知道你嘴巴伶俐,可是你别犯傻啊,马上就是乡试了!你在文山书院就读,就是朝廷认证的贡生,可以直接参与初试。但要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了官司,那你就不能考科举了!” 陈家果然心思歹毒,拖了半个多月才报官,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阿武听得急了:“少爷等我,我去找人。” “等等!” 顾文君叫住了他,这个武力高强的小少年第一次这么表露情绪,整张脸憋得通红,眼里满是气愤。 “你还是带上这把匕首吧。” 她不愿意这么无缘无故地去求萧允煜。 虽然她不知道那位皇帝大人为何三番两次,为了她的事情主动出宫,但萧允煜主动来,和她求萧允煜来是不一样的。 她心里有数,所以习惯性地带上一个双保险,这把匕首是萧允煜的,象征着她救了萧允煜一命的恩义,顾文君要确保,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出她。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那捕快见此冷哼一声,口中不断地催促,心下鄙夷:“故弄玄虚!” 顾文君并不理会,只是眼睛一转,拿出贴身携带的珍宝匕首,她原本是想将这匕首当传家宝好好放起来的,看来现在又要用它了。 她借口找的也很好:“去衙门,肯定是不能带管制兵器的。你去的时候把这个拿好。” 阿武一脸不解。 “行了别废话了!还有什么话,都留到衙门一起说吧!”捕快恶声恶气,丝毫不把文山书院的御赐招牌放在眼里。 顾文君按了按阿武的手,转身跟着那群捕快一起离开。 他们走后,书院才彻底爆发了。 衙门来抓人,这么大的事情,教书先生们肯定压不下来的。 之前还是文山书院一宝的顾文君,转眼就成为了嫌疑犯人被捕快抓走,这么大的落差反转,太叫人大跌眼眶,全部都在议论顾文君的事情。 “顾文君可是连程师长都收为嫡亲门生了,能写出‘书山有路勤为径’和‘三光星日月’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奸恶不赦的事情呢?”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他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是什么肠子?也许师长也被他蒙蔽了!” “对!有才华也不一定有人品!他那个兄长,顾瑾不也是如此,说是告假回江东了,谁不知道是师长辞退了他呀!” “说的也是,虽然他们互相不认,但都是顾家的儿子,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这作奸犯科的毛病啊,就是一脉相承!” 王子逸听得勃然大怒,嚯地一声就站了起来,直直冲到那群人面前大吼:“你们说什么?!” 他长得高又张扬,没有人敢轻易得罪,只有一个人虚张声势地还嘴:“我知道你是顾文君的跟班,但顾文君要是坐了牢,就是个废人罪人,你又何必再花心思在他身上?” 王子逸一伸手就把那人的衣襟拽起,将对方整个人凌空拉起,凶神恶煞:“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夸赞顾文君的人多了,嫉妒她的人也会多。 平时见师长、先生,还有一众同窗都好言称赞顾文君,他们就只敢放在肚子里嫉恨,现在一见顾文君倒了大霉,这些地沟里的阴暗心思就纷纷暴露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落井下石,中伤顾文君。 事情闹大了只会更不好。 秦宸原本是不想管的,眼看王子逸就要和人打起来,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够了王子逸,你在这里胡闹有什么用!你家不是皇商,一向自诩有钱有背景吗?还不如快点去想办法!” “总比你好!一个万年第二名,文君平时一直都在为你讲解功课,而你呢?他出事,你一言不发,就只会阴沉着一张脸!” 秦宸听了神色更暗,对王子逸的厌恶越发浓重。 这两人,一直两看相厌,全靠顾文君维持着一点认识不争吵的紧绷关系。 他猛地转身离开,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会向师长告假,找认识的人想想办法。” 秦宸出身低微,但好歹是京城本地人,多多少少有一些关系。秦宸如此反感拉帮结派、托递关系的人都想办法去做了,王子逸也知道事情轻重。 只见王子逸用力紧了紧手,然后松开把那嘴贱的人狠狠扔下,也不管是不是对方磕碰到了课桌,也连忙去奔波。 …… 顾文君不知道还有人在为她想尽办法,她只是听话地跟着捕快带到京城衙门-顺天府,等候府尹的审问。 然而案情的走向却让人匪夷所思。 不仅没有击鼓公开开庭,就直接把门一关,就地开审了,一副要关起门来逼供的氛围,让人感觉不详。 顾文君被人压着往地上按,她并不倔,她是间谍靠的就是眼见力苟活,也没有什么自尊羞耻心,说跪就跪。 但是身后那捕快却刻意为难她,暗中使劲将顾文君往地上推,压得她膝盖猛地砸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刺痛不已。 “啧,难道还要严刑逼供么?” 她还想,就听见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大胆顾文君,你可认罪!” 顾文君抬头,就看到一位府尹大人往高堂上一坐,然后往桌子上拍了醒木,声音震颤整个会堂。 “大人,敢问在下何罪之有?” 府尹只是高高在上地看她了一眼,“呵呵。传报案人,陈亮!” 陈亮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顾文君是有经验的人,她一眼就看出,这人是在装伤。身上是还有些淤青、肿胀,但是装成瘸子,画重了伤势,在顾文君这个行家面前,踪迹完全展露无遗。 她不由暗忖:“这也太假了!” “大人,在下陈亮,指证顾文君半月前买凶杀人,还好我命大,躲过一劫!” 陈亮张口就说顾文君是故意杀人,分明就是要给顾文君定最大的死罪! 虽然他被打,是顾文君害的,但这么颠倒黑白,简直无耻! 顾文君眯起眼,心里给陈亮又记了一账。呵呵,她本来不急着算落水的帐,但是陈亮偏偏心急得很,这么上赶着来算计她。 “那晚离开张府,我就和师长一起回书院了。你有什么证据,空口就诬陷我是幕后主使?” 陈亮片刻也不迟疑,直接叫上来五个大汉,他们一来就都纷纷跪倒在地,口中直呼:“大人冤枉啊,我们也是被顾文君胁迫,是他出钱买通我们下的手,他说自己是文山书院的学生,还是师长程鸿问的亲传弟子,将来前途无量,我们也不敢不答应啊!” 顾文君不敢置信。 就用这种手段来报官? “大人,到底是不是我买凶的,让我来和他们对峙,事情便可一清二楚。” 但是那府尹仍然冷冰冰的,看也不看顾文君一眼,直接对那些大汉道:“你们说的都是真话?” “当然,草民们已经打了陈公子,不敢再欺瞒大人了!” 大汉们递上一袋银两。 顾文君预感自己说话没有用,但还是挣扎着说了一句:“大人,能否问他们,我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给他们钱的?” 府尹却听也不听,下一刻就怒目而指,“好啊,人证、伤证皆在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人,在下会些医术,陈亮的伤有问题,不信还可以请仵作来查看!” 府尹只作没听到。 陈亮洋洋得意,满脸恶毒地盯着顾文君看,他口中比了一个“你完了”的嘴型,还不停地努动嘴巴,让顾文君感到恶心。 她跪着问:“所以大人这就是要和礼部侍郎之子官官相护,直接强行给我定罪了?” “毕竟我也是文山书院的学生,还是程师长的门生,马上就要考科举。大人还是再查仔细些得好。” “哈哈哈,笑话!你还真以为自己写了几个破烂对联就是什么才子了吗?” 府尹怒喝:“本官最讨厌你这样沽名钓誉之流,还敢编故事造谣首辅大人的女儿。怕是不知本官最敬仰的就是张御正张首辅大人,你这样的斯文败类,就应该好好惩戒,严惩!” 原来如此,难怪要这么帮她传播《西厢记》,就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府尹以为她彻底得罪了首辅大人,加上陈家又是礼部侍郎,陈亮来报案,府尹大人恐怕所以直接就在给顾文君心里判了死罪,更加不会听她说话了。 就是要往死里整她! 顾文君还在想,就听府尹道:“来人,把顾文君直接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她心里一沉。 坐牢,那意义就天翻地覆了,意思就是,她确实是个罪人。 “顾文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陈亮高高抬起脸,冲着顾文君恶意地笑,眼里满是报复的快意。 顾文君沉默不语,闭上眼,任由捕快把她押入牢房。 现在她太被动,审案子的官员对她有偏见,根本不愿意公正办事。 但还好,她也有后手。 想必高高在上的京城府尹大人和这跳脚作势的陈亮根本不知道,真正动怒打他的到底是谁。 想对付她,也得看她背后的主子是谁啊。 陛下的脾气——可不好! 第四十章 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你说什么?” “那个陈小畜生还敢报官找顾文君算账!” 顾文君被押入大牢里受难时,阿武就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正在办事的秦川,将那把匕首递给了他。 秦川一怒之下奋起拍案,接过匕首便将短剑刃从刀鞘里拔出,直接把那匕首往案几上重重刺入,穿透了整张桌面,没入全部匕刃,只露出一个刻着“萧”字的匕首柄。 那个字眼也让秦川冷静下来。 他压下去救顾文君的急迫念头,道:“这事不能汇报给陛下!” “什么?可是少爷已经被他们抓去了!谁知道陈家会不会和府尹勾结起来强行逼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和陛下说?” 秦川皱着眉摇头,却不易察觉地压低声音:“怎么?让你跟着顾文君一段时间,你就彻底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吗?” “陛下已经三番几次地出宫来见顾文君,行事再如此频繁张扬下去,难保不会被宫中那位发现踪迹。你别忘了,除了在外有行宫的敬王,宫里面,可还有太后死死盯着陛下!” 阿武知道秦川考虑得对,可他这段时间服侍顾文君,也知道陛下有多看重,他不能不为顾文君担忧。 清秀可人的脸整个皱在一起,阿武急地不行,就没有发现秦川的声音并不坚定。 事实是,秦川也怕。他全身心都被顾文君深陷牢狱这个可能给击中了,陛下不知道,阿武不知情,只有秦川一个人知晓,顾文君可是个柔弱的女子啊! 他完全无法想象,要是顾文君被那些衙役捕快们为难,被男囚犯们欺凌—— “该死的!” 终究是他做事不够绝,早杀了干脆还更简单。 秦川最终还是拔出了那把匕首,正是陛下默认送给顾文君的那一把,也是陪着陛下和顾文君从江东庆禾县夺命而出,化险为夷的宝器。 这把匕首,既是陛下和顾文君缘分的见证,同样是顾文君和陛下之间的信物。 “我去送信!”他瞬间改变了决定。 秦川一边收好匕首,一边目露杀机,双眼泛起寒光,“好你个陈亮,我念你是礼部侍郎之子,担心影响太大这才劝陛下放了你一条狗命,没想到你还不肯善罢甘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 他不再犹豫,直接将匕首通过秘密渠道送往深宫内。这一次,陛下是绝无可能再留手了。 “那个狗屁衙门,得托人好好警告一下,不能让顾文君在那里受罪,否则,陛下血洗顺天府,那敬王和太后那边就难以应付了。” …… 这是顾文君第二次进牢房。 上一次,她去牢房,还是在庆禾县,去看望关押的李婶子。现在轮到她自己锒铛入狱,感受却完全不同。 即便是在京城,牢房里还是一样得污秽不堪,不会因为从庆禾县衙到了京城衙门,条件就变好。这里是关押和审讯罪犯的地方,自然是怎么脏乱,怎么来。 其中气味最难闻,顾文君一被押进来就忍不住捂了口鼻,尤其是她五官敏锐,这更是酷刑折磨。她嗅到空气里的汗液、粪、尿混合起来的味道,还有一股若隐若无的血腥气息。 那捕快本就看她不爽,打开一间牢门,就把顾文君推了进去,“好好待着吧,臭小子!这里才是你们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无用书生,该待着的地方!” 当今朝政主张文治,文官的地位远远超过武官,富文穷武,捕快自然也不喜欢书生。 那牢房里却不止她一人,竟然还有那五个与陈亮同伙的大汉,就是举证她买凶的证人。顾文君踉跄后定住身形,就看他们五人站起来,并立包围过来,强壮的身形将顾文君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其中一人揉了揉手腕,狞笑:“顾公子,是你花钱买了我们兄弟行凶,才害得我们被抓进牢里,你可要负责啊!” 看来这就是陈亮早就买通了府尹,故意安排好了的!就是想要让顾文君蒙冤,还要逼着她认下这罪名。 只要他们拖着,顾文君不在牢房里关到死,也要被这些人给欺辱致死。 是陈亮、不,大概陈亮那个好爹,礼部侍郎陈同礼和陈家都参与进来了,还有那个府尹大人,通通都打着置她于死地的主意! 顾文君把他们一个个都铭记在心,每一个加害她的人,她都要让他们后悔! 此刻,她又想起师长的话:“无权无势,无名无利,谁都能任意欺压拿捏你!” 她怎么能甘心! 顾文君看了看那些大汉们的身形,和人数,自知不敌,她这也没有以前练的身手了,只剩下一颗好使的脑子。她怕死,也怕痛。 而且——她还是个女人! 真要厮打起来,她怕不一会儿就露馅了,要是发现她是女子,到时候这五个大汉会怎么做,会不会发生更加恶心的事情,顾文君就不敢断定了。 心脏不安地跳动着,顾文君额角冒汗,面上却还强装镇定,温声细语地相劝:“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事好商量,各位能不能和在下好好说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角落里退,眼里看到了贴着土墙边的净桶。 净桶就是古代的马桶,牢房里吃喝拉撒都是一间,所以到处弥漫着肮脏臭味。那原本是顾文君最不想靠近的地方,但现在那里却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顾公子,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大汉直接威胁:“也别怪兄弟们,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说着他脸色一变就转为厉色,直接抬脚踹了过来。其他四人接收到信号,也同时出手围攻,根本不给顾文君逃窜的机会。 还好她一早就看准了时机,顾不得廉耻,一个打滚从那大汉的裆下钻了过去,绕过他们五个人直直跑到净桶边上。 顾文君闭气屏息,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味道。 她飞快地掀开衣摆,提起脚作势就要踹倒那装满排泄物的净桶,“你们要是过来,我现在就把这东西给踢了,一起受罪!” 这些大汉们才纷纷住了脚步,都不愿意沾染上脏污。 顾文君默默算计数着时间,希望她的救兵能快一点来! 就在这时,牢房里又一次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年纪颇大的老捕快。 他抬眼左右一看,大骂:“都关进牢里了还不安分,你们这群人是想造反么!都给我安静一点!” 大汉们这会儿装乖,一看就是老油条了,个个儿都恭敬地应下:“我们知道错了。”但下一刻抬起眼,仍然满是威胁之意。 等那老捕快一走,她就不妙了。 顾文君还在想该怎么办,就见那老捕快指了指她,“六个人挤在一块也不怕被挤死!你,出来吧,换个牢房。” 她心里一喜,却听见一个大汉开口:“那分成一半好了,三个、三个地关,总不挤了。” 该死!陈亮到底给了多少钱,这群大汉竟然还要追过来弄死她。 危急之下顾文君忙道:“这位捕快大人,您做事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教,当然您想怎么安排就怎么来。” 老捕快一听舒坦了,点头:“没错,我他么还用得着罪犯来教不成!” 然后他便带了顾文君出来,在五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之下,躲过一劫,换了个牢房待着。 转移的间隙里,顾文君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老捕快在她耳边低语:“是秦家那小子秦宸求得我,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陈亮是礼部侍郎的儿子,官宦子弟想要整你这样的寒门出身,太容易了,你挨不过去的,早点认了吧!” 秦宸? 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仇富嫉恶的秦宸竟然会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她当初和他结交,只是觉得秦宸虽然偏激,但是大有可为,能为她所用。她却没想到,秦宸是真的与她交了心,真心相助。 顾文君心里多了一丝感动,紧接着就又感到沉重。 多关一天,她身上的名誉就会受损一分,很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科举。陈家是礼部出身,一定是算计好了,刁难她报复。 而且,不只是前途问题。 就算她躲过了陈亮给她安排的五个大汉,也还是有生命危险。 牢房潮湿肮脏,奇臭无比,因为卫生、保暖等问题,十分容易滋生细菌,就连饮食也十分肮脏不讲究。她略懂医术,所以清楚,在牢房里死的犯人,大多数是死于发炎感染的疾病,而非酷刑。 所以她担心自己抗不了多久,何况她这具身子,并不强健。 果然,开饭时间一到,顾文君就见一桶泔水一样的泥状物被提了进来,发出的酸臭味道不比牢房里本来就有的气味好闻多少。 都是剩饭剩菜掺了水再搅和在一起的混合物,顾文君看着只想吐。 “吃饭吧。” 老捕快眼皮也不抬,只在看了一眼顾文君后叹气道:“现在不吃后面就没有了,之后熬的久了苦的是你自己咯。” 看那五个大汉各自领了一碗,顾文君也硬着头皮接过来。 她盯着那碗猪食一样的东西许久,还是没做好吃了的心理准备。结果突然,离开的老捕快竟然又折返回了牢房。 看惯衙门各种龌龊阴私的老捕快也是面色一变,略微惊讶地看了顾文君一眼。 他提进来一个被上好丝绸包裹的木盒,“这是王家花钱送进来的。” 王家……难道是王子逸? 顾文君惊愕之下,打开包裹,发现盒子有三层,打开来装了一整层精致的糕点,中间一层是包子煎饼,最后一层里放了碗还发着热气的鸡汤。 这才是人吃的好东西! 好到过分了。 食物的香气冲散了牢房的阴森污浊,馋的那五个大汉都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碗。 “他娘的,这究竟是来坐牢的,还是来享乐的!” 很快就有大汉按捺不住,哐哐砸响了牢房的栅栏,“大人!我还要举报,顾文君不仅是买凶,还支使我们杀人放火,应该严刑逼供!” 分明是气急跳脚要蓄意报复。 顾文君皱眉,但只能冷静吃饭,这场恶仗还要打呢,她不能浪费力气。 …… 老捕快已经回到自己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来了人恶声恶气地质问:“谁让你给顾文君换牢房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府尹大人的意思么?” 他张了张口:“我是看他们关在一起人多不方便。” “少说废话,这里还轮不到你来主张正义!”骂骂咧咧的人正是押解顾文君的那个捕快,他得意道:“陈公子已经吩咐过了,一定要那个顾文君好看,你要是听话,还能分到点钱,不服你就等着找罪受!” 他一挥手:“既然你都把顾文君单独隔离出来了,那就直接拉他上刑吧!” “这……” 老捕快还正在犹豫,就听到外面一个陌生的脸孔,穿着一身飞鱼服大步走了进来,身边的人恭恭敬敬地侍候着。 “我看谁敢对顾文君用刑!怎么,这案子还没有定罪,京城衙门已经目无尊法到这个地步了吗!” 竟然是宫内的锦衣卫! 所有捕快都快速地行了礼,一脸畏惧,职位最低的锦衣卫也都是官居六品,可比他们这些小捕快们权力更大。 年轻捕快原本凶神恶煞,一脸嚣张,现在怕了,低声下气:“不知道锦衣卫大驾光临这边的牢房,是找顾文君什么事情?” “我可警告你,少跟爷爷我玩这些虚的!”那锦衣卫啐了口痰,一把拎起对方的衣服怒喝:“陈家要告顾文君,也有的是人要保顾文君,轮不到你们这群瘪三在里面做手脚!不想死的,就把他给我伺候好了!” 那捕快整个人一软,瘫倒在地,怕的要死。 老捕快也是满脸震惊,根本不敢置信——那顾文君,不就是秦宸的同窗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来头! 她的来头当然大。 大到一国之君,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密信一路加急往上,很快送至陛下的手里。 御殿之上,萧允煜握着手中的匕首,许久仍然一言不发,但他手握得太过用力,手背上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连着腕部的脉络抽动。他眼睛暗了下去,变得漆黑,如同山雨欲来的阴霾,燃起整个大殿不可遏制的怒火。 刚刚还在争吵不休的满朝文武,皆是骇然,瞬间掐住了声音。 整个宝殿上,一下子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陛下,怎么接了一个消息后就如此生气? 众臣还在暗自猜想,就听萧允煜寒声道:“各位爱卿们不就是在争论,贵族该不该世袭官职爵位么?刚好,朕就从顺天府衙门那里得知了一个有意思的案子,朕可以好好与诸位探讨了!” 在群臣中站立的礼部侍郎陈同礼身子一僵,顿觉惊悚。 怎么会把皇帝陛下牵扯进来! 第四十一章 打断陈亮的腿 另一边,顾文君却还在牢房里受苦。 她吃完了那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美食,这才恢复了一些精神。但牢房里阴冷湿气、腐臭浓重的脏乱环境仍然一直折磨着她。 更别说那五个大汉在相邻的牢房里一直又是叫骂又是打闹,就是存心要折磨她,让她受罪。他们知道不能和顾文君关押一起,无法伤害到她本人,于是便想法设法地闹腾,让她想要一刻安宁都不行。 别说休息了,就是凝神思考也做不到,顾文君自然是难受不已。 有个大汉冷嘲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们还要再生事,就见一群人打开了牢房,鱼贯而入。为首的不是老捕快,而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十分陌生的身影,大汉们连对付穿的那一身官服都没见过。 捕快们都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生怕得罪。 只有顾文君凭着那官服上绣着的飞鱼图纹,猜测这人应该是锦衣卫。 顾文君心中暗忖,难道是秦川找了以前锦衣卫里的关系来救她?以官压官,锦衣卫按品阶和顺天府衙门不相上下,但是更亲皇权,小锦衣卫也比捕快大了不少阶。 要是直接把犯人提审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会落下话柄,留档存疑。 反而对顾文君这种想要考科举的书生不利。 秦川不像是这么鲁莽冲撞的人。 她还在想,下一刻就听那锦衣卫朗声道:“顾文君,你的案子要重新受理,出来问话吧。” 然后又对着那五个大汉吩咐:“你们指征顾文君买凶,还是打了报官人陈亮的凶手之一,你们也都出来!” 那五人交换眼神,彼此在暗中飞快地商量。 “大哥,不是有人给那个顾文君送东西了吗?他会不会也有什么身份背景啊?”有人开始担心了。 为首的大汉笃定道:“你怕什么!要是真有什么后台,顾文君还能跟我们这群亡命之徒一样,被关在这里?你想多了!就算他有什么关系,也绝对比不上陈亮陈公子!” “没错,只要我们办好这件事,抱上陈公子的大腿,一切都好说,以后就不怕这些官差老爷们了!” 他们五人之间互相使了眼色,打定主意要咬死顾文君不放。 还大声嚷嚷:“大人我们也是冤枉啊!都是顾文君逼我们干的,我们也是被迫做的!” 颠倒黑白,强词夺理。 顾文君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打算把自己的力气都省到对簿公堂上。 然而那锦衣卫却没有把他们这些人带到顺天府衙门公堂上,而是直接带往一架马车。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只顾文君意料不到,那五个大汉也是满脸疑惑,被赶上车后小心翼翼地和随行多的人打探:“大人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啊?这已经出了顺天府衙门了呀,审案子难道还要在外面审吗?” 那锦衣卫冷哼一声:“到了你们就知道了,都给我警醒着点,要是敢耍手段,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完他有意看了顾文君一眼,然后便扬起鞭催马启程。 一路飞赶风驰电掣,车子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顾文君率先走下车子,抬眼就看见满眼的砖红色城墙,从她右眼的最右边一直蔓延到左眼的最左视角。 一道城门而已,便大得难以想象! 这比她那个世界里的首都故宫还要盛大数倍,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 她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真的看到还是十分震惊。 他们被带到了皇宫! 而这里,只是宫外城门的一道偏门,顾文君还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书生,现在还有罪犯嫌疑,当然只能走偏门进皇宫。 那五个大汉完全没了之前滑头狂妄的模样,纷纷收起了江湖气,束手束脚地被推着往前走。 直到真的迈入凌霄宝殿,顾文君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竟然是以一个嫌疑犯的身份! 顾文君自己都觉得神奇。 “还不快向陛下请安!” 不等锦衣卫动作,那五个大汉早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快要把上身贴在光滑整洁的地板上。他们学着宫人的模样大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顾文君也跟着磕头请安,抬起眼,她就看到一身龙袍加身的萧允煜,仍然是俊美无双,冰冷威严,但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皇帝模样的萧允煜。好像萧允煜是当今天子的事实,这才有了真实感。 他不是那个倒在庆禾县受伤无力的阿煜,也不是会在危难时刻就会出现救她的萧允煜。 他是皇帝,是君主,是这江山社稷的主人! “把报案的陈亮也带上来吧,各位爱卿也一起听一听吧。”萧允煜高坐在那王座上,沉声吩咐。 声音传到顾文君这边,已经有些失真,他们,离得好远。 “礼部侍郎,朕知道,这陈亮是你的次子。朕刚才听闻半月前,他竟然在京城这个天子脚下被人掳走打了一顿,今日才抓到凶手,实在生气。” 萧允煜面上不悲不喜,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变动:“岂有此理,朕一定要好好为你们讨个公道!” 顾文君原本还觉得萧允煜陌生,听了这些话又忍不住想笑,这分明是学了她之前审问雪燕的法子,先把人绕晕了再挑时机逼问。 但是帝王之威的压力远比她的气势强大。 别说那五个大汉早就趴倒在地,就是有官职的礼部侍郎陈同礼也是满脸冷汗。 陈亮更是软脚虾一样,根本不敢像在顺天府衙门那里放肆一样说话,张嘴就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到了这一步,陈同礼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陛下,小儿陈亮不才,确实顽劣。但他也不能这么被打啊,昨日我们才抓到五个浪迹江湖的人,发现他们就是凶手!一番审问,才知道幕后主使的人是顾文君。” 萧允煜没有说话,看那五个大汉。 陈同礼一起看过去,使了一个冰冷的眼神,陈亮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连忙抢着说了一句:“陛下,我也是从他们嘴里问出来的,您问他们就是了,他们不敢撒谎的否则就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五个大汉怕死,慌了也不敢改口,连声称是:“真的是顾文君!他在回文山书院的路上找到我们的,给了我们不少钱!” 太无耻了! 就算顾文君一路都和师长同行,也有因为停下歇息,分开的时候,他们就咬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顾文君这时不再沉默了,她有了底气。因为她知道,萧允煜一定会听她讲话,这满朝大臣都会听她讲话。 只要给她机会说话,她就有办法。 “陛下,在下不才有个办法能一验真假。” 萧允煜没有出声打断,大臣们都在观望,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顾文君这才说:“还请麻烦拿来一些屏风,隔成五个地方,把这五人分开审问。” 萧允煜看向她,点头。“可。” 陈同礼陈亮两人都是暗自紧张,只想搞清楚顾文君的名堂,却不敢出声反对。 不多时,宫人们很快就端着顾文君要的东西来了,将那五个人包围起来,分成五个单独关押的封闭空间。互相之间都看不见、听不到,只有完全处在屏风外的人才看得一目了然。 “陛下,请允许在下单独问他们一些问题。” 萧允煜表示许可。 “但是这办法,需要在下问问题的时候,其他人不能插嘴,也不能打断在下的审问。” 他们隔着偌大的殿堂交换了一个眼神,萧允煜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顾文君心里微微一颤,她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在殿上等了一会儿,什么也不做。 礼部侍郎陈同礼立刻指责:“顾文君,你不是要问话吗?怎么还不快点进去审问,陛下面前,别想拖延时间!” “陈大人稍后便知。” 大臣们也是纷纷议论。 群臣之首,首辅大人却犹自观察,一副坐岸观虎斗的悠闲姿态,眯起的眼里却藏着精光。 直到陈同礼又要发难之际,顾文君才走进屏风里,挑了为首的那个大汉审问。 她一露面便换了个懒洋洋的模样,甩了甩手,“行了,我已经都知道了,你们是陈亮收买来陷害我的吧。” 陈同礼大惊,刚要出言反驳打断却被身旁的人拉住,萧允煜冷眼看他,陈同礼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刚才陛下已经答应顾文君,不能插手审问过程。 陈亮也是早就被人制住,挣扎不得。 不过那大汉很快反驳:“不是!明明是你花钱让我们——” 顾文君冷笑一声中断他的话:“你有两个兄弟已经招了,你就别逞强了。” “不可能,你骗我!”大汉驳斥,他们一起混江湖,是把脑袋别在裤裆上的交情,怎么可能背叛彼此! “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可没有。陛下答应,只要有人坦白,剩下的不说,那么主动坦白的那个就能将功赎罪,获释放走。抗拒不说的人惩罚加倍,刮皮剥肉!” 顾问君道:“要是你们都坦白了,互相举报,状况属实的话,就给你们轻判,罚你们坐牢一年。第一个坦白的人,减刑最多,剩下的依次递减,你猜,你是我问到的第几个?” 也就是,主动坦白,要么是无罪释放要么是减刑,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事,然而不坦白的人,下场却有可能是千刀万剐的酷刑! 兄弟情再好,能赌人性么? 那大汉动摇了,但他强撑着:“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情!” “你还不信啊。”顾文君冷笑:“你兄弟都说了,陈亮许诺你们一旦成事,不仅会帮你们洗脱之前的罪名,还会给你们荣华富贵,给你们在陈家安排差事!” “什么!”那大汉猛地抬起头来,脸色煞白一片,整个人被冷汗浸湿了,“他们竟、竟然真的都招了!” 他唯恐自己是最后一个坦白的人,受到的好处最少,连忙说:“我说,我都坦白!这一切都是陈亮设计的,他对你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你泄恨!他爹还买通了顺天府衙门的府尹大人,说是万事俱备,所以我们这才敢接下这活。” 那大汉全都招供了,却不知道,自己只是顾文君随手挑的第一个审问对象! 这就是现代刑侦学里的重要一课,“囚徒困境”! 当犯人们被分开关押,谁也不知道同伙会不会先一步招认换取减刑,谁也不敢赌对方会一直坚持到最后,所以纷纷自己先招认。 如此便能让审讯势如破竹,加快破案速度。 她使来轻而易举,但那些大臣们却看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顾文君一走出屏风,就见到满朝文武齐刷刷地一起朝她看来,上百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横空出世的怪物。 他们在屏风外,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快,竟然就审出来了! 那礼部侍郎陈同礼已经脸色青白,却还颤着身子反驳:“陛下,这顾文君狡诈,撒谎诱骗!” 顾文君却冷静道:“陛下,剩下四个人,也可以让其他人用样的法子,进去逐个击破!要是这四个人的回答统一,那么就说明他们没有说谎,造谣生事的另有其人!” “况且,陈亮公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打瘸了腿,身受重伤,半个月还未好全。但是请太医一看便知,那些伤势都夸大加重的,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萧允煜沉吟许久,问刑部侍郎:“爱卿,要是你来审他们,你需要多久?” 刑部侍郎僵持了一会儿满脸愧色,“臣能力低微,查证取物动刑逼问,需要三天。” 他又问刑部尚书,“那你呢?” 刑部尚书踌躇片刻还是低下了头:“观人神情,辨认真假,还得反复审问确认。臣,才能有限,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顾文君,只花了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 如此,萧允煜才抚掌而叹:“好!顾文君,你这个审问的法子,朕很喜欢。” 这意思就是,陛下认可了顾文君的破案方法,并且承认她是无罪清白的! “陛下……”陈同礼和陈亮连忙告饶。 但是萧允煜已经不耐听了,“传朕旨意,顾文君献上审讯新策有功,赏!文房四宝一套,黄金千两!礼部侍郎教子不严,勾结顺天府衙门府尹,罚!革了两人的职位,关押天牢待审!” 陈同礼已经傻了,呆立原地不动,倒是陈亮还苦苦哀求:“首辅大人!这顾文君编故事非议令千金,我和爹也是想为您出气啊!首辅大人救救我们!” 首辅大人不动声色一笑,问:“本官只知道顾文君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就是不知道陈公子是从哪里想到,这是和本官女儿有关的呢?” 张御正张首辅怎么可能为这两个一败涂地的蠢货出头。 连首辅也撇清关系,为顾文君说话,陈亮这绝望大叫:“陛下,首辅大人,我错了!” 然而为时已晚,萧允煜直接一挥手示意,两眼射出森寒的冷光:“既然陈亮说自己瘸了腿,御殿之上自然是不能呈上假供的,他说是瘸了哪一条,那就打断哪一条吧!” 生生打断一条腿,医治不当就是生不如死! 顾文君一愣,却见萧允煜满目肃杀,陛下——难道是在为她出气? “陛下,不要啊!” 陈亮的挣扎声越来越远,那五个大汉也被相继带了下去。 只剩顾文君受到满朝瞩目,一入殿便是审问犯人,破除陈家恶计,获得陛下赏识,这气势简直横扫千军,万夫难挡! 这样一个能人,现在才只是一个没有功名的“普通书生”! 前途,不可估量啊。 张御正再次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一丝想法,“月娥的眼光,倒是不差。” 第四十二章 虐渣打脸小人 文山书院却是不知道皇宫内的惊变。 程鸿问都还在为顾文君到处奔波。 他确实老了。 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也不是先帝青睐的臣子。地位再高名望再盛,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教书匠。 他带出过不少金榜题名的学子举人,但只收了顾文君这一个座下门生。 然而他那些功成名就的学生们,官小的没有实权顶不上用处,官大的谨言慎行不愿为顾文君那么一个无名小卒出头。 对方可是礼部侍郎陈同礼之子陈亮,谁敢轻易得罪? “师长,您还是请回吧,我们老爷今日抱恙在身,连上朝都告了假,实在不便见客!” 又一次碰了壁。 程鸿问这次是豁出去老脸了,一个个找了过去,然而他最看好的学生之一,如今已经官居礼部中郎令,却还是拒绝了他。 他实在寒心,程鸿问没想到昔日的学生连请他进门都不愿,就算是面子功夫也不肯做一做,生怕沾染上他似的。 程鸿问原本是打听了,知道对方在府邸这才亲自上门却根本见不到面,他一扯胡子叹了气:“罢了,既然中郎令大人告了病,那老夫就不打扰了。” 只是苦了他那徒儿,要再在牢里遭些罪! 他本想就此离开不再纠缠,哪知那看门的家丁不等程鸿问走远就往脚下的地啐了一口浓痰。 “呸!真是没有眼见力的老东西,不知道我家老爷就是在礼部侍郎陈同礼陈大人手下做事吗,得罪了陈家还来寻我们老爷帮忙,好厚的脸皮!” 程鸿问浑身一顿,气得胡须乱颤但还是忍下了心中蓬勃燃烧的怒意,当年若不是他一力举荐,这学生又怎么可能坐的上中郎令的官职!过河拆桥! 他能忍,跟随着的教书先生们却不能,刚想上前理论,却别程鸿问拦住。他隐忍了十几年,厚积薄发,不是为了埋葬在这个地方的。 “好了,救文君要紧,我们继续去下一家。” 先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绝望和失落,但他们还是深深叹气:“是,师长!” 然而几乎每一个的答案都相似。 客气的好言相待,但是等到程鸿问提出请求,他们还是左右为难,有送钱的,有送礼的,可都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 问到最后,程鸿问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憔悴地抚着额头,“我是在文山书院蛰伏太久了……现在,竟然都没人看重我了。” “师长,还有不少‘文山派’的官员们都去上朝了,如果他们在,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程鸿问摆摆手,“只怕他们愿意,也要顾忌他们的夫人和孩子的前途!” 礼部侍郎可是有监管科举司法的权力,不好惹啊! 一行人急切地出了文山书院,却都失望而归。 但程鸿问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回来就看到一些学生们正在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顾文君是罪犯,有错吗?他被捕快带走已经快一天了,进了牢房沾染上官司他就不能考科举,没有功名他这辈子都完了!” “你这畜生!顾文君好歹是我们同窗,结果你却落井下石,我今天非要让你这斯文败类好看,看你还敢不敢再胡说!” “呵呵,我才不愿像你似的,做顾文君的狗!只会一个劲儿地拍他马屁罢了!” “你!” 听见诸如此类的话,程鸿问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满腔怒火,直接抽起眉毛大吼:“都给我住手!亏你们一个个还自诩君子,看看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原来是顾文君一天未归,程鸿问又带了先生们出去,书院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支持顾文君的人和辱骂顾文君的人,竟然动手打了起来。 即便程鸿问横眉怒吼,责问众人,却还是有人不怕死地出来说话,正是当日挑衅过顾文君的徐修言:“师长!您还要再偏袒顾文君么?就算他是您的嫡亲弟子,但现在顾文君也是个关进顺天府衙门大牢的犯人了! 顾瑾退场后,徐修言却还是记恨顾文君,恨她太出风头,恨她牵连上自己的妹妹,所以一直等着机会伺机扳倒。 “徐修言你住口!案子还没有审问完,我都还没有被传召!顾文君有没有坐牢,你怎么就能知道?”程鸿问心里重重一跳。 徐修言却扬起嘴角得意一笑:“师长,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平日里和顾文君最亲近的,秦宸和王子逸都去托关系想办法了,秦宸有一个做捕快的老叔叔,王子逸有钱能买来衙门的消息——顾文君,已经押入大牢了!” 什么! 这根本是强行扣押! 一旦进了牢,出来是人是鬼就难料了!没有罪名也能给人安上坐牢的恶名,这样下去,顾文君怎么可能考得了科举? 查证身家清白这一关,顾文君就过不了! 程鸿问脚下不由踉跄一声,身子一软,差点跌倒。顾文君是他教书十几年来遇到的最聪慧的学生,他最为珍惜宠爱,还想好好栽培,怎么就…… “是我太心急了!” 他为什么要带顾文君去那宴会,为什么要让顾文君出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怎么忘了呢! 见程鸿问师长也无话可说了,各个反感厌恶顾文君的人这下都得意洋洋起来,好像是自己干倒了昔日的第一名一样,纷纷有了定论。 “没错,顾文君就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货色,看他平日里待人温和,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两面三刀!”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不是顺天府衙门来抓他,谁知道顾文君还是这种人,幸好我们不用再和他继续做同窗了!” “当真是活该!” 徐修言听到越发张狂,程鸿问却气得半死,但他几次张口都要做深呼吸,被先生们扶着这才没倒下,等到他恢复过来想骂,却又不知道骂什么了。 他只是可惜,他的文君呐! “师长,我回来了。” 也许是程鸿问气急攻心晕了脑袋,他竟然听到了顾文君的声音——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他便听见顾文君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师长,是我,顾文君!” 书院内众人也都脸色惊变,互相张望,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顾文君的声音,可是顾文君,不应该关在牢里,永世不得翻身了吗? 不等师长吩咐,他们便都一下子涌了出来,全来到那书院门口去看。程鸿问也不管,比所有人都冲得着急,一路挤开那些没大没小的年轻人,到了门口最前面。 “顾文君?真的是你!” 见到了熟悉的弟子模样,程鸿问不由大叫,激动之下还扯下了好几根胡须。 一众书生呆立在门前,瞠目结舌者有之,不敢置信者也有之。 只因为,这顾文君,出去时被顺天府的捕快押走,还是一身白色的文山书院学袍。而她现在回来了,竟然换了一身寸锦寸金的烟云素缎,就是文山书院最有钱的王子逸也穿不起! 因为那是宫中的贡品,平民百姓没有这个资格穿! 她头戴一顶墨色簪缨王帽,腰系碧玉暗鞓带,竟然比出去时还要光彩照人千万倍! 顾文君原本就生得貌美多情,如今骄矜地打扮起来,目盼转移之间更是衬得面如美玉,目如皎月。 这哪里是去坐牢了! 怕不是被抓去天上受了什么神人点化,脱去凡人皮骨直接成仙了吧! 顾文君微微羞赧地遮了下腰带,她不想这么张扬。可是萧允煜偏说,她在牢里关押折辱,不能那么回去,硬是赏了她一套衣服。 这才有了这样一幅衣锦还书院的阔气场面。 见她完好无损,神采奕奕,徐修言最急:“你不是被顺天府定罪了吗!” 顾文君看他满脸嫉妒,心思暴露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我没有做违法乱纪之事,怎么定罪!我当然是无罪清白的!” “不可能,你分明买凶打了礼部侍郎之子陈亮!” “没错,是秦宸和王子逸亲口说的,你明明被关进牢里了,还要狡辩吗!” 顾文君扫过去一眼,不应答,只是往后一伸手,道:“大人,您请念御旨吧!” 这下,书生们才看见她身后还有一群侍从,肩上挑着重重的一箱箱东西。 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传陛下口谕:礼部侍郎勾结顺天府衙门,已双双打入大牢!顾文君无罪释放,因其献策有功,赏文房四宝!赏黄金千两!” 这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砸在所有人头上,尤其是以徐修言为首的那些跳脚狂踩顾文君的小人,更是觉得浑身上下被砸得生疼,尤其是脸面,痛得厉害! 再看那一箱箱宝贝,被抬进文山书院,每放下一样,都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想必里面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 光是银子,就有不少了。 礼部侍郎之子陈亮谋害顾文君,结果顾文君不仅化险为夷,而且还借此获得了皇帝陛下的赏识? 怎么什么好事,都被顾文君拿去了! 徐修言不服! 嫉妒的阴暗心思永远都有,狠狠敲打下去便是,打得他们再也不敢。 顾文君看也不看那些小人们,只对着太监问:“大人,若是有人非议陛下的决定,还是怀疑在下清白,该怎么办?” 太监眼睛一转,不介意讨好这位陛下新宠,怒喝一声:“竟敢怀疑陛下的判断,当然应该问罪当诛,斩了他们的脑袋!” 这下,谁还敢再对顾文君无礼。 徐修言一下子白了脸,身体瑟缩着藏到人群后面,而那些曾经污蔑、大骂过顾文君的书生们,也是怕的要死,颤着大腿慌忙行礼告罪,主动道歉。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 顾文君心中冷哼一声也没有计较。 而那些原本就支持、欣赏顾文君的人则更加佩服,心生仰慕,不由自主地拿顾文君当楷模。 从此,顾文君就是这一代文山书院全院上下的领袖。 无人再敢挑衅。 程鸿问按着她的肩,关切询问:“你真的没事了?” “让师长担忧了,徒儿没事了。”顾文君反手扶住师长,见他焦虑神情便知奔波了许久。 顾文君凝眉道:“就是陈家,大概要完了。” “完得好!好啊!” 程鸿问在为此欢欣,而另一厢的礼部中郎令得知这个消息,却如同考妣,瘫软在床。 这下,他是真的病了,得了从天堂掉入地狱,一下子绝望的心病! “礼部侍郎和顺天府一起进了天牢!” “陈同礼已经被革职了,就是死罪可免,也是活罪难逃!他的儿子陈亮也被打断一条腿,半死不活地昏迷不醒……陈家彻底没救了!” “而我却为了这个陈同礼、这个陈家,得罪了陛下面前的新兴红人顾文君?” 中郎令这下忍不住抓耳挠腮,抬手把所有的东西往外砸,发泄不甘。 “差一点,要是我答应了师长去救顾文君,那说不定我也能飞黄腾达了!” 他气急之下把那个回绝了程鸿问的家丁叫进来,边踹边打,破口大骂:“是你害了我的前途!都是你这个蠢货干的好事!” “老爷饶命啊!我也是按您的吩咐做的,啊不要打了!” 打到一半,礼部中郎令又停下,“不!我还有补救的机会,快把那陈同礼往日藏污纳垢的证据都拿出来,我要通通呈报给陛下!” 墙倒众人推,不外乎如此。 家丁胆战心惊地说:“大人,就在刚才,陈家的长子陈明赶来了一趟,强行拿走了那些东西……之前是您吩咐不能得罪他的,所以没人敢拦。” “你说什么!” 中郎令几近发狂:“那该死的陈明呢?他人呢!” “据他身边的下人说,陈明是要赶去江东。” 中郎令发狠地把那家丁踹倒在地,他知道陈明这是见势不妙只能逃窜出京,但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前途,无心去管陈明为什么要逃往江东区了。 他不知道,顾文君来自江东顾家。 他也不知道,顾家十六年前就抛妻弃子,是与顾文君由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家设计顾文君,她却反败为胜,撂倒了整个陈家。陈明对她怀恨在心,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仇人的仇人,自然是朋友。 作为陈家的漏网之鱼,陈明,是去找顾瑾去了! 陈明狡诈阴险,他知道陈家倒后,自己需要时间来对付顾文君。但他不信,顾文君这样的弃子出身,就没有任何难堪的把柄。 所以他要去江东,去庆禾,挖出顾文君所有的过去! 第四十三章 澄清绯闻 陈家一没落,曾经得罪过的人纷纷一拥而上,谏言的谏言,上奏的上奏,一下子,陈家就全毁。 更别说陈同礼本来就不干净,在天牢里没过多久就翻出了各种旧账,又加重了罪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萧允煜一道令下,就能抄了陈家,连同家属亲眷奴仆,全部遭了发卖。 陈亮已经被打断腿,苟活下来也只是个罪人之身,又是残疾,也是一生无望。 只有陈家的长子陈明见势不对,早就逃之夭夭,遁入江东就隐去了行踪,追查不到了。 顾文君得知后,心里记下了此事。 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知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她与陈家,这是结了家破人亡的死仇,陈明逃走了,对她始终是个隐患。 尤其是,陈明还偏偏去了江东。 顾文君没有忽略这件小事。 她想私下花钱雇一批江湖人再去找陈明,亡命天涯的人,他们才更擅长抓隐匿的王八。 不然,顾文君心里始终都有一丝不安。 她私下里悄悄问阿武:“陛下赏给我的钱,可以兑换成碎银吗?” 阿武从小在宫中行事,最会察言观色,但遇到这个问题也是一惊。“这……这可是御赐的黄金,每一个都有宫中的印记。钱庄是不敢兑换的。” 他不敢想,顾文君一收到陛下亲赐的奖赏,不仅没有喜形于色,还在当天就开始盘算贱卖、不,是兑换掉了? 就是不晓得陛下要是知道顾文君的反应,会怎么想。阿武打了个冷颤。 顾文君不由拍了拍脑袋,心里很是无语,果然宫中的东西就是金贵,但是中看不中用啊。一千两黄金,用不出去,那也是白搭! 她之前从顾长礼那里剥削来的银钞,在怀孕的婢女雪燕身上花了许多。 顾文君有自己的底线,她虽然收了雪燕做棋子,但也是要对雪燕妥善照顾的。 看顾文君苦恼,阿武小心地给出建议:“其实少爷可以找皇商,他们应该有办法。” 顾文君觉得有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子逸,王家是皇商,应该能让她手上的赏赐用出去。 一趟监狱之行,让顾文君看清了许多人的嘴脸。 那徐修言以前就一直与她那好兄长顾瑾为伍,最后证明果然是一路货色,见她入狱,便落井下石。 就算徐家与她有些姻缘约定,这样的为人,顾文君打死也不要! 王子逸有钱任性,是从一起进入文山书院时结了缘,一直就和顾文君交好,这次也是肝胆相照,不惜花费重金为她在顺天府衙门的大牢里打点关系。 顾文君心里记着,总想着要回赠他。 秦宸是最让顾文君惊讶的。 他阴险低沉,曾经嫉恨顾文君,原本就是出于功利目的,才和顾文君相熟起来。 这次顾文君倒霉,被设计陷害,秦宸却也花尽心思,难得低了头去求过自己的亲眷,让老捕快照顾她。 顾文君这才意识到,秦宸这样的人,一旦真心认可了谁,就会把那人真正放在心上。 谁该敲打远离,谁该亲近拉拢,顾文君心中有数。 “好你个顾文君,原来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心得要死要活的!” 王子逸大大咧咧,一见顾文君安全回来就抱了上去。 秦宸却只是瞥眼看了看顾文君,确认她安全无恙便哼了声:“叫你这么爱出风头!” 王子逸怒目而视:“你会不会说话啊!” 顾文君回来时,这两人都还在外面为她奔波,错过了顾文君霸气回书院的场景。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顾文君连忙劝:“好了你们别吵。子逸我找你是有正事,我缺钱,你有办法把那些金子换成更容易花掉的银子么?” 这下王子逸虚了,他支吾道:“之前还可以,现在不行了。” “哼。”秦宸不屑的反应差点又让王子逸发火,顾忌着顾文君的面子才缓下来。 他解释说:“江东富饶,水土好多山丘,王家是茶商起家,得了宫中的喜欢才做成为皇商。现在本该是松萝茶卖得最好的时候,今年的收成也好,王家进购了全江东的松萝!” 王子逸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上面,“但是太后却病了。” 顾文君政治意识敏|感,听到太后突然病了,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太后生病,但陛下,怎么似乎对此毫无反应啊。 这念头转瞬即逝,顾文君继续听王子逸说。 “听说是喝了一杯江东名品,翠玉松萝。” 他无奈一摊手:“这传言太广,京城无人再愿意买松萝茶。一千两黄金王家现在是吞不下了,但我手上还不缺钱两,你要是急,我可以先借你点。” 王子逸在说,秦宸还在倾听理解。 顾文君已经在大脑里飞快地绕了一圈,瞬间眼睛一亮,似是有了答案,紧皱的眉头也很快松开。 她知道该如何报答王子逸了,顺便帮她澄清那流传京城的绯闻,一箭双雕! “我想到了个主意。” 秦宸再习惯顾文君的聪明还是不敢置信,微微张大眼睛,王子逸也是大惊,张着嘴忙问:“什么办法?” “你们还记得《西厢记》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皱起眉头,“可这不是陈家故意夸大的故事么,还害的你被冤枉。现在全京城都在说,是你爱慕首辅千金张月娥,这才惹出陈亮,闹成一桩大案。” 秦宸若有所思:“难道这故事还真是你编的?” 王子逸更是拍手起哄:“你还不知道吧,现在顾文君你可是京城的红人啊!陛下夸了你一句,就引得京城的人都在议论。” “这个说你文采斐然,是‘三光’公子;那个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编故事讨好张家闺秀;还有的呢,则说你天赋过人,破案神速,是天生的当官好苗子。” 秦宸还是有些嫉妒顾文君成名,讽刺了一句:“闹成这样,现在《西厢记》可比你的诗词对联都要出名!” “满京城,大大小小的书坊,哪个没印过几本叫《西厢记》的书,就是这里面的内容千变万化,挂羊头卖狗肉,都是来蹭你名气的。” 顾文君知道这事一定会越穿越夸张的。 但是她不料,古代的绯闻竟然也如此受欢迎,传到现在,都有了顾文君和张月娥一见钟情却被首辅拆散,暗中嘱咐陈家对付顾文君的说法。 果然娱乐才是人类的终极爱好。 “不行,不能再让流言这么传下去,否则迟早会被首辅大人找上门,那时才完了。” 顾文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开口:“既然这样,我也不能把名气白白送给别人去赚钱,不如我自己亲自来写《西厢记》,刚好可以解释清楚,也帮你赚回松萝茶的钱。” 她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垂广袖口,很有自信。 对面的两人反应不一。 秦宸诧异:“你来写《西厢记》?你疯啦!真要把首辅大人和他女儿得罪死吗?” 王子逸却满脸茫然:“你写书就写书,和我家的茶有什么关系!” 顾文君逐一解释给他们听:“这原本就是别人的故事,现在算到我头上怎么行!我非要让他们好好看明白《西厢记》这本书。” 她又转向王子逸,神秘一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广告效应这个说法吗?” 这下,她收获了两张迷蒙失措的脸。 顾文君笑:“要是这本《西厢记》闻名京城,再在里面写上一点关于松萝茶的东西,还怕没有人买么?” 王子逸明白了,但却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还真以为你那破故事有什么好啊!要不是扯上了首辅大人的女儿,谁在乎什么书生小姐的爱情话本!就算你写出来了,卖得好,那又怎么样!里面的书生喜欢喝茶,难道读者看了还会真的去买茶喝?” 秦宸也是一脸无语,第一次和王子逸站在一条战线上。 “顾文君,你是文山书院的第一名,也是我们认可的当届领袖,你赢了陈家也不要太得意忘形,高估自己的影响力。” 顾文君一愣。她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被两个盟友连番打击。 她摇头:“没关系,等我写完你们就明白了。” “你这个疯子,还有三个月就要乡试了,赶紧备考吧,疯了才去写什么话本故事!” 顾文君是疯了吗? 她当然没有。 《西厢记》在她那个世界的古时,有多轰动,现在这两个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这出故事原本是本传奇小说,后来又被改编成杂剧,又接连被改成南曲、昆曲、京剧,流传了四个朝代,五百年之久还没有衰落。 可见其经典。 全书总共七万字,刚好是顾文君看完一遍就能够背下来的极限。 顾文君在心中向原作者暗暗道歉,但她无意间的脱口而出造成了那么多的误会,她也只能把全文拿出来澄清了。 她花了整整二十天的时间,凭着记忆将全文摘抄完毕,当然,还放进去了一点私货。 王子逸是第一个抢着要看的,从第一话看起。 秦宸不肯承认自己好奇,还是顾文君主动把第二话递给了他看。 一炷香之后,王子逸已经和秦宸快要厮打起来了,就为了谁先看谁看哪一话! 两人全都死死抱着手里的纸张不肯放。 直到顾文君咳嗽一声,他们才恍然惊醒。 王子逸张大的嘴巴快要能塞下一个鸡蛋,发出痴呆语气似的的声响:“我……我想喝松萝茶。” 秦宸则深深地低下头,“……顾文君,我服!” …… 而远在百里外的京城。 皇帝陛下收到了另一份完整的稿子。 《西厢记》——顾文君亲笔。 第四十四章 论如何投稿 “什么东西?” 萧允煜看了第一页,怒不可遏。 他救出了顾文君,结果她倒好竟然就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写了这种东西。 天子恩宠,萧允煜救顾文君是花了心思的。 不然他一声令下,顺天府衙门难道还敢再扣着顾文君吗? 可他偏偏要把案子拉到朝廷之上公审。 目的有三。 一是萧允煜知道顾文君的聪明,所以他要让那些满朝文武的大臣们好好看看,顾文君的真才实学,以便他后面重用。 二是世家子弟世袭官爵的事情。萧允煜被朝议弄得烦了,所以干脆利用这事举例,说服冥顽不灵的臣子们。 一个礼部侍郎的儿子都能做出这种事,还想要世袭官职功名吗! 德不配位! 三是—— 萧允煜急了。他一收到匕首,他的心一坠就沉进了岩浆沸水,再等下去,等到他下才朝,谁知道顾文君会怎么样。 他等不及。 所以他直接让人把顾文君带上来。直到确认顾文君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 萧允煜又不禁想到那日,顾文君逼问犯人的狡黠机智,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的时候。 因为她,江东的追杀受伤、寄人篱下,也变得有趣。 “那张生救出了崔莺莺……” 看到这里,萧允煜想起过往,他那颗冷硬如坚石的心也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 不知道顾文君回去后,现在怎么样了——反正有他的那些赏赐,看谁还再敢欺负她! 阴沉可怖的怒意悄然散去,如同阴雨初晴。 萧允煜又重新拿起《西厢记》看起来,“哼,还算有那么点意思。” …… 陛下看得起劲,顾文君也在想怎么卖书。 “那我们好好商量,怎么做吧?” 这个问题,终于让王子逸倏地回过神来,他一惊一乍。 “啊”地一声就松开手怀里的纸张全洒了出去,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 顾文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秦宸就飞快地扑身过去抢,然后紧紧护在怀里,生怕谁会和他抢一样,甚至还骂了一句:“王子逸你小心点!” 斥完之后还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初稿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把顾文君都看得一愣愣的。 这和秦宸之前阴暗善妒的形象实在差太远了。 看来,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西厢记》了! 王子逸也是一脸懊悔,又是眼热心切地盯着秦宸手里的一沓稿件,又是崇拜佩服地仰慕顾文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爹没说错,聪明的人果然做什么都是聪明的!” 这主意原本在王子逸看来,是天底下最烂的主意! 市面上出了那么多本《西厢记》,五花八门,也只是提供了一些谈资,都是些庸俗不堪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结果,顾文君一写,这俗物竟然也有了灵性,变得不凡! 王子逸没有光顾着惊叹,也提醒顾文君:“你可别用真署上自己的真名,毕竟不是诗词文章,写得再好也还是防不住有心人指责你。” 他虽然妄为任性,但毕竟是在富贵大家里栽培长大,有 秦宸勉强分出了一点注意力给顾文君,“那家伙说的有道理,尤其是你现在刚得到过皇帝的赏识,普通人这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陛下,地方官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你小心遭人眼红。” 这些顾文君都有考虑到。 她也不打算用自己的名字,她不想那么厚脸皮。 但世间小人那么多,光是防、躲是没有用的。真的有心人,想盯着她,挖她的事情还是能挖出了。 虽然这本来也不是顾文君原创的故事,是她利用穿越的先知金手指剽窃人家的大作,但这里没人听过《西厢记》,大家都已经认定是她编的了。 要是她再嘴硬说这是从家乡听来的,一定又会有人勘察实情,看看庆禾县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故事。 所以还不如光明正大一点,何况—— 顾文君摇摇头:“写书、写个故事而已,又不是违法为伥,为什么又要躲躲藏藏,我又不是做贼心虚!原故事,我也是从家里那边听来的,现在整理成一本文章,不怕他们!” 秦宸迷信:“那也别用你的真名,影响功名福禄!” 于是顾文君随意地用了一个坊间名号,“好吧,那就用那个三光公子的诨号吧。” “三光”取得有趣,在这里是指顾文君当时做的“三光日月星”,而在她的世界,三光又从战时烧杀抢掠的屠光主义演变成了玩游戏时横扫千军、气势盖压一切的霸道形容词。 当真符合顾文君的手段。 “行吧!”王子逸二话不说答应了,他热切地看着顾文君手里的稿件,“印刷、售卖就交给我来,王家也有书坊!” “这不行。”顾文君满含深意地摇头。 “为什么啊!” 她一一分析给王子逸听,“你要是借《西厢记》来卖你们的松萝茶,还偏偏不能由你们自己来卖书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事情,做了不合算。” “而且《西厢记》又和首辅大人扯上关系,所以你们最好还是避嫌。” 王子逸这下才明白,愣了愣然后小鸡啄米般点头。 秦宸有所顿悟,他感觉,顾文君好像在手把手教王子逸怎么判断市场,怎么看清其中运作。 他们二人,王子逸鲁莽却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秦宸孤闭却能谋擅断,一个适合户部,一个适合刑部。 顾文君就是在往这两个方向培养他们。 她微微一笑:“我自己去书坊投稿,你们就等着结果吧!” …… 放课歇息时,顾文君便换了一身便服,携带稿子下山去了。 京城文化发达,书坊很多,顾文君先找了一个大店铺,抬脚了走进去。 今日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书坊里许多伙计都懒洋洋地坐在店铺里,见有人走进来也不先打招呼,而是从上到下把人看了个遍,这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哼:“这位客官,是要买书还是借书?” 自从顾文君大胜礼部侍郎,扳倒了陈家,大家对她不是称赞有加就是曲意逢迎,顾文君都有些不习惯这么怠慢的姿态了。 是她心态膨胀了么? 顾文君反思的同时,也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你好,我是想要投稿。” 有个伙计原本只是远远看着,盯得顾文君久了,突然发出一声大笑,然后又觉得不好立即收住,只是嘲讽地瞥了一眼。 “就你也想投我们京字号大书斋?做梦吧!” 顾文君顺着他的眼神往自己衣摆看了看,才发现是她身上的衣服一角断了线起了球。 这本来就是她从庆禾县带过来的衣服,放置了许久已经坏了。今天顾文君穿上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除了这件,她剩下的就是文山书院的学袍,和萧允煜赏赐的锦绣华服,都太张扬了。 没想到,穿得随意一些,她就被人看贬了。 “走走走,我们书斋自会请那些有名的文人学士给我们写稿,哪里轮得到你!” 顾文君想了想还是递出一话,毕竟她也想投个大一点的书坊能卖得更好。 “还是麻烦各位请看一下吧。” 伙计一瞄,就看到封面上的“西厢记”三个字眼,他不屑道:“又是《西厢记》!哼,这一月几天的谁没有出过《西厢记》,读者早就厌了你还写,你以为你是谁啊?” 顾文君看他目中无人的姿态,忍不住皱眉,“就算这样,你们京字号书斋也不能店大欺客,总要让掌柜、管事的看一眼再说。” 那伙计听了伸手接过来,顾文君还以为他改了主意,却不想伙计根本翻也不翻直接把那叠稿子折起来,又翻折,折了四倍厚,撒手塞进桌脚下。 “哈哈哈刚好!书斋里正缺了一个垫脚的东西呢。” 众伙计笑闹成一团儿,这嚣张的样子把顾文君气得心口都在烧。 但是她也不愿和这群人发作,只是自己从那桌脚下抢救回来稿子,扔下一句“告辞”,转身走了。 “嘿!”那伙计反而更张狂了,“自己来投稿还把稿子抢回去了,真是给脸不要脸!我们京字号书斋不是收了你的稿子吗,就拿来垫桌脚也是录用啊,给你几两铜钱当稿费就是了!” 这下,大书斋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哈哈哈哈!” 顾文君把那些嘲笑甩在身后,这次不再看店面和名气选了,精心挑了一个规模适中的书坊。 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坐着。 顾文君直切主题:“我来投稿。” 那伙计点点头,指了指手边,那里已经叠起来不少纸张了,“好,你放这里吧,我会给掌柜看的。” “好。” 顾文君把自己那折磨得破破烂烂的第一话放进去,惹来伙计的惊愕。他看了看顾文君的穷苦打扮,又看她这实在不像样的稿件,深深地摇头。 他心想:“可惜啊,白长得这么俊了。” 顾文君刚才被气到了,现在也不多话,只是说:“这里是前面几话,明天我再来,要是过稿了我再把后面的部分给你们。” 伙计应下来,心里却不觉得顾文君能过稿。 就这稿子的褶皱模样,掌柜的大概连拿起来翻都嫌脏了手! 顾文君离开了,伙计却拿起来她的稿子看起来。他实在对这位打扮普通长相出众的公子印象深刻,好奇啊。 他本来是想要随意看一眼,结果这一看,就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干活,不知时辰了。 直到掌柜来巡查,才抓了个正着。 “好你个小兔崽子,我雇你来就在这里看闲书的吗!”掌柜一怒之下,抬手就要打。 那伙计猛地一吓,却还连声哀叫:“不是,掌柜我没有偷懒,我就是想看那张生有没有救出崔家小姐崔莺莺!” “什么崔莺莺!” 伙计手脚麻利地递上顾文君的稿件,“掌柜您看,这是今天刚投来的稿子,太好看了!” 他讨好道:“那公子说明天还会来,能不能向他要剩下的稿子?” “你是看书看糊涂了吧!”掌柜气急,没想到都这时候伙计还不清醒。 但是伙计连挨打挨骂都想着,接下来的剧情,看来是真好看。 掌柜嫌恶地看了那皱巴巴的稿子,最终还是接过来,结果定睛一看,就被这游龙走凤的瘦削字体给深深吸引了,“好字!” 再从字看进句子和内容,掌柜渐渐地就不说话了。 伙计等了又等,急了,忍不住催:“掌柜,您看到哪里了?” “闭嘴!” 掌柜一声大喝吓得伙计一颤,他大叫:“我正看到他们以松萝叶为信物,张生等下就能把崔莺莺救出来了,你别吵,影响我!” 伙计噤声不语,眼睛却还是望眼欲穿地盯着那稿件不放。 心里嘀咕,“掌柜太霸道,明明是我先看的。” 等到掌柜翻完所有,急地拉起伙计追问:“没了?怎么没了!” “那公子就投了这么多,说要是过稿,剩下的明天再来给我们。” 剧情偏偏断在,男主即将救出女主的时候,掌柜看不到后面的剧情急地跳脚,却只能干等着,大叹:“唉!”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 第二天顾文君再到书坊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中年男子守在门口,一见到她,那男人就如狼似虎般地扑了过来,眼睛下面还有两袋乌黑的黑眼圈。 要不是他招呼得及时,顾文君还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呢。 “您就是三光公子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您的《西厢记》,过稿了,您想要多少钱?” 顾文君没想到这画风落差这么大,京字号书斋拒绝了她,这名不见传的书坊却眼巴巴地等着她 她凝神细想了一会,也并不狮子大张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创作,也不是想要以此盈利。 所以顾文君便说:“这本《西厢记》你们可以独家刊印,但是售得利润得五五分。” “啊?” 掌柜肉痛地喊了一声:“不行,得一口价买断!我可以给你最高的价,就按京字号书斋的头等价位来!” 顾文君听到那书斋的名号,也不想再说,转身就要走人,却被掌柜紧紧拉住。“哎哎慢着,再等等,有话好说啊!” 顾文君当然知道这些商人的小心思,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挑起眉盯着他看,沉着冷静半步不让。 面对面直视了一会儿,掌柜痛苦不堪地揪起眉头,像是死了爹妈一样惨。 “好!五五就五五,稿子到了,今天就能开始印!” “可是这书名要不然再改改吧,现在市面上那么多《西厢记》,这段时间京字号书斋也要发售一本同名的《西厢记》,还是特意请了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陶然写的。” “名字不能改。”顾文君拒绝了,这才是原版的《西厢记》,为了那些跟风盗版的书改了名字像什么话! 掌柜咬牙,他不信了还,一定要把这一本《西厢记》卖得全京城大火! 第四十五章 大卖!惹祸? 确定完印刷数量,发售时间。 那么下一步,就要开始卖书了。 怎么卖? 又要怎么压过那京字号书斋的假《西厢记》? 顾文君可比掌柜的更有想法,她那个世界的广告营销那简直是铺天盖地,五花八门,逢年过节就要宣传,没有节日也给你编个节日出来,非要把顾客的钱全部都挖到手里来才肯罢休。 她给掌柜出了几个主意。 听得对方连连点头,还点头哈腰地把顾文君送了出去。 直到顾文君完全走了,掌柜这才起身抹了把虚汗,“还好我答应了他,这样的人才投哪家书坊,哪家书坊就能赚大钱啊!” 顾文君走出书坊,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京字号书斋,正从顶楼挂下来一道豪气阔绰的红色长幅。 只见上面写着:“风|流才子陶然新作《西厢记》,新书八折!” 书斋门口还有伙计捧着一叠崭新的书,到处展示,吸引路人来看来买,店门前围了一圈人,好不热闹。 顾文君摇摇头。 这就是很低级的广告宣传,通称硬广。也就是平铺直叙地把商品的信息都放在顾客面前,如果不是有相关需求的,其实都不愿意看。 突然,顾文君听到了孩童的声音。 “哇快看,那边人好多啊,我们都去看看吧。” “好呀!” 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地从人群里挤到前面,手里拿着化开的糖,黏黏糊糊的,一不小心就会弄脏书本,当然被京字号书斋的伙计们毫不留情赶了出去。 “滚滚一边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看得懂字吗!快走,不然叫你们家大人来赔钱了!” 顾文君看到那个折了她稿子的伙计正在人群里,骂得起劲,她转了转眼睛,心里又有了主意。 等那群小孩被挤兑出来,顾文君走上前。 “小朋友,你们想看书吗?” 他们刚刚被一通骂,心里生怯,但看顾文君面带笑容温柔似春风,不像刚才那群人凶恶,便小声说:“想。” “我这里也有《西厢记》,但却是另外的人写的。我可以免费送你们一人一本,但是你们要帮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孩们哪管是风流才子陶然写的,还是三光公子顾文君写的,只顾着兴奋拍手:“好啊好啊!” 他们并不识太多字,但也知道书是好东西,当然都想要。 顾文君弯腰耳语了几句;“就是这个,你们能帮我在京城里宣传一下吗?” 那几个小孩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们一定唱遍全京城!” “好,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了。” 顾文君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记下每人的住址,这才目送他们高兴地离开。 孩子们欢喜极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哼哼:“真假《西厢记》,陶然斗三光。谁知崔莺莺,只嫁状元郎!” 前半句说的是两本《西厢记》之间的比拼。 后面则说的是真正《西厢记》里的剧情,女主崔莺莺嫁给了高中状元的男主张生,圆满结局。 这朗朗上口的童谣儿歌,自然是顾文君一时起意编的。 京字号书斋店大,陶然名气大。那她也只好利用一下他们,炒作自己的书了。 当年京东斗淘宝,不也是这么斗出名气来的么! 关键是,顾文君的《西厢记》可是货真价实的原版,根本不惧什么风流才子大作。 转眼又过了几日。 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孩童之间,传遍了“真假《西厢记》”的事情,大人们也都听过这童谣。 八卦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就算不敢对书兴趣,他们也想知道,陶然和那个什么“三光公子”,到底谁的书写得更好,卖得更好。 等顾文君再次下山,大街小巷上的风气却改头换面,全在议论当下最新鲜的事了。 “那个崔夫人怎么能这样!明明答应了张生,只要救下他们,就把崔莺莺嫁给他的,竟然言而无信,棒打鸳鸯!” “就是,明明崔莺莺已经对张生许了心意,两人也是一见倾心,怎么可以被拆散!” “没事没事,还好崔莺莺身边的那个丫鬟机灵,帮他们暗中搭线,两人还能私会……” 就是街上的妇人也会交流几句,她们不识字,但是能听说书。 男子之间竟然也议论纷纷。 “真好,他们还有松萝叶为信物。我原先只知道松萝能泡茶,竟然不知道还有情比金坚的寓意,当真浪漫。” “你傻啊,就是个普通的松萝茶。什么寓意,都是那三光公子编的!” “那你前些天买来那么多的松萝茶做什么?” “我、我想喝了不行么!” 更多的人翘首盼望:“真不知道那三光公子是什么人,《西厢记》出得也太慢了,不知道后面什么时候出啊,都等得快急死了!” “这三光公子倒是快写啊……” 顾文君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的讨论。 只要看过话本、听过说书,全部都被剧情深深吸引了。看来掌柜的听了她的意见,找了最好的说书人在各大茶馆宣传。 这还没完,还得一话一话发,吊着读者,别让他们一口气看完,一直追着看这才看得急切入心呢。 想着顾文君走到书坊门口,却看到门前已经排起了陇长的队伍,把她吓了一跳。 她知道销量一定不会差,但也想不到会这么夸张。 这才过去多久啊! 书不是刚刚印出来第一批吗? 而且,她刚刚走过来,京字号书斋诺大的店门前,可是空无一人啊。 难不成全都来了这里? 顾文君再细看,发现排队的有男有女,有贫民百姓,还有大家府邸里的丫鬟婢女,书童小厮,女子比男子多出三倍不止。 “怎么回事!我都排了这么久,你却告诉我书卖完了?你知道我是给哪个小姐买书吗!” “少废话,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赶紧把书卖给我们!我们家少爷,你们得罪不起!” “怎么才三话,后面的呢!三光公子就写了这么多?” 伙计忙得顾不过来,只能拧着脖子大叫:“没了没了,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更新,第二批也会加印的,大家稍安勿躁啊!” “滚!” 这声明却惹来一片激动的骂声。 婢女们纷纷揉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向书坊扔过去,小厮们更是摩拳擦掌,撩起袖子就要动粗了,吓得伙计缩头乌龟,连忙躲了回去。 顾文君看到情况不好,连忙过去拉着那伙计一起闪避进书坊,暂时关了门保命。 掌柜躲在书房里不敢露面,看到顾文君,这才向看到救命恩人一样,把她迎了进去。 “三光公子,你说的我都照做了啊,茶馆的说书人、印刷分开一话一话来卖。是你让我印的少,现在读者们抢光了全部发怒,我们怎么办啊!” “别急,他们越是生气,说明越想要。” 掌柜心疼:“可是这样钱就少了。” “不用怕的,等后面你再印的多些,他们也会抢着买,生怕没了。” 顾文君胸有成竹。 这其实就是饥饿营销。把一件商品营造出稀缺的假象,暗示顾客一旦错过就没有机会了,以此来实现大量额度的销售。 转眼又过了半月,《西厢记》继续刊印,在整个京城掀起了一股西厢热潮。 哪家贵族小姐没有看过《西厢记》,聚会的时候说不上剧情,那可是要被笑话死的。 哪家公子要是连《西厢记》都没有买到手,那也要被同伴好友嘲笑打趣的。 一时之间,京城都变得洛阳纸贵,上到世家子弟,下到普通人家,全部都被《西厢记》牵动着心神。 谁不想成为张生? 那个贫弱书生,竟然有勇气冲冠一怒,从叛军乱党手里救出了相国家的千金小姐崔莺莺,后又高中状元,金榜题名,与心上人洞房花烛。 谁又不想成为崔莺莺? 那个名门闺秀,被才貌双全的才子相救,冲破门第之别与张生情定终生,最后圆满嫁给状元郎,十里红妆无比风光。 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松萝信物,也一时成了京城的畅销热卖的东西。 二十两一斤的松萝茶,竟然涨到了一金一斤!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高价要买最好的松萝名品。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在京字号书斋,谁还记得什么陶然陶公子,全京城上下心心念念的,只有神秘的“三光公子”而已。 “小姐!我抢到最新一话的《西厢记》了!” 又一家婢女兴高采烈地捧着印着新墨的书回府了。 “我的松萝呢?” “当然不会忘记的,也买回来了。从江东王家买来的,保证是最好的名品,他们可是皇商呢!” 那小姐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身姿轻盈,眼眸里柔情似水,正是首辅大人的千金,京城第一闺秀张月娥。 “太好了,我要把松萝叶缝进荷包里。” 她接过《西厢记》,伸出纤细如葱的白玉手指,在署名上的“三光公子”上来回摸索。 不知想到什么,张月娥的脸颊上起红霞,“顾公子的文笔,真好。” “小姐,那三光公子也不一定是顾文君啊。” “你懂什么!” 张月娥没有和婢女说什么,她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听到《西厢记》的读者,当然知道,这一定是顾文君写的书。 何况“三光日月星”不也是顾文君作的吗? 当然是他。 一定是他! 小丫鬟挠挠头,“好吧,我是不懂,但是这本《西厢记》真好看,可比那个什么陶然写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张月娥转瞬蹙起眉,气恼地看了自家婢女一眼。“陶然算个什么东西,也就是流连青楼的公子哥罢了,怎么配和顾公子比!” 婢女立刻乖乖道歉:“小姐别气,顾公子好得很,是我错了。” 张月娥刚松了眉头却又提起心,口中警告:“你可不要想着学那《西厢记》的丫鬟,跟着崔莺莺一起嫁给张生!” 婢女一跺脚,羞了:“小姐!我才不做陪嫁丫鬟呢!” 张月娥听到“嫁”字,马上红了脸,教训一句:“啐!这就想着嫁呢,你真是好不要脸!”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只要和顾文君的事情扯到一起,就变来变去的。”婢女不知情事,还在纳闷。 “胡闹!” 正在这时,一声怒喝却打断了她们,张月娥吓了一跳。是她的爹张御正张首辅突然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本明晃晃的《西厢记》。 首辅大人眉头紧锁,“月娥,这种乱七八糟的书,你竟然也跟着看,像什么话!” “爹!” 有褒自然有贬。 张御正传统,他是首辅,更应该严以待己。 他认为,《女戒》、《女训》才是大家闺秀该读的书,什么《西厢记》,根本就是霍乱风气,伤风败俗!根本是书中毒瘤! 《西厢记》风靡京城,也渐渐引起士大夫们的关注,在朝中也是议论不止。 听说,就连皇宫里,当今天子都在追着看《西厢记》呢! 什么? 陛下都在看!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 马上,就有雪花一样的折子往上递,纷纷谏言,《西厢记》这种低俗不堪的书,影响清规,就应该列为禁书! 尤其是礼部的中郎令,更是一力当先,在朝中率先大声责骂。 他的上司礼部侍郎陈同礼已经被下狱抄家,中郎令心急想要升职,这下才第一个跳出来。 “陛下,《西厢记》里面写了叛军乱党,包藏祸心,又教唆小姐书生私会,有辱情礼,必须禁啊!” “而且这写书的人,叫什么三光公子,又藏头露尾的,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就应该抓起来好好教训,以儆效尤!” “臣同意!” “微臣也觉得应该禁!” “该罚!” …… 另一头,顾文君被师长堵住了。 程鸿问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瞪圆老眼,怒问:“顾文君我问你,你这几日一直往外面跑,说!《西厢记》那本书是不是你写的,三光公子是不是你!” 顾文君被抓包了。 她心虚,“师长,我还有功课没有复习完,我先去——” 程鸿问怒气冲冲地一把拽住她,“好啊你!顾文君,你又给我闹事,你知不知道,你写了这本《西厢记》,要闯出大祸了!” “啊?” 第四十六章 是陶然使诈! “你这本《西厢记》卖遍全京城,轰动上下,已经引起了礼部的注意!” 师长大怒,“书里面那书生和小姐私私相授,于礼不合,就是一本野书!光这一条就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礼部老古董们上折子骂你了,这还不止呢,你看看你在里面都写了什么!” 顾文君忍不住为《西厢记》辩解:“可是他们私会,也是因为小姐家出尔反尔,改口悔婚,他们本来已经定下了媒妁之言,是长辈先违反了礼!” “你还和我顶嘴?” 程鸿问恨铁不成钢,他气得胡子都炸开了,一边开骂一边喷:“你以为你是什么混子写手吗,乡试在即,你不好好备考也就算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这就说到了顾文君心虚的地方,她声音低了下去。 “师长,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可是陈家之前让《西厢记》的故事传遍京城,所有人都说那是我和首辅大人的女儿,我总要澄清吧。” 顾文君分析给师长听:“现在大家都知道《西厢记》是在讲张生和崔莺莺了,没人再记得我,也没人会提起张月娥了。” 程鸿问这下无话可说。 顾文君趁势又劝:“师长也不用太担心,说到底这只是一本闲书而已。我用的也是个化名,礼部不喜欢,我后面又不会再写了!您就放心吧!” “你说的容易!” 程鸿问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但是面子上还是沉着脸教训:“当时你一句‘三光星日月’有了点小名气,现在就用‘三光公子’作为你的笔名,真当别人傻猜不出来啊!” 说到这里,程鸿问又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唉,你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就偏要惊人。就是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闹得这么大。为师可听说,现在朝中对这本书的议论不少,恐怕要遭殃。” 身为现代人,顾文君对礼制宗法的观念并不强,她不以为意,“最多也就是把《西厢记》封禁了,这也没事,徒儿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她的书出名了。 没人关心那段根本没影子的绯闻。 王家的松萝茶畅销京城,一时之间连片叶子都卖出了原价十倍的钱两,从赔本到大赚特赚。王子逸服得不得了,王家更是托王子逸传话,要与顾文君交好。 如此一来,她手里的皇家金子也不需要担心如何兑换,王家拍着胸膛许诺接了全部。 顾文君随手就花了出去,雇佣了一批人暗中追查陈明的踪迹。 此事在她心里,已经告一段落了。 她也不想真的靠写书赚钱。 程鸿问见顾文君这么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无奈摇头,“你呀!” 顾文君连忙卖乖保证:“师长,我知道错了,我一定认真复习功课,不会给您和文山书院丢脸面!我现在就去!” 她说话就逃也似的转身溜了,程鸿问看着她的背影,顾文君那纤瘦的身子裹在白色学袍里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腰吹得折断。 慧极则妖,至刚则断。 “文君聪明多智,但偏偏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早晚惹出大祸” 这件事看似在玩笑嬉闹中混过去了,可程鸿问还是不放心,眼底深处仍然藏着一丝深深的忧虑。 “不行,我还是得找那位老朋友帮帮忙,谁知道礼部那群人会怎么借机生事!他们最喜欢递折子举报的事情了!” …… 程鸿问的警告也给顾文君敲了个警钟。 她心想,做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不能再继续下去,万一真的惹出什么事,被扒出身份,还会连累师长和文山书院。 所以顾文君又找了机会出学院,她要去书坊把《西厢记》下架。 可她人刚到街坊,就看到一群官兵已经堵在书坊门口了,不止如此,还把原本排着队买书的人全给赶跑了。 路人远远躲着,不敢遭惹当官的,但是眼看前段时间大火的书坊突然被官兵查抄,也不走,全都在看热闹。 “怎么回事?” 顾文君一惊,她并不冲动,先混进人群里,打探消息。 果然,有人在议论。她一进到人群就听见了一位妇人正在低声说话。 “听说啊这西厢书坊得罪了贵人,所以才被封了,好像不能卖书了!” 这书坊原本规模不大,名气不显。后来因为《西厢记》轰动京城,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叫它西厢书坊。 掌柜也乐得把坊名给改了,坐收名利。 “这可不仅是得罪贵人!” 马上有人接话,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神神秘秘地凑到一边耳语:“他们卖的《西厢记》,被礼部中郎令在朝上怒斥为低俗无道,现在都说是要把书给禁掉!” 偏那人嗓门大,这一说,周围的人全部都听到,大呼:“什么!” “你们看那些官兵这个样子,不就是在查抄书籍么。以后啊,三光公子的《西厢记》全都不能卖了!而且,之前你们买来的《西厢记》可能也要上缴朝廷!” 有人不服:“这是什么道理!” “所以才说是禁书啊,就是全部禁掉!不能卖,不能卖,不能看,不能读!” “啊,那三光公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要把他抓出来!看这势头,说不定还要坐牢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有人将信将疑。 “我家里可是有亲戚在当官的,这消息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 顾文君心里一沉,仿佛一颗巨大的岩石压在胸膛里,挤得她不能呼吸。 她想不到,这事态一瞬就变,竟然恶化的这么快。原本,她只是想卖点书澄清绯闻,顺便还了王子逸的人情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来师长的担忧没有夸张。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这本书——萧允煜自己明明也看得很高兴。 陛下都喜欢,臣子们这就给封了? 不远处还有京字号书斋的伙计在看笑话,他大声叫唤:“呸!还打出真正《西厢记》的名号呢,也就是个禁书,看它嚣张到几时!” “哈哈哈可不是吗,也是个垃圾玩意儿。” “大家不如来看看陶然的新作,那才是好书呢,想看《西厢记》,来京字号书斋买陶然公子的作品呀!” 一个穿着富贵的男子在后面,正摇着扇子,得意洋洋地看着书坊前面的官兵,哈哈大笑。 似乎就是那传闻中的陶然。 亲自出来看对手倒霉,装都不装一下,也太没风度了。 顾文君一边摇头一边迈步走近书坊。 她一动,马上就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官兵看过来,“你是谁?现在书坊已经被封了,我们要办事,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奇怪,这人穿着顺天府衙门的捕快服。 但是怎么不认识她的脸? 顾文君以为那事之后,全京城的捕快都对自己印象深刻了。毕竟抓了她一次,就把上级府尹大人都关进牢里去了。 她把那一丝疑惑放在心里,并不表露。 顾文君挂上笑脸打圆场:“这位大人,我也是这间书坊的伙计,今天来迟了,您就放我进去吧。您要是不信,可以叫书坊的人过来问话。” 那官爷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见她打扮不起眼,勉强去喊了人。 掌柜的很快就出来,他行色慌张,瞳孔发颤,一看就知道吓得不清,背部全被冷汗浸湿了。 “三……”掌柜一看到顾文君就喊话,喊到一半就见顾文君猛地使眼色。 “掌柜,抱歉我来晚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住了嘴,改口:“你给我赶紧进来,出大事了!” 顾文君这才和掌柜一起进去。外面事态都那么严重,里面更是翻天倒地。 好些人都在那里乱翻东西,钦差做事,哪管你书坊做不做生意。 是《西厢记》的书? 好,不管是捡了、抢了、还是撕了,反正全都找出来收缴! 不是《西厢记》的书? 那也要被掀翻、仍丢、踩踏。 总之怎么狠怎么来,顾文君看这群官兵做事,不像公家办事,倒是私人寻仇! 谁要是稍微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轻手轻脚一点,就会被大声呵斥,还差点动手动脚要打伙计。 这样更没人敢吱声了。 到最后,书坊里整个一片混乱,顾文君一进去还以为自己是到了什么造纸厂专用的废弃垃圾场。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掌柜对着顾文君愁眉苦脸,“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五五分,我什么都听你的,现在变成这样……” “放心我们收益五五分,损失我也会一起承担。”顾文君拍拍掌柜的肩膀。 掌柜惊惧之下,也不免动容。 在官兵们闹事的时候,顾文君把掌柜拉到一旁暗中问话:“这些人来时,有没有给你看搜捕令?” “什么令?” 顾文君不由挑起眉,“他们说《西厢记》成了禁书,你收到了朝中颁下的禁书单了吗?” “这……似乎没有?” 顾文君心里本来就隐隐约约有个念头,现在和掌柜的再三确认,就更加笃定了。 她冷笑:“这群官兵,不是顺天府衙门的捕快,他们是假的!” 掌柜这下吓得整张脸上的肉都在颤,“不会吧!” 突然,官兵里发出一声暴喝。 “我们不是说过了,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动,你他奶奶的动什么!” 吓得那名伙计手脚都一僵,抖着声音回话:“这本是书坊的账本,我只是怕官爷们看错了,想先拿开。” “我们做事情还需要你这个瘪三来教吗?” 那官兵一下子暴怒起来,二话不说抬脚就把伙计踹倒在地,还伸手就把账本强抢过来。 “看你这遮遮掩掩的样子,你说是账本,谁知道里面印着的是不是《西厢记》,我偏要看!”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翻着,力气大地把书页都给扯破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见那伙计还要再挣扎起身,官兵还想再踢一脚。 哪里有这样的查抄! 顾文君忍无可忍,挥开掌柜的阻拦就上前推开人,“这位大人,就算查书,也不用打人吧!” “你又是谁?” 被挡了一下,官兵脸上挂不住了,又怒又急。 不等顾文君回答,那官兵就用眼色对其他人看了一下,自作主张地定论:“我瞧你打扮可疑,说不定就是那什么三光公子,哼,我们要把你给抓回去审问!” 掌柜脸色瞬间煞白,还真以为他们是发现了顾文君的身份。 但顾文君看得清楚。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就是故意破泼脏水,想报复她罢了。 这种恶心手段,她看得多了。 顾文君扬眉一笑:“那好,大人们,刚好我也有疑问,你们青天白日这下查抄书坊,一定有带搜查令吧,拿来给我看看吧!” 那群官兵原本大摇大摆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搜查令?” 听到这句话,他们的神色却都一变,瑟缩了不少,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看我们的搜查令!滚!少说废话,跟着我们走吧!” “好啊。” 顾文君乖乖应了。 但不等那些官兵松一口气,又说:“那拿上镣铐给我绑上吧,要带嫌疑犯走,不是应该绑上我吗?” “镣铐?” 官兵们一吓。 然后顾文君紧接着开口:“今天各位大人们不是要查封书坊吗,封条应该带了吧,拿来吧,我们书坊最是遵纪守法,一定主动帮忙封!” “封条?” 官兵们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那些正经官用的东西。 他们哪敢碰啊! 这下,顾文君见他们说不出话了,紧逼上前一步,提高音量质问:“怎么?官兵查封书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西厢记》已经成了禁书,那么禁书诏令,总该有吧!” 这下就连外面那些看客们,也觉得不对劲了。 《西厢记》卖得多好啊,书迷们可遍布全京城。禁书是假的? 这可捅了马蜂窝。 “等一等,他们该不会是假的吧?” “谁快去顺天府报官,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西厢记》写的这么好,凭什么不让我们看《西厢记》!” “我刚才都快排到了,现在又不让我买,有病啊,气死我了!” 眼看众人发了怒,扯开衣襟捋袖子都要围过来。那群官兵一改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纷纷缩在一起,一溜烟,跑了! 顾文君有心跟了出来。 就见他们跑到那个富贵公子身边。 嗯? “少爷,他们发现我们是装的了,这可怎么办啊少爷!” 那公子气得用折扇用力打他们,怒骂:“你们这群蠢货,叫你们带上那些东西又不肯,废物!还不给本公子我滚!” “我们不敢呐,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怕什么!我爹就是礼部中郎令,我陶然带上几个人教训出售禁书的书坊,谁敢有意见!” 那群人叫苦不迭:“可这禁书令还没下来啊。” “哼,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有我爹和其他大臣一起上奏,三光公子那个躲躲藏藏的阴沟老鼠,迟早被抓出来坐牢!我不过就是先替他们来做而已,有什么!” 顾文君远远看着,眼里飞快地闪过一道暗光。 她本来还在想,《西厢记》的事闹大了该怎么收场。 看来,现在这口锅,可以甩出去了。 呵呵陶然公子,他爹是郎中令是了不起,可她连礼部侍郎都扳倒了,害怕区区一个礼部郎中令么? 别忘了,陶然公子。 虽然此《西厢记》非彼《西厢记》,可您也是写过《西厢记》的人啊。 第四十七章 禁了哪本《西厢记》? “陶公子,原来那些官兵是你找人来假扮的!” 顾文君看到了一切,但没有立即发作,等那些人要走,这才走上前,大声质问。 她就是故意的,要让别人都听到。 原本盯着书坊的人都转过来了,“陶公子?那不就是风|流公子,陶然?” 陶然一下子被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也有点慌乱,但很快他整了整衣裳,打开折扇一摇,“哼!是本公子,那又怎么样!我可没有找人假扮官兵。” 陶然也不傻,不认这罪名。 “你以为我是什么身份,我爹可是堂堂中郎令陶元安!这些官兵不过是我问衙门借来的,就是来查抄西厢书坊,关了他们的店,抄了他们的禁书!” “《西厢记》是禁书?”顾文君反问,然后抬眼向陶然身后那个京字号书斋的伙计一扫。 “那陶公子不也写了《西厢记》吗,也该一视同仁,一起禁了啊!怎么?陶公子和京字号书斋就可以仗着是官宦子弟,逍遥法外吗!” “我写的《西厢记》才是正统!那三光公子写的又是什么狗屁,当然不是一回事!” 那京字号书斋的伙计马上说:“陶公子!这个人就是三光公子!” 他一边说一边还无比怨恨地看着顾文君。 自从书坊的《西厢记》在京城大卖,每次都是抢购一空,可是陶然的《西厢记》却在京字号书斋堆到仓库都放不下。 知道了三光公子最开始是投稿京字号书斋的,京字号的掌柜把伙计骂得狗血淋头,还扣光了他整整一年的工资。 伙计非但没有半分反省,还恨上了顾文君。 恨她不早点说自己的书有多好看,恨她偏偏要投那个无名气的小书坊,不投给他们大书斋。 这种人只会怨别人,是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的。 伙计连忙对陶然劝唆:“陶公子,我看那什么‘真假《西厢记》,陶然斗三光’的句子,也一定是他写的,就是想要借您的名气卖书呢!” 这话倒是没错。 顾文君确实使了手段宣传自己的书。 可是顾客的眼光已经证明了,谁写的作品更好。 顾文君那只是营销,而陶然却在事后靠着背景关系,胡作非为,让家丁们来冒充官兵查抄书坊,这种手段,就显得下作了。 “哼!原来就是你!” 陶然把那扇子一合,直指顾文君,“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爹已经上折子了!你写的《西厢记》就是禁书,你敢写禁书,就是犯罪,要坐牢!” 说着陶然啊眼底闪过一丝凶光,“我现在就替我爹,先一步教训你,来人,给本公子把他拿下!” 那些官兵打扮的家丁互相看一眼,发现刚才就是这个人拆穿了他们,有些犹豫。 街上人已经围了三圈又三层,好不热闹。 而且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人来的也越来越多,都在不断地过来,那些家丁早就怕了,现在更是慌张得要死。 有人劝了一句:“少爷,见好就收啊!” 那京字号的书斋却是报复心切,而且不怕事大,“陶公子,我之前就见过这个三光公子,穿得破破烂烂,一脸穷酸样,就是个穷书生,不用怕!” 陶然听了,更是得意,这种货色也能把他的大作压下去? 他不服! “哼!少废话,快给本公子抓了他!不然回去要你们好看!” 顾文君却是不怕的,见那些家丁围过来,反而直接上前一步,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西厢记》。 这是她之前问掌柜要来的。 却不是她写的那本《西厢记》。 只见封面上标着诺大的“陶然之作”,反而比书名都印得大,可见陶然自以为是的性格。 顾文君随手翻开一页,朗声念出里面的字句:“那小姐酥胸雪白似银,香肩更是嫩粉似藕,肚皮软而绵,背脊更是光而洁。书生见了面红心跳,却忍不住伸出手继续解开罗带结……” 这可把那些看客们给听得羞坏了! 谁不要脸啊。 有带着孩子的,妇人们忙把身边小孩的眼睛和耳朵都给遮住,口中直骂:“唉哟,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可不能听,也不能看!” 没有孩子的也是红了脸,别过头,啐了一口:“原来陶然的《西厢记》里面写的都是这种东西,真够不要脸的!” 只有那些老赖大汉们挠着脸皮,憨憨一笑:“倒是挺香艳的,要是不贵,也能买来看看。” “呵!京字号书斋的书,那都是金子做的!十两钱一本呢!” 这下男子们也纷纷色变,“那不是坑钱吗,三光公子写的《西厢记》也就三两铜钱一本,就这如厕时读的玩意儿,也要十钱?那不看了!” 陶然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哪里受到过这种侮辱。 平日里,他只要一投稿,书坊的人就大肆吹捧,同好朋友们也都是夸他的。 青楼里的姑娘们更是爱极了他的书! 哪里有人敢说他一句不好。 京字号书斋名气大,每次砸钱宣传陶然的书,当然卖得好了。 而这次,顾文君当街诵读他的大作,陶然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读者的反馈。 竟然全都是骂声! 顾文君还反问陶然:“陶公子,你这本书的尺度可真叫我汗颜,这样的书要是都不禁,反而禁了我的《西厢记》,于理不合吧!” 人群里的呼声响彻大街:“没错,这本《西厢记》才应该被列为禁书!” “京字号书斋还敢拿来卖,这不是害了我们国家的栋梁,害了那些书生们吗!” “就是!他们可是要一心读圣贤书的,竟然买这种荒淫无道的东西,还不如看张生和崔莺莺呢,起码人家张生是真考上状元郎了的!” “就是,三光公子,你写的才好呢!” 还有书迷们趁机表白,顾文君愧不敢当,她又不是原作者,连忙还礼,“不不,謬赞了。” “我写的也就是一本供大家打发时间的闲书,要是成禁书,我认!但是只禁我这本《西厢记》,我不服。” “对,我们也不服!” 马上就有人响应:“看三光,禁陶然!” “禁陶然!” 这连口号都喊出来了! 一群人喊一句话的气势非凡,而且每一个都还那么激动,越来越往陶然逼近,太吓人了! 陶然虽然仗着自己的出身,看不起平民百姓,但是他也怕人多势众,这下怂了。 他两腿战战,却还是咬死威胁道:“好你个三光公子,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爹!” 说完,他就在家丁们的护送下,飞快地跑了。 陶然跑得了,那京字号书斋的伙计却是跑不了的,毕竟那店就在街上呢。 “这还有个人!” 所有人怒火冲天地看过来,伙计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直到一阵尿骚味传来,他们才发现,这人吓得尿了! 这下,伙计是真惨了。 京字号书斋可不敢再要他,万一读者的怒气牵连到大书斋上可怎么办。 人群之外,有一个微服打扮的中年男子却一直看着事态发展,等到陶然狼狈逃跑,这才笑叹:“程鸿问这个老东西,还托我帮忙。他的门生这不是已经自己化解了吗?” 身后的人低声询问:“大人,那陶然和顾文君写的《西厢记》,我都拿来了。” 他抚了抚胡须,沉吟:“嗯,到时候,我们在朝上一道说说。” …… 顾文君却不知道有人在盯着她,她正看着逃走的陶然背影,暗中思索。 陶然要去找爹告状? 呵呵,敌人阴险,顾文君却更狡猾。 陶然嫉妒顾文君的《西厢记》卖得比他更好,就唆使他爹礼部中郎令陶元安上奏批报。 但他太天真了,以为只有礼部当官的才能告状吗! 他能告状,顾文君也会告状,而且是像陶然的爹一样,直接和皇帝陛下告状。 而且她还会告得更有技术含量。 她回去就写了信。 阿武很乖地替顾文君交了,没有多问。 自从上次顾文君危急,萧允煜特地吩咐了,阿武也有权限直接递信到宫内,这样速度更快,不用耽误。 所以一封信,很快就呈到了萧允煜的案桌上。 “陛下,您看完《西厢记》了吗?我知道您忙,没有时间花在这些玩物上。但还是想劝您早点看完,不然变成禁书,就都看不了。” 一封信里,熟悉的字跃然纸上,还是那么漂亮,见字如见人。 萧允煜看了第一段话就不由挑起眉。 他还不知道,这书是顾文君自己写的吗。明明一个字也没问,为什么《西厢记》成了禁书,但通篇却都是在委屈。 字字都是在喊冤,句句都是讨公道。 要是顾文君在他面前,大概眼睛里都有了泪花吧。 萧允煜想到顾文君那张俏如桃花的脸,一时间突然有些出神。 禁书? “朕都没有发话,谁禁了《西厢记》?” 他提起御笔,用鲜红的御用朱砂在顾文君的信上批了一句:“根本没有的事,胡言乱语!” 一眼看去,还以为萧允煜是在批改奏折。谁知道,他其实是在和顾文君私通信件呢。 大太监刘喜进来低低说了一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说是亲手熬了一碗补汤,还特意放了上好的松萝茶,增香,想要给您送来,尝尝鲜。” 萧允煜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他冷声吐出两个寒冰般的字眼:“不见!” 刘喜见怪不怪,“是,奴才这就回了贵妃娘娘。” 但是他还未走出殿房,萧允煜又喊住他,“等等,让她把汤送到太后那里。” 萧允煜冷冷一笑,眼眸深处暗沉一片,“太后身体抱恙,贵妃更应该好好敬孝道,让她去那里侍奉一个月!省的她这么闲,还有心思下厨。” 刘喜心下凛然,知道贵妃娘娘是彻底惹了萧允煜厌烦,恭敬点头,“是!” 这还没完,萧允煜又把他叫住了,“刘喜。” “奴才在。” “你有没有看过《西厢记》?” 《西厢记》? 这下刘喜也猜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了,怎么突然绕到这里来了。 他心里纳闷,口中小心翼翼地回话:“奴才没看,但也是听过一些,宫里也有不少宫女议论,听说妃子们也有看书解闷。” “呵。”萧允煜突然又柔和一些神色,“看来你真不知道,这松萝,就是《西厢记》里二人的定情信物。” 原来如此。 贵妃娘娘还藏着这个心思。 嗯? 刘喜立即反应过来,那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下一刻萧允煜又沉了眉眼,喝了一声:“好一个礼部中郎令陶元安!” “朕到要问问,前些天他刚上奏,要禁封《西厢记》,朕还未答复,怎么现在就给朕查封上了,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越过朕做事!” 刚才只是不满贵妃,现在是真动怒了。 刘喜默默为郎令大人摇头。 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竟然敢拿《西厢记》说事情,是真不知道陛下这些天,在看的是什么书啊! 连天子都喜欢看的东西,你一个臣子怎么能这么没有眼色,还敢提出谏言要封禁? 真以为陛下是先帝那么好说话的人啊。 陛下一生气,那还不是说杀就杀! 先帝在位时的君臣之道,到了陛下这里,可就要变一变咯。 …… “礼部中郎令,陶元安启奏!” 陶元安听了儿子一阵诉苦,气得不行。 等到第二天,一上朝,他就又提了这事,大骂:“陛下,那三光公子好生嚣张,竟然仗着《西厢记大卖》就在街头闹事,陛下,禁书一事应该早作决断啊!” 皇帝坐在龙座上冷冷一瞥,不接话。 站在最前面,众臣之首,陛下的神色,张首辅看得一清二楚,他暗里大骂陶元安,“没有眼色的蠢货!” 他也不喜《西厢记》,可他有在朝中提过要把《西厢记》弄成禁书吗? 没有! 因为他看出,陛下分明很喜欢《西厢记》。 但礼部毕竟刚倒下一个侍郎,不能再折一个了,张御正的首辅之位是从礼部升上来的,他要保礼部。 但不等首辅大人说些什么,礼部之中,又有一个臣子出列,“礼部御司令,苏起宣,启奏!” “陛下,臣听闻中郎令大人的儿子,陶然也写了一本《西厢记》,还因为卖不过三光公子的书,派人生事!” “苏起宣你!” 苏起宣却一脸凛然正气,他呈上一本书,正是陶然的大作。 皇帝这才抬起眼,终于不再阴沉着脸。 首辅大人看到,放下了心,“礼部终于有个带着脑子的人来上朝了。这苏起宣,出自文山书院,做御司令也很多年,嗯——是时候该升一升官职了。” …… 下了朝,陶元安回到陶家。 陶然兴冲冲地,一个箭步迎上来,“爹!怎么样,《西厢记》被禁了没?” “禁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陶然猖狂大笑,直冲着他爹夸赞:“爹,还是您厉害,您出手,果然那三光公子的《西厢记》就成禁书了!” 陶元安一张脸黑得如同浸在墨汁里,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是成禁书了。禁的,是你的《西厢记》!” “爹,您说什么啊!” 陶元安压抑了一个早朝的满腔怒火,瞬间爆发了,他撩起袖子,脱下鞋靴,就往陶然身上打。 “我叫你写那些个黄书!” 一边打一边骂! “我叫你带上家丁,冒充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去闹事!” 陶然连哭带爬,在地上嗷嗷叫唤。 “今年,明年,不、后年你也别想考科举了,三年都不得迈入考场!” 陶元安打得手都疼了,“你个蠢货!” 那陶然更是鼻青脸肿全身上下都在痛,快被打死了。 “你不知道那个三光公子是谁,就去惹事!你知不知道,他就是陛下看好的新宠,目测科举形势最好的——” “顾文君!” 陶然懵了。 “什么?” 第四十八章 逛青楼 “顾文君!大事不好了!” 文山书院里,一大早,就传来王子逸咋咋呼呼的叫喊。 他长得高大身姿矫健,脚步飞快急匆匆地跑到顾文君的住所,身后的小厮常山跟得气喘吁吁,连连喊着:“少爷您慢点!” 王子逸一个箭步就要冲进顾文君的房间,却见阿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挡在顾文君门前。他身影瘦削,来去如同鬼魅,吓了王子逸一跳。 “又是你!”王子逸看阿武不爽很久了,他皱起眉怒瞪道:“你一个书童,不好好跟在你家文君少爷房里伺候,在外面拦我干什么!” 阿武一板一眼地回答:“少爷还在休息。” 王子逸气得不轻。 这个阿武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男生女相,和顾文君有些相似的味道,但身上就是有一种不阴不阳的古怪感觉,和顾文君的飒爽凛然完全不同。 奈何王子逸就是和他的小厮常山,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这个细手细脚的阿武。 王子逸便直接在门外吼起来:“顾文君,你快出来!” “你的《西厢记》出事情了!礼部中郎令在朝中狠狠批斗了你的书,我们快点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你倒是快起床啊!” 顾文君早就醒了。 她本来就习惯浅眠,现在又听到这么大的吵闹声,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呼,还好有阿武在。” 听到房屋的门被撞了一下,差点把顾文君吓得从床上摔下来,她睡觉的时候可不会戴上裹巾。她坐起来,手还下意识地捂在胸前。 这般的胭脂春色,顾文君却是根本不敢被别人窥见到的。 顾文君拿下手,心里却又浮起无限忧愁。 “糟了,这身子开始发育了。” 她现在十六,放在现代并不算成人,有些女子的身体晚熟,十六岁还会继续成长发育。顾文君就是这样。 之前原身待在庆禾县,庄子被骗、娘亲去世后就过得孤苦伶仃,也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底子就差,所以长得慢,十六岁了还没有完全长开。 瘦弱的时候,缠着裹巾勉勉强强也能应付过去。 之后可怎么办? 顾文君沉思着裹上胸巾,收拾好自己,这才开了门。 把王子逸给等得快要跳脚翻墙了都。 “你到底在干什么?就是那些给自己抹粉,描眉的女儿家也没你这么慢吞吞的,你要急死我了!” 他反而生气了,口中一个劲地对顾文君抱怨她的阿武。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那可是我爹都亲口认证了的好兄弟!兄弟之间搂搂抱抱、同塌而眠,这有什么!” 顾文君好气又好笑。 她耳畔微红,低语一声:“子逸兄,有辱斯文。” “现在还计较什么斯文啊!顾文君我和你说,那《西厢记》啊,惹出大事了!已经被当成禁书了——” 王子逸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样单子给砸到了脸上,打断了话。 他大骂:“谁敢对本少爷行凶!” 身边的小厮常山手忙脚乱地拿下那东西,王子逸才看到,是秦宸施施然地从不远处走过来,就是他把“凶器”扔过来的。 “傻子。”秦宸耷拉着眼皮,一字一句地嘲讽。 不等王子逸暴起,秦宸又指了指那张单子,“朝廷刚刚过来张贴的禁书令,最新版的。” 王子逸定了定眼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西厢记》,他刚要大呼小叫地喊起来,“我就说嘛,不该写那什么《西厢记》,把松萝茶都卖光了,你怎么办啊!” 顾文君无奈地摇头,秦宸则翻了一个白眼。 “你真是!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就这么冒失,你再仔细看看!” 这下王子逸才发现不对,只见《西厢记》后面跟着的作者一栏里,写的不是“三光公子”,竟然是“陶然”! 咦? “等下,这陶然不是礼部中郎令的儿子吗!” 王子逸晕了。 怎么回事,礼部中郎令狠狠批斗的是自己儿子写的书,而不是顾文君写的?原来中郎令大人这么大义凛然,情操高尚呀! 秦宸见顾文君一脸坦然,笑而不语的样子,他也有些迷惑,“怎么,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顾文君想到自己告状、甩锅的那一连套,苦苦憋笑,装得一脸敬佩。 “我只是相信中郎令大人,他为人最正直高洁。”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故意全说成中郎令的功劳,“那陶然公子啊,写的书确实有些不堪入目的描写,被京城街坊许多人举报了,中郎令大人当然要‘大义灭亲’了。” 王子逸傻呼呼地拍手:“那中郎令真是个好官啊!” 他高兴起来:“这么说,你的《西厢记》安全了吧!” 秦宸没有王子逸那么天真,看着顾文君皱眉,“这次是你运气好,有另一本《西厢记》顶包,下次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种故事不能再写了。” 顾文君点点头,笑里却藏着狡黠,“秦宸兄教训的是。” 不过她近来风头太盛,有心人肯定能猜出三光公子就是顾文君,再蠢,看陛下和首辅大人的态度,也肯定不敢招惹了。 还是小心行事好。 思及,顾文君便说:“现在这件事算过去了,之后我们就安心备考吧。刚好,我们三人就成立个学习小组,互相督促一起进步,如何?” 答应师长的事情,承诺原身的事情,顾文君没忘。 胡闹一场,正事还是要做。 王子逸听了一下子变得愁眉苦脸,灿若阳光的俊脸猛地拉黑下来,“啊?现在就要开始用功学习了?” 顾文君有意板起脸,“乡试还有几个月了?现在不学,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秦宸嫌弃王子逸,却非常珍惜有顾文君教导,他只好忍下身边的白痴,眼神热切,“好的!” 两个人都不支持自己,王子逸也知道他想偷懒没戏。 但他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就有了别的主意,他把另外两人拉近,偷偷压低声音:“《西厢记》名动京城,我们家囤压的松萝茶全部卖空,还大赚一笔。爹赏了我好多银两呢!” “反正接下来要苦一段时间了,不如我们趁现在先潇洒一下!” 秦宸眼神微动,“怎么潇洒?” 看这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露出暧昧的神情,顾文君心里就有了猜想,她预感十分不好,大大的不妙! 果然,王子逸嘿嘿一笑:“当然是去,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春风殿了!”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不仅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更有小嘴抹了蜜的可人儿,你想要什么类型的通通都有!只要你有钱,春风殿什么都能给你拿来!” 顾文君一把挣开王子逸的拉拉扯扯,立即教训:“一有钱就想着女人,你别胡闹了!” “其实也不算胡闹。”秦宸别扭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压得低了,“这段时间学得太辛苦,只是放松一下,不会影响什么。” 竟然连一向最讨厌王子逸的秦宸都背叛了! 顾文君心知不好。 下一刻,王子逸怀疑的眼神就斜了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顾文君,我看你平日里穿得严严实实的,洗澡也不和我们一起,偶尔想和你一起睡觉也不行,抱一下,你家阿武就要动手。” “早起洗漱也慢,磨磨蹭蹭的。”秦宸还附议!“你该不会还要梳妆打扮吧?” 王子逸这下又忍不住了,边斜着嘴巴笑边伸手要勾顾文君的下巴,“嘿嘿,你该不会是女子扮的吧。” 顾文君心里猛一吓,像是心脏打了个急转弯,心悸不已。但面上她还是无比平静,还了冷嘲热讽般地看了王子逸一眼。 “那次,你们一群人来搜我身,全都失忆了吗!” 两人想起那次闹的事,脸色讪讪。 但又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回闪那一天的场景,顾文君那双细长白腻的玉指,勾起衣袍往下脱的时候,当真是轻慢而又撩拨。 往仔细去想,顿时不自在起来。 一定是关在文山书院里的时间太久了! 和女人绝了迹,这才连看到顾文君那色若春花的脸,也有了异样反应。 一定是这样! 两人一边这么说服自己,一边下定了决心。 “好了,不开玩笑,走走走,去春风殿!” 王子逸大声嚷道:“本少爷今天就带你们见识一下,京城青楼是什么光景!” 秦宸一言不发地跟上。 顾文君垂死挣扎了一下,劝道:“要是师长发现,我们就完了!” 听到王子逸又回头,“你怕什么!出了事情我来担着,你们放心吧,我一个人挨罚。哎呀,就当是庆祝《西厢记》的成功了!顾文君,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给王家一个面子!” 可恶! 不能让他们起疑心。 顾文君一边骂着王子逸净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一边只能装作被勾起兴趣的样子,也抬步走过去。 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不对那什么青楼好奇,两人肯定觉得她不是一个正常男子。 阿武一直看着,见去青楼的事情定下来了,便十分担忧地盯着顾文君看。 他身形一动,不知道用了什么功法,一下就出现在顾文君身边。 “少爷。”阿武在顾文君耳边小声说着。 “您先等等,还是等我先和主子说一声吧。” 顾文君有些尴尬,“这事还要和他说,等他通知吗?阿武你别闹了。你主子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天天管着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 阿武想说,主子对少爷不一样。但见顾文君的脸色,也说不出口。 最终,三人还是结伴,趁夜色逃出书院去了。 等到秦川拿着皇帝陛下的亲笔回信,找到阿武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一脸苦相的小子,蹲在顾文君房前守着。 秦川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口气不好;“顾文君呢?” “少爷他,他和王子逸、秦宸他们去了春风殿。” 秦川声音倏地拔高,一脸怒气,“你说什么?春风殿!” 阿武小声回话:“我劝过少爷的,先和陛下说一声,可是他不听。” “这还用得着问陛下吗!”秦川曾经做锦衣卫都尉使的脾气一上来,就怒不可遏:“你怎么不早点拦住顾文君,就是把她给我打昏了,也不能让她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阿武懵懵懂懂,“啊?” 秦川不和阿武说了,阿武只是敏锐地感觉到,秦川和陛下都对顾文君过分关心,可阿武不知道的是,顾文君其实是个女人! 顾文君要去青楼,秦川能不担心吗。 是她去嫖|妓,还是去让那些嫖|客们占便宜啊!就是个那些风尘女子给摸到了,秦川也要心疼坏的。 “该死的,真会惹事!” 秦川口中警告:“我现在就去把她抓回来,阿武,你可千万别和陛下说!” “哦,阿武知道了。” 眼看秦川一个瞬息间就消失在茫茫黑夜尽头,阿武还摸不着头脑,他手里拿着秦川送来的御笔回信,还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一眼天色,已经二更了。 阿武继续乖乖地站岗,防止文山书院突然来查寝,好给顾文君打掩护。 可不想,三更天的时候。 又一个暗卫到了。 正是阿武很熟悉的人,都是陛下身边的亲信。 他一落地,脚步无声气息全没,只是口中低语:“陛下的信,两个时辰前应该就已经送到,顾文君可有回应?” 阿武这下懵逼了,“……啊?” 秦川让他别向陛下说出顾文君的行踪,可秦川没说过,陛下第一次回信,会迫不及待地催啊! 阿武忍不住在心里哭喊:“秦都尉大人,阿武该怎么办啊?” “文君少爷,你赶快回来吧!” …… 二十多里外的京城郊区里,春风殿歌舞升平,光影重叠,酒宴满座之中,顾文君不禁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 是谁在念叨她? 第四十九章 中了药 顾文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丝竹乐声不停,觥筹酒水不止,灯火通明永夜不熄,似乎是一个与佛家完全相反的极乐世界,充斥着贪欲和色念,念的是吟哦嗯啊,求的说极乐逍遥。 房屋连廊,都是雕梁画栋,来往客人,都是穿金戴银。 有寻花问柳的文人才子,有解闷逗乐的官宦公子,更有一掷千金的富豪商贾。这里不缺美人颦笑,更不缺金银赏钱! 歌声起,一女子在阁楼高台上翩然起舞,她旋着裸|露的腰身,妖娆地摆动舞姿,一圈相似打扮的美人们围着她纵舞,歌喉韵律舒缓悦耳,舞姿更是赏心悦目。 顾文君正看得入神,却被人用力一拉。 王子逸拽着她往前走,“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就是表演的曲目,骗那些外来客的,只能看不能摸,还给你按时间算钱呢!跟我来!” 他轻车熟路的姿态,实在让顾文君赧然。 怎么有一种被老手带着嫖|娼的错觉? 顾文君侧目,就看到秦宸一脸冷静,步履稳健,好像根本不是在春风殿逛青楼,而是还在文山书院看书。 但细看就会发现他眼中的余光,是在跟着春风殿里的美人身影动的。 装模作样! 男人果然天生就会骗人! 为了好|色,他们什么做不出来啊。 顾文君心里有些无语。 他们三人都换了身打扮,但是每个人都各有风采。秦宸五官深刻,眉目深沉,神情傲气,别有一番风味;而王子逸穿着贵气,长相俊俏。 其中顾文君最为出众,那副容貌,峨眉纤细,目似清泓,一颦一笑间,便是皎洁如明月,灿烂若朝阳,就是身穿一普通衣服,也是映照得整个大堂明艳生辉。 春风殿的老|鸨从他们三个一进来,就一眼看到了顾文君。 她看惯了富贵公子哥,见遍了各色丽人,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物。 她心一跳,忍不住越过那些熟客贵人,先迎了他们三人上去,“哎呦,三位公子都是哪来的新面孔啊,也让花妈妈我,好好认识一下!” “我姓王,叫我王公子吧。这是秦公子。” 王子逸敷衍地指了秦宸,然后一勾顾文君的肩膀,加强语气着重地介绍:“我们随便,但是这位,顾公子!花妈妈你必须给我好好招待,他可是个童子鸡,今个儿必须给我兄弟找最好的美人给他,破一破处!” 他随手一扔就是两块闪闪发光的金子,看得老|鸨眼热极了,连忙笑得更加谄媚。 “好好好,都按你们说的来!” 这春风殿,王子逸是第一次来。 但他逛遍了江东大小青楼,对这种场所,那是轻车熟路。 顾文君被他粗俗直白的话语给闹得好不自在,脸红了薄薄地一片,更加娇俏。 她在现代也不是什么纯洁小甜心。 间谍出身,有些事顾文君也自然明白套路。 可任务是任务,她可不随便,更不习惯日常生活里这么弄。 所以她难得急了,“王子逸你!” “怎么?难道你不是处?”王子逸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根本不信顾文君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有什么经验。 顾文君求助她的盟友,“秦宸,你呢!” 秦宸的眼睛闪了闪,露出阴沉之外的些许不好意思。他嘴里还说:“年纪到了,家里多少会安排的。不然,那就还是少年郎,怎么算得是一个男子?” “怎么你也!” 顾文君没想到秦宸叛变得这么彻底。 “来吧,顾童子,今天本少爷就带你来尝尝鲜,你经过事了,就长大了!” 王子逸笑得好不窃喜,他一直以顾文君马首是瞻,心底是服气的。但他毕竟年轻,发现了顾文君有不擅长的地方,还是有了一种赢了的微妙自得。 那老|鸨花妈妈看顾文君羞怯,都忍不住看得心头一阵火热,道了一声罪孽,然后忙拉着顾文君道:“哎呀顾公子,都来春风殿了,你就别害羞了!” 拉来客,花妈妈又告饶:“只是不巧,我们春风殿的头牌柳如今夜被人包了。” “要不,我先找别的姑娘招待顾公子吧。”花妈妈缠着顾文君的手臂磨蹭,想占点这位俊俏书生的便宜。 “别拿那些货色来敷衍我们!”王子逸不同意:“其他姑娘,她们配侍候我兄弟吗?” 这荒唐的话,却让秦宸再一旁也赞同点头。 顾文君听得忍无可忍:“好了,你给我闭嘴!” 花妈妈看了眼顾文君的脸,又想想自己手下的姑娘们,心里确实也是同意王子逸的。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作为头牌的柳如,也比不得顾文君的姿色啊! “这,柳如现在确实是没空,但这是可以商量的嘛!哎呀~你们先坐下,先喝酒听曲嘛!等会儿花妈妈我再想办法!” 花妈妈把他们往楼上最贵的的雅座领。 顾文君率先就选了一个包厢,抬脚就往里面落座,口中道:“行了,都跟着你们来春风殿见识过了,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今晚就在这里吃一顿饭好了,等会儿就赶回去,免得被发现。” 王子逸和秦宸互相看一眼,只好放下心里的旖思,跟着顾文君进去了。说到底,他们也觉得这里的女子,是万万配不上顾文君的。 只是看她接连遭到难事,想逗一逗她罢了。 不想,他们在的地方和头牌柳如的那间房离得很近,就在两隔壁。 花妈妈那一番关于商量“柳如”接客的话,全被没关窗的客人听到了。 “好啊!我这一倒霉,连个青楼的老|鸨都看不起我!” 他干脆踢开了门,冲到走廊上,大骂一句:“就是本公子我,陶然!今夜包下了柳如!是谁敢和本公子抢女人?” 就是那被禁书又被禁科举,来春风殿泄闷的风|流公子,陶然! 又是陶然? 呵!又和这傻叉公子狭路相逢! 顾文君人都进包厢了,本不想再多生事端。而且他们出来本就是瞒着师长先生们,她不愿意惹事。 可是王子逸哪里受得了顾文君被骂。 他直接回喷:“陶然?你就是那个写了一本假冒的《西厢记》,然后被朝廷禁封了的陶然公子啊!” 王子逸肆意嘲讽:“本少爷可是听说,你好像三年都不得科举入仕,不过看来陶公子雅兴,完全不放在心上嘛。还在这春风殿里逍遥快活!” 顾文君在包厢里听得分明,她捂着脸叹气。 刚才她是不想出去,现在她却是不能出去了,谁知道陶然看到了她会不会气急攻心,直接动起手来。 “你!” 那陶然打扮得油头粉面,脸上被酒气一醺,红得一片油腻,还有一些青肿的伤势痕迹,他张嘴要骂却挤出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他身上也带着被老爹揍出来的伤,走路不稳,一个踉跄就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这下不止王子逸大笑,就连一楼享乐的客人们也都看得分明,顿时发出轰然笑声,全在看陶然的笑话! “你们!” 陶然眼睛都开始发红,气得发疯。他缓不过这口气,心想那个遮遮掩掩的顾文君,连真名都不敢用,却得了皇帝陛下的喜欢,压过他就算了。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王公子算什么东西! 京城里有名有姓的王家,他可都认识! 就是没这个姓王的! 反正肯定不是京城的名门望族。 花妈妈怕两边真闹起来,连连使眼色,“好了,王公子初来乍到,陶公子是春风殿的老客人了,别动火呀。” “柳如!还不快出来,把陶公子扶进去!” 那头牌终于一步三挪地迈出来,不愧是春风殿的花魁。胭脂粉面,蜜糖红唇,眼波流转间勾人心弦。那身芙蓉红绫也是好看得禁,裙摆还随着她一荡一荡的,弄得人心痒痒。 若是往常,柳如一现身,春风殿里的客人一定会看得痴了。 可今天,这里的客人们却都已经领教过了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竟然都没有露出什么异色,让高傲的柳如心里十分不满。 看过素衫长身的顾文君,再看细腰露胸的柳如,顿觉得庸俗! 原来美人和美人,也差得那么大! 王子逸忍不住嘀咕一声:“什么头牌,也就是庸脂俗粉。” 偏偏柳如耳朵尖,听得分明,她弯眉一竖,像两把小镰刀绞起,眼睛紧紧盯着王子逸,“这位公子,对奴家有什么不满吗?” 花妈妈眼神一厉,“柳如!” 柳如这才不情不愿地扶起醉倒的陶然进屋了。 谁知陶然一进去却一把挥开了柳如,嘴里是酒气带着凶意:“隔壁的不是想要你吗?本公子就暂时把你赏给他们!” 他仗着醉意,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你,把这包东西下到酒里,然后回来,让那个姓王的好好出一回丑!好处少不了你的!” 柳如原本还不乐意,听到后面,面上也是一喜。 她长相好,一进了春风殿就被捧成花魁,心高气傲还心肠笑。那王公子见了她不仅不夸,还讽刺她庸俗。 柳如暗暗记恨在心,早就有心要弄一下那个王公子了。 “陶公子放心!” 她巧笑着接过那包东西,撒娇:“柳如一会儿就回来,好好伺候您!” 这边温声细语,郎情妾意的,隔壁却只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假男子坐着喝酒。 秦宸把王子逸拉了进来,就受到顾文君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子逸,你别太得意忘形!这是什么地方,是京城不是你老家江东!” 顾文君有心教导,更是不留情面,“就算陶然倒霉,他的书被禁了,又三年不得科举,但是他爹还是礼部中郎令!就算你们王家是皇商,他想找麻烦也容易得很!” 一码归一码。 陶然是她的手下败家,但是王子逸今天嚣张过头了。谁知道陶然刚才要是冲动起来会做什么? 王子逸低头应下,一扫刚才的兴奋。 秦宸默默地给自己倒酒,得!他知道今天大概连听曲也没戏了。 他们正郁闷,突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传进他们耳中,让人心痒,“王公子,柳如来赔不是了。” 两个男子看惯顾文君的绝色,并不稀罕柳如这样的美人,但看到美女这么讨好,还是不由地欢喜。 “快进来!” 顾文君天性敏锐多疑,第一个发问:“你不是在陪陶公子吗,怎么来了?” 柳如一看到顾文君就愣住了,她还没见过世上还有这般美貌,以往她引以为傲的脸蛋也不算什么了,心底颤,手一抖。 “嗯?” 顾文君又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这样的人,竟然是个男子! 柳如心里生出种种复杂的猜想,一边觉得春心萌动,一边又觉得妒意难忍。 她转了转凤眼,也聪明,改了说法:“是花妈妈让奴家来的,她怕刚才的事情让你们生气……” 顾文君蹙眉。 柳如也看出顾文君最难对付,直接冲着笑得最开的王子逸扭过去,作风大胆,直接坐进男子的怀里,给他喂酒。 然后又低眉垂眼地给没有表情的秦宸斟酒,如此一来,两个男子都羞涩地喝光了。 只有顾文君没喝。 柳如心一狠,干脆把酒倒进自己嘴里,然后向顾文君扑过去,想要用自己的红唇吻过去,灌酒。 反正,都要还回来的。 顾文君连连避开,闹得面颊绯红,如白玉浸血,仍是一捧完璧。 柳如看得心动,眼里却挤出了眼泪来,“顾公子,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花妈妈说了,要是你们还生气,那我就惨了,呜呜呜……” 两边的男子还帮腔:“哎呀,你就喝吧!又不关柳如的事情!” 顾文君被闹得手足无措,最终下不来台。 “好了,我喝!” 柳如看顾文君那张脸,又看那冷漠疏离的态度,心里又是怜又是恨。 趁顾文君被另外两个男子纠缠的时候,她狠狠心,就把剩下的所有药都下到顾文君的酒杯里。 “顾公子,怪你的同伴非要得罪陶公子!也怪你,偏要出现在春风殿让我看见!” 三人都喝了酒,也化解了恩怨。 柳如这才施施然起身,走出这间包厢。她立即就找了龟奴来耳语,“里面的公子说了,不得打扰。把房间的门锁了吧,少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柳如姑娘。” 都办好了,柳如回去向陶然讨赏去。 那顾文君却和王子逸、秦宸一起关在了房里。 她对药物敏感,但是促使发|情的东西混进酒里,是最难辨别的,因为酒水也是助兴的,两相混合,就难以辨别出来。 但柳如一走,顾文君坐了片刻,就发觉不对。 她被下得最重,更是最快有了反应。 “糟了!” 中了那个柳如和陶然联手的计! “这酒里面被下了药!” 王子逸和秦宸听了都向她看来,只见那一片冰肌玉骨都染上绯色,精致绝艳的眉眼也勾起媚意。 原本就躁动过的心,更是开始狂跳。 “文君,你生得好美啊。”王子逸喃喃说了一句。 秦宸满脸通红,憋了许久,他倏地抬起眼睛,“你若是女子,我一定娶你。” 顾文君燥热难耐,听了更是憋火,直接拿起桌上剩下的酒水就泼了过去。 “你们两个,给我清醒点!” 但酒意上身,怎么能让人清醒,微稠的液体只会让人更加焦躁,失去神智,还以为自己是在梦境里。 王子逸第一个压抑不住,仗着高大的身材,直接跨过桌子,向顾文君伸手。 “文君,我好仰慕你,好喜欢你。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听你的话,我在王家的一切都给你!” 秦宸一言不发,却闪身挡住了顾文君的去路。 顾文君无处可逃,无处可去。 她心想杀人,可是身体绵软无力,挣扎了一会儿就被加重药剂害得倒在地上。 见往日的好友扑过来,顾文君也惊惶极了,骇然轻呼:“不要……” 她也撑到了极限,顽强的意志也开始模糊不清。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人拉开来了。 “不!” 别碰她! “这位公子,这间房里面有人,不能打开,是柳如姑娘吩咐过的,您再看看别的——” “给我滚!” 一声暴喝响起,让顾文君清醒了片刻。 撕拉一声,包厢锁上的门从左上往右下,倾斜着被人用长刀劈砍成了断裂的两半! 顾文君费力地抬起眼,却看不清那个出现的人影。 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救我……” 第五十章 朕带你回宫解药 门被挥刀砍成两段! 里面的场景就映入秦川眼帘。 只见顾文君被压倒在地,而两个男子扑在她身上,一人制着她的手臂,一人按着她的腿。 她身上最外面那件素布长袍,都快要被扒开了! 秦川看得目眦欲裂。 他身形一闪就冲了过去,抬起脚把那两个在药物作用下化为禽兽的东西给踹飞了, 习武之人,能够控制自己的力道。 可秦川这次根本不想控制,反而涌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竟然把那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踢到了墙上。 他们捂胸一咳,都在嘴边挂了血,挣扎半天也起不来。 剧痛让他们醒了,看到顾文君衣衫凌乱,发丝披肩的样子,却吓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回事? 守在包厢外的龟奴惊愕。 没想到竟然是三个男子在里面荒唐胡闹,难怪柳如姑娘吩咐了要锁上门! 秦川夜探春风殿,大闹二楼,早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有人隔着远远地探头探脑,一眼就瞧见了那倒地的顾文君,那张脸,一旦看过,就绝不会忘记。 那是个地位不高的官员,但在朝上见过顾文君,便惊疑。 “咦?这不是顾文君吗!” “滚开!” 秦川按耐着冲动,怒声喝开来看热闹的旁人。 那人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避开了。这春风殿里的客人,非富即贵,那人不知道秦川是谁,但看他带刀,满脸煞气,不敢惹。 秦川恨不得杀了里面这两个狗东西。 他们带顾文君来这种地方,不仅没有看护住她,还又连累了顾文君一起中药! 秦川之前就是宫中的都尉使,统率全京锦衣卫。 他见过太多深宫龌龊,看到顾文君此刻的模样,他哪里还看不明白这是被下|药了。 要不是怕顾文君的药情被耽误,他现在就动手! “顾文君,我带你走。” 秦川毫不犹豫地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衣,他本就是武官,根本不怕体面礼仪。 他用宽大的外衣把顾文君全身一裹,然后弯腰一把抱起这具炽热虚弱的身子,紧紧地锁住那柔软的纤细腰肢,带上顾文君就要夺步而走。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那两个一脸焦急的人一眼,如同看到死物。 “要是她出事,你们就为自己准备后事吧。” 秦川是个急性子,他一时气极才动杀念。冷静下来,他就知道这两个人也是被耍了上当,一样无辜。 可是陛下不会这么想,他一定会诛尽了牵连其中的所有人! 就是这样,陛下也还不知道顾文君是女子。 还好,陛下不知道。 秦川冷冷瞥向龟奴,“告诉你家老|鸨,你们惹了天大的麻烦,让她做好准备!” 顾文君在他怀里难忍地挪动着,露出一张春意盎然的绝色姿容。秦川紧了紧她,拥抱这一身娇软。 她一动,秦川的外衣就微微解开了,露出了顾文君的衣服,从扒开的衣衫里露出腰间一枚悬挂的雪玉扳指。 是什么玉,龟奴看不懂。 但那上面雕着的龙,龟奴绝对不会认错! 是顾文君之前从萧允煜那里讨要来的宝贝,她交出那把匕首后,就把扳指放在内衣外贴身挂着,以备不时之需。 “啊!” 龟奴眼露骇色,“他是!” 却被秦川凶悍地撞开,“起开!” 他把自己的外衣又重新包好顾文君,把那伪装成男子的少女抱在怀里,好像抱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珍惜之物,他越来越无法容忍,任何伤害到顾文君。 然而秦川刚走出春风殿,就见门口已经停了一顶由四两白马拉着的红木金窗玉漆马车。 不仅堵住了全部出口,还逼退了其他客人的车马,霸道至极,张扬过分! 秦川浑身一凛,这种作风,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做而且不怕得罪任何人。 因为他就是京城的天,京城的地! 秦川只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马车前的碧玺丝帘,伸了出来,这手的主人,秦川当然也认得。 “把顾文君给朕!” 马车里的人冷冷低喝。 秦川听得分明。 陛下,不知为何也来了。 可是秦川第一次生出了拒绝陛下的念头。 他无父无母,是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才混到都尉使的地位。是陛下给了他学习武艺的深造机会,是陛下给了他出人头地的升官路途。 所以秦川从前,一心只有陛下。 如今,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私心,也终于有了自发想要呵护的人。 他想要守护顾文君,不只是因为陛下吩咐他保护顾文君。 秦川僵着手臂,怀里的人太瘦了轻飘飘的,他抱着顾文君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抱住。 “是,陛下。” 秦川低头应下,把顾文君双手托起,恭恭敬敬地送向陛下的怀里。 他垂眸便看见那张红润呻|吟的脸,秦川苦涩一叹:“要是当初,你救的真是我,该多好,现在也不用那么麻烦了。” 但当他收回手之后,便立刻握紧了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流了血也没有知觉。他指间发力,从指尖到关节都锁紧发白,手腕更是暴起了青筋。 “顾文君,我帮你的只有这个了。”秦川想罢,暗中屈起食指,隔着衣物,向顾文君的腰间一弹射,点醒了她的一处穴道。 痛感让顾文君身子一抖,终于从浑浑噩噩的发颤中醒了神。 她刚睁开眼,见到的却是马车里的萧允煜。 顾文君迟钝地张开口,声音沙哑柔软,“……陛下?” 他今夜一定是匆匆出宫的,并不像之前那么乔装打扮过,里面穿的还是一身金丝辉煌的龙袍,摘下五爪挂珠龙冠,披上一件墨色宫绦洋段大衣,罩住里面的金色皇家衣服便出来了。 萧允煜睨着那一双狭长的眼看她,两道剑眉吊梢起,紧锁眉头打量着她。 “顾文君,你真有本事啊!” 他怒气未显,但是龙威已露,直接就把顾文君抱进怀里,“《西厢记》的事情刚一过去,你就给朕跑到青楼里生事!还蠢得中了药,朕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绝不会带你来京城!” 话虽然是在训斥,但里面的担忧急切根本藏不住。 顾文君被萧允煜抱住,隔着衣服贴着身子,萧允煜的气息一烫,更加热得厉害。 这下,被药物弄得晕乎的大脑终于迟缓开始工作。 “中了药?” 顾文君陡然骇得警醒了,她想起,自己被柳如那个妓|女劝了好几杯酒。 柳如一定是被陶然收买指使的。 后来的事情—— 顾文君不愿去想了。 况且她身体热的难受,全身上下从脑子到胃,都像是火在灼烧一样,焦躁到快要发痛了。 还有一样更危险的事情,摆在面前! 她中了药! 现在她和萧允煜,孤男寡女,就在一辆启程赶回宫中的马车上! 顾文君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子,她慌忙呻|吟:“陛下,我被人下了药,会脏污你的龙体!你快放我下去,给我在春风殿里找个姑娘就是了。” 这当然是托辞。 都是女子,姑娘对顾文君有什么用! 她只想让萧允煜赶紧丢开自己! 她都这么说了,却不想,萧允煜反而搂得更紧,他那张脸看着前方,并不直接应话,而是命令马夫:“加快马鞭,速速回宫!” “那种东西,怎么配给你用!” 萧允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念头是什么,他写信给顾文君,等到不耐烦派人去问话,结果就听得顾文君跑青楼去的消息。 他一听,便不管不顾地来了。 也是幸好,他来了。 顾文君急了,“陛下,我不介意的!” 可萧允煜没有理会她,他只要一想到春风殿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下贱女人要碰顾文君,就想杀了她们的头! 当然了,男人,更不行! 他一边按着顾文君一边安抚:“朕会在宫里给你配好女人,你放心。” 顾文君直直地看向萧允煜,只觉得陛下是疯了。这种时候,还在乎这些东西做什么! 虽然宫里的女子对她也没有用! 然而她这样,萧允煜只瞧见了一双润湿的明眸望着自己,也许是一时鬼迷心窍,也许是今夜的春风喧嚣,他竟然忍不住开口。 “顾文君,要是你等不及了,朕先帮你。” 顾文君彻底清醒了。 可神智缓过神来,身子却跟不上,她根本来不及动作,就感觉到萧允煜伸手过来,从她的腰腹摸到了腿根。 隔着衣物,他的手指张开一裹,就包住了顾文君挂在那里的扳指,摸到模糊的硬物。 “陛下!” 顾文君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用力一挣扎,掀开了萧允煜的手,滚到马车的另一边,把秦川的外衣包得更紧,蜷成了一团。 萧允煜本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 顾文君反应激烈,他也清醒过来了,顺势退开,和顾文君有意隔开了一段距离,坐在一侧观望。 他心间划过一丝愕然,“朕是怎么了……” 但是再看过去,萧允煜就看到秦川的那件外衣,从上到下把顾文君包了个严实。 他看得实在碍眼极了,便脱下自己身上这件丝线做的大衣,甩手扔了过去。 “缠着棉衣,小心闷死!用朕的,丝绸凉薄,可以给你降热。” 顾文君原本一动不动,僵卧在马车角落里的身子这才勉强蠕动起来,把自己包进萧允煜的大衣里。 一钻进去,萧允煜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偏偏马车还在四马并驱地狂奔,顾文君折磨得够呛。 “陛下,我不要女子了。” 她的声音在衣服下,显得闷闷的。 “给我夏枯草、人参、五味子、黄连、平车前、白芷、黄芩、金钱草入汤,再准备一个木桶,供人浸泡。” “还有白花蛇舌草、生地黄、玄明粉、海浮石末、春不见、瓜蒌,各十钱,一同入药,熬成浓浆。” 十几种药草,味味都是极致的寒性,用了不仅能解这春|药,大概接下来数月什么欲想都不会再有了。 泯绝人性! 萧允煜听了,不知为何,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还在想,要送什么样的宫中女人给顾文君,想来想去竟然就想到了要怎么在事后弄死那女人。 “都听全了吗?还不快去准备!”萧允煜透过马车窗,向外吩咐一句。 “是,主子!” 马车速度微缓下来,只见四匹白马一下子就变得只剩下三匹。 有一人驾着其中一匹,拔出刀就往马屁上狠狠一捅,滋出一地的鲜血,逼得白马疯一般地向前夺命而奔。 另外三匹马再带着马车继续赶路,追在后面赶往皇宫。 “这下你安心了吧,到了宫中一切都会给你备好。” 萧允煜还是忍不住坐了过去,拿开那大衣,让顾文君的脸露出来呼气,他难得温柔,小心捋过她额间的发丝。 顾文君忍耐着嘴里的哀吟,低喘:“嗯,谢过陛下。” 一到皇宫。 皇帝亲自坐的马车,自然一路无人再敢拦,直接驶到了椒房宫的门前。 只有这宫殿里有整整一室的浴池。 萧允煜根本不给顾文君说话的机会,直接在一众宫人的面前,抱起顾文君,踏步下了马车。 那些宫人无一不是骇然,仿佛遭了电轰雷劈,但没有一人发出哪怕一丁点抽气的声响。 整个宫中,在夜色里寂静得如同墓地。 萧允煜的森严龙威和雷霆手段,可见一斑。 他直接把她抱进椒房浴池里,里面已经灌好了热汤,整整二十米宽大的浴池,泡满了草药味的气息。 顾文君被那味道醺得恍惚。 这也太过奢侈了。 眼见萧允煜终于放下她,竟然伸手就要解她的衣服,顾文君连忙喝断:“陛下,叫个宫女来服侍我就好了!” 萧允煜沉默地看着她许久,那双深沉不定的暗眸,一片漆黑,等到顾文君都快僵持不住想要移开眼睛时,萧允煜才允了。 “好。” 萧允煜起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顾文君忍又忍,叫那个宫女:“你过来,麻烦你帮我脱衣服,好吗?” 宫女很快应了:“是!” 然后便把药放在地上,躬着身子走到顾文君身边,顾文君不起来,宫女便跪下来,伏在顾文君身上帮她脱衣服。 说时迟那时快,顾文君用尽积攒已久的力气,抬起右手,以手为刀,飞快地在宫女垂下的脖颈上用力一砍。 那宫女的身子一顿,便彻底软倒。 顾文君勉强地推开宫女,自己胡乱地扒了身上的衣衫,脱得一干二净了,这才爬到池子边下了水。 “得救了!” 顾文君伸长手捞过那碗药,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往嘴里全数灌进去。 她尽力饮下,散出浑身的虚汗,终于灭了心里的火。 “……唉。” 顾文君想到萧允煜,心中却又发愁。 原来陛下,竟然对她抱着那样的心思。 她并不是傻子,几次三番,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可恶的陶然害的我,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顾文君抬手虚软地洗了把脸,心里腾起另一种火,那是她满腔怒意的报仇火焰。 这时,本该安静的椒房殿里却响起另一个人声。 “顾公子,你在吗?” 她身子一缩,把脖子下的部分全浸到水里,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胸前,只听那人掐着嗓子喊话。 “要是好了请告知一声,太后娘娘召见!” 第五十一章 太后与皇帝之争 “太后?” 顾文君只觉得身子骨突然变重了,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她知道是错觉,是她忧思过甚。 但想也知道,今夜萧允煜突然出宫,然后又如此张扬地带着她回来,要是还没有惊动太后,那才是不可思议。 所谓家国天下,为君,便要处理政务为国为民,为后,便要为陛下打理六宫。 如今,东宫仍然无主,便是太后掌管后宫。 索然顾文君还不知道具体内情,不过顾文君直觉,萧允煜和太后的关系不好。 所以太后直接绕过萧允煜,差了自己的人来召见她问话! 她猜的不错。 当今天子,其实并非太后所出。 陛下年少即位,朝内的老臣势力顽固错综纷杂,朝外又有皇叔敬王虎视眈眈,而宫里也不清净,太后年事已高却不肯交出宫权,妄想能利用妃子来左右皇帝。 两人之间斗得越来越难看,迟早撕破脸皮。要不是太后如今对外宣称病倒,恐怕萧允煜根本忍不下去了。 慈宁宫里。 燃起的檀木香袅袅升起,高悬的床榻脚上刻着精致的雕花装饰,一个年轻的小宫女跪在床尾,恭敬服侍。 一个老嬷嬷守在床头,弯腰听候。 太后侧卧在床,边享受着宫女的揉捏,边和老嬷嬷怒叹。 “要不是哀家现在装病,那小皇帝说不定早就寻了什么理由,直接把哀家给杀了!” 老嬷嬷劝道:“怎么会!就算是皇帝也得听您的话呀,您是国君之母,皇帝也要恪守孝道,孝敬听从您的嘱咐!” “孝道?那孽子眼里还有这种东西吗!”太后越说越怒,“哀家看他那时候还算听话,这才勉强答应先让他坐着皇帝的位子!谁知道他一当上皇帝,就撕开了羊皮,露出恶狼真面目了!” 老嬷嬷一使眼色,宫女便手脚麻利地退下了。 太后说到兴头上了,停不下来,“他血洗整个皇宫的时候,是孝敬哀家吗!他一年到头来过慈宁宫几次,就是哀家对外说病了,他也一次都没有来侍候过!他还把哀家放眼里吗!” “哀家恨啊,只恨自己当年下的毒不够多,毒死了那么多个皇子皇孙,怎么就偏偏让那个泯灭天良的东西活了下来!” 太后生得一张观音般圆脸丹凤眼的端庄相貌,并不显得老态,只是慈眉下双眼射出凶光,像是在阴间里淬了毒的钩子。 “太后娘娘,小心隔墙有耳!”老嬷嬷本来还安静听着,这下不得不出声提醒。 “就让他听去吧!” 太后冷笑一声,从喉咙里发出阴毒的怨气:“要不是哀家只保住了一个女儿,诞下的太子早早夭折了,哪里轮得到那个贱人的儿子当上皇帝!简直就是笑话!” 她怒指宫门,“你看看他,有多嚣张,今夜大张旗鼓地出宫,还给哀家带了一个人回来,生怕哀家不知道似的!他是想做什么?是想反了这萧家的天吗!” 老嬷嬷一俯身,“太后,陛下去处理急事,我已经叫人去椒房传话了,马上就能叫过来。” “哼,哀家到要看看,那小皇帝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刚好,再试一试哀家那毒,到底还管不管用!” 皇帝和太后之争,新龙斗老凤,就是苦了顾文君这个被卷入其中的可怜人。 她刚从一池的极寒药汤里捞出来,就又不得不跪倒在太后的慈宁宫殿。 顾文君不敢耽搁,她就算发现不对也不能违抗太后。 既然太后敢在萧允煜的眼皮底下传见,那就说明萧允煜现在无暇顾及她了。 所以顾文君只能勉强拖着自己这身抽空力气的病秧子,换了一身衣裳去跪见。 太后没有出来,她就只能一直跪着! “这位公公,烦请通报太后娘娘一声,顾文君已经来了。” 药物已经散去所有力气,在殿前跪了一会儿,顾文君的额间就开始冒冷汗,瑟瑟发抖。 那守在宫里的老太监却只是斜了她一眼,一甩手中拂尘,阴阳怪气地一笑:“顾公子,还是再等一等吧,太后抱恙还在歇息,这会儿可不便打扰啊!” 是啊。 她现在只是一介平民,别说太后只是让她顾文君跪着等,就是让她跪在针尖上!她也得跪! 顾文君只能强迫自己盯着慈宁宫正座上悬挂着的观音佛像看,转移注意力。 只有这样,她才能掐着神经梢儿,不晕厥过去。 但即便如此,顾文君的大腿也已经开始紧绷,小腿更是发麻到阵痛,一挪动就觉得被密密麻麻的针扎。她上半身摇摇晃晃,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了。 老太监阴森森地盯着她,只要顾文君一倒下,他就有一千种法子治她的罪! 这宫里面最不缺折磨人的手段,这位顾公子可都还没见识过呢! 她被那阴毒的目光盯得心神一紧,伸手狠狠一拧自己的腰间软肉,掐醒了自己,正了正身体。 终于等到了那声苦等的通报。 “太后娘娘到!” 顾文君一肃面容,向太后娘娘跪拜叩头行礼,不敢有任何马虎。 “嗯,免礼吧。” 来人压着嗓子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就让顾文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就是陛下带回来的那个顾文君吧,来,站起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好歹毒的心肠。 太后分明是故意罚她跪了生生快半个时辰,差点废掉顾文君的腿!明知道她不是宫里人,根本不习惯跪礼,却还要她在跪完之后马上站起来。 根本就是不给顾文君活路! 她跪得双眼发黑,整个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怎么起得来!顾文君抬起眼去看,就见一尊雍容华贵的活菩萨面相的妇人端坐在高位,与那观音佛像相形成对。 可观音向善,太后却是佛面恶鬼! 顾文君懂医术,善观人。 她看面相就知道,太后眼亮气长,根本没有什么病!都是借口托辞! 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顾文君发了狠,干脆以右手,抠出爪状,借着指甲尖的力道,深深扎进大腿里,逼着自己站起来。 “谢、太、后!” 她眼前发黑,身形晃动的幅度略大了,但终于还是站住了。 太后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顾文君一眼,眼底深处暗不见光,许久太后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真是个好孩子。” “文君不敢,天下人都知道太后娘娘是慈悲心肠,整日诵佛。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文君出宫后一定要多为太后颂扬!” 她这一通夸奖既是和太后示弱,也是暗藏威胁。 别真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文人,也可以口伐笔诛,用文字杀人。 她顾文君早就不再是当日从江东庆禾小县来的乡下人,她是逼走顾瑾的文山书院第一! 她是凭一本《西厢记》就能名动全京城的三光公子! 就算是太后,也不能随意折煞了她。 不然,她一本文章,能卖光囤积仓库的松萝茶,也能葬送太后的慈善好名声! 顾文君刚才不是白白跪着的,她一直在观察慈宁宫上下,发现那尊观音画像,就知道太后礼佛,而且极重名声。 所以宫人也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只能用“跪等”这种慢性手段作敲打。 陛下生性霸道,行事果决难免残忍,因为萧允煜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所以太后想要和他斗必须要和他反着来,处处顾惜自己的声誉。 顾文君这话一出,就是戳中了太后的死穴。直接废了太后接下来的所有设计。 太后眯起眼,慈眉却并不善目,“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顾公子果然会说话!” “在下不敢,太后娘娘谬赞。”顾文君虚弱无力地行了一个礼。 “来人,赏顾文君一杯松萝茶!” 顾文君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一关勉强是过了,太后顾及大局一定不会再做什么。 可看到那碗“松萝茶”,顾文君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王子逸就是托她卖空了所有的江东松萝,顾文君为王家商品打广告,自然也了解松萝的品性。 “这杯松萝茶颜色微微发黄,不是正常色泽!而松萝的气味里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不对,里面下了东西!” 顾文君还没有接过来,就发现好几处异样! 她才刚刚中过女人的招,警惕心已经拉到最高,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顾文君心里叫苦不迭,“看来,太后是不想让她出这个慈宁宫了!” 正当她犹豫是要装作体力不支打翻,还是再想借口来回绝,左右为难时。 太后却笑着哼了一声,眼里划过一丝昏暗的幽光。 身边的老嬷嬷自是一瞪眼睛,如同火电般压迫,看得人脸皮发紧,死逼顾文君不放。 老嬷嬷一喝:“怎么,太后赏赐松萝茶一杯,顾公子也不给面子,不愿意喝吗!” 顾文君身形一顿,还要再虚与委蛇,却不想那嬷嬷一使眼色,就有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文君身后,竟然要强按着顾文君,逼她灌下那杯茶。 太后似和蔼一笑:“哀家和陛下不一样,言出有信!哀家赏给你的,你就是不要,也得要!” 老嬷嬷气势煞人地命令:“让他喝进去!” 哪里用得上两个宫女,顾文君根本没有这个力气反抗了。 “松萝茶”的汤水倒在顾文君脸上,她已经嗅出那里面的药物是什么了! 那是和萧允煜身上那个陈年旧毒一样的极致毒药! 顾文君紧咬牙关不放,她喝了就是死,那还不如反抗到底! 就在顾文君想要挣个鱼死网破之际,危急一刻,一阵兵戈交刃的声音在宫外响起。 “刺——!” 是刀剑出鞘的声响! “谁?” 原本稳稳高坐上方的太后却吓得脸色煞白,瘫软在后位宝座上。“是谁敢在后宫拔刀行凶!” 宫女的动作一停,不敢再动。 “母后!” 顾文君在慈宁宫外听到了萧允煜的声音,比金属更硬,比寒冰更冷。“儿臣听闻宫中进了刺客,又知道母后在慈宁宫中接见顾文君,唯恐母后遇险,这才赶来护驾!” “反了,他这是要反——”太后慌忙起身,差点摔了一跤,还好被老嬷嬷一把扶住。太后紧了紧手中的紫玉佛珠,双手发抖。 她之前是仗着陛下不会直接和自己对着来。 但现在,太后怕了! 怕那个魔头小皇帝直接编造了个捉拿刺客的由头,直接杀进来! 宫中人人自危,一反刚才凶神恶煞的嚣张模样,宫女们也是面露恐惧,手中一松,顾文君也软倒在地。 太后这下才看到了地上的顾文君,连连指着她惊喊:“快把这个人给我送出去!就说慈宁宫里没有刺客,哀家乏了要歇息,让陛下去查别的地方!” 见宫女都跪倒在地不敢动,太后摔了佛珠,把地上砸碎了一地的碎玉珠子,“快给我去!” 顾文君这才感觉到,萧允煜在宫中的威压有多恐怖。 但他也是疯了! 竟然就这么编造个“刺客”来逼宫太后! 顾文君唯恐他真的发疯,冲进来,连忙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太后,既然宫中出了刺客,在下也应该为陛下尽心,一起捉拿,恕在下告退!” 太后紧闭嘴唇却两眼发颤,眼底是怕,也是恨! 没听到阻拦,顾文君便自行告退。她来时,这里人人寒着一张脸,高高在上;她离去,宫人们却噤若寒蝉,惧怕不已。 慈宁宫门缓缓开了。 露出一地跪倒在地的宫人们,颤着身体发抖。 萧允煜仍是那一身金色龙袍加身,匆匆而来,他身后只有四个随行侍卫和两个太监。 但他却丝毫不惧,手上已经拔出了侍卫腰间的刀,直指慈宁宫的牌匾! 他只带了这几个人就来“捉拿刺客”? 真是个疯子暴君! 顾文君双唇张合好几次,最终吐出一句:“陛下!” 萧允煜却低沉地问了一句:“朕问你,顾文君,里面有刺客吗?” 好像只要她说一句有,萧允煜就要提刀为顾文君,血洗慈宁宫一样。即便是顾文君这样的城府,也忍不住心悸。 太后恨他,他也恨太后。 他忍这个老妖婆已经够久了! 今夜,太后敢趁萧允煜不备,在萧允煜的地盘劫人,已经触动了萧允煜的底线。她这次带走的还是顾文君! 那一刻,萧允煜是真心想杀人。 太后装病,就是要用孝道来拿捏萧允煜。可他这段时间暂时隐忍,竟然被太后当成了退缩! 可笑! 眼见萧允煜真的动了杀念,顾文君紧了紧心神再劝:“陛下,我没看见刺客。但刺客肯定是冲着陛下来的,还是请陛下保护龙体!” 萧允煜不动。 顾文君就自己走过去。 她脚一迈,刚才情急之下的力气耗空一尽,就要摔下宫殿门前的台阶。 还好一双手及时地揽住了她,顾文君只见金色的龙影在眼前一闪,再睁眼便是萧允煜飞身接住了她,用力地抱在怀里。 “顾文君,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陛下且慢。”顾文君也顾不得避嫌了,忙拉着他的袖子,“太后毕竟是您的母后,就算查找刺客也不可无礼闯入,还须谨慎!” 杀了太后容易! 凭空捏造一个刺客,嫁祸也容易! 可是让那些史官大臣们闭嘴,就不容易了! 这孝义之名,萧允煜不在乎,顾文君却不能不替他在乎。 “哼!” 萧允煜又想发火,又忍不住怜惜顾文君,复杂的情绪一阵翻腾,搅得萧允煜胸膛发闷。反而没了趁着今夜杀人的心思。 他垂眸看了顾文君一眼,单手把手里的刀向后一抛,自有侍卫接住。顾文君身子微微一晃,萧允煜想也不想,就拦腰抱起她,要带着顾文君离开。 “既然慈宁宫里没有刺客,那儿臣,就先行告退!” 说完,萧允煜也不管紧闭上门的慈宁宫里是什么反应,直接大踏步带着一众侍卫走了。 “行了,朕不带着你,你根本走不动!这次是朕连累了你,就当还清你的!” 萧允煜放下这话,顾文君就不好挣扎了。 她既是羞赧又觉得尴尬。 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解决这件事上,“太后今夜如此受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还会出招。” “那一杯松萝里的毒,和陛下身上的毒气味相似,恐怕是一样的毒,是太后害了陛下!” 突然。 顾文君的脑海里闪过王子逸的话,“听说太后好像是喝了一杯松萝茶病倒的。” 她看了看陛下,又响起刚才那杯加料的“松萝”,心里不一会儿便生出了一个难得歹毒的心思。 对付恶人,自然要用毒计! 她顾文君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睚眦必报的很。太后今日的下马威,她记住了! “陛下身上的毒还未完全解开,刚好太后不是‘病了’吗,可以用太后试药……” 这样一来,她之前通过萧允煜埋在太医院的棋子可以发挥作用了。 仁心堂的李老板,李栋升,可别让她失望啊! 第五十二章 春风殿的主人是敬王 “你没晕过去,也真是个倔的!” 萧允煜抱了她一路。 顾文君实在受不住这一路的瞩目,一旦稍微恢复了一丁点的气力,便要死要活得下来,总算能够自己下地走路。 “陛下,我何德何能,当然不敢是在陛下面前晕倒的!”顾文君心里忐忑,只觉得这一晚用光了所有的羞耻心,什么也不剩了。 作为一个老手间谍,竟然中药。 为了劝服陛下,她又暗中使了撒娇。 还好,萧允煜没有发现她的女子身份,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这是唯一的万幸。 只要她继续做这个假男人,萧允煜就是动心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顾文君心里叹气,她和陛下…… “今夜你就入住椒房休息吧,你也折腾够了,朕给你找个太医好好看看。” 萧允煜一说,顾文君便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转念想到什么,又改了口:“那就请陛下,为我请李栋升太医看病。” “哼,你倒是记性好!” 他声音一冷下去就又像个冰块,冒出浑身的刺。 顾文君只好解释:“我来京城那么久,也很想见一见庆禾县的同乡人。陛下别忘了,我也略懂医术,还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些把握的。” “那好,随你!” 萧允煜不再多言,只是在椒房殿内环视了一圈,砸下一句冷厉如刀的话。 “朕让你们留在这里,是想你们照顾朕的客人!要是再让随随便便的人带走了顾文君,那你们的人头脑袋也不用要了!”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全部死死低着头,身抖如筛子,点头如捣蒜。 顾文君了解萧允煜作风,没有劝什么,送走他后,在一个小宫女的时候下坐好等李栋升来。 虽然天色晚了,但是陛下传召,李栋升还是忙不迭地收拾好自己来了。 他精心打理过胡须和发髻,穿上了墨绿色的太医服,看着完全和那个仁心堂小药店的老板完全不同。 也算是当上官了! 然而李栋升一迈步进来,看也不看顾文君就立刻要跪倒行个大礼,顾文君连忙拦住了他,喊道: “李太医!” 李栋升匍匐的身子颤了颤,确认这道声音之后,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张合着嘴巴,惊叫:“顾公子?” 然后他又捋起长袖,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是你,你怎么入了宫来了。还好,不是给陛下看病。” 刚说完,李栋升自知失言,紧紧闭住嘴唇,脸色都不自觉地发白。 顾文君不解:“我之前不是把解毒的那些药方教给你,虽然还不能根治,但压制毒应该没有问题,陛下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又怕什么?” “陛下是很厚待我,让我做了进了太医院做学徒,不久就给了机会转正我的职位。可……” 李栋升看了诺大的椒房殿里,两边左右都沾了一排宫女,看似安静地低垂着头,但都竖着耳朵! 他不愿再说,顾文君没有逼他。 她找李栋升当然不只是为了叙旧情,顾文君想了想拉过李栋升凑近低语道:“李太医,你知不知道陛下身上的旧毒,是谁下的?” 李栋升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显然,他也发觉了! 太医院里的秘密,也藏得多! 顾文君的眸子微闪,她继续抽丝剥茧:“我原先还想压制陛下体内的毒物一段时间,再仔细做根治的方案。可现在我知道了下毒的人是谁,就有了新的主意。” “当然是下毒的人,才最清楚自己用的是什么毒,怎么解啦。” 顾文君说的话,吓得李栋升原地踉跄,若不是她手快地拉了一把,就要摔在地上了! 看两人脸色,一时还真不知道谁才是中药又被太后刁难的那个。 “你想给太后下毒!” 说到后面,李栋升近乎失声。 顾文君却没有避着宫里人的意思,这里都是萧允煜的耳目,要传话也是传进萧允煜的耳里,省的她再说一次。 “不是,只是太后身体抱恙,太医院查不出病因,想要为太后试用新药而已。”顾文君把话说得很委婉。 李栋升一瞬间就明白了顾文君的真正意思,“你!你疯了吗,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顾文君不怕,太后要她死,那自然就是顾文君的敌人,她徐徐诱导:“也许太后就有解药!” “那万一她也没有呢?” “那刚好就可以用太后,来试陛下的解药。” 这样还更安全。 李栋升怕了。 这种事情,谁不怕。 他一开始答应顾文君,跟着萧允煜去京城,是去谋富贵的。但他却忘了,富贵险中求。为贵人治病医疗,怎么会没有风险。 一不小心,就是会死人的! “李太医,陛下和太后之间,已经快要是你死我活。你要是真不敢,我也不逼你。但是你今天不作选择,迟早有其他人做选择。” 顾文君看他如此恐慌的样子,和当初的“李老板”相差甚远,不由心软,给了李栋升退缩的机会。 她好言相劝:“但是陛下带你来京城的,希望你别站错队。” 李栋升见她语气收回,又拉住顾文君的胳膊,“等等,顾公子,你到底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他显然还处于震惊之中。 没想到顾文君这么快地到京城,没想到顾文君竟然会在椒房殿里! 可椒房,不应该是陛下临幸妃子的地方吗! 李栋升见过,顾文君用唇衔药喂萧允煜的场面,实在难以不想歪。 顾文君看他眼底深处的怀疑,无奈解释:“我……说来话长。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快就要参加乡试,不会留在宫中!” 李栋升想的都是什么啊! 顾文君无语。 “还好,我以为你已经被陛下给!”李栋升住了口,然后又忍不住道:“顾公子,你那么有才华,千万不要委以男人身下,辱没自己!” 顾文君没好气地撇开他,“我知道了,那么太后的事情……” 李栋升挣扎许久,还是点了头。说到底,他舍不得这触手可及的泼天富贵,要是事成,那么他自然也能再登一层天梯。 况且,要是没有顾文君,他也不会有今日。 李栋升懂得衔草报恩的道理,他本来就欠顾文君的! “你附耳来。” 顾文君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一会儿让李栋升听得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一会儿又让他两腿战战,抬脚想逃。 听完全部,李栋升深深向顾文君弯腰,自发地行了一个贤士之间的礼。 “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你。顾公子,有了你,陛下必定能披荆斩棘!” 他之前还胆战心惊,如今却胸有成竹,即便是对太后下毒,也是有了几分把握。 李栋升这下毫不怀疑顾文君的身份了。 他还猜想陛下是不是看上了顾文君的美色,毕竟顾公子实在生得貌美,远胜宫中女子。 但是皮相骨肉,比起顾公子的才智天资来,太不够看了! 顾文君对皇帝陛下,是谋臣,是谏士,绝非玩物! 交代完一切,临别前,李栋升不免迟疑踌躇。他几经挣扎一咬牙,还是耳语了一句。 “顾公子,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可是你帮了我,是我的大贵人,我不能不说。” “你要是考取了功名一定是位良臣,可惜陛下并非明君,伴君如伴虎,顾公子,小心为上啊!” 顾文君一愣,还没有反应,就见李栋升逃也似的消失在宫外了。 一直静如空气般的宫女却在此时出了声。 “顾公子,时候不早,您也该歇下了。” “啊!文山书院!”顾文君却想到了书院的事情,还有扔在春风殿里的那两个傻小子同窗,王子逸、秦宸他们怎么办? 宫女宽慰:“陛下早有安排,请顾公子放心。” 顾文君细看她的脸,发现不认识。她转而去看其他那些宫女们的脸,却发现已经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一批了。 去了一趟太后慈宁宫的功夫,所有的宫人竟然都换了! 顾文君陡然想起来,有个宫女进浴堂来服侍,被她用手打昏了。 “那个侍候我沐浴的宫女呢?” 宫人们又闭口不语,死一般的寂静让顾文君的心口一冷。她猛地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们话,为什么不回!” 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宫女忍不住,发着抖答了:“之前那些宫人们看管椒房殿不力,被、被陛下罚了。” 被罚了? 罚了什么! 死了?! 顾文君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从里到外地寒透了。似乎之前浸泡和饮用的极寒药物的药性全都涌上心头,她身子一麻,也隐隐发颤。 一件小事,萧允煜就清洗了上下所有宫人的命! “陛下,并非明君!” 她一早就应该看出的事情,却被李栋升直白地点了出来。难怪,李栋升怕得要死。 就连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也怕皇帝发疯。 因为萧允煜疯起来,根本不是人! 许久,顾文君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突然感受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少。 辅佐暴君治国,想也知道是个多重的任务了。 宫女见她还在思索,又劝:“顾公子,陛下吩咐过了,让您早早歇息!” 顾文君也已经疲惫不堪,却强撑着精神。“不,等等,我还不能歇!” “还有一个人,我要好好对付。” 那个害的她今夜如此倒霉的陶然,顾文君就是折腾了一整夜也不会忘记! 她对那厮记忆尤深。 陶然更加记得顾文君是谁。 宫里的顾文君有多凄惨倒霉,陶然就过得有多逍遥快活! 他奸计得逞,只想着如何让那个王姓公子出糗,趁兴之下就和春风殿的柳如颠鸾倒凤起来,正想一夜爽到天明,却被人叫骂声音打断。 一个穿戴花裙的女人闯开门就直扑了过来。 看也不看这两个白胳赤膊的男女,直接扬手就扇了一记巴掌抡过来,把骑在男子身上的柳如打倒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你这个该死的贱丫头,还敢在这里睡觉!我打死你这个没有分寸的小贱蹄子!” 竟然是花妈妈! 她拔高了尖利的嗓门,张牙舞爪地像只母兽就要扑过来打死柳如,把那花容月貌的小脸吓得煞白发抖,直喊:“陶公子救我啊!” 陶然一阵头晕目眩,还未理清事情,就听见花妈妈连哭带骂。 “龟奴都把事情告诉了我,就是你把顾公子他们给关住了,你是不是还给他们下东西了?你知不知道,那顾公子身上,带着皇宫里的东西!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人啊!” “顾公子?身上有宫中赏赐?” 陶然这下彻底清醒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顾文君也在那间房里!” 他这下也手脚发软,觉得自己彻底完蛋。 只是封禁一本书,顾文君就毁了他的前途! 现在陶然是设计顾文君和那两个同房男子一起…… “不不不!花妈妈,是陶公子,是陶然让我下的药!不关我的事情啊。” 柳如跪缩在地上只会没用的哀叫,完全解不了陶然的困境,他慌乱之下哪里管得了女人,只是生怕被自己爹知晓,怕得要命! 听了这话,花妈妈那双眼里却隐了一道精光,一改惊惶失措的面容,反而循循善诱起来。 “陶公子,你到底给他们下的是什么药啊?” 陶然又是怕又是惧,下意识地答了:“就是催情用的春光散。” 花妈妈惊呼:“什么,那他们关在一起,岂不是已经做了违反人伦的事情吗?” “陶公子,这样一来他们要是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花妈妈眯起一双三角眼,反而代替柳如走过去安抚陶然。 她说:“光脚的不怕穿鞋,你流连青楼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用顾忌什么。可那些人却在乎名声,干脆先一步毁了他们!” 醉眼朦胧时刻,花妈妈的话却让陶然眼前一亮。 是啊! 他左右都已经没了科举名额! 名声再再烂有什么关系? 可是顾文君不一样。 那顾文君是皇帝陛下都极为看好的科举门生,要是用这件事毁了顾文君!那不就能报了他的深仇大恨! 难道陛下还会再看重,一个和同性有染的脏东西么? 这么一想,陶然反而不怕了,心里一瞬间就起了各种心思。 “对!我要毁了顾文君!” 花妈妈看到事情走向按照谋划般的发展下去,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那位顾公子,就是那皇帝小儿看重的顾文君!” 思及此,花妈妈又敛下眼恶狠狠地往缩在墙角里的柳如瞪去,吓得那女人一抽一抽。她暗中怒骂:“没用的东西,真是白瞎了敬王爷的栽培和安排!” 这春风殿能在京城稳坐第一,自然少不了背后的支撑。 敬王,就是春风殿幕后的主人。 皇帝满意顾文君,那敬王自然就对顾文君看得不顺眼了! 第五十三章 被男人睡过? 在古代,毁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去她的清白。 但就是这样恶毒的法子,也同样能毁去男子的名誉。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这就是名节大于天,礼义严于法的社会。 陛下再憎恶太后,也要恪守孝道,供给富贵荣华,份例恩裳一样不可缺。只是萧允煜本性里疯狂霸道,他宁愿舍弃名义也想要越过太后的掣肘,独揽大权。 可顾文君不能。 她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 就是要对付顾家,对付顾长礼和清乐县主,顾文君也要想尽办法绕着来,不然就是目无尊长,违背孝道! 那好,她就和儿女辈争名争利,再到朝堂上来和父辈斗权斗势!顾家有敬王做靠山,她便站队陛下,就是要和他们反着来! 顾文君虽然力竭还是苦苦支撑着自己,她越是细想越觉得今夜的戏太荒唐。 先是冒险夜探青楼,又中了药物,被皇帝带回宫,然后又遭到了太后的对付……这接二连三的戏码,犯了多少忌讳,反了多少条宗法! “这样不行!” 顾文君想到宫里的太后,又想到留在宫外的陶然,心里就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沉重,压得她本来就力竭的身子,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今晚不能留在这椒房殿里,走!带我出宫。” 她确实不能。 李栋升李太医提醒的对! 她顾文君现在是什么身份,萧允煜是什么身份,她凭什么被萧允煜带进宫中,还堂而皇之地留宿嫔妃居住的椒房殿。 她不能因为陛下的任性和恩宠,失去判断力。 “顾公子请住下吧!”宫女们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口中连劝带求:“陛下有令,让我们这次看好顾公子,请顾公子绕过我们吧!” 宫女们如此害怕,想必萧允煜不止一次在宫中开过杀戒。顾文君又不禁感到一阵发寒,“陛下,实在过于冷酷。” “陛下如今爱怜我,但是伴君如伴虎,我也不可过多亲近陛下。”顾文君冷静下来,飞快地做了决定。 她选了一个宫女,直接把手心里紧握的松萝叶递了过去。 这是顾文君之前在太后宫中,挣扎时偷取下来的。 “你把这个给陛下,就说是太后送我的‘松萝茶’。再把今夜我和李太医的话都传达给陛下,他会明白我的用意。” 顾文君把话说到这里,便强撑着起身:“留在这里,明日太后就能用违反祖制的罪名,让御史大臣们反谏陛下,打陛下的脸。” “今夜闹得太大了,不可再乖张行事。” 她说的条理清晰,而且事事为陛下着想,即便是为首的大宫女,也不好再反驳了。 “天都快亮了,要是陛下已经歇下,不要打扰,先送我出宫!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宫女还要说什么,却眼尖瞥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明黄身影,这才闭了口,点头称是。 “走!” 说完,顾文君毫不迟疑地动了神,趁着天色才蒙蒙发暗,赶着最后一丝晨曦出现之前,仓促离了这皇宫。 有大宫女一路陪着,各个城门都很快开了,默许她独坐的马车飞驰出宫。 顾文君回头看去,只觉得那绵延的宽大城墙只像是一张吞噬人的巨口。皇宫内只有风云诡谲的阴谋和勾心斗角,她只待了一夜不到,却经历了一场生死局。 还好,她也不是个好东西。 当场便设计了一局,送给太后那个老妖婆做生辰祝寿的礼物。 眼看顾文君最后还是固执己见地回了文山书院。 守在椒房殿外许久的萧允煜,沉默地看着空了的宫殿门口停驻许久,才低低冷讽一声。 “朕对顾文君交付了那么多信任,他却还是不相信朕。” “朕说了,会处理文山书院和春风殿的事情,也不会让太后影响他半分。可顾文君还是不信,非要自己回去处理!” 他身后,大太监刘喜也是面露复杂,气愤和疑惑在那双精明的眼底深处一晃而过。刘喜是陪着难以安寐的陛下出来探望顾文君的。 不想,就见到了这一幕幕。 说顾文君恶吧,但这人确实为陛下劳心劳力,被太后针对也不忘为陛下解忧祛毒,连夜传召李栋升一起设计太后。 可是说这顾文君好吧,这人又屡次辜负陛下的好意,当真是可憎至极!陛下的恩宠是那么好拿的吗! 这些话,刘喜却不敢说出口。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顾文君在萧允煜心中的分量,谁又敢在现在触这位陛下红人的霉头呢。 “陛下,小心龙体啊。” 刘喜只能小心翼翼地为守夜的陛下披上一件加厚的大氅,陪着陛下。 萧允煜没有理会刘喜,等着在他默许之下,护送顾文君出宫的大宫女回来禀报。 大宫女一到便磕头行了礼,“陛下,顾公子已经安全离开皇宫,路上已经安排了暗卫护送,会文山书院不会有问题。” “嗯。”萧允煜的眸色深沉,在夜里更显得孤冷寒意,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却不动声色而自威,压得刘喜和大宫女都有些气闷。 他们陪伴萧允煜已久,一看便知道,萧允煜是生了暗怒。 “陛下,这是顾公子送您的。” 大宫女心思灵巧,比那阉了身子的阴阳人刘喜更懂情事。她有意改了顾文君的话,呈上一片打湿了的松萝叶子。 “顾公子说,陛下一看便能明白。” 他们之前在椒房宫门外远远看着,只听得到顾文君些许声响,听不到太仔细的。 如今萧允煜才知道,顾文君不是什么也不说地甩手走人,而是留下了信物。 松萝? 顾文君送了松萝! 两个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风闪过,然后大宫女手上,便什么物什也没有了。是陛下拿走了。 “好了,都歇吧。” 萧允煜扔下这话就披着大氅,转身离开。刘喜紧跟在身后,却又忍不住连连回头看那大宫女。 刘喜又是惊又是嫉,原本担在身上的重压一松,彻底没了!因为陛下已经不生气了。 怎么回事? 这该死的大宫女,都已经被打发去伺候顾文君了,怎么能比他刘喜还要明白陛下的圣意,更讨陛下的欢心! “这该死的浣墨!好不容易把她给打发出去椒房殿,怎么还比之前更聪明了。” 刘喜知道顾文君谋略有才,总是能解陛下的忧愁。 可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贵妃娘娘送陛下一碗加了松萝的热汤,陛下就不悦厌烦;可顾文君就献了一片湿哒哒的破烂松萝叶子,怎么就能让龙心大悦呢? 浣墨立在椒房殿门口,恭送陛下和刘喜离开,体态举止没有一丝错误。 她抬起头,眼里却已有一丝明悟,原来不是错觉,陛下对顾公子,竟是那样的心思…… 那顾公子到底知不知道呢? …… 顾文君还不知道,宫里已经有一个聪明人看破了萧允煜对她的真实想法。 她还在翻墙挣扎的路上。 万幸的是,顾文君之前就准备了一个内应,替她看顾。“阿武,阿武!” 顾文君趴在住寝院子的墙上,把声音压得极低叫唤。她不敢直接跳下来,她实在累得极了,生怕一不小心就砸了下去反而落不得好。 一道轻细似无声的熟悉气息靠近。 顾文君放下警惕,一转眼就是天旋地转,被阿武勾起膝盖就把她整个抱进怀里飞了下去。 “啊。”顾文君很轻地叫了一声,被衣摆旋转起的风声轻易盖过。 阿武看着和顾文君一样瘦弱,身上的气力却是她的十倍,就算抱着顾文君,落地也是静悄悄地,几乎没发出声响。 说好的三更之前返回,顾文君爽约了,害的阿武苦守到天亮。 明明顾文君犯错,阿武却一脸紧张的看着顾文君:“少爷,对不起!你让我保守秘密,可我告诉了秦都尉,又和陛下说了。” 顾文君了然:“难怪陛下会出现在春风殿。” 她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问:“王子逸和秦宸呢,他们回来了吗?” 阿武一张小脸绷得很紧,把那两人当成不守约定的坏人。“少爷,他们两个早就自己回来了!” 顾文君还要说什么,就听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重叠响亮的脚步声,来了不止一个人! 远处已经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亮光,是有人举着火过来书生们的住寝所来了。 是要查什么? 阿武反应比顾文君更快,直接把她推进了房间里,然后闪身钻了进来反手合拢房门。 “都给我起来!别睡了!” 顾文君一耳朵就听出是她师长程鸿问的声音! 很快一间间房门都被逐一拍响,让他们出来,外面师长发怒地大喊:“有人举报,说在春风殿里看见了我们的学生!我到要看看,是哪个兔崽子敢跑出去嫖|女人!” “再不起来,就直接冲进去查了!” 顾文君和阿武对视了一眼,心知不妙。 尤其是顾文君,她细细一思索,就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陶然! 陶然应该是发现人不见了,意识到不对,估计是查到了他们三人的身份,于是就想要干脆反咬一口,刚好也能报复顾文君。 她就知道这混蛋不会轻易罢休,所以咬牙忍住,还是撑到回来文山书院。 就是防着陶然阴人! “阿武,你留在这里,不要出来。” 顾文君脑海里闪过各种应对之策,屋外的声响却一声比一声还要大@ “砰砰砰!” 外面的房门一扇扇被敲响。 随着一个个不成体面的书生打着哈欠走出来,程鸿问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因为此刻,他宁愿看到里面有一个空房间。 “程师长!我都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看到的不只是你们文山书院的学生,我连脸都看到了,就是你们的第一领袖,顾文君!” 在程鸿问身边,摇扇叉腰,大放厥词的那个人正是陶然。 他是想要趁今晚顾文君被人带走,在所有人面前抓个人赃并获! “我可是有证据,我就在春风殿里捡到了你们文山书院学生的腰佩!” 那是老鸨花妈妈找来给陶然的。 程鸿问脸色发黑,一脸肃穆,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 一定是其他的学生。 陶然却比他更笃定:“哼!反正整个春风殿的人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你的好徒弟,顾文君带着王子逸和秦宸两个人留宿青楼,还在一间房里厮混!” “你住口!”程鸿问被陶然话里的暗示意味,气得浑身发抖,指了又指。 “程师长要是包庇自己的得意门生,也可以理解,但是男子逛青楼都是冲着女子去的。只有顾文君是带上同窗好友去青楼同塌而眠,你们文山书院真是兄友弟恭啊!” 陶然只是更加得意,他仗着顾文君回不来,自然是肆意造谣,甚至对着出来得越来越多的书生大喊:“喂!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顾文君,是个恶心的短袖啊!” “什么?” “他刚才说顾文君喜欢男子?” 刚被惊醒的书生们顿时慌乱成一片,互相议论:“确实,顾文君总是和王子逸、秦宸两人纠缠。” “那也就是正常来往,不能同窗之间亲密一些就说是、是那个吧!” “再说他就只有一个腰佩作证据,谁知道去春风殿的事情,是真的假的?” 徐修言隐藏在书生堆里,他想要出口说什么,可想到上次的教训,又不敢了,只好忍住兴奋起来的恶意,等着事态进一步发展,再观望。 但他心里是立即信了陶然的话。 没错,顾文君一定是短袖! 看那副比女人还貌美的长相,还有那身段,说不定就是用姿色讨好王子逸,才骗得那傻子团团转! 还帮着顾文君对付他这个亲表兄。 想到这里,徐修言心下不由一阵火热,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他也可以试试男子的滋味。 他阴阳怪气地说:“捡到腰佩,就说明书院里有人去了春风殿!只要查了就知道,谁不在,谁就有问题!” “对!” 陶然猖狂地打开折扇来横在胸前,“查了就知,那三个人说不定还在春风殿里逍遥快活,今夜谁不在,谁就是青楼里搞龙阳的断袖!” 这话说得一群书生脸色一白,要是一起同吃同学的人竟然有喜欢玩弄同性的癖好,谁敢再这样毫无忌讳地相处下去? 保不准就有人在暗中意|淫他们呢! “开顾文君的门!” 陶然这次放话,没有书生再反驳了,反而有人主动敲响了顾文君紧闭的房门。 哐哐哐砸了两下,陶然就推开那个人,亲自冲上去踹开了大门,他刚要往里面走,就看到顾文君拦在面前。 她揉着眼睛,双眼发红,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就出来了,语气里浓浓困意。 “怎么这么吵,还没到早课的时间呢,师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陶然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明就在春风殿里和那两个男的——” 顾文君好像才清醒过来一样,看到陶然惊奇地大叫:“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西厢记》被禁了,想要洗心革面来文山书院上学么?” “陶然?” “就是那个写了下流东西被封禁的陶然吗?” 议论声让陶然的脸涨得通红一片,他气得跳脚:“不关这个事情,是你,顾文君,在春风殿里搞龙阳,被我抓到了!你怎么说?” “哈?”顾文君故意张大眼,“我去没去不一定,但是陶然公子今晚一定是去了春风殿了吧,否则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春风殿里有龙阳服务,也一清二楚!” 顾文君的嘴巴说的快又毒辣,三言两语就全驳斥了个干干净净,反而倒打一耙,直接抹黑陶然。 “我之前是对陶公子你多有得罪,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嫁祸给我吧。” 她说的狠。先是用陶然的恶名声,让文山书院的人对陶然失去信心,再引出之前的争端,不由得人不去怀疑陶然的动机。 陶然一时根本想不到怎么反驳,甚至口吃了:“你你你!” 书生们不知道具体争端,但还是和顾文君同仇敌忾起来:“好啊,原来那个就是风|流公子陶然!” “竟然是他,难怪会去春风殿,该不会有断袖之癖的是他自己吧!” 陶然怒意奔腾,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又会和上次一样,让顾文君讨到便宜,他不甘心!上次他就输了,还被老爹好一顿狂揍。 这次陶然死也要争口气。 他干脆直接对着顾文君上手,刺啦一声直接撕破了顾文君的白色寝衣。 “有没有上过床,看你的身子就知道!你这个被男人睡过的东西,还在装个什么劲儿!” “嘶——!” 顾文君的衣服,直接从衣襟处被扯了下来! 第五十四章 杖罚! “啊!” 这一声尖叫,不是顾文君发出来的。 而是陶然被踹倒在地,从喉咙里发出的杀猪般的惨烈声音。 顾文君本想抬脚踢他的下三路,可是却有人先她一步动了手。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畜生!” 是王子逸从另外一个房间里冲了出来,他眼底里全是血丝,嘶吼一声,脖子的青筋全部冒出,看上去竟然有些渗人。 但这副模样,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倒像是被吵醒了。 他扑过去就是一下又一下地猛砸过去,拳拳到肉,王子逸高个长手,打得那妆模作样的陶然毫无还手之力。 “之前顾文君写了本《西厢记》压过你,你就不服气屡屡针对!后来你自己的书被禁了,就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在深更半夜找顾文君的麻烦!” 王子逸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大打出手,“陶然,就算你是礼部中郎令的儿子,文山书院也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他是真气疯了。 因为一壶酒水的药,毁了他和顾文君之间的君子之交,王子逸怎么能不恨陶然! 也是他这么骂出声众人才彻底明白过来,陶然和顾文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三光公子就是顾文君!” “对啊,那句三光对联,不就是顾文君写的吗!” “咦……” 书生们又再次低声议论起来。 比起陶然想要诬陷顾文君性取向的恶毒阴谋,曝光写书一事也算不得什么。 顾文君没有拦。 还是跟在王子逸后面走出来的秦宸拦下了王子逸,“够了,再打下去,就真把他打死了!” 阻拦之际,秦宸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把语气压得极低:“你要再这样,他们真的要怀疑你和顾文君的关系了,难道你要让这个畜生的计谋得逞吗?适可而止!” 这才让王子逸住了手,两个男人伫立,一个神情激动双目赤红,怼天怼地却压根不敢看顾文君。 另一个从出场到现在就没有往顾文君的方向看过一眼,低眉顺眼地把自己的存在感一再缩小。 那陶然还在地上翻滚哀嚎:“你们!好,王子逸、秦宸,你们敢对天发誓真的没有碰顾文君一下吗!” “我看你们这么护着顾文君,分明就是有问题!” 顾文君眼睛一闪,她知道不能再让这个家伙继续说下去了,本来王子逸和秦宸两人就是心怀愧疚,要是陶然再逼迫下去,一定会心虚。 这样反而会让形势变得更糟。 想到这里,顾文君干脆心一狠,把被拉扯松了的衣襟再往下一撕,露出一片白腻细嫩的胸腔肉。 刚好卡在她裹巾的最上面,没有露出再往下的东西。 但是也足够让所有人看清了她的胸前上什么痕迹也没有,顾文君心里羞愤欲死,表面却强装镇定,“到底有没有,陶然!你心里最清楚!” 顾文君竟然自毁衣裳! 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最斯文温雅的人会这么做,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许多双眼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片胶如月的肌肤看。 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就连倒地的陶然也看得入神,目瞪口呆。 顾文君听到屋内人的气息急促起来,心里道了一声不好,再这样下去,阿武要忍不住动手了。 她很快就松开手拉回了衣襟,然后趁陶然发呆之际,顾文君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学着陶然之前的样子,上手用力一扯,拉开了陶然的衣服。 顾文君用劲更有技巧,不像陶然,从小衣来伸手,连脱她的衣服,都不得门道,没有完全扯下来。 她就不同了,看准了陶然层层叠叠的衣襟,直接揪着最里层的亵衣往外衣剥,直接把陶然的上衣都给撕扯开,露出一整片胸膛。 夜风一吹,凉的陶然猛然惊醒回神。 “你干什么!” 顾文君看着那胸膛上的斑斑点点冷笑一声:“各位现在可以看清楚了,到底在春风殿里厮混的人是谁!” 她故意指着一些淡了痕迹的伤口,嘲讽出声:“真是想不到,陶公子还喜欢玩一些新鲜花样!看来,陶公子也很有可能尝试龙阳癖好嘛!” 陶然矢口否认:“你不要胡说八道!那明明是我爹打的!” “哦?”顾文君顺着他的话说,模糊语境:“陶然公子还喜欢角色扮演啊?和春风殿里的小厮玩‘父子’游戏!” 顿时,众人纷纷露出厌恶嫌弃的神色。 这种超越伦理的玩法,实在挑战古人的承受极限,书生里立即有人张口大骂:“这陶然真不是个东西!” “难怪朝廷要禁他的书,禁他科举入试,活该!” “就是这玩意儿害得我们睡不成觉!简直是有病吧!” 陶然百口莫辩,他脸色涨的越来越红,眼看就能爆浆溅血了!“不是,这说的都是假的!我、我没有,顾文君你太不要脸,竟然敢这么污蔑诽谤我!” 呵呵,她还可以更加颠倒黑白呢。 顾文君眼看事情已成定局,又一缩鼻翼,然后做作地转头别过脸捂住口鼻。“好臭!” “陶公子,你别说话了,口里酒气冲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酒,竟然发疯跑到文山书院来闹事!” 他们仔细一闻。 发现空气里真的有,轻微的酒味,就是从陶然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好名声加上恶事前科,还有这醉酒的事实,这下,陶然借着酒意耍无赖,把自己在春风殿里玩男人的事情栽赃到顾文君头上,就成定局。 所有人都信了。 就连王子逸和秦宸都愕然无语,呆立原地。 要不是他们从头到尾,亲身经历了一切,顾文君这么连番解释下来,他们也要信! 谁会怀疑顾文君这个才名兼备的文山书院新秀,反而去相信陶然那个小人呢? 就连陶然自己也被绕晕了,他根本不是顾文君的对手。被打又被一通反骂,陶然都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 “难道我是喝醉到,犯迷糊了?” 师长脸色发黑,一脸肃穆,“陶公子无故骚扰书院,犯了文山书院的规矩!来人,把陶公子抓起来,天一亮就押送顺天府衙门,等中郎令大人来领人!” 程鸿问是气急了。 根本不想给官至中郎令的陶元安面子,要直接把陶然扭送衙门,让陶家从里到外地狠狠丢一回丢脸面! 就算陶元安也曾是他学生,教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儿子,还从上到下连着老子儿子一起害顾文君,程鸿问忍无可忍了! 陶然还躺在地上起不来,马上就被人拉起来,用绳索给绑了。 他惊慌大叫,却也已经于事无补,没人会听个酒鬼的话! “你们敢这么对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程鸿问,你以为你曾经教过我爹,就可以这么嚣张么!你们等着,我一定会让你们好看的!”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随着陶然被拉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程鸿问看了一圈院内众人,一挥袖子。 “都回去歇息吧!今日,不上早课了!” “万岁!” “谢师长!” 还有顽皮的人趁机大喊了一声:“谢顾文君!” 一下子,满院的怨气一散而空。 原本还有些人顾文君有怨言,觉得被她的事情连累,这会儿得到这个消息,那一丁点不满也是完全不剩了。 顾文君感恩地向程师长深深行了一礼,她心细如发,怎么会不知道程鸿问是为了她着想。 但程鸿问却看也没有回看顾文君,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顾文君,你收拾一下自己,然后自己过来书房找我。” 这件事,顾文君能够愚弄的过去其他人,却不可能骗过修炼成精的程鸿问。 王子逸和秦宸隔着远远地看她,眼里都满是担忧,可刚要迈一步为顾文君求情,两人在触及顾文君眼神的那刻,脚便像烫到了似的,连忙缩了回去,再也不敢靠近。 那一晚的事情还是成为了一道嫌隙。 因为这个,他们反而比顾文君更加憎恨陶然。 顾文君其实不怪他们。 罪人并不是王子逸和秦宸,只是这种尴尬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弭,不是嘴上说一句不介意就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过去。 和解,需要恰当的时机。 所以顾文君叹一口气,回房里收拾了一下自己。她穿戴好学院书袍,挽上发髻佩戴巾冠。 不一会儿,铜镜里重新映出一个年少风情的读书郎。 阿武静立在角落里,站在顾文君一旁默默地递上腰带、腰佩、还有簪子和发冠。 他几次张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讷讷重新闭合。 从镜面里窥见阿武神色有异,顾文君眼里闪过一丝幽光。她喟叹:“我也是逼不得已,那陶然这么诬陷我的清白,我不解了衣服其他人还是会有怀疑的。” 虽然她耍了手段,根本没有把衣服全拿下来。 阿武喃喃一句:“可少爷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在那些人面前宽衣解带,玷污了少爷!” 顾文君听完这才放下心中的怀疑,她还以为,阿武也知道了自己的女子真身。看来,这个小太监还没有发现,只是在为她愤愤不平。 想到什么,她不安地补充一句:“这事情已经解决了,别再告诉你主子了,让他烦扰。” 萧允煜那里才不好过关。 阿武默默地应下,他很有分寸,对顾文君为什么和王子逸、秦宸两人不一起回来这件事,一句也没有多问。 顾文君重新出了放间,突然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在地。还好她反应快,稳住了自己。 看来,熬了这么久,是快到极限了。 可惜今天她却还有一关要过。 就是她的师长,程鸿问! “你给我跪下!” 顾文君人一到师长的书坊,就听到一声怒喝。是程鸿问抽出一板木棍,直至推门而入的顾文君。 她知道瞒不过去,很快就认了:“师长,文君错了!” 程鸿问把牙齿咬得作响,他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从头发到胡须都在燃烧。 “你哪里有错?你去外面写一本《西厢记》轰动京城,你去春风殿花天酒地也能大闹文山书院!” 他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顾文君,你真是有本事啊!把你的聪明才智全用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长吗!” 顾文君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落地,她整个人都剧烈地晃了一下。但她还是跪了,反省自己的大意,悔过自己的失态。 她本该可以阻止王子逸去春风殿,可惜心态自负作祟总以为能够掌控一切,还是默许跟着那两人一起去胡闹! 惹出这些连环的事。 她不辩解,直接咬紧了牙关,“师长,文君甘愿受罚!” “好。” 程鸿问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彻底爆发,他今日,有多爱惜这个弟子就有多失望! 他蛰伏多年仍老当益壮,此时高高地扬起手,手里的木棍便在空气里挥起一阵沉重可怖的风,程鸿问手一落,棍子便砸在顾文君的背上,发出闷香。 “啪!”地响了一声。 顾文君就整个人跌倒在地,往前扑去,半张脸在地板上碰得一片鲜红。 “这一棍,罚的是你违反文山书院的规矩,夜出寻欢!” 程鸿问大喝:“起来!” 她一句也不过多辩解,直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原地跪好。然而还没有准备,下一棍就狠狠地撞在脊梁上! 剧烈的疼痛让顾文君整张脸涨得通红,满头都是汗珠子,她闷哼一声,没有再跌倒。 可是嘴唇一张,就差点从里面溢出血,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第二棍,罚的是你连连对付礼部侍郎和中郎令之后,便得意忘形,自以为是!” 程鸿问下一刻又抬起了木棍,双手高举,马上就要砸下去第三棍! 顾文君身体内部已经濒临崩溃,她绝对不可能再撑住了! 眼看那棍子就要打下来,一个人影撞开书房的门冲了进来张开手臂,牢牢地护住了顾文君。 替她生生承受住了这一棍。 来人发出一声痛呼,却不敢离开顾文君这具瘦肉的身子,“师长!是我唆使顾文君去的春风殿!我王子逸一人做事一人当!” 程鸿问气得还要举起棍子,却被王子逸一手拉住棍末端,“师长,您要打要骂,还是要开除,全都冲着我来。顾文君是无辜的!” 不一会儿,又一个人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倒在程鸿问的脚下。 “师长,这是我的错!” 程鸿问瞪大眼睛,“秦宸,原来连你也真的有份?!” 秦宸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文君,他不甘心甚至怨愤,但是许久才低了头,“我也甘愿替顾文君受罚。” 即便要舍弃这来之不易的读书名额,和唾手可及的科举入仕,他也保住顾文君。 顾文君怎么会真的让他们被逐出文山书院。 眼看程鸿问眼里火蹭得就冒了上来,她马上张了口,就哇地吐出一地的血。 这吓得程鸿问直接扔了棍子,冲了过来扶起她,“文君,你怎么了?”他满脸慌乱,因为这棍罚看似声势浩大,其实程鸿问没有下重手啊。 王子逸和秦宸两人更是惊恐不已,分别围在顾文君两边把她团团护住。 顾文君就着口里的血解释:“没事,师长,我只是咬破了舌头,没有大事。” 看这惊吓冲淡了师长的怒意,顾文君忙说:“师长,我们三人确实去了春风殿,也确实该罚,但是千万别累着您的手了,不如就罚我们三人的科举名次,必须名列三十甲,如何?” “你啊!” 程鸿问无奈,他气无可气,最后一指顾文君,“他们可以,但是你不行!顾文君,这次乡试,你要是考不到第一,别回京城见我了!” 师长怒而甩袖离去,留下三个人僵在原地,王子逸和秦宸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直到顾文君低骂了一声:“还不快扶我起来,你们两个呆子!” 他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左右搀扶起顾文君,手脚还是僵硬,但总比无限疏远下去,好太多。总算化解了昨夜的下|药误会。 顾文君有意转移话题:“别忘记师长说的,这一次乡试我们都要考中!” 王子逸傻愣愣的,“我?要考到科举三十甲?怎么可能!” 秦宸却是眉头紧锁,阴沉的眼睑之间满是忧心忡忡,“乡试,是要回各自籍贯去考的。顾文君,你别忘了,江东有你的‘老朋友’。” 是啊。 顾文君当然记得。 她终于可以一起见识一下,顾长礼的那一对龙凤双生儿女,顾瑾顾瑜。 自然还有,那位神秘歹毒的清乐县主,顾家的顾夫人! 第五十五章 江东祸患 县主夫人同样也记得顾文君。 事实上,萧清乐一天也没有忘记给顾文君和她娘亲,就是磋磨死了顾文君的娘,顾文君也始终是长在萧清乐心间的一根刺。 可是萧清乐怎么也想不到,自从顾文君年满十六,一切事情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那个乡下长大的顾文君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竟然数次挣逃她的设计,不仅让她的贴身丫鬟雪燕来去无回,甚至还害得她的儿子顾瑾被逐出文山书院! “那个肮脏下贱的野种,就凭他顾文君,也配和我的瑾儿争吗!” 萧清乐每每想到,她接到顾瑾回江东的那一天,都觉得无比耻辱。她又一次发了脾气,坐到一半就将梳妆台上的镜子一扫而下,直接把脚边跪伏着的丫鬟砸了个头破血流。 那小丫鬟却只是颤着身子,不仅一声不吭连个痛呼也不发,连跪的地方也是一步都不敢挪,就这么生生扎在锋利的碎片堆里,任由头皮流血如柱。 萧清乐嫌那红色刺眼,这才扫兴地掩了眼中的偏执和疯狠,停下动作,问那丫头:“瑾儿呢?” 那丫鬟这才发出声:“回夫人的话,少爷在向先生请教问题,正在准备乡试。” “文山书院,算什么东西,也就是先帝在时才有些名气!”萧清乐冷冷一哼,“既然程鸿问不要我的瑾儿,我就给瑾儿请更好的教书先生,请最好的天下名师!非要他们整个文山书院都丢尽脸面!” 虽然她做好了完全准备,可是一想起顾瑾竟然是被顾文君赶走的,萧清乐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一般,烧心得恨! 她再看那个流血的丫鬟更是烦心,“滚出去吧!” 那丫鬟也很快地收拾了东西,低垂着身子离开了。萧清乐仍然挂着怨气。 “还是雪燕更懂事,用的更顺手。” 这时候,萧清乐就全然忘记是自己使了毒计,把雪燕送出的,又恨顾文君强行留下自己的贴心婢女。 “怎么又有血?” 顾长礼刚一只脚迈进来,就惊疑了一声。 他甚至没有传唤服侍的丫鬟就直接质问萧清乐:“你又在府里对下人动手!” “顾长礼,你搞清楚!他们不过都是一群买来的奴才,我打骂几句还不行吗!”萧清乐如今被顾瑾的失势折磨,一点就炸,直接反口逼问。 她就是惯养的骄纵蛮横,仗着顾长礼的宠。 可是顾长礼却觉得心里被刺了一下。他们是萧清乐用钱财买来的奴才,那他不也是萧清乐用权势买来的“夫君”吗! 昔日顾文君在他心间埋下的猜疑种子,开始渐渐发芽。 他忍了忍,还是好言劝诫:“瑾儿如今正在苦读念书,你别再惹事,影响他用功。” 萧清乐敏|感至极,“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满他离开文山书院!这是瑾儿的错吗?这分明就是你那个乡下儿子顾文君做的好事!” 自从顾瑾返还江东,这种争吵大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顾长礼已经疲惫不堪,可是萧清乐却难消心头恨意,她又发了火:“你不找顾文君算账就罢了,还总是用顾文君给瑾儿压力!” “我问你,顾文君算什么东西,他配和瑾儿比吗!” “那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文君,又为什么总要找文君的麻烦!要不是你把雪燕那个婢女送到京城,瑾儿又怎么会被赶出来!”顾长礼忍无可忍。 他私心里,还是觉得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顾文君在京城大放光彩,顾长礼其实引以为荣,只是不敢在萧清乐面前表现丝毫。 “你竟然敢怪到我的头上!” 萧清乐气到双目发红,眼里闪着疯狂又执拗的幽光,“如果你处理好了当年的烂摊子,也不用我来替你收拾顾文君!” “你!蛮不讲理——算了!” 顾长礼几次想要骂却有所顾忌,还是忍下了一切,他紧了紧拳,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萧清乐。 “敬王府来的信。” 萧清乐并没有忌讳顾长礼,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便大吵大闹,也总会因为利益关系,再次紧密结合。 她知道这个男人薄情寡义,但偏偏爱他,爱到不惜挤走他的发妻也要嫁给顾长礼。 虽然萧清乐是打死也不会承认,顾长礼曾经还有个妻子的事实。 密信上解读出来,只有短短一句话。 “顾文君即将回江东乡试,处理掉!” 顾长礼看了面露惊愕,不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敬王怎么可能会留心顾文君那么一个小人物。在他想象里,顾文君虽然在文山书院里表现优异,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没有关系人脉,没有靠山背景,顾文君拿什么去考科举,去博功名? 顾长礼仍然把所有的希望放在顾瑾身上。 但他发现,事实和他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敬王爷那么一个人物,说不定连孙子顾瑾顾瑜都不知道,竟然都记住了顾文君,甚至不惜传信让他们动手,所以他大惊失色。 顾文君,到底在京城做了什么? 连宫内的人都知道他! 萧清乐却与顾长礼的反应截然不同,她手指一紧就把密信捏得皱烂在手心,眼中燃起兴奋的光。 “父王还是在意我的,他一定是知道我的难处,这才给我传了口信,帮我解决了那个野种!” 顾长礼皱眉,“清乐,这件事有问题。” “你当然觉得有问题,顾文君是你的儿子,你舍不得了吗,顾长礼?”萧清乐恶意满满地冷哼,“但你别忘了,顾文君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还不一定呢!” 想起那不堪往事,顾长礼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夫君,我们在江东待得也够久了。”见顾长礼神色难看,萧清乐突然软了下来,改了口。 “江东再富饶也是不是首都,江东郡守这个位置坐得再舒服也就是个地方官!难道你就不想升迁京城吗?” 夫妇十几年,两人对彼此了解得一清二楚。 萧清乐这句话是戳到顾长礼的死穴了,他就是去了一次庆禾县,被顾文君勾起了怜惜,但是浅薄的父子情哪里比得上在手可及的荣华富贵! 他眼里的惋惜很快被一丝冷光取代。 “夫人说的是,为夫还是要为顾家着想。文君是顾家的孩子,也应该为顾家牺牲才是。” 两人相视一眼,又再次浓情蜜意地搂在一起,如同恩爱白首的夫妻。 主要再把那碍眼的顾文君,除去,顾家就又是完美无缺的一家子了。 …… “顾长礼答应了。” 回信很快送到敬王府里,一双手接过密信,不紧不慢地打开来看。 那人脚下,跪着一个妇人身影。 春风殿的老|鸨花妈妈换了一身严实的黯淡衣裳,恭恭敬敬地跪着叩头,浑身上下在没有一丝风|骚,满脸肃穆。 “奴才对不起敬王爷,事情没有做成,有负您的嘱托!” 高坐正位之上的人只是发出一声森冷的笑来,并不答话。自有其他奴才传话:“算了,王爷早就料到了,那个不成器的陶然能顶什么用,根本没有指望他能对付顾文君!” “可是因为顾文君的事情,春风殿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注意,恐怕最近都不能传递消息了。” 那隐没在暗中的主人冷冷吐出两个字:“无妨。” 奴才解释:“王爷会想办法,你先应付好春风殿,别让那小皇帝抓到什么把柄,否则仔细着你的皮!” 花妈妈浑身猛地一颤,然后满脸冷汗地应下,“是!”过了好一会儿,花妈妈都没听到吩咐,她以为可以告退时,却突然听到主子又问话。 “那顾文君,当真是个断袖?” 敬王爷已经许久都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 花妈妈一惊却不敢耽搁,立即回复:“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但陶然确实让柳如在酒里下了药,也喂给他们喝了。但皇帝的人来得很快,应该是被人救下来了。” “可惜。” 花妈妈又得了两个字。 却不知道敬王爷是在可惜顾文君是个断袖呢,还是在可惜顾文君是皇帝那边的人。 敬王又沉默不语,花妈妈随即按着以往的惯例,退了出去。 端坐不动的人终于从黑暗里显出身形,竟然是个坐在轮椅上面的残废!他冷着一张如霜赛雪的脸,有几分像萧允煜却比他更加幽闭沉寂。 在旁的奴才微喜:“王爷今天多说了几句话,可是高兴?” 敬王挑了挑眉,看向墙上的虎不食子图,奴才便心领神会,“王爷是不是想,要是清乐县主生的孩子,能有顾文君一半聪明,也不需要王爷再多花心思了?” 他微微颔首,浅色的瞳仁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是冷哼了一声:“养女,终究是养女。”不成器的东西。 …… 顾文君却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好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正为了乡试,踏上回江东的路。 因着上一次被萧允煜夹带而行的骑马赶路经历,这一次她选择走水路。她乘着一艘游船,从江面而过。 船舱内熏开一缕清淡的幽香,让躺在矮床上的顾文君好受许多。 王家直接为迎送她出了一艘商船。 “少爷,乡试还有一个半月多,你又何必走得这么急。” 婢女雪燕坐在一旁,她怀孕时坏了身子七八个月便已经早产,得知顾文君即将启程回江东,她不顾身体,硬是把孩子托付在京城后执意陪顾文君回江东。 她被顾夫人利用又抛弃,对顾家和顾夫人的恨意已经到达了临界点,这种恨让雪燕忠心耿耿。而顾文君让雪燕看到了报仇雪恨的可能性。 这次江东之行,她必定跟从。 “京城有人赶我走,我必须走。”顾文君撑起身子坐起来,喘了一口气。阿武正在在船舱外,按照惯例巡视安全。 雪燕一直在院子里备孕,并不知道顾文君在文山书院的那些经历,便投过来一个不解疑问的神情。 顾文君抬手掩了下唇,眼里划过一丝幽暗的光。 “因为陶然,死了!” 第五十六章 陶然之死 陶然死得蹊跷。 他从文山书院出来之后,倒在了回陶府的路上,尸横陶家门前。 锦绣银缎仍然好好地穿在身上,金钱玉饰也都完好无损,一定不是劫财,浑身上下除了一夜春宵的痕迹,和之前留下的伤势外,再没有一丝致命伤口。 如果这是一场杀人案。 那么这个凶手就太可怕了,不仅下手果断,不留把柄,甚至做得太绝,让有着十年看尸经验的仵作也找不出死因。 陶家闹了三天三夜,顺天府衙门也还是给出了同样一个结果:“陶然陶公子日夜颠倒乐极生悲,是死于心悸。” 意思就是陶然总是流连于风月场所,在春风殿玩得过于忘我,以至于害掉了自己的命。 陶家不肯认,陶然的爹更是不肯罢休,“不,不可能!我儿子在回府之前,还去过文山书院!顾文君和他有过嫌隙,谁知道是不是文山书院里有什么人对他下手!” “难道人死了还不肯给个公道么!” 中郎令中年丧子,自然是不肯接受。陶元安一直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陶然就会这么没了! 他可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一定是寻仇,是顾文君因为我的举谏,还有我儿和他争写《西厢记》,这才对我们陶家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陶元安就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也得找出一个对象来憎恨。 谁能接受自己的亲子,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 他嚎啕大哭,却没有用。 因为顺天府衙门给出的尸检结果就是心悸而亡,已经判断是自然死亡,那么就算陶元安是礼部中郎令,闹到朝廷,闹到皇帝陛下面前,也于事无补。 这件莫名其妙的案子,就这么结了,也只能这么完结。 顾文君作为牵扯其中的人员,首当其冲就是第一个嫌疑对象。案子轻易了结,她本应该松一口气,可是完全相反的是,她更加提心吊胆。 陶然的死,一定有问题! 这在现代的尸检报告里,相当于是,陶然死于心肌梗塞,要抓凶手从何查起呢? 但现代医学如何发达,想要伪造这种死亡,简单的就有数十种办法。 就算是古代,不使用任何现代科技,就是用药用毒,用恶意惊吓的离奇手法,也可以达成目的。 何况,那一晚,顾文君就在春风殿里撞见了陶然。他脚步虚浮,醉意上脸,精气不济确实有所掏空,但是气色红润身子底仍然在,绝无大碍。 后来陶然又亲自来文山书院来堵人,想连夜抓个顾文君不在的证据。顾文君就又看到了他! 那会儿陶然酒意已经醒的差不多,眼神清亮气息悠长,哪里有什么被酒色伤了身体的样子。顾文君甚至觉得他精力过剩了。 正常情况下,陶然绝对不可能有心悸病症,更不可能当夜发病! 所以这一定是场谋杀。 而且是不同一般的故意杀人! 顾文君只是不明白,“既然幕后凶手都想出了这样的手段,能够杀人于无形,为什么不干脆嫁祸给我?” 她心里很清楚,这事,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不然为什么非要挑陶然从文山书院出来之后动手,明明就是有意把这件事和顾文君联系起来! “不,也不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但绝对和我有关系。” 顾文君细细思索,虽然她已经和这桩案子毫无关系了,也已经撇清嫌疑。 陶然死的时候,程鸿问师长正在用棍杖责罚顾文君,怎么可能再影分身出另一个人去杀陶然。背部的伤势就能证明顾文君的清白。 虽然案子已经定了,但是她还是不放心。 “陛下,我还是想直接去那顺天府的停尸房,为陶然的尸体诊脉看病,也许我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她的信很快通过阿武递了上去。 萧允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许秦川带着顾文君夜探顺天府。这种事,阿武并不得心应手,还是做过锦衣卫都尉的秦川更加擅长。 再次见到秦川,顾文君有些踌躇,她犹豫许久还是道了谢:“那一夜的事情,真的对谢谢你了。” 秦川是目前唯一一个知晓她女儿身的人,也是他从春风殿里把顾文君带出来。 虽然最后是萧允煜带她回宫,但顾文君心里更加感激秦川。 要是那次真的被陶然的算计得逞了,顾文君的身份也绝对藏不住! 她是真诚道谢,可是秦川沉默地瞥了一眼就一言不发地往前领路,什么话也不说。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突然就变得生疏起来。 顾文君被他手里的把柄吊着,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顺天府,第一次直接进了大牢,第二次就潜入停尸房,真是够折腾的。 夜里凄冷,停尸房里也是漆黑一片,秦川点了一个火折子,收拢手心护住火光,照出三十四具死尸,死寂地躺在一排排木板上,森冷得渗人。 顾文君眸色微闪,却并不惧怕,让紧跟在旁的秦川惊愕了一下。但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和顾文君说话。 她问:“哪一具是陶然?” 总不能一个个尸体地掀过去查看,对死者不敬也沾染晦气。 秦川还是不吭声,紧闭着厚实的嘴唇,直接去到一个木板面前站定。 因为陶家大闹几次,陶然的尸体仍未下葬,还陈放在木板上,身上盖着一张惨白的裹尸布。秦川一手举高火折子,一手直接掀翻了布巾,露出陶然唰白如纸的僵硬面容,如同雕塑。 死了总算安分下来。 顾文君心里不免叹息一声:“陶然,不是我害的你,你别怪我。今天我来帮你查个明白,要真是有人害你,我就帮你报仇也算解了你我这场恩怨。” 要是她多心,那—— 顾文君想着便探手拉开了陶然的衣襟,查看他的胸膛。顺着左肋骨往上按压心脏和其他内脏器官的位置。 秦川看着额角青筋一跳,几次想要拉开顾文君的手,还是忍下了。 “临死前受到惊吓,加上心脏功率太快负荷不起,出了问题。”顾文君一边按着自己的法子检查尸体,一边自言自语,“但问题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心率和脉象会突然加快?” 秦川终于还是打破了河蚌一样牢闭的嘴巴,提问:“真的有问题?” 顾文君专心研究陶然的尸体,并没回答,而是猛地弯下腰,差一厘就贴上陶然的脸,就这么凑近就看陶然的死相。 吓得秦川闪电般地把她拉起来,“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就算你假扮成男人,也别忘记你其实是个女子!” “秦川,你是不是嫌弃我脏?” 顾文君的质问让秦川浑身一颤,触电般松了手,“你胡说什么!” 她拿那双明月般的眼瞧他,被火折子的光映照得幽静雅婉,在诡谲的停尸房里显得更加神秘。 “只有你知道我是个女人。我被下了药,差一点被两个同窗好友强上,他们最多冤枉我有断袖之癖,但是你知道我差点被毁去清白!” 顾文君知道,秦川从那之后一直有意避开她,“你是为此而厌恶我?” 秦川飞快地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是——!” 他顿住了,随即沉下了刀削般的俊脸,再也不肯透露一字半句。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来讲,更不配由他来讲。 顾文君,是陛下看重的人,也是陛下看上的人。 他可以为顾文君的假身份打掩护,但是更多的,秦川是绝对不能碰触了! 顾文君打探出口风,也适可而止地停了深究,只是嫣然一笑:“你不嫌我,就好。” 她最怕的,就是秦川的反感,会影响到后面一系列计划。她必须确保,秦川牢牢地捆绑在她这条船上。 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保证她的秘密。 见顾文君笑了,秦川却更加沉重,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刚想要说什么,就被顾文君打断。 “我没有猜错,陶然的死果然有问题!他拿手指过我,我记得他右手食指的样子,现在指甲的颜色深了一些,是碰过什么液体药物。” 顾文君一一指出那些悬疑,“还有,他发丝里有一种味道,虽然淡了许多,但骗不过我的鼻子。那种气味,我只在春风殿里闻到过!” “春风殿?” “我想,陶然从文山书院出来,没有直接回陶府,而是又去了春风殿!” 秦川一惊,“他为什么还回去,我已经按陛下的吩咐查过那里,不就是一个青楼么?难道他对付你再次失败,还想再作乐一回?” “不对!”顾文君立即反驳了。 “他明明又去过一次春风殿,却被刻意抹去了行踪痕迹,是春风殿不想让别人知道陶然回去过!春风殿里,一定有秘密!” 她刚说出这句定论,就感觉到原本寂静的空气里有一种诡异的波动。 “咻!”一道厉风飞射而来,快如雷电。 但是秦川速度更快,直接抱起顾文君的腰肢,就地一滚,躲过了一记暗箭,再慢一点,那暗器就能射中顾文君的脖颈 “谁?” 他喝完一声,空气里仍然没有任何声响,停尸房里只有他的回声。 顾文君伏在地上,垂眼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火折子,她左右环顾,看见四周并排的阴森放尸木板,脸色剧变。木头,能生火! “糟了,他们是来放火毁尸灭迹的!秦川,快走!” 秦川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想一下,直接就按照顾文君的话,就地抱着顾文君就旋身而起,撞破窗户飞了出去。 “砰砰噗——!!!” 他们刚跃出窗,身后的停尸房就爆发出一声震天的巨响,震得顾文君的双耳几乎失聪。余波仍然在耳中回响,一直在脑海里回旋转地轰鸣。 火舌尖舔着顾文君的长衫衣摆烧起了她的一缕发丝,被秦川及时扑掉。 “咳咳!”她呛了好几口烟气,熏的嗓子都痛了。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被人发现,远处传已经传来一些人声。 “怎么回事?” “停尸房着火了!快来人啊!” 秦川当然不会等他们来,直接抱起顾文君飞起,“走!” 顺天府的失火巨灾,震惊朝野,陶家又为了陶然的尸首又一次闹事。这事甚至惊动了皇帝陛下,直接下令彻查到底。 除此之外,萧允煜还连夜下了两道御令。 “再查春风殿,查个天翻地覆也要查出春风殿的背后主人!” “京城不宜久留,护送顾文君回江东!” 陛下偌大的暗卫情报组织,都没有查出来春风殿的问题,却被顾文君一个晚上就发现了不对。顾文君对萧允煜的价值,太大了! 就算不是出于私情,萧允煜也不能让顾文君出任何事! 备考乡试都是应付外界的理由。 这才是顾文君现在就启程回江东的真正原因。 …… 回江东的一艘王家商船上。 顾文君在雪燕的搀扶下走出了船舱,江风一吹让她冷静许多。“打理那样一个春风殿,京城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是陛下,就是……”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太后刚被震慑,不会有大动作。接下来,京城恐怕要成为陛下和敬王的战场。” “那种程度的斗争,我还不适合参与。不如先去江东替陛下解除几个敬王的小势力。”遥望远方,顾文君眼眸幽幽。 江东,也有一场硬仗,等着她! 第五十七章 顾家的恶仆刁奴 王家的商船在江面上行了七天,终于要靠岸了。 江面吹来的风带来丝丝凉意,雪燕为走出船厢的顾文君披上了一件素色的袍子,她抬眼,就看到不远的码头人影熙攘,正是白日里船只往来最热闹的时候。 “少爷,马上就到地方了,王家的人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曾经雪燕喊“文君少爷”,是不认顾文君和顾家的关系和身份,总是带着一种讽刺。现在她真心实意地喊一句“少爷”,是把顾文君当自己的主子。 顾文君点了点头。 之前她因为千金卖光松萝茶的生意经,得了王家的交好。这次提前回江东,王子逸也是第一时间给王家去了信。 王家也很给面子,从船只安排,到接应,全都精心布置了。 但问题是—— “雪燕,你看那些人,是不是顾家的下人?” 顾文君凝神细看,就发现岸上除了一群衣着打扮明显富贵不少的人之外,还有一群穿上精贵衣裳的奴仆候着。 但是今日过江的大船,只有她这一艘。 所以,这两拨人都来接她顾文君的。 雪燕跟着顾文君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她眼尖,还看到了一个婆子的脸,顿时脸一僵,从两只眼里射出明晃晃的恨意,“是!” “少爷,那个婆子就是顾家夫人身边的大妈妈,萍姑!她是当年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下来依然很得宠信。” 顾文君点了头有丝明悟,“我知道了。” 她就知道,这次她回江东,顾家一定不会放过的。 从江东辗转回庆禾县,也要停靠江东郡的码头,顾家刚好可以堵住她! 但是顾文君也有自己的算计。 她想打探顾家的过去。 若是这个萍姑跟着萧清乐一起嫁进顾家的,那么萍姑一定知道许多陈年往事。就算是萧清乐婚前有孕的事情,萍姑也肯定知道辛秘。 她和顾瑾、顾瑜,到底谁才是顾家真正的“野种”? 船停了。 顾文君掩下眼里的精明和狡黠,重新理了衣裳,装出一副全然无知的新鲜样貌,下了船。 阿武安静乖巧地跟在她身后,雪燕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垂下头遮住面容,默默跟从。 王家的人第一个迎上来,为首的婆子圆脸小眼,一笑起来挤得两眼完成月牙,看着十分亲和,“您就是顾公子吧,果然是一表貌才,风姿过人!我是王家大夫人身边的,叫我王妈妈就好。” 顾文君随着王妈妈的介绍,和几个掌事的一一打了招呼,他们也都和气地应下。 这却打乱了顾家原本的计划。 顾家过来的那群奴仆,可没想到顾文君一个早就被顾家老爷弃养十六年的废物少爷,竟然也能有这么风光的迎接待遇。 按他们的设想,顾文君应该是狼狈不堪地从一艘破烂小船上下来,然后在岸边茫然失措,苦等许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找什么。 知道顾文君被冷风吹得发抖了,他们顾家人才会像天降救世主一般出现在顾文君面前,用几个最底层的下人迎接,打发了事,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一定让那个顾文君感恩戴德!再也不敢生出什么遗弃十六年的怨气! 可事情,怎么从一开始就走偏了呢? “怎么办?没人说,会有人来接他啊!” 顾家的下人们急地团团转,有人提了句:“萍姑妈妈呢?她刚才不还在!” “她等得不耐烦了,就说让我们应付文君少爷就行了,她自己去了香客楼添置东西去了。” 萍姑是县主夫人身边的掌事大妈妈,自然看不起顾文君这样的“少爷”,顾家谁又认过顾文君的身份呢! 这次萧清乐让她来接顾文君,萍姑也不以为意,直接把顾文君扔给了下人们。 这才是迎接那种顾家弃子的规格! 然而,他们只得了信,顾文君是今日到江东。却根本不知道顾文君,竟然会坐着这样一艘阔气的商家大船回来。 而且一下船,就有人迎来送往,巴结着往前。 终于有人认出对方的身份,“那好像是王家的!” 其余人骇然失声:“怎么可能!王家在江东有多富贵,可是已经成了皇商,他们怎么会认识文君少爷呢?他不是一直待在庆禾县那种乡下地方么!” 眼看顾文君就要被王家的人接走,顾家下人生怕事情不成,会被主子责罚,不敢再耽搁了,连忙上前。 “等一等,文君少爷!” 顾家人硬着头皮叫住顾文君,“我们是老爷夫人派来接你回府的,已经等候文君少爷多时了!” 背着人,顾文君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终于等不下去急了,再转过来时她已经收了笑意露出满脸茫然。 “你们是……” 顾家的下人连忙道:“我们是顾府的下人啊,文君少爷,是特地来迎接你回江东的。” “是吗?”顾文君一脸迟疑,不易察觉地加了音量,朗声提问;“那么你们都在顾府做哪些事,具体是什么身份呢?” “虽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顾家的人,但是我第一次到江东,人不生地不熟,我还是要得问清楚也好对个明白。” 下人们一愣,呆住了。 “我、我们是……” 他们只不过是端茶送水,扫地擦桌的最低奴仆,可是这话能说出去么! 一说,那顾家就派了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来接一个少爷,这像话吗! 偏偏顾文君把话说得毫无破绽,根本找不到可以钻空的缝隙。是啊,她是刚到江东,肯定要盘问清楚,合情合理都没有错! 而且她又在话里打了个机锋,直接道明自己之前根本不在顾家生活,这让听到的人怎么想顾家!平白无故地苛待儿子? 王家人的眼神就已经微妙地变了。 尤其是王妈妈,看顾文君的神色满是怜惜,话里直接刺了一句:“顾公子,顾家似乎还没准备妥当,你还是先随我回王家吧!” “不!文君少爷,我们全都收拾好了!就是夫人身边的萍姑妈妈突然有急事,这才来不来,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老爷夫人也十分想你呐!” 这是顾家的下人急了。 顾文君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讥讽,然后便更大声抗拒:“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清楚自己身份,还硬要拉着我去,我爹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地安排人来接我打发了事!” 两边穿着得体的人群在争执,早已经引起了码头岸上注意,都纷纷看过来。 “咦?这不是顾家的下人,那是王家的!怎么回事?” “好像都是来接人。” “听说是顾家少爷回江东了,叫什么‘文君’!” “可顾瑾前些日子不是早就回来了吗!说什么病了,不好留在京城的文山书院。这又是顾家的哪位少爷?” “他们家是郡守老爷,多几个儿子不是很正常。反正顾家根本不看重这个顾文君嘛,否则就不会就派这么几个人来。” “就是,谁也没听说过顾家还有一位文君少爷啊!”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往不好的方向发展,顾家的下人们脸色不断冒汗,整具身子都是冷汗津津的。 “文君少爷,我们真是顾家的!” 可顾文君就是故意不信,僵持着不肯承认。她暗暗向王妈妈使了个眼色,宽了王家下人们的心,配合地跟着顾文君身后看戏。 “呸!你们说是就是啊,拿出证据来!” 把顾家下人气的,“你们!明明见过好几次还装不认识!”都是下人,何苦为难。 然而王家完完全全站了顾文君的队,一定是要帮顾文君的。 再说,本来就是这群刁奴,想给顾文君这个主子下马威。哪有这个道理! 传闻像长了翅膀似的,不一会儿就在江东郡的码头周围传遍了顾文君的事,萍姑也在香客楼听到了风声,“什么!那群废物,怎么还没搞定顾文君那个野种?” 萍姑心知不好出了意外,立刻用踩着风火轮般的速度赶了回来。 她分开人群,一来就忙不迭地扯开笑:“唉呀,文君少爷,我是夫人身边的掌事大妈妈萍姑啊,这被事情拖急了才来得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还是赶紧回顾府的吧,家里住屋饭菜都张罗好了,就等着文君少爷呢!” 不愧是萧清乐最信任的人。 萍姑一番话,瞬间改了场面,揽了错却不道歉,反而一个劲地说顾家的好,要是顾文君不答应,就是得理不饶人,没有分寸了。 这是萧清乐身边的人,王家也不好说不认识。 “文君少爷,老爷为了接您回来花费好大一番功夫呢,您也多替老爷想想吧!” 还想要用父子那一套压顾文君。 但是顾文君暗中冷笑了一声,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给萍姑,直接扬手扇过去一巴掌,“啪”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吓住了。 她打得太用力,手都麻了,更是把萍姑打得眼花头晕,在原地踉跄几步才站住。 萍姑的脸颊肿起,血红一片,眼睛更是红得滴血,自从跟着萧清乐,萍姑曾几何时还受过这样的气,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像是疯癫病般,“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顾文君字句如落珠,掷地有声:“你说是顾夫人的掌事大妈妈,却还背着主子逍遥,急事?我看你是偷拿了府中的中馈,给自己置办东西去了!萍姑,你脸上的新胭脂都还没卸呢!” 众人一片哗然。 不等萍姑的反应,顾文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过去一下。 第二个巴掌。 “啪——!” 第五十八章 娘亲故人 “第一下巴掌,打的是你作为掌事妈妈,擅离职守!” 顾文君的话越说越快,越快越脆,像一串断了线的玉珠子,砸得萍姑完全回不过神来。“你既然说是顾家老爷和夫人派你来码头接我,那无论如何都不该扔下这群奴仆离开!” 她紧逼不放,“这第二下,打的是你欺上瞒下!不仅不遵守主子的吩咐,竟然还敢满口谎话!” 说着顾文君又高举起手,似是又要扇萍姑第三个耳光,吓得萍姑紧紧捂住脸狼狈躲闪,慌张失措间右脚勾住左后跟,差点一个趔趄倒地,身子硬生生扭了三折,好生难堪。 “噗!”一声嗤笑从码头边上的人群里发出来,像是拧开了匣子,放出更多的窃窃偷笑。 不光是看热闹的觉得萍姑好笑,就是平日里受萍姑驱使刁难的顾家下人也深感丢脸又嘲讽,只能把头压得更低,完全不敢看萍姑和顾文君一眼。 萍姑虽然也是奴婢,却是顾夫人清乐县主的陪嫁丫鬟,身份地位高于一众家仆,何曾受过这么大的羞辱! 回过神来萍姑便发了彪,放下手,高高肿起的脸颊便挤了一边眼缝,藏着阴丝丝的恨意,“文君少爷,我萍姑好歹也是在顾家服侍了十几年的老人了,而你刚一回江东,什么事情都没问清楚二话不说就对我直接动手,这不合适吧!” 萍姑受辱,不肯吞下这个亏,当即在众人面前撒泼,倚老卖老也要教训顾文君。 “我敬重文君少爷是个读书人,也不敢有半分怠慢的。只是我担心文君少爷初回江东,完全忘了给老爷夫人的见面礼,这才心急火燎地去香客楼采办,结果就被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连扇两个耳光!” 她也是个精明的人,知道脸上试色的胭脂是洗不掉的证据,干脆改口称是好心为顾文君选礼物。 萍姑说着还带上了哭腔,又偏过头向周围的人展示自己脸上的伤,“你们也都为我评评理!文君少爷刚回来就耍少爷威风,打骂下人,哪有这个道理!” 和圆润的王妈妈不同,萍姑是个苗条瘦长的,跟在萧清乐身边过得也是锦衣玉食,保养得当。 如今连哭带喊,脸上又挂着顾文君打的伤,卖惨卖老好不可怜。一时众人又纷纷倒向萍姑。 “说的是啊,顾家老爷毕竟是这个顾文君的亲爹,县主夫人是他母亲,不管怎么回事,也不能直接上手教训父母身边的人!” “谁知道这个顾文君为什么一直不在顾家,说不定就是野性难驯,不堪管教,这才被赶出家去打的!” “一下子就连打两记耳光,真够狠!” 听那些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顾文君野蛮粗俗。 在旁听着的王妈妈忍不住瞪急了眼,一张圆盘脸整个紧崩起来,她也是王府管事的人,焉能看不出花样,怒道:“萍姑,你还狡辩!” 萍姑却倒打一耙:“唉,文君少爷在外面找了王家人做靠山,根本不把生养自己的顾家放在眼里喽!” 她一拍大腿,倒是没有坐在地上耍赖,反而从另一边拉住了顾文君,加重语气:“文君少爷,萍姑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你做人总不能忘本啊!难道还想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吗!” 这是要逼顾文君认下今天的屈辱,跟着回顾家。 王妈妈看得急眼,想要反驳,被顾文君按下。这是她们顾家人的事情,王家不好参与太多。 眼看萍姑这么蛮横无理,顾文君不由“呵呵”地一笑,“自家人这个词,我可受不起。萍姑妈妈真的有把我当顾家少爷看么?” 萍姑自觉受辱,难道顾文君就没有被折辱么? 一个顾家的“少爷”,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顾家一天的认可,放养在庆禾县那样穷困孤僻的乡下。 机缘巧合,她终于得了去京城的机遇,闯出一些名堂,回来江东便受了顾家这种苛待,顾文君能忍么? 当然不能! 今天,顾家要是随随便便就把她带回去,那之后萍姑和这群下人会怎么看她,萧清乐会怎么拿捏她? 顾文君是一定会回顾家的,却决不是用这样轻慢的方式! 她原本就第三次举起手,等着萍姑纠缠上来的时候,又松了劲,放下第三掌。 “这第三下巴掌,原来是要打你,被我指责后还强词夺理拒不认罪,态度倨傲。” 顾文君当众辩论起来,逻辑清晰口齿伶俐,还带着嘴角的一丝讥讽笑意,“若是萍姑妈妈真的有心,礼物早该为我准备好了,而不是等我回来的当日再去街上采买,难不成这功夫是要做给码头上的苦力工们看吗!” 她戳破了关键点,说得又直白,连码头上搬货的也都听懂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嘲萍姑的不要脸。 “对啊!要备礼物早就备了,哪用等到现在啊。那婆子脸皮真厚,明明就是自己去买东西还找那些破借口!” “大户人家,就会养出这种偷吃自家米的老耗子,刁得很!” “什么掌事妈妈,我呸!我刚才就在香客楼里面呢,就看她在给自己涂涂抹抹,对着镜子臭美,我才不信是给主子买东西呢!” 等声势扭转到自己这边了,顾文君又一转眼睛,见好就收,适时地转了口风,弱下声音。 “可我现在知道萍姑妈妈的身份地位不一般了,便不打这第三下巴掌。您在顾家十六年,我却是一日也不曾住过的,要是您说了什么,我回去也没是活路的,我不敢!” 天可怜见的。 一个顾家少爷竟然对仆妇低声下气! 不论什么原因,都是顾家的儿子,就是放在外面养也不能不管啊!还被家中老仆刁难。 这下何止是王家人看得怒目而视,就是事不关己的热闹看客们也都唏嘘不已。 萍姑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脸边涨红又肿又痛,像是火在烧。可那顾文君说了什么? 顾文君这番话下来,不仅一句道歉都没有,还鬼精得很,好像不打第三个巴掌,就是给了萍姑天大的脸面。 还咬死了口,不回去是怕被告状为难,被顾家关起来折磨。直接把萍姑各条路都堵死了,做什么都不是,干什么都是萍姑的错。 鬼话连篇! 那些人却还都买顾文君的账! 尤其是看到顾家自己这边的下人,竟然也有目露同情的,萍姑更是火冒三丈,不由大骂:“都是你们不好好侍候文君少爷!” 回头教训了一句,萍姑再恶心,也只能咬碎牙把自己滚下台,向顾文君求饶:“文君少爷,是萍姑我考虑不周,可你毕竟十六年不在,现在就回来吧,到时候老爷夫人怎么罚我,我都认!” 主子的任务,萍姑不敢不完成。 萍姑只是没想到,顾文君这个穷地方养大的泥腿子,竟然像成精了似的,比府里精雕细琢培养起来的顾瑾少爷和顾瑜小姐还要灵光毓秀。 是萍姑大意犯了错,她认栽! 等到回了顾府里,她再好好和这个顾文君斗,有的是法子磋磨! 但顾文君又怎么会给萍姑机会,萍姑想顺势下台,还要顾文君她乐不乐意。 “萍姑妈妈你别这样,吓到了我!” 顾文君这时却露出一脸惊惶,连连倒退,暗中用力挥开萍姑的手,“你才对我和下人们如此凶恶,转脸就变了,回头向老爷夫人告一状,我还不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我在顾府毫无根基的,你才是能做主的,我今日已经得罪你,是绝不敢跟你回去的。” 里子外子都让顾文君说完了。 萍姑脸色生生又一变,心里越恨,嘴上越是放软:“文君少爷,你还要老奴怎么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顾文君是用了大力气的,把萍姑甩得呼痛,自己却演戏向后倒去,被有眼力见的王妈妈上前搀扶住,反而像是被萍姑推倒的。 就是王妈妈不接,雪燕和阿武也一定会护住的,所以顾文君倒得很放心,开了全力悲情大叹:“不,萍姑妈妈别再逼我了!” “我娘当年也是明媒正娶嫁进顾家的,还不是被赶了出去,直到死在外面!我现在怎么敢再这么随意回去?” “嘶!”萍姑骇然地倒抽一口冷气。 谁也想不到,顾文君竟然敢就这么公开讲出这件事,就差最后一层遮羞布就撕开脸皮了。 但顾文君还是留了一丝余地,没把话讲明白。然而就是这么似是而非的话,却留下了无数悬念,比直接讲开了更引人遐想。 反而勾着围观的人一直往下猜。 “顾文君的娘亲是谁?” “等一下!郡守老爷不是只有县主夫人一位妻子,连妾室都没有的吗?” “好像是有一位楚婻楚夫人来着……” “对对,就是江东郡曾经的富豪楚家啊!咦,现在似乎都没怎么看到他们了。” …… 顾文君眯了眯眼,她此次回江东来,自然也另有目的。 想要挖开顾家的陈年旧事,她还得设法子,引起别人的注意力。等所有的目光都聚在顾家夫人身上,那他们想瞒想藏也没那么容易了! “大胆!江东郡守可是朝廷四品官员,谁允许你们私自议论顾家的事了!” 萍姑知道不能继续这样由顾文君引导风向,连忙抬高声音打断,还冲顾家下人使了眼色。“还不快拦住他们的嘴!” 低头装不在的顾家下人这时才活过来了,凶神恶煞地冲到码头四周,驱赶围拥起来的人们。“去去去,顾家是你们能随意评判的吗!” “哪里凉快去哪里待着,再不走,就不客气了!” 这时他们好像又找回江东称霸的威风了,顾家下人们一改在顾文君面前的弱势,一下子都野蛮起来,“快滚!” 被赶走的人是敢怒不敢言,只敢放在心里咒骂:“切,一个江东郡守,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一样,连下人都那么嚣张。” 也有人小声低语:“底层下人们也这么凶蛮,难怪那掌事的妈妈对主子少爷,也敢这么蹬鼻子上脸,那个顾文君不受宠,在顾家有的好受!” 把所有情形尽收眼底,顾文君但笑不语,暗自忖度:“哼,顾家虽然统治江东多年,根基深厚但是也留下无数隐患,只要我一个个挖出来,就能逐一击破。” 她一边思考着办法,一边趁着人群未完全散去,又朗声道:“还请萍姑妈妈莫怪,我真不能回去,只是王家邀请我在先,我答应了不能违背诺言。就麻烦你先带着我预备的礼物回去,给顾家老爷夫人赔不是。” 说的客气又疏离。 好像完全是不是一个“顾”姓。 道尽了顾文君的惧怕和惊忧,她奸诈滑头,把“礼物”说的加重了语气,又狠狠地打了萍姑的脸。顾文君考虑周详,怎么会不备好应付顾家的礼物,让萍姑那番“帮文君少爷准备礼品”的话显得又蠢又自作多情! 一张老脸,被里里外外地扇了个遍,萍姑屈辱又疼痛,气恨至极!偏偏还反驳不能,只能应下。 “是!” 顾文君冷眼看了那群顾家刁奴,转身搭着王妈妈扶她的手臂走了,“王妈妈,我们走,先去王家”。 她身后的雪燕,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到大战初告捷,雪燕这才在顾文君的允许下走过来,抬头露出恶意一笑。 “萍姑妈妈,好久不见,我家少爷的礼物,还望萍姑好好带着。” 雪燕把一叠金贵的松萝茶盒放到萍姑僵硬的手里,俏丽精致的脸却如同幽冥地府回来的森恶女鬼,笑里也都是怨气:“务必向夫人问好!” “你、你!”竟然还活着! 萍姑和萧清乐都以为,顾文君讨走了雪燕的卖身契,绝不会让雪燕好过的,毕竟她们可是把雪燕送过去栽赃顾文君的。 哪里知道,雪燕竟然活得好好的! 还跟着顾文君一起回了江东! 萍姑这次才是真的惊悚,差点把眼睛瞪出眼眶,胭脂影挂在高肿一片的脸颊上,显得滑稽可笑。 她是真的怕了,但不是怕雪燕这个小蹄子,而是深深忌惮顾文君,“这个顾文君,连三番两次加害的雪燕都能收在身边,好深的城府!” 码头上,顾王两家各自散开。 岸边却还停留一个未走远的人,一直驻留着看他们,那人穿得朴素,一席款式简单的长袍加身,气质文雅,此刻却握紧了手指。 死死不放。 “楚婻死了?她,竟然还留下一个儿子……” 第五十九章 “是你害了顾瑾!” 顾文君不知道她娘亲的故人盯上了自己,跟着王妈妈一行人坐上马车。 一路,王妈妈都对顾文君爱怜不已,总是关切地问候,倒让顾文君很不好意思。 她心里叹息,世事讽刺。 一个与顾文君毫无关系的外人都知道怜惜她,可是顾文君真正的亲人,不是把她看成眼中钉,就是当她是可利用的物件,总归不拿她当个真正的人看。 “顾公子,这就到地方了,来,下马车吧。” 王妈妈心宽体胖,做事却细心。她小心翼翼地把顾文君搀扶下来,引人进了王家的门。 不愧是皇商,府邸气派阔绰。 虽然顾文君已经在京城见识过了首辅大人的私家宅院,也领略过森严尊贵的皇城禁宫,可是江东的王家林苑又别有一番江南秀气风味。 一入府,就是水色连天,林木山石,排列得当,广阔的府院建得别致又精巧。 “你就是文君吧,快来让我看看!”一位鸭蛋脸面的贵妇人被人搀着迎上来,穿着一身钗环裙袄,十分秀丽。 顾文君猜出,这必定是王家的大夫人,王子逸的娘亲了。 她连忙躬身问候:“王夫人好。” 王夫人笑着应下来,但还没回话,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精灵般影子打断了,“呵!原来你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总是写信提起的顾文君!” 这冒出的女子穿着一身飒爽的劲装,身量随王子逸一样长挑,削肩细腰,一双修眉下瞪着明眸,顾盼神飞,貌美却并不友善。 “紫怡,不能无礼!”王夫人脸色变冷,出口教训,然后又转而对顾文君笑着打圆场:“这是我家小女儿,和子逸一样被我们给宠坏了,你别见怪。” 但是王紫怡自幼骄纵,才不管王夫人的脸色,反而上下仔细打量顾文君,冷哼:“我看你也就这样,不过就是平平无奇嘛,有什么了不起!” 王夫人大怒,她看顾文君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次揽顾文君来王家做客,就是王夫人出的主意,顾文君有才又与她儿子王子逸交好,所以王夫人有心撮合顾文君和她女儿王紫怡。 亲眼见了顾文君,王夫人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王子逸信里写到的还真是一点也没有掺水,这个顾文君长得真是如同谪仙下凡一样! 江东人还常说,天下第一的男女都生在顾家那对龙凤胎上了。王夫人一直不喜顾家做派,也不得不承认顾瑾的出色,现在见了顾文君王夫人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夫人心里活络得很开,可哪知道,王紫怡早就看出父母的心思,他们越提,就越厌烦顾文君。 讨厌一个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有才华,就是太爱卖弄! 长得好看,打扮得体,也是姿态做作! 被这么针对,顾文君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常地行了礼:“在下就是一个普通人,让王小姐见笑了。” 她来王家是暂时寻一处居住,也没有要求王家的,反而是王家欠了一个恩情,所以顾文君自然不介意。 可是王紫怡却不依不饶。 “我可听说了,你是顾瑾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长得和他完全不像,好歹有一半的血缘关系,结果一点也没有他的风范啊!” 王夫人这下是真的震怒,声厉色荏:“闭嘴!王紫怡,我看你是皮痒了无法无天,你给我滚回房里去!” 有王子逸传信,他们王家对顾文君的事情自然了解一二,何况他们本来就在江东,怎么会不知道顾家当年的事。 这是顾文君自己和顾家的纠葛,可现在王紫怡当着人家的面,扯出那些事情还直言顾文君不如顾瑾,简直是不懂规矩,毫无礼貌,难怪王夫人大怒。 王紫怡被喝退,心里更恨顾文君,却不能硬和王夫人吵怕被罚,一跺脚逃回房里去,还啐了口:“他害了顾瑾离开文山书院,我就是讨厌他!” 顾文君如何灵秀,一眼就看穿王紫怡的女儿心思:“看来王小姐很是为顾瑾打抱不平。” “紫怡对顾瑾心仪多年,还一直想要与那顾瑜交好,一时想不通事情因果。”王夫人面色讪讪,但是也没有隐瞒实情,她眼藏忧虑,叹气:“我女儿性情执拗,做事冲动,和子逸一个性子,还比子逸单纯,我实在担心。” 王夫人欲言又止,嘴唇合了几次还是打开:“文君,我们已经有了那样的交情,我也不避讳直说了。顾家有位县主夫人,又有双生儿女,心高气傲,我从未想过高攀。可是我女儿傻,顾瑾顾瑜联合徐家拿捏她,她还以为他们真心相待!” “我知道这不好求你,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多照顾紫怡。” 顾文君没应下,打了机锋:“王夫人,这……我是有心可是也不好做,我是男子,很少能女儿家的场合。” 多亏她现在是男儿身,否则陷入女子之间的缠斗,真是没完没了。 听到这话,王夫人心里知道这是推拒了,遗憾地转了别的话题,亲自带着顾文君去了安排好的住所。 王夫人不作纠缠,顾文君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也看出王夫人的心意了,可是这事当然是行不通的。 别说她和王紫怡同为女子,就是顾文君真是个男的,她也不想和王紫怡那样的千金大小姐打交道。看得出,王紫怡是一样被宠着长大,那身骨不仅是习了武,性格还娇蛮,一言不合,动手打人都有可能! 这样直横的女子,却爱慕她那装模作样的兄长顾瑾,江东第一才子的名声果然吸引人。 不过,顾瑾顾瑜耍王紫怡,的确是手到擒来。 随即顾文君又感叹:“算了不去想王紫怡的事,我身上的麻烦够多了,王家小姐就还是饶了我吧。” 风顺着镂空的精美窗花吹进来,打墙而过,掀开顾文君书桌前的书籍一页,除了这一本,案上还叠着好几幢高耸的书山,看得顾文君头疼。 此时雪燕和阿武各自被领去,听候王家掌事交代王家的事宜。在别人家住下,一些规矩都要注意的。 阿武经受训练很久,也要查看一遍王家地形,防备顾文君的安全。 所以别院里就剩下顾文君一个人,她安坐在小书房里,阅诵书经课本,为乡试做好准备。 师长这次恩准了她一个,提前告假回江东,却也把要求给她定死了。 “要是不考出个名堂,不好交代啊。” 正愁着,一块碎布揉成团就从窗洞里砸了进来。 “啪嗒!” 顾文君闪得快,否则那团东西就要砸在她身上了,她捡起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绣的乱七八糟的刺绣,左右翻转地看,她愣是看不出来绣的是什么。 直到上下一颠倒,顾文君才顺着边缘轮廓和数量,隐约猜测出这绣的是一对鸳鸯。 上面还依稀有几个字符模样。 “顾文君你给我出来!” 一道女声在外面趾高气扬地大喊,分明就是之前遁走的王紫怡。 听了顾文君忍不住卷起书,一敲脑袋。 她不想找事,可事情却一定要找她! 不出去,王紫怡是不会罢休的。 顾文君只好放下书,拿着那绣布出来,“王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吗?这是你的,也算闺房绣品,还是不要胡乱扔得好。” 王紫怡定睛发现顾文君展开来看,又恼羞成怒,一把抢过来大骂:“这才不是我绣的,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 “既然物归原主,那我就先回去看书了。”顾文君摇头叹气,不想和王紫怡闹事。 可是王紫怡不肯放过,她就是存心要让顾文君不得安宁。 顾瑾正在为乡试备考呢,她怎么能让这个害了顾瑾的坏人学习,再和顾瑾争呢。“慢着!” 王紫怡转了转一双大眼睛,高声喊:“你一个顾家人,赖在我们王家住着,怎么这么不要脸,难道还想要白吃白喝吗!我是给你面子,这才给你找机会来帮我做事,把衣食住行的钱抵消了,也算不辱没你这个读书人了。” 顾文君蹙眉,她知道王紫怡是不清楚卖茶细节,还真觉得是王家厚待她了,便问:“你想怎么样?” 一只玉手手指伸出来,正对着顾文君,“本小姐要出门买东西,刚好下人们都有事在做,就你清闲得很!出来,给本小姐提!” 要是阿武和雪燕都在场,恐怕要勃然生怒了。 这个王紫怡竟然真把顾文君当做下人使唤,霸道无礼,实在让人厌恶! 但是顾文君一眼,就看到了王紫怡指尖的针扎伤口,细麻绵密还不少,又想到那团绣物,顾文君眯了眯眼,最终还是不忍心,开口问:“乞巧节快到了,你是不是在顾瑾绣香囊?” 这大小姐,怕是绣得不耐烦了才来找事。 王紫怡脸一红,然后又发怒:“关你屁事!” 说完王紫怡又矢口否认:“当然不是,顾瑾早就和徐家有婚约,和徐秀容定了姻缘,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给他绣香囊,你别想用我糟蹋顾瑾的名声!” 顾文君忍无可忍,道了一句:“蠢货!” “你骂谁蠢?” 想到王夫人的苦口婆心,又想到王子逸的帮持,顾文君原本想要袖手旁观,最后还是管起了这傻小姐的事情。 “你不蠢还有谁蠢?”顾文君打下王紫怡的手指,毫不客气的动作,把这千金大小姐弄懵了。 她抽丝剥茧,逐一反问:“我问你,是谁教你把一对鸳鸯绣在红布上?无论你把这送给谁,都是在告白表明心意,拿到外面去,这就是你和别人私私相授的证据,是羞煞王家的脸面!你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一定要嫁给对方了!” “你偏偏还蠢,一只鸳上绣了顾瑾的名字,另一只鸯写自己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王紫怡被这一连串话盘问得哑口无呀,整个人傻了般卡了壳,“我……” 对付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办法。 王紫怡和王子逸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小姐,但是对付王子逸,顾文君就得和声和气,否则一不小心就容易弄出干戈;可是对王紫怡不行,她软了,王紫怡就会更过分,必须得利用男子身份强硬起来,吓一吓。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问话吗,是谁教你做这些的?是不是让你在乞巧节送给顾瑾!” 顾文君冷了眉眼,气势也能学得萧允煜三分,森冷逼人,“你既然知道顾瑾已经有了婚约,还做出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一旦泄露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你是真的想为了顾瑾害死你自己的父母吗!” “不、不是我想的,这是秀容表姐教我的,她说她不喜欢顾瑾,是有心成全我。她说会摆脱顾瑾转送香囊的。” 王紫怡越来越缩,咄咄逼人的姿态一软,眼睛都红了两圈,鼻腻一粉,两颊鹅脂颤了颤,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我不想害我爹娘!” 又听到了“徐秀容”这个名字,顾文君心念一绕就明白过来。 她当然记得,徐秀容、徐修言两人,徐家是王家的表亲。 而徐家又与顾家一直交好,有过婚约。 但是王子逸也提过,顾家两个儿女过于出类拔萃,顾家越来越看不上徐家,后悔了。 看来,这位徐家嫡小姐徐秀容,是真的一心想嫁给她那位顾瑾兄长,眼看顾家迟迟不认下这门婚事,竟然想了利用别人逼亲的法子。 要是王紫怡真把这暗示意味鲜明的荷包送出去。 徐秀容找到时机拆穿,那顾瑾就和王紫怡暧昧不清了,顾家怎么可能看得上王紫怡呢。一定要选,肯定也要选徐秀容。 到时候,徐秀容再落落大方地道出两家婚约之事,为顾瑾解除燃眉之急,不仅能当众敲定这件婚事,还能讨到顾家的欢心,一举两得。 但是王紫怡就惨了! 看来这位“未婚妻”,也是和顾瑾、徐修言之流一样的货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机歹毒至极。 看了眼就地一坐,被吓得大哭的王紫怡,顾文君叹一口气:“拿来吧!” 王紫怡是真被吓住了,只觉得顾文君骂得比娘还有道理,比爹还有气势,只敢嗫嚅:“什、什么?” “把你绣的东西给我吧。” 顾文君本就有心给顾家寻麻烦,又烦徐修言屡屡找茬,遇到这撞上门来的事情,怎么会放过呢。她垂眼看王紫怡的惨相,又生出怜惜,向地上伸手。 “你心里是不是还不信我,那就让我证明给你看看,到底是你的秀容姐姐一片好心,还是我说的对。” “他怎么这么聪明,把我心里想的全看透了,好厉害。”王紫怡眼晕心慌,有点藏怯地拉住顾文君的手起来了。 这时再看顾文君,王紫怡才发现,他生得好瘦弱,俊眼修眉,一张雪面暗含深威,一抹红唇语带笑意,不训话时就显得沉默而温柔,没有那么强势了。 “不对,他欺负顾瑾!他还是个恶人!我怎么能信他不信徐秀容呢?” 王紫怡心里挣扎,但顾文君说话好似有魔力,条理清晰不知不觉就把王紫怡说服了,让她不由自主地按照顾文君的话去做。 …… 顾文君这边为顾家、徐家挖好了坑,顾家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啪!” 萍姑回去,还是挨了第三个耳光。脸蛋肿得老高,看着骇人不已。 原本萧清乐不愿意打自己的亲信老人,可是萍姑主动要求受了萧清乐的罚,这样反而能拉近和主子的关系,还能让下人们信服。 毕竟是萍姑没办成事。她在顾府待了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她挨了罚,让萧清乐彻底息怒了,才缓缓道出解决法子:“夫人,那顾文君确实有些本事,不好对付。这次也是我大意犯了错,没能把顾文君带回来。但我也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绝无让他再有翻身的可能!” “哦?” 萍姑上前在夫人耳边轻语:“夫人,您别忘了,徐家和我们那桩陈年婚事,刚好这不来了一个接手的人吗……” 第六十章 双面心计 “这绣的也太有碍观瞻。” 顾文君干脆把王紫怡所有绣过的布,一股脑全拿过来了。 果然,没一件是能够看的。 也许不用她提醒,这王紫怡说不定也能靠着烂到家的绣艺逃过一劫,要是没人看得出这是鸳鸯,那徐秀容也别无他法了。 “徐秀容真是有心了。” 这徐秀容的心计实在深沉,一早就想好了让王紫怡在红布绣上名字的法子,还把自己绣的作品拿来给王紫怡照抄,以防万一,把所有退路堵死,也真够狠心的。 顾文君仔细观察了王紫怡的绣工,把手里握的那团布上下一掂,又拿了徐秀容的绣品,心里有了一些算计。 她不笑的时候,就让王紫怡有些发憷,又慌乱又警惕地问:“顾文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在下就只是想帮你试一试徐家小姐说的是真是假。” 说了,顾文君又怕王紫怡坏事,稍加敲打,“我就是想给你换一个香囊,要是她没有骗你,这事就这么应付过去,谁也不知道,但要是她真的骗了你——” “秀容姐绝对不可能骗我!”王紫怡想也不想地反驳,瞪着一双红晕的眼,死死地盯着顾文君,好像她才是那个挑拨离间的恶人。 顾文君不可置否,扫了王紫怡一眼,“不管她有没有骗你,这些绣好的,通通不能送出去!” 警告之后,顾文君又放了个软钉子:“你别再犯傻又跑去和徐小姐说,要是她知道,你把她不喜欢顾瑾的事情告诉了我,那才是真的会惹怒徐秀容!” 这话是戳中了王紫怡惧怕的地方,之前一时口快就把徐秀容私下里的悄悄话,说了出去。 王紫怡这下是不敢和徐秀容告状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文君抱着那些绣品回他的小书房里。 好像顾文君才是王家真正的主子,王紫怡成了丫鬟一样。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夺了门蹿出去,小猴子似的。 “少爷,那王家小姐太过分了!” 阿武神出鬼没般从顾文君身后走出来,一张小脸紧紧绷着。 顾文君没问阿武是几时回来的,只是侧头吩咐他:“算了,这就是个大小姐脾气,不用和她计较。你暗地里看着她点,不要让她和徐秀容走漏消息。” 阿武知道顾文君做事一定有道理,就乖乖应下:“是!” 顾文君是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敲打王紫怡,另一面还要派出阿武确定王紫怡不会做“猪队友”,转头就跑去一股脑都和徐秀容全说了。 她在脑内的思绪翻了两番,确定没有纰漏后,才坐回案前,等雪燕回来。 “少爷,你拿这些布是来做什么的?” 雪燕一进屋就瞧见了书桌上堆起来一屉子的绣布,有些上面已经绣好了东西,有些又是全新的。 完全淹没书籍了。 她提起裙摆就要过来收拾,顾文君招手让她停下。 “雪燕,你之前在顾府,我问你,顾瑾顾瑜和徐家的徐秀容关系如何?” 雪燕抬起眼,她不明白怎么突然提到徐秀容,还是依言答了:“徐小姐一向是和瑜小姐瑾少爷十分交好的,但是两位主子心底里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呵。” 顾文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嘲笑,这鄙视链倒是从上到下贯彻到底,顾瑾顾瑜看不起徐家,徐家又看不起王家。大户人家的机锋,也是有趣的很。 “看看吧。”顾文君拿手指了指,王紫怡精心做了一半的东西,“徐秀容教王家小姐做的。” 雪燕也是个有心计的,经过顾文君一点拨,看到那图文也立刻就懂了,“这是……” “我不能一直赖在王家,顾家现在对我有疑问,也一定盼着接我回去,乞巧节就是个好由头。”顾文君弯唇一笑。 “到时候顾家做东,徐家搭戏,我们也应该给他们好好唱一场。” 顾文君这就是要动手了,在提前布置。 听出顾文君话里藏的意思,雪燕眼里射出了兴奋的光,她心头积压了太多的恨意,等这一桩复仇,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少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顾文君抖落开一块崭新的丝布,给雪燕,“好,我问你,你会不会双面绣?” “啊?双面!”雪燕从前一向自负,觉得自己是顾府夫人房里最能干的丫鬟,可是她再聪慧精通各种绣活,也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双面绣。 “王紫怡绣艺一般,特色鲜明。要是把这绣好的全换了,骗不过徐秀容那样心细的人。可是不换掉,就会连累王家。我们要对付她和顾家,还得把王紫怡摘出来。” 雪燕听得晕乎,这既要徐秀容相信,王紫怡绣了提前设计好的东西,又不能牵连王紫怡,这怎么操作? 顾文君撩起长袖,捏起一根针,“无妨,我可以教你。” 她自打穿越过来就一直在奋战厮斗,从未做女儿家的事,突然捡起针线活,顾文君感觉也怪异的很。 “之前我处境困难,所以难免要缝缝补补。”顾文君稍稍解释,便摊开布,裹好了刺绣用的圈,捏着针穿了过去。 “双面绣”是刺绣的传统针法之一,算是变体绣的一种,也叫做“两面光”。 顾名思义,就是一张布上,同时绣两面。 普通的双面绣,只是用一针同时绣出正反色彩一样的图案,顾文君会的这种难度更高,是要绣出两边完全不同的图案。 只有这样才能瞒天过海,彻底让徐秀容露出马脚! 这还是她曾经为了接近一个古董商巨擘费劲心思学会的,绞尽脑汁才讨好到任务目标。 现在刚好可以用上。 “你看,绣时将线尾剪齐,从上刺下,再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顾文君说者就下了针,一边将线尾压住一边连线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使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 雪燕那时还不以为然。 她的绣活从顾府时就是一绝,怎么可能比不过顾文君在庆禾县摸索出来的缝补技艺。 对顾文君的才智,雪燕早就服气。可是说到女儿家的绣工,雪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对顾文君这种乡下长大的少爷认输。 雪燕还是有点傲意的,便仔细去看顾文君,偏要看这被抛弃的落难少爷是怎么绣东西。 可没想到顾文君沉下心来绣,垂眉敛目的模样就显得容貌秀美婉约,雪燕在府里见惯了顾瑾那样的如玉公子,和顾瑜天仙般的美人,也不由看呆。 雪燕暗想:“要是文君少爷是个女子,江东第一美人的称号恐怕早就要易主了!” “雪燕,绣的时候记住把针垂直,不刺破反面的绣线,再按次序均匀地排列针脚,疏密得当,要将两面的线尾都藏好。” 顾文君说着便飞快地绣一朵小小的五瓣白梅,精致秀雅,不等雪燕惊叹这一面的绣工,顾文君却在下一刻就翻了面,给雪燕看反面。 雪燕忍不住失声惊呼:“怎么可能!” “竟然是祥云!” 那反面,不仅不是白梅花的针脚,竟然完全换了一个排线方式形成一朵打卷的祥瑞白云,难怪让雪燕看得惊愕。 雪燕一步一步都看得很明白,可顾文君绣完翻了面,她就又完全不懂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掌握绣法,你也很快就能学会。” 顾文君说完微微一笑,雪燕这下心服口服,彻底拜倒在自己少爷的衣摆下了。 这么一个文君少爷,都能同时吊打顾瑾顾瑜那一对双生龙凤胎了! 谁让她家少爷不仅能文,竟然连女工也会! 雪燕叹服,顾文君却又皱了眉,“想要绣出简单的两面图案,不难,难的是要在穿针走线提前设计好想要的图形,而我们要绣的其中一面,就是模仿王紫怡的针法。” 不等顾文君说完剩下的话,雪燕便心领神会,直道:“另一面,就是仿照徐家小姐的绣品!” 真是绝顶聪明! 雪燕心里一片滚热,恨不得当场看到那徐秀容倒霉,她与徐家没有冤仇,可是那徐秀容和献计暗算自己的顾瑜十分要好,雪燕自然也讨厌她! “我一个是绝对赶不及的,需要我们两人合力完成。” 雪燕哪里会有二话,早就被顾文君一番鬼斧神工的绣技展示激起了满胸膛的斗志,大声应了:“是,少爷!” “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一个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是王夫人来了,顾文君猜她是左右过意不起女儿的无礼,又来到访赔罪。 顾文君让雪燕留下练习双面绣的针法,自己出门去答:“就是丫鬟兴起,想要练习绣艺,让王夫人见笑了。” 她随意扯了个谎,不想在事情未成之前牵连王夫人。顾文君谨慎,虽然不太可能,但万一真的闹了个误会,说出去反而让所有人想不来台,干脆不说。 哪知道王夫人眼尖,一早就透过窗孔看见了书桌上的绣品,那乱七八糟的针线东西,王夫人还认不出那是自己女儿的女工么! 除了王家任性的嫡小姐,还有谁敢拿出这种绣活给别人看! 王夫人心里重重一跳:“看来,紫怡并不是真心讨厌顾文君。还是有希望!” “王夫人找来是有什么事吗?” 掩了神色,王夫人咳了声,才继续说:“顾家来送口信了,我不好回绝,就马上带来给顾公子。” 这次王夫人身边没有跟着下人,亲自来传信,是特意为顾文君回避,有心了。 “他们说是重重地罚了那个刁奴萍姑,各种贵重的物件送了一堆,好话是说尽了。话里的意思是让你现在,先在王家好好休息,到了乞巧节再请你回去参加乞巧宴。” 果然是这个时机,顾文君算的很准。 逢乞巧佳节,顾家会做东举办乞巧宴会。 而顾文君对外都是一个外男身份,到了那种儿女相思的节日,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王家府里了,尤其是,王家还有位未出阁的姑娘呢。 王夫人巴不得顾文君留下,嘴上却问:“顾公子,你怎么看?” 顾文君料到顾家会这么安排,一早就打好了腹稿:“我也是觉得那时候回去最好。” 王夫人刚要失望,但是顾文君话没说完,她加深了嘴边的笑意,“可是我没有带什么行礼,仓促回江东什么准备也不全,头一次参加乞巧宴,该怎么行事还希望顾家多多指教。” 这又要狠狠宰顾家一笔啊! 顾文君的话里话外,就是说要是不献上真正的好东西,到时候她狼狈出场,丢的就是整个顾家的脸面! 就是顾家夫人萧清乐肯,爱面子的顾长礼也是万万不愿意的! 他们宁愿打碎牙也要混着血把这个亏给咽下去。 谁让顾文君如今身份不一般,顾家为了之后的谋算,不管怎么样都要接回顾文君! “哥!你听说了吗,那个顾文君到江东了,爹和娘再三请他都不肯进顾府,现在还要让他来参加乞巧宴,真是可恨!” 一个绝色女子穿着一身仙凡脱俗的浅色罗裙,依偎在身边人肩上发着怨气。 那两道烟眉弯起,便凝起一双含情目,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心疼不已。 “我真恨啊,明明就是那个野种害了你!现在他回来了,难不成爹娘还要让我们笑脸迎接吗!” “顾瑜,爹娘自然有他们的打算,你别再惹是非了。” 顾瑜立刻站起来,眼波流转间露出些许气恼,“我就知道,你还在因为雪燕的事情,生我的气!可是哥,我真的是是想帮你!” “行了。”顾瑾甩开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顾文君,那个将他从万丈光芒的高处拉下台的顾家弃子!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输了,“我要看书了,别来烦我!” 顾瑜差点撕碎了手心里的帕子,她哪里被兄长这么冷漠对待过。她也知道娘一定有安排,可就是气不过! 凭什么那个野种就能这么嚣张,不仅要他们顾家三请四请的,竟然还舔着脸索要华服衣饰,顾文君算什么东西,穿顾家的锦衣,戴顾家的玉饰,他配吗! 顾瑜计上心来。 “顾文君还在王家,王紫怡那个蠢货最听我和秀容的话。我一定要想法子设计一番,让兄长消气!” 第六十一章 所谓江东双姝 顾文君不知道顾家又在算计,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乞巧宴做准备。 乞巧,是穿着新衣的少女们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的日子。 姑娘们穿针引线验巧,做些小物品赛巧,摆上些瓜果乞巧,都是寓意讨个好彩头,主要是祈求一份好姻缘。 顾文君也在赶工做针线活,可她却不是为了求什么缘分,完全是为了嫁接一场阴谋。 好不容易对外扮个男子,结果顾文君到头来还是要为乞巧节忙活,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也不只是她自个儿一头热,顾家、徐家都不安生。 王紫怡又找上门时,顾文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这姑娘太不会演戏,一双目盼之间稍稍迟疑就全交代了透底。 何况顾文君早就安排了阿武跟着,王紫怡这段时间接触了谁,顾文君心里有数。 “顾文君,你出来!”王紫怡这次喊得太刻意了,声音越高就越是在掩饰什么。 “又怎么了?” “我、我娘说乞巧节快到了,要你陪我上街采买首饰。”王紫怡学乖了,找了王夫人打掩护。 顾文君反而不好说什么,因为王夫人的心思,就连她身边的阿武、雪燕都看出来了。 要去问王夫人,说不定王夫人还会对王紫怡的邀请拍手叫好。 可是顾文君知道王紫怡几斤几两,现在王紫怡一心只看得到顾瑾,就算王夫人逼她请顾文君去,她也是不肯的,最多拿顾文君当下人。 现在怎么会这么客气? 一定有鬼! 顾文君也不说破,让雪燕安心继续绣那双面香囊,然后便跟着王紫怡出门了。 她毕竟还是在王家做客,王紫怡一抬出王夫人,顾文君不好拒绝。而且,她也要看看他们在搞什么。 “哎呀!你的衣服也太旧了,早就该换件新的。” 王紫怡一上了街,却没有直直冲着金玉首饰店里去,反而对顾文君各种大呼小叫,评头论足,“还有你这腰带,这挂饰,早就过了时!” “这个,顾家会安排好的,就不必王小姐你费心了。” 王紫怡听了,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便问顾文君:“可是那衣服不得等到乞巧宴再送过来吗,现在你就穿自己的衣服,多寒碜啊!你可是住在我们皇商王家,让人知道还以为王家怎么苛待你了呢!” 刚教训完,王紫怡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被教唆着来对付顾文君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气。 结合上下的话一分析,顾文君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原来如此,看来是我索要的东西太多,顾家里有人不满了。” 但她还不知道,对方出的是什么招,便配合王紫怡演戏。 “那王小姐觉得,该怎么办好?” 顾文君对王紫怡很恭敬,还避嫌地隔开了半尺距离。他们可不是单独出来的,身后奴仆吊了一大串不说,阿武就悄无声息地跟在顾文君身后,保护她的周全。 “那当然是要给你添置一身配得上的打扮了。”王紫怡急起来,还想上手拉顾文君去,却被顾文君及时避开了。 她客气地拱手,“那王小姐领路吧,我跟着就是了。” 王紫怡性子养的大大咧咧,没有太多顾忌。然而顾文君如今身处敌人的大本营,却要处处小心,绝不敢放肆的。 她时刻记着,在外面她就是个男子。 见顾文君还避着自己,王紫怡气愤地嘴唇一撅,高得都快能挂水壶了,但是想到什么,还是强压下不爽,带着顾文君走到她常来的香客楼。 “看,这就是江东郡最大的货办,这里什么都有,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 王紫怡急急忙忙地引着顾文君去男子服饰那里。 “你看这件金丝八宝攒珠褂,还有这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罩袍,不比你身上这灰头土脸的长衫好看的多?”王紫怡一件件指着过去,都是挑最贵的。 “还有这个赤金盘螭璎珞发冠,和这豆绿宫绦男簪,都是一顶一的好,样式比京城那些还要紧俏。你佩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还不如那根木棍往头上一插算了!” 原本王紫怡就是随意乱说一气,结果真拿起来往顾文君身上比划,见顾文君抬眼看过来,一双俊美的眉目,生得多情风流,她心里一跳,忍不住认真起来。 还真是没有一件不配顾文君的! “这件、还有那一件,都拿过来给这位顾文君顾公子试一试!” 直到顾文君重重咳嗽了一声,“王小姐,我毕竟是男子外客,你注意些。” 王紫怡这才惊醒过来,她今天来是另有目的! “你先试吧。” 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吓到了,连忙把丫鬟小厮手里的衣物全塞进顾文君离,催着顾文君去试穿。 要不是王紫怡一直是香客楼的贵客,店家看她这么折腾早就捋起袖子骂人了。 顾文君暗中看了阿武一眼,这才转身进了更衣间,试了一身男子衣衫。 袖口和衣摆都过大了,但是胸前和臀部都有不少收紧。顾文君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持续发育。 这也是她总是穿原来那身旧衣服的真正原因。 之前的衣服做得好,遮掩了她的女子身材。 缠好胸前的裹巾,确保万无一失,顾文君这才重新出了换衣间,但是诺大的男装店里,王紫怡和那群王家奴仆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顾文君心里不禁无奈:“唉。” 她刚想转身回去,换下身上这件昂贵的衣服,却被店家一把拦住,“顾公子,这件衣服实在太称你了,只要再改改尺寸就好,我给你包起来吧。” “不,我还是不要了,这就把它脱下来。” 店家脸色一黑,拉的老长,“顾公子!我看你是跟着王家小姐来的,才对你客气。香客楼的规矩,那都是一旦经试穿,就是要买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该死的王紫怡,原来是想这么把顾文君坑了! 亏她一心想要帮王紫怡! 顾文君连身上的腰包都没去摸,她之前换下的衣服还放在那个更衣间里,但是这次她出门是陪王紫怡买首饰,置办乞巧节的东西,哪里会带钱! “可以记账么?店家,你也看到了,我是和王小姐一起来的,绝不会赊账的。” 店家的脸却转瞬铁青一片,扬高了声音:“没有钱就别来香客楼!这里不欢迎穷人,你跟着王小姐进来,但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狗皮膏药粘着人家千金小姐不放!” “你是叫顾文君对吧,你穿过我的衣服就是弄脏了,别想跑!” 这沸沸扬扬的声音引得楼上楼下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香客楼里出没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婢女,就是夫人小姐,也有老爷公子带着下人来挑买的,哪里遇到过赖账的。 这下便都纷纷侧目过来,议论:“顾文君,这是哪个人物,怎么这么不要脸?” 阿武隐在暗处,听了那店家的信口污蔑,当即就要按捺不住动手。 他提前受了顾文君的指使,所以看王紫怡提前走了也没有伸手拦住,任由王家的下人们鱼贯离开。 但是顾文君使眼色截下了阿武,她本就料到了这次是个局,就是等着幕后主使跳出来,不能让阿武搅了局。 店家害怕亏钱,死死拉住顾文君不放,周围的目光也越来越鄙夷,刺的顾文君背部发烫。 等到这时候,那人才显了身形。 “咦顾瑜,那不是你的弟弟顾文君吗!怎么在那里?” “秀容,你别胡说!怎么可能是顾文君呢,他现在正在王家做客,我们怕他受委屈,特地送了各种典办,怎么可能在香客楼赖账!” 两道娉婷身影从不远处的隔间款款而来。 一人雪肤凤眼,穿着浅白色长裙,衣袂飞扬神似仙子,不可染指;另一人鹅脸平眉,在钗裙外套着紫色珠玉小褂,显得庄重娴雅许多。 顾文君听她们彼此称呼,就知道来人的身份。 白衣的自然就是传闻里江东绝色美人,顾瑜;而那紫褂女子就是那一位“未婚妻”,徐秀容了。 “那就是江东第一美人,顾瑜吧,果然是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她旁边的也是位不可得多的的俏丽佳人,是和顾瑜有江东双姝之称的徐秀容!” 好嘛,一上场就是两个,西施东施全都来了。 顾瑜走近了,才举起丝帕紧紧捂住嘴唇,好像真的才刚刚认出来,“顾文君,怎么真的是你?” 她急切地蹙起眉,挂起浓浓忧色,女声婉转如莺啼,悦耳却暗藏锋芒,“顾家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付不出钱?” 徐秀容更是与她一唱一和,声音比顾瑜低沉些,“这里是香客楼最贵的店家,我是怕你这个乡下接回来的弟弟,一时被富贵迷花了眼,得意忘形,该不会把钱都败光了吧。” “秀容,别这样说!”顾瑜要阻止也劝得太晚了,等徐秀容说完了,才故作不忍。 但顾文君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演技,在她这个间谍面前可不过关。 这个顾瑜,天女的容貌,却有一副毒蝎心肠。 一场戏,就是为了让顾文君在所有江东有名有姓的人面前,彻底闹个没脸! 第六十二章 手撕顾瑜 顾瑜和徐秀容今天安排这一出,目的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顾家好心对顾文君,接了顾文君回来。可偏偏顾文君从小养在乡下,突然得了钱财就鬼迷心窍了,大手大脚败光了顾家给的全部东西。 顾文君心里有数,“这是来替顾家出头报复的。” 她转眼又看了眼满脸担忧的大家闺秀,徐秀容,这位也是个不安生的,刚好与顾瑜做配。 “顾文君,你!唉,罢了。”顾瑜悲天悯人地一叹,从小荷包里拿出银两,“店家,这次就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吧,这钱我替顾文君付了!” 好人全给顾瑜演了,顾文君的名声在江东可就一臭到底了。 “原来就是他啊,那个顾家接回来的儿子顾文君。” “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就是这么不中用!哪里比得上顾瑾顾瑜!” 周围投来的鄙视和轻蔑越来越浓郁,就差吐口沫把顾文君给淹死了。 想也知道,顾瑜这一出设计得成功。 如果对手不是顾文君,那顾瑜今日就赢定了。 可惜。 顾文君怎么会让顾瑜占便宜。 她等了这么久,还陪着一起演戏,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就是顾瑜姐姐?”顾文君张了张口,演得一片情真意切,“你穿得好漂亮啊,这些料子的衣服,我从来都不敢想的。” 她垂下眼,“我知道顾家对我好,我是一点都不敢怪顾家的。” 顾文君一伸手,阿武就自觉地去更衣间里把她换下的旧衣服抱了出来,顾文君把衣服搭在臂弯,让所有人都好好看清楚。 她之前穿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样子,有多陈旧。 “可是我好怕给顾家丢脸,生怕穿错了衣服,搭配错饰件,这才来香客楼看的,没想到这里试衣服就要买,是我不懂规矩,也从来没人教过我。” 顾瑜完美无瑕的脸顿时一僵。 那白色广袖丝绸裙衫,和顾文君那素色的棉布长衣一对比,差距鲜明,就是原本凶神恶煞的店家也不由缓了脸色。 “顾瑜姐姐,我错了!这里根本不是我这个顾家弃子该来的地方,我怎么能穿这种衣服,你千万别付钱,我就是求店家,也要让他退的!” 顾文君毫不介意地在顾瑜面前扮小,反正她确实是比顾瑜年幼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当众脱下衣服,急忙忙地把原来那件旧衣披挂在身上,似乎显得狼狈。 可是真正难堪的人,却是被众人紧紧盯着不放的顾瑜。 就连徐秀容也受不住这个压力,悄悄退了一步。不敢和顾瑜站在一起。 明明是同一件事,顾瑜说了那样的话,顾文君又换了说法,意思可就全都不一样了! 顾瑜讥讽顾文君受不住诱|惑,在花钱的物欲里堕落。顾文君却反嘲顾家的克扣。 根本不需要证明,两边的衣服一对比,是个人都能发现不对劲了。 马上有人说了:“怎么回事,不是说给了顾文君钱么,结果连件香客楼的衣服都买不起。” “这顾家,连下人都能天天来逛香客楼,怎么一个顾家之子都不能买衣服了?这顾家说是给了钱,可到底给了多少啊!” “那顾夫人可是敬王的女儿,县主呐!能好好对这个接回来的儿子吗,这里面,门道可深了!” 顾瑜一张精致的玉面烧的通红。 谁提起顾瑜不是夸赞颂扬,她哪里被这么当众非议过,好像成了被戏耍的猴子,当成了恶意讥嘲的笑柄,顾瑜根本受不住! 她差点咬碎银牙,却还是端着仪容,一字一句硬生生地笑着:“文君,这衣服你当然穿得,店家,结账!” 刚才是嫡姐爱怜不成器的弟弟,现在就变了意味,反而是补偿了,是顾瑜的错,顾文君还无辜! 顾瑜想利用声势让顾文君丢尽脸面,可是反被顾文君用来设计了自己。 她倒贴了钱,还落不得好,顾瑜的心里好像放了把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阵痛。 落水狗,就是要痛打,才能让狗长记性。 顾文君不放过顾瑜,她掀了眼皮,状似天真地看向那一堆,之前被王紫怡拿下来,要都给顾文君试的男衫玉饰,全是最金贵值钱的。 “那些衣服,王小姐也说是很配我。”顾文君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当然,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个不要脸的野种! 竟然还蹬鼻子上脸想要再敲诈一笔钱来! 顾瑜心里被爪子狠狠挠了一下,抓破到滴血了,恨顾文君到死。 “不行!”顾瑜要脸,不能丢了自己心善人美的名声,只能强忍恨意,逞笑道:“店家,全都包下来,一定要让我家文君穿得最好的!” 徐秀容跟在后面,知道顾瑜已经是强弩之末,快要逼疯了。这时徐秀容不敢不吱声了,否则顾瑜一定会迁怒的。 只见徐秀容轻轻一移步,劝道:“顾瑜,你别急着付钱,是紫怡带他来的,一定早就准备要买下。” 看了顾文君一眼,徐秀容又说:“你弟弟住在王家,和紫怡朝夕相处,现在又来选购衣物,他们两人关系这么亲密,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你可别好心帮弟弟买东西,却坏了紫怡的好事啊。” 顾瑜的僵硬笑容终于缓了下来。 但顾文君听着就想笑。 呵呵,这徐秀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段话就免去了顾瑜继续被顾文君敲竹杠,还把锅全甩给王紫怡了。 而那个傻姑娘,还对这两女子言听计从,不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好利用的工具罢了。 徐秀容,这也是趁机给王紫怡泼脏水,以便在乞巧宴设计吧。 顾文君却不想让她们逃走,答道:“是王夫人逼着王小姐,带我出门。可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惹怒了王小姐,把她气走了。” “顾瑜姐姐,还有这位徐家小姐,你们千万饶了我吧。否则王家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吃住都在他们府上,怎么敢再花他们的钱啊!不、什么衣服都别给我买了,我一起退了就是!” 又把徐秀容的话堵死了。 让两个平日里一直被高高捧着的女子差一点就要气倒在地,顾瑜都抚着胸口压怒。 顾瑜都快绷不住玉女模样,僵着截住顾文君的话,“好了文君,我买就是了,我都买给你!” 否则,谁知道顾文君还要说出什么诛心话语来! 那店家全程在旁目睹,本以为今天倒霉遇到顾文君这个赖账的,没想到到最后却一下子卖出去好几件昂贵货物,白捡了一笔大生意,是最兴高采烈的! 看到顾文君,不仅完全没了之前的黑脸,还把嘴角咧大,讨了个好,“这些衣服顾公子穿起来就没一件难看的,穿在顾公子身上,物有所值啊!” 顾瑜听了又抠了手心,就差拿指甲尖把掌心娇嫩肌肤刺破了。她出的钱,这店家却直冲着顾文君舔脸夸赞,怎么不让顾瑜恼怒怄气。 偏偏顾瑜不能发火! 还要演一副关爱弟弟的好姐姐模样,让顾瑜整个人都快要气疯了。 “我和秀容还有些事,文君,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再好好逛一逛吧。乞巧宴,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顾瑜几乎把自用荷包都给掏空了,她把银两放进店家手里便想要离开,实在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喷发出满腔怒火。 “唉哟,等一等!” 谁知那店家一拍大腿,竟然也大声嚷嚷起来:“顾瑜小姐,这些钱不够!” 这蠢货! 顾瑜恼得很,她本就是看中这家店铺新来的店家说话直,不留面子,会闹得顾文君颜面尽失。谁知道,这一切算计,最后全落到她自己身上了。 跟在身侧的徐秀容也是一惊,“这怎么会不够?” 这里可是有快小五百两了! 怎么可能连男装衣赏都买不起? 店家拿起几件展示过去,念念有词:“这里面好些可都是从京城进购的,还有进贡的名贵用料,剪裁都是一等一的,全是香客楼最贵的男衣扮饰,五百两,自然是不够的!” 他斜了眼,也怕大生意做不成,急道:“顾瑜小姐,你可是出自江东郡守顾家,总不会连这么些钱都出不起吧!” 顾文君适时地露出些许惶恐,“要不,我还是把衣服换了……” “我出门没有准备那么多银两,之后顾府会补上!” 顾文君就是拿捏住了顾瑜,让这个蛇蝎美人为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店家小声嘀咕一句:“嘿!你们顾家人怎么都一个德性?刚才这顾公子也要说赊账,他不是顾家亲养的就算了,结果连嫡小姐也要赖钱是怎么回事?” 顾瑜再能忍,也爆发了。 “这个,还有这个,都先给你,当做押金!”顾瑜心里恼得很,干脆摘下了细腻手腕上的玉镯,和两边碧翠耳环,恨恨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顾家,绝不会抵赖的!” 徐秀容趁机附和,逼问那个店家:“怎么,难道你不认识顾瑜和我徐秀容?你们香客楼,也敢怀疑江东郡守大人的女儿吗?” 两人一起搬出身份,这才把事情给解决了。 顾瑜再也装不下去,只好扔下顾文君恨恨离去,她心里不断被恨劲撕拉坼裂,默默发誓:“顾文君,你等着我们没完!乞巧宴,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徐秀容向顾文君一点头,紧跟着顾瑜离开,徐秀容心里也有思量。 “这顾文君,看着软弱可欺却是个滑头,完全抓不住把柄,顾瑜这一次算是栽在顾文君手里了。就这种锱铢必较的贱生子,怎么配和顾瑾争!徐顾两家的婚约必须想办法,我一定要嫁给顾瑾!” 徐秀容也是急了,她生怕顾家,为了保住顾瑾的正妻之位,把徐秀容推给顾文君。 不然,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把顾文君接回来? 顾文君冷眼看她们狼狈离开。 呵,贱人就是矫情! 那两人得意地来示威,却是仓皇而去。顾文君分文未花,就满载而归,她勾了一边唇角,要不是场合不对,真想大笑出声。 顾文君看向阿武,阿武朝某个方向一点头,顾文君就知道王紫怡躲那儿了。 是不放心来查看的。 等人群的注意稍稍散去,她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现在,王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文君有些冷冷的,“要不是我自己聪明,你知不知道我会被害得名声扫地,一个读书人没了名声,也就等同于死了!王小姐,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王家的仆人散去,留王紫怡一个缩着身子,她抬起头,两只眼睛全都红的一塌糊涂。 “不是的,是秀容姐姐和顾瑜她们说,说你敲诈顾家的钱,我只是打抱不平!” 顾文君冷眼看她,王紫怡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崩溃地哭出声音来:“我没有和你关系亲密,秀容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她明明知道我喜欢顾瑾的,她说了会成全我和顾瑾的!” “够了!在这里哭,除了继续丢王家的脸,什么用也没有!” 顾文君打断王紫怡的哭泣,然后继续引导:“你以为就是今天这一出吗?你那秀容姐姐,可是还给你安排了一场好戏,你哭只是让她得意罢了,还不如擦干眼泪,照我说的做,让她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话说的王紫怡整个人一颤,像是通了电一般,六窍都灵敏了起来。 她终于想明白了。 “我该怎么做?” 顾文君带着王紫怡回去。 来时和返程,两个人的主次地位,完全掉了个儿,把跟在最后面的王家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王紫怡还能有这么乖巧的一天。 “乞巧宴,徐秀容问你要香囊查看,你就把这个给她!” 顾文君把自己和雪燕一起连日赶工的成果递过去。 王紫怡接过来,上下翻看,还不明白,等到正反一颠倒,她立即瞪大了一双明眸,差点叫出声来。 “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顾文君笑得别有深意,“等到明日乞巧宴,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惊艳乞巧宴 各路诡计之中,终于到了乞巧日。 还未入夜,江东各大街道早就挂上了彩灯红结,让整个南方富庶水乡焕然一新。 一辆金丝黑楠木马车踩着街道辘轳滚过,在地上的水洼里掠过一道飞快倒影。马车三面都有窗,都挂着昂贵精美的丝绸,门牖被一帘金色绉纱遮挡,顶端坠着一刻宝石玉心,称得上奢华。 飞驰的马被车夫一拉,嘶鸣着在王家门口停下。 守门的家丁提高声音报备:“顾公子,是顾家的人来接你了!” 乞巧宴,顾文君不可能跟着王家一起出席的,这样也掰扯不清关系,所以是两边分开去的。 她刚从顾家坑了一大笔好东西,又挖空顾瑜的私房钱,给自己置换了一整身的行头,正舒适得很,便抬步走了出来。 雪燕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文君的左后侧,小声提醒:“少爷,这确实是顾家最好的马车了。就算是夫人老爷出门,也很少用到这一辆。” “看来顾家是真的被少爷弄没辙了,不敢对少爷有一丝一毫的怠慢,生怕少爷再拿什么事情作文章。”雪燕看顾家如此恭敬,与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不禁有些得意。 顾文君却很冷静,“突然这么隆重,来者不善。” 把雪燕都弄紧张起来,顾文君又笑了:“不过也无妨,随机应变就是。” 还有阿武躲在暗处,护着顾文君,所以她有恃无恐。 他们上了车,顾家的下人也都十分小心谨慎,大改之前的嚣张无礼,一路上平安无事。 但顾文君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提心警惕。 “这又是打什么阵眼?” 她可清楚,自己才刚刚让顾瑜狠狠地摔了一个跟头,顾瑜是绝不会咽下这口气的。而且顾文君打从回江东,便一直摆谱,那位高高在上的县主夫人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少爷,顾府到了。” 雪燕低低地说了一句,伸手便要扶着顾文君下马车。她心里有怨艾,重回这个顾家,雪燕抓着顾文君的手忍不住一紧。 顾文君按了按雪燕的手背,让她宽心。 雪燕这才一寸寸松软了僵硬的身子。没错,她今日跟着顾文君回来,不是她求着回府,是顾家请他们来的!她是要和文君少爷一起讨债的! 有文君少爷在,不用怕! “文君少爷回府了!” 顾家下人通报了一声,拉长的声音从正门口传至府内,引得附近的宾客都忍不住投来视线。 别人看顾文君,也不觉得她简单。 一个十六年来都无名无姓,根本没有存在感的顾家子突然回了江东,还是江东郡守前任妻子的遗腹子,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 而且顾文君的回来,从码头迎接就掀起过腥风血雨,又在香客楼大闹顾瑜,早就引起了江东各个世家的关注。 “这就是那个顾文君啊,长相确实出众,不输给顾瑾。” “别说顾瑾了,就是和那顾瑜比,也不相上下啊!” “但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那顾瑾可是江东第一才子,生母是顾家现任的正室夫人还是县主,论出身、才情,顾文君拿什么和顾瑾比?” “顾文君不回来,放养在乡下长大也就罢了,现在他偏偏要回来,那日子指不定会更惨呢。” 世家贵族怎么会把这些议论放在明面上交流,而是在彼此眼神交汇,和私下低语时,交换信息。 江东再大也只是一个郡,消息早就传遍了。 他们信息灵通,也知道顾家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的是人期待看,顾文君回顾家这场好戏。 顾瑜坐在女客一桌,也被各家小姐们借着打趣,玩笑的名义探问了个遍。 她从小就是样样拔尖,出生以来就一直压在所有江东千金的头上,才貌品相,无一不好。越是夸,就越有人恨。 这次,顾瑜在香客楼闹的事情,江东小姐们也早就听闻了。都在暗中笑话了好久。 明面上为顾瑜那个乡下弟弟的无耻而打抱不平,私底下却乐坏了,恨不得顾文君再狠狠整治顾瑜一番! 或者,再让顾瑜丢一次大脸也是好的。 “顾瑜,你那弟弟怎么还没来,你不是说了,顾文君会来的吗!” 徐秀容打了个圆场,让众人的打探缓了缓。 但是王紫怡却罕见地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跟风两位领头的。 顾瑜没心思管王紫怡,只看出这群人想看笑话,所以她越是抓心挠肺地恨,越要笑得完美无瑕,仪态万千,“当然了,文君马上就到。” 她话音刚落,顾文君到了的通报声就传了过来。 随着那道身影从门廊里走出来,宴上安坐许久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位打扮俊俏的年轻公子迈步进来,头戴一顶赤金盘螭璎冠,以豆绿男簪横插发髻做点睛之缀,这人本就生得貌美如玉,眉眼及云鬓,更是俊美。 那公子穿了一身白色的暗纹长衫,又在外面套了一件金丝八宝攒珠褂,更显得风流多情,雅致贵气。 竟然把整个宴会上的各家公子全给比下去了! 好似一众凡人里,文曲星下界般。 甚至有初来乍到的客人多了一句嘴:“这位就是才名满天下的顾瑾吧,果然是名不虚传!” 然后被旁人连忙拉住,堵了嘴:“这可不是顾瑾,别乱说话!” 主座之上,顾长礼见此场景,竟然嚯地一下起了身,对来人伸出手,“文君,十六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看江东郡守凝眉注视,眼含热泪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顾长礼有多么想念这个孩子呢。 只有顾文君看破了他的无情无义。 “这顾长礼也真是会惺惺作态!要是真的想念我,就不会在我回江东之后那么多天,都不亲自来看我一眼。每一次不都是让下人来打发我么?” 顾家的血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但当着众人的面,她也只好应了一句:“爹!” 然后走上前给顾长礼打量。 顾长礼看了看,满眼都是欣慰,他不由感叹一句:“我原本还担心你和夫人之间会有什么嫌隙,但现在一看夫人还是有心了,给你准备了这么一套,很衬你!” 在旁落座的萧清乐听到,眼底深处一冷,她暗中埋怨地瞪向自己的女儿, 虽然为了门面,萧清乐也一定会给顾文君准备行装,但绝不会给顾文君打扮得比自己的儿子顾瑾还好!要不是顾瑜多事,今晚萧清乐怎么可能让顾文君大出风头。 顾瑜本就暗恨于心,看到娘亲看过来的不满,更是怨怒不已。 这一整套俊秀潇洒的金贵扮相,全是用顾瑜的全部家当砸进去换来的!顾瑜怎么不恨。顾家再宠顾瑜也不是毫无额度,顾瑜也是花了许多心思才积累起那么多贴钱,谁知一日之间都耗空在顾文君身上! “爹。” 又一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对顾长礼行礼,也是穿了一身白色长袍,用五色丝绦点玉腰带勾勒身形,更衬得英俊文雅,让人惊艳。 但偏偏,顾文君也是一袭白衣! 两个白衣男子相遇,势必要对比。 顾长礼也面带笑意地招呼他:“瑾儿,你也来了,一起坐下吧。真好啊,今天我们顾家总算团圆了。” 原来这后出场的才是顾瑾! 刚才认错人的宾客心里一阵尴尬又觉得惊奇。 顾瑾的确也是很好的,可有过顾文君那惊心动魄的亮相,就很难在对顾瑾有印象了。就像星月难以与朝日争辉,那一丝一毫的差距就足以失之千里。 那人都不禁纳闷:“顾家有顾文君这样的人物,连顾瑾都声震江东,怎么会让顾文君毫无名气呢!” 把众人的反应收进眼底,萧清乐也生了恼。 她原本是有意让顾瑾在最后出场压轴,让所有人都好好看看,把那个不伦不类,名不正言不顺的顾文君给彻底压下去,让人知道,她的瑾儿有多优秀! 结果全毁了。 所有精心安排,全成了衬托顾文君的踏脚石!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顾瑾,被顾文君那个野种给比下去! 萧清乐忍不住暗怒:“瑜儿那丫头也太任性了,尽做些没有分寸的事情!” 然后她又说服自己压下怒意:“算了,这个野种也得意不了太久,毕竟后面还有……准备了那么久的计划,不能出错。很快,顾文君就会完了!” 第六十四章 好戏开场 顾文君也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直接破了萧清乐的第一招。 仗美行凶,最是嚣张。 顾瑜却越看越气,眼瞧着周围的小姐们也都盯着顾文君看,而不再关注顾瑾了,便勾唇一笑:“怎么样,我那弟弟虽然是在乡下长大,但毕竟流着顾家的血,也是极出众的,要是你们谁看上了他,尽管和我说!” 她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嘲讽这些千金小姐,连个乡下贱生子都看呆。 一众闺秀们都回过神来,面色微红有些发讪。 唯有徐秀容和王紫怡两人神情有异,古怪地应付了过去。 徐秀容是生怕顾家把婚事推给顾文君,而王紫怡则是对今晚的算计阴谋提心吊胆。 暗地里,王紫怡不知道多少次看向顾文君那一桌,想从那人身上找一些回应。 却不想被徐秀容误会,觉得她是在偷窥顾瑾。 当即就不悦了,徐秀容掩住嘴唇轻咳一声,小声说:“紫怡,我教你做的那香囊呢,准备好了吗?我怕你粗心出了差错,我再给你检查一遍。” 王紫怡整个人紧绷起来,差点就要露馅。 这么关键时刻,顾文君却犹如开了通天眼一般,冥冥中望了过来,让王紫怡安了心。 她按照顾文君说的把东西递出去:“秀容姐姐,你好好帮我看看。” 徐秀容打开来仔细一看,果然是王紫怡做的绣活,粗糙乱杂,不会有错! 红布、鸳鸯、每一只上都有名字,错不了! 徐秀容强行掩下眼底的兴奋,“好,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帮你交给顾瑾!” 低头查看的瞬间,徐秀容错过了王紫怡失望透顶的神色。 徐秀容嘴上应得很好,答应了会帮王紫怡,但是一个碰撞瞬间,她就从袖子里扔出了那个红色香囊,她扔的角度很好,故意选在顾瑜的脚下,只等着顾瑜发现捡起来,发现她一早设计好的图纹和名字,然后—— 有顾文君提醒,王紫怡一直盯着,很快便发现徐秀容暗地里的小动作。 王紫怡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 “顾文君说的都是真的,是徐秀容一直在骗我,她只是想利用我!”终于再也不怀疑顾文君的话。王紫怡也狠了狠心。 “好,既然如此,那也别怪我和顾文君反过来算计你!” 而顾瑜看着顾文君在宴会上如此风光,早就心里烦躁,四下环顾就一眼看到了脚边那个香囊。 “这又是哪个蠢货,连自己绣的乞巧香囊都能弄掉了,也不怕被别人捡了惹出麻烦。我倒要看看她绣的是什么!” 顾瑜在拨弄裙摆收拾衣服的时候手一伸,就顺势拿起了那个香囊,她看了在心里不屑一笑:“这绣的是什么东西,这样的绣活,也好意思拿出来简直是可笑!” 徐秀容却紧紧盯着顾瑜,看到顾瑜把香囊捡起来第一个按捺不住,违背大家闺秀的礼仪地向前探出身子,惹来顾瑜疑问的眼神。 然后徐秀容才想起什么福了身,“刚才是紫怡给了我一个新绣好的香囊,我却不小心弄丢了,求各位帮忙找一找,千万别不见了才好!” 她是激动坏了。 两只眼全看着顾瑜的动作和神情,徐秀容甚至都懒得应付在她眼里即将毁掉的王紫怡,满心等着那上面绣好的内容被曝光! 顾瑜却听信了徐秀容的话:“难怪这绣艺这么糟糕,原来是王紫怡那个蠢东西的!” 她本就心烦意乱,此时递出手里的香囊也不愿意轻易还回去,故意把手上的东西一扬起,引来各个姑娘小姐们的注意,才反问:“哦,你说的是这一个么?” 一旁的小姐们都仔细瞧着呢,立即就有好事的打眼看过去,看到那香囊上面绣的东西,就发出清脆响亮的笑声:“这是什么?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玩意吗!” “王紫怡,这真是你绣的啊?两只鸳鸯,各带一个名字,你的绣活比去年长进不少,以前是根本不会绣,现在好歹能穿成功过几次针线了,看出绣的是什么了!” “哈哈哈哈,也许你可以把这香囊送顾文君试试,他那种从乡下过来的土包子,说不定会视若珍宝,拿去骗骗他说不定行得通!” “就是,那顾文君长得也不差嘛!你们刚好是绝配呀!” 她们都知道王紫怡心里喜欢的是顾瑾,但顾瑾是什么人,哪里是王紫怡能染指得了的,因此都放肆地拿王紫怡取乐。 一个小姐眼睛尖,打眼过去就看到了香囊上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马上就惊疑起来,“等等!这香囊上,怎么有顾瑾的名字!” 顾瑜眉尖一挑,心里发怒:“王紫怡那种货色,也就配在心里想一想我哥,竟然敢谋算赠送定情的信物,她算什么东西!” 眼看要暴露出什么不好的绯闻消息,顾瑜整张玉脸一沉,直接扫向王紫怡,眼里的冷意刺的人脊梁骨都要发麻。 谁要是敢毁了顾瑾的名声,谁就是顾家的仇人! 今天这一出弄不好,王紫怡不仅名节全毁,王家也要彻底倒霉! 谁知,王紫怡那一向藏不住情绪的人,不仅没有跳起来反驳,还稳稳坐在位置上,只是不断地摇头,“你们一定是看错了,这不是我绣的!” 小姐们高声冷嘲:“少在那里嘴硬了,这么糟糕的绣活,除了你还有谁!再说了,谁不知道你一直对顾瑾顾公子存着痴心妄想,现在被我们发现证据,还装什么!”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刺激得徐秀容心脏“噗通”直跳,只等着那顾瑜喊出王紫怡的名字,她再出场—— 王紫怡却一定,说:“亏你们还自诩是大家闺秀,连这是反面也看不出来!” “是绣品的反面,当然看着乱七八糟了。不然你们看这名字,‘顾瑾’的笔画是不是左右反的,这另一只鸳鸯上的名字就看不太出来,你们打开香囊翻过来看,就清楚了!” “啊!” 这话堵的她们无法反驳。 顾瑜更是顾不得仪态,直接抢过来香囊撕开口子,里外一翻地看,然后不敢置信地念出上面的另一个名字,“徐、秀、容!” 顾瑜大惊然后又疯怒:“你竟然敢!”那张绝色的脸紧绷一起,压得秀眉都低了下来,平白添了一丝阴森。 听到意料之外的字眼,徐秀容脱口而出,“什么!明明应该是王紫怡……” 怎么可能是她自己的名字! 哪里出错了! 桌上有人惊疑起来,“女宾客那一边是怎么了?怎么大呼小叫的?” 顾文君举起一盏茶杯抵住唇边,遮了嘴角处的笑。 “好戏,开场!” 第六十五章 另议徐家婚事 “胡闹也不看看场合!” 顾长礼看到女客那桌出了岔子,早已皱起眉,心生不悦。 这时顾文君有眼色,便提议:“爹,最好还是过去看看吧。” 刚好她也烦了萧清乐和顾瑾的扎人眼神,便顺势用这事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顾长礼还要应酬,便示意顾文君过去。 但即便是宴会上的小事,萧清乐却是万分不甘心让顾文君做主的,硬是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萍姑跟着一块。 而那女桌上,正撕得兴起。 “什么王紫怡,这上面的名字分明是你!” 顾瑜紧紧抿起嘴,斜眼冷视着徐秀容,整个江东郡之中,徐秀容仅次于顾瑜。 江东双姝,指的便是她顾瑜,和徐家嫡小姐,徐秀容! 顾徐两家交好,不仅一对女儿关系要好,嫡长子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亲密,徐修言就陪着顾瑾一同在文山书院念书。 可关系再好,也仅仅截止于此了,当年定下来的婚事绝无能! 顾家的野心可不屑局限在这片小小的南方一隅。要是想要更进一步,顾瑾就绝对不可能会娶徐秀容这种小门世家,地方贵族。 顾瑜就更不会嫁给徐修言了。 他们一胎双生龙凤,自小就是天资过人被栽培长大,才貌双全,从来看不上徐家的人,只是拿对方当自己的陪衬。 徐修言不急,因为他是徐家唯一的男子,就算他娶不了顾瑜或者科举失误,徐家也不会怪罪,反而会为他安排更适合的婚事。 可是徐秀容不行! 她虽是嫡女,是徐修言的妹妹。可是徐家却不止她一个女儿,从小她就必须要样样出色,因为还要和姨娘生的那些小贱人争抢。 假如她不争不抢,徐家更好的资源就会庶姐庶妹夺走。 所以,她必须嫁给顾瑾! 他是江东最好的君郎,一定得是她徐秀容的才行。 徐秀容为此几乎堵上了一切,她不断地讨好顾瑜,就希望能够接近顾瑾。她甚至不惜利用自己那个愚蠢的表妹王紫怡,来讨顾瑜的欢心。 徐家也倾向于把这两家的婚事寄托在徐秀容身上,满心指望着顾瑾高中后回来迎娶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 徐秀容自小在深宅中算计长大,没那么天真,她当然知道,顾瑾一旦榜上有名,只会更加看不上她。 她唯一的胜算,就是在顾瑾乡试之前,逼顾家承认当年的婚事。 可是精心谋划了的算计,全出了错! 徐秀容被顾瑜转瞬厌恶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窖,她一慌直接站起来。 “不是的,顾瑜,你听我解释!” 顾瑜冷下俏脸,一双柳叶眉下明丽的眼睛却如阴毒的蛇一般,紧紧盯着徐秀容不放。 顾瑜不接话,自有旁的小姐们冷嘲热讽:“还需要解释什么啊!这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你不就是看上了顾家的顾瑾,想要趁着乞巧节送出情物嘛,不小心弄丢了怕被发现,就想栽赃给你表妹王紫怡,呸!真不要脸,当我们是傻的吗!” 徐秀容慌乱之下,甚至想从王紫怡那里找安慰,她泪眼涟涟:“紫怡,你快和他们说清楚,这香囊,明明就是你托我帮你送的,真不是我的啊!” “我,我不知道啊,秀容姐姐你别乱说。”王紫怡避开她,装起了无辜。 徐秀容不敢置信,王紫怡这个最蠢,最听她话的人,竟然也会在这种时候撇清关系,“王紫怡你!” “别装了,徐秀容!” 有一个不怕事的姑娘还就着顾瑜的手,把那香囊里子上的图展开,指给众人看。 “你们瞧,这不就是徐秀容平日里的绣艺吗,这走针的手法在末尾收线处会顿一顿,她常常拿自己的手帕儿炫耀,我可记得清楚!” “徐秀容,你还是赶紧招了吧,还是你以为我们没见过你的绣活,认不出来啊?” 徐秀容不死心地扑过去看,看到那熟悉无比的绣法,顿时如遭雷劈,僵立不动了。俏丽明媚的脸苍白一片,如白纸般簌簌发抖。 怎么可能! 她猛地抬眼看向王紫怡,“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明明那表面确实是王紫怡绣的鸳鸯图,怎么反过来,却成了徐秀容绣出来的东西! 同一张布怎么会正反两面不一样呢,不仅是徐秀容想不明白,就是其他小姐们也是闻所未闻。 她们不知道“双面绣法”,所以她们只认同一个解释! 那就是,这是徐秀容绣好的,只是反面收线没做好,才会像是王紫怡那个根本不会针线活计的人做出来的。 “狡辩不了吧!” 有说风凉话的,“唉呀你们就别取笑了,谁不知道江东双姝关系亲密,秀容一直和顾瑜最亲,说不定就一直借机和顾瑾亲近呢!说不定这两人早就私下定情了。我们这群外人,能说道什么啊!” 顾瑜想不也不想地否认:“不可能!我哥一直在京城好好念书,根本没见过徐秀容!” 这相当于是当众狠狠扇了徐秀容一巴掌。 徐秀容心尖一颤,她隐隐知道顾家看不上她,却还是想不到顾瑜会反口地这么快!明明之前她们还一起设计顾文君,逛了香客楼。 她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可从来没有对不起过顾瑜! 顾瑜却完全不管不顾,根本不在乎徐秀容的名声。 只听顾瑜下一刻就转向徐秀容,直接质问:“秀容,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可没想到你就是想要接近我哥利用我!现在正是我哥备考的关键时候,你却想在这时候用这些儿女情事影响他,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些话,字字诛心,弹指间就把徐秀容说成一个不要脸,倒贴顾瑾的卑贱女人,抹杀的都是徐秀容苦心经营出来的门第名声。 徐秀容慌了,“顾瑜,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顾瑜双眼微闪,她根本不在乎这是不是徐秀容做的,只要损害顾家的利益,她就要拔除了徐秀容这个碍眼的钉子。 所以顾瑜连连倒退,不接徐秀容的求饶,“我不敢相信你了,秀容,你太过分了,我这么信你,那你竟然这么对我,对我们徐家!” 顾瑜生得一副绝美容颜,黯然欲泣便能引人同情。 何况这事确实是徐秀容闹笑话,一众小姐们也心仪过顾瑾,暗中生怒,很快便站了队,指责徐秀容的不是。 顷刻之间,人人鄙夷的就成了徐秀容。 上一秒,徐秀容还是被人艳羡的徐家嫡出闺秀,怎么就变成一个不要脸的“荡|女”了? 就算乞巧宴结束了,今晚的一切还会跟着徐秀容一辈子!她完了! 王紫怡目睹一切,心里发冷,完全不懂这些名门小姐之间的勾心斗角。 但要是没有顾文君,今天遭受这一切的就是王紫怡了。 “等一等!” 一道声音插进来,让跌在地上、绝望掩面的徐秀容不由抬起头来。 “怎么能这么说徐家小姐。” 那人的声音清亮温柔,似春风般拂过众女心头,“各位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为好,徐家和顾家有婚约之命,这样徐小姐和顾瑾之间互诉情长,也没有问题。” 顾瑜看到来人,心里猛地点燃一把深仇怒火,锁起秀眉怒斥。 “顾文君,你根本不在顾家,你知道什么!” 顾文君微微一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顾徐两家从前就一直是世交,还许了婚事。现在顾瑾回了江东,徐小姐也已经及笄,不是男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吗?” “你!”顾瑜驳斥不了,只能在肚子里大骂:是谁告诉顾文君这件事的! “对啊!这两家好像是有约定过关于成亲的事情。” 小姐们窃窃私语起来:“我记得,前两年的媒妁看亲,徐家都回避了,就是等着顾家呢!” “就是顾家好像都不提这事了,久而久之我们竟然都没想起来。” 徐秀容原本死寂的眼睛爆发出了亮光,拼死挣扎扶起自己,抓住顾文君递出的救命稻草。 她眼里带泪,捧起香囊,一咬牙干脆就认下这是她的。 “是,我知道我配不上顾瑾公子,但是我是真心仰慕顾瑾的,要是顾家嫌弃我,那我干脆削了头发为尼算了,决不让顾瑾公子为难!” 顾瑜只想伸出手,把徐秀容这个最会装大方温婉的好友,给生生掐死! “秀容,谨言慎行!” 只怪徐秀容这话说得太暧昧,要是有不明就里的听了,还以为顾瑾和徐秀容怎么了,是顾家强行拆散呢。 偏偏他们两家之间有个婚事约定压在头上,就算徐秀容送香囊,有违女德女功,却还成了顾家背信弃义的不是了! 徐秀容这是破而后立,顾文君稍稍给了暗示,徐秀容就反应迅速地接下了。 既然顾瑜都不在乎徐秀容的死活了,那她干脆和顾瑜撕掰。只要能逼顾家承认婚事,她能嫁进顾家,嫁给顾瑾,徐家为了利益一定会帮徐秀容的! 打的一手好算盘! 顾文君看了也不由在心里感慨徐秀容的果决,不过这样更好,也是帮了她给顾瑾挖一个大坑。能让顾家不高兴,她顾文君就乐意! 所以顾文君又烧了一把火:“徐小姐别慌,顾家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昨日顾瑜姐姐在香客楼抵债,马上就还清了,可见顾家的诚信。” 再往顾瑜心尖刺一刀,顾文君才继续说。 “何况是这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对不会儿戏!顾瑾也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她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此时长袖善舞,引导风向更是轻而易举,转眼就快要替顾家钦定下徐秀容和顾瑾的婚事了。 到时候顾家再不认,那在江东的名声也全完了,甚至成为笑柄! 急地顾瑜恨不得破口骂出声:“这个该死的野种,怎么到什么都横插一脚!” “慢着,文君少爷!” 萍姑紧赶慢赶,还是误了最好的阻拦时间,她早就领教过顾文君的口舌,可还是没想到顾文君的心计深沉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她还没反应过来徐秀容怎么了,顾文君几句话的工夫竟然就要毁了顾瑾的大好前途! 可话都已经让顾文君说全了。萍姑脑门上冷汗直流,也是手足无措,万万想不到被逼入这个绝境里面。 但情况紧急,萍姑也来不及请示夫人,只好把之后布置的局,提前揭露了。 “既然是父母之命,也要看是谁定下的。这桩婚事,其实是文君少爷的母亲在世时,和徐家敲定的,那婚约的对象自然就是文君少爷了!” 萍姑亮出这一记杀招,以为会打得顾文君措手不及。 可是顾文君反而提起唇角一笑,萍姑不知道,顾文君早从王子逸那里打听出来一切了,对于顾家的甩锅,她甚至早有心理准备。 顾文君步步紧逼,“那也就是说,我娘亲,确实是顾家第一位夫人了!” “啊!” 萍姑恍若被巨石砸了脸,神色忽白忽青,难看至极。“糟了,落进顾文君的陷阱里了!” “我娘要不是顾家的正妻,也不会有资格商定婚事吧。” 顾瑜先是一怔,然后迅速明白过来,眼神一戾死死瞪向顾文君。原来如此,这才是野种真正的目的,顾文君是为了给他那个贱人娘亲正名,才回江东的! “萍姑妈妈,这婚事到底是不是我娘亲楚婻,上一任顾夫人定下的,你说话啊!” 萍姑脸上青白交加,头上的汗水如豆,滴滴往下流,很快打湿了脸,却根本不敢回应顾文君的话。 她知道,要是敢认下来,哪怕她是萧清乐的陪嫁丫鬟,也要死! 可是不认,那婚事也无法推给顾文君了。 顾文君一通反算计,就让顾家陷入两难的绝境。 “好可怕的心计,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我们算计了一步,顾文君就算好了三步等着。他真的是从乡下长大的吗,怎么就和妖孽一般诡谲多智!” 怎么办? 那迷香都已经准备好了…… 第六十六章 迷香惊险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顾家就要沦为笑话。 顾文君不动声色,等着顾家反应,却见闺秀之中,顾瑜第一个有了动作。 顾瑜抬起玉手,出人意料地朝满脸冒汗的萍姑扇了一巴掌过去,打得萍姑偏过头去。 “啪!” 顾文君眼里划过一丝异色,心中却对顾瑜提高了警惕。 “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这个下人该议论的吗!”顾瑜竖起一双柳叶眉,凝起凤眸,更显得华贵明艳,不可方物,有几分像她的生母清乐县主。 “萍姑,不要以为你跟在娘身边久了,就可以无视规矩,上一次让你去接文君,你就犯过错,这次还敢再犯,还不快下去受罚!” 一番话,顾瑜说得不偏不倚,赏罚分明,嫡小姐出手教训下人,也无可厚非。 还把话头引到了萍姑身上,扯开顾文君的逼问。 顾瑜控制了力道,打得不轻不重,其实根本没在萍姑脸上用力,她冲萍姑暗递眼神,让萍姑赶紧去找萧清乐拿个主意。 这顾文君实在刁蛮,难以对付,再不想办法就栽了! “是!” 萍姑很快低下头,生怕顾文君再开口阻拦,躬了身便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顾文君并没有强行拖住萍姑回答。 她今天目的已经达成了,在众人面前拉出了她这具身体的生母楚婻,顾瑜萍姑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就足以给众人留下浮想联翩的疑点。 只怕不需要等到乞巧宴结束,前任顾夫人楚婻的事情就会传遍江东世家贵族。 那到时候,盯着顾家的眼睛只会更多,顾文君也可以放开手脚,去查当年那些龃龉。 楚婻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下堂赶出顾家,又是怎么被萧清乐取而代之,究竟谁才是顾家的“野种”,顾文君偏要一个一个把那些尘封的秘密挖出来。 顾文君暗中对体内早已消亡的灵魂许诺:“放心吧,我一定会为你们母女两讨个公道!” 她收了笑意,再看向顾瑜时也是带着一丝冷芒,“萍姑妈妈确实冒犯了,还是顾瑜姐姐考虑得周全。” 顾瑜勉强一笑,但周遭不断投过来的视线已经如芒在背,顾瑜也不轻松,放在裙摆边的手指已经不止一次握紧,掐出红印子了。 视线中心的徐秀容更是冒出了一身冷汗,背部彻底湿透,颊边的发丝都紧紧贴住了脸上,被汗沾湿,狼狈不堪。 顾家,还是想把徐秀容推给顾文君。 顾瑜眼色闪了闪,还是不死心道:“文君,不管这亲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你也是顾家子,又是初来江东在这里陌生得很,辛苦你了。” “秀容比你稍稍年长,她温柔贤惠刚好可以照顾你,其实也算般配……” 顾文君直接打断:“可是徐小姐倾心的是顾瑾,君子不夺人所爱。顾瑜姐姐放心,虽然徐小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我决不会因为美色就抢顾瑾的未婚妻,都是一家人,要和和气气才美满。” 怎么就直接是顾瑾的未婚妻了! 顾瑜暗啐一口,心中直骂顾文君顺藤摸杆就往上爬,简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顾瑜慌忙说:“还没确定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议论了。” “婚姻大事我们不好说,但是徐小姐的情意我们都是知道的,顾瑜姐姐千万不要拆散有情人啊。” 顾瑜神情僵硬,就连顾瑜也接不下去话了。 左右都被顾文君堵得死死的。 反而让那一群莺莺燕燕的千金小姐们看够了一场大戏,这顾家和徐家的婚事,太有意思了! 纵使她们都倾慕过顾瑾,不愿他真的娶徐秀容。 但能看顾瑜和徐秀容倒霉,也能让她们这些一直被压制的闺秀们偷笑暗爽,所以都在不停探听。 徐秀容仍然僵立原地,承受着各种各样的视线,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这顾家拿她的婚事推来推去,把徐秀容当成什么东西了! 以为她是个卖不出去的滞销货物吗! 这种侮辱,把徐秀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得鞭笞了个遍,就差把徐秀容的衣服扒光扔到大街上去。 “够了,闹消停了没有!” 萧清乐终于到场。 只见她穿着一身玫瑰紫二色金银长裙,披着一件花黄绫缎袄,更别说那些发髻云鬓里插着的珠宝,琳琅满目,全色皆新一下子吸引走所有千金的视线。 如此奢华富贵,却不显得累赘,全靠萧清乐那精致绝艳的五官和强势逼人的气魄撑起来。 “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还记不记得这是江东郡守为庆祝节日主办的乞巧宴,可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场合!” 萧清乐一句话就抹去了那些争斗,然后出口就是咄咄逼人的教训,“瑜儿,你弟弟文君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这些事情能让他掺和吗?” 明里是骂顾瑜,暗里就是讽刺顾文君不懂事,竟然跟这群小姐们厮混一起纠缠。 顾文君暗自冷笑一下,没有当场辩驳。 毕竟现在萧清乐还是顾家的夫人,算是顾文君的主母,她不能做得太过分。 否则就让萧清乐抓到了错处。 没得到回嘴,萧清乐很快便从顾文君身上斜了眼睛,瞥了徐秀容一下便笑:“让你受委屈了,秀容。” “来,我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和你母亲好好说清楚,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徐秀容身子一抖,然后渐渐放松下来,以为萧清乐真的会如她所愿。 真是这样的话,那牺牲这一时半会的名声,也无所谓了。 徐秀容勉强定了神色,按着萧清乐的安排先行下去,重新打理自己也好休息。 顾文君心里暗道一句“天真!”,她一眼就看出了萧清乐的阴险。 清乐县主怎么可能会忍下区区一个徐家嫡女做顾瑾的妻子?就算承认一个未婚妻名分,萧清乐也不肯。 因为萧清乐话里,绝口不提婚事,还一个劲地说公道,那还能怎么给徐秀容公道! 难道再给徐秀容找一门好亲事补偿吗? “好了,今天是乞巧宴,你们都坐回去吧,别误了这个好日子。”萧清乐藏好眼中的情绪,浅笑着打了圆场。 县主夫人出面,哪里有小姐敢说什么,都乖乖散了,顾瑜也安分地重新坐下。 王紫怡看了顾文君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看到顾文君暗暗摇头,便也乖觉不动。 “好手段!”顾文君惊叹。 私下再疯狂,萧清乐对外也是雍容华贵的郡守正妻,是高高在上的县主! 这就是萧清乐让顾文君望之莫及的优势。 论家世,论身份,论声望,她比不过! 顾文君心里的戒备已经提到最高度,唯恐萧清乐要出什么招。 不愧是亲生的母女,这萧清乐和顾瑜的心机都不容小觑,简直如出一辙,顾文君默默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因为一时占了上风,就低估她们。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萧清乐打心眼里看不起她,顾文君才能屡屡出奇制胜。 之后,再和他们斗,就难了。 “文君,随我一起回去吧。”萧清乐竟然冲着顾文君一笑,主动伸出手要顾文君来搭,扮演一个慈母孝子。 但无论萧清乐笑得再怎么友好,在顾文君眼里也只是一条阴冷的毒蛇。不过是一条会变色的蛇。 顾文君踌躇一刻,还是在宴会上扶起萧清乐。 下一秒,她就听萧清乐说:“你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好好见过你,可惜了。今后你回顾家,也该好好叫我一声‘母亲大人’。” 顾文君用楚婻的“前任顾夫人”身份刺痛萧清乐,萧清乐就立刻狠狠回击。 萧清乐当然知道,顾文君的痛点在哪里。 她甘愿叫萧清乐一声母亲吗,可是她能不叫吗! 顾文君手一顿,就想要找什么借口避开,可偏偏被萧清乐一把按住。 那手贴在顾文君手背上,如同爬行动物的皮肤,滑腻而湿冷,渗人得让顾文君头皮发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萧清乐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几下。 “文君,你为什么不喊?你倒是喊我一声啊!” “我自然是愿意亲近夫人的,就是怕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才没有喊过。”顾文君心念急转就有了主意。 “从小娘就一直带着我,在庆禾县生活。那里田地多河塘也多,我幼时贪玩,娘亲就在岸上看我,听着我一边喊她一边淌着泥水扑过去。” 顾文君用另一只手悻悻地抹了泪,“夫人刚才这么说,真让我想起了那时候,要是夫人这么想听,那我就叫了——” “好了!”萧清乐连忙打住顾文君的话。 那些淳朴的田园乐趣,萧清乐是根本接受不了的,只觉得下贱肮脏,也只有楚婻那个贱人和生的野种配得上那种生活。 萧清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顾文君把自己和那些联系起来,当即就打消了为难顾文君的念头。 不能恶心了自己! “既然你对你娘的感情这么深厚,我也不想逼你,夺了你的念想,还是叫我夫人吧。” 萧清乐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打脸,可萧清乐却还是没有立刻生恼,只是松开了顾文君的手,不过仍然是笑盈盈地看着顾文君。 就算是当着宴客们的面,需要虚与委蛇,但是萧清乐也不会连一丝恼恨的情绪都没有。 顾文君只察觉出萧清乐笑容里满满当当的恶意。 不对劲! 她大脑里拉起了警报,立即警觉起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萧清乐却“咦”地出声:“文君,我听说,你的五官最是灵敏,怎么,难道你就没有闻到什么香气吗?” 什么? 顾文君下意识地抬起那惯用的手捂了鼻子。以为萧清乐是在空气里布了什么迷香。 可是手上却传来突兀的浓郁香气,诡异地浓烈却并不发散,不凑近闻,连她这样敏锐的嗅觉也闻不到。 然而手一贴上鼻子,气味就不可控制地钻了进去。哪怕顾文君屏住呼吸,也来不及了。 是刚才—— 萧清乐按住她的手时,动的手脚! 顾文君使出的连环招打破了萧清乐的算计,萧清乐干脆直接提前动了手。 牵扯到顾瑾,萧清乐是逼急了! 药劲如同密密麻麻围上来的虫蚁,不断吞噬着顾文君原本清醒的神智,她只能强撑着思考救命的法子。 “等等!萧清乐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知觉灵敏?这些事情顾家怎么会得到情报?” “对了,那日我回江东,顾家也早早得了消息等在码头,我还以为是因为他们从王家商船得知的,竟没有多想……” 不知道是药效作用,还是因为惊惶。 顾文君突然觉得好似从头浇下来一盆冰水,不知哪来的寒从天灵感一直气钻进她脚底,让她整个人一冷。 因为她很快明白过来。 “一定是京城有人调查了我,在给顾家通风报信。” 陛下的担忧没错,但送顾文君回江东也避不过。在京城惹出那么些事情,敬王,还是盯上她了! 冰冷的黑暗包裹住全部意识,顾文君根本来不及挣扎做些什么就陷入了毫无知觉的混沌。 昏迷前,她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就是。 “来人!文君来江东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快点扶他下去休息!” 是萧清乐在吩咐下人。 但是顾文君什么也不知道了,她闭了眼身子一软,就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萍姑早就等着了,一把接住她,又冲两个下人使了眼色。 马上就有人上前拉起顾文君的胳膊,将晕厥过去的她挟持起来,拖拉下去。 萍姑在萧清乐耳边低语:“夫人放心,徐秀容那边,我也准备好了。” “这一次,不会出错。不仅能彻底解了决瑾少爷的麻烦,还会让这个野种身败名裂!” 萧清乐满意地抿唇,终于泄露出眼底的阴冷毒光。 “糟了!” 然而萧清乐的借口能应付乞巧宴的客人,却应付不了跟着顾文君来的雪燕。 雪燕也是侍奉过萧清乐的奴婢,当然清楚萧清乐的把戏。 她看到顾文君被带下去,就急了。 “少爷出事了!” 第六十七章 下药?可惜她是女子 “啪!” 一记巴掌落下来。 把顾文君从昏沉里扇醒了,她睁开眼,看到黄花梨架子床的顶,盖着素色的帷帐。 完全陌生的地方。 侧过头,她的床边正伏卧着一具温香软玉,一身月白色的古时袄裙,画着一张精致俏丽的面容,却是面红耳赤,汗水淋漓。 “顾文君!” 那女子喘着气叫骂:“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下作的人,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双眼含泪,满目憎恶。 竟然是徐秀容! 也对,当然会是徐秀容了。 萧清乐不就是想要一箭双雕,把她和徐秀容凑一起,毁了她,也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顾瑾摆脱这场不匹配的婚约。 要糟!“嘶……” 顾文君只觉得头疼欲裂,脸颊作痛。 她却来不及在意脸上挨的那一记巴掌,连忙伸手上下摸索检查身体。仍然是方巾束发,一袭长衫垂地,完全是个翩翩公子,只是赤面流汗,多了几分狼狈。 还好,他们没有脱掉她的衣服,胸前的裹巾也缠得很好,否则就真的糟了。 床榻上,徐秀容连声嘤咛,顾文君也莫名生出一股焦躁。 一阵浓郁的异香浮动,牵引着她的意识。 顾文君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正是问题的源头。屋里还点了香!难怪他们放心地把她送到床上,就不再管她了,也没有脱衣服。 看来是想让顾文君和徐秀容两人药性发作后,自行交缠,再来抓个人赃并获。 她当下就翻身下了床,寻着气味把香掐灭,可是气味入体,已经发挥功效。而且,门窗都从外面锁了,里面根本打不开! “顾文君!你、你想要做什么!” 这些举动却吓坏了那徐秀容,抬手就要再扇顾文君耳光,却被顾文君一把按住了手臂。 “够了!” “徐小姐,难道你就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这香里面有问题,里面掺了药。” 顾文君逼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闻出来了,这是寻|欢花,药量过大的话会有一定几率让人昏迷致死,那萧清乐下手真是够狠的。 “徐小姐,你好好想一下,到底谁最希望我们两个牵扯到一起,谁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顾文君也气踹嘘嘘:“你觉得这是我做的吗?我说过了我不强人所难,你心仪顾瑾我就不会抢!可是有人却想一起设计我们。” 徐秀容被药弄得迟钝,可是也不傻,稍加思索就惊怒道:“是顾夫人!一定是她害我,她不愿顾瑾娶我,她想毁了我的清白,退了和徐家的婚事!” “她更想毁了我,把这些罪名全都陷害给我。”顾文君苦笑,她千防万防,还是棋差一招,着了萧清乐的道。 徐秀容神色不定地看着顾文君,张皇无措的眼里满是害怕,竟把顾文君这个从来瞧不上的顾家弃子当成救命稻草。 “顾文君,我该怎么办?” 倘若顾文君真是个男人,她大概已经克制不住,污了徐秀容的清白身子,百口莫辩,就是徐秀容也不会再相信顾文君。 这也正是下药人的真正目的。 可惜,京城那位隐在幕后的敬王再如何调查她顾文君,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最大的秘密,那就是她其实是一个扮成男装的女人! 她强忍燥意,劝了一句:“放心,有我。” 为了让徐秀容配合,顾文君也只能耐心安抚。 徐秀容再不信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听顾文君说的做。这时看顾文君,徐秀容觉得怪异。 徐家的嫡小姐,从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养大,恪守女戒规矩,只对顾家的顾瑜亲近亲热。 可现在和一个陌生的外男,中了药躺过同一张床榻,徐秀容身上焦灼,心里也羞恼。 那顾文君同样和顾瑾是一双眼,一张唇,但是出落得更加精致,男生女相,尤其是那肌肤皎若明月,那眼眸又灿若日晖,远胜顾家的双生龙凤。 “如果顾文君也是嫡出的,我就不会选顾瑾了。”徐秀容是被药折腾迷糊了,朦朦胧胧中也不禁生出一种诡谲的混乱想法。 顾文君伸手,喊了一声:“过来。” 徐秀容就跟着被她拉了过去,无一不敢从。 就在这时—— “砰!” 房门被蛮力撞开。 顾文君一凛,正戏,来了! “顾文君,你没事吧?乞巧宴的好日子,你却突然倒下了真是可惜,我们来看看你,别出什么事情就好。”顾瑾穿着一身锦衣玉袍,率先迈入。 说是来探病的,可顾瑾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相似衣物的男人和打扮过的少女妇人,明显是参加寿宴的宾客,为何又将他们引来,分明就是设局! 里面明显有安排好的人,他们直接走了进来,左右环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根本没人把顾文君放在眼里。 她已经收拾好自己躺回床上,也没爬起来行礼,就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讲:“谢谢关心,我是身体不适,顾夫人怕我冲撞到客人,就索性带我下来在房里避一避。” 顾文君拉过被子,加盖在身上,隆起厚厚一团。面色赤红的样子确实像身体身体有恙。 “那就好,宴会上出了事情,徐家的嫡小姐徐秀容突然找不见了。”顾瑾斜眼往那隆起的一团看了看,假笑:“我们也是急了到处找,也顺便来你这儿问一下,有没有看到她。” 顾文君顿了顿,才回:“我不知道。” 顾瑾冷冷地看了眼脸上满是绯色的顾文君,这一张脸绝艳无比,甚至比过他那双生妹妹,示弱起来,宽衣解带更是诱|人。 他心里的黑暗影子越坠越沉,直到扩大到让他再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从顾瑾被打回江东的那一天起,他就一辈子都忘不了顾文君。想到被顾文君压过一头的那天,顾瑾沉了脸色,额角都快冒青筋。 他握紧拳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 顾瑾憎恨顾文君。 恨这个野种为什么要销声匿迹十六年后,出现在他的人生里,打乱了他风光无限的大好前途。他越是恨,顾文君在他脑子里就越是清晰,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所以,他爹娘想要设局。 顾瑾根本不在乎为什么他们突然发狠要对付顾文君,便直接第一个应下来,他不愿再让顾瑜掺和,干脆主动担下了这场算计。 他也想要毁了顾文君! “咳咳!” 顾文君用咳嗽掩盖住了差点叫出口的呻|吟,挣扎:“顾瑾,既然出事了,你还是快点去找徐小姐吧。” 也有着急的徐家好友劝:“既然顾文君没事,也没看到,那就别管了,找徐秀容要紧啊。刚才还有人看到她的,怎么顾夫人让她下去休息,一会儿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瑾温和一笑,但是原本如玉公子的气质却多了几分阴冷。 他道:“别急,娘身边的掌事妈妈萍姑,说看到顾文君和徐秀容在一起过,还是再问问。” “咦!顾瑾,不对啊!你这弟弟病倒,怎么大热天还给人盖这么多被子,都快可以藏两个人了。这就是你家下人的不是了,可别捂出毛病来了。”人群中有人一唱一和。 多了一床被子? 藏两个人? 屋外那些衣裳华丽的妇人们,都是各世家的掌事主母,听了全都神色一变,都有些回过味来,事情不对。 顾瑾得了暗示,猛地去掀顾文君身上的被子,“也是,裹了那么多层被子反而不好,我看都足够藏人了!” 屋外众目睽睽,全被那团被子吸引视线。 顾文君却突然发力,拽住顾瑾的手。 “等等,徐小姐失踪了,你为什么就笃定我的被窝里藏人?别的地方找过了吗,不要玷污了徐小姐的名声。” 顾瑾只当顾文君是临死挣扎,他很确定徐秀容和顾文君都被扔进房里,香也点过了,所以便只是问:“文君,你怕什么,这是做贼心虚了么?” “那我们要说清楚了,你可不能白白污蔑我。” 顾文君的身体娇弱,无力发虚,但她心中敞亮,拼死一搏。 “你放心好了,我顾瑾做事一向公正。” 顾瑾冷笑了一声,唰得一下子翻开刺绣精巧的被子,露出衣衫完整的顾文君和另一床被毯。 床上没有藏人,而是藏了一床被子! 而顾文君,也是从头到脚,纹丝未乱,最多只是浑身发汗,看上去红艳许多。 “怎么可能!” 什么也没有! 徐秀容竟然不在顾文君这里,这怎么可能呢? 萧清乐明明说过,已经把她送到顾文君房里了,而且还点了迷香! 第六十八章 “我就要嫁给顾瑾!” 顾瑾愣住了。 他身后不少人的眼眸也沉了下来。 顾文君看得分明,顾瑾知道这一切,还是参与进来做了!哪怕这会毁了他自己的未婚妻,也不惜代价。 她没想到,顾瑾不仅看不上徐家嫡女徐秀容,而且还如此冷酷无情。徐秀容是算计,可对顾瑾的情意并不完全是假的。 然而一场精心谋算,换来的就是这位翩翩江东第一才子,早就埋好伏笔的加害! 好毒的计! 顾文君喘气着笑:“没有找到想要的人,你很失望吗?” 屋外一群宾客也生出猜疑,却碍于在顾家参加巧乐宴,没有出声议论。 自知失言,顾瑾急地改口:“这么热的天你还盖着这么多被子睡觉,我是怕你难受,才帮你掀了被子。” “我只是听说散汗能去病,想要试试。”顾文君哑着嗓子开口,“多谢兄长关心,我这里没事了,还是快点去找徐小姐吧。” 有人附和:“对对,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 安排好的人却不好说话,刚才那些指向性太明显,偏偏顾瑾没有从顾文君床上抓出徐秀容,这时他们就不好再插口了。 否则,只会更加让人猜疑。 顾瑾脸一僵,他自是不甘心的,设计了这么久,决不能再让顾文君逃掉! 他迟迟不肯挪步,又往房里看了一圈,眼睛盯上了那个能藏人的衣橱,就有了想法。顾瑾心中生愤,故意把被子用力扔到地上,提起靴子踩过去。 “刚才我掀了被子,的确是冒犯,但也是忧心则乱。文君,你这被子就别盖了,我给你换件薄毯来。” 顾文君不放开顾瑾的手,“慢着!” 那滑嫩细腻的肌肤贴在顾瑾手腕上,明明没多大力气,却莫名发烫,梏得顾瑾不想挣脱。 床上,顾文君启唇:“你闯入我房间来,掀了我被子,现在就想这么简单地走了么,有失君子风度吧。何况还辱了徐小姐名声,你难道不该先道歉么!” 顾瑾不敢置信,被逼到这份上了,顾文君竟然还敢顶撞他。“顾文君,你!” 顾文君的眼神却从顾瑾,看向躲在人群里的那些顾家下人们,寒光微闪,让那逞恶的奴仆不自觉地头皮发麻。 “难不成,就因为顾徐两家有着婚约,徐小姐又对你芳心暗许,顾瑾兄长就可以无视徐小姐的清誉了?” 这种时候了,顾文君还在咬死顾瑾的婚事! 顾瑾又是恼怒又是难堪。 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顾瑾要脸面,哪里能承认。 顾瑾有心想要再查顾文君的房间,只能咬牙说出:“是,文君说得有理,是我错了!”应付掉带来为难顾文君的宾客。 怎么每一次,他设计,顾文君却总能反过来,用他安排好的局来算计他? 他从乞巧宴拉来一众宾客,是来看顾文君笑话的,结果却成为了顾文君拿捏他的手段,逼他当众出丑。 凭什么! 顾瑾快要藏不住眼中的怨毒,直接甩开顾文君的手,踏步上前就要拉开衣橱的门,“是为兄对不起你,就让我给你添换新的被褥当补偿吧!” “吱吖——” 木门被拉开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顾文君听得心脏一紧,神色上也破了功,露出慌乱,她连忙道:“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顾瑾冷笑,更加笃信徐秀容就是藏在了里面,急切的恶毒像蛇信子般吐露而出,迫不及待地咬住猎物。 然而! “空的?” 衣橱里只有一叠衣服和备好的被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顾瑾大喜之后又是一场空,接连两次落空,彻底摧毁了他本就崩溃易怒的情绪,他受不了再次输给顾文君的可能性。 在顾家,在他自己的地盘,他决不能失败! “不可能!”顾瑾这次都无法伪装自己,给说错的话找借口,打圆场。 只见顾瑾伸手扯下衣橱里的衣衫外袍,扔出柜外,还掀了一床被褥,任崭新的布料滚落地板。他却看也不看一眼,继续抄查衣橱,妄想从里面揪出一个“徐秀容”! 可就是没有! 顾文君挣扎着低喘一口气,勉强维持自己的神智,在床上冷眼看顾瑾的发疯。 她就是故意骗顾瑾,连着两次让他失望落空,总算让他露出了破绽。 但顾文君还要装成一副堂皇无助的模样,像是被顾瑾的样子吓到,缩进床的角落里,双手环胸把自己包裹得更紧了。 “顾瑾,你怎么了,被子不就在衣橱里吗,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戏演到这里。 宾客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又不是蠢货! “顾家也真是心狠,看不上徐秀容想要她嫁给顾文君也就罢了,好好和徐家商议就是,何必还要弄得这么难看,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这顾文君也太可怜了,原来顾家把他接回来,就是为了替顾瑾接盘不要的女人!” “就说顾夫人怎么转性子,容得下前任夫人生的儿子,原来如此……” 眼神交换之间,各种猜疑便秘而不宣地宣扬开来了。 顾瑾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家的名声却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直到顾家下人冒汗叫:“瑾少爷!” 他才缓过神,可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解释时间。他拉来的观众,全被顾文君拉到了她那边的阵营里,都对顾家有了恶感。 完了! 他竟然,还是输给了顾文君。 “我不信!”他不服! 顾瑾钻进自己的牛角尖里,不肯放手。曾经的天之骄子,自然不甘沦为顾文君的手下败将。他像旋风似的冲到顾文君床边,甚至气得装不下去公子风度,只是发狠质问。 “说,你到底藏哪里了!” 他看顾文君气若游丝,无比虚弱的模样,竟然冲动地伸出手来,想要撕开顾文君的衣服。 装什么! 早就被下了迷香,这身子也一定发了骚吧。顾瑾陷入魔障,他想:之前在文山书院里,顾文君脱衣服的模样都那么下贱轻佻,现在忍什么,他来帮顾文君解脱! 顾文君这次是真骇住了,连连后退,“顾瑾,你冷静一点,你真的吓到我了!” 那些宾客们眼看情况不对,想要阻拦,却被顾家下人有意无意地遮挡住。 “不要!” 就在顾文君脱口而出的下一刻,顾瑾的手已经伸进了衣襟,摸到了顾文君的裹巾上! 千钧一发之际,她都想解了自己的发髻,拔下男簪弄死这个畜生。 还好有人叫嚷出声。 “瑾少爷,老爷夫人喊您尽快过去!” 竟然是萧清乐身边的萍姑赶过来,阻拦了顾瑾怒而行凶。 顾瑾如被点穴般僵住不动。 然后他才触电般收回了碰到顾文君的手,脸色不比顾文君好看,俊美的五官也流露出三分爆发后的后悔,和惊恐。“我刚才是怎么了,竟然想要对这个野种……” “瑾少爷,突然有位贵客从京城来!夫人让您不要再逗留了,招待客人的事要紧,别误了大事!”萍姑扶着胸口平息呼吸,整张脸都亮出一丝兴奋的红光。 顾瑾巴不得有人缓解他的尴尬,立刻道:“好,我们走!” 客人里有人看不过眼,马上就质疑:“这就走了?那徐秀容的事情怎么办?” “这事,夫人已经派了下人去找了,徐小姐是大家闺秀,不会唐突的。一定还在顾家院子里,各位不用太过担忧。” 见顾瑾不愿回答,萍姑不得不打圆场。 看过来的视线夹杂着不信任、怀疑和鄙夷,萍姑从得到好消息的兴奋里缓过来,心里咯噔一声,算计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顾瑾也待不下去,甩袖离开,“走!” 萍姑无法细究,只好跟上。客人们同情顾文君,不想再看笑话,也散去回了宴席。 毕竟,萍姑可是说了,突然有“贵客”到,能被萧清乐县主,和江东郡守顾长礼称为贵客的,那一定是位大人物。 谁愿意缺席? 只留下顾文君 一众人都散了个干净,只剩顾文君无力仰倒在床上:“该死的顾家,一群恶心的牛鬼蛇神,有一个算一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她咬牙忍耐太久,是拔了簪子狠狠扎进自己大腿才堪堪受住。 掀开衣摆,腿部已是血肉模糊。 而那原本歹毒的徐秀容,竟然成了和顾文君一起遭罪的受害人,世事难料。 顾文君握手成拳,敲了敲身下的床板,叹气:“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窸窸窣窣。 一个比顾文君更加狼狈,全身湿透沾灰的身影从床底下,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那人形挣扎着按上顾文君的床,抬起一张惨白如纸的秀丽容颜。 “顾瑾他知道,他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这么对我。” 徐秀容两眼氤氲,落下浑浊不清的泪,在脸上洗出两道痕迹。 “他宁愿毁了我,也要甩开我!” 徐秀容吸的寻|欢香还不多,神智依然算清醒,所以她躲在床下,听到了一切,她骗不了自己。这不仅是萧清乐算计,顾瑾也参与其中! 顾文君压抑着呼吸,“徐小姐,你想不想复仇?” 徐秀容一愣。 许久之后徐秀容才发出一声癫狂的哼笑:“对!我要报复他们,而且,我一定要嫁给顾瑾!” 他们越是不让她嫁顾瑾,她就偏要嫁! 这是徐秀容自小就有的执念,更是她如今深入骨髓的恨意源头。 顾文君惊愕了一瞬。 她没想到徐秀容仍然执意顾瑾,甚至不惜自己的后半辈子来报复,顾文君稳住药劲带来的焦躁,叹:“好,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答应,事成之后,你也要帮我。” “你想让我做顾家的内应?” 徐秀容猛地反应过来,然后便想也不想地点头:“只要你让我成为顾家的少夫人,我就答应你!无论你想对顾家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可是我们现在又能做什么,困在这里,我们根本出不去,我们两个人身上的药……” 说着徐秀容又软了身子。 顾文君忍耐着药力,苦中作乐地一笑:“现在哪有什么从京城来的贵客,我只认识一个人,是从京城里跟着我来的。” 突然,一个轻微到不可察觉的脚步声响起。 一道细瘦的身影从窗外翻身进来,如灵活的兔子一般,连个声响都没有,落地笃定。 “阿武?” 等来人抬起头,顾文君不由惊呼一声:“可是,你不应该在前堂应付顾家……难道你不是他们说的贵客?” 那——京城来的人是谁? 第六十九章 身败名裂 顾文君原以为,是雪燕发现不对,找了阿武扮演京城的贵客来救场。 可是阿武却是亲自找过来救她。 顾文君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武小心翼翼,把顾文君扶了起来。 “少爷,我一直暗中跟着,但是宴会上人多眼杂,阿武就避开得远了些。” 顾文君没有教训什么,但是阿武却十分自责:“是雪燕趁着顾家下人不备过来找我,我才知道少爷出事了。” 说着阿武眼底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冷光,乖巧秀气的面庞也显了几分杀气,“没想到顾家竟然敢谋划这种手段,太可恶了!少爷,那顾瑾既然这么不想娶嫁,干脆让我一不做二不休阉了他!” 阿武是个小太监,先想到的也就是这种报复手段。 伏在床边的徐秀容听了,苍白恍惚地一愣。 顾文君连忙拉住阿武,“好了,现在这个先不急,我和徐小姐都吸了香,还好药性不烈,勉强能忍住。你快帮我们点了穴道暂且止住。” 仇一定要报! 却不能用这种法子。 想着,一点燥意冲上来,让顾文君忍不住吟哦一声,她连忙咽下口中的低吟,问:“雪燕现在在哪里?” “雪燕现在正在屋外守着,以防再有什么人进来。”阿武听话,按照顾文君说的,往她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又在徐秀容身上克制地点了两下。 他神色担忧,“少爷,你身上的香吸入太多了,怕是……” 顾文君红着脸打断了阿武的话:“你让雪燕进来,把身上的衣服换给徐小姐,带她出去,一定还有顾家下人盯着这里,不能让人看到徐小姐从我这里出去。” “是。” 阿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下了未说出的话。 暂时得到了解决办法,徐秀容放下了提起的气,僵硬的身子也慢慢地软了下来。 雪燕依言被阿武叫进来,两个女子猫着腰像做贼似地,拉下了床帏,躲在床上互相换了衣服。 阿武则是扶着顾文君下床,避开女子更衣。 “少爷……”阿武忧色冲冲。 顾文君找到一处梳妆台,对着铜镜稍微着手重新收整了自己,然后就看到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上面有不少胭脂、黛青和粉扑这些物件。 她随手捡了几样放在手里,便闭了眼平息体内的热劲。 顾文君自然知道阿武的担心,她不是不懂医术的人,她能给别人问诊,也就能给自己看病。 寻|欢香对常人的伤害本来不大,只是会诱人发|情, 可问题是,顾文君之前才从京城春风殿里遭受过一回,然后逼着自己服用至寒极性的药,硬生生降了药|性,伤了一些身子的根本。 本来她接下来都应该好好避开色念,清心寡欲,却偏偏又遭了萧清乐的迷香。 极寒又遇上炙热,冰火两重天,冲垮着顾文君的身体。 所以顾文君备受煎熬,远远不如徐秀容恢复得那么轻松,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少爷,徐小姐和我都好了。” 两个女子走下了床,徐秀容已经换上了雪燕的丫鬟服饰,从头到脚都整理了一番,低着头就完全看不出是徐家的嫡小姐了。 只是温婉秀丽的眉目深处,还带着一丝执拗的阴郁。 雪燕却没有换上徐秀容的衣服,而是收拾好,包了起来。自己穿上一件衣橱里翻出来的下人打扮。 徐秀容询问地看过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文君伸出手,打开那些瓶罐,挨个一抹,然后就在徐秀容和雪燕的脸上擦拭了几下。 她速度很快,只动作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徐秀容只觉得的眼前一花,顾文君就收回了手。 “好了,这样安全些。你那个香囊呢,是不是还在你的身上?” “在。” 徐秀容手一顿扯了扯袖口,最后还是放弃挣扎,拿出那算计失败的乞巧香囊。事到如今,再争论到底是王紫怡设计她,还是她嫁祸王紫怡,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徐秀容只知道,现在她身家清誉,徐家荣辱,全在顾文君一念之间。只有顾文君可以帮她,她没有别的选择。 “好,我们走。” 有阿武帮忙,顾文君镇定了许多,一旦恢复自若,她定定神向外走出去,“既然京城有贵客在,我们也不能一直避着不见,我们也要去!” 她说完了,也不给徐秀容犹豫彷徨的世界,直接推门迈了步子出去。 “啊。”徐秀容诧异地低叫了一声,却只能跟着顾文君走出屋外,和雪燕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扮演顾文君身边的丫鬟。 雪燕心细,手里没忘记带上徐秀容的衣服包裹,之后还得让徐秀容换回来的。 她们一个是十六年都没有进过顾家门的弃子,一个是偶尔来顾府的徐家嫡小姐,对顾园都陌生的很,还好有雪燕这个服侍顾家多年的丫鬟,这才不出差错地成功绕出去。 “咦?” 顾文君没有猜错,果然有三个顾家的家丁不远不近地守在屋子外面,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她。 这还是明面上看得到的。 暗地里不知道躲了多少探子。 “怎么回事,顾文君一个人出来了?” 有个家丁心里生疑,在顾文君身后的两个丫鬟上转了好几眼,想要知道怎么突然多了两个丫头。 萍姑虽然带走了顾瑾,但也不想轻易放过顾文君,早就扔下了话:“徐秀容说不定还躲在那屋里,你们都给我盯紧了!一定要把他们抓出来!” 想到萍姑凶神恶煞的话语,那人上前,拦住顾文君去路,“文君少爷竟然起来了,原本夫人还想请大夫来看看的,少爷的身体好些了吗?” 然后又咄咄逼人地试探:“请问两位姑娘是在哪间屋子里做事,怎么突然跟着文君少爷出来了?” 顾文君没有说话,冲着闪了身形藏在院子树梢上的阿武看了一眼。 有备无患。 “抬起头来!”那家丁一吼。 徐秀容身子下意识地就想抖,可是看到顾文君在她身前,四平八稳地站着,不知为什么,她就平静了许多。 “抬起来吧。”顾文君轻声说了一句。 徐秀容想到顾文君之前在自己脸上涂抹的东西,心里定了定,这才缓慢地抬起脸。 雪燕笑了笑,完全不怕这个顾家下人认出来,高高昂起头。 两个丫鬟扮相的女子都抬了脸,露出两张清秀的长相,但全然陌生的面生,家丁一个都不认识。 既不是徐家嫡小姐徐秀容,更不是府里见过的丫鬟了。 家丁质疑:“你们是做什么活计的,平时怎么都没有见过,很眼生啊?” 雪燕对顾家了如指掌,便俏生生地回答。 “我和她都是萍姑妈妈的手下,你说你不认识,也不想想我们两个是什么身份,都是在屋里做活的,你一个做粗活的下人,当然没怎么见过我们。” 雪燕有恃无恐的气焰让那家丁一缩,他语气缓下来但还是刘有一丝怀疑:“可是,萍姑妈妈明明说过了,要我们——” 雪燕手一指,甩了个帕子。 “什么你们!有你们什么事情么,萍姑妈妈只是让你们在这里守着,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有守到什么没?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现。” 雪燕挨个点过去,“现在是京城那位贵客好奇,想见一见文君少爷,我们才奉了萍姑妈妈的吩咐来接他,你还敢拦我们,小心惹萍姑生气,要是耽误了大事,包准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见她把萍姑交代的事情,还有府内的情况全都详尽地说了出来,家丁终于信服,惶恐地点了头。 “是是是!” 这下,拦着他们的人才散开,放顾文君走了。 躲在暗处的阿武见状,收回了怀里的匕首,他是守着顾文君的暗棋,不能见光。 “走。” 雪燕带着他们七绕八绕,轻车熟路地走上一条不见人影的偏僻小路。 “少爷,这里是很少有人来的,可以放心。” 顾文君听了点头。 “徐小姐,这个给你。”顾文君让雪燕把装了衣服的包袱还给徐秀容,指点道:“我们就在这里散了吧。” “雪燕会侍候你换回自己的打扮,把脸上的易容擦了。然后你尽快去找徐家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你一定要记住,之后要来顾家的前堂找我,不要躲起来避而不见!” 顾文君冷静分析:“我和顾家闹得难看,客人们都已经知道这场风波,再回避也没有用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敲定你和顾瑾的婚事。” 徐秀容已经把顾文君当成了救命恩人,全听顾文君行事:“好,我记住了。” 顾文君留下她们,按照雪燕的指路,带着暗中随行的阿武走出去。“走,会一会我们这位京城贵客!” …… 而此时的顾家前宴上,正围了满座的客人,都在议论那京城贵客是谁。 一来就把顾长礼和萧清乐两个主人都叫了进去问话。 然而里屋内的场景却和宾客们想的完全不同。 顾长礼和萧清乐纷纷跪倒在地,惶恐不已:“王爷——” 高坐在主位上的人冷冷瞥来一眼,截断了顾长礼的称呼,临时改了口:“大人,怎么会来?” 那人身穿精织细绣的绸缎锦衫,腰坠世间难寻的上好血玉。只能从发白的鬓边窥出他的年纪不清,可是那张脸上,却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依然俊美无瑕,没有一丝人间烟火。 除了一双不良于行的腿脚外,几乎毫无缺点。 他微启嘴唇,吐出三个字:“顾文君。” 顾长礼额间冷汗如雨下,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敬王厌烦他们效率过于低下,亲自来了! “大人莫急,今天我那孽子就会身败名裂!和那个徐秀容一起完蛋。” “嗯?” 第七十章 栽赃反陷害 另一边,徐秀容被雪燕带着找到了自家的下人。 徐家人竟然还在毫无头绪地到处找他们小姐。 如果不是顾文君聪明,设法把徐秀容带出来,那徐家人被顾家的支使哄骗着,估计就会像个没头苍蝇,一直在原处打转,更不可能找到人了。 雪燕擦去了脸上的易容,为徐秀容收整好衣服。 徐家的奴仆一见到就认出来了,看见是自家小姐,他们也顾不得身后跟着的雪燕,赶紧带着徐秀容去了徐夫人那儿。 所有宾客都在前宴上对京城贵客翘首期盼,只有徐夫人挂念莫名其妙“失踪”的女儿,苦守在乞巧宴的后堂。 这才给了母女私下见面的好机会。 而徐秀容一见到徐夫人,梨花带雨地扑进自己娘亲的怀里,直喊:“娘,顾家算计我!” “到底怎么回事?” 徐夫人早早在后宅当家做主,早就不是少不更事的无知女子,心里早有怀疑,出口便直戳重点:“萧清乐说带你下去休息,你人就不见了,娘亲不信你会这么鲁莽不懂事,你快告诉娘亲,她到底把你送哪里去了?” “她把我送顾文君的屋子里,还给我们下了迷香……”徐秀容说着又抖了抖身子。 徐夫人脸色剧变,第一件事就上下检查了徐秀容脖子上的肌肤,看有没有痕迹,“难道你们已经?” “没有。”徐秀容哭诉着摇了摇头,“顾文君忍住了,后来他的亲信赶到给我们两个点了穴道,暂时中止了药性,但之后还需要调理。” 徐夫人呼吸都差点断了一截,听到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才喘了口气。 “那顾文君倒是有防备。” 可惜,再聪明,顾文君也还是一个没有名分没有背景的顾家弃子,徐夫人宁愿徐秀容随便嫁一个江东富商,也不愿意徐秀容跟了这么一个没有前途的废物。 “你快随我回家去,娘亲会给你找好身体不适的理由,赶紧避一避这风头!” 徐秀容拉住徐夫人,“娘!顾家这么闹,迷晕了我弄出失踪寻女的风波,又去顾文君屋里搜人。绝对有不少聪明人猜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怎么避开?我就算走了,我这一辈子的名声也已经被他们给毁了!” “那更要走!”徐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秀容,你放心,那些议论我们可以砸钱压下去,时日一长,也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是顾家算计我们,他们不敢多嘴的!” 徐秀容没想到徐夫人在顾家面前这么心虚气短,只想着避一时风波,完全不顾及以后,便急了。可是她要脸面,不敢说出香囊设计的事情,加上中过迷香身虚体弱,无法和徐夫人详细说。 眼看徐夫人就要带走徐秀容,雪燕走上前,低低福了下身。 “徐夫人,且慢。” 徐夫人看着这丫鬟敢打断主子说话,原本想要当场斥责,可是看到雪燕那张俏生生的脸,顿时一惊。 这是个熟面孔。 “咦,你不是萧清乐身边的?” 她当然是见过萧清乐的贴身丫鬟的,虽然好久不见了,可是这丫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跟着她女儿来的! “我现在已经是文君少爷的人了,徐夫人不用顾虑。”雪燕一语道破徐夫人的顾忌,细声劝慰。但是这话不仅没有打消徐夫人的顾虑,反而让徐夫人更加警惕。 这是几月功夫不见。 雪燕竟然就成为了顾文君的人? 顾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那个顾文君明明才到江东不满一个月,怎么可能把手伸到萧清乐屋子里,怎么做到的? 然而徐夫人还来不及理清思绪,就听雪燕继续说。 “徐夫人,您今日带徐小姐回府,固然可以避开风头,可是等到之后关于乞巧宴的事情传开了,不光徐小姐闺誉受辱,徐家名声也会受损,那您在府里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雪燕伶俐聪明,跟着顾文君一段时间,自然也学了主子三分像。 这番话,是一语击中了徐夫人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徐家的主母是徐夫人,可是除了徐夫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姨娘,妾室。徐老爷最宠爱的人也不是徐夫人。 若不是徐夫人生下了徐家唯一的男丁,现在还能不能做主,那还不一定呢! 要是徐秀容毁了,那些小骚蹄子一定会想尽办法诋毁,肆意踩上一脚。 徐夫人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好收场了。 雪燕见了徐夫人神色难看,又道:“徐夫人,您也和顾家关系交好,更是事事以顾夫人萧清乐为先,可是临到婚事,顾夫人变了卦,说也不说一声就直接把您女儿晕倒,想要栽赃陷害,彻底改了这婚约,推到我们文君少爷头上,实在是欺人太甚啊!” 徐夫人不由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更加难以平衡。 顾家和徐家的关系,雪燕跟着萧清乐的时间也不短,当然一清二楚。 雪燕想起顾文君的提点,更有了把握,劝说得更加起劲。 “与其等到传得人尽皆知,还不如今天就把婚约的事情给坐实了!难道徐夫人不想要徐小姐嫁给顾瑾吗?” 徐秀容咬住下唇,不说话。 徐夫人却眼前一亮,“这么说,你家少爷有办法?” “文君少爷早有安排,还望徐夫人配合。这既是为了帮助徐家度过难关,也是为了保全文君少爷自己。” 雪燕徐徐道来:“徐夫人,您也是生下了徐少爷这位继承人的,何必事事小心,谨慎过甚。想要求富贵,有时候还要迈开步子大胆一试,您也得为徐小姐,和徐少爷考虑啊!” 想到徐府里如蛇如蝎的后院女子们,还要那群争奇斗艳的姨娘女儿,徐夫人握紧了手,她是正妻不是活菩萨,也想要为儿女争一争。 “是萧清乐先对不起我的!” 徐夫人犹豫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好,我就暂且信了你家少爷!” …… 顾文君不担心徐秀容爽约,她特意派了雪燕跟着去,就是做了另一手的准备。雪燕是个有心计的丫鬟,不会出意外。 倒是她这边,一路走过来,都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目侧。 那些人声音惊奇,问话里全是看热闹的语气,问:“顾公子情况好些了,这就能下床了吗?” 谁不知道之前顾瑾大闹顾文君屋子的事情,早就私下传开了。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顾文君笑着打发,然后一脸担忧地询问:“就是不知道徐小姐怎么样了,找到了没有?” 各人彼此交换了眼神,暗流诡谲。 人群之中,只有王紫怡是真心为顾文君忧虑。 其余的,都是想看好戏。 唯有顾瑾和顾瑜满眼愤恨,顾瑜还好,只是厌恶顾文君这个野种一回来,就屡屡在顾家生事,无法消停。 可顾瑾一手跟着父母策划了下|药、捉|奸的事情,却想不到又被顾文君给躲过去,正是最憎恨恼怒的时候。结果这顾文君还大摇大摆地重新出现,简直就在挑衅顾瑾的心理底线。 “这该死的野种!” 顾瑾用力地握紧拳头,力道之大快把自己的手给抓破了,青筋全部冒出,突突直跳。温润如玉的伪装染污了阴沉气质,全毁了。 跟在一旁侍候的萍姑见了,忙小声地劝:“瑾少爷,那顾文君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根本不配一起计较,现在还是见贵客要紧,别的就先忍了。” “你还说!” 顾瑾却不给萍姑面子,满是戾气地横了一眼,“要不是你们连徐秀容那么大一个人都能弄丢了,我至于在那么多宾客面前丢脸吗!” 萍姑是在顾家的老人了。 平日里,哪个下人敢不给萍姑面子,就是少爷小姐也是客气的。可今天,顾瑜扇了一巴掌,顾瑾又连声斥骂,实在让萍姑没脸。 可萍姑不敢还嘴,只能更加低声下气:“瑾少爷,忍这一时,以后我们还有更好的机会。” 萍姑来不及劝慰更多,因为顾文君已经走到顾瑾面前。 “兄长,多谢你刚才关心我,要不是你特意来看我,现在我都恢复不过来呢。”顾文君勾唇一笑,就是来气顾瑾的,“现在我也可以一起去找徐小姐了。” 在场的,哪一个听不出来顾文君是有意嘲讽。 有藏不住的就直接笑了:“噗嗤。” 见顾瑾脸色黑如墨色,这才讷讷地收敛起来,不敢当着顾家的面太过放肆。 可是现在顾瑾十分敏|感易怒,一听就以为是在嘲笑他的,整颗心都像被一双大手猛地攥紧然后撕扯起来,气愤到胸口都开始痛起来。 都是顾文君的错! 但是碍于场合顾瑾偏偏不能爆发,只能强行憋在心口,气得心肝肺都一齐剧痛。 顾文君反而佯装得意起来,昂着头用肩膀撞开顾瑾,把顾瑾顶得一阵踉跄,直问那后面跟着的萍姑,“爹呢?” 萍姑敢怒,不敢言,只能隐忍回答:“老爷和夫人都在内堂里,还在照料京城来的贵客。安顿好了,就会带那位大人出来为各位引见。” 顾文君表面上是在好奇贵客,其实她在给顾瑾挖坑。 她故意撞了顾瑾一下,当然不是在嚣张,而是有意把藏在袖口里的香囊掉了出去,正好让顾瑾看到。顾文君还有意选了角度,让顾瑾看清楚上面绣着的一行“徐秀容”名讳小字。 “这绣工……是徐秀容绣的!” 顾瑾一眼认出上面的绣字,一笔一划,绝对是徐秀容的风格习惯。他和徐秀容并没有口中说的那么陌生,还是认得从小交好的徐家妹妹,有所了解。 只是为了自身利益,顾瑾眼也不眨地就选择牺牲徐秀容。 “人没丢,徐秀容一定见过了顾文君!” 顾瑾脑中思考地飞快:“而且顾文君现在身体恢复过来,说明已经解了药香,也就是说,他两厮混了!” 他直接就把那香囊捡起来,紧紧藏在手心里,心中一片火热。“我还没输!我还有机会,只要抓住了徐秀容,验一验她的处子之身,顾文君奸污的罪,就还是躲不过去!” 他实在太想打败顾文君了! 哪怕是这种肮脏龌龊的算计,顾瑾也想要赢。 因为再输下去,他怕自己一辈子都陷在顾文君的阴影里。 “萍姑,我身体不适,先去更衣。” 顾瑾随意找了一个如厕的借口,就要先行离开。 萍姑却急了:“瑾少爷!顾客大人等会儿就要出来了呀,夫人可是点名了要为你引见的,你怎么能不在呢!” 顾文君趁机插话,笑盈盈地道:“没事的萍姑妈妈,我在啊,夫人为我引见也是一样的,我也是顾家的孩子,当然也要见一见京城来的大人物。” 她这番挑衅,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顾瑾就更怕徐秀容跑了,直接道:“你怕什么,我速速就回!” 萍姑还要再拉,顾瑾却不耐烦地甩开,直接避过众人走开。 远处,顾瑜不解,却碍于男女有别,不能上前询问,只能和王紫怡侯在女宾那一桌,远远看着。 顾文君却看顾瑾的背影,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冷笑。 “真是个不记教训的傻子,我的话,竟然也信。” 乞巧宴仍然进行着,只暗流涌动。 宴会主人不在,众人依旧正常觥筹交错,但是眼睛和耳朵全都紧紧盯着内堂,盼望里面的人早点出来。 终于,内堂紧闭的门“吱嚓”一声缓缓打开了。 顾长礼垂腰俯首,恭敬地推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孤傲身影。 但纵使那人是坐着的,也让人生生有一种被俯视的错觉,气势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让人根本不敢小觑。 他只是一个亮相,就在顷刻间夺走了全部人的注意。俊美无双凤表龙姿,完美到简直不像人间活着的生灵。 顾文君心脏“咚”地一跳,就重重一沉。 这人,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一双眼睛,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也就没有一丝可以钻空的缝隙。 “这位,就是在礼部当差的萧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萧大人来参加江东的乞巧宴,是我们的荣幸啊。” 顾长礼先是一脸尊重地把大人介绍了,然后和萧清乐使了个眼色,“我有几个不成器的孩子,还望萧大人见一见。” 随即他看也不看在座一眼,就高声喝道:“瑾儿,瑜儿,你们快来……文君,顾文君呢?” 顾文君听了,就想冷笑。 “呵,这个爹当得真是恶心,一定是以为我还在和徐秀容‘颠鸾倒凤’呢,想也不想地就直接抓出我来问话。算计我,他也有份!” 顾长礼是在按计划,念剧本呢! 于是她上前,“爹,文君在此。” “什么?” 顾长礼这才定睛看到顾文君,他反而吓了一跳,还吓出一身的冷汗。 他刚刚和大人保证,会设计顾文君一个无法翻身,正要给大人演一出好戏看看,证明能力。 结果——顾文君怎么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了? “你、你怎么会……” 剩下的话,顾长礼吞了进去,知道不能多说。 萧大人端坐着一言不发,却眯了眯眼。 他身后,萧清乐也是对顾文君的出现感到不敢置信,心里愈发不安,她环视一周,能把堂前看得一清二楚,很快瞧出不对,急道:“等一等,瑾儿呢?” 顾文君早就等着了,她一番安排,就是为了这一句问题。 顾家竟然敢这么算计她,有一个算一个,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文君笑了笑:“萧大人,我就是顾文君,那位貌美女子便是顾瑜,而我兄长,顾瑾却有事出去了,我知道他在哪……不如我带您去见他吧?” 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没错,顾文君就是设计了顾瑾去找徐秀容私会。 香囊情物,还有男女在乞巧节私下相会—— 抓他们个正着! 第七十一章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文君少爷!” 是萍姑在厉声叫喊。 她不知道顾文君在谋算什么,但是她眼看顾瑾被顾文君一挑拨就走出去,也心知不好,便慌了连声阻拦:“瑾少爷只是去了更衣,一会儿就回来。” 顾文君一转念就有了回应法子。 “我们左右等了许久,也不好再等下去了,而且萧大人远道而来,就是来探望顾家旧人的,不能让贵客久等吧。” 顾文君说着,有意无意地往那位大人的腿脚轻轻扫了一眼,引着萍姑一起看过去。 萍姑正着急呢,加上顾文君故意暗示,萍姑便想不想地脱口而出:“可是萧大人身子不便,难道文君少爷还想让萧大人走来走去,多加劳累吗!” 可是这句话,却是捅破了天大的篓子。 就连一直趾高气扬的萧清乐也在刹那间变了脸色,从眉眼到嘴角,整张脸的五官都拧住,藏不住面上的慌乱。 顾长礼更是当场就颤了一下身子,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愣是不敢说一句话。 见爹娘的神色不好,顾瑜原本都走过来了,也僵住不敢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上前。 “哼。” 那位沉默不语的萧大人眸中暗光微动,往萍姑那里看了过去,一眼就给萍姑巨大的压力,让萍姑汗如雨注,“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萍姑口中还不断地求饶:“是奴婢多嘴,奴婢错了,奴婢该死!” 全场一片死寂,没人敢插一句话。 最后是顾文君顶着威压,接过了话:“爹,不是您说的,萧大人想要看一看我们家吗。萧大人的意思,我们当然是服从就好,哪里轮得到下人来置喙!” 顾文君生得好,精致绝艳,笑起来就更是动人,“爹您说,是不是?” 但那微笑,此时在顾长礼看来,就是索命的恶鬼一般。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为什么顾文君会出现在宴会上面呢?原本应该是顾文君被药晕过去,躺在床上和那个痴心妄想的徐家嫡女徐秀容翻滚,等着被他们抓|奸。 可是现在却是顾瑾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长礼心里忐忑不已,今天的算计,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因为大人亲自来了,他怎么能出错! 他不敢带大人去看顾瑾。 可偏偏,顾文君一句话堵住了全部,顾长礼根本找不到什么借口。 “萧大人想见一见顾家人”这话是他亲自说出口的,顾长礼不能再否了自己的话,不然就是在打萧大人的脸。 他怎么敢呢! 见顾长礼面色铁青一片,张口不能,顾文君又转向轮椅上的萧大人,彬彬有礼地一笑:“萧大人,这顾府家大业大,门房开阔,我觉得没什么不便的,您觉得呢?” 萧大人身后站了顾长礼和萧清乐,他自然是不喜顾文君的。 可是,他却对顾文君的坦然和直接生出一丝微末的好感。 总算有个长了眼力见的人,没有对他的腿脚或大呼小叫,或寒虚问暖,总要提醒他是个不能走路的废人一样,徒增厌烦。 所以他反而点了头。 “嗯。” 萧清乐这下也唰地白了脸色,她比顾长礼更了解这位“萧大人”,当然知道,他这是同意顾文君话的意思。 她想要劝一句,却不敢。 顾文君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有放下警惕,一直暗暗戒备。 一个“萧”字,实在夹杂了太多门道。顾文君心里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想,却不敢确认。 她嘴上只说:“那萧大人,我来为你引路。” 这时,顾文君先一步踏出门,再躬身为大人引路,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阻拦的话。 哪怕是顾瑜,也懂得看娘的眼色和气氛,心里再怄气怀恨,也安静地闭上了嘴巴。 萧清乐气极了,恨不得撕烂顾文君,可是在大人面前,只能乖顺地推着轮椅跟出去。 因为,顾文君有了萧大人的默许! 审时度势,这当然是顾文君的看家本领。 她故意去顾家的前宴就是为了试探京城贵客,再一眼就看出了这位萧大人在意的地方,有意引导,就能促使萧大人顺着她的话来做事了。 既然萧大人现在是顾家的“势”。 那她就借势一用,反过来利用萧大人来打压顾家。 …… 可是顾瑾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正拿着手里的“证据”,兴冲冲地去找徐秀容。 他也机灵,知道顾文君是从哪间屋子出来的,所以顺着出去的路,反着找过去就是了,遇到岔路口,就问沿路的家丁。 “我问你,你刚才有没有这条路上看到过顾文君?” 家丁都一一回话:“见过的,文君少爷身后好像还跟了两个丫鬟,后来就不知道丫鬟去哪里了。” 顾瑾一听,便得意地嘴角高高翘起,心里像开花了似的飞扬起来,又带着恶狠狠的报复快感。 “什么丫鬟,肯定是徐秀容乔装打扮的!哈哈,顾文君,你再耍小聪明,也还不是被我抓到了!” 要是真的没有破绽,顾瑾也就放弃了,赶回去见娘说的那位贵客。 可这时却得到了这么大一个信息,顾瑾胸膛里立刻燃起了熊熊火焰,一定要抓住顾文君的罪责,好好逼问徐秀容不可。 他完全顾不得宴会了,直接顺着家丁指的方向,赶了过去。 顾家的庭院建得大,连廊围绕着的正中心,是一处水中亭阁,三面环山一面带水,很是清秀写意,也很显眼。 顾瑾才绕了半圈,就看到一个女子倚在假石上似乎在休憩。 那女子穿着罗裙垂环戴钗,这眼熟的衣裙扮相,顾瑾远远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徐秀容! 抓到顾文君把柄的机会就在眼前。 顾瑾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徐秀容经受过那样的算计,还不赶紧消失藏起来避人耳目,反而还停在这个惹人注目的地方,就像特意等着让人看到一样。 他紧了紧手中那铁证如山的香囊,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生怕这证人会再消失不见。 “秀容!” 顾瑾一声高呼,下一刻就出现在徐秀容面前,按住她肩膀。 徐秀容像是吓了一跳,她仓皇地睁眼,喊了一句:“顾瑾哥哥。”私下里,她是不喊顾瑾“公子”的,两家自幼相识,哪里有那么陌生。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交情,萧清乐和顾瑾却把徐秀容往死里整。 “秀容,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们到处都找疯了!”顾瑾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迫不及待地问:“有人说你和顾文君在一起,是不是真的?” 再见到这张俊脸,徐秀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然后她就垂了眼,藏起眼底深处的强烈恨意。 “顾瑾,我就是算计了所有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你们顾家却这么对我,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们一起!” 徐秀容压下心里的憎恨,按照顾文君的吩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 接着她便收住话,改口问道:“顾瑾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见过顾文君,只是我的香囊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 这下,顾瑾更加笃信他们的算计没有白费,已经暗暗成功了,只是徐秀容不知道怎么逃出来了。 太好了! 顾瑾兴奋得脸上都射出了光彩,竟然蓄满笑意,轻快起来。 他拿出手里的香囊,也没有细看,就还给了徐秀容。 “你还说没有见过顾文君,这就是我从顾文君那里捡到的!这种贴身小物,怎么会落到我那个刚被接回家的弟弟手里?” 顾瑾徐徐引诱道:“秀容,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被欺负了?我从小就把你当成妹妹,要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不要害怕都和我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受苦。” 然而他不仅没有忧色,反而只有急切,就等着徐秀容点头,定下顾文君的罪名。 徐秀容看了,心里更冷,更恨。 她一扭细腰就扑进顾瑾怀里,“你说的是真的吗!顾瑾哥哥,我害怕,你抱抱我好不好?我明明一直欢喜你,可是……” 徐秀容抱过来,顾瑾下意识地就想要避开。 可徐秀容拿捏得好,话里刚要说出顾文君的事情,顾瑾就忘了避讳,甚至不禁出手抱住徐秀容,把温香软玉捧在怀里。 他回抱过去,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顾文君那一小片香滑的皮肤,也不知道他那个野种弟弟的腰肢,有没有徐秀容那么细软。 顾瑾一边拍着徐秀容的肩背,一边柔声劝慰:“没事的,有我在。秀容,有什么事情,你都和我说吧。” 他不断诱导着徐秀容说出,眼里已经放出了迫不及待的冲劲光芒,仿佛已经看到顾文君身败名裂,只能任他拿捏的场景。 然而,徐秀容只是抽抽搭搭的,怎么也不说出后面的话,反而抱得他越来越紧,整个人都依偎在他的怀里面。 要不是等得急,顾瑾都要不耐烦起来。 就在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想要推开徐秀容的时候。 却已经晚了。 “兄长?徐小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的长廊上传来,不是顾瑾日夜思想憎恨于心的顾文君,还能有谁? 第七十二章 气昏萧清乐 顾文君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众乞巧宴会上的宾客。 更有他的爹娘顾长礼和萧清乐,还有一个被众人环拥的陌生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们肌肤相亲。 顾瑾大惊失色,却来不及避开徐秀容如无骨蛇一样缠绕他的手臂。 “好啊!” 一个高高扬起的女声大喝道:“我说我的嫡女一向最守规矩,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原来是被你约到了这个地方,顾瑾,你对得起我们徐家吗!” 是藏了许久的徐夫人跳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奴仆婢女,她按着商量好的话,一口气把所有说辞都堵了遍,全赖在顾瑾身上。 萧清乐一僵,随即眼底的光便淬了毒一般,如利箭射向徐夫人。 徐夫人却不在乎了,她现在还在乎什么得不得罪萧清乐,只要徐秀容和顾瑾的事情能成,便都无所谓。 是顾家先弃徐秀容于不顾,徐夫人无论如何也要为徐秀容争取,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被毁。 “我没有!” 顾瑾手足无措,耍狠地使了力气,这才把徐秀容推了出去,徐秀容惊呼一声,就娇弱无力地倒在地上。 手里的香囊也掉了下去。 摊开来,露出整张丝布上完整的一面,正好有“顾瑾”和“徐秀容”两行名字。 刚好就是他们两个私私相授的证物! “啊!” 千金小姐里,王紫怡第一个惊叫出声:“那不是秀容姐姐的香囊!” 她只知道香囊设计,对其他的毫不知情,是真的惊讶。 可女子们就从此联想到别的,窃窃私语起来:“果然,就说他们早就私定终身了!否则那徐秀容处处小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变得大胆作风,竟然敢绣这种东西!” 顾瑜脸色一白,嘴硬:“闭嘴,你们别冤枉我哥,这不可能!” 她们这会儿不怕了,反正顾瑾也不会娶她们,就更加不管不顾了,直道:“什么不可能,我看是你哥早就和徐秀容好上了,没告诉你吧!” 顾瑜苍白更甚。 而其他人知道更多的,也有了计较。 纷纷取笑:“我说徐小姐不见了,那顾瑾怎么这么着急,还找到顾文君房里去了,原来是顾瑾的心上人啊,约定好了地方见面,这一不见,不久冒火了!” “难怪还在那里对顾文君发了脾气,这有情人见不到面,能不急吗!” 一切乱糟糟的事情,仿佛全都有了理由。 原来,顾家不满意婚事,但是顾瑾和徐秀容私下早就好上了! 顾文君在一旁露了个几不可见的笑,丝毫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呀,我是真不知道兄长出去是和徐小姐有约,却着急带了人来打扰,这是我的不对,还望兄长不要怪罪。”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该死的——”顾瑜怒不可遏,差点就把“野种”那两个字宣之于口,还好她没有失去全部理智。 硬生生地转了个弯,道:“该死的傻孩子,别被别人带偏了吗,万一有什么误会呢,还是听他们解释吧。” 顾长礼一张脸黑沉得难看,如同乌云盖顶大声呵斥:“文君,你莫要胡闹下去,说瑾儿什么就算了,你别空口害了秀容的名声!” 众人皆在心下鄙夷:“现在一切都清清楚楚的,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名声可言,顾家倒真是个不要脸的假卫道士。” 顾文君转了转眼,看向亭中央的顾瑾:“是我误会了吗?我还以为兄长和徐小姐早已互许情谊,原来不是啊。” 她是有意勾顾瑾自己上当,而顾瑾正是心乱的时候,顾文君一抛了话题,他也不管那是鱼雷还是地火,立刻就接下来了。 “不是的!” 顾瑾仓皇无措地大喊,丝毫没有翩翩贵公子的风度,他原先只粗粗看了一眼,以为那就是徐秀容的贴身之物,却万万想不到上面竟然自己的名字。 可这时候他无论怎么狡辩,也根本不会有人信,所以顾瑾彻底慌乱手脚,只是冲着那些人大喊:“我没有,我和徐秀容根本没有关系。” 不说话倒还好,这一反驳,一个无担当无心胸的“渣男”的帽子就摘不掉了! 在座的何止是江东贵族,那么多千金小姐,都是曾经心悦顾瑾的,如今看到曾经意气风发,俊美无双的顾瑾沦落为一个不守礼法,私下见面被抓就全推给女子的窝囊废物,不知道破碎了多少颗少女怀春心。 假如顾瑾沉默地接受众人诘难也罢了,或者他要是一并承担下来,那她们气恼自己错失机会,暗恨徐秀容不要脸之外,只会对顾瑾更加动心,难以忘怀。 可偏偏他怕了,怂了,竟然对前一刻还对徐秀容搂搂抱抱,现在就翻了脸对徐秀容又甩又骂,贵女们是动过春心,但她们也不是瞎了眼的傻瓜,分得清是非。 顾瑾,实在太薄情了,让人失望! 倒地的徐秀容掩面而泣,火上浇油:“顾瑾哥哥,你要是没有那样心思,又为何这么对我,让我误会。” 这个该死的贱人! 竟然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来落井下石! 顾瑾整个人都被汗浸得湿透了,百口莫辩,就算他这个时候,想要验证徐秀容的清白之身,那也会被人误会,是他和徐秀容私下好了,根本栽赃不到顾文君身上。 最是狼狈的时候,顾瑾却一眼看到人群之中的顾文君。 顾文君只平静地望着,嘴角噙笑,姿态风|流,看着顾瑾就像是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无论顾瑾做什么,都不会对顾文君有任何影响。 为什么! 凭什么每一次,顾文君都能躲过去了! 顾瑾头一热,竟然喊出声:“是顾文君算计我!爹!娘,你们知道的,这明明是你们给顾文君——” 坏了! 萧清乐眼神一厉,刚要喝骂出口,却被人抢了先。 是一直冷眼看了热闹的萧大人,直接甩手扔过去一个物件,快如疾风迅如闪电,转瞬就射中了顾瑾,将他胸膛击得重重一陷,仰倒在地,动弹不得。 直到躺了几息,才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啊——!” “废物。” 他启唇,就说了两个字的评语。 昔日的江东第一才子,在萧大人眼里,就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连一点担当也没有。 萧清乐和顾长礼齐齐变了脸,神色更加难看。 顾文君斜了一眼,看向徐夫人,徐夫人也随即领会过来,作势就要跪,“萧大人,原本顾徐两家就有婚约,可是今日顾瑾欺我女儿还不愿负责,顾家权大势大,我们徐家不敢奢求,只求您为我女儿做主啊!” 顾文君帮腔。 “这……兄长这样确实不好。爹,您不是倡导,男子要有担当,既然兄长和徐小姐彼此互许钟情了,又有媒妁之言,那不如就把婚事确认下来吧。” 她快要把萧清乐气死了,如果现在萧清乐手里有一把刀,早就捅进了顾文君的心脏。 顾瑾怎么能结婚! 他还要准备在即的乡试呢! 他高中金榜了还要娶京城的名门贵女啊! 萧清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胸脯剧烈的起伏,眼看就要不行,她正想着用什么法子避过去,却听萧大人冷言吐出一个:“娶。” 顾文君闻言勾了勾唇。 她猜的没错,无论这位萧大人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萧清乐和顾长礼不要脸面,但是萧大人要脸,他怎么可能看得下去这闹剧。 亭阁中,顾瑾倒地不起,连声呼痛,仍然在惨叫。 徐秀容已经爬起来,扑过去看护,但是眼中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情意,满是报复欲想,和向上爬的野望。 顾文君心里一哼。 “顾瑾,我送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你还得好好感谢我啊。” 突然,顾文君听得耳边一声巨大的惊呼响起。 “呀,不好了!” 是萍姑尖叫:“老爷,夫人晕过去了!” 所有精心算计,全都毁了!还被顾文君设计得敲定顾瑾和徐秀容的婚事,顾瑾原本大好的前途怎么办啊? 这一番苦心,失败彻底—— 萧清乐竟然气昏了。 第七十三章 活白骨 乞巧佳节,顾家却弄得一地鸡毛。 嫌贫爱富言而无信,顾家沾上了满身的糟名声,传扬出去,整个江东郡的人会怎么看待他们顾家的人? 萧清乐是装晕,她再不昏过去,萧清乐怕再也无法收场了! “那个狗娘养大的下贱玩意,我要杀了他,现在就给我把顾文君弄死!”萧清乐半倒在床上,气得粉面发颤,一双美目里竟是疯狂的恨意。 “夫人,不可啊!” 在萧清乐的盛怒之下,萍姑也是躬身流汗,再也不敢倚老卖老,仗着服侍萧清乐的情义拿捏。 “他竟然敢设计我的瑾儿,那个该死的东西!” 萧清乐完全扔了自己的仪态气度,就差嘶声力竭破口大骂,她牙齿微颤:“瑾儿绝不能娶徐秀容,谁知道她是不是被顾文君弄脏了身子,还联合一起来陷害瑾儿,也是个贱人!” 明明是他们恶毒,不惜陷害自己交好世家的嫡女,也要推给顾文君,设计顾文君声名尽毁,现在还倒打一耙,厌恶徐秀容的清白,无耻之极。 萍姑心里咯噔一声,无法子只能劝:“可是萧大人说了,要让瑾少爷娶的。” 萧清乐恨啊! 这件事,顾文君算计得实在太狠辣了,环环相扣。 哪怕“萧大人”没有来,顾文君算计顾瑾和徐秀容私下见面,又有香囊情物为证,被宴会上一众宾客抓个正着,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私定终身的议论。 偏偏顾家和徐家还一直有婚约。 这就是逼着萧清乐认下这门婚事。 要是顾瑾不肯认,那他就是个薄情寡义,负了徐秀容的伪君子真小人,无论才能几品,所谓的江东第一才子也会沦为品德败坏,德不配位的九流之辈! 而顾家不认,那么顾家就是捧高踩低违背承诺的势利之族,绝了顾家十几年来在江东稳固下来的名声。 无论有没有京城贵客,顾文君都能强按着顾瑾娶徐秀容,因为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强娶,没有第二个解决的法子。 除非,萧清乐今夜就找人杀了徐秀容。 但是她不能! 因为所有参加过乞巧宴的客人,都拿着一双双眼睛盯着萧清乐呢!她是县主夫人,她再豁的出去,也丢不起这么大的脸面! 众目睽睽,加上萧大人的冷然凝视,她只能晕过去,提前散了这荒唐的乞巧宴会。 但萧清乐心里实在是压不下这口恨意,怨尤地叹:“明明是父王让我对付顾文君,为什么不站在我这一边?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帮我,就因为我是区区一个养女,不是他亲生的女儿吗!” “夫人!” 萍姑倒抽了一口冷气,旋风般扑过来打断萧清乐不敢再听。“那可是敬王爷,不要再说下去了!” 听到敬王爷的名号,萧清乐也停了一瞬的呼吸,许久过后她才从濒死中复生似的,喘出气。 远嫁江东十六年,她就有十六年没有见过敬王了,但心里的畏惧一天也没有消失过。 “我不说了。”萧清乐白了脸色,随即吩咐:“你多找些大夫,去看看瑜儿。他被打了那么一下,一定伤重了,务必好好照顾。” “娘,你没事了吗?” 萧清乐刚说完,顾瑜就提着裙摆跑进屋里,今天顾家颜面尽失,也使顾瑜这个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大为受辱。 萍姑见状退了出去,安排顾瑾的伤。 顾瑜不忿:“那个从京城来的男人到底是谁,你和爹为什么事事都听他的?他不仅打伤了哥哥,还帮着那个顾文君说话,要哥哥娶徐秀容,凭什么!” 萧清乐白了脸。 最宠爱的儿子被打伤,她却连问罪的想法都没有,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全发泄在顾文君身上。 她告诉女儿:“瑜儿,那位萧大人就是我的父王!他有事来了江东,你千万不可无礼。” “什么?” 顾瑜一睁明艳的凤眼,微张丰润的红唇,惊愕万分。“他既然是娘和我的长辈,为什么不帮我们,还帮顾文君那个根本不亲的野生东西!” 萧清乐脸色仍然一片苍白,声音却瞬间转厉。“瑜儿,你给我记住!在江东,你就喊他萧大人,去了京城你就喊他敬王爷。” 顾瑜被这么呵斥,吓住了。 今夜一连串的事情都让顾瑜心烦意乱,一时之间,关系尚可的好友徐秀容当真就要嫁给顾瑾,而那个本该倒霉丢脸的顾文君却置身事外,看了顾家的热闹。 突逢这么大的变故,顾瑜早已十分不安,现在萧清乐又厉声警告,顾瑜根本无法应对。 “你确实是敬王爷的后辈,但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他再攀什么关系,明白吗?”萧清乐继续告诫。 顾瑜心里就像海浪中央的扁舟,忽上忽下,起伏不定。只觉得一切认知都偏离了以往所见所闻,。 原来无所不能的爹、娘都有做不成的事情,原来神通广大的哥哥顾瑾也会失败,陷进婚约里无法自拔。 原来娘亲身为县主,和敬王的关系却是如此生疏;原来他们顾家背后的靠山敬王,也不会为他们只手遮天! 顾瑜心中的猜疑源源不断地冒出。 然后嚯地想到顾文君,顾瑜恨恨道:“那他呢,萧大人我们没办法,难道就让那个顾文君安然逃过去吗!” 萧清乐眯起眼,藏起眼里阴毒的暗光。 “来日,方才!” “娘,你还有什么法子,快和我说,是不是能让我哥避开这次的风头,再缓下婚事?”顾瑜眼前一亮,又冒出希望。 顾瑜从小被萧清乐带大,自然是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江东这么一亩三分地,一心只想着去京城。 她也不愿意顾瑾娶了徐秀容。 “夫人,不好了!” 萧清乐正要和顾瑜细细说,就听得萍姑慌忙跑进来,混乱之下竟然差点被门槛绊倒,毫无往日的掌事妈妈气度。 “怎么回事?” 萍姑道:“老爷想请江东最好的大夫给瑾少爷看病,可是人不在,需要时间候着,文君少爷却说他会医术,要给瑾少爷看——” “那个混账野种!” 萧清乐哪里还能再继续装病下去,扔了膝盖上的薄被,就要下床,萍姑连忙伸手去扶,却被萧清乐一把挥开。 这一天她实在事事不顺,心恨难安,就是面对萍姑这样的陪嫁进来的老侍女,萧清乐也忍不下这份暴怒。 “我要你到底有什么用!” 说完,萧清乐就搭上顾瑜的手臂,被搀扶着匆匆往外走去。顾瑜临末了也瞥过来一眼,隐含不屑。 之前顾瑜也是借机打过萍姑一巴掌的,打都打过一次了,也就没有往日那么尊重。 留下萍姑坐倒在地上,怔怔地发愣。 屋外,一个轻巧灵敏的身影从窗户里将此尽收眼底,快速地一闪而过。 顾家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乞巧宴的戏散场了。 顾家自己的戏却没有完。 顾文君既然被请过来,她当然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罢手了,毕竟她的脾气也大着呢! 这口气,顾文君咽不下去! “啊啊啊啊,爹,我好疼啊,你快找大夫过来!” 顾瑾的呼痛声隔着老远就传过来,让外面等候的顾文君也能听到。但她听了,也只会忍不住心里冷笑,根本不会同情。 “活该!” “哎呀快去把大夫请过来,最好的大夫不在,就去找其他人呀!”顾长礼急地跺脚,连声把下人好一顿骂:“难道整个江东就只剩下一个大夫了吗,你个猪脑!” 等到轰出去一群奴仆,顾长礼又谦卑地转过身,向端坐着的萧大人躬腰低头。 “萧大人,我这长子实在是不争气,没想到连一击都挨不过来,我教子无方,愧对萧大人的期待了。” 好一个狗腿子,被打伤了,还要巴结讨好,简直是撕了脸踩在脚底下折腾。 萧大人闭着眼,没有理会。 顾文君心下鄙夷,却好言相劝:“爹,这伤不能再拖了,还是让我来看一看先吧。” 这怎么个看法就大有学问了,顾文君不想顾瑾太好过,有意赖着不走。 听到这话,萧大人微微掀开眼眸,眼中流光微闪,沉沉地看着顾文君,但仍然平寂无波。 顾长礼根本不想看到这个孽子,偏偏顾文君是他自己请回来的,他能驱散走那些宾客,却不能赶走顾文君。 谁让顾文君是顾家的“儿子”呢! “爹,您担心什么,萧大人还在这里呢,他出手肯定有分寸,想必兄长也只是受了皮外伤,我看一眼也不会有事。” 顾长礼懊丧恼怒,无法发火,正是最烦之际,却听顾文君这么劝,心里一松,忍不住就要答应下来。 “那好吧。” “不行!” 话一落,就被赶回来的萧清乐截了话末。 “伤病哪有大小,救病治人那是大夫的活计,术业有专攻。文君,你是读书人,学的是文辞不是医经,这种细活还是交给大夫来吧。” 萧清乐紧赶慢赶,脸都憋红了才到门前。 顾瑜更是紧紧盯着顾文君,恨不得把眼里的杀意犹如实质般戳进对方身体里,只是碍于萧大人,无法发作。 “也好。” 顾文君心里念头一转,便从坐着不动的男人身上得了灵感。 她长叹一声气:“就是可惜了,我其实也苦学过一些医术,了解筋骨皮肉之类的外伤,还想为兄长解忧呢。” 顾瑜忍不住,冷声嘲讽:“怎么,你顾文君还能医死人,活白骨,长新肉不成?” 顾文君没说话,萧大人却是眼神微动,转向顾文君。 低语道:“让他看。” 霎时,萧清乐脸色更白。 父王最在意的,还是那双不能行走的腿——他们又中计了! 第七十四章 太后薨逝了 “不……” 萧清乐那个拒绝的话,眼看就要冲出嘴边,然而受到敬王冷眼一扫,她又立即闭上了嘴,不敢再多加一句。 气氛顿时僵持下来。 “娘!”顾瑜急了,怎么能让顾文君给哥哥看伤啊!顾瑜还想要说什么,却也被萧清乐一把拉住。 顾长礼其实是心动的。 虽然他现在也知道顾文君肯定有问题。他们明明提前布置好一切了,却还是被顾文君逃过去,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但顾长礼毕竟是人父,不觉得顾文君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加上还有敬王在场,就更不用怕了。 敬王是出手教训了顾瑾,但顾瑾顾瑜毕竟都是后辈,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两出意外的。 于是顾长礼便打圆场:“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让马车带他们过来也要时间,瑾儿得疼上多久啊,还不如让文君看一看。” 萧清乐嘴唇颤了颤,她当然不放心顾文君接近顾瑾。 这个乡下贱种,不知道怎么长得脑子,奸诈狡猾至极,每每都躲了过去,还反过来算计他们。萧清乐怎么放心! 顾文君绝对是不怀好意,主动为顾瑾看伤,一定另有目的。 这个念头在萧清乐心里不断放大,根本去不了怀疑。可是她不知道顾文君会怎么做,当众下毒,那样太蠢了。 要是顾瑾出了任何问题,都和顾文君脱不了干系。 应该不会这么行事。 想着,萧清乐拧眉看了又看坐在主位上的敬王神色,最终她不置一词,不再阻拦。 顾瑜那点抗议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放心吧,我只是帮忙看伤,具体医治手法肯定还要大夫们来确诊的。” 顾文君这话,暂时安抚了顾长礼和萧清乐。 是啊,让顾文君看了,不用顾文君的药方不就行了! “啊啊啊好痛——!娘,爹,大夫呢!” 顾瑾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响,萧清乐心里挂念爱子,连忙让仆人掀起内屋的帘子。 顾文君这才跟着萧清乐、顾瑜一起进去了。顾长礼恭敬地推着敬王,和他们一同。 “顾文君?他怎么还在这里!”熟料看到顾文君,顾瑾一绷差点从此床上弹跳起来,咬牙切齿。 “别让他碰我!爹,娘,都是他害得我,是顾文君骗了我找过去的!” 虽然现在私下无外人了,都是顾家的,还有顾家背后的真正主子。 但是那些腌臜事情,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萧清乐使了眼色,柔了声音劝:“瑾儿,你放心,你的委屈,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但是现在大夫还在路上,文君自称懂些医术,就先让文君给你看看吧。” “要是你再有什么事,娘也决不会放过下黑手的人。” 萧清乐也没有忘记敲打和威胁。 顾文君就看他们母子表演,然后享受顾瑾的惨叫,坏人倒霉,她当然高兴! 好说歹说,才让顾瑾安分下来,主要也是顾瑾疼坏了,只想着靠快点解脱。 他妥协下来,顾文君反而不紧不慢地理好袖口,然后谨慎地撩开顾瑾的衣摆,那动作一横一竖,都带着优雅文静的韵味,让人看得干着急。 顾瑜第一个催促:“是你要给哥哥看伤的,你倒是快呀!” “我这不是怕一不小心就让兄长出事啊,那样夫人可是会怪罪我的。” 顾文君不阴不阳地反讽回去,磨着顾瑾的神经底线,今天,顾瑾何尝不是遭受奇耻大辱,真正身败名裂。 她还这么火上浇油。 就在顾瑾再也忍不下去,挥拳就想毁了顾文君那张如花似玉的女貌脸蛋时,顾文君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就把顾瑾整个人按倒在地,像脱水的鱼,动弹不得。 “啊!” 他又大叫了一声,急得萧清乐发了狠,一咬牙上前就攥起了顾文君的手腕,“你做了什么!” 但是顾文君中过一次迷香,怎么会再给萧清乐碰。 她身形一闪,就避过去,顾文君摇头叹气:“我这是给他缓解剧痛,他运气不好,刚好被打中一个穴道,所以一直痛苦难忍,岔气了。” 屋里所有人都投来怀疑审视的目光,只有敬王眸色深沉,那双浅色的瞳仁印在狭长的俊眸中,暗不见底。 “你看,现在不叫了。”顾文君摊开两手手。 果然,顾瑾没有再大声呼痛了。 顾文君眼中厉光一闪而逝,沉积翻过手,用手背从顾瑾的鼻息抚过,再探到顾瑾额头。 “流太多汗,体温有点低了,小心染了风寒。” 顾瑾下意识地呼吸了一口,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但他只以为是顾文君身上的体香,觉得这野种男生女相,什么都和女子似的,没有多想。 他躺在床上,虚虚地冒着冷汗,嘴上不肯承认顾文君做的有用,但是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顾长礼和顾瑜见了状况都有些信服。 唯有萧清乐不信邪地提防着,不让顾文君再碰一下。顾文君却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老爷,夫人!大夫请来了!” 众人连忙让开,空出位置给大夫诊脉。 萧清乐是最紧张的,见大夫看了情况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夫,瑾儿没事吧,刚才文君点了些地方,我怕他不懂出什么问题,你看……” 这幅警惕的模样,已经完全了解顾文君的危险性,再不敢小觑。 大夫看了看腹部受了一击的地方,又伸手摸了摸伤势,感叹:“这处理得很好,你说的那位文君应该对外伤颇为了解,不然,你家瑾少爷还得再痛好一会儿!” 顾长礼打哈哈过去:“文君是我另一个孩子,初次出手,让大夫见笑了。” “那你家文君少爷当真是年少有为啊,这种伤不好处理,很考验手法!至于瑾少爷,现已无碍了,就是猛地受伤岔气了……之后我开了药方子,再疗养一段时间就好。” 没想到顾文君竟然真的会看伤治伤! 大夫口中全是对顾文君的称赞,这还是大夫没有在场,只以为顾文君用的是传统的手法。 要是他亲眼看到顾文君一个指头就按下顾瑾的伤痛,一定会匪夷所思,恨不得拜师学艺才好。 “谢谢大夫,瑾儿没事就好。” 萧清乐怀疑顾文君不成,被大夫打了脸,神色讪讪。没有再说什么泼脏水的话。 一时之间,气氛古怪。 大夫一直止不住地夸赏,顾长礼和萧清乐脸色不好,顾瑜咬唇一言不发,顾瑾也别过脸,不愿再看顾文君。 顾文君见状便退了出去,留他们自家人一起,她姓顾,可她不算顾家人! 站去屋外,吹了一脸清和微冷的风,顾文君眼里眸光沉沉。 她给顾瑾看伤止痛,当然不是因为好心。她有两个目的,第一个便是要试探顾长礼的心思,看他到底在不在意萧清乐生下的儿子。 结果是,顾长礼在意顾瑾,却远远没有萧清乐那么爱惜顾瑾。 不知道是顾家人一贯的天性凉薄自私自利,还是因为他知道,顾瑾不是自己的孩子呢…… 这第二个目的嘛。 呵,萧清乐想要阻拦,怕顾文君动手脚,但是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已经晚了! 萧大人弹射的那一记击,确实不是大问题,岔气调整过来,养好外伤就好了。 但是需要静心调理,切忌再上肝火。 可偏偏顾文君,要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她把手上残留稀释后的寻|欢香,抹过顾瑾的口鼻,早就让顾瑾吸进去了,虽然已经淡了数倍,但足以让顾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心浮气躁,欲|念难安。 看他怎么静下心备考,怎么安下欲养伤! 顾文君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你设计我,那我也给你下香,但我可没有和你那狠毒的娘一样做绝。只是让你考验女色,顾瑾,就看你熬不熬得过去了。” 轮子“轱辘”滚动的声音打断了顾文君的思绪。 是那位萧大人自己推了轮椅上的机关,竟也出来了。 “腿,你能治?” 他声音低沉冷凝,和眼眸一样没有一丝起伏,如同死物。 顾文君一凛,飞快婉拒:“萧大人勿怪,文君的医术浅薄,治些皮肉外伤没有什么,但是更难的就不会了。” 她是利用了这位“萧”姓大人物,可是还不想找死,绝对不能冒然答应治腿。 腿断能用外科手术接好,但在古代能怎么办,顾文君又不是神仙,擅长的也不是骨科,她无能为力。 何况—— 坐着的男人薄唇微微一抿,平直刻板的唇线就更加不近人情。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有些眼熟。 顾文君小心地接过来看,才发现上面写的,竟然是她自己的笔迹,一字一句,全是在庆禾县,为仁心堂老板李栋升写下的药方! 是用来治萧允煜那毒的! “怎么会……”这种机密文件,怎么会在这个男人手里,李栋升呢! “太后,昨夜薨逝了。” 他冷冷启唇,张口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能让京城天翻地覆,轰动全天下的秘密消息。 “啊!” 顾文君当然没忘记,她还在几千里之外的皇宫太医院里,埋下一场对付太后的算计。 可是她算计的是太后手里的解药,而不是太后的性命啊! 太医李栋升做了什么?或者说—— 陛下,萧允煜做了什么? 能知道这么大的消息,这个腿脚不便的男人身份,也呼之欲出,符合顾文君的猜测。 她头上冒了汗,一刻也不敢犹豫,当即跪下行礼,“在下顾文君,参见敬王殿下!” 敬王萧宁晟,乃是先帝的兄弟,当今天子的皇叔。 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却没有丝毫岁月痕迹。膝下却只有一女萧清乐,嫁为江东郡守夫人。 萧宁晟没有骗顾长礼和萧清乐,他确实是为顾文君来的,只是临行改了主意,不打算再毁了顾文君。 他实在好奇。 一个都已经回了江东的人,是怎么妙手布局,不动声色地谋杀了宫中太后! 第七十六章 敬王的谋算 “唔!” 那是喉咙被人紧紧扼住,发出的濒死呜咽声音。 然后又一个轻响,是从人的头颅连接到肩颈的脖子骨头被扭断裂的响声。 慈宁宫死寂得如同夜深人静时分的墓地,别说一根银针,就连一缕头发丝落地都能听得见响动。 李栋升死死咬紧牙关,努力不发出一个粗喘,生怕打破这片静谧,就会触动什么可怕的机关。 终于,半柱香过后,萧允煜只身走了出来。 仍然是那一身明黄色的长袍,衣服上那绣着的金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丝线里挣脱出来,扑向李栋升,把他吞噬殆尽。 如这龙袍的主人一般,凶神恶煞,邪气霸道。 李栋升一颤,再不看一眼。 说是太后和陛下有着深仇大恨,但那可是亲手弑母啊,和顾文君想要惩治太后,借来试药逼出解药的初衷完全不同! 顾文君的计划,并非如此! 而且太后这么一死,那宫中的事情怎么解决?李栋升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大脑,焦头烂额。 “朕,不后悔。” 萧允煜闭眼片刻,许久却吐出一个冷笑。他只是当太后临死前那个诅咒是不甘的挑拨,他何必听一个彻头彻尾输家的话。 李栋升把头垂得更低,什么话也不敢回。 而慈宁殿中的宫人,更是把自己当成雕塑蜡像,生来就不会听不会看不会说话。 “之前来犯的刺客还未抓到,朕实在忧心。” 萧允煜随意扯出了之前为救顾文君时编的谎,再拿来用:“你们暂且就不要离开慈宁宫殿了,好好守在太后身边。朕也会派人搜查各个宫殿,尽早找出刺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陛下!” 这下宫人们才像活过来般,异口同声地领命。起码,陛下没有杀了他们! “今夜辛苦李太医了,朕让浣墨送你回去。” 萧允煜狭长的凤眸一动,看了眼垂首候令的大宫女浣墨。 自从浣墨有眼色,生急智为陛下献上顾文君的松萝,缓解陛下的怒气,便重获了萧允煜的微薄信任,又调回了宫殿中。 浣墨受命点头。 李栋升得了一个眼神示意,也自觉地起身告退,跟随浣墨一起退下,不打扰陛下和躲在暗处的秦川密谋。 这个捏造的“刺客”无中生有,也一定得要找出人来,捏成有的活人。 方便嫁祸栽赃,也方便陛下借此搜查解药,不到最后萧允煜不信太后的连篇鬼话。 这些就不是李栋升该考虑的事情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与他无关了。 临走前,李栋升隐约听到了几句话。 “春风殿,敬王……太后之死……江东……” 分开,李栋升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他又不明白了。 但他惜命,不会问。 李栋升从小小的庆禾县,一路来到京城,还从医药店老板一跃成为官位在身的太医,环境和地位的巨大变化,让他做事更加小心。 虽然感激顾文君的提携之恩,却也心中复杂,不知道自己进宫是福是祸。 偏偏这一次,李栋升又被顾文君勾下去,跳进另一个大坑,还要亲手算计太后娘娘,李栋升心里烦乱。 要不是顾文君实在太懂人心,轻而易举地就引|诱了李栋升,他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 毕竟,加害太后,那可是死罪! 他心里还有些转不过弯,仍把自己当普通的小老板,很是怕死。 所以李栋升想尽办法来讨好陛下,就怕陛下一个不悦,事发之后就把他推出去顶罪。 陛下阴沉威严,李栋升不敢轻易接近。 而陛下身边的人,秦川深沉锋利,大太监刘喜又过于圆滑,看来看去,李栋升只好尽力拉拢浣墨了,舔着一张老脸喊浣墨“姑姑”。 “浣墨姑姑,我看陛下心情不好,应该是有疾思,我可以开几幅方子,让太医院送来,帮助陛下清心解忧。” 浣墨面色不显任何情绪,只是似笑非笑地:“要是李太医能早一点想出治好太后‘疾病’的法子,陛下自然就会龙心大悦了。” 李栋升忍不住冒汗。 他的医术,确实比不上顾文君,就算之前有太后做试验品,给他试药,却还是止步于顾文君的治标不治本的抑毒药方。 谁知太后还如此忍得住,就是毒发了,明白过来自己是中计中毒,宁愿死死咬着压捱过去就是不肯拿解药,把自己逼疯害死,也不愿意给萧允煜一个活路。 当真狠毒。 陛下又等不及,直接闯了慈宁宫,逼问太后解药,就逼出今夜这些事情来。 要是顾文君在陛下身边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到这种无解的僵局了。李栋升又不禁感叹顾文君的本领。 顾文君不在,对皇宫,对陛下,对李栋升自己,影响都太大了。 相之才,不可或缺。 “这……确实是微臣的错。” 六月的夜晚,深宫中也生起热风,李栋升却在黑夜里不断流着冷汗。 浣墨发出几声笑:“李太医也不用太过担心,你是顾文君的人,你还怕陛下怪罪你吗!” 这又是什么话?李栋升心里发怔。 “难道你看不出来,陛下心烦,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顾文君了。” 浣墨说完又像是打趣般,收回话:“我也是该死,竟敢开陛下的玩笑,李太医千万别说出去。” “啊、好的。” 李栋升嘴上应付过去,心中却一沉,又想起陛下对顾文君的种种特殊,预感不妙。 浣墨停顿了一下,重新笑开:“但是现在解药的法子依然没有,李太医还得再想想办法才是。之前顾文君不是给了你一个药方么,也许可以再从上面钻研……” “是。”李栋升想到就摸了摸衣袖,那药方极其重要,他都是随身携带,不敢随意放置。 然而就是这么上下一摸,就出了事情。 “啊,糟了!” 李栋升脸色煞白一片,惊惧之色堪比在慈宁宫外堂的听闻,他嘴唇发抖,连着下巴和人中的胡须都一起颤巍巍,失语道:“顾文君那方子,不见了!” 浣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瞬间就转过头望了东南方,那里正是江东的方向。 李栋升不知道,浣墨却是知道的。 自从陛下调查春风殿以来,原本因为腿伤撤出朝堂却一直据守京城的敬王殿下,萧宁晟在昨日前就已经悄悄离开京城,去了……江东! 萧宁晟神秘莫测,城府极深,他去江东绝不可能是因为避开春风殿被查的难关,必定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还能冲着什么目的去? 陛下曾经不惜冒险远赴江东,就是为了找传闻中脾气刁钻的神医谷向天治病,他不亲自去,手下的人抓到谷向天也不会回来治毒。 然而谷向天一向神不知鬼不觉,也只是传出了个在江东的消息,根本不见人影。 陛下冒险,却差点死于敬王和太后两拨人的毒手,还好他们以为那只是陛下派出的锦衣卫秦川,没有下死手。 如果要是知道那是陛下,萧允煜本人,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那一次,萧允煜因祸得福,带回来了一个顾文君。 而这次,敬王萧宁晟也亲自去了。 让浣墨不得不多想,难道又找到谷向天的踪迹了? 问题是,江东可不止有神医谷向天,还有敬王那古怪刁蛮养女嫁过去的顾家。 当然,还有陛下最为在意时刻记挂于心的顾文君! 偏偏这时候,顾文君为陛下亲手写的药方消失不见,浣墨心细如发,早就联想诸多。 敬王萧宁晟,他到底去江东做什么? 第七十五章 宫中惊变 太后薨逝。 这个能引起朝野上下一片震动的消息仍然压在深宫,暂时没有公布出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已是萧允煜登基为帝,但朝中臣子十分之八都是先帝在位时的臣子,对萧允煜这位年少即位的陛下多有不服。 上有太后压制为难,下有老臣抱团不从,何况皇宫之外还有一个大权在手的皇叔敬王,萧宁晟在虎视眈眈,萧允煜的新帝之位,坐得并不舒服。 里外夹击,他只能逐个击破。 年迈失势的太后,是萧允煜最好下手的对象。 杀母夺宠,新仇加旧恨,陛下和太后之间不共戴天。 然而他再如何恨太后,也碍于一层名义上的母子身份。 虽然萧允煜不屑史书怎么写他,直接就想弄死那个在后宫里指手画脚的老东西,可萧允煜到底顾忌朝堂,还有敬王,这才屡次忍了太后。 但是,他再急迫,也不想那么早让太后死掉。毕竟有太后在中间斡旋,敬王也不好过于嚣张。 然而计划总是会出现变化,事情也总是发生意外。 昨夜时分。 慈宁宫殿的外堂—— “还好有顾文君献的法子,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已成为太医的李栋升,双膝并拢,两手贴地,恭敬跪倒在萧允煜面前侯话。 将顾文君所说,一一告诉给萧允煜听,还加上了自己的看法和粗浅见解,比如怎么利用太医职位,更好的布局谋划。 前后左右上下,太后的宫人一言都不敢发,死寂一般,跪着等候陛下吩咐。 萧允煜颔首:“你很好,没有让朕和顾文君失望。” 李栋升身体一顿,许久才敢道:“微臣不敢当,一定竭尽所能,为太后‘治病’。” 顾文君所料得一点也没有错。 太后不年轻了,可是仍然心心念念着往日的荣华富贵,先帝的信任和忍让,还有那差一点就能生下来的小太子。 只要放出一丁半点“恢复青春”的希望,太后就如饿虎扑羊般主动跳进了陷阱。 “太后是借了松萝茶,装病的。那我们就就顺理成章让她病倒好了。” 李栋升依然记得顾文君那一夜的肃冷和眼中锋芒。 一开始,李栋升得了顾文君的指点,是借着“松萝茶”最近畅销全京城,打破了松萝茶让太后病倒的谣言,提醒太医院的同僚,再去给太后问诊。 他当然是没资格独自给太后看病的。 但是有李栋升的试探,去慈宁殿问诊,便有大太医带上了李栋升和随行另两位太医。 李栋升是空降太医院的新人,虽然年纪不轻了,可资历最浅,就轮到记录药方的活。 他借口觉得太后口里编造的病症熟悉,说自己有些偏方,可治一治太后的体虚。 当然被同僚驳斥教训: “你现在才几品,哪里轮得到你说话的份!” 太后的宫人也纷纷鄙夷,全都不信。 其实人人心里都有数,太后这病哪里是治不好,分明是“不愿意病好”,拖一拖萧允煜这位新皇罢了。 李栋升却自信地说有去病的法子,这不是给太后找不痛快,自请麻烦上门吗! “太后娘娘,您请试一试吧,微臣真的不是没有根据的。您现在是不是入夜越来越难以安眠,久坐之后站起就觉得眼前一花,胸闷头疼……” 谁知这民间来的李太医,张口便把太后最近的身体症状全说出口,而且一句一个准。 可是根本没有人和李栋升说过一句太后的身体问题。 有些毛病,因为过于细微可以忽略不计,太后也没有和太医院说过,甚至连身边亲信的老嬷嬷也怎么提及。 但李栋升这么一说,细小的病症就像被放大一般,累加起来竟成了严重的大病。 这让原本冷漠无视的太后听得脸色都变了,直接从床榻上坐起来,非要李栋升再好好细诊。 这是李栋升看出来的吗? 不。 现有的传统中医手法根本诊治不出来! 这只是顾文君见到太后的那一夜,观察过太后的面色身形后半猜半得出来的结论。 也不是顾文君神通广大,而是同样的话,对任何一个中年妇人说,她们都会觉得有类似的毛病。 血压血糖、呼吸堵塞……这是到了年龄就很容易出现的问题,顾文君只是拿来让李栋升骗取初步信任罢了。 紧接着的计划,才是顾文君最可怕的地方。 第一步,她先让李栋升为太后熬药,这时候的药,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因为势必会经过层层验毒工序,顾文君也不让李栋升白费力气。 这时的药反而十分有功效,精心安神,滋补太后的身体。 等太后查了李栋升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暂时放下戒心,再开始下面的局。 第二步,顾文君让李栋升献上养颜驻容的灵药。 其实就是一些植物的萃取液,有助于滋润面部保湿补水。但这一点功效,却让皮肤微干,爱用粉黛遮眼皱纹的太后惊为天人! 只以为李栋升的医术过人,献药有方。 从此,李栋升便是一步登天,成为慈宁宫的御用太医! 除了他的药,太后甚至不想再用别的太医的方子。 第三步,就是借太后的刀杀太后的人。 太后如何想要毒死顾文君的,顾文君就怎么一一奉还了回去。 李栋升成功让太后信了松萝茶的益处,又开始重新喝起。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便在茶中放一丝蛊毒。 萧允煜身上的旧毒,难治,因为毒入骨髓已经数年之久,他又找遍天下也找不到神医谷向天,医药难寻。 据说,这是一种名为金蚕蛊的剧毒,是将十二种种毒虫: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放入瓮中密封,等它们自相残杀剩下一只,再用活下来的毒虫泡进九味毒草炼制的汤药里,最终炼制成毒。 毒上加毒,光是复制所有毒种,就很难了,更何况一一破解,顾文君也只能粗略看出种类,把握不好调配比例。 所以,要么偷来,要么自己做。 顾文君直接就让李栋升,去取萧允煜的血来凝结出毒。从陛下身体炼得的,自然是一模一样的毒,因为沉凝多年,有些变异,甚至比太后手里的蛊毒更好,更贴近陛下自身情况。 刚好可以拿太后开刀试药—— 如此,不到半个月,太后就毒发了! 她却还以为,是自己年迈装病装着装着真的病倒。 “呵。” 皇袍加身的男人微微睁开幽暗深邃的眼眸,露出一抹轻斜的薄唇,不屑而嘲讽。 “自入宫以来,那老女人就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先是皇后,父皇去世她就是太后,仗着身份无所不为。”萧允煜不禁发出一声冷淡的嗤笑。 “亏她一向眼高于顶,自诩是娥皇再世,终归还是一介女流,也不过如此!再如何高高在上,也还是败给了一个民间的顾文君。” 他言语中有些狂妄,但是萧允煜是少年天子,他当然有这个傲气的资格。 守在暗处的秦川听了,眉梢一跳神情微动,可启开嘴唇合闭几次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只有秦川知晓,顾文君的真实身份,陛下看中器重的人,其实同时还是陛下最厌恶不屑的女子! 但秦川答应了顾文君,不能说出口。只能安静听陛下说话。 这次顾文君提前回去了江东,萧允煜只让阿武跟去,留下了秦川办事。 尽管秦川已经失去锦衣卫都尉的头衔,但是暗地里他仍然是萧允煜的护卫长,他要为陛下调查春风殿和敬王的事情,还要监视慈宁宫里的太后动向。 “朕倒要看看,母后如今病成什么模样了!” 萧允煜甩了甩明黄色的衣摆,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宫人,直接掀开厚重的帷帘,迈进里屋。 只见里面装潢得富贵精致,一座小佛庵悬挂床头,熏香环绕,道韵大义之下,却只躺着一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妇人! 侍候的老嬷嬷看到萧允煜也是一吓,满脸皱纹紧绷,战战兢兢地连退三步才勉强跪下。 “母后,你想不到吧,有一天你也会中了当年自己寻来的毒!” “你!” 太后的人动弹不得,耳朵却没有聋,自然听得见李栋升和萧允煜的话。 这时候,太后哪里还不明白,一切都是萧允煜的设计! “你这个该死的小杂种,我当年就应该把你给掐死。”她被毒折磨得不人不鬼,只剩下一股魔怔的疯意,恨不得从床上扑过去杀了萧允煜。 太后那一副慈善的观音端庄好相貌,却被恶毒扭曲成了魔佛厉鬼。 “对,你第一样错,就是杀了朕的母妃却没有杀了朕!”萧允煜再看太后,便像看个死物般,眼里的冷意让跪在地上的老嬷嬷心惊胆战。 萧允煜缓缓逼近,“而你第二样错,就是想杀顾文君,却没有杀成!” “你看他长得貌美赛过女子,就猜测那是朕的禁脔,还想杀他泄愤,以为朕不会因为一个男色玩物对你动手。但是你错了!” 男人声音越来越低,眸光却越来越冷。 “顾文君,不是朕的男宠,而是朕看中的未来重臣。你想杀他,便换来了他这一番精心算计,都不需要我嘱意。母后,你倒是帮了我!” “你把那个男狐媚子当成臣子?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萧允煜,你骗得了自己休想骗过哀家!” 太后似是被逼入绝境,彻底放弃,竟疯狂大笑:“你敢说,你对那个顾文君,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念头吗,你敢用你那贱人娘亲起誓?” 听到“贱人”二字,萧允煜终于动怒,直接狠狠扇过去一掌,打得太后吐出一口血。 “现在你也身中和朕一样的毒,朕有药物压制,不会有事,可是你不解毒,立即会死。说,解药在哪里!” 太后却混着血水狞笑:“哈哈哈萧允煜,哀家还以为你命大躲过一劫,原来你还是中毒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但是哀家告诉你,这种金蛊毒,无药可解!你撑下来也活不过三年!” 萧允煜沉了眸色,抬脚就要踹过去。 一直跪着的嬷嬷动了,扑在地上抱住萧允煜的脚,哭喊:“陛下,太后娘娘毕竟是您的母后啊,您不能这么对她,太后没有骗您,她也没有解药啊!” “求他作甚,这个贱人生的杂种敢暗算哀家,哀家也拖着他一起下地狱!”太后桀桀怪笑,癫狂到不剩一丝皇家气度。 萧允煜彻底消耗完耐心。 他本就阴郁诡谲,疑心病重,为了保住皇位,他杀了不下数千条性命。其中,他最想要的,就是太后的命! “好啊,那朕就先杀了你,送你上路!” 太后只是睁着眼狠狠地盯着他,如同看透一切,“你也活不了多久的,哀家等你!” “萧允煜,你扶持那个顾文君上位也没用,他足智多谋心机深沉,怎么会甘心愿意雌伏于你,他早晚会背叛你,等你明白过来,你就会后悔了!” 第七十七章 刁难 京城宫中一场惊变,太后薨逝的消息瞬即就到了江东。 足以证明敬王势力扎根之深,根系之广甚至能避开萧允煜的耳目。 虽然敬王萧宁晟足不能行,但是萧允煜从来没有小觑这位皇。 顾文君更不敢。 她很快掩去了眼中的难以置信,垂首跪于那轮椅跟前,恭敬叩拜:“敬王殿下,太后故去的消息,实在让文君震惊心痛,一时情绪起伏,难以自拔,还望敬王殿下原谅文君的失礼之处。” 顾文君嘴上打着官方话,事实上,她脑内正在思绪急转,想着接下来的对策,这种事,她不认为萧宁晟会骗她。 敬王轻瞥过来一个冷漠不信的眼神,眉宇间微微隆起似乎划过一丝轻讽刺,他张开凉薄的唇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你有心了,起来吧。” 顾文君没有推让,顺势就从地上站起来。 只是她心里情绪仍然难以平息,上下翻涌仿佛胸膛里涌进了气流,把她的心情都搅和乱了,太多的问题堆在顾文君的心口。 太后昨夜去世,敬王今夜才到的江东,那他是什么时候得知太后的死讯的,从何得知? 他手里为什么有顾文君交代李栋升的药方? 这么大的事,萧允煜打算压到什么时候才对天下昭告太后的死讯? 敬王殿下又是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吗,想试探她有没有参与此事? 偏偏顾文君一个问题都不能问出口。 因为在江东,她就是赶走十六年才被接回顾家的弃子;而萧宁晟也只是一个从京城远道而来参加顾家乞巧宴的贵客。 而非陛下萧允煜的亲信和预谋皇位的敬王殿下。 他们守着这份默契,才能这样和气地交流,否则撕开各自立场,他们就是注定不死不休的敌人。 顾文君站了天子的队,就是与萧宁晟对立的敌手。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弯绕绕,敬王萧宁晟也在暗暗观察顾文君。 却见到一副绝艳秀美的姿容,一弯修眉轻轻笼着又缓缓舒展开,明眸里蕴着一汪朦胧的水,似悲似哀愁又似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带着烟雾一样叫人看不清楚。 萧宁晟眼神微动,第一次真实见识到了那些人口中的顾文君的好皮相。 幸亏顾文君如今年纪还小,等到再大一些,出落成真正勾魂夺魄的绝色之姿,也不奇怪。 他知道太后的死,一定和顾文君离不开关系。 可是表面上,得知太后薨逝,顾文君的表现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都试探不出顾文君的问题,萧宁晟又领教了这个少年郎的城府,他便又低声问了一句:“李太医,可是你的同乡?” 顾文君心间猛地炸过一道剧烈的惊雷。 果然,萧宁晟怀疑她。 “文君出自江东庆禾县,如果敬王殿下口中的李太医也是江东人,那就也是文君的老乡了,都是江东人,也算是顾家的同乡。”顾文君耍了个小聪明,避开不直接回答,左右言他。 萧宁晟合上双唇,沉沉不语,也没有解释太后死前,突然换了李太医来为太后治病的事情。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心怀鬼胎,来者不善。 直到顾家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唤:“萧大人,文君少爷,现在大夫来了,瑾少爷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便让我带你们去休息。老爷夫人一会儿便来。” 等到管家要来推敬王殿下的轮椅,却被萧宁晟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甚至比直言一句“滚!”都要来得冰寒刺骨,渗人心肺。 那管家立刻缩起手脚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 萧宁晟眼里却连一丝厌恶鄙夷都没有,如同看到蝼蚁不自量力地想要越过他的鞋靴,根本不会引起他半分情绪变化,简直如同一座没有感情的机械构造,只需要精密的零件,就可以咔咔运作。 顾文君看得惊奇,但到底看不下去,她再厌烦顾家,也不至于为难一个无辜的家仆。 所以她便在那管家吵到萧宁晟之前拦下了,“好了,萧大人不是怪罪你,我来推萧大人,你去前面带路吧。” 萧宁晟则是微合眼眸,不发一言,但是没有出口拒绝。 见此,那管家才爬起来,对着两人行了礼,小心翼翼地走到前面为他们引路。 顾文君心中暗疑:“这敬王殿下真是高冷难以亲近,就连他的轮椅,都只肯让萧清乐碰。” 她犹疑了一刻,伸手落在萧宁晟的轮椅背上,见没有引起对对方的反感,这才推动着这座精铁打造,轻盈便捷的天工机械滚动齿轮往前。 车轮轱辘地滚着,碾过石板上的细缝发出轻微声响,萧宁晟突然扔下一句话:“瞒不了多久的,成亲,难。” 他仍然没有什么语气起伏,但话里的信息已经足够让人震惊。 前方领路的管家身形瞬间僵住,他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瞒不下去,但是也知道成亲的事情必然指的顾瑾和徐秀容的婚事。 顾文君手也猛地一顿。 敬王并没有对顾文君说什么保密、管住嘴巴之类的废话,他知道顾文君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反而出人意料地提醒了一句。 是啊。 太后要是去世了,死讯一定瞒不了多久,必定会公布,那就相当于半个国丧,那么势必要影响全天下的喜事庆事,尤其是顾瑾和徐秀容的婚嫁。 顾文君万万想不到,敬王殿下明明是顾家的靠山,却会提示她这事。既然顾文君设计了顾瑾那就更要趁早对顾家下手,肯定就会把事情做绝,否则,仍然有变数。 “萧大人?”顾文君这次的诧异就不是装的了,而是真的不懂敬王在想什么。 他到底是想要促成这桩婚事,还是想要毁去婚约? 可是接下来萧宁晟就不再开口说话,为他安排的院子到了,萧宁晟也不用顾文君继续照顾,自然有萧清乐安排的人来接应他。 这次,纵然是顾家料理内务的一把手,管家也不敢对顾文君流露出半分不敬之色。 原本一个乡下回来的半路少爷,管家是根本不屑看他一眼的,可是顾文君屡屡表现惊异,不仅刚踏上江东就力挫夫人身边的掌事妈妈萍姑,更是在香客楼打了顾瑜的脸,闹得全江东都知道了顾家的糟心事,丢脸丢出郡县了! 就连他们在乞巧宴的精心安排也没有算计到顾文君,足以证明这位乡下少爷的可怕。 管家藏好眼中的神色,低低一俯身:“文君少爷,这边请,老爷和夫人也为您安排好了住所。” 顾文君心里想着敬王的话,忧虑重重,也没有多问,直接跟着走了。 然而走了半道,顾文君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越走越偏? 敬王的住所就是在离顾家主屋的很近处,所以,没走几步,就到了。屋子被庭院包围,地面偌大,离前堂中厅都十分近,出行方便,屋内早已候着各色奴仆,从伶俐的丫鬟到有力的家丁全都齐全,一切都是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 如果不是担心萧宁晟嫌恶和下人议论,恐怕顾长礼和萧清乐恨不得把自己住的屋子让给敬王。 可是管家带顾文君去的地方,却十分偏僻,离顾瑾的屋院也十分地远。周围的植物越发稀疏不说,地面的铺路也变得崎岖泞泥,走着都嫌膈脚。 顾文君停了下来。 “管家,你好大的胆子,老爷夫人让你给我安排住处,可是现在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是要带我去地窖关起来吗?” 她心思敏捷又和顾家就差撕破脸皮,当然看得出,顾家为她安排了一个荒芜狭小的院宅!顾文君嘴上呵斥管家自作主张,欺负主子。可她心里清楚,这当然不是管家自作主张,而是萧清乐嘱意。 这种待遇连一个庶出的都不如,完全是为了羞辱顾文君。 管家一张老脸憋得扭曲,他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第七十八章 为母私心 顾文君没有猜错。 那本来是顾家下人的住所,萧清乐做主让他们清理出一个独立的院子来,给顾文君住。 全府上下都觉得,顾文君也只配和低贱的下等人住在一起。顾长礼不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也任由萧清乐为顾文君安排。 可惜顾文君一回江东就去了王家,根本没有给萧清乐侮辱她的机会。 但是萧清乐就一直没有打算改,只要顾文君回了顾家,还不是任由萧清乐掌控? 何况计划不出错。 现在顾文君就已经被抓|奸在床,一个色心难抑,奸|污徐家嫡小姐的罪名就逃脱不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和顾家讨价还价! 可谁知,顾文君偏偏逃了,还反过来捉了个顾瑾和徐秀容私私相授的奸。 紧接着顾瑾就受伤了,一切都变得太快,安排都是提前准备的,哪里改得过来。管家没法子,只好按着萧清乐的吩咐这么做。 顾文君机敏,趁机就抓住借口,佯装发火:“好啊,看来不只是一个萍姑妈妈,就连你也敢这么对我,这个顾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让管家措手不及。 他连声大喊:“文君少爷,等等!是我错了,我回去就向老爷夫人告罪,您先住下,一定会给您安排新的——文君少爷!” 顾文君哪里会听。 她其实根本就不打算在顾家住下,她这么算计顾瑾还毁了萧清乐的苦心谋划,和顾长礼对着干,顾文君怎么肯再住进这个虎穴狼洞。 没有这个借口,她也会找别的。 为了取信徐夫人,雪燕暂时跟着徐秀容,和徐家一起走了,还好阿武藏在暗处,神出鬼没地现出身影,为顾文君领路,“少爷,这边走。” 顾文君之前让阿武在顾家转了一圈。 便问:“你有打探出什么没有?” “少爷,萧清乐这次气极,责怪萍姑做事屡屡失败,毫不给面子,似乎离了心。” 顾文君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微微抚掌,“好,太好了!”她屡次针对萍姑,勾着顾瑾顾瑜为了撇清关系,或掌掴或辱骂萍姑。 一日之间从萧清乐身边,备受尊敬的掌事妈妈沦落为少爷小姐都可以肆意欺辱的奴婢,这样萍姑心里都没有嫌隙,那萍姑就是圣人了! 萍姑当然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有自己贪念的陪嫁丫鬟。 “有空子可钻!当年的事情,就可以从萍姑入手。不过不急,先离开顾家再说。” 守门的家丁还不知道顾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幻,只是知道乞巧宴提前散了,此时见了顾文君要走,还高声反问:“诶?文君少爷,您这就走啊,老爷夫人也不留一留您吗!” 眼神轻蔑,语带嘲讽。 他以为顾文君是被萧清乐赶走的! 顾文君转了转眼,也不给顾家通报反应的时间,直接抬起袖子掩了面,“我……我知道我自小从乡下长大,夫人想留我,还好心安排了下人的住所给我。” “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只配这种待遇了,可倘若让其他人知道了,还会指责顾家苛待儿子,与其让夫人为难,我还不如自己走了为好!” 说完,顾文君就飞快地跟着阿武从顾家的门口走了。 可顾家门前,还有乞巧宴上的客人们呢! 顾文君这一番唱念作打,使得太好了,何况她也没有说谎,只是点出了自己在顾家的遭遇,加上守门家丁的不屑姿态,众人立即就信了。 想不到,顾家私底下就是这样的货色!订了婚约却嫌弃徐家的势力小,不守信诺,娶了新的县主夫人就虐待前任夫人的孩子,丧心病狂! “顾大人虽然是江东郡守,可这家务事也是乱成一气,毫无家风!” “顾家做的太绝,未免也太过分了!” “做官也得御家啊,连家里人的品性都管教不好,上到夫人下到家丁奴仆都这幅德行,真让人怀疑顾大人私下里的作风。” 舆论顷刻间就天翻地覆,快到让顾家家丁都反应不过来。 但是他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好,连忙白了脸,陀螺一样地扭过身要回去通报老爷,却和追过来的管家撞在了一起。 摔得好不狼狈。 “哎哟,文君少爷,你等等!” 顾文君站在门口,任凭那些来来往往,准备回去的江东贵族们大量,她问心无愧,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接她来的是顾家马车,现在顾家不送她,顾文君反而不好回去,而且王家招待她多日,经过王紫怡、徐秀容和顾瑾的接连算计,顾文君也不方便再打扰下去。 她正想着怎么办,难不成要等顾家人反应过来,来拦她吗? “顾公子!” 这时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顾文君身前,来人没有掀开帘子,却客气地轻声说:“我送你一程,上来吧。” 是徐家,徐夫人! 顾文君踌躇了一刻。 就听徐夫人低低地道:“顾公子,我女儿的事情只有你能帮我。就算萧大人做主,让那萧清乐承认下这门婚事。婚约在,亲事却还是可以拖。一个科举为重就可以拖个半载,旁的杂事又可以拖上一年,到时候,惨的还是我女儿秀容!你一定要帮我!” 顾文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何止呢,太后丧事,顾家甚至可以借口是皇家亲戚,利用萧清乐的县主身份再拖上三年! 想到这里,顾文君不再扭捏,直接应了徐夫人的邀请,带上阿武坐进徐家的马车。 虽然徐修言屡次跟着顾瑾算计她,也一直在文山书院明里暗里地针对,但如今徐家和她有共同的敌人,那他们就是盟友。 徐夫人见顾文君上车,就当顾文君答应了,面露感激:“谢谢顾公子。” “要是你有什么法子请务必告诉我,顾公子,今天这么一出,就算能让秀容嫁过去,可她婚前就和顾瑾暧昧,也矮了一截,嫁过去也必定会受尽委屈。” 徐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眼中却有着和徐秀容相似的精明幽光,她嘴上向顾文君诉苦,其实有自己的私心,她想的是能不能毁了顾瑾,让顾家去求着娶徐家。 要是顾瑾科举落榜,或者身子废了,那不止他迎娶京城贵女的梦会破碎,就连江东也没有人愿意嫁给顾瑾了。 那样,他们只能求着徐秀容嫁给顾瑾。 一不做,二不休! 第七十九章 “难道你还怕那野种?” 徐夫人抬了眼,满眼期待地看过来,“顾公子,你可有什么完全之策?” 顾文君听出徐夫人的意思,徐夫人是想要利用自己和顾瑾的敌意,借她的手来报复顾家。 是不是有些太狠了,顾文君心里微微一凛。 其实想也能猜出,顾文君和顾瑾,一个是被休前任夫人的孩子,一个却是县主新妻的儿子,两人的关系,必定势同水火。 何况顾文君还是十六年后才被认回顾家的,能和顾家的关系好到哪里去。 江东这边还不知道顾瑾是被顾文君赶出文山书院的,只以为顾瑾是暂时休学回家歇息。 更加没人想得到,顾文君和顾家这两边之间的局面,已经拔剑张弩到这种地步了,算计得你死我活。 徐家更是受害者,亲身经历了一遍阴谋。 从徐秀容口里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徐夫人再傻也知道顾文君和顾家的关系如何了。 顾文君叹了一口气:“徐夫人,现在顾家已经被逼上梁山,只能承认顾瑾和徐秀容的婚事,这你可以放心。他们看重面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拖累过分的。” 其实顾文君早就暗中下了手,用手间稀释的迷香,抹了顾瑾的口鼻,势必会让那顾瑾心浮气躁,无法安心。 这种法子,并不毒辣,但是刁钻,很多时候反而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面上,顾文君还不能把话说得太直接,虽然她是和徐夫人连环应和,成功设计了顾瑾,可她也不信徐家。 “也是也是。” 徐夫人笑笑没再说话,只是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是,在众人面前抓了正着,不管怎么找借口拖延,顾瑾一定会娶徐秀容! 可问题是,她女儿嫁进顾家又会是什么处境? 徐夫人忧心啊。 她是先把徐秀容送了一趟再来接顾文君的。女儿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徐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徐秀容继续抛头露面。 徐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笑,“秀容的事情也不急,顾公子也是顾家子,却被主母苛待,我实在看不过去。要是不嫌弃,可以在我们徐家外面的宅子住上一段时间。” 雪燕一直跟在徐夫人身边,这会儿也在马车里,便对顾文君使了个眼色。 顾文君收到雪燕的暗示,知道这是徐夫人没有放弃心计,而是用宅院来示好。 但是她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 等到徐夫人把他们一行人送到屋宅门口,顾文君目送徐夫人坐着马车离开,她才开口。 “雪燕,这徐家又是什么情况?” 雪燕从前一直服侍萧清乐,现在改了主子,更是大有用处,她小嘴一张就仔细分析起来。 “少爷,徐家老爷是在江东郡守顾大人手底下当差的司衙,虽然徐家也在江东扎根很久,但是三代之后就越来越不如从前,我从前听府里下人说过,说徐家的手里不宽裕了。” 顾文君听着没有打断,雪燕便继续说:“还是因为徐老爷好女色,娶了好几任小妾偏房,徐夫人只准她们生下女儿,就多了一屋子的徐家姑娘,可偏偏徐老爷又是个拎不清的,常常心疼妾室庶女,徐少爷赴京念书后,徐夫人和徐小姐就在徐家不好过了。” 顾文君听了不禁在眉心隆起一个微小的褶皱。她听到徐夫人不准妾室生儿子,就想到徐秀容那鸳鸯香囊的狠毒算计。 是可怜人,但是谋害无辜者,徐家母女也有可恨之处。顾文君长了一个心眼。 “这么看来,现在我倒是真的可以和徐家合作。” 雪燕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她时刻都盼望着报复萧清乐,今天能毁了萧清乐的计划,就已经让雪燕足够高兴。 但雪燕又担心顾文君,“少爷,你今天从顾家离开前说了那些话,害了顾家的名声,他们知道一定还会再找来的。而且很多人都看到你上了徐家的马车……” “没关系,反正萧清乐和顾瑾心里也肯定认定,我早就和徐秀容勾结一起了,上不上马车都是一样的结果。” 都已经离开了顾家,顾文君三言两语却把顾府里那些人的心思琢磨透了。 —— 此时的顾家。 “什么?文君坐上徐家的马车走了!” 顾长礼嚯地起身。 他刚刚应对完顾瑾的事情,打发顾瑜回去休息,正要去找敬王赔罪,结果就被跑进来的下人告知这件事。 顾长礼转过身看萧清乐,“你又做了什么好事,竟然让文君住下人院子里?你知不知道这传出去会让别人怎么看我这个江东郡守,怎么看顾家?脸都给你丢尽了!” 他想到下人复述的那些话,原本没事也都快要气出心脏病来。 “我们不是说好的,这件事过后,毁了顾文君名声就完成了萧大人的任务,你答应不会再作弄文君,留他在顾家住下!为什么又出事?” 萧清乐也是早已绷到极限,她之前碍着敬王的面不能爆发,现在敬王离开,她的恨愤喷薄而出。 “你什么意思?现在才来装好人,是不是太晚了一些?”萧清乐拢起眉就显得锐利阴沉。 “你也算计了那个野种,他诡计多端又生性狡猾,你以为顾文君看不出来你也参与了吗!难道事后你再收留他,他就不会恨你了吗!” 顾长礼被撕破伪装,咬牙切齿得脸颊紧绷,但他自信是顾文君的生父,没什么可以不化解的。 所以只回一句:“什么野种,你别说得这么难听!” “呵!你说得就好听了?现在什么算计都没成,顾文君的名声毁了吗?没有。毁了的是我的瑾儿!” 顾长礼忍住了怒,却憋得脸色通红,面目狰狞。 十六年的萧清乐年轻,风光,还是京城县主,那时的任性只是可爱情|趣,如今嫁为人妇多年,萧清乐的嚣张行事只让顾长礼厌恶生憎。 他心里还想:“到底是县主,比不上楚婻温柔小意。文君说的也有道理,萧清乐对我太放肆了。” 下一刻,萧清乐又拿话压他。 “顾长礼,你为什么这么没用,连让你教训儿子都做不到。现在连我的父王都看到了你的无能,你还怎么带我们去京城?” 听到这话,顾长礼又是一阵冒火,但是想到升官去京城,他还是动心,便按了怒火,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好了,夫人别气了,是我考虑不周。谁也想不到敬王会亲自到江东来啊。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的法子。” 萧清乐深吸一口气,“法子当然有,只要你别心疼你另一个儿子就行!父王来江东,我们必须好好表现。” 她开口,刚要说出谋算,就听到顾瑾屋里传出一个响声。 “砰!” 顾长礼看了萧清乐一眼,摇头皱眉,转身去找敬王赔罪,萧清乐则进屋去看顾瑾。 屋子里一碗茶药砸在地上,摔了哐当脆响,药水全都溅出去,洒了一地的面。 丫鬟已经跪在地上了,萧清乐无奈地走进去。 “瑾儿,这是大夫开的药,你就喝了吧,这样伤会好得更快些。” 顾瑾气得抓挠着被子,大叫:“拿走,我不喝!” 人散了,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发脾气。 昔日的谪仙公子,却变成了这幅暴躁诡谲的模样,顾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按捺不住心里火气。 但他只要看到药就想到自己的伤,然后就联想到乞巧宴上的事情,一下子就暴怒起来,全无平时的好脾气伪装。 “娘!这一切都是顾文君害我,我和那个徐秀容根本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让我说清楚?” 想到这里,顾瑾连忙拉住萧清乐的手臂,希望能得到一个期盼的答案,他苦苦解释:“娘,我不要娶那个徐秀容,她爹只是区区一个司衙,还是在我爹手下当差,我怎么可能娶她做夫人?” “我想要娶的,是张首辅的女儿,张月娥。只有她才配得上做顾家的少夫人!” 萧清乐看着顾瑾苍白的脸色,眼里也满是心痛。 她没在意顾瑾越来越糟糕恶劣的态度,只觉得顾瑾是受了挫一时无法平复。 “我知道瑾儿你受了委屈,可是今天不只是全江东的贵族世家都在场,就连我父王敬王爷都在场,你要是失口说出全部事情,会泄露我们的计划。” 顾瑾眼睛都变得猩红,“既然那人是敬王,为什么不帮我们!难道还真的要我娶那个徐秀容?谁知道她是不是和顾文君睡过了,身子还干不干净。” 他心里不信顾文君躲过了药。 无论怎么反复回想,都觉得徐秀容那个贱女人,是脏了身子却嫌弃顾文君,所以和顾文君联手,企图赖在他这个徐家嫡子的头上。 “下人亲眼看着顾文君坐上了徐家的马车,那个贱生子和敢徐家一起算计我们,也别想讨得便宜!”萧清乐怒而冷哼。 “就算亲事我们认下了,但是徐秀容婚前失礼,主动勾|引你是事实,她不守规矩,那娶妻还是娶妾,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吗。” 萧清乐说着勾勒出一丝冷笑,显出一种莫名的阴冷来,“瑾儿,娘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现在就把伤养好,然后一心备考,别的事情,娘为你做好的。” 说完,萧清乐又打发下人去煎一碗新药过来。 听了萧清乐的保证,顾瑾这才勉强按下焦虑的情绪, “是,娘。” 他嘴上应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小丫鬟看,这个婢女是萧清乐带过来的,不是顾瑾房里的人。 年纪还小,但是身材已经出落得十分窈窕,凹凸有致,顾瑾的眼神忍不住落在那柔软的胸脯,脑子里又闪过顾文君的胸。 那个野种虽然瘦弱,可是胸却是软的,不过,应该不会有真正的女子温软。 一旦开始想就岔念了,顾瑾的身体里又开始浮躁不安上下翻腾,只想找什么东西泄了火。 萧清乐却沉浸在新的阴谋里,忽略了顾瑾的不对,她想了想还是叫来萍姑。 虽然萍姑办事接连失败,但是毕竟是当年一起陪嫁过来的,萧清乐更相信萍姑。 “你听着,明天去徐家……” 萍姑顶着红肿的脸附耳听,脸上神色不断变幻,“可是文君少爷他!” 萧清乐怒瞪这个不成器的老奴婢一眼,“你只管去做,难不成还怕了那个野种吗!” 萍姑低下头,不吭声了。 第八十章 提亲 顾文君知道萧清乐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一边和徐夫人绕圈子,两边都各有自己的算计,在等对方先开口提条件,谁先说,谁就落了下乘。 另一面,顾文君又在暗中戒备萧清乐新一拨的算计,她私下还叫阿武出去把昨夜的事情都传出去。 做两手准备。 毕竟,谁知道那位敬王大人萧宁晟突来来江东,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在乞巧宴上站了顾文君,定下亲事。但他调查了顾文君那么多事情,一定另有目的,难不保他就又变卦和萧清乐一起来对付她。 可顾文君还没有等到萧清乐的算计,就先迎来了王夫人和王紫怡。 她们打听到顾文君住到徐家在外面置办的屋子,不是难事,第二天就上门。 王夫人拍着胸脯,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似乎仍然胆战心惊。 “顾公子,紫怡的事情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这死丫头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她差点就着了人家的道,她呀,就会给我惹事,还好有顾公子你兜着!” “娘!” 王紫怡坠在王夫人后面,似乎有什么别扭,那张灿烂如娇花般的面容却低着,不愿意抬头和顾文君对视。 王夫人连忙拉了一下王紫怡,“还不快和顾公子道谢!” 这才逼得王紫怡抬起那双明艳的眸子,只是瞧顾文君的时候,亮得有些吓人。 “是我错了。误会你,不相信你,还有把你骗去香客楼的事情,都是我不对,顾文君,对不起。” 王紫怡拧巴地说了,虽然道歉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到底说完了然后就又低头不语了,绞着手指头的样子,和一身干练的劲装打扮有些违和。 顾文君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但是以为王紫怡是后悔之前误会的事情,小姑娘拉不下脸道歉,也就没当回事。 但她却没看到,不注意的时候王紫怡就偷偷瞧她几眼。偶尔地,她就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时不时地看顾文君的脸,等顾文君稍微一动,就又马上低下头去,利落明艳的眉眼间多了一丝怪异的羞涩。 王紫怡再不懂事,再盲目追逐顾瑾顾瑜,再信任徐秀容表姐,现在也全回过神来了,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人骗。 毕竟她可是亲自验证过徐秀容的阴险诡计,要不是顾文君,王紫怡就全毁了! 她和顾家可没有婚事,到时候闹得丢脸传个“人尽可夫”的名声都是轻的。 然后王紫怡又亲眼看到徐秀容的下场,也忍不住心悸。 原来高不可攀的才子顾瑾,也就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顾瑜更是蛮横不饶人,轻易就甩口和徐秀容毫无干系,让王紫怡看着心灰意冷。 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 王紫怡小心地偷看一眼顾文君,只觉得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看的。 只有这个人被误会欺负了,还愿意为人出头讨公道。 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和一副神仙模样,默默无闻十六年终于回了江东。 顾瑾顾瑜、徐秀容说的那些肮脏玩意儿,一个都套不到顾文君身上,反而是那些嘴脏的人心眼也脏。 先前王紫怡怎么看怎么厌烦,现在又觉得,顾文君,是从头到脚,都挑不出错了。 王夫人看女儿一眼,哪里看不出问题,但她没点出来,只是抿住了嘴角的笑。 昨晚王家也闹了一场。 回家后,王紫怡才说了事情,王夫人知道了就急地火急火燎一晚上都没睡好,虽然都被顾文君化解了,但还是挠心挠肺就想要冲到徐家扇徐秀容几个耳光。 直到一早起来,王紫怡催着自己来找顾文君道谢,王夫人心气立即就平了。 “顾公子,我也听说了你家的事情,我实在担忧,赶紧就过来看你了。” 王夫人忧色不似作伪,顾文君是感恩的,可心里主要是暗笑。 因为顾家苛待是真,但绝对不可能真的伤害到她,消息传那么快,看来还是阿武做足了功课。 不到一天,从顾家到徐家再到王家就都知道了,顾夫人虐待前任夫人孩子的事,接下来就是从贵族世家传到民间百姓了。 堂堂一个江东郡守,这么对自己前妻之子,平民都会看不下去。 以前大家不敢明面上议论,顾文君就是要撕开这道口子,引起当年休妻再娶的非议。 “文君,要是你的处境实在艰难,也可以继续留在我们王家的,毕竟徐家正和你兄长谈论婚嫁,你最好还是不要掺和。” 王夫人试图让顾文君回来,但没成功。 顾文君听了就摇头,“不了,现在顾家和徐家的婚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中间还牵扯到王小姐的香囊,我再住回王家会有很多不便。” 王夫人心里又恨了。 徐家只是沾一点亲罢了,又不是好东西。偏偏王家从商,老爷巴结徐家做官的,不仅对徐家小子推崇有加,每逢借钱也是有求必应。 现在那徐家的嫡女徐秀容竟然还算计她女儿,又连累撮合看好的婚事,王夫人心里更烦了。 可不能再让徐家耽误她们的好事!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一时口快:“唉哟,不差这点时间呀,顾家都已经派人上门提亲去了,等顾瑾和徐秀容他们的事成了,你的那点儿事也就不打紧了,又说什么方不方便的,太见外了。” “什么!” 顾文君听到现在,神色才有了明显变化,惊讶道:“顾家这么快就去了?” 她其实还让雪燕去外面打听顾家消息,没想到王夫人这一来就直接递了信儿上门。 “是啊,就是萧清乐身边那个萍姑,已经去了。” 顾文君“嚯”地一下直起身,可刚要抬步她又觉得不对,踱了几步回头问:“等等,只是萍姑去了?去女方家提亲怎么也该仔细准备上几天半月的吧,难道萍姑没带上媒婆聘礼?” “啊!” 王夫人拿起帕子掩了嘴,也察觉出了问题,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女儿,可王紫怡却只顾看着顾文君出神,完全没在意他们说什么,也不插话和顾文君聊聊,全然是个局外人状况,看得王夫人恨铁不成钢。 正当顾文君思索间,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道女声。 “少爷!不好了,顾家他们……” 第八十一章 这是圈套 “他们好像去徐家提亲了!” 雪燕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清秀的小脸上染了两片红晕,应该是一打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但是速度还没有王家得来的快。 顾文君按住雪燕,让她休息,“别急,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喝杯茶缓一缓。” 有顾文君提醒,雪燕才看到王家来了王夫人和王紫怡,赶紧行了礼。 等雪燕缓了过来,顾文君才开始仔细盘问细节:“我之前派你去郡道上打探消息,是街上的人看到萍姑去徐家了吗?” 王夫人消息灵通可是不知道细枝末节,还需要再问清楚一点。 听了顾文君问话,雪燕双眼微睁,没想到不等自己说,少爷就全知道了,但看到王夫人,也就知道顾文君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便乖乖回答。 “是,都看到了,顾夫人身边的掌事妈妈出门,坐了马车去徐府,是没作伪的。乞巧宴上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大家眼睛都盯着顾家和徐家的,所以一有人看到,马上就传开了。” 顾文君眼中微闪,看来顾家不打算隐瞒。 “那萍姑就只是坐了马车去?” 雪燕心细又灵巧,并不冒失,是把事情都问清楚了才赶紧回来告诉顾文君:“对的,她就带了一个丫鬟上马车,轻装便行,多余的什么也没有带。但有个摊子上的人眼睛尖,看到萍姑手里拿了一张纸,似乎是书信,都说是去提亲的!” 顾文君沉下心去想顾家的目的。 为什么让那么多人都看到?还放出了风声儿,王家都知道了。 “一定有古怪,就算上徐家的门求娶也不是简单的提亲。要想提前避免萧清乐的算计,我最好能当场知道发生了什么,得娶徐家一趟。” “怎么,你就那么在意顾徐两家的婚事吗?”竟然是进门到现在一直都忸怩的王紫怡说话了。 她有些不满用那双大而有神的明眸瞪了一下娇俏的雪燕,又见顾文君知道提亲的事情,就一个劲地追问,王紫怡心里有些冒酸泡。 王紫怡没理会王夫人的拉扯,快言快语。 “要不是你这十几年都不在江东,这婚事是你娘楚婻夫人在时定下的,按理来说倒是应该落在你顾文君的头上。你该不会后悔没早点认识徐家嫡小姐吧。” 这王家小姐没有心机,被养得刁蛮,之前还被徐秀容唆使着对付顾文君,现在又不满顾文君太关注徐秀容了。 王紫怡想的直白。 曾经徐秀容就一直以顾瑾的未婚妻自居,还试图算计她,现在好不容易要定下亲事了,她也终于有了其他钦慕对象,徐秀容总不能再不要脸地和她抢顾文君吧。 王夫人脸色讪讪,没想到王紫怡毫无顾忌地掀开当年的陈芝麻烂事情,只能为女儿打圆场。 “哎呀,这都得怪消息走漏得太快,前个儿乞巧宴提前解散,一夜过去整个江东都知道这亲事的前因后果了。” 顾文君却是不尴尬的,让事情传开本来就是她的计划,她想要让这具身体的生母楚婻获得更多的关注。 这才能逼迫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她眼眸一凝,就看到王紫怡骄横不忿和王夫人宠溺女儿的模样,顾文君心里微微一动,想出了去徐家的借口。 “王小姐,王夫人,香囊设计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可是毕竟遭了一趟无妄之灾,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顾文君话音刚落,王夫人便黑了脸,沉着眉露出肃杀的模样,“当然是要去徐家讨个公道,我们王家可从来没有亏待这门亲戚,凭什么我的宝贝女儿要被徐家的嫡女算计?我女儿不能吃这个亏!我等会儿就去徐家!” 顾文君拱了手。 “王夫人,要是你去徐家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上我?当年这婚约定得有些模糊了,我在里面的身份也尴尬,既然顾家上门提亲,那我也可以趁机和他们都讲清楚。” 还不等王夫人回话,王紫怡却先急了,“这里有你什么事情啊,你为什么去?” 顾文君只当是小姐脾气作祟,浅浅一笑就略过王紫怡,把目标放在面露犹豫的王夫人身上。 “昨天乞巧宴散会,我也没有把握好方寸,闹得不愉快了。也是想借个机会探一探顾家口风。” 顾文君几句话的功夫就点出了无数理由:“而且萍姑这次也没有多做准备,不知道亲事会谈成什么样,多我一个顾家人,场面也好看些,还望王夫人帮我。” 王夫人顷刻间就被说服了。 何况顾文君屡次施恩王家,王夫人得还报 “好,那我们一起去徐家吧。”王夫人转头对身边的下人吩咐,你们先把大小姐送回府。” 她不是大大咧咧、好骗的王紫怡。顾文君和顾家之间的仇怨太多了,哪怕这次接顾文君回来,也是图谋不轨,王夫人看得出这次乞巧宴的诡谲,处处怪异。 所以顾文君怎么会会发善心给顾家帮忙,这时候不给顾家添乱就很好了,想必一定会起风波,于是王夫人便把王紫怡送回去。 送人走的时候,又被王紫怡纠缠了许久的任性争辩。 “凭什么顾文君都可以去,我这个受害人还去不得了!”王紫怡不舍得对顾文君闹,就缠着王夫人。 她们母女两避开顾文君说贴己的话。 “娘!你不能让顾文君去徐家,要是……要是徐夫人也看上顾文君该怎么办!” 王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敲了王紫怡的脑门,“你还说,让你当初不客气一点,现在弄得关系不上不下的。” 说完王夫人抿住笑,掩住了眼底的精光,“你放心好了,徐家在江东做官很久了,是贵族世家,他们看不上顾文君的。他现在有没有功名在身。何况,只要顾家一天不认他身份、一天不说清楚他娘的事情,顾文君就是庶出。” 乞巧宴闹得难看,顾家的名声受累,一下千里,但同时顾文君在顾家的身份就更尴尬低微了。 王夫人很了解徐家。 “徐夫人那种爱惜羽毛的人,怎么甘心把嫡女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子呢,她眼里,徐秀容就是嫁一个嫡出的废人,也好过一个有潜力的顾文君。” 好说歹说才送走了女儿,安了心,王夫人再便热情地张开明丽笑脸,迎上去,“顾公子,紫怡还不懂事让你见笑了,但这孩子肠子直,没有弯弯绕绕,也是很讨人喜欢的。” 她和徐夫人不一样。 根本不看重什么嫡庶,王夫人就认顾文君的才貌双全,加上儿子亲笔写来的信,她对顾文君的人品也放心。 所以,就想挑顾文君做王家的女婿。 “我怕耽误时辰,那我们也赶紧动身吧。”王夫人的话很迎合顾文君的心意。 顾文君听了便点头。 她很守分寸,知道人家不愿意旁人听就避开距离,没有多打探,只是吩咐:“雪燕,你留下来,照看好屋子,要是阿武回来,再把事情说一下。” “是,少爷。” 雪燕蹲了一会儿还是恭敬地福了身子,原本她知道顾文君又要出击,早就兴奋起来,眼中一亮,只等杀到徐家。 可没想到顾文君这次不带她,雪燕失望地灭了眼里的光。 但想到顾文君一定能让萧清乐吃亏,雪燕便又信服地恢复过来,遵守好顾文君的话。 交代完,顾文君便上了王夫人的马车。 闺阁小姐回去了,还有其他仆妇下人都在,并不违礼。 马车上,顾文君向王夫人道谢。 “文君谢过王夫人。” 她知道王夫人也不是傻的,没有拿乔,坦诚地感谢人家愿意借梯子,搭桥给顾文君去徐家的借口。 “唉,我们两家的关系说这些做什么。王家总是麻烦你,你要是有了什么困难,也尽管来找我们王家!虽然我们是商贾是富不贵,但也有自己的门道。” 王夫人巧笑着拍了拍顾文君的手臂,一脸的满意。这话里的“两家”,指的可不是原来那个称霸江东做地主土皇帝的顾家,而是单一个顾文君。 分明已经站了队,甚至愿意帮顾文君对付顾家。 “啊,这……” 顾文君没想到王夫人这么直接表明善意,已经超越了卖松萝茶的恩情。难道是在感谢她保住了王紫怡这千金小姐的贞洁名声吗? 她还在疑惑,却听得马车“吁”地嘶鸣了一声,是停在徐府的门口了。 顾文君按下这点疑问,跟在王夫人后面走下马车。 但她人还未走上徐府大门前的青石板台阶,就听见“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走出来。 “滚,都给我滚!” 顾文君抬眼一看,就见一个打扮精致骄贵的妇人紧着帕子在门口大喊,旁边的小丫鬟扶着对方,但也是一脸怒容。 竟然是最在乎礼仪教养的徐夫人! 是什么逼得徐夫人亲自从府里出来了也要赶客,在大门口前毫无顾忌地张口骂“滚”? “徐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不是我们顾家不认婚事,只是这婚约是婚约,徐小姐和我家瑾少爷都是男未娶女未嫁,偏偏徐小姐在乞巧宴上就和瑾少爷搂抱在一起,所有人眼睛都是看清楚了的。” 是顾家的萍姑被推搡出了门。 可是萍姑有恃无恐,身后的顾家丫鬟也是傲气十足,敢拿鼻孔看徐家的夫人。 “徐小姐感情丰盈,时刻牵挂我们瑾少爷,我家夫人也都看在眼里。只是想要验证一番,到底徐小姐的感情有多充沛,又是不是只和瑾少爷这么好,这难道很奇怪吗?总得想看好了,才能决定聘书的规格吧,我这可是上门议亲,连婚书都带过来了,坦诚公布,还是你们徐家心中有鬼,不愿意配合?” 这是质疑徐秀容的身子清白,要验一验徐秀容是不是婚前失贞了! 竟然还当众诘问。 顾文君听着只觉得不可思议,顾家是疯了吗! 还拿这种事情放到明面上,难道丢人的只会是徐家一个?萧清乐是摔破脸皮也要在婚事搞鬼。 她估错了萧清乐的底线,顾文君心里顿时就咯噔住了,心知不好。 “你!你们!” 徐夫人伸手打颤着指向萍姑,差点被气晕过去,偏偏萍姑嘴上还不肯饶人,眼睛一转,就往顾文君看来。 “咦?文君少爷怎么也过来了,当真是关心徐家呀,就不知道是在意你娘亲定下的婚事呢,还是牵挂徐小姐呀。” 萍姑见到顾文君,一开始还有些踟躇,怕这小小年纪心计诡异深沉的弃子,但随后就也放任嘲讽起来:“不怪萍姑我多想,乞巧宴上,徐小姐消失的时候,文君少爷也卧病没见影子吧,瑾少爷还找到你房间里去了!” 顾文君这时想走,已经晚了。 这从头到尾,一是激怒徐家贬低徐秀容的身价,二就是要把顾文君引过来。 是圈套! 第八十二章 验不验清白? 不止是顾文君脸色微沉,有些难看,王夫人也回过味了,神情不好。 徐夫人更是吓得一张脸都青白了,两颊的粉都扑簌地往下将掉不掉的。 悄声地和丫鬟问:“该死的,顾文君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这事情顾文君自己是解释不得的,只会越洗越乱。 顾文君移眸看王夫人,还好王夫人比那女儿聪颖机灵,不等她说什么,王夫人就明了似的开口解释。 “萍姑,你一个下人对主子们的事情多嘴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的文君少爷,是我王家的客人,是我带过来,有话要问徐家。” 萍姑不怵王夫人,她是萧清乐身边的,萧清乐一人的县主身份地位就足以压过王家、徐家,哪里轮得到王夫人教训。 “那敢问,是来问什么事情呐?” 萍姑见顾文君都低头不语,难以回话的样子,便得意起来,连嘲带讽:“我就奇了怪了,文君少爷从小就在庆禾县,认识你们王家本就怪莫名的,今天还和你们一起上门徐家,能是因为什么事情,难不成王夫人还要给徐家介绍文君少爷吗?” “你这泼仆妇!” 王夫人都被气到了。 萍姑惺惺假笑:“要是引见介绍,那倒不必了,我们和徐家本就是有婚约的,只是文君少爷之前一直不在,才给了徐小姐和瑾少爷好上的机会,要是文君少爷在,那和徐小姐好的可能,也是有的。” 这又是重提了顾文君和徐秀容的婚事。 而且还明里暗里嘲讽徐秀容作风大胆行事嬴荡,根本就是个表面上知书达理,实际惯爱勾引男子的淫|娃荡|女。 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惜在门口就把事情宣扬出去,要彻底毁了徐秀容的名节啊! “你住嘴!” 徐夫人气得窝心子疼,差点站不住,连忙捂住胸口。 “顾文君才来江东几天,秀容根本不认识顾文君!”徐夫人知道乞巧宴上的种种惊险和设计,但这时候只能矢口否认。 “糟糕。”顾文君知道徐夫人说错话了,想要圆徐夫人的漏洞,却来不及。 萍姑已经飞快地截过徐夫人的话头,耀武扬威,神态丑恶:“是吗?可是萍姑我听瑜小姐说,徐小姐前日还在香客楼和文君少爷碰上,而且昨夜文君少爷可是坐了徐夫人您的马车走的,现住的也是你们徐家的外院!” “不认识——说出去谁信啊!” 世家贵夫人竟然在门口吵架。 这热闹谁不喜欢看。 眼见萍姑闹得越来越凶,引起众人注意,顾文君连忙向王夫人使眼色。 王夫人打断萍姑:“萍姑你敢这么对主子含沙射影,我看你是皮痒了,萧清乐也该好好管教你了!” 威胁几句,王夫人立即把事说清楚:“我告诉你吧,顾公子在京城就读文山书院,和我长子王子逸关系就甚好,这才结识了,别以为只有你家瑾少爷念过书!还有,今天我带顾文君来,是因为我女儿和徐家的徐秀容之间生了嫌隙,顾公子了解一二,是证人,我就带了他来问这事的,别再胡说八道!” 还好,顾文君得知顾家提亲的消息,没有冲动地立刻过来打探,而是找了王夫人作为引子。 不然更难辩解了。 王夫人这样说完倒是把萍姑的话都堵住了,但是顾文君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越加提心吊胆。 “到底是要算计什么?” 顾文君心里思量,她知道萧清乐绕那么大的弯子,甚至掀了遮羞布也要把这当众曝开来讲,一定埋好了更可怖的诡计。 果然,萍姑也丝毫不见气馁,反而越发张扬,丝毫不惧徐府面前围得越来越多的人,竟然当众反问已经开始掩面发抖的徐夫人。 “既然都是清清白白的,毫无关系,那还怕什么?” 萍姑见阻拦自己的人停下动作,又欺身上前,逼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徐夫人。 “唉哟徐夫人,我也相信徐小姐是大家闺秀,绝不可能是随便的姑娘,但为了让乞巧宴上亲眼目睹过的人宽心,息了他们的闲话,还是让我这个妇婆子,给徐小姐验一验吧!总得有个说法啊。” 随着她们争论,好奇围过来的人也议论纷纷。 “是啊,听说乞巧宴上就和顾瑾抱上了,抓个正着,谁知道那个徐小姐是好是赖?要我是顾家,我也不放心啊。” “可不是,就算有婚约,也不能这么开放吧,好歹徐秀容也是名门之后,怎么能这样乱来?” “再说了要是清白的,怕什么验身啊!” 人群围上来。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徐夫人瞧,像是把徐夫人看进了铜钱眼子里地瞧,徐夫人都不敢露脸了,哪里还能回话。 顾文君一颗心猛地往下坠,只觉得被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了。 是了。 消息传的这么快,不只是因为她派了阿武去外面发散消息,原来还有萧清乐从中作祟,借机搅乱徐秀容的名声。 古代保守女子身份地位卑微,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女方的不是。 男子再轻薄,反而是风流多情,没有大错处的。 顾文君只能逼自己想个完全的法子,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谁知萍姑下一刻就又转向了她。 “文君少爷,你说,徐小姐这身子到底该不该验?” 徐夫人仓皇的抬起脸来,无助地看着顾文君,她被萍姑这无赖打法整晕了,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只能全把希望放在顾文君身上。 那天是徐夫人搭了马车送顾文君离开的,也是徐夫人借了院子给顾文君住的,此时此刻,顾文君决不能撇清关系,只顾自己,必须还要帮徐秀容。 可是怎么帮? “验?” 婚前男方家里给待字闺中的小姐验身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算什么,就是质疑女方的贞洁! 别说顾瑾和顾家上下会怎么看徐秀容,就是徐家这个娘家也完全没了话语权,徐府里那些庶姐庶妹更不会放过让徐秀容沦为笑柄的机会。 况且。 就算验得了徐秀容的清白又如何,从此以后,徐秀容在顾家眼里,就只是一个任意拿捏的玩意,不仅得不到器重,更是连“正室”的位子都难坐上。 一个任凭仆妇检验身体的徐家嫡小姐,也算不得什么小姐了,又凭什么嫁做正妻呢? “不验?” 那更加给人明目张胆怀疑徐秀容的把柄。 尤其要是从顾文君嘴里,得到一个不能验身的回答,那萍姑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逼问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甚至还很有可能就顺势把徐秀容“嫁祸”推澜给顾文君。 她都可以想得到顾家那些丑恶的嘴脸会怎么说。 “既然关系不清不楚的,那瑾少爷年长也该礼让年纪小的,还是让文君少爷娶了吧,反正都是顾家的少爷,一样履行婚约。” 这个计策的精妙处在于,这样一闹了,众人皆知徐秀容的身子清白存疑,徐家下不来台。虽然顾家脸上也难看,但经过顾文君屡次设计,也不会更难堪了。 所以要么就是顾瑾娶徐秀容做妾,要么是顾文君娶徐秀容。 这个萧清乐,疯狂毒辣,虽然行事乖张自以为是,但她狠心起来谋算也让人心悸! “文君少爷,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不回答了?到底要不要验!” 萍姑趁势越发嚣张,连声喝问。 王夫人都替顾文君捏把汗,偏偏王夫人根本插不进这局里,只能看着干着急。 人群中的喧嚣声大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争吵着要“验”,徐夫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却没有办法。“要是老爷回来,看到这样子……” 徐夫人一时之间面如纸色,倒是想要使唤下人把那些臭嘴的都赶走。 可是徐家妾室诸多,她们见徐夫人和徐秀容倒霉,落井下石,都使劲拖绊,徐夫人的话不好用了。而且人越来越多,吓得徐家的家丁也面露土色,不敢冒险驱赶。 顾文君却在这喧嚣里渐渐冷静下来,见萍姑大踏步往她这边走来,顾文君也不急,反而扬起唇角,勾出一个淡笑。 萍姑惊疑:“文君少爷,都这时候你还笑,你笑什么?” 第八十三章 怒踢 听了问话,顾文君先是抿了抿唇微微收笑,随后二话不说,在安静之中突然来了一个暴起,直接上去就是一脚。 “啊!” 她是从萍姑下盘踢过去,直接将这个为虎作伥的奴婢从石阶上踹了下去,让萍姑“轱辘”像个滑稽的车轮一样从台阶上滚到最低的地面,吓得围上来的人群纷纷避开。 “啊,唉哟——!” 那七荤八素地摔了可不是一处两处的伤了,萍姑痛得大叫。那顾家的丫鬟赶紧跑下去扶。 顾文君却居高临下地看她们出丑,冷下脸也寒了眸,“看来是我当初教训你还不够,容得你今天还敢这么行事!” 什么验不验身子? 回答不了,那就不回答! 顾文君也不张口了,直接动手,踹得萍姑说不出话了,才冷笑。 “你这个刁奴又犯老毛病了,我不相信江东郡守顾长礼顾大人那样的好官,还有清乐县主萧清乐夫人,会这么为难徐家的闺秀。” 顾文君先拿名声威胁,随后又道:“徐家与顾家有媒妁之约,婚事都是定好的,主子让你送婚书来,不是让你在这里指指点点的!” “我——” 顾文根本不给评估反驳的机会。 “哼,我看,怕不是你这个在顾家横行惯了的老奴害怕新主子来了,心里一虚,是怕少夫人不听话,这才有意刁难吧!” “我没有!” 顾文君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萍姑一眼,反而朗声对人群说道。 “各位,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这个人是顾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一直仗着资历作恶多端,当初接我时就给我下马威,一个奴仆还去香客楼里抹脂粉,心野得很,怕是自己想当主子了!” 风向是会变的。 一个人张口说:“是啊,那天我在场,我亲眼看见的。” “果然是个恶仆,从刚才起就一直咄咄逼人。” “可不是嘛,连少爷、夫人都敢顶撞!” 徐夫人见情况好转,一时情绪激动,竟然落了泪,看得人更加心酸,越发看因为疼痛而面目扭曲的萍姑不顺眼。 萍姑感觉眼熟。 这不是每一次自己被顾文君吊打的场面么。 不行,决不能让顾文君越过自己。她心急了就大叫:“不管怎么,那徐小姐的清白都是个问题,到底明媒正娶,还是小婚别嫁,得说清楚!” 还想揪着那一点翻盘。 好,就让萧清乐这群肮脏的人死得明白! 顾文君凝眸,深深地看了抹泪的徐夫人一眼,然后转身拉了一下王夫人,提前给了暗示。 叹道:“也罢,既然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吧。其实王夫人带我来,并不是因为两家女儿之间的恩怨纠葛,而是……” “徐小姐自知有失节之处,对不起顾瑾兄长,生怕耽误他考科举,昨夜差点自尽,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王夫人担心,是带我来说清楚婚事的,劝慰她一番。” 顾文君一字一句地说着瞎话。人命关天,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情了。 何况名节问题,任何回答都是不好的,只有“自尽求死”来证明是最好,也最能保全徐秀容的法子。 她只能这么编了。 “自尽?!” 众人当然全都愣住了,王夫人惊诧,萍姑则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还是徐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冲扶着自己的丫鬟使了眼色,一溜烟往府里跑。 然后顾文君不紧不慢地说到重点:“虽然这门婚事是我娘亲,楚婻夫人在时定下的,早先该是我。可毕竟两家都没有指定人选,而顾瑾和徐小姐两情相悦,已经互送香囊信物了,他们成亲是最好的。” 顾文君在拖延时间。 “即便有越了分寸的地方,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是心中自发的!可偏偏来了贵客,要见顾瑾就找过去,这就看到了。那徐小姐是名门闺秀,最守规矩,一点不敬就是要责罚自己的,更不愿连累未婚夫名声,便想自我了结。” 人群里的口风顿时变了。 “竟然是这么守规矩的女子,不愧是江东双姝。” “看来是我们错怪她了。” “唉,为了保护顾瑾的名声风评,徐秀容宁愿求死,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情,真是一心相待的好女子啊。” …… 顾文君怒指萍姑,“就是这样了,你竟然还打着提亲的名义,要验证徐小姐清白,你这恶仆该死!” 众人也随之怒目而视,一双愤怒的眼并不可怕,但无数双眼的怒火凝聚一起,那种铺天盖地的压力就太恐怖了。 萍姑慌了,连连否认:“不,不是我!” 顾文君乘胜追击,“怎么?难不成还是顾夫人和顾老爷使唤你来的?” 萍姑如遭雷击,说不出话了,顾文君问到关键点了。就算事实如此,萍姑也不能说! 因为,她就是个按萧清乐吩咐办事的下人! 徐家的丫鬟从府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不好了夫人,小姐她醒过来听闻顾家来人,又要闹着自杀!” 徐夫人眼里划过一丝暗芒,却掐着自己手臂逼眼泪继续流,掩面哭喊:“好啊,顾家这样做,干脆逼死我们母女算了!我们高攀不起,我们不嫁就是了!” 见此,顾文君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徐夫人和徐秀容不是傻子,明白她的计划,配合她的话一起演一出贞洁烈女的戏。 这样谁还敢再逼验身,逼问徐秀容和其他男子的关系? 别说萍姑,怕是萧清乐这个县主夫人也不敢了! “我已经把婚约都解释清楚了,我和徐小姐只是萍水之交。” 顾文君把话都点出来了,然后又对着捏起帕子擦拭眼泪的徐夫人俯身道歉:“虽然徐小姐现在情况危急,但我实在怕有心人再暗自揣测,文君不敢留下来了,还是走了更好。徐夫人,请原谅我和王夫人先走一步。” 徐夫人拿帕子掩了眼中的浓烈恨意,捂着脸点了头。 “告辞!” 萍姑倒在地上,大呼:“等一等!” “等什么等,你去死吧!” “你这个该死的奴仆,在人家有婚约的小姐家门前耀武扬威,是要真的逼死徐小姐才罢休吗!太可恶了!” “顾文君可还是你家少爷,现在还敢阻拦主子离开,确实该死!”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原本萍姑搬弄是非,大家误会也就罢了,现在顾文君解释清楚,他们也反应过来。人家有婚约的小情侣你情我愿,马上就要成亲,情难自已搂抱一下这又怎么了? 轮得到萍姑一个下人质问清白么! 何况,差一点闹出来人命,性命为大,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生气。这下故意引来的人群反倒让萍姑自己吃了苦头。 之前渲染起来的气氛全都化为汹涌的愤怒,全充着萍姑来。 “不不,不是我,我也是听主子的话做事的!” “还狡辩!” 差点冤枉一个无辜的好小姐,群起激愤。 众人被涮了这么久,原本就正在气头上,这时见萍姑还敢辩驳,更是气急了,猛地围过来,对着萍姑就骂,只觉得她是拆散人家情侣,差点逼死小姐的恶仆! 人群围了过去,好一阵拳打脚踢。 那攻势凶猛,让从顾家跟来的小丫鬟也是面无人色,吓得如同避开恶鬼似的逃走,根本不敢扶萍姑,生怕连累自己被打。 “啊啊啊,别打了,哎!痛死我了。” 顾文君见此,冲王夫人点了点头。事情已成定局,他们该撤了。今天顾家闹事,不是出气争论的时候,不该久留。 王夫人很快领会过来,回身坐进马车里,顾文君随后跟上,临行前,她又撩开帘子,冷眼看了看人群里萍姑流汗喊痛的狼狈模样,微微勾了唇,深意一笑。 她心里知道,哪怕萍姑回了顾家,也落不得好。 顾家老爷是江东郡守,总得守住江东的民心。萍姑这次如此倒门面,犯了众怒,就算她是萧清乐陪嫁进来的老人,萧清乐也不敢多用她了。 “这样一来,我就有机会挑拨萍姑了,当年的事情,还得想法子撬开她的嘴巴。” 哼。 萧清乐,这次算计她顾文君收下了,但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的,等着回击吧! 第八十四章 引徐家上钩 “少爷,你回来了。” 雪燕迎了顾文君下马车,她们已经赶回徐家的外院。 顾文君点点头,便转身对马车上的王夫人行礼:“王夫人,真是抱歉,今天的事情连累你了。” 她没想到差点中计惹了一身腥,虽然想法子解决了一半,但还是对不住王夫人。 “这算什么事情,能看徐家倒这么一次大霉,我也心满意足了,感觉气都出完了。” 王夫人反过来安慰顾文君,然后又叹气:“唉,虽然徐家不是东西,那徐秀容也不是个好的,但顾家做到这份上,也太过了。” 顾文君深有感触。 萧清乐发疯,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你落了萧清乐下人的脸面,我看萧清乐不会罢手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需不需要帮忙?”王夫人顿了顿,试探地询问,不想放弃和顾文君拉近关系的机会。 笑笑,顾文君摇了摇头。 “我和顾家之间恩怨,最好还是别再牵连上无辜的人了。何况,对付萧清乐,会有人很乐意帮我的忙。” 她等着徐夫人和徐秀容上门。 钓鱼,愿者上钩。 …… “萧清乐那个该死的贱人!” 徐夫人一双眼通红,既是因为痛哭了一场,也是因为挖心挖肺的憎恨。 顾文君随王夫人离开,萍姑被众人攻讦围打了一顿,见势不好顾家人也终于撤走,等到人群全都散去,徐夫人才被搀扶回府里。 和萍姑争执,被平头百姓议论头脚,徐夫人恨不得学那萧清乐当场晕厥过去,可有一股气死死撑着她,不肯倒下去,虚弱地坚持下来。 徐夫人一脸冷汗手脚发虚,浑身无力,只有眼中燃着恨。 “她萧清乐就算是县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和顾文君的娘,楚婻抢男人!我看当年那事也一定有问题,谁知道顾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休了楚婻!”徐夫人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力气大到差点把蔻丹指甲都折断。 从萧清乐嫁到江东来的第一天,就一直稳稳压徐夫人一头,原本顾家和徐家是世家,然而顾老爷娶了贵妻就一步登天,立马升职为江东郡守,成了徐老爷的上司。 一下子,原本地位平衡的两家就翻了个儿。 打那以后,徐家永远低顾家一截。 徐老爷要听顾老爷的话,而萧清乐既是郡守夫人,又是县主,当然也是徐夫人奉承巴结的对象。 徐家的儿女,她的长子徐修言跟着顾瑾去京城念书,也是一路作顾瑾的陪衬;而徐夫人生的女儿,徐秀容更是从小到大都在衬托顾瑜。 永远在江东双姝里垫底,才对比出顾瑜江东第一美人的芳名。 “我恨啊!” 徐夫人心里就像是被戳开了一个洞,从前至今的一切恩怨因果都加诸到不甘的深渊里,越来越大,越来越黑暗。 “萧清乐那么对我就算了,竟然还不肯放过我女儿!她是真的想要弄死我的秀容!” 徐夫人低低喘了一口气,却吐不出心中的怨毒,只能和身边的亲信丫鬟倾诉:“是她先利用秀容算计顾文君的,我只是趁势逼她承认和顾瑾的婚约,我们打平了。凭什么还来计较我徐家的错?她敢派人来验身羞辱我女儿,那个贱女人,我一定要她后悔!” 她说一字就狠狠磨一下牙齿,似乎有无限恨意。 丫鬟紧紧扶住徐夫人,安慰主子:“还好有顾文君在,亏得他想到自尽求证的主意,否则真是为难夫人和小姐了。” 徐夫人眼睛一亮,刚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呵斥声给打断。 “你这该死的愚妇!” 一中年男子大踏步而来,腹部微微发福脚步虚浮,但是穿着一身官服,打理得一丝不苟,可眼里满是厌恶。 正是徐老爷。 “你又做了什么闹笑话的丢人事情?”徐老爷一回府就听得门口处发生的闹事,又受了几个小妾姨娘的挑拨,当即大怒,连问也不问就直接出口逼责。 徐夫人心冷,答:“我没有。” 但是徐老爷根本听也不听,直接挥手就要扇过去一巴掌,“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怎么不像府里姨娘的女儿们听话,就是个惹事的主,当众和顾瑾搂搂抱抱,你简直丢尽了我们徐家的脸!” “啪”地一下,徐夫人就被打得踉跄一个跟头。 “姨娘都告诉我了,顾家要验秀容的身子,是不是!” 他也是沽名钓誉之辈,最重门面,要是婚事能成,徐老爷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顾家带着人光天化地之下要求验身,徐老爷哪里能忍。 “你就只听那些小贱人们的话,怎么不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上来就骂我,老爷,这事已经妥善解决了。”徐夫人忍不住反驳。 可徐老爷根本不想听,两眼冒火,只觉得丢尽颜面,甚至以后都无法面对顾家了,扬手又想打过去一巴掌。 丫鬟这时惊叫:“老爷别打了,不是夫人的错,是顾家故意找茬,想要推拒婚事,为此小姐她都……都自尽了!” 徐老爷手猛地一僵。 “你说什么?” 丫鬟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边磕头边流泪,“是真的老爷,那顾家逼人太甚,小姐不甘受辱才想要自尽求证清白,好不容易才拦下来。” 徐夫人递过去一个眼色,丫鬟自觉地顺着顾文君的法子往下编。 “什么验身啊,都是借口——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愿意娶徐家的女儿!” 这就刺痛了徐老爷最在意的地方。 顾家和徐家如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徐老爷脸黑如墨,放下手,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恨恨地甩了袖子转身离开。 “人救下来就好,好好照顾小姐!” 徐夫人捂着已经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抿出一丝怨恨的笑:“知道女儿自尽差点死了,也不去看,又要去找那些姨娘小妾来讨安慰。” “自己没用,被顾家压了一头,却怪我的身份不够高贵,不能像萧清乐一样给他荣华富贵!这是我的错吗?”徐夫人咬牙,丫鬟忙不迭地起身来扶,却被徐夫人一把甩开。 “娘……” 拐角处一个微沉的女声怯怯地响起,小心翼翼,迷茫无措。 随着脚步移动,走出一个面容秀丽的闺秀,一张巴掌大的鹅脸上五官精致眉眼娴静,却充满了慌乱。 是从乞巧宴回来便一直闭门的徐秀容。 她虽然没有出去,但也是听得了门前的风风雨雨,一颗心揉碎了被踩到地底下,整个人失魂落魄。 “我是不是做错了?”徐秀容满脸苍白,“如今顾家这般对我,就算我嫁给顾瑾,也讨不得好,还不如随了他们的意嫁顾文君算了。” “不!” 徐夫人攥住徐秀容的手,满脸笃定:“你必须嫁进顾家,而且一定得嫁给顾瑾。否则,你就会沦为全江东的笑柄!” “可是……”徐秀容欲言又止,她苦心算计这么多,可不是想求这样的结果。 “秀容,你还看不清楚吗?”徐夫人眼里又含了星星点点的泪,“你哥哥去了京城后,这徐家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你爹糊涂,难道你还自甘堕落,甘心被那些庶出的给比下去吗?” “你一定得嫁嫡出的,还要嫁最好的!” 徐秀容想到顾瑾,心中又痛又恨。她爱慕了多年的才子,却这么贬低她! 要说顾瑾全然不知道,都是萧清乐的主意,徐秀容一点也不信。他们是把她当成什么东西了? 徐秀容一双颦眼中流露出与徐夫人相似的恨。 “你放心,娘不会让你有事的,顾文君也会帮我们。”徐夫人拍着女儿的手,轻声吩咐。 “顾文君说你在府里闹自尽,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但该怎么做,我们还得问一问那个顾文君。” 当然不是让她真的自杀,而是让她演戏,用舆论逼迫顾家。徐秀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点头的同时也不禁感叹顾文君的聪慧。 从前,徐秀容心里只有顾瑾一人的身影,他三岁写字七岁作诗,长大后一身白衣挂坠摇扇,更是出落得俊美如玉,谪仙般风度翩翩,是白璧无瑕的瑾玉。 她一辈子,都梦想着嫁给顾瑾,好脱离徐府这个牢笼。 如今这个身影却渐渐模糊了,扭曲成阴险世故的小人。原来,才名兼备的顾瑾也就是一个趋利避害的俗人。 不过如此。 她的梦境毁了,爱意也魔化成了滔天的恨恶。 “顾瑾,是你逼我的,不怪我!” …… 当夜,顾文君就又迎来了两位客人,是徐家的夫人和嫡小姐。 这一次,对方来得十分低调,掩人耳目,确保没有一个人看见才找上顾文君的。 但顾文君见到她们却没有丝毫惊讶,而是早就提前让雪燕煮了一壶茶,放到桌边坐好,老神在在。 技不如人,徐夫人只能低头,“顾文君,你有什么条件才愿意帮我们,尽管说吧。” “我可以帮你们,让顾瑾和徐秀容立即完婚,也能让顾家不敢对徐秀容再有半分不敬。” 顾文君也终于亮出真正目的:“但条件就是,嫁进顾家后,你们得帮我查出我娘被冤枉休妻的真相!” 第八十五章 逐出顾府 一夜密谈。 徐夫人趁天亮之前才带了徐秀容回府。 她们借了自尽不成需要休息和照顾的理由,顺理成章地在一间屋子里歇下。 “世间竟然会有那样可怕的人,算计到每一步每一个细节,娘,难道顾文君有通天术吗?” 徐秀容神色惶惶不安,既是惊愕又是不敢置信。 她自认也是聪明有心计的人,可那点谋算在顾文君面前却好像是螳螂挡臂,蚂蚁抱树,可笑至极。 难怪,她用香囊算计表妹却失败了,如今徐秀容总算明白,是顾文君在背后为王家出谋划策。 “还好,我们不是他的敌人。”徐秀容到现在回想起顾文君说的那些,还心有余悸。 别说徐秀容自己的小心机不够看,就算是背靠敬王爷的萧清乐不也屡屡在顾文君手中吃亏吗。 徐夫人也是脸色苍白沉沉,沉默许久才张了张嘴唇开口:“也许……” 可等徐秀容满脸疑惑地看过,徐夫人又低下眉眼悻悻避开闭了嘴。徐夫人刚想说,也许嫁给顾文君也不是个坏主意。 可一想到顾文君的出身,徐夫人马上打消了念头。 就算洗刷生母冤屈又如何。 楚婻也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罢了,何况楚家都已经没落完了,哪里比得上萧清乐的县主身份,顾文君是嫡是庶又有什么不同。 任凭顾文君才华盖世,在官场上没有后台太过出头也是死路一条。 “嫁顾瑾,一定要让秀容嫁给顾瑾!” 徐夫人洗脑般地劝服了自己,随即便投身去做顾文君交代的一切布局。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罢,徐夫人就冲徐秀容点头,让她提笔写信。 这两天徐家荒唐,顾家也不安生。 敬王爷化身神秘贵客从京城来到江东,可是一在顾家住下就闭门不见人,也不愿意再管顾家的是非,让顾家百思不得其解。 顾老爷顾长礼屡次求见敬王爷都入不了门。 明明这里是他自己的府邸,但没有得到敬王的准许,顾长礼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每日和夫人萧清乐一起来问候,做好礼节上的功夫。 “敬王殿下乞巧宴那日说过,让瑾儿娶徐秀容的,该不会是我们拖拉着不去提亲,才惹了敬王的厌烦?”顾长礼胡思乱想。 萧清乐闻言便像是被针扎到一般,气得直接横眉冷对:“我不是已经派萍姑去提亲吗,是徐家人自己百般阻拦,还能怪得了我们?” “你还敢提这件事!” 顾长礼也发了火,他白天是要去郡县里当差的,忍受了多少闲言蜚语和别有深意的瞩目。 外面早就把萍姑去徐家挑衅逼死人家嫡小姐的事情传遍了,本来江东就在说他家仆人嚣张,对待顾文君那个十六年才回来的少爷刻薄,已经怀疑顾长礼和萧清乐的为人之道。 如今萍姑还闹出这么一桩,连对亲家都如此,何况徐家老爷可还算是顾长礼的同僚下属,顾长礼都纵容仆人闹事,谁不质疑顾家的门风?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是怎么说我们顾家的,他们说顾家寡情寡心,连个孩子都容不下!背信弃义,不守婚约,关系紊乱,主仆不分!” 顾长礼忍了又忍,还是爆发了,“你怎么想得出那么狠毒的主意,让萍姑去徐家验徐秀容的身子,我和徐家毕竟是从前的世交,你当真要做得那么难看吗?” “那不然呢!真的让瑾儿娶那个没用的贱女人做顾家的少夫人?”萧清乐描画仔细的眼睛一狠厉起来,就从美艳中流露出入骨的阴毒。 “你!” “我可不像你,尽在意这些虚的面子,我只要我的瑾儿落到好处。有本事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那你除了闹得人尽皆知,也没有解决什么事情啊,反而是替徐秀容证明清白了,我们还是得娶她进门。”顾长礼只觉得诸事不顺,萧清乐强势逼人,可敬王爷又不肯见他们,顾长礼看不到前途,更加心慌。 萧清乐被噎住话,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呼吸不过来,胸膛起伏着怒瞪顾长礼。 顾长礼却面露深思,然后果断摇头。 “不行,顾家的名声不能这么败坏下去了,把事情全推给你那个下人,然后马上赶她走吧。顾家不能有这么恶名昭著的刁奴!” 萧清乐瞪大了眼,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亲信被顾长礼赶走,顿时满脸惊怒:“顾长礼,萍姑可是我的陪嫁丫鬟,你敢!” “那就赏她个庄子养老算了,刚好那萍姑不是伤了吗,也伺候不了你。”顾长礼微微放软,“这府里什么丫鬟没有,你再挑一个伶俐点的也一样。” “我不准!” 顾长礼都给萧清乐台阶下去,却不想到萧清乐还苦苦相逼,连半分都不退让,这一激就把顾长礼压抑下去的怒意重新逼出来。 瑾儿的婚事、敬王的疏远还有顾文君的反击,每一样都让顾长礼头痛。 他彻底暴起了。 “好,你不准,我就让你知道,我才是顾家的老爷!”顾长礼恨恨甩了自己的袖子,转头就直奔萍姑养伤住的院子里。 萧清乐气得追过去,身后一众奴仆都纷纷跟上,在后面坠了一大串。 紧闭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来。 “是谁啊?” 屋里,萍姑趴在床榻上,全身上下都涂了膏药,包着白纱凄惨地呻|吟呼痛,顾长礼见了这幅惨样,也不好恶言相对,但也冷冷道:“萍姑,你屡教不改,冒犯主子,顾家不能留你!但念你受伤,又服侍夫人多年有苦劳,会给你找个庄子养伤的。” “老爷!” 萍姑如同被迎面砸来一块巨石,吓得脸色唰白,她不顾伤势,滚到地上连连磕头,“是我错了,老爷别赶我走啊!” 眼见萧清乐从后面追来,萍姑又忙不迭地爬到萧清乐脚下,“夫人,我可是从小就侍候您的,还从京城陪嫁到江东来,只有我了解夫人的一切,夫人身边不能没有我啊!” 萧清乐当然不忍,质问:“顾长礼,你凭什么擅自赶走我的人?” “你是在府里待着,才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顾长礼猛地转过身怒指,一声比一声高,“要是名声受累过多,我年末的官职考核也会落得下乘,别说升迁京城,就连保不保得住江东郡守这个位置都难!而且你觉得只是我受影响吗,闹成这样还失败了,你觉得敬王怎么看你?” “瑾儿的乡试怎么办,你让考官怎么想他?瑜儿的婚事呢,出了这么个验身清白的笑话,难不成还要让瑜儿也要验一验?” 儿女是萧清乐的心头肉。 这话是问到萧清乐的心坎上了,她消了火,对这事沉吟不定起来。 萍姑慌了,紧抱着萧清乐的小腿不放,满脸泪痕地往上凑,满口都是求饶哭诉,一个劲的说自己对萧清乐的忠诚。 一直说到“徐家的事,夫人,我可是按您的吩咐去做的,您不能踢开我啊!”萧清乐不耐烦了,踢了一脚撇开萍姑,痛得萍姑瘫倒在地大叫呼痛。 那些眼泪脏了裙摆,贴得萧清乐都不悦起来。她又想到萍姑这几次做事,没一次好的,更加失望,“看来是老了,不中用。” 这么想,萧清乐就顺着顾长礼的话道:“萍姑,你好好养身子吧,你年纪大了,也是时候去休养了。” “老爷,夫人!” 萍姑还想要挣扎,但是已经晚了,萧清乐都点头,左右下人便极有眼色地上前,要把萍姑架起来扶出去。 “不要!啊,痛呐,不!” 满脸是伤,又被眼泪糊了一面,萍姑好不狼狈,可还是被架出了顾府。 管家特意高声在门外宣布:“这个萍姑原名香萍,是我家夫人的陪嫁丫鬟,我们顾家宅心仁厚,对下人也十分宽待,结果就给了这个刁蛮的奴婢耍横的机会。不仅屡次对文君少爷无礼,唆使其他下人为难,还欺上瞒下,跑去徐家闹事。” 见引起了外面众人的注意,管家才说出结果。 “这样的刁奴,顾家容不下!” 萍姑一身的的伤,摔在地上呜呜哭痛,说不出话,她只能挣扎爬起来跪地求饶,可是管家怎么可能理会。 围观的人反而争相叫好:“赶得好!” “果然是恶仆坏事,顾家应该还是好的。” “我就说嘛,郡守顾大人怎么可能容忍得了这种事情,肯定会惩治的!” 一下子顾家的名声就洗白了几分,好像全是萍姑一个人的错,顾家的主子全是清白的。 “果然是打着当众赶走萍姑的法子,想要挽回名声。” 顾文君带了阿武出来,躲在暗处观赏顾家狗咬狗的好戏。 她早就料到,萧清乐忍不了更久的,差不多是时候处理萍姑了,所以特地选在今天来。 顾文君整了整衣裳。 “走,阿武,到我们出场了,跟着他们,看顾家要把萍姑弄哪里去。” 她怀里放着一封新鲜收到的信,是徐秀容亲笔写下的,一字一句,全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但要怎么把信交到顾瑾手里,完成布局,还得靠萍姑这个关键人物。 顾文君自己查案的计划,也需要萍姑。 阿武总是很听话的,年纪小但是不多话,可这次看到顾文君收到徐家送出的密信,他支吾几下,想说什么,又不好打断顾文君忙事。 “少爷,你一回江东就一直和顾家斗,但是不是忘了什么啊……你是时候该给我的主子写封信道平安呀。” 虽然顾文君的一举一动,阿武都会汇报给京城的,但—— 想到密信往来里,当今陛下越发明显的逼问,阿武头上冒了冷汗。 “顾文君在江东如何,没有提朕吗?” “顾文君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看来顾文君在江东游刃有余,不需要朕的帮忙啊。” 阿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既不能说出陛下的急迫,又要不动声色地劝顾文君多多主动联系,因为显然京城宫里那位已经相思成疾,彻底不耐烦了。 偏偏顾文君没有一点察觉,催促阿武,“赶紧跟上!” 阿武苦笑:“是,少爷。” 第八十六章 萍姑落难 “啊啊啊唉,凭什么这么对我!” 萍姑倒在床上哭吟。 示众之后,萍姑很快就被拖了下去,带到一间小屋子里暂时休养。 毕竟她也是萧清乐身边的老人,顾家按理不会苛刻至此,但如今外界传言喧嚣甚上,顾老爷便想推萍姑出去做个背锅的,不可能明面上给好庄子,妥善照顾。 是罚,不是赏! 萍姑多年来都仗着萧清乐的宠爱横行霸道一时,如今受了这气,不只是身上伤痛发作,心中更是屈辱难忍。 “我可是夫人未出阁时就侍奉左右的,那些下人竟然敢这么对我,是不想活了!”哭完她又开始对那些仆人们骂骂咧咧,狼狈至极。 萍姑骂着骂着又惶恐不安地发起抖:“夫人会想起我的好,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回来了。” 她不断说服自己,像念魔咒似的。 萍姑可是从萧清乐还是县主的时候就开始服侍萧清乐,就算萧清乐嫁到江东做了夫人,萍姑也一直是萧清乐最受宠的亲信。 曾经雪燕样样出挑,得了萧清乐的青眼,雪燕年轻又灵巧,萍姑看不惯自己地位受影响略使手段,就让萧清乐指了一个难办的活计给雪燕,成功驱逐了那个小丫鬟。 这种龌龊的心计,萍姑没有少做,所以一直以来都能维持地位。 但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萍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么一天。 强行架着她来的下人不一会儿就走光了。 萍姑哭骂一阵就开始害怕,这屋子偏僻又破烂,床榻硬得很,只铺了一床极其单薄的被褥,膈应得萍姑浑身都开始作疼,伤得重的地方更是胀痛。 她抬头看,就见一处蜘蛛网,低下头,又发现被虫蚁噬咬过的痕迹。 “不要,我不要留在这里!来人啊,带我去见夫人!” 萍姑怕极了,她虽然是下人可是一辈子也没有经受过这种苦,怎么不慌。此时她神经绷得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她的注意。 偏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萍姑妈妈,你现在伤得怎么样了,我想来看望你,不介意我进来吧?” 萍姑浑身一抖,牵连到各处的伤,又是一阵痛呼。 “是谁?” “是我啊,萍姑妈妈。”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一人穿着长衫缓缓踏步出来,露出修长纤瘦的身形,却看得萍姑妈妈瞪大了双眼,面目都狰狞起来。“顾文君,是你!” 这时候,萍姑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喊什么文君少爷了,只是气愤大叫,“都是你害得我落到这个地步,你这个该死的野种,我要杀了你!” 萍姑惨到被逐出顾府,便全发泄在顾文君身上,口中不断冒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都直直冲着顾文君。 顾文君还没有表现出太多异样,她身后的阿武却怒了,冷下清秀的脸,低喝一声:“闭嘴!” 阿武虽是个小太监,看着乖巧懂事,但他也是经受训练过,杀过人的,身上气势一爆发,当然能吓住萍姑这种只在内宅院子里生活的妇人。 “嘶。” 萍姑呼吸一窒,才看到顾文君不止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相似的书童。 “萍姑妈妈,我知道你现在处境糟糕,可这件事,你不能光怪我啊。”顾文君任由萍姑骂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 “明明就是你,是你当众指责我说我逼死人家千金小姐,才害得我在江东的名声一落千丈,连累我被顾家赶走的!”萍姑激动地大骂。 阿武动了动身形,被顾文君一个眼神止住。 又是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萍姑不愧是萧清乐身边的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顾文君心里冷笑,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在徐府门前搬弄是非,现在全说成别人的错,合着萍姑自己无辜吗? 但她也没有反驳奚落萍姑,只是叙述事实:“你和你家夫人屡次加害我,我也是为自己辩护,谁想到你家主子卸磨杀驴,让你做了事情却为保全自己把你踢走了。” 萍姑一急之下,翻身坐了起来,甚至感觉不到痛楚。 忙道:“顾文君,你来这里是看我笑话的吗,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文君眼睛微转,有意无意地戳萍姑的痛点,“我不是萧清乐,我没有那么冷酷无情,你都变成这样了,我哪里有心思看笑话。萍姑妈妈,你对付我也都是听人吩咐做事,不是自己的主意,我和你其实没有仇啊。” 这话说得逻辑牵强,但是却符合萍姑现在的心情。 萍姑心里泛滥最多的,就是委屈和不甘。 她是有许多问题,可对萧清乐却十分忠心耿耿,凡是萧清乐交代的事,萍姑全都会尽力去做。萍姑最怨气的就是,老爷赶她也罢了,夫人竟然也不帮她说话。 凭什么! 萧清乐实在太过狠心了! 萍姑没有再骂了,这就表明已经开始认真听顾文君讲话。 “你会这么好心?”萍姑怀疑地斜视一眼。 顾文君摇摇头,叹气:“其实我也是受人所托,徐家小姐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萍姑妈妈上次实在逼得狠了些,徐夫人怕徐小姐再起不好的念头,便托我把这亲笔书信交给顾瑾,想让顾瑾回信写些安慰的话。” “可是你也知道,我和顾家的关系……” 顾文君恰到好处地停在这里,欲言又止,给了萍姑无限遐想。萍姑立刻就明白:“你想要让我给你送信?” 她故意沉默了一段时间,见萍姑急了,顾文君才缓慢点头。 “是。” 萍姑这时真不觉得身上的伤有痛,尽管她脸上还都是泪痕,一身包扎的纱布和拖拉时沾染的灰尘,可她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希望。 只要把徐秀容的信,递给萧清乐和顾瑾,那么徐秀容什么贞洁好女子的名声就全没了,闹自杀又怎么了,还不是主动写信给未成婚的男子,不守规矩再三犯错,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抵消萍姑的罪,洗清她的恶名。 这样,萍姑就能回顾家! 但萍姑刚要应下,看着顾文君沉静精致的面容,她又怕了。她可不是第一次栽在顾文君手里了。 “你说得好听,可是顾文君我不相信你,我屡次对付文君少爷,和你的关系可差得很,你怎么会把这种事交给我来办!”萍姑眯起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顾文君。 “我告诉你,我不是雪燕那种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你别想着能用三言两语打发我,就能让我给你做事。” 萍姑原本以为顾文君会再说些什么话,不是婉言相劝也该诚心祈求。 然而顾文君听了回绝,只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便走了,“那可惜了,我还以为找萍姑妈妈帮忙,也能帮你缓和顾府的关系,一举两得,但是萍姑妈妈不愿,那我就再另想办法吧。” “唉,等等!” 萍姑闻言便伸手一呼,想要再仔细问问。 可谁想到顾文君直接就带了阿武出门,就连一点犹豫的机会都不给留给萍姑,把萍姑急地差一点又要跌个惨痛的跟头。 这一大动作,牵连到全身,把萍姑痛得嗷嗷大叫。 “顾文君!文君少爷!” 然而顾文君根本不理会萍姑的喊声,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干脆利落极了,完全不像是还有再和萍姑商量的意思。 阿武有些纳闷:“少爷,我们就这么走吗?” 那之前的功夫不久白费了? 萍姑被带走,顾文君就和阿武跟了过去,然后守在这地方等着,等到顾家的下人都走干净才不急不慢地进去和萍姑打招呼。 “现在萍姑还对萧清乐寄予希望,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我们还等几天,等她彻底绝望了,就会反过来求我们。沙漠里快要熬死的鱼,你只要端出一碗水,她连这水干不干净,有没有毒都不会在乎的。” 顾文君和阿武解释,她嘴边挂着一丝胸有成竹的浅笑,眉眼间全是不动声色的足智多谋,听得阿武佩服不已。 “还是少爷聪明!” 她笑笑,然后又对阿武递了一个眼色,“不过嘛,我们也不能干等着,你想办法和那几个顾家下人搭上话,我们给这条落网之鱼,添一把柴火。” “是,少爷。” 阿武听懂顾文君的意思,他有些兴奋地应了,随后又愁眉苦脸起来,“又有任务了,结果主子的事情还是没机会说……” 没法子,阿武只能先去做事。 虽说顾家把萍姑扔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郊破屋里,让她受罪,但其实大夫、伤药都安排了人去送,给萍姑治伤看病。 受命的是两个小丫鬟,每天来给萍姑送药,照顾饮食起居。 这给了萍姑回去的希望,萧清乐还是挂念她的! 但即便如此,萍姑也仍然不满足,这种生活和她之前的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太多,关键是在人前被赶走落下面子受了屈辱。 这样的破烂地方,比得过县主府里的奢华,比得过郡守顾家的舒坦吗!当然不可能,就是听她使唤的下人都只剩下两个。 萍姑落到这个下场,心思也变得扭曲,总是疑心这两个丫鬟看不起自己,背地里说坏话,就紧紧盯着人家不放。 生怕她们克扣了医药钱,把每一样事情都反复问过去,让两个丫鬟好不耐烦。 原本没闲话也要逼出坏话议论了。 又一次去送药的时候,她们就在途中窃窃私语起来。 “那可恶的老东西,都被赶出顾府了还这么不安生!” “原先嚣张霸道就算了,现在夫人都不要她了,还把自己当成掌事的大妈妈呀,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对啊,夫人只是看她伺候了多年也可怜,才给她治伤的,有什么啊!” “气死我了,怎么就我们两个这么倒霉,揽到这种伙计,我就算是去马棚也不想受老东西的气!” 阿武装作漫不经心地从两人身边走过,不经意地搭了腔:“怎么,你们做事的府上也有老人被赶走了?” 好像无意间听到的一样。 两个丫鬟齐齐停下,没想到有人听到了她们说话,慌张地掩了嘴:“你是谁?” “别紧张,我也是在别人府上做事的,就是我们那有个管家吃里扒外,拿了府里的中馈,老爷就赶走他了,结果他苦苦哀求,老爷还是心软每月给点钱,让他养老。” 阿武拿腔作势也很像模像样,“我就是那个送钱的人,但那个狗东西以前就常常欺负我,我怎么会让他好过,每一次都把钱自己吞下了。” “啊!你不怕被发现?” 丫鬟们想不到他竟然敢这么做,而且还出口说。 “哼!他去告状也得老爷相信啊,我说他花钱大手大脚总是花光钱,就指着老爷再多给钱呢!一个有前科的下人,老爷信他还是信我?” 阿武说着还上下点头,加重语气。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眼神都起了变化,但面上齐齐摇头:“这不合规矩,我们才不会这么做的。” “好,那你们就继续熬吧!”阿武昂起头大踏步离开,“反正和我没关系。” 见他走远了,两丫鬟停驻片刻,就还是忍不住掀开了放药的篮子,下面还垫着一些药钱,和吃食衣裳,两人盯着那么些好东西,眼里都冒了精光。 第一个伸出手,第二个就也来抢。“我要,不行,是我的!” 阿武躲在暗处。 看她们为了萍姑的东西争抢起来,最后勉强才达成平分的共识。 “我们这次先自己拿一半,不然不好应付那老东西。”其中一个丫鬟商量。 另一个却冷哼:“你去照顾那老太婆吧,我不去!” “什么?你连人也不去?” “去什么去,你还嫌照顾那萍姑不累人吗,没见萍姑被人打成那样,不还落得被赶走的下场。夫人早就烦了她,难道这几天夫人问过我们两个萍姑的事情?” “可是……” 那一个也怨萍姑以往的姿态,这次终于能出气了,便强势起来:“怕什么!她伤得多重我们还不知道,有本事,就让她一个人爬到顾家来告状好了,管她呢。” “可不送药不送饭,萍姑出事了怎么办?”她们又互相看了看。 那句话谁也没说出口,但是彼此心照不宣,“要是死了才好呢,还死无对证!” 如此,两人便干脆掉了个头,不再往萍姑那里去。 谁要再管萍姑那个老东西的死活! 第八十七章 顾瑾染瘾 阿武目睹完一切,才去回复顾文君:“少爷,那两个人果然上钩了。” “这么快……顾家,还真的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即使顾文君是设计的人,也觉得齿冷,顾家的作风从上到下,从根子就歪了。 “我原本以为她们最多也就从里面拿点好处,没想到做得这么绝。看来即便没有我们搅局,那两丫鬟迟早也会这么做。” 顾文君感慨完又转了转自己那一双明眸,“算了,这样也对我们有利。” 就看萍姑,能撑几天了。 …… 第一天,人没来的时候。 萍姑只以为是有事耽误了,横了一口气在胸膛里,决心要好好教训那两个小丫鬟。 第二天,萍姑就已经开始慌了,可是她还能不断说服自己,“不会的,前些日子,不都有人来吗,一定是夫人派她们来照顾我,夫人心里有我,肯定不会突然断了照顾的。” 第三天,萍姑濒临绝望。 因为三天都没有人出现了。 伤药、侍候都断了。 比起身上的伤,断了的衣食照顾才可怕。尤其是从前固定送过来的吃食断了,差一点逼死萍姑。 她身上的伤很重,下床就艰难,别说换衣服这种事情,就是要把前几天剩下的食物够过来,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喝都难。 太饿了。 那饭菜都已经冷了,还冒着馊味,根本难以下咽,前两天萍姑根本不屑的吃。 可第三天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大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迫自己吃下那些食物。 她手发抖,就把碗摔了,还得滚到地上摔了一地,萍姑只能勉强爬着去够那些吃的,还要用舌头去舔才能吃到全部。 光这就要把她逼疯了。 无论萧清乐怎么看萍姑的,萧清乐都是远在天边根本救不了她!萍姑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天真,一直幻想着主子能想起自己的好,那就是做梦。 只要萍姑一直在这里待着,萧清乐见不到,也就越来越不会想起这个人。 “我不要,我不要再待在这里,我要回顾家!不论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要回去!”这个念头在萍姑脑海里盘旋。 就在这时候,她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到了顾文君,心里的悔恨就像蚂蚁一般啃噬起心脏。 萍姑后悔至极:“我为什么不答应顾文君,就算他有阴谋又怎么样,只要先让我回顾家,一切好说!” 她又痛又酸,三天没换药,又没有清晰,重伤的地方都开始发痒,胃还饿得抽搐,萍姑几乎欲死,两眼将合不合。 “萍姑妈妈!” 这时,那道熟悉的清亮声音就如同仙乐一般,让萍姑睁开眼睛拼命往门那里看去。 她生怕自己是幻听了,忙不迭地朝前爬去。 “文君少爷,是你吗?”萍姑满脸热切,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疑神疑鬼。 “啊呀,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文君找好萍姑承受不住的那一线时机,才赶了过来,她撩开衣袍跪下,把倒地的萍姑扶起来。 尽管萍姑浑身脏臭,沾着灰尘和一地的馊饭,顾文君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嫌弃,扶对方到床上躺下,还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萍姑的脸。 她细心,用帕子沾了水,再一点点抹在萍姑嘴唇上,这样渡给萍姑水,不会给饿扁的肠胃带来压力,也能缓解萍姑的饥|渴无力。 从萍姑的视角看过去。 顾文君年轻又生得貌美,秀丽无双的五官有一种似男似女的奇幻之美,如梦似幻,这种雌雄莫辨的魅力甚至越过顾瑾顾瑜的出众姿色。 萍姑一时幻觉,竟觉得顾文君真的是下凡仙人,不是世间真实存在的人物。 “文君少爷……” 萍姑生怕顾文君再走,恢复一丝气力就紧紧握住顾文君的手,含泪哀求:“上次是我不好,怀疑文君少爷,你这么关心我,我理所应当该报答你的,把信给我,我去给瑾少爷。” 顾文君双眼微闪,却没有答应下来,反而劝道:“萍姑妈妈,保重身体要紧,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是先休息吧。” “不!” 萍姑急切地支起身子,她太害怕失去这次机会,甚至主动交代:“我知道瑾少爷喜欢去茶楼,他之前复习功课加上受伤都去不了,现在伤也应该养得差不多,他肯定会去的!你可以直接送我去,我当面给瑾少爷!” 顾文君眼里划过一丝光亮。 她去送信,没人信,但是萍姑出面就不一样了,顾文君故意犹豫:“那这信的来源,你怎么说?” 萍姑想也不想地就道:“文君少爷放心,我不会说出是你的。我就说……说是徐家人知道我落魄了为上次的事情来教训我,然后威胁让我送信。” 现在萍姑只想把信骗到手,所以不管不顾地胡言乱语,其他的怎么做到时候再说。 因为利用这信,她就可以再次翻身! 萍姑感谢顾文君把这机会送到她手里,但也绝不会为此就要对顾文君感恩戴德,只是想要挣扎自己的富贵前途。 “一切都交给我萍姑吧,我绝不会让文君少爷失望。” 顾文君不仅不质疑,反而终于放松下来一笑。 “太好了,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和徐家交代了。” 笑完,顾文君又突然细细打量起萍姑,其实萍姑只比萧清乐大两岁,并没有很老,而且萍姑从前爱打扮抹胭脂,只是不敢穿得比主子好,细看也有半老徐娘的姿色。 她别有深意地一笑,洗了巾帕继续给萍姑擦拭那些污浊,给趁萍姑不注意,松开了对方的衣襟。 “萍姑妈妈不急,也要收拾好了才能送你出门。” 萍姑心心念念都是如何见到之前的主子们,哪里有心思听顾文君说话,满脑子都在想见到顾瑾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 “马上,我的苦日子就到头了。”萍姑一有了希望整张脸都亮堂起来,这样一想,她又斜起眼睛偷瞧顾文君。 萍姑深觉自己能度过危机,压抑的歹念生上来,便觉得气愤。 “虽然是顾文君来帮我,但他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总是碍事,我怎么会办砸事情沦落到这个地步。”濒死前得到善心仙人相助的印象一闪而去,萍姑又觉得顾文君可恶。 “要是出什么事情,夫人问责我,我还是要说出顾文君的。” 萍姑恶性难改,但为了拿到信,她还是露出讨好的笑来,嘴里一直感谢顾文君。 顾文君却把萍姑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但她什么也没说,简单帮萍姑收拾好,喂了干净的吃食,等萍姑一有些恢复过来,顾文君就叫了一辆马车,送萍姑和自己去茶楼。 顾文君早已经提前打探好了消息,今天,受伤卧床许久的顾瑾出门了。 就算萍姑不说出顾瑾去茶楼的生活习惯,顾文君也会引萍姑去的。 多时的精心布局,就是为了这一刻。 “萍姑妈妈,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直到马车停在茶楼门口,顾文君才拿出怀里的信件,放进萍姑妈妈手中。 “好!” 萍姑心急,她太想要恢复原来的地位了,当顾文君递信的时候,她甚至是一把抢过来的。她微微一瞥,就看到封口面写的徐秀容大名,这是错不了的。 “没错,果然是徐秀容写的,看来顾文君没有说谎。” 她其实迫不及待想拆开徐秀容的信,看一看到底写了什么。可偏偏在顾文君眼皮子底下,而且等会儿就要给顾瑾的,来不及检查。 可是萍姑心一热,全想的是回到顾家去,当下也顾不得太多了。 顾文君知道萍姑伤还没好,也没逼人下车进茶楼去找顾瑾,而是自己出了马车,付好钱留萍姑在马车上。 “茶楼人多眼杂,你又行动不便,等顾瑾经过,你喊住他就是了,最好让他上马车看信,避人耳目。” 说完,顾文君就先一步离开,去茶楼选了一间可以从窗户看到楼门口的包厢,安静坐着,等她设计的两条鱼儿咬住鱼饵。 因为时间是计算过的,所以没多久,顾瑾就来了,多日没有露面,他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风度气质绝佳,看上去一表人才。 看他走路姿态已经变得正常,应该外伤已经无碍了。 因为顾府赶走了恶仆萍姑,做足了姿态,现在街坊上对顾家的看法比较中立,没有之前那么负面。 所以顾家也放了顾瑾出来。 加上顾瑾又是江东远负盛名的的第一才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人们对他更宽容。 甚至依然有平民女子对顾瑾投来爱慕的目光。 顾文君却盯得仔细,一眼就发现了顾瑾的问题,他以往光看表面,真的是个翩翩公子,演成温润如玉的谪仙模样。 可如今尽管顾瑾身姿如松,腰板挺直,可行路之间脚步虚浮,步子急躁,眼里还冒着火,分明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迷香起作用了。看来这几天他不是在家里养伤,而是躺在床上和房里的丫鬟厮混吧!” 顾文君心念转动,微微思索起来:“想不到顾瑾这么没用,我还以为他多少能再撑一段时间,结果连这一丁点的诱|惑都撑不住。” 她想到这里,又勾了唇,往茶楼门前那辆停靠的马车看去。 “瑾少爷!” 当顾瑾经过时,萍姑便喊了一声。 毕竟萍姑在顾府待了十几年,又是萧清乐身边的,顾瑾当然认得她的声音,不敢置信地走到马车边上,透过小窗诧异发问:“萍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爹娘送到庄子上养伤去了?” 养伤? 萍姑恼恨,她差一点就被逼死了。 所以萍姑更加急切,直接就从马车窗口里探出头,“先不管我的事情了。瑾少爷,你看,这是徐秀容写给你的信,托我给瑾少爷你,她还是耐不住寂寞!” “只要有了这信,那她还是落了把柄在我们手上,婚事怎么谈全由我们做主了。” 顾瑾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他待在府里,就一直想着这门冤枉的婚亲,郁郁寡欢。他爹是江东郡守,他娘是敬王的女儿,是高高在上的县主,而他自己马上就要考科举,前途一片光明。 无论如何,他顾瑾都不甘心娶一个司衙的女儿做妻,就算徐秀容是嫡女,和他也差距太大了! 他不愿意。 可娘亲嘴上说会帮他,会想办法,却一直不说做得怎么样了。顾瑾被蒙在鼓里,更是无法安心,心中燥烦不安,每每看到年轻婢女就忍不住心猿意马,只好借着那些房里事发泄烦闷。 终于有法子了! 顾瑾兴奋,因为不了解太多,还以为萍姑仍然是萧清乐的亲信,并不怀疑她的动机,只是之前被顾文君骗了几次,他有了阴影,便多问一句。 “你确定这是徐秀容写给我的?” 萍姑听了顾文君的话,也深深觉得外面视线太多,谨慎地道:“外面不安全,瑾少爷你上马车来,我给你看。” 顾瑾也急切,何况萍姑是他娘亲的身边人,一起坐马车也没什么,便直接上了车。 帘子一放下来,一主一仆就关进了紧闭狭小的车厢里。 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怪异。 顾瑾摇摇头想要散去古怪的念头,他见萍姑递来东西,便要伸手接过拆信看。 拆到一半,顾瑾就看到里面书信的字迹,确实是徐秀容的亲笔,他忍不住得意起来,“就算那徐秀容和顾文君有什么,她不还是喜欢我么,哼,虽然身份不够,但她钦慕我多年,娶她做个妾倒也没什么。” 心思又躁动起来。 顾瑾沉不下心细看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绢花小楷字迹,眼睛一瞥,就不由地看到了萍姑还伸着的手。 她皮肤保养得不差,仍然细腻白皙,带着与年轻丫鬟完全不同的,成熟妇人韵味。 顾瑾忍不住就抬起眼,往萍姑的脸看去,只见那双风韵犹存的眉眼里,满是热切的期盼,再往下,衣襟领口是开的,能看到一点丰满的胸肉。 “咕。”顾瑾咽了口水。 他还没试过妇人呢。 偏偏萍姑还凑了过来,“瑾少爷,这信上是不是徐秀容的示爱,能不能拿来威胁,逼徐家做小?” 顾瑾又觉得腹下热气一腾,看萍姑的眼神就不对了,他想:“我娘的下人当然也是我的人,我碰一下又没什么!” 最近开了荤腥,顾瑾便一发不可收拾,萍姑就在眼前,顾瑾更加忍不住直接扑了过去,吓得萍姑惊呼。 “啊!” 可是她身上带伤,没法躲闪,何况马车空间紧闭,也没有余地躲。 顾瑾拿手掌堵住萍姑的嘴,“别喊,你好好侍候我,到时候你伤养好了回顾府,我就向娘讨来你,给你个名分。” “回顾府” 萍姑听到这个词,双眼就射出亮光。她心思一动:“要是真的能成,我就不用再做下人了。” 为了服侍萧清乐那么挑剔的人,萍姑至今仍是个老处|女,可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子。 她又是看着顾瑾长大的,知根知底,知道顾瑾少爷一点都不差。 一思|春,僵硬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化为一滩水。 “瑾少爷~” 茶楼前,一辆原本静止不动的马车毫无预兆地,以微小的幅度摇晃起来。拉着缰绳的马匹不安地动了动,打了个响鼻。 顾文君尽收眼底,抚掌而笑:“成了!” 她拿起一杯茶,瞄准了位置,直接砸到马车上,然后在茶楼上掐了嗓子变声大喝道。 “哪里来的奸|夫|淫|妇,光天化日之下尽行苟且之事,真应该把他们拉出来示众!” 第八十八章 清白尽毁 “哐当!”一声脆响,茶杯恰好砸在马车的车厢顶上。 碎裂开的瓷片溅开,吓得马嘶鸣一声,竟然就在无人驾车的情况下直接蹶开马蹄子跑了起来,吓得路上的人纷纷逃也似的散开。 “这是怎么回事,马怎么自己跑起来?” “车上有没有人啊?” “大家快闪开,等人来把车拦下!” 但也因此,他们倒是都把目光放在马车上了。 这时,顾文君那一声喝,“车上有狗男女在偷偷摸摸行苟且!”这句话可谓是晴空霹雳,骇人听闻,惊得所有听到的人都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更加紧盯不放。 “该不会是因为做那事才吓到马了?” “呸!不要脸的东西,我到要看看是哪个无耻之徒。” “到底谁这么下贱,这样万一伤到无辜的人怎么办,赶紧通报官府,让郡守顾大人过来,好好把这里面的人惩治一番!” “对,没错!” 那匹马可不知道人的心思,一个劲儿地撒蹄子就往前跑。 马儿跑得飞快,带动的车厢里更是上下翻滚,吓得里面的人也是浑身都打哆嗦,不仅被倒腾得晕头转向。 顾瑾是最慌乱的,他惊惧得像是被数十万支利箭重重包围了一般,吓得面无人色,可是马车上下颠簸,他根本无处可逃,除了增加惊骇之外别无他法。 但最惨的那个还是萍姑,她不年轻了,身上又还到处是伤,根本受不住这颠倒,慌乱地伸手去抓顾瑾的衣服。 “不不,不行,你别碰我!”顾瑾瞳孔震颤,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萍姑,手中猛地用力就把人推了出去。 刚好马匹跑了一段,街道上四处都被墙壁遮挡,惊慌了一段时间终于停下,长长地吁一口气。 急速飞驶的马车倏地停下来,本就有刹车反应惯性力摔得萍姑十分难受,加上顾瑾这用力一推,登时就让衣衫大开的萍姑从车厢里滚落出来。 衣服从衣襟领口处全开了,完好无损地露出一具赤条条的白色身体。 她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抓起散落的衣物遮挡住自己,发出一声尖叫。 “瑾少爷救我!” 萍姑也不是好打发的,慌乱之下也伸手拉住了顾瑾的袖子,将他反拉出马车。 虽然顾瑾反应快,撑住了车门,但是堪堪露出半个赤身,足以让江东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顾瑾拼了命地想要甩开萍姑,甚至用上手脚一起踹,可是已经晚了。 从他按捺不住心中念想,拉过房里的小丫鬟一起共度春风起一切就都开始不对头了。 “不是的,这个女人早就被赶住顾家了,我和她一点也额没有关系!” 两个脱都脱了,在一张马车车厢里闹事,谁还不出来这是做什么谁就是眼瞎恼子傻了! 街坊四舍纷纷投来不信的华怀疑眼神。 “那真的是顾瑾吗?”顿时就有不信邪的人大叫。 然后那个人又眼睛尖,一眼看到马车下倒地的赤身女子,“等一等,他身边那个女的,不就是之前被赶出顾府的刁奴萍姑吗?” “你说什么?” “顾瑾怎么会和萍姑好上的,一个少爷一个下人,竟然还在白天胡作非为,简直可笑!” “听说萍姑还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和顾夫人差不多年纪,不说这年岁相差太多,就是这样还勾搭少主,也可以治个罪名了!” “明明一个侍候夫人的奴婢,竟然还肖想少爷,真够让人恶心的。” “原来如此次,难怪这萍姑那么可恶,上徐家的门死死相逼,原来是她怕了少夫人进门,讨不了顾瑾的欢心了。” 荒乱的场面一露出,当场便有未出阁的女子们遮了眼,听到顾瑾的名字又悄悄从指缝的间隙里穿过去看。 没想到顾公子玩这么大的,爱好特殊,竟然喜欢萍姑那样年老妇人。 众人都是害怕又好奇,对顾瑾的为人处世,也多了一丝鄙夷。 “这也太不要脸了,他家未婚妻之前还为证清白差一点就自杀了,结果顾瑾一点担当也没有,转头就去找了别的女子。这门婚事,果然还是顾家的问题大。” 顾文君见马车跑得远了,就也跟了下来,躲在人群里偶尔添油加醋几句,字字都是火上浇油。 “可不是吗!乞巧宴没过多久要定婚事,那萍姑就上徐家大门了,说是提亲就是要羞辱徐小姐的清白。” 顾文君屈起手指抵住自己的喉咙,帮助变声:“哼哼,我还以为顾家和徐家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其实就是争风吃醋啊,我算是明白了。” 这话一出,瞬间就引领了风向。 “我说呢!合着这老女仆是喜欢上自己家的少爷,痴心妄想要挤兑走正牌少奶奶啊。” “这顾瑾也真够诡异的,放着娇滴滴的名门闺秀千金大小姐不去安慰,尽喜欢这种身份低一层的下人,还来这种地方找刺激,这太混账了!” “老贱人,还敢勾|引少爷!”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萍姑只觉得这场景越来越眼熟,她害怕极了,怕再被打,就发疯似的往衣服里钻,可那些衣物根本遮蔽不了全部身体。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蓄意引|诱什么!” 所有的自尊和嚣张都崩塌了,萍姑只能哭。 她身上都是痕迹狼狈不堪,又疼痛不已,萍姑起不来只好连滚带爬,四肢并用,想要钻回马车上。 “瑾少爷,你快把信拿出来,我是拿了徐秀容的信给你,是那个徐秀容不安分屡次主动勾搭你,我没有!” 萍姑生怕自己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双手紧紧攥住顾瑾的衣摆不放,“我绝对不是要引你做那档子事情,瑾少爷,你快解释啊。” 顾瑾哪里受得住数十双鄙视不屑的眼神,好像把一辈子的苦难都受完了,当下就要扑簌着身子钻回车厢去,可是被萍姑拉住。 “对,徐秀容的信!” 原本顾瑾的脸都惨白成纸,嘴唇也是吓得失去所有血色,颤抖着开开合合,根本吐不出话。 这时萍姑提醒,顾瑾便觉得有了救场的法子,双眼也恢复过来一丝清明,他高高扬起手,在众人面前甩手扔下那书信:“各位请看,这不是我见异思迁,三心二意,是徐秀容先对不起我,说着自尽证明清白,又写这种暧|昧的书信挑弄我,诡计多端想法多变,这样的女子,我顾瑾怎么敢要。” “兄长?萍姑妈妈?你们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徐秀容写信挑逗?” 终于等到时机,顾文君才用了原来的声音,好似偶然遇到般讶然。 人群里也有不少人认出她的身份,纷纷避让开,为顾文君露出一条直通马车的小路。 只见顾文君独自走出,尽管她穿着一身样式简易的长衫,比起顾瑾身上那件寡淡素净许多,但是顾文君上身就显得格外出挑夺目。 都不需要扇子或者玉饰作为什么点缀,她整个人身材纤细修长,缓步移动时衣袂随风而飘起,就有了羽化而登仙的出尘气质。 这时再去比较顾家两个“儿子”。 顾瑾因为急剧的情绪变化,而收缩紧闭的两颊和皮肤,都显得丑陋凡俗了。何况他此时衣衫不整,又是和萍姑颠鸾,倒足了胃口,更让人厌恶。 “顾文君,又是你,你这次又想算计我什么?”顾瑾不敢看众人的神情变化,只能怒指突然现身的顾文君,把所有怒火发泄在她头上。 顾瑾因为相信萍姑,所以信誓旦旦,十分笃定:“我告诉你,这就是徐秀容写的!我没想到她为了逼迫我早日娶她,连闹自尽的手段都用上,太没有底线了。” 他做梦,全把错推到徐秀容上,自己和萍姑的事情,那就没人计较了。 唯独萍姑已经整个人缩起来,用衣服把身体和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动也不动地窝在那儿,只是从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她根本不敢和顾文君对视一眼。 因为只有萍姑知道,这信根本就是顾文君给的,而她贪功,都没有来得及检查,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又有什么陷阱? “瑾少爷……” 萍姑劝阻不及。 顾文君勾勒出一个冷笑,然后弯腰捡起那份提前安排好的书信,她先是自己快速翻阅一遍,然后猛地咬牙拧眉,屡屡瞪视顾瑾和萍姑,做足了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东西的姿态。 “文君公子,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啊?”旁的人也问。 顾文君这才把眼神从顾瑾那边收回,张开徐秀容的亲笔信,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各位看吧!这根本不是什么传情的书信,而是徐小姐试图自尽之前的遗书,句句流露真情,字字泣血!纵然有情,也是徐小姐交代后事时对顾瑾的嘱托。” “什么?” 萍姑和顾瑾齐齐变了脸色,萍姑尤甚,因为顾瑾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了杀意,怀疑萍姑也是和顾文君联手设计自己。 “竟然是遗书!”萍姑顿时知道要糟了,顾瑾原本在江东地位名声都十分高超卓越,如今被捉|奸正着,声名全毁,徐秀容送来的却是遗书,反而衬得更加忠贞洁身自好。 这下,顾家彻底失去一切谈判优势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就是夫人萧清乐知道这个局面,也没有办法。” 她心里甚至有一种命该如此的荒唐感觉,她一辈子都斗不过顾文君的,难道萧清乐能吗?萍姑两眼失神,茫然无措。 顾文君没理会萍姑,转了身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一些字,那双亮如星月的漂亮眼睛水淋淋的,引人不自觉就望过去。 “徐小姐说自己的婚事让顾家为难了,还屡次惹出笑话……甚至,还让顾瑾兄长找个有身份地位的妻子,才好配得上他的才华名声。虽然徐小姐最后没事,但这一片都是当时的真心。” 说到这里,顾文君又恨恨道:“就是这样重要的遗书,哪知道就被某些人认定是触犯礼法的忌讳,他还有人性么?” 这就是等于直接大骂顾瑾不是人了。 “顾文君你!” “兄长,你能有徐秀容徐小姐这样的未婚妻,是你运气好,要是你再冥顽不灵下去,连徐家都不愿意把婚事许配给你了!”顾文君一字一句说出重磅一击。 砸得顾瑾被雷轰了一遍似的,脖颈发硬,两眼发直。 这样大的丑闻,传出去…… 别说张首辅的女儿了,其他京城的贵女,甚至是江东有名有姓的世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顾瑾的! 正妻这个位子,他甚至得求着徐秀容嫁进门! 怎么会? 顾瑾仓皇地瞪大了眼睛,只看得到一个眼中带了三分笑意的顾文君。 男生女相,貌比天仙是她;足智多谋,心计歹毒也是她,为什么都是她,为什么这个野种永远要和他顾瑾作对! “顾文君,是你,都是你设计的!”心浮气躁,燥郁难安,顾瑾彻底崩溃了,也从马车上跳下来,丝毫不顾及风度礼仪,就想扑倒顾文君狠狠打她一拳出气。 结果他人还没过去,就被一个巴掌扇得吐了血。 “啪!” “你这个孽子,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不赶紧收拾好自己!” 顾瑾捂住红肿的脸回头,便看到顾长礼穿着一身暗色官服,紧锁眉头把牙咬得咯嘣响,鼻孔也如灌满怒气般胀开。 “顾大人,是郡守大人来了!” 刚才马车出意外,有人去报官,这才引得顾长礼到来。 众人惊呼之际,顾瑾却骇然僵住,吐出一声:“爹!” “你不要喊我爹!今天,你就给我去徐家,向自尽未果养伤在床的徐小姐道歉,徐家什么时候同意结亲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顾长礼只觉得一辈子也没有受过今天的羞辱,全让顾瑾丢脸完了,从前这个儿子有多让他骄傲,现在他就有多厌烦,顾长礼一转眼珠,死死地盯了一眼缩在一团发抖的萍姑,他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老女人。 就不该顾及萧清乐,不该心软的。 但此时顾长礼没有别的退路了,只能快刀斩乱麻地用婚事冲淡这少爷老仆的丑闻。 是他太久没有管教顾瑾了,何况男大当婚,成家了顾瑾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况且敬王萧宁晟不定时就会离开江东,他是有意要顾瑾娶徐秀容,那不如尽快完婚吧。 顾长礼想罢回身,就看到另一个“儿子”顾文君平静的眼神,顾长礼莫名觉得头重脚轻的心虚,他咳了一声。 “文君……” 他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口,随即就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一周以后就是乡试。为了不影响顾瑾兄长读书复习,如要完婚还是尽早吧。”顾文君浅浅一笑,不动声色地就定下了成亲的日期宽限。 棋局,布好了一半。 第八十九章 不能输给顾文君 顾长礼最后是当众压着衣衫凌乱的顾瑾去了徐家。 派人把萍姑抓回了顾府。 他知道徐夫人和顾文君有交情,便让顾文君也一起随行,能够帮忙说话。今时不同往日,顾瑾得求着徐秀容嫁过来了。 可是他们人到了徐家门前,这次徐家的门却紧紧关闭,无论如何也不让人进门。 徐老爷一听就要出去迎,却被徐夫人拦下来,他急得干瞪眼,怒道:“你这愚妇,又要闹什么?上次是那个奴婢挑事就算了,这次可是顾长礼和顾瑾亲自来了,怎么还不把他们引进来!” “老爷,你不觉得顾家突然变了态度,很是蹊跷吗?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原来上次闹事那个刁奴和顾瑾有瓜葛,他们当街厮混被捉个正着,已经丢遍整个江东的脸了!” 徐夫人咬牙切齿,“他们是想要挽回自己的名声,这才马不停蹄地来和我们提亲呢,这些不要脸的东西,那顾瑾才从老婢女的身上爬下来,还敢要求娶我们秀容?” “什么?” 徐老爷再对顾家鞍前马后地巴结,也要脸。他怎么想不到顾瑾还能做出这等荒唐恶心的事情。 “你说顾瑾和那个萍姑?” 他一张老脸拉得长,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要是顾瑾传出什么和名妓亲亲爱爱的风|流韵事也就罢了,哪怕是和府里的通房丫头胡闹,徐老爷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偏偏是萍姑啊! 那年纪,都可以做顾瑾的娘了。 徐老爷既觉得恶心又闹得没脸,原本一腔的兴奋全被冷水浇灭,哪怕外面等着的是江东郡守,他的上司顾长礼,徐老爷也不想去迎了。 “老爷,从来都是顾家看不起我们,这一次,是顾家来求我们,我们总算能压一压顾家的锐气了。”徐夫人又劝,仿佛胸有成竹。 这话说到了徐老爷最在意的心坎上。 他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不能让他们太轻易地娶到秀容。” 可以在聘礼上狠狠宰顾家一刀! 刚好他前阵子为几房姨娘花了一大笔钱财,能从这里找点补足亏空。 徐夫人一眼就看出徐老爷的心思,徐老爷的女儿太多了,他哪会在意嫡女的死活,徐夫人心中麻木不觉得痛,只是眼里闪过一道狠意。 她这辈子都毁在徐府里了,一心只想要让女儿嫁得风光。 “顾文君的法子是好,能让秀容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只是要再吊一吊顾长礼,我看谁更急。” 等了许久,徐夫人出来见顾长礼一行人。 “顾大人。” 顾长礼按着半边脸高肿的顾瑾行礼,“别别,徐夫人叫我名字就是了,我这逆子不争气,特意压着他来登门道歉,我也是来为之前的事情赔不是。” 徐夫人不动声色地和顾文君对视一眼,然后冷冷地开口:“我怎么敢怪罪顾家呢,顾瑾和你的道歉,我们都受不起,顾大人还是赶快回去吧。” “唉,我们是亲家,徐夫人何必说得这么生分,我这不就带瑾儿来提亲吗。”顾长礼连忙拉近关系,好像之前那些刁难拖拉都与自己无关一样。 “亲家?” 徐夫人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亲家?你们来提亲,既不准备好聘礼,也没有带上媒婆,怎么?难道觉得自己来了人就足够啦?” 顾瑾被顾长礼压着肩膀跪在地上,呼吸急促,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却都被顾长礼打断了。 顾长礼脸色也难看下来。 他以为徐家巴不得嫁进顾家,只要让顾瑾作一番姿态,就能定下亲事,用大婚盖过顾瑾和萍姑当街颠鸾的丑闻,没想到徐家不配合。 不仅徐老爷连人都没有来,徐夫人更是满脸抗拒。 “顾大人,上次你们来提亲,是那个萍姑在我们家大门前要求验身清白,现在又带着顾瑾来提亲,又什么不带,到底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徐家当成什么了?” “顾家几次三番羞辱我们女儿,差点连她的命都要逼死,我怎么敢把女儿嫁进你们家!” 这每一声质问都让顾长礼脸上的血色失去一分,骇得有些苍白。 “我知道,不就是你们家的顾瑾已经有了别的意中人吗。”徐夫人不阴不阳地笑笑:“要是顾瑾想要娶萍姑做妻,我们徐家不介意,退亲就是!” 直到“萍姑”二字出现,顾长礼和顾瑾齐齐一僵,尤其是顾瑾,受到电击一般,连精神都处于半痴半呆。 “你怎么会知道萍姑?” 顾瑾还无法从当街被扒的奇耻大辱中回过神来,现在更是被徐夫人撕开遮羞布,更加难以忍受。 “顾家的嫡少爷竟然和娘的掌事丫鬟胡闹,这丑闻已经开始传遍了,你觉得徐家会收不到消息吗!”徐夫人高声冷喝,吓得顾瑾浑身激灵,羞愤欲死。 他彻底感受到立场颠倒,从此再没有看不起徐家的资格。 “我……” 顾长礼又恨又恼,他不断给顾文君使眼色。 来之前,顾长礼就对顾文君说了:“我不管这事到底是不是有你的设计,也不管之前那些恩恩怨怨,文君,毕竟我们都是顾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一定要帮顾家度过难关。” “文君,你到底是爹的儿子,瑾儿的弟弟啊!” “你帮帮你哥!” 顾文君嘴角抿起一个细小的微笑,她当然不是被顾长礼的虚情假意打动了,她来,就是为了再坑顾家一把,怎么可能帮顾家说话。 “徐夫人,我知道你生气,这事确实是我兄长顾瑾不像话。” 顾文君等到顾长礼求她,才开口劝:“可是你也要想一想徐小姐的心意呐,毕竟徐小姐都为此写了遗书,意图自尽……徐夫人,成全徐小姐吧。” 不等其他人说话,顾文君连忙接下去:“徐夫人也不用担心,顾家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定会在婚嫁聘礼上补全的!” “啊/什么?” 顾长礼和顾瑾皆是一怔。 “双倍!”顾文君已经快言快语地替他们说了。 她心里坏笑。 “当年我爹是怎么迎娶县主的,今日就会怎么双倍迎娶徐小姐,一定为徐小姐准备江东最豪华丰厚的婚礼,聘礼嫁妆全由徐小姐自己打理,顾家不动一分一毫!” 徐夫人眼睛一亮,甚至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 “顾大人,顾瑾,顾文君说的,你们也答应?” 顾长礼不管家里内务财政,只觉得有些亏,但不知道到底亏到什么地步。 顾瑾也是从不经手钱两,更不明白婚嫁事宜,他只是感到现在是自己跪求徐秀容,恼恨丢脸,没管聘礼。 于是,两人纷纷点头。 徐家一厅,他们当着徐夫人的面亲口承认下这个规格,当着无数个仆人的脸,终于定下了婚事。 “好,三日后,抬轿来迎!” 顾文君见事情一成,立刻脚底抹油,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爹,我现在是住在徐家的外院里,不好刚住下太快搬走,等我打点一番,准备妥再参加兄长的婚礼。” 这时顾长礼和顾瑾还懵懂茫然。 然而回到了顾府,见到萧清乐彻底发疯,顾长礼和顾瑾才终于明悟他们到底答应了什么荒唐的事情。 “不,不会的,我儿子怎么能娶徐秀容做妻!” 萧清乐几欲发疯,她看到徐家写的那厚厚一叠聘礼清单要求,手指用力,差点就要把那纸张给撕了。 “五千金——满满当当三个箱子都装不下。” “百花叶梁酒、秋露太禧白、猴儿屠苏酿各百埕。” “锦衣银丝布、玉秀青缎、百鸟暗纹铜锦、三色天蚕丝各五百匹。” “金叶松萝、乌龙竹桃、君山片针茶各千盒……” 一目十几行地看下来,萧清乐眼前一黑。 即便她出身京城,是敬王的女儿,也少见这样规格的聘礼,这哪里是娶徐秀容,都可以娶皇家公主了吧! “你们这两个蠢货,怎么能不回来和我商量就去徐家提亲!你们被耍了!” 顾瑾仍然沉浸在徐夫人冷漠鄙夷的眼神里,现在,江东百姓,徐家,都看不起他。 他心里的自尊一点一点被打碎,离完全崩溃只差最后一线,失魂落魄,根本听不到萧清乐的怒骂。 顾长礼生生受了萧清乐的责骂,也是脸色难看,十分懊悔:“我应该早点想到的,文君心眼多,答应我去徐家帮忙,就是有鬼了。” “我宁愿拿这么多钱给瑾儿买个官做做,也不想拿去娶徐秀容那个贱人。”萧清乐气到几乎晕厥,她身子都发抖了,尤其是想到当初乞巧宴的设计。 谁知道顾文君到底有没有碰过徐秀容,虽然顾文君逃过一劫,可那徐秀容的身子都不一定干净! “事已至此,不娶徐家,还能娶睡?我们需要一场风光的亲事压下瑾儿和那个老婢女的丑闻!”顾长礼耍了袖子,无奈一叹。 “你还好意思说话,顾长礼,都是你错!” 萧清乐满脸阴鸷,死死盯着顾长礼,“要不是你把萍姑赶出去,也不会给那个老女人爬瑾儿的身体的机会。” 顾长礼原本还于心有愧,不敢面对萧清乐。 可是萧清乐如此蛮横迁怒,又让顾长礼那点愧疚散的一干二净,只觉得萧清乐和顾瑾这母子都一样,不成大器,让他厌烦。 顾长礼冷哼:“要是不赶走,你那个下人,说不定在府里就爬上瑾儿的床了!亏你还百般不舍,死活都要留下她,你看看,那个贱人就是这么回报你的!” 浑身的血都涌上萧清乐的恼,一种不堪忍受的怒火直冲上来,萧清乐握紧双拳。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那个老贱人,所以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下,顾长礼鼻子微动,这才闻到萧清乐身上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想必他之前派人抓了萍姑回顾家,萧清乐已经好好教训过。 就是不知道鞭打刀刺针扎有多少狠辣。 顾长礼不喜地一皱眉,忍不住后退半步。 “婚事定在三日后,你照着这清单尽快准备吧,别耽误瑾儿的乡试。” “你!” 顾长礼说的容易,可是萧清乐从哪里掏这么多钱,靠江东郡守的俸禄吗!简直可笑,她甚至还得贴进去自己的嫁妆和私房钱。 全拿去给徐秀容。 追其缘由,还是那个野种害的。 “顾。文。君!” 萧清乐磨着自己的牙,她双眼充血,美丽的五官狰狞起来便如同地狱里的艳鬼,把留下来的顾瑾都吓到了。 “娘?” “瑾儿,你给我好好听着,乡试你无论如何不能被比下去,你绝对不能输给那个野种!” 顾瑾心里骇然,更多的却是无边无尽的灰暗。他额角冒青筋,不敢接话,顾瑾一辈子都忘不了,被顾文君压过一头的那天。 那么可怕的顾文君…… 在文山书院,他就从来都没有赢过。 萧清乐不知道顾文君的学识水平,只以为是雪燕的事情害了顾瑾被赶出学院,她不知道顾文君连学问都压顾瑾一头。 可顾瑾却一清二楚。 他怎么能考得赢? 除非—— 顾文君考不了! 第九十章 大婚密谋 “哎呀,这科举考试终于要开始了,乡试马上就到。” “在外面读书的学子也都要回籍贯考试了,江东的书生才子们都回来,也渐渐热闹起来了。” “他们回来得正巧呢,刚好赶上顾家和徐家的婚事,成亲再加上乡试在即,讨个好兆头啊。” “好事难磨。之前还说这顾瑾是喜欢一个婢女来着,看来最在意的还是正牌未婚妻徐秀容啊。” “对对对,不是说什么被捉个正着吗,那婢女叫萍姑还是香萍什么的……” “别管下人的事情了,这有什么好谈的,唉,听说那嫁衣是用最名贵的布料,找了最好的绣阁,聘请五十个绣娘两天两夜赶完的,光一件红盖头就顶的上我们一年的花费。” “不愧是顾家!” 顾瑾迎娶徐秀容,人尽皆知。 十里红妆,十君,你屡次三番被顾家设计,每一次都还手得又狠又准,那个萍姑也算计过你,你会这么好心大度地救她?哼,我劝你老实回答王爷的话!” “我……”顾文君转了转眼睛,渐渐从惊慌中冷静下来,看向萧宁晟,“我有事情问萍姑,所以才偷偷来找她。” 这下,萧宁晟终于幅度轻微地颔首。 那个手下松开刀,阿武得了机会,飞快地闪身到顾文君身前,紧紧护住顾文君。 萧宁晟见状,突然伸手指了指顾文君脚下。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敬王的手下道:“王爷是在给你指路呢。那位脾气不好的清乐县主呀,就喜欢弄暗道藏起人来折磨,以前就这样。嘿,你还没发现这地板不对劲吗,车轮滚过都没有声响的。” “啊!” 顾文君刚明白,就见手下在墙壁上摸索到什么一用力按下去。 她脚下地板一陷,心脏随着忽然一空的重力紧缩发麻,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 “少爷——!”阿武急地大喊。 第九十一章 成亲闹事 阿武急地跳脚,眼睛都红了。 他发疯般要冲上去和敬王的人拼命,却听见顾文君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阿武,放心吧,我没事。” 其实这暗道下面是楼梯,不是垂直的空洞。 只是光线暗,还有角度问题,让阿武看着像是顾文君直直掉进了无底洞深渊里。 事实是顾文君脚下踩的地板一空,重心不稳直接摔了跟头,整个人跌倒在暗道的楼梯上,所以才看不见人影。 “少爷!” 阿武飞快走下去,把顾文君扶了起来,秀气的大眼睛里还是红红的,看着像只兔子。 那手下也推着萧宁晟过来,萧宁晟眸子微动,瞥到顾文君刚刚狼狈的丑态,眼底深处也不由地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那抹笑意一闪即使,快得让人捕捉不及,马上又恢复平静无波。 “谢谢敬王殿下。” 顾文君也觉得敬王和他手下都是故意的,偏偏还得对人家指路道谢,觉得吃亏大了一阵怄气。 她面上恭敬,心里却无比防备,已经把警戒线拉到最高,怎么想都觉得萧清乐的靠山来帮自己,很诡异。 “去吧。”萧宁晟冷冷道,没有跟着一起下去的意思。 这里设计成向下的阶梯,只能通过走楼梯来去密室,萧宁晟坐着轮椅,当然不方便。但他也没有让自己的手下跟着顾文君,似乎要给顾文君处理私密事情的空间。 顾文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道谢后和阿武两人进暗道里去。 “要对我出手,直接让那武功高强的手下动手就好了,不用花费那么多功夫。”她心里忖度,这手下功夫比阿武厉害的多,怕是要让曾经做锦衣卫首领的秦川来,才能应付。 阿武趁机开口,宽慰顾文君:“少爷,敬王来江东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虽然还不知道敬王的目的,但少爷请放心,陛下自有安排保护你的。” 陛下明里暗里催促顾文君写信,阿武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情折磨了阿武许久,现在他终于找到机会说出陛下两字。 他从沉凝的气氛里感到一丝如释重负的高兴。 但是阿武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夸一夸陛下的好,就被顾文君打断:“阿武,陛下是陛下,我们是我们,现在还是先找到萍姑,不能白来。” 阿武脸色一垮,两只耳朵都有点耷拉。 这底下挖的不深。 顾文君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下面点了火把并不黑,顾文君带着阿武往里走。 越往里,里面血腥气味就越重,呛得顾文君忍不住捂了口鼻。倏地,她的眼睛捕捉到一团蜷缩在一起的模糊人影在耸动。 即便顾文君心里做足了准备,也骇然失色,抖了身子。 “少爷,别过去!”阿武更是神情大变,直接拉住了顾文君的手,把她挡在身后, 顾文君是做间谍起家的。 审讯对她来说并不会陌生。 可是她用刑侦只是一种逼迫对方交代秘密的手段,而不是故意折磨人。可萧清乐却完全不同,她就是泯灭人性,完全是以此取乐了! 顾文君脸色惊惧。 还好雪燕当初只是没办成萧清乐吩咐的事情,并没完全惹怒萧清乐,所以关在柴房上,受了奸辱,却没受极刑。 萍姑这次却是动了萧清乐的儿子。 所以—— 那团人形物状终于缓慢地抬起脸,露出血淋淋的两只空洞,眼珠子已经被抠挖出来了。 脖子以下的皮肤没一片完整,用铁梳子烫了火,硬生生地梳肉梳碎梳得露出骨头。 每一处的折磨,都是下在最让人痛苦的地方,还偏偏不让人死掉。说明萧清乐是故意为之,她完全懂得如何施加凌虐。 “萍姑?” 顾文君脸色难看至极,她都不想承认,这团凄惨的肉块是萍姑。 “啊啊啊啊啊!” 因为舌头被割了,那人只能发出沙哑的钝叫,并不尖利,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每动一下,从她身上就流淌出新的每一滩血液,顺着昏暗的地板蜿蜒流到顾文君脚下。 阿武拉着顾文君往后退,不让顾文君碰到血。 “萧清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顾文君如今才意识到对手的可怕阴森,那根本就是个疯子。 萧清乐曾经可是京城的县主啊,衣食无忧,富贵不缺,她怎么会养成这种毒辣的性格? 萍姑就算犯了错可最不至此! 那位县主夫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顾文君定了定神,把自己的手从阿武拉拦中抽出。 她小心地避开血液,防止自己的鞋底沾染到血迹留下痕迹,走到萍姑身前蹲下。 “萍姑……我是顾文君,我来救你出去。” 顾文君改了一开始的主意,她再算计也无法绝情到这个地步,生生把一个活人变成活死人,她心软了,就算会留下把柄也要救萍姑走。 起码不能再任由萧清乐折磨。 谁知道萍姑一听到顾文君的声音却浑身剧烈颤抖,那团血肉模糊的影子挣扎一动,死死按住顾文君的手臂,留下一个狰狞的血痕。 “啊啊啊啊。” 萍姑张大了嘴巴,不断说着什么,却还是只能发出咿呀的嘶吼,像是濒死的野兽。 顾文君以为萍姑害怕,安慰:“没事了,我会帮你的。” “少爷,她似乎要和你说什么。”阿武看出异样,青着脸轻声提醒。 顾文君再去看萍姑的唇形,果然发现一张一合是变幻的,是在交代信息并不是惊惶尖叫。 借着火光,顾文君依稀看出萍姑在说什么。 她凑近了辨认。 那是—— “shalewo” 杀了我。 顾文君心下一冷,寒入骨髓,到底把一个人折磨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萍姑求死。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见此便直接接下去话。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萧清乐的几个秘密。”顾文君知道萍姑现在不堪重负,她也只捡着重点问。 “当年萧清乐和顾长礼用不守妇道,与外男苟合的名义赶走我娘,那个男人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萍姑艰难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件事是萧清乐设计的,顾长礼也知道还是默认了,对不对?” 萍姑点头。 “有留下证据吗?” 萍姑又摇头,顾文君失望但她知道萍姑到了这地步,绝不可能再为萧清乐隐瞒,只能问一些诸如时间、地点、参与人物之类的细节。 都挑最精确的要点问,终于掌握了一定信息。 然后顾文君终于问到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我是不是顾长礼的孩子?” 虽然大部分顾家人都在心底里骂过顾文君是个野种。 但萍姑停顿一刻,还是点了头。 “那顾瑾顾瑜是顾长礼亲生的儿女吗?” 这次萍姑僵硬的时间很长,许久她才发出乱七八糟的嘶鸣,在地牢的石板上乱颤。 她胡乱地摇头,疯狂地晃动鲜血淋漓的脑袋,让阿武一见色变,一跃过去就要拉顾文君往后避开,生怕萍姑会发疯攻击到顾文君。 但是许久萍姑还是张了口:“他们是……shenyi……的孩子。” 顾文君读出了整句话,可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两个字。 只能接着问:“shenyi是谁?” 可萍姑已经忍无可忍了。 萍姑嘴里又发出了那种如同来自阿鼻地狱般的吟叫,嘶哑而凄厉,仿佛每一句尖叫都用尽了浑身力气。“杀了我,杀了我……” 怨鬼疯狂地发出轰鸣,顾文君再铁石心肠也看不下去。 她虽然有心计,却也无法见到往日的仇人沦落到这个地步。 顾文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扭断萍姑的脖子,用最快速度给个痛快。然而她忘记自己如今已经换了具孱弱娇气的少女身躯,根本没有力气。 阿武放轻声音开口:“少爷,还是让我来吧。” 顾文君闭了闭眼,退后一步给阿武让出位置。 那最后一刻,顾文君见到萍姑张大嘴巴发出三个刻骨铭心的字眼:“萧。清。乐!” “咔。” 那一声,是萍姑的气管和脖骨一起被扭断的声响,也是又一条生命的终结。 顾文君仍然觉得手脚冰凉,她问:“阿武,萧清乐到底是谁?” 她无论如何都不信,萧清乐会是正常情况下生长大的,高高在上的王爷女儿。 “阿武不知,只知道京城从前有位清乐县主,但更多的阿武也不知道。”阿武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看顾文君神情不好,有所神伤。 他想着安慰少爷,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便嗫嚅着补了一句:“陛下一定知道,少爷要是想快点知道答案,可以写信给陛下。” 阿武说完松了一口气,自以为天衣无缝。 殊不知他几次三番,莫名其妙地提起萧允煜陛下,早就让顾文君有了怀疑,现在这个时候提陛下,更是让顾文君明白过来。 “是陛下想让我写信过去?” 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顾文君倒是宁愿自己没听出来,陛下对她的心意过于明显,顾文君其实有些为难。她还以为这段时间避开不见,陛下多少会冷淡一些。 谁知道…… 阿武吓住,不敢多说,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他只能低语:“少爷,时间不早了,还是快点回婚宴,不然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顾文君闻言也神情一凛。 见识过萧清乐的地牢,她可再也不敢小觑那位高傲的县主夫人了,话说回来,她其实并没真正和萧清乐直接交手过。 顾文君不敢因为前几次侥幸胜利而低估萧清乐。 “走。” 他们飞快地走出地牢,但回到柴房,敬王萧宁晟和那神秘手下都不见了踪影。 阿武紧张起来,想要再去勘探一番,顾文君拦下他。 “他们肯定是去顾瑾和徐秀容的婚宴了,我们走。” 顾文君脑筋一转就明白了,她记着那手下按动机关的方位的姿势,依样画葫芦地又做了一遍动作,复原了柴房。 阿武检查过没有留痕迹,便带着顾文君闪身走人。 “迎新娘子进门!” 锣鼓打响了第三声。 徐秀容穿着艳丽的红裙红盖头款款步入,顾瑾也穿上一样新郎红服,牵着新娘的红绣球绸缎一起走向顾家老爷和夫人。 他们来的及时,没有错过太多。 顾文君回到座位上坐下,萧清乐也没有多看一眼,眼里全是她那好儿子顾瑾。 宴客坐席上的高位,正坐着眉眼冷酷的敬王萧宁晟,沉默地注视着一对新人。 那张俊美到一丝不苟的脸,眼中却是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一切事物都被他看在眼底,一切又都无法在他眼里留下任何影子。 什么样的王爷,才会养出萧清乐这样的女儿? 顾文君觉得齿冷。 “一拜天地!” 司仪高声大喊,新娘新郎叩拜行礼。 这门婚事,萧清乐恶意满满,顾瑾恼恨不甘,顾长礼只求颜面,只有徐老爷和徐夫人是笑得看不见眼睛,得意满满的。 “二拜高堂!” 可徐秀容呢? 新娘子被红盖头挡住了脸,顾文君看不见徐秀容的神情。 可顾文君猜得出,徐秀容会被萧清乐生生折磨至死的! 她袖口上还有萍姑留下的血印,擦拭不去,只能背在身后挡住,发人深省。 萧清乐的毒辣出乎顾文君的意料,她实在不愿意为了自己的计划牺牲另一个女子。所以顾文君必须改计划。 “三拜——” 顾文君突然站起来。 “等一下!” 婚事上,顾文君竟然出声打断,满座惊愕哗然一片。 这个顾家弃子要做什么? 第九十二章 抢亲?! 顾瑾和徐秀容大婚,是顾家用三书六聘的礼仪规格迎娶进门的。 不论之前有多少荒唐胡闹,如今一切都成定局。 这时候顾文君突然打断,简直就是闹笑话。 “少爷……” 阿武满脸担忧,他嗓音轻细,很快消散于满座宾客的哄闹和非议声里。 阿武的担心并不错。 顾文君是真没想好怎么做,她一想到萍姑的死前那副惨相,便一个冲动站了起来,打断了婚礼。 确实,徐秀容也不是多好的姑娘,徐家嫡小姐心眼多算计也多,为了自己利益,连表亲的名节也不在乎。 可顾文君仍然不忍心把徐秀容送进死亡牢笼里。 顾家有萧清乐这尊女恶鬼守着,徐秀容嫁进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顾长礼只在乎保全自己,顾瑾本就是被逼娶的,更不会管徐秀容死活。 哪怕她设计得顾家声名愈下,顾家在表面上做点功夫,仍然可以从私底下折磨徐秀容。 不知道萍姑的下场,顾文君还能无所谓地看徐家送自己女儿“高嫁”,她要争取之后与徐秀容继续合作,查找娘亲当年的真相,挖出萧清乐的秘密。 可偏偏她亲眼目睹了一切。 徐秀容也不大,只有十几岁上下,仍然是个年轻娇秀的女子。 “够了文君,不要在这里胡闹!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兄长的婚礼,人生大事不可儿戏,你快给我坐下去。” 坐在主位上的顾长礼眉头竖起,压抑着满腔的怒火低低喝出警告。 顾长礼最怕的就是当众出糗,他才因为顾瑾和萍姑的荒唐丢过脸,好不容易央得徐秀容嫁进来压过丑闻,他就怕顾文君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坐在他旁边,萧清乐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她原本就脸色难看,为这婚事硬生生挤出一抹笑,一口郁气憋在心间。 现在顾文君出言中断婚礼,萧清乐更是怒不可遏,倏地收敛假笑,缓缓眯起眼,只在一夕之间闪过歹毒恶芒。 “顾文君,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对父母,还有没有你哥哥了!” 萧清乐早就憋着气,得了机会更是一个劲地冲着顾文君爆发,句句藏刀。 新娘子身形一顿,不知所措地停下。 顾瑾更是恼恨。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婚嫁用的红绸结,用力到手都隐隐发颤。他一身红色,本该喜庆,可那张突出俊美的五官上却都暗沉沉的晦色,阴沉至极。 “文君,难道你对我和秀容的婚事,有什么意见吗?” 顾瑾再不愿意娶徐秀容,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轮不到顾文君在这里掺和。 何况逼他走到这一步的人,不就是顾文君吗! 一片质疑之中。 萧宁晟却好像剥离了所有喧嚣,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安静地拾起一杯茶,一抿而尽。 只是饮茶间,那双容不下万事万物的眸子微动,看向了顾文君。 满座视线聚焦之处,所有或疑问不解,或鄙夷不屑,或厌恶憎恨的目光全向顾文君看过来,顷刻间凝聚成巨大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顾文君没有被压迫感逼倒下。 她挺直了脊梁,然后深吸了一息呼吸,缓缓开口道:“爹,其实我也心悦徐小姐已久,只是碍于知道徐小姐一心喜欢顾瑾兄长,所以我从不敢妄言。” “什么!” 众人纷纷嘶了一口冷气。 “可是我今天知道,要是徐小姐成为顾少夫人,我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爹,我请求你,再给我一次争取的机会吧!”顾文君一咬牙,直接对着顾长礼行了礼。 “正如夫人那位下人萍姑妈妈所说,这婚约本来也就没有定下双方名字,徐小姐嫁给顾瑾还是嫁给我,都是一样履行了婚约的。” 顾文君低下头,也能感受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火辣视线。但她只能坚持说下去:“就可以用这次乡试来作为考验,谁的名次更高,谁就娶徐小姐——” “哐当!” 她话音未落,萧清乐就忍不住怒上心头,直接掀翻了案边的那一碟碟桂圆红枣,砸得落地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 “顾文君,你好大的胆子!” 萧清乐真的快气疯了。 当初设计顾文君和徐秀容一起的时候,顾文君百般逃脱死局,每每都能反过来害了顾瑾。 现在顾文君竟然有脸在这大婚之日上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心仪徐秀容”?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精致无暇的艳丽妆容也遮眼不住,萧清乐神色中的阴鸷和狠厉,她紧盯顾文君不放,“聘礼仪杖全都给了,这婚事是瑾儿亲自去求取来的,怎么轮得到你和瑾儿抢?” 压力越来越大。 顾文君的额角也开始滴汗,她只能狡辩。 “是爹说过的,我们都是顾家的人,聘礼也不能全算是顾瑾兄长的,也有我的份。何况,夫人您别忘了,那天我也跟着爹,和顾瑾兄长一起去了徐家!” “你!” 萧清乐噎住,眼中凶意更甚。 她就知道,那天顾文君跟着他们一起徐家提亲,没安好心! 原来顾文君打的不只是挖坑害他们多给了一倍的聘礼,竟然还包藏婚礼抢人的阴毒心思。 “成何体统!” 顾长礼也听不下去,他嚯地站起来,为了维护面子,他勉强打了圆场:“文君,我知道你是为瑾儿大婚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你也别急,你的婚事,爹和夫人都会帮你相看的。” 说着顾长礼就一直朝下人们使眼色,示意让他们赶紧拖顾文君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下去。 他原本还觉得顾文君每每反将一军成功,有一些才能,没想到今天就全露了底。 还不是个没有半点远见的废物,看到顾瑾有了什么好东西,顾文君就也想要。 顾长礼已经觉得顾文君就是嫉妒顾瑾娶妻,暗骂:“不成器的东西。” 他打得一番好主意,让下人带走顾文君,再用喝醉兴奋上头的理由打发掩盖过去,可是有阿武在,顾家的下人就不可能碰到顾文君一根头发。 顾文君也趁机上前,直接走到那对即将绑定姻亲的新人面前,转向顾长礼和萧清乐。 “爹,我滴酒未沾,清醒的很!” 她抬起头,有意地看向了徐夫人,想要传递一些暗示,“我是真心的,求爹,还有徐家,徐小姐都能给我这个机会!” 徐夫人已经被顾文君的突兀表现给吓傻了,心头猛跳,哪里敢接收顾文君的眼神传递。 唯有徐家嫡子徐修言知道一些内情,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徐老爷打断,直接拒绝。 徐老爷只会比徐夫人更加势利。有顾瑾在,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势单力薄的顾文君。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目无尊长,还敢在婚姻大事上儿戏,我怎么会把秀容交给你?”徐老爷气得跳脚怒骂:“你给我离秀容远一点!” 徐夫人也尴尬地用手帕掩了脸。 “顾文君公子,你不要在这里说胡话了,而且婚约的事情我们早就说清楚明细了。既然顾瑾和秀容两情相悦,当日乞巧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自然就定下他们两个了。” 两边的话加起来,徐家就是一个意思。 “你顾文君算什么东西,合作设计顾家可以,但是想娶徐秀容,你不配!” 这话还没有人说出口,因为毕竟顾忌是在顾家和徐家的婚礼上,给顾文君留了三分面子,但顾文君完全听得出徐家的拒绝。 “该死。” 顾文君无奈,她没想到关键时刻,徐夫人过于看重嫡庶出身,反而脑子不灵光了。竟然看不出她的用意。 难道徐夫人都不纳闷,为什么顾文君临时反悔吗? 她当然是有别的原因啊! “徐小姐。” 顾文君只好换了一个人问:“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我顾文君都不在乎,我只想再问问你,徐小姐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这已经是下下策了。 别人一听,就会觉得这说得什么浑话。 好像顾文君突然发疯发狂,不顾婚约父母也要去娶徐秀容。那之前的传闻,还有解释全化成空虚假话,打了自己的脸。 话里话外,让在座所有人听了,都觉得顾文君是无耻至极,蹬鼻子上脸觊觎顾瑾妻子的贪婪恶弟。 “一定要听出我的意思,一定发现不对劲啊。” 顾文君一个劲地在心里念叨。 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希望徐秀容听得懂自己的话外之音,不需要答应什么,只要犹豫作考虑状,缓下成亲的日子,给时间让顾文君想出解决法子,逃离这顾家死牢。 原本,顾文君是认为,依照徐秀容的心智和谋虑,一定能感应到她的心思,至少也会迟疑一下,给个试探疑问的反应。 然而新娘子却一动不动,盖着红盖头一声不响。 顾瑾浑身血液都上涌到头,他怒气难抑,直接伸手推了顾文君一把,用力到让顾文君直接一个踉跄,跌落在地。 阿武离得远,没来得及阻拦,只能听顾瑾继续大放厥词。 “顾文君,你当真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运气好,得了机会去京城和我一个学院里念书,就真的成了什么人物吗?” 第九十三章 顾瑾得势 顾瑾居高临下地俯视倒地的顾文君。 从第一次碰到顾文君开始,顾瑾就从来没有赢过,直到今天,他一向抗拒不喜的妻子徐秀容,却给了他扳倒顾文君的机会。 顾瑾心里瞬间就被报复的畅快淹没,甚至都没有之前那么厌恶徐秀容了。 就算顾文君再厉害又如何,他心仪的女子,从小到大都一直倾心于他顾瑾,从前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给他顾瑾! “你娘亲虽然是上一任顾家夫人,却私通外男,不守妇道,被下堂赶出顾府!就是你的身份血脉,也要打一个问号,是爹垂怜你,才接了你回顾家的。” 顾瑾痛快极了,甚至说出顾家最忌讳的往事,但他颠倒黑白换了说法,把一切都推给了顾文君的娘,洗白顾家的无辜。 “而你呢,看见江东顾家的富贵奢华便起了歹念,你想要什么就问顾家要,不给你就挑拨是非,说顾家怎么对你不好。现在,你连我妻子秀容都要抢,你真是贪得无厌!” 终于从颓势里崛起,顾瑾仿佛又变回了昔日那个倾倒万千女子的江东第一才子,一双俊眼焕发光彩,剑眉微拢,风姿迷人。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从贬低顾文君中获得了新鲜的快乐,“现在我告诉你,顾文君,你不配妄想那些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 贱人生养的野种,怎么配和他顾瑾嫡出长子抢? 师长欣赏,入试成绩,功名利禄,首辅夸赞,陛下召见,这一切的一切,顾文君都不配!都该是他顾瑾的! “顾瑾你胡说八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阿武气得瞪大眼,他手一动刚要动作,却别顾文君拦下。她要听顾瑾怎么说。 顾瑾笑笑,第一次主动拉起新娘的手,“秀容,你说,我也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你愿意嫁给这种货色的人吗?” “不。” 徐秀容算计表妹的时候没有丝毫顾虑,如今背叛顾文君转投顾瑾,也不会有一丁半点的迟疑。 毕竟日后,她是顾瑾的妻子不是顾文君的,怎么可能再向着顾文君说话。 徐秀容想起之前种种,想到顾文君的可怕城府,又想到顾文君的可怜出身,最终想到的还是娘亲的话。 “你一定要嫁给顾瑾!” 于是,微沉的女声从盖头下传出,十分笃定:“秀容一心钦慕夫君一人,眼中没有别人。” 徐修言自听到顾文君当众表白,就一脸紧绷,期许事情能有转机,最终他只能无奈地拍了大腿,懊悔丧恼。 “秀容,你怎么选了顾瑾那个阴险坯子,那顾文君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啊!” 徐老爷和徐夫人均是满意一笑,根本没听见儿子的叹气。 “要是我早一点回来,揭开顾瑾在文山书院的事情,也不至于无可挽回!”徐修言两眼一黑,知觉和顾瑾做亲家浑身恶心。 他多少了解顾文君的为人和才华,所以心里向着顾文君。 可其他人不知道。 一时之间,无数对着顾文君的恶言恶语,便如雪花飞片地四散飘开来。 “这顾文君真不是个东西,我原先还觉得他可怜,真是我看错了人!” “真的是养虎为患,早知道顾文君这样,我要是顾大人和县主夫人,根本不会接他回来!” “简直是疯了,大闹婚礼当众和兄长抢亲,果然是犯了七出的娘亲才能养出的儿子,毫无礼法可言!” “顾文君,哼,他还真觉得自己能和顾瑾比吗?人家是江东第一次才子,作诗无数,写过不少的锦绣文章,他有什么作品?他有什么才能?” “大概是之前传的流言蜚语多了,这顾文君还真的开始做白日梦,觉得自己和徐家小姐有什么……哈哈哈哈,可笑!” 这一下,整个江东的贵族世家都拿顾文君当成笑话来看。 嘲笑声此起彼伏,刺耳难闻。 顾文君在阿武的搀扶下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时没有防备,又挂念徐秀容,摔得狠了,身子弱,加上有一处扭到,疼得厉害。 “嘶。” 她抽痛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就用手背抹去身上的灰,什么也没有辩解。 顾文君是真心想要救徐秀容的,可是徐家和徐秀容,都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也是。 她们起初合作,就各怀鬼胎。 徐夫人狠心除尽了府里妾室的男孩男丁,只留下徐修言一个继承人,徐秀容又冷心算计自己表妹,又是什么好东西。 顾文君闭了闭眼,知道徐家无论如何都不会信她了。 因为对外,她顾文君就是个男子,事事都要和顾瑾争。 所以徐秀容也完全相信顾文君是动了心,如今徐秀容得偿所愿,根本不屑再看顾文君一眼。 顾文君拧起眉眼,她知道自己受到萍姑的冲击,还是一时冲动了,应该考虑得更周全。 但事已至此,顾文君不忍心,还是决定给徐秀容最后一次机会,她顾不得那些羞辱和谩骂,又问了一遍。 确定徐秀容的心意。 “秀容,你当真想好了,不会后悔?” 顾文君怕徐秀容领会不了,便咬了牙暗示出一些话:“你别忘了,当日乞巧宴,顾瑾兄长对你的态度,他虽然愿意娶你可是还不够珍惜你。还有萍姑的事情……” 顾瑾脸色一僵,他当然记得那一天的算计。 他和萍姑一起从马车上滚落,当众扒了个精光,所有劣迹都暴露在旁人的视线这下。 这一生,他顾瑾也没有那么丢脸的时刻了。 “今天是我和秀容的婚礼,顾文君,你到底要怎么样?”顾瑾只能大喝打断顾文君的话。 顾文君却毫无眼色,根本不管这场合不对,固执地对徐秀容说:“徐小姐,难道你就有没有想过萍姑现在去了哪里?既然顾瑾已经和萍姑有了关系,为什么不收萍姑做填房呢?” “够了,顾文君你住嘴!” 萧清乐气得拔高了尖利的声音,她恨不得直接冲过来扇顾文君几个巴掌,只是碍于场合无法发作。 她想不到顾文君竟然还敢提起萍姑的事情,真当他们看不出来那一切都是顾文君设计的吗? “萍姑欺下瞒上,屡教不改,我已经把她关押起来再次管教,用不着你操心!” 萧清乐字字句句都带着逼人的寒意,堵住顾文君的嘴。 “是,顾府家风严厉,当然能够管教有加,御下有方。”顾文君讽刺地接了一句。 现在只要她一看到萧清乐张牙舞爪的威风姿态,就会想起地牢深处那具已经了无生气的冰冷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顾文君只觉得冷意从骨头深处散发出来,冻得她颤了一下。 “徐小姐,请你一定要考虑清楚,要是顾家都能那样处置萍姑,他日你要是犯了错,顾家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的。” 顾文君意有所指,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要不是忌惮萧清乐知道她发现地牢秘密,顾文君都差一点就直接当众怒骂萧清乐私下虐待奴仆,动以极刑的事情说了出去,这已经是违法了。 她都说得如此明显,偏偏新娘子不为所动。 “顾文君公子,你别再说了,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红嫁衣下,徐秀容只是回以一句冷嘲。 到了这个地步,徐秀容无法在装聋作哑,只能出声:“我听到了你的心意,但是就算你改了主意,真的对我动心,我也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你的,顾文君公子,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掩下心底深处的不屑。 “顾文君是什么身份,顾瑾又是什么身份,就算顾文君能说会道,懂得各种阴谋算计,可没有背景还是输在起跑线。赢得了一时也赢不了一世啊!” 想到自己竟然曾经还动摇过,想过嫁给顾文君算了,徐秀容就觉得好笑。 如今她一身最名贵的嫁衣,用的是最好的绣娘,进了江东最好的世家贵族,嫁的是第一才子顾瑾。 就连爹都不在意妾室姨娘那些贱人和庶出的小贱蹄子们了,一个劲的夸着徐秀容,口口声声称赞她才是徐家最好的女儿。 娘亲更是把她当成骄傲。 府里的下人,庶出的姐妹全都赶着来巴结徐秀容,只为讨得今后一个顾家的人情。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徐秀容春风得意,正处在人生巅峰时,她这时当然就不记得住自己被萧清乐和顾瑾算计,也不记得自己靠着顾文君的帮忙才几次三番地逃过一劫。 她把曾经对顾文君城府深沉的忌惮通通都抛之脑后,只想着要讨夫君和新婆婆的欢喜。 徐秀容是感谢顾文君的相助。 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顾家和萧清乐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她们一起合作也算不上谁欠了谁。 顾文君不也占到了便宜,借着徐家狠狠打压了顾家的气焰吗。 至于以后—— 顾文君是闪耀了一时,可和顾瑾比起来,那点胜利的光亮也就是个萤火之光,不提也罢! “顾文君,你还是坐回去吧。” 徐秀容冷冷道。 —— “聪明,就是心太软。” 敬王萧宁晟将一切尽收眼底,又把一切都隔离在外,只留下一个顾文君,送了一句评价。 他冷冷看顾文君跌落泥泞,依然平静如水,毫无波动。 还是要再多吃点亏,才能磨砺得更出色。 萧宁晟并不打算插手,冷眼旁观萧清乐趁机发难。 “来人啊,把这个惹是生非,不懂规矩的孽子给我绑了,带下去好好再管教管教!” 萧清乐阴郁焦躁太久了,顾文君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她终于有机会拔除这根钉刺,她太兴奋了。 那双美艳的眉眼深处,从阴沉可怖的黑暗里点燃一丝扭曲的光亮,却显得更加森然发冷。 她是主母正妻,正好可以接着顾文君闹事的错处,狠狠处罚一顿。 “给我把顾文君拉下去,省得他影响瑾儿的婚事!” 阿武神色剧变,他紧紧守在顾文君身前,防备那些顾家下人对少爷不利。 顾文君也是脸色难看,是她想错了。 她想救徐秀容,那也要看人家徐小姐愿不愿意跳出火坑。 乞巧宴那日,徐秀容被下了迷香,送到顾文君的床上,即便知道了是顾瑾亲手设计的局,她不也还是执迷不悟地要嫁给顾瑾吗? 是恨极也是爱极。 如此偏执的人,怎么说得通。 顾家对徐秀容来说个火坑,徐秀容也迫不及待地往里面跳,顾文君心软想拉徐秀容一把,却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爹,夫人,是我冒犯顾瑾兄长和徐小姐了,婚礼大事重要,还是先完成婚礼吧。” 她只能低头道歉,想要拖延时间,同时顾文君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想出一个办法缓解现在的尴尬。 “现在你倒是知道子错了,但是已经太晚了!” 萧清乐阴戾地冷哼一声,这次顾文君终于落了把柄在她手里面,萧清乐怎么可能会放过顾文君。 孩子犯错,为母夫人抓起来管教庶子,合情合理。 就是在座的各位宾客都知道,顾文君落在萧清乐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也不会替顾文君说话。 谁让顾文君做出如此无耻无利的荒唐事情来。 喜欢徐秀容? 那之前顾文君做什么去了,偏偏选在大婚当日大闹抢亲,不就是在给顾家添堵吗,简直是胡闹! 没有人还会同情这种出身这种人品的弃子。 “爹!” 顾文君转向顾长礼,希望得到一个回应:“不能因为我影响兄长的婚事啊!” “放任你才会酿成大错,我就不应该随便你住在顾家外面,就应该把你放在顾家好好管教起来,什么时候你懂礼知礼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出来!” 顾长礼怒而甩了袖子,“抓了这个逆子,然后继续婚礼!” 顾老爷一锤定音,顾家下人齐齐围了上去,把顾文君和阿武围了个团团转。 “文君少爷,劝你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阿武已经把手伸向腰间藏起来的刀,顾文君是他的首要任务,阿武绝对不会让顾文君受伤,必须要动真格。 眼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等一等!” 第九十四章 震惊四座 但那声音并不是来自贵客座席上。 萧宁晟动也未动,抬起眼望向门口处,是新进来顾家大门的人。 来人穿着一身富丽堂皇的锦缎长衫,发髻没有全部束起,散下后面一半长发,更衬得玉树临风,贵气俊秀。 “王子逸?!” 顾文君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人是她在文山书院的同窗。 对,徐修言都已经回江东,王家嫡出王子逸当然也回来了。 宴会上其他人也都纷纷认出王子逸是谁。 “啊,是王家那小子也从文山书院回来了。” “真没想到,他都能进文山书院念书,看着好像是有点不同了……” 众人分散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到王子逸的身上。 “我可不觉得这是顾文君闹事,人家只是表明心意,只要顾瑾和徐秀容两人坚定信念,白首到老,这点小插曲又算什么!” 王子逸胡口乱说,只顾着为顾文君说话。 娘和妹妹都不愿意来,王子逸只好赶鸭子上架来参加表亲徐家的婚宴。 谁料就赶上这一档子事情。 顾文君竟然会当众突兀表白心意? 怎么可能? 别说徐秀容是什么江东双姝,就算是顾瑜那江东第一美人,王子逸都不觉得能比得上顾文君的。 顾文君竟然看得上徐秀容? 王子逸满头问号,目瞪口呆之余,只好充当睁眼瞎,为顾文君说话,他从文山书院起,就一直是顾文君的队伍,自然是站在顾文君这边的。 “表白心意?我看顾文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痴心妄想罢了!”萧清乐冷哼。 她如今倒是对徐秀容有了几分满意,不介意用徐秀容来打压顾文君,狠狠踩贬。 王子逸这下不服气了。 骂他可以,因为他确实不成器,是个不中用的富家子弟,可是骂顾文君,就不行! “癞蛤蟆,你是在说谁?顾文君在京城,是连张首辅张大人的嫡女儿张月娥都青睐有加的,京城第一青楼春风殿的名|妓柳如都亲自为他留房斟酒,当今陛下都亲自接见过!” 王子逸一一道出顾文君在京城的事迹。 他环视婚宴上的众人。 “要是这样,顾文君还能看上徐秀容,难道不够情真意切吗?不够真心吗?” 这下,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王家小子说的都是什么!” “不可能,首辅大人的女儿怎么会认识顾文君那样身份的人?” “柳如可是春风殿的头牌啊,顾文君怎么可能消费得起?” “顾文君连陛、陛下都见过面?” 无数疑问,无数好奇砸过来,前一刻所有人都鄙夷顾文君的人品出身,而这一刻,一切反转。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顾文君不过是被顾家赶出家门的弃子,和他娘亲一起在破旮沓乡下生活十六年,这么长大的野生穷小子,不养废成为个土气农家汉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神奇的际遇? 这不可能啊! 顾文君怎么会得到这么多大人物的青睐呢? “不会的!” 徐夫人猛地看向自己那个也从文山书院回来的儿子,“修言,你快告诉娘,那王子逸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娘,我早和你说了,你不肯听呐。”徐修言更加得无可奈何了,“顾文君在京城的名声斐然,只是传到江东慢了些,他确实有几分文采。” 徐夫人捂住嘴,仍然沉浸在强烈的震惊之中,双眼瞪得老大,无法回神。 徐老爷更是惊讶地脸颊紧紧绷起,匪夷所思地在顾文君和顾瑾之间来回打量。 所有人都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原本被踩贬到地底深处的弃子家伙,竟然在遥远的京城还有另一重迷人神秘的身份。 就连文山书院的师长都觉得顾文君好,首辅大人和当今陛下都欣赏顾文君,那看不起的顾文君他们算什么? 他们岂不是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笑话? 众人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王子逸你撒谎!” 紧接着大声反驳出口的是顾瑾:“不不!不可能!” 他被师长赶出了文山市那事也,从京城离开得太早,并不知道顾文君之后那些风光事迹。 所以顾瑾一听王子逸的话就觉得是假的,一定都是编出来缓解尴尬局面的假话! “王子逸,不要以为你和顾文君的关系好,就可以编造谎言,顾文君无权无势,更没有钱,他连春风殿里女人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起,怎么可能见到张月娥小姐,我不信!” 这下徐修言忍不住也出场。 他和顾文君的关系没好到哪里去,但徐修言更是和顾瑾交恶,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和讨好,换来的还是背后一刀,徐修言更恶心顾瑾。 有这个让顾瑾倒霉,拽着顾瑾跌落高处的机会,徐修言这种善妒的小人怎么舍得放过。 “那我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徐修言紧紧盯着顾瑾不放,勾起一丝冷笑:“顾瑾,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文山书院的师长程鸿问收了顾文君做亲传弟子,是程师长带顾文君去首辅大人的晚宴,认识了张家小姐。” “顾文君作了一词‘三光日月星’,传唱京城,然后又以张小姐为蓝本写了一本名震上下的《西厢记》,不仅得了张小姐的青眼,更是连皇帝陛下都有所耳闻。” “有了这样的名声,这样的才气,不只是春风殿的头牌柳如,就算顾文君没有钱,随便其他的妓|女也会愿意对顾文君投怀送抱的!” 徐修言不知道春风殿柳如的事情,但为了挫顾瑾的锐气,便顺着王子逸的话往下说,甚至还夸大了《西厢记》和张月娥的事情。 总之,他一定要打压顾瑾的得意忘形,让顾瑾脸色难看说不出话,徐修言才开心。 满座惊叹。 “写了《西厢记》的三光公子?顾文君就是三光公子啊!” “就是他写的那句‘三光日月星’!” “那《西厢记》写的真是顾文君和张月娥吗?” “文山书院的师长竟然收了顾文君做亲传徒弟,顾家不是说顾瑾对这个位子胜券在握的吗!” “陛下都知道顾文君?!” 这一连串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砸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西厢记》其实早已从京城流传开,渐渐的,江东也开始有人翻读。 松萝茶也渐渐开始畅销。 只是还没人知道,三光公子究竟是谁。 谁都想不到,那神秘的,才华横溢的作者会是顾文君! 这个顾家弃子,在京城竟然搅动了那么多的风云! “哼。” 王子逸双手抱胸,高抬下巴看那一对新郎和新娘子,冷笑。 “既然徐小姐选了顾瑾,那就祝你和顾瑾百年好合咯,反正你看不上顾文君,也有的是京城贵女愿意下嫁给他,甚至让他入赘,也用不着你!” 徐秀容没有发出声响,但是那道显眼的红色身形却一晃,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在原地。 顾瑾却无暇顾及徐秀容了,他脸色一下子唰白,眼中的光也一齐熄灭,像是失去了一切神采,黯淡无光下去。 片刻过后,他又如发了癔症般,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胸膛起伏不定,眼里闪烁起和萧清乐相似的恶毒锋芒。 “是你抢了我的程师长,是你抢了我的张月娥,那本该都是属于我的,是我的!” 顾瑾如恶鬼般扑过来,阿武挡着,王子逸干脆就直接一脚踹过去。 他生得高大四肢修长又有力气,一下子把顾瑾踹了个倒地不起,四脚朝天,像个红色乌龟般,可笑至极。 顾瑾手里还死死攥着那红色绸结,带着连结着那条红丝带的徐秀容也跟着一个跟头踉跄,她原本就情绪不定,来不及稳住身形,便害得红盖头落了下来。 露出徐秀容那一张懊悔到所有精致五官都扭曲起来的狰狞神情。 与往日江东双姝中,大家闺秀的模样完全不同,甚至根本找不到一样的影子。 眼泪已经含在眼里了,再动,便会潸然落下。 “不不,怎么会……” 徐老爷和徐夫人都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哑口无言。 王子逸最后砸下了一个重磅,“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顾瑾这么早回了江东,是因为他在文山书院里比不过顾文君就屡屡为难,人品作恶被程师长开除的!” 震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顾长礼和萧清乐也齐齐色变,骤然看向顾瑾。 他们可不知道,顾瑾是因为自己算计失败被赶出来的啊! 还以为雪燕的事闹的。 “瑾儿,”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不识货的人!” 王子逸见所有欺负顾文君的人都讨不到好,这下张扬大笑,一把拉过顾文君。? “文君,你兄长和你的心上人大婚,虽然是喜事,但你凑什么热闹啊,既然他们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还是走吧!” 他信誓旦旦,比顾文君还要自信。 “考个第一,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顾文君震撼京城的威名!” 顾文君终于露了个浅浅的笑。 “好。” 阿武乖巧地跟在少爷身边,亦步亦趋地离开。 他们身后,一个身影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如同从地狱里伸出魔爪的怨魂,阴冷偏执而又疯狂地盯着顾文君离去的背影。 “顾、文、君!” “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第九十五章 乡试考验 顾文君走了,婚礼却还要继续。 眼见婚宴上气氛古怪,人都不动,萧清乐狠厉地斜了一眼。 吓得那一群下人赶紧过去,重新收拾新娘新郎,把他们拉起来重新拜礼。 顾长礼紧锁眉头,冲着司仪使了个眼色。 司仪神情还沉浸在惊愕之中,还是下意识地根据习惯张口继续念下去之前被打断的话辞。 “三拜——夫妻对拜!” 徐秀容僵硬着身子,被仆妇重新铺上了红盖头,遮住新娘子如丧考妣的绝望面色。 顾瑾和徐秀容被按着互相叩拜对方,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搀扶着她的下人暗中用力,逼迫她行礼,徐秀容反抗不了,她也毫无反抗的心思。 因为,她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之前顾文君和顾瑾都已经问过她一次,而徐秀容把话说死,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嫁给顾瑾了。 徐老爷徐夫人原本兴奋得脸颊和耳朵都通红,容光焕发,如今却纷纷神色晦暗。 全在想:“顾瑾竟然被文山书院赶出来了!他已经不是文山书院的学生了!” “那他到底在京城学得如何?文山书院才子的名声是假的,什么江东第一才子,他连没有经受过私塾教辅的顾文君都比不过,他能有几分真实才学?” 从文山书院临时回家休憩,和被赶走,可是完全不同两种含义。 一个天一个地。 徐家怎么接受得了。 “娘,爹,我都已经和你们说了,怎么还让婚礼继续啊,妹妹不能嫁给顾瑾啊!他不是个好东西!”徐修言在一旁煽风点火地劝,他倒宁愿妹妹嫁得差一些,也希望妹妹过得好。 徐夫人嘴唇嗫嚅几声,但终于还是不敢面对萧清乐狰狞可怖的恼恨眼神。 他们徐家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谁让徐夫人想要攀附权贵,徐老爷更是贪图聘礼,有顾文君的帮忙,便趁机勒索了顾家双倍的最高规格聘礼。 那么多钱,几乎就是把女儿卖进顾家了。 徐夫人当然没有资格当众悔婚。 她倒是想,可是萧清乐肯吗? 萧清乐不恨吗? 进顾瑾的门就难,再想出去可就是难上加难。 “错了,选错了!”徐夫人的心随着婚礼一步步进行下去,渐渐冷冻凝结成麻木的石头,不停地往下坠,一直掉落进无底深渊,一片昏暗。 “一开始就不该想着高攀王爷县主的身份,我就该让秀容嫁给顾文君的!” 徐夫人悔啊。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拉长了声音,高声唱喏道。 终于顾瑾和徐秀容完婚,可以送进洞房。 可是谁还有心思看顾瑾和徐秀容呐,甚至根本没人在意之后的吃酒和闹洞房了! 所有人恨不得当场就翻出《西厢记》来,仔细上下看一遍,查询顾文君在书中的痕迹。 谁知道那个顾文君竟然在京城做了那么多事情,常人只需要一件就能吹嘘一辈子了! 可顾文君做的奇事却不止一个。 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强烈的好奇像是猫爪子般在他们心尖不断轻轻挠动,勾引着那些人满心满眼都是顾文君的京城传奇,只想把所有事情都给打听完。 婚宴一散。 消息便如同放飞的鸽群,飞快扑簌振翅而去,传遍江东大大小每一片地方。 这可是比顾瑾和萍姑的荒唐事,还有顾瑾和徐秀容的婚事都要大的八卦啊。 比起来,顾家两子抢亲都不算什么了。 “听说了吗?顾家的顾文君,他就是写了《西厢记》的三光公子啊!” “什么,这是真的假的?” “而且啊,听说首辅大人的女儿,张月娥就是因为这个和顾文君结了缘分!” “我说顾文君怎么每每都出来澄清自己和徐秀容的关系,原来是怕京城的贵女误会呐!” “还有那春风殿的名妓柳如,真想知道第一头牌的销魂滋味如何……这顾文君还真够风|流的。” “那可不是,人家已经是文山书院师长的亲传弟子,都是见过皇帝的!” …… 事情越传越离谱,越来越夸张,顾文君后面甚至听到了自己和张月娥早已私定终身的说法。 说什么,只等这次乡试结果,要是顾文君考得好,首辅大人就会考虑将张月娥嫁给顾文君。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顾文君摇头。 “都怪那天你说了太多话,那个徐修言也不知道是找我的麻烦还是找顾瑾的麻烦,或者是连着两个人一起算计,竟然还空口捏造首辅千金的胡话,要是在京城,他就完了!” 她教训了王子逸几句,又忍不住疑心徐修言那时候的帮腔。 王子逸无所顾忌地一哼。 他本就行事乖张的富家子弟,一回到自己家里,便如同回到自己领土的狮子,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里是江东,又不是京城,怕什么?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情,我给你兜着!” 顾文君瞥了他一眼,含有深意。上次王子逸说这话,可是带了她去青楼春风殿,结果就闹出中药的危机,惹了不少事。 “好了!你别这么看我,我错了还不行吗。”王子逸扛不住顾文君的凝视,立刻收敛下来。 顾文君不接话,王子逸自己顺着杆子也能往上爬。 “我这次算不算帮了你?文君,你这次一定要救我,我爹让我靠进前五十名啊,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这耍无赖的泼皮少爷。 顾文君总算从萧清乐的阴影里逃脱出来,心下都一松。 “谁让你在文山书院里不好好复习,怎么,秦宸没有看着你吗?” 王子逸撇嘴:“他那人,只管着自己学习,怎么会管我?” “秦宸虽然阴郁偏执,但他为人负责,我看——是他管不住你吧!” “我!” 顾文君不想听王子逸找借口,她直接给了命令:“这两天我可以给你抓一下,但我不管你怎么做,一定要给我把这上面划线的东西通通背下来!” 顾文示意,阿武就搬来一叠厚重的书籍,砸在王子逸手里,差点把这个人高力大的少年压倒。 “唉!文君你还是我的兄弟吗,大后天就是乡试了,我怎么可能背的下来,你不如杀了我干脆!” 他并不笨,只是纨绔不愿意用心学习。 想着入试文山书院那天,顾文君教的几个技巧,王子逸就打了这个主意,幻想顾文君还藏有别的压箱方法,能够再教教自己。 尽想着钻研旁门左道! 顾文君这次不会给他机会了。 但她也是花了心思复习功课的,这些书都是顾文君在和顾家争斗的间隙里抓紧时间翻看过了好几遍。 书里做了许多批注,还加上许多关于乡试考试内容的猜测和解答,顾文君粗略估计可能命中68%的考题,王子逸只要认真看一遍,不背下来也大有益处。 “去,给我看书!” 有顾文君的眼神威胁,加上阿武的暴力警告,王子逸只能那个被死死压迫,几乎要被书逼疯。 王子逸回了王家,王家多了一位少爷,再请顾文君过来住,也没有那么尴尬。 如此,顾文君便从徐家外院搬回了王家。 反正她是不会回去顾家的。 “新嫂子刚进门,我一个男子住在顾家对她不妥。”她用这句话打发了来劝的顾家人。 讽刺又刁钻又毒辣,把顾家气得半死,徐家更是没脸。 第九十六章 陈明现身 顾文君住回了王家。 王夫人才能拜托顾文君帮忙照看王子逸的学业,也是想借机打好和顾文君的关系。 王夫人高兴啊,她眼光果然不错,这顾文君才是个大有潜力的好苗子,她必须替儿子和女儿牢牢抓住。 然而王子逸一想到学习就头疼,当然完全忘了王夫人的千叮咛万嘱托。 “有空可以在文君面前,多提一提你妹妹,顺便帮他们偶尔搭桥见个面,你妹妹那人做事不像话,自己不方便主动来,你帮帮她,知道吗?” 这话,王夫人说了好几次,结果王子逸一看到书,全忘光了。 还好让顾文君落得个暂时清净。 “少爷,有阿武监督王公子看书呢,王公子不敢不听话的,您不必担心。” 雪燕捧了新领的纸墨,小心地走进来铺在顾文君桌前,一边为顾文君磨墨,一边轻声安慰。 “我不担心子逸。”顾文君叹气。 “那少爷是担心自己考不出成绩吗?”雪燕渐渐从过去尔虞我诈的阴影里挣脱开,神色也越来越明快。 雪燕抿唇一笑,不见过去跟在萧清乐身边的几分阴鸷。 “现在江东人都说,顾瑾算不得什么第一次才子了,因为三光公子才是第一的!原本以为三光公子是京城人,让顾瑾继续做第一就算了,现在都知道少爷你就是三光公子本人了,那这名号,顾瑾也该让给你。” 雪燕对顾文君十分自信,“少爷这样聪明的人,乡试自然也是第一!” “我不是在想乡试,我是在想……雪燕你说,我利用别人来对付萧清乐,是不是我错了。” 顾文君提起笔蘸了墨,想要写字却一顿。 “少爷当然没错!” 雪燕心眼小,也爱锱铢必较,当下就有些愤愤不平:“少爷你别想太多,要不是那萍姑自己贪心,动了歪念头要做主子,完全可以拒绝顾瑾的!虽然是少爷给了机会和暗示,但也是萍姑自己收下的,她活该!” 顾文君没有瞒着雪燕,把萍姑的事情也都说了。 雪燕惊惶之余,也更觉得萧清乐可恶。 但她完全不同情,又骂道:“至于那徐家的徐秀容,就更是可恶!无论嫁过去受什么苦,也都是她自己找的!” 雪燕也不是多么天真善良之辈,算计起人来也毫不留情,可雪燕也不会无故倒戈,报复自己的恩人。 可徐家却不知好歹。 徐夫人嫌贫爱富嫌弃顾文君,不是好货色,徐秀容得了顾文君的帮忙,还转脸就踩顾文君一脚,毫不感恩,真不是东西! “少爷你太好心了。” 顾文君不可置否,为了完成目标她也一样心狠手辣,只不过有自己的底线罢了。 不过—— 凡事都有两面,徐秀容以为自己讨得了顾家的好,殊不知早已结仇不可能轻易化解的。 萧清乐,可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为了在顾家活下去,徐秀容迟早会来找顾文君帮忙的,到时候她依然可以吩咐徐秀容对付萧清乐。 只是那时候,顾文君就纯粹是利用了,不会再有一丝情面。 她和徐家,两清了。 顾文君不再说话,专心在白纸上书写文字。 “陛下……” 她落笔两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写了,微微一停,最后还是缓缓将自己回到江东的事情毫无遗漏地交代清楚。 最后,她才提了写信的意图,问出问题。 “陛下,县主萧清乐和敬王萧宁晟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他们彼此冷淡,根本不像正常的父女,而且从年纪上看,萧宁晟也没有比萧清乐大很多……” “陛下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做shenyi的男人?我查到,他好像才是顾瑾顾瑜真正的生父……” 顾文君写着又顿了顿,感觉这样功利性太强,好像就是在撬陛下萧允煜的情报。 只好添笔润色了几句关切的话。 写得让顾文君莫名地羞赧。 “陛下,京城事物繁多,我听闻太后薨逝,但至今仍未公布,必定让你劳心劳力,敬王此时离开京城,也许是一件好事,望君安好,保重周全。” …… 当这封信交到阿武手中的时候,阿武那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根小火烛。 陛下等了许久的信,顾文君终于写给陛下了! 太好了。 “少爷,我这就去送信!” 阿武当然不是跑去京城送信,他自有渠道,顾文君没有多问,她寄出一封,没想到当日下午就收到了一封。 并不是萧允煜寄来的。 而是从江东的乡下庆禾县寄来的。 当初,顾文君花了钱,雇佣几个江湖人士寻找逃逸的陈家余孽陈明,没想到隔了这么久,竟然有了消息。 “陈明?就是陷害你坐牢,那个陈亮的哥哥,礼部侍郎陈同礼的长子陈明!”阿武有些印象。 “对!” “不对啊,他为什么会跑到庆禾县去?” 顾文君想到什么,脸色聚变。 陈明是去庆禾县挖她那些过去的! 倘若这个世界上除了死去的娘亲楚婻,和远在京城做事的秦川,还有谁知道顾文君的女子身份。 那庆禾县的接生婆李阿婆,应该也能算一个! “糟了!” “已经找到陈明,他人在庆禾县,一直在暗中打听一个叫顾文君的人的事情。” “我们跟得太紧了,陈明十分谨慎,一发现不对就消失,现在找不到人影。” 信上寥寥几笔,却惊得顾文君一身冷汗。 她当初是隐瞒身份雇佣对方的,所以做事的人也不知道顾文君就是她,便直接把名字写在简信里。 顾文君嚯地起身,即刻就想要动身去庆禾。 可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对,陈明肯定早就不在庆禾县了,我去了也没有用。” 各种思绪在顾文君脑海里翻腾。 “这封信从庆禾县寄信到江东郡,信差慢,最快也要一天半时间,算起来,陈明已经消失两天了。他要是存心对付我,那么骑马赶路,只需半天就能到江东。” 阿武见顾文君神色不对,很是担心地问:“少爷,怎么了?” “我怕,陈明会利用我曾经在庆禾县的过去,来对付我。” 当初,因为她一句对联和西厢记的故事,讨得了首辅大人女儿张月娥的些许主意,引得陈明的弟弟陈亮结了恩怨,从此就和陈家斗上。 闹得不可开交。 谁想,陈家诬陷顾文君伤人,害她下狱,最后陛下萧允煜当朝公审,还了顾文君清白。 陈家惹了无数罪名,彻底倒塌,陈父交出官印下陷大牢,陈亮也被打断了腿,关押起来自生自灭。 唯独这个在幕后设计一切的陈明,反应迅速,早早就卷了钱两逃走。 但是顾文君知道,她和陈家的仇越结越深,已经不共戴天,陈明这种心机深沉谋算歹毒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所以她也布了一局,派人追着陈明,不找到他,顾文君不安心。 现在人找到了,顾文君却担心,陈明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真正身份。 带着现代记忆穿越过来,这是顾文君最大的秘密。 而女扮男装,是她第二大的隐秘。 在完成原主心愿,实现一切计划之前,顾文君是绝对不能暴露女子身份的。 “这个时代对女子限制太大了,现在我还不能做‘女子’。” “难道我要像徐秀容一样心心念念嫁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夫君,就能实现一切心愿了吗?可是婆家和夫君又怎么会愿意,我还是只能靠自己。” 这才是顾文君真正的想法。 是女子,和顾家斗,无非就是要比她妹妹顾瑜嫁得更好,好到越过她的继母清乐县主。 困在女人家宅阴私之间磋磨,她这个诡计多端的女间谍是不怕,但要靠讨好那渣爹、讨好夫君来斗,无疑是折磨自己。 不如做男子,可以入朝为官,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干脆,直接就和那狼心狗肺、没有廉耻的江东郡守顾长礼为政敌,在朝廷、在官场和他们斗! 让顾家都不得不低头,恭敬请回楚婻的坟墓,向死人认错;让顾家的靠山敬王和清乐县主都不得不退让三分,还清娘之前的正室名分。 顾文君就不信,她在现代明枪暗箭里练出来的智谋,压不垮他们! 偏偏她漏了一点。 “当年为我娘亲楚婻接生的婆子李阿婆,也是知道我的身份,防不胜防。” 顾文君就怕陈明一直找到了李阿婆身上。 虽然李阿婆早就被收买,多年来一直紧闭嘴巴,也对顾文君的死活漠不关心。加上顾家也根本不关心顾文君的性别,从没有找过成李阿婆询问。 所以顾文君也没有在意李阿婆。 如今陈明却杀了顾文君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陈明找过去,花了重金逼李阿婆开口,那接生婆能被我娘花钱收买,也就能被陈明收买……” 顾文君灵光一闪,得出几分明悟。 她已经想到,陈明会怎么做了。 乡试在即,顾文君又在江东郡名声大噪,陈明迟早会找过来的。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逼问验身;要是他不知道,那也无需担心。” “我只要布置好局,等陈明上钩就行了。” 细细考虑清楚,顾文君喊了阿武、雪燕过来,一一交代。 这边顾文君准备应对之策。 另一厢,顾家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这人一身布衣,从衣襟领子到袖口都微微泛黄,身上衣料都微微的褶皱,衣角还留有奔波赶路的残渍。 如此地落魄潦倒,顾家门前的家丁一开始根本不愿意通报。 直到这个乞丐一样打扮的人,拿出一腚金子和一本写着礼部侍郎字样的账本,顾家的人才将信将疑地拿进去传信。 闹得顾家又一阵骚动。 顾瑾是最为震惊的,他直到将人迎了进去,亲眼见到人,顾瑾还是不敢置信。 “陈兄,你怎么会沦落至此?” 要不是那双细长诡谲的眼睛还像以前一样邪佞阴气,顾瑾根本不敢认,这就是当年京城礼部侍郎的长子——陈明! 曾经,他们不熟,但也是互相听闻过,见了几次面的。 陈明哑着嗓子阴笑,他躲躲藏藏多时,有时候有钱也不能乱花,只能逼着自己习惯这种生活。 “顾瑾,你离开京城太早,错过太多好事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好弟弟顾文君,直接扳倒了我那做礼部侍郎的爹,弄断了我弟弟陈亮的腿!” 顾瑾先是震惊,没想到顾文君在京城的事迹狂轰滥炸后,竟然还做了这种大事。随后顾瑾又是心中一咯噔,觉得不好。 “陈明如此潦倒,陈家果然倒了,要不是为了那账本证据,我真不该接他进门,脏了顾家的门槛。” 他心里正一犹豫,想要请陈明出去。 陈明紧接着一句话就让顾瑾心间一窒。 “哈哈哈,顾瑾,你也还不知道吧,你那好弟弟顾文君,其实是个扮成男子的女人呐!” 第九十七章 妹妹还是假的? 顾文君是个女人? “不可能!” 顾瑾想也不想就下意识反驳出声,可是随着话音落地,他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急促。一种埋藏许久的隐秘期待在他心底像是发芽了似的,从黑暗的角落里破土而出。 “顾瑾,你那好弟弟长得可是比绝色佳人都要好看,就算世上有男生女相的,也从来没有过相貌美艳到这个地步的男子,能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比下去!” 陈明眯起缝似的眼睛,但还是藏不住眸子里闪烁的精光,他循循善诱:“顾文君身材瘦弱纤细,形如女子,也总是忌讳与男子亲密。在文山书院读书的时候,你见过顾文君与谁一起沐浴同榻,袒胸露背吗?” 顾瑾很快回道:“当初为了搜查,我是见过顾文君脱衣服的,露了上半身,不可能作假!” 虽然当时顾文君背对着他们脱了衣服,但光看那背脊也能知道,即便十分纤瘦可绝对是个少年郎无疑。 等等! 过去的回忆像道电光般在顾瑾的脑海里击中了什么,他猛地想到。 顾文君那时候乖乖脱了衣服,可是并没有面对他们啊! 他既没有看到前胸,更没有看到顾文君的脸。 顾瑾的神色渐渐变得忪怔,似乎陷进了什么回忆里。他情不自禁地顺着陈明的话去思考想象这种可能性。 “看来你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陈明虽不知道顾瑾想到什么,但他也隐约猜出顾瑾是明白过来,于是阴恻恻一笑:“现在,你要不要听我说?” “你说顾文君是女子,你有什么证据?”顾瑾清醒过来,心脏都收紧,双眼一凛死死盯着陈明不放,他竟然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 陈明冷笑:“顾文君害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又把我陈家害得那么惨,你觉得我会甘心罢休吗?加上这个人出现得蹊跷,如此过人的才华和精湛的手段,我就想挖一挖顾文君的底。我一路从京城追着查来的情报,寻到了顾文君从小生长的庆禾县。” 说到这里,陈明一顿,像是故意吊顾瑾的胃口一般,直到顾瑾急躁地拧了眉,催促了好几次才微微一哂,在心中暗道:“叫你之前敢看低我。” 虽然顾瑾没有把送走陈明的话说出口,但刚才那会儿顾瑾的不屑鄙夷已经流露于表。 陈明自然也是记恨的。 不过陈明现在还得靠顾瑾帮忙,所以他也没有拖拉得太久,拿捏好分寸就继续往下说。 “到了庆禾县,我一打听就觉得不对。” 陈明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里人口中的顾文君就是个阴沉自闭的废物,死了娘亲之后更是一蹶不振,一句话都不乡邻人说的。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了,那顾文君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不仅把一个李婶子送进牢里,还和一位叫许三的衙门差役交好,后面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都说顾文君是跟着顾老爷回江东了。” “可这不就很奇怪吗?顾文君怎么就变了,又为什么去到京城读书?” 陈明双眼放空,回想起庆禾县的事情。“我就又顺着这条线索往上查,我找了李婶子,也找了许三,直到我直到当年为顾文君接生的婆子李阿婆,她还活着,我就又去问她……” “李阿婆说了什么?” 顾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抬脚就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也不再嫌弃陈明如今的打扮样子,直接伸手按在陈明的肩上,摇着人催促说下去。 “她说:顾文君是个女的!”陈明眼中亮起兴奋的光,却因为他眼睛生得细长,眯眼起来就显得诡谲。 “当年顾文君的娘被下堂赶到乡下,她不甘心,所以生了个女儿也谎称那是个儿子,花钱收买了李阿婆。谁知道顾家根本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一直没来庆禾县接走顾文君母子,所以李阿婆渐渐也不在意这回事了,直到我打听上门——” 话说到这里,事情都已经明朗。 陈明转向顾瑾,他突然停下说起别的事情,笑容阴冷:“顾瑾,我可是听说,你最近被顾文君折腾得够厉害啊。不仅在你的婚礼上当众抢亲,还大出风头,你应该恨死顾文君了吧?” 顾瑾却像聋了似的完全听不见,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顾文君是女的,她竟然是个女人!” 他低声喃喃,不断重复这句,眼中的憎恨嫉妒仍然疯狂,却又演变出另一种执着和疯狂。 陈明见此不由微微皱眉,打断顾瑾提醒一句:“不。我是说,你的弟弟顾文君是个女的,你根本没有什么弟弟,只有两个妹妹。可是现在这个大放光彩的‘顾文君’却不一定是你妹妹,都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也有可能,这人根本就不是顾文君!” “你是说,这个顾文君可能是假的?” 顾瑾突然从呢喃中惊醒,他患得患失既狂喜又暴怒,质问:“所以顾文君有可能还是个男的?” “这样不是更好?”陈明眼睛一转,一肚子坏水。“要么,顾文君就是个假扮男装的女子;要么就是冒充身份的男人,无论哪一个,都能置顾文君于死地!” 顾瑾却摇了头,“不不,她生得那样的美,和她娘楚婻相似,要是换了人,我爹也认得出来,顾文君一定是个女人!” 他像是生起了某种隐秘而不能为外人道的欲想,那张俊俏如玉的脸在光影变化下变得邪佞而诡异。顾瑾思索片刻,竟然弯唇一笑,森森地笑了起来。 往日种种,他从顾文君身上感受到的怪异,顾瑾把它们都联系起来,只得出顾文君的性别有假这一个答案。 陈明话嘴边:“这有什么,我听闻面容是可以易改,何况你爹之前的十六年根本没在乎过顾文君,他怎么认得出来!” 顾瑾却还是执着于顾文君的女子身份,陈明觉得匪夷所思:“她要是女的,那也是你妹妹!” “对,是我的好妹妹。” 顾瑾喟叹了一声,“所以,我才考虑要怎么做。她既是女子,我就不弄死她,换一种方式折磨报复。” 他好似就在一夕之间就想通了,那些被顾文君碾压翻盘赢过的屈辱一空。 饶是陈明这般精于算计的阴险小人,看着顾瑾这疯魔的样子,也觉得一阵阴森的鬼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整个人都禁不住发寒。 陈明心中不安,便问:“顾瑾,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和清乐县主、顾大人也都说清楚,一起商量一个对付顾文君的计划?” “不用了,你我就足够!” 顾瑾直接截断了话头,他根本不愿意让他娘萧清乐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想要留下顾文君的命,萧清乐却不一定。 这世间的恨也有千种万种。 顾瑾对顾文君的恨,就是最大的不甘嫉妒化成的怨毒。他逼近:“陈明,我爹是江东郡守,一直期盼着升官,你如今是逃犯,要是我爹娘知道了,说不定会交你出去换功劳,你能放心?” “可我不一样,我一定要报复顾文君,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他劝了几句,就让陈明打消了再找顾家父母的念头。 就在顾瑾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紧闭的屋门却“咔哒”一声轻轻打开,打断了他们。 屋外走进来一个身姿娉婷,体态婀娜的俏丽新妇,只见她温柔而端庄地递来一盘木托,装着两杯热茶,没有假手于丫鬟婢女,亲自奉茶。 “夫君,我来给你和客人送茶。” 她一眼发现陈明的打扮穷困窘迫,明显不符合顾家友人的身份,诧异了一下,却乖觉地什么也不问。 但顾瑾一动不动,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还是陈明自觉拿了一杯茶,他是打听过顾文君消息的,也听闻了顾瑾的荒唐婚礼,自然知道这便是刚嫁进顾家大门的顾少夫人徐秀容。 “谢谢少夫人。”陈明借着时机暗中打量了几眼,一下子就看到了徐秀容浓郁妆容下的苍白疲态,心里就明白几分。 顾文君大闹了婚礼,就算顾瑾和徐秀容的婚事继续,但谁能好过—— 徐秀容勉强一笑,她又看向顾瑾,手一颤想要给顾瑾递茶。可她的手还没有伸到顾瑾周身一尺之内,就被嚯地用力掀翻。 茶杯叮铃哐啷摔了个粉碎,还打红了徐秀容的手。 顾瑾却面无表情地道:“贱人,你没看见我正在和别人商谈要事吗?你过来打扰了怎么办?” 他两眼都充斥着厌恶和不耐,当他恨顾文君的时候,整个人是火热的,可当他恨起徐秀容的时候,只有冰冷无情。 “说,你是不是后悔没有嫁给顾文君,而是嫁给了我!现在又想要勾搭别的男人了,是不是?” “不是的,夫君!我没有!” 但是顾瑾根本不听徐秀容的那些辩解,他不仅不愿意看徐秀容,甚至连个巴掌都不愿意扇过去,只怕脏了自己的手,避之不及。 顾瑾一指屋外,冷喝:“滚!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要主动来找我,我嫌你恶心!” 女子的凄惨哭泣越行越远,顾瑾无动于衷。乡试在即,他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学业了。如今唯一能牵动顾瑾心神的,也只有一个顾文君! 徐秀容一被赶走,顾瑾就迫不及待地逼问:“陈明,你有没有拿到什么证据?” 他果然只在乎顾文君。 陈明心里盘算许久,他见顾瑾如此执着,知道必定能换取一个极大的好处,反复综合利弊,许久过后还是无奈地点了头。 陈家倒了,陈明必须依托一个帮手。顾瑾现在是他最好的选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明说:“李阿婆为顾文君接生的时候,剪下过一条婴孩脐带,她一直没丢。顾文君的娘为了收买她,不仅花了钱,还送出去一把簪子,是贴身的旧物。” “我可以把东西交给你,顾瑾,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报复顾文君,还要帮我陈家东山再起!” 顾瑾先是默不作声地盯着陈明看。 听完后,他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随之扩大颤动的幅度,紧接着就痉挛似的剧烈起伏,从憎恨的最深处爆发出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顾文君,你死定了!” 第九十八章 考前搜身 顾文君等着麻烦找上门。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 除了有关她的事迹传遍整个江东,引得人人都惊叹顾文君的奇特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直到乡试的前一天,顾家仍然没有动静。 大婚一落幕,顾家和徐家都闭门不出,两边的老爷也只在出公干的时候去往衙门,其他时候生生把自己当成了哑巴,不去触碰顾文君的风头。 萧清乐想必,也一定发现了萍姑的死。 婚礼那天,顾文君目睹萍姑的惨状,过于不忍,只好解除了萍姑的痛苦。 只是不知道,萧清乐会不会相信这是萍姑被折磨至极,气绝身亡,还是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但反正他们两边的仇已经结得很死,顾文君也不在乎萧清乐能不能猜到是她了。 至于顾瑾,则声称闭门学习,也没有声响。 陈明更是毫无踪迹。 但他们越是平静,顾文君心中越是不安。 “果然,陈明还是想要在乡试那日算计我。” 多想无用,顾文君只能抓住王子逸紧赶时间复习功课,顺便巩固自己的记忆力,力求稳妥。 逼得王家大少爷叫苦不迭,让雪燕和阿武看了好一阵笑话。 然而无论王子逸自己情不情愿,乡试那一天还是来了。 这次她不是孤军奋战。 王家帮自家少爷准备东西的时候,也一起帮顾文君都准备齐全了,只需要雪燕检查一下就好。 科举考试的战线长,而且中场休息时间也是出不去的。场地是不会提供饭菜的,所以吃食这些也要提前弄好。 发糕、蒸饼这些干燥容易保存的东西是最合适的。 应考当天,凌晨起就要到达考场,听候监场的官吏点名喊人进去,带去的衣物吃食都要检查,考生自己也要被搜一遍,谨防考生舞弊作乱。 一切都需要小心再谨慎,不能出错。 当然,她现在跟着王子逸一起,不算寒门子弟,既是顾家之子,又是王家之友,自然算得有身份的人,不用当众解发脱衣,抛却廉耻地接受检查。 可以自行跟去更衣间,单独搜检。 这些话,当年秦川发现她女子身份时,都一一交代过,顾文君有过了解,才能想好应对方法。 所以她已经让雪燕提前准备好了一些东西,这两天抽出时间都活着弄出来穿戴上了,以防万一。 第一场要紧,王家备好马车,一大早就送了顾文君和王子逸过去,绝不会迟到。 就是来得太早,凌晨的寒风萧瑟,吹得顾文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和一群考生们受冻。 还好王家早做了准备,给两人都备了厚大衣,包在外面。王子逸是个不怕冷的,他见顾文君发抖,二话不说就脱了自己的衣服给顾文君保暖。 也不让她还。 “行了,穿上吧,你别冻坏了。我爹让我考前五十,程师长可是给你下了死令,必须得第一!” 等候的场地里,考生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 前前后后都是人。 还好很快就有吏员走出来,先检了顾文君和王子逸的身份牌子,和考生信息,是类似于准考证那样的东西,需要登记的。 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差役们就叫他们两个进去搜身。 旁边的考生见了他们先检先进的优待,心里发酸,便冷嘲热讽。 “又是两个富家子弟,也只有有钱有势的考生才会被当个人看,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考生算什么?哪里配得上这种待遇!” 按正常流程是要排队的。 剩下的自然多是寒门考生,马上就有人接话:“可不是吗!还好,他们这种也不过是来混名额,只要考进去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前途无量。真正有学识有学问,要考出成绩的,还是我们!” “那是!” “尤其那个瘦矮子,也就长得好看些,还要另一个拿衣服给他披,拽得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他进了监场,没人帮了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哭了呗,哈哈哈。” 考前紧张,等待的世界焦灼,他们就拿不中用的废物贵族考生来取乐。 贫穷的考子们纷纷附和,明里暗里地贬低那两个走了门道的人,直言他们就是不学无术,乡试也不会考进去的。 直到一个紧张的声音从队伍里冒出,打断他们的嘲笑。 “够了快别说了,你们可知道刚才离开的那人是谁?” 有人还并不以为意,“哼,不就是江东的世家贵族子弟么,科举试题面前,众学子但是一样的,怕什么。” “那人就是顾文君呐!” 一石激起千层浪,砸得原本安分等待的考生队伍轰然炸开。 “就是那位三光公子啊,就是他写了崔莺莺的故事。” “听说了吗,顾文君可是文山书院的新一届领袖,是要继承师长全部衣钵的!” “好像顾文君还是入试第一,稳坐首席!” 这段时日,谁人没听过顾文君的名讳啊。 那个顾文君在京城的事迹,无论哪一件事拿出来单说,那都让人吓得瞠目咋舌,偏偏顾文君还不止一件。 有王家大少爷王子逸放话,又有徐家嫡少爷徐修言作证,更有其他从京城回来的学子们点头,那事情就不是假的。 顾文君的名气便越来越大。 何况她的传闻也不光只有京城传奇,顾文君打从回江东第一天起,她就没有消停过。 各种各样,关于顾文君的说法太多了。 她早已经成为不亚于顾瑾顾瑜的名人,从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早就超过了顾瑾,一跃成为江东文人推崇的新风向。 原先那咬耳根子多嘴的人见势不对,早就收起肩膀夹紧脑袋,低头换了位置,当做自己什么也没说过,生怕被找麻烦。 谁敢嘲笑顾文君?谁能比程鸿问程师长的亲传弟子还要有文采? 她就像是突然成仙的佛,被一众江东学子仰望。 当然,顾文君爬得越高就越是有人想要她狠狠跌落。 她成名太快了,顾瑾都用了十几年才成为江东第一才子,顾文君短短几天时日就名震江东,嫉妒她的阴险小人也只会更多。 顾文君却不会在意阴沟里的虫子。 她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进去里面,排着好几个用棉布和拉好的木排单独隔开的小房间。每一个单间里都守着一位负责的吏员。 顾文君就王子逸要分开检查的,自然就散开了。 离开前,王子逸才接了自己的大衣,他欲言又止,不大舍得顾文君被人摸身子似的,还不放心地盯了许久,试图留下来看着。 顾文君只当他是被上次中药,差一点“断袖”有了阴影,直接把人给驱走。 事情没他们想的那么坏。 那小吏看了顾文君的牌子,就缓和了面色。“你就是顾文君啊,慢慢来,不用急。” 分明知道她是谁。 他还让顾文君自己脱衣裳和鞋袜,看了看头发里没藏东西,就放了顾文君过行。 甚至都没有让顾文君脱得全身赤条条。 脱到剩下一件亵|衣和亵裤,那小吏上手摸了腰、肩、腿,没发现异样便点了头,“就到这里吧,可以进去了。” 是他有意放水。 顾文君原本还忍着不适,任由对方检查,还好在她忍受范围之内,但她也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了验身这一关,心里的气一放,更加舒然了。 “原来名和利,真的是这么好用的东西!” 要不是她这几日名扬江东,这官吏也不会认得顾文君是谁。更不会在意她到底是哪个富贵人家之子,全都一并脱光搜完。 只有知道她,敬佩她,想要巴结讨好她,才会有这种好的待遇。 不然,光是一个江东郡守顾家之子,皇商王家之友的身份,可以占得排队搜身顺序的优势,但在负责贵族门生的监员面前是远远不够用的。 “就是白费了我的准备。” 顾文君喜忧参半。她特意准备了许多才敢过来参加乡试。 就是为了能在今日瞒天过海。 结果,倒没用上。 顾文君对着那位吏员点了点头,正要走出去,却听见旁边的单间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喝声。 “吏员大人,我要检举!我捡到了一条不知道谁落下的布条,是有人偷偷藏在身上试图蒙混过关,考生之中,有人舞弊!” 怎么会呢? 不可能! 顾文君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胸前。 当然不是她的。 然后那一瞬间她就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诈她!是用假证举报! “竟然有人携带外物进考场!” 一下子,整个检查间都炸开了。 负责顾文君的吏员直接掀开门帘子大步出去,顾文君只好跟着一块。 她一出来就见到全部官吏,和所有走了贵族通道进来的考生! 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初为新郎官,本应该春风得意,却屡次折在顾文君手里的顾瑾! 他依然还是俊美无双的,只是变了样,如同破碎过的玉,怪异而扭曲。 一见到顾文君现了身,顾瑾就立即望过来,一双俊眼中沉沉浮浮,是深不见底的黑,刺得顾文君骨子一寒。 那不是正常的,看待仇人的眼神,也不是正常的,对待一直争抢厮斗的庶弟的神情。 顾文君心里一激,抖了下。 他知道了! 知道她不是男子了—— 紧张之际,为首的监员大喊出声。 “所有人都不许动!不查出来,这个东西是谁的,今天你们谁都不能考试!” 第九十九章 “只要你求我” “有人携带了外物进考场,谁的胆子这么大?” “难不成真是要舞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风声鹤唳。 顾文君也沉了脸色,凝眉看着顾瑾,随时谨防他发难。 哪怕只是最初级的乡试,一旦发现有人作奸犯科之嫌疑,整场都要严查。 否则,放任考完,被上级官吏查出,所有参与乡试监考的吏员,从上到下全部接受审问惩处,而且惩罚往往十分严厉,革职下狱甚至砍头的都有。 没人承担得起这个风险。 所以每一个吏员都会竭尽全力,彻查到底。 尽管顾瑾手里递交的东西,早就被人拿去摊开来,翻来覆去地检查过好几遍,都没有一个字样,可是没人敢大意。 谁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玄机。 要是真的没有秘密,谁会无缘无故地多带上一条长长的布条进考场? 只有顾文君,和顾瑾知道其中隐秘。 什么舞弊的布条—— 分明就是顾瑾贼喊捉贼,自己偷拿进来,嫁祸给她的,目的就是逼她暴露隐瞒的女子身份! 顾文君咬紧嘴唇,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更不会有其他人承认。 所以为首的官吏长便大怒道:“好,没人承认,那就一个个重新搜,把所有衣服都脱光了为止!” 这下那些出身好的世家子弟们就不服了,闹事抗议,吏员们赶紧去镇压。 王子逸和其他考生一样懵懵懂懂,配合着吏员们检查,他先进去重新搜身,临走前给顾文君递了一个让她宽心的眼神。 她知道王子逸不会有事的,便也回了点头。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来的。所以她烦躁焦虑,难以安宁。 正在思索之际,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顾文君,你怕了吗?” 顾文君眼睛一抬,就看到顾瑾趁着一片混乱,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边,近距离地上下打量她,那种眼神让她心中发寒。 她压低了声音质问:“顾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既然敢来参加乡试,就说明你一定有办法蒙混过关。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你费尽心思藏起来的秘密,顾文君,你根本不是我弟弟!” “我也从来没有承认过,有你这样的哥哥。”顾文君强自镇定,直接反驳。 顾瑾冷笑:“你尽情装下去好了,上一次你脱了衣服,不仅背对着我,还只脱了上衣,我就猜你有些手段,是一直用裹巾遮了胸压平了胸脯吧。哼,这次是乡试审查,从上到下都要搜身的,我不信——你还能躲过去!” 顾文君心中警铃大作。 但她嘴巴上还是硬生生狡辩,“你有病吧顾瑾,竟然怀疑我是女的!” 装出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样。 对外她就是个男子,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女人的身份,更不会忍受别人说她像个女子。 “你慌了。” 顾瑾凝睇她许久,目光从顾文君光洁额头上滴出的汗珠,滑落到她微微颤动的鼻翼,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然后他再到勾起一抹诡谲得意的笑。 他再次确信,顾文君是女子,她是他顾瑾同父异母的妹妹! 光是想着,顾瑾就忍不住露出诡笑。 顾文君移开眼,转而紧紧盯着那些官吏们的动向,她不接话。 “哼,你不知道吧,那个从京城逃窜的陈明找到你的故乡庆禾,挖出了你的所有过去,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特意忍到乡试开考,才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顾瑾越发地自得,声音如同一条缠不溜秋的毒蛇,不断钻进顾文君的耳中。 他继续说:“连你也想不到我会这么出招吧,你准备不及,我手里还有当年为你接生的李阿婆的人证和物证,你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 饶是有了防备,顾文君心里还是重重一沉。 果然是那个李阿婆向陈明泄露了消息,陈明如今还是个逃犯,做事不便,就又把这秘密情报给了顾瑾。 她还是慌。顾文君的心脏起起伏伏,仿佛已经紧绷到最大的弓弦,只差一丁点轻微的动作就引爆所有的焦虑和烦躁。 就在她出于最紧张的时候,顾瑾却压在她耳边轻语。“文君,你要是想躲过这一劫,你只能求我!” 那突然放柔的声音一点也不温和,而是裹了蜜糖的砒霜,更加渗人可怖,激得顾文君的耳朵一哆嗦,下意识地避开些距离。 她完全不信,“你会帮我?” 要是顾瑾愿意放过她,就根本不会设计这一环局了。 他们从当初文山书院的比试起,就注定你死我活,因为顾家只有一个继承人,每场考试也只有一个第一名,他们根本不可能善了。 “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帮你。”顾瑾意有所指地往某个地方看了一眼,引得顾文君也顺着视线一起看过去。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麻布麻衣的男子,已经不年轻了,脸上和手脚都有饱经风霜的痕迹,完全不像是有底气享受贵族门生的优待搜身资格。 等等,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我关照之后带进来的,这个人已经连续多年落榜,根本无心继续考下去。所以我承诺会给他丰厚银两,他就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求求我,我就让他顶了这桩罪名,一切都能善了。” 顾瑾的回答让顾文君彻底愣住。 她如何聪明,一句话就能分析出无数种含义,往往人家说了上半句子,顾文君就能想到后面的。 可让她头皮发麻的地方在于,顾文君想不到,顾瑾会给她一个有余地的选择。 为什么?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威胁她,为了什么呢?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顾文君反问道。 “我要你自动弃考,开卷之后,一道题都不能答!否则,我就让你被扒光衣服,羞辱示众,不但你女子的身份藏不住,还要背一个假扮男人霍乱科举纪律,意图舞弊作乱的罪名!” 顾文君刚要接话,却听顾瑾发了狠,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往下说:“我今天可以放过你,但是顾文君,我要你从今以后,永不得和我争!我要你住回顾家,一辈子听我的话。” 等等,顾瑾现在深信不疑,她是个女子! 顾文君想起这点。 所以,顾瑾自信,她没有资格和他争,可为什么不要求她恢复女儿身,而是让她回顾家乖乖听他的话? 难道…… 一刹那,顾文君终于明白过来顾瑾的心思。 他是对她—— 怎么会?从什么时候起的? 是文山书院里那一次脱衣服搜身,还是乞巧宴的中药掀被? “呸,恶心!”顾文君暗自在心里骂。 即便顾文君查出,顾瑾和她很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可那生理性的厌恶与反胃还是顷刻间压住顾文君的胃,让她想吐。 原来他有那种心思,想要把顾文君偷偷豢养在顾家,供他取乐。 灵感如石子射|入湖面似的,投进了顾文君的脑海。 她一下子知道,她该怎么应对顾瑾了。 既然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那顾文君干脆,直接打碎顾瑾的非法欲妄,让他清醒个彻底! “顾瑾,你以为我真的怕吗?”顾文君生厌地避开好几步,然后才说:“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女人吧?” 顾文君连连发笑:“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从来没有别的男子打败过你,把你比得一无是处,所以你宁愿幻想我是女人也不愿意接受,我比你更强的事实。你真让我觉得可怜又可笑!” 第一百章 未考先输 “你!” 顾瑾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他被踩中了心底深处最大的痛点。顾瑾对她最大的憎恨,就是屡战屡败的不甘,和无处下手无法超越的嫉妒。顾瑾从小就是天资过人,靠着天赋一直遥遥领先于所有同龄人,所以他太清楚,天才的可怕。 他是个天才,顾文君却是神才。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凡人的智慧怎么能超越神明? 内心深处,连顾瑾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已经开始害怕和顾文君比了。他不敢在乡试中正面迎战顾文君,没有陈明没有这女子身份的悬疑,顾瑾无论如何也会给顾文君下绊子的。 “你还想骗我!那接生婆手里有你娘的贴身簪子,还有一截你身上的脐带,都做不了假的!”顾瑾越喊越响。他面目有些狰狞,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兴奋。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顾文君跪着自己身前求饶讨好的场景,无法接受她的违抗触怒。 “你认输吧!” 这么大的动作,一下子就引起了吏员们的注意力,风驰电掣般盯了过来,满脸怀疑。 “你们两个,交头接耳的,在做什么!” “官吏大人,这位就是刚才发现那布条,向上检举的考生!可他偏偏怀疑是我,等不及你们搜到我,先想自己来查我的身子。” 顾文君却先顾瑾一步回答,把自得满满的顾瑾都惊了一下。 他匪夷所思,哑声惊呼:“顾文君,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怀疑上次我只露了上半身么,这次我要你好好看清楚!” 顾文君狠了狠心,直接拉过顾瑾的手伸进自己的腿间中央。 一时不备,顾瑾被牵着向前,他以为会摸到一片柔软,却在半路中就被一个半硬物挡在了途中,那瞬间,顾瑾大脑一片空白,一切知觉都麻木了。 男的! 顾文君是男子! 怎么可能? 他当场怔愣在原地,唇舌发木,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行了,别添乱,这里轮不到你们这些考生来查!” 有官吏出口教训顾瑾,可他已经三魂六魄出窍了七分,根本不在人世间了,听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 别人只以为他是吓傻了,没有再问。 顾文君掩了唇边的狡诈之笑,装作乖觉的模样,向官吏们行礼。 她既然都知道了,乡试需要搜身检查的。 当然是精心准备过。 本来还想着,负责她的吏员放水,白费苦心。没想到却在顾瑾这里用上了,没有浪费。 为了今日,顾文君特意换了一套新的布巾紧紧裹住了胸,加厚加得严实,又备了一条绸缎剪短后拧成麻花变得棍装,绑在腰间垂下。 然后,她再依样画葫芦,用上当初在庆禾县,为了护住萧允煜,做了易容皮遮住伤势的老法子。 将猪油膏、蜂蜡蜜以及新鲜的鸡皮混合,制成假皮肤包在布巾和布棍外面。 这些东西,顾文君都是让雪燕找来的。 用的是想要滋补的借口,还好雪燕如今对顾文君只有佩服,一句也没多问。 王家的东西,可比当初在庆禾县能找到的好上数倍,顾文君制作起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手。 她精心制作完成,确认每一个微小的细节,给自己仿制了一具粗看无碍的男身,才敢过来参加乡试。 就是为了能在今日瞒天过海。 哪怕真的脱光,顾文君也自信能在光线偏暗的房间里,骗过这群非礼勿视,羞于裸|露的古人。 不过,今天她是不用脱了! “官吏大人!” 眼见官吏要走,顾文君立刻叫住。 “这么查下去不是办法,考试时间马上就到了,再下去就真的耽误乡试了,要是彻查起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在下顾文君,有个主意,不知道官吏大人愿不愿意听?” “你就是那个顾文君呐!” 那当官的原本还冷冷哼气,不以为意,听到顾文君自报姓名,马上来了兴趣,问:“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回大人的话,这原本就是这位顾瑾,顾公子发现的证物,那就该从他发现的地方查起,然后再查一查从那地方经过的考生,这样一来,可以大大缩短时间。” 那官吏大喜,称赞道:“不错,顾文君果然名不虚传!” 然后他想到顾瑾的名字,心里又一惊,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两位俊秀少年,便是顾家那两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兄弟。 官吏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之前的小动作:“顾家内地里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啊,这两兄弟到了考场还要斗!” 他眼神一厉,便疾射顾瑾,“说,你是在何处捡到的这布条?” 顾瑾仍然如遭雷劈,失了神智般喃喃。 “不不,不会的,他怎么会是男子!我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心生那种想法……不可能!” 官吏听不清楚,却是怒了大喝:“顾瑾你清醒一点!” 那喝骂仿佛从天外而来,如同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石头,砸得顾瑾整个身子僵硬地一颤,竟然摇摇欲坠就要跌落下来。 他提前幻想了太多,实在接受不了事实带来的打击。 从梦里被人硬生生地拽出来,把一切美好都摔了个粉碎破烂,什么也不剩了。 关键是,这次顾瑾不仅输了他更像是个笑话! 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在顾文君面前。 顾文君会怎么看他? 光是想到这一点,顾瑾就忍不住浑身发颤,想要立即逃离顾文君的视线范围内。 “你怎么回事?心虚了?”官吏马上觉得不对,紧紧相逼。 “大人,顾瑾可能是……”顾文君开口,想要说话,可她的声音一响起。 顾瑾就打了个激灵,猛地打断她。 他不能让顾文君说下去,这人心计诡异又多,一定会想办法反过来害他的。 “我是在回忆,官吏大人,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人!是他撞了我一下,我低头就看见了布条,应该是他带的。”顾瑾狗急跳墙,他急于应付,便想也不想地指了那个提前埋好的棋子。 他满头是汗,慌乱无比。 还好,那被收买的人也听话,见状立即跪倒在地,认了罪名,马上就被吏员们拉了出去,关押起来审问仔细。 那官吏在顾文君和顾瑾两个人身上左右打量了几眼,冷哼一声,高声唱喏。 “好了,进去考场里边吧,乡试照常开始!” 顾文君擦着顾瑾的肩膀,走过,她注意距离,连一个衣袖都不愿意让对方碰到自己。 她根本不屑看他一眼,“顾瑾,你记住,不管你耍什么阴险的花招,我都只会考得比你更好!” 那冷淡的叙事,就像铁一般的难关,横在顾瑾面前。 还未开考,他已经败了。他根本没有考试的心思。 高傲、得意更是全都碎了一地。 他如今,连在顾文君面前仅剩的自尊,也没有了。只是一个对同父异母弟弟抱有异样幻想的可耻男人。 “为什么?我恨他,我恨啊!” 顾瑾死死握紧拳头抓破流血也毫无察觉,他没错,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长得过分美艳,骗了他的顾文君! 他魔怔般想着顾文君,顾瑾改变注意了,他不要留下这个弟弟,也不要赢,他要弄死这个贱人! “对了,李阿婆说过自己给楚婻接生的是个女孩!” 万念俱灰之际,顾瑾猛然想起陈明的话。 “那顾文君要不是个扮成男子的女人,就是冒充了顾文君的假货!” “他不是顾文君!” 哈哈哈,顾瑾疯狂,他知道该怎么让顾文君彻底完蛋。 盗用身份参加科举,是霍乱科举制度的死罪—— “就算你考了乡试第一,你也死定了,顾文君!” 第一百零一章 考砸?! 乡试第一场终于开始。 只有在这试题面前,寒门亦或世家贵族子弟是同一平等的。顾文君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吏员为她下发纸张和笔墨。 王子逸和顾瑾都离她的考座很远,顾文君视线范围内看得到的认识考生,只有徐修言一个。 顾徐两家大婚过后,徐家懊丧,连徐秀容回家省亲的事情都不敢提。徐修言倒是提了,但是为了乡试,一切事情都被推之往后,他只好埋头苦读,先应付科举再去想妹妹。 “当,当——当!” 锣声敲响了三下。 监场之中,所有学子开始翻卷,提笔蘸墨,奋笔疾书。 第一场的试题是考综论,难度不大,不需要考生提纲挈领,深入钻研,但是却将各类单项学识糅杂一起,问题多又复杂,要是一道一道小心答过去,写得慢就会超出答题时间,写不完。 可要是一目十行地扫题,一不小心就容易掉进题目的陷阱里。 就在各个考生恨不得多长出一双眼、一双手和一颗脑子时,顾文君却不急不躁地按着顺序写下她在心里打了腹稿的答案。 她排空了大脑思绪,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考卷上。 “这道题,看似是在问孔子的‘有教无类’,让考生答自己的看法,实际应该是结合了最近热议的科举改革,要不要统一寒门学子和贵族之后的考场待遇。” “还有这一题,也和文山书院的入试一样,问到了孰文孰武,到底该侧重哪一方的问题。” 这两道,还有接下来七八道,都是顾文君在考前就押中了的题目。 别的她没有完全猜中,但是也估摸到了五六分。 顾文君心里有把握,“要是王子逸乖乖背了我给他划出来的重点内容,他这次乡试上榜应该不会有问题。” 她控制笔力,让每一个字的间隔排版都舒朗清新,不出错字,不滴下一个墨点,保证卷面的完美无缺。 这样用毛笔写,是很消耗精力的。 顾文君一道道写下来就觉得胳膊酸痛发麻,结束的锣鼓声敲响前一刻,顾文君才把控着时间,堪堪写完。 她放下笔,撑过第一场,思考过度的大脑已经开始困倦。 但后面还有两场。 “果然,科举难考。这最开始的一关,没有好的体力,就撑不下来,还好我用心复习过一遍,没有耽误。” 锣声响起,便可以交卷。 顾文君跟着一众学子出来,可以暂时歇息一会儿,但是不能交头接耳,不能议论。片刻之后,就要开始第二场。 乡试还是比较初级的考试,一天之内连考三场。 之后的会试,难度就更大了。 第三场是重点的策论,顾文君打了两篇草稿,心里预想了一遍,怕出错又在白纸上写出来观察逻辑措辞,确认无误后才抄到卷子上。 诗词可以抄古人的,基础学识可以靠记忆力硬背,辩论就只能发挥她的才思,是再小心都不为过的。 “当~!” 锣鼓再一次敲响,监考官吏的声音响起:“江东郡乡试结束,交卷!” 一切落幕,交卷结束的时候。 饶是自制力强大,顾文君也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真正的考场其实就是一个个被隔开的小号间,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桌椅,如同个个独立的小监狱一般。 监场上还不断有官吏来回巡视,空气里弥漫着沉默而紧绷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给人莫大的压力。 “文君,你考得怎么样?” 王子逸一出来就寻了顾文君搭话,他愁眉苦脸,又忍不住打听顾文君的作答情况,然后再来对比自己的,想知道个结果。 不止是他着急。 其他学子也是一样,纷纷叹气:“今年的乡试也太难了,这题目问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尤其是策论题,竟然问了个科举改制的建议,这要是能被我们答出来,还用得着每次朝议争论不断么!” “我已经考了三年了,结果这次又是过不去,唉!” “求求各路神仙,保佑我榜上有名,起码有个举人的身份……” 王子逸不安地追着顾文君问,逼得她回答。 “都已经交卷上去了,你再对没有用,而且重要的题都是答辩,没有统一答案的,别想了。” 顾文君摆了摆手,一脸疲倦。 殊不知她这幅姿态却给了王子逸错误的讯号,他原本就耷拉着眉眼,现在更是皱起了整张脸,绝望大叹:“完了,连你都这么没有信心,那我就更惨了,一定是考砸了!” 他这么一叫,消息立即扩散到鱼贯而出的各个学子。 “那不是王子逸,他说顾文君考砸了?” 顾文君今年和顾瑾一起参加乡试,可是最大的看点了。 一个是名震京城的新起之秀,一个是曾经的江东第一次才子,两人又是同出一父的顾家兄弟,肯定要比试一番,谁不好奇结果呢。 江东的赌坊早就开了盘,随着顾文君的名声越传越响亮,她和顾家的赔率胜负比也一天天都在变化。 所有人都关心顾文君会考得如何。 毕竟她的传闻都来自京城,江东本土的学子都太想知道顾文君的真实水平,亲眼见识才能确定几斤几两。 所以王子逸的话一出,顿时传的到处都是。 “连顾文君都考得砸了,看来今年的乡试是真的难,太让人没有把握了。” 有人摇头感慨,也有人寻找认同:“太好了,要是顾文君都考不好,那看来大家都考的一般,那我还是有希望的!” 更有人鄙视万分,“有什么难的,年年都说今年最难,还不就是自己没有学好,尽给自己找借口!“ “我看这个顾文君,也不过如此,天天不是和顾家的仆人闹龃龉了,就是和顾瑾的新夫人徐秀容有什么暧昧,折腾抢亲的荒唐事情。整天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东西上,能考得好就怪了!” 王子逸耳朵灵敏,加上有心嘲讽的人根本没有控制音量,便叫他听见个一清二楚。 这让王子逸原本就烦躁的情绪更加恶化,气上心头。 “我说你们这些人!” 他还要去争论,却顾文君一把拉住。 “好了,多说也无益,等成绩公布吧,我们走吧。” 顾文君害怕王子逸年少冲动,容易被激,她也不屑的辩解什么,争这一时的胜负,连忙带着王子逸走人。 这些人冷嘲热讽,暗中埋汰她。 可她目前最大的劲敌,顾瑾却是一言不发,也没有去找顾文君。 他只是在考场门停留了一会儿,沉沉霭霭地盯着顾文君许久,眼中闪着的暗光黑沉而不详,渗人得很,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 周围的其他学子们也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见顾文君和王子逸离开,要坐上王家的马车回去,顾瑾也顷刻转身,甩袖走人。 徐修言原本想找顾文君说话,看到顾瑾这么快就走,犹豫一会儿还是追着顾瑾过去。“顾瑾,你站住!” “你还有什么事?”顾瑾眉目间满是郁气,不耐烦地停下。 “我妹妹呢,成亲三日,是要回娘家省亲的,为了乡试往后推就算了,现在乡试都已经考完了,你总该带着我妹妹回徐家看一看吧!” 他们两家自他们小时候起就有婚约,也是自幼相识,是多年好友。 可没想到终于等到结了亲家,徐修言和顾瑾却成了对头。 这场婚事,结得跟仇事没两样。 顾瑾狠狞一笑,“你自己去问她啊,要是她要回去,尽管滚回徐家好了!” 那意思就是,徐秀容想要回去省亲,那就自请下堂吧! “顾瑾你!”徐修言气得大叫,可顾瑾理也不理他直接转身走人。 顾瑾早就和徐修言撕破了脸。 那日要不是他跳出来为王子逸作证,顾瑾也不会被羞辱到那般地步,被顾文君比得一文不值。 纵使徐家不说,顾瑾也知道,他们后悔了! 他们后悔把女儿嫁给的是顾瑾,而不是顾文君! 光是这一点,顾瑾就恨他们到死,他恨徐修言,更恨徐秀容。 当初顾瑾连一眼都看不上的女子,竟然也敢反过来嫌弃他,顾瑾无法接受,他迫于无奈才娶了这个身份地位样样比不上自己的贱人。 徐秀容却敢后悔,他一定要狠狠折磨这个贱人,死都不让她好过! 顶着一张阴沉沉的脸,顾瑾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书童小厮纷纷被少爷的阴郁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扶他上马车。 马车的门帘一掀开,里面却还等着一个人,正是已经换了身打扮,恢复几分光鲜的陈明。 他见顾瑾上车,立刻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样,顾文君交代了吗?” 顾瑾的脸色更黑,语气压抑:“这个计划作废了,他是个男的!” 陈明早就心有预期,并不是很失望。但陈明也很清楚,顾瑾心里对那个顾文君,恐怕藏了别的念头,所以陈明也不敢犯忌讳,压下话头沉默了一会儿。 谁想是顾瑾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开始第二步吧。” 看似语气平淡,却暗藏汹涌恨意,“把李阿婆那些证物都给我,我要顾文君下地狱!” 第一百零二章 “少爷怎么会是假的?” 另一边,王家的马车上。 王子逸急了,“我第二场的题都没有答完,还剩下一些,你呢?你起码题目总该答完了吧。” 他嘴上怒骂那些跟风使舵的学子们,前脚还奉承巴结顾文君,见势不好就又掉转风向鄙视顾文君。 但王子逸还是被那些话给影响了,担心顾文君的发挥。 毕竟师长程鸿问是给了第一名的指标。 何况江东郡上上下下,多少人等着看顾文君的笑话。 尤其是顾家,王子逸一想到就来气,他张嘴:“算了,不管能不能第一,总之一定要考得比那个顾瑾好就行,否则又要闹幺蛾子。” “你题目没答完?” 顾文君直接忽略了自己的问题,向着王子逸横眉冷对,“好些题目都是我划出来过,给你背的,你别告诉我全都不会写。” “写了,我写了的。”王子逸顿时气短了,缩起脖子来点头。 “是有很多眼熟的题,但不是还有你没提到过的么,我就那些没答。” 他看来看去就是不看顾文君,左右挤着眼睛抽搐,把顾文君看得好笑起来,实在拿他没辙。 “只要你能答对八成以上,别说前五十名,你就是在二十名内都有希望。”她每点评一句,就让王子逸不自在一寸。 他大叫:“别别,五十名就够了,我应付完我爹就行!” 终于,王子逸消停了。 把这莽撞的呆子应付过去,顾文君看似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还压着一块石头。 她和顾瑾已经不死不休,顾瑾绝对不会轻易罢手。 何况他还捏着陈明和李阿婆两张牌。 “那个接生婆有我娘楚婻的簪子,现在应该已经在顾瑾手里,我一定要想办法拿回来。”所有原本属于楚家的东西,顾文君都要替原身和原身的娘亲一一夺回。 马车到了地方,堪堪停下。 但顾文君人还未下马车,就听见一早守在门口的雪燕急急地唤起来:“少爷!” “怎么了?” 雪燕像是一只小鸟般扑过来,落到顾文君身边低语:“阿武从庆禾县回来了,正在屋里等你。” 顾文君神情微厉,。 她知道陈明去了庆禾县,就做了两手准备。 雪燕细心阿武能打,她便一边让雪燕帮忙准备了在考场上瞒天过海的材料和各种工具,一边派阿武连夜去庆禾县帮她做一件事。 顾文君正想和雪燕说话,却看见王家人也都已经出来了,接完王子逸,正一脸关切地盯着自己看,她便闭口改为问候,暂时没提那事。 “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其中,王家的千金小姐最不服气,一双柳叶眉皱成了个好看的川字。 王紫怡看不惯雪燕,冷哼:“不就是你家少爷考完回来了吗,有什么好激动的?” 顾文君身边左右没几个人贴己的人,只有雪燕一个女丫鬟。 虽然那徐秀容也是个威胁,顾文君不止一次与对方传出过暧|昧传闻,还闹出抢亲的离奇事情来。但是起码徐秀容已经嫁了人。 而传闻里的那些什么首辅女儿,青楼名妓都远在京城,她接触不到,王紫怡都没当真。 所以让王紫怡看不惯的雪燕,自发被她当成了最大的假想敌。 “哈哈哈,这丫头就是喜欢胡闹,还望顾公子多多体谅。” 夫人老爷两个都是人精,早就看出女儿的心意,打圆场地笑笑应付过去。 只有王子逸还懵懵懂懂的,以为妹妹是真不喜欢顾文君。 他无语:“你够了,文君是我的好友,你别在他面前来你的臭脾气那一套!小心我教训你!” “我什么时候臭脾气了!”王紫怡如被针扎到跳起,她紧张地看了顾文君一眼,生怕顾文君听到这句会生出厌恶来。 不过,王紫怡的心计就是一脸盘子,一眼就看得到底。顾文君早就看透了,深知王家小姐的秉性和缺点,就划开一个笑,对付过去。 她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但这张脸本就精致绝伦,男装更显得洒脱清隽,如清风明月,如细雨春阳,看得王紫怡眼里满目传情,其他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只觉得那勾起唇角的弧度都是那么完美,瞬间能驱走王紫怡所有的烦恼。 王紫怡顿时又忸怩起来,手指互相缠绕着打结。 可她情感火热,一出口就是心里话:“顾公子,你要是这次考得不好,也没什么的,还可以下次再来,你放心,我们王家都会资助你,决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是认真的。 反正她爹娘只有王子逸都王紫怡两个儿女,可她兄长王子逸不争气,钱砸进去也是没用,还不如投资给顾文君。 只要顾文君入赘王家,他们王家也就不算吃亏。 想到这里,王紫怡又红了脸,秀美的五官上被赤霞渲染,明艳夺目。 可这下,王家的夫人老爷俱是变了脸色,一反刚才的和蔼可亲,怒骂道。 “紫怡你给我消停点,说什么胡话!成绩还没公布,顾公子怎么就考得不好了?你别给我唱衰了顾公子的考运咯!” 王老爷瞪了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王紫怡莫名被骂了一通,不高兴。 她立即反驳:“是其他人都在说啊,说顾文君这次乡试考砸了,说他会输给顾瑾,还说要是他这一次输了就完蛋了,顾家就会选顾瑾不要他了。”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是神色大变,纷纷向顾文君看去。 只有顾文君是面容错愕,心中茫然。 “王小姐,你是听谁说的?” “我是听那些先回来的江东学子们说的呀,他们说你从考场出来就嚎啕大哭,还说你差点跪倒在地,是被我哥扶回来的!” 这什么和什么啊?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哭了? 王子逸和顾文君面面相觑,顾文君更是匪夷所思,只觉得传闻果然是传出来的。乡试才刚结束呢,结果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 王紫怡继续复述:“现在赌坊都已经改了赔率,原本你和顾瑾五五开,你还比顾瑾略高一筹,现在消息一传开,你已经跌到十比一。” “好了别说了,你一个女孩子整天研究这些赌啊,打啊,你像什么话!”王老爷越听越觉得情况不对,他怕顾文君是真烤坏了,连忙打断女儿,给顾文君台阶下。 顾文君摆手示意没事。 她还要回去和雪燕、阿武商量庆禾县的事情,所以就没有多说什么,找了个借口告辞,先一步回房里。 谁知道看在王家的眼里,这分明就是考得一塌糊涂,失魂落魄的表现。 “子逸,你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王夫人心里重重一跳,赶紧拉了自己的儿子打听。 “没有哭那么夸张。”王子逸想到顾文君的表现,没觉得她多受了打击。可她也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考得好不好的问题。 王子逸只好挠头,这么说。 “啊,那就是真的考砸了!”王夫人和王老爷都是沉重地大叹一口气,摇头觉得可惜。 只有王紫怡盲目乐观,对顾文君十分有信心,“这有什么的,有我们撑腰,不怕他们顾家!下次再考过就是了。” “唉,你们怎么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王子逸见自己爹娘还有妹妹,都在聊顾文君的事情,终于觉得古怪,纳闷了。 王老爷看他就来气:“哼,你有什么好问的,还不是那样,能进文山书院都是因为有顾公子帮你,是你娘给你烧了高香!” “唉哟老爷你提醒我了,我得赶紧再去求一求佛祖,希望能顺利。”王夫人想起这茬,忙不迭地转身要收拾一趟去庙里。 “我也去,我要给顾公子求个好签!” 王紫怡见不到顾文君,也立即掉转头,跟着娘走了。 “诶别忘了,还有我呐!” 王子逸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他哑口无言,心里有些轻微的别扭:“到底王家的儿子是我,还是顾文君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没血缘的呢!” 但也只是嘴上抱怨,更多的,王子逸还是希望顾文君能考好。就算他自己考砸了,他也是想顾文君能中榜的。 他们在这里担忧来思虑去。 好像顾文君下一刻就真的榜上无名,挨不过去完了似的。 可顾文君完全没在独自垂泪,抱膝伤神,和他们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同。 “阿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一进门就见到了乖乖站在角落里等候的阿武,顾文君直奔主题就问。 “少爷猜得没错,你说的那个李阿婆已经被别人转移走,就是不知道被他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武乖巧答完,迟疑了一会儿才犹豫地问:“少爷,李阿婆是你的接生婆,陈明找她能做什么?” 顾文君嘴唇微抿,这是抗拒的表现。 职业习惯,让她从来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让那个锦衣卫首领秦川,知道她的身份是不得已的意外,顾文君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多一个要挟。 所以直到现在,她身边的雪燕,阿武仍然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尤其是阿武,他虽然十分听话可爱,但到底是大内太监秘密训练出来的敏捷高手,效忠的人是当今天子萧允煜,不是她顾文君。 一些秘密,她就是告诉雪燕,也不能告诉阿武。 顾文君早早就想好了借口。 “他们不信我一个被弃养的废少爷,没人教没人栽培,能自己有这样的才华和本事,所以想调查我是不是有幕后人支招。” 她缓缓道来,控制语速,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结果,没找到假想的幕后人。于是他们就觉得,我一定不是真正的顾文君,甚至找了当年为我接生的李阿婆做人证。” 雪燕机敏,想得飞快,一下子想到。 “少爷,难道他们想告你盗用身份的罪名?他们要害你!” 阿武也是一脸紧张。 他本来就是个被训练的秘密武器,不懂学问这些,被派到顾文君身边后,一路下来只觉得少爷天资聪明,对顾文君的天赋坚信不疑。 “少爷就是少爷,怎么会是假的呢?” 就算是假的,陛下说这个顾文君才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因为,当初救了萧允煜的人,是这个聪慧多谋,巧舌如簧的顾文君,陛下只认这个顾文君。 只要这点成立,那些陈家、顾家一切算计,都是荒唐无用的。 “那个李阿婆有些能证明的东西。不过没关系,我交代你们做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也去庆禾县走访过,不用怕他们。” 雪燕从听了计划之后,就对顾文君的远虑钦佩不已。 只要泄露一丝,少爷就能猜到敌人怎么走,完全把对方玩弄于鼓掌间。 雪燕当然是不怕的,反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所以少爷是故意考砸的,为了让引诱敌人上钩,只要能解决陈明和顾瑾,牺牲一次乡试也不算什么。” 顾文君终于正视这个问题了。 她有些莫名,“怎么连你也说起这个,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考得不好。” 雪燕和阿武通通低下头,不敢多嘴。 因为一路以来,都能听到这样的唱衰声,而且顾文君的情绪确实不高。 顾文君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次的乡试,很难吗?” “啊?” 一个生过孩子的阴险丫鬟,一个经受训练的太监书童,全都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 顾文君看了看这两个木若呆鸡的人,无奈地一笑。 “你们啊,等着乡试成绩出来吧。” 三日后的午时。 乡试成绩准时揭榜! 名列第一的那个名字,赫然是——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解元 “第一当然是顾瑾!” 顾瑜对此根本毫无疑问。 自小顾瑜就认为,除了她和她的兄长,江东根本没有人配得上第一这个字眼。 第一的容貌是她,第一的才情便是顾瑾。 他们从出生起,就是带着顾家一胎龙凤的骄傲被抚育栽培长大的。 顾瑜知道,顾瑾注定不会平凡,他迟早会一路高中试榜,登入仕途,然后功成名就,与她一起坐享更广阔的荣华富贵。 至于顾文君,那不过就是他们成功路上的一颗小小绊脚石,虽然现在碍眼,硌脚,但迟早会被顾瑾踩在脚下。 “要不是顾文君,那个徐家的贱人也不用占了我嫂子的位置!” 顾家人里,顾瑜对顾文君的憎恨,也排得上前三,在他们那没用的爹顾长礼前面。 偏偏她每一次自作主张地出谋划策,想要教训一下顾文君那个野种,却都起了反效果。 自那以后,顾瑜便被排开了,只能不甘地看着娘亲和兄长合谋算计干着急,参与不进去。 结果就闹出来了萍姑的事,又被逼和徐家完婚,还被顾文君弄出婚宴抢亲的荒唐。 一夕之间,顾家就沦为一个笑话。 顾瑜恨不得撕了顾文君那张自鸣得意的脸。 一个男子,却不像她兄长顾瑾那般俊挺有英气,偏要学她一样生得精致美艳。 那个野种的脸上总是有一种近似成妖的诡异魅力,夹杂在男女之间,每每看得让顾瑜作呕生嫉。 好像第一的容貌,第一的才情,全都却被顾文君这个十六年前就被抛弃的野种夺走了一样。 顾瑜怎么能甘心! “我就不信,那首辅大人的女儿张月娥,连我哥都高攀不起,难道还会看上顾文君这种出身的人?其他那些传闻,就更加可笑了,我一样都不信!” 从乞巧宴后,顾瑜就一直被娘亲和兄长压制着,这也不能管那也不能碰,憋屈得很。 这把心头恼恨的火,她已经忍了太久了,就要熬到乡试放榜,狠狠出一口气。 “小姐,那顾文君铁定完了,都在传他这次考得糟糕,躲在王家根本不敢露面见人呢!” 顾家的丫鬟跟在身边奉承讨好。 这话说得顾瑜满意,得了顾瑜一个骄矜的微笑。 今日顾瑜是蒙了面纱,才得了出门的准许。 一件月白色的长褂罗群加身,衬得顾瑜的身姿越发窈窕颀长,纤腰用粉黛珍珠链收束,盈盈不足一握。 白色的面纱掩了她的红唇和琼鼻,却露出一双朦胧似水的雾眸,两道弯如皎月的细眉,映得肌肤如凝脂,发丝如青黛,美得更加飘逸出尘。 她一下马车,就引得围在前面等候放榜的人纷纷转过头来看。 就是重要的乡试成绩,也比不上难得一见的第一美人啊! 顾瑜虽不喜这些比不上顾瑾的废物书生,心中还是满意这样万众瞩目的存在感。 “我生得这般美,当然是需要被他们瞻仰的。” 她一言不发,并不自夸,但顾瑜本身却已经将“美”这个字全都诠释了出来。 众人望着她不自觉地出神。 直到另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款款而至,顷刻间就从对顾瑜的关注里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恍惚。 他们起初以为看到了当年在江东最意气风发时的顾瑾。可定睛一看,人们才反应过来,这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那一袭白衣委地,素雅简单,不似顾瑾顾瑜惯用的衣服会绣上低奢的暗纹,茫茫一片洁净的白,还原质本洁来的美。 那一头青丝被簪子绾起,修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一捧朱唇不染胭脂,却天然显出绝色艳丽的红。 明明没有顾瑜那般精心打扮,处处藏了心机,只是这种去了一切雕饰的美就更加突出夺目。 “顾文君!” “他就是顾文君!” 一道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唤声,让顾瑜看得恼怒不已。 曾几何时,江东根本不知道顾家还有顾文君这个弃子的存在。 结果到了如今,顾文君的名气竟然还越过顾瑜这个江东第一美人了。 甚至,有人觉得他比顾瑜更美。 没有人说出来,可那些人的眼神已经告诉了顾瑜答案。所有目光都看向了顾文君,没人在意她顾瑜了! 顾瑜愤恨,嫉妒不平的怒火灼烧她的五脏内腑,她实在忍顾文君太久了,根本忍不下去。 顾不得娘亲和爹的训话。 那双雾气氤氲的美眸眼里闪过一丝暗光,顾瑜纤纤十指抬起一动,就装作不经意间掉了面纱,露出整张绝美的容颜。 可是,仍然没有人看她。 原先半遮半掩,还有一丝神秘的朦胧之美。 全揭开了,眼是还是那双眼,鼻是那个鼻,唇是还是那抹唇,风韵和味道却都哪哪都不对。 因为顾瑜的眼睛没有顾文君那双如梦如幻月的眸子美,因为顾瑜的一颦一笑没有顾文君那些若即若离花的细微神情动人。 因为顾瑜比不上顾文君的美! “不,不会的。我才是江东第一美人,怎么会被一个男子比下去,还是一个野种!” 顾瑜见无人关注自己,好像她摘了面纱是个傻子似的,顿时脸色发白,身子发颤。 “呵呵。” 结果下一刻,她就宁愿没人关注了。 因为注意到她举动的人,是顾文君身边的丫鬟,雪燕。就是那个从前跟着顾夫人的雪燕! 雪燕屈身捡了面纱,还给顾瑜,讽刺一哂。 “瑜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惜容貌,可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瑜小姐还是早点认清得好,别玩这种没用的手段了。” 顾瑜全身都开始抖,受不住一个丫鬟的羞辱。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我娘不用的下人,凭你也敢这样和我说话?”顾瑜抬了手就要给雪燕扇过去一个巴掌,却被顾文君一把拦下,甩了出去。 “现在雪燕是我的人,还轮不到顾瑜姐姐替我教训。” 顾文君笑得疏冷,却让顾瑜胆战心惊。 但下一刻顾瑜又一鼓作气,高声回击:“是吗?看来顾文君你是对自己很有自信了。怎么,这次乡试,你会是名列多少,我哥又是第几?” 所有人都知道,顾文君这次考砸了。 这样还要和顾瑾比,岂不是自取其辱? 便都露出不忍目睹的遗憾来。 顾文君微微一皱眉刚要答,便来了一群官吏。 “放榜的来了,榜来了!”马上有人大叫。 榜一放,就是公示昭告天下。 他们连连大呼小叫,等官吏们一退开位置就蜂拥而上,去看自己的名字。 顾瑜见顾文君动也不动,便得意一笑:“顾文君,你是怕了吧,既然不敢去看,我也要看我哥的名次,我就替你去看好了!” 雪燕听得一怒,要自己去看,却被顾文君拦下。 “随她,她赶着要被打脸,我们就不挡她自取其辱的路。” 顾瑜把人全甩下,让丫鬟帮自己挤出一条路,施施然地走到前面去。 四周的人都避开她,眼神怪异,默默无言。 顾瑜却没发现喧哗的声音古怪地停了,直接去看最右边的第一! 上面果然跳出名字的第一个字眼——顾! 第二字是—— 不是瑾。 是,顾文君!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顾瑜失声大叫,她顾不得仪态攥起丫鬟的衣服逼问:“为什么第一名不是我哥?一定是贴错了,搞错名字了!” 留在旁边护榜的官吏阻拦,一脸冷凝。 “顾小姐,这是经由所有考官检查过的,不会出错,希望您冷静,不要让我们,还有您父亲顾大人为难。” “不不!一定是假的!” 顾瑜连退三步,转身怒指顾文君,“不是说考砸了吗,怎么还是第一?” “就是第一,顾文君就是今年的举人之首——顾解元!” 官吏继续说:“你的哥哥顾瑾,这次发挥不好,名列第七,但也上榜了。” “你骗我!”顾瑜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比起顾文君得第一,她更不能接受顾瑾只拿了第七!“假的,都是假的!” “小姐,我们先回去吧。”顾家的丫鬟怕了,开始劝,却被顾瑜一巴掌扇了出去。“滚开!” “你们都是假的,我要告诉爹,我要检举你们查考不严弄错了开榜名单!” 雪燕看顾瑜发疯的样子,低声对顾文君问:“少爷,你没有考砸,那就是故意装的,传出这种消息来作弄顾家?” 顾文君摇摇头,无奈地一笑:“我之前是怕让王子逸听了难过,才不说的。” 要是他没有考好,她却一个劲地说自己答得不错,那不是扎人的心窝么。 “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解释——”顾文君一笑,“就是为了赌坊的赔率咯,压我自己的赔率越高,我下注的时候就赢得越大!” 雪燕惊呼:“少爷,你什么时候?” “嘘。”顾文君竖起一指挡住自己嘴唇,她左右看一眼,故作神秘,“我让阿武偷跑了一趟买的,见者有份,回去分赃!” 雪燕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响,一双眼睛瞪大了还是不敢置信。 那得是多少钱啊? 以后都不用依靠王家了! “当~当~当!” 锣鼓喧天,礼炮鸣响。 庆喝中榜的队伍开始按习俗唱喏,走访江东上下。 “江东郡乡试第一,新解元顾文君!” 传唱整个江东。 第一百零四章 新江东才子 “顾文君是解元?!” “怎么可能,他不是考砸了吗,难道是假的?” 随着庆喝中榜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昭告郡县今年的乡试成绩,一路下来,听到的江东学子没有一个不目瞪口呆,惊讶到甚怀疑自己听到幻觉,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好像脑袋上砸了个响雷,头晕目眩。 “不可能啊,明明是顾文君自己说考得不好,我是亲眼见到他在考场门口脸色难看,被王家那个王子逸连声安慰的!” “结果乡试第一还是他?” 如此,只有唯一一种可能的解释,众人不由想到:“难道——顾文君所谓的考砸,也是江东第一的水准吗?” “嘶。”这样想着就不禁让人倒抽一口冷气,骇然不已。 “这就是文山书院的领袖,程师长亲传弟子的水准!这就是京城的三光公子!” 要是顾文君直接考了个第一,也就罢了。 偏偏顾文君是先传出了应试发挥失常,一败涂地的消息,让全江东上下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从头关注到尾,没想到临了最后还是顾文君碾压全场。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震惊效果,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江东父老贵贱,无一不敢忽略顾文君! 这才是真正的大才子啊! 而他们江东原来的第一才子呢—— 那来唱榜的人也鸣了锣鼓,对中榜的其他人一视同仁,只是敲锣鸣炮的次数和规格要低于第一的顾文君解元,只敲了两下,唱喏。 “江东郡乡试第七,顾瑾!” 怎么才只有第七? 对别的学子,榜上有名就是大幸,可顾瑾是要和顾文君争第一的啊,他就算没有得头等的解元,也应该拿第二! 他竟然连前三的名次都没有! 顾文君的成绩反转有多么惊艳,顾瑾的乡试结果就有多么令人失望感慨。 “看来那顾瑾真的是被文山书院开除了,否则他也不至于考成这样。” “这才是真考砸了,和顾瑾以前比,简直不堪入目!” “听说了吗,顾瑾的妹妹顾瑜还在揭榜的时候大闹一通,硬是咬死顾瑾不会只有第七名,要让阅卷官们出来理论,非说他们搞错了顾瑾和顾文君的名字,实在太可笑了!” 唱榜的人要一一鸣声过去,让江东家家户户都知道乡试中榜的优秀学子。 除了关注自家的成绩,那剩下的,人们永远只记得第一名是谁,不记得第二名。要是顾瑾得第二,那他们也只会感慨一番,只顾关注顾文君去。 可谁能料到,今年顾瑾只有第七啊! 还是在顾文君嘴上说自己发挥得失败却拿了头等解元的情况下,一对比,就成了莫大的讽刺。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江东第一才子。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乡试名榜前,围聚的江东学子已经都开始对顾文君拱手,道了恭喜,不少人在对顾文君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弯了更低一度的腰板,低了更重的头。 这就是表示服从。 从今以后,他们只认顾文君的第一! “少爷,太好了!” 雪燕俏脸上陡然生出一道惊喜,整个人都亮堂起来,她心里高兴,嘴上也佩服:“你是解元呀,一年只有一个的解元!” 赢了,青睐仰慕一应全来了。 但顾文君却很清醒,不会因为一时的第一就洋洋自得,她深知自己的不足和薄弱点。 利用现代科学的逻辑思维和学习方法,她能够更有效地记忆考点,抓来古人的经典诗词文章,为自己加分,也就是纯粹的为考二而考。 可论真学问,那她真不如实打实寒窗苦读十年的学子们。 所以她便和雪燕说:“这天底下有多少个郡,每年就会有多少个解元,乡试只是地方考试,我可不是唯一一个第一名。” 雪燕仍然雀跃:“那也是第一!” 只有顾文君这个现代人到了这时候,还会想着去赌坊拿钱,而雪燕心心念念都是第一解元,根本不想着能分钱的事情。 其他人更是如此,眼里都是顾文君的第一名声。 而顾瑜还在那里疯闹。 “这一定是假的,我不信!你们把我哥和顾文君的卷子都拿出来,我哥怎么才考到这个名次?” 丫鬟不敢拦,只能由着顾瑜把自己的仙子面具撕了往地里踩。 “是不是你们觉得我们顾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以为就可以轻易践踏了?” 一声声质问,让那些江东学子和监榜的官员们都惊愕不已,另一种意义上的瞠目结舌。这还是气质出尘,风姿飘然的“江东第一美人”吗? 看顾瑜这歇斯底里的样子,哪里剩下什么仙气,简直中咒疯魔了似的! “果然是萧清乐的亲生女儿,顾瑜看似表面功夫装得好,实质和萧清乐根本如出一辙。”骨子里都是狠辣的疯婆子,顾文君也是心中冷哼。 终于有官员老爷看不下去。 这毕竟是他们江东郡守大人的女儿,再闹下去,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够了顾瑜!” 那官老爷忍无可忍,不再客气地称顾小姐,而是直呼姓名。 他扬了手中握着的另一卷纸。 “你不是要查吗,我这就给你好好看个清楚!” 他伸手,示意其他官吏张挂起来,悬在榜首顾文君名字的旁边,醒目而亮眼。 “这,就是顾文君的卷子。阅卷批改之后,监考的督察大人是一一都再审过的。也是他亲自看了顾文君的答卷,大为动容,要我们和榜名一起张贴出来,给天下人,给江东都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文章!” 顾文君终于惊了一下,没想到还会把她的答卷贴出来。 就像以前上学时,被老师点名夸奖作文写得好,还非要贴在墙上,这不是公开处刑么。 她不好意思,可其他人却如获至宝,不等官员发话,就自发地围上前去,瞻仰江东第一的文采风貌。 刚见了顾文君的字,就有人惊艳连连,口中直道:“这是什么字,好字啊!” 又不断传来惊呼:“这句用的妙啊!原来文章还能这么写!” 顾文君往后退,不想去看自己的文章,可顾瑜却也不敢往前,脸色苍白,只能往死里掐自己丫鬟的手,又恨又恼。 还有人出来时摇头,好心地劝告。 “顾瑜小姐,千万不要再说什么弄错顾瑾和顾文君的荒唐话了。看看那错落有致的字,笔锋劲是风骨,却又隽秀清俊,是放眼天底下都没人写过的字体,远胜顾瑾的正楷三分!不会搞错的。” 他人诚心的好意相劝,但顾瑜听在耳里,却成了讽刺。 这话不就是在说,她兄长顾瑾,从字到文,从表到里样样不如顾文君! 顾瑜仿佛倏地被一盆冷水从天灵感浇了下去,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面色如纸,自知刚才失态,彻底丢人现眼,立即夺似的把面纱戴回去掩了面。 她发狠地看了一眼顾文君,恨不得扒了那张绝色的脸。 “走,我们回去,让娘想办法!” 考试没问题。 监考、阅卷、批改、发榜都是由礼部派下来的督察负责的,轮不到顾家郡守插手,所以顾瑜知道爹无法在这里做什么手脚,只能去找娘。 雪燕见了顾瑜甩脸逃似的离开,有些担忧:“少爷,那顾瑜分明就是不甘心,顾家大概还有后招。” “他们当然备着后招,顾瑾不都还没露面么。”顾文君仍然是冷静自如,心里有把杆衡量着。 雪燕想想也安定下来。 “是,任他们查到少爷的老家又如何,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不会有错的。” 顾文君转了身,“我们也回王家吧,王子逸那小子连榜都没勇气看,真是!幸好他没考到第二十,挤进去前三十名,否则,我一定让他好看。” 第一百零五章 状告 另一头。 顾瑜忍耐着旁人异样的眼神赶回家里,然而唱榜的人已经唱到了顾府门前,顾夫人萧清乐早已知道了结果。 “不!瑾儿不会是第七名,怎么可能只有第七!” “娘,那顾文君一定是有问题,他第一名?他到底从哪里学的那么多?”顾瑜恨恨地喊,只觉从里到外被顾文君羞辱了个遍。 她还自告奋勇去替兄长看榜,以为是能耀武扬威,出一口恶气的,结果措手不及反倒成了顾文君的踏脚石。 “啊啊啊那个贱人,为什么死了也不安生,还留下一个该死的儿子和我的瑾儿抢!” 萧清乐也是气到发疯,一双妩艳的吊梢眼红得如蔻丹指甲一般妖冶,她在自己府邸,又无人外,便不用装模作样,只管放肆发泄心中愤怒,她恨不得立刻就去地牢里狠狠发泄一通。 “娘,那个野种怎么可能比得了我哥?”顾瑜也是气地朱唇发颤,双眸一样微红。要是让别的男子见了,一定心疼不已。 可随后进门的顾长礼见了,只有心头一腔怒火,根本无法对女儿生出一丁半点的怜惜。 夫人女儿的红通眼睛,只让他恼怒厌烦。 “你这混账!我准了你去揭榜,不是让你在礼部监考官和江东学子面前丢人的!”这还是顾长礼第一次对顾瑜高声喝骂,从前顾瑾顾瑜从未让顾长礼失了脸面,他自然爱护有加。 可如今顾文君一来,他们顾家笑话频出,顾长礼也暴露真面目,对儿女都严苛起来。 顾瑜恨得跺了脚,不服气:“爹,这都是顾文君害的!” “什么都是顾文君害的你们!”顾长礼气到胡子都发了抖。 他怒而大骂:“顾文君考了第一有鬼,那瑾儿呢,他连前三名都没有!自己考砸考了个丢人现眼的第七,难不成也是顾文君害的?” 萧清乐几乎要魔怔了,没想到顾长礼还怪起顾瑾,她破口而出:“要不是因为你让瑾儿在乡试之前娶了徐秀容那个贱人,瑾儿怎么会被影响至此!难道不是顾文君的错?” 顾瑜连忙点头,她对顾瑾深信不疑,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顾文君那个野种会有超越顾瑾的才学。 忙道:“顾文君不就是在乡下破地方长大的吗?就算去了文山书院念了一段时间的书,难道就能赶超我哥十几年来的苦心学习吗?这哪里是天才,分明就是妖孽!” 顾长礼被噎得堵了一嘴的教训,他胸膛猛地一阵起伏,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叫嚷:“瑾儿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爹。” 当事人顾瑾终于在闭关不见人许久后,姗姗来迟。他考得第七,被顾文君横扫碾压,却是顾家人之中最自持镇定的,只是阴沉着一张俊脸。 “你还有脸叫我爹!”顾长礼怒目而视。 顾瑾冷冷道:“我当然要叫你爹,因为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不像顾文君,他都不知道什么身份,你就认了做自己的孩子!” 众顾家人一愣,只有萧清乐在听到“亲生儿子”的时候,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顾长礼狐疑:“你什么意思?” “爹,我和瑜儿一样有过这样的疑心,所以就自作主张派人去庆禾县查了一番,结果从接生婆李阿婆口中得知,当年楚婻生下的是个女儿,根本不是这个顾文君!” 顾长礼大为骇动,他一双眉毛皱的打了结,不敢置信地惊叫:“瑾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有证据?” 顾瑾交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样证物。 “爹还认得这枚簪子吗,就是楚婻给接生婆的赏。我也把人带来了,爹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 楚婻的簪子一亮出来。 要是普通的女式发簪随处可见的,顾长礼也根本不会记得。但这是楚家给楚婻的陪嫁物件儿,是楚婻一直惯用佩戴的,很少摘下。所以熟悉得顾长礼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一刹那,顾长礼的神色瞬息万变,忽明忽暗,往日的种种记忆汹涌扑进顾长礼的脑海。最终他的脸黑下去,沉得如同一片盖顶的乌云。 风雨欲来。 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那顾文君到底是谁?” 顾长礼觉得自己被耍了个彻底,竟然傻傻地将那个顾文君当成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屡次为了利益,选择牺牲掉顾文君,可到底有过怜爱之情,总自以为是地想着最后收留顾文君回家,好好照顾补偿了事。 毕竟是他顾长礼的种。 就算顾瑾考砸了,顾文君还是头等的解元,总归都是顾家的儿子得第一,勉强是顾长礼的安慰。 可如今顾瑾却告诉他这件事情,砸得顾长礼手脚发麻,只剩下胸膛里一团燃烧过旺的愤恨之火跳动得越演越烈。 顾瑾勾起一丝冰冷的诡笑:“我已经报官了,顾文君到底是谁,即刻就见分晓!” 他条理清晰地说完,根本不给顾长礼反应的时间。 “什么?!” 这下,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没去看榜,原来是悄悄去击了衙门前的鼓! 顾长礼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惊得晕头转向,“你为什么不先和我说?” 而且这么大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得对敬王爷报备啊。敬王那一尊大佛还在顾家里供着呢。 旁边的顾瑜愣愣:“等等,哥你去报官告顾文君,那岂不是要……” 顾瑾眼睛眯起,越发地阴谲,和从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完全不同,让人好陌生。 “审案不避嫌,没错。主审顾文君的是爹你,陪审的是徐岳丈!爹,现在衙门已经派人去抓顾文君了,可以准备开堂公审。” …… 他说这话的时候,王家才刚刚放起鞭炮,打得响亮,为了庆贺顾文君高中解元,顺便为王子逸上榜而庆祝。 “我就知道,顾公子一定不会考错的!”王紫怡忍不住贴近回来的顾文君,面上还有几分羞涩。她去庙里求了好签,早就和顾文君说了好多遍。 王子逸古怪地哼气:“你之前不还说,考坏了你来担着么,这会儿又变成相信顾文君不会考砸啦?” “我是说万一!”王紫怡撅起嘴和哥哥斗气,“这不是考得好吗!哪像你,只考了个前三十,丢不丢人?” 他跳脚,“爹说了我只要进前五十就行,我这不是也过了乡试吗!” 顾文君看着王家这对任性的兄妹置气斗嘴,也是笑笑。 下人们一连串的恭喜声此起彼伏,王老爷早就乐得找不着北,让人出去发银子去,还要大摆三天的筵席,好好庆祝。 王夫人更是越看越满意,恨不得即刻也办一场婚事,把女儿嫁给顾文君,双喜临门! “王老爷王夫人,顾文君人呢?” 然而,礼炮才打响第三节,一群钦差就来踹门,生生打断一场好事。 王老爷还乐呵呵的,以为又是来道喜的,忙拱手打招呼:“各位大人好啊,前面的人已经报过喜了,不过来者是客,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备茶,你们辛苦也歇一歇,如何?” “歇什么歇,我们是来办案的!” 官爷却不买账,直接推开王家的下人,大喊:“顾文君,出来吧!” 王家人终于变了脸色,察觉不对,王子逸一个箭步挡在了顾文君身子前,王紫怡也是捏紧拳头,好像一言不合还要冲上去和那些钦差官爷干架,都是个暴脾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呐?” 他们喝道:“顾文君!顾家顾瑾状告你盗用身份,冒名顶替顾家之子参加乡试科考,老实点,跟我们走一趟吧!” 终于,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升堂公审 顾文君始终平静自如。 得了第一名,她也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置之,如今形式急转而下被抓去衙门,顾文君也是平静地点点头,愿意跟去。 然而她身形刚要动,却被一声娇喝打断。 “都别动顾文君!” 王紫怡一见那些钦差们要按着顾文君的肩膀押走,当即就气得抖了柳眉,她摆出一个招子一亮就透露了自己的功夫底子,逼得钦差们连连退后几步。 把旁边的王子逸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本来要动手的,结果被自己从小叛逆练家子的妹妹抢先一步。 “怎么着,你们王家这是要造反吗?”喝骂声随即响起。 眼看就变成闹剧。 顾文君赶紧出声打断:“好了,王小姐。我不会有事的,既然有人状告我,那我去和他当堂对质便是。只要我清白无辜,谁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可是告你的人是顾瑾啊!谁不知道审案子的是他爹,负责监察审案的也是他的老丈人徐家老爷,他们要是联合起来,你能怎么办?”王紫怡急得都湿了眼眶。 这话就是明晃晃地暗示顾徐两家勾结,整治顾文君。 顾文君受了这份关心,忙安抚:“放心吧。顾大人不只是顾瑾的爹,同样也是我爹,徐大人也只是顾瑾的老丈人,也算是我的叔翁,会讲公道的。” 也不敢不讲公道。 她心中思量。 把顾家的家里事摊开来,曝光在众人的眼皮底子下面,虽然不利于她自己的名声,却也一一暴露在群众的雪亮眼睛下,总比萧清乐、顾长礼公平。 何况顾长礼那么爱惜脸面,他根本不敢做手脚。 可王紫怡还是愤愤不平:“他们明明就是觉得你挡了顾瑾的道,要把你扯下第一解元的位置。可你不是第一了,顾瑾也还是拿第七顶多上升到第六名,有什么用!” 这是完全气得口不择言了。 钦差们已经纷纷开始哼气瞪眼睛,手里攥着绑人的枷锁铁链,甚至蠢蠢欲动就要把王紫怡也一起给抓了。 还好王家老爷夫人反应快,忙不迭地说好话,塞银子这才过去一劫。 不然真打起来,王紫怡很可能要把钦差老爷们打伤的,他们女儿名门闺秀那些技艺样样不会,可就武功本领学得好,所以真动手,可能还让衙门的人吃不了兜着走,闹得更僵。 顾文君便说:“各位大人们,文君腿脚便利,又自愿服从,就别捆绑了,我自行跟着你们去吧。” 王子逸捏紧拳头,勉强维系表面冷静。 他连声附和:“就是,顾文君是今年的新解元,你们绑了顾文君走,是要让江东郡的人骂你们白痴吗!” “哼,这顾解元的名头能留多久,还不一定呢!” 有个最左边的人嘲讽了一句,这下王子逸也想动手了。 还好钦差们没再多说,别过头便说:“顾文君,随我们上路吧。” 公差在身,他们可不会给顾文君告别的时间,她便简单地和王家交代了几句,类似于自己心中有数,不必担心的话。 话是都说了,可王家人怎么能安心呢。 临走前,顾文君转头就冲默默候在远处的雪燕使了一个眼色。 雪燕领命点了头,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旋身回屋。 顾文君这才迈步跟着离开。 她走得飘飘然霁月清风,可把王家上下给急坏。 虽然王子逸还不知道妹妹心思,但王家经商,府里上下精明的人多,眼尖心亮的早把顾文君当成王家的未来姑爷来看待了。 这顾文君和少爷关系交好,又讨得小姐欢心,得了老爷夫人的喜爱。可也这但是老爷管的好,又只有一位夫人,和夫人生下的一对儿女,所以府里的气氛和谐。 这板上钉钉的姑爷好不容易中了解元,原本是该大肆庆祝的事情啊,怎么就会在揭榜的头天给衙门抓了,这事情还了得?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案子是要开堂公审的,我们到时候一起去,都给顾小公子做人证!我就不信了,他顾文君还是个假冒充的不成?”王老爷吹胡子瞪眼。 王子逸更是恨得捏紧拳头,关节之间发出咯咯作响,“一定是那个顾瑾嫉恨顾文君考了第一,小人作祟!他自己发挥失误,便要来害顾文君。” 眼看夫人,女儿都慌了,王老爷连忙安抚:“别怕,顾小公子自己也说了,他已经想到了办法。” 王老爷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也心知此事不简单,顾文君想要破局,难。 因为顾家人告顾家人,顾家人审自家人,这一事就是往内捯饬家务事也是龌龊苟且,现在顾瑾偏还往外撕破脸皮,更是让顾文君屈辱难堪。 里外不是人。 他犹如大难临头,来回走动片刻,偏偏关系无处使,徐家和顾家如今刚结为亲家。王老爷没处使力,但上下牙齿一碰还是硬着头皮带上王家一起赶去衙门。 要是顾文君真的有难,他们一定要为此奔波去的。 毕竟,顾文君对王家有恩,他们得还。 “咚!咚!咚!” 从郡衙传来一阵沉闷厚重的鼓点,直接盖过了贺庆道喜的礼炮和锣声。 街道上原本或议论乡试榜单,或跟着敲锣队伍一起看热闹讨彩头的人纷纷愕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开堂的声音,要公审案子了!” 有人纳闷郁烦,“什么案子,偏要在乡试揭榜这一天审,冲撞了喜事,多晦气呀。” 也有人幸灾乐祸,巴不得出事。 “我乡试又一次落榜,正苦着呢,没想到有人比我还倒霉,我倒要看看是谁被告了,又犯了什么事情。” 一时之间,人群路线都改了方向,如潮水般涌向衙门口。 直到离得近的,率先赶到郡衙,得以占个看得清楚的前排位置。他们亲眼见到被扣押着的顾文君了,都是惊得不敢置信,眼睛差点瞪得脱出框去。 “怎么回事,竟然是审顾文君?” “天哪,大事不好了,是江东的新解元顾文君被抓了!” “不可能!顾文君的乡试刚得了第一名,他又在京城混得那么风生水,起前途无量啊,怎么可能会犯事情?” 那惊呼从前往后传,引起一波又一波的惊疑和猜忌。 公堂之上,顾文君负手站立在最中央,安静地承受着两道钦差严厉苛刻的审视,和衙外人群挑剔打量的目光。 她眼前是一张高挂的案板桌,背后铺着青天白日的壁画,举头就是刻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一丝不苟的肃穆,一派郡府规格的威武庄严,扑面而来,远没有小县衙门那么简易亲和。 总算,不是关起小门来私审了。 顾文君心里稍定。 要是又像京城那次一样,被抓起来直接下狱,那顾文君还得另想办法。 还好这次是顾家自己打官司,所以为了自证公正,交代清白,根本不可能私审顾文君。 但顾家人一定不是为了她着想,才这么做。 “顾瑾早就拿到了证据,但他却一直忍到在今天才状告我,一定是想在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丢尽颜面,把我彻底拉下来!可没想到考场搜身,他闹了那样的笑话,顾瑾竟然还忍得下去。”顾文君暗自惊叹。 她想着,钦差们却已经开始手执棍杖,戳击地面。 “威!武!” 随着开堂前的长长一声唱喏,江东郡守顾长礼终于穿着一身人模人样的官服,从青天白日画后面登堂步上案桌。 身后跟着一个官服颜色和面色都灰暗一些的中年官吏,应该就是徐家的老爷,是官至司衙的徐大人作为陪审。 顾长礼拧着眉,看也不看台下的顾文君一眼,撇清关系。然后他抬手就拿起了醒木,“啪”地一声用力敲打拍桌! “肃静!” 钦差们的敲声停下,随之外面那些非议声也一齐顿住,全都安静下来。 “升堂!” “传告状人,顾瑾!” 第一百零七章 证人对峙 “顾瑾到!” 随着传话,顾瑾还是那一身白衣玉扇,从自动散开两边的人群中走出来。 只是他俊颜阴沉,眉目晦暗,分明就是在脸上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大字。 顾文君面容一紧,神情微凛。她知道,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顾大人!”顾瑾叩首,也是装得完全不认识顾长礼、和顾文君一样。 面上恭敬有加,私下恶毒蛮横。 顾瑾抬起头,便死死盯着顾文君不放,锐利眼神如利箭一般疾射过来。 “我要告这个不知身份的歹人冒用我家人顾文君的身份,就为了利用贵族子弟的出身拿到文山书院的名额,也为了逃过寒门弟子参与科举的资格考试,童生试!”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就掉进沸水里的豆子,喧腾的声音倏地翻滚起来。 “等等,这是顾瑾告顾文君,第七名告第一名?什么和什么啊!” “他说这个顾文君是假的!” “冒用身份?” 所有人都知道,科举虽是寒门鲤鱼跃龙门的一个希望,但历来对贵贱都有区分。比如寒门学子参加正式科举,在初次乡试之前,还要再考童生试,先考中秀才,才有了科举资格。 而世家贵族后代,是可以直接去学府,免去童试,直接问试乡试。 所以这样一来,顶替就有了动机。 “可顾文君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啊,他至于为了躲过童试,装另一个人吗?” “顾文君要是假的,他不都回江东好些天了,为什么顾家现在才认出来?” “那顾文君在乡下地方都住了十六年了,他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太荒唐了,别是顾家为了对付顾文君自己折腾!” 顾瑾耳听那些人争论不休,眼看案上的顾长礼脸色越来越沉,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转向顾文君。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他根本不是顾文君!” 顾长礼脸色铁青,无需装演也是满目森严。 “你可有证据?” 顾瑾拱手:“大人,我有证人!” “就是当年为楚婻接生的李阿婆,已经在庆禾县做了三十年的接生婆,她有话要说。” 同样的话,顾长礼在顾家早已经听过了一遍,但他还是要在公堂上再问,再次仔细感受一次,他被一个十六七岁出头少年耍弄的愚蠢。 这股恼怒的愤恨,一股脑全撒向顾文君。 他心中咬牙切齿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弄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传证人!” 顾长礼猛地敲了桌子,声音响得震天,把外面围看的人都吓得一跳,但顾文君还是倏自静静立着,仿佛不惊不扰。 她没有回视顾瑾的冷盯,犹自凝望堂前。 但心中翻腾:“阿武去县里没找到李阿婆,果然是他们带走了。要拉出来举证,对付我。” 不多时,堂下就有一个颤巍巍的年迈老妇的身影出现,被人搀扶着上前。 一步一个晃动,让人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摔下去。 顾长礼直接免了李阿婆的跪礼,让她答话。 李阿婆做了很久的接生婆,她老了,都快走不动,但口齿清晰,加上早就有人暗中调教过,所以答得有条有理,直直针对顾文君。 “回大人的话,老妇之前是为顾娘子楚婻接生过,可根本不是什么男胎。当年顾娘子生的是个女胎哩!” 楚婻便是顾长礼的第一任夫人,却被下堂休了。乡下人就戏谑地喊“顾娘子”。 而李阿婆一口咬定,十六年前那一胎,是个女娃。 簪子、脐带,也都被李阿婆呈上来,人证物证确凿! 衙门外哗然作响。 王家人此时也是到了的。 “不可能!”王紫怡是第一个惊叫出声的,她一张俏脸变得煞白,眉毛都快打成结。“顾公子明明是男子,而且他又去文山书院读书,又参加了科举的,要是女子,早就发现了!” 王夫人凝眉沉吟,王紫怡就转向一旁求证:“哥,你说是不是?” 王子逸错愕了一下,点头,“是啊,是男是女做不了假的。”他口中说得坚定,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春风殿里的那一夜荒唐,心里却忽的划过一丝隐隐约约的朦胧期待,为这事打了个问号。 而王老爷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暗,顿时难看起来。 “男女肯定是不会有错,顾文君要是女的,根本过不去搜身那一关。可既然楚婻生的是个女儿,而顾文君是男儿身,那么他到底是谁?” 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个都呆住了。 是啊,那这就不是说顾文君真的是冒用顾家人的身份? 可到底怎么回事? 是女儿,是儿子,难道顾家自己不知道吗? 旁人猜忌之时,顾瑾冷哼一声。 他解释道:“十六年前,楚婻因为犯了七出之条她勾结外男,这才被顾家休妻下堂!谁想她死心不改,生下一个女婴还回报顾家,说是生了男胎,要顾家接她回去。但是我们顾家决意让她受罚,并没有理会。” “结果楚婻因病早逝,带着那可怜的‘顾文君’一起死了,这才给了这个包藏祸心的家伙可乘之机!” 顾文君凝了眼眸,第一次转头正眼看顾瑾,她提高音量喝问顾瑾:“七出之条?因病早逝?呵,我娘亲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休的,又是因为什么才早死的,顾瑾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然而顾瑾却根本不接话,只是揪着身份这一点直指道:“你还想要装模作样吗?你根本就是假的顾文君,楚婻根本不是你娘亲!因为顾家只有一个庆禾县在出生的小女儿,根本没有什么小儿子!” “我没什么好装的。我,就是顾文君,楚婻,就是我娘!”顾文君启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是吗?那怎么你解释一个乡下长大的人,都没有上过私塾没有被先生教过,就自己学会四书五经,会写诗作词,竟然还创作了一手谁也没有见过的新字体,你就算是天才,难道还是文曲星再世,是神仙不成?” 顾瑾的发问让庭外的人也都纷纷起了疑心。 原本,嫉恨顾文君一夜成名的,就大有人在,这下顾瑾是捅开了那些人的小心思,各种恶念全都从黑暗深处涌出来。 “就是啊,顾文君哪来学的这么多本事,他一定有问题!” “说不定他就是在什么地方苦学过,然后乔装改扮换了身份,来装一出弃子逆袭的戏码。” “我看也是!否则一个被顾家弃养十六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学成才,甚至比顾瑾还要厉害,要知道顾瑾再有天资,也都是从小被精心栽培的。” 男女身份可疑,还有过于优秀的突兀,一时之间舆论全都背弃了顾文君,对她恶意满满。 众多的歹念凝聚,化成巨大的压力向顾文君侵袭而来,即便她早有准备,也还是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她真的暴露了女儿身,是不是也会被全天下人辱骂? 深吸了一口气,顾文君反问:“就因为我太过出众,顾瑾,你就嫉妒我才折腾了这一场,污蔑我是假的?” 她刚要说出心里打好腹稿的说辞,却被主审的顾长礼喝断。 “够了!” “啪”地一声,顾长礼直接站起来怒拍案桌,他砸得过于用力,甚至摔断了一个醒木拍板。 顾大人看向顾文君,他原本就是个薄情寡义至极的人,现在更是对顾文君最后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满眼杀气:“顾文君,你可认罪!” 一挥衣袖,顾长礼就想让人把顾文君给拉下去。 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走个过场,一切因果,顾长礼都从顾瑾口里了解过,除了报官公审让他觉得丢脸可耻,不喜顾瑾自作主张之外,其余他早已认定,顾文君有罪,罪不可恕! 他嫌丢人现眼,只是想快点了事,把这装自己孩子的人给弄死掉。至于顾文君的解释,和被告状告人的对峙,顾长礼听也不想听。 “带下去,让他交代自己的真正身份!好好查清楚!” 没想到案子审得这么快,众人惊愕。但是证据一切都有,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唯有王家人满脸沉重,王紫怡眼睛含泪,正扑在王夫人怀里哭。而王老爷哀叹了一声,抬手揪着胡子,开始想怎么给顾文君脱罪,或者减轻受苦的罪罚。 虽然王子逸沉默不语神情复杂,但他却是唯一一个眼神坚定,并不沮丧的。 “顾文君说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不会骗我的,一定是顾瑾和顾家人作祟,我相信他!” 就在这时,“等等!” 顾文君赶在即将被拖下去之前发出问声,“总不能只听顾瑾一个人的证词吧?我也有证人,请大人明鉴!” 她让阿武连夜去庆禾县,就是去找能反驳顾瑾的证人。 “什么,你也有证人?” 顾长礼听得气笑,他恨不得直接脱下这身官服,上手抽打这个该死的畜生,一个不知道什么出身的外人,冒认身份就罢了,竟然还敢狡辩。 顾文君知道顾长礼已经气得上头了,他完全听信了顾瑾,根本不会听她说。 所以她转向陪审官徐大人,拱手道:“审案总得听完两方说辞,徐大人以为呢?” 徐大人愣住。 自从顾长礼升为江东郡守,他就一直都是顾长礼的陪衬,徐大人还真没想到顾文君会问他。他心里虚荣心一上来,便脱口而出:“当然!” 顾长礼猛地瞪向他,眼神戾气,完全没把徐大人当成同僚,只是看做下级。 徐大人又想起自己的女儿徐秀容,嫁进去顾家却嫁给一个才考了第七名的顾瑾,凭什么还要被顾家嫌弃?顾瑾明明也就是个废物。 不忿一冒头,就纷纷涌现,徐大人也拍了醒木桌,“传,被告的证人!” 王家人愕然回头。 却见一直跟着顾文君身边的,安静寡言的阿武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阿武还带了一个穿着县衙差服的小衙役捕头,正战战兢兢地打量着郡衙四周。 “顾大人,徐大人。这位就是庆禾县的衙役许三!他可以证明,这李阿婆的话有问题,这人证物证是可以作伪的!” 那李阿婆立即急了,颤颤巍巍地大叫:“大人我不敢的,我没有说谎!” 许三第一次来到郡里,他慌,却不怕事,当即反驳。 “李阿婆,你是不撒谎的,可你都多大年纪了。你老了,脑子不灵清啊!” “啊?!” 李阿婆惊叫一声,顾瑾猛地沉了眉眼。 轮到顾文君勾起了笑。 第一百零八章 翻案 顾瑾当即就怒道。 “胡说八道!” 他伸出的手指转向了还有些谨慎的许三,颇为傲气地一点:“你说你是庆禾县的衙役,这位李阿婆在你们县里做了那么多年的接生婆,为你们捧出过多少个啼哭的婴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凭什么敢这么说李阿婆?” 许三眉头一抽,就要说话,可顾瑾直接就用更大的声音压了下去。 “何况这位李阿婆口齿清晰,说话条理明白,哪里是年迈到记不住的地步。”顾瑾重重地用鼻口哼气一声,发出了冷笑:“别是什么随便招来的阿猫阿狗,就胡乱充作证人!” 众人听了,也都是纷纷点头,觉得顾瑾说的有理。 古代本来就是对老人敬重,以老为尊。 许三那直接教训李阿婆的话听着就不太讨喜,而且这李阿婆听上去很清醒,不像记不住事。 当下心里的站位就偏了。 许三在庆禾县里也是一名响当当的衙役,从上到下都备受器重,可到了江东,没人理会他,郡守大人更是不拿正眼瞧他,当下就有点慌。 他哪里见过这阵仗。 见许三眼神飘忽,顾文君还一脸冷静,主审的顾长礼更是又被浇了一把油。 火气从胃里直烧到脑门,如果顾长礼的眼睛能说话,早就在用疾箭般的怒瞪在发吼了,那杀气腾腾的视线仍然死死包围着顾文君,好像利剑能把她捅得血流不止。 他的咬肌紧绷,下颌骨收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顾文君,你说!” 顾长礼还真要看一看,顾文君又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顾大人,徐大人,许三是庆禾县衙役这一身份是做不了假的。我也不该随便拉个人来就冒作证人,我想,就是江东郡衙里,也应该有同县出身的钦差,认得许三的。” 顾长礼往堂下两边当差的环视了一圈。 其中有两三个点了头,表示自己是见过许三的,确认对方的衙役身份。 “许三哥,你别怕。这就是正常的例行审问,你回答好对方的问题就事了。”顾文君有意控制住自己的语速,对许三徐徐善诱。 “你把李阿婆的事情交代清楚就行。” 她用上了话语诱导的伎俩,放慢自己说话的语气,声音轻柔而有力,既能够有效缓和许三的紧张情绪。 而且顾文君又不急不缓,眉目之间不见半点的慌张,这就在无形之中给了许三莫大的勇气。 “那个孤僻内向、一声都不吭的顾文君也长大了,都蜕变成这么成熟优秀,谈吐自如,我也不能输。” 许三想到。 他一直就觉得们县里的顾娘子和顾文君可怜,没想到有一天顾家终于来了人。后来顾文君不见,他们庆禾县都以为是被顾大人带走的,以为顾文君过上了好日子。 没想到换了江东,顾家内里竟然厮斗得这么厉害。 顾文君都考上了头等的解元! 然而却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顾瑾告上衙门,说顾文君不是顾文君,这实在荒唐! “我就和顾文君在同个村子里的,顾文君从小到大什么模样,我还不知道么,怎么可能是假冒的?可笑!”他从听闻此事,就一直在心里嘀咕。 许三是个心肠滚烫的人,他虽然不适应郡衙的严肃气场和氛围,但是他为顾文君打抱不平,这才跟着阿武一路赶到江东。 到了这里,才发现,顾大人果然一心偏爱自己的嫡子,完全向着顾瑾。 而那顾瑾更是咄咄逼人,死咬顾文君不放。 顾家,仗势欺人! 一腔为兄弟出头的豪情涌上心头,许三鼓起勇气道:“回大人的话,我有办法证明李阿婆的话有问题。” 见两位大人面色沉沉,都不反对,他直接走到李阿婆身边,问她:“阿婆,你还认识,我是谁吗?当年,我也是您接生的呢。” 李阿婆耷拉的皱眼皮一抖,睁开来老眼,“你当我是聋的吗,你不是自己说你叫许三么。” “是,是我,许三。我来的时候正见过您的女儿,她现在很好。”说着许三就和李阿婆叙起家常,看得其他人一头雾水。 一听女儿,李阿婆眉眼一松,乐得露出一口缺牙的嘴,聊得高兴起来,差点忘记自己还在公堂上。 顾瑾挑了眉毛,直接打断:“够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许三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要扯开话题!你之前凭什么说李阿婆的证词不对,你知不知道这是做假证,是犯法的!” 这威吓逼迫很吓人,许三却梗着脖子硬撑。 “大人,刚才我就是证明我的话。这李阿婆的女儿一早就去世了,可她偏偏不愿意认,我们只好当做她女儿还活着,一直哄着她。” 顾瑾心里咯噔一声,就往下坠,什么女儿? 他怎么知道李阿婆还有一个女儿,陈明也根本没查李阿婆的生平。他们只拿这接生婆做个工具好好利用,哪里想得到李阿婆背后藏着什么坎坷故事。 这下顾瑾眼皮微微一抽,额角青筋跳动,他知道不好立刻出口打断许三的话:“公堂之上,休要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说得太迟了。 一听到女儿的事情,李阿婆原本笑松的老脸,猛地收缩起来,像是一张晒干的橘皮一点点皲裂,她颤着哑嗓大叫:“你个混账小子,不准你说我的女儿死了,她活得好好的!” 她老态龙钟,身子颤巍,却还想扑过去厮打许三,被许三极其熟练地一把按住。 “好好,李阿婆,我是开玩笑呢,您别激动!” 看来李阿婆的女儿是真死了,这事也撒不了谎,一查便知。 现在谁还不明白呢。 是这个老接生婆自己的女儿去世了,她年迈一时无法接受,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女儿去世的事实。 这样一来,那李阿婆的证词也要打一个疑问号了,谁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接生一个女胎,还是自己脑子不灵清了,记错抱的女儿。 “许三!顾文君!你们利用一个可怜老妇人的丧女之痛,非要污蔑她的证词是假的,你们其心可诛!”顾瑾立即反驳,直接责骂顾文君无耻。 谁想这时那婆子竟然反水了,一口咬定:“你也别胡说,什么丧女,我女儿根本没死!” 顾瑾一噎,之后的话都被堵在胸口,说不下去。 而顾长礼见此,原本一张拉得铁青,黑沉如墨的脸,现在也缓缓恢复过来,正拧眉打量着顾文君。 他在顾瑾和顾文君之间来回审视,最后看向了顾文君,“那你呢,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文君等他们都对完一场对话,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自从知道陈明这个不定时炸弹去了江东,她就一直在暗中准备。 他们找到她娘当年的接生婆又如何,收买了对方作证又如何。 就算有簪子、脐带的铁证,顾文君照样能揪出里面的漏洞。 顾瑾和陈明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李阿婆已经很老了!哪怕李阿婆的女儿没死,没有不认亡女这样的问题,顾文君还是能找到李阿婆其他的错处。 年纪大了,总有忘东忘西的时候。 只要能举出几例,证明了李阿婆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就能让其他人跟着开始怀疑李阿婆的证词,这就是诱导论证! 从许三口中得知李阿婆女儿死亡的事情,倒是个意外了。 但刚好可以配合顾文君。 这接生婆子虽然可怜,但也不无辜。明明答应了她娘亲的事情,临老了又被诱|惑,违背承诺,供出顾文君的女儿身份,所以顾文君不愧疚撕开对方的伤心事。 当然最可恶的,还是顾瑾! 这是个畜生。 还有那畜生的爹,顾长礼,也不是个好东西。 从一开堂起,顾文君就是冷眼看顾长礼和顾瑾对话演戏。 她彻底看个清楚,她这具身体的爹是六亲不认,对她真的一丁半点的感情都没有。无论她和顾瑾顾瑜,谁才是顾长礼真正的孩子,都改变不了他薄情寡义的本质。 哼! 顾文君在心中冷笑,面上恭敬地对着两位大人拱手:“既然怀疑我是假冒了身份,可庆禾县里的人,从小到大见到我,难道不是一直就长这幅模样,连这都能假吗?” 她问了许三,许三当然确认无疑她的身份。 顾瑾刚要辩驳这是顾文君找来的证人,当然向着顾文君说话。 但下一刻,顾文君就出人意料地问了顾瑾的证人,李阿婆。 “李阿婆,你看看我,在村里我们也是一直有碰面的,你觉得我是男还是女?” 李阿婆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你,你是顾文君,你是个女娃娃!” “哎哟!” 当即就有人拍了大腿。“这李阿婆好糊涂啊,既然一直认识这个顾文君,怎么又说他是个女的,他不都是个男的么。” “难不成顾文君一直在村子里女扮男装?哈哈哈,那怎么可能,一定早被发现了!” “唉,我刚才还想到底怎么回事,原来是个接生婆脑子坏了,记不清。” 有人摇头无语:“这顾家也是拎不清的,自家的糊涂账,还翻出来闹到公堂上。” 说来说去,还是抛弃妻子惹下的债。 “谁让这顾文君出类拔萃到乡试第一呢,引得人家嫡出的不满呗!” …… 那些人的话都能传到堂内,一清二楚。 “顾文君你!” 顾瑾狠狠咬了一下后槽牙。他私下让陈明教了这么久,结果一到堂上,这老妇人还是一激就乱了。 这话分明就是顾文君诱骗让李阿婆说的,先问对方认不认识自己,又问性别,把李阿婆搞得糊涂了。李阿婆只知道咬定顾文君是女的,哪里记得在,还要先否认这个顾文君是假的呢。 所以这便乱套了呀! 顾文君以笑回应:“别说这个李阿婆认识我,许三认识我,整个庆禾县的人都认识我!现在还要说,我是假的吗?” 她斜了眼神轻睨着,“顾瑾,你就为了把我拉下解元的位置,就凭空编造一个我是假冒身份的罪名,实在太可笑!” 顾瑾不敢置信,顾文君这样都能翻盘逆袭。 他原先只想着在揭榜那一天,杀得顾文君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顾文君竟然早有准备,反而让顾瑾反应不过来。 整个庆禾县的人都是顾文君的证人。 她魂穿的秘密,永无可解。 顾瑾和陈明最多只能挖到女婴的悬疑,却挖不出来最核心的真相。 顾瑾握紧了拳头,仍然咬定:“李阿婆也许会记错其他的,但绝对不会记错自己接生的婴孩。就是你在假冒身份!否则你怎么解释自己莫名其妙就掌握的才学?”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会比你还要出众,你就是嫉妒我,顾瑾。那你别忘了,当初你也就是因为嫉妒我在文山书院里得第一,才屡次加害我,被赶出来的!”顾文君这句话才是重重一击。 更狠的是她下面这一句:“我知道你需要苦学才得了这江东第一才子的名头,自以为就了不起,可惜这世界上多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顾瑾,你该接受,我比你更聪明的事实了。” 一句话一个重击,压得顾瑾差点站不住身子。他是无法接受,顾文君又破了他的局。 而观审的人则是被震得惊叹不已。 “好一个人外有人,以前我根本不信世间有生而知之的天才,现在看顾文君,我倒是相信了!” “论相貌,论才识论城府,顾文君确实样样不输顾瑾。” “要我是徐家人,肯定让女儿嫁给顾文君啊!” 那些声音纷纷向着顾文君说好话,一起打压顾瑾,像是嗡嗡作响的蚊虫恼人可恨,把顾瑾刺激得用力挥了手臂,直接对庭外的人大喝出口:“你们给我闭嘴!公堂之上,谁准你们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一下就激怒了所有人。 就是原本站顾瑾的,也倒向顾文君。 世人最不喜的就是傲慢自以为是的人物,要是顾瑾还如曾经一般风光,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被顾文君彻底压制住,从高高在上天才沦落为凡夫俗子。 谁又能接受一个凡人的傲气? 当下就都开始指责顾瑾不对,身为嫡出兄长,就算怀疑顾文君的身份有问题,也不应该扯到公堂上,而是私下里解决。 “都是顾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说白了就算嫉妒顾文君嘛!” “小人之心!” “之前真是看错他了!” 顾瑾忍无可忍刚要爆发,却被高堂之上的顾长礼一声怒喝打断:“够了,肃静!”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气氛压抑。 顾长礼看了顾瑾,又看顾文君,心里却是在县主夫人和乡试解元的利益之间拉扯,如果顾文君什么也不是,他当然不稀罕这个弃子,有萧清乐和顾瑾顾瑜足矣。 可偏偏顾文君自己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堂,顾长礼舍不得了,他仍是想要顾文君这个能为他长脸的儿子。 虽然,他们已经闹得难堪,可要是真有血缘……这父子情是抹不去的。 顾长礼心里活络开,便想要打哈哈过去,“好了,既然事情都明白了,那就到此为止吧,衙役许三,你也是庆禾县的,就由你负责把这位李阿婆送回去。” 许三还一脸懵怔,旁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就这样? 一场撕破脸皮的闹腾,最后就是一场笑话,热闹都看够了,就要强行散场,也不判案对错。 顾大人这是藏了私心啊。 厚颜无耻。 然而顾文君却一点都不给这个名义上的爹面子,她一掀自己的衣摆就跪下去,“顾瑾告我的案子结了,但我,要告顾瑾!” “什么?” 顾长礼消下去的怒火,蹭的一下窜高,比壁画上的青天白日还要喧嚣。 可顾文君还没完,一字一句道:“我要告顾瑾捏造证据污蔑我罪名,我还要告,江东郡守顾长礼顾大人!” 他惊得吼出声:“顾文君你敢!” “我要告顾大人,十六年前为娶萧清乐抛弃妻子,如今妻亡子散,他却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得,因为顾瑾一句话,就怀疑我是假的顾文君!我要告他,不为人父,毫无父道!” “你住口!” 顾文君却不管不顾地说完:“因为我告的是主审,徐大人,请您,审案子!” 既然顾瑾撕破脸皮,那顾文君也不在乎掀开这层遮羞布了。 第一百零九章 “原来我才是顾瑾哥哥” 徐大人怔愣之间,顾长礼却爆发了。 “荒唐!” 顾长礼那一张愤怒的脸几乎扭曲成了暴怒的狮子。 他万万想不到,顾文君除了反告顾瑾,还敢状告自己的亲爹! 哪怕他为了得到敬王爷的赏识,毫不犹豫就决定牺牲掉顾文君,又因为顾瑾就怀疑顾文君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可他毕竟是顾文君的爹。 顾长礼想,无论他怎么对待这个弃子,是接回来好好抚养还是干脆扔之屋外,顾文君都只能受着,还得恭恭敬敬把他当做爹。 谁让他才是父,顾文君是子。 结果顾文君竟然敢反了父慈子孝的天,直接怼起生父,顾长礼既觉得不可置信,又是暴跳如雷。 但他忘了,是自己先为父不慈,就不能怪顾文君这个假儿子反了他的天。 顾文君一直表现得都很平静,但这种沉静并不是无动于衷,她只是心思多又缜密,擅长隐忍。一直忍着,忍着,忍过了顾家的算计,忍过了顾瑾的觊觎,还要忍受萍姑的惨死。 原主的惨境,还有她娘亲楚婻的悲剧,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因为顾长礼么。 她忍不下去了。 终于,顾文君直接爆发:“顾大人,你是我爹,可是你这十六年来见也不肯见我和我娘,连我到底是男是女都问一个陌生婆子,你甚至根本认不出我!你真的是我爹吗?” 这发问落地有声,让人振聋发聩,惊得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性别,顾家都傻傻搞不清楚。 明面上就弄得这么荒唐,私下这对顾文君的态度更是可想而知了。 不止王家人感同身受一脸愤恨,就是其他听了也是唏嘘不已,觉得顾文君可怜。要是生在乡下农村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是顾家子呀,却被抛弃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好生凄楚萧瑟。 就是这样混出头了,还要被顾家折腾,捯饬一个“假冒身份”的罪名,这才是荒唐。 眼看众人看自己的神情有变化,顾长礼知道顾家的门风又要一落千丈,之前为挽回脸面的努力再次白费,顾长礼气得跳脚。 “顾文君,谁给你的胆子,还在公堂上状告本官!”顾长礼怒地拍案而起,直指堂下对着顾文君大喝。 他每一个字都是从怒火里喷出来的:“你娘当年是因为犯错才被休的,我怜悯她有孕才送她去了乡下的庄子休养,已经仁至义尽,你不感恩顾家,还要倒打一耙告你的爹吗?” 徐大人却和顾长礼的反应完全不同,他那双倍眼皮遮挡住的眼睛微微一亮,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徐家被顾家压得过久了。他迫不及待地看顾长礼倒霉,甚至是期待,顾文君能告成顾长礼的。 于是徐大人默许案子继续审,只是两眼一斜,示意钦差先把已经无关的两个证人带下去,毕竟换了一桩顾文君告顾家的案子。 他不阻拦。 顾文君才有了机会反问。 “我娘又犯了什么错?我不信我娘亲是你们口中这样的人,顾家人口口声声说她当年是和外男牵扯不清,那个外男呢,我想要看到证据!” “那是顾家已经判定过的,你娘亲已经被我休了,还想什么证据?” 顾长礼也是气得糊涂,直接就在公堂上被顾文君带到沟里,扯起了顾家阴私。 顾文君弯唇冷冷地哂笑:“是吗?真要是为了我娘的错才休了她,那为什么顾瑾顾瑜是我的兄长和姐姐,我娘明明是被休之前怀上我的。说明萧清乐萧县主在嫁给你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这就是设计陷害我娘赶走她的!” 她终于亮出了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哪怕她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可是萧清乐嫁进顾家最有问题的地方,就在于顾瑾顾瑜的年纪不对,无论如何他们也应该比顾文君小的。 “是啊!” 立马就有人跟着想到。 “怎么会是后进门的夫人,生的孩子反倒比前任娘子留下的孩子更大呢,里面有问题啊!” “一直看惯了顾瑾顾瑜,顾文君反倒是后面才到江东的,是个生面孔。我们自然就默认顾文君更低一辈了,竟然忽略了。” 此时,证人早就被带了下去,就剩下顾文君和顾瑾互相对峙,互不肯低头。 许三临走前还十分担忧地看了顾文君好几眼,得到顾文君肯定的眼神,才和李阿婆下去了。 毕竟现在是顾家自己打擂台,也轮不到旁人插手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被气得额角冒出青筋的顾长礼喝断。 “够了!” 顾长礼其实心里重重一沉,顾文君的话一出,他就知道不好。没想到在最无人注意的小细节处,被顾文君抓了正着。 当时顾文君回江东。 谁在意这个弃子能翻出什么水花。 他随口就认了顾瑾顾瑜是长子长姐的事实。顾瑾更是不在意,从文山书院里就一直自认在顾文君之上。 结果就被这个心计深沉,锱铢计较的顾文君揪出来,当成怀疑的证据。 偏偏还不能不解释。 顾长礼只能强压怒意道:“瑾儿瑜儿是比你小的,但是自古以嫡为尊,你娘亲又是被休的,你只能算半个顾家人,我当然是让瑾儿做你的兄长。” 他扯谎,面不改色,但因为压抑着怒恨,语气沉闷古怪:“同年你娘亲被休,我便娶了现在的夫人。瑾儿瑜儿也是这一年怀上的,所以和你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我觉得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顾家之子,更配为长,顾文君,你还有问题吗?” 顾文君用力地抿了抿唇,也被顾长礼的无耻勾起一丝恼怒。 她本来也没想要今天就能还清娘亲的冤枉。 因为证据、真相什么都没有,空口无凭,还不是任由顾长礼这些人狡辩是非。 她之所以要赶在这个案子里扯出十六年的冤案,就是要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和顾瑾之争的时候,再次翻出她娘亲楚婻的事情。 让全江东上下都想起来,楚婻是谁。 她要让这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第一任顾夫人,重新出现在江东人的眼前,让她娘亲被反复提起。 如此,作为凶手的顾家才会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然后越是心虚,越是容易露出马脚。 刺激那个做了无数恶事的萧清乐。 “可我还是想不到,顾长礼的脸皮竟然厚到这个地步。” 顾文君心里发怒,却还是在面上掩了心中的愤怒,勾出一丝笑:“好啊,原来是这样,我终于解开一个疑问,看来我才是顾瑾顾瑜的哥哥,那这样,应该他们称呼我是兄长才是。” 顾文君冷笑。 “该死的,又被这个小子抓住一个漏洞,还要在这地方占个便宜。” 顾长礼暗中咬牙,顾瑾早已被再次失败的颓唐和憎恨淹没,两人如出一辙地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都不是亲生的父子。 却是都一起教出来的,竟然也有几分神似,顾文君觉得好笑。 “这是顾家的家务事了!”顾长礼知道说下去没完没了,而且又是撕了顾家的脸面往地上踩踏,他不能接受, 当机立断就决口。 “这件案子到此为止,你还有什么话,对我对瑾儿有什么意见,那就拿到顾家再说!” “等一等!” 竟然是一直作壁上观的徐大人开口发话了。 顾长礼想要尽快拍案结束,可徐家老爷怎么舍得让他这么早结束呢。 顾长礼虽然是江东最高的官职是为郡守,但徐大人也是司衙,虽是陪审的,也享有监察顾长礼的权力。 他当然不会顾长礼好过。 “顾大人,不对吧。你那嫡子顾瑾状告顾文君假冒身份的时候,也没拿这事当成你们顾家家事来处理啊,难道顾文君反告顾瑾,就又是家事了?” 第一百一十章 勾出陈明 徐老爷说话可气得很,知道怎么往心窝里戳人。 他一直仰仗顾家的鼻息,这次终于拿捏住了顾长礼的错处,便小人得志,帮着顾文君说话了。 顾长礼气得大骂:“徐清!你想要怎么样?”甚至喊了徐老爷的全名。 “现在是顾文君反告顾瑾,状告顾大人的案子,本官正在审呐!”徐老爷脸上打圆场的一笑,但笑里却没有一丝和善。 徐老爷干脆也站起身,向顾长礼伸手弯腰,“顾大人,先委屈您了。您现在是被告,要和顾文君对峙问话,得下堂去了。” “徐清,你敢?!” 顾长礼怎么也没想到徐家会在这种时候反水。 殊不知,徐老爷早就对他埋下了诸多怨言,只是集中起来爆发了。 顾瑾也是一脸惊愕,他都娶了徐老爷的嫡女儿了,而徐老爷作为他的岳丈却还敢这么对待他们父子。 难道就不怕这样,会让女儿在顾家受委屈? “徐岳丈……”顾瑾失言后立即改口:“徐大人,您想清楚!” 可顾瑾哪里知道,徐老爷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他实在是有太多的女儿,他哪里在乎嫡女的死活。以前徐老爷巴不得把女儿嫁进顾家,好借此绑上关系,迎来荣华富贵。 可那场顾家和徐家的婚事,到最后,反而是丢了脸面又丢了里子。 除了那坑下来的巨额聘礼之外,徐家根本没捞到半点好处,还被外人笑话,没挑对儿婿,把要面子的徐老爷气得半死,连续几天都不敢出门。 偏偏顾瑾还只考了个乡试第七,连科考都压不过顾文君,又惹了笑话! 就是徐家的嫡子都考进前三,比顾瑾的成绩好。 徐老爷顿时就有了挺直腰板和顾长礼掰手腕的底气。 所以他现在冷哼:“还是按堂上的规矩办事吧,顾大人,您请。” 这是用法规来压顾长礼了,谁来也不能说徐老爷的错。 看到顾长礼僵着身子一步步从案桌上走下来,顾文君微微一挑眉,心念翻滚,就有了想法;顾瑾却是神情倏地剧变,眼神都慌了一下。 顾长礼这不是摘了官帽,只是下堂接受徐老爷的审问而已。 可这堂上堂下之差,感受却是巨大的不同。 要是高坐在上面,就能叱咤风云,一言定错对;可走到下面,身份就沦落到下位,还要被一个身为下官的徐老爷呵斥审判。 别说顾长礼受不受得了,就是顾瑾也承受不住这个落差。 就好像是一直被踩在脚底下,连看一眼都不屑的虫子蝼蚁翻身爬上了鞋面,就是无关紧要,也让人浑身不爽,反感不已。 顾瑾嘴唇都发白了,用力地抿出一丝血迹。 现在他明白,他想的太好了,原本觉得两边审官都是自己的亲戚,毁掉顾文君轻而易举。 可谁知一则顾文君早就有准备,二则徐老爷根本不向着顾家,甚至还想利用顾文君狠狠出一口恶气。 “大人……” 顾瑾刚开口,就被徐老爷示意打住,“之前你告顾文君的时候,说得够多了,现在是顾文君告你,该轮到顾文君说话了。” 顿时,他被堵得胸膛都鼓起一口气。 顾文君也不得意。 她要告顾长礼,是告不出什么的。自古没有子反父的道理,顾长礼就是再苛刻,也能用父亲的名义压她。所以她第二个目的,就是把主审的郡守拉下来,让他帮不了顾瑾。 因为,她真正要算计的,就是顾瑾! 想起顾瑾对自己的歪心思,顾文君就觉得的一阵恶心,她一定要让顾瑾狠狠栽一次,再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现在是徐老爷主审,就不会正眼看顾瑾了。 计划顺利地进行下去,但顾文君还是小心翼翼。 她见势头站在对自己的有利的地方,就抓住机会道:“徐大人明鉴,我只是好奇,顾瑾是从哪里想到的,要找到我娘十六年前的接生婆,收买那婆子来质疑我身份。” 她将心中反复盘想过的话再次问出:“顾瑾告我假冒身份,作乱科举。难道他这不就是霍乱考纪,算计乡试解元,想要抬高自己名次,心思歹毒啊!” “徐大人,我没有!”顾瑾立即辩驳。 可是顾文君不给他机会。 “要是人人都像顾瑾一样,自己不花心思在科考之上,尽钻研考完之后想法子设计的邪魔歪道,将排在自己前面的人一一拉下来,那谁还会认真备考,全都去勾心斗角,陷害别人好了!” 这话,远比那些顾家龌龊撕逼,更加诛心。 一下子就将顾家自己的事情,拔高到全天下的科举考生身上,谁家不想出个高中的才子,谁家不时盯着每年的科考,就是徐老爷都是有儿子参加今年乡试的。 事关自身利益,所有人都一凛,全神贯注起来,也不像刚才那样只关注八卦是非。 “原来顾瑾是这么打算的,真的是混账东西!” “要是顾文君完蛋了,他该不会想从第一到后面一个个拉下,直到自己成为解元吧?” “好歹毒!” “难怪他考砸了,心思全花在对付别人身上去了,走歪了路子啊!这怨得谁?” 顾文君挺立起身子,在公堂之中朗声道:“我知道徐大人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要是不重判,传到其他郡里,会怎么看我们江东郡,怎么看江东学子?顾瑾可是江东第一才子,是江东书生的代表人物,要都以为我们是和顾瑾一样的人了,那还得了!” 她眼中清亮透彻,声音不高不低,又长了一副俊俏的好皮囊,本就容易获得好感。 现在顾文君又把自己和全江东的书生绑在一起说,一下子就获得了全部支持。 就连徐老爷都紧张起来,“你说的是。” 顾瑾要毁一个顾文君,是顾家自己内斗,闹出来最多顾家倒牌子,可是不能毁了其他人啊。 徐家的学子可是正经考上去的,要是也被冤枉,那不是吃大亏了! 想到这一层,徐老爷就觉得顾瑾无理取闹了。 顾大人也是个拎不清的,竟然由着顾瑾这么折腾,这不是拿全江东的读书风气和科考口碑胡闹么! 曾经顾瑾是人人钦慕的天之骄子,如今徐老爷怎么看顾瑾怎么不顺眼,只觉得这小子利益熏心,简直糊涂至极,当年的灵气全消耗一空了。 “不能让别人学去,得作为反例重重惩罚。” 徐老爷立即断言:“好,顾瑾篡改事实,凭口构陷,本就犯了伪造证据的法规,如今更是对科举有恶劣影响,应该加重刑罚,那就判杖责三十,再张贴告示以儆效尤!” “慢着!”听到杖责,顾长礼顾瑾父子已经色变,再听闻张贴告示,更是大骇。 顾长礼惊叫:“不该这么判,我来判!” “顾大人你别忘了,现在我才是主审官,而且我依法行事,没有错处,不然你问堂下诸位,谁有不服的吗?”徐老爷眯起眼,享受拿捏顾家的快意。 庭外的人都是点头,无不表示认同。 事关整个江东郡,谁敢大意,决不能轻饶了顾瑾! “不!我不服!” 顾瑾终于装不下去冷静,他神情一寸寸撕裂,露出惊慌失措的骇然,甚至大叫:“徐大人,我也是被别人骗得了的,发现顾文君身份可疑这事情不是我自己想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徐老爷和顾长礼都齐齐愣住。 只有顾文君在众多茫然之中眨了眨眼睛,透露出一股伶俐。 她心里微定:“终于把那个藏在阴沟里的陈年祸害勾出来了,我不信陈明还能躲过去。” 徐老爷还在追问:“是谁?” “是陈明,是京城礼部侍郎的长子,陈明和我说的。”顾瑾无法顾及别人了,只能选择保住自己,直接供出了藏在暗处的陈明。 王家的人此时还在呢。 当即,王子逸就震惊得嚷出声:“陈明怎么会在顾瑾这里?那个陈明不是因为栽赃构陷顾文君,又因为陈家藏污纳垢,正在被通缉吗!” 顾长礼彻底晕了,他原先觉得自己被顾文君耍弄,现在觉出味来,他是被自己的嫡子,顾瑾蒙在鼓里! “瑾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瑾又急又怕,他为了撇清干系,把自己说的无辜冤枉:“我也不知道啊,是那陈明突然一天出现在顾家门前,说是给我带来一个消息。他信誓旦旦告诉我,发现了顾文君在庆禾县隐藏的秘密,我想着不能让顾文君欺骗世人,才选择揭发出来!我曾经在京城和陈明交好,便信了他。我怎么、怎么知道那陈明是和顾文君惹了官司,有恩怨,蓄意报复!”” 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挨打,顾瑾已经觉得是奇耻大辱。 竟然还要张贴公开他的罪名,顾瑾怎么受得了。 他曾经越意气风发,就越无法忍耐,只能选择弃车保帅,舍弃陈明。反正陈明已经是个逃犯,被抓住也无所谓了。 “你你你,你为什么不早说!”顾长礼气得直拍大腿,又恼又觉得没脸。 弄了半天原来一直被人耍着。 顾文君直接就说:“大人,赶紧派人去顾家抓吧,好让陈明和顾瑾对峙。再说,要是那陈明跑了,岂不是要让一个京城逃犯,威胁到江东安全!” “对对,来人,赶紧去顾家,抓逃犯!”徐老爷一锤定音,连个顾长礼发话的余地都不给。 两边钦差全部出动,赶去顾家抓人。 这知道的,是明白去顾家抓那个叫陈明的京城逃犯,可不知道的,就吓住了只以为是顾家完蛋,竟然被那么官差踢上门去。 还是徐大人下令的。 什么江东土地主,什么郡守威严,全摔了粉碎,一丁半点连块遮羞的碎瓦都不剩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转 顾家还不知道自己老爷管着的钦差冲着他们自家来了。 萧清乐和顾瑜还在府里咒骂顾文君。 “差点真被骗过去。我就说,那个乡下里长大、身份又下贱的野种怎么可能比我哥还要厉害,原来是个假的!” 顾瑜打小就一直拔尖,除了自己的双生哥哥,谁也看不上。 她对另一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顾文君,就更是厌恶至极,天生就带有敌意。 毕竟她们各自的娘亲就是前后两任顾夫人,顾文君和顾瑾顾瑜同父异母,生来就是和他么争抢的。 又有萧清乐潜移默化地教导,顾瑜能喜欢顾文君就怪了。 更遑论,顾文君尤其可恶,还把顾瑾赶出了文山书院,又害得顾瑾不得不娶那徐家嫡女低就,这还没完,竟然又在婚礼上闹事,让全江东人都看够了顾家笑话。 之前让顾文君娶徐秀容,顾文君不要,等到板上钉钉顾瑾和徐秀容大婚了,顾文君却来生事,顾瑜每每想到婚礼上那一幕,就气得心肝肺胃都一样灼烧。 从那以后起,所有人都不断地在把顾文君和顾瑾放在一起比较。 比出身,比才貌,比一切。 原本顾瑾才是顶尖的,却因为那个该死的顾文君,一日之间就被掀翻在地,甚至还被毁去第一才子的神话。 想来好像就是从顾文君回江东起,他们顾家就倒了大霉,诸事不顺。 顾瑜当然不觉得是自己先算计顾文君的,只记得顾文君对付自己、害了顾家的部分,便咬着银牙道:“那就是天杀的灾星,专门挑着我们顾家敲开骨吸尽血髓,还选了顾文君这个身份来假扮,一准是盯着我们来的。” 她对哥哥顾瑾的话深信不疑,已经完全相信真正的“顾文君”早死了,余下的这个只是假冒的陌生小子。 萧清乐也是恨透了顾文君这个惹事生非的东西。 但萧清乐心里却仍然有一丝疑虑。 “我还是觉得有问题,瑾儿做得太匆促了。要是那个贱人当年生的真是女胎,而这个男的顾文君是假的,怎么会连一丁半点的消息都没传到我这里?” 因为即便将那个女人赶了出去,萧清乐也一直有派人盯梢乡下那边,可从没听到什么顾文君是女装男子的风声,既然顾文君没有事,这“假”的顾文君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前一个疑点不搭后一个,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了。 要不是顾瑾做事偏激,直接就去敲了衙门的鼓,萧清乐一定要再动用手段查个清楚。就是查完了,萧清乐也绝不会报官的。 她是主母正室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内宅阴私,能拿捏住顾文君,狠狠教训左右磋磨,是最好不过了的。 也是萧清乐最爱的手段。 “娘,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顾文君,哥哥都已经找到人证物证,两样齐全,一定能按顾文君一个定死的罪名。”顾瑜笑得美丽却始终带着一丝恶意。 顾瑜那眼中寒光乍现的神情和萧清乐如出一辙,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反正,只要扳倒那个碍眼的东西不就行了,我才不管哥哥说的那些是真还是假!” 萧清乐眯了眯眼,也开始期待。“我不管那是不是顾文君,只要顶着楚婻孩子的身份,他就得死!” 她心中其实仍是不解恨,便拉开一丝冰冷的讽笑。 “等到瑾儿和你爹从庭上回来,那顾文君应该就会被下牢狱。哼,扒下那乡试第一解元的名头,顾文君就什么也不是了,我一定要让那个敢算计我们的混账东西偿还所有的代价!” 顾瑜不仅不为萧清乐的狠辣感到惊愕,反而脸上一喜,盈盈笑道:“娘,你要帮我,我想毁了顾文君的脸!” 谁让顾文君生了那张男生女相的祸水脸蛋,甚至隐隐压过了顾瑜的风头。 顾瑜早就怀恨在心,一直想要撕烂那一张脸。 “好,娘答应你,一定毁掉那张妖精脸,娘保证到时候顾文君再也不敢出现在世人面前,更不会脏你的眼睛。”萧清乐也是宠溺地笑,并不觉得女儿学她一样狠有什么不对。 “这还不够,我还要拔了顾文君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话!他话太多了,总是挑衅我们顾家,还屡屡在外面搬弄是非,惹得旁人来对我们说三道四。” “然后再废了顾文君的手,谁让他写出那样的文章,作出那样的字体,压过我哥。他就不配比我哥好!” “还有,更要断了顾文君的脚!让他在回不回顾家之间挑三拣四,我要让他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顾瑜笑得越来越明媚娇美,然而朱唇轻启之间,吐露出的却是一句比一句更加恶毒的咒怨。 “好~娘都答应你!” 也只有萧清乐听着能一起含笑点头。 “你放心,到时候顾文君被关进郡衙的大牢,你爹就是江东郡守。要把顾文君怎么样,还不是任由我们呢拿捏。”萧清乐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幽光。 她平静而冰冷道:“娘一定扯掉顾文君的四肢,挖眼拔舌头,还要戳耳烫坏脸,一辈子都无法再和我们斗,让瑾儿瑜儿都开心。” 似是做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熟练万分,视性命为无物。 天性阴邪残忍。 而顾瑜仿佛想到顾文君那凄惨的模样,即便疼到极致了,也发不出尖叫,只能把所有血腥的伤痛闷在胸口,被凌虐过度,显得可怜又可恨。但也是顾文君活该! 要顾文君是假的,那就怪狗东西装谁不好,偏要装顾文君;要是顾文君,那就更该死了。 装也就算,竟然还敢设计哥哥,也不想想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顾瑜绝对不会放过顾文君,她听到了娘的话,禁不住拍手称快。 两个一大一小的歹毒女子,在商计着如何整垮顾文君的事情,说到兴奋处,萧清乐都想要下地牢在萍姑身上再实施一遍。 顾瑜也是迫不及待。 若不是前些时候她在乡试揭榜上,出了大糗,顾瑜也是想跟去公堂看审顾文君的案子。 就在她们畅想得最激动时,突一个下人提着粗麻下摆,一句一口地喊着“夫人”,急急忙忙地跑进门传信,连个礼都不行。 萧清乐拧了眉头,刚要说话,就被急促剧烈的呼吸声打断。 “夫人,大事不好了!老爷不知道为什么派了钦差冲着我们府里这边来人了” 别说萧清乐觉得的不可思议,就是顾瑜也是睁大了眼睛。“什么?” 那下人话音才落地呢,就有一个铁面的钦差直接跟着进了门,连等候通报的时间都不肯等下去。 根本不给顾家面子。 “夫人,我们拦不住,他们非要闯进来。”下人们面如土色,也是不明白怎么自己老爷就是江东郡守,竟然还被低级的钦差衙役们找麻烦。 萧清乐恼恨地瞪了一眼那些个不成器的下人。 然后她眼神一厉,直扫过去:“这里是顾家,你们是要反了吗!” “顾夫人,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来顾府抓捕犯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窝藏朝廷钦犯,赶快把人交出来吧!”那钦差官爷也是个快刀斩乱麻,直接切入主题,直接就冷喝。 “什么卧槽钦犯?你们知道这里是顾府,竟然也敢这么放肆!别忘了,我是县主殿下,而我夫君是江东的郡守大人,都是在你们之上的!” 萧清乐面色一寒,眼神转戾,直接下了马威。 “小人不敢,清乐县主的大名我们当然是知道的。” 那些人稍微收敛了片刻,但并不退让。 “但您也得体谅我们,这是按律办事,你们顾家犯了事,我们也只能冒犯了。只不过我们虽是郡衙的钦差,但现在是听徐大人发的吩咐,不是顾大人了!” 顾瑜紧紧撘上萧清乐的手,急道:“娘,怎么回事?不是我爹在主审案子吗?” 钦差拱了手,“顾文君告了顾大人,现在案子依法继续审下去,顾大人沦为被告,不得发号施令了。还望顾夫人配合我们,给我们方便。” “啊!” 顾瑜惊叫一声倒抽冷气,吸到身体里变焦灼成了怒气和慌乱。 她急地反驳:“不可能,顾文君怎么能状告朝廷命官!” “顾文君已经是解元,有功名在身,就是半个小官,他当然可以告,还反告了顾瑾呢。顾夫人,顾小姐,还请你们快些配合吧,我们等着抓捕那个逃犯回去复命呢!” 这消息砸得顾瑜美目睁了又睁,还摸上耳畔的细发,仿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现幻觉,或者听错一样,不敢置信。 “不不,顾文君那身份明明是假冒的呀,他怎么可以告我爹!怎么可以反告我哥!”顾瑜头晕目眩。 萧清乐更是脸色倏地就变白。 这显得她们刚才那些想法和议论,都像是庸人自作多情的笑话一般,可笑至极。 她们在想怎么处置身败名裂、犯罪下狱的顾文君,郡衙那一边,顾文君竟然又一次离奇地翻了盘,还反过来压得顾瑾顾长礼无法做主。 现在,连钦差都派到顾家来了! 直逼顾家大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挖小皇帝的人 “是徐家的。” 一瞬间,萧清乐明白过来,顾文君之所以连顾长礼这个爹一起告,就是为了设计顾长礼不能审案,让徐家老爷钻了空子! 否则顾长礼手下的钦差怎么敢对顶头上司的夫人这么无礼。 可见,即便是同一身衙役官服,这其实是徐老爷的人。 “该死,那个下贱的东西又不知道弄了什么名堂,一定是解决假冒身份的罪了,是在设计我们!” 萧清乐那张漂亮的菱形嘴唇都已经气到发颤,可她还得强自镇定,问:“什么逃犯,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还是顾文君又告了我们顾家哪些荒唐事?” 对方却摇头。 “不是顾文君说的,是你们的嫡子顾瑾说的!他说是信了一个叫陈明的人的花言巧语,这才弄出这一桩陷害顾文君身份的胡闹冤案。” 这下,萧清乐和顾瑜双双都怔仲了。 “你说什么!瑾儿说的?” “是我哥?” 她们大声惊呼,却不得不继续听那可怕的解释:“顾夫人,顾瑾已经交代了,你们就不要隐瞒了。” 萧清乐是真的一丁半点都不知道,结果却根本没人相信她。 她对付顾文君这个弃子的事情可是劣迹斑斑,江东人早就有所耳闻的,更别提顾文君直接在公堂上撕开了萧清乐和前任顾夫人暗斗的内宅阴私,让人没了好感。 加上刚才萧清乐的行事态度嚣张,那些个钦差们心中早就有了看法。 有人开口:“那陈明原本是礼部侍郎之子,但如今陈家被抄,他也要连坐受刑的,却逃走京城一直在抓他呢,现在却在顾家,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的审呢。你们赶快把人交出来,否则顾大人也要受罚的,别再替罪犯掩藏。” “京城的逃犯!倒塌的礼部陈家!” 这一个接一个的信息,砸得萧清乐眼前一花,只觉得胸口闷得压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就疑惑。 为什么瑾儿会比她更了解顾文君在庆禾县的事情,还费心去找了什么十六年前的接生婆。原来他是从一个外人那里得来的情报! 这么大的事情,竟也不和她讲。 要是陈明还是原先的礼部侍郎之子,也就罢了。可如今那个什么陈明,都成了朝廷缉拿的逃犯了,瑾儿怎么还会这么糊涂,和这种前途无望的家伙合谋! 这不就栽进了阴沟里吗! 现在还是顾瑾自己在公堂上主动托盘而出的,萧清乐就是想要替儿子掩瞒一二都不行了,她仿佛一肺管子都被狠狠扎破似的,倾泻出满腔愤恨,在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 但无论如何怒火中烧,萧清乐都只能压着脸上的阴云,隐忍怒意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既然是徐大人的吩咐,那你们就……搜吧。” 顾瑜手指一紧,抱住萧清乐胳臂,“娘!” “瑜儿,这是官府的命令,我们是官宦眷属,更应该遵守律法,要是真有什么逃犯藏在顾家,我们也于心不安啊。” 萧清乐不是傻子。 她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忍,等到以后,再爆发。 现在,不是该乱发脾气的时候。 可她也有手段,当即就勾了一丝诡笑,放柔声音:“你们哪里都可以搜,但是绝对不能去花园后面的别院,那里住着我们的贵客,要是惊扰了那位大人,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样一说,那些钦差自然是马上就怀疑起来。 一获得萧清乐的首肯,就动身率先往那个院子里走去。 “娘!”顾瑜惊得抖了一下唇:“那里可是敬王殿下的住所……敬王爷都还不知道哥哥告了顾瑾的事情,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汇报他。” “爹是让我们等案子结束了,再想告诉敬王爷好消息的。” 顾瑜虽然对敬王的事情知道甚少,但也明白那是顾家的大靠山,是不可侵犯的上位者。 “现在他就能知道了。” 萧清乐脸部扭曲,即便是她,眼里也藏着一丝对敬王的深深忌惮和畏惧。 可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去算计,“我引他们去搜查,一定会犯父王的忌讳,到时候无论如何,父王也会迁怒于顾文君,怪不到我们头上,要是能因此抹去那个逃犯陈明,最好不过!” …… 顾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敬王萧宁晟再不理世事,也早就被惊动了。 “主子,是来查人的,要不要拦下他们?” 当初制服过阿武的手下跪倒在地,恭敬请命。 萧宁晟眉头狭长寂平入鬓,双眸幽深沉静无波,面容更是纹丝未动,只是从颀长直挺的胸膛里发出一声轻哼。 那下属却自解其意,点了点头,“主子果然料得准,那顾瑾算计的事情一件都没成,他以为搬出个接生婆就能证明顾家是假的了,也是好笑。又被顾文君抓到错处,还把陈明供了出来。” 顾家以为不汇报,萧宁晟就一概不知了。 事实是,无论顾家人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各种情报信息每天都能汇入萧宁晟的耳目之中,举无遗算。 就是陈明那天乔装改扮,偷摸进入顾家找顾瑾,萧宁晟都一清二楚。 顾瑾能封得死门前家丁的嘴巴,却没挡得住萧宁晟安插的眼线。 轻阖双眸,萧宁晟以微小幅度摇了头,冷冷不言。 这就是不阻拦,默许让人搜查的意思了。 “是,朱达明白了。” 那人应了声,又说道:“主子给了这么多的机会,也花了心思派人来江东栽培顾瑾顾瑜,结果顾家从上到下全都是个废物,一个个还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甚至不如一个放养长大的顾文君有用!也不怪主子懒得再帮衬他们了。” 尤其是清乐县主。 好几年不见,真是令人失望啊。 当年狠辣歹毒的劲儿都被顾家的内宅消磨了几分,还多了自私诛心的毛病,真是个不成器的废物。虽然和敬王爷毫无血缘关系,到底在王府养过几年,怎么什么也没学到呢。 朱达笑得有些阴恻恻。 “哎呀,虽然那小皇帝做事毛躁,脾气还大。但看人的本事倒是真不错,顾文君为他做事是可惜了,应该跟着主子才对!” 萧宁晟不点头也不否认,只说了两个字:“弄走。” 朱达眼睛一转,就心领神会。 “是,那陈明做事真够阴险的,有些门道,不过还不够看。反正他在顾文君手里也撑不住几个回合。早晚会栽进顾文君手里,倒不如我们拿来给顾文君送个示好的礼物,得!属下这就去给那些钦差们引路,准让陈明逃不走。” 主子的话少,属下的话就得多,既能给主子传话,还能为主子排闷。 朱达临走前又是嘿嘿一笑:“虽然这神医谷向天还是没找着,但要是能挖走小皇帝的心腹,也不算白来了一趟江东。” 他话音还未落地,身形竟然就在原地消失不见于无形,瞬间闪到了屋外面。 “你们这是……?”朱达看着一群钦差气势汹汹地过来,也不慌,先演了演戏。 然后他神色一变就作惊疑状,指了一个既定的方向:“咦,那边怎么有人在往外跑!” 走到半路的钦差一愣,随即怀疑地看去,虽然没瞧见什么影子,但朱达演得逼真,他们还是抱着不放过的态度立刻追了过去。 反正院子不会跑,等会儿再查这边也是一样的。 但他们不会再有机会查过来了。 因为朱达给他们指的,正是陈明窝藏的地方。 这顾家,对敬王来说根本就是透明的,什么也藏不住。 最大的秘密,就是这顾家竟然还能出一个百年难见的奇才——顾文君! 朱达甚至怀疑,萧宁晟不在一开始就出手阻止这场算计,是因为主子自己也好奇,顾文君到底是怎么自发开窍,蜕变聪明的。 他也嘀咕:“要不是早查了彻底,知道那就是如假包换的顾文君。真要以为是被妖孽附体了!” 嘿,遇上这么个连当今天子,和敬王殿下都齐齐看重的绝世相才,只能怪顾文君的对手倒霉。 顾瑾好歹有一个叫萧清乐的娘,是县主之子,总是能和敬王扯上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萧宁晟也无法不完全置之不理。 可陈明就惨咯。 陈家可是被那小皇帝下狠手整死,剿灭得一干二净,所有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充了公,什么也不剩。陈明又被顾瑾牺牲出去保全自己,不就是毫无退路么。 朱达在惺惺作态地怜悯,那边陈明却已经被抓了个正着。 厢房里,陈明还等着顾瑾的好消息呢。 他坐躺在床上,等着看顾文君惨败的下场。那一双细长的阴险狐狸眼眯着,暗自得意,翘首以盼。他怎么会想得到,人证物证全在的情况下,都能被顾文君反击,甚至还被顾瑾毫不犹豫地供了出去。 钦差“哐当”一声闯进门的时候,他都是懵的。 就连那双细眼都瞪得老大,圆了一回。 钦差是问过顾瑾的,记住了陈明的长相特征,这样一照面,马上就认出了他,高喝一声:“你就是陈明,抓了他,带回郡衙!” 这时,陈明再要跑走,已经晚了。 他身子才扭过半截,人屁股都没有抬空悬起来,就被一拥而上的钦差按到,旋过手臂死死镇压。 “不、不可能!不会的!” 陈明死都不信他会被抓,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顾瑾成功弄倒顾文君,然后翻脸卖掉自己! 然而钦差下一刻的话更是让陈明绝望。 “顾瑾没撒谎,果然藏在顾家。押回去,和顾瑾对峙,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栽赃构陷顾文君身份的,竟然想出这个法子,也是奇了怪了!” 什么?! 顾文君洗清了身份悬疑? 怎么可能,那接生婆都说的很清楚了,真正的“顾文君”是女的啊! 而这个顾文君同男子上学,科考验过身,绝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怎么脱得了罪名? 比起被顾瑾背叛,顾文君逃脱的事实更让陈明愤恨。他被押着动弹不得,只靠着脸上的肌肉颤抖表达凌厉怒意,眼睛里都迸出火。 顾文君可是害了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陈明怎么能不恨。 他不甘至极,连连大叫:“顾文君明明就是有问题,你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送他下牢,他才该死!” “哼,这些话留到公堂上说去吧,带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双双下狱 陈明就在萧清乐眼皮底下被生生拖走。 高高在上的县主夫人直接扭曲了一张脸,原本美艳精致的五官都变得狰狞丑陋。她先是觉得恼恨难堪,后又惊惶起来,倏地看向院子的方位,不安地握紧女儿顾瑜的手。 顾瑜也感受到了那份惶恐,忙问:“娘,他们真把人给抓到了,哥哥怎么办呐!” “没事的,是陈明骗了瑾儿,不关瑾儿的事情。对,瑾儿是无辜的。”萧清乐说了一遍,然后又着重强调,硬撑着镇定下来。 可她心脏却还是剧烈地狂跳着,手指发颤。 萧清乐不懂,敬王为何隐忍不发,忍受那群钦差的搜查。还真的让他们找出了陈明! 一时之间萧清乐脑海里的猜测纷涌,对敬王的惧意也如影随形,一股脑全漫上来,冲散了她的厌恨。 她连陈明都无法关注了,和女儿依偎在一起,互相寻找慰藉。 而钦差们自然不会管她们的,直接把陈明押到了郡衙里。 这一路,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官差们是亲自从郡守大人的府邸里抓出了个人,又押往衙门。 那不就正说明出问题了。 而那个人还不肯乖乖就范,一直在折腾挣扎,疯魔办叫嚷着什么顾文君、什么报仇之类的胡话,引起了不少注意。 “什么呀?顾家又犯了什么事情?” “又有恶仆闹事?” 虽然顾家私下花费金钱精力封了许多口,可惜还是堵不住悠悠之口,总会有人记得萍姑的事情。 毕竟老丫鬟和年轻少爷当街鸾凤的荒唐事情,也不是天天能见。 就算顾家捉走了萍姑关起来不知死活,又火急火燎地让顾瑾娶了徐家的女儿,想要用婚事和紧接着的乡试压下这糟心事,可惜丑事传千里,封不死的。 这不看到钦差上门抓人,有人立马又想起萍姑。 然后便有消息灵通的解释:“咳,这可不是顾家自己关起门来教训仆人的小事情,他们呀,惹出大麻烦了,顾家窝藏了朝廷钦犯呐!” “怎么可能?顾大人可是江东郡守啊,顾家要是藏犯人,那不是监守自盗么?”立即就有人质疑。 那人嗤笑了一声:“当然是真的,我可没有骗你们,不信你们都跟去郡里衙门看呐。我是才从那儿过来的。是顾大人的嫡子顾瑾亲口说的,他为了对付顾文君,无奇不用,连逃犯都一起联手合谋!” 听到的都惊呆一片:“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这一天天的,顾家就没消停过。 自从顾文君回江东开始,就是吹起了一场仗的号角。 钦差押着陈明上路,竟也引来了街坊百姓的注意离,纷纷跟着一块,浩浩荡荡地一齐向郡衙走去。 “走,都去看看去!” 所以顾文君等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等来的不只是陈明。 竟然又迎来了新一波围在外面的人,都是被引来要看顾瑾告新科解元的事情。 公堂都变得更喧闹起来。 徐大人狠狠用力,连续拍了三下醒木板子,这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虽然换了徐大人接替顾长礼审案,但是郡衙的威压在此,还是没有什么人敢放肆。 “竟然这么快就抓到了陈明!” 顾文君正在诧异,捉到陈明的效率这么快。 其实,她都没有真正见过陈明。 这打了第一个照面,顾文君就看见一个瘦削单薄的男子声音,他眼睛细长嘴唇也淡薄,只是从五官中就透露出一种锐利刻薄的精明。 她毫不怀疑,这就是陈明! 也只有这种人,才想得出来,一直挖到她老家庆禾县,查到她娘的接生婆那里去,揪她的漏洞。 而且,只差一点,陈明就成功了! 要不是顾文君早有准备,真的有可能会被抓个正着。毕竟她的女儿身,确实是她一大致命弱点。 如此,顾文君对陈明的忌惮,比对顾瑾的都要多。 要不是她当初在京城应对及时,又有陛下配合,直接查抄了陈家,去掉了陈明的后盾。顾文君真不知道,这个人还能给她弄出多少麻烦。 她正凝神打量,可陈明却无法冷静自如。 一见到完好无损的顾文君,那数十日以来隐姓埋名、流亡逃窜,贬入尘土的绝望与憎恨‘蹭’的一下燃烧起来,陈明不知从哪儿爆发出力气,一下子从官差们手中半挣脱。 直直朝顾文君扑过来。 “顾文君,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不得好死!”陈明这时像是一头困守洞穴、陷于绝境的饿狼,准备把所有碰上的任何东西都撕成碎片。 “陈明!” 钦差们大叫,却已经慢了一步没拦住。 顾瑾和顾长礼两父子是最先避开身子的,生怕祸殃及到自己头上,步调甚至可笑地同频了。 “少爷,小心!”候在外面的阿武大叫了一声,要不是进不去,他就直接冲过来为顾文君挡住。 顾文君也一惊,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但她又觉得不对,“一个在陈家衰落的前一刻就及时逃走,潜伏多时就为了毁掉我,陈明的心机深沉又阴险狡诈,他会是这么冲动鲁莽的人?” 一刹那,顾文君心中就闪过了数个念头,她紧闭了嘴唇压抑住了即将发出的呼声,冷静着选好角度闪身,堪堪躲过了陈明。 让陈明一个趔趄栽到在地上,他也毫不顾形象就地一翻滚嘶吼:“顾文君该死,都是他!我一定要杀了顾文君!” 原本一个翩翩风度的礼部侍郎之子,竟然沦落得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这是做什么,他该不是疯了吧?” “真像失了智似的,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在公堂上!” “听说这个逃犯以前还是京城的贵公子,结果——啧啧,疯了啊!” 钦差们也都是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一把按住陈明,给他绑上锁链和桎梏,这次绝不让陈明再发疯。 陈明被拉起的那一瞬间,顾文君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看到一双冒火的双眼,但是满腔的忿恨都掩在狐狸眼里,并没有失控。 火光电石之间,顾文君懂了,“他是装疯卖傻!” 从被钦差破门而入抓到,陈明就在演戏了。 他是知道自己被顾瑾卖了,无可挽回,干脆装疯,就为了逃脱和减轻罪责。 恨是真的恨,但这么撒泼发疯,那就是在装样子了。 “够狠,够狡猾。” 顾文君心里重重一沉,她对陈明的评价越高,就说明这个敌人越危险。 顾瑾却不管陈明是真疯还是装的。 他只顾撇清自己,连忙指了对方,“大人,你看这陈明如此憎恨顾文君,这一切都是他为了报复顾文君,才诱骗我报案的。我是无辜的!” 闻言,陈明眼里也闪过一丝深恶痛绝的厌憎,却还是扭动身子疯狂叫骂着顾文君,仿佛听不到别的声音。 逼真极了。 这让顾文君看得啧啧称奇。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真要相信,陈明是疯掉了。 徐大人无可奈何,只能暂且把一直胡言乱语的陈明暂且关进大牢里,听候京城的消息发落。 “要是陈明能突破底线,我还真没法子揭穿他是装疯。” 但顾文君心思转的也快。 一瞬间她就有了别的想法,既然陈明要装疯逃罪,那她就也趁机利用一下他的疯傻好了。他扮疯子,就不能还嘴,不能解释。 还不是任由顾文君发挥说鬼话的长处。 “徐大人!” 顾文君一稳定身形,便道:“这陈明看起来是因为陈家被抄的事情得失心疯了,他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又怎么想得到这么多,我很怀疑,是不是他自己想到设计我的。” 众人也听到都是纷纷点头。 说是这个疯子似的男子,从接生婆到男女婴孩,设计那么多圈套诱骗顾瑾,谁信啊!还不如说,是顾瑾设了局陷害顾文君,见势不好就安排了一个顶罪的! 徐大人也是伸手摸着胡子,满脸狐疑。 心里更倾向于顾瑾是在撒谎。 陈明的身份做不了假,一问京城的总衙便知,可谁知道他又是怎么和顾瑾凑在一起的。 “顾文君,你什么意思?”顾瑾一听就觉得不对,顷刻变了脸色。 她几不可查地冷笑:“顾瑾,你到现在还直呼我的全名?你没听到之前我们爹,顾大人是怎么说的吗,我才是比你先出生的,我比你大,你该称我为兄长!” 顾瑾愣住,随后就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剧烈起伏着胸脯起伏。 “逆子!”顾长礼暗骂了一句。此时他就想不起来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多狠心了,只记得顾文君的咄咄逼人,恨恨地抿了嘴唇。 顾文君却不理会他们两个。 仍是对着堂上的徐大人说道:“大人,现在陈明状况有异,是没办法和顾瑾对辩了。但无论是不是陈明教唆,顾瑾都躲不过一个窝藏逃犯,知情不报的罪名!请您秉公执法,严惩处置!” 顾瑾顾长礼两父子齐齐变了脸色。 尤其是顾瑾,神色阴沉得如同下了九月霜雪的六月天,扭曲古怪。 他为了躲避杖刑和公告的屈辱,却还是找来了包庇陈明的罪。 “不是的!我是真不知道陈明他是罪犯啊。我只是念在旧交的份上,才留他在府上歇息的!” 这时,徐大人手底下的钦差发话了:“回禀大人,这顾瑾是在说谎!” 顾瑾眼神动摇,身形微颤,顾文君一眼看出,是心虚的表现。 “小的们去过顾府,顾夫人顾小姐根本不知道陈明这号人。要真是旧友客人,怎么会没有人知道。说明就是顾瑾蓄意把人藏起来的!” 谁知道顾家搞什么名堂。 反正遮遮掩掩的,一定就是有鬼! “那是我没和她们说而已。” 又气、又恨,顾瑾匆忙解释,脸色已经纸色般惨白,像是下一刻就要掉下簌簌纸屑。然而这次,却连顾长礼也很难信他的嫡子了。 “瑾儿,你怎么、唉!”顾长礼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帮顾瑾说话。 谁让顾瑾这么自以为是,打定主意自己做局,连个风声都不和他们透露。 “哈,真是钦差也来助我!” 顾文君等那钦差把话说完,才忍着心底里的笑意看向堂上。 “徐大人,您虽然只是个司衙,但一直清正廉洁,执法恭谨,只是碍于官职才少了裁决的机会。如今到您来裁决案子了,这情况都明了,我知道您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她又拍了好一通马屁,明里暗里踩着顾长礼来奉承捧好徐家老爷,那徐大人不是个能按捺住的人,立即飘飘然起来,只觉得终于翻身做了顾家的主。 徐大人得意之下,脑袋一热,也顾不得顾长礼和顾瑾两人利剑似的不忿目光,便一锤定音拍了板。 “好!来人,把顾瑾拉下去,依律处置,杖责四十,关押坐牢三个月,传令下去,在江东各地张贴惩罚,公示之!” “什么?!” 这次顾瑾都想发疯,倒地翻滚发泄了。 他费尽心机,结果不仅筹划的一切都没有实现。 到头来,顾瑾为了逃掉罪责,慌忙中招供出陈明,还让他自己身上的罪名更重了! 原本才只打三十下,还不用坐牢。 他徒的是什么? 顾文君这时候还笑:“好弟弟,你就当学个教训吧。” 别说陈明装疯,顾瑾是真的要被顾文君气疯。 这时,顾瑾才察觉出味来,原来他是被顾文君耍了个彻底。 什么反告他顾瑾,什么告顾长礼不为父道,都是幌子!看现在也都不提这些了。 原来顾文君就是为了从他嘴巴里揪出陈明这个潜在阴影里的威胁,然后再狠狠报复一把。 “你!”要不是顾长礼就在一旁,顾瑾也想扑过去,狠狠捶打那张秀丽诱人却又可恶至极的脸。 “顾瑾弟弟,笑话也闹够了,两桩案子也都结了,你该把我娘亲的簪子还给我了!” 顾文君伸出一只如玉般雪白莹润的手,五指伸展来摊开掌心向上。 这只手,如此精致漂亮,却能写出比江东第一次才子都要好的锦绣文章,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逆盘反败为胜! 顾瑾死死盯着那手,不说话。 最后是顾长礼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顾瑾手里握着的证物,甩袖扔到了顾文君的脚下,他什么都不想,只期望快点结束这荒唐的一天。 他这半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丢脸的次数多了! “这东西,你要,那就还给你!” 顾长礼脸色一样沉得难看,他如今再看这根簪子,也无法回忆起和发妻楚婻的甜蜜过去了,只能想到今天的屈辱。 他怒气冲天,怎么看顾文君怎么厌烦,就如当年那固执不肯低头的楚婻一般,当即愤恨一摔。 “啪!” 顾文君根本连接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根簪子摔断成两截。 只觉得那断裂的脆响是碎在了她的心尖。 为什么! “还给你了。顾文君,你告完了没有?还要不要继续告你的亲爹啊?”顾长礼此时已经破拐子破摔,冷哼反问。 顾文君蹲下身去,小心地把脚边的断簪捡了起来,紧咬嘴唇不语。 “好,我就当你不告了。那敢问徐大人,我能走了吗?”顾长礼发了狠,总算让徐老爷想起顾家的威名,开始心悸发憷。 徐大人不敢再横,连忙点头:“当然,案子结了,顾大人自便!” “顾大人可以走,但是顾瑾……” 顾长礼脸色铁青地扫了顾瑾一眼,吓得顾瑾大叫:“爹!” 钦差们已经上前,就要把顾瑾拖下去。 可顾长礼根本不理会,一言不发,径直转了身从人群里走了。 毕竟是江东郡守,就是围观的众人也是不敢当面妄议,或者伸手阻拦的,当下纷纷让道,送顾长礼出去。 徐大人忙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骑虎难下地喝道:“退堂!” 公堂要散了,人群也开始往外走。 顾文君却还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盯着手心里碎成两截的女式发簪,眼神微冷。 这仿佛提醒了她,她答应要为原身做的事,还没实现。 “顾家、还有顾长礼,你们侵吞楚家的嫁妆财产,得势之后又设计赶走楚婻休妻,谋害了楚婻和顾文君两条人命,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这才哪到哪,陈明下狱,顾瑾坐牢,还远远不够。 来日,方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敬王“劝和” 案子暂时告一段落,清庭散场。 争论非议肯定又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了,换做一月以前,谁能相信昔日的江东天骄,顾瑾会沦落到坐牢的下场呢? 让人唏嘘感慨。 “就是郡守大人的嫡子,犯了法也是同罪,也是要坐牢的!” 顾瑾最终还是被拖下去挨了四十棍,徐大人到底还是忌讳顾家的颜面,不敢把事情做绝,没有让顾瑾当众挨打。 可拉下去打,和在公堂上打,又有什么区别? “啊啊啊啊啊——!” 就是在公堂外面,也能听到顾瑾凄厉的惨叫声,当真是撕心裂肺的哀鸣,绝对做不了假。连堂上堂下和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被打的时候,顾瑾也顾及不到什么贵公子的风度了 那顾家嫡子从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身养的骄矜细嫩的皮肉,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 就是钦差们都控制力道留了分寸,不敢下狠手,连续不间断的四十棍下去,也是痛不欲生,顾瑾甚至嚎叫了许久,才息了声音。 他差一点就要晕厥过去,魂飞魄散。 绝对是受了苦。 顾文君把顾瑾的叫声认认真真地听全了,心里的气恼不平,和原主留下的苦楚才平复了一些。 “活该!让你再算计我。” 公堂上,大人和钦差都退场完。 这时,外面的人才能进来。 拦着公堂大门前的横杖一收起来,就有两道声音唤起。 “少爷!” “顾公子!” 阿武和王紫怡几乎是同时跑到顾文君身边,两人一左一右地把她拉起来,分别嘘寒问暖,生怕顾文君受了什么伤。 她握紧手中的发簪,妥帖放好,收敛心神笑回:“放心吧,我没事。” 顾长礼彻底毁了原主心底深处最后一丝情分,也毁去了顾文君的所有心情。 但她不会让真正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伤心难过,所以还是挤出笑容。 阿武趁机附耳:“少爷,你不用担心,那个同乡的许三衙役,和李阿婆一起,已经被我请到其他地方暂时歇下了,有什么话,你等会儿还可以问他们。” 闻言,顾文君黯下去的眼神终于亮了些,点了点头。 王家人也围过来。 王老爷王夫人都相继慰问一番,只有王子逸神情复杂,难得深沉了一回。 他不说话,又不是个会藏情绪的人,明显就是心情不好。顾文君看了看王子逸的神色不好,微微启唇,想了想又没有多说,只是无奈地一笑。 “来,顾公子,这公堂不是个好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对对,今天毕竟是你得了乡试第一的大喜日子,子逸也考进了前三十名呢,不能因为这案子的事情触了霉头,还是得庆祝到底。” 庆贺到一半,这衙门钦差来捉人,实在扫兴。 顾瑾的心思真是歹毒! 还好顾文君想到法子自证身份,还解决了一大麻烦。 起码短时间内,顾瑾是万万不可能再出来找顾文君的麻烦了。 王家尽力说着好话,顾文君也一一应承着。 就在他们要坐上马车的前一刻,王子逸突然耍了脾气,要和顾文君分开坐。 “哼,反正你料事如神,什么都能料得到,把我们这些个关心在意的人都蒙在鼓里当傻瓜,那现在你肯定也料到我生气了。” 王子逸沉了一张俊脸,瞪了顾文君一眼,扭头就上了另一辆马车,要和妹妹坐一起。 “这……”王老爷王夫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无可奈何。 “我这儿子也一样被宠坏了,对不住顾公子,还望不要见怪。” 顾文君当然想得到王子逸生气。 因为看完全场审案,稍微带了脑子的人就都知道。顾瑾告她,准备了证人,证据。而她也有自己的证人,还精心设计了一套辩词,一看就是提前应对好的。 可偏偏王家一概不知。 王子逸性子和他妹妹一样执拗任性,当即就负气地认为,这是说明顾文君根本不把他们王家当成自己人。 当初京城帮王家卖茶也好,还是回江东王家帮忙撑腰也罢,顾文君和王家的交情早超过了交易本身,已经有了感情。 就是这样朝夕相处,同住一府。 顾文君却还是瞒着他。 王子逸当然气恼。 耍脾气,不理顾文君就是恼火的表现之一。顾文君看透他的幼稚举动,也觉得抱歉,就随他去。 王老爷王夫人还要出口教训,被顾文君一把拦下来。 “算了,是我隐瞒在先,难怪他不高兴。” 顾文君想想还是解释了几句:“但我也是怕牵连到你们王家人,所以一直避而不说。” 王家爹娘又怎么会不懂。 他们比那两个脾气大又莽咧的儿女精明多了,王老爷就摇头感叹:“我知道你聪慧,但是慧极必伤。文君,你也要小心,不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会把人压垮的。” 这是交心之谈了。 顾文君郑重地颔首。 “能帮到顾公子,我们王家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顾着自己避祸呢。”王紫怡却听不出这深沉的含义,只知道顾文君在为隐瞒一些事情而道歉。 她连忙拉住顾文君的右手臂,“顾公子,我们快回去吧。” 王家各人见了,都露出笑而不语的深意表情。 阿武紧紧守在顾文君身旁,看了看王紫怡又看了少爷一眼,垂眸不语。 只有王子逸还闷闷不乐地别过头,见顾文君还敢看他,便猛地一下放了马车的帘子,不让顾文君再能通过窗户打量自己。 然而王家的马车刚要起驾。 就被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喝声叫停:“等一下,慢着!” 那人的声音听在顾文君那双灵敏的耳中,上半句明明是由远及近的,像是从几里之外的地方传来,显得模糊,下半句就清晰可闻,直接钻进耳廓里,听得分明。 话音落完的时候,那人也就到了顾文君的跟前。 “是你!” 顾文君和阿武皆是凛了神色,虽然这个人和之前的打扮有点不同,摘下了面罩,可他们还是都一眼认出,这是上次在顾家柴房外拦下他们的人! “在下朱达。顾文君顾公子,我家主子有请,希望你赏脸出来见一见吧。” 顾文君和阿武暗暗对视一眼交换眼神。 说什么主子。 不就是那不便于行的敬王萧宁晟么! 阿武担忧地低唤一声:“少爷。” “没关系,先见了看他要说什么。”顾文君只好从王家马车上下来,刚好王子逸也生她的气,先让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再解释会更好。 阿武默默地跟从,如影随形。 她对紧张不已的王紫怡安抚地笑了笑:“你们先走吧,有个重要的人找我。” “唉,你这人又怎么了?又有什么人找,怎么事情还这么多?”王子逸听到了说话声,怒气冲冲地一撩车帘子,然而他看顾文君的样子,就又想到了之前在公堂上自作多情的牵挂和焦虑。 随即就对顾文君那张精致如画的俏脸冷哼:“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你一定会想到办法的,自己解决吧。” 王子逸明明是最担心急切顾文君的那个,非要装得最漠不关心,负气地冷淡疏离道了一声:“爹娘,紫怡,我们走!” 王家夫妇互相看了看,也决定先驾车离开,给顾文君特意留了一辆马车。 毕竟案子的事情暂时了结,顾文君身份作假的足最大问题去了,其他就不打紧。这是特意来找顾文君的,他们留下来也只会徒增麻烦,打扰了顾文君,倒不如让顾文君自己解决。 王紫怡倒是闹着要和顾文君一起,但还是被拉上马车离开。 朱达嘿嘿一笑,比起之前神秘难测的高深模样,他更显得放浪形骸,也似乎亲近顾文君许多。 “顾公子,这边请。”他弯腰拱手指向一片茶楼,门前人影冷清。 顾文君抬眼望去,就从门窗里看见空空荡荡的一片,没什么客人踪影,她转念一想,就知道是清过场子了。她抬步要走进去,身后的阿武却被拦了下来。 “哎!主子在里面等候,不喜打扰。还是请顾公子一个人进去吧。”朱达笑容纹丝不变,却让人看得恼恨不已。 阿武眼神一凛,一张清秀的小脸都紧绷严寒起来,朱达却只是笑着斜了眼,依然维持着拦截的动作,根本不把年轻的阿武放在眼里。 “阿武,算了。” 顾文君锁住眉头,摇摇头:“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候着。” 阿武这才不甘不愿地和朱达一起留在外面,时刻提防。 此时人群都已经散了差不多,见顾文君完好无损地从公堂中出来,和王家分散两头,也并没有引来什么注意力。 毕竟最大的热闹已经在公堂上看够了。 只是偶尔有人好奇地看一眼这位风头大盛,俊秀无双的新解元。 可唯有一个身穿布衣长衫的男子隐在人群里,双眼全神贯注地紧盯着顾文君不放,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 正是从顾文君回到江东,在码头上就一直暗中注意她的神秘男人。 他借着摩肩擦踵的人影遮掩自己面容,既不吱声也没有动作,从顾文君被押到衙门审案起,就悄无声息地潜伏进来,一直默默地看着顾文君。 看顾文君被顾瑾刁难构陷,看顾文君舌战证人反败为胜,看顾文君拉下亲爹做局,看顾文君状告自己娘亲所受冤屈…… “婻儿的孩子,出落得真好。”他长叹一声,声音即刻就淹没在喧闹的人潮之中,悄无声息了。 再见到顾文君被人叫走,那男人拢了“川”字眉形,他“咦”了一声,便从人影中消失不见,再也没了踪迹。 要是去问旁边的人,一定都是一问三不知的,根本没注意过自己身边还停留过这样一个男人。 顾文君却不知道自己被娘亲的故人盯梢。 她步入茶楼内,就看见敬王萧宁晟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他没有坐在任何一张茶楼椅子上,微斜着身子半靠在那把构造精妙的轮椅上。 看顾文君走进来,那双清浅孤冷的眸子微动,转向她。 一个眼神就带来铺天盖地的气势。 不愧是从先皇起就一直握权到现在的敬王殿下!顾文君心中忌惮。 她安分地垂眸,俯首行礼:“敬王殿下,请问召见在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形势比人强,顾文君有眼色,自然知道什么身份说什么话。 就是她有了一点功名,比起敬王爷,也只是蝼蚁一般,恭恭敬敬的表面功夫她还是得做到位。 萧宁晟没有为难,等顾文君起来后就微启薄唇,开了金口:“陈明给你。” “陈明?” 顾文君愕然。 但一瞬间她也就明白过来。顾文君原本就在疑惑陈明心机深沉,阴险狡诈,就是顾瑾供出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抓住,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是萧宁晟从中出了力! 为什么? 让顾瑾娶了徐秀容,还可以说是萧宁晟看不惯下作的手段。 然而他还从在柴房为她指出关押萍姑的地牢,这次又默许钦差们抓走陈明,萧宁晟为什么屡屡帮她而不帮顾家? 顾文君心里惴惴不安,有些疑惑不懂,“敬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朱达不在,就得萧宁晟自己解释,但他看顾文君是特别的,所以沉吟片刻,还是说了话,但仍然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费。 “顾瑾已罚,到此为止。”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京 “到此为止?” 萧宁晟是要救顾瑾! 顾文君终于破了一直强装平静的表面姿态,她凛然变了脸色,心里那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得了验证,整颗心脏都重重往下跌。 她聪明,脑子转的快,当然听得懂萧宁晟的意思。 他这话的意思是:那个不安分的陈明会依律法移交审讯,而顾瑾已经挨了四十棍的刑罚,足够报复完,顾文君也该收手了。 至于坐牢下狱,那就不可能了,这会影响顾瑾未来的仕途路子。 萧宁晟再如何想嫌弃顾瑾顾家没用,毕竟顾家是他的中坚力量之一,他在这里埋了萧清乐这颗棋子,就是要用上的,不会让顾瑾这步棋早早废掉。 可是凭什么? 顾文君咬紧牙关,并不说话。 当初顾瑾百般算计恶心她的时候,有谁出来去警告顾瑾让他‘到此为止’;那顾家设局要毁了她的时候,有谁出面为她争公道呢? 没有,因为顾文君没有靠山也没有后台。 现在轮到她报复还击,出手得过狠,顾家的靠山便出面“劝和”了。 各打五十大板,赏了胡萝卜想吊着她。 顾文君明白这种伎俩,却只觉得更加厌烦。 “欠你的,本王会补偿。”萧宁晟淡淡补充了一句。 多么地居高临下目空一切,仿佛是扔了块带甜味的骨头给顾文君,以为顾文君就会跪倒在地舔舐跟着一起叫主子吗? 顾文君只觉得胃里被打翻了各味调料,难受也恶心。 原来如此。 敬王是有意拉拢她! 难怪他从突然出现江东起,就一直频频示好。虽然那好意都是施舍般的姿态,只让顾文君觉得莫名其妙。 但现在,顾文君全明白过来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已经和顾家不死不休,萧宁晟既想要从陛下那里拉拢她,却还是舍不得放下顾家这颗旧棋。 今天,他可以为保下顾瑾,送陈明给她;他日也可以为了保住萧清乐,用别的东西来补偿。归根到底,萧宁晟还是把她看成一个有能力的下属,一个有用的工具。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真正想法。 可是顾文君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实现原主的心愿。 顾家有背恩义,顾文君必须让他们偿还!她和顾家注定不死不休,只要萧宁晟一天还是顾家的靠山,一天就是她顾文君的敌人。 哪怕没有陛下隔着,她和萧宁晟,也注定无法进同个阵营。 见顾文君还是不答话。 萧宁晟微挑长眉,寂静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再一次张开唇,道:“怎么?你觉得那小皇帝萧允煜能给你的,本王给不了你吗?” 他竟然在顾文君面前直呼当今天子的姓名,毫无忌讳。既是拉拢,也是威胁。 陛下,远比敬王更尊重她。 顾文君紧抿了一下红唇,才说。 “文君不敢!只是在下就是个小人物,就是运气好才在这个小地方的乡试里考上了解元,到了会试殿试就会原形毕露,暴露缺陷,唯恐有负敬王殿下的期许!” 那双眸子微沉渐冷,那寒意从萧宁晟的眼神里弥散出来,压得空气都沉重了三分。 他一定是动了怒,高冷无情的神祇也有了细微的神态。 “你会负我。”萧宁晟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哼:“就不会负萧允煜了是吗?” 是,她早就做了选择。 但一刹那,顾文君的汗毛倒竖。 “危险!” 她本就是个间谍出身的行家,对无形之中的杀气最为敏感,萧宁晟已经对她动了杀机。也对,他既然器重她,欣赏她,那要是顾文君不肯服从他,又怎么会把顾文君留给萧允煜用呢。 他想要杀了她! 这濒死的危机感逼得顾文君急中生智,发挥求生本能给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 嘴唇一张,话就飞快不间断地蹦出来。 “敬王殿下又怎么补偿我呢?我和顾家素有冤怨,我一定要给我娘亲讨公道的,到时候我和顾家再起更大的冲突,即便我甘愿为敬王殿下,也怕殿下不愿意容我!” 寒气消了一些,但仍然笼罩着顾文君。 萧宁晟收敛了神色,又恢复了寂平不动,那张依然俊美的脸再次变得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凌驾于万物之上。 然后他吐出一个回答:“平妻。” 顾文君心里大怒,差一点就想直接反了萧宁晟,大骂一句。 他竟然以为,给出一个恢复顾文君娘亲夫人头衔,和萧清乐分做正妻,就能弥补顾文君娘亲的死和十几年的恩怨委屈。 说到底,萧宁晟看重了顾文君的机敏和才气,却还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她的出身,更看不上她娘。 他是王爷,萧清乐是县主,而楚婻和顾文君算什么东西? “好,文君明白了。还望敬王殿下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顾文君一字一句,顶着背后湿透的冷汗,暂且应付。 杀气消散而去 她明白了,她和萧宁晟,道不同,不相为谋! 陛下也是一样地狂妄霸道,却从不这样对待她。无论萧允煜对待外人如何冷酷无情,最起码,他把顾文君当人,而不是当工具看。 而敬王过于清高冷傲了,可他表面上如此一副孤绝出尘的世外模样,还不是和陛下争权夺利,谋划天下大业,到底是一个有利欲的俗人。 虚伪! 他和顾家、和萧清乐、和顾瑾顾瑜都是同一种人,只不过敬王更加可怖难测,让顾文君胆寒。 偏偏萧宁晟既想要顾文君的效忠,又要保全顾家的作用。两边都要,更不可能! “少爷,没事吧?” 阿武看到顾文君从茶楼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朱达笑嘻嘻的,以为顾文君是答应了,才从敬王那里出来,还打了招呼:“顾公子,以后就多多指教咯。” 顾文君却看也不看朱达一眼,径直转过身,带上阿武离开。 阿武拧着眉满脸紧张,“少爷,我们还去见衙役许三和那个接生婆吗?” 而顾文君的脸色更难看,压得精致好看的五官都黯淡了不少,她侧头回望一眼茶楼,秀气的眉目间夹带忧愁,笼上一层迷雾,却更显得柔美。 “不,我们先回王家。” 朱达眼看顾文君带人走了,嬉皮笑脸的不恭神色一收,也旋身走进茶楼,恢复正色:“主子,顾文君怎么说?” 萧宁晟静坐不语,伸出手指从茶座上捏了一盏茶杯,低头轻抿品尝。 他明明毫无感情波动也不说话,但是朱达还是读出了主子的不悦,当即扭曲了眉毛眼睛,大怒道:“好啊,他竟然敢——主子看得上顾文君,是他的福分,那小子竟然还敢摆架子拒绝!我这就去杀了他和他那个阴阳怪气的小跟班!” “等。”萧宁晟再睁开眼睛,一丝阴煞的森寒又在眼底深处浮现,一闪即逝。 顾文君意图拖延,萧宁晟也不是个傻子,他当然看得出这种低劣手段,只是顾文君拿捏得好。萧宁晟又爱惜她的才气,不舍得直接杀了,最后还是放任她走掉。 果然是个聪明的。 到了这种地步,依然能想到法子暂时脱困。 但是萧宁晟也不会完全放过顾文君,他给了机会,就看顾文君能不能抓住了。 朱达领会,眼里也是闪过杀意。 “属下明白,要是顾文君留下来,我们就放着他,再给顾文君一个机会;可他要是敢跑了,冥顽不灵,想着回京城投奔萧允煜那毛头小皇帝,我们就杀了他,永绝后患!” 嘴上这样说道,朱达得了萧宁晟一个肯定的颔首。 可心里,朱达却是在心里嘀咕。 “主子每每对上顾文君,情绪起伏都会更多,总算有个人样了。只要那顾文君没干什么损害主子根本的事情,我还是要留那小子一条命的,就是不听话,活捉回来给主子逗乐也好。” 而茶楼外。 顾文君生怕萧宁晟变卦了,派那武功深不可测的朱达追过来,所以飞快和阿武一起坐上马车走人。 王家为她留下的马车一起蹄,“吁”地一声开始往回走。 “少爷,到底怎么了?”阿武到马车上,才开口询问。 她眉头微锁,拢起一个好看的川形,叹道:“敬王是盯上我了,阿武,我们不能留在江东了,得回去收拾东西,带上雪燕。我们提前动身,回京城!” 阿武原本绷紧的脸一松,反而露出了喜色。 “回京?” 他其实年纪很小,激动起来也不大藏得住情绪,只是经受过训练,平时都是乖乖服从的恭敬模样。这次高兴,就暴露真实心境了。 少爷总算要回去了,真是太好! 阿武差点以为,少爷还要等还洗了娘亲的清白,讨回公道,才愿意启程回去呢,阿武其实焦头烂额,但苦于不知道怎么劝。 没想到不等他说什么,顾文君被敬王逼得要提前回京。 不是阿武没心没肺。 实在是京城那边催的急,三天两头就有信送到,明里暗里点名了让阿武尽快带顾文君回去。只是陛下又不甘愿明说,阿武看出来了,也不能和少爷说是陛下想念。 苦了阿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阿武露了笑,顾文君仍是满脸沉重,她知道,之前那个在青楼里设计给她下药的陶然枉死,已经让敬王注意到她。 她之所以能安然从京城走,到达江东,是陛下的人保驾护航,而且萧宁晟也没有真的想杀了她,随后脚就一起到了江东。 可是这趟回去,要从将江东离开,一定只会难上加难! 因为这一次,敬王殿下,萧宁晟是绝不会再放水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拦路暗谋 顾文君一路赶回王家。 但顾长礼回顾家,却没那么容易。 徐家老爷不敢拦他,钦差们不敢阻他,那些平民百姓更是不会对他动手动脚,打扰到郡守大人。 可是他夫人,萧清乐却敢呐。 “瑾儿呢!” 下人一迎了顾长礼回府,萧清乐就直接堵在门口,她身上那件百蝶穿花大袍裙上的金红二色过于鲜艳,刺痛了顾长礼的眼睛。 萧清乐的语气就和她的眼神一样冷,她逼问:“我问你,顾长礼,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顾长礼憋出的火气在公堂上发泄完了,他直接扔掉楚婻的簪子,把那个眼里根本没有爹的顾文君狠狠恶心一回。 他实在是被气得狠了。 比起顾文君的当堂状告,辱没了他的威严,顾长礼反而不觉得顾瑾和逃犯牵扯在一起有什么。错处对比起来,竟也显得有小有大。 顾长礼是把一切的源头都怪在顾文君头上了。 格外地憎恨那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奸诈的弃子!他不知怎么知道了瑾儿的算计,一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法,直接反告胜了!”顾长礼也是火冒三丈,他自从担任江东郡守以来,还是第一次被捋下堂,被那个徐家的审问。 简直笑话! 顾文君告胜了? 那也就是说—— 萧清乐的瞳仁一缩,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她没想到那个最担心的可能还是成真了,惶恐惊怒:“不,瑾儿不会有事的!他不可能受罚!” 顾长礼别过眼,不看她。 但这也更刺激得萧清乐发疯,直接扑到顾长礼面前,精致指甲用力一抠,按紧顾长礼的衣襟。 “为什么!顾长礼,你不是江东郡守吗,结果你连自己的嫡子都护不住,你还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该把瑾儿带回来!” 顾长礼不禁有些气短。 当时他只顾着快一点离开那丢人现眼的公堂,确实没怎么开口为瑾儿争取。可事实全都摆在面前,顾长礼拿什么帮瑾儿? 牺牲掉他那岌岌可危的江东郡守的威严和风评吗? 不! 顾长礼舍不得,他只能先走为上, “我不是不想救瑾儿,但那种情况我能怎么办?我被那小畜生给拉下堂,不能审案了啊。我只能先回来,再想办法。” “借口!”萧清乐含恨迁怒:“你就是只顾着保全自己,根本不在意瑾儿。” 忍了又忍,顾长礼也被骂出火来:“瑾儿也是我儿子,难道我不想他好?谁让你那好儿子自己作死,和陈明那种朝廷通缉的逃犯混在一起,埋头设计了那么可笑的局。他硬要说顾文君是个假的,现在被揭穿,反而是他沦为笑柄,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条披着人皮的禽兽,又一次互相埋怨,狗咬狗。 “你!”萧清乐捏紧了手指,她从前只会打骂下人来泄恨,今天是气急了,甚至恨不得连顾长礼一起推下去折磨, 顾长礼压下怒气,转过脸叹了一声。 “现在我们斗来斗去,既不像样,也不管用。” 他三言两语缓和了吵嘴,劝道:“夫人,你还是去找你父王出面吧,这时候也不能伪装身份了,必须尽快把瑾儿保释出来,不能污了他的档底,不要让那个心计深沉的顾文君又有空子钻。”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 萧清乐一双眼通红,勾出眼尾上吊的狠厉,她明明金枝玉叶,却总是带着怨天怨地的恨意,从上恨到下。 “你那些个钦差一进来抓走了陈明,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一早去院子里求了父王!你返途的时候,他已经去了郡衙。” 期间,她承受了多少心理压力做过多少心里挣扎,萧清乐都无法言说其中的可怕,顾长礼还一概不知,期待地看过来。 “敬王殿下同意出面,那瑾儿应该不会有事。” 他心头巨石一松,萧清乐的心情却变得更加沉重,复杂扭曲的神情更是一言难尽。 “是,瑾儿暂时不会坐牢了,父王会救他出来的。可是顾长礼,你真是个废物,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到,连想也想不到!” 萧清乐完全不顾主母仪态,直接对着顾长礼尖叫:“你为什么不想想,既然我能说动我父王,那顾家到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自他认识萧清乐来,她最失控的时候。 顾长礼愣在原地,僵直不动。 他始终觉得,敬王是萧清乐的父王,那应该和他也是亲属家眷的关系,和顾瑾顾瑜这对双生儿女也是沾亲带故。那敬王当然愿意帮他。 可谁知,萧清乐和敬王的关系远不是世人传的那样。 与其说是一对父女,倒不如说是等级分明的上下级阶层。萧清乐既怕她父王,又需要依仗敬王的力量。 只能求助于他。 顾长礼还有些云里雾里,“敬王殿下在顾家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答应了什么?” “他要瑾儿继续考下去。” 顾长礼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这是自然。” 若是能脱困牢狱,这科考一定是要继续的。只是一次乡试砸了而已,顾瑾最多在江东丢了脸,可放眼整个州会,整个天下,这才到哪一步。 瑾儿还有希望! 顾长礼满怀期许。 “哼。”萧清乐眼里划过一丝剧痛,“他还想要送瑜儿进京。” 顾长礼闻言更是眼睛放亮,甚至隐隐兴奋:“是要准备送瑜儿选秀了吗?这不是好事吗,当今天子陛下,年轻有为,气盛体强,是瑜儿的绝配啊!” 甚至顾长礼一早就打心底里觉得,顾瑜只有送入宫中,才不浪费这绝色之姿。 “选秀?” 萧清乐绝望又忿恨地盯着顾长礼一眼:“今年之内,都不会有任何选秀了!” 要是不知道那些事情,萧清乐也会跟着高兴。她也是一直打算,送顾瑜去宫里的。 可偏偏,她还是知道了那件大事。 太后死了! 别说什么选秀,就是普通的婚嫁易娶都难以进行。 然而顾瑾和徐秀容的婚事正好在丧事公开之前,萧清乐丧怄地只想要呕吐。 那么多机会,她都失之交臂,就差一点,她就能让顾瑾躲过这不般配的婚姻, 她的女儿应该嫁全天下最尊贵的少爷公子,她的儿子,也应该娶全天下最骄矜的千金小姐。 可是那该死的顾文君,总是能毁了她的谋算。萧清乐真的不甘心。 而这些都算了,都尚有挽回的余地。萧清乐最恨的却是。 她双眸一厉,射出两道森然恨意,“他还让我放过顾文君,要是他收拢在父王麾下,他要我忍下顾文君,忍下顾文君那个贱人娘亲!” 顾长礼终于骇然一抖。 什么? 敬王竟然也对顾文君动了心思? 可不就是敬王从一开始就嘱咐他了对付顾文君,让顾文君身败名裂的任务。不就是敬王在背后主导一切! 难不成——顾长礼整张脸都僵硬了,勉强紧绷绷着。 他被自己的猜测压垮了自尊。 难道敬王做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考验顾长礼这么多年任职的结果,他只是想利用顾家试验顾文君的本事,拉拢顾文君为他做事! 原来,全是为了能在顾文君受难的关键时刻出场,笼络人心! 但他还是估错了顾文君的自尊心。 可萧清乐却不知道顾文君还拒绝了敬王的拉拢,要是知道,她恐怕会更疯魔。 “不!” 光是探出敬王的嘱意,萧清乐就已经快要被逼疯了,那张白而莹玉一般的脸变得更惨白,从两只眼睛里发出带恨意的怒火。 “父王明明该选的是瑾儿,怎么会看上那个小贱种!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和那个下贱的东西一起。我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他被放弃!” 萧清乐是恨极了。 她就是故意和顾长礼厮吵,好发一通脾气,却仍然不解恨。 干脆,萧清乐直接用身子顶开顾长礼,一个人向柴房走去。 虽然萧清乐是养在内宅的妇人,可是却不知道在哪里练出来一身的本事,不仅拿捏着用刑伎俩,更是擅长折磨之道,生来就是个虐人的高手。 审讯让乖张狠辣的人来做,才能做的最好。然而练的越久,越容易邪佞暴躁,两相恶性循环。 嫁人之后,萧清乐就很少再捡起以前的做法。 可自从顾文君回到江东,萧清乐一天比一天更容易尝到耻辱的滋味,今天更是她受过最大的屈辱。 她去求父王,父王却不看重她的瑾儿瑜儿,选中的是顾文君! 为什么? 萧清乐的不甘都快要满出来了,她必须找一个地方发泄出去。柴房便是她愉悦的施刑场所。 结果,她气势汹涌而来,却扑了场空。 “夫人,萍姑——萍姑她死了!” 领路的丫鬟噗通一声,跪倒在血腥浓重的地板上,脆弱的膝盖砸得震地响,好像要把膝盖跪碎掉,生怕萧清乐会像处置萍姑一样处罚她。 “啪!”地一声。 萧清乐反手就扇了过去一巴掌。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让你看个人,你都看不好!” 她明明控制地小心精确,绝对会让萍姑那个贱婢生不如死,却偏偏求死不能。 萧清乐一向自信她的折磨人手段,便怀疑是这丫头没看好人,没有按时按分量喂好水食,才让萍姑提前断气。 幸亏阿武心细,善后做得仔细,没有留下让萧清乐看出不对的痕迹。 顾文君来了又走带走萧清乐最大的秘密。 但是萧清乐根本没有怀疑,只是怪自己的丫头不中用。 “夫人,奴婢不敢了,放过奴婢吧,求您了!” 丫鬟猛地把头砸在地上,一下磕出一个新鲜的血印,浸在萍姑腐臭干涸的血迹里。 “哼。” 萧清乐恨恨放下念头,踢了一脚踹倒泄愤也不再说话。就这种普通丫头,她还不屑的花精力去折磨发泄。 要不是萍姑老来作妖,动歪念动到她儿子头上,萧清乐也不至于对自己的陪嫁丫鬟这么狠毒。 但偏偏是这个老贱人! 就是中间夹了顾文君的算计,萧清乐也难消对萍姑的恨。 为什么她的瑾儿那般可怜。 再不济,他该娶的也是一位京城贵女,而不是区区一个司衙之女的徐家女儿! 萧清乐的眼神一扫,转念又有了新的主意。 萍姑死了,这里总得有个人来替。 “刚好,徐家那个小贱人,可以顶她。”萧清乐抿出一丝阴冷恶毒的笑,阴森可怖。 对!要是顾少夫人早早死了—— 那瑾儿,又可以迎娶新的、更尊贵、更配得上他们顾家的新夫人了! 丫鬟瑟缩着身子,躲在尸臭扑鼻的地牢里发抖,连个多余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柴房地下的秘密牢笼里,只有萧清乐回响的冷笑。 “哈哈哈哈。” “对,我就帮瑾儿弄死那个小贱人,再嫁祸给顾文君。让他们两个,都永远留在江东,哪里也去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探 王家府邸中。 顾文君仿佛感到什么恶意似的,只觉得一阵邪风带着阴寒入体,轻微地颤了一下身子。 “少爷,怎么了?” 阿武和雪燕都关心地看过来,得到顾文君摇头示意没事。 他们回到王家,交代了情况之后,顾文君就借口疲累,回屋歇下了。 并没有继续庆祝乡试成绩。 今天打了一场那么久的官司,顾文君也是真的累了,吩咐阿武、雪燕准备就躺了下去。 等她再起来,已经入夜,还起了寒风。 阿武走出去从外面往里关好门窗,打算守夜。 雪燕还是不放心,便去捧了一件大衣,给顾文君披上。 她如今最佩服顾文君了,虽然萧清乐如今还活得很好,可是接连看到萧清乐在顾文君手里吃亏,雪燕已经心满意足。 何况瑾少爷都已经下大狱,那轮到瑜小姐,清乐夫人还有那顾老爷,也都只是时间问题。 “少爷简直无所不能!” 雪燕心里越发笃定这个念头,她不由庆幸自己醒悟得早,直接投奔顾文君。 夜里寒凉,顾文君裹紧身上的大衣,护住那一丝暖意。 她脸上却还是浮着一层忧色,但还是伸手拍了拍雪燕安慰:“这里的事情要告一段落了,我们马上就要动身回京,你也可以见见孩子。” 雪燕双眼都亮了一下。 这心眼多的丫鬟嘴上从来不说,可心底深处一直挂念着早产生下的孩子。 偏偏当时被恨意堵了心眼,一心报仇,就固执地跟着顾文君回江东。 现在计划一切顺利,萧清乐诸事不顺,眼看就要倒塌,雪燕慢慢地也开始从偏执恨意中解脱,越来越思念她生下的那个孩子。 虽然那是个生父不详的野种。 怀上就是被利用来对付顾文君的棋子,可雪燕还是爱怜那个无辜的婴孩,执拗生了下来。 还好,少爷是不会嫌恶的。 雪燕觉得惊奇,她陪着顾文君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发现顾文君的不同凡响,别说跟顾瑾比,就是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子弟比,顾文君也很特别。 “难怪王家小姐会变心,从钦慕顾瑾到心仪少爷。”雪燕并不局的稀奇,她甚至替徐小姐可惜。 即便少爷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可到底为了救下徐小姐脱离火坑,在婚礼上亲口求娶过,要是徐小姐答应下来,现在就是解元夫人! 难道不比顾瑾那可笑的第七名,然后设计不成、又挨打受罪的惨样好多了么。 就差一点。 徐小姐就能过得更好。 雪燕自己就是从顾家那个火炉炼狱里逃出来的,她当然清楚。 那里面,从主子到下人,一个比一个更加心狠手辣,雪燕算计别人,别人也算计雪燕。 折腾来捯饬去,全磋磨在勾心斗角里。 奈何那徐小姐一直做着嫁给顾瑾的美梦,哪怕看清了顾瑾的自私无情,也还是为了表面上的虚荣,硬是嫁了过去。 雪燕想着不由唏嘘出声:“也不知道徐小姐现在成了顾少夫人,过得怎么样了。” “别管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顾文君现在无心去管徐家,还是顾家,先护住自己这条小命要紧。她提点问了一句,雪燕飞快地点头,一一盘点好随身的细软。 这种伙计当然是给雪燕做的,阿武负责守夜,保护顾文君的安全。 还好顾文君本来就带的物件就少,收拾起来又快又方便,本来就没费雪燕什么功夫。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顾文君拧着眉,看了阿武倒映在门窗上的身影,神色始终忧愁不明:“我们等。” 雪燕不懂,一头雾水,“等什么?” “等走的时机,敬王已经盯上我。他既然和我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了,就更不可能放我回京。我现在拖住了他,可要是我一动身,他就知道我的心意已决,一定会派人来截杀我!” 顾文君当然想得到。 事实上,她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 敬王萧宁晟身边那个朱达,比她身边的阿武更加强,阿武过不了朱达手下三个回合。 她必须想个法子绕过去。 “我要得等敬王的人先动手,才能见机行事。” 雪燕极为擅长内宅之间的妇人阴司,可要她往大了去想更深的谋略布局,就难为她了,雪燕不解地想了又想。 “可要是那个可怕的敬王一直隐忍不发,那我们岂不是要一辈子留在江东。” 顾文君果断摇头。 “不会的,他不能一直待在江东,一定是他的人先忍不住!”顾文君斩钉截铁,“何况,萧宁晟能忍,萧清乐也忍不了。” 她心里冷哼,知道今天给顾瑾顾长礼受的刺激够大了,加上她回绝了萧宁晟的示好,顾家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最迟,今夜——或者明晚。 她们正谈着话。 忽的,屋外飞快地闪过一个影子,顾文君灵敏的危机意识作祟,眼神又尖,一瞬间就捕捉到那映在纸窗上,飞闪过去的黑影。 “阿武!” 她叫了一声,但其实她还叫慢了一拍。不等顾文君发话,阿武早就旋了身子,一跃奔了出去,追着那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顾文君也打开门追着阿武留下的脚步痕迹跑出去。 雪燕没反应过来,跟不上。 顾文君追了十几步子,她依稀记得那追逃的路线,也能根据脑海里分布的王家地形,猜出逃跑痕迹。 可她这身子不争气,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起来,无奈地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平复呼吸。 却不想,就这么撞上迎面而来的王子逸。 他一脸尴尬,不愿意承认自己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来找顾文君了。 “你、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王子逸别扭地移开清亮的眼睛,低头看看地抬头看看月色,就是不愿意看顾文君。 “你不是说要好好休息么!现在跑出来做什么?” 顾文君一眼就看得出王子逸心里的烦闷,她知道王子逸是关心在意她的,所以才不好解释。 毕竟她确实瞒了事情,于心有愧。 而且还不止这次顾瑾和陈明设局单独一件。 王子逸和她交心,顾文君却不能,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每一样都很危险。 能疏远关系其实对王子逸,未尝不是一个好事。 心驰念转,顾文君就又扯了个谎:“没事,我出来散心。” 然而她直起身刚要走,就被王子逸一把拉住:“你还想要骗我,你还真把我当傻子啊!你分明就是有事情,这次你告诉我,我勉强原谅你上次知情不报。” 脾气来得大,去得也快。 闹了一个白天的别扭,王子逸这下消了。 只剩下牵挂和担忧,他道:“别和我演戏也别撒谎,什么时候见过你这样慌张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快说,让本公子给你排忧解难!” 顾文君心中微动,无奈地一笑。 随即她也皱眉严肃起来,交代实情:“我刚才屋子外面闪过一个人影,我担心就追出来了。” 王子逸立刻就紧张,比顾文君反应还激烈。 “你有病啊,还自己追出来!赶紧去叫人啊,直接搜府!” 他一跨步,仗着手长脚长的优势,拉过顾文君就走,一边回去一边扯起嗓子:“有刺客,抓人了,都起来,来搜人!” 势必要喊醒全府上下,搜出顾文君屋外鬼鬼祟祟的那个影子。 不愧是骄纵大的富商少爷,怎么任性干脆怎么来。 顾文君原本还想阻拦。 结果没想到王子逸这种直来直往的乱拳法,还真的有奇效,竟然真的管用。 “等一等!” 黑暗中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影,身高八尺左右,身形偏瘦削,是个男人。 随着他从暗处走到有光亮的地方,顾文君和王子逸都惊奇地瞪大了眼。 “徐修言?!” 这个身姿颀长眉目俊逸的男子,正是和顾文君和王家都有恩怨的徐家嫡子,徐修言。 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一直和顾瑾臭味相投。 要不是因为妹妹徐秀容的事情,也许到现在徐修言都还是顾瑾的跟班。 不过也正是因为早早撕开了,徐修言反而从顾瑾的阴影里挣脱出来,获得新的顿悟。 这次,他乡试第五,考得比发挥失常的顾瑾还要好。 但这并不影响他曾经的劣迹斑斑,还是可恨。 王子逸马上跳脚,也不稀罕叫表兄了,直接质问:“你怎么进我家的!” “你家,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两家表亲,这偷渡进来的门道不还是你以前卖弄的么。” 徐修言揭了王子逸的老底,说起小时候那些钻狗洞的把戏,王子逸又气又恼。 怎么偏偏在顾文君面前说这个! 顾文君却不关心他们两个童年的事情,只是凝神打量着徐修言,“刚才是你在我们屋子外面?你要做什么?” 王子逸即刻接话:“对!你进我王家就算了,反正你是我表兄我拿你没办法,但是你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来烦顾文君,又打什么歪门邪道!” 徐修言倒是想过一些暧|昧的歪念。 可他这次来,真不是来对谁做恶事的,而是来求顾文君。 他沉了脸,难得在这两人面前正经严肃,拱了手。 徐修言还是看不起王子逸,并不理睬这个没脑子的暴发户表弟,只是盯着顾文君。 “你知不知道,顾瑾今夜就被保释出狱了。” 顾文君心中咯噔一下,她早就被敬王提前通知过。可她还是想不到,速度会这么快。 连顾文君都惊诧,王子逸就更加接受不了,直接大叫:“不可能!他都和朝廷逃犯勾结,犯了大罪,顾瑾凭什么脱狱?” “因为顾瑾坚称不知道那人是逃犯,不知者无罪,判了个从轻发落。”徐修言脸色难看。 王子逸急着反驳:“可是钦差都说了——” 徐修言打断。 “顾瑾的特赦令,连夜送到我爹那里,上面不止有江东郡守顾长礼的盖章,还有敬王爷的印章,我爹也不敢不同意。郡衙上下很快就通过了批文。” 王子逸被吓到,讷讷无言。 顾文君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肩,然后看向徐修言:“顾瑾被放了,也和你没有关系吧。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 “本来是没关系,可顾瑾下狱却是我爹亲自判的!他回了顾家,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到我妹妹秀容身上?” 徐修言咬牙:“我到现在还是见不到秀容,顾家不肯让我见,更不准她回徐家省亲,我不放心!”可偏偏徐夫人徐老爷根本不管,只当嫁出去就好事团圆。 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这个家伙,也是坏透了,对妹妹却是真好。 别无法子了,也知道来找顾家的死敌——顾文君帮忙。 可是不关她的事情。 明白过来因果,顾文君转身便要走。她忙着逃命呢,连她娘的事情都暂且放下了,当然没空去管其他家的是非。 “顾文君!你不能走,这都是你的错!” 徐修言却猛地抬起眼,直视顾文君:“这门婚事会促成,还有这审案的人换成我爹,都和你有关系!难道你真的要等我妹妹死了,你才心满意足吗?” 顾文君离开的脚步一顿。 该死的,徐修言还真说到了点子上,确实是她一手促成的结果。 而且,她确实不忍心。 “少爷,他阴我!” 阿武从不知名的高处落下,停在顾文君身边,气恼地瞪着徐修言。 他绝对比这徐家嫡子的功夫强,可惜心智玩不过阴的,徐修言骗他追错了地方。 顾文君转过身来,对着阿武叹了一口气,换了个方向走。 “顾文君!”徐修言又大叫。 “叫什么叫!”顾文君恼烦地骂了一句嘴,恨恨道:“走吧,去探顾家的门!” 王子逸和阿武齐齐愣住:“啊?” 想到那天,在柴房地下看到的血腥可怖场景,顾文君锁紧眉头。 “快一点吧,否则那徐秀容真要没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围顾救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顾文君一边默念,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她这是去顾家救人,不是去码头偷渡回京,不用怕敬王出手。只是在这敏感的时期,一着不慎就很可能害得满盘皆输。 要是顾文君能铁了心不管,是最好的。 可偏偏她手腕泼辣强硬,心肠却不够狠。 “少爷,这边!” 阿武轻巧地翻身上了一道墙,一纵就跃到墙头,他之前来顾家的时候,就探过了路。 而且他受过训练,夜里也能不受影响地看路,是领路人。 他伸手,使劲一提,就将细瘦长条的顾文君拉了起来,转瞬提到墙的另一边。 “嘘,小心点。” 徐修言紧紧地跟在顾文君后面,把她护在中间,也顺利翻过了顾家的门墙。 这一趟夜行找人,最终是他们三个连夜换了身行头出来。 本来王子逸闹着也要和顾文君一起,她好说歹说才用“万一情况不对,需要一个人通风报信”的理由说服了王子逸留在王家等人回来。 阿武有功夫底子,能保护她;徐修言救妹心切,不可能跟来;而顾文君则能随机应变,负责动脑,而且她也想再探一探顾家,顺便试探敬王。 所以三人组合是最合适的。 顾文君压低了自己嗓音,哑声道:“走,去柴房。” 徐修言耳朵微竖,神情一凛,他飞快地伸手一把按住顾文君,“等等,为什么先去柴房?你要做什么,你答应过我要找秀容的!应该去顾瑾的屋子那边!” 他紧张激动,声音就响了,说话声一长在寂静的黑夜里犹为明显,急得顾文君捂住徐修言的嘴巴。 “小点声!” 她瞪了眼,随后想到夜里光暗,徐修言不一定看得见,便用合拢手指,收住他那张总是刻薄坏事的嘴。 徐修言自知失言,抵在顾文君的掌心中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那手贴得紧,他微微一动,就与那细腻润滑的皮肤上下摩擦,只觉得自己是浸入了一卷丝绸,被轻柔绵软的触感包裹,甚是极妙。 “难怪顾瑾要折腾出,真假顾文君,是男是女的戏码,换了我也要怀疑。这小子,不是个女子,真是可惜了。” 即便他满心都是妹妹的安危,徐修言心里也不由得一荡,畅想连篇。 但是见顾文君和阿武都看过来,两双眼睛都直直盯着他看,徐修言一哂,挂不住脸,用力地转头别开顾文君的手。 忙低声问:“你要去柴房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你的妹妹,刚进门的顾少夫人,徐秀容。” 徐修言顿时惊魂飞魄,吓得什么旖思都没了,“不可能!秀容怎么会在柴房里!” “你还记得萍姑吗?”顾文君跟着阿武动身,一边轻巧地移动身形一边和徐修言低语。 “萍姑?她怎么了?” 徐修言是后面晚回来的。 那当街在马车上胡闹的荒唐事,他没有正好碰上。 可徐修言还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过,他当时只觉得不敢置信,没想到顾瑾被文山书院逐出来后,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 顾瑾碍于清名,不去青楼,结果私下却和自己娘亲的陪嫁丫鬟好上。 闹得这样的可笑。 但是更可笑的却是他的爹娘,顾家从前就百般推脱顾徐两家的婚亲约定,含糊其辞。这次顾瑾、顾文君回江东,更是闹事连连,一直折腾秀容。 顾瑾都做得出这种事情! 偏偏徐家还是为了那一箱箱的顾家奢华聘礼嫁去了嫡女,上赶着被轻贱。 这样的逼婚,秀容进门能有好日子过吗? 徐修言想到就来气。他倒宁愿,自己的妹婿是顾文君! 他只关心妹妹的事情,至于那个爬嫡少爷床的老丫鬟怎么了,被捉回顾家受了什么处罚,徐修言是一概不管。 结果顾文君一句话如惊雷般轰掣劈下,砸得修言差点稳不住身形,在平地上踉跄摔倒。 “萍姑死了!” “什么?” 徐修言愣愣回不过神,放慢了脚步,顾文君和阿武没管他,只是往前面赶。 刚好,他们到了柴房前。 这段路月光微明,光线亮堂了些,照出顾文君凝重的脸,玉脂般的皮肤也多了一分愁色。 “萍姑就是关在这里面,被萧清乐活活折磨。”顾文君想到那天见到的场景,还是作呕想吐。 她轻凝细眉,“我反告顾瑾大胜,他虽然从牢里放出来了,可还是挨了四十棍子,顾瑾一定恨极。萧清乐又极其喜爱她这一双儿女,顾瑾更是她的偏爱,受了这么大的罪,她更会迁怒发疯。” 徐修言就是想到了那可能,才找了顾文君。 可他毕竟是徐家宠爱的唯一一个少爷,甚少受过委屈,最多也就是怕徐秀容被顾瑾打,被萧清乐罚跪祠堂。 他当然想不到。 萧清乐能狠辣歹毒到什么地步。 直到他真正亲眼见了—— “咔嗒。” 阿武旋开了上次那个机关,那柴房地面的暗门打开,露出狰狞可怖的地牢入口。 小心起见,阿武没点火折子,地牢下面是插着火把照明的。只是下去那段路很暗。 他摸着窗户细缝里照进来的月光,领顾文和徐修言往下面走。 秀气直挺的鼻头微动,顾文君闻到异样的气味。 上次那种浓重的血腥味淡去了不少,应该是被处理过,但仍然压着沉闷的血煞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清雅澄透的熏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里,是只有贵族才用得起的香料。 阿武也发觉了。 他停下,极轻地提醒:“少爷,下面有人。”不止一个。 还好,他们谨慎,没有点火。 走得近了,里面还传出了一些人声,在地下牢笼衬得格外阴森可怖。 “瑾儿,你好好看着,就是这个小贱人的爹,才判了你受下这么大的活罪!就是因为娶了她,才害得你考砸了乡试,丢失脸面!” 是萧清乐的声音,她含恨发狠的语气,满是诡谲恶意。 下一刻,却是徐秀容的啜泣。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想要害夫君,我真的没有!”徐秀容惊骇慌乱得声音都变尖,发出凄厉哭喊。 徐修言一直难看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下去,他下颌一紧就要飞身出去救人,被顾文君眼疾手快地拽住。 他妹妹竟然真的被他们关到柴房里! 还是在这个鬼气森森的秘密地牢——顾文君没有骗他,说的是真的。 徐修言又惊又怒:“放手!” 但还是被顾文君冷静地劝下:“先听他们说什么。” 他们还是藏在拐角暗处,暂时按兵不动。 那地牢里。 火把的光亮晃动摇曳,照得地面上干涸难以清理的红褐血迹更加渗人。 徐秀容被绑在地上,那身精致的蹙鸾华服脱落,早已染上污迹,秀美的脸上更是仓皇胆寒。 看来是刚被抓起来。 她哭叫连连。 “夫君,我错了!只要你放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你可以休了我!我绝不死缠拉打,我回去就把那些聘礼都换给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了,夫君,你救救我!” 萧清乐阴冷一笑:“休了你?那我们顾家刚刚娶亲又悔婚,岂不是又做了恶人?你还嫌我们的名声不够差吗!” 然后萧清乐又放柔声音,对另一人嘘问:“瑾儿,你说是不是啊?” 顾文君选了个角度。 终于看全里面的景象。 萧清乐穿着缎绣锦衣,一手执鞭对着徐秀容,一手俯身安抚只穿了亵|衣的顾瑾。 他被上了药,正侧躺在一把软椅上,阴沉地盯着那块血色地面,原本俊俏的五官被地下的光影照得诡异暗怖。 旁边,竟还候着好几个下人,有灵敏心细的丫鬟也有高大健壮的家丁。 顾文君暗道一声“好险”。 要是刚才她没拉住徐修言,岂不是送了人头。 “娘,下药弄死就够了,你这样,只会留下痕迹。” 顾瑾声音响起,平静之中只有冷漠无情,张口就是要自己新夫人的一条命。 只听得徐秀容绝望地尖叫了一声“不!”,却被萧清乐反驳:“这样怎么解恨,瑾儿,徐家害了我们这么惨,娘只是想让你出出气。” “为我出气?” 顾瑾冷冷低哼一声,然后突地爆发出戾气:“那为什么不直接抓了顾文君给我出气,我根本不想看这个贱人一眼,你折磨她有什么用?娘!我要的是顾文君,我是要顾文君死!” 那怨恨冲天。 惊得徐秀容都噤声了一瞬。 萧清乐的声音没再响起,顾瑾却低低一笑,自答自话,阴气森森。“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救我的那位大人,敬王殿下,看上顾文君了吧,你不能对顾文君动手!是不是!” “瑾儿……” 萧清乐只说了半句,就被顾瑾接连蹦出的咒骂打断:“那该死的贱种,那顾文君就是个恶心下贱的妖魔,生得那副皮囊勾引谁呢?连敬王都被勾住了,他就该扒了衣服,扔去勾栏院里,那才是他该待着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他凭什么和我争!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弄死他!娘,你帮我,你帮我捉了他,我要折磨的是顾文君!” 饶是萧清乐,也被顾瑾这一连串的发疯弄得手足无措。 但她还是连连应下:“瑾儿,别急。你放心,等娘活活折磨死徐秀容,就放出顾少夫人失踪的消息,再把尸体偷偷埋在王家。一定让徐家恨上顾文君,和我们联手弄死他!” 必须有徐家的份! 谁让徐家也参与其中不少事情,萧清乐早就恨上徐家,一直在找机会报复,杀了徐秀容刚好可以一箭数雕。 空出瑾儿正室夫人的位置;报复徐家,嫁祸顾文君;弄垮王家,再让敬王厌了顾文君…… “咯咯咯。” 是徐修言在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牙齿和关节作响。 好毒的心计。 偏偏真有可能实现,毕竟徐家和王家早因为权钱分配结怨,而徐夫人又在借顾文君的手把女儿嫁进顾家后,势利眼发作甩脸不认。 萧清乐这么一弄,真会让三方彻底崩盘,互相厮斗。 徐修言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弄死这两个小人。 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停下脚步,对顾文君低头:“你说,要怎么做?” 顾文君看完一切。 她心里已经转过了成千上百个想法。 萧清乐要杀人藏尸,对她最有利的选择就是等萧清乐做完再出面报官,抓她个证据确凿。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顾文君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清亮,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是熠熠生辉,牵动人的心神。 “我可以帮你救出你妹妹,还可以让她继续风光地做‘顾少夫人’,保证顾家人再也不敢动她;但是你也要帮我,帮我避开敬王耳目,助我回京!” 徐修言想也不想地答应:“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度火仓 “可是要怎么做?” “嘘!” 他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很轻了,可还是被里面的丫鬟注意到了。 有个下人神情一动,往地牢拐角的阴影处斜了一眼。 虽然那动作变化极其轻微,下一刻那眼神又转了回去,但顾文君还是感觉敏锐,一下子抓住不对。 她及时撤了回去,暂时没露出破绽。 徐修言用一双愤怒、紧绷的目光望着顾文君,等待着她做决定。这怒火当然不是冲着顾文君来的,他已经忍无可忍,只要能救出妹妹,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先引开他们,不然救不了人。”顾文君当机立断。 按这个形势下去,只会是看萧清乐折磨徐秀容,这当然不行! 他们人都来了,是一定要救徐秀容的。 “走。”她几乎是无声地说了一个嘴型,然后带着听话的阿武和不甘愿的徐修言先从地牢里撤退了出去。 他们为了出来方便,就没有留一个人守门。 顾文君记得他们过来得时候,地牢的门是关着的。她猜想,下面应该是还有一个可以开合地牢大门的开关。 她给阿武递了一个眼神,阿武很快就明白过来,去按了柴房的机关,合上了地牢的门。 柴房又重新恢复了看似普通的模样,然而底下暗流涌动,风云波谲。 还好虽然机关打开会发出声音,但是隔了一层地上地下,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上次,敬王的轮椅碾过车轮子进来的时候,顾文君也是听不到动静。 说明这间柴房的地板是用了特殊的材料打造的,就是为了能够挖空地下中心,还能有效地隔音,制造一个秘密私刑牢狱。 顾文君让阿武合上门。 他们也终于可以正常地说话,不需要顾忌。 徐修言最急,他嘴唇翕动刚迫不及待地要开口,就被顾文君用更为冷静的声音压下:“只有我们先出来,才能引萧清乐和顾瑾离开,不然就撞上了。” 她说得对。 徐修言不得不压下原本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话。 然后他马上又发出新的问题:“那你要怎么引开那两个贱人?下面还有不少下人呢。” “引走萧清乐和顾瑾,再弄掉一半的下人。剩下的,阿武应该可以应付吧。” 阿武静悄悄地点头,十分乖觉,是这夜里唯一让顾文君看了觉得放松的存在,她不由轻浅地一笑。 那笑容很快就隐没。 徐修言看了莫名有些不服气:“我也可以。” 文山书院不只培养文弱的书生,徐修言还是有一点武功底子的。 顾文君没有理会,只是神情一正,肃容道:“那就放火吧。” “你说什么?你疯了!”徐修言想不到顾文君直接就来这么大的。 他的心有一半还陷在地牢下面,无法缓过神。 顾文君向阿武伸手,阿武便从怀里掏出之前备好的火折子,他拿了两个,一个递给顾文君,一个递向徐修言。 徐修言一开始没接。 古代,救援能力微弱,引水调解降火手段更是贫瘠,一旦起火就意味着只能等火自发熄灭。 人为能做的法子十分稀少。 所以放火,和杀人几乎是同等的罪,所以徐修言才会说顾文君疯了。 她平静解释:“乞巧结束,乡试就是在仲夏末,现在天干物燥,本就是最容易走水的时候,要是我们做得巧妙,不会留下把柄。” 这当然是屁话,徐秀容被救走,萧清乐再蠢也会发觉。 何况萧清乐阴毒至极,一点也不蠢。 徐修言哑然失声:“可你这是放火,万一控制不住,整个顾家都会被烧毁的,这里都是木制结构做的宅院,要是火势凶猛,甚至可能殃及无辜,越滚越大!” 顾文君坚定摇头。 “不会,这间柴房我已经来过一次,这个构造不只是木头。是萧清乐找人特别打造的,你放心好了,火不会烧起来的。” 她抿了抿唇:“但是萧清乐一定会担心,要是来人救火,会暴露自己的秘密,所以我们只要放个火种子,引她上钩就可以。” 这劝说的声音柔和而平缓,徐修言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接了一个火折子。 “你。” “再犹豫下去,你妹妹就要多挨几道鞭子了。那个萧清乐可是个疯子,她既然抓了你妹妹到下面,就不会再留活口!”顾文君一句话就打消了徐修言最后一丝纠结。 他无奈地苦笑,跟着顾文君和阿武一起,用力一划点燃了那个火折子。 三道火光在黑暗里亮起,刺啦一声划破空气。 这里原本就是柴房,堆放着一些没用完的柴火囤货,一遇到火就噼里啪啦地烧灼起来,在黑暗里越烧越亮。 照出他们三个人凝重的脸。 顾文君有意地关注今夜的风向,调整了烧起的木柴方位,将烟雾往那地牢的门引。 虽然门已经紧闭关上,严丝合缝,但是烟气还是会钻空下去。 不一会儿,下面的人就会觉得呛人刺鼻了。 “咳咳、什么味道?” 顾瑾是第一个先咳嗽起来的,他受了四十杖棍刑,身上有伤之前又被顾文君设了一点迷香,火气一直积淤体内不消。 一丁点不适,就会让顾瑾性情大变,发火发飙。 萧清乐连忙扔了手里的鞭子,顾不得徐秀容,直接向顾瑾走来:“瑾儿,没事吧?” 反应过来的下人一个激灵,立即跪下,“夫人,这气味是烟味,这是起火了!” 萧清乐一时还有些怔楞:“哪里起火?” “好像是、就是我们上面!”下人磕磕巴巴地说完,神情紧张地低了头。 “不可能!”萧清乐也厉了神色,瞳孔一缩,紧紧颤着。 “夫人,真有可能呀。这里上方就是柴房,一直堆着没人用的干柴,虽然夜里起风,可是天气干,要是有什么摩擦,是很容易着火的!” 那下人解释到一半,就听到朦朦胧胧的声响。 “来人呀!柴房走水了,快来救火——!” 隔着地。 那声音实在模糊不清,甚至听不出来是男声还是女声。但是隔了这么秘制的地板,竟然还能传进地下,想必一定是引起了巨大动静。 否则地牢里不应该听到声响的。 “娘!快带我出去,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被烧死!”顾瑾吓得惊惶,立即弓起身子弹坐起来。 刺激到挨了棍子的伤口,他又痛叫了一声,更加害怕。 萧清乐不甘心地死死瞪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徐秀容,那少夫人已经泪流满面,吓得说不出话。 可萧清乐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 “走,别管这个贱人了,就让她活活烧死好了,娘我们快走!” 顾瑾只顾着保下自己,他才不想管徐秀容怎么死,也不稀罕折磨徐秀容,只要事情能成,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要是人多了,发现我们不在就不好了。”顾瑾一言惊醒了萧清乐。 她马上紧张起来。 这算是萧清乐不起眼的阴暗秘密之一,虽然顾长礼隐约知道她私下里会处罚下人,但也不清楚萧清乐会做到什么地步。 虽然他们成亲以来埋怨不断,可到底成了夫妻。 萧清乐也不愿意被自己的夫君彻底嫌恶。 而且,这不见光的事情,最好也是不暴露。 想到这里,她马上就挑了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抱上顾瑾,又指使了两个丫鬟随行护送自己。 萧清乐一狠就狠到底,特意留了一些人:“你们几个留下善后,看情况最后再出来,关掉门,别让这个贱人逃了。等火灭了再把尸体弄出来。” “不要!”徐秀容惊骇万分,她尖叫着要顾瑾带她一起走,但是顾瑾厌她至极,压根就不理会她。 “堵上她的嘴巴!”萧清乐嫌烦了,直接踢过去一脚,把人踹倒,“便宜你这个贱人了,要是在我手里,你别想死得那么容易!” “唔唔!” 徐秀容已经说不出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清乐和顾瑾在她面前消失,脸上水迹狼狈,恐惧绝望的眼泪几乎也要流干,眼睛红肿一片。 地下的烟味越来越重,她也开始被呛得咳嗽起来,哭坏了的嗓子沙哑难听。 她疯狂地挣扎着,撞得那些锁链哗啦啦做响。 可是毫无希望,更不要说萧清乐还特地为她留了好几个人,嘲弄似的俯视她。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堵住徐秀容所有的活路! 徐秀容死了心,只是最后还有仅存的一丝悲愤凄怆,她想:“为什么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我,明明我才是嫡女,爹却永远更喜欢那些姨娘们的女儿。” “为什么……” “我一心倾慕顾瑾,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永远都看不到我,就是利用我设计顾文君,娶了我压下丑闻,我对他也是有用的。可他连最后的活路都不愿意给我,为什么!” 地下已经开始冒了黑烟,几乎是肉眼可见。徐秀容被堵了嘴巴,很快就呼吸困难起来,眼睛渐渐往上翻。 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微弱。 “早知道,我就应该从了顾文君的,倒真不如嫁给他,我现在也是解元夫人了……” 那时候她是真的憎恨顾瑾,也明明答应了顾文君,会和顾文君互相帮忙。 可是后来,她还是被顾少夫人的诱|惑吸引,被顾家厚重的聘礼收服,利欲熏心倒了戈。 “这是我的报应!” 最后一丝念头在徐秀容脑海里一闪而逝。 她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也许是大脑缺氧发聩,竟是生了错觉,看到顾文君天神降临般出现在面前。 顾文君,还是那么柔秀俊美,徐秀容从来没有今日这一刻,觉得,他生得那样好,完全越过了顾瑾。 “啊啊!” 一个下人倒下去,紧接着又是一个。 徐秀容眼睛睁不开力气,就在她要彻底闭上眼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把堵住她嘴巴的东西拉了出来。 “秀容!”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徐秀容从即将昏迷的沉沦中唤醒,她如放回水里的鱼,扑腾地喘气。 “哥!” 徐秀容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徐修言,生怕自己是在做梦。她用力扑上去,钻进徐修言胸膛前,嚎啕大哭。 完全不顾闺秀的仪态,现在她只是一个死里逃生的可怜人。 徐修言也是紧紧回抱不放。 “让开!” 顾文君一喝,让阿武拿刀斩断了捆住徐秀容的锁链。 那铁链应声断裂。 “顾文君,你来救我?”徐秀容好似还在梦里,不敢置信地喃喃。 哥哥会来救她,她信,可是顾文君竟然也来了,徐秀容便怔愣了。 “好了,之后再叙旧,先撤!” 顾文君稍稍检查了一番,确认徐秀容并没有受什么伤,就让徐修言抱人走。 他们各自用衣袖遮掩口鼻,挡住烟雾。 眼看就要走出地牢,徐秀容突然彻底清醒过来,叫道:“等一下!” 顾文君头也不回地往前,徐修言问:“怎么了?” “要是今夜我就这么被你们救走,离开顾家,那我以后怎么办?”徐秀容突生另一种绝望,那是比被烧死更可怕的绝境。 徐修言不解:“当然是回徐家!” “我怎么回去?我已经是顾家的少夫人了!”徐秀容眼睛一烫,是被烟熏得也是真的悲觉,仍是流出了新的泪。 “只要顾家不休我,爹是绝对不会收留我的;要是顾家休了我,爹更不会要我!”徐秀容完全醒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徐家即便后悔了,也绝对没有脸面收回去。 古代对女子苛刻至极,当初徐秀容嫁给顾瑾,顾文君在婚礼上百般阻拦,也是因为这个。 徐秀容进了顾家门,相当于是断了后路。 徐修言大怔,他是徐家嫡子,哪里想得到这些。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顾文君之前还要说“让徐秀容继续风光地做‘顾少夫人’,让顾家人不敢再欺侮”。 因为除了继续做顾家的少夫人,徐秀容别无选择。除非她能够破釜沉舟,直接假死换个身份,另谋出路。 可是她不敢! 徐秀容什么都给了顾瑾,又生来只会做一个闺秀小姐,主母夫人。出去了,她什么都不是! 她脸色煞白一片,衣服脏污,要不是顾文君是见过徐秀容的。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与顾瑜齐名的江东双姝。 徐修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他咬牙。 “顾文君,你说你有办法,到底要怎么做?” 向上,火势汹涌,人声喧哗。 之前是他们在大呼小叫,骗得萧清乐带人离开,现在则是真的烧醒了顾家上下,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要救火。 他们必须赶快跑了。 顾文君回头。 火光映照着她那张脸,衬得俊艳绝伦的五官在明暗变幻中,更加动人心魄,扣人心弦。 “要是你妹妹能够得到敬王的一句话,那么无论是萧清乐,还是顾瑾,都再也不敢动她。” 徐修言和徐秀容皆是大惊:“怎么可能?” “助我,今夜回京!” 她还想再等时机,可是这个意外,却提点了顾文君。 顾家走水,而敬王萧宁晟也在顾家,他的疑心不比陛下少,只手遮天,一定还会在暗中派人监视顾家。 顾文君怀疑,今夜的一切,都逃不过萧宁晟的耳目。 但是成也眼线,败也眼线。 刚好这么大的动静,也会牵走了萧宁晟的注意力,只需要再加一个小小手段,胸有城府的敬王殿下,也会被她骗过。 顾文君确信。 今夜,就是最好的,离开江东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章 移花接木 “糟了!柴房起火了!” “快去找水,赶紧把这火给灭了!” 随着第一个叫声响起,接踵而来就是不间断的喊人求助。喧哗四起,顾家院子里的灯光一间间亮起,不断有人跑出来。 顾长礼也惊醒,披了一件外衫就走出来,“怎么回事?” 他还不清醒,就见萧清乐已经穿戴好完全,却是从外面脚步匆匆地走过来,神色慌张之中又有一古怪的异样。 但是顾长礼没有细看,也就没察觉。 “老爷,我听下人说是柴房失火了,隔着这么远都能见到火光了,得快些叫人去救火了!” 顾长礼大为冒火,“怎么又是今天,入夜了都不让人安生!” 他白天才上了一回公堂,前脚刚把顾瑾从大牢里接出来,堪堪阖眼休息,结果就又遭了火。这不是触霉头吗! 顾长礼没有问萧清乐为什么是从外面回来的,只当她醒得早,所以提前出去看情况了。 他也怕火势起来凶猛,连自己的衣服都来不及收拾好,自然也顾不得萧清乐,直接大踏步出去,喊人到柴房帮忙。 “还好,回来得及时。” 萧清乐知道顾长礼没有发现不对,松了一口气。 瑾儿已经安全送回房里了,不会有事;瑜儿早早歇下了,等会儿让下人去安抚一下,别打扰休息。 一切都安排妥当。 即便今夜突然走水发了火灾,那徐秀容也只会被闷死在地下,只等第二天再被挖出来,埋到王家的土里,嫁祸给顾文君。 这法子最妙的地方在于,即便有漏洞,只要尸体在,顾文君就摆脱不了徐家的怨恨和杀人的官司。 何况,顾文君还曾在婚礼上对徐秀容表白过心意,爱而不得,含恨杀之——萧清乐都已经想好构陷的说辞。 天衣无缝。 萧清乐正笑的得意,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人影,面容一紧就绷起来,“糟了,父王!” 柴房失火。 今晚的动静闹得太大,一定会引起敬王的注意。萧清乐唯一怕的,就是自己的计划被萧宁晟知道。 毕竟他已经对萧清乐说过,点名要顾文君。要是萧宁晟发现她还不安分,试图对顾文君动手,那他一定会动怒。 萧清乐在敬王府待了很多年,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被萧宁晟放在眼里过。 可她也对萧宁晟有些了解。 萧宁晟冰冷无情,几乎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可他不发怒则已,只是按敬王府的规矩处事;可这种不轻易发脾气的人一旦生气,那怒意,便如滔天江水,汹涌翻滚,翻天覆地。 她跟在敬王身边十几年,一共只见过萧宁晟发了两次火。 一次是萧清乐的任务失败,不得不远嫁江东;一次是先皇驾崩,却让萧允煜捡漏登基。 想到那两次的后果,以及后面发生的事情。 即便是萧清乐这样心狠手辣,歹毒至极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胆寒。 萧清乐始终提心吊胆,她想了想还是叫了一个心腹,“你去那位大人的院子里,保护他周全。” 说是保护,但她也很清楚萧宁晟身边一定缺不了武功高强的人,轮不到萧清乐的好心。 她是想转移萧宁晟的注意,等父王启程离开江东,萧清乐再着手对付顾文君。 只是萧清乐没想到。 顾文君比日理万机的敬王还要迫不及待,更想早点回京。 因为京城是天子脚下,陛下能够护她周全。 萧清乐更想不到,萧宁晟甚至比她都还要清楚,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子,顾文君已经救出徐秀容了。” 朱达传递消息,通风报信。 男人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在屋外的院子里眺望某一处方向,眼中的幽光浮动,暗暗沉沉。 远处,有不详的红光跳跃,即便隔着大半个顾家宅院,他们还是能从这里窥到烟雾和火。 萧宁晟静默不语。 他根本不在乎,萧清乐杀不杀徐秀容,怎么杀。当初他也只是发话让顾瑾娶完了事,并没有说不能娶完之后除掉。 顾文君擅长读心,她没看错。 萧宁晟骨子里就是冷血,他连顾家都并不看重,更看不起徐家。 别说徐秀容,哪怕萧清乐杀光徐家的人,只要事情做得漂亮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萧宁晟也不会管。 主子不发话。 朱达便自发地给主子找趣:“嘿,这夏夜纵火,那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控制不了!” “哼。” 萧宁晟轻轻摇头,浅薄的情绪,看不出到底是不屑嘲弄顾文君的伎俩,还是可惜遗憾浪费今晚的时间。 不过朱达有自己的办法接话,便讽笑道:“这清乐县主也真是够了,人家爹判的刑,也不怪女儿嘛。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呢,哎呀,这又是何必呢。” 萧清乐后面的计划都还没有动手。 朱达便以为她只是恼恨徐家判了顾瑾有罪受罚,借徐家女儿来泄恨。 毕竟萧清乐在京城就是这样泼辣蛮狠的性子,朱达不觉得奇怪。他还觉得稀奇呢,萧清乐能忍到徐秀容嫁进门这么久,才真正动手。 朱达嬉笑:“做了婆婆,清乐县主的耐心倒是变好了很多。” 萧宁晟轻皱眉头,并不感兴趣顾家的儿媳是谁。 要是顾瑾真的能如自己所言那般,娶到张首辅的宝贝女儿,那萧宁晟还会正眼看他一次,可偏偏他已经被文山书院开除,而且表现得如此无能。 那么娶到谁的女儿,结果都是一样的。 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换做是他,只要有顾文君在,那就无论如何都不会选顾瑾。有更好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将就? 萧宁晟唇角微动,道:“去,看好!” “是,主子。” 朱达俯首领命,萧宁晟几个字,朱达就能领悟其中深意,他嘴巴在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主子放心,我一定会看好顾文君那小子的,绝对不会给他机会。只要顾文君敢有异心,我就要他的命!” 萧宁晟幅度轻微的颔首,朱达便消失不见。 要去柴房继续盯梢顾文君。 但是进去三个,出来四个人,分了两边。 “还分开走?” 朱达点着脚步移动,踩过屋檐上的瓦片便飞跃了不少距离,落到树影高处。 他眼亮看得清楚,一眼就看中了顾文君身上那件月白长衫,抽细苗条的身影在夜里显得更瘦。 再看旁边,跟在旁边警惕四周的不就是那小年轻阿武么。 “抓到你了!” 朱达嘿嘿地笑了一声,直接就跟着他们去了右边那条路。 至于另外两个人,徐修言和徐秀容要去做什么,怎么逃走,朱达就不管了。 主子都没发话,朱达也不在乎。 为了救火,顾家正自顾不暇,所有人都集中到柴房那边去了,所以很快就逃了出去,反而比进来时都容易。 朱达轻松地跟着。 结果,这两人出了徐家的门墙,却没有返回王家,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奔赶。朱达顿时收笑,沉了眉。 他当然认得出,那是码头的方向。 是要连夜走水路,回京! 朱达阴恻恻地扯了嘴角:“好啊,看来真的是想趁机逃走,顾文君!你放火最多能骗一骗萧清乐县主罢了,以为这样这样能骗过主子吗,想得太容易了!” 他原本想要留下顾文君一条命。 现在却不想了! “这样的蠢东西,就是留着给主子解闷,也不配!” 想罢,朱达也不再藏匿身形了,他直接一纵跳下,堵住前面的路。 “嗤!” 几乎是朱达显露踪迹的第一时间,阿武就冲过来拔了匕首,要绞杀朱达的脖颈。 可惜朱达比他更快,直接扭头避开,然后一脚踢开了那忠心护住的小子,一步之息就到了阿武身后紧紧护住的人身边。 “顾文君,别怪我在这里杀了你,不是我心狠,是你太让敬王殿下失望了!” 朱达收紧指头以手做爪,一瞬间就侵到那人的天灵盖前,当即拍下去就要抹杀。 生死一刹那,那人终于出了声,嗓音发抖:“不要杀我!我是敬王殿下的孙媳!” 朱达愣住。 手中动作一错愕,来不及收回只能堪堪改了方向,还是伤了那人的脸,留下了爪印。 血滴下来。 朱达终于看到那穿着月白长衫身影的脸,秀美周正的五官,面容丰润姣好,只是眼神慌乱,眼眶红肿,不正是徐秀荣吗! 衣服是顾文君的,可人不是顾文君! “该死,被那小子骗了!”朱达猛地明白过来。 那个穿着蹙鸾华服,做了女子打扮的,别徐修言抱着跑了的人,才是顾文君! 谁想到,那男生女相的家伙,倒是不怕忌讳,还豁的出去,假扮女人呐! 朱达蹭得一下火起,掉头就要再追过去。 可是徐秀容猛地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朱达的大腿不放。 “这位大人,求您救救我吧!” “我要见敬王殿下,我现在知道了,他就是那天乞巧宴上的贵客。我还知道敬王殿下是属意顾瑾娶了我,可是他不知道,顾夫人并不满意,她想要杀我啊!” 朱达根本听得不耐烦,可他能踹阿武,却不能踹徐秀容。 毕竟,名义上她确实算敬王的眷属。 萧清乐能动徐秀容,他却不行。 “大人!萧清乐是想杀了我,等敬王殿下走后就嫁祸给顾文君,她不满敬王殿下选中顾文君,没有选顾瑾,她心怀鬼胎,迁怒敬王殿下,抗令不遵,您要上报啊!” 徐秀容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她还是连哭带叫喊。 这才是重点。 萧清乐要弄死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违背敬王! 朱达缓慢转了回来,问:“你说什么?” 阿武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知道徐秀容安全了,然后便按照顾文君的吩咐,头也不回地跑走。 他们拖了这么久的时间,少爷从另一条路走。现在应该已到达码头,上船了。 阿武则要赶快回王家,带上雪燕坐下一条船追上顾文君。 任凭谁也想不到。 趁着徐修言求上门的意外,顾文君竟然就能举一反三。 就在当晚想出了脱身的计策。 如此,既帮了徐秀容,又帮了自己。 阿武一路跟下来,最清楚顾文君是完全临时起的念头,之前完全没有排演过的。 “少爷真是太厉害了,一定能够帮到陛下!”阿武很坚信。 所以,他决不能让顾文君被敬王拉拢走,更不能被敬王的手下伤害到。 而夜晚的江边。 一艘晚归的船只,重新起航,调转了风帆,对着京城方向。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救 趁夜。 一艘船重整出发,正待破水而行。 一道纤瘦的身影立在船头,拢在身上的蹙鸾华服被夜风吹得猎猎飞舞,在月色下越发显得翩然出尘,美妙绝伦。 正因为解了发髻,三千青丝如泼墨而下,轻抚着如画般的绝美脸庞。 不怪朱达会认错人。 要不是徐修言是亲眼看见顾文君和他妹妹,中途借了一处地方,换了身上的外衣。徐修言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这样绝世无双的仙子会是顾文君。 顾文君身形细弱抽长,腰肢小得几乎比寻常女子还要瘦。 而他妹妹徐秀容虽然发育窈窕,但是生得高些,气质沉稳,要是用布条收紧身材,再罩上宽松些的男衫,乍眼看去,是很像顾文君。 这偷梁换栋的计划实在巧妙。 还给了徐秀容一个好机会,能接触到顾家背后的敬王殿下。 徐秀容也是个心思剔透,有城府的,只要他妹妹能获得一丝契机,就能抓住机会狠狠反咬那萧清乐一口。得了敬王殿下的一句话庇佑,也就不会被徐秀容那个老贱妇轻易拿捏了。 见徐修言在岸边怔怔不语,眼睛出神,顾文君以为他是担心逃出生天的妹妹,抿了下嘴角,启唇开口。 “放心,只要你妹妹按我教的话,去说,敬王即便为了惩治萧清乐,也会保住她的命。” 还是顾文君的声音,清柔不失利落,不会有错。 可徐修言根本无法认真听话里在说什么。 只是眼睛也不眨地盯着那张红艳朱唇,不点自红,晕染如落笔朱砂一般,娇艳欲滴。此时只是正一张一合地翕动说话,也仿佛起舞般不断吸引着徐修言的视线。 一双美眸,微阖时便是两勾峨眉下弦月,慵懒之间便能带走人的三魂六魄,睁起时便是两轮灼艳昆仑红日,明媚之中更能摄去人的七情六欲。 明明那件长裙外袍,前一刻还穿在他妹妹徐秀容身上,染了尘土污垢,恶了地牢血味,好不狼狈。可为何换在顾文君身上,却只剩下美。 想来尘世间,凡人的俗家衣物,神祇来穿也就成了不凡仙衣。 白日仙,夜间魔。 徐修言看呆了。 今夜他只是一个被失了魂夺了魄的男子。为了演得逼真,徐修言是一路抱着顾文君离开顾家的。 怀里那纤细温软的触感,还有清淡幽然的浅香,徐修言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此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女装的顾文君了。 再也容不下别的。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船等会就要开了,你先回去吧。”顾文君这句话,终于将徐修言从漫长而难以自抑的惊艳之中唤醒。 “不!” 他来不及思考,就先下意识地反驳。 自知失言,徐修言恼地摇头,慌乱解释:“你一个人坐船连夜走,怎么安全?我还是先陪你去京城,等之后阿武他们赶到了再回来,反正我考完乡试,也是要回文山书院的。” 顾文君蹙眉,直接拒绝:“要是你离开,你妹妹怎么办?虽然用敬王对付萧清乐的法子应该不会出错,但还是需要你帮衬她。” 船家从船厢里探出头,打了个哈欠。 “这位小姐,你到底走不走啦?” 本就是晚归后,在停靠时被突然拦截下来的,船家困倦不已。要不是看在这两人出手阔绰,船家真的不想接这活。 顾文君没有反驳船家叫她“小姐”,现在她本来就是女子打扮。 既然已经乔装,那就这样下去。 也方便她隐藏身份。 徐修言立即厉了神色,沉声警告:“船家,我是司衙之子,徐家嫡少爷徐修言。你在江东岸边讨生活,一定住在江东郡吧。倘若你没把这位客人安全送到,或者路上有半分差池——人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让你全家都活不下去!” 他是怕船家在路上对顾文君生出什么歹念,或者怠慢顾文君,提前敲打一番。 这样的威胁,徐修言说得出当然做得到。 徐家虽然因为亲爹荒唐,有些没落,但毕竟根基深厚在江东很有名望。 而徐修言本来也就不是个好人,说起来害人的手段也是不眨眼睛。 “啊,徐少爷饶命!” 那船家闻言色变,整个人一激灵,彻底从疲惫中醒了,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地敷衍。 顾文君移眼瞥了徐修言,随后对船家轻柔一笑。 “不用紧张,只要送我一段路,路上我的护卫和丫鬟会赶来的。事情完成,我也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徐修言用狠的,顾文君便怀柔。 船家不自觉地向顾文君靠拢,对比船下的公子,心里对船上的贵客更为亲近。 看那下等人得了一个笑,徐修言有些嫉恨,“对这种人,你不必这么客气。” 顾瑾离开,徐修言便是文山书院里反对顾文君势力中,最大的领头人物。 他们明里暗里交手过数次,顾文君受过徐修言不少绊子,当然清楚他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她不愿多说,只是留下话。 “徐修言,你别忘了,你和你妹妹答应过我的事情。这次保下命,一定要为我在顾家找到十六年前那件事情的线索,还要为我监视顾家的动向。” 她也不是软柿子,并不一味说好话:“你回去告诉徐秀容,我不止一次帮过她了,要是这次她再反悔犹豫不决,我就亲自动手了!我的手段,也许没有萧清乐那么狠辣,但是一定能让徐秀容恨不得死在萧清乐手里。” 这是个狠话。 要是男装的顾文君敢对他妹妹大放厥词,徐修言一定怀恨在心,要人后悔! 可偏偏这人现在穿了秀容的华服衣裙,顶着比秀容还要迷人的绝色姿容,徐修言心都软成了汪洋的江湖,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 “好!” 他答应,这次无比认真,毫不作伪。 只是脑海心中都空落落的,为什么——顾文君不真的是女子? 徐修言倒是怨恨顾瑾,怎么偏告出一个真假身份的官司,给了他一个顾文君是女儿身的幻想。 千挽万留,无论徐修言再怎么舍不得,船还是动了。 时间不等人。 顾文君要赶回京城,就绝不会拖。 她决定做得果断,走也干脆。 头也不回地留下一个痴痴凝望的徐修言在岸上望着她离去。 “小姐,那徐少爷一定是爱极了您吧。”船家划开桨的时候插了一句嘴,讨好地笑笑。小船在江面缓缓行驶而出,速度从慢渐到快。 顾文君先是一愣,船家这句话让她突然得了灵光,恍然大悟,终于明白。 难怪,徐修言竟然会这么听话! 她只顾着思考其他,落了这个问题。 昔日的敌人,竟然拜倒在她女装模样的石榴裙下。换做谁都要得意张扬了,顾文君却皱着眉略带愁绪,这也是个大问题,不妥帖处理,说不定就会惹出麻烦。 年岁过去,马上她就要十七了,越是长大,她女性的特质只会越来越明显。顾文君是怕会越来越装不下去。 是男还是女,是真还是假? 隐瞒身份的威胁始终是把悬在心头的剑,顾文君如履钢丝,只能小心再小心。 深夜的江一片寂静,只有一艘船在水面上行驶。 又一缕夜风袭来,顾文君收紧身上的裙袍,迎风倾听船桨划水的声音,有助于理清思绪,在静夜里思索接下来的路。 “嗯?” 突然,顾文君意识到。 这是不是太安静了一些? 本是夏夜,偌大的江东水岸,竟然连虫鸣都没有吗? 船行了半刻钟,还没有开出很远呢,速度还没完全快起来,但这破水荡开的波纹,是不是过大了些? 静到不安的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怪异的凝重,压得顾文君呼吸急促,脸色紧张。 “船家,停船!” 可是顾文君叫得还是晚了。 船家顿住,用力地拿船桨使劲一划,想要抵住惯性改了船只往前的方向。 但船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听话,还是向前飘了一段。 多出的那一点距离,就像是越过了某种死亡警戒线,“刺啦——”有什么紧紧绷着的东西应声断裂了,顾文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轰!” 水底下藏着的可怖存在连声破江而出! 渐出的水花直接撒在顾文君身上,湿了她一身的衣裙。那江水竟然也能使得暗器一般,疾射而出,就犹如落石砸在身上,觉得钝痛。 船剧烈一晃。 顾文君被水掀了满身,更是站不住,直接跌落摔在船板上。 那船家惊呼大叫,扔开船桨就要扑过来:“小姐!” “顾文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作弄敬王殿下!”数道带着冰冷杀机的声音同时响起:“敬王殿下准许你在江东考虑,可没有让你回京!” 是萧宁晟! 顾文君心神剧震。 她还是低估敬王了,以为他只会派人盯梢。 可是既然她在萧宁晟的拉拢面前迟疑了,萧宁晟又怎么会给顾文君钻空子的机会,早就在返京的路上提前安插了钉子,只要发现顾文君,就直接杀了她。 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顾文君要走,就只有永远留在江东这一个结果。 不是活着为他效命,就是死了增个遗憾。 “你以为你换成女人打扮,就能瞒天过海吗?顾文君,你敢欺骗敬王殿下,就拿你的命来告罪吧!” 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刀光剑影在水色中发出阴气森森的寒芒,直逼顾文君眼前。 这些人是早就安排好的,沿路盯梢每一艘离开江东的船。 他们并不知道徐秀容的事,但不妨碍他们认出顾文君女装下的脸!她乔了装却没有易容,自然骗不过受过专门训练的暗卫们。 萧宁晟提前下过令。 格杀勿论! 这就够了。 第一把剑尖已经刺到顾文君的喉前,只需再前进一寸,就可以要了顾文君的命,她却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就地一滚,翻到另一侧。 然而另一把剑光就又从那侧袭来,顾文君拿胳臂挡,被划破一道深深的血痕。 血溅白刃。 “唔!” 顾文君痛得出声,刺痛让她的大脑更清醒了,她看到夜色里三道矫健身影,还有一个早就被打昏过去的船家。 她清楚地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她手无寸铁加上身体孱弱,根本不可能在敬王追杀中活下来。 “难道,就到这里吗?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娘亲、顾家……” 这还是第一次顾文君都觉得如此绝望。 “还有陛下……我答应陛下,会帮他的。”她脑海里迷迷糊糊地浮现出萧允煜的脸,锐利俊美,锋芒毕露,比起敬王的冷清寡情,他完全藏不住戾气。 确实还是个年轻的皇帝。 还很需要她。 然而第三把剑又刺过来,她已经避不开了。那剑也一刻不顿毫不留情地捅进了顾文君的胸口,染得那件蹙鸾华服印出一朵艳丽的血色花。 就在那剑要刺得更深时,进入心肺一刹那,一个人影飞鸟般掠水而至,连击三下,逼退顾文君身前的杀手。 一身长衫及地,落步无声。 “谁?” 又一番激烈的打斗过去,顾文君却提不起气力去看了。 顾文君眼睛睁了又睁,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却疲乏至极,无论如何都看不仔细。 有人俯身下来,要解她身上的衣物,“不!” “你受伤了,我要帮你看一看。” “滚开,别碰我!” 顾文君用着仅剩的力气紧紧捏住外袍,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不能暴露女儿身!”是她最后的念头。 然后她只听得一道中年男声附耳低叹。 “好了,没事了,文君,我知道你是女子。我叫谷向天,是你娘亲的故人,我是个大夫,你不用怕。” 陛下和敬王都在找的那个神医谷向天—— 是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方反应 顾文君再也支撑不住,手指一软就松开了紧抓不放的衣襟。 堕进黑暗里。 最后她只听到耳边一声悠长的叹息。 然后顾文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船上风波四起,江东名声最显赫的那三家也都不安宁。 阿武按照少爷的嘱咐,赶回王家,可却被王子逸紧紧缠住,不肯放人。 “顾文君又扔下我走了?” 王子逸气得跳脚,一张俊脸都皱得难看。之前回江东他就想跟着顾文君一起回来的,但顾文君还是把他劝下来。 结果这次他只是没跟去顾家救人,就又被顾文君甩下。 他是大少爷,天真率性发脾气,顾文君会惯着,可阿武就不会对王子逸有什么好脸色了。 “少爷是有急事不是故意的,少爷已经上路了,我不放心少爷一个人,还得赶去追。”阿武绷着清秀的五官,一脸严肃,直接就让王子逸走开。 雪燕背着收拾好的细软,紧张担忧地跟在阿武身边。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是说好了去救徐秀容吗,怎么又突然赶着回京?你们总是这么神神秘秘,就不能相信我一点吗!”王子逸心里恼得冒火,但阿武又说到了他心底,他也不放心顾文君孤身去京城,拦不久的。 僵持一会,王子逸还是让开身子放行了。 他不甘不愿地嘟囔:“等我之后回到京城,我一定要让顾文君好好补偿我!” 总归还是要在文山书院里碰面的。 王子逸再气也就气这一会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气不了多久还是会原谅那人的。 “哼!” 阿武懒得理会少爷之外的旁人,而且他本来就嫌弃这王家公子惹事生非,尽给少爷添乱,脾性还不小,让少爷为难。 所以阿武直接走得干脆利落,连半分好脸色都不给。 王子逸刚要发火,还好有雪燕灵巧善于打交道,她打圆场地笑笑:“等我们追上少爷,一定把王公子的话转交。” 好歹给了王子逸台阶下,不至于弄得太僵。 他目送两人前脚刚走,心里挂顾文君,后头侧目就看见一道玲珑有致的劲俏身影悄悄摸摸地猫过来。 王子逸出声叫住:“王紫怡,都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鬼鬼祟祟做什么!” 之前憋着的火气全一股脑地冲自己妹妹去了。 他们兄妹都是惯大的,互相之间偶尔直接就叫了彼此的名字,不管大小。 “你不也没睡!”王紫怡知道露了馅,支起身子也不装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偷眼去看顾文君那间屋子。 越过王子逸的肩头,她定睛就看见原本紧闭的房门是开的,而且屋里没光,说明里面的人已经离开不见了。王紫怡马上就急了。 “顾公子呢!” 王子逸没有好气:“他走了,回京城了!” “什么?”王紫怡如遭雷劈般怔住,随即也和她哥似的,跳脚气急败坏:“那我怎么办?我还没送他香囊呢!” “有你什么事情。你送什么香囊?”王子逸终于察觉出味来,他妹妹对顾文君也过于热情—— 紫怡竟然移情别恋,爱慕上顾文君了! 当年她眼睛里可是只看得到顾瑾,连他这个哥哥都不放在眼里的。一时之间,王子逸心情起落不定,觉得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 但他仗着兄长的身份教训道:“亏你还是我们王家的大小姐,半夜跑到客人住的院子里,你还没出阁呢,你能不能有点分寸?也许人家就是为了逃脱你,才跑的!” 她大声反驳:“我不管,我就要顾文君!他要是躲我,我就追着他到京城去!” “你以为顾文君看得上你呐,人家在京城还有红颜知己等着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你比得上张首辅的千金吗。” 原本王子逸就是那么一说,打趣罢了。 谁知就是这样简单的斗嘴却让王紫怡双眸发红,竟然含出泪,她本就生得明艳张扬,羞恼委屈起来又别有一番韵味。 “不就是张月娥吗,她还能比顾瑜更漂亮?我知道顾公子受欢迎,他身边有那个叫雪燕的丫鬟,狐狸似的精;还有什么叫柳如的名妓;就是嫁了人的徐秀容,也不一定没肖想过顾公子。” “但她们挑三拣四,顾虑这算计那。可是我不一样,我什么都可以豁得出去!” 王子逸没想到妹妹会哭,舌头一僵反而说不出话了。 她咬了贝齿,和人发毒誓。 “谁让顾文君偏要来帮我的,还要让我动心,我已经变过一次心了,这辈子怎么好意思再去喜欢第三个人,这颗心给他,我就不能再变卦了!我跟定顾文君了!” 说完,王紫怡扭头跑走哭叫,王子逸在后面喊,她根本不听。 “你给我回来!” 但王紫怡头也不回,只扔下笃定的话:“无论如何,我就嫁他!” 王子逸心头一沉,又是不悦,又是难受,偏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闷什么。 可他知道,这妹妹一定要闹事了。 “坏了坏了,不能让她跟着去京城。” 王家今夜折腾,顾家就是完全出了大乱子。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情,朱达最后不得不带徐秀容回去见敬王。王家妹妹任性乱出章法,徐家妹妹则是心计更深。想法也多。 顾文君教了一招,徐秀容就自发领悟到后面的路数。 “敬王殿下!” 为了保住自己,徐秀容也顾不得脸上的伤,顶着带血的爪痕把一切都交代了。 包括萧清乐的阴谋,包括帮顾文君逃跑。 萧宁晟沉默不言,根本不看地上跪伏的女子一眼,只是冷眸看向朱达。 朱达一下子皱眉苦脸,喊了一声:“主子,我错了,真不知道那小子这么狡猾。” 他知道惩罚是逃不过去的,哀叹一气又马上挤眉弄眼,“不过还好主子英明,早就备了人在路上,那顾文君就是骗过了我,也绝对没命活着回到京城!” 徐秀容伏在地上的身子猛然一颤。 “不,顾文君不能有事!” 要是跪在这里的,是以前的徐秀容,她一见到敬王殿下,一定又会倒戈立场,为了利益投向对自己最有利的人。 但今非昔比,徐秀容历经这么多,竟也觉得仓皇凄凉,顿悟许多。 从成功嫁进顾家高门那一刻的巅峰雀跃和得意忘形,一下子跌落到被打杀罚的柴房地牢,这种仙境到地狱的滋味,让徐秀容彻底醒了。 她一生追求的荣华富贵,所求的执念也不过如此。 当初顾瑾利用她,爱意就消散了,只有对顾家权势钱财的贪念。 可如今顾家还要杀了她,就又重燃起徐秀容的恨意。 敌人的敌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她自己,徐秀容都要救顾文君! “顾文君虽然逃了,可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顾夫人苦苦相迫,还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他又忌惮敬王殿下会维护顾家,这才选择避开的!” 徐秀容向轮椅上的男子磕了一个头。她自己都不信,她竟然在为顾文君说话。 “敬王殿下,请您明鉴!” 此时,萧清乐派来的人也等在外面求见,听到响动还关切地问候。 “大人,之前柴房起火,但是现在已经灭清安全,请不用担心。夫人不放心您,差人来问一声,您没事吧?” 萧宁晟并不回话,只是移了手腕,搭上轮椅的扶手,压下手指贴着面,一个向下按的细微动作就给人带来莫大的压力。 地上,徐秀容额头冒出冷汗,湿了脸。 朱达见此狞笑一声,直接闪身从窗户里跃了出去,他的影子印在门窗上,徐秀容能从眼角的缝隙里窥见。 她见到,那道影子伸手一抓,就把萧清乐那个亲信扯了过来,一手拍在天灵盖上,一手抠住脖子,上下用力就“咔”地一声拧断了那骨头。 清脆响亮,激得徐秀容紧紧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多看。 她尽力平缓了呼吸,等到再睁眼的时候,朱达已经回来了。他笑得不阴不阳。 “顾少夫人,你运气好。虽然主子不稀罕你这条命,但是清乐县主犯了主子的大忌,你捡了一条命!主子会给她个教训的,你就无需多想了,继续做你的少夫人吧,切莫再惹事!” 徐秀容无力地张了张嘴:“那顾文君……” 朱达刚想说,那小子死定了。 谁知道,萧宁晟突然开口,接过话:“去救人。” 朱达浑身一凛,面皮子都被张大的眼睛撑得一松,他不敢置信!杀顾文君是主子的命令,可主子竟然改了自己的主意! 比起这个,萧清乐私心背主,还有顾文君耍的手段根本都不值得一提了。 “可是、” 朱达说了一半就自觉住嘴,主子想要救回顾文君的命,那不管顾文君是生是死,都得活。他就不说,什么来不来得及之类的蠢话了。 随即朱达就去叫人,一起去江边截住自家奉命追杀的阎王爷。 “呼!” 徐秀容只知道顾文君有救了,她松了一口气,彻底瘫倒在地。 月白色的长衫铺了一地,萧宁晟的视线不由落在那上面,眼神微微一动。 那是顾文君的衣衫。 寂静之中,萧宁晟突然启唇,玉雕般不为所动的俊容上浮出一丝由衷的不解。 “就为了你?” 这样的下等女子,凭什么让顾文君去救,又有哪里值得顾文君和顾瑾争抢? 可是朱达不在,没有人替萧宁晟翻译,徐秀容自是不懂的。 她兢兢战战地问:“敬王殿下?” 萧宁晟闭上眼,直言道:“外衫留下,人出去。” 他随手一指,那地方有件大衣,可以披上。 徐秀容根本不敢再问,也顾不得避讳什么,颤着手脱掉顾文君的长衫,听话地罩上大衣就逃也似的踱步出去,只想要离开可怕深沉的敬王殿下。 她跑出去很远,才想起来要正常的喘气。 神色惊恐,眼神震颤。 她是听不懂敬王在说什么,可是她心思玲珑,心眼多孔,半猜半想地看出来了。 “难道顾瑾说的是真的,敬王殿下是对顾文君……” 徐秀容不敢再多想,她稳定心神:“不不,不会的。敬王殿下只是欣赏顾文君的才华罢了,我不能被顾瑾那个畜生带偏!我一定要找到顾文君娘亲被陷害的证据,拉下萧清乐的夫人位置,让他和萧清乐后悔!” 在顾家和顾文君之间,徐秀容这次坚定地选择了顾文君的阵营,不会反改。 她想着顾文君,不自觉地出了神,怔怔发愣。 …… 可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的顾文君,却不见了踪影。 阿武和雪燕都急疯了。 他们坐上船就一路加速地划追赶,还是没有看到少爷。 “阿武,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少爷坐了上一条船走,可我们怎么追赶了这么久,还是没见到船只的影子。”雪燕着急。 阿武拧巴着眉头,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闷头划船。 正当气氛焦灼的时候,突然“哗啦啦!”作响。 一只夜鸦扑棱着翅膀飞过了江面,落到阿武的肩膀上,提起的爪子上卷着一个细小的纸筒。 阿武努了努嘴,让雪燕去拿。 雪燕这才小心地解了那卷纸条,摊开来放在阿武面前让他看。上面写的都是暗号样的东西,她也看不懂。 谁知道,阿武见了,脸色骤变。 他身子一顿就停住划桨的动作,神情难看。 阿武一字一句道:“主子要来接少爷。” “主子?你的主子不就是少爷,还能是谁?”雪燕还沉浸在敬王的阴影之中,听到这句主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敬王萧宁晟。 可阿武之后一句话就劈了雪燕一个惊雷。 “是陛下,陛下来了!” 雪燕的指头一抖,手里的纸条直接掉了下去,但是谁也不在乎那卷信纸了。 哪位陛下? 当今天子——萧允煜?!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惊愕 起因是那封信。 “陛下,你行事千万要小心……” “敬王突然离京,加上太后离世,陛下的压力一定甚大,可是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京城便真正是陛下的了。” “陛下……” 顾文君的信是八百里加急,用了最快的马,最好的暗卫一路护送到京城,皇宫所有通道畅行无阻,送进了萧允煜的手中。 萧允煜等这封信,实在等得久了些。 明明他身上堆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从寻找解毒的药,到掩盖太后的死,再到追查敬王的势力,还要应付朝中勾结的大臣。 甚至是处理宫中人对日夜搜查的疑云,都比顾文君重要得多。 原本他都已经把顾文君送到江东,可以暂时放心。他派了阿武跟着,那南边地方随便顾文君怎么折腾,萧允煜都能为顾文君兜着。 可他也没有料到,敬王竟然也跟着去了,直接给了他一个无法把心思从顾文君身上移开的最好借口。 监察敬王,也能顺便随时关心顾文君的处境。 一条远跨江东和京城的情报线,就以最快速度搭建完成,萧允煜为此挪用了不少的暗中力量。 可到底是为了防范敬王这个最大的劲敌,还是为了时刻都能知道顾文君的情况,萧允煜也分辨不清。 萧允煜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顾文君真是个不知感念的。 到那江东,顾文君那里,什么消息也没有。 全都是萧允煜的眼线在汇报一举一动。 “当初带他来京城就推三阻四,如今回了江东,简直化形成入水的鱼,一点也不记得岸上的事物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计较,自是不忿。 他贵为天子,是全天下人的主子,顾文君不对他阿臾奉承,卑躬屈膝也就罢了,真这样,萧允煜也看不上。 可偏偏顾文君表现得实在冷淡,他甚至怀疑,顾文君是不是有意避嫌。 顾文君能忍得住,萧允煜却忍不住。 他一天下来实在有太多的烦心事,只能看一两个顾文君有关的消息解闷,人已经不在京城,萧允煜见不到。 要是连顾文君的事情都不看,那他只会更加烦躁。 而且顾文君的事情确实有趣得紧,萧允煜每次都会空出时间来看一则阿武送上的密信。 有的让他满意、心生欢喜,有的又会让他暴怒,动过好几次杀心。 密信上道:“到达江东,回绝顾家暂住王家。” 萧允煜见了甚至都能想到顾文君那日的威风,心下暗笑。 “果然那个松萝茶不是偶然之举,还是为了帮他们清仓卖货。” 可心中又矛盾。 萧允煜一边希望顾文君多结识知己,扩大圈子,为他建立巩固新的人才基础;可另一边,他又不喜顾文君认识太多的人,把精力都放在别人身上。 他才是顾文君效忠的对象。 信上又道:“参加乞巧宴,脱困设计顾瑾。” 这就让萧允煜瞬间发了戾气。 “那个萧清乐,她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清乐县主吗?就连萧宁晟都已经看不上她了,十几年来几乎不闻不问,竟然还敢这么嚣张妄为,杀了她也无关紧要!” 他是真的动过杀念,但迫于局势,还是忍耐下来。 然后接下来连续几则情报都是关于顾文君和顾家的争斗,尤其是那婚约,看得萧允煜屡次心头火气,只想下令派人屠了顾家噶杀干净了事。 “一窝子的废物东西,真不如弄死算了!” 可比起顾家人,他更想杀的还是徐家那个,他连听都没有听闻过的江东双姝,徐秀容! 只因密信上那句:“顾文君抢婚,表白被拒。” 萧允煜那一刻的杀念,直接化为了实质。 还是他身边的大太监小心地问了一句,“陛下,这真的要发出去吗?”他才及时回过神。 再看桌上,手中紧握的朱砂御笔下,那张秘密奏折里已经落下了“杀”这个煞气逼人的字眼。 莫名其妙,着了魔似的。 顾文君看中什么人,被什么人拒绝都是私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细想来,萧允煜就觉得毫无必要,不值得浪费那样的人力,便收了手。 若不是他在那时选择放过,那么徐秀容一定必死无疑。 因为密令一旦下了,就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见鬼!” 萧允煜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他在京城为顾文君提心吊胆,生怕那人被敬王那条老豺狼给算计了,可顾文君倒是根本不曾主动挂念他。 那他一头热,到底在做什么! 微妙的不悦之下,他便压了顾文君好几天的消息,忍着没有看。 然后,就是顾文君亲自写的信,寄到了。 整条秘密情报渠道,没有一个人敢拦截这封信,生怕晚了一息时间都会被责罚,一路往上。 皇宫内,更是无人敢阻拦,飞快地送到了萧允煜的御桌上。 那样清俊悠然的字,除了顾文君,还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 见字如见人。 字的一撇,飘然却有力,像极了顾文君墨色如黛的修眉,再一捺,似那张半弯微抿的红唇;横竖点顿,笔笔画画都是顾文君的颦笑模样。 字字句句都是顾文君的音画神貌。 萧允煜还是拆开看了。 前半封,还是关切问话,萧允煜连续烦闷的心情终于得了一丝欢欣,深宫里压抑逼仄的气氛也随之一松。 宫人们心头大松,正要踹口气,然而下一刻,他们的陛下就又锁紧眉头,再次凝沉下去。 只因那封信上写道:“陛下,那萧清乐和敬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原来,还是另有所图! 恐怕整封信都是为了这一句问话吧! 纵使顾文君润色诸多,萧允煜又不是能被轻易欺瞒的,还是一眼看出了整封信的目的所在。“没良心的小东西。” 喜怒交加,他捏着那张信纸,许久还是没有下笔回答。 萧允煜负气:“你既然这么无情,怪不得朕无义,就吊一吊你的胃口。”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 可是夜深人静时,萧允煜就忍不住翻出顾文君的信来,反复再读好几遍。 看到第五六遍,其实第一次的怒气就已经冲淡了,剩下些埋怨。 再看十次,就什么不满也没了,欢喜的心情又占到上风。 觉得顾文君是因为萧清乐和敬王,受了委屈才来找他诉苦,杀伐果决到狠毒的心脏竟然也能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时再看新的密信,就对顾文君更是心软。 “乡试第一,江东解元。” 萧允煜终于觉得愉悦,恨不得亲眼看一次顾文君上榜的风光。做得很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再看下去,“身份被疑,反告获胜。” 萧允煜又由喜转怒,心里早已给顾瑾判了死刑,哪怕曾经他还有意拉拢这个声名显赫的江东第一才子,十分看好。 如今有了顾文君,他就对顾瑾生厌至极,根本不稀得用。 一个小畜生,被那个萧清乐教养坏了,不是个东西。 直到看到那最近的一封密信,“敬王拉拢……” 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竟然是去江东撬他的墙角! 萧允煜“嚯”地站起,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情绪,恨和怒同时烧灼着他的内腑,让他焦煞难耐,只想杀光所有违反自己的人。 这皇位,他就是不择手段争来的,为了维护,更是杀心滔天、戾气过重。 然后萧允煜的眼睛落下去,却见上面的最后一行写道:“拒绝敬王,急欲回京。” “拒绝”那字眼,像活了过来钻进萧允煜的胸膛,扑灭滚烫成一片的沸腾之火,化为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刘喜!” 萧允煜叫了身边的掌事大太监。 他神情镇静冷俊,五官深邃显得有几分锐利带煞,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眸闪光连连,难掩情态,“这封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刘喜不明所以,却知道陛下最在意顾文君,不敢耽误忙道:“陛下,这就是今日午时到的。” “今天到的……那就是更早寄出的,顾文君应该已经上路了。”萧允煜扔了笔,转身便离开书桌,踏步往门口去。 把刘喜看得一愣一愣,惊得大叫:“陛下,你要去哪?” “顾文君回京,朕要亲自去接!” 刘喜问:“可要是人还没上路呢?” 萧允煜一抿唇角,随即竟然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反正顾文君也想回了,那朕就直接从江东把人带走!” “啊?” 萧允煜行事向来果断利落,根本不管其他三七二十一,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事情也没几件,想到了便去做。 可这却把刘喜给急坏了,一双老眼撑得褶子都少了,连喊:“不可啊,陛下!唉,陛下等一等!” 这声音叫得再响,也打不消萧允煜的主意,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叫就要引起别的耳目注意了,刘喜停了劝阻。 脚步匆匆的,陛下那道明黄色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刘喜的视线范围里。陛下是要去准备更衣,出发接应了。 “唉!”刘喜边无奈拍腿大叹,边在心里嘀咕:“到底是去接顾文君,还是去见心上人呐!” 刘喜也知道拦不住陛下,从前到现在他就没动摇过陛下的念头。 只好吩咐:“来人,赶紧去给送个快信,让那个跟在顾文君的暗卫有数,你们几个也跟着去,保护陛下安全!” 暗中藏匿着的身影很快跃出去几个。 人都走了,刘喜摇头。 “这一天天的,也不消停!”但他又想:“算了,顾文君这时候回来,也是好事,趁敬王回京之前,帮陛下处理完太后的事情……” 刘喜是想通了。 可收到信的阿武却是心神剧颤,巴掌大的小脸上唰白一片。 雪燕更是觉得天崩地裂。她知道少爷是得了陛下的青睐,可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对少爷如此看重呐,知道少爷回京,甚至要亲自来接! 哪怕是敬王殿下返京,都没有这个待遇吧。 “阿武,怎么办?陛下来了,可是少爷不见了呐!” 绝望之时。 突然,他们见到前方隐隐约约飘来一影子,模糊之中像是一艘小船,雪燕眯了眼睛,然后惊叫:“上面好像有人,是不是少爷?” 这种绝处逢生的际遇,让他们拼命支使着船赶了过去,几乎是在船靠过去的同一时间,两个人就焦心地跳上另一个船。 随后雪燕就被船板上的血迹吓得尖叫一声,还足足躺了四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阿武还算冷静,越过那些血和昏迷倒地的人,找出了那道伏在甲板上的熟悉身影,扑过去扶起来,“少爷!” 顾文君是清醒的,虚弱地应了一声。 她身上那件女装早已经脱下来,撕成布条绑了身上的伤口代做包扎,但顾文君还是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怎么会这样?少爷,到底是谁伤的你?” 雪燕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红着眼睛翻看顾文君的伤。 然而顾文君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她低声反复呢喃:“怎么可能……” 那个自称谷向天的人救了她。 他做得有分寸,并没有完全脱掉顾文君的衣服,只是割开伤口处给她上药。只是他想不到,顾文君芯子里换了人,也是经受过意志训练的。 治疗到一半,她就醒了。 所以,顾文君在那个人离开前,出其不意地窥到了那张脸,看到了庐山真面目一角。 “不可能啊!” 她看到了,那个人,长着她那渣爹顾长礼的脸! 第一百二十四章 船中生变 “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武一脸寒霜,嘴唇紧咬不放抿出一条深深的皱纹,既是生气含恨又是难受自责。他恨不得一剑捅了自己,替少爷受这些罪。 他就不该,让少爷一个人上路! “少爷这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阿武嘴巴抿紧,从喉咙里发出闷声。 顾文君这才回过神。 她要是再不说话,阿武都要挥刀自尽了,便摇头:“不是你的错。” 雪燕心细,查看了几处顾文君的伤,有包扎不好的地方又小心翼翼地重新系好。然后和阿武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扶了顾文君起来。 趴坐着的时候还好,涂了秘药的伤口已经暂时结痂止了血。可一动起来,就牵扯到伤,尤其是胸前那块,登时就让顾文君额上冒汗。 要是那剑刺得再深一点,就没有那么容易治了。 还好,那人来得其实算及时。 “啊!”雪燕看到顾文君胸前的血迹,又忍不住叫了一声,眼泪含不住就如金豆子般砸落下去。 阿武握死拳头绷紧脸,笃定道:“少爷,是敬王的人做的?” 顾文君看着船板上那四个趴卧不动的人影,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谷向天”的事情,暂时把这秘密藏于心口。 她没想到这事,竟然又与自己扯上关系。 疑窦丛生,不便多说。 顾文君先是点了头,认下敬王追杀的罪,萧家的人果然各个都是一样的心狠手辣,深谋深算,她吃了一个教训,绝不敢忘,待以后一定加倍奉还给敬王! 绝地逢生,她心里生恼:“我只是不想为他做事而已,就下这么狠的手!” 然后顾文君又无力地用眼神指了其中一人,“那个是船家,应该是昏过去了,他拼死护过我,阿武,你去叫醒他。” 雪燕几乎吓死,胆战心惊地扶着顾文君感叹:“那其他三个都是杀手了?天呐!还好有人护着少爷,不然真的危险了。” 阿武大步走过去,验了另外三个人的口鼻,道:“没气了。” 这才感激地叫起那船家。 他们快要把船家当成恩人。 顾文君向来擅长在话术里藏机锋,只是换了个说法。雪燕和阿武便都自发以为,是那船家帮衬,加上顾文君自己拼死相搏,这才从三个敬王手下的截杀中侥幸活下来。 胳臂上的划伤胸前的剑伤,还有满身狼狈,都是搏斗的证据。 那船家,刚醒来就惊吓得从船板上跳,扭身就要跃进水里,还是阿武好说歹说才拦下他。他看阿武清秀干净,不像是之前那些作乱的人,这才恐惧地问:“那位小姐呢,她没事吧?” 雪燕咦了一声:“什么小姐?” 顾文君虚弱地开口:“是我,我在这里。船家,我之前为了避人耳目,换了女装,结果没想到还是遭了追杀,连累你了。” “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少爷,我们一定会重重答谢的。”雪燕接话道。 船家闻声望过来,这才发现顾文君,还有身边一个丫鬟。 他又惊又诧地看着顾文君那张绝色姿容,如玉的雪肤上见了血,在月夜下显得更加勾魂夺魄艳丽妖煞。随即船家眼神下移,不敢置信地瞟了一眼那被布条包扎严实的胸口。 是平坦的。 船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心中已经认定顾文君是天底下第一漂亮的女子,是徐家嫡少爷的心上人。 可结果,顾文君竟然是男人。 他震惊之下,倒是连那三具杀手尸体都不怕了。 “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船家也不敢多问什么,只能连连念叨两声,拍着胸吁出一口气。 阿武蹲了过去翻查那三人的情况,正想看人是怎么死的,这船家看着也不像能有多好的功夫。但他刚有动作,就被顾文君打断:“阿武雪燕,我们换到你们那条船上,现在就走!” “少爷,这些人怎么办?” “就把他们扔在这里。时间一长没有回去禀报敬王,自然会有人找过来,替他们收尸的。” 顾文君抬手抚了抚胸前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蹙了眉。 这细微的变化,雪燕也看在眼里,急道:“不行!少爷,你伤虽然包扎过了,但到底伤及里子,还是歇一歇再走吧。” “夜长梦多,我怕还有人会找过来,早点到京城,也可以早点看伤,走吧!” 顾文君心里不安,她是真心忌惮敬王,又怕再待下去,阿武迟早看出不对,察觉船上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踪迹,那样就要暴露谷向天的存在。 她顾虑太多,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其中关系,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 “是,少爷。” 听到“看伤”二字,阿武和雪燕就急了,怎么还会想要留下。 两人听话地扶着顾文君换船,叫上那船家一起,阿武和他站两边一同划船,重新往京城方向疾驶。 左右各用力,船只破水而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把那血迹斑斑的残船扔在了身后,看不见影子了。 船行得越快,夜风吹来就越疾,雪燕连忙从包袱里拿了一件衣服出来,披在顾文君身上,生怕顾文君受伤又着凉,紧张地贴在顾文君身边,双手拢着她,似是将她当成婴孩般拍打安慰。 这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顾文君正想说什么,却听雪燕附耳过来,悄声道:“少爷,阿武收到了密信,上面说陛下要来接你。” “你说什么?” 惊愕作祟,顾文君下意识地弹了身子,激得伤痛从胸口蔓延成密密麻麻的细小刺疼,又麻又痛,顾文君哆嗦之下连咳三声。 她声音太大,引得船家和阿武都看过来,讶然不解。 纷杂的情绪上涌,在顾文君心中打翻了各味调料,难以形容。 陛下竟然如此在意她。 顾文君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但隔了一次生死危难,再听到萧允煜,她心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但短暂的纷扰之后,顾文君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很清醒,也很清楚陛下的个性,锋芒含煞过于戾气。她当即就想到:“不行,要是陛下看到我这样,万一他真的动了怒,要在江东开杀戒,会乱了套的!” “太后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敬王这边不能动!” 不是顾文君自视甚高,只是她了解陛下,知道陛下把她看成自己人。加上萧允煜的领地意识强烈,又刚杀了自己的母后,正是煞气凛然,敬王牵一顾文君就能动得陛下全身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她不能让陛下胡来。 思及此处顾文君就抬手握紧肩上批拢的外衣,动了发白的唇:“雪燕,帮我套上这件衣服。” “啊?” “快!” 雪燕不解但还是服从地帮顾文君穿戴,只是抬手弯臂之间,顾文君又是伤口发痛,又是体虚无力,折腾出不少虚汗,更加发软。 她这么急,是因为顾文君想到,今夜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而她猜陛下很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也许直接就出发到江东过来了,想在半路接走她。 骑马虽快但是路上颠簸,顾文君才选择水路。 而仲夏盛行东南风,从江东到京城,是逆风而行;但从京城到江东,却是顺风路,走水路更快。所以陛下有很大几率也会选择坐船。 也许下一刻,顾文君就能见到陛下的船了。 说不清是期待还是不期待。 她支撑起自己向京城那方向望去一眼,那里被一片水雾朦胧包裹,看不清什么,顾文君正要收回眼神,就听见阿武紧绷成弓弦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随着话音疾射出去。 “少爷,那边的船跟过来了!” 阿武指的是另一个方向,反着的。 顾文君闻言回头看去,却见那只原本被他们甩到后头的染血小船仍然坠在后面,偶尔还有血从船板上滴落,溅入江面荡开不详的血纹。 “不可能,现在是逆风,这船怎么可能自己飘过来!”船家吓得大叫,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差一点就拿不住手里的船桨,瑟瑟发颤。 雪燕也是惊骇得白了面色,全身抖着牙齿都上下打架,她双手一合,用力护住顾文君,恐道:“上面不是只有三具尸体吗,怎么会跟过!少爷,该不会是怨魂在驱船吧?” 阿武不说话但是收紧了船桨上的手,也是在仓皇。 一旦诉诸怪力乱神,就带有了神秘力量,让人心慌。 唯独顾文君这个里面换了现代芯子的女间谍,是不怕这些的,但她怕的是没命活着离开!当下她就叫出来:“快走,上面有别的人!” 阿武和船家齐齐使力,用桨划水推着船飞快地加速前进。 然而那血船还是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从迷蒙的江面上飞快驶来。 “顾文君!我原本以为要捡回去一条死尸,没想到你小子命这么大,三个人杀不了你,还反杀了我们三个人,哈哈哈,你还真是不断给人带来惊喜呀!” 一道高喝从那船上传来,由远及近,那笑声阴阳怪气,顾文君绝对不可能认错。 “是朱达!” 阿武和顾文君异口同声地叫道。 “行了,别跑了!敬王殿下念在你是被算计,决定留你一条命,最好乖乖地跟我回去,别逼我动手。否则当心我直接杀了你身边那三人,三条命抵三条,给我那三个下属偿命!” 那声音原本还很远,说完这句话竟然就已经近在咫尺,如同索命的恶鬼,穷途不舍。 “该死!” 顾文君惊得心脏都开始痛,从脸色到嘴唇,全都煞白一片。 她当然不会让船停下。都跑到这里了,再被捉回去,那才是荒唐! “别停,快划船!” 有人声起码证明是活人,反而让船家松了一口气。再听到那威胁,便知道事态危急,生怕被追上,不需要顾文君提醒都在拼命地划船,只想逃出生天。 阿武闷头划桨,雪燕也干脆站起来,捡起一根船桨,学着阿武的样子使劲。 要不是顾文君实在没有力气只会拖后腿,她恨不得自己也爬起来也加入。 正当雪燕不成样地划着,突然抖着声音指了一个方向:“少爷,怎么后面有船追过来,前面也有船?” 船家直接绝望:“完了完了,我们死定了!” “不对,那不是敬王的人。” 一个念头火光电石间划过顾文君的脑海,激得她大骇到浑身一颤。 “是陛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朕来救你” 那船影从水雾中驶来,露出精巧构造的一角。 粗看普通,但是船板阔长船身高大,速度与渔船更是不可比拟,绝不是寻常百姓或者富豪商贾能用得起的,蕴藏着军用船的巧妙。所以一旦入江行驶,便势如破竹带着乘风破浪的气场,有了天降英雄的模样。 陛下真的来接她了。 顾文君第一个念头当然是高兴雀跃的,可是下一刻又觉得慌张起来,唯恐事态恶化。前面是有陛下接应,后路却是敬王的人。 两边,不能在这里对上,太危险了。 “我们得快一些,到前面的船那里去。” 顾文君当即就做出了决定,然后她用手压在船板上撑起自己,踉跄着起身。她换了身上这件新衣服,总算体面些,没有之前那么触目惊心,满身污血。 “少爷,小心。”雪燕马上过来接应,扶住顾文君。 见船家紧张地都快无法呼吸,顾文君安慰了一句:“前面是我们的人,只要划到那里,就安全了。” 不论顾文君心情多深沉,她还是得说些话来安抚船上的情绪,有了她这句话,那船家起码能松些心弦,奋力埋头划桨。 但她心里并不轻松,伤痛作祟加上行事紧迫,顾文君的忧虑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拖着她整个人往下掉。 她怕,要是敬王的人看到陛下只身前来,会不会直接动手,或者再算计什么。 如若陛下出事,顾文君活下来,也是难逃罪责。 她更怕,陛下会一怒之下,和敬王的人对上,就要血洗江面。之前顾文君被追杀,反杀回去也就罢了,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这次朱达追过来,是为了活捉她回去的,要是再杀下去,那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顾文君他们都看见前面那辆船了。 朱达船上自然也是看得见。 “啧,前面有别的船接应他们,得加速前进,不能再让顾文君跑了!”朱达对自己的手下吩咐一句。 一个乔装改扮的把戏,骗过了朱达,差一点就让顾文君给跑了。朱达知道自己已经让敬王不满,罚是挨定了,只能带回去顾文君,希望减免些活罪。 “咦!” 朱达目光一定,穿过江面的雾气,牢牢锁住顾文君前方反向而来的船,他跟着敬王殿下做事,自是有眼力见。一眼就发现这艘船的不对。 “小型指挥旗舰?”他惊疑一声,从那船侧凸起一截的甲身看出了不对。船翼长半尺已经超出商船,是为了可以搭载更多的弓箭手和浆手。 船体偏长,头部突出,能够快速攻击,顺风而下更是疾行如飞。 “不对!” 朱达等不下去,他目测衡量了距离,在离顾文君的船只剩下二十余尺便腿部使力,纵身而起飞身用手扒着那船尾想要上船。 他笑声怪异,余音绕着船身纠缠不放:“顾文君,别急着走呀!回来和我们敬王殿下好好聊聊吧!” 一把船桨打过来,是阿武冲过来,要赶朱达,喝了一声:“下去!” 可阿武太年轻,功夫打不过,还是被朱达晃过,踩着船桨上了顾文君的船。 “顾公子,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他声音刚落下,人就如鬼魅一般到了顾文君身侧,老鹰捉雏鸟般抬手勾住她的肩膀,一拉就要把人挟持走。 “少爷!” 雪燕只来得及叫唤一声,就已经被推出去很远,扑倒在地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好,有船家在一片混乱中扶起雪燕,但她马上就推开了船家,又急又慌地望着顾文君。 阿武追了过来,却没有用。 好快! 真的太快了! 顾文君再镇定,还是忍不住从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她才刚刚死里逃生,从剑下捡回一条命,再遭这朱达逼迫,心尖还是发慌的。 就是她前世巅峰时期,也是更擅长智谋,武力不足。 她的身手只能打个敏捷灵活的及格线,足够保命,论真刀真枪的手脚功夫她连阿武都不及,更不要说面对朱达这样的古代高手。 肩膀被按住,已经牢牢钳制。 顾文君只能借着现代搏击的巧劲,用了朱达根本见也没见过的法子,出其不意,奇招制胜。她反手向上往后顶去,从下巴处往上袭,想撞开朱达。 朱达果然诧异:“没见过的路子。” 可惜——朱达瞬间就看破了顾文君的招数,而且轻松避开来,制服还笑:“你身子太弱了,顾小公子,这样是根本奈何不了我的。” 他大笑了好几声,本来得意洋洋,可等到在水浪中又嗅到一丝血腥味,随即收了脸上的笑容,皱眉郁闷着嘀咕。 “我就说怎么可能折了三条命,你还能完好无损地逃掉,原来还受了伤,得!你是主子要的人,可不能有事,回去好好给你治!” 顾文君不领情,勉力挣扎道:“放开我!” 她只觉得敬王实在烦人得狠,安排一波杀手截她的命,这样还不算完,又派了人追过来还想要留下她。 难道他还没有想清楚,顾家和她,只能选一个吗! 陛下也曾对顾文君动过杀念,顾文君心里有数。她生性狡猾,最喜欢揣度人的心理,当然知道自己对陛下的影响过甚,迟早惹下祸事。 可他毕竟没有真正动过手,那他们还有的谈。 而敬王一言不合就直接下了杀手。 顾文君最惜命,心理已经判了不可回转的决定,她不会为敬王做事的! 想杀她还想要活捉? 不可能! 顾文君心里蹭的一下就起了火,她什么时候陷入过这么被动无奈的境地,凭什么要被敬王挨着打。 她身子扭动得厉害,就是仗着朱达已经一把提起来,旋在空中,想要扰乱他的方向。 朱达更是糟心:“唉,你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受伤的人可不是我,掉下去死的人是你!” 他生气,便直接要点了顾文君的穴道,封得她根本动不了身体。 那穴位就在胸前,朱达出手迅疾如雷电,顾文君就是眼睛看到那手指袭过来,心知不妙,脆弱的身体也反应不过来,还是被点了个正着。 他一点就发现不对劲,支吾一个哼声:“嗯?” 触感有问题! “糟了!”顾文君面容惨白成纸色,从眼底泄露惊恐万状,她嘴唇一抖,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任由朱达改了眼神方向,对自己身前看过来,视线锐利,第一次让顾文君惊惧交加,惶恐不安。 为了上药,她胸前的裹巾是抽了出来的。 现在是用徐秀容裙装上撕下来的布条在外面包着,扎紧伤口,可是触感还是不一样,柔软了许多。 难怪朱达惊疑不定。 她决不能让敬王的人发现这个秘密。 即便是真被掳走,顾文君也不会有那么的绝望,只要敬王想留她一条顾文君就有办法。可若是女儿身暴露,那敬王大可以拿捏她了。 眼看朱达就要生疑发问,顾文君却连动都动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在空气中划过一声剧响,雷鸣电闪间就刺入了胸前,深捅朱达的胸口。若不是他的注意力被顾文君吸引去,这一箭,朱达原本是能避开的。 可惜,他眼睛盯着顾文君,就被牵走了心神根本没有防住。 那箭头锋利带钩,刺入皮肉就牢牢锁住精血,箭尾的羽翼排列轻薄根毛修长,就是特质来为了加快射击速度的。 尽管没有任何标志,朱达还是猜得出。 “萧允煜!” 是那皇帝小儿! 这种精制的箭矢,那样特质的船舰,除了他家主子敬王殿下,也就只有萧允煜那小皇帝拿得出手了,朱达再不甘心,剧痛之下还是松了手,在空中扔了顾文君。 他再不放手,第二支、第三支箭也很快就会飞射过来,直至绞杀他的命! “啊——少爷掉下来了!” 是雪燕在高声尖叫。 顾文君只觉得浑身失重,头朝下脚朝天地往水里坠,可她连大叫挣扎都做不到,只能感受坠落的心悸和伤口重新撕裂的痛楚。 连续飞过来好几个人来接,有敬王那边抢人的,有阿武,还有…… 就在她整个人掉进水里面时,一个黑金相间的身影抢先一步飞跃而来,伸手一勾就拦腰把顾文君截住,另一手再从她腿下穿过,一把抱起她,紧紧护在怀里再也不松开。 顾文君睁了睁眼,就看见那人身外那件赤金墨螭的袍子被江风吹起了一边,露出底下那件明黄色的衣袍。 炽烈而夺目。 见她拼命眨着眼睛不说话,那人便反应过来,移手过来解了她的穴道,直接呛得顾文君胸前剧烈起伏:“咳咳!” “你……” 低沉的声音才刚响起,就被顾文君截断:“陛下!” 她才刚刚犯过朱达的忌讳,这次当然不会同样的错误,扑进了那男人的怀里,打断对方的思绪:“陛下,是敬王的人在追我,快走!” 能动用船舰源来接,甚至发得出特质箭矢,来的当然是萧允煜本人! 那张俊美深沉的脸依然毫无瑕疵,只是染了阴冷的杀意,让人见了发憷。萧允煜垂眸,第一眼就看见顾文君胸前晕染开的鲜红,她的伤口经过撕扯,又裂开了。 萧允煜那眯起狭长的眸子,眼底闪过一丝冷似寒冰的精芒。 若是刘喜在此,一定心生俱颤,知道陛下是勃然大怒,动了杀念。 他声寒如冰,冷酷刺骨:“好,朕带你回去!” “只是,还要带上所有敢伤了你的人的命!”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秘密?! 萧允煜杀机立显,身上那股浓重的煞气让顾文君都为之一颤。 “等一下,陛下不可!” 她想也不想地开口就劝,可是声音气势都因为受伤折腾虚了一截,气若游丝,让怒意滔天的萧允煜听来反而是火上浇油,没有任何劝阻作用。 萧允煜一言不发,只是抱着顾文君旋身落地,踩在船板上,但直至安稳下来后他也不肯松手,仍然紧紧锢着顾文君,如同拥一件稀世珍品般抱着她不放。 顾文君想挣脱,却没有力气。 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伏在萧允煜胸前。 谁让她之前为了移走陛下的注意力,主动扑进他的怀里。如今他不放人,顾文君也只好侍候着劝说。 “陛下,这人是敬王的亲信,叫做朱达,身法鬼魅功夫深厚,但并不是他伤的我,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最好还是能和敬王维持目前的关系,不要率先打破局面。” 顾文君急急解释。 然而萧允煜双眼阴鸷幽冷,薄唇一启便是冰裂玉碎的寒声:“不是他伤的你,也是敬王那个老东西的人伤了你。朕知道你拒绝了他的拉拢,可他竟然还敢纠缠不休,对朕的人动手,既然是他先不义,怪不了朕无情!” 他对她在江东的事情了如指掌,顾文君并不惊讶。 敬王莫名出现在江东,陛下自然是不可能安心,一定会派人监视敬王的一举一动。顾文君只当自己是顺带的,不以为意。 而且陛下还派了阿武守着她,随时通风报信,把消息传到京城。 她过于冷静,并不觉得自己对陛下重要,就感到得意忘形,仍然理智分析。到底怎么拦住陛下…… “少爷,你没事吧!” 顾文君正想着怎么劝下萧允煜,就听到一个着急大呼。 是阿武焦急的声音从左侧方传来,夹带着雪燕的啜泣。 他们正往顾文君这边划来,萧允煜带她落下的并不是顾文君那只小船,而是他自己出行征用的铁甲寒器船舰,船侧两翼都已经自发立好了暗卫,早已放下手中船桨,配备弓箭拉弦绷到最弯处准备射击。 只待萧允煜一声令下,那敌人便会被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别的船只一靠近,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们便齐齐侧头,冷眼警视。 阿武一见到萧允煜便立即低下头,恭敬喊了一声:“主子,属下办事不力,愿受惩罚。” 语带羞愧,恼怒自责。 雪燕跟在阿武身后,紧随着阿武的一举一动,他低头雪燕便俯首,他跪下雪燕便伏身,眼睛根本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物,会被挖去眼睛。 萧允煜只是冷冷地扫了这两个人一眼,连句责问都不屑说,因为他心里,已经给阿武判了死刑。 既然决定杀,那就骂也没必要骂了。 他留下锦衣卫统领秦川做事,派阿武去跟着顾文君,是看在这人年轻机灵又听话。但是阿武却不仅让顾文君陷入困境,还让顾文君受了这么重的伤,萧允煜的怒意已经升至临界点。 要是他再晚来一刻,再在京城多等了一时,那顾文君会怎么样? 萧允煜根本不敢想那个后果。 他心中一悸,搂住顾文君的手过于用力,逼得顾文君忍不住痛呼一声:“陛下,我没事了,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萧允煜微微放松手劲,却当没有听到,只是对弯弓的人示意:“杀了那条船上的所有人,不要留活口!” 朱达受了一箭,身受重伤。而其他那些手下是比不过朱达的。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最好的绞杀时机,直接砍掉敬王左膀右臂,萧允煜当然不愿放过。 他下了令,那些箭矢拉起,正要齐发,杀尽朱达那船上的所有人,却又听到一句补充:“对了。” 萧允煜眼神从空中的飞箭下斜,瞥过阿武和雪燕的头顶,声音里尽是寒意:“连他们一起。” 什么! 阿武身子一僵,动也不动地跪倒在地,抵死咬住嘴唇一句求饶解释的话都没有说。 而雪燕想说却嘴唇发麻,根本说不出话,手脚发软发麻软在船板上。 已经有一个暗卫得令,拔出了腰间的刀向阿武走来。 “等一等!” 顾文君之前才得了解穴的自由,身子还有些软。 现在她终于回过神来,能够动了便伸手攥住萧允煜的衣襟,试图让他停下来听一下她的话。 “陛下,你执意要杀敬王的人,虽然我觉得太过冒进,想劝但陛下不听我也别无他法。可是阿武和雪燕都是我的人,陛下要杀,总应该先问过我的意见吧?” 萧允煜下了杀令,阿武都乖乖受了,头也不抬。 顾文君这时又开口劝,阿武才猛地抬起头,不断地用眼神劝阻,示意顾文君不要为他们求情。 陛下动如雷霆静如泰山,所做决定皆是言出必行,强势果决,轮不到旁人多加口舌。 顾文君之前就已经屡屡劝萧允煜收手,暂时放过敬王手下,违背陛下的意愿,陛下是念她受伤,才不计较的。 可再拦他杀两个无足轻重的下人,阿武只怕,少爷这样反复的劝迟早激怒陛下。 “你的人?” 萧允煜果然不悦,皱眉冷嗤:“阿武是朕从大内培养的新人里拨出来给你的,这丫鬟之前跟着萧清乐的,是顾家的!他们连照顾你都做不好,朕杀了再给你换更好的!” 这逻辑竟然还是为了她好,让顾文君劝都不好劝。 她苦笑一声:“事态从急,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是我自己想的一个人上路回京,想避开敬王耳目,谁知道还是算漏了敬王的心狠手辣,这才受了伤。” “那他们就更该死,连这种事情都无法为主子考虑周全,要他们何用?” 萧允煜依然无动于衷,杀心不改:“这两个确实该死,而敬王就更该死了,追溯根源,全都是因为他!” 劝到后面,顾文君是把她自己给绕进去了。 为阿武和雪燕求情,她是把锅揽到自己身上,但还是绕不过敬王,只会让萧允煜越听越是震怒,周身的寒气更甚。 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睛的冤孽人物,偏偏做了帝王,夺命抄家更是信手拈来,生来的暴君!顾文君想到就觉得伤口都一起犯疼。 可偏偏说到底,萧允煜都是为了她。 顾文君又气又急还无从批判,甚至难受之余又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来,心尖和伤处一起发痒。 陛下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看重她。 可尽管动容,顾文君仍然是个心思缜密,神智清醒的人,她不能任由陛下胡来。 保下阿武和雪燕,是她私心不忍,想要留下他们的命。 虽然这两人跟着顾文君各有目的,可都相伴这么久有了感情,毕竟决定都是她自己做的,顾文君当然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被杀。 而想救下朱达的命,却是为了大局。 太后死得太早了,本就不妥,顾文君猜想也知道很可能就因为是陛下的冲动。 三足鼎立的局势已经崩塌了一角。 现在决不能激怒敬王。 顾文君可以杀他的手下,陛下却不可以,这是两码子事。否则真的把敬王逼上梁山,直接在江东插旗拥地自立为王,那就糟了! 眼看箭支搭弦,蓄势待命就要向朱达那艘船射去。 真要下令绞杀,大概一瞬间就能够将那染过血的残船射成刺猬,不余活口,真的要留一船的尸体给敬王了。 阿武和雪燕仍然伏在船板上,背部湿寒一片,全是冷汗。 “没办法了。”顾文君心中默哀一声。 形势危急,她也只好从问题的根本入手,利用自己来对付萧允煜了。 她在心里低念:“抱歉了,陛下,又要骗你。” “陛下……”顾文君虚弱地唤了一声,既不劝阻,也不再求陛下放开自己,而是更贴近地靠了上去。 总算让萧允煜的脸色缓和一些。 他将手指收拢,想抱紧,然而下一刻顾文君眼睛微朦,睫毛颤了几下便无力地阖上眼。她使了巧法,能够在清醒时卸去全身的力气,柔弱无骨地倒在萧允煜的怀抱里,整个人如抽去魂般陷了下去。 即便她全倒下,仍然也没什么重量。 可这变故还是让萧允煜惊颤,他瞬间变色,再也维持不了来肃杀的冷意,急叫道:“顾文君!” “你给我醒一醒!” 她自然是一动不动的,保持昏厥的状态,但垂下的手指却微微一勾,让对着这个方向的雪燕和阿武都看得分明。 两人都是一惊。 雪燕全身上下都是冷汗津津,可她到底比阿武灵巧多些,一咬牙还是来滚带爬地扑过去,喊道:“陛下,少爷中了剑伤又流了那么多血,不能再耽搁了!快些回京吧!” “是、是啊。”阿武嘴巴磕绊,还是不敢欺骗主子,便结结巴巴地应。 “该死的!” 萧允煜立即看向顾文君胸前的血色,他眼里闪着悔恨。明明他知道顾文君受了伤,也看到了伤迹。 可当下却被憎怒冲昏头脑,只想着杀人为她偿还,竟然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萧允煜医术浅薄,根本不敢触碰这身体的伤口,抱起顾文君就往船厢里走,扔下一句命令:“回京!” 准备就绪的箭手们踌躇:“可是敬王的人怎么办?” “让他们滚,一群废物而已,不值得浪费时间!” 他直接一个喝骂砸了过去,让船上的人齐齐噤声不敢再多言。虽然萧允煜收起了杀机,可仍然是怒火当头,除了顾文君,根本没有人敢冒犯圣颜。 船舰倏地恢复行驶,飞速向京城划去,如龙蛇游水,一瞬便已经远去。 “大人,他们没有放箭,直接走了!” 朱达望见那船舰开走了,这才抵住牙根徒手生生拔出箭矢,带出飞溅的红血和一声闷哼:“他娘的,这根箭一定是那皇帝小儿射的,出手又狠又准,要不是我心脉深,直接就能要了我的命!” 身边有个手下惊疑:“那最爱杀人的小皇帝的竟然没有追杀我们,真是奇了怪了。” “他杀了我们,才完蛋!皇帝亲下江东就为抹杀王爷的亲信,再借着他弑母的名义清君造反,道理恩义全在主子这边,准让天下归心!” 萧允煜没有动手,反而可惜。 朱达暗骂一声:“啧,那顾文君本事还真够大的,连萧允煜都能够劝下来,真是不能留给那小皇帝用,放走了一条小老虎归山呐。” 不过—— 朱达忍痛转了转眼睛,他点穴时发现不对了,顾文君那小子,藏着秘密呀! 嘿嘿,主子一定会喜欢这个秘密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沉疴旧疾 顾文君还不知道朱达被射了一箭,也没有忘记她。 她此时仍有别的难题横在眼前。 那就是陛下! 萧允煜把顾文君抱进了船舱里放下,将她平置在软塌上,然后就顺势坐在了她的身侧,正一动不动地垂眸盯着她看。 他那一双眼睛明明是深邃寂寒的,微微眯起便能让人发抖生憷,可当他低眸的时候,竟然也能显得清浅温柔。 那目光落在顾文君脸上久了,甚至一点点烧灼起来,视线所到之处,都让顾文君觉得皮肤着了火,处处发烫。 她要是真的昏迷过去,也就罢了。因为没有知觉,就不会觉得羞恼不好意思。 可偏偏她为了隐藏女儿身,连睡过去都不敢,生怕萧允煜就在她不清醒的时候找了什么大夫看伤,那就暴露了她的身份。 所以这才煎熬呢。 顾文君一面觉得羞怯难安,心里生恼,一面还得控制着身体平躺不动,维系呼吸平缓有度,只要有一个细小的地方不对,萧允煜肯定就会发现。 他实在盯得太紧了! 顾文君心中期许能有什么手下进来,给萧允煜禀报事情,或者请他出去商议大事,把他引开。 可她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萧允煜是发完火才抱了她进来的,要是没有什么紧急事件,压根就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可能有什么事,现在就是天大的事情,对陛下而言,也比不上顾文君的伤! 何况这天都快要亮了,江面本就没几个船的影子,而那敬王的人刚从船舰的箭手威胁中捡下一条命,巴不得逃回去呢,更不会犯事了。 所以这船舱里只有萧允煜和顾文君两个人。 下属们备好物件齐全,点了让人能安睡的沉香,放妥用来擦拭的水盆和巾帕,一样未做,就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本来该是雪燕这唯一一个丫鬟留下来,服侍顾文君的,可有陛下在,她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直接就被阿武拉出去。 萧允煜曲臂支起上身,深锁眉头凝视顾文君的脸。 他低叹一声,戾气消去三分,终于变得温和。 “真不该放你去江东,本是想着从敬王手里护住你才送你避开京城的旋涡,结果反而把那老东西引到了江东去,朕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待在朕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才安全。” 声音入耳,酥酥麻麻,却又让顾文君心悸。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不想给顾文君放行的自由了,顾文君眼睫忍不住微颤,她差点忍不住就想直接坐起来,和陛下好好争论。 但是她按捺住了。 不知道怎么的,萧允煜突然消了声,没有说话。 寂静许久,他才低低嗤笑一声,继续说:“可朕又觉得不公平。朕牵挂你,你又把朕置于何地呢,一去江东数日只来了一封,追问萧清乐身世的信。你不是想知道萧清乐和敬王的关系吗,顾文君,只要你醒来,朕就告诉你。” 她当然想知道萧清乐的事情,要不是时机不好,顾文君都想直接起来了。这胃口吊准了她目前最迫切的渴望。 然而萧允煜这话一出,顾文君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 话里好像是在祈盼顾文君能早一些从昏迷中恢复清醒,可是陛下的语气却一点都不焦灼,还带了一丝讽笑。 “不好。” 她眼皮微跳,已经动了借机睁眼的念头。 可又心存侥幸,便仍然躺着,尽力克制呼吸,不愿露馅。 “呵。” 上方又传来一阵沉闷的冷哼声,夹嗤带嘲,直冲顾文君而来。 “看来你还没有那么好奇,那朕就再晚一些告诉你好了。”萧允煜收敛起情绪,话语里再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沉默片刻又缓缓道:“不过,朕还是觉得不悦。朕可是一知道你要回京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而朕及时赶到接住了人,那人却还装晕卖傻,又和朕玩把戏应付。让朕好生失望!” 顾文君一听也头皮发麻,心跳都不对了。 看来她是早就露出了把柄,陛下之前都是在给她机会主动交代,然而她却错过了。 本来嘛,装晕是个技术活。 然而她现在是真伤到,得了神秘大夫的良药,虽然管用,但是伤口有细小的二次撕裂,又历经颠簸,心律不齐,肯定是藏不住的。 萧允煜心术深如渊海,武力强不可测,之前因为关心则乱没有发现就罢了,现在仔细盯着顾文君看,当然不会再被骗。 只听得他冷笑:“顾文君,你说,这样的人,朕要怎么罚?是按敬王的人一样乱箭射死,还是按那两个没用的下人一样,一刀砍头了事?” 每说一个字,都让顾文君心颤一下。 刚好,船舰得了令正在飞快地赶回京城,虽然船身稳健但偶尔也会在水面上摇晃一下。顾文君捡着一个时机,装作被颠身,从榻上右翻滚到陛下怀里。 萧允煜挑起眉,神情不显阴晴不定,但他还是伸了手勾臂接住。 “嗯……” 顾文君故意颤了几下眼皮子,这才用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眼装作刚被震醒的模样,虚弱地开口:“陛下?” 气虚并不是装的。 她可是真的挨了两剑,手臂划伤浅,胸前刺伤较深,还隐隐有再次裂开的迹象。 奈何给她治伤包扎的那个“谷向天”用药实在太好,顾文君又意志坚韧,还没绝气到厥过去,只好尴尬地醒过来,和陛下打招呼。 萧允煜冷眼扫向她,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可手还是拥着她,扶顾文君坐起来。 顾文君也装不下去了,抿着嘴唇讨好地一笑:“陛下,我也是心里着急,怕陛下为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背上不必要的杀孽。我虽然受了伤,可也没有那么要紧,命还好好的呢,要是真为了我大开杀戒,那我反而死不足惜了。” 萧允煜轻柔地一甩,扔她靠在榻上,看似不留情面,实则小心翼翼,顾文君便不怕。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萧允煜便知道自己这次脾气发得失败了,还不够让顾文君吃个教训,生恼起来,就自顾自站起来,转身背了过去。 看不到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容,见不了那双皎若云月的眼眸,萧允煜才硬得下心肠狠声道。 “就算你口口声声说都是为朕好,可还是犯下了欺君之罪,你说!朕要不要罚你?”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欺骗了陛下,当然要罚!”顾文君乖乖地认下,再说了不光这个,她骗萧允煜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伤口包扎之下的女子胸脯,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气短心虚,唯恐将来事发生变,顾文君立即转移话题:“就罚我带伤伺候,替下人们侍奉陛下吧。” 萧允煜登时转过身,逼近顾文君:“你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还是在替你那两个下人求情!” 她反手搭上萧允煜的胳膊,刚要说话却一呛咳了出来,“不、我是……咳咳!” “又装?船都已经快到了京城,敬王那几个阿猫阿狗早就逃之夭夭,朕就是反悔也追不回去;至于你身边那两个不中用的,朕也准了他们留一条命侍候你!你少跟朕来这一套!” 萧允煜声音冷,但其实难以笃定眼神狐疑,心中犹豫之际,人已经先一步地凑近仔细相看。 “不,我没事。” 顾文君却摆了手。 她要是还是虚弱样子地咳嗽,萧允煜不大信,可顾文君这么说,萧允煜反而如临大敌,握住顾文君的手不放:“朕已经先派了几个去叫御医,上岸就有人接应,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 没想到又引了新祸,顾文君也急了,忙道:“陛下忘了,我自己就懂医术。我已经给自己包扎过其实没有大概,这是受了皮肉之苦,伤口撕扯就引得胸腔震,这才会咳。” 给大夫看伤?当然不行! 为了打消萧允煜给她请大夫看病的念头,顾文君重提旧事:“我这只是小伤,陛下的毒才是大问题!” 萧允煜神色沉了下去。 此事干系重大,顾文君知道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但事不由己,顾文君也只好硬着头皮,还是不得不说下去:“陛下,我本来是想着给太后下毒,逼太后拿出解药才设了一计;哪怕这毒没有解药,也可以让李御医在太后身上试药。可是你直接杀了太后,其实还有更缓和的法子。” 顾文君一开始是为了转移萧允煜的心思,可说到这里,她不由地认真起来。 萧允煜冷了脸,语中犯煞:“太后的死——你怎么知道?是敬王那老东西告诉你的!” “是……”顾文君自知失言。 “陛下,太后一死,敬王便到了江东,要不是陛下还瞒着消息,差一点就给了敬王可乘之机!”若他借势造反—— “够了!” 萧允煜猛地发了戾气,直接打断顾文君的话,声如寒铁,势如水火。 “既然你这么聪明又懂医术,那你就给自己看伤吧!”萧允煜终于起了火气,只当自己一腔好心好意都碰了个冷钉子。 顾文君眼里想着敬王,念着阿武雪燕那两个下人,考虑太后死后局势,偏偏漏了陛下这尊大人物。 神佛下凡来救她,她不烧香火来感恩戴德,却心心念念旁的杂七杂八,有哪个神仙乐意。 陛下虽然不是神祇却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自然也是差不离的。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都对顾文君欲予欲求,她却还想着别的,萧允煜当然生怒。 “我……” 顾文君才说了一个字,陛下却已经大踏步朝外面离开。 她心里上上下下,并不好受。可有些话,她还是不得不说。陛下行事过于狠戾,也不是好事。 胸口一股郁结团着,顾文君更觉得烦闷。但思绪急转,还是为太后的事情深谋忧虑起来,一定要尽快想出法子为陛下解忧。 当然,她还得先解决掉自己的麻烦才行。 “少爷,陛下让我过来。”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是雪燕小心翼翼地探进身子问话。 萧允煜人都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却还是支使了雪燕进来侍候,给顾文君擦拭换药。 到底,还是不放心顾文君一个人待着。 她心尖一动,神情也柔和下来。 顾文君刚要说话,可是胸腔一颤就被连续几个咳嗽打断,一股郁气涌上喉头。她抬手捂住想要堵,却还是吐出了一口血。 “咳咳!”顾文君用力按住唇,可挡不住丝丝血迹从指缝里流下来。 雪燕察觉不对,像是真的燕雀一般飞身扑过来,急忙拿巾帕帮忙擦着顾文君的脸和手,她双眼红肿已经哭过几回,现在眼皮颤巍,又要掉下眼泪,着急地唤了一声:“少爷!” 惊惧之下,雪燕刚要叫,就被顾文君举手拦下,示意收声。 顾文君闭上眼,“我没事,我胸前的伤其实并不严重,而且已经处理过没有大碍,但是撕扯又流了血,擦拭换药就会没事的。你帮我药准备好,我等会儿会自己换药的。” 雪燕乖乖地照做,但还是担忧地问了一句:“可之前不还好好的,少爷又怎么会吐血?” “不是因为剑伤。”顾文君心里也是生恨,这次终于说出真相,道了实话:“是因为那次乞巧宴,萧清乐给我下的寻|欢迷香!” 她本就在京城遭了陶然和那妓|女的暗算,中过药,是生生受过剧烈寒性的药汤才缓解了药性,结果还是被萧清乐算计又中了烈性迷香,刺激了体内还未消化完的寒药。 两相冲撞,这才埋下隐患祸根,只是被这次中剑激发出来了。 所以,她还是骗了陛下。 她的问题,一点也不小。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局之法 薄暮微曦,船只终于抵达了京城。 京城都会仍然是如昨日般繁华依旧,并不会因为顾文君的离去和归来产生任何变化。 她现在,对天下之都而言仍然过于渺小。 离开京城的时候,顾文君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趟回京却是历经一波三折,折腾许久还受了伤才回来,顾文君再次踏上京城的地,甚至都觉得动容了。 一去一回,她身边都带着阿武和雪燕,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身边多出一个当今天子,待遇立刻就天差地别。 船舰一停靠码头,便有专门的人早早等候只为帮忙沉锚牵引;下船就有鱼贯而至的奴仆为顾他们端茶送水,撑伞遮阳,一切都是捡着最好的物件。 雪燕扶着收拾妥当的顾文君下船,阿武沉默地跟着两人。 当然,他们都是排在萧允煜的身后,不敢越矩。 至于那个无辜被牵连卷入的江东船家,自有萧允煜的手下会妥善安排处理,递出一笔客观的封口费。 船家的事解决了,萧允煜提到过的御医大夫,却也已经在码头上候着了。 那御医一见到陛下便立即紧张起来,要不是被人拦下差点就要在众目睽睽的码头上行礼了。 御医忙上前地问:“陛、咳……是哪里受了伤?” 这问话却换来萧允煜寒意逼人的一瞥,压得那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御医喘不过气,惶恐不安地发抖。萧允煜冷哼一声,微微侧目看了顾文君一眼示意:“哪里受的伤,怎么受的,你都自己去问他吧!” 那年纪不轻的御医大夫连连应下:“是、是!” “不用了。”顾文君忙道。 可是萧允煜并不理会她的托辞,甩袖踏步出去,把这从宫里加急召唤出来的御医扔给了顾文君。 皇帝让她看伤,就必须好好地看,轮不到她拒绝。 萧允煜是在船上想清楚了,下来就变得强硬。 顾文君面色微僵。 没想到她都这么惹萧允煜了,他还是挂念在心,没忘记让御医给她看伤。 但她自己也懂中学医术,自然知道,一搭脉首先男女性别就藏不住,要是再细诊,她体内药性冲撞,犯了阴阳协调的问题,就也暴露了。 要是又让陛下知道了,也许还要发火,真的要追到江东去杀人。 顾文君不敢赌。 她马上回了一句:“这位老先生,我挨了一剑,受了点皮肉之苦,涂上好的金疮药外敷伤口就够了,其实不打紧。” 之前顾文君可以这么糊弄萧允煜因为他并不懂医理。 可是这宫中御医却不好应对。 他和顾文君虽然不是学的同一种医理手段,但行医经验丰富也是极有见地。 听了顾文君的话,御医随即就向顾文君走来。看她脸生年纪小也不托大,十分客气地嘘寒问暖一番。便开始望闻诊断。 “这位小公子,你面色和嘴唇发白,应该是失了不少血。加上你呼吸不紊脚步虚浮,体内也有疾,不像只是因为外伤的缘故吧。” 内行人之间,就更难瞒过去了。 顾文君一时想不到回绝的好借口,不由得收紧了手臂,臂肉微僵,雪燕扶着她,是最先发现不对的。 “看来,少爷不想被人知道身体问题的内情。”雪燕心里一思索,很快反应过来。 通宵一夜,雪燕眼皮仍然通红发肿,显得几分可怜,但还是不妨碍转了一下眼睛,机灵道:“我家少爷接连遇了贼人,已经一宿未睡,又受了伤自然是精神不济的。老先生,看伤的事情我们不急,等之后再看也是一样的,不如还是让少爷快些歇下,补足精力。” 这话说得条理清晰,又句句在理。 御医听得也点头:“你说的对,可是陛、额。” 阿武从顾文君的背后瞪去一眼睛,清秀俊气的五官也能造出几分威势。 吓得那御医堪堪改口,极不适应,“可是我已经领了吩咐,不好拒绝呀。” 萧允煜的作风,宫中从上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做御医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行生,他当然一清二楚! 若没有富贵泼天的世家出身,谁敢违背陛下一丝一毫? 就是做礼部侍郎的陈家、礼部中郎令地陶家,也还不是说败就败了。 那御医拦着顾文君,没完成陛下的吩咐,就不愿让她走。 对一个大夫,她不能打不能骂,反而真的没辙。 顾文君向前看去,萧允煜已经往前走出去一段距离,身边左右后侧,都随行着几个人,密可挡风般地看顾,一路护送。 他毕竟是天子,不可能久留宫外。 虽然萧允煜在身外罩了一件金赤璎螭大袍,可里面还是一件五爪金龙长衫,一定是匆匆出宫的。 既然带回了顾文君,萧允煜当然也是要赶回去。 要不是他们在船上惹怨,萧允煜也不会率先一步走人。 顾文君往前望去,就看见不远处,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静静立在岸上,只等着客人上车,车夫便会挥鞭起行。 光看那车厢,表面漆黑暗沉并没有任何华丽堂皇的装饰,就连车窗帘子用的也是最为常见廉价的棉纱。 可细细打量就知道其中古怪。 车厢用的是深色楠木,正是因为年份久远木质正宗才会暗黑如墨,最为坚实厚重,抵挡得住飞箭暗器来袭。而那棉纱都是精心织出建间隔有序的孔洞,能够过滤一些特质的迷香毒气,保护车上人的安全。 牵头的马高大矫健,皮毛油光水亮,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骏神飞扬。那马只是尥蹶子打了一个响鸣,听嘹亮声音也知道养得气势如虹,状态极佳。 更不要说,手执马鞭等候吩咐的车夫了,身穿粗麻短褐头戴斗笠,一声不响地坐在车前,仿佛平平无奇。 但是顾文君越过人群打量,就能发现他的手臂弯起,一只弯曲向外,一只搭在马背上,根本没有放松,随时都准备暴起。 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从那不自然鼓起的靴子里抽出刀来,夺人性命。 他伪装得很好,然而还是瞒不过顾文君这个拿易容骗术当成看家本事之一的女间谍。何况她早就见过这位“车夫”的,当然不会被轻易骗过去。 顾文君已经认出来了,眼睛一亮,就有了借口。 她对拦着的御医轻微一笑:“反正我是要一起回去的,带时候再来为我仔细看。” “等等,这位小公子!”御医急了。 但顾文君只是指了前方:“那在喊我呐,我得走了!” 听到是有人喊顾文君过去,御医先入为主便以为是说陛下,那他哪里再敢拦,只能放顾文君越过去。 顾文君连雪燕的人形扶手都撇下了,走上前些靠近萧允煜,“陛下,我都说了我可以为自己看伤治病,你怎么还把我扔给其他大夫呢。” 那些警惕的暗卫们见是顾文君,都不敢拦,任由她接近陛下。唯独萧允煜见她避开自己安排的御医,沉了眸色,不做理睬地向前走去。 也有暗卫心中低估:“这顾文君的胆子真是够大的,几次三番不给陛下面子。那御医是陛下提前派人赶回京城叫出来候着的,顾文君却又拒绝了,这不是找死么!” “就是仗着陛下恩宠他,顾文君也太任性妄为了,迟早消耗完陛下的耐心。” “陛下在船上就已经隐隐动怒,顾文君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这次陛下恐怕真的要忍无可忍了。” 他们都是各个忠心陛下的,都知道顾文君对陛下的不同,所以才记住了顾文君这个人物。 虽然震惊陛下对这个顾文君上心,但私下并没有多少人看好这样的关系能维持多久,纷纷觉得顾文君离倒霉不远。 他们猜的不错。 要是顾文君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追上去,又一次违背萧允煜的想法,那真的要势如累卵,堆叠烦躁直至失去萧允煜的耐心了。 但她偏偏认出了那个打扮平庸的“车夫”,所以才敢这么无畏地触萧允煜的眉头。 “大人,那是不是秦川来接应你?”在外面,顾文君便叫‘大人’掩人耳目。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江东的时候。 她认出来了,那车夫分明就是秦川! 也只有萧允煜这位皇帝陛下,才能使唤得动昔日的锦衣卫统领都尉了。 她是想借着这句猜话和萧允煜打破冷战。 显然她是猜对了。 萧允煜眉目微动,长眸一竖,从飒然冷意中透出几分思索,“你还是看出来了?” “大人,你忘记了吗,从前我还为你易过伤口的容呢,这点乔装的把戏,还骗不过我。”顾文君神情还是敛着的,有些苍白,但是眼神明亮,如星似月,时时刻刻吸引着萧允煜的心神。 恍如从前,他落难小小庆禾县的时候。 然后,心便软了,本来也就狠硬不下来。 但是萧允煜嘴上还道:“你就是猜出来了又怎么样,顾文君,别以为朕真的拿你没办法!” 他干脆一把拉过了顾文君,压低声音附耳。 “主子……” 那“车夫”见他们走来,抬起斗笠,果然是五官冷硬气势沉着的秦川,他看着顾文君,愣了愣,然后才对顾文君打了招呼。 她抿出一个笑:“秦川,好久不见。” 秦川刚想要回话,但萧允煜却直接就把顾文君抱上马车,将人带了进去。 “啊!” 顾文君不由惊叫一声。 萧允煜却嗤笑:“本来,朕还想让你带御医回书院的,既然你自己主动跟过来了,那就随朕一起回宫!” 那手掌紧紧贴着她的腰间,带来如火烧灼般的热度,让顾文君心惊肉跳。 狭小的车厢,比船舱更加逼仄,也更容易生出不适宜的暧|昧。 “不行。” 顾文君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挣脱开,往马车车厢里面一滚坐了进去,避开萧允煜的手。 她是想和陛下缓和关系却不想越过那道底线。 眼见萧允煜又沉了眉眼,顾文君连忙开口:“陛下!我是看到秦川乔装的模样,有了些灵感,对太后的事情生出想法,这才连看伤都顾不上,急急就过来和你说的。” 气氛直转而下。 好不容易亲近了一些的关系又陷入寒冰。 漫长而死寂的沉默僵持过去,直到顾文君差一点都还是觉得气闷,喘不上了,萧允煜才开口。 “说吧,朕也很好奇,你的法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关系变化 顾文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从低沉压抑的气氛中获得一点勇气。 密不透风的车厢里都是萧允煜的气息,让顾文君有些瑟缩。 有一个问题,她还是不得不先过问。 “陛下,太后是怎么死的?” 萧允煜双眸渐寒,他坐在靠近车门那一侧,凝神看着缩在最里侧的顾文君,正竭尽全力地了避开关系。眉毛一挑,萧允煜下颌微动,牙根收紧,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冷笑。 然后他也不直接回答,只是在沉眉阖眸间抬手半掀开车窗帘子,吩咐了下去:“走!” 秦川便是坐在车前,执着鞭赶马的人,暂为御下车夫。 由他护陛下回去,是最妥当的,要不是事发之时秦川有其他要务在身,他本来也该是要跟着一起去接应顾文君的。 可是秦川的心神并不在陛下身上,因此迟了半拍,才恍然抽动马鞭。 “啊,是!” 还好车厢里,萧允煜正与顾文君冷冷对峙,根本没有发现秦川的心不在焉,否则,陛下肯定也是要心生不悦的。 四股金藤拧成的鞭子一挥舞,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响,稍微引得几个早起的码头人看过来,但很快就看去别的地方。 这里是入京离京码头,车水马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驾着车厢打得马也是上好的千里马,“吁”地一声便踏着矫步奔向深宫,很快就从人影渐多的码头消失不见,看不到踪影。 就有一路相随的属下暗自震惊:“陛下竟然带顾文君上车了,还愿意带人回宫!” “看来这个顾文君是真的深得陛下的宠信,如此不给陛下颜面还是轻易得了谅解,依然能近陛下的身。” “真是当成亲信心腹栽培的。” “只要顾文君在会试上也能考出一两半个功名,官职根本无需忧虑。” 他们各有各的思索,但是有个想法是共通的。 “绝不能惹了顾文君,一切与顾文君相关的事情都列为优先处理的级别,事无大小,总之不能让他出事!”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都是丝毫不显。陛下离开,被抛下的暗卫自然有其他法子跟上随行。 不会耽误。 其中分出一个来带走了年纪大把的御医:“顾文君还有别的事,我先带你回去,等候主子召见。” 这下,人全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阿武和雪燕了。 他们两本是陛下要杀的,被顾文君救下来才捡回来一条命,已经完完全全算作顾文君的人了。 陛下没发话,顾文君没留信,萧允煜的暗卫们不会对他们说什么,直接闪人。 “等等,欸!” 雪燕追了一句却立即闭住嘴巴,欲言又止,她想和那老御医问些话。少爷不紧不慢,还要瞒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可雪燕担心呀,她亲眼见了顾文君吐血,差点吓死,心中便焦灼。 但是雪燕到底不敢违背少爷。 顾文君远比她聪明得多,少爷不想说,自然有少爷的打算。雪燕便及时打住,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带上御医离开。 阿武仍然沉默不语,眼睛向下看着地面,直楞楞地伫立着仿佛一根细长的木棍子。 “少爷被带走了,那我们怎么办?”雪燕迟疑地问了一句,看向阿武,阿武还是不说话。他仍然紧抿嘴唇不放,沉浸在自责的低落情绪里。 仿佛没见到顾文君,他就要一直等在这里似的。 “我是女子,不能进去文山书院的。不然,我们先回少爷在京城安置的小院?”雪燕小心翼翼地问,她有孩子托付在那里,早已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抱回婴孩。 阿武没有反应就是默认了。 雪燕有些迟疑,她的来历就不好,起初就是被萧清乐支使过去,算计少爷的。后来身子也被害了不干净,还生下一个孽种。 少爷从不置喙一句,但她怕阿武有旁的想法。 但这犹疑,却让阿武误会了,他拧着秀气的五官,生硬开口:“不用担心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会怎么样,我是净了根的太监,没心思也没法子。” 这话怎么说的,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单独一起待过。 雪燕有点恼,诧异之下也有几分明悟:“果真是宫中的人,原来阿武是阉人,难怪他会喊陛下是主子。” 她说:“我哪里敢这样想你,你既然是派来保护少爷周全的,一定对少爷身边的人都知根知底,你还不知道我什么经历么?我是怕你嫌我,厌我的孩子。” 主要是顾忌小孩,尽管不足月的婴儿小到根本什么也不知道,雪燕也不想孩子遭冷眼。 雪燕本就生得白净俏丽,还留着一整晚的哭容,皱起眉更显得楚楚可怜。 阿武静了许久,年轻脸上闪过一丝不符龄岁的郁结,吐出一句:“不会厌,不是孩子的错,我一辈子都没孩子的。” 两个死里逃生跟随少爷的人。 一个是背叛顾家投奔顾文君的弃奴,一个是犯错事情被陛下舍掉的废子。 效忠少爷是他们实打实的真心,也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如此,便有了相互依偎,亡命天涯的感情,气氛倏地一拧巴,和从前正常搭话接话的感觉毫不相同了。 这边两人感情变好,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意味;另一处,顾文君却是如临大敌,还在萧允煜僵持。 马车飞速赶回皇城宫廷。 如今太后已死,敬王离京,尽管朝野猜疑横生暗流涌动,老臣们仍然处处给萧允煜绊子。但是这深宫之中,已经是萧允煜的一言堂。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借着表面上追查刺客、暗地里搜索解药的机会,清洗了个干净。 绝不会再犯下,前脚太后去世,后脚敬王就能得信离开的事。 皇帝的震怒之下,便是秦川奉命清扫,暗中抹除不少明里暗里的旁余钉子。 所以现在,这皇宫里,萧允煜差不多已是任来任往,更是如履平地般,根本无人敢拦挡。 马蹄哒哒踩过皇宫城门,车轮辘轳碾过宫院青石板,掩盖车厢里的一切声音,是最好的掩饰。 “太后怎么死的?敬王那老东西没和你说么。” 进了宫,萧允煜这才寒着声音反问了一句,嗤哼道:“当然是被朕和你一起杀的,你设了毒,朕拿了命。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顾文君无奈苦笑。 敬王倒真以为是她在背后算计了一切,但顾文君的计划真没有那么激进冒险,起码她并不想让太后这么早死。 结果陛下也这么说,把她算作同党。 但究其原因,还真的和顾文君脱离不了干系。 上了陛下这条金光闪闪的贼船,顾文君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坐下去。 她思来想去才开口:“陛下做得对,太后年事已高却还屡屡插手后宫事宜,让陛下不得安生,死了也是好事。” 顾文君又不是个傻子。 每次提到太后,萧允煜便厉声戾气,冷言冷语,必定是和太后宿怨已久,顾文君就是觉得太后死得不妥,也不会为太后说好话。只能反着来劝。 萧允煜面色微霁,总算明朗了些。 “只是后宫还需要一个傀儡来配合陛下,太后薨逝的事情瞒不过太久,最晚也只能到年关。过年的国宴,太后缺席不了。最好的法子便是在公布消息前,另立新后,既可以帮陛下料理后宫,也可以拉拢朝中势力,还可以掩人耳目,分散太后之死的影响。” 那盯着顾文君的眼神倏地转冷,仿佛冻住人的骨头。 “顾文君,你是在劝朕娶皇后?” 这一次,萧允煜的煞意掩盖不住重出水面。 顾文君当然不会自找死路,她是知道陛下向来厌恶后宫女子缠斗,一心扑在大业上,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大婚,后宫里也只有几个硬塞的妃子,冷冷清清。 但她想说动陛下接受一个他注定不喜的建议,只能先用一个他更厌恶的谏言吊着,这样再说真正的主意时,萧允煜就更容易采纳。 她转了转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也显得很生动。 “陛下,我是觉得你已经成年许久,后宫还是空虚,是时候采纳新人,举办选秀了。” 萧允煜触了怒,阴鸷在眼中一闪而过,竟然翻手砸了一下车厢,“哐”地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动,惊得车厢外的秦川都静止了一瞬,片刻之后才开始重新驱马前行。 “你好大的胆子!” 他沉下语气:“你现在只是一个连官位都没有的江东解元而已,说到底就是有点小功名的平民书生。顾文君,你知不知道就是官员大臣,妄议后宫事宜,也是大罪!” 萧允煜这样霸道强势的皇帝,最厌恶的就是权力分散。 所以帝王权术向来爱用的政治联姻,反而被他抵触。一旦收下那些大臣们的女儿,就势必有了捆绑枷锁,给了他们外戚勾结,扩大势力的机会。 气氛僵冷胶着,如同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着顾文君心头。 她顶着压力说道:“所以呀陛下,这太后一死,很多原本不是陛下该烦心的后宫事情,就都落在陛下肩上,实在麻烦。到时候就是我不说,也会不断有大臣劝的。希望通过联姻,来抵消敬王的威胁,稳固朝中。” “够了!要是你就只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剩下的也就不用说了,朕不想听!” 顾文君知道时机到了。 欲扬先抑,她现在才说出真正的心思:“但只要太后不死,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萧允煜狐疑地扬起一边眉,问:“什么意思?” “我是看着秦川乔装成车夫才想到的,陛下是看过我易容的本事。只要给我一个常年侍候太后左右,了解太后一切行为习惯的人,我大可以将那人改版修饰,变成一个乖顺听话的‘太后’,再也不敢违背陛下!” “……你想弄个假太后?”萧允煜气极反笑,他直接扭断那个老贱人的头,还要再挖空心思扶植一个新的么。 “既然真太后已经不在,无论往事如何,陛下一桩心愿已了,又何必在意一个傀儡太后呢?” 顾文君说完还留一句藏有深意的话尾:“陛下,敬王还在江东,他可是真的以为太后死了,我们大可用一个假的诈一诈他!” 萧允煜久久看着顾文君,眼眸深不见底。 过了一会,马车停驻,他才在翻身下车之际扔下一句掷地有力的话,雷霆杀伐,“近来宫中发现刺客踪迹,朕唯恐太后出事,派人看守慈宁宫,不能随意进出,更不能见外人。要是你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一问太后身边的嬷嬷吧。” 这就是许可了! 顾文君激动之下就坐了起来,也想跟着一起出去,掀开车门帘,望见皇帝寝宫的牌匾,便又立即缩了回去,不敢再下来。 外面传来萧允煜似笑非笑的低声一叹:“秦川,你带他去见那老嬷嬷。” “是。” 可是等萧允煜一离开,秦川不仅不按吩咐带顾文君去见嬷嬷,还直接钻进车厢来,他已经掀了斗笠,露出刀削斧凿过一般的英俊硬朗面容。 但此时却是神色惊怒,有些狰狞,一把攥住顾文君的手腕便问:“陛下要收你进宫!” “你,是不是已经蒙了恩宠?” 第一百三十章 “陛下看不上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文君听了秦川的话便生出恼意,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浮出几分血色,精致秀丽的面容更显得娇艳欲滴。 ?她当然听得懂,秦川那话的意思不就是明嘲直指,骂的是顾文君爬上了陛下的龙榻! ?“是我胡说吗?” ?秦川牢牢攥着顾文君的手腕,他五指用力,便将那段凝若琼脂的皓腕掐出了一圈微浅的乌青。 ?“陛下亲自接你回京,还让你去见太后身边的嬷嬷,难道不是要召见你入后宫?” ?也难怪秦川会多想。 ?毕竟,他是这个天底下为数不多知道顾文君女儿身的人。 ?其他那些暗卫手下见了陛下和顾文君的亲密,也只当陛下看重顾文君,想收为亲信,因为他们眼中是两个男子在拉扯,自然正常。 ?可是秦川看到的,就完全不同了。 ?顾文君和陛下之间的言行举止都过于亲近,他眼中,便是皇帝屡屡主动碰触一个女子,肌肤相亲。 ?她也没有拒绝。 ?而陛下一得到阿武的信便亲自下江,接应顾文君回京城。这还与之前几次御驾不同,顾文君还没有来得及出事,陛下就忍不住先一步去了。 ?由此可见,顾文君对陛下的重要性,日益渐深。 ?尤其是秦川亲眼见到,陛下搂抱顾文君坐进马车,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青楼的春风殿那一夜。他眼睁睁着顾文君被陛下带走。 ?可这次,顾文君身上可没中药! ?她眼神澈亮,分明清醒的很,一张芙蓉面生来绝艳,即便穿着男装不施粉黛也美得惊人,即便此刻深锁眉头瞪着秦川,一颦一怒也牵动着人的眼睛和心神。 ?顾文君低叱了一声:“放手!” ?她用力甩手想要挣脱,但根本抵不过孔武有力的秦川。 ?“你先说清楚!”秦川紧绷颌骨,说话间还磨了一下后槽牙,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教训指摘,可还是一怒之下拦住了顾文君。 ?他心里仿佛烧了一把火,越演越烈,折磨着五脏六腑。 ?“我觉得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顾文君也冷下神色,她原本是可以好好和秦川说的,可他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叱骂,让顾文君受了冒犯。 ?她再喜欢耍手段,挖阴谋,也有自己的底线,更有脾气。 ?爬床这样的事,顾文君不会做,也做不来! ?哪怕她只要是往被褥里一躺,就能换来顾家的倒塌换来萧清乐的一败涂地,换来她娘亲的真相大白,顾文君也不愿。 ?何况,陛下也绝对不是这样为美色昏头的庸君!他虽然残暴戾气,却仍然有着清明理智的治国思想,是可以辅佐的君主。 ?这一番质问,不仅中伤顾文君,更加辱没萧允煜。 ?但她不答,秦川就更觉得是真的了。 ?他便顺应心里的嫉妒和恼恨,全都爆发出来,怒道。 ?“我当初容忍你这个骗子隐瞒身份待在陛下身边,是真信了你那一番为母报仇的坦白,觉得你真的可以帮到陛下。可要是你心怀不轨,只是想借机接近陛下,攀个荣华富贵,那我也绝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得逞!” ?口口声声都是为君请命,替陛下分忧,但只有秦川自己知道,他内心的嫉恨有多么丑恶,他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先知道顾文君女子身份的,却只能看着顾文君受到陛下恩宠。 ?那颗带着妒意的种子,那一夜在春风殿前就埋在了秦川心底深处。 ?阔别多日,再次相见,他却见到陛下更加青睐顾文君,顿时,那妒种便在那一瞬间破土发芽,便逼近顾文君索要个真相。 ?可是秦川也不知道,得一个答案他又能怎么办。 ?他咄咄逼人,横眉冷竖,仿佛顾文君一答得不对,他下一刻就要提刀为陛下清君侧,抹去这个油嘴滑舌的妖孽。 ?这副模样紧绷到最极限处,反而有几分认真过头的可爱。 ?“噗!” ?顾文君的恼怒缓和下去,竟然啼笑皆非地哂出声来。 ?平日里,秦川忠心耿耿的模样深入顾文君的心。 ?她还真以为秦川是忧心陛下,唯恐被她这个时男时女又诡计多端的奸人害了。 ?顾文君这样的人物,做臣子便是奸相,做嫔妾便是妖妃,剑走偏锋,狡诈多变。 ?倒是和萧允煜这个暴君无比般配。 ?“你也想太多了,秦川!” ?她好笑地摇摇头,“陛下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个女子,他后宫之中嫔妃虽少但是佳丽无数,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你!” ?秦川怔忪愕然之时,顾文君这才心平气和地道出真相:“只是我为陛下建言,想试一个遮掩太后之死的法子。” ?他们还在车厢里,又都是陛下的人,有些话就无需顾忌。 ?顾文君边思索边开口:“如今陛下根基未稳,还需要一个‘太后’坐镇后宫,真的太后死了,我们就得为陛下准备一个假的。” ?她说了法子,秦川却没有心思听了,暗中凝视着顾文君软化柔和的面容。 ?当她眉眼微微放松下来,就更显得美貌如画,状似含情。 ?“陛下的后宫里,又有谁比得过这般风韵容貌,即便是雍容美艳的贵妃娘娘,也不及顾文君半分。陛下当然看得上,而且他也已经看上了。”秦川心下忖度便略过万千思绪,既觉得苦涩又觉得庆幸。 ?“但还好,陛下仍不知道顾文君是女子,还将她当未来的谋臣。可是这样下去,等顾文君料理完顾家的事情,帮陛下稳固江山,位极人臣,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他想着出了神。 ?直到顾文君低呼:“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吧,秦大人?” ?一句关于“大人”的嬉闹称呼,一下子将秦川的神智拉了回来,他拉住顾文君时出手飞快,松手也是如触电般避之不及地退了下去。 ?“我已经不是锦衣卫统领,你也无需再这样喊我。” ?秦川垂眸,收敛了气势退回下属的姿态。他低眼一扫,就无比清楚地看见顾文君手腕上印了一圈的发肿乌青。 “嘶。”顾文君抽痛一声。 ?他便呼吸一窒变得气虚:“抱歉,是我不好冲动了。” ?顾文君眼眸微闪,便趁机拿捏住了秦川的短处。 ?从前只有秦川知道她的把柄。因为那次意外,顾文君的女儿身秘密交付在秦川手里,她善谋人心,知道秦川答应隐瞒就不会随意泄露她的真身,可顾文君一直心中不安。 这次,秦川却犯在顾文君的手里,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短处。 她借机试探:“不怪你,我身子弱又在江东遭了暗算,才那么容易留下伤痕。” 秦川双眸微凝,从眼底浮现一丝恍然大悟和怒恨。 明悟是他自以为明白了陛下去江东接人的动机,但怒意却是冲着伤了顾文君的人去的。 他脱口而出:“是敬王?” 顾文君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接话:“秦川,你知不知道敬王到底为什么去江东?” 问到机要之处,秦川紧闭嘴唇没有马上回答。 “我一见到敬王,他就用太后去世的消息诈我,我猜想敬王去江东,也是存了等待太后薨逝事发借势添乱的念头。”顾文君自问自答。 秦川见她如此通达明澈,又坚定拥护陛下的立场,他眼角瞥着顾文君手腕上的伤,心一软,还是说了。 “这只是其一,听闻江东又出现了神医谷向天的行踪。敬王一直想要医治他的双腿,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江东。”秦川解释。 谷向天! 听到这个名字,顾文君难掩惊愕,但她隐藏得很好,微微侧过脸就遮挡眼中惊色。 她很快就有所明了。 “陛下之前不惜犯险南下江东庆禾,也一定是因为这个谷向天,原来传闻中的神医竟然是他!可他为什么会认识我娘,为什么救了我却不露面,又为什么长得和顾长礼那般像,几乎如出一辙?” 太多的问题堆在她心头,顾文君主意再多,也一时乱了头绪。 神医——shenyi! 一个思绪闪电般划破了顾文君的迷惘,让她突然想到一个困扰了许久的问题。 这不就是萍姑临死前告诉她的话,也许那口型根本就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呼代号,指的就是神医谷向天! 难道,顾家那对双生儿女其实是谷向天的孩子吗? 可谷向天又和顾家是什么关系? 重重迷雾缠绕在一起,让顾文君的脑子都快要打结了。 萧允煜气恼她的不识抬举,没有说出萧清乐的身世,顾文君选择问秦川:“那……敬王的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清乐县主?” 秦川闻言微微变色,他神色纠结,嘴巴开合几次还是停下:“这事关皇家辛秘,我即便知道,也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你最好还是去问陛下。” 他的犹豫迟疑,便已经告诉顾文君一个答案。 她笃定:“萧清乐根本不是敬王的亲生女儿。” 秦川苦笑,顾文君还是一如从前般,实在过分聪明,他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她是敬王收养的女儿,可是尊贵如敬王凭什么养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直到数年之前还一直将她奉为掌上明珠,骄纵京城。除非,她是被一个敬王拒绝不了的人托付的。” 顾文君自顾自分析,“是不是——先帝冕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 萧清乐是被人托付给敬王的。 与先帝有关系,是顾文君顺着蛛丝马迹猜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她还没猜出来。 但萧清乐一定不会是先帝的女儿,否则她就不会被敬王收养,只是一个县主,直接就会成为更高贵的公主殿下。 其中原因,必定更加复杂。 秦川终于疾色道:“好了,到此为止,下来吧!是时候去见慈宁宫的嬷嬷了!” “我猜对了,是不是?”顾文君却不怕他了,而是斜眼瞧他,“之前我要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却是你拦着我逼问;现在又是你泄露了秘密给我,秦川,你才犯了陛下的大忌。”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难缠狡猾。 秦川登时冒了些冷汗。 他被心里那些过盛的情感冲昏了头脑,竟然忘记这顾文君就是只成了精的狐狸,半点委屈都不肯白白受的,都要一一偿还回去。 “是我不对,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顾文君沉顿片刻,才说:“顾家和萧清乐是我不死不休的仇敌,敬王要做顾家的靠山,也就是我的死敌。我是一定要对付他们的。” “我知道陛下在江东一定有自己的眼线,监察敬王。我要你把与顾家相关的情报私下透给我一份。” 穷图匕见。 顾文君亮出的刀子却让秦川骇然:“顾文君,你竟然打陛下情报系统的主意!” 若是往常,秦川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他却犹疑了,他怕顾文君看出他心底深处藏着的隐秘心思,又觉得羞愧恼怒,在妄想得到顾文君注意和愧于陛下之间挣扎徘徊。 顾文君适时地放低了姿态。 “我是有私心,我恨不得弄死顾家所有人,为我娘偿还不明不白的死!”她的语气温柔如水,循循善诱:“况且,这也是为了陛下,我若是能得知更多的消息,也能更快为陛下排忧解难,拔掉敬王一颗好棋子。”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手腕,那圈痕迹已经开始红肿,触目惊心。 恩威并施,软硬并济。 在玩弄人心方面,顾文君尤擅此道。 秦川可耻又可恨地屈服了。 “你决不能违背陛下的遗愿,更不能做出任何有损陛下利益的事情。若是被我发现不对,我就直接杀了你!”他怒目而视,煞意横行地威胁。 实际上就是点头同意。 顾文君从秦川这里好不容易撬开一个情报口子,她争得艰难,自然是存了重要目的。 “那现在,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秦川也知道自己被算计,语气不好:“你说!” “我想知道,朱达有没有安全回到江东,我还想知道,朱达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去治伤,还是第一时间去见了敬王!” 顾文君原本都不放在心上了。 偏偏,秦川拿爬床这件事提醒她,她是女子的事情,世上竟还有旁的人知道。 她怎么能心安呢? 那一刻她便想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谷向天,随后又想到了点过她穴道惊疑诧异的朱达! 朱达中了一支箭,伤势危急,可他要是真的发现了,一定会赶在看伤之前去见敬王禀报。 所以,这个情报顾文君不择手段也要挖出来,必须先一步掌握信息。 秦川没有问朱达是谁,他知道那是敬王的一个心腹。 要是顾文君狮子大开口,要敬王在顾家的相关消息,秦川也就狠心拒了,偏偏顾文君只是查一个朱达,分寸拿捏得极好,根本对陛下没有任何影响,秦川拒绝不了。 “真是该死,怎么就长着一张美艳的狐狸皮相,里头却藏了一颗狡兔心。” 秦川一边忖着一边脸色难看。 两人僵持之间,久久未出。 突然,一个清亮灵动的女声从车厢外响起:“顾公子,请下来吧。陛下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便让我来接应顾公子。” 秦川神情更沉,飞快地翻身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顾文君也探出了车外,比秦川慢一步地下了车。 只见一个身姿婀娜气质冷清的宫女在外面候着。 她生得一张消瘦的瓜子脸,长下巴,眉目秀婉娟,比起雪燕的俏丽机灵,更加沉静大气,有几分熟悉。 那宫女低低伏下身子。 “顾公子,许久不见,我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陛下让我带顾公子去见嬷嬷,请跟我来吧。” 浣墨说完抬头对走下车厢的顾文君露出一个浅笑,眼里也真诚,然后浣墨又凝神看了秦川一眼,这次笑意却不达眼底。 对顾文君,浣墨是恭敬有加,将顾文君当成了主子。 对秦川,这便是看在同为陛下做事的份上,用眼神示意告诫了。 秦川自然领会,却是心头剧震,“糟糕!” 他骇然暗想:“我之前太冲动了,还明目张胆地拉着顾文君在车厢里问话,一定入了不少人的眼睛。浣墨是看出了我对顾文君的心思吗?还是陛下已经知道了,派她出来警告我的?” 不断冒出的猜想,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渗人,秦川额上不由地冒了冷汗。 浣墨来找人。 顾文君便走出了几步,经过秦川的身边,被他下意识地攥住。 “等一等。” 他叫住顾文君是出于焦虑迫切,可等顾文君看过来,秦川却又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相逼迫,更加窘困。 顾文君不解,浣墨却是心领神会,巧笑道:“陛下还有早朝,已经更衣赶去大殿,下朝了应该还有话要和顾公子说,我们还是不耽误时间了,尽早去慈宁宫吧。” 秦川心头巨石一卸下,手便也跟着一起松了。 “还好,陛下还不知情。” “是浣墨发现我和顾文君一直待在车厢里,发现不对,特意出来警告我的。就连陛下宫中的大宫女都是如此行事,她看出来了,她知道陛下有多在意顾文君!” 秦川不敢细想下去。 只有他知道顾文君是女子,他便以为,只有他发现得了陛下的真实心意。 他万万想不到,这宫中还有一个心思剔透的浣墨看了出来。浣墨甚至不知道顾文君的女儿身。 即便浣墨以为顾文君是男子,她也看出陛下的情意,眼光无比地刁钻精明。 浣墨双眼偏圆两角微垂显得温情脉脉,可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柔和,反而满是警示:“倘若今天是陛下站在这里让你下来,你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秦川!” 秦川握紧了身侧的拳,青筋立显,经络分明。他别过头,没有回视浣墨。 气氛不对,空气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胶着。 顾文君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突然来了个其他人来带路,是有情况。可她只当是秦川身份的问题,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毕竟秦川在宫中,是被革除身份的前锦衣卫,自然是不存在的活在阴影里的人,他去不了后宫,最好还是由其他宫人宫女带路。 她抬手拭了下鼻头,缓解尴尬:“那我就跟这位浣墨宫女先走了。” 秦川偏过头来看了顾文君一眼,旋回身子翻坐上车前,径直掉转马车就要离开。 这车,还是要处理妥当的。 消失前,秦川趁着顾文君与擦肩而过的时机留下几不可闻的一句话。 “有了消息,我会传信给你。” 要不是顾文君耳聪目明,真要忽略过去。 不过最后,秦川还是妥协了。 顾文君眼中一亮。 但她还来不及稳定情绪,就听得浣墨一笑:“顾公子,那嬷嬷我已经让人安排候着了,我们走吧。” 闻言,顾文君又是神情一凛,暂时顾不得其他的。 重头戏,来了。 “好。” 浣墨便领着顾文君向后宫走去。 深宫之中依然是朱墙墨瓦,园林繁花似锦,亭阁雕栏玉砌,哪怕是脚下的青石板也是用料不菲。 来往宫人如梭,对着浣墨恭顺有加,丝毫不敢冒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 连带着,他们对浣墨领着的顾文君也是十分敬重,连个疑问打量的余光都未有。 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顾文君心生感慨,上一次她去慈宁宫的时候,是在深夜被太后召见的,身子还带着药性就被当殿下了马威。 苦不堪言。 可如今,曾经那个刁难过她的尊贵女人,是高至皇胄的太后,甚至凌驾于陛下之上,却间接死在顾文君手里。 即便死了,也被萧允煜编了一个可笑的“刺客”谣言,谎称为了安全在慈宁宫里避难不得外出。 死也不让太后死得体面,连个风光的国丧都没有。 一拖再拖。 就像当初她害死萧允煜生母,也未曾给过葬礼。这便是是萧允煜的报复之一,果断狠厉。 顾文君就是来填上这个漏洞。 多出一个“假太后”,这次,真的太后是连什么丧礼也不会有了。 “嬷嬷。” 顾文君终于见到那张眼熟的褶皱老脸,扬眉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这老嬷嬷仗着太后撑腰,冷冷地站在慈宁宫殿前让她跪了近半个时辰,甚至还端了带毒的松萝茶,逼迫她灌下去。 要她死。 可到了现在,曾经颐气指使的嬷嬷却低眉垂眼,忙不迭地行礼:“顾公子,使不得!老奴姓一个常字,您唤我常嬷嬷就可以了。” 常嬷嬷是见过萧允煜的狠厉,她是彻底怕了。从前太后宫里的就知道萧允煜暴戾,可向来自视甚高,以为是皇帝母后,便可以高枕无忧。 谁知道,那小皇帝忍了这么久,突然就忍不下去,一言不合直接动下了杀手啊! 常嬷嬷思来想去,都觉得起因是那次,太后对顾文君出手,惹怒了萧允煜。 那是慈宁宫里惟一的变数。 这次,她又被拉来再见顾文君,常嬷嬷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个没恭敬对待,也要被扭断脖子。 那一天,常嬷嬷也是一起参与了作弄顾文君的。 她当然怕。 可是越怕死就越要耍滑头,为命保密,常嬷嬷想,只要她还有用,萧允煜就不会杀了她。 于是到现在,常嬷嬷嘴里也没有一句老实的。 这会儿,常嬷嬷又在算计了,她打眼偷瞧不动声色的浣墨,什么也端倪也瞧不出来,她心里一慌,觉得不对。但常嬷嬷还是心存侥幸,转回向顾文君,试探地问话:“不知道顾公子找老奴,是有什么事情?” 顾文君对那天记忆深刻。 挨了跪又受了骂,还被浇了一杯毒茶水。 所以即便只是见过一次,顾文君也记得太后的长相,她仔细地看着常嬷嬷,一分一寸地扫过去看,在脑海里将太后的五官相貌贴合在常嬷嬷脸上,比较异同,然后再去想怎么修改那些不符合的五官,让它们重合。 顾文君盯得太久了些。 那毫不遗漏的眼神也让常嬷嬷从骨子里渗出寒意,心悸身抖,常嬷嬷瑟瑟发颤,就听顾文君轻声道:“这里……要切掉些,然后再放那里补上……” 话里的意思全是冲着常嬷嬷的脸来的。 说的那些皮肉只是砖瓦似的,可以搬来移去,那还不把常嬷嬷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要做什么酷刑,太后都是直接断头没气了的!难不成还要我割肉还报应不成?” 常嬷嬷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半死,直接一个禁不住就趴在了地上,晃得跟筛子似的。 那两条老腿想要并拢却合不上了,因为股间一颤,就从里面泄出一泡骚味的黄色尿水。 这昔日高高在上的深宫掌事大嬷嬷,竟然在顾文君面前骇得失禁了! “顾公子,饶命啊!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老奴吧!只要您肯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交代!” 顾文君还没示威呢,常嬷嬷就举手讨饶了。 不止顾文君自己愣住,浣墨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诧异不已。没想到这在别人手里老油条惯了爱耍滑的常嬷嬷,在顾文君面前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浣墨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一下,便诚心道:“顾公子,果真厉害!”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改头换面 顾文君也想不到这位常嬷嬷会是这个反应。 她只不过是在思考怎么对常嬷嬷这张脸下手的时候嘀咕出声,结果常嬷嬷竟然吓得尿了出来,反而把顾文君惊到了。 常嬷嬷还伏在地上,两股战战,“顾公子,饶了老奴这条命吧!” 尿骚味在空气发酵弥漫,扑向顾文君的鼻翼,她本就对气味敏感,更是蹬蹬倒退几步,捏着袖子捂住了口鼻。即便宫殿里是点过了熏香的,她也还是很明显地闻到那股恶臭。 浣墨却还是屏气凝神地立在原地,苗条秀挺的身姿一动不动,神情更是平心定气,没有变化,让顾文君见了都忍不住佩服。 “放心吧,顾公子不会要了你的命的,常嬷嬷,只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浣墨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平静的语气里显出一丝凉薄。 浣墨倒是不介意,后宫多龌龊,她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行事之余见惯了更下流恶意的场面,可一看顾文君难受,浣墨便抬高声音吩咐:“来人,先带常嬷嬷下去,好好收拾一番!” 常嬷嬷脸上身上都是虚汗,两腿间也是湿冷一片,风一吹就感觉阴冷无比,直钻心底,即便紧张下常嬷嬷根本闻不到什么味道了,也觉得羞耻难堪。 用惯了阴私审讯手段的老嬷嬷,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得尿出来。 顾文君可是连手都没有动呐! 要是谁要敢在一月前和常嬷嬷说她会被顾文君吓怕,她一定会狠狠扇一巴掌过去,再用银针好好伺候。结果数日过去,一切都颠倒反常。 她不再是曾经可以在后宫之中趾高气扬的掌事嬷嬷,顾文君更不是普通无名的平平小辈。 太后,死了啊! 常嬷嬷突然想通,心死如灰。她便卸了力气,任由那些人鱼贯而入,把她拖了下去。 “顾公子,这里也需要清理一会儿,我们先去偏殿吧。”浣墨指了一处,便要带着顾文君离开,顾文君当然是避之不及,直接就跟了上去。 “好。” 浣墨带路的时候,也忍不住从眼里露出一丝好奇。“顾公子,你之前念叨的到底是什么,真要把常嬷嬷脸上的肉给切掉移到然后补到别的地方去吗?” 这手法,倒是邪佞可怖得狠,竟然给人的脸动刀子,割肉不肉,听着实在让人害怕。 浣墨在深宫之中待了许久,深得各种折磨人的法子也是见识不少,对此却是闻所未闻,浣墨细想之下也觉得阴森发寒,从脚底板窜上一股寒气。 她想象里,便出现了把两颊割去肉块,脸部血肉模糊了还要再把死肉缝到额头或者鼻子上。 还不如直接割了人的鼻头或者舌头来得果决狠辣,也更干脆。 这样修修补补与其说是身体刑罚,更多的还是心理震慑,莫说肉身苦痛,那受罚的人被这样对待自己都憷得慌,好像就成了一块雕塑一个石像,根本不是人了! 顾文君见到浣墨眼底的深深惊惧,也知道她的法子对古人们来说还是过于前卫了些。 便连忙解释:“不,我并不是这意思!要切掉的不是常嬷嬷的脸,唉,我只是在想要在她脸上放的易容材料,根据个人的五官轮廓,这里需要的少,那里要用的就多。” 浣墨眼中惊色不减反增,更觉得惊奇。 古代也是有易容的,但主张的是无则添,少则加,有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常见的易容手法就是贴上假胡子,涂黑身上肤色,这里加一颗黑痣那里添几道麻子,或者又画一个假的疤痕,涂白头发戴上巾帽种种。 这些都是增补的手段,可以改变人的相貌,达到乔装易容的效果。 比如顾文君神乎其技地用上各种工具,做了一个假的男儿身这便是她的增法了。 但古代甚少有用减的。 所谓“减”法,便是让原来多的消失。比如去掉原有的伤疤遮盖痘痘,让那人高挺的鼻子显得矮塌,让凸起的下巴收些回去,用巧妙的手法遮掉脸部轮廓,或者让原本有头发的人变成一个假秃子。 顾文君之前在庆禾县,为陛下用上种种材料遮掩伤口,这就是减法了。 而顾文君又一直为自己用裹巾还有其他法子遮眼胸脯,也算的是半个减法。 两种法子合起来使用,几乎就是整容般的化妆了。 绝对让人拆穿不了。 所以顾文君这么久以来,只有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拆穿过,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移花接木,让人相信她就是男儿身。 于是每次有人自以为抓住了顾文君的把柄和错处,可一旦动上真格,还是会败给她。 浣墨还不知道顾文君到底怎么才能“增”又怎么给常嬷嬷“减”,但不影响她想到,眼中更是异彩连连,惊呼:“顾公子真是奇思妙想,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不,其实你知道其中的原理,也很快就学会了,不会觉得那么惊奇。”顾文君笑了笑。 但是浣墨摇摇头:“知道粗浅容易,可要是掌握到精髓肯定很难,我本来也是懂得一些易容技巧,可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班门弄斧,以后也该让陛下那个替身向顾公子学一学,一定可以更像!” 浣墨是把顾文君完全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也并不顾忌说出辛秘。 “替身”? 顾文君留了一道心思。 一般贵族大人物的身边都是危险重重,顾文君听说过一些宫中会给自己准备一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替身的历史传闻,好在危险来临时代替正主挡枪。 聊胜于无。 看来萧允煜也在暗中扶植了一个可以随时顶替他应对的人。应该是萧允煜的暗卫。 难怪他可以尝尝出宫见她,那留在宫里面的就是萧允煜的那个“替身”暗卫了。 但是,这样也有个隐患…… 顾文君有些在意,可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事的时候,便没有多问。 偏殿已经备好了纸还有笔墨。 她便走到案桌边上,拿起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自己需要的各种材料,还写明要提前做好哪些处理,从前顾文君多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女儿身,并不敢假手于人,每一道工序都是自己做的,十分繁琐。 这次她总算可以推到别人头上了,反正是给常嬷嬷用的。 顾文君一一写完,瘦削秀劲的字便铺满了半张纸,那字排列整齐,错落有致。那笔画撇捺都是流畅自然,而到了转折勾勒处却是暗藏锋芒,自带韵味,每一笔都是行云流水,有如云烟。 “真是好字!”浣墨也赞叹了一声,“顾公子,你写的字真是漂亮,字如其人,可是浣墨练过百家字帖也从未见过这种字,不知道这是什么字呢?” 顾文君从小练的就是瘦金字,所以她一用书法就习惯用这字体。 而这时代还没有出现过,她练得又好又有自己的风格,并不是一味地依样画葫芦,带上了自己的风格,很符合她,所以见了的人无不感慨称赞,完全相信是顾文君自己改编创造出来的。 顾文君解释他们也并不听。 她便学乖,现在被问到便这样应付过去:“只是无聊写的,在正楷的底子上拉得瘦长了一些。” “呀!” 浣墨等那墨迹微干,便拿起来整张“易容法”来细细地欣赏,嘴上讨巧:“要是顾公子今后名声起来,这字便可以叫‘文君体’了。” 这夸得过分了。 顾文君连连摆摆手不敢应承。 浣墨却抿唇一笑并不多说,她眼里,顾文君可不只是受陛下器重的未来臣子,更是被陛下放到心尖上的半个主子。得了陛下的真心,只要顾文君忠诚相待,飞黄腾达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甚至,也许远远不止只到将相。”浣墨心底暗忖。 之前浣墨都是在看字,欣赏完了她才认真去看上面写的内容。这看了更是惊异万分。 “原来还可以这样!” 陛下并没有和浣墨仔细说顾文君的主意,只是说了顾文君要去见常嬷嬷,让大宫女心里有数,安排妥当。 可浣墨一路跟着见了听了,也是心思灵通自解其意,终于从顾文君写的那些材料窥见蛛丝马迹,上面就有一样,是太后穿戴的用品和衣物。 “顾公子,你该不会是要!” 顾文君看浣墨明白过来,也不瞒她,认真点了点头。 浣墨不敢相信,难得打破了以往平稳老练的大宫女形象,微微长大了嘴巴:“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呀?” 就算顾文君说的“加”“减”法子奇妙无比,让浣墨无比叹赏,可是能遮掉疤痕能添颗黑痣,把一个人的模样改掉,也只是让那个人变得让旁的认不出来。 但是这和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还是易容吗? 这要是都能做到,不就是换了一颗脑袋吗! 怎么就能把常嬷嬷变成太后?! 别说浣墨不信。 就是陛下允许顾文君去做,去见常嬷嬷,也是抱了看戏的心情,他都已经除去碍眼的太后,根本不想再给自己搬来一个新的“假太后”来压着自己。 连萧允煜这个亲眼见识过顾文君神乎其技易容法的人,都是揶揄地同意了,浣墨只是听闻顾文说道,觉得顾文君想法新奇而已,那就更不会信了。 浣墨断言:“这不可能!” 顾文君抿出一个微笑,也不辩解,只是道:“那我们就试试吧。” 她总会让计划顺利进行的,只要能把陛下给说服了,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贵妃求见 顾文君和浣墨说道的时候,常嬷嬷可遭了罪。 常嬷嬷本就被顾文君吓得失禁,浑身都散发着恶臭。她又早就倒了后台的太后主子,谁都不屑服侍伺候她。 所以宫人们即便听了浣墨的吩咐,带常嬷嬷下去清理,也都是随意粗暴地来,更别想着能有什么洗澡更衣的好事,浣墨姑姑和顾公子可等不起! 谁敢耽误主子的事情。 于是便直接泼了一桶又一桶的冷水浇下去,什么时候把味道冲干净了,没有尿味了,什么时候就动手把常嬷嬷那身湿透的脏污衣服扒下来。 “啊啊啊住手,放了我,你们放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曾经是为太后娘娘身边做事的,就是现在,我也还是掌事嬷嬷,顾公子他们只是让你们给我清理,没让你们什么这么虐待我!” 她所说不假,可即便一直叫唤着,也根本没人听的。 谁让常嬷嬷从前为太后行事就向来狠辣阴毒,根本不得人心,如今更是墙倒众人推,无人在意。 “我要见顾公子,他说有事要我帮忙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常嬷嬷被折腾得又痛又冷,她这时候想起顾文君的好了,妄想得到顾文君的垂青,再抬高自己地位。她已经完全忘记之前自己是怎么热切地撺掇着帮太后设计谋害顾文君,只想着逃过这一劫。 一具老态龙钟的身体赤|裸着满地乱爬,随即就被那些宫人们拖住拿布蒙住脸乱擦一起,等弄干了之后就给她套上一件质地细腻刺绣精湛的衣服。 可常嬷嬷是什么人,她侍奉太后多年当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们竟敢!不,我不要穿!这是太后娘娘的衣服,你们逼我穿上,这是要犯冒犯主子的大不敬之罪,当心你们的脑袋!” 常嬷嬷骇然尖叫,可是挣扎无用,还是被宫人们生生套了进去。 那惊叫声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传不到偏殿里。 浣墨收起异色,对顾文君沉着一笑:“请顾公子稍等,你要的东西马上就会备好,常嬷嬷一收拾好,也很快就会被带回来的。” 顾文君没等多久。 有浣墨监督,各样物件儿很快就备置妥当。 顾文君所需要的材料,一件一件放在案桌上,一一排列开来等待她使用。 东西都齐全了,人也马上就到。 “浣墨姑姑,顾公子,常嬷嬷已经收拾好了。” 几个宫人驾着挣扎到没了力气的常嬷嬷到顾文君面前,经过一番重新打理,常嬷嬷终于能重新见人了。 此时,那老嬷嬷已经按照顾文君的吩咐,被换上了太后的一件常服,穿针走线皆是最好的规格,织布用料都是披金戴银,再看那配饰,都是手腕一圈碧玺玉镯,头上沉香檀木帷,一样不落,全都穿戴整齐。 俗话说人靠衣装,常嬷嬷一经打扮,也有了几分富贵相,但还是离那雍容端庄、佛面魔心的太后差了十万八千里。 “还是不行,完全不像!”浣墨瞧了暗暗摇头。 陛下那替身也是长了和萧允煜一两分相像的,可这常嬷嬷和太后相去甚远,完全就是两个人,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人呢。 顾文君从桌前走出,步入常嬷嬷身边打量。 却把那常嬷嬷吓得更怕, “顾公子,顾公子!” 宫人的手一松,常嬷嬷便扑在顾文君的脚下,“这太后娘娘的打扮,可不是我要穿的,是他们逼我换上的,你要为我作证啊!” 常嬷嬷自是知道浣墨的秉性,就是个冷漠无情的小贱人,所以才求的顾文君。 她骇得得肝胆欲裂,心神剧震,手和脚全都发麻,抱着顾文君的腿哭天抢地地大叫,旁的宫人却是眉毛都不抬一下,无动于衷。 这里一应都是陛下的人。 见到深宫老嬷穿上太后才能穿的衣服,犯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行为,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要是陛下的意思,那便是合理的。 “常嬷嬷,你别害怕,这穿主子的衣服确实是大大的不敬,可无论是不是被人逼的,你都已经犯了死罪,就是陛下不想杀你,让御检督察们知道了,你也逃不了的!要是太后的其他手下知道你敢如此,更是要你死!” 顾文君放柔了声音:“还不如,好好为陛下做事,唯有陛下才能保你一命啊!” 她说着拉了常嬷嬷起来,常嬷嬷已经完全蒙了,不知道怎么就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只能任人宰割。 之前常嬷嬷是还做梦,以为陛下想要瞒着太后的死,常嬷嬷就还有拿捏谈判为自己博活路的余地。 何况太后的势力也依然在,常嬷嬷还能为自己谋后路。 可是顾文君这一弄,常嬷嬷就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完了! 常嬷嬷呆愣不动,顾文君直接把人推到在桌子前面坐下按好。 四周,宫人们宫人环绕站立,等候顾文君吩咐,每一双眼睛都冷冷地盯着常嬷嬷看,把常嬷嬷吓得,更一动不敢动。 坐立,双腿也仍然战战兢兢。 顾文君却已经抬起常嬷嬷的下巴,凝神道:“给我一罐水胶。” 水胶便是胶水。 古时候就已经有了胶水,只是称为之“水胶”,一般是用动物的皮和骨熬制而成,所以“胶”这一个字便是肉月旁。 浣墨立即递了一罐瓷器装好的水胶。 “这里。” 顾文君开瓶罐装好的水胶,捏着光滑的瓷盖儿,低下头轻轻一嗅,还能闻到一丝腥气味,然后又往里面兑了一些熬过的面粉、糯米。 她示范一遍,浣墨就主动接手过来,有样学样地用勺子舀起一团粘稠糊糊状的半面团,一边一点一点放进那瓶罐里,一边搅和均匀。 “这皮骨熬制的水胶粘合力还不够,加上面糊可增强粘合性。”所以顾文君说着,就用手撕了一团棉絮,沾过加强的水胶,然后小心贴在常嬷嬷的两颊,一层层垫高,丰润常嬷嬷的脸。 “这是在‘加’法!” 浣墨眼珠子一刻也不错过地盯着,她问:“是要给常嬷嬷增补脸上的肉?” “对。”顾文君点头,“太后面容丰盈饱满,十分雍贵,琼鼻挺立,又生得眉弯长眼,垂眸微笑便是一副济世菩萨模样,而常嬷嬷瘦了些,鼻子微塌,眼睛偏圆,这就不像。” 常嬷嬷身子一抖,想动,被浣墨眼疾手快地按住。 “常嬷嬷,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犯了罪的人,最好安分一点!”得了浣墨一个厉色眼神扫视,常嬷嬷再也不敢动。 鼻子塌,就用削薄了的猪皮一点点垫高,把脸颊做圆,然后在眼睑上贴一层假的皮,把眼睛拉得狭长。 如此,素颜的五官就有了五分像。 要是上完妆,就更像。 涂抹胭脂粉黛,画上精致妆容,富丽堂皇之下,就有了七八分像,宫人们都隔着距离跪下请安不会上前,远看更是毫无破绽。 浣墨一点点看着一个早就死了的太后在顾文君手下重新“活”过来,差点也失态地叫出声,她手收紧把常嬷嬷压得生疼。 “怎么可能,竟然真的越来越像了?” 疑问不断从浣墨心口跳出,但见顾文君专注地折腾手上的事情,全神贯注,浣墨也只好住了嘴,安静地盯着。 就连浣墨这个对乔装易容了解一二的大宫女都惊异不已,其余站着等候吩咐的宫人们就更是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惊吓万分。 顾文君又道:“把脸粉给我。” 浣墨刚要伸手去拿,却有别的宫女迫不及待地抢了先,火急火燎地递给顾文君。她们都是陛下宫里的,忠心不二。 原本她们只是按着陛下的吩咐,对这个顾公子客气尊敬。 甚至不少人心中猜忌,觉得顾文君只是长得一副美貌皮囊,才得了陛下青睐,是陛下一时图新鲜罢了,不以为意。 可此刻,这些人却个个都对这如雷贯耳的“顾文君”服气不已,全被收服。 顾文君完全没有发现这底下的暗流涌动,就是察觉了也不会在意。 她帮陛下做事,也是帮自己。 只此而已。 她撵着指腹涂了一点白粉,敷在常嬷嬷越发僵硬的脸上,正要完成最后一步,却听见宫外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质问。 “你们好大的胆子,就连贵妃娘娘都敢拦在外面,贵妃只是担忧太后的凤体安康,想来探望一眼,这有什么见不得吗!” “怎么,还是说——你们觉得贵妃娘娘是个可疑人物了,怀疑贵妃是刺客不成?” 顾文君手一顿。 来的,竟然是萧允煜后宫之中身份最高的贵妃! 可是贵妃明明知道萧允煜已经下令,对外借口“刺客”一事封闭宫廷,为什么还要在这个当口来找太后? 她眼神微转,便有了一些猜想。 “看来这位贵妃娘娘,一定是出自太后娘家,是太后在宫中的势力之一。” 浣墨沉了眸子脸色难看,她对顾文君福身:“顾公子,我去处理吧,你继续。” 顾文君刚要拦下,却阻止不及眼睁睁看浣墨飞快地出去了。 “不对,这贵妃来势汹汹,甚至敢冒着违法陛下御令的风险过来,应该是得了什么信儿,就是要用太后来逼陛下现身的!浣墨是陛下的人,出去反而糟了!” 她思索间,浣墨已经踏出宫外。 “贵妃娘娘!您的一片孝心奴婢自会转达太后娘娘的,当然不敢,只是陛下说过,宫中不安全,而且那‘刺客’在慈宁宫附近过好几次,要是真有危险,首当其冲就是太后娘娘,所以才下了封锁令,还望贵妃体谅。” 浣墨冷静道:“要是贵妃娘娘实在担心,可以向陛下求一个恩准,我们自会放行。现在‘刺客’还未捉到,安全起见,还是请贵妃回宫,顾全自己的安危。” “你放肆!” “浣墨,你别以为你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就可以对本宫无礼!” 一道带着媚意的冷喝响起,气势直逼浣墨。 “这些个宫人一直把持宫中,口口声声说是陛下的御令,结果这不让出那不让进,还一直搜查后宫,闹得一片荒唐,已经影响了后宫秩序!而太后身体恙卧病不出,皇后空缺,本宫身为贵妃,便暂代了后宫之主,即便是陛下封宫,本宫要见一见太后,关心病情,也是毫无不妥的!” 浣墨原本冷清平静的神色一僵,知道着了贵妃的道。 贵妃冷笑连连。 “今日,本宫还非要见到太后不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嫉恨 “果然不对!” 偏殿里,顾文君听了一耳朵,心下凛然。 浣墨虽然看似只是一个宫女|奴婢,可也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身份地位自然不同。 而这贵妃明明也未得陛下宠爱,也敢对浣墨如此嚣张,一定是有什么依仗。 何况贵妃还是趁着陛下早朝的间隙过来,分明就是摆着要强闯太后寝宫的主意。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文君想着便垂眸往常嬷嬷的脸上看去,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常嬷嬷,这贵妃娘娘如此挂念太后,应该是太后的人吧?” “是……” 常嬷嬷颤巍巍地开了口,说话时舌根都是麻木发抖。 因为由着顾文君化妆涂脸,常嬷嬷已经接近一个时辰都不敢轻举妄动。腿麻了手酸了脸还要维持面无表情僵得不行。 可是四周宫人环视,先前还有浣墨冷盯,常嬷嬷丝毫不敢抵抗。 常嬷嬷没有铜镜,看不到自己到底成了什么模样,但是感觉得出旁边的惊疑诧异,更听得出宫人们的惊呼叫声。 “顾文君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常嬷嬷胆颤心惊,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一层材料一层水胶把她的脸涂得越来越厚重,皮肤绷紧。她就是坐着也觉得头重脚轻,十分难受。 过度易容是会让人不适。 尤其是第一次经受的,更承受不住。 只有顾文君这种大师级的,受过训练又是习惯了,才能在戴上那么多易容的情况下依旧泰然处之,视若无物。 但常嬷嬷惊惧之下,还以为这是顾文君新想出的什么折磨人手段,唯恐下一刻那些贴在脸上的东西就要毒发溃烂。 尤其顾文君还恩威并施,实在摸透了常嬷嬷的心。 常嬷嬷是真怕了这年轻貌美的小公子,哪里敢像从前那样怠慢,忙不迭地详细作答。 “顾公子,太后娘娘本名是季月然,便是出身永乐侯府嫡系大房。而贵妃季卿卿则是户部尚书季大人的女儿,是永乐侯府的二房一脉所生后代。” 顾文君听着没有打断。 礼部派系诸多,其中一大部分都是首辅大人的人,往往是首辅大人的一言堂。 那看来,这管钱的户部,便是太后季家的三亩地了。 常嬷嬷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季贵妃便是太后的侄女,就是靠着太后的关系才进宫做了贵妃。虽然太后有意想让陛下直接立季卿卿为后,一直明里暗里逼迫,可陛下还是一口回绝,只封了季卿卿为贵妃。” “就只是这样?” 顾文君捡着时机问话,放下勾子,引着常嬷嬷往下说。 一旦松开,以往压在常嬷嬷心底的话便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句句生恨。 “明明因为太后才得了一个贵妃的封号,但是季卿卿和季尚书却仍不满足,不止一次暗示太后出力不够,没有让季卿卿登上皇后的位置。可他们也不想想,要没有太后,陛下根本都不会看季卿卿一眼,她有什么底气埋怨太后!” 常嬷嬷早就对季卿卿不满已久,憋着恼气。 那季卿卿自己不争气,不讨陛下的欢喜却还迁怒太后,可季卿卿又不敢对太后不敬,便仗着贵妃的身份暗暗针对常嬷嬷这个慈宁宫里的老宫仆。 偏偏那龃龉都是私下里的小手段,不大不小就是噎着常嬷嬷一口气,还无法和太后诉苦,实在让常嬷嬷憋屈。 看似常嬷嬷是在为太后鸣不平,其实还是自己不甘。 “要是没有了太后、不,没有了先太后……”常嬷嬷一个停顿,便改了口:“那季卿卿光靠一个户部尚书的爹,也不成气候!” 说着,常嬷嬷忍不住皱眉。 现在太后是真没了。 可神情动作的幅度一大,就被脸上的厚妆牵绊住,连个眉头都皱不了,只能苦着一张脸。 顾文君眼明心亮,自然不会被常嬷嬷这一套鬼话骗过。 要是常嬷嬷真对太后如此忠心耿耿,就不会被她三两句话吓得什么都说。 常嬷嬷这么厌憎季贵妃,应该是和她有别的恩怨。 “这对我和陛下而言倒是好事。”顾文君心里绕了好几圈,顿时就有了个念头。她缓和神色,用手指捏着常嬷嬷的下巴抬起来。 顾文君笑得深有含义:“常嬷嬷,太后确实不在了,可季贵妃却活得好好的,真让人可恨!倘若给你一个机会,可以好好教训一下季贵妃,为太后出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老奴当然愿意!”常嬷嬷眼睛一亮。 顾文君是说的好听,让常嬷嬷给太后教训季卿卿,其实就是祸水东引,让常嬷嬷更加记恨季卿卿季贵妃,为自己争一口气,反而淡化了真正的矛盾。 其实常嬷嬷真正的仇敌,自然是直接夺了太后性命的陛下。 但这时候,顾文君和常嬷嬷不约而同地一起忘记了。 常嬷嬷小心发问:“可是要怎么做?” 顾文君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扬,便有机灵的小宫女举着一柄铜镜放进了她的手中,顾文君将镜面转向常嬷嬷。 “常嬷嬷,你看。” 那镜面翻转,映照出常嬷嬷现在的模样。 “啊!”那精明刁钻的老嬷却吓得骇然失色,要不是之前已经两腿战战兢兢地尿过一次,这次也要惊骇失禁了。 常嬷嬷失控地在空中挥舞,一甩手,就将顾文君手中的铜镜直接打翻在地。“哐当!”一声,镜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整个宫殿。 这还不算完。 椅子桌子都倒得东歪西斜,常嬷嬷整个人都仰倒在地,却顾不得疼痛,掐尖了嗓子大叫:“太后,是太后活过来了!” “都怪你们逼我穿上太后的衣服,现在太后娘娘生气显灵了,你们全都完了,死定了!” “叮铃哐啷——!” 宫殿里一阵巨响,甚至传到了宫外去。 门口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浣墨身子登时僵住,脸色沉重,暗自担心,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浣墨忧虑顾公子。 这却被季贵妃抓住了把柄,乘势追击。 “什么声音?是不是太后出了事情?”季卿卿生得一张娇艳若花的精致面容,一眉一眼都是自带妩意,媚而不俗。 哪怕她故作焦急的样子,有些惺惺作态,也是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爱,当真是天生的美人,国色天香。 浣墨却不会对季卿卿有丝毫怜惜,生硬地挡住。 “无论什么事情,太后自有宫人照顾,季贵妃还是请回吧。” 这该死的贱人! 总是侍候陛下身边缠着不放,还敢屡屡挡住她的去路。 季卿卿眼带钩子地瞪了浣墨一眼,生出恼意,心里却更加笃定一件事。 “那人说的是真的!都这样了这贱人还要拦着,不让本宫见太后,一定是藏了天大的秘密,只要本宫抓住这个问题,哪怕是陛下再冷漠无情,也得对本宫任以欲求了!” 这样一想,季卿卿就无所畏惧了。 她直接娇喝:“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本宫让开!” 贵妃身后跟着的那群宫人们也早就得了吩咐,早就虎视眈眈,宫女太监都是面露凶相,已经摩拳擦掌地捋起长袖,准备强行闯进去了。 季卿卿就是抱着闯,也要闯进去见太后的准备来的。 哪怕浣墨不在,她也会让下人们动手,后面再引出陛下主动见她。 可是想不到,陛下的人竟然还真的在太后宫里!季卿卿更是惊喜万分,更加确信了那个人递给她的消息,果然有问题! 浣墨脸色铁青,却僵持不动。 “好啊浣墨,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就怪不得本宫了!” 季卿卿便直接下令,等她宫里的人动手时,季卿卿还有意地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趁机对浣墨下手。 她一早就看这个肤白柔美的贱婢不爽很久了,凭什么她见不到陛下,可这个小贱婢却能一直侍候在陛下左右。季卿卿早已暗恨在心,巴不得毁了浣墨那张脸。 要是毁了容,看陛下还能不能忍下这个自作清高的贱人! 浣墨这边人少,寡不敌众,很快被推搡着倒地。 “季贵妃你!”浣墨面容发白,对季卿卿的嚣张跋扈觉得难以置信,可她要是真的让人进去打扰到顾公子。 虽是季卿卿的错,那浣墨也是没有尽职到位,没有护好顾文君。在陛下眼里,同样犯了错,要是让人动了顾文君,那就会成为更大的错! 这才是让浣墨真正忌惮的地方,她哪里会怕季卿卿这种蠢货。 她在意的是顾文君,恐惧的是陛下! 不,绝对不能让季卿卿看到顾文君。 就是见了浣墨这样小有姿色的宫女,季卿卿身为贵妃都难以容忍,要是季卿卿见到顾文君那一张绝色容颜—— 浣墨不敢想。 可在她走神之际,已经有一道巴掌扬起,眼看就要重重地落下。背着光影,那指间微闪,竟然含着一枚细细的针片,刮下来就能毁掉浣墨的脸! “住手!” 千钧一发,一道声音打断了这场混乱。 浣墨惊愕地回过头,就看见顾文君不等季贵妃闯进宫,竟然自己先一步走了出来! 顾文君站在宫殿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眯起眼冷冷审视下面混做一团的宫人们,“大胆,太后寝宫面前,谁敢这么放肆,打扰太后娘娘休息!” 季卿卿呆愣住,浣墨更是怔忪回不过神。 说了什么? 太后? 现在哪来的太后? 那个常嬷嬷只是个不成器的老东西,就是化妆有几分相像,也完全不成型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威慑后宫 浣墨还错愕着。 季贵妃先是被“太后在此”的放话给惊到,愣了片刻,先闻声后见人。 等到季贵妃再抬眼看去,就见那巍峨宫殿前一道纤瘦身影,从煦日微光中浮现。季贵妃就不由地睁大了她双妩媚多情的美目,张眼欲眦。 一种刺激密麻的异样感觉如同失控的恶兽一般一口痛咬住她的心脏,然后又毛骨惊然地透过她的骨骼,钻进她的血管,弥漫到她的全身。 那便是切齿的嫉妒。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着那样一双眼睛,如秋水似明月,清亮澄澈得像是一泓幽深的清泉,夜色静籁,映出漫天繁星,牵神动心。 又怎么会生出那样一抹嘴唇,不点胭脂便能红艳滴血,弯起抿笑便灿若朝阳,紧闭不语也是柔情恰水,勾魂夺魄。 还有那样一身肌肤,白得胜雪细若绸缎,一样的光照下来,唯独这人好像会发光一般,顷刻间便能夺走所有瞩目。 为什么! 世上为什么会有人生得这样一幅美若如画的好皮囊? 为什么这样的容貌没有长在她季卿卿的脸上,却偏偏要长在一个年少男子身上! 看到那人身上的长衫文褂,季卿卿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这更加逼得她几欲发疯,嫉恨万分。 比起这人的脸,季卿卿甚至都不在意太后的事情了。 她的眼睛一落下去,就再也抽不回来,死死地盯着那张从未见过的面容。季卿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含恨逼问:“你到底是谁?” 见势不对,跟着季贵妃过来的宫人也都收起手脚,那个指间藏了针片的也飞快地缩了回去,躲到贵妃身边。 顾文君弯腰扶了浣墨起来,闻言顿了一下。 她原以为季贵妃会追问太后的事情,没想到却先一步问她的身份。 浣墨护主心切,毫不客气地呛声回去:“贵妃妃娘娘,这就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了!” 要是以往,季卿卿一定会还以颜色,但现在她眼里只有顾文君那张脸,根本不在意其他的。 只是冷哼了一声。 主子没有反击,自有恶犬替贵妃吠叫:“浣墨姑姑,贵妃娘娘毕竟是贵妃,本就有协助料理后宫事宜的职责,一个外男进了后宫,难道贵妃娘娘还不能过问吗?” “这!”浣墨一时语塞。 浣墨料不到季卿卿会在这时候来,也想不到顾文君会为了帮她走出来,被抓个正着。 但是顾文君却毫不慌乱,她心念急转便想到一个好的说辞。 “拜见贵妃娘娘,在下顾文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书生,因为写过一本《西厢记》,有幸被陛下和太后赏识,得了进宫的机会。” “原来,你就是那个写了《西厢记》的三光公子,顾文君!” 季卿卿愣住,她其实也是看过那本书的,甚至还赶着风潮送过陛下一杯松萝茶,可惜却被陛下毫不留情地推拒了回来,伤了许久的心 可是季卿卿万万想不到,那样缠绵悱恻的爱情话本的作者不仅不是一个迂腐酸臭的穷秀才,还是个绝世美貌的年轻佳公子! 这顾文君才如此年少,却已经名动京城,就是久居深宫的季卿卿也一直耳闻。 她嫉妒之余,不免觉得心悸。莫说季家有没有这样的人物,就是放眼京城,年轻一辈之中,季卿卿也没听过有比顾文君还要出彩的。 如此,季卿卿便轻易接受了顾文君的说辞,相信他真是因为一本《西厢记》才进宫。 “若真是写了《西厢记》的作者,也难怪陛下会召见你。”季卿卿忌讳顾文君如今的声势和在陛下那里的地位,不得不息了一些直接教训的阴暗念头。 顾文君撒了谎,但是面上却比浣墨还要镇定自若,淡定地冲贵妃娘娘点头行礼。 美人动起来,更是漂亮精致。 季卿卿生恨无比,她好不容易从顾文君的话里面揪出一丝不对,一双上挑娇媚的眼紧盯顾文君不放,不断挑刺。 “可问题是太后抱病在身,连宫门都出不来,为什么还找你进去徒增打扰,难不成是一心礼佛的太后,也喜欢上这讲男女情长的话本故事?” 简直笑话。 季卿卿根本想不出那个慈眉善目但是手段狠辣的姨婶太后会喜欢读《西厢记》,决不可能! 分明就是顾文君的托辞,一定有鬼! 季贵妃连声发出嗤笑:“你之前出来还口口声声指责本宫打扰太后休息,可这真正影响到太后的,不应该是你吗,顾文君!” 浣墨生怕季卿卿发难,连累到顾公子的头上,那就真完了! 所以浣墨立即插话:“季贵妃,太后身体不适不宜外出,陛下这才找了人专门为太后娘娘解闷的,这毕竟是陛下带进宫的人,还请贵妃应承些。” “哼,这里是该你这个奴婢插嘴的吗!” 季卿卿陡然冒出一股气性,顾文君若是女子,即便才名远播声名大振,季卿卿还有万千种法子来对付;可顾文君却是个男的,季卿卿反而无从下手。 她恼恨得很,一气这下甚至连戏都懒得演,直接就破口大骂,生怒。实在是对付不了顾文君,便还是把主意打到浣墨头上。 “来人,给本宫好好教训她,一个侍候陛下的大宫女却连基本的宫规都不懂,真该重新学一学了!” 娇柔的声音一沉下去就显得阴恻。 可是季卿卿拿捏住了自己的贵妃身份,就是要逼死浣墨一个宫女即便有口也难辩。 季卿卿转向着那个手中藏东西的宫人,用眼神递了信号,示意那人过去狠狠抽浣墨的脸,给个惨痛的教训。 “好一个嚣张的贵妃娘娘!” 顾文君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季卿卿行事如此大胆急迫,毫不掩饰自己目的,完全不顾全大局。 季家怎么会送这样的女儿进宫,不怕得罪人吗? 不,也许正是因为季卿卿愚蠢蛮横,又没脑子,所以陛下才会忍了这个“贵妃”。 否则,恐怕季贵妃连后宫的门都进不了。 顾文君脑子一转连忙阻拦。 “贵妃娘娘且慢,浣墨只是按照职责看守太后寝宫,为太后传话而已,还轮不到挨罚吧。” 季卿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嘲讽一勾红唇:“她来替太后传话?不可能!” 一个陛下身边的大宫女,太后绝对不会用。 更不要提这个莫名其妙的顾文君了! 季卿卿冷眼瞧顾文君,恶毒的寒芒不断闪过,“你不是说太后在此吗?那太后娘娘呢,她到底在哪里?既然太后都能听你一个书生的话本故事,那自然也能见本宫了。” “不行!” 浣墨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她刚才出来时,顾文君还未弄完,浣墨看得一清二楚,那常嬷嬷还变不成“太后”呢。 “怎么?太后见得了你这个大宫女,见得了顾文君,唯独不能见本宫这个亲侄女吗!还是说,你们两个包藏祸心,合伙欺上瞒下,愚弄本宫?” 浣墨手里都是虚汗,捏了一把掌心,都是湿漉漉的。 季卿卿却一步步逼近,甚至走上台阶,停在离顾文君还有一寸空隙前,直直看着那张脸。 “要是你敢欺骗本宫,假传太后的御令,顾文君,就是陛下带你入宫的,你逃不了一个死罪!”季卿卿摆出贵妃的架子,颇具威势:“到时候本宫就是把你活活打死,陛下也怪不了本宫!” 要打,一定要冲着这张可恶的脸打! 把脸都打得血肉模糊才好! 季卿卿恨恨地想。 “季贵妃,难道你要动用死刑吗?” 浣墨急急叫着,要是季卿卿真的敢这么做,强行动手,那真要让陛下知道了,今日在场所有人才是真的要死。 可浣墨越是惶恐,季卿卿就越是得意,她只觉得胜券在握,更是相信他们有鬼。所以一抬手,季卿卿就要让身后那群为虎作伥的宫人冲上去,把顾文君拉下。 偏在这时,顾文君开了口:“太后娘娘,您快出来吧,季贵妃不信您在这里呢!” 季卿卿和浣墨皆是呼吸一窒。 宫殿里头寂静了一刻,什么反应也没有。 季卿卿愣怔,随即讽笑指了顾文君:“来人,给本宫把这个平民拖下去,按宫规处置,罚他——” “够了!” 一道迟来的厉声呵斥响起,却因为坏了嗓子有些沙哑。 “季贵妃你在哀家宫殿前折腾什么?”一个穿着深色长袍衣裙的妇人露出身形,在宫女搀扶下踱步而出。 季卿卿愕然看过去。 一双柳叶弯眉狭长细眼,两边丰润面容微显苍白,不就是她那慈悲面相的太后姨婶吗! 那眼里的冷光,也是季卿卿极其熟悉的,绝对不会认错。 季卿卿顿时瑟缩了,她心里对太后的怨艾再多,也从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惧怕这心狠手辣的姨婶。 “太后娘娘,我是担心你,却被这些人拦住,一直见不到你才闹的。”季卿卿连“本宫”都不敢自称了,飞快地低下头。 也因此,季卿卿错过了太后的神情。 那太后微微一顿,移眼看向顾文君和浣墨这边。 浣墨从刚才起,就已经完全傻了,只能装得沉静,却是一具灵魂出窍的空壳,什么反应也没有。 顾文君凝眉回视了一眼,暗暗警告,太后才挤出接下去的话话:“蠢货,你的担心就过来大吵大闹,影响哀家休息,给哀家惹是生非吗?你还不如吃斋礼佛,给哀家祈福!” “可是……” “闭嘴!给哀家滚回自己的宫里去,把《金刚经》再抄个一百来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来见哀家!” 被这略哑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浣墨这才反应过来,强忍眼中情绪地站立着。 而季卿卿一见到太后就发憷,根本不敢细看细想,登时息了所有旁的心思,跪下行完礼就灰溜溜地要走。 “是是,那本宫这就先告退了。” 可顾文君却不愿意放过了,这季贵妃实在恶贯满盈,想必仗着太后死前的偏颇,和陛下的不管不顾造孽无数。顾文君看不过眼。 她突然开了口:“等一下,贵妃娘娘!” “你的宫人,似乎光天化日之下就随身携带危险禁品啊,可要当心了。在下知道贵妃娘娘最重宫规,也绝不会姑息自己宫里的下人犯错!”顾文君笑得彬彬有礼,在季卿卿看来却是无比的可恶。 “我呀,只是担心贵妃娘娘没发现,这才提醒一句,贵妃娘娘不会怪我吧。毕竟是在太后的眼皮底子下,可不能放任这样的宫人!” 顾文君说着向浣墨使了眼色,指向某个方向,“不信的话,可以让浣墨搜一搜那个宫人的身。” 那宫人闻言色变,立即把手背到身后。 恰好说明有鬼! 而且已经晚了,浣墨得了顾文君的眼神提醒,自然不会放过出气的机会,她迅敏地走到季卿卿身边,也根本不给季卿卿反应的时间。直接就高高扬起手顿在半空中,找准角度,然后快如闪电地落下。 “噗哼!” 那个宫女便被扇得吐出一口血,手一撒,指间的针片就掉落在地上,证据确凿。 那巴掌,抽的又狠又重。 可是那宫人抬起脸来,别说巴掌印了,竟然连红肿都没有,可见浣墨也是个手段老练的狠人,深得磋磨人的法子。 这贱人! 季卿卿怒极,却也知道找不出错处,便下意识地求助自己又怕又敬的姨婶太后:“太后娘娘,她敢僭越,直接对我的下人动手,您要为我做主啊!” 太后脸皮紧绷,一动未动,面无表情,只是冰寒地瞧着。 越是这样,季卿卿反而越是心慌,说着说着声音便消了下去,最终发不出声了。 说什么太后姨婶其实已经死了,早被陛下暗中杀了,都是那骗子诓她! 害得她得罪陛下身边的大宫女,结了死仇,还惹了姨婶生气,甚至罚了那么重的宫规。太后什么问题也没有,她自然抓不到把柄。 可她今天还是如此发疯,又作威作福,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顾文君还在这时给出最后一击:“季贵妃既然想着暂代料理后宫的职责,还请季贵妃不要忘记管教好自己宫里的下人,免得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失望!” 这话像极了枪林石雨,又狠又准,犹如实质,砸得季卿卿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她完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藏钉子 片刻之前。 常嬷嬷还只是常嬷嬷。 就是个主子一命呜呼的老奴,撑腰的后台轰然倒塌,从高高在上的掌事嬷嬷沦为半个阶下囚,困守慈宁宫,可怜又可恨。 一面铜镜的影子,就能把常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掀翻倒地地乱爬。 这上了年纪的嬷嬷伏在地上,已经浑身软了却还有精力疯狂地大叫,手指颤巍巍地点着那碎了一地的镜子:“那是太后娘娘的鬼魂,是太后啊!” 常嬷嬷骇得胡言乱语起来:“太后娘娘别来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的错,都是他们!都要怪陛下——” “住嘴!”顾文君飞快地截住了常嬷嬷的话,不让常嬷嬷说出后面的话。 顾文君微微眯起眼,藏住精光,她倒是没想到常嬷嬷会如此害怕,但恰好可以趁机敲打。 “常嬷嬷,这怎么不是你的错。太后要是真的显灵,她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你啊!你不是忠心太后娘娘的吗,怎么能不一直陪着她?主子去哪里,好婢子都是要跟真的啊。可是你非但珍惜自己的小命,还为了苟活把什么都告诉我和陛下……” “不,不是的!”常嬷嬷忙不迭地否认:“我、我想活着是为了可以为太后娘娘做更多的事情,给太后报仇雪恨!” 要不是她脸上涂抹了太多东西,早就神情狰狞了。 常嬷嬷为自己找了诸多借口,可还是心虚地很,就差要冲着一地的碎镜磕头认错了,大喊:“太后娘娘饶命啊!” 这样畏首畏尾的小人姿态,真是狼狈又遭恨。 周围的宫人们都紧闭嘴唇一声不吭,却都从眼神里透出轻蔑来,冷嘲冷讽。 顾文君这才去扶常嬷嬷,拍了拍那精美袍裙上的灰,适时地开口:“常嬷嬷,你别怕,这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鬼。你想一想,从前你跟着太后,那是多么威风啊;现在却变成这样,你想不想回到以前的风光吗?” 常嬷嬷仍是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但那“风光”二字却还是一下子把她拉回了昔日的慈宁宫,那时她有多得意如今就有多落败,唯恐一不小心就和太后娘娘一样,死了! 还死个不明不白,连丧葬都没有。 顾文君微勾唇,缓缓说道:“要是我能让你回到从前,甚至能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得比以前更加好,还能把往日那些恶气全都出了,想教训季贵妃便教训,想使唤宫女便使唤,常嬷嬷想不想要?” 常嬷嬷陷进了顾文君的柔声细语里,顺着她的话畅想起来,呢喃一声:“真的可以吗?” 宫人们收拾好铜镜碎片,顾文君从里面捡了一块大的碎镜。 当然是已经用布帕包裹好的,不会被锋利的边缘割到。 “常嬷嬷,你现在好好看!” 顾文君翻手将那碎裂的铜镜块朝着常嬷嬷照过去。 那刺眼的反光让常嬷嬷晃了眼睛,然后她这次再看去,还是从里面见到了太后。常嬷嬷刚要跑,就被早有准备的顾文君按住。 “你看清楚,常嬷嬷,这不是太后,这是你啊!”顾文君循循善诱,“这是会被宫人侍奉,是会坐享荣华富贵的你呀!” 常嬷嬷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些宫人全都眼珠子不错落地盯着她。 原来,顾文君在她脸上捯饬的竟是这偷天移日改头换面的事情! 她差一点就叫出口:“你到底是哪来的妖怪!” 把一张脸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根本不是易容术能做的事情,简直骇人听闻!常嬷嬷先是惊惧,可随即,她便被顾文君描画的场景吸引了心神。常嬷嬷想,太后已经死了,顾文君是让她成为太后的替代品? 像太后一样,雍容华贵,当上正儿八经的主子,甚至皇帝见了她还要行礼…… 贪婪一瞬间就淹没了微不足道的恐慌和歉疚。 常嬷嬷只剩最后一丝犹疑:“可是我的身形比太后瘦,我的声音也不一样,我不是太后啊!” 但常嬷嬷已经开始想了。 顾文君嘴角勾深,她诱|惑地一笑:“穿上凤袍你就是凤,看不大出来身形的,后面也可以增胖那就留更像了;你的嗓子已经叫哑,刚好可以压低声音说话,别人只会觉得是太后病了,不会怀疑你的。” “你不是太后身边最近的人吗,你最了解太后的言行举止和行为习惯,你来演太后绝不会有错。太后都已经不在了,难道不应该找个人接续太后的意志,替太后好好活着吗?”顾文君鬼话连篇,却句句都说到常嬷嬷的心坎上。 “常嬷嬷,其实你跟着太后那么久,耳濡目染,你早就是太后了呀!” 常嬷嬷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她学着太后的模样微微挑起眉,那长眼睥睨漫不经心的样子,之前只是像,现在常嬷嬷完全就成了太后! 顾文君向四周使了眼色,率先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一众宫人都齐齐跪下,合声道:“参见太后!” 仿佛,常嬷嬷真的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不是奴婢,她无意识地抬高了下巴。 “太后娘娘,季贵妃敢大闹慈宁宫,扰您安宁,罪不可赦。太后该给个教训了!”顾文君又引着常嬷嬷把注意力转向旁的。 顾文君很笃定。 其他的宫人却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才易了容,顾公子就要把这假太后拉出去,直接和那太后的亲侄女季贵妃对上。 有人小声提醒:“顾公子,这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这越快越好。 就是要趁着常嬷嬷神智不灵清的时候,赶鸭子上阵落实这“太后”姿态,混乱中出招子,才逼真呐。 那常嬷嬷、不,现在是“常太后”了,她倏地一怒:“那不成器的东西,哀家当初,就不该答应送她进宫来!” 一开始还有些怪异,说到后面已经完全像了! 是时候,演练这成果了。 顾文君想到就做,这才直接踏出宫殿外,拦下了嚣张跋扈的季贵妃。 然后,便是常太后出来,颐气指使地教训了一通,威慑后宫! 现在的常嬷嬷完全就是常太后了! 取代季太后,也是轻而易举的。 “顾公子,浣墨服了!” 浣墨看完听完,眼里心里全是惊叹,要不是得端着大宫女的姿态,她早就目瞪口了,心头巨震:“像,太像了,根本就是那季太后季月然再世!” 常太后面皮子发紧,却是终于清醒过来片刻,又惊又怕。 “我刚才都做了什么?我竟然真信了顾文君,去季贵妃面前演太后!我疯了吗?” 但是现在后悔,早就晚了! 这冒充皇家太后娘娘的大罪,到了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这常太后上了顾文君的贼船,就再也下不来,只能按她的吩咐,继续当下去! 太后在宫殿前亮了相,教训完季贵妃,顾文君确定不消一会儿消息就能传遍六宫,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后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什么样的谣言,都不攻自破! “顾公子,我我、我……”可紧张之下,常太后还是犯了口吃。 顾文君和浣墨对视一眼,浣墨当机立断便道:“太后是累了,来人,送太后娘娘回宫休息!” 常太后连露馅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人带了下去。 这太后被杀的麻烦,竟然真有这么奇妙的解决法子! 浣墨心头上一大块巨石落了地,松一口气便喜道:“顾公子,要是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顾文君却毫不雀跃,反而一脸凝重:“浣墨,你让人跟着季贵妃,她今日敢这么大放厥词,强闯太后寝宫,一定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这宫里还有敬王的钉子,不能放任下去。” 敬王! 浣墨立刻收紧神色如临大敌,“浣墨知道了。” 一言一行,完全把顾文君当成了半个主子对待,其余宫人瞧见了,也觉得理所应当,一点也不觉得顾文君命令陛下的宫人有什么不对。 各个被顾文君收服,毫无脾气了。 而另一处。 季卿卿却在自己的宫殿里,大发脾气,她确实听了顾文君的话,狠狠地教训了一下那个指间藏针的宫人。 “你这没用的贱婢,让你给本宫掉链子,让你带针片!”季卿卿反手就扇了一巴掌过去,把人另外半张脸也打了。 那宫人已经挨过浣墨一掌,下手狠而刁钻,能让人痛到骨子里却完全不留痕迹,一半的脸都痛到发麻。季卿卿又给了另外半脸一耳光。 直打得那宫人仰倒在地,痛呼出声。 但她也机灵,反应飞快地爬起来跪好,猛地磕头:“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但请娘娘看在奴婢忠心耿耿,为娘娘做事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啊!” 这随身带上针片,明明也能随时教训人,取乐季卿卿。 可现在季卿卿正气头上,翻脸不认,那宫人也只好乖乖认错,绝不敢还口。 季卿卿抬手捡起一样青瓷物件,就想砸过去,摔到那宫人的头上去,却被一道阴柔的声音拦下。 “哟,季贵妃,这是气什么呢?” 季卿卿厉色一扫眼,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宫仆们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季卿卿和那个声音的主人。 “你还敢来本宫的宫里!你知不知道你害惨了本宫!” 季卿卿大骂,妩媚艳丽的面容上皆是怒色:“你让本宫去逼太后的宫,本宫听了,可本宫是冒着违背陛下的风险,现在本宫死定了!陈长必,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不是就是故意算计本宫的!” 那人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反问:“到底怎么了?” “你还敢和本宫装蒜,好!本宫告诉你,太后根本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季卿卿手里的名贵青瓷还是砸了下去,扔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陈长必身形一闪,便避开了那些锋利的瓷片。 可是他神色却完全沉了下去,渗人可怖。这人的皮肤上是一种病态般的白,一具男人的身体却生得了一副阴气森森的五官,一切线条都是柔和的,并不是顾文君那样女相貌美,反而显得不协调的诡异。? “怎么可能!”陈长必想也不想地反驳出声。 然后思索片刻,他立即追问:“太后宫里多了什么人?” 季卿卿不耐,怒气冲冲:“不就是陛下的人在那里看守着吗,为首的就是浣墨那个该死的小贱人!” 陈长必阴恻恻地问:“还有呢?” 一张绝美的容颜闪过季卿卿的脑海,无论忘了谁,季卿卿也不会忘记那个人的。 她恨道:“还有顾文君!那个写过《西厢记》的顾文君!” “果然有他!”陈长必心念急转,立即转身便要走人,他当然知道顾文君是什么,这人是头号大患,他必须要赶紧回去,告诉他家主子。 一定是顾文君动了什么手脚!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敬王欲归 一封信顺着秘密渠道,逃过萧允煜设下的天罗地网飞出了京城。 直至江东顾家。 而此时,这繁荣富丽的顾家却已经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只因顾夫人萧清乐和顾老爷顾长礼又一次争吵起来,而且不同以往见好就收,越吵越凶,差一点就是大动干戈。 “你这歹毒的愚妇!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情!” 顾长礼气得浑身发抖,打理妥当的美须也咋乱颤,活像一只愤怒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老狼。 他前不久才安置善后了柴房莫名烧起来的火灾,结果才过去一两天却又被敬王的人绑了过来,要他给出一个交代。 也是这时,顾长礼才发觉不对,那烧火的当夜,萧清乐为什么是从外面进来的? “什么也没有!”萧清乐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汗意津津,却仍然咬死不认。 头顶上一道冰寒至极的目光投射下来,让萧清乐心尖都在发抖。她派了人去敬王的院子里问候,却完全没了消息,那时,萧清乐就知道不好了。 越是怕,她越不敢认。 “萧清乐你!就是到了敬王殿下面前,你还要狡辩吗!” 眼见两人还要唇齿相争,那高高上座的男人却已经不耐烦至极。 直接吐了一句冷话:“够了!” 两个字一出便如风雪降临,卷地袭来如飞沙走石一般震得萧清乐和顾长礼两人齐齐闭了嘴,从骨髓里生出胆颤心惊的寒意,仿佛冻到般打了颤。 顾长礼先一步跪下去磕了头:“是卑职御内不严,全都是卑职的错,让敬王殿下见笑了!” “父王,我……”萧清乐再不甘,却还是在那冰冷到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神下低下头去,不再反驳。 敬王神色未动,但是一张俊美的脸上寒气四溢,微浅的眼眸深不见底,说明已经动了怒。能替他翻译人话的手下不在,萧宁晟只好屈尊降贵地开了口。 他却不耐得听这两个废物再推诿下去,直接朝向缩在角落里的人影,微微一颔首,道:“你说!” 那缩成一团的人这才敢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秀丽相貌。 正是捡回了一条命的徐秀容。 看见徐秀容完好无损,安然无恙,萧清乐顿时面容狰狞。 徐秀容先是惊惧交加地看了敬王萧宁晟一眼,然后才朝向顾家夫妇,见了萧清乐的瞪视,徐秀容的眼底也浮现丝丝恨意。 她含恨道:“敬王殿下,我就是被顾夫人掳到那柴房的地牢里的,现在那地方现在还在呢,顾夫人的手下也晕在里面,人证物证都是跑不了的!” 徐秀容也不再喊萧清乐“娘”了,只是疏冷地喊了一句“顾夫人”,徐秀容冷笑:“而顾夫人所谓的法子,就是想杀了我,再嫁祸给顾文君,把我的尸体埋到王家去,祸水东引!” “你胡说!” 萧清乐脸色发白,高声否认。 这却让顾长礼都吓到了,他就是猜到又是萧清乐怀恨在心做了什么别的算计,也万万想不到她竟然阴毒至此。 他惊声大叫:“你连刚进门的儿媳都敢下杀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为了瑾儿,为了顾家,也要这么做!”萧清乐跪在地上,却丝毫不惧,反而狠狠顶回去,恶意闪烁的双眸如同美人蛇蝎,随时便能蛰人。 要不是顾忌着敬王殿下,顾长礼恨不得直接上手给自己那尊贵的县主夫人一个巴掌,让萧清乐好好清醒一下脑子。 他大骂破了口:“你简直疯了,萧清乐!徐家女儿才进我们顾家就横死,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我们顾家?” 顾家为什么娶徐秀容,还不是为了堵住那悠悠之口。顾长礼说着好听,但他哪管自己的儿媳徐秀容是死是活,他只关心顾家的颜面在意自己的名声! “我自有解决的法子。” 萧清乐冷冷道。 “你想出的好法子就是放火杀人么,你真是好大的本事!”顾长礼立刻驳斥回去。 说什么想出了解决的法子,结果就是让计划败露,惹得敬王发了雷霆震怒,逼得他出来为萧清乐收拾烂摊子。 头顶上扫来的视线更加压迫了。 顾长礼额上的冷汗冒了更多,他抬眼往敬王那里看去,却又不敢多看,飞快地缩回了眼神。 只敢与萧清乐互相对骂。 但这却立即戳中了萧清乐的痛处。 “那火根本不是我放的!” 她话语里尽是恨意:“再说了,要不是你没有用,还是被顾文君算计得,点头同意徐家那小贱人进门,也不至于害得瑾儿乡试考砸,还让他被罚了四十棍子!丢脸丢到全江东人尽皆知!” 顾长礼不服:“你这个毒妇!”真是疯子,还怪他,这又不全是他的错!难不成还是他逼着顾瑾去睡那老丫鬟,然后还乱告顾文君盗用身份? 自从和回来的顾文君斗上,萧清乐失败的次数越多,便越是疯魔,顾长礼也是遑不多让,一样的气急败坏。 敬王高坐上位,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人互相狗咬狗,只觉得乏味至极。 真是哪哪都比不上那顾文君半个指头! 说来可笑。 那顾文君本就是顾家为了荣华富贵扔出去的一枚弃子,要是死了废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可顾文君偏偏回来了,还过得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自然碍眼。 于是顾家便彻底撕开了从前虚与委蛇,相敬和睦的假情假意,再难安生。 敬王的眼神越冷,那两夫妇的气焰便越虚,声音也低了下来到最后几乎连喘气的声响都没了,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萧宁晟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要不是朱达一回来,便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至今仍然还没醒,萧宁晟真不愿意亲自来处理这桩烫手的麻烦。 他等了三天,朱达仍然不醒。 最后,萧宁晟还是不得不空出手来收拾顾家这自相厮斗的残局。 顾家一房,老爷斯文败类,夫人蛇蝎心肠,儿子却不中用,女儿更是不成气候,就是这个死活嫁进来的儿媳也是没用的。 如果不是夹了一层明面上的亲戚关系,萧宁晟才不管这群废物的死活,任他们被顾文君玩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反正只要顾文君能成为他的人,倒了几百个顾家,也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偏偏他还不能对萧清乐这个阳奉阴违的蠢货放手。 思及此处,萧宁晟就是耐心再好,再平静无波也觉得一股恼意涌上心头。他舍不得,舍不下那远走高飞,回到京城的顾文君。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顾文君就是他的了! 结果,还是被那偏激的侄儿劫走。 无动于衷的情绪有了一丝剧烈的波动,萧宁晟第一次生出了后悔。 他再看地上跪倒的那两人,更加厌烦生恶。萧宁晟直接敲打他那自私自利的养女,指着徐秀容,对顾家人冷言警告:“她进了门,就是顾少夫人!” 难得一句长话却是在明面打萧清乐的脸。 “啪!” 萧清乐仿佛隔空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头重脚轻起来,脸痛得厉害。 而且萧宁晟这句话还不是单独对着她说的,是对着顾长礼,还有徐秀容说的,甚至更是有意传到顾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下人奴仆耳朵里,让顾家人把徐秀容当成真正的少夫人看。 生生打了萧清乐的脸。 她要去除顾瑾这位新夫人,萧宁晟却要徐秀容留下,继续做顾家的少夫人,按着萧清乐的脑袋让她接受! 还逼着萧清乐从今以后和徐秀容朝夕相处,还不能再对徐秀容动手。 萧清乐咬牙死死抵着嘴唇,怨恨地盯着那死里逃生,因祸得福有了庇佑的徐秀容,快把下唇咬出了血。 “清乐,你不满么?” 敬王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睨着眼,只是眸中更冷,眼含深意。 他就是想给一个彻头彻尾的教训,这还远远不够! 谁让萧清乐违背了他的命令,暗地里还是想要算计顾文君,就是萧宁晟不在乎萧清乐杀人还是纵火,也要让这野大了心思的“女儿”好好记住,他萧宁晟到底是谁。 没有敬王,所谓的清乐县主更是空谈! “不是的我没有,父王!” 萧清乐被那冷眼吓得流了一身的汗,顿时从恨意里清醒过来,她总算想起来自己这位父王那些手段,骇然低头。 她还要为瑾儿瑜儿谋前途,不能让敬王生恼。 想清了,萧清乐张口就想辩解。 但是旁的人却不给她机会了,一道暗影犹如鬼魅般从窗中翻进来,跃至萧宁晟身边跪下,双手奉上一封密信。 “主子,是从京城递来的消息,就在一刻之前刚刚收到的。” 萧宁晟从那顾家人身上移开眼睛,动手拆了那用特殊手段密封的信件,他长手一拢就展开信纸,狭长的眼眸落下去,就一僵,收不回来。 按在轮椅扶手上的另一只五指收拢握紧,萧宁晟几乎是在看清那字迹的时候就瞬间沉下了眉眼。 如果说他对顾家生恼,只是如同看见了螳臂当车的废物蝼蚁一般,觉得不屑可笑,那么他现在的恼意,便是真正地被触怒了,一头在萧宁晟心中蛰伏了十几年的猛兽睁开了一丝眼,寒光乍现,嗜血无比。 神佛般无情无欲的背后,是压抑忍耐漫长的时间。 萧宁晟自己都想不起来,上一次他如此恼怒,还是什么时候。 信上只有短短的十一个字。 “顾文君已归,欲解太后之忧。” 顾文君,还是选择了他那个捡了便宜才登上皇位的好侄儿,还是选择效忠萧允煜,为萧允煜做事! 这才三天! 那顾文君对他就百般抗拒推卸,可一回去,就迫不及待地要解决那小皇帝冲动杀了太后的麻烦,替人分忧。 好,真是好得很! 萧宁晟他仿佛听见那隐匿过久的凶性咆哮一声,想要大开杀戒,但萧宁晟还是隐忍下来,他深深吞吐一口气,闷在心底深处,重新恢复沉静。 再睁开眼,他又是无欲无求,毫无感情的敬王殿下。 可屋内其余人,却全被敬王那显露了一瞬间的强大气势,吓得软在地上,没一个人敢发出声响,屏气低伏,连头都不抬。 “醒了吗?” 萧宁晟问,仍是言简意赅,但是他的手下自然领会意思,知道是在问朱达有没有醒,那手下摇了摇头,神情凝重。 那支箭,实在射的刁钻狠辣,勾出了不少血。 朱达躲过一死已经是万幸,为了赶路回来冒险拔出箭支强撑,但其实已经身受重伤一到顾家就昏了过去。 到现在,朱达仍然昏迷。 “算了,不等了。”萧宁晟微启薄唇,冷言道了一句。他既是放弃了等那传闻中的神医谷向天,也是放弃了等朱达醒过来。 这腿上的伤,他熬了十几年也不差这一点时间;至于朱达,萧宁晟只能留人照顾,让朱达醒来后自己回来。 想罢,萧宁晟直接命令:“回京!” 只要一想到顾文君和那小皇帝又要谋算什么,萧宁晟便莫名觉得心头火起,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下属们纷纷垂首表示遵从。 万籁俱静之中,唯有萧清乐拼死叫了一声:“父王,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说要带我们一起去京城的!” 萧宁晟别过了头,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留给萧清乐,扔下一句:“带上顾瑾顾瑜。” 这是要把萧清乐和顾长礼全都扔下的意思了。 她都已经嫁过来十六年了,难道还要留在江东这个小地方? 不止萧清乐呆愣出神,顾长礼更是吓住,终于敢出声大叫:“不,不要啊敬王殿下,卑职错了,求您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不要扔下我,父王我知道错了,清乐求您了,父王!” 然而萧宁晟早已经被人推着轮椅出去,再也不见人影。 再凄厉的哭喊声,也被抛之脑后。 幽暗的屋子里,只有徐秀容跪在无人主意的角落,冷静自如,暗中打量这一切。她根本不在乎京城,也不稀罕去,反而是留在江东,正合徐秀容的意。 正好,顾文君交给她的任务,还有她自己的仇,都可以好好一起算了。 那一双秀美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哭泣叫喊的萧清乐,恨意深深。 第一百三十八章 贪与恨 江东的暗流涌动与京城隔了一天半左右的时差。 那京城宫里的消息递出时,江东的进展才刚刚传到顾文君手中,只是秦川从情报里截取的一个口信。 “朱达未醒。” 这是秦川听了顾文君的问话,便马不停蹄地打探来的密闻。 即便简短有限,也已经足够了。 虽然顾文君还无法确认朱达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秘密,但只要他一天昏迷不醒,顾文君就有办法拖延下去。 起码,她能暂时放下一个心头隐患,先解决太后横死的事情。 她成功打造出一个“常太后”来冒充真正的季太后季月然,几乎以假乱真,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季贵妃也看不出异样。 浣墨等宫女太监,就更加觉得像了。 要不是浣墨是亲眼看着顾文君是一步一步上妆的,浣墨都要以为其实真的是顾文君弄活了被陛下杀死的太后,唤回鬼魂了! “陛下,当真是一模一样,好像是太后活过来了一样!” 萧允煜下了早朝,浣墨就迎上去一个劲地夸着顾文君,为顾文君说话。 天子微眯双眸,一双俊眼深沉幽,移眸间更是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他头上戴一顶束发紫金五爪金龙冠,脚下踏着墨缎黑底的朝天靴,一身龙袍鎏金烫攒鳞结须。那绣着雕着的蛟龙皆是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拨弄云雾,如同萧允煜本人一般,尊贵之中含了煞。 贵为天子,才如此年轻又生得俊美非凡,不怪萧允煜再怎么冷心冷肺,不掩杀意还是不断有女人飞蛾扑火地进宫来,渴求陛下的宠爱。 也只有浣墨这样,见识过陛下真正面目的贴身宫女,才能心如止水,绝不敢对萧允煜生出一丁半点的非分之念。 她半猜半蒙地看出陛下如今的心尖人是谁,便讨巧地夸起顾文君的好。 萧允煜听了不可置否,只是挑起眉打量一圈,问道:“是吗,那顾文君人呢?” “顾公子还在慈宁宫里,教那常嬷嬷学样。”浣墨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允煜就已经把才踏进寝宫的半只脚收了回来,径直转身要离开。 他把浣墨几声“陛下!”都抛之身后,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去找了顾文君。 天子出寝,身后便自发地坠了一长串的宫奴仆从,就是在两边行活的见到他也无不磕头行礼,极尽恭敬所能。 萧允煜通通视若无人般,大踏步走过,像风一般扫了跪一地的宫仆。自从要抓捕那所谓的“刺客”,后宫里早就因为萧允煜的禁令变得萧条许多。 难得陛下亲临,所有人都是如蒙大赦,尽全力表现。 甚至有些不安本分搔首弄姿的宫女,冲着萧允煜抛了一两个带有勾引意味的眼神,含情脉脉。要是从前的萧允煜见了,早就不耐下令斩了她们的脑袋! 而他一下令,便是手起刀落,血染宫闱。 可现在萧允煜心里脑海里想着的都是顾文君,根本就看不道那些惺惺作态的碍眼东西。她们反而捡回来条命。 却有未见过萧允煜狠辣面目的宫女不甘,她们都是在年华最好的时候,身姿抽长变得婀娜,皮肤莹润光泽,一个赛一个娇美,可即便如此,也根本入不了陛下的眼睛。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恭送陛下!” 跪下磕头,再俯首等候陛下离开。 宫女们这才能起来。 一送走陛下,马上就有不安分的与同期的偷偷咬耳朵:“为什么陛下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听说季贵妃因为长年失宠都已经急到要闯慈宁宫来闹事了,难不成——传闻陛下不喜床事是真的?” 有人惊慌失措,环视一圈:“你够了,洗碧!”” “呸!你知不知道妄议陛下是设呢么罪,嬷嬷让你背的,你还没记住啊,当心你那根爱惹是生非的舌头!”也马上就有人反驳。 “陛下一准是为了贵妃娘娘的事情来的,他为了保护太后不惜下死令封锁后宫,就是有孝心而已。” 那年轻气盛的宫女撇了撇嘴,她才进宫,陛下和娘娘在她眼里都只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名字,不知畏惧,还在心中暗道:“什么孝心,陛下就是孝敬天地孝敬什么神佛,也不会给太后娘娘一个眼神。” 太后与陛下,并非亲生母子的关系,在深宫之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原本他们也是相敬如宾,可谁让太后心生嫉妒直接弄死了萧允煜的生母呢! 他们不做仇人死敌便是万幸了,陛下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不可能是为了保护太后! 人尽皆知的事,那个小宫女却像是探听出了天大的秘密,还藏着捏着,不告诉其他人。自鸣得意地微昂起下巴,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物。 带头的嬷嬷不知道这小宫女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可那拿眼珠子一直盯着皇帝陛下远去的背影瞧的姿态却是丝毫不作假的。 登时,那嬷嬷二话不说干脆地挥了一记耳光,背着手扇不会留印记。那老嬷冷嗤一声:“要是你们不懂规矩,冲撞了尊贵大人,那就趁早领完这个月的俸禄,给我滚出去!别连累我们这些夹中间的人。” “嬷嬷我只是被陛下的伟岸身姿吸引了,想要目送陛下离开,我……” “啪!” 那小宫女还要狡辩,又被重重拍了一半边的脸,这次那嬷嬷动手更狠,打得宫女眼冒金星,脚都站不稳。 然后嬷嬷见了就赏了第三个巴掌,直接把那小宫女打趴下,跪倒在地一趴。 她这才凉凉地一笑:“你既然这么喜欢目送陛下,那我就让你好好送个够,行了,就在这这店的门口前跪着吧,每走过去一个主子,一个掌事姑姑,你都要磕头道恩。什么时候跪够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嬷嬷根本懒得和这叫洗碧的丫头计较,也不愿意教一教,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醒一醒脑子,知道陛下和她的距离,这宫女自负甚高,能活几天都是未知数,嬷嬷根本不稀罕栽培这种短命的奴才。 所以嬷嬷懒懒说完便冷了眸色,随意吩咐一句,就要掉洗碧再也抬不起头! “等什么时候你长出了顾公子那样的好容貌,你再来算计吧。” 常嬷嬷等冷嘲热讽完,才带着其他一丛宫女们走开,剩下洗碧一个人跪在路上受罪。 但是洗碧却牢牢记住了一个人,“顾公子?” 她是和小人物,却也是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并不懂眼色,被这般刁难当然是不忿至极。碍于宫规和来往盯梢,洗碧只能咬牙跪着,流了一地的汗。 她却暗暗发誓:“我绝不要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宫女,谁都可以欺负。我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一定要受到陛下的恩宠!” 想争夺龙恩的不在少数,可那个真正得了陛下皇恩的,却 并不把陛下放在心上,也从来不讨好萧允煜。 甚至还总是和萧允煜对着干。 他杀了自己的母后季太后,顾文君却非要安一个假的常太后,萧允煜再不悦,还是看在顾文君伤到的份上,给了机会尝试。 萧允煜趁机才弄死了一直打压他的太后,可不想再多一个指手画脚的老东西。他应允,却不放任,都有吩咐人去看着,唯恐顾文君出事。 最后,他还是不放心,所以亲自来看顾文君好不好。 这便来了慈宁宫。 偌大的慈宁宫宫殿里格外冷清,只从里面透出一股虚伪作恶的庙堂熏香,从里假到外。 “那个老贱人,真以为自己吃几天斋,礼几天佛,就能把一切罪孽都抹去吗?还想找一个外侄女来接替季太后的位置,想得美!” 萧允煜眼中划过丝丝寒芒。 时隔多日,自他手刃太后那天起,这还是萧允煜第一次踏进慈宁宫殿。 因为多了一个顾文君,萧允煜似乎都忘了这是他以往最厌恶的太后宫殿里,难得神色微霁。 “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主动来看朕。” 萧允煜一抬眼就见到了顾文君,那样的皮囊骨相,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就在他心情微松的那一刹那,便见到顾文君用手扶起一张,让他憎恨了二十年的脸! 慈眉贵气的脸,弯眉长眸,还有银盘般的脸,保养得当依然有几分端庄秀丽的姿色,并不显得老态。 还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凶神恶煞的内心,分明就是—— 季月然! 萧允煜收紧后槽牙,这张脸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仿佛又回到了午夜梦回时的惊惧和无助,还有那活生生被他们吊死的娘亲。萧允煜脚步不明显地一顿。 他这时后悔却已经晚了。 “陛下!” 顾文君先一步看到了他,便立刻掀了袍子想要跪下,却被萧允煜一把拉住。 但常太后和其余的宫人都是完完全全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地的声音都齐得渗人。 常太后的叫声都是抖的:“陛、陛,我全都照着顾公子的话做了,你不能罚我!” 唯独顾文君一个人被陛下拦着不让跪。 萧允煜拉住顾文君的手不放,即便其他人都行礼完了,他也还是没有放。 顾文君看了一眼,觉得陛下不仅不该拉自己,反而更应该去扶常太后,让常太后记住她如今扮演主子的身份,不能再动不动下跪了。 但她这次学乖,终于知道向萧允煜邀功,然后循序渐进,说服陛下答应她的计划。 “陛下,你觉得像不像?” 顾文君问的无聊,萧允煜都不愿意作答,他的反应就是最好大回答。 “像,真像!” 萧允煜沉声道,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稳重成熟的浣墨也会突然失态了,实在是顾文君的手法绝妙出奇,让人叹愕。 可顾文君还没有来得及雀跃,就听得萧允煜夹枪带棒的冷声斥话:“像到,朕都想要再扭断一次季月然的脖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萧清乐的身世 常太后“噗通”一声就给萧允煜磕了头。 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陛下饶命啊!” 常太后看到顾文君就发憷,可见了萧允煜却是从内到外的惊惧,这凶神恶煞的小皇帝分明就是活阎王,徒手就要了那真的太后娘娘性命! 连真太后季月然都死在了萧允煜的手里,现在这个假的常太后当然怕他。 “糟糕,陛下憎恨太后已久,本来都已经杀之而后快,我还送上一个冒牌货,反而刺激了陛下未消的恨意。” 顾文君预想各种情况,却怎么也想不到陛下对太后的恨意如此深刻,就连一张肖似的脸都接受不了。她心里惴惴不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计划不一定能行了。 要是常太后低着头也就罢了,偏偏磕头求饶时还不断地抬起脸来,让萧允煜看见那张未卸妆的脸。 和季月然如出一辙,着实让人生恶。 萧允煜想也不想地抬起脚便踹了过去,他从龙袍衣摆下露出一双墨缎锦纹靴,踢着那白鞋底就踩踏下去,将脚边的常太后踹了个东倒西歪,趴下来看不见脸。 这还是萧允煜留了七分力气。 因为顾文君拦着。 “不要,陛下,你还不能杀了她!”顾文君是真的被吓到了,惊呼了好几声。 自从萧允煜显露亲近,便鲜少在她面前展现冷血嗜杀的脾性,甚至有几分温柔。久而久之,顾文君竟然产生了错觉,以为陛下只是冷漠倔强些,并没有那么残暴。 可当初绞杀太后的时候,萧允煜就未曾犹疑一息片刻,如今再动起杀念,也是毫不眨眼。 顾文君却不能再由着陛下了。 若是为了争夺皇位,杀伐果决震慑朝廷地也就罢了,可现在萧允煜已经是当今天子,就应该更顾全大局,为了天下局势稳重行事,不能再任性妄为。 杀性过重,持续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萧允煜的。 “陛下,我知道你不喜太后,可毕竟那真的已经死了!这只不过是用来遮掩耳目的障眼法,有了这‘假太后’,陛下在后宫里便如鱼得水,甚至还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收拢太后的势力,绝不会有任何阻碍!” 顾文君一条一条地分析给萧允煜听,想要劝说他收手。 她的面色还算冷静,但心里已经叫苦不迭:“早知道陛下的厌恨如此深,我就不会那么急地展示成果了。” 虽然是因为有季贵妃季卿卿的逼迫,可顾文君也是存了向陛下证明的念头,这才着急推出常太后。 还是操之过急了。 但她一番努力可不是为了让陛下再杀一次太后的! “顾文君,你怎么还是这么大胆妄为,尽喜欢和朕作对!” 萧允煜停下了动作,他那颀长劲瘦的身形一顿,双眸冷然扫去,一句话都不用多说,宫中奴仆便得了眼色,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 为顾文君和陛下留了单独的空间。 唯独那常太后被剩下了,她走不了,谁也不带她走,常太后也不敢自己主动离开。 她害怕,只能缩得更紧,整个人都低低地趴在地上,把那易容的脸贴住地,恨不得与慈宁宫的地板融为一体,好让自己彻底消失。 把自己当成一个不动无声的器件。 即便逞过一次太后娘娘的威慑风仪,常太后还是怕萧允煜的,她可是知道这小皇帝能手刃弑他自己的母后! 常太后瑟瑟发抖,而萧允煜那阴冷的视线也始终如影随形,一寸寸碾过常太后低垂的头顶,满是杀意。 那一身熟悉的太后凤裙都染了脏污,又被冷汗浸湿,狼狈不堪。要是常太后抬起头,那厚妆的脸一定花了,只会更加让萧允煜厌烦。 还好她低着头,没人瞧她。 萧允煜的眼神早已经移到了顾文君身上,用视线描摹五官,一点不落。 血洗宫廷他不惧,弑杀母后他也不怕,萧允煜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可唯独不由自主地想要顾文君的认同。 他遵从心意,微微收敛周身寒意,启唇开了口:“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可是无论真的还是假的,朕都不愿意再看到这张脸!” “顾文君,你不是很好奇萧清乐和敬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吗?朕现在就告诉你。”萧允煜狞起眸中冷煞,吐出一口浊气。 顾文君还有些愣神,不解为何陛下突然提起这一件事,但她还是接下去:“是,陛下。” “那萧清乐和敬王毫无关系,她体内根本没流过一滴萧家的血,和整个皇室都没有瓜葛。她只不过是被推给敬王收养的一样道具,你以为敬王想要这烂摊子么,他是不得已罢了!” 顾文君问:“那敬王不愿意,为什么还要收下萧清乐?”甚至还花了不少心思栽培,一路扶持到萧清乐嫁去顾家。 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允煜抿唇冷哂,又转瞬起了别的话头。 “你知道么,当年有一位庆妃也曾得宠,嫔位一路地升高,不久便怀上了孩子。可是却遭了季月然的嫉恨,她几乎杀了宫中所有未出世和生下来的男婴,就为了给她自己的儿子铺出一条嫡太子的路,所以当然也不会放过那孩儿。” 顾文君越听越是神情凝重,脸色难看。 她预感不妙。 那季月然便是如今已死的季太后,即便是做了太后,季月然也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了顾文君泄恨,地位再高也难掩毒辣。 可想而知当年还是皇后的时候,她年轻貌美,背后的季家更是雍贵荣华,行事起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那庆妃的儿子都难逃杀机。 陛下曾经,又是如何躲过那么多杀机活下来的? 一定很是辛苦。 顾文君想到,突然觉得有一些心疼,“我,是不是对陛下要求过高了?他还那么年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也很正常,我是活过两辈子的人,应该对陛下多照顾。” 她抿紧了唇,在娇软欲滴的唇肉上留下一道很浅的齿印。 萧允煜眸色深深,越发幽暗。 “季月然做事如此狠绝,父皇却因忌惮季家侯府势力,装聋作哑,对宫中惨死的孕妇婴孩视若无睹。他那时最宠爱庆妃,因为怜惜不舍便想出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蠢办法,用一个女婴换走了男胎。想以此退让,保住母子两人。” “什么?” 顾文君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难道—— 但是这法子也太荒唐了! 且不说漏洞。 最让顾文君觉得难以相信的就是,这竟然还是先帝冕下亲自想出的解决办法,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懦弱无能到了这样的地步。 甚至要用这种把戏,来讨好还是皇后的季月然。 “庆妃舍不得,每每暗中来看望,季月然又不是蠢货,很快就发现了蛛丝马迹。”萧允煜说到这里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联想到自己身上。 神情越发地冷,杀意越发地浓烈。 他冷冷一笑:“顾文君,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萧清乐,便是当年,父皇拿来做了交换的女婴!” “她也许是宫女违禁和侍卫生下的,也许是从民间外面抱来的,她谁也不是,是谁也无关紧要!可就因为这荒唐的主意,彻底激怒了季月然,闹得宫中大乱,生生逼死了庆妃,连同那孩子也一起含恨而死!” “而父皇优柔寡断,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和皇后生怨,为了平息一切,他只好对季月然低头,然后便将没用了的女孩扔给自己的弟弟敬王,推卸责任。” 萧允煜冷嗤:“父皇倒是给了她一个名字,就叫她萧清乐!” 仿佛一道惊雷落下,劈得顾文君脑子焦灼一片,反应不过来了。 什么? 萧清乐竟然是这样成了敬王的女儿! 竟有几分可怜。 她全部思绪都晕成了一团,难得糊涂。 萧允煜却不给顾文君喘息的间隙,再次问道。 “朕现在再问你,你知道萧清乐到底是谁了,也知道敬王和她的关系,那你还要继续报仇吗?” “当然要!” 顾文君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萧清乐再如何惨,也改变不了她做过的阴毒龌龊事情,哪怕是真的,那萧清乐难道没有自己的意志,不懂得明辩是非,判断对错吗? 何况,顾文君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其中内情又是如何。 “敬王替先帝养大了萧清乐,却在先帝去世后,把她嫁到江东区,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嫁给顾长礼那个废物?不可能!” “顾家何德何能,能得到敬王的另眼相看?” 种种疑问从顾文君心间跳出。 她还沉浸在旋涡里,却瞥见萧允煜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你知道萧清乐如此可怜,还是要报仇;而我只是要杀一个仆婢,你就拦我?你别忘了,她也曾为季月然做事,死也不无辜!” 顾文君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圈套! 说来说去,陛下只是想让她点头同意杀人罢了。 “但是陛下,这不是一回事啊。” 萧允煜还是不苟言笑地寒着脸,但还是在极不明显地勾了一边唇角,他扬起一边眉。 “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一百四十章 “你敢瞒着朕?!” “陛下……” 萧允煜说的是“庆妃”的故事,可顾文君能隐隐从中窥见当年陛下的遭遇。 就连先帝想要救下来的孩子都保不住,那萧允煜这样偏执不讨喜的个性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而且顾文君从来没有听闻他谈及自己的母妃。 她心不由地一软,甚至都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顾文君都觉得自己好像被萧允煜带着走,要是陛下能够获得解脱,死一个太后,少一个碍事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这走偏了的思绪一闪而过,被顾文君飞快地按下去。 她一定,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陛下,即便世人都说人死为大,但是我知道恩怨不会因为死亡告终,太后就是死了,她犯下的罪孽血债依然累累,地狱阎王也饶不了她,陛下又凭什么要为了这种人放下仇恨。”顾文君嘴唇张开又合上,翕动几次才终于说出话。 这像是同意萧允煜继续杀人了。 那被踢到角落里的常太后浑身一颤,趴在地上发起了抖。她想要抬头跟顾文君求饶,却又怕了萧允煜又想起自己,便把地面贴得更加紧,恨不得融化了好钻进去缝隙里,叫谁也找不到。 顾文君眼角一瞥,早就注意到了常太后的异常。 她心中微沉,陛下甚至都没有让人把常太后带走,就说了那么多辛秘。虽然常太后就是服侍太后身边的嬷嬷,对当年的是非恩怨一定了如指掌,不用故意避嫌。 可是陛下如此旁若无人,根本不避讳,看来是早已经把常太后当成了死人。 对一个必死之人,当然不需要隐瞒顾忌。 所以顾文君只能先顺着萧允煜的心意说话。 他冷淡带讽的神情微动,狭长俊美的眼也变得有几分温柔。皇帝要杀一个人,还需要另外一个人的首肯么,萧允煜说出那么多,是尊重她,真正把她放在心里。 仿佛一头刚刚成年的兽,急于获得族群的认可。 顾文君的心有所触动。 但是伴君如伴虎,顾文君不能随意对待,她动容却不能动情。今天萧允煜能为了她亲下江东,明日也许他想杀的人就是她顾文君了。 心念急转,顾文君整理好心绪,重新引导:“可陛下恨太后,就杀了她,难道不是太轻易地放过她了么。太后死得那么容易,她倒下了,永乐侯府季家仍然在,季贵妃也依然在,季家完全可以扶持出一个新的“季月然”,比如就逼迫陛下纳季贵妃为后。” 萧允煜脸色沉下,眼神发暗。他当然知道季家狼子野心,可碍于种种,一时动不得。 他倒是想反驳顾文君的话,说“不可能”。 可如果他真的能掌控后宫那么宫里也就不会姓季的贵妃娘娘了,而且季家根深叶繁,不止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不是季卿卿也会有别的季家姑娘,萧允煜是厌烦了才挑了季卿卿。 说到底,登上皇位,也还是会受人牵制。 没有太后,还有臣子,更有他的皇叔敬王,环狼绕视。 顾文君见萧允煜陷入沉思,便放柔了自己的声音:“陛下,这太后如此可恨,还不是因为季家势力过大所以甚为嚣张。就是要杀人泄恨,杀了太后的替代品也没有意思,应该用她做一把刀,杀了背后的季家,才是真正的解恨。” 为了和萧允煜同仇敌忾,顾文君改口直呼太后的名字。 “季月然现在死了,陛下也要找个‘被刺客暗杀’的理由,总归还是清白无辜的;可是季月然恶贯满盈,凭什么干干净净地死了,总得让她犯些错,做些事来偿还,不能让季月然死得那么轻松!” 终于,她把话说进萧允煜的心里。 他紧锁拢起的眉头渐渐放平。 顾文君不动声色地从陛下身边退出来,走到常太后身后,轻声低语:“想活命,就配合我。” 常太后倏地一个激灵,合拢双肩从贴面地板上抬起脸,面上身上全都湿透了,冷的汗热的汗交汇一起,又惊又怕,小心翼翼。 然后就听顾文君说:“陛下,当年真太后有多跋扈,现在这假的太后就会有多听话,她的身家性命全捏在陛下的手里,任由陛下差遣。就是陛下想要杀,随时都可以杀。那为什么不等拿到了更多好处再考虑动不动手呢?” “反正一个宫仆而已,死不死,什么时候死也没有分别。” 常太后先是一悸,真以为顾文君要配合陛下把自己整死,可她老眼抬起,就看见顾文君使的眼色,朝着她和地上一扫,常太后有几分明白了。 “对,顾文君不会想杀我的,要是顾文君想弄死我,就不会在我脸上花那么多心思。” 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常太后灵光乍现,用尽毕生力气往地上重重地磕了头,若不是顾文君往她额头上垫过好几层易容材料,做了缓冲,常太后一定会溅出血。 磕得这么重,没有血也痛得厉害。 常太后额上一条青筋涨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都是疼的,她大叫:“只要陛下饶我一命,老奴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忠!” 这时,常太后还顶着季月然的脸。 记忆里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肖似菩萨面容,永远拿轻蔑厌恶的眼神看他,萧允煜一辈子都忘不了季月然的观音面和恶鬼心肠。 可他就是亲手抹杀了季月然,也从来没有逼得这个阴狠歹毒的老东西向他低头。萧允煜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冲自己跪拜的“季月然”,突然觉得一阵新鲜。 他松开眉头,那双深沉阴鸷的眼眸中微微闪动,萧允煜瞥着对他恭敬磕头的“太后”许久,只觉得的一阵快感。 其实他已经认同了顾文君的主意,只是为了面子不愿那么快松口罢了。 与此同时萧允煜又从心底生出一点喜怒掺杂的不悦。 “还是让顾文君看破了朕的心思,这次又是被他说服了,是他赢了。” 但喜大于怒。 因为萧允煜知道,顾文君是为他考虑,甚至为他殚精竭虑才想出的法子。知道这个人也一直在为他着想,想着他念着他,萧允煜的火气刚蹿出一分,便毫无帝王骨气地熄下去。 顾文君又缓缓踏步过来,回到了萧允煜身边。 她却没有再说什么为常太后求饶的话,反而轻轻一叹:“我之前没想过陛下的委屈,就要陛下继续忍受这样一张脸,是我错了,让陛下受苦。” 好了,这下原本就服软的怒火,更是散得一干二净。 这软话有如春风细雨,登时就把萧允煜的戾气吹缓了。 真是个狡猾至极的小家伙。 顾忌面子,萧允煜仍然僵持冷凝着一张俊脸,但是沉吟吟片刻过后,还是冷声应了一句:“算了,就这样吧。” 环绕慈宁宫里的寒意一散,凝重的空气一松。温度也回升不少,常太后胸膛剧烈起伏,终于从近乎窒息的情形里呼吸出一口气。 常太后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死里逃生,常太后倒是清醒过来了,她知道自己之前想得太美好了,陛下根本不是顾忌什么才留了一命,只是留下来应付后宫的眼睛嘴巴而已。 就算顾文君不把她化成季月然的模样,时候一到,萧允煜也一定不会忘记她,还是会动手下令杀了,反而是顾文君找到了常太后的价值,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萧允煜也松了口,而且这次,才是真的点头。 顾文君这下心弦一松,却“唔”地一声,觉得胸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沉闷重新堵了上来。她紧抿嘴唇不想露馅,状似无意地抬手抚了抚胸前,面上更是毫无异色。 “糟了,我高估了自己的身子状况。” 连夜奔波,虽然她在船上就休息过了,可到底是在路上,还是不一样,其实还没歇够。 而且一回京城,顾文君急于与陛下恢复关系就追过去,然后就被陛下带进宫中,她顺势就着手处理太后的事情,相当于一只连轴转,身子当然对她叫苦反应。 可她绝对不能吐血,或者表现出任何迹象,否则躲了一次御医,萧允煜决不会再让她躲掉第二次。尤其这还是宫里,完全是陛下的地盘,顾文君想避都难。 当然,更不能在陛下面前晕过去。 可偏偏想到什么就来什么。 顾文君咬牙忍耐,那不断涌上来的闷痛,一开始只是发闷发麻,可她忍下去一次,下一次就钝痛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一次比一次激烈。忍到喉咙都开始痒痛。 她是用了全身的定力,才能保持自己面容平静,没有明显的波动。但是明眸眼角还是在不易察觉的地方细细抽动了一下。 萧允煜还在这时,向顾文君偏头靠近过来:“朕这次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朕一件事。这法子只有你会,你得在宫中多留几日,什么时候教会朕那大宫女浣墨了,什么时候再走。”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暗光,留了话,没有说死。 一直被顾文君牵着走,萧允煜也有几分不平气。总要从另外的地方找回场子,比如,就把顾文君多留下来陪着,好歹能补偿一定半点。 浣墨是他身边的大宫女,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顾文君的易容,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那说话间的呼吸扑在顾文君脸上,热得顾文君的嘴唇一触,她还是忍不住“咳”地抖了一声。 “噗。” 一丝血从红润的嘴角蜿蜒下来,在白得发光的雪肌上刺眼而醒目。 顾文君别过脸就要用手擦去,还想装作不经意地咳嗽来掩饰。 可萧允煜靠得如此近,他本就一直看着顾文君,又因为自幼习武耳明目聪,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当即就色变,“顾文君!” “唉。”顾文君心底心底叹息,这才是真正糟了。 她虚心狡辩:“我……咳,只是有点咳嗽,没事的陛下。” 这种鬼话连篇能瞒得过萧允煜才见鬼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顾文君在和他装像,终于勃然大怒,发了老早之前被顾文君拒绝给御医大夫看病的怒火,萧允煜冷鸷一喝:“让你看伤你不看,让你听话你不听,你还敢瞒着朕!” “陛下,我——” 这次萧允煜根本懒得听顾文君这张嘴巴,反正她聪明狡诈,肯定还能说出借口。 萧允煜选择不听,他直接伸手便穿过顾文君的膝盖后窝,又提起她的一只瘦弱胳膊绕过,一个横抱就把顾文君整个人拥在怀里。 细瘦的身影,毫无重量。 顾文君只觉得后浪眼前一黑,惊呼:“陛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鬼心眼 顾文君边咳边惊叫,却被萧允煜冷斥打断:“闭嘴!” 他横抱人的反应太快了,顾文君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缩在了萧允煜的怀里,这次萧允煜用手臂锁住她的上半身,更加挣扎不得。 即便隔着衣物,男人胸膛、臂内和掌心的热度炽灼一片,依然能烫到顾文君细嫩的皮肤,烧得她的心也跟着发慌。 紧接着那颗滚热的心脏又是一沉,像是灌满了铅似的。 顾文君开口刚想说话:“可是……” 却又被萧允煜抢了先,冷冷砸下一句:“够了,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想听你那些废话了,直接让御医看吧!朕听了一次你的话,也该轮到你听朕的了。” 这话一出,顾文君都不好反驳了。 拒绝过一次,还不能再说一样的借口,不然真要惹恼了陛下。 比起顾文君的百般纠结,熊运余却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打算这样抱着顾文君出去,吓得顾文君环紧了陛下的脖子。 她一边无力地抵抗一阵,一边连忙道:“看伤就看伤,但陛下还是放我下来吧,不然陛下身为天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抱着我,这于礼不合,而且我也怕会影响陛下的声誉!” 萧允煜眼神微沉,从宫里面唯一一个留下来,听了一耳朵话的常太后身上一扫而过,眼中轻蔑,“朕要做的事情,就是宫规,就是宫里头的礼!” 那常太后自然无不遵从的,极有眼色地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装聋作哑地扮一尊人形雕像。 常太后这么识趣,萧允煜也不再看,留了这心毒狠辣的老嬷嬷一条命做棋子。 这当口,萧允煜心心念念的还是顾文君的伤,他不愿耽搁,抱起顾文君就飞快地踏出宫去。无论是真太后、假太后还是敬王的事情,一切都可以推后再议。 最重要的是顾文君! 他径直踏出了慈宁宫的宫门,外面的日光照过来,映在苍蓝的空中显得刺眼醒目。顾文君被那光一打,顿时就生出一种诡异的,阴渠老鼠无所遁形的狼狈幻觉。 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陛下,生得俊美无瑕,剑眉星目,而且自带寒威,无比迫人。 原本萧允煜是气势汹汹地杀进慈宁宫,可现在他却双手抱着一个素色长衫的少年缓步走出,不仅收敛了周遭气势,甚至还有几分柔情。 这巨大的反转让守在宫门外的宫人们见了,立即就跪了下去纷纷俯首磕头。 他们压根不敢抬眼多看一次,生怕多瞧一眼自己的眼珠就要被挖出来。全都和落在慈宁宫里的常太后一样,屏气凝息,连个喘声都不敢有。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不是最厌恶身体接触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温柔可亲了?” “陛下竟然亲自抱着顾公子出来,关系当真好得不可思议!” “顾公子实在太厉害了,连取悦陛下也是轻而易举。” 外面的人跪了一地。 有本就是属于萧允煜的人的,也有慈宁宫原来的宫仆下人,还有几个别的宫里安插的眼线。但无论私下什么身份,无论是小宫女还是太监,都在各自想法里震惊感叹。 暗中打量和窥视全都涌了过来,都在看顾文君,她就是再想装傻也装不下去。 “路上就要丢一回人。”顾文君心下便想。 真要这么抱到太医院里,整个后宫的人全得知道,那顾文君要羞愤欲死了。 “陛下,等一等!就算是要给我看身体,也该把御医召过来给我看,怎么能让陛下纡尊降贵地送我去。”顾文君换了个说法,只想萧允打消念头。 可她说着又咳了几声,根本没有什么说服力,萧允煜之前就被拒绝落了一次御面,这次说什么也不听顾文君的话了。 “就该把你关在太医院里,让所有的御医都围着你,朕看你还怎么躲掉诊问!” 萧允煜看透了顾文君的伎俩,反正就喜欢拖,拖到后面又会想出别的法子引开他的注意。 他可不能再上当。 被激出了逆反心理,萧允煜反而更坚持要带顾文君去太医院,他甚至都等不及御龙撵抬过来,使唤一声:“顾文君受了伤,朕先带去太医院,你们去拿轿子,跟在路上,快去!” 意思竟然是要抱着顾文君去,然后在途中等下人们把龙撵轿子抬过来坐过去。 他一刻也等不了。 “陛下,别!”顾文君羞煞了脸,难得失态。 她又不是小孩,按照穿越而来的灵魂计算年龄。也早过了这具身体的个少年期,哪好意思让萧允煜抱着走,何况萧允煜还是当今天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顾文君做了男子打扮,说出去总能找个类似陛下|体恤百姓之类的好听理由。 要是女子,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顾文君羞愤之余,更多的还是惊惶不安,“怎么办?要是到太医院那里,更躲不过去!” 她希望没人应。 可是宫人们就是对顾文君觉得惊叹,听的当然还是皇帝陛下的话,顿时便应下萧允煜的吩咐。 “是,陛下!” 宫人们一个也不敢表露惊讶,谁也不敢插一句“怎么了”“为什么要抱人走”的问话,和萧允煜确认,只想尽快完成陛下的吩咐。 于是很快,就自发分出了几个跑去尚房里提御撵。 然后萧允煜也毫不迟疑,真的抱着顾文君就走,他身姿挺拔颀长,胸膛宽厚,肩膀坚实,两条长腿一动交替迈着,臂弯也稳得很,手指收得紧,牢牢拥住顾文君。 就是贴得过于亲密,顾文君既没有被点穴,又没有晕过去,神智清醒,所以就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丝的颤动,传递到她身上。 桎梏得密切。 顾文君的身子一僵,顿时硬得像块石头,可她偏生得轻巧反而像块脆弱的玉片。 “要死要死,我还能怎么混过去?” 她本就紧张难安,周围人的视线更是逼住了顾文君。 可让人不看不在意,是根本不可能的。皇帝陛下亲自抱人出行,这离奇景象本就让人又惊又惧,瞠目结舌。 而且这个被护在龙怀的人还是谁也不太认识的顾文君,就更加吸引各种各样的视线。 从慈宁宫出来,跪了一路的宫人,也惊呆掉了一路的眼球。 顾文君就差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蒙在头上,好自欺欺人地捱过公开处刑。 萧允煜霸道,容不得她再反抗,顾文君只好状似无意地把头贴在陛下胸上,这引得萧允煜不易察觉地一笑,胸膛都轻轻震动。 现在,顾文君也不得不回应。 是她没法子。 宁愿借此遮去一部分脸,真当自己是晕了过去的病人,总好过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其中,有一双眼里,情绪最是激烈。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陛下唯独这样亲近他,独独对他好?” 那年轻貌美的宫女已经在路边跪了近一个半时辰,正是因为多嘴挨了罚的洗碧。她目送陛下气势逼人,虎虎生威地离去,那双冷漠英俊的眸子,连个眼神都都没有给过旁人一个,她却春心萌动,起了旖思。 本也就这样了。 结果她跪得膝盖都快废掉,就见到陛下如此温柔地抱回来一个人。 胸口那原本还能平衡的心气猛地一晃,瞬间就扭曲了妒意。 洗碧原以为,陛下就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冰冷无情。就是那国色天香,自带媚意的季贵妃也是从进宫起就遭了冷遇的。 可是这个人—— 她跟着夹道经过的宫人们一起齐声跪拜念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口中麻木地念着话,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地胡乱作想。也许是跪久了的大腿已经麻到发颤,洗碧眼见陛下就抱着人要走过去,就和之前一样,看也不看她离去,心里更乱了。 “不,我已经惹恼了我的嬷嬷,今后指不定吃什么教训,这是我离陛下最近的机会了!” 洗碧心脏突突地跳动,她一急,脑子发热,竟然就由着都发抖的腿作怪,在磕头拜见起身的间隙中有意地一倒,顺势扑了过去,恰好就躺倒了萧允煜那双墨色锦缎的龙靴脚下。 拦了萧允煜的路。 萧允煜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来。 他眼神向下,不带一丝感情地从那具发育早熟婀娜漂亮的躯体上瞥过,仿佛再看是石子,还是木棍子硌了他的脚。 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不长眼的奴婢! 旁的宫人瞬间脸色大变,各个反应飞快地低下头,谁也不敢再这种时候发声做出头鸟,更不愿去拉那作死的小宫女,谁知道会不会引得陛下勃然大怒。 甚至有人在心中怒骂:“到底是哪个嬷嬷带的,怎么教出这种蠢货!” 也有求神拜佛的,“千万别连累我们。” 死一样的寂静之中,唯有顾文君眼睛发亮,终于得了一个借口。 她轻推萧允煜:“陛下,这小宫女晕过去了,刚好,也带上她一起去太医院吧。” 萧允煜的眼神落回顾文君脸上,眼睛触及那嘴边残留的血迹,他额角一跳,青筋突起了一根。 这时候还想着别人! 他暗骂了一声,情绪倏地就阴鸷起来,为那碍眼又挡路的贱婢而暴怒——竟然敢阻拦他带顾文君去就医。 真是不知死活! 萧允煜抬了脚,他连踹都不屑,就直接踩着那软物过了路,只当那是一块垫脚的物件,脚底一踏,就碾出一阵“咯咯”地脆声,不知道是哪里的骨头断裂掉的声响。 “陛下,你!” 顾文君是叫都来不及。 而那被踩过去的浣碧就是连叫都发不出来,痛得嘴唇张大成能吞下鸡蛋,却唯独哑了喉咙发不了响,只能哑哑地喘粗气,豆大的汗不断流下,滴进嘴里。 “连跪都跪不住,那以后也不用跪了!” 踏过去的,正是浣碧的腿,萧允煜直接踩断了小腿的骨头,让这贱婢今后再也跪不得,站不了。 萧允煜连听那贱婢喊痛的耐心都没有,抱着顾文君大步走过去,还警告怀里的人:“顾文君你少再劝朕,别告诉朕,你看不出这贱婢是故意的!” 顾文君抿住嘴。 她当然知道有问题,她又不是傻的,看得出那人倒地的姿势状态都不对。 可这宫女的鬼心眼来的是时候啊,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挖坑 萧允煜直接发了冷酷的命令:“来人,把这贱婢拉下去,不要让这东西再挡着路!” 他难得没有下令斩了那宫女的脑袋,因为萧允煜直接故意踩过去,弄断了她的腿,自然要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宫女好好受着,一辈子记得这个教训。 原本躲在旁边跪伏的宫人此时才活了过来,纷纷爬起来要去拉那小腿凹折状貌凄惨的洗碧。 不让她再碍陛下的眼。 宫人分散两边,一把抓起洗碧的手和脚,要把她拉走,一动,那块塞她喉咙里的硬块被蔓延开来的尖锐痛意刺破了,带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洗碧像跳脱水的鱼,疯狂地一弹,尖叫出声音。。 她痛得身子里每一根骨头都在为腿骨而发抖,唯独那一根被陛下狠狠踩断的骨头静止不动,彻底和她断了联系,只留了剧烈的痛苦蜇着全身的皮肉,肌肉都为此紧缩,以致洗碧眼睛干涩却偏偏流不出泪来。 太痛了。 冷汗一下子就打湿了洗碧的鬓发,她是咬着牙才能从唇缝里发出别的字句来。 “陛、陛下……” 顾文君听到了那轻微的呼声。 兴许是痛得清醒了,兴许是被恐惧刺激到了,洗碧有了力气发出能听到的声响。 “陛下,不要,奴婢是被嬷嬷罚着跪了好几个时辰,我是受不住了才倒下的,陛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那喊声气若游丝,但是顾文君伏在萧允煜怀里,都听到了,萧允煜一定也听得见。 可陛下头也不屑得回,就要抱着顾文君走。 那凄叫就被毫无不留情地甩在了身后。 顾文君按住萧允煜的胸前,终于抬起头支起身子来和他咬耳朵:“陛下,这宫女似乎另有隐情,你已经断了她的腿,还是手下留情吧。” 就是没有隐情,顾文君也会给这个拦路的宫女找一个好理由的。 她是为自己,可是也存了一点善意,想饶洗碧一次。 “陛下之前因为封锁后宫,查找刺客的事情,就已经闹得后宫里议论纷纷了,这次不如就利用这个小宫女一并解决了。” 轻浅的呼吸钻过耳中,萧允煜眉毛一挑,这次有了心情听顾文君说话。但是他手臂一收紧,就把顾文君抱得更上面一些,方便她伏在耳边说话。 但不知道有意无意,萧允煜的手从顾文君的臀部软肉揉捏而过,激起一阵暧色涟漪。 他垂眸一扫,也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想让朕,把刺客的罪名放在这个不长眼的贱婢东西身上吧?” 萧允煜冷嘲热讽,轻蔑哂笑,言谈间已经把那宫女当成一个半死的东西。 “陛下的性子还是过于狠厉了些,不像敬王那样会装,让所有人都信了敬王爷不争不抢,早晚吃亏!”顾文君心里暗忖,不由地担心。 她是知道那小宫女心怀不轨,暗藏心机。 可是陛下直接弄断人的腿,也让她禁不住心悸,其实她一开始真以为那小宫女是无意的,惊了一下。 可是当顾文君越过萧允煜的肩处,眼睛微移,就看到其他宫人安分跪着的地方,都离着陛下很远,让出了中央的宫路,然后再看那小宫女原来跪着的角落,那地方也偏僻。 若那小宫女真是跪到无力地倒下,也是伏在原地上不可能有力气趴倒陛下的身下。 现在这样倒在萧允煜的脚边,一定是用了力气,才会扑那么远。而且倒地是侧躺,知道把手臂垫在下巴上,露出了身子侧部的胸线和腰身,倒得算有心计。 “早之前不来,晚之后不来,偏这时候来。”顾文君心里都忍不住叹一声。 对顾文君而言这时机来得巧妙,刚好能帮到她,可对小宫女来说,就不是最好的勾|引人时候了。 就是顾文君以前看剧看书时,也知道那些嫔妃宫人引|诱皇帝都选在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时候。 而现在萧允煜现在脚步匆促,怀里还抱着一个她,分明有事情,怎么会想不开在这时候冲上来。 陛下就是有几分之一的可能性看得起这份姿色,也没有心情欣赏,反而被引出了滔天怒火。 但是顾文君也想不到,萧允煜竟然就那么踩了过去。 那个骨头断裂的钝脆声音,听得顾文君脸都发白。尽管她做过审讯也见识过萧清乐的地牢,可心性脾气还是让她习惯不了这么血腥狠辣的场面。 因为在她看来,宫女也是人,犯了错,也应该按照规矩来处置,而不是由着主子的喜好。 然而诺大的皇宫里,宫仆成千上万,一条命一条腿又值得几个钱。 萧允煜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甚至想由着顾文君的提醒,干脆当成之前“行刺太后寝宫”的刺客拉下去罚罪算了,一并了结,就是欲加之罪,也是这个贱婢自找的! 顾文君看见陛下的神色微动,就知道他是有了心思,连忙拦下:“那小宫女当然做不成什么‘刺客’。”何况那刺客本来就是凭空编造的,只是个杀太后的借口。 “但是,却可以用她来勾出刺客。” 顾文君知道要是一个劲儿地解说法子,萧允煜是不会听的,她只好把话引到自己的身上,争得陛下的注意。 “陛下可知道,今天季贵妃来找过了太后,浣墨阻拦不及,我就只好让那‘常太后’出来。而且贵妃娘娘来势汹汹,神态笃定,我猜她是得了谁的通风报信,而且一定是真正知道太后情况的人。” 萧允煜听了顾文君的耳语,脚步一顿,他猛地阴沉了脸,俊容上就浮起一层迫人的寒霜。 这些话本该是由浣墨如数汇报的,可浣墨唯恐陛下发怒,便只好先说顾文君的事情,谁知道陛下没听完,就迫不及待地去慈宁宫里找人。 他现在才知道,贵妃竟然敢违背他下的宫令去闹事! 萧允煜心里本来就潜藏着一股对季家的憎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容下季贵妃进宫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退让,可是那贱人竟然还敢不安分守己。萧允煜的耐心顿减。 如今顾文君重提季贵妃大闹宫殿的时期,又让他才刚消下去的杀机又起。 那张俊脸阴沉下来,深刻到锋利的五官就浮起一层迫人的寒霜。 “继续说!” 顾文君感觉到身上环绕的手臂肌肉都紧缩,头上还顶着冰雹般凌厉的眼神寒光,她心一坠,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立即反省:“当然我也犯了错,不该惊扰到‘太后’,害得她早早现身,是我太心急了。可是贵妃娘娘亲眼看到‘太后’,一定也就能让那身后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知道了,他为了确定‘太后’到底如何,就一定会找个机会夜探慈宁宫!” 萧允煜扬眉,“那和朕怎么处罚那个碍眼东西,有什么关系?” 太近了。 近到顾文君可以见到陛下脸上细到微不可见的毛孔,高鼻薄唇,深眉凤眸,在逼仄骇人的冷威之下,是一张漂亮俊美的脸。 但并不是毫无瑕疵的。 细看,顾文君才发现了一些藏在耳下、鬓角的细小的伤痕,看结痂程度和褪色效果,像是有十几年时间的陈年伤疤,虽然用上好的药去除过,还是留了点痕迹。 是小时候受的伤? 顾文君心一跳。 然而下一刻萧允煜的眼睛就落在她的面上,吓得顾文君赶紧甩开脑海里其他念头,直接张口:“可是那个眼线,藏了这么久,还躲过了陛下的清洗和秦川的暗杀,一定小心谨慎,光是这么勾|引,只怕他不会上钩。必须要确定陛下有其他事情缠身,没有陷阱,那藏在暗中的眼线才会现身。” 就是要在明面上引开陛下。 萧允煜听出一丝不对,他冷下眼,问:“顾文君,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文君也耻于说这些话。 还好她脸皮修炼的算不错,心里恼,面上也看不出一丝一毫。 她抬手掩了掩唇,按捺住涌上唇边的咳嗽,小声呢喃:“我看这小宫女虽然心眼多,但是对陛下也是一片诚心,而且也是被嬷嬷罚了有些苦衷,陛下就那么弄断她的腿,又会传出陛下苛待宫人的不好名声。” 萧允煜听明白了,他一皱眉,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了。 “你是让朕顺势收下那个糟心的贱婢!” 这次怒意来得汹涌,比起几乎实质的杀气,更像是翻腾倒去的海啸,强势显著。顾文君也是一吓,连忙补充:“只是装装样子,收不收全由陛下做主,我也不敢妄议陛下的私事。但这小宫女也没什么大错,是见到陛下俊美无双,一时倾心而已,其实长得娇俏可人,楚楚可怜……” 那怒气几乎凝成了实质,重重地压着顾文君的心神,她甚至觉得陛下的身体都灼烧起来,烫得她浑身不安。 “而且陛下正值成年,也不能一直醉心政事,还是要考虑身子内里,不能憋着火气——”还把这些火,都发泄到她身上来了。 顾文君要是对陛下,这么多主动亲密的举动毫无察觉,那她也白做了前世的间谍了! 她当然知道,那些搂抱,触摸,拥抵,全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思。 所以,顾文君才得把祸水东引出去。 这宫女那点小心计,对她太有用了! 顾文君的声音在萧允煜的视线下越来越低,最后她虚伪地大声咳嗽了几下,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移开眼,不敢与陛下对视,刚好就见到那一顶尊贵的金色轿撵被宫人们抬着,往这边急匆匆地跑来。顾文君急呼:“陛下,轿子来了!” 萧允煜却不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那挠心挠肺的紧张过分夸大了,这顾文君明明生龙活虎,哪里是需要问诊看伤的样子? 这该死的小子! 他比之前在慈宁宫里再见到“季月然”那张脸还要大动肝火。可他也看得出顾文君的话合情合理,全是肺腑之言。 然而萧允煜却只觉得更加不忿戾气,只想发泄一通。 “啊。” 是顾文君惊叫一声。 因为萧允煜突然就把她放了下来,将她按在地上,不等顾文君回神站好,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折返回去。 顾文君迟疑地问了一句:“陛下?” 回到之前路过的地方,那长相俏丽的宫女已经狼狈得拖了一地,支棱着一条残腿流下一地的汗液水渍。 嗓子是彻底喊哑了,真的发不出声音了。可那些拖拉的宫人是根本不在乎的,只管着用力拉扯,完全不顾那断掉的腿。 好痛啊! 她已经绝望了,几近晕厥过去,就在眼前黑掉的前一刻,却见到了萧允煜那张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眼中一片死寂。 “你刚才说,你是被嬷嬷罚的,跪不住才倒的。你叫什么名字?” 一股希望让她焕发出新的力气和光彩,她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嗓子哑的让她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洗碧!陛下,奴婢就叫洗碧!” “好,朕念你事出有因,饶你一次。” 萧允煜敛下眉,手伸出来似乎是要碰一下,却还是在瞥见那婢女脏污的衣服后,飞快地收了回去,只是冷冷道:“把她抬到朕的龙撵轿上,送她去太医院!” 四周再次跪了一地。 别说刚才得了吩咐要拉洗碧下去受罚的宫人们惊愕,就是刚把龙撵抬过来的宫仆也是呆滞一片。 各自心里都吓了一大跳,纷纷念想:“什么?怎么回事!” “这不是要给顾公子用的,给了这个宫女,那顾公子怎么办?” “顾公子惹恼陛下啦?” 顾文君稳住自己身子,苦笑了一声。 好吧,这次她是真的让陛下恼了,这是给敬王的眼线挖坑,还是给她自己挖了个洞往里跳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人得势 顾文君站在一边,和折返回去的陛下隔了一段距离。 她正观望萧允煜的怒气,思索要不要安抚一下莫名变得不高兴的陛下。没想到就有之前被顾文君收服了的宫人为她说话,声音又细又轻:“陛下,那顾公子呢?” 洗碧在剧痛之中分出了一丝心神,看到顾文君。暗中念道:“原来他就是她们说的那个顾公子!” 巨大的疼痛让洗碧的双眼都模糊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几个人影。可即便如此,人群之中顾文君的身影也是极为出挑的。 亭亭立着的时候,也自有一番特别的淡然风骨。 光是远看,就觉得那身形漂亮有韵味,近看一定只会更加精致。洗碧心里沉沉霭霭,和混乱的痛感搅和在一起,让她觉得嫉妒难安。 那个宫人的问话也让洗碧心慌:“陛下原本是要抱着顾公子去的,他会为了顾公子抛下我吗?” 她可是用了一条腿的代价,才好不容易抢夺了让陛下看到她的机会,可是那个顾文君又付出了什么东西? 凭什么她就要拼死拼活,才能让陛下多看一眼。 然而顾文君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这“公子”既不是嫔妃娘娘,也没有进宫为官,凭什么独得陛下的青眼! 洗碧是真觉得不配。 她猫着眼瞧见顾文君突然咳嗽了几声,微微弯下腰,露出细瘦的腰身。洗碧的脑袋一充血,就抵死着发出了更大的呻|吟:“啊啊痛,陛下我的腿好痛,陛下,求求你,救救我!” 妄想盖过顾文君的咳咳声。 洗碧叫得很响:“陛下!洗碧好疼啊!” 萧允煜眉眼沉沉阴郁,他先是看了顾文君一眼,这才把驳斥之前那个宫人的请示,低喝了一声:“怎么,谁受的伤更重都看不见吗,先把这个动不了的送去太医院,顾文君又不是没手没脚,让他自己去!” 陛下发了火,铺天盖地的冷意四散,压得所有人都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那一双属于年轻帝王的眼睛都变得暗沉,只在顾文君看过来的时候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便发现顾文君没有反应,又变得漆黑,接着又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好,陛下,我自己去找太医,不用担心我。” 顾文君还能怎么办,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也只好受下了。虽然她身子内里的阴阳紊乱,寒热冲撞,但不至于到走不动的地步,只是根治麻烦。 比起来,确实是那断腿的小宫女更凄惨。 这时候不能再反着来,只能顺着老虎的毛安抚。 毕竟这让顾文君自己走的话是陛下说的,可是紧张地横抱着顾文君走了一路的人也是陛下。 横竖都是陛下有理。 顾文君都没有说什么,小宫人们更是不敢发一言。 周遭一片寂静,好像空气都凝结了一样,毫无声响。 好一会儿,才有宫人小心翼翼地起身,把那断掉腿的洗碧扶起想拉到龙辇上。 之前都是生硬拖拽,狂风暴雨般的对待,这次便温柔谨慎,如和风细雨了。还知道顾忌着洗碧的伤处,这边托起双臂,那一边帮忙抬着腿,稳固那断骨,每一个举动都是无微不至。 甚至还有人关切:“洗碧姑娘,小心些,在这里坐好。” 然而洗碧一贴上那尊贵的龙辇便染脏了辇车座上的明黄丝绸,浑身狼狈便留下了一块冷汗渍液。 立即引来好几道眼神的注视,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一丝鄙夷,“这个宫婢也不知道到底走了什么好运,那么不知羞耻地发骚,还勾|引陛下,竟然还能让陛下回头!” “要是她有顾公子三分之一的姿容,也就算了。可这张脸也就这么回事,见过顾公子的美貌,这样的还有什么看头。” 嫉妒归嫉妒,轻蔑归轻蔑,更多的还是对陛下突然改口的震惊,还有对顾文君被扔下的费解。 但是谁知道喜怒无常的陛下心里想什么,也没有人敢揣摩陛下的想法。没有任何人敢吱声发话。也不敢提醒一句陛下,这龙辇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这辆轿车,通身镶有至尊无上的金银玉器和数不清的宝石珍珠,木质的车身和底座都还雕刻有精美的龙凤图案。 龙辇不只是皇帝出行的轿子,更象征皇权的至高强势,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坐的御车。 之前萧允煜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开口就让人抬了龙辇车来接顾文君。 没想到一怒之下,却便宜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卑微奴婢。 洗碧却看不出这些暗涌。 她都没有发现,她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一次眼神,尽是一扫而过的不屑和轻慢。 但是洗碧却牢牢记得,那一抹尊贵的明黄,还有陛下那张刀削斧凿过一般的俊脸。她都痛不欲生,心中却还是被喜悦淹没了愁苦,甚至能从皱得发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扭曲的笑。 “陛下记得我了!” 洗碧躺在这代表荣华富贵的龙辇上,仿佛看见自己躺到龙榻上的样子,得意万分,“我成功了,就是断了一条腿,能让陛下在意我,也是值得的!还是陛下踩断我的腿,只要我的腿一日不好,那陛下就会一辈子牵挂着我。” 一切的剧烈的苦痛顿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洗碧由心及身都雀跃起来,如同美梦成真。 她满心都是:“别说那莫名其妙的顾公子,就是惹陛下讨嫌的季贵妃,也比不上我了!” 洗碧深吸一口气,含情脉脉地往陛下那边看过去,流过眼泪的双眸更是水光潋滟,确有几分动人。她满心以为陛下会跟着她一起坐上龙辇,带她去太医院。 “陛下,你要上来吗?” 然而就在洗碧从沙哑破碎的喉咙挤出声音时,萧允煜却瞬间锁了眉,在眉心皱起一个细微的印子。 他定定睨着顾文君,一切就绪,陛下却还不肯动身,就是要等顾文君说话。 顾文君看看那辇车上的淋水玉兰般透湿的小美人,又看看满含煞意如同长剑出鞘的陛下,她知道要是这时再劝什么暧|昧的话,陛下的暗杀名单上一定会多出一个自己的名字。 不敢火上浇油。 她便折中:“洗碧情况危急,还是要尽早送去太医院医治,不然陛下还是亲自陪过去看看吧,以防万一。” “好,好你个顾文君!那辇车可是只有朕和朕的皇后才能坐的,朕是念在你为朕出谋划策的份上才先给你个沾光的机会,还想让朕和那肮脏恶心的贱婢坐在一起!到底把朕当成什么了!” 萧允煜心里依旧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恨恨不平。 偏生碍于种种因素,萧允煜现在还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教训这屡次冒犯尊上大不敬的顾文君。他心里恼火。 陛下的脸色都有点发青,连着太阳窝爆出好几条青筋,都微微抽动。骨头连着筋全都烧了一把火,就是冰山也呼呼地烧起来了。 他这次果断转了身,背过去甩袖就想要离开。 但是想到顾文君之前亲密凑过来的耳语,萧允煜按捺住五脏六腑里烧灼沸腾的怒火,勉强说出一番虚情假意的话。 “把人送过去,朕还有要事处理,之后再去相看。都给朕听好了,要是人出了事情,只要掉了一根头发,朕都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他故意模糊了主语,其实分辨不出到底说的是洗碧,还是顾文君。 萧允煜说完就大踏步走了,也不解释。明黄色的龙袍罩在他身上相得益彰,更加强势霸道,还带去一批远远跟在后面的宫人,犹如金龙摆尾 而那剩下的宫人们自然就是受了吩咐的,要带人去太医院。 宫里的个个都人精,不敢得罪人。 他们也拿不定主意陛下到底是更看重这因祸得福的洗碧,还是更在意顾文君顾公子,只好看两个人的眼色行事。 心里向着顾文君的一些个宫人便开口:“顾公子,之前陛下说你受了伤,你还咳着就让我扶着你去吧。” 洗碧有龙辇坐,当然无需担心,坐过皇后才能坐的车辇,她甚至短时间里可以在这后宫里威风一世了。 因此她也昂起了下巴,撇起嘴来装主子的模样。明明都变成一副半残疾的身子了,宫女衣装都被满身冷汗打湿,还不知道拿哪来的底气,就敢直接指使人了。 见了有宫人要去关心顾文君,洗碧立刻就气恼不满。 不等顾文君回话,就叫嚷起来,嗓子哑得像个破了的铜锣:“我的腿都断了,快痛死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没听刚才陛下是怎么说的,要是耽误了我的腿伤,你们全都死定了,还不赶紧起轿子!” 他们不怕洗碧,却怕陛下。立即就有人起了轿子,抬着洗碧要走。 洗碧却又胡搅蛮缠:“慢一点,小心点我的腿!” 毫不客气地大声训斥一通,全把身上受的苦和遭罪都发泄给这一群听令行事的下人们。 “……” 顾文君看不过眼,忍不住提点一句:“洗碧姑娘,还是快些去太医院吧。” 真没想到,是个心眼多却根本没有脑子的。 白救了。 顾文君暗中摇了头。 她们靠得近了,洗碧这次看清了顾文君的脸,她脑袋一懵,一下子醒过来,觉得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在发痛,连着心脏都一起疼了。 不知道嫉妒作祟,还是因为骨头的伤。 “你们那几个全都给我过来!”洗碧怨气地叫着那些留在顾文君身边的宫人们:“陛下说了顾公子手脚全好,可以自己走到太医院,谁也不许扶他!” “洗碧你!这里离太医院可有好几里路呢!” 认识她的人怒叫。 但这却根本不影响洗碧的小人得志。 与其说洗碧是急于医治,不如说是渴望在宫里走一遭,让所有人都瞧见她身上这一顶金黄华贵的龙辇,至于顾文君是死是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为了谁? 奇了怪了。 顾文君瞧洗碧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只觉得有几分莫名。 那生生被碾断掉了腿,这叫洗碧的宫女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似的,还把打压她和炫耀得势作为头等大事,顾文君觉得讽刺又无奈。 她出于人道主义和医术精神,还是开了口:“洗碧姑娘,我是可以自己走过去,可是你的伤最好别再拖延下去,否则可就真的没得救——” 可顾文君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洗碧想也想地打断。 “还不给我过来!让顾公子好好按照陛下的命令,他必须一个人走过去!还是说,你们敢违背陛下的命令?”洗碧斜着眼把周遭的宫人们看了一圈,她心眼多却个个生得浅。 一显就在顾文君面前不够看,让顾文君一眼望到了底。 这小宫女明明就看出很多人不服气,所以也知道搬出萧允煜的旗号,来打压。 果然,原本不服的人瞬间就缩了回去。 一下子顾文君身边就空了,更显得形单影只。 洗碧总算有一半满意。 “是因为之前被那嬷嬷欺压得过狠了吗?一朝得势,就变得这么嚣张,逼人太甚。”顾文君暗暗皱眉,她并不是在意洗碧这种低劣的刁难手段。 顾文君选她做引蛇出洞的诱饵,是觉得这小宫女有野心,顾文君又怕萧允煜出手太狠会弄死洗碧,再连累一条命。 结果洗碧就给了这样的反应,远比顾文君想象中还要愚蠢,甚至恶毒! 洗碧这样曲解陛下的意思,不仅不让其他人送顾文君,甚至连扶不接受让人扶,吞下全部的宫人要他们侍候自己。 吃相难看。 倘若今天顾文君得的是大病重的伤更重呢,洗碧完全能间接害死她的命! 现在顾文君可还是男子打扮,什么都争不了也不会和洗碧争,这样她也不肯放过。 连条退路都不愿意给其他留下,心眼狭窄至极。 顾文君觉得惊奇之余,也顺势就飞快地把心底里的不忍心给抛弃一边,“算了,既然她都这么迫不及待地作死了,那这棋子选她也没有挑错。” 只要后面不会影响到陛下之后的计划,顾文君也管不了洗碧的腿怎么样,有没有救也和她没关系。 “希望顾公子别怪我。”洗碧惨白地笑笑,这时候还要和顾文君炫耀:“我只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顾公子也要千万记得,就是走不动了,一定爬也爬到要到太医院来,别再违背陛下的意愿了。” 音色已经哑得不行,但是这话说的实在是很欠打。 顾文君就是心如止水也要被逼出几分火气来。 “这还想借着陛下的势,直接拿捏我,甚至生生罚我徒步走远路,到太医院才会高兴是吗?” 看来陛下也不完全是错的。 这洗碧真是过分了,又蠢又毒,这样还不知足! 顾文君咬牙应下。 偏偏这出好戏还是顾文君自己编排出来的,她也只能自己受好,僵着脸颔首,装作配合。 惹怒了陛下,又得罪了顾文君,然而那洗碧却毫无察觉,痛中作乐地得自命不凡。 那小脸都变得青白一了片,要不是不断有冷汗往下滴,都要让人以为毫无生气,看着好生瘆人。即便坐上了高不可攀的龙撵车,洗碧看着也只像个披上凤凰袍的野麻雀,龙不龙凤不凤,让人觉得怪异。 小雀似的眼睛还一寸不落地盯着顾文君的容貌瞧,从雪白玉脂般的玉肤看到胭脂红的朱唇,嫉妒几乎凝成实质,横在洗碧的心间,刺激着她的脑子,还有伤痛又开始发作的腿。 洗碧只能从被陛下扔掉不管的顾文君身上找到慰藉,她不断说服自己。 就是生得如此貌美,又怎么样,对陛下来说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既不能承恩宠,也怀不上孩子,就是个废物! 而且陛下也根本没有多看重这个顾文君,说扔下就扔下了。 洗碧僵硬着动了动身子,把自己投进身下那张龙撵里,在明黄绸缎中寻找慰藉,这就是陛下在意她的凭证!洗碧蓦地又拥有了底气,甚至能在剧痛之中耀武扬威地一笑:“那顾公子,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还不放过,又故意斜着眼睛冲着顾文君的面容委委一笑,硬生生是忍了段骨头的惨烈,只为了能扬眉吐气,大肆炫耀一番。 “走!” 这洗碧姑娘平步登天,明明还没有任何具体的妃子嫔位,就已经有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随行,眼看那些人尽数从顾文君的面前一一穿过。 “顾公子,我就在太医院等你了,你可千万别不来啊。不然,我也难以南心!” 洗碧最后留下一句,然后就真的扔下顾文君一个人。 偌大的后宫之中,就是一条道也是阔平正板,顾文君一个人落在这里,还真的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真要走过去?” 顾文君自己看了前面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的宽阔青石板路,远处洗碧得意洋洋的身影都已经远去,就要看不到踪影。 顺着走过去一定能找到太医院。 只是—— 顾文君都忍不住呢喃;“好几里,也太远了!” 要是之前,顾文君也都忍了,她又不是吃不来苦的;可现在她身子内里出了问题,顾文君就怕走到一半,把自己弄晕厥过去,那才可怕! 原谅她心里阴暗,都在怀疑陛下是不是故意扔下她的,好让她服输。 她再转了头,看到身后两边铺着一些鹅卵子的长道,依稀记得萧允煜是从哪里抱着她过来的。 两边各自撒手了,就剩顾文君一个人待在路上,横着也尴尬。顾文君想来想去,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脚就往正前方走过去。 为了让其他人都相信,那洗碧受惊帝王恩宠,那妖妃作乱的环节肯定少不了。 季贵妃动不得,又怕太块打草惊蛇。其他的嫔妃也是各有各的复杂驾家势,不宜过早结交。 顾文君只能硬着头皮,做那个被得宠奴婢惩罚,杀鸡儆猴的倒霉蛋。 这样,后面的戏份才能越演越逼真。 “算了,走吧。” 她咬牙决定真按照那洗碧的话,一步步走到太医院了。 …… 顾文君看似是被萧允煜舍弃。 可是早就就把人放在心尖上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真的让顾文君受欺负。 他是去收拾那冒犯天子威严头上的季贵妃去了! 皇帝陛下也不是能接受随随便便什么人在他面前耍心机的。 顾文君是萧允煜碰到的唯一一个例外。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明知道这个家伙有可能在骗他,萧允煜竟然也能原谅。 好像他登时就变得宽容了似的。 可回到别人,萧允煜就又恢复了暴君戾气,恨不得斩了所有贱人的脑袋,让他们再也违背不了朕! 就比如眼前跪伏倒地,身子连着精美裙袍一起颤抖发麻的季贵妃—— 顾文君抢在浣墨之前告了一状,萧允煜当然要受理。季贵妃还是排在那犯贱宫女前面来惹事情的,凡事有先有后。 萧允煜要挨个来收拾。 违逆他,不能忍。 动了顾文君,更不能忍! “季卿卿!你身为后宫暂代之首的贵妃,竟敢公然违背朕的命令,强闯慈宁宫,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无视朕的话!” 声如其人,萧允煜气寒如冰,面沉若铁,人还未完全进到季卿卿的宫里,就把季卿卿吓得扑在了往地上。 “陛下,你怎么来了,我、我……” 即便是尊贵美艳的贵妃娘娘,对外如何任性跋扈,见了天子也只能卑微地匍匐地上,磕头请罪。 季卿卿回宫后本就一直惶恐不安,遇上萧允煜亲临,就更加害怕,说话都不利索。 她亲眼看到那“太后”出面,就知道大事不好,一旦陛下秋后算账,季卿卿绝无活路。 可恨她本以为能够和那人合作,用太后拿捏住陛下的把柄,到时候就可以和季家交代,她也可以夺得陛下的关注了。 可谁知道,太后根本什么事情也没有。她也是被人耍了啊! 都是那个家伙害了她! 可是偏偏,季卿卿还不能把人供出来,否则她自己的算计和季家的情况也说不清了。 季卿卿抖着妩媚曲线的身子,一边逞强一边发虚:“陛下冤枉啊,臣妾只是关心太后并没有去闹事啊,是不是有人在陛下旁边嚼舌头了?是谁,是浣墨还是顾文君!” 萧允煜眉毛一挑,掩住了眼下的森寒。 还是被这女人知道了顾文君。 他几欲发难,最后还是忍下只是冷冷道:“住嘴,你还要跟朕狡辩?季卿卿,你闹得这么大,你以为能瞒天过海,还能瞒得过朕吗?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朕就废了你!” 这对季卿卿来说,几乎是比死更可怕的惩罚! 当年她是怎么挤进宫的,季卿卿最清楚。 那张俏媚的脸瞬间唰白一片,季卿卿立刻改了口:“是臣妾错了,无论臣妾再怎么关心太后,也不该闹上慈宁宫去,违反陛下定的宫规,是臣妾不对。” 她连连求饶,一双妩媚地吊梢眼含了泪,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季卿卿即便吓成这样,也决口不提那背后支招的人,没有确凿证据,她是不会交代的。 萧允煜知道问不出来了,他干脆嫌恶地移开眼睛,生怕多看一眼,会忍不住心中的厌憎。 “既然知道犯了宫规,那就依着宫规处置吧!你是宫中贵妃,嫔位最高,自当加倍处罚,以儆效尤!这段时间,你都给朕待在这里,乖乖抄你的《金刚经》,跪抄诵读百遍,禁足三月,哪也不许去!” “什么!” 季卿卿就是心虚害怕,也不敢置信地抬了头。 太后也只是让她抄经书而已,陛下竟然给她禁足,甚至还让她“跪”着抄!这惩罚的意味何止加倍,根本是重了十倍! “怎么,贵妃有意见吗?” 萧允煜语气冷煞,已经凝成一道刀锋,直逼季卿卿,骇得让人瞬间噤声。季卿卿即便再不甘再想为自己争取,也不敢在这陛下发怒的当口再说话了。 季卿卿身子一抖,又被新一轮的恐惧把头低得更服帖了。“是、是!”她屈服了。 可低头的间隙里,季卿卿却又嫉妒极了,她甚至想着,陛下真的是因为她违逆御令才下这么重的惩罚吗? 是不是为了浣墨那个小贱人? 还是为了顾文君那个男生女貌,不阴不阳的怪胎? 凭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恶狗咬狗 季卿卿即便温顺地贴服在地了,身上的怨气也藏不住。 什么城府和手段一样都没有学好,却唯独学会了那太后身上的嫉恨和妒意,从小就是走歪的。 就是因为看惯了这群女人不计代价的勾心斗角,萧允煜才那么厌恶宫中女子。 “蠢货!” 萧允煜眼神发冷,他一眼就看出了季卿卿藏着的心思,无非就是揣测他放在心里的人是谁,然后再计划如何一一排除。 要是都只是以往那些宫斗手段,萧允煜顾着季家永乐侯府还有在户部的势力,勉强能忍下。 往他宫里安插人,送煲汤送东西,还屡屡针对他身边的大宫女浣墨,这些都罢了。可偏偏,季卿卿这个蠢女人还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她竟然敢私下接触敬王的人! 无论是因为什么,萧允煜都不可能再容得下季卿卿了。季家在他眼里,原本就是未来要连根拔除的眼中钉,季卿卿这么做,还给了萧允煜一个更明显的暗示。 季家在两边下注! 一边给萧允煜的后宫里送人,一边还在敬王眉来眼去暗中搭线。 这根本不是违背了萧允煜下的御令那么简单,要是再进一步,季卿卿完全就能出卖宫里的消息,彻底背叛他! 萧允煜眼神发冷,阴鸷地盯着面前看似温顺下来的季卿卿,她正不忿地低头垂首,露出一截白皙皓然如月的脖子,以示服从。 正适合斩断脑袋! 那血腥的画面在萧允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压下。冷酷无情的帝王缓缓移开眼,收敛杀心。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也一同划过萧允煜的脑海:“要是季卿卿是对顾文君出手,而不是对浣墨,朕还能忍得下去吗?” 那诡异的想法闪得过快,萧允煜来不及细思。 但他本来忍这季家就已经够久了。 萧允煜连季月然季太后都杀了,一个仅仅靠着家里关系爬到贵妃位子的季卿卿,他又怎么会杀不得? 贵妃宫中似是察觉到了陛下周身的肃杀,上到季卿卿本人,下到她的宫女太监,纷纷消声缩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激怒了皇帝。 连一滴汗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气氛凝沉之际。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越过跪了一地的宫女,甚至还有跪伏的贵妃,走到萧允煜身边低语。 “陛下,那叫洗碧的宫女……” 萧允煜人是扔下顾文君走了,可这宫中遍布他的眼线暗卫,足以帮他目睹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他生气归生气,当然是留了人在顾文君身边的。 那鬼话连篇的顾文君,不好好看着根本不行。 谁知道顾文君会不会乖乖去太医院看病。 光是这治伤问诊的事情,顾文君就一拖再拖,萧允煜心里已经生疑。要不是顾文君接连搬出了更重要的事情牵扯他的注意力,萧允煜真要一查到底了。 他应下那狡猾小狐狸的献策,可还是恼得很,便气得把人扔给那群宫人们。 然顾文君去想,怎么演好宠信宫女的把戏,借此引出季卿卿背后那条毒蛇出洞。 反正他是怒意上头,配合不了! 可谁知道,宫里还存在着那么没有眼色的东西! 萧允煜听到一半,原本就沉郁的面容就倏地阴暗下来,眉梢眼锋处尽是戾气,更加可怖。 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萧允煜的火气从胸膛里堵在喉口,离彻底发泄只差最后一点刺激。 “顾公子现在已经在走过去了……” 那侍卫的声音几不可闻,季卿卿跪在地上,侧过耳朵去听,可是怎么也听不见具体内容。 她惴惴不安地抬起一点脑袋,提着眼去瞄陛下的脸色,看了一眼,季卿卿就吓得飞快缩了回去,不敢再多看。 只因陛下的眼神阴鸷如雷,暗不见底的墨色瞳孔之中尽是无法遏止的怒火,季卿卿上一次见到陛下这种怒色,似乎还是他登基不久之后,就血洗了自己宫中的下人。 伏尸寝宫殿前的石梯,泼水下去血流成河。 饶是季卿卿这样心狠手辣的,见了也对陛下发憷。怕,也催生出一种古怪扭曲的崇拜和爱慕。 萧允煜终于察觉到她灼热的视线。 他回以一个满含深意的凝视,在季卿卿的头顶上不断打量审视。 最后萧允煜下颌微紧,等总算按捺下满腔怒煞,沉吟半晌才对那侍卫张启薄唇开口:“好好保护那个洗碧,尽量医治她的腿。” 那侍卫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的惊色。 因为这句话,萧允煜没有收声。而且他说的是保护洗碧,而不是护好顾文君! 这事在跟随陛下身边的人听来,简直可思议! 谁不知道陛下原本对顾文君有多么看重,任何有关顾文君的情报线都要在第一时间呈上。 “陛下怎么会变卦了,难道真的看上那个宫婢?”传话的人心中剧烈翻涌,面上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只是应道:“是,陛下!” 后面两人的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 就是离了点距离,跪着的季卿卿也清楚地听到了一字半句。她噌的一下就机敏起来,一股股压抑不住的怒气冲了上来,一拱拱地顶上她的大脑。 “陛下,洗碧又是谁?” 季卿卿嫉恨到发疯。 她可从来没有从陛下的嘴里听到过保护两个字。陛下还要专门派一个人去保护那洗碧,到底是为什么! 季卿卿身子又抖起来,但这次不像那样是怕,而是因为恨。 萧允煜瞥过她,眼神暗沉,他难得没有出口教训季卿卿偷听机密谈事的罪,而是不可置否地颔首。 他自己并不说话,还好侍卫得了萧允煜的眼色示意,自发地解释。 “回禀贵妃娘娘,这洗碧就是皇帝陛下今天遇到的一个小宫女,她被人罚跪。晕倒在陛下脚步,陛下不小心踩踏断了她的腿,一时心软便让她坐在龙撵上去太医院,想治好她。” 季卿卿大喜大悲,听到前面的时候,她还在雀跃,听到后面脸色一变得更加难看。 甚至到了最后,季卿卿的脸色已经黑得快要滴出墨汁了。她是真的恨。 季卿卿马上就在心里默念一遍:“洗碧?” “到底是哪个宫里的小|骚|蹄子,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勾|引陛下,真是下作下贱!” 染好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差一点就折断半截,季卿卿攥紧手指,怀恨在心,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个宫女。 只等着问话结束,就去算账。 恨到极处了,季卿卿很快就忘掉了陛下刚罚的跪抄《金刚经》,也不记得顾文君那张遭人恨的脸。 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叫做“洗碧”的贱人! 萧允煜没有再多停留,直接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留下季卿卿在宫里沉思细索。 然而一踏出季卿卿的贵妃宫殿,萧允煜就不再装模作样,露出了原型。 他直接寒声质问:“那个贱婢当真是那么放话的,就让顾文君用自己的手脚走过去,谁也不能去扶?” 侍卫点头:“是的,陛下。现在顾公子应该已经走了两刻钟,也许是身替有伤,后面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回答时,这侍卫才明白过来,“原来陛下不是不在意顾公子了,只是为了顾公子的安危起见,拿话骗贵妃的。” 萧允煜回以冷笑:“呵,这时候顾文君就听话了!” 他是花了力气才能掩饰掉自己的剧烈怒气。 适才听到一半,萧允煜就已经勃然大怒,若不是那时顾文君要留下洗碧有作其他用处,萧允煜要么就会让人拉那贱婢下去,依宫规再打板子,直接废了下半身!要么就干脆把不要脸的宫女活生生踹死—— 那该死的贱人! 他心里闪过的竟是和季卿卿一样的念头。 或者说,季卿卿的想法,就是萧允煜有意引导的,陛下明知道季卿卿最在意他,还引着季卿卿把心思都放在洗碧身上。 就是为了祸水东引。 让季卿卿莽足劲去对付洗碧那不长眼的东西。 倘若顾文君在这里看到了,一定会觉得欣慰不已。 这本是她最爱用的法子,萧允煜能谋善断,见了一两次便学到了手,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关键是既可以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还能看她们两个愚蠢的毒女子狗咬狗! “吁。” 萧允煜吐出胸间一口浊气。 他总算猜出来一二,顾文君为什么要让他通过收下一个宫女来逼那躲藏地眼线现身。 既然那钉子躲在季贵妃那里,那么只要用另一个女人刺激季卿卿,牵引季卿卿的心神,那么背后的那个人一定等不下去,只能亲自现身。 他想到这里,腿脚便先大脑思考更快一步,朝太医院的方向走出去。 侍卫疑惑请示:“陛下?”要去哪里? 萧允煜顿住脚步。 他心中焦灼,关切则乱,当然担忧顾文君得紧,萧允煜迫不及待就要送那人好好休息,调养身体。 可是之前放下顾文君的人是他,走得果断的人是他,陛下如今是拉不下脸回去了。 要是现在跟着的是前锦衣卫统率秦川,自然读得懂萧允煜的心思,知道如何说话最符合陛下心意。 可这个侍卫却是个闷葫芦,便只是木讷地等着萧允煜的吩咐,一句话都不说。 萧允煜忍了又忍,还是挤出一句话:“别让顾文君犯傻,直接送他去太医院!” 冷傲的自尊屈服于对顾文君的焦心忧虑。 他怎么舍得,让顾文君走过去。他明明都说了的,顾文君少了一根头发,都要让人陪葬。 萧允煜冷眼沉眉,肃杀狠厉。 那个贱婢断了一条腿,都不安分,还敢借着他的势逞威风折辱顾文君,萧允煜一定会让她一辈子都后悔莫及! 偏这时,那侍卫答了话,答的最不是时候。 “陛下放心,秦大人已经去了,他带顾公子去了太医院。”虽然秦川不再是名义上的锦衣卫首领,可私下依旧统率萧允煜的暗卫,所以都还习惯称呼他为“大人”。 这本是正常的回答。 萧允煜却在火光电石间想到什么,倏地侧过头,眼中锋芒如利剑般刺过来,“你说什么?” 吓得那侍卫一愣。 秦川,怎么又是秦川! 他这一次可没有让秦川跟着保护顾文君,那任务早就移交给阿武了。 萧允煜眯起眼,心里思绪万千,拿捏不定。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念头 顾文君是走到半道被劫的。 其实她离太医院还远得很,根本就没有走到一半;也没有被劫财也没有被劫色,就是人被劫走了。 是秦川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现出身影,然后一把拎起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就带着她飞檐走壁,还上了皇宫的房墙瓦梁。 其中好像就有陛下的寝宫宫殿,秦川携起顾文君就从屋顶跃了过去,就那么踩在脚下。 这到底犯了多少条大不敬之罪,顾文君也数不清。 所以她不认,要坚称是“被劫”的。 “秦川,你做什么?你快把我放下来!”顾文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抗议,但是因为气短体虚,她语气不够坚定强硬,毫无震慑力。 挣扎自然也挣不过秦川。 “你还真想徒步走到太医院么?”秦川嗤了一声,便没有怎么理会她,一声不响地带着她赶路。 顾文君也息声,她当然没那么傻,还真的按那个宫女的吩咐走过去。只是想在前面装装样子,坐实那小宫女受宠的假象而已。 现在有人自愿做她的人肉飞车,带她飞一路,顾文君便自我安慰。 虽然这轻功飞车是颠簸了些,但是速度是比坐车辇还要快上许多。顾文君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顶醒目的明黄色金龙车辇。 她不由拧起眉。 “这是怎么回事?”顾文君想不到这车辇竟然才走了这么点路,只比她慢悠悠地走路好上一些。不可能啊!这车轿被人抬着奔走,速度应该更快才对,怎么会这么容易追上? 秦川抿起一边唇角,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她自己想要风光,自个儿找死,宫人们当然只能听她的话了。” 如今秦川提着她在高处,顾文君垂下眼眸,就能将路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金樽玉辇,明晃晃地彰显着皇家尊贵。 洗碧已经脸色煞白,却还是不肯让人快点赶路,硬是要七拐君也就不必为利用洗碧觉得歉疚了。 这小宫女根本不需要顾文君帮着树敌,自己嚣张作死,就能飞快地拉起一批嫉恨的仇人。 她不再去看洗碧,沉思之间皱眉不语,秦川也没想得一句回答,手一拉带起顾文君就要走,“行了,先去太医院看伤。” 这话把顾文君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她张口就想要说“等下”,却被秦川断然打断。 “这是陛下的吩咐,你拒绝不了的。”秦川面无表情地说着假话,他生得俊朗,面容就如雕塑般硬挺,看上去沉稳而可靠。 顾文君几乎是没有怀疑地信了,她也没有怀疑秦川的理由,除了瞒下她女扮男装的事情,秦川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顾文君便真以为是陛下暗中派了他来救自己,当下抵触的心思就弱了。 她一直拒绝,就是怕被御医大夫一探脉,会暴露性别身份。 可现在陛下不在,是秦川带她去,顾文君心里稍微能稳定一些。 正因为秦川知道她是女子,总会更顾忌一些,比如现在这样,秦川就不会像陛下那样亲密地紧抱她不放,他只会勾着她的领子,或者提拉她的腰带,疏远地空出距离。 有了共同的的秘密,秦川勉强算是和她站在一条阵营线上。 有些话顾文君无法和陛下说,但是可以直接告诉秦川。 当下她便开口,终于交代:“我之前服了寒性药物,却在江东那边遭人暗算中了一次迷香,冷热相冲,我体内平衡全紊乱,被外伤刺激才爆发。这种问题短时间治不好,需要一点点调理,我可以给自己开药。” 她之前为了诈秦川,骗得了一条情报。 现在还想再让他帮自己,顾文君就不得不吐露实情。 “但要是完全不给御医看伤,那边陛下问起来,还是会找我的麻烦。”顾文君抬眼望他,希望获得一点认同。 那双明媚的眼微睁开来,眸中的光便是灿若晨星,白日星光也依然夺目闪亮,秦川再克制还是被摄走了三分魂。 他攥紧了手指,脸部肌肉紧绷。秦川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要是他真的能忍下,就不会在陛下吩咐之前,自作主张地劫走了顾文君。 秦川说是陛下让他来的,其实是撒谎。 他侍奉陛下多年,从不曾说过一句信口雌黄的假话,却为了顾文君破了例。有第一个谎话,就不得不为了圆继续说假话。 秦川知道,陛下亲眼见了顾文君吐血,怎么可能再让她推三阻四,即便现在不下命令,之后也一定会强按着顾文君去,但是陛下根本没有对他吩咐什么。 修饰的说辞,依然还是谎言。 他被那大宫女浣墨逼退,离开处理完事情后,便暗中返了回来跟着顾文君。 现在,他的任务是暗中监察宫廷。 而不是腾出时间来管顾文君这个没有一官半职的江东解元。 即便顾文君是陛下看好的人,前途无量,秦川也不该擅自逾越,越过陛下去管顾文君。 但是逾规一次,就有第二次。 秦川问:“你想怎么做?” 顾文君转了转眼睛,她是有办法的,只是想让秦川配合而已。便说:“我要让李栋升李太医给我看。” 曾几何时,李栋升还是一个小小仁心堂的大夫老板,她也只是一个刚刚穿过来的顾家弃子。如今她已经是江东乡试第一,名压顾家,她推上去的李栋升也已经成为了宫中御医,坐稳了自己的位子。 要是陛下在,就不一定会同意让李栋升给顾文君看。 因为他知道李栋升是顾文君的人。 有问题,李栋升会更倾向听从顾文君而不是皇帝。 但秦川同意了。他沉吟了一刻颔首:“好。” 话音还未落他便起脚腾空,身形扑朔体态矫健,一跃如同千里,一纵恰似驾雾,别说他比阿武厉害数倍,就是和那在江东紧逼不放的朱达比,秦川也是更加深不可测,功力强盛。 顾文君心中微凛。 “好快……比朱达都快!” 阿武细瘦灵巧,朱达快如鬼魅,而秦川收放自如,暗杀打斗信手拈来,几乎擅长各家武学。 有了比较,顾文君才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地方的武力值之可怕。 哪怕是陛下,久居宫中也深谙使用暗器秘法,功法绝不比秦川低,都能在瞬息之间夺人性命。 一闪而逝的危机意识让顾文君颤栗。 她明明选择了效忠陛下,却还是忍不住隐忧:“要是真有一天,我和陛下之间关系崩塌,我能有几分可能性活下来?” 即便是按她穿越前,训练有素的巅峰时期,也不一定有胜算。 遑论这具破败孱弱的身子。 说到底,还是隐瞒的不信任,让顾文君心中不安。 陛下狠厉嗜血,戾气过重,而且最厌恶的就是背叛,她骗得越久,真相揭露的时候就越危险。 可是顾文君必须骗下去。 从前,她怕犯了欺君之罪被杀头,如今她忌惮的却是…… “咳咳。” 想到陛下看她的眼神,顾文君喉咙发痒,又忍不住咳嗽几声。 秦川听她的声音不对,加快了速度,越过一片片宫殿琼楼玉瓦,直接从窗门跃入,将顾文君放到了太医院一屋的软榻上。 屋子里有一个穿着绛色太医服的人影背对着他们,鼓捣中药材,浓郁的香草药味在屋子里弥漫,沉郁熟悉的气息让顾文君好受了一些。 她胸中的闷堵也缓了缓。 秦川早就被撤职锦衣卫统率,是本该“消失不存在”的人,他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只能作为暗无天日的影子行动。所以带顾文君到了太医院,秦川便要走。 离去前他与顾文君示意一眼,眸底深沉暗不见光,不等顾文君看清他眼中的情绪,秦川身形一晃便不见了人影。 “啊!” 下一刻,一声大叫响起,震天撼地,像是寺庙里的大钟盅被敲响了,震得顾文君耳中微麻。 “什么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难之选 顾文君吓到人了。 那背对的人,转过身就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软榻上多了一个身影,当即魂飞魄散,差点吓得胆子都没了。 连脸都没看清,光顾着叫嚷。 “好了,再叫你喉咙都要破了。是我。”顾文君堵起耳朵说道。 这下那粗哑难听的叫声才停,那人定了定神,惊疑:“顾公子?” 一张不算年轻的俩,爬着几道细纹褶子,眼神却炯炯发亮,眉毛胡子还算乌黑,打理得都很妥善,便看着精神许多。 不是曾经的仁心堂李老板李栋升,还能是谁。 李栋升忙去扶顾文君,“顾公子,你不是去江东考乡试了么,现在是回京城了?怎么突然进了宫里,还不打招呼就过来太医院?” “是陛下带我来的,有些事情之前没有处理好,让我来善后。”顾文君捡了几个问题回答。 这话一出,李栋升的脸色倏地从亮堂变得晦暗一片。 顾文君设计,陛下点头,他才是那个执行了对太后用毒计划的人,所以李栋升自然明白顾文君在说什么。 他气息一顿几乎窒息,哑声道:“是要解决太后的死……” “不,太后活得好好的,只是受惊,暂时歇在慈宁宫里。”顾文君低低反驳一句,她笃定道:“你放心,太后什么事情也没有。” 李栋升错愕。 他心中游移不定,可到底也没有亲眼见到太后的尸体,只是听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可怖声音,李栋升便不敢搭话,只是安分听着。 这已经足够让李栋升这样小地方出身的小人物心惊肉跳了,他本以为这是自己见过最大的事情了,没想到马上他就被顾文君惊骇得软了脚,就差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咳!” 顾文君说了几句突然咳出一丝血。 真要把李栋升吓得没命了,他叫起来,又惊又惧:“顾公子,你怎么了!” 这时他也顾不得计较,为什么顾文君会像变戏法一般,突然出现在太医院里的榻上,都没听得人通报一声。 重要的是顾文君的身子! 是顾公子将他推荐给了皇帝陛下,才有了入宫做御医的际遇。虽然宫中复杂,他也尝遍辛酸艰难。但是顾公子对他的大恩大德,李栋升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 就是他自己死了,顾文君也不能有事啊,更不能在他太医院的屋子里出事情! 莫名其妙的,李栋升甚至觉得,哪怕是太后死了,也没有顾文君受伤这件事来得可怖。 陛下那双阴鸷深沉的眼睛在李栋升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让李东升手脚发麻。他没由来地确信,顾文君对陛下的意义不同一般。 李栋升惊慌失措之间,顾文君缓缓开口。 “我内里阴阳乱了调和,我以为我可以撑下来,结果强忍太久现在有点反噬,需要用药压制住。” 医者习性作祟,李栋升听了下意识地就想搭手去探顾文君的脉象,他离得近,一伸手就触到了手腕上的肌肤。 “你!” 顾文君想不到他直接就上手看脉,一愣就让李栋升得了手。 尽管她反应飞快,装作怕痒,挥开李栋升的手,闪身避去了。 但她还是避开得太晚了,李栋升已经碰到了顾文君的脉搏,经验足够的大夫都能探得一点迹象了。 “糟了!” 顾文君看着李栋升的眉心拢起一个褶子,心里被铅水倒灌翻江倒海,沉重地坠入深渊。她可没想再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心急之下,原本就肤白胜雪的面色又青白了一分,显出憔悴。 顿时,顾文君脑海里心念急转,想了几千上百个说法,拼命地想怎么骗过李栋升。 一个想骗人的法子,一个想着诊到的脉象。 一时间气氛就静默下来。 李栋升紧锁眉头,脸色沉重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确实如你所言,你体内确实气息已经紊乱得厉害,甚至让人厘不清阴阳,都快颠倒男女了。” 顾文君的心高高提起,几乎悬在嗓子眼。 然后又听李栋升说:“要不是认识顾公子,我都要以为这是女子的脉象了。难怪你严重到心肺烧火,咳嗽不止痰中吐血,必须尽快调和压下来。” 听完,顾文君一颗揪紧的心脏才安然落回胸腔。 她凝着心神,暗想:“原来还有这样的解释,那看来这伤,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 顾文君鬼主意一冒出来,就不怕陛下找她麻烦了。 她半坐起来,靠在软塌上,打补丁般解释说:“所以我才来找你,想抓点药。” 李栋升点了点头。他的医术还是顾文君手把手地教过,水平提升了一大半,当然不会质疑顾文君的诊断结果。 所以他压根不怀疑这男身女脉的问题,反而,李栋升却对另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起了疑心。 他刚才搭了顾公子的脉,虽然只是一眼扫过去,却还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顾公子那截细瘦白皙的手腕上,可有一圈印得深的指印痕迹,观其印记,就知道手指修长强势有力,是个男子。 而且一定是个身份地位无比尊崇高贵的男人。 否则,怎么敢对陛下召进宫中的人如此地无礼,还能肆无忌惮地攥住顾公子的手腕? 也许那人——可能就是陛下! 李栋升脑海里生起些混乱的念头,他想到那一夜,顾公子被陛下送进椒房殿里,又想到陛下身边宫女对顾公子的格外尊敬和器重。 他心尖一抖,不敢再想下去。 顾文君眼看瞒过去了,就没有再管李栋升其他想法,缓缓开口:“药方我已经想好了,我说,你记。” 她捂着嘴巴低语,说了几道药材,和处理方法,给自己开方子。 “好好!”李栋升立即就撤了那些胡思乱想,一边应下一边快速找了笔,随意撕了张书页反过来,在空白背面疾速写下。 顾文君说:“你帮我把药煎好,你记住,药量不能出错,而且要快,一个时辰之内我一定要服下。” “知道了!” 李栋升当然不敢大意,应下便急急去抓药材,仔细地挑出最好的药,分配好重量。他才掀开门处的帘子就往外走,要差人去煎药。 万幸太医院里一应俱全,各样器具材料都是最好的,李栋升只要按照方子上的去做就好了。? 结果,他刚到御药房,便看到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在,围了一圈。 什么时候,药方也这样热闹了? 李栋升还不解着,就被人瞧见了,忙指着他说。 “洗碧姑娘,这是新进宫的李太医,名叫李栋升,虽是民间出身,但是在医术造诣上颇有见解,之前还得太后的喜好,一直传他看病呢。不如,你还是让李太医看看腿吧。” 李栋升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 其余的太医顿时纷纷退开,李栋升才见人群中间,是一个美貌怡丽的年轻宫女躺在一顶车轿上,被其他宫人们抬了进来。 那身宫装都已经被汗液浸湿了,勾出窈窕的身子。 但一落眼,李栋升是先看到那车辇上雕刻着的金光闪闪龙头凤尾,震撼得眼睛都移不开了,心神剧荡。 谁不知道,这是皇帝御用的龙撵!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坐上了龙轿? 这到底是受了什么恩宠! 难怪太医院出动了那么多人,就为了给这小宫女看伤! 李栋升顿悟之余,也觉得莫名其妙。 之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陛下宠幸了什么宫女啊,就连贵妃娘娘求见陛下也是少有见到面的,这个叫洗碧的宫女凭什么就独得了这样的宠幸? 李栋升细细打量,往下一看就见到洗碧那条断得骨头有些外翻的腿,醒目刺眼。 他即便是作为大夫,见了都不由得“啊”了一声,胆寒心惊,那腿骨翻折的模样着实恐怖,李栋升稍稍多瞧几眼都觉得渗人凄厉,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腿都在隐隐作痛了。 骨头都已经彻底断了! 怎么治? 李栋升小心措辞,想要推拒:“不不,我民间学来的医术浅薄,当然比不上宫中各位前辈们,还是由他们来看更妥当些。” 结果那洗碧还笑出来,越发把那一张俏丽可人的脸蛋衬得诡异。 “李太医别谦虚了,既然你是太后都看好的太医,就让你来给我看腿伤吧。” 其他太医们也都争相打断李栋的推辞,劝说:“对!李太医好,连太后都亲自指名李太医看病的,后来,陛下也常常叫李太医过去问话,洗碧姑娘选他不会有错的。” “该死,那群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李栋升登时在心里大骂。 难怪一群太医都不要接手,都推给他来治,原来是知道这洗碧蒙了龙宠,可是伤势麻烦,根本就不可能治,就推给他这个没有根基的新人! 他曾因为顾文君的献策,讨得了太后的一时欢心,自然也是遭人嫉恨过的。 此时,便都一起发难。 李栋升他只能说,“不是的,洗碧姑娘,只是我刚才已经接了一个病人,要给那位病人抓药呢!” 洗碧顿时就冷了脸,都快没气了还恶狠狠地撒泼:“怎么,嫌我是区区一个小宫女,就不肯给我看伤了是吗?我告诉你们,陛下都说了,要你们治好我的腿!要不然,伤了我一根头发,都要你们陪葬的!” 这番作威作福的姿态配着那尊贵无比的龙撵车,就有了信服力。 就有被震慑到的狗腿子帮着威胁。 “李太医,你还是机灵点吧!现在洗碧姑娘还只是宫女,今后可就不一定了!难不成你那病人是贵妃和太后不成?当然是先给洗碧姑娘看重要,说不定之后呀,你就跟着一起鸡犬升天了呐!” 李栋升暗骂:“顾公子现在是没有具体的身份,但以后一定比你们这样的蠢货更高贵。” 他想到屋里虚弱的顾文君,又心中惴惴。 顾公子说了,要“一个时辰内”。 陛下一定是非常看重顾公子的,可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洗碧似乎也极为受宠。 怎么选?李栋升想也不想,当然是选顾公子的! 可是,陛下真的会为了这小宫女,惩罚他不治腿去给顾公子抓药吗? 李栋升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来治!” “抱歉了,洗碧姑娘。” 顾文君对李栋升有提携之恩,对他意义非凡。 可这龙撵车上的宫女只不过是一个突然受了陛下宠幸的幸运儿,跟李栋升却没有丝毫的关系。 所以即便听着那些人或劝告或威胁的话,李栋升也还是坚定自己的选择。 “我的病人伤得也重,我答应了要给他诊治,总不好出尔反尔。” 洗碧那一张本就青白交加的脸顿时变得暗压压,拿眼白瞪着李栋升。 “你什么意思?”洗碧气急败坏。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坐着陛下御赐的车辇到了太医院,竟然还有不识相的御医拒绝她。 宫女的身份本就让洗碧格外地在意,所以一得势,她连自己的伤都顾不得,就硬撑着到处得意。 即便李栋升找了各样的理由,洗碧也只会联想到李太医看不起宫女,不屑给一个小宫女治伤。 所以无论李栋升怎么说,只要他推三阻四,洗碧都会怀恨在心。 “你连重伤的病人都不收,算哪门子的太医!” 周围一双双眼睛都跟着洗碧看过来,给李栋升带来巨大的压力,他额头都开始冒豆大的冷汗。 那些眼神里,有震惊李栋升敢直接推拒的,也有看好戏幸灾乐祸的。 更有虚情假意为洗碧出头的,妄想洗碧日后得了荣华富贵,能跟着一起得到些好处。 马上就有其他宫人跳出来,大声指责:“李太医真是好威风,洗碧姑娘选你治伤是给了你脸,你还敢不要!她可是陛下亲口吩咐过要你们太医院好好医治的,李太医你敢违抗陛下的旨令吗!” 看不惯他的御医也开口,指桑骂槐:“看来有些人是得了主子的恩典就忘本了。该不会以为太后娘娘指定着看了几次病,就可以在这太医院里横着走,随便挑选病人了吧。” 一时之间,好像不给洗碧看腿,就全成了李栋升的错。 明明这偌大的太医院里,有那么多的御医都可以上阵看腿,偏偏把罪恶都甩给他了。 李栋升不甘,也无可奈何。 谁让他是民间出身,在宫里根基浅,又因为顾文君的指点参与了陛下和太后的阴谋,便遭了人眼红和嫉恨。 他心知肚明,入宫的时间越久就越了解这些弯弯绕绕的花肠子。 但眼看那洗碧脸色阴沉得可怖,一双眼睛瞪大了上下打量他,李栋升再不甘,也不敢应下这些话茬,连忙弯腰。 “不是的,洗碧姑娘,你误会了。只是我原来学的就是调理内里,治外伤比如接骨续筋本就不是我擅长的,我也是怕让洗碧姑娘遭罪,才不敢冒然接下。” 洗碧一声不吭,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李栋升,像是要把人刻进脑子里。 李栋升看她那往外翻折的腿,又看她这偏执发狠的神情,就觉得胆寒,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那病人就是因为吃错了药,药性冲撞导致的体内紊乱,才找了我相看,急需处理。我想着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我擅长的,才接下了。可是洗碧姑娘这伤势不一样,我——” 洗碧突然掐断了李栋升的话,“够了!说来说去,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么!” 她气得厉害。 说话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动作一大,就带动了全身,那原本已经麻木了的腿瞬间发出尖锐的刺痛,激得洗碧哑掉的嗓子都尖利一叫。 “啊啊啊,我的腿,快治我的腿!” 之前为了在宫中炫耀,逞威风,洗碧故意责骂那些抬车轿的宫人,就是想拖着时间,在那高贵的龙撵上多坐一会儿,这下,她终于吃了教训。 整具身子都痛得抽搐起来,如同坏掉的梭子在桌上转滚,可她还不能动腿,只能费力地支棱着那条扭成麻花似的断腿,像是额外的零件部位,强行插进她的身体似的。 还伴着尖锐凄厉的惨叫,可怖吓人。 “你们倒是快给洗碧姑娘看病啊!”有宫人怕出事情,让陛下责罚,便急了眼拼命地催着那些御医们。 可他们怕陛下问责,御医们也怕担责啊,就是深有经验的老御医也不敢上前动那条破败的腿,万一彻底坏了,怎么办? 接不好骨头,让洗碧感染发病死掉,都是有可能的。 有人声厉色荏:“怎么?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洗碧姑娘疼死是吗?要是陛下问起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御医们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之间,那老御医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李栋升推了过去,“快!” 这下他们全都找到了推卸责任的对象,一个劲地指着李栋升骂:“李太医,你倒是动手啊!” “要是出了事情,你真完了!” 洗碧的尖叫越来越大,生生拔尖了高音,刺得让人耳朵都隐隐作痛。“啊啊啊李太医,你快把我的腿接回来!啊啊、不然,啊!我就告诉陛下,让他杀了你!” 这就是把李栋升逼上梁山了,骑虎难下。 各个宫人和其他御医都用身体拦着,谁都不让他走,李栋升就是想冲出去,也冲不出去。 “不管了,顾公子等不及。我就随便糊弄过去,快刀斩乱麻好了。” 李栋升对这极尽所能摆场子的宫女毫无好感,更不在乎自己胡乱处理,洗碧之后会怎么样,他只求快点解决,好去吩咐人煎药。 洗碧可以尽情折腾,可是顾文君就不一定等得及了。 他垂眼扫过那一条断了彻底的腿畸骨,一咬牙一狠心,鼓足了勇气就要伸手盲捋骨。 “好,既然是洗碧姑娘要求的,那我就——” 李栋升挑了个外折得最凸出地方,手使劲就要往里面掰,要真这么做了。洗碧是不会痛,但这条腿也就彻底废了! 无论看没看出来的,没一个吭声的,都冷眼看着李栋升作弄。 反正洗碧有没有事情,都有一个李栋升担着了,陛下是要他死还是要他还一条腿,都和他们太医院没有关系。 眼看李栋升就要用力拗了,千钧一发,一道声音响起,让李栋升的动作倏地停下。 “慢着!” 御医们纷纷愣神,随即一个接一个地让开位子,露出那门口处人的身影。 洗碧挣扎呼痛时抬头瞥了一眼,登时就惊怒地大叫一声:“又是你?” 那冰山雪莲肤,出水芙蓉面,除了男生女貌的顾文君,还能是谁。 她本来在榻上边等李栋升,边默数时间。 顾文君和李栋升说了自己估算的最有效时间,要是李栋升想要帮她,一定会火急火燎地到处跑动,不可能落下她这么久。 所以许久之后,顾文君还是没有等到李栋升回来,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才沿路边问边猜地找过来。 然后就见到这洗碧大闹撒泼的场面。 “顾公子,怎么样,你没事吧!” 李栋升看到了她,就像是看到从天而降的神仙,马上撒手扔下洗碧的腿,直接跑到顾文君身边,一个中年男子,眼中却尽是尊崇。 可洗碧就惨了。 她已经痛得要死要活,结果李栋升好不容易过来,抬起那腿仔细审视。顾文君一来,就被这么随手一扔,更是痛上加痛。 一张如花似玉的年轻娇俏脸蛋,扭曲成一团三辫子褶皱麻绳。 宫里不少人听闻过一位顾公子的存在,但她对太医院还是个新鲜面孔,有人就喝问:“你是什么人?” 一群人里,只有一位老御医,因为被带出宫给顾文君看病,虽然被婉拒了,但他还是认得顾文君的,原本事不关己的态度顿时就变了。 “住嘴!这是陛下召进宫里的顾公子,全都客气点!” 那老御医奸猾,是从先帝时期起就留在太医院了。 他在先帝时见过的宠妃不胜繁多。 区区一个宫女坐上皇帝龙撵的阵仗,只让老御医觉得麻烦,不想碰事甩锅罢了,也没有其他御医那么害怕。 可是老御医知道,陛下一定十分看重顾文君,否则不会那么挖空心思,人一回京城,就亲自接了他出宫上码头看伤,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他腆着一张老脸问:“顾公子怎么来了?” 洗碧敏感,立即就察觉出了这细微的态度不同。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可也知道顾文君又引走了众人的注意,恨得全身的骨头都一起发痛了。 “啊啊啊、他是被陛下罚的!”洗碧叫嚷。 对,没错!她才洗碧是那个被陛下珍惜、一路护送的人。 顾文君顾公子算得了什么。 旁的宫人帮腔:“对,顾公子惹恼陛下,就被陛下罚了让他手脚并用地走过来!” 这下,连李栋升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变了神态。 李栋升是想不到顾公子怎么得罪陛下。 其他人就是单纯觉得顾文君还没有过多久,就惹了陛下厌弃,着实太快了是个灾星,一定要疏远,不能惹祸上身! 反应变化最大的就是那老御医,刚看见顾文君进门,还挤出个微笑来迎接她,听到洗碧的话,飞快地换了一张面孔,吹白胡子瞪老眼。 “还以为多得陛下的宠信,原来也就和那个宫女的废腿一样,都是天大的麻烦!没救的。” 老御医看到那断腿的第一眼,就做了判决。 他根本懒得治,白费力气还会惹怒陛下,这才推给这新来的李栋升。 顾文君也是为此才出声,急急忙忙拦下李栋升。要是因为他那一下真害了洗碧的腿,陛下也许并不在意,可这洗碧就要赖上李栋升了。 “啊啊啊痛!你们还管他干嘛,快点治我的腿啊!” 洗碧还在闹腾,顾文君却等得不耐烦了,便道:“洗碧姑娘,要是你愿意,不如让我来看一看吧。” 顾文君眼睛一转,便从四周一扫而过。 她当然也不是犯傻,大发善心,要为这个百般刁难自己的人治伤。只是再拖下去,顾文君都没办法解决自己的药。 而且,她转念一想,确实需要用到洗碧这样的蠢货,还不能就这么让这宫女断掉腿。 可是顾文君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发出惊呼:“什么?!” 那老御医更是急急变脸,大叫:“胡闹!我们才是御医大夫,你是陛下请进来的贵客也不能在太医院里乱说话,这里轮得到你来治么!” 之前老御医顾忌陛下的关系,才对顾文君笑脸相迎。 现在他知道顾文君失势了,就不在乎那么多,直接冷了脸狠狠嘲讽。 这里可是他管辖的太医院,怎么轮得到顾文君这种连个大夫身份都不是的平民百姓放话医治? 那李栋升好歹曾经是民间的药店老板,赤脚大夫。 顾文君算什么东西! 第一百四十九章 挑衅 “不要!” 洗碧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直接叫骂起来:“你是不是想害我,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我才不要你来治!” 顾文君到底是谁。 宫里传出来一些风声,但都没有定论。 不过谁都知道,这根本不是个大夫!光看那漂亮得过分的年轻容貌,洗碧也不相信顾文君能懂得多少医术。 洗碧本就嫉恨顾文君那张脸蛋,若不是故意磋磨,她又怎么会拿捏利用陛下的话,硬是让宫人跟着她走,逼顾文君自己一个人走过来。 可是光靠自己的腿脚走,顾文君怎么会到太医院到得这么快? 好像只比她的龙撵仪仗晚了四分之一个时辰…… 洗碧思索了几秒,腿上剧烈的痛楚就发作起来,刺激着洗碧无法思考下去,又是一长串的惨叫声。 这次的声音过于凄楚了,就是洗碧旁边围绕的宫人们也害怕得下意识避开了些,心里发怵。 没人顾得上顾文君,都怕洗碧这样出问题,忙问:“太医们,你们倒是快呀!再拖下去,洗碧姑娘真要出事了!” 李栋升一见有人的眼神转到自己身上,就连连摆手,这次顾文君在,他看着顾文君回以点头,莫名有了底气。 李栋升直接说了实话:“别找我,我是真不会!我不是不愿意治洗碧姑娘,但是让我来治也是治不好,既然治是死,不治也是死,那我宁愿给自己留双干净的手,别治伤了人!” 这就是直接撕开空话交了老底。 说到这份上,不懂的人也都懂了。这李栋升是真不行! 顿时,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老御医身上,这位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有几十年的医治经验,如今都坐到了首席御医的位置,掌管整个太医院。 正是太医令使吴承。 令使的官职,甚至能让宫人们唤吴承一声大人,而不仅仅只是李栋升那样六、七品的寻常太医。 刚才吴承还发话教训过顾文君,言辞肃穆,须髯怒张的,端的是一派清正严明的老医者形象,可是等到那些期盼的眼神望过来,吴承这下却收声不再说话了。 他抬手反复捻着自己花白的长胡须,越老越薄的嘴巴紧紧闭上,收得过紧,撑得老脸上的褶子都少了一些。 “吴太医吴大人,您看着想想办法呀。” 洗碧痛得眼前都阵阵发黑,发不出完整的话了。还是她旁边的宫人害怕着急,才催到吴承头上的。 只因这洗碧的脸色过于骇人了,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比纸色都更发青,简直都快变成鬼了! 然而半晌没有人接话。 僵局中,顾文君低低一叹:“洗碧姑娘,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让李太医这个不通筋骨的人来给你看伤呢,因为其他的人一个都不敢给你治腿!所以他们只好推出一个人来顶罪。” “你要是不信,那就换一个太医让他给你看伤!” 洗碧再嫌恶滴出顾文君,听了也不由得恍惚起来。因为洗碧被抬进来后,确实没一个主动上来诊治她的,洗碧心里被顾文君搅得一乱,就忍不住看向那些太医们。 可是他们一个个都避开了她的眼睛,就连吴承吴太医令使,也都不敢回视。 生怕被洗碧挑中了要给她看腿。 “顾文君说对了,他们真的不敢。”洗碧的心脏重重一坠,就差直接沉到十八层地狱了。她是幻想过要是腿真的治不好了,就可以一辈子赖着陛下。 可那也只是想一想,她可不愿意真的做个瘸子。 那样多丑呀! 陛下就是一时可怜喜爱她,也不可能会喜欢一个断腿残肢的女子! 洗碧这样想就慌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痛叫出声:“不,不会的,我知道你们医术了得,你们可是宫里的太医,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夫,怎么会治不好我的腿呢?快看一看我的腿!” 顾文君瞥过每个人的神情脸色,摇了摇头。 “太医们确实是深谙医术,可是他们更怕事啊。只要有一点不确定的危险性,他们就顾忌担罚。”顾文君说到这里一顿,有意加上一句:“尤其是洗碧姑娘这样独得恩宠的,他们更加害怕陛下怪罪,当然不愿诊治你的腿。” 三言两语,就改变了洗碧的倾向。 哪怕是洗碧这样打心底里憎恶顾文君的,也在剧痛的间隙里认真思考起顾文君的话。 而那些个太医们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愤怒不已。 直接就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推一个人出来顶罪?我们是觉得李栋升得过太后信赖,肯定有本事,谁知道李栋升会这么不学无术,连个接骨续筋都不懂,怪得了我们吗!” “我们怎么不敢治腿了?那是因为我们行医必须深思熟虑,不愿意轻易对这么重的伤势下手罢了,这为人医者必须小心谨慎的道理你都不懂,你还说什么让你来,可笑!” 骂的,叫的都有。 “我们怎么样总也比你这样信口雌黄的人好!”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皮毛都不会就敢说让自己来!” 顾文君环视一圈,笃定道:“那我要是真治好了怎么办?” 她之前这样一番反问,早就让吴承大为冒火。就连他这样有数十年的行医经验的太医令使都不敢保证能治好洗碧的断腿,顾文君凭什么敢这样大放厥词? 然后吴承又想起那次码头。 他可是连夜被陛下的人叫醒,一路赶到的,就为了给顾文君看病。结果顾文君一到,却独独如避开蛇蝎般闪躲,说什么可以自己处理也不愿意让吴承看脉。 最后,他这官至御医之首的太医令使还无功而返了,像个笑话一样! 如今想来,也许就是那次惹恼了陛下。 吴承暗中猜想。 他本就是靠着精明才在一片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中活到现在,吴承之前就是对顾文君的拒诊生了怨气,也只能憋在心里。因为他知道陛下在意顾文君,可现在嘛,新的宠儿是这个洗碧了! 那顾文君,也就是个被陛下厌弃的玩物而已。 吴承紧盯着那张美色撩|人的脸,白眉毛微微抖动,两眼向顾文君喷射出刺人的光芒。 “好啊,顾文君你年纪不大,口气还不小!我问你,你根本不懂医学,就算你敢出手,我们怎么敢让你治?” 他这话看似怒火冲昏了头,其实是耍心眼,挖了个坑勾引顾文君自己往下跳进去,打了包票,才好替太医院顶罪。 顾文君双眼微闪,和吴承对视一番,笑了笑:“要是我没治好,无论出什么意外,都由我来担着,可以了吗吴大人?” “顾公子!”李栋升听得着急,忙要劝。 可是迫不及待的吴承飞快地截过话头,伸出一只满是褶皱的手指点着顾文君:“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等陛下问起来,你别不敢说了!” 他面上装得发怒,心里却暗自嘲笑:“什么玩意,这顾文君就是一个傻子,这样的话也敢接,陛下问责起来,就死定了!没脑子的蠢货!” 吴承敢断定,那条腿,几乎是彻底废了的。 无论是用最好的生骨膏药,还是重新接骨都不一定起作用,用的不好了,还极容易发感染,葬送掉那宫女洗碧的命。他倒要看看,顾文君这蠢东西怎么弄。 “看来陛下之前只是喜欢这张脸罢了,玩腻了也就厌了,换了新人。不过还好有这样的蠢小子,倒是帮了我们太医院避难!” 吴承还演,好像是被气得让开身子,“好!话都让你说了,那就让你来吧!” 洗碧正欲反驳,可钻心的疼痛已经抽干了她的力气,叫不出来了。 她干裂发白的嘴不停张合,最终紧闭到一起,没有吱声。 因为洗碧也终于意识到,这些太医们纷纷推让,就是觉得她伤得极重,不敢接手,除了顾文君之外,没有其他人愿意碰她的腿! 她只能无力地威胁:“要是你敢乱来,我让陛下要你的命!” 李栋升听着直想摇头,“现在是顾公子治你,谁捏着谁的命啊,洗碧姑娘,你还是乖乖配合吧。” 那些小宫人们全数闭紧嘴巴,察言观色,不敢发言。 太医们也都是作壁上观,等着看顾文君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碰壁遭殃。 气氛一片凝沉。 唯独顾文君面不改色地吩咐下去:“李太医,我说,你写,把我药方上的药材都备好,按我的法子煎熬,要配合接骨术一起孵用的。” 她张口就报了几种药草,听着有一些耳熟。 吴承和其他御医们都冷冷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顾文君,以为她是装模做样,轻蔑不已。 而李栋升却一愣,还有些回不过神。 甚至还是洗碧哑声叫骂“快!” 旁边的宫人们也都跟着一起着急,全都一个劲儿地催:“李太医,你倒是快去啊!” 这一激灵,李栋升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给洗碧配的药,不就是之前顾文君嘱咐他要煎的方子吗! 之前洗碧还百般刁难,阻拦李栋升给顾文君抓药,到头来现在却是洗碧求着巴着他们快去配药,比顾文君自己都急。 李栋升估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弄好熬完刚好不到一个时辰。 足以让顾文君服下,压下她自己的伤势问题。 这分秒掐的,绝了! 人心算计,更绝! 可是洗碧的腿怎么办? 顾公子为什么还要应那吴承的话,去诊治根本不可能恢复好的断腿呢? 哪怕李栋升一向不喜欢吴承那最会来事的老御医,他也不得不承认吴承的医术本领,不愧太医令使的身份地位。 吴承这般推阻,就是咬定洗碧的腿好不了! 李栋升知道,顾文君的医法也极为奇妙,他甚至亲眼见到顾文君救活过来已经断气的陛下。 可活死人,能肉白骨吗? 那断掉的骨头,真能重生不成? 第一百五十章 麻沸散 顾文君说话算话。 她既然说了要治洗碧的腿,就一定会治。 当然,得等她先处理好自己的伤。 听到顾文君报出的方子,都是主攻内在调和,稳定中气,李栋升总算明白她是要先熬自己的药。 李栋升十分配合,他稍微装装样子地记了一番,便直接顺势拿上之前抓的药材去煎制,这次洗碧不仅不拦他,甚至和旁边的宫人们一起一个劲儿地催促。 “咕噜噜。” 药炉子开了火,浓郁的药材在大火里熬出浓稠的浆液,发出水滚的声响。 宫中煎药都是有规格的。 虽然陛下没有亲口下令,但是见着这叫洗碧的宫女坐着皇家车辇过来,太医们哪敢随便应付,便拿出紫砂壶,金丝炭,每样都捡着最好的用,这样煎熬出来的药更快也更好。 李栋升在一旁看着,顾好火候。 痛叫一声,洗碧于心不安地问:“吴大人,那药有没有问题?” 现在洗碧是不得已才接受了顾文君的医治,可她这么可能就这么信任顾文君呢。即便疼痛难忍,还是眼睛睁大耳朵竖起,时刻监探动向。 还一直揪着默不作声的吴承问这些问题。 可一来这帖药,是顾文君给自己开的,吴承根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害怕一接话就露了馅,便按捺住没有吭声;二来说得多了,就是替顾文君接责任,吴承老谋神算,当然不会犯这种错。 吴承看不惯顾文君这种毛头小子的自信,他打定主意让顾文君来背锅。 便只摆出别有深意的表情:“哼,既然顾公子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诊断治伤,一切还是得问顾公子吧。” 就在这时候,药煮开了。 掐在一个时辰内! 李栋升怕耽误了顾文君的身体,急忙地把药壶里的汤汁倒出来,盛到碗里端过来。 “咳。”顾文君看到李栋升直往她这边递来,连忙使了眼色,这才让李栋升反应过来,这药是打着给洗碧的名义,才能加紧时间地赶制出来的。 他手一顿,药碗停在半路中。 “糟糕,名义上这药是给那个洗碧熬的,怎么才能让顾公子服用呢?”李栋升心里着急,抓耳挠腮。 他停顿的时间有些久了,但还好被顾文君随手接过去,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顾文君转了一下灵动的眼睛,还装模作样,先送过去给啊啊叫唤的洗碧。 “洗碧姑娘,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吧,你断了骨头气虚得厉害,这能帮你调理一下,缓解虚弱。” 洗碧挺着一张惨白如纸色的小脸,痛得抽搐,还不信邪地瞪了一眼顾文君,然后看向吴承,“吴大人,这药我能喝吗?” 这样不给顾文君面子,又独独信任吴承,让吴承暗自得意,伸手抚了好几把白胡须子。这次,他连话都不答了。 可是洗碧却读出了另一种意思,更加抵触得叫:“不,这药我不喝!” 洗碧的脑子都是一团浆糊,她得不到吴承的回答,没人打包票这药有用,也没人笃定说不能喝,但洗碧就是从凝沉的气氛里确信了这药不好。 其实无论谁说什么,洗碧也是不会相信顾文君的。 因为洗碧笃定顾文君嫉妒她得了陛下的怜爱,而且之前她敲打过顾文君,让人徒步走过来,洗碧怎么想都觉得顾文君说不定会报复,存心谋害她! 便更不敢放手让顾文君治。 顾文君就猜洗碧不会那么轻易地听话。 她嘴角微勾起,便收了眸中流窜而过的暗光,唇上一叹:“洗碧姑娘,既然你不相信我,那这药我先自己喝了。” 说完,顾文君扬手就把药碗扣在自己嘴边,尽数吞下。药汤已经散了一会儿热,温度不烫,顾文君一口气喝光。 温热的药顺着喉咙,滑过胸腔和心肺,将那些堵塞和闷麻都一扫而空,顺利落下肚。 一帖药下去,顾文君就好受了许多。 脸上一恢复了血色,就显得红润明艳起来。 这让紧盯的吴承轻“咦”了一声,神色狐疑,心中暗忖“没想到这个人还真有几分本事,但是接好断骨可和调理气色完全不同,我看顾文君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而李栋升在一旁看了又看,知道顾文君喝完药情况好转,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顾公子的脑子转得真快,这样就把药给喝了。” 然而那车辇上的人还在痛吟大叫,一声比一声还要凄厉:“啊啊啊啊,痛死我了,吴大人,李太医,你们救救我的腿啊!” 顾文君心底一叹,面上不改色:“现在,洗碧姑娘总该相信我了吧。” 其他人亲眼见到顾文君喝完那帖药,气色都活络过来,就知道这药就算不管用,对人的身子也没有坏处,否则顾文君怎么敢自己喝。 便有反应快大的宫人立刻冲向那药壶,想把剩下的药倒出来,给洗碧喝下。 然而再打开紫砂药壶,里面却只剩下煮干的药渣,一滴药汤都不剩了。 “这这这!煮药怎么能只熬一碗,万一打翻了,或者不够用怎么办?顾公子考量也太不当了吧!” 顾文君心里无语,这药量和时间都是精心计算的,怎么能多熬多煮呢? 也只有外行人才会这么大放厥词。 还有人放马后炮地叫骂:“既然这是给洗碧姑娘的药,顾公子怎么就给自己喝光了,你就是试药也喝个一两口就可以了,其余的就应该给洗碧姑娘!” “快些,重新煮一碗!” 竟然还蹬鼻子上脸,跟着一起支使李栋升起来。 李栋升再不济,也是宫中御医,怎么能被洗碧身边的宫使唤! 按理,顾文君也是不配吩咐李栋升的,可是顾文君对李栋升不一样,他愿意配合顾公子。但是洗碧又不是顾文君。 所以李栋升当即就变了脸,露出怒容,拧巴着不肯动。 可是吴承不愿得罪洗碧,他不敢自己上手治,可不能连煮药都推辞。 毕竟谁都知道那皇帝陛下喜怒无常,这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宫女做新宠,要是他们太医院连药都不煎,那即便是顾文君主治的,传出去还是有罪可以罚。 他当即怒斥:“李太医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再煎一帖药!” 顾文君皱眉看了一眼吴承,转而对李栋升点了点头,李栋升这才肯动身去重抓药。 虽然这药是顾文君给自己开的方子,但是给洗碧喝一碗,也没有影响。所以她没有拦,只是补充说了另外一帖药方,“再加上羊踯躅3钱、茉莉花根1钱、当归1两、菖蒲3分。” 她一样一样报出来,李栋升依言听了去抓药煎制。 有人挑刺:“等一下,为什么要加别的药?” 吴承是宫中的老御医了,都已经坐到太医令使的位置,行医经验丰富,医理知识是不缺的,很快就明白过来:“你这新加的药草,是要做麻沸散?” 这药,并不是顾文君独创,而是从《华佗传》里学习改造的。 药书上记载这是华佗创制的药方,功效相当于现代外科手术中使用的麻醉剂。 作用近似迷药,能让身子陷入接近昏迷不知所觉的状态。这药虽然神奇,但是一直有说法,麻沸散用多了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一般只有当病人实在痛得厉害,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给病人服用。 宫中甚少会用。 顾文君点头承认:“是麻沸散。” “哼!” 吴承冷嘲一声,他左右看了一眼,瞟到洗碧发白颤抖的脸。 他刚才突然想到,一直沉默不言,隔岸观火地让顾文君上手,到时候也逃不掉一个不作为的罪责。一些该说的话,他还是得拦的,证明自己劝阻过顾文君,是顾文君这小子非要自己胡来,那就不关他这个太医令使和太医院的事情了。 既可以顾文君来背锅,也可以趁机教训。 眼中吴承怒目发难:“顾文君,你到底懂不懂医术,你难道不知道这麻沸散的弊端吗,还要煎熬一帖,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洗碧姑娘啊!” 吴承这样经验丰富大的老御医一发话,洗碧原本还眼巴巴地等着药好,这下立即改了口要求停下,浑身激灵。 “不,那我不要加这个药了!” 顾文君也生出些许气恼。 “啧!” 这老御医,怎么就一直跟她过不去,她让李栋升来抓药,他拦下了李栋升推出去给洗碧治腿;现在她来治,他又不安分百般阻挠。 不用点麻药,那洗碧不得疼死,影响她医治。 顾文君只能缓了说话的语气,苦口婆心劝。她虽有私心,但开这药是真心为了洗碧好。 “那就是麻药,可以缓解疼痛的。只有用量过度才会生出不良的影响,用药适量不会有问题的。洗碧姑娘,你现在就已经痛得这么厉害,要是不服药,之后只会更难受。” 她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洗碧的腿,“洗碧姑娘,这害处再大,能有你现在疼吗,不然你问问那吴太医吴大人,到底是这麻沸散的坏处大,还是你一直拖着这断腿的恶果更大?” 那声音放得柔和了,让人忍不住得去听,而且两相比较,就显得极有说服力。就算洗碧厌恶,心里的天平也逐渐倒向顾文君。 “我……我要用药。” 洗碧虚弱地说完,又不确定地望向吴承,只得到一个高深莫测的老脸。 吴承这时候又不接话了,只是暗中不屑地看了眼顾文君。 就是用上麻沸散又怎么样,根本的骨头断掉接不回来,什么旁门左道都是弄虚作假罢了!他高冷地撇开头,任由顾文君作死。 “啊啊啊!” 洗碧是还想再问的,但一阵阵钻心的痛从腿间一直蹿到洗碧的天灵感,震得她脑子一片迷糊,眼睛早就阵阵发黑,撑着那陛下会来太医院看她的信念,才迟迟没有晕厥过去。 然后就听到一句李栋升的声音:“顾公子,药好了!” 这便是天籁了。 洗碧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大嚷:“快把药给我!” 她的脸已经发青甚至开始发紫,阴森可怖了,宫人们都不敢多看,生怕洗碧就这么去了。所以那一碗重新熬制的药一到,宫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灌进去。 “诶,你们慢一点!”顾文君看得直叫。 药汤下去,洗碧被烫得呼吸一窒,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发出难听的咕噜声,两只手都伸出来胡乱地挥舞。 还好喝进药后,她深吸一口,气渐渐缓了过来。 药效发挥了作用,痛就散去不少,洗碧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 可她根本不感激甚至变本加厉。 一活过来,就先是“啪啪啪”扇了旁边的宫人好几巴掌,就是因为加入麻沸散,手脚麻了也是用全力地扇,毫不留情,大骂:“谁让你们给我喂得这么急的,我一定全都告诉陛下!” “不要,洗碧姑娘饶命啊!” “我们也是为了救洗碧姑娘,求你了,饶过我们吧!” “哼!” 洗碧满不在乎地扯了嘴角,她扫过自己那条畸形的腿,然后就转过脸来,直冲着顾文君冷笑:“顾公子,是你说的要治好我的腿,要是好不了,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骨 洗碧也算懂了。 这太医院里,是吴承做主,但是吴承却不愿出手给她看腿。 其他的太医也是想着能避则避,而那个李栋升不成气候,是连顾文君都能随意使唤的。 麻药缓解了洗碧的痛楚,顾文君那调理气息的药方又让洗碧的血液顺畅了许多,两边相加,洗碧清醒了不少,便为自己谋划起来。 “陛下是可怜我,才许了我坐上龙撵,我一定要利用好我的腿。”洗碧心里暗想。 “太医院不肯医治我,到时候我就和陛下哭诉,说他们欺辱我身份低微,求得陛下的垂怜。那样陛下一怒,这些御医们,就是吴承也还是得乖乖给我治腿。” 洗碧把那些御医们一个个看过去,然后又把眼神落回到顾文君身上。 “哼哼,虽然这顾公子懂些医理,但是我的腿连吴承都不敢贸然接下,那顾公子更不可能治好。我就偏偏让他诊治,出了事情,我又可以和陛下告状,彻底毁掉这个长得妖精脸的男子!” 洗碧虽是宫女,却生得极其漂亮。 可是她过于年轻又不安分,根本藏不住脸上的算计,从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就能看出露骨的野心和恶意。 她被家人卖进宫里还没过多久,一直不甘心,都还没有学好宫里的规矩,就幻想着一步登天获得荣华富贵。 心思不定,就都从脸上流露出来,总被责罚。 但是洗碧仍然做自己的梦,就是凭着一副好皮囊的底气。她觉得自己比起季贵妃,也不差。 谁想到这世上还有顾文君这样,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貌多情的少年郎。 洗碧那时起就恨上了。 而且陛下踩她,还正是为了抱顾文君这个妖男子,洗碧不恨陛下,只会更恨顾文君。 所以现在一朝被皇帝带上龙撵车,她就得意忘形了。 还拿乔着威胁顾文君,大有一番不治就罚,治不好也罚的高傲姿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底气。洗碧指着顾文君,道:“顾公子,你过来,看看我的腿吧。” 旁边还站着一地的其他宫人。 有一半的脸都是红肿的,刚被洗碧用手狠狠打过耳光,都捂着脸低眉垂眼,不敢抬头。洗碧会挑人,不认识的,都不打,唯独揪着那些认识的打,知道她们都是做什么的,就仗着躺坐龙撵车的威风,更加肆无忌惮。 里面有一个,就是屡屡为顾文君说过话的。 让顾文君看了直拧眉,她想不到洗碧已经嚣张到这份上了。 就算洗碧现在坐在龙撵上面,那身份依然还只是一个宫女,又没有得到嫔位,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教训同级的宫女? “那就恕在下冒犯了。”顾文君敷衍地摆摆样子,虽然她自己也是女子,但是表面上她就是个扮男装的男子,还得顾忌男女之别。 她微微侧身,挡在了那熟悉的小宫女面前,不给洗碧再打骂的机会。然后顾文君才伸出手摸索洗碧的腿,隔着洗碧的宫裙,顺过膝盖骨往下面一寸寸摸索下去。 “服了麻沸散,现在还有感觉吗?” 看伤诊断的时候,顾文君神情肃穆,眉眼端正,一双皎洁若月灿如星辰的眼眸本就极美,认真起来更是熠熠生辉,即便是近距离的看,也是毫无瑕疵,让洗碧嫉妒不已。 洗碧本想挑刺,可是顾文君的眼神微冷,仿佛能看穿洗碧所有心思一样,让洗碧一悸,反而哑了声乖乖回答。 “只能感到被摸,但不痛。” 御医之中传出一声轻微的惊疑声,“嗯?” 是为首的吴承在纳闷,他亲眼见到顾文君的药让洗碧镇定下来,心里就一直震动不已大为振撼。 “怎么可能?麻沸散明明只是神医华佗的传说,后人做出来的不是没有功效,就是药效太强反而伤身,顾文君竟然控制得这么好,恰到好处地麻痹了痛,不可能啊!” 要不是顾忌面子,吴承在洗碧刚平静下来的时候,就想冲过去问顾文君了,可他刚放了嘲讽顾文君的话,不好再问,只能把满腔的疑问憋在心里。 可还是想不通! 吴承紧紧揪着花白的胡子,随后对李栋升瞪了一眼,“去,把《华佗传》拿过来。” 李栋升不平,但还是甩袖子拿来了。 他借着核对顾文君用药有无错处的名义,翻开了书籍查阅,麻沸散就记在中间那一页,“没错,药材是对的,羊踯躅、当归、菖蒲……顾文君把川芎换成了更温和的茉莉花根,还改了用量,把4钱的菖蒲减到3分,咦?还去了一味药,没用醉心花。” 吴承一味药一味药地仔细核对。 他回忆顾文君那第一帖药。 “大附子去皮、人参、干姜、炙烤过的甘草、白术……都是用来阴阳调和,活络气血的中性药,倒是可以缓冲麻沸散的弊处。” 越想,吴承就越觉得顾文君的用药深不可测。 原先他根本瞧不上这野路子出来的医法,没有细想顾文君用这些药是做什么的,现在往深了思考,吴承才发现,顾文君每一样用药都是有考究的。 他心惊。 “难道顾文君真的深谙医理?连调治内里的药方都能开,说明顾文君是懂得医术的,这样他还接下了给那宫女治腿的话,难不成顾文君真有办法治好断掉的筋骨?” 一刹那间,吴承心里划过一丝让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念头。 但随即吴承就驳斥了自己:“荒唐!这怎么可能?顾文君才多大,连我这个做了几十年的太医令使都不敢接手那条断腿,顾文君怎么能做到!” 吴承内心都在翻江倒海,其他那些御医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惊奇,屏着呼吸看顾文君摸索腿骨。 要是能掀开裙子,直接看骨肉,顾文君还能弄得更快一些。 可偏偏有男女之防,而且洗碧如今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后宫女人,更不会让顾文君直接碰到皮肤。 她连摸带蒙,诊断伤处,再凭着以前手术外伤的经验猜测。 半根长腓骨断裂外翻,伤到了小腿外侧群肌,周围的腓浅神经肯定损坏,不过因为骨头外折,内侧肌腱受损比较轻。 比顾文君想象的情况好很多。 她低语一句:“我得先把你的骨头正回来。” “什么?” 洗碧微微红莹起来的脸,又在一瞬间变得唰白,叫嚷的声音又哑又破。 那些看着的御医们纷纷惊愕,“这么快就看完了?” “等一等,顾文君现在就要正骨头?这么点时间,他都不一定能摸出那骨头的位置,他是知道没救了,干脆乱来?” “疯子!那根骨头都断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正得回去?” 唯有李栋升对顾文君心怀信任,反正他这辈子已经见识过一次活死人,他觉得顾文君一定能再创造一次奇迹,续上白骨,也不是不可能。“顾公子一定有办法!” “顾家小子,你等等!” 众人犹疑不定时,竟然是吴承这个最老奸巨猾,最喜欢推卸责任的老头子开口,“你确定你能弄好?” 他看似认真地在确定,得了顾文君一个点头,心里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顾文君根本不懂得摸骨看诊,这一手下去那条腿就废了,顾文君也死定了,该!” 眼看这少年年轻轻轻,就有一身地医学本事,吴承心里嫉妒顾文君的才气,又需要一个人来顶罪,所以迫不及待地看顾文君动手。 “吴大人,让顾公子来没问题吗?” 洗碧有心算计顾文君,但还是慌,一双美目死盯顾文君不放,偶尔又看吴承。而吴承巴不得顾文君来呢,当然连番刺激,语带暗示。 “没事的洗碧姑娘,要是顾公子确诊了,那他来动手正骨不大有问题。而且之前他用药也很管用,你看现在不是就不痛了。”一句话,吴承给顾文君处处挖了坑。 到时候出事情,他全赖给顾文君。 洗碧锁紧柳叶细眉,声厉色荏:“这是陛下伤的,陛下一定想要治好我的,你别乱来!” 凶悍的话刚落下,顾文君直接一个掰手,就把那根断裂微微往外凸出的骨头往左边用力一拉。 “啊啊啊!” 饶是服下了麻沸散,洗碧还是痛得尖叫出声,拖长的音尾凄厉无比。 那些宫人们都紧张起来,纷纷叫道:“顾公子快住手!” “先别弄了,洗碧姑娘好像不对劲啊!” “诶,顾公子你!” 一旦开始正骨,就不能停下来。 顾文君当然不会拖延,这里既不能用解剖动手术,又不能x光扫描,一切凭着她的判断来。所以顾文君只能快刀斩乱麻,不能再让洗碧这个作威作福的宫女耽误下去。 往左边拉,是因为伤在左腿,她把骨头外扯,是为了拉开已经损坏的肌腱,留出空隙。 为了—— 洗碧痛得几乎破口大骂:“你不是想要杀了我!” 然而下一刻,顾文君反手一推,就将骨头往里面按进去,竟然能合上。 其他御医们心神剧震,“那骨头竟然安回去,神了!” 甚至齐齐惊叹:“这顾文君难道是陛下特意请进宫来的民间医术圣手吗?” “顾文君才如此年少就有这样的技术,他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神医,谷向天的徒弟吧!” 不论这腿,能不能好得了,顾文君能让骨头合闭缝,看上去正常,就已经十分了不得。 起码在场的御医们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因为骨头断裂开,周遭的皮肉尽数受影响,裂骨本身也不是完整的,总差了些。 顾文君这么两下就弄好,背后展现的功夫颇深,再怎么钦佩都不为过。说明她已经对人体脉络的倒背如流,一清二楚,所以才能庖丁解牛般揉骨按肉。 “撕拉。” 是吴承把自己的胡子揪下来了一把,发出的声响。他的手握得过紧,皱纹都密麻地堆叠一起,掌心里的白须醒目无比。“不可能啊!” 他们只是看着,洗碧却亲身受了巨大的折磨。 “啊啊啊痛、痛!顾文君你!” 洗碧痛得厥过去了一刻。 然后又被新的痛楚,惊醒过来,又反复地体验了一次剥皮削骨的强烈剧痛,无穷无尽般。还好服了麻沸散,要是不喝那麻药,洗碧都不敢相信那会是怎么样的痛。 “好了,现在就需要内外敷用的药……” 洗碧撑开耳,就听到顾文君那轻柔清亮的声音,和风细雨一般;睁开眼,就见到顾文君那精致的绝色美貌。 痛、恨、嫉!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洗碧倏地举起手,高高悬在顾文君右上方,猛地一挥,在空气里划过一个破音,眼看就落在顾文君的脸上,发出一个响亮的耳光。 顾文君诊得过于专心,发现时已经避之不及了。 就在那时,一只长手横过,牢牢地攥住洗碧的腕,直接握出一个乌青的印子,毫不留情地把人扔回那张金色龙撵坐榻上。 然后另一只手伸来,一用力拉了顾文君起来,待她控制不住平衡倒过来时紧紧拥住。 一群人里,却是吴承这个本该老眼昏花的人最警醒,第一个带头跪下,把地板磕得发响。 “臣,太医令使吴承,参见陛下!” “给陛下请安!” 人群倒地跪了一片,从御医到宫人,尽数跪倒。 顾文君想挣脱,挣不开,使劲地眨眼传了个眼色,才脱得了严丝密封的怀抱,跟着一起跪下。 于是,便只剩下一个洗碧倒在龙撵上起不来,还有一个明黄色龙袍的身影,冷冷伫立,气势如冰山倾倒,一瞬间便让太医院里被寒意弥漫,压得人无法呼吸。 洗碧颤抖着嘴唇,眼中流了泪,梨花带雨地哭诉:“陛下,他们全都欺负我,尤其是顾公子……” 萧允煜垂眸,扫过这个宫女,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眉来眼去 顾文君也听到洗碧的哭诉,倒不慌。 只是跪在地上的时候,顾文君左边的眼皮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她跟着其他人一起跪着,只是偶尔抬脸斜眼去看,就见到洗碧从龙撵车上撑坐起来,泪眼婆娑地拉住萧允煜的龙袍衣角,顾文君心里有些无语:“现在就不叫痛了。” 之前惹恼了陛下,出了馊主意,顾文君有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只是小心谨慎地偷眼瞧萧允煜的脸色。 只是看了一眼,顾文君的心就一颤。 陛下冷冷地站在那里,身后屋内都跪了一地的人,近似一览众山小的凌绝顶姿态,高挑的身材就更显得修长挺拔。他看似面无表情,但是一双剑眉星目都阴郁寂一片,眼底沉淀着不见底的黑雾,沉默中透出一股风雨欲来的肃杀。 “陛下,是生气了。” 顾文君顿时有些摇摆不定。 刚才一时不备,她差一点就被洗碧扇了一巴掌,还好陛下突然驾到太医院,一边推开了洗碧,一边一把拉过了她,才让顾文君避免挨上一记耳光。 可是她怕前功尽弃,白费了前面那些功夫,就挣脱了萧允煜。 两只灵动的眼睛左右来回地瞧,顾文君不引人注意地看了一眼洗碧,又打量陛下。 现在萧允煜是完全收回手,两手交叠负在身后,只是睨着双疏远冷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地面,看似冷静的眼中却迸出了可怕的火花,几乎烧到顾文君脸上。 她的视线一撞到陛下看过来的眼神,便立即规矩地缩了回去,不敢再多看。 接连不断的啜泣打断了顾文君和陛下的小眼神插曲。 是洗碧在一个劲儿地哭:“陛下,是你亲口吩咐过的,要让他们给我看腿,可不仅这些御医们不听,推来推去就是不肯给洗碧治,全让顾公子给洗碧看了,这算什么呀?求陛下为洗碧做主啊!” 直到现在,洗碧还满心以为,萧允煜一定是于心不安,怜惜她的腿来看望的。 尽管陛下一来,就挥手把洗碧甩开了,手下无情,但是洗碧自动忽略了这一点,她只看得到顾文君随即就跪倒在地,沦落得和其他人一样的待遇。 只有洗碧一个人躺坐着,能够仰视高高在上的陛下。 这特殊性仿佛也让洗碧变得地位不同了,洗碧就更笃定陛下对自己的情谊。 她伸长了手,去够陛下的衣服,一抓在张新丽,手指就攥得紧紧的。 “我、我害怕,陛下,要是顾公子把洗碧的腿给碰坏了,我以后下半辈子可要怎么办?这宫里不用少一条腿的宫人,我怕我活不下去呀陛下!” 萧允煜任由洗碧动作,既不避开,也不答话,只是冷着一张脸,扫视太医院里的一切,眼神落在顾文君头上停留得久一些。 来之前,他就在想,怎么对付这个敢利用他的话来折磨顾文君的贱婢。 他原本还没有打算让洗碧死,想着等顾文君算计完,钓出那个眼线钉子后,留这个愚蠢的东西一条贱命。 可是萧允煜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看见这贱人直接上手打顾文君。 要不是他到的及时,洗碧真能扇到顾文君的脸! 就是没真正碰到,光是敢动这个念头也足够洗碧死个成千上万次了。 萧允煜心里压着一堆的火气,全有了也一个宣泄口,尽往洗碧那个看不懂眼色的贱东西身上去了! 他之所以还能维持冷静,就是因为已经把这多嘴吵闹的宫女当成了死人。 跟具不久之后的尸体,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萧允煜依然还是一言不发,也不让那些跪着的人起来。 长久的沉默蔓延开,时间一次航,哭了满脸的洗碧也察觉不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声响。 太医院里陷入死一片的寂静,连人咽口水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文君忍得住不说话,可吴承那老御医憋不住,他千方百计地把锅甩给顾文君,就是为了把自己摘出来,结果洗碧这话说的,还是把他们太医院也算进去了。 吴承当然看急了眼。 几次张口都要反驳那叫洗碧的小宫女,可谁让陛下不开金口,他们谁也不敢率先起来或者吱声说话。 不少御医都暗暗大骂:“这宫女真是个可恨的,只不过得了点宠,就这么得意,还真把太医院给陛下告状了,有没有这条腿,她的命在宫里一样撑不久!” 连宫人们想的都是一样的。 萧允煜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飞快地划过一丝嘲讽。 跪得久了,顾文君膝盖酸麻起来。 她心里嘀嘀咕咕,“陛下是气我想的主意,还是气我自作主张给洗碧治腿?不想了,想了也确定不了答案。总之陛下就是生气了,还有一半是冲着我来的,一定是在故意给我个小教训。” 顾文君又偷看陛下的脸色,然后才找了洗碧惶惶地闭嘴的时机插话:“陛下,洗碧姑娘的腿伤重的厉害,也不怪这些御医们苦思冥想,不敢轻易上手,但再有错,也没有洗碧姑娘的伤更重要,还是让我继续诊看吧。” “他竟然为太医院说话!”一旁跪着的吴承大惊,只觉得顾文君是个傻子。 在陛下气头上的时候,主动揽过责任,这不是找死吗! 简直就是个傻子! 吴承活到这么长寿,看病治伤的本事没有好上太多,只一个劲儿地钻研勾心斗角去了。他最爱保全自己,便觉得顾文君莫名其妙,荒唐可笑! 但是其他御医们,却在心中敢动不已,感念顾文君的好。 而洗碧转瞬又是另一种反应。 她泪痕斑斑,一张俏脸变得煞白,“陛下,你听顾公子说的!顾公子说着腿伤严重,御医们也难办,可是顾公子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对我的腿上手了,那不就是在乱来吗!” 一段话说得委屈又楚楚可怜。 萧允煜和顾文君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终于出声,字字如寒冰般冷冽:“是么,那你现在还痛吗?” 一句反问,让洗碧卡了壳,噎着半哑的嗓子说不出话了。 洗碧这才从陛下恍若天神降临般的震撼与狂喜中清醒过来。她以为陛下是为了她来的的,一时太激动就忽视了许多,只顾着求陛下为她出气。 现在热情冷却下来,洗碧猛然察觉,自己的腿就在顾文君来回掰动正骨时,强烈地痛了两下,如同剜心剖腹,似乎之后就不那么痛了。 那麻沸散是真的有用! 洗碧咬了下嘴唇,“是,是不痛了。” 她深觉得丢脸,洗碧之前刚说了顾文君的不是,对陛下卖惨抱怨顾文君,现在就发现人家做的都是有效果的,就让她自己那一番话颠倒了。 “有用,那就是好办法。”萧允煜瞥一眼顾文君脸上的汗,总算颔首,让所有人都起来,尤其点名了顾文君,“既然有用,顾文君,你继续给她治!” “可是陛下!” 洗碧急了却被萧允煜冷声打断,“够了,你还想不想要自己的腿了?” 那威势稍稍放出来,才显露一分就已经逼得人胆颤心惊,是帝王的威仪。洗碧的身子一颤,吓得噤若寒蝉。 气氛凝结得更加沉闷。 一众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起来身,顾文君缩在人群里是最瘦小的那一个,一不留心,就会忽略过去。 还好顾文君有着一张好皮囊,萧允煜每次都能一眼捕捉到她。 他们又一次默契地对视上,交换了信息。 顾文君暗示:“陛下,你别忘了!敬王的眼线是应该早点钓出来的,否则一日不挖出来,一日就会变成威胁!你来太医院,就是不放心洗碧才过来的,戏要演得像,才能让那人相信!” “……该死。” 萧允煜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来回思虑了好几百遍。 要不是考虑到顾文君的建议,打算留着这蠢货有用,萧允煜真想把这欺压了文君,还倒打一耙告恶状的贱人,直接拉下去磨死一了百了。 他的心疼、还有怜惜全是冲着顾文君去的, 有人却自作多情,以为萧允煜是为那腿心急如焚,洗碧的脸微微发红,神态也有所放松,“洗碧感谢陛下的关心。” 萧允煜转过身,退开了这宫女死抓不放的衣袖接触。 他冲顾文君点头,瞥了一眼洗碧:“顾文君,你把之前的药开了,给她用吧。” 这次洗碧学乖,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只当别人问了,才回答的。 顾文君说了好几个药材,被灵敏的太医们第一时间记下来。 然后蜂拥地去抢着煎顾文君的药。 与前面一片冷嘲热讽,爱答不理的样子成了鲜明对比。 显然,是她的医学知识,和神乎其技的手段,早就征服了他们,甚至抢着被使唤,只希望能文莱一些医学上的问题。 “陛下,洗碧姑娘现在正是断骨愈合最难的时候,需要最仔细贴心的照顾。”顾文君话里有话,不停地眨动眼睛。 但她不知道这样只会吸引萧允煜的注视,看得久了冰冷无情的陛下甚至都不愿意移开眼睛。 是洗碧出声喊陛下,才唤回了萧允煜的神智。 他瞬间就明白了顾文君的意思。她是想让萧允煜把洗碧就接进皇帝寝宫里! 陛下身边的人,自然是最好的,最小心行事的。 萧允煜就是提前知道了顾文君的打算,也点头配合了,但看见顾文君毫不在乎地把他到处塞,萧允煜心里也是翻腾得厉害,露出了些许明显的怒容。 是顾文君放软求饶的神情,才勉强让萧允煜同意下来,他一字一句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然是朕弄断了你的腿,就一定会负责。之后朕会托人照顾你的,你放心。” 他退让了一步,但是绝不可能再让那个必死无疑的贱人踏进他的寝宫! 洗碧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想是一回事,确定陛下真的不会放手不管是另一回事,“陛下,洗碧好高兴!” 狂喜之下,洗碧都不记得要报复顾文君和太医院了。 只是萧允煜却仍然拿看死物的眼神,冷眼看洗碧又笑又哭。 他唇边凝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细小邪笑。 “好啊,顾文君硬是要把你送到朕的身边,朕因为顾文君不能动手,自然有别的人会帮朕弄死的。要是季贵妃知道今天的一切,这恶心下贱的东西迟早会死!让她们狗咬狗!”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让吴承诊!” 没想到陛下连接洗碧进自己的寝宫,装装样子都不肯。 顾文君有些可惜,但她也无法勉强萧允煜。 起码陛下已经表现出了对洗碧的特别,这番姿态给够了洗碧面子。不需要一天,今天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宫中。 她心想:“其实这洗碧长得娇俏可人,就是贪心过甚,太蠢了一些,陛下利用完收下来做一个低嫔位的官女子也没什么,结果陛下竟然一点也不动心。” 一想到陛下唯一的热忱只对着她,顾文君就觉得心脏微微酸胀,局促不安。 萧允煜却对洗碧极为不耐,这贱东西一次次地触及他的底线,他真想连教导这哥洗碧的嬷嬷一起砍了头,竟然教出这么个德行的下贱宫女,还敢对顾文君动手! 直接下令拖洗碧下去弄死是便宜洗碧了! 洗碧还在抽搐哭吟,卖弄可怜,萧允煜已经暗暗皱眉。 那一双寒冷如冰霜的眼眸就没有在洗碧脸上停留过一刻,萧允煜寒声道:“这腿还有什么要处理的,没事了就带下去休息吧。” 顾文君回答:“陛下,还应该外敷药物,然后上夹板包扎,这样才能稳固好腿骨,不让重新续生的形状长偏。” 她话说到一半,还没有说出自己调配的药材,却被那安静许久的吴承截过了话头。 “陛下!太医院就有最好的现成外伤药,黑玉断续膏,让宫人们涂抹在洗碧姑娘受伤的腿处就可以而来。” 吴承眯起一双老眼,褶子皮下精光乍现。 他之前不说话,都是怕陛下责罚,现在回过味来,顾文君的法子有用,总之把洗碧的腿骨正回去了,陛下似乎很满意。尽管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但现在陛下亲临太医院,这份正骨的功劳,吴承肯定要抢走一半的。 于是吴承突然就活过来了,行驶自己的太医令使职责,直接越过之前出力的顾文君,自作主张地安排起来:“李太医,你把黑玉断续膏拿过来,等药都给洗碧姑娘涂好了,顾公子再用直夹板固定住洗碧姑娘的腿吧。” 吴承如此理直气壮,好像陛下来之前,推三阻四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不止使唤顾了李栋升,还吩咐顾文君,表现得像是这法子都是他想出来的,顾文君只是听了他的话做事。 顾文君想不到这老家伙现在出来争着表现,愣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李栋升就忍不住了,替顾文君不平。 “吴大人,你!”你不要脸! 后面的话李栋升差一点就骂出口了。 他一张脸都憋得通红。 李栋升就是参与过给太后娘娘下毒的事情,也受不住这种厚脸皮的抢功怒,当下就吹胡子瞪眼了,怒气冲冲。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洗碧姑娘的腿伤,其他都是小事!陛下,我说的对不对?” 萧允煜冷着脸,不言一辞。 吴承知道陛下脾性,也不尴尬。他狡猾地插科打诨,把重点转移到病人身上,还知道自己应该拉拢谁,马上就转头问洗碧:“洗碧姑娘,陛下也是关心你,想接你住进更好的宫殿,得到更好的照顾,可别让旁的人耽误了。” 他说话很有门道。 知道把重点放在洗碧最在乎的虚荣心上,一下子就把洗碧拉进了幻想里,飘飘欲仙了。 洗碧立即就望向萧允煜,挂着泪的红眼我见犹怜,她话里还有哭腔:“陛下,我一路被抬过来,很累了,又一直被捯饬折腾,现在就想快点弄好腿,好好歇息。” 然后早点住进朕的宫殿吧! 萧允煜一眼就洞穿了那点贪婪的小心思。 他眼底尽是冰霜,洗碧坐着龙撵车到太医院,还在哭累喊苦,那她有没有想过要是顾文君真的一路徒步走过来,会虚脱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从来都是站在顾文君这一边的。 只是面上还要演戏。 萧允煜沉声道:“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没听懂人话吗,还想再耽误时间?有什么药就快去拿,顾文君,你好好包扎她的腿,要是有一点失误的地方,朕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洗碧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甜蜜得意的笑,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多,俏脸越发明艳。 李栋升有心反驳,却被顾文君截断,她低下头应声:“是,陛下,是,洗碧姑娘。” 见顾文君都摆出对洗碧伏低做小的姿态,李栋升憋屈得说不出话,什么不满全都堵在喉咙里,也只好乖乖去拿那黑玉断续膏。 “哼,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来服侍我!谁让陛下更喜欢我呢?” 洗碧深觉自己得势,趁着萧允煜没看自己,洋洋自得地冲着过来包扎的顾文君翻了个白眼。 药很快递过来,宫人涂上,顾文君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给洗碧弄好了腿,暂时稳定住了骨头。 宫人们不懂这里面行道,但是那些围在周遭的御医们却都是瞪大了眼睛,全都伸长了脖子地看。 要不是陛下在这里,他们大概早就冲上去,争先恐后地抢观看位置了。 这么高超的手法,要不是顾文君不怕露底也不藏私,光明正大地展露出来,别的大夫都是不愿在那么多人面前包扎断骨的。 就是吴承心里嫉恨得挠心挠肺,也还是斜着眼睛瞄了好几眼。 顾文君上手快,反而让洗碧悻悻,没有办法借机发作。 但是一旁的吴承鬼心眼多,他嫉妒顾文君年纪轻轻就懂得这么多,又似乎得过陛下的喜爱,更加不忿,有心踩压敲打,所以马上就给洗碧递了一把可用的刀子。 “洗碧姑娘,你现在好些了吗,有什么感觉?” 等洗碧回答了一句“不痛”,吴承飞快接话:“别是麻沸散下多了,完全没知觉了!”? 洗碧登时色变,上身用力前倾,抱住了萧允煜的手臂,“陛下,刚才顾公子给我用了麻沸散,吴大人说那药多了会害人的,我怕!” 一个嫉妒才华,打压顾文君;一个是妒忌容貌,想要借题发挥。 一个比一个该死! 萧允煜将所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中寒意更甚。 他本该大发雷霆的。 可是又想起顾文君那让人气煞的建议,和致力于把他和洗碧促成的心思,萧允煜就又从心头蹿出一股无名怒火。“好啊,顾文君不是就想让朕收了这宫女么,朕就演给你看!” 因此萧允煜直接就顺着说:“你放心,要是顾文君的药真害了你,朕一定做主。无论是谁敢欺瞒朕,朕都绝不放过!” 但是,骗朕的不是顾文君,而是一个龌龊轻贱的宫女,朕不会放过的! 他压下后面的话没说,就在说话时两眼盯着洗碧,让洗碧心脏都一紧。 洗碧隐约觉得不对,却说不上具体哪里有问题,便只是点头。 “怎么会这样?依着陛下和顾公子的交情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宫女,斥责顾公子啊!难不成陛下真被她迷得昏了头?” 李栋升心里为顾文君鸣不平,鸣着鸣着还跑偏了。 “这姿色还不如顾公子呢!” 明明顾文君才是那个为洗碧治腿的,现在功劳好像都是吴承的,错都是顾文君的。 顾文君还没说话,李栋升就慌张地辩驳:“陛下,这麻沸散的药效还未散尽,所以洗碧姑娘的感觉会迟钝些,但药效过去就好了。” 萧允煜拿捏腔调,存心吓一吓顾文君那个小狐狸,便依然冷脸,只是斜眼扫一扫。 “既然这样,那朕姑且相信你们。时候不早了,送人下去休息,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就使传召顾文君去,治不好,就拿顾文君试问!” 好像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似的。 顾文君听得无奈。 可是当陛下那阴冷的视线一扫过来,她还是吓得一缩,悄无声息地往后面退了几步,想隐匿在御医群里去。 洗碧见着陛下为自己斥责顾文君,心里高兴疯了,一颗心脏都噗通直跳,兴奋不已。她觉得自己已经取代传闻中的顾公子,成为陛下心里特别的那个人。 所以洗碧欢天喜地,还能再坐着同一辆金色的尊贵龙撵车出太医院,更是喜不胜收。 划开的笑就没有隐匿过。 吴承见奸计得逞,也是极为巴结地行礼恭送洗碧,想要为以后讨赏。 这时大家都默契地选择性忘记洗碧仍然只是个宫女身份事实,全都恭恭敬敬的。 顾文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让自己的身形藏到李栋升李太医后面,跟者其他人一起行礼。是送洗碧,但更多的是恭送陛下带洗碧离开。 然而她藏得好,萧允煜也不会忘记她的。 只见丰神俊朗眉目如画的陛下,在迈出门槛时倏地折返过来。 “朕记得顾文君之前受了伤,却一直不肯乖乖就诊,这次到太医院又为别人的伤忙上忙下,又没有给自己看伤吧。” 萧允煜看似不冷不热,仿佛随意提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是微微合起的双眸里,满是无比专注。 他亲自赶来,就是为顾文君被洗碧刁难,是为顾文君被秦川带走,更是为顾文君的伤情。 “陛下还没忘记!” 顾文君垂眼的瞳孔一缩,她镇定了那么久,就是被洗碧和吴承联手对付,也没有慌乱,这时却慌了,因为被萧允煜堵个正着。 她刚把洗碧的伤暂时压制了,一个事情告一段落,然后这太医院里还到处是御医,根本回绝不了。 顾文君小心翼翼地抬头,“陛下,我其实让李栋升李太医看过了,现在我已经没事了。” “是吗?” 萧允煜挑起一边眉,轻慢冷淡地瞄了一眼点头称是的李栋升,他气恼顾文君的不听话和瞎建议,根本不信。他记得李栋升是被顾文君推进的人,说不定就帮着顾文君撒谎了。 思及此处萧允煜的眼底划过一丝暗光,直接点名:“吴承你过来,给顾文君诊脉,然后告诉朕诊断结果!” 这吴太医吴大人嫉恨顾文君,是最不可能帮顾文君撒谎的人之一了。 而他行医经验悠久,诊脉看伤还是不在话下的。 诊出性别,更是轻而易举。 顾文君手一颤,无意识地把两只手往身后藏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蒙混过关 “陛下,我的伤没有事情,不用这么麻烦吴大人的。” 顾文君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往那龙撵车上的身影一瞟,补充一句:“还是洗碧姑娘要紧!” 她是想要转移萧允煜的注意,却是油上烧火,火上浇油。 洗碧挽留的声音也如莺啼般婉转:“陛下,顾公子都说了没事,就把他留给御医们看吧,陛下不如先和我一起回去。” 萧允煜扬眉昂首,那张不怒自威的俊美面容一沉下来,更是带来巨大的威势。 他连看都不看洗碧一眼,只是声寒如冰:“先送人下去!” 宫人们一听,皇帝陛下发了火,哪里再敢耽搁久留,又将那顶金色龙撵车抬起来,抗在肩上就往外走去,也不管洗碧如何挣扎喊叫,不听不闻,优先执行陛下的命令。 顾文君心里突地一空,就知道不好。 果然萧允煜下一句话就是:“吴承!你给顾文君把脉!” 这宫里谁不知道新皇陛下的杀伐果决,身为太医院里的太医令使,吴承做久了老御医,更是了解个中阴谋诡计。 陛下登基那段时日,一天里死了多少条命,伤了多少个人,太医院也是有些记录的,书页记闻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所以吴承也最清楚,萧允煜一旦下了命令,就绝不容许下面的违背。 他当即就答:“是,陛下!” 这老御医顿时一个激灵,老迈的身子瞬间就灵活起来,一个箭步上前,走到顾文君身前。 “顾公子,陛下都吩咐了让我来给你诊脉,就请顾公子配合一下吧。” 因为顾文君对外都是男子,所以吴承也不避讳,直接就伸出一只遍布皱纹的老手,示意顾文君把手搭过来。 顾文君却没有立刻就交出自己的手。 她现在只是表面镇定,其实全身都已经紧张得像块石头了,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不行,吴承医术绝对不差,他一诊脉一定会发现问题。” 中医理学里,男女手的脉象看似类同,其实完全不一样。 手寸关尺有三部,左手即为心,肝,肾,右手为肺,脾,肾。命门男子先天之本在肾,属阳,多为弦中带涩;女性后天之本在脾,属阴,偏细数。 所以医术高超的大夫一诊脉,就能辩男女,分阴阳。 顾文君就是知道,所以才会百般拖延。 否则她受了伤、生了病的时候,直接找别的大夫看诊开药,也乐得轻松。 可是,她偏偏不行。 为了藏住她身份的秘密,为了实现她答应原主的事情,一切问题,顾文君都只能自己扛着。 顾文君嘴唇微颤,她知道现在萧允煜是一定要个结果,但还是不死心地生出点期许:“陛下,其实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萧允煜的眼神又冷了一分,寒意更甚,他沉声加重了语气:“顾文君!” 短短三个字,就带来无比迫人的寒冷威压。 这说明萧允煜已经到了忍耐限度。 她犹豫的一瞬,太医院里的气氛凝沉得更严重,让其他那些等候陛下的小宫女小太监不由得扑簌身子瑟瑟发抖,留下来的御医们也是额角冒汗,战战兢兢。 “顾公子,你这点阴阳紊乱,气息不稳又不是什么大事,让吴大人看一看也没什么呀。” 李栋升不知道顾文君在忌惮什么,他眼见陛下越来越不满大有彻底厌恶顾文君的迹象,看得着急,便压低了声音,不断催促。 这提醒却让顾文君眼前一亮,顿时破开了迷雾。 她想到之前李栋升看脉的诊断,又想到自己在青楼遭暗算那次被陛下救了,心里头百转千回,一瞬间,顾文君就想出了一个法子。 “对啊,我只是受了伤,现在我体内阴阳颠倒着呢,我怕什么。吴承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我又有什么不能看诊的,躲躲藏藏的,反而让陛下越来越疑心我,放心不下。” 顾文君眼睛微亮,眸光熠熠,如星辰明月般夺人瞩目。 她正要大方地递出手,却被等得不耐的吴承直接一把夺了一只手过去。 李栋升看得大叫:“吴大人!” 吴承还理直气壮地教训。 “顾公子,这不是陛下请你看诊,是命令我给你诊脉,你还磨蹭什么,还是想要鬼鬼祟祟地隐藏什么?” 吴承哪管顾文君到底有没有什么隐情。 反正只要能在陛下表现的事情,有功劳,他一向跑得最快。 何况吴承巴不得顾文君的身子藏了一些阴暗的秘密,正好能在陛下面前,被他诊断出来,当场拆穿! 虽然今天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但是两次见面,吴承就和顾文君结了两次梁子! 之前暗卫们把他拉出太医院,跑到京城城郊的码头,吴承就记恨过一次了。 陛下的吩咐,吴承绝无二话。 他是绝不会埋怨陛下的,但是却刻意迁怒那个莫名其妙拒绝让他看伤的顾文君,那时起他就暗暗地记了一次仇。 而这次,吴承又眼睁睁地看着顾文君大展身手,在用药治腿上显露了才华,就更加怨恨在心。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才华,顾文君要是进了太医院,哪里还有我这个老人的位置,我派系那些后辈又该怎么办?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扯下来!” 吴承等不及,就拉过顾文君的手强行扭转朝上,自己用另一只手搭在手腕的脉搏间。 “嗯?” 才刚刚搭上脉,吴承还什么都没有探出来呢,就先故弄玄虚地疑了一声。 顾文君一眼看出他的装神弄鬼,微嘲地扯了一边嘴角。 但是吴承的反应马上就引得萧允煜的注目。 之前还是一副冰冷嘲弄、高高在上模样的陛下,瞬间就锁起眉头,冷凝深沉的双眼也紧紧盯过来不放。 萧允煜嘴上不说,心间发恼,但他其实就是十分紧张在意,生怕吴承嘴里下一句话就是说出一个关于病情恶化的噩耗。 “哈,陛下果然是恶了顾文君!” 吴承却误会了萧允煜的皱眉,他一边打量着顾文君诊断脉象,另一边却分出了一部分精力放在萧允煜身上。 这下他就更有底气了。 于是便老神在在地结合脉象胡言乱语起来:“脉象虚弱,气血受损有亏,司官短,尺偏慢,顾公子应该是纵欲过度,即便年轻,也不该仗着身子放浪形骸,害了身子根本!” 顾文君一愣。 前面那句听着还是对的,因为她逃离江东的时候受了敬王手下的追杀,还好及时得了救治,虽有流血但是并不多。 现在气血不盛。 但后面就是乱编了。 那些话的意思,就是顾文君代表男子的司官脉象跳动不明显,阳弱阴盛,所以吴承胡乱安了一个纵情声色的罪名给她。 “什么和什么?”顾文君也觉得惊愕,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了。 吴承真是老奸巨猾,他明知道陛下克制决断,最厌恶的就是放纵,平时也是远离女色。 所以他故意安了这个由头给顾文君,就是想让陛下更加反感,不会重用顾文君。 要她真的是寻常男子,可能还真的百口莫辩,她怎么证明自己平日里和陛下一样克己,没有睡过女人? 可事实是,她就是个女子! 因为顾文君服了自己开的药,而现在体内阴阳之气正在颠倒回来慢慢调和,所以紊乱间一时辨不出男女。那老御医粗略一诊脉,就判她阴盛阳衰,是因为泄了太多的精气! 哈! 然后就添油加醋,生编硬套,给顾文君造出那么多假话来。 顾文君觉得好笑又生出一丝警惕:“这个吴承,已经被宫里勾心斗角磨掉了一身的医术本事。” 吴承松开手,一脸沉着地向萧允煜汇报。 “陛下,我诊完了,顾公子确实受伤不重,主要还是内里紊乱了些,开药调理滋补就好了。” 他心里自满不已,以为顾文君彻底完了。 顾文君也跟着一起抬头,她以为萧允煜不会信这种荒唐的话,谁知道陛下仍然紧锁眉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那一刹那,萧允煜心头划过了数个名字,“王紫怡,徐秀容,柳如,张月娥。” 一个个,全是与顾文君有过暧|昧的女子。 有皇商王家的千金小姐,有徐家的婚约姻亲,有青楼春风殿的头牌名妓,还有张首辅张大人的掌上明珠。 要说顾文君清白,萧允煜实在难以相信! 顾文君微微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陛下!你应该知道的,我之前在船上受了伤,这才流血过多才亏损了身子。” 萧允煜那双充满寒意的凤眼,仍然直直看着顾文君。 她不敢相信,萧允煜真的怀疑自己,惊愕又不满地反驳:“至于我的阳气为什么耗去那么多。陛下难道忘了?那次我遭了人暗算,还是陛下把我带回宫中,我泡了一夜的寒汤才压下了药性,难道,陛下全都不记得了?” 萧允煜微怔,然后他才移开压迫性的眼神,侧过头。 当他收敛起怒容,本该孤傲冷峻的眼眸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无措和尴尬。 他之前,真的以为顾文君是在江东放纵了自己,与各种女子有染,真叫他这没由来的大动肝火,从心头窜起一股熊熊怒气,恨不得杀天杀地,也不知道为何。 结果,却是冤枉了人。 顾文君说的这些事情,萧允煜都是亲自参与的,一清二楚,所以也相信她。 甚至在知道那些是假的之后,萧允煜不仅散去了心头的怒意,还多了一点雀跃。被那作死犯蠢的季贵妃,和那个作践下贱宫女弄坏的心情也好转了些。 吴承自以为看透了陛下的心思,觉得陛下有心教训顾文君。 所以他还抬高了声音嚷嚷:“陛下,你别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啊,这顾公子的脉象是骗不了人的!要是顾公子欺君瞒上,那才真是大不敬!” 顾文君无辜地伸出同一只手。 “要是陛下不信,还可以再让其他御医诊脉,问问他们的看法,说不定和吴大人的不同呢。”她是确信了自己现在的脉象紊乱,诊不出男女,才敢如此大胆。 其他御医最多也得出一个气虚肾亏的答案,不会像吴承一样胡加罪名,可恶得很! 她一开始还能看在这老御医,年纪一大把的份上不多计较。 但是次数多了,顾文君也生出了火气。 不就是那次,她在码头上拒绝过一次么,这吴承还死缠着不饶人了。 抢了功敲完打还不够,摆出一副不扳倒她不罢休的姿态,顾文君耐性好,看着也来气。 呵呵,她顾文君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善良好人。 吃过的亏,她一次都忍不了! 每一个都要奉还回去! 顾文君捋起长袖,状似无意地翻转手腕,将那手上清晰可见的指印和青红,都一一展露在了萧允煜眼前。 之前吴承挡着,萧允煜没看见。 这次,他完全看清楚了,那是别的男人握过顾文君留下的痕迹。 看得越是清晰了然,萧允煜心间就越是怒火中烧,甚至涌出一种磅礴的情绪,碾压过一切,倾空所有,烧得他除了仅有唯一的嫉,什么也不剩下了。 吴承习惯性地扯皮:“陛下,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就让我的徒儿来看、啊啊!痛!” 一句话没有说完,吴承就被剧痛激出一声响彻太医院的尖叫,断了他自己的话音。 “啊啊啊、我的手!” 那尖利的嗓子,就是他的徒弟听了,也不会信是吴承发出来的。 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萧允煜一掌挥斥过来,掌风厉劲生威,好似夹带着刀片的刚猛飓风,直接冲着吴承那惯以使用的右手去。 生生打断了吴承的右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甩锅 那只右手。 正是强行抓过顾文君来诊脉的手。 萧允煜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顾文君劝下了怒火,他是为了顾文君才按下不表的。洗碧又蠢又恶,但是逼顾文君走路,被秦川中途带走;想打顾文君一耳光,又被萧允煜及时拦下。 幸亏洗碧一件算计都没有成功,根本没有伤到顾文君,所以萧允煜勉强按捺住了杀意,暂时留了洗碧一条贱命。 可是顾文君手腕上的印记却不一样,这确实伤到了顾文君,还留下了发青的痕迹。 而萧允煜唯一看到的,这样碰过顾文君手的人,就是那个太医令使吴承,就是吴承急迫地抓了顾文君的手,兴许是那一瞬间过于用力,在手上圈出了指印。 “这老东西!” 萧允煜心间一火,本身压抑的怒意就已经到达临界点,顾文君手上青痕一露出,直接就招致了皇帝陛下大的弥天大怒。 吴承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萧允煜打折了手! 是哪里碰的顾文君,就该在哪里受罚! “啊啊,陛下,为什么?啊啊啊!” 惨叫声滚滚地从吴承的喉咙里发出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吴承整个人,他仰倒在地上,砸得地面发出沉闷“咚”声。 一具苍老的身子无力地满地翻滚着。 这下,吴承纵使有满腔算计也帮不到他了。 这具身体不再年轻了,疼痛不断顺着右手攀爬上来,让吴承一个劲地冒冷汗,夹在皱纹褶子里,湿了一脸的狼狈。他面上已经血色尽失,全是疼的。 这时候,吴承要还能再给自己搭一搭脉,大概也能得出一个气虚亏短,阳气不够的诊断结果。 顾文君看得发怔了。 “陛下,你……” 她确实是故意的。 明明手上那一圈指痕是秦川拦着她质问时候留下的,顾文君这时候展露给萧允煜,便是存心要利用这伤,栽赃到吴承的头上。 当然吴承一点也不无辜,他存心设计,屡次构陷顾文君,本就是抱着要彻底毁了顾文君的恶毒念头。 所以顾文君干这坏事,一点犹豫也没有。 可她想不到,萧允煜如此戾气,直接亲自动了手,别说吴承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她也是愣了许久后,才发现吴承痛得倒地不起。 她原以为萧允煜会下令惩罚吴承,或者给个降吴承职位的教训,革除了他的太医令使位子,省得吴承再作威作福。 结果,萧允煜杀性狠厉,一下子就废了吴承的右手。 就因为那手,碰了还伤到了她? 顾文君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一时间竟不敢去看萧允煜冷俊肃杀的眉眼。 她收了声,低头垂眼,瞬间安分了下来。 地上的老人却还在哀哀呻|吟。 光是痛叫就去了吴承一身力气,他现在只能声若游丝地叫唤:“痛啊,陛下,我对您一片忠心,嘶!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您为什么要这么罚我?” 那吴承凄声大叫时,他口中提过的徒弟就已经吓得动弹不得,根本不敢过来搀扶,其他的御医们更是往后退,生怕会被陛下迁怒。 现在他看着都快没气了,更没有人敢冒然上前。 李栋升站在顾文君身后看着,也是神色惊惧。 皇帝陛下却只是冷冷地俯视一眼,凛然中带着一分残余的薄怒。 “为什么啊!” 吴承是真的不懂,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 唯一他犯了的错就是对顾文君使了一些诡计,可就算被看穿了,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小错,吴承三两言语就能用误诊之类的借口敷衍过去,不可能让陛下如此大发雷霆。 全场之中,大概只有顾文君隐约猜到萧允煜的心思,知道吴承问话的答案。 可是她不敢回答。 更加不敢让萧允煜回答。 眼见萧允煜凤眼微沉,薄唇一启就要开口。 顾文君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当机立断就抢在萧允煜之前答:“吴大人,你还敢质问陛下,你好大的胆子!哼,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 “你!”吴承有气无力地叫骂一声。 吴承真想对着顾文君说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脸替陛下教训我!”,却因为痛得厉害,骂不出来。 萧允煜斜了一眼看着顾文君,眼神仍然冷吓慑人,但还是配合地闭了嘴暂不发话。 他是想看顾文君又要耍什么花招。 一股邪火发泄出去,萧允煜才愿意捡起耐心。 顾文君忍着陛下的冷视,不敢多看,向前走了两步到,加强气势。她挑眉凝眸,精致的皮相肃穆起来更显得五官端正。 “吴大人,之前洗碧姑娘来看诊,你身为太医院里官职最高的太医令使,却百般推阻,完全不把洗碧姑娘放在眼里!你以为洗碧姑娘不计较了,陛下就不会追究吗?” 她一句话的功夫,就颠倒了阴阳黑白,把陛下说得冲冠一怒为洗碧。 “这事情是所有御医亲眼看到的,我和李太医都可以作证,吴大人不能抵赖吧!” 吴承瞪大了爬满细纹的老眼,不敢置信。 什么? 就为了那个叫洗碧的宫女? 从前那个厌恶女色、不喜放纵的陛下,如今却招来一个男生女相、貌美绝色的顾文君,又收下一个娇俏明艳、秀色可餐的洗碧! 难道,陛下真的变了? 吴承又惊又痛之际,顾文君还指着他冷喝。 “之前陛下让你给我诊脉,就是想给你一次机会,谁知道你还心怀鬼胎,乱加症状,把没的说成有的,你违背陛下的命令不遵,又满口瞎话,陛下当然容不下你!”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萧允煜那里瞄两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眼神,还装作很有理的样子,骂:“陛下废了你的手,就是在告诉你,这右手既然看不了伤,又诊不了脉,那以后也别想用了!” 一番话下来,不仅把萧允煜的所有言行举止都解释清楚了,逻辑还十分自洽。 不仅是生生废了一只手的吴承无法反驳,太医院其他御医们更是觉得深有道理,就连服侍陛下等候一旁的宫人太监们,都没听出不对。 谁让这吴承,敢怠慢陛下送过来的那个宫女。 那他废了手也活该! 萧允煜听了也不由轻声冷哼了一句:“机灵劲全在嘴巴上了,还真是能说会道。” 顾文君在说话的时候用了技巧。 前移后倾,完全把重点放在了洗碧身上。 于是所有人便都只记住萧允煜是为了洗碧发火的,完全忽略了吴承是给顾文君诊脉后才挨上那么狠辣一掌的事实。 萧允煜没有反驳,别人就当陛下是默认了。 “可是陛下,我、我!” 吴承把眼睛瞪得撑开了一周围的褶皱橘皮,但还是憋不出一句话。 他只恨自己没早点看清那宫女对萧允煜的重要性,他以为陛下只是玩玩而已!谁能想到! 唉,看到那顶御座龙撵车,他就该想明白的,却还推三阻四,难怪陛下发了这么大的怒火。 机关算尽,算计李栋升,算计顾文君,竟然没算对洗碧! 痛苦源源不断,一气之下更是郁结在胸口。吴承喘不过来,他两眼一翻,竟然疼得昏了过去! “师父!” “吴大人!” “吴太医!” 各种呼叫堆叠在一起,闹得太医院大乱。 人都晕厥过去,那自然可以围上去了,不然也太不像话。一群御医这时候才敢靠近吴承。 萧允煜发了一声高冷的嗤笑,压得那些御医们更加抬不起头。 虽然他是当今天子,但吴承好歹也是做了皇朝两代太医,即便是皇帝陛下也该礼遇相待。可是顾文君已经解释过绝佳的理由,就是吴承的徒弟,也不能说陛下不公。 毕竟是吴承先违背了陛下让人治腿的吩咐! 这任新皇,又不是先帝那样好脾气又好拿捏的,吴承这样推事耍滑,当然逃不了罪责! 太医院不得不服气。 一众御医里,李栋升被拥上去的人挤到后面,正手足无措间,就见萧允煜随手指向他,“吴承受了伤,也无法医诊。朕看整个太医院里,也就你在治腿伤的时候出面承了,你便暂代太医令使一职,做个太医副令吧!” “什么?” 李栋升震惊得张大了双眼,怔怔回不过神。 其他人也跟着一惊,甚至有人惊吓得差点在原地直跳脚。 一反应过来,李栋升就急道:“陛下,我是刚进太医院的,我之前一直在民间行医,宫中经验不足,我不行的!” 他下意识地寻找顾文君,想求个主意,却发现陛下早就拉了顾文君到一边,避免了顾文君被人群冲撞。 嗯? 陛下好像没有对顾公子生厌嘛? 好像也没有忘记顾公子和他李栋升啊! 李栋升觉出一丝不对,就听见萧允煜言简意赅道:“行了,就你了!” 天子一言,便是金科玉律。 不会再变了。 萧允煜在离去之前,冷冷甩下最后一句话:“李栋升,你给朕把人照料好,否则,别说你的手,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皇帝陛下的话里并没有具体说照料谁,但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陛下肯定是在说洗碧姑娘,毕竟陛下都为了洗碧姑娘发了震怒啦! 顾文君往旁边退了几步,早就拉开了距离。她乖觉地低下眼睛,当做和自己毫无关系。 可只有李栋升莫名地觉得,陛下是在告诫他,要照料好顾文君顾公子。 这突然起来的升职,既是对他忠心向着顾文君的奖赏,也是暗含威胁的警告。 “陛下起行!” 宫人高喝一声,众人齐齐跪拜,顾文君也跟着跪下,恭敬请送盛怒的陛下离开。 她心里吐出一口气:“呼,总算应付过去了,陛下真是难以捉摸,以后我必须更加小心。” 而陛下一走,原本聚在昏迷过去的吴承的人群一顿,竟都折返了回来,把之前还不屑一顾的李栋升包得水泄不通。 “恭喜啊,李太医,哦不!现在该叫您李大人了!” “李大人别忘记照顾这些同僚啊!” “哎呀,李大人一个民间大夫,都能进宫成为太医院里的御医,当时我就知道李大人一定前途无量的!” …… 顾文君隔在御医们之外,悠闲地看着李栋升不知所措,自发无视了他投来的求助眼神。 这机遇,是天赐的。 李栋升接了,就得自己克服,顾文君能帮医术,帮阴谋,却也不能帮一辈子。 与此同时。 一个小小名叫洗碧的宫女,得了皇帝陛下圣眷隆宠的消息,便如插翅一般,在一日之内传遍了宫中。 当然也传进了季贵妃的寝宫里。 “娘娘,奴婢听说,就因为太医院诊治得慢了一些,洗碧那个小贱蹄子就勾得陛下一怒之下废了太医令使的手!” 季卿卿听了一下午,再也听不下去。 她嚯地一下从梳妆镜前起身,扬手就掀翻了桌上那些胭脂青黛,瓶瓶罐罐在地上摔得粉碎,“叮铃哐啷”地作响。 “那个叫洗碧的贱人!” 她心头火起,一时对那卑微宫女洗碧的恨意,完全越过了生得绝世美色的顾文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因后果 顾文君还不知道,有关洗碧的消息在她和陛下联手布局中,传得飞快。 陛下为了演戏,自然是不会带她走的,否则那些为铺垫做的功夫全都白费了。 她便暂时留在太医院里。 能暂时避开萧允煜,顾文君也乐得自在。 陛下给她的压迫感太大了,顾文君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在陛下的面前维持镇定。越是了解萧允煜,顾文君的心就越是动摇。 “顾公子,顾公子!” 几声喊话将顾文君的神智拉了回来,她思考入了神,竟一时忘记了时间。 御药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她和李栋升。 李栋升明明升官发财,从江东庆禾县一个不起眼的仁心堂药店老板,进宫成为最初级的小御医,然后便一步登天当上了太医院的二把手,这一路顺畅无阻,即便吴承都会嫉妒万分。 说是太医副令,但是首席太医令使吴承已经被陛下亲自废了手,李栋升彻底将吴承取而代之,指日可待。 陛下的意向也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巴结都还来不及呢,结果李栋升满脸苦相,面上都因为愁容多了几道皱纹。 他好不容易才打发了一群曲意逢迎的同僚,然后又派人将晕过去的吴承带下去治伤。 毕竟陛下还没有彻底明言废掉吴承,那吴承就还是太医院的令使大人,所以李栋升官至副令使也还是要听吴承的,起码明面上不能失了礼节分寸。 李栋升勉强应付完一切,这才慌忙找了躲在角落里的顾文君求助。 “我不明白,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呀?陛下怎么突然封了我做太医副令使,我自己的医术都还不够精通,突然当上副令使也不够服众,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顾文君眼中闪过几丝亮光,她直接点明:“你不用担心,陛下也是借机想拔一颗看不顺眼的旧钉子,安插一个信得过的人罢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李栋升两眼一抹黑。 他年纪比顾文君大上许多,脑子似乎却只有顾文君一半,边想着,边纠结地揪起自己一把胡子。 顾文君缓缓道:“你也不想想,吴承作为太医令使,已经在太医院熬到两代皇帝了,是从先帝起就在宫中做事了。他无论是谁的人,都有可能,总之不是陛下信得过的人。” “而且吴承行事奸猾狡诈,所以陛下只会用他做点小事。” 比如派暗卫夜请吴承出来到码头给顾文君看伤,就是这一类事情。因为这老御医经验丰富,深得医理疗法,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耍滑头,所以陛下才指了身为太医院之首的吴承出来。 结果顾文君不给脸,拒绝了他。 差一点就闹得不可开交。 顾文君从回忆里挣脱,定了定神,继续和李栋升分析:“可是一旦要做大事,陛下就无法放心了,绝不会用吴承。偏偏吴承资历老,命最长,一直占着太医令使的位置,掌控整个太医院,便成了陛下心里一根刺,不上不下。” 她隐去了相当大一部分细节,既不交代陛下对她的特殊在意,也不说是因为自己的反击才害了吴承落到这个下场。 “陛下就是为了我,才发火废了吴承的手。”这样的话一出,谁不会被吓到。 所以顾文君才压在心底。 另起一套更有说服力的说辞,来应对这些问题。 当然这番话,顾文君也不是编造的,她是考虑了前因后果,认真总结出来的。 拿来回答好奇的问题完全足够,李栋升听着也觉出味来了。 “所以,刚才陛下升了我的官职,让我做副令使,也是希望我从太医院的分走一些管辖权。” 但他又疑惑:“可是为什么是我?我这样的半路进宫做御医的,恐怕无法服众!” 顾文君摇了摇头。 “李太医,你别忘了,你曾经也在庆禾县为陛下煎药,而且好参与了太后的事情。你在陛下心中,比吴承更有信服力,他绝不敢涉险,冒动太后,你却敢!” 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别,别提这事了,我明白顾公子的意思了。” 李栋升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现在他光是听到“太后”二字就觉得胆颤心惊。虽然顾文君说过,太后没有死,但李栋升还是惶惶不安,生怕被发现自己给太后下毒的事情。 对李栋升来说,唯一的喜事反而是:“陛下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没有忘记,那肯定不会忘了顾公子你啊!我就怕陛下为了那个叫洗碧的宫女,迁怒到你身上。” 李栋升是着实担忧。 顾文君听移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被陛下迁怒;她反而害怕陛下等不到那眼线冒出来,先一步处死那个洗碧。 让萧允煜这样生来尊贵的天子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算是领教了个遍。 陛下的脾性大得很,最喜欢以杀止杀,以战养战,出手快准狠根本不给人犹豫逃跑的机会,令人发憷 而另外一边。 起驾去御书房处理公章奏折的萧允煜也正如顾文君所料,在短间隔内又发了一通火。 却不是对着洗碧,是直冲回来复命的秦川而来。 御书房内。 萧允煜解下了一身显眼的明黄龙袍,换上宽松疏长一些的黄杏色男衫,金贵的丝帛上绣着浅色龙身花纹,贵而内敛,气质出挑。 “跪下!” 他褪下了龙袍,依然还是天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自带龙威,气势逼人。 秦川沉默地依言跪倒,双膝碰地间丝毫没有犹豫,他是那种跪下了也如青山般自有傲骨。 但是萧允煜却是那漫无边界的天,从九万里的空中压下来,压得山牢牢钉在地上;也是那广阔无垠的地,从近在咫尺的脚下蔓延出无尽,缚得山死死移不开。 皇帝陛下冷声呵斥:“秦川,朕让你来接应朕回宫,朕让你清扫后宫拔光眼线,朕让你去查春风殿里与敬王有关的一切,可是朕,有让你私下去找顾文君了吗?” “没有。”秦川一字一句地答道,收紧下颌低垂头颅。 “朕没有让你做的事情,你倒是积极。” 萧允煜哼出一声冰冷嗤笑。“朕让你去做的,你反而一样都没做好。要不是季贵妃闹着要见太后,朕都不知道她那边还藏着一个敬王的眼线!直到现在,你也没有在春风殿里查出敬王的线索,反而打草惊蛇,弄得一地鸡毛。” 秦川本可以解释。 是敬王的手段过于神通广大,短短时间内无法根除全部眼线势力。 顾文君在春风殿遭了暗算,后又反击陶然,早就惊动了敬王,甚至为了抹除一切痕迹,连那个不学无术没有大碍的陶然都一并杀了,还放火烧了陈置尸体的屋子。 敬王狠辣至极,自然天衣无缝。 那位先帝最小的弟弟,却也是最狠的,存活至今。敬王殿下看似冷清,不在乎世俗名利,但下手狠毒刁钻,秦川一时也无法破开敬王设的局。 可是秦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道。 “请陛下责罚!” 他紧绷着丰神俊朗的脸,越发英挺,却把头埋得更低。 “算了。朕看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犯了过错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萧允煜的声音沉下了去,便带来慑人的逼迫感。 他从自己的皇叔敬王手里抢到了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还在虎狼环视中守住了帝王宝座,足以证明萧允煜的不简单。 萧允煜当然不是只知道砍头的暴君,狠厉背后,也有自己的御下之道。 秦川仍然不多话,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谢陛下!” 他自认确实有不少失职的地方,所以无话可为自己辩驳的。 哪怕陛下真的罚了他,秦川也没有二话;可陛下不罚,秦川的心里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因为顾文君,秦川对陛下,于心有愧。 其一,是因为他帮着顾文君隐藏女子真身,一起欺瞒陛下,是为欺君冒上的同犯。 其二,…… 萧允煜一番问话下来,恩威并施,他神态冷峻地挥了挥手,示意秦川可以告退了。 但是在秦川的身子完全退出御书房之前,萧允煜却又有意无意地留下了一句话,语气平淡,细品之下,却能感受出一股直侵骨髓的无尽寒意。 “秦川,你手上的任务够多了,朕不希望你再插手顾文君的事情,会耽误更重要的事,你听明白了吗?” 那一瞬间,秦川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把剑,他以为陛下看出来了! 看出来,秦川暗自恋慕顾文君的事实。 可他屏气凝神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萧允煜第二句话,秦川才缓缓放松下来。陛下还没有看出秦川和顾文君之间的不对劲。 因为陛下眼中,顾文君一直就是一个男子,尽管顾文君生得再貌美,长得再绝色,陛下仍然用看男子的眼光去看他,自然不会想到暧|昧的地方去。 然而即便是如此,陛下也已经对秦川屡屡接触顾文君产生了极度不满。 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萧允煜就下意识地先一步从顾文君身边隔开了秦川。 秦川无比深刻地明白了这件事,“陛下,一定也是喜欢顾文君的!” 他被庆幸和绝望同时击中。 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五味陈杂,棱角分明的脸上却仍然面无表情,只有恭敬和服从。 秦川紧闭的嘴唇翕动片刻,他欲言又止,但最终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是,陛下!” 见秦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萧允煜才在御书房的桌案前坐下,动手批改上午的奏章。 他虽暴戾,但也勤勉,一旦处理政事,便滴水未进地坐到了夜里。 批到三分之二,正要完成时,却有不长眼的东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砰”地一声撞开了门。 “陛下,不好了!” 要不是看清楚这个人正是他身边的大太监刘喜,萧允煜真想用那金丝墨做的砚台狠狠砸过去,让他吵得不安宁。 “又怎么了?”萧允煜没有好气。 “唉哟,陛下!您不是让那叫洗碧的宫女在后宫里休息么。”刘喜喘着气,一张白净无须的脸憋得通红。 他大叹:“但是那些宫人们脑子笨,也不知道选哪个宫殿,不敢自作主张,也不敢来打扰陛下,又不敢去打搅太后,竟然傻到去请教季贵妃!贵妃娘娘哪里忍得下呀,这就一发不可收拾,完全闹起来了,陛下快去看看吧!” 萧允煜的笔刚放下,听完了刘喜的话,他便重新提起了笔,冷笑道:“这算什么事情,让她们自己去闹!” 反正这两恶心的贱人,他全都一样地厌烦,无论哪个弄死了哪个,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刘喜急地大叫:“可是陛下,那顾公子已经去了!” “混账,你怎么不早说!” 萧允煜倏地起身,直接扔了那玉雕金镌的狼毫笔,吓得刘喜慌里慌张地接住,不敢让这金贵的东西砸地上。 陛下却不耐:“管什么笔,走啊!” 他不管其他死活,但顾文君,就是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另一边 后宫出事的时候,顾文君还在太医院里休息。 李栋升给她安排住屋,选了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并不惹眼。何况他现在都成为了堂堂太医副令使,为陛下的客人留出一间空屋,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保证:“顾公子就放心在这里歇下,我会让御医们避开,尽量不打扰顾公子。” 太医院本来就在皇宫之中位置靠边,除了主子病了传召之外,也不会有太多进出,只有一屋子的静谧和安宁。 这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加上顾文君的身子不仅还有外伤,也有药性冲撞引出的的内伤,都需要慢慢调养。因此,她住下来也不惹眼。 比起陛下精心挑选的宫殿,顾文君也更习惯这里。 一间上面桶瓦泥鳅脊,四面木砌粉墙的屋子,顾文君也住得安生。这太医院的屋子,当然没有皇帝寝宫尊贵不可高攀华,也没有太后慈宁宫那样荣华富丽,更没有后宫住院那般精致布置。 屋子里,毫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桌椅笔墨床榻都是齐全的,就是普通物件,都不金贵,地板上全是土石板,角落里还爬了些虎皮青。 其他诸如字画、屏风、栽花之类的装饰也都是没有的,更不用提只有贵族才会用的精细熏香炉了。只有铺晒晾干药材时散发出的浓郁药香,在屋里沉淀出厚重的韵味。 却很得顾文君的喜欢。 这像是她的一个小小桃花源。 轻嗅一口,就有温和的药味扑鼻而来,让顾文君想起自己单纯学习中医的时候,那些复杂的阴谋诡计和繁重的复仇大业都远离了,和她没有关系。 还好,萧允煜离开后也没有再派人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默许顾文君就留在太医院了。 但是陛下的心思变幻莫测,顾文君也无法完全猜透。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仍然对那些冲撞的话耿耿于怀,又会不会因为她屡屡劝阻而生恼记恨。 离开时萧允煜的脸色也没有好转太多,顾文君到现在还对那道冰冷的威压记忆犹新,天子一怒,受苦的就是他们这些伴君的。 “唉,还是得找机会哄一哄,不能真让陛下生气了。” 顾文君心里嘀咕。 她也难办。陛下不来找她,顾文君就又忍不住估摸起他的心情,一时把握不准,心下复杂难安。 各种思绪在顾文君脑海里一晃而过,她想得累了就躺下歇息。 忙了一天,终于得了机会好以整暇地躺着,顾文君不一会儿就困乏了。她操心的事情太多,伤上多思,累到疲乏,所以还未入夜就睡了过去。 休息了一个下午。 还要再睡,顾文君就被被一阵鬼哭狼嚎彻底吵醒,原本寂静祥平的屋外一片混乱。“顾公子!你快出来,大事不好了!” 喧闹声此起彼伏,句句带着焦心的哭腔,外面跑来了不少的小宫人们,也不知道怎么进来太医院的,全都扑在她门前拍着她的屋门,却打不开。 她一向谨慎,进到新住处,顾文君睡觉就一定会反锁门窗,防着其他人有意或无意地闯进来,撞破她最大的秘密之一。 顾文君一手翻找自己的男子外衫,另一手不忘用裹巾绑好胸膛,她已经做习惯了,闭着眼睛都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子。 在她收拾的时候,屋外的人却哭喊着:“顾公子,季贵妃正在找洗碧姑娘的麻烦呢,她还要拆了洗碧姑娘腿伤的夹板绷带,说是不信腿真断了,要教洗碧姑娘好好跪!” “什么?” 刚醒的时候,顾文君还睡意朦胧,但听到“季贵妃”三个字,她瞬间就醒了。 而且又涉及到了腿伤的医治,还真和顾文君分不开关系,甩不掉责任。 顾文君飞快地打理好自己,“咯啦”一声放下门栓,推开了屋门。 外面已经入了夜色,星月稀光。 “顾公子!” 宫人们见了她都纷纷叫起来,手里还拿着几个明晃晃的灯笼,照出她们惊慌失措的脸。 她们有些是第一天才知道洗碧的,有些是早就认识洗碧的,但都是头一回被指给一个宫女服侍。 这些人未必真的在意洗碧的死活,却唯恐季贵妃和洗碧两边争斗,无论谁吃亏最后都会触怒陛下,那时候最惨的绝对不会是季贵妃,遭殃的更是她们这些不起眼的宫人。 谁也不想做下一个吴承。 现在宫里都传遍了。 听说就因为吴太医拖延着不治洗碧的腿,陛下就一怒之下直接废了吴太医的诊脉看病的右手。到了吴承这个年纪,本来一把老骨头就受不住,也不可能再练会左手,这就相当于断了所有后路,远比一时的惩罚更可怕。 这些拉去照顾洗碧的宫人们,有些是亲眼看到了陛下动手的那一幕,就更加心惶害怕。 所以她们才着急地跑过来,是为了救洗碧,更是为了自己。 顾文君一出来,就见到这一群人的脸难看得都快哭出来。 她问那些跑来求救的那些小宫人们:“季贵妃才被太后娘娘交代了,要紧闭思过,怎么会和洗碧姑娘起冲突?” 那些宫人面面相觑,先是嘴唇半开半闭不敢说。 然后见顾文君一挑眉,她们生怕连顾文君也不肯管了,连忙争先恐后地哭诉:“是洗碧姑娘非要挑一个好的宫殿,可那是有嫔位的妃子才能居住的。我们也是怕,才去问了季贵妃,谁知道季贵妃大发雷霆,召见了洗碧姑娘。” 顾文君差点气笑。 合着还是洗碧自己送上门去的,平白给不能外出的季贵妃一个发作的由头! 虽然听着是小宫人的错,但归根结底还是洗碧作死,要住更好更大的宫殿,那些宫人们肯定不敢问陛下,又不可能违背禁令去打扰太后,就只能去请教季贵妃了。 谁知道季贵妃刚被罚,正等着呢! 顿时火上浇油。 她们倏地围上来,把顾文君包得紧密不通,有个哭出声:“求顾公子和我们去一趟把吧,现在洗碧姑娘还在贵妃娘娘的寝宫里,再耽误下去,洗碧姑娘的腿可真保不住了。” 顾文君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暗骂:“季贵妃疯了吗?白天不是才在慈宁宫门口闹了不愉快,晚上了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付洗碧,这不是胡闹么!” 而且洗碧也是个蠢的,季贵妃要召洗碧见面,那洗碧为什么就不能用受伤的托辞避开吗,还真的傻傻去见了季贵妃。 果然,就逃不出来。 多亏在外面等着的人反应快,在被季贵妃的人看住之前找了顾文君。 想不到洗碧的事情传得这么快。 稍微想一下,顾文君也猜得出来,一定是陛下恩宠洗碧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季贵妃早就惦记上了这年轻娇俏的洗碧。 所以一碰到这么好的发难机会,洗碧就惨了。 “不行,洗碧还不到出事的时候。” 虽然季贵妃和洗碧都是会脑子犯蠢的,但是这两人身份地位一高一下,洗碧落到季贵妃手里根本撑不了多久。 要是让季贵妃直接弄死了洗碧,那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顾文君也顾不得再盘问她们是怎么找过来的,仗着细瘦的身子,“唰”地一下就从宫人包围中挤了出去,口中念叨:“那我们就赶紧走吧,别来不及了,边走边说!” 走出去几步,顾文君突然想到什么,返回头挑了一个年纪显小的宫女留下来,对来找的其他人解释情况。 要是李栋升或者其他什么人突然来找她,顾文君也要留点信号给他们。 顾文君指出来选走的就是那个,屡次冒着得罪洗碧的风险,为她说话的那个听话的小宫女。 “你留下来,我们快走!”顾文君见到那小宫女点头,就十分干脆地走了。 一群宫人紧跟过来,在顾文君屁股后面坠成一串。 她向来会套话,这群宫人也不敢瞒,三两句话下来,顾文君基本上就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晚夜色黑,星疏月黯,提着点了明火的灯笼,路也不好走。顾文君紧赶慢赶,靠着小宫人们指路,才顺利到达季贵妃的宫殿。 一抬眼,就见到宫殿门口守着好几个机警的太监丫鬟,左右环视,是在防着外面的人进去,也是在防着里面的人逃出来。 人还没有走到,顾文君就听见一声刺耳的的尖叫。 她今天几乎听了一天这个叫声,熟悉到顾文君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是洗碧!” 然后那叫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咒骂:“贵妃娘娘,这不是我的错啊,是陛下答应我要送我进宫殿治疗休养的,我只是想挑一处比较好的也没有打错吧,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季贵妃的声音没有传出来,但是洗碧好像被什么人不断逼近,她大叫出声:“都别碰我!谁动我一下,我就和他拼了,要是陛下追究起来,你们统统都会完蛋!” “糟糕。” 顾文君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里面的情况有多差,心脏一绷紧变得沉重,咻地往下坠。她移了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左右两边守宫殿门前的宫人。 她不能干等着,那样洗碧早被季贵妃折磨得人没影了,现在还能听见声响,等会儿把嘴巴封了那就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了,两眼一抹黑。 顾文君开口:“再这样下去会出事,我得先进去,你们帮我引开那两边人的注意力。” 顾文君指了指季贵妃宫殿门前那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太监宫女。 身后的宫人听了便大骇:“顾公子你小心,他们在门口严守死防,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去。一旦动起手得罪了贵妃身边侍候的人,那会大祸临头的。” 现在顾文君也只是一个平民身份,对上季贵妃一样吃亏。 那些守门的人肯定不会为了顾文君破例放行。 她微微睁眼,反问:“你们还怕得罪季贵妃?从你们被指到洗碧身边做事起,你们就已经得罪季贵妃了,也相当于得罪季贵妃身边的人,你们怕,那我就自己去!” “等等,顾公子!” 她们大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夜闯贵妃宫 顾文君不傻,她一向惜命。 明显季贵妃的宫殿门口四周都驻守着人,她当然不会冲动地闯进去。 说什么“我自己上”之类的话,只是诈一诈那群胆小怕事的宫人们,让她们配合。顾文君一个人不行,有人帮着配合,就进得去了。 要是拖得久了,她真怕那季贵妃下狠手闹得不可收拾。 果然顾文君坚持,一群宫人们犹疑了一刻,还是战战兢兢地跟上,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她们怎么敢让顾文君一个人去,而且顾文君也把她们说清醒了,洗碧得宠,势必就和季贵妃对立。 那她们这一拨人,当然也是季贵妃的敌人,还怕什么得不得罪的! 顾文君小声低语一句:“等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要是他们拦着不让我进去,你们就帮我拖住!别怕,只管哭就是了,问责起来,我有办法帮你们脱罪。” 小宫人们怕得发抖,但没办法。 谁让她们偏偏拖上洗碧这样犯蠢作死的主子,什么不做也要背一身累。 而且也没有时间给她们纠结犹疑了。 因为那几个负责守门的太监已经注意到了顾文君一行人,打眼望过来时个个神情凶恶。 “你们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做什么!” 不等他们捋袖子捏起拳头冲过来,顾文君先一步迈出脚,对这些太监们也十分客气地施了个礼。 “各位大人们好,我是顾文君,陛下吩咐我治疗洗碧姑娘的腿伤。洗碧姑娘刚接了骨,夜里该复查一下骨头的愈合状况了,拖不得,我问过才得知洗碧姑娘被季贵妃召请过来,所以冒昧求见季贵妃。” 她生得好,容貌俊秀明丽,唇红齿白,在夜色下更显得温柔,细条顺长的身子做什么动作都好看,行礼起来文质彬彬。 太监们也有虚荣心,见这顾文君表面功夫做得好,面色也缓和了一些。 但是嘴上不饶人,掐尖着嗓子哼哼:“原来你就是那个顾公子啊!不巧,我们家娘娘正和洗碧姑娘有要事相讨,不便打扰,顾公子还是请回吧!” 顾文君却不退,反而上前了一步。 身后的宫女们都跟着,和太监们对立僵持,一时之间,两边对阵,顾文君的气场倒是不输的。 “大人们,这骨头的伤可拖不得,一耽误就得落下病根了!” 季贵妃身边的太监们哪里管洗碧的死活。 他们都和季贵妃一样,巴不得这个突然得了皇帝陛下恩宠的贱婢断腿暴毙呢。原本陛下就不重女色,六宫罗雀,这宫中除了太后,就是季贵妃一家独大。 现在莫名出来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宫女争宠,季贵妃怎么可能忍得了。要知道陛下从前可都没有这样青睐过别的女子,虽然今天洗碧还是个宫女,但谁知道她明天会被赐个什么妃位? 万一就越过了不讨陛下欢心的季贵妃呢? 尤其季贵妃一天下来,闹过慈宁宫惹了“太后”不喜,又违背陛下禁令触怒圣威,宫里也是人心惶惶,怕季贵妃失势。 所以季贵妃宫殿里从上到下,一心都想把这个洗碧的威胁扼死在摇篮里。 有个太监还嘲讽地假笑,笑声怪异尖锐:“顾公子多虑了,洗碧姑娘也是宫女做起的,哪里会那么脆弱。这复查伤势的事情,不用急,还是请顾公子回去歇息吧!” 宫殿里面的声音停了。 像是突然掐断般,戛然而止。也不知道是季贵妃察觉外面来人,中止了动作,还是已经让人把洗碧给制服了,彻底堵住了嘴。 顾文君眼底划过一丝焦急,身形却不动,也不肯转身往后退。 那些太监看她不听劝,执意要求见,一张张脸上都狰狞阴戾起来,“顾公子,我们几个都知道你是陛下请进宫的贵客,才对你客气三分,但你也就是个平民百姓,见着贵妃娘娘还得磕头请安呢,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人们,这是陛下吩咐的事情,别说我和你们,就是贵妃也不能违背,你们还是不要自作主张,通报季贵妃一声,让贵妃娘娘做主比较好!” 这话说完,就是顾文君不打算虚与委蛇,直接亮招子了。 太监们眼中闪现一丝阴狠。 虽然他们知道顾文君说的不假,但是他们更清楚季贵妃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下次还想对付洗碧那贱婢就麻烦了。 所以太监们也不再废话,直接就要动手。 顾文君每句话都是在心里过了好多遍,就是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然后再激怒,打一个措手不及。 她屏气凝神,眼神专注,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趁着第一个人动手要抓她胳膊扭手的间隙,顾文君反应飞快地避开身子闪过去,她对着离得最近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疾速往地上一扫。 还好那宫女虽然年轻怕事,却也机灵,就着那太监来不及收回的手,直接晃了身子。 那太监的手才擦到衣服呢,小宫女就倒地一滚,哭叫连连。 “打人了!贵妃娘娘的人动手了!” 一个宫女倒地尖叫起来,其余几个纷纷明白过来,都一起跪了下去,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守门太监们的大腿。 他们就是想踹想打,也动不了,而且那些宫女们都是边哭边求,也没理由下去手。 只能恨恨气道:“别胡说八道,根本没碰到你!” 但是那小宫女得了顾文君的暗示,只管哭叫:“是奴婢错了!奴婢不知道来找洗碧姑娘也会冒犯贵妃,求求贵妃娘娘,不要杀奴婢!” 太监们脸色大变,嗓子都拔尖了:“闭嘴!休得胡说,当心你的嘴巴!” 这后宫之中,深夜看似静,也是暗流涌动,都不太平。 季贵妃把洗碧叫过来,关起门来训斥是一回事,在宫殿门口动辄喊打喊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落到别的嫔妃耳中,又能另做文章了。 顾文君打的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主意。反正洗碧又没有份位,那些小宫女也不用顾忌。 季贵妃的太监们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趁这些太监被哭诉哀求的宫人们缠住时,顾文君灵敏地闪了身,风一般地就进了宫殿。 “啊!” 守门的反应过来,顾文君早就没影了,只能尖声骂了一句:“该死,中计了!” 今夜季贵妃就是想好好教训一下洗碧那个小贱婢,被打扰了一定会更恼恨。 担忧之余,又有太监狞笑起来:“算了,他自己硬是要闯进去找死,到时候被整死,也怪不了我们!” 季贵妃也许蠢,但手段毒辣,真要折磨顾文君这样的,还不是信手拈来? 耳尖的宫女听了,被吓得撒开手,叫着:“什么?不!” 她们也想跟着顾公子进去,可是已经晚了,被人堵得死死的。 有人想走,再去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找来一个顾文君,已经足够烦人的了! 太监们顿时就把她们给团团围住,不让进也不让走了。 “还想去求救呐?想得美!你们等着吧,等那个洗碧和顾公子一起倒霉,陛下发怒也来不及了,哼哼,谁也救不了你们!” 阴恻恻的声音让听了,心脏不断地变重,接连往下坠,堕入深渊。 宫殿外面的人揪心,里面的情形却更加危急。 顾文君一踏进来,刚绕过华丽精巧的屏风,就见到前堂上一个宫装女子被按到在地,染了一身的脏污。 那张红艳的嘴巴里被塞了一团揉皱的破布,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巧丽动人的脸上也印了红肿的巴掌,眼波里满是屈辱的泪水,流得玉腮痕迹汪汪,狼狈不已。 顾文君倒抽一口冷气,认出这是洗碧。 洗碧也见到了她,激动地整个身子一弹,却被其他的人死死按住,压在地板上。 谁能想到,白天里还因为一朝得势,嚣张得意的“洗碧姑娘”,被季贵妃三两下就折辱成这样! “参见季贵妃!”顾文君惊呼了一声,想让他们停手。 而那季贵妃季卿卿就高坐在躺椅上,慵懒着用蔻丹指甲尖拨弄金绒绣丝帕,她从洗碧移眸到顾文君的脸上,上挑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嫉恨。 “这是怎么了,顾公子不去好好陪着太后,竟然到本宫这里来了?顾公子是不是也没有学好宫规呀,仗着陛下和太后的喜爱,都敢夜闯后宫贵妃的寝宫了!好大的胆子!” 季卿卿的声音就像抹了毒似的,满是恶意。 “还请贵妃娘恕罪。”顾文君不在乎那点面子,乖乖行礼,“我也是奉了陛下之命,来诊治洗碧姑娘的腿伤,拖延不得——” 季卿卿根本懒得听,直接截断了顾文君的话,冷哼一句:“本宫以为,这宫女受了腿伤,也是她应得的!陛下是过好心,还下令给她治腿,本宫却容不得这种扰乱规矩的人!” “一个连跪礼都没学好的宫女,跪到一半就撑不住,冲撞陛下还折了腿,像什么话!要是以后其他宫人、妃子们争相效仿呢,这后宫要乱成什么样了!本宫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要好好教导她!” 说话间,季卿卿冷眼一扫,示意那些人继续。 季卿卿说让洗碧重新学好怎么跪,就是要让洗碧断了腿骨也要跪着。 顾文君闯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就是按着洗碧,要强行拆腿上的夹板,逼着洗碧再次折骨也要跪拜。 就是不死,下半身子也畸形了。神仙也救不回来! 顾文君冷汗津津,感慨自己到的及时,她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拦在洗碧身前。 “贵妃娘娘,这洗碧姑娘是有错,但毕竟陛下宽容放过了她,贵妃娘娘不如也高抬贵手,给她一个机会。” 这话却是给季卿卿一肚子的火浇了一把油。 季贵妃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劝我?” 妩媚的双眼怒睁,艳中带煞。 季卿卿本就因为之前在“太后”那里没讨得好,恨上了这个长得比女子还漂亮的顾文君,现在她教训一个自以为是的卑贱宫女,这个顾文君竟然还来扰乱,季卿卿当然怒不可遏。 顾文君还想要说话,却被季卿卿一声令下,判了死刑。 “顾文君身为外男却夜闯本宫的寝宫,扰乱宫规,把他给我抓了!”季卿卿扫过顾文君的脸,眼中划过一丝毒光。 “依照宫规,该掌掴三十,念在你是初犯,本宫就折半打你十五下吧!” 季卿卿说得好听,但暗中早就冲着身边的宫女递了一个阴戾的眼神,示意把那惯用的指间藏针的伎俩使出来,毁了顾文君的脸! 那张天香绝色的脸,长在女子身上是祸水,长在男子身上也是祸害!季卿卿恨恨地想。 今个儿好,她一口气除掉两个贱人! 一拨人从洗碧那边分出来,围住顾文君,剩下的还在拆洗碧腿上的包扎,季卿卿好以整暇地看着,冷笑连连。 洗碧从喉咙挤出呜咽,身子颤颤发抖,腿间一湿,竟然尿了出来。 可唯独顾文君,虽然鬓边流汗,鼻尖微颤,神色匆匆却并不慌张。 季卿卿原本安定的心里闪过一刻的惊疑,便不安地催促:“快!给本宫按住顾文君!” 她正想着顾文君为什么不怕,就听到宫殿外面传来一声声高呼喝令,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传,陛下驾到!陛下到——!” 今夜的后宫,一个宫殿,一个宫殿都亮了灯,烛火通明。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强词夺理 “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在这时候来后宫?” 季卿卿惊吓得从椅塌上倏地起身。 她站得太急了,一身华贵的烟纱裙摆荡开来,带动全身的金钗钿合珠玉碰撞,清脆铃铛作响。 艳丽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惶惶神色。 “不不、不会的。”季卿卿喃喃低语。 皇帝陛下夜临后宫,那就是要宠幸嫔妃了,布施雨露。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季卿卿不仅不喜,反而诧异恐慌。 因为从季卿卿进宫以来,这贵妃的头衔就是陛下应付季家和太后的摆设,这偌大的后宫,纵使塞进了万千佳丽对陛下而言也只是个装饰,她就从来没见过陛下主动来过一次。 偶尔几次,也是被太后逼迫,陛下烦不胜烦才会来季卿卿的宫殿。 然而陛下就是来了,他也只是换了地方处理奏折,冷着脸坐过深夜,根本不会碰床榻一下。 季卿卿再恨再急,也只能陪着睁眼到天亮。 为了不让其他那些妃子们看笑话,季卿卿还只能装出一副得了皇宠的模样,打碎了牙往肚子咽,替陛下一起瞒着。 这后宫之中,除她能靠着季家和太后,得过几次亲近陛下的机会,其他嫔妃就更没办法接近龙恩了。 “要是所有人都一样不受宠,也就罢了。反正我是宫里份位最高的贵妃,可偏偏就出了洗碧那个贱婢!凭什么是她得了陛下的青眼,她算什么东西!” 季卿卿肺都要气炸了,她当然不平。 也就是因为这样,季卿卿才一天都忍不了。 她之所以挑选了这个时候下手,是因为她知道,陛下夜里一定是在忙于公务,不会被女色打搅。 等到陛下处理完奏折,季卿卿都已经废完洗碧那个小宫婢了,陛下就是大动肝火,也只能罚她发泄。 而且顾着季家和太后的面子,也不能罚的太过,不会废了季卿卿的贵妃嫔位。 那时候洗碧早就半死不活,拖着丑陋至极的半截畸形身子,陛下就是再怜惜那贱婢,也会嫌恶的。 季卿卿早就打定了主意。 虽然顾文君闯进来拦了一下,但也只是让她顺便多出一条毒计,想再毁一张脸。 不过季卿卿唯一没有料到的却是—— 顾文君也闯贵妃宫殿,是想要救人,却不是想靠自己是来救洗碧,她只是来拖延时间的。 她和宫殿门口的太监们纠缠,又和季贵妃劝说,顾文君当然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可这样插科打诨,就多出来了不少时间。 足以把消息传到陛下的耳中。 也足够让陛下赶到。 “呼……还好赶上了。”顾文君看似镇定,心里其实也有些发虚,觉得后怕。 她一被叫醒,就跑过来,还是冲动了。 要是再晚来一步,她一人难敌双拳,被季卿卿的人缠上,也只能负隅顽抗拼死挣扎了。 真要受了掌掴的刑罚,季卿卿口中的“折半的十五下”就能要了顾文君半条命! 还好她没忘记给自己留后路。 顾文君在太医院故意留了一个小宫女,就是让人看情况不对,就去传话的。 虽然过程和顾文君预想的不同。 不是李栋升来找,而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喜适时找了过来,他有意讨陛下欢心固宠,便动了心思,想劝顾文君主动去见陛下。 结果人没见到,顾文君的屋子里就留了一个小宫女,刘喜一问,就全明白了。 于是刘喜便匆匆忙忙地去找陛下,才把陛下这尊冷面救兵搬了过来。 宫殿外,刘喜拉长的尖声传了进来。 “季贵妃,出来接驾吧!”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都来了,那陛下来了季卿卿的宫殿,这是确定无疑的。 顿时,包围住顾文君的人都面色惶恐地往后退,压着洗碧的那些人也都手脚发颤,一下子就撒开了手。 “贵妃娘娘,这可怎么办呀?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是撞见了我们现在做的事情,那不就完了!” 季卿卿身边的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宫殿里其他宫人们也都是一副神色不安的模样。 别说他们,季贵妃也白了一张芙蓉面,她被陛下驾临的事情惊得回不过神。 她本就不易冷静,稍微缓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陛下过来,是不是终于开窍了,打算临幸我?” 季卿卿越想越觉得可能,“对啊!陛下连洗碧那样卑贱的宫婢都看上了,我比她更好看,陛下要是怜爱她,没道理不喜欢我呀!” 狂喜越过了惊惶,季卿卿心思一荡,指着顾文君,口不择言地叫:“那你们还不快!快点把这两个人给本宫拉下去,把他们藏好,别让陛下发现!” 宫人们得令,又围了上来。 顾文君还没反应,就见洗碧从听到传令起就挣扎起来,现在见季卿卿要藏住自己更加疯狂弹动,弄得地上不断地发出沉闷咚响。 “呜呜呜!”洗碧拼死争鸣。 “洗碧姑娘,你冷静一点,小心你的腿!”顾文君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季卿卿没废了洗碧,洗碧自己把自己弄残了。 她也没忘记劝季卿卿,“贵妃娘娘,您今夜传召洗碧姑娘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还是坦诚和陛下交代为好。” 顾文君抬手,用衣袖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借着恭敬行礼的作态躲过那些宫人的拉拽。 然而这劝告一出口,就像利箭一般射出,猛地刺破了季卿卿不切实际的美梦,她气得心脏都剧烈抖了一抖,在胸膛里隐隐作痛。 季贵妃美目狰狞,甚至都懒得让宫女动手,直接把宫女刚拿出来的尖针夺了过来,大跨步地踱到顾文君身前。 “多嘴!” 季卿卿红唇一张就吐出叫骂:“顾文君,你是想说陛下是为了洗碧这个小贱婢来的,而不是为了本宫咯?哼,本宫看你是看腿伤看得晕怔了,需要清醒一下!” 她嘴上骂得越是凶狠,心中就越是妒恨。 “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这么个宫婢?陛下疯了吗,被这样的婢子迷了眼!”季卿卿暗自揪心。 嫉妒中的贵妃气焰狠戾歹毒,逼得顾文君也不由退后了几步,她怕季贵妃发疯,借机退到洗碧身旁,半护着。 顾文君心一紧,口中忙劝:“季贵妃,陛下传你出宫迎驾,你还是尽快出去迎接吧!” 不然就是违反宫规了。 但是季卿卿此时反而恢复雍容姿态,还对顾文君勾起红艳的嘴唇,笑如蛇蝎:“你不用担心本宫,担心你自己吧!” 季卿卿尖利地冷笑一声,便将手里攥着的针用力向顾文君狠狠一扎,直冲着那张脸蛋而去。 那针尖上的银光闪烁,刺目不已,亮得顾文君下意识地闭了眼。 想不到季卿卿这么发疯,无措之中,顾文君仗着身轻如燕才堪堪避过,但却来不及护着洗碧了。 季卿卿手上动作不停,脚下却狠狠一踹,将原本就困在地上的洗碧踢了出去,翻滚了两下才停住。 “呜啊!”洗碧凄惨地闷哼。 顾文君睁了眼,不敢置信,“季贵妃你!” “哼!”季卿卿见着顾文君躲了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可惜,但她也不再和顾文君对峙,毫不迟疑地提了裙摆,转瞬就往宫殿门口奔了出去。 变脸之快,顾文君都反应不及。 那些宫人们也都跟着季卿卿一起出去。 顾文君心里担忧,还是先过去扶了一把洗碧,要拉人一块去拜见陛下。 然而季卿卿已经先一步迈过宫殿的门槛,在门口直直跪倒,冲着那万物之主的天子俯首高呼。 “陛下,请恕本宫迎驾来迟!但本宫是因事耽搁了,都是因为那顾公子求见。” 萧允煜冷冷地俯视着地上的美艳妃子,神色冰寒。 身后四周都跪了一地的人。 有陛下自己的仪仗班底,也有季贵妃身边的太监,还有指给洗碧服侍的宫人。 无论之前他们在做什么,现在全都抖着身子下跪请安,纷纷把头贴着地上,连口气都不敢匀。 唯有刘喜还站着,贴在萧允煜的身后小声说:“陛下别急,顾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允煜赶得太急了,莫名其妙突临后宫,明显就是另有目的。 要不是怕会落下话柄,被刘喜一把拉住了,萧允煜哪里有这种在宫外等的耐心,早就闯进宫殿里抢人了! 现在他勉强装了装翻牌临幸宫妃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萧允煜也是忍了又忍,就快到临界点,冷声反问:“那你告诉朕,顾文君为什么要到你的寝宫?顾文君的人呢,他又在哪里?季贵妃,朕才罚过你,是警告你最好安分一些,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逼朕不留情面!” 龙威铺天盖地,镇得季卿卿也冒了汗,精细描摹的妆容都花了。 顾文君为什么来? 还不是为了那个洗碧! 难道——真的被顾文君说中了,陛下就是知道她召见洗碧才会破戒驾到的? 季卿卿不甘咬了咬下唇,心一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替自己洗脱罪名。 她眉毛压低,一下子就啜泣出了声。 “陛下,原来本宫是乖乖在宫里抄写佛经,反省思过呢。可是本宫却听闻您让一个宫女住进了嫔妃的宫殿,这可是违反了宫规的呀,本宫身为贵妃,总要问一两句吧,所以就把那宫女叫来问话。” 季卿卿道:“然后顾公子来求见,说要治那宫女的腿,我也就让他进来了!谁、谁知道,顾公子手上没有轻重,把洗碧的腿给治坏了!” 一众宫人都齐齐怔住,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 谁也想不到季卿卿竟然这么无耻,想出这种歪门邪道,把一切罪都推到别人头上。 顾文君正搀扶着洗碧,艰难地走来,听到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差一点气笑。 “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回击 顾文君立马反驳。 “季贵妃,到底是谁借故罚了洗碧姑娘,还害得她腿上的绷带夹板都拆了干净,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她不平地抿了嘴,一双细长的叶眉都拢起,星眸里的暗光也因为气恼闪了闪,顾文君伸手,从地上跪立的宫人指到面色惨白的洗碧。 “这里到处都是证人,贵妃娘娘到底做了什么,这些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当所有人都是傻的么,还在陛下的面前凭空造谣!” 季卿卿心里对陛下存着一丝恐慌,却虚张声势地瞪了一圈,“是吗,那顾公子倒是问他们啊!到底是我害了洗碧姑娘,还是你夜诊失误才伤了洗碧姑娘!” 贵妃昂首,鬓发上珠玉琳琅,金彩撞碧,衬得她那张香娇玉嫩的秀靥更加容采焕发,凤眸扫视之下,竟然真的有不少宫人低下了头。 要本就是季卿卿宫里的人,被季卿卿吓退也是正常的。 可是季贵妃明目张胆地用眼神威胁时,就连那些来找顾文君求救的小宫女们也噤了声,不敢为顾文君说话。 “你们……” 顾文君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拢起一个好看的“川”字。 她原本觉得季卿卿撒这样的谎,可笑至极。 但看这些人纷纷倒戈,顾文君就知道,是她低估了季卿卿在后宫之中的威势。 季卿卿是不得萧允煜的宠爱,可是后宫里根本没有人得到过萧允煜的一点亲近,所以洗碧这样突蒙恩宠的已经是惊天动地,震荡六宫。 既然所有嫔妃都不讨陛下的欢喜,宫中又没有太后,那么季卿卿作为贵妃,成为众妃之首,也是理所当然。 季家,还有一脉同出的季太后,都将季卿卿捧上了天,在后宫之中一向耀武扬威,还总是没由来地责罚下人。 所以宫人们对皇帝陛下又敬又怕,对季贵妃却是避之不及。 之前在慈宁宫,是有一个假的“太后”为顾文君撑腰,她才能轻易地击退季卿卿。 现在虽然有陛下,但是又没有当场抓个正着,顾文君就没那么容易让季卿卿低头了。 “顾公子,我看信口雌黄的人是你吧!” 季卿卿对萧允煜叩首,姿态恭顺眼中含情,可仰起头来时,那瞥向顾文君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阴毒,上挑的眼角仿佛带了尖锐的钩子。 刺得顾文君都觉得好像被蝎子尾巴蜇了一下,心中一怵。 萧允煜负手而立,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夜里最为醒目,他面色微沉,冷眼看着季卿卿肆无忌惮地威胁恐吓其他宫人,间接逼迫顾文君认罪。 他并没有打断她们唇齿相辩,似乎是等着看季卿卿还要玩出什么手段,又像是在看顾文君会怎么做。萧允煜沉默不语,只是在眼底闪过寒冰似的暗芒。 顾文君没想让陛下做主,哪怕她想让陛下站在她这一边,也要先找到驳斥季卿卿的论据。 她被这厚脸无耻的季贵妃气得不轻,转向洗碧问话:“洗碧姑娘,季贵妃那样罚了你,你说呢?” 洗碧被折腾到现在,完全失了力气,全靠在顾文君身上,从头到脚都是虚汗。 但是洗碧没忘记这是谁罚的,她双眼如同两把带弯钩的小剑,要是眼神能杀人,她早就杀了季卿卿千万次了。 咬牙切齿,磨唇抵舌,洗碧正要开口,却被季卿卿截了话。 “洗碧姑娘,虽然本宫知道你受了腿伤还连夜召见,是有不妥。但也是你自己心气高,非要住妃子份位的宫殿,这有违宫规,本宫只能请你来谈话了。希望你别怪罪,本宫也是执行贵妃的职责!” 这一句话的重点全在“贵妃”上。 一次恍若千斤重,压得洗碧本就虚弱的身子喘不过气。 洗碧心一沉,从几欲报复的恨意里醒了一半。 “季卿卿可是贵妃,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季贵妃怎么样,可我只是宫女出身,就算真的靠着这条断腿得了陛下的怜爱,我的嫔位一辈子也越不过季贵妃!要是当真得罪她,我以后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这记重拳一出,把洗碧满肚子的叫屈和不甘都堵了回去。 顾文君眼睁睁地看着洗碧的脸色从含怨变成隐忍,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不好,她轻声提醒:“洗碧姑娘,你只要退让一步,以后势必要不断退让。” 然而要说季卿卿是只彩色斑斓的毒蝎子,那么洗碧是条年轻细小的美人蛇。 一样地毒! 洗碧的目光从顾文君,移到季卿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决,最后她眼神一定,落在高挑修长的皇帝陛下身上,满眼都是期许和仰慕。 “陛下,洗碧太害怕了,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声音哑得如同游丝,楚楚可怜。 也不知道到底怕的是季卿卿,还是怕顾文君,两边都不得罪,要做那个唯一的无辜好人。 饶是顾文君耐心再好也忍不住暗骂一句“该死!” 要不是她留着洗碧有用,顾文君才懒得理会这种心思不正的女子,为洗碧浪费时间! 顾文君神情紧绷,恼得雪肤泛红,她手一紧,想扶住洗碧。 然而洗碧两手一松,就柔弱无骨地下滑,脱离了顾文君的搀扶,好像连扶都扶不住了,然而洗碧瞄准的方向却是对得极准,眼看就要跌撞着倒在萧允煜身上。 萧允煜自幼习武动作迅捷,反应敏锐,在洗碧倒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动了步子,下一刻就要闪身避过。 “啊,小心!” 一声惊叫却让他身形顿住,慢一拍,就让洗碧扑了满怀。萧允煜一下就锁了眉,却还是不得不接住了人。 随即他便抬眼,阴冷森寒地盯了顾文君片刻。 那是顾文君出的声。 而且萧允煜知道,顾文君是故意的。她根本不是惊到了,只是借机醒了萧允煜一句。 那洗碧如今真的被传成,得了陛下“喜爱”,似乎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 声势都造出来了,自然要坐实。 所以只能委屈陛下,不得已要演得对这个洗碧亲密温柔些。 萧允煜眼里带了一丝杀气,顾文君心虚,飞快地移开眼,而季卿卿却阴狠地瞪了许久,眼皮也不眨,眼珠子也转不动了。 “贱人,又发骚!” 季卿卿把这句恨骂憋在心里,气得差点把银牙咬碎,“等着吧,本宫迟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季卿卿是不在乎,会不会在事发后被陛下罚,可现在顾文君来搅局,她还什么都没做成呢,狠劲踢了一脚,也没能真的对废掉洗碧,那担罪就亏了。 所以季卿卿不惜代价地想推给顾文君,反正这个顾文君也让她厌恶难受的,推起罪状来更是毫不犹豫。 但现在看来,还是这个洗碧更加地可恨! 季卿卿暗自大骂,面上却只能忍着火气道:“陛下你看,顾公子来给洗碧姑娘复诊腿伤,绷带拆到一半,洗碧姑娘就一直喊疼,顾公子却解决不了,还让洗碧姑娘更加难受,都成这么虚弱的模样了,让本宫好一阵焦心!” 不管了,先按死一个。 季卿卿胡口乱说,把罪都推了出去,要钉死顾文君诊治不当的罪。 顾文君若不是涵养好,都想要翻白眼了。 她也不指望洗碧,或者其他人会给她作证了,只要季卿卿不从贵妃的位子上倒台,宫里人就都忌惮不已。 人证物证明明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愿意为她说话。 顾文君意志坚定,也不由觉得心寒。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靠自己了,接连问道:“季贵妃,你说这是我诊治不当造成的,那洗碧姑娘宫裙上的脏污,洗碧姑娘嘴上的破皮,还有洗碧姑娘脸上的掌印,这些都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全是我一人看伤复诊造成的!” 季卿卿被问住了。 眼睛一转,季卿卿强词狡辩:“本宫又没有亲眼看着给她检查伤势,本宫怎么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暗示顾文君借着看腿伤的时候,轻薄了洗碧。 一句话污蔑两个人。 季卿卿细眉高扬,神情笃定,一脸确信的模样。 演得过好,就连眼中的怀疑暗示,都拿捏得炉火纯青。 好像真看到顾文君对洗碧动手动脚,遭到反抗就直接扇耳光打人的画面、 要不是顾文君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她都要信了季卿卿这番胡扯的鬼话! 这贵妃娘娘虽然冲动易怒,但毕竟是季家培养过送进宫的,从小便习得宅斗宫斗的手段,所以十分擅长各种阴私陷害,争宠斗艳的把戏。 一目了然的真相,竟然还能编造纠缠下去。 顾文君总算看够了季卿卿的演戏做派,认清一众人的嘴脸后,她才直接掀了底牌。 “陛下,季贵妃请看。我两只手,十指都生得细长,指甲修剪干净,没有留长。”顾文君伸出自己的一双手,眼神却移到了那埋在陛下怀里的洗碧脸上。 她缓缓道:“可是洗碧姑娘脸上的巴掌印,指痕都比我的手指宽且短,还带了几丝破皮的血迹,一看就知道是扇巴掌时被指甲尖划破的!可我,是没有留指甲的!” 季卿卿听到这里,身子已经僵住。 两侧的手蜷缩,收起了十指,想把染了蔻丹的长指甲全藏起来。 可是顾文君还在说:“陛下要是想知道真相,大可以让这宫殿里的女子都一一贴上去对照,一定能揪出那个敢对洗碧姑娘对手的人!” 季卿卿心里剧烈起伏。 “完了完了,顾文君早就逮住了这个证据,他等到现在才揭露就是在看本宫的笑话!” 再一抬头,季卿卿就看见萧允煜冷漠如霜的俊颜,越是完美越是无情,如嘲似讽地俯视着她,仿佛有带着杀意的怒光闪过,让季卿卿心里发紧。 而那个洗碧原本赖在陛下怀里不起,现在也是一起看过来,眼神微微发亮。 “不、不!”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圣怒 气氛倏地绷成一根弯到极限的弓弦。 顾文君趁热打铁,建议道:“陛下,一个个试过去确实拖累时间,也让洗碧姑娘受苦。我还有一个法子,可以筛去大部分人,只试几个人便知。” 萧允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比他处理公章奏折时还要专注。 他从顾文君一出来,就一直盯着她。萧允煜不在乎洗碧断了一条腿,还是两条,他只想确认顾文君有没有事。 要是季卿卿真的扇到顾文君的脸,那天子的怒意就不止现在这么平寂压抑了。 雷霆震怒,直接就能让他的贵妃和那位气绝身亡的太后一起,香消玉殒。 而若是以往,季卿卿一定能发现陛下看顾文君的眼神不对。 陛下孤高冷傲,杀性深重,那种暧|昧炽热的情愫是不应该出现在萧允煜眼中的。 更不应该是看着顾文君,才有的眼神。 可偏偏洗碧倚在陛下怀里,引去了季卿卿大部分注意力,她眼里只看得见这个下贱的宫婢,反而忽略了陛下和顾文君之间的眼神对视。 萧允煜看得入神,他看出来,顾文君是动真格的发火了。 之前她也在慈宁宫受了季贵妃的气。 但是那次顾文君没有放在心上,更关注季贵妃背后躲着的眼线。 这一次,季卿卿却是彻底惹怒了顾文君。 把白的说成黑的,用权势压着所有人作伪证,那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偏偏所有人都不敢戳穿,冷眼看顾文君往谎言的坑里跳。 顾文君知道,她对这个水深难测的后宫而言,是个初来乍到的陌生新人,没人了解她的的底细,都不敢轻易站她这一边。 可是她也不愿意受这气。 真的动了怒,顾文君就开始有计划地报复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季卿卿没有什么空口造假的本事,她能算计全靠了背后的季家。 可是顾文君的那一张嘴巴,也能把黑白颠倒,却是纯粹靠心机智谋。 眼见季卿卿的神情紧张起来,洗碧又起了别的心思,攥着陛下的龙袍,细声细气地问道:“顾公子,你有什么法子?” 到底还是恨的。 洗碧可是被生生叫过来,又挨了打又受了辱,差一点连自己刚治过的腿也保不住了,她怎么可能真的咽下那口气。 不等季卿卿说话,顾文君已经分析起来。 “留指甲是女子爱美才会有的习性,低阶的小宫女要清扫整理,自然留不得,只有宫里的主子们,才有闲情逸致留长指甲。” 字字戳人心肺,句句挖人骨髓。 一段话就把一切都透了底,顾文君话里直指季卿卿季贵妃这位高高在上的宫殿之主。 季卿卿脸色登时就冒出了不少冷汗。 画眉的青黛得了晕染,眉形都变得粗了,显得怪异。 顾文君还故意问:“季贵妃,你是贵妃娘娘,如今掌管六宫应该最了解宫中女子的习性,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把锋利的刀片在季卿卿的咽喉处送近了一寸。 “本宫怎么知道,不!本宫确实是掌管着后宫,但是哪里会闲到去记那些宫女的作风!”季卿卿已经语无伦次起来。 论权术,季卿卿根本玩不过顾文君。 只能如风中蒲柳般,瑟瑟发抖,等着认栽。 哪怕季卿卿知道陛下看在季家的面子上,不会罚得过重,季卿卿也不由得惶恐。 季卿卿料到陛下英明神武,她的这种伎俩早晚暴露,但也没想到这么快被顾文君扒了这么个底朝天。 私自教唆宫人,在宫中动用私刑还推卸罪责,嫁祸他人,条条罪名累起来,也足够陛下大发雷霆之怒了。 这时,原来装可怜,不肯吱声的洗碧又活过来,揪着陛下的龙袍诉苦:“陛下,洗碧腿疼,脸上也好疼。” 顾文君瞥了一眼,内心平静,不置可否。 那洗碧支棱着一条被顾文君重新包扎过的腿,也还能把陛下贴得这么紧,真是拼命呐。 可是洗碧却看不到,萧允煜的手指微动,不动声色地把洗碧往外推,僵冷地侧过半边身子,避开了大部分身体不愿被她碰触太多。 但陛下没有甩开这个贱人,就足以让季卿卿恨得快要发抖,于心恨骂:“这两头倒的墙头草贱婢,给本宫等着!” 一见顾文君占了上风,季卿卿很可能真的要被揪出来受罚,洗碧报复心切,马上就开始卖惨,想让陛下为她做主。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谁也不愿得罪,就想着捡漏。 洗碧却把两边都惹恼。 季卿卿怀恨在心,彻底记住了这个宫女,暗暗谋算什么时候和这贱人算账。 顾文君也收起了自己那些发散过多的怜悯同情心,不再觉得洗碧可怜。 等利用完所有价值,她也不管陛下会怎么处置洗碧了。 “好,那就照顾文君说的,来验吧。”萧允煜几不可查地冷嗤一声。 他借机就将那肮脏的贱婢推了出去,总算不用搂着,萧允煜示意洗碧把脸转向季卿卿,沉声道:“季贵妃,你听到顾文君之前的话了。既然你说是顾文君动的手,顾文君说是你,朕也没有亲眼看到,不知道到底是那个吃了豹子胆的东西敢欺君犯上,那就一个个来验吧,你先来!” 洗碧咬了唇,忍着眼中的兴奋。 娇俏可人的脸仍然带着苍白,几道红肿的印记刻在两颊,还带着几丝血迹,触目惊心。 但能看季卿卿倒霉,洗碧都不觉得身子难受了,等着季卿卿被逼着来对掌印,当场抓到季卿卿一个罪证确凿! 可是那巴掌就是季卿卿打的,她怎么敢起来去核对。 季卿卿身子僵在原地,一时动也不动。 见此,顾文君抿唇不语,萧允煜寒了眼芒,不等他发话,身后一直安静的大太监刘喜替陛下开口教训:“季贵妃,你是没听到陛下的话,还是听到了打算抗旨不尊呐!” 太监的嗓门尖利,钻进季卿卿的耳朵里,激得她一抖,手指掐得更紧。 “啊!” 季卿卿低叫一声,右手一痛,竟然从指缝里冒了一滴血珠。 她摊开掌心,才看见自己手里还捏着从大宫女那里夺过来的一根针。 “指甲?宫女!” 被顾文君逼上绝境之际,季卿卿猛地想到什么,大叫出声道:“不对陛下,顾公子说得不全!这宫中,可不止只有主子喜欢留长指甲,要是身边有得宠的高阶宫女们,也是允许她们为了美观养长几片指甲的,只要不影响服侍就好。” 季卿卿瞬即扭过头,直指着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喊嚷着:“说!是不是你嫉妒洗碧姑娘身为宫女,却因为陛下攀上荣华富贵了,就趁本宫不注意的时候,私自教训了洗碧姑娘!” 这哪里是逼问,就是强行压着人家的头认罪。 顾文君冷冷看她们闹,谁也不无辜。 这大宫女,顾文君也眼熟。 当初,正是这个宫女,手里捏了一根银针,打算对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下死手。 可见这人一直跟着季卿卿狼狈为奸多年,深得季卿卿的信任,手里犯下的罪孽累累,绝不止那一回。 那宫女想不到季卿卿突然反水,狠咬自己人,她又不傻,知道是被舍弃了,马上就冲着陛下死命地磕头,泪水混着砸出来的血一起溅出来。 “虽然奴婢有留指甲,但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陛下饶命啊!是贵妃娘娘嫉恨在心硬要教训洗碧姑娘的。”那宫女的眼泪说来就来,大哭哀恸。 “之前奴婢没又说,是怕贵妃娘娘怪罪。但其实之前顾公子来看伤,贵妃娘娘是想拦却没有拦下来,被顾公子强行闯进来的!” 现在她倒是倒豆子般地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了。 但已经晚了,事情差不多成了定局,萧允煜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波动,对那些痛苦求饶的话无动于衷。 直到这宫女无心吐出一句:“顾公子劝了娘娘不要冲动,也差点被娘娘打了耳光。” 萧允煜的神色微变,长眉斜飞入鬓,狭长俊邪的眼底转瞬间就涌起了深沉不见底的暗雾,他还是破了嗔,动了怒。 连带着龙袍上那些明黄色的飞龙都森郁阴冷下来。 眼见陛下突然沉了脸色,但其他人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时发火,第一个吓住的就是季卿卿。 她生怕那大宫女再说下去,陛下就要重开杀戒,迅速伸臂一揽将那宫女的手拉出来,季卿卿暗中用针狠狠一扎,就将几个指间刺出了血。 那宫女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就被季卿卿用高叫声淹没。 “陛下你看,这长指甲!上面还有血迹呐,一定是她,是她私自对洗碧姑娘动刑了!” 萧允煜眼中瞳仁越发显黑,眸中的光,暗不见天日。 他只要一想到,这贱人竟然还想过对顾文君动手,就恨不得直接杀了她。要是只对洗碧下手,萧允煜根本不会在意,可是季卿卿,第二次犯了他的忌讳。 萧允煜忍无可忍。 高不可攀的天子冷笑了一声,如冰般刺骨冻人:“季贵妃,你以为有季家在,朕真的拿你没办法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活罪难逃 季卿卿不知道陛下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陛下原来还漫不经心,甚至是不耐冷淡的,现在却突然多了一丝煞气? 季卿卿真的不明白,但完全能感受到天塌下来般的重压,整个人匍匐在地,抖得筛子似的。 顾文君也听出了陛下浓郁的杀意,脸色瞬变,大叫道:“陛下!” 这时见萧允煜侧眸,狠戾地看过来,顾文君轻微但是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糟了,陛下又动怒了。”她心里惴惴不安,要不是场合不对,顾文君都急得要叫出口了,“现在太后之死都还是个问题,季卿卿必须留下稳定季家,不能有事!。” 然而碍于众人,顾文君只能用细微动作和眼神示意,无法说出口。 萧允煜知道,顾文君是劝他暂时别动季卿卿。 他与顾文君之间,是救命之德,从龙之恩的情谊,一个眼神,萧允煜就能明白顾文君的想法和暗示。 可他就是忍不下去,想杀人! 季卿卿想要动谁都可以,甚至季卿卿直接就在宫殿里杀了洗碧,萧允煜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最多罚个俸禄份位,平息宫里的争议。 但是动顾文君,就是不行! 萧允煜一怒涌上心头,杀机伺起,他暴戾狠辣,偏偏又不是昏庸无用的皇帝,仍然清醒。 他知道顾文君才是对的,无论季卿卿如何,都不是该动她的时候。 理智和情感激战,短暂的人天交战之后。萧允煜抬眸扫过顾文君的脸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掌印伤痕,这才才在顾文君的紧张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那口郁气。 但是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放过去。 萧允煜眉间闪过一丝阴郁,他声音一沉,不仅看都不看季卿卿一眼,连话也不屑对她说。他连对一下掌印的功夫都懒得做,直接吩咐道:“刘喜,传令下去,季贵妃身边的掌事大宫女徇私动刑,欺上瞒下,杖刑至死!” 什么? 杖刑确实是宫规御令,但是陛下竟然就要把人活活打死! 那不是极刑么! 闻令,所有人都惊惧地一怵,顾文君的脸色也一僵。 那宫女更是吓得浑身触电般颤抖,哭叫着跪爬过来,还想要向萧允煜求情,她大喊:“不要啊陛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全都是贵妃娘娘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也没有办法啊,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愿意做,只求陛下饶了奴婢一条命吧!” 季贵妃为了保全自己,就把身边的大宫女推了出去。这宫女想要保命,便反咬一口,把季贵妃的事情都交代出去,以为至少能让陛下免去她的罪,逃脱一劫。 可是这大宫女万万想不到,陛下比季贵妃更恨,竟然还是要她的命! 刘喜也一愣,然后挪了几步贴过来耳语:“陛下,这罚得有些重了,依照宫规,这宫女罪不至死。是不是……” 谁想萧允煜根本不听,反而眸光一暗,变得更加森寒。 “够了!朕是天子,朕的话才是这皇宫的规矩!现在朕就是要这个贱婢死,有问题吗!” 皇帝发了龙威,压得刘喜一颤,摇头不敢再多嘴。 刘喜自知拍马屁拍到腿上,触了陛下的忌讳,顶着一脸的冷汗又快速地点了头,表示明白领命。“是,陛下!” 其余众人更是在这龙威之下扑簌着身子,贴地不起,生怕被陛下的怒火牵连,惊吓不已。 顾文君嘴唇翕动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萧允煜冰冷清寒的目光逼退,跟着众人一起低头俯首听令。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她心中沉闷,前世的现代思想还是让顾文君无法接受,动辄就取人性命的作风,可她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起。 季卿卿心思歹毒,入宫以来就犯下了不少宫斗阴私,罪孽斑斑。身边的大宫女为季卿卿做事,亲手废掉的美人和无辜宫人,更是数不胜数,造孽甚多。 也罢。 这样的人,陛下要杀就杀了。 季卿卿暂时动不得,但是季卿卿身边的左膀右臂还是可以砍掉一半的,权当是陛下泄恨,也算是为后宫立了一件功德。 要是这时候再劝,她就太不知好歹了。顾文君知道轻重。 她安静跪着,面上镇定恭敬,心里却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说服自己接受陛下的杀令。 宫殿前,大概也只有顾文君一个人会为区区一个宫女下人,忧心考虑。 那大宫女的主子,季卿卿却是面色发亮,眼中都闪了焕发的光彩,甚至嘴角都勾出了一丝笑意。 季卿卿心里隐隐震动:“陛下果然还是在意我的,他相信我说的,只罚了我身边的大宫女,根本没有罚我!” 得意窃喜都来不及,季卿卿哪里会在乎一个下人的死活,即便这是跟了多年的亲信,危难关头,季卿卿也是毫不犹豫地丢了出去背锅。 宫女不就是用来使唤的,下人不就是用来给主子效命的么! 季卿卿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她甚至还对这宫女恼火呢,刚才竟然还敢出卖她!只有主子卖下人,下人怎么能违背主子?季卿卿阴狠起来也是理直气壮,毫不心虚愧疚。 “陛下这杖死的极刑罚得好,就是这贱婢活该!”季卿卿心里暗骂一句,随即又淡漠轻蔑地移开眼,懒得再看那宫女哭喊磕头的模样。 反正被拖下去,就是必死无疑了。 用不着她再费心。 季卿卿转眼就盯上另外一个人,她双眼紧紧攥住洗碧不放,满心满眼都惦记着,这才是最大的敌人! 那眼神又毒又狠,让洗碧更想往陛下身上贴。 “陛下,洗碧好怕。” 没想到陛下就默认了一个宫女做替罪羊,洗碧失望又不甘,但也只能咬牙认下,揪着陛下撒娇示弱。 这看得季卿卿更是怒火中烧,恨得牙齿都要咬碎。 偏偏这毫无悔意的嚣张,就被萧允煜冷眼扫而过的时候就收进了眸底,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蠢东西,根本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毫无悔改之意!” 那叠加起来的愤怒一层层地积累,瞬间爆发出火烧金山的煞气,铺天盖地。 不,这还不够。 不够! 萧允煜用力收紧下颌,那俊美昭著的面容也越来越发冷。他沉声怒喝:“季贵妃御下不严,就让她好好看着她自己的大宫女执刑,人什么咽气了,她什么时候才能走!” “什么?” 季卿卿顿时由喜转惊,身子和手脚都一片冰凉,她还发出了一声惶恐的尖叫:“我不要!” 谁也没想到峰回路转,陛下突然就对季卿卿发了难。 所有人都以为今夜的闹剧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会以陛下怒罚贵妃身边的宫女了事,带洗碧姑娘回去告终。 结果,萧允煜临走前却甩出这一句话。 顾文君本来还跪得好好的,想藏匿自己,她闻言也不由得抬头,怔怔看着陛下。 其他宫人也是惊愕。 有几个宫人已经出列,因为得了萧允煜的命令,正准备拖着季卿卿身边的大宫女下去施刑,听到这话,齐齐愣住,支棱着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萧允煜的神色越发严酷,直接怒斥:“怎么,都聋了吗!没听到朕的话?” 那冷喝将呆立原地的人惊醒,颤着身子打了个激灵,忙就要把哭闹不服的宫女拉下去。 可那个宫女怎么甘愿认命,拼死也要用没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吼叫,想换来一线生机。 “啊啊啊不要,陛下饶过奴婢吧,求求陛下,啊啊!” 这宫女怕死想活,季卿卿却是不愿意看那血腥场面。 季贵妃从小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生来就是永乐侯府季家二房的嫡女,即便再阴毒无耻,也只是玩些斯文禽兽的贵族手段。 真正脏乱不堪的事,从来都是交由下人们去做的。 所以见到真有宫人要来拖拉,把自己也一起拽下去,季卿卿也吓得再次大叫:“都给本宫滚开,本宫可是贵妃,是你们能碰的吗!” 季卿卿是真的怕,慌乱挥舞着手臂斥退那些宫人们,又对萧允煜哭喊叫嚷:“陛下要罚本宫身边的大宫女,本宫也认了,怎么还要本宫亲眼看着,本宫怎么忍心!” 一个下人,一个主子,两人一起连哭带喊的大吵大闹。 萧允煜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一挥手,道:“算了!” 季卿卿的桃花眼微微亮起,又涌出希望,顾文君却是心里一咯噔,她当然知道,陛下绝不可能那么好说话。 除非—— “既然季贵妃不肯动身,那也不用拖下去了,就在贵妃宫殿门口,打!现在就给朕好好地打!” 萧允煜直指地面,吐字如断金,决然干脆毫无犹疑。他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君无戏言,一令既出,驷马难追。 天子的威严锐利深邃,寒意袭来,给人逼仄惶恐的压迫感,让人心头凛然。 宫人得令,再不敢拖延,立即卸了力道,不再拖拽,而是反手将季卿卿和那宫女两个一起按在地上,任她们扑腾挣扎,像是被压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次下了狠手,不管她们再怎么尖叫,也动弹不得。 执行的笞杖也被人拿了过来,是一根大头二分,小头一分五厘,周身粗至半边婴儿臂的凶器。 这是刑罚重量最大时,才会用的棍杖。 不只是大宫女见了脸色煞白,疯狂扭动身子挣扎,季卿卿的面色也难看至极,花容失色。 陛下说要在贵妃宫殿前,当着季贵妃的面行刑,所以宫人们就连长凳都准备不及了,直接动手。 两个宫人一边一个按着那宫女的身子,掰开手和脚在地上固定成“大”字,然后又走过来另外一个宫人,抬手往人嘴里塞了一团布,防止咬舌自尽。 因为陛下说过,要活活打死,所以宫女想自己求死,也不行! “呜呜呜!” 刘喜掀了掀眼皮,凉薄地尖声一叹:“陛下发话,要杖刑至死,都听清楚了吧,别耽误了,尽快动刑吧!” 那长头棍杖重得厉害,光是举起来就要双手抱着中下段,废去好些力气,等用力落下时,划破空气就连个声响都听不见,皮肉就绽开了花。 肉都被打散了,季卿卿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血还能喷溅得那么多,浓得让人发吐作呕。 那血溅得多,还飞舞了在季卿卿的脸上,染红了吓如纸色般的面容。 “啊啊啊!”宫女的痛苦闷哼和季卿卿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季卿卿大嚷:“不、本宫不要看!” 季卿卿想后退,却被好几个早有准备的宫人一把按住,退避不得。 要闭眼,就被人掐住眼穴,用手指夹着簪子一头撑起左右两只眼皮,根本不让季卿卿合眼。 只能眼睁睁地看!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眼线出现 别说季卿卿这样娇养长大的恶毒贵妃受不了,哪怕是经受过训练的顾文君也看不下去。 她练出了一身的间谍本事,却没学会间谍该有的冷硬心肠。 顾文君都别过头,宫女出身的洗碧更是吓得血色尽失,要不是腿脚受了伤,下一刻就会跳进陛下怀里。 “陛下,洗碧怕。” 洗碧又是敬畏惊惧,又是心生仰慕。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季贵妃,在萧允煜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任凭处置的玩物而已。陛下虽然没有明面上处罚季贵妃本人,却已经给了最狠的罚。 先是在贵妃宫殿处刑,光是这就足以狠狠落下季贵妃的面子,在贵妃寝宫门口杖打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根本就是扇贵妃的耳光! 然后萧允煜还要季卿卿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宫女被活活打死。 要是把宫女拖下去,季卿卿只是听了一耳朵,也决不会放在心上,心里怒骂一阵忽略过去就忘了。 可是萧允煜偏偏就不打算让季卿卿好过,强行按着人,逼季卿卿亲眼看着一个活人被生生打死的样子,让季贵妃的脑袋好好冷静清醒一下。 这简直要把季卿卿给逼疯! 就算是贵妃娘娘,面子里子也被一扫而空碾压得什么也不剩了,只留下喘不过气的啜泣和尖叫声:“本宫错了!啊啊啊,不要,本宫不要看下去了,陛下!” 然而那些执行的宫人都是跟在萧允煜身边的,只要萧允煜不发话,就不为所动。 她们手法老练,刁钻,既能完全不伤害到季卿卿的眼睛,又能死死撑住那两只眼皮,就是不让季卿卿阖目。 被强逼着睁开眼睛,眨都不能眨,时间一久,便干涩起来,凝出不知道是干痛还是惶恐的眼泪,从季贵妃的桃花眼里狼狈地流淌下来,和鼻涕泡一起染花了妆容,毁去一张芙蓉面。 然而季卿卿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仪态,满眼都是那被打得血肉模糊,气声渐弱的大宫女。 每落下一棍,就让季卿卿被按住的身子一抖,像是落在自己的身上,隐隐作痛。 没有打季卿卿一下,效果却比真的打了季卿卿还要好,直接用那宫女的惨状告诉了季卿卿,真正得罪皇帝陛下的后果。让季卿卿彻底吓怕了。 以往有季家,有季太后,陛下再烦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来惩戒。 怎么这一次就—— “难道,真的就是为了那个叫洗碧的宫女出头?” 季贵妃宫殿的屋檐瓦片之上,静静地伏着一个隐匿在夜色里的身影,他凝神注视着下面的一切,越发觉得古怪诡异。 即便蒙了面,要是季贵妃见到他,还是能够认出,这就是经常到宫里来传递消息的陈长必! 就是这个男子把错误的情报告诉了季卿卿,刺激得季卿卿头脑发热,就去慈宁宫闹事生非,招来陛下的不喜。 但是陈长必算计这件事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一天之内,萧允煜那油盐不进的小皇帝竟然转了性子,突然就看上一个宫女出身的美人了! 他眯起阴柔的眼睛,毒蛇般湿冷的眼神从下面的顾文君,转向被其他宫人搀扶环抱的洗碧,游移不定。 “这小皇帝总算开了窍,对女人动心了,要是萧允煜沉迷美色,倒是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探一探慈宁宫,看看太后是到底怎么了!” 阵阵犹疑和猜忌过去,陈长必的眸中闪过一丝果决,他得在敬王殿下回京之前,确认太后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那天季卿卿说看到了“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查清楚! 不管主子有多么在意顾文君,那小皇帝又为什么也看重顾文君,一切事情在大业面前,都得往后退一步,事关重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啊啊……” 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陷入死寂。那宫女的气息一点点削弱下去,最终没了声响。 陈长必压下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开始谋划离开。 季卿卿忍不住,抓了洗碧审问的时候,陈长必就冒险赶过来了,他想要试探一下,萧允煜对这个宫女的真心。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萧允煜还真的对这个叫洗碧的宫女上了心,让陈长必十分意外。 陈长必并不怀疑萧允煜看得上洗碧,男人的性质来了,甚至都不会在意什么女子,只想着发泄。 反正那洗碧也是个娇俏秀色的美人,萧允煜起了心思,也实属正常。 只是陈长必也不由得在心里嘀咕:“看不上季卿卿也就算了,小皇帝和季家人有仇,肯定见了就心烦。可是身边都有了顾文君这样的,竟然还能看上那种姿色的宫女,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 也许是因为敬王的另眼相看,导致陈长必对顾文君也有几分亲近。 谁让这顾文君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的绝色皮相,身姿嗓音,没一样可挑刺的,天生就招男人的疼。偏偏顾文君是一个男子,实在可惜。 只要不是断袖,那顾文君长得再美,萧允煜也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转念一想,陈长必就不再怀疑,他也担心自己藏得久了,迟早被萧允煜那些暗卫属下们发现,不敢多留。 身形细微一动,陈长必右脚点了瓦面,一扭身便从屋檐上消失不见了。 屋檐上人影隐去,瓦片却仍然完好无损,一片片整齐地排列着,连个鞋印都没有留下,毫无破绽。 只有一块瓦片上多了点不一样的点,因为陈长必点地飞身的动作,在那瓦面上印出一个细小的白印。 但那个小印太不明显了,夹在在无数片瓦檐里,更是丝毫不显眼。不过即便如此,这也瞒不过眉目深邃,眼神尖利的前锦衣卫统率秦川。 为了让这个眼线放心出来,秦川都撤走了所有暗卫,成功制造出无人看守的假象,放松对方的戒心。 确定人走了,秦川才飞身而上,他锐眼一扫,就将每一片瓦片都记在脑里,和记忆一一对照之后,他瞬间就锁定了那块小痕迹,心头一定。 “看来那人已经来过了,差不多应该相信陛下和洗碧的事情,接下来,只要在慈宁宫里布置好,把那人当场抓住,就告成了!” 屋檐上暗流涌动,宫殿前更是剑拔弩张。 那宫女被活生生地打到断气,季卿卿两眼实在撑不住,情绪激动之下竟然翻了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白目晕厥的样子丑态毕露,因为还有宫人撑着季卿卿的眼皮,那晕倒的姿态就更加地狰狞不堪,眼球剧颤紧绷着翻过去,彻底倒下。 “哈哈哈。” 洗碧见季卿卿落到这般境地,在嘴角边噙出一丝讥讽的笑。 “之前还敢威胁我,现在风水轮流转,陛下还因为我惩罚贵妃娘娘呢!” 如今,局势颠倒,洗碧看了几眼季卿卿挨罚的模样,好不凄惨。洗碧更不惧怕季卿卿了,甚至越来越相信,“只要陛下喜欢的人是我,那么家世地位就不重要了,我只要讨陛下欢心就好!” 然而洗碧惦记着和季贵妃两斗法争宠,执迷不悟,两人却完全忽略了一件事实。 那就是,陛下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真正落在过洗碧亦或季卿卿的身上。 他一直看着的,明明就是在一群宫人之中,跪着请命的顾文君。 也只有看着顾文君的时候,那双狭长的俊眼终于在阴鸷之中多了一丝难得的柔情。萧允煜细细扫过顾文君的周身,这才慢慢平复胸间那股无名怒意。 他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顾文君,只对顾文君特别。 萧允煜只当是见不得自己的人被季贵妃欺侮,何况顾文君才略双全,是他最看重的谋臣,本来就更应该好好相待。 他如此说服自己,很快就接受适应了。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洗碧姑娘伤着呢,也得好好养身子。” 还是刘喜轻声细语地提醒,萧允煜才意识到他不自觉地看顾文君看得久了,故作平静地收回眼神。 顾文君一言不发,她从杖刑起就把头垂得极低,不看陛下,也不看季贵妃。 然而她还是能感受到萧允煜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无论她做什么,都吸附在身上,好像能穿透长衫棉布,贴到她的皮肤上,烫得顾文君更不敢抬头了。 她听着刘喜劝陛下离开,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抿的嘴唇也微微放松。 刘喜是萧允煜的亲信,最了解陛下,怎么会不知道陛下不喜洗碧,而是更亲近顾文君,他也知道陛下对这洗碧好不过是为了勾出其他势力眼线。 所以刘喜嘴上才故意这么说,不说是为顾文君,而是为了洗碧。 这话却被洗碧误会,以为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都在讨好自己,她心想:“说明陛下一定是真的欢喜我,否则就不会连刘喜都说起我!” 登时,洗碧的眼里放出了亮光,忍着腿疼也要扭动身体,婀娜缠住陛下的怀里。 萧允煜冷哼着应了一声,反手就把洗碧推到了刘喜那里,寒声道:“你给朕看好。” 刘喜整张脸都皱起来,却只能苦笑着接下。 “果然是之前我多嘴了,惹恼了陛下,看来我还得多多讨好顾公子,让顾公子帮我说情。” 想着,刘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顾文君,他转了转眼睛,心里又冒出一些讨好陛下的鬼精点子,“得把人都弄走,尤其是这个洗碧,让陛下单独和顾公子好好相处,兴许陛下一高兴,就不怪罪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罚的罚 得把洗碧送走。 刘喜打眼瞧了瞧陛下的脸色,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嘴巴一抹就说了连篇鬼话:“洗碧姑娘,身体要紧呐,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歇息吧。” “陛下,洗碧实在怕了,不要留我一个人!”洗碧即便被折磨了一夜,还是不愿意放手亲近皇帝的机会。 她被推到刘喜这边,还伸着手臂想要拽住陛下的龙袍,却被刘喜一把扶住,趁机把洗碧从陛下身边拉开来。 洗碧顿时面露不甘幽怨,可是这楚楚可怜的幅姿态只能是摆给他这个阉人看了,因为陛下根本不屑看洗碧一眼。 萧允煜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回洗碧,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过一下,仪表体态都是玉质金相,却无动于衷。 刘喜耷拉了下眼皮,心里叨咕一阵:“真是个为了荣华富贵就不要命的蠢丫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还没察觉陛下已经不耐烦了么,别把我给连累了。” 眼看洗碧还要再缠着陛下,刘喜忙把洗碧拉住,然后对着前面那晕过去的季贵妃努嘴,做作地叹了一口气:“哎哟,洗碧姑娘,陛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呢,我们再待下去反而添麻烦,还是走吧。” 洗碧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季贵妃的麻烦还没完呢,总之她只记着,自己比季贵妃更讨陛下欢心,这就足够了。 想着陛下还要教训季贵妃,洗碧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手,不再纠缠,勉强支着胳膊肘想要刘喜搀着。 然而刘喜虽然是个被阉了的太监,服侍宫中娘娘也不用忌讳,但是他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哪会真的愿意伺候一个小宫女。 他当即就皱了下眉,捏着嗓子冲其余人叫骂:“没见着洗碧姑娘累了吗,还不赶紧扶好上轿子,走着。” 说着刘喜就点了后面几个宫人上来,把洗碧拉走,洗碧蹙眉,留恋地望了望萧允煜冷俊清贵的侧脸,带着一丝心机问出声:“可是之前我想住的宫殿,季贵妃不让我住,教训我人心不足蛇吞象,说我没有资格,洗碧不知道该回哪里去。” 这些卖惨的话就是在催促萧允煜封赐一个嫔位,明晃晃地暗示。 萧允煜不答话,但是面色已经暗了一分,微微皱了眉头。 陛下眉头稍微一锁,刘喜的心里就一阵发紧,飞快地动着嘴皮子,想把洗碧的注意力拉回来,“洗碧姑娘今夜辛苦,身子脏了也累了,当然可以在自己选中的寝宫里歇下。本来就是陛下恩允的,洗碧姑娘想要住哪,当然就住哪了。” “真的?”洗碧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整张脸都亮起光彩,变得鲜活。 刘喜是与陛下用眼神请示过的,见陛下神色未动没有反驳,这才继续往下说:“当然了,今夜匆忙,许多事都赶着呢,洗碧姑娘先回宫休息,稍安勿躁,养好伤呐才能享福!” 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能住进妃子规格的宫殿,已经是天大的荣耀,还要享什么福? 不就是做宠妃的福气嘛! 洗碧想着刘喜话里未说完的意思,一时出了神,脸上都露出痴笑。她却不知道,刘喜本就是个擅长拍马屁能说会道的人,一两句话的功夫就被哄得团团转,完全被牵着走。 见人终于安分下来,被扶上轿,刘喜心中松了一口气,赶紧提高了音量叫喊一句:“走,送洗碧姑娘回宫!” 有一小群宫人从匍匐的地上起来,要跟着抬送洗碧的轿子回去,路过那几乎没了气的宫女、还有倒地晕厥的季贵妃时,她们屏气凝神连一口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经过顾文君的时候,她们就又缩头缩脑束手束脚的。 之前就是她们害怕洗碧被季贵妃折磨出事,跑去太医院敲了顾文君的房门,可等到陛下责问,季贵妃泼脏水的时候,又因为胆小怕事没一个敢出面为顾文君作证,想不到顾文君竟然成功反击,让季贵妃被罚。 越是佩服顾文君,现在,她们就越是没脸面对顾文君。 她们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如要穿过荆棘的蝼蚁。 可是顾文君却根本没有在意这点插曲,她谁也不看,垂眸看着地面,把自己融进剩下的宫人群里。 无人阻拦,不一会儿洗碧就被送了下去。 刘喜这边看了看一言不发犹自孤傲的陛下,那厢瞧了瞧安静沉默的顾文君,一时犯了难,只好强行提了神,小心道:“陛下,洗碧姑娘已经回去了,但是季贵妃这边……” 任是谁看了季贵妃现在的模样都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贵妃娘娘。此时季贵妃已经发髻散乱,妆容全花,精致华美的宫裙也乱了一地,昏迷过去两眼却还未合拢,整张脸惨白,尽显丑态。 为季贵妃撑眼施刑的宫人还不敢扶,放任季贵妃倒在地上,显得更加狼狈。 萧允煜冷冷地扫过一眼,直接甩了袖子,“既然季贵妃身体有恙,那就回宫安歇吧,这次罚过了,之前罚的还没有完,这段时日就静守宫殿,乖乖抄佛经吧。还有,为了季贵妃的身心安宁,以后宫殿里也不要再接见外人了!” 陛下态度冷漠,即便看着季贵妃现在的惨状,也没有丝毫心软,一句话就判了季贵妃未来的苦日子。 而且不仅不把季贵妃送去太医院看身体,竟然连请御医过来看一下病情都不允许! 谁让季贵妃挑了禁闭思过的漏洞,召见那个洗碧过来罚,结果这次,陛下直接一口气把见外人的机会全给禁了。 这下进出不得,根本就是坐牢,不止看病吃药麻烦,就是想找点乐子都不行,简直比闹过“刺客”的慈宁宫里太后的处境还要糟糕。 毕竟“太后”,还是能见到陛下,也能传见御医呢。 虽然萧允煜没有收回贵妃的封号,却也在暗地里无形撤去了贵妃的权利。 连外面的人都见不到,季贵妃还算什么六宫之主,算哪门子的贵妃娘娘? 一时之间,季贵妃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全都面色惶惶不安,不知道陛下到底对贵妃是什么态度。 可他们也不敢求情,更不愿意求情。 毕竟所有人都亲眼见到,季贵妃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卖了,让那大宫女被活活打死,让全宫殿上下的人都心寒不已,这之后,还有谁敢再为季贵妃卖命。 于是个个都乖觉地闭着嘴,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先有动作。任凭地上一具没气了的女尸僵硬躺着,满身血污,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盘旋倒地,上下污浊。 乍眼看过去,还以为两个女的都绝了气,一时分不清谁是身份卑微的宫女,谁是地位崇高的贵妃。 直到刘喜挥着拂尘,催促了一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季贵妃扶回去!” 这下,那些一动也不敢动,像是被点了穴道的宫人们才动起来,慌慌张张地把季贵妃扶起来,拖回宫殿里。 刘喜递了个眼神,往旁边的那具尸体上看去,不需要发话,便有警觉的宫人一人一边地抬起那凉透的死尸,飞快地拉下去,不再继续脏贵人们的眼睛。 一切料理完,刘喜才对萧允煜讨好一笑,斟酌语气:“陛下,都安排妥当了,这一下午处理奏折也累了,要不就不回御书房了,直接启程回宫里?明日还有早朝呢。” 萧允煜仍然摆着一张冷凝的脸,负手望着夜色,今夜月暗星稀,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陛下不说话,刘喜也不觉得气馁,转头又对顾文君笑笑:“顾公子,你今天也忙了一天,听说你还没睡多久又被叫起来,真是受累了,也尽快回去吧。” 刘喜是陛下身边深得信赖的大太监,他的话,陛下可以不理会,顾文君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她忙施礼,道:“谢谢大人关心,不过我没事——” 刘喜忙打断,甩着拂尘摆手,“我一个阉人,可使不得叫大人,顾公子喊我一声小喜子也就罢了。” 他腆着一张无须白净的老脸,完全不介意在顾文君面前拉低自己的位子。 能做到掌事的太监,哪个不是人精。 他知道陛下到底在意谁,把谁放在心上,所以刘喜可以不把洗碧放在心上,也可以不把季贵妃当回事,可是对如今还是一个平民的顾公子,却是发自内心的恭敬客气。 虽然刘喜心里还是嘀咕的:“怎么着,顾公子也该和京城才俊比,我怎么就把顾公子和季贵妃、洗碧这些女子一起比较起来了?” 顾文君聪明,当然不会顺着刘喜的话叫“小喜子”,仍然微微低头。 “大人客气了,其实我的身子不要紧,再说我还年轻,这点累还受得住,当然是陛下的龙体健康更重要,麻烦大人操心了。”她抬眼,小心地瞥了一下萧允煜,观到一张俊美却冷煞的脸,心里一沉。 果然,下一刻萧允煜薄唇微动,发出一声冷笑:“那你的身子当真是铁做的,路上中了剑伤,回来吐了血,白天给人治腿,晚上还要去复诊,就是朕的锦衣卫,也不及你的身体好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暧昧 陛下怎么好像还在生气? 顾文君受了那宫女被活活打死的惊吓,一时脑子还有些蒙圈,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狠狠出了一口气,还是怒气未消。 可刘喜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陛下这是气顾公子太好心啊。 这洗碧被季贵妃叫去,无论弄残弄死,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那洗碧自己作死,大不了再换一个宫女做棋子就行了。 对陛下而言,千百个洗碧,也换不回一个顾公子啊。 可偏偏顾公子上心,竟然亲自闯到季贵妃的宫殿,那季贵妃蛮横骄纵,又岂是会轻轨罢休的,若不是刘喜消息传的及时,陛下赶到,顾公子可不就差点连累到自己。 陛下能不发火么! 他跟着陛下的时间也算长,虽然伴君如伴虎,陛下心思深沉神秘莫测,刘喜最多只能看出陛下的心情好坏。 可是他也从来不知道,陛下还能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刘喜左右各看了两人一眼,转了转眼珠子,先给顾文君使眼色,“陛下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是关心顾公子的。” 他絮叨起来:“别怪我多嘴,顾公子,你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凡事得紧着自己,别累着了,以后陛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指望顾公子做呢。” 顾文君这下终于心领神会。 没想到归根结底,原因竟然在她自己身上。 虽然那时是真的情况紧急,顾文君也是怕冒然换一个棋子,会引起怀疑。但她怎么考虑的,就不用和萧允煜说了,她之前就屡次驳回陛下,已经够让陛下生恼的。 “现在是得哄一下,总不能真让陛下记恨我。” 顾文君想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等萧允煜再发话就先认错:“陛下,是我错了。” 她上前走近一步,微微靠近了萧允煜,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低眉垂眼,便显得格外柔情似水,浓密的眼睫覆下一层纤影,多了一分柔美。 也不知道是御书房里燃香的气味还是龙袍熏过的香气,一股微弱的龙涎香包裹住了顾文君,向她袭来,让顾文君的心不由地跳了一下。 有一些紧张。 萧允煜见她态度好,虽然冷哼了一声,但是阴冷的面色总算一霁,缓和下来,周身的寒气也散去了一些,不再那么迫人。 身后的刘喜匀出一口气,心里一松。 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两眼眯得细长,他环顾一圈,不动声色地往远处退了一步。 顾文君没发现刘喜的小动作。 她正再接再厉,充分检讨:“我是做的不对,陛下要罚我也是应该的!就算我是因为洗碧被季贵妃传召,担心出事才赶去了,可我一个平民去拜见贵妃,就是给人递把柄,是我太冲动了。” 萧允煜听着,不可置否地斜了一眼,时不时地睨着顾文君。 他们离得近很多,顾文君有些不自在,嘴唇嗫嚅:“无论事情多么紧急,我也应该先回禀陛下,而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冲上去做傻事,太过冒险。” “哼,你知道就好,要不是朕到的快,朕看你怎么收场!”萧允煜声音依然寒冷如冰,但是神情已经放松下来。 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敢反驳,陛下可是刚刚下令,活生生打死了一个人。所以顾文君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陛下!” 看她乖觉安分,和往日牙尖嘴利的模样相比,突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可爱,萧允煜不由地前倾身子,伸出一只手来。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步距离,萧允煜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顾文君的脸,他手指修长,松展开轻柔一拂,便触到了那张细腻柔嫩的肌肤,一碰仿佛是摸到了顺滑的丝绸,软得不可思议。 萧允煜低声一叹,温柔得几乎不像是陛下本人,“算了,还好没有伤到。” 温热的肌肤贴在脸上,带来古怪的触感,像是突然烧起了温度,烫得顾文君脸上一麻。 顾文君抬起眼,就能看见陛下注视着她的神情,如同褪去了所有锋利的外壳,只剩下柔软的内核,陛下俯首,轻抿了一个微笑,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 夜色温柔,风忽而地一吹,带来一阵凉意,顾文君顿时清醒过来,浑身一僵。 这时她再看四周,整个人更是打了一个激灵,因为前后左右,竟然都没有人了! “那个刘喜,什么时候走掉的?”顾文君心里既惊讶又急。 不仅是刘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消失不见,就是那原本跟着陛下身后的一大群宫人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这条路上,就剩下顾文君和陛下两个人。 乌云渐散,露出星月,在黯淡的夜里发出更明亮的光,映照出了顾文君眼前的一切。月光之下,似乎陛下的冷酷也被柔化了,变得更加温和。 凉风轻扫而过,衬得脸上的触感变得更加滚烫怪异。 她像是着了火般,如同被陛下的手指烫到,飞快地往后连退几步。 可是离了萧允煜的手,顾文君还是觉得脸颊上依然有些灼烧,她暗中调整好几次呼吸才平定了情绪,难为情地抿了唇。 “多谢陛下的关心,不过我真的没事。陛下是天下之主,每天都需要日理万机,我的事情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不值得陛下为我操累,何况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就更不应该耽误陛下了。” 果然是她太累了。 脑子一昏沉,就容易犯傻。 顾文君心里慌,就忍不住多说话,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忙不迭地吐出一长串话来,然而话越多,越容易出错。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萧允煜隔着距离,就这麽静静地望着她,既没有生气她往后退的冒犯举动,也没有生气她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陛下双眸沉沉,那狭长的凤眼之中,瞳仁暗如漆黑不见底的雾,看得久了就容易把人拉扯进去,深不可测。他总是摆出一副冰冷严肃的脸,凛不可犯,此时见顾文君手足无措的样子,竟然松开锁眉,勾起了一抹细微轻笑。 “你都已经是江东解元了,哪里只是普通的一介书生。顾文君,你别忘了,可是朕把你捡回京城的,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朕的眼光吧。朕还等着你再登榜会元,金榜题名的那天!别让朕失望。” 顾文君往后退开了几步,她和陛下的距离明明应该是被拉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文君却觉得好像她又离陛下更近了一点。 宫里的夜晚,一点也不安宁。 谁也不知道这皇城之中的阴暗角落里,在筹划什么勾心斗角的诡计。 然而这一刻,陛下和顾文君却很安宁。 就连顾文君都察觉到了她与陛下之间的古怪,她隐隐觉得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里悸动难安。 她今夜连续失态,难得支吾,磕绊着回答:“我、我……承蒙陛下器重,文君自当竭尽全力。” 萧允煜却觉得顾文君这幅模样有趣,又有几分好笑,他心思一动,竟然又忍不住上前一步,吓得顾文君又是连连后退。 直到退到身后曲折的台阶,右脚后跟一绊,身子就顺着惯性往后倒下去,幸亏萧允煜反应灵敏动作迅捷,一把就拽住顾文君将她抱回怀里。 这次是真的无缝相贴,萧允煜身材瘦长却暗藏肌肉,手臂一拢,便将顾文君严丝合缝地嵌在怀里。两人之间眼睛对着眼睛,一双清寒一双柔意,呼吸对着呼吸,一人炽热一人紧绷,再往前一下,就要脸贴着脸了。 似乎嘴唇都要—— “陛下!” 气氛最浓烈时,却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戛然打断,无法言其表的暧昧顿时烟消云散,一扫而空。顾文君眼眸一颤,顿时从混沌里恢复清明。 她两手抵住陛下的胸膛轻轻一推,萧允煜也像是方才醒悟一样,手一松就让顾文君退出了自己的怀抱。 顾文君一边空出手来整理自己的衣着,一边恭敬行礼,口中不忘道谢:“文君谢过陛下搭手相救。” 一个人影从屋檐上跃到了陛下身边,他伸手一拉黑色面罩,露出刀削斧砍般的深刻五官,英俊硬朗。他明明生得高大却极擅长藏匿身形,就算顾文君受过相关训练,她也还是没有发现对方的气息。 这让顾文君心头微凛,等她看清楚这个人是秦川时,心中更是发紧。 秦川这个时候出现,一定不会有好事情。 果不其然,秦川立刻下跪行礼,低声禀报:“陛下,我在屋瓦上发现了那个探子的痕迹,观其时间停留得不短,他应该是听闻洗碧的消息,提前来打探。” 他们彼此知根知底,顾文君也不算外人,所以秦川完全不避讳顾文君,直接答了,萧允煜也没有觉得不对。 这确实是要禀告的重要消息。 然而萧允煜仍是眸色一暗,语气深沉:“朕知道了。” 之前发现的时候可以向他禀报,晚一点等会宫的时候也可以向他回报,为什么偏偏在之前那个时候报禀,萧允煜心里倏地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但是秦川时机和分寸拿捏得当,萧允煜就是想发火也无处发作。 他眼见顾文君一点点地恢复平静,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错过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事情,心中空落钝痛。 顾文君却已经散了旖旎心思,把注意力放在秦川那一番话上,她疑心。 “等一等,那个探子是提前来的?季贵妃不可能连这种敲打宫女的事情都要知会别人,那他是怎么知道季贵妃召见洗碧的事情?” 这似乎是条线索。 萧允煜却极为不悦,直接皱眉打断她的话,“够了,这些事情之后再想,朕是想要抓出那只老鼠,但是不想你累倒,给朕回去好好休息!” 他下意识就想让秦川送顾文君回去,可是垂眼瞥过跪立不语的秦川,心中一突,就把话吞了回去,并不情愿再让两人接触。 “刘喜!” 萧允煜冷冷地抬高声音:“送顾文君回太医院!” 那死太监,尽耍滑头。虽然看着是消失没影了,但绝不会扔下主子自己离开,一定藏在暗处等着传召。 当萧允煜发话时,秦川就十分自觉地从原地隐去了身形。但是只有顾文君注意到,秦川垂下的拳头攥得很紧,手背上都暴出青筋。 可不等她再看清楚一点,秦川就离开了,等到刘喜匆匆忙忙跑出来的时候,路边就又只有两个人了。 这一次,刘喜的脸上全都是汗,风都吹不掉,他是远远地看着呢,所以此刻是心头剧震,如遭了天雷轰鸣,整个脑袋都是轰鸣的。 他擦着汗,嘴唇发抖:“顾公子,走吧,我亲自送您!” 刘喜之前对顾文君恭敬但有度,现在甚至是畏惧和提防了。因为他那颗脑袋总算掰饬过来,明白陛下对顾文君的另眼相看,到底是哪里奇怪了! 怪他是个被阉过的男人,这种事情上,比陛下的大宫女浣墨领悟得更慢一些。 他才意识到,原来陛下对顾公子,藏着那种心思!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刘喜之计 不论刘喜心里如何翻江倒海,他还是按照吩咐把顾文君送了回去。 “顾公子请放心,我派人守着,以后也一定不会让人打扰了,你安心歇下吧。”刘喜保证,他现在是真不敢让顾文君出事了。 顾文君默默点头,心里却划过一丝念头。 “咦,这话好像李栋升也说过,陛下都已经封他为太医院的副令使了,按理说他的话,太医院的人肯定是听的,为什么那群小宫女们能闯进来敲我的房门?那又是谁放她们进来的?” 她思索着回了自己的房屋。 太医院里的小屋子依然简约舒适,然而顾文君回来之后却毫无睡意了,只因她心里挂念着那个“探子”的事情。 她这样的人似乎注定闲不下来,总要想着一些大事才行。 只有这样,顾文君才不会有空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她的前世,又比如陛下。 她一边想着一边褪下了衣衫,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她的余温,热热麻麻的,顾文君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裹巾小衣,绑带一松,紧绷的心跳和不畅的呼吸也就都顺了。 中间刻出一道正在结痂的疤痕,惹眼刺目,破坏了完美的冰肌玉骨。 那是之前回京时受的伤,顾文君感慨自己命大,小心地给自己换药,重新涂了一层外伤药膏。 “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医到底是什么来路,我刚中剑的时候,要不是他用那奇药救了我,我不一定有命撑到陛下来。” 可惜他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后面顾文君便自己开方子,让太医院配了好药。 她伸着食指为自己的伤口小心涂药,手指一抹,顾文君忍不住托了一下,心里沉重一叹。 正是碧玉年华的芳龄,她本该待字闺中,学那些刺绣女工,弹琴练舞,而不是闯入这狰狞旋涡斗争里,与一众血气方刚的男子争夺功名利禄,与那些王孙贵族谋算大业。 把自己至于危境。 很快,她也要十七、十八了,迟早会越来越显出女性的特征。 到时候,光用捆布束缚胸部也无济于事。 这身子早年过得苦,以前发育不良,十六岁竟然连葵水都没有来过,虽然方便了顾文君男装行事,但到底留了安康的隐患。 所以她穿越过来之后便一直在调养。 如今身子渐渐发育完善,顾文君预计,她离葵水来的那天不远了,预示着这具身体在成长为一个完整的女性。 到时候又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的亲近,让顾文君受了男子气息的冲击,她的思绪一时乱了。 “啊。”顾文君手上施力,一不小心弄疼到伤处,她一下子没心情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决定早点休息。她弄好药洗了手,收拾好寝衣,强迫自己合眼睡觉歇下了。 她嘴上说自己没有事,但医者自医,顾文君也知道要把身体养好。 尤其是,她还要做很多事情,更有许多的敌人。 想到江东郡那些阴魂不散的恶意面孔,顾文君阖眼渐渐睡去,一夜无梦。 太医院的夜晚静悄悄一片。 可是另一边,皇帝起居的养心殿却并不平静。 陛下入睡,奴才们还得轮班守夜,陛下要上早朝,奴才们就得提前一个时辰起来,所以刘喜忙碌一夜,几乎没合眼过,就忙着支使小太监、小宫女们准备好清晨的洗漱、更衣。 养心殿里的宫人们鱼贯而出,鱼贯而入。 可他们的动作轻柔又灵敏,行步走路之时,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把事情做好了,训练有素。 大宫女浣墨跪坐在前殿边上的小偏房里,她四周环着四个小宫女,全都跪着一起高高扬起手,高捧一套明黄色的龙袍,越过自己的头,每个人垂眉低眼,不敢不敬。 浣墨直起身,手拿熏香,从下面小心地移过去,一寸寸地熏过龙袍。 今夜陛下有过外出,龙袍上脏了的地方都得小心去掉。 她刚收拾妥帖,就见刘喜从外面踱步了过来,面色微显焦急。浣墨双眸微闪,她用眼神示意小宫女们继续,自己出去和刘喜说话。 “怎么了?”浣墨小声问话。 刘喜皱起了眉头,白净的面皮一绷显出几分厉色。他道:“浣墨,我问你,你有没有发现陛下对那个公子,有些……有些好得过头了” 他不再说下去,似乎觉得难为情,欲言又止。 浣墨这下恍然大悟,她总算知道这成精了的太监到底在烦什么,却只是笑笑:“这有什么,顾公子惊才绝艳,是人中龙凤,如有好风可凭借,便可直上青云。陛下就是顾公子的东风,也是顾公子的伯乐,当然对顾公子青睐有加。” “可是陛下是当今天子,那顾公子再有才华,别说他现在只是一个区区江东解元,就是今后再成器,他也不过就是为陛下做事的大臣,君臣之间也要有分寸!” 刘喜说得激动时,脸色都有些涨红。 “看来刘喜也发现了。”浣墨彻底明白了,这是过来探口风,想拉她一起劝阻陛下。 浣墨眼睛一转,意有所指地说:“可要是陛下不止把顾公子当臣子看呢?” “你!”刘喜瞠目结舌,细小精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他压低嗓子怒道:“原来你早就就看出来了,看出陛下他对那个顾公子……” 他觉得这会辱没陛下,硬生生把后面那句话吞了回去。 “我是说,陛下还把顾公子当成知己朋友,你别再多想了。”浣墨面色一肃,把话圆了回去。 刘喜叫骂一句:“你骗个鬼!” 虽然他是个断了根的阉人,可是宫里面什么龌龊事情没见过。强逼宫女结对食的太监,与侍卫淫|乱的嫔妃,世上既有女子间彼此痴缠的磨镜之好,当然也有男子互相恩爱的断袖之癖。 世间千奇百怪,刘喜坐到大太监的位子,也都开过眼。 可他万万想不到,他心目中,恍若神明般高贵无上的皇帝陛下,竟然会对另一个男子动心。 刘喜面上还算冷静,内里却是焦心万分,他叹:“这宫里面,陛下可是连一个女子都没有碰过,我原先以为是那些嫔妃出身大家,都有贪心野望,陛下才都看不上。结果,原来陛下是偏好男子!” “呵。” 浣墨冷哼一声。 “刘喜,你也真敢想!你送个秀色的小太监给陛下试试,看陛下不扒了你的皮!这哪里是偏好男子,陛下只是眼光高,看不上那些个平庸的,你以为陛下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吗?” 刘喜为人奸猾精干,但确实对陛下忠心耿耿。 他压低了尖嗓,声音忧愁:“这我不管!总之陛下可不能被顾文君那样一个男子勾去了魂。何况,陛下及冠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边叹气一边骂咧,刘喜眉头锁得更紧。 “该死!那个顾文君投了个男胎,为什么还要生成那副花容月貌的模样,真该是个女子!” 顾文君要是女人,那刘喜就是动用各种手段,不管是下药还是用香,他也要促成陛下和顾文君呐。 这样,一下子就解决压在刘喜心头上的两桩大事了。 浣墨看出刘喜神色不对,厉声警告:“我们只是奴才,陛下有陛下的想法,你可别自作主张!” 可刘喜依然还是脸色暗沉,神情不对,“怎么,你还想着让那个顾文君继续待在陛下身边?他要真把陛下带歪了路子,你我承担得起吗!” “顾公子对陛下有大用!” 刘喜摇头,“这些事情处理完,就必须把顾文君送走,让陛下冷静一段时日。陛下只是太久不亲近女色了,又总是对着顾文君那张漂亮脸蛋,这才想岔了。” 趁着陛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刘喜要抓紧时间了。 这宫里面生得绝色美艳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浣墨冷清貌美,季贵妃妩媚多情,就是那个洗碧,也是娇俏可人,刘喜不信真找不出让陛下看得上眼的女人。 也怪他自己,从前想着陛下的大事要紧,在这方面还真的不曾尽心劝导过陛下呢。 刘喜心中涌上羞愧和自责,也更加坚定了想法。 眼看他自说自话,浣墨还要劝。 结果时辰快要到早朝了,有小宫女过来请她回去准备为陛下更衣,浣墨得走了。 她无法再说下去,只好扔下一句:“顾公子对陛下来说不一般,你可别好心做坏事,惹恼了陛下,陛下发起火来六亲不认,当心着你那一身皮肉!” 但是刘喜这时候哪里听得进去。 他一心策划着,怎么才能让陛下睡一个女人,不管那个女人是谁,是嚣张跋扈的季贵妃也罢,是那愚蠢作怪的宫女洗碧也无所谓,只要能让陛下清醒过来,认识到女子的美妙之处就好。 女人身子婀娜香软,怎么着也比男子那硬邦邦的身子好吧! 但是季贵妃彻底关了禁闭,刘喜就把心思打到了洗碧的头上。 他倒不是对那个宫女有什么好感,只是见人蠢好拿捏。而且,陛下最近为了勾出那个探子,表面上做功夫也不会甩洗碧冷脸,要演出被洗碧迷住的假象,这就是天大的机会呀! “不知道腿伤影不影响房事……”刘喜的心思顿时活络了。 出了偏房,他招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下去:“昨天洗碧姑娘受累了,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你去太医院请个御医去看一看,尽快点!这样陛下一下了早朝回来,就能和陛下说道情况。” 然后再劝陛下去看一看,动点手段,这不就容易成了!刘喜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那小太监十分机灵地一点头,拔腿就要跑,还没跨出门槛又被刘喜叫住:“等等,你记着,别找顾文君,换个……” 找谁好呢。 他心里一下子闪过了几个名字。 李栋升不行,那人是顾文君的同乡,也算作顾文君的人。 本来吴承作为太医令使,又与顾文君犯冲,是最好的人选,可那老头子眼见力不够彻底惹怒了陛下,直接被废了一只右手,肯定无法行事,躺床上就得半年两月的。 刘喜想到一个人,一拍大腿,“对,就去请吴太医的那个徒弟,陈长必陈御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想通疑点 “顾公子,你还睡呢?快起来吧,陛下那边请你过去呢。” 第二天起早,顾文君就见到李栋升大踏步而来。 她确认自己收拾妥当后,才迎上去问:“陛下不是应该还在早朝么,怎么会找我?” 李栋升今日已经换了一身颜色更加明亮绣纹更加精细的太医服,应该是副太医令的制服。 他的胡须鬓发也都重新打理过,显得人更精神。从一个民间大夫老板升到副太医令使,这对李栋升而言简直是一跃飞黄腾达。 一步登天! 就是李栋升知道自己跟着顾公子,跟着陛下是不会有错的,也想不到这荣华富贵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栋升双眼发亮炯炯有神,脸色红润神采飞扬。 他笑呵呵道:“顾公子,刘公公差人过来,说是要给洗碧姑娘看伤,陛下都已经发话让你来治洗碧姑娘的腿了,那刘公公可不就是找你吗?” 顾文君心下些惊奇。 “没想到陛下看起来对洗碧不甚在意,但其实十分上心。不管陛下是对那宫女有别的想法模,还是为了配合演戏,都是个好兆头。”她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李栋升从后屋走到太医院前殿。 想到洗碧,顾文君便想到昨夜的乌龙,她问出口。 “李大人,你知不知道,昨晚洗碧被季贵妃召去领罚,负责照料洗碧的宫女们来太医院找我?” 李栋升面上的喜色倏地一缓,连连惊疑:“还有这种事,那洗碧姑娘该不会?” 他没说出后半句话,但顾文君想也知道是不好的话。 看来就连才入太医院半年的李栋升也知道,季贵妃的恶名,顾文君摇头,“多亏陛下及时赶到,洗碧姑娘没事,就是季贵妃受了罚。” 她言简意赅地把事情交代完。 李栋升听着,脸色一变又再变。这宫中的事情可都悬乎,没什么是不能变的。他第一次经手的事件,就是给太后下毒呢!结果“太后”又没死,依然还好好活着。 听说不少人都在慈宁宫里见到“太后”的身影。 之前因为禁宫出行而产生的种种谣言也平息下去,“太后”什么事情也没有,看来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太后”周全的变相软禁。 李栋升可不想深究那“太后”是死是活,更不想参与陛下后宫的是非,那不是惹一身腥么!他当即停下脚步,那太监等候的地方就在前面,可他却不想往前走了。 “算了,要不我就找个托词,说你身体的伤还没好全,让其他御医替你去吧。反正你已经把最关键的正骨难题解决了,剩下的容易。现在那个洗碧姑娘得宠,多得是御医们想要赶着讨点赏呢!”李栋升嘴巴动的飞快。 他刚才还满脸兴奋,现在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丧气。 顾文君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李栋升大叹气:“我本以为这是好差事,陛下为了那个洗碧,都不惜直接废了那太医令吴承,要是你真的治好了洗碧,那陛下一定更加器重你。” 所以他刚才高兴,可是。 “可谁想到季贵妃插了一脚进来,还和洗碧姑娘结了怨,那这洗碧我们两个最好都别碰了,否则治不好,陛下就会怪罪;治好了,那又得罪季贵妃,两头为难!” 顾文君一叹:“我已经得罪季贵妃了。昨晚那些小宫女过来求我,我不忍心就借着复查的借口,去了贵妃娘娘的寝宫。” “什么!” 李栋升猛地转了头,嘴巴一张,胡须都飞起来,“顾公子,你们怎么能这么冲动!这宫里面,谁不忌惮季贵妃,你还主动犯在她的手里,到时候人都脱了一层皮都还没处说理去!” “还好,陛下来的及时,我和洗碧姑娘都没有事。” 顾文君已经受过萧允煜的冷嘲热讽,伸手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不对啊!”李栋升突然想到,“我明明吩咐了那些人给你看好住所,谁把那群不懂规矩的宫女放进来的,她们那个主子还不是主子呢,就知道差人使唤了,这带的什么风气!” 闻言,顾文君眼里划过一道精芒,“我也在想,那群小宫女既没有通报一声,也没有通行令,就能直接找到我的住屋,一定是有人告诉了她们,而且还是同一个人放她们进来的。” 李栋升回想半晌,笃定:“昨晚是陈长必在太医院守夜!” “陈长必?”顾文君疑心。 “就是吴承吴大人的那个年轻徒弟,总是阴阳怪气的,平日里沉默寡言都不大说话,比我这个新来的还要不合群。昨天他就一直在场看着,可除了他师父吴承,几乎谁也不在意他。” 李栋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一个招呼打断。 “唉哟,是李大人呐,之前忘了恭喜李大人升官,难为李大人亲自过来一趟,有什么事情还望多多照顾!” 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从候厅处招呼一声。 李栋升越级升为副太医令,要不是那个叫洗碧的宫女突然得了陛下恩宠,闹得宫里腥风血雨,盖过李栋升的风头,他受到的关注只会比今天更多。 然而李栋升却骑虎难下,刘喜差过来的小太监已经看到他了,只好带着顾文君走过去。 “这位小公公,顾公子我已经给你带过来了,我们一起去洗碧姑娘那里吧。”李栋升心里滴血,但还是决定和顾公子一起去,有什么事情也能一块担着。 谁知那小太监眼睛一转,竟然说:“李大人你误会了,我是来找陈长必御医的。” “又是陈长必?”顾文君心头一怔,顿时敏感起来。 李栋升却是觉得尴尬,他一听闻下面的人通报,说是刘喜派了个小太监,要找人去看洗碧姑娘,便下意识以为是找的顾文君,还眼巴巴地把顾文君带来,白白让他的恩人受了辱。 好心办了坏事。 幸亏那小太监也是机灵懂事的,见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当即送了台阶。 “顾公子昨夜受累,这不是担心顾公子缓不过来,才找了别人。”小太监上下嘴皮子一碰,字句吐得飞快:“而且这陈长必的师父不是受了手伤,他们毕竟都是侍候皇宫许久,刘公公也是怕他寒了心,才找他的。” 都是一样用嘴巴讨饭吃的,那太监的功夫还没修炼到家,在顾文君这样练成人精的面前,便是多说多错。 顾文君一眼就看出这些话的门道,全都是鬼话连篇。 她还抓了主语,是“刘公公”,不是陛下。 “那看来,不是陛下心里有什么不满,是刘公公对我有意见呀。”她松了一口气。 小太监没有注意顾文君的细微神情,他眼神一斜,落到两人身后步入的人影上,笑脸相迎:“陈御医,跟我们去太看看洗碧姑娘吧!” 顾文君转过头,便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进来。 李栋升没怎么仔细看,扫过就收回眼神,从前吴承在太医院横行霸道,作为吴承的好徒弟,陈长必也是占尽好处。 那个小太监认识陈长必,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顾文君却从第一眼起就察觉这个人的不简单。 越是不引人注意,越古怪。 其中最奇怪的就是,这个陈长必,明明长得一副阴柔女相的模样,甚至因为过于中性化甚至显得怪异,这么鲜明的特征,本应让人印象深刻才对,可他还是容易被人忽略。 这已经就说明很有问题了! 可是这个人却紧闭嘴巴,也不怎么说话。 偶尔不得已开口,也是夹两三声咳嗽,声音天生阴沉。 到底是嗓子真的很不舒服,还是故意伪装音色? 顾文君马上就把心里的警戒线拉到了最高,她主动上前打了招呼:“陈御医,昨天来不及和你介绍,我叫顾文君。很抱歉吴大人受了伤,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她故意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就是想刺激陈长必。 结果这人无动于衷,眉目间都是一直以来的阴郁气质,陈长必只是点了头,示意收到了心意。 “嗯?”顾文君察觉不对。 手把手教自己的师父被断掉一只手,陈长必却还是死气沉沉的,不是他掩饰的好,是他根本就没把吴承的死活放在心上。 眼看陈长必就要跟着小太监走,顾文君心念急转,主动上前,“这位小公公,洗碧姑娘的骨头毕竟是我接的,就算换人去治,那最好也带上我,不仅能帮忙解释,还可以提供建议。” 小太监想不到她这么执着不肯罢休,不由得面露难色。 是刘公公说过别不让顾公子去的,他也没有办法。 顾文君见小太监不答话,陈长必也应声,她便直接伸出手想留住陈长必。 但是陈长必的人已经转过去一半,露出左后背,但是练武的人,警惕性一向很高。 即便顾文君只是想拉住陈长必,下一秒钟,陈长必还是下意识地身形一闪,扭曲身体,一个呼吸间避开了顾文君的手。要不是顾文君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都不知道陈长必竟然动的这么快。 她一阵踉跄,差点顺着惯性栽倒,还好及时稳住自己的身子。 “好快!”顾文君之前领教过这样的身手,毕竟差点葬送了性命,记忆犹新。 那人就是敬王殿下身边的左膀右臂之一,朱达。 不过朱达现在身中了陛下一箭,昏迷不醒, 而现在她再看,就觉得,这个陈长必,也像极了敬王殿下的右臂。 顾文君转了数个念头,想到一件事。 “是我之前一叶障目了。这宫里面能接触到贵妃娘娘,深入后宫的,除了太监和宫女,还有太医院里的御医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浣墨巧思 “一定是某次季贵妃身体抱恙,陈长必去看诊的时候,勾搭上了季贵妃!” 顾文君越想越觉得可疑,而且李栋升说过,昨晚在太医院守夜的人就是陈长必,能把人放进来并且指路的人也只有陈长必了。 她心里越发笃定之时,陈长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露出破绽。 这个相貌偏柔气质阴郁的男子双眼一眯,便露出几分阴狠,他突然开口:“顾公子请放心,我师承吴承吴太医,正骨之后,看一看伤患的诊恢复状况还是有把握的。要是顾公子不放心,等我给洗碧姑娘看完回来,再和你细细说吧。” 陈长必的声音阴恻恻的,听着竟然比那传话的小太监还要阴柔。 他是故意把话说到这份上,顾文君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跟着过去了,否则那就是欺人太甚。 人家的师父吴承都被废了一只手,徒弟去看病还要被一个平民百姓跟着帮忙相看,那不就是打两人的脸! 顾文君眸子一闪,只好放弃:“陈御医是吴大人的高徒,我怎么会不放心呢,只是辛苦陈御医了。” 她不再坚持跟着去,那小太监也彻底松了一口气,毕竟陛下说过让顾文君医治洗碧的,可现在刘公公却指名了陈长必去,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顾文君没有纠缠,对所有人都是好事。说了几句客气的场面话,小太监很快就带着陈长必离开了。 李栋升庆幸之余,又有几分不平,“虽然能甩开洗碧那个烫手山芋是好事情,但是被吴承那个徒弟抢走病人,真是让人不爽!” 他之前是不想让顾文君继续诊治洗碧,可也没想让陈长必捡漏过去。其实,李栋升是想让和自己关系好的御医接手这个差事,结果竟然落在了陈长必手里,让敌人捡了便宜。 以前,李栋升在太医院里不好过,就是因为吴承这个太医令使屡屡为难挑刺,埋下了怨怼。如今他升为太医副令,直接和吴承有利益上的冲突,就更加看不顺眼。 顾文君勾起一个狡黠的笑:“陈长必去给洗碧姑娘看病,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她猜想,陈长必是去打探洗碧的门路,季贵妃那边走不通,就想再换一条道了。 但问题是,整个宫里的人都以为,陈长必的师父吴承就是因为得罪洗碧姑娘,才被陛下折断了手,两边之间也算是结了怨。 陈长必却也想也不想地接下来。 必定会生出麻烦。 李栋升迷惑不解:“顾公子,你说的什么意思?” 顾文君收起笑,摇头说:“没什么,你回去忙吧,不用管我。” 新官上任,无数的事都冲着李栋升来,尤其是吴承受了伤管不了事,李栋升需要应付的事务就更多了,当然是没有空闲陪顾文君的。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顾文君回去写了封信,她本以为这趟进宫不会耽误许久。但现在看来,她大概要停留一段时日了。 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要想全部解决确实麻烦。 所以,她想给阿武和雪燕留个信,让他们在宫外再等一等,不用慌张。 这信件,当然是要拜托秦川送出去的。 她刚写完折好信,便又有人来请。 “顾公子,浣墨姑姑来了。” 顾文君把信放在窗台上,推门而出,清冷如玉的女子穿着一身最高品阶的宫装,等候在外,气质出众。 浣墨低下头,行了礼。 “之前顾公子那精妙的技法,让浣墨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怀,可惜浣墨还没有学到家,现在特地来讨教。” 她飞快地还一礼。 顾文君有几分恍然明悟,原来浣墨是来学易容之术的。 那个假太后还关在慈宁宫里面,现在正在被浣墨拿来练一练手。顾文君当即应下:“说讨教不敢,就一起巩固知新罢了。” 浣墨抿出一个轻笑。 其实上次听顾公子讲解,又亲眼见顾公子给那个常嬷嬷上妆容,复活还原出一个常太后来,浣墨机敏又聪明,已经学会了七八分。 剩下不会的,浣墨自己在那常嬷嬷脸上练手,熟能生巧也可以摸索出来。 但是浣墨看似冷淡不通人情,但其实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就是看出陛下想要留下顾文君,所以才“学不会”,需要顾文君继续教。 “之前才在慈宁宫闹过事,‘太后’近期不能再引人瞩目了。我们还是去陛下的养心殿教课吧,那里安全,口风缜密,无人敢透露消息的。” 浣墨找了理由,费心将顾文君骗到陛下那里去。 之前顾文君怎么也不肯进陛下的寝宫,就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也怕让旁人非议,也怕会让陛下多想。 不过现在浣墨找准了顾文君最在意的事情,一下子就将人诱进了养心殿。 一切易容材料也都是准备好的,也找了几个小宫女,当做易容的练习对象,装得十分逼真。 然而,开课没过多久,浣墨就侍候着顾文君放下,说出真正目的。 “顾公子,不一会就是时候该用午膳了,不如就留下来,和陛下一起用膳吧。” 顾文君愣住,连忙拒绝:“不,不用,我回太医院用食就好了!” 可惜她的拒绝晚上了一步,浣墨一番心计布局,肯定是掐好了时间,精心算计过的。 拒绝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地,“陛下回宫!”的高呼声就由远及近地传进宫殿里,一声比一声还要响亮,直接压过了顾文君后半句话。 “怎么这么巧,难不成浣墨是故意的?” 顾文君心里一凝,终于开始怀疑浣墨。 这位大宫女虽然年貌小,可是十分成熟稳住,又对着顾文君轻柔微笑,平静而从容,顾文君一时看不出问题。 最后,她只能跟浣墨,还有其他一群宫人,一起去宫门口迎接陛下。 眼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顾文君忍不住地觉得心慌,她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要解决太后之死的问题,又要应付敬王的探子,都离不了陛下,再见一次陛下也没什么事。” 她是有心想避开陛下一段时间。 可顾文君留在宫里,这整个皇城都陛下一人的,她又怎么避得开。 “参见陛下!” 顾文君随她们一起拜礼,一片人影齐刷刷地跪倒下去,唯独顾文君一个人被一把扶住,没有跪下去,在匍匐的人群里鹤立鸡群。 她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陛下。” “你怎么来了?” 萧允煜长眉一挑,俊美的冷脸有几分缓和。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托着顾文君的手臂,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顾文君拉了起来。 他眼神微凝,觉得这人还是太瘦了,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浑身上下的肉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重量。 这段时间住在宫里,要好好地养。 跪在地上的浣墨替顾文君回答:“回禀陛下,是奴婢的易容术尚未精通,这才请顾公子来教奴婢。” “嗯,都起来吧。”萧允煜微微颔首,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周身的气势都没有那么压人,难得一见地舒展眉头。 他对浣墨额外看了一眼,神情平和。 往常上完早朝回宫,都是陛下一天之内最为愤怒烦躁的时候。 有时候气上心头,陛下连午饭都不会用,直接就去御书房处理公务,一整天不吃东西不喝水,甚至一言不发,压抑的怒火不断积累堆叠,寂静中带着诡异,更让人发憷。 每当那时,养心殿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犯错触怒了龙威。今日浣墨请来顾文君,陛下的脾气似乎都变好了,看来今天的午膳是能好好进食了。 宫人们心中一喜,连忙爬起来,伫立一边准备伺候。 养心殿里气氛一松,几乎都是高兴的。 唯独两个人面有苦色,一个是措手不及,被浣墨坑了一把的顾文君,另一个就是抓心挠肺,想为陛下分忧的刘喜了。 刘喜跟在陛下身后,瞪大了自己细小的眼睛,暗中给浣墨扔了好几把眼刀子。 “这个浣墨,明明知道陛下对顾文君有别方面的想法,怎么还要助长这股歪风邪气!”刘喜暗自咬牙,恨铁不成钢。 他之前也是屡屡讨好过顾文君,还想着多给陛下和顾文君制造相处的机会。 可是那时,刘喜还没有察觉陛下的真正心思呢。 现在刘喜知道了,他哪里还敢再让这两个人再亲近下去呀! 他巴不得早点把人送出宫呢! 刘喜急于吸引陛下的注意,他故意环视一圈,喊人问话:“嗯?小文子人呢,都要传膳了,他跑去哪里了?” 很快有人回:“小文子请了陈御医,去给洗碧姑娘看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他装腔作势地恍然大悟,有意往陛下那边看了一眼,“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有什么事吧?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听见“洗碧”二字,浣墨就变了脸色。 她明白刘喜要做什么了,冷下声音:“刘公公,我记得陛下说过,洗碧姑娘的腿伤,由顾公子来负责。怎么让别人去看伤?” 刘喜不回浣墨话,而是对萧允煜道:“陛下,顾公子忙的事情太多,我也是怕顾公子辛苦才自作主张,找了别的御医去看诊。” 这解释听着是没有错处的。 萧允煜神情未改,只是不动声色地收紧唇角。 顾文君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落到自己的头上,她手指微动,想要挣开陛下,却被萧允煜紧紧拉着,牵着手臂到桌边坐下。 问题是,她被拉到了主座旁边。 哪怕是皇后、或者贵妃和陛下用膳,也要端坐对面,怎么能亲密地坐在天子身侧呢! 刘喜光是看着都额角冒汗,眼中冒火,他已经完全把顾文君看成了男版狐媚,不愿意姑息下去。他忙道:“唉哟陛下,昨夜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把这洗碧姑娘救出来,又罚了季贵妃,今天总不能置之不理,戏总得演完才像样呀!” 他就是想把陛下从顾文君身边引开,甚至不惜让陛下去见洗碧。 浣墨俏脸紧绷,面色如霜,她压低声音对刘喜警告:“刘喜,你疯了?那洗碧算什么东西,你也好意思给她牵线搭桥?你别坏了陛下的心情!” “我是为了陛下好!” 刘喜理直气壮,“我可不像你这丫头那么没良心,之前你犯错没拦住季贵妃,在慈宁宫闹事惹恼陛下,现在为了讨陛下欢心就什么都不管了,那顾文君可是个男的,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萧家皇室绝后么!” 这什么和什么啊? 浣墨几乎要气笑了。 偏偏刘喜还上前一步,劝话:“陛下,还是去看一看洗碧姑娘吧,不能白费顾公子一片苦心啊。” 他话里提到顾文君,顾文君就不能再装哑巴了。若是可以,她还真想当自己不存在。 陛下的大宫女和大太监之间起了矛盾,她怎么敢站队。 但刘喜的话不无道理,而且顾文君也好奇陈长必在折腾什么。 她犹豫地看一眼萧允煜,还是说:“刘公公都这么说了,要不,陛下还是去洗碧姑娘的宫里看一看吧。” 刘喜惊疑一声,没想到顾文君会向着他。 萧允煜却是谁的话也不听,他看着顾文君袖子里伸出的两截细骨头,用手捏过一寸,只想着要把顾文君给喂胖些,冷冷道:“传膳吧!” 手腕一烫,顾文君觉得那热意源源不断地从肌肤相交处传来。 却挣脱不了。 顾文君心里慌,为了摆脱这局面,她只好伏过身子,附到陛下身边低语。 这两人亲密的画面却看得刘喜心里一阵焦急,两眼都快喷出火,“果然,这顾文君起了异心啊!亏我之前听他劝陛下去洗碧那里,还以为是误会他了,结果,他还是在有意无意地勾引陛下!” 下一刻,出乎刘喜的预料,萧允煜突然松开了顾文君的手,嚯地一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侍寝 萧允煜下颌收紧,眉头拢起,逐渐从眼里涌起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 刘喜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突然大发雷霆,还以为是顾文君的僭越惹恼了陛下,立即横眉冷对地顾文君一指,急忙质问。 “顾文君,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一定是这个顾文君贴过去说悄悄话的时候,恶心了陛下。 两个男子之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刘喜的脸色焦急,心里反而一松,要是陛下真的对顾文君生厌,及时清醒过来,那是再好不过了。这顾文君生得再貌美,也只可远观不可近交,刘喜可不管顾文君到底有多少才情,影响到陛下那就是弊大于利了。 然而刘喜正想着呢,谁知道萧允煜转头就骂了一句:“刘喜!谁允许你直呼顾文君的名字了,给朕把手指放下!” 那灼烧的怒气全都往刘喜身上冲过来了,压得刘喜瞬间怂了,陛下的眼神过于森寒,吓得他战战兢兢,两腿都有些打颤。 刘喜飞快地缩回了手指,生怕晚了一步就会被弄断。 他反应快速地跪下,嘴巴一动就忙不迭地吐字:“陛下,刘喜错了,我是以为顾公子说了什么错话呢,一时心急才……请陛下息怒!” “顾文君没有说什么,但朕看来看去,就属你的错话最多!”萧允煜声寒如冰,之前那些话,他都听在耳里,一清二楚。 萧允煜从桌边走出,负手而立,光是一个迈步的动作就让所有宫人都吓得呼吸一窒。 坏了,陛下的心情又不好了。 其他人最多是心头发紧,刘喜却是心里一个咯噔,陛下是看出他话里有话,直接出声警告。 刘喜脸上凝出更多的冷汗,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得地面都湿了一块。 眼见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都受了责罚,其他人更是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时之间气氛冷凝下来。 顾文君紧着跟陛下从座位上起身,她可不想再出什么事情,便道:“陛下,刘公公说的也没有错,是我没守规矩,应该对陛下更加恭敬些。” 她倒是想要守宫规,与陛下拉开一些距离。可惜萧允煜根本不把那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行事霸道专横,听不得这些话。 说到一半,顾文君就见萧允煜的神情变暗,眸色愈深。她唯恐自己火上浇油,止住话头,改口:“我之前只是对陈御医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所以才没有和陛下说。刚才听刘公公说起,我就想要告诉陛下。” 跪在地上的刘喜一听,激动地直起身子,“什么?陈御医怎么了?”他嗓尖发颤。 顾文君平复气息,缓缓开口:“我怀疑,陈长必就是敬王埋在宫里的那个眼线,他是宫里的御医,宫妃太后的身体有恙,他都能有渠道得知消息。” 浣墨侯在一旁,听了都是一惊。 刘喜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找到一个有问题的人身上,要是陛下误会那就惨了! 即便刘喜因为陛下的旖思,对顾文君生了抵触,他也没有丝毫怀疑顾文君说的有假。 他倒想反驳一句不可能,但是回想顾文君一路以来的神机妙算,这话便堵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发出来了。 不管刘喜的心眼诡计怎么多,可要是影响到陛下的切身利益,那刘喜一定是站在陛下身边的 他绝对不会,也不敢为了自己的心思,坏了陛下的大事。 刘喜大叫:“陛下,我只是想找别的御医去看一看洗碧,其他的我是真不知道啊!” 萧允煜已经懒得听刘喜辩解,他没有在这些小事上纠结,只是转向顾文君问话:“对陈长必,你有几分把握?” 顾文君有几分迟疑,没有打包票,含蓄回答:“五分。” “好!” 萧允煜沉声应下,他几乎是一刻也没有犹豫直接就下了命令:“刘喜,朕不管你想什么借口,派人去把那个陈长必给朕抓来,不要引起麻烦!” 陛下声音冰冷,语气比之前森寒数倍,然而刘喜却像是得了什么天赐的奖赏一样,忙不迭地磕头。无论陛下心里对他多恼怒,只要陛下还打算用他,那刘喜就不会有大事。 刘喜心头一松,他重重地一磕头,爬起来就就要去抓陈长必,戴罪立功。 他刚有动作,却被顾文君叫住:“等一等!” 顾文君是真的反应不及,她想不到陛下连一个证据都不等,直接就信了她的分析。 这份信任价值千金,压得顾文君心里沉甸甸的,肩上也像是压了物件,只觉得身子沉重。 “陛下,直接抓人过来,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我也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又不知道陈长必有没有其他后路,还是小心一点行事比较好。” 萧允煜听她说话,就知道顾文君是有别的打算,便挑眉问到,“那你想怎么做?” “既然之前因为慈宁宫里闹了‘刺客’才下了禁宫令,如今是时候请‘刺客’上门了。”顾文君是想圆上萧允煜之前为了杀太后而撒的谎,顺便抓陈长必一个罪证确凿。 萧允煜扫过一眼,示意刘喜别动,他又看回顾文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结果顾文君就接着说出:“陛下,为了试探成功,今夜,就请你传召洗碧姑娘侍寝吧。” 这句话一出,养心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化为实体,彻底凝固冻结了。 所有宫人齐齐低了头,既不敢看陛下的脸色,也不敢让陛下瞧见自己脸上的神情。 浣墨都失态地张了嘴巴,一双精致的杏眼细眉一边扬起一边下撇,难掩惊色。 整个宫殿里,最为震惊的自然就是刘喜了! 他自从见到了陛下和顾文君相处的情形,便自顾自地将顾文君当成男版的妲己褒姒,以为顾文君会不择手段地诱|惑陛下,让陛下越来越离不开。 毕竟天子的宠信,能带来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和在握大权。 即便是男子,为了权力和财富,也会心甘情愿雌伏于皇帝身下,这在历史上也不是少见的事情。 而这顾文君又生得一副男身女相的绝色姿容,本来就对男子十分有吸引力,所以刘喜才对顾文君如此偏见。 但刘喜怎么也想不到,他都还不敢把劝陛下翻牌侍寝的话说出口,顾文君竟然就先一步说出来了。 他小心地掀起眼皮,偷看一眼萧允煜的脸色,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屏气凝神地垂眼,不敢再看。 刘喜心里又惊又怕:“顾公子这下惨了。” 果不其然,萧允煜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厉声警告:“顾文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问话仿佛夹带了无形的冰雪风暴,席卷整个宫殿,威势逼人,根本无法抵抗。 顾文君顶着巨大的压力,小心地回答。 “请陛下不要误会,我也只是建议陛下装个样子,让陈长必今晚能够放心去慈宁宫里打探,至于到底要不要真的让洗碧侍寝,全由陛下做主。” 这些话,顾文君之前就和陛下说过,但是当时萧允煜就脸色难看,没有完全同意,差一点就惹怒陛下。 现在她又重提,还敢说什么“侍不侍寝,由陛下做主”之类的话,好像萧允煜真的看得上那个贱婢似的,越发加重了萧允煜的怒火。 陛下的面色一沉,喝道:“够了!朕怎么做,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文君反应也很快,见陛下动怒,便学着刘喜的样子,乖乖跪下认错。 她这时候倒学乖巧了,却把萧允煜一口气憋在胸膛,发火也舍不得,不发火又气恼不爽。 看着那两片单薄的膝盖跪在地上,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地面冻得发凉,还有那薄成纸片的身子,跪久了肯定也受不住。萧允煜下意识就想要去扶,可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恼火地甩袖,在原地怒道:“跪什么,起来说话!” “是!”顾文君也听话地起来。 那张脸生得漂亮,像是画里的天仙,嘴巴里却没有一句好话。萧允煜横看恼恨,竖看烧心,正要骂,却听得顾文君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咕”声响。 那声音几不可闻,顾文君又立即用手捂住了腹部,可是萧允煜早就听到了。 “现在饿着了?你是活该!”萧允煜冷哼一声。 顾文君低垂下头不说话,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争气,不过是饿上一会,肚子竟然还叫出声了! 应该还是因为最近受伤劳累,这才这么容易饿。 她虽然不肯吱声,但是两手紧捂的姿态难掩羞赧,这副模样落在萧允煜眼里,让他觉得好气又好笑。 萧允煜的怒气突兀一断,顿时散了。 可是不发泄出来,萧允煜又觉得浑身难受,不够爽利,他眼睛一瞥,就看见刘喜还愣愣地等候着,不知道还去不去抓陈长必。 他的怒火登时又冒了三丈。 “刘喜,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朕看你是蠢到没脑子了,没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吗,还不传膳!” 再有气,萧允煜还是心疼顾文君,舍不得人饿着。 “明明陛下刚才还让我去洗碧姑娘那里呢。”刘喜冤枉,张口无言。 浣墨适时地出来说话:“刘公公,民以食为天,再大的事情哪有陛下和顾公子用膳重要,先传膳吧。” 刘喜心里那个恨。 原先还是他更得陛下的喜欢呢,结果这次一着不慎,让浣墨这丫头捡去了便宜。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会儿也不敢再多话,免得白讨陛下嫌,只好耷拉着眉眼,委屈地去吩咐宫人上菜膳食。 终于,顾文君和陛下重新坐下,好好用饭。 气氛一松,陛下也听得进去话了。 他嘴上不再提这事,不肯向顾文君服软,但是到了下午时分,日下三竿,一道圣旨便传遍六宫,引起轩然大波,轰动整个皇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宫女洗碧,念其淑慎性成,怜其恪守宫规。着即册封为官女子,今夜侍寝,钦此!” 第一百七十章 陈长必献药 “官女子?侍寝!” 洗碧接到这道旨意时,整个脑子都懵了,不敢置信。 她腿上的伤未好,还不能跪拜接旨,是由其他宫人们替她跪完才接下圣旨的。 “洗碧姑娘,陛下要召你侍寝了,真是太好了!” 侍候洗碧的宫女们都喜形于色,纷纷围着洗碧道喜,脸上满是奉承的笑容。 无论从前如何,只要主子能乘上东风,那她们也能水涨船高,有个盼头。 此时洗碧早就换下了那一身宫女穿的素装,换上华丽漂亮的宫裙,衬得那张娇俏如花的小脸更加秀丽可人。 虽然陛下现在只是封了洗碧一个“官女子”的份位,只比寻常宫女高上一阶,介于宫女与嫔妃之间,既要干活又要准备伺候皇上,是后宫地位最低的位分。 所以还是只能叫“洗碧姑娘”,不能喊“娘娘”。 按理说,洗碧是不能穿这么精美的衣服,也不能作这种打扮,可没有一个人敢提这话。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洗碧以后的身份会有多崇贵。 从前,陛下哪里对别人这么上心过呀! 甚至还允许洗碧住进最漂亮精致的碧水宫,为此不惜下重手狠狠罚了季贵妃。 听说季贵妃现在还躺在宫殿里,昏迷发魇呢。 其他不说,光是陛下主动召人侍寝,一年里也不见几回,一只手指头都数得上来,那仅有的几回到后宫来,大多还是被太后和大臣逼的。 这可给所有人都释放了一个信号。 “陛下是真的看重洗碧姑娘,对她独一份呀!” 不止一个人这么想,所以想提前讨好洗碧的大有人在,赶着上门送华服送珠宝。 于是就把洗碧打扮成了这宠妃模样,还未承宠呢,就提前摆出了宠冠六宫的姿态。 洗碧躺坐在烛香薰过的软塌上,搭着手指让宫女涂抹指甲上的蔻丹。 另一边,还有人给她捏脚,按摩可以加速腿脚的恢复。榻上还跪了一个宫女,细描洗碧脸上的妆容。 之前季贵妃扇了洗碧好几个巴掌,留了印子。 虽然多亏了这掌印,让季贵妃逃不了惩罚,但脸上留的痕迹总是不好,洗碧就想用粉扑覆盖掉。 “洗碧姑娘,你这一身真是太美了,我们都忍不住看呆,陛下要是见了你,一定也会流连忘返的!” 一个小宫女站在榻前,给洗碧举着铜镜,方便洗碧照脸,为了讨洗碧高兴,宫女举镜的时候也不忘说好话。 “就你会说话!” 洗碧听了也是忍不住自得一笑,浮想联翩,一憧憬起那个场景,洗碧满脸排红,一直红到发根。 那捶腿的宫女也一起奉承:“对!陛下一定是心心念念着洗碧姑娘,所以连洗碧姑娘的腿伤都等不及了,所以今晚就召人侍寝。” 但是这马屁就拍错了,拍到马腿上,洗碧冷了脸。 她本就担心自己断了一条腿,不便行房事,这宫女还提了这件事,洗碧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之前接旨的时候,洗碧是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完全想不起来腿伤的事情。 冷静下来,这动也动不得的腿,就成了一件难题。 涂指甲的宫女劝慰道:“洗碧姑娘,没事的,之前那陈御医不是说了,这腿伤只需要好好调养,等骨头长回来就好了,只要小心,就不影响房事的。” 那个陈御医倒是比顾文君顺眼,他在碧水宫里停留了一段时间,无论洗碧问的什么,都一一答了,甚至还透露几个关于季贵妃的消息。 就连问陛下的事,陈御医知道的话,也会悄悄和洗碧说。 洗碧对这位陈御医很满意,打算以后都找他看。 省的再看到顾文君,每次见到那张狐媚妖气的脸,洗碧都是一肚子的气。 “一个男子,长成这样的妖精模样,有什么用!”她不但毫不感激顾文君的相救,反而嫉妒作祟,隐隐生恨。 当然,洗碧最恨的人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季贵妃,等她得了宠,一定要让季贵妃后悔! 所以,这承宠侍寝的事情,决不能有半点马虎。 洗碧的脸色依然沉沉。 “这也不打紧,我知道有个姿势,不需要动腿,也能行房事。”化妆的宫女停下,凑到洗碧的耳边低语。 洗碧听了一阵,不由得面红耳赤,两只眼睛却倏地亮起来,发出精光。为了唾手可及的荣华,洗碧什么都豁的出去,她只迟疑一件事。 “可要是一整个晚上,都只能用一个姿势,我对陛下的吸引力就不够了。” 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下,洗碧便计上心头,她吩咐宫女:“你再把那个陈御医请过来,” 女人的嫉妒心真够奇怪的。 明明顾文君不止一次救过她,洗碧就是不信顾文君,反而更愿意相信那位叫陈长必的陈御医。 一个宫女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带了陈长必过来。 “洗碧姑娘,是腿哪里不舒服吗?”陈长必走过来问好,他身姿瘦长,脸上一双眼睛也生得细长,眯起来看人其实有种邪气。 但他一向会伪装掩饰自己,不说话的时候就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是陈长必有意隐没在人群里,他甚至能让人发现不了。 洗碧勾起红唇一笑,“我的腿没有事,陈御医费心了,就是不知道陈御医有没有听闻,陛下今日刚下的旨意,我今晚就要侍寝了。” 话说到这里,不需要洗碧发话,围在四周的几个宫女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面。 里面便只剩下洗碧和陈长必两个人。 陈长必当然不会误会洗碧是对他有什么想法,洗碧已经被封为官女子,萧允煜传旨要她侍寝,离安富尊荣的嫔妃只有一步之遥,洗碧绝不会在这时候犯傻。 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萧允煜下了旨,只是眼中闪着暗光,心里惊疑不定。 上午被那小太监小文子带过来看诊的时候,陈长必已经感慨过一次。 这洗碧容貌娇艳动人,身姿婀娜发育得十分成熟,光看姿色确实拥有迷人的本钱。 可是这个宫女却是胸无大脑、空有野心的蠢货罢了,陈长必没两句话就把一切都套出来了,自然把人也看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他昨夜埋伏在季贵妃的宫殿上,亲眼见到萧允煜为了这个宫女,下手处罚季贵妃,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萧允煜竟然会喜欢这样的货色。 他本就是敬王殿下的人,打心眼里瞧不上半路夺走皇位的萧允煜。 陈长必一面看不上小皇帝,另一面又警惕不已。 毕竟陈长必已经在宫中蛰伏许久,他眼看着萧允煜用血铺出一条登上皇座的路,又为了巩固皇位不择手段地杀人、清洗皇宫,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确实算得上敬王殿下的对手。 但是陈长必怎么想不到,这样手段狠绝的小皇帝,会被这样一个一心只求富贵的漂亮宫女迷倒,真是世事难料。 “看来季家送进宫的那些女子都快把萧允煜给逼疯了,不然,他也不会撞到一个没有丝毫身份背景的宫女,就迷成了这样。” 而且昨天才把人送进碧水宫,今天就要点名侍寝。 这个叫洗碧得到宫女,断掉的腿都还没好呢! 陈长必震惊之下又止不住地觉得鄙夷,他心里更加笃定,“果然,还是主子更适合坐这个位子。” 想到这里,洗碧心念一转。 上午过来的时候,因为有那个小文子在,陈长必有很多话都不好和洗碧打探,这次他倒是有了机会可以打听更多。 “陈御医,我上午问你话的时候,你什么都愿意和我说,我是相信你才找人请你过来的。”洗碧垂下眉眼,显得楚楚可怜。 看她这幅姿态,陈长必已经猜到几分,嘴上却还是问:“洗碧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尽管和我说,要是我能帮你,一定会帮!” “我就是一个小宫女,自打入宫以来,就一直备受欺负,今夜的侍寝,是我唯一的机会!可是偏偏我的腿不争气,没办法一夜之间好全,陈御医,我不想失去这次的机会,我求你帮我!” 说着洗碧竟然侧过上半身,作势要伏下身子,眼看她就要翻下床榻来,陈长必连忙把人给扶回去。 他手一动,身形一闪就又回到了原地,好像根本没有触碰过洗碧似的。陈长必谨慎,不愿意留把柄,要是有人进来,撞到他扶起洗碧,那他就是两张嘴巴,也解释不清楚。 洗碧只是眨眼间,就躺回了原来的榻上。 她心头剧震:“陈御医,你怎么!” 怎么会这么快? 下一刻,陈长必就直起身,暴露了真面目,他双眼一眯,也懒得再和洗碧演戏,直接阴恻恻道:“洗碧姑娘,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想要一些助兴的药,好在陛下的床上固宠啊?” 这句话撕破了洗碧的妆模作样。 她也不再计较陈长必刚才速度飞快的动作,亮着眼睛追问:“是,陈御医有没有?” 陈长必阴阴一笑,这笑容一露,在病态白的脸上就显得森然可怖,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文绉绉的御医了。 “我当然有,而且是一定能帮到洗碧姑娘的好药!”他说着自己也兴奋起来。 原来他只是想要帮主子打探慈宁宫的消息,静候主子从江东回来,再向小皇帝一举发难。 没想到,这个洗碧却主动递上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给萧允煜下药! 陈长必擅长用毒用药,他在太医院蛰伏这么久,其实一直就想要探一探那小皇帝身子的虚实。 萧允煜到底有没有沉疴顽疾?有没有过敏害怕的弱点?有没有难以愈合的旧伤? 他选了吴承那个一心算计的老东西做师父,也就是看在吴承是太医令使的职位,为了有朝一日,他可以跟着吴承一起去给萧允煜看病。 趁机下手! 然而,萧允煜杀人果决狠厉,行事却十分小心谨慎。 起码在他潜伏太医院的是日里,陈长必从来没有见过萧允煜请过一次御医。 唯一一次传召过的御医,叫的就是那从民间来的李栋升。可那次也问的是太后的病情,而不是给自己看病。 陈长必心思细密,早起了猜忌。 要不就是萧允煜当真身子矫健,一次病痛都没有犯过,要不就是那个小皇帝疑心慎重,连自己宫里的御医都不相信。 这样一来,陈长必一直找不到机会,他一身的本事,反而无处可使了。 这一次—— 陈长必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深色皮纸折好的药,放进洗碧手里,阴柔一笑。 “洗碧姑娘,你去侍寝的时候,就将这药粉抹在自己的脖颈上,一指头就足够了,我保证,陛下见了你就会难以自拔。” 他之前教唆季贵妃去慈宁宫闹事,可最多也就烦一烦那小皇帝,可更多的事情,季卿卿那个季家出身的女子也没傻到那份上,是不会信他的。 但是这个洗碧嘛,就太好支使了,只要施加一点诱|惑…… 本来陈长必和洗碧打好关系,就是为了这个,他只是想不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就在今晚。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问题! 洗碧想也不想地接了那药包。 这次陈长必离开得很快,他虽然是御医,但毕竟是外男,不好久留。之前还有个小文子在,可以多聊一聊,但这次他是单独过来的,为了不留话柄,很快就走了。 陈长必走一走,洗碧就打开了药仔细地看,药粉是浅淡的黄色,手指一蘸,就融在皮肤上,完全看不出来。 至于气味也是一点没有,除了那皮纸有几分味道,里面的药粉是完全无味的。 “这不就是无色无味的药粉,也没什么奇特的,怎么就会让陛下喜欢我?” 洗碧犹疑不定:“难道,一定要抹在脖子上才管用?” 等待是最煎熬的,洗碧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当然她也没有傻到那份上,直接就用。洗碧抬手先叫来一个小宫女,“你,过来!” 等那宫女到了,在她的软塌前跪下,洗碧让人低下头,然后她抹了一指头的药粉,一边涂在那人的脖子上,一边说:“之前你给我捶腿捶得不错,这香粉是我得来的好东西,就赏你一指。” 那宫女不知道洗碧是拿人来试药,还满脸兴奋,连连夸叫:“谢谢洗碧姑娘!” 一指头的药粉并不多,洗碧一下子就把那小宫女的后颈整个仔细涂抹完了,她等了又等,也不见有任何变化。 洗碧噌的一下就冒出怒火,“难不成是那个陈御医耍我?” 她这两日一步登天,奉承巴结的人多如牛毛,当洗碧还是个宫女时,她就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不把和自己同级的宫婢看在眼里。 如今洗碧飞黄腾达,更是不可一世,连御医也瞧不上眼,陈长必要是敢骗她,她绝对不会让那人好过! 洗碧越来越气,看着眼前的那截脖子更是生恨,气得直接打过去一掌,一下子就把白皙的脖后颈打得血红发肿。 那小宫女本来就已经暗暗发惴,不知道为什么要低头这么久,洗碧这一打,就把她打蒙了,“啊啊!”地尖叫了两声。 “叫什么,吵死了!” 洗碧烦得很,直接甩过去一个巴掌,“啪”的一声,那半张脸就高肿充红,原本秀丽的小脸毁了一半,根本见不得人了。 那宫女的眼泪凝在眼眶里,却不敢掉下来,她更不敢抱怨,只能死死捂着脸,咬紧下唇不说话。 “又是她!” “洗碧姑娘,上次也是这个丫头,为了顾文君说话还不惜顶撞姑娘您呢!” “对!昨晚我们全都去了季贵妃的宫殿,想救洗碧姑娘,偏偏就是她被顾文君留下来,守在太医院里,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洗碧姑娘似的!” “她叫涤桃,洗碧姑娘,这次可千万不能放过她了!” 之前这群宫人们还都瞧不起同为宫女出身的洗碧,如今眼看洗碧真的要做主子了,一个个又开始溜须马屁,争相讨好。 为了讨洗碧欢心,还不惜把昔日的同僚推出去。 眼看洗碧的眸色越来越冷,涤桃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地说:“不是的,洗碧姑娘,你听我解释。” 惊慌失措之下,涤桃脸上脖子的冷汗全都冒出来,打湿了后劲。 汗液催发了那涂抹完全的药,会发出来,生出一股奇异的香,顷刻间就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咦,这是什么味道?” “好香啊!” 那些宫女们也一个个都闻到了气味,全都惊叫起来。 洗碧眼中一亮,她迫不及待地让人把啜泣的涤桃拉过来,用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往榻上一按,上下一闻。 这香气似乎有奇怪的魅力,越是嗅越是想要更多。 连女子之间都能勾出一点吸引力,遑论对付血气方刚的男子了,尤其是陛下,他已经及冠,肯定把持不住。 畅想着,洗碧不由呢喃出声:“陛下一定会很喜欢的。” 那声音十分的轻,只有离得近的涤桃听到了。 但是涤桃被死死按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她的脸被打了一巴掌,又压在榻上,碰得生疼。 眼泪在涤桃的眼眶里转了转,还是落下来,沾湿了洗碧的裙子一块。 洗碧眼睛一尖,就看到那块明显的湿团,一怒之下又是扇过去一巴掌,把另半边脸打肿,扔出去甩到地上。 “把这该死的贱婢扔出我的碧水宫!” “不要啊,洗碧姑娘,涤桃错了,涤桃再也不敢了!” 陛下当日随手指了一群路过的宫人来服侍洗碧,涤桃就是其中之一,可要是再被洗碧赶走,涤桃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了。 涤桃见洗碧无动于衷,又去求其他的宫女。 然而她们巴不得少一个人和自己竞争,连忙就把一人一手脚地把涤桃给抬起来,强硬地把涤桃给丢出了宫外。 涤桃就在碧水宫外跪着,然而她跪了许久,任凭怎么哭叫大喊,碧水宫是绝不会再放她进来了。 甚至有人提着棍杖过来,要打涤桃。 因为到了晚上,洗碧姑娘就要被抬去养心殿服侍陛下了,有涤桃堵在宫路上,看着太碍眼了! “呜呜呜。” 涤桃无可奈何只好走了,她一边哭,一边抬手抹上自己后劲,手指摸索出一点无色的粉末,有触觉却看不见,涤桃想起洗碧那些轻喃,心里惶惶一怔。 “洗碧姑娘就是因为给我涂了这个东西,才突然变脸的!这到底是什么,怎么又会和陛下扯上联系?” 她怎么不觉得这是香粉呢? 过了一会儿,涤桃突然觉得后颈上一阵刺痛,隐约有什么在灼烧,她惊惧得跳起来,疯狂地用手心擦着那些粉末。 然而不知道是涂抹的时间过久了,还是那药粉已经融进皮肤里,涤桃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痛得越厉害。 “啊!” 涤桃吓得拔腿就跑,她要跑去太医院,去找顾公子帮忙! 想到顾公子,涤桃又红了眼眶。她想来想去,这宫里也只有顾公子是个好人,大概也只有顾公子愿意理会她这样长相普通,性格蠢笨的小宫女。 不论顾公子会不会帮她,涤桃都要试一试,她可不想死啊! 被后颈那块皮肤上的异样感觉吓死,涤桃跑得越来越快,天色已经很暗了,马上就要入夜,到时候宫里就该关门禁了,所以涤桃必须要在天黑前跑到太医院。 而另一边,洗碧已经沐浴完更衣,收拾好妆发,她浑身雪白,赤|裸一片,只等着毯子一裹,然后被轿子抬到养心殿。 她审视着手心里攥着的药包,许久不动,洗碧想到陈长必的话“一指头就足够”,可不一会儿又想到顾文君那张堪称绝色的美貌,然后就想到季贵妃那高高在上的轻蔑眼神。 洗碧心头震动,她想到自己的处境。看起来,她是得了陛下的怜爱,可她既没有顾文君那般压倒一切的美色,也没有季贵妃那样权势滔天的娘家背景,这点怜惜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只能拼命一搏。 “不,我再也不要过以前那样卑微可欺的日子了!” 过了许久,洗碧狠狠地一咬贝齿,她直接就将剩下的所有药粉从脖子上一撒,多的粉末往下掉,几乎倒遍了自己全身。 洗碧一点点抹开,把那些药粉涂抹均匀,不一会儿,粉就融进了她的皮肤,什么也不剩了。 她仿佛看到陛下会为自己倾倒的样子,眼神涣散,发出痴笑。 “洗碧姑娘,你好了吗?” 等洗碧响应了一声,“好了。” 宫女们便依次走进来,用红丝绒做的长毯将洗碧的身子裹了进去,包得严丝合缝的,一点皮肤都看不到了,她们才将人搬出去,抬上轿子,再让那几个负责抬轿的太监,把美人送往陛下的养心殿。 因为洗碧现在虽然破格住了碧水宫,但陛下只是封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官女子。 即便要侍寝,也是洗碧去陛下的宫里,没资格让陛下来她这里。 侍寝的旨意虽然下得匆忙,但还是有条不理地准备着。 这可是萧允煜登基以来第一次主动召女子侍寝,所有的宫人都提着一口气,生怕出差错。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侍寝的大事,从源头起便是一个大错特错。 因为这侍寝,本就是假的! 萧允煜对整个皇宫里的女子都看不上眼,他连媚意横生的季贵妃都不屑地触碰,何况是洗碧那样一个下贱贪婪的宫女。 都是顾文君好话坏话说尽了,卖惨扮乖演遍了,才哄得陛下勉强答应,配合她下了圣旨。 就这样,萧允煜也只愿意封一个“官女子”,连个嫔妾的位子都不愿意给。 顾文君忍不住叹息:“那洗碧虽然是蠢,也贪,但看得出确实是仰慕陛下的,陛下竟然连一点心思都没有动过,当真铁面无私。” 这话真是说到刘喜心坎里了,他巴不得陛下能趁机要了那个宫女啊,谁知道陛下一点也步不情愿,真叫人着急得上火!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顾公子说的是,以后还望顾公子多劝劝陛下。”刘喜再次变了态度,在顾文君面前又重新伏低做小。 他总算认清,顾文君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动摇不得。而且他也明白过来了,人家顾公子,对陛下一片将心照明月,一心为陛下好,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竟然还是陛下单相思——陛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单相思。 刘喜又惊又奇,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但现在,他也只能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了,刘公公,太医院就在前面,就送到这里吧。之后侍寝的时候,养心殿和慈宁宫都需要刘公公费心呢。” 顾文君话里意有所指。 她笃定,今晚洗碧侍寝,陈长必一旦得知,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去慈宁宫打探太后的消息。 所以,陛下和“太后”两边都要盯着。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刘喜点头应下。 这次,不是陛下吩咐的,刘喜主动请命送顾文君回太医院,他算是对顾文君服气了,想要莽着劲儿将功赎罪呢。 只是刘喜的心里却更加纠结了:“唉哟,这顾文君对陛下无意,这倒是好事,可是陛下怎么办呀?这也太让人心疼了!” 顾文君管不到刘喜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转过身就要往前走,就听到一阵哑声尖叫:“顾公子!等一等,求你救救我!” 她侧头,就见到一个宫女的身影从夜色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奋力一扑,摔在她的脚下,那宫女哭着大叫,上气不接下气。 “洗碧姑娘给我下了毒,我……我脖子上好痛,我还听到……她还要给陛下也下毒,顾公子、咳……快去救陛下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抓住刺客 “你说什么?” 又是喊人救命又是下毒害命的。 那一连串气喘吁吁的话夹带着无数信息,把顾文君砸晕了。 “不可能,洗碧不至于下毒,要对付宫女直接下手打骂就是了,对陛下动手那更不可能,洗碧又不是傻子。” 还好顾文君的脑子依然高速运作,她冷静地理清思绪,飞快地消化完那些话,然后便一把拽住那倒地的宫女,把人拉起来,想问清楚。 然而看到那小宫女的脸,顾文君不由地惊呼一声:“涤桃?” 这张脸左右两边全都涨红,甚至边缘有些乌青了,明显是被人用力打过了耳光。 要不是顾文君记得涤桃的脸,她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顾文君问话:“怎么会这样,是洗碧打了你?” 虽然那个洗碧如今前呼后拥,身边跟着的宫人一大堆,但是顾文君对涤桃有印象,这个叫涤桃的小宫女似乎格外崇拜她,跟了洗碧,也十分听顾文君的话。 当时顾文君就留下她在太医院候着,才通过刘喜,及时唤来了陛下。 涤桃顺着顾文君的手爬起来,眼里冒着泪花,嘴巴一张就呜呜地直哭:“顾公子,你快看我的脖子,洗碧姑娘不知道给我涂了什么,我越冒汗那东西就越会发热,烫得我脖子好痛啊!” 不等顾文君发话,她连忙转过身子,给顾文君看自己的后颈。 那块皮肤确实已经隐隐发红,肿成了一片。 应该是涤桃害怕用力地擦过好了好几次,挖出了几条细小的血丝,看着更加可怖。明明脖子颈处这般凄惨了,却偏偏有一股暗香浮动,诱人靠近。 “还真的有问题。” 顾文君鼻子十分灵敏,可就连她在第一次嗅的时候都没有闻出不对。 “枫茄花、金银草、竹荪……都是普通的草药,枫茄有香,拿来做香粉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可是这香气怎么会勾人?” 她再细细地嗅,觉出了不对:“不,那不是普通的金银草花,是黄色的钩吻,开花为离瓣,闭合有剧毒。还加了皇鬼笔,本是补阳增欲的好物,可是竹荪性寒,两味药冲撞一起会生出毒素!” 涤桃细细地哭着:“顾公子,我是不是没救了?呜呜……洗碧姑娘说是得了好用的香粉,赏了我一点给我涂上,可时间久了,我脖子就开始痛了,我好怕皮肤烂掉呀,我不想死得那么丑。” 这哪里是香粉,分明就是送葬的毒药! 顾文君脑子转动得飞快,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按住涤桃的肩膀问话:“你告诉我,今夜之前,陈长必是不是又来过,单独和洗碧见面了?” “陈长必?”涤桃惊慌失措,懵懂不解。 急得她手上用力,顾文君喝道:“就是陈御医!” “对!陈御医来过了!”涤桃吓得一机灵,连忙大声回答,连匀口气的功夫都不敢耽误。 “这香粉是陈御医给洗碧的,她大概以为这能帮自己取悦陛下,才想先给你试一试。”顾文君轻轻摸了一下涤桃的脖子,语速迅疾地宽慰了几句。 “啊!”涤桃也反应过来,她吓得脸色煞白,与两边鼓起来的脸颊相衬,更显滑稽。 “那洗碧姑娘要是擦在自己身上,那她不就……糟了,那陛下要是碰了,该怎么办?” 连问了一长串,涤桃又想到了自己,无缘无故就被涂了一脖子的毒粉,也太倒霉了,涤桃眼泪汪汪地哭:“我又该怎么办呀,顾公子?” 顾文君无奈地点了点涤桃的脖子。 “你本来就涂得不多,而且你的反应很快,自己在路上就已经擦了许多,没什么要紧的。会那么痛还是因为你自己擦得太用力了,颈肉破了皮才痛的!” 涤桃傻傻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还是顾文君推了她一把,告诉说:“去打些冷井水,撒盐用咸水清洗完就会好。” “哦哦!” 洗碧这下也知道自己没事了,不用死,便响亮地应了一声,大松了一口气。 但她刚想按着顾文君所说的去做,身子转过去半截,又快速地转了回来,神色惊惧,“不行啊,顾公子!洗碧要是给自己涂了这香粉,还会连累到陛下的!我们得赶紧去打一桶加盐的井水,送到养心殿去!” 性子直,脑子笨,但是心眼不坏。 顾文君好笑地摇摇头,示意不用送水。 要这些都是真实发生了,那按照涤桃说话慢吞,解释混乱花去的功夫,陛下早就在龙床上一命呜呼了! 她面上没有显露过多的情绪,眼中却闪过一丝幽光。 “这药粉,一定不是为了给洗碧增香勾魂的,而是冲着陛下这样容易兴奋的男子去的。恐怕陈长必早有准备,他与后宫女子牵扯,应该也是抱着趁机动手脚的目的。” 陈长必是个用药的高手。 顾文君一边如临大敌,一边又觉得庆幸万分。 “还好我选择了跟陛下一起进宫,越早把这颗歹毒的钉子拔出来,越能避免危险!” 要是真让陈长必再潜伏下去,真不知道会酿出什么大祸。 涤桃还呜呜地哭着:“不行啊,陛下可不能出事,陛下出事了,我们所有人都要陪葬的!” 那张脸上被眼泪糊了一片,涤桃却不敢伸手擦,因为脸被扇肿了,一碰就痛。 还是顾文君帮忙揉去了一些泪花,她动作轻缓又很有要领,所以涤桃也不觉得疼。 “放心吧,陛下那边不会有事的,不用着急。” 顾文君边说着边温柔揩拭,眼中的眸色却更加深沉。 她抬头一望,看见今夜的京城,本该弦月高挂,却因雾色浓稠,星月光亮都齐齐黯淡,夜色深深。 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是适合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黑夜之下,一道暗色的影子在皇宫的屋檐朱瓦上闪过,如风驰电掣,即便仔细地看,也看不清那人影飞快跃动时的模样。 但又有谁会去注意屋顶上的动静呢。 毕竟今晚,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陛下在养心殿传召了洗碧侍寝,后宫里的妃嫔女子们,全都躁动不已,无法入寐。 陈长必在小皇帝和太后之间犹豫了一刻,还是决定先去探慈宁宫那边。 虽然今夜萧允煜在龙榻上消受美人恩,也是个动手的好机会,可是没得到敬王殿下的许可,陈长必不敢犯险,打乱主子的计划。 所以陈长必就放弃了刺杀萧允煜的打算,想确定了太后的情况,再一起禀报主子,等敬王拿定主意。 “哼,反正那个小皇帝已经被美色迷昏了头,加上我精心调配的药,包准让他下半辈子都只想要在美人恩里醉生梦死。”这样一想,杀与不杀都是一个结果,陈长必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直奔慈宁宫。 他身法练的也好。 不一会儿,陈长必就到了慈宁宫的屋檐上。果然,看守不止减少了,每个人也都是心思不宁,全都被今夜陛下召人侍寝的大事影响了。 倒是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探查机会! 陈长必遮了脸,在面罩下勾起一丝冷笑。 他伏低身子贴在檐瓦上,然后轻轻地一动手,依次掀开自己附近的瓦片,直到空出一个能钻进去的空隙,陈长必纵身一跃,便跳下去到了慈宁宫的主卧。 室内是燃过檀香的,摆放着一些礼佛的器具,宁静幽雅。 “哼,季家出来的女人,真会装相,拜佛拜得越是起劲,杀人就杀得越是冷血,一路货色!”陈长必嗤之以鼻,他轻移脚步,转瞬就到了那张床边。 床上竟然还真的躺了一个人,被褥里拢起一团。 “太后当真没死?” 陈长必的脚步一顿,心头大撼,可萧允煜明明亲手掐死了太后季月然,难不成还能把断掉的头接回来?! 他不信! 定了定神,陈长必一伸手快如闪电,猛地掀开了那精细的褥子,就见到那张闭眼沉睡的脸。 圆脸细长眼,高额长鼻,天生富贵骨,转世菩萨相。陈长必的眼睛在夜里也能视物,他看得分明。 这不会有错,这就是季月然那个老女人的脸! 可是季月然已经死了啊!他都确认过那句凉透的尸体,不可能出错啊。 陈长必哑然失声:“怎么可能!” 他呼吸一变,就露了馅儿。 床上的妇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那长凤眼一瞪,就更像季月然了,让陈长必都看呆了,连累他的动作都慢了一步。 没来得及阻止,“太后”就放声大叫道:“来人啊,有刺客要杀哀家,快抓刺客!” 那尖叫声响亮得很,惊醒了这个本就无人安眠的夜晚。 皇宫里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宫人们奔跑的踩踏声,带刀侍卫们的脚步声,有惊呼还有喊叫,门外已经传来了砰砰的响声,有人在砸门了。 “该死!” 陈长必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死了的太后真能活过来,但即便他看不出任何的破绽,也知道,这一定和顾文君有关! “你敢动哀家,你就死定了!”这活生生的“太后”躲进床榻角落,用被子护住自己,但也没忘记直伸着手指,对着陈长必厉色大叫。 “确实是季月然的做派。” 陈长必惊愕之余,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自己也是擅长用药医术的,可怎么也想不出来,顾文君是怎么把一个断气身亡的人复活过来的。 “太后没死,主子就无法逼宫了,计划有变,我得回去寄信消息!” 惊惧交加之下,陈长必捂住遮脸的面罩,旋身一飞,就想从来的路返回,然而那屋檐上却早就堵了一个人,趁着陈长必反应不及,用力一脚就将陈长必踹了下来。 让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秦川,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被革职了么!”陈长必吐了一口血。 这宫里能比得过他身手的人,不多,而且又生得这般高挑颀长,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 秦川也跟着跳下来,堵住陈长必所有能逃生的后路,他冰冷生硬一喝:“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只需要知道,今天就是你陈长必的死期!” 那“太后”反应飞快,一早就放下了床上的帷帘,躲在床里面,不愿意牵扯进别的麻烦。 “呵呵呵!我的死期?” 陈长必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他不再挣扎起身,但脸上却阴冷一笑:“秦川,你还是赶紧去养心殿救你那个小主子吧,我在今夜侍寝的女子身上下了药,只要碰了那女人,萧允煜必死无疑!” 他以为秦川至少也会大惊失措,可是秦川依然冷冷地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 陈长必觉得不对了。 他还在想,下一刻,太后卧房的门“砰”的一下应声粉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众侍卫、宫人出现在门口。 幢幢叠影的点燃的火把照得室内一目了然,秦川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个黑衣黑服的陈长必,一看就是“刺客”! “好啊,一直夜探慈宁宫的刺客原来就是你,今天终于逮住了你。来人呐,给朕把这个刺客抓了,死活不论!”为首的人声沉如铁,断字如金,他微微抬起下颌,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睥睨天下。 “萧允煜,是你!” 陈长必顿时如遭雷劈,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根本没有和那宫女一起,从头到尾都在设局耍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了结刺客案 “耍你?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萧允煜冷笑一声,声音森寒得如同来自阿罗地狱:“把这个刺客拿下!” 被踢中要害,陈长必的喉咙里堵着血,他一张嘴就会流出血丝,只能含恨咬牙,“萧允煜,你别想把你的那些龌龊事栽赃在我的头上,你之前用‘捉拿刺客’的名义封锁后宫,幽禁太后,是为了掩盖你自己的秘密吧!” 陈长必自知无力回天,却也不甘心,他口不择言地说出自己查到的事,想要借此激怒萧允煜好争取拖延的时间。 那所谓的“刺客”明明就是假的,陈长必死也不想替萧允煜背上这口锅。 “笑话!” 萧允煜冷冷反击:“你一个刺客还有脸指责朕的不是,朕封闭慈宁宫,是为了保护太后的周全,为的就是尽早把你捉拿!” 皇帝果然将一切问题都推到了陈长必的头上,三言两语就定了陈长必的杀头之罪。 “你放屁!” 陈长必只想大骂一声“诛杀太后的真正刺客不就是你吗,萧允煜!”。 真相明明就是萧允煜亲手弑母,杀了太后,这是陈长必亲自确认过的事情,只待敬王回归,便可趁机发难。然而陈长必胸中钝痛不已,喉咙血气腥甜,加上拿不出铁证,无数句反驳的话都闷在心里,无法发出。 因为,那活生生的“太后”就藏在床上。 而陈长必又穿着一身夜行服,夜闯慈宁宫,被皇帝陛下当场抓住,证据确凿! 即便陈长必真的从来没有害过季太后,他也是百口莫辩。 “不,不可能!这小皇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陈长必越是细想越觉得心惊,要是从洗碧出现开始就是一场局,那这幕后人的心机也未免过于深沉可怖,走一步棋就谋算后面三步,深不可测! 陈长必又恨又惊,心里慌乱无措之间,就听到了太后说话。 “休、休要听那刺客胡说八道!陛下怎么可能会想害哀家呢?”床里传来了“太后”的声音,颤巍着有些发抖,“要不是陛下及时赶到,哀家今夜就危险了!” 也许是因为“太后”受了惊吓,那嗓子颤抖发尖,其实不大像是季月然本人的声音。 这本就是个细小的异样之处,不会有人注意。 但是陈长必一心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命逃走,眼观六路耳听、君!” 他懊恨不已,“我早该想到的,那顾文君是连主子都看重的人,我怎么能放任他留在萧允煜的身边。” 想到顾文君那张漂亮绝色的面孔下,竟有那样深不可测的城府心机,陈长必都觉得忌惮惊惧。 他那绝望灰暗的眼里,忽然燃起一阵疯狂的火光,“我死不死无所谓,但是这个顾文君,绝对不能留给萧允煜……” 陈长必抓耳挠腮,想得脑子和浑身上下的伤痛齐齐发作,才终于想到:“哦,对了,那侍寝女人身上的药,可不能浪费!出了事情,顾文君总得去治吧,我等着看你们的笑话,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可惜他张着嘴巴,混着血和口水呓语,喊叫什么完全听不清楚。 萧允煜冷冷地扫过一眼,根本不屑理会陈长必的痴态,他径直把那废人陈长必扔给一众锦衣卫,转身就往慈宁宫外走。 身后宫人立刻紧紧跟上,一刻也不敢离了陛下,当然也不敢靠的过近,唯恐被陛下身上那不怒自威的龙气灼伤。 捉了陈长必,萧允煜依然神色阴沉,郁郁不得喜色。 这地方,是那个老女人的宫殿! 即便萧允煜知道,那真正的太后,已经被他亲手掐死了,活着的是假冒的常太后,而不是季太后季月然了。可是慈宁宫里还到处都沾染着季月然的气息,让萧允煜作呕。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现在,他只想去太医院,去见顾文君。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药发 慈宁宫的刺客风波总算告一段落。 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当场捉拿住了刺客,“太后”安然无恙,逃过一劫。 可是另一边,陛下的养心殿里却并不安生。 金色龙榻之上,一具温香娇玉被裹在红丝绒里,光滑的布料贴在柔软肌肤上,鲜艳的红衬着雪肤的白,显得更加诱人。 那女子伸展脖颈,望着床外翘首期盼。一张精致俏丽的容貌摄人心弦,描摹仔细的眉眼勾魂夺魄,染了胭脂的红唇娇艳欲滴,光是横斜床榻便是一副绝色的美人画像。 然而等的时间越久,她神色就越发焦急,最终细眉蹙拢,甚至开口催促起来。 “浣墨,陛下怎么还没有来?” 浣墨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侍寝的事情她当然也要一一过手。 但即便同为女子,浣墨也没有走进陛下的卧房,而是隔着屏风远远地回话,语气恭敬:“请洗碧姑娘再等一等,陛下稍后就会来。” 今夜,就是洗碧被传召侍寝的日子。 为了这一天,洗碧实在等得太久,她焚香沐浴,描摹妆容,甚至细细地清理过每一根头发丝,一点也不敢马虎,只求能够让陛下见到的时候能满意。 她一心想着侍奉陛下,可偏偏左等右等却连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洗碧心乱如麻,可是被丝毯裹着,动也动不了,只好一声又一声地催促浣墨。 隔着那么远的屏风,洗碧连浣墨的脸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浣墨现在的神情,她心慌,只能哀声求着:“时候不早了,陛下再忙也要休息吧,求你去劝一劝陛下,让他尽早回宫吧。” 还好洗碧无法看见浣墨,否则一定会被浣墨脸上冷淡的鄙夷吓到。 “劝陛下回宫?”浣墨心里冷笑:“还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啊!麻雀就是麻雀,一辈子都飞不高!只是被封了一个官女子,就敢如此僭越,当真该死!” 一旦见识过顾公子的清风朗月,浣墨就再难以忍受这难登大雅之堂的洗碧,哪怕应付这虚假的侍寝也觉得浑身糟心。 嘲讽的话在心里暗自打转,浣墨嘴上却十分克制:“浣墨不敢擅自打扰陛下,还是请洗碧姑娘再忍忍吧,陛下处理完公务就会过来了。” 浣墨到底不同于其他的宫人,是陛下身边得力的大宫女。 尤其浣墨气质疏冷,行事沉稳,说话条理清晰,张弛有度,好像就事情给定下了,不容置喙。完全不是涤桃那样容易欺侮的个性,洗碧被她吓住,退却了不敢再说。 “好吧。” 洗碧无法,只好又躺回去。 现在洗碧全身都被包着,那丝毯只能等到侍寝的时候,让陛下来揭开,她自己是动不得的,所以洗碧只能支起脖子左右晃动脑袋,其他地方是不能动的。 越是动不了,心里面想的就越多,就也越是等不住。 哪怕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也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酷刑,洗碧急出了汗。 “啊!”洗碧惊呼了一声,因为她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因为她出的汗还不够多,气味还不够明显,只是发着浅淡的香,动人心脾。 “怎么办?要是陛下还没来,我身上的香味就全出来了,那不就太可惜了!” 虽然洗碧用完了一整包药,不惜代价地给自己全身都涂了一层,可她还是怕自己的魅力不够,无法让陛下迷上。 她心中越来越焦灼,登时就觉得哪哪都不对了。这诺大的养心殿太静了,宽长的龙榻又太空了,这裹住身子的丝布也包得太紧了,燥得洗碧浑身冒汗,带着香味淋漓地流出来,湿了被褥。 不对! 为什么会这么痒? 这布里面好像爬进了虫子似的,钻进洗碧的皮肤,在丝布和表皮之间蠕动爬滚,让洗碧难熬极了。偏偏她还不能抓。 手刚一动,屏风外面的浣墨就冷声发话了:“洗碧姑娘,陛下还没有到,请不要随意乱动!” 可是好痒啊! 洗碧忍了又忍,从额头、鬓边、下巴上都渗出了汗,身体更是被汗水打湿透顶。时间久了,那痒就变成了细微的刺痛。 似乎是那些小虫子开始啃噬她的皮肉,每一只都咬下一小口,也能带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她先是缓慢地弯曲起身子,在床上一点点摩擦,想要缓解痛感。 然而聊胜于无,甚至越是这样,身体就越发痒痛。 甚至全身都热起来,发出烫烧般的刺疼触觉。 “啊啊啊!” 她快把下嘴唇都咬破了,还是没忍住痛叫出声。 浣墨听了蹙眉,她根本不在乎洗碧是怎么了,直接冷喝一句:“这里是养心殿,请洗碧姑娘注意规矩!陛下喜静不喜喧哗,切莫叫嚷!” 但是这次洗碧却完全听不进去了,那裹住的人影弹动起来,疯狂地在床上摩擦,速度越来越快,胡乱翻滚,想要挣扎出那包紧的红丝绒布。 “不,我受不了!好痛啊!”洗碧上气不接下气地尖叫。 那刺耳吵闹的声音听得浣墨厌恶地皱了眉,她最终还是绕过屏风走进去,伸手就按住洗碧的身子,不让人乱动。 因为洗碧还未挣开布毯,整个人依旧裹在长条里,所以浣墨只要压住腰部,就能把洗碧彻底按在床榻上。 期间,洗碧一直在拼命大叫,好像喉咙被戳破漏了气似的,堵不住声音。 “够了,闭嘴!养心殿有陛下的规矩,洗碧姑娘要侍寝,就得按陛下的规矩来。” 浣墨忍无可忍,一手压住了洗碧的腰腹,另一手按住洗碧的嘴,但是洗碧挣扎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声音即便堵在了在浣墨的手下面,仍然在不停地嘶叫。 “怎么回事?” 浣墨不由得露出惊色,她转头向宫外喊:“来人,把她给我按住,让洗碧姑娘好好侍寝!” 等到其他宫女鱼贯而入,一起帮着浣墨制服洗碧时,一个宫女不小心拉开了红丝绒,露出一小块皮肤。 这时她们才看见,洗碧脖子下面的皮肤已经被捂得全部红肿了,甚至有些地方发成了青紫,然后那地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啊!”有人吓得叫出来,撒手就放开了洗碧。 手一松,洗碧就发力挣开了。 她身上包裹的布掉落下来,但是露出来的却不是诱|人婀娜的娇躯,而是一具青红相间的浮肿躯壳。上面一颗娇美的美人头颅,面容姣好,而下面的身子却是几乎坏死的,如浮尸一般,实在渗人! “鬼啊,别过来!” 宫女们被吓得倒在地上,对这恶鬼般的样子避之不及。 容貌本该是洗碧最在乎的事情,然而此刻,洗碧却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一样,整个人赤身裸|体地就地一滚,从龙床翻到地面,贴着冰凉的地缓解疼痛。 她已经开始用手抓挠自己的皮肤,既不在意指甲上的蔻丹因为过于用力而撕开口子,也不管自己的皮肤受不受得住这么大力气的挠动。 洗碧到哪里,宫女们就飞快地往反方向爬,生怕被这疯女人碰到。 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室内,从洗碧挠破的皮肤里渗透出来,闻久了,竟然让人觉得头晕目眩,阵阵发昏。 离洗碧越近,这异香就越浓。 “不对,这香有问题!” 浣墨反应很快,立刻抬手捂住自己口鼻,还吩咐其他宫女也和她一起屏气凝神,不要吸入这香。 她动作迅捷地奔过去,将那甩在地上的布毯捡起来,一把盖住不断挣扎扭动的洗碧,把人给包住,暂时制止洗碧后,浣墨就逼问。 “你到底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快说!” 浣墨眼里闪过一丝寒意,谁知道洗碧为了得宠使了什么手段,要是这香可能会伤害到陛下,她决不会让这个贱婢吃得了兜着走! 她是养心殿的大宫女,虽然身手不及那些久经训练的暗卫,但也有几分力气,比寻常女子通晓武艺。 之前被甩开,是因为浣墨毫无准备。 这次她看准了才扑上去就把洗碧牢牢固住,逼得洗碧胡乱开口:“我、我不知道……我好难受!求求你……让陈御医救我、快给我洗掉身上的药粉!” 听到“陈御医”这人,浣墨大惊,“陈长必?!” 惊完,浣墨又噌地冒出了滔天的怒火,这贱婢竟然还敢和敬王的人勾结,想要用这种旁门左道来暗算陛下! 到底是哪来的胆子? 要不是这召人侍寝的事情只是个幌子,其实今夜陛下是去了慈宁宫捉陈长必,那么洗碧当真会害到陛下。何况这香气是无形之物,即便不碰洗碧,闻到也会中招。 还不知道这香里面藏着什么毒,那陈长必当真够阴险的。 而着洗碧,也真该死! 浣墨猛地放开手,她站起来,将那贱婢踢开,无情地一指,道:“洗碧姑娘染病了,今夜不宜侍寝。快把她给我送回去,免得脏了陛下的地儿!” 原本他们是计划把侍寝的戏演到最后,但是现在浣墨当机立断,决定将这个毒物源尽快丢出去,省得发酵下去。 等到有人来抬,洗碧似乎清醒过来片刻,口中大叫:“不、不不,我要等陛下,陛下说过要我侍寝的!” 见洗碧用手紧紧攀着宫里的门槛,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蔻丹齐断,也不肯离开,饶是浣墨这样沉稳的脾气,也忍不住发火,她气得一脚又一脚地踢过去,把洗碧的手指一根根地踹掉。 浣墨不再留情面,怒骂一声:“把她扔出去!” 这贱婢闹得太厉害,即便露出了身子,那破烂衰败的模样也让人根本不敢多看。 洗碧挣扎一番,身上又开始冒汗,抓破的血丝混合着涂抹过多的药粉,挥发出更多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往浣墨面前一涌。 几乎让浣墨眼前发黑。 有个小宫女惊惶道:“浣墨姑姑,我的头好晕啊,我是不是也被传染了?” “完了完了,我们也要被这个女的传病了,还是赶紧找那个陈御医过来看一看吧。” 立即就有别的宫女沉声教训:“你是不是被香傻了,陈御医就是陈长必,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敬王眼线呀。一定是他搞的鬼,怎么能找他来!” 浣墨是最冷静的,她一一吩咐。 “够了,都别愣着,赶紧找人通风清扫养心殿,别让这香气弥漫,再去请顾公子过来!陛下的养心殿,可不能出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转战养心殿 今夜宫里没一处安生的。 顾文君不知道慈宁宫和养心殿两边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总之陛下哪一处都不让她去,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只允许顾文君回去太医院。 大太监刘喜亲自护送她,一送完,刘喜就去了慈宁宫,陪着陛下一起守株待兔,设局等待陈长必跳进陷阱。 另一边,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则是留守养心殿,负责看管今晚侍寝的洗碧,掩人耳目。 只剩下她一个清闲下来。 还好有涤桃这个可怜的小丫头,跑过来,哭着叫着求顾文君帮她解毒,避免了顾文君夜里的无所事事。 虽然对涤桃来说,十分倒霉。 “顾公子,这香粉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嗅着那么好闻,可是在皮肤上涂得久了就开始刺痛难受。”涤桃乖巧地趴在桌边,方便顾文君给她擦拭后颈。 这宫女年纪小,得了一点安慰便很快恢复过来。 即便被狠狠打过,又赶出了宫,在顾文君面前还是憋不住话,没一会儿就忍不住问问题。 “这是按照香粉的方子做的一种毒,我还没有分析出全部的成分,但是我闻得出,是把常见的香草材料替换成了一些毒药,利用了相性冲撞的中医玄学,才有这样的效果。” 顾文君也知道涤桃不懂这些,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没有往深处讲,但这也足以让涤桃大呼小叫了。 “顾公子什么都会,真厉害!” 涤桃说得是真心实意,但这话却没有让顾文君高兴起来,她反而皱眉一叹:“其实这药粉,对付的不是你这样涂抹的,而是那些能触碰到你、又能闻到香气的人,所以只要适量涂抹,按理是不应该伤到皮肤的。” 但恐怕那剂量,是陈长必给洗碧单独开的,只适合洗碧自己涂用,洗碧却拿来给涤桃试用,就涂得有些多了。 “那要是涂得过多了呢?” 涤桃懵懵懂懂地问,她两边的脸都被打肿了,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看涂多到什么程度,要是用过量,那就只能等死了。钩吻和黄鬼笔都有剧毒,尤其是枫茄,香气带了邪性,药性冲撞害人害己,那香味浓起来,也可能会要了闻到气息的人的性命。” 顾文君说着收回手,拧了拧手心里的帕子,扔进一旁打好的井水桶里。 “啪”的一下,飞溅出一团小水花。 这桶井水是涤桃去打来的,这宫女虽然天真不不懂事,但是意外地有力气,不等顾文君叫人,就自顾自地从太医院的后屋井口里打上来一桶。 顾文君见此,也懒得再麻烦别人。她自己去药房里找了一些药用粗盐,扔进去,调了一下水,就给涤桃擦脖子。 要不是脖子后面自己不方便擦,涤桃才不敢麻烦顾公子帮忙呢。在涤桃心目中,顾公子是天上的月亮,是水里的星星,碰不到也摸不得的。 眼见着顾文君又拿出一瓶金疮小药,涤桃认得这是涂外伤的,连忙起身,一把夺了过去,“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顾公子帮我了!” “好,那你自己涂到脸上吧。”顾文君没有强求,放任涤桃自己弄。 涤桃乖乖拿手舀了一指头,小心地涂到自己红肿的两颊,平日里宫女想要用这种品质的好药,可是做梦也求不到的,是顾公子太大方了。涤桃一点点蘸着,均匀抹开,生怕浪费一滴药膏,那都会让涤桃心疼死。 小宫女一边涂药一边惊奇道:“咦,脖子真的没事了!顾公子,为什么用加盐的井水,就可以解了这毒粉啊?” 涤桃在这里问东问西的,顾文君也不烦。 她答了一句:“盐可以深层清洁,去除污垢,冷井水性寒,可以去燥降热。这法子简单,多亏你自己擦去不少所以问题不大。要是用量多了,那这桶水全浇下去也只能应急,不能完全解毒。” “哦哦。”涤桃点头如捣蒜。 话说到这里,她们相对无言,气氛也倏地沉了下去。 因为之前那些话题,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一个人。 那就是洗碧! 洗碧在涤桃身上试药,那说明,她也一定会给自己涂的。 今晚就是洗碧侍寝的日子,她大概已经涂上了药粉,躺在龙床上等待陛下的宠幸。 顾文君知道,陛下去了慈宁宫,不会去养心殿,所以陛下自然不会有事。 于是她才会这么闲神定气,帮涤桃这个小宫女涂药疗伤。 陛下是没有事,可是洗碧呢? 涤桃犹豫地开口:“顾公子,那个洗碧会不会死啊?” 那顾文君就不知道,那个野心勃勃的宫女会做什么傻事了,要是洗碧自己作死,顾文君再神通广大,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就算她不作死,使用这些伎俩,也是违反宫规的,逃不过一通责罚。 顾文君一点不想着救洗碧。这次陈长必就要被抓住,那么洗碧的价值一点不剩,顾文君也没有理由一救再救。 她为了洗碧屡次涉险,可从来没得到过洗碧的感激。 顾文君对洗碧,也是消磨了所有耐心,就连最后的同情怜悯也不剩了。她问了一句。 “怎么,你还觉得洗碧可怜,想要救她吗?” 涤桃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般,她哭丧着脸:“不是的,我知道洗碧坏,她该罚。可我担心,洗碧犯事了,会连累我们所有人一起赔命。” 小宫女眼里尽是惶色,她怕的那个人,能够一句话血洗后宫,一道命令就抄家问斩。能在宫中如此横行霸道,这样杀伐果决、冷煞慑人的,自然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当今天子,萧允煜! “这……” 顾文君脸色一僵,一时竟也不知道为萧允煜说什么好话。 陛下杀性过重是事实,很多时候,都是她劝了又劝,才打消了陛下杀人的念头,关于这一点,顾文君确实无话可说。 她只能说:“你放心好了,陛下英明,决不会让无辜的人受罪的。就算一万中的万一,要真错罚了,我也会为你求情的。” 涤桃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得太医院外面传来一声通报。 “顾公子,陛下宫里来人了!” 顿时,涤桃那张刚刚笑开的脸,又被吓得缩了回去,挤在两边高肿的脸颊里只战战兢兢。不一会儿,顾文君的屋子被人打开,小跑进来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宫女。 正是养心殿里的。 顾文君认出那张脸孔,心里便一沉,如灌满了铅一般,重重往下坠。 她从捡到涤桃起,就一直隐隐地担忧,这会儿更是落实了忧虑。“糟了,应该是养心殿那边出意外了。” 果然,下一刻,那宫女就喘着粗气神情紧张,眼里压着一分惶恐,她急道:“顾公子,那洗碧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现在养心殿里全是那种香气。就连浣墨姑姑,还有我们几个吸了几口,都觉得晕晕的,这样下去,养心殿就住不了人啦,你过来看看吧。” 涤桃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那宫女也不好过,面如土色地抽气。 “要是陛下知道,他的宫殿、还有床榻,全被那个洗碧毁掉了,我们也完了。”说着,两个人竟然一起抹起眼泪,瑟瑟发抖。 萧允煜的暴君之名,依然威震后宫! 顾文君心下叹息,却也跟着紧张起来,要是那香气挥发得过多,就麻烦了,气味可比有形的东西难解除得多,陛下的养心殿可不能被毁了。 她不放心,必须亲自去一趟,嚯地一下起身就要跟着那宫女离开。 “轿子已经在太医院门口备好了,请顾公子快点跟我来吧!” “好!” 两人快步疾走之间,顾文君正想吩咐一些准备的东西,结果一回头,她就看到涤桃拎着那一桶沉重的盐水,脚步飞快地跟着她们。 速度甚至比她们都要快。 涤桃含含糊糊地喊着:“顾公子,你还要什么,我都帮你拿来!” 轿子上只能坐下一个人,涤桃拎着井水桶,也只能够快步走路跟着,还好她力气大,跟着也不会被落下太远,比顾文君想象中的还要有用,她便同意涤桃跟过来。 她们是走得干脆,可却苦了辗转又回到太医院的刘喜,扑了个空。 他本是伺候皇帝的大太监,往日里去的不是朝堂,就是御书房,亦或者是陛下、宫妃或者太后的寝宫,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地往太医院跑。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刘喜降职,成了什么跑腿请御医的小太监呢。 可谁让皇帝陛下偏偏就对顾文君有好感,刘喜只能受着了。 他前不久才因为自作主张的事情,惹恼了陛下,现在刘喜是半句话都不敢多嘴了。 哪怕刘喜前脚送顾文君回来太医院,再折返去慈宁宫找的陛下,现在陛下解决完慈宁宫的事情,一个念头兴起,刘喜也只能苦着脸送陛下过来了。 结果,顾文君却不在! 人还是他亲自送回来的,怎么顾公子又没影了。刘喜都觉得,这是不是之前他猜忌顾公子的报应啊。 “唉哟糟了。” 刘喜那颗心脏,顿时像被大了一拳似的疼得厉害,他甚至不敢回头问陛下。 他旋身,只看见陛下那顶御轿。 这顶轿子金丝走线,龙纹镶嵌,帷帘高挂下来,是只能由皇帝独坐的,尊贵无比,需要十六人才能抬起。 萧允煜就坐在御轿里,一言不发。然而陛下越是沉默不语,那无形的重量就越是压得刘喜喘不过气。 不等陛下发难,刘喜先自打了一个嘴巴,也不在意自己的脸有多疼。他哭喊;“陛下,我可是真的有好好把顾公子送回来的,只是顾公子后面去哪了,我就不知道了。” 后面还是从太医院守夜的人嘴巴里撬出,之前有个养心殿的宫女过来一趟的事,刘喜心头一松,喜笑颜开。 他想起之前午膳的事情,便道。 “陛下,看来是浣墨的主意,提前请顾公子回去,与陛下一起庆祝呢。” 那凝沉阴郁许久的气势忽地一收,萧允煜在轿子里低声下令:“嗯,回养心殿。” 虽然这话,还是简洁得很,但是刘喜知道陛下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刘喜心里酸溜溜的,“又让浣墨捡去一次便宜,不行,我不能全让那死丫头讨好处,我也得想办法让陛下和顾文君一块……” 他完全记不得自己之前有多提防顾文君的事情了,只想着先让陛下高兴。 谁让人家顾公子完全没那个心思呢,防也是白防啊! 慈宁宫的事情十分顺利,几乎毫无差错,完全按照计划进行,所以刘喜也理所当然地以为,养心殿的事情,也不会出错。 毕竟那洗碧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惹出什么麻烦?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另一味药 然而洗碧能惹出的麻烦,却大了! 轿子行到养心殿门口,顾文君一下轿子,就被那席卷而来的香气扑住了口鼻,空气里浮动着一股躁动的异香,慑人心神。 离得远倒还好,只闻得到一点浅淡的香气,气味好闻舒适,只有顾文君这样嗅觉灵敏的人,才会很快察觉出一丝不对。 然而往前走得越近,那种香就会越来越浓郁,仿佛一点点凝成实质,堵在顾文君的鼻翼两侧,淹没了一切其他味道,甚至到香气源头附近的时候,顾文君几乎不能呼吸了。 她的嗅觉本就比常人更加发达,一点残香就能让顾文君嗅出许多线索,遑论这样的毒香。所以顾文君的反应也比任何人都要大。 那散发香气的源头自然就是洗碧了。 浣墨发话,宫人们本来要把洗碧扔出去,然而这个异香源头还在源源不断地发散气味,而且闻久了就让人头晕目眩,实在不能放任。 而且洗碧越是抓挠自己的皮肤,血和汗液一起流淌,那浓烈到让人作呕的香,更是挥发得肆无忌惮。 所以浣墨别无他法,只能让人用布把洗碧整个身子裹起来,然后再用绳子死死地绑住,让洗碧真正动弹不得,才能空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情。 “顾公子,可就算是拿再多的布挡住,这味道还是不断冒出来。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浣墨迎上顾文君,递来一个蒙面的面罩,这是陛下暗卫使用的,现在拿来应付这无孔不入的香气。她自己已经戴上了,捂住下半张脸说话,露出一双清冷寒意的杏眼。 “要不要直接杀了?死了总不会再这样到处散播毒香了吧。” 顾文君听了,心中也是一惊。 她不由得觉得惊异。这浣墨不愧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行事作风竟然也有几分相似。顾文君想着,不忘反驳:“你把她杀了是简单,但是已经发散出去的香气怎么办,就这么等着散干净吗?要彻底解决还是要从本人入手研究。” “顾公子说的是。”浣墨对顾文君的话还是听的。她只是被这个洗碧折磨得难以忍受,实在想要教训杀人。 但顾文君一发话,浣墨便收敛了杀心,让出位置方便顾文君勘察。 “呜呜!” 那洗碧被绑得死死的,嘴巴也被堵住了。但即便如此,她身子还是在盘旋挣扎着扭动,一只断腿支棱着,其余三肢全在一起疯狂地抽搐,发肿通红的身子更是触目惊心,让人不敢再看。 要不是那一张俏丽的美人面容还算完好无损,顾文君当真不敢认。 有人先顾文君一步喊出惊呼:“这是洗碧?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该不会是涂了那药粉,你到底涂了多少!” 这是跟过来的涤桃在叫。 那声音一出,就引来浣墨一眼警告,骇得涤桃飞快地低下了头。 涤桃自己脸上的巴掌痕迹依然还在呢,印记深深,那是洗碧亲自打的耳光。 可谁能想到上午才刚打过涤桃,无比风光的洗碧到了晚上,不仅没有承受龙宠,还沦落到这般田地。 被养心殿的宫人们喊打喊杀,如避蛇蝎。 一眨眼间,白天的主仆竟然就调换了位置,轮到洗碧在涤桃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宫里的事情太复杂,涤桃不懂,她只觉得巨大的皇宫恍若一头暗兽,吃人不吐骨头,涤桃心悸如麻,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涤桃刚才的惊呼已经引起了洗碧的注意,剧烈的痛苦之中,洗碧猛地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瑟缩退下去的涤桃,也不是侯立一旁的浣墨,而是正对着她的顾文君。 “呜呜呜,啊!” 洗碧咬着嘴巴里的布团,发出沉闷的呜咽。 她的眼眶发红,渗出可怖的血丝。 要不是洗碧被堵住了嘴,她一定会尖叫出声。好痛,好难受! 可是为什么,这个顾文君每次都会出现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好像充当着救世主的角色,生来就凌驾于她这种小人物之上,凭什么! 看着顾文君小心地戴着面罩,捂住口鼻的模样,更让洗碧发怨。 “顾文君算什么东西,他既不是宫里人,也不是入宫的御医,只不过是一个被陛下带进来解闷的平民玩意儿罢了!他什么身份也没有,也敢嫌恶我,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偏偏就要你好好受着!” 洗碧早已被折磨得心里扭曲起来,她意识不清醒,便化剧痛为恨意,一个头脑发热,竟然靠着身子的蠕动,突破了紧紧束缚,弯折腰腹就想往顾文君那边倒下去。 “顾公子小心!”浣墨眼尖,一眼就看到洗碧的小动作,可是她离得远了些,只能来得及伸手拉住顾文君,却无法阻挡洗碧不要命地摔下来。 眼看洗碧就要砸在顾文君身上,“哗啦啦”一桶冰凉的水泼了过去,刺骨的寒意劈头盖脸地往洗碧整个人浇下去,冲力让洗碧一个趔趄,被泼得往反方向仰倒在地。 浣墨手快地将顾文君拉远,避免被那飞溅的水波及到。 “离顾公子远一点!” 涤桃大喊一声,高举着木桶,一直委屈哭诉的脸也变得凶神恶煞。 夜晚里的井水阴冷,风一吹更是冻入骨髓,激得洗碧抖如筛子,她身体冷得发麻,但这冰凉的湿冷却将折磨她的痛苦削减了不少,洗碧的脑子也渐渐冷却下来,彻底醒了。 “呜!”洗碧发出吞咽声。 “顾公子,我浇了一整桶加盐的井水下去,是不是没事了?”涤桃冲到顾文君前面,嘴巴一张就问道。 问话的时候,涤桃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洗碧,生怕一不注意,洗碧又要对顾文君做什么。 要是洗碧打她骂她也就罢了,涤桃向来会忍耐,谁让她只是一个奴才,可要是洗碧连顾公子那么好的人也要伤害,涤桃就是拼死也要护着顾公子的。 顾文君“咳咳”两声,才稳住身形。她从浣墨又要来一个面罩,递给涤桃,“我没事,你把这个戴上,自己小心,别中招了。” 得亏涤桃之前中过招,有了适应性,所以反应没有顾文君那么大。 这异香妖冶,热烈。 即便戴上了面罩,还是能无孔不入地钻进顾文君的鼻息,让她脑袋发胀,有些昏沉。 这桶凉井水泼洒了一地,倒是冲散了一些香味,让顾文君也渐渐恢复平静。 但这只是一间小偏房,专门为了关押洗碧隔开的。雕梁画栋的养心殿却不止这一处房间,陛下的寝卧,前殿,厅堂,宫门口…… 想到那些,顾文君便蹙眉道:“还不够,需要更多。浣墨,你带涤桃去多打些井水,然后用药盐搅拌均匀,把整个养心殿都清洗一遍。” 眼见那么难缠的洗碧都被制服,浣墨这么会不服。她飞快地应下,也不计较涤桃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宫女,转身就带着涤桃往外走去。 陛下的寝宫和太医院不在一个位置。 要打水,自然也要找另外的,离得近的地方。 原本这两边进行的计划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可是万万想不到养心殿这边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差一点就毁了陛下的宫殿。浣墨揪心,她本以为可以请功,现在却只求能减免责罚。 “要是陛下提前回来,知道养心殿被污染成这样……”浣墨不敢想下去,她甚至希望慈宁宫那边能再拖久一些,让她能有机会解决完这诡异的香气。 顾文君把自己分析出来的香粉成分都一一说了,浣墨怕出事,便都给养心殿里的宫人分发了面罩,打开屋子里所有的门窗,让人备好巾帕,等井水一到,就准备清洗。 至于洗碧是死是活,浣墨全然不在意。 只是顾文君心里犹疑,始终对那个阴险狡诈的陈长必不够放心,便留下了洗碧,没让浣墨把人扔出去,她想要再诊断一下。 浣墨无不听从,只是嘱咐两个小宫女跟着顾文君,以防出事。 “呜……” 折腾了一夜,洗碧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发出声声哀鸣,她皮肤上的痛痒褪去了,可是肿胀仍未消退,捆绑的绳子浇了冷水之后,收缩嵌进洗碧的肉里,带来另一种煎熬。 那一条断掉的腿,夹板早就不翼而飞,掰正回来的骨头也在隐隐胀痛,在冰水的刺激下发颤。 顾文君掀开长衫衣摆,在洗碧身边蹲下,她在湿冷发肿的肌肤上揩下一指头融了香粉的水,放在鼻尖细细地嗅。 她想知道这粉的全部成分。 但嗅得再仔细小心,顾文君还是只能闻出枫茄花、钩吻、竹荪、皇鬼笔几味药……不对,里面还有一股极其细微浅淡的味道,若不是顾文君的嗅觉以及辩药能力强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识别出来。 这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夹杂其中,是顾文君熟悉的,但偏偏她一下子想不起来。顾文君眉头锁紧,正要去拉洗碧的手,搭脉诊断一下。 突然异变丛生。 那湿透了的洗碧倏地僵直,连那断腿一起绷成一根拉紧的弓弦,“咯啦”一下,仿佛弦断了似的,洗碧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发癫犯了癔症。 左右的小宫女连忙把顾文君拉起来,免得顾公子被那个贱婢碰到。 不过没过多久,洗碧就停止了发疯动作,僵着捆绑的四肢,横在养心殿偏房的地上,静止住一动不动,浑身冰冷。 两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倒抽一口冷气:“顾公子,那个洗碧,她是不是……死了?” “没有,只是暂时性休克了。她给自己用了太多的剂量。” 顾文君皱眉一叹。 就是不知道是陈长必唆使洗碧用上那么多,还是洗碧自己贪婪,作死放了全部药粉。 但是这人半死不醒,脉搏心跳一片混乱,想要挖出那“香粉”的全部成分,就难了。 “走,带我去陛下的寝卧。” 那里是洗碧药发的第一现场,磨蹭之间应该也能留下许多残余的粉末。这里的都被井水冲散了,没办法收集。 所以顾文君便让宫女带自己去龙床上找。 “顾公子,这里我们是不能进的,只能守在外面。”两个小宫女停在屏风外面,不敢再往里面走了。但她们并没有阻拦顾文君进去。 这两人都是浣墨亲自带的,眼明心亮,自然知道顾文君的不同,所以不仅不拦,反而互相对视一眼,主动在屏风外面候着。 可按理来说,顾文君也是没资格冒犯龙榻的。 顾文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进去。 陛下寝卧里的香气更加浓醇,仿佛烈酒一般灼烧着顾文君的知觉,她抬手压住自己脸上的面罩,屏住呼吸,却抵挡不住异香扑鼻而来。 走到龙床边上,那香在空气里旋绕起舞,诱变得更加勾人,从顾文君的皮肤钻进她的脑海,搅乱她的思绪。 一刹那间,仿佛是劈开了火光电石,顾文君突然在黑暗里窥见一道明悟! “是迷香,最后那一味药,是寻|欢花!” 她幡然醒悟之际,便如临大敌,转头就要离开。 顾文君受过这味药的苦,自然也清楚,这个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自己体内的气性都还不稳,不敢再吸入,脚步一动就往后退。 然而一退,顾文君的后背却碰到了一堵墙似的状物,进退不得。这触感柔软温热,分明是高挑宽阔的男子胸膛! 这强势霸道的气息—— 是陛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与陛下 可是怎么可能? 陛下不应该在慈宁宫吗?难道陈长必已经被抓到了,所以陛下已经回宫? 不对啊! 养心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浣墨带着一应宫人准备清洗宫殿,一切都还未处理妥当,这养心殿里里外外都被异香包围,宫人们怎么会放任陛下进这么危险的地方? 那两个守在屏风外面的小宫女呢? 一个又一个疑问从顾文君心底里冒出来。 而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陛下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因为其他宫人没有劝阻,却是因为陛下的贴身大太监,刘喜刘公公! 一刻钟之前。 顾文君刚在偏房里勘察完洗碧的状况,要去陛下的寝卧检查。 那时,陛下的御轿就已经回到了养心殿。 宫殿里灯火通明,却十分安静。 刘喜走在仪仗队的最前列,他先一步进了殿门,负责通报陛下摆驾回宫的消息,也想来打探浣墨为什么把顾文君叫过来的原因。 他叫来一个正在擦拭地面的小宫女,支使一声问道:“这是干什么,人都去哪里了?浣墨呢,还有顾公子呢?” 那小宫女只是低阶的洒水宫女,其实并不清楚太多内情,只是乖乖答了话。 “浣墨姑姑带上了一些人出去了,嘱咐我们好好清理宫殿。顾公子好像在偏房休息。” 刘喜的鼻子动了动,他在脸边上挥了挥手,像是在扇去一些东西,他尖着嗓子一扯:“唉哟,浣墨这是要弄什么大阵仗,大晚上闹着要清扫养心殿,还专门熏了香!” “奴婢也不知道,但似乎是顾公子的意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继续干活吧。”刘喜不耐烦地打断了那小宫女未说完的话,他没好气地努了努嘴,心里却是在暗骂。 “好你个浣墨,一门心思却花在顾文君身上了,那不过是一个男人,就算能得宠也不能进宫做男妃,更生不下孩子,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的!” 刘喜原本都已经被顾文君折服了,现下又被浣墨折腾出一股火气。 顾公子确实高洁通透,是难得一见的翩翩才子。 可再好的美玉,也遭不住奴才们阿谀奉承啊。 他这时才想起来,今晚还是侍寝夜呢! 之前刘喜一门心思想让陛下高兴,知道浣墨把顾文君请去养心殿,也没有多想,只当浣墨知道陛下心意,是想要讨尊上欢心。 可是刘喜越想越觉得不对,怎么偏偏掐这个时间点,这时候那个侍寝女子,洗碧不是还应该在龙床上吗! 浣墨怎么能把顾文君请来? 这暗香浮动,燥的刘喜都觉得有些烦闷,他越想越偏,竟然又钻进了牛角尖了。 “该不会是——浣墨还打着,让顾文君替洗碧侍寝的主意?!” 这想法钻进刘喜的脑子,吓得他差一点跳起来。 紧接着,刘喜就听到陛下仗队的脚步声就渐渐走近,他一拍大腿,也顾不及再纠缠询问,扭头就往陛下的御轿跑。 趁着轿撵落地之际,刘喜便俯身高呼一声:“陛下回宫!” 然后他便一手撩开了轿帘子,一手伸出,想要扶萧允煜下轿。刘喜只是摆个样子,陛下性格冷酷,警惕性极重,不喜旁人的亲近,所以从来都不会搭下人的手。但是规矩不能坏,所以刘喜还是小心翼翼地耷起手。 结果,今夜的陛下竟然转了性,在下轿时,轻拍了一下刘喜的手臂。 “陛下!” 刘喜几乎是热泪盈眶,虽然陛下还是不让人搀扶,但却拍打以示安抚,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意思就是,之前的不悦翻篇了,萧允煜不会再计较。 毕竟刘喜也是跟了萧允煜多年的老人了,到底还是有几分重量。 刘喜嘴唇发颤,就想说些表忠心的话,可萧允煜轻启薄唇,第一句话问的却是:“顾文君在哪里?” 这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刘喜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觉得心悸。刘喜回顾以往,恍然发现不对。 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半年光景,那个顾文君对陛下的影响,便有那么大了。 不仅能让陛下三番五次地冒险出宫,甚至还让陛下扔掉政务大业,心心念念都是顾文君。 这问题可大了! 不止是,能不能碰男色,有没有断袖之癖的癖好难题了。 刘喜一时满身是汗,但是面对陛下的问题,他却不得不答。 眼睛一转一眯,刘喜不知怎么的竟然回话:“陛下,我已经问过了,浣墨带人出去了,应该是送洗碧姑娘回去,顾公子好像在寝卧里等着呢。” 仿佛是生出了豹子胆,刘喜把那小宫女的原话删删改改,编出了完全不同的假话。 他以为洗碧还留在龙床上呢,便想引陛下去寝卧,和那光身子的洗碧见上一眼。刘喜不信,陛下要是见了女子的美妙,还能再留恋顾文君不成! 为了确保不会有人拆穿他,刘喜一路带着陛下穿过养心殿的宫门,经过偏房,越过无数宫人,他不给所有人说话的机会,全都直接喝退,最后挥退了两个守在屏风外面的小宫女。 终于,没有人再阻拦了。 这一切,就是为了把陛下送到女人的身边。 刘喜心间挣扎,不止一次动摇,唯恐陛下发现真相,会暴怒责罚。但在取悦龙颜,和真心为陛下着想之间,他还是受不住良心谴责,选择了“正确”的那条路。 他目送陛下踏进寝卧,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刘公公,陛下不能进去,里面……” “嘘!”刘喜厉声打断小宫女,“我知道,但这里没你的事情,下去吧!” 小宫女两眼发蒙地被赶出去,她只能侥幸地想:“虽然这香气古怪,但是顾公子进去这么久,也没有出事,看来对男子也没有影响,陛下应该也不会有事吧。刘公公这么笃定,肯定是有别的大事要做” “砰。” 天子寝卧的门,被刘喜亲手关闭。 里面一个候着的人都没有。这下,外面的人就都听不到里面的声响了。 “陛下,你怎么了?” 顾文君惊疑不定地发出了声,却被一个低伏在耳边的灼热呼吸打断:“哈……” 那气息,像是席卷了火势而来,从顾文君耳后一小块皮肤烧起,燃成了燎原之势。 她整个人被吓得一个激灵,转身便想要退开。 但是一只手横截过来,直接从顾文君的身后掐住她的腰身,顿时让顾文君头皮发麻,她的腰肢天生纤细,男子一张手掌便能握住一半,环住腰肉便能桎梏住她。 “陛下,请恕文君冒犯!” 顾文君再也不能继续装傻下去了,她惊叫一声,便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对方的掌控。 可她那猫一样的力气,根本抵抗不住这强势的禁锢。 苦恼之间,顾文君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你身上……好香。” 那是萧允煜的声音。 陛下的音色本该是冰冷无情的,如今却像是融化一般,滚成了沸腾的热水,灼烧着顾文君的身心,让她推也不是,拽也不是。 “陛下,你看清楚,我是顾文君!你清醒一点!” 她挣脱不开萧允煜的搂抱,只能旋过上半身,查看陛下的情况。一扭过头,顾文君的心就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摔出一地的惊吓。 顾文君没有认错。 果然是萧允煜贴在她的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然而陛下虽然是陛下,可却不是正常情况下的陛下了。 只见萧允煜那一张俊美如玉的脸上两颊泛起异常的红,那双胜似千年寒冰的眼眸,也化成了春水,勾人魂魄。生人勿进的气场更是荡然无存。 这番炽情在萧允煜身上难得一见,竟然流露一种别有风味的惊艳之美,让顾文君也不由地愣住片刻。 不过下一秒她就回过神,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好,“糟糕,陛下一定是吸进这异香了!” 但她不知道,萧允煜从踏进养心殿宫门起到进入寝卧,到底一共吸入了多少剂量。 顾文君心下重重一沉。 之前,顾文君就有猜测,这香粉主要针对的不是洗碧、涤桃这样涂抹的女子,而是喜爱女色、血气方刚的成人男子。 洗碧下场凄惨是因为用多了药量,而她反应大是因为五感敏锐作用也更明显。 但这养心殿上下,不是和她一样同为女子的宫女,就是断了男根的太监阉人,所以这香气弥漫全殿,也没有真正害到什么人,最多让人头昏眼花,有些齁鼻。 可是陛下,却是真真正正的男儿身。 又是龙虎阳健的及冠之年,所以这加了寻|欢迷香的药粉发挥起来,便一击必中。 所以无论陛下的身手如何出神入化,无论他的城府如何深不可测,他也还是中招了! “陛下,请你清醒一点!” 萧允煜的另一只手也摸了上来,攀附住了顾文君的肩处,吓得她顿时僵硬住,一动不敢动。直到那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下爬,顾文君才像重启了开关似的,拼死抵抗。 “来人啊,陛下中了药,快把他扶下去诊治!”顾文君一边抵挡,一边冲外面急急叫唤。 然而寝卧外面便像是死寂一般,不仅再看不到一个人影,更是听不见一点声响。 “吵死了。”萧允煜似是不耐了,他眉心微皱,一手收紧掐拢顾文君的腰,另一手移到顾文君的脸上。 他应该是想堵住顾文君的嘴巴,但是手心覆盖上去,摸到的是一张面罩,萧允煜眼中沉沉,突地闪过一阵火星子似的暗芒,他手一动就要把顾文君的面罩拿下来扔掉。 “不要!”顾文君骇然,她不能再吸这个香气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异变 眼看萧允煜就要摘下她的面罩,顾文君惊骇避开。 她侧着脸不想让萧允煜碰。 这诡异的香气虽然更针对男子,而非女子,可是顾文君嗅觉灵敏,只会觉得更加昏胀。加上她之前才受过烈性迷药和寒性药物交加的罪,不敢再吸入更多的迷香了。 然而已经彻底被香气迷住的陛下却根本不在乎顾文君的抗拒,他手一用力,就强行掀开了顾文君的面罩。 “等等,陛下,别!” 异香妖魅,诱|惑人心,但是萧允煜却更喜欢怀中人身上的清淡幽香,能让他燥热不耐的心,得到安定。 他下意识地寻着那清香摸索。 顾文君完全被掣肘着,一点也反抗不了。 在萧允煜这样强大专横的男子面前,顾文君的一切抵抗微不足道,她满脑子的聪明才智,机锋妙语全都沦为空谈,毫无发挥的余地。 因为,陛下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了! 她既恼恨自己这具身子的孱弱,又羞怒萧允煜的强势。 一个被异香逼到彻底发疯的陛下,实在可怕至极,顾文君负隅顽抗,只觉得胆战心惊。 眼看着陛下的手都要伸进衣服里面,顾文君就算是女间谍也受了一番惊吓,她脑子一蒙手足无措,竟然就和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一样。 “浣墨、涤桃!”顾文君慌不择路地尖叫,要不是知道阿武、雪燕不在宫里,她差点也要把他们的名字脱口而出。 但是外面根本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她的挣扎吵闹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被遮挡在外。 逼到不得已处,顾文君甚至高喊:“刘公公,刘喜!求——” 萧允煜嫌弃她吵闹,直接覆了上去,用那两片锋利的薄唇堵住她的嘴。 “唔唔!” 这下顾文君既然动不了身子,也说不出话了。 她大脑轰地一下几欲爆炸,灵魂脱了壳,理智发了怔,顾文君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泡进了水里,脑袋昏沉,胸部沉闷,呼吸不上来,手脚也越发地沉重。 也不知道是顾文君也吸入太多的香气作用,还是纯粹被陛下吓住,渐渐地,她的眼皮发沉耷拉下来,挣扎的力道也不知不觉地变小。 那手摸到腰带,一使劲就能拉扯下来,顾文君身子发软,毫无抵抗之力。 萧允煜等到她停止乱动之后,才松开唇,他眸色变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顾文君心里发慌,她只能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陛下,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顾文君……顾文君!” 顾文君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叫唤,她心尖一颤,以为萧允煜是清醒过来,认得她是谁了。顾文君连忙靠近确认,可是陛下那双眼眸依然昏暗蒙沉,不是神智清明的样子。 高高提起的心脏,失望落下。 萧允煜手臂一曲就轻而易举地将顾文君横抱起来,亲手放上了金丝走线的龙床。一把她放到床上,那高大修长的身子就覆下来,在顾文君身上罩下一层幽深的影子。 看见她,那一双狭长的凤眸亮起,在暗沉中隐约闪烁着这跃动的浅光。 那一瞬间,顾文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只是在叫心里想到的那个名字而已,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陛下确实是喜欢她。 顾文君只觉得自己的里外都快要烧起来了,偏偏浑身的力道都散了,使不上劲。 连同着她的心脏一起,又胀又麻。 环绕的香气飘散在四周,浮浮沉沉,牵动着顾文君最后一丝冷静的理智。有那么一刻,顾文君甚至想过,就算真的被陛下发现了女子身份又如何。 若她学那个洗碧一样,得了陛下的恩宠,那她完全可以靠着另一种手段,让陛下帮自己为娘亲报仇雪恨。 到时候,什么顾家、萧清乐、敬王殿下,所有人都只能对她行礼恭敬请安。 倘若陛下对她有几分真心实意,那为了美人冲冠一怒也一定在所不惜。 “嘶啦……”外衫被抽开扔了出去,只剩下一件松垮的亵|衣和胸前的裹巾。 顾文君昏沉着,还是下意识地捂了胸口。 她微微侧过头看去,突然看见身下那铺满龙床的金色丝毯上,滴着几个刺目而猩红的血迹。 “这是!”顾文君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那红血刺到,心头剧震,顿时她便从软弱无能的犹豫之中醒了过来。 她冰雪聪明,早已猜到,这是洗碧在药发时受不住痒痛抓挠自己时流下的血! 床上只是细微的沾染了血滴,其他地方呢? 顾文君抵住萧允煜,支起身子去看床下,就见之前忽略的地面上遍布血痕,更是醒目。 这就是入宫为妃的下场! 陷入勾心斗角、争爱固宠的淤泥,一旦错信他人,就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个皇帝,能有三宫六院佳丽无数,能坐拥天下所有的美人。哪怕是寻常一个男子,也可以妻妾成群,买卖良妓。 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夫妻,谈什么情爱。 假如她用美色完成复仇,那总有一天,陛下的爱意也会消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她又拿什么从这深宫牢笼里逃走,换回自己的自由? 顾文君一个激灵,瞬间从香气缭绕的梦里醒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拼尽全部力气,大叫:“秦川,救我!” 不是顾文君慌乱之间只能想到这个名字,而是她知道秦川有时会守在暗处,所以才试探地喊了出来。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应。 从浣墨到刘喜,再到秦川,没有一个响应。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不悦的字眼,萧允煜就算中了药也皱紧起眉头,他伸手把顾文君重新按到,将她两截纤细手腕合在一起一手拢握。 冷哼一声:“闭嘴!” 顾文君的手动不了,就拼命晃动着脚,想要把萧允煜踹开,可惜力气甚微。他曲起腿,用膝盖顶住她便动不了。 黔驴技穷,无路可退。 万念俱灰,顾文君只能一边说服自己慌乱的脑海冷静,一边逼迫自己思考。既然如此,那之后该怎么办? 她还有没有办法在躺过龙床之后,依然瞒下女儿身么? 这重新得来的一世,顾文君绝不愿困在这后宫之中,受活罪。 他用另一只手扯出裹巾一端,往外一拉,就要把顾文君最重要的秘密之一撕开。 那鼓起的胸脯眼看就要藏不住了,顾文君面红耳赤,紧紧闭上眼。 “咔。” 一声轻响,在香气躁动的寝卧里犹为突出。 身上压着的重量突然消失不见,顾文君手脚一松,终于可以动了。她不管不顾,飞一般地翻身坐起来,将小衣往身上一裹,捂住胸前的春光。 然后顾文君才敢睁开眼,就看见萧允煜立在床前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她有些惧怕,但下一刻,不可违抗的萧允煜就阖了眼。 因为陛下的后颈被人用力一劈,往后倒下,露出身后那个笼罩在夜行服里的身影。 “秦川!” 顾文君先是对着那个带黑色面罩的人影惊叫一声,然后见着萧允煜倒下去,她的身子又先大脑快一步地扑了过去,想要扶住陛下。 她和秦川两个人合力,将萧允煜扶回了龙床。 虽然大部分是秦川出的力,他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男式外衫扔到顾文君怀里,示意她给自己披上。 “谢谢……” 话说出口,顾文君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她双眼发胀酸痛,抬手一碰,才摸到脸颊湿湿的,是刚才挣扎时流的泪。 秦川主动背过身去,他沉默地看着闭目陷入昏迷的陛下,心脏刺痛。若不是陛下今日中了迷香,他那一击是不可能打中的。 萧允煜的武力,远在秦川之上。 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顾文君在穿衣服。秦川那张俊朗英挺的脸越发僵硬,深邃的五官也越发紧绷。 他已经不再是锦衣卫统领了,成为了不能见光的暗卫。暗卫的本分就是在暗中执行主子的命令,做一个听话的工具。 主子没有下令,那暗卫就不能做。 即便萧允煜突然对顾文君下手,明显不对,但主子没有喊停,秦川即便看到了,也不应该插手介入。 可最后,他还是动手了。 不是因为陛下的命令,而是因为顾文君哭喊着求救。 哪怕秦川知道,要是守在一边不去管,让主子真的得手,一定会让主子更加欣喜雀跃。 可他还是冒着违背主子的风险,现身救了顾文君。 身后的穿衣声停了,顾文君一顿之后开口:“这里的香有问题,不能再让陛下待下去。” 秦川转过头,就看见她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自己,又恢复成了才貌双全,玉树临风的“顾公子”,除了声音微哑,眼眶渐红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破绽了。 她捡回了自己那个面罩,捂在口鼻之间。 那一瞬间,秦川倏地冒出一股强烈的嫉妒,他控制不住地质问出声:“陛下他这样对你,你还在为他着想?” “这又不是陛下的错。” 顾文君想也不想地为萧允煜辩解,她甚至反问秦川,“养心殿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为什么陛下还会进来,难道没有一个人劝阻陛下吗?” “是刘喜自作主张,他以为洗碧还在龙床上,便不死心地引|诱陛下过来。”秦川直接这么回答了。 “是吗?” 顾文君不信,她察觉出一丝不对,“可是你明明一直躲在暗中保护陛下,刘喜察觉不到,但是你应该发现不对了!为什么不早一点提醒陛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文君心意 秦川脸上带着暗卫面罩,露出一双厉色的眸子。他两眼如利剑一般直刺顾文君。 “我是负责在暗中保护陛下,可我不能违逆陛下的心意。他到底是因为被这异香影响失去理智,还是心有所想才会一引牵动全身,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个问题刺破了顾文君和萧允煜之间那一层遮羞布。 她一直知道,陛下对她的想法有些暧昧,可是顾文君总是借着陛下还未察觉,装作不知,她是为了自己,也是为陛下好。 顾文君也想过,万一有一天,陛下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她该怎么办。 可是她总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天子恩宠,不会长久。 但是顾文君想不到,有一天这件事会被别人先一步揭露出来,赤|裸裸地摆在面前说道。她侧过头,脸上的泪痕已经拭去,只留了一点痕迹,显出难得一见的脆弱。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是担心我心怀不轨,借着男装身份接近陛下,然后又恢复女儿身伺机勾引,霍乱宫廷。”顾文君还以为,现在的秦川,是昔日那个在江东庆禾县为了陛下杀她的秦川。 她一口笃定:“你放心好了,我女扮男装考取功名,一求报仇,二为报恩,绝没有半点其他念想。” 报仇,自然是为了报原主和她娘亲楚婻的血仇深恨。 而报恩,则是顾文君不愿亏欠陛下的屡次救护和相守。顾文君不是一个不知感念的人,虽然她不能接受陛下的心意,但是也不会平白接受陛下的好意。 陛下对她有多好,她都要尽力奉还,想为陛下排忧解难。 “你!” 秦川声音一顿,说不出后面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心脏被揉捏了一把,暗暗抽痛,他多么想告诉顾文君,他从来都不是怀疑她,他只是不相信陛下而已。 现在的秦川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一心只为陛下的秦川了,他也多了自己的私心,也多了一点贪念。秦川甚至都说不清,帮顾文君护着女儿身的秘密,究竟是为顾文君,是为陛下,还是为了他自己。 到此为止陛下还能忍住,可是对顾文君的偏爱已经越发明显,等以后时日一长,哪怕陛下不知道顾文君是男是女,陛下也一定会强要了她的。 因为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渴望皇位,他便不计代价,杀人染了满手鲜血也要敬王的手里横刀夺了过来;憎恨太后,他便趁机作乱,无视一切后果也要拧下那个仇人的脑袋。 杀伐果决,天生枭雄,这便是让秦川发誓要效忠一生的陛下。 也是陛下将秦川培养成才,一手扶植上锦衣卫统率的位子,又在革职后保下他,让他成为暗卫首领,侦查情报,秘密行事。 他们本可以一路这样下去,君臣相守,铲除异己巩固皇权。 可偏偏在陛下登基一年后的关键时间点,他们遇到了顾文君。 这个沦落村县的顾家弃子,敏而好学,又神机妙算,是天生的谋臣,正是陛下稀缺的人才。如果她不是女的,当真是一个男子,那么也许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可偏偏,顾文君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 “你口口声声你没有二心,但你毕竟是一个女人,就算你对陛下没有念想,那你能保证陛下没有吗!”嫉妒欲作祟,扭曲了秦川的心理,他不由地脱口而出。 顾文君一愣。 直到话说出口,秦川才惊觉自己失言冒犯陛下,什么时候起,他对顾文君的在意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对陛下的忠诚。 他连忙改了话头:“陛下以为你是个男子,才信任你与你亲近,可是男女有别,朝夕相处之下,陛下当然会有别的念头。” 秦川虚伪地把一切罪都推给了顾文君,好像都是因为她的错,才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只有这样,秦川才能继续扮演一个为君主考虑的忠臣诚仆。 越想越陷进牛角尖,秦川都觉得自己渐渐魔怔了。 “我……” 顾文君反驳不了,她才刚刚从陛下的怀里挣逃出来,手脚发软,心里慌乱,只是碍于秦川在,只能强装镇定。 一咬牙,顾文君抬手抹去了自己脸上残余的泪痕,坚定承诺。 “你不用再说了,我马上就会离开皇宫。刺客被抓、‘太后’之事基本解决了,大势已经偏向陛下,就算敬王回京,他也占不了便宜。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不会赖在宫中,会回书院继续读书赶考。” 她的仇人依然活得好好的,娘亲的尸骨依然沉在那个小小的庆禾县,所有的目标都还没有完成,顾文君怎么敢懈怠。 但她越是这样,秦川就越是揪心地疼。 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面罩下,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出语气苦涩:“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秦川是有私心,想要顾文君离陛下远一些,但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赶顾文君走。 现在陛下让阿武跟着顾文君,秦川被派了另外的任务,无法再时时刻刻地看管顾文君,只有顾文君在皇宫里,他才能偶尔借着隐匿暗中的机会,多看一眼顾文君。 他怎么舍得赶她走。 心心念念想要顾文君早日离开皇宫的,是陛下贴身的大太监刘喜。 刘喜就在陛下的寝卧屋门外守着,他把一切宫人都遣散出来,就是想给陛下和龙床上的女人制造机会。 虽然他满心都是为陛下好,一时大胆,竟然不惜冒着陛下盛怒重罚的危险也要把陛下骗进去。 但刘喜心里也不平静,他脸上、手心全是汗,摸上一把都是湿漉漉的。刘喜的心脏也紧张不安地揪成了一团,生怕下一刻陛下就因为发现床上的女子,一怒踹门而出,一脚踢在他身上。 为此,刘喜整个身子都紧绷着,做好了随时被陛下重惩的准备。 但屏气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刘喜都没有听到破门声。 陛下没有出来! 刘喜顿时一阵狂喜,那张白净无须的脸皮一松,两只细小的眼睛一齐亮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不少。 “唉哟这好事一定成了。我就说嘛,陛下年轻气盛,怎么抵挡得住女人呢。之前也就是太不近女色了,才被顾文君那漂亮少年迷惑住了。等陛下碰过女子的滋味,知道其中美妙,也就不会再被那小子牵着鼻子走喽。” 哪怕陛下之后要打他骂他罚他,刘喜也都认了。 只要能把陛下掰回来,让陛下重视男女之交,为萧家成功留下金贵的后脉,那他刘喜就是大功一件,就是浣墨也无法说一句错处。 自以为计划得逞,刘喜翘起嘴角,趁兴地一笑。 这两日连连被打击的大太监,终于重振旗鼓,打起了精神好以整暇地守在寝卧门前。 他正得意洋洋着呢,结果抬眼就瞧见浣墨领着一群手拎水桶的宫女太监走过来。 刘喜一心想炫耀,张口便喊道:“怎么,浣墨姑姑还做起亲手洗扫的工作啦?你请来顾公子,又把顾公子晾在偏房里,自己带人去打水,是什么个意思,为了给侍寝夜接风除尘吗?”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浣墨看见他,脸色倏地一变,厉声问道:“等等,陛下呢?” “陛下呀,他正在床上逍遥快活呢。”刘喜拖长了自己的音调,有意炫耀,他朝着自己身后那扇紧闭的屋门努了努嘴。 “你疯了吗刘喜?竟然把陛下送进那个到处是毒香的屋寝卧!”浣墨这下神色彻底变黑,她气得冲着刘喜一指:“你怎么不用你那鬼脑子好好想一想,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大半夜清扫养心殿,难道是我很闲吗,一看就是宫殿里出了问题啊!” 闻言,刘喜嘴边的笑瞬间僵硬,刺啦一声皲裂开,“你说什么!什么毒?” 浣墨神色越发肃穆,眸光冷厉。 “你没闻到吗,就是现在这养心殿到处都弥漫着的,那股让人作呕的香气。我告诉你,那个侍寝的官女子洗碧心术不正,拿了陈长必的香粉意图迷惑陛下,药发时还好被我及时发现,已经拖出去关押起来,我请来顾公子当然是为了帮忙去除这宫殿上下的异香!” 这句话刚落下,浣墨和刘喜两个人齐齐一僵,全都看向那间房门紧闭的寝卧。 刘喜先是被这接连的反转一惊,眉头紧皱。 他一边气恼那叫洗碧的贱婢烂泥扶不上墙,一边又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什么,洗碧被你拉出去了?可我看到有两个小宫女守在屏风外面,那里面的人是谁?!” 浣墨双眼渐渐睁圆,樱桃小口也一点点大张,不敢置信地指着刘喜道:“我派了两个宫女守着顾公子,刘喜你、你不会是让陛下……” “惨了,出大事了!”刘喜面色唰地一下煞白,他不等浣墨说完,风驰电掣般转了头,飞快地拉开了自己亲手合上的大门,咻的一下闪身进去。 他们两个是陛下的心腹,彼此交流不需要把话说全,也能明白一二。 肯定是顾文君前去了陛下寝卧,浣墨指派的两个宫女便在屏风外守着,可刘喜一来见到她们,就以为她们是在守着侍寝的女子呢。 他听也不听,直接就赶走了那两个宫女,将陛下迎进去—— 简直就是造了一个又一个乌龙! 刘喜和浣墨已经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篓子。 可是跟在浣墨身后的涤桃就听得稀里糊涂,她一手拎着一桶井水,一手伸出摸着脑袋,问道:“刘公公是怎么了,浣墨姑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刘喜慌得乱了手脚,浣墨更是怒不可言,她恨恨地甩了手,对身后跟着的宫人们扔下一句:“涤桃,你有经验,带着他们用处理一下这些打好的井水,洒扫宫殿,除去这殿里的异香!” “啊?” 涤桃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低阶宫女,怎么就突然能够指挥养心殿的宫人们了。 可是浣墨已经管不得涤桃和其他人了,紧跟着刘喜的脚步往陛下的寝卧里钻进去,她一进门,就反身将房门重新关紧。 她怕万一里面的情形已经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那就更不能被其他人知晓了。 浣墨本就受了洗碧一通折腾的罪,心里本就因为担心陛下责罚而烦躁呢。现在她更像是炸了个响雷,惊惧不已。 “那香也不知道会有多大效力,顾公子有面罩可以抵挡,陛下可没有戴面罩,一中招就完了!要是陛下真的已经和顾公子,那……” 想到这里,浣墨就打了个寒颤,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刘喜,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轻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只好一步步走近摆放在寝卧里的屏风,然后小心绕过去。 绕过了屏风。 浣墨眼睛一定,就看见刘喜竟然被吓得软了腿脚,狼狈地坐躺在地上。那地面还有一些洗碧留下的血迹呢,刘喜那斤斤计较的龟毛人却完全不在乎地就那脏地一坐,满脸虚汗,仰声长叹。 “完了、完了!”刘喜嘘声喃喃。 浣墨跟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龙床上—— 第一百八十章 误打误撞 皇帝龙床用的是多壶门结构,造型弯曲,方便做出床架上金龙盘旋的样式,全身用金丝檀木打造,雕刻精湛纹饰华丽,绣花金锦缎从床头铺下,垂挂串珠长流苏,贵奢尊荣。 那卧明黄色的床榻,长三尺宽一尺,容下十个人都绰绰有余。 更何况躺下顾文君和陛下两个! 难怪刘喜一进来,整个人就被吓傻了,木头一般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浣墨见了也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她脸色一拧,精巧的五官都皱成一团,早就无法掩饰惊容。浣墨瞪大杏眼,就瞧着陛下和顾文君一块躺倒在龙床上。 而陛下双目紧闭,唇缝紧抿,一动不动,似是昏迷过去,而顾文君却是睁着眼睛的,那一双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的眸子,也正讶然无措地看着浣墨和刘喜两人。 顾文君一手搭在陛下的胸上,另一手攀扯陛下的手臂,不知道是要按着陛下,还是要扶起陛下。 “顾公子,你……”浣墨启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刻就见顾文君触电般甩开了陛下,飞似的从龙床上一跃而下。她嘴巴微张便一字也不停顿地蹦出话:“等一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刘喜根本听不进去,他两眼发直,脑海里仍然不断回放着,顾文君和陛下在一张床上的画面。虽然陛下闭着眼也是俊美无双,五官出众,而那怀里的顾文君更是娇靥如玉,雪肤晶莹,两人搂抱无比般配,赏心悦目。 可是刘喜看见,差点一口气都没有提上来。 假如顾文君是个女的也就罢了,可是这顾公子就是个男的呀! 陛下竟然睡了个男人! 还是刘喜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自个儿把陛下送到了顾文君的床上。若不是已经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地面坐着,刘喜大概当场就能晕厥过去。 他满心都在为陛下的未来做打算,还想着萧家皇室的子嗣。 可现下,还是让陛下和顾文君睡在一块了,刘喜怎么能接受得了。 “我刘喜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啊,干脆杀了我吧!”万念俱灰,刘喜都想找根柱子一头撞死算了。 但是不等他要行动,顾文君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弯腰来拉刘喜。 即便顾文君脸上重新戴回了面罩,也能看得出她已经燥得面色飞红,眼中含雾。 她解释:“刘公公,你再看仔细一点!我身上的衣服可都还好好地穿着呢,陛下也是穿戴整齐。根本什么也没有!” 刘喜被她半拉了一把,这才恍然地回神,重新再看顾文君。 果然,就如顾文君所说。陛下和她的衣物一件没少,要是真的发生了点什么,那打扮不可能这么完好。 闻言浣墨深吸一口气,平稳冷静下来,刘喜还斜着一双小眼睛,狐疑地打量顾文君,咄咄逼人,“可是你们刚才为什么倒在一张床上?” 就两个人,一张床,怎么不叫人想歪。 所以刘喜一冲进来就蒙了。他一看到那龙床上交叠的身影就吓得直接瘫倒坐地,眼前阵阵发黑,顾不得仔细审视。 索性有面罩挡着,顾文君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羞恼,她咬了下唇,撒谎答道:“我也不知道,陛下一进来就晕了过去,我完全慌了,怎么叫都没人进来。刚才是我想把陛下扶到床上,结果没了力气就顺势道了,正好就看见刘公公和浣墨你们两个进来。” 这话一出,刘喜不再逼问,彻底没了声响。 他心虚了啊。 顾文君怎么叫喊,都没有人理会,不就是因为他刘喜关上大门,守在外面不让其他宫人进去么。 说到底,最后还是该由刘喜来背这个锅。谁让他自作主张,把陛下给骗过来,还打着让陛下临幸侍寝的主意,没想到一个算计把所有人都坑进去了。 见刘喜缄默不做声了,顾文君侧头对浣墨说:“这异香诡异得很,尤其对男子有效。陛下没有面罩,不能再多留了,还是赶紧把陛下扶出去吧。” 浣墨点头应是,直接越过刘喜,手脚麻利地伸手去扶陛下,她现在心里对刘喜一肚子气,当然不给这个死太监好脸色看。 “唉哟,浣墨姑姑,小心呐!还是我来吧。”刘喜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吃不了兜着走,立刻对浣墨态度恭敬起来,不敢再轻慢。 他用力一撑,在顾文君的搀扶下飞快地爬起来,忙不迭地走到浣墨身边一起扶住陛下。 无论如何,都是陛下的身体要紧,所以他们暂时没再计较其他,先一起合力把陛下带了出去。 应付完这两个人,顾文君心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她虽然知道秦川不是故意消失不见的,可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秦川你好样的,竟然把烂摊子全扔给我,下次别犯在我手里!” 之前,他们为着陛下的事情,互相对峙,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顾文君担心萧允煜在寝卧里久了,会吸入更多的异香,万一影响龙体,那才是大事不好。 所以顾文君先一步投降,和秦川一起去拉陛下。 他们才刚刚把萧允煜抬起一半,结果外面的声响一动,应该是有人开门进来,秦川就移开脸,他扔下一句:“我暂时还不能露面。” 下一刻,秦川就隐去了身形,不知遁入哪个暗处。 总之顾文君被那松了一半的力道一拽,她那点力气哪能拉得住一个及冠男子,所以整个人和萧允煜一起摔回了床上,就这么被撞见,同躺龙榻的画面。 “刘喜和浣墨不都是陛下身边的心腹吗,秦川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该不会是看我不顺眼,故意耍我的吧!”顾文君心下羞愤,气恼不解,暗自对秦川又记上了一笔账。 与其说秦川是不能被刘喜和浣墨看见,不如说他是不愿意被他们看到。 那两人在屋门外的动静,其实秦川都能隐约感觉到。 他是深深地忌惮。 浣墨钟灵毓秀,她一眼就能看出陛下对顾文君的真实心意,也在之前就已经隐隐怀疑过秦川的心思,尤其是秦川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陛下的寝卧。 要是再被浣墨撞见,浣墨就完全知道秦川的想法了。 而刘喜一向擅长探听上意,从来都是最热衷于为陛下解闷逗乐排忧解难的,倘若他发现秦川竟然敢和陛下争抢同一个人。 哪怕刘喜反对陛下再接触顾文君,也不会喜欢别的人来抢陛下的人。 这两人都是跟了萧允煜多年的身边人,各有所长,而且最为忠心。 秦川不敢赌。 所以刘喜一冲进来,他便快速地旋身一闪,隐去了身形。留下顾文君一个人应付,闹出了刚才那一幕的乌龙。 还好,顾文君勉强应付过去了。 她心里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是仍有一点惴惴不安。“我倒下去又挣开的时候,陛下的手是不是动了一下?” 顾文君隐隐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她不放心,又开始仔细回忆进入这寝卧的一幕幕细节。那时候陛下中了这异香发作,对她动手动脚,确实不清醒。后来顾文君亲眼看见,秦川趁着陛下不备打昏了他,那会儿,陛下也应该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可是之后呢,陛下习武,内力深不可测,会不会提前自己醒过来?”顾文君心头一紧,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假如萧允煜在龙床上装昏迷,那只要把顾文君和秦川的那些对话一一听过去,那她什么秘密都不剩了。 但是马上,顾文君又想到,这寝卧里异香始终弥散不去,哪怕萧允煜醒了,他也应该还是会受到香气的影响继续发症,不可能一直忍耐装晕。 她这么说服自己,可是还是无法消退压在心上的那股不安。 秦川从原地消失不见的时候。 扶拉的力气一松,按理说,顾文君就应该和陛下一块砸到龙床上了,可她摔下去的时候,却隐约觉得好像有另外一股力道,暗暗撑了她一下,中间有了缓冲,顾文君才没有跌落得那么重,只是身子一歪就靠在了陛下胸前。 本来,她要倒下去,也该是倒在陛下的旁边,而不是陛下的身上。 顾文君越是回想,脸色就越是发白。 “顾公子?” 浣墨的声音远远从寝卧外面传来,“你快出来吧,虽然你戴了面罩,也不好在里面待久,那寝卧被那洗碧弄得脏污了,让宫人们清扫干净吧。” 有那么一刻,顾文君都不敢出去了。 她甚至觉得浣墨是不是知道一切,连同早就清醒过来的陛下一起在骗她? 等她一踏出寝卧的门,陛下就会雷霆大怒,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顾文君用力地摇了摇头,她撇去那些胡思乱想,做了一番深呼吸后才迈步出去。 外面,浣墨依然清冷精致,身姿婀娜,状似从容地等候着。 她脑子还混乱着呢,嘴巴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样了?” 浣墨沉眉低语:“陛下还没有醒,麻烦顾公子看一看。” 这句话像是咒语一般,将顾文君从莫名紧张的情绪里释放出来,她长呼出气,跟着飞快移步转身的浣墨走去。 一群宫人提着桶桶井水经过顾文君,走进寝卧里,要把里面的一切物件全都彻底清洗一遍。 染了其他女子的东西,能拿的就要全部扔掉。比如所有的床榻丝毯,这些死物全都是要丢出去要毁了的,陛下绝不会再碰这种脏东西。 至于地面还不能拆了重新装,便要彻彻底底清洗一遍,抠出每一道细缝的污浊,反正不能留下一丁半点的气息和痕迹。 养心殿其他处,也差不多都是如此。 宫人们不是在窗边洒水,就是蘸水擦拭四周。 那古怪妖气的异香已经散了大半,宫殿里的空气渐渐恢复,不久就能完全正常。顾文君终于能摘下面罩,露出整张脸。 她心里压着的巨石也落了地,面色渐渐舒缓。 可是顾文君却忽略了,浣墨之前都是顾公子长,顾公子短的叫着她,这次一句话的功夫便背过身走在她前面,不打一下照面,甚至根本不敢与她对视一眼。 分明就是有古怪。 轻移脚步,浣墨往前走着。在顾文君看不见的地方,浣墨双唇紧闭,两眼发颤,她骗了顾公子,陛下醒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装昏迷 陛下不仅醒了过来,而且还发了震怒。 以往,天子一怒,便是雷霆万丈,血流千里。可是这一次,陛下的怒火却是寂静无声,如千里冰封,一息之间便能冻死百万伏尸。 哪怕陛下一言不发,只是睁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浣墨也觉得心神惊惧,骇然失措。 若不是浣墨训练有素,依然能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冷静,她的牙齿都要吓得咬成咯咯作响。 明明她跟着陛下的时日那么长,早就看过陛下无数次发火,甚至见惯了陛下杀人夺命,早就修炼出了心如止水的本领。 可这一次,似乎又格外地不同。 浣墨犯了错,她负责驻守养心殿,结果她连看守一个侍寝女子都没有看管住,着了洗碧和陈长必的道,害得这养心殿被污染得满是迷香,浑浊一气。 而刘喜更是错上加错,他不仅欺君犯上,打着为陛下着想的名义欺骗陛下进了寝卧,害得陛下被香气入体,失去了理智。 至于顾公子—— 浣墨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心脏仿佛被绳子勒紧,呼吸一窒,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陛下的怒气一定是因为他们几个,但到底主要是冲着谁来的,浣墨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可她却不敢往下面想了。 浣墨只知道,她和刘喜一把陛下扶到寝卧的外面,陛下就睁开了眼,一把推开了他们两个。 要不是那冰冷至极的眼神一下子钉在他们身上,如同寒冰侵体一般把他们吓得心脏一紧,瞬间噤声,浣墨真要尖叫出声了。 只因为前一刻,萧允煜的身子还沉沉地压在他们身上,好像真的陷入昏迷,下一秒他就自己站了起来。 那双狭长的黑眸难掩锐利,锋芒毕露,像是完全出鞘的冷剑闪现寒光,萧允煜负手而立,径自走出几步。 浣墨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陛下……” 她紧跟其后,轻不可闻地喊了一声,即便是这样,那轻微的声音也在发抖乱颤。 连她都吓成了这样,刘喜更是明白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他面色惨白如纸,两手瑟瑟抖动,但还是一步一颤地摆着步子跟了上去。 要是连认错担责都不敢,那陛下当真是不可能再用刘喜了。 直到确认离寝卧够远,里面的人听不见声音。萧允煜才停下脚步,他轻抿薄唇:“浣墨,把顾文君带来。” 说完,萧允煜便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径直往另一处宫殿去。 他没有吩咐刘喜,而是选择浣墨。一是因为顾文君和浣墨的关系更亲近些,会更相信浣墨,二是因为刘喜这次是触底触犯了萧允煜的忌讳,他根本不屑得与这蠢东西开口。 刘喜脸色又白了一层,他浑身打哆嗦,吓得晕头转向,只知道跟着陛下走。 惊惧像疯狂的万箭一样朝他齐发而来,刘喜只能死死咬着嘴巴,不然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叫出声音。 萧允煜没有一脚踹开刘喜,已经是极大的忍耐了。 深知陛下脾性的两个人战战兢兢,一个自发地跟着陛下离开,另一个转身去叫顾文君。 刘喜惊惶,浣墨也并不好过。 她不知道陛下到底在生气什么,要是只在气他们两个身边人,怎么不直接发火,又让她带顾公子去? 浣墨心里翻江倒海,乱做了一团。她知道自己和刘喜两个人是罚定了的,但她却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罚顾公子,只能用着“昏迷”的借口,把顾公子骗过去。 “可顾公子是无辜的呀!要不是那洗碧作恶,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把顾公子请来的。”浣墨煎熬,她真心觉得顾公子是个好人,不想平白无故地连累顾文君。 她心神一晃,又想:“难道,陛下是在中药时和顾公子发生了什么,他醒过来后发觉男子之间的亲近十分嫌恶,这才对顾公子生了怒吗?” 要真的是这样,那顾公子就被她和刘喜坑惨了! 浣墨内心焦急乱麻,她深深觉得,顾文君有这番心智才思,又有陛下的信任,未来前途一定不可估量。 可若是顾文君因为这种荒诞的事情,影响了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那岂不可惜? 浣墨内心挣扎,无论隐藏得再好,脚步还是乱了。 顾文君就跟在浣墨的后面,双眼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顾文君原本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她在浣墨身后拧起眉头,不由得想到之前那股不详的异样感觉。 然而无论浣墨如何挣扎,还是很快就把顾文君带到了陛下示意的那个地方。 这里没有被那妖冶的香气污染,是干净的。 屋外,刘喜低垂着头,正守在门口。他彻底触怒陛下,正是最讨人嫌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再近陛下的身了。 等到顾文君被带到,刘喜才抬起头,“顾公子,陛下就躺在里面,我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但还是请你先看看吧。” 对话间,浣墨和刘喜两人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急速地重新垂下眼。 他们都是宫中勾心斗角的老手了,尽管心里已经是慌乱一气,面上仍然能恢复镇定,故作平静地对话。 可不光他们精明,顾文君也是间谍起家的,向来最是狡猾,她喜欢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只要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蛛丝马迹,顾文君就有办法联想一切,搭建还原出所有的故事框架。 顾文君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心里犹疑,“你们请了哪位御医?” “这。”刘喜想不到这时候顾文君竟然还会问话,一时卡了壳,但马上他就反应迅速地接上:“当然是请了新晋的太医副令,李栋升李太医了。” “假话!”顾文君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李栋升又不是因为医治有功才升职做了太医副令的,他是趁着陛下在太医院里铲除异己,才乘上东风升了官。 而刘喜一向以陛下为重,怎么可能随意就去叫医术只算一般的李栋升来给陛下看诊。 所以顾文君一听,就知道刘喜是在骗她。 “顾公子,陛下还昏迷着呢,你还是快点过去吧。”刘喜催促一句。 顾文君只好往里迈步。 浣墨是不能进去的,她张了张口,想提醒顾文君一句,却被刘喜拦下。 不过浣墨也不用提醒了,顾文君已经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压力建设。 但是等着她的,竟然不是萧允煜狂风暴雨般的盛怒,而是真的一个横卧软塌的沉睡天子。 “难道是我多想了?” 顾文君心里一怔,只是堪堪划过一道模糊的念头,她的身子就已经冲了过去,伏在萧允煜身边,自发地搭起萧允煜的手为他看脉。 萧允煜闭目斜躺着,因为这里没有那作乱作孽的香气,甚至比在养心殿寝卧里还要安宁,任由顾文君对他上下动手。 然而顾文君只是粗粗一搭脉,心里就咯噔地凝固了一下,不断往下沉。 “怎么可能?” 她震惊至极,甚至惊疑出了声。这命司气若游丝,脉搏却沉稳有力,不应该啊! 而且那异香虽然歹毒,可是打的是让萧允煜意乱情迷的主意,在求欢时才会毒发攻入男子体内。可她和陛下只是胡乱地碰了嘴唇,根本什么也没有做,不可能扰乱陛下|体内脉象的! “不对!”突然,顾文君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她连忙放下萧允煜的手腕,提起另一只手细细再诊。 “该死的,我竟然忘记了陛下身上的旧毒!陛下被太后下了金蚕蛊,可是季太后到死都没有交出解药,那毒还残留在陛下|体内,没有根治,这香气作乱,毒发时只会更严重!” 她越是诊脉,就越是心急如焚,自责难安,要不是才刚红过眼眶,顾文君又觉得眼睛发酸。她心思起伏剧烈,连着把不久之前被萧允煜强行欺负的时候全忘了。 满心只有陛下的身体。 现在,顾文君哪里还顾得了什么逼迫亲吻还是其他的肌肤相亲,更加忘记进门之前那一丝怀疑。 顾文君觉得自己口口声声说的那些为了报答陛下,为陛下解决麻烦之类的诺言,全都成了空话。 她进宫来易容出了一个“假太后”,又忙着设计一个侍寝的宫女,引出“刺客”,结果到头来,顾文君却连陛下的毒伤都记不得了,完全辜负了陛下。 心头揪紧,顾文君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呢喃出声:“陛下,是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不再想着尽早出宫的事情了,决定再在宫里停留一段时间。 既然太后已死,解药也搜不出来,那她只能和李栋升一起,在原先开的方子上,再研究出一味能暂缓毒势的药来。 否则按照这个脉象的走势继续下去,下一次毒发时间,只会提前! 心念一转,顾文君便做好了决定。她小心地放下萧允煜的手,又拿起一床薄毯,动作轻柔地盖在萧允煜的身上,一一掖好被角。 确定一切没有遗漏之后,顾文君才起身,出去和浣墨、刘喜商量药方的事情。 可是顾文君不知道,她一离开,萧允煜就倏地睁开眼,眼中清明一片,根本不像是受了毒势影响的样子。 或者说,多亏了他体内的金蚕蛊。 即便是那香气作祟彻底掌控萧允煜神智的时候,他依然残留了一些记忆,存着几幅模糊的景象。 他记得自己用力环住顾文君,禁锢那截纤细可握的腰肢,也记得,他将人横抱而起,扔到床上覆盖上去。 剩下的,又都混乱不清了,但萧允煜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顾文君亲口说的那句话。 “等事情一解决,我就离开皇宫,离开陛下!” 他眼神一厉,眸色寒冷而阴郁,额角突突地跳动,一条青筋胀了出来,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动。 想扔下他逃走,不可能! 萧允煜强势偏执,哪怕他自己都还厘不清,在药物作用下,对男子做了那样的轻薄之举该怎么办。 但陛下深深记得,那份听到顾文君想离开自己时的恼怒和愤恨,揪着他不惜装昏扮傻,也要把顾文君强行留在身边。 其余更复杂的事情,以后再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擦拭龙身 顾文君旋出了门,就见到门口两边各自立着一道垂头丧气的身影,浑身僵直。 左边立着浣墨,她垂着螓首,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观她两手合拢收在身前,肩膀微缩就知道其面容下必定愁眉苦脸。 而另一边,自然伫着的是刘喜,他虽然没有低头但也是两腿并立腰腹偏弯,一看就是心虚有愧的姿态。 她只是打了一个照面,便被这两尊门神的一脸苦相弄得心情沉重。 之前顾文君还怀疑,他们是不是和陛下一起联合起来骗她。 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觉得浣墨和刘喜只不过是与她一样,对陛下的身体状况忧心忡忡罢了。 顾文君心急,直接就问刘喜:“你不是派人去请李太医了吗,李栋升人呢?什么能到?” 虽然李栋升是民间出身的大夫,医术与太医院里其他御医相比有不少短处,可他毕竟也是唯二知道萧允煜病情的人,当初在庆禾县,便是顾文君开方子,他煎药,合力把陛下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所以这解药之事,顾文君只能找他商量。 “啊?” 然而看到顾文君安然无恙、全须全尾地出来,浣墨和刘喜两人齐齐怔忪,皆是不知所措。 陛下竟然没有火冒三丈,大发震怒吗? 他们二人都已经做好了被叫进去,施加刑罚的准备,结果就听顾文君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陛下现在依然还昏沉着,更需要妥帖的照顾!” 顾文君皱眉抿唇,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情势逼人,她也顾不得身份尊卑,直接僭越地吩咐下去:“浣墨,你快去打一盆水来,给陛下擦拭去去那残余的香气,刘公公,麻烦你拿些纸笔,我要开药方,还请备好器具药材。” 两人越听越是不可思议。 尤其是刘喜,原本小如米粒的眼珠子竟然也瞪成了黄豆大小,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文君,半晌无言。 陛下竟然没发火! 他们已经明白过来了,合着浣墨骗顾文君说“陛下昏迷不醒来”,陛下还真就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装晕! 为了什么? 难不成就是为了骗一下顾文君吗? 刘喜实在不解。 但是困惑不妨碍刘喜乖乖按照顾文君的话去做,他心里门清,顾文君医术一绝,以前就是她把陷入危境的陛下救了下来,他怀疑顾文君的品性也不会质疑她的诊断。 也许陛下是在装昏,可是这身体里子也确实出了状况。 顾文君简单解释:“那迷香的副作用还好解决,只是陛下|体内的金蚕蛊就棘手了。” 这下,刘喜和浣墨全都如临大敌,神色转瞬一肃,纷纷动了起来。 刘喜连忙叫人去准备顾文君说的东西,还好他之前撒谎骗顾文君进去的时候,担心陛下身体,还是真的派人太医院请御医了,否则又要耽误不少时间。 浣墨也立刻跑了出去,要来一桶干净的井水,小心加盐之后,才提桶进去。 屋子里,萧允煜又像之前那样阖着双眼,紧闭嘴唇,躺在榻上不动了。浣墨见了心里不由地一慌,该不会是陛下第二次昏过去了吧? “哗啦。”浣墨急急拿出一叠新的丝帕,浸入水里泡了一会儿再拿出来,拧到半干,便摊开来想为陛下擦拭。 然而浣墨的手才伸到空中,那蘸湿的丝帕还未贴到萧允煜的脸颊,萧允煜便抬手攥住了浣墨的手腕,毫不怜惜地一甩,抗拒贴身大宫女的触碰。 这番动作下来,萧允煜仍然双目闭合,看也不想看浣墨一眼,甚至连眉稍都没有动过一下。 但是浣墨不仅不觉得失落反而一喜,“陛下,你没事吧?” 明明亲眼见着陛下刚才一脸煞气地走进来,现在却闭眸不语地横卧榻上,浣墨看了,当然担忧。 还好,陛下真的是在装晕。 浣墨压在心上头的石头一松,眼珠一转,也就知道之后应该怎么做了。 现在浣墨也是负着守宫不力的罪,正要将功赎罪。 所以等顾文君再进来时,浣墨便将手里的半湿丝帕双手奉上,递给了顾文君。 “顾公子,我对那诡异的香气也不甚了解,生怕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是请顾公子来给陛下擦身吧。” 顾文君愣住,她本来都忘记龙床上的那些暧|昧了,现在浣墨一个“擦身”,又让她忍不住回想起来,羞赧间又有些磕绊:“这……我从来没有服侍过人,笨手笨脚的,陛下龙体金贵,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还是你来吧。” “咦,顾公子竟然拒绝了?”浣墨心疑。 浣墨虽然不及顾文君那般才思敏捷,但也是冰雪聪明,擅看人心。也许在男女情爱方面,浣墨甚至比顾文君更加精通。 一见到顾文君那副忸怩的模样,浣墨脑中明光一闪,终于有几分猜测。 “该不会,陛下当真对顾公子做了什么吧?” 浣墨想到这两人躺在龙床上的画面,心下暗忖:“应该是陛下失控,有一些冒犯,顾公子抗拒,还没来得及到最后……但是,这样也足以让顾公子心生抗拒了。” 难怪! 半惊半疑之间,浣墨逐渐接近真相,“我和刘喜双双犯错,害陛下陷入险境,可即便如此,陛下那么大动肝火,最气恼的却还是顾公子!看来,我和刘喜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顾公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浣墨越想越是心惊,连忙道:“事态从急,现在最要紧的是陛下的身体。我怕出意外,顾公子,还是由你来擦吧。反正你们都是男子,也不必忌讳。” 说完浣墨就起身,把那湿帕塞进顾文君的手里,不让对方再辩驳。 趁着顾文君没有注意,浣墨暗自往榻上斜了一眼,看到萧允煜沉稳不动,气息越发平定,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符合了陛下的心意。浣墨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不惜装晕! 从来都只是后宫嫔妃为了争宠斗艳,装昏迷假怀孕,一个皇帝为了讨别人喜欢这样做,浣墨真是从未见过,听也没有听说过。 这真是天底下头一遭。 顾文君无奈,不应也得接下。 她捏紧了帕子,手心里湿漉一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水。浣墨退开,为顾文君让开位置,双眼沉凝地盯着她,顾文君只好走到萧允煜的床边,她提着帕子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先从额前擦起。 给陛下祛火散香。 有浣墨在一旁看着,顾文君心里如何不自在也只能压下情绪,帮着萧允煜仔细擦脸。 这是御用的锦缎,丝质软而轻,她掖着一角顺过陛下的下颌,觉得手里的丝帕薄得几乎没有了似的,像是她在用手指摸陛下的脸。 萧允煜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上垂下一层羽影,随着顾文君的动作而轻颤,每当他的眼睫晃动一下,顾文君都以为萧允煜是要醒了,擦揉的时候便一顿再停,不敢乱弄。 可是陛下这一张脸,生得极好,五官分明深邃,鼻梁挺翘眉色如漆,当他阖上双眸,平日里的戾气消散,褪去锋芒之后,便显得温情柔软,终于容人亲近。 她顺着脸下的肌肉纹理小心揩拭,间或左右轻柔一抚,一慢再慢。 但迟疑再久,顾文君也早把陛下的脸擦完了,应该解开衣襟,擦拭脖颈和胸膛了。浣墨不忘提醒:“顾公子,陛下的身子也应该擦一擦。” 顾文君手停下一顿,她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可是偏偏碍于男装身份,无法推拒。她连脸都擦了,为什么不能擦身子? 深吸一气,顾文君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才把陛下的衣服解开。 当初在庆禾县的时候,为了给萧允煜治伤,顾文君脱他的衣衫,毫不犹豫。那时他对顾文君只是一个陌生外人,她把自己当医者,把萧允煜当病人,下手冷静。 时隔半年。 潦倒的伤患成了当今天子,而她也从江东一路到京城,考完乡试成了江东解元。物是人非,顾文君为萧允煜解衣,竟也犹豫起来。 龙袍松开,露出萧允煜的胸膛横阔,他肩膀宽长,身材矫健,在一侧留有一块浅色疤痕,就是那时在江东被人暗算时留下的伤。 “陛下为了根治金蚕蛊,不惜亲下江东寻找神医谷向天,谁知还是被敬王和太后的人盯上,幸亏当时得了顾公子相救,否则陛下就真的危险了。”浣墨适时地开口,这次是真心感慨,语气庆幸。 浣墨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放进水里重新洗了一遍,又递给顾文君。 顾文君接过,她含糊地应了一声,硬着头皮继续。 她小心避开那伤块疤,轻柔地揩过陛下胸前和腹肌。 那身肉温热,烫得顾文君指尖发颤,让她不由地回想起萧允煜那个充满压迫性的强吻,要不是井水性寒降火,顾文君真的要燥得掩饰不下去。 “上半身擦完了,该不会还要我擦下面吧?”她想到就心慌,甚至后悔和浣墨提出来。 正当顾文君进退两难之时,刘喜终于带着匆匆赶到的李栋升到了,“顾公子,我把李太医带过来了!你需要的东西,我也都让人备好了。” 顾文君终于得了合适的借口,她立即起身,将手里的帕子还到浣墨手里。 “浣墨,我要和李太医商议陛下的病情,你来给陛下擦吧,我刚才擦拭的手法,你也都看到了,照着做就可以。” “诶,顾公子!”浣墨叫了一声,但是转瞬顾文君就出去迎李栋升,不给浣墨再说话的机会。 屋里只剩下浣墨和装昏的陛下相对,而顾文君一走,萧允煜自然不再装模作样,一瞬便睁开了眼,眸中闪过的冷光胜似寒星。 他翻身坐起,径自合上衣袍,重新穿戴起来。 井水的凉意一涤洗,让萧允煜更加清醒,他双眼一扫,冷冷地看了安分守候的浣墨一眼,浣墨当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手合拢,静立一旁低声道:“浣墨自知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这罪罚肯定是逃脱不掉的,浣墨只能先一步认下,期许能减免一些。 “哼!”萧允煜低低冷笑一声,嘴角勾出一抹轻哂,“你放心,你和刘喜那个狗奴才犯的错,朕都不会忘!” 萧允煜眯起眼,眸子中闪过一丝幽芒,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秦川! 他瞥向浣墨,道:“但是朕可以给你一个以功抵罪的机会,等一会顾文君回来,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觉 顾文君还不知道,萧允煜在和浣墨密谋算计她。 她正与李栋升解释发生了什么。 “顾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李栋升压低声音,悄声询问顾文君。 他是急急忙忙地被唤到陛下的养心殿的,一头雾水自然心里焦灼,谁不知道今晚本该是侍寝夜,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种时候给陛下请御医,还请的是他这个靠着运气升职的关系户,能有什么好事。 所以李东升心慌意乱,一下轿子,他便疾跑来了,一时顾不得这新做出的太医服,起了不少褶子,额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直到看见顾文君出来迎他,李栋升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无论大事小事,有顾公子在,好像就都能解决似的,李栋升仿佛瞬间就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走到顾文君身前。 顾文君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刘喜,轻声告诉李栋升:“今夜本是洗碧来侍寝,可是她却不安分,在身上涂了一些东西做手脚。陛下受了影响,体内的旧毒发作,现在还昏迷不醒。” 她没有说出陈长必陈御医的事情,更没有提及自己差一点被陛下轻薄的乌龙,只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养心殿的乱子。 但这也足以把李栋升吓得又是脸色一暗,连嘴唇带胡子都是一抖。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李栋升想不到那个洗碧明明极得陛下恩宠,竟然还如此贪婪,伤及龙体那就是大祸临头,绝对逃脱不了罪责。 因为现在宫人正在大肆清洗养心殿,早就用井水泼洒涤荡的法子,冲散了那股弥漫不散的古怪香气,所以李栋升没有察觉丝毫异样,只能听顾文君解释。 可李栋升听完又转念一想,要是他和顾文君都治不好陛下,那他们两个的下场也不会好过。李栋升顿时心一紧,高高提起。 他抬手抹了一把汗,紧接着询问:“那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刘喜也打眼看过来,沉面锁眉神情紧张,生怕顾文君嘴里突然吐出一些不好的话。顾文君脸色微肃,只是摇头:“那金蚕蛊炼制了十二种毒虫和九味毒草,剧毒无比,毒性阴寒。而洗碧身上的东西,又是烈性挥发药香,应该是这样才刺激了陛下|体内的毒物。” 李栋升听到头回听顾文君,这么仔细地讲解陛下中的毒。他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胆颤巍。 他突地想到当初在庆禾县的时候,不由感慨,陛下那时可不止是体内毒发,更是中了一支毒箭。那种情况下,顾文君竟然还能把陛下拉回鬼门关,当真神乎其技。 “那先解了那烈性的药香,再治毒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李栋升试探一句。 “陛下吸入得不多,我已经用性寒的井水兑了药盐,给陛下擦拭过身子,那药香应该是没问题了。” 说到这里,顾文君面色微僵,但她很快就一笔带过,掩饰了下去:“但是我对那金蚕蛊,至今还没有头绪,之前开的方子也只是暂时压抑毒素,治标不治本。所以我怕的就是,不知道那香气对陛下|体内的毒物还会有什么影响,之后又会怎么表现。现在陛下气弱脉强,已经是阴虚之兆了。” 李栋升对顾文君深信不疑。 他连许多医术窍门都是顾文君教的,自然相信顾文君的诊断,并不打算再为陛下诊脉,而是直接在顾文君的判断上思索:“那就先不管蛊毒了,治好这气虚症状再说,就用党参、黄芪、炙甘草、白术熬药,当归、升麻、柴胡、陈皮炼浆,益气补血,渗透解毒。” 这是最保守妥当的法子,不论有没有效果起码不会出错。 可是顾文君仍然眉头紧皱,心里起伏不定,她暗自纠结:“是应当如此,但按理说,陛下身体的底子在,不可能虚弱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应该醒了,可为什么还昏迷着?” 刘喜不管顾文君的犹豫,他一把拍了一下大腿,急急道:“顾公子,这药有没有问题,要是可行就先开药吧。什么分量要熬多久都一一说清楚,我好立马派人去做!” 原本刘喜还能够镇定,因为他知道陛下的“昏迷不醒”是装的呀! 可是他两眼看着顾文君紧锁眉头,耳朵又听着顾文君和李栋升商讨陛下病情,没想到问题都这么严重了,那还能拖着么? 当然不行啊! 所以刘喜飞快备上纸和笔,催促着顾文君走到案边。 桌上已经磨好了墨,只等她撰写。顾文君站立着,她思索一会儿便提笔蘸墨,白纸上写下改良后的方子。 顾文君还无法把握陛下现在的状况,所以不敢开过于大补的中和药,所以她去掉了李栋升说的几味药,又加入紫苏、葛根来升散表邪,用枳壳,桔梗宽胸理气,疏通虚象。 她最后一笔刚刚写完,还没来得及落笔,新出的方子就被刘喜一把抢也似的抽了出来,拿去抓药煎熬。 这让顾文君没好气地斜了刘喜一眼。 陛下遭了这一通罪,刘喜算是最大的罪人,哪怕顾文君被陛下欺负惨了,她也不能责怪陛下,谁让陛下着了道,理智失控。 她怪不了陛下,也只能恼着刘喜了。 刘喜也心里门清自己难逃活罪,所以更加卖力地为陛下跑上跑下,满汗淋漓。 他一溜烟,就奔了出去,不放心要亲自看着其他人煎药。 顾文君没有叫住刘喜,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和李栋升商量:“要是那毒真的没有解药,那我们只能自己拆分那蛊毒的药物,一味毒一味毒地解了。”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那金蚕蛊十二种毒虫九样毒药环环相扣,毒理相克,不是拆开来解毒就能祛除的。 李栋升揪着自己的胡须,长吁一口气:“要是那传闻中的神医谷向天谷在就好了,传言那谷大夫医术精湛绝妙,无一不精通,深谙阴阳五行之道。有他出手,也许陛下|体内的蛊毒就能解除。” 他就出自江东的庆禾县,当然听过不少有关谷向天的事迹。 虽说这里面一定有夸大的成分,但也可见谷向天的厉害。 倘若谷向天没有一点真本事,凭他行踪缥缈鲜少露面的出现率,也传不出那么大的名气。 但是这个谷向天的脾气却不好相与,若不是病患本人亲自来,他只当对方心不诚,绝不会出手。要是那病理寻常无聊,谷向天也不会管对方死活。 反正神秘难测,不可捉摸。 顾文君听着心里一凝,“又是谷向天!” 所有人都在找这位神医,陛下不惜亲自犯险出宫,就是为了找到谷向天,解治这金蚕蛊毒;敬王趁着太后之事南下江东,也是为了医治腿脚。 近几年,只有江东传出过谷向天的踪迹,所以他们全都去了江东。 而这么多不死心的求医患者之中,唯一见过谷向天的,却是从来也没有找过神医的顾文君! 那日在船上,她中剑晕倒,那个救下她的男人,口口声声说他就是谷向天,还是她娘亲的故人。 最离奇的,还是谷向天那张脸,长得和她那生父顾长礼,极为肖似! 顾文君一直不提,但也从来没有忘记。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娘会和这样的神秘人物扯上关系,偏偏谷向天的相貌神似顾长礼,让她无法不多想。 李栋升的话提醒了她,顾文君放下那些复杂关系的疑点,忍不住想,“谷向天认识我,无论如何他都出手救了我,应该是对我有所看重,要是我能找到他,求他帮我治好陛下,他会不会看在我娘的份上答应?” 但最大的问题是,要怎么找到谷向天?何况谷向天在江东,陛下在京城,怎么说服他进宫也是个难题。 顾文君被这话头一牵走,思绪乱了一下。 不过下一刻,就见到浣墨的身影快步跑了出来,那张清丽秀美的脸上满是惊喜,演得极为逼真,“顾公子,陛下醒了!” “什么?” 顾文君顿时振作起来,她扔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快步往屋里走,李栋升见状也紧紧跟在后面,不敢耽误。 她一进来,就见到萧允煜已经翻身坐起,斜靠榻上,他穿戴整齐,金冠玉带,更衬得俊美如玉。光看那清冷如寒冰的眸子,便知道萧允煜清醒无碍,只是唇色有几分发白,透出虚弱。 “陛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顾文君下意识地就拉过萧允煜的手,想要再诊一次脉,她动作自然顺畅,一时心急,竟然忘记了身份尊卑的规矩,诊脉之前,应该先请求陛下的许可。 浣墨落在后面走进来,她是陛下的贴身女官,最重规矩,理应教训顾文君,但她见此却默不作声,反而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站到一边。 萧允煜也任凭顾文君做,甚至配合地伸手,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他双眼微凝,紧紧盯着顾文君的脸,眼中闪着暗光,神色不定。 屋子里,只有李栋升一个人看着心惊胆战,想要提醒顾文君越了规矩,却找不到时机开口,只能顶着满头大汗,干着急。 但是顾文君心里只想着陛下的伤情,哪里顾得上其他。她神情肃穆,精致的五官也都紧紧绷起,诊完又转向李栋升,口中说道:“李太医,你也来看一下吧。” 李栋升眼皮一跳,他抬眼就撞进萧允煜幽深冰冷的眸底,当即打了个哆嗦,低头作揖,“不了,顾公子,我医术不及你,你来为陛下诊脉就好。” 明明李栋升都已经官至太医副令了,但在顾文君区区一个解元平民面前,还是伏低做小,做足了姿态。 萧允煜和浣墨见了,也毫不惊奇,全都一脸理当如此的模样,反而让顾文君忽略异状。 她心里怔闷:“脉象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刚才昏着,怎么就醒过来了?” 顾文君千算万算,也万万想不到,陛下竟然会两眼一闭,就和她玩装晕扮昏的把戏。她还当自己医技不精,看不破那金蚕蛊的异象,心里忧急,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 要是以往,她怎么可能在自己诊脉过后,还是说出,让别人再来看一次的话。 此时,顾文君还和陛下离着远,只是立在榻边,为陛下搭脉。萧允煜微眯双眸,他沉声吞吐一口,控制自己的气息,头一歪,便往顾文君这边倒下来。 “脉气怎么又弱了?”顾文君正惊惶着,就被一个高大的黑影压过来,动作比脑子快一步地往前冲去,她手足无措地一把抱住。 等顾文君接住之后,才惊觉是陛下,顿时僵在原处,不知道是该怎么做,只能让萧允煜靠着。 浣墨适时地红了眼眶,挤出一两滴眼泪来。 “顾公子,陛下从刚才起就一直昏沉,好不容易醒过来却浑身发软,毫无力气。你不在时候,陛下还咳嗽,发颤,是不是蛊毒提前发作了?可怎么办呀!” 顾文君先是神色一变,满脸忧虑。 然而越听,她就越觉得不对,又想到之前的种种奇怪迹象,顾文君终于起了疑心。 “难道……陛下联合浣墨、还有刘喜一起骗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拆穿陛下 顾文君先是不敢置信,随后便生了恼意。 她在前世可是个两面三刀的女间谍,什么谎话没有撒过,什么骗局没有见过。顾文君牙尖嘴利,能言善道。 向来只有她弄虚作假骗别人的份,她什么时候被其他人耍过! 也就是她关心则乱,真的把萧允煜放在心上,所以萧允煜一昏过去醒不来,顾文君竟也忽略了不对,满心全念地为萧允煜想解毒的法子。 细想来,陛下可是头一回装晕。 不止一处地方露馅了。 打一开始就有问题。 浣墨把顾文君领过来的时候,陛下躺在里面,刘喜却不好好守着陛下,倒是在门口立杆子,能有什么用? 奇怪的还有浣墨,陛下都晕厥了,情况如此危急,她第一件事却不是听顾文君的话,赶紧为陛下擦身,反而百般推脱,一定要顾文君来。 最大的破绽就是萧允煜自己! 他倒聪明,知道顾文君擅长医术,一诊脉就会泄露,所以干脆用内力控制气息,制造出了气若游丝的假象。 但是萧允煜无法改变脉搏,所以才会被顾文君诊出“命司虚弱,脉搏沉稳”的怪象,她还以为是金蚕蛊影响下才会有的离奇病症,正因为自己破解不了而焦头烂额。 谁知道是萧允煜骗她! 顾文君之所以察觉不对。 就是浣墨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也不知道是谁教浣墨这么说的,竟还一个劲儿地夸大病况,说什么,“陛下刚才还咳嗽了、身子发颤。” 岂有此理! 简直把她当成了医术半通的江湖郎中。 要真有那些病症,萧允煜早该表现出来了,顾文君也早就应该诊出来了,怎么轮得到浣墨来马后炮用嘴说道。 也是这时,她才把所有的迹象串在一起,醒悟过来。 “是陛下在装昏骗我!” 她越想就越气。 因为萧允煜耍赖硬是装虚弱,往顾文君倒了过来。为了接住陛下,她便坐到了榻边,肩头上就搭着萧允煜的脑袋,方便陛下侧靠在她身上。 顾文君只要一垂眸就能看见萧允煜的侧脸,那高挺的鼻峰琼立,薄如刀削的嘴唇紧抿,丰姿俊秀,神韵出众,难怪让那侍寝的洗碧见了心生欢喜,不惜舍掉一条腿也要迎身而上,甚至差点搭出性命都要下药引诱。 随即顾文君便又想到另一件事,“陛下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记得多少,又察觉到了多少?” 之前顾文君一个人扶着陛下的时候,力气不够就被萧允煜带着往床上倒,那时她就觉得似乎有人暗中支撑了一下,才没有让她摔狠。 现在回想,那时陛下大概就已经醒了。 那陛下紧抱住她不放,又用嘴唇强吻住她的时候呢,还有把她抱到床上然后脱她衣服的时候呢,陛下到底是清醒的还是被药香控制了? 她一边怒上心头,一边又心慌意乱,头皮发麻。 “咳咳。” 萧允煜一手撑着软塌,半倒在顾文君怀里,他担心顾文君身子孱弱支不住,所以没有全力靠上去,只是卸了一半力道。有精力控制身体气力,萧允煜偏还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让顾文君听得直冒火气。 原本,她都已经把那些事情掀过去了不愿再回想,如今顾文君全都记起来了,给陛下记了一笔账。 陛下咳得胸膛发颤,带着顾文君都跟着晃动了一下,她心气一起来,顿时压过了惶恐不安,计上心来。 顾文君掩饰面上神色放下手,信口胡说:“应该是受了体内潜伏着的旧毒影响,陛下脉象微弱,气息紊乱,必须多服用些药,好好调养。” 她随意改了话头,硬要把萧允煜中盛阳健的脉象说成虚乱。 这话和之前说的有些违和,可偏偏顾文君极擅长伪装,凝眉沉眸一脸严肃,愣是让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心。 李栋升还一边点着头,一边称是。 然后顾文君便转头看向李栋升,“李太医,你再去和刘公公说一下,之前的方子里再加上黄芪、苍术、苦参、陈柏和大黄。” “啊?”李栋升听着一愣一愣的。 这些药材清热解毒,加上确实都没有大问题,但是这五味药材几乎包揽了苦味药中之最,味味皆涩,口感难言。若不是十分必要,大夫也不会一次性全部加上那么多,顾文君却一口气全用了。 李栋升有些费解,可他自认是顾文君的徒弟,虚心请教,完全信任顾文君的话,只是疑惑了一瞬,然后便连问也不问地,就出去找刘喜传话了。 连李栋升这个真大夫都没有发话,萧允煜一个不通医理的皇帝,还有浣墨这个只知服侍陛下的大宫女,就更不知道顾文君在耍什么把戏。 直到刘喜带着一碗热气沸腾的浓稠药汤重新进来,两人才齐齐变了脸色。 鼻闻香臭,舌尝五味。 那碗煎熬火候到位的药汁,还未端上来便已经远远飘出比黄莲还要浓郁的苦涩气味,光是闻了一口,便让人嘴巴发干,只觉得胃里一阵胆汁反流,舌根麻痒。 还没有喝下去,嘴里便已经有了苦味。 “这是什么!” 要不是为了演戏,萧允煜差一点就翻身而起,他强按着推开那玉碗,直接打翻在地的冲动,隐忍发问。顾文君半接着陛下,能明显感觉到陛下的身子僵住。 她眼里划过一丝狡黠,面容却一肃,嘴上认真答到。 “陛下之前被那香气勾出了邪火,加上体内还有那刁钻的旧毒,陷入了昏迷,更需要开药补气益息,调理一下气机。可我刚才又诊了一下脉,觉得不妥又加上一些清热降火的药材,希望陛下服用完能尽快恢复过来。” 顾文君虽然气愤不平,可也不会拿萧允煜的身体开玩笑。 这药方对陛下,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另外加的那几味药,确实巨苦无比,但最多只会让萧允煜受些味觉上的折磨,不会损害到陛下的身子。 她目的不止如此。 顾文君并不是鲁莽冲动的人,她是气不过,打着想要暗中报复一下萧允煜的主意,可更多的还是想要试探,陛下到底知道多少了。 现在,顾文君有几分把握抓住了金蚕蛊的毒性,大概是那旧毒积沉太久,改变了萧允煜的体质,所以萧允煜对烈性催发药物更有抵抗力,即便中招也不会完全失去神智,能比常人更快清醒过来。 但如果陛下从头到尾都是在装样,甚至已经知道顾文君是个假扮男装的女子,那他又何必再和她装晕扮傻,直接纳了她充入后宫就够了。 所以顾文君猜他当时半醒半怔,并没有记得全部。 顾文君从刘喜手里小心接过药汤,递到萧允煜面前,她心里有些忐忑,等着萧允煜的反应。 刘喜还毫无察觉,浣墨却已经面色一青,僵着脸紧蹙眉头。 这药味如此发苦超出了寻常中药,哪怕浣墨都对医理不甚了解,她也明白过来,顾文君这是故意的,有心让陛下吃苦头。 连浣墨都反应过来了,萧允煜目达耳通,颖悟绝伦,怎么可能还不懂。 装病装到顾文君这样的妙手医生面前,当然就会露馅。萧允煜还自负地让浣墨帮忙撒谎,结果越说越错,露出太多破绽。 “该死!好大的胆子,顾文君敢愚弄朕!” 萧允煜有心发火,可是怒火刚冒起一丈还未升到肝胆,触到顾文君落在自己身上的专注眼神,他火气就息了下去。 论理,是萧允煜先装晕骗了顾文君,他不占理。 但论情,又是萧允煜在那异香作用下轻薄了顾文君,这才逼得顾文君想走,他也不占情义。 这样一看,萧允煜竟然萌生了一种荒谬,觉得自己才是对不起顾文君的那个人,心虚理亏起来。 他眉间一沉笼下一层阴影,原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气氛凝固下来,犹如实质,压在屋里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发慌。 “诶,陛下!” 刘喜见萧允煜久久不接那药碗,刚要急着张口劝陛下喝,就被浣墨一把拉住,使了好几个眼色,这才慢半拍地明白过来。 药有问题! 但又不是大问题。 陛下之前装昏,顾文君这就用一碗闻着就发苦的药回击! 吃过一次打,刘喜记了教训。他马上就缩回了身子,不敢再多说。 现在他是知道了,陛下和顾文君之间的事情,最好让这两人自己解决,他有罪在身,哪有这个资格说话。 浣墨倒不是好心,只是怕这当口惹怒陛下,她和刘喜双双犯错,她自己又搞砸了陛下交代的的事情,让顾文君发现不对,这时再激怒萧允煜,那他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僵持久了,这场面就不好看了。 顾文君终究不敢那么强硬,见萧允煜面色深沉,眸光锐利,她气一短,想着自己瞒着陛下的事情也多了去,就怂了下来,收回那举着药碗的手。 “陛下刚醒来,不想喝药就算了,等之后再服用吧。”顾文君为萧允煜找了个台阶,就要把药放下。 但是她手臂刚一弯回,就被坐起身的萧允煜伸手拉住,他大手一紧锢住顾文君的臂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话。 “慢着!朕有说不喝吗?” 萧允煜阴沉着脸,满是煞气,但他还是一咬牙,张手夺过了药碗,一口倒进了嘴里,根本吞咽也无地全数灌进去,连一滴药汁都没有漏出。 可即便他速度飞快地饮下,只与嘴巴接触了一瞬,但还是被这铺天盖地的苦麻得喉间作呕,从胆胃里泛上一阵阵恶心的干涩。 额间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萧允煜强忍着摔碗的冲动,好好放下空碗,却还是在榻上砸出“啪”的巨大声响。 说话也像是切齿地咒着:“顾文君,朕醒也醒了,药都喝了,这样够了没有?” 浣墨和刘喜双双一抖,退后一步,噤若寒蝉,只当自己是一根看不见,听不见,什么感觉也没有的木头。 要是对别人,陛下这般作态,怕是下一句就要下令砍了那人的头吧! 可换成了顾文君…… 陛下竟然把那药全部都喝掉了! 不光刘喜骇然,浣墨都被吓得惊惧非常,心脏紧缩。 “陛下……难不成,你以为你与我发生了什么吗?”顾文君似是猜出了什么,小心地试探问道。 堂堂一个天子皇帝,为什么对她顾文君装昏。 她试探来试探去,才有几分猜测。 陛下显然重视她,想要留下她。 可萧允煜偏偏记得一丁半点,不记得全部,以为是同她肌肤相亲过了,却又还以为她是个男子,于是恼怒生恨又百般纠结,怕她因为厌恶想走,这才想要装昏蒙混过去,让她也无法拒绝。 但是他这般精心算计,却被顾文君看穿,还被她一语道破,萧允煜终于恼羞成恨,勃然大怒。 他支起身子,一手扬起就要挥来,“顾文君你!”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二次独处 “糟了,陛下动怒了!” 听见手臂在空中挥过发出的摩擦声,浣墨和刘喜两个人都被吓得收了气,呼吸一窒。 浣墨心里干为顾文君着急,“顾公子怎么突然这么不会说话,快点求饶啊,陛下气起来可是连顾公子都会打的。” 要不是情况不容许,她都想冲上去为顾文君挡下一巴掌了。 刘喜还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缩在一边,面色却是被陛下的怒火气势吓得发青。 唯独顾文君依然冷静,一双皎若云月灿如星辰的眸子定定看着陛下,眼中依稀闪着明媚的光,她那么镇定自若,好像自信陛下根本不会伤害她一样,直把陛下看得眼神微闪,脸色微赧。 但就如她所料般,那高举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只是趁着虚势,却是高高扬起轻轻放下,就连碰也没有碰到顾文君一下,最多扇出了一点吹起衣袖的风,就落到了榻边。 好像陛下刚才只是手一扬,甩了袖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然而看刚才陛下那一手起势的姿态,分明就已是怒火滔天,哪怕是跟了陛下多年的浣墨和刘喜也是吓得够呛,任是谁看了,都会惶恐惊惧。 也只有顾文君竟然还能直面陛下,不躲也不避,笃定陛下不会打她。 “怎么,你以为朕就一定不会打你吗?为什么不躲?” 萧允煜放下手,但仍然眉宇阴沉,神情冰冷看着顾文君,那张俊美的脸色微凝,如同盘旋着一头激怒的兽,盯着猎物般将顾文君摄入眼底。 他现在整个口腔里仍然是被药灌满的苦味,胸腔里倏地冒起蓬勃怒意,狭长的凤眸里渐渐变得凶神恶煞。垂在一边的手仍然紧紧攥着,没有放松。 似乎顾文君只要一句话答错,萧允煜随时都会一巴掌挥过来,把她甩到榻下。 顾文君转了转眼睛,才开口道:“陛下英明神武,是个明君。我既没有犯王法也没有做错事,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伤害我呢?” 她这是光明正大地拍马屁,希望萧允煜能够放自己一马。 “嗯?”萧允煜面色阴郁地冷哼了一声,满是怒意。 还敢说自己没有犯错? 之前是没做错,可是顾文君却和皇帝耍心机,在天子的药里面下各种苦味药,折磨陛下,这还不算犯错事,那天底下也就没有王法了! 顾文君面色镇静,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可是暗地里就没有这么平静了。她心底暗中冒汗,也是叫苦不迭,“早知道,那些苦药就放少一些了。” 她下手过狠,毫不留情,所以萧允煜也是受了不少苦,身体不舒服,当然越想就越是恼火。 眼见着那碟空了的药碗还横在榻上中间,碍眼得很,顾文君一边轻手轻脚地拿过那口碗,一边转移话题。 “陛下喝完药,应该好好歇息了,我这就去把药碗收拾了。” 逃也似的下了软塌,顾文君转身就想要离开。 然而萧允煜长手一横,身子还坐在榻上,就拦在顾文君面前,骇得顾文君不敢再往前走。萧允煜凤眼一斜,冷冷地扫过僵在一边的两个心腹,嗤了一声:“刘喜!你去收碗。” “是,陛下!” 刘喜如蒙大赦,一溜烟就带着自己亲手端进来的碗快步走了出去。 虽然往常这事根本轮不到他这个大太监来做,应该是贴身女官浣墨做的。但是今非昔比,刘喜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这气氛凝重的地儿。 何况刘喜身上戴着欺君之罪呢,生怕陛下想起他来,所以走得更急了。 直接从顾文君手上接过碗,便夺门而出。 他错眼瞧了顾文君一下,心里不停地念叨:“顾公子,你自己珍重吧。” 唉哟,这叫什么事情! 这药里动了好几种苦味药材的手脚,刘喜不清楚。可他知道是自己害了顾文君和陛下差点滚上龙床,这就是能要人脑袋的。 刘喜的脑袋就是第一个该被砍的! 所以刘喜现在是不敢看陛下,更不敢面对顾文君。 原本觉得这两人还没有发生什么呢,可刚才顾文君那问话,还有陛下这番稀奇古怪的纠结表现,又让刘喜心里一个咯噔,打了一个沉重的问号。 “顾公子和陛下,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了……”刘喜不敢想下去,只能选择借着收碗的机会消失。 有些事情,就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人,也不能听呐。 他给浣墨递了个眼色,拼命暗示:“找个机会,赶紧出来吧,这事,咱两谁也没命掺和。” 浣墨见刘喜溜出去,又是心慌又是气急,暗骂着。 “死太监,也不想想到底是谁的错。以为我不想走人吗!” 可是萧允煜不发话,浣墨也只能在原地伫立着,紧低着头,把自己当成空气。 “陛下……”顾文君眼看自己是走不了,连忙转回来和萧允煜求情讨好,“你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我再给你看看吧。” 萧允煜回以一个冰凉的冷笑:“朕已经没事了,就是喝了药,嘴里发苦。你有什么法子吗?” 顾文君肩颈一缩,不怎么敢说话了。 明明是陛下先欺负她的,又是陛下装晕骗她,顾文君是一时气不过才下了极苦的药。 最后顾文君还是犯怂,都退缩了,结果萧允煜一把抢过碗一口把那苦涩极致的药汤饮尽,反而让顾文君这个无辜的人心虚起来。 觉得自己过分了。 顾文君现在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良药苦口,药越苦,那陛下也应该越快好起来。我之前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昏迷了这么久,所以心里慌乱,想要快点让陛下好起来才额外加了些药材。” “是吗?” 萧允煜那双眼眸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她,眼中几乎要迸出可怕的火花,脸上的肌肉不知道因为苦药的折磨还是怒火微微抽动着,额角青筋依稀可见。 他下颌收紧,薄唇锋利如刀,抿出一句质问:“那你又为什么问那句话,朕到底有没有和你……发生了什么?” 哪怕顾文君心里做了准备,也还是蹭得烧了脸,只觉得阵阵尴尬。 她故意绕来绕去,在“药苦”上纠缠,就是想要避开这个话题,然而最终还是没能绕过这个问题。 这句问话一出,浣墨也是身子连着心脏一起发紧,腿脚生根地僵在地上。浣墨不知道下面的事情,自己能不能听。 刚想着,就听顾文君答了一句:“陛下,我——” “我出去帮陛下看着,也不知道养心殿那群宫人们收拾得怎么样了。”浣墨从死寂一片的状态里打破,突然出了声。好不容易想出一个溜走的借口,浣墨冷汗津津。 萧允煜连个眼角都没有留给浣墨,只是顿住之后一颔首,意思就是同意浣墨出去了。 现在萧允煜眼中只有顾文君,要不是浣墨自己发话,陛下大概都忘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还好我及时说出来了,不然留下来听到陛下和顾公子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恼羞成怒。”浣墨边想边心口一松,也学着刘喜的样子,依言告退。 刚退出去,浣墨就看见李栋升李太医往这边走过来,问了一句:“刚才药一煎好,刘公公就急急拿了去,现在陛下喝完好了些吗?” 浣墨好不容易出来,哪敢再让李栋升进去打扰,忙推着李栋升反方向地走,面上沉沉一笑:“陛下好多了,现在有顾公子照顾。李太医,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啊?” 李栋升茫然不解地被浣墨带着走,连陛下的屋子都没有碰着。 屋门一关,剩下的,就是萧允煜和顾文君自己要解决的事情了。 顾文君终于意识到不对,急道:“陛下,你怎么把刘公公和浣墨都支使出去了?” 她有了阴影,不大敢和萧允煜独处一个屋子。 萧允煜冷斥一声:“朕倒是不介意他们留下来听着,但他们却不敢。难道你还想留两个观众听你那些荤话吗?顾文君,你当真不害臊!”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怀疑 说着,萧允煜的怒气又窜高起来,原本森寒如霜的两眼都冒起火。 “什么荤话?”顾文君愣了愣。 随即她反应过来,登时止不住地浑身发热,顾文君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淡,可藏不住羞意爬上双耳,耳尖泛红。 “陛下,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 顾文君后悔至极,下药就下药,她为什么还提了一句寝卧里的事情。 皇帝为她装昏,给足了面子,她又何必不给陛下留几分情面。 这下倒好,绕不开了。 越说越乱。 萧允煜更加不信。 他脑海里本就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记忆里顾文君那张清俊如月的精致容貌变得妩媚,眼波带钩,还有那身雪白的皮肤染成了绯丽的红,触感滑腻如凝脂。 现在又眼看顾文君避他如蛇蝎,萧允煜心中的怀疑早已笃定。他们确实有了亲肤之实。 要不是怀恨在心,顾文君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离开皇宫,为什么又会暗中给他下那么多的苦药,变相报复。 “够了,现在只有朕和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好了。”萧允煜脸色阴沉不定,连他自己都把握不准要怎么做才好。 他极为看重顾文君。 这个男生女貌的顾家弃子,生来就如妖孽般,能文能医。于公于私,顾文君都对他大有作用。 原本,萧允煜是想把顾文君培养成自己的心腹班底,在朝堂上突破那几个老臣的重围。他心中对顾文君定位极高,甚至有意让她取代一个位置。 可是谁能料得到,敬王埋下的那个钉子竟然还藏了一手带香毒粉,而那个拿来吸引注意力的侍寝贱婢又如此不安分。他那大太监还犯蠢骗他进寝卧,好一个狗奴才! 萧允煜思及此处又生出了勃然大怒,眸底幽深眼睛微暗。 环环相扣,就闹了一个大乌龙,连顾文君也算不到,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被这古怪妖冶的异香影响,萧允煜和顾文君的关系就乱了。 君不君臣不臣。 又比朋友知己更亲密一分。 一想到之前他竟然还装昏想骗取顾文君同情,萧允煜恨不得回到过去杀了几刻钟前的自己。 当真是使了个昏招! 萧允煜越想越气,不仅两双眼睛盯着顾文君不放,唇角连同下颌一起收紧,看得顾文君阵阵发慌。 她总不能脱光衣服证明自己清白,而且顾文君身上确实留了一下痕迹。陛下掐过她的腰肢,顾文君不看也知道自己身上一定留了不少印子,越证明越说不清。 百般为难之下,她只好无奈供出一个人,“陛下别忘了,还有秦川一直守在暗处保护陛下呢,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香气勾引着涉险,是他及时阻止了。” “秦川?” 萧允煜眼中闪着幽冷的怒意,他当然记得秦川。最后的记忆也是最清晰的。他清楚地记得顾文君亲口保证,事情一解决就会离开宫中。 那话,就是对秦川说的。 但是他也记得,秦川是之后才来的。 之前寝卧中,只有他和顾文君两个人。尽管一切的亲密与欢|好都因为神志不清罩了一层朦胧的影子。可萧允煜依然印象深刻。 甚至正因为模糊,反而更勾得人心里发痒。 “就是秦川秦大人。”顾文君着急,又叫回了敬称。“陛下不信,可以叫他来问。” 她既是想要尽快澄清这个糟糕的误会,也是不想再两人独处下去。 不然,顾文君也一直忍不住回想之前龙床上的种种,让她心头狂跳燥意难安。 尤其她还被逼着给萧允煜擦了身子,更是容易想歪了。 “这样算来,陛下摸过我,我也摸了陛下,勉强也能算作扯平。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就打着这个主意,才想出装昏的法子。”顾文君只能强迫自己想别的,才能压下不断涌起的羞赧。 萧允煜拿不定顾文君是不是在硬撑撒谎。 虽然她一直都坦然回视着,但萧允煜早就知道这少年小小年纪最擅长胡说八道,牙尖嘴利,所以他不能轻信。 谁知道,顾文君会不会为了面子狡辩。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男子与男子肌肤相亲的。萧允煜眼眸暗了下去深不见底。 要不是因为这人是顾文君,萧允煜甚至连命令都不会下,直接拔出一把剑,亲自砍了那人的脑袋! 碰那些庸脂俗粉女子,萧允煜心中生厌怒不可遏,可碰硬邦邦的男子,萧允煜只会更加怒极生恶,杀意凛然。 “好,既然你还要嘴硬,那朕就叫秦川来问,看你还怎么说!” 萧允煜沉了眉,径直从怀里拿出一支暗哨。 那哨子模样精巧,是用万金也难求的黑铁打造而成,在烛光下也几乎不闪,凝沉着幽暗的质感。 拿到唇边吹,自有一套独特的章法。但是那哨子发声却是微不可闻,只是传出一阵高频的震鸣,在空气里波动。若不是顾文君听觉聪颖,擅长听声辨音,她也不会察觉到有哨声。 “咻”地一声轻响。 便有一个穿着墨色夜行服的身影从窗间翻跃进来,落在榻前,身手矫健,行动之间更是悄无声息。 那人已经解下了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五官都如刀削般深邃硬挺。正是秦川。 他垂首,恭敬喊道:“陛下。” 萧允煜眼神移到下跪的秦川身上,眸色更冷。对着顾文君,萧允煜虽然也在发火,但是神情依然带着温度,可当看向秦川,他便去了所有感情,淡漠如冰。 “秦川,朕问你,你之前在朕的寝卧吗?” 顾文君发急,想给秦川递一个眼神。但是秦川却紧低着头根本没有给顾文君暗示的机会。 他只是跪在地上,身体发僵。 翻窗而入时,秦川一眼就看到了被陛下拦着的顾文君,此时萧允煜再突然发难,他便知道陛下是在质问。可是秦川却不确定,陛下到底察觉到了多少。 保护顾文君的私心,和忠君效命之念一同浮上秦川的心头。 只是犹豫了一瞬,头顶上传来的压力就更大了,逼得秦川喘不过气来,他头低得更甚,飞快地答了:“我在。” 他紧接着又说:“那时我看陛下有些不对劲,就自作主张地阻止了陛下,但情急之下却打昏了陛下,秦川还是违背了命令,还望陛下责罚!” 萧允煜的声音更冷。 “所以多亏了你,什么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发生了?” 秦川听不出,萧允煜到底想要什么回答。他心一横,到底还是想要护住顾文君的女儿身,便答道:“是!” 他自发忽略了陛下对顾文君亲吻、撕衣那些越矩举动,如同失忆了般为顾文君打掩护。 反正陛下问的不是顾文君的性别,他也不算说谎。秦川只能这样自欺欺人。 萧允煜不再说话。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顾文君打破了沉默:“陛下,这全都是陈长必那个小人还有洗碧的错,要罚也该罚他们两个!” 她提醒萧允煜,别忘记那两个罪魁祸首。总之,顾文君得把自己摘出来,赶紧翻过这篇。 “可是朕明明记得,朕抱了你!”若不是萧允煜及时抿住嘴唇,他差一点就要把这句压在心头的话脱口而出。 但是顾文君一派笃定,又有秦川断然作证,萧允煜与其怀疑他们,倒不如怀疑自己的记忆。 当时他确实被那香气牵扯陷入了不清醒的魔怔之中。 可如果那些暧|昧画面不是发生过的事,那又会是什么? 是他在异香作用下,自己幻想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秋后算账 萧允煜心一紧,立即从心底否认。 一种异样萦绕在胸膛,萧允煜眉间紧锁,皱出一个阴冷结郁的“川”字。 见陛下没有再发问,顾文君刚想要松下一口气,却发现萧允煜双眼变暗了,又变得漆黑,接着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陛下不仅没有平息怒意,反而火上浇油,火气更甚,她瞬间就觉得心脏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陛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顾文君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 秦川这时才抬头,关切请命。 “是我打伤了陛下,秦川甘受惩罚!” “朕知道自己是中了那异香,情势从急,不怪你出手打昏朕。”萧允煜那时就察觉到劲风了,他对自己的下属严苛,对自己的训练只会更加从厉。 所以他只是昏过去短短一瞬,便醒了。 他生气,也不是气这个,而是—— 萧允煜话锋一转,一字一句缓慢开口:“可是秦川,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替朕教训顾文君!无论朕有没有碰顾文君,你算什么东西,要他保证离宫?” “陛下!”秦川愕然。 顾文君和秦川两个人全都愣住,都没有想到,萧允煜竟然听到了那番话。 尤其是顾文君,心跳得厉害,要不是之前萧允煜确实在认真问话,她差点以为萧允煜对一切都有记忆了。 当时顾文君心急,便承诺不久就会离开皇宫,不会再缠着陛下。 结果陛下全听见了! 萧允煜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他语气一变,已经带上了煞气,“朕上一次就已经警告过你了,秦川,你记住,事不过三。顾文君是朕的人,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朕什么时候让他走,他才能走!” “陛下,其实是我自己想要离开的,我怕经此一事,哪怕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陛下再见我还是会生出嫌隙,所以才想着离开。”顾文君想解释。 可萧允煜只是眯起眼,强势地逼问:“朕不觉得嫌恶,倒是顾文君你,似乎对朕避如蛇蝎,是觉得朕很恶心吗?” “文君不敢!”话一出口,顾文君就知道不好。 她怎么说了“不敢”,应该说“没有”才对! 这说得好像是萧允煜逼她是的。 果然,萧允煜顿时怒形于色,眉头紧皱,双唇紧抿,恨得上下两排牙齿都快要咬得作响,肺都快被顾文君气炸了! 他又想到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些暧|昧声色,每一个画面里都有顾文君,更加觉得是自作多情,如此荒诞又可笑。 “看来,顾公子当真清高,连朕也碰不得。” 萧允煜口不择言,连嘲带讽地唤起了顾文君的敬称,把顾文君吓得连忙说:“能侍奉陛下,是多少人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我还要可惜失去这次机会呢。只是陛下那时神智不清,我也不知道陛下真实心意,不敢任由陛下亲近,怕陛下醒过来发怒。” 这句话说得怪,听上去更怪。 似乎没有爬上陛下的龙床,极其可惜。 顾文君心里已经羞煞,面上却还强装讨好,让萧允煜看着怒极,又差点气笑。 “陛下,这也不是顾文君的错,是我没有提前预警,怪我护主不力。”秦川突然插话,但是萧允煜愿意听顾文君胡搅蛮缠,却不屑地再听秦川废话。 事情基本清楚。 再说下去,只会让萧允煜更加气恼生恨。 天子一怒,直喝一声:“够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滚下去,自己去领罚!” 他从不曾提及顾文君的错,就连顾文君想走,也是怪罪到秦川头上,说到底就是要高拿轻放,舍不得罚顾文君。 可是对其他人,诸如秦川、刘喜还有浣墨这些手下,萧允煜就不会半分留情了。 该罚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去。 “秦川遵命。” 不等顾文君帮忙说几句好话,秦川就再次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认了命。 哪怕这惩罚一定不轻,秦川也不辩解。 只要萧允煜不再计较顾文君的事情,秦川甘愿忍受那可怖阴森的血刑,他甚至希望陛下可以再罚得重一些,好压过他心底深处不断冒上来的那些贪念和私欲。 秦川心里苦笑。 “我这又是在做什么呢?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意,就连浣墨和刘喜都看出来了,我明知顾文君是女子的真相,却还百般拖延,帮忙瞒着陛下!我确实是个罪人,陛下就杀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 只是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顾文君就这么被陛下抢走。 压低头,秦川将所有的挣扎和困苦都藏在了眼底。他脚尖一点,身形一闪,便从原来的窗户翻身出去,受命去领罚。 屋子里又剩下顾文君和陛下两人。 她眼神左右移动,上下环绕,就是不敢直视萧允煜。 现在萧允煜就是个喷火的炉子,一点就着。 而且冒的还不是普通的火,而是龙焰,顾文君哪里还敢再刺激他。 萧允煜确实火中带煞,甚至似乎起了一点杀心。萧允煜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怪秦川的僭越,护主心切要赶走顾文君,还是在怪其他事情。 既然这一切,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将萧允煜那些心慌意乱衬得像是一个笑话。 仿佛他有多希望发生似的。 那些绮丽瑰魅的画面在萧允煜脑海里一晃而过,他倏地闭上眼,清除干净,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再睁开眼,眸中已经清明,只剩下滔天的杀意。 “朕要见陈长必!朕,要他生不如死!”萧允煜只能用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清算那个陈长必的账,是萧允煜唯一想到能做的事情。 至于另外一个叫洗碧的贱婢,在他心中,早就已经是个无用的死人了。 本来那个宫女洗碧就是一个自甘轻贱,有意勾|引的蠢货,要不是顾文君一时同情,又想着利用洗碧来勾出陈长必,萧允煜直接就让人把贱女人拖下去等死了。 谁想到,断掉一条腿,还不安生。 活该受死。 萧允煜眉间压着一股郁气,只想着尽数发泄出来,他怒气沉沉,顾文君却急了。 她张口出声:“陛下,你现在身体才刚好,虽然金蚕蛊和香气似乎相互抵消了,没有大碍。但是也不知道那金蚕蛊还会不会有其他影响,还是先休养要紧。” 医者仁心。 不论顾文君骗了萧允煜多少,这份关心是毫无作假。 加上她心里始终感念萧允煜对她的好,所以顾文君也想着要治好陛下的身体。 “而且那陈长必已经被抓了,总归逃不了。陛下什么时候去审问都来得及,不用着急。”顾文君好声相劝,可是萧允煜却直接甩袖下了榻。 顾文君急急伸出手,这次换她想要去拦。 虽然喂了一碗苦到心头的药汤,陛下也是在装晕,没有真的昏迷不醒,可是身体到底恢复得怎么样,还得看后面的情况。顾文君当然不想让萧允煜这么快下榻。 然而,下一刻,萧允煜身影微闪,就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没让顾文君碰到。 他薄唇微启,口中只道:“朕无事。你去叫刘喜那个狗东西进来,让他带朕去见陈长必,他那笔帐,朕还没有和他算呢!” 哪怕萧允煜做得隐蔽,可是突然改变了行事作风,顾文君又生来五感敏锐,耳聪目明,自然察觉。 “陛下刚才是躲了我吗?”她犹自生疑。 怎么变成陛下不想让她碰了? 之前萧允煜还质问顾文君,为什么要避着他,现在就沦落到顾文君被他嫌弃了。 顾文君只觉得心里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泛起一点细小麻木的痛。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生出嫌隙 萧允煜突然变脸,让顾文君有些措手不及。 见萧允煜固执起来一定要下榻,她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拦一下,可是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避开她。 顾文君心里突地别扭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一肚子的劝话全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对着秦川耍横,要顾文君留下来的人是陛下,但是现在闹别扭,要和顾文君拉开距离的也是陛下。 陛下心思复杂,深不可测,顾文君也只能猜个大概,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她也无法说什么,萧允煜吩咐了命令,顾文君只能依言去做。过了一会儿,顾文君才从僵立的状态中动起来,打开屋门走出去。 刚好刘喜放了碗,回来就守在外面,顾文君一开门,他便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对顾文君低眉垂眼地问了一声:“顾公子,陛下怎么样了?” 顾文君想着萧允煜那变幻莫测的心思,一时没有注意刘喜的古怪态度,这大太监对顾文君的做派可以说是一变再变。 就和他的主子一样地诡异。 到现在,刘喜都还以为自己真害得陛下和顾文君做了什么,正心虚气短呢,哪里敢对顾文君有什么不敬。 他眼睛本就不大,眼皮一耷拉下来,一张白净的细皮上几乎就找不见眼珠子了。事情做到这份上,连刘喜这鬼精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公公,陛下喊你过去,他想要见陈长必。”顾文君心情不好,便只是简单地传了话。 “什么?” 刘喜恍然一悚,他早就找着收拾药碗的借口溜了,人没在屋里也就不知道陛下和顾文君到底谈得如何,但他有眼力见,一看顾文君神情微暗,就知道糟糕。 这时候,他是既怕陛下召见,又怕陛下这么着急审问陈长必那罪人耽误身体康健。 他面色发苦,嘴巴直道:“陛下现在要见陈长必?可是陛下的身体……” 顾文君摇了摇头,眉心微蹙。 “我也是这么劝的,但是陛下不肯听。”她说完稍微一顿,还是不计前嫌地给刘喜放了消息:“刘公公待会儿进去也小心点,陛下十分地不悦。” 何止是不悦,根本是强压着怒火。 原本这夜应该值得庆祝。抓住了潜伏在宫里的眼线,揪出敬王一颗钉子,是大喜的好事,结果就这些乌龙给破坏一气,陛下自然龙颜大怒。 刘喜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 左右逃脱不了惩罚。 别无法子了,刘喜只好一抹脸面,弓着腰进屋挨骂去了。 “混账东西!” 果不其然,刘喜一单独进去,劈头盖脸就被案几上的茶杯子砸了一地,“砰”地一声清脆巨响,刘喜两腿边都被碎裂的瓷片划到,他硬生生忍下来,连跳脚都不敢。 这已经是陛下留了情面。不然,萧允煜直接对着刘喜的脑门扔过去,那青瓷茶杯的碎片可就全数摔在刘喜的脸上了,一定砸得血肉模糊。 “早知道,就该连着药碗和那些茶壶杯子一起收拾了。”刘喜心里一转,有些后悔。 但是嘴上他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看了一眼地上散着的锋利瓷片,刘喜一咬牙,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碰到些尖利的边缘刺得腿上流血,刘喜也不管不顾,只是认罪:“陛下,是奴才蠢贱,竟然不问清楚,就把陛下带到寝卧去,奴才该死!” “够了,起来说话,别以为你流点血卖惨,朕这次就会放过你!” 萧允煜又不是第一天管教刘喜,哪里不知道这狗奴才的把戏,他扫了一个阴冷的眼神过去,就止住了刘喜还想要磕头磕出血的冲动。 吓得一哆嗦,刘喜只好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口中直叫唤:“奴才哪里敢呀,陛下要罚什么,奴才都认!”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板子!”萧允煜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俊美的脸上越发显得凉薄,“走吧,去天牢。” 他负手而立,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加身,便又回到了那个杀伐果决、阴狠无情的年轻帝王,仿佛之前被香气勾|引的狼狈,全然不存在似的。 刘喜先是心中一凉,为自己发慌,随后又是被萧允煜要去天牢的话吓了一跳,嘴皮子一碰就忙不迭地劝:“陛下,万万不可啊。你才刚刚和顾——” 萧允煜的眼神倏地一厉,带上了嗜血的杀气。刘喜骇然眦目,闭了嘴巴,不敢再提顾文君的事情。 “唉哟陛下,这天已经这么晚了,不如先歇下吧,明日再见陈长必。”刘喜一顿,强行转了话锋,但眼见萧允煜眉目冷凝,神情肃杀,只好又改口:“就是一定要现在见,也该把陈长必五花大绑地拉过来,怎么能劳烦陛下去牢里呢!” 陛下一言不发地任由刘喜说了半天,直到刘喜意识到不对,僵硬着停下来,萧允煜才发问。 “说够了没有?” “啪!”刘喜毫不犹豫地自打一记耳光,下手快又狠,一下就把自己的脸扇得红肿起来,他恭恭敬敬道:“是奴才多嘴了,陛下要做什么事情,哪里轮得到奴才说话。” 刘喜也是一时慌了,嘴巴都没了分寸。 一错再错,在陛下眼里的分量也就一低再低,说什么都是错。刘喜连处理下自己腿上的细小伤口都顾不得,只能顶着一头的冷汗,躬身带着萧允煜去牢里。 那陈长必如今正被秘密关押在那里,严加看管着。 离开时,自然就和顾文君擦身而过了。 一看刘喜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跟着陛下,顾文君也知道这精明的大太监也劝告失败了,她知道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 所以顾文君嘴唇嗫嚅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行了一礼。 萧允煜眼睛微移,落在她身上片刻,又飞快地转回前方,目不斜视地迈步而过。 犹豫了一下,顾文君还是开口:“陛下,那陈长必一向狡猾,还请小心。” “嗯。”萧允煜冷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了。 难得陛下态度如此轻慢。 反而是刘喜不明所以地打量顾文君好一眼,所有五官都皱巴一起,透露出狐疑。 要是陛下对谁都是一样地高高在上漫不经心也就算了,可陛下对顾文君可从来都不是这样。陛下为顾文君破的那些例,刘喜可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 难不成陛下尝过顾文君的身子,知道男人不过如此,终于生出了抵触? 刘喜拿不定主意,也觉得愧对顾文君,不敢再多看下去,连忙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客套话,“今夜辛苦顾公子了,还请顾公子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刘喜便加快脚步跟着陛下走。 结果人还没走出宫殿呢,萧允煜突然毫无征兆地脚步一停,就在宫门口前站住了,挺着那一身修长的背影,姿容清俊。 要不是刘喜时时刻刻都提着心,紧张着注意,差一点就撞到萧允煜的背上。 腿上那些小伤隐隐作痛起来,刘喜正闷头忍着呢,只听见萧允煜突兀地吐出一句话:“浣墨,你送顾文君回去。” 一抬眼,果然是浣墨在前面跪立着,正对萧允煜行礼。 刘喜暗自惊奇地“咦”了一声。 “看来,陛下还是没有放下顾文君呀。”刘喜越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同床画面,就越是心惊,他连忙眨眼,对下跪的浣墨使眼色。 然后又往萧允煜身后努了努嘴,示意顾文君就在那里,刘喜的脸白,五官却生得细小,扮相夸张起来就显得一脸滑稽。 但浣墨此时见了却毫无笑意,满脸凝重地点头。 刘喜是用眼神传话:“你去劝顾公子,我负责陛下。” 甭管这事,他们两个要挨多少罚。刘喜都得把自己捅出来的窟窿给堵上,他是想要让顾文君离陛下远一点,再让陛下多与女子又欠好,可刘喜也没想让顾文君和陛下彻底闹僵啊。 不论私情伦理,刘喜就是个太监,也明白顾文君对陛下的重要性。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往外推走。 萧允煜没去看两个奴才怎么眉来眼去,也不屑地研究,直接一甩龙袍,越过浣墨。 刘喜也赶紧小跑跟上,一边叫来轿子,一边又让人打掩护,陛下亲去天牢可不能大张旗鼓,不宜声张。 夜色暗沉,星月也隐入乌云之下。 宫牢向来关押极刑重犯,也是秘密|处决死人之地,本就阴气森森,带着血腥味,在深夜里更是如同被瘴气笼罩住,彰显出一种诡谲的魔性。 “噗!” 一个发髻凌乱看不清面容的人嘴一颤,吐出一口污浊的血。他被强行绑在架子上,铁筋锁链从肩膀处穿过,死死锁住他的身子,无法动弹。 阴暗的天牢里,隐隐约约泛着糜烂与腐尸的味道,更加让人作呕,只能死死低着头,咬牙忍受。 直到昏暗的牢里走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那人才终于抬头,露出一张阴柔邪性的脸,正是被当场抓住的陈长必。 陈长必神情苦痛,却不慌不忙,反而勾唇露出一丝诡笑:“呵呵呵,皇帝小儿,今天晚上忙活了这么久,怎么不好好去温香暖帐里享受美人恩,还有闲心跑到我这里来了?” “咔嚓”一声。 牢房的精铁栅门被打开,萧允煜提脚走进去,在陈长必面前定住,回以一个冷笑:“朕根本没有碰那个贱婢,你的计划没有成功,很失望吗?” “是吗?我觉得未必吧。”陈长必含着嘴里的污血,阴谲地压低声音:“我那香粉的味道可不好处理,就算你没有碰她,又擦拭过水,还是沾了一身!我一嗅就闻出来了,萧允煜,是谁替你解了我下的香啊?” 萧允煜眸中一瞬凝起刺骨的寒意,席卷整个牢房,让外面候着的刘喜还有其他守卫都吓得手脚一缩,一口气也不敢喘。 他不答话,陈长必却替萧允煜答了。 “不如我猜一猜好了,咳咳,就是那个为你出谋划策的顾文君吧!”陈长必嘴角流下血,白得病态的脸上燃着鲜红,勾起笑就显得更加阴森。 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一把扼住了陈长必的喉咙,攥紧掐住,萧允煜微微收紧力道,就能将陈长必窒息得面色发青,筋脉突突直跳。 萧允煜眼里凝出的杀意犹如实质,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问话:“你、该、死!” 但是即便陈长必整张脸都开始充血发紫,却仍然在笑:“我……咳、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计划失败,可我还是断了你和顾文君的关系……咳咳!小皇帝,顾文君的滋味,好不好啊?” 气氛瞬间胶着,在湿烂腐臭的牢里一点就燃。 脖子上的手一寸寸收紧,陈长必却还狞笑:“咳!你还会用顾文君吗?就算你敢用,顾文君还愿意效忠你吗!” 这就是陈长必最毒的心计。 无论萧允煜有没有碰顾文君,做到哪一步,这一截横在他们两人之间,就无法恢复到最初信任的时候。 帝王好男风,竟还与看重的未来臣子欢|好恩爱,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长必在心底发狠。 太后莫名其妙地“复活”过来,主子原定的计划失败了。 他死无所谓,但总不能一事无成地死。 左右,顾文君是主子看中的,哪怕带不走,那也不能留给萧允煜这小皇帝!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夹在中间 陈长必每说一句话,就让刘喜心头一跳。 “唉哟,真不该把他的下巴接上!” 之前陈长必意图咬破牙间的毒囊自杀,萧允煜便废了他的下颌,但为了问话,刘喜就提前让人给陈长必重新接好。 反正毒囊已经拿走了,再敲断牙齿,毒杀,咬舌,什么寻死方式都不行,刘喜也不怕陈长必搞鬼。 可谁想到陈长必还有后手。 刘喜是听得咬牙切齿,又胆战心惊。 “要命了,还真就中了这陈长必的阴招,现在陛下和顾文君,可不就僵住了吗!” 想不到这陈长必心机深沉到这个地步,打的还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要是陛下碰了洗碧,那毒发影响必定坏了身子,要是陛下不碰洗碧,那也会遭香气入体,找人祛毒,想来想去,这宫中最得陛下信任的,横竖都只有顾文君一个。 原先刘喜还觉得这陈长必再如何狡猾,在太医院藏了那么久,不也还是犯在顾文君手里,不以为意。 如今他才惊觉此人的手段狡诈阴毒,一边夜探太后的慈宁宫,另一边还藏了一手,在养心殿的侍寝女子身上下药。 还好陛下一向多疑警惕,哪怕毒发患病,也从来不用太医院里的御医,否则,不一定哪次就着了这个陈长必的道,一命呼呜。 眼看陛下手中力道愈重,就要把陈长必活生生掐死,刘喜心脏揪紧,连忙提醒一句:“陛下!” 这陈长必当然该死。 但是,这人一看就知道在敬王那里的身份地位不低,很有可能还是敬王的亲信心腹,仍有大用,好不容易活捉,自然不能轻易杀了。 萧允煜手下动作停了一瞬,猛地攥紧五指,将陈长必掐得面色青紫,翻了白眼,让人感受过极致的窒息痛苦,这才用力一甩,挥开了衣袖松手。 “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萧允煜也不管,陈长必半昏晕厥的状态听不听得到,发出一声冷嗤。 他退后半步,往刘喜那边一伸手。 刘喜见了连忙走进牢栅里,上前递去一方干净的帕子,萧允煜接过去就开始擦拭自己的手心,像是染上什么极其脏污的东西,使劲抹着。 一用完,萧允煜便扔开了那依然白净的丝帕,随手甩在地上。 萧允煜执意即刻要见陈长必,本就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满腔怒意。结果陈长必死到临头,却还嘴硬嘲讽,更是逼出萧允煜的嗜血杀性。 等到陈长必喘过来一口气,萧允煜凝出一句冰冷至极的命令:“上东西吧。” 刘喜转过头,挥手示意,侯在外面的守卫们才动了身子,各自去用刑的工具。 钉锤刀剑、鞭棍布烙、这只是最基础的施刑物件,这暗地里藏着的阴私刑罚,更是五花八门,不胜繁多。有些器具,光是让人见一眼,就能让人头皮发麻,吓得直接交代了。 不一会,就有人先搬来一把垫了软毯的靠椅,让萧允煜能够坐下。 其他狰狞的刑具很快也被一一搬了进来,横在陈长必四周,那些用具上残留的血腥气浓重而腐臭,扑着陈长必的鼻子而去,差一点又喘不过气。 这时候,刘喜反而恢复了掌事大太监的姿态,不慌不怕了。 “陈御医,念在你也太医院做事多日,还医治过不少人的份上,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陛下有话问你,你就老实交代了吧,也少受点皮肉苦。”刘喜皮笑肉不笑地扯开嘴角,眼睛细长而森冷。 刘喜本就是大内出身,甚至有三分之一的暗卫直属刘喜,他的阴狠自然袭承陛下。 唯一能让刘喜惊惶的也就是是陛下了,而不是这些小儿科的残酷场面。 陈长必缓了过来,喷出一口带血雾的气:“我不是都交代了吗,咳咳,我见那位顾公子美貌绝色,这才一片好心,把顾文君送到龙床上呀!” 到了这个地步,陈长必仍然冷嘲热讽,阴柔的长眼里尽是不屑,他只服自己的主子,怎么会对这个小皇帝低头。 萧允煜长眉一沉,就阴郁下来。 他不回话,侯在一边刘喜已经气得火上眉梢,掐尖了嗓子怒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先让你好好醒一醒脑袋吧。来人,给陈御医灌桶水!” 陛下没有出声反对,守卫们便听令去做。 一桶冰水抬起,从陈长必的头顶上尽数倒灌而下,像是密集成一片针齐齐扎下,皮肉连同意志全都为这剧痛而紧缩起来,发出尖锐的震鸣。 “咳咳!” 陈长必连口血都吐不出来,便被那寒冷戳心的水灌进了口鼻,呛得心肺都开始发痛,连着胸上被秦川用内力踹过的地方一起犯疼。 萧允煜一手曲起,半支着脑袋,好以整暇地坐看陈长必受罪。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早就不在审问上面了。 “顾文君,还是顾文君!朕到底该拿顾文君怎么办……”萧允煜的念想一动,还是回到了顾文君的身上。 陈长必要做什么,敬王又想要谋算什么,萧允煜都不甚在意了,左右逃不过多嫡篡位的把戏。 哪怕没有这“假太后”,敬王当真要利用他弑母的名义,起兵造反,萧允煜也不怕。 可是唯独陈长必那一招后手,却真的刁钻到了极点,让萧允煜两相为难,心里微乱。 “顾文君又是怎么想的?他说那些话,难道是真心想要离开朕吗?” 他的眼眸变得更黑,眼睛里浮出一层幽暗的阴翳,浓重得化不开。 要是真的和顾文君发生了什么,萧允煜只用装伤,换取顾文君留下治病,之后再用其他尽力补偿便是。 可是偏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反而让萧允煜觉得自己那些幻想十分地可耻可笑! 脑海里如走马观花般闪过一幕幕的亲密拥触,画面模糊而又朦胧,只有顾文君那张冷艳明媚的脸,清晰可见。萧允煜以手作拳,手指紧握,攥出了青筋。 他一扯嘴角,笑容冰冷而邪佞:“刘喜,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陈长必招认是敬王意图行刺太后,要是不招,你就他去死吧。” 刘喜闻言骇然。 这陈长必效忠敬王,怎么可能认下敬王的罪名,何况这“刺杀”一事本就子虚乌有,陛下这番话,不就是想让陈长必被折磨至死吗。 “可是……”刘喜还想劝,要不先缓缓,不如从怎么潜入太医院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下手,更容易撬开陈长必的嘴。 但是萧允煜已经打定主意,他冷眼一扫刘喜,不比看陈长必的眼神更有温度。刘喜打了个冷颤,瞬间收了声。 “果然,陛下没那么容易消怒,还在生我的气呢!” 刘喜心里叫苦连天,“动到顾文君的头上,这下彻底触动陛下的底线,要是再不和好,估计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得大罪连坐了!” 他一边面色转厉,神情发狠,对陈长必下手更重,一边又暗自祈祷,甚至哀求:“浣墨啊浣墨,这次可就全看你了,一定得把那位骄矜的顾公子劝回来啊!” 浣墨不知道刘喜都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了,但她这边却也不好办,左右为难。 “顾公子,时候不早了,陛下让我送你回去,我们走吧。”浣墨一找到顾文君,便温声细语地开口劝着。 顾文君却神情微怔,似乎没想到陛下还派了人来接送。 “那陛下他……算了,走吧。”顾文君刚想问些话,转念就想到萧允煜那冷淡如冰的姿态,便及时住了口,不想再背一个多话打探的罪名。 浣墨一急,这不可能这么算了呀。 虽然浣墨也不确定这关系究竟到了哪里,但这状态明显就是不对。浣墨转了转眼睛,张口说道:“陛下还是关心顾公子的,一出门,就把我叫过来,嘱咐我一定要安全把顾公子送回太医院。” 顾文君一听就知道浣墨在打什么主意。 皇帝敷衍了事,大宫女倒是赶着来替萧允煜说好话来了。 浣墨对顾文君好,但一定还是更向着萧允煜的。 她没忘记,浣墨之前还和陛下一起骗她装晕,那昏迷装得还十分逼真,完全让顾文君慌乱了手脚。 斜了眼浣墨,顾文君叹气:“也不用这样送来送去的,太麻烦你们了,我也不会一直待在宫里,总要离宫的。” 虽然萧允煜发了火气,说的是“什么时候陛下同意,什么时候顾文君才能走”,可是眼看皇帝态度瞬间转冷,顾文君料想这时间也快了。 说完,顾文君就安静地向门口走去。 浣墨赶紧跟上,只差半步地坠在后面,“顾公子怎么着急要走呀?之前顾公子不是说,这金蚕蛊被这香气刺激,保不准就有不好的影响,陛下可离不开顾公子呀!” 顾文君挑了一边眉毛,她是有点糊涂了。为什么萧允煜冷冰冰的,可是浣墨却极力挽留?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只怕,陛下现在应该巴不得我走。” “怎么会呢!要是因为今夜这香气的事情,还请顾公子不必多虑。只要陛下的身子没有出大事,其他都是小问题,只是有些尴尬,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浣墨打着马虎眼,也不敢把话说死。 归根结底,还是刘喜和浣墨两边各自糊涂,都把握不准,陛下和顾公子到底做到哪一步了。 他们两虽然都是侍候陛下的,但是性子却截然相反。刘喜精明能说会道,却事事以陛下的大业为先;浣墨沉着玲珑巧思,更加关注陛下本人的喜怒哀乐。 刘喜于公,浣墨为私。 然而无论是哪一面,顾文君都不和陛下离心。从公看,顾文君才思敏捷,身怀大智,必定对陛下大有作为,从私看,顾文君又在陛下心里非同一般,极有分量。 所以浣墨再烦刘喜,也不得不和他一块儿合作,共同努力了。 “顾公子,其实……” 浣墨还要再说,却被顾文君打断:“养心殿里的气味也差不多冲洗干净了,涤桃呢?叫上她,我们回去吧。” 浣墨无奈,只能差人去把支使出去清洗的涤桃给叫回来。浣墨暗自嘀咕:“那小宫女倒是运气好,从洗碧那个贱婢手里逃出去,竟然得了顾公子的青眼。” 结果叫去的人没有把涤桃带过来,反而传了一个消息过来:“浣墨姑姑,那个洗碧突然醒了过来,正发着疯呢,涤桃被缠住了,没法过来。” “什么!那贱婢还没死?” 浣墨眼神一寒,闪过一道幽冷杀气。 顾文君也是愣住,她都差点忘了那个女人了。之前洗碧休克晕死过去,顾文君也没再管了。 没想到这么快能醒。 她心念急转,突然想到一个新的主意,便拦下浣墨,道:“等一等,带我过去看看。” 第一百九十章 解毒试药 “这……” 那传话的小宫女犹豫地看了一眼顾文君,又看了看浣墨的脸色,见浣墨不反对,才转身带路。 养心殿此时早已焕然一新。 冲洗过后,不仅没有一点异味,夜风轻拂而过将殿内的水渍一吹,就带来一室的凉意,沁人心脾。 然而原本的静谧清爽,却被偏房里的喧哗吵闹给破坏一空。 “放开我!你们这群贱人,竟然敢这么对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今晚要为陛下侍寝的洗碧!” “陛下马上就要来了,还不快一点放了我,我要去寝卧里准备侍寝!” 那女声微哑,却仍然不依不饶地叫骂着:“陛下最宠爱我,就是季贵妃伤了我,陛下都不会放过,你们还敢把我绑起来关着,陛下一定扒了你们的皮!” 顾文君走进去,就见到地上横着一具红肿的肉块,拼命地晃动着,周围绕了一圈的宫女,都不敢上前。 她没有直接出声,而是在门边上看了一会儿。 洗碧皮肤上的香粉都被那一桶井水泼干净了,可还残留着洗碧自己抓挠的血痕,遍布全身,看着凄惨可怖,让人不敢靠近。 尤其是那两手指甲撕裂,蔻丹损坏,指缝里还带着丝丝血肉,触目惊心。 浑身上下,洗碧只剩下那张娇俏丽色的脸完好无损,但是偏偏戾气是过甚,神色狰狞,破坏了那份可人的姿容,越发面目难看。 “洗碧姑娘,你先冷静。” 一众宫人之中,只有涤桃上前一步,在和洗碧说话。 其他宫女都是养心殿的,不屑地和洗碧开口说话,生怕跌了份位,而且也怕被这疯女子缠住,更加不愿被碰到,生怕沾染什么怪病。 只有涤桃是原先就伺候洗碧的,洗碧突然醒了过来,这烂摊子也只能让涤桃来收拾。 “好啊,现在就连你这个小贱人也敢来笑话我!你是觉得我那两下耳光打得还不够,来讨打啊?” 洗碧哪里记得自己宫里还有一个叫涤桃的小宫女,还是靠着那通红的脸颊,才认出来,这是被她两巴掌打出碧水宫的那个宫女。 涤桃吓得捂了捂自己的脸,虽然顾公子给了药,但是她两颊依然肿着,有些刺痛。 想到顾公子,涤桃又有了底气,她认真开口:“洗碧姑娘,不说你在侍寝夜暗中做了手脚,意图不轨。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怎么还可能再去侍奉陛下,清醒一点吧!” “你胡说八道!” 骂完,洗碧心里又乱成一团,她也知道事情败露了,自己是完了。可是侍寝是洗碧唯一的机会,就成了执念,只能一个劲儿地要求见陛下,咬死不认。 洗碧甚至发疯,乱泼脏水:“明明是你!那香粉我在你身上擦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什么我自己用,就出了问题?一定是你嫉妒我得到了侍寝的机会,陷害我!” “你拿我试香,还好意思栽赃我!我也差点被你害得没命,是顾公子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涤桃大声驳斥,她彻底认清了洗碧的嘴脸,不会再对这个前主子有半分同情了。 “顾文君?又是他!”洗碧恨得几乎咬碎自己一口银牙。 现在洗碧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股挤压五脏六腑的怨恨,只是攥着一口气,才撑着自己醒过来。 顾文君这时才开口:“没错,就是我,洗碧姑娘有什么意见吗?” 她缓缓踱步过来,身边又跟着浣墨这位大宫女,养心殿的宫女自然纷纷避让,为顾文君让开一条路。 涤桃也自发地退到顾文君身后,担忧地看了顾文君好几眼。 而浣墨则是冷眼扫过一圈。 一句警告都没有,那些宫女便都吓得垂眼低头,大气也不敢出地蹲身行礼,快速散掉离开了。 就算洗碧突然醒了,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何况进来的时候,只有涤桃在质问,其他一个顶用的都没有,全都在看笑话,浣墨自然要发火。 陛下的养心殿可不养没用的废人! 要不是碍于顾文君在,浣墨早就大发雷霆厉声训斥了。 涤桃眼见其他人都走掉了,又被浣墨的冰冷眼神吓得心慌,也只好跟着离开,只能在离去前悄声嘱咐。 “顾公子,洗碧疯了,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靠近她。” 然而一见到顾文君,洗碧眼里就只剩下那张男身女相的绝色容貌,甚至都注意不到宫女散走的异样,她尖叫着骂道。 “我就知道是你,你是大夫,你知道怎么使药,一定是你联合涤桃那个小贱人一起加害于我,不然我的皮肤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赔我!顾文君,你赔我的腿,你赔我的身子!” 洗碧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自己的断腿,也怪到了顾文君头上。 她是早就怀恨在心,“要不是陛下当时抱着顾文君,心急赶路,又怎么会看也不看地踩在我的身上!” 只有把一切都推给别人,相信自己的不幸都是顾文君害的,洗碧才能理直气壮,笃定自己无辜。 洗碧一转眼,看到伫立一边的浣墨,眼睛一亮,她手脚仍然被捆绑着,无法动弹,只能扭着身体挪动下巴来示意方向。 她像条脱水的鱼,用头往顾文君一点,向浣墨示意。 “浣墨姑姑!你看,就是这两个人联手起来,加害我!你看我这一身皮肤,全是他们害的,竟然敢破坏侍寝,浣墨姑姑快罚他们呀!” 顾文君神情平淡,居高临下地看着洗碧发疯,浣墨却忍无可忍,冷声喝道:“够了!” “洗碧,害你的人是陈长必,那香粉本来就有问题!你自己又贪念过甚,涂了全身,自作自受,你怪不了别人!” 但是洗碧却只听到前半句,她眼睛一亮,竟然大笑着雀跃起来:“对!就是陈长必陈御医给我的香粉,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他要害我,害陛下,浣墨姑姑,你去抓他,放了我!我要给陛下侍寝!” 这却只换来了浣墨厌恶的皱眉。 “顾公子,这贱婢又蠢又坏,已经魔怔了,根本冥顽不灵,而且还断了一条腿,坏了一身皮肉,直接弄死算了,留下她能有什么用?” 那洗碧更是骇得面无人色,与一身红疤的皮子交相辉映,更加渗人。 “也许没用,也许有用。” 顾文君其实就没有听洗碧那些叫唤,她一进来就在观察洗碧的状态。她边回答,边迈着步子走近洗碧,在四周绕了一遍,凝神扫视。 “滚开,你别过来!”洗碧被浣墨那一番充满杀意的话吓得肝胆俱裂,现在顾文君走过来,洗碧更是慌神。 洗碧眦目欲裂,一双桃花眼里爬满了血丝,眼睛一刻不落得防备着顾文君。 顾文君走到洗碧的身后,洗碧的眼睛也都快跟着一起翻过去,差点背不过气。 “浣墨,这人虽然断了腿,又被季贵妃召过去罚,还给自己涂了一身的毒香粉,可是精神气倒是好得很。”顾文君确定了什么,才对浣墨开口。 “顾公子的意思是?” “陛下中了这香,药发时却与金蚕蛊的毒性冲撞,并不完全失去意识。而且很快就清醒过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顾文君虽然不想杀了洗碧,但是也不把洗碧当成活人,毫不忌讳地当面分析陛下的伤势。 “难道,这香粉可以医治金蚕蛊!” 浣墨面色转喜,冷凝的眸子倏地亮起来,发出希望的光彩。 不怪浣墨如此激动,实在是陛下被这毒折磨太久了,那太后手段阴毒,除了太后自己生下的女儿,几乎把先帝所有其他婴孩都毒死个遍,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只有陛下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可还是从小就受尽这蛊毒的折磨。 不然,陛下也不会一得到神医现身江东的消息,就不顾一切地犯险南下,都是被这毒伤逼迫的。 浣墨和刘喜都是一直侍候陛下的,自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能完全医治,但却给我开了一个新的思路方向。”顾文君口中喃喃。 “那香粉里含着枫茄、钩吻、竹荪、皇鬼笔、还有一味寻|欢花,三味带毒,两种药性冲撞,用法奇妙。” 顾文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金蚕蛊又是用十二种毒虫和九味毒草环环相扣炼制的,最是邪毒。倒是用了相似的门道,而且必定是其中有几味药相生相克,这才免了陛下的毒发。” 原本顾文君还对这解法毫无头绪,想着和李栋升一起,一味药一味毒地拆分来解。 谁想到陈长必这一手,反而给顾文君破开了一道瓶颈,打开了她的思路。 倒是敌人给她送方法来了。 虽然顾文君没有说马上就能解毒,但是能有一点进展,都是极大的好消息。 浣墨彻底一喜,清冷的容貌也温和起来,口中直道:“多亏有顾公子在,不然寻常人光是庆幸安然无恙就够了,哪里还会想到由一及三地联想到以毒攻毒的法子!” 她眼见着顾文君凝神沉思的模样,心头一软,甚至暗啐了一口。 “刘喜那死阉人,真是丑人多作怪!哪怕顾公子是男的,他对陛下这样有心,就是让陛下收了又有什么的,防来防去也不知道紧张什么!” 就算没有顾文君的时候,陛下也没有碰过后宫那些女子啊。 怎么能怪到顾文君头上呢。 只是—— 浣墨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问出声:“但这和洗碧有什么关系?” 洗碧都以为他们忽略自己了,一直缩着身子,团在地上。现在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尖叫一声,不断发抖往后挪。 顾文君叹一气,还是道:“洗碧身上沾染的香粉最多,虽然泼了一桶井水,但是一定已经侵入了体内。” 后半句话,顾文君没有说出来,但是浣墨已经心领神会,浅笑道。 “要想试药,拿这贱婢来练手最合适不过!” 浣墨说着便俯身,从地上一把拽起洗碧,她唇边带笑,可是眼里却闪着丝丝冷芒,“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就拿这捡回来的命,偿还陛下吧!” “不要!” 洗碧拼命地大叫挣扎,惊惶发颤,浣墨反而心头一松。 如此一来,就算为了试药,顾文君想走,也得再多留几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暗递消息 “不!我才不要!” 洗碧这时也明白了浣墨的可怕,竟然还向顾文君求救。 “顾公子,之前是我错了!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求你救救我,顾公子你知道的,陛下有多喜欢我的,我以后一定会让陛下重重赏你,别让她伤害我!” 这个蠢货,现在倒是想起顾文君的好。可洗碧完全忘记了,一开始想到用人来试药的,就是顾文君。 她确实可怜过洗碧。 见洗碧被陛下毫不留情地生生踩断腿的时候,又见洗碧被牵扯进后宫争斗受着季贵妃惩罚的时候。 但是顾文君的怜悯和耐心早就被洗碧的反复无常和自私自利消磨得一干二净。 无论她几次伸出过援手,洗碧看她永远是在防备敌人。 这一次,也是洗碧自己找死。 哪怕顾文君没有想出这个拿活人试药的主意,陛下还有陛下身边的人也绝不会放过洗碧的。谁让洗碧心思不正,暗中做了手脚,险些伤害龙体。 “洗碧姑娘……”顾文君犹豫着开口,想提醒洗碧一句,这试药虽然危险,但好歹有可能活下来。 要是等陛下审完陈长必回来,再知道洗碧还活着,那才是真正的阎罗地狱。 不过顾文君还未说完,浣墨就抢先一步发出一声冷笑。 “哼,既然陛下这么喜欢你,那你应该更加尽心,现在就有一个让你为陛下效力的机会,你就更应该贡献出身体为陛下试药才是啊。” “我不要!”洗碧想也不想地大声尖叫起来,“是你骗我!陛下怎么可能中毒,都是你们嫉妒我,打着陛下的幌子来骗我害我!” “喂不熟的白眼狼!” 浣墨痛觉深恶地皱起眉,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愿牺牲一丁半点,只想要好处。 但凡洗碧能有微末的自觉,主动愿意为陛下奉献出身子,浣墨都会高看这贱婢一眼。 然而这蠢货心心念念只有得宠和侍寝两件事,不怪浣墨如此看不上。 要知道,哪怕是为了演戏,陛下也给够这个宫女出身的洗碧面子了,不止让洗碧坐上了只有帝后才有资格享用的龙撵车,而且还把碧水宫赏给了洗碧,甚至狠狠打了季贵妃的脸面。 尽管这些事情都不是为了洗碧,可实质上的好处其实全归洗碧拿走了。 这宫里人人艳羡讨好,源源不断大的巴结谄媚的好话,还有自动双手奉上的,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礼物,不全都进了洗碧的碧水宫吗? 就算是这样,这贱婢还不安分。 到了侍寝夜之前,还偷偷摸摸地要来邪门歪道的香粉,意欲不轨,想让陛下沉迷,完全不顾会不会伤及陛下的身子 结果现在一听到要为陛下试药,就摇头抗拒,一口咬定这是骗人的,给自己涂上香粉的时候,怎么就不再多犹豫一下? 兴许是浣墨脸上的厌恶,与顾文君的平静,让洗碧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 洗碧的叫嚷声变得越来越轻,叫声越小哭声越大,到最后渐渐趋于静止。 但洗碧也只是静了一瞬,然后便又更大声地慌乱尖叫起来:“我不信!就算陛下中了毒,陛下那么疼爱我,也绝不会这样对我的。我要见陛下,我要陛下亲口对我说,我才信,你们快放了我!” 还在沉迷不悟! 真是够了。 浣墨实在听得生烦,细眉一皱,眼中冷光一闪,便直接一手砍在洗碧的后颈上。 手刀劈在颈椎骨头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将这自作自受的的贱婢直接打昏了过去。 “顾公子,现在这个贱婢一身脏乱,还是等我把她收拾好了,再给你送过去。”浣墨冷眼扫过软倒在地上的那一团烂肉,转而又恢复一脸恭敬,对顾文君细声细气地说话。 这强烈的反差让顾文君一时卡壳,话堵到一半,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只能应道:“好,好的。” 浣墨叫人进来偏房里,收拾残局。 “顾公子,既然这儿的事情都处置得差不多,那我们就先回太医院吧,我送你和涤桃。” 即便刚刚还在讨论陛下的伤情,又随意地徒手砍晕了一个人,浣墨也没有一刻忘记过陛下的命令,倒是让顾文君佩服了。 也许是亲眼见过浣墨发威,顾文君也下意识地觉得浣墨身上多了一层与陛下相似的冷酷气势,不大敢反驳。 她吞下了原先想的,让浣墨先忙着,和涤桃一起自己回去的打算,点头跟着浣墨出去了。 就连顾文君都弱了一气,涤桃见她们出来,就更是像个小媳妇,小步地跟在后面,紧贴着顾文君的后背。 直到把人送到太医院,浣墨将顾公子迎进住屋,又留下涤桃轻声嘱咐。 “顾公子在这宫里还没有人服侍,既然你运气好被顾公子挑中,你就好好侍候顾公子,我也不会找人换掉你,但也希望你自己机灵点,事事以顾公子为先。” “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警告你,不要以为顾公子现在无权无势,你就能拿捏顾公子了!” 浣墨的声音虽然轻柔,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出一丝可怖的威胁,吓得涤桃一个激灵。 “涤桃不敢!” “不要光用嘴巴说,做到实处!”浣墨警告地看了涤桃一眼,她实在是烦了洗碧那个蠢贱的东西,不想再引来第二个了。 哪怕现在的涤桃仍然单纯可爱,但浣墨也还是不放心,要替顾文君狠狠敲打才罢休。 既然顾文君打算在宫中多留几日,这贴身的宫女肯定是要给顾公子指派一个的。 否则没有人侍奉也不像话。 只是—— 心里不安,浣墨暗中犹疑地打量了涤桃好几眼,这丫头被扇了两下凶狠耳光,两颊高肿,看不出姿色,“只是顾公子长得如此俊美出众,真是怕这小宫女守不住心门。” 要学洗碧那样,心机接近陛下,那绝对是死路一条。可要是走另一条路子,想要搭上顾公子,那下场只会比洗碧更惨。 浣墨盯着涤桃的眼神越发地冷凝,“注意分寸!不论如何,顾公子现在就是你的主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警醒着点。” “是,浣墨姑姑,奴婢知道了。” 好不容易,涤桃才瑟瑟发抖地送走了浣墨。 转头进了屋子,就见顾文君倚在窗台边上,涤桃瘪着嘴巴有几分委屈:“顾公子,浣墨姑姑好生严厉,快把我给吓死了。” 顾文君也觉得有几分惊愕。 本来她还在想,浣墨的年纪也不大,相貌秀丽精致,姿容出众,只是性子冷清了些。这样的个性怎么才能掌管养心殿那么大一帮子人,现在顾文君算是见识到了。 浣墨姑姑发起威来,完全和陛下一脉同出。 大概只要是陛下身边的人,也都和陛下一样似的,都藏了一分带血气的煞性。 不然,也就不会是萧允煜从这峥嵘森然的皇权斗争中赢得皇位了。 她叹了一口气,稍微解释了几句:“今晚侍寝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浣墨难辞其咎,差一点就伤到陛下,不怪浣墨疑神疑鬼。” 涤桃似懂非懂地点头。“奴婢知道了,顾公子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说着,涤桃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顾文君的床被,又打来一盆干净的水,供顾文君擦脸洗手。 涤桃是蠢了点,但伺候的功夫却是被训练到了家,换了地方也是训练有素。能帮一心钦慕的顾公子做事,涤桃心里甚至还满是欢喜,做事都更积极起来。 “顾公子,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歇下吧。我在门边上打个铺子,守着你。” 主子和下人之间,身份有别。 涤桃睡在地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怕顾文君有心让涤桃睡到床上,也不行。何况顾文君对外又是个男子,更不能对涤桃有什么亲近之举。 所以她只能应着:“嗯,好。” 也许明儿,可以让人搬一张小矮床进来,再隔一道屏风,让涤桃睡矮床上,反正屋子里空间还算大,应该装得下。 顾文君靠在窗台边,垂眸往外望去,思绪渐渐飘远。 突然,一样白纸印进了顾文君的眼帘,她手中动作一动,借着关窗的间隙,把那纸条收紧手心里攥紧。 她原本在台上放了封信晾着,是预备写给雪燕和阿武的。她在宫中已经待了两天两夜,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这事肯定要知会他们一声。 顾文君还想明天再托人送出去,但看来,有人已经不问自取地拿走了。 只在窗台上留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字条。 “信已寄出。” 即便对这字迹不熟悉,顾文君也知道,一定是秦川拿走了她的信,替她送出去了。 也只有秦川如今由明转暗,掌管情报渠道,才能在诺大的皇宫之中来无影去无踪,自由通信。 顾文君借着转身的间隙,手一张,便将那张小纸条摊开来,纸面一转,翻了个面,背部竟然还写着另一句话。 “敬王回京!” 一目扫了过去,只看到一半,顾文君心中便剧烈一跳,又像是绑了铅物似的,下一刻就重重地坠落下去。 沉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敬王竟然这快就要回来了! 不过也是,她从江东逃离至京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萧允煜都为了接应她在江边露了脸,敬王怎么可能再在江东停留下去。 按兵得再久,也该动了。 可是敬王什么时候到? 这时候回京他又打算做什么?顾文君脑海里接连不断地挑出一个又一个的可怕猜想,她本就毫无睡意,现在更是彻底醒了。 “没关系,我已经拔掉了陈长必这颗钉子。无论敬王要做什么,他在宫里的眼线都被我断了,优势在陛下这一边,我不用着急。”顾文君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随意,她心念一转,突然又想到另一件要命的事情。 “对了,该死!我怎么忘记了,朱达!” 敬王的左膀右臂,她废了陈长必,可是敬王那里却还埋着一颗定时炸弹。 朱达那时一直追杀她到船上,很可能察觉到了她的女子身份! 怎么办? 顾文君眉头拢成川子字,她心情紧绷到极点,只差一点刺激都能溃不成军。 直到顾文君看见后面那半句话,“朱达未随。” 她才觉得之前被勒紧喘不过气的心脏,松了绳子口,总算得以喘息。 还有机会! 那个朱达,应该还没有醒过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敬王之议 顾文君睡得并不好。 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顾文君的眼下便染了一点淡淡的乌青。 因为她生来肤白如新雪,又盈透如琼脂,所以便格外显眼,不只是涤桃一眼就看出来了,忧心忡忡,就连找上门来的李栋升也有所惊觉。 “顾公子,你是不是熬夜为陛下想药方了?” 哪怕李栋升官至太医副令使,也还是没忘记过谁才是自己的伯乐。只要顾文君一天住在太医院里,他都会自发地给顾文君请安问好。 尽管只是走个形势,也能代表李栋升的心意。 他拉着顾文君悄声问话:“顾公子,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和我说,陛下是不是给你施加压力了,让你尽快想出解毒的法子?” 昨晚李栋升突然被传召到养心殿,连夜赶过去,但只是熬了一副药,就又被浣墨急急打发了。 回去之后,李栋升越想越觉得不对,所以特地早起来找顾文君。 结果这一见,就看到了顾文君眼下的黛青。 “虽然陛下的龙体为重,但是顾公子也别忘记照顾自己的身子,你自己身上也有不少问题呢,外伤,还有内里,都需要好好调养。” 顾文君尴尬地点头。 虽然医术药理,都是顾文君更胜李栋升一筹,但也不代表顾文君样样都越过李栋升。 论起望闻问切这些基本功,也许还是李栋升这个在民间诊治多年的大夫更有经验。 他还揪了一把山羊胡须,长吁短叹道:“之前你给自己开的方子,我已经给你熬了一碗,喏,还好我记得,不然陛下的毒还不知道怎么解呢,你就要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垮了。” 他差了一个小药奴过来,端上一碗还散着热气的药。 顾文君习惯性地就要拿过来,一口饮下,但是涤桃却眼疾手快地抢在顾文君前面接过来,她小心地拿了汤扇,吹得温热,再用汤勺细细搅拌之后,才端给顾文君。 “这个小宫女,是陛下赏你的?” 趁着涤桃转身去洗碗,李栋升打趣了一句。 虽然李栋升如今鬓发黝黑,胡须油亮,精神健朗,但也是一把年纪了,却在看过涤桃之后,一个劲儿地对着顾文君挤眉弄眼。 他是把顾文君当成半个师父,敬重有加,可也因为顾文君实在年少,所以相处起来又不免把顾文君当成半个徒弟,私下照顾。 也就是彻底把顾文君当成少年后生了,李栋升才会开这种荤色笑话。 顾文君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不是,她叫涤桃。原本是侍候洗碧的,因为一些误会被赶出来了,暂时就留在我身边伺候。” “啧啧又是洗碧?不就是侍寝夜上那个不安分的……”李栋升拿手在脖子上虚虚划了一下。 在他看来,那个洗碧竟敢对陛下动手脚,还害得陛下晕过去,按陛下那阴狠的性子,那宫女必死无疑! 顾文君摇头,“人还没死。但是最近都不要再提了。” 李栋升极有眼色地转开话题,“对对,左右不关我们这些大夫的事情,轮不到我们管。不过这涤桃嘛……虽然长相一般,但是身子发育地不错,再养大一些你就有福了!” “李太医!”顾文君轻喝了一声,看不下去他这幅冥顽不尊的模样。 李栋升连忙打住,但是眼睛却还往顾文君身上打转,这次他面容一肃,终于透露出一些真心话。 “顾公子,你别怪我多嘴,可你也该早点为你自己打算了。你现在已经是江东解元,好歹有几分薄名,再过不久,又是州府会试,也是时候成家了。” 昨夜,李栋升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 那时浣墨把他支走,可不就是留了顾文君和陛下,两个人单独相处吗! 从那穷乡僻壤的庆禾县,再到这雍容华贵的皇宫深庭,从前的那些怀疑堆叠起来,更是纠缠着李栋升。 就算陛下对顾文君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他也是真怕顾公子这花容月貌的模样,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什么王公贵族给看中,拐跑咯。 顾文君也压低眉眼,神情严肃地点了头。 “谢谢李太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家里那边不好办,我娘还埋在庆禾县,尸骨未寒,我爹又……我现在无心处理姻缘的事。” 李栋升想到顾家那位老爷,心里也是一叹,晃着脑袋感叹:“唉,你也不容易。” 一道冷光在顾文君眼中一闪而逝,她是不容易。 她要一个人对抗一整个家族,还要对抗那个家族背后的庞大靠山。 可再不容易,她也要硬抗下来。 就是为了她娘亲,为了给原主报仇雪恨,她也不能让陛下有任何差错。 顾家和萧清乐有敬王,她也有陛下。 不比他们低一头。 与为娘亲报仇,沉冤昭雪这头等大事相比,顾文君突然觉得自己那点别扭的小情绪也微不足道了。 “之后我就去见陛下,一定要把那乌龙的事情揭过去,不能陷入死胡同。” 顾文君心里下定了决心。 刚好,她这会儿想到了陛下,不多时,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就在通报声里到了。 “顾公子,那试药人已经处理好了,金蚕蛊也已经准备妥当,请顾公子跟我来吧。” 浣墨婷婷地立在远处,气质清丽身姿摇曳,可是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头皮发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上。 “金蚕蛊,竟然还有吗?” 李栋升听了半句话,就吓得跳起来。 那浣墨手里剩余的金蚕蛊,就是李栋升之前根据顾文君口述,亲手复制炮炼出来的。 当时,他们为了从季太后那里骗取解药,便就给太后本人也下了一样的蛊毒,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太后交出解蛊的药。 谁知道,这蛊毒当真就是个死结。 现在顾文君再回想,大概明白那时太后其实是故意激怒陛下,一心求死。 大概是太后得知自己也中了蛊毒,一无解药二无活路,无力回天,太后为了逃避毒发的痛苦就只好咬牙刺激陛下,死在陛下手里,还死得干脆! “该不会又要对太后动手吧?”李栋升忙不迭地问顾文君,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原本他都觉得太后被陛下亲手杀了,现在又听闻太后还活得好好的,“刺客”也被抓住了,李栋升心里才刚松了一口气。 这下浣墨再提起,他便又吓住了。 “不是。”顾文君笃定,她心下叹气。 好不容易造出一个假的常太后,来顶替季太后,怎么可能再动手。真正的试药人,是那自找死路的宫女洗碧。 但是提到这里,有句话顾文君必须要提醒李栋升,她开口:“李太医,你现在是太医副令使了,可正令使依然是吴承吴大人,虽然他的手被废了,你也别忘了做好表面功夫。” “啊,我明白了。吴大人身边有他的徒弟照应,我一时疏忽,竟然都忘记了,是我的错。”李栋升浑身一个激灵,垂手应是。 顾文君按住他的胳膊,暗暗警告:“不要再提吴大人的徒弟了,昨夜被抓的刺客就是吴承的徒弟,陈长必!” “什么?” 李栋升悚然,要不是顾文君抓着他的手,他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了。 “刺客的身份还没有声张,陈长必潜伏这么久,一定藏着更大的阴谋,还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做,你也先别和人说。” 这反转接连地砸过来,一件事比一件事更加惊奇,李栋升哪里敢议论,顿时点头如捣蒜地应下来。 顾文君三言两语就把他应付了过去。 虽然李太医为人可靠,但到底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出身,心理承受能力有限,许多的阴暗内情,她不便与李栋升讲。顾文君也只好瞒着。 李栋升一走,浣墨就接上了顾文君,却一打眼就发现了顾公子那眼下的浅色乌青,顾文君明显神态黯然,有几分萧瑟。 “顾公子,可是涤桃照顾得不好?”浣墨神情转冷,带上几分幽森的煞气。 “不是,是我想着陛下的事情,自己睡不着。”顾文君解释。 她一说完,便眼睁睁看着浣墨的脸色变戏法似的,从冷凝转成了柔和,竟然还对顾文君勾起一抹浅笑道:“顾公子当真牵挂陛下,要是陛下知道了,也一定会开心的。” 即便浣墨脸上挂着笑,但顾文君还是从浣墨眼底看出一丝深深担忧。 心念微动,顾文君就想到深夜里突然出现的那张纸条。 “对了,敬王回京了!” 这消息既然都递到她这里来,一定也更早地呈到了陛下的案头,连她见了都觉得心思难安,那陛下怕是更加心浮气躁。 陛下和太后之间,横着陈年旧怨,难以泯灭。而陛下与敬王之间,则是龙争虎斗,关于皇位之争,避无可避。 敬王不会罢休,陛下更不会放过自己的小皇叔。 顾文君思及此处,转头和涤桃嘱咐一句,“我出去一趟,之后回来。” 涤桃有些害怕浣墨,半躲在屋门后边,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浣墨见涤桃还算乖觉,也没有再发难,立即带着顾文君动身出发,“顾公子,我们走吧。今天陛下心情不大好,还希望顾公子多担待些,为陛下分忧。” 她早有预料,也不觉得惊奇,只是沉着脸点头。 可是尽管顾文君做足了心理准备,经过陛下宫殿的时候,还是被里面“叮铃哐啷”一阵巨响吓了一跳。 “一群墙头草废物!朕养着这一帮大臣,难道就为了让他们气朕的吗!” “啪!” 一座砚台砸在了紧闭的门上,在纸窗上飞溅黑墨,染深了朱漆的木,随后又沉闷地落在地上,让人心脏紧缩。 “陛下息怒啊,千万别气着自己的身子!敬王回来,那就让他回来好了,人在京城里起码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更方便监视。” “那他私自离京的事怎么算,你要朕就这么忍了?” 哪怕隔着一扇门窗,顾文君也能听见萧允煜那低沉阴冷的声音,他一定是气得不轻,就连每一句话梢都带上了杀意。 浣墨没有带顾文君去前殿,而是绕进偏房,浣墨低声说话:“昨夜陛下一直在审陈长必,想让陈长必供出谋后主使是敬王。” “他招了?”顾文君不大信地反问,但见着浣墨神情深幽,她又想起陈长必那阴谲鬼魅的模样,压低气音:“还是被审死了?” 浣墨缓慢地摇了摇头。 “人才审到一半,京城港守就连夜来报,敬王启程回京,他要皇家迎船!” “你说什么!” 敬王竟然要求按照王爷的规格迎接他归京! 这确实无措,可是—— 顾文君的双眼微睁,不敢置信,“可敬王明明是暗自离开京城的,他为什么还要大肆回归,徒惹争议?” 这根本不像敬王的作风啊! “今天早朝大臣们就在议论,几乎一半的人同意迎接敬王,也有反对的,但是所有人都劝着陛下为大局着想,放过敬王离京之事,惹得陛下大发雷霆,直接提前解朝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初尝成功 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顾文君心头微跳,整个人都被忧虑攥住了,忍不住为陛下担忧。她脚步一顿,往那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 但最后,顾文君还是选择跟着浣墨去了偏房。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来,无论敬王打算出什么招,顾文君都得先处理陛下|体内的毒。虽然她早就决定尽快解决与陛下的心结,可这一时半会,顾文君也不知道怎么提起话头,只能先去试药。 浣墨悄然走过陛下的门前,伸手推开另一扇小门,浅笑道:“顾公子,人和药材都已经处理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这偏房本是用来给守夜的宫人小憩,现下却被特殊处理过,另外改造。 屋子里早已清扫干净,空荡一片,中间只摆放了一张长榻,还有一顶缸翁,四周摆放着各种桌案,备齐种种药材还有用医的器具。 等顾文君一走进去,浣墨再次关上门。 门窗一起紧闭,屋子里的空气才流通了一会儿就又变得沉闷。 “呜呜!” 一个人影正躺在榻上,嘴巴被堵塞封住了,说不出话。 那张芙蓉面依然俏丽可人,只是显得有些苍白,见到顾文君迈步过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同时闪烁着深深恐惧和极度憎恨。除了洗碧,还能有谁。 顾文君略过洗碧那痛恶刺骨,让人不适的眼神,径自去观察洗碧的身体状况。 还好洗碧被一圈又一圈地捆在了身下的榻板子上,动弹不得。否则看洗碧的眼神,顾文君真怕对方发疯起来,挣脱绳子杀她。 “心跳、气息、脉搏都属正常,目前看下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一点疲态。”顾文君一边检查一边低语。 洗碧身上那些抓痕都已经上过了药,伤口开始愈合结疤,微微隆起,摸上去粗糙不平。 即便洗碧被人冲刷干净,又套上了一件素色的衣衫,看不到身体全部,可是那隐约露出的皮肤,还是能见到一些疤痕,如爬满了扭曲蠕动的蜈蚣一般,触目惊心。 一向以美貌自负的洗碧怎么受得了。 哪怕不给镜子,洗碧还是知道自己一身细滑的雪肤皮子都坏了,越发敏感惊惧。 只要顾文君的手指稍稍触到,或者她的眼神停留的时间久一些,洗碧就会剧烈挣扎起来,拼命扭动手脚。 眼看浣墨皱眉沉眸,就要动手,顾文君猛地提高声音一喝:“够了!” 她一把抓住洗碧的一条腿,顺着摸索,很快就找到了腿骨的位置,微微一掐,就把洗碧骇“呜!”了一声,浑身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那正是洗碧小腿断裂的地方,之前就是顾文君为洗碧接上的骨头,她再拿捏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浣墨瞧着,不仅不阻止,反而冷笑一声,帮助顾文君一起为虐。 “现在明白了吗?你再乱来,就让你的骨头重新断一次,我保证,这一次无论谁来,也救不了你的腿!” “呜呜。” 洗碧的挣扎弱了下去,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砧板肉,不敢再乱动,战战兢兢地看着顾文君和浣墨两人。 “顾公子,这就是上次留下来的金蚕蛊,是李太医仿制的,最起码也有七成像。”洗碧从翁中拿出一瓶密封盖好的药。 打开来,那里面的药物浓稠如固状体,颜色昏暗如墨,光是看着就透露出一丝不详。 顾文君在瓶口处用两根手指轻扇动了一下,她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有点像硫磺,应该是毒素挥发出来的味道。 “毒蛇胆、蜈蚣足、蝎子尾……”她顷刻间就闻出不少毒虫器官。顾文君一边分辨,一边回忆金蚕蛊的材料,应该没有炼错。 但是一拔下了瓶口的封条和盖子,那气息就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渐渐传开。 原本洗碧已经被吓得安分下来,这呛鼻子的怪味一冒出,洗碧就又悚然尖叫,哪怕所有叫声都被堵在喉咙深处,洗碧还是蹬着完好的那条腿闷哼。 “呜!嗯、嗯嗯!” 顾文君直直皱眉,“不行,她这样不会配合的。就算把她嘴巴里的东西拿出来,她也会把金蚕蛊给吐出来。” “没事的,顾公子。”浣墨走到另一边,居高临下地冷瞥着动弹不得的洗碧,眼里闪过阵阵森冷的寒光,“这贱婢不喝,我灌进去也要让她喝。” 浣墨冷下声音威胁。 “再反抗,我就把这人的舌头拔了,反正一个试药人,也不需要会说话。拔掉舌头还不会多嘴。再不行,我就断掉她一只眼睛,然后就是一边耳朵,一只手,最后就是腿了,哦对了,她已经断了一条腿,那就只能废掉两条腿。” 洗碧瞬间噤声。 这会儿吓得连呜咽的声响都不敢出了。 洗碧静止住身子,不敢再乱动。可是洗碧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乱颤,无意识地发抖。她两腿根处一阵痉挛,只要浣墨再吓一吓,就要失禁,流出腥臊的尿了。 “好了。” 顾文君适时地扮起白脸:“我们需要她试药,不是活活折磨她。” 这不是顾文君嘴上说说,而是存了几分真心告诫浣墨。试药就试药,处罚就处罚,顾文君不接受激进血腥的手段。 不必要的刑罚那就只是凌虐而已。顾文君不喜欢。 “是,顾公子。” 浣墨的眼睛一闪,不等受惊的洗碧反应过来,直接就把洗碧口里的布团拿开,伸出两根手指撑开嘴,让顾文君把金蚕蛊的毒药给灌进去。 头一次。 也不知道洗碧能够承受多少,所以顾文君控制着分量,稀释过后,只倒进去了四分之一。 她们围在一边,等着洗碧发生反应。 洗碧本就怕极了。 那两颗眼珠不停乱颤,就绕着顾文君和浣墨看,生怕她们两人会杀了自己。 顾文君也没等多久,突然,洗碧的瞳孔就紧缩起来,那张苍白的脸色一瞬就开始发青,逐渐呈现出酱紫色,脸上额角还有脖颈,所有的毛孔都开始流汗,身体先是变得僵直,然后一阵发痉,就开始剧烈颤抖。 “金蚕蛊的毒发作了。” 那时,陛下也是这样突然晕了过去。顾文君仍然记得那幕场景,差点把她给吓死。 眼见洗碧的反应过于激烈,顾文君脸色有些难看,“不对,金蚕蛊还是用多了,分量比洗碧吸入的香粉还多。” 她俯首想要察听洗碧的心跳,可是洗碧却剧颤得太厉害,根本无法控制。浣墨接过手,压着洗碧的身子,方便顾文君一边做基本的心肺复苏按压,一边思考。 等情况稍微稳定一些,顾文君又急急道:“枫茄、钩吻、竹荪、黄鬼笔、寻|欢花,再给她用一些香粉!” 陈长必给洗碧的香粉,都已经用完了。 但是不影响顾文君根据自己分析出来的药材,重新调配。 虽然没有时间精心做成香粉,但是捣碎了做成粉末,冲兑之后喂进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浣墨放开手,任由顾文君掌管洗碧,不一会儿浣墨又回来,递上一碗散着异香的药水。 金蚕蛊当然是有的毒,这香粉冲水也是带着剧毒。 寻常人,只要喝下去一样就必死无疑。 所以顾文君不敢拿陛下冒险,只能选择用洗碧来试。 可这试一次药,就是害一条命。最好,自始至终,都用同一个人来试。她到底不想再牺牲更多的性命,所以反而希望洗碧能撑下来。 顾文君一叹,对着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洗碧道:“只要你能活下来,洗碧,你就是帮助陛下治毒的功臣,陛下一定重重赏你的。我也会帮你治好身上的伤疤,继续给你治腿。” 说话间,顾文君手腕一翻转,就将手中的香粉药剂尽数倒进了洗碧撑大的嘴里,咕噜噜全都灌进胃里。 也许是听到了顾文君说的一言半句,洗碧眼珠子一颤,竟也知道张大嘴,拼命地吞下另一碗毒药。 随后,就见洗碧那具身子剧烈抽搐了一下,通身的皮肤再次泛起了红,这次连脸都胀大了一圈。 浣墨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看得心灰意冷,“是不是没救了?” “再等等。” 顾文君嘴上这样说,但也看到洗碧翻白的眼珠始终没有再翻黑回来,面红眼白,如同地狱恶鬼,阴森渗人。 就在顾文君心间一沉,也觉得没有希望时,洗碧却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整个胸腔都凹陷下去,这是抖得太猛,岔气了!顾文君眼疾手快,在腹肋骨下用手按掐。 “呼!” 洗碧终于吐出这一口痛苦的长气,整个身子全都放松了下来。 但是洗碧没忘记顾文君说的那句话,哑声喃喃:“陛下会赏我的,对,我是在为陛下做事!” 自知无力回天,不可能再逃出去,洗碧也只能顺着顾文君的话,自欺欺人下去了。 “真的有用!” 浣墨才不管洗碧如何,她双眸明亮起来,一把抱起了顾文君的手,“顾公子,真是太好了,你发现了一个解金蚕蛊的法子!你快些去告诉陛下,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可是我……” 顾文君才迟疑了半句,就被浣墨打断:“我还要收拾残局,就麻烦顾公子了。” 说完,浣墨就着手处理起那些瓶瓶罐罐,甚至难得好心地给洗碧擦了一把脸,打着主意就是不出去,要给顾文君和陛下说话的机会。 可是就算顾文君看出浣墨的心计,也别无办法。她愣在原地,满脸无奈。 纠结半晌,顾文君又想到压在自己心头上的报仇大业,最终她移了脚,还是向陛下的前殿走去。 浣墨没有和陛下说起洗碧的事。 一来这贱婢糟心,只会徒惹陛下厌恶,二来要是事情不成,又让陛下失望。所以浣墨特意瞒着陛下,就等着事成之后,让顾文君第一个报喜。 听到顾文君的脚步声变轻,直至听不见了,浣墨背着身子,心里一喜。 “这一下,两人总该能和解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陛下所想 浣墨明摆着就是要赶客。 当然顾文君硬是要找理由,也可以赖着不走。比如洗碧刚刚捡回来一条命,还需要她再看诊一下,确认状况,又比如这毒药对撞的冒险解法也只是初步成功,还需要更进一步地分析拆解。 只一瞬间,顾文君脑海里便涌上来千回百转个借口,可以应付浣墨的牵线搭桥。 但顾文君转念一想。 “继续僵下去又有什么意思?陛下位高权重,他的烦心事只会越来越多,我算什么,也值得陛下困扰吗,再拖下去,指不定陛下就把我忘了。还不如趁着浣墨好心搭桥,尽早和陛下解除误会。” 她心里也是想要揭过去这一节的,所以踌躇片刻,顾文君看了那呻|吟哀叫的洗碧一眼,还是选择听从浣墨的话,离开偏房,去了殿前。 陛下的殿门依然紧闭着。 那墨水飞溅的痕迹,甚至渗透到了门窗的另一面。即便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顾文君思及之前听到的怒斥和喝骂也能大概猜到,必定十分惨烈。 顾文君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她刚伸出手曲指想要敲门,就见严丝合缝的大门从里往外地打开。 “吱”一声,门扇两边分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瘦长细条的身影。 那人眉眼耷拉,把一双细小眼睛都快压得看不见了,白净无须的脸上满是愁苦。 顾文君认出对方,轻声叫了一句:“刘公公,里面没事吧?” “唉哟顾公子,你来得正好!” 谁知,刘喜一看见她,眼睛瞬间就发了亮,连问都没有问候一句,拍了一下大腿,就忙不迭地把顾文君生生拽了过来,提高声音通报道:“陛下,顾公子求见!” 这一招出得完全没有章法,吓得顾文君慌了神。她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刘公公你!”顾文君生出点恼怒,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你连问都不问,都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怎么就直接通报陛下了!” 刘喜面上带着假笑,狡猾地耍了个滑头,“不管顾公子是来做什么的,既然到了陛下的宫殿,那一定是来见陛下的。” 一边说着,刘喜一边就把顾文君往宫殿里拉。 虽然刘喜的动作急切,但也知道注意分寸,力度轻柔,他又不是看不出陛下的心意,自然不敢是伤到顾文君的。 顾文君身子轻,加上本就有心进去,刘喜一拉,便把她迎了进去。 谁知一道宫殿大门,隔开的却是晴和阴两个世界。 之前从门外路过的时候,顾文就能感受到陛下的雷霆震怒,那声沉似铁,冷凝如冰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更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知道,殿中的景象更是寒气森森,威势迫人。 虽然陛下并没有掀桌子,砸烂一地的贵重物件儿,或者是被宫人收拾妥当了,总之比顾文君想象的情形要好,但是却总有无形的压力遍布整个宫殿。 好像她往殿里每走近一步,都觉得空气更凝重了,压得身上更沉重了一分。 而此时的殿内,宫人已经全都撤下,空荡荡的一片。 空气胶着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几乎凝固。 就连刘喜刚才打开门,也是因为被陛下怒骂着赶了出去。 “顾公子,陛下让我去天牢里看着陈长必呢,我就不方便陪你进去了,顾公子有什么事,就单独和陛下说吧。” 把顾文君推拉进去,刘喜反而身子一闪,绕过顾文君往宫门外钻了出去,他脸上勾起笑,半似嘲讽半似讨好,怪异得很。 反正顾文君觉得那笑假模假样的,看不出善意。 “等等,陛下都还没有说同不同意见我呢!”殿里静得诡异,顾文君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了。 她被刘喜的样子吓得心一虚,忍不住又想再找借口避开,可是刘喜脚下抹了油,溜得比顾文君快多了。 “陛下没有出声反对,那就是同意召见。”刘喜扔下这最后一句话,就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躲出殿外,反手合上门,然后才松了口气,抬手擦着自己额上的虚汗,总算能够喘息片刻。 刘喜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腿。 他巴掌也挨了,跪地的罚也受了,就想着陛下能尽快消掉侍寝乌龙那夜的气。 结果想不到,那敬王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着回京,一桶油浇上去,蹭得一下就把陛下的火气给烧着咯。 “我的罪算是白受了,这陈长必还没招供呢,敬王又来搅局,陛下是一定会让我吃一顿板子的!”刘喜愁眉苦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顾文君身上。 他连声叹气。 那头浣墨也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快步迎上来,她朝殿里努了努嘴,“怎么样,顾公子进去了吗?” “我说他怎么自己送上门来,原来还是你拉人过来的。”刘喜摇了摇头,“刚进去,还不知道呢。” 浣墨闻言点头,还沉浸在枫茄香能解金蚕蛊的雀跃之中,眼中喜色难掩。 刘喜却一脸愁大苦深,他刚挨了陛下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自然心气不顺。 “放心好了,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陛下怎么看了,顾公子在陛下心中不一般,由顾公子去劝,是最好不过的。”浣墨开口劝了几句。 被那“不一般”的词刺中,刘喜跳脚,尖着嗓子冷哼。 “呵,我看难说,现在啊,陛下六亲不认,谁都开骂呢。到时候真的吵出问题来,你可别又怪罪到我头上!我都是按着你说的做了的,给陛下和顾文君找了机会!” “那你就等着吧,顾公子,可非同一般!” 两人说不服不了对方,一拍散了,各自没好气地翻了白眼。 刘喜独自去天牢,继续昨夜打断了的审问,而浣墨则是回去整理今天的试药剂量。一碗枫茄香,刚好能解,四分之一瓶的金蚕蛊。 这么重要的讯息可不能漏下。这样一点点地试下来,药方就能更加精确。 这两人暗自忙活,顾文君却陷在了死寂的宫殿里,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 顾文君鼓起一点勇气,这才打破一室的沉寂,试探地问了一句。 她从门边往高台之上望去,抬起眼只能看见四步白石台阶,与一张金雕朱漆的案几,陛下的身影隐在桌后,看不大清。 偏偏又没有一个宫人在,无人传话,气氛就更加诡异。 要不是刘喜才被赶走,顾文君都要以为陛下不在了。 然而陛下还是没有发出声响,诺大的前殿一旦悄无声息,就显得空凉荒芜。 “不对劲啊,怎么回事?”她不禁生疑。 顾文君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上台阶。 虽然她这具身体孱弱,但胜在身子轻盈,加上刻意控制动作,脚步落在地上,也能如练会了轻功似的,步子声几不可闻。 直到走到桌案前,顾文君才看到一捧明黄色的龙袍靠伏在案上,一手还提着御笔,久久未落下,在奏折上点了一滴朱砂,另一手却已经松开来,垂在一侧。 金丝镶边的龙袍领口里露出一个脑袋,趴在桌上,竟已闭目沉沉睡去。 只有合上那双狭长阴鸷的凤眼时,陛下才会显得柔和起来。俊美锋利的五官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但是顾文君根本顾不得欣赏这画面。 她急急拉过陛下的手,搭脉诊断,心里满是忧虑,“糟了,难道是金蚕蛊的毒发作了?陛下怎么会昏倒!” 哪怕之前还被陛下装昏的把戏给耍了一通,顾文君第一个念头仍然是心急如焚。 而且她听声辩气,并不觉得萧允煜这次还是装的,所以心里也就更加慌张。 直到确定脉息平稳,心跳正常。顾文君才敢确认。 “陛下,是累得睡过去了!” 她轻手轻脚,放柔了动作,先是小心把御笔和奏折从萧允煜的手下抽出,然后又四处想找薄毯子,好给陛下盖上。 一边忙碌,一边顾文君又忍不住小声嘟囔:“我就说,让陛下先好好休息,陛下偏不听,现在累倒了吧!” 萧允煜后半夜全在审问那陈长必,通宵一夜到天亮又去上早朝,异香入体,攻心劳体,发完一通怒火,自然也就疲累了。 但是即便劳累过度,顾文君诊脉、抽笔,连续几番动作,萧允煜早就已经醒了。 他眉头一动,紧闭的睫羽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沉睡的模样。只是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缩,屈指虚握成了拳。 如果进来的这个人不是顾文君,那萧允煜一定会警醒得更快。他一向疑心慎重,警惕一切威胁,哪怕是刘喜敢在他不备时,肆意接近,萧允煜也只会在察觉到的第一时间,废了那人的手。 可一旦这人换成顾文君。 萧允煜的底线便一降再降,又低了下去,甚至情愿更加纵容。 他明明醒过来了,却想要继续装睡掩饰过去。 样子可以装,气息脉象却是骗不过去的。 “怎么办?陛下似乎是被我弄醒了……他会不会一气之下,要砍我的脑袋?”顾文君手中动作一僵,暗自抖了抖。 之前是陛下故意装晕骗她,道理在顾文君这边,这次却是顾文君吵醒了陛下,她不占理了啊! 顾文君逼着自己快速思考起来,火光电石间,她突然想到一个念头。 “对啊,陛下既然没有起来,那我又为什么不陪陛下演戏?” 她顺势在萧允煜身边坐下,当然,她不敢碰御座,便盘腿坐在地上。顾文君装作没有发现他醒了。 有些话,两个人都醒着的时候,谁也拉不下脸说,但是一人装睡,顾文君就可以顺势说了。 “陛下,其实昨晚之后,我心里也怪怪的,觉得好像没办法正常面对陛下了。可我又想,这既不是陛下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怎么就会变了我们的关系呢?” 顾文君轻声细语,似乎是在忍不住感慨。 “陛下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明主圣君,这点永远也不会变。也是多亏了陛下,我才能进入文山书院,才能考中江东解元,文君一直感念在心。我只是怕……怕陛下,把我当成那种卖弄姿色的男宠,轻贱我,这才不敢再亲近陛下。” 萧允煜听着,五指一收,便捏紧拳头。 他眼皮颤了颤,心里也如打翻调料瓶子般,五味陈杂。萧允煜就是再不愿承认,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又未尝没有想过,就借此机会,收下顾文君呢。 反正只是多了一个男宠,不会影响什么。 可是。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给陛下解毒的法子了,只要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帮陛下治好那金蚕蛊。再等些时日,我想,就又能与陛下和好如初了。” 顾文君把在心里打过好几遍腹稿的话,都趁机说了个遍。 全部说完后,她才起身一步一顿,小心地退了下去。 直到殿门重新合上,萧允煜这才睁开眼,露出一双幽冷孤傲的眼眸,黑瞳氤氲,弥着一层深暗的雾气,掩饰了一切的情绪。 可是—— 萧允煜心中一叹。 把这样的飞鹰断了翅,藏在宫中,埋没才华,折辱傲骨,他又怎么舍得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暗怀异心 萧允煜舍不得。 他那一点不着边际的欲想,又怎么换得了顾文君这样的绝颖天才。 顾文君救过他的命,他也救了顾文君,早就两相扯平了。他们本就是在互不信任的情况结识的,夹了种种误会。 可一旦相知相熟,融入感情,那就无法再简单计算亏欠和还清。 这关系也早就不止是纯粹的利用了。 萧允煜有多看重顾文君,不止一次为人涉险出宫,顾文君便也同样对他怀着一片赤诚之心。 这人也是傻。 “真是蠢,白长了那么多的心眼,难道就不知道提防一下朕吗?”萧允煜心里一叹。 明明他都已经表现出心生嫌隙的样子,可是顾文君却还不知道避嫌,心心念念就想着他的身体康健,外面的天都已经乱作一团了,顾文君还一直在研制解药,想要治他的毒。 萧允煜一向冷心冷肺,杀性过甚,可他的心脏也是软肉做的,到底不是铜墙铁壁。 容顾文君冒犯了第一次,自然而然就会有第二次。 他扶起自己的身子,从案桌前站立。萧允煜身姿挺拔,站立时便像是一把时刻准备出击的刀剑,尖刃上闪着锐利冷芒。 只是此时,这把常胜不败的刀却收回了鞘,终于收敛起一身的锋芒。 “这次,就算了。” 萧允煜心中未尝不曾纠结,但是他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甩掉那满脑袋挥之不去的绮思异想。 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顾文君当然也是。放眼后宫,萧允煜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只是不稀罕地碰。 他不缺也不需要侍寝的床伴,他需要的是能辅佐他江山一统的谋臣! 垂眸一扫,萧允煜便看到顾文君之前叠好放在一旁的奏章,他不用再翻开看,也早就熟读了折子里的内容,左右不过是要为敬王殿下请愿。 “哼,没想到啊,萧宁晟,你一个在江东的废人,断了腿,手竟然还能伸那么长,把控着一个名震京城的春风殿还不够,竟然连朕的朝堂也要插手!” 萧允煜扯了扯嘴角,冷哂一声。 从封策大典算起,他已经登基一年之多,可是朝中不乏在他和敬王萧宁晟之间两头下注的墙头草。 敬王在京城纵横多年,深谋远虑,又是先帝的亲生弟弟,几乎就是先皇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唯独输在那一双不能行走的腿脚。 而最终,是萧允煜夺了皇位,却总是因为年轻气盛便被人低估。 他唯一比萧宁晟弱的,就是掌控权势的时间太短,手下可堪大用的心腹仍然短缺。 但是好在,有了顾文君,现在萧允煜反而多了一样优势。他嘴角轻抿,冷笑了一下。 萧允煜眼眸微动,他重新提起笔,翻开奏折,眼神落在那误滴的一点朱砂上,他像是凝视着奏折,又像是在透过那些字迹想到其他的事。 也许是因为解除了顾文君那一桩心事,萧允煜心情一松,竟然也能平静看待这满篇为敬王说好话的无用废折。 “不对,离京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却要大费周章,敬王绝对是另有谋算。” 情绪一定,萧允煜终于能冷静下来,沉下心思考。很快他就从这发疯似的铺天盖地呈上来的奏章中察觉到异样。 对了,他差点忘了,敬王是昨夜赶回京城的,就在他夜审陈长必的时候! 一旦将前后的细节联系起来,萧允煜顿时眼神清明,心态也恢复平和。 他口中低喃:“皇叔,你也一定想不到吧,你手中那颗埋藏得最深的棋子,还是被顾文君揪了出来。宫中的消息断了,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很着急啊。” 一支御笔提起蘸过朱砂,萧允煜又落笔,就着那奏折上误沾的一点涂抹开,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批注曰:“不可!百姓疾苦,敬王身为皇室,也当体恤民间,切莫铺张浪费。怎么离京的,就怎么回来!” 一批完,萧允煜便甩了笔,气势斐然。 陛下终于大发神威,断然否绝了一干臣子的狗屁奏章,可是顾文君就还得继续伏低做小。 刘喜没有守着。 所以顾文君一开门出去,迎面的就是两个面生的小太监,但他们也机灵,都知道对顾文君问好,甜着嘴巴喊:“顾公子好。” 一个小太监道:“刘公公去办事了,就让我们守着,说等顾公子出来,就去知会一声。” 他说着,另一个便飞快地一动,知道要马上跑去通报刘喜。 顾文君本来就是被刘喜推进去劝话的,也不觉得自己出来还能瞒过刘喜。 但是对上刘喜,顾文君就觉得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陛下的习性,也起了疑心,顾文君总觉得,刘喜看她的眼神不对,像是提防着什么似的,让她十分不舒服。 “顾公子,要不我先带你去一间屋子里坐着,等等刘公公吧,他马上就来。” 那留下来的小太监嘴巴一张,就不停地冒出话来,顾文君连忙竖起手指,往唇上一压。“嘘,陛下在午憩,你好好守在这里,别打扰了陛下。” 虽然陛下早就已经醒了,但是不影响顾文君拉陛下出来逞威风。 果然,这话一出比什么都有用,一下子就把小太监吓住了,哪怕有刘喜的命令,他也不敢挽留顾文君,更不敢多嘴一句。 顾文君想要趁机溜走,但是陛下的宫殿看似防守泛泛,实则戒备森严,她独自一个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浣墨带她进来,也得由浣墨带她离开。 所以,顾文君便按原路返回到偏房,去找浣墨。她运气好,浣墨还留在那里捯饬,没有离开。 一见到顾文君安然无恙地回来,浣墨面色一喜流露出由衷的高兴。 忙问道:“顾公子都和陛下说清楚了吗,陛下知道金蚕蛊有解,心情是不是好转许多?” 顾文君刚要回答,可眼神一错,就看见浣墨身后那张空荡荡的长榻。 原本躺在上面的洗碧不见了。 她凝眉片刻,还是先问了一句:“咦,洗碧呢?” 现在洗碧相当于是活生生的药人,浣墨不可能伤害药人的性命,可是顾文君却有另一层担心。她怕浣墨心狠,真如之前吓唬的那样,废去洗碧的眼、舌、耳和手脚,真把洗碧变成一个炼药的人彘器具。 那这样,就越了顾文君的底线。 何况弄成那副样子,人虽然听话安分,但是身子就更加破败残缺,对药理的研究只会有更大的坏处。 “浣墨,既然枫茄香有效果,我们就好好拿洗碧试吧,别再做其他多余的事。” 顾文君话里有话,她眨也不眨地凝视浣墨。 浣墨和她对视一眼,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但是口中却应着。 “是啊,这次是洗碧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谁知道能撑过几次呢。我是看洗碧死里逃生,想着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提调养,就让人带她下去了。” 这明显就是借口。 只要能尽早治好陛下,就是死了成千上万个洗碧,浣墨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浣墨最心急,怎么可能还会为洗碧考虑。 其实就是把人带下去了,想要暗中做点手脚,让洗碧沦为彻底无法反抗的药人,方便继续试药。 但是既然顾公子心生不喜,浣墨也只好作罢,扯谎掩饰过去。 顾文君看出了浣墨的谎话,但是并没有拆穿,笑了笑点头,“好。” 给彼此双方一个台阶下来。 毕竟她们都是在为陛下做事,哪怕方法观念有所不同,也没必要为这一点小事闹僵。 生了这道插曲,浣墨反而不好打听顾公子和陛下之间的事情了。 可是显然,顾公子的心情并不明朗。 “不可能啊!要是得知顾公子一直在尽心制作金蚕蛊的解药,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怎么还会和顾公子负气?”浣墨心头一沉。 不只是浣墨一个心思浮躁。 把顾公子送走回来,就有一个面色凝沉的宫女上前来和浣墨说话。 “浣墨姑姑,那洗碧都已经被带下去‘处理’了,真要因为顾公子一句话,就送回来吗?” 那宫女就守在偏房门外,虽然没有拦着顾文君进出,但也把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顾文君没有把话说开,可这养心殿里的尽是人精,一听也就明白了。 浣墨冷脸吩咐一句:“这本来就是顾公子想出来的主意,就听顾公子的吧。你赶紧去,让他们停手,把人带回来。” “可是那洗碧算什么东西,一个痴心妄想飞上枝头的野雀罢了,还敢设计陛下。这样的贱人,杀就杀了,废就废了,能炼成药人,也是她的福气!就这样还要听那个顾文君的话,再好好还回来吗,凭什么!” 说得急了,那宫女嘴快,没有用敬称,直呼了顾文君的名字,惹来浣墨冰冷的一个眼神警告。 宫女身子瑟了一下,但还是气不过。她憋了一肚子气,现在顾文君一走,终于可以张嘴抱怨。 “浣墨姑姑就是人太好了。这法子虽然是顾文君献的,可忙活的人都是您啊!就不该把给陛下道喜的机会白送给他!”宫女心一横,继续说道。 “您看那个顾文君,从陛下那里回来也是满脸晦气,说明他根本就不得陛下的青眼。要是陛下其实就不怎么喜欢顾文君,我们又巴结恭敬个什么劲儿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一处罚 奴才就是看主子的眼色行事。 整个皇宫,都惯行这样的法则,陛下的宫殿里,更是如此。 萧允煜不过才对顾文君冷了一天的脸色,就已经有伶俐的宫人察觉到了异样,撺掇着要扳倒顾文君。 本来嘛。 一个无名无分的平民解元,还没有官职呢,就被陛下请进宫里做贵客,还和主子们平起平坐。 怎么可能不让小人嫉妒。 “那你觉得呢?”浣墨冷冷地扫去一眼,递上话头。 宫女还以为自己是得了重视,眼睛发亮起来,嘴皮子上下一碰连忙补充:“按奴婢的拙见,这解药的功劳,浣墨姑姑才是占头一份的,奴婢亲眼见着您忙上忙下,准备这又准备那的,可是那顾文君又做了什么呀,不就是过来喂了两口药,按了几下吗,哪有您辛苦!” 浣墨双眸一厉,眼中的温度不断地低了下去,可是那宫女还毫无察觉。 甚至在浣墨看过来的时候,提高声音道:“这金蚕蛊的解法,就应该由浣墨姑姑去向陛下说明清楚,把功劳送给顾文君才是浪费了!” 冷光在浣墨眼中乍现,她怒上心头,右手收紧就要扬起,给这歪心思的宫女一记巴掌。 浣墨是想不到,她身边竟然还有这种心术不正的东西。再不好好管教,又会养出一个祸害。“哼,说的好听,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其实是想给自己争一份功吧!” 看来,洗碧被召侍寝影响比预料中的还要大,虽然这事根本没成,但到底是影响了一些人,给了这些宫女们不切实际的盼头。 她们以为一步登天,变得容易了。 却不知道,陛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就连那洗碧都沦落到成为炼试毒物的药人这般下场,可在陛下的眼里,大概连这个洗碧到底长什么模样,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从事发到现在为止,陛下问过顾文君,问过陈长必的事情,也问过那假的“常太后”,甚至问过指给顾文君的那小宫女涤桃。 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和事,陛下全都过问了一遍,唯独不闻洗碧的名字。 因为在陛下看来,这贱婢只是样吸引陈长必注意力的工具,只是出了点差错,没有更多别的,甚至不配提及。 “浣墨姑姑!” 那宫女眼见着浣墨高举起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脸色悚然一变,惊叫了一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浣墨不奖赏她就罢了,竟然还要打她。 可这时,宫女再想躲开,已经晚了。 浣墨手脚利索,动作飞快,手一刮下去就带着劲风,马上就能扇得这多嘴多心的宫女一个肿胀发痛。 但是浣墨的手还未完全落下去,却被从牢里赶回来的刘喜打断。 “等一等!” 刘喜小跑着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年纪小的太监,刘喜一停下,那小太监就举着袖子给刘喜小心地擦脸。 抹了一把脸,刘喜自己也抬手拭汗,他顶着满脑门的冷汗叹了一口气:“浣墨你别这么冲啊。我刚才也听了一耳朵,我觉得你的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啊,先别急着教训嘛!顾文君没用,你可以先拿着这法子的功劳,顶上去让陛下高兴高兴。” “刘喜你!”浣墨气极,想不到刘喜竟然会倒戈,她伸出手来,直指着这阉人。要不是碍着他们的手下在场,浣墨恨不得直接叫骂出声。 “诶!你别急着骂我,我可是已经打听清楚了,我那两个守在陛下殿前的小太监可是和我说了。陛下根本就没理会顾文君,这可是顾文君亲口说的!小文子,你说,是不是?”刘喜往身后的太监一扬下巴,得到小文子一个肯定的点头。 浣墨冰冷地瞪了小文子一眼,吓得他一缩脖子。 然后浣墨才转向刘喜,“那又怎么了?” 刘喜拍了大腿。 “唉哟!那小子还说陛下是睡着了,可我们还不清楚吗,只要有外人,陛下怎么可能入睡得了!浣墨,想想也知道,一定是你想的法子失败了。毕竟那顾文君也是救过陛下的命,陛下顾忌面子,这才这么应付了事的。只能证明,那顾文君,已经彻底失宠咯!没救了!” 浣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在自己身后那宫女还有小文子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厉声警告:“刘喜,你疯了,竟然当着别人的面议论陛下!” “行了行了,我这又不是在说陛下,而是在说顾文君!反正这里的都是我们的心腹,你身后这个不就是你一心想栽培的濯雪么,不然你也不会把用人试药的事情交给她,就别和我装模作样了!” 刘喜抬起来挥了挥手,就像是驱赶什么虫子似的,把浣墨气得磨起牙齿。 “你倒是精明,风向一吹,就知道往哪头倒!”浣墨是在讽刺刘喜是个墙头草,但是刘喜却不以为意。 他再怎么变,也都是紧着陛下来的。就是个墙头草,刘喜的根脚也始终扎在陛下这一堵皇墙上面。 这宫里上下包括他,对顾文君恭敬有礼,也是因为陛下十分看重顾公子,可要是陛下当真厌倦顾文君了,那刘喜也就不会再多花心思了。 之前刘喜紧张,是怕那顾文君多想,与陛下离心,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了。可现在看来看去,顾文君依然是个忠心的,不要陛下吩咐,也一直帮忙解毒制药。 只不过是风水轮流转,顾文君运气不好,惹了陛下生厌。 “我可是帮着给顾文君和陛下搭桥牵了线,也尽了力,不欠那顾文君。”刘喜自知这误会里面离不开他的关系,算是他害的,所以能帮的,刘喜也都帮了。 可是好话都说尽,也没用啊! 那刘喜想法就变了。 他是个以陛下为先的利己主义者,最是精打细算。 总不能一直耗在顾文君的事情上面,说到底,和其他大事相比。给陛下与顾文君劝和实在是细枝末节的事儿。 他眼睛微转,直劝道:“顾文君不是在研究药么,你就让他去治。无论如何,顾文君都是个人才,只要他为陛下做出实事,陛下就不会亏待。但是既然陛下厌了,我们也就别在这人身上费心了,赶紧想想敬王的事情吧,这才是正题!” “你!” 浣墨被堵了一口气,想骂又骂不上来。 好半天浣墨才理顺了一口气,反唇相讥:“你真好意思啊刘喜!还说不会亏待顾公子,刚才想顶了顾公子功劳的人又是谁,这太后、抓刺客一连串的主意全是顾公子想的,就是这解毒的法子,也是多亏了顾公子想出来。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么!” 她两眼一瞪,露出凶相,冰冷的眼神不止落在刘喜一个人脸上,又暗暗警告了一番自己带着的那宫女濯雪。 刘喜摊开两只手,无奈一叹:“我也是没法子了,陛下这不是气在头上么,又不想理会顾文君,而我这张脸,陛下也是看了就发火,想来想去,能去报喜的,也只有你了!” 他身后的太监小文子低眉顺眼,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可浣墨那边的宫女濯雪却是眼睛一亮,偷眼瞧着浣墨的脸色。 “你什么意思!”浣墨就差翻白眼了。 现在见着刘喜这张脸,何止是陛下会冒火,她瞧了都来气。 这没脸没皮的阉人,当真是贱得很! “既然陛下不想听顾文君说话,你就暂时先顶了顾文君的功劳,息了龙怒再说。陛下正大发雷霆呢,你就让陛下先高兴一下不行么。以后再把奖赏加倍还回去,不就行了。”刘喜终于说了心里话。 他这是已经被陛下的三丈怒火烧着屁股,自身难保,只能求神告佛,希望陛下息怒。 浣墨没好气:“呸!你怎么不想想,陛下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你是挨打挨得还不够啊。” “之前对顾文君有多看重,你还不知道么,我就不信因为这事,陛下就对顾文君完全置之不理了。要是等之后陛下再追究起解毒的事情,发现是我撒谎,你倒是没事,我就完了!” “你放心好了,我敢说,你那顾公子,已经被陛下嫌厌了。”刘喜还要再说。 却发现小文子猛地用力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那动作拉扯,牵去了刘喜的注意,登时住了口。 也是这时,他才突然发现浣墨的神色不对,另外一个宫女也是脸色发青难看,甚至隐隐发僵。刘喜顿时从脊椎上窜出一股凉气。 刘喜拿着眼角去看小文子,却见到小文子冲着他身后,脸吓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他倒抽一口冷气,心都凉了,根本不敢转头回去看。 正当刘喜身子僵硬着,不敢动时。 浣墨、濯雪率先身子一动,直接跪下去,喊道:“参见陛下!” 小文子抬眼看了看刘喜,又看一眼其他人,两腿间一颤,还是跟着一起跪了。当然他也没忘记拉一把刘喜。 那力道虽然不大,但是刘喜已经吓得魂都快没了。小文子手一扯,刘喜便如提线木偶一般直愣愣地跌落了下来,整个身子都是麻的。 他连眼皮都不敢掀起来看,原本就细长的眼睛更是眯得更小了。 但是眼睛嘴巴能闭上,耳朵却关不上。 还能听见陛下阴沉幽冷的声音:“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朕倒是还想再听一听刘公公的高见。” 这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似的。 刘喜麻木的身子终于能动了起来,他一抖,便飞快地以头抢地,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他也不敢再解释,自己是担忧陛下之类的屁话,只是叫道:“奴才该死,是奴才多嘴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不是说,陛下在殿里歇着,怎么突然出来了!” “狗奴才!” 刘喜正想着,一只脚迅疾地踹了过来,这次毫不留情,直接就踢在刘喜跪立的腿上,尽踩着刘喜之前划伤的地方,生生把刘喜踹飞了出去。 这次可就是真的受罪了。 痛得刘喜哀哀地叫唤。 “之前念在苦劳的份上饶了你,你还不记教训了!”陛下的呵斥阴沉冷酷,他怒骂道:“你给朕记住了!朕要不要女子侍寝,又要怎么对待顾文君,都轮不到你们置喙,管好自己的事!” 刘喜连叫痛都不敢,只能忍着应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叫诺:“是!陛下!” 他头也不敢抬,不敢看陛下的脸色。 但却还是能感受到陛下提起脚步走过来,刘喜面皮一紧,生怕陛下还要再踹一脚,连忙紧绷起身子,做好准备。 然而陛下却没有再动脚,反而冷冷地吐了一句:“浣墨,你昨夜守宫不力,今日又御下不严,扣你三月薪俸。把你的人看管好!朕不想再听到对顾文君不敬的话,再有下一次,——” “是。”浣墨应声,那宫女的气都没了,吓得身子直哆嗦。 刘喜飞快地爬了起来,用额头抵着地,恢复跪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陛下的冷眼,扫过头顶。 陛下冷冷一笑。 “朕差点都忘了,你倒是提醒朕了,这事情本来就是你这狗奴才弄的!陈长必和洗碧该死,你也躲不过去!打个二十板子,然后给朕滚去伺候顾文君,刚好,他那只有一个宫女,正缺一个太监!”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低声下气 “陛下,奴才错了!陛下不要啊!” 然而这次无论刘喜叫得有多么凄厉,又把头磕得多响,陛下也不愿理睬,甩了衣摆径自离去。 光是打板子,就已经能要掉刘喜半条小命了。 结果陛下竟然还把刘喜直接扔到了太医院,去伺候顾文君!那简直就是在剥刘喜的三魂六魄啊! 只有当刘喜是陛下贴身大太监的时候,才是有地位的,他一切的凭仗,都是靠着这个职位。 他要离了这个身份,就如被打进冷宫里的妃子,看这皇宫里还有的谁理会! 不只是刘喜吓得面无人色,旁边的小文子也是两股战战,直打哆嗦。甚至连浣墨都惊愕地抬起头,看了陛下一眼。 “陛下,饶了奴才一次吧!” 刘喜扯开嗓子大叫,但是陛下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把这狗奴才拖下去。 御口金令,说了二十板子,就是要挨二十记打,一下都不能缺。 哪怕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犯错,而已要一视同仁。 “啊!” 板子一落下去,就逼出了一声响亮的尖叫。 “啊啊啊——!” 一声声惨叫从外面传了进来,每一个呼喘吸气都是在痛到极致时发出的尖叫。 那拔高了的嗓门尖利得很,像是活剥猪皮似的,光是听着,都觉得渗人。 板子都停了,叫声都没有断。过了一时半会,那叫痛声又从养心殿,转移到了太医院。 “唉哟,别碰我的屁股!你们几个蠢东西,到底会不会扶人啊?都给我小心点,再轻一点!” 痛呼之中又夹杂着骂咧咧的叫唤,吵得屋外沸腾喧哗。 顾文君就是静坐在屋里,也能听到那些吵闹。 她才从陛下宫殿那儿回来,用过午膳还打算小憩一会儿,就被吵了起来,让顾文君无法安生。 这里是太医院的后屋,是给连夜诊治的御医们合眼休息用的。 通常都是宫中的主子们,或者是宫外的大臣们来请御医出诊,偶尔也有身份低一些的,亲自来太医院看病,但那也会在前堂候诊,不至于闹到后院来。 顾文君惊疑地翻坐了起来。她给自己披上一件外袍,就想出去看一眼,然而不等收拾好,跟了她的涤桃就先一步小跑出了门。 她都快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只身一人。进宫才几日,顾文君竟然还得了一个小宫女跟随身边侍候左右。 不怪旁人以为顾文君得宠。 “顾公子,我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扔下一句话,涤桃就不见了身影。 顾文君也没有一直等着,手中动作未停,扎起头髻重新理了鬓发,她暗中托住胸,定了定身前的裹巾,想要再把束胸弄得再稳定一些。 虽然一有了涤桃,顾文君生活起居都不需要多想,全由涤桃照顾,方便许多,但是她与涤桃朝夕相处,也多了许多不便的地方。 比如顾文君沐浴更衣、在伤口上换药的时候,就得随时想方设法地避开涤桃,保护她的女儿身秘密。 所以趁着涤桃一走,顾文君就抓着时间,在被子里处理了一番自己的男装。 收整完后,她才下了床榻。 还好她动作快。顾文君的双脚刚踩进布靴里,涤桃就飞一般地旋身进门口,“顾公子,是刘公公!刚才在外面叫唤的人是刘公公!” 叫了一半,涤桃就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说话时,涤桃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扒在膝盖上,大声喘气。 “你说什么?” 顾文君嚯地一下甩了衣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涤桃边上,她们主仆二人一起向屋外探出半截身子张望,不敢完全出去。 果然,顾文君一眼就看见了那深绛色的太监服,正是刘喜那大太监才能穿的服制,他又被另一个小太监搀着,十分显眼。 涤桃说着气声儿:“顾公子,怎么办呀?刘公公他们好像就是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顾文君斜眼打量着刘喜被左右搀扶的模样,既觉得滑稽可笑,又觉得怪异。 一丝疑虑在顾文君心间划过:“刘喜不是说要去牢继续审问陈长必么,为什么又突然跑过来找我?而且,到底是谁,竟然还打了他!” 后面的才是重点。 宫里儿,谁不知道刘喜是陛下身边得力的大太监,不把刘喜供起来就算了,哪里敢惹刘喜。 所以能对这掌事大太监动手的,似乎也只有陛下本尊了。 眼见着刘喜径直往她这间简陋的小屋子来,叫着“痛呐痛的”,可是脚步却没听过。 顾文君也无法继续装作不知道。 她只能带着涤桃出来,行完礼,然后问候一句:“刘公公,你的身子没事吧,是要我给你看一看吗?” 刘喜自然也看到了顾文君这对主仆。 他听到顾文君这句问话,面色倏地难看起来。 那脸上先是变得青白,随后又涨得极度的酱红,成了滚进水里的活猪,把白净无须的脸烫得一根毛也不剩。 “没事的,顾公子,刘公公就是被陛下罚了二十板子,已经上过药了。”一个年轻点的小太监回了话。 顾文君依稀有几分面熟,记得他好像是叫小文子。 “去去!要你多嘴!”刘喜一把挥开小文子的搀扶,细长的眼睛一拉,仍然十分唬人。 可配上这连走路都走不动,撅着屁股晃动的身子,就显得可笑古怪,反而别有喜感。 “刘喜竟然被打了!”顾文君心里一震,惊讶之后又有一丝明悟:“兴许是因为昨晚……?” 其实顾文君反而想错了。 本来陛下都已经打算放过刘喜,谁知道这狗奴才又在背后撺掇别的主意,这才惹得陛下又发了火,终于下手狠狠教训。 她当然怎么也联想不到自己身上。 毕竟刘喜可是陛下多年的心腹大太监,竟然就因为她这个认识才一年不到的人,生生挨了打,谁敢想呐! 但是更想不到的是。 之前还威风凛凛,一会儿防着顾文君不让接近陛下,一会儿又支使着顾文君进宫殿安慰陛下,做派极大的刘喜,转眼就被狠狠打了二十板。 就算是屁股没有开花,也肯定打成好几瓣了。 涤桃第一个忍不住,率先笑了出来。这小宫女心眼少,又是个单纯可爱的,刘喜这样作怪,当然憋不住。 “噗!”的一声就轻笑了一下。 顾文君的嘴角也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僵在那颤动。要不是忌惮着刘喜,她也快要笑出声了。 刘喜这个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主仆两在笑话。 他不能教训顾文君和涤桃,只能手一紧,施力打了小文子一下,指桑骂槐道:“笑笑笑,就知道笑!” 小文子一脸的委屈,“我也没笑啊。” 可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就在心里说毒囊了一句。 其他的更是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认下来。小文子一边瞧着刘喜的眼色,一边看了看文君,夹缝中求生存。 他认错地飞快。 “刘公公我错了。” 刘喜把东倒西歪的身子拗了回来,又在没有收敛笑容的涤桃身上多看了两眼。 涤桃这下被吓到,不敢笑了。 眼见刘喜眼神一厉,似乎还要再教训,顾文君突然打断:“那刘公公都上过药了,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一听有人问话,小文子张口就想答,可被刘喜的眼神吓了回去。他瞬间闭了嘴,不敢说话。 可是这话却还是要回答的,顾文君抬眼瞧着他。 再这样僵持下去,站得久了,苦的还是刘喜自个儿。 刘喜整张脸憋得通红。 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恨的,总之咬牙切齿,磨得后槽牙都开始咯咯作响,才憋出一句:“这不是担心顾公子在太医院里住得不习惯,我就想着来照顾顾公子的起居。” 刘喜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来。 结果谁想到涤桃却突然冒出一句:“刘公公别担心,顾公子的事情,一切有我呢。” 涤桃可不是故意的,这小宫女是个直肠子。之前被浣墨敲打怕了,就担心刘喜这话也是告诫呢,所以飞快地接过话头,拍着胸脯打包票。 “嘿,有你什么事啊!”刘喜两眼翻白,没被顾文君气到,却差点被这个蠢宫女给气死。 顾文君总算看出不对。 要是按刘喜的性子,挨了陛下的罚,早就因为怕丢脸躲起来了,或者赶紧溜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和她纠缠。 一定有问题。 顾文君眼神一闪,便替涤桃说话:“刘公公,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涤桃就在侍候我,我无名无分,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一个人伺候已经足够高看我了,怎么敢劳烦刘公公您呢。”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刘喜的脸上。 几乎都是他之前劝浣墨时所说的。 什么诸如“顾文君不重要”,“没有身份”之类的话,刘喜才刚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过,转头就听到顾文君自谦。 可是最后,他这个高高在上的贴身大太监,却沦落到要来伺候服侍“无名无分”的顾公子了。 而且堂堂一个伺候过皇帝陛下的太监,白送上门,顾文君却还百般推让,嫌弃不要呢! 无论刘喜怎么说,都闹得没脸呐! 那板子打折了刘喜的腰,却没打在刘喜的脸上。 但是现在刘喜却平白无故地觉得两颊,生疼,好似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起了红。 偏这时。 顾文君还道:“刘公公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这里有了涤桃,加上刘公公还受了伤,还是回去歇息吧。” 不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陛下亲口吩咐的“惩罚”。 眼看顾文君态度坚定,转头就要带着涤桃回屋子里去,刘喜心里一慌,再也摆不了谱。 “顾公子等一等!” 他一抹老脸,干脆豁了出去,扶着自己那被打肿的腰背半跪下去,“唉哟,奴才刚才就是开玩笑,是陛下派我来伺候顾公子你的,奴才给顾公子赔不是了。” 不止顾文君瞪了双眼,流露诧异,涤桃早就瞠目结舌,眼睛都快跳出眼眶了。 而小文子也是别过了头,用力地咳嗽几声,用手掩饰着脸,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真当是风水轮流转! 可这风,偏往顾文君那头吹! 刘喜挤出一丝讨好的笑:“之前倘若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还请顾公子多多恕罪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赔礼道歉 “啊?” 顾文君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是对陛下说了些话,只希望能和陛下掀过去这个乌龙误会,和陛下恢复如初,如常相交。 可怎么她一从陛下的宫殿里出来,就变了天似的。 明明刘喜之前还是陛下面前得力的大太监呢,现在却说打就打,说给顾文君就给了她。 不光是挨了板子,还就这么被转手送人了? 两边都愣住了,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还是顾文君先一步反应过来,趁着刘喜还没有完全跪下去一把拽住他,“刘公公使不得,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跪我呢,你快起来!” 刘喜却是狠了狠心,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他都跪了,当然不能半途而废,总要让陛下看清楚他是乖乖领了罚的。刘喜膝盖一曲,竟然硬是要给顾文君下跪。 而顾文君力气羸弱,还拉不住刘喜呢,得亏涤桃看到不对过来帮忙。 涤桃仅仅是伸出一只手,两指攥住刘喜的衣角,便把人给生生提拉起来,像是拎一只鸡一样轻松。刘喜是个阉人,嗓子一紧,发出的叫声竟也如同鸡叫般,嗷嗷地唤。 “唉哟,我的屁股!我的腰,还有腿!你你、你赶紧把我给放下来!” 但是涤桃不听他的,而是转眼看向顾文君,得了顾文君一句:“快放下来。” 这时,涤桃才松开手,让刘喜落地了。 而刘喜两脚一沾地,便立即腰板发软地往后倒下去,多亏小文子警醒,扶了一把这才没摔个狗脸吃屎。 刘喜呻|吟着,在那里叫苦连天。 小文子一边搀起刘喜,一边急急道:“顾公子,刘公公没骗你,真的是陛下吩咐他过来的。” 顾文君早就没有怀疑了。 也只有陛下,才能让刘大公公舍下脸面,这么低声下气地要来伺候她,她当然相信刘喜说的话。 可顾文君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着陛下的心思收下刘喜了, 信归信,人她却不敢用啊。 一来她不懂陛下到底怎么想的,二来她也不方便呀。 收了涤桃,是因为顾文君看这小宫女可怜,又无处可去,所以便心软收下来。 而且涤桃是个女的,又天真好骗,多一个这样的宫女伺候,顾文君只要稍微避讳一些细枝末节,就能轻易瞒过涤桃。 刘喜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阉了下面那根东西,也依然还是个男的呀。何况这太监阴险狡猾得很,阉人的想法本来就反复无常,谁知道刘喜表面服从而来,心里是不是对她怀恨。 要是刘喜时时刻刻盯着她,又贴身伺候,那顾文君尽管有心藏着身份,迟早还是会暴露的。 大概是顾文君迟疑的时间太久了,刘喜的面色,一刹全变了灰。 他连跪礼都差点给顾文君行了,结果这头顾文君还不稀罕,真是面子里子全没了,刘喜恨恨道:“顾公子,我伺候你可是陛下的命令,我得遵守,你也应该配合吧!” 小文子也急了,帮着劝:“刘公公一打完板子,上完药就过来了,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耽误,是真心要给顾公子道歉的,顾公子就让刘公公服侍一段时日吧。” 见顾文君神色微动,小文子又忙去看涤桃:“涤桃,你说对不对?” 涤桃乖觉,默不作声,抬眼瞧着顾文君的脸色,等顾文君开口。 好话坏话全都被他们说光了,又抬出陛下,顾文君没法子,只好叹气认下:“那好吧,劳累刘公公要忍受我一段时日了。” 她心里安慰自己。 “没关系,反正我在宫里也待不了几天,总要离开的。刘喜总不能一直缠着我。” 这时候顾文君就想起自家那两个的好来。 雪燕灵巧聪明又会说话,遇到这种情况,不需要顾文君说什么,雪燕就能帮她回绝了。而阿武虽然也是个小太监,却是沉默寡言十分乖巧,只管干活,从不会烦她。 哪里像这个刘喜! 顾文君一时头大如牛,实在不愿再多看一眼,扔下一句“刘公公身上还有伤,先自个儿休息吧。”便转身就回了屋子。 她懒得管小文子和刘喜在外面嘀嘀咕咕,自己坐回来,倒了一杯凉茶,给自己静心消气。 涤桃前后脚地跟着进门。 这小宫女迷迷糊糊的,连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都搞不清楚,只是好奇地问道:“顾公子,陛下连刘公公都送给你了,一定是十分地喜欢你呀!” 顾文君的茶饮了一半含在口中,顿时卡了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好半天,她才把涤桃的话给消化了。 她吞下一口冷茶。 “你之前没听清楚么?刘公公是挨了板子后,才送到我这里的。陛下让他来我这里是受罚,不是奖赏。”顾文君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涤桃一根筋。比如认定了顾文君是好人,就坚信不疑,现在涤桃也笃定,陛下是在对顾文君示好。 “不是的。顾公子你进宫的时间不久,所以才不知道。刘公公从陛下还只是皇子的时候,就开始伺候陛下了。无论刘公公犯了什么错,只要还忠心着,陛下就不可能不要刘公公的。”涤桃从自己的角度想,事情其实很简单。 想到了什么,涤桃就说什么:“陛下送刘公公过来,才不是受罚,而是想讨好顾公子才对!” 不然光是一顿板子,让刘喜挨打就足够吃教训了。 干嘛还要再多此一举,把顾文君给送过来呢。 冷茶落进肚子里。 激得顾文君打了一个轻微的激灵。 涤桃的话如同闪电般,在顾文君的脑海里劈开了一道灵光。她也猛然回过神来,“难道,真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顾文君心一凝,便想到自己和陛下在殿里的时候。 虽然陛下醒了过来却依然装睡,想避开她。可是顾文君却抓着这个机会,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明白了。 这样既能让陛下听到,也可以避开尴尬。 但是即便陛下知道她的心意了,也不一定拉得下脸来认错道歉。 顾文君原先以为,最好的结局就是彼此故作无事地揭过去,粉饰太平。 然而,顾文君想不到也不敢想,陛下这样高傲冷漠的大人物,竟然也会主动向她示弱。 一旦顺着涤桃的说法想下去,顾文君就拉不回来了。 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 那——要是陛下当真有心和好,才把刘喜送过来,变相地向她赔罪道歉呢? 顾文君迟疑起来,不敢轻易下定论:“这……” “反正不论怎么样,陛下跟前的红人都来伺候顾公子了,顾公子以后在这宫里尽管横着走,什么也不用怕!”涤桃脸上一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仿佛亲眼看见顾文君被一众人仰望的场景,捂着嘴巴偷笑。 之前顾文君还在烦心怎么做,生怕把握不准陛下的心意。 但尽管现在她猜到了几分,却还是头疼一件事。 那就是,她该怎么对待刘公公这个“赔罪礼”呢。 刚好,半开的屋门上传来吱声,是刘喜撑着门边走了进来,他把小文子打发走了,重打起精神和顾文君说话:“顾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然起身,连忙走出去把人扶住,“小心点刘公公,我不是让你去歇着吗?” 涤桃自然是跟着顾文君的口风说话。 “对啊,你就听顾公子的话,先把外伤养好再来服侍吧。不然,你连路都走不动,做活也不利索!” 刘喜暗暗磨牙。 这个小丫头,怎么比洗碧那个贱婢还难缠。随便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把人给气得半死。有这么说话的吗!既暗暗嘲讽了刘喜挨打的事情,又似乎在指责他没用被陛下赶走,狠狠掀刘喜的疤。 要不是确定涤桃真的就只是没心眼,刘喜真要怀疑这小宫女是不是故意的。 句句都夹枪带棒。 而且在顾文君这边,涤桃还是先来的,以后刘喜还要和她一起侍候顾文君,不大好弄僵关系。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没事的,既然陛下那里暂时不需要我,我总得做些什么。”刘喜见了顾文君一眼,口中直叹气:“反正敬王的事情,我是帮不上,脑子不好使,也只能做些端茶送水的粗活了。” 他踉跄着走进屋子里,搭上桌边,帮着顾文君斟茶。 清液滴下来,灌进杯子里,重新倒满了一杯。 但是顾文君却没有心思喝茶了,她揪着刘喜透露的话锋追问:“敬王怎么了?” 刘喜往一脸懵懂的涤桃身上瞟一眼,顾文君也明白过来,找了个茶凉了,重新温煮一壶的借口,就把涤桃送了出去。 等到涤桃端着茶壶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顾文君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唉哟。”刘喜一边哀哀叫着,一边请示:“顾公子,奴才能不能坐下来说呀?” 这个滑头! 顾文君算是体验了一把陛下的心情,她没好气地拉开一把凳子,供刘喜坐下。 不过从这也看得出,陛下是下了狠手的。 二十个板子,毫不留情。 “你到底是怎么惹了陛下?”顾文君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刘喜转动着眼珠,他哪敢当真顾文君的面承认自己说了坏话。他含糊地应对过去:“总之我这次是真做错事了,有眼不识泰山,还错把珍珠当成了鱼目,就把陛下气到了!” 何止是珍珠啊。 这顾文君,简直是颗在黑暗里发光的夜明珠啊! 他只是多嘴议论几句,稍有不敬,就差点被按在凳子上给活活打死! “我真是个傻子,连这都没有想明白!”刘喜现在才反应过来,后悔不迭。 陛下是从来不会在有人的时候入睡,可是顾文君又怎么是旁人呐。 他去找浣墨的时候,就该多问几句再问清楚些。 人浣墨都看出来陛下对顾文君的在意,偏他跟个瞎子似的,打着灯笼都看不清楚,还自以为能影响陛下,劝陛下回头是岸呢。 他越俎代庖,坏了主子的规矩。没被砍了头,就是陛下感念旧情了。 刘喜心下一阵庆幸。 “虽然陛下赶了我出来,可是把我指到顾文君这里,也未尝没有坏处。”刘喜想到眼睛一亮。 不论心里对顾文君是什么想法,刘喜是真心佩服顾文君的才思,指望着靠她能想出一两个法子来,再帮陛下解一个难题。 想到刘喜便开口,把事情一一说了。 左右都是陛下的人,他们之间也不必忌讳这个。 “敬王是想用回京一事来示威,很可能就是为了换陈长必的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何破局 说到正事,顾文君神色一肃。 “敬王已经知道了?”顾文君惊疑,“怎么会这么快!” 全宫上下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为了保护太后,当场抓住了一个刺客,但那刺客的身份却被压了下来。 就连陛下殿里,也有不少人只知道那刺客是敬王插在宫里的眼线,不知道那眼线伪装的身份就是太医令使吴承的徒弟,陈长必陈御医! 反正人已经落到了陛下的手里,要打要杀都是悉听尊便,要是这枚眼线利用得好,甚至可以打得敬王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敬王怎么会提前知道! 顾文君想到最坏的结果,“难道还有人在给敬王通风报信?” 该不会,敬王埋在宫里的棋子,不止陈长必一个吧。 要是这样就糟了。 他们耍诈,利用一个侍寝夜的噱头,才勾出了陈长必,当场抓住。这样闹得太轰动,就会打草惊蛇,吓到其他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以后再查眼线,就更难抓获了。 刘喜也凝起脸,他睁开那双细小的眼睛,露出森冷寒意。 “顾公子放心吧,甭管那些臭虫子藏了多少个,陛下早就暗中杀干净了,这陈长必是藏得最刁钻的那个,但也还是被揪出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他十分笃定,对陛下的暗卫满怀信心。 但这样一句话里,同样血气森森。 不知道杀错了多少个,才换来一个“干净”的皇宫。 顾文君听得心里直冒寒气,一股冰凉从脚底冲到天灵盖,激得她暗暗一颤。她一听也就明白了,看来犯在这位刘公公手里的亡魂,也一定只多不少。 萧允煜的养心殿,养的都是杀心,宫人们是上下一心了,可都是一帮子的刽子手。 她心下一叹:“那敬王是怎么知道的?” 几番劝话在顾文君心头盘旋了一会儿,她想说些什么,可对刘喜说这些也是白搭,顾文君只能把话题转回到正题上。 刘喜眯了眯眼。 “大概是他们有什么秘密传信的法子,或者就是固定时间定期送消息,只要到了那天不见来信,敬王也就知道陈长必出事了。” 要是这样,就比顾文君想象中的情况好上许多。 陛下想到的事情,刘喜也想到了,他缓缓道:“昨夜正审着陈长必,审到一半,就接到了敬王的请命。半夜里要求一艘皇家船去迎接,光是想都觉得离奇。那敬王爷一向隐忍,要不是为了救陈长必,怎么可能这么出格?” 顾文君沉思一会儿,问道:“审问断了?” 刘喜点了头,“不过也多亏敬王反应够快,否则,陛下可能就要把陈长必直接给审死了!” “陛下想要弄死陈长必?为什么!”顾文君一惊,觉得匪夷所思,“明明他活着,才对陛下更有用处!” “这不是那时陛下一时气急,劝不下来么。”刘喜没说实话,打马虎眼掩饰了过去。 之前刘喜也不明白,只当是陛下向来喜怒不定,性子阴沉。 可现在他却隐隐有点懂了。 就是因为那陈长必的阴毒设计,才毁了陛下和顾文君的关系,差一点就让顾文君成为了陛下的男宠。这还得了! 陛下可是从来没有轻看过顾文君,却着了陈长必的道。 这就捅了天王老子的窝咯!陛下内心里有多看重顾文君,自然就有多愤怒。 不光是要杀那陈长必,还要一点一点地把陈长必折磨致死,这才足够。 但是这些话,刘喜却不能和顾文君说。 顾文君也没有细究不放。 她只要知道陈长必人还活着就好,还能和敬王谈判。顾文君试探:“那陛下现在的意思,是想要怎么做?” 刘喜才受了一顿板子的毒打,加上连夜操累,本就脸色苍白,现在拉下一张长脸就更加难看,他苦笑。 “还能怎么办?陛下绝不可能任由敬王扫下颜面,他擅自离京的时候,陛下正忙着处理太后的事情,管不到他。要是敬王悄悄回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这么放肆,挑衅陛下的威严,自然不能算了。” 那陛下就是打算,和敬王对上斗一次了。 以往他们自然也有各种暗争,可是这摆在明面上的却是第一次。 “这事是陛下占理,按理应该得到朝堂的支持。”顾文君自然是向着陛下说话。 可是,顾文君从浣墨嘴里却听到完全不同的走向,她问了刘喜:“为什么大臣们反而向着敬王?” “呵呵,谁让那无情无欲淡泊名利的敬王爷既是个断腿的残废,又是陛下的小皇叔呢。按情理,总该让着废人,按孝道,也该敬重皇叔。”刘喜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恼气,直接就与顾文君冷嘲热讽地骂起敬王。 但是骂归骂,分析却必须冷静。 顾文君凝眉静思了一会儿,才逐字逐句道:“敬王一成年就获得封号,因为他身有残疾不便行动,所以封地就在京城。而他封王多年,久踞京城,旗下势力盘根错节,怕是陛下还要了解朝堂。” 不需要刘喜再细细说明,顾文君也已经从各种话里的细枝末节看到了局势。 陛下手段如此狠辣,怕也是被敬王逼的。只有比敌人还要狠,才能守住这份皇位。 只可惜,陛下还是即位太短了。 敬王索要皇船来接应,这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让人忌惮的,还是敬王振臂一呼,百臣来应,纷纷劝陛下答应敬王的请愿。 这可怖的号召力,恐怕才是敬王真正向陛下示威的警告。 “这顾文君也太厉害了,他又不是我和陛下,整日待在宫中,只知道这么一点信息,就看的这么透,果然可怕。” 刘喜倒抽一口冷气,心头巨震。 他眨了下眼皮,还是藏不住眼底的惊骇佩服。由此对比,越发显得刘喜之前一见陛下态度转冷,就想要放弃顾文君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这样的人才,就该供起来呐! 以前,刘喜都只是从陛下、还有浣墨那儿间接地了解顾文君的智谋,今个儿,他算是彻底领略过了。 简直就是个妖孽! 多亏顾文君是效忠陛下,要是投靠了敬王,那可能真要反了天了! 刘喜正庆幸,还好自己那一通胡作非为,没有真的害了顾文君和陛下的关系。 就听顾文君问话:“张御正张首辅递了什么折子?” “你说首辅大人?他一向明哲保身,爱惜羽毛,不会轻易下场。敬王说不动,陛下也说不动他。”刘喜一愣,连忙回过神来,仔细解答顾文君的问题。 顾文君气也不喘地追问:“那六部呢,向着敬王的有多少,又有多少保持中立,还有多少反对敬王?” “礼部、户部都为敬王请愿了,刑部提了反对,兵部、吏部、工部都是保持中立的……”刘喜一个一个说过去,也不觉得麻烦。 有些事情,顾文君能猜出来,可这些情报,只有刘喜这样随陛下去朝议的人才会清楚,只能由刘喜转告。 听完,顾文君眉头一锁。 果然形势不妙,偏向敬王的更多,其余的都是没有明显站队的,两边都不想得罪。 这样一来,别说陛下想要追究敬王私自离京的事情了,就是反对敬王大肆张扬回京,都很可能处于劣势,被大臣们逼着同意。 虽然只是一次回京之行,就算如敬王的意,用皇船去接应,也不敢铺张浪费了一点,并不影响什么。 可实质上,这却是陛下和敬王之间的势力对抗。陛下,一旦稍微处于弱势,就会放出不如敬王的信号,动摇那些原本中立的大臣们。 所以,陛下决不能输。 一瞬间,顾文君心里就想了千百个念头,她选中一样最可行的,当机立断就道:“我留在宫里反而帮不上忙,要帮陛下,我得出宫去。” “顾公子你说什么?” 这话把刘喜砸得眼冒金星,他还等着顾文君出主意呢,结果她张口就说要离开。 刘喜一急,直接忘了自己挨过板子的事情,嚯地站了起来,结果腰板一动,就“咔”地一声,差点就断了。 “啊啊!疼死我了!”刘喜撑着腰倒回椅子上,靠在桌边大呼小叫。自从陛下登基,他可就再也没遭过这种罪了,就快没了半条命。 他巴望着顾文君把另外半条命救回来呢,哪想到顾文君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走。 “要想改变这对峙的局势,光从朝堂下手还不够,还得从朝堂外面入手破局。” 顾文君双眼微亮,那初雪般清透的眸子真是天上星水中月似的,世间难寻的绝色,让刘喜一个阉人都看得愣愣发怔。 她冷静地解释:“礼部中有不少的‘文山派’,都是文山书院出来的学生。而我的师父,就是文山书院的师长程鸿问,而他又与首辅大人相识。” 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皎灿的明光。 “要是由我做筏,也许只能说动礼部改了折子,甚至能让首辅大人倾向陛下。只要做成一件事,陛下就不用忌惮敬王了!” “慢着慢着!” 刘喜额间冒了冷汗,连声劝到。 这法子确实是妙,而且顾文君又不在朝中为官。正因为毫无牵扯,做起事也便自由,不会被人提防。 可是—— “唉哟顾公子,陛下才刚把我送过来,让我伺候你呢,你怎么就要走呀?而且那金蚕蛊的毒,也得你来解,陛下离不开你啊!” 这话倒是真心的。 不止是正事离不开顾文君,就是心里也离不开。 可要是陛下知道,让刘喜来伺候,本来是想给顾文君赔罪讨好关系的,结果刘喜却把顾文君给伺候走了…… 这! 一想到这后果,刘喜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完全不敢想下去了。 第二百章 遇到刁难 刘喜顿时头大如牛。 冷汗唰地一下从刘喜额头上冒出,他顾不得自己身上背上的伤了,嘴皮子上下一碰就不停地劝:“顾公子,你先别急着做决定,这件我们还是先去问陛下。” 他心里一边觉得这法子可行。 另一边又纠结万分。刘喜对陛下的脾性知道一二,陛下绝对不会喜欢这个主意的。何况顾文君的这段事情还没完呢,怎么会让她走。 所以只能劝。 顾文君点着头,“当然,我一定会和陛下说清楚的。” 这让刘喜翻江倒海慌乱一片的心稍微定了定,起码顾文君没想着立刻就走。 “不对啊!这事我也该先去回禀陛下,劝顾文君算什么怎么回事!”突然刘喜心里一怔,察觉出一丝怪异。 陛下把他扔到顾文君这儿,也不过是伺候惩罚一段时间,他怎么还真的把顾文君当成自己的主子了,竟然还放低身段,好声好气地求着。 就连刘喜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要是陛下不允许,顾文君怎么可能离得了皇宫。 结果他嘴上口口声声说着顾文君身份不显,心底里其实早就把顾文君当成了半个主子。说话也会下意识地与顾文君商量,征求意见,而不是自作主张地替顾文君做决定。 但是心思却早就不在刘喜这里了。她整个脑海里都是如何为陛下解忧,也没在意刘喜的惊惶。 “顾公子,茶水好了。”涤桃拿厚布帕包着温煮过的茶壶走进来。屋子里,也只有她一脸轻松,踩着欢快的步子。 让刘喜看了就更加没有好脸色。 他在这里又惊又怕的,这小宫女倒是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闷头做杂活,刘喜暗暗气恼,只觉得不平衡。 紧接着,刘喜眼见着涤桃提起茶壶给顾文君倒了一杯热过的茶,随后就把茶壶放下了,似乎完全忘记还有他的存在。 “咳咳。” 刘喜装模作样地假咳几声,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烦闷地敲了敲前面的案桌,以为这样能让涤桃反应过来,也给刘喜倒一杯茶。 结果涤桃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一眼。 “你注意着身体可别病了,刘公公,这段间还是先和顾公子分开吧,我守着屋内侍候,你就在外面。不然要是你的病,传染给了顾公子就麻烦了。” 一根青筋从刘喜脸上凸起来,要不是他忍住了,差点就要拍桌而起。 这丫头到底会不会说话,一个劲儿地在暗中嘲讽他。 什么病不病的,又不让他待在屋内。 怎么听都都像是在排除异己,警告刘喜不让他插手顾文君的贴身事物一样。刘喜知道不少得主子信任的大奴才就会这样,生怕主子又看重其他人,减损自己的利益。 然而涤桃真是无辜,睁着一双懵懂地眼睛盯着刘喜,请示了一句:“刘公公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那一瞬间,刘喜是真的想打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喜干过了精明的事情,平常的一句话里也总能听出多种意思。 哪怕涤桃没什么恶意,刘喜也能解读出来。 自顾自地解读完,又会把自己给气着。刘喜忍着怒火,先是抬眼看了一下顾文君,然后才用嘴巴努了努自己面前那口茶杯。 “涤桃,我的茶呢?” 这番明示才让涤桃恍然大悟,她径直眨着一双眼睛,浅笑倩兮:“刘公公不用客气,自己倒茶吧,顾公子对奴才极好。喝一口茶,不需要请示的。” 闻言,刘喜快要气出心脏病来。他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是让你给我到一杯茶!” 涤桃还真把他当成一块来服侍顾文君的奴才了么。 偏偏涤桃也是心大,愣了片刻,还是乖乖重新拿起放下的茶壶,一边倒着茶一边在口中小声嘀咕。 “刘公公到底是来侍候顾公子的,还是来这里让我伺候的。怎么还命令起来了,不顾公子还要不客气。”虽然涤桃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这话不仅刘喜听得到,就是走神的顾文君也听得一清二楚。 “涤桃!” 顿时,顾文君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面露尴尬地低喝了一声,打断涤桃的嘟囔。 顾文君又起身,接过涤桃手里的茶壶,把刘喜的被子倒满了。 虽然说是说,刘喜被罚过来侍奉她,但是刘喜身份非同一般,陛下又不可能真的不要刘喜了,只是暂时放在她在这里惩戒罢了,哪能真把刘喜当成普通奴才看待。 她挤出一丝无奈的笑。 “刘公公,是她不懂事,千万别和小宫女计较。”顾文君只能替涤桃说了几句好话,希望刘喜不要对涤桃怀恨在心。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刘喜不仅没有纠缠,甚至脸色发白,一下子嚯地起立,按住那茶壶往桌面上拽,应是把顾文君继续斟茶的动作给拦下来。 “不不,顾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今个儿不懂事才对。”刘喜和顾文君谈着敬王的事情,谈深了竟然就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而那涤桃蠢笨,既没有眼色又不会说话,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刘喜给气着了。 一时恼意上头,刘喜都快忘记了。现在他才是那个挨罚的呢,别说该不该让涤桃给他倒茶,就是坐着和顾文君聊话也是越矩的。 要是想卖力讨好顾文君,刘喜还应该和涤桃抢活干。 而且,他就是挽留下顾文君,劝她先打消那个冒险出宫的念头才对。 刘喜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变脸就划开了一个笑,向顾文君谄媚:“这是顾公子喝的茶,我就不喝了。” 只要他能舍得放下身段,舔着一张老脸巴结也不是问题。 他连忙把自己那斟满的茶往外推,还俯下|身子,提手在顾文君的茶扇了扇帮忙降温。毕竟刘喜也是从小太监做过来的,讨好主子的手段也是没有学过。只是那段时间实在隔得太久,让刘喜再回忆都有些生疏了。 刘喜轻扇着,扇出一股清淡的茶香,散开来。 他鼻翼稍一翕动,就闻得清楚。 这是松萝,但却是次一等的君山松萝,在宫里面只能算作档次极低的,就是入宫年龄久一些的宫女太监们都能领到一些。刘喜垂眼扫过两杯茶,只见那颜色清冽,脸皮子一紧,当即就道:“唉哟,你怎么就给顾公子这种档次的茶。” 顾文君本就是暂住太医院,也不是正经的御医,无论端上来什么样的茶水膳食,顾文君也不挑剔,从来没有在上面纠结过。涤桃没有见识,又不细心,也就听之任之。 直到刘喜来了,才挑出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涤桃哑了一会儿,她虽然懵懵懂懂,但也不至于傻到听不出来刘喜的意思,涤桃旋即惊疑道:“可这就是我去领到的份例!” 刘喜挑眉,“你说了顾公子的名号吗?” “我就是说,顾公子想喝茶,坊里的就备了这些茶给我。”涤桃也知道不好,连忙坦诚交代。 听到这话的时候,刘喜就已经暗自惊疑,难不成是有人刻意为难顾文君? 可是谁不知道,顾公子是陛下请来的人。 哪怕昨儿陛下的态度转冷,可也仅仅过去了一天。究竟是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欺压到顾公子身上了? 眉毛纠结成一团,刘喜的冷汗没了,取而代之的满脸怒容。 “算了。” 顾文君敛下眉眼,她也有所察觉,但是无心考虑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便掩饰地说了一下:“这茶也不坏,我喝着也足够解渴,不必计较了。” “不行!”但是刘喜却比顾文君本人还要激动 刘喜急起来,完全忘了伤痛,直叫道:“顾公子,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否则再怎么着,也不可能给太医院送这样的坏茶,何况还独独把这一份给了你!就是在暗地里欺压你呢!” 毕竟在这宫里,奴才就是倚仗主子的脸面存活,主子得势,奴才便也跟着水涨船高,而要是主子丢分了,那主子身边的奴才就更加没脸了,任人欺之。 之前,刘喜侍奉的是陛下。 什么不是捡着最好的进贡上来,刘喜的眼光都养刁了。 突然见到这样敷衍了事,甚至是怠慢顾文君的茶水,刘喜不光是看不上眼的嫌弃,更是火冒三丈直上心头。这顾文君虽然确实还没有官位,可毕竟是陛下看重的人,轮得到那些狗东西苛待吗! 刘喜是个好奴才。 陛下让他一去侍候顾文君,他就调整好心态,认真把顾文君当成主子看待了。无论这是惩罚,还是别的什么,刘喜只知道要听陛下的话,好好把顾公子伺候好了。 要是能放下出宫的念头,最好不过。 各种念头在刘喜心间一划而过,但面上他却整肃神情,向涤桃问话:“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领的,带我过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敢这么对待陛下的贵客!” “就是之前领的新茶,顾公子说茶凉了,重新温煮不新鲜。我就想着再去领一盒新的。”涤桃也面容一肃,乖乖答了:“就在后宫茶坊里。” 涤桃说着话,就往前面带路,惹得顾文君一惊:“你们还真要去?” “顾公子,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今天你要是不计较他们送来坏茶,明天他们就能往你的茶里撒尿!” 刘喜毫不客气地夸大。 不等顾文君还要说话,刘喜登时转向涤桃,指着那茶水说:“涤桃,你想让你家顾公子就这么白受这口气吗?” 想也不想的,涤桃拼命摇了头,一张脸都气得鼓了起来,马上就翻出了新领的茶盒,怒气冲冲地走到前面去,要给刘喜和顾文君领路。 “顾公子,必须让他们赔罪!” 顾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被欺负呢! 不行! 顾文君阻拦不及,耳根子软,还是被他们牵着找了过去。 原来供应的地方离太医院并不算太远。 就是到了那茶坊门口,那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刘喜和顾文君,眼睛发亮,就要迎上来,却一把被另一边的给拽住。 “你傻啊,那刘喜可不是昔日的刘公公咯,谁不知道啊,他触怒龙颜,已经被陛下罚了,这得罪了陛下的罪人,你可千万别沾上,衰哦!” “可是,还有顾公子……” “顾公子个屁!”那小太监振振有词,小声咬耳朵:“陛下把身边的刘喜打了一顿,转头就让他去伺候顾文君,这是个什么意思,你还看不懂啊。何况这顾文君还是贵妃娘娘点名过的人,啧啧,这倒霉的人,是要连成一串的,我们可别碰。” 他得意洋洋:“贵妃娘娘可是说了,只要顾文君一天待在宫里,就一天别让他好过!” “可季贵妃不是被罚禁闭了?” “哈哈,都说那洗碧得宠,可现在呢,洗碧侍寝完,连个风声都没有,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陛下还勃然大怒,罚了身边的大太监。有些事儿,说不准。可季贵妃,最多就是受点小罚,在宫里的位子却依然稳稳的!” 那小太监斜了一眼顾文君和刘喜,然后缓缓道:“该为什么人做事,该怎么做,你懂了吗?” 对方连连点头。 所以反当刘喜被涤桃搀扶着走过来时,不止他这受惯讨好奉承的大太监,没一个人理会,竟然还受了几个冷眼。 岂有此理! 第二百零一章 质问身份 还未质问话呢,刘喜就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只觉得背上的板子伤更痛了。 本来他就是一个伤患,走路也不利索,最后还是涤桃看不下去,就主动搀着刘喜过来的。也得亏了涤桃撘了一只手,不至于让刘喜看上去那么落魄。 身边有人帮扶着,总归气势看上去能强硬许多。 “你们两个,没见到顾公子过来了吗,怎么不问好?”刘喜拿捏着度,冷喝了一声。这态度可是截然骤变,刘喜心里也大概门清了,就不拿着自己曾经的身份说道。 虽然陛下根本就没有撤下刘喜的大太监身份,可现在他总归暂时被赐给了顾文君,是顾公子身边的奴才,不好仗势欺人。 他便指着亦步亦趋走过来的顾文君,去压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 但是对方明明听见了刘喜的话,却只是回以一个冷哼,眼睛往地上看或斜处看,就是不正面回答刘喜。 “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刘喜心里暗恨。 虽然涤桃话里话外地戳他的心,但那也就罢了。他只当不和傻女计较,何况涤桃已经成了顾文君身边的宫女,刘喜这段时间都要和涤桃一同做事,刘喜暂且能忍。 可这样的造储坊小太监,又算得上什么东西,也敢给他脸色看。 思绪一转,刘喜倏地就阴沉下来一张脸,拉得老长,冷冷地看着那驻守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一眼。 毕竟也是跟在陛下身边见过刀光血影的人,气场绝非两个站岗的小太监可以抗衡的。眼神一转厉色,也能泄露出一两分陛下的煞意。 哪怕知道刘喜,已经被陛下重惩,那两小太监也是吓得一悚,有一个更是直接白了脸。但还是嘴硬:“谁让顾公子走得么慢,还落在了刘公公您的后面,这我们哪里看得见!” 顾文君是被刘喜他们半拽半拉带过来的,所以落了在后面。 谁知道这也被拿来挑刺指摘。 她无心徒惹争端,所以态度温和,即便没有一个人上前问好,顾文君还是主动打了声招呼,问了一句:“两位小公公好,我只是想过来问些事情,要是打扰到造储坊的各位,十分抱歉。” 但哪怕顾文君率先问候,当她迈着步子,从刘喜和涤桃后面走上前来时,也还是受了两道白眼。这样怠慢的态度,就是心眼大的涤桃也受不了。 涤桃当即就气得跳了脚,“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公子亲自过来,就是来找你们算账的!我之前来领的茶盒,是最次等的坏茶,怎么就给了我们!就是太医院里的药童药奴,也没喝这样的松萝茶!” 一激动起来,涤桃就像吐豆子似的把所有话一口气说了遍。 “茶?” 有一个脸色急变,眼神闪烁,顿时开始心虚。 “哼!”涤桃有备而来,先是松开了刘喜,然后就拿出了那茶盒俩,当着两个小太监的面打开。涤桃还学着前面刘喜教过的话,振振有词:“就这样的茶,我看你们两个都不愿喝!” 其实涤桃压根没看出来不对。 那造储坊的东西,毕竟大多都是贡品,就是劣等的也是品质过优。也没人敢把发霉、坏死的东西呈上来,更不敢送出去,否则查起来还是造储坊自己倒霉。 所以只是在品相档次上做了手脚,不止挑了最不好的,还尽捡着碎烂的茶叶。但摆放在一起,放进了统一的茶盒里,乍一眼看过去,外行的还真看不出来什么不对。 要不是刘喜提醒,涤桃心大,可能真要让顾公子把这样低档的茶,一直喝下去。 涤桃气势汹汹地质问。 两个太监一定是做过什么,一时有些气短,先是对视着不说话。 涤桃更加冒火,直接就威胁:“你们要是还不承认,就把你们的总管公公还有掌事姑姑叫出来,让他们来评评理,这就是你们造储坊做事的态度吗!” 这怎么行! 事情肯定不能捅到造储坊上面去。 何况这件事,也不是造储坊让他们做的。 可不能办砸辜负了那边的主子。 一个小太监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暗光,要不是刘喜眼尖,差点捕捉不到。 也正是这个心眼多又坏的小太监,声音掐尖,听着好些的阴阳怪气:“涤桃姑娘这话严重了,怎么还扯到总管公公和掌事姑姑上去了,不就是一盒茶的事情吗!” “就是一盒茶?”涤桃直瞪眼睛,“那你们怎么不自己喝了,还拿给我们?” 那人阴笑回击道:“呵呵,我们怎么敢喝顾公子的茶。顾公子是陛下带进宫的,是最金贵的公子,要是不满意,我们这就换一样顶好的!” “你什么意思!” 就是涤桃,也听出了这是在冷嘲热讽。 不就是在暗指顾文君挑剔,难以伺候么。可错的明明就是他们,怎么还推脱到顾文君的头上了! 还说什么换更好的茶,那谁知道是不是趁机放了不合规矩的顶级茶叶,再倒打一耙,说顾文君以下犯上。 涤桃没想那么深,但也登时气得说不出话,她嘴巴笨,平时斗气日常打闹还好,可一真的骂起仗来,就输在了心眼和脑子上。 还是刘喜这大太监老练精明,他眼皮子一眯,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仅没有被这番看似道歉,却是在威胁的话吓到,刘喜还反将一军,直接就把罪名给推了回去。 “既然都知道顾公子是陛下的贵客,那你们还不紧着点!就拿那种东西敷衍,你们是不把顾公子放在眼里,还说是看不起陛下啊!” 倘若是以往说了这么严厉的警告,一定可以吓得对方浑身的冷汗,胆颤心惊。 可今个儿,却是不大管用的。 一个人面对刘喜,也许还会有些犹豫。可两个人一起,就能互相使眼色,也就没那么怕昔日的御内总管了。 “刘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明白了。您现在又没在陛下身边伺候了,怎么还敢拿圣上的事情说话。我们这群做奴才的,守好规矩就是了,哪里敢揣测圣意啊。” 两太监一起,一唱一和。 就是那捏着嗓子,语调怪异的声音,让人光听到也想要发火。 何况他们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好的。 涤桃最不会掩饰情绪,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 两边被扇过耳光的脸颊,本都好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下内心激动起来,又似乎肿胀了般,脸上纹路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凸出满脸的怒意。 但那太监似乎根本察觉不到涤桃杀人似的怒意瞪视,还在大肆暗嘲。 “造储坊是可是置办各种的茶水司礼的地方,一应的份例都是在这里领的,财物贵重,看守的活就都落在我们头上。我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来,都要相迎的,不然就耽误看守造储坊的正事!你们那宫女涤桃来要茶,便也给了,还想要怎么样!” 这话又是明着暗着嘲讽了一遍顾文君和刘喜,就差直接指着他们说一句。 顾文君现在什么也不是,刘喜还沦落到给顾文君这样的人端茶送水,更是从天境到了泥泞里,加不值得一提。 一个人说完,便有另一个人搭腔道。 “再说了,我们这些个小太监虽是低等的奴才,可这宫中行礼问候,也是按规矩的。可我们该怎么给顾公子行礼?” “这宫里面左右就是那么些身份,那对顾公子,是按正品御医来,还是要按后宫妃嫔来才对呢?这顾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说不清出哩!” 第二百零二章 教唆作恶 顾文君的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一下,双眸微闪。 这话可比之前的嘲讽还要狠。 指向明显,直接冲着的就是顾文君那张生得美貌的脸。然而又揣测了一番陛下对顾文君的念头,字字句句不加好意。 偏偏他还差一点说对了。 要不是躲了过去,顾文君还真的很有可能就被陛下收进后宫之中。 她想到这可能,心尖都打了个颤。 怕越说越乱,在宫里又闹出糟糕的消息,顾文君连忙澄清:“两位小公公说笑,我就是个会一些奇怪医术的读书人罢了,自然还是个平民身份,不说公公你们,就是其他宫人们见了我不行礼,也是没有违法的。” 顾文君怕话没说清楚,又额外地补充了几句。 “陛下请我来,也就是想试一试我的本事。所以这才把洗碧姑娘的腿,也让我治。”这是后面发生的事情,但顾文君就拿过来当成自己进宫的理由。 而她跟随陛下回宫的真正目的,是不能和旁人说的,“太后之死”的事情已经解决,那么无论是真的季太后已经死了,还是现在这个假太后是曾经的嬷嬷,都必须成为保守到最后的秘密。 她解释了。 结果这多余的话,反而给了反驳的把柄。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先冷笑了一声。 “呵呵,顾公子的医术当真破了天,这治着治着,洗碧姑娘就彻底没了消息,而且也不见陛下封你赏赐什么东西呀。还是顾公子淡泊名利,全都拒绝了?” 另外一个就故意接上话。 “怎么可能呢!真要又有啊,顾公子一定是要奖赏的,没见着连一盒松萝茶都要斤斤计较么,怎么可能不要陛下的赏呢!” 顾文君听得面色微沉,已然被说得有几分动了怒。 她本来是不想计较,可现在却不得不计较了! 怎么回事? 短短时日,宫里的风气就变得这么快! 就是刘喜受了重罚,人从陛下跟前一走就凉了,那也要给凉下去的时间呐。 一个劲儿地不给好脸色,连逢场作戏都不屑,就怪了。 顾文君可不信,这些话都是他们两个小太监自己想到的,应该是有人在教的。可到底是谁,哪来的闲情逸致唆使宫人们,传她的坏话? “两位小公公,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吧。”顾文君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我们只是想来问问明白,这茶是不是送错了,没有其他的意思。” 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宫里宫外都不太平,她一颗心一直提着从没有完全放下来过,更是怕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插一手,算计什么。 顾文君脑子转得快嘴巴更快,还补充了一句话:“当然,就是真的送错了,也是要来提醒一句的。免得宫里传话,说造储坊的人做事不当,连供应的茶水份例都搞不灵清,影响坊里的声誉,怎么会是我斤斤计较呢。” 那两个太监是明着嘲讽,顾文君的段数却更加高。 打着为造储坊着想的旗子,直接就把人推诿责任的话给堵死了,无论说是故意的,还是推脱无意的,都是不对,一板子压下去就还击了两太监的讽刺。 立马就有气到的夹枪带棒地回话:“原来顾公子就是来这里兴师问罪的!但也别说提醒不提醒的,顾公子又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们的话呢?” “怕是顾公子自己也说不清楚把,陛下可是连什么都没提赏过,就随便安置在太医院里,怎么招呼怎么伺候,全没说过。那我们怎么知道该送什么茶,才不会出错,你那宫女来领,我们当然只好随便送了。” 这话纠缠在这里,是绕不开了。 但这也给顾文君敲了个警钟,她心里暗暗一转,又想回了之前的事情上。 “虽是这两个太监生事,不过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一直留在宫中,确实是会落下话柄,对我和陛下都不好。正好借着敬王的事情,我离宫去为陛下游说大臣们。” 顾文君脑子里想着这事,一时没有回击,刘喜也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皮子发紧,没有立即驳出声。 反而是最说不上话的涤桃毫不受影响,直接就伸了手,对着那两个小太监点着:“去去去,顾公子给你们脸,才好好说话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什么身份不比你们的强。顾公子就是平民,也是身家清白,可不是我们这样签契的奴才!” 两个太监脸色一僵,好像全都染了难看的青灰似的。 涤桃补充:“就是这一点,也轮不到你们在顾公子面前这么指桑骂槐的,还不赶紧赔罪道歉,把我们该拿的茶送过来!” 因为涤桃也是宫人,她当然知道奴才们最在意的是什么,要么不就是往上爬出人头地,要么不就是希望得到主子的垂青,能早点出宫,说来说去,都是想重获自由。 所以涤桃轻而易举,就能刺中这两个小太监心里最深的痛。 完全把两人说得又气又懵。 看着涤桃以一对二把对面两个说得气死,又反驳不了,刘喜眼皮抽动,心情复杂,半是为这丫头有用而欣慰,另一半又是想到自己之前被说气起来,略感无奈。 傻人也有傻招。 涤桃完全就是扔直球地骂,倒也把人骂得傻了。 想法在刘喜的心里头绕来绕去:“不过,看来事情真的不简单啊。” 有一句话,刘喜是说对了的。 这一出,还只是试探,所以不敢做得太过分。 但只要顾文君随意揭过去,等着她的必定是越来越过分的种种行为。不然,这两个小太监,也不会在顾文君和刘喜面前那么嚣张。 不说顾文君起码也有一个江东郡解元的名头在,刘喜也才刚刚陷入落魄。能不能东山再起,还是个悬呢,这就迫不及待地撒野逞威风。 一定是有所倚仗! 所以那有倚仗的小太监得了涤桃这劈头盖脸一顿骂,瞬间就青了脸,毫不客气地尖利叫骂:“起码我跟的是正经主子,而你伺候的顾公子,到底能不能做宫里的主子,还不一定呢!” “混账东西,顾公子是不是主子,轮不到你来说!” 这次刘喜可不愿给涤桃出风头了,他正挤着一堆的火呢,这下完全可以借机发泄出来。一气之下,他连腰板的痛都克服了,径直扬手过去,就要扇这狗奴才一记耳光。 简直是冒犯大不敬了! 之前都是小小试探的暗地里嘲笑,没留下把柄。 现在就是变相叫骂了。忍不能再忍。 “啪!”所以刘喜毫不犹豫,直接就打了一个巴掌过去。 一下自己就把那小太监扇懵了,要不是有另外一个及时扶住了,整个人都要倒在地上。 刘喜却看都不看一眼,转向顾文君,讨好道:“顾公子,这两个小太监对你不客气,还敢这么大放厥词,一定有问题,我们不如好好问问?要是他们不配合,我们就再问到上头” 他态度陡然转变得这么快,让顾文君心里有几分别扭。 不过和刘喜相处了那么多次,顾文君也都快习惯了这太监的作风,躲不过疑神疑鬼和几分阴阳怪气。还好他们两个的根本目的沆瀣一气儿的,就是有了隔阂,也不会成对头。 所以顾文君只是别扭一下,便要点头,盘问清楚。 可这时,她却听得一声大喝:“不用问了,我看,有问题的是你吧,刘喜!” “才刚刚被陛下罚了,你还在这造储坊前面随意打骂宫人,打的还是季贵妃宫里的人,我看你是还想继续挨板子了!”那人阴冷一笑,语中藏着陷阱,句句勾人下坑。 当然,也绝对不会放过顾文君。 又说道。 “还有顾公子,你就这么放任你的奴才作恶,又是什么意思啊!” 第二百零三章 所谓阴招 光是挑了刘喜的把柄不够,那人还不肯放过顾文君。 顾文君偏过头,就看一个绛色太监服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看他的衣服样式与刘喜身上的相似,想必品阶不低。 那人眼睛长得倒是比刘喜那双眯缝大,但是眼珠子小,尽是眼白。两眼往人身上一戳,仿佛是被蛇的眼睛盯上了似的,从骨子里就莫名渗出一丝冷意。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不怀好意。 想了想,顾文君还是先说软话:“这位公公,你还不清楚前因后果,就来指责我们,未免有失公允。刘公公出手教训也是事出有因的。” 然而不等顾文君说完,那太监就阴声一笑:“不用说了!” 赫然打断道,“我之前就到了,两只眼睛看得很清楚,就是你这‘顾公子’纵容恶仆欺人,违反了宫规!” “什么违规,可笑!” 刘喜也冷哼着磨了磨后槽牙,他上下嘴皮子打架似的一碰,挤出一个名字:“王长贵!” “这里有你什么事,我们是找造储坊的人算账,这事和你没关系!”刘喜显然认识对方,而且颇为忌惮,他往前站了站挡住顾文君。 冷冷道:“你之前休假出宫去,回来了还不好好伺候你那位被罚了闭门思过的季贵妃,还有闲心管造储坊的事么!” 说者有心,听者留意。顾文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太监是季贵妃宫里的,之前季贵妃闹事的时候他不在,今儿刚回来。 而且一回来,就撺掇着给看似失势的季贵妃找场子呢! 顾文君他们刚找上造储坊没过多久,这个王长贵就气势汹汹地赶到,挑刺问责,要说不是早有阴谋,一直派人盯梢着,顾文君不信! 随即她转了转思绪也解开一丝。 原来这背后扯出来的人,是季贵妃季卿卿。 都被罚了紧闭思过,竟然还不肯安生! 她正疑心猜测,就听那王长贵冷笑:“我怎么不能管这造储坊了?别说贵妃娘娘就是掌管六宫的,自然也包括这造储坊,我这个贴身大太监也总有资格管一点吧。” “而且……” 王长贵转了转那两只豆大的眼珠,不大的眼睛里却满是恶意,“你刚才没听我说话吗?刘喜你打的那个,就是季贵妃之前相看好的小太监,不久要调到贵妃宫殿里伺候的,你却一巴掌打了他,怎么不关我的事了!” 那被打肿了脸的太监也机灵,忙不迭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溜到王长贵身后。 “王公公,就是刘公公打的我!奴才一向守规矩,只是在多问了些问题,就被刘公公打了,您可要为奴才做个公道啊!”有了人撑腰,那小太监越发地强硬,甚至敢空口说谎。 然而王长贵理直气壮地帮他圆谎,阴声道:“你放心我看得清清楚楚,刘喜无缘无故打你,我一定会帮你好好讨公道的!” 这人来势汹涌,一露面就是和刘喜直呼名字,不是好惹的角色。 涤桃见了,再咬牙生气,也还是得弯腰行了礼,向这位王公公问候。 这王长贵可不像刘喜,被陛下责罚过,仍然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掌宫太监,身份超过涤桃许多。 就是顾文君也得客气地喊一声:“王公公。” 她姿态摆的低,但王长贵却不会像胸无大脑的季贵妃一样小瞧她。行动之前,王长贵早已打探清楚,自打这传闻中的顾公子一进宫,才短短两三天,这宫里面就没有消停过! 而且每一件事之中,总能看见顾文君的身影。 这可不就邪门了! 又知道顾文君是陛下亲自带进宫的,王长贵心里想法登时就变了,把顾文君拎出来作为眼中刺。那什么侍寝的洗碧,什么恩宠,和这位顾公子相比,都是完全不成器的东西。 本来王长贵还想再等一等,静观其变。 可谁知道那老对头刘喜倒了大霉,还刚好就被罚到顾文君身边伺候,王长贵登时迫不及待,就教唆着人暗暗下手了,只等着顾文君上钩。 顺便,再恶心一下那个阴险狡诈的死阉人刘喜! 至于顾文君嘛…… 顾文君行的是半平礼,王长贵眯了眯眼,虽然心下怨怼但没有在这上面计较。 说是身份平平,可毕竟顾文君是有个解元的功名在身,王长贵不好拿捏,逼一个读书人对着阉党行大礼,只会激怒天下人。 王长贵不想引火烧身,不过嘛,这读书人的身份再捯饬一下,也可以反过来把顾文君给烧死。 他眼里寒意阵阵,第一步把人引出来已经成了,后面的,便是要抓出个把柄狠狠敲打一顿。 而王长贵的眼神很快就落在刘喜上,他冷笑一声:“顾公子都问好了,刘公公不行礼么?” 刘喜的脸一瞬转了青色。 这禽兽不如的狗贼! 之前那两个小太监敢甩脸子,刘喜勉强能忍。可现在这个讨人嫌的王长贵又来闹事,刘喜气得不断暗骂,面皮上却绷紧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王长贵,你有眼睛,没看见我身上这件大太监的监服还没扒下么,只是陛下担心顾公子的起居,派我来暂时伺候罢了,少在这里折腾了!” 王长贵不怒发笑,只是笑容阴森。 “哼,说得好听罢了。陛下要真是关心这个顾公子,那怎么可能还有我下手的机会。”王长贵眯着眼打量刘喜,目光在那多一品的刺绣标志上一顿。 “陛下现在不罚你,以后也会,逃不掉的!呵呵真是想不到,刘喜你也有今天!” 要是以往,王长贵还真有可能被唬住。因为刘喜这人狡猾得很,反复无常,被他记上了,随时都被阴,王长贵还真不敢轻易得罪。 可这次,王长贵却不怕刘喜了。 见着刘喜腰身微微佝偻,王长贵就知道他当真挨了板子,数量还不少,心里便越发地舒畅得意。 “消息果然没错,他就是触怒了龙颜,彻底失宠。” 这伤痛的程度,就是刚被打了一顿就赶鸭子上架去伺候一个身份难定义的顾文君。 不就是说明,陛下完全不在意刘喜了吗! 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屑得给。 季贵妃喜爱责骂宫人出气,王长贵就是那负责执行的,他见惯了不少的刑罚,对杖刑更是了解不少。所以王长贵一看,甚至都猜得出刘喜的伤势。 要刘喜是激动起来,身体动作一大,伤口还会牵连全身,只会更加痛苦。 再好不过了。 心里恨不得让刘喜立刻死了,但表面上,王长贵还要装模作样地假笑:“说笑了,我只是知道刘公公你现在服侍顾公子呢,怕你行礼比顾公子少了,徒惹人家不高兴。” 这就是挑拨离间了。 是啊,一个服侍皇帝的大太监,比自己的新主子官位还高,更加显得讽刺。 原先还觉得是陛下留了一手,王长贵这么一说,陛下好像就又变得冷酷无情了。 这是大人物之间的交锋,涤桃不敢插嘴,安静站着,偶尔扶一把刘喜。 只是涤桃也眼露迷惑。 这两人连伺候的主子都不一样。而且一个是陛下,一个是贵妃娘娘,又不是要宫斗争宠的嫔妃,为何王长贵死咬着不放? 说起来这还是段孽缘。 从小太监做到了大太监,走哪都会被人高呼一声“公公好”。一个跟着皇帝陛下,一个跟着贵妃娘娘,都该是出人头地,否极泰来。 可王长贵不服,甚至怀了恨。 这宫里面,就是主子决定奴才的地位。 刘喜的主子成了当今天子,那就是宫内最大的太监,他王长贵就平白无故地低了一阶。 更甚至,只要季贵妃承宠的念头不死,一心求着陛下召寝,那王长贵也就得天天讨好巴结刘喜,低声下气只为求一些陛下的消息,打听去处。 季贵妃盲目纠缠陛下不放,而陛下却一点也不喜欢季贵妃,这样的关系又让王长贵这个奴才更低了一头。 他常年被刘喜压着折磨,几乎喘不过气。 都是大太监,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时间一长,心早就变得扭曲,王长贵不止希望能把刘喜拉下马,更想要踩在刘喜的脑袋上位。 这一次,难得刘喜御前失蹄就是王长贵最好的机会。 当然,也得完成季贵妃交代的事情。 不能放过顾文君。 王长贵眼睛微眯,一移就到了锁眉沉思的顾文君身上,他尖声一笑:“就算你还是大太监,可毕竟在伺候顾公子,那就要问顾公子,这事情该怎么算了。刘公公动辄打人,对我这个同辈的也态度傲慢,顾公子总要评评理吧!” 顾文君扬起眉,等着王长贵的下文。 “当然要是顾公子一定要说刘公公没错,我也没办法,总不好闹大吵到台面上去。”王长贵先是故意放软口气,然后马上就挑拨起来,“可顾公子别忘了,你是个读书人!要是顾公子包庇一个阉人的事情,传扬出去……” 刘喜想不到他出的这个阴招,倏地变了脸色。“王长贵你!” “顾公子,你最好爱惜自己的羽毛,别因为一些小事,连累了名声!” 第二百零四章 反击 王长贵这人阴险。 哪怕现在刘喜栽了个彻底,可在刘喜的御宫大太监职位未被革除之前,王长贵可不会自己上手对付刘喜,免得被这个阉人抓到把柄。所以他便精心设计了一番,借力打力的局。 陛下不是让刘喜来伺候顾文君么,那他就干脆挑拨离间,借着顾文君的手打压刘喜。 季贵妃被罚关在宫中,早就心生恨意,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就是利用自己这些年来在宫中的势力,暗中报复一下顾文君。谁让那顾文君长成了那样一张美貌的脸,遭了季贵妃的恨,贵妃娘娘生怕顾文君在宫中留着留着就要住进后宫里了! 当然,要不是洗碧突然没了消息。那贱婢也是躲不过去的。 不过要是只让季贵妃来算计,这局到了刁难,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王长贵一回来,他想法就多了。 他不仅想要替季贵妃找回场子,更想要一口气把顾文君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碍眼东西,和刘喜这个老贱货一并除去了。 只要刘喜想要讨好顾文君,就一定会替顾文君出头。 然后王长贵就可以寻机抓了刘喜的错处,他笑声里带着冷意:“顾公子,你可要考虑清楚,不要白白为了一个冲撞陛下的阉人,祸乱了自己的名声。” 考功名的读书人,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利么。 王长贵不信,他都这样说了,顾文君还不动摇。 后面的涤桃先慌了起来 他就是让顾文君替自己好好教训一番刘喜。 但是即便王长贵这样连环算计,顾文君却意外地冷静,起码那张精致俏丽的脸上没有显露明显的情绪,看不出来有没有吓到。 反而是刘喜两眼发直,死死地瞪过来,眼里面怒火蹿了三丈。 那个跟在后面的小宫女涤桃,最先惶恐起来,紧抿着小嘴,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王长贵,生怕他还要说出什么不利于顾文君的话。 只有顾文君平淡地一笑,眸子里水光微闪,所十分明亮。 “王公公,就是读书人也是讲公允的。我们只看对错,不分对象。只要我行的正,就不怕有心人传什么。”顾文君的眼神落在王长贵身后的小太监身上,闪过一丝冷意。 王长贵挑起眉,看似高深莫测,其实心里却暗暗发急了。 不对啊,这顾文君怎么一点也不慌呢? 就算这件事不是刘喜错了,可但凡读书人都是极重名誉的。只要有一丝危险,也应该抛下刘喜甩清关系才对,可现在看来,顾文君竟然还要出言维护,为什么,她真的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顾文君轻轻启唇,一笑:“刚才王公公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可王公公却是后面来的,不一定看全了。” 她先用这句话把王长贵帮腔的证词给堵住,然后顾文君又理顺条理道。 “但是这件事却不是王公公看到得那么简单。我们从造储坊领了一盒品相不好的松萝,我是民间长大的,没见识,可也知道宫里的东西是最好的,却想不到宫里面也会有这种品相的茶。这才好奇过来问一问。” 怕王长贵还要拿捏她的身份说事,顾文君干脆从一开始就称自己是个平民百姓。 “那可能就是拿错了。”王长贵眼睛一闪,随口就把话揭过去,直抓矛盾,“可那样就能打骂宫人了吗?顾公子才进宫几天,怎么就把一些欺压奴仆的坏风气学了过去。” 他语带讥讽,既然顾文君不避讳,那王长贵也不介意,毁一毁这个江东解元的名声。 可是王长贵想不到。 顾文君根本就不在意,她又不是真的男子,要靠着功名利禄一辈子,更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流,与其打造出和顾瑾似的江东第一才子的名气,倒不如做些实事。 她微微勾唇,淡然一笑:“本来就只是问话的,可谁想到这两个小太监信口胡言,竟然对陛下不敬,那刘公公当然要罚他们了,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什么?” 那躲在王长贵后面的小太监这下又跳了出来,眉毛打成结,两眼瞪着顾文君,直叫:“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们什么时候说过陛下了?” 上下左右,所有人都看向了顾文君,她也不慌不忙,只是轻轻一指自己。 “也不知道王公公听到了没有。这位小公公说不知道怎么向我行礼,还说要把我当成后宫的嫔妃一样,这难道不就是在暗指陛下的喜好不正常么,私下议论宫廷,贵妃娘娘也不会允许吧!” 王长贵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更加难看。 他倒是想说一句,自己没有听到,把这话圆了过去,可是顾文君后面一句话就紧跟着来了,她问了一声:“当然王公公没听到,也没关系,我想他们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自然也就在别人面前说。要是王公公不信,只要问一问其他宫人,就能知道他们私底下是怎么说的!” 好刁钻的法子! 王长贵心头突地一坠,越发感觉到顾文君这个人不简单。无论他帮不帮人说话掩饰,都被顾文君堵住了后路。 而且这些闲言碎语,本就是季贵妃嘱意传出去的。 本来嘛,顾文君身份不明的问题,早就有宫人私下议论了,可是碍于陛下的威严,没有人敢冒险多嘴。 加上顾文君这张脸着实出众,所以稍微加点编排夸大,消息很快就能散播出去。 等到察觉,那些不利于顾文君的话一定早已经铺天盖地,不止会让陛下大怒,说不动直接把顾文君给赶走。哪怕陛下不赶人,顾文君也一定受不住这种脏水,灰溜溜地跑了。 所以这造储坊里的小太监,也是得了王长贵的信,这才敢大放厥词。 只要问了周边的宫人,肯定都是听过那些传言。 一抓一个准,这两人谁也逃不掉。 顾文君还反问一句:“虽然这人已经是贵妃娘娘预定下的,但我相信王公公也是秉规行事,不可能在季贵妃被罚的当口,还要包庇自己的宫人吧。有什么问题,我们一样一样查清楚就是了。” 这嘴巴可真是牙尖嘴利。 什么话都被顾文君给说了,王长贵还能说什么呢。 尤其顾文君还挑了季贵妃的禁闭令说事,王长贵心里发紧。虽然他是按着季贵妃的嘱咐做事,可要是办砸了,反而给季贵妃惹祸,回去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而且他还暗藏私心,挑唆顾文君和刘喜的关系。 这要是揭出来,又是麻烦。 王长贵咬了咬牙,问话的事情当然不能按着顾文君的主意来,免得还问出麻烦,他立刻就改了口,不甘情愿地说:“是吗?可能真是我来晚了,话没听全,确实不清楚。” 那小太监听出不对劲,刚才王公公还态度强硬呢,这下怎么又口风不确定了起来。 忙叫:“王公公!您说过要替我找公道的!” 眼见情况不对,不止这个小太监神色发了慌,另外一个还立在造储坊门口的,就更加紧张了,甚至已经面色发灰,不停地冒汗。 刘喜眼尖呢,一看有人缩了卵蛋,立刻捏着腔调怒喝:“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冒犯不敬,现在从实招来,还能免去些惩罚。王公公自然是秉公办事,看在你们老实的份上,也许还能绕过你们。你们可别给王公公惹麻烦啊。” 这话又阴又狠。 不仅是恐吓了那两个小太监安分一点,刘喜还暗示他们尽快服软,免得牵连背后唆使的王长贵还有季贵妃身上。 那他们就是为了季贵妃,也得认怂认栽。 刘喜这一番警告威胁,手段连贯精明,顿时把小太监给吓住。心虚的那一个怂得快,战战兢兢道了一句:“我……我们是没说对话。” “这蠢货!”王长贵暗自咒骂,这么快就被刘喜吓住了。 他心里想着应付的法子,一时辩驳不及,就让顾文君和刘喜拿住了话柄。 但这样一来,王长贵就得避嫌免得染上一身腥,他当即冷了脸,一把推开不断往自己身上纠缠的那小太监,呵斥道。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还要我替你们问公道,差点就被你们骗了!都紧着些皮,小心宫规!” 他厉声起来,那两个小太监顿时六神无主了。 当然王长贵的话是应付顾文君的,决口不提惩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算账。可是顾文君怎么可能轻飘飘地放过他们,她受了这么一顿气,肯定是出回来的。 顾文君凝了唇边的笑意,不忘提醒一句:“王公公,你是贵妃娘娘的身边的人,你说,要怎么罚这两个嚼舌根的小太监好?” 王长贵脸一黑,敷衍说道:“现在贵妃娘娘正在宫里抄送佛经静心呢。不便出宫殿,也不能接见外人。这事情就等之后再和贵妃娘娘请示吧。” “是吗?可王公公是贵妃娘娘身边人,不影响见面传话吧。不如王公公去请示贵妃娘娘,看怎么处置,是拔了舌头,还是棍杖打死!” 王长贵一噎,心里更是烧起一团火,气得都说不出话。 “这该死的顾文君,怎么这么缠人!” 见此,刘喜反而轻松下来,洋洋得意地看着王长贵被顾文君气到,更是暗想:“和我们顾公子斗,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现在他倒是完全把自己当成顾文君的人了。 王长贵不说话了,那两个小太监可就完全慌了,被顾文君的话吓得半死,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偏偏顾文君还故意看过来,往嘴巴和舌头上一扫。 更是让他们手脚发麻,从喉咙里生起凉气。 甚至还有一个小太监扒住了王长贵的腿,死抓不放,“王公公,那些话可都是您教的啊,一定要救我们啊!” “滚开,你这胡说八道的奴才!”王长贵的嘴唇和面颊惨白一起拉长了,他一脚踹开了那小太监,矢口否认:“和我什么关系,你别想着为了避开罪罚,就信口雌黄!” 他抬眼看着刘喜和顾文君,身子绷紧。 第二百零五章 “与我无关” 王长贵是慌了。 竟然一脚踹走身上扒着的小太监,他用的力气极大,那人“啪”地一身飞到造储坊的门边,把后腰撞到了,痛得在地上蜷成了弯曲的虾,哀哀叫唤。 可是王长贵根本顾不上他,只是对着看过来的顾文君解释:“我现在信了顾公子的话,果然是这两人爱拨弄是非,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冤枉,说刘公公打人,现在又来泼我的脏水,没一句话是真的,一句都不能信!” 他心狠手辣,直接就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还反口拿了之前的话来证明自己说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刘喜讥讽一笑:“王公公不愧是季贵妃身前的红人,随机应变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前面还不信我们顾公子,现在就相信了。” 听得王长贵心里直冒火,可偏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门边上的人痛得“啊啊啊啊”地叫。 一旁另一个小太监却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僵硬,压根就不敢伸手去扶。 见人没晕,王长贵反而一脸阴鸷地盯了那小太监许久,他抢在顾文君和刘喜之前逼问:“这下是不是清醒了,把刚才的话说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教唆你?” 顾文君那看王长贵变脸,她便往身后的涤桃看了一眼,又转向那倒地不起的小太监,示意了一番。这种暗示,涤桃还是看得懂的,忙不迭地过去,一把扶起那人。 得亏涤桃力气大,任凭那小太监痛得直不起腰,还是把人拉了起来,“王公公问你话呢,你就老老实说吧,顾公子和刘公公也在,别怕。” 这死丫头! 王长贵听得只想扇她一巴掌。 那没挨踢的小太监,瞬间就跪了下去,在地上直直磕头,口中乱叫着:“我们是说错话了,但是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是甘愿自己担罪,也什么都不敢再多说。 而且本来,许多事都是他听来的,并没有和王长贵直接接触过。 得了信的这个,煽风点火得最起兴。他以为只要全按着王长贵教的做,一定就能飞黄腾达了,结果情况一有不对,他就是第一个被踢出去顶锅的。 王长贵下手太狠了。 那小太监紧紧抓着涤桃的手臂,脸色微青,发白的嘴唇都快被咬出血迹。瞳孔发颤,眼神慌乱之际,他眼里的也闪过一道怨毒。 顾文君侧头,恰好捕捉到这小太监的怨气,她心念微动,张口询问:“你同僚说不清楚,那就只有你一个是说王公公教的话,要是撒谎乱说,就是你一个人的罪。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一句话下来就孤立了这个小太监了,把他从王长贵那里拆分出来,然后又加重了罪名。 分明就是逼对方投诚。 “就是一个小太监,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就口不择言,顾公子还要问什么?”王长贵冷言打断了顾文君的话。 他心里却早就开始后悔,要不是因为刘喜突然倒霉的消息,王长贵也不会一时心急,这么快地动手。 都怪他太想要对付刘喜了,准备不当,低估了顾文君的棘手程度。 一个回合下来,全被顾文君制住了。 王长贵暗暗道失策,黑豆似的眼珠子里尽是冷意,殊不知他脸色越难看,越是钻进了顾文君的圈套里。 她还有意地提了一句:“你还是快点说吧,不然王公公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引诱对方往王长贵那边瞟,王长贵眼神发厉,看得那受了伤的小太监身子发寒,又有顾文君的引导和暗示,差点以为自己会被灭口呢。 又是涤桃搀扶着,这小宫女力气大,手中一撑,只能扛起小太监整个人。给了不少信心。 下一刻,那太监便颤着手指向了王长贵,口里求道:“顾公子,这话真不是我说的!就是王公公说你一脸妖媚,唯恐你霍乱圣心,还让我克扣你的份例,想把你逼出去。” “你这狗奴才,还敢说假话!” 王长贵猛地一瞪眼睛,好像那眼珠子也能跟着眼眶一起张大似的。他腿脚一抬,直冲着那小太监奔过去,还打算再动手教训。 但是王长贵身子刚动了一下,偏就被刘喜给挡住了。他细眼眯起,放出了一声哂笑直道:“王公公,你刚刚不还指责我打罚下人,怎么,现在就连你也要动手教训小太监了?言行不一,这样不妥吧!” “刘喜你!”王长贵阴下了脸,冷冷地盯着刘喜。 他喝道:“这人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马上又是我们宫里的人,我这个掌宫总管出手,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看,这样的狗东西就应该拉出去大打一顿,根本不配伺候贵妃娘娘!简直辜负了贵妃的看重。” 当真是厚脸皮,刘喜动手,就是刘喜刁蛮恶劣,而顾文君故意纵容,自己打人了,又是合情合理,本来就该挨打。怎么说都是自己有理。 顾文君这时开口:“王公公别急,我们当然是相信王公公的清白。只是既然这小太监口口声声说是王公公教的,那就是为了自证无罪,也得问清楚才是。” 她还要查! 王长贵眼神越发地阴冷,但是身上的汗却已经一股脑儿往外冒。他挺直了身子,装得完全不怕,对着顾文君狞笑:“那怎么查,也按你之前说的那样,一个个问过去?现在就这一个人说是我,就要给我定罪吗?” 是啊,王长贵做得十分隐蔽,压根就没留下过把柄。 而且到处传话编排是非的,都是旁人,与王长贵无关。他只单独与小太监说了,好处许诺了不少,可是真正的奖赏却一个也没有。 所以连拿来做证的物件,也拿不出来。 那小太监一僵,随即充满怨恨的眼睛暗了下去。 “你别不说话呀!不然王公公真要把错都怪到你一个人头上了,无论是闹到造储坊总管,还是后宫内务上去,你不死也要脱层皮!”涤桃顿时收紧了扶着对方的手臂,气愤地催促。 第二百零六章 闹破脸皮 涤桃不知道这里面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可涤桃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群人都一样地可恶。 这小太监受了一点利益诱|惑,就暗中欺辱顾公子,活该被踹了那一脚,但这个王公公狠辣阴鸷还是幕后黑手,最应该报复。 所以涤桃只能巴望着这人快点吐出有用的东西,让那嚣张的王长贵狠狠倒霉! 涤桃还抱着期待,刘喜却已经不甘地叹了气。 看这样子,刘喜也知道是什么证据都挖不出来了,再追究下去也只是让这个小太监死得惨一些,对王长贵是无足轻重。 该死的! 刘喜面上平静,心里却怄气极了,从腰背上的棍伤蔓延到全身,痛得骨头都要散了似的。 他今天虎落平阳,又连累顾文君一起,被王长贵从头到脚恶心了一番,还打不回去,真的遭恨。 看着一群人面色灰暗,都说不出话,王长贵得意,两点黑珠在眼白里绕来绕去,跋扈极了。他自以为解决一场争端,又下了顾文君和刘喜的面子,算是给季贵妃出了口恶气。 便阴声道:“行了啊,顾公子和刘公公最近气运不好,我就不计较顾公子的无故怀疑。既然造储坊的小太监弄错了茶,那就罚他们吃一顿板子,换个人来做事吧。” 王长贵不看两个小太监一脸惨白,又对着顾文君冷冷警告,话里有话。 “至于顾公子,也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不要因为小小一盒茶就惹是生非,你是民间来的,不清楚宫里有多忙,现在总该知道了,也希望顾公子能看管好自己的下人,省得再生事端。”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既嘲讽了顾文君的平民出身,又叫骂刘喜现在不过一条低贱的狗,还让顾文君看好。 刘喜一听就激动:“王长贵,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顾公子身边那个小宫女啊,刘公公可别把自己往里面套。要不是那宫女笨手笨脚,不确认好茶盒就领走,又怎么会弄成这样。”王长贵惺惺作态地教训。 都到这份上了,他还要装腔作势地骂一顿。 “我!”涤桃嘴巴一张,却反驳不出话。她确实没做好。 然后王长贵又一笑,不阴不阳地放话:“以后啊,你们都警醒着点吧,这宫里都快要变天了,就更应该谨小慎微了。” 哼!看他们今后谁还敢再出风头。 这次忌惮顾文君的反击,王长贵暂时不敢下死手,但来日方长,只要顾文君和刘喜还留在宫里,王长贵有的是手段磋磨他们! 王长贵一甩袖子正要凯旋而去,却听着顾文君的声音。 “慢着,王公公,有一件事不对吧。” “这小太监就是在造储坊门口负责分发登记份例监的,根本没有觐见季贵妃的资格,而且季贵妃被罚了禁闭,一直待在宫殿里,怎么会看上他呢?” 王长贵转身的背影一僵,旋到一半,不动了。 “那、那是贵妃娘娘关禁闭之前的事,你又知道什么?” 顾文君暗讽:“那这时间也隔得久了一点。” “那是想多多考验那小太监罢了,现在一看,根本不成体统!多亏贵妃娘娘没有那么快地收他进殿里。”王长贵勉强作答。 但顾文君的这句提醒,却让心死如灰的小太监眼睛发亮,手脚并用地从涤桃身上起来,喊叫:“我有证据!” 他喘着气嘶声力竭道:“不是的,我根本没见过贵妃娘娘,我保证贵妃娘娘见了我都认不出来。是王公公说要给我飞黄腾达的机会,才说服我动心,帮王公公做事的!” “全是王公公逼的!” 一下子把脏水全泼了回去,倒打一耙! 王长贵僵着身子转回头,就见顾文君神情肃穆,眼中却闪着丝丝冷意。“王公公,这上下联系来,确实越想越不对啊。不如我们还是禀报陛下和季贵妃,把话说清楚吧。” “你敢!”王长贵心里乱成了一气,竟然脱口而出一句威胁。 他自知不好,勉强压抑情绪,掩饰道:“顾公子,你毕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来宫里是当赤脚大夫的,又不是来破案侦查的,何必闹得大家都难看。” 这是王长贵心虚了。 归根结底,还是被顾文君捏住了话里的错处,真的诉诸圣上,一定一罚一个准。 “现在王公公倒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事难看了?要是之前王公公就醒悟,我也不会追究不放。”顾文君讥嘲了一句。 对面,王长贵脸色铁青,牙齿紧闭互相撞着。 什么意思! 难道他服软了,顾文君还不肯罢休么? 刘喜的脸却一瞬就恢复了血色,细眼都大了不少,毫不避讳地嘲笑:“王公公变脸的速度真够快的。但你以为顾公子是这么好打发的吗,我们还就要闹到陛下那里去,好好论个公道!” 这样一来刘喜也能再次面见陛下。 反而还给了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长贵眼底倏地流露出冷色。 两眼珠子揪在眼眶里,狰狞起来。 眼见着,说是说不过顾文君了,设局也被人一句话道破,不止没抓到顾文君和刘喜的错处,还反被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那可不行!王长贵不顾三七二十一,竟然暴露凶相。 “我是给你面子,才好好和你说。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偏要和我作对,那顾公子,你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刘喜急眼,“王长贵你要做什么!” “怎么着?你们还以为自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啊?君恩如流水,花无百日红,刘喜,陛下还没撤你的职,我先不动你。但是顾文君嘛……” 王长贵声音一厉,直接就喊:“都出来吧,把人都给我绑了!” 原本,他是想挑了一人的刺,然后再兴师动手。 在惩罚里借机下狠手,废了那人。 好歹名正言顺。 之前王长贵顾忌这,顾忌那,不敢贸然就做太大的动作,免得惹祸上身。 可谁知道顾文君脑子转得快,根本没有给王长贵一丝机会,似乎还要反过来指摘王长贵的错处。再纠缠下去,那就要把禁闭中的季贵妃也牵扯出来了。 要是季贵妃还受罚,季家那边可不好交代。 王长贵想到了背后的那位大人,面皮和内里一起发紧,身上渗出的汗就更了,完全不敢松懈。他眼神转冷,直接就命令:“这些个宫人以下犯上,连送茶水的事情都做不好,还多嘴嚼舌根,是该好好打一顿!那宫女做事不仔细,也拖下去!而顾公子,行事不端,忘了自己的身份,逾越了规矩,也该罚!” 他一口气把所有人的错处全挑出来,可几乎都是拼接了之前的对话,随意一指,就要全都罚过去。 王长贵身后,突然冒出来一群的宫仆。 顾文君见过不少,大多都是季贵妃宫里的。之前他们还在陛下的怒火跟前瑟瑟发抖,只有跪着给顾文君、刘喜磕头的份,现在一个个却都耀武扬威起来,恶狠狠地瞪着。 毕竟如今,刘喜既不是陛下身边得宠信的大太监,而现在,也没有陛下为顾文君撑腰了。 “都拖下去,给我打!我看,有谁敢上报到陛下那里去!”王长贵阴阴地道,他是彻底撕破了脸,要做强横的宫霸了。 反正这两个小太监,还有那个小宫女,都不是重要的人物,打死了也没人在乎。 顾文君,是季贵妃点名的,必须毁了那张招摇祸水的脸! 至于刘喜,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反正有王长贵拦着,他死也别想再见到陛下! 第二百零七章 无人来救 王长贵的话音刚落,便有不少宫人四散开来。 有去捉那两个面无人色的小太监,也有去捆发怒抗拒的涤桃。 太监好抓,一个被踹了一脚已经差不多痛得没了力气,一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抵挡。 只有那涤桃,力气大还莽撞,让那些宫人纠缠头疼了许久。顾文君没有话,涤桃当然不情愿就这么冤枉地被抓了。 要是她主子打她骂她,涤桃也都忍了。可是现在涤桃的主子又不是那品性恶劣的洗碧,而是换了顾文君,现在又有恶人要栽赃陷害,强行惩罚,涤桃怎么会忍。 “行了,别负隅顽抗了,没用的。你越反抗待会儿只会被打得越惨!”被推开的次数一多,立即便有宫人阴恻恻地威胁。 更有宫人直接恐吓:“就连你伺候的那个顾文君都完了,你再挣扎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尽早服了软,省得再被顾文君连累!” “呸!”涤桃听得怒上心头,直接一口水吐在那人的脸上,转头就对顾文君喊道:“顾公子,你快跑!别被这些奸人给缠住了!” 涤桃单纯直莽,她就是想要让更多的宫人来绑自己,这样顾文君那边就有机会可以逃开。 反正这些人受了王长贵的命令,正发疯呢,和这种人讲理已经没用了。 “啪啪!” 刚喊完,涤桃被寻机扇了两下巴掌。 “好你个小宫女,给脸不要脸,待会儿就都狠狠地打,把她打死也不要停!”那阴冷的话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和湿滑的蛇似的钻进耳洞里,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可是涤桃却一点也不怕,只是焦急地看着顾文君那边。 现在还剩下顾文君和刘喜,没有人直接上手去捉,毕竟一个是陛下的“贵客”,另一个又曾经是陛下十分信任的大太监,所以他们一时踌躇,就犯了难。 “怕什么!现在就只有我们,难道还怕陛下过来救他们几个废物吗?还不快给我动手!”王长贵厉声喝道,他的嗓子尖利起来,几乎能刺破人的耳朵。 “给我把顾文君抓了!” 这可是季贵妃特意点名的人,怎么也不能落下来,不然事情办砸成这样,更不好和季贵妃交代了。 刘喜闻声色变,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王长贵你疯了吗!” 他急急地挡住顾文君,可却还是来不及,已经有速度快的宫人到了他们身边,几双手伸过来,就将刘喜和顾文君拆分开来,根本反抗不了。 腰板上的伤成了刘喜的致命死穴。 又痛又怒这下,刘喜大叫:“王长贵你想清楚,这可还是宫里,不是你能只手遮天的!要是陛下知道敢欺上罚下,替主子下命令,你就死定了!” “哼,真是多嘴!” 可是听到这样的威胁,王长贵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随即便眼睛也不眨地挥手示意,“刘公公累了,拉下去让他歇息一会儿,免得刘公公累着了。” 说是带刘喜去“歇息”,其实就是想要制住刘喜,不让他再多嘴。 刘喜再怎么挣扎,也还是被拖拉下去,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扯开,就露出了身后的顾文君。 破绽一旦暴露,一只手立刻就伸了过来,一把拽过顾文君的说手腕,因为那截皓腕过于纤细,一圈还留出了一丝空隙,只能收紧指掌,将人牢牢锢住。 “啊。”顾文君忍不住地轻哼了一声。 用力稍大了些,那凝脂般的肌肤上就印下了一圈红印。之前被秦川逼迫时印上的才褪去没过多久呢,现在又染上新的。 这样的肤质虽然看着光滑细腻,但是也过于柔嫩了。禁不起一丁半点的伤害。 但她也无暇顾着这点浅痕,只是在被四周的宫人环绕包围时,冷静劝了一句:“王公公!你还是听刘公公的话比较好,这皇宫可是陛下的,你真以为这里只有你的人吗,你能保证陛下没有在暗中布置眼线,正悄悄盯着监视吗!” 说话的时候,顾文君的另一只手也被握住,押到了背后,防止她挣脱。 还有一个宫人按着她的头,逼着顾文君不得不在站立时低着头,他们已经开始拽拉她。顾文君想要和王长贵说话,还得勉力偏头。 “陛下的眼线?”这句话在王长贵听来,犹如一道惊雷劈在他的心头,他倏地打了个冷颤。之前散去的冷汗又重新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沾湿衣背。 要是陛下真的在暗中知道他们做的一切—— 王长贵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不用看也知道胳膊上的汗毛一定全都立起来了。 他僵住不动。 “王公公,希望你能三思!现在停手,还有挽回的余地。”顾文君抓紧劝说。 她眼睛大又长,又生来五感敏锐。眼角已经看到有人举起了几根高而粗的棍杖,似乎就是季贵妃的大宫女那夜被活活打死的重责杖。 也许是她一时紧张,容易想多。又或是真的感觉灵敏。顾文君总觉得那棍杖上染着一些深色洗不去的污渍,还飘来若有若无的极淡血腥气。 顾文君心头一紧,浑身凛然。“果然是季贵妃的报复!” 看来就是把季贵妃那个女人关在宫里死死看着,进出不得也不安分。罚季贵妃抄佛经,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静心作用,甚至还抄出了更恶狠的毒心来! 看来季贵妃在宫殿里已经憋出了一身的火气。 死了一个大宫女,又在宫里人面前丢了威严,还在整个后宫中没了脸面,季贵妃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气! 洗碧没了踪影,季贵妃便冲着顾文君来了。 大宫女被活生生杖责致死,现在,能给季贵妃做事的,也只有回宫来的大太监王长贵了。 主子吩咐的事情,奴才自然要尽心尽力地完成。 话岁如此,王长贵却也没有把一百二十分心全放在季贵妃身上,他更怕的是季贵妃背后的季家、季太后,还有——深不可测的季大人呐! “可要是顾文君说的是真话呢……” 王长贵也怕搭上去。 眼见着王长贵迟疑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极有眼色地停下手。 “放开我!”涤桃猛地一使劲,即便有六个人团团围着,一起制住她,涤桃也还是趁机撞开来,从一个人的两腿下面挤了出来。 “唉哟!” 那人是个太监,被用力顶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而涤桃就像是头娇小的牛,体量不大却有一身的蛮力,用力发狠地冲了过来,像是护犊子般把顾文君从一群宫人里救了出来。 “顾公子,你没事吧!” 刘喜被人拖拉着往旁边拽,却还拼命跺脚,“别问了,都是废话!涤桃,赶紧带着顾公子跑呀!” 顾文君神情愣住,终于破了强装镇定的表面功夫,她眼里露出惊愕和无措。 “跑?” 她是真以为,暗中一定还有秦川或者其他暗卫守着的。所以在王长贵和一众宫人面前,也仍然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倒不是顾文君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只是秦川这个前锦衣卫统领,一直时不时地现身,给了顾文君他总是藏在暗中监察的错觉,好像这宫里,到处都是陛下的暗卫,不用害怕。 加上陛下还支使了刘喜过来伺候,顾文君就更加相信,陛下会另外派人看护。难道从前服侍左右的奴才换了地方,陛下就不会不放心吗? 这么想,顾文君才有底气,和王长贵理论的。 结果,刘喜一句话,就打破了顾文君所有的设想,什么暗中保护,什么暗卫眼线都成了空影。 “还想跑?”王长贵也骤然反应过来,要是真有陛下的眼线,刘喜还会这么慌乱无神么!他神情一狞便阴森大叫。 “顾公子,我还真的差点被你给骗过去了!把他们给抓了,先打个十板子,就往顾公子这张牙尖嘴利的脸上打!” “是!” 才刚被涤桃推开的宫人又缠了上来,涤桃慌乱,只能拽过顾文君就往外跑。可是才跑了几步,就被人给拉拽住了。 涤桃只能一把推了顾文君,留下自己挡住那些蛮力粗暴的恶奴,“顾公子,你先跑!快去找陛下!” 顾文君回头,就看见涤桃陷在拳脚相加之下,脸上都染了乌青红肿,竟比她刚把涤桃捡回来时还要凄惨。 “拦住他们!我看谁跑得了!”王长贵叫骂着。 刘喜尖声提醒:“快走呀!陛下这时候在御书房!” 顾文君一跺下脚,只能旋身跑开。 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气恼,恼怒到极致,只能更加拼命地跑。 气急了,甚至心里不由地骂了一句:“需要的时候不在,不需要的时候倒是一天到晚尽显人影!” 陛下,到底把秦川支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不留个人暗中看顾一下! 第二百零八章 跑不了 顾文君一咬牙,只能用力别过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跑。 她虽然只去过养心殿,但大致知道御书房的位置。 “嘶啦”的一声! 外衫被两只不同人的手拽住,撕破了一道口子。顾文君却顾不上自己的衣服了,只能迈着步子往外奔去。可是她只跑出去一会儿,内心就充满了绝望。 这里是建在宫里角落的造储坊,要到御书房去,就是坐轿子,也需要一时半会儿。光靠一双脚的,就是有涤桃拦着,她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这么多人的围捕。所 过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追上来的。 可是涤桃给了机会,顾文君无论如何都不能浪费。她憋着胸口的气,哪怕已经开始觉得胸闷气短,心脏紧紧揪成了一团也还是不敢停下脚步。 后面只传来王长贵的叫骂:“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还管这个小宫女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我追顾文君!” 一开始脚步声还是少的。 应该是涤桃子拼死在阻拦着。可那小宫女力气再怎么大,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又能撑得住多久,何况那些个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只要稍微想一想,顾文君的脑子缺氧的速度就越发快起来,很快就呼吸不上来了。 可是无论她跑得多急多快,顾文君和陛下的距离就好像是隔了天堑,永远都到不了御书房那边。 所以也难怪王长贵如此嚣张。 一旦见势不妙,王长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强制打罚一顿,甚至隐隐想要灭他们的口。就是因为造储坊位置较偏,而平时只有一些宫人看守,环境清净,也是光明正大下手的好地方。 “呼呼呼……” 喘气已经成为了一种痛苦,顾文君提不上气。 酸麻胀痛先从小腿爬上了大腿,在蔓延到那截腰肢。到后面,就连摆动的手臂都开始隐隐发麻起来。 这幅身子虽然未有大病,在顾文君的调理之下也恢复地越来越好,有了气色。可是根子骨的弱不是这一年半月就能恢复过来的。 加上顾文君从江东回来时还受了伤,又反复经受了各种药的遭罪,累加起来,对身体的负担便更加重了。 “快!那个顾文君就在前面,赶紧追上去,要是让他跑了,王公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就要跑不动了!我们过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的,也越来越重。 哪怕顾文君再怎么和自己说,千万不能回头看,一定要冷静。可是她的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慌,甚至有那么几次,她都隐约感觉到了耳边挥过来一阵疾风,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后面的人给伸手抓回去。 她咬紧牙根,往旁边避开这才堪堪避过去。 可是这样一来,为了躲避后面追赶得越来越近的人,顾文君本就支不上力气了,瞻前顾后起来就跑得更慢。她脸色涨红,白瑕如玉的面颊登时艳丽成了胭脂画。 呼气全都闷在胸口,逼迫得顾文君那双皎灿的眼眸里都渗出了泪,星星点点,更是美不胜收。 也许知道她真的没了力气。 追徒反而减慢了速度,如同猫戏老鼠般,耍着顾文君玩。 这里离造储坊已经远了不少,王长贵被甩在后面,也不知道这群宫人追顾文君追到哪里了。但是这群宫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眼里,这个被王公公指名要重重责罚的人,当真是出落得精致漂亮。 哪怕是艳冠六宫的季贵妃季卿卿,浓妆艳抹的时候也比不上,这人气喘使不了力气的颊上绯红。果真是艳色无双,也难怪季贵妃不急着找洗碧的下落,反而迫不及待地开始谋划对付这个平民男子! “假如我要是陛下,肯定也会看上顾文君的。” “这样的美貌,无论是男是女,都应该承欢于身下,尽享荣宠才对,否则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在姿容!” “要是顾文君一个女人,大概这宫里面也就不会有什么季贵妃,洗碧的事情了。” 追赶了一路,这些宫人脑海里止不住地闪过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正因为他们把顾文君的姿态尽收眼底,所以更加心动。美人狼狈起来,也是美人,喘气吁吁,香汗淋漓,甚至别有一番滋味。 要不是有王长贵的命令在身,不止一个人想要一直看下去。 也算得上,是与绝色姝丽逗乐了。 但是他们干惯了力气活,可以一直追着,顾文君却不行。她都快把下唇咬出了血,想要逼出一些仅存的力气,可还是油灯枯尽,很快软了身子。 “啊,不!” “总算抓住了!” 那是顾文君腿脚无力,脚踩一僵,差点栽倒的时候,就被后面一个人看准了时机扑了过来。 她的外衫本就被撕毁了,从右侧腰腹到腿边的衫布都裂了开来,跑了一会儿,整件男装外衫就全散开了。 腰带也是松松垮垮地吊着。 这时再被抓住肩膀处,用力一揪,顾文君的长衫就全被脱了下来,露出一件素色的长袖连襟中衣。 没了外罩的男衫,顾文君那纤瘦伶仃的身子骨就全部凸显了出来。中衣上的腰带收得紧,得那截细腰更加引人瞩目。 一个太监按着顾文君的肩膀,把她用力往下压。 顾文君只剩喘息的力气,反抗对制服她的人来说只是挠痒痒,根本没有作用。 “赶快把他拖回去,不然让王公公等急了,又该罚我们了!” “放……放开我……”顾文君虚弱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更多的是落在顾文君那段细得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上。 有其他太监便说了:“你还不知道王公公那个人吗?就算我们现在就把顾文君带回去,也还是会被罚的!谁让他逃了出去,王公公现在一定冒火。” “那怎么办?” 胶在顾文君腰上、脸上还有其他地方的视线变多了。那股欲念浓稠起来,让人汗毛耸立。 一声恶意的笑响起:“不如,我们好好把玩一下他吧,我们都追出来一路,总不能白追了吧!” “你疯了,我可是男的!” 顾文君一听,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妄图扭着身子,挣开这些个阉人的束缚,可还是被紧紧压着。 甚至有一些手渐渐开始不规矩起来,从她的肩膀摸索到下巴,又有人从她的腿一路往上。 “那又怎么了,反正我们也不是正常的男人了,我们断了根,玩一玩有根的不行么?”那人的声音变得阴毒狠戾起来。 “耽误得越久……你们受的罚只会越重!” 顾文君的脸,从通红骤然变青,失去所有血色。她甚至无法去想怎么找陛下求助,只能疯狂地转动脑筋,暂时脱开这困境。 她找了理由还想说服这帮太监。 虽是一样都要受罚的,可是回去得早,回去得晚,还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有太监退缩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可是偏有意个循循善诱起来,对着其他面露犹豫的人道:“怕什么,大不了就全推在顾文君头上,说他躲起来,我们找了好久不就行了!总归是这人得罪了贵妃娘娘和王公公,怎么着也是顾文君罚得比我们惨!” 那人阴恻恻地笑,黏腻的眼神缠在顾文君身上,她甚至错觉被他视线沾上的皮肤都在隐隐发痒,让她恶心得反胃。 “而且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王公公说了,要掌顾文君的嘴和脸,打完,这张花容月貌的小脸可就没了,你们舍得?” 顿时,那些迟疑就变成了贪婪。 一只手伸过来,要潜进顾文君的衣领,还有的手伸进了顾文君的腰带。 顾文君吓得脸色惨白,可她双腿酸软甚至发颤,连踹开蹬人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提被束缚的双手了。 只能无力叫着;“滚开!” 然后她的嘴也被用手堵住了。 他们怕顾文君的声音会惹来巡路的其他宫人,还想把她拖到墙角边上去。 “呜呜呜!” 顾文君绝望地发出呜咽,她心里一阵懊悔。 关键时刻,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哪怕她再多备一点毒针暗器也是好的。 可是她却被这宫里的一切迷花了眼,竟然满心以为有陛下在,就什么事情也没有。甚至是陛下中了药对她出手,顾文君也从心底里相信,陛下绝对不会伤害她。 情感越过了理智,她竟然疏忽大意至此。 这宫中,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进来。 带去那里! “我要第一个来!” “嘿嘿,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那些浪笑声听得顾文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可偏偏嘴巴也被人捂住,呕吐也无法。她额角的虚汗流了下来,滴到眼睛里,让顾文君倏地冷静下来。 闭上眼,勉强镇定。 顾文君深吸一气,她暂且压制住力气,不再作无畏的挣扎。她要等到一个时机,抓住机会,再拼尽全力一搏! 那些太监还以为她真的放弃了抵抗,笑得更加猖狂。 正当他们要把顾文君拽过去戏弄,突然,一个声音犹如从天而降般响起。 “你们不是季贵妃宫里的?这是在做什么!” 所有人就像被按了什么机关,如木偶般僵立不动。唯独顾文君,猛地睁开了眼,露出一丝期望,往外看去。 但是太监们堵得严实,没人敢回头,更不敢转身,生怕露出了包围中的顾文君。 那道声音转怒:“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一人咬牙道:“是……是季贵妃吩咐我们办事,不能声张。” “是吗?”一声冷哼,怒气冲冲,“我偏要看一看,到底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连我,你们都敢瞒着!” 第二百零九章 太后亲女 顾文君心里一颤,划过一丝疑问。 “是谁?” 这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宫人是季贵妃宫里的太监,说明与季贵妃熟识,必定常常来往,才有可能得连下人宫仆的脸都记住了七八分。 倘若是陛下那样的,一年到头也不会去季贵妃宫殿里几次,也许连季贵妃的长什么模样都不一定记清楚,就更不会记得季贵妃手下那个几个小太监。 而现在,这些心思不正生出邪念的太监,全都面色发白如纸,身子虽然仍直立着,可是两条腿已经开始战战兢兢地打颤。 顾文君被围在中间,四五个太监把她堵住,不敢暴露她的存在,所以仍然束缚着她的手脚和嘴巴,顾文君连张口呼救也交不出来。 但是她的眼睛还可以动。 她错开视线,从太监之间的缝隙里抬眼看过去,只能勉强瞥到一片姜黄的纱质裙摆,白色流苏腰带间垂挂一枚碧翠的玉佩,晶莹剔透。 光是见到那碧玉的成色,也能猜出对方必定来头不小。 “为什么还站在那里,都哑巴了吗!我问你们话呢,快点转过来回话!” 来人的声音娇脆,宛如银铃,一听就是个年轻的少女,不会比涤桃的年龄更大。估摸大概与顾文君年纪相仿。只是音色里夹着一丝强横的怒气,过于哆哆逼人。 可见,对方的脾气却不怎么好。 那几个太监回复得稍微慢了一些,便勃然大怒。 “噼——!啪——!” 一声撕裂了空气的巨响爆破开来,顾文君才意识到,那少女竟然随身携带上了鞭子,还抽了出来,直接就往地上猛力挥了一下。 “连我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好大的胆子,就连季贵妃也不敢给我脸色看,你们是不想活命了吗?”那人怒喝了一声,娇柔的嗓音顿时一尖。 顾文君心头微凛。 这可是皇宫里! 除了正四品以上的御前侍卫,任何人都不能携带行凶器具,她却耀武扬威地佩戴皮鞭,甚至就敢在贵妃太监面前动手。 如此行事,到底仗的是哪里的势? 那些个太监之前有多嚣张得意,如今就有多惊骇惶恐。就连锢住顾文君的手都开始发抖,颤得像是在抖筛子。 似乎对他们来说,面对那个神秘少女,还比不上回去被王长贵惩罚来得可怖。 顾文君却不管他们有多害怕,她找准了一个契机,趁着他们慌乱六神无主的时候,猛地一挣。积蓄的力气凝在一起爆发出来,这些太监无暇顾及,一时不察就让顾文君逃脱了出来。 她双脚蹬地,拼命从那群太监中间突破了包围,一逃开那些恶心的触摸和拉捂,顾文君便大喊出声:“救命!这些太监想要杀了我灭口!” 那档子事情一想起来就让顾文君直直觉得恶心作呕。她绝口不提那些太监拖自己下去是想要做什么,径自掩饰夸大成了杀人的罪名。 “杀人?这种时候了,季卿卿竟然敢唆使你们做这种事情,她还嫌自己酿出来的祸事不够多吗,这个女疯子!” 那女子听了也大骂了一声,却不是生气这堂而皇之的杀人罪行,而是气季贵妃的惹是生非。 她语气傲慢,从语气到姿态全都一个劲儿地颐气指使,立即就把那些太监吓得两腿发软,再也不敢拖延,转身就往地上跪下去。 甚至有人哭喊道:“不是的!我们没有杀人,季贵妃也绝不敢违背宫规,还请允翊公主不要听信这人的胡说八道,是这人犯了错事,我们只是奉命教训几番。” “公主?” 心间劈过一道雷鸣电闪,顾文君惊愕怔然。 先帝竟然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可是陛下却从来没有提及过他还有一个妹妹。太后杀尽了后宫里的皇子龙胎,根本不给自己肚子之外爬出来的婴孩活路。 除了陛下侥幸逃过一劫,拖累一身旧毒沉疴之外,没有更多活口。 所以,这位公主殿下必定是季月然季太后的亲手女儿——萧允翊! 难怪她话里话外,不仅不怕季贵妃,甚至隐隐把季贵妃当成了低一级的从属来对待。 季贵妃不过是靠着她的母后,才进了宫,还得了高位嫔妃的册封。没有季太后和背后的季家,季贵妃什么都不是。 陛下从不曾提及这位公主的存在,甚至还亲手杀了季太后,想也能猜到兄妹情薄,恩怨隔山。所以顾文君和这位公主之间,也一定会变成仇人。 顾文君还想着,太监们却已经纷纷套关系求起情来。 “公主殿下您回宫的晚,之前一直在季家的永乐侯府,有许多事情您不知道,这人犯了不少的宫规禁令。季贵妃也是看不过去,这才决定让我们教训一番!” “是啊,公主殿下。您不信我们,难道还不信贵妃娘娘吗?” “实在是这人犯了规矩,要不是被逼得急了,贵妃娘娘也不会让我们做这种事情,贵妃娘娘进宫以来处处受苦,还请公主殿下看在表亲的关系上多多体谅。” 反正一并的错处,全推到顾文君的头上。 眼看话都要被这群太监给说完了。 事已至此,顾文君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管这个拦路虎到底是是季太后的女儿还是谁的人,她只想找到暂时脱身的机会。 只要能搅乱局面,也许还有可能! 所以她一咬牙,甚至都没有去看对方的脸,也依样子行了礼低头,语速飞快道。 “还望公主殿下明鉴!我只不过是发现了季贵妃身边的大太监王长贵暗中收买造储坊的宫人,而我无权无势,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那王长贵就动了杀心,想直接杀了我!” “哦,是吗?那王长贵是该罚一罚,连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他有什么用!废物就是废物,连手下也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 闻言萧允翊也只是平淡地咦哦了一声,一点也不觉得这杀人灭口的行径有什么错,反而连着王长贵和季贵妃一起大肆嘲讽。 哪怕是回了宫,萧允翊照样手执鞭器,自己也是一个不肯受宫规束缚的主,更不会在乎季贵妃受不受规矩,反而更恼季贵妃不成器用,总是让人失望。 “看来,这位允翊公主似乎不会帮我了。”顾文君心念急转,不由地从额间滑下来一滴冷汗,她面上已经被打得薄湿,汗意津津。 立马就有太监尖声叫骂着:“不是的!允翊公主,他撒谎!” 风中再次划过一声拖长了的爆破强叠音浪,像是剪开了无形的空气,这次,那声音离顾文君极尽,刺痛了顾文君的耳膜。即便她低垂着头,眼角处也能扫到那上下翻飞的鞭影子,相击作响,如银蛇飞舞。 是萧允翊再次挥起了那可怖带刺软鞭向人劈砍过来。长鞭难使,可是在公主殿下手中使来,却犹如活了过来的鞭蛇一样,眼看那吐信的毒蛇尾巴就要落在顾文君的身上。 顾文君心头倏地一拧,觉得自己又喘不上气了似的。 第二百一十章 心里看中 “闭嘴!” 但是顾文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鞭子“啪”的一声,重重地甩在了她身旁的太监脸上,仅仅是一吓,就把对方整个连人带身子地扫了出去。 皮肉绽开的声音就像是皮子被剪开似的,顾文君听在耳里,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眼。 然后又是“啪”的声响。 这次更重一些,是人摔落在地,砸出的闷声。 萧允翊并不向着季贵妃手下的太监,反而是对着那被打倒的太监发怒一喝。 “你这贱奴,我问你话的时候,你不回,现在没有问你了,你的话却变多了,我看你是找打!”萧允翊原本稳定下来的情绪,被这难听的鸭嗓子一刺,又瞬间转怒。 顾文君低垂着头,不敢往那溅血的地方多看,只能盯着自己膝前的一片,她瞥到萧允翊握着鞭子的手一紧,似乎随时都会落下一记狠辣的重鞭。 那鞭子是最好的牧马皮革编制而成,由一根金丝檀木握把和皮上的若干铁制鞭节和圆环相连而成,浸泡过油水,鞭刺上闪着的光亮让人不寒而栗。 她有过审讯经验,自然知道这样的软鞭打起人来会有多痛,一鞭子砸下去,便会血溅皮绽。顾文君的眼睛稍一触到,就飞快收了回去,不敢再多看。 连顾文君都忌惮如此,那太监就更是汗如雨下,背脊那块的衣服一瞬就湿了,一股股冷汗往外冒。 “哼!” 见其他人也都一并安分了下来,萧允翊冷嗤一声。她根本不在乎季贵妃宫里又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别在这风声鹤唳的关头,再给季家添麻烦就够了。 可萧允翊却有些好奇,这个穿着打扮素雅,身材细长的少年到底是谁。看打扮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御医,更不是她认识的王公贵族子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普通人”。 自打出生起,她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除了萧允煜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萧允翊便是唯一得宠得势的太后亲女。 也因此,萧允翊见过的宫外男子屈指可数,一应都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 她往顾文君身上扫了一眼,“你来说,你是谁?”萧允翊的眼神微冷,示意其他人都住嘴,不要开口。 “回公主殿下的话,在下顾文君,是一名在考科举生。有幸得了陛下的赏识,召领进宫学些医术。”顾文君只能把那个借口又说了一遍。 萧允翊的娇喝瞬间转冷:“你是皇兄的人?” 也许是心里作用。 明显这位公主殿下没有其他意思,可是顾文君一听,还是下意识地以为萧允翊也是在讽刺她以色侍人,“属于”萧允煜。 “不,公主殿下误会了!”顾文君断然抬头,决口道:“我只是文山书院的学生,只有一个解元功名在身,有幸进宫做客罢了,说我是陛下的人,是抬举我了。” 她忙不迭的否认澄清,让萧允翊缓和下来,甚至变得和颜悦色。 允翊公主长得与太后并不相像,但是也和萧允煜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大概是像了先帝。 生得一双朝凤眼,眦角偏尖眼尾上挑,娇艳之中带着一丝压迫感。 公主殿下气质冷傲,比那些千金大小姐的娇蛮更加强势霸道,精致娟秀的眉目之间隐隐约约藏着一股慑人的寒意,让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 当萧允翊听到顾文君的否认,才舒缓了眉眼,弯起杏唇露了一丝笑意来。 她喜欢听皇兄的坏话。 谁不喜欢萧允煜,萧允翊就偏好谁。 毕竟上到允翊公主和季家,下到清乐县主和顾家。 谁也想不到,最后把持皇位的,既不是她那手段非凡的母后,也不是那心思难测的小皇叔,竟然是那个最不起眼出身低贱的萧允煜! 也是生怕报复,萧允煜一登基,季太后就找借口把萧允翊送出了宫,托付给娘家永乐侯府照顾。 要不是季贵妃见着势头不妙,怎么都见不到太后的面,焦心之下派了王长贵回季家去请,萧允翊大概还不会那么快地回宫。 不过。 正值多事之秋,她那个“忧国忧民”的皇兄也不可能安排什么大肆的迎接典礼就是了。 就是他们的小皇叔敬王殿下,非要闹出一场回京盛典,萧允煜那个六亲不认的冷血男人也是绝口不应的。 甚至在朝堂上会发了大怒,不仅怒而回绝,扔了好几份奏折,还当众甩下一帮臣子,提前散朝,火药味从小皇帝与敬王之间弥漫到六部及御下,一发不可收拾。 有了这样的对比,萧允翊也不觉得自己的待遇有多磕碜了。 反正她那皇兄是个疯子,哪怕有母后和季家保着,萧允翊暂且不想惹他。 种种思绪一闪而过,萧允翊的眼睛终于落到顾文君身上。 还有那一张脸。 现在的顾文君有几分狼狈。 她外衫已经全数毁去,身上的衣物也剥落了一些,发丝也散下来虽然看着凌乱,却犹如黑玉般发着浅淡的光泽,从面颊到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瓷,润泽滑腻。 要是其他人敢在萧允翊面前,打扮得如此不端不正,不等萧允翊发怒要抽一鞭子过去,就是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也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男子出现,脏了公主殿下的眼睛。 可是这一切换成了顾文君,那点细枝末节的穿衣规矩,到显得不必要了。 萧允翊见过低声下气,连狗都不如的太监男奴,也不金玉其外的公子王孙。可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时有些晃了眼。 朝凤眼开始恍然,瞳孔微微涣散。萧允翊的视线像是粘在了顾文君脸上一样,久久移不开。 直到顾文君轻声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还请为我做主。” 萧允翊这才猛然回神。 但是心上念下,就完全忘了季贵妃和那条奸诈阴险的走狗王长贵的事情了。反而被顾文君的一颦一笑填满了心间。 “咳!”重重地咳嗽几声作为掩饰,萧允翊一时心绪乱起来,竟然改了口:“你放心,本公主当然会秉公办事,你受了委屈,我一定为你做主。明明就是王长贵做事没有分寸,才被人抓住了把柄,怎么就是你的错了!” “允翊公主!” 那些太监齐齐惊叫起来,怎么也想不到上一刻还大发雷霆的公主殿下,竟然变成了和风煦日。可是这温风却不是对着他们吹的。 只偏偏吹给顾文君一个儿! “住口!”萧允翊一转向他们便恢复了厉色,俏容一肃便冷冷道:“我许久不在宫中,还真不知道表姐还养出了这样的蠢奴才,自己办不好事,就想着赶尽杀绝吗,有没有脑子!” “不是的,允翊公主别信了顾文君的信口雌黄,他是骗你的啊!”太监们大叫,说自己冤枉。 可是萧允翊已经懒得听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她根本不在乎,而且左右不过就是陷害来算计去。反正和王长贵那个太监还有季贵妃离不开关系。 萧允翊就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一定是她那嫉妒心重又冲动胡闹的表姐季贵妃惹的事情。 季家为此,收拾了多少次残局,可是季贵妃季卿卿就是学不乖!萧允翊甚至从以前起就一直暗骂:“早知道,就应该送二表姐进宫的,怎么就选了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 可人是萧允煜那疯子选的,季家也无法。 那疯子皇兄杀人不眨眼,选嫔妃也是莫名其妙,当真疯魔。萧允翊可不想学,她要选驸马,才不管家世背景,就一定要选自己看得上眼的! “行了,我都已经知道情况,你不用跪了。” 说完,萧允翊垂眸,在顾文君身上凝了会儿神,竟然弯下腰,屈尊降贵地要去扶顾文君。 “什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来管你 怎么可能? 萧允翊就连季贵妃都不假颜色,甚至隐隐鄙视,竟然会亲近一个身份低微的顾文君伸手示好。 这对季贵妃宫里的太监来说,无疑就是天方夜谭。 不止是那些太监目瞪口呆,傻眼地看着刚才还能肆意欺辱的人,转眼就被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亲手搀扶,他们呆怔惊吓的模样活像是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回不过神。 就连顾文君都心下愕然,甚至有几分无措的惊惧。 “公主殿下,我自己起来就可以了。”顾文君心里抵触,手里的动作更加抗拒。 她本来就是间接杀了季太后的凶手之一,甚至还是陛下的帮凶,掩盖太后之死。 而这个允翊公主,又是季太后的亲生女儿,凶狠毒辣的脾性甚至如出一辙,只是没有像季太后那般,现在还不屑地装模作样。但假以时日—— 顾文君心里又是一拧,胃部仿佛被一只手掐住了想吐又吐不出来。她也不知道是该庆幸暂时逃过一劫,还是该警惕萧允翊的莫名好意。 “公主,这顾文君可是陛下带进宫的,是陛下看重的人啊!”还有不死心的太监出言挑拨。 “哼!再多一句嘴,就打飞你的舌头!” 然而刚才还有几分亲热的萧允翊,又冷了脸色。 那个血溅了一地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当即所有太监都吓得脸色更灰,甚至都和膝盖下的青石板成了一个色,十分难看。 他们的冷汗流下来,在石板上砸出一块块深色的咸渍。尤其是那个多话的,吓得抖成了筛子。 生怕公主殿下一个不悦,就会甩鞭子抽打过来。 萧允翊却不大理会这群狗奴才的冷颤,她又不傻。 这个顾文君真要是皇兄看重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被王长贵肆意欺负,那阉人最擅长看碟下菜,怎么敢一回宫,就对皇兄的人动手。 也就是顾文君之前被看好,带进宫里来,现在也一定是被冷落的! 算不得和皇兄有多要好的关系。 “可是……” 见那些太监要多嘴,萧允翊握紧了手中染血的鞭子,还要再打,但是被顾文君一把按下来了。 她顾不得考虑萧允翊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能为落在王长贵手里的涤桃和刘喜抓紧时间:“公主,我还有人被王公公扣住了,求您也秉公到底,救救他们!” 顾文君是真的急了,迫切救人,就连她自己在这帮狗奴才手里都差点遭殃,保不住清白。顾文君就更加担心涤桃和刘喜。 谁知道那个王长贵又会耍什么花招? 但同时,顾文君也是有心要试探,看萧允翊还会不会帮她。 她站起来,挺拔的身姿细瘦而修长,虽然不是个长个子却因为比例显得好看。 萧允翊的眼神一寸不落,从顾文君跪礼到起身,把这个衣着狼狈的人从下到上看了个遍,就连那被手脚不干净的太监扯开的领口都不肯放过。 胶在那一小片透出的肌肤上,凝腻如羊脂,比萧允翊见过的成色最好的玉佩还要莹润。 凑近说话时,萧允翊看得更加清楚。脸上的皮肤细滑到几乎不看见,只能看到精致的五官印画似的印在面上,慑人心弦。 被看得久了些,顾文君也察觉一丝尴尬,她还摸不清这个突然回宫的萧允翊的心思,仅凭着潜意识里的不安,上下整理了一番衣物。 她把衣襟重新收紧,提好腰间佩带,萧允翊的凤眼微眯,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然后又在那些或跪或趴的太监头上扫了一眼,萧允翊很快就发现不少人的头没有低下去,他们神色惶恐,瞳孔紧缩。 可是好几双眼睛也黏在顾文君身上,萧允翊心头一凝,正惊疑间,就听到顾文君哑声问了一句:“公主殿下,能不能——” “能!” 下一刻,一声应答便断然落地,惊得顾文君微微怔忪。 “被卷进这种事情里,看你也可怜,本公主就帮帮你吧。”似是感觉自己应得太快了,萧允翊又冷哼一声,飞快地改口。 跪了一地的太监们却更加簌簌发抖了。 本来他们是要把顾文君带回去,押给王公公审问的,结果邪念一起,就耽误了。还被半路杀出的允翊公主给截下来。 要是萧允翊返回去,那王长贵会不会有事,这些太监不清楚,但他们却一定会死,而且死得很惨! 即便是那长鞭打飞人的威胁犹在,太监之中还是有人出声惊喊:“不要!” “允翊公主请啊三思!” 劝阻声此起彼伏。 “不行啊允翊公主,顾文君得罪了贵妃娘娘,您不能、啊啊啊——” 这个太监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完了。 因为萧允翊早就一鞭子甩过去,就如之前所说的那样,直冲着嘴巴上抽。鞭子越长便越难使,但是萧允翊挥鞭起来却得心应手。 软鞭在空气里划出了一条扭曲的圆弧,仿佛在鞭子尖末长了眼睛似的,钩破那太监的下颌。 撕裂的血色肉末从倾斜着往上斜切开,又破了左边的下唇,一直划到右唇角,几乎割画了整张下半脸。 “砰!” 这次,那太监连叫声都吞咽进了喉咙里,直接两眼翻白,往后一仰,后脑袋重地一落地,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震得顾文君头皮发麻。 这还不算完,萧允翊傲然抬起下巴,嗤笑道:“你们的季贵妃进宫多久,而我又在这皇宫里待了多久!怎么,我才离开一年不到的时间,你们就都不把我这个公主殿下放在眼里了是吗?” “奴才不敢!” 但是他们尖叫的声音,却比不上萧允翊的鞭子更快,那长鞭飞舞,眨眼间就到了面前,直接就把那一群太监全部扫了出去。 喊叫声几乎连成了一片。 偏偏他们都跪作一团,根本避闪不及,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倒地,紧挨着同伴的身影飞了出去。 而且萧允翊鞭子使的刁钻,就是没把人给打死,也几乎都是朝着脸去的。 更准确的说,是冲着他们的眼睛去。 就是侥幸没有双眼全瞎,眼珠子也被劲风扇得隐隐剧痛,留下祸根。甚至脸上也很可能就被毁容了。这宫里本来就容不下残疾的、毁了容的奴才。 何况季贵妃爱美至极,又心肠作狠,更不会容下这样的太监。 他们这辈子都完了! 所以哪怕是没有痛得昏死过去的太监,只要想想之后要面对王长贵,要面对季贵妃,身上的痛楚与心绞痛齐齐发做,也会骇得晕厥过去。 仅仅是甩了三下不到的鞭子,萧允翊竟然便打翻了一众差点把顾文君逼到绝境的太监。 这些人其实勉强算得上是萧允翊的。 毕竟他们的主子是季贵妃,季贵妃与萧允翊同样背靠季家,甚至算得上是表亲姐妹。 可即便如此,萧允翊说杀就打,手下丝毫不留情面。 “好狠辣!她甚至都没有问清楚真相,她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这群太监没有撒谎,是我骗她呢?” 顾文君心下惊骇,而且,她可是真的骗了萧允翊,没有说实话。 顿时,顾文君对这位公主殿下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兴许是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惊容,萧允翊还侧头笑笑:“你别怕,就是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这群狗奴才身残了心也脏,还想欺负你。” 对顾文君,公主殿下的态度称得上温和:“多嘴舌的人,我就毁了他们的舌头,不长眼睛的人我就废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不管好自己!” 萧允翊说着脸上划过一丝狠劲,只当这时候,顾文君才惊觉,允翊公主有多么像季太后。 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公主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别忘了今天还要去请见太后娘娘。”一群宫人在一个嬷嬷的带领下,拐了进来。 然后她们见到地上的血迹斑斑,面色纷纷一变,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叫出声来,仿佛见惯了这样的血腥画面。 就连坠在最后面的宫女都显得镇定。 只有领头的大嬷嬷眉头紧锁,无奈一叹。 “公主!现在回到宫里,已经不是在季家了,你怎么还不收敛一些。我们本来就是强找了理由提前私自回来的,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哼!他眼里有我这个皇妹吗?算了吧,他正应付皇叔的事,哪有空管我!我杀了几个季贵妃的宫人,他大概高兴还来不及!” 萧允翊却不理会嬷嬷的话,反而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顾文君看,“你别怕,我给你出气去,你的宫人,我也会救!皇兄不管你了,我来管你。” 那嬷嬷脸上的皱纹收紧,两眼如老鹰攥猎物般瞪向一旁单立着的顾文君,好像这时才把她放进眼里。 这人一身素色长衫。 看着形单影只,没什么特别的,只有模样是生得真好。只可惜一身上下,佩饰全无,就连衣服的布料都是最寻常的棉麻,穷酸得很。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平民男子。 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宫里怎么会混进了这样的人? “公主殿下,我们该去见太后了,别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耽误正事!” 见太后?! 顾文君心头凛然,不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常嬷嬷 “这下糟了。” 顾文君面上情绪淡淡,在那老嬷的挑剔冷视之下依旧淡然自若,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此刻心里剧震。 真正的季太后季月然已经死了! 还是被当今天子萧允煜亲手拧杀的。 人都死透了,还见什么? 就算顾文君不知道陛下把季太后的尸体放在了哪里,过了这么久,没有做什么特殊处理的话,太后娘娘的尸体也要腐烂了。 虽然她及时回京,进宫里解决了难题,又用易容的法子让一个原本就该死了的“太后”现身,摆脱了种种猜忌。 其他人也不再怀疑。 然而而之前陛下一连半个月都在封锁慈宁宫的消息,加上有陈长必陈御医暗挑唆,季贵妃早有疑心,竟然还留了一手直接就回报给了季家。 难怪顾文君一直没见过王长贵这号人物。 原来刘喜说的假期,就是季贵妃让王长贵沐假回去,就是回季家请出允翊公主,倘若行事不成,就直接搬出太后亲女的身份来逼宫。 谁想萧允翊这么快就回宫了! 偏偏悬在这个节骨眼。 虽然顾文君已经把太后身边的常嬷嬷易容成了假的“季太后”,可是这常太后那个冒牌货,才不过被赶鸭子上架的扮演太后娘娘几天的时间。 就算骗得过季贵妃季卿卿那个蠢货,骗得过陈长必那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糊弄得萧允翊这个知根知底的亲生女儿呢! 地上七倒君的身子一僵,猛地侧头往萧允翊那边看去。果然,那站在允翊公主身边的嬷嬷,长着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 这次,顾文君细细打量,终于察觉出那眉目和五官都与太后娘娘身边的常嬷嬷有些相似。“小常嬷嬷?这是常嬷嬷的妹妹,还是表妹?” 想让假太后骗过真公主已经是难上加难,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常嬷嬷。顾文君心下大骇。 这宫中只要“太后”没问题,就不会有人好奇以前的常嬷嬷去了哪里,可是常嬷嬷的妹妹一定问。 顾文君额间又冒出了新的细密汗水,小常嬷嬷一双老鹰般的利眼一直紧紧盯着她,越看越是觉得不对劲。 可偏偏允翊公主喊话,小常嬷嬷只能暂时收回眼神,回答道:“公主殿下,老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你想要为这位公子出气,支使一个宫女去做就行了。还是快些跟我一起去慈宁宫吧。” 萧允翊没有立刻接话。 小常嬷嬷循循善诱:“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难道公主殿下不想念太后吗?太后娘娘一定想极了你!” 闻言,顾文君心念急转,想要找出理由来引着萧允翊和她一起去找王长贵。 总之要把她们拜见太后的事情拖下来,现在的“太后”根本无法应付萧允翊和小常嬷嬷两个。 可是萧允翊的反应却大出乎顾文君的意料。 只见这位公主殿下横起平眉,凤眼圆睁,冲着苦口婆心的小常嬷嬷冷笑一声,也不管顾文君会不会拒绝,径直拉起文君的手,就往之前顾文君指的方向离开。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走!” 哪怕是对自己人,也是十分的刁蛮不逊。 见到萧允翊竟然主动亲近一个陌生的外男,小常嬷嬷和身后一众宫女齐齐变了脸色,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似的,动也动不了。 直到公主那身明艳的姜黄纱裙消失在宫墙拐角,宫女们才骇然惊惶起来,张大着嘴询问:“怎么办,小常嬷嬷?” 立马就有一个宫女上前一步走近,面露不安,“季大人说过,让我们尽快确认太后的安危,一旦确认好,就立刻离开宫中回到季家,千万别给陛下发难的机会。” “要不我们先去拜见太后,然后再去找公主殿下,一块离宫!” 为了一个个馊主意冒了出来,然而小常嬷嬷全都一口回绝。 “不行!” 小常嬷嬷眯起一双老鹰般的利眼,她沉思许久,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个莫名其妙的美貌少年。竟然一个照面就勾走了萧允翊,真是个不简单的祸害! 她眼神像是钩子似的,往地上的一片狼藉扫过去,有些太监还没有死透,半死不活地吟哦着,但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求救声,根本没人理会。小常嬷嬷如看垃圾般,扫了一眼。 低语道:“我不放心那小子,还是先跟着公主殿下毕竟好。你们几个就留在这里,把这些人收拾了。有什么问题都先问清楚,了解之后,就全灭口吧。” “啊啊啊!” 有一个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的太监听到了,嘴巴里发出响亮的呜咽声,可是他运气不好,就是被萧允翊一鞭子撕裂了嘴的那个,话都说不清楚,更加没有用。 挣扎间。 就有一个宫女身手伶俐地走到身后,一手固定住那太监的肩膀,一手旋在太监的下巴处,双手一拧,便如手剪子似的,卡断了第一个太监的命数。 那太监脸上本就血肉模糊了,皮肉翻飞的地方红肿不堪入目。断气时,更是脸色发青帐紫,眼睛翻白凄惨。也不知道临死前的那刻,他会不会后悔,自作主张偏要和顾文君纠缠不休。 要是早点按照王公公的话,捉了顾文君回去,最多吃点罪罚,也不会惹上这样的弥天大祸。 气没了。 宫女手一松,任由那太监再次倒地,随即又走到下一个嘴巴没事的太监一旁,一脚将人踹醒,提起来问话。 其余的宫女也是一样,各个手脚利落地执行小常嬷嬷的吩咐。 还有人已经去拿水和布,清洗这血腥杀戮的狼藉,分工合作有条不紊,看得出早就不是第一次这样为萧允翊公主收拾残局。 而小常嬷嬷见状,神色微霁,点点头,随即便转了身子,往萧允翊和顾文君离开的方向直直地追了过去。 要是顾文君在这里,一定会觉得惊惧不已。 这个小常嬷嬷虽然看着比常嬷嬷年轻一些但依然是个老嬷了,但是脚步轻快动作迅捷,一步就能追出三步的距离,一点也不像是普通的宫人,哪里像是常嬷嬷那个一吓就尿出来的老孬货。 若是陪在季太后身边的,是这个小常嬷嬷。 别说陛下还能不能轻易杀得了季太后,就是顾文君的下毒计划也难以成功。 更遑论,那移花接木的易容换脸之计了! “要是季贵妃传来的消息没有撒谎,那小皇帝当真关了太后娘娘一个多月的禁闭,只怕不容易善了。一确认完,就带允翊公主走,现在还不能惹他!” 小常嬷嬷神色变肃,眼角皱纹一紧,眼中却精光大盛,追赶速度又快上几分。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造储坊前 顾文君不知道小常嬷嬷会亲自追来,但是也猜得出那一帮宫人不会任由她拐带走萧允翊公主殿下。 虽然,是萧允翊强行拉着她。 “公主殿下,文君只是一介平民,怕脏了你这千金之躯,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顾文君甩了两次手,都没能挣脱开萧允煜。 明白自己的气力比不上习武的公主,顾文君只能硬着头皮提醒一句,虽然她其实和萧允翊同是女子,没有什么避讳之说,可她对外身份是男子,就必须演到底。 而且萧允翊的性格毒辣程度远不输给那说杀就杀的季太后,甚至因为年岁小,还比季太后多了一份天真蛮横的残忍。 亲眼看着萧允翊用鞭子打死打废了一群太监,已经让她头皮发麻,现在还被这个刽子手亲密地拉着,顾文君只会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难受不已。 哪怕那群太监上一刻还心怀不轨,谋划害她。可是顾文君也想不到,转眼他们就都成了半死将死的人。 萧允翊一只手亲昵地握着她,另一只手上却还攥着那根凶神恶煞的鞭子,上面每一根软刺都沾着血。 要不是干涸得快,也许这血迹能够滴上一路。 “我都不在意,你怕什么!”萧允翊却弯唇一笑,露出与前面截然相反的亲和,“你的手倒是比我养得还要细,摸上去也舒服,我就要拉着!” “可是我……” 萧允翊容不得顾文君置喙,拽着她就往前。也许是有萧允翊这位擅武的出格公主带着,又没有恶奴在追赶,顾文君竟然觉得返回的路比逃出时短了不少。 打了一帮子的狗奴才,浸染了满鞭子的血,萧允翊反而面色缓和,还咯咯地笑:“你得了本公主的青眼,难道还怕做一辈子的普通人不成?” “什么意思?她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想把我从陛下身边拉拢过去?” 因为顾文君知道太多内情,又总是喜欢深思多虑,萧允翊越是直白地示好,她反而越容易想多。 顾文君一瞬代入了许多阴谋,她脑内飞快地运转起来,唯恐这公主殿下是发现了什么。 因为萧允翊似乎与陛下关系恶劣,顾文君都不敢提起刘喜,怕这位公主一旦知道要救萧允翊的大太监,就会甩了脸色。 可现在,远水救不了近火。 天高皇帝远,顾文君来不及去找陛下,只能搬一尊邪菩萨回来,镇压王长贵那条咬人的恶狗。 眼见着指路的方向,离造储坊越来越近,顾文君连忙转开话题,不回答话,而是喊道:“公主殿下,我的宫人就在那里!” 而此时的造储坊门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已经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嚎叫了好半天,声音越越若,直到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半死不活地吊着。 而那身上的皮肉几乎绽成了连片的花,但朵朵都是啃噬血肉的食人孽障。 涤桃被死死制服着,正在被人恶狠狠地甩耳光。 “你力气大,一个顶好几个是吧?我看你现在还怎么挣脱!”一个太监扬手就一巴掌甩了过去,直直对着涤桃的脸打,也不管那张脸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他只是愤恨叫骂:“呸!我让你吐口水,我让你反抗!” 涤桃却只咬着嘴巴,不肯张口叫出一声服软,怕让顾文君丢脸。她嘴唇都咬得发肿出血了,涤桃却发狠,就对着自己破皮的伤口咬下去,每被扇一记巴掌,又会吐出新的血来。 虽然涤桃本来就没有多少姿色,可是能被选进宫,也是五官周正,眉清目秀,但现在这张脸蛋已经面目全非,几乎肿胀成了面肉畸形的怪物,让人心生厌恶。 傻笨话多的小宫女一言不发,刘喜却被捆在一旁,眼睛鼻子嘴巴全急得挤在了一起,哀哀大叫。 “王长贵你这个孬种!有本事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小宫女算什么本事!” 刘喜眼看着涤桃被磋磨成这幅德行,一边气得快疯了,一边嘴里破口大骂。 那两个造储坊的太监,自己不守规矩,犯了事遭罪,刘喜一点也不在乎。可是涤桃这傻宫女,刘喜却是相处了一段时间。 涤桃是顾文君收下来的小宫女,那也就算做半个自己人。眼看着那些贱人欺负,刘喜心肝都要疼死了,也不知道怜惜还是气愤。 王长贵却好以整暇地端坐在一张从造储坊里搬出来的椅子上,得意地看着这些人狼狈不堪的模样。 那小宫女怎么死活,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想留下来和顾文君一块处置了,这才放任自己的手下这么做。 只是一个小宫女被打,刘喜就急得跳脚成这样,啧啧,刘喜这狗东西,越混越回去了。 王长贵挑眉嘲笑,细小的眼珠子转了转,阴森一笑:“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铁石心肠的刘公公也动了春心,看上这个小宫女了吗?我还以为刘公公心里眼里都只有皇帝陛下一个呢!” “原来刘公公喜欢这样的,放心明儿我就送一个年纪更小的宫女给你,一定比这个还要细皮嫩肉,保准让刘公公满意。” 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臭骂:“王长贵你这个畜生!” 刘喜手里犯的血债也不少。 可是陛下做事分明,他们有自己的底线,不会和王长贵一样,谋事害命不够,还要折辱旁人,尤其是涤桃,才几岁光景,王长贵竟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刘喜当然看不过眼。 “哼!” 王长贵嘴角的笑变得狰狞,阴冷道:“刘喜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拿你怎么样。你没了陛下的恩典,我可还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和我比,你算个什么东西!” 刘喜梗着脖子,耍无赖道:“有本事你就冲我来!王长贵,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顾公子到现在都还没回来,那就是还没被抓住,万一顾公子真的找到了陛下,你就完了!” 这话说到了王长贵的心病上。 他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悠哉清闲。那群太监追出去也挺久了,可是一个人影都不见得回来,王长贵心里惴惴。 不管刘喜怎么得罪了陛下,惹得陛下发怒把人扔出去给顾文君。但是王长贵心里清楚,陛下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不听话的奴才。得罪陛下,就是季贵妃,也不敢保下他。 到时候,最先死的,一定是他王长贵! 心里发慌,王长贵越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恐惧,面上的神情就越煞气腾腾。 “我是看在你大太监身份还在的份上才给了你面子,刘喜,是你给脸不要脸!”王长贵一挥手,就要把刘喜也拖下去。 此时王长贵几乎走入了穷途,他发现自己没有后路可退,干脆做绝到底。 正当他要不管不顾,直接对着刘喜报仇雪耻时,突然听到宫人惊喊:“王公公,那是顾文君!” “他们把顾文君抓回来了?” 王长贵眼睛发亮,放下手迅速转过去看。 惊喜之下,王长贵完全忽视了那些宫人声音的惊惶与不安,只心心念念着:“怎么这么慢!算了算了,人带回来就好,不让陛下知道就好!” 然而他眼皮猛烈一跳,映入眼帘的却不止顾文君一个,还有一道穿着精细打扮,黄衫纱裙的女子,那鲜亮的色泽还有那稀罕少有的布料,根本不是寻常女子能穿得的! 当王长贵再见到那人的脸,一双精细描画过的长平眉下,凤眼不怒自威,琼鼻挺巧,朱唇娇艳,明明是个气质张扬的美人。 却是把王长贵吓得脸色发青,两只小瞳孔震颤不已。他又不死心地伸长脖子,再往后面看,然而那些太监一个都没了影子,而王长贵又瞥见那恣意美人手里还挥舞着一道带血的长鞭,更是骇然大惊。 连脑子都没转过弯来,腿就先一步跪了下去。 直呼:“竟然不知道允翊公主回宫,奴才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二百一十四章 妙语心计 王长贵反应到快,比他那群能力不足还痴心妄想的奴才们机敏。 他头一个跪倒,身后那群宫人们自然也都飞快地跟着跪下,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个比一个还要响亮,似乎是要比谁更忠心耿耿似的。 有的是见过萧允翊,有的没有见过。 可是公主殿下这一个名头,所有人都是知道的,纷纷吓得肝胆紧缩。即便远离宫中一年,那曾经的恐怖威名也没有半分消退。 “不知道允翊公主怎么还没有去拜见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奴才也好让后宫上下都做好准备啊!” 王长贵是暗中去季家请了这位公主,可是他也想不到,萧允翊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竟然根本不和皇宫的主子——皇帝陛下打一声招呼! 这下王长贵连装模作样都演不出来了,得意洋洋的姿态早就破了功,冷汗直流。 “呵呵,耽搁我的就是你啊,王长贵!” 萧允翊面色带嘲,冷眼看着他见风使舵地摇尾巴讨好。 一个冷笑声,便让人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宫人们全都跪下磕头了,刘喜和涤桃也自然都解放了出来。除了躺在地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两个小太监,其余人通通都行了跪礼。 而刘喜则更加机警,见到了萧允翊,先是脸色剧变,不仅没有丝毫敬意,反而在眼中闪过一丝森寒。随后他又见顾文君站在在萧允翊一旁,还被攥着手,当即低了头,掩下猜疑。 “允翊公主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宫了!季家放她出来的,这又是什么意思?顾文君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麻烦大了!” 刘喜碍于陛下,顾忌太多,有些迟疑,藏在太监群里没有吱声。 都是差不多的太监服饰,一眼望过去,一时还真的发现不了刘喜。 可是涤桃却只认了一个主子,她对着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磕完头,便急急抬起脸,想要确认顾文君的安危。虽然涤桃的嘴巴不敢动,但是两只黑黝的眼里满是关切。 仿佛是在说:“顾公子,你没事吧?” 然而一看到涤桃的脸,顾文君的脑子却“嗡”地一下,轰然炸开了。 那张脸几乎称不上是人的脸了。 只是发肿挤在一块的血肉,嵌了人的五官而已。顾文君心下惊怒,她才逃出去花费那么多时间,转眼涤桃竟然就被欺侮成这样。 “该死!” 一阵怒愤如燎原之火般烧上顾文君的心头,激得她嚯地甩开萧允翊的手,萧允翊一怔,精致的秀眉微挑,但到底没有发作,看着径直奔向伏跪在地的涤桃,将人扶了起来。 涤桃张了张嘴,可是脸颊肿胀发紫嘴唇咬出血,几乎发不出声。 但不需要涤桃说明,顾文君也猜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之所及,一地狼狈。 造储坊前守门的小太监瘫倒在地,身下流血,也不知道人是死是活,而其余的宫人全都跪了一地,扫眼过去全是暗色的太监服。 她启唇,每一个字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是真的动了怒:“涤桃,不用说话,你指给我,是谁把你打成了这样?” 顾文君的眼神倏地转冷,如同寒冬将至。 从她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阵阵寒光,彻骨的寒意,周围的一切瞬间冰冻,犹如身在冰窖。涤桃才跟了顾文君,她们并没有相处太久。 可是这小宫女却不同,是个毫无心机,意外来到顾文君身边的。 也许是她应付管了阴谋诡计,对这个单纯直善的宫女,便格外关照些。 顾文君本想为涤桃安排个好去处,出宫就与涤桃拉开关系,免得再把涤桃拖进这些旋涡里。可谁知道这些奸恶的狗东西,一刻也消停不了,接二连三,轮番上阵,就是为了赶尽杀绝。 要是只针对她,也就罢了,现在却连她身边的一切都不肯放过。 为什么! 哪怕是顾文君自己险些被欺侮,也没有这一刻这般咬牙切齿,愤怒怨恨。 涤桃听话,顾文君让指人,就乖乖地伸了手指,一个个指画过去,几乎点了三分之一的太监,最后指到王长贵身上。 那王长贵虽然没有亲自下场动手,可他才是下命令的人。涤桃耿直,就直接将他也算在内。 “好,王公公。”顾文君皱眉,眼里仿佛有火在烧,她咬牙切齿:“你下手这么狠辣,就不要怪我无情!” 她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然后就转向萧允翊,直接谏言。 “公主殿下,就是这位王公公,私下收买造储坊的宫人!谁知道他一被我道破,就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还对我的宫女下了重手,求公主殿下为我做主。” “不!” 王长贵打了一个激灵。 他当然不把顾文君放在眼里,可是他却怕前一刻还牵着顾文君手的公主殿下,于是连忙挪动膝盖,就这么跪着匍匐爬到了公主脚下。 唯恐触犯了萧允翊被打,王长贵不敢伸手触碰那黄色裙摆,更不敢脏了那金贵的纱丝。 只能埋头就萧允翊那金丝绣花鞋边磕头,“不是的!公主殿下,奴才知道自己责罚不当,还脏了主子的眼睛,也该罚!但还请公主殿下给奴才一个解释的机会,是那个顾文君得罪季贵妃在先,又桀骜不驯,毁了贵妃的颜面,奴才不得不出此下手。” 王长贵花言巧语。 可他无力回天,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萧允翊为什么会向着顾文君,他哪里知道,一年都未露面的公主殿下,一眼就看上了顾文君。 “王公公撒谎!” 而顾文君的脑子本来就转得快,加上之前听了许多话里的机锋。 足够她看出不少的东西。 顾文君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就欠了萧允翊。 所以她三言两语就点出了对方最在意的事情,哪怕没有她,萧允翊也不得不管了这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之所以会得罪季贵妃,就是因为我出手救了一个被陛下看中的宫女。谁想到贵妃娘娘不止对那宫女屡屡出手加害,现在连我也不肯放过。”顾文君拱手低头,飞快地解释:“为此,贵妃娘娘已经被陛下和太后接连罚过,却还是不愿安生!” “什么?!” 萧允翊双眉紧皱,心下暗忖:“母后都出面罚了,卿卿表姐竟然还不肯罢休,真是个蠢货!皇兄那个疯子,不过是看上一个奴婢,又不是要立后,一件小事竟也弄得这么鸡飞狗跳!还好我今日进宫来了,否则又被季卿卿坏了大事。” 她心里早做了决定。 顾文君一番话,又帮助萧允翊彻底下了决心。 一只纤纤玉手指向了王长贵,萧允翊一张明艳的眉目几乎不为所动,她对这私刑的场面司空见惯,只是掀起眼皮,手中握紧了染血的鞭子。 “不不!公主殿下您忘了奴才吗,还是奴才去季家找的您啊!您还没问过贵妃娘娘呢,奴才还可以为公主殿下领路,带公主去觐见太后,奴才——” 不管三七二十一,王长贵张口就想拉出季贵妃,为自己讨饶。 然而他却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竟然失言交代了去过季家的事! 这本来,是个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蠢奴才!”萧允翊一怒。 不管季贵妃再有不满,还是别有想法,都得停手了! 现在是皇帝和敬王斗法,而他们这群太后党群只要确保自身安危,坐山观虎斗,才是上上棋!萧允翊不仅是来确认季太后的情况,更是来和季太后传话的。 最近,是时候消停下来了。 “滚开!”萧允翊踹过去一脚,但是王长贵飞快地爬起来,又慌不择路地扑向公主。 那双小眼睛颤抖起来更像是蠕动的米虫子,让萧允翊厌恶地直想皱眉。那些辩解,差不多的话,早就在那群被打死打残的太监们嘴巴里听过一回了,萧允翊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眼看着这狗奴才越拼命磕头,就离得越近,砸出来的血迹还要溅在精细的绣花鞋面上,萧允翊当即大怒,蹭得冒了火。 手中动作猛地一挥,那鞭子如腾龙般蜷缩着席卷而来,竟然把王长贵伏倒的身子捆绑起,甩到空中,再撤走鞭子把人给扔出去。 “滚远一点磕头,别脏了本公主的脚!” 萧允翊丝毫不留情面。 反正这宫里只要有了萧允煜这个皇帝,就容不下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公主殿下,那萧允翊根本不怕会不会与季贵妃交恶。 因为萧允翊根本不会留在宫里。 所以她不等手中鞭子落下,又连续挥舞起来,不止是把涤桃指出来的太监给打了,甚至鞭子无眼,萧允翊干脆就要大开杀戒,把季贵妃的所有太监都弄死个彻底。 省的季贵妃再作乱。 眼看着那鞭子就要扫到隐没在太监堆里的刘喜,顾文君眼皮一跳,由怒转惊,连忙道:“公主殿下,已经足够了!” 她故意没有问刘喜的话,互相默契地当做不认识的生人,就是想要把人留在最后。 允翊公主突然杀回皇宫的消息,必须尽快找人汇报给陛下。 而又有谁,会比刘喜更了解这深宫的情形,还有陛下的手下位子呢——只有刘喜,是最适合的人选! 顾文君环紧涤桃的肩膀,一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晚来感到惶惶痛苦,一边又焦虑得灼心烧肺,恨不得能和陛下互通大脑,把一切消息都传给萧允煜。 这桩事解决完了,拖不住公主的,那后面,她们就要去见太后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自引祸水 千钧一发之际,萧允翊停了手。 不止是因为顾文君喊叫,更是因为小常嬷嬷飞快地追了过来,伸手一搭,搭在了萧允翊的肩膀上,那动作明明轻柔无比,却一下子就止住了萧允翊的动作。 鞭子还握在萧允翊的手间,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这个小常嬷嬷会武功?”顾文君双眼一定,把所有细节都收尽眼底,心下又惊又骇。 这时,顾文君才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季太后季月然,更不了解太后背后永乐侯府季家。她其实只与活着的季太后见过一次面。 而那次,一言不合,季太后就想要杀了她。 季太后做了太多的孽事,老了也开始焚香念经,扮演伪善的信徒。但是季太后骨子里的猖狂狠辣是掩饰不去的,想杀便要毒死顾文君。 即便是陛下,季太后也下手设了蛊毒。 可是最后季太后还是栽在了陛下的手里,一命呜呼。 也许是季太后死得太容易,而那个常嬷嬷又软弱可欺轻易就倒向了顾文君,她心底里对季家并不引以为意。 现在想来,若不是她那一手易容之术过于神奇,一个照面就把常嬷嬷给吓住了,那常嬷嬷也不会那么快地吓倒求饶。 但无论怎么看,常嬷嬷也是比不上那诡异的小常嬷嬷。 问题还不仅是如此。 不止这突然杀回皇宫的允翊公主有些古怪。 更让顾文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季家竟然让这样一个身手神秘的小常嬷嬷,去陪着待在季家的萧允翊,而不是保护深居皇宫的季太后! 要知道,陛下和季太后之间还有着深仇大恨的宿怨!这在宫里根本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也不少。 这说明什么? 说明季家更看重萧允翊这位公主,而不是季太后! 难道他们就不怕,萧允煜一旦登基为帝,巩固了手中权势之后砍头杀人吗? 还是以为,陛下会受所谓那母子孝道的束缚,不会对季太后动手? 一个又一个猜疑从顾文君心里冒出来,她既想不明白也理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是她唯一能确定的,陛下确实亲手杀了太后,而她必须帮陛下瞒住这件事! 敬王驻守江上不肯轻易回京,就已经是悬在他们心口的一把利剑。 他们不能再把太后那些势力再卷进来。 说那些人是“太后党”,只是因为季太后是他们推出来,放在台面上的人罢了,顾文君深深觉得,这些人更应该叫做侯府势力。 千丝万缕个念头在顾文君的脑海里快速地转了一圈。 她一边侧头,朝那人群中差一点就被扫到的刘喜递了一个眼神,一边又扶着涤桃移动脚步,轻微地斜了身子,确保自己能挡住刘喜。 “小常嬷嬷,放开我!” 凤眸怒张,萧允翊气恼地呵斥出声,“让我好好教训这些该死的奴才!” 之前萧允翊已经打了一批太监,下手血腥狠毒,小常嬷嬷来得晚,没能制止,只能用了另一种法子来收拾残局,干脆不留活口。 可现在还有余地,小常嬷嬷自然要出面制止。 “好了,公主殿下,毕竟是季贵妃的奴才,就算犯了错,也该是由季贵妃亲自教训。这种狗奴才,根本不值得公主殿下脏了自己的手。”小常嬷嬷放下手,恭敬地向萧允翊行了礼。 萧允翊看了顾文君一眼,低声转述道:“那个蠢货是为了争风吃醋,才闹出这些事情,不能让她胡闹下去了!还不如把她的奴才都弄死,省的影响我们的计划。” “公主!”小常嬷嬷也压低声音,“你这样大开杀戒,难道不会更引人注目吗?” 虽然这问话里有丝教导意味,但不乏宠溺纵容。即便萧允翊真的杀光了人,小常嬷嬷最多麻烦些多做些善后的事罢了,绝不会让允翊公主出事。 “我!”萧允翊哑口无言。 季家对萧允翊极好,为了避开新皇锋芒,离开皇宫的这些时日,萧允翊甚至比在宫里还要无法无天,养大了刁钻蛮横的性子。 这老嬷面露无奈,但仍然对萧允翊语气温和,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公主殿下可千万擦亮眼睛,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一双皱褶的老眼精亮得很,小常嬷嬷当然看见了,萧允翊与顾文君之间的眼波流转,甚至这小常嬷嬷一来,就紧紧盯着顾文君。 似是有杀意。 顾文君堪堪避开那犀利的眼神,只是低头拉着涤桃一起道谢:“谢过公主殿下!” 她当然要谢。 仗势欺人的那些狗奴才,几乎全数死在了萧允翊的鞭下。 即便还有一口气的,也是将死不活。王长贵躺在地上呓语:“不……公主……饶过奴才……咳咳!”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清醒的。 他从空中砸落在地面上,只听得到一声骨裂的声响,好半天都没动静。半晌才从嘴巴里溢出满口的鲜血,流遍了下巴直到染红衣襟。 至于其他几个,被涤桃指过去的,更是个个凄惨,鞭子无眼,公主无情,一下挥斥过去就能带走一口活气。 顾文君垂眸扫过王长贵,眼里划过一丝冷光。 她虽然有自己的底线存着一分良善,可也不是白白受气的。 可是这口恶气出了,接下来却还有一番更难打的硬仗。顾文君知道常嬷嬷的注意力一半都在自己身上,便深吸一气,决定以身犯险,吸引对方。 “公主殿下,为了答谢,不如由我来引路去见太后。太后身体抱恙还未愈,我也刚好需要看诊一番。” “嘶!” 后面传来倒抽冷气的气声,顾文君不用想也知道是刘喜。 他一定惊骇极了。 因为刘喜怎么也想不到,顾文君不仅不阻止拖延时间,反而硬着头皮主动带公主去见太后!那“太后”可是个假冒的啊! 还好,无论是萧允翊还是小常嬷嬷,都被顾文君的话牵引了注意力,没有发现刘喜。 “是你在为母后看病?”萧允翊一挑眉。 季太后之前装病。 所以萧允翊和小常嬷嬷都不惊讶,但她们却真的不知道,竟然是顾文君给季太后看病。 萧允翊与小常嬷嬷对视一眼,小常嬷嬷甚至扯动嘴角冷笑:“小子你可别说大话,太后娘娘会允许你这种无名之辈入殿看诊吗?” “恕在下不才。陛下之所以带我进宫,就是看在我一身医术。太后娘娘之前突然病发,可是无论宫中御医怎么看,都治不好,陛下便想让我试一试。” 一旦撒谎,就得圆下去。 顾文君只能顶着一身的冷汗,不断地编。中间穿插着一些真真假假的话,一时萧允翊和小常嬷嬷都看不出破绽。 一个进宫看病的平民大夫? 倒真是奇了怪了。 那小皇帝恨不得杀死季太后,哪会这么好心地请人去看病,莫不是找人去拆穿季太后装病的假象吧? 小常嬷嬷阴气森森地问:“那你看出来,太后娘娘是什么病了吗?” 顾文君故作苦笑,睁眼说假话:“若是我解决了,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是没有治好太后的病,反而借着李太医的手给太后娘娘下毒了! “嬷嬷,你也不看看皇兄什么也没有赏他!反而是他治了一个得宠的小宫女,得罪了季贵妃。”萧允翊和小常嬷嬷说了一番。 萧允翊自以为想通了因果,并不怀疑。 可是小常嬷嬷却没有那么好糊弄,只是冷冷道:“是吗?但我听说太后娘娘之前遭了刺客,陛下封锁慈宁宫已久,你还能进出慈宁宫给太后看病?” 本来,这才是她们这一趟的目的。 但是她们却不知道,仅仅几个晚上过去,慈宁宫早已经天翻地覆,彻底成为了萧允煜地掌中所有。 顾文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开口:“小常嬷嬷有所不知,那个刺客已经被陛下抓住了!” “你说什么!” 小常嬷嬷眼神一厉,直接上前三步,转瞬就逼近了顾文君。 那刺客不是皇帝生编胡造出来的假话吗? 怎么还冒出来一个真的,是怕关了太后那么久的时间,随便找了人顶替,堵住悠悠之口? 消息传递需要时间。 这之间的信息差,就给顾文君了可乘之机。 那老嬷一急,便变得凶神恶煞,顾文君还好,不惧对方。就是吓得怀里的涤桃身子一颤,双手抵靠在顾文君身前,更加紧张地攥紧了顾文君的衣衫。 “顾……顾公子……” 身子也靠地越发近。 “贱人!”萧允翊心里啐了一口。 一看到涤桃,萧允翊就暗暗不爽地生了根心头刺。 她紧了紧手中的鞭子。 萧允翊又不瞎,自然看出来了,顾文君之所以那么急切地要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伤得面目全非的婢女。 刘喜藏着掩着没有露面。所以涤桃就成了唯一一个被顾文君救出来护着的,十分惹眼,一下子就遭了萧允翊的恨。 什么东西! 萧允翊心里不断地恼火,她眼里,这种没用的宫婢就是给顾顾文君提鞋也不配,怎么能被顾文君抱在怀里。 但碍着小常嬷嬷在,萧允翊不好发作,只能强行忍下不满。 “嬷嬷,既然顾文君能进出慈宁宫,就让顾文君带我们去,抓紧时间。”萧允翊怕小常嬷嬷为难,使了眼色,就一把抓过顾文君,甩下那个缠着不放的婢女涤桃。 顾文君避开不及,又被攥住手。 她急道:“公主殿下,还请送涤桃去太医院医治!” 萧允翊不悦地应着:“你放心好了,你那小宫女死不了的,交给我嬷嬷。” 说完,转头就带着顾文君走,连问话的机会都不给小常嬷嬷。 “不好,公主当真在意那小子。” 小常嬷嬷终于蹙紧了眉头,她冰冷冷地扫过一地,这些东倒西歪的,似乎和之前那局面没什么两样。 只是多了一个面目红肿,嘴角流血的涤桃,在小常嬷嬷的冷眼下轻轻发颤。 “哼!” 小常嬷嬷扫过涤桃,根本不把这个小宫女放在心上。但是一眼看过去后又眼神一定,“不对!” “之前这里明明有十二个太监,怎么少了一个!”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拜见太后 “该死的!” 刘喜心里破口大骂,迈开的步子却一息也不敢停,夺命狂奔。 趁着顾文君在那萧允翊面前吸引注意力的时候,他就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还好其他人也全被公主血腥狠辣的鞭子吓住了,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谁还会留意旁边的刘喜。 哪怕是刘喜自己,也想不到萧允翊会直接动手。 那王长贵与刘喜是有旧仇的。 王长贵那奸人完蛋,刘喜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长贵竟然会栽在萧允翊手里。 要知道王长贵是季贵妃宫里的,都是季家的人,无论如何,想来萧允翊总该看在季贵妃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结果萧允翊说翻脸就翻脸,竟然比从前还要泼辣狠毒。 “那季家根本不是在奉养公主,分明是在养一把对付陛下的刀子!” 刘喜心头发冷。 当初季太后把允翊公主,是去避难的,可谁想到,萧允翊在季家待着,非但没有收敛一丝一毫还越发的嚣张。 萧允翊背后的底气,自然是那永乐侯府中最出类拔萃的二房。那季贵妃虽然是个废物,奈何季贵妃可是却有个好爹,户部尚书季沛季大人! “季大人,你这样纵容允翊公主,不惜代价教出一只黑凤凰,到底想要算计什么?” 心里念头闪过去飞快,刘喜的动作更是不敢有丝毫停歇。 一闪过墙角,确定没人看得见他了。 刘喜的步子就迈动得越发快,可偏偏被腰背上的伤给拖累住了,刘喜叫苦连天:“陛下啊陛下,您这板子,罚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了伤痛。 身子一晃,速度快到极致竟然有了残影。刘喜眼中一片冰冷,撕去了人前的那副伪装,彰显出真正的的实力。 要是正常人挨了二十大板,不昏过去都算身子骨硬朗的,怎么可能还忍痛爬起来,去伺候别人。 正是因为陛下和养心殿里的宫人都清楚,刘喜根本不会有大碍,所以陛下才毫不留情,在刘喜挨完板子就撵去了顾文君那里。 连阿武那个跟了顾文君的小太监都孔武有力,有一身的本事。刘喜侍奉陛下左右,怎么可能毫无功力。 所以陛下才没有另外安排人手。 有了刘喜,顾文君身边自然是安全的。只是碍于人前,刘喜不能冒然动手。 他忍过了涤桃被扇耳光,又忍着看顾文君逃走,都没有出手。但要是顾文君再晚回来一刻,刘喜也按捺不下去了。 哪怕没有萧允翊回宫这个意外,顾文君也绝不会出事。 但偏偏就撞上了允翊公主。 满盘子算计,彻底打乱。 “不过那小宫女倒是出乎意料,虽然脑子笨,但是天生大力又忠心耿耿,倒是可以栽培。”刘喜收了心神,一个飞身竟然在四下无人的墙边跃起。 只是扮演久了伺候掌事的大太监,刘喜一直都到台前做事,需要他亲自动手的反而少了,刘喜身手都有些生疏。 他稳了稳微晃的身形,卷起唇舌吹出了一个古怪的哨声,声音悠长,传出甚远,发出了一个暗号。 不多时就从远处看见有几道身影,正在赶过来。 他打了几个手势,快速地指了几处方向,其中一处向着造储坊,不放心把涤桃落在那里。 当然刘喜不忘指了慈宁宫,忧虑顾文君的安危。 刘喜自己也是动作未停,如风似电地逼着自己向陛下的所在位置赶过去。他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却又从额上滴下了好些冷汗。 他可不是怕允翊公主,更不担心那练了身手的小常嬷嬷。只是忌惮她们背后的季家。 而刘喜最敬畏的,还是陛下。 是陛下派刘喜来伺候顾文君的。 他却把人伺候得遭了秧,还卷进公主的糟心事之中。刘喜打了个冷颤,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其他不提,光是萧允翊擅自回宫,却没有一个人提前传报这件事,就足以让陛下大发雷霆了。刘喜只能苦中作乐,无力地安慰自己:“希望顾公子,是当真有办法应付公主,而不是胡乱出招。” 刘喜把拖延时间的希望,全放在顾文君身上了。 心里祈祷:“顾公子,求你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陛下来!太后的死,绝对不能让季家的人察觉!” 顾文君不知道刘喜会怎么做。 但她却是在眼角看到刘喜悄声溜出去了,才放任萧允翊把她拉走的。 “好歹刘喜能去通风报信。”可顾文君心上的石头只落了四分之一,还有剩下压在她胸口,愁苦不已。顾文君偷偷瞧了萧允翊的脸色,心中难安。 萧允翊却是一直盯着她不放,一眼就抓住了顾文君的偷看,咄咄逼人地质问:“怎么?本公主替你出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不!我十分感激公主殿下。”想到那一地的血海,顾文君汗毛直立,哪里敢说什么“不满”,她语速飞快:“只是我担心。” “担心那个宫女?”萧允翊语气沉了下去,艳似骄阳的脸上有几分难看。 顾文君极有眼色地改了口:“我是担心公主殿下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哈哈!” 萧允翊由怒转笑,软下声音:“你放心好了,我打的不过是季贵妃的几个奴才,皇兄本来也就不喜欢她,我杀人还是帮了他呢!” 顾文君早就看出来,这位公主殿下对杀人,是信手拈来,想必手中血债累累。 倒不觉得惊惧,只是心下更沉。 看来这位公主当真不了解与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兄! 陛下确实是不喜季贵妃,可他也绝不会容许旁人随意出入皇宫,还不经他允许肆意杀人。哪怕死的只是几个小太监。 也会锱铢必究,睚眦必报! 正想着,她便被公主拉到了身边,距离更近了。顾文君比五感敏锐,甚至能闻到萧允翊衣裙上熏过的淡香还有一丝鞭上的血味。 ——等等! 还多了其他人的气息。 她连忙道:“文君十分感恩公主殿下,但是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主殿下松开我!” 这话说了也没用,可顾文君还是得说。 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小常嬷嬷和那些宫女就到了她身后。顾文君听觉如此灵敏,甚至都没有听到脚步声。 一个人的步子都没有听到! 这些嬷嬷宫女,看似与这宫里所有的宫人一样,却完全不同!顾文君心里越是发冷,越要逼自己冷静。 “嬷嬷,你别吓到顾文君了!”萧允翊娇嗔一句,手却把顾文君拉得更紧,仿佛是在宣誓所有权,摆明就是不想松手。 小常嬷嬷冷冷地瞪了一眼顾文君,像是在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公主殿下,还是正事要紧。”小常嬷嬷一手抓住顾文君,手指收紧猛然用力,一手又轻柔地抚过萧允翊的手背。 两相用力就把两人分开了。 “你!” 萧允翊大惊,平眉斜飞凤眼怒睁,可还是抓不住顾文君。 而顾文君则更惨,因为小常嬷嬷伸手把她从萧允翊身边抓走了,却还是没有松开她,还按着她的后颈把顾文君的头转向左侧面。 那里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耸立,碧瓦朱檐,正是慈宁宫。 半是示意半是威胁:“马上就到慈宁宫了,你最好没有欺骗公主。” “好快!” 顾文君心中既是怔然又觉得不敢置信。她又不是没有到过慈宁宫,早就估算过距离。哪怕是坐轿子也没有那么快的功夫,她好像只是被萧允翊拉着跑了几步,怎么就一下子到了慈宁宫。 而且小常嬷嬷和那些宫女被落在很后面,没过多久就追上来了。 连口粗气也没有喘过! 她想到这些个人的身手,又想到敬王那深不可测的手下,更加焦心陛下。 冷汗从顾文君脸上滑落了几滴。 “文君保证,绝无半句虚言,我自然是不敢欺瞒公主殿下的!” 她在小常嬷嬷的控制下,转过身,面向了她们。顾文君得以看清小常嬷嬷和所有的宫女。 突然。 顾文君心里咯噔一声,越发地不安。 “怎么会少了一个宫女?” 但是顾文君伪装得很好没有显露破绽,恰好,萧允翊也提了一嘴:“一欢呢?” 小常嬷嬷似是不经意地看了顾文君一眼,答:“溜了一只耗子,我让一欢去追了。” 萧允翊漠不关心地哼了一声,并没有那么在意,似乎是对那个叫一欢的宫女十分有信心。 也是。 要是没有几分把握,她们又怎么敢避开陛下,擅回皇宫,又毫无顾忌地肆意杀罚。 “糟糕,她们发现刘喜逃走了!” 顾文君越发惶惶,她没把握刘喜能不能应付这群身形如鬼魅的奇怪宫女。 那只皮肤褶皱的老手压过来,推着顾文君往慈宁宫走。小常嬷嬷冷冷地道:“陛下对慈宁宫下禁令已久,本来我们是想强闯的,既然顾公子称自己为太后看病,那出入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就带我们进去吧。” 顾文君毫不怀疑,她们可以突破陛下的封锁,直接进入慈宁宫。 离太后被杀,少说也有一个多月了,除了顾文君易容换脸那次让“太后”露了脸之外,季太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而陛下抓住刺客的事情又暂时压了下去,只在宫里大概传了一圈,宫外面还是不知底细的。 所以季家甚至都无法确定季太后到底什么情况,忍到今天,才有人来探查。 顾文君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谨慎好,还是冷漠更贴切。 离慈宁宫越近了。 那宫殿前守着的宫人,萧允翊和小常嬷嬷都不认识,她们心里清楚,既然有“禁令”,那守人的自然早已替换成了皇帝的人。 小常嬷嬷推了顾文君一下,拉过萧允翊,一起落在顾文君身后,想要让顾文君带她们一行人蒙混过去。 虽然不怕交手,可要是能避开动武,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老嬷压低声音,怀着浓浓恶意,“看你的了,顾大夫。”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脚步声抬起落下都极轻。轻到顾文君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喘气声。 她定了定心神主动上前一步,迈上慈宁宫的台阶,身后却如芒在背,她毫不怀疑,只要有一点不对,小常嬷嬷一定能在一瞬间杀了她。 门前的守卫看过来,面露疑惑,顾文君强装镇定道:“我要见太后。” 他们奇怪地看了身后那群扮相不同的女子,却没有拦下。 只是恭敬道:“是,顾公子。” 还好,因为那易容的事,慈宁宫上下都知道顾文君,不敢阻拦,更不会多问。 所以顾文君才敢说那些谎话骗人,心里当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慈宁宫的门缓缓打开。 顾文君不喜反忧,这一关是轻易过去了,可是里面的难关才是重中之重! 那宫里的,可只有一个假太后! 可她身后的,却是真公主! 更何况还有一个似乎与常嬷嬷有些关系的,更加神秘莫测的小常嬷嬷—— 怎么办? 第二百一十七章 掩人耳目 无论心里有多么惶惶不安。 顾文君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慈宁宫门,剩下的只能随机应变。 她本来打算拖延,可是眼见这小常嬷嬷行事如此诡异,顾文君只好放弃了缠住公主的打算。因为一旦有什么不对,小常嬷嬷时刻都有可能强行动手。 “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 身后传来小常嬷嬷阴冷的一瞥。 让顾文君不寒而栗。 走到门槛前,顾文君倏地停住一刻,状似随意地探问:“太后这几天情况如何?” 她侧头向慈宁宫门的宫人问了话,是想要传递一些暗示。但那小常嬷嬷随即便截住了话头,冷冰冰道:“顾公子,太后到底怎么了,我们进去看诊就行了。” 守门的人看来看去,还是疑惑地挑起眉,似乎是想问小常嬷嬷是谁。 还有不少眼神落在那扮相尤为精致的萧允翊身上。 嬷嬷和宫女也就罢了,只是有一些脸生而已,可是萧允翊却一眼就能看出不对。虽然她被小常嬷嬷拉到了身后,还低下了头,不打算吸引视线。 那些看到公主正脸的人,除了顾文君、涤桃还有逃走的刘喜,几乎都是死的死,伤的伤。 要是这些看守慈宁宫的宫人也看了,只怕也要没命。 不等他们继续细看,顾文君连忙打断说:“嬷嬷说得对,我们还是快些去见太后吧。” “等等。”却是之前一直催促的小常嬷嬷发话。 那双鹰钩的眼睛往身后一扫,便命令:“太后娘娘向来喜静,加上陛下也没有完全撤了禁令,顾公子带两个人进去看病就够了,你们几个留在门口,和这几位大人们一起守门!” 萧允翊身形不动,其余宫女齐齐行施一礼,口中应喏。 “是!” 小常嬷嬷这番表态,主动把一大半人都留下来,反而让原先守宫的宫人们放了些心。 可只有顾文君心里清楚,小常嬷嬷之所以不让那些宫女跟着一起进殿,只是想要派人监视慈宁宫门口,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可以通风报信。 既守住了慈宁宫的门,也堵住了顾文君的退路。 又或者,这些守宫的人发现不对,要传信。 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宫女们也可以一瞬间就化为刽子手,手起刀落杀个干净。 “顾公子,我们进去吧。” 安排好了一切,小常嬷嬷才满意地勾起一丝笑,一道道细纹凝在唇边像是预示不详的蛛网。 顾文君应下往前走。 可每一步都是灌满了铅。 小常嬷嬷和萧允翊是跟在她后面进去的,却比她这个领路人还要泰然自若。 她们与太后甚熟,光是这慈宁宫,都不知道来了几回了。顾文君这个只来过两三次的人又怎么能和她们比。 可她们表现得越是熟稔,顾文君就越是惴惴。 不一会儿就有殿里的宫人迎出,讶然一问:“顾公子今天怎么来了?不是应该——” “太后娘娘在哪里?” 见着那一张比一张还要陌生的脸,小常嬷嬷蹙紧了眉头,直接打断话逼问。 小常嬷嬷面色瞬间一冷,发皱的皮全部绷紧,眼眸锋利语气森寒。 宫外守门的人换了也就罢了。 怎么连慈宁宫里面的人都给换了? 那小皇帝也太逾越了! 更让小常嬷嬷惊疑不定的是,陛下这一连番打压,太后娘娘竟然能忍得下。要是换做以前,早就写信来让季家出头了,哪里还会等到季贵妃身边的太监来传信。 那小宫人被吓到,不确定地看了顾文君一眼,才恍然一指卧榻,“太后在休息。”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都在看顾文君的眼色?” 小常嬷嬷心里生疑。 这个顾文君不是因为没办好事情,被陛下厌弃了吗?为什么这些宫人还如此敬重这个无名无分的平民少年?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顾文君眨了一下右眼,装得随意扔出一句:“还请通报一声,有人要见太后娘娘。” 她故意模糊了主语,就是想让这个小宫人传递消息,好让那扮演季太后的常嬷嬷有准备的时间。 可是小常嬷嬷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手上施力,直接就带着顾文君往卧房走去。 “不用了,医者无需忌讳那么多,太后不会怪罪的!”小常嬷嬷生硬得顶了一句,就和允翊公主推搡顾文君往里面走。 也不让那个宫人带路。 这里是她们从前生活的慈宁宫,本就十分熟悉,而且一年来根本毫无变化,无论是小常嬷嬷还是萧允翊,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太后的寝卧。 物件摆设都是一模一样的,可这里的人却都变了。 “太后……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那样要怎么和季大人交代?”小常嬷嬷也不由得越来越紧张。 越急,手中动作就越大。顾文君几乎是被人强行拉过去。 她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心里没底。即便这样受制于人,顾文君还是抓住机会在寝卧门前急急地喊了一声:“太后娘娘,打扰了!” 小常嬷嬷如惊弓之鸟般收紧身子,生怕这声喊话,是什么阴谋的信号。小常嬷嬷原本只是推顾文君,现在却猛地提起顾文君的领子,阴冷警告。 “顾公子,你要是敢摆道设计,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萧允翊如鱼得水,更加自在地松了身子骨,她毫不迟疑地拉开太后寝卧的门,“嬷嬷你也太谨慎了。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母后就是了。” 说完,萧允翊便挂起笑脸,想也不想地冲向里面的人影轻喊:“母后,是允翊来看你了!” 小常嬷嬷眼疾手快,把顾文君往寝卧一推,反身就合上了卧室的门。 因此小常嬷嬷也错过了,那“太后”翻身坐起,不敢置信瞪大的眼睛。 “怎么可能,你们……!” 假的常太后呐呐张口,却骇得快要失语。 顾文君也不管小常嬷嬷了,飞快地走到常太后身前行礼,“太后娘娘,请恕文君冒着看病诊治的名义拜见,饶了我这一次。” 她嘴巴上说的是这些堂而皇之的说辞,都是应付小常嬷嬷和公主的。 其实顾文君只是想要走近一点,查看常太后今天的易容乔装。 “万幸!” 顾文君差一点要松气,还好提心吊胆憋着这口气的,没有呼出来,让小常嬷嬷警觉。“太后”阖眼睡觉也没有褪去那妆容! 但是常太后只有那五官肖似,材料垫高的鼻梁和额头,还有描画好的眉眼,没有太大相差。寝卧窗门紧闭,光线昏暗,模糊看过去,没有那么容易认出来。 可看神态音笑,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因为常太后已经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两只瞳孔都在发颤乱抖。 任谁一觉醒过来,便见到这世上最不愿见到的人,都会六神无主的。一个是她主子的亲生女儿,另一个却是她自己的妹妹。 都是常太后认识的人。 然而她早已经不是跟随季太后的“常嬷嬷”了,而是几乎以假乱真的“常太后”。假的,自然就最怕被揭穿。 常太后怕呀! “母后,你没有事吧?请母后别怪顾文君,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母后也不要生气,我是担心才跑来的。”萧允翊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还贴到常太后身边撒娇。 仿佛和之前那个冷血的行鞭人根本无关。 在外面小常嬷嬷一提到太后,萧允翊就会俏脸收紧,露出满目怒容,似有不满。 可一到慈宁宫,萧允翊却装出一副小女儿姿态。 顾文君看了一眼,那公主殿下的眼底深处明明仍是一样的冰冷,毫无动容。她觉得古怪,暗暗打了个冷颤。 她用力瞪向那吓得发痴呆怔的常太后。 “太后娘娘!公主在问你话呢。” 把常太后的魂给惊了回来,含糊得应声:“额……嗯。” 这反应冷淡,疏离得很。 但萧允翊和小常嬷嬷却似乎都十分习以为常,萧允翊还急急解释。 “是!我知道我不该回宫,可是母后,皇兄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他竟然打着什么狗屁刺客的名义,把你幽禁这么久,要不是贵妃表姐派太监传信,我还不知道!” 常太后面色僵硬,一动也不动,不敢应声。 那眼圈外涂抹了一层又一层,常太后的眼睛难以转动,只能偶尔往小常嬷嬷那里斜去一下,然后又恢复僵直呆板的平视。 萧允翊追问:“可是那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兄真的抓到了人,难道并不是他编的谎话吗?” “……” 常太后一个也答不上来,只能骇然惊惧地和顾文君对视。 还好妆画得厚,看不出脸色。 小常嬷嬷适时插话:“太后娘娘,需要我把顾文君带出去么?” 本来小常嬷嬷是怕跳进什么陷阱里,才把顾文君一起拽进来。可现在相安无事,小常嬷嬷就想打发走这人,好让她们说些私密话。 “不用,让顾文君留下!” 谁知道常太后却猛地发出一声急促的踹声,阻止小常嬷嬷撵人。 要是没了顾文君,常太后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倘若只有常太后一个人面对这两人,她根本撑不住一回合,就会招供。可偏偏顾文君硬是想法子混了进来,一见到顾文君的脸,常太后就会想到那日变戏法画脸的场景。 顾文君的存在也提醒了常太后。 “你已经叛变了,还指望公主殿下和小常嬷嬷,还有季家放过你吗!” 哪怕常太后慌得全身上下都在流汗,她心里也门清,第一个会动手杀了她的,就是她那妹妹,小常嬷嬷! 她的汗,流得太多了! 顾文君第一时间察觉到。而小常嬷嬷也咦了一声,“太后您的声音?” 好像不对,怎么像是常嬷嬷? “嬷嬷,太后一直关在慈宁宫里面,没病也拖出病了,声音哑了不少。”顾文君低声解释,为常太后的失态匆匆掩饰。 装病,还装得真的病了。 小常嬷嬷将信将疑。 但常太后只能来强撑,“顾文君是哀家的人,无需忌讳。” “什么?”小常嬷嬷不信,“那顾文君不是皇帝陛下带进宫里的吗?而且就是请来给太后娘娘您也看过病的。” 怎么成了太后的人了? 萧允翊却面色微亮,终于有了几分真情实意的雀跃,忙问:“是不是母后从皇兄手里挖走了顾文君?” “嗯嗯。”常太后点头,眼角余光看着顾文君,依着眼色行事。 一定要这么解释,也说得通。 小常嬷嬷心里转念一想:难怪陛下那么快就舍弃了顾文君,看来是太后收买下来,顾文君自然不会让那皇帝陛下满意。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季贵妃,平白惹出官司麻烦—— 太多事情,都不能让季贵妃知道,多了这一件也不稀奇。 季家只是需要在陛下的后宫里塞进一个女子,哪怕是季卿卿那个蠢货,也无关要紧,反正也没人对季贵妃抱有太多指望。 “太后娘娘,您到底做了什么?那小皇帝怎么会突然发难,害您受累至此?” 小常嬷嬷又问了一句。“这慈宁宫里从上到下都大清洗了个彻底,还得靠收买一个民间的平民大夫,来行方便!太后,所有人都换了,该不会连常嬷嬷都……” 常太后眼神灰暗,嘴唇嗫嚅,却无法作答,只能冷汗津津地闭嘴无言。 顾文君衣服下流的汗不比常太后少,她只能顶上去,和着常太后的沉默,长叹了一口气。 “唉!” 单纯不说话,让人起疑。 可是加了一声叹息,那安静就多了一分神秘莫测的意味。 萧允翊和小常嬷嬷两个人俱是变了脸色,大惊:“陛下连常嬷嬷都杀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巧舌如簧 乍然听到自己的称呼,常太后以肉眼可见的幅度一抖,连带着瞳孔一起发颤更显得慌乱。 顾文君连忙压低自己的声音,故弄玄虚地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抵。 “嘘,小心隔墙有耳。” 她既是想要引开两人大的注意力,又是想证明自己的身份,表现出一副十分为太后着想的模样来。 这慈宁宫上下全都换了人,里里外外都变得陌生了。 所以小常嬷嬷也不怪顾文君这样作态,她连为自己姐姐哀悼的功夫也不舍得浪费,只是飞快地沉淀情绪,冷冷低语。 “你放心好了,要是外面有人,我才一定会揪出来。” 那老嬷的眼神阴冷,吓得常太后不自然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她们都姓常,所出一脉都是被季家培养出来的。 可从以前起,小常嬷嬷就一直更受器重,也更强势。 明明一个的主子是太后娘娘,一个的主子只是公主殿下,却反而被辈分小的那个打压着,常太后不满已久,何况她们分开服侍两位主子,就更不会和对方培养出多深厚的情感。 可彼此还是互相熟稔的。 常太后心里也慌,生怕被小常嬷嬷认出来。 要是小常嬷嬷发现了不对—— “太后娘娘!” 顾文君突然提高了声音,着重语气道:“您就不要再瞒着允翊公主了,陛下为什么会下手还不是因为那陈年旧事的宿怨。” 眼见着常太后额角上流下的汗,都快把妆都给弄花了,顾文君只能出声,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身上。 常太后答不上来,吞吞吐吐,顾文君只好在话里放了钩子总算把常太后引导答话上。 “太后娘娘,您这是?”小常嬷嬷惊疑不定地看了顾文君一眼,想不到顾文君切入太后阵营如此之深,连这些旧事也知道一二。 得了顾文君的眼色,常太后连忙道:“哀家只不过提了一句婉良人,皇帝就发了疯,哀家又有什么办法!” 面对小常嬷嬷的躬身问话,常太后是惊惧交加,可是怕极又生出一丝诡异的快感。 “就算你天赋异禀,能够习武,得了季家重点栽培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要向我这个姐姐跪地磕头请命!”常太后甚至隐隐得意。 越是扮演这个假身份,常太后越发离不开“太后”的高贵头衔。哪怕没有顾文君的逼迫,没有浣墨那大宫女的威胁,没有其他宫人监视,常太后也自发穿戴得如同真的季太后一模一样。 因为常太后早已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那些前呼后拥的宫仆是真的,与季太后同享的荣华富贵也是真的。 做假的太后,可比当真的嬷嬷要逍遥快活得多! 一旦同意扮演死了的季太后,常太后就没有退路了。 小常嬷嬷脸色难看,却连句重话也不敢说,只是劝道:“那小皇帝毕竟登基了,太后您怎么还提那些落灰发霉的糟心事!” 是小常嬷嬷在忌惮常太后。 常太后心神一振,竟然在巨大的压力下焕发出新的神采,狭长的凤眼眯起,拿捏着季太后季月然的高傲姿态,“老鼠的儿子就是不成器,坐上了龙椅也不过是只披了龙袍的老鼠!那小皇帝除了斤斤计较地杀人泄恨,还会什么?哀家不过是看不惯罢了,说说两句,又怎么了!” 即便知道常太后在演戏,顾文君还是气息一窒,不由得发怒。 萧允翊却嗤笑了一声。 “母后说的极是!” 无论她和太后到底有无离心,但到底是季太后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骨子里对萧允煜的轻蔑和嫌厌是如出一辙的。 嘴上称呼他一句皇兄,心底里恐怕只会叫骂一句贱种! “皇兄对他那个下贱的生母耿耿于怀,可他怎么不想一想,当年若不是母后抱养过皇兄一段时间,他都不一定能活到登上皇位!难道他还有脸怪罪母后的不是吗?” 她们在这里大放厥词。 顾文君却听得怒火中烧。 原来,季太后还把陛下抱养在名下照顾过一段时日。 可到底是怎么照顾? 那融合了十二种毒虫九味毒草的金蚕蛊,就是那时候给陛下设的吧。 还有陛下身上那些粗浅不一的旧疤,还有疴疾—— 至于陛下的生母,肯定也死得蹊跷凄惨,否则陛下绝不会如此憎恨季太后,恨到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她! 只要顾文君稍微代入想一想,都觉得心头揪紧无法呼吸,好像被人用一根绳子勒住了,越收越紧。 一种愈演愈烈的愤怒一下子越过的顾文君的惊骇忧虑。 也让她的大脑冷静下来,疯狂地思考。 顾文君攥紧手指,逼着自己强压下满心的不忿,装出平淡随意的口吻道:“陛下怒上心头,却碍于太后的身份,不敢贸然下手,刚好敬王殿下心怀不轨,陛下这才有了由头变相幽禁太后娘娘。” 这才是顾文君坚持要跟着小常嬷嬷与公主一起进来的真正目的。 她不光是要帮着常太后偷天换日,骗过自己的妹妹和真太后的亲女儿,还要让她们相信,真正对太后有加害之心的人,是敬王! 这一桶祸水,得引出去。 “不可能!敬王怎么会对太后娘娘动手?” 小常嬷嬷惊呼一声,萧允翊也是眉头挑起,凤眼微张。 常太后又有些无措起来,但是顾文君早已经理清了思绪,她在心里打了上百遍的腹稿,这才敢拿出来演说。 “公主,嬷嬷应该也知道,新皇登基后,敬王殿下已经不平许久。可是敬王却不愿冒然引火,便想要设计挑拨陛下和太后。那日陛下发怒,敬挽直接派了刺客来谋杀太后,还想要嫁祸给陛下!还好陛下反应及时,一早封锁后宫,这才让太后逃过一劫。” 顾文君抬起明眸,眼中好似有星光,熠熠生辉。 “可是敬王的人却不还不肯死心,暗中搭上了季贵妃的线,教唆季贵妃怀疑太后,制造刺探的机会!”顾文君眼也不眨地串联起一长篇的谎话,把萧允翊和小常嬷嬷全给绕了进去。 “季贵妃?”/“又是贵妃表姐!” 那两人齐齐惊叫。 “不信,公主和嬷嬷问了季贵妃便知,虽然季贵妃还不知情,但那一直为季贵妃传递消息的,就是太医院里的陈长必陈御医,而他就是敬王的手下,也是一直谋划刺杀太后的那个刺客!” 萧允翊第一个嚯地起身,娇艳的五官一狞,煞气腾腾,“我说那个蠢货怎么突然想到来请我回宫,原来是被人挑拨了!” “等一等,顾文君,除了季贵妃那边,你还有什么证据?”小常嬷嬷警惕。 “若是公主和嬷嬷不信,可以再问太后娘娘,还可以在宫里打探消息。” 顾文君压着心悸,强装着镇定自若道:“那刺客就是在慈宁宫里被活捉的!不少人都看到了他的脸,虽然为免引起恐慌,刺客是陈长必的消息被压下去了,但知道的人也有。” 不等小常嬷嬷和萧允翊看过来,常太后就沉重地点头。 那一夜。 常太后本来就在,为了钓出那刺客,常太后还得亲自躺在床榻上。 她亲眼见到那森冷刀光向自己刺过来,要不是陛下逼迫,常太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亲自犯险的。 这事是常太后的亲身经历,一入戏起来更是演得极其逼真,像极了惊惶颤颤的季太后。 “哀家绝对不会看错,就是他,是陈长必那个畜生,想要杀了哀家!”常太后适时地讽刺一笑:“哀家也想不到,那皇帝想借机教训,却无意中救了哀家,真是哀家的气运不绝!” 这话像极了季月然的语气,没有人怀疑。 小常嬷嬷只剩下最后也一个疑问:“那凭什么断定,陈长必就是敬王的人?” 话说到这里。 顾文君反而不慌了,她沉着地反问了一句:“那敢问嬷嬷,陛下活捉住一个刺客,而敬王殿下恰好在这时候突然一改作风,在明面上和陛下争闹回京一事,是为什么?” 她一路暗示引导,已经完全偏离真相。 萧允翊完全信了顾文君的话,脱口而出:“皇叔是要赎出自己的手下!” 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太后什么事情也没有。 算计来算计去,还是小皇帝和敬王之间的斗法,太后只是被牵连了,而季贵妃则是被人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皇帝暂时没有得罪季家的打算,反而是那敬王心思阴沉,似乎根本不顾忌季家的存在,连太后都敢直接下手。 好像,她们更应该忌惮的,是敬王才对—— 只是小常嬷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总感觉有一丝怪异。 可偏偏顾文君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圆得回来,还有太后为她做证词。小常嬷嬷根本找不到破绽。 所有注意力全被这古怪灵精的顾文君吸引去,小常嬷嬷甚至都无法去关心神态动作都无比僵硬的常太后。 她只能一把拉过顾文君的衣领,揪着这个相貌漂亮的小子到一边去,阴冷警告:“公主还有些私房话要和太后说,你跟我过来。” 常太后一慌,她根本离不开顾文君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求人赏赐 说什么私房话。 不就是季家那边有话要单独说么! 常太后才刚找到一些感觉,就又被吓住了。 一霎间,常太后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里更是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还好另外那两个人的心思还在顾文君的身上,没有察觉。 “嬷嬷我——!”顾文君想说些什么,不甘挣扎。 然而小常嬷嬷速度太快了,顾文君只觉得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便被对方给掌控住了。 哪怕是顾文君的五感天生敏锐,竟也避之不及。 她只能向着常太后使眼色。 可是小常嬷嬷本来就不相信顾文君,虽然挑不出问题,可还是越听越是怀疑,直接起身就要把顾文君拉出去,不给她给常太后暗示的机会。 而她的人又已经被人提到了手里,动弹不得。 “等一下嬷嬷!顾文君又不是外人了,这人可以看病,又能言会道,有些本事。何必这样避讳他!”萧允翊一双凤眼紧盯着顾文君的脸,目光灼灼。 之前顾文君分析脉络时,便是萧允翊听得最认真。 这世上不缺俊俏小生,可是里外如一的俊俏人杰却是极其少有。光是顾文君那一张精致绝艳的脸,就已经让萧允翊心头发热,起了旖旎心思。 更何况这人还有满腹的才华,不仅是金玉其外,更是翡翠其中。萧允翊到了少女思春的年纪,遇到这样出色的男子,根本不舍得放手。 “公主!”小常嬷嬷恨铁不成钢。 老嬷的眼睛越发阴冷,那看着顾文君的眼神,似乎恨不得直接拧断顾文君的脖子。 “就让顾文君留着吧。”常太后这才长出一口气,像是窒息了一段时间,又被扔回水里的鱼,压着缓气声慢慢道。 “你不说哀家也猜得到,不就是季沛要传话么,他要说什么话,就直接说,避讳什么!” 侍奉季月然那么久,常太后自然清楚季太后和季家之间的关系。 萧允翊能从季家找过来,自然是季家之主,户部尚书季沛,也是季太后弟弟的意思。 尽管季月然成了太后娘娘,可是在季家当家做主的人,还是季沛季大人! 常太后心里清楚。 虽然这面对面的局势危险。 可也不是全无优势。 常太后和小常嬷嬷互为姐妹,不只是小常嬷嬷熟悉她,常太后也同样对小常嬷嬷了解不少,所以常太后也能从对方的脸色中窥得一二,大胆点了季大人的名字。 果然。 这句话一处,小常嬷嬷神色难看,却还是松手放下了顾文君。 对常太后低了头:“是,太后娘娘。” 这样顺从的姿态越发让常太后得意起来。 顾文君心里微松,放下了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可是她却不能完全放松。这允翊公主和小常嬷嬷虽然信了她临时编造的胡话,可是威胁却没有远离。 那宫门口守着的宫女。 还有追着刘喜而去的阿欢。 每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顾文君心里想着避下,甚至软弱地祈祷着,陛下能够马上出现,可是世事难料,她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好运的。 她必须做好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抗下一切的准备。 小常嬷嬷松开手,把顾文君放了下来。 萧允翊眼睛微微亮起,有意想要靠近顾文君,但是碍于母后和嬷嬷,只能不甘愿地停下身子。她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那张红唇开合间,吐出的字句却是杀人不见血。 “本来,舅父是想要劝母后,帮着敬王回京的。”萧允翊勾唇冷笑了一声:“既然皇兄不给母后还有季家留余地,打着捉拿刺客的名义关押母后,那季家自然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难怪,户部的折子,是为敬王请奏的! 本来朝中倾向敬王的,就比陛下还要多,目前仍然是敬王占据优势。 要是再加上太后的出面劝说,只怕格局对陛下而言会更加艰难。 顾文君心头一凛。 差一点,就会把陛下推入难以脱困的深渊。 “但是嘛……”公主停顿片刻,突然转了口。 “假如刺客谋杀的这件事是真的,又真的是敬王在背后布局,那我还需要再回去禀报舅父,让舅父再做决定。” 此一时,彼一时。 同一个计谋不能不分场合,一贯用之。 萧允翊也不是当真胸无大脑、冲动莽撞的废物,她只是杀人惯了,不把寻常的奴才性命放在眼里,认真思考起来,萧允翊的谋略并不差,甚至比她的母后季月然更加深谋远虑,顾重大局。 小常嬷嬷面色不渝,却没有反驳公主的话,一直点头。 “一切,还得再让季大人定夺。” 没有人起疑心,公主和小常嬷嬷要回复季沛,所以她们很快就要回去,不会再打扰她。常太后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常太后却不能平淡结束,还要继续演戏,常太后用了力气才皱起眉头,她故作不甘,恨恨道:“好啊,你们就都回季家去吧!什么事情,都去问我那好弟弟季沛,根本不用管哀家!” 现在季家一切都是季沛做主。 而季月然生性蛮横强势,从她还是皇后起,便一直压着先帝,肆无忌惮地毒杀皇子龙胎,坐到了太后,身份越发高贵尊崇。 可是在宫里,当初那个谁也看不起的卑贱皇子成了最后的赢家,夺得帝位,季太后被曾经随意欺骂的皇子反制,越发憎恨不甘。 而在季家,季太后的弟弟一飞冲天,官至户部尚书,执掌朝中一大势力,直接接管了季家的话语权,甚至开始命令吩咐季太后做事,哪怕是姐弟,季月然也会怀恨在心。 经年累月下来。 季太后这口气挺不过来,压抑越久,就越发疯魔。 这么些年,都是常太后陪着左右,当然也对季月然的心思一清二楚。 “母后!” 萧允翊无奈地出声:“要不是舅父,我们又怎么能在皇兄手下撑到现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嗜血的疯子!” “陛下嗜血,那你这个杀人如麻的公主殿下呢?”顾文君听得心中不满,甚至想要出言讥讽,忍了忍才按下怒气。 萧允煜杀性过甚,疑心甚重,却是被这些个罪孽滔天的恶人逼出来的!顾文君同样不喜陛下随意杀人,可她想让陛下改变,她知道陛下心底深处,并不全然邪恶。 但是季月然季太后,和萧允翊公主呢? 她们生来就坐享荣华,高高在上,根本没有人逼迫,却自发骄纵养出这样目中无人的性子,只会让顾文君心生厌恶。 种种念头在顾文君心中一闪而逝。 可她面上仍然沉沉,没有波动。 直到萧允翊又说了番话,平息了关于季家季沛的争论,这位公主殿下又再次出声:“不过母后,我确实还有些私房话要说。” 小常嬷嬷和常太后一起抬眼看过去,目露疑惑。 “什么?” “既然顾文君是母后的人,我也不避讳母后了。反正顾文君也不是宫里的人,迟早是要出宫的,还请母后把这个人赏赐给我,我实在是喜欢!” “!” 顾文君一骇,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出来。 原本强装镇定的面容也破了功。 她万万没想到,萧允翊对她的那些纠缠竟然是这个目的,顾文君心里惊惧,可无论这话是真是假,她一个“男子”都不好拒绝身份高贵的公主啊! 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顾文君只能拼命感念:“刘喜!你倒是把陛下带过来!” 只能祈祷。 刘喜能逃出那个宫女阿欢的追赶,搬来皇帝陛下那尊大佛。 第二百二十章 慈宁宫变 连顾文君都有些懵了。 常太后更是吓得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呆住了,甚至做不出一个生动的表情来。 公主竟然看上顾文君了! 小常嬷嬷是第一个惊愕出声:“还请公主三思!” 萧允翊凤目微挑,眸底划过一丝不悦,“嬷嬷,母后都还没有发话,你在这里插什么嘴?” “是,老奴冒犯了。”小常嬷嬷碍于太后不吱声,也只能无奈地退让了一步,低头道歉。可是小常嬷嬷也并不好打发。 一双老眼眯起,尽是厉色。小常嬷嬷转向常太后 “太后娘娘,这顾文君虽然有幸得了您的青睐,可依然只是个没有功名的白丁,哪怕是给公主做个男宠也是万万不配的,还请您劝一劝公主,决不能糊涂行事啊。” 给萧允翊做男宠? 这老嬷还说她不配! 顾文君心里既觉得荒唐莫名,又生出一丝古怪的好笑。她确实是不配给公主做男宠的,因为她顾文君根本就不是男子,又怎么可能献身侍奉萧允翊呢。 不等常太后接话,萧允翊便怒气冲冲地驳斥:“请嬷嬷注意你的分寸!” 常太后心里吁了一口气,因为常太后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 还好有萧允翊这个不服管教的公主殿下代为抢答,免去了常太后抓耳挠腮的应付。 之前,顾文君还能帮常太后打眼色,抢话接应。 可这事情落到她自己的头上,顾文君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萧允翊勾起一抹不屑挑衅的笑容:“男宠?嬷嬷,你把本公主当什么了,我需要那些油头粉面的废物男人吗?我看中的人,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一次,就不只是常太后呆愣住了,就连小常嬷嬷这下都咋舌了。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小常嬷嬷大喘了一口气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难不成,公主殿下还想要让顾文君做驸马吗?” “有何不可?” “反正皇兄也不会管我,只要母后同意,我就给自己找个年轻漂亮些的驸马,有又怎么了?”萧允翊自顾自,任性回话,却让寝卧内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不可!” 一句驳斥从顾文君的嘴里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又在萧允翊倏地一厉的眼神下低了头。 另外两个人也都向顾文君看过来。 给她带来莫大的压力。 顾文君本以为那一番向太后求人的话只是公主几句冲动的戏言,小常嬷嬷教训几句,萧允翊就会放弃了。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允翊态度这么坚决。 着实让顾文君心里一慌。 无论这位公主殿下的目的是什么,顾文君都不能这样被带走。 谁知道那季家,游又是什么样的狼洞虎穴。 “公主殿下是千金之躯,而我身无所长,家财贫薄。哪怕是在允翊公主跟前当奴才,也是不够格的。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因为我这样的无名小辈,自降身份。”顾文君只能在三双眼睛环视自己的压力下艰难开口。 尽管顾文君把自己的托辞,修饰得委婉而体面。 她毫不留情地贬低自己,只为了让公主有台阶可下。 但是女子在情爱方面从来都是天生敏|感多疑的,萧允翊都不用细想,便也知道顾文君是在拒绝。萧允翊秀眉一拧,露出不悦。 小常嬷嬷更是眼底一暗,面色阴沉。 公主殿下看不上顾文君这样出身低微的人,那是理所当然。 可既然公主都已经开口想要走顾文君,这小子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回绝了公主,这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于是萧允翊和小常嬷嬷双双冷了脸。 老嬷更是阴气森森地开口:“顾公子,公主殿下能看上你,就是你的福分!我劝你最好还是感恩戴德比较好,其余的,就不要多想了。” 这话听得顾文君不由暗骂。 “我是回绝了,这小常嬷嬷也不放过我;要是我刚才直接应下了,小常嬷嬷怕不是会当场杀了我!” 无论顾文君怎么做,都是错的。 偏偏她现在就是一个身份地位都低于女方的“男子”,怎么都不好做。 顾文君只好侧头去看常太后,垂首俯身,“文君不敢多想。只是太后娘娘赏识我在先,我只想要帮太后做事,一切都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 她匆匆递了一个眼神,希望常太后能领会,帮她推了这离奇的求婚。 这么大胆包天,还为自己求男人的公主殿下,实在出乎顾文君的意料,直接打破了她的计划节奏,顾文君一时也有些无措。 小常嬷嬷身形一动,似乎还要出手,口中直怒道:“顾文君你!” “好了!”常太后终于不得不出了声。 可是常太后也是自身难保,没有完全领悟顾文君的意思,只能打个马虎眼。 “小常嬷嬷,你的话说过了。顾文君也不是完全没有功名的,他今年已经中了江东郡的解元,还不知道会试、殿试成绩如何,不要妄下定论。”常太后私心作祟,第一时间先敲打了行事无度的小常嬷嬷。 “那只不过是一个郡县的解元罢了,如何比得上京城里的青年才俊!” 但是小常嬷嬷的话在嘴边绕了绕,最终还是吞咽回去,不敢反驳如今扮演成“太后”身份的榻上人。 常太后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你已经是解元了!” 萧允翊更是一喜,凤眸也溢满了柔软。 “太后!解元只是梯子上的第一个台阶罢了,文君还远远不够!”顾文君猛地抬起头,对着常太后急急眨了一下眼睛,这才让常太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咳咳!”常太后提手掩饰地捂了半边脸,然后才缓缓道:“但是,允翊你也不要这么没有分寸!你是堂堂一国公主,婚嫁大事哪是你自己胡乱做主的!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常太后突然改口,让萧允翊发急,越是想要争取常太后的同意,萧允翊便越走近,甚至还要贴身靠过来。 公主抬高音量:“可是母后!” “够了!” 常太后迅疾地伸出手掌,朝向萧允翊一挡,示意对方停下,不要再过来。 这是常太后心虚发慌。 她怕萧允翊再走得近一点,就会发现自己的破绽。她们谈话了这么久,就是常太后脸上的妆容做得再精湛厉害,也因为那紧张的冷汗开始渐渐变花。 只是寝卧光线稍暗。 那两人的注意力又总是被顾文君牵引去,这才没有发现不对。 但是常太后这一下动作,却引起了那小常嬷嬷疑神疑鬼的打量,萧允翊也愤懑不平地盯过来,让常太后压力倍增。 顾文君只能急急接过了话:“公主、嬷嬷,我们进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这慈宁宫上上下下,全换成了陛下的人。就是我来治病,也不会停留那么久时间,我们应该出去了。” 之前顾文君还打算拖到陛下赶来。 可眼见两人没有怀疑,又被引导得对敬王起了疑心,一切还算顺利。只有最后那一句求赏赐,让顾文君惊得失态了。 现在,她只想尽快摆脱这位难伺候的公主殿下! 小常嬷嬷听进去了,一瞬就起了身,想要带萧允翊撤走。 毕竟她们也不想面对那反复无常又怒煞可怖的小皇帝——萧允煜。 然而公主却和常太后犟住了,不满地发问:“母后,你当真不舍得把顾文君给我?” “这……这不是舍不舍得的事情。”常太后呐呐地回答,额上又流了些汗。 顾文君看得最仔细,一眼就看出,妆容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她连忙到萧允翊身边低语:“公主,我是被陛下带进宫的,虽然陛下现在不管我,可是太后对我的去留也做不了主。” 顾文君眼睛也不眨地睁眼说瞎话。 但她也不算说谎。 皇宫去留,能不能离宫,什么时候离宫。顾文君都得听萧允煜陛下的。 “公主,冷静一点!”小常嬷嬷也潜到了萧允翊一旁,安抚地拍了人的手臂一侧。 萧允翊似是不甘心,恨恨地咬了嘴唇。但最后她还是乖乖行礼,“请母后放心,幽禁一事等舅父查清楚之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偿还母后!” 然后她便按原路那样,和小常嬷嬷一起跟在顾文君身后退了出来。 一场原本以为会惊心动魄的对峙,便在顾文君的插科打诨和狂坑乱骗之中蒙混过关。 就连顾文君自己都不敢置信。 她从寝卧出来时,手心都是一片冷汗,阵阵发虚。 但顾文君还没有走出慈宁宫,一路走来,殿里的宫人都对顾文君行了礼。 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之前那个为她们指路的小宫人,还冲着顾文君一笑:“顾公子,您看好了么,太后现在的情况如何?” 一切都似乎极其正常。 可是小常嬷嬷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心中一跳,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是因为这些人全都换了脸孔,感觉陌生的关系吗? 趁着顾文君上前和那宫人答话的间隙里。 萧允翊在小常嬷嬷的一侧,咬牙暗语:“母后还在恨我,她怪我!怪我不是她肚子里那个没出世的太子!” 小常嬷嬷几乎是用气声说话了:“公主!” “我心里清楚!母后送走我,除了怕萧允煜,更多的还是因为每天见到我,就会更恨,恨我为什么不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假如我是男的,今日的皇帝就是我,作威作福的就是她了!” 小常嬷嬷噤了声,不敢说话了。 萧允翊却目露不忿,“连一个大夫都舍不得给我,母后在宫里寂寞了这么久,怕不是是自己看上了顾文君!” 小常嬷嬷身子都紧绷起来,鹰眼环视,生怕有旁人听到之言半语。 越是盯着那些宫人看,小常嬷嬷越发现古怪。 正常伺候太后的,需要这样星罗密布地来回巡视吗啊?这根本不像是在打扫宫中,反而更像是在——监锁封路! 不对! 这些人,不是之前那一批。 而且慈宁宫里的人,变多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陛下万岁 小常嬷嬷敏锐,又浑身戒备,自然很快就发现不对。 顾文君却是因为本身观察力仔细才察觉出异样。加上她来过几次慈宁宫,和这宫里前后不同的宫人都照过面,就更加熟悉。 只要她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对方的脸。 否则顾文君也不会只拜见了一次活着的季太后,就能在常太后的脸上重现那张脸孔。 换做以前,这慈宁宫一定是萧允翊和小常嬷嬷的有利战场。 可是现在慈宁宫早已经改天换日。 连做主的太后娘娘都被换成了陛下的人,这慈宁宫自然也成为了陛下的掌中物。 只需要一眼,顾文君就辨认出几幅熟悉的面孔。 好些人并不是安排在慈宁宫的。 顾文君在陛下的养心殿里见过这些行事正常,恍若无异的宫人。 所以一有宫人前来问话,顾文君便应下来。她不仅没有速战速决地截下话题,反而仔细地聊起病情。 “现在情况稳定不少,之前病发时,还会脸色发青浑身流汗,一旦陷入昏迷全身上下都会变得僵硬只是不自觉地发颤,可是旁人来抬,也难以挪动四肢。”顾文君一边说,一边向那问话的宫人移动,她分出心思放在那两人身上,一发现对方没注意自己,便悄声挪动步伐。 有意要离萧允翊和小常嬷嬷越来越远。 那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却仍然恭敬聆听着,不仅没有点出顾文君的奇怪举止,还有意为她遮眼。 要是李栋升李太医,或者常太后在,一听就会发现。 顾文君说的,哪里是什么季太后的病况,其实根本就是那歹毒刁钻的金蚕蛊毒发症状。不过也相差无几。 季太后老来越发险恶。她对陛下设了蛊毒,居心不良,又召见顾文君想要毒杀,心狠手辣。 到最后,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季太后,不也被顾文君还治其人之身,在临死前亲身经历了一遍这金蚕蛊的凶狠毒性。 可偏偏小常嬷嬷警戒四周,根本无心在意顾文君。 而允翊公主又沉浸在求而不得的不满之中。 那张描画染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仍然不依不饶:“嬷嬷!我不管母后答不答应,反正我看上了,我就要带走顾文君!” “嘘!公主,情况有些不对。”小常嬷嬷环视四周,一手按住萧允翊,一手攥起手指,手背上的皱纹都紧绷而起,随时准备出招。 萧允翊嚣张跋扈,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顿时安分了下来。 可她一抬头,却发现顾文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她们有七步之远。萧允翊凤眼中划过一丝异光,状似无意道:“嬷嬷!顾文君怎么离我们这么远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把手伸进裙衫袖,去摸索那收起来的鞭子。 似是想要挥鞭把顾文君勾过来。 而小常嬷嬷的速度却更快,一脚踏出,便如同缩地之术般,只用了三步便迈完了七步的距离,贴到了顾文君的身边,想要一把擒下顾文君。 小常嬷嬷的声音阴冷,“小子,你跟我们一起走!” 直到现在,小常嬷嬷一点也不相信顾文君,萧允翊只是稍稍设计一勾引,小常嬷嬷哪怕知道公主是私心作祟,也还是只能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思,无可奈何地钻进公主的伎俩陷阱之中。 一只满是橘皮的老手攥住顾文君的左肩,小常嬷嬷手中用力,不惜暴露也要把顾文君带出去。 可是却晚了一步。 那原本垂首听话的宫人,竟然倏地扭了身子,从寻常的宫中奴才,摇身一变成了高手,一把扣住小常嬷嬷的手,将那只老掌拧过去,那力气不大,但是用劲刁顽,逼得小常嬷嬷松了手。 “啊!” 萧允翊看得惊叫了一声,却见原本在慈宁宫里安静做事的其他宫人,纷纷都变了脸,旋身逼近。 到了这时候,谁都看明白不对了。 小常嬷嬷甚至大喊:“不好,是陛下的人发现我们了!公主快跑,别被陛下抓住!” 局势一片混乱,顾文君却被那些宫人们挡在了后面,没有波及。她还不知道,到底是刘喜逃出去了,汇报给了陛下,还是守着慈宁宫的人发现了不对,自发防备起来。 但无论如,萧允翊是逃不走了。 虽然有小常嬷嬷挡身,为萧允翊缠住了不少人,可是萧允翊却不知怎么想的,临走了仍然不死心地回头,死死地盯了顾文君一眼。 幸好她聪明。 及时装得脚下踉跄,摔倒在地上。一片乱斗之中,安然无恙的人自然是有问题的。所以顾文君才故作狼狈,就是不想暴露自己和陛下的关系。 刚才她还为了瞒天过海,谎称自己已经效忠太后娘娘。 她好不容易才让萧允翊和小常嬷嬷怀疑敬王,在她们回去禀报季家,让季家倒戈之前,都不能失误。 果然,见她这样。 哪怕是小常嬷嬷也没有怀疑顾文君。 因为之前顾文君一直都和她们在一起,也没有机会通风报信,而且顾文君看上去深得太后信赖,怎么也不可能在慈宁宫里发难。 可是疑心去了,其他心思却还在。 顾文君算计得再好,也还是低估了萧允翊的蛮横执着。 “啪!” 一道鞭子抖过来,从慈宁宫殿前穿过,从小常嬷嬷身边凶恶地疾驰而去,挥退走不少的宫人,然后那鞭子又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绕过一群人,却独独勾住了顾文君的腰。 那腰肢纤细,只是盈盈一握。 所以只要打旋,长鞭末梢就能轻松卷起顾文君。她又故意摔倒,平衡不支,就更容易被带走。 “啊,顾公子!” 宫人们齐齐惊呼,顾不得那带刺的软鞭劲风凌厉,都伸出手想要截断。 眼见自己早就露出了破绽,萧允翊干脆也不装模作样了,那张娇艳精致的容颜一紧,煞中带艳,她挑起眉头怒喝道:“大胆!你们这群贱婢认不出来我是谁吗?我便是太后之女,允翊公主,谁敢拦我!” 没人想到,萧允翊竟然自报身份。 顿时愣住了。 气氛一僵凝固得犹如实形。 唯独顾文君被一拉,就落在了萧允翊的手中。 小常嬷嬷也飞快地回到萧允翊身边,低声呓语:“公主,你怎么直接说出身份了,这不是空留把柄吗。” 萧允翊冷笑:“怕什么,虽然这些全都是皇兄的人,可都混在慈宁宫里,难不成还要慈宁宫来指证我这个太后亲女,违规回宫么!只要我们没被捉住,逃走抵死不认,谁也抓不住我们的把柄!” 顾文君听到了,心里也是一慌。 但她确定,自己是决不能落在萧允翊手里的。 必须逃! 公主抓住她不一定是为了牵制别人,可是顾文君却清楚,有她在,那些宫人根本不敢再动手。 她一边想着应对之策,一边暗中用手指去抠那缠绕住腰身的软鞭子。但是顾文君不敢动作得太明显,只能一点点地摸索。也许是手心上冒汗了,也许是那鞭子上凝固的血迹融化了,摸得双手汁水淋淋,滑得顾文君好几次都抓不住。 “至于你嘛,自然也要跟着本公主走!” 然而萧允翊却刹那间凑近,贴着顾文君的脸吞吐呵气。 那公主芳香却让顾文君避如蛇蝎。 她强忍着,才没有显露出抵触的神态,只怕见势不好会激怒萧允翊。 萧允翊不傻,不会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说话。 公主一边拉着顾文君往后退,一边和小常嬷嬷互相照应。 直到退到了慈宁宫门前,萧允翊才缠住看中的美人少年轻笑:“你放心,有本公主在,季家不会亏待你的。别说你是解元,就算你什么功名也没有,我照样保你在户部做官!” 她们之前在门口留了不少的宫女接应,全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功高手,绝不会有问题。 所以萧允翊才放下心。 可是她忘了,连宫里都进去了一批,她们留在宫门口的人,怎么还会安然无事呢! 小常嬷嬷脸色煞白,像是晒干了的橘皮。 一道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萧允翊耳边炸响,像是凝聚了不可抗拒的伟力,霸道强势,一瞬就制住了所有人的气息。 “是吗?朕倒是不知道,季家竟然这样只手遮天,说让谁当官,谁便当官,好威风!” 那声音沉如寒铁,冷如冰刺,只是冷笑一声,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皇妹,好久不见了。不如你来和朕说说,你在季家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轰然一声。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哪怕是之前那眼高于顶,对太后也是恭敬中带着分寸的常嬷嬷,也“砰”地跪倒在地,连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膝盖砸得石板生响。 无论是谁的人,通通都跪下去,向着天下之主磕头请命。 除了僵硬直立着的萧允翊,还有被牵制住无法移动的顾文君,众人全都跪拜请安,口中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那是当今天子。 皇帝万岁,公主千岁。一辈子,萧允翊都低了一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兄妹互憎 顾文君的身子被控制住了,可是她的嘴依然是自己的,还能发出惊呼。 “陛下!” 可那声音飘摇不已,陷在一张一合的唇肉中,几乎轻得听不见声响。 在一众人高喊齐呼“万岁”中,更是淹没了彻底。 她眼里,只映出一道颀长挺立的身影,那人身穿明黄色的五爪金龙戏珠袍,脚踏墨锦祥云靴,那一双深邃的眼眸已经一片幽暗,鼻下勾起一抹锋利的冷笑,整个人都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锐意勃发,直逼萧允翊。 这样的天人之姿。 还有如此霸道强盛的气势,除了萧允煜,还能是谁。 顾文君先是下意识地心头一喜,明明她之前才见过陛下,可是历经一趟危机风云骤变的,她却觉得似乎隔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陛下了一样,越发心中想念。 直到顾文君的目光往下,落在陛下腰间悬挂着一把还未出鞘的尚方宝剑上,她的眼睛仿佛被那柄铁器刺了一下,冷水一浇,满腔雀跃都歇了。 “陛下亲自带了剑!”一道不详的念头划过顾文君的脑海。陛下本可以带上侍卫的,可他却直接拿了一把可以杀人的兵器。 她再侧过头,看到的就是咬着下唇,满脸不忿的萧允翊,那双凤眸目光灼灼地盯着陛下,眼底深处却是怨恨和嫌恶。 兴许是想不到一趟回宫之行,还是被截住了,萧允翊咬着下唇,倔强不语。 对面,萧允煜负手而立,身前身后都跪了一地。 他眉峰微动,双眸沉定,神情不显。甚至,萧允煜连一个全神贯注的眼神都没有给过他所谓的“皇妹”,三分之二的心神,全在顾文君身上。 当他看到那缠绕顾文君腰身的鞭子时,周身气场倏地变得更加阴鸷冷郁,压得地上一众跪伏的人更加喘不过气。 那凝聚绷紧的氛围都在告诉顾文君,陛下的心情极其糟糕。 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胶着在陛下身上,顾文君抓住机会对陛下摇了摇头。 她心里乱得很,既觉得高兴,又惶恐不安,还怕陛下一怒冲天,又想要开杀戒。 造出一个“假太后”就已经是十分不易,不可能再有一个“假公主”了。 而顾文君也早已看明白,陛下和太后母女之间必定有着极深的宿仇旧恨,连允翊公主与陛下也多有纠葛。 “她们是该死!” 可是…… 都已经给敬王挖了坑,不能放过。 顾文君的情感面一早就偏向了陛下,可是理智却让她不得不思考,如何利用这位公主殿下。 顾文君没有猜错,从得知萧允翊的行踪起,萧允煜便已经怒火烧心,知道牵连了顾文君。 愤怒更是化成了猛火,焚灭了一切七情六欲,只剩下一腔的仇恨。 “该死的!” 萧允煜大怒,他差一点就想要直接拔剑杀了他那擅自回宫的“妹妹”。 当初,萧允煜是看在允翊公主是个女子的份上才放过了她,同意太后把公主送去季家。他还有一丝底线。 可是萧允煜万万想不到,萧允翊竟然还不安分,在这个敏|感时刻,蹿进他的宫中,还敢对他的人出手! 看到顾文君的动作,萧允煜才勉强压下暴虐的念头,将注意力移到那个荒唐刁蛮的皇妹上。 她最好不要让顾文君出事,否则—— 一声低冷的质问从萧允煜的薄唇中泄出:“怎么,允翊。一年未见,你连朕这个皇兄都认不得了吗!” 冰冷的警告如利箭般射出,逼得萧允翊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同是萧家人,却是同父异母。 一兄一妹互相对峙着,泾渭分明。 他们根本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反而更像是互相憎恨的仇敌。也许事实更接近如此。无论是眉眼还是气质,从头发丝到脚,他们都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都是完全脱离独立个体。 公主嚣张跋扈,纵情飞扬,而陛下阴冷偏执,断金如铁。 萧允翊杀人,往往都只是为了泄恨。 可萧允煜下的杀令,却是要巩固政权,一样的弑杀养出的人,却天差地别。 公主本就不及陛下果敢,更不如陛下强硬凶横。 只是一个照面,萧允翊便输了。 顾文君立在公主一旁,她暗自打量了一圈,便对着陛下摇了摇头,然后垂首,沉默不语。现在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做好一个小人物的本分,先观察局势。 可一群人都跪着 小常嬷嬷低伏在地上,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轻喃:“公主!这里是皇宫,不要和陛下犟了!” 就连公主的贴身亲信也妥协了。 允翊公主终于破功,露出几分仓皇,不甘呓语:“允翊,参见皇兄,愿皇兄万岁安康。” 萧允翊当然也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她带过来的所有宫女都不见踪影,唯一的嬷嬷也下跪磕头,一片颓势。她不敢承认罢了。 慌乱之下,萧允翊只能更用力地攥住顾文君。 其实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在拉什么,只是想要凭借一些东西获取些勇气。 可是她一做这个动作,碰了顾文君,萧允煜那边的杀气却更甚,他冷冷地嗤笑道:“万岁安康?朕可一点也不好,你进宫一趟,就闹得鸡犬不宁。还要朕怎么安康!” 无论是跪倒在地的小常嬷嬷,还是支力站着的萧允翊,全都脸色煞白,萧允翊挣扎着掩饰。 “皇兄误会了!我只是得知了母后的事情,思念母后过甚,这才等不及诏令就私自回宫,虽然后不容于宫规,却合乎于情,皇兄要怪,允翊也没有二话!” 萧允翊以退为进。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该罚,可却偏偏打着孝顺母后的名义,让皇帝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恶心萧允煜。 “你想要回宫为什么不先上报给朕?”萧允煜声音森冷,“朕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你想见母后,有的是机会见。可是你违背宫规在先,朕也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对你法外开恩。” 他还是要罚! “这个登不上台面的贱种!难不成连我这个公主都要罚吗! 满腔愤怨挤上萧允翊的胸口,恨怒之下,萧允翊一时都遗忘了对皇帝的恐惧和忌惮。 她有恃无恐,心里叫嚣:萧允煜,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目空一切么,我只不过是擅自回宫罢了,我身后还有季家,你现在和皇叔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时候,你敢罚我什么!” 可是萧允煜的话却没有说完。 他冷冷一喝:“而且你还不止犯了擅闯后宫一条,萧允翊,你竟然还敢虐杀宫人,简直胡作非为!” “不可能!”萧允翊一惊,惧慌之中甚至脱口而出:“嬷嬷明明已经让人处理了尸体!” 小常嬷嬷身子一僵,四肢都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而那高高在上的允翊公主更是撑不住了,接连暴露破绽。 杀宫人是一回事。 可是被萧允煜抓住了拿捏错处,就是另外一回事。 死了人。 就没办法再用“思念母后成疾”那套借口蒙混。哪怕是季家,也难以想法子堵住堂堂公主,正大光明的杀人行径。 “你以为宫女用了化尸水,弄没了尸体,就抓不住把柄了吗!” 萧允翊大喘气,只能希望没有留下证据。 可是下一句话就她更加绝望,萧允煜一扯嘴角,却毫无笑意。 他一字一句缓慢道出,一步步把萧允翊逼到绝路,萧允煜冷斥:“刘喜,给朕滚出来!” 一个身穿绛色太监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萧允煜身上爬起来,飞快地走到前面。 小常嬷嬷抬起头,一瞬就认出那一件有些眼熟的衣服,她大惊:“是你!” 这就是那个逃走的第十二个太监! 那一欢呢? 小常嬷嬷一惊一乍,完全没了之前的闲神定气,她慌了,脸上的褶皱都挤作一团,她不敢想。她派出去追赶刘喜的那个宫女明明身手不凡,怎么会连一个太监都追不上! 而且这个太监,应该是受了伤的。 “他怎么可能逃得过一欢!”小常嬷嬷心神剧震。 一年不见。 不止是她们在季家得了造化,似乎连着深宫也在小皇帝的统治之下,变得神秘莫测,让人看不清了。 刘喜全然无视允翊公主和小常嬷嬷的眼神,只是跪下又磕了个头,他脸上两边红肿,被各扇了两记耳光。 力气之大,刘喜唇边还染着血。 可是刘喜一刻也不耽误,忍着剧痛,把那发生在造储坊前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他声音尖利而凄厉:“陛下,允翊公主一言不合,就把王公公给打了,还有那一帮太监,死的死,残的残,就连奴才也差点死在鞭下,还请陛下为奴才做主啊!” 刘喜稍微润色。 一副公主殿下心狠手辣虐杀太监的画面就跃然话上。 萧允翊却死死地盯着他。 咬牙切齿:“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那里,刘喜!” 小常嬷嬷不大记得了,萧允翊却认得,这个刘喜,不就是从前就跟了萧允煜的死太监么!几次三番,都是这个阉奴帮着挡灾,她和母后才没能早早杀了萧允煜那个祸害! 早知道,在造储坊那里,她就一鞭子杀了这个阉人! “那并不是公主的错!”小常嬷嬷的低声提醒让萧允翊堪堪回神。 她侧过头,掩去眼中的恨意,“对!我是杀了人,也是为了救人!皇兄,是你没有管好太监,任凭手下的人欺负顾文君,我看不过去,就一并杀了,有何错!” 突然又被提及,顾文君微微一颤。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怎么不敢 一番争执到了后面。 又回到了顾文君身上。 明明她正屏气凝神地立在一旁,妄图陛下和公主全都没有注意自己,安然度过这一场皇家内斗。结果,还是被扯进了旋涡之中。 原本陛下怒斥允翊公主的累累罪行,就可把萧允翊光明正大地罚上一通。 可因为之前的种种,事情之间的关联又落到她的头上。 “我是为了救人,若是皇兄不信,大可以问顾文君!”短暂的恐惧之后,萧允翊又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顾文君心里面发苦。 公主执念的视线,让她只能垂眼避开,可是这话,她却不能不答。 要是否认,那些与常太后演的戏,就全作废了。 可一旦承认公主是真的救了她,陛下就不好下手处置,顾文君陷入了两难。 她抬眼,就见萧允煜的眼底深处暗不见底,便成了虚无。 陛下像是在看着允翊公主,却又像是根本没把萧允翊放在眼里。 只有顾文君知道,陛下的眼神,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她表面惶惶不安地站好,恭敬俯身,手中动作却不停,一直抠弄着腰间的绳索。 即便不能脱身,她也想借此让自己混乱的心绪冷静一下。 权衡许久。顾文君才在骄矜霸道的陛下面前点了点头。 “陛下,公主确实帮了我。” 她看了眼旁边霸着身边的萧允翊,又侧头回望了身后的慈宁殿,有意想给陛下一些暗示。 可顾文君的话音才刚落,萧允煜那双森寒的眼眸便又降了一丝温度,他那刀削般的俊美侧脸都因为愤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让人心里发慌。 “一片胡言!” 萧允煜冰冷一斥。 但那些狂风暴雨般的怒意却并没有冲向顾文君,全部朝着允翊公主席卷而去。知道萧允翊犯禁回宫,他就已然勃怒,心里早已为自己的好妹妹判了死刑。 之所以浪费时间对话,只是想找个发怒的由头罢了。 斥骂之后便是冷哼:“允翊,若是你真心要救顾文君,那为什么还用鞭子绑住他!” 他直接忽略了顾文君的点头承认,把那些都当做了萧允翊的胁迫,怒斥:“你给朕放了顾文君!朕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擅自虐杀宫人就是大罪,别妄想威胁他人来给你做伪证!” “糟了!” 一刹那,顾文君和小常嬷嬷竟然同时闪过一道念头。 小常嬷嬷心里呐呐:“皇帝一点颜面也不给,这样的命令公主是不会听的!” 只是打了一次照面,顾文君也看得出,萧允翊任性妄为,连自己的母后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逼得越紧,只会让这位公主殿下越反弹。 果然。 允翊公主原本还想松开,反而把手里的鞭绳拉得更紧,她怒而反驳:“不管皇兄信不信,也不管顾文君是不是皇兄看重带进宫的,总之这是我救下来的人,自然归我了!” “公主……”小常嬷嬷张了张口,想要再劝。 可是陛下周身的寒气更甚,杀威立显,一下子就让小常嬷嬷的声音消散于空气里,甚至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了。 那怒火犹如实质般,变得更加凝沉胶重,压下来,甸在所有人心头上。 “真是要命了!说什么不好,偏偏要和陛下抢顾公子,这允翊公主真的是在季家活腻了!”跪伏在陛下脚边的刘喜满脸都是冷汗。 他是拼了一把老命,才跑到了陛下的御书房。 然后便生生挨了两记耳光。 这次可不会再像之前留有分寸,是直接下了死手的。刘喜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双浸满杀气的眼神,他仿佛又回到陛下母妃死去的那天,那一晚—— 刘喜生生打了个冷颤。 要不是还要他带路,刘喜差点以为自己会当场被陛下掐死。 但是萧允煜雷厉风行,直接抓过刘喜一边赶路,一边让人把一切事情毫无遗漏地说了。 所有的暗卫也都一起调动起来,沿着萧允翊在宫中的行迹把整个皇宫里里外外全都查抄了个遍。 誓要查出,允翊公主到底是怎么“回宫”的。 尤其是慈宁宫。 里外全都替换成了萧允煜的人。 除了保护顾文君这一道命令是保活人的,其他尽是杀令。 陛下怒极攻心。 未尝没有宁可杀错也不肯放过的心思。 “完了,完了啊!” 刘喜这一天可不好捱,受了陛下厌弃,挨了一顿板子,还受了那阴险小人王长贵的牵连,外加撞上允翊公主这事。他自己惨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他还让所有的糟心事,缠上了顾文君。 他折腾了许久早已冷汗淋漓,风一吹,练过武的身子也熬不住,瑟瑟发抖。 但是身子冷,心里更冷:“要是我早点认清顾公子的重要性,也不会牵累出这么多事。都怪我!” 唯一能找安慰的,也只有别处,刘喜只能想:“我惨,季家只会更惨!” 王长贵可是打着季贵妃的旗号做事。 至于允翊公主。 这一年,她可都在季家待着。 这一笔笔账,陛下不止会和这两个女人算,一定还会清算到季家的头上。 下一刻,刘喜便听到陛下冷冷一笑。 “萧允翊,朕不知道季家到底怎么教的你,但是朕的皇宫容不下这样的肆意妄为!” 萧允煜忍无可忍了,顾文君被人挟持的画面他一刻也受不了。 哪怕他知道萧允翊不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但光是容忍另外一个女人这样与顾文君亲昵地贴着,萧允煜都觉得烦躁不安,被满腔怒火浇满心头。 “呛——!”的一声。 一道寒光闪过,映照得那件皇袍上的金龙更加狰狞森严,吓得所有人都面色更白,即便跪在地上也是两腿战战,打颤不已。 那是宝剑出鞘的声音。 萧允煜甚至没有吩咐他的手下动手,亲自拔了剑。那冷光逼仄,疾劲的寒风扑面而来便像是带刺夹针,骇得允翊公主下意识地闭了眼。 “陛下!” 顾文君惊叫了一声。 可是她的疾呼却比不上剑锋劈下来的速度更加快。 “咯啦”轻响。 那浸染了不知道多少活人鲜血的蛇影皮鞭应声而断,直接摊在地上,碎成了两截。在萧允翊手中,杀人于无形的魔器,就这样弱不禁风地毁于一旦。 别说反手回击了,萧允翊就连躲开闪避的时机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好,陛下不是有心弑杀。 不然她就是砧板上的猪羊鱼肉,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太快了!” 不只是冷汗津津的萧允翊意识到这件事,跪伏在地上的小常嬷嬷也是心里一阵咯噔,一沉到底。“公主在皇帝手下根本过不了一招。要是我和陛下对上……不,我也没有机会!” 她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心惊胆颤。 刚才她们对萧允煜低头,只是因为他帝王的身份。然而心里念里,都为季家三代权臣,不可一世的势力而自鸣得意。 有季家在,连皇帝也不用惧! 可现在,一切都天翻地覆,全变了。 季家的精心栽培和尽心娇养,养大了她们的野心和傲气,却也限制了她们的眼界和格局。萧允翊以为,她是有底气和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争的! 但是这个想法却突地碎裂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萧允煜也变得如此深不可测。萧允翊这才意识到,她远远低估了自己的皇兄! 不是只有季家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登基之后的新皇同样在壮大。 凤在潜邸,可龙早已从深渊盘旋,蜕变得一飞冲天。 “他……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压的皇子了,他是掌控天下万物的九五之尊。”萧允翊第一次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等到萧允翊惶然睁开眼。 眼前赫然飘落了一丝断发。 是那把杀气森森的剑劈砍过来时,余劲震碎了她一截秀发。在往旁边看去,空荡荡的,只有地上一截蜷缩的断鞭。 而顾文君,早就被萧允煜强拉到另一边,拽在怀里。 可那一把剑,锋利的尖稍依然正对着萧允翊,仿佛她再不听话,下一刻劈过来的,就不再是鞭子,而是萧允翊的胸膛了。 萧允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他越是外放气势,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就越发如神祗一般。 他不愿再揪扯下去,只是对人逼问:“萧允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认不认错!” 无论是当真思念母后,或是出于其他目的,反了萧允煜定的宫规,就是违命不尊。杀人还是闯宫,什么罪名都好,萧允煜只要给他的“好”妹妹定罪罢了! 反正,不会冤枉! “皇兄,你别忘了我是谁!”萧允翊早就被一身的冷汗淋成了落水的凤凰,再也高傲不起来了。她只能嘴硬。 萧允翊的脚肚子已经开始发麻了,她心里颤颤想:萧允煜不敢的! “我可是母后的女儿,是一国公主,他怎么敢杀本公主!” 可是公主殿下却不知道。 这年轻霸道的暴君,连太后娘娘都敢亲手杀了,凭什么不敢杀一个区区公主? “呵呵,你连朕都敢威胁,真是被季家教养得太好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清算账 萧允翊闻声色变,露出怯容。 不知道是残存的自尊心在作祟,还是胆颤得忘了,萧允翊迟迟没有回应。 帝王一手拥着顾文君,一手拿着森冷长剑,好似登云踩雾,衔珠弄玉,尽显皇者气魄。他眉间未动,却是冷眼一扫。 那把剑并没有收回剑鞘里,仍然直直对着她的脸! 所以萧允煜甚至不需要拔剑抽出,只要送力往前面一刺,就能在公主殿下那张娇艳欲滴的芙蓉面上绣出血花。 眼看皇帝逞着势还不饶,萧允翊蹬蹬连又连退几步。 直到退到慈宁宫的门槛上,小腿肚子被槛边一撞,萧允翊整个人往后一仰,竟踉跄着倒了下去,也和其他宫人奴仆一般,对着天子磕头了。 “这个行礼,太晚了。” 萧允煜眼中寒光一闪,似乎就要斩剑挥砍下去,骇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等一等,陛下!” 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是顾文君说话了。 这位公主殿下被宠坏了,哪怕换了一代天子,却还把这皇宫当成自己可以任性的后花园,当真冥顽不灵! 罚,是一定要罚! 但是万万不能让陛下再担上一个罪名。 她被攥在怀里,从公主落到了皇帝手里,反而更加放松了一些,神态都松弛了下来,那副凝白如脂的皮肤像是在隐隐发光,俊俏如玉。 一边附耳低语:“陛下,您外的名声已经不好了,不能再给敬王落下把柄。” 一边又趁着萧允煜怔愣之际,飞快地从陛下的怀抱里挣脱。 顾文君这次,总算能和其他宫人一样,跪下去行礼。她抬高了声音。 “公主殿下久居宫外,便落下了这宫里的规矩教导。加上没有太后在身边抚养,行事有不当之处也可以谅解,但还望陛下能念在公主尚且年少,偶有无知的份上,放宽对公主的责罚。” 萧允煜第一个反应便是大怒。 他一番赶急,心心念念最多的还是顾文君的安危。 结果顾文君竟然为萧允翊那个跋扈的毒女求情,萧允煜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可是稍微细想。萧允煜就听出了顾文君的言下之意。 顾文君的话,看似都在为萧允翊求情,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在暗讽。嘲公主的无知任性,又骂太后的疏于管教。 不是求情,是求缓! 他们对视一眼,萧允煜终于看得见顾文君眼底的焦虑,忧心,只是对他一人。他那满腔的愤懑好似被和风细雨浇抚而过,渐渐得以平息。 其实,顾文君哪管什么公主太后的死活,所在乎的,无非是牵连陛下,或者殃及自身。 除此之外,顾文君一概不想。 她不是金锣菩萨救不了所有人,更不愿意救恶人。 可是那些个恶人却被顾文君耍得团团转。 “这个顾文君,竟然不惜冒犯陛下,也要帮公主殿下说话!” 一道惊诧的念头划过小常嬷嬷的心底,这种时候,就是小常嬷嬷自己都不敢冒头,唯恐火上浇油,越发激怒萧允煜。 最后却是那个一直被她看不起的顾文君,那个出身贫贱身份低微的小子,鼓了勇气劝告。 也难怪太后娘娘会对这小子另眼相看。 彼时,小常嬷嬷这才有几分相信了顾文君。 虽然小常嬷嬷心中满腹疑虑,可是她揪不出顾文君的把柄,又亲眼目睹这份为公主殿下冒险拼命的诚心,总算开始认真看待顾文君这个人。 这一番话一出,别说小常嬷嬷不敢相信,就是一眼心仪顾文君的萧允翊都是心头剧震,连着油盐酱醋一起震翻了似的,五味繁杂。 “顾文君,是真心在意我!” 那些甜言蜜语和奉承的话,萧允翊从小到大都听遍了。 世家贵族的爱慕示好,对萧允翊而言更是多得如同空气般完全可以忽视不计。 可是真正敢为了她,冒着被皇帝迁怒杀头的风险,求情的人却有多少? 只有顾文君! 萧允翊的视线一下子灼热起来,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勇气,就算面对执剑的皇兄,也没有那么害怕惶恐了。 只是那把剑仍然直直对着,压得萧允翊直不起身。 依然只能跪伏在地。 “他是故意的!”萧允翊心里快要被逼得喷火,却碍于种种不得不和小常嬷嬷一样,保持着顺从的跪姿。 心里的屈辱和一直以来的嫉妒不甘一下子冲垮了她。 她自动忽略了,皇帝把顾文君拉过去护在怀里的一幕。 甚至萧允翊心中明悟:“皇兄恨母后!也憎我!我只不过是小时候抢了他几样东西不小心弄坏罢了,竟然就这样和我计较!他也不想想就凭他的出身,那些好东西哪配落到他手里!现在皇兄也就是报复我,我要什么,他偏不给!” 盛怒之中,也还是怕的。 毕竟现在这个萧允煜,实在太不一样了。 小常嬷嬷借着跪姿拉了一下萧允翊的裙摆,不得已。萧允翊只好借着顾文君递的台阶,顺驴下坡,不情不愿地道一句。 “皇兄,我错了。” 头顶上的男声冷得像是化不开的冰:“错哪里了!” 剑,还是没有收回去。 杀念不止。 萧允翊咬牙,掩了眼底一片怨毒,她顺着顾文君的话说:“我错在离宫一年就全忘了宫规,仅凭自己心思做事,实属不该!” 撑了那么久的时间,她还是对皇帝低了头。 小常嬷嬷感受到公主的灰暗,也把自己那一张老脸,压得更低。 “公主殿下都已经道歉了,小皇帝应该心满意足,现在总该够了吧!” 然而在她们低头看不见的地方。 让她们两人心惊胆颤的陛下,却正光明正大地和顾文君交换眼神,旁若无人。他看了抬头使眼色的顾文君,扯了扯唇角,压低了声音。 “允翊,既然你甘愿认错,那朕罚你也是应该的。擅闯宫禁,私自用刑,虐杀宫人,又妄想抹除罪证!按宫中律法,就罚你押入慎刑司等候问审吧!” 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什么?!” 小常嬷嬷和萧允翊一下子全抬起头来,惊怒交加地一瞪,两双眼睛都大张。 “陛下,公主殿下毕竟年幼,这罚是不是罚得太重了!难道不应该问一问太后娘娘吗?”小常嬷嬷这下顾不得什么,一张嘴就急急吐出话。 谁知萧允煜却轻佻地抖了一下剑花。 他冷笑一声:“你不就是跟着顾文君进了慈宁宫的,顾文君刚诊完病,母后一定疲累不堪,需要休息就不要拿这些小事来叨扰了!” 小常嬷嬷往身后的慈宁宫看了一眼。 宫里面也守着好些个宫人。 之前小常嬷嬷与他们交过手,占不到便宜。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却一直闭着门不出。看来,又是被萧允煜的人给捆住了。 “陛下是要动真格了!”小常嬷嬷脸色一片僵硬,怎么也想不到一次简单的回宫打探消息,竟就弄得这么支离破碎,一败涂地。 萧允翊的眼中冒火,“皇兄!我现在毕竟是在季家,之后也要回季家去的。母后受累听不了这些,那我的舅父总该知晓这事吧!” “好啊,让季沛滚去慎刑司好好听审。他的事情朕还要一并算账!教养公主不当,败坏皇家和官场风气!朕倒要知道,他这个户部尚书私底下又是怎么当的!” 他要一连清算账! 把季家整个都拖进去算了,牵连全族! 谁会相信,究其源头,全是因为他们季家,偏偏出了个季贵妃,又弄进来一个允翊公主。 动谁不好。 一定要动顾文君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全送回去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萧允翊发出一声尖叫,彻底慌了神。 慎刑司是什么样的地方,萧允翊当然清楚! 那是关押背景不一般的罪犯,刑罚审问的。 一进去,就会落了一个拖累终身的污点。 何况那还是刑部所属机构,季家对其掌控权力甚少。谁知道萧允煜会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萧允煜凭什么这么罚她!萧允翊猛地一起身,却忘了刀剑无眼,要不是萧允煜收剑的速度够快,手中握住剑柄一晃。 差一点就会破相,在脸上留疤。 但是萧允煜不会那么轻易饶过她。 “哼,你看朕敢不敢!” 虚剑一挑,萧允煜一道剑速挥过来,直接就用那冰冷刺骨的铁器剑身,在公主精致娇艳的脸蛋上一拍,如同巴掌一般打出了一个红印子。 “啊啊!” 萧允翊凄厉地哀叫了一声,差点又被打得坐回去。 小常嬷嬷扑了过去,发疯叫着:“公主!” 要不是没有溅血。 看那股子杀气,还有出手的速度,小常嬷嬷真要以为皇帝想要当场斩杀了萧允翊。 可是对允翊公主而言,她倒是宁愿被刺了一剑,也好过被这样拍打侮辱。她凤眸怒张,都快要喷出火来,却忌惮惊惧于陛下的威势,敢怒不敢言。 从萧允煜即位那一刻起。 她们就应该认识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这皇宫早已经轮不到她们做主了。皇帝认她是公主,萧允翊才能是做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皇帝若是不认,那萧允翊也只能夹着尾巴安分守己。 守不住安分—— 那皇帝也不愿再容忍这个恶后的女儿。 萧允煜松了剑柄,却抬手一挥,直接扔下一道阴鸷的冷语:“来人,给朕把公主带下去,押入慎刑司,听候问审!” 此时,萧允翊已经双眼发红,小常嬷嬷扑在她的身边,跪着摆出一副拼死守护姿态。 全都束手无策。 戏演到了最高|潮。 就到顾文君该出场的时候。 “陛下!” 顾文君目睹完一切,她神情一动,抢在局面不可挽回之前急急道。 “公主确实犯了大罪,可也并不是不可饶赦。既然公主是因为季家疏于管教,又要回季家去。不如就请陛下派几个宫中的老嬷,一并送去季家,督促季家好好管教公主便是。” 这话看似在为萧允翊求饶。 其实就是给陛下出了一个缓和局面的主意。 顾文君哪里是在帮公主,分明就是劝陛下借机往季家插眼线和钉子。 虽然顾文君没有一官半职,还未完全涉及朝堂。但连续几次深入险境,她对这朝中格局也稍微有了几分了解。老臣固守手中权柄,在新皇和敬王之间摇摆不定,妄图拿捏陛下。 尤其是季家。 一个侯府出了一个季太后还不够,又塞进来一个季贵妃。 户部又被季沛季大人牢牢把控。 集权之势远远超出一脉臣子应该掌控的分寸。 难怪陛下心有怨怼。 可也真是因为季家如今嚣张。所以即便是他们犯错,陛下也不能随意处置,说杀就杀,说下狱就下狱,落人口舌,再添上一笔暴君的恶名。 真送去慎刑司了。 哪怕真能毁去萧允翊,可到底还是闹得彻底,场面难看。无论是皇家、还是季家,都会丢了颜面。 不过这次,季家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陛下手里,也不能浪费。 所以顾文君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倏地一下就想到了一个新法子。 “陛下!允翊公主的性子确实骄纵了一些,可毕竟年纪小,要是及时教导,也许还能挽救回来,还望陛下多多费心。毕竟太后身体抱恙,肯定也不希望公主出事。” 她言辞恳切,装得情真意实,但萧允煜垂眸凝视,便看到那双月眸之中的狡黠和机敏。他不由得一哂,倒是冷静不少。 萧允煜与顾文君一唱一和:“她这般任性妄为,嬷嬷怎么管教的了!还是让慎刑司的人去管教吧。” 这一下子就把公主逼得尖叫;“我不需要什么管教!” “当然能管教!”顾文君抬高自己声音,压住了萧允翊的惊惶,“若是陛下还不放心,还可以再派几个大内太监跟着公主殿下,这样既能护送公主安全回去,也能确保公主悔过,重新学习规矩。” 先是要派嬷嬷。 现在一句话,又加上几个太监。 这哪里是给季家安插钉子,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派去一列驻扎小队,明里暗里要监视公主殿下和季家,甚是嚣张。 “狡猾的小东西!”萧允煜听得暗暗发笑,什么烦心恼火都暂时缓了下来。 可是面上,陛下却仍然摆着一张冷冷冰冰的俊脸,他双眸微眯,就压下一道铺天盖地的气势,犹如实形般牢牢地束缚着所有人。 就连萧允翊也被压得跪回地上,起不了身子,好像被陛下的天压着。 “为什么!我……” 萧允翊眉头一蹙,便要反驳什么,被小常嬷嬷按住了,老嬷最是为萧允翊的利益着想,现在也只能绝望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她们落入了下风。 即便萧允煜刁难,小常嬷嬷和萧允翊也只能认下来了。 比起慎刑司。 总归是宫中送来的嬷嬷要好一些。 萧允煜一上来便是用证人逼问,然后又拔剑作势要杀,一步步让允翊公主高傲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变低,最终崩溃,彻底消亡。 有了前面的恐吓威胁,萧允翊和小常嬷嬷心底深处早就认输,此时皇帝再加码条件,她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种种。 能得到萧允煜一句放行,逃走是最重要的。 “认下来先,反正送再多嬷嬷和太监,都没用。一旦放我回季家,就是我的地盘。还不是我想杀就杀!我有什么好怕的!” 公主心里飞快地闪过几道思绪。 “好,我愿意听皇兄的话,好好接受管教。”萧允翊一字一句,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但是陛下却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颔首低语:“朕希望你知道自己该有的分寸!” 萧允翊那个恨啊。 那抹晕染红艳的唇,咬得快出血,血肉模糊一片。 她又恨恨不甘地看了被萧允煜拉到自己那边的去的顾文君,知道她想再求要顾文君,也是根本没机会的事情。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到此为止,可以落幕时,萧允煜却又挥了手。“公主回宫匆忙,出宫可不能再敷衍了事。来人,给允翊好好安排一场大礼,送她回季家!” “不!我不要!” 什么大礼。 分明就是监送押犯人。 要萧允翊在全皇宫的宫人面前,在整个皇城的百姓面前,丢尽颜面! 而且那些个太监嬷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一晃,就这么跟着萧允翊一起走进季家,就天然得了所有人的见证。那只要这些人少了一两个,或者出了什么问题,就会引起非议,萧允煜就又有了审问的把柄。 那边听得心头火气。 顾文君却听得眼前一亮,双眼微睁,尽是光彩。 “陛下,也开始学会耍心眼了!” 从什么时候起,杀伐果决的陛下也变得这么“阴险狡诈”了?但是顾文君不仅不觉得陛下有错,反而心中一喜,甚至有几分欣慰。 要是能用计谋解决的事情。 就最好不要先动刀子。 换做以前,光是说服陛下忍了愤恨,压制嗜杀的念头,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可现在陛下与她有了默契,一个眼神交换,就能明白对方所想。 都已经开始自发地和顾文君打起配合来。 下一刻,萧允煜又挥了手。 他要到了亲口认罪和点头同意,目的尽数达到,就懒得再胡搅蛮缠下去,径直一一落实报复。 陛下沉着脸,往身后跪立的各人一扫,示意:“带下去。送公主回季家!她要是不肯,就送去慎刑司,总要有个落脚处!” 这个威胁够狠。 萧允翊的反抗尖叫被掐断了,窒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谁让她什么都招了认了,再撒泼也无事于补。 皇兄,可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迫于太后的施压“让”着她了! 一群宫人群涌着上前,分散两边扣住萧允翊的手,就要把她拉起来,小常嬷嬷急骂:“你们要做什么!就是要护送,也不该这么对公主失敬!” “是不该失敬。” 突然,一直跪着不说话的刘喜发出一声诡笑,“公主带进宫的人,也要一并送回去!都小心着点,就是一根头发也不能伤到!” 一个宫女从天而降,扔到了小常嬷嬷的脚下。 “啪。” 摔出一个声响。 “一欢!”小常嬷嬷失声惊叫。 她认出来,这就是那个被派出去追踪刘喜的宫女,可怎么会! 小常嬷嬷就是料到,一欢的下场不会好。可是亲眼看到自己带出来的宫女毫无知觉地滚在地上,她也不由被吓得肝胆俱裂,心里慌乱。 明明刘喜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阉人,看着也不比王长贵强多少。结果他不止逃过了追踪,甚至还反杀了一欢! 一欢死了? 小常嬷嬷正惊疑不定间,啪啪啪又是好几个宫女被扔了出来。 加在一起,这才齐了。 全部是之前跟在她们身后的那些人。 “小常嬷嬷放心好了。公主殿下的人,奴才万万不敢碰的。只是她们在宫中水土不服,一时劳累,晕过去罢了。陛下会派人把你们和她们,一起好好送回季家去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过去阴影 这不就是游街示众吗! 一想到要这样回去和季大人交代。 无论是公主还是小常嬷嬷,全都吓得脸色青白,模样甚至比那些个宫女还要狼狈。 “不,等等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萧允煜直接让人把那两个同出一气的恶毒女人全都拖下去。 以为谁都是顾文君,都能像顾文君一样劝他停下就停么。这么多年来,也只有顾文君真的成功让萧允煜改变过念头,而其他那些大胆妄为想要违抗的人,就算不死,下场也极其凄惨。 一间隐蔽的寝卧之门,正开启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窥探打量的眼。 “母后,你快出来救我!”萧允翊像是有所感应,一边拖着脚,一边发出求助的厉声尖叫:“母后我知道错了,你出来帮我和皇兄说一说啊!” 那一声声厉叫,在萧允煜耳中听来反而畅快极了。 偷瞧的眼神才刚刚探出来。 就被萧允煜长眸一凝,变得幽冷的目光便直直刺了过去,吓得那偷窥的人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连出一点头都不敢。 就是真正的季太后在萧允煜的强势逼迫之下,也不敢冒违抗,何况是现在这个假冒的常太后。 别说常太后敢不敢为自己前主子的女儿,还有自己的妹妹求情,她比顾文君还要怕露馅,连忙躲回寝卧,严严实实地捂好自己这份虚假的荣华。 曾经风光一时,连先帝都压过一头的季太后季月然,现在也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 就算死了,也没有一个人知晓。 没有厚重的葬礼更没有尊贵的追加谥号,活着的时候,她倒是享尽一切了,死了却一无所有。甚至凄惨到要被自己身边的奴婢一一取代。 “你的身份、地位全都归了你的婢女,你的女儿把你的仆人当成‘娘’,你的娘家只在乎你的太后头衔,谁也没有发现你死了。季月然,你要是知道这一切,就算死也闭不上眼吧。” 想到这里。 萧允煜突然发现,顾文君这个移花接木,改头换面的主意,其实也不坏。 他倒是愿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最恨的人被一点点取代,直到季太后本人是死是活,都变得毫无轻重,毫无价值。 就算他杀了季太后又怎么样。世间一切都照常向前,而季太后留下来的东西,甚至还能为他所用! 一丝嘲讽和轻慢划过萧允煜的心间。 “老贱人,没有让你活着看到这一切,真是便宜你了!” 过去种种,如同昨日再现般,在萧允煜脑海里一一重演。 面容模糊的少女领着一帮宫奴挡在他的身前,让人压着他下跪。 他不甘硬是顽抗,就被鞭子打了十几下。 那道年幼的女声颐气指使,“萧允煜,你以为你进了这里就算是我的皇兄了吗?本公主告诉你,只是我母后看你可怜,才暂时领你回来当个宠物养一养罢了。只要母后一生下男胎,你就没用了!” 又有其他穿黄衫的少年,一句话也不说便先踹过来一脚。 耀武扬威:“萧允煜,就算你巴结上皇后,你也一样只是个贱种生的,皇后根本不会管!你一辈子也别想和我们这样的皇子公主平起平坐!” 四周围了一群人。 有太监,有宫女,有其他年幼的皇儿皇女,还有教书的太傅先生。 远处,还一抹遥不可及的黄色长袍一闪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他这边。那远去的身影上印着的金龙,刺痛他的眼睛,比身上落下的伤还要钻心得疼。 “啪!” 画面一转,便是神情阴冷的女人坐在殿前,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过来。 “你这个下贱的东西,要不是怕皇帝看出是本宫做的手脚,你以为本宫会把你收在名下吗?你再不听话,本宫就像其弄死你娘一样掐死你!” “这瓶毒药,你要么自己喝下,要么帮本宫喂了其他皇子!”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这个天煞的灾星!说!是不是你这个贱种,是你害死了本宫腹中的皇儿,萧允煜,本宫要杀了你!把这蛊毒,给本宫灌进他嘴巴里,一滴也不要剩!” “哈哈哈,就算本宫没有生下太子,皇位也轮不到你这个卑鄙低贱的东西!” …… 那些记忆实在太遥远了。 可即便过去那么久,萧允煜依然对每一字每一句话都记忆犹新,印象深刻。 所有的恨与憎,都融入了萧允煜的骨髓和血液,他是被自己的仇人养大的鹰犬,熬着屈辱和苦难成长为人。 “呵。” 一声冷嗤从萧允煜口中发出,他向慈宁宫中的人递去一眼,“去看看太后怎么样了,最近宫中不太平。让太后好生休养。” 虽然现在里面住着的已经是假的常太后,可是萧允煜也不会轻易纵容那老嬷。 毕竟都是季家的。 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而后便自发有宫人往太后寝卧去了。 一场“回宫探亲”,落得了一地鸡毛。 允翊公主和小常嬷嬷再不情愿,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的,因为很快她们就被拖了下去。 顾文君也像是绝望灰心一般,死死低着头。 各个宫人都被安置了任务,很快就纷纷散去。 直到剩下顾文君,还有沉默下来,大气也不敢喘的刘喜。 萧允煜先是用阴冷的眼神警告刘喜,然后便用靴子尖轻轻地踢了一下顾文君的大腿。力道之轻,好像是用芦苇尾巴扫了扫,惹得顾文君隐隐发痒。 “醒了,起来吧,人都走了。还演什么呢!” 顾文君这才恍若一颤,打破了凄楚出神的姿态,抬头对着陛下一笑,两眼亮晶晶的,一双美目胜似天上星。 她用手一撑,便想要从石板上站起来。却因为之前被那一连串的事情纠缠劳心,加上跪久腿脚发麻,膝盖一软脚下趔趄就要栽倒。 “小心!” 还好萧允煜一直暗暗盯着她。 所以只是伸手一捞,便把顾文君单手抱在怀中。 四下又变得寂静。 对视一眼,彼此的眼底都只映出对方的影子,让那颗原本压抑安抚好了的心又“砰”地一下悸动起来。 一片沉默里,只有刘喜的气息声一浅一深地响着,让人想要忽略都忽略不了。 一个喘气的功夫。 顾文君就倏地回过神,她连忙从萧允煜的怀中一挣,重新理了衣衫和发髻,慌忙补充:“陛下,恕文君失礼了。” 她和陛下好不容易才解开一些误解。 可不能又落回原来的心结里。 萧允煜脸色微沉,俊美的面容一黑下来就显得有些僵硬。他不接顾文君打的话,只是用另一边拿剑的手一挑,虚点了一下还跪在脚边的刘喜。 “朕不过就是把你扔过去伺候顾文君,这么点小事都没办好,还摆出疲累的样子给谁看!” 这是迁怒,发火了。 刘喜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原本他真想当成什么也没看到的。 他现在哪里还有再阻拦陛下和顾文君交好的心思呀。 巴不得两人早点和好! 可是喘息的事情,刘喜是真控制不住。 陛下一见到顾文君就想不到别的了。也不想想,刘喜上午才挨了二十板子,然后又熬着重伤用功,还和一个身手矫健的宫女打了一场,紧赶快赶才及时把消息送了出去。 就是刘喜是牛是马,也要累得气踹吁吁了。 不是他故意卖惨卖累,是真的身心俱疲到不行了。 顾文君有心劝:“这次多亏了刘公公及时逃出去,才及时请出陛下,还得谢谢刘公公呢。” 也趁机岔开了话题,化解刚才不到一刻的暧昧氛围。 萧允煜心情早已好了大半。 只是碍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才与顾文君拿乔,还在装得冷漠高深。 “你还好意思说刘喜,你自己呢!出了这么多事情,你怎么也不多长几个心眼?一有事,就喜欢自己往上面撞!”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请命出宫 “我!” 顾文君被说得一噎,一时没有反驳。 难得看她这幅吃瘪的神态模样,精致绝艳的面容微微一皱,竟有些娇憨可人。 “总算不和朕虚伪客套了。”萧允煜心神一动,心情越发得畅快。 他们默契地忽略了之前因为迷香一夜发生的种种,好像又回到过去相识合作的时候。 就是顾文君,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一致对外,更容易取悦龙心。有了共同的敌人,我和陛下那点误会也只是芝麻点大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她心里面想着,眼中也是灵光熠熠,皎亮如月。 斗嘴辩驳,一向是顾文君的拿手好戏。她要是真心想和陛下争个嘴上的胜负,其实容易得很。 可是她不光嘴快,眼睛也快。 不只是陛下一直全神贯注的看着她。顾文君也把自己的心思放在陛下身上。 她不是个蠢的,自然看得出,一遇到那个萧允翊,陛下的心情就变得很差,阴鸷的脸色几乎沉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也不由想:“陛下是不是想起以前了?” 即便她没有参与那些过去,也能想象陛下曾经过得会有多么压抑。 先帝优柔寡断甚至称得上软弱,却被那时还是皇后的季月然死死地压着一头。 而陛下的生母出身低微,即便被临幸了也得不到好的封位,反而因为一时的宠爱,遭了季月然的憎恶,直到终于忍不住下手弄死。 父皇态度冷漠,皇后阴毒狡诈,公主有样学样,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不仅如此,宫里面的皇子龙胎还在一个个死去,诡魅悚然。 也许下一个,就会是他! 光是结合那些的对话,稍微想一想陛下的过去,顾文君都觉得胸中窒息,心疼得揪成一团。 所以顾文君有心扮蠢,就是想让陛下开心一会儿。要是陛下还在生她的气,那看她吃瘪,也会舒服一些;要是陛下不生气了,那即便是微微逗笑了一刻,也是好的。 她双目微凝,便如含情一般。 看得萧允煜侧了眼。怕再看下去,原本决定好要放过顾文君的心思又要变了。 “咳,算了,朕也不打算怪你。” 陛下掩饰地咳嗽一声,似乎是知道自己刚才的斥责过于牵强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撞在了一起。前有季贵妃那个心眼狭窄、善妒毒辣的饿狼,后又有允翊公主那个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恶虎,这怎么能全怪在顾文君头上。 刘喜把两人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 他清楚陛下一通骂是刀子嘴,但唯独对顾文君一定是豆腐心。犯过蠢的阉人也终于懂事明悟了,知道自己的分寸该守着哪里。 也算承了顾文君的情。 眼珠子一转,刘喜便道:“唉哟陛下,顾公子这次实在倒霉啊。谁想到一个王长贵跳出来惹是生非还没完,又叫回来一个允翊公主。” “王长贵是季贵妃身边的人,之前洗碧那贱婢的事情遭了季贵妃的恨,顾公子躲不过去。允翊公主是王长贵暗中去季家传信引来的,偏偏就是要去看季太后,这事,顾公子也避不开啊!” 说得越多,刘喜也越是意识到顾文君的重要性。 那会儿他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 竟然把顾文君看成诸如洗碧、季贵妃这样只用身子美色伺候陛下的玩物呢!明明顾文君对陛下的重要性,远远不止如此。 刘喜心里面连连感叹:“还好我这蠢货,没有真搞砸了陛下和顾公子的关系,否则,我就是死了也谢不了罪啊!” 因缘际会。 他倒是被罚去顾文君身边伺候。一连变故,刘喜这次倒真是彻底见识了顾公子的手段和能耐。 就不说那些巧辩言斗。 光是顾文君一人身先士卒地冒险,当真萧允翊和小常嬷嬷两个人的面,把“常太后”的弥天大谎给圆了回来,刘喜心中便只剩下一个“服”字! 至于其他的,诸如顾文君那张天底下万里挑一的绝色美貌,又比如陛下对顾文君的旖旎绮思,还有顾文君与陛下在迷香中的纠缠等等,刘喜全当自己是个傻子,忘了一干二净。 还是陛下的大宫女浣墨说的好。 “有些事,不该奴才管的,就别管了。” 刘喜正认真反省呢,一只精绣细描的锦靴抬起脚,便踹了过来。刘喜摔了个四脚朝天,大脸吃土,最后还是没能躲过一劫。 嘚。 屁股上的板子伤还没好,又挨了一记脚印。 “狗奴才,你犯的过,还没算完呢。轮不到你来多嘴!”萧允煜对刘喜,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刚好他心底还堵着一股火气,这下全往刘喜身上撒了。 “是是!” 刘喜连忙点头。 顾文君也一起帮忙消火:“这次我和刘公公都有应对不当的地方,多亏陛下英明神武,竟想出慎刑司的狠招,威逼利诱地压制住了允翊公主,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呀!顾公子啊,你说什么不好,怎么偏偏说到这个了!”刘喜听得心里发急。 这句话一说,反而多余。 这不是提醒陛下,之前公主明摆着就是看上顾文君的事情吗! 果不其然。 萧允煜刚有缓和的脸色一下子又阴下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只听“嗤”地一声,萧允煜毫无预兆地把剑插进剑鞘里。冰冷铁器与金属鞘壳之间发出碰撞的震鸣,刺得离得近的两人耳朵微怔。 陛下的声音有几分怪异,“朕倒是差一点就忘了,皇妹哪是怕朕,明明是担心你落在朕的手里不会安生,不然她怎么会忍气吞声,同意被看押带走。” 顾文君愣住,傻了眼。 刚才她还想着,陛下变得好聪明。不动声色,就和她打了好几个配合,把萧允翊和小常嬷嬷耍得团团转,连脾气都不敢发了。 怎么等事情结束了,陛下又开始秋后算账了呢。 “不是的陛下,我是为了取信允翊公主,撒了几个小谎。我假装自己是被太后收买,又骗她那刺客是敬王的人,都是演戏——” 萧允煜突然伸出手,竖起一指悬在顾文君的唇上,那张生而红艳的的唇,没有丝毫胭脂描画,便美得那么瑰丽。 他没有碰到唇肉,可是那红唇一开一合,嘴中的气息尽数扑在萧允煜的指腹上,从皮肤一直痒到了心底深处。 “不用再说了,你在慈宁宫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朕都已经知道了,你以为朕安排在慈宁宫里的人是干什么用的。” “难道?” 顾文君之前早有猜测,只是拿不定。 许是心下情绪有所缓和,说话间,萧允煜都带了一分愉悦和嘉赏,“你把刺杀的事情推到敬王头上,户部那一票是投给朕,还是投给敬王,就定数难料了。做得好!” 陛下的话让她才敢确定。 原来陛下早有安排。 萧允翊唇角微动,轻浅一哂:“不过。就是朕不知道,也会信你的。” 帝王温柔。 最是难以消受。 顾文君觉得心头被一撞,也像是小鹿一般呦呦地叫唤起来。可是没叫多久,顾文君的眼神余光触及刘喜,心神一震,她把自己胸腔里那不安分的心脏,死死按住。 于是,她又倏地冷静下来。 她到底还是太聪明了。 刘喜之前那些反复无常的戒备、怀疑和抵触,顾文君也琢磨明白了。而他担心的事情,恰好也是顾文君忧虑难安的。 一日为臣终身为臣,一朝男儿装,便永作少年郎。她自己选择这条路,就千不该,万不该,引着自己和陛下,走到歧路上去。 这进宫以来的种种争斗,有不少,就是因为她和陛下之间的暧昧而生起的。 脸上的绯红才晕染了片刻,就又退回去转变成苍白。 顾文君缓缓开口:“陛下愿意信我,我自当为陛下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行了,用不着说这些虚的。”萧允煜微微挑眉。 但是顾文君说这些可不是虚话,她继续道:“我当然不敢和陛下玩笑,还请陛下准许我出宫,联合我的师长还有文山书院,再说服礼部,驳回敬王归京之请,从朝廷之外帮陛下排忧解难。” 陛下的声音不作响了。 这次,连同刘喜的气声也一并没了。 再这样沉默下去,顾文君觉得自己也快要呼吸不了。 直到陛下重新发问:“朕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了。你是还有什么顾虑,迫不及待就要逃出宫去吗!” 她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继续说:“陛下误会了。敬王发难是谁也料不到的事,也是我决定出宫的重要目的之一,但是我想也出宫,还要其他原因。” “说!” 萧允煜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阴冷。 顾文君暗暗咬牙,还是一鼓作气说了:“陛下可知道,现在宫里面关于我和陛下的谣言,已经越来越多了。难道陛下不好奇,为什么季贵妃还在关禁闭,也要不惜代价,让王长贵对我动手吗?还不是因为——” “够了!” 明黄的皇袍衣摆在顾文君面前飒然一甩,萧允煜转身踏步离开。 “既然是季贵妃多嘴多事,那就该是季贵妃的错!和朕、和你有什么关系。也就是朕容忍她太久,被你劝得心慈手软,反而让宫里的人全都忘了朕的规矩!” “陛下!” 萧允煜直接打断:“刚好,本来朕也要找那个贱人算账,找她问个清楚,宫里的人也就不敢再传话了。” 他竟然提也不提顾文君请命离宫的事情,冷淡地忽略了过去,只是最后冷冷扔下一句话。 “刘喜,你给朕把顾文君伺候好,将功抵过。要是再出什么岔子,朕就废了你的命!” 第二百二十八章 解释 “可是,陛下!” 顾文君还想要再追上去,却被刘喜苦着脸叫住:“顾公子,你快消停点吧,别再冲撞了龙王的心头火!你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一到这种时候这么喜欢和陛下作对呀!” 眼看陛下大踏步,头也不回地远去。 还有其他宫人候着,陛下一上前,便蜂拥而上,争相服侍。没有给顾文君再说话的机会。 “刘公公,不还是你和说的,想要我为陛下和敬王的事情想法子吗?我就是想帮忙呀!”顾文君止住步子。 刘喜一边手撑地,一边又扶着自己的腰,把自己给支棱了起来,他眉头紧皱,面容有些哭丧。 “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但顾公子你也不能在陛下心情刚缓和的时候说啊,你才和陛下把误会解开,突然说要走,这不是扫兴吗!” 上下嘴皮子一碰,刘喜便像倒豆子似的飞快地吐出话,让顾文君接不都不上。 他唉声叹气,“顾公子,你可不知道陛下有多担心你啊,我一把事情和陛下说了,陛下连生气都来不及,你进慈宁宫还没过去多久,陛下就到了,要不是宫里的眼线说你把控住了局面。那陛下都要直接闯进去了!” “是我鲁莽了,连累陛下和刘公公为我担心受累。”顾文君低了眉眼,乖乖认错。 她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心意。 只是—— 心门又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泛起一阵阵涟漪,平息不止。 顾文君神色有些动容,眉眼舒展开,颦笑如画。她见刘喜脚步踉跄,行动困难,便伸手扶了一把刘喜,却被他避开。 “别别!陛下都让我服侍您了,我自个儿犯的错,还得自己受着。顾公子对我好,是磕碜我了。” 话是不出错的。 可却让顾文君又想起了一个疑点,她突然一问:“刘公公,小常嬷嬷明明派了一个宫女追着你去,怎么反而被抓住弄晕了,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这!”刘喜只是停顿片刻,便自然而然地答话:“这当然是因为陛下的暗卫及时赶到,不然这场面怎么会这么快地被陛下控制住。” 顾文君有意无意地在刘喜的背腰处一扫,目露怀疑。 “之前,陛下暗中在我身边派了看守保护。”顾文君终于想起,陛下欠她的账。 她突然反问:“要是陛下不想我离宫,怎么会连个人手都不给我?这一次,要是有其他暗卫在,也许就不会落在王长贵的手里,也不会害得涤桃……” “请顾公子放心,涤桃姑娘没有事。那小常嬷嬷虽然手段阴毒老辣,但还是很听允翊公主的吩咐,没有为难涤桃。而且我还另外派了人跟着,送去了太医院,不会出事的。” “只要涤桃没事就好。” 一想到那蠢丫头拼命冒死的样子,顾文君心里就觉得沉重一片。 要不是她,涤桃也就不会牵扯其中了。 就在刘喜以为这一节算过去的时候,顾文君又道:“要是秦川秦大人在,也许涤桃就不会受苦了。是我连累了她。” 饶是刘喜习惯性的厚脸皮,也听得面露尴尬。 这一次其实就是他被派过来守着顾文君,结果却搞砸了。刘喜眼睁睁地看着涤桃挨打的,却偏偏因为碍着贴身大太监的身份束手束脚,不便暴露身手。 要是他能开天眼,知道顾文君也受了太监欺侮。 那刘喜早就豁出去,保准将那些混账东西一并废了,绝不会比允翊公主手下留情。 原本他还打算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可现在顾文君都问到这个份上。刘喜也顾不得再东藏西躲的,只得招了。 “唉,不凑巧秦川还有其他事要忙,现在顾公子的安全,就都由我来守着了。是我对不起顾公子,对不起涤桃姑娘,没有护好你们,还请顾公子责罚。”刘喜愁眉苦脸地扶着后腰,恭敬地晃着脑袋。 假如是浣墨在这里,可就要得意地笑话刘喜了。 到底为什么是秦川会被支使出宫去做事,浣墨心里可比刘喜清楚,甚至也许比下命令的陛下本人,都还要看得明白。 虽然现在敬王哆哆相逼,京城要务繁忙。但是宫中眼线因为刺客被捉的事情一清,秦川其实能够空出手来管顾文君的事。 可是他没有眼色。 接二连三地私自接触顾文君,还在迷香那晚,出手打断了陛下。 陛下面上没有责罚秦川,可心里早就已经暗暗迁怒。 即便陛下相信秦川不会背叛自己,心底深处也埋了一根刺。怎么可能再让秦川与顾文君有机会相处呢。 所以不只是秦川从顾文君的身边被赶走,就连其他身体健全的男手下,陛下也在潜意识里,都通通排除了。 最后看来看去,就挑了一个被阉了的刘喜。 哪怕刘喜是被“贬”到顾文君身边,也改变不了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亲信之一的事实。 归根到底,还是陛下对顾文君,在意心切过分关注。 刘喜虽想不到这一点。 但是他也已经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把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 这样一来顾文君也不好说什么了。 其实她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想挑明罢了。 她微微叹气:“算了,我知道,刘公公也有自己的苦衷。只是涤桃受委屈了。” 心念一动。顾文君又想,该怎么安排涤桃的后路,哪怕陛下不肯放行,她也是要出宫的,而且势在必行。 其一,太后的事情基本已经尘埃落地,不需要她了; 其二,季贵妃妒忌不说,宫中流言蜚语四起,总该避嫌。 其三,允翊公主回宫大闹,再生是非,又莫名盯上了她,虽然公主被陛下怒斥责罚,接下来应该会在季家受好一番苦,但顾文也不愿再留宫中,徒添非议; 其四,敬王这根刺必须得尽快拔了,挑拨离间季家是第一步,还有首辅、礼部,顾文君打算尽快出宫,求助她的师长程鸿问,还有那些从文山书院结业的师兄前辈们。 这么想下来。 顾文君在宫外,远远比留在宫里要好。 “不不!比不得顾公子受的委屈!”刘喜飞快地接过来话,他五官皱在一起变了脸似的,额恶狠狠道:“假如我知道那些狗东西竟然还敢对顾公子你——我一定会在允翊公主前面宰了那帮东西!” “你!”顾文君想不到刘喜会提到这个。 她都已经忽略过去的事情,又被人重新挖开,羞愤从胸口一气儿冲到脸上。 “你怎么会知道!难道陛下也知道了?” 那些太监,明明已经被公主打得死伤半残,又被小常嬷嬷吩咐处理了。 刘喜也像是知道了自己不该提,低眉顺眼地解释:“回顾公子,是从那些宫女的口中招供的,她们审问了那些还有一口气的太监。” “要不是念在公主殿下这次,出手救下顾公子的份上,以陛下说一便是一,雷厉风行的性子,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公主呢。”刘喜转了转眼珠子,不留痕迹地为陛下讨功。 他声音拉长,尖嗓子也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加上顾公子当着陛下面前求情,都知道是顾公子劝住了陛下,没有送去慎刑司那鬼地方。那顾公子和允翊公主,也两清了,顾公子就不欠公主殿下的情了!” 语调一缓下来,又说得顾文君心里一片悸动。 萧允煜连季太后都杀了。 还会为了一个公主,就忌惮背后的季家吗!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顾文君。 原来顾文君以为,陛下终于学会勾心计,知道顺着她的话,往季家送人。 却想不到陛下的心思缜密,想得那么远那么长。 甚至连顾文君都没有想到的地方,也一并考虑到了。 只是单单为了她。 第二百二十九章 小惩为戒 看出顾文君陷入深思,刘喜小声提醒一句:“顾公子,你今天受累,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出宫的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她像是突然被惊醒。 顾文君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她恍然一怔,才缓缓开口:“不,我们先去看涤桃吧。” “是,顾公子。”刘喜自然没有二话地应下来。 涤桃在太医院疗伤,顾文君现在也暂居太医院里,左右都是一样的。 刚好刘喜这次也遭了一大劫。 又是挨板子又是强行动手用了功法,正好去太医院探望涤桃,也把自己的伤一并看了。 刘喜这下可不敢再怠慢,很快叫人送来轿子,要把顾文君送去太医院。 虽然过来的时候,好像到慈宁宫也没有那么远。但那都是萧允翊强行带着她。 等顾文君回望,宫楼幢幢,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造储坊的影子。所以距离其实离得比她想象中的更长。 从中,顾文君也窥见了允翊公主、小常嬷嬷还有那群看似轻易败北宫女们的武功,每一个都只轻功了得,只是她们强了,但仍然输给了陛下的手下。 这个世界的武力值,真的深不可测。 她的脑子也许够好使。 可那点现代搏击术的技法,配上这具孱弱到施展不开的身子,依然不够看。 顾文君叹息一声,还是坐上了轿子。她还想要让刘喜一起上轿,毕竟他受了伤,而且很可能和公主身边的宫女交手过,脸色很差。 但是他刘喜说什么也不肯,固执地带伤走路过去。 “谁让我犯了错,就得受着!陛下派我来,是领罚的,顾公子就别为我考虑那么多了。只要顾公子护好自己,陛下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顾文君没办法,只得这样回太医院。 他们这一边,算是温和过场。 虽然多少有些疑虑,但是问清楚也就过去了。 然而陛下那一头,就不可会再像顾文君一样轻易放过。 圣上大怒,那便是降下天罚。 说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都难以形容,皇帝在季贵妃宫殿里发火的那一幕。威势涛涛,盛怒漫天。 要知道,季贵妃前一刻,还卧在美人榻上,轻轻摆动着自己那一副婀娜美丽躯体。她得意洋洋,颐气指使,妩媚的面容氲开成了画。 三四个宫女守在案桌前面,提笔为季贵妃抄送《金刚经》。 那是季贵妃闹到慈宁宫去的时候,常太后罚季贵妃抄的,一整本经书,整整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去拜见太后。 后来就因为洗碧的事情被陛下罚着禁闭思过。 宫殿的门,季贵妃是出不了。外面的人,季贵妃也见不到面了。 但是即便被关住了,季贵妃也不会劳累自己那纤纤玉手,抄那什么鬼劳子的经书。 可她被皇帝责罚,还废了一个调教有素的大宫女。 越是这种时候,季贵妃就越离不开季太后。 所以季贵妃就在回宫的王长贵撺掇下,想了个主意。她找了自己宫里会写字的宫女,让她们学习模仿自己的笔迹,等到练得一模一样了,再让她们统一开始誉抄。 等禁闭时间一过。 季贵妃也就能去见太后了。 “亏本宫还不放心,派自己的心腹王长贵去季家通风报信,可结果呢!”季贵妃肚子里憋了一腔火,“不止季家也没个确定的消息,本宫也没落到好,便宜倒全让季月然那个老货占了!本宫还是她的侄女呢!一出事,就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呸!” 哪怕知道要巴结这位沾亲带故的“季太后”,季贵妃心里也有不少怨怼。 “真要本宫抄《金刚经》一百遍,那要抄到什么时候!本宫要抄到死,都抄不完吧,本宫不过是关心太后,怕她出事。结果她却这样罚本宫,是想让本宫的手抄断了吗!” 虽然季贵妃根本没有认出来,那下命令是是冒牌的常太后。 但一点也不影响她迎阳奉阴违。 她对季太后的不满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不说她被陛下厌弃,到现在还没有同陛下共枕一张床榻,就是这不挪不动的身份封位,也让季贵妃越来越焦躁不安。先帝在世时,季太后一进宫可就是皇后。 等到陛下登基了,她季卿卿却只是一个季贵妃。 倘若这宫里面有了一个皇后,无论是其他六部的千金,还是那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季卿卿也就罢了。 可是偏偏后位空虚。 就给了季卿卿更多的渴望和贪婪。 陛下越是对她冷漠相待,她越是要攥着手中唯一的权欲,越是要把持自己对这宫中上下的控制力。若是连这些都没了,那季卿卿这个贵妃,就当得更没意思了。 抄经书的宫女们之中,有一个还算机灵。 她看季卿卿心情烦闷不郁,便张口道:“贵妃娘娘烦什么呢,听说那洗碧侍寝了一个晚上,便被陛下连着人和被褥一起扔了出去,到现在还没个下文!娘娘别烦了,这宫里面啊,没谁比得上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 洗碧的事情,早就暗暗传遍了。 没什么新鲜的。 可是每一次听到,季卿卿的心情就好上一些。 马上就有其他宫女接应:“就是,那个叫洗碧的贱婢算什么东西,也配爬陛下的龙床!陛下没有杀了她,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陛下应该明白过来,那洗碧到底是什么货色了。所以啊,娘娘现在更要开开心心的,好好保养自己,等禁闭结束了,一定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所有人都知道,季卿卿的大宫女被陛下活活打死了。 虽然那惩罚可怖,处境危险。 但也意味着,这个地位更高的位子空了出来,殿里面所有的宫女都争相往上爬,希望能争得大宫女的身份,所以都比以前还要巴结季卿卿。 季卿卿秀眉一拧,不痛快地冷笑:“洗碧确实完了,可是还有一个不男不女的顾文君呢!” 宫女忙劝:“娘娘别急,王公公已经开始动手了,王公公出马,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一定能让娘娘心想事成。” “是啊,王公公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一定是正折磨着顾文君呢!” “谁让他一个大男人,偏偏长了一张让娘娘看了不高兴的脸,就怪顾文君他自个儿倒霉!” 无数顺承的话不停歇地往季卿卿耳中送来,争先恐后地讨季卿卿的欢心。 听够了,季卿卿总算满意。 光是想到顾文君那张绝艳的脸变得血肉模糊的一团,季卿卿就觉得心中一喜,连困守宫中的烦闷都散了。她扬起红唇,阴丝丝地笑:“没错!要怪就怪顾文君自己生错了脸!” 宫女们全都配合着奉承。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恶毒的手段,有什么不对。 那洗碧是与季卿卿生了怨,又要争夺陛下宠爱,自然是敌人。可顾文君只是一个从宫外进来的无辜外人,根本不会和季卿卿有多少牵扯。 可是即便如此,季卿卿也不愿意放过。 “等王长贵回宫里了,你们记得提醒他,要他好好想清楚顾文君的脸,再和本宫细细形容描画好,顾文君的脸被毁得怎么样了!” 正当季卿卿志得意满,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一声冷喝响起,瞬间就砸得季卿卿晕头转向。 “不用提醒了!贵妃,王长贵现在说不了话了!” 一具动弹不得的身体从门槛处,咕噜噜滚进了季卿卿的宫殿里,一直滚到了季卿卿躺着的榻脚边,才“咔”地一声顿住,僵住不动了。 头一歪,那身子侧躺,便露出一张满脸是血的狰狞面容。 那人嘴巴里扑簌地吐出艳红的鲜血,浸染整张五官,甚至根本辨认不出来原本的长相。 若不是季卿卿亲眼见过那件衣服,这绛色的太监服,还有这绣暗的纹路,分明就是她宫里大太监王长贵的衣物,季卿卿当真不敢认。 他竟然是王长贵! 王长贵一边口中流血,一边沙哑呢喃着:“娘娘……娘娘救我……” “噗!” 又是一滩血从那张嘴里喷出来。 吓得季卿卿“啊啊!”尖叫着从榻上翻滚下来,过长的华丽裙摆滑过那些血,栽得季卿卿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差点就摔惨。可是原本那些围在案桌边上的宫女却已经无暇来扶她们的贵妃娘娘了。 全都手脚伏贴地趴伏在地上,头眼朝下,一动不动地向门口处那道修长宽阔的身影,躬身跪拜。她们也都和季卿卿一样,吓得半死。 惊惧至极,竟然请命高呼“万岁”的大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万幸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存在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把她们当成蝼蚁微末,又怎么会计较这点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只是冷冷道:“正好,朕有空。不如朕来和你说说,顾文君的脸,到底怎么样了。” 那声音阴沉得如同化不开的黑墨,顷刻间弥漫了季卿卿富丽堂皇的宫殿,将万事万物都渐染得一片晦暗。仿佛天崩地裂,世间将灭。 “砰,砰,砰!” 从外面又是接二连三地扔进来好几样东西。 所有人噤若寒蝉,又以为是活人。可是声响不对啊!人的身子那么沉重的,怎么会这么轻飘飘的。有稍微胆子大一点的,抬眼去看,才发现是十几件浸了血水的太监服,腐臭难闻,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儿。 有宫人拉长声调,解释道:“这些都泡了化尸水,尸体都找不着了,只挖出来衣服。无法完完整整地给娘娘送回来,还望贵妃娘娘谅解!” “啊啊啊啊!” 季卿卿终于被逼疯了,嘴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张脸蛋原本称得上精致艳丽,可现在,雪白细腻的皮肤都收缩起来,像是发皱的抹布。心脏带动着身子好一阵痉挛,她两眼一翻,手脚剧颤,突地昏厥过去。 第二百三十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季卿卿晕了过去。 可是她的宫女们却一个也不敢动,任由她穿着那一身漂亮精美的纱裙跌落在一片血污之中,和王长贵为伴。 饶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跌落下来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咚!”的砸出一声沉闷的响。 飞溅出的血花更是脏了季卿卿一身。 贵妃和她的走狗太监躺在一起,两人全都是血污,乍眼看过去,还以为季卿卿也和王长贵一样,是另外的奴仆婢子。 没人敢吱。 空气里尽是一片沉默,压得人踹不过气。 这时,那立在门口的男人才发话。 字字句句都是夹着冰带着霜的,毫不留情:“把她弄醒!” 季贵妃的那些宫女们正惶惶不知所措着,不知道该不该听话,却另有宫人接过话称道:“是,陛下!” 难怪皇帝来了,也没有人通报一声。 全是这些人给拦住了。 可是怎么把季卿卿弄醒呢? 宫女们不敢作声,屏着呼吸看那一群群宫人堂而皇之地迈步踏进宫殿,排列有序,速度飞快,一看就知道久经训练,不是寻常的宫仆。 他们分两边站好,各自一拉,一下子便把季贵妃从泥泞的血泊之中扯了起来。 又有一人绕了半圈,在季卿卿面前站定,捋起宽大较长的袖子。 “啪!” 就在宫女们还没有反应过的时候,一记巴掌如迅猛的闪电般扑过来,打出一个响亮的痛香。季卿卿那张胜似娇花的脸上,很快便浮出一个红印,像是吹起般肿胀起来。 季贵妃宫里的人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差点把自己的眼瞪出眶外去,傻傻地看着。 “呜啊!”季卿卿才刚昏迷过去,即便痛得发出了呻|吟,疲惫的脑子也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所以那施刑的人转了转手腕,抬手还要再打过去一个耳光,吓得那些在原地跪着的宫女们差点魂飞魄散。 “快住手!你怎么能打娘娘啊!”她们忙不迭地叫唤着,像是刚想起主子的狗,只是吠着人听得懂的话。 有的在那怒气冲冲地指骂:“那可是贵妃娘娘,陛下是让你们把娘娘叫醒,可不是让你们来打娘娘的!” 宫人尖着嗓子回话,冷冷一笑。 “这就是叫醒的法子呀。打得越狠,贵妃娘娘不就醒得越快啊。虽然有不敬之处,但还请你们体谅,毕竟陛下日理万机,每一点时间都宝贵得紧,可没功夫耗在这里!” “你!” 又有的聪明一点,转了方向,冲着立在门前的皇帝磕头求饶,连声哭喊。 “陛下!娘娘一直在殿里面闭门思过,抄送佛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人都消瘦了,这才不经吓,直接晕了过去。求陛下t恤娘娘!” 凄厉的声音从殿里面传到殿外,萧允煜尽数都听到了。 他停在门槛外面。 只需要再迈出一步,萧允煜就走到季贵妃的宫里。可他垂眸一扫,看地面上那精雕细琢的青石板,又看那些精挑细选的华贵物件,角角落落都带着季家的痕迹。 一股子厌恶从萧允煜的心底深处蹿出来。 逼出一声深冷的嗤笑:“你说你的娘娘整日抄经思过?” 萧允煜把下巴往那案桌上的手抄佛经一扬,示意手下去拿,“那这些呢!四支笔,四份抄了一半的佛经,难不成季贵妃还是娜扎转世,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他的怒火一层层地铺垫上去,摞成火海刀山。 “季贵妃玩这种欺上瞒下的手段,也不是第一次,她找人代抄,朕早有预料。许是仗着太后的偏颇照顾,许是仗着季家的支持,一次两次,只要不过分,朕也懒得管。但朕真是想不到啊,连季贵妃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敢撒谎冒犯。看来朕的威严还比不上季贵妃!” 那告饶的宫女顿时脸冒冷汗,战战兢兢地缩起脑袋,不敢接话了。 她跟着季卿卿久了,就习以为常地撒谎,想要为主子遮演 可她却忘了,陛下这次来得突然。她们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呢,所有的罪证都摆放在桌上,根本无从抵赖。 明明陛下一直负手站在远处。 她却觉得,陛下似乎正在一步步紧逼。 那身形在宫女的眼前不断放大,直至那影子铺天盖地,布满她所能见到的一切范围。这是当真被吓住了,脸涨得发红流汗,呼吸窒着,发不出声响。 连气都喘不过来,自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萧允煜双眼一沉,将季贵妃宫里的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眼底阴鸷,只吐出一个词:“继续!” “啪!” 又一个巴掌打了过来。 力道之大,打得季卿卿全身的肉都颤了颤,尤其是身前那对波涛,更是汹涌得厉害。 可这么性感撩|人的美色,却吸引不到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地上分散着七零八落的太监服,浓重的血腥味和化尸散的臭味融在一起,冲击着所有人的嗅觉。而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王长贵,又伤得血肉模糊,又刺激人的视觉。 闻不敢闻。 看也不敢看。 只能听。听季卿卿像是受刑似的,被陛下的人“啪啪啪”连扇了好几个巴掌,打得脸都肿胀起来。 “住……住手!”季卿卿的声音在响亮的巴掌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但还是有个宫女耳尖,听到了。 就是昏得再怎么沉,这么打下去,季卿卿又不是死人,当然醒过来了。只是她两只手都被别人给制着,脸又遭了攻击,挣脱不开。 那宫女眼睛一亮,连忙叫着:“快停下!娘娘醒了!” 接连着,响起其他宫女的应和声:“陛下,贵妃娘娘没事了。有什么话,都可以问了。” 言下之意,就是劝萧允煜让人停手。 可是萧允煜却像是没看到,也没听到似的一样,他只是目光幽冷地盯着那挨打的季卿卿,看着那张漂亮娇艳的脸,一下又一下被扇打成肿胀的肉块。 “朕觉得,贵妃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抿了下唇,便道:“继续!” “不!陛下!”季贵妃想尖叫。 可是那抡臂膀的宫人,可就如同不会累的机关,不带停歇地劈过去一记新的耳光,直接把说到一半的季卿卿打得咬了舌头,从嘴巴里渗出血迹来。 “啊啊!” 又一个耳光打了过来。 “啪!” 一颗银白沾血的贝齿从季卿卿的嘴里掉出来,吓得所有宫女跪坐着抱成一团,失声惊叫。 这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萧允煜根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季卿卿的罪行他早就一清二楚。这些个或死或残的太监就是最好的证物。 他直接把人和死物全都扔了过来,就是要让季卿卿无话可说。 因为萧允煜连问话都不屑地问,那只不过是和季卿卿浪费时间。他直接就用这样粗暴的法子,把季卿卿想要施加在顾文君身上的,一并还了回去。 季卿卿不是想要毁了顾文君的脸吗。 那她这张脸,也别想好好护住! 眼见着贵妃娘娘面容凄惨,吐血落牙,宫女胆小,熬不下去,颤巍巍地提醒:“陛下,再打下去……娘娘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要是贵妃出事,她们这群宫女也别想好过。 但她们也想不明白。 之前季卿卿惹了洗碧,最多也就是死了一个大宫女,罚娘娘一个闭门思过罢了。可这次,娘娘不过是想要对顾文君下手,陛下怎么就直接对娘娘动手了! 萧允煜没有说话,但是他看着季卿卿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陛下不下令,施刑的宫人就不会罢手。 季卿卿抬起眼,什么都看不清。因为她的脸已经高高肿起,挤得好看上挑的桃花眼都压成细缝。但她还是能一眼感受到陛下冰冷刺骨的蔑视。 她终于怕了。 争再多的东西,她不想死啊!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季卿卿奋力一挣,便从那铁钳似的掣肘中跳了出来。她滚到地上,越过奄奄一息的王长贵,扑腾过那些尸臭的太监服,像狗似的连滚带爬,扑到萧允煜的脚下。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他是故意的! 萧允煜却嫌季卿卿脏污,一脚踹开,根本不给她抱自己的机会。 身后,那群宫人飞快地走过来,竟然还要把她重新拉起来。季卿卿连忙扭着身子邮过来尖叫着,痛哭流涕:“臣妾再也不敢了!陛下,是臣妾错了!臣妾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那你知不知道你错哪里了?” 季卿卿一窒,卡了壳:“错、错在……” 宫人不顾季卿卿的挣扎,手段强硬地拉起她,架到萧允煜身前。 “啊啊啊不要!放开我!你们放开!”季卿卿毫无仪态地惨叫着,“臣妾错了!错在不该对顾文君动手的!” “呵。”萧允煜先是扯了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陛下……我只是心里吃醋,所以才一时忍不住,想要教训顾文君一番。可我是真心喜欢陛下的,还望陛下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饶过我这次吧!” 就在季卿卿以为一切过去了,萧允煜却倏地冷了脸色,阴沉着伸了手,比眨眼的功夫还要快地扼住了季卿卿的脖子,力气大得直接把季卿卿从那群宫人手中提起来,悬在空中。 “贱人!” 他眼底阴暗成一片黑。 “朕就告诉你,你到底犯了多少错!”萧允煜每说出一句,手中的力气就加大一分,“第一,朕罚你闭门思过,你却阳奉阴违,背地里让下人偷做手脚,犯了朕的忌讳。” “第二、朕说过宫中遭了刺客,下了禁宫令。你却私下让王长贵告假,潜回季家,传了宫里的消息,违背朕的命令。” “第三、你还敢背着朕,暗中勾结太医院的陈长必陈御医!你个该死的贱人,你知不知道,那就是敬王派来的刺客。多亏了你,他一直暗中给敬王传递消息。” “你说,朕到底该怎么饶了你?” 萧允煜一寸寸收紧五指,把季卿卿肿胀不堪额脸,掐得泛起青紫。 直到季卿卿艰难地吐出一句:“我……我会将功补过……说服季、季家选陛下!” 沉吟片刻,萧允煜才缓缓勾起一抹笑,那笑容对他以往的冷漠而言,称得上温和了,却让季卿卿看得冷到骨子里,他道:“季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松开手。 季卿卿恍然落地,砸在了地上,要不是有一件染了化尸水的太监服抵着,她怕是还要再摔个新伤。可是最爱美的季卿卿,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 她像是从一场可怖的梦魇中惊醒,浑浑噩噩。 陈长必是刺客,是敬王的间谍! 是骗她去季家传递消息! 相当于—— 是她一起欺骗了陛下! 甚至还连带着把季家一起连带着给骗了进去。 季卿卿脸上作痛,已经疼得麻木了。可她心底深处更是震惊不已,生出阵阵后怕。 她知道陛下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越是清醒,季卿卿就越是惶恐,心脏吓得蜷缩一起阵阵痉挛,都超过了脸蛋泛起的巨大痛楚。 可萧允煜看也不看她一眼,无论是她的美貌多情,还是狼狈模样,全都毫不留恋,转身便大踏步离开。身后的宫人们也一起鱼贯跟着出去,来得突然迅疾,走得也飞快果断。 直到陛下走了,那群宫女才敢扑上来,纷纷叫喊:“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季卿卿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只是想:“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补救,怎么让陛下相信我?” 此时的季卿卿就连自己最在乎的美貌,都忽略了过去,可见她已经惊惧不安到了极点。 但是季贵妃还不知道。 即将大难临头到她身上的,不止是陛下的圣怒,更还有季家的涛涛怒火! 就因为季卿卿相信了陈长必的话,向季家传出错误的信息,才诱得允翊公主和小常嬷嬷,不顾宫中禁令也要暗闯进宫里。 结果“太后”一点事情也没有。 反而是萧允翊遭了劫难,连带着季家上上下下的脸面,全数丢尽了! “放开我,你们这群出身下贱的东西,也配碰本公主吗!” 走了一路,萧允翊便挣扎闹了一路。 堂堂公主怎么能被一群宫奴仆婢牵制着! 纵使萧允翊之前被陛下那番送去慎刑司的警告吓到了,还亲口答应了陛下,会听从这些被陛下派过来监视、管教的嬷嬷太监的话。 被这群阴阳怪气的宫人押着回季家,那萧允翊这半辈子都在皇宫里面前抬不起头了。还不仅仅是宫里,季家的府邸在宫外。 萧允翊不敢想象,自己被他们半扣押着一路监送到季家的画面。 那何止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 全京城千金贵女都要笑话她这个“徒有虚名”的允翊公主了! 不行! 越想越觉得慌措,萧允翊便不管不顾地放大了胆子。 从皇宫离城门的那段距离,眼见着这群卑贱的仆从就要把她押解到宫外。萧允翊抬眼往脸色沉沉的小常嬷嬷那边一扫,递了个眼色,便扭动着肩颈,想要从那些人的手中逃窜而出。 “滚开!” 萧允翊娇喝一声,斥骂着旋身一拧。 那小常嬷嬷虽然连番被恐吓打击,心情低沉,却对公主衬得上忠心。她鼓足了老劲,拿头往萧允翊这边撞过来,想要帮允翊公主脱身。 可是她们两个都想不到。 一个人中下凹,脸颊消瘦的老嬷站在中后方,朝两边各抬起了一只手,旋着手腕用力一扣便把一小一老两个不安分的人通通压制了下来。 别说挣逃了,萧允翊就是想动一下,都觉得肩膀处激得生疼。 “啊!”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促的尖锐叫声。 小常嬷嬷立刻叫骂:“老东西,你敢对公主殿下动手!要是你敢伤了公主殿下一根汗毛,拿你十条命来赔也伤不起!” “老奴怎么敢伤了公主呢,只是陛下吩咐了,要老奴好好管教公主。”那老嬷脸上挤出一个谦卑讨好的笑,可与之相相对的,却是紧攥不放的手劲。 她对萧允翊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您刚才的姿势实在太不合规矩了,失了您公主的身份。公主怎么可以又跑又蹿的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允翊公主被教坏了呢。不过别急,老奴这就教您,怎么规规矩矩地走!” 说话间,那老嬷把小常嬷嬷扔给其他人管制,自己翻手扣住了萧允翊,用力击打了背后一块骨头,痛得萧允翊不得不往前走了一步。 “该死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公主,这就是陛下要教你的规矩!”那老嬷点头哈腰,把自己的姿态极低,还侧头对小常嬷嬷请示道,“嬷嬷,您也请好吧!” 话音才刚落下来。 一记重掌,便如巨石滚地般砸在萧允翊的小腿内侧,要不是她整个人都被这可恨的老东西给死死压住,萧允翊早就痛得跳起来。她倒是想要抬脚踹死这个老嬷。 可是形式不比人。 她们来的时候,甚是嚣张,还带了一群各有本事的宫女。 然而到了离开的时候,却全都灰溜溜的。 不止宫女全部都昏死了,还要由陛下的人“送”出宫。就连萧允翊和小常嬷嬷两个人,也是失了自由,一言一行都被牢牢监管着。 那老嬷很客气地说:“公主,您的腿迈得太开了!还请把左腿往回收一收。老奴是不知道季家的礼仪是怎么教您的,可请您谨记自己的公主身份,任何时刻都不能丢了太后和陛下的脸面,一切都得按照公主的礼仪来!” 一边说着。 一边又有针刺般的痛楚击打在萧允翊的背上,“背得挺直咯!” 甚至还有臀部一侧。 “您是金枝玉叶,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路!难道公主殿下想要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不成?”每一声缓和轻柔的教诲,都伴随着疼痛无比的重击。 与其说这老嬷是在手把手教萧允翊。 倒不如说是在借故惩罚! “够了!公主殿下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你这么打下去,成何体统!”小常嬷嬷哪里看得下去,当即破口大骂,扬言要对方停手。 可是老嬷嬷只是笑笑,反而转过头来教训:“小常嬷嬷,公主的礼仪规范疏忽了那么多,总该是你这个侍奉大嬷嬷的责任吧。结果你不仅不帮我一起管教公主殿下,还屡屡制止百般阻挠,到底是何居心啊!” 一番话下来,竟然把小常嬷嬷打成了对允翊公主心怀不怪的刁奴。 小常嬷嬷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受着其他宫人的限制,她一定要撕烂那老贱货的嘴巴。 “你说你是宫里的管教嬷嬷,可我之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你到底是谁!”小常嬷嬷心里一阵忌惮,既怒又惊。 这老嬷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也和那小皇帝一样,深不可测。 “小常嬷嬷言重了,老奴就是个无足轻重名的小人物,当然不值一提。就是有幸得了陛下一个赐名,叫我刘嬷嬷就好了。” 两人各自咬牙切齿的,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仇恨之中。 就算她们现在暂时还摆脱不了刘嬷嬷,可来日方长,等这群人进了季家的门。萧允翊一定要让这个老贱货为今天的冒犯不敬,后悔一辈子! 萧允翊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恨极了。 甚至都不愿再管,要是陛下之后问起来怎么办。 她心里早已暗下决心。一旦到了季府,就把这个老东西抓起来好好折磨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这幅美好的畅想还没在萧允翊脑海里展开,她就听得轰然一声响。 是宫门缓缓打开了。 宫里的规矩诸多,所以皇宫是寂静压抑的,宫人们哪怕看到萧允翊被压着送走,有了非议,也会和地底里的老鼠一般,只敢悄无声息地窃窃私语。 可是一踏出宫外就喧嚣尘上起来。 沿路的小贩吆喝叫卖,不仅有行走的货郎,还有采购的仆婢,更有骑着高头大马出门的世家公子,也有坐上拉帘小轿的千金小姐。 有几百双耳朵,几千双眼睛。 全都能听到萧允翊被打痛时发出的大叫。 都能看到,公主殿下被一个老嬷扣押教训的场面。 刘嬷嬷又开口了:“公主,这么多人盯着呢,您走路的姿态就更要好看,举手抬足都不能有差错!” 萧允翊脸色煞白成了一片。 即便是被皇帝拿剑指着的时候,或者是差点被刺伤到的时候,萧允翊也没有像现在一样那么惊惶不安。像她这样骄傲自负的女子,倒是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他、他是故意的!” 一句发颤的气声,从萧允翊咬破的嘴巴里抖落出来。 她就知道,她那个皇兄怎么会这么好心! 竟然舍得放过把她送进慎刑司的机会。 果然,萧允煜的后招,就在这里等着她。 他就是知道,萧允翊最受不了的是什么所以才精心挖了一个大坑,看着她活活把自己折腾死。 这条路,甚至还是萧允翊自己选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季沛之谋 萧允翊整个身子都开始扑簌颤抖。 这次不是因为被刘嬷嬷打疼了,而生生气得脸色发白。这老嬷竟然打算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教训管制她! 把堂堂的允翊公主当成牛羊一样牵拉催赶! 就是皇帝暗怒在心,不给萧允翊用公主出行专用的金凤轿辇,起码也应该安排一顶小轿,护送公主。难不成还真打算让萧允翊徒步走到季家吗? 外面的车水马龙,骇得萧允翊止住步子,倔得不肯再迈出一步了。 她失声尖叫:“我要坐轿子!” 刘嬷嬷仍然满脸带笑,不急不缓道:“陛下说了。公主连最基本的‘行’都还没学好,就不要急着学‘坐’了,还是走着回去最好,也能让京城百姓领略允翊公主的风采。” 语气恭谦讨好,但是每一句话都能挑到萧允翊的刺,不容萧允翊反驳。 “刘嬷嬷你放肆!”小常嬷嬷气得大叫。 “你让公主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到底把公主殿下当成什么,拿公主耍猴玩吗!你这是大不敬罪。我不信这是陛下的意思,放开我!要告诉陛下!刘嬷嬷,别以为陛下让你来做事,你就可以只手遮天了!” 等小常嬷嬷都叫骂完了,刘嬷嬷才又开口:“小常嬷嬷得误会陛下的好意了。公主殿下这一年来都甚少出现,一直在季家闷声不响,天下人都要忘了宫里还有一个允翊公主,这怎么行呢?当然还需要公主多多现身,才好扬威显赫。” 说着,刘嬷嬷往四周使了眼色,那些跟在左右的都是陛下的人,一下子就领会了刘嬷嬷的意思。纷纷向萧允翊围过来。 刘嬷嬷找准了位置,手中用力一按压,便逼得萧允翊自己往前走了一步,踉跄着跌出了宫外。 “不!” 她凄叫一声,便要回来,却被那些早有准备的宫人堵住了回头的路,她们上手,直接搀扶住萧允翊,半是胁迫半是帮扶地推着萧允翊往前走。 当真应了萧允翊脑子里那个可怕的噩梦一般,真成了一个被“押解的犯人”! “咦!这一群人是在做什么,那不是宫里的宫女太监吗,难不成是在护送什么大人物?” “我看不像啊,连个轿子都没有备,硬生生地拖着人步行,哪里是护送重要人物,怕不是什么受了罚的宫中罪人吧!” 果然,沿路立即就传出了各种议论声,有大有小,掺杂一起。 听在萧允翊耳中,都如同放大似的,震得她耳膜发痛。 连同心脏一起痉挛抽搐。 “不要认出我!千万不要!”她惊惶不安,连连祈祷着。 可有些时候,越是不希望什么发生,就越会发生什么。 虽然这一年来萧允翊是不在宫中,但是她在季家也不安生。季家也不可能囚禁她,把她一直关在季府里。所以萧允翊也偶尔在世家宴会中露面。 整个京城,一长条街,成千上百个人面,总有人认得她! 一声轻微的细语传进萧允翊的耳朵里,转瞬就成了惊雷。 “那个女子,有些眼熟啊……” “她不就是——嘶!” “怎么会!” 认出来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闭口不言了。 然而光是被人发现,就让萧允翊浑身都剧烈哆嗦了一下。她又气又恼,快被糟心的恨给活活烧死,只觉得心肝脾肺肾,全都在烧灼。甚至比刘嬷嬷抽打在她身上的都要痛! 明明她是高贵不可侵犯的公主,可这群宫人却不尽没有乖乖跟着,服侍左右,还用搀扶、引路、管教等等各种名义,控制她的一举一动。 全把她当成猴戏!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萧允翊真恨不得回到之前,同意被送去慎刑司受罚,起码季家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入狱受难。可现在遭这种劫难,季家就算知道了消息,也不知道该怎么管! 所有的名义都说是为了公主殿下好! 季家又能怎么说。 就算季家能豁得出脸面,把这路人给拦下来,那岂不是闹得更满城风雨了。 她们一路行得极其艰难困阻,季家那边更是急得头上冒烟。 “季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个仆从低伏着身子,抓耳挠腮。 前面立着一个体态瘦削的中年男人,他脸上的肉也少,更加突出深凹眼睛里的锐利锋芒,生得鹰狼环顾之相,打一个照面,就让心里发怵。 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深朱色的官服,绣着一只一品官员的飞禽,与他本人的面相,更加相形映衬。 仆从急急道:“大人您是知道公主的,要是真的让公主一路这样走回来,那她怕是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让她走!”男人的脸色黑沉下去,越发阴鸷,“这是陛下给的惩罚,允翊必须担着!” “这也是给允翊一个教训!谁让她这么大胆妄为,带了几个手下就闯进宫里,真把陛下当成以前那个隐忍不发的失宠皇子吗!” 敢如此评判公主的,除了皇帝和太后,也只有这季家当今的做主之人,户部尚书季沛了! 等到季沛下朝,回到季府。 下人才敢把公主私自行动的事情告诉季沛。 他勃然大怒,却又不能发作,只能等着萧允翊回来,“我都说了,就是卿卿传来的消息,要再查一查这消息的来源,谁知道允翊竟然这么按捺不住,无论谁稍微一激,她就响应,唉!是我负了太后的嘱托,把她教坏了。” 季沛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等着萧允翊回来。 要是运气好,萧允翊真能躲过陛下,悄悄回来,也就罢了。他大张旗鼓地去找,反而坏事。 可是左等右等,只等到一个被扣押住的公主和嬷嬷,还有一群昏迷不醒、败事不成的宫女,季沛就知道完了。 一定是萧允煜那小皇帝发现了! 他口中唉声叹气,似乎深觉悔过,可是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季沛的眼,始终锋利阴寒,时不时地划过一丝森冷幽暗的寒光。 即便是公主有错在先。 萧允煜这一次的警告手段,也未免过于狠厉了,直接把季家整个府邸的脸面撕下来往地上踩! 哪怕什么惩罚都没有落下来,不消一日,这事也会传遍京城。 该怎么对外解释,是一个问题。 又怎么吞下这口恶气,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季沛静默不语,却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在心里思索应对之策。这小皇帝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不是只会用杀人来解决办法的蠢人。他还是站队,站早了,不该那么快地为敬王请议的! 不过——还有机会。 第二百三十三章 老奸巨猾 就是允翊的事情,落下一个隐患。 季沛还想不透,陛下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虽然没有大肆宣罪,轻轻放下,却又逼着允翊当众游行,高高拿起。 让他生出愤恨恼火的同时,也只能忍气吞声,谨小慎微地猜测陛下的心思。 又会不会以此作为要挟,拿捏季家对敬王态度? 心念一转,季沛忍不住长叹一声:“陛下能当上陛下,果然不可小觑。” 但是感慨着,季沛的心间却划过一道深深的阴翳。 要是季太后当年肚子里那个男胎能活下来,如今这天下说不定就是真真正正变成由季家做主。 哪怕如今季沛已经官至户部尚书,统领六部之一,手中权柄盛大,哪怕是他那跋扈至极,向来强势的堂姐机季月然季太后,也要低季沛一头。 甚至是登基为帝的萧允煜,都会对他忌惮三分。 可每每想到自己还有更上一阶的可能,季沛想到自己的侄女允翊公主,也忍不住深觉遗憾,感慨万千。 “允翊啊,你为什么偏偏生得一个女儿身呢!” 季沛站在府邸门前,陷入沉思。 但即便是思索,那双深凹的眼睛,依然如鹰隼般锋利敏锐,仆从身形一动,季沛便倏地冷眼扫过去,瘦削的面容中透出一种中年男人成熟精明的隽烁。 “季大人,公主快要到了。” 那仆从也是经过训练的,可以一眼观到比常人更远的目视距离。 远处的街道尽头,果然比往常热闹。 不止是萧允翊那一队人随从庞大的缘故,光是那相伴婢女身上的宫廷服制就已经抢尽风头。何况这列队伍,还有不少异相。 十几个奴仆之中竟然有一半,是昏沉不醒的,还需要被其他人拖着身子强行搬运。 而那为首的萧允翊,更是被一个嬷嬷强硬搀扶着,怎么看怎么怪异。 即便没有人敢大声叫出萧允翊的名号,但是那暗流涌动的嘲讽眼神,还有那越来越响的私语悄议,早就快把萧允翊逼疯了。 “不可能的吧,怎么会是她?” “不会有错,真的是在季家休养的允翊公主!” “你看,她们不就是在往季家去吗。除了公主殿下,还能是谁?” 无数道窃窃的声音加在一起,也终将汇聚成轰然的巨响。 有人惊疑不定:“怎么会!她究竟犯了什么事情,竟然落得这个地步。” 也有出身不俗的名门之流暗看笑话,“我就说她一个公主,为什么不住宫里偏要待在季家,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看现在这样,果然不出我所料!” 更有窥探猜测的,“听说有人看到她从宫里出来,怕不是犯了那位的忌讳!”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的当下,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却如噩梦般纠缠住萧允翊不放。 “公主!注意您的举止!” 逼着萧允翊强忍着屈辱亦步亦趋地走去季家。 依然是那刘嬷嬷在提醒:“越是那么多人看着,您越要摆好自己的姿态。请您时刻谨记自己的公主身份,不要辱没皇家的颜面!” 即便刘嬷嬷放缓了语调,可在萧允翊听来依然是魔音贯耳。 要不是怕丢脸,萧允翊真要发疯和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家伙打斗一场,哪怕她自己拧不过这个老东西。到了季家,舅父总会为她出头的! 萧允翊抬眼,一下子就看见了季沛,她惊叫一声,便想要奔过去。 “舅父!” 喊到一半却被刘嬷嬷一把扣住,拧住了肩颈和腰腹。大庭广众之下,刘嬷嬷仍然装得苦口婆心:“唉哟公主殿下,您又忘了我是怎么说的!您在季家才过了一年,怎么把宫里的规矩全忘了!” 竖起耳朵打探的人又暗中窃语。 “原来是公主行规失仪了!这才惹怒了陛下……” “怎么回事?是季家把公主殿下教坏了?” 顺着怀疑再去看萧允翊的打扮言行,果然蹊跷。 之前经历了一番打斗,加上又被皇帝当场拿下威胁,萧允翊妆容早已半花,裙衫浸了冷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还有那手上的护腕,裙下的靴子,腰上缠鞭子的扣套。 与其说像是公主,倒不如说更像是江湖女子。 萧允翊的眉宇间更有一股子远远超出闺秀的戾气,强势而嚣张,让人退避三舍,望而生畏。 “唉,季家当年可是侯府!虽然季老侯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可季家毕竟出了一位季太后、现在更有季尚书把持着,门楣家风竟然堕落至此了吗,连公主都养成这幅模样。” “大人。” 仆从紧皱眉头,“要不要我派人把他们全都赶走?胆敢议论皇室,还有我们季府,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 “不!不要动手。”字句艰难地从季沛嘴里蹦出来,他眼底闪过一道飞快又森寒的恶芒。 他自然也是大动肝火,被皇帝这招恶心得说不出话。 哪怕是在官场历练出好几张脸皮的季沛,目睹此情此景,也忍不住老脸一抽,差一点就要挥袖而去。 可最后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甚至一抹脸,挤出笑去迎接。 季沛装得一无所知,还转脸来和刘嬷嬷问好:“感谢这位嬷嬷把允翊送回,辛苦了。” 他使了眼色,仆从便会意,伸手便去拉刘嬷嬷,想要把萧允翊接应过来,同时又在手心里攥好了一锭金子,想塞给刘嬷嬷。 “实在是让嬷嬷辛苦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仆从点头哈腰。 刘嬷嬷也是笑眯眯的,一点架子也没有,顺手就把金子收进掌心,可是交换手之间,又用另一只手把萧允翊扣了回来,根本没有给那季家仆从见缝插针的机会。 口中道:“欸!我不辛苦,以后还要多多叨扰季大人了。老奴得陛下赐姓刘,叫我刘嬷嬷就好了。陛下让老奴给公主殿下重新教导规矩。” “陛下说了,即便是住在季家,这宫里的规矩也一点都不能忘!” 四张脸同时拉了下来,黑得如同碳墨。 分别是季沛、季家仆从、萧允翊还有小常嬷嬷的脸。 “这小皇帝果然城府极深。只不过是被他抓到了允翊的一个把柄,既要压着她” 萧允翊一挣,没能挣开刘嬷嬷,她快要哭喊了:“舅父,你快让她放开我,我受不了啦!” 季沛不应,而是先去看一张脸憋气得铁青的小常嬷嬷,“刘嬷嬷说的是真的?” 小常嬷嬷脸色难看地低了头。 “舅父!别听她的,我们回去,直接杀——” “不要胡闹允翊!”一声高喝打断萧允翊的呓语。季沛一瞬阴了脸,瘦凹的脸上,所有凸起的五官都显得突出而锐利。 被季沛变脸的样子吓到,萧允翊噤若寒蝉。 她对舅父季沛,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季太后还要尊敬,这种敬意,从另一种角度形容,也可以形容成畏惧。 季沛闭上眼,压了满肚子的火。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季沛已经是一脸的沉痛,他甚至没有避讳,就当着那些看客的面朗声道:“唉!是我没有派人看好允翊,让她犯了错,这其实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陛下。明日早朝,我便要向陛下请罪!”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惊。 想不到尚书大人没有一点锐意傲气,竟然自请罪责,态度还如此诚恳。 就是面色一直和气的刘嬷嬷,也是目露讶色。 “舅父,这是我自己闹出来的,当然是我来担,不关你的事!” 萧允翊满脸涨红,原本的锐气一下子就被磨得干干净净,在季家门前变得乖觉起来。 可季沛只是摇了头。 他长声大叹:“要不是我平日里忙于公务,对你不够用心又怎么会让你养出这幅性子。”说着季沛还主动伸了双手,去托刘嬷嬷。 “我是男子对这方面多有疏忽,以后还请刘嬷嬷,帮我一起教导允翊。” 这话说得街上的人顿时改观,纷纷感慨。 “季家果然还是那个永乐侯的季家!季大人真是高风亮节!是我小人之心度季大人之腹了。” “也难怪公主殿下这样,毕竟这一年远离宫中,有些落差也在所难免呐。” “太后娘娘在宫里,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念公主么,怎么舍得把公主放在季家呢?” …… 一时之间,舆论反转,甚至还觉得萧允翊隐隐有些可怜起来。 要不是刘嬷嬷老来精干,一眼看出季沛心底里的打算,连她也要被骗得团团转。 刘嬷嬷一阵心悸:“老奸巨猾!只是在门口说几番话演戏的功夫,转眼就抹去了公主一路来受的屈辱,全做了白费功夫。陛下派我来没有错,必须得好好探一探这季家的门道了。” 她抽起两边的嘴角,重新勾笑:“季大人折煞老奴了!” 唱念做打,费了好一番功夫。 总算把这群请来容易,请走麻烦的宫人们带进季家。 季府的大门一关,隔离了无数双看热闹的眼睛。 一进门,萧允翊便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她看着刘嬷嬷被季家的仆从引开,一瞬就走到季沛身边,恶声恶气道:“舅父,我们不如就趁机直接杀了她们,反正刚才那些人也都信了你,我们不透露内情,谁知道她们的死活。她们该死!尤其是刘嬷嬷那个老贱人,我要亲手用鞭子把她的肉抽下来!” “不可!”季沛伸手打断。 他神色一厉声,沉声地教训:“你今天擅闯入宫的事情我还没有说,你还想闹事!我还不想和陛下交恶,明天我也会去向陛下请罪,你别再闹了。” “可是我!” 萧允翊还想要再说,却被季沛的眼神吓得收声,不敢再提杀人的事情了。 季沛又道:“你把今天的事情,全部一一和我说清楚,一样都不能落!” “好。” 在季沛面前,萧允翊还是知道轻重的。 她不敢隐瞒全都交代了。 聆听时,季沛的脸色时晴时阴,神色骤变的速度堪比纸张翻动一般,最后他惊怒之下,甚至拍案而起,嚯地一下站起身。 “你说什么,真的是敬王萧宁晟在背后谋划了一切?” “当真!连母后,还有顾文君都这么说,那就不会有假。” 踱步了几趟来回,季沛突然发现不对,逼问:“等等!你和那个顾文君是怎么回事,你竟然把他和你母后相提并论,你把事情再和我说一遍!” “我……” 萧允翊没有隐瞒顾文君,可她本想掩饰过去,她对顾文君动心这件事,却还是被季沛抓住了。她自知失言,懊悔不已。 还好此时又来人打断:“季大人,陛下吩咐了,老奴得时时陪着允翊公主。恕老奴不能离开。” 又是刘嬷嬷,她避开季家的仆从,自己找回来了! 萧允翊松了一口气,季沛却暗中咬牙。 该死的! 这些个陛下的眼线钉子,他必须得想办法除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传信 漫长的白天终于过去,夜色深深。 宫中暗流涌动,宫外更是波谲云诡,四处都不太平。 季府的夜晚依然灯火通明。 一将探宫失败的萧允翊安顿好,季沛便找了自己几个亲信以及幕僚,关在书房里研究今日的一切种种。他一定要将陛下每一招、每一式的心思都分析透彻了,然后才能想出具体的对策。 虽然那些一并跟进来的宫人全都是麻烦,每一个人都是陛下的眼睛,陛下的耳朵。 但是无论是那刘嬷嬷,还是其他的宫女太监,都是打着管教和服侍允翊公主的名义,挤进了季家的门。 所以要想解决之法也容易。 只要季沛支开允翊,再在商议重大事情时严加看守,然后暗中派人盯牢那些宫人,倒也没有那么被动。 这也正是季沛不打算按照萧允翊想的那样,直接在季府里把这群眼中钉子处理了的真正的原因。 而且他也正想要借着刘嬷嬷,向陛下传递讯息:季家上上下下,对天子依然是忠心耿耿的! 即便这正大光明的塞人行为恶心了季沛,可他也会恭敬执行皇帝的命令。 这正是季沛想要演给皇帝看的,也是他想要演给全京城的人看的。 然而,就在季沛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打算蛰伏忍耐的时候,一只信鸽却趁着夜深人寐时候,扑棱着翅膀从季家的高墙上一跃而过。 刘嬷嬷面上终于没了笑。 她唇形微动用诡异的法子吹了一个哨声。 鸽子的白翅挥振间,便洒下一些涂抹好的药粉。 莫名的,那些原本精壮有力的护卫家丁们便突然觉得眼皮昏沉,困顿地打了个瞌睡哈欠,更加注意不到这只训练过飞行动静的信鸽了。 “季家果然不简单,尤其是户部尚书大人。陛下英明神武,早早把我送进来,好盯梢这群不安生的。”刘嬷嬷眼里沉了一道暗光,她没有多停留,叫来鸽子递了密信,便脚不沾地地离开。 这里虽然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而是细季府,但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他抬头往 一抹白影在京城的夜空中一闪即逝。 穿过朱红色的漆墙,越过碧翠色的楼宇,最终停在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背上。 那人沉默着取下鸽爪中的小卷筒,翻开来粗略一览,确认无误之后便转身便走进内殿。 他身材高大,体格板阔,跪地低头之间更是果断有力,每一个动作都严丝合缝,像是精密的机关一样,毫无破绽。男人把头压低,双手却高高捧起,“陛下,这是今天刘嬷嬷传回来的。” “不出陛下所料。经此一事,从公主口中得知了太后、还有顾文君的话,季沛从此不仅对敬王产生了怀疑,而且也对陛下更加忌惮,不会再轻易做决定了。” 男人沉声答复,言语之间似是充满了敬佩。 可他的面容始终压低,隐在黑暗里,透露出一丝古怪的压抑和暗沉。 而在他对面,却是被琉璃灯烛点亮如同白日的案桌,那金椅上坐着的人,也像是罩了金身,身长面俊,尤其是那一双深邃锐利的长凤眼,一定能让所有人都过目难忘。 在这样出众的人物映衬下,换做谁都会被比下去,显得暗沉无光。 也只有这样,这才配得上当今天子,一国之君的风范。 正是挑灯处理奏折的萧允煜。 他手中动作未停,仍然伏案翻阅着那一道道折子。直到等了一会儿,萧允煜才意识到不对,这才抬起头。 按照以往的时候,都是刘喜陪着他,也是刘喜先去接东西,再转交给陛下。可是为了安抚顾文君,外加敲打刘喜,萧允煜把自己身边最好用的太监支使出去,反而多了一些不便。 又用不惯其他宫人。 所以萧允煜就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处理公务。 一想到顾文君,就又想起那人突然提出要走的事,萧允煜的眉宇间压下一道不悦的阴影,他轻启薄唇:“把信放桌上吧,朕之后会看的。” 跪伏得如同青铜像一般,一动不动的人终于起身,姿势标准地把密信恭送到陛下的桌前。 可是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退出去,仍然不动如山地伫在一边。 萧允煜长眉微挑,一眼就看出这闷葫芦心里压着的不服,他眸中暗光微闪,干脆放下笔和奏章,冷声问话:“秦川,你站在这里不说话,是像学刘喜,做朕的服侍太监吗!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不如直接说清楚。” 这下,才终于让他缄默高大的暗卫开了口。 “陛下,为什么不让我跟着顾文君,要是有我在,今天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顾文君也不会受连累。” 秦川紧闭的嘴巴里蹦出一长串话,一听就知道已经在肚子里打转了许久。 但这些话只是给萧允煜心底深处那一微末的怀疑和忌惮添了一把火,他一瞬间从书桌前站了起来,霍然起身的速度条块,衣袂翻飞的间隙之中,碰掉了一些折子,萧允煜却根本不屑理会。 只是压暗了眼底的深沉。 “秦川,你是在质疑朕吗?”萧允煜的声音越发得冷,“你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锦衣卫大都尉,可依然是朕的暗卫首领,轮不到你去保护一个地方郡县的解元!” “陛下你!”秦川这下忍不住,讶然抬头,露出一张惊愕交加的俊朗的面容。 因为秦川怎么也想不到,萧允煜竟然会这么评价顾文君。他一直藏匿于暗处,所以看到的也就更多,再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意。 萧允煜踱步,从案桌前走出,一步步缓缓走到秦川面前。 那冰冷的目光死死地攥住了秦川,仿佛把秦川整个人都拖进了冰天雪地之中,冻僵在冰层之下的冷水里,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只是一个瞬间,秦川便当机立断地跪了下去,用力到在铺了丝绒毯的地板上都砸出一声闷响,也不顾自己的膝盖会不会受伤。 因为那一刻直视了陛下的圣颜,秦川额角不断冒出冷汗,满脸津津。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冒犯。 陛下只不过是试探,可是他却毫不迟疑地跳进了陛下挖好的陷阱里。 秦川心里咯噔一响仿佛绑了一块巨石,拽着他的心脏沉入底处。他心知不妙,“糟了,陛下察觉不对了。” 果然。 下一刻,萧允煜便冷冷警告:“上一次,朕就已经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唯独对顾文君那么关心在意,这一次,朕都把你撤走了,你还来问顾文君的事情,秦川,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唇瓣微颤,秦川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辩解,可最后还是紧紧合上,不发一言。陛下对他有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欺骗陛下,也骗不了自己。 萧允煜也不想听他的解释,继续冷声道:“朕不管你心里对顾文君打的什么主意,都给朕收好了!你时刻记住,朕才是你的主子,无论‘秦川’这个身份是什么,是死了还是活着,你都是在为朕做事。” 有那么一刻,秦川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甘。 难道他这一辈子,连为自己争取一样东西的权利都没有吗? 为什么! 就只是因为陛下是主,他是奴。 是! 陛下确实是天下之主,也确确实实是他秦川的明主。陛下也能文能武,克己出众,是天生的帝王。 可即便陛下再如何心智深慧神机妙算,秦川也还是知道,连陛下都不知道的一件秘密—— 顾文君其实是个女子! 这秘密或大,或小,全看顾文君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 但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秦川也再骗不了自己。他曾经动了一念之差,替一个乡下女子隐瞒下性别身份。在那时,这只是一件很小的秘密。 小到,秦川觉得不告诉陛下,也毫无所谓。 那是现在,这个秘密却变得很大,被他自己心底纠缠的私|欲,和这皇城后宫涌动的阴谋,还有陛下的青睐宠信,一起堆叠畸变,成了一团乱麻。 如今这个秘密,已经大得让秦川光是吞下隐藏,都觉得无比艰难,也大得让秦川连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现在开口|交代,也无从说起。 也许再过去不久,这事终将成为一场巨大的灾祸。 心念急转间,萧允煜的一道冷喝,突然把秦川从那想法的旋涡里拽拉出来。 “秦川。这一次,朕就看在你过去功劳苦劳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可是,再无下一次的可能了,你听到了没有!”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伏尸百万。 那凝聚了龙威的森寒冷意直直向秦川袭来,激得他突地醒了。 “咚!” 是秦川猛地使了力气,在地毯上磕头,砸出一个沉重大的响声,他心中一番剧烈波动,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压制下自己那翻涌的不甘。 “我真是该死!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我的,我又凭什么再去肖想其他!” 他把自己的头磕出血来,在贵奢的地毯溅开一朵小小的红花,秦川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是,陛下,是秦川想错了,以后没有陛下的吩咐,绝不会自作主张。” 头顶上扔下一道沉而冷的命令。“你出去吧,你把刘喜带的那个小文子叫进来,给朕磨墨。” 秦川无声地点了头,等到陛下走回去,重新在书桌前落座,秦川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顾不得额头上的血,踏步出门。 可是脚步只是刚跨过门槛,萧允煜又倏地补上一句话,状似无意道:“以后,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叫他为顾公子。” 顾公子? 秦川身形一僵,心里咂然生出一抹苦笑。皇帝竟然如此霸道专横,就连顾文君一个称呼,也只允许自己一个人叫。 现在连他这个暗卫之首,也要把顾文君叫做顾公子。 陛下似乎根本不打算放顾文君离开。 那以后的以后,这顾公子到底是“顾大人”,还会是“顾妃娘娘”呢? 思及,秦川心中一沉。 仍是一丝私心作祟,他想:“她要走,我要帮她。顾……顾公子,她不能再留在这吃人的皇宫里了。” 但哪怕是这一点私下的碎碎念头,秦川还是下意识地遵从了陛下的恩令。 打从心底里,也改唤了叫法。 效忠陛下,便终身是臣子。到头来,他还是个奴才。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造储坊再临 宫里宫外都是一阵波荡。 但是外面的风雨究竟刮下了几回,到了太医院的顾文君却并不知晓。她没有千里眼,看不到萧允翊回去季家的种种,她也没有顺风耳,更不知道御书房里发生的事。 对于现在的顾文君而言,最让她心急关切的,就是被送到太医院里躺着的涤桃了。 这小宫女生得一颗不玩转弯的脑子。 无论是待在哪里,横竖都是吃亏的个性。 之前跟在那不长眼的洗碧身边时,涤桃就总是因为不会说话,不讨喜讨,被拉出来教训责罚;现在跟了顾文君,似乎也没有落得好。即便顾文君从不会打骂,可一有什么事情,涤桃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生生受了许多罪。 现在涤桃已经上了药。 可是那张脸还是毁了大半,肿胀成虬盘交错的肉块,时不时地膨起青紫色的经脉纹路,这掌掴的力道实在使得过分。 即便是太医院里的御医们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也忍不住避开了一瞬眼神。 只有顾文君注视着涤桃的眼神依然平静温柔,连一丝迟疑的动摇也都没有,目光尽是心疼和叹息。 她细细看了涤桃的伤势,又亲自检查了用药,重新确认每一味药的用量还有材料成分,力求让涤桃快些好起来,不会损及相貌。 这样更改御医配药,就有御医当场生了怒。 可还没发作,就被一旁刘喜的冷眼逼退了回去。哪怕刘喜被罚,也依然还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小小一个御医,可不敢和那王长贵一样,与刘喜斗法。 而且谁知道这些阴阳怪气的太监,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算了算了。” 同僚一扯衣袖,低声劝:“这顾公子的医术连吴承吴太医令使都比不过,那新上任的李栋升,副太医令使又与顾公子交好,得罪不起。” 那不服气的御医,细想顾文君重新开的方子,发现果然自己的精妙。 倏地,他才回过神来。 论医理本事,他比不上顾文君,论关系后台他更比不上,凭什么在这里和这位“顾公子”顶撞。他顿时住了口,面露悔意,低头和其他人一起退了下去。 听话地重新去配涤桃的内外服用药。 涤桃等御医们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顾文君和刘喜,这才小小地嘶声,带着由衷的崇拜。 “顾公子比太医院里的御医大夫们还要厉害。” 听得顾文君直摇头,怜叹: “你啊,下次别那么冲撞了,既然躲不过去就先忍气吞声,千万不要激怒挑衅钳制自己的恶人。我们忍一忍,再伺机寻找报复的机会,忍一时又不会怎么样。” 说到一半,顾文君又忍不住想。要是她当时拦住了涤桃,没有由着他们去造储坊争论,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行!”涤桃嘴唇微动,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要是低头了,那群太监不就看轻了顾公子。我这点皮肉苦,哪里有顾公子的名节重要!” 这话落在顾文君耳里,又顺过耳道滑进她心里,让顾文君一时触动,都有些舍不得把涤桃放在这吃人的皇宫里。 这宫中就是个大染坊,有些人一进去便能染了色,适应的很好,可另一些人却要费劲挣扎也改不了样色,在一缸子混色的池子里,自然扎眼,便惹人嫌厌。 涤桃就是不适合在宫里头生存的人。 没了人专门护着,迟早还是会落得一个糟糕下场。 想着,顾文君忍不住伸手虚点了一下涤桃,“以后最好还是把你送去人少清净的地方,做些闲活,省得你一天到晚遭皮肉之苦,尽是倒霉。” “不,我不要离开顾公子。宫里危险,我要跟着顾公子,一直护着顾公子。” 涤桃那表忠心的话,顾文君和刘喜都听到了。 这傻丫头大的话虽然直白,但却是真情流露。而且涤桃还为了顾文君拼过命,光是这点就比什么马屁奉承都来得有用。不止是在顾文君这里,就连陛下那边,也是记了这宫女一次功的。 刘喜心里一阵唏嘘。 “现在这样不就很会说话么。” 看上去,涤桃选了顾文君做主子,是倒了大霉。才伺候一天的光景,就平白无故横遭一劫。可是实质上,已经蒙了皇帝的感念。 就是刘喜,也惦记上涤桃那一身天生就有的巨大力气,还有忠心可嘉的勇气,是个可栽培的好苗子。 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涤桃暗中就有了这样的际遇。 这样比较起来,刘喜是远远输给涤桃了的。 他也是劳累一天,为救顾文君又是使出全身本事,又是暗中召集暗卫,又是向陛下请罪、把一切事情解释清楚,还要带陛下来截人,更要确保陛下和顾文君的安危。 吃了不少苦。 但是刘喜却压根不敢居功邀赏。 陛下心里没有再额外再记他一笔过失,就是刘喜的大幸了。剩下的,就全是将功补过,力求挽回之前的过错。 “唉哟!” 刘喜站得久了,背上的二十大板伤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可不一定比涤桃脸上看着轻,谁让他的伤藏在太监服下,谁也看不到,心疼不起来。 当然,陛下看到了,也不会理会。 顾文君就更没有理由管了。 谁让他之前一直压着顾文君,防来防去,光是害自己了! 所以刘喜还得躬腰候着。 眼睁睁地看他现在的主子顾文君,亲手照顾喂药,服侍那躺在病榻上的丫头宫女涤桃! 同样是为主子尽心做事的,却是人比人,气死人。 要不是知道涤桃傻,懒得计较,刘喜心里真要滴血了。 但面上还得配合着笑:“涤桃姑娘,放心了。以后啊没人再会欺负你了,更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家顾公子咯。” 虽然刘喜脸上带笑,可眼里却分明闪过一道冷光。 涤桃睁了睁眼,用被脸颊肿肉边挤细的眼缝去瞧刘喜,半是疑惑半是怀疑。 “真的?”涤桃当然奇怪。 之前涤桃还以为,刘喜是陛下特意送来给顾文君的。 结果临了经历一场纠纷,刘喜什么忙也没帮上。 还是涤桃拼死相拦,才让顾文君跑出去。 若不是赶上了萧允翊公主殿下探宫的事情,还真不知道这场闹剧怎么落幕,说不定顾公子真就陷入危机了。涤桃那眼神直直盯着刘喜。 衬着那是脸上的伤,真是凄惨可怜,让刘喜也忍不住侧了目。 他心里还落了一道歉疚。 当时刘喜要是早一点出手,这丫头也不会落得这么惨。 “咳咳,当然了。”刘喜清了清嗓子,又故意看了默不作声的顾文君一眼,先向他这现任主子请示,然后才拍手。 “现在确认涤桃姑娘没事了,顾公子也可以安心,那些备妥的也就可以一并上了。” “啪啪!” 随着两下清脆的击掌声落下。 一群身穿太监服的宫人,从外面鱼贯而入,看他们恭敬垂首的模样,一定是在太医院门外候了许久。 那太监服是墨绿的,颜色比刘喜身上的浅上许多,印着的花纹也有细微的不同。 涤桃连忙从病榻上爬下来,她力气大,顾文君拦不住,反而还被涤桃扶了一把。 “顾公子,是造储坊的太监。” 其实涤桃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原以为陛下看重她家顾公子,可她根本没见到陛下出面,也不知道是陛下亲自赶去了慈宁宫,这会儿还担心顾文君受季贵妃牵连呢。 顾文君的神色未动,涤桃已经慌起来了,要不是脸已经肿得难看,这会儿一定瞪眼张嘴了。 涤桃心想:“总该不会,又是季贵妃使坏。还用造储坊来对顾公子挑事吧?” 可涤桃这个想法才刚闪了一下,回过神,就见对面“砰砰”几声,就跪下去一片身影。 纷纷道:“顾公子好!” 这把涤桃吓了一跳,不由悄悄捏了捏顾文君的袖子。 顾文君也破了平静的神情,眉心起了一个细小的褶子。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暗中往后退了一步。 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是没错。 但问题是,顾文君现在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受得宫中内务坊公公们的跪礼! 她心头突突直跳,忙说:“各位公公还是起来吧,使不得。” “使得的。” 刘喜摆了摆手,他好以整暇地看着造储坊大大小小太监们给顾文君行礼,变相也是给他行礼,本来就是低于他的下阶太监,刘喜理直气壮地受了。 “顾公子是陛下请进宫的贵客,不仅写了一本名震京城的《西厢记》,深得太后的心,而且还为太后问诊看病,治理有功。一个皇家贵客的待遇还是应当有的。” 这是把顾文君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都给串起来了。 刘喜耍了心眼,一边用太后娘娘给顾文君造势,一边暗暗拉远了陛下和顾文君的关系,肃清绯闻。 不是在传,顾文君到底什么身份,到底该怎么对待顾文君么。 现在就告诉全皇宫的人,到底该怎么对待“顾公子”! “刘公公你……” 顾文君听得惊疑不定,刘喜却转头来笑:“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笑完,刘喜就变了脸色。 他斜眼扫了那群造储坊的太监,冷笑一声:“陛下的圣旨你们都接到了,开始吧。” “是!” 先是第一个太监双手抬上,奉上高高一叠的玉盒,光看盒子的盒面材质,晶莹剔透,是成色极好的金丝玉。 然后又有接连不断的太监呈上礼物。 一个接一个唱喏道:“这是百金一两的雪银云茶!造储坊献礼赠顾公子!” “这是今年才上贡的金叶松萝,千金难求!只有这,才配得上顾公子。” “外邦进贡的乌龙竹桃,三年只产十亩,这个时节饮泡是最适宜的,请顾公子笑纳!” “君山片针……” 全是最名贵的茶。 “这是!” 顾文君的心念一动,就算她没听到陛下的旨意,也已经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逼了造储坊来向她赔礼道歉了。 哪怕这造储坊,只是有一两个太监被王长贵暗中收买罢了,陛下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连送到顾文君屋里的茶,都弄不好,当然也算得造储坊的疏忽过失!萧允煜都将季贵妃亲自教训了一通,又怎么会忘掉这横在中间的造储坊。 可威逼之下,造储坊又怎么敢再怠慢顾文君。 于是一口气把全部的顶级茶叶,全都给顾文君送来了。 刘喜终于露了几分满意,“算你们造储坊有眼色。” 而涤桃那傻宫女,都快高兴得蹦起来,满心都在顾公子欢喜,全忘了自己的伤。 只有顾文君神情微凝,并无喜色。这样一来,这规格待遇都比得上陛下本尊了,又哪里是顾文君享用得了的。 顾文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不是不喜欢,陛下事事为她出头,处处都为着想。 只是——她又何德何能呢? 旧的绯闻压下去,新的议论还是会传扬开的。 区区一个地方郡县的解元在宫中受了皇帝如此器重,到底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恐怕这次将会引起的,就不止是后宫嫔妃们的羡嫉,或者,还会有朝堂上大臣们的猜忌。 一想到,顾文君便心下一阵叹,又起了新的忧思。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掀朝议 “这些茗茶都是名品,太贵重了,还请造储坊的公公们收回去吧。” 深思熟虑之后,顾文君还是倾向回绝。 可是造储坊的太监们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仍然一个个安分跪好,顾文君不接下,就不起来。 “顾公子,既然是造储坊想赔礼,你就接下吧。就是不拿来喝,在屋子里放着也是荣耀,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涤桃在一边小声地嘀咕,满句话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涤桃能想不到太远的事,只知道终于出了一口气。 之前的时候,那两个只不过是在造储坊里负责守门的小太监,就敢对顾文君大放厥词。 如今,就是造储坊间的掌事太监,执事太监也一样要对顾文君点头哈腰,恭敬有加。 前后一对比,真是解恨。要是能偿还顾公子缩所受的委屈,涤桃也不觉得自己这身伤白受了。 可是顾文君却不糊涂,她心里点着琉璃灯,通透明亮。 这些太监跪了一排,看似真的是在跪顾文君,其实不过是在跪她身后的大靠山——皇帝陛下。顾文君自己说的话,他们是不听的。 只知道要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向顾公子赔罪道歉。 顾文君心下无奈,转向刘喜说话:“麻烦刘公公帮我收起来吧。” 她故意只交代给刘喜,其实是想让刘喜代她收了,以防之后有人再找茬计较,顾文君也有了辩解的理由。 毕竟刘喜在明面上就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不算越矩。 刘喜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只当顾文君收下了,面色微喜,合掌而笑,“行了,顾公子不怪你们,你们就自觉点,把东西放好,以后啊,都给我小心点!” 他们听了哪敢有不从的。 纷纷长吐一口气,面色一缓,动作迅疾地将所有礼物都一一收整好,要放去顾文君住的屋子。 在顾文君面前,他们全都紧绷着身子,一丝一毫外露的情绪都不敢表现,只有等到告退时,他们才敢流露些许真实想法。 “还好顾公子没有和我们造储坊计较,不然这关真的难过咯!” “这叫什么事啊!季贵妃斗法,还把我们这些管后勤事物的小牌坊也给牵连进去!真是晦气,那两个小太监也太蠢了,差点就害死整个造储坊咯!” “要不是他们已经吃了王公公的板子,半死不活了。杂家也真想再给他们加上一记重罚。真是两个不成器的废物!” “就是,拿了好处又做不好事。季贵妃宫里头已经闹了,别想贵妃娘娘再给我们好脸色看。又得罪顾公子,连累我们在陛下那边都挂了一个办公不力的旗号,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唉!” 讨论来讨论去,其实造储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陛下只是让他们赔礼,造储坊只要拿出些稍好的茶叶去赔罪,也应付得了场面。可他们却把自己坊里压箱底的宝贝全拿了出来,不要钱似的通通给了顾文君。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稀品,甚至还有孤品。 现在给了顾文君,以后再奉给陛下、太后、其他妃嫔还有皇亲国戚侯爷等等贵人,可就少了或者干脆没了。 是造储坊好大的一笔投注。 “看来以后,只能讨好顾公子了。造储坊总得选一个,来巴结。” “那贵妃娘娘不好相与,太后娘娘那边依然是状况不明,陛下现在器重顾公子,顾公子的脾性又好,没记恨我们造储坊,还是顾公子好!” “对对!就选顾公子!” 这样下来,才是顾文君得了这么贵重献礼的原因。 却也把顾文君推到了一个过高的位置。其实她在宫中留得越久,就势必越引人注目。 她还有两道科举难关要闯,总不能一直在宫里待到会试开考,连文山书院都不去读书了吧。 季贵妃和萧允翊公主殿下的事情,不过是加剧催生顾文君打算离宫的想法。 真正目的还是那两样。 一是应对敬王,二是躲避风头。 可顾文君现在的问题是,接连离宫的请命都被陛下驳回了。 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了。 加上顾文君也不想,再和陛下僵持疏远关系,又想不到还能怎么劝说,一时成了僵局。 她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 只不过,陛下不喜欢她出的法子。 顾文君并不知道陛下心底里的打算,但她知道,陛下一定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可陛下对她的圣眷,也越来越明目张胆,这明明已经十分僭越,但上到陛下,下到刘喜,没有一个觉得有丝毫不对。反而把顾文君推进了尴尬的处境。 刘喜没察觉顾文君的忧虑,还笑着说道:“一处儿的口风变了,宫里其他人也很快就会明白了。顾公子等着瞧吧,今天的礼物才只是第一份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送上门来!” “有什么好瞧的!”顾文君不喜反忧,与刘喜直接说了:“今天这样闹,就不止是宫里人知道我了,到朝堂上也是徒惹非议。是给我找难题!” 刘喜却摇着头咋舌:“顾公子是多虑了,你在各位大臣们心里,早就是有名有姓的人了。” “什么意思?” “你一入京以来就没有消停过。文山书院入试第一、又得了张首辅的嘉赏、还写了一本名震京城的《西厢记》,这次又是江东乡试的榜首,何时低调过呢?”刘喜把事情拆开分析。 “而且这一次,知道顾公子你进宫并且暗暗关注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还不如直接点明了,你是凭借医术入的宫,医治太后得赏,遮遮掩掩反而落人口实。” 这样解释也说得通。 刘喜自觉说得极有道理,越说越顺,眉毛都扬了起来。 他知道陛下不想让顾文君这么快离宫,所以话里话外都是极力劝顾文君留下来。虽然陛下没有来看顾文君,可刘喜就是陛下的眼睛,陛下的嘴巴。 事事都在传达陛下的意思。 也因为刘喜心里清楚,陛下的心思可有一大半都系在顾文君身上呢。 见人的神情微松,刘喜心头一动,以为顾文君被自己说服了。 但顾文君只是停了争执,眉心的褶皱还是没有平复下去。她看了看受伤惨重的涤桃,又看了眼小心讨好的刘喜,长叹气:“等明日陛下下了朝,再说吧。” 刘喜还要再说,顾文君却没有再聊的念头了。 涤桃受着伤,她自己也累了。 既已入了夜,时候不早,都该歇息了。 尽管她没有说明,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顾文君显然还是疑虑重重。 她是担心,刘喜想得过于简单。任何事情当然能解释,解释不了还有陛下担着。这全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想要怎么做,自然就怎么做。 可是人人都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君王盛宠。偏偏只有顾文君这一个,独得了青睐,其他人又怎么会甘心。 顾文君就是不想自己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攻击陛下的一个把柄。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多虑。 到了第二天的早朝。 立马就上奏了两件新的事情,甚至越过了一直以来争议不断的敬王回京提案。 户部尚书季沛头一个出列,冲着龙椅上高坐的萧允煜下跪磕头,他举着记录君意的朝笏,高声启奏:“臣季沛,向陛下请罪。” 季沛的眼窝下凹,眼角生得长而尖,一睁开便好似鹰眼一般,镶嵌在瘦削刻板的长脸上,尽露锋芒。他们季家,从上数三代起,从永乐侯往下一直风光无限,季沛的姐姐更是太后娘娘,是皇帝的母后。 所以季沛即使是对着萧允煜,也是恭敬之中夹着一份冲。 可今天,季沛竟然主动请罪了! 整个朝堂的大臣们都是浑身一凛,提了神去看跪在中间的季沛。 只有排列在首的首辅大人,张御正纹丝未动,依然沉稳。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季沛要说什么。 萧允煜神色淡淡,只是用一双狭长的俊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整个朝堂,将所有臣子的面目变化都尽收眼底,尤其是季沛的。皇帝的薄唇微抿,似笑非笑。 在那俯视之下,季沛垂了眼,掩去眸中的厉光。 “唉!太后娘娘念着季家,才将允翊公主殿下托付给季府照料。结果微臣辜负了太后和陛下的信任,只是念着要精细照顾,竟然疏忽了对公主的管教,一时不察,让公主擅自跑回了宫里,触犯了不少宫中禁令,全都是微臣的错!还请陛下恕罪!” 他说得痛心疾首,一派悔悟的模样,让人看了,真要以为是诚心悔过。 可不等萧允煜发话,紧接着就有户部的其他大臣出列,为季沛求情。 “陛下,季大人一直为公务兢兢业业,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这过失虽然不合理,却在情之中,还请陛下看在季大人为户部殚精竭虑的份上,饶过季大人!” 马上就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季大人辛苦!” 甚至还有为萧允翊说话的,“而且公主离宫快一年了,一时思念情切,年少任性,也尚可理解。陛下也请对公主殿下留情。” 季沛皱眉摇头:“不!不关公主的事,都是微臣的错!陛下不罚公主殿下,一定要惩戒微臣,以儆效尤!” “这怎么能行呢,陛下不可啊!” 一时之间,与季沛交好相关的臣子们纷纷出列,为季沛说话。 其余大臣们则安静站在队列里,冷眼看季沛演戏。 都是千年修得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在唱什么把戏。何况昨天,萧允翊被押着赶回季家的事,早就传遍了,朝议开始之前,各自都有了猜想。 但没人想到,季沛敢这么嚣张,拿自己的人脉、势力去压制皇帝。 张首辅甚至在心底冷笑:“这季沛糊涂了么,陛下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果然,萧允煜连丝眉头动都未动过,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这群大臣,在他的眼皮底下抱团胡闹。 他只是启唇,砸出一句不轻不重的哼声:“奇怪。朕还没有说要不要罚呢,你们就迫不及待替季大人求饶,是想让朕罚,还是不想让朕罚啊?” 话音刚落。 朝上便像是僵住一般,息了一切声响。 户部那一列彻底安静下去,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嗓子,连个喘气声都卡不出来了。 季沛左右看了一眼那群说不出话,暗骂一声废物,然后只能硬着头皮,回了话:“臣不敢揣度陛下的旨意,只是臣自知过失,想自请惩罚!” “原本朕体谅辛苦,是不想罚爱卿,既然爱卿这么坚决,那朕也只好按照爱卿的意思,朕就想一想处罚好了。”萧允煜的口吻未变,季沛却分明听出了冷嘲热讽。 他心下越是忌惮,额上流的冷汗就越多。 生怕小皇帝下一刻就要说出一项重罚,季沛连忙补上了一句:“是!微臣就是经由公主殿下的事情,才发现臣对礼教典束多有疏忽,也让臣下定决心,要重整礼仪之念!” “陛下!臣要守臣的礼,允翊公主要守公主的礼,那敬王殿下,自然也要守王爷的礼!” “微臣左思右想,觉得敬王回京还是应该克己复礼,按规矩行事。如今天下疾苦,哪有动用皇家礼仪去接应的道理!”季沛猛地放出的话,如同在朝堂上劈下一道霹雳大雷。 就是那些乐得看季沛风凉笑话,按兵不动的臣子们,也全都震动,骇然失色。 即便是最为冷静的张首辅,也是面容一紧。 眼神交汇间,无数暗流波谲涌动,“怎么回事,季沛这厮之前不是投了敬王回京的,现在竟然驳了敬王,转投了陛下吗?” “难道他被陛下敲打过了?” “该不会,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 就在所有人都猜疑不定的时候,季沛又突然扔出另一道重磅:“可是。陛下,也得守天子的礼!” “太后娘娘之前遭了刺客,凤体受了惊又再度病重,陛下怎可让一个宫外的布衣男子来诊治太后,岂不是有违宫规!” “而且微臣听说,那便是之前名震京城的顾文君顾才子,可陛下也不能因为赏识,就把外男召请进宫,还允许顾文君在后宫进出,成何体统!” 萧允煜唇边凝起一点笑,只是那笑意,有些冰冷。 第二百三十七章 局势反转 “看来季大人一定深深反省了一夜,竟得了这么多的礼悟。” 萧允煜抿出一抹冷笑,他盯着季沛的眼神微寒,显然心情不悦。 群臣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已经没人满足于眼神传递交流,要不是忌惮那高高在上、冷眼俯视的萧允煜,他们都要直接开口议论起来了。 要是不选敬王,选陛下也尚可理解。 可季沛连着一口气点名批评了敬王和陛下,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季沛疯了! 还是太后连同季家也横了心,硬要插手进敬王和陛下之间的争斗吗? 就在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礼部终于憋不住,率先站出来接了季沛的话。 因为季沛启奏,口口声声都是知礼守礼,不止驳斥了敬王殿下,甚至还劝诫到皇帝陛下的头上,这下礼部就不能再隔岸观火看逍遥了。季沛一个户部尚书,怎么还插手到礼部的管辖事务! 礼部的御司令苏起宣,跨出一步,提问道:“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沛忌惮的是皇帝,又不是怕礼部,所以便直接顶了回去。 “我只是在向陛下谏言罢了。怎么,苏大人难道没有听闻之前宫中闹了刺客的事情吗?现在太后凤体抱恙,陛下不让宫中御医看病,却让顾文君诊治太后,这难道不妥吗!” 刺客的事情,大臣们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陛下和太后之间也不安生,谁知道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刺客又是真的还是假的。后宫事务也不归他们管,只要确保宫中戒严,还有陛下和太后的安危,也就够了。 可是季沛现在把这件事拉出来,在朝堂上议论,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分明是,仗着户部尚书的身份要打礼部的脸呐! 礼部尚书的面色一沉,但他年事已高,都快要到了罢官回乡,不愿在这种节骨眼和季沛直面冲突,所以他暗暗给正在做御司令的苏起宣递了眼色,希望苏起宣替礼部挣回颜面。 苏起宣从官很久,近来表现不俗,还得过首辅大人的肯定,所以被礼部尚书暗暗看好,希望能在最后推一把。 六部里面,内斗不说,各部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礼部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 被季沛抢了先,苏起宣当即就回:“合不合宫规,也需要经由礼部上谏,季大人未免逾越了。而且陛下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季大人谏言之前,也应该先过问陛下。” 说完,苏起宣便转向萧允煜行了礼,向皇帝请示。 季沛冷哼一声,但眼中却闪过阵阵精光。 他今天敢这么挑衅萧允煜,当然是有一套自己的打算。敬王敢对太后动手,分明是不把季家放在眼里,那季沛必须尽快和敬王的队伍划清界限。 而且季沛心里清楚。 只要他今天按着陛下的心意,驳斥了敬王回京,那陛下就不会怎么重罚他。因为季沛是户部尚书,代表户部,陛下绝不会舍得季沛这一票。 可是陛下手段狠辣强硬,让季家狠狠吃了个大苦头。季沛咽不下,而且季沛也摸不清陛下的所有心思,只好出招试探了。 虽然允翊说了,顾文君已经成了太后的人。 可是季沛却不放心,他要亲自试一试。 他抬眼望向陛下,就撞入萧允煜冰冷无情的视线里,季沛蓦地打了一个乍然的激灵,如同野生动物感受到猛兽的气息,生出面对危机时才有的应激反应。 季沛莫名生出一股悔意,似乎不应该试探陛下的。 但是已经晚了,萧允煜眼中的冷光攥住季沛。 “母后病危,朕自当为母后想尽办法。可是宫里的御医不成器,什么也治不好,朕只能求助于宫外。顾文君擅长医道,朕就请了他进宫医治母后,又有什么问题!” 那森寒的冷意像是凝成了有实形的刀剑,穿透季沛的胸膛刺进心脏。 “幸而顾文君的法子有用,之前意图行刺的刺客也被捉住,母后近来已经安康许多,偶尔也能出慈宁宫露面。”说到这里,萧允煜又赫然冷斥。 “难不成只有宫规称得上‘礼法规典’,只有允翊擅自回宫探望母后称得上‘孝义情理’,朕一番孝心,就什么也不是了吗!季大人对朕,是不是有些偏颇了!” 那一声声斥骂,砸得季沛的头也抬不起来。 对皇帝陛下有偏见? 这个罪名扣下来,就是季家也担不起呀! 他现在全然被陛下的强大气势压制住了,连喘气都差点喘不过来,哪里还有余地去思考顾文君的事情。 “是我太自负了!之前允翊的事情还没收拾好,我怎么还偏偏去摸老虎屁股!” 季沛悔不当初。 都怪昨晚上,他被萧允翊那一番语焉不详的模样给气着了,心里死死记住了顾文君这个人,到了朝堂上,也放不下心。 结果却多嘴,又冒犯到陛下。 敬王和皇帝两头得罪,吃力不讨好! 季沛心下一沉,可其他大臣们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 就是张首辅也终于忍不住出列了,他提问道:“陛下,刺客已经被抓到了吗?怎么没有交移刑部处置?” 萧允煜微微颔首,他环视了一圈,将自己脚下所有臣子的神情记在眼里,然后他才不急不缓答话:“因为那刺客非要说,自己是皇叔的人,朕无论如何都不信,皇叔会派人行刺太后,所以扣押在天牢里,没有声张。” 他没有说出那人在宫中伪装的御医身份,但也已经砸下一道惊雷。 “什么?!” “敬王派人刺杀太后!” 像是被火石击中了似的,各个大臣都闻言变色。 有不敢置信的,有惊惶失措的,还有勃然起了怒的,萧允煜一个个看过去,趁机分辨,哪些是敬王一系的人,哪些不是。 他谋算在握,像是戏耍虫蚁似的看众臣慌乱。 马上就有大臣出列:“不!陛下,敬王殿下一向敬重先帝,对太后娘娘也是恭敬有加,怎么可能行刺太后呢?一定是那宵小之徒恐惧罪罚,胡乱嫁祸的!” “敬王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回京,怎么会谋划行刺的事情!” 也有人反驳:“人不在,只要手下兵马俱在,一样可以从幕后谋划。” 苏起宣甚至想到一个问题:“而且,似乎就是后宫一出了刺客的事情,敬王便突然离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苏大人请注意措辞,你难不成是怀疑敬王殿下吗!” 礼部尚书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苏起宣心中一凛,他猛然响起尚书大人和敬王之间关系熟稔,礼部也是同意敬王回京的。 他很快低头,“臣不敢!” 争议看似平息了一会儿,但这件事已经在所有臣子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他们也从乍然听闻的不可思议,变得越想越是惊疑。 “太后遇刺,敬王殿下为什么要离京?” “等等!而且就是在这刺客被抓住的时候,敬王回京了,而且还要请求上议,非要大肆迎接,是不是什么古怪?” “敬王回京却要皇家礼仪相迎,这种行事确实和敬王殿下以往一向的作风不符。难不成这刺客的事——真的和敬王有关系?” 想得越深入,便越觉得怪异。 哪怕是敬王党,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敬王殿下,“该不会是殿下暗中做的决定,为了保密没有透露消息?” 主要萧允煜把控得太好了,利用了季沛,自然而然地引出了刺客的事情。要知道户部,与敬王的关系也不差。 加上季沛又当众指责了陛下,萧允煜直接斥骂了一顿,怎么看也不像是收服了季沛。 所以看上去,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不像是提前预谋的。于是再坚定的人,也忍不住怀疑起敬王了。 …… 看着这些大臣们的表情变化,萧允煜加深了唇边的笑意。 “萧宁晟,你以为只有你会算计吗?想要用这些废物大臣逼朕低头,你太低估朕了!”想到那断了腿脚的敬王,萧允煜的眸色渐冷,敬王越不安分,他心中的杀意越甚。 陈长必在萧允煜的手里,对于他来说,就多了一条优势。 他压下那汹涌的煞气,平静开口:“有关刺客的事之后再议吧。那刺客到底是不是皇叔的人,还需要皇叔回京之后,当面对峙。只是皇叔拖着一日,就多一日的嫌疑,希望皇叔能尽快决定,早日回京。” 所有人俱是凛然。 “陛下好厉害的手段!” 竟然用这“刺客”逼迫敬王殿下回京。 要是敬王还在固执,要求大典迎接,不肯回来,那陛下就可以合理怀疑敬王有问题。 这还是第一次,萧允煜在众臣面前展露了权谋深算的手段。与那杀伐果决,直接下令砍头的狠戾相比,反而是这操纵一切的阴沉更让人心悸发瘆。 张首辅也不由得挑起眉,眉心深锁。 “这不是陛下以往的作风。是有人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陛下,是谁?” 朝议陷入诡谲翻涌之中,原本偏向敬王的局势竟然掉了一头,倾向了萧允煜。 季沛和苏起宣全都归回各自的队列。 但是唯独礼部之中,却还有一个人,脸色阴沉如黑墨,两只眼睛尽是愤恨不平,正死死地攥着手,甚至凸起青筋。 “顾、文、君,这个畜生竟然还敢回京城!”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句的。 这顾文君的名字,对礼部而言一点也不陌生。 因为这个人,礼部不仅折了一个礼部侍郎陈同礼。而且最后陈家还几近灭亡,小儿子陈亮断了腿穷困潦倒,大儿子陈明出逃在外,却在江东被抓住押回京城,现在还落在衙门牢房之中。 还是因为这个顾文君,礼部差点又赔进去一个礼部中郎令陶元安。 陶家虽然无事,可陶家唯一的儿子陶然因为与顾文君争相斗一本《西厢记》,输了阵后,莫名其妙离奇惨死,尸体还在停尸房里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下。 那个时候,顾文君甚至都没有考出一个功名,只不过是文山书院的书生,可这人也实在邪门。 好像无论谁和顾文君斗上,都不会有好的下场。着实诡异。 如今这个据说满怀才华、诗词写作样样出彩的顾文君,怎么又多了一身医术,还和宫里的太后扯上关系了! 眼看顾文君竟然还越走越高,那满脸憎恶的人,当然就是陶然的亲生父亲,中郎令陶元安! 他一点也不关心敬王和陛下的龙争虎斗,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是顾文君害死了我儿陶然,一定是他!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我要这个小畜生一命还一命!”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逼顾文君出宫!” 陶元安心中恨恨。 “我儿陶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就连具完整的全尸体都没能留下来,我怎么能放过顾文君!” 陶元安怎么能不恨。 陶然死去之前,才去文山书院找了顾文君,却猝不及防地死在回府的路上。 说和顾文君没有关系,陶元安打死都不信。 本来陶然就是因为写了一本同名的《西厢记》,与顾文君互相争斗起来,到了最后,是陶然败了名声,还被责罚禁书,吃了好大一记教训。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陶元安是礼部中郎令,他熟读朝中律法,所以也更清楚陛下的责罚并无问题。 他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文采比不过人家,手段更玩不过对方,只能认栽。 可是陶元安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顾文君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还不肯罢休把事情做绝。硬是害了他儿一条性命! 尽管尸体处理得干净,什么证据也没有留下,可陶元安还是笃定,就是顾文君做的。 然而他状告无门,只因顺天府鉴定是自然死亡,根本不受理这桩案子。 “呸!那京城顺天府司衙出说我儿是暴毙而亡,我会信这荒唐鬼话吗。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还要毁尸灭迹!要是与顾文君没有干系,他为什么离京远走江东!” 这些疑问一直压在陶元安心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都快要把陶元安逼疯了。 把他从一个谨小慎微,贪生怕死,只求稳中富贵的官吏,逼得走上了孤注一掷的偏执复仇之路。 要不是顾文君走得迅疾,当夜就坐船回了江东,陶元安已经计划买凶杀人了。 为此他甚至把自己从前的师长程鸿问也一起恨上了。他心中怨怼:“一定是程师长暗中帮了顾文君,否则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仅次次化险为夷,连礼部侍郎陈家都扳倒了,还搭上了皇帝和太后的路子。陶元安越想越恨。 只可惜,他陶元安在江东没有任何基底,也没有相熟的人脉,手伸不过去,只能放任顾文君在江东安逸。 他本来还以为顾文君一辈子都会躲在江东,不出来了。陶元安不止一次想送杀手过去,把顾文君无声无息地弄死。 但顾忌一同去了江东的敬王、又顾忌江东的地方势力,陶元安束手束脚。 不过陶元安当真没想到,那厮已经悄悄返回京城! 而且就在这皇宫里—— 陶元安双眼发赤,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额角暴起根根青筋,双手打颤。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深宫里,亲手掐死那小子,为儿子报仇雪恨。 可一想到陛下,陶元安的憎恨又打了一个旋,止不住地心慌意乱。再怎么恨顾文君,他还是害怕皇上。 “不!”陶元安心里重重一顿,“要是顾文君一直躲在皇宫里,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正陷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陶元安眉头紧皱,双眉之间都可以夹死一只蚊子,整张脸都揪成了一团,五官模糊。 蓦地。 陛下的声音响起,猛地把陶元安从混乱陈杂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退朝。” 眼看皇帝就要起身走人,陶元安急急出列,慌不择路地高呼一声:“陛下,请等一等,臣还有事启奏!” 所有视线都聚焦在陶元安身上,仿佛能把他盯成筛子。 陶元安如芒在背,他仿佛能读出那些视线下隐藏的含义:“今天户部和礼部交锋,论的都是大事。你一个小小的中郎令出来,置喙什么!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可是今天“顾文君”的事情是户部尚书季沛,提起的话题,虽然季沛只是拿顾文君开刀,但这么好的机会,陶元安一点也不想错过。 便急急道:“陛下!微臣左思右想,季大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陛下一片孝心,才请了顾文君来照料太后娘娘。可无论顾文君才情医、术如何超绝,都是一个外男。” “总不能一直让他留在宫中,不合乎情理啊!” 龙椅上传来的视线倏地一厉,化为一把利剑,穿透陶元安的身体,骇得他一个激灵。 “陶爱卿,你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声音冷下来,断字如铁,咬句如金,丝毫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其他大臣们,看陶元安的眼神更是惊乍不定。尤其是礼部尚书,那戳在陶元安身上的眼刀子就差变成实形了,恨不得宰了这个多嘴的下属。 “这有你一个中郎令什么事情!你现在挑顾文君的刺,不就是打陛下的脸吗?还嫌今天惹的事不够多吗!” 虽然礼部尚书心底里倾向行事温和的敬王殿下,可在表面上,他一向都是以陛下为先的。 结果今日,不止户部尚书季沛来拆礼部的台。 合着礼部自己的官员,也要来拆礼部的脸面么! 陶元安明显感受到那一道道不善的视线,但他一咬牙,脑子一颤,还是说了。 “陛下!这顾文君还是今年科考的门生,若让他一直留在皇宫,一直与太后、陛下朝夕相处,恐怕也会让其他门生心中不平,给人把柄。” 他搜肠刮肚,试图找出无数个顾文君不能留在宫里的理由来,“陛下!您是一国天子,更应该以小为大,事事为天下人做榜样。要是今天后宫的规矩都可以随便乱了,科考文典也可以不必避嫌,那其他人会怎么看待陛下,兹事体大啊!” 之前说的,还只是明令避讳外男的宫规。 这下,才是真正戳到点子上了。 科考大典,那才是事关国本的大事,论起重要性,甚至比敬王回不回京,怎么回京,更加重要。 于是礼部尚书也按捺不住,撑着一把老骨头也站了出来,颤巍巍道:“陛下,陶中郎令说得也不无道理,这顾文君治病固然有功,可让他一直留在宫里,恐怕不妥啊!” 季沛也渐渐回过味来。 他明白自己是被皇帝给摆了一道,被拿来利用了。原来陛下一直就想要他来给敬王递刀子!季沛懊悔,他被陛下耍了,还什么好处都没落着。 这怎么行。 这时看到劝谏的好机会,季沛便也跟着一起上了奏。 “是啊,陛下!这与礼不合啊。” 季沛重振旗鼓,他心里细想,要是能把顾文君拉出宫外,也能更好探查。 他便又提起之前的话:“之前陛下不是说过,太后娘娘身体已经逐渐康健,那也无需顾文君再留宫陪诊了。臣想,之后的事情,御医们也可以妥善照顾太后。” “是啊,还请陛下三思!” “考生必须避嫌忌讳,得守科考典祀之礼啊。” 事情一说到科举,所有人便统一了战线。 哪个大臣家里没有待考的儿侄,又有哪个没收过学生弟子? 谁不希望自己人在科举中金榜题名名列前茅。虽然这科考的试题也不是陛下和太后出卷,可最后一关殿试,可是皇帝陛下亲审的。 顾文君在宫里留得越久,与陛下的关系就越是相熟。 那本来就比其他考生多占了优势。 尽管他们的门生不一定能撑到殿试,就是顾文君考出了解元,也不一定能通过殿试,但没人喜欢让别人拿到便宜,尤其还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草民。 “够了!” 萧允煜原本镇定在握的神色,倏地一暗,沉沉地阴了脸,恍若天色骤变,狂风暴雨将至。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一番怒意,才缓缓开口:“是顾文君治好了母后,朕!不会放心将母后再交给那群废物御医大夫。现在除了顾文君,母后谁也不信!要是想让母后换个御医,你们自己去劝!” 陛下一发了话,众臣便都息了声,唯唯诺诺。“这……” “至于科考,怎么?难道你们还怀疑朕会帮其他人舞弊吗!” 要是刘喜在旁,早就开口劝这些大臣住嘴了。陛下分明就是不想让顾文君离宫,却没有人长了眼色。可是他现在还在责罚期,守着顾文君照顾。 这些大臣又都不知内情,还以为顾文君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小名气的平民才子,懂得几个偏方,就好运地被请进宫去照顾太后。 这简直一步登天。 自然让人看得眼红甚至嫉恨。 加上那陶元安因为一己私心还开了道坏口子,硬是引着一群大臣,往陛下的天威怒火里跳。 只有张首辅最为清醒,他将萧允煜的神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一动,原本也想跟着一起劝,霎时一顿,及时收了口。 陶元安却迫不及待地撞了上去:“臣当然相信陛下,可是就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啊!万一顾文君真有本事高中题名,却被人质疑,岂不可惜。” “就是陛下不在乎顾文君的名声,也该替自己的君威着想!” 为了把顾文君逼出宫,陶元安甚至豁了出去,不仅敢顶着陛下的怒火继续进言,还不惜拉下脸来违心夸顾文君的好话。 他说得如此恳切。 就连季沛、苏起宣这等老狐狸,都找不出什么驳斥的地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博到了满朝大臣的认同。 “陶元安今天是怎么了,平时怎么不见他有这样聪明的脑子!” 礼部尚书甚至再度开了口:“既然陛下明令要求敬王殿下和允翊公主遵礼守礼,也当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科考便是礼部的主事,自然心切。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事来来回回,下到科考典祀,影响一国之本,上到陛下和敬王之争,影响国君之位。 扯破了天。 争论到最后,还是落到顾文君这一介布衣的处置问题上。 这让满朝文武都深深记住了这一名字。 “这顾文君,到底是谁?”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以难制难 大臣们不是没有见过顾文君这个人,也不是没有听闻过这个名字。 只是这一次。 他们不得不挖空心思去记、去关注顾文君。 试问全天下考生之中,除了顾文君之外,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本事,上到皇帝太后嫔妃,下到文武大臣,全都留了一门心神,把这号人物记在心里。 “陛下……” “陛下!” 劝谏声似潮水涌来。 萧允煜的眼底暗下去,越来越深幽。只有站在一旁的小文子才看能看到那眼里闪烁着的怒火,无法遏止,这种怒火通常只有陛下即将大发雷霆时才会有。 小文子远没有刘喜反应快,他心里咯噔一声,迟了半拍才发现陛下早已经怒意滔天。他额上冒汗,这才忙不迭地站出来,“各位大臣别急,这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大夫,此事还需要问一问太后娘娘,今日朝议就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萧允煜便嚯地起身,他神情沉沉,在所有大臣脸上看了一眼,那眼神之冷,让人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 尤其是落在陶元安身上的那道目光,极为森寒。 他不管陶元安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公命。只怪陶元安这次偏偏找到了一个刁钻的漏洞,千方百计留下顾文君,正是萧允煜解释不清的地方。 可是陶元安偏要戳破,就徒惹萧允煜的厌憎和嫌恶。 “退朝!”萧允煜扔下一句,便转了身子大踏步离去。龙袍翻飞之间,那金色的狰狞龙影也一同盘旋,仿佛隐隐发威。 小文子连忙跟上,不忘招呼那些大臣们。 “想必各位大人们也累了,就请回去歇息吧。今天朝议上提出的每一件事情,陛下都会深思熟虑,细细考量的。” 打完圆场,小文子便也抹了脚底,跟着陛下走了。一群宫人守在殿外,跟在小文子后面,浩浩荡荡地抬起皇帝的轿撵。 皇帝撂担子,留下原地一群大臣干瞪眼,也只能跪下行礼,齐呼陛下万岁。 他们还不知道局势到底会怎么变化。 但陛下临走前那阴冷难看的神色,所有人却都看得一清二楚,如鲠在喉。等到陛下走了,每个人心中一沉,都生出一些后怕。 “这位新皇可不是先帝,陛下想要杀人还用得着找理由吗!直接就砍了人的脑袋!” “唉!我怎么一冲动也跟着去劝了,这简直是自找死路。我可不想被陛下惦记上啊。” “我太大意了,竟然就因为陛下一时温和,就脑袋发热地开了口,要是违背了陛下的心意,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话众人嘴上都不敢说,但私底下的想法都大同小异。 毕竟萧允煜的皇位,可是用无数的血路铺出来的,这杀伐残暴的手段从一开始就深深地震慑了所有人。即便没有一个大臣敢当着萧允煜的面提,可所有人心底里都对陛下存了一分深深的忌惮。 甚至有不少臣子,就是为此才一直抵触萧允煜,暗暗靠拢敬王殿下。 “暴君!” “当今天子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有这样的皇帝为君,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 众臣战战兢兢,小文子更是心中颤栗不已,浑身都是虚汗。 刘喜不在。 贴身侍奉陛下的事就落到了小文子头上,要是心里想法多一些的,早就开始计划踩着刘喜的头上位的事情了,可是小文子却一点也不贪恋这“大太监”的职位。 他心里甚至叫苦不迭:“这真不是人干的活,也不知道干|爹什么时候回来。” 跟在陛下身边,就时时刻刻感受着陛下的冷气。要不是小文子知道,惹怒陛下的人是谁,他真怕是自己手慢嘴笨,触怒圣颜。 “停下!” 萧允煜猛然一喝,吓得小文子浑身一哆嗦,忙弯腰去问:“陛下怎么了,可是这轿撵坐得不舒服?” 这里离御书房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往常陛下从朝议上下来,不是暂回寝宫歇息,就是直接去御书房处理公务,几乎每日如此,三点一线。克己自制,几乎全心都扑在大业上。 只除了顾文君在宫里的这段时间。 陛下才终于有了管起其他事情的闲暇。 倏地。 萧允煜从龙撵车上翻身而下,动作利落手脚如风,那下撵的速度快得让小文子连扶一把的间隙都插不进去。萧允煜摆手,“朕现在心烦,你把这些人撤了,别让他们跟着朕了。” 回头一望,除开抬撵轿的十几人之外,后面还坠着长长两列太监宫女,一应都是陛下的仪仗,前面队伍一停,整串人就都停住了,必恭必敬地垂首等候。 “这怎么行呢!” 小文子心里闪过一句劝,可他嘴巴张了张,还是不敢和自己干|爹刘喜那样说出口,便乖乖听话,跑去后面把那些宫人都撤走了。 “行了,陛下想要散心,这里用不着你们了!你们先回养心殿等候吩咐。” 那些宫人不敢有二话,纷纷福身领命,全散了。 唯有那轿撵,小文子不敢撤走,便让那些抬轿子的退后一点,和陛下拉开距离,不碍着陛下的眼睛。 等到陛下什么时候走得累了,他再把轿撵唤回来,供陛下休息。 小文子第一天顶替干|爹刘喜上任,一丁点事情都不敢出错,每一处都精打细算。但他还是惴惴不安,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想到散心,该不会还在生那些大臣们的气吧。 “这里也不知道路过的哪里,这么偏僻。四处不就是宫墙,也不是御花园,陛下怎么想到在这里散心?”小文子绞尽脑汁地猜想。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开口,建议陛下去后宫的花园里转一转,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些个懂事灵巧的妃嫔解闷。 突然,小文子一抬眼,眼神一闪,就望到对角处一幢院子的飞檐一角。那斜飞的檐边上,每一块瓦片都是青黛中泛起墨色,隐约可见在檐下挂着什么东西。 一包包草黄色的,似乎捏成了角状。 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谁在屋外挂了短短的帘子呢。 “哎呀!” 小文子一阵灵光乍闪,突然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了。“这不就是太医院里偶尔晾晒出来的草药么!” 药草种类繁多,如何晾如何晒也是各有方法。有些只能在室内的箕斗上凉晒,有些要在暴烈的日下铺平,还有些要用草叶包好,分挂起来风干。 一想通这里,小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陛下根本不是随便起心思要走一走,他就是看到了太医院的位置,才把人都撤走,陛下是有心想去看顾公子哩!” 萧允煜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地拿手转一下拇指上的玉石扳指。 小文子紧跟在其后,看不到陛下的神情,但也知道陛下没有往太医院的方向走。 似乎真的只是“随意散心”。 那抹明黄色身影在小文子眼里拉得无比高大颀长,阔肩窄腰收腹,只是面对一个背影,小文子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猜到了陛下的心思,小文子当然不会让陛下这样“漫无目的”走下去,白白浪费时间。既然陛下拉不下脸,那便由他来开口。 小文子反复忖度,才跨了一大步,追上萧允煜的步子道:“既然陛下心里烦闷,不如先放一放公务,去太医院看看刘公公吧,他是最会讨陛下欢心的贴身人了。兴许聊一聊,陛下的心情会好一些。” 萧允煜的脚步慢下来,像是在思考。 “哼,刘喜那个蠢奴才,他犯了那么多的错,还想要朕去看他!” “是是,刘公公确实做得许多不对,可陛下别忘了,他昨日挨了顿打,唉,现在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小文子说到这里,看了看萧允煜的脸色,才敢继续往下说。 “不过他受了罚,应该是不会找御医看伤的。希望顾公子能看在情面上,给刘公公开些药。” 其实小文子话里话外,都是在给自己的干|爹卖惨,希望引得陛下同情。 结果陛下皱了眉,“朕把他送去太医院,是让他去伺候顾文君的,轮得到顾文君反过来照顾他吗!” 小文子不反驳,也是点头如捣蒜:“是呀,那也要去勘查一番,好知道刘公公现在服刑罚的情况如何?” 萧允煜的身影停住了。 小文子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下一刻就听见陛下扔过来一句轻飘飘的话:“那就去看看吧。” 这一听,小文子就知道。 是合了陛下的心意了。 他马上折回头。 招呼那些抬轿太监们回来,等到陛下重新坐回到轿子上了,帝撵才摇摇晃晃地重新抬起来,改了方向,往那对角的太医院抬去。 小文子也不傻。 借口要去通报一声,也不让太医院的人传话,赶在陛下下撵之前,提前钻了太医院的门进去,轻车熟路地找到顾文君的屋子。 “顾公子,陛下来看您了!”他轻声传唤一声,引出来的的便是顾文君,还有一个跟在后面的刘喜。 一看到刘喜,小文子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干|爹!” 刘喜双眉一竖,细长的眼睛瞪了瞪,“啧!我不是说了别在外面喊我干|爹么!” 小文子往自己嘴巴上抹蜜,讨好地道:“顾公子又不是外人。” 顾文君看了看这两太监,也不奇怪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毕竟这个小文子一直就是刘喜带在身边的,太监绝了根,刘喜收了小文子做干儿子,也正常。 “这个时候陛下应该下了早朝,怎么不回寝宫歇息,反而来了太医院?”她眉心一蹙,注意力全放在陛下身上。顾文君心里有几分猜测,心脏一紧一缩,拿捏不定。 她想问些朝议上的事情,可顾忌自己的身份,便没有开口,刘喜通达,直接催促小文子:“到底怎么了,你快说!” “唉哟,原本还在讲公主殿下的事情,陛下教训了季大人,又借势压了敬王。本来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个大臣说……” 小文子说着一顿,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提前透气:“说顾公子留在宫中,不合规矩!” “果然!”顾文君心神一凛。 她心里满是忧色想着该怎么平息,刘喜却关注到别的地方去,一拍自个儿的大腿,叹:“遭了,陛下现在一定憋着火呢!” 刘喜整张脸都苦起来,转头对顾文君道:“顾公子你受累了,安慰陛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文子应和着点头,“对对,全倚仗顾公子了!” 看得顾文君目瞪口呆,这两人不仅一点都不担心这事情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恶果,反而只在乎陛下的喜怒哀乐,她张口哑然:“你们……” 他们三言两语就把顾文君推出去,让顾文君去接陛下。 自己却躲到后面去嘀咕:“陛下圣明,什么事都难不倒陛下的,这点麻烦只会让陛下发火,但不过是毛毛雨罢了,用不着操心。唯一能让陛下犯难的,也就是顾公子了。以难治难,最好不过!” 小文子拼命奉承:“干|爹英明!” 第二百四十章 送人出宫 顾文君不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弯弯绕绕。 只是她也有话想对陛下说,所以便没有拒绝,踌躇一番后就主动出了屋子,去迎陛下。 结果一出来,顾文君就发现不对。偌大的太医院静得像是突然没了人似的。 不仅没有值班的御医,就连跑腿做事的小药童都看不到,求医的病人更是一个也见不着。顾文君再一抬眼,就见太医院的正门口,唯独立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是心情不渝的陛下。 这莫名安静的原因显而易见。 一定是那些御医们已经跪安请示过了,却被萧允煜通通打发走,于是所有人干脆消失得一干二净,不敢打扰。 再往外看,就连原本应该伺候抬轿的太监们也不知道退到了哪里,想来谁也不敢碍着陛下。 也正是因为其他碍眼的人都撤得干干净净,她一迎出来,萧允煜就看到了。 那道目光倏地落在顾文君身上,视线微凝。 大概陛下还记着之前,顾文君自请离宫的事,心中有气,也拉不下脸缓和。 气氛有些胶着。 顾文君一叹,率先打破了尴尬:“陛下,文公公说,你是来看望刘公公的?” “哼。”萧允煜不可置否地点了头,“朕让那蠢奴才伺候你,他没有伺候好,反而捅出一堆篓子,该打!今天总该记了教训,不再有事了吧。” 说话间,萧允煜的眉目之间一直笼着一道深深浅浅的阴影。顾文君心细如发,早就看到了。 她心中微突,知道陛下是真的心情不好。 连忙道:“没有事!陛下让刘公公这样的人物来伺候我,已经是折煞我了。而且刘公公事事都亲力亲为,涤桃能侍候的,刘公公也能做;涤桃侍候不了的,刘公公也一样做,我只怕自己无福承受。” 萧允煜微微眯眼,冷哼一声:“本来就是刘喜那奴才惹的事情,他伺候你来赔罪,是理所应当!” “多谢陛下。但毕竟刘公公和涤桃一样,都受了伤,想必牢记这次教训了。陛下能来,刘公公一定会很高兴的。”好多话都在顾文君肚子里打转,却说不出口,只能借着刘喜的幌子转悠。 这句话音刚落,萧允煜突然想到什么,瞬间转变了口气,乍地逼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涤桃受伤了,你全是让刘喜一手伺候的?他是怎么伺候的!” 那骤然降温的语气,让顾文君措手不及。 她一时也不明白陛下喜怒无常的点在哪里。 关于涤桃的伤,顾文君细看之后没发现严重的,只是脸上的皮肉难以复原,还需要精细照顾。所以顾文君就让李栋升帮忙安排一间临近的小屋子,方便涤桃躺着歇息。 昨一夜,事事还是刘喜给顾文君张罗的,让她好一阵尴尬。 还好刘喜自觉,打完水、铺了被子就主动退了出去,天色稍微晚一点,就再不敢沾顾文君房间里的地。他心里已经完全把顾文君当成了陛下的人,哪里敢和顾文君住在一间屋子。 只能起早了,再过来叫人起床,好好伺候。 顾文君把一切都细细回想了一遍,这才明白萧允煜是指什么,她脸皮倏地一拧,爬上些纠结与羞愤交加的红晕。 陛下竟然连自己的心腹太监,也要吃醋! 这算什么道理。 她绷紧面色,深呼吸几次才开口:“陛下多虑了。我也只敢让刘公公做些置办东西的杂活,更贴身的伺候,我也不敢承受。” 听完解释,萧允煜的神色才放了晴。 “朕只是怕那个蠢东西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你。太监的手,哪有宫女的细,朕之后会再安排别的宫女给你的。至于刘喜,你就让他干些粗活就是了!” 他连眼睛也不眨地就把刘喜给卖了,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大太监有什么问题。 饶是顾文君心里压着一层层深重的忧虑,也忍不住嗔了萧允煜一眼。她以为陛下来这里,是想要商量朝议上的问题。 结果一来,萧允煜最先提的,却只是这些事情。 顾文君心里多了一层忧色。 “再安排其他宫女?陛下似乎还是没有放我走的意思……可是连朝廷都已经有人开始盯上我了,这可如何是好?” 心思越发沉重,顾文君的面上却不显,仍然如常和萧允煜说话。 “陛下,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刘公公之前一直伺候在陛下身边,乍然换了我这种小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不习惯得了,小惩为戒,罚了一两天,陛下还是尽快把刘公公带回去吧。” 她在一旁引着路,萧允煜便不疾不徐地跟着,稍一斜眼,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尽是不满和嫌恶。太医院地处偏僻,主要还是供给制药煎熬的,其实本来就不是让人居住的地方。萧允煜自然看不上。 冷冷一哼:“朕倒是给你安排了更大的寝宫,可是你愿意住吗!” 顾文君只当没有听到,她指了前面的一间屋子,“那就是我的住所。” 一进宫,顾文君就进了太医院。 萧允煜一直知道她自己选了一块清净的地方待着,但这还是萧允煜第一次真正亲眼看到这小屋房。 只是刚看第一眼,萧允煜便连进门的遗愿都完全消了。 这上下左右,统共不过几方大小,连养心殿里给守夜宫人歇息的隔间都比不上。萧允煜当即就冷了声音:“这是什么,鸟笼子吗!” 不给顾文君回答的机会,萧允煜又继续发话。 “朕之后就给你换一处住的的地方,就算你不肯住宫殿,也该找个更像样点的地方吧!这么小的屋子,连伺候你的宫人都没落脚处,是要把自己弄得多可怜。难不成你还想在朕的皇宫里重温当初的苦日子吗?” 之前是换宫女、现在还要换住处了。 陛下似乎想把一切都定下来。 怎么回事? 明明小文子说了,朝议上已经有不少大臣,举谏顾文君留宫的事情。陛下怎么还会固执己见,强行要留她在宫中呢? 这岂不是要和满朝文武对着干? 但是想一想陛下以往的行事作风,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陛下根本不怕这些大臣。 突如起来打乱了顾文君的思绪,把她的脑袋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原先想好的劝说腹稿全部都化为一空,什么也剩了。 “可是陛下!”顾文君说到一半,甚至还一顿,哑口无言。 她之前还以为自己已经和陛下说清楚了,可是似乎被允翊公主那么一闹,所有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陛下不愿意放她走人了! 偏偏这种时候刘喜和小文子撒腿跑得飞快。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陛下肚子里长了蛔虫,知道陛下想要单独和顾文君说话,便也一起消失不见,怎么也找不到。 起码顾文君的屋子里,是没人了。 仍然只有萧允煜和顾文君两个。 她顿时后悔了,在太医院外,那院子还是宽敞的,萧允煜的气势再强硬,顾文君也还有退后的余地。可现在他们就挤在一间狭小的、容不下更多人的小屋子里。 哪怕顾文君一动不动,保持距离地站着,口鼻唇舌之间,也全被陛下那冷冽清淡的气息包围了,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挣脱。 胸前的裹巾仿佛倏地抽紧了,压得顾文君喘不过气来。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之前卡主的话接下去。 “可是陛下,我总是要离宫的,这里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我还要回文山书院去念书,我还要参加微州的会试,我还要……”顾文君咬了牙,逼着自己想起那最重要的目标,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我还要考取功名,我不仅要为我娘洗刷冤屈,我还要为她争一口气!我决不能输给我那同父异母的兄长顾瑾,更不能落低于我那抛妻弃子的父亲顾长礼。我一定要比顾家所有人都爬得更高,更强!” 顾文君干脆扔开了那层遮遮掩掩的遮羞布,直接敞开了和萧允煜说。 “我知道,不是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升官登天,要是我选择留在宫里,陪着陛下,也许一样能得到荣华富贵,拥有比顾家还要多的钱财,比顾家还要大的权势。甚至更加轻松。”顾文君鼓了勇气,第一次与陛下直言不讳。 “可是我不甘,陛下,我不甘心!” 她的双眼生出一抹闪烁的光亮,远胜人间烟火,恰似天上日月。那火光像是把漫天星辰都收了进去,照得萧允煜根本移不开眼。 “我还有一身学识没有显露,还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我怎么甘心一直陷在这宫里。陛下的皇宫很大,可是这天下更大。在宫外,我可以帮陛下做的事情更多,更能达成陛下的心愿!”顾文君把所有的话都向萧允煜说了。 每一句都是真心的,萧允煜自然听得懂。 美人在骨不在皮。 可是这人,不仅长出了一张惊世绝艳的精致皮囊,还生得一副风华绝代的超脱灵魂。 接触得越久,萧允煜越舍不得。 甚至不止是萧允煜一眼就看上了,就是他那个刁蛮狠戾的妹妹,不也与他难得有同一个喜好,偏偏在宫里所有人之中,挑到了顾文君! 哪怕是留在宫里,这个人也是会不断吸引别人的目光。 放到宫外去,更不知道会如何招蜂引蝶了。 之前顾文君年岁还小,其实才貌风情都未显。如今稍稍长大一些,那些闻香而来的小|姐佳人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源源不断。 “要是你留在宫里,朕什么都可以给你,任何人冒犯你,朕都会让那个人后悔一辈子!朕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走?” 顾文君知道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犹豫,咬字如金。 “是,陛下!” 他长叹一声,语焉不详:“你还是想走。” “……”萧允煜眼神淡下来。 其实在朝堂上。 他就想了一千一万个念头,到底要不要留下顾文君。留下来,其实对萧允煜而言也是多惹一身麻烦。 可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让给其他什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女人。 这是萧允煜最后一次试探。 倘若顾文君有一点点的犹豫,他都要把人留下! 但是到底,还是萧允煜空作想了。 这样的人物,生得一身的傲骨,又是那般的骄傲,又怎么会愿意折了自己的翅膀,困守在一个金丝雀笼子里呢。哪怕这笼子再富丽堂皇,也还只是一个笼子。 可是顾文君这样漂亮的雀鸟,总是让人心动不已,总想要收藏起来,只供自己赏玩。 他想要放手,可每每总是心有不甘。直到彻底说开了,萧允煜才终于能死心。 最后,萧允煜沉默半晌,才冷冷吐出一句。 “明日,太后身体便康复,我让人送你回文山书院,你医治太后有功,赏赐少不了你的,朕会让你一并给你送过去。” 顾文君掀了衣袍,俯身跪下,“谢陛下!” 这次萧允煜没有伸手拦她的跪礼。 受了礼,萧允煜旋身出门,那道明黄的身影一出了屋子,刘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萧允煜没有问小文子去了哪里,正如刘喜也不会多嘴,问陛下谈话谈得怎么样了。 这是他们主仆多年来的默契。 刘喜躬着腰,脑子和嘴巴都变得灵光起来了。 “陛下,这天下江山,全是您的,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啊!可这人才就稀罕了,这满朝文武,各个都有自己的心思,陛下更需要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大臣呀!” 萧允煜神色淡淡,似乎没了兴趣。 只是唇边勾了一抹轻嘲。 “朕就想要顾文君这样的美人,不就要不了么。” 刘喜的眼睛微微一转,献言:“也不一定。要是陛下只想要收个美人享乐,那顾家,不就有一个江东第一美人吗,都是顾家的儿女,想必总有几分相像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替代品” “陛下可还记得,顾家那对双生龙凤之中的小女儿,名叫顾瑜,与顾公子年纪相仿,才情容貌均是不俗。” 萧允煜听到了,但仍然沉着眉目。 那张俊美到过于锋芒毕露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阴寒的煞气,让人望而生畏。可现在的陛下却像是蒙了一层雾,不仅收敛了浑身锐意,还多了一分孤傲的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陛下一言不发,又不肯泄露半点情绪,刘喜便琢磨不透陛下的意思。 可是话都已经说到一半,总是要说下去的。 刘喜暗暗扶了一把自己的老腰,那腰背上的伤还在作痛,他伤得可不比涤桃那丫头轻。 唉。 就算他一心向着陛下,也看出陛下陷入了执念之中。 要不是看出顾文君是个清雅良善的人,加上有人暗中苦苦求了他,刘喜真不愿意再淌和顾文君有关的浑水。 刘喜心明眼亮,加上从前就一直伺候在萧允煜左右,总算能猜出一些君主的心思。 即便陛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刘喜侍候得久了,便也对陛下的一些习性脾气也摸出了几分规律。正是因为熟悉,刘喜发现陛下看重顾文君的时候,心里头才最为震惊,甚至不敢置信。比那大宫女浣墨迟了许久才堪堪接受。 哪怕是他,背着陛下想隔开顾文君,也遭了好大一记罚。 所以刘喜现在就更加清楚,陛下有多么在意顾文君, 聪明的,自然是劝和不劝分。 可偏偏合不了呀! 别说顾文君自己不愿意一直留在这诡谲波涌的后宫之中,就是提出抗议的满朝大臣,也不会容许他这个布衣,白白住着宫里。 无论是从私,还是从公,刘喜都该更顺应顾文君,想着劝陛下宽心。 他是个掌管皇帝内务的太监,想来想去,也只能从作为“替代品”的其他女子下手了。 自然而然,刘喜就想到了顾家那女儿顾瑜。 萧允煜仍旧沉默,刀削般的薄唇紧抿,越发冷俊,他只是大踏步往前走。刘喜跟紧了,他想到那人的嘱托,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开口。 “陛下,暗卫的消息提到过的,那顾瑜现在就在敬王的船上。敬王离开江东时,把顾瑾顾瑜那对双生兄妹也一同带了过来,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敬王回京,应该也会把他们带进京城。” 之前萧允煜发怒的时候,那愤懑滔天似火浑身煞意,尽管气势可怖让人心悸,可刘喜起码知道陛下的情绪,猜得到陛下在想什么。 可现在,萧允煜面沉如水,毫无波动,刘喜拿捏不定了。 但是陛下不发话也没喊停,他便一个劲地说道:“奴才听闻那顾瑜从小便以天生的美貌闻名江东,长大后更是出落得国色天香,声名远播,就连宫里头也是听过的,想来也不会输给顾公子——” “行了!就你话多!” 听着刘喜为了夸别人,还把顾文君比下去,萧允煜听得不耐了,他蹙眉一瞥,扔下一个冰冷的警告眼神。 太医院门口。 轿撵已经备好,抬轿太监们也都悉数跪着了,就等萧允煜再坐上去。 那小文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在门前守着了,看到萧允煜和刘喜两人,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眼看萧允煜要起驾,连句准话也不给自己,刘喜心里又有些颤颤,心尖发抖。 结果临走前,萧允煜突然折回了头,扔了一道口谕:“多余的话不用再说了,朕心里有数。至于你——把伤养好,再滚回来!” 刘喜面色一喜,一张老脸都因为焕发光彩而显得年轻了不少,他尖着嗓子高唱一声。 “是!” 小文子也是面露喜色,两眼放光。 萧允煜微微一顿,忽的又启唇:“送顾文君的事情,你来安排。然后把敬王、还有顾家的情报都一并给朕送过来。” 那刚亮堂起来的神色一暗,刘喜一瞬又蔫了。 陛下可从来没有要过顾家的情报,之前派人盯着顾家,一是因为敬王暂住在顾家,二就是因为顾文君。 可现在敬王和顾文君都离开了顾家,陛下这时候再问起顾家的事来,就有些蹊跷。 “该不会是我那些狗屁话,真的奏效了吧!难道陛下,真的对那顾瑜起了什么心思?” 刘喜心里嘀咕,其实他哪里在意什么江东第一美人,江北第二美人的。也犯不着替顾瑜说话呀。 只是想帮顾文君离宫,才这么赶着上去说道的。 并不是真心劝陛下收了顾瑜。 他一阵叹气:“唉哟!我这人怎么这么贱呢。之前顾公子在宫里好好的,我一天到晚得捣鼓着要把他赶走,现在顾公子要走了,我倒是舍不得了,这叫什么事呀!” 小文子有心要和刘喜再说什么,但是陛下起了轿子,他也只能扔下神色不渝的干|爹,跟着陛下走了。 人去得一干二净,刘喜才折回去。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去找顾文君,而找了一块暗处,用手指捏成哨状,轻轻吹了一个古怪的尖哨,但与之前召唤各个暗卫的不同。 声音更尖锐,几乎接近陛下手里那样用于传召的铁哨,是与特定的人联系时用的哨声。 一道身影穿过朱檐碧瓦飞快地落下,几近无声。 刘喜见到了人,没有好气,翻了一个白眼,恨恨道:“你这次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你让我说的那些话,我可全都说了,陛下一点也不喜欢听!” 他一番诉苦,可来人只是急急地道。 “那陛下怎么说,愿意放手了吗?” “啧”了一声,刘喜恨不得带着伤与人动手,咬牙切齿:“我差一点都回不去陛下的身边伺候了,你倒是只顾着顾文君是留是走这一件事了,秦川,你可真是好样的!” 那人从阴影处迈步出来,露出一张俊朗深刻的脸,五官如雕篆般分明英挺,只是有些刻板,显得冷硬,正是秦川。 昨夜里。 秦川从御书房离开后,便趁夜去找了刘喜。 事情拖下去,对谁都不是好事。 可是陛下对他已经暗暗生了疑心和忌讳,秦川只能再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刘喜的话一定比他的管用,所以他要让刘喜去劝陛下。 刘喜一连喋喋不休地抱怨了几声,秦川深叹一口气:“之前不是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赶走顾公子吗,怎么?现在终于成功了,你还不满意了?” 被说中了一部分心思,刘喜面色讪讪,拉长一张脸停住了口。 “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才真正是为了陛下好,顾公子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因为陛下,不然你也不会听我的。”秦川说得看似义正言辞,其实有三分之一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所想。 刘喜却没有察觉,还在恍然点头。 “唉,要不是为了让陛下放一放执念,我可不愿意把顾家的女儿推到陛下前头去。谁不知道那顾夫人,就是敬王亲手调|教出来的,她的女儿怕不是一样的货色。” 也许是因为伺候了一两天,刘喜对顾文君多了几分感情。 他在后宫多年,从先帝的女人再到陛下的嫔妃,也算见过了粉黛三千,可是顾文君那雌雄莫辨的美貌风情,还真是让刘喜大开眼界的头一遭。 刘喜就不信,那顾瑜还能比顾文君的容貌更胜。 但话又说回来。 也不需要顾瑜出落得比顾文君还漂亮,只要能有三分像,也足以满足陛下那点不甘的胜欲了。 秦川甚至直言道:“无妨。若只是把那顾瑜收进宫陪陛下逗乐解闷,无论那顾家是敬王培养的棋子还是其他,都无关紧要,反正又不是敬王亲生的。只要陛下喜欢,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也是,陛下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刘喜点了头,又突地问了一句:“清乐县主当真不回来吗?” 秦川答了:“她不知怎么的惹怒了敬王,敬王没带萧清乐回来。” 刘喜笑一声,似嘲似讽:“哎呀真是可惜。当年清乐县主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宫里宫外都看够了笑话。我还好奇她嫁去江东那么多年,到底变得怎么样了。要是她能回来,敬王这出戏应该会更好看。” 然而秦川的话,却比刘喜更加犀利刻薄,直切要点。 “有什么可看的,你看她在江东得罪出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就知道萧清乐过得怎么样了。” 两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角落一隅的一间屋子。 那里住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布衣少年,一个顾家的弃子。 直到现在,也就考上一个地方郡县的乡试解元,说小布小,说大不大,放眼京城,其实仍旧什么身份也不是。 但偏偏就是这个人,却一直在暗中搅弄宫廷风云,影响天下局势。 想到这里,刘喜的心中齐齐打了个寒颤。 “换做任何一个家族,出了顾文君这样的人物,恨不得捧在手心供起来。唯独顾家,却把他娘亲扔了出府直到逼死,还百般设计不愿认他回来。硬生生把这样前途无量的年少天才得罪至死,真是可悲可怜!” 刘喜暗暗地想:“这位也算是我半个主子了,明日送他出宫,我必须小心着,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敬王的船 宫里头的戏暂且落下了一幕,暂时停歇。 而此时的另一边,京城港湾处却仍然是风雨飘摇。 刘喜口中提及的顾瑜,也正在自己的船舱里,与一个丫鬟抱怨。“这一天天待下去,我们都快住在这艘船上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船!” 船上的生活漂泊,水是无形不定的。哪怕是再大再坚实的船舰,也总会有些时不时的摆动。 头几天,顾瑜还觉得新鲜。 过了没多久,她就开始变得腻味,到了现在她甚至已经在发晕作呕,得上了不适的应激反应。 顾瑜一张小脸变得青白,失了血色的樱唇微颤,一双柔媚的眸子里水光闪烁,衬得越发楚楚可怜。 可当她的丫鬟小心翼翼递来一碗刚煎熬好的药,顾瑜却倏地发力,神色一狞,便掀翻了那滚烫的药碗。 “我不喝!雨蝶,你把药给我拿开!让我喝这些苦味的,还不如尽快让我离开这里,就算不去京城,回江东去,也比待在这个鬼地方好!”顾瑜蹙起眉头,眸子里闪过一道不甘。 为什么她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她跟着敬王一起来京城,是要来争更贵的荣华,谋更大的富贵! 怎么能在这苍茫的江面上空等? 最开始的时候,顾瑜知道要和兄长顾瑾一起去京城时,她差点高兴坏了。 她自小起就一直是样样拔尖的,艳冠江东。 即便那郡城如何富饶丰顺,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片地方小隅,对顾瑜而言,那实在太小了,一眼就能望到底。 除了徐家还有一个嫡小姐徐秀容,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外,其他的尽是庸俗不入流的,顾瑜早就嫌了那把她生养大的地方。 放眼整个江东,除她的兄长顾瑾之外,顾瑜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是他们都不配! 顾家也一直隐隐抱着把顾瑜嫁进高门阔府的打算,潜心栽培。顾瑾学过的,顾瑜几乎都一并上过课,绝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顾瑜顾小姐的美名传遍天下,不止是江东第一美人,也是第一才女 只是兄长顾瑾的才名更加显赫,彻底压过了顾瑜,顾瑜才会只传出美貌之名。 顾瑜才艺双姝,不知得了多少世家子弟的倾慕。 即便有着所谓的顾徐两家的婚约,徐家也从来不敢奢望自己的少爷徐修言能把顾瑜娶进门。 他们只敢想,把他们的嫡小姐徐秀容嫁进顾家,嫁给顾瑾。 本来这前后两个念头都应该只是空想。 那徐家不过是江东一地的乡绅世家,既比不上真正的名门贵勋,更比不过王孙将相,顾家压根就看不起他们! 可偏偏—— “砰!” 瓷器碗呲碎了一地,汤汁溅开,在船甲板上染出许多深渍。 那叫雨蝶的丫鬟显然伺候顾瑜已久,熟知顾瑜真正的脾性,她熟练地避过身子,要是雨蝶躲得再慢一些,她就要被药水烫伤了。 但雨蝶却只是飞快地蹲下去,一边收拾碎裂的碗,一边神情一紧,一惊一乍地看了眼舱外,压低声音:“小姐,你小声些,万一要是敬王打殿下听到了……” 上了船。 那神秘莫测来,突地来探望顾老爷的“京城贵客”也不再掩藏。 前后来来回回,每天都有人来请示问话,即便无特意来说,所有人也便心知肚明了,原来这不良于行的“萧大人”,便是“敬王殿下”! 雨蝶打心底里害怕那敬王殿下。 都说敬王温润如风,是难得有着君子作风的好王爷。 因为敬王折了一双腿,他自知与帝位无望,干脆从不参与朝政,只是好行善事,甚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几乎是半归隐了。 这传闻中的敬王殿下,无疑是个温和良善的大人物。 可是雨蝶这几天随着小姐一起上船,免不了会和敬王或者敬王的手下打照面。毕竟一艘船,再怎么大,也不会大到和府邸一样,隔绝不了人。 然而只是见了几次,雨蝶便对敬王落了一层深深恐惧的阴影,不敢再接近。 只因每一次,那敬王殿下那张完美无暇的脸,疏冷地像是一张雕刻的面具,根本不像是活人。 一旦被那双浅色的琉璃眼一望,雨蝶就觉得手脚发麻,心中颤颤,只觉得头顶上投来一道带来巨大压力的注视。 可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天上的仙佛看着,还是被阴间的鬼神盯上了。 一提到敬王。 顾瑜也缩了脖子。她看着地上的残渣碎片,顿时悔了,顾瑜害怕引来敬王的厌烦,连忙道。 “你再去熬一碗治晕船的药,别让人知道。” 她也是怕敬王殿下的,顾瑜对敬王的恐惧,甚至不比她的丫鬟雨蝶少。 明明敬王是她娘萧清乐的父王。 可是顾瑜和顾瑾却都不能算作是敬王的儿孙,甚至他们都只能和其余所有人一样,喊一句“敬王殿下”,什么特殊待遇也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顾瑜却连多余的一句嘴都不敢问。 她是任性狠毒,却不是蠢。顾瑜分明感觉得出,敬王看待她,与看待其他手下,与看带雨蝶的眼神,都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那双疏离的眼,冰冷淡漠地扫过,众人在他眼里,皆是蝼蚁。 似乎就算是顾瑜这样的姿容,顾瑾那样的才情,敬王也不放在看眼里。而那些敬王的手下,要么就与敬王一样沉默寡言,要么就面色阴沉,气势骇人,顾瑜更不敢闹。 她一连在船上憋屈了数日,直到今天才发了一通火。 这已经是顾瑜在压着自己了。 雨蝶看得出小姐心里并不爽利,安慰道:“小姐别担心,敬王殿下已经向宫里递了折子,敬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又是陛下的皇叔,应该很快就能靠船安定了。” 主仆的话谈到这里,去突地一顿。 船舱点起了照明用的孔明灯,光线下映照出两张脸,全哦都显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两双瞳孔具是震颤。 原本,他们按计划是要直接停靠京港,在京城的敬王府住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 某一天的一夜,一只信鸽振翅而来,敬王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临了变卦,是途中最难接受的事情之一。 顾瑜那时候还觉得坐船新鲜,不以为意。她不似兄长能出去念书,从来没有离开过江东,所以难得出一趟远门,还兴奋得很。 可顾瑾却厌极了。 要是有选择,顾瑾根本不愿意回京! 自从那顾文君横空出现之后,他便从京城一直输到了江东,被顾文君压得一败涂地。 他正是因为比不过顾文君,动用手段才被赶出了文山书院,仓皇逃回江东。 可即便是在江东,顾瑾又在乡试中败给顾文君,不仅榜中名次远低于顾文君,甚至还被设计得娶了一个不想要的妻子!简直从昔日的江东第一才子,沦落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接连失利厚颜无存,他现在又怎么甘愿就这么狼狈地回去。 他拉不下这个脸面! 所以顾瑾是那第一个发了脾气的。 “既然不停船,那就回去,我不去京城了!”顾瑾已经被顾文君打压得没了斗志,他浑浑噩噩,只剩下一腔怨气,宁愿缩在自己顾家那一方天地,也不愿意面对京城那些昔日的同窗好友。 那晚,顾瑾就在敬王面前出言顶撞了,可具体说了哪些话,顾瑜记不大清了。她脑子里只是记得一个画面,那就是敬王抬眸,冷冷地看了她兄长一眼。 那眼神里的寒意,顾瑜到现在都还忘不掉,一想起来胳膊上就会爬起鸡皮疙瘩。 敬王一句话也没有说。 是敬王的手下,狠狠地扇过去了一巴掌,打的是顾瑾身边的小厮。那手下用劲之狠,竟然把那小厮从活生生的人形打得在地上爬滚的牲畜。 那凄厉的惨叫声振聋发聩,比什么教训的话都管用。 当夜,那小厮就在顾瑾顾瑜两人的面前死了,流的血铺满了整个船甲板。 直到人断了气,敬王仍然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他的手下代为传话,嘶嘶冷笑:“一定是这个奴才侍候不当,才让顾少爷生出这种心思,我就代顾少爷教训了!相信顾少爷自己,是绝无冒犯敬王殿下之意的。敬王殿下做事必有他的道理,还望顾少爷和顾小姐,耐心等候。” 顾瑾身子僵直,一句话也没有了。 这警告,实在过于血腥杀伐。 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们,出了顾家,这里的一切都必须听敬王的!敬王现在才是他们的主子! 顾瑜和雨燕紧缩在一起,吓得连尖叫都忘了,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才勉强支撑着身子站好。 很快,他们把顾瑜请出去,单独留下顾瑾,敬王有话要。顾瑜不知道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但是从那夜起,顾瑾就把自己关在了另一个船舱,一面也没有再露过。 顾瑜去探望,也只是被劝回来。 她见不到顾瑾的面。 但是顾瑜在船舱外,却能听到那如同魔音般的念咒,带着一股生恨之中夹着惧意的执念:“对、会试!我还有会试可以争,我还没有输彻底,我还可以向敬王殿下证明我的价值,我还有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兄长也会惊惶受怕。 “不,这次我一定要赢了顾文君!我不能输,我不能再输了!” 顾瑜也生得一副玲珑心肠,虽然她拿这七窍玲珑心来算计恶事,却不影响她通过这些话,明白了顾瑾在做什么,更是领悟了敬王这样逼迫的意思。 敬王,是在嫌恶她兄长比不上顾文君,厌顾瑾“废物”! 他施了压力,就是在逼顾瑾赢过顾文君。 原来在敬王殿下的眼中,他们不过是顾文君的次等“代替品”,还不如那贱|人生的贱胚子顾文君! 想到往日种种,新仇加上旧恨,顾瑜攥紧手,那修剪精美的蔻丹指甲,把自己的手心都掐得滴血,她咬住自己的贝齿,面色狰狞,一张芙蓉美人面,便霎地成了恶鬼阴女像。 “又是顾文君!为什么总是他,就算我们离开了江东,那个贱种还要和我、还有我兄长过不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两颗棋子 眼看顾瑜的神色不对,雨燕忙把手里碎碗放下,急急去看顾瑜。 “小姐,你没事吧?” “我当然有事,我恨不得杀了顾文君那个野种!要不是因为他,敬王也不会对我们顾家如此冷淡,也不会这样漠视我和兄长。” 顾瑜想来就心生厌憎。 “小姐,你千万别冲动,我们已经在京城,早就离了那个泥腿子!” 她们还不知道顾文君早就逃离了江东,还以为顾文君躲在王家里,龟缩在江东一隅。 “对!我和哥哥已经跟在敬王身边,离登天只差一步,以后少不了更大的机会。顾文君只不过是拿了一场乡试的第一,又算得了什么!” 吐出心意,顾瑜又深深呼吸了一口长气,收敛了眼中的憎恶和嫉恨,她不得不隐忍下来。 现在她已经不在顾家了。 爹和娘都没有跟来,于是便只有她和顾瑾两个相依为命。敬王明明也是他们的亲人,可一路下来却不仅没有照顾他们,反而严加掌控,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示威,全把他们当成棋子。 就是顾瑜从小被娇养的任性脾气,也得改了,学会长大。 她已经明白,在这里,一切都得听敬王的。 只是顾瑜恨啊! 她不怪敬王让手下杀了顾瑾的小厮,那只不过是一个下人。就算敬王杀了雨蝶,对顾瑜来说也就是丢了一个用得顺手的婢女,顾瑜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可她恨的是,敬王心里更看重的,竟然顾文君那个贱女人生下的野种! 为什么偏偏是顾文君! 就是那个无耻的乡下贱民,突然跳出来,毁了她兄长在文山书院念书的资格,坏了她兄长的大好姻缘,又抢走了她兄长的解元名次,非要与他们整个顾家的前途过不去! 凭什么! 那个贱东西,到底有什么资格与他们这两个顾家正经嫡出的少爷小姐争?顾文君配吗! 这股憋屈已久的恨懑一直压在顾瑜的心头。 娘亲瞒着不让她参与这些事,顾瑾觉得她不懂事也愿告诉她,爹就更不会说了。 可是这不代表顾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管到底是不是顾家先算计顾文君的,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顾家先对不起顾文君,顾瑜根本不愿反思因果,她只看得到眼前得失。 本来,他们是该举家迁往京城的。 她兄长本该及第解元,她爹也本该升官。 可是现在,却只是她和顾瑾两个人被带往京城。顾瑜把这一切都怪,是顾文君抢走了原本属于顾家应得的荣华富贵! 全是顾文君的错! “等我成了人上人,等我哥哥振作起来,一定要顾文君那个贱东西好看!”想到那野种那张脸,顾瑜眼里闪过一道嫉恨的凶光,恨不得撕烂顾文君的脸。 那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恨意让雨蝶看得心里一悸。 从前的顾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顾文君这样的挫败,竟然憋出这等深仇大恨,甚至吓到了雨燕。 丫鬟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劝慰。 “小姐不急。既然敬王殿下回京城不仅带了少爷,还带上小姐,说明夫人之前所想之事,还是有可能的。”明明没有旁人了,雨蝶还是悄悄使了个眼色。 想到了娘,顾瑜的神色稍缓,长开的五官无一处不精致,从拉长的眼角一尾透出江南的风情。 雨蝶附耳细语:“依小姐的容貌姿色,也只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才配得上。夫人从许久以前起,就在此事暗做准备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先在京城安顿下,等到宫中采选秀女……” 顾瑜的怒容渐渐敛去,反而在唇边勾起一抹兴奋的笑。 她向来对自己的美貌引以为傲,有个“江东第一美人”的名头,便觉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比不过她。纵使有一个顾文君,可他生得再俏也不过是个男的,又怎么和她争! 这天底下世家贵族也有几十上百,可是顾瑜一直以敬王殿下的眷属自居,看不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家族。 她和她娘亲的眼睛,一直盯着的就是那最尊荣、最华贵的—— 皇帝的后宫! 而且她是清乐县主的女儿,陛下又是敬王殿下的子侄。那顾瑜和陛下虽然差去了辈分,可是细究起来,也勉强喊得上一声沾亲带故的皇叔。 即便顾瑜不知道她娘亲并不是敬王的亲生女儿。 在古代,隔了两代,便可以结为姻缘。 无论顾瑜和敬王有没有血缘关系,都可以光明正大嫁进皇宫,只要陛下看得上她。甚至因为多了这一丝明面上的亲戚关系,顾瑜还能与陛下拉近距离。 至于陛下看不看得上她,从来不在顾瑜的忧虑之内。她只担心,自己见不到陛下! 顿时,顾瑜心头一片火热,连带着觉得晕船的遗症好受了些,她不再纠结于上船后的冷遇,只是赶忙催促。 “快!你再去煎一碗药,我要养好身子,不能养坏了气色。”顾瑜双眼发亮,对前途未卜的京城之旅生出新的希望,她只希望多讨到敬王的欢心,好让他早日将自己献给陛下。 “是小姐。” 雨蝶动作迅速地收拾好碎碗,安静退了出去。 打开船舱的门,雨蝶还小心谨慎地左右环视一番,检查没有人守着监听,才放心离去。可即便她做得再有心,也是外行人。 她不知道这艘船上的每一举每一动都会被敬王的手下收进眼底,更不知道她和顾瑜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被其他人听到记下,一一汇报给敬王殿下。 敬王的船舱在第二层船甲板。 偌大的整层船,只供敬王一人歇息、办公,力求置办成一个安静惬意的地方。 可是自从京城突生事变。 这里便一直被敬王冷凝阴沉的气势笼罩,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即便是探子前来汇报,也是顶着一身冷汗,虚虚跪了半个时辰,就能湿透一件衣服。 “请恕属下办事不力,如今宫中戒严,现在连潜入都潜不进去,恐怕从天牢中劫走陈长必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些大臣已经按我们的意思提请了奏折,希望皇帝同意迎接我们回京,但是皇帝迟迟不肯批准,在朝议上僵持不下。”又有另一人跪下汇报。 “原本,还是为主子请命的大臣更多,我们更占优势。可是今日,户部尚书季沛却突然变了主意,要……要主子遵礼守规,安分回京……” 那人的话说到一半,看了一眼敬王的脸色,才敢继续:“皇帝终于提了‘刺客’的事情,将子虚乌有的罪名,压在陈长必头上,非说他就是刺杀太后的刺客!季沛又不敢过分向着皇帝,怕引起主子的怨气,又提请上谏,让皇帝守礼。” 有敬王的幕僚一怒:“呸!季沛那个老狐狸,果然是个墙头草!一个吃里扒外的户部尚书,算什么东西,等主子回了京,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到了此时,敬王还不曾开口。 敬王只是阖着眼,紧闭双唇缄默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那张俊美到不似真人的脸上其实并不狰狞,只是从周遭的冷意之中泄露了几丝真实情绪。 直到那人下一句:“季沛连同礼部中郎令一同谏言,让陛下把请来的顾文君早日送走,以免影响后宫风气。” 那双冷漠得不似人间的眼,倏地一睁,落在了属下的身上。 带来巨大的压力。 背后站着的其他人问话:“那皇帝怎么说?” “皇帝只说,顾文君在医治太后,要等太后决定。” 很快就有人评论:“托辞!谁知道他把顾文君带进宫里,到底是为了治太后,还是在装神弄鬼,给死掉的太后打幌子!” “等等,不能这么早下定语。我们也是从陈长必那里得来的消息,太后不一定真就死了。谁知道那小皇帝到底在算计什么。现在陈长必还被抓住了,就更不能信。” “唉!陈长必藏了那么久,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候被发现……” 眼见敬王没有打断的意思,那些幕僚们也自发地议论起来,但是话题很快又落回到那个最核心的关键。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个顾文君” “我就不信了,顾文君不过是区区一个顾家的弃子,还能有多大的本事,那小皇帝就这么倚重他?” 让聪明人承认其他人聪明,最心不甘情不愿。 敬王去了江东一趟,寻找神医却无功而返,他们带船来迎,结果敬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人传信给陈长必,交代务必把顾文君带出来。 他们这些人,各是能人异士,不乏奇才,他们效忠敬王多年可从来没见过敬王如此欣赏过什么人,自然不服得很。 眼看他们又要为顾文君争论起来,探子咬了咬牙,继续道:“皇帝暂且压下了顾文君的事情不提,却新传了口谕,倘若主子再在船上拖延下去,迟迟不归,就以陈长必招认主子,刺客嫌疑之举问罪了!” 霎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难道陈长必叛变了,供出了敬王?” “不可能,说不定是那小皇帝使出的奸计,想要诈我们!主子,不能冲动!” “这似乎不像是那小皇帝的作风啊,难道又是顾文君?” 敬王那浅色的眸子似乎变暗了,又突然闪烁了一下,间或跳起一丝深幽不可遏制的暗光,像是无底洞,凝沉着无边无际的不悦和怒意。 一眼,便骇得所有人齐齐住了口,根本不敢说出后半句话了。那属下的额头上更是汗液津津,可是却连抬手擦拭的动作都不敢有。 空气凝着了一刻。 倏地下一刻,敬王旋即抬手,一下便掀翻了整张案桌,露出腿下的轮椅。 他另一手压在轮椅扶握的把手上,攥得手背跳出一道青筋。 “混账!他想要问本王的罪,凭他也配!” 这是敬王说的唯一一句话,几个字便凝聚了无尽的力量,压得众人畏颤。 敬王整张脸终于阴了下来。 他等了那么多日,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无数阴影从他心底争相蹿出来,盘旋成可怖的魔障,他想不通。他向顾文君许诺了一切,他几乎愿意送出高官厚禄。 可是那人,却连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转头就投向了他那个暴虐冲动的侄儿。 他看中的人才,却成了他大业路上最碍眼的障碍! 为什么? 就因为萧允煜的出身,和顾文君一样下贱,让顾文君感同身受吗! 简直就是笑话! 这罕见的发火让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寂静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众人更是浑身绷紧,知道这次交锋是敬王落了下风,要是敬王不回,就是落了萧允煜的把柄,要是敬王回去,却又丢了连忙。可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策,只能低头不语。 直到敬王自己打破了沉默,他冷冷道:“回京!” 他抬眸,幽冷地扫过众人的脸,心里旋起一股巨大的肆虐冲动。 敬王暗想:“算了,也罢。趁此,就用一用养了多年的两颗棋子。顾瑾还不够成器,希望顾瑜,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第二百四十四章 空等 “陛下,敬王下船了。” 几乎就在港湾那边动一有动作的同时,宫里便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京城很大,大到容纳得下无数云谲波诡,蕴藏着各种明争暗斗。 可是京城也很小,小到只需要一刻,便也可以传风报信,互通有无。 这里的消息是一张星罗密布、互相交织的网。 而天子便是手里收拢的线最多的人,也是整个京城之中,收集情报最全的赢家。 刘喜不在,传话的人就变成了小文子,他年纪更轻还藏不住情绪,报信的时候忍不住喜上眉梢。 “总算把他逼回京了,亏得敬王想出迎礼的法子来分裂朝中大臣,还敢以此要挟陛下,简直目无王法!可到头来,敬王却还是被陛下拿捏得死死的,乖觉下了船安分归京。还是陛下英明!” 小文子为陛下高兴。 无形交锋之中,就打了一场胜仗,小文子腰板挺直,连平坦瘦薄的胸膛也挺得快鼓出来了。显然有几分得意。 但是萧允煜却依然冷静,没有被这短暂的优胜冲昏头脑。一袭皇袍加身,衬得他的气质更加尊贵。萧允煜只身站在养心殿门前,如墨画的眉眼里尽是深意。 “马屁就免了,尽和刘喜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萧允煜不轻不重地冷斥了一句,他双眉微拧,蹙成一个川型。 闻言小文子立刻低头认错,不敢再露出喜色。 萧允煜凝眉,“你太低估朕那个好皇叔了,父皇还活着的时候,他就能隐忍这么久,父皇死了,他更不会这么轻易地服朕。” “陛下的意思是……”小文子小心试探。 “朕只不过是递了一道口谕而已,连旨意都没有下。即便陈长必落在朕的手里,让敬王受了挟制,也不是毫无回旋余地,可是他却这么轻易地低头,一定有诈!”萧允煜的眸色愈冷,声音也愈发森寒。 他和敬王的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就算萧允煜把敬王逼回了京城,他们之间,也还有一场关于陈长必的官司要斗要打。 虽然他想到用这一招把敬王召了回来,可也有一个坏处。既然要问罪,那就意味着避世多年的敬王,不得不回朝堂来对峙。 这腥风血雨的权力角逐,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头。 敬王对外号称不理世事只作行善,养出了一个贤良王爷的好名声,可是另一边却一直在朝中暗暗布局多年,就连萧允煜也算不清,朝里朝外,到底多少人拿过敬王的好处。 倘若不是敬王断了一双腿,天然失去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资格,先帝死的当夜,敬王早就趁势而起,当上这新皇! 可是他们想不到。 还剩下萧允煜这一个活着的皇子。是敬王和太后落下了这唯一一个空隙,被萧允煜一把抓住。 到那杀戮流血的一夜,萧允煜眼底深深,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到底杀了多少个人,才突破了敬王手下的围截和绞杀。 反正到他成为皇帝的第一天起,“暴君”的名号就落在了萧允煜头上。 其中有一半,都是他那皇叔一手造的势。 萧允煜也从不辩解。 若是杀人才能守住这一切,他根本不在乎杀多少人。手里染的鲜血太多了,萧允煜也就渐渐地不屑去分辨哪些杀错了,哪些杀对了。 敌人不会劝,他们恨不得咬他的血肉分他的尸身,巴不得将他的暴虐恶名传播遍天下;手下不敢劝,他们也恐惧他的杀伐果决,也畏惧他的冷血手腕。 直到一个顾文君横空出世,把受伤的他捡回去。萧允煜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竟然还有比杀戮,更加行之有效的法子。 他心中深深一叹。 眉目间多了一重郁色。 小文子却不解,无论敬王后面还藏着什么招,现下都是陛下占领了优势,就算不喜也不该闷闷不乐。他连忙奉承。 “奴才不知道敬王打着什么主意,但是敬王主动下船,满朝文武便都知道了陛下的厉害,从前他们总是称赞敬王,这一次,总该知道陛下的本事!”小文子说顺嘴了,竟脱口而出:就算敬王躲在幕后再怎么谋算,也比不过陛下和顾公子联起手来——!” 声音像是车轮子碾到了绊路的石子,中途停了顿,再也续不下去。 眼看萧允煜的眉眼倏地阴冷下去,周身压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那阴气甚至犹如实形,把小文子之前的喜悦都埋得半点不剩了,反而涌出不少悔意和后怕。 要不是陛下还没有回应,小文子恨不得直接动手自打耳光,他心里恨恨:“我这张该死的贱嘴巴,怎么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干|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今天是顾公子离宫的日子,不能在陛下面前提呀!” 小文子终于醍醐灌顶,有了明悟。 他也总算知道,萧允煜今日低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本来么。 陛下往常就应该在御书房处理奏章,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在养心殿宫前守了半天,不知道在等什么。 顾公子要走了。 借了那位假冒的常太后的口,用一句身体康健得差不多,今后让御医照顾即可的托辞之话,便轻飘飘地应付了诸位大臣,既平息了所有人的不满和抗议,也不损陛下的帝王威严。 敬王的闹事压了下去,顾公子的论争也处理得完善。 似乎是两全其美。 但小文子现在才发现是他想得太好了。 到底,陛下心里好像仍然落着一道阴郁的影子,毫无悦色。 “糟了,我提及顾公子,陛下的心情只怕会更差。”小文子之前说错话,战战兢兢踌躇许久,还是鼓起勇气打了圆场。 “当然了,顾公子虽然聪明,可最英明的,还是陛下!”小文子挤着眉弄着眼,想要取悦君心。 可是君王的心思根本不在小文子身上。 过了一会儿,萧允煜才接话:“朕知道,顾文君是有本事的人,可朕想不到,他能走得这么干脆,连一声招呼都不和朕打,果然是好本事!” 那低沉的声音中藏着的深深不甘,就连小文子都听得出。 顿时,小文子屏气凝神,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他哪里敢吱声呀。小文子一直装疯卖傻,不就是想要掩饰,他陪着陛下一起在养心殿门前空等的尴尬局面么。 养心殿里没有一个是傻瓜。 所有人一见陛下站在这门口,生怕路过的人看不到似的,有点眼力见的,心里便都通透了,知道陛下是在等人呐! 这种情况,谁敢去触霉头! 原本一个偌大的养心殿,宫人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连大宫女浣墨,都早早找了借口,去琢磨为陛下解毒去蛊的事情。 只有小文子接了刘喜的差事,只能贴身伺候,人走不开。 左等右等,顾文君没有来。 约莫这时候,刘喜都已经把顾文君送出宫外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到文山书院。 其实本来相送,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偏偏这位九五之尊耍了脾气,不愿亲自去送顾文君走,生怕再落一次面子;而那一边的顾文君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怎么想的,更不敢妄加揣测。陛下不来,便也只能安静地离宫了。 天色很快昏暗下去,小文子眼见着太阳都要落了山咯。 他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连腿都开始抖。 小文子是个奴才,当然不是觉得站得太久了两只腿支撑不住,而是他陪着皇帝一起站,那可是头一回!天底下还几个人,能让皇帝陛下空等一整天,甚至还白白站着等的! 只要稍微想想陛下现在的心情,小文子就吓得心脏紧缩,两股战战。 “唉哟!干|爹怎么不劝劝顾公子,好歹走的时候,也要让人主动和陛下报备一声呀!竟然让陛下空等了这么久,嘶——会不会气得追出去杀了顾公子呀!” 虽然也没有人让萧允煜等,可是皇帝既然做了,那就不能是主子的错,只能往下去找原因。 陛下一言不发,小文子却自己把自己吓得肝胆俱裂,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窒息的沉默反而让小文子容易乱想,他都快凭着想象把自己活活吓死了。 而从头到尾,陛下只是冷着一张脸, 凝着的缄默持续了一刻,萧允煜才缓缓启了薄唇。 “好,顾文君好得很!” 那声音像是数九寒天的水珠,又似是那冬日屋檐的冰锥,扎得小文子浑身直哆嗦,差点就想给那早已远走高飞的顾公子行跪礼了。 “顾公子啊!就算陛下让你走,可你这也走得太无情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出宫遇危 在养心殿压抑的气氛之中,一辆马车驶出了皇宫。 御前侍卫们一看到是刘喜负责护送,全都认识他这个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何况刘喜手持通行御牌,便纷纷放行,一路畅通无阻。 而且那马车还非同寻常,不止四面都有镶金嵌宝的窗牖,而且皆是被昂贵精美的金绸所装裹,光是那檀木上的雕饰便抵得上千金,价值不菲。 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屈尊降贵,亲自护送车辆。 说明这辆马车上的人,地位一定非同一般,谁还敢拦! 侍卫们眼睛一移,还能看到那马车后面坠着的一长串箱匣盒奁,即便每一样都没有打开,但是光看那大小还有外盒的装饰就知道必定是珍宝,看得人心驰神往,妒羡不已。 “这宫里走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得了那么隆重的赏赐,难不成是给了皇帝陛下什么大罗金丹?” 有带刀的侍卫忍不住艳羡和好奇,窃窃私语。 马上就有消息灵通的解答:“这就是那被陛下带进宫里来的顾文君呀!他倒不是给了陛下仙丹,而是救了太后娘娘!这样大的功劳,当然怎么赏赐都不为过!” “今日早朝,告病了许久的太后娘娘第一次在朝堂上露了面,不仅垂帘听政,还和陛下说了好些体己话,身体早就康健了,已经没有大碍了!” “嘶!”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太后娘娘怎么还能上朝,陛下那边——” “去去!你们可别信了宫里面那些乱传的,陛下对太后娘娘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太后娘娘也是对陛下十分慈爱,即便有了些误会,也是母子间闹隔阂,容不得旁人置喙!可千万别上了有心人的当,听信不好的传闻!” 一时之间,就连舆论都彻底的翻转。 “有心人?难道之前关于陛下与太后不和的事情,都是别人故意传出来的?” “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给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编造谣言?” “还能有谁,可不就是在船上不肯下来的敬王——” “嘘!” 宫里的秘密压得最严实。 可也正是宫里的消息传得最快。 “今天太后娘娘还当朝作证,指认了刺客行凶的事情。虽然还不清楚那刺客到底何方派来的,但那行刺太后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 “难道刺客真的是那一位殿下的人?” 在陛下势力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原本不利的局势一点点被拉回来,倒向了偏向皇帝的那一方。 但是一场争锋角逐,大臣们绞尽脑汁,想办法在陛下和敬王之间博得更多的好处。 结果到头来,无论是尚书,还是首辅大人,全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叫顾文君的布衣少年得到的赏赐多。 因为不可能封官加爵。 所以皇帝只能把最好的金银珠宝,美玉奇石赏赐给顾文君。 偏偏这是打了救治太后有功的名义,哪怕满朝文武嫉妒得双目发赤,也无济于事。 是他们争相要把顾文君赶出去。 却反而彻底让那小子一夜成了举世富家翁,就是世家贵族,也看得眼红,暗暗嫉恨得跳脚。有了这么多的御赐之物,这简直是一步登了龙门,鲤鱼也能化龙了! 即便是敬王在陛下的逼迫下,先一步低头退让,主动下了船回京的消息传来,与这等大事相比,顾文君这一遭奇遇,也在所有大臣心底里落了个极重的影子。 但顾文君却不知道朝上关于她的争议。 现在那些朝堂上、宫里面的事情,暂时和顾文君没了关系。 宫门一开,一闭,便隔绝了两个世界。 从皇城走出宫,外面的喧嚣、热闹才渐渐兴盛起来,从死寂的后宫里重新唤回生机和活力。 只在宫里待了几日时间,顾文君也觉得自己像是被关了许久,终于得了自由。 “呼,终于出来了!”她心里一松,也不由拉了帘子,向街上打量几眼。 皇宫虽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还有暗流涌动的阴私却更让人头疼沉闷,能生生把一个人拖垮。 即便顾文君得以全身而退,她细想起这段日子,也觉得胆颤心惊。 “太后”、御医卧底、贵妃娘娘、公主殿下、甚至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洗碧,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她就面临了多少次的死亡危机。 要是她有一步行招踏错,很可能就万劫不复,没了性命。 能活到现在,是她的脑子好,也是运气好和命大。 顾文君也知道,除此之外,她能活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因为陛下相信她,由着她。 “顾公子,陛下对你的心意,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应该也清楚,你当真不和陛下道别么?” 见顾文君拉开了轿帘,刘喜趁机开口,他非但不像顾文君一样高兴,反而苦丧着一张脸,连声音都下拉了好几个调子:“虽然准了顾公子出宫,可这什么也不说地走人,也不合情理呀!” 刘喜当然心惊胆颤,他实在是怕自己一回宫,就要面对那火冒三丈的圣怒。 接下送顾文君走的差事,刘喜就心知不好。 他不怕苛刻的命令,也不怕危险的任务,刘喜最怕的,就是不得不去做主子不喜欢的事情,这才是讨人嫌的难事! 一场安排,到了最后,刘喜甚至都没能让顾文君和陛下见上最后一面。他心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离宫越远,越觉得不安。 像是读心术般读出了刘喜的惊惶,顾文君叹声安抚:“刘公公多虑了。我屡次拂了陛下的好意,实在是不识抬举,只怕陛下现在根本不想见我。既然陛下也没有来送我,还把一切事宜全权交由刘公公,就是不想再和我多接触了。” 论起口舌辩驳,刘喜是远远比不过顾文君的。 他也便是这样被绕糊涂,竟然都开始觉得,顾文君说的有理。 虽然刘喜也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思,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他却是知道顾文君每每驳了陛下的主意。换做是任何旁的人,顾文君早就被砍了脑袋。 “可是……”刘喜一时辩驳不出话来,卡了壳。 顾文君又连忙道:“当然刘公公请放心。即便我离了宫,却不代表我和陛下的关系会疏远。陛下看重我的才华,我自当全力以赴,为陛下效力。只是在宫外面,我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也正是因为陛下想通了这一点,才准许我出宫。” 她心思聪颖。 一眼就知道刘喜在担心什么。 他当然不是在担心陛下真的厌了顾文君怎么办,只是怕顾文君与陛下离了心散了情分。那这影响就大了。 毕竟这宫中短短几日,发生的大事却一件接着一件。 刘喜亲眼所见顾文君的才华和本事,心里早就打消了一切猜忌腹诽的念头,只剩下对顾文君的钦佩。 甚至刘喜自己心里也不由得想:“唉,要是顾公子没有长得这一张漂亮的脸,也许这事就不会那么麻烦了。或者顾公子干脆是个女子,也简单得多。”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带着一身的惊世才华,又生得如此貌美惊艳,像是把全天下男女的优点全部拿了去。 仿佛是女娲捏泥时,独独偏爱了其中一个人,把所有的好都给了顾文君。 这世间,当真不公平。 “好了刘公公,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这些赏赐之物,也麻烦刘公公帮我归置在这里吧。之后,我可以自己回文山书院的。” 马车行到一处儿,顾文君突然出声,打断了刘喜的思绪。他恍然一扫,就发现已经走出来甚远,已经到了郊外。 这里有一个之前顾文君在京城置办的小院,还是最开始的时候,秦川一手帮她选的,后来顾文君自己出钱垫上了。这屋院子虽然不大,但胜在齐全。 若是事情不出错,顾文君那两个婢女和小厮,雪燕和阿武都应该在这里等她。 她也曾让秦川帮忙传过口信,让他们放心。 既然顾文君现在出来了,自然要先和他们说一声。 “这……好吧。” 刘喜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看得出顾文君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想要直接带着这宫里的赏赐还有车轿,大摇大摆地回去,闹出风波。 何况他认得这片地方。 因为陛下的命令,顾文君的一切消息都是需要带上一千个一万个心眼跟着的,所以刘喜也知道这是顾文君在京城的私宅。 所以刘喜也只好点头,“还望顾公子一切小心。” 顾文君推拒了刘喜的搀扶,下了车。 脚步落地,踏在没有铺石板的泥地上,她才有了出宫的实感。看着随行的宫人忙前忙后,把那些箱匣搬运安放,顾文君好不容易放空的心,倏地一乱,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全是陛下送她的。 既是表明嘉赏她连续献计之功,又是…… 思绪到这里,想不下去。这奖赏太重了,可是顾文君推拒不了,也怕再生是非又误了出宫的机会,便也只好接受下来。 只是见到这么多的贵重事物,想忽略也忽略不了。非得逼着她常常想起陛下不可。 顾文君心里一顿,飘在空气里打了旋,忽轻又忽重。 她想要骗自己,说一点也不在意。 其实都是假的。 和陛下朝夕相处那么些时日,顾文君的心也不是铜墙铁壁,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她身上的担子实在压得太沉,沉到她根本没有勇气,去回应陛下的感情。 所以她宁愿在陛下那里落下一个冷酷无情的恶名,也不想去和陛下依依惜别。 走得果断,也许,就能把这感情断得更干净利落些。 她深吸一气,不愿再去看那些一箱箱的珍宝,直接扭头,径自进了自己的院屋。 外院的门,没有关。 突地。 顾文君的脚步顿时停住。 等一等! 他们这么一行人,路过这里,引起的动静必定很大,雪燕灵巧,阿武心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反应,甚至都不出来看一看情况? 她的心一下子凝沉了下来。 顾文君定睛去看就发现了不对。门和窗掩合的位置有问题,看上去是虚掩着,其实是故意留了一道缝,一道可以窥视观察的缝隙—— 屋子里还有另外的人! 大脑飞速地运转,当机立断,顾文君的声音甚至先她的想法一步喊出,毫不迟疑。 “小心,有埋伏!” 这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砰!”的一声。 门窗就撞破开。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有埋伏 “顾公子!” 刘喜的身子陡然一绷,把整个人都拉成一张大开的弓。顾文君的提醒刚一出口,他便如利箭般蹿出,以脚点地,把自己射到顾文君身边。 那手攥成爪状,迅疾如闪电般拽过顾文君的胳膊,才堪堪避过那一阵泛白的森寒刀光。 “兹拉”一声长响,是金属铁器在空气中飞快划过发出的摩擦声。 刀尖正对着顾文君的脑袋而来,挥手之间毫无一丝停顿。 最后挥了空。 可是那刀刃来势汹汹,瞬间便劈入地中,深嵌进去半截,足以见那人用力之猛,杀意之凶,直对着顾文君而来! 虽然顾文君眼明心细,能提前预判了埋伏,可是凭她自己这幅孱弱的身子,根本抵挡不住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 要不是刘喜赶到及时,顾文君被及时地拽着往外一闪,她的头连同脖子一起,可能都已经劈砍碎成一地的血肉了。 她之前就猜出刘喜藏了功夫,现在一看,果然如此,也不觉得诧异。 只是顾文君被一拽,脚步踉跄。 差点跌倒。 但不止是顾文君无暇自己的狼狈,就连刘喜也无法分心再去照顾顾文君,因为第二、第三、第四……人都从门窗里翻了出来。 每一个人都穿着黑衣黑罩,把全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唯一露出的眼睛里俱是杀气,孔武有力的手臂一弯,抬手便又拔出数把刀。 他们围械一起,直直冲了过来。刘喜勉强护住顾文君与那群人应付。 慌忙间,刘喜转头一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都过来保护顾公子!要是顾公子出了什么差错,不光你们自己,你们全家人都得死!” 而原本在院外搬放赏赐的宫人全是一凛,即便怕死,也还是硬着头皮,不要命地冲过来。 只因他们清楚,刘喜敢这样说,那就说明陛下一定做得出来。要是要面对陛下的怒火,那说不定被杀死,才是更好的下场。 刀子劈在人的血肉上,发出沉闷的刺裂声响,那些宫人并不全像刘喜一样有武功底子,冲上去尽数做了肉盾,飞溅血花,爆出刺鼻而浓重的腥气。 加上刀器之间碰撞的刺耳擦音,都让人头皮发麻。 前一刻似乎还是衣锦归来,一派祥和,现在却陡然一变,成了阿鼻地狱。 要是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都会骇得瑟瑟发抖,没有吓尿都算好的。 顾文君额上出了层汗,即便是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措手不及。 她只能强自镇定,在混乱的战局里躲闪步伐,尽量不给刘喜制造麻烦。顾文君已经注意到了,刘喜的身法越来越慢。 “对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 心脏顿时犹如灌铅,倏地沉了下去。 这种时候,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便成了最大的障碍,即便顾文君的脑子转得再快,可身体的动作跟不上,就还是一拖后腿的废人。 指望自己能突然爆发力气,突破重围是不可能了。 顾文君只能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稳住慌乱的心神,她细细观察那些人,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不、我不能这么等着,我得找出他们的弱点!” 这些人,穿着黑色夜行服,拿着没有标记的刀,打扮配件没有丝毫痕迹,说明是干惯了的、素有经验。 “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一个猜疑跳进顾文君的脑海里,随即又被她驳回去,“不!杀手训练有素,擅长隐匿行踪,这些人虽然在屋内潜伏,却处处都留了影踪,所以才会被我发现,手段并不高明!” “而且他们用的是砍刀!杀人时必定溅血,难以清理尸体……反而更像是江湖莽夫的伎俩,杀人必砍头,使的也更像草莽功夫!” 也就是因为没有章法,反而让大内宫中出身的刘喜一时难以破解。 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好几把锋利开光的好刀,足以杀人了。 哪怕是手脚粗糙些,刀光掠影之中,仍然是危机重重。 顾文君就是在这样一种陷境里,生生逼着自己去猜这些人的身份,观察出他们的弱项。 这里位置偏僻,除了顾文君一行人,更不会有其他人来。原本选办住处便是抱着不想被人打扰的心思,这才挑了这里。 所以他们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也正是如此,是她连累了刘喜和其他人。 没有陛下,没有护卫,顾文君只有一个因为受伤不济,武功折半的刘喜,还有那些负责搬运粗活的宫人可以倚仗。她并不是那种事事想要求人的性格。 被逼到绝路了,也想要靠自己撕扯开一个希望。 安静数刻,顾文君突然开口:“刘公公,打他们的手腕!” 她这一声提醒恰到好处,绝不废话。 言辞之间甚至有几分像极了陛下吩咐命令时的口吻,起码拿捏了三分像。 于是刘喜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下意识地遵从了,两手全都勾出鹰爪,反手一抓那使刀子的手。 对方使惯的是江湖行脚功夫,不懂那么精细的招数,手腕一被扣住,大刀便掉了下来,落入劣势。 “有用!” 刘喜眼睛一亮,趁机踹开一个,便带着顾文君要蹿回马车上逃开,“走!” 与他相比,那些手无寸铁的宫人们却是硬生生用身子抗下了亡命之徒的刀子,腥臭的血铺了一地,可是刘喜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要扔下他们走。 “等一等,那些宫人怎么办?”顾文君心一颤,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句话。 那血光一闪,刘喜的细眼微眯,却眨也不眨,终于露出大太监的阴冷本色。“顾公子,你的命,比这十几个宫人、比那几十箱财宝都要重要,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有事!这群都是亡命人,拿命换钱的家伙,我们耗不起!” 刘喜十分清醒。 他不只是明白顾文君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更是知道顾文君的价值,才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救顾文君。 顾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肠,实在软了些,要是不注意,以后会在这上面吃苦头! 但刘喜也不担心顾文君转不过弯来,他心中已认定,顾公子聪明绝顶,绝不是个愚人。 可他却想不到。 顾文君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颖敏慧。 只是递了一句话,她便能举一反三,拿一根丝抽出一张网来。 刘喜只是见顾文君突地一挣,忽然提高了音量:“不!我不走,快帮我把那些箱子一起带上,那里面都是金银财宝,不能丢下!” “什么?” 不光是刘喜愣住,那些拼杀追赶而来的黑衣人也全部停住了脚。 “顾公子怎么会突然注重起那些钱财,钱哪有命重要,他不是这样拎不清的人啊!”刘喜心里抓狂,面色古怪。 伤势拖累了他,刘喜的力气已经明显不支,连带着他脑子都有些发蒙,想不通顾文君这番大喊的目的。 但是下一刻,刘喜就全明白了。 因为那些刚才还拿着刀,杀人砍肉地追来的凶恶之徒,竟然纷纷放了刀子,转身冲向了那扔在地上的箱匣,争抢箱子的速度甚至比追杀还要迅猛。 几个箱子一撞。 “哗啦啦!” 便倒出无数的珠宝,金光闪耀,足以蒙蔽人的心智,勾起无穷无尽的贪婪之欲。 “对啊!”刘喜神魂一醒,突然明悟:“既然是拿命换钱,我们自然可以拿钱买命!” 他猛地转头,怔怔地看着一旁气喘吁吁的顾文君,心头大震。这么简单点的道理,其实刘喜过一会儿也能想的到。 难的是,在这么短暂又濒临陷境的情况下,还能飞快冷静地思考,想出法子。刘喜心中又生出了更多的钦佩。 由此,他也把顾文君当成了主心骨,一边谨慎地带人后退,一边请教:“顾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趁他们被钱勾|引住了,反杀他们!”顾文君从怀里拿出一样小包药。 “这原来是陈长必制作的香粉,我在做蛊毒解药的时候备了一份,我改良过。你直接撒在他们身上,一贴皮肤就会发作。” 自从经历造储坊,差点被一群太监欺侮。顾文君便有心暗中备上了防身的器具,再不敢掉以轻心。 同一次亏,她从不肯吃两次。 “好!” 刘喜神色倏地一冷,那张嬉笑怒骂的老脸一凝,竟也显得阴森鬼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畜生,生出了豹子的胆,敢在天子脚下,对陛下的人动手!” 顾文君缓了一口急促的气,抬手擦过额上的冷汗。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先驾着马车逃走,等回宫再想办法找人算账。 可是顾文君却等不及! 她不能放下这么多宫人的性命,弃之不顾。 更重要的是。 ——她一定要逼问出雪燕、还有阿武的下落。他们是顾文君的婢女,小厮,但是顾文君从来没有把他们看作下人。现在这两人却不见踪影,让顾文君的心阵阵发悸。 也许就是这群杀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制住了雪燕和阿武。 就是不知道现在人是死是活。 无论如何,顾文君也要弄个明白。 那双精致的明眸中闪过一道森冷的怒意,恍若乌云遮了月色。 她是想要护住心中的良善底线,可若是有人碰了她的逆鳞,顾文君也绝不会忍! 无论那幕后的人是谁,顾文君一定要那人身败名裂,身陷一辈子的囹圄! 顾文君平复气息,和刘喜低语:“留活口。” 这其实是一句越矩了的命令,但是刘喜飞快地应下来,就像面对陛下一样地恭敬,“是!顾公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反杀 “刘公公,等我示意的时候,你再动手。”顾文君声音微沉,静待时机。 即便拿出了陈长必的香粉,顾文君也没有冲动,她之前看过刘喜与那些人交手,虽然刘喜的功夫自然远胜那些草莽。 可是人只有一个人,而且身上的伤、还有耗费了的体力精气都是弱势,顾文君绝不冒险。 她细细嘱咐:“虽然他们穿得严实,可是眼睛处的皮肤都露了出来,还是有机可乘。刘公公自己也小心,决不能沾上那些麻烦的东西,注意口鼻。” “好,我都听顾公子的,但是为了小心起见,还请顾公子先行坐上马车,一有不对就立刻驾马走人!” 对顾文君的生死安危,刘喜不敢有半点马虎。 这护送的任务是他接下来的,就必须原原本本地把顾公子送走。 倘若顾公子要是掉了一根头发,那他自己大概也不需要再回宫里去了,直接找捆绳子绑了脖子了结更简单。 不知想到了什么,刘喜暗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想下去。 原本顾文君还想说话,可是见着刘喜的神色,她倏地收了声,改口道:“我知道了。” 她凝重地点了头。 无论如何,这里必须要有一个活人逃出去,把发生的事情告诉陛下。 今天所有人都知道顾文君要出宫,若是有心人想要探查她的行踪,其实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提前找到顾文君在京城的住处,埋伏下来等她! 能知悉这么多消息,这个幕后的人起码也朝廷官员。 “不对!要是这个人是朝廷命官,又怎么会这么蠢,陛下才命人送我出宫,他便雇人来杀我,岂不是明面上与皇帝过不去,即便是敬王,也不敢这么嚣张!” 她想不通这一点。 但是顾文君心念一转,又有了新的想法,“他要么是个蠢货,要么就是个阴险狡诈至极的人。这个人不一定猜到,我今天一定会在中途回来,可是他知道我出了宫,所以就算我今天不回来,假以时日也一定会回这处住屋,于是便早早安排人手埋伏。就等着我一回屋便可截杀我!” “这样算计我的人,一定是一个和我有深仇大恨的人!” 一个又一个念头从顾文君脑海里蹿出来。 “而且这使的是江湖买卖,他能买凶来杀我,必定有钱;他还知道我在京城另外有一座屋院,一定有势。可是他的权势也必定不大,否则,来杀我的,就不会只是现在这群悍匪了!” 顾文君第一时间就排除了敬王、季家这些权势滔天的势力,直接锁定在正四品以下的官员。 但不管这到底有没有阴谋,都只说明一件事,朝中有人不安分! 陛下才刚下令放顾文君出行,竟然就有人直接买凶杀人,嚣张至甚。不仅是威胁到了顾文君的安危,更是拿皇权王法当儿戏。 无论是为了顾文君自己,还是为了陛下的君威,这幕后之人都决不能放过。 就在顾文君低声与刘喜说话时。 那些亡命之徒也拼了命去哄抢撞箱子,他们不傻全都踢翻开了箱一一检查,直到确认每一只箱匣里面都装着足以让人享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财宝,这才红了眼地争夺。 杀了这次的任务目标,他们最多也是拿一笔赏钱,还要互相平分。 可是这些,却能让他们剩下半辈子都无需再过上刀口舔血的生活,孰轻孰重,没人是傻子,当然全都去抢了宝箱。 趁着他们蜂拥去争财宝,宫人们全都拔了腿疯狂地往顾文君的马车行队跑。 刘喜这次没有再出言威胁,放任他们跑了回来。因为顾文君身边需要人保护。 光影飞快地掠过去,在成箱的珍宝上反射出璀璨的光,金闪闪,间或发着银光,就是坐回马车上的顾文君隔远了去看,也要被那反光亮得眯了眼睛。 也许危急之中平静了下来,顾文君突然想起了不相干的事情。 “这太多了,陛下到底赏了我多少东西,该不会把国库掏空吧?” 一丝念头突兀闪过顾文君的脑海,她醒了醒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凶匪上面。 她一刻没有吩咐,刘喜便一动不动,静等顾文君的吩咐。 他们出宫的时辰并不早,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 天色微变,顾文君掐着光线变动的那一刻,璀璨生熠的金子一面突闪,起码有一半杀手的眼睛晃了一下。 “就是现在,刘公公动手!”顾文君的声猛地提高了声音。 财帛勾动人心,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的兴奋已经让他们的警备降到了最低。 加上顾文君又找了一个绝妙的机会,选在他们都睁不开眼的时候,刘喜蓄势待发,一瞬间就扑了过去,抬手间便在空气里扬开一包小药。 正是顾文君给刘喜的香粉。 “什么东西!” 那些人也警觉,猛地握紧了刀子回头,却正好对上了刘喜撒出去的粉末。 顿时,异香浮动。 气味比陈长必原本的香粉更浅淡,但是粉末沉浮之间隐隐泛着一丝不正常的异红。 刘喜提前做了准备,屏住呼吸。 而其他宫人都已经到了顾文君这边,离得远,没有受影响。 根本没有一个缓得过神,一击必中,那一双双凶狠贪婪的眼睛全被沾上了。 之前那粉只是沾在人的皮肤上,便会发热瘙痒,把人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现下落进人的眼睛里,更是瞬间就起了反应。 皮肤还能挠抓,可眼睛中了药粉,该怎么办呢?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能划破整个黄昏,尖叫像是活了过来,钻进耳膜里撬动心神,把那些幸存下来的宫人也是吓得面无血色,如白纸般簌簌发抖。 因为之前那些凶神恶煞的匪徒,竟然在眨眼间双目流血,甚至是他们自己发疯一般往自己脸上戳破两个窟窿。 有的直接弯曲两根手指插了自己的眼。 更有甚至,还握紧手中的刀,硬生生用刀尖剜掉眼珠,流血满面,这样十八层地狱的恐怖景象,真要让活下来的人也以为自己死了! 眼看着这群杀手一下子倒在地上,跌爬滚打,他们自己流的血都快要覆盖掉之前被害宫人的血了,凄惨而又阴森。 血腥臭不止。 那些活下来的宫人反而心中更加心悸,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这些拿刀杀人的凶匪可怕,还是使出这样毒药的人更加恐怖。 刘喜却只是冷笑着松了一口气,“瞎了也没有关系,只要命还在,还能开口|交代,就没问题!”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底深处也是悚然一惊。 那一小包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哪怕是他这种拿起过刽子刀,在牢房里施过刑的人,看到这些惨相,也不由得发起汗毛。 “……看来,那药的毒性远比我想的还要剧烈。” 顾文君离得远,但也目睹了这一切。 她心下一阵惊惧。 还好她一回京就先去了皇宫,要真的让陈长必那人继续用御医的身份潜伏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怕的不是陈长必竟然能设计出这样毒辣的药物来,而是他能这剧毒之物融于寻常,在气味、触碰之中传播,防不胜防。顾文君也只是在他的香粉上稍微做了改良, 也许在行医和巧技方面,陈长必不如她,可是在用毒之道上,是她比不上陈长必! 突然,顾文君在离宫千里的地方,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无论把陛下和敬王交锋得怎么样,陈长必那个人绝对要死,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敬王身边。” 否则他一定会对陛下造成巨大的伤害! 穿越至今,这也是顾文君第一次生出主动杀人的想法。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追问 还好这里是室外。 那异香其实很快就淡去了。 而且现在这地方除了顾文君,剩下的都是宫女和太监,也只有那群霍霍挥刀的凶徒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他们受的影响也最大。 血铺了一地。 把那些金光灿灿的珍宝也尽数染成了赤色,在傍晚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冶不详的血光。配上那些凄惨的哀嚎声,更是让原本幽静祥和的院落画风倏地一变,仿佛到了末日景象。 直到确定安全了,刘喜才示意顾文君可以过来了。 但是顾文君一靠近,便被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一冲,就算是她的心理素质过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不由得脚步一顿,停了片刻。 结果这一下子就引来了无数道关心的目光,不只是宫人们满脸紧张,就是刘喜也移眼望了过来,上下关切地看着。 “顾公子,你没事吧?”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家安全,竟然成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顾文君心中一动。 她的脑子转得太快,只是一个瞬息,脑海里的想法便已经飞快地发散出去。他们都是陛下身边的人,虽然这些宫人并不是养心殿里那些贴身伺候陛下的,远低于刘喜和浣墨。 可他们都是宫中的奴才,全都是仰仗主子的鼻息生存,自然是事事都以皇帝陛下为先。 所以他们这么紧张顾文君,不是因为她对他们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她对陛下有多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 想到这一点,顾文君紧绷的心神忽地一落,但是又生出一种细微的怪异。她既觉得可以放松下来,却又尝到难以排解的苦涩。 虽然她人已经出了宫,可是好像神魂还陷在宫里似的。尽管陛下仍在千里之外的皇宫,但顾文君莫名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一样。 陛下的意志和想法,都在通过刘喜、通过这些俯首帖耳的宫人们,不断地传递给顾文君。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能让顾文君联想到陛下。 她还是离开得太晚了! 受到了陛下太多的影响。 要是更早离宫,她就会更坚定。 也许是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埋伏绞杀的影响,顾文君的心,竟然剧烈动摇了一下。甚至开始联想:“伤了这么多凶徒,又生是非,而且还和一个命官牵扯上了关系。是不是我留在宫里更好?这样下去,是不是只会不断地给陛下带来麻烦?” 不过下一刻,她便重新振作起来。 “不,我出宫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我还是对陛下,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不需要后悔。就是对那个对我怀恨在心的幕后黑手来说,也是我出了宫,才能把他引出来!” “陛下对我的恩情,我全部都记在心里。既然我不能在宫里陪陛下,那就一定要在宫外为陛下扫清一切麻烦。” 想到就去做,顾文君笃定摇头,忍了作呕欲吐的心思。 “我没事。” 她走到刘喜身边,双眼微微凝起,强迫自己去看那几个伤得惨重的穷途恶匪。然后顾文君深吸一口气,伸手挑了一个尖叫声音最响的人。 “就他!” 刘喜脸色倏地一冷,也毫不犹豫地捋起长袖径直上前,双手一拧,就把对方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应付一群人,他是勉强了些。 可是拿捏一个,却戳戳有余。 “啊啊不要啊!我错了,我什么都可以招,救我的眼睛,好痛啊,我要瞎了,快救救我的眼睛!” 还叫得出来,说明还有力气。 顾文君在一片剥离潦倒的混乱之中选了这人,不是随便乱选的。 她要尽快问出结果。 趁着那幕后的人没有发现不对,趁着雪燕和阿武还没有出事。 有着上辈子的经历,顾文君心里更加急迫。那时顾文君还是女间谍,做的也是灰色门道,她当然清楚,无论她有没有事情,雪燕和阿武都很有可能遭难。 “说!”刘喜尖利的声音突然压低,渗出阴冷,“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埋伏顾文君!” 那人被掐住脖子,眼睛却已经看不见了,只能流着两个窟窿血洞,徒劳挣扎,像是恐怖的黑衣稻草木偶,荒诞又渗人。 “是礼部侍郎陈同礼!是他要我杀了人,砍了顾文君的项上人头!”这个人已经快要被药粉折磨了。 再加上刘喜的武力恐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把一切都招了。 谁知刘喜神色剧变,脱口而出:“不可能!陈同礼犯的是抄家重罪,早已经判了死刑。他那两个儿子,一个断了腿,一个扣押京城。” 顾文君知道,他说的是陈明和陈亮。 而这陈家一家人的惨剧,几乎都是由她亲手造成的。若是他们还活得好好的,必定对顾文君恨之入骨,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 礼部侍郎是正四品下,也符合顾文君之前的猜想。 可问题是,陈同礼罚的是死刑,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 陈明陈亮就更不可能。 “怎么回事?”顾文君心里一沉。 等不到顾文君发话,刘喜干脆自作了施刑的决定,他手中猛地收紧,曾经还会和顾文君笑盈盈的脸一瞬就转变得漆黑。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和我们耍花样,你找死!” 那杀手的面罩早就被刘喜拉下来,露出国字脸宽下巴,扔进人群里眨眼就会忽略,只有分叉的眉峰和浓密的胡茬显示出江湖气。 如今这脸一息之间就变得青白,衬得脸上那两道血注更加阴森骇人。 悬空的脚下甚至滴聚成了一小滩血泊。 “不……我没有耍花样……额!” 本就失了血,刘喜截断他气息片刻,就能让对方身亡送命,就差那么一秒,顾文君突然出声。“等等!他没有骗人。” 她一发话,刘喜就放了手,任那人摔倒在血泊之中。 见刘喜生出疑问,顾文君直接解释:“既然他们根本不是专业培养出来的刺客,只是拿钱杀人消灾,怎么可能牺牲性命为买主保密。是雇佣他们的人撒了谎!” 刘喜晦气地甩了手,细长的眼睛阴沉下来,像是两把弯刀,带着淬毒的钩子。 “竟然这么狡猾!糟了,那这样审他们也没用,既然身份都撒了谎,其他信息也不一定是真的,线索岂不是断了?” 地上传来支离破碎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楚。 “啊啊好痛啊!我的眼睛——我什么都说了,救我,帮帮我!” 好不凄惨。 可是顾文君是不会对这样的人生出一丁半点同情。她有做人的底线,可不代表会到处行善做无意义的好事。 要不是她反应快,又早做了准备,今天死在他们手里的,就是顾文君自己了! 就算没有杀了顾文君,这些人刀口下死掉的冤魂野鬼还会少吗! 现在,就有一些随行的宫人惨死在这里。 顾文君心一横,忽视那些凶徒,冷冷地断言:“不,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那个人能编出这样的谎话,已经告诉我,他是谁了!” “谁?!”刘喜愕然。 “这个人不仅知道陈家与我结仇,甚至从我与陈家结仇开始一直关注我,说明与我早有积怨,一直忍到今天才下手,说明是在我离京之前才结了死仇。”顾文君飞快地抽丝剥茧,一点点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不是礼部侍郎,而是礼部中郎令陶元安!” 顾文君双眸一暗。 继续说:“我师长程鸿问曾为了陈家陷害我的事情去求他,可是他非但不肯救,还纵容恶奴羞辱师长,那时他便唯恐我和师长怀恨在心。” “直到后来,陶然与我起了矛盾。最后陶然死了,那是他惟一的儿子,而我刚好又是死前与陶然有牵扯的人,他笃定我就是凶手,自然对我恨之入股。” 刘喜心一阵紧缩,又一阵膨开。 他一边对那一个小小的五品中郎竟然敢违背陛下皇命,而生出森然怒火,另一边又为顾文君这么快地推导出结果惊觉不可思议。 即便这事情还未经过验证,刘喜已经相信了顾文君的猜测。 因为到目前为止,顾文君从来没有出错过。 “换做我来查这件事,这里的杀手都被骗了,人证作废。我必须借助陛下的暗卫,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抓到陶元安。” 刘喜心中颤颤,“可是顾文君,只听到了三句话,便在一刻之内推断出一切,这实在可怕!” 之前陈长必的狠辣毒药,也让刘喜心悸。 可这两者之间却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陈长必的毒,还只是外物,只要提前预警就能避开,而且说不定有破解之法。 但顾文君的攻心之计,刘喜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出一个应对的办法。 料事如神,是天才。 可是事事精准,就让人心生忌惮了。 除非,再找到一个比顾文君更妖孽的人,但是这可能吗? 他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人,而不是顾文君的奴才,一道念头在刘喜的潜意识里划过,“假如有一天,要是顾文君反了陛下……” 这个想法太让人不安,刘喜根本就不敢深想下去。 很快他也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顾文君出声,罕见地冷了音调:“我要带上他们,回城里!” “顾、顾公子?”刘喜一惊。 顾文君用最快的速度解释。 “雪燕和阿武之前在这间屋子里,但是屋子却被这些人埋伏了,说明他们一定被抓起来了,我不管他们到底被困在哪里,也来不及问了,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直接杀去他老家,制住他,我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不可能!”刘喜下意识地反驳:“阿武是我除了小文子之外,亲手教出来的,他怎么可能被这一群货色打倒?说不定是阿武带着雪燕跑了!” 阿武本来就是宫里出来的太监,是秦川选给顾文君的。 所以刘喜知道阿武,顾文君不觉得惊讶。 她只是忧虑一叹,刘喜却听出异常,感觉顾文君似乎压着满腔怒火。 “可如果,雪燕带着一个不足百日的孩子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救人要紧 “什么孩子?” 刘喜乍然一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护送顾文君回文山书院的任务是安排给他的,却好端端地遭了埋伏,突生变故,即便这些杀手看似已经解决掉了,可不代表这件事就能这么简单告落。 一想到之后要处理的事,刘喜心里就拧着,精神全部紧绷。 顾文君神色一肃,声音更冷:“是雪燕的孩子,当初顾家为了栽赃陷害我,把我从文山书院里逼走,就设计让雪燕怀了孕。” 她心头上堆着一桩接一桩的隐忧,越急语速越快。 “顾公子,难道你让那个孩子生下来了?!”刘喜诧异张口,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那时还是顾文君刚到京城,入试文山书院,但是陛下对顾文君已经表现得十分在意,所以刘喜便也对顾文君的情报信息多留了一点心眼。 他知道雪燕后来投诚,自此转做了顾文君身边的婢女。 之后雪燕行事一直安分,完全与顾家断绝了往来,对顾文君忠心耿耿,刘喜便也没有再多关注这个不起眼的婢女。 但是刘喜却想不到,顾文君当初不仅没有做主拿掉雪燕肚子里那个孩子,竟然还同意让雪燕生下来!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野种”。 一个顾家妄图利用,强行逼着雪燕怀上的胎儿,就是生了下来,也是个父不详、母不洁的劣婴。哪个主子会同意这样一个孩子存在,徒增一身骚。 刘喜还想要再问,可是顾文君却不打算再在孩子身份的事情是哪个纠缠。 “没有时间了,路上说,带上他们!” 之前为了与这群杀手争斗,顾文君就花费了不少等待的时机,现在她已经猜出了幕后人是谁,那其余的话,也都不用问了。 正当刘喜悚然时,顾文君却已经指了地上那群陷入半昏迷的人,对还活着的宫人道:“还请麻烦你们,帮我把他们抬到车上去。” 那些宫人们浑身一凛。 这顾公子活下来的第一件事,既不是赶紧回宫,也不是先去搬回那些宝藏,而是让他们去搬受伤的凶手。 这也太古怪了! 虽然宫人们极不情愿再去碰流血不止的躺地人,但是更没有胆量拒绝。 何况顾文君故意放柔了声音,有效地安抚了这些受惊的人,加上刘喜默认顾文君的做法,宫人们便都低头答应。 “顾公子,你想做什么?” 尽管刘喜没有阻拦顾文君的吩咐,可还是急急问了一句。 顾文君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垂眸一扫,就能看见地面上铺就的血迹斑斑,那些七零里。 他爬到中郎令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和小心谨慎的本事。 就是恨意难消,要为他惨死的儿子设计报仇,陶元安再冲动,也是思量再三后才决定下手。 他故意用了假的身份买凶杀人,还在自己与凶匪之间隔了一个中间人,确保一点证据都不会留下。这是陶元安在为自己留后路。 “不论陛下和太后娘娘有多看重,只要顾文君一回那间屋子,他就死定了!我只需要耐心地等,等着替顾文君收尸,让这个畜生为我的然儿陪葬!” 这也是陶元安谋定而后动想出来的杀人毒计。 看似冲动不计后果,其实却是陶元安熬夜不睡,花了一整个晚上想出来的。 能越快动手越好,这样别人也不会联想到他这个做事畏缩保守的中郎令头上! 他当然也可以刻画得更精细,但是陶然却等不及了。 在朝堂上听到那个刺耳的名字,恨意就一直灼烧他的五脏六腑,现在顾文君还只是一个乡试解元,就得到了皇上的重视,甚至让不少文武大臣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再这样放任顾文君成长下去,陶元安就不知道下一次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能力对付。 陶元安双目发红,已然陷入疯狂的边缘。 “要是没有顾文君,我的然儿也会去考乡试,还会好好的活着,凭什么顾文君一路走高,我的儿子却连具尸体都安葬不了!” 只要陶元安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让顾文君好过。 仿佛看到了顾文君被刀砍断头颅的景象,陶元安神情扭曲地勾起了唇,暗自畅快。 哪怕是看到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陶元安也难得没有呵斥打骂,只是冷漠地摆了手,“要还是夫人的事情,就不用来和我说了!” “我知道然儿去世之后,她心里不好过,但我都已经把顾文君那两个下人扔给她排解了,她要那个婴儿,我也把孩子给她了,她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还想要跟我闹什么!” “不,老爷!这次不是夫人!” 那下人神色一慌,他声音高高扬起来:“是……是顾文君!” 刚说出口,他就又像是避讳着什么似的,压低下音量,如同在对陶元安耳语:“老爷,顾文君来了!” 虽然那声音极轻,可是陶元安每天每夜地憎恨着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让他如鲠在喉的名字。轻飘飘的声音,忽的有了重量,从高空砸下来,在陶元安的耳边炸开一记重响,当头一凛。 他恨不得杀死的人,怎么会自己找上门?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仿佛是恶鬼回门,莫名的,陶元安竟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二百五十章 陶府危机 要不是陶元安知道他府里的人绝对不敢欺瞒半句,他都要以为是这下人在耍自己。 “顾文君求见我?怎么可能,这时候他明明还应该在护送出宫的路上!”陶元安心中倏地高提,又重重地坠下。 除了这突如其来的惊惧,陶元安脑海里更多的,还是失望透顶。 他多么希望,这下人报的,是顾文君的死讯,而不是顾文君安然无恙来访的问候! 陶元安是安排了人手,守株待兔。 但陶元安怎么也想不到,这只兔子不去撞树,竟然自己跑到猎人身边来了。 他在官场上一向小心谨慎。即便当初是教过他的师长程鸿问来求,陶元安为了撇清关系,也是一律都不见。 现在突然撞到顾文君杀了个回马枪这么邪门的事情,陶元安心里一凝,脸色一瞬就阴得可以滴墨了。 顾文君怎么会返回城里? 又怎么会找到他府邸! 陶元安越想越不放心。 下人小心翼翼开口:“那……老爷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他猛地一挥袖子,陶元安狡诈冷笑,心中暗想:反正他手脚做得干净,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来,无论顾文君为什么来找他,他避而不见,顾文君就拿他没办法! 而且陶元安想也不想,就拿了以前装病拒见程鸿问的理由,“你说我身体不适,不宜接见外客!” 上一次,陶元安是拒绝自己念书时的恩师,还有些心虚气短。 可是这一次,陶元安理直气壮,甚至怨煞冲天。 他和顾文君最多只有一个先后在文山书院上学的缘分,其余结交的全是梁子。尤其是他儿子陶然死得不明不白的恨账,陶元安直接算在了顾文君头上。 陶元安重重哼一声:“你让顾文君走吧,顾文君要是不肯走。你就说,陛下派人送他出宫,是要他回文山书院好好用功,来这里纠缠我做什么!” 随口一编,陶元安便扯出皇帝的虎旗,大有顾文君不配合,就是违抗皇命的意思。 小人最爱的就是拨弄口舌。 轻飘飘几句话,就能给人无中生有,有则加冕,冠上无数罪名。 下人不敢置喙半句,只是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应下便往外面走。 陶元安为人圆滑谨慎,即便心中再怎么愤恨不平,也绝不会在买凶后再与顾文君见面,徒留非议。可是他不打算见,顾文君却有非见不可的理由。 “嘶——!” 乍然一声马鸣萧萧,打破了陶府的安逸。 如同雷霆一震,惊得原本就心神不宁的陶元安一凛,他两道粗长的眉毛都打结揪在一起,面露惊怒。 气得陶元安大叫:“是哪个混账东西,敢在陶府闹事!” 下一刻,陶元安就见到那才转身出去的下人,连滚打爬地奔了回来,惊叫道:“老爷不好了,是、是顾文君闯进来了!” 这话还未完全落下来,就听得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陶府在京城建了一座宅院,可府邸建得再大也不是为了给四只脚的畜生用的。那顾文君直接骑着马,硬生生地闯了进来,一旦挣脱陶府下人的围堵,胯|下的马匹只是迈了几次步子,就把顾文君带到了陶元安面前。 那马当然是进不来的,只能堪堪抵在门槛处,高大的马头都超过了顶上的门梁,却还冲着屋里的陶元安喷鼻息。 “啊!”的一声。 吓得陶元安都惊骇了一下,身边那个下人更是手足无措,两脚一阵勾绊,竟然把自己给弄摔了。 “没用的废物!”陶元安恼恨地看了一眼,怪自己的人不争气。 这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忘记他自己刚才的失态。 随即陶元安就看到一个年轻细瘦的身影利落得翻身下马,衣袂翻飞间,能轻易勾勒出那截可握的腰。 一身看似平平无奇的素衣长衫,与京城里外那些酸臭书生没什么任何不同。 可这人却顶着一张精致如画的脸,让人一旦过目,就绝不会再忘。只是一眼,便能牢牢记在心里。 “顾、文、君!”陶元安一张老脸憋成酱色,双眼顷刻间就射出了无法遏止的怒火。 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顾文君,只是在那几次事件中听到过好几处这个人的名字。 每一次,与顾文君有关的事,都不会给陶元安带来好消息。之前那一次,直接让他唯一的儿子都没了性命。 所以严格算起来,这才是陶元安第一次亲眼见到顾文君,可是根本不妨碍陶元安一眼认出人来。 即便陶元安再怎么恨顾文君,可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仇家的魅力和风骨。 但是这不影响陶元安的恨意,他恨不得扒了这个人的皮,拆了这个人的骨,再把血肉剁烂烧成灰,以慰他儿子的在天之灵! 他抢在顾文君说话之前,当即就逼问:“敢问顾公子强闯我陶府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是四品的礼部中郎令,难不成你还想要对朝廷命官行凶吗!” 装得一副被害者的好模样。 然而顾文君的回话却毫不客气;“陶大人的下人传话太慢了,我又怕陶大人不肯见,浪费时间,只好不请自来。” 一口气窜了上来,搅得陶元安心绪俱乱,他差点破口大骂。 顾文君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趾高气扬,自以为是? 就是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典,顾文君也一样只是个草民百姓,可他陶然却是礼部的中郎令! 文武百官,能做到四品以上的,几乎都是榜上有名的才子能人。 而顾文君只不过是考出了一个乡试第一的解元,最多也只能在没见识的小地方蹦跶,不往后看,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连陶元安自己也是故乡当年乡试的解元,所以,便愈发不服顾文君,心中只有满腔恨意。 和顾文君招呼打交道,已经是陶元安在勉强做表面功夫。 现在顾文君不要这脸面,陶元安也冷了脸色,干脆直接怒道:“顾文君,你擅闯官员府邸,入府还不肯下马,这是要做什么,反了天吗!” 这强闯算什么! 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事态从急,我也不得这样做。”顾文君冷硬回应,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朝陶元安走来,根本不顾他的斥骂。 “陶大人,你说的礼法和我的事情相比,无足轻重。因为今天,我差点就送了命!陛下派人钦定送我回书院,可是半路上我却差点被人杀了,你说这件事急不急?我不得不来快马加鞭,来和你问个公道!” 陶元安的心神剧震,他怎么也想不到,顾文君竟然没有直接回了书院,今天就带着宫里的赏赐和宫人回了那另外的住处! 埋伏杀人的计划,提前启动了! 可是顾文君怎么会找他,那些杀手也只知道是“陈同礼”雇佣他们去杀人,顾文君就算要查,也该从陈家查起! 陶元安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惑,随即又想。 “既然已经开始了,怎么就没有把这个畜生杀了,还让顾文君活着回来找我!”陶元安大惊大怒,情绪积聚起来,全化成满腔的恨。 但他当然是不会认的,便也只是在面上皱眉:“倘若要是当真遇到刺杀,可以告到京城衙门,让他们帮忙追查,到这里找我有什么用。” “可是就连宫里的人也死了,只是上报衙门已经不够,我在这京城认识的官不多,思来想去便来求助陶大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文君眼中一闪,脚步又更加靠近了陶元安。 她是在牵引陶元安的注意,渐渐逼近他! 句话才把陶元安从愤怒里一下拽了出来。 他一凛,脸色霎然一白。 对了。 既然顾文君提前回了那处地方,宫里的人也自然跟来了,那些刀口舔血的悍匪懂什么,一定是把所有的活人都灭了口,碰了皇宫里出来的人,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可是什么人都杀了,偏偏落下了最重要的人。 顾文君还活着! 那些该死的饭桶,拿了那么多钱,做的事情却一无是处!陶元安心中蹿起阵阵怒火,被逼到这份上,他也来不及计较顾文君话里的漏洞。 要真的被追杀得走投无路,顾文君就是找谁,也不可能来找陶元安! 可是陶元安心里有鬼。 他被顾文君半真半假的话引到了陷阱里,怎么绕也绕不出来了。 买凶杀人本就是他暗中进行的计划,而顾文君突然闯进他的府邸,张口就说自己被人刺杀了,陶元安根本做不了多想,只能相信计划真的提前实施了。 但是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陶元安恨恨地咬了牙。 不行! 这件事既然出了差错,那就必须做绝。陶元安下绝了狠心,他眼一抬,就看到外面,陶府的下人追了过来。 陶元心中一动,完全略过顾文君说的事情,只当自己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趁机便指着顾文君惊喊。 “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进来把顾文君拿下,他身为今年的江东解元,已是有考籍在身的门生,却还是妄犯礼法,必须押送礼部,再核审顾文君的科考资格!” 要是在屋子里埋伏杀不了顾文君,那就把顾文君安个罪名,弄到礼部去折腾。 经过陈家的教训,陶元安也不折腾,不弄什么弄虚作假的冤案,还要再过一遍京城衙门,还嫌麻烦。他直接把罪名定到礼部的管辖范围内,要亲自算顾文君的茬。 他打定主意,无论顾文君来这里是做什么,陶元安都要强行拿下。 反正这京城里里外外,所有人都应该看到顾文君连人带马闯进了陶府。他当然有底气状告顾文君。 就是皇帝和太后要保顾文君。 陶元安都有地方说理! 而且只要顾文君一被押到礼部,大抵都能判下罪名,加上陶元安这个中郎令添油加醋几句,说不定真能废了顾文君的考籍,到时候,无论顾文君是解元,还是状元,也要全部作废,重新沦为一无所有的废物草包! 那时候,陶元安想怎么弄死这小子,都没关系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与时间搏命 可是陶元安的算盘打得再怎么噼里啪啦响,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 屋子外面的人被门口那匹马给堵住了,根本进不来,只能手足无措地围着马干瞪眼。 而屋里,却只有一个报信传话的下人陪着陶元安,他是从头到尾听完了话的,以为顾文君真是遭了刺杀毫无办法,有事求于陶家。 但是毕竟老爷下了命令,那下人只好听话,一个人冲了上来。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只是过招两下,那下人便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啪”地起不来了! 虽然顾文君接手的这幅身子生得孱弱,对付不了那些深藏不露的高手,可到底还记得几招现代功夫。 应付一个陶府的下人,还是绰绰有余。 只见顾文君旋身避开那下人的拳头,只是反手成刀状用力一砍。 她力气小,所以是有意找准了穴位,最大程度地发挥了这击手刀的作用,这才把人成功弄晕,倒地不起。 外面被马堵住,里面又被顾文君把持,陶元安之前的主意顿时告了空。 这一下冒然闯入,看似冲动莽撞,实则每一步都是顾文君的算计。陶元安神色一变,猛地成了青色,不敢置信。 “你是故意骑马闯进来的,就是为了堵我?” 顾文君终于出声:“陶大人,这是你逼我的!”这一句话落下的时候,顾文君已经到了陶元安的身前。 陶元安神情惊惶,盯着步步逼近的顾文君,突然改口:“你现在只是擅闯他人私府,若我不计较也就罢了,顾文君,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可要是再犯事,那谁也救不了你!”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顾文君,身子一晃,随时准备避过这瘦弱的少年,可是陶元安再奸诈,也算不到顾文君的举动。 “陶大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救自己吧!” “什么!”陶元安的惊呼都还没有发出来,就见顾文君飞快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白光一闪,那反光让陶元安的眼睛一晃,眯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锋利的匕首尖就正抵着他的颈脖。 似乎随时都会刺入大动脉。 陶元安吓得神魂破散。“顾文君,你疯了吗!” 可是顾文君却一脸镇定,她敢孤身一人闯入陶府,在路上就在脑海里构想了无数个方法,她必须选个既有效又能最快节省时间的法子。 直接闯进来,无疑是最快的。 她连刘喜都等不及,更不会再花心思和陶元安来回折腾。 但问题是顾文君只有一个人,所以闯了陶府,也不能直接阐明来意,必须放个虚招,让陶元安乱了阵脚,这才有机会能让顾文君接近陶元安! 闯入陶府,她每一个举动看似莽撞,其实深思细想了每一个步骤。 顾文君眼中划过一丝冷光,她直接喝道:“我是不是发疯,陶大人最清楚了。我知道陶大人好客,带走了我两个朋友,现在,我想让陶大人放了我那两个朋友,还有一个牵连无辜的孩子!” 一旦得手,顾文君便抓紧时机。 她连那些“是不是你做的?”“有没有带走他们?”“他们到底在哪里?”之类的废话都不愿问,因为只是浪费时间。顾文君已经猜到了结果,至于过程,她可以再听活下来的雪燕和阿武慢慢讲。 所以她直接就是让陶元安放人。 语气笃定。 直到这个时候,陶元安才恍然大悟,心神剧震。 “顾文君是故意的!” 她故意骑着马闯进来,就是为了让马堵住屋门,缠住陶府的下人们;她也是故意与陶元安争论,打着幌子才好接近,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这刺杀行动的幕后黑手就是陶元安! 想到这里,陶元安立即高声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他沉了脸色,又对外叫嚷:“顾文君持凶器杀人,这已经是犯了司法的刑罪!你们快找个人去报官!” 陶元安不知道顾文君到底是怎么从这么短的时间内,猜出真正的凶手是他,可是他确信自己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来,所以他就不信,顾文君能找到凭证。 现在是顾文君大胆冒犯,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匕首威胁他这个礼部中郎令。 “他完了!”陶元安心里甚至冷笑。 难不成顾文君以为只要指认,别人就相信他的话吗? 这官司是要证据的! 而且顾文君就是参加今年科举的门生,是礼部中赫赫有名的在试学子,满朝文武都对顾文君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加上皇帝的赏识,还有太后的医治有功,只要顾文君能一朝题名,也许真的能一步登天,官路亨通。 但是经过今天这一事,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别说是顾文君还能不能继续考试,就是下半辈子会不会永远陷在牢里都是个问题。 “说不定,这比直接让顾文君死了更能报仇血很。”陶元安突然闪过一道念头。 他决心要拿这件事做文章,反过来再置顾文君于死地一次,就更加不会招出那随手绑过来那些人的所在。 原本从顾文君的住处里抓到两个人还有一个孩子,陶元安还想要用来威胁顾文君一番,可一旦查到那只不过是两个下人,那孩子也不是顾文君的,陶元安就作废了想法。 他不把奴仆看作人,自然也不觉得顾文君会有多么重视他们 要是早知道这几个区区卑贱的下等人,竟然对顾文君如此重要。 那么陶元安一定不会用埋伏杀人这样粗暴的方法,早就用威胁恐吓把顾文君引到暗处,捉起来折磨了! 可惜! 但是想来,陶元安也觉得好笑。 “什么三光才子顾文君,原来只不过是个天大的蠢货!原本都已经从我刺杀计划里逃出生天了,结果就为了两个贱奴,又自己送上门来,简直可笑!” 很快陶元安又想到,就是这样的蠢货害死了自己的儿子陶然,陶元安的心一瞬又阴了下去,脑海里充斥着各种阴狠险恶的想法。 要想要坐实顾文君的罪名,就决不能暴露他的罪行。 所以陶元安的嘴巴都闭得更紧了,连一个声音都不吭,连着五官都紧拧起来,装模作样地呻|吟哀叫,好似已经被顾文君折磨了一通。 “反了反了!顾文君要刺杀朝廷命官,快救我!” 被堵在外面的下人们都看得心惊肉跳,早就派出了人去寻官求助。 陶府的所有护卫全围了过来,马早就被人弄走了。 她知道那匹马堵不了太久的。 毕竟人总是比牲畜要聪明,直接杀了那匹马或者把马引走,甚至从马的胯下钻进来,总有法子能绕开追进来。 所以顾文君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得亏她来势汹汹,硬是在搜证状告之前赶了过来,杀得陶元安措手不及,毫无防备,这才能顺利地堵住陶元安。 但现在,是陶府把顾文君给堵住了,只是他们碍于陶元安的安危,不敢轻易进来,但是等到钦差衙役一来,顾文君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险。 顾文君心里知道,到时候要是解释不清这件事,就是陛下也救不了她,她完了! 除非陛下强行动用至高无上的皇权,不惜违背律法也要保她。但是顾文君绝不会让陛下这么做,皇帝的君威君誉,绝不能因为她受损。 所以,她还要想好退路。 可一想到不知生死的雪燕和阿武,还有那个脆弱的孩子,顾文君再冷静也还是因为急迫乱了。 “我答应过雪燕,她帮我一起报复顾家,我要帮忙照顾她的孩子。那孩子都没满百日,那么小,决不能——” 深吸一口气,顾文君定住动摇的心神,将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 因为许久没有拿出来用过,匕首鞘上有些蒙尘,可是那刻着的“萧”字,却依然历历在目,刺眼醒神。 匕首刺进陶元安的皮肤,凝出一滴深色的血,倒是没有那么痛,可还是吓得陶元安的心彻底乱了。 “啊!你!” 只是叫了一声,陶元安就不敢再发出声音,因为喉咙一震颤,伤口就会被匕首刺得更深 “陶大人,你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乖乖照做。我一定要见到人!无论他们是掉了一根头发,还是怎么样了,我也一定会尽数依奉还给大人!”顾文君的手握得很稳,盯着陶元安的眼神也极其得冷静。 说明她不是冲动之下行事。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还是打算动手! 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聪明又清醒的疯子。 陶元安心尖一颤,突然觉得有些畏惧。他之前被匕首抵住脖子,依然还敢吩咐下人,就是笃定顾文君不敢动手! 一个文弱的乳臭小子,怎么敢真的杀人。 拿了匕首,也就是过过家而已! 算什么! 可现在陶元安却明白了,顾文君是认真的,要是他不说,或者已经把那两个下人和孩子处理了,顾文君是真的动了杀心,想要杀了他! 陶元安浑身剧荡,竟然骇然得有了退缩之意。 他信誓旦旦,发誓即便是死也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可真的到了这紧要关头,陶元安这样谨小慎微的人,还是犹豫了,他还没有那么老,要是再和年轻漂亮的小妾作陪,也许还能再生一个儿子,可他要是死了,陶家可就真的绝后了! 何况这次报仇的计划失败了,又不代表永远没有下一次机会。 现在顾文君只是索要两个下人—— “不行!”陶元安心里瞬间又变了念头,他惊骇地想:“我已经让这些下人去报官了,要是顺天府的人到了,看到我府里关着顾文君的奴才,到时候又成了我的错,我就完了!” 到头来,他竟然作茧自缚! 还是这一切又是顾文君的计划之一? 陶元安顿时冷汗流如注,在他脸上滑出道道痕迹,有的陷在皱纹里,凝出汗珠,挂在脸上,仿佛是陶元安悔恨的眼泪。他竟在恍惚中生了错觉,觉得自己是巨象前的盲人,所做的一切,都被顾文君算到了。 他自以为是个聪明绝顶的幕后使者,结果却被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少年郎耍的团团转? 不可能!陶元安不信,他怎么敢信,怎么能信! 一刹那间,陶元安心念转了无数个念头。 但是无论哪个念头,陶元安都不打算交出雪燕和阿武,因为他舍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官场前途! 而那凶器仍然抵在他的脖子上,步步刺进。可是,陶元安也舍不得自己的命! 忽的,一道斥喝犹如天籁之音般,从远处传来,“京城衙门在此,是谁人敢在京城生事,陶大人怎么样了?谁能做主,和我们一切事情都清楚。” 而后又是一个年轻妩媚的女声,娇怯怯地应着话:“我、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知道是顾文君绑了我家老爷,你们快救救老爷!” “什么?你们确定是顾文君!” 人声越来越近。 陶元安心中大喜,甚至顾不得脖子上的匕首了。他一咬牙,干脆和顾文君赌,他就不信,再加上一群钦差,也对付不了顾文君! 结果下一刻,顾文君却面无表情地扯了嘴角,把匕首抵得更紧,转而对着守在门外的人威胁道:“要是不想陶大人有事,带我去陶夫人的屋子!” “!” 陶元安刚松下的心弦,一瞬间又被拉到最紧绷,也不知道是失血,还是因为步步走错,他双眼发蒙,甚至觉得眼前黑了一下。 “顾文君怎么可能猜到他们在哪里!”他心中不敢置信,又觉得心神崩溃,要不是脖子被匕首抵着,刺痛不已,他差点就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下去。 “那女人的声音,这么年轻,不可能是你的夫人,一定是你的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的夫人迟迟不露面,说不过去吧,陶大人!” 顾文君看似沉着应对,其实手心里凝了一把汗,手滑的时候,差点握不住匕首。 她也是在赌! 在用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和岌岌可危的时间搏雪燕和阿武的命!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算错一步,没有找到雪燕和阿武,不仅会彻底失去这两个人,而且还会因为没有证据,白白把自己葬送。 “京城衙门来了……” 这一次要是再进去坐牢,顾文君就别想再出来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衙门来人 骑马擅闯入府,挟兵器威胁朝廷命官,每一项都是大罪,追究起来,顾文君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甚至不用陶元安威胁,顾文君自己就会把自己生生害到死。 前提是,没找到陶元安行凶的证据。 不然,就是宫里的那些宫人就算全死光了,也怪不到陶元安。 那一切苦果,都会落到顾文君一个人的头上。 可是现在,顾文君马上就要找到了! 陶元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顾文君竟然聪慧到,只是听了他小妾的一句话,就能顺藤摸瓜猜出这么多事情。 甚至一口断定,那两个下人是在陶夫人那里。 可能吗? 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就有了这样的本事。入了官场还了得? 要不是顾文君还有一个心肠软弱,连几个下人都心心念念的缺点,陶元安真要以为顾文君不是人了! 根本就是妖孽! 他是查过顾文君的一切事情,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就是一个顾家不要的弃子,从出生到十六岁的一切经历,都只在一个穷困偏僻的庆禾小县生活。 这种人,注定就是没落一辈子的命。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庆禾县,却养出了顾文君这样可怕的天才,陶元安甚至觉得胆寒。他曾经也是年少意气风发的学子,自以为是。 也遇到过好几个更厉害的人杰,一下就能把他那点可笑的自信打击得一点都不剩。 就比如礼部的苏家,户部的季家,还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首辅,他们每一个人,在过去都风云辈出的年轻俊才,陶元安不幸与这些人物同一辈,几乎被打压了半辈子。 要不是他还有那么点察言观色,和见风使舵的本领,也许连这中郎令的位置也轮不到陶元安来坐。 可是即便撇开文章笔墨不提,只是论阴谋阳略,陶元安那点算计与他们的谋略相比,更是相形见绌。 即便是见识过这么些风流人物,陶元安也依然被顾文君的表现吓到。 甚至匪夷所思。 就和料事如神的神仙一样。要是官场上,顾文君也能只凭着几句话甚至几个字眼,就能推导前因后果,那将必定战无不胜,一路通天。 陶元安都敢断定,在推事算人这方面,就是那最老谋深算强不可测的张首辅,也不一定比得过顾文君!一个十七左右的少年郎,却能压过一群也混过半辈子阴谋诡计的老狐狸,怎么不让人惊骇连连。 当然陶元安也想不到,这个顾文君早就是换了魂的。 这种推理能力和反侦察手段,是现代总结了历史和实践无数次经验教训,才得出一整套完整的知识体系。不是他们比顾文君蠢,或是顾文君有多么聪颖敏慧,而是她掌握了未来时代超出数千年的知识沉淀和积累,这才远胜他们一截。 正是仗着自己的能力,顾文君只会慌,但不会怕。 上辈子,她也是出生入死的女间谍,这样的场面对她来说只多不少,才得以镇定。 顾文君凝神,用力一伸匕首,刀面上沾染上的血迹扩的更快,看似好像已经刺进了动脉,其实顾文君把握了分寸,小心避开了致死的地方。 但她熟知人体的血脉分布和骨骼构造,手下用了巧劲,让血能流得更快,其实没有真的把陶元安怎么样。这个人,还得留到后面处置。 她先用这些血,来恫吓那些下人给她带路,顾文君逼喝:“带我去见陶夫人,快!” “不!” 陶元安不顾脖子上的危险,拼死也喊了出来。 他这才真正开始慌了。 甚至不由自主地浑身哆嗦,吓得晕头转向,惊惧就像是脖子上架着的那把匕首一样,刺进他的心脏。脸色更是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会儿红一会儿青。 “老爷别动啊!我们先稳住情况。”一个漂亮的女子从下人们里面挤了出来,不断地冲着陶元安使眼色。 人群分开,露出后面赶来的衙役捕头,见此也是不敢置信,又苦口婆心劝说。 “顾文君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唉!你明明就是前途大好的解元,还有两场应试,何苦自找思路,你先冷静一点!” 纵然衙役捕头是有司命在身,而顾文君就是考出了解元名声,却还没有落得一官半职。可是他对上顾文君,却不先凶煞恐吓一番,反而选择耐心相劝。 因为顾文君这个名字,在京城衙门里可谓是如雷贯耳,十分不一般! 就是这个平民,一举让礼部侍郎陈家和顺天府衙令双双陷入大狱。而究其最初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联手构陷罪名,把顾文君抓进了牢里。 都说顾文君来自江东的贫困县村,又被宗族抛弃,无依无靠。 结果却连他们的顶头上司都因为这个看似毫无背景的顾文君栽了,到现在也只有一个临时衙令代任,还没有新官爷上任的消息。 从此,京城衙门对顾文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新来的钦差捕头,也会从其他同行前辈那里口耳相传。 哪怕不记得案件细节,也一定记得顾文君其人,都对她印象深刻。 所以就算是亲眼见到了顾文君挟持陶元安,那衙役捕头也下意识地先劝,不敢贸然动作。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最快。 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刚从宫里面出来的新宠。 就算不计较那点地方解元的名头,那一个救治太后有功的身份在,任是哪个京城衙役,都要稍微在心里掂量一下。 偏偏现在顾文君闯进陶家。 这被害的人可是四品官的中郎令陶元安! 无论是陶元安受了什么伤害,还是顾文君的事情处理不好,负责这件事的衙役都一定遭殃。这种顾虑,也是这名衙役捕头始终没有强行动武的原因。 来的这名衙役就在心里叫苦不迭:“竟然是顾文君,挟持了礼部中郎令!这、这让我能怎么办,两边我都得罪不起。” 其实这点时间,陶府的下人根本来不及跑京城衙门里告状。 只能在街上拉到正巡逻的衙役捕头,拉来求助,所以这衙役捕头过来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要是早知道是这种事情,他躲还来不及,打死也不想来。 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无法善了,到最后,挨罚的还是他! 而且现在左右都被整个陶府的家丁、护卫包围起来,身后又带着一些来跟从巡逻的手下,面前就是顾文君和中郎令,现在衙役捕头是退也来不及,进又进不得,骑虎难下。 就在他挣扎犹豫之时,却听见顾文君冷言回答:“我也不想这么冒犯陶大人,但我这样做,也是被陶大人逼的。若是有什么不解,只要带我去见了陶夫人,一切都会明了。” 明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让顾文君放着一个大好的前途不顾,竟然持刀威胁官员? 莫不是疯了! 这大概是这里所有人的想法。 但是顾文君提的条件在这为难的衙役捕头听来,就像是捡到一根救命稻草。 只有能缓和局势,后面才能想应对的法子。 衙役最怕的,就是顾文君一个冲动,真的酿成大祸,也怕陶府的下人激进,冲上去坏事。所以这时无论顾文君想要的是金银财宝,还是如画美人,都必须先答应稳住。 一听顾文君的条件,只不过是要见陶夫人一面,那衙役捕头便连忙应下。 “听着顾文君,你要想见陶夫人可以,但必须得放了陶大人!” 人群之中,只有那陶府的小妾面色微喜。 然而下一刻,却有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惊呼。 “不行!”顾文君反驳 “不能见!” 陶元安几乎是同时嘶声力竭,顾文君差点按不住他。 手一晃,几乎就要刺进大动脉里,让衙役捕头和一群陶家人全都心惊胆颤了一刻。 这是怎么了? 那顾文君拒绝,不敢放走人质也就罢了。 陶大人在这里反对是什么意思? 不等不知情的下人,还有衙役捕头们继续起疑,陶元安又强行稳住表情,咬牙反驳。 “顾文君,你有什么事情都冲着我来,别找我夫人的麻烦,我夫人思儿成疾,已经病倒许久!这顾文君已经疯了,不能让他再害了我夫人。” “这样的祸害,不仅没有科举资格,更不能留在民间!” 那捕头神情一肃,顿时一凛。 因为陶元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允许他们衙门当场将顾文君杀死,不留活口。只有情况危急到不可解决的时候,顺天府才能杀人,显然陶元安熟知衙门底细,这才直接出口暗示。 但顾文君的种种行为确实可疑。 这个人既然都能做出莫名其妙威胁朝廷命官的举动,再对陶家的夫人行凶,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真的像陶元安说的那样,顾文君发疯魔怔了? “老爷,你小心一点啊!” 他不能再等了! 陶元安拼了,心中一横:“顾文君啊顾文君,你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为什么偏要想不开回来害我,你威胁我,那你今天这逃掉的命也必须给我还回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赶到! 可是陶元安料错了,他舍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愿意为了护自己的前程赌命。 陶府上下和京城衙门的人,却根本不敢赌啊! 衙役是怕陶元安一个四品中郎令出事,让自己大祸临头。 而陶府的人就更怕了,要是他们的老爷出了什么事情,这一整个府邸的人恐怕都得遭殃。 比起陶夫人,他们更怕陶元安出事! 也正是猜到如此,顾文君才敢这么拿捏。 她转了一下匕首,将尖端从陶元安的脖颈处慢慢移到动脉上,刀身上沾着的血迹将脖子上的肉染出道道痕迹,这一次,要是再刺进去,那就不止是流点血那么简单了。 顾文君直接就对着那个模样娇俏的年轻小妾开口:“带我去见陶夫人!” 这陶府里,要是有谁最想要让正室夫人消失,那一定是受宠的妾室。只有夫人倒了,妾才有上位的机会。 而且最重要的是,陶家那唯一的独苗苗宝贝儿子陶然已经死了。陶夫人又是人老珠黄,生不动第二个孩子。 只有没被避子汤绝育的小妾才有希望怀孕。 这顾文君的条件,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难题,唯独对着小妾而言是个巨大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顾文君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将陶府的关系拆分清楚了,便直接点明出来,才选中那小妾。 只是一眼,顾文君就看出小妾眼中的喜色,却还要装得勉为其难,假模假样地哭丧着脸:“这、这!老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我不能让老爷你出事啊!” 假如陶元安出事了,这小妾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加上盼不得正室夫人好,所以她是最想要答应顾文君的人。 陶元安眼皮一跳,慌张之下,便急急开始挣扎:“不!不行,柳若,你敢!” 眼看真相暴露岌岌可危,陶元安现在倒是不怕死了,在这里拼命挣扎。 要不是顾文君的手拿得稳,也许陶元安真要在一个冒然动作之下被匕首刺死了。要不是忧心雪燕和阿武的安危,顾文君真想出言讽笑。 之前说要为儿子报仇的时候,这个陶元安还在犹豫怕死,现在怕前途尽毁,倒是敢拼命了。真是一个“好父亲”! 那匕首划过陶元安的喉结。 看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气氛凝重之下,那名叫柳若的小妾扭了水蛇腰,拿手遮去脸。却不知道到底是掩面而泣还是在掩饰喜悦,总之啜泣了几声。 “别伤老爷,我带你去见夫人就是,夫人就在那边的院子里!” 众人惊叫一声:“柳姨娘!” 但也已经叫得晚了,因为柳若给顾文君指明了方向,之后她也不需要人带路,只要这些衙役、家丁都让开路,就行了。 顾文君稍微拿开匕首,衙役捕头先松了一口气,这小妾能替他先开口做选择,也是避免他在事后被陶大人责罚。 可是陶元安却是气得脸憋红了脸,惊怒交加的赤色一直蔓延到脖子根,胀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直骂:“你敢违背我的意思,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在这里骂,顾文君却不管,直接架着陶元安往前面走,用他做筏子,逼退其他人。 一些人有心想要趁着顾文君经过时动手脚,或是一把伸出手,就要拉她的臂弯袖子。 或者伸了脚,就要勾住她的腿,好把她绊倒,摔下去自然就威胁不到陶元安了。 那衙役捕头更是暗中戒备,随时准备一声令下,就将顾文君扑倒,他腰间绑着的那把刀剑都已经暗暗地半出鞘,闪着细微的寒光。 顾文君心中沉重,也只能脚步笃定地往前走。 第一个人的动作一扑过来,接二连三地就有人跟着做,多亏顾文君反应快,堪堪避开前面几个小动作,就把陶元安拉到身前来挡着。 “退下!” 那些围堵着的人别无他法,只能暂退。 那柳姨娘偏是个年轻娇弱的,陷在这么多人里面,不仅帮不上忙,反而添了乱。 就在陶元安眼里,要不是顾忌柳若,顾文君早就被那些衙役和下人们一把按倒了!他气得大骂:“混账东西,我一定休了你!” “不是的老爷,我只是想救你,要是可以,柳如来换老爷都行啊!”柳如慌忙哭诉。 然而陶元安根本不听,只是一个劲地叫着不能让顾文君这个危险人物,接近陶夫人。 虽然打着为陶夫人安危考虑的幌子,但是陶元安的怒火还是来得过于奇怪了些。 衙役捕头起先还不觉得,稍一细想却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陶府的下人更是面露异样,神情古怪。 “奇了怪了!平常老爷根本不怎么喜欢夫人,倒是十分宠爱柳姨娘,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人似的,一个劲地斥骂柳姨娘,却口口声声维护夫人!” “刚才柳姨娘都愿意舍身表忠心了,老爷竟然还在念叨着夫人的事情,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夫人根本不见人影啊,这样老爷竟然都不生气?” “老爷说了,夫人病了。可是昨天夫人似乎还好好的……” 他们嘴上不敢议论,但是心里的弯弯绕绕早已经透过眼睛传达出来,眼神动摇,动作也僵持起来。 顾文君抓住机会,一口气将陶元安推出了包围圈,直接用匕首带着人到了陶夫人的院子。 身后那群人也连忙跟上。 这吓得陶元安面色越加得白,趁着那些废物还没有追上来,他竟然低声开口:“疯子!你真是个疯子!我认输,算我怕了你,顾文君,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现在停下,我马上就和那个衙役说,这是我们在玩乐游戏,我绝不追究你今天的事情,而且我还会在礼部中帮你举荐,保你入官的第一个官位还能更高!” 顾文君充耳不闻。 陶元安急了:“你别和我开玩笑了,顾文君!难道你还真的就是为了那两个下人?我知道你就是在报复我,是!我是因为然儿的事情怨你,可是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还可以有新的儿子。” “你也还能再买新的下人,等你以后做了大官,想要什么样的仆人没有,我甚至愿意把柳姨娘送给你做仆人,不比你那个身子不干净的丫鬟更好吗!” 被逼到绝境,陶元安甚至胡说八道起来,竟然连丧子之痛都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他变脸反悔之快,让人分不清陶元安到底是在真情实感地害怕惶恐,又还只是在做戏分散顾文君的注意力。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顾文君都不会放过他。 因为他不仅犯了顾文君的忌讳,对她的人动手,甚至连婴孩都不肯放过,而且还对她本人下了杀手。 她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白捡了一条命。 虽然顾文君是为了陛下冒过险,可那都是情不得已。总体而言,她依然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她活得小心翼翼,又怎么可能再放过一个虎视眈眈又阴险诡诈的仇人。 所以听着陶元安不断地把引诱的奖赏累高,甚至许诺出他根本做不到的条件,顾文君也只是冷笑一声。 她看着眼前的屋子,房门窗户全都紧闭,周围竟然连一个把风的下人都没有。 顾文君一下子就能断定,这就是陶夫人的屋子! 那个柳姨娘没有撒谎。 而陶元安已经说得喉咙越来越干,脖子上的血迹粘连到根处,连同冷汗一起流进衣服里,打湿了整个人,看着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越发狼狈。 “顾文君,我告诉你,你需要我的帮助!你别以为你那师长程鸿问有多了不起,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程鸿问了,先帝一去世,根本没人看得上他那点墨水,他清高!不要官位权职,早就落魄了!” 眼见着夫人的屋子近在眼前,身后那些衙役又渐渐紧跟,陶元安越发慌神,还帮顾文君分析起来。 他见顾文君无动于衷,三魂六魄就没了一半,竟也口无遮拦起来。 “你现在看似得了太后和皇帝的青眼,风光无限,但就是因为你治好了病,让太后皇帝和好了,反而得罪了敬王!这朝廷上下,对你眼红嫉恨的人到处都是,一不小心,你就完了!” “可你那爹,还有你那顾家出身的哥哥,全都是敬王的人,他们都是早做好了安排的,而你再这样懵懵懂懂下去,迟早完蛋!” 陶元安嘴唇发颤:“你考科举,不就是想做官,不就是想胜过他们吗?你需要一个帮你在朝中里应外合的人,我就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虽然手段卑劣,欺软怕硬又贪婪好权,但确实有些长处,能在礼部之中爬到中郎令的位置,不是只靠马屁。 显然陶元安是好好查过顾文君一番的。 即便他不知道顾文君太多秘密,可在仅有的线索之中也能分析出这些信息,并不容易。 但可惜。 陶元安怎么也想不到。 顾文君在朝中,早就有了一个绝世无双的内应。哪怕是陶元安,也根本比不上! 毕竟一个只是区区礼部的中郎令,而她背后的人,却是当今天子,众人之上的皇帝陛下。陶元安就连萧允煜的一根手指头都不配相提并论。 顾家有敬王做靠山。 又算什么! 她也一早就找好了自己的靠山。 算一算时间,刘喜也该差不多到陶府了! “咚!” 一句话也不应,顾文君抬脚便踹,将那紧闭的屋门踹开来,露出里面的景象,她还没有反应。 却是后面见势不好,连忙跑过来的衙役捕头大叫了一声:“天呐,陶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衙役捕头本来见顾文君踹门,吓得心惊胆颤,唯恐顾文君真的要对陶夫人不利,只好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想直接动手。 谁知,就见到屋里这一幕。 血! 屋子里,竟然流了一地的血! 刺眼的红把一间屋宅,生生染画成人世炼狱。 顾文君双眼一凝,抽气嘶声:“雪燕!” “顾…顾公子,你来了……救我的……孩子……!” 要是顾文君之前稍微犹豫了一息半刻,也许连这句话都听不到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真相反转 屋门敞开,露出了里面的血腥景象,让人根本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位官员夫人的屋邸。 一道屏风隔开了床榻和室内桌椅,那屏风之前,尽是猩红,从地上一直蔓延铺开,在门槛处积出一洼不深不浅的血流。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溅血,正顺着角落往下面滴,每坠下一声,都让人心里发瘆。 原本安放在墙边的梳妆台面上一扫而空,瓶瓶罐罐全都被打破在地,浸泡在血水里。 所有的装饰摆件,都为那从悬梁上吊起来的两个人让了路。 但是那已经称不上是完整的人了。 几乎是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两个残破的血块,要不是那鼻子里还有气透过血泡在外冒,谁也不敢笃定那两人是不是还活着。 那女子奄奄一息,半睁不睁地开着眼睛,似乎还有一口长气,而她旁边另外一个人,却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唯有胸膛的起伏证明此人气息未绝。 “该死的!” 顾文君心里剧痛,即便那两个人影都被血色覆盖,她也已经一眼认出,这就是她的雪燕,还有她的阿武! 绑了他们,设计她的陶元安是个畜生,动手折磨雪燕和阿武的,同样也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就算陶元安将杀子之仇的怨恨怪罪到她的头上,也绝不该牵连无辜。 她一看人不见了,心里就在怕。 如果真的陶元安做的,顾文君就担心陶家会为了泄恨,生生磋磨雪燕和阿武这两个她身边的人。当初在江东,萍姑的惨死就给顾文君落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萍姑还是萧清乐的陪嫁,后来做了顾家的掌事大妈妈,算作顾文君的敌人。顾文君也接二连三地设计过萍姑,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场算计到头来,会害得萍姑被萧清乐活活折磨成了人彘! 从此她便知道,越是什么都有的人,发疯起来,只会更加丧心病狂。 所以顾文君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即便牺牲前途和名声,也要和陶家搏一回! 她等不及刘喜收拾残局,也等不及再回宫告知陛下,更等不到一点点查清底细。她不选最有把握的方法,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硬生生地撞了进来,随机应变。 还好,她选了这条莽撞的路! “噗!” 雪燕挣扎着说了一句话,口中便吐了血,看得顾文君忍不住红了双眼。 这天花顶上和地板下的赤血快要淹没了一切,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甚至能让人窒息,就是陶元安这个心里早有预料的幕后主使,乍看这幅惨相,都被骇了一跳,“那个疯婆子,我知道然儿的死让她郁郁寡欢,可我怎么知道她会这么疯魔!” 连陶元安都心中后悔,胆肝发颤,更不用说那冲上来的衙役捕头,早就脸色发白,嘴唇连着脸颊也一起颤抖了好几下。 巨大的惊惧之下,那衙役捕头竟然往后连退了三步,瞪大了双眼口中直呼:“这是陶夫人的屋子,难道这些、全都是陶夫人做的?” 可是抬眼再看进屋内,却不见陶夫人的踪影。 但有一半被那屏风挡去了视线,只能看得到屏风前面的室内景象。 尽是血色。 陶元安别过去不敢再看,眼睛一转,又打起了新的鬼主意,“不!不可能,我夫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请——啊!顾文君你!” 但是这狡辩作戏的话还未完全说完,陶元安便被顾文君直接一推,扔给了衙役捕头处理,“钦差大人,这一次,这桩案子,不止是我要审,这位陶大人也要审!” 她已经达到找人目的,便毫不犹豫地扔开了陶元安,自己则直直冲了上去,要去救人。 刚才的短暂停驻,顾文君就是在分析勘探这间房屋的构造,她选中角度,手腕翻转间就将那把匕首往房梁上一扔。她在挟持那陶元安的时候已经使了好些精力,现在再凝神射刀,又费去了心神。 要不是顾文君把陶元安甩给衙役捕头,打乱了他和陶元安的注意,大概那衙役捕头和陶元安就该发现顾文君已经体力不支,连脚步都虚浮起来。 “啪——哒!” 两道绳索先后破了,缓慢断裂开,垂吊不知道多久的身体落了下来。 力道、角度都使用得精准,顾文君没有让那绳子一下子射断,而是射破了一半,擦着绳索而过,让雪燕和阿武的身体降下来,再扑过去抱着两人的腿,将他们缓缓拖下来。 按他们这样身受重伤的程度,再也撑不住任何一点打击了,顾文君不得不小心翼翼。 只是一瞬间。 在她刚触到雪燕身子时,素色衣衫便被染成了血红,甚至沾到了她的脸上,可是顾文君也顾不得了,咬牙轻呼:“雪燕,我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孩子,你失血过多,撑住,千万别昏过去!” 雪燕躺落到她怀里,四肢一动不动,可身子却也在不停地轻微痉。雪燕似乎不确定是梦还是现实,张着嘴呢喃:“我知道顾公子厉害……不会不管我们…一定、会来的……” 顾文君不回答了,她死死抵住下唇,只是伸手去探雪燕的脉。 稍微摸了一息,探到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后,她便动作不停地旋到阿武的身边,拉起他垂落不动的手臂,也要搭脉。 胸膛起伏没有停过,但是人却完全晕厥过去了,阿武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却还是被折磨得几近休克,显然受了更重的伤势。 但万幸,他们都还活着。 剩下的还有—— 顾文君倏地起身,带着一身的血,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艳煞,脸上的血迹衬得那张脸更加诡魅妖冶,可偏偏她双眼凌厉似剑,让人根本不敢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这是顾文君第一次在陶府外露了情绪。 “陶大人,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要再装不知情了。就是你买凶想要杀我,坏了宫人护送我的大事,还提前绑走了我这两个朋友,你最好乖乖招供,还有一个孩子!孩子在哪里?快说!” “什么?!” 接住陶元安的衙役捕头听得心中惊骇。 这和他一开始接到的案子差得岂止是十万八千里。 不是顾文君发疯挟持陶元安吗? 怎么突然就变成陶元安买凶杀顾文君了! “不!你别听顾文君胡说八道,我和这小子没有半点关系,怎么会自找麻烦!是他莫名其妙从护送队伍里跑出来要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陶元安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被屋子里的血腥恐怖吓到,还是害怕即将暴露的真相。 “是吗?那顾文君的人怎么会在你夫人房里?!” 那衙役捕头也不是傻子,稍微细想就发现处处不对劲。 恐怕顾文君冒然闯入陶府,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救人! “我怎么知道!”陶元安破口还嘴,“我只知道我夫人病了,闭门不出,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 他不仅激动地大骂:“你个没用的捕头,叫你来从顾文君手里救我,可你却什么都没做成!你看现在我夫人都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顾文君设计害的,还不快把那凶徒顾文君抓起来杀了!” 还用力一挣,就想要从衙役捕头手里逃开,现在没有顾文君的匕首威胁,陶元安自然是不怕的。还好那捕头反应快,双手一抱,就把陶元安桎梏住。 “陶大人,你的问题太大了,不能走!” “给我滚开!”陶元安气急跳墙,他双眼一瞪,突然看向那在屋子外面的陶府下人们,高声命令:“这衙役捕头也疯了,你们都给我过来,连他和顾文君一起杀了!” 这命令当真够狠。 陶元安竟然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所有知情人灭口! 连京城衙役,他也要杀了。 可是他敢下人们却不敢!何况那夫人屋子里一片的血,看得让人鸡皮疙瘩都爬了整具身子,又有谁想踏入那血牢一步! 下人们知道的。 自从陶然陶少爷死后,府里就变了。夫人越发阴沉诡谲,总是莫名呓语,而老爷一概不理沉迷新来的小妾柳姨娘,陶府连往日里表面上的和气都维持不住了。 可谁也想不到,那表面上正经严肃的陶夫人就在房间里徒手做这样恐怖的事情。 一定是陶夫人自己做的!没人怀疑。 因为前一天就是陶夫人自己把下人支使了出去,把自己关在房里,任凭谁也不让进,结果—— “你们倒是上啊!你们别忘了,到底是谁在给你们发月钱,是我不是衙门!”陶元安在眉目间划过一道厉色。 财富动人心。 这下,陶府的人踌躇起来了。 “噌!噌!” 跟随捕头一起来的衙役手下们纷纷拔了剑,竟然与之前一起作战的陶府下人对立起来。 捕头也是脸色大变地箍紧了手,对着陶元安冷喝:“陶大人,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你做的这些事情,罢官都是轻的,足以判死刑了!” 陶元安只是一个劲地发吼:“要是我完了,你们这群下人也要被贬卖发放,把他们杀了,我保你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第二百五十五章 藏了人 这下,陶府下人们不得不动了。 他们或捋袖子或握紧棍子,与那些穿衙役制服的人互相对峙起来,即便这些下人多数只是家丁,打不过手里有刀的衙役钦差们,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真的动起手来,还真不一定是谁占上风。 一时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加上这屋子里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把气氛渲染得更加焦灼,硝烟弥漫,似乎稍有一点大动作,就能烧起一把战火。 捕头的面色发紧,一变再变。 他怎么也想不到出来巡逻一趟,竟然就落进了这种棘手的麻烦里。 这陶大人分明就是仗着事情还没有捅到真正的京城衙门上去,想着直接就地把他们这些目击证人给解决了! 陶元安心狠手辣至此,不光打算杀了顾文君,还想要连衙役捕头一起灭口,这样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些下人,他们都被陶元安给哄骗了。 思及,那捕头连忙劝:“都给我住手!你们以为陶元安杀了我们之后还会放过你们吗?别傻了!” 可这些人都已经打算动手,就没有回头路。 何况比起一个从巡逻街上请回来的衙役,他们显然更相信自己侍奉了多年的老爷。毕竟就如陶元安所说,花钱养他们的是陶元安,既不是钦差老爷,更不是天皇老子! 万万想不到,本来打算救陶元安的捕头最后也只能学顾文君一样,抓紧了陶元安用作威胁的筏子,防止那些陶府下人冲动。 甚至只能来求助顾文君。 那捕头扭头低喝:“顾文君,我相信你的话,现在怎么办!” 虽然被捕头制服按在地上,可是陶元安却桀桀狞笑,顾文君下手狠快准,是真的有心杀了他,可是这捕头却不敢。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动刀,就是怕真的动手伤到陶元安,吃不了兜着走。 谁让他们一个只是京城衙门的小捕头,另一个却只是足足四品的礼部中郎令。即便现在这桩案子任谁看来,都是陶元安有问题。 可是捕头也拿捏不准,心中还在犹豫不决。 “蹭!” 又一声刀剑拔出鞘的声音响过,锋利的铁器在空气里发出拉长的摩擦声。把捕头惊出一身的冷汗。 是顾文君拔了捕头别在腰间的佩刀! 捕头的额间滑下阵阵冷汗,整个人都有些发虚,他竟然都没有察觉顾文君是什么时候到身边的。他两手都按着陶元安,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看着顾文君就着一身血衣走到陶元安跟前。 那个貌美聪慧的少年书生似乎完全变了个人,身上竟然爆发了一种狠戾,冷中带煞。要不是知道顾文君从文,捕头差点以为那是一个从战场上归来的少将军! 顾文君二话不说,直接将刀横在陶元安眼前。 “现在是你落在我的手里,陶大人!说,孩子到底在哪里!” 陶元安梗着流血的粗脖子冷哼:“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文君你别犯傻!”捕头眉心一跳,倒抽了一口冷气,又是一阵心悸。 虽然顾文君扔出了匕首,插在房梁上面,但是她清楚自己不能没有防身的家伙,于是眼疾手快,来拔捕头的刀。 “老爷!你们别动老爷!” 这一上武器,那群陶府下人也纷纷有了其他动作,越来越逼近他们,硝烟味似乎一触即发。他心里叫苦不迭。 但是捕头不知道,其实顾文君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她刚才给雪燕和阿武做了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堪堪能吊住他们两个人的性命,可要是拖下去,那情况就会更危急。 而她最担心的,就是雪燕的孩子。 雪燕和阿武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万一要是对方疯魔到把孩子给…… 幼儿有多脆弱稚嫩,顾文君心里有数,这样施加在雪燕阿武身上的酷刑只要来那么一下,孩子一定丧命! 顾文君越急,手上动作越发冷厉。 刀光在陶元安眼前一晃,直逼他的眼球,那距离实在太近了,骇得陶元安都不敢闭眼睛,生怕阖眼,会被刀划破眼皮。 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地看着。 只要顾文君稍微往前面刺一下,就能把陶元安两颗眼珠子给剜出来,这可比一把小匕首抵在脖子上的威胁更吓人,不光是忍痛就可以忽略过去的,还要直视忍受这刀剑对刺的画面,吓得心中拔凉。 这威胁的效果立竿见影。 陶元安倏地闭了嘴,再也不敢大放厥词,却也是另一种反抗,闭嘴不答顾文君的话,顾文君只冷冷地勾起了唇,提刀就往前一送。下手之果断,让所有人看得心尖一颤。 “啊啊啊疯子!顾文件你这个疯子!你竟然真的敢,嘶,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陶元安嘴巴里喘出一连串的惊吼,他脸上尽是冷汗,眼睑上破了一道,流下一丝鲜艳的红。 刚才顾文君是真的想要割了他的眼睛! 要不是困住他的捕头动作快,把陶元安往后一拉,现在陶元安的一只眼睛肯定已经废了! 那捕头也是粗声喘气,吓得不轻:“顾文君、你冷静一点!就算陶大人当真做了什么恶事,你要是在衙门判刑之前动手杀了朝廷命官,审案下来也会落得一个罪名,有什么问题,等我们脱困了再好好审!” 这次,捕头是真心在劝。 可顾文君动作不停,径自把刀尖移一个角度,对准陶元安另外一只眼,她再次重申:“孩子到底在哪里?我不会再说第四遍了,陶大人,你最好想清楚。” 陶元安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顾文君只有比他更狠,才能快刀斩乱麻。 反正她一路闯来,几乎大大小小的避讳都犯遍了,也不差这一次。 她一放完话,便收紧手腕,又要往前送刀,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陶元安,把陶元安和捕头两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不要,我说!” 陶元安的嘴巴还是被撬开了,他面如纸色,瞳孔发颤地慌忙叫嚷。“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就是把抓到的人都扔给了我夫人,她到底怎么处置的,我完全不知情!” 顾文君眼神瞬间一寒。 雪燕和阿武的情况危急,她必须和死神争分夺秒,哪有心思和陶元安浪费时间! 她这次不再留手,手指尽数抽紧,握住刀便往前面用力挥砍下去,那杀气似乎在一瞬间凝成了实质。她向来喜欢动脑子,而不是直接动手,可若是被逼到不得已处,顾文君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别人对她狠,她便对别人更狠。 那刀带着腾腾杀气,都看得那捕头目眦欲裂,心神俱颤。他既是怕顾文君真的犯傻杀人,又是心慌意乱,无措之下,他竟后退着放松了手。 只是一个疏忽,陶元安便哗地一下滚在地上爬了出去。 口中直叫:“你们快上,给我杀了他们!” “糟了!”那衙役捕头脸色铁青,也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傻事,可是那群陶府下人早就趁势围了上来,失去了追上去的机会。 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和自己,还有顾文君沦为被围堵的猎物,捕头面上身上一片冷汗津津,悚然道:“对不起顾公子,是我坏了你的事。” 但是顾文君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放下刀低语:“不,他是真的不知道孩子在哪,这才是真的糟了。” 那一刻顾文君发了狠,陶元安的恐惧到达临界点了也没有招出下落,说明他是真的没有头绪。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陶夫人自作主张把孩子带走了。 可是陶夫人呢? 这个问题,恐怕问陶元安,陶元安也不一定回答得上来。 “老爷啊!你没事吧?”那柳姨见没事了,这才敢娘梨花带雨地扑了上来,被陶元安搂在怀里,听他恶声恶气地粗喘。 “等他们都死光了,我就没事了。”陶元安咬牙切齿。 他护着柳姨娘往后躲,又像是忘了之前柳姨娘做主指了夫人屋子的事情,反正那都是为了他,便也由着柳姨娘伸手来捂他眼睛和脖子上的伤口。 看陶元安这副模样,顾文君也知道,他早就把陶夫人抛到了后脑勺后,根本不管不顾。 更不会在意一个下人的孩子丢去哪里。 “老爷,怎么做?” 陶府的下人们把滚爬着逃出来的陶元安挡在身后,事到如今,他们也全都只好以陶元安马首是瞻。 暂时无事了,那陶元安才惊觉脖子上刀滚肉般的生疼,被顾文君的匕首戳破一个洞,只能拿手去堵血洞,他的眼皮更是刺痛不已,闭眼睁眼都难受。 他心里冒起一团愤意,简直怒火中烧,对顾文君更是仇深似海,夸下海口:“直接动手,杀了一个,我就给黄金一百两!” “是!” 顿时下人们的惶恐不安就被贪婪压了过去,就算那些衙役钦差手里握着刀,也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眉目间尽是下定决心的厉色。 毕竟,那可是黄金一百两啊! 现在不是之前。 顾文君手边没有任何金银财宝和赏赐,不能再诱他们反水了。就算她口说给更多的钱,这些陶府的下人是不会信的。 想着,她额间也沁出汗意。 怎么办,孩子还没找到,她自己也无法安然带着雪燕和阿武退走了! 啧。刘喜人呢! 时间拖了这么久,刘喜总该到了吧。 “先给我杀了顾文君,他已经没力气了,冲着他去!”陶元安奸滑,这下终于看破顾文君的虚势,便把杀令对准了他。 至于那一个捕头和几个衙役手下,也抵抗不住多少。 就在这包围圈越缩越紧小,一片肃杀之际。一道熟悉的尖利喝声从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通通给我住手!” “陛下勒令护送的人,你们也敢碰,陶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所有人的动作一僵,连呼吸都被截断了似的屏气凝神,画面一顿,安静得只剩下那道紧赶的怒叱。 他们没听错吧? 那话里说“陛下”两个字? 众人之中,唯有顾文君那颗紧紧提起的心短暂一落。 顾文君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起码她和雪燕、阿武没事了。 她心神俱松,收劲之间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有些无力。可就在这万籁俱静,气氛紧绷之时,顾文君双耳微动,敏锐的五感发挥了作用。 “嘶……哈……” 不对!这陶夫人屋子里,还多了呼气。里面还藏了人! 就躲在屏风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孩子找到了 “来人了!” 那衙役捕头不明情势,丝毫没有察觉这屋子里的异样,只是双眼紧盯着外面。 除了围聚起来的陶府下人之外,还冲进来一群人。 “顾……顾公子,他们又是?” 捕头顶着满额头大汗,战战兢兢地问顾文君,他手足无措,全把顾文君当成倚仗,嘴里也改口叫了敬称。那些人有的穿着太监制服,有的套了一件宫内侍卫马褂,不同的是,他们全部都带了刀。 难道——真的是宫里的人? 顾文君微微颔首:“是刘喜刘公公!” 她心上压着的石头有一部分落地,但是整个人仍然紧绷着,握着那捕头的刀,凝神盯着那道屏风。 对顾文君而言,外面的威胁已经没了。 刘喜既然现在才赶到,一定是另外多叫了人手。就算没有再找人,顾文君不担心刘喜会被这些人多势众的陶府下人给困住。这些乌合家丁可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杀手,无论再来几个,都不会是刘喜的对手。 然而对另外一边的陶元安来说,这却称得上是噩梦了。 “不,不可能!” 可顾文君之前不是说,负责护送的宫人也一起被陶元安的买凶杀手一起害死了? 陶元安左边那被割破的眼皮倏地一跳,他心里忽冷忽热,几乎就要跳脚,电光火石之间,他反应也快,“快把顾文君抓起来,就拿他们做威胁的人质!” 之前一直被顾文君拿捏着,陶元安便也有模有样地学。 陶元安咬紧牙关,逼着自己狠下心肠,“反正我派出去的凶手连宫人都杀了,我干脆再多杀一些也无关紧要!”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开始哆嗦打颤的手脚却都在说明陶元安毫无底气。 可是此时非彼时。 刚才陶元安能使唤得动这些下人,是仗着巨大的财富诱惑,还有人们对于天高皇帝远的侥幸心理,然而现在陛下的人都喊着话闯进来,那再在这些人眼皮底子下动手,就是自找死! 这陶府下人们也不傻。平日里陶府的老爷夫人待人刻薄苛刻,也并不把陶府的下人当成人看待。 所以他们又为什么要为老爷拼上性命呢? 这空口许诺的财富再多,要是没命花,那也是白搭! 他们左看右看,互相打量,彼此都踌躇起来,根本不敢再像之前对着衙役钦差们那样围上去,反而纷纷都退后了几步。 这时,就连陶元安其实心里也打退堂鼓,想要走人了。 只可惜,刘喜已经杀到,他来得紧急也不忘警惕,脚步微顿片刻,便在五步并做三步的速度之间飞快地堵住了陶元安的后路。 一群宫人侯着,姿势紧绷,眼神肃杀,不会给任何一个陶家人逃出几条漏网之鱼的机会。 这可不是那突如其来的埋伏,这些宫人全都做了准备,自然都带上防身家伙,一排全部面色含煞。 刘喜便站在最前面阴冷地一喝,声音尖利到抓耳。 “都不许动,我奉旨护送顾文君,这是奉了皇帝的御令,这期间你们要是有谁敢动顾文君,那我就杀了谁也都是合乎情理的!” 陶运安只是与刘喜照了一面,便知道刘喜所言非虚,从前跟随陛下朝议的掌宫大太监刘喜刘公公,他还是认识的! “陶大人,你最好没有伤到顾公子一根头发,不然——”刘喜拉长声音恫吓,这冷话是对着陶元安放的,但是他两颗眼珠子却是对着顾文君上下打量,一点不落地把顾文君的模样收进眼底。 谁都不知道,刚才刘喜一踏进来,看到顾文君浸染一身的血,心脏一窒差点眼前发黑。 还好他看细了,就明白过来那不是顾文君自己的血迹。 刘喜不知道雪燕和阿武出了什么样的大事,粗粗扫视一圈,起码顾文君是保证了安全,没被陶元安这阴险之人得逞。 他暗中长出一口气,也是被顾文君惊得一身冷汗。 既然都猜出是陶元安做的,那就让陛下查呀! 那些暗卫、情报全能给顾文君暂时借用,何况一个中郎令的底细也好查得狠,要是他们先回宫再带人来,直接抄了陶府的家底,那不是更安全又方便? 偏偏这顾公子,一心向南墙,怎么都拉不回来。 竟然直接就跑去敌人的巢穴里去! 要不是刘喜动作迅速,叫上人紧追过来,他都不敢想顾文君要怎么安然无恙地出陶府! 想到,刘喜忽的高声一问:“顾公子,你人没事吧?” 见顾文君摇头,刘喜这才正眼看了陶元安,听人不死心地辩解着:“刘公公!我、我真不知道怎么了,这顾文君突然冲进陶府来闹事,我这是没办法才自我防卫的!” 任凭陶元安如何哭泣,刘喜自始至终都只是阴冷一笑。 “就算顾公子没有事情,只要受了一丁半点惊吓,那陶大人的罪过也不小!你以为你骗那些杀手谎报陈家的身份,我们就查不出来你是幕后主使吗,陶大人,你也太小看皇宫了,带走!” 他冷眼看着陶元安,心中已经开始计算之后的礼部中郎令人选了。 怪就怪这陶元安恨谁不好,一定要恨顾文君! 陈家都惹不起,他陶家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惹得起呢? 那陶元安脸色煞白一片,一把抱紧怀里的柳姨娘,他不管不顾地指着周围的下人,拼死也要争个最后。 “上!全都给我上,这个刘公公一手的本事都是从宫里天牢练出来的,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我和你们全都要一起完蛋!” 刘喜两眼一眯,藏住了眼底的森寒。 不管顾文君什么打算,他都必须先保住顾文君的安全,然后再去想阿武、还有那个叫雪燕的婢女还有一个孩子,所以刘喜也直接挥了手。 备了锐器的宫人率先冲了上去,再加上带刀的衙役钦差们一起助力,怎么也不可能输给陶府的护卫家丁,场面没多久就变得一边倒。 捕头倒是也想帮一把自己人。 可他的刀却被顾文君带走,捕头刚要问,却被顾文君一脸肃容地打断:“这屋里有问题。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那两位朋友。” “啊、是。” 顾文君尽量维持了如常的语气,她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冲到屏风后边去勘察,就是不想要打草惊蛇。趁着外面在斗,顾文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走到了屏风附近。 那捕头也是直等到这时候才惊觉,“顾文君什么时候离得那么远了!” 见顾文君提刀小心翼翼靠近,捕头也才发现这屏风横放的位置有些古怪。 屏风的摆设并不奇怪,在室内一般起到分隔、美化、挡风、协调这几种作用。 男子书房多用实心木雕刻的重屏风,而女子闺房则更倾向于透纱绣画的轻屏风。陶夫人的屋子里摆的就是一面典雅别致的白纱水墨泼红蕊图屏风。 原本,这样轻薄的设计,会让靠近屏风的人立刻透出人影。 可是现在那屏风只剩下铺面的血,走得越近,鼻腔里越是会被浓重的铁锈味掩盖住。屏风被血迹污得厚实,根本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粗粗看过去,还真以为这间屋子只有露出来的一半部分那么大。 可是现在顾文君察觉了。 走得很近,顾文君才从那屏风面上一层又一层的血色下勉强窥见一点浅淡的影子,似乎有个人影猫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 外面的缠斗声很好地掩盖了顾文君的脚步和气息。 她双手握刀,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手便削去了屏风,那纱布应声而断,破开一道斜到左下方的长口子,露出遮挡的后面景象。 也把那悄无声息藏着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你这个畜生,顾文君!” 那声音尖锐偏利,分明是个女声。 再见那人从地上一团,打滚跌倒又慌不择路地重新爬起来,精细漂亮的大袄裙还有都被染得污浊,手腕上尽是镶金翡翠镯,再往上看你,一张圆盘脸丰盈端庄,头顶还都是玉钗琳琅,皆是富贵。 捕头就是不认得当然也猜出,“你是陶夫人!” 陶夫人脸颊和嘴唇一样都尽失血色,可唯独一双眼却像是淬过毒蛇的牙,她紧盯着顾文君不放:“你竟然还敢到我陶府里来,你这个杀人凶手,就是你杀了我的然儿,你赔我的儿子!” 发狠话时,陶夫人的脚步踉跄,踢到了一些东西,发出近似金属碰撞的声音。 顾文君根本不用仔细看,也知道那些都是用来施刑让人痛苦的器具。 还好这陶夫人不是她那继母萧清乐,并不懂得到底怎么使用,只是胡乱发泄恨意。如果陶夫人真的将这些东西一一施加在雪燕和阿武身上。 那今天,她一个都救不回来! 顾文君面色难看。 “就算你恨我,也应该冲着我来,为什么还要牵连无辜!” 陶夫人似是疯魔,口中痴缠:“你杀了我的儿子!我只不过是动了你两个下人,这算什么?我的骨肉没了,你赔我一个孩子啊!我不管你怎么对陶元安,杀了他废了他,我都不在乎,我就要我的然儿,你怎么还给我啊!” 显然,陶夫人从顾文君破门而入的时候,就藏了起来。 一直听着外面说话。 所以陶夫人见到顾文君,也不惊讶。 那捕头也终于有几分明悟。 原来这一团厘不清的乱麻案子,究其由头,就是因为陶家因为丧子之痛,恨上顾文君了! 难怪陶元安冒险也要下手买凶埋伏顾文君诛杀。 难怪陶夫人不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要亲自动手折磨顾文君的人。 归根到底,这还是从陶家公子陶然自己挑衅并且屡屡加害设计顾文君引起的,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竟然还引出了这样的怨尤。 一桩连着一桩。 “把陶元安给我拿下!”刘喜一声喝令,预示着外面的反剿也已经落幕。 顾文君心里一直在默数时间,她暗暗咬牙,干脆直接劈刀砍过去,对准陶夫人,还想要在陶夫人身上故技重施:“孩子呢?” 结果这个字眼却更加刺激了陶夫人,她睁大双眼,眼眶发红地盯着顾文君,那专注凝神的模样让顾文君都心里一悸。 陶夫人大叫:“孩子?你杀了我的然儿,还想来抢我孩子?我不允许,顾文君,我要把你绑起来,活生生折磨死!” 即便顾文君手里握着刀,那陶夫人竟然也直直往前冲了过来,似乎要与顾文君拼命。她一愣,可是那刀原本就是为了威吓逼近的,一切来得太快,顾文君已经来不及移开刀了! “不要!”紧盯着的捕头大喊了一声,惊得外面的人也都停了动作,全向屋里看过来。 捕头的反应比顾文君都要惊惶。 陶元安设计杀顾文君,不择手段连累无辜,即便顾文君动手杀了陶元安会引来一身麻烦,可是事出有因,还能辩解。然而陶夫人再疯狂狠毒,却都没有直接对付顾文君。 若是顾文君一刀杀了陶夫人! 那这件案子,可就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了! 就在所有人的心高高提起的刹那,不知道为何,那陶夫人突然身子一个打颤,竟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她摔在地上那些狰狞可怖的刑具上面。 “噗!”的一声轻响。 脖子便直接开了花,喷出新鲜的血来,覆盖在已经干涸的血渍上,将雪燕和阿武流下来的血淹没,绝不可能活着了,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有用! “这……?” 不止是那捕头目瞪口呆,就连顾文君也想不到,她空落落地提着刀,怔愣半晌,四周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了。 嗯? 直到顾文君发现那多出来的气声还没有消失。 她双眉压低,神色猛地一变,顾不得陶夫人的事情,越过屏风就往隔着的里屋冲进去。冲得急了,顾文君还一下子扯下了那些的帘子还有帷布,直到靠近陶夫人的床榻。 那被褥上,就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脸皮发红,从眼睛到嘴巴,所有五官全都紧皱在一起。外面动静那么大,可这孩子却连一点都不醒,连个哭喊都没有,只是靠小鼻子微弱喘气。 “是雪燕的孩子!” 顾文君一眼认出那襁褓,上面的刺绣就是雪燕的技法。 她心中一颤,刚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却又悚然一凛,“怎么可能一直不醒?糟糕,这孩子一定被下过药!” 第二百五十七章 既定结局 顾文君双眸忽地烧起一阵怒火,她一把抱起那个脆弱的婴孩。 刚才她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雪燕和阿武都被吊起来,受了不少虐罚,可唯有这个孩子却被陶夫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顾文君还以为是因为陶夫人嗓子之痛的移情作用,把雪燕的孩子当成了自己儿子的替代品,没有对孩子下手。 可想不到,陶夫人竟然还是给喂了药! 或许是嫌恶哭闹,又或许是厌弃这孩子的出身,但陶夫人显然没有发挥多少慈悲心肠。 顾文君也无法再去思考,那疯得莫名死得突兀的陶夫人是怎么想的,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抢先把雪燕的孩子救回来! 婴儿脆弱,微薄的脉息根本难以用中医手段来诊治。 也是因为如此,古代稚子多早夭。 她当机立断地放弃古朴的法子,选择现代医学的急救术。顾文君抱着孩子坐下,把孩子放在怀里,她将孩子翻转过来用膝盖轻柔顶住柔软的腹部,轻拍着背。 神情专注,动作小心,她头也不抬地冷喝一声:“给我一碗醋!盐还有水!快!” 屏风外。 那唯一空出手的捕头正憋着一张团簇的脸,趴在陶夫人的尸体前面怔楞呆滞,“死了……真的死了!” 直到顾文君又砸过来一声喝:“你要是不想让今天再多死一条命,就快去给我拿东西!” 把衙役捕头吓得一颤。 “啊、是!” 他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收回探鼻息的手,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面跑。 正好赶上处理完陶府的刘喜,一张脸苍白阴冷,细缝似的眯眼里尽是寒光,活脱脱一个奸佞太监模样,让捕头又是一哆嗦,唯唯诺诺叫:“刘公公!” 刘喜上下扫过他,又给了捕头更大的压力,他慌忙解释:“之前我是接到了陶府下人的报案,对于其他也不知情,还好刘公公及时赶到,只是陶夫人……” 那捕头额间冒出无数冷汗,但是刘喜的神情也并不比捕头轻松多少。 身后,已经有两个人接替了顾文君之前交给捕头的任务,正在抱起雪燕和阿武,要将两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医治。 陶府下人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刘喜花些心思就把这群人给制服了。 现在就被宫人们压着在院外等候发落。 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这牵扯进来的京城衙门,还有那位突然毙命的陶夫人,这下反而不能干脆利落地改杀个干净私了。 “真打官司,对顾公子来说可就麻烦了。” 刘喜的神色阴晴不定地扫过那屏风底下的妇人死尸,他心中恨恨:“但也真是想不到,还真的是陶元安这个王八东西做的,他一向是个孬种,竟也有胆子做出这么大的祸事,连我另外一个干儿子都不放过,要不是顾公子果断,阿武绝对救不下来!” 在刘喜看来,陶夫人的死活根本无足轻重。 甚至让他动手,刘喜倒是想让陶夫人再吊一段时间的命,死得这么痛快,反而便宜这个恶妇了! 一瞬间,刘喜的心里便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表面上他只是冲捕头摆了摆手,“不用说了,你先做顾公子交代的事情,其余的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恰好,破碎的屏风里头,再度传出顾文君的催促:“快点!” 捕头得了刘喜的允许,连忙跑出去。 然而踏出门槛,他便被眼前的画面吓得瞪大了眼睛,张口几欲惊喊:“老天爷!” “捕头!”还好手下围过来的汇报,把他的惊叫堵回了喉咙里,但他们每一张脸也是青白相间,比那些被制服了的陶府下人还要难看。 他们压低声音:“这些人下手太狠了,直接动的死手,这已经坏了审案的规矩。刘公公,似乎并不想按衙门的程序走……” 有个人做了一个拿手刀在脖子间一划而过的动作,面上冷汗津津。 屋里,是血气冲天,是陶夫人发泄私恨的酷刑炼狱。 可外面,竟也成了煞意纵横,活生生一个恐怖的屠宰场。 刚才那些还拿着棍棒、与他们对峙的陶府下人,现在却都成了一个个留了一口气的生肉,遍地都是猩红的浓稠汁液。 捕头倏心中一凝,有了不详的预感,“那刘公公一个大太监,好重的报复心!下这么重的死手,难道就因为陶府对顾文君动手了?” 在看那些剩下的、还算完好的陶府下人,个个都是吓得肝胆都破了,瞳孔剧颤。 柳姨娘趴在陶元安身边抖成了筛子,低埋着头,看不清脸。 而那刚刚还在嚣张的陶元安陶大人,更是双腿打颤,两腿紧闭着的档口似乎染了深迹,一个字都不敢吭了。 大内的人,这才是真正杀人不过点头地,做事太狠了! 扯进这桩麻烦里,算他倒霉! 可是再如何不合律法,捕头也不敢议论刘喜的做法,只是脸色铁青地指了几个陶府下人,“带我去厨房,倒水、好备醋还有盐!” 只要能让他们活命,这些下人现在什么事情都豁得出去做,连滚带爬地给捕头带路。 时间还在一点一滴过去。 顾文君争分夺秒。 婴儿太小了,本来食道消化道和肠胃就脆弱,都不一定学会吞咽。想靠轻拍背部就让孩子吐出药,太困难了。 见这法子没有反应,顾文君的眸色微深,她擦干净手,决定刺激呕吐。 她一手抵住婴儿的下唇,让其张开嘴,再伸出纤细的中指和食指,探进去摸索舌根。正常的成年人都会觉得恶心犯呕。 可就算这样做,从头到尾,那雪燕的孩子依然五官紧皱,没有声响。 “顾公子,你不仅找到了雪燕,还救下了阿武,捡回两条人们,已经足够了,也要顾惜你自己的身体啊……”刘喜小心翼翼地叹一句,他到屏风前已经看了一会儿了,一直忍着没有出声打扰。 他只是一眼,就已经断定,这婴孩没救了。 虽然刘喜不懂医术,但他在宫中沉浮太多年,见过这种手段,他猜出这孩子被下的,是昏迷散。轻微分量可以让人夜寐昏沉,然而这中药的却是一个不到百日的幼儿,不说当即断气,可想醒过来怕是难咯! 就是再去请宫里御医,也无济于事。 他话里都开始安慰劝解,但是顾文君充耳不闻。 只是急问:“我要的东西呢?” “来了、拿来了!”捕头满头冒汗地奔回来,手里捧了一堆东西。 想捕头在衙门里也是个负责使唤别人的小头目,可在这里,却只有听从顾文君吩咐的份。现在顾文君还不算官人呢! 但只要一想到外面横七八竖躺着的陶府下人,捕头就不敢有半分不满。 无论怎么样,衙役捕头也不想让这可怜的小婴儿再有事。 顾文君仍然双眼紧盯着那孩子,一刻也不敢错目,她看也不看地接过一碗凉水,拿了醋往里面兑上酸味。水能冲淡胃里的药性,但现在这孩子喝不了,只能倒进酸性物质,刺激胃部作用一起反呕。 醋的刺激性太大,也必须多兑水中和。 再加入盐,充作生理盐水,能够帮忙维持体内盐分平衡。 这一串动作,让刘喜和捕头看得眼花撩乱不明所以,连懂都不懂,更不可能插手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文君一手撑开那幼儿的嘴,将那头抬起来仰住固定好,一手倒进一汪浅浅的醋水混合物。 见那孩子双目紧闭,没有一丝挣扎动作,捕头倒抽冷气,失声一嘶:“这……已经快没气了。” 遭了刘喜一瞪眼,捕头自知讲错话,慌乱拉上嘴。只是心里对那陶夫人的死,没有最开始那么难以接受了。 哪怕不是顾文君直接动的手,那陶夫人之死,也算是被顾文君害的。 原本捕头心中对顾文君闯府、威胁人质、动刀恐吓的做法还有些抵触,然而事实真相全都揭露在眼前,他又不傻,自然醒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情感立场一偏,就倾向了顾文君。 不管那陶家之子陶然是怎么死的,和顾文君有没有关系,报复也绝不应该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陶家,做得太过了! 就在捕头和刘喜全都心底一阵惋叹,已经接受孩子没命的事实时,顾文君却始终没有放弃。 她喂了一口,便用手在孩子舌根处轻摩两下,时不时地变换位置和角度,尝试刺激对方的扁桃体。 催吐对一个婴幼儿来说,实在太伤身了。 但是,现在活命是最要紧的。 顾文君管不得那么多,只能最大程度上减轻刺激。 她给灌下碗底最后一口醋加盐水,然后用中指抵住舌根一捻。突地。 一片寂静之中,忽而想起一个轻微的喘息声。 “呜”的一个轻响,那连牙齿都没长全的小嘴巴一闭,咬住顾文君的手指,从唇缝里呕出一汪浑浊的混合物。 他一定十分难受。 紧皱的五官团得更紧,蹙眉哭啜:“哇哇啊啊!”连哭也像是没力气的小猫一样,声音轻地像是在人的耳朵上挠羽毛。 可是万幸,他把药吐掉了。 孩子,活过来了! 顾文君飞快地把孩子从头到脚正好,拢进怀里安抚,“好了,没事了。”她攒紧的心脏突突直跳,只觉得与阎罗王打了漫长的一架,神魂和肉|体都疲累极了。 捕头的眼睛瞪大,张得像是铜铃一般,他顾不得场合地大叫一声:“怎么可能!” “好了,孩子能救下来,大功一件!你我都可以松一口气了。”刘喜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止住了捕头一肚子的疑问和不可思议,虽然刘喜心中一样压着匪夷所思和惊奇,他心里甚至暗想。 如果真放手让顾文君去研究,陛下的蛊毒,也许根本用不到去请寻那传闻中的神医谷向天,只要再给顾公子一些时间,说不定真能知道解决的法子。 可刘喜知道,现在不是惊叹顾文君医术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消息已经传到京城,陛下震怒万分。 捕头惊惧刘喜手段残忍,却不知道他真应该庆幸,要不是敬王回京的事,让陛下无法抽出身来,今天,他一定会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暴虐杀戮。 与天子之怒相比,刘喜不过是稚童玩耍,陶夫人的仇虐只能算得上牙牙学语,称得上可笑。 陶元安动手前就应该想到,对陛下的人动手,就是在挑衅皇威。哪怕他设置了一万一千个掩藏身份的办法,也要做好暴露那天,遭遇千倍万倍报复下场的准备! “唉。”刘喜嘶声,在屋外对付陶府下人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加急的信纸传书。 上面只有一个字。 “杀。” 见捕头愣愣看着他,似乎有所猜测,面色发白。 刘喜不愿打扰疲惫中的顾文君,他双目一眯,眼中闪过深意,带着捕头出去。 “善后的事情,交给我的人处理就可以了,但是有一些细节,还要麻烦你了,齐成发齐捕头!” 让京城衙门来处理这桩官司? 确实,证据累累,可近乎一半都是顾文君的猜测,哪怕是千真万确,一一印证起来也耗费时间。 那顾文君的科考怎么办,顾文君对外的名声怎么办,谁知道中间又会被多少有心人搅和寻衅。她耽误不起这个时间,陛下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所以这案子,从陶元安动手起的那刻就定了。 结果就只有一个—— 那便是轰动京城上下的,九月初七陶府灭门惨案。 凶手,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匪歹徒杀手,入门偷抢被发现,便直接动手,最后横尸遍野,陶府一门上下三十六个活口,尽数灭门! 找到凶手时,他们双目失明,甚至有自残举动,只说痛痒难止,似染怪病,疯癫不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再涉春风殿 齐成发做衙役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他是京城本地人,但家里经商做点小生意,算不上多富裕。他自己也是从小上课,一步步考了科举。但是齐成发天赋一般,从武比从文学得好,最后科考拿到的名次也不上不下,十分一般。 因为齐成发是京城人,父母本就认识一些关系,又加上花大钱买通几条渠道,这才把齐成发送进了京城衙门混了个一差半职。 还好,虽然他学习天赋一般,但是胜在做事有分寸,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既不像莽撞青年什么都要硬凑上去插一脚,也不像滑头前辈那样事事都推诿不愿做,所以得了上司青眼,很快就升到了捕头。 算齐成发运气好。 进来衙门这么久的时间,遇到的最大事,也不过是他头顶上司衙令大人,因为和礼部侍郎陈同礼一起作奸犯科,诬陷顾文君坐牢,最后真相揭露,两人双双下狱。 就是这么大的事件,也和齐成发没有关系。他是负责巡逻督察的,不管牢狱,所以和顾文君也没照过几次面,毫无牵扯,落得一身轻松。 然而他的好运气,竟然还没有到头。 九月初七,陶府灭门惨案。 迅速抓获凶手落网的最大功臣,便是齐成发! “真不愧是齐捕头,这天大的案子,让全京城都人心惶惶,听说皇帝陛下都发了雷霆震怒,压下来要我们衙门尽快破案。还好有齐捕头在,不然真有的磨了!” 其他捕头纷纷前来贺喜。 “可不是吗!那陶大人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三十六口人命呐!整个府邸,都空咯,就差一把火,烧个干净。” “嘘。”马上有人压低了声音,“没有得罪什么人,这件案子,就是江湖凶匪作祟,上面都已经定了,不得再议论!” 众人神色暗了下去。 虽然捉到凶手,可要说这背后没有人指使,谁信呐!就算江湖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命,谁敢对一个四品朝廷命官礼部中郎令动手。 其中必定藏着阴谋。 听说当日,有一个人骑马去了陶府。 又听说陶府里出现过宫里的太监身影。 还有的,则说齐成发齐捕头也去过陶府。 各种说法五花八门,乱相纷呈,也就变得全部不可信起来。 但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这案子绝对不是凶匪抢杀怎么简单。 只是牵涉太深太广了,上面讳莫如深,只是把案子定性为江湖杀手作祟,草草结案,没有再往下查。 连朝廷都不愿查下去的案子,那幕后凶手必定非富即贵,是他们这些小捕头根本惹不起的存在,说不定就是王侯将相——莫非是敬王爷? 没有人敢细想下去,便都纷纷改了口,转为巴结确定立了大功的齐成发。 “齐捕头恭喜呀!以后升官发财了还请别忘记我这号小人物啊!” “是啊,下一次再见,你就不止是捕头了。” “来来来,今天必须让齐捕头请客,等春风殿开门,我们就到那里快活一顿!” “哈哈好啊!” …… 棘手的案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结了案,上面还大大嘉赏,衙门里自然是欢声笑语。 至于陶府死活,与他们又有何干。 只有齐成发一个人笑容僵硬,脸色难看。 因为他心知肚明。 这灭门惨案的真正凶手,其实正是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天要人死,人便不得不死,君要臣作恶,臣也不得不犯。 所谓天子,便是这般皇权独尊,强势霸道的存在。 陛下手段狠戾。 不止是要陶家上下死个干净,甚至还要他们死得和顾文君一点关系也没有,连一个死得其所的名声也吝啬。 因为清查案件,所以陶府的底细全被揭露出来,陶元安这么多年收敛的财富全数充公,违法行贿的账簿也全部公示。即便陛下明面上说,看在人死为大的份上,只是拿去了中郎令的职位,轻轻处置。 依然允许他们陶府所有人,全身安葬。 可是齐成发心里却一紧,只觉得浑身发凉。就是陶元安死了,陛下也不肯让他以礼部中郎令的体面下葬,只是仓促和其他下人的尸体一起入了坟。 三十六具尸体,陶元安和他最鄙夷看不起的下等人竟也没有分别。 即便如此,陛下还没有罢手。 仍然默许民间到处疯传陶府灭门惨案的事情,不仅没有勒令忌讳闭口,甚至还纵容下面传扬陶元安的恶名。 现在民间到处都在说,是陶家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遭报应了! 这样传,便能安慰自己,那是陶元安活该,好人就轮不到这样的惨事。于是传播甚广,从前欺软怕硬,贪慕虚荣的礼部中郎令便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极恶奸官! 齐成发知道,陶元安绝对不无辜,清查一搜,罪状累累。甚至这些事,原本就是陶元安自己惹来的。 他报复谁不好,偏偏要报复顾文君。 他什么时候下手不好,偏偏要在陛下勒令护送顾文君周全的时候下手。 天子一怒,当真是伏尸千里。 不过齐成发心底深处,其实还是隐隐觉得,陛下的处理手段过于杀伐严苛了。夺了人家的命还不够,还要毁了陶元安的名! 这口灭得实在干净利落! 还有那些留下来顶罪的江湖人,本就双目俱瞎,半疯半傻,上面还吩咐一个砍头示众的罪名落下来,一周后便要在城门前施刑。 都等不到秋后。 处理之快、狠、准,让齐成发打了个冷颤。 即便这春风殿再如何快活逍遥,齐成发也没有心思享乐了。说来奇怪。 “咦,之前这春风殿不是因为出事情,被停封了吗?最近怎么又开起来了?” 好像就是敬王回京了,便又重新开张起来。 齐成发心里起了一丝疑惑的念头,但旋即便放下,不作他想。毕竟这些事情,与他根本没有关系。还不如去想,之后该怎么办。 他打定主意。 “不管怎么样,顾公子都是个有大神通的人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他那么聪明,更不可能像他一样得了皇帝的青睐。也许顾公子就是我能搭上大前途的关键了,趁他未有功名前,我一定要好好维护这点关系。” 齐成发当然不敢去想刘喜或者皇帝那样的关系,那是他一辈子也够不上的。 只有那还就读文山书院、剩下两大科考的顾文君,他还勉强够得着。 虽然这关系结交得并不痛快,但这既是危机,又何尝不是齐成发的机遇呢。 “我对顾公子也有用处的,我可以替顾公子在衙门里的眼睛……” 而与此同时。 被齐成发念叨着的顾文君,却并不好受。 她没有回文山书院,也没有回宫里,而是选择回到那个被凶匪们搅弄得乱七八糟的别院里头。 得亏刘喜带的人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所以还能住人。 刘喜请来了大夫,有他们帮忙,还有另外的月嫂妈子照顾雪燕的孩子,这让顾文君空出手来,可以处理雪燕还有阿武的伤。 有其他大夫帮忙,熬药包扎这些都更快。 阿武的身体底子好,虽然伤得重,但是醒得快。他一醒来就想要给顾文君跪下认错,被顾文君拦了。 “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面也爬满一道道细小伤口,阿武的五官拧得紧,两道细眉皱在一起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给绞死谢罪。“不,是我没用,要是我早有防范,或者身手更强一些,就不会……” 阿武本就是个少话安静的人,他也说不出托辞借口,全部把锅往自己身上揽,几欲恨死。 要是雪燕或者雪燕的孩子没命了,顾文君甚至怀疑阿武会一头把自己给撞死赔罪。 还好有刘喜帮着搭腔。 “人没有事最要紧,其余的,下次记住!别浪费顾公子这次救你付出的努力!” 一见刘喜,阿武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一身本事有大半都是刘喜教会的,但是他没有小文子机灵变通,不适合在宫里做事,刘喜从很早之前起就在思考阿武的安排。 所以秦川在宫里寻觅保护顾文君的人手时,刘喜便把阿武推了出去,他当初只是想让阿武有个锻炼的实践机会。 现在看来,倒是成就了阿武的机遇 刘喜看了看顾文君的神色,又再次勾唇一笑,似有深意。 “反正多亏了顾公子,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你啊,就和雪燕好好养伤,要想将功补过,就快点把身子养好,继续保护顾公子!” 阿武乖乖点头。 他对刘喜也十分听话,当然,他现在的主子是顾文君,他对顾文君只会更听从。 然而顾文君的神色却一直有些灰暗。 明明两人还有那孩子经过医治,都恢复得不错,可是她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阿武不敢问话,默默目送顾文君和刘喜一起出屋子。 刘喜却是个敢说的,他眯了眯眼便叹一句:“唉哟,顾公子!陛下也是为了你好啊,这事情真打上官司去,你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刘公公,难道陛下就要靠杀人解决一切事情吗?”顾文君只是反问。 陶府的案子在京城传了多久,顾文君就听了多久。 只是两天的功夫,一切风云变幻,阴谋诡谲,便就尘埃落定,皇帝亲自在幕后操作,容不得其余人再置喙。 左右陶元安只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中郎令,就是有明眼人知道其中有诡诈,也没有人愿意为陶元安插手事情,徒惹一身骚。 顾文君只是难受。 她让刘喜把那些江湖杀手的命留下,是要做个人证后手。她擅辩能道,根本不怕与陶元安当庭对峙。即便陶元安藏了身份,她照样可以揪出错误。 结果,刘喜却让那些被陶元安买通的江湖人,做了顶锅的凶手。 当然也是陶元安活该。 可这样的手段—— 顾文君心里一阵空又忽地一阵漂浮,突然觉得自己对陛下的性格毫无把握。她原以为,陛下终于开始懂得用些温和的智谋手段,结果一场意外下来,他还是选择了雷霆果决的杀戮。 依然是个暴君。 她又道:“而且这陶元安的问题还有很多,怎么查到我的住处,怎么布置手段的,都没有问清楚就杀了干净。” 想到陶元安最后的痛哭流涕,甚至吓得尿出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狼狈模样,顾文君语气低沉。 活着的时候陶元安有多阴险嚣张,死前他就有多卑贱低微,在陛下的杀令面前,所有人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蚱蜢。 当然,那混账东西死得其所。顾文君并不为陶元安感到可怜。 只是杀得太快了,不然,可以再细细审问出很多信息。 而且也让顾文君落了一层阴影。 堂堂一个四品中郎令,陛下也是说杀就杀了,从上到下,满门都不放过。 其实顾文君更倾向于按律法处置的,哪怕繁琐麻烦,总算心安无愧。 可是陛下根本不讲道理。 或者说,陛下的道理便是她,便是冒犯一寸,反杀万丈,煞气不止。 可今天他能为了顾文君灭杀了四品官吏的家门,那他日呢—— 顾文君想了想,又开口。 “再说那陶夫人的死,当时我心里就存疑,只是时间紧迫,顾不得细究,这才忽略过去,可现在全杀了遍,什么都没了……” 一个接一个问题,让刘喜被问得面色一僵,他张了张口,哑然说不出回应。 杀人灭口,确实最快最有效。 可不是什么问题都能靠杀人来解决的,顾文君心里就藏着一件事。 当时,陶夫人是怎么死的? 她没有碰陶夫人,那陶夫人就只是自己被绊倒,刚好摔在刑具上面吗? 顾文君心中突地一顿,忽然又问:“陶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全都死了?” 刘喜不解其意,只是回话:“保证处理干净了!” “那……柳姨娘死了吗?” “什么?柳姨娘?” 顾文君细细回忆在陶府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记得陶府下人说过,“那个柳姨娘是陶然死掉之后才来陶府的。” “是的,那柳姨娘姓柳,单名一个若字,进陶府的门不久,是陶元安从青|楼里带回来的。”刘喜还是调查过一些底细的。 “那你再去查,这柳姨娘、柳若,是不是陶元安,从京城第一青|楼——春风殿里买回来的!” “这、”刘喜暗暗惊叫,“你是说,敬王掌控的春风殿!” “挖开墓柳姨娘的墓,我要验尸!”顾文君当机立断,眸色间沉下一道暗光。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也许想要杀她的,不只是陶元安!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开棺验尸 顾文君当然记得。 春风殿里的头牌姑娘,叫做柳如。也正是因为她与怀恨在心的陶家少爷陶然一起撺掇,才让顾文君遭了第一次药,差点栽了。 而这个新来的柳姨娘叫做柳若。 亦若,亦如。 也许是因为遇到陶元安一场截杀,顾文君瞬间从那场宫中大梦中清醒过来。不是出了皇宫,她就能安全了。 这世间人心险恶,不光是宫廷里险象环生,这外面的恶意也遍地丛生。她一步步从村县走到京城,又从籍籍无名的书生成为叱咤江东的解元。 除了与她不死不休的顾家人,顾文君从来没有主动挑衅过任何人。可是她遭来的嫉妒和纠缠,却是一环接一环。 陶然绝不是她杀的,虽然顾文君确实是陶然临死前接触过的人,可只要稍微细想也能发觉不对。 假如真的是顾文君要动手,又怎么可能冒险在刚见过陶然后,就当夜杀了他! 陶元安一向审时度势,阴险狡诈。他难道一丁半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与其说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如说他是觉得报复顾文君会更快更能成功。能够悄无声息瞬杀陶然的人,其背后势力必定深不可测,陶元安敢向那样的存在复仇吗? 不会。 他宁愿选一个无依无靠,只不过是侥幸得了太后皇帝一些奖赏的顾文君,当成仇恨的对象。 顾文君思来想去,还是深觉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她总是对外太过于被动,总是留手,反而让人以为她好欺负,处处受人挟制。 差点就害了身边亲近的人。 这次意外,把顾文君的警戒心提到最紧绷。 她已经明白,一旦踏入权力角逐,危险只会一步步提升上来,从此,顾家就不再是她唯一的仇人,那些嫉妒她、仇恨她、把她试作前途上拦路石的人,全都会试图杀掉她! 这只不过是刚开始。 只要疏忽一步,死的人就是她,还有她身边的亲信。 所以,顾文君就更不能大意。 哪怕这陶夫人的蹊跷之死,还有柳姨娘的巧合,都是她的错觉,或者是她多虑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顾文君都必须细究。 但她心底深处,其实已经有一半笃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陶府三十六口人,悉数都躺在了地底下。 就葬在陶府院外的墓场,三十六具棺材,几乎要将整个地面填满,最后不得不将一些下人的棺材叠成两幢,这才勉强凑挤进陶家墓园。 还好柳姨娘,还有陶夫人的棺材都是另外埋的,没有和其余棺材叠在一起,给顾文君一群人行了方便。 等到月黑风高夜。 不但适合杀人放火,也适合挖坟盗墓。刘喜领着一群人,在陶府院子里刨土挖石。 索性那泥土前不久才挖开过一回,还未完全踩实,所以刨挖的速度并不慢,反而比埋棺的时候更轻松。 但是,这土也太松散了。 就像是被反复开采过一样,不止刨过一回,不然再锄下去的时候,也不会如同沙地一般那么容易陷落。顾文君心中一凝,心里那个盘旋的疑思越来越凝重。 不一会儿,棺材就从泥土里露出了一角。 刘喜盯了一眼,从别人那里确认:“是柳姨娘的棺。” 顾文君不由得沉下眉,她往坟地上一圈人的脸上绕过,衡量这些古人对于挖坟这事的的接受程度。现代刑侦破案,都需要解剖尸体,科学的突破解开了不少人体迷雾,所以她对死人的敬畏没有那么大。 可是这些土生土长的古代人,顾文君就拿捏不定了。 还好刘喜眼明心亮,踏了一步在顾文君耳边低语:“顾公子请放心,这些都是暗地里过了陛下那边的准信儿,他们也是新调配过来的人手,经手的死人不少,顾公子不必忌讳。” 她抬眸。 果然就见那一支支火把下,凝着的都是面无表情的脸,无动于衷。 似乎是在那场埋伏截杀之后,刘喜带领的这群宫人就换了一批,动手斩杀陶府全部活人的,也是他们,刀下亡魂无数,血满陶府。顾文君不是没有察觉异样,只是避免犯到忌讳,还是提前问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纠结了。顾文君深呼吸了一口气。 道:“把棺材拉出来!” 四道铁链吊着的钩锁钻入棺材的四个边角,坑山上的宫人们一齐发力,一下子就将棺材拉了上来。这吊起来棺材的事如此顺利,顾文君却和刘喜异口同声道:“不对!” 太轻了! 一口棺材七尺三,通常由十页木料制成,视用木的种类和雕刻方式区分重量大小,但因为棺材毕竟是空心的,加上人才会多出分量。 现在却拉得这么快,说明棺材里空了! 棺材一钩到地上,不等顾文君发话,刘喜脸色瞬变,急急命令:“开棺!” 上顶板被掀开,落到地上砸出一个闷响,所有人的眼睛都往里面瞧去。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丧布底衬,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白布铺的平整完好,就像是从头到尾全新一块,甚至里面都没有躺过人似的!刘喜整张脸唰地一下沉如黑墨,他转向自己手底下这群人,声音冷沉。“是谁负责柳姨娘的?自己出来解释!” 刘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内鬼。 这也不怪他。 整个陶府的人都是他们灭的口,现在有一个活口逃了出去,还根本不在棺材里头。刘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人里面,有接应柳姨娘的内应,暗地里把人放走了。 “是我。可是刘公公,我真的杀了柳姨娘。我把她掐死,确认她没气了才扔进棺材里的!”一个人忽地跪了下去,火把映照出他的脸上滴滴冷汗。他分明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身上,像是集中的箭矢。 他们都能算作刘喜的人,当然也是陛下的人。自己人更清楚自己人的手段,所以这人怕的要死,越是紧张越容易流出一身冷汗。 但这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在心虚掩饰。 “那现在这幅空棺材是怎么回事?” 刘喜的眼里划过一道杀意,但却被顾文君打断:“等等刘公公!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顾文君的眼睛落到那翻过面的棺材顶,她蹙紧双眉,伸手指了指:“顶上有气孔。” “说明棺材里确实躺过一个人。”顾文君一步一步地推理分析,顺着线索猜测事情发生的经过,“那柳姨娘,一定练过闭气功,让人误以为她已经死了,然后藏进棺材里,等到人都走了,才自己掀开棺材爬出来。” 陶府如今潦倒,夜色荒凉,连一颗星星都见不着。 阴风一扫,随着顾文君的解说,顿时让人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只觉得寒意深深。 “然后柳姨娘又重新把空了的棺材埋回去,再重新填了土。” 想到一个活人在棺材里硬生生躺了至少一天多的时间,然后再乘人不备逃出来,让人心里发瘆。 有一个人打了哆嗦。 顾文君没有看他,只是神色不好,继续道:“她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些,一定还有人帮她接应。” “难道真的是敬王?”刘喜如今也是眉头锁紧。 虽然现在他还不至于把顾文君的话奉若圣旨,但也快要八九不离十了。即便顾文君让他挖陶府的坟,刘喜也毫不犹豫地直接递给陛下决定,毫无迟疑阻拦。 事实证明。 顾文君的不安猜测,又是对的! 她径直侧头,看向柳姨娘旁边那块墓地,开口:“把陶夫人的棺材开了!” “哐当”一声,陶夫人的棺材也很快被打开。 这一次,挖土的速度显然慢上许多。 显然陶夫人真的破颈断气而亡,不可能再复活过来。但是顾文君的心里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尸体刚死没有多久,还算得新鲜。 只要稍微探身,就能看到陶夫人那一张僵硬发青的圆脸,妆容有些花了,但不影响五官辨认。 顾文君垂下眸子,就见陶夫人睁大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上方,就像是知道顾文君挖了自己的坟似的,仍然充斥着生前的恨意。 趁着这黑夜,还有这阴森的陶府墓地,一切都变得更加诡谲奇异。 她在心里默念一声告罪。 “陶夫人,我知道你为你的儿子陶然抱不平,死不瞑目,如果你泉下有知,我希望你能知道,杀你儿子的真正凶手不是我,是敬王的春风殿!” 一丝风轻拂而过,带来无边冷意。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东西显灵,还是巧合,陶夫人竟然真的闭了眼。 骇得离近的几个人差点跳起来,纷纷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陶夫人明明已经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喜也是一惊,但他仍然沉得住气,喝令道:“够了!杀活人的时候都不怕,还怕死人吗!大不了再杀一次。” “放心好了,陶夫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顾文君冷静解释:“她现在才闭眼,是因为人死后的一段时间内,尸体里的神经会收缩,导致尸体自发动作,现在风大,闭眼眨眼是最简单的反应。” 虽然这些话,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可是她的镇定沉着却能感染人。知道这些,他们也就没有那么怕了。 不过陶夫人闭了眼。 起码让顾文君没有那么大的心里压力,她给手上套了一层布,等他们把陶夫人的尸体从棺材里搬出来后,再隔着布去摸索。 脖子,手腕,都没问题。 难道是在衣服下面的地方? 那就麻烦了。 顾文君神情微凝,忽然把手探到了陶夫人的脚踝上,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陶夫人向她扑过来,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自己把自己给撞死了。 其他人则是大气也不敢出,全部凝神看着顾文君在陶夫人的尸体上动作。 直到顾文君出声:“就是这里!” 她手用力一拔,将从陶夫人的右脚上摸出一个细小的凸起拨弄出来,顾文君倏地起身,把手里的物件放在火把下面凝神细看。 “一根针!” “嘶!”刘喜生生抽了一口冷气,要说最胆颤心惊的,反而是他。因为刘喜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带人围堵陶府的时候,里面竟然还藏着一个奸细,那奸细甚至还有余力去暗算陶夫人,说明根本不把刘喜这群人放在眼里。 “陶夫人果然不是意外死的,是柳姨娘用针弄倒了她!”顾文君此时再下定论,在场已经没有一个人质疑了。 “我已经让人又查了一遍,那柳姨娘的身家有问题,很可能就是那次陛下勒令彻查春风殿,封锁青|楼之后出来的,所以找不到与春风殿明面上的联系,更找不到她的出身还有流落青|楼的底细。” “可是为什么?” 刘喜眉间紧皱,夹着一点后怕,“如果柳姨娘真是敬王的一颗棋子,为什么要安插在陶府,那陶元安不过四品,算什么东西,值得敬王花费力气?” 顾文君心里忽起忽落。 她面上凝了一层霜。 “陶然是春风殿动手杀的,他们除了后患又怕出问题,所以又派出卧底在陶家潜伏,顺便再伺机等候,让陶元安为他们所用的机会。” “丧子之后,陶夫人越发疯癫,已经彻底失宠。陶元安极度宠爱柳姨娘,有了这份宠信,她既可以劝陶元安报仇加深他的恨意,也可以引导陶元安在朝廷里的站队。这样一来,再小的价值也能化为最大。” 刘喜也是一脸凝重,他第一次意识到,那表面上闲云野鹤,不问朝事的敬王爷,到底在暗中留了多少后手,又拥有多么深厚的底蕴资源。 这位深不可测的敬王皇叔。 一直都是陛下的强敌。 但他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柳姨娘留在陶府,她又为什么要对陶夫人出手?要不是陶夫人倒了一跤,也许顾公子你就错杀陶夫人了,可这和敬王又毫无干系,那柳姨娘出手不出手,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六十章 初破迷雾 这个问题,顾文君答不上来。 她心里忽轻忽重,想到了很多事情。 一件又一件事,看似都毫无关联,可是又有一些奇异的联系,顾文君把握不准。从穿越伊始起,她每一次都能算到比旁人更快一步,从而斩获胜局。 可是这一次,她却慢了半步棋。 虽然棋局还未完全结束,顾文君也没有输,可是她仍然感到一种莫大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阴谋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一步步伸展扩张,最后织成一张让人看不见的大网。 迷雾才堪堪解开一半,不上不下,但是顾文君也不能留在陶府了。 “刘公公,顾公子,我们得走了。”有人轻声提醒了一句。 顾文君抬头看了不见五指的夜色,她转向脸色阴沉的刘喜道:“把棺材都放回去。” 刘喜惊诧地看了她一眼,目露不解。 要是把陶夫人的尸体放回去,也就罢了,毕竟人死为大,无论陶夫人生前做了什么恶事,现在都已经死了,总不可能曝尸荒野。 可听顾文君的意思是,连柳姨娘那具空的棺材,也要尽数埋回去,这是何必? 而且还浪费人力。 似是察觉到了刘喜的疑惑,顾文君不等他问出口便解释道:“柳姨娘身份可疑,还装死逃走了,这本是一个机密。是我生性多疑才隐隐觉得不对。可是柳姨娘背后的人却不知道。” 刘喜的眼睛嚯地一亮,这张阴沉许久的老脸终于有了几分光彩。 “既然他们不希望有人知道,那我们便也将计就计,当做不知,就看他们之后怎么做,以不变应万变。”顾文君吞吐胸中的郁气,不疾不徐开口。 她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气馁的人,即便敬王藏在暗中的爪牙再深不可测,顾文君也要帮陛下把这头凶兽的爪子和牙齿都拔光! 一年前,敬王萧宁晟便失去了登上皇位的机会,错过了化龙的时机,他一辈子都做不成龙! 真龙天子是陛下,是萧允煜。 顾文君不再犹豫了,她径自转身率先离开,“走吧,天快亮了,再在陶府逗留会被发现的。” 刘喜颔首,身后那群宫人动作不停,合棺木,再开土,力求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顾文君也在心中下定决心。 等到雪燕还有阿武伤势初愈,她便要回文山书院。陛下有陛下的朝政大事要做,顾文君也有自己的考场硬仗要打,好好战一战这天底下的风云才子。 一路走来,陶府过去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却变成断壁残垣,牌匾歪了一半,摇摇晃晃地吊着。 大门早就被贴了一个大大的“封”字白符。 尽是荒凉不详。 谁又能想到,就在两天前,这里还是一座精雕细琢的气派别院! 一旦深入这风云变幻的阴谋诡谲,不留神,不仅命留不下来,九族后脉也是一切全无! “刷。” 墓园里燃起的火把,尽数全灭了,来访的人纷纷撤走,抹去了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 陶府又恢复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变成真真正正的死人府。 天亮了。 而距离陶府三十里地之外的春风殿,也是众人行乐一宿,酒足饭饱,累得鼾睡困乏之际。 楼殿里的烛火和琉璃灯仍然通明透亮,为停歇下来的夜场生活增添暧色。 一同庆祝的捕头都躺下了,醉得七倒八歪。 他们是买不起去厢房欢好的姑娘的,最多就是叫人来唱小曲喝个酒。 享受一夜,这些捕头喝得都快酩酊大醉,搂在怀里的美人们也是面红眼醺。 不止是他们这间屋子荒唐,外面也都差不多都是这般靡靡之景。 只有齐成发齐捕头心里挂着一肚子的事,他喝不下去酒也赏不下去美人。见厢房里没有人进来问话,他便一个人出来叫醒酒茶。 就发现外面的人也倒了遍。 “全都昏死过去了?” 齐成发心里一顿,倏地打了个激灵。他才经历过陶府这么大的神情,现在正敏|感着,一有什么苗头,很容易就往深了想。 不对。 就算黎明前夕,是青|楼客人玩得疲累的时候,也不应该这么安静。 “难道,那酒里面有问题?那些春风殿里的姑娘们也都是陪着喝了酒的,所以她们也中了招。”齐成发心中打着鼓,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叫苦不迭。 但眼看着门口光影微动,似乎有人进来了,他连忙从房门口退了回去,藏在门后面观察情况。 “咕噜噜。” 一阵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响起,每一下都让齐成发头皮发麻,他一开始完全想不出来这是什么,甚至因为恐惧惶恐联想到了人的脑袋。 后来听得久了,齐成发才分辨出,这是金属打造的齿轮,只不过大了些。 随后一道女声响起,直接解了齐成发的疑惑。 “主子,请恕属下办事不力。” 紧接着就是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那人情绪紧张,语调紧绷。 “我本想从陶家的事情上设计一番,可是想不到那小皇帝下手这么快,直接就把他们全部杀了。” 一股阴冷的惧意从齐成发的脊梁骨上蹿起,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他的天灵盖。 因为齐成发已经认出来,这声音,分明是柳姨娘的! 可她明明已经被刘喜的人给弄死了! 而且这柳姨娘之前在陶元安面前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妩媚娘子,一见刀光,就吓得面无人色,现在竟然敢这样蔑视皇帝陛下,不尊称谓,到底是什么身份? 齐成发心里透凉。 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可偏偏只有他清醒着,不听也得听。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扔掉了在陶府的身份,假死逃出,是我辜负了主子的期待。”柳姨娘的声音变得冷凝许多,可是齐成发却听得出,她那微颤的语调里,尽是惶恐。 一个尖利的喝声忽的斥出:“没用的东西!白费了主子送你进陶家的机会。主子交代你办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办好,没有交代的事情,你倒是自作主张地做了,是不是觉得一脱离春风殿,你就天高海阔,完全自由了?” “柳若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主子没有发话让你动顾文君,你竟然敢在暗中撺掇陶元安动手报仇,一子差错,整个陶府都没了。柳若,你好大的胆子!” 柳姨娘声音尖锐起来:“柳若也是为主子着想。那个顾文君不仅不识抬举,竟然还屡次三番坏了主子的大事。就是这一次,要不是他,主子也不会被逼得下船,我——!” “闭嘴。” 两个冰冷淡漠的字样一出,整个殿厅的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齐成发屏住了呼吸,连一口气都不敢喘。 他怕被发现。 因为,齐成发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带轮子的声音、深不可测的主使者,还有那“下船”之争,除了那传闻中避世修养的敬王爷——萧宁晟,还能有谁? 就连那身份古怪有问题的柳若,本来还想要争辩的,敬王一发话,她连多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敬王一字一句冷冷道:“你坏了本王的事。” 他寡言冷凝,自有旁人接过话:“主子让你安插在陶府是有心想要埋一颗对付顾文君的棋,你却直接提前引爆了,一子落错,引得那小皇帝插手进来,直接把全盘都毁了,赔了主子的大局,你担得起吗!” “我!……是柳若错了!” 女人的声音抖得越来越明显,“我……我只是想要帮主子出谋划策,想要为主子立功,我不是想坏事的,主子我错了!” “我看你是养出了私心吧!你分明是想杀了陶夫人,自己当陶家的正室。”那尖声阴冷一笑:“你明知道顾文君不好对付,还要撺掇陶元安去复仇,就是要引狼入室,替你自己出气吧!” 柳若慌了,“不!我没有!” “呵呵呵,这段时间在陶家,你上被陶元安折辱,下被陶夫人刁难,日子过得很不痛快吧?你恨陶夫人至极,甚至宁愿亲自动手弄死,也不想假手给顾文君,真是好算计。” 不等柳若反驳,又继续冷声恫吓:“可是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主子可以给你一个做人的机会,也可以让你在炼狱里做鬼!” 尖利的冷笑声越来越诡谲,就是让躲在门口面的齐成发听了,也想要打颤。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主子,请再给柳若一个机会!” 齐成发看不到景象,不知道柳若是怎么求情的,但是他分明听到一阵又一阵的磕头砸地的闷声,一下比一下响亮。 他心里发慌,甚至觉得那每磕一下,地面都在震动。可想而知,柳若磕得有多么用力。 不知道过去多久,敬王才开口:“算了,陶家死了,柳姨娘也没用了。” 明明敬王的话里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柳若却发出一声啜泣的尖叫。 “不!我的身份还有用的,只要我活着出面,所有人都知道陶家的人没死光,我可以去状告顾文君,说顾文君才是让陶府灭门的凶手,主子,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敬王身边的手下哼一声,阴恻恻道:“晚了,既然上面让主子的春风殿重新开业,陶府的事情就必须给一个交代过去,没有再打官司的余地了。既然柳姨娘没用了,你也该换张脸皮,换个身份了。”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再换脸了,主子再给我一个机会,唔!” 痛苦哀嚎之中,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旁,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噩梦般的叫声里,敬王那清冷的声线却始终平静。 “嗯?假死复活,改头换脸……我明白了,太后也是这么‘活’过来的,呵。顾文君,这一局,本王不会输!”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送走上学 声音渐渐轻了下来,重归于寂静。 “咔哒。” 一滴冷汗从齐成发的身上滑落下来,溅在木板上发出声响,惊得齐成发差一点跳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没有喘气。 唯恐被他们察觉。 齐成发的脸都已经涨到青紫,憋到快要麻木。突如其来的一丁点震颤都会让他惊骇不已,生怕让这春风殿背后的人察觉问题。 等一切声响都没了。 片刻过去,也没有人再进来探查,齐成发才敢确信,那些人是真的走了。 他腿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像是烂泥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气从他的嘴巴里呼出来,胸膛像是鼓风般震动着。比醉晕过去的同僚还要不堪狼狈。 比起来,齐成发宁愿是自己喝醉了。 也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他偏偏听完了整场。虽然齐成发有许多事情都不懂,那些有关皇帝陛下、有关敬王爷,有关太后娘娘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齐成发这个职位所能触摸的层次,即便听了满耳朵,他也是云里雾里。 为什么柳若对换脸的事情那么抗拒? 还有为什么又联系到太后? 齐成发一概不知。 唯有一件事,他确信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就是陶府的惨案,竟然是那柳姨娘柳若在暗中谋划的,顾文君反而是被牵连的! 这一下,齐成发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对顾文君的抗拒和抵触也全然消散了。 他只是知道,敬王殿下的人想要对顾公子不利,而且他们似乎还在谋划更深的阴谋。 齐成发咬了牙,立刻下了决心,他要把这件事告诉顾文君! 这一次,敬王绝不只是简单地回京。要不是齐成发亲耳所闻,打死他都不一定相信,这让陶府一门全数断命的惨案背后,竟然还有敬王的身影! 不是世人都说,敬王一向闲云野鹤从不插手政事吗? 全都是假的! 就在齐成发战战兢兢,决定告诉顾文君真相时,另一边的官场也是波谲汹涌。 哪怕陶元安只不过是一个四品官,可是他说死就死了,还从上到下死了个彻底。而且还偏偏死在在朝议上冒头举荐之后,换做任何一个大臣,都会疑心猜测。 季沛便是那最上下不安的。 因为他同样带头,向陛下提出过一些不认同的置喙。虽然季沛这人狡猾,知道自己不能太快站队。 所以既驳了敬王的请议,安抚陛下,又适时地给皇帝陛下搬了几块绊脚石头,谁也不偏谁也不倚,就是想做个见缝插针的墙头草。 可是谁也想不到,那陶元安会突然站出来,还异常坚定地要赶顾文君出去,在朝廷上生生驳了陛下的面子。虽然陶元安是大出风头了。 结果到了后面一天,陶府满门便都在“意外”之下绝命黄泉路。 陛下雷霆手段,查抄出累累罪证,便直接除了陶中郎令的职,连个体面一些的安葬都落不到好。那萧允煜明明年岁也并没有多长,却是个天生的狼崽子。 当真阴狠无比! “季大人,这件事当真是上面那位做的吗?”有属下不敢置信,颤着手往东边的天上指了指。 暗指天子。 这蛮横的手段,连表面上的规矩行事也不愿敷衍,下手又快又狠,给了满朝上下敲了一个警钟。 不少人都在猜陶元安是怎么死的,多数人都觉得是仇杀,但只有季沛这样的老狐狸,才从中窥见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为这案子,从发生到结束,再到破案,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就像是有人想要掩饰一切似的。 “是他,不会有错!” 因为与顾文君相关的事情全被压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一些衙门公布的线索探寻。 从陶元安被杀的源头找起。 最直接关联的事情,便是陶元安之前曾经冒犯皇帝陛下,以顾文君的事情出口驳斥,检举陛下办事不合乎礼。 没人想得到,皇帝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布衣少年才不惜动用势力,只当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 “可即便是——”属下噤声,过了一会儿又嗫嚅嘴唇:“就算是他,也不能这样乱来,不然这以后还有什么朝廷纪法可言?” 季沛脸色阴沉地点了头,他双目阴鸷,拢起一丝阴郁,“他是天命之主,又凭什么和我们讲官场上面的规矩。他是皇帝,这天底下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只需要按自己的规矩行事就好。” 这一手玩得太狠了。 下面的人传是敬王做的,上面的人更相信是皇帝的手笔。因为这刀子砍下得太快太绝,每一个朝廷命官都觉得自己脑袋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如此,相信陛下的,会更敬重,不相信陛下的,只会更加畏惧。 再没有人敢明面上挑衅这位年轻天子的龙威。 “暴君!他就是一个暴君!”季沛心里压着一句又一句的咒骂,他不敢承认,自己同样也怕了。 谁能想到,那个萧允煜才即位多久,就有了这么可怖的势力。 每到这时候,季沛心里也忍不住深感悔悟。 要是季太后当年就能果断地把那小畜生给弄死,他们季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进退不得的地步。 哪怕今天坐在龙椅上的,不是有季家血脉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个其他懦弱无能的皇子,也比萧允煜要好! 君臣之间,可不止是忠孝礼仪。 更多的还是权势争利。 天子式微,臣子便强势集权;而天子威盛,臣子们便只能伏低做小。当初先帝有多么优柔寡断,如今萧允煜就有多杀伐果决,简直就截然相反的两种个性。 季太后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暂时留了一个野性难驯的贱种性命,谁知道就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甚至把她自己也给吞噬掉了。 只是季沛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季太后已经死了,他仍然沉浸在如何里应外合,与季太后一起谋划将来的宏图霸业美梦之中。 他冷冷一笑:“不过上头也得意不了太久,敬王回来,有的是好戏看。现在是敬王落了面子里子,以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季沛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当然是不甘心做个隔岸的看客。但他也惜命得很,总不愿选定一边下注,只想走一步看一步。 他不能下场,他的人也不适合现在就卷进去。 如此,季沛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不是说,顾文君已经暗中成为了季太后的人吗?他在外,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书生,最多挂一个解元名声,还有医治太后的功名,高不算成,低也没有就,恰到好处。” 属下不说话,心知肚明,这是季大人陷入深思时的呓语,季沛并不需要人插话,只是在谋划策略。 季沛自言自语:“这个顾文君既不是我的人,也不算任何势力的人,那小皇帝想和敬王斗,我倒是可以借他一用!” 一旁的属下缄默不语。 等到季沛有了决议,倏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烁,“允翊呢?她回来之后难得一直没有闹腾,怎么回事?” “大人,您忘了,陛下还派了好些人跟着允翊公主呢!尤其是那位负责教导礼仪的刘嬷嬷,都快把公主殿下逼疯了。” 季沛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冷光,“按允翊的性子,她能忍那刘嬷嬷?” 其实他都以为,萧允翊已经把那些宫里派遣过来的人都弄死了。季沛甚至都做好了请罪的准备,毕竟这是皇帝直接发令的宫人,他不适合插手,允翊能自己解决,再好不过。 当初允翊提议灭口,季沛嘴上教训斥骂,心中其实早就默许。 季府对季沛来说,无疑就是他的势力大本营。 他这样心计深沉多疑狭隘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那小皇帝的人手在自己的府邸里活动。 不可能! “大人,那刘嬷嬷虽然看着和蔼可亲,可是手段非凡,每次都能破掉公主殿下的设计,而且反过来让公主吃了好多苦头。”属下的眼神闪了闪,压下声音低语:“加上刘嬷嬷有些身手,府里的人也没办法,不好做得太难看。” 果然,又是那小皇帝的一个眼线! 还是一个赶也赶不走,杀也杀不掉的眼线,明目张胆地送进来,就是要季沛恶心。 季沛的脸色再次阴了下去。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恢复了如常的面色,只是眼中闪烁暗光。 “好,留不下命,那就送出去!你去告诉允翊,她年岁不小,却仍然礼数欠缺,应该去学堂好好磨砺一番,这总不违背陛下的命令吧!” 属下不明。“季大人,你这是想做什么?” “允翊对那顾文君颇有好感,我干脆就给她一个接触的计机会,看清那小子的真面目,也可以好好试探一下顾文君那个人!” “可是,顾文君就读文山书院,那里不收女学生,而且女子是不能——” “不用去那里。就送允翊去京城学坊的女学班,不用念那些女德课,只需要结交一些人就可以了,让刘嬷嬷,还有那些碍眼的宫人,都跟着允翊一起去!” 属下明白了,低头以示叹服。 季沛冷笑:“文山书院只不过是当年盛极过,现在已经没落了。这天底下的王孙贵子,可全在京城学坊里,那才是泼天的富贵,異稟的才赋!” “哼,都说顾文君才华横溢,连皇帝和太后都欣赏不已。他那哥哥顾瑾都只敢认江东第一,不敢妄称天下第几,如今出了一个顾文君,这全天下的才子还不眼红气死。” “等顾文君潦倒了,就知道了,谁才是真正能帮的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顾瑾回来了? 一场斗争草草结束。 但是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才不过是陛下和敬王交锋的开始。与敬王殿下被逼回京的大事相比,陶元安的死似乎也无足轻重了。 更多的人,都把目光投在关于太后殿前刺杀疑案上面。 虽然顾文君离了皇宫,可是这件事从起因到过程,她都深入其中,是不可能脱离干系,还得通过阿武联系宫中。 哪怕回到文山书院,她依然得多做一件活,继续为那皇帝陛下出谋划策。 她还有刘喜一行人都停留了两夜。 刘喜并没有带着宫人与顾文君同吃同住,顾文君也不知道这心思多变的太监是怎么安排的,也不去管他。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把她拼命带回来的三条性命照顾好。 第二日,雪燕醒了。 雪燕的孩子也在悉心治疗之下恢复得很好,但还是会因为那时应急时不得不催吐留下一些隐患,顾文君没有遮掩,直接实话实说:“他伤了扁桃体,会影响声带发育,情况轻微的话,这孩子就只是会有一副天生沙哑的嗓子;若是情况严重,那会影响一些字词的发音。” 这已经是顾文君尽力的结果了。 如果这是在现代,有发达的医疗设备的技术药理,连这些后患都不会有。只可惜她穿来的地方是古色古香的架空朝代。 她再如何精通中药医理,也无法施法似的把损伤的器官恢复成原样。 而且孩子太小,本就还在发育,一些药物甚至都无法使用,顾文君也无可奈何。 “要是少爷没有办法,那就没人有办法了。” 雪燕一双明眸含了星泪,语气虚弱:“如果少爷没有来救我们,他连命都保不下。只要能活得好好的,就算变成哑巴,我也认了。” 沉默良久,顾文君还是道:“这件事情,其实是我牵连了你们两个,让你们蒙了无妄之灾。陶家已经全数灭门了,勉强算了结一桩恩怨。至于顾家的仇,我还没有报完,可是雪燕,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少爷我!”雪燕还要说话,却被顾文君打断。 “你听我说。之前你抛下孩子,选择跟我回江东,一路以来接连应对顾家,还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我,已经帮着我狠狠重创他们,大出一口气。可是现在回京,你身边还有孩子牵挂,再出事,很可能又会像这一次一样连累到孩子,我希望你想清楚。” 雪燕曾经是顾家对付顾文君的一颗棋子,后来顾文君威逼利诱把雪燕转化成了自己的帮手。 但她并不像顾家那般无情,把人当成可以随便扔弃的工具。 何况雪燕转投到她的麾下之后,也确实帮了顾文君许多,顾文君也一一履行当初的承诺,替雪燕报仇雪恨,雪燕和孩子出事,她也必定营救到底。 现在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除了顾家,顾文君还将迎来更多的敌人,更强大深不可测的对手。 她并不确定,雪燕会是怎么想的,还要不要带着孩子一起冒险下去。她只是把事情告诉雪燕。 “请少爷放心,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雪燕脸色一片煞白,却坚持从床上起身说话:“我的命就是少爷救的,我孩子的命也是少爷救的!无论少爷想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曾经那个颐气指使的傲慢丫鬟,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坚韧的母亲。 雪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拼力气扑了上来,“少爷,你别丢下我。我还欠着你的大恩大德没有还,我不会走的。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孩子,就只剩下一条贱命。无论少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次是真心的。 之前雪燕是为报仇为前途,选择了顾文君。这一次,却只是为顾文君义无反顾地回头来救自己。 这是在拿雪燕自己还有孩子的命一起做赌注,就赌顾文君一定会对她们好。带领她们飞黄腾达。雪燕被顾家夫人折磨出了阴影。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危险的世道,婢女仆人的性命贱如蝼蚁,平民布衣也不过是一芥草木。 雪燕就是因为做了萧清乐身边的丫鬟,才有了那几次的磨难,怀下这个出身不正的孩子。 如果没有顾文君提供的意外机遇,雪燕的下场可想而知。 再错过这样的好主子,雪燕怕是一辈子也遇不到下一个了。 “好我知道了。”顾文君连忙扶了一把雪燕,叹口气道:“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急。” 顾文君一向擅辨人心,自然听得出真假。 她见雪燕心意已决,就没有再劝,只是按照医生的习惯下意识地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其实顾文君身边可用的人并不多,尤其是雪燕这样已经可以托付一切信任的。 如果雪燕身边没有孩子,顾文君绝对不会自己主动提出让雪燕走的事。现在雪燕做了留下的决定,她心底深处松了一口气。 “少爷,给我的孩子取个名字,他已经过了百日,只叫小名不合适了。” 雪燕突然提了一个请求。 打了顾文君措手不及,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沉吟道:“他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无论如何,能活命就是幸事。如果你愿意,就叫他顾生吧。” 这话一出,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喜却突地眉头一跳,轻声提醒:“顾公子!这是不是要再想想?” 顾文君斜了他一眼,刘喜嘴巴嗫嚅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原因不在这个名字本身的问题上。 顾生顾生,生生不息,是个俗中带雅的好名字。可问题就出在这个姓氏上面。 取一个名字而已,顾文君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姓也给了出去。 一个婢女,与不知道多少个人奸污诞下的孩子,怎么配得上和顾文君同姓?还是说顾文君有心要从小培育一个亲信? 只是一个名字,便能让人联想到无数种可能。 难怪刘喜脸色剧变。 就连雪燕也在顾文君的声音中虚虚地出了一会儿神,两眼怔楞,似乎是又回到了那在陶府的噩梦经历,又似乎是想到了其他。 许久,雪燕的眼眶里打转的泪簌簌落下来,随着低颤的圣衣道:“谢谢少爷。” 这下雪燕是彻底连人心,全部卖给顾文君了。 绝不会一丝一毫叛变的念头。 只有刘喜情绪消极,一直压着脸色。 等到从雪燕卧榻养伤的地方出来,刘喜就再也忍不住,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长串的劝说。 “顾公子,你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现在这么轻易地给那孩子赐一个顾姓,看似轻巧,却会徒留一个把柄,以后在官场上,怕是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哪怕你与顾家有龃龉,但毕竟你毕竟挂着一个顾字的姓。要是——” 刘喜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顾文君打断:“从我和我娘被顾家赶走那刻起,我的顾就不是江东顾家的‘顾’了,我叫顾文君,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字,是我自己的‘顾’。” “我让那孩子叫顾生,也是跟了我的这个‘顾’,无论是雪燕还是顾生,都和顾家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顾文君说得很清楚。 她甚至笑笑:“要是雪燕和阿武愿意,他们也可以叫顾雪燕,也可以叫顾武。” 话突然落到阿武身上。 刘喜剩下半截话全挤在肚子里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阿武可是宫里出来的人,更是他亲手教过的好苗子。 阿武现在的任务是侍奉顾文君,可还带着帮陛下看管监视顾文君的作用。 而如今顾文君一个轻飘飘的赐姓,却有很大可能让阿武改了效忠的主子。毕竟,杀了陶府满门的虽然是刘喜,但冒死闯进去救下阿武性命的,却是顾文君。 穿越至今,无论变了多少。 顾文君依然还是那个狡猾不愿吃亏的顾文君,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人救出来,不把本给捞回来,是不可能的。 她狡黠一抿唇:“我只是和刘公公开个玩笑罢了。我孤身一人,没有顾家的底蕴,我的姓氏一文不值,阿武怎么会瞧得上。” 刘喜也跟着挤出一丝笑。只是拿笑容艰涩发苦,他心里暗忖:“顾公子的赐姓怎么可能不值钱,那一手养大的阿武,怕是留不住了。” 顾文君见好就收,她犹自抬头向远处的山上张望。 “收拾一下吧。耽搁了这么久,我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回书院了。” 阿武的伤势稳定下来,虽然还没有好,但他是一定要跟着顾文君一起去的。就算不带他,他这样执拗偏执的性格,也是绝不会放心顾文君一个人在文山书院的。 雪燕要养伤,还要带自己的孩子,要留下来调养。顾文君安排了另一项任务给她。所以雪燕没有反对。 只要能为顾文君做事,不白白受着好处,雪燕也不是非要纠缠顾文君不可。 况且那文山书院规矩严苛,是根本不允许女子进门的。 顾文君一行人打算重新上路。 可是文山书院里,却起了另一场风波。 所有人都在传一件事。 “你们知道吗?顾瑾也回京城了!” “什么!他都已经被文山书院逐出去了,还有脸回来?” “哎哎哎,我可是听江东那边的同窗说了,之前的乡试,他才考了一个第七,比他那拿了头等解元的弟弟顾文君,差了十万八千里。算算时间,顾文君也要回书院了,顾瑾拉得下这个脸回来吗!” 从前他们把顾瑾奉为榜样,可是完美的假象一破,从才华到人品都被顾文君压倒。 这顾瑾也成为了文山书院里学子们唾弃的对象。 好像多骂上几句,他们也能如顾文君一样,比过昔日的江东第一才子。 有知道内幕的人摇头晃脑:“这就是你们不知道的地方了,顾瑾敢回来,就是有他的倚仗!文山书院不收他,他已经进京城学坊了!” 静了一瞬,文山书院才发出阵阵匪夷所思的惊叹。 “怎么可能?!” “不会吧!” 不怪众人不愿接受。 都说文山书院是天下第一,可这第一,却已经是先帝刚即位时的第一了。如今时过境迁,人走茶凉,文山书院再有底蕴,也被那背景滔天的京城学坊压住了光辉。 如今这诺大一个书院,汇聚天下才子,在顾文君来之前,区区一个江东郡守之子顾瑾便能纵横榜首,一个江东皇商之子王子逸就能仗钱横着走。 这在天子脚下,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简单。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文山书院,太落没了! 那些三岁吟诗四岁诵词的天生毓秀,那些富贵滔天,代代为官的权贵之子,根本不在文山书院,全都在京城学坊! 所以,倘若顾瑾真的能回京,念京城学坊,甚至是一个更好的去处。 那文山书院赶走他,反而成了一个笑话。 而且这样一来,顾瑾还能得到更好的栽培和教学。 一次乡试过去,一切又都开始重新洗牌。 那顾文君岂不是又要被顾瑾踩在脚底下?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返书院 顾文君出的风头实在太多了。 崇拜她的人越多,嫉妒她的人也就越多。 她与顾瑾最大的区别,就是顾瑾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才拥有了这样的名气,可是顾文君却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年的光景就名盖顾瑾。 谁能够保持平常心,谁又能不眼红。 看热闹的人不嫌多事。 还有人阴阳怪气,偏要来问王子逸:“唉哟,这件事子逸兄知不知道啊?” 冷嘲热讽:“子逸兄不是一直贴着顾文君前后左右的吗,怎么同在江东乡试,顾文君不跟顾瑾一道就算了,也不和你一起呀?是不是考了一个解元,就看不上子逸兄了?” 顾文君之前提前告假回了江东,后来又提前回京,两次都没有和王子逸一起动身。 这两人以往在文山书院里关系亲密,王子逸常常为顾文君出头,而这次乡试,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竟然也在榜上,让不少人侧目非议。 书生学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十之八九都是为了金榜题名后的功名利禄。 所以哪怕乡试都是分区别地的,只要榜示成绩一出,还是有不少人会把眼睛盯在那些名字上面,头等前十的,还有最后那几名总是会让人更印象深刻些。 顾文君是第一,王子逸便是那吊车尾挤上去的。 偏偏他学问稀烂,认识顾文君之后,总能在各大榜里凑到一个名额。在文山书院如此,勉强及格,乡试也是如此,也堪堪过了线。 甚至还比那些发挥不稳的学子考得更高。 考砸了的,自然心里不平衡,就只能在这些事情上编排说道。 这些人的嘴巴不停:“哎!别说,说不定子逸兄消息灵通,提前知道顾瑾强势回归,怕得罪顾瑾,就扔下顾文君先一步回来了呢!” 趁着师长们都还没有来,众人全都哄笑成一团。 王子逸面色彻底黑了下来。 他当然不把这些叽歪的屁话放在眼里。 但是顾文君比他先一步出发,却迟迟没到文山书院的事情却是事实,王子逸心里挂着忧虑,加上他又是个暴脾气。被这些人一激,他也忍不住爆发。 “顾文君才不在多久,你们就全忘了他的身份吗!他和顾瑾什么关系,轮不到你们来说。我只记得,顾文君是程鸿问师长的亲传弟子,还是文山书院的第一首席,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置喙的!” 王子逸猛地一拍桌子,嚯地起身,“京城学坊把我们书院不要的学生捡回去,是他们可耻,你们还替他们吹捧起来了?像话吗!” 这几句话一出,那些看好戏的目光,还有非议的声音都渐渐轻了下去。 但仍然有人不服:“那又怎么样,之后就是会试了,这次不是小地方自己人比试,顾文君还能不能继续第一,难说呢。” 过了一场沐假回来,各种嫉妒、艳羡又再度从人心中复苏,全部投向了顾文君。 只要能把目前高高在上堪称文山书院第一的顾文君拉下来,就算是品行不当的顾瑾也没有关系。 “说起来,顾瑾才是顾家正统出身的继承人,顾文君功名考得再高,也还是一个弃子,争到现在,他娘亲的事还是个谜题,谁知道他娘到底犯了什么才被赶走的。” 有人故意把话引导到阴私的地方,信誓旦旦。 “说不定啊,这些问题会影响到顾文君的举荐仕途。哪位大臣会愿意举荐一个身份有问题的人呐!” “混账!”王子逸头上的额角暴起了青筋。 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又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书生,一怒之下直接捋起袖子,仗着高大的身材示威:“你再说一句试试!” “难道不是吗!听说你们江东出了好大的热闹。顾文君还想要抢妻,却没抢成,输给顾瑾了,是不是真的呀?” 闲言闲语永远是传得最快的。 真相当然不是如此,可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信的。 虽然王子逸在江东亲身经历了顾徐两家的亲事,可这事之复杂,他也难以解释其中详情,只能粗脖子红脸地呛一句。 “你他娘的放屁!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都对顾文君青睐有加,顾文君会看得上顾瑾的未婚妻吗?” 一句冲动之下的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引来了更多的嫉羡。 这里是文山书院最次等的班。 汇集在此的也都是一群成绩不上不下,勉强考进来的吊车尾们。他们最嫉恨的,自然就是顾文君、顾瑾那样的天之骄子。 顾瑾倒了。 可是还有一个顾文君以更强势更耀眼的姿势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更是让人心生妒意。 顾文君越是优秀,就越能证明他们这群人的无能。所以这些妒恨都是日复一日地积累起来的,只是在今天爆发了出来,汇聚在一起,让王子逸都是心中一凛。 还好他有钱就能买来势。 直接高呼一句:“我出一百两!谁帮我教训这个敢对顾文君顾首席出言不逊的家伙,我就把钱给他!动手者,皆有份!” 众人的目光顿时变得热烈。 总有人爱财。 何况顾文君入学以来,自身也积累了一定名望。王子逸借着顾文君的名头,找了一个称得上光明正大大的理由,还是能够吸引人心的。 “王子逸,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剩下的人自然怒不可遏。 “你们王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卖茶叶的商贾,侥幸有了宫里的渠道罢了!和京城学坊那些人比,你连替他们端茶送水都不配!” 就在两方互相敌视,火药味渐浓,就要一触即发之时。 “嚓。” 一声拉门的响动断了里面的闹事。 王子逸第一个飞快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生怕是哪位师长提前来巡查了。他又不是傻子,就算要动手教训那些混蛋,也不能被师长逮到。 但还好,找过来的是另外班的学生。 大叫了一声:“都别吵了,快出来看,顾文君回书院了,师长们都去门口迎接拉!” “不可能!” 之前对顾文君嘲讽得最多的那人激烈反驳:“师长们是什么身份,顾文君又是什么身份,他现在只不过是学子,师长们怎么可能自降身价,去接区区一个学生?” 王子逸忍无可忍地骂一句:“杨鸣,你是不是有病,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传话的人急急道:“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去看一看顾文君顾解元了!” 门口的人一摆手,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静默了一刻的众人一下子弹动起来,争先恐后地要挤出去看热闹。 但是书生们习惯静坐苦读,完全比不上好动爱玩的王子逸强壮,硬生生被他挤到一边,又抢了头一个。 王子逸有意无意地用力一推。 就栽得那个杨鸣一阵踉跄摔倒在地,面朝地,差点把鼻子都给挤兑歪了。 等到他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王子逸早就溜出去,不见人影了。 杨鸣摔得这么惨,可其他同窗也都急着想去看顾文君,要是去晚了,说不定什么都见不到,竟然全都当没看到,紧跟着王子逸跑了出去。 可见杨鸣在文山书院的人缘。 “该死的!”杨鸣又气又痛,五官都挤成一团扭曲,但他只能忍着痛爬起来,追了上去。 按照以往,他心中再恨,也是绝对不敢主动挑衅王子逸这样的富家子弟,更加不敢对顾文君那样的才子出言不逊。 可是他却意外得知了顾瑾的消息…… “哼!王子逸有什么了不起的,顾文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都不知道,顾瑾进了京城学坊是多么大的机遇,更不知道顾瑾身后站着敬王殿下!” 只要他能榜上顾瑾一丁半点,说不定他平平无才的杨鸣也能有一飞冲天的大机遇! 所以,杨鸣更要抓住这次的机会。他知道顾瑾是因为顾文君被赶走的。 只要能搓弄倒顾文君,顾瑾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杨鸣不再多想,加快脚步。 出了书院的室内长廊,眼前就是院外,接近门口处已经围了一群白衫长袍的书生们。 原本宽敞的入院口全被堵满了,连师长们的身影都变得几不可见。可就是这样的场景之下,顾文君也在第一时间映入了杨鸣的眼帘。 出类拔萃的人,便像是黑夜中的萤火,总能熠熠生辉。而顾文君散发出来的光辉,更是远胜萤火,恰似星月。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忽视这样的人。 那人的身姿挺拔,犹如松竹,肌肤赛雪,犹如凝脂,眉眼似画,双目含星。只是一个照面,就压过所有人的风头。 让杨鸣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情,又腾起了满腔的妒意。 如果顾文君也是和顾瑾,甚至是王子逸一样的出身,杨鸣也就没有那么妒忌了。 可偏偏顾文君的身世也不怎么光彩,被顾家抛弃之后,顾文君过得比杨鸣还要穷。如此,杨鸣反而更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一个低微下贱的弃子,反过来越过他的头上! 脑袋一热,杨鸣高声讽笑。 “唉,我都不知道文山书院竟然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一个不过考了解元的书生,就敢耍威风迟迟不归书院。他回来,师长们还巴结讨好地去迎接,真是世风日下!” 这是杨鸣搜肠刮肚想了许久的话术。 就是故意的。说让顾文君比所有人都早一步离京,却又比所有人都晚回来。 这难道不是没把文山书院放在眼睛里吗! “现在只是考过一场乡试,又不是考到状元了,就敢这么趾高气扬!师长们,这样的书生,能不能惯呀!” 好不容易从鸡蛋里挑到顾文君的骨头,杨鸣当然要拿出来好好针对一番。 可他这番长篇大论说完后,整个书院门口都寂静了一瞬。 竟然没有一个人搭话。 杨鸣脸色难看,慌忙去看天字班的人。那些都是文山书院成绩优秀的书生,心里不喜顾文君的也大有人在。 尤其是徐家的徐修言。 徐修言曾经也是跟在顾瑾身边做事的,但比杨鸣这样的货色地位高得多,加上徐修言又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顾瑾,一定更恨顾文君! 然而让杨鸣想不到的是,徐修言竟然脸色阴沉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不仅没有配合他对付顾文君,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附和。 下一刻就是师长的怒吼:“杨鸣,你说什么疯话,还不赶紧道歉!” 杨鸣一怔,还没得及接话。 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仿佛掐尖了嗓子在说话。 “呵呵,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言乱语,好大的胆子啊!顾公子之所以迟迟没有回书院,那是因为被陛下请进宫里去医治太后了。” 书生们纷纷避让开,终于露出顾文君身旁左右的人,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宫廷里的太监制服,脸上白净无须,透着一副怪异,两眼深沉一动不动得盯着杨鸣看。 光是一个眼神,就让杨鸣发毛。 “我想,或许是这位学子太爱学习了,所以认为回文山书院上学,比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都重要吧。” 杨鸣才刚刚涨红的脸,一瞬就变得青白,失去所有血色。 第二百六十四章 和谁斗 一大顶帽子压下来,杨鸣的喉咙里都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一位师长看不下去,连忙道:“刘公公,是杨鸣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计较!” 这与顾文君同行的自然是刘喜。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来,这次负责护送的太监和上一次明显不同,地位气势都隐隐更高上许多层。否则,师长们也不会亲自出来迎。 文山书院的学生都还记得上一次。 顾文君被陈家污蔑抓入大狱,最后得真相大白,也是带着赏赐风光回书院的。 而这一次—— 顾文君竟然还受了皇帝陛下之邀,去宫里面医治太后了!这是怎么回事? 宫廷里面的消息,朝廷上下传得快。 可是传到书院就慢了一截。 他们真不知道,顾文君回京之后又闹了一场这么大的动静! 就在一众书生连同杨鸣都怔愣的时候,刘喜却似笑非笑地开口:“这位杨鸣学子怎么会冒犯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太监,你们却都是读书人,是我担当不起呀!” 前半句话刚让杨鸣松了一口气,后半句话又立即把杨鸣拽入无底深渊。 他打了个寒颤。 杨敏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硬是从喉咙里挤也要挤出话来:“刘公公,是我说错话了,我真的不知道顾文君在宫里面,不知者无罪,还请刘公公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假笑几声,刘喜先是看了顾文君一眼。 然后才说道:“好一个不知者无罪!你不知道就可以拨弄是非,不知道就可以造谣同窗了吗,是谁给你的胆子!” 其他太监也许会顾忌这些书生,不愿撕破脸皮。可以刘喜的身份地位,根本不是这些书生可以逾越的。 就算他们在科考之中取得一些功名。这诺大一个文山书院,最后能官居高位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还是算上了以前结业了的学生。 惊惧之下,杨鸣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还嘴,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叫苦连天的,恨不得把眼泪都挤出来挂在脸上。 当真丢尽了读书人的清高和脸面! 哪怕杨鸣能够多撑一会儿,其他人也都会高看他一眼。偏偏刘喜两句话砸下来,杨鸣就是束手投降,巴不得跪下来给刘喜舔鞋的模样,真让人看不上眼。 他还是贪图富贵荣华,否则也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讨好的刘喜。 可这就太跌份了! 和之前在班里趾高气扬的模样大相径庭,就是原先与杨鸣一道非议顾文君的,也是自觉羞愧,不约而同地与杨鸣拉远了距离。 羞于与这样的人为伍。 原本想要为杨鸣求饶几句的师长,也是脸色难看,说不出什么话了。“杨鸣你,唉!” 刘喜见此冷笑。 “杨鸣啊,你是真知道错了,还是假知道错了,你冒犯的又不是我,和我这个太监求什么情呐。你冒犯的,分明是陛下、太后娘娘还有顾公子呀!当然凭你,是见不到陛下和太后的面了,向顾公子认错就好了。” “我……” 杨鸣的声音顿时卡了壳。 像他这样的人,可以对顾瑾点头哈腰,可以给刘喜低头巴结,杨鸣都不觉得奇怪。但要他向顾文君那样一个身份成问题的弃子道歉,却是生生打他的脸。他怎么会愿意。 又凭什么! 见杨鸣突然不说话,有人跳出来大声反问:“怎么啦杨鸣?你不想道歉啊,是不是心里不平,对刘公公的话有意见啊!” 杨鸣恨恨扭头,就看见王子逸在人群里叫得最欢。 就是想要趁机大出一口恶气。 要不是师长、同窗还有刘公公在,杨鸣都想扑过去打死这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混账。 王子逸两眼一瞪,恶声恶气:“快道歉!真当我们的顾首席是可以随便说道的啊,你之前就不安分,一回来就在班上编排顾文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一下子激怒了书院里的其他学生。 阴险小人多,但是正道君子也不少。 顾文君风头如此之盛,屡创佳作,早已有了不少追捧者。许多学生也是真心奉她为文山书院的第一人,将她当做年轻一辈的首席,立为榜样。 这个杨鸣只不过是一个最下等班的学生,要才无才,要德无德,还敢攻击顾文君。 以卵击石,笑掉大牙! “杨鸣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有什么底气在背后指摘顾文君!” “顾文君这次乡试可是取了头等,我们整个书院也都没几个解元,你一个乡试都没差点没过线的人,呵呵,也只能揪着回书院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说道了!” “呸!小人。不愧是之前和顾瑾厮混一道的。” …… 文山书院的书生不多,但也不算少,一人一句话扔过来都能把杨鸣砸死。 就算杨鸣脸皮再厚,他也受不住所有人的鄙夷和唾弃。 见到顾文君的支持者那么多,原本与杨鸣一样嫉妒顾文君的,全都夹着腿缩紧脑袋,纷纷闭嘴不语了,生怕落到杨鸣这样的下场。 自然是没一个人想替杨鸣说话的。 但是,最让杨鸣难以忍受的事却是,从头到尾,顾文君都没有正眼看他,好像他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 事实上,要不是今天他突然跳出来。 顾文君都不认识杨鸣这个人。 但如果没有杨鸣弄出这一闹剧,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在文山书院里的威望已经这么高了。起码她振臂一呼,书院里有三分之二的人愿意听从。 师长见势不好,也都暗暗向顾文君递眼色,知道她是能做主的人。 “够了!在书院的门口闹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最后是程鸿问程师长出面,他厉声喝止一句,又沉眸扫过杨鸣:“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道歉,你还想让所有人陪着你耽误时间吗!刘公公是要进宫回话的,杨鸣,你别让刘公公久等!” 刘喜会回宫,面见皇帝陛下和太后的。 要是杨鸣表现太遭,说不定这一切都会被禀报给陛下! 程鸿问不愧是文山书院的总师长,他一句话就直切杨鸣最在意的地方,逼得杨鸣不得不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再自己狠狠踩上一脚。 眼看程鸿问神情严肃地皱起眉,杨鸣面色挤兑成了铁青。 “顾文君,是我妄加揣测了,对不起!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杨鸣这些话都说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刚的右脸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还要把左脸伸过去给顾文君,让她再打一下。 可即便这样,顾文君也不屑地扇。 她眼中微光一闪,摇头道:“杨鸣你是错了,错在不知真相就妄议他人,这不是君子所为。你虽然道歉了,但我却不能轻易原谅你,因为这是对陛下,对太后,还有对你不负责。希望你得了一次教训之后,可以好好改过。” 该死的顾文君! 他都被逼着道歉了,顾文君竟然还要刘喜禀报皇帝太后,还说什么为他好,拒绝了他的道歉!全都是放屁! “这个下贱卑鄙的野种!” 一句臭骂憋在杨鸣的胸膛里,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了。 但看到刘喜那道阴恻恻的眼神,还要一众文山书院学生认同愤慨的目光,杨鸣才死死忍住。 他咬牙切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文君被簇拥着,而自己则是遭受鄙弃,甚至还要接受先生们的教训,说不定还会被宫里记上一笔。 最紧迫的,就是书院里固定几次的考核评校。 杨鸣本来也是倒数的,也许就是因为今天这件事,先生们在考核中多打几个低分,或者干脆划个大叉,也许杨鸣也要被赶出文山书院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和顾瑾一样,也被顾文君挤兑走!” 其实,杨鸣心中已经惶然不安。 只能不断拿顾瑾许诺的好处来安慰自己。 “不,顾文君只不过是去宫里治个病罢了,最多得些赏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宫里还会缺御医吗?又不是真的和皇帝陛下,太后娘娘搭上关系,顾文君怎么比得上顾瑾!” “要是他真得了陛下的宠信,怎么还会回文山书院念书?早去了京城学坊了!那里才是真正权贵子弟念书的地方!” “对对,顾文君还是那个顾文君,一个顾家不屑地要的弃子罢了。我要巴结的是顾瑾,他才是真正能帮我的人,只要我盯着顾文君,我还有机会!” 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杨鸣脑子里浮现。 但是已经没有人注意他了,全向顾文君围了过去。 贺喜的,夸赞的,打探消息的,巴结的,还有王子逸那样拉过顾文君,就要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身体状况的。 要不是程鸿问及时把顾文君解救出来,她一时半会儿,真逃不出来。 恭送走刘喜,又带顾文君到自己的书卧里谈话。 四下无人的时候,程鸿问才终于问出口:“这段时间你真的在宫里面?” “是!”顾文君对自己的亲传师父毕恭毕敬,她低头先认错:“抱歉师长,我应该早点报信给你,让你担心了。” “好,那我问你,你据实回答。”程鸿问没有问顾文君为什么会被陛下请进宫里,他只是伸手摸着自己的胡须,面色深沉发问。 “太后的病,真的是你治好的吗?或者说,太后是真的病了吗,她的病,不是一直都是装的吗?” 姜还是老的辣。 程鸿问在外避世教书多年,但并没有忽视朝中局势。 他当然看出太后和陛下之间素有不合,一个问题就直切要点,让顾文君难以回答。要是不和盘托出,她就是对自己的师父撒谎。 可是“太后之死”和“真假太后”事关重大,顾文君必须先询问陛下,才能决定要不要告诉程鸿问。 沉默半晌,顾文君只能答:“我在太后的慈宁宫,进了三次。” 这不是假话,但也没有回答程鸿问的问题。 不过这对程鸿问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拍拍顾文君的肩膀,自以为明白顾文君的话,“我知道了,你进宫治病,就是夹在陛下和太后之中,苦了你了。” “师长,我——” 顾文君还想要说话,却被程鸿问打断:“既然你已经出宫,又得了赏赐,还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喜亲自送你,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现在还只是一个解元,没有更高的功名之前,都不要插手宫内争斗,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程鸿问说这话,当然是为了顾文君好。 他也是对的。 顾文君这一次回书院路上,不就是遭了危险,差点丧命。 假如程鸿问要是知道,顾文君不仅插手了还深陷其中,少不了又要担心受怕地揪掉胡子,于是顾文君张了张口,又闭上没有多说了。 “还好那群小子不认识刘喜,否则说不定都要吓得尿裤子。” 程鸿问提了一个玩笑缓和气氛,但随即他又一肃,“文君,这次你得了解元,为师很是欣慰。但是区区乡试对你而言,算不上什么考验,接下来才是硬仗。” “是师长,我知道。”顾文君也认真点头。 但是程鸿问却越发肃穆,他缓缓道:“你家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妹,顾瑾和顾瑜,都跟着敬王殿下一起回京了,这件事你早晚会知道的,我就先告诉你。敬王将顾瑾送进了京城学坊,也将顾瑜送进了那里的女子学班。” 顾文君一下子抬起头,“什么!” “听闻,太后在宫中遭刺杀遇险,陛下抓住了那个刺客,暗指敬王是幕后主使,才逼得敬王狼狈下船回京。之后敬王便称身体不适,推迟当朝对峙一事,想必在暗中有所布置,龙争虎斗,尔虞我诈。” 程鸿问压在顾文君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传来巨大的压力。 “文君呐,宫里面的事,还不是现在的你能参与的。你我的战场,是在这宫外。敬王想和陛下斗,你,要和顾瑾斗,要和京城学坊的世家贵族子弟斗!” “会试,要开始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师长重托 顾文君一凛。 她其实也很清楚,乡试算是地方考试。 就算她考了头等的解元,也只是江东范围内的第一。 即便如此,那也是原本与她有一力之争的顾瑾考前失态,发挥失常所致。 在急智、谋略方面,顾文君自信远胜同龄人,可要论起中规中矩的考试测验,她并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毕竟其他书生学子都是十年寒窗苦读,而她却是投机取巧,用猜题划重点的应试窍门去对付。 一旦将比试范围从江东郡拉大到徽州府,随之而来的竞争对手只会更多,也会更强。 光一个州府里,就有八个郡,也就是说只论与顾文君同样档次的解元,就有七个之多。再想争第一,难上加难。 这是一件不好做的事情,但顾文君起码有应对的思路。 与之相比,顾瑾顾瑜也到京城来的消息,则更让顾文君觉得棘手。 江东一行之后,没有人比顾文君自己更清楚,她与顾家已经彻底不死不休了! 顾瑾和顾瑜必定是她的敌人! “京城学坊……”顾文君口中喃喃,心里生出一番思量。 程鸿问从上往下地捋胡子,开口替顾文君答疑解惑。 “京城学坊是由一任高官退位之后办立的,建成时间远在文山书院之后。但因为对入学门生有极高的门第要求,加上他们师长在官场中的人脉,所以很快就聚集了一批又一批的权贵子弟学生。”程鸿问似乎回忆起什么,眼角的褶皱越发深嵌。 “甚至京城的民间都流传着一句话,说那京城学坊里学生的父辈,根本没有四品以下的官员。如果有低于四品的,那就是其他门生的小厮!” 一句话,道尽了京城学坊的尊贵。 可是顾文君却听出那高门学府盛名之下的残酷本质,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好像在京城学坊里,势力地位更高的学生,就可以奴役比他们更弱小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学校。 顾文君倒宁愿待在文山书院,起码这间学府的气氛更加开明透彻。也难怪陛下当初会直接举荐她来文山书院,根本没有提一句京城学坊。 她隐隐觉得,文山书院才是求学问道的地方,而那个京城学坊,分明就是一个提前模拟的迷你官场朝廷,只招收大大小小的官员世家后代子弟。 大概情况,顾文君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还有一件在意的事。 “那京城学坊里,还有女子班?” 程鸿问说,顾瑜也被敬王殿下送进去念书了。这个信息在顾文君心间一划而过,然后就停在那里,不断变大,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 要是当初她恢复女子身份,给自己多一个选择,是不是也能有第二条路可走。 就像是这个京城学坊,也是收女学生的! 谁知道程鸿问一听,竟然脸色一变,竖起灰白的眉毛怒喝:“说女子班都是抬举他们了!你以为京城学坊为什么收女子,明面上传教女德,实际上还不是为了给他们那群世家门生一个相亲联姻的机会!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说到怒极之处,程鸿问一掌拍在案桌上,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他毫不顾忌地大骂。 “那京城学坊从上到下,从教书先生到学子门生,不是趋炎附势的谄媚之徒,就是沽名钓誉的权贵子弟,都是冲着功名利禄去的。简直辱没我们读书人的风骨,当真可耻!呸!” 顾文君思维灵敏,一点就通。 她不多想就明白程鸿问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那说是女班,其实就是京城闺秀们隔一段时间一次的聚会,开课次数也远低于正常授学。教导的内容也是乏善可陈的女德女功,再多就是一些千金小姐们在自己家里也能学的琴棋书画。 可想而知,这些闺秀们也不是为了上课才来的。 都是为了联络感情,巩固世家关系,甚至提前选定未来的东床夫婿。京城学坊之心,细想便知。 这样一个世道,女子再聪慧毓秀,还是得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顾文君心中微微一恍然,随即便更加笃定,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后悔退散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了。 “这个男子的身份,我一定要再装下去。” 就在顾文君陷入沉思之时,程鸿问又松了手,踱步到书房门口。 他看着紧闭的门低低道:“过两日,京城学坊提议,要和文山书院小试一场,为之后的会试科考做准备。我想,他们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如今,京城学坊的地位渐高,只是还不如文山书院声名在外,只在权贵圈内流传。 京城学坊一直都想彻底把文山书院踩在脚下。他们还欠缺的其实就差一场名震天下的精彩比试。 而那个最好的人选,无疑就是名声越显的顾文君。 遑论她还进宫得了皇帝陛下和太后的赏赐,这样的人却是半个寒门草根,早就成了京城上流圈子里的异类。无数人都在暗中观察她,更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顾文君唯一能做的,将所有的恶意一一回敬。 必须有怨还怨,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东西在下次算计她之前,都掂量一下。 她不想再吃一次心慈手软的教训了。 “师长,我会做好准备,一定不会丢文山书院的脸面。”顾文君一字一句答道,铿锵有声。 “好!”程鸿问欣慰地笑了笑,之后他突然伸手,想要打开自己书房的门,他开门的动作让顾文君猝不及防,她来不及阻止。 “师长等等——” 门已经开了。 两扇木门是对称着向内翻的,一开,就让外面趴着偷听的人一个趔趄,整个人都跌落进来。 “啪”的一声,摔了一个狗啃泥。 震起的风还把程鸿问的衣摆都弄乱了。程鸿问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王子逸,又是你!别以为你这次乡试有进步,我就不会罚你了!” “哎哎哎,师长我错了!我是关心你和顾文君出事,所以才——啊!” 王子逸哪有刚才在杨鸣面前的嚣张劲,直接被程鸿问拿着领子提起来,吊到空中教训。 顾文君别过头,不忍再看。 她耳聪目明,五官敏锐,早就发现门外面还有一道呼吸声若隐若现。顾文君稍想了一下,就猜到是王子逸那小子放不下心,跟过来偷听了。 本来,顾文君一直装作不知,是想等他们谈话结束,再给个提示,让王子逸好早一步溜走。 结果程鸿问一声不响就开门,王子逸直接露馅了,顾文君也措手不及。 “师长,王子逸也不是故意偷听的。” “啊!师长我下次不敢了!” …… 一通折腾过去。 “行了,都给我走吧!之后的比试都给我警醒点,谁丢了文山书院的脸面,我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程鸿问狠狠地斥责一通,泄了火气,这才甩手,眼不看为净地放人离开。 “呼。”王子逸长出一口气,忙不迭地跟在顾文君身后跑出去,恨不得快点从师长的视线范围里消失。 这下,王子逸可以好好问顾文君了。 问她为什么突然就离开江东,又问她为什么不打招呼就去了宫里。 一些关键问题,顾文君当然不会和王子逸讲,但她还是尽量解释了,打消了王子逸的不满。 从顾文君嘴里问出离开江东的事情,王子逸便也没再多计较,转跳到程鸿问的火气上。 “师长怎么吃了火药似的,脾气变得这么差。” 顾文君摇摇头,“师长接了京城学坊的挑战书,他心情糟糕也是正常的。” 听到京城学坊的名头,王子逸嬉皮笑脸的神色也渐渐凝沉下来,但仍然强作逗乐,不满地一叹:“那什么鬼劳子的京城学坊,连顾瑾那样被我们书院赶走的学生都要,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定斗不过你的!” 王子逸看似十分大大咧咧,其实也有心细的时候。 这话便是在安慰顾文君。 她做了文山书院的第一首席,做了一众书生的领袖人物,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一场以各自学府名声为赌注的比试要开启,重任一定会压在顾文君的肩上。 顾文君现在的心情就一片沉重。她并不一味乐观。 “不,顾瑾能进京城学坊,就必定有他的倚仗。士别三日就可刮目相看,我们不能小看他。” 虽然从她与顾瑾相遇到目前为止,顾文君从来都是赢的那一个。可那时候,她只是与顾瑾一个人斗。 从她在江东与顾瑾打了一场衙门官司,最后由敬王出面把顾瑾捞了出来那件事起,顾瑾便彻底绑上了敬王殿下的势力和贼船。 这一次,不是她和回京的顾瑾斗,是与他背后的敬王斗,是和整个京城学坊的权贵门生斗。 “啧,那顾瑾真是破事一箩筐!都被赶走了还能厚着脸皮回京,换一个学府念书。” 王子逸愤愤不平地叫骂:“就是他以前那些跟班,也不安分,那个徐修言就不说他了,他妹妹现在还在顾家呢,倒霉!” “但是那个杨鸣就尤其可恶,以前都不见那家伙说话,偏偏最近特别闹腾,我见一次就生一次火!” 那样一个卑劣小人,不值得一提。顾文君原本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然而王子逸的抱怨,却让顾文君倏地提了心。 “杨鸣是最近才这样闹事的?” “没错!他不知道听了哪些消息,顾瑾一回京,杨鸣就变得古怪,顾瑾进了京城学坊,杨鸣就上蹿下跳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杨鸣自己进京城学坊了呢。” 顾文君眼中飞快地划过了一丝幽光。 “杨鸣有问题,他一定还和顾瑾保持私下的联系。要重点观察他。” 她边说边思忖着:看来之前光是让刘喜教训杨鸣,还是下手太轻了一些。 王子逸直接拍了胸脯,“好,交给我来办!” “你不行!”顾文君直接否决:“你和杨鸣在明面上就闹成这样,要你盯着他,杨鸣第一时间就会察觉不对劲的。” “我!”王子逸把俊逸的五官皱成一团,不满又无法反驳,只能跟在后面,听从顾文君的,“那让谁来?” 顾文君马上就想到那张阴暗又死气沉沉的脸,也是从对她看不上眼,到帮她度过京城衙门牢狱之灾的人,她道:“秦宸呢?” 王子逸这次迟疑了:“他……他还没有回文山书院呢。顾文君,秦宸家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情?”顾文君唰地一下回了头。 “你知道的,秦宸家境不好。家里面只剩下一个做捕头的叔叔,就是那次在京城衙门里帮过你的老衙役。但听说他那个叔叔得罪了人,秦宸为了他叔叔,学也不打算上了。” 顾文君急骂了一句:“唉,你怎么不早说!” “这事牵扯到京城衙门,不是光靠钱就能解决的,我也是实在没地方插手……哎哎!顾文君,你冷静点,别犯傻事,这次可不一定像上次那样好运,犯到衙门手里还能出来!” “难不成你还在京城衙门,坐牢坐出别的关系来了吗?” 王子逸叫都叫不住人,傻眼地看着才刚回来的顾文君又一溜烟没人影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秦宸出事 秦宸这个人,一向都是把话憋在心里。 让他多说一句话都难。 他与顾文君一同考入文山书院,就因为名次差了顾文君一截,就恨上她了。要不是因为顾瑾,让秦宸和顾文君意外地同仇敌忾起来,也许秦宸会暗暗对顾文君怀恨到结业那一天。 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阴沉男子,却在当初顾文君被陈家构陷入狱的时候,是少有几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要不是他那个在牢门里当差的叔叔帮忙,顾文君也不会有喘息反击的机会。 现在秦宸落了难。 顾文君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虽然她现在也是火烧屁股一样的,各种麻烦都堆到一起了,全压在她头顶上,快要把她压垮。但是其他事情都还可以拖一拖,暂缓解决,朋友的事情,拖不得。 反正比试是在两日后。 会试更是还有两个月有余! 陛下和敬王殿下的对峙也被敬王故意拖缓了,陶家全族惨灭的事情翻了篇。 此时不空出手去管秦宸的事情,之后就更没有空闲去理会了。 万一拖延回书院的时间久了,那秦宸说不定真的会被文山书院开除! 就是顾文君拿了陛下和太后这样免死金牌的人,回来得稍微晚了些,也会被杨鸣这等小人利用挑刺,可见文山书院的规矩严苛。她能侥幸避开责罚,秦宸就不一定了。 顾文君心里越忧虑,脚下的步子就越急。 要不是王子逸高挑生得手长脚长,差点追不上来,他急急道:“唉文君,这事要不算了吧。师长们知道秦宸家的情况,也都管不了。我们两个年轻书生能有什么办法。大不了我再给他送点钱,什么难关挨不过去呀!” 王子逸是怕顾文君不明情况赶着上去,又得罪什么人,这才这么劝。 但马上就遭了顾文君一句还嘴:“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宸那个臭脾气,你给钱他还当你侮辱他呢,白送的钱他也不会要!” 她本就牙尖嘴利,王子逸不是对手,只能讷讷应着:“我不是在想办法呢。我们要帮忙也得好好商量,搞清楚状况呀,你总不能直接冲到秦宸家里,或者闹到京城衙门去吧——” 嘴巴里的劝话说到一半,王子逸卡了壳。 只因顾文君停住了脚。 眼看着顾文君的身形一顿,王子逸也堪堪刹车,动作一大,才刚在程师长面前摔痛的屁股蛋差点又开了花。 而王子逸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并不是文山书院的门口,却是书院后面的寝卧。说明顾文君一开始就没想着冲动。 她根本就是直冲后山的寝卧走的。 王子逸张大着嘴巴,还有些愣愣的,就见顾文君说:“不是要商量吗,进来吧,把秦宸这件事好好和我说清楚。” 听到动静,一个细瘦的人影走了出来迎接,王子逸定睛一看,发现是阿武。 “少爷,你回来了,寝卧里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不过一眼看下来。 阿武似乎比在江东时还要清瘦,脸色也有点苍白。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顾文君之前说没事是不是骗我的?”王子逸心里一阵咯噔,正想要再问一问,就被顾文君的问话引开了注意力。 只听她说道:“秦宸出事了,阿武关门,我们进去说。” “是。”阿武乖乖地点了点头。 只是与以往相比,他似乎更沉默了些。 等顾文君和王子逸都进去,阿武才转过身来合门,但在关上门缝前的一刹那,他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不远处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直跟着。虽然他藏得很好,想要隐藏住自己的身形,但是瞒不过经受训练的阿武,尤其是遭受过劫杀、吃过一次惨痛教训的阿武。 他状似毫无异样地关上门。 实则一进屋,阿武便立马汇报:“顾公子,外面还有人在跟踪你。” 也许是之前谈论到杨鸣,加上互有敌意,王子逸脱口而出:“是不是有杨鸣那个混蛋?” 既然顾文君都不认得杨鸣,阿武也只负责跟随顾文君在左右,更不会对其他人多加关注,也不会知道杨鸣是谁。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顾文君截过话头,“是不是一个身高估摸七尺四,两只眼皮一单一双,下巴上有一颗黑痣的男人?” 这样描述清晰,特点鲜明的指代词,一下子让阿武抓住了重点,他笃定点头。 在王子逸拍桌子之前,顾文君冷静道:“这个人果然有问题,阿武,你帮忙盯着他的小厮,要是有什么异动,就汇报给我。” 阿武在明面上是顾文君的书童,要是突然把注意力放在杨鸣身上,尤其顾文君和杨鸣关系糟糕,这样一定会让杨鸣察觉不对劲。 秦宸出事,无法帮顾文君了,最好是让阿武通过监视杨鸣的小厮,来分析杨鸣的一举一动。 顾文君提醒道:“记住,不要勉强自己。” 虽然她这样说了,但是有大概率,阿武也是不会听的。 即便阿武还要养伤,不过只要顾文君的命令一下,他就会奋不顾身地去做。这也是他这种人的意义所在,要是真的什么也不让阿武做,他反而会提心吊胆,生怕是因为之前陶家一事,遭了顾文君厌恶。 不等王子逸追问阿武的情况,顾文君先问出口:“秦宸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王子逸顿时满脸发苦。 他只能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就是从先生们那里偷听了一耳朵。我和那家伙的关系一般,回京也没过多久……” 其实王子逸私心里并不情愿让顾文君伸手管这件事。他情愿事后多多出钱,补偿秦宸,也不想再让顾文君再多蹚浑水。 就算秦宸不愿接收嗟来之食,那他偷偷想办法,不让秦宸知道,也能变相把钱送到秦宸手里。 总之,别再牵连顾文君了! 顾文君在江东,已经差点因为顾家的糟心事连累地脱了层皮。 马上就是会试了! 王子逸更想让她好好备试,不要再有意外。 哪怕王子逸对自己的科考都没那么上心,但对顾文君,他却是一心一意地为她着想。 王子逸的主意打得很好,可是顾文君对他甚为熟悉。平常一个陌生人,顾文君观其神态闻其言语也能窥见人心一二,何况是王子逸这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 所以她直接便问:“到底怎么回事,既然你知道了就别再磨磨蹭蹭,直说重点!” 办法用尽了,也引不开注意,王子逸只好泄了气,压低声音道。 “我是没听到消息,但听师长们说,京城里最近出了一个大案子,整个京城衙门的衙役捕头全都动起来了。那礼部中郎令陶元安被杀了!而且陶府满门惨死,当真一个惨字了得!” 顾文君和阿武均是神经紧绷起来。 他们就是亲身经历之人,当然清楚王子逸说的是什么。 与礼部中郎令惨死,陶府灭门惨案这样的轰动大事相比,顾文君被皇帝太后封赏的事情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难怪师长们也并不关注顾文君这一次到底拿了多少赏赐,也不好奇顾文君医治太后娘娘的前因后果。 因为师长的心神,全被那件案子牵引住了。 气氛胶着起来,犹如凝为了实质,顾文君神情微变,脸色难看地与阿武暗暗对视了一眼。总不会是因为她闹出来的事情,害得秦宸上不了学吧? 她收回眼神,盯向王子逸,“不是说,陶府的案子已经解决了吗?凶手就是一群江湖匪徒,全数都被捉拿了,不日就要问斩的。” 怎么又会连累到秦宸还有那位秦捕头的头上? “是,陶府的案子是结了,和这件案子本身没有关系,但是不影响有心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那些凶手就被关押在京城衙门的牢房里,当然还是秦捕头当差负责看管。一旦出什么事情,秦捕头必定落个死罪!” 顾文君一瞬间就明白了。 案子本身没有影响,可是却有人在利用这件案子的重要性,暗暗对付秦捕头,她直抓重点,急问道:“那些凶手不是半残半疯吗?” “就是这样才好下手啊,要是提前死了,你说到底是那些凶手自杀了,还是秦捕头看惯不力呢?陛下可是下令让他们抄斩的,不能提前死啊!”王子逸一拍大腿。 他嘴上劝着顾文君不要插手,其实私底下自己却跑去调查了。 顾文君就不信,这些信息也都是从师长那里偷听的。 就算师长们八卦闲谈,也不会总被王子逸撞上。分明就是王子逸自己担心,暗中已经在京城衙门花钱走访了一番。 “秦捕头得罪的那人就是要对付他,出钱还没用!他就是想要秦捕头倒霉才能消气,秦宸为他叔叔鸣过不平,所以秦宸也……” 剩下的话,王子逸不说,顾文君也懂了。 现在顾文君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秦捕头得罪的人到底是谁?” “就是京城衙门现在暂代的衙令大人。” 又是京城衙门总管! 怎么换了一个人,还是与她过不去?她才把上一任弄下马没多久呢! “暂代”,顾文君琢磨着这两个字。 然后她看向阿武:“听说,破了陶府灭门案的功臣是齐成发齐捕头,他现在是什么职位?” 第二百六十七章 阿武任务 “京城衙门…陶府惨案……” 顾文君想不到秦捕头竟然犯在了这件案子手里。 确实,龙椅上那位杀伐果断,早就决定彻底压下这件事,自然是越快越好。要是有人故意在这里面给秦捕头使绊子,恐怕秦捕头真要遭殃。 陛下的杀性虽然有所收敛,但煞意不减,宁可杀错也不肯放过的话。那些替罪的凶手出事,秦捕头也绝对落不到好。 就在顾文君眉头紧皱的时候,王子逸也惆怅一叹气。 “要是认识京城衙门里的关系就好了,也不至于有钱都无处使。”王子逸当然不缺银两。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前提条件不光得有钱,还得有磨,更得先一步找到鬼。 刚好,顾文君就在前两日结识了一只“鬼”! “听说解决陶府灭门惨案的最大功臣,便是一位姓齐,叫做齐成发的齐捕头,他在京衙里任职时间不短,这么快就能破案建功,齐捕头得了皇帝奖赏,现在应该在衙门里如日中天,那暂代的衙令大人也不一定愿意与他冲撞。” 不等顾文君开口,王子逸竟然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先她一步提到了齐成发这个人物。 “要是能认识这个人,也许秦捕头的事情会好办得多。” 阿武都不自觉地移了一下眼睛,第一次正眼看了王子逸。 似乎在惊讶这个游手好闲的王家少爷,竟然也是有些发分析调查的本事在身的。 顾文君笑笑,直接问阿武:“那齐捕头‘建了这么大一个功劳’,宫里打算怎么赏他?最高能够官升几品?” 王子逸怔怔不解了一下,随即便蹙紧眉心大叫:“你是说,你还真的认识齐成发!”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所有的事情还能冲撞到一起了。 见王子逸还要追问,顾文君只能用之前陷入牢狱时,意外结识这个理由应付过去。 关于陶府的一切,她都不能泄露。陛下为了她大开杀戒,不顾君威名声也要压下这件事,顾文君虽有微词,可既然事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便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继续做下去。她也要配合,不能让自己再被牵扯进陶府相关事情里面。 否则,就是白白浪费了陛下的布置。 “准备一下吧,我们明日便启程去京城衙门拜访。” “你疯了!” 王子逸猛地张大嘴,接连不断地蹦出话:“你可别忘记了,你今天才刚回书院,虽然有宫里的太监护送,你也是事出有因,不算坏了文山书院的规矩。可是还有杨鸣这样的小人在暗中盯着你,你现在可不能犯错!” 他倒是满脑子都在为顾文君着想,提心吊胆为人考虑。 可是王子逸忘了,关心则乱。 随着阿武一句轻声的低语:“明天,是文山书院的休沐日。”王子逸原本激动的脸色顿时一僵。阿武静默地扫过去一眼,哪怕什么话也没有说,都像是在暗暗嘲讽。 连阿武都记得的事情,王子逸这个文山书院的学生竟然不知道,这未免也过于奇怪。 但由此可见,王子逸这么爱玩的人,竟然连放假的日子都不记得了,说明他当真在意顾文君至极的,忽略了其他。 “我这不是着急,怕你出事吗!” 话一出了口,王子逸也觉得怪异。出事的明明是他们另外一个好友秦宸,可是王子逸话里话外却只顾及着顾文君。仿佛就连研究秦宸的事,也像是在给顾文君备案似的。 一直安静旁听的阿武竟也开口说话:“看来,王公子真的很关心我家少爷。” 这搭腔,让微妙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起来。 王子逸从顾文君身上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她了,但是更不想看那臭嘴巴的阿武。可是他一动眼,目之所视,全都是顾文君的东西。 床榻,被褥,还有更换衣物用的衣柜…… 这是顾文君的寝卧,有这些又没有什么。可偏偏每一样物件,都仿佛带上了一丝浅香,应是顾文君身上的气味。白日梦回,王子逸似乎又回到了那次在春风殿的一夜。 但下一刻撞进现实顾文君的眼底,王子逸一下子就从幻想里清醒过来。他脸色唰地变红,羞愤欲死。 只能急急补充一句作为掩饰:“而且你别忘了,我们能休假,杨鸣也一样有空,你要是有什么动作,他一定会跟过来的!” 这倒是个问题。 顾文君陷入沉思,便没有去想王子逸的不对,只有阿武冷凝了一张乖巧秀气的脸,诡异地盯着王子逸看。 把王子逸看得都快泛起浑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他快忍不住要询问时,阿武突兀插了一句:“杨鸣的事情,之后再提。王公子,时候不早了,少爷也应该累了,他该休息了,下午还有课。” 实际上,这就是阿武在赶客,因为不太熟练,语气生硬。 顾文君本来想再拉王子逸商量的,可她转念一想就想起阿武身上的伤,她也不好再挽留,配合阿武将王子逸送走。 “好了,今天先休息吧,我和阿武都是才回文山书院,都需要休息。我们都先做好万全准备。明日还要打一场硬仗,我们不要先把自己给累着了。” 顾文君说话的时候,阿武还一直死死盯着王子逸,明亮的眼神有些渗人。 所以王子逸竟也没纠缠。 点了头表示自己明白之后,王子逸便火烧屁股一般地蹿出了顾文君的寝卧,撒腿就没了人影。把顾文君看得有些惊愣。 “这是怎么了?赶着上茅房吗?”顾文君好笑地摇了摇头。 但王子逸这些耍宝,倒是让顾文君从一堆焦头烂额的烦心事里得了一点趣味。 阿武却拧巴着脸,僵硬道应答:“说不定,是王子逸自己心里有鬼!” 一到人后,阿武就毫不客气地直呼王子逸的名字,绝不会用敬称。 顾文君也习惯如此了。不过这一次,阿武的用词似乎有些刻薄。毕竟王子逸也是几次和顾文君共患难过的,还伸出好几次援手。 按理说,阿武再看不惯王子逸的毛躁手脚,也该接受了。 怎么突然又变得这么冷漠? 也许是因为陶家那一次算计,阿武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的缘故,顾文君没有多放心上的,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面。 “杨鸣还在外面吗?” 王子逸夺门而出的时候,阿武就机警地看了一眼,他颔首答道:“还在。” 仍然守在她的寝卧外。 看来,真的是只盯着她一个人的。 顾文君在心里暗暗地冷笑,想不到杨鸣还能这么豁得出去,连小厮仆人都不用,亲自来蹲守她,也不知道是她的面子大,还是顾瑾的面子大。 想到此处,顾文君招手让阿武过来,想要低语几句。 可是阿武却僵持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顾文君终于察觉到阿武的不对劲。 因为受过伤,阿武的脸色微微发白,五官都皱在一起,像极了拧成团的石膏。他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少爷,君子之交应该淡如水,你和旁人想出最好不要太过于亲密。” “有什么话,你直接和我说就好了。这里没有外人。” 这说得就像顾文君会调戏他似的。 又不是男女有别! 何况现在顾文君依然做了男子打扮,而阿武又是个小太监,就更没有避讳的缘故了。要不是念在阿武身上有伤的份上,顾文君真想刺他几句。 不过还是秦宸的事情重要。 顾文君一挑眉,上下打量阿武许久,下一刻便直接说了:“明日告假,你装作我躺病在床上,引开杨鸣的注意。秦宸的事情,不能再让他掺和。” 阿武没料到顾文君一开口,就是要安置他。阿武急了。 “那少爷的安危怎么办?” “放心,有王子逸,还要他那个强壮的小厮在,我不会有事的。何况我备着暗器,以备不时之需,也不是吃素的。” “那我也可以跟着少爷,这样更安全。” 顾文君严肃起来,“我已经安排了其他任务给你了,难道你不打算听我的吩咐吗?” 阿武脸色剧变,还要说什么,却都别顾文君一一挡回去了。她又说:“而且,君子之交淡如水,相交不要紧密过甚。你跟着我这么久,是时候好好歇一歇,把伤完全养好了先!” 谁想到,自己的话被顾文君拿去堵回来。 在辩驳这方面,阿武当然不是顾文君的对手。 他神色讷讷又不知所措。 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当然不是他这样的榆木脑袋能想得出来的,全都是刘喜刘公公教他的。刘喜说了:“要防着顾公子身边的人,女的要防!男的也要防!这未来钦定的大臣,就算这是顾公子的私房事情,也不能随便咯,得让陛下过目才可以!” 刘喜说的振振有词。 但是阿武木讷却不是傻瓜,他当然清楚,皇宫那位肚子里的心思。 说来说去,还不是舍不得对顾文君放手嘛! 现在,阿武尤其要防的,就是这个明显就起了歪念头的王子逸王家少爷! 秦宸的事情要汇报。 王子逸的事,更要往上汇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宫中反应 阿武送上去的信,要先经过刘喜的手。 原本负责监视顾文君的是秦川,但是因为敬王回京造成事变,秦川便被派出去处理更棘手的事情,所以刘喜便接手了这项任务。 这也是好事。 起码让他回宫没多久,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陛下身边。 这通风报信的活儿,总要贴己人才好做。 要是还把刘喜扔在那太医院里,也不像话。等到身子稍微恢复得利索一些,刘喜就马不停蹄地挪回了养心殿,顺便还把那空有一身力气的蠢丫头涤桃也给带上了。 顾文君出宫是要去文山书院念书的,带个宫女不方便,涤桃便被留在了宫中。 也还好,这傻宫女没有一块跟着。 否则,遇到陶家花钱买凶截杀顾公子那件事,说不定就会遭险! 一想到这里,刘喜口中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嘶!” 他那时可真的被吓得,差点连心脏都没了。 当然现在这件事,刘喜也是绝不敢提的,生怕被陛下一不小心听到,再发一通火气。 要不是顾公子的人没事,加上刘喜也确实护送到文山书院了,恐怕他出门一趟回宫来,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地回到陛下跟前。 刘喜五官一皱,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一双细眼也拉得更长。 有个年轻点的小太监走了过来,是之前接替他服侍了陛下一段时日的小文子。看见刘喜,他口中问了一句:“干|爹,是不是关于顾公子的消息?” 等不到刘喜应答,小文子又自顾自点头:“一定是了。也只有遇到顾公子的事情,才会见到干|爹这样复杂的表情。” 这个干儿子倒是机灵学得快,至于另外一个干儿子嘛,就是一个榆木脑袋。光去练身手了,做事都不过脑子的! 刘喜觉得好气又好笑,也不计较他小文子胡乱猜测的过失,他捏着手里的急件,真不知道该不该呈上去给陛下过目。 “唉,是有关顾公子的事情!是阿武汇报上来的,事无巨细,这本该是好事,但是——”刘喜夸了半句突然话锋一转,拖长着音调。 “但是这傻小子也太不懂分寸了,什么事情都往上面写,这写的都是些什么!连疑似有同窗对顾公子生出非分之想这样的话都写进去了,这让我怎么敢递上去给陛下!”嘴上抱怨着,刘喜心里的想法也转得飞快。 是,确实是他怕阿武心思转不过弯来,暗地里提点了阿武一些。 也是他让阿武多多盯梢顾公子身边的那些男男女女,做好防范的准备。 可刘喜不是想要阿武全写进来,还非要呈报给陛下不可啊! 暗中做些手脚,替顾公子放着点不就结了吗! 这才叫为陛下考虑,提前替陛下分忧解难,也是刘喜真正想要向阿武暗示的。 但是事情都没解决呢,阿武就先一步把问题提交上来,想从陛下那里拿个主意。那就是平白遭人嫌了。 陛下还能怎么做? 按照陛下那个狠绝的个性和杀人不眨眼的劲头,没有找由头直接下个斩头的御罚,都算得上是对那什么王家给了脸面。 刘喜作为陛下跟前的大太监,有拆看密信的资格,帮助陛下筛选重要内容。小文子还是二等太监,尚且看不了。 不过光听这样说道,小文子也明白过来了,无奈地看着刘喜苦笑。 “要不然,干|爹再等等交给陛下吧。那陶府的事情风波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加上最近陛下都在为敬王的事情愁恼。”小文子灵机一动。 可是刘喜的脸色却倏地一变,瞬间严肃起来:“别学那些小伎俩。要是敢对陛下隐而不发或者故意不报,我怕你连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刘喜可以拆看,却不可以拦截消息。 这是奴才对陛下的忠诚,也是陛下给奴才立的规矩。 哪怕顾文君觉得萧允煜仍然煞性过甚,可是自打她在宫里出现以来,陛下的脾气已经是好几年来难得一见的温和,光是被劝下来消气的次数就打破了记录。 如此,竟然让底下的奴才也顺着想要爬上竿头,妄想冒犯几寸。 这简直是自找死路! 刘喜知道,这段时间都是小文子在陪着陛下,这小子亲眼目睹陛下对顾文君的容忍,见过陛下难得柔软的一面,小文子心里对陛下的想法肯定与之前有所不同。 可要是当真以为,陛下是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地好,那就大错特错了。 顾文君,可只有一个! 刘喜的瞬间变脸,又好一通厉声警告,是把话塞进小文子的脑袋里了。吓得小文子面色发白,唯唯诺诺地应是。 最后刘喜恨不得用手指头戳他,“你给我记住咯!” “是是,我记住了我绝对不敢了干|爹!” 教训完一个干儿子。 得,还是得给另外一个干儿子收拾残局。 转身要去面见陛下的时候,刘喜的冷脸又垮了下来,和才被骂完蔫头巴脑的小文子没什么两样。他强自定了定神,进门前,先是柔声示意一句。 “陛下,奴才有事要禀报。” 声音飘荡出去,在灯火通明的前殿里回荡,连一个服侍左右的人都没有,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陛下翻阅卷案的书页声。 那烛芯已经被宫女剪过两回了,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砚台里研出了新墨。说明之前都是有人在伺候的。 但是现在人都被萧允煜撤走,独自审阅案牍。 刘喜更加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大的声响,他正猫着手脚往里面走呢,就见萧允煜沉声发文:“什么事情,说!” 突如起来的问话惊得刘喜一僵,他手里拿着信,犹豫半晌还是没有直接递给陛下,而试着口述交代,试探一下口风。 “陛下,顾公子的同窗好友秦宸遇到难事,他想要帮一把,似乎是牵连进陶府的案子了。” 比起王子逸的情意,刘喜宁愿先提秦宸那件麻烦事。好歹师出有名。 虽然提秦宸的麻烦,就不得不又涉及陶家的案子。 但还好,陛下老早之前已经发过一次火。 那时刘喜还没有回宫,可光是见陶府满门这样的下场,杀光了陶家的人,还硬是罢了陶元安的官职,快狠毒辣,果断到让满朝文武即便猜到了,也都没有时间反应、阻止,足以见得陛下当真怒极了。 也就可想而知,当时的龙怒有多么威盛。刘喜是绝不想要亲自体验一次的。 刘喜知道,陛下已经发过雷霆震怒,起码不会再这么快地大怒。 可是出乎意料。 听到顾文君,又听到了陶府的案子,陛下竟然还能沉着气一言不发,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中的卷牍。 顿时,刘喜的心里就发出咯噔一声响,知道不好了。 难道陛下是觉得陶府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了,不值得一提?刘喜心中猜测不断,有些惴惴。 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虽说陶府的案子已经结了。但从结案到施刑,还是大有手脚可做。既然涉及到顾公子的好友,顾公子又想帮忙,那陛下看,我们这边是不是该和京城衙门透露点风声,省得再让顾公子奔波。” 这件事对秦宸、还有他家里那位叔叔秦捕头来说,都是登天的灭顶之灾。可是对坐拥天下霸权的陛下而言,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小事。 若不是与顾文君牵扯上关系,这等芝麻大小的琐事,都不配在陛下面前提及。 这便是地与天的差距。 可如今,这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头顶上的“天”,却满脸阴沉,俊美无双的五官中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悦色,眉峰眼角处竟是利芒。 “啪”的一声。 书卷被萧允煜扔在了案桌上,在安静的夜宫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便是萧允煜冰冷至极的斥声:“刘喜,你很闲吗?那‘刺客’陈长必审得怎么样了,还有敬王最近的动向怎么样了,你都弄清楚了吗?” “顾文君想帮,就让顾文君自己去忙!你在那里撺掇什么劲!” 那冷喝一道接着一道砸下来,骇得刘喜直冒豆汗。 陛下,似乎是对顾文君怀怒在心了。 刘喜怎么也想不到,他主动在第一时间汇报顾文君的事,不仅没讨得萧允煜半点的心,反而还招来好大一通责骂。 被骂了,刘喜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奴才考虑不周了。” 但是萧允煜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刘喜的身上,冷冷地一抿唇角。 烛火透过精雕的灯罩在那张俊脸上印下朦胧的光影,显得那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锋利。冷笑过后,萧允煜才再开口。 “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就让他好好在外面自生自灭一段时间!不然,朕看那顾文君真要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明知道是陶元安设计杀他,竟然还敢一个人跑去陶府?这次有朕再,顾文君没有事,但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好运的!” 说到怒头上,萧允煜甚至嚯然起身,烦躁地推开了案桌前的一堆奏折文章,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陛下的怒气冷冽,压得刘喜战战兢兢,不敢插话,只能不断点头称是。 萧允煜甩开皇袍衣袖,“是朕救了顾文君的命!也是朕保了顾文君的前途!要是不杀干净,他还想打官司打到何年何月?他还想不想辅佐朕了!简直天真得可笑!” 关于陛下下令灭门陶家的决定,顾文君的不认同显而易见。 一场闹剧结束,顾文君也只托刘喜传了无数声道谢,连封信件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信物了。 这还是刘喜自己憋出了许多好话,添油加醋地说给陛下听了。 但也不影响萧允煜心里压了一段时日的怒火,蹭地冒起,愤懑不甘。就连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也会因为顾文君而咬牙切齿,怒而不平。 “刘喜你说,难道朕是什么豺狼虎豹吗,为什么顾文君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和朕断绝关系?朕已经愿意放手了,可他,竟然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敢留……” 说到后半句时,萧允煜也自知失态,掩下不再提了。 刘喜也终于听得明白。 陛下哪里是不在意顾文君了,分明是在意极了。就刘喜这个陪了陛下多年的老奴,都甚少见过陛下这样不甘心。 刘喜既唏嘘,又惶恐。他心里打鼓,浑身是汗,死死地低着头,生怕不小心就看见陛下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 帝王,是不该允许自己暴露弱点的。 只是萧允煜又有多少年岁呢,他才不过二十,即为才一年还,还是一个应该意气风发的光景。现在却被权力争逐,利益杀戮磨狠了心性,从来不见半分少年气。 最后,萧允煜重新坐回桌前。 他沉着脸,声寒如冰:“顾文君的事,先不用管了!朕,要让顾文君自己回来求朕!”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出事 萧允煜发了话,刘喜当然是要听的。 但是刘喜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萧允煜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就不管顾文君了,陛下有多在意顾公子,他是体会得最清楚的。否则,之前那些白费力气的事情都是为谁做的。 现在陛下心中置气,便在口头上嘴硬罢了。 要是顾公子当真因为救同窗而出了什么差错,那上到京城衙门,下到刘喜和阿武,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还没有提到别的呢,陛下就已经大发震怒了,要是再说到王子逸的事情——刘喜不敢想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得紧,感觉被什么绳索勒住了一样,不敢再开口了。 刘喜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自己先提起陶府案子的事情。左右现在陛下怒上心头,连以往都不曾落下的亲自翻阅密信,也不想要碰了。 这样一来,刘喜不敢再说,陛下又不愿再看,倒是给了顾文君另外一个同窗苟活的机会。 眼见着萧允煜一甩袖袍,重新拿起桌上散乱的卷牍,继续挑灯夜理公务,刘喜眼疾手快地将另外那些掉落地上的奏案一一捡起来,收拾整齐了,方便陛下拿阅。 他这番忙碌,但是萧允煜紧抿嘴唇,看也不看刘喜一眼,更是对刘喜手里的密信,置之不理,提也不提一句。 可是陛下不提,刘喜还是极有眼色地将手里的信,呈到陛下桌前。 谁知道陛下真的不想看,还是假的不想看。 反正奴才该做的,刘喜都要一一做好。 不过刘喜猜,现在陛下也是没心思管顾文君的烂桃花情缘了,那桌头上堆着高高一叠奏案,不少都有提及敬王的字眼。皇权威严跟前,形势严峻,锱铢必较,半点马虎不得。 刘喜劝了一番:“陛下,还请主意身体,早日歇息。” 当然也是被萧允煜全然无视的。 烛火映照下,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尽是冷峻和肃沉。 萧允煜一甩修长的手,示意出去。刘喜无可奈何,也只好躬身退开。临走前,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被一本本奏折子压到底下去的密信,心里不由划过一丝异想。 “啧啧,这个王子逸,算他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要是陛下一旦看了这封信,会怎么想顾公子不知道,但王子逸嘛……” 感慨了一句,刘喜的心思又忽的一变,“不,那个秦宸才是真正的好命,要不是他结识了顾公子,这难关他自己绝对趟不过去!” 养心殿里的亮光,通明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未曾熄灭。 刘喜还是不知道陛下到底有没有去看那封信。 不过正如刘喜所想的那样。 秦宸是已经完全地沦为覆巢之卵,几近濒临绝境,离走到自戕的死路也就差那么一丝逼迫了。 秦家里往上数三代,也没有出过什么名望之流。 但起码秦家曾经还是略有富足,祖上也做过九品芝麻官。 只可惜一代不及一代,到了秦宸这一代,父母双亡,祖地典当,最后只剩下一个在京城衙门里做差的叔叔可以依靠。 可即便生活变得如此艰苦,秦宸也很少找秦捕头帮忙,连秦捕头的主动接济都拒绝过好几次。他本就是个傲气的人,贫瘠更是让秦宸变得愤世嫉俗,偏激生恨。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读书科考这条路上,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挤。 现在,却不得不为了最后的亲人,自绝放弃这唯一的希望,不是走向绝路,是什么? “阿宸啊,你不用管我了,你是秦家最后的命根子,得去读书啊!”秦捕头面色惨白,一张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脸上,压出无数道愁苦的沟壑。 秦宸脸色阴沉如墨,他压下眉眼,狭细的眼角便被拉长,显得得越发锐利刻薄。他咬牙:“我不去,我能读书也是你供着我,你出了事情,我也念不了书,不念了!” 虽然秦宸总是不情愿接受,但这么久下来,没有秦捕头的资助,他不可能坚持到就读文山书院。 “你你,你还和我顶嘴来了!” 秦捕头嘴笨,说不出更大的道理,只能一个劲地对着秦宸哆嗦。 可是秦宸就是一头倔驴,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事实上秦宸差一点就要跪在京城衙门的前面了,只因为他的叔叔,秦捕头已经双手被扣上了镣铐,即将被押送。 秦捕头在这京城衙门里任职多年,他穿着那身差役制服来来回回,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扭着双手当成犯人押进去的,甚至还是当着自己小辈和同僚的面,秦捕头心头发苦,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希望也看不到头。 “阿宸啊,你快走吧,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不要因为我被拖累了。欠的钱暂时还不清,你就去找找你那个同窗顾文君,上次我在狱里头帮过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好了秦捕头,有什么话你都留到公堂上去讲吧。” 第二百七十章 及时救人 给了他们叔侄二人一段说话的时间,那些差役们也不耐烦起来,更有落井下石的人阴笑:“想不到秦捕头也有今天,我说你就该老实一点,新官上任三把火,谁让你偏要和衙令大人顶撞是非,不揪你的错,还能揪谁的错?” “咯哒”一声响,一个更严实的枷锁便牢牢地套在了秦捕头的脖子上,将他从外面往里拽。 “不!住手!”秦宸一激动起来,脖子上都跳起了青筋,他两只眼睛都一起发红:“既然要揪我叔叔的错,那也要说清楚,我叔叔到底有什么错?” 对方一怔,随即就笑得越发狰狞:“看守犯人不就是秦捕头的活?现在这些朝廷命犯出问题,难道不是秦捕头的错?” 秦宸一时气急竟然脱口而出:“胡说!你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你们所有人都清楚得很,分明是那位衙令大人审讯不当,害死了犯人便要我叔叔来顶罪!那些个犯人都已经半瞎半疯了,根本问不出话,要不是衙令大人为争功牢,非要再审,那关得好好的犯人怎么会出事!” 顿时,所有人脸色都黑了脸色。 这年轻气盛的蠢货,竟然把事实全都交代了! 是。 这确实是真相,甚至不少人肚子里面门清。 可是即便知道那才是对的,也不代表秦宸可以说! 那新上任暂代衙令的大人急着转正呢,好不容易碰到陶府灭门这么一件大案,衙令大人本就迫不及待了。谁知案子破得太快,功劳全让那功臣齐成发齐捕头捡了去,衙令大人没落得好处,心里自然不甘呐。 如此一来,衙令大人便动了心思,想要在那几个活口的凶手身上下点功夫。 要是能抓出幕后黑手,那功赏一定更大。 结果却被毫无眼色的秦捕头劝阻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下属却敢违背顶头上司的命令,衙令大人自然火冒三丈,非要审讯不可,衙令大人不听劝,结果当然是出了问题。 明明是秦捕头有言在先,早就好言告示,可是衙令大人还是直接将所有的罪名压在了秦捕头身上。 这大案子轰动京城! 就连不少高官大臣们的眼睛,也都盯着呢。 衙令大人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意外,只能将一切都推到别人头上。得罪了他的秦捕头便是最好的人选。 一开始,犯人出了事,秦捕头只觉得叹息,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自觉尽到自己的职责,加上左右那么多同僚,全都将经过看在眼里,衙令大人总不至于凭空捏造事实,胡乱定罪。可是才半天功夫过去,衙门里的气氛就出现了变化,不少人都暗暗与秦捕头拉远了距离。 而且审讯出事,也一直拖着,没有上报。 到了那时候,秦捕头才慢了无数拍地意识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了。这时衙令大人都这打定主意要牺牲秦捕头了,再想去讨好缓和关系,迟了! 有几个心底不忍的同僚私下指点,让秦捕头赶紧去向衙令大人认罪讨饶,于是拿了秦宸的学费,去衙门里投石问路,结果却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反而让衙令大人知道了,秦捕头家里还有一个后辈叫秦宸,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起被列做了衙令大人欲除去的眼中钉。 既然要弄死秦捕头。 秦宸既然是秦捕头的子侄,又是文山书院中名列前茅的学生,衙令大人又怎么可能给秦宸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当然也要设法,让秦宸读不了书,考不了科举,永绝后患才行! 而现在,秦宸一时冲动直接说了错话。那这便是替衙令大人除去,这一大一小两个没有眼色的废物,的最好时机。 衙令大人正在愁,该怎么算计一个清白的读书人呢。 一众衙役里,有一个衙令大人的心腹,见此心中一动。 那人顿时双眼瞪起,如慑人的毒蛇一般,攥住秦宸,“乳臭未干的混小子,你竟然敢诽谤衙令大人,你找死!”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从腰间拔出来一把刀,挥下就要砍在秦宸的脖子上。 那刺目的寒光一闪,让秦捕头的双眼阵阵发痛,他心急神乱,便要扑过去救自己的侄儿。可是双手连着脖子上的锁链和枷铐却把他固定在另外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刀飞快地落下去。 本来其他人是可以阻止的,可他们也对那拔来的刀阵阵愣神,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要,阿宸!”秦捕头眦目欲裂。 忽然。 只听一声细微的“叮”响。 是什么细碎的小物件打在金属铁片上的脆音,所有人,几乎都是先听到声音,然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枚尖长暗器被弹射到了长刀上面。 巨大的力道被打得一偏,就弯了方向,擦着秦宸的脸滑下去,绞断了几根发丝。 “是谁!谁敢在京城衙门放肆?” 一道轻柔却清亮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卑不亢,“是我,在下顾文君,拜见各位大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黄铜簪 随着那人走近,众人皆是一愣。 只因为那个自称顾文君的人,长着一张惊艳夺目的脸,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抽长的腰身掐在素色长衫之中,更衬得清婉俊秀,让人眼前一亮。即便不着粉黛,也是矜绝代色。 这样出众的气质,加上这个在京城衙门之中如雷贯耳的大名,这一众捕头当然也立刻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顾文君!” 当初,他们上一任衙令,就是被顾文君一个案子拉下了马,从此身陷囹圄。 这小子,现在怎么又来了? 秦宸最先回过神,当即就问顾文君:“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能来做什么,当然是来秦宸,替他解决麻烦的。 但是顾文君同样清楚秦宸的性格,他好强又容易钻牛角尖,是个偏执刚愎的人。所以她便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我来衙门拜访一个故人。” 这不是谎话。 她想要帮秦宸,肯定是要托齐成发捕头帮忙。尤其,秦家两叔侄还是陷进了陶府案子的后续风波之中,齐捕头是破刺案的最大“功臣”,这件事一定少不得他。 今天是文山书院的休沐日。 顾文君便让阿武假扮成她自己,甩掉了那个处处烦人的杨鸣。她不想引人注目,便按照计划和王子逸分两条路走,没有结伴,两边自行下山。她托王子逸去秦宸家探问情况,顾文君自己则直奔京城衙门。 谁知道,就在大门处撞上了这一幕。 看这场面情形,顾文君心中一凝,不用再多打探,她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 看来是那现任暂代的衙令大人迫不及待了,竟然已经下令抓了秦捕头。而秦宸,肯定是因为年轻气盛,心里不服气,便跟着追到京城衙门前,偏认死理,要讨个公道。 可既然那位衙令大人做事不公,这些捕头当然也不会和秦宸理论什么公道。 只讲拳头大小,却不辨是非公正。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认识,哦对了,你们都是文山书院的学生,一定是同窗吧,呵呵。” 很快,就有衙令大人的走狗跳了出来,盯着顾文君的眼神越发阴冷,“顾文君,你在京城衙门里还能有什么故人?难道是上一任衙令不成?” 这话里的恶意几乎喷薄而出。 明挑顾文君与京城衙门之间的宿怨。 虽然因着上一任衙令的突然倒台,很多衙役捕头们都对顾文君心有戚戚,可是还有不少人觉得丢脸跌份,暗暗对顾文君心生怨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误打误撞就扳倒了京城衙门的顶头上司。 说出去,京城衙门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这些人都觉得,顾文君上次脱罪是走狗屎运罢了,根本不信她有什么真本事。至于什么江东第一解元,更不会被这些武考的捕头们放在心上。 眼看一个捕头咄咄逼人,顾文君还没回答,秦宸就脸色难看地接话:“要见故人什么时候不能见,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快回去吧!” 顾文君无奈道:“我来拜访,当然是有事,怎么能走呢?那位故人也不是衙令大人,只是个小捕快。” “够了,你别把我当傻子!” 秦宸狭隘不代表他蠢。 要是顾文君真的一早就在衙门里有什么关系,上一次哪里还用得着他去求秦捕头在牢狱里照顾顾文君,他其实猜得到,顾文君这时候出现,是与自己有关。 所以就更要赶顾文君走。 不能再拖累一个人! 秦捕头见此嘴唇颤了几颤,想要向顾文君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其实,见秦宸从刀口下面躲过一劫,他整个人都经虚脱了,要不是被枷锁套牢,他一定腿软跌在地上。 秦宸恶声恶气地赶人,捕头那边也有察言观色的人在小声劝:“行了,吕大,想法子抓了秦家这两个就好,别多生是非的。前段时间,这顾文君可是在宫里得了陛下和太后的赏赐,别惹麻烦!”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快,也传得多。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灵通。 所以听了劝,那个凶神恶煞的捕头一怔,随即便顺着话下台,不打算与顾文君计较,甩了甩手:“好了顾文君,既然你要拜访人,那就在门外等吧。至于秦宸,你胆大包天,对衙令大人不敬,一并带走!” 那人神色微狞,就要将另外一副镣铐扣在秦宸身上。 却被顾文君一把拦下。 “慢着!” 顾文君脚步一动,就挡在了秦宸面前,把那恶捕头气得脸色黑红,“顾文君,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自己得了些赏赐,就敢公然阻扰官差执法!” 秦宸也在顾文君身后大骂:“你疯了吗!” 既是生气,也是动容。 在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的时候,唯有顾文君想也不想地为了他站出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秦宸的一双眼,注视着顾文君那截细腻的脖颈还有黑而密的发髻,怔怔出神。 秦捕头终于开口,声音发抖:“吕捕头,小宸是一时口快,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就放过他吧。” 个中的无奈与心酸,让人听着就忍不住从心尖发颤。 “现在已经不只是你的事情了,老秦!” 那捕头把手里的刀一提,想要把刀尖对着顾文君,“再给你一次机会,让开!” 秦宸回过神,从身后一把拽着顾文君往后,“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走开,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是要拜访什么故人吗,快去呀!” “顾文君,你刚才可是在衙门面前用了暗器的,阻挠司法!我已经给了你一个面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一直表现激动的就是老秦口中的吕捕头。 姓吕,单名一个大字,叫做吕大。 场面凌乱之中,唯有顾文君依然冷静,她直视那把刀。“即便秦宸言语冒犯了衙令大人,按律法也只是要关押思过,可刚才这位吕捕头却挥刀相向,同样是为违规!还好没有砍下去,不然吕捕头一时心急犯了错事,可就不好了。” “你小子!” 吕大的额角顿时起了青筋。他一个身材高大的捕头,浑身上下都是扎实的肌肉。威逼起来便格外渗人。 他气急败坏,哪里顾得上这顾文君到底有没有得了皇帝的青眼,想着这群人全部抓起来算了。断然道:“顾文君敢用暗器攻击官差,一并给我抓了!” 言语之间,这吕大颇为霸道横行。明明吕大也只不过是一个捕头,却对其他捕头居高临下地命令。这个细节,让顾文君起了一些猜测。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竟然真要按吕大说的那样,对顾文君动手。 秦宸眼疾手快地把顾文君拉扯到自己的身后护好,秦捕头更是大惊失色,不顾身上的镣铐,也要舔着脸上去求情:“不!这不关顾小公子的事情啊!” 他们还没有求到顾文君头上呢,竟然就连累了顾文君。 就在秦捕头都想要豁出去,给同僚们下跪之时。 顾文君却突然开口:“等一等,我可没有使用暗器。” 吕大一扯嘴角,阴阴一笑:“还想要抵赖!” “我真没有,要是吕捕头不信,总要查看一下,找到那暗器才能论证我有没有撒谎吧。” 说罢,不等吕大还要下命令,顾文君便从秦宸身后探出半截身子,伸手指了一下吕大的脚边,正有一样物件落在那里,想来应该是之前打掉吕大的长刀时掉落的。 “咦?” 吕大没有弯腰去捡,自然有其他好奇的人帮他捡起来,递到吕大眼前。 那是一枚食指长短的黄铜簪,并没有多精美的雕饰和装典,是男式扎髻装扮用的。 顾文君冷静启唇:“这根本不是什么暗器,只不过是我头发上扎起的短簪不小心掉下来罢了。” 吕大怒火中烧,大叫:“你簪子掉下来,掉得这么远,是飞着掉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刚才我过来时,好像突然刮了一阵大风,头上的簪子就不见了,还好我头发扎得紧,没有散乱,不然就不成体统了。” 这分明是在说蒙人的鬼话,可是顾文君依然面色镇定,振振有词。配合着她那张秀丽清俊的脸还有通透的气质,一下子还真能唬住人。 可是这种话,怎么可能让吕大消气。 “放屁!”吕大五官大皱,张牙舞爪,“顾文君,你敢耍我!” 刚才吕大只是不爽,现在可就是动了肝火。 他知道顾文君是进过宫的,不敢用刀子威胁她,就想找一个由头,好拿捏她。现在却听到这样的鬼话,当然怒不可遏。 吕大将自己的大膀子猛地抡起来,一把抢过了那枚黄铜短簪,借势就要往顾文君身上砸去,眼看着就要脱手。 见此,秦宸则是拼命把顾文君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面,即便自己受威胁,也不愿意让顾文君遇险。 秦捕头急急叫:“不可!”可是谁又把他这个潦倒的老捕头的话放在心里。 情急之中,顾文君突然一个冷笑,就把吕大给镇住了。 “吕捕头,你手里拿着的可是御赐的赏物,是皇帝陛下赏赐我的,你可得当点心,千万别砸在手里了!” “什么!”众人听了,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吕大更是如同捡了烫手的山芋似的,忙不迭地将手放下来,扔了另外一只手里的刀,慌张地用双手捧起那枚款式简易的簪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耍横 这些捕头都是粗人,谁能认出这黄铜簪上的门道。 看样子简单,就没放在心上。 要不是顾文君说,谁会相信这竟然是赏赐之一。 也就是因为这簪子是表面看着最简朴的,顾文君才挑了这个带上。 因为她孤身一人去京城衙门,也是担心再生意外,所以提前从陛下送的那一堆赏物之中,选了一样方便携带的。 没人怀疑顾文君在骗谎,毕竟她是真的得了宫中赏赐,这消息是传闻过的,加上谁会平白无故地造谣御赐之物? 吕大自然也是信的。 他脑门直冒汗,完全没了之前逞威风的狰煞模样。 太慌急了,吕大甚至都开始结巴:“你、你竟然敢用御物打我的刀!” 顾文君假笑:“我说了,是被风吹掉的,想必陛下也会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可要是吕捕头砸掉了,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你胡说,我怎么会砸陛下赐给你的嘉赏,倒是你!既然戴着这御贡,就更应该小心谨慎,休得莽撞。”吕大的脸色发青,他知道顾文君带了这枚簪子,他就奈何不了顾文君了。 甚至还只能举高双手,似是供着那簪子一般,交还给顾文君。 让吕大心里翻江倒海般的蹿着火气,还不能发作。 他只能把怒气都撒在秦家那两个好拿捏的废物身上,一双眼盯着挡住顾文君的秦宸,直冒火。 只等顾文君一走,便要抓去,和秦捕头一起下狱。 眼看顾文君安全了,秦宸这才放了手,让顾文君从自己身后出来,却半句话也不提自己的事情,不想让顾文君插手。 顾文君唇角一抿。 接过来黄铜簪,她也没有佩戴回去,而是高仰手掌心地托着,她开口,掷地有声:“吕捕头,这是皇帝陛下亲赐的尊贵之物,也可代表陛下的威严。” “当着这黄铜簪子的面,你敢说,自己刚才对秦宸动刀,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滥用职权!你这么做,对得起衙令大人对你的信任吗,他可是冒着被检举的风险,选了你这门亲戚当差的!” 现在的衙令大人,并不姓吕。 可是顾文君看这吕大行事嚣张,一定十分得衙令大人的器重。 但这位衙令又是刚刚上任,就是挑亲信也该选一个能力出众的,怎么会看重吕大这样粗鲁不堪的货色。 于是顾文君稍加猜测,便试探了一下他们的关系。 立刻的,吕大脸色剧变。 他粗脖子大脸,涨成了绛色,“你乱说什么!” 这一下不打自招,吕大一定与衙令大人沾亲带故。 顿时,就是之前听命吕大行事的捕头,也是面露怀疑,相互间的眼神都变得诡异。他们受制于吕大,就是因为吕大在新衙令面前十分受器重。 想必不日也会升职。 所以连带着,他们也慢慢习惯于听吕大的话。 这吕大要是衙令大人的心腹,这也就罢了。 可要是私用亲戚当差,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关起门来用自己的亲眷家属,全让自己家人捡便宜,那算什么! 吕大慌乱一气。 “顾文君,你是不是想利用皇帝陛下的赏赐恩典,胡搅蛮缠,阻碍司法!”吕大根本不敢在与衙令大人的关系上纠缠,只能揪着另外一点说道。 顾文君冷笑睨着他,也不言语。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吕大心慌,他不知道顾文君到底抓到了什么把柄,表现得好像一副言辞确凿的模样。 到底,还是因为吕大和衙令一起,躲在阴暗里琢磨了不少肮脏事,没有一个能见光的。所以稍微泄露半点,就慌不择路。 不! 不能让这小子走漏消息。 要是连累了衙令,他们全家的富贵都没戏了。 吕大六神无主,他双眼发赤,紧紧盯着顾文君手心里的黄铜簪。心里七上八下地错落许久,然后心一横,干脆就要阴狠到底。 就在一众人都僵持不下时,吕大竟然出人意料地迈步上前,一脚飞出,踹在了顾文君的膝下。 他虽是八尺壮汉,动起手来却麻利飞快,就连秦宸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顾文君自己五感敏锐,及时退后了一步,堪堪避过要害。 否则按吕大用脚的力度,踢在顾文君的膝盖下,一定能生生把她的韧带弄折。可就算顾文君反应得及,却也退避不及,还是被踢到了腿边。 她单腿一曲,平衡维持不稳,摔在了秦宸的怀里。 秦宸紧固住双臂,把顾文抱住,他咬紧牙关,面青嘴白如同恶鬼:“吕大!你敢对陛下青睐的人行凶,你是找死!” 旁边的捕头这才慢了一拍,忙不迭地拉住吕大。“你做什么!” 吕大却自顾自狞笑,盯着地面上摔成了两截的黄铜簪。 刚才顾文君踉跄跌倒,手一松,簪子便掉了。 短时间内就摔了两次多,再坚实的铜簪也要断。 吕大自鸣得意。 “哼!是顾文君自己摔了皇帝陛下的御赐之物,是他找死。顾文君仗着陛下的恩典,在衙门面前横行嚣张,还失手损坏了御物,罪大至极,影响恶劣!” 其余捕头俱是一怔,不敢相信吕大这样胆大包天。抓秦捕头、秦宸,还算师出有名,现在这完全是给顾文君捏造罪名啊! 想到顾文君刚才说的,吕大很有可能是衙令大人的亲眷。 他们本来只是怀疑,现在都信了几分。 胡说八道完,吕大伸手一挥:“现在是依法抓人了,还有什么问题?还不快!” “这……” 没人敢动手。 这要是出了手,那就是和吕大牢牢绑在一条船上了。 秦捕头看出他们的迟疑,嘶鸣挣扎:“别犯傻,这吕大是想灭了顾公子的口啊,你们千万别上他这条贼船!” “又是你这个老东西多事!当初你要是乖乖听衙令的话,好好审问那群死囚,就不会搞出现在那么多事,都是你的错!” 吕大面目狰狞,又是一脚踹过来。老秦被镣铐绑住,根本动弹不得,也躲不过去,生生挨了一脚,倒在地上。 一旦开始行凶,吕大便没有回头了。吕大这一口恶气,早就在胸腔里憋了许久,一发泄出来,就要全部撒完。 吕大用脚踩着倒在地上的秦捕头,又转向其余人,半是威逼半是利诱道:“跟着我,我保证你们也能吃香喝辣,可要是你们不听话,下场就和老秦一样,甚至会更惨!” 秦宸红了眼睛,要不是顾忌顾文君,他早就已经冲上去,和吕大拼命了。 他全身都用力绷紧,上身前倾,做好了准备,可是顾文君攥着他的襟袖,秦宸无法扔下她,只能从齿缝里挤出嘶吼:“吕!大!” 往常在文山书院,顾文君最多只见过秦宸阴沉不甘的模样,何时见过他这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红到滴血,气到发疯的恐怖景象。 “秦宸,冷静一点。” 她忍着腿处传来的疼痛,从秦宸怀里爬起来,低声忙劝。 却被秦宸驳回:“冷静什么?你看不出来,他已经不管不顾了,就是要我们死!” 说着他又语气复杂地喝骂:“我让你走,你偏不走!顾文君,你怎么就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在衙门里有关系,你听我说……”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想骗我!”秦宸打断顾文君的话。 他一把拉起顾文君,将她拽起,他凝视那张精致绝艳的脸一叹。 “我不会放任秦叔被欺辱的,我要和吕大拼了,牵制他们的注意,你自己跑吧,只要离开衙门,你去求程师长,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不帮我,但是一定会帮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宸像是在交代后事。 而吕大才不管这两个人商议着什么,在他看来,顾文君和秦宸全都只是翁中之鳖,只是需要说服其他捕头配合罢了。 于是吕大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威吓其余的捕头上,非要拉他们一起下水。 吕大脚下用力,踩着秦捕头的肩头,“你们都想清楚,是想和这老东西一起坐牢,还是和我一起吃香喝辣?” 光天化日,吕大就敢这样。 可见他的底气。 就算吕大真的是衙令大人的亲属,一举检有功又如何。这举报的折子真能递交上去吗?而且若有亲故关系,衙令也肯定会选择保住吕大的。 捕头们也一时踌躇。 主要还是秦捕头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实在凄惨。 “不……吕大有后台靠山,他有保障,你们跟着吕大一起,是自找死路……”秦捕头老实,艰难劝慰。 “老东西,废话真多!”吕大抬起来脚,还想要再蛮横踹一次,这次直对着老秦的肋骨,要踹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直接就让老秦带着伤蹲大狱,绝对没有货活路。 这一下,顾文君也拉不住秦宸,她算了一下时间,想着自己在衙门外面等候的时间也够久了的。 要拜访的那位“故人”怎么也该出来了! 她一咬牙,干脆强忍腿伤,跟着秦宸一起冲了上去。秦宸直冲着吕大而去,顾文君则扑在了秦捕头面前,一拦一挡,这才没有让老秦再受伤。 这却把顾文君暴露在吕大脚下。 “妈的!”吕大眼神发狠,即便秦宸发了狠劲用力攥住他,吕大也不管了,抬起另外一只脚,便要再踢第三下。 想连着顾文君和老秦,一起踹死。 千钧一发之际。 顾文君要找的人,终于到了。 “吕大,你发什么疯!” 一把刀横过来,赶在危难之前,挡在吕大的面前,顺着刀看过去,出手的人正是京城衙门近来最为风光的,齐成发齐捕头! 可是这名声乍起的齐捕头,却是脸色发白,脑门流汗,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 齐成发悚然地看着吕大,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整个衙门里,没有谁比齐成发更清楚,顾文君到底是谁。 要是今天,顾文君在京城衙门跟前出了事。 那下一个全府灭门的惨案,就会发生衙门自己的脑门上! 哪怕是那位新上任的衙令大人,也得提着脑袋,和前一任一样滚下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打的就是你 齐成发吓得一身冷汗。 之前顾文君来衙门拜访,就有人跑去传话的,还好齐成发出来了,否则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局面才能收场。 他这边紧张地连心脏都忽上忽下的,没个准头,可是吕大那边竟然还在耍横,怒嚣着:“齐成发,你敢和我动手?” 可是齐成发又怎么顾得上和吕大理论。 那顾公子可是还在卧着呢! 既然吕大不配合,齐成发干脆直接使劲挥刀,用刀背狠狠打在了吕大的腹部,任凭吕大长得一副孔武有力的高大身材,也被逼得跌撞着往后连退好几步。 这还不算完,还有秦宸死死地攥住吕大,将人往后拽拉。秦宸虽然也是个瘦削的书生,却用了死劲,胡搅蛮缠,也还是成功一个踉跄,将吕大弄倒在地。 人一倒下,秦宸便松了手。他手脚做得隐蔽,看着就像是吕大被齐成发逼着摔倒的。 而齐成发看不看,奔着顾文君跑过去,轻柔一拉,便有力地将人扶起,还伴着小声询问:“顾公子,你没事吧?” 秦宸也飞快地挤了过来,把自己的叔叔秦捕头拉起。 因为之前的跌卧,顾文君和秦捕头行头凌乱,都有些狼狈。 不过在场的人,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了,甚至有人一个劲儿地追问:“顾文君要拜访的故人,就是齐捕头?” “竟然是齐捕头,应该早说呀!” 怔愣之时,竟然都没有人记得去扶一把吕大。 无怪他们惊愕。 只因为近来,整个京城里,最风光无限的人便是齐成发齐捕头了。谁让他转眼间就破了一个轰动命案,又亲手将一众凶手捉拿归案,实在是英勇神武,直接把衙令大人的风头都盖过了。 要是这衙门里还有谁能和吕大抗衡,非齐成发莫属,甚至,这前途无量的齐捕头,隐隐有越过新上任衙令的风向。 荣华富贵之日苛待。 但齐成发却对这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的顾文君如此客气尊重,张口闭口称呼“公子”,让其他捕头都心惊肉跳。聪明点的,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唯独吕大却觉得大为丢脸,他脖颈怒张,暴出根根青筋,气得下巴都往前突出来,从紧咬着的嘴巴气势汹汹地裂开狰狞的纹路。 “齐成发!你别以为你破了陶家案子,就可以踩在同僚的头顶上了!”吕大怒骂了一句,眉头怒皱:“怎么?就因为你和顾文君是旧识,你就要横插一手,公然徇私吗!” 这时,好些人才如梦初醒,亡羊补牢地要来扶。 吕大却一把挣开他们,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双眼眯起,狞笑着看了看眼前两个书生,一个阶下囚,还有一个勉强能抗衡自己的捕头。 本来吕大就对齐成发大出风头的事情,颇为妒恨不忿。 没想到,今天就自个儿送把柄上门来了。 然而身为“把柄”的齐成发却丝毫不觉得,反而回以一个吕大根本看不懂的复杂眼神,“吕大,住手吧!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衙令大人也只是让你逮捕秦捕头,你偏要连累顾公子……” “连累个屁!” 齐成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吕大一声粗骂打断:“是这叫顾文君的酸臭书生,自己撞上来,非要拦我抓人。他百般挑衅,我还能放过他?没有打断腿,就已经是给脸面了!” 话音还未落下来,齐成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竟然对顾公子动手了!” 他原以为自己赶到及时,没想到前面,吕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动手,想要教训顾文君。 要不是顾文君的反应机敏,恐怕真的折在这里。 这次虽然事发突然,但是顾文君也做了许多手的准备,只是想不到对上吕大这样一个粗人,加上她心切秦宸叔侄,这才落了下乘。 顾文君蹙眉,精致清秀的眉心便拢了一个漂亮的“川”字,她咬了下唇,适时开口:“吕捕头不仅动手还动了脚,害得陛下赐给我的赏物也坏了。” 她将眼眸移向地上那断掉的黄铜簪,引着齐成发一起看过去。 顿时,齐成发的冷汗流得更多。 吕大粗生粗气:“笑话!分明是你自己偏要拿出来炫耀,失手打碎,还想狡辩抵赖到我的头上。” 说着吕大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光,转向齐成发,“抓老秦可是衙令大人亲自下的命令。这秦家小子阻挠,我自然也要抓了他,结果又撞上顾文君,怎么齐成发,你也要跟着一起胡闹?” 这话分明是要逼齐成发做选择。 要是正常的衙役捕头,哪怕真的是顾文君的旧相识,听了也会犹豫纠结。 毕竟论起公职,他们确实应该先向衙令大人听命。 可齐成发却清楚。 整个衙门上下加起来,也没有顾文君一个来得重要啊! 别说陶府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想到在春风殿的惊悚听闻,齐成发也知道顾文君不简单。他现在想起,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当即断然道:“胡闹的人是吕大你!” “衙令大人让你抓人,可没让你出手折磨!而你竟然滥用职权,还大打出手,牵连无辜,我看有罪的人是你!”齐成发一口气说完话。 生怕慢了一拍,就会让人误会自己的倾向。 他当然是要站在顾文君这一边的。 齐成发坚信,顾文君就是自己的大前途! “你你!”吕大发气急败坏,他愤怒地连眉毛都抖动出了声音,两眼怒瞪,像是头发疯的牛。 这时吕大还想使唤那群捕头们。 可现在那些捕头哪里敢动。 倘若对面只有秦捕头和秦宸,他们也就顺着吕大的意思把坏事做绝,反正也是衙令大人的意思。多了一个顾文君,就已经让他们犹豫踌躇,又加上齐成发,他们怎么敢胡来。 有人想劝:“既然齐捕头都这么说,不如我们都冷静一点,先把老秦带回去,至于秦宸还有顾文君公子的问题,就等回禀衙令大人再做决定吧。” 这个人似是想要化解恩怨,尽快解决。 可他却没有想到,吕大可不止动粗,甚至还用蛮计摔断了顾文君的御赐,妄图在她头上也扣一个罪名。 已经彻底将和解了事的可能性,给封死了。 现在不是衙令大人能不能决定的事情。 要是衙令大人一定要管——齐成发心里阵阵发冷,手上动作却毫不避讳,地将刀直直对准吕大,要是吕大还敢妄动,他绝不留手。 吕大自己心里也门清。 今天这件事,必须有人要背锅。 谁也不想自己受罪。吕大神情一狞,又狠又毒地盯着顾文君许久,似要蓄势待发。到现在吕大也意识到了顾文君的不简单,他怕是踢了铁板。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做的事就更不能泄露了。 “不对!” 顾文君眼神敏锐,善于观察。 她当然是最先发现吕大的不对劲。到底是什么样的衙令,才会重用这样一个蛮横无理的粗鄙之徒,她一眼就看出,吕大已经知道那些捕头忌讳齐成发,所以干脆想动手开打,逼得其他捕头加入。 哪怕为了劝架也得参与,一旦成为混战。 那什么都说不清了。 当真是个横招! 顾文君气急,也将警惕心提到了最高处。 经过一次陶府满门灭口,她可不想再来一次打斗。 而且当真与衙门动起手来,顾文君他们就不占理了。 她不能动手秦宸更不能回击,秦捕头也不能,要是只有一个齐成发保护,那就太被动了。眼见无法善了,顾文君眼底也闪过一道暗光。 不管了,赌一把。 想到,顾文君提高音量,高呼一声:“衙令大人,你还要看热闹到什么时候?吕捕头要杀我,救命啊!” 她就不信,连齐成发都出来了,那位新上任的衙令当真会毫无察觉。 他们可是在衙门跟前! “你!”所有人闻话色变。 可是顾文君却还要再说,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衙令大人,吕捕头摔了陛下赐给我的簪子,还打伤了我的腿,还请救我!我要讨个公道啊!” 她在齐成发的搀扶下,一咬牙,便伸手撩起了长衫下的裤脚。 将乌青的膝盖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有证据!”顾文君振振有词。 甚至那撩起的衫袍上都有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正对应着吕大的鞋底,要是拿去公示,根本抵赖不了。 大概,无论是吕大,还是秦捕头受的伤,加在一起都没有顾文君这伤看着渗人。 只因为她生得一副雪肌脂肤,身子又娇柔。所以一点伤,都显得可怖。 一亮出来,所有的道理就都到了顾文君这边。 只要公正判案。 之前她叫,是不会有人理会的。 那吕大和衙令大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可现在,有了齐成发在,衙令大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之不理了。就算所有人都帮着吕大一起装瞎子聋子,也还有一个齐成发会站在顾文君这边呢! 那什么抵赖污蔑的混不吝招,全都打了折扣。 事实上,顾文君猜得完全没有错。 新上任的暂代衙令杨如恩早就在闹开时,暗中观察了好久。 而现在他正咬牙切齿,“谁让你们把齐成发放出去的!” 下属两腿打颤,“大人您也没有阻止啊……” 那是因为杨如恩怎么也想不到,这刚立了顶天功劳的齐成发,竟然会对顾文君言听计从,他本来还想要祸水东引,让齐成发和顾文君闹,毕竟这两人都在陛下眼里有功,惶不相让,能斗起来最好。 省得吕大掺和进去。 谁想到…… 这个顾文君,到底什么来头? 杨如恩心里隐隐发毛,他试探了这么久,想要从齐成发那里撬出来一点功劳,偏偏这个齐成发油盐不进,根本不好对付。偏偏齐成发又在圣上面前得了脸,杨如恩不好下手,这才转向了牢里的犯人,谁知道弄出秦捕头这个意外。 结果现在,齐成发转头就对顾文君如此讨好。 几乎把顾文君当成上司了! 什么意思? “衙令大人!救命呐!” 眼见着顾文君还在外面呼喊,杨如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他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想到上一任衙令的下场,心里不禁对顾文君这个名字发怵。杨如恩眼中闪过狠色,一咬牙干脆大踏步走了出去。 吕大满脸喜色,张口就告状:“衙令,你看齐成发他竟敢、啊啊!” 一句话没说完吕大就发出凄惨的痛叫声。 只因为杨如恩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啪!” 声音响震天,如同鞭子打在牛屁股上。 “你这个混账东西,我让你抓人,你竟然耍起威风胡搅是非,不仅坏了陛下的赏赐,还伤了顾公子,是不是不把我这个衙令放在眼里!”杨如恩厉声喝骂,把吕大骂呆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挑拨反水 杨如恩这一巴掌下来,其实根本么有伤到吕大,他皮糙肉厚,本就是一个粗人,可是一耳光下来,又狠又出人意料,实实在在把吕大给打蒙了。 他直愣愣地盯着杨如恩,好像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激愤到双眼变赤的秦宸也是僵住,与搀扶起来的秦捕头一起呆愣住。 然而,杨如恩连个眼尾都没有扫过吕大一下,很快就理了理衣襟,亲自踱步过来,向被齐捕头扶着的顾文君道歉。 “顾公子,我手底下的人竟然动手伤人,是本官御下不严,让你受委屈了。我这就那叫大夫来,给你看伤。”杨如恩这番话说得恳切。 只是说话时,他盯着顾文君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瞬间,但也被顾文君捕获那丝一闪即逝的厉芒。 她心中凛然,一想就知道这位杨大人是个滑不溜秋的滑头泥鳅,远比上一任衙令难对付得多。顾文君当然不相信他这样猩猩作态的做派,可是杨如恩一表态,她就是想发作,也难了。 甚至还不得不接一句,“谢谢杨大人。” 对峙的气氛顿时就化解了一半。 只是顾文君想不到,她好不容易把杨如恩给逼了出来,他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就对自己的亲信动了手,果断变脸,甚至都绝口不提抓秦捕头的事情。 难道,他在背地里打了别的什么主意? 顾文君侧头,看了齐成发一眼,但见齐成发也是神情微凝,皱眉不语。她暗自咬牙,开口:“杨大人,吕捕头打伤的可不止是我,还有我同窗秦宸和秦捕头,也都受伤了。” 她逼近一步,杨如恩就后退一步。 “放心,我已经叫底下的人去请大夫了,请来了一并给你们看伤。”说完,杨如恩又道:“赶紧把秦捕头放了,人都伤了还带着枷锁,这成何体统!” 吕大听着,色一阵青一阵白。 其他捕头怔愣之间,还是有人摸不着头脑地去解秦捕头身上的枷锁。 镣铐一卸掉,秦宸便将秦捕头拉到了身后,警戒地盯着杨如恩。 显然,他也知道情况不对。 顾文君干脆直接发问,想要刺破杨如恩的虚伪:“杨大人,这下令抓秦捕头的不就是你吗?还未查明真相,就要放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抓秦捕头?”杨如恩却装傻。 “你!”秦宸怒不可遏,要不是秦捕头拉着,差点冲上来:“明明是你说的!说我叔叔疏忽看管囚犯,犯了大错,要严查究办!” 秦宸如此冒进,连句大人都不叫。 加上秦宸之前还骂过杨如恩,完全可以细究查办。可谁料,杨如恩看了一眼顾文君,却当成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牢里的死囚出了事情,我是要查,可是我只说要问一问秦捕头,把事情弄清楚,可没有下令抓人!” 顾文君马上反问:“要是没有命令,那吕捕头怎么能带人来抓捕,还有这些镣铐枷锁?” 杨如恩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吕捕头竟然私底下横行至此,狐假虎威,实在是荒唐!那些关于我下令的话,你们也都是从吕大口中听到的吧!难不成,你们拿到了我的批文?” 众捕头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明明觉得这话里话外古怪得很,可是确实没有见过衙令大人的批文,出面发话行事的,也都是吕大。 难道——? 杨如恩这般作态,应对得毫无纰漏,好像抓人的命令根本不是他下的一样,甚至还恶狠狠地瞪了吕大一眼,把吕大瞪得又是一愣。 “杨大人,这明明是你让我……” “来人!”吕大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就被杨如恩打断,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招手即道:“把这个不服管教的蠢东西给拉下去!” 吕大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顿时惊惶,连脸色都吓得惨白,他不敢置信地大叫:“什么?” 其他人也是有些怔愣。 之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吕大,怎么转眼就被自己的后台靠山给打了? 衙令大人竟然不替吕大出头? 难道,京城衙门的天,又要变了? 眼看着场面僵持,杨如恩一张脸黑下来,变得越来越阴沉,直逼在场众人,他冷冷喝道:“怎么?吕大不听我的话,你们也要跟着反,都不把本官的话放在眼里了是吗!还不快点!” “是……是!” 之前还对吕大言听计从的捕头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反过来涌向了吕大。 可是吕大却还直愣愣地盯着杨如恩看,试图寻找一丝回应。 但杨如恩始终面无表情,神情肃穆,好像真的和吕大毫无瓜葛,那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模样,差点就能把人给蒙蔽过去。 真要以为杨大人会秉公执法。 问题是,谁知道杨大人把吕大带走之后,又会怎么在私底下处置吕大呢。 悄悄放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而且再这样下去。 杨如恩可能真的要撇清关系,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吕大头上了。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全是属下自作主张。 顾文君连忙插话,她故意问吕大:“吕捕头,看来全都是你狐假虎威,假传杨大人的命令,还想把我们所有人都一起抓了,真是胆大包天,我看你犯的罪加在一起,足够定个死罪了!” 这话一落,杨如恩和吕大齐齐变色。 吕大浑身剧颤,打了一个激灵,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要被杨如恩舍弃了! 为什么? 明明杨如恩已经提前和吕大说好了,把秦捕头这个没有眼色的老东西剔除掉,再一并把秦家铲除了,就想办法把齐成发的功劳分一半出来,让他升官发财! 怎么就因为多了一个顾文君的变故。 一切都变了? 顾文君更是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黄铜簪,故意做戏给吕大看,“啧啧,吕捕头你这次犯的官司可大了,就算你有再大的官做靠山,也没有用!” 吕大头皮发紧,他想到自己刚才所说所做的种种,哪里敢任由那些捕头把自己给绑起来!真要关进大牢里,指不定就是关到死,他想到杨如恩的手段,就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杨如恩身上。 哪怕是他和杨如恩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也不敢赌。 当即,吕大抡起两边粗大的膀子一挣,那强大粗壮的体格便能那些围堵来而来的捕头弄倒,在杨如恩“反了反了!”的怒骂声里。 吕大却并没有动手,反而就地一扑,便倒在杨如恩的袍下,揪着他的衣角哭诉:“我全都是听杨大人的话行事,要是我早知道这些事不对,我也就不犯了,可杨大人非要我做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简单 顾文君只是稍加挑拨。 这吕大就直接当场反水了! “你胡说八道!”杨如恩脸色剧变,他慌张抬脚,想要甩开吕大,可是他怎么可能撼动得了一个强壮如牛的捕头。不仅没把这个人踹走,反而被吕大贴得更紧了。 还听吕大嚎哭:“我没有胡说,明明是杨大人命令我做的,我可没有撒谎!” 杨如恩眼神都可以杀人了,他一个劲地大骂:“把他拖下去!”他也知道其他捕头拿捏不住吕大,于是便冲着齐成发道:“齐捕头,你倒是动手呀!” 虽然齐成发隐隐觉得一些不对,可是现在毕竟是在杨如恩的手下做事,也只好点头领命。 但就在齐成发刚要动作时,就听到“啊呀!”一声。 顾文君身子一软,折倒在齐成发手臂上,她故意呻|吟:“我的腿好痛,我站不起来了。” 齐成发把顾文君当成半个大人,哪里敢在这时候撒手不顾,连忙忽略了杨如恩的话,一个劲地围着顾文君问:“怎么了顾公子?是如何个痛法?” 她演得太像了,真把齐成发吓住,连秦宸都担心地看过来。 直到顾文君暗暗使了个眼色,齐成发才恍然大悟,然后配合地僵持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阴险的臭小子!”杨如恩看得分明。 他只能破口大叫:“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多捕头,连一个人都弄不动?!他挣扎抵抗,你们就动刀子啊!” 上司发了话,众捕头只能重新振作,这次拿了武器,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 恨恨间,吕大却突然甩出一个让杨如恩面色铁青的杀手锏,“杨大人,我可是你的妹婿啊!我怎么会乱说你的事情呢!你吩咐的事情,我全都做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把我甩在一边啊!” 吕大一个劲的哭喊,让杨如恩再也维持不了冷静,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什么?妹婿!” 众人全都惊疑不定:“杨大人的妹妹听说年纪不小了啊,而且是个早年丧夫的寡妇!” “吕大什么时候成的婚?一点风声也没有!” 闻言,顾文君心念一转,将所有的细节线索一一联系起来,她上下打量了吕大那体格,嘴角勾起一个微讽的冷笑:“看来,杨大人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下属里,替自己的妹妹,收了一个裙下之臣啊!” 她这话辛辣直白。 意思却很简单,分明就是在说,吕大为了荣华富贵,勾搭上了杨如恩丧夫的妹妹。 而杨如恩也趁势收了吕大做亲信。 所有人不由地漏出鄙夷神色,尤其是齐成发,更是脸色发黑。 “杨大人的妹妹?那不是都已经四十了吗,听说体重有两百斤有余……” “这样的,吕大竟然也吃得下去?” “四十,正是如狼似虎……” “难怪杨大人总是对吕大青睐有加,原来是吕大给杨家‘卖身’换来的!” 事情演变成这样,越来越荒唐。 简直把杨如恩这三把火的新晋衙令撕了脸皮,当着全京城衙门下属的面,暴露在青天白日下耻笑。 看着觉得好笑,但是对杨如恩来说却无疑惊悚至极。他和吕大的关系一旦暴露,许多事情就不好脱罪解释了。 杨如恩的脸拉得老长,皮上的褶皱里全是冷汗,眼中却闪着杀意,“你个混不吝的痞子,滚开!我不知道你和舍妹有什么关系,你成亲了还是有婚书?竟敢无凭无证地说是本官的妹婿,和本官攀扯亲戚关系,诬陷舍妹名声!” 吕大豁出去:“我对杨大人的妹妹,情比金坚,不然!我房里还有杨大人亲妹的贴身之物,我可以——” “混账!” 眼见一众手下的神情眼色越来越不对,甚至带上了一丝嬉笑鄙夷,杨如恩忍无可忍,他眼底闪过一道阴狠的冷光,脚被吕大抱着,踹不动,他干脆俯身,用手掐住吕大的脖子,用力攥紧,锢得吕大双眼大瞪,大张嘴巴喘气。 不得不松了手。 “放肆!本官是现任的京城衙门,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杨如恩死死地掐着吕大,扼住了咽喉,就是一头壮熊也要翻起白眼,看到杨如恩突然变脸,所有的议论和笑声,全都息了。 气氛僵住,众人突然起了一丝惧意。 杨如恩干脆把好话坏话都说圆了,“听着吕大,本官不知道你和舍妹到底怎么了,若是你信口雌黄,你罪当该诛,就是真有什么,也不是你仗着本官的名义,胡作非为的理由!你还是该死!” 他狡诈如斯,顾文君一时都抓不到把柄。 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就算顾文君挑唆吕大招出了真相,可是找到了能证明吕大和杨如恩关系匪浅的证据,最多也只能治杨如恩一个公私不分的轻判,而像诬陷下属,唆使嫁祸这些更严重的罪名,就无法落到杨如恩的头上。 因为无法证明是杨如恩在幕后主使。 当真可气! 要是只能弄倒吕大,其实这桩事根本不算完。这背后的主人不死,打死一条恶犬,杨如恩还是能再养一条新的。 想到此处,顾文君只觉得膝盖处的伤口,痛得更厉害了。她算计失利,心里生出了一股愤然不平。可她也知道,现在牵连着秦家的前途命运,她不能胡乱主张。 她贝齿轻抿,咬住了下唇。 “哈……哈!” 吕大拼命地喘着粗气,壮大的脖子上都暴出根根青筋,眼睛都快要翻白,着实吓人。杨如恩本来是趁他一时不备,这才掐住了他要命的地方。 现在吕大拼命挣扎起来,其他那些待命的捕头却也一块围拥上来,按照杨如恩的命令摁住了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杨如恩拿捏。 杨衙令也不会真的当场把吕大掐死,等人一被制住,他便松了手任由吕大一脸惨白地被摁倒在地,他脸色难看,居高临下地冷哼出声:“把吕大身上那件捕头制服给扒了!他不配做京城衙门的捕头!” “啪嗒”一声。 那原本捆住秦捕头的枷锁,兜兜转转,闹了好大一阵风波,竟然落到了嚣张的吕大身上。 这事情的走向简直是奇了怪了! 整个衙门里,又有谁能料到。 昔日的衙门恶虎竟然仓皇地夹着尾巴,龟缩在地,奄奄一息。 即便这样,吕大还是想求一个回旋之地:“杨……大人,不要!不要,我错了!” “吕大,你也别怪本官执法森严,手段酷厉。一切是你自己仗着京城衙门的势力胡乱作案,完全咎由自取,之后的审判,本官也绝不会法外留情,容不得你攀扯关系。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人吧!” 这话,虽然是对着吕大说的。 可是顾文君听着总觉得,杨如恩这是在威胁她。 第二百七十六章 暂且了结 尤其是那句“得罪了人”,分明将矛头直指顾文君。 正想着,一道阴冷如刺的目光就扎在了顾文君身上,她听见杨如恩道:“今日差点就酿成大祸,还好得以了结。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本官公平判案,任何胆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都逃不了制裁!” 在场这么多人,可不是只有顾文君这一个大胆包天的,敢冒天下之不韪,用圣上的赏赐做筏子,甚至还威胁朝廷官员! 之前一时从急,顾文君才用了这个法子。现在冷静下来,顾文君就明白她给自己留下了不少隐患。 光说她把陛下的簪子弄在地上,那些士大夫就能找到无数抨击评判之词来攻讦她。 淤青处泛起刺痛,顾文君轻轻抽了气。 既是身子疼,也是头疼。 这个杨如恩能上位,替代上一任衙令大人,不简单。 她握了握拳头,忍下一口恶气。 顾文君当即就要挣开齐成发的搀扶,去捡那黄铜簪。杨如恩能演戏,她当然更能演,面容表情一变,就急急道:“啊!陛下的赏赐,可不能有事,还好有杨大人及时出现,要不然,吕大恐吓威胁,我连御赐都不敢捡呐!” 话里话外都在讽刺杨如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齐成发齐捕头来了,才逼得现身。 这话呛得杨如恩都一噎,好半天胸膛还在起伏。 齐成发却根本没有在意杨如恩怎么被气到,只是被顾文君的动作吓得连忙一起蹲下,抢着帮顾文君拿了起来,双手奉上。 死物哪有顾文君这个活人重要呀。 齐成发可不敢让顾文君出一丁半点的事情。 “顾公子小心!”口中竟然都不关心这皇帝赏赐的簪子怎么样了。 这让杨如恩看得眼睛皮一跳,心里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文君更加忌惮万分。 那边吕大再挣扎叫唤,也无济于事,还是被杨如恩一声令下,扒了官服戴上囚犯镣铐拖了下去,反而是秦捕头恢复一身清白,完好站在衙门跟前。 秦捕头是遭了杨如恩厌恶的,其他人还心有疑虑,唯独他自己心中门清。到底是杨如恩授意,还是吕大自作主张,眉头紧锁,秦捕头比谁都清楚。 可是心中杨如恩一番恩威并施,完全不提秦捕头的“过失”,更不提秦宸之前的冒犯不敬。就算他有一肚子的冤屈,也只能隐忍压下,道一句:“是啊是啊,要不是杨大人,我和我侄儿阿宸,这辈子都栽了,多谢杨大人!” 秦捕头能为了秦宸忍。 秦宸却不能,他两眼皆凝了冰霜,尽是怨恨,显然是认定与杨如恩结仇。这要是被杨如恩那个小人发现,更加不会放过他了。顾文君看得心中一跳,连忙说话引开杨如恩的注意。 她心里弯弯绕绕不比杨如恩少,心念一转,就有了新念头。 “秦捕头看管犯人向来恪尽职守,这可惜这牵涉陶家案子的都是一群瞎眼疯魔的亡命之徒,他们出了什么事都难以预料,怎么能怪到秦捕头身上呢。还好杨大人秉公执法,没有任凭那吕大胡来!” 这话一出,杨如恩本就绷紧的脸色,更加一黑。 因为顾文君把他之后想走的路给堵死了,他之前的话可没有完全说死。牢里犯人出事,杨如恩说自己是想问一问秦捕头,吕大却胡闹抓捕,可如果再“问出”什么问题,他还是可以用同样手段对付秦捕头。 偏顾文君来这么一出,就是想要逼着杨如恩承认,这件事,根本与秦捕头无关! 杨如恩当然火大。 知道顾文君来头不一般是一回事,可是真的被这么一个面若桃李的少年人算计拿捏,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看着顾文君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恨不得吃了肉喝了血。 “小畜生!” 他心里大骂,却在秦家叔侄,还有一众手下面前,下不了台。 这话,他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否则,杨如恩那些对付吕大的戏,都白做了! 杨如恩拼命压着满腔火气,生硬地点了点头,“确实,就是生出什么好歹,也怪不到秦捕头。” 不说其他捕头心里如何震惊,对顾文君这号人物更加钦佩惊异。 就是齐成发又加深了一层叹服。 秦捕头听了,更是感动不已。他虽然有时候缺了点谄媚的弦,可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当然知道,顾文君做的一切,还有这番话,都是为了帮他们秦家。 虽然杨如恩的话放了出去,秦捕头不会有事了。 可是看看秦宸那双喷火的眼,再看杨如恩嘴角那抹僵冷的笑,秦捕头和顾文君心里头都清楚,这个梁子,离了结还远着呢。 适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年轻的小衙役,口中连忙喊道:“大夫来了!” 总算打破了僵局。 被顾文君这样的年轻小子刁难膈应,杨如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关切的笑:“快请进来,给顾公子看伤!还有秦捕头也受累了,也请一并看看吧。” 至于秦捕头、秦宸这些人,全都是连带着的。 这幅趋炎附势区别对待的势利模样,当真应了那句小人难处的箴言。 大夫来了,顾文君却没有伸手给大夫搭脉,而是让大夫先去给秦捕头看腰,他年纪不小了被重重踢了一脚,顾文君担心落下什么病根。 关于她自己,只是道:“我连太后娘娘的病,都看得,自己这点小伤,更是不要紧的。” 当然真正避讳就医的原因,还是怕掩藏的女子身份被看穿。 哪怕是给大夫看一眼膝盖处的伤,顾文君也十分顾忌。 事实上,大夫一来,她便把自己挽起的裤腿和外罩衫袍一并放下来了。男人骨骼粗大,女子肢体纤细,但男子也有生得瘦弱的,所以光是露一截腿,似乎粗看是看不大出来。 可若是凑近细细观摩,久经行医的人,一定能发觉不对。 顾文君自然不愿意冒险。 只能把宫里的经历拖出来做借口。 她都这么说了,医馆的大夫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神色不好地瞪几眼,不大相信顾文君这样的年纪,能有什么真本事。其实多数人,也只当顾文君是得了什么民间偏方,误打误撞医好了太后娘娘,根本不信她有多厉害的医术能力。 而杨如恩听到那些话,更是觉得顾文君还在甩脸子,对他耍得赏的威风,眉头一皱,阴阳怪气地说了一番话,便甩袖离去。 顾文君冷冷地看着那背影好一会儿,心里面不断翻腾着各种稀奇精怪的念头,每一件都是在想该怎么对付杨如恩这条狡猾阴险的地沟臭虫。 她已经得罪了一个小人,还结怨生仇,怎么能放任这样的仇人继续当衙令。 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杨如恩就会冷不丁地来针对她。她不放心。 现在,杨如恩是京城衙门现任的衙令,他身上要务一定不少,何况吕大的事情把他家里妹妹的私事也连带着扯了出来,有得他头疼,肯定要加急着手处理。 无论吕大是不是杨如恩的“妹婿”,都死定了! 杨如恩不会让吕大活命的。 相比起来,秦捕头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了。 也是因为如此,顾文君用嘴巴多说一句,杨如恩也只能咬牙放过去。 全都是顾文君挑拨,暴露出吕大和杨妹妹的腌臜破事给逼的。无论如何,他在加害秦捕头的事情上逃得过去,在重用吕大任人唯亲的嫌疑上却撇不干净。 也许,要想办法在这上面下点功夫。 顾文君摩挲着膝上的伤处,暗自琢磨。 突然她听到一声轻问:“你在想什么?文君……你,有没有办法把他弄下来?” 她一抬眸,便看到秦宸神情复杂的凝视,顾文君先是装傻:“你说什么呢?既然一切大白,事情都了结,秦捕头告假养伤,你也跟我一起回书院,好好读书,这样才好孝敬秦捕头——” 秦宸眉间锁紧,他五官扭曲了一下,挤着声音逼问:“你和我装什么傻!” 顾文君左右看了一眼,差役们都四散去,大夫在一边和齐成发还有秦捕头说话,她一改神情,压低声音喝斥:“那你又犯什么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先?就算我不在,还有王子逸,你一个人冲上去和官斗,甚至放弃读书的机会,你是不是傻!” 她来,就是为了帮秦宸。 两人既然都已经心知肚明,顾文君也不再演戏。 秦宸嘴唇紧抿,他久久不语半晌才垂眸,盯着顾文君覆着手的膝盖,“谢谢,这是我欠你的。” 也许是那目光太过深邃,顾文君竟觉得手背都被烫了一下,在膝上轻晃,移开了一些。她只能说:“你要真谢我,就好好念书。没有功名没有利禄,别说杨如恩杨大人,就是吕大这样的捕头也能轻易碾死我们。” 如果她顾文君也是一穷二白。 没有医治太后,得了皇帝赏赐的名声,没有结识齐成发齐捕头,事情到底如何,还不一定。 陛下的赏赐,是强龙之威。 齐成发就算做是衙门里的地头蛇。 有一加二,才能让顾文君逼得杨如恩临阵倒戈,不得不站出来改口否认。 “是!我彻底明白了。是因为我太弱小,什么都不是,才只能任由这些鼠辈欺辱。”秦宸掩着眼底的猩色厉芒,他垂在身边的拳头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而隐隐发白。 他到底是个书生,再阴沉闭塞,还带着天真稚嫩的书生意气。 读书只求名,却不懂得利。 这还是第一次秦宸生出了对权势的野心。秦宸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在官场上拥有一席之地,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再也不敢轻视他。 秦宸的眼睛,落到秦捕头身上又转向顾文君。他绝对,不会再让珍视的人受伤了。 见大夫要吩咐医嘱,秦宸稍压了心绪,过去听话。 齐成发则走过来和顾文君交代:“顾公子,老秦没有大碍。” “那就好。”顾文君松了一口气,但膝盖一动,又忍不住微微龇牙,看得齐成发又是蹙眉又是叹气,上下不安。 齐成发心里头挤着许多事。 他想说春风殿的事情,想提一提敬王,又想问陛下那边怎么办,要是知道今天的事会不会又起风波。想说的事情太多,齐成发反而不好开口。 看他这样一幅纠结为难的折磨模样,顾文君上下打量一眼,勾着手指让齐成发弯腰凑近。 她问:“齐捕头,不知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当一当衙令大人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收买人心 当衙令? 顾文君的一句耳语递过来,差点没有把齐成发压得腿软。 他就是一个算得上恪尽职守的巡逻衙役,运气好混上了捕头的管理职务。这辈子顶破天了也就只能升个京衙的差事,齐成发可不敢再想更多。 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倒霉,还是好运,就这么被陶家的案子卷进了皇宫里的旋涡忠心。 齐成发脑门上凝出了更多的冷汗,颗颗如豆子般大小,接连不断地往下掉。 “顾公子,你说笑了,这样的官位怎么轮得到我!我就是一个捕头。”齐成发心惊肉跳,他两样垂下,紧盯着顾文君膝上的伤,嘴上道:“还是先治顾公子的伤要紧!” “我的伤没有事。” 顾文君笑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齐捕头,你如今在京城衙门可不仅仅是一个捕头!你还是破了陶府惨案的最大功臣,功名甚至直达天听,连皇帝陛下也听闻你的功绩,这可不是小事。” 她话里似有深意,听得齐成发的心脏突突直跳。 其他人不知道前因后果。 顾文君和齐成发却是最知道陶家案子的底细。什么功劳,什么皇恩,不全都是那位皇帝陛下本人的自导自演吗! 皇帝一手下令灭门陶府杀人,另一手又安排人“破案”捉拿“凶手”。这犯人和判官全是同一个人,还不是陛下怎么说案子就怎么定。 无论如何,齐成发可不敢担上顾文君扣下来的功劳。 之前齐成发在作恶的吕大和杨如恩杨衙令面前,都不曾退缩,却被顾文君几句话就弄得手足无措,他把腰弯的更低了,直道:“不不,顾公子谬赞了,都是圣上御下有功,皇恩浩荡啊。” 他心里可门清。 陶家老爷陶元安官至礼部中郎令,堂堂一个四品官爷竟然说杀就杀了,甚至径直灭了满门,不留一个活口。还不全是因为顾文君这位顾才子。 其他捕头可以得罪,甚至衙令可以得罪,唯独这个顾文君却不能得罪。 而现在这惹不起的顾公子却冷了脸色,反问:“齐捕头的意思,就是我说错了?陶家的案子难道不关齐捕头的事情” 这话诛心啊! 前脚才领了丰厚的赏赐,后脚就想甩开关系,齐成发怎么敢。 所以齐成发更是忙不迭地摇头,“当然不是!我——” “那就是了!现在齐捕头在京衙的威望之高,其实不比这位新上任的杨大人低啊。尤其是出了裙带关系手下人欺压老部下的丑事,现如今是齐捕头的大好机会。”顾文君打断齐成发的话,循循善诱。 她自然是把齐成发当成自己人。 齐成发参与的事情,已经足够让陛下一并灭掉他的口。只是这衙门的事情,宫里并不方便直接插手,需要一个人手处理后续,所以才留下齐成发。 无论他心底怎么想的,齐成发认下破案功臣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坐上了陛下和顾文君的船,舟发至水中央,想下船也晚了! 哪怕是艘贼船,那也是陛下的龙舟,齐成发也不敢再有二心。 只是他知道得多了反而更加避讳顾忌,才这么束手束脚,于是顾文君有心逼一逼。当即她便蹙了眉头,右手攥紧又敷上膝盖。 她故意一哼:“嘶……痛!” 寻常美人的一颦一动,都引人注目,何况是被齐成发当成贵人的顾文君。他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张口就要把给秦捕头看伤的大夫叫回来。 不过顾文君及时制止了他,只是轻呵气微叹:“齐捕头,这次我来衙门寻你却无故受了伤还坏了陛下赐的黄铜簪,虽然有我自己莽撞的过失,可是这害人的罪魁祸首,却是真正其心当诛的人!” 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人在,齐成发要顾忌捕头的身份,他都有心想要给顾文君低头鞠躬了。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满意屈屈只抓了一个逞恶的吕大,分明是不肯放过躲在幕后使计的杨如恩杨衙令啊! “能纵容手底下的人肆意破坏御赐之物,想必对陛下皇恩也不会半分尊敬之心。这样的人都能位居高官,管辖京城要地,才是真正坏了天下大事。陛下对奸臣贪官是什么态度,齐捕头也看到上一任衙令的下场了。” 顾文君放轻了声音。 可是她每一个字,落在齐成发耳朵里,都犹如千斤重,砸得他脑袋成了一团浆糊,两眼发蒙。 最后顾文君道:“只有齐捕头这样有破案实绩,又有尽职本分的能臣,才值得被陛下托付重任啊。” 齐成发这才敢确信,顾文君真的不是试探,而是当真打算革了杨如恩,让他来当京城衙门的衙令。可是这可能吗?他不过是武举出身,打点关系进来的平头小捕快。 就算是娶了公主殿下,也不可能升官蹿到五品衙令啊! 而且这可是京官! 论起实权,甚至比四品的地方知府还要大。 这么大的诱|惑,就算是圣人也要动心了,何况齐成发又不是圣人。他连陶家案子的破案功绩都能认下来,这衙令为什么就不能要过来当? 只要皇宫那边首肯…… 一想到这里,齐成发又抬眸看了顾文君一眼。 这个看似没有官职傍身的清俊少年无疑是最在帝心的人物,只有扒住顾文君这个靠山,宫里面什么意思难道还会远吗? 齐成发激动起来,身上的汗流得更多,却不再都是冷汗。 他按捺着心思才压住了声音,不断点头道:“确实,杨大人有过失。新官上任却好大喜功不辨是非,任人唯亲还纵容下属……” 顾文君的眼神微闪,摇摇头。 “这些不够。” 齐成发怔住:“不够?” 当然不够,杨如恩是个狡诈奸猾的老狐狸。这些事他们都心知肚明,顾文君甚至当面直刺过,可惜全被杨如恩一一应付,还想用吕大当替死鬼摆脱罪名。 不够顾文君可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她嘴边微抿,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吕大是之前就在京衙当差的,并不是杨如恩招进来。他只是重用了吕大却没有提拔,算不上大过失。就算吕大和他的亲妹有勾连,他也可以狡辩是吕大自己媚上。” “那这该怎么办?”齐成发也心急起来。 之前他把杨如恩当成衙令,虽然能为了顾文君和杨如恩对着干,可还是不敢大动手脚,到底有所忌讳。可如今眼看他自己就有希望当下一任“衙令”了,齐成发自然眼热冒火。 恨不得马上揪出杨如恩罪大恶极的过错,好把杨如恩杨大人给拽下来。 陶府灭门案子的功名,他领下来却战战兢兢。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齐成发身单力薄,职位低微没有底气。要是他成了和陶元安平起平坐的京衙大人,那又什么怕的! 他眼中发光,彻底积极起来。 于是也忽视了顾文君气定闲神之下的一丝不自然。 齐成发以为顾文君有陛下的示意,底气十足。实则顾文君根本不敢用这点小事去烦皇帝,何况她一离宫就明里暗里地拉远了和陛下的距离,想也知道一定会惹恼宫里面那位最大的主子。 虽然遇到陶家的侍寝,陛下仍旧站在顾文君这边,毫不留情地帮她一绝后患。 但事情做得太绝,毫无回转的余地。 也因此,两人之间反而更加无话。 就是陛下当真知道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顾文君也没有把握陛下到底会不会生气,又会生谁的气。毕竟这次顾文君是为了同窗好友秦宸强行出头,还拉上了之前处理过陶府后事的齐成发,相当于是把皇帝陛下的人扯进来,处理自己的私事。 她是打着陛下的幌子用人,还用一个“衙令”的职位开了空头支票,又用了虚无缥缈的好处诱齐成发给自己做事,空手套白狼! 但是顾文君也没有完全骗齐成发。 不论事实真相如何。 齐成发就是破了陶家大案的最大功臣,有功在身,本就是会升职。加上这次,平了秦捕头的冤屈,抓了吕大解怨,又是功劳一件。 如果再能破了杨如恩的罪,那这京城衙门之中,不就是齐成发威名第一,还未有衙令之官位,便有了衙令之实。之后顾文君再想办法推波助澜,不会差了齐成发的升官之道。 可唯独有一点。 她必须先去掉杨如恩这个大隐患! 顾文君的心念急转,也顾不得陛下知道会不会发雷霆大怒了,她趁着秦宸秦捕头都还没有回来,连忙向齐成发低语:“既然杨大人这么想要功名,就送他一件。你和他说……陶家案子,就送你抓来的那些死囚犯人,你其实还瞒下了一些线索……” 齐成发眉头紧皱。 然后脸色忽而一变,唰地一下惨白。可慢慢的,又涨得通红,被凝聚的汗液浸得更湿,他眼神时而迷惑混沌,时而惊惧打颤,最后只化为满满的叹服和敬畏。 顾公子,竟然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甚至比杨如恩杨大人做得还要狠! 杨如恩对犯人行刑不成,就想栽赃给秦家,顾文君便是利用了这点想要反制他! 这下,齐成发不再犹豫了。 没有陛下的旨意,也没有刘喜刘大太监的授意吩咐,齐成发光是听了顾文君三言两语的蛊惑,便要豁出去给她卖命做事。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是顾公子!成发明白了。” 齐成发也不再顾忌,巴不得和顾文君绑紧。不能光是顾文君给他出主意,他也必须得回报顾公子呀! 思来想去,齐成发当即就把那个压了已久的秘密托盘而出。 前几日,他在春风殿无意撞破了敬王殿下的惊天秘密! “顾公子可知,陶府其实并没有满门全灭,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齐成发咬紧牙关低语:“陶元安陶大人那个小妾柳姨娘,她没死!” 第二百七十八章 暗中打算 柳姨娘没有死! 乍然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顾文君一瞬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陶家灭门事发那一天。她五官蹙起神情微凝。顾文君当然记得柳姨娘。 那是陶元安的小妾,也正是陶家三十六口棺材里少了的那一具尸体。 当时顾文君就觉得蹊跷。 甚至还随刘喜一去墓园开棺验尸,而后她又发现柳姨娘名叫柳若,正出自敬王殿下的春风殿。顾文君不用想也知道,柳若与敬王殿下之间必有牵连。 可是,齐成发齐捕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总不可能和顾文君一样,也偷去开棺吧。 顾文君立即抓住了重点,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就在春风殿,我看到她了。”齐成发神色异样,眼底浮现一层恐惧,“还有敬王殿……” “好了!” 就在齐成发要说出后面的话时候,顾文君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了话头,“齐捕头放心吧,我这点伤自己也可以治好。”她眼尖,看见外面有人过来,便示意齐成发打住。 一旦牵扯到敬王,必定事关宫斗权谋,与之相比,顾文君今天这样的衙门官司都可谓是小打小闹了,不便在这种地方议论。 所以顾文君当机立断就停下话。 齐成发也反应过来,极有眼色地闭了嘴,配合地关心起顾文君的伤势,口中直道:“虽然伤势不重,那也请顾文君多加小心。” 门外飞快地跨进来一道矫健的身影,罩着一身锦绣暗纹的衣衫,尽显富贵。他一奔进来,就听到齐成发的话,顿时叫喊起来:“怎么回事?顾文君受了伤!” 那顾盼飞扬自在傲气的少年,不是王子逸还能是谁。 后面紧跟着两个衙役,“齐捕头,这位王公子说是来找秦捕头和顾公子的,他带了一群人,又闹着一定要进来,我们没有拦住……” 他们面色尴尬,眼神微闪,想来不是拦不住,而是见王子逸穿衣打扮都是大户人家,不敢轻易抓捕生怕得罪。毕竟这京城就是天子脚下,一不小心就会遇到那些权贵子弟。 何况今天这事闹了一出,已经伤了顾文君,那些粗衣衙役是不敢再惹事情。 而且身为衙令的杨如恩杨大人还出了一通洋相,威严半扫,手下自然也不愿意再揽事背锅。齐成发心知肚明也不拆穿,他见顾文君确实认识王子逸,便扬手一挥,“我知道了,没事,你们下去吧。” 王子逸第一眼就看见顾文君了,他直直冲上去扶了一把。 “我就说我们该一起出门,你偏偏要分走两路,让我去秦家,你自己去衙门!要不是我到了秦家得到消息,还不知道你们全陷在衙门里了!你看看,没有本少爷,你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现在还是京城衙门里呢,王子逸便这样说话,言明是衙门仗着官威作恶,有心人稍微一作解读就能拿来对付王子逸。 要不是有顾文君在一旁坐镇,齐成发当场捉了他治罪也没有问题。还好现在其他衙役都被打发出去,留下来的都是自己人。 顾文君心里暗想:“还好没带上,不然事情只会更乱。” 王子逸想把顾文君扶起来,“走!外面有我的轿子,你先去医馆里休息,请最贵的大夫看伤。秦宸的事情就交给我!” 还好之前被请来的大夫已经交托完医嘱离开了,不然听了肯定又得生出怨气来。 顾文君也是微愣,听这语气王子逸不仅带了一帮人还坐着轿子来,这排场也太大了。还好她快刀斩乱麻,事情解决得快,不然被王子逸撞上,说不定真要闹大到不可收拾。 随即顾文君便按住他:“等等,我的伤问题不大,你带秦叔叔坐轿吧。” “什么!秦叔叔已经没事了?不是说被衙门的人拷走了?” 询问的话刚落音,另一道声音便冷冷刺道:“不用劳烦你了,我叔叔已经无罪释放。” 王子逸两只眼一移,便看见秦宸从另一角落搀扶着秦捕头走过来,他手上拿了一贴药方子,是衙门请来的大夫开的。 许是经历过一场大劫,秦宸的眉眼阴郁得更加深刻,眼尾能划出钩子,沉闷得让人感觉到压抑,说话都带着几分戾气:“要是真交给你,那大概我们叔侄现在就已经困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秦宸的眼睛像是刀子一般,扎在王子逸拉着顾文君臂弯的手上。 “你怎么说话的!”王子逸一激就怒,“我之前不是也一直在想办法么,你自己不领情还怪我!” “阿宸!王公子毕竟也是一番好意,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秦捕头插话进来训了秦宸几句,转头又向王子逸道谢。 有秦捕头这么个老实受难的人卖好话,王子逸很快就消气了。 他也是听到噩耗匆匆赶过来,又急又怕,这才做得莽撞。 秦宸没有反驳叔叔,只是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顾文君无奈打了圆场:“行了,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我们自己之间又斗什么气!快些了结一切,秦叔叔能宣告无罪,秦宸也能和我们一起上学念书最重要。” “了结?”秦宸却忽而低嗤:“根本没有了结!” 他声音压得极低,没有让旁人听到,只是眼底残留着的恨意让人触目惊心,齐成发暗暗看到一眼心中微跳。 一旁的秦捕头却以为齐成发是在看他,便搭着秦宸的手臂过去答谢:“我能免去狱灾,这事也得谢谢齐捕头愿意出手相助。” “唉老秦,不用多说,你是冤枉的我们这些捕头心里清楚,你受苦了。只是……” 等他们互相说了一番体己的话,王子逸才叫道:“走了走了,京城衙门可是重地,不敢多待,我们这就走!” 眼见顾文君被王子逸扶着往外走,齐成发急忙上前搭了一把胳膊,暗示一番:“回去了顾公子也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紧急的消息,我也会传递一二的。” 顾文君笑笑:“谢谢齐捕头,伤我可以自己给自己看,但是药还是得去药方抓,近期我都会来抓药的。” 一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说她受了伤有理由可以从文山书院出来,可以定时外出亲自来山下的药房,二就是在和齐成发约定再见面的时间地点。 齐成发听出话音点了点头。 然而他刚要松手,手指还没有离开顾文君手臂上的衣衫,就被另外一个人强硬地挤了出去。齐成发回头一看,发现是一脸阴冷的秦宸。 那少年郎双眉紧紧皱起,两眼如鹰般盯着齐成发,似是把这衙门里的所有人都看成了敌人,满腹郁气。 这个秦宸,和老秦完全是相反的脾气。 人犯他一寸,他就要回敬三尺。 心胸狭隘又睚眦必报。 要是假以时日得势,必定是个恶煞酷吏,保不齐又会闹得风风雨雨。 齐成发没有和秦宸争的意思,只能退后半步。他要真的和秦宸动起手来,玩真格的,这文弱书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在,齐成发不好争执,便皱眉目送他们一行人在王子逸的张罗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京城衙门。 他心里一叹。 这衙门里头闹了半天,连衙令杨大人都给逼了出来。 可最后秦捕头一身枷锁镣铐地押送进来,又风光气派地坐大轿潇洒离开。 且不说事实到底是如何,旁人只会觉得京城衙门抓了人又放,抓得还是手底下的捕头,最后还没有治住,丢尽了脸。反正衙门的面子里子定是扫落定了。 他摇摇头,回去禀明杨如恩。 虽然齐成发已经打定主意,要坐上顾文君的贼船,和她一起算计杨如恩拉他下台,可毕竟现在杨如恩还是京城的衙令,场面功夫还是做。 “杨大人,有一位王公子来接应,小的便做主,让他送秦捕头他们回去了。” 杨如恩捻着一把胡须,端坐在桌案前拧眉,压着满腔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哼,走了也好!”省的眼见了心烦。 “这段时间你看管一下衙门,别让他们胡乱说话!本官不想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杨如恩警惕地紧盯齐成发不放,暗中敲打。 他不得已把自己的亲信吕大送进了牢里,现在衙门里是齐成发的威望最高,最能在捕头面前说的上话,杨如恩更是对齐成发虎视眈眈。 “这……是!” 想要管住所有人的嘴,这可不容易。 但齐成发也知道是杨如恩在试探,不得不一脸为难地应下,面色难看。心里恨恨直想:“看来杨如恩早就容不下我了,还好我有顾公子递来的橄榄枝,得罪了顾公子,我等着看杨如恩你能逞威风到几时!” 齐成发扭头就走,他前脚刚要离开,杨如恩另外一个亲信,胡师爷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对杨如恩沉吟:“看来这个齐成发,已经对大人您心怀不满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小捕头罢了。他只不过是运气好破了陶家的案子,这样一个狗东西也妄想爬到本官头上,还敢和我对着干!我看他是不想当差了!”杨如恩神情一阵扭曲,之前伪装出来的镇定平和撕了七零八落,只剩下满脸愤恨。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目前局势 杨如恩长袖一挥,将桌子上的东西全砸了出去。 “要不是齐成发出来捣乱,我也不至于被顾文君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弄得如此狼狈,还不得不把吕大送进牢里,自断胳臂!这些下贱可耻的恶心胚子!”杨如恩气得眉毛胡子一起发颤,眼底尽是沸腾的凶狠杀意。 坏他前途的人,都是死人! 不若如此,暂代衙令这个位置他也攀不上来。 “杨大人真要牺牲吕捕头?”胡师爷是杨如恩真正的亲信,对杨家事了如指掌,便低问:“可要是小姐那边问起话来——” “喊什么小姐!”杨如恩眉目一厉,“那个臭婊|子就知道风|骚,她嫁了人就是别家的夫人,就是相公死了也是别人的妻子,我忍她和吕大胡来不能忍一辈子!断了也好!” 吕大为非作歹,可几乎全是为了杨如恩做事。后来攀附上杨如恩亡夫的妹妹,他们之间的捆绑便越来越紧密。 可是如今杨如恩为了摘除干净,毫不留情就要将吕大给卖了送他去死,当真下得了狠手。 兔死狐悲。胡师爷心中颤颤,只能低头说是。 杨如恩阴阴一哼:“你帮我盯紧顾文君,这事我就算压着也定会传出去一些风声的,等着吧。要是宫里面有动静,他真得了太后陛下的看重,这亏我也就咽下去了。要是宫里面没有动静……呵呵,我损失多少,就要让那小兔崽子十倍百倍得吐出来!” 他堂堂一个衙令大人,作弄手底下的捕头,有什么不行的! 就是江东的王家那小子,也只敢塞钱不敢硬着来。 结果偏偏就是因为这个不长眼色的顾文君,害的杨如恩竟然还赔出去一个心腹打手和一身的名声,他怎么肯甘心。别说杨如恩颜面大失,不愿甘心。 就是秦宸也不肯袖手罢休。 趁着王子逸不注意,秦宸就有问顾文君话:“你是不是和那个齐捕头有什么对付杨衙令的打算?”他目光炯炯,只有在盯着顾文君的时候,眼底才有些许的亮光。 顾文君被秦宸看得一愣。 她不知道秦宸是发现她与齐成发之间的耳语密谋,还是报复心切有意试探她,只能堪堪回避了眼神,绕过话头:“什么打算不打算的。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打算,便是准备接下来的科举,别以为考过乡试就万事大吉了,还有更严峻的府试摆在前头。” 说话间,顾文君又拍了拍秦宸的肩膀,“现在秦叔叔有人照顾,你也可以暂时安心了。其他的事情等之后再说吧,若是你科举题名,你叔叔也能在家放下心来好好休息。” 从衙门里出来。 他们也是好一阵折腾。 王子逸非要带着他们去京城最贵的医馆看病治伤,顾文君仗着自己有医术的借口好不容易躲过去,又在抓药时费了功夫,最后还是收下一通昂贵的顶级药材,秦捕头的伤药自然也是不会省去的。 之后自然是送受伤的秦捕头回家休养。 如今秦捕头虽然没有革职,但相当于解了职务,伤一天没有好就要在家歇息一天,何况衙门里还有杨如恩的杨大人那头恶兽虎视眈眈,谁敢这么快回去复职? 万幸王子逸私下请来人帮忙照料,一切事宜都在秦家安排妥当了,秦宸才能放心地跟着顾文君和王子逸回山上读书。 王子逸的本意就是想帮秦宸一把,但是被秦宸强行写了一张借款字条,明令会连本带息偿还。好说歹说起码秦宸这次接受了他人的好意,有没有这张签字画押的借据,都是次要的。 顾文君本以为这事对秦宸来说已经过去了。 谁知道才进文山书院的大门,秦宸竟又提起杨如恩,她只能掩下心思去劝:“顾瑾离去后,文山书院向来是我当第一,你第二,这次府试难道你不想和我再一争高下?只有功名傍身,你才能撑起秦家。” 她也发觉秦宸情绪不对,便有心要用其他事情刺激秦宸的斗志。 秦宸垂下眼帘颔首,“是,我需要功名!你说得对,想要治那些狗官,就必须比狗官更强更厉害!如若今天的我是六部重臣,我不信衙门里还有人敢拿我叔叔做筏子立威!” 这样想未尝不对。 但是会把自己放在更大的压力之下。 顾文君担心秦宸钻进牛尖角,想得狭隘了。她就是怕秦宸因为心怀恨意走得极端了,这才不打算把自己的谋划告诉秦宸。秦家的仇,还有她自己的怨,顾文君全部打算自己一并解决。 那狗官自然不能留了。 杨如恩在京城衙门的衙令上多待一天,于顾文君和秦家都是一份威胁。 她当然不信,杨如恩这次被下了脸面还能忍得住不报复。 现在是秦捕头受伤,无法复职只能休养在家。 可要假以时日秦捕头的身子好利落了,他依然得乖乖回到京城衙门继续做杨如恩手底下的捕头,那时秦捕头又落回杨如恩的手中,哪怕杨如恩顾忌名声,一时半会不敢急着动手,时间一长,肯定还是会想起旧恨,再次下手。 毕竟要一个贪功作恶的狗官懂得容忍之心,实在太难为杨如恩了! 哪怕不管秦捕头会如何,就单单论杨如恩的城府和隐忍演技,顾文君都不会放过他。这个杨如恩被她拆穿了竟然还能演戏,把一切罪名都摘除干净,通通推到吕大头上,当真是老奸巨猾! 得罪这样一个手中握权的官员,顾文君心底里就对杨如恩长了一根刺。 都说民无法与官斗。 京城这片地方便是杨如恩杨衙令的管辖之地。 他若是想要趁机对顾文君下手,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既然她和杨如恩已经撕破脸,成了互相对峙的敌人,顾文君就不可能将这样一个隐患久久留在身边。 可这事只能疏不能导,顾文君便鼓励道:“好!看你府试发挥,这次府试,不只是府州之间斗,也是我们与京城学坊的比试,不能输给他们!” 谁知秦宸忽而改口反问:“京城学坊,就是顾瑾转学去的那个贵族书院?” 顾文君神色微紧,“连你也知道了……” 她本以为按照秦宸家里受到牵累的影响,不大会清楚京城学坊的事情,正想和秦宸解释一番。要是真的和京城学坊比试,自然得靠她和秦宸。 谁能想到,就连困守家中官司的秦宸都听闻了顾瑾的消息。 其中必定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看来顾瑾回京的事,不一定只是逞威风而已,说恐怕没有顾文君最初想的那么简单。 秦宸冷冷一笑:“之前,顾瑾被赶出文山书院简直犹如丧家之犬,离京时连个声响都没有,恨不得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这次他却仗着别人的势进了京城学坊,一山更比一山高,顾瑾当然巴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昔日的江东第一才子又回京了,而且还是踩着文山书院的头顶上回来的!” 顾文君抿唇不语,秦宸犹自接了话说下去:“这些年,文山书院偏爱才德,京城学坊更重门第,一个出才名,一个有利势,两者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唯独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把京城本地的勋爵权贵子弟都压了风头,不仅与张首辅的千金有过牵扯,还在陛下太后面前得过赏赐。他们一定对你满腹怨艾。” “倘若真的要比试,京城学坊那些学生肯定要冲着你来!只要能比过你这个大名人,那他们就能顷刻间坐享你的名气。尤其是顾瑾,你胜过他那么多次,他不把你压下去肯定不会甘心的。” 第二百八十章 伤势露馅 虽然秦宸阴沉郁气又生性偏执,但他学习用功且严守底线,一身的才华本事不虚,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顾文君没有反驳。 她只是沉了精致的眉眼,冶丽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疏冷。 “在文山书院,顾瑾便比不过我,回到江东,他还是比不上我,去了京城学坊,他也不可能胜过我。无论他在哪里,算计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顾文君嘴角一勾,抿出一抹细微的轻蔑。 那些旧恨新仇,顾文君都是算在顾家那两个渣爹和郡主夫人头上,甚至不屑地将顾瑾当做对手。 不过只要顾瑾敢冲着她来,顾文君也依然会以眼还眼。 秦宸一哂,凝着眼神道:“顾瑾在你之前就读文山书院,在书院里的人脉关系网比你想象得还要深,文君,你万事小心,不要再遭算计。” 顾文君立即想到那个鬼鬼祟祟监视自己的同窗杨鸣,心中微凛。 她点了点头,便见王子逸过来,“秦宸,师长找你!” 虽然先生师长们都对秦宸的家事有所耳闻,但是秦宸既然迟了些回书院,自然还是要细细过问的,听到秦宸回来,师长自然要叫他过去谈话。而王子逸之前便一直打探秦家的事情,在先生们之间也都有帮忙周旋,他虽然脾气不小,可是胜在话多会应酬,插科打诨许久,先生们反而不好计较秦宸了。 何况本来秦宸就是受了无妄之灾。 所以一回到书院,王子逸便自告奋勇地去了师长的院子,说了秦宸回来的事情。 顾文君和秦宸都拉不住他。 现在王子逸能一脸轻松地跑回来,想来事情也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程师长为人和善又有大智慧,应该也是不会与秦宸这种特殊情况仔细计较的。 但是担心还有其他情况,顾文君想也不想地开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再帮你好好说说……”文山书院的师长程鸿问认了她做亲传弟子,顾文君在程师长面前更得脸面,她与秦宸一同去,也能更好说话。 不过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宸打断。 “不用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这次我自己去说就可以了,剩下欠你的,我再一一地还。”秦宸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也极为郑重。 他自认亏欠良多,只把顾文君放在心尖上已经远远不够,还要将顾文君高高捧起,用一辈子的时间全力弥补。 王子逸趁机插进话来,半是微讽半是打闹。 “是是!你秦宸就是要亲兄弟明算账,那你好好想想,你倒是能还我钱,算得清清楚楚,可是顾文君这么帮你,你能怎么还呀!” 秦宸心里知道王子逸的好意,但他嘴上却不愿意松口,因为王子逸得了好脸色便会得寸进尺,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懒得理会这个胡闹的富家嫡子,转身去找了师长。 留下王子逸在原地翻白眼。“喂!呵,顾文君你给我评评理,明明我和你一起帮了他,他倒好!只对你恭恭敬敬的,对我就瞪眼睛挤鼻子,什么意思啊!” 顾文君无奈笑笑,把这些玩笑吵闹全都揭了过去。 “好了好了,你也快去读书!之后测验校考不少,接下来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王子逸呜哇哇地叫唤几声,不依不饶地和顾文君拌嘴一起回后院的住屋。 比起外面的诡谲争斗,书院里这丁点争吵算得上是温馨和睦了。 只可惜,书院也无法隔绝诡计阴谋。 一回到自己的寝卧,顾文君嘴角的笑意便隐没了。 房里,阿武正一脸肃穆、双手抱胸地立在门前,眼见顾文君回来,那张紧绷起来的清秀小脸才缓缓地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少爷,你要是再迟一点回来,我就要下山去找你了!” 她这次把阿武甩在文山书院里头,可把阿武急得心里直跳。如果顾文君要自己一个人去,那阿武肯定是死都不会肯。可偏偏顾文君是带上王子逸一起,又给阿武颁布了另外的任务,这才把阿武逼得留下。 此刻的阿武便换上一身白色长衫衣袍,打扮成翩翩少年书生的模样,正是穿着顾文君的衣服假扮成她。要是远远从窗户看进来,大概真要真以为顾文君一直留在屋子里,没有出过门呢。 之前阿武也学过她,假替作顾文君的身体。 那时他们全都是细长的身量,骨骼轻纤,没有太大破绽。 现在细看之下,就能发觉诸多不同。 顾文君的皮肉更加细嫩,腰身更加柔软,从脖颈到脚踝,没有一处再是像的了。她心下一沉,因为发现阿武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一截。 而且她的衣服穿在阿武身上也都显得紧了,唯独胸前松了一小块。那是被日渐发育的胸脯撑起来的。 虽然顾文君时时刻刻都戴着束胸裹巾,但那毕竟是缠布,总不可能把胸压没了,多少还是会鼓起来,只是变化还比较细微,未有人注意到罢了。 阿武没注意到顾文君的神色不对,乖乖汇报书院中的情形。 “少爷,今天我一整天都装成你,待在屋子里,连三餐都是让其他人帮忙送进来的,杨鸣过来盯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不对,见我一直不出来,也就走了。” 杨鸣,就是顾瑾曾经在文山书院里的跟班随从之一。 也是现如今想要给顾文君文君找不自在的人。一听到顾瑾得势回京,似乎马上又要东山再起,杨鸣便起了心思想要对付顾文君来讨好顾瑾。 一次不成,杨鸣又在暗中紧盯着她,试图找到一两个把柄,传递给顾瑾,尽管不成大器,可苍蝇绕着顾文君乱飞,总是很烦人。 所以顾文君这次出书院,便让阿武扮作自己,掩人耳目,避过杨鸣的盯梢。 谁知道这阴沟里的蛆虫知道秦宸出事,会不会拿秦家的事情作恶,她是想帮秦宸,不愿意再给秦家找麻烦。 “杨鸣?杨如恩?” 那个衙令杨大人姓杨,杨鸣也姓杨,是巧合吗? 顾文君不禁蹙起眉,心下盘旋了好一些念头,先夸了一番:“辛苦阿武了,能打发掉杨鸣,就没有白费功夫。” 阿武急叹:“我只是待在屋子里面,哪里辛苦,少爷出门才是做苦差事,还好无事!” 闻言顾文君心虚地移开眼,不敢提自己膝上受的伤处。之前不是秦宸搀着她,就是王子逸扶着她,直到住房前面,顾文君才甩开人要自己走。 就是不想让阿武发觉。 不然,说不定就会捅到宫里面去。虽然顾文君也不知道现在的她,受了点伤遭了点委屈,还会不会影响得了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可她还是不愿意冒险多事。 便扯开话嘱咐一番:“阿武,你再帮我查一下杨鸣,看他家里和杨如恩有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是我多心了,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得不防。” 阿武终于得到了一个正经任务,连忙正色应下:“是!” 说完,顾文君状似无意道:“这些小事,就不要再告诉宫里了。” 这次阿武犹豫了半晌,才低低答道:“……是。” 自从陶家一事之后,阿武的命就是顾文君的了,他一个被派过来保护顾文君的武力太监,却被顾文君这个“少爷”救了。 宫里面没有发话,他干|爹刘喜的态度也是含糊不清。 但是阿武却已经彻底属于顾文君了。 现在顾文君的命令与宫里相悖,阿武挣扎之后,还是选择了顾文君。 得了阿武的点头,顾文君才放下心,她知道阿武只会瞒着她不答,却是断然不会说谎话的,心里放下一半来,抬脚便要往屋内走。谁知放松的太早,竟然忘记一只腿上受伤的事。 脚一迈,就露了陷。 她惶惶一跌,被阿武急急拉住。 眼见着阿武的脸色一瞬绷起僵硬如铜,还泛起一点青意,顾文君就知道要糟糕。这下,阿武是绝对不会再替她瞒了。 因为顾文君自己不先说实话,阿武自然不会帮她。 果然,顾文君眼睛稍微一抬,便瞧见阿武那一张脸倏地冷下来,原本秀气的五官全数皱起,摆出一副恨不得自杀谢罪的模样来:“少爷你受伤了!都怪我……这等事情阿武不敢瞒了,阿武该罚!” 顾文君心里顿时一阵咯噔。 “啧,还是瞒不住。遭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陛下息怒啊 但是顾文君却不知道,无论阿武会不会把消息传到宫里,有关她的一切事情都会送到陛下的桌案前。 “啪!”的一声巨响落下。 一樽镶金的银器爵杯便被扔到了禀报者的脚下,堪堪擦着他的额角划过去,可是来人却一动也不敢动,死死地跪立在原地,任由尖锐的杯角划破一道细小的伤口。 杯子落地,洒出一地的酒液。 这才惊得那吓住的人打着寒颤,一瞬间回过神来匍匐在地。“奴才错了,陛下饶命啊!” 然而那高坐玉阶台上的尊贵存在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只是语中带煞地冷嗤:“衙门那群混账东西,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以手作掌,拍在桌案上,怒气冲冲:“朕设立京城衙门,就是让他们管好这京城重地的民务杂事,谁允许他们这般作威作福,以权谋私!一群干不好事的废物!” 陛下不怒便已自威,一怒更是气势如雷霆万钧,几句话便如千斤之石,压得殿内的人喘不过气来。 “朕才把之前那个衙令拉下马,这新上来的又是个不成器的货色,朕倒要问问布政司的人是怎么选!” 那跪倒的人更是惊慌失措,也不管陛下到底是在骂谁,只管认错,冷汗津津:“还请陛下恕罪!请——” 眼见他还要再说,恢复殿前服侍的刘喜忙拉住,打断这没有眼色的报信奴才,省得他继续惹怒陛下。刘喜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好了,你先出去。” 得了大太监刘喜一句话,那满头凝汗的奴才仓皇爬起来,把腰压得极低逃出。 将人吓得逃窜如鼠的陛下萧允煜,却根本没有理会殿里消失的人影,仍是眉头紧皱一脸肃杀。那张俊美英气的脸上尽是寒芒,五官深邃如刀削,更显锋芒刺骨。 刘喜是服侍萧允煜的近身太监。 哪怕萧允煜再如何深不可测喜怒不显,多年下来刘喜对萧允煜的一举一动也有所摸索。 萧允煜一个阴冷的眼神,刘喜便心领神会,知道陛下心中定是发怒不悦极了。 可到底是因为那京城衙门的衙令大人办事不公,还是因为这事牵扯到了其中某人,刘喜肚子里门清,偏偏嘴巴上只能掩着另提其他。 “陛下息怒啊,那衙门不做事,办了他就是,区区一个衙令职位何须陛下多加费心,吩咐底下的人去查便可,当心坏了龙体!” 刘喜挤了挤话忙着劝慰。 “区区一个衙令?”萧允煜长眉一挑,怒不可遏,径直冷喝:“这京城就是天子脚下,便是朕的背腹要地,这里的衙令捏着整个京城的民间万事,难道还不够重要吗!刘喜,朕看你也是活得混账了!” “可是你看看这个杨如恩在做什么!” 萧允煜凤眸微眯,却掩不住眼底的煞意寒光。他干脆将桌上的密信拾起,示意般扇了一下,便愤而甩了出去,骇得刘喜急急跨了几步踉跄着去接。 这封密信,是直接呈交给萧允煜的,连刘喜都没有过目。 现在刘喜接到手,趁着收拾的功夫囫囵吞枣般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果然,映入眼帘之内,最醒目的便是“顾文君”三个字。刘喜见到心中俱是一凛。 之前刘喜便得了秦家被戕害,顾文君要去救人的消息。那时禀告,陛下还一脸无动于衷地冷冷放话,甚至再三言明不准旁人插手,要让顾文君自己去撞南墙。 要给顾文君一个苦头吃。 那会儿,陛下有在意过秦捕头秦宸这两个小人物吗,有体恤过秦家这微不足道的寒门小户么? 这既是帝王冷酷,也是天子的无可奈何。 只是,这丁点冤屈对于诺大一个天下而言,实在太过于渺小了,小到萧允煜这样的九五之尊,根本不可能费心去管。若是天底下的所有事情都让皇帝来做,那文武百官便都成了摆设! 何况宫里面还关押着敬王的卧底陈长必,还欠了一场与敬王的官司要打,众臣议论纷纷;宫外面更有公主殿下与季家国戚飞扬跋扈,虎视眈眈,危机四伏。 陛下如何能分出心神,插手秦家的事情。 就是刘喜叹息秦家可怜,也绝不会劝陛下帮忙。不过有了顾文君参与周旋,刘喜心想,秦家说不定又会有新的转机。 可万万想不到。 只是过了几天的功夫,这密报一奏上,萧允煜竟然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放下了敬王权臣等大事,反而关注起小节,似是要体恤百姓忧国忧民起来! 萧允煜薄唇一抿,便接连不断地发出斥责。 “刘喜你给朕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个杨如恩今天可以重用家妹的入幕之宾,折辱旧属,明天说不定就要学着上一任一样勾结其他官员,结成私党,打压不服之众,谁知道又会再造多少冤屈!时间一长,那京城的百姓又会怎么看待朕?” 这责问一句比一句更重。 把刘喜这个料理宫内阴私的太监也唬得僵住。刘喜惊出一身冷汗,越想越觉得陛下说的有理,放任杨如恩作恶简直是纵虎闹山,隐患诸多。 细想下来,刘喜的脸色一变,只觉得一席话让自己振聋发聩,他犹自反省。 怎么能尽以自己那些低劣私心揣度陛下! 那顾文君生得再漂亮,再有才华,也不过就是一个少年书生,哪里比得上这江山社稷重要。 敬王回京后,朝中形势便十分微妙,陛下又怎么会在这样危急重重的局势之下纠缠儿女私情。 刘喜自觉错想,心里发紧,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都怪他之前被罚去侍奉顾文君顾公子,伺候的久了,都快忘了自己真正主子是谁了! 这下刘喜也看不进去那封密报了,懊恼地忙道:“是奴才考虑不周,奴才这就去查杨如恩,一定将所有细务尽报陛下!” 萧允煜只是背过身去,负手道:“还有,你再查,是谁哪个蠢货推举的杨如恩做了这个暂代衙令!拉下一个又上来一个恶心东西,朕看得烦了,干脆将那批勾连抱团的东西一并除了干净!” 刘喜急急道:“是!” 可就在刘喜要告退做事时,忽的又听到陛下吩咐:“等等,罪证要急查,人可以不用急办。” “这……”刘喜不明白之前大发火气的陛下,怎么突然又平缓下来,再次变得不急不忙。 却听得萧允煜冷笑:“先等着!等到什么时候杨如恩再出手,等到顾文君撑不住了,你再抓他!记住了,把那狗官的腿给朕打断!” 怎么又说回到顾文君身上了! 这和顾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刘喜只觉得刚腾起的一片钦佩敬仰倏地一僵,虽然他对陛下的忠诚是绝不会断的,可是一起一落,情绪繁复翻腾,压得刘喜脑袋都痛了。 等到退出殿内,刘喜才打开了密信细细看起来。 “杨如恩纵吕大行凶,顾文君左膝受伤……”这行短短的字眼一映入刘喜眼帘,便将他这见惯龌龊血腥的大太监惊出浑身冷汗。 难怪—— 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那衙门的人竟把顾公子弄伤了! 顾文君都得了太后和陛下的赏赐,在京城里大小都是一个叫得出名号的人物了,那杨如恩竟还这么没有眼色!刘喜心里忽上忽下。 还好他提前招呼过,在衙门里留了一个齐成发齐捕头领了陶家后事的功劳,也好在宫外帮忙接应顾公子。 否则要是顾文君当真被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杨如恩给关起来动私刑,那整个衙门都别想再留了! 可是刘喜心里又冒出另外一个疑问。 既然陛下都如此震怒,还明令要打断杨如恩的腿,摆明要帮顾文君报复,又为何不让他立刻动手。 刘喜相信,这种狗官底下的腌臜事必定不少,一查定能让杨如恩吃不了兜着走! 他正沉思着,便见殿外走进来两道窈窕纤长的身影,为首那人气质清冷,双手捧着一碗汤药,正是同样侍奉陛下的大宫女浣墨。 而跟在后头的,则是浣墨身边的丫头濯雪。 刘喜记得这个相貌出挑的丫头,因为她与刘喜都曾对顾文君不敬,还想偷压顾文君试药的功劳。 谁想到……却被陛下抓了个正着。 后面自然逃不开一顿惩罚,刘喜想到便不禁打寒颤。 而眼下浣墨手里捧着的,便是顾文君想出来的改良药方,正好能压制陛下体内的蛊毒。得幸于此,陛下才能安然无恙至今。 若是缺了顾文君,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喜心里一虚,自知当初有眼不识,便开口问了句话:“陛下最近日日喝药,情况可是好了许多?” “还好有顾公子想出的方子,陛下已经很久没有毒发了。” 而后跟在后面的濯雪也接过话:“也是多亏浣墨姑姑和刘公公一直贴身照顾陛下,不然药效也不会发挥得这么好。” 刘喜掀了掀眼皮,打眼瞧她。 那濯雪见刘喜看她,便掩唇清浅一笑,染了胭脂的面容更显得俏丽可人。 她画了浅淡的芙蓉妆,却故意没有擦红唇,甚至涂白了唇色。也许是夜色微暗,刘喜粗看过去,突然发现这濯雪画了妆容,竟有两分神似顾文君。 是巧合? 还是故意效颦? 他不禁深意地看了浣墨一眼,状似无意问道:“这丫头也要进殿内?除了你我之外,陛下什么时候还允许其他宫人近身了。” 濯雪的脸色一僵,霎时有些苍白。 但是浣墨却依然冷静自若,只是摇头道:“是陛下准许的。” “原来如此!” 一时间,一道灵光乍然在刘喜脑内显现。他明白了。 顾公子与陛下,断了联系太久了! 陛下一定是笃定以为顾公子遇到了这等仗势欺人的委屈,一定会率先撑不住,来向宫里求助,可谁想到顾公子如此倔强,即便自己受伤也不肯主动向陛下讨饶。 陛下忍无可忍。 可陛下却是九五之尊,天子威严,更是无法低头。 所以陛下,这是要用杨如恩做恶狗,替他唱一处黑脸,这才好抹上红脸粉末登场,搭出英雄救人的戏码! 非要顾公子亏欠他一场,才好拿捏。 这么深的算计。 就只是为了顾公子一个人? 刘喜心中忽然一紧,他张了张细长的眼,目送那濯雪跟着进去殿内。 那这个有心效仿顾公子的婢女……陛下又是怎么想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书院古怪 一夜过去,就算是过去了一天。 离顾文君把秦宸从京衙里带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但是各处都不平静。 不止是京城衙门中气氛诡异,就算是远在山上的文山书院,都是暗流涌动。所有书生都回了学院,授课也要一并开始。可学子们的心,却无法平静。 “顾文君,你当真进了宫殿面见到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 “顾兄之前就已经被陛下召见过,这次竟然还直入深宫,又面见到了太后!当真是被圣恩垂青呀!” “他可不是止面过圣!听说顾文君这次还得到了一大笔赏赐,他回书院那天都是陛下身边的太监亲自护送的,这样的殊荣有哪个举子享有得起?哪怕是那些京城权贵子弟也要嫉妒羡慕死!” 有羡慕顾文君的,就有嫉妒顾文君的。 “嘶!这个顾文君不就是村县出来的顾家弃子么,刻苦学出一身才华本事压过我等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医术都会了!上天不公啊!” “嗬,据说顾文君从小就是乡下长大的,能从哪里学得医术?指不一定是农村里什么旁门左道的怪医偏方,运气好碰上太后娘娘凤体安康,我看也就是侥幸!” “不是说顾瑾也在江东考么偏偏还是让顾文君拿了江东乡试的解元,现在既被传召入宫又能领赏回来,怎么好事都被顾文君得了!” 显然,是顾文君那日被刘喜护送回来的消息传开了。 皇恩浩荡,这御赐之物有多尊贵,这些书生学子当然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如此在意,甚至心神不宁,既羡又妒。 虽说顾文君上一次被栽赃入狱,也是被皇帝派遣的宫人护送回书院的。可那是洗清冤屈,加上顾文君是科举士子,陛下对顾文君看重厚待也是理所应当。 这是给整个文山书院添光,更是给全天下的读书人长脸。 然而这次却是意味不同。 顾文君不仅全然没有错处,竟然得了医治太后有功的机缘,这完全独属于顾文君一人的荣光,自然让人眼热。 有了现在的赏赐,便是陛下认可顾文君的功劳。 以后,顾文君便相当于是得了一个光环,寻常人等根本不敢轻易冒犯她。 旁的人不知道顾文君与陛下那些明里暗里的关系,他们只以为顾文君不过就是因为之前被陈家冤枉下狱时,得了陛下的怜悯。 也不知道顾文君到底耍了什么手段,才让陛下记住了她。 否则太后身体抱恙,陛下又怎么会请顾文君去医呢! 她哪里是个大夫? 众人能接受顾文君是个比顾瑾还要妖孽的天才,已经压着心里一通嫉恨之火,当然根本不愿意去想顾文君竟然还有医术技艺的可能。 更多的人更倾向于接受她不过是走了好运之类的猜测,比如太后的身子本就已经被宫中御医调理好了,比如使的偏方刚好有效等等。 心思多的,还会意有所指地嘀咕:“宁愿当初是我被诬陷下狱,好得陛下召见替我昭雪陈冤。” 他们复杂的心情全含在眼睛里,围绕着端坐在正中间的顾文君身上。 有一些古怪。 明明昨日她是受人敬仰羡艳的江东解元,书院首席。 怎么今天就成了人人嫉恨的眼中钉。 这可不像是普通的“一些闲言碎语”,全都带着明显针对她的指向性,似乎是有人在其中挑唆。顾文君眉头微皱,眼底几不可闻地划过一丝凛光。 再度成为议论中心,顾文君却依然十分镇定。 她心中思绪起起起伏伏,早就转了好几个念头,但是面上却毫无所觉似的,坐在自己的书桌位置上。 明明穿着与其他学子一样的纯白书生袍,可顾文君挺直了上身,将那一捏就会断般的纤瘦身子坐得雅正清和,那一张精致绝艳的脸上冷静自若,任由地四周的眼神来来去去。 就是不理睬半分。 只是一眼望去,她便是众书生中最出挑的,一目了然,难掩风华。 顾文君正常自如,她的书童阿武却肃穆着一张小脸,竟有几分寒意。但他也一句不发,在开课前为顾文君一旁布置好笔墨纸砚。 可每当其他人打量过来,阿武就会凶神恶煞地回瞪过去。 即便阿武这张脸生得清秀,严肃起来也颇为瘆人。 顾文君知道他憋着一肚子的气,就什么也没有说放任阿武的眼神警告。 自从昨夜顾文君在京城衙门里受的伤势露馅,阿武就一直这样。他被顾文君忽悠着留下,没有跟去保护周全就是护卫方面的失责。可他绝不会怪顾文君吩咐错了,就只能恨自己没有用。 要不是阿武弱,也就不会被陶家的人算计,害得顾文君反过来来救他;要不是阿武被抓进陶家,他也不会受伤,不受伤就能陪着顾文君下山去京衙,绝对不会让顾文君受那些杂碎差役的欺侮! 想到昨晚的压抑气氛,顾文君就觉得心中一悸。 如果没有她拦着,阿武一定早就去找京城衙门的麻烦了。连礼部中郎令的陶家说灭就灭了,一个杨如恩这样的暂代衙令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她好说歹说,才止了阿武向宫里通风报信的念头。 顾文君不愿再拿自己又得罪一个京城衙令这点微末小事,再去烦陛下了。她离宫时像是逃也似的走了出去,这下更没有脸面再去找陛下哭诉。 比起杨如恩那个尾大不掉的棘手麻烦,同窗们的猜疑议论,对顾文君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了。 她不在意,却自有人替她在意。 正当课前气氛诡异时,冷不丁的,响起一声嗤笑。 “善妒易忿,小人心态。” 瞬间,顾文君班上的悄议声便都停了,死寂一般。 顾文君和阿武齐齐偏头看去,就发现是秦宸冷冷刺了一句。他看到众人怒目而视,也不惊惶,甚至还冷哼了一声,生怕别人听不见。秦宸能回来复课,起码有一半都是顾文君的功劳。 他本就在乎顾文君这个为数不多的同窗好友,现在更是视若珍物,连旁人说一句也容不得。 可谁能忍得下秦宸这种态度。 他又不是顾文君,凭什么跳出来说话。 众怒一起,不敢直接对顾文君放的厥词,全都对秦宸冒了出来:“你说谁是小人,秦宸你别阴阳怪气的了,整个文山书院,谁不知道就是你这个万年老二,最会嫉妒了!” “我们又没有说你,你插什么话?” “怎么,跟在顾文君后面做跟班,还做上瘾了啊?” 秦宸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去,他之前在衙门里受的冤怨可还没有发泄呢,当即就嚯然站了起来,怒道:“你们敢!” “秦宸,快要开课了,先坐下。”眼看情况不对,顾文君终于出了声,及时拦下秦宸。她对秦宸摇摇头,示意他冷静。 现在不是与这些书生争论的时候。 舆论是愚昧的,可以往好方向引导,也可以反方向搅弄。 凭她的唇舌功夫,完全能把这整个天字班的书生们全都一一辩倒,非要让他们都羞愧低头,俯首认输不可。顾文君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想要诱出那条藏在幕后的大鱼。 到底是什么人在其中捣鬼。 好像从她返回文山书院开始,这院里的风向就隐隐变了。 那偷摸算计她、跟踪监视她的杨鸣,不过是其中之一,却成为了文山书院如今的一种怪象。什么时候,反对非议自家书院的首席也成了值得追捧效仿风气? 顾文君之前就隐隐察觉到不对。 只是因为急于秦宸的事情,顾文君才疏忽了书院内的变化,结果放任了这股针对自己的恶意不断变大。 到今天,哪怕是书院里一等一的天字班,课堂前竟也乱了套。 她心中一沉,深思几许暗暗给秦宸传递眼神。 有顾文君示意,秦宸做了一番深呼吸,才勉强平息怒火,恼怒坐下。 但是有心人却不想放过。 秦宸为人阴沉,家境贫寒,但胜在功课出色,加上又与名列第一的顾文君、富贵张扬的王子逸交好,在文山书院里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人人都知道他。更重要的是,众所周知,秦宸是顾文君的好友,拿他做刀,自然也可以用来对付顾文君。 当即就有人冷笑了:“秦宸你得意什么!你那个做捕头的叔叔犯下滔天大罪,要不是靠你巴结顾文君,你连回来读书的资格都没有,就你这样的人也配教训我们?” “!” 可怖的阴云瞬间爬上秦宸的脸,他额头上青筋凸起,已经勃然大怒。这人的挑衅已然刺中秦宸。 而且昨日秦宸不过才刚从衙门回来,谁想今天就有人在课堂上挑起来。 顾文君闻言色变。 她抢在秦宸爆发前猛地站起来,断然呛声:“你又算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些风言风语,就敢在课前大放厥词,这是不尊师长不重学道,我看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顾文君你!” 那跳出来的书生气得脸色发青,颤着手指点向顾文君:“好你个顾文君,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顾文君下一句话便是:“哈,那请问这位兄台,你到底是谁?” 她语气坦诚,两眼真挚,似乎是当真不认识这个同窗半年的书生。 这书院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又凭什么让顾文君记住。 就算她的脑子记得住,也不屑得记! 那书生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顾文君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当下就不管不顾地也站起来,怒吼叫道:“我爹就是京城衙门的衙令杨如恩,我是杨衙令之子,杨啸!” 第二百八十三章 浮出水面 他是杨如恩的儿子? 顾文君心里一突,立即就看向了秦宸,便见到他双眼冒火,眼底闪着显而易见的恨意。他那五官全都陷进了仇恨的阴影里,越发诡谲幽暗。 等等,不对吧。 要是这天字班当真有一个京城衙令的亲生骨肉,那一定早让人知晓了。何况这个杨啸也不是隐忍的性子,怎么会在班上待了这么久,今天才捅出来? 可是顾文君转念一想,又忆起杨如恩这个衙令大人的官职,是最近才新上任,甚至只是一个“暂代”,还在布政司考核期内,未得朝廷正式授权。虽有官权却无官印。 可想而知,杨如恩在之前并非什么大官,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儿子送到文山书院而不是京城学坊,如今官至京城衙令,管辖天下要地。 难怪杨啸忍到现在才拿出来炫耀。 其他书生也是一脸诧异,看着杨啸的神色微异。 “少爷,要不要……?”阿武在顾文君身后贴紧过来,附耳询问动手的许可。 顾文君膝盖上的伤还依然在呢。 阿武对杨啸的憎恶,可不一定比秦宸浅到哪里去,但阿武再如何迫不及待,还是得了顾文君一个缓慢的摇头。 既然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那她当然要等着杨啸使使花样,看这个杨如恩的儿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是衙令之子,我说的还能有假?” 自报家门的杨啸一脸横意,见顾文君眼神冰冷,他也不惧,一边将手指转向秦宸,一边又转向四周自得叫嚣:“你们以为秦宸为什么最迟回到书院,我告诉你们,因为他叔叔在衙门里犯了大错,要株连亲族的!” 整个班上全都哗然。 古代盛行宗族制。 虽然秦宸与秦捕头并不是极亲的叔侄,但叫得上一声叔叔便是同族同亲。父辈之过,小辈也难逃惯性谴责。要是一个家族的先父辈犯了罪,那很可能会害得后面几代人都考不了科举,甚至连累旁系,只因为典籍上染了污名。 这可是读书人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自己恪守律法,行规蹈矩,却被家族连累,这种冤枉到何处去说。 而杨啸竟然直接点明,秦家的叔叔在衙门犯了错,要是出了一个大罪人,那哪怕和秦宸毫无关系,他这辈子也完了。其他人看着秦宸的眼神立刻变了。 离得近的,更是往后连退好几步。 生怕被这厄运一同连累到。 秦宸并不理会他们,只是紧攥住拳头不放,手指用力得似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来,他一双眼睛紧盯杨啸不放,显然已经把对方当成死敌。 “好啊杨啸,原来你是他的儿子,你倒是忍得住,即便你爹升官了也一直不吭声到今天才说出来。”秦宸一字一句阴冷低语,虽然他咬牙切齿声音压得极低,可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的声音却十分突出,清晰可闻。 但是这话一出,只会让其他人觉得是秦宸心肠狭隘,因为叔叔犯罪连带着记恨上了杨啸。 反而更加说不清。 杨啸趁机搅乱浑水,反骂:“怎么你叔叔做错事,我爹不过是做职责之内的事情,负责判案罢了,你还怪起我来了?” 顾文君生怕秦宸被怒意冲昏头,说出什么不敬的话被人抓住把柄。 她连忙喝断,直逼杨啸:“够了!杨啸,既然你是衙令之子,就更应知道造谣妄议该当何罪,你在文山书院里又不知道京衙细事,秦叔叔分明已经被杨大人无罪释放了,你凭什么在这里血口喷人!” “呵呵,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知情咯?” 听了顾文君这番呛话,杨啸却不怒反笑,嘴角勾起一个令人厌恶的弧度,眼中精光乍现,像是看到猎物跳进陷阱里的牲兽般,他连连冷笑:“连我这个衙令之子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你顾文君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我……”顾文君脑海内思绪急转,正要说出解释。 却被早有准备的杨啸截断话:“因为你仗着自己是太后娘娘和陛下跟前的红人,欺侮我爹是新官上任,拿皇帝的赏赐逼迫我爹放了人!你以为偷偷叫书童打扮成你的模样,躲在房里,别人就不知道你下山去衙门的事情吗?顾文君,你心虚什么!” 顾文君神色剧变,她身后阿武面上一沉,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他们全都想到了那个鬼鬼祟祟,在住屋附近监视的杨鸣。 看来她和阿武的身材差异足够明显了,竟然连那个焦躁行恶的杨鸣都骗不过吗? 不对。 杨啸、杨鸣、杨如恩! 如果他们彼此认识,那不需要谁通风报信,只要杨如恩送消息到山上,那杨啸也一定能知道顾文君下山去衙门的事情了。 而她何等聪颖,一听杨啸的话,顾文君就知道了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原来如此。 这人竟然打着这个主意! 难怪今天杨啸古怪,平时不声不响,偏偏这次一直在班上引导风向,非要拿那些御赐恩典说事,原来杨啸就是为了把这盆脏水泼到顾文君的头上! 杨啸却趁势再次紧逼,咄咄逼人:“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吧!秦宸是你的好友,他叔父犯错,你就枉顾律法强行保下,你这样的东西,有什么资格配当文山书院的第一!” 这一定是商议了一整晚的计谋。 从顾文君把秦宸带回来起,杨如恩就在谋划如何找回场子。一步紧接着一步,连一天的功夫都没有等,根本不给顾文君反应的时间。 明明是杨啸倒打一耙,颠倒黑白。 可是他编造的有理有据,加上在场的这些书生们早就被杨啸挑拨得,嫉恨起顾文君,便轻易就信了。他们直道:“顾文君竟然是这样卑鄙之人,当真是看错了他!” “要是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知道,他们的赏赐竟是给了这种耀武扬威之辈,恐怕会懊悔莫及!” “可不止!顾文君竟敢仗着皇恩作恶,还插手京衙官职,不治个罪名,根本说不过去!” 杨啸洋洋得意,嬉笑看着这些人纷纷倒戈跟着自己一起针对顾文君。 他可比那个废物杨鸣聪明,杨啸知道力该往何处使,也知道该在什么使。 要不是得知顾文君竟然傻到跑去衙门给秦宸出头,杨啸还会再隐忍一段时间,绝不会这么早冒出头搅乱。 唯独还剩下一些将信将疑的人。 毕竟顾文君之前的出类拔萃是事实,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可是程鸿问师长的亲传弟子,又是文山书院的首席学子,这等优异才学塑造的形象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完全抹除的。 杨啸说的,实在与顾文君往日给人的印象,相差甚远。 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他能把这件事按死,那顾文君在文山书院的威风也彻底到头了。 哪怕是程鸿问出面维护也没有用。 要是底下的学子书生不满意,全都背着顾文君,杨啸看顾文君怎么应付之后与京城学坊的比试! 他之所以选择出手,其实有两个目的。 一来可以好好替爹出一口恶气,他爹可是京城衙门的衙令,拿捏一个捕头又算得上什么大事,顾文君又是什么东西,也敢不给他爹面子,真以为考试名次就是一切了吗,顾家都不要的野种还敢嚣张起来,呸! 二来。 杨啸也想算计顾文君一把,讨好那风光回京的顾瑾。 这当初被顾文君逼着离开的顾瑾不仅回来了,甚至还比原先更上一层,这文山书院里的人自然蠢蠢欲动,风向一变再变。那可是昔日的首席,曾经追随顾瑾的人当然也不会少,杨啸和杨鸣,都是其中之一。 现在这个顾文君顾首席虽然才气了得,天资过人,可奈何人家顾瑾前首席,却是背靠大山,娘亲是清乐县主,后台更是敬王殿下萧宁晟! 一个是不过靠好运得了皇帝赏赐的顾家弃子,一个却是敬王殿下都器重栽培的顾家继承人。 听闻京城学坊要和文山书院比试,眼见大势所趋,谁不等着看顾文君的笑话。 杨家,也只是想趁乱落井下石。 再推上一把。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反悔了? 杨啸的话激起千层浪。 一下子就将众人之前种种的猜测引向了阴暗面。 偏偏杨啸还是拿着自己衙令杨如恩之子的身份做担保,又是当着顾文君的面做指责,瞬间就有了不少可信度。 顾文君脸色难看。 她知道自己是着了道。 当时京城衙门轻易就放了人,她就应该想到杨如恩是藏了一把后手,是她算漏了。不过那时候情况紧急,顾文君就算想到了,也只能选择先把秦家救出来。 一时之间,各人议论纷纷。 “顾文君当真在京城衙门面前横行霸道了?” “没想到秦宸家里竟然还出了一个罪人……” “最让人想不到的还是杨啸啊,他父亲升官做了京城衙令,竟然一直不声不响,憋到今天!” “顾瑾离开后,杨啸就一直被顾文君和秦宸压着一头,他说的这些事要都是真的,今天可算是把气出了!” 听着这些言语,顾文君眉头紧皱,思索应对之策。 但她忍得住火气,秦宸却忍不住,当即就驳斥:“杨啸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我叔叔到底有没有罪、应不应该坐牢,你爹最清楚了!” 他是要当众指责杨如恩的不是了。 “笑话!”杨啸怎么会让秦宸如意,他飞快地打断了对方。 杨啸闻言便眯起双眼,他藏住眼底的怒火,压低声音阴阴|道:“你们秦家叔侄都是顾文君要保的人,我爹怎么敢判啊!” “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杨啸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指责顾文君仗着皇恩胡作非为啊,甚至逾越司法,竟然连京城衙门公干都要插手干涉,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顾文君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顾文君顿时警醒:“杨啸你够了!” “这件事本就是秦宸的家事,他家中有难,师长先生们都是知道的,是为了学子着想,才不作宣扬。你倒好,一开课便大张旗鼓,说得众人皆知。” 她从被算计的懊恼中回过神来,立即重新组织了语言,嘲讽道:“果然是父亲升了官,你也坐不住了,想要耀武扬威,逞官宦子弟的威风了!” 既然知道杨啸的打算是什么,顾文君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话跳进去。她另起一句话,直刺杨啸心中最在意的地方,直把杨啸说得眼睛和脖子梗一块发红。 是啊。 他爹现在已经是京城衙令了。 可是顾瑾进了京城学坊,他却还在文山书院里,还得被一个顾家低贱的弃子和一个不入流的贫家子秦宸压着! 杨啸怎么能服。 他是想要抬起他爹的名头,在文山书院里作威作福的! 听了顾文君的冷嘲,围坐一旁的书生们也都议论纷纷:“是啊,自从这次杨啸回到书院后,整个人都变了。” “顾文君可是程师长的亲传弟子,以往杨啸可不敢这么和顾文君叫板。”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爹做了京城衙令,难怪如此嚣张。” “还有那个杨鸣,也与他他一样似的……” 该死的顾文君。 生得一张柔情似水的女儿脸,偏偏嘴巴铁齿无情锋利牙尖。 这挑拨是非、诱导风向的事情,杨啸早就开始做了。他特地早早回到文山书院,就是为了抢在顾文君之前准备布局,好伺机下手。 可谁能想到顾文君迟迟不回来,竟然是一直待在宫里面。 而现在,顾文君又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便轻易让其他人把矛头转向了自己。杨啸暗自咬牙,心中生恼。 两世为人。 谁又有顾文君更懂人性。 他们无非就是嫉妒顾文君的出类拔萃和乡试功名,可比起出众的才情,当然是突然升官发财的杨家更招人恨。原本还平起平坐的同窗,忽然拔高一头,凌驾之上。 难道那些跟随杨啸的阿猫阿狗们,就不会嫉恨艳羡了吗? 而且他近来做人确实比从前张扬不少,十分惹眼。 察觉到周边的变化,杨啸一凛,马上转向顾文君恨恨道:“你休想转移话题!秦家出事了,难道你就能替他们强出头吗!” 他阴险一笑,慢慢逼近:“顾文君,亏你还是江东第一,我看你是把书读进狗肚子里了。怎么,得了陛下的恩典,你就敢仗着厚恩不把律例司法放在眼里了吗?” “放肆!” 守在一旁的阿武当即拦在顾文君身前,阻止杨啸靠近。 一张清秀小脸绷得紧紧的,阿武紧紧盯着杨啸不放,只要杨啸一有什么动作,他就会直接动手。 可没有人比阿武更清楚。 倘若顾文君出了什么事情,那什么律例司法,在当今陛下的眼里,都不值得一提。 阿武看着瘦弱,却是满脸肃杀,让杨啸有些忌惮。 而且秦宸也立即靠过来,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冰冷狠厉地攥着杨啸,让人发寒。杨啸虽然看不起出身贫穷的秦家,但也怕秦宸这贱民发疯,有些憷他,稍稍退后了一步。 但杨啸不肯落脸,强撑着直指顾文君:“怎么?你是在衙门里逼迫了我爹不够,还想要在书院里欺侮我这个同窗吗!” “你!” 说得好像是顾文君才是那个恃强凌弱的人似的。 顾文君都不禁噎住。 “难道你昨天没有下山去衙门?难道你没有帮你的同窗好友秦宸?呵呵,顾文君,你敢对着举头三尺的神明发誓么!” 杨啸迫不及待接连发出疑问,非要顾文君亲口回应。 气氛直转而下。 门口处,一位戴布巾穿长衫的中年男人已经站立许久,脸色一片铁青。 是这堂课的教书先生到了。 堂前闹成这样,甚至牵扯到了衙门官司,也难怪先生面色不好。 但是杨啸还不肯罢休,还坚持道:“也请先生来评评理!就算顾文君才华过人,乡试成绩出众,又有皇恩加身,可这样枉顾律法的无耻之徒,有什么资格读圣贤书!” 先生两边夹起的眉头快要贴在一起,神色越发难看。 一边是现任京城衙令杨如恩的亲生儿子,一边又是书院师长程鸿问的亲传徒弟,他只不过是教书客,怎么站边? 又能站哪一边! 旁的书生看不过去,劝道:“算了吧,杨啸……先生都已经到了,先上课吧。” 但此时杨啸正觉得自己压过顾文君和秦宸,又加上公开爹升官后的身份,正当得意之时,心境大变,怎么肯停手。 当即喝道:“上什么课!我怎么能和顾文君这样的人一起上课!现在顾文君只是一介初得功名的考生,就敢威胁堂堂衙令,以后这种人要是做了官,呵呵,我看朝堂要完了!” 这下,不只是满堂书生们脸色一变,就是门口处的先生,蓄了胡须的脸上也尽失血色。 杨啸不仅是要拿捏顾文君,断送顾文君的前途。 还要顾文君的命啊! 秦宸的十指尽数攥紧,额间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恨不得下一刻就扑过去打碎眼前这个小人的全部牙齿。 对付顾文君,就是牵动了秦宸的底线。 看他眼神深恶痛绝,分明已经按捺不住,却被顾文君眼疾手快地拉住。 “杨啸!你爹已经承认秦家的清白,你不要上纲上线,胡闹生事了!是你爹的下属吴大吴捕头不分青红皂白抓错人,我只不过是刚好撞上,帮忙分辨是非罢了。你不要太过分了!” “哈哈那你就是承认了!你就是插手了衙门的公干!”杨啸大为得意。 他有如嗅到肉腥味的恶虎,两眼瞪大双双冒光,大叫:“你们看到了吧,顾文君就是这样的小人,不过如此!” 杨啸故意提的那些问题,顾文君都无法否认。 因为她确实是插手影响了衙门办案。 但这人阴毒狡诈的地方在于,只要顾文君承认了一部分事实,那杨啸就利用她的点头,嫁接到其他莫须有的罪名上,好像下山帮忙成真的了,那她逼迫京城衙令杨如恩的事,也就是真的了。 所以顾文君绝对不能顺着他的话认下。 但是要反驳,就会陷入谎话的下风。 顾文君强迫冷静下来。 她逼着自己大脑里的思绪飞快地运转起来,杨家、杨如恩和杨啸,杨鸣…… 突然,火光电石间,顾文君想到什么,她掩去了眼神里微闪的暗光,缓缓道:“我只不过是适时去衙门拜访一位当差的故人朋友齐捕头,要不是齐捕头,我也不知道你爹杨大人竟然……” 她故意留了话头。 反而更让人对后面的话生出好奇。 “竟然什么?”杨啸心中一紧,猛地追问。 问完,他又想起顾文君的狡猾灵敏,连忙道:“少在那里故弄玄虚!顾文君,你要是想栽赃什么,侮辱我爹为官的清名,那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顾文君冷笑:“我杨大人为官当然是清明公正,只可惜他的下属吴大吴捕头为非作歹,诬陷了秦宸的叔叔秦捕头,这才弄成了一桩冤案。” 揪不到杨如恩的证据,吕大的罪名却是早就定下来的。顾文君直接拿出来说道。 杨如恩分明是亲自定了吕大的罪,她不信杨啸完全不知情。 杨家这是要仗着文山书院与衙门之间,信息传递的时间差,故意祸害她顾文君的名声吗? 顾文君还在思索,却听杨啸大喝道:“哼!你少造谣是非,吕捕头是我爹的亲信,他做事一向小心,哪里会和秦家扯上关系!” 怎么回事? 这是要翻盘全部否认吗! “那明明是你爹亲口说的……”秦宸说到一半,突然消声。他瞳孔剧缩,显然是想到了杨如恩推诿反悔的可能性。 那胆大包天的杨如恩,是发现无人出来替顾文君出头,便要大动手脚,重定案子吗? 秦宸连同阿武都忍不住惊慌起来。 唯独顾文君彻底冷静下来。 她暗自抿笑。 杨如恩竟然做出这样的昏招? 看来—— 是她献给齐成发齐捕头的计策生效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算计来 杨家在京城并不算富贵。 杨老爷杨如恩最初不过是一个在京小官,但因为极会钻营很快就积累了丰厚的家底丰厚,最后将他妹妹嫁进一个没落的勋贵家中,凑够了钱和名望,还有亲家的人脉关系,这才促成了衙令的升官之途。 话说那勋贵好歹也是一个大家,就算没落到后继无人,也不至于与杨家这种没有底蕴的宗族结亲,甚至还迎娶了杨如恩的妹妹杨茹茹。 谁都知道,那杨茹茹可并不是什么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因为父母宠溺,杨茹茹性格刁蛮,好吃懒做,不仅一样才能全无,更是养出了一些肉膘,光是看着就有些扎眼。加上性子也不好,更不讨说媒的喜。 最好就是找个穷苦秀才入赘杨家也就罢了,家里还能帮忙支撑杨茹茹一把,左右不会受委屈。 可杨如恩这般善于算计的怎么甘心做一个穷家子的舅兄,哪怕是杨茹茹这样养废了的,也到处琢磨着如何利用出去。 千般万般,还是给杨如恩发现一个去处。 那京城黄家后继乏力,后代竟然只剩下一个病秧子少爷,整天只有卧在病榻,用了不知道多少药方子吊命,却也无事于补,不止是原本还算兴旺的黄家被拖垮,黄家长辈也是个个苦涩,无心钻营事业。 那杨如恩是个手段了得的。 一发现黄家的困境,立即就不知道从哪儿编出来一些冲喜旺夫的连篇鬼话,找了算命的对了生辰八字,说自己妹妹杨茹茹是体格健朗,命里带吉。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营造出言之确凿的假象。 如此一来,那陷入困境的黄家就把杨茹茹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这时候,黄家哪里顾得上门当户对的问题,更不会在意杨茹茹品性样貌如何。只要娶了杨茹茹,黄少爷能恢复安康。 哪怕杨茹茹是死人,黄家也愿意走阴亲结冥婚! 黄家、杨家成亲。 黄少爷是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病秧子,杨茹茹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生下孩子,于是杨如恩这个舅子便成了两家唯一可以扶持的年轻一辈。 即便黄家潦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可大。 在官场的资源背景都不是杨家能比,只要稍微向杨如恩倾斜一些好处,杨如恩那样精明的人,自然很快得以上位。 官场如战场,处处危机四伏,也暗藏机遇。杨如恩一路爬上来,靠的就是比别人更狠,更小心谨慎。 他也做得很好。 只可惜,他那妹妹杨茹茹却受了苦。 黄少爷说是还活着,可人只有吸进去的气根本呼不出来,也跟死了没有两样,基本就是让杨茹茹守活寡。这怎么让性子骄纵的杨茹茹受得了。 没多久,杨茹茹就受不住了。 家里的丈夫不成器,她便往外面找了人。 这事没能瞒得过杨如恩。可是毕竟杨如恩是牺牲了他妹妹才换来一番锦绣前程,杨茹茹到底是他亲妹,杨如恩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罪。黄少爷都还没死呢,可外人已经开始笑话杨茹茹是寡妇。 也没有差别。 日积月列之下,杨茹茹自然是守不住妇道的,可杨如恩不仅任她胡来,还帮忙瞒着黄家,更要亲手替妹妹挑选合适的情|夫。 甚至让杨茹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勾搭上了下属吕大。 也只有这样,杨如恩才能放心,吕大是杨如恩手下的亲信捕头,只有听命于他才有前程,这样才能保住这苟合的秘密。 所以这吕大和杨茹茹的隐秘一曝光,可就动了杨如恩的利益根子,他自然不会忍下去。 要不是忌惮顾文君那些闻名京城的光环身份,杨如恩恨不得当场押了顾文君下牢再割了这个白面小子的舌头!叫顾文君那个蠢货多管闲事,叫顾文君多嘴抖出真相! 今非昔比。 杨如恩可不是当初一介小官,如今他做了衙令,是一日比一日威风。各种奉承巴结全都涌了上来,一朝得势,杨如恩心性再如何狡猾也不免越发得意。 包庇吕大行凶,默许妹妹背弃夫家偷|情,再到插手审讯行程,逼迫秦捕头秦家叔侄,全都是胆大包天才能干得出的混账事,但杨如恩不仅做了,还不忘处理干净保全自己。 可见心机深沉野心滔天。 即便如此作恶,杨如恩这一路还是鸿运当头,他自以为稳坐着京城衙令之职。 直到这一次杨如恩对上了顾文君,他惨遭失败。 最后不得不牺牲吕大,将所有罪名都推诿到自己手下头上,可哪怕甩干净了,杨茹茹和吕大的事在整个衙门面前都传了一遍,这怎么了得! 杨如恩表面阴沉镇定,心里早就已经火冒三丈、急如焚炉。 他心里清楚,就算他支使齐成发压着那些小子严禁他们多话。但谁知道黄家那边会不会就从什么小道消息里听到风声。他深知杨茹茹不是安定的,在黄家也不讨喜,一旦败露,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那黄家无论是休了杨茹茹还是将她押去浸猪笼,杨如恩都无话可说。他最看重名利,当然不是在意亲妹的死活。只是断了杨茹茹这个人,他和黄家那点姻亲关系自然也没了。 甚至还要因为庇护妹妹的事情,惹来黄家厌恶反水。 到时候,很可能又要多出一些麻烦棘手的政敌。 一想到这里,杨如恩便气得发疯,人前他还能掩饰一二,人后他便不管不顾了,恨恨泄愤:“我一定要弄死顾文君那个惹祸的下贱东西!一个家族弃子也敢在本官面前嚣张,他以为他能威风得了几时!” 明明这恶果都是因为他当初贪心妄为惹下的祸事。 可杨如恩全都赖在顾文君的头上,只想着狠狠报复回来。 既然宫里毫无反应,他当机立断就想快快出手。 本来,他应该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毕竟杨如恩才刚与顾文君当面起过冲突,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很容易会遭人怀疑。 可是在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面前吃了这么大的亏,杨如恩本就咽不下这口恶气。尤其是那顾文君每每仗着皇上的脸面,逞能拿捏,更是让杨如恩如鲠在喉。而今一看,呵!皇上根本不记得顾文君是谁! 那贱东西倒好意思仗着帝王的恩势。 一个地方乡试的解元罢了,说破了天也还是文山书院的书生,他那两个儿子杨啸杨鸣也是文山书院的,能比顾文君差到哪里去! 火上添油的,是他庶子杨鸣送来的消息。 据悉,那钟灵毓秀的顾家嫡子嫡女已经被敬王爷亲自带回京城了! 那被顾家厌弃的顾文君风光不了多久,他死定了! 这一想,杨如恩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仅反口还想要捉住秦捕头,强行逼审,甚至动了放出吕大的心思。动秦捕头,是想要打顾文君那小子的脸,顾文君越是要保住秦家,杨如恩就越容不得秦家! 若说这一步,还有些门道可算计。 可是反悔想要饶恕吕大,再把吕大的罪名反扣到秦捕头的身上,那便是昏了头的打算。之前把吕大打入大狱可是杨如恩亲口在衙门前说的话,如今他说话不算数,既是断了衙令的威严。 更甚者,身为朝廷命官,杨如恩一再反口,反复无常,已是犯了律法! 哪怕杨如恩真的气得疯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情。可这却由不得杨如恩。 当然是顾文君逼得他。杨如恩心怀诡计至此,顾文君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阴险的敌人,难道等着他来算计自己么?不可能! 所以她也早就埋下了一颗暗棋,便是齐成发齐捕头。 杨如恩是做不出来糊涂事。 可是他那好妹妹,杨茹茹却做得出来! 她都敢背着黄家光天化日之下与兄长的下属偷|情,那么为了救出自己的姘头,她什么不敢呢。 杨如恩勒令齐捕头严加看管防止消息走漏。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齐成发早就是顾文君的恶人,他不仅没有禁别人的口风,甚至还带头第一个通风报信,把吕大下狱的消息,递到了杨茹茹的手里。 第二百八十六章 步步布局 顾文君所托,齐成发当然是尽心尽力。 哪怕没有任何好处,齐成发也是不敢不听顾文君的吩咐。毕竟宫里面那位对顾文君有多么看重,甚至不惜秘密抄斩处决了朝廷命官全族,手段狠辣至此,让人头皮发麻。 遑论齐成发还是亲身经历了一遭,更是刻骨铭心。 上一任衙令大人也是因为犯了顾文君的案子,栽赃冤枉无辜书生,勒令革职,而如今现在这一任衙令杨如恩又是重蹈覆辙。 因为处置属下秦捕头的事情,再一次和顾公子对上。 哪怕杨如恩比上一任衙令更加狡猾阴险,知道不能留把柄,可是做都已经做了,甚至还连累顾公子受了伤。那膝盖处的伤势,连齐成发都没有瞒过去。 更不可能瞒得过当今圣上! 这京城就在天子脚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尽在皇上的眼线之中,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都会被下属们过滤拦下,从民间递到宫中,每一道关卡都是一层滤网,直到筛选出重要的情报,呈至皇帝案前。 而有关顾公子的消息,必定是重中之中。 否则那陶大人、不,已经是罪人的陶元安一威胁到顾公子,稍有不测,大内御用的太监总管怎么就会立刻赶到,侵剿了整个陶府。 齐成发料想,必定是顾公子上达帝心,所以才能时刻牵动宫里的注意。 有了陶家满门作为前例,哪怕顾公子从京城衙门里出来,没有引发任何动静,齐成发也是浑身一紧,预感到即将降临的满楼风雨。他不仅不会像杨如恩一样轻视顾文君,反而更加恭敬。 尤其是在顾文君亲自为他指点了一条明路之后,齐成发更是恍然顿悟。 这位顾文君,才多大,便能和杨如恩这样的老狐狸斗智斗勇! 顾公子如今声名在外,不只空有考试的运气。 是的确有本事的! 顾文君年纪轻轻便如此聪慧毓秀,又得到皇帝陛下的看重,前途一片光明;而那杨如恩虽然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可也生了两个儿子,到中年才仗着妹婿家的人脉坐上衙令一职,这个官位能不能一直当下去,也是个问题。 无论怎么想,齐成发也愿意为了顾公子,冒险对上杨如恩杨大人。 首先,他不傻。自然是不会主动冒犯杨如恩的。 齐成发隐忍不发,先是按着顾文君的吩咐假意顺从杨如恩。杨大人让他下禁口令,他也便妆模作样,摆出一副真的要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样子。 但凡听到一丁点风声,齐成发便会亲自过去。 “你们听说了吗,杨大人的妹妹和吕捕头……” “去去去!什么吕捕头,那嚣张跋扈的混球已经下大狱了,还喊他做什么,那个吕大仗着有杨大人撑腰,可不是第一天在衙门里横行霸道了!他在外面作恶也就罢了,偏还要闹到衙门里逞凶,谁看了不气!” 吕大在衙门里处处树敌,一朝落入牢狱,落井下石的人少不了。 “嘿嘿,我说呢,怎么那杨大人一来,就这么重用吕大。闹了半天原来他门本就是一家人啊!吕大也是够狠的,连杨大人那妹妹的石榴裙都敢钻,真不怕死啊!” 有个衙役好奇:“诶?不是说那位夫人是个寡妇,就算磕碜了点,要是真能再嫁,那吕大用终身换个锦绣前程,也不是不能忍啊!” 顿时便有人大笑着反驳了。 “哈哈哈哈!那杨茹茹可不是个寡妇!她呀,守的是黄家的活寡!”稍微知道些内幕的,两眼一压,凑近了与人说道:“那黄少爷就是病了,可人还没咽气呢,吕大倒有种,直接就把杨茹茹抱怀里了!” “也是那漏风大的门自己锁不住!呸,不要脸面的骚东西!” 即便那杨茹茹是杨大人的亲妹。 出了这样的丑事,也多的是看不下去心生厌恶的人。就算杨如恩把自己给摘干净了,也扫不去众人对吕大和杨茹茹之间的怀疑。 尤其是吕大被拖下去的时候,可还嗷嗷哭叫着呢,说是和杨家妹妹有定情作证的贴身物件。 这等不害臊的事情,要是让黄家知道了…… 正说着呢,一道呵斥声猛然落地,砸得聚众的衙役们一抖,“说什么呢!” 齐成发大声一喝,生怕那躲起来非议的人听不到似的,吓得人群四散,连忙收敛。 “没什么,回齐捕头,我们几个只是在说闲话罢了。”衙役们缩首低头,生怕被齐成发逮住。可是他们面上怕了,心里却还是在嘀咕的。 如何禁得住。 齐成发面色微沉,眼底却暗藏笑意。果然不出顾公子所料。 此等桃色的绯闻八卦永远是人们最爱议论的是非,就算是杨如恩下了酷刑胁迫,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巴。而齐成发只是稍作渲染,不出一天,这等艳闻便像是插了翅膀,飞遍整个京城衙门。 他每每故意等到人讲完了,才厉声斥责,当着所有人的面高调责罚,让其他原本不知道的也要好奇,到底怎么受罚了。 如此一来,事情便越滚越大。 等衙役们轮班回家,这消息也一定会被带出衙门,传到大街小巷子去。 眼前这些议论嘀咕的,齐成发也没有放过,照例按照杨如恩的吩咐做了严厉处罚,应付杨如恩的命令。可齐成发也不忘补充一句顾文君提前交代过的话。 “唉!你们这些人真是胆大,那些事情也能胡乱说?夫人的事情是可随便私议的吗!要是杨大人听到,你们全都死定了——”齐成发压低声音。 小衙役们纷纷一慌:“是是!” 也有老油条讨饶:“知道齐捕头照顾我们,我们知道,您也是照着杨大人大的吩咐做事,我们明白的。” 只有没眼色的愣头青试探:“那吕大和夫人的事是不是真的、唔!” 话都没说完,那犯贱的嘴巴就被七八双手按得严严实实。 可从齐成发到衙役们,每一张脸上都是心照不宣。 这罚得越严,说明越有问题啊! 表面上,没有人敢再当众议论了。可私底下的暗流,只会传得更加汹涌。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柴火已经在一点一滴地堆高,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烧死杨家这个满身漏洞的恶臭窟窿。 那一把火,必须是烧得旺,燃得烈! 所以顾公子嘱咐完离去的当夜,齐成发就偷潜进了吕大的屋子。 吕大的房子在京城西郊一处偏僻的院子角落,他是个混不吝的白丁,父母死得早,没有娶妻又没有兄长弟妹,倒是方便了他和别人家的夫人暗行不轨之事。 杨如恩上任的这段时间,给了吕大不少好处。 这吕屋虽小,东西却都齐全得很。 尤其是那房卧室,虽然没有什么金玉丝绸,但玉蛋、珠串子、双头虎等等下流龌龊的淫巧玩意儿却是数不胜数。因为吕大当场被扒了捕头制服抓去,也就没人收拾屋子,刚好被潜进来的吕大碰了个正着。 可想,前不久,那位杨茹茹夫人正来过呢! 一些东西还沾着液,脏得很。 床榻上一件小衣,襟处还缝了大家族府邸里头各自独有的小刺绣,更应对了吕大口中所说的,可作证明用的“贴身之物”! 哪怕是齐成发也要不禁唾骂出声:“奸夫恶妇!” 想到顾公子的叮嘱,齐成发再恶心也得捏了鼻子,将那“证物”给收了。顾公子说过了,那杨如恩心狠手辣,做得出牺牲吕大的事情,自然也会让杨茹茹断了干净,别再受牵连。 可他有张良计,顾文君也有过桥梯。 杨家想掰扯掉的,顾文君偏偏不让他们断。 “呀!” 齐成发走后不久,一个行迹鬼祟的妇人便到了吕大的屋子,她见着满屋狼藉,却唯独找不到自己的东西,顿时脸色一白,颤着两颊的肉抽搐。 “啊呀完了!一定是被那冤家给藏起来了!” 这她能怎么办。 落在那吕大手里还了得?必须得让他还回来啊! 那负责望风把门的小丫鬟瑟瑟发抖,“夫人,杨大人才派人来交代过的,不能再有牵扯了!那话您可千万别忘了啊!要是杨大人知道您还敢来这里,一定不会放过您的!” 听着小丫鬟嘴里的称呼。 这脸圆体丰的妇人自然是杨茹茹无疑。 而此刻,往日刁蛮任性的脸上却满是惊惶,连描画的眉黛都被冷汗洗掉了一半,杨茹茹惊颤:“不不!要是兄长知道我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才更不会放过我!” “吕大!得找吕大!”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引诱上钩 “不行啊夫人!” 反而是小丫鬟先回过神来,反过来劝杨茹茹:“千万不能擅自去见那祸害。夫人又怕什么,就算落了些不干净的痕迹,只要杨大人拘着他,实在不行干脆就像上一次那样,直接灭口……总之不会牵连到夫人您的!” 比起杨茹茹的担惊受怕,小丫鬟显然更怕被杨如恩责罚。 连忙劝杨茹茹打消那些念头。 毕竟这些天,杨茹茹和吕大之间打得有多火热,小丫鬟作为杨茹茹的身边人,是最清楚的。她生怕杨茹茹是割舍不下吕大,在找去看吕大的借口。 小丫鬟猜得不错。 杨茹茹心里七上八下,其实也并不全然是只顾自己的狠心。“我!我……” 她慌也怕,只想着再见一次吕大,问个清楚。问他到底怎么就惹怒了兄长,坏了这偷.情的好事? 欢愉时,当然是浓爱蜜恋,郎情妾意。可现在却是遭遇危机,也该散得一干二净。 何况杨茹茹和吕大连夫妻鸟都算不上,更要各自飞。 偏偏吕大手里很有可能藏着能置杨茹茹于死地的把柄证据,杨茹茹无法置之不理。她心慌极了。杨茹茹出阁前蛮横,是因为杨家有钱,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对杨茹茹是有求必应。 嫁人后还能坐享快乐,那是因为她知道上面有升官掌局的兄长杨如恩撑着,让她不用惧怕黄家那个快要进棺材的活死人夫君。所以尽管杨茹茹刁蛮,也是忌惮杨如恩的。 杨如恩让她往东走,她绝不敢往西去。 当初,杨茹茹第一次偷.腥,是黄家府上的家丁,那人年轻力壮,干的都是力气活总是穿一身老旧的粗布短褐,稍微动作大一些,衣襟领口处便会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一次那家丁来杨茹茹的房里搬置物件,便惹下了这烂桃花情缘。 这杨茹茹性子好不到哪里去,在下人面前更是趾高气扬颐气指使,根本听不得拒绝的话,于是便半引.诱半强迫着让人就范了。几次三番,得了爽,也越发甜蜜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 杨如恩从杨茹茹的身边丫鬟那里得知事情,毫不犹豫就把那家丁暗地弄死了,彻底灭口,永绝后患。为此,杨茹茹头一次对杨如恩大吵大闹,哭爹喊娘地要讨个公平。 “你当上衙令了,倒是风光!那我的死活呢?爹娘去了,没人管我了,兄长你家庭和睦,双儿绕膝,而我——别说孩子了,到现在都没办法和夫君圆房,要这样下去,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杨茹茹本就泼辣,哭闹起来,更是不得了。 那细眼一眯,挤着脸上的肉发皱起来,被眼泪泡涨,抠着喉咙里的嗓子竭力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叫来。又丑又闹,看得杨如恩心烦,吵得杨如恩冒火。 可杨如恩能弄死家丁,却不能杀了自己的妹妹。 别无他法,只好亲自挑了一个信得过的吕大,送到杨茹茹床上。 这吕大不好相与,面相凶恶,却比那不知道只会力气粗活的家丁更加强壮魁梧,一个照面,那一身的扎实肌肉便让杨茹茹彻底忘了那家丁姓什么名什么。 何况杨茹茹本来也就没和那家丁相处多久,自然没有多深的感情。 死了哭嚎几天,也就死了。 但是吕大却不同。 这人是杨如恩默许的,长兄如父,杨如恩都同意了,倒像是得了长辈的授意,把杨茹茹私下许给了吕大似的,成全了杨茹茹心底里那点做真夫妻的幻想。 而那吕大也是个有眼色的混子。一发现杨如恩的心思,吕大倒也豁得出去,即便面对杨茹茹这般耍横不贞的胖妇人,也能豁出去讨好。当真把杨茹茹哄得心花怒放、欢天喜地。 要知道之前那个家丁,都还是半推半就,被逼迫的。 吕大却是自个儿情愿的。 这哪能比啊! 要是杨如恩再把吕大弄死了,杨茹茹哭都没地方哭去,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找到吕大那般合乎心意的情郎。要是吕大没了,杨茹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死情.夫的真寡妇了。 要只是这样。 杨茹茹最多也只敢在杨如恩面前多哭闹几回,自个盘在心里纠结。 偏生被那个齐成发齐捕头算计上,直接拿走了杨茹茹的小衣,这就逼得杨茹茹不得不动其他心思。 顾文君稍微点拨了几句,加上那齐成发脑子灵光十分通达,便自发做了些另外的手段。 故意改了卧室里面的布局。 就是要将那些龌龊玩意儿摆到面前,叫人一进门就注意到那些,寻常人看了定要脸红骂一句“下流!”,更加紧张还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可面前这一切却让杨茹茹一回忆起种种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也全都被齐成发看在眼里。 他是离开了房内,但并没有真的走掉。而是按照顾文君顾公子的吩咐,藏在外面静静地等待。 齐成发屏气凝神,神情专注,就像是守着陷阱等猎物落网的老猎手。 他原本以为最多只能等到杨如恩派过来清理吕大东西的下属,却想不到竟然钓到一条大鱼,勾出了杨茹茹本人! “这倒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能帮到顾公子……”齐成发心思一动,竟然现了身。不过他并不冲动,知道抹上胡子缩起肩膀,扮做别人。 但也还是吓得那看门的小丫鬟一个激灵,大叫道:“是谁!” 见到还有别人,杨茹茹和那丫鬟齐齐变色,杨茹茹浑身是肉,发抖起来也更加明显,齐成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垂下脑袋假装恭敬道:“回禀夫人,在下是杨如恩杨大人手下做事的。正是奉了杨大人的命令,前来……” 说着齐成发才抬起眼在屋里转了一圈,有意在那些玩件上停留片刻,剩下的话自然不必多提,各自心领神会。 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加上杨茹茹她们根本不晓得这事已经传遍,还以为被杨如恩压住了,只有自己人才知晓。 所以小丫鬟不疑有他,更是急道:“对!就全部交给杨大人处置,夫人我们快走吧!” 杨茹茹神情恍惚,看着一身捕头制服的齐成发,就像是看到了曾经凶猛威武的吕大一样,越发舍不得。“那冤家……那吕大吕捕头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呵。 对姘头倒是依依不舍,可对卧病在床的夫君怎么就能如此心狠? 齐成发藏了冷笑,低下眉眼叹气:“真是可惜了……杨大人似乎决意要杀了吕捕头。”他神情恨恨,似乎有所不忿。 “都怪那个顾文君非要护着秦捕头,要不是他吕捕头又怎么会!”齐成发及时停下话,却让原本随口一问的杨茹茹急了。 杨茹茹急躁,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口气一厉便催促道:“你磨蹭什么呢!要说就说少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小丫鬟觉得不对,想要让杨茹茹先走,“夫人,杨大人不想我们知道这事的。您就当忘了吕捕头吧——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打断小丫鬟的劝阻。 “你给我闭嘴!”杨茹茹早就不耐了,之前心念焦急,才任由小丫鬟说话,现在她把齐成发当成杨如恩的手下,自觉有了底气,便又不可一世了起来。 杨茹茹怨毒地瞪了一眼那丫鬟,“之前那个,便是因为你告状才没了命。怎么?这一次你还想再害我的郎君?” 骂完,杨茹茹又看向齐成发,“你说!我倒要知道,究竟是害了我那冤家!” 齐成发装模作样地犹豫一会儿,才顺从地把一切经过都说了。 陈情过程中,自然是装作站在杨家这边,把顾文君和秦捕头都骂得狗血淋头,说得全是秦捕头活该,还有那个顾文君多管闲事。 听得杨茹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恨恨揉帕子。 “我说怎么好好的,我那冤家就突然惹了兄长的厌弃。原来是背地里有人搞怪!”她一个没见识的、被宠坏了的妇道人家,被齐成发三言两语稍作挑拨,便大发脾气,不管不顾起来。 “一个当差的小捕头也敢和我那升当衙令的兄长对着来!”杨茹茹恨不得将那个秦捕头抓来替她的吕大。 她眼神凶厉,“还有那个连官位都没有的顾文君,他算什么东西,竟敢插手,也是兄长真是太惜顾名声了,被两个小卒子耍得团团转!” 齐成发应和着:“对啊!杨大人是何苦呢,把罪名全推到他们头上,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难不成这两个贱东西还能和朝廷命官对着干?” 杨茹茹顿时神情一变,双眼放光,她兴奋起来。 “对对,现在你赶紧去把那个秦捕头给抓了!这明明是秦捕头的问题,怎么能让吕捕头背锅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成想 “这……” 齐成发故作迟疑道:“那秦捕头虽然在家歇息,可毕竟还是捕头,我恐怕没办法抓得了他。” “那就先把顾文君给抓了!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随便编个由头就是了,抓起来逼问总能敲出罪名的!怕什么!” 齐成发自然也是摇头。 杨茹茹顿时暴露出蛮横的真面目,怒气冲冲叱骂道:“你这也做不了那也做不了,那你还有什么用,你个废物!” “难道在兄长面前,你也是这么推三阻四的吗!”杨茹茹口气越发凶恶,那小丫鬟被扇了一巴掌,根本不敢再说话,捂脸小声啜泣着。 等到杨茹茹快要没了耐心,这时齐成发再道出:“不过,小人可以带您去看一下吕捕头。” 原本,杨茹茹是不敢的。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小衣不知道被吕大收到哪里去了,杨茹茹必须得亲自去问清楚了才能安心。加上齐成发说的那些,一副这件事可大可小的模样,杨茹茹便起了别的心思。 左右就是被那秦捕头和叫什么顾文君的穷书生给害了。 没一个是有身份有背景的。 那顾文君还是被自己家族给厌恶了的弃子! 就是得过一些赏赐,又算个什么东西。 兄长未免也太过谨慎了。在杨茹茹看来,就是不由分说直接把那两个人活活打死,编个由头过去,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一想,杨茹茹便决定要去见。 她一改最初惊惶不安的样子,振作起来就连面皮上的十几两肉也是一紧,杨茹茹昂首,“好,你带路!” 小丫鬟哭叫着:“夫人!” 可是杨茹茹扫过来一个愤恨的眼神,小丫鬟又不得不闭上嘴,只能愁眉苦脸地跟在后面。 那齐成发机敏,当然知道掩饰自己身份,他稍微改了自己的相貌打扮,但是这点粗劣的伪装能骗得过杨茹茹和她丫鬟,却瞒不过他的同行差役们。 所以他只把人带到了京城衙门的后偏门,却不跟着一起进去。 倒是信誓旦旦道:“我都已经提前安排妥了,夫人进去只管说自己目的便好,自有人会为夫人领路的。这么做,我也是违背了杨大人的吩咐,还望夫人为我隐瞒一二。” 话音一落,齐成发便没了人影。 他是怕被其他人注意到,很快就闪了。 杨茹茹还摆着主人的架子。她眼里齐成发不过是杨如恩的手下,那就是个厉害些的下人,那还是下人,所以毫不怀疑。区区一个下人怎么胆敢愚弄她,杨茹茹当下便要拍门。 吓得小丫鬟变色,那丫鬟也是这时才一个激灵想起来:“不要啊夫人,那人行迹可疑!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就是不知道叫什么才好!”杨茹茹一脸自以为是,她自觉看破了一切,“这种秘密行事要的就是保密机警。你一个丫鬟还想知道什么!” 她不耐烦地低叱几声,便迫不及待地踏进了京城衙门。 殊不知就如同老鼠进了猫窝,一个“扑通”声就自己跳进了陷阱里。 后门也是有人当差值班的,打开门就看见一个打扮精致的胖夫人,端的是一副了不得的模样,乍眼瞧着十分唬人。“你……你是?” “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杨大人的妹妹,黄家的少夫人,你还不快快行礼!”杨茹茹当即就高声教训,惊得那负责看守的衙役吓了一跳。 什么! 那红杏出墙的夫人竟然胆大包天,直接上门来姘夫了? 衙役不禁咋舌。 那杨茹茹还当他怕了,得意地一笑。因为有杨如恩在,她一直不敢当衙门里来,但这地方好歹已经是她兄长杨如恩的地盘,杨茹茹也是不憷的。 衙役大张嘴巴:“夫人您该不会是要……” “要你闭嘴!”杨茹茹三句话里有两句都是骂人的,她一瞪眼,低声叫道:“快!带我去看吕大。” 她还真信了齐成发的鬼话,以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却不知道这衙门里遍地都是有关自己和吕大的桃色说法,她这番闹腾,更是坐实了那些消息。 那衙役瞠目结舌,看着杨茹茹的眼神一变再变,登时便带上些鄙夷。 可这杨茹茹恬不知耻地直接上门,怎么想都是仗着杨如恩杨大人的底气,衙役一时半会还真不敢回绝掉。只能磕巴着:“这……这得知会杨大人一声。” 但谁知道杨大人肚子里是怎么想的。 说不定,他还真的把吕大当成亲密的好妹婿呢。衙役心里嘀咕,之前那杨大人对吕大是怎么偏颇帮护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一想,就面露迟疑。 “少废话,带我去见人!”杨茹茹不会等衙役想明白,直接厉声喝骂。 背地里热闹还没看够,这热闹竟自己找上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反击开始! 旁边的远处的、不少目光都投了过来,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着那两个仆妇。天底下怎么会如此不要脸的女人! 不过杨茹茹却是不管不顾的,她根本不在乎那些眼神。 她仗着自己身宽体盘,径自带着小丫鬟闯了进去,而那衙役本就顾忌颇多,根本拦不住。甚至还得点头哈腰,“夫人小心啊,我带你去带你去,可别伤着了!” 这下,衙役从了。 杨茹茹更加确信,这事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否则这些衙役们也不敢违背杨大人的吩咐做事。她心稍稳定,神情便越发张扬。 可她不知道,这都是齐成发故意诱导的。 现在整个京城衙门上下都在猜测他们杨家和黄家那些腌臜事,所有衙役们都默认这是杨如恩允许的,又怎么敢与杨茹茹对着来。 那衙役怕事,还是给其他人使了眼色禀报杨大人,这才带了杨茹茹去牢房。 刚靠近那牢房门口。 杨茹茹便紧皱眉头想要发脾气,那臭水篓似的地方,湿气重,又是脏乱无比的,杨茹茹怎么受得了。她更焦心的是,吕大竟在这种地方受罪! 那穿着一身囚衣,窝在角落里的,不就是吕大吗! 把那衙役支走。 杨茹茹当即揪心起来,甚至连自己要找回要紧的小衣贴身物件都忘了,整个人扑过去,用宽厚的身板抵着那栅栏哭喊:“天啊冤家,你怎么这么惨啊!” 那吕大一愣。 却也没忘记低喊一句:“茹儿!” 这等亲密的称呼若喊的是自家内人或者美娇娘也就罢了,偏偏却是用来称呼一个肥胖如猪的妇人,还是别人的妻子。 简直无耻。 吕大却不管这些,他快被这牢房逼疯了。他怕呀,怕自己当真没了前途,甚至要被杨大人牺牲弄死。 眼前的杨茹茹再怎么可恶丑陋,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牌。 他立刻扑过去,通过栅栏的缝隙攥着对方的手指拼命讨饶:“茹儿,你救救我,我舍不得离开你啊!你帮我向杨大人说说情……” “你这该死的冤家,还拿走了我那羞人的贴身物件,唉呀!你叫我怎么放得下你啊。”杨茹茹嚎啕大哭,可也没忘记试探吕大。 她总归是有私心的,真怕吕大真的藏起来威胁自己。 但之前吕大就能哄得她团团转,现在更是拼尽全力地做戏,深情款款地将那粗壮的手指放在嘴边不停亲吻。他道:“我就是想收起来作纪念罢了,谁知道会这样……” 吕大不知道杨茹茹说的什么,但很快反应过来,故作懊恼:“快!你赶紧派人去我屋里把东西拿走,少沾惹我这个罪人。” 他越是掰扯关系,杨茹茹反而心软了。 两个人隔着栅栏帖在一起,一个粗壮一个肥硕,竟然还真有些般配。 可这一幕,却看得随后赶到的杨如恩气得几乎发抖,他额角都冒起了青筋,在脸上狰狞盘旋,要不是手里没有武器,杨如恩恨不得一刀杀了这对蠢货奸夫奸妇! 他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结果就看到这恶心的画面。 杨如恩气得大声叫骂:“够了!给我滚过来,你这蠢妇,还跑到衙门的牢房里,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杨茹茹你是疯了吗!” 走到这关卡上,杨茹茹豁出去了,她固执地拉着吕大,靠在栅栏上与一身官服的杨如恩对峙:“兄长,你到底在忌惮什么?你是怕那秦捕头,还是怕那个叫顾文君的书生小子?他们中的哪一个值得你这么小心谨慎?” 杨茹茹歹毒:“干脆,直接就把他们抓起来,安个罪名弄死!能有什么!” “愚蠢!”杨如恩嗤之以鼻,杨茹茹一个被养坏了的妇人懂个什么。 可是杨茹茹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错。 对。 那顾文君根本不足为惧,一夜过去了,宫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明皇上根本不记得不在乎顾文君这个人! 加上顾家嫡子嫡女被敬王爷亲自带回京城,他们的前途指日而待。杨如恩已经有了加害顾文君来讨好巴结顾家的打算。 他正在这边与儿子们算计着对付顾文君的办法,谁想杨茹茹直接道:“我不管!凭什么对付区区一个书生平民,就要牺牲吕大,吕大不能有事!兄长,你得想法子把错处推给他们头上呀!” 吕大更是在牢里直接跪地,磕头,“只要大人再救我,这条命就是杨大人了的!任凭处置!” 杨如恩稍一迟疑,杨茹茹便趁势起哄:“直接派人,到那什么书院去抓了顾文君,看他还能说个什么东西!就说那顾文君,仗着皇帝威势,插手官差公务,犯上作.乱,影响衙门执法!” 书生乱政! 这可是大忌啊! 阴森森的牢房里,立着三个人。一个衙令命官,一个大家妇人,一个恶痞囚犯,每一张脸上都闪着恶毒阴险的狠辣。 当真像极了一家人。 有亲人撑腰支招,这才给了远在文山书院里的杨啸当众指责顾文君叱骂的底气。 书院里,天字班课堂上。 杨啸直指着对方冷笑,“顾文君,你连衙令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好大的威风!你这种得势便嚣张忘本的竖子,简直枉读圣贤书!弃子就是弃子,一点教养也无,你等着吧,等官差来捉你!” 一众哗然。 全被杨啸透露的话给震惊到。 其他人都慌乱起来,甚至连教书先生都流了冷汗,却唯独只有顾文君这当事人不急不缓,斜眼睇着那小人得志似的杨啸。 她嘴边噙笑。 说她犯了大忌大罪,可到底是谁触犯律法,违背官职!顾文君心里有定数,这次有人相助,她见招拆招,一定能让杨如恩彻底完蛋! 第二百九十章 没有好下场 顾文君甚至嘴边噙着笑。 “清者自清,如若我真有罪,自当下狱。可我一身清白,就是皇帝陛下,也不能治我的罪。倒是真正违法行凶者,不应该逍遥人间!” 她话里有话,直指向杨家父子,惹来杨啸的勃然大怒。 杨啸万万想不到,即便把顾文君逼到这份上,竟然还不就范。不过转念一想,家里面的人还没到,顾文君没见到黄河自然不肯掉眼泪。 他扬起一抹恶意的笑:“好啊,那我们就等着吧,看你到底是忠是奸!” 顾文君扬了衣袍,冷静自若地在桌旁坐下,一张精致俊丽的玉面,衬得更加风度翩翩。完全把张牙舞爪的杨啸比了下去。 杨啸恨不得当场把这装模作样的顾家弃子给打倒,狠出一口被压制的恶气,可是碍于众人的眼光,也只能暂且忍耐。 再等等。 等爹带着一帮衙役过来,当着所有同窗师生的面将顾文君给捕了,看顾文君还怎么装! 杨啸不断想着顾文君零落成泥的场面,得意极了,连脸上都出现一丝狰狞。 秦宸愤怒极了,紧紧地站在顾文君身边,警惕地看着杨啸。 堂上众人屏息看着他们互相争斗。 到了这地步,也无人再有心思上课。授课的先生干脆放下书卷,转而去喊学院的师长。没过去多久,一阵阵脚步声传来,引来侧目。 有人探到窗边去看,甚至有人直接跑了出去。 “是衙门的人!钦差真的来抓人了!” 最先看到的书生折回来大叫。 杨啸说对了! 那一身官服官靴,还有佩戴在腰间的长刀——全是京城衙门的钦差。这么些个人来文山书院,除了抓捕犯人还能是做什么? 何况,现在的衙令大人可是杨啸的亲爹,杨如恩呐! 衙令之子亲口说的话,还能有假。 该不会,顾文君当真因为一时风头无量,得意忘形了吧!之前顾文君被冤枉陷害,洗脱罪名出来,都是得了陛下的恩典,可这次若犯了陛下的忌讳—— 谁也救不了顾文君了! 书生们的神情顿时一变,见风使舵者宁愿缩了头,远远地避开。 “京城衙门到此!”外面响起钦差巡视的号子。 这下,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必须得出去迎接了,毕竟这可是衙门的人办公。哪怕是是文山书院的师长程鸿问,也得亲自现身接待的。 杨啸两眼发光,他立刻趾高气扬起来。 在他想来,这一定是爹做了决定,带人过来了! 顾文君马上要被抓住了! 只要想到这爬到自己头上的贱种就要被打压下去,杨啸就忍不住呼吸急促。他迫不及待要看着霁月风光的顾文君落到泥潭里,人一动,头一个响应着跑出去。 杨啸对着领头的捕头挥舞手臂。 “快来,你们要抓的人在这里!顾文君在这!” 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脸。但是那一身捕头官服是不会错的,杨啸认定了那是爹的心腹亲信吕大。 这种事情,爹也不可能再交给其他人。 何况弄死了顾文君,吕大的罪名自然也能掩盖过去洗清,之后吕大想着再和杨茹茹通.奸,自然也是能成事的,也好继续为他们杨家出力。 “顾文君,这一次你可跑不掉了!京城衙门的牢房,注定是你的归宿,不过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入狱了,一回生二回熟啊哈哈哈哈。” 杨啸生怕顾文君会跑了似的,阴恻恻地盯梢着,一边为衙门的人指明了方向,一边回过身确认顾文君的位置。 其他班上的人不明所以,凑过来询问。 得知杨啸说的话后,他们打量顾文君的眼神,都带上一丝丝怪异。 师长程鸿问先一步赶到,他怒而不争地看了一眼顾文君。看上去,似乎又是这个好徒儿惹来的麻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顾文君一路以来的表现,显露的才华实在过于出挑了,难免遭小人妒忌。程鸿问有所预料,但还是低估了徒儿的能力。 “师长!京衙的衙役们到了,您总不能顾着自己的徒弟,不去理会正事吧!”杨啸插话,催促着程鸿问。 他过于急切了,甚至忘记了尊师重道,让不少人心里都生出厌恶。 以前低调处事还看不出来,一得意起来当真小人作态。 程鸿问瞪了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唉”地一声,狠狠摸了胡子,决定先去迎那些衙役们,问清楚事情。 书生们自然是要落后一截,恭敬肃立,等候他们谈话。 那捕头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抓捕令牌。程鸿问见到,如遭雷劈,饶是学问涵养深厚的师长也僵硬震惊地呆了许久,才有所动作。 “这、这……” 杨啸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是不是顾文君僭越干扰公务,是衙令派你们来抓人了吧!顾文君这样的考生败类,绝不容股息!” “快抓呀!” 他要让全书院的人都知道才好,巴不得把嗓门喊得响亮。 这样笃定的姿态让秦宸看得咬牙切齿,满目阴沉,恨不能冲上去杀了杨啸泄愤。 如果没有顾文君按住,秦宸当真想要立刻动手。 顾文君胸有成竹,嘴角带了一丝冷笑:“不用急秦宸,你看,那捕头到底是谁!” “不就是那为虎作伥的吕大……”秦宸的话卡了壳,陡然一变。 不对! 吕大的身板可没有这么瘦,他被杨啸的闹腾影响了判断力,以为事情已经定了局,自然也觉得是那作恶的吕大吕捕头。 可再定睛一看。 那奉命抓人的为首捕头,分明是那一日帮了他们的齐成发齐捕头啊! “怎么回事?” 秦宸惊疑不定之间,齐捕头已经越过了师长,朝书生们走过来,他神情肃穆满脸正气,拿着那枚抓捕令,在所有人面前一扬,公开示众。 齐捕头紧盯住其中一人,道:“杨啸!你爹杨如恩涉案,勾结贪污,欺上瞒下!牵连甚广,被查违律叛法,已经下狱严查。你身为其嫡子,也要捉拿审问!” “什么——不可能!” 杨啸的脸还满是兴奋,便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涨红起来。他大叫着反驳,张皇极了:“等等、你是谁!我爹是衙令,你敢冒充衙役捕头,是要杀头的知道吗!” 齐捕头冷冷道:“带走!” 杨啸对他比较陌生,可不代表也不认识那身后跟着的一众衙役们。里面总有杨啸眼熟得到,可那些人的目光根本不敢与他对上,眼神纷纷退避。 但是上前抓人的动作却没有停。 “不、不可能的!这一定是顾文君的算计,是顾文君指使你们来演戏!”杨啸惊叫着,甚至想要踢开那些衙役们。 敢反抗,衙役们可不是吃素的,一招就把杨啸按到在地。 “啊啊啊!”杨啸吃痛地大叫起来。 他抬头,顾文君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美目里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和那一身洁白的长袍比起来,被压在地上挣扎的杨啸才是那个真正卑贱的。 “不!”杨啸崩溃了,他想不明白这好好的算计,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被叫出来的同窗好友们,一个个都惊愕鄙弃地俯视着杨啸,满脸都是嫌恶。杨啸梦寐以求的,幻想中顾文君应该遭受的,全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他不要坐牢! 他还要考功名的,他是衙令之子,不会入狱的! 杨啸绝望地喊:“师长救我!” 程鸿问也是一脸惊容,他摸着胡子摇头,“清者自清,只能你自己救自己,为师救不了你。” 连他也想不到,这事闹到最后,怎么会是杨啸被抓了啊! 因为没有一个人想到。 顾文君这个毫无支持的顾家弃子,在堂堂京城衙门里,也有内应间谍。她弹了弹身上的灰,从头到尾,也没有和齐捕头对视一次。 哪怕只有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这一切,都逃不出顾文君的策划算计。 秦宸既觉得解恨,又怎么也想不通,只能问顾文君:“到底怎么回事?” 顾文君却笑笑:“清者,自清!脏污着,自然没有好下场!” 她穿针引线,让齐捕头做筏子去勾杨茹茹,就是为了落人把柄,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杨茹茹和吕大见面,加上身为衙令的杨如恩也在当场——捉他们个正着。 人证、物证俱在,谁还能再装瞎说无罪! 齐捕头在衙门里的威望,可不低啊。 之后,就应该推他上位了。 顾文君在这边运筹帷幄,自己竟然也把事情解决了,可是却苦了深宫里一心等人来求情示弱的真龙天子。天子一怒,谁也不会有好下场! 第二百九十一章 怎么会是陛下 谁也想不到闹到最后,竟然是叫.嚣最厉害的杨啸被抓了。 不应该是顾文君犯了错,触怒了京城衙令大人么,怎么反过来是衙令伏罪,甚至株连全族,连带着杨啸杨鸣这两个人也落不到好下场。 众人纷纷惊疑不定。 但那齐捕头手中的抓捕令一清二楚,绝不可能作假。 倘若衙令杨如恩真的判了罪,那杨家必定要倒了! 原本对顾文君还有所怀疑的书生学子们,顿时改了看法。无论顾文君人品心性如何,这应对危机的手段,还有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的运气,当真得罪不起啊。 “就说嘛,顾文君毕竟是陛下都亲口嘉赏过的人,怎么会如杨啸所说那样,犯什么干扰公办的错。” “看来还真是杨家有问题!” “那杨家突然当上了京城衙令,里面的水可深着呢,怎么可能干净!等着,案子判了就一清二楚了。” “果然!顾文君可是我们文山书院的领袖,岂会是小人!” …… 一番反转,从乡试回来的书生们历经心态变化,反而对顾文君多了一分认同,越发地亲近。 师长程鸿问满意地点头,不去阻拦他们私下议论。 当然,之后,程鸿问肯定是要好好询问顾文君一番的。 而眼看着那小人杨啸被拖走,简直如都败的公鸡一般狼狈不堪,灰暗退场,秦宸紧攥着的手一松。 但随即,便涌上更多的疑问,他两眼紧盯顾文君不放,心里心外全是叹服。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顾文君伸出手,虚指了一下,“羊毛出在羊身上,杨大人的漏洞当然还是在吕大身上,只要让吕大招了,一切都简单。” 她抿唇浅笑:“之后审杨家的案子,肯定也会招你我去做证,你做好准备。” 顾文君眸中熠熠生辉,看得秦宸心头微震,但是他仍然想不通。 没有想明白的也不是秦宸一个人。 那居于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也是暗暗派人盯梢着这件事。 但凡任何与顾文君有关的事情,陛下都做不到放任不管。那些心腹手下们了取悦龙心,也必定在第一时间将情报递上,陛下更加无法视而不见。 麻烦竟然解决了。 然而,陛下却一点不高兴。 萧允煜穿着一身龙袍静立在殿前,他抬头凝望宫殿外的天色,俊美深邃的眉目间一片阴沉,郁郁不欢。 “尽会耍小聪明。” 复宠的贴身大太监刘喜侍奉在一旁,听了连忙道:“其实这小聪明也能成大事,顾公子也是才思敏捷呀。” 他可因为顾文君吃了好大的教训,自然不敢再触主子的眉头。顾文君是陛下心尖尖上大的人,陛下可以骂,但可轮不到其他人置喙。 不过这次,萧允煜的脸色依然不愉,让其他的小宫人们噤若寒蝉。 是啊。 顾文君的麻烦是解决掉了。 可和陛下的冷战,要怎么办?陛下还眼巴巴地等着,顾文君吃了苦头求到宫里,也好恰当地再和好如初。 谁想,顾文君就是这么本事。谁也不靠,抓到了杨如恩那个老狐狸的把柄。 刘喜话锋一转:“顾公子是聪明,但也总是把自己立于危险之地,还是需要一个庇护才好,不然以后又不知道该惹出什么篓子。” 他是帮陛下找台阶下呢。 这段时间,宫里面的人谁好过了。谁不知道萧允煜的心情糟糕,谁不是躲着萧允煜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被杀头。 陛下想要和顾文君修复关系。 那奴才们当然得想办法。 不然那看顾文君这幅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再不找个契机,都不知道这两祖宗还得僵持到什么时候去。 明明顾公子之前差点出事,陛下可急得派了最得力的暗卫,一瞬间抹杀了陶家,连根拔除,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分明是在意极了 现在却偏要装得漠不关心—— 而那顾文君也是个犟的,离了宫,还当真不与陛下联系。 难不成今后顾文君考了功名,一辈子不做官吗!怎么可能真的和当今皇上断绝关系呢。但真要等到那时候,也太久了,顾文君不急,皇帝急呀! 刘喜左思右想,总算为萧允煜想到了一个不失颜面,又能见到顾文君的主意。 “唉!虽说顾公子惹麻烦,但到底是当官的错。也不知道这礼部那帮人是怎么选官员的,上一个衙令才被革职了,这一个又有问题。陛下,这一次您可得亲自把关呀!” “那杨如恩的案子,陛下该亲自审!把所有的证人都叫过来,讲明白咯。” 萧允煜眯了眯泼墨般的黑眸,并不应声,但是神色微霁。显然这句话,总算合了天子的心意。 他分明是早有打算,却不肯说。只等着刘喜这样的奴才猜出来,这样才好顺利成章地去招顾文君问话。 否则。 堂堂一朝天子,还要对个无权无势的顾文君低头,像什么话! 萧允煜撩了今晚的折子,吩咐道:“传下去,连夜审!” “是!” 皇帝动一动心思,底下的人跑断腿。 就因为这一出,满朝上下都没有睡好觉,巴巴地起来在府中静坐,即便没有传唤也不敢歇下。皇帝都在熬夜审案子,谁敢睡? 何况那衙令突然就被抓了,那些官员大臣们自然也都想要打探消息。 作为杨家案的牵连者,顾文君,秦宸和他叔叔秦捕头肯定是要被传来过来问话的。 顾文君一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在夜里被叫过去也不紧张。她已经安抚过了秦宸,也向师长解释了,一番准备,冷静自若地赴了京城衙门的传唤。 过去的时候,她甚至还有闲心玩笑:“京衙抓了我好几次,每一次都把我放出来,都要变成熟人了。” 听得随行的衙役们尴尬不已,心中却对这位传说中的顾公子满是佩服。 被反复折腾了几次,这一次连新上任的杨衙令也倒了。这下,再鲁莽的武夫,也该知道顾文君的不好惹了,又有谁敢对顾文君不敬,每一个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顾文君也十分礼待,没有耀武扬威,让人心中好感倍生。 但她这样的气度,真正到了衙门里头,却顿时一散而尽化为了乌有。 “什么!怎么可能……” 看到那衙门堂前正坐着的人,顾文君立即倒抽一口气。 她双眸大睁,琼鼻微皱,连红润的嘴唇都惊愕地张开,俱是一脸惊惶的模样。完全没了翩翩公子的闲神意气,多了一丝无措的可爱。 这倒把其他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了?”被一起叫过来的秦宸不解。 衙役们也是提醒:“顾公子,这是朝廷派过来审案子的大人,您得行礼问好。” 这哪里是什么“大人”! 分明是陛下啊! 顾文君简直瞠目结舌,这次轮到她失语了。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任性,说私服出访就私服出访,甚至还访到京衙里头来了。 萧允煜的相貌,顾文君是绝对不会忘的。 那双锐利的长眸漆黑如墨,高挺的鼻梁气如山河,连抿着的薄唇嘴角带着强势的霸道——当真是陛下! 然而,除了顾文君。 这里从下到上,从捕头衙役到罪犯证人,甚至是被抓起来的杨如恩杨大人,大概也从来没有见过真龙天子的面目,当然是认不得的。 于是只有她一个人面红僵硬,别扭地行了礼,“参、惨见大人。” 全失了体统。 萧允煜却好以整暇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玉人在堂下拜倒,他饶有兴致,“啪”地一声拍打醒木板,敲响了夜审的序幕。 一旁的师爷喊话:“传罪人杨如恩、杨茹茹、吕大!” 顾文君玉面一热,蒸起了香汗,她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陛下,陛下想做什么? 是知道了她对杨家的算计,对杨如恩被抓的事不满吗? 她心里面七上八下,竟然对这十拿九稳的案子感到了紧张。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定局与破冰 但不管顾文君怎么不安,审问还是循规蹈矩地进行下去。 杨如恩、杨茹茹、吕大等人一一被带了上来。 这几人之前都在牢房里关押过,受了不少的苦处,纷纷狼狈不已。尤其是那杨如恩,前一日他还是高高在上的衙令大人,今夜便成了阶下囚,这巨大的落差让他整个人都如丧考妣。 短短的时间内,便苍老了许多,颤巍巍地跪下。 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当初那威风凛凛,算计顾文君时的狡猾阴险影子。 秦宸与秦捕头都看得很解恨。 唯独顾文君摇摇头,秀丽的芙蓉面上浮上一丝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算计这种作恶多端的官员,顾文是绝不后悔的。 而当杨如恩看到顾文君时,却浑身一震。 那双发散的瞳孔更是瞬间紧缩,死死地瞪着,恨不得咬碎顾文君的血肉!他想想也明白了,自己是中了招。 可就是不明白,顾文君怎么可能算得那么凑巧! 堂上私服出访伪装成高官的陛下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开口。 萧允煜薄唇微启,端得一副金贵模样:“招吧。” 顾文君心底不由得腹诽,那做官的哪有敢这样随意审的,陛下连做样子都不屑得学。 但稍一触及萧允煜的眼神,顾文君便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吱声。 不过萧允煜敷衍,堂下的人却都是瑟瑟发抖,只觉得这位被朝廷派遣来的大人气势可怖满脸阴冷,十分不好相与。 “大人!奴家什么都不知道,奴家是冤枉的!” 那心性不善的丑妇杨茹茹第一个先哭叫起来,在衙役的押送下扑到地上嚎啕大哭:“奴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呀,奴家要见夫君家的人!” 到了这时候,竟然还妄想找那戴了绿帽子的夫君家做靠山。 不等萧允煜发话,负责此案的齐捕头呛声:“少说废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可却私自探监吕大,求了杨如恩徇私枉法,全京衙上下都看到了,捉了个正着,还说不知情!” 杨茹茹抖着一身的肥肉,还要狡辩:“不、不是的,奴家是清白的!奴家只是来看兄长的,至于要放吕捕头的事,奴家不知道……” 她之前还喊着吕大当情郎,现在为了逃避罪责,忍不住把自己摘了出来。 吕大气得涨红脸,壮大的身躯抖了抖。 “!”杨如恩则怒瞪一眼,吓得杨茹茹噤声。毕竟积威已久,杨茹茹和吕大都是发怵的。 被抓了,还敢当着陛下的面作威作福,顾文君心里知道,杨如恩这次是死定了。 但陛下冷笑一声,顾文君心里面又有些发虚。 顶着陛下深邃的凝视,顾文君根本不敢多做什么动作,但是审问到这里卡主,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向齐捕头递了个眼色。 她往杨茹茹身上努了努嘴。 齐捕头立即反应过来,从又蠢又恶的杨茹茹身上下手;“杨茹茹,实话告诉你吧,你犯了淫.贱的罪条,你与吕大偷奸的地方、证据都已经抓获。 你夫君家也一并告了你,告你不守妇道,犯了七出!就算你安全离了衙门,也要被抓回去浸猪笼!” 杨茹茹霎时间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不!不是的……” 这时再恐吓,“你还是老老实实招了吧,这样大人说不定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效果便立竿见影。 杨茹茹嘴唇哆嗦两下,忍不住说:“不是我想的!是兄长派了人来叫我去衙门……这根本不是我的主意!” “你!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杨如恩气得脸皮发皱,差一点就要跳起来打死自己这个蠢货妹妹。 顾文君与齐捕头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那当然不是杨如恩派的人。 引来杨茹茹的,是乔装易容的齐捕头,把事情抖出去告诉杨茹茹夫家的,也是齐捕头。 杨茹茹的夫家本来就被欺压得厉害,现在知道杨如恩被抓落败,自然乐意落井下石,恨不得直接让这毒妇被处死。 等到杨茹茹一头撞进衙门的监狱,要放出吕大,齐成发再带人来个瓮中捉鳖,任由杨大人有一百张嘴,一千种计谋,也洗脱不清! 不是说不知情吗? 当场抓个正着,还怎么不知情! 但这些事情,肯定是不能让人知晓的,一切都是这些恶人,作茧自缚,被光明正大的齐捕头捅破了。 反正,跟她顾文君可没有半点关系。 而杨茹茹完全被算计进去了,却毫不知觉,甚至还觉得兄长否认是想舍弃自己。她慌忙指认:“就是兄长的意思,奴家就是一个妇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其、其实是吕捕头一直在替兄长做事,为了收买人心,逼得奴家前去侍候,奴家冤枉啊!” 听这话的意思,杨茹茹出轨偷.奸还是被逼的。 却也不想想自己的姿色。 吕大气得都快跳脚:“呸!老子是巴结杨大人才愿意碰你这身子肥肉,不然谁稀罕你这下.贱的丑婆娘!” 顿时,狗咬狗,一地毛。 杨如恩浑身发抖,却已经无力回天。 到了这份上,身边人一旦开始互相指责,很快就会抖落出接连不断的罪名,开了一个口子,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栽赃诬陷秦捕头、苛待老部下的事也被报出来,秦捕头的冤情终于得了伸张。 还有那些勾结贪污腐败的…… 一个个,全抖出来。 听得坐在堂上的陛下面色越来越阴沉。萧允煜是当真想不到,这新挑出来的衙令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堪的货色,甚至还不如上一个! 他剑眉深锁,勃然大怒,抬手便将一旁的砚台抓起,精准地砸到杨如恩的额头上,“啪嗒!” 顿时,那额角便破了,血流如注。“啊!”杨茹茹尖叫一声,吓得不轻。 萧允煜却还道:“拖下去杀了,接连三族,都革了入仕的资格!” 其余人刹那间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叫,这……这位大人怎么就判了杀人的罪,还要剥夺亲戚族系的为官途径! 这不合规矩啊。 “大人,这恐怕不妥。”齐捕头下意识便要劝阻。 顾文君连忙打断他,“没什么不妥的,大人判得好!这样的贪官恶官,就是该杀!” 皇帝要人三更死,阎王索命也不敢拖到五更。 齐捕头之后的前途有多远,就看今夜了。想要给陛下留个好印象,就千万别驳了陛下的意思。 她看出萧允煜气得不轻,铁了心要狠狠治,自然是顺着说。何况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被杀也是该死的。 满场寂静,昏死过去的杨如恩,惊吓的杨茹茹和吕大很快被拉下去。 至于其他的杨家人,例如杨啸杨鸣之流,连上堂问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注定了凄惨的下场。 不做官,考一辈子科举也是无用。 更遑论与顾文君相提并论。 杨家,真真正正完了。 秦宸和秦捕头听得怔楞不已,既觉得出气又觉得不对,还没想通呢,便也被衙役请下去了。原来是齐捕头僵硬半晌,反应过来,连忙示意手下清场,他自己也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不敢多言。 风一吹,齐捕头浑身一抖,才惊觉背后流了一身的冷汗。 场内便只留了堂上的“大人”和顾文君。 顾文君倒是也想跟着一块下去。 可是那从上方传来的眼神紧盯不放,如芒在背,任顾文君有天大的胆子,也实在不敢擅自离开。 她心跳乱了一拍。 扮演完“大人”,审完了杨家的案子,萧允煜这才昂首阔立地站起来。 但是,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并不轻松,反而布满了阴鸷,他声音冷沉:“这京城的官员,竟然都是这幅德行。杀了一个,换了一个,还是半斤八两。” 听到这话,顾文君定了定自己的呼吸,才缓缓道:“京城的官员就有上百,天底下的官员更是千千万万,人性贪婪,总有漏洞。” 萧允煜忽的走下台阶,逼近质问。 “是吗,那顾文君——你也会如此吗?” 顾文君立即便撩开衣袍,跪了下去,“在下自然不敢!” “不敢?”萧允煜反问一句,“你说自己不敢,而不是不会。所以——你也会贪?!” 伴君如伴虎。 萧允煜的话锋一转,竟然成了考验和逼责!仿佛顾文君答得稍有不对,也一样会被拖下去杀头。 “贪嗔痴爱恨欲,皆是人的本性,文君同样是人,总会有经受不住的诱.惑。 在下以为,与其希望每一个官员恪尽职守,警醒自身,倒不如修改律法,完善审查监督,严加处罚,方可保证不贪不腐!” 萧允煜定定得看着身前跪拜着的人,冷郁的眼底深处慢慢浮上一丝柔情。他心中起伏不定,许久长叹一声,“倘若这官员都能像你一样,朝廷社稷也就不用愁了。” “大人,在下不敢当……” “你还叫我大人?” 顾文君红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终于惊觉,自己是真的又和陛下见到面了,还是那个冷酷无情却又心怀苍生的陛下。 她轻声道:“……在下,参见陛下。” 那凌驾于天下万物,至尊至贵的男人俯下.身,伸出一手将她拉起。柔荑被紧攥住,温热的肌肤稍微一相触,便一下子打乱了心。 顾文君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只觉得面颊生热,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但在萧允煜眼中,他只看到一个红着脸紧张的俊秀少年,钟灵毓秀,浑然天成。只是一个照面,顾文君便打破了陛下孤傲的自尊心和之前那些无畏的坚持。 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先低了头。 “文君,别与朕生分。” 第二百九十三章 杨家落幕 “陛下!” 顾文君声音一颤。 饶是她再如何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在这种时候也难免惊慌失措,泄露出几丝女儿情态。那肤白如玉的脸上浮起一片红霞,更显得秀美如画,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心头悸动。 萧允煜眼眸底的深色渐浓,越发深邃。 这看得顾文君更加心慌意乱,她还想挣脱开,却被萧允煜攥得更紧了。 陛下的眼神幽深冰冷,可是那修长挺拔的身躯和苍劲有力的手却是那么炙热,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温度,仿佛能一直烧到顾文君的心里,烫得顾文君忍不住瑟缩。 萧允煜启唇,吐息几乎喷在顾文君耳边:“你还在生朕的气么?” 顾文君的脑子还晕怔着,嘴巴却下意识地立即回道:“在下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萧允煜语气一变,突然又厉声质问,一句紧接着一句向顾文君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陶家那个混账抓了你的奴婢,你就孤身一个闯过去救人!你的同窗家里出事,你又单枪匹马去了衙门讨公道!朕看你根本就是胆大包天!” 关心则乱,责骂之际,萧允煜手上忍不住使了力气,攥得顾文君手腕淤青一圈,阵阵发疼。 可顾文君被骂得晕头转向,额角流汗,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呼痛。 她怕陛下是真的动火,心里一急,便急急开口解释:“陛下教训的是,是在下行事鲁莽了,让陛下担忧,在下罪该万死!” 其实顾文君细细想来。 这段时间,她确实冒进了,也实在是一件事接连一件,让她应对不及,无奈之下只能冒险。还好她有急智,总能化险为夷。 再加上—— 加上有陛下在后面暗中支持,顾文君才能到今天还能安然无恙。 她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庇护,只是近人情怯。顾文君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陛下,她一直压着心思,不去想这些事情,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上。 谁知道陛下就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京城衙门里,打得顾文君措手不及。 顾文君的心绪早就乱了。 看她这样慌乱懵懂,萧允煜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根本不可能责怪。 只是君主的自尊心还恼怒着,顾文君之前一直退避三舍不理不睬的态度,这才让萧允煜连连逼问。看似发怒,实则尽是爱护。 “你受伤了!” 还是萧允煜先发现不对。 他双眼落在顾文君那一截纤细皎白的手腕上,已经被捏得发青了。萧允煜瞳孔微缩,又不住地冷嗤:“怎么不说!” 顾文君这才觉出一丝疼痛,浅浅地抽气。 萧允煜顺理成章地将顾文君拉进怀里,拿了一碟随身携带的上好御用药膏,“过来,朕给你上药。” 大棒加胡萝卜,先恶狠狠地骂一顿再给颗糖。 这一番成套的动作下来,顾文君都有些迷怔了,竟然也忘记避嫌,就这么被陛下拥进怀里。 他罩了一身也不知道哪个品级的大臣官服,发丝被笼进官帽里,露出英俊完美的五官,一脸肃穆冷清,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顾文君一时糊涂,竟也顺从了。 当两双黑如泼墨的眸子互相对视,之前那些疏冷隔阂、矛盾龃龉仿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消磨不见。 萧允煜面色如常,心中却是大为畅快,他将心心念念的人揽在怀里,连日来的烦躁焦怒都变得熨帖。 他甚至有那么一丝感叹。 杨家那些个老畜生小畜生,能让朕解了心结,得偿所愿,也算死得其所,早该如此! 陛下觉得杨如恩该死。 可这死令传下去,却在京城的夜里惊起一阵阵雷霆。 不知道多少高官大臣们彻夜难眠,就等着皇帝这一次亲自审案的结果。做臣子的,就是要揣度圣心。 皇帝就是喝了一口水,他们也要往更深里去想。是不是陛下.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天气干燥了?是不是旱灾灾情让陛下不悦了?还是什么人惹到了陛下?…… 何况这次还是京城衙门出事,那可是天子脚下的民事公差! 才刚换人上任,却连出两次变故,也难怪皇帝都要亲自过问!心有城府的,都在想,京衙的事情,怕是要引发一些大变了。 连与杨家关系亲近的,娶了杨茹茹结姻亲的夫家都避之不及,落井下石。 其他就更甚。 “你快离开这里,我家少爷不认识你,不愿见你!快走!” “砰!”的一声,大门紧闭,将杨啸扔了出去。 他一脸狼狈,哪里还有之前在文山书院对顾文君大放厥词的底气,整个人归缩成了一个耸头耸脑的王八。 杨啸是杨家的儿子,虽然被连带着革了仕途,却没有案底,审问一番也便被从衙门里放了出来。 可落魄至此,在牢房里还是牢房外,又有什么区别。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求自己的靠山——杨啸自然是奔着风光回京的顾家嫡少爷顾瑾而来的! 现在能救他的人也只有顾瑾了! 可是杨啸怎么也没有想到,顾瑾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只是差遣了一个小厮就想要把他打发走,就差把他当成乞丐和落水狗。 “你说什么!你家少爷不认识我?有本事你让他出来当面和对峙!” 杨啸两眼发红几欲发疯,他像是濒临绝境的恶狗一般,发出最后的狂吠:“顾瑾,你出来!你我都在文山书院念书,你竟敢说不认识我?是我在一直替你做事,你以为是为了谁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疯狂大叫,狼狈地扑上去和门人厮打:“顾瑾你是什么意思!” 得了嘱咐的小厮自然不会留手,一脚将人踹翻:“滚开!” 还好这府邸是新置办下来,还没有太多人知晓从江东郡远道而来的顾家嫡兄妹就在这里,不然杨啸这一闹腾,一定会令顾家和王爷大失颜面。 光是想到这个,屋内的顾瑾便是心如火烧,焦急不安。 他自然心知肚明,敬王爷愿意提携,却是要求回报的。 毕竟敬王爷花费一番周折,将顾瑾顾瑜接到京城,可不是让这声名远播、才艺双馨的双生兄妹换一个地方出糗的。 敬王爷甚至都没有点头让顾瑾顾瑜住进王府里,由此可见他们兄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还远远不够。 还需徐徐图之。 顾瑾当然不愿意一到京城就添乱子。 可谁知道杨啸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 这杨家上上下下,全都是废物! 顾瑾俊秀翩翩的脸庞狰狞了一瞬,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里多出了可怖的阴沉。他只不过是把回京的消息透露给了文山书院昔日的同窗旧友,让他们传播造势,好打压打压顾文君一时张扬的风头。 谁知道杨家竟然做出这样的蠢事情! 现在京城上下谁不知道,顾文君身具才华,颇得帝心,前途远大。 没什么把柄在手就敢冒然算计,也难怪杨家顶破天也就爬到一个京城衙令的位置,不成器的东西! 那杨啸还一直在门外吠叫,顾瑾双眼疯狂,眯出一道狠色。 “再不滚,就把他打残了拖走,越远越好!”顾瑾抿唇,砸出一句:“废了下巴,别让他再多话……” 杨家的判决已经下来了。 轰动整个京城。 左右都是当不了官的垃圾,无论怎么对待也无人会在意。顾瑾理了理自己一身崭新金贵的青衣书袍,露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书跑衣襟上绣着精美的金线——正是“京城学坊”四个骈体字。 “哥。” 一道娇柔的呼唤响起,是妹妹顾瑜穿了一身款式相似的女子衣裙出来了。她也要一起去京城学坊,但是上女子班。 顾瑜是精心打扮过的,青衣衬着那雪白的肤还有乌黑的发,显得那双眼眸柔情似水,顾盼生辉,仿若天境仙子。 似乎变得更美了,可是。 顾瑾忽而一怔。 这段时间,敬王爷一直派人私下调教顾瑜,顾瑜学得很认真,顾瑾也是知晓的。 可不知道为为什么—— 顾瑾恍惚觉得的,他妹妹那张秀丽面容,竟然与那个俊美绝伦的顾文君,多出了三分相像,怎么可能? 第二百九十四章 新的风雨 但那相似的既视感又仿佛只是错觉。 只是一晃眼,顾瑜便再次像回了顾瑜,还是那个眉目精致气质绝伦的江东第一美人,依然还是美貌如画。 一想到顾文君,顾瑾的脸色晦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从顾瑜身上寻找顾文君的影子。到底是自己仍惦念着那个可恶的顾家弃子久久难忘,还是顾瑜当真是变得有几分像顾文君? 每每回忆顾文君带来的那些打压和教训,顾瑾的心脏便一阵阵挤压,渴望、嫉妒、愤怒、憎恨,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让顾瑾变得扭曲病态。 他早就在心底里发了毒誓。 一定要赢过顾文君,他要毁了顾文君,无论如何,哪怕不择手段! 顾瑜却以为顾瑾还在为杨啸的事情烦恼。 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于是唇畔勾笑:“哥,你放心,等我们进了京城学坊,什么文山书院都是笑话,你也不用担心被杨家的那群废物缠上。 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族,他们算什么东西!连给顾文君下绊子这样的小事情都没做好也有脸找你求情相助,简直可笑至极!” 顾瑾心中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他们代表的,是敬王爷的脸面,应该结交的,也是地位更高、更尊贵的人。 以前那些俯首帖耳的跟随者们,也要适当冷一冷了。 想到这里,顾瑾的目光落在顾瑾身上,眼里有着深思。 “嗯呢,你跟着一起去京城学坊,和那些名门闺秀们好好相处,也要多结交一些世家公子。” 也许他可以借着妹妹的姿色,打开一些京城上流圈子的社交渠道。 毕竟顾瑾的婚事,已经被顾文君算计毁了,彻底定下。 可妹妹顾瑜却还待字闺中,婚约清白。 顾瑾的心思昭然若揭,可偏偏顾瑜还自鸣得意,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手段是在折辱、贬低自己,甚至笑笑应下:“哥哥放心!” 她在江东所受到的那些耻辱,定要一洗而净!而他们顾家所遭到的算计,也必须一一奉还给那个贱种! 想到顾家如今颓败的声势,还有她娘清乐郡主被舍弃在江东的下场,顾瑜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和京城学坊比,文山书院算什么!等着吧,等两家书院大比,看还会不会有人还在意顾文君那样的下等贱家子。一定要京城的人知道,我们顾家双生龙凤才是真正的顾家嫡出!” 也不怪顾瑜这样心心念念。 之前在江东,她便是第一美人,却偏偏被顾文君压了风头,她哥是第一才子,却在乡试里被顾文君拔了头筹。就连官任郡守的爹,还有贵为郡主的娘都在顾文君手里讨不到好。 甚至是他们顾家仰仗的靠山——神秘莫测的敬王爷也更青睐那个顾文君! 最后不得已,才选了他们兄妹二人带回京。 奇耻大辱! 顾瑜心思细腻,早就察觉了敬王的不满。连将他们接进王府都不肯,就在外面找了个住处。 所以顾瑜也对自己越发地狠,刻苦潜心学习。 她进了京城之后,便一直在敬王爷安排的女先生手里苦心钻营,熟练六艺,誓要扬名,再狠狠弄垮顾文君! 可不管顾瑾顾瑜如何筹划,顾文君如今在这京城,可又一次出了风头。 人们都说:“现任的衙令大人杨如恩,又犯在那顾文君手里了!” “嗬!又出了什么大事了!那杨大人怎么就要午后问斩杀头了?这还和那个顾文君有联系?!上一任衙令大人不是才下去么!” “杨家的罪状都已经全部贴出来了!啧啧,也不知道这狗官是怎么当上去的,简直草菅人命,无法无天!还好圣上有眼,没让他做久啊!” “就是!那姓杨的,还想把手伸到旧部下的头上,顾公子看不过眼,伸张正义还被教训了。多亏有齐捕头在,还了顾公子公平!” 百姓们一桩桩的议论。 也有人说起其他:“不是吧?听说是杨家女人不规矩,红杏出墙啊,结姻亲的亲家气得报官,这才把其他罪都抖落出来的……” “是齐捕头当场抓的人,真是个难得的好捕头!” “可不是,上次陶家灭门的案子,也是齐捕头破获的,当真了不得!这样才是为民请命的。不像那些大人们,总之啊——呸!都是坏东西。” 看热闹的窃窃私语。 “唉,这当官的哪有好,等着吧,指不定下一个还要坏!” 皇帝要杀人头。 不管那是平民百姓,还是京城衙令,一道吩咐下去,第二天中午便拖了出去砍掉脑袋。鲜血在城门的集市喷洒一地,刀落命断。 从前阴险威风的杨衙令,便彻底成了一个死人。 这样的大事,肯定是堵不住的。 陛下这次也不想压。 所以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说什么的都有。 虽然顾文君根本没有透露自己的筹划,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件案子里发挥的真正作用。但是她偏偏是这案子的关键证人,被传去夜审谈话,还是被百姓们谈论起来。 本来,她就是少年英才,连着一首绝句对联,一本《西厢记》,在京城的名气大得很。加上之前那一任的衙令也与她有关联,顺理成章地做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名声更燥。 至于京城学坊的新生入学—— 顾瑾顾瑜是谁? 他们读了京城学坊又怎么样,关小老百姓什么事情。 除了对局势敏锐的官宦后代和世家子弟,又有谁在意这些乌七八糟的琐事,一个江东第一才子,一个江东第一美人,顶破天了也就是江东的人。 又与京城民众何干! 顾文君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呢,就毁了顾瑾顾瑜想要借着入学京城学坊大大扬名一把的算计。无论他们怎么恨得牙痒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文君风光。 这衙门出事,君心大怒的节骨眼上,无论是文山书院,还是京城学坊,均是不敢胡乱作为的。 越是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的,越是要闭嘴,谨言慎行。 白白让顾文君耍威风了。 这样的好事,旁人连羡慕都来不及,顾文君却愁眉不展:“我倒宁愿不出这个风头!” 她的同窗好友秦宸、王子逸都是庆幸不已,“这有什么不好的,你不仅没有出事,反而大大扬了名气,朝廷肯定也会对你更有印象,这是好事啊!” 就连一直对顾文君暗暗不满,心怀嫉恨的小人,这时也纷纷夹紧尾巴,对风头无两的文山书院首席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显而易见。 借着杨家的势去如山倒,顾文君又一次登上了更高的的地位。从此她在这文山书院,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 就是师长程鸿问,在学生们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见得有那么高。 不说文山书院,就是整个京城,也有不少对她慕名膜拜的。 这在那京城学坊来势汹汹的夹击下,无疑是大大有利的。 文山书院上下都正高兴着呢,顾文君低垂着眉眼,怔怔着不知道想什么。她的师长程鸿问看不过眼,喝问道:“文君!你想什么呢?” 顾文君腾地一下抬头,陡然惊醒,她立刻郑重地道歉:“抱歉师长,我走神了。” 程鸿问没有计较,只当顾文君还在想杨家的案子,他摇摇头,“算了,你这几日也辛苦了,还好现在一切尘埃落地,你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备战吧。” 可他却没有注意到,顾文君眼神游移了一瞬,面颊微红,分明不是因为杨家的事情。 她昨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还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真的就和皇帝陛下彻夜畅谈了许久,完全忘了要彼此疏远互相冷静的决定。 就连最后回书院,都是被陛下亲自送回来的。 现下清醒了,顾文君倏地感到后悔,只觉得有什么渐渐失控,却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应对,觉得茫然发怔。 陛下说……说会一直照看着她。 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文君心虚,不敢与自己的师长程鸿问对视,只能不断点头称是。 但是程鸿问私下叫她过来单独谈话,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询问和鼓舞弟子。程鸿问神色凝重起来,他摸着自己的胡子道。 “京城衙令的任命,连续两次出了纰漏,当今圣上已经大大不满了,我听闻,这次的案子是陛下亲自揽下定夺的,其他官员都不得插手!” 程鸿问双眉紧皱,“这任人唯亲、上下贪污的风气真该好好改了。” 顾文君也认真起来,玉面一肃,“师长的意思是……” “陛下有意要改革选官制度。会试在即,这件事必定是重中之重,京城学坊全是世家贵族子弟,高官推举,关系复杂,怕是要撞在枪口上。” 程鸿问目光微闪,“我之前和你说过,京城学坊提出的比试,他们肯定会推出顾瑾来挑衅你,文君,你准备好了吗?” 这小小风雨,微不足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要是能应对得好—— 程鸿问交代:“文君,你一定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第二百九十五章 拉开序幕 正如程鸿问所说。 乡试落幕,会试即将开启,所有人都加紧了学业。 以往都鲜少有在这要紧关头入学的,但是今年却有,不仅有因为顾文君的事迹而激励奋发图强的寒门贫子,也有重振旗鼓试图再战一次的秀才书生。 虽然文山书院的招生条件与往年相似,前来报道的学生需要清白的家世,还需要一封举荐信。 但偏偏因为多出了一个顾文君。 慕名而来的学生弟子们竟比开学前还要多出不少,几乎有回到文山书院声势最浩大的时候。 有年迈的教书先生感慨。“这样的时候真是不多见了,还是赶在会试之前,这可是新鲜事啊。” “是啊,我们书院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就是在师长的弟子入学之后,我们文山书院也是出了一次又一次名气呐,算是沾了顾文君的光。” 师长程鸿问看着这些往来的书生学子,心头也涌上阵阵澎湃热意。那双爬上皱纹饱经风霜的眼中也氲出一些激动。 “我们很快就能重拾荣光的。” 程鸿问昂首屹立在文山书院门前,苍老的面容上自有一派文人的傲骨。都说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只容得下富贵荣华的京城学坊,容不下他这样的清高学者。程鸿问偏就不信了! 他几乎是把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亲传徒弟——顾文君身上。 所幸。他千挑万选、等了又等的选择,没有错。 顾文君既有才华又有急智,更难能可贵的是,无论贫还是贱,都能坚持着一分心性底线,光这一点,就不知道能把顾瑾甩出几条街之外! 就是不晓得,京城学坊那些个老匹夫们,到底是瞎了还是傻了,竟然把他们文山书院不要的学生捡回去! 难不成,还要当成宝供起来吗? 程鸿问不屑一顾,甚至有几分挑中弟子的自鸣得意,但那厢京城学坊还是大张旗鼓地准备起了筹划已久的会前大比试。 即便杨家才刚刚倒台,但京城毕竟是京城,不消一会儿又被新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还有谁不知道,文山书院要和京城学坊比试了! 那文山书院,选出来的代表人物自然是顾文君顾公子了。光是亮出文斗顾文君的名字做招牌,就足以让百姓们茶余饭后热切讨论起来了。 而京城学坊的杰出人才—— 似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千金小姐数不数胜,真正靠才学闻名的,确实稀少。 江东郡守顾家的顾瑾能算一个,户部尚书季家的季诵远,礼部侍郎陈家的大公子陈明也不差。 可就是这么三人。 顾瑾却是在文山书院中被顾文君狠狠盖过风头,即使是乡试也没有考过顾文君;而那陈明一家都被顾文君弄得垮了,父亲革职抄斩弟弟残废断腿,陈明自己还被抓进了大牢! 甚至还有人问:“等会儿!顾瑾之前不还是文山书院的学子吗?怎么就成了京城学坊的学生了!” “谁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京城学坊门槛那么高,顾瑾去了京城学坊,应该算得上是高升了吧。在京城学坊读书,可比在文山书院有前程多了!” 果不其然。 有了京城学坊做底气,也没有多少人质疑顾瑾灰溜溜离京,又回京的事情。 反而把目光都落在这顾家的“顾”字上。 “顾文君姓顾,顾瑾也姓顾,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嘘!可千万别传出去,听说啊,这顾瑾和顾文君,根本就是顾家的兄弟手足,就是一个姓!” “但顾瑾是正统嫡出的大少爷,顾文君嘛,却是身世不清不楚的顾家弃子!” “什么?!” …… 这民间的风声太容易变了,只要稍微加了一些引导,便能影响舆论。 到底是古代,出身门第观念还是深入人心。 消息灵通的王子逸险些气得跳脚,他大骂:“顾瑾那个猪猡,也配和顾文君相提并论,呸!” 虽然王子逸不擅长思考,但有钱又有些机敏,一察觉到风向不对就立刻告知了顾文君。 他不懂的,顾文君一定懂。 多亏他,顾文君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 她与顾家斗了那么多次,自然熟悉顾家的作风。 那个顾瑾也是个奸猾的恶心东西,明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名气影响远不如顾文君,回来上学便想着踩着顾文君的东风上位,打造声势。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传到顾文君的耳朵里,她稍稍一细想,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一会儿从她的身世说起,对比衬托顾瑾的嫡出血统;一会儿又拖出来陈家、季家来比较,通通都是为了抬高顾瑾的身份! 还想在江东玩一出“江东第一才子”的把戏。 还是顾家那些龌龊下流的脏手段! 畜生养大的儿子一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文君凝出一丝冷笑,“我能赢一次两次,就还能再赢第三次。顾瑾算什么,也配和我比?” 她不是自负的人,但要与顾瑾比,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两分傲气的。 顾瑾不成气候。 让她心中疑虑的是来势汹汹的京城学坊。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京城学坊打出来的旗号,和顾瑾互相配合的,还是顾瑾私下筹谋的,顾文君不解。 怎么会推出一个反复输在她手里的顾瑾来和她比? 难不成京城学坊另有计划? 无论顾文君怎么想,比试很快拉开序幕。 顾文君领了一行文山书院的参比学生,前去赴京城学坊的约。 与她同班的秦宸在列,结了宿怨的徐修言也在,王子逸学业太差,没有被挑中。顾文君作为文山书院的首席,走在最前面。 那一身白衣长袍,文质彬彬的俊逸气质看得人心神动荡,情思所往。尤其是那没有丝毫瑕疵的绝美容颜,更是让人倾倒。 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注意力。 可当京城学坊那些穿着青衣长袖的学生们出现时,文山书院的众人不免心头一凛。 青衣白袍交汇。 一番交涉,顾文君终于正式踏入京城学坊。 一进门,所有人就先是被京城学坊的“富贵”震撼到。那雕梁画栋的门户楼房,光是门前,就大得像是一个偌大的集市。 亭台窗榭依山傍水,仿佛进了名门大家的水墨画;而那丫鬟书童们鱼贯而入,恭敬有礼,堪比世家大族的庭院后宅。 与之一比,文山书院的清高孤傲,反而显得赤贫。 这哪里是什么学坊。 根本就是逍遥的极乐世界! 美是极美,极尽奢华钱财造势,能不享受么!只是享受到了头,已经根本不像是读书念学的地方了。 顾文君想到师长的劝告,心头一震。这样一座堪称奢靡的学坊,收了无数高管贵族子弟,还不知收敛,变本加厉,这样的地方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而且,这样的京城学坊,怎么可能不招来皇帝陛下的不满? 思及此处,顾文君心绪一定,从京城学坊的震慑里脱离了出来,眼神很快变得清明。暗中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顾文君身上,暗含欣赏和打探。 顾文君感觉到什么,她皱起秀眉,却没有找到对方。 她清醒得很快,其他同窗们却还沉浸在惊愕之中,便被京城学坊的人揪出来嘲笑:“怎么,是都没有见过世面吗,连进个大门都要看呆好几回啊!” “哈哈哈,让他们多看几眼吧,不然回去文山书院里,还得对着竹子木头砍柴火呢!” “我听说你们文山书院的墨,都是自己磨出来的,真的假的?” 就算是秦宸、徐修言这样鲜少表露神色的,也都动了火气,纷纷怒目而视。 “你们!休得胡说!” “竟敢口出妄言!今日非叫你们低头道歉不可!” 本来就是京城两家书院,积怨已久,稍微对峙两句,便斗出了火气。顾文君神色微凝,开口道:“有什么话,比试上见分晓,不必在赛前挑衅,无理取闹!” 一句话便安抚了己方的怒气,也讽刺了对方的粗鲁无礼。 气得京城学坊的人愤愤不平道:“你说谁无理取闹!” “呵呵,果然文君还是和以前一样伶牙俐齿,嘴上不饶人呐。”一道动人悦耳的清柔女声传了进来,直直冲着顾文君而来。 顾文君侧目,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穿着青衣款款步入而来,仿佛脚下生莲,身姿婀娜,看得一众年轻朝气的书生都呆滞出神。 尤其是那细长的柳眉,流盼妩媚的眼,秀挺的瑶鼻,凝白的玉腮和娇嫩的红唇,娇艳如画。 不正是那“江东第一美人”顾瑜么! 哪怕到了京城,顾瑜的美貌姿色也绝不输给名门闺秀,反而多了一分江南的柔弱风情。 男人自然喜爱这样的尤.物。 唯独顾文君感觉到古怪,瞳孔微缩。她总觉得,顾瑜的五官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可是她也说不上来。 顾瑜一展笑颜,更美了,“文君,我毕竟是你姐姐,应该教训几句也不过分。你到底是年轻,在场的哪位不是你的前辈,你这样不客气,是不是也算得无理取闹了?”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都说顾文君是少年才子,少年才子。 她的厉害,就在于如此年轻,可论资历排辈分,她也就偏偏吃亏在了年龄上面! 莫说京城学坊的都是顾文君的前辈,就是跟在顾文君身后俯首帖耳的,也都是顾文君的前辈呐! 就算秦宸是她同窗,也比她年长几岁的。 顾瑜的“教训”,简直诛心,挑拨得可谓恶毒! 第二百九十六章 逼退顾瑜 隔了一段时日不见,顾瑜竟然都能对着顾文君自称“姐姐”了。 似乎完全忘记在江东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完全决裂的事。偏偏在这种场合之下,顾瑜巴着凑上关系,顾文君听得作呕,更加听得心惊。 她蹙起双眉,在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凝重。比起在江东的时候,顾瑜的城府显然更深了一层。 顾文君很快就想到,应该是有人在暗中指点过顾瑜! 是敬王吗? 以前的顾瑜爱美虚荣,稍微被戳破了脸面,便发疯逞能,不成气候。可现在,她竟然能笑盈盈地主动问话。 这份增长的心性,怎么不让顾文君心生忌惮。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是顾瑜第一个冒出来挑衅自己。 顾瑾呢? 面上不动声色,顾文君的脑海却飞快地思索着。她并不理会顾瑜,只是向一众同窗学友作揖。 应道:“我们同为求学科考,应当志同道合。此番比试也是彼此交流,自是论才学高低,不论年纪长短。若真要按资历辈分排,也不用比了,直接定下年纪最长的为赢家便是了。各位前辈觉得呢?” 顾瑜想用年纪压着顾文君低头。 怎么可能! 如果比试还要讲辈分,那岂不是按年龄划分成绩?那京城学坊提出来的比试,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顾文君这么一讲,顾瑜话里的逻辑漏洞全都露出来,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地辩驳回去。 众人自然不会说顾文君讲的不对,讷讷称是。 之前脸色还有些不愉快的,文山书院前辈们也缓过来,对着顾文君频频点头。 “说得真对,不愧是你啊顾文君。这次比试还指望你带领我们多多出头了。” “对!靠你了。” “京城学坊来势汹汹,我们文山书院也不能输啊。” 这认同和赞赏看得顾瑜暗自咬牙,偷偷地用手指甲发力攥紧帕子,发泄算计失败的怒火。不过顾瑜到底是成长了,知道要忍。 于是也笑笑掩饰过去,还想要与顾文君亲近,“是姐姐想岔了,关心则乱,文君,你别是生气了吧,不然怎么都不和我说话?” 顾文君怎么会让她如意,冷淡地瞥了一眼。 “我并不生气,我只怕担当不起你这一声‘姐姐’!” 她才不愿和顾瑜扮演一趟虚假的“姐弟”情深。这隔着的血海深仇,足够拼的你死我活了。 顾瑜眼底飞速地闪过一丝恨意,但很快便失落地垂下了眉眼,精致的面容上多出了几分哀愁,自怨自艾。 “啊,对不起!我只是许久没见到文君了,一时情急就想着说些体己话,如果让你不高兴了,姐姐道歉就是了。” 美人受了难堪,护花使者们顿时不乐意了。 何况顾文君在许多人眼里,就是一个刺眼碍事的靶子。 当即就有京城学坊的书生跳出来指责:“顾文君!你姐姐顾瑜问你几句话是关心你,你在这里耍什么威风,你别忘记这是哪里,可不是你们那个文山书院吗!” “就是,你算哪门子的读书人,不敬长姐,又不尊前辈,当真是没有规矩没有体统!” 更有甚者挑出了顾文君的身世做文章。 “弃子就是弃子,考了一点功名也还是不正统。想必也没受过多少教导,空有几分小聪明的泥腿子罢了。你确实当不起顾瑜这样的姐姐,呵!” “也不想想,为什么有人只能读文山书院,而哥哥姐姐却能进京城学坊——差就差在出身体统啊!” “!” 这段时间里,屡屡有顾家的事情传出来。 京城学坊也知道,并不奇怪。 但这件事却与顾文君的软肋直接挂钩,着实激怒了她。顾文君当然不会忘记,这一路以来的所有都是为了什么。 她不清白?简直是笑话! 顾文君才是真真正正的顾家嫡出。分明是顾瑾顾瑜那个郡主母亲后来居上,为了名分算计了她娘,才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弃妇下场,身死乡下。 若不是顾文君穿越过来接替这具身体,还真不知道顾家竟然会如此无耻荒诞地继续编造这个谎话。 骂她顾文君是野种! 可笑。 这京城学坊的人是故意的,想要激怒她。 顾文君攥了攥手,她心里确实动怒了,但顾文君也很清楚,她不能落进这无用的口舌之争,反而会处于下风。她现在还没有找到洗刷娘亲清白的关键证据,在这上面缠斗都是白费力气。 真的争吵起来,还会给小人递把柄,一次又一次地拿此说事,不能把注意力从比试分散到这些上来。 顾文君明白,她吵不得。 但是,其他人却吵得了。 早已经将她视若挚友的秦宸陡然生怒,他双眼一眯,便阴恻恻道:“照这位公子的意思,出身不正都是下.贱,看来京城学坊上上下下都是嫡出嫡系了。” 难不成京城学坊里还没几个受宠的庶出,没几个妾生子女吗? 不可能! 挑拨是非,玩离间计,秦宸也会! 沉默寡言地一味忍耐,只会受到更大的欺辱。这个教训,秦宸已经在死掉的杨大人那里吃过亏了,绝不会再犯。 还没等那嘴贱失语的人想好怎么应对,秦宸很快又道:“不过朝廷里,肯定有不少能入这位公子青眼的,总归是嫡出的‘大人’更多。” 这话说的,那些庶出的大人呢? 合着就下.贱了? 再往上,那当今的真龙天子,万物之尊岂不也是—— 对方稍微往深了想,就吓得不轻,根本不敢再让秦宸说下去,连连止住,“比试就该论比试,别说这些不相干的!” 这些人才意识到话里的问题,吓得纷纷闭了嘴,不敢再加挑衅。 顾文君这时出面,揭过这吵闹:“是的,就该比试上分胜负,口上逞威风,算不得什么。” 京城学坊的人被她讥讽得粗脖子红脸,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顾瑜的心扭成了一条蛇,嘶嘶吐露着不甘的怒火。 她真想借着出身门第将顾文君狠狠踩在脚下。 可话锋已经被扭转,顾瑜再提,已经不合适了。谁让跟从顾文君的同伴,可都比顾瑜的爱慕者更忠心,也更有本事。 自然压不倒顾文君的风头。 正如她娘说的那样,贱.人的孩子,果然还是贱.人,一个男的长成那副狐狸精怪模样,迷得人颠三倒四,一众跟随。 实在可恶! 无论顾瑜心底里有多恨,恨不得欲生吃顾文君的肉,吞饮顾文君的血,也绝不会当面斥骂挑衅,平白让别人看笑话。 江东的惨败时刻提醒顾瑜,顾文君并非乡下野夫,心思深沉,不可小觑。何况现下京城里外都在议论顾文君,可见风头之盛。 顾瑜便撺掇着,想要勾了别人去对付顾文君,挑拨离间。 可是她再美貌迷人,也比不上前途和性命的重要。何况顾瑜才到京城学坊多久,这群人,是不可能再为顾瑜说话了的。 顾瑜拼命压着蹿起的火气,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一直盯着她看,神情复杂的斯文书生。他也是仪表堂堂,颇有气度。 正是与顾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徐家嫡子,徐修言。他是跟着顾文君一起来比试的。 说来可笑。 顾徐两家是有婚约的,可顾家却一心算计毁约甚至还想要将婚事推到顾文君头上,结果自吞苦果,最终是顾瑾和徐家嫡女成亲完婚。 徐修言从前便一直依附顾瑾,还幻想过要迎娶顾瑜。 但在经历了那些阴谋算计之后,徐修言也几乎与顾家决裂。他眼里看过了更柔美多情的风景,见过了女装扮相的顾文君,就再也容不下顾瑜。 清醒过来再看,也就是一个空有姿色的肤浅女人罢了。 徐修言神情渐冷,他以前就是替顾瑾做脏事的,手段干净不到哪里去,甚至称得上阴险。当下就道。 “请问顾瑜小姐出面,是要与我们比吗?看来京城学坊也是没人了,都把女学班的女子放出来,是想使美人计吗?” 这句话才够狠。 一下子点出了京城学坊的女子尴尬地位,说念书却学绣花,说一视同仁却暗结姻亲,本就是给贵族子弟们玩乐交友的。 顺带还狠狠讥讽了顾瑜的“不规矩”。 好男不跟女斗,京城学坊却让女人出来应战,不就是没男人了! 这下不只是京城学坊那些挑衅的人都急了,咬牙演戏的顾瑜都红了眼睛,难掩羞怒地跑了下去。她哪里还有脸再待啊! 反而是那顾文君,依然摆着一副泰然处之的飘然超脱模样,有狗过来,自有两个随从替她赶走,越发有文山书院首席的气场。 她但笑不语,闹了一场,也丝毫不减气度,俊丽得越发出尘。 终于,躲在幕后的人忍不下去了。 “只是笑闹罢了,京城学坊招待不周,让你们看笑话了,抱歉抱歉。” 一群青衣书生簇拥着一人走了出来。 让顾文君挑眉的是,顾瑾根本不是为首的那个人,只是立在人群前面,正死死地盯着她,扭曲愤恨。 可被拥前面那个人是谁? 长得倒是俊美,一双眼隽烁有力,鼻峰勾起,生得一副鹰顾狼视之相,一看就知道非同寻常人物。 那人拱手:“在下户部尚书季沛之子,季诵远。久仰顾文君的大名,今日总算有幸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季家人,户部尚书季沛的儿子? 那也就是说,这季诵远其实就是季太后的亲侄子,也是陛下的堂弟…… 果然。 顾瑾顾瑜只是京城学坊使出来的幌子,她真正要比试的对手,实则从来都是季诵远!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打的什么算计 人常谓先礼后兵。 可这季诵远却是先兵后礼。等到顾文君压下了那些敌意的针对,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翩翩有礼地打了招呼。 这反而让顾文君更加地警惕。她深知,这季诵远来者不善。 看来,他便是京城学坊这一届学生里能做主的那位了。 顾文君面上点头:“季公子好。” 一想到这季诵远和太后那边的关系,顾文君便从骨子里发寒。她当然没有忘记,深宫里那位“太后”可是彻头彻尾的假货,季家身为外戚,却涉政已久,在朝廷里关系错综复杂。 尤其是季诵远的爹,季太后的亲弟弟,更是官至户部尚书,插手甚多。 因为太后去母留子下毒谋害,陛下对季家,宿怨颇深。 但这季家,并不好对付,在朝中一直虎视眈眈。 季家的继承人,更是不可小觑。 季诵远上下凝视顾文君一眼,掩下了眼底的惊艳。他倒是极其客气地为那些失态的同窗们道了歉:“文会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请诸位上座。” 他的话一落下。 那些侍立一旁的仆从婢女们便围了过来,服侍招待着众人,领他们去文会的地方。原本闹事的都一一退下,新出现的,大多都疏离有礼,颇有姿态。 这陡然转变的态度,却让文山书院的人不知所措起来。 发怒也不应当,热情又放下不面子。 还是顾文君上前一步,应承下来,但是其他人都有些不自然。 “原来如此!” 几乎是瞬间的,顾文君就想通了这些手段。 无怪乎他们一上来,还未开始比试,就先被一群跳梁小丑给叱骂嘲讽。其实想想也知道,哪怕京城学坊多的是纨绔子弟,也不可能全是这种不入流的学生。 看来,这只是京城学坊送给他们的下马威罢了。 如果连第一道关卡都过不去,那其他的比试,也没有什么必要再进行下去了。就算挺过了第一关,也能敲山震虎。 先是用豪华的府邸和仆从震慑,再派来一些言辞激烈的人来挑衅。这种招数,虽然对顾文君不起作用,但确实有效。 毕竟比试本就让人紧张,京城学坊还搞这些算计。恐怕现在,不少人的心态都起了一些变化。 尤其是她自己,更是京城学坊一切计划的核心。 招来了顾瑾顾瑜,就能名正言顺地在顾家身世上做文章了。 看来她在京城里确实太惹眼了,以至于这偌大一个学府竟然都容不下。只要顾文君在文山书院一天,文山书院就还能风光一天! 他们不仅要和文山书院比,更是想要打压顾文君! 那,这些谋算又是谁想出来的? 是这季家的季诵远吗? 顾文君抿了抿嘴唇,心里对这季家出来的人越发警惕。她又不放心地向那青衣书生之中的顾瑾瞥去一眼,他看上去也是以这季诵远为马首之瞻,并不冒头。 但是连顾瑜都被推了出来,明里暗里地斗了一场,顾瑾不可能没有动作。 就是不晓得顾瑾现在这诡异的沉默,是隐忍不发还是另有算计。 出乎顾文君的意料之外,顾瑾没有来找她,反而是去寻了落在后面的徐修言。 从前他们彼此交好,甚至一起算计着怎么对付顾文君,如今却一身白袍一身青衣,立场相对,实在嘲讽。 “修言,你之前怎么能那样对待瑜儿,她可是你的亲家姊妹。你别忘了,你妹妹进了我们顾家的门,我们更应该比以前的相处还要深厚些。” 谈及妹妹,触到了徐修言的底线。 他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容不得顾瑾那样算计自己妹妹的小人!顾瑾最后s娶了他的亲妹妹,他们确实是亲家,可那暗中的勾当,却让徐修言痛恨极了顾家。 徐修言皮笑肉不笑,惺惺作态道:“既然你是我妹夫,应该叫我一声兄长才是,可别没大没小啊,顾瑾。” 顿时,顾瑾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神色难堪起来。 他心中暗恨徐修言,真是给了脸不要脸! 这门婚事,无论如何都是顾瑾不愿的。他一向自视甚高,只把徐家当成自己的附庸,徐修言是他的随从,徐妹妹也不过是他的仰慕者。 结果现在一个真的成了他的正妻,一个还攀着这层关系想要爬到他头上。 顾瑾怎么可能接受。 若是顾文君,也就罢了。即便贱生的,也到底是顾家子。 可他眼里,徐修言从前不过就是一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货色,现在却要称兄道弟,这实在令顾瑾作呕。 按照他原本的脾气,早就甩袖子离开,扔下徐修言了。 可是现在,顾瑾却压下火气,只是眼神闪了闪,便继续和气地交谈。 光看样貌倒是俊秀如玉,风采依然。 “唉,修言,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现在你竟然还跟了顾文君,你让我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几声叹气,那些龌龊恶心的阴谋反而成了徐家和顾文君的错。 顾文君远远看着顾瑾和徐修言谈话,不由地凝了眉。 毕竟顾瑾是从文山书院出来的,在书院里有不少从前的好友同窗,顾文君担心他又挑拨什么,想要过去打断。 可是她这边,却被季诵远缠住了。 “来来,顾公子,都说你才华斐然,我闻名这么久早就想要见识了,今日你非要显露几手不可!”他姿态热切,甚至几次拉住顾文君的手。 炙.热宽阔的胸膛将顾文君罩了过去,几乎揽在怀里。 甚至到了文会上,季诵远也非要顾文君坐自己的旁边。顾文君心里一阵打鼓,她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算计,但也只能顺势应下。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哇!” “真不愧是京城学坊啊,一个文会也能这么气派,真是大手笔!” “这笔墨,难不成是雪狼毫和金丝墨?你们看这些纸,全都是沙雪草啊,一方便价值百金!” 踏入文会,众人更是眼花缭乱。 只见一个广阔的户外,围绕着精美的山石水潭摆放了数百张桌椅长凳,每一桌旁边都跪立着一名婢女,捧着香醇的名酒侍候。 杨柳依依,百花迷人眼,更是在四周点燃了奢贵的檀香,撩.人心弦。 顾文君暗暗皱眉,这到底是文会比试,还是聚众取乐? 她稍一侧目,竟然看到京城学坊那一众女子们,穿着青色长裙,款款登了场。她们并非参与比试,而是来做观众助兴的。 乍然见到这么多美人,那些男子们均是抽了一口气。 这一下,反倒是让人忘记了比试的紧张,纷纷去看美女了。 即使有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们,顾瑜也是脱颖而出,一眼就能看到。 等顾瑜抹去眼泪,精心粉饰,重新靓丽登场,其他人便也失忆了般,忘记这位美人之前的失礼之举,轻易原谅了。 毕竟顾瑜这样的美人,总是讨人欢心的。 “顾瑜小姐好!” “顾小姐,等会儿我为你做首诗吧。” “且看我等吧顾瑜,今日一定为你赢了文山书院!” 看着自己这边的人也看直了眼睛,羡慕不已:“唉真好!师长也该学学,给文山书院招些女学生呀。” 这听得秦宸极度不爽,心里的火不打一气来,他嗤了一句:“有什么看头,这么多个女子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顾文君!” 秦宸的声音极大,许多人都听得到。 霎时间,不少目光都看向顾文君。 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清冽熠光的眼眸,只是一个对视,便能抓住人心。这样一双美目,嵌在皎洁如月的雪肤上,更是美得让人出神。甚至不需要一颦一笑,淡淡一个回眸,就让人心里酥麻一片。 根本不需要任何勾人引.诱的手段,就能迷倒万千。 这才是绝色! 对比一看,那顾瑜似乎有几分东施效颦的意味,总觉得哪里不对,落了下乘。 似乎,秦宸的话倒是对的,无法反驳。之前是文山书院的人跑去看那些女子学生们,现在,反而是京城学坊的人一个劲地来看顾文君。 这变化,所有人都感觉得到。 季诵远还有意无意地取笑:“哈哈,才气如虹,人美如斯,当真是文山书院的绝景。” 竟然也认下了,是他们京城学坊的女子比不上。 “!” 隔远也能清晰看到,顾瑜的脸色僵硬地极其难看。 可是顾文君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她甚至有几分薄怒:“秦宸!” 顾文君女扮男装,身份本就敏.感,怎么能和其他女子比较。 秦宸自知失言,连忙咳嗽一声,生硬转道:“当然,这么多个男子加一起,也是比不上你的。” 可是那无意间的话,却已经深深刺痛了顾瑜心底最在意的地方。 她的美貌,竟然输给一个男人,偏偏还是她最恨的顾文君! 到底是哪里不够! 到底是为什么! 顾瑜死死握紧了拳头,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才忍下这一口怄气,还是顾瑾不断投来目光,才让顾瑜按下怒意。 没事,只要按照计划进行下去就行。 今天一定让顾文君身败名裂! 看这贱种还能得意几时!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迎战顾瑾 顾文君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顾瑾、顾瑜身上。 她正全心戒备着一旁的季诵远,反而忽视了顾瑾与顾瑜之间的眼神交流。 季诵远笑了两声,众人也便都一起附和着调笑缓和气氛,反而没有计较秦宸这近乎无礼的比较。顾文君心有所悟,看来这京城学坊,确实是事事都以季诵远为首。 顾文君脑海里思绪转得飞快,面上依然镇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好了,玩闹到此为止,季公子,我们还是揭晓正题吧。” 她单刀直入,想立刻开始比试,免得夜长梦多。 可是季诵远却牢牢掌控局势,睨笑着:“诶,不急!以公子相称,还是过于生疏了。文君,我们年纪也相仿,不如直呼名字,你总不会看不上我,不愿把我当成朋友吧?” 光这一句。 便暴露了季诵远强势心机,咄咄逼人的真实性子。连“交朋友”都要带着三分压迫,逼人就范,丝毫不给人拒绝的后路,不愧是“季”家子! 前有太后之死,后有贵妃之仇。 顾文君可一点也不想和季家搭上关系。 但是其他人却都吃了一惊,季诵远竟然会这么给顾文君面子?为什么?那顾文君不就是一个运气好的贫酸书生吗! 就算侥幸靠着几次事件扬名了,又能如何。这当官行事,出门在外,依然讲究的是一个门第出身。 顾家都不认顾文君的身份,顾文君又算得什么,就因为身世不清不楚的,甚至连寒门都够不上。 评述家门,最多就只能得一个“野”字,实属难堪。 所以,哪怕是有别的算计,季诵远这番姿态也给足了顾文君脸面了。哪怕是顾瑾,也没资格和季诵远称兄道弟,他红了眼,心里又气又恨。 恨不得代替顾文君亲自应下。 凭什么! 直到反复回想那个精心定制的计划,确认应该没有遗漏,顾瑾才勉强平下了妒意,坐住了身子。 有人悄悄议论:“你们听到了季诵远说的了吗?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也有人不屑:“顾文君毕竟是文山书院的首席,季诵远身为京城学坊的代表,礼节地问候试探罢了,你还当他真的会和顾文君交朋友么!” “管他是真是假,如果我是顾文君,就应下来再说!反正能当季诵远的朋友,可一点也不亏!” …… 不只是京城学坊的书生这样想,就算是文山书院的,也全都羡慕极了。这可是户部尚书之子季诵远啊!太后的直系姻亲,皇亲贵胄,怎么就让顾文君给攀上了。 往后他日,只要搭着季诵远的梯子,往上爬还不是指日可待! 与这前途大事一比,什么比试都没那么重要了。 可这群羡慕不已的人却不知道,顾文君不仅一丁半点都不想与这季诵远结交,甚至还要想尽办法斗倒季诵远背后的季家! 顾文君不愿闹得不愉快,但是她也不能怯场。 只能笑笑:“不敢当,我怎么能和季公子平起平坐。” 她心中警惕万分,仍是推拒了。 围坐了一圈的两派书生们恨不得支起耳朵,事无巨细地探听,结果就听到这番拒绝。他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什么!” 立刻就有人倒抽一口冷气,“顾文君竟然拒绝了季诵远,他该不会是疯了吧!” “切,什么才子,也就真是被捧上天,得意过头了。这顾文君是傻了,还真以为被夸耀几句,就能抵得过家门背景么,真是愚蠢!” “没事,季诵远很快就会让这徒有虚名的小人清醒的,等着吧。” 季诵远的笑意瞬息之间便收敛起来,连带着整个学府的氛围都起了变化。刚因为玩笑放松下来的书生们也纷纷紧张起来。 空气微凝,僵化得犹如实质。 “啪!”季诵远将手中的酒杯压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水溅了出来,吓得伺候左右的婢女匍匐跪倒,低垂下头瑟瑟发抖。 众人的神情更是一变再变。 季诵远眯了眯眼,那双狭长的眸子如苍鹰般锐利精明。 他启唇道:“好!自然是比试,也不是来交友称道的,没有平起平坐,那就干脆来一论高下!” 顾文君垂在一边的手紧了紧,又再次松开。 她差点以为,季诵远要大发一通火气。但是看来,季诵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压得住脾气,城府很深。 顾文君不卑不亢地回礼:“文会自然是以文论长短,这是京城学坊提出的比试,不知道题目是什么?” 季诵远站了起来,将手背到身后。 “每年都是比较诗词六艺,实在无趣得很,不如这次,我们就来比作赋做文章,以口代笔,议论时事!” 顾文君突然预感不妙,“哪件时事?” “就是这近来京城最大的事情,当然是杨衙令杨大人获罪问斩了!听闻朝廷上下对京衙连出错处十分不满,有人提议,是选官制度的问题。不知道——各位怎么看?” 闻言,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挑动起来。 大家都是年轻书生,本来就一心向上,关注政治。 尤其是这关系到各自前途命运的选拔改制,自然热情响应。“好!这样的文会才有意思呐。” “如果真要变革,那确实该好好谈讨。” 唯有顾文君感觉不好。 果然,她师长能想到的事情,季家也一样能想到,他们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为阻拦陛下改革选官制度提前造势了。 谁都知道,季家是太后的外戚。 要说哪一家受了推举选官的最大利处,必定是季家! 见她神色微妙,季诵远向她挑眉,“考虑得如何,可以让你们先来。” 不怀好意! 顾文君谨慎劝诫:“书生议政是大忌,季公子,我们最好还是换一个比试题目。” 季诵远张扬地一笑,越发俊美:“哈哈哈哈,我们这群书生就是未来的朝廷栋梁!你太过紧张了,顾文君。如果你怕了,那就换我们京城学坊先!” “文君!”秦宸走过来轻声提醒,他暗中拉了拉顾文君的袖子:“这可是代表书院的比试,我们不能露怯。” 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修言也站到顾文君身后。 徐修言劝:“谁先说,就占了先机。最好别拱手让给他们。” 顾文君想到顾瑾之前与他单独谈过话,看了徐修言一眼,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但一时之间,白袍和青衣泾渭分明起来,重新分成了互相对峙的两列。 骑虎难下。 季诵远是非要逼着她开口,逼着这些书生们站队。 顾文君正要说话,却被顾瑾抢了先,“既然文君这么犹豫不决,就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先来吧,就当抛砖引了。” 呸他的这句“兄长”! 先要来一个顾瑜姐姐,再来一个顾瑾哥哥,顾文君真要被这对死缠烂打的双生兄妹给恶心坏了。 见缝插针,顾瑾倒是会找机会插话,捡到了一个便宜。 “该死!又是顾瑾这个小人”秦宸眉目一沉,暗暗咒骂。 顾瑾看了一眼季诵远,季诵远点头表示了许可。 然后顾瑾这才提气,高声道。 “在下以为,这是杨衙令自身失责,获罪是他自己的问题,与选官制度反而没有太大干系! 何况,这选官制度是太祖时期便立下的,沿用多年没有出过大的纰漏,足以证明其厉害,祖制怎可轻易更改。 从陛下到满朝文武,都不会冒然动老祖宗的规矩。想必,这改革也是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必定是空穴来风。” “糟糕!真叫顾瑾先把这话说完了。”秦宸听得头疼,“这些论据甩出来,还叫人怎么反驳。” 徐修言也是脸色不好。“这题目,哪一方先说了不改为好,哪一方就赢了。我们再回应,就只能说同意改制,可选官制度这样的大事,怎么想也是不能改动的!” 顾文君嘴边勾起一丝淡笑:“天底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她算是知道,季诵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比试大胜 季诵远不仅是想要借着这次学院间的比试,挑起舆论阻挠改革选官制度,他还想着拉其他人下水。 他推出顾瑾来说,自己偏偏不说。就是怕引火上身,徒惹非议。 这心思当真是深沉得很。 顾文君心里一清二楚,却还是缓缓起身,开口道:“在下不敢妄言,改不改制只有陛下和朝廷才能决定。但如果要改制,也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应该支持。” “你的意思就是赞成改制了!”顾瑾双眼一亮,口气一变就咄咄逼人起来:“太祖传下来的制度,你还想改?顾文君,你是吃了豹子胆吗!” 顾文君条理清晰,一一辩驳道。 “老祖宗传下来的,当然不能乱改。但是也不能不改,否则这从古至今,全都遵循一个规矩一套说法了。可古往今来,总是有变革弊端,优化发展,才能不断进步!” 顾瑾心里对顾文君恨得要死,一抓住顾文君的错处,就急急地踩。“呵!那你就是说,现在的选官制度有问题了?!” “难道不是么?” 顾文君冷笑,“你说杨大人自身失责,不守官职。那上一任衙令呢?我记得那也是因为徇私舞弊被革职的,接连两个衙令都出了问题,难道这挑选官员的没有责任吗!” 顾瑾噎住,憋了一脸青红,才挤出咬牙切齿的字句:“那只是巧合!” “不提这些京官们。就是地方郡县上的官员们都出过不少纰漏……”这句话暗暗讽刺了在江东做郡守的顾父顾长礼,逼得顾瑾跳脚。 “顾文君你!” 但顾文君话锋一转,没有说下去。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天是顾家的孩子,她就一天不能当场驳斥自己的生父继母,除非抓到真正的把柄。 孝字大过天。 所以,顾文君只是反驳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些事迹一翻诉状簿,便可查证。这官官举荐,互相庇护的制度一日不改,这徇私枉法的问题就一日不除。要每个官员都恪守尽责,还不如加强选官制,以除后患! 只怕有些人,百般反驳,是另有私心,只想要占现在选官制的好处,却不愿为天下百姓想。” 顾瑾被讽刺得脸色剧变,一阵青一阵白,调色盘似的交杂一起,难看极了。 从前到现在,他就是比不过顾文君! 输家,一辈子都是输。 往日惨败的记忆涌上心头,让顾瑾心脏刺痛得揪成一团,几欲发疯。 可顾文君就是寻出了他话里的错处,一句一句地反驳打压,说得顾瑾节节败退,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 顾瑾本以为抢着说了反对改制,占据优势,一定会大获全胜! 谁都知道改制是不可能的! 可偏偏顾文君这样一说,却让不少书生都意动起来,反而被说服了。书生意气,就是意气在还抱着一颗心怀天下的赤子之心。 虽然大家都想要科考成才,金榜题名,但当官肯定也想过为民除害,一展抱负。顾文君本就伶牙俐齿,能言善道,又擅长蛊惑人心,一下子就将一众人讲得热血沸腾。 “顾文君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是啊。如果能改得公平一些,也不是不行。” 季诵远面色一寒,打断道:“现在的选官制度还不算公平么?这科考可是面向全天下的读书人,谁都有机会考上功名。比起前朝完全的举荐选官制,改进了不知道多少,还要如何?” “可到底多少人有资格做这些读书人?书卷纸墨需要钱,上学念书也需要家世,要人举荐,更要一笔不菲的学费。” 顾文君反击:“甚至,哪怕考了功名,之后的任职选拔、升迁调职还是由官员之间来挑选,无论怎么看,都是世家大族更占优势,何为公平?” 这说到了一些背景低微的书生心里,立即有人附和。 “是啊,那些寒门子弟们就算考上了,也只是才迈进官场的门槛。之后当官依然是如履薄冰。” 心直口快的更是直接道:“不巴结不结交关系就升不了!这样下去不贪才怪。” “确实是个问题……” 何止是穷书生有怨言,就是世家子弟也是深受其害。 认识的关系多了,送的礼便更多。这位叔伯要送千金,那位上级要赠美人,来来往往何时是个头。有时候,不贪也逼得人贪! 反正所有的钱,来来去去,最终只会落进一个口袋里。那就是掌管户部的季家!这巨大的富饶可都是底下无数血汗堆积起来的。 哪怕不论钱都是被谁拿走的。 这样的风气长久下去,根本就是在葬送江山! 没人是傻子。 其实有些事情,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看在眼里。 只是所有人都不敢说,如果没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那即便谁都见到那只螃蟹了,也没有人会去碰。所有人都怕率先说出来,会被上面指责。 季诵远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放话让人议论。 无论怎么想,都是只能维护现有的制度,不会对着来。 可他万万想不到,这顾文君看着斯文秀气,弱不禁风,但就是这么胆大包天,她就是敢说!还敢说得透彻清楚,搅动人心。 口子一开,书生们反而涌起无数想法,纷纷探讨。一时之间,这比试真的成了文会。 甚至有人当场提了笔就在纸上书写作赋,“……群贤毕至,畅叙幽情。夫顾文君之言,教人醍醐灌顶,仰其所高……” 可想而知,季诵远的算盘完全落了空。 甚至,他的提议,还成全了顾文君,让她借着这次比试的机会,畅所欲言,鼓励这些年轻的书生栋梁们,帮助陛下一起推动制度改革。 顾文君做了领头的人物。 自然也会成为这些认同者的领袖。 “好!说得很好。” 季诵远眯起长眸,他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死死地盯了顾文君片刻,然后才压着火气道:“上酒!都为我们的顾大才子敬酒,不愧是名动京城的顾文君呐!” 他从小到大都是应有尽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曾这样被下过面子。季诵远心里恼怒至极。 可是季诵远也知道,大势已去,这场辩论比试,是顾文君赢了! 哪怕他可以强词夺理,说京城学坊没有输,却也不可能和这么多书生都过不去。而且再深入下去,很可能就要辩护到季家自身头上了,为免真的说出事,季诵远只得叫停。 他甚至还得忍着怒意,淡然恭喜。 还好这次只是书生之间的辩论,倘若让顾文君在满朝文武面前、甚至全天下面前说话呢,被说服的又会有多少! 越想,季诵远越是心惊。 季诵远心里涌起阵阵杀意,“难怪姐姐在宫里传出消息,说顾文君该死。这人,确实不能留。” 想到季贵妃曾因为顾文君被罚在冷宫,季诵远杀意更甚,可是他的目光落到顾文君那张绝色倾城的容颜,季诵远的心头微荡,愤怒之余,又发起一丝痒。 顾文君虽然会看人心。 却也没有读心术,她只是觉得季诵远的眼神古怪,盯得她心中不安。 “季公子,承认了。” 季诵远掩饰过去,“无妨!今日是我们京城学坊输了,没什么不认的,来,喝酒!” 听到季诵远承认输了。 顿时,文山书院的书生们一片欢呼。京城学坊的,虽然有几分郁闷,却也在之前被顾文君说得没了脾气,跟着一块享用美酒。 只有顾瑾顾瑜两人神色难看极了。但是淹没在众人的狂欢中,也并不明显。 酒肉美食,还有上前表演的歌舞,很快就破解了两个学院之间的僵局。 比试过后便是饮酒作乐。 尤其是季诵远,他举起酒杯,便拉住顾文君不让走,还要压着顾文君的嘴唇给她灌酒。 美人面上浮起氤氲的红,被酒水呛到,咳着眼里含泪,更让人澎湃。 季诵远看得眼热,暗暗闪了闪精光。 顾文君却连忙推开他,趁人不注意,她谨慎地用帕子擦拭唇舌,抵着舌尖,将那些吞咽下去的酒水都吐了出来。 颜色、气息、味道都没有问题,酒里应该没有药。她中过一次招,从此再也不敢轻易喝东西了。 检查一番,顾文君也不敢喝。 这里太多男人了,喝醉容易出问题,她必须万事小心。 “喝!”季诵远强势逼人,“怎么,文山书院的首席赢了比试,就喝不起酒了吗?” 秦宸看不下去,立刻过来挡酒,“喝酒助兴罢了,我来替顾文君!” 借着秦宸应付季诵远的机会,徐修言快步地走过来,将顾文君扶起,温声细语道:“没事吧?” 顾文君摇了摇头。 徐修言提议:“你赢了比试,肯定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她张口欲拒绝,却听到顾瑾的声音:“学坊里有客卧,我给你们带路吧。” 一刹那的火光电石之间,顾文君敏锐地发觉不对劲。 顾瑾和徐修言在算计什么? 她的身子没有问题,酒水也是正常的。顾瑾在打什么主意? 难不成他们以为,她被季诵远灌醉了? 顾文君微微抬了抬眸,与徐修言暗暗打量一番。从江东回来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很复杂,亦敌亦友,顾文君也把握不准徐修言真正的心思。 难道他又倒向了顾瑾? 她正暗自戒备着,却听徐修言低声道:“配合我。” 顾文君明亮的双眸一闪,忽而变得朦胧了,她摇着脑袋晃了两下,一下子便软倒进了徐修言的怀里。 第三百章 龌龊心思 顾文君闭着眼,但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徐修言揽住了自己,将她往一处地方带。 身后传来秦宸不放心的提问:“等等,你们要把顾文君带去哪里?” “就是后面的院子。这里可是京城学坊,有这么多人都盯着呢,我能对自己的弟弟做什么。”顾瑾是这么回答的。 秦宸还想要再问,却被其他人拉住。“来,再喝!比试输给了你们文山书院,这喝酒非要赢定你们不可了!” “可是顾瑾他……” 有人劝:“没事!你不放心顾瑾,总得放心徐修言吧。他可还是我们书院的人,有他看着不会出事的。” 喧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那些作乐的书生们被甩到身后,顾文君被带着离开了文会。 顾瑾不时地提醒:“慢点,小心,这边走。” 他到了这时候还在演戏作态,真是虚伪得让人作呕。顾文君心里浮起了无数种念头,她当然知道顾瑾不会心怀好意,但她还看不透顾瑾真正的打算。 得知道顾瑾的算盘,才能狠狠回击。 所以,她才顺着徐修言说的话,装着不胜酒力的模样倒下去,就是要看这些人到底想玩什么阴谋诡计。 “修言,我来帮你吧。” 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拉起顾文君另外半边身子。是顾瑾凑了过来,贴着顾文君的背脊就想把她从徐修言怀里抱过来。 那股子文人雅士装腔作势用的香气扑面而来,是顾瑾衣服上熏过的香粉味。 光是被顾瑾靠近,顾文君便不由得浑身僵硬起来,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还好徐修言阻拦了,喝退:“不用了!” 他应该是挥开了顾瑾,就是这样,顾瑾竟然也没有对徐修言发火,越发有问题!要知道,从前徐修言可是对顾瑾鞍前马后的,如今徐修言样样不听顾瑾的,顾瑾还能忍—— “好,那你小心些,就快到了。” 听着顾瑾那生硬憋火的语气,顾文君暗暗发笑,差一点就要露馅。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很快就到了地方。 顾瑾开门,让徐修言把顾文君扶到床上,除此之外,还真的没有多余的动作。可当顾文君闭眸仰躺,顾瑾却没有和徐修言一起离开,还是留在房间里。 也不知道顾瑾到底排演了多少遍,才能把语气变得这么温声细语。 顾瑾叹道:“从我离开文山书院才过去多久,这京城就没了我的位置,只有顾文君这一个顾姓才子。难怪你也会选择顾文君……” 徐修言的态度很冷淡。 “这些事情就没必要说了,我留在文山书院很好,你也进了京城学坊,事已至此,我们各奔前程就是了。” “修言,我娶了你妹妹,我们可是一家人啊!怎么各奔前程?你再想想我之前和你说的,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的!”顾瑾说得激动起来,还试图用那场不堪的婚事来打动徐修言。 殊不知,那是徐修言的底线。 “够了!” 徐修言甩袖便要走,顾瑾却抢在他前面关上了门。“吱哑”的关门声让顾文君的睫毛颤了颤,她安然不动,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看戏。 顾瑾急道:“修言,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如果你不是我的舅兄,我绝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你! 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到底有多巴结季诵远,他是户部尚书的嫡子,是季太后最喜爱的子侄,你要是靠上他,徐家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徐修言却反问:“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自己抓住?” “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娶了你妹妹,我没办法打进季诵远的圈子!” 顾瑾飞快地解释道:“季家公子偏就喜欢男人,我这种娶过妻的,他早就认定我喜欢女人,怎么会接纳!” “!” 顾文君双眼紧闭,可是垂在身侧的纤手却已经倏地攥紧。如果不是为了装模作样地演醉酒,她早就惊愕地坐起来了。 季家的继承人——季诵远竟然喜欢男人! 怎么可能? 季家会允许这样的事情么!季太后和季大人知道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从顾文君脑海里不断跳出来,让她恨不得抓耳挠腮。可越是细想回忆,顾文君越是觉得,顾瑾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 他也不敢撒这么大胆的谎话。 那季诵远,确实是一见到她就诡异得热情,甚至几次探手来搂抱、抚摸,对她亲切过了头。就是比试败了,认输也很干脆利落,没有再为难。 想着想着,顾文君就想到自己现在这身少年男装打扮,心里已经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该死! 季诵远该不会是看上了她吧? …… 无论季诵远有什么癖好,这又跟顾瑾有什么关系,他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顾文君正思索着,就听到顾瑾开口:“修言,这个机密除了我妹妹瑜儿,我只告诉了你。只要你也与男子交好,那季诵远必定愿意和你结交! 你若是不敢碰男子,现在就可以试试。顾文君出身差了些,但确实貌若谪仙无可挑剔……你就把他当成女子。” 如果手中有一把剑,顾文君恨不得当场拔出来杀了顾瑾。 这小人! 顾瑾竟然在算计这个。 徐修言沉默着,并没有说话。顾瑾以为他心动了,再接再厉道:“我知道你一直痴心瑜儿,可你仔细看看,难道不觉得,顾文君长得有几分像瑜儿么?” 顾文君越听,越是生恼。 她并不以容貌为傲,可是更厌恶与顾瑜相提并论。而且这顾瑾的心思实在阴暗下.流,竟然一个劲地撺掇自己的舅兄染指男色,居心叵测! 难怪顾瑾不用药。 他想的,是让徐修言来动手,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无耻! 顾文君念头一转,已经想好了如何报复。 可她不知道徐修言到底是什么打算,他分明是与顾瑾彻底交恶了的,现下却得知了这样的事,徐修言会怎么做。 眼见徐修言一直不动,顾瑾不知为何突然急了,上前就要去脱顾文君的衣襟。 “这样的美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那动作太过于突然,顾文君都来不及反应。万幸,外袍才刚被扯开一半,徐修言便一把将顾瑾推开:“等等!” 险些,她就装不下去了! 徐修言道:“既然是这样,那何不直接把顾文君献出去,岂不是更能讨季诵远的欢心!” 顾瑾压低声音笑了,那笑声简直让顾文君听的恶心。 他彻底暴露了真面目。“修言,你不知道吧,这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没开荤的反而不爽利,后面来享用的才好。不然你以为,季诵远为什么把人灌醉了,却拱手让给你带过来!” “……原来如此。看来季诵远是早有了这个打算。” “谁让这下.贱的野种非要出风头,顾文君的名声那么大,这京城里的达官贵族都知道,季诵远会不知道吗?他早就想要顾文君了!” 顾瑾又嫉又恨,他早已扭曲了,只能通过不断贬低顾文君获得痛快。 如果这样能将顾文君变成雌伏男人身.下的脔宠,彻底将顾文君摧毁,顾瑾求之不得。 顾文君听得胸膛起伏,满腹郁气。 她又听徐修言再次确认:“那——季诵远什么时候过来?” “你得快点了。酒过三巡季诵远就会离场,你现在就替他开一开这美人的苞。” 可是过去好一会儿,徐修言却还是没有动作。顾瑾大急,为了这一天,他可是精心筹备了许久,既能毁掉顾文君,又能巴结季诵远,绝不能出错。 “你快呀!” 如果不是和顾文君隔着一层“兄弟”身份,怕在季诵远那些贵族公子们面前留下坏印象,顾瑾都恨不能自己来。 他再次逼近,既迫切又渴望地去探顾文君松开的衣领。 这野种长得确实漂亮,顾瑾从前就一直心痒,甚至想要学季诵远那断袖男风的癖好把玩一下。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顾文君又昏迷不醒,顾瑾在恨意之外,难免动了心思。 “嗬!” 然而顾瑾才刚俯下.身,便被抬起的一脚凶狠地踹倒。 顾瑾本来就躲不及,徐修言还极其配合地将顾瑾按住,让顾瑾狠狠地挨了这脚。 “什么——啊!” 第三百零一章 一报还一报 唰地一下,顾文君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这么多,已经足够,也无需再装了。顾文君当机立断醒过来,伸出长腿便将那恶心下作的人踢飞出去。 “啊啊啊啊!”顾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无怪乎此。 只因为顾文君这次发了狠,对准他使劲踹过去,即便这具身子的力气不大,也让顾瑾痛得脸色惨白,摔落在地上打滚呼痛。 “你……顾文君你、啊——!” 话还没说完,又被徐修言踢了一脚,生生打断话。徐修言嗤之以鼻:“我原以为,我已经是个小人了,想不到你还能更低劣。你根本不配娶我妹妹!” “你、你们!” 顾文君翻身下了床,她冷笑:“顾瑾,你不用急,在季诵远过来之前,一切都会准备好。不会耽误时间!” 这下,顾瑾哆嗦起来,不只是痛,还有惧意。 “你什么意思?” 顾文君懒得废话,冲着徐修言使了个眼色。“你去外面拿酒。季诵远喜欢男人,好啊,我也给他献一个美人。顾瑾,我把你灌醉了,不管你有没有妻妾,季公子都能享用得很快乐的。” “你敢!”顾瑾顿时吓得面色青白,他惶然地在地上挣扎,还试图爬起来,“不,你不敢的,外面那些人亲眼看到是我把你们带过来,你们敢这样对我,不怕败露么!” 顾文君却不会被他这番故弄玄虚的姿态吓到。 她思索片刻便想到了,“既然你都敢亲自带着我和徐修言过来算计,说明你有所依仗,根本不怕,那我又怕什么。哼,我猜,你应该早做好洗清嫌疑的安排吧,是不是和顾瑜串通了?” 顾瑾被说中了,神情扭曲起来,他龇牙咧嘴地嘶声呼痛,狼狈得丑陋,曾经风光霁月的江东第一才子竟然就沦落得这样卑劣可耻,甚至让人觉得讽刺。 但是顾文君决不会可怜这样的小人。 这是顾瑾自己造的孽就必须自己承担算计她的后果。到底是顾家那窝豺狼虎豹养出来的,满肚子诡计,根本如出一辙。 徐修言深吸一口气,与顾瑾划清界限:“顾瑾,我告诉你,和顾文君比,你不配,你才是贱的那个!” 顾瑾还没有发怒,徐修言说完便对顾文君点了点头,开门走出去拿酒。 这下,顾瑾慌乱起来,忍着剧痛用四肢在地上胡乱划动,“不要!” 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现在倒是知道惶恐大叫。之前阴顾文君的时候,顾瑾却一脸怡然自得,仿佛这男男相亲是什么高雅逸事似的,临到头上,他才毛骨悚然起来。 顾文君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提起一脚便踩住了顾瑾的背上,她都不用花力气压。顾瑾下肢的痛楚就已经让他又趴了下去,匍匐在地上蠕动,就像一条狗。 “顾文君,你放开我!对,我就是和瑜儿串通好了,等一下我妹妹就会来找我,你害不了我的,趁早放了我!”顾瑾色厉内荏地呛声,还想要抬高声音引起外面的注意力。 可是这地方本来就是他自己挑选的,为了让季诵远好好享受,自然选了一个角落偏僻隔离声音的院落。 所以如今这求救无人的苦果,也就只能全数自己吞下去了。 没过一会儿,徐修言就抱了好几瓶酒回来。这文会上到处是美酒,徐修言在稍远的地方拿了,没有惊动什么人。 见顾文君诧异,徐修言却阴险道:“顾瑾酒量不差,必须把他彻底灌醉!省得他再算计什么……” 顾瑾大惊,瞳孔剧缩:“徐修言你!” “你拿着这些酒,多灌一些!”徐修言兴奋起来,他为之前的事情暗暗恨了顾瑾许久,今日总算可以狠狠报复,便迫不及待了。 顾文君接过徐修言递来的酒,她细细一嗅,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度数很高。 她想让顾瑾起来,便移开了脚,却被仓皇焦急的顾瑾一把挣脱开来,“滚开!”他惊恐大叫,便扑腾着往外冲,然而还是慢了一拍,被徐修言的手臂用力勒住。 一使劲,顾瑾便不能动弹了。 徐修言从后面勾住顾瑾,勒着顾瑾的脖子逼他仰头,越来越收紧的力道让顾瑾脸色发紫,他不得不张大嘴呼吸。 “顾文君、徐修言,你们……唔唔唔!” 顾瑾的话没说完,便被倾泻而下的酒水灌了满嘴,香醇的美酒反而成了致命毒药,呛得顾瑾难受痛苦,憋出了粗红脖子。 顾文君不会再给顾瑾逃走的机会。 她开一瓶酒,便倒进去一瓶,也不管顾瑾能不能吃下去,就像倒垃圾似的强行灌进去。她双眼冷清,愠怒道:“这是你应得的!” 看着顾瑾眼睛开始朦胧,面色变得通红,甚至张着嘴巴流口水,顾文君知道,他醉了。她是想报复顾瑾,却不是想让顾瑾晕死,所以立即停了手。 顾瑾身体软倒,被徐修言搬到床上。 到了这地步,他还在呢喃:“我……我才是第一才子!我是顾家嫡子,那顾文君算什么……” 是真的喝醉了,不断念叨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事情。 顾文君眼里划过一丝幽光。她倒是想趁机询问一些消息,比如敬王怎么把他们带到京城的,如今一直按兵不动又有什么目的。 但徐修言提醒:“季诵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们得走了。” 顾文君见顾瑾这胡言乱语的样子,想了想也觉得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便有了决断。“好,我们走,但是,先脱了他的青衣外衫,和我的白袍换了。” 徐修言一愣。 随即顾文君便解释:“顾瑾应该是和顾瑜串通好了,让顾瑜帮他作证,想把自己摘干净。我穿着顾瑾的衣服出去,能安抚顾瑜,免得她发现不对坏事。” “我明白了!”徐修言立刻应下,动作飞快地扒了顾瑾的青衫,扔给顾文君。 顾文君看一眼他,还是有些不自在,避开转过身去脱了外袍。徐修言接过那身雪白的衣物,忽而闻到一阵轻浅的幽香,直入心神,勾人魂魄。 这是顾文君身上的味道。 徐修言忍不住暗想着:“真是个妖.精,难怪季诵远宁愿费这么多周折也想要得到手。” 但不论怎么样,都掩盖不了顾瑾和季诵远狼狈为奸的罪恶。 徐修言下手果断可是为人狡猾,他没有将白色衣袍给顾瑾穿上。而是扒开了顾瑾的寝衣,再欲盖弥彰地盖上白袍,遮住大半张脸,却袒胸露.乳,更加撩.人。 顾文君见到他的手段,也没有阻止,套上顾瑾那宽大些的青衣,便快步打开门离开了。 她故意和徐修言分开走。 远远的,她便在一众女子中,看到了顾瑜在四处张望。顾文君没有走近,只是穿着那一身青衣书袍晃了晃。顾瑾的衣服是有修改过的,腰带上特意镶嵌了一块玉,他原是想要别出心裁,脱颖而出。 这却成功地让顾文君骗过了顾瑜。 虽然她的身形比顾瑾矮,但好在纤瘦,隔远了看还是会觉得高挑。即便身影模糊,也是长发黑如墨,气质翩翩。 顾瑜以为计划成功,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快慰道:“看,我哥送完顾文君回来了,你们之前不是说想要认识我哥吗,现在我帮你们去问。”、 她这是在帮顾瑾认证,不在场证明。 那些闺秀们却没有察觉,反而左右对视一眼,闹作一团:“顾瑜,你兄长顾瑾是不差,但你那弟弟……你能帮我们给顾文君递信么?” 什么! 顾瑜气得半死,心都揪成了一团。她的哥哥怎么就比不过顾文君那个贱种了,简直是笑话! 可是尽管她再如何怒气冲冲也不能发作。 因为这里不是江东。 更不是他们顾家的地盘! 这里的女子几乎都是出身高贵,门第深厚,远不是顾瑜能得罪起的。她甚至要伏低做小,讨好这些千金小姐们。 连日以来的委屈和耻辱让顾瑜的心态变了。她的心思比顾瑾还要狠毒。让顾文君被男人享用算什么,她还要彻底毁了顾文君的名声! 眼看着人群中心的季诵远放下酒杯,折身往院落的客卧去,顾瑜精致漂亮的脸微微扭曲,浮起一层狰狞的阴影。 她恨恨咬牙,挤出一丝笑:“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找顾文君!” 顾瑜笃定。 今日,一定要让顾文君身败名裂! 第三百零二章 怎么会是…… 远远瞥见顾瑜招人过来的动作,顾文君挑了挑眉。 她心里有些一惊。 “难道顾瑜想要捉.奸?” 确实,倘若顾文君真的被算计成功,被灌醉和男子厮混,这场面要是被人撞破,失节毁誉事小,暴露女儿身的秘密更加可怕。 由此可见顾瑾、顾瑜这两人的心计有多么阴险可怖。 可问题是,这件事涉及到季诵远,无论季诵远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毕竟是季家下一代的继承人,顾瑜怎么敢! 顾文君原以为,顾瑾只是将她秘密弄到暗处去,供季诵远享乐。然而现在顾瑜却如此大张旗鼓,还要带人去闹事——难不成疯了? 不过嘛。 顾文君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出事的人也不会是她自己。她替顾瑾顾瑜这两个恶人操什么心。 眼见顾瑜款款走了过来,顾文君连忙收回打量的目光。她侧过头背身去,状似避嫌地退开,不想让顾瑜发现。 她现在身上穿着顾瑾的衣袍,隔远了还是能以假乱真的。 顾瑜也信了。她亲眼看到“兄长”安然出来,又不见顾文君和徐修言的身影,自然以为计划成功,呼朋引伴地叫人来问候顾文君。 所幸,顾瑜现在也没有心思找顾瑾,反而有意无意地绕开了顾瑾,带上这些闺秀们一头奔着客卧去。 一群京城学坊的女子学生们结伴走过来,莺莺燕燕,脚下留芳,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道靓丽风景。 甚至有不少书生们都生出了兴趣,跟上了她们。 一口一句“小姐”、“姑娘”,亲热至极地叫着,顾瑜也没有驱赶他们,反而语气暧.昧地挽留,倒真是弄得声势庞大。 回过头,宴席上,季诵远的座位已经空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可那桌上的玉杯里却还盛着一半酒水,季诵远身边的信物,诸如折扇、玉佩都解下来放在凳子上。 似乎都在表明,季诵远只是去小解更衣。 可见此人的城府深沉,做这种恶心的事情也要小心谨慎,不愿留下把柄。 也不知道季诵远靠着这样卑劣的把戏,谋害了多少青年才俊,又有多少像顾瑾这样为虎作伥巴结示好的小人帮他做事。 但这次,他们是踢到铁板上了。顾文君嘴边凝起一抹冷笑。 趁着众人不注意,顾文君低下头远远跟上顾瑜一行人,落在最后面。这样的好戏,她怎么会错过。 自然要亲自看个痛快。 她不急不缓,可是顾瑜却等不及了,气息都有些变化。 有些人问:“是发生什么了,诸位小姐要去做什么事情?” 顾瑜在前面领路,她不忘暗示:“我看兄长刚才出来了,徐公子似乎留下了,还在照顾文君,我不放心,一起去看看也好。” 众人立刻响应:“嗯呢,这样也好。” “顾瑜小姐当真良善,那顾文君和你又不是一母所出,还能这样关照,顾瑜小姐人美,心更美!” 顾瑜极快地接话:“应当的。就是文君对我和兄长有些误会,言语有冲撞的地方,希望大家不要责怪。” 三两句话,就又开始颠倒黑白,把错处都揽到顾文君的头上,时刻都不忘给顾文君下绊子,当真是一个两面三刀的蛇蝎! 落在后头的顾文君听了,不由得撇嘴。 她也懒得去听这些拍顾瑜马屁的人,会怎么说自己,左右都是顺着顾瑜的话教训斥骂。他们以为顾文君不在呢,自然骂骂咧咧的捧场,讨美人欢心。 这些书生这样,并不奇怪。 反而是旁边的女子学生们引起了顾文君的注意。 只见那些名门小姐眼底划过一丝不悦,显然对所有人围绕着顾瑜打转的情形十分不满,却按捺着没有发作。 女人堆里,闹剧绝不会少。 顾文君深思,看来顾瑜在这京城学坊的女子班,也并不吃得开。 但这些书生小姐们怎么想,都不是顾瑜所关心的。 走到了那目的地门前,顾瑜不仅呼吸急促,连脚步都变得更快,她两眼发光,涌起压抑不住的兴奋。“应该是在这边!” 没等其他人反应。 顾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连敲门问好的礼节都忘了。 因为她实在太想要毁掉顾文君了。 也实在是恨透了被顾文君压制笼罩的滋味。 从来都是第一的人,怎么会接受得了沦为第二!更受不了成为顾文君的第二。 要不是顾文君,顾瑜和顾瑾,还有他们顾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一切都是顾文君的错,那个贱种就不应该从乡下出来。 就应该在出生的时候,和那贱.人娘一起弄死。 顾瑜心底里的恨不断滋生疯长,淬了浓郁的毒,她眼里只看得到一个敌人。甚至魔障了,只觉得胜过顾文君才能再次出头。 她不仅要做江东第一美人,还要做京城第一,天下第一! 可只要顾文君挡在前面,顾瑜这一辈子都越不过他,越不过一个贱.人生的野种,岂不可笑。 现在,顾瑜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哪怕这是个极其冒险的时机,顾瑜也在妒意的撺掇之下撒手去做了。 这样一个彻底毁了顾文君,把那个高高在上皎洁无暇的人拉下神坛,摔倒深渊泥洞里去。顾瑜怎么可能愿意放过。 所以顾瑜兴势冲冲,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她喊道:“文君,你怎么样了?” 身后的人纷纷对视一眼,也跟上了。 顿时,房间里的一切暴露无余。 两个赤条条的身影搂在一起,胸前平坦肩膀宽阔,即便看不清脸,所有人也都能一眼看出,分明就是两个男子! 至于他们在做什么,就是傻子也猜到了。 那亲密姿态,简直难舍难分。 “这!”立即就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女子们全都拿起帕子遮脸,大半都不敢多看,又羞又怯,啐了一句:“不要脸!” 但是没人退出去,都想看这低俗的热闹。 有眼尖的,看到了床榻上的白袍,惊道:“那不是文山书院的书袍么……徐修言在照顾顾文君,难道?” “他们竟然——顾文君是断袖啊?!” 一片惊疑之中,那两具身体剧烈颤抖着,倏地僵硬,一动也不动,更不敢露出脸。 见此,有人当场讽刺起来:“呵!我就说嘛,那顾文君长得就是一副不男不女的妖精模样,搞成这样,我看也不奇怪!” 落井下石的从来就不少。 “对!刚才比试的时候就有些迹象了,看那徐修言对顾文君有多言听计从啊。听说那徐修言之前还是跟着顾瑾做事的,顾瑾一走,他就转投顾文君了,这还不蹊跷么!” “竟然让这种败类赢了比试,真是丢尽读书人的脸!” 京城学坊的还骂着:“也就是文山书院的人,才会搞出这样恶心的事。” 里面还有一两个文山书院的学子跟过来。 此时都脸色发红,羞愤气恼地瞪着,却说不出话。 顾瑜听着那些针对顾文君,嘲讽谩骂的话,只觉得浑身畅快,她克制住得意的笑,做作道:“不会的……你们别乱说,先听他们解释!” 顾瑜眼神一闪,便伸手去拿袍子,她装作要帮他们盖衣服,遮挡丑事,实则却是要逼着他们两个男子露脸,非要曝光才好!众目睽睽,一辈子翻不了身。 “嘶啦。” 一男的扯住衣服,不肯让顾瑜掀开。顾瑜眼里划过一丝狠意,她用力一扯,将那床.上的人带得滚落下来。 “哎呀文君,你没事吧……啊!!” 等那掉到地上的人仰面露出脸,顾瑜正快意的神情陡然地一僵,彻底冰冻。她几乎尖叫:“怎么是你!” 第三百零三章 自食恶果 衣衫之下,竟然是季诵远! 怎么可能! 顾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眸,她想到什么,仓皇地打了个冷颤。 而此时,季诵远正满脸阴沉,煞气重重地盯着顾瑜,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季诵远神情狰狞,忽青忽紫。这样被人观赏评头论足的耻辱,足以让季诵远几欲发疯! 他本来是要再等等过来的。 可是一想到顾文君那一副精致到没有丝毫瑕疵的容貌,季诵远便心痒得厉害。他才输给了顾文君,就一个劲儿地想着从别处找回场子。 美酒下肚,季诵远更是情难自禁。 所以他直接提前了时间,就想着能和顾文君那样的美人温存久一点。结果一开门进去,季诵远便看到一人半遮半掩地躺在那里,酒色熏人,晃了季诵远的眼。 季诵远嗡地一下便失了冷静。他不仅没去想,徐修言为什么不在,更是忘了锁门,只想要一亲芳泽。 浓郁的酒香让屋子里的温度变得更高。 “唔。”季诵远听到那人呓语几声,有些沙哑低沉,不像是顾文君的。但季诵远却全然不在意,只当顾文君喝醉了。 他太想了。 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扑到榻上。“啊啊啊!!”那痛的凄厉惨叫声,刚开始还被季诵远当成助兴,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聒噪,他才恍然意识到—— 不对劲! 他明明是让顾瑾做了准备的,怎么回事?顾瑾的人呢,还有那个徐修言呢?——不好! 然而季诵远才刚警觉起来,偏偏顾瑜就在这时候闯进来,他已经来不及躲了! 所以才一直忍着没出声,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就是怕暴露,可是现在,顾瑜却还是逼着他露了脸。暴露了一切。 季诵远恨不得当场掐死顾瑜。 他捡起一件衣服披上,神色却一直阴沉得滴出墨来,恐怖的吓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瑜的脸色已然苍白一片,她瑟缩得往后退,踉跄了一下都差点跌倒。可这时,没一个护花使者敢来帮她了。 每一个人都觉得惊惧。 笑话好看,可是看到了季诵远的笑话,他们还有命笑么?! 那季家上有太后和户部尚书依仗,可谓只手遮天,如今撞破季诵远的丑事。谁知道季诵远会怎么处理他们! 之前还在高声嘲讽的人全都白了脸。 顾文君站在门外,掩了一半身子,她啼笑皆非地看着这陡然一变的场面,只觉得无比快慰。 尤其是顾瑜,吓得腿都在痉挛。 看来,是她高估顾瑜了。 顾瑜自然是不敢得罪季诵远的。 其实是顾瑜以为,季公子会等一等再享用顾文君,她是想要趁着顾文君和徐修言行……的时候,带人来肆意羞辱一番。顾瑜根本不敢打搅季诵远,更遑论算计季诵远出丑了。 可现在,错,已经酿成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噤声了,胆小的闺秀甚至瑟瑟发抖。 顾瑜嘴巴打颤,冷汗直流,发丝都湿透了。她恐惧极了,可为了自保,还是硬生生憋出一句话:“季公子,是不是顾文君勾了你?” “不会吧,顾文君看着不像那样的人,他之前不是拒绝了与季诵远交友——” 这质疑立即被顾瑜打断。 “顾文君在江东就不检点……我是他姐姐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一定是季公子来查看,他却借着醉酒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他就是喜欢玩这样的把戏!” 顾瑜想要把季诵远摘出来,也必须把季诵远摘出来。 她瞳孔哆嗦,死死地盯住床塌上另一个人,顾瑜扑了过去,纤纤玉手攥得骨节凸起,青筋狰狞,她就想把人拉出来。对,另外一个肯定是顾文君! 把顾文君拉出来。 走到这一步,她的计划绝对不能失败! 一定要让顾文君身败名裂!没错,让顾文君去得罪季公子,让顾文君承担季诵远的怒火!她和兄长是无辜的—— 顾瑜彻底失了淑女风度,疯狂地拉拽着。 她恶意地叫着:“顾文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出来,和大家解释清楚呀!”伸手还去拉扯,满肚子算计,心肠坏的流脓。 这样盖棺定论,完全一口笃定,真就像是亲眼看到了顾文君向季诵远……的画面。 就当众人真的要以为,是顾文君自甘堕落。 “嗯?” 突然,屋外面传来一声清柔磁性的问话:“怎么这么吵……咦,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顾瑜的动作也是一顿,彻底僵住。 只见脱掉了外衫的顾文君搭着门边,只穿着一身内衬长衫倚靠在那儿。她双眼迷蒙,神情茫然,仿佛是刚被吵醒的,发丝没有一点乱,依然是风度翩翩,俊秀如玉气质如虹。 顾瑜宛若看见了噩梦般惊叫:“不不不!你怎么会在外面!” 听了,顾文君心里冷笑一声,却还故意演戏。 “我?我就在隔壁间啊,徐修言带我过来歇息,然后就听到你们的声音就醒了……啊,这是怎么了?” 她故作毫不知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演得三分纯真一份懵懂,倒是无比逼真。 可顾瑜却完全失了血色,嘴唇都青白一片。顾文君不在屋里,那谁在榻上—— 顾瑜不敢去想,那榻上的另外一人到底是谁?不不,不会的!是、是徐修言,一定是徐修言! 拉扯的动作已经做了一半,稍稍带动,那人也跟着摔了出来。定睛一看,根本不是徐修言,却是情难自禁的顾瑾! 看那状态,应该是已经—— “呀!” 女子们这才惊醒般乱叫起来,慌忙退着想要逃窜出去,却被季诵远喝住。 趁着屋内的人还在,季诵远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阴冷道:“好,很好!顾瑾,你以为这么算计我,我就会给你荣华富贵吗,你做梦!你等着,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这些话,看似是对着顾瑾说的。 可从头到尾,季诵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顾文君,他不傻,自然知道自己到底是栽在谁的手里。 但是为了摘出自己,季诵远也必须把这断袖龙阳的癖好推到顾瑾头上。 哪怕这件事疑虑重重,为什么顾瑾送顾文君过来,却自己歇在这里,为什么顾瑜突然带人过来,为什么顾文君去了隔壁…… 但不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之,都是顾瑾……是顾瑾为了前程不惜献出尊严和自己的身体! 与季诵远无关! 众人听了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片刻过去,才有人接话:“季公子,你也真是倒了血霉,竟然碰上这等无耻的畜生!还白白玷了名声。”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开了眼!” “呸,还以为顾瑾有几分才华,想不到是这种人,到底是文山书院出来的人。” 立刻有反驳:“呵呵,还说我们书院呢,顾瑾早就被我们书院劝退了,都知道那顾瑾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京城学坊还不是收了他做学生,是你们的风气不一般呐!” 那京城学坊的,也不甘示弱,气道:“呸!别忘了,顾瑾可是你们书院里出来的人,他可没在我们这里念多久。季公子多无辜,遭了顾瑾使计!万一影响了以后的仕途呢,还不是怪你们书院当初教得不好!”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痛骂顾瑾。 顾瑾便成了最为人不齿的下等人。 谁都想着与他撇清关系。 不……不,怎么会变成这样,顾瑜慌乱地替顾瑾盖住身体,听到这些话,她眼前发黑,一阵虚软无力,瘫倒在地,但她只能怔怔的,说不出任何话。 方才,顾瑜所辱骂、讥讽的话,全数落回自己的双生兄长顾瑾身上。 可这个罪责,顾瑾必须背! 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落到这样凄惨下场,顾文君却并不高兴。她亲眼看到,季诵远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面,将自己摘除干净,手段了得! 季诵远是可以洗脱一半污名了,反正全都推给顾瑾。 但从此以后,顾瑾肯定毁了。 起码在场这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亲耳所闻了一切,绝不可能不外传。顾文君当然不是同情顾瑾那个小人,只是毕竟,顾瑾如今巴结季诵远,在为季诵远做事情。 顾文君不信,今天比试之后的事情,全是顾瑾自发想的。 他一定受了季诵远的暗示和吩咐! 然而一旦牵涉到自己,季诵远便毫不留情地舍弃了顾瑾,心狠手辣,冷酷至极。哪怕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也绝对会让顾瑾身败名裂的! 她想到将来要与这样一个狠角色斗,顾文君心里一悸。 季诵远的目光也落到了她身上。 他冷冷道:“顾文君,既然你也醉了,那就好好休息别再出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我会处理好的。” 季诵远双目狠戾,阴冷无比地看了顾文君一眼,甩袖离去。“哼!” 顾文君被他冲撞了一下,身子微颤。 她目送季诵远离开,定了定神,转而看着一片混乱的屋内。忽然,她想到什么,在屋里搜寻了一下。 糟糕,她换下来给顾瑾互换身份的衣服! 被季诵远趁乱拿走了——该死! 顾瑾的衣服,顾文君已经扔开了,跟过来是想看好戏,也是想要把自己书袍拿回来。谁想到季诵远如此狡诈,直接带走了她的衣物。 季诵远想留下证据还是做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顾文君知道今天的事情一闹,必定不能善了。 也不知道季诵远会怎么应对。 顾文君思绪放远,转念又想到别的,唉!偏偏是这件事牵扯到了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一定会传到宫里。 若是陛下知道了这事。 她想到自己不得不假扮男装的身份,又想到和陛下的微妙关系,脑海里混乱极了,心头不禁一颤。 第三百零四章 阴计阳谋 且不论事情会不会传出去。 出了这样的丑事,无论是比试还是宴会,肯定都是进行不下去了的。 季诵远一脸铁青地离开,两家学院便匆匆散场。 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闭口不言,根本不敢多说,聚会的心情全无;不知情的则是懵懂迷茫,但看周边气氛不对,也只能随大流地离场。 只是唯一留下了处遗漏,顾文君的书袍被拿走了。 但她也没有纠缠,先带着文山书院的同窗们一起离开。书院里还有备用换洗的,她倒是不在意一件衣物,只是警惕季诵远的手段。 反正顾瑾的那件情义外衫,顾文君已经扔了。她想,顾瑾现在也一定没有心思去管自己京城学坊的外袍去了哪里。 实际上,直到退出去,顾文君还见着他两颊生红,紧紧闭着双眼呻.吟,躺在地上浑身哆嗦,似乎是还醉着,又似乎是醒了。 被昔日的同伴和现在的同窗们肆意嘲讽,贬低到伶人娼官的不堪地位。 蒙受了这么惨烈的奇耻大辱,换做是谁,都不会愿意清醒,宁愿醉得一塌糊涂,不知天南地北。 醒了,也要装醉啊! 毕竟季诵远是那般狠。 巨大耻辱之下,顾文君不信顾瑾能不醒!之后还被自己的孪生妹妹一把拽出来,展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难堪至极。 还要遭受众人的冷嘲热讽,甚至以后都要活在鄙夷的视线之下。 怕是,顾瑾根本不敢面对吧—— “可惜了,真想亲眼看看顾瑾那万念俱灰的崩溃样子,一定很精彩。唉,错过了一场好戏!”一道男声插进来,传进顾文君的耳中。 她侧头一望,便看到徐修言故作遗憾,实则得意万分的模样。 顾文君微微挑眉,“你去了哪里?” 把顾瑾弄到床榻上去,顾文君就和徐修言分开了,她也不知道徐修言去做什么事情,竟然舍得错过顾瑾和季诵远被捉.奸在床的热闹。 徐修言勾唇笑了笑,颇有几分阴险。 “呵呵,季诵远不知道搞了多少个男子,但从来都没听过风声。肯定是被压下去的,没有人敢得罪他,也不敢得罪季家。我当然得去推波助澜,才能让他和顾瑾的这件腌臜事传出去呀!” 又是去暗搓搓地做坏事。 从前顾文君觉得他和顾瑾是一路货色,如今看来,顾瑾是伪君子,他倒是一个真小人。 可小人,也有小人的能耐。 见徐修言兴奋,顾文君提醒道:“你这样,万一被季诵远查出来,小心你自己受到牵连,会影响你们徐家……” “你放心,我做得很隐蔽。”徐修言说得言之凿凿。 “根本查不到我头上,再说了,你以为季诵远现在还有心思对付别人么,他最恨的是谁?巴不得弄死顾瑾和顾瑜这两人呢!怎么可能来查我。” 听到这里,顾文君双眸微凝,她质问徐修言:“你当真这么憎恨顾家?无论顾家如何,你妹妹确实已经嫁了顾瑾,你这样毁了他,对你妹妹又有什么好处?” 终于,他们还是把话给挑明了。 这件事悬在他们之间,顾文君始终都不会对徐修言放心的。 徐修言面色微微有些扭曲,他道:“那顾家就是一个糟糕的火坑!我不会看着我妹妹在里面受苦,我要让她和离。” “这不可能!”顾文君脱口而出。 就连休妻这样的事在世家大族看来无疑是侮辱门楣,何况是和离。而且徐家在江东其实一直仰仗顾家生存,徐父徐母把女儿嫁进去,已经花费了不少代价,怎么可能允许女儿与顾瑾和离。 “所以,我必须得不择手段!”徐修言咬牙切齿。 这下,顾文君总算明白他的目的了。 为了压倒顾家,为了让徐家父母同意和离,也为了让妹妹脱离苦海时少受闲言蜚语,徐修言必须想法设法,让顾瑾背下这口黑锅。 如此,他倒是弃暗投明,完全成了顾文君阵营里的人。 思量几番,顾文君心下一叹:“原来如此。” 徐修言提议:“我知道你娘和顾家的恩怨,无论你想对顾家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帮我!” 想了想顾文君决定还是告诉他。 “我已经在帮了。你放心,我救了你妹妹徐秀容,她在顾家不会受欺负的,这婚事已经惹怒了敬王爷,他们不敢再造次生事,巴不得相安无事。” 顾文君继续说:“作为条件,你妹妹也答应了我,会帮我寻找当年我娘被陷害的证据。” “什么!原来你早就……”徐修言愕然一惊。 徐修言自以为极有头脑,算计了方方面面,想不到临到头来,竟然还是晚了一步。顾文君早就在他之前开始了复仇计划。 甚至早已收买了他的妹妹徐秀容! 这样聪慧敏锐,多智近妖的天才少年,也难怪顾瑾斗不过! 恐怕,连整个顾家都不是顾文君的对手。 徐修言顿时没了之前那股自以为是的傲气,在顾文君面前安分下来,低了头。他决定跟顾文君做事,其实还拉不下脸,不怎么敢亲近顾文君,而现在,徐修言是完完全全被折服了。 从此顾文君说什么,徐修言都会去做,绝不对多问。 “江东顾家,我还在等着证据,也急不来。你妹妹和离的事情也需要从长计议。 眼下,季诵远和顾瑾的事更棘手,既然你把这件事散播出去了,那就干脆做到底,大肆造势,把仇恨都拉到顾瑾头上,以免季诵远的报复。”顾文君细细分析。 “好!”徐修言冷声应道。 “好什么?你们在说什么?”那一头,秦宸走了过来,关心道:“宴席突然散了,不知道发生什么。文君,你没事吧?” 顾文君与徐修言对视一眼,徐修言勾起一抹坏笑,把皱眉严肃的秦宸拉过来,附耳说了不少话。 “!” 秦宸比较闷,可从来不会主动接受这样的事,他悍然大叫:“你们!!” 顿时引来了一众侧目。 他慌乱地垂下头,避开那些目光,转而怒瞪徐修言,“你之前就想着算计文君,现在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当真是个下.流胚子!” 徐修言不仅不气,反而一笑,“做坏事,也得看对谁做。对着恶人做坏事,那不就是做了好事么!” 顾文君也是无言以对。秦宸的脸色一下红一下白,不敢置信:“这……还有谁知道?” “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都怕季诵远算账,不敢多说。之后嘛——”徐修言留下无尽遐想,意犹未尽。 三人结伴回文山书院。 但隐匿在平静之下,却是激烈的潮流暗涌。 如顾文君所料,前脚她跟着众人离开了京城学坊,后脚顾瑾便发了疯,他一巴掌打在顾瑜的脸上,“啪!” 一耳光就把那如花似玉的脸蛋打得肿.胀起来。 万念俱灰之中,顾瑾彻底崩溃了。 顾瑾双眼通红一片,心里的恨意几乎要焚烧殆尽,他叫骂:“都是你,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带人过来,为什么!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不,不是的,我以为是顾文君,是顾文君和徐修言!” 顾瑾扑上去,双手用力地掐住自己亲生妹妹的脖子,他大叫:“我是让你替我把风,没有叫你带人捉.奸,你这该死的贱.人,自己想要算计顾文君,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坏了季诵远的好事。 现在一切都完了,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你说啊!” 顾瑜躲避不及,被掐得眼珠都翻白。 她艰难解释:“不是的,哥哥……是、是顾文君害了你,是顾文君设计!我们告诉季公子,他一定会明白的。 对!那书袍,顾文君落了他的衣服在这里……我们找到就能向季公子证明了……咳、我快呼吸不上了……哥!” 顾瑾的手都爆起了青筋,他神色狰狞,几近疯狂:“晚了!什么都晚了,我被害成这样,我已经完了!” “我……我们去求敬王爷,他会帮我们的。” 可是顾瑾仍然不松手,反而越掐越紧。 “咳咳、啊!”顾瑜心头涌起无穷无尽的惶恐,她终于意识到,兄长是真的动了杀心。他自觉已经完蛋,非要拉人下马,陪他一起下地狱。 “不!!” 顾瑜心中鸣泣。 就在这时,一只足靴踹过来,将疯狂泄恨的顾瑾从顾瑜身上踢飞,“够了!” 顾瑾挺着一具残破的身子轰然倒在地。 而顾瑜,更是整个人一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抬眸,就看见换了一身衣服梳洗完毕的季诵远,再次出现在面前。她两眼含泪,哀哀哭诉:“季公子……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是顾文算计的!是顾文君!” “闭嘴!”季诵远额角暴起筋,他忍着杀人的冲动回来,就是要处理的。 他冷冷道:“我知道你们没有这本事,我是中了顾文君的招。但也是因为你们这两个没用的废物,才会让顾文君算计成功。” 顾瑜又痛又绝望,被骂得捂脸大哭,甚至都没了泪雨梨花的美丽,只有狼狈。 “嘶!” 顾瑾这才清醒过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讷讷无言。 他打了一个寒颤,又猛地匍匐到季诵远脚下,求饶道:“是,是我没用!还请季公子救我,我是敬王爷推荐进来的,季公子帮我,我一定把季公子引荐给敬王!” 季诵远再次踹开他,厌恶至极:“别碰我!顾瑾,要不是看在敬王的份上,你以为我用得上你?!” 如果不是认错人,季诵远也不想碰顾瑾。 “我……”顾瑾说不出一个字,他拧巴着难堪的脸色,低下头。他已经受了那么大的耻辱,又还有什么忍不下! 季诵远咽了一口恶气,恨恨道:“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办法了。你把顾文君今日说的,传出去。让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比试上,就说顾文君议政,胆大包天要改革选官制。 陛下最难容忍挑衅的人,绝对不会姑息。” 顾瑾小心道:“可是,今天不少人都说到了。” 季诵远冷笑一声:“哼,你放心,法不责众,顾文君最出挑,那些官员一定会冲着她去的!” “可……” 顾瑜终于缓过来,愤恨不甘,她仍然想着报复顾文君。 道:“那顾文君算计我们的事情呢,就这么算了吗?!她那件书袍之前还落在这儿,不少人都看到了的!就是文山书院的白袍,我们找出来就可以证明给外人——” “住口,这件事到此为止!”季诵远截断顾瑜的话,他明明捡走了顾文君的衣服,却不打算再宣言此事了。 他道:“就是顾瑾一时想岔,走了邪门歪路,试图引.诱。而本公子之后大人有大量,原谅了顾瑾还劝他重回正道,就是这样!明白吗。” 顾瑾顾瑜沉默,两张脸都同样地惨淡灰败,却已然无力回天。 这边是风起云涌。 顾文君那边却也不太平。迎接她的,可不止是比试胜利的书院欢庆,还有来自深宫高座上的、皇帝陛下的质问。 陛下很快就知道了发生的一切。 “万事小心,切不可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季诵远的事情,朕会处理,不要再与那混账接触,朕不会放过他的。” 密信上落款写道:“……季诵远喜欢男人偏偏要染指你,罪当该死。只是,你是更厌恶他,还是更反感此事?文君,你又是怎么想的?” 这是第一次,陛下在明面上揭开了这个问题,仿佛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顾文君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三百零五章 陛下的心意 想不出如何回答。 顾文君干脆搁下了密信,不打算回复了。 阿武守在身边望着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纠结半晌还是开口道:“这毕竟是宫里加急送过来的信,少爷,你还是回一封吧。” 阿武毕竟是宫里面出来的人,虽然现在已经留在顾文君左右,改了效忠对象。但他之前的主子仍是陛下,他深知陛下到底有多么在意顾文君。 也对陛下那暴戾的性子了解一二,便劝顾文君回信。 顾文君惆怅:“我……我不知道怎么回。” “少爷,哪怕写几个字也好啊。” 几个字——她也不知道能怎么说。 顾文君又能回复什么? 男子与男子相亲,顾文君并不反感,这是他们的选择。若不是季诵远使了阴谋,算计到她头上,顾文君也不会这样报复。 她知道陛下在问什么,甚至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但问题是,她是假男儿,真女子呀! 那陛下,又是如何想的呢? 陛下是喜欢一个少年俊才的顾文君,还是会喜欢一个柔弱娇女的顾文君? 季诵远的事情,把这个问题摊在了顾文君面前,把原本一直想要逃避的顾文君逼得不得不去思索。 可情绪起伏,成了一团乱麻,顾文君实在理不透。 本来,她也不应该陷进这种女儿情.事。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以为儿女情长纠缠?她能吗! 见顾文君有所意动,阿武连忙提笔去蘸墨,他可不想让顾文君累着。现在阿武伤势渐渐痊愈了,时刻记着保护顾文君的周全,侍奉左右。 之前比试,他没有跟去,差点又出事情,简直让阿武自责万分。还好万无一失,顾文君不仅安然无恙,还狠狠打了小人们的脸。 但也表明危机四伏,必须更加小心。 顾文君心里念着种种事情,心烦意乱,哪里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墨水点染纸张,一手人人称赞的传世好字却胡乱描画起来。 等到阿武提醒一声,“少爷!” 她这才回过神,顾文君低头一看,只见雪白一片的纸上只印出了一个字,正是“萧”,既是皇族国姓,也是陛下的名讳“萧允煜”的第一个字。 足以见得,她到底在想什么。 顾文君脸色一赧,抬手便撕了那纸张便揉碎,阿武帮她接过去放在烛火上烧掉了,没有留下痕迹。这种笔墨,肯定是不能留下来的,以免被人当做把柄。 也还好,没有完全写出来。 她还不愿意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别人眼下。就算是可以信任的阿武,顾文君也想要避讳。 虽然她与陛下的关系,早已被周边人揣测已久,但谁也不敢擅自定义。 非君非臣,非亲非友,更非夫妻。 纠结到最后,顾文君只好回了一句,“无论喜好男女,季诵远都是行事不义,我恶他至极。” 她还是绕开了话题,想着,既然想不到怎么回了,那骂季诵远便是。 之后,又添上几笔。 说着陛下在宫里不易,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填满了一张信。 阿武松了一口气,不敢多看,小心把信封好,脚下一点,便悄无声息地翻身出去与陛下的暗卫交接。 百里加急,信很快就送到。 不惜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由此可见君王的霸道。陛下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陛下最想要的,是顾文君! 萧允煜以往还想要忍,也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按捺本心。他念着顾文君的才华和傲骨,又怜惜顾文君的孤高和脆弱,舍不得打断翅膀,将心心念念之人困在后宫。 顾文君于他而言,绝不是什么可以掠夺的玩具。 可偏偏,萧允煜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生怕会化了伤着的珍贵之物,却被那些个不入流的旁人肆意侮辱戏谑,差一点就染了玷污! 萧允煜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 他可是万物至尊,他才是真龙天子,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结果来一个心爱的人都得不到,这样的帝王君主,算什么皇帝。 只要一想到京城学坊里的事情,萧允煜便心头火起,恨不得直接砍了季诵远的脑袋。要不是还有一个季家拦路绊脚,他立刻就想让暗卫杀了季诵远。 竟然敢妄想他的人,简直是找死! 萧允煜的眸子里尽是幽深浓重的戾气,俊美至极的脸上都浮着可怖的阴影,帝王之怒骇得四周的宫人屏气凝神,生怕牵连自身招来杀身之祸。 唯独大太监刘喜敢上前劝两句:“陛下莫气,顾公子才智过人,早已经化险为夷了。现在有阿武护着,肯定不会有事。” 如果不是确定顾文君已经无事,萧允煜连这御书房的宝座都坐不住。 他心中生怒,冷嗤一声。 “侥幸罢了。一次两次依靠急智解决了问题,那下一次乱子呢,还能指望一直幸运么!要不是顾文君没有出事,那个阿武,朕也不会放过!” 阿武是刘喜教出来的,现在送到顾文君身边做护卫小厮。 可陛下这样骂,刘喜也没脸反驳,讷讷低了头。 萧允煜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眸色微沉流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他意味深长道:“还是应该把人留在宫里,放在朕的眼皮底下看护,才能万无一失。” 刘喜一直侍奉在陛下的左右,极有眼色。他也知道顾文君对陛下的重要性。 这一听,刘喜就觉出了一些深意。 看来季诵远丑恶的心思,反而推动陛下做了决定。 萧允煜是不打算再隐忍下去了,他看重的人,怎么能放任在外面,任由阿猫阿狗欺侮! “是,陛下说的是。” 刘喜是吃过教训的,不敢在顾文君的事情上面与陛下对着来。 但是陛下的心思却也不好猜。萧允煜既不愿纳下顾文君为男妃,唯恐折辱了顾文君,又想要把顾文君光明正大地留在宫里。 这就难办了。 毕竟前头,那“治病”的假借口已经用掉了,宫里面那位假太后也已经对外宣称“康复”了,总不能再用同样的招数。 何况顾文君那边还不一定情愿与陛下亲近,这就必须得想一个让顾文君不得不同意的法子强行留人。 萧允煜抬了抬长眸,没有说话,显然是早有打算。 刘喜想了想总算有些头绪,他张口提议:“这冒然接到宫里也不合适,奴婢想啊,顾公子才华洋溢,必定会金榜题名,早晚也是要入朝为官的。正好今年的会试也要开始了,不如就招每个府州第一的会元来觐见,看看这一届的考生资质,陛下以为如何?” “用不着这么麻烦。” 萧允煜负手而立,不屑道:“区区会元而已,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个地看,他们也不配进殿。” 年少登基,在那至尊无上的位置做了两年帝王,萧允煜自是高高在上的。 他启唇:“就传令下去,今年各地的会试考题由朕来决定,就考选官制度!谁能答得让朕满意,谁就入宫觐见,破格提拔!” 刘喜倒抽一口冷气。 显然陛下是笃定,顾文君一定能答出令人满意的答复啊,如此信任,君恩深重! 看来,陛下这是急了。 不管不顾也要为顾文君铺垫出一条康庄仕途啊,只为了能尽快让顾文君光明正大地陪在自己身边,难以忍耐了。 也不知道那顾文君到底是前世修了什么福,竟然能换得冷酷弑杀的陛下如此恩待。刘喜心里头复杂,又酸又喜。 酸的,是感慨自己服侍君主这么久,也没得到过这样的好。但喜的,则是冷冷清清的陛下,终于有了心上人,不孤单了。 刘喜搭话:“相信顾公子肯定会不辜负陛下的所望,只是这样一来,顾公子要成为他人的眼中钉了。” 萧允煜移眸,冷哼:“顾文君早已经是别人的眼中钉了。你以为,季家那小子会善罢甘休么。” 只有让顾文君更快地提升身份,登上高处,才能震慑那些阴险小人。 季诵远那小子会玩什么手段,萧允煜了然于胸。 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反而是季诵远的爹,更麻烦。 陛下的双眸微眯,闪过一丝阴冷的幽暗杀意。 “季家贪污国库掠夺巨财,财富不止几何,结果就养出这么个混账东西!罪不可赦。” 刘喜自然附和称是,连连点头。“陛下说的是,季家是该死!” 对于季太后背后的季家,萧允煜早就有杀心。 季诵远的事情只是为萧允煜的决心递了一把催促的刀子。 但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要想斩草除根,还得先把季家的关系网都拔除干净了。萧允煜转念想到顾文君,胸膛里翻滚的冰冷怒意又渐渐平息了。 他想要提拔顾文君,扶持顾文君入朝。 既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相守,一同为这朝廷家国而努力。萧允煜知道,那会试改题的消息一出,顾文君一定会明白他的深意。 萧允煜握紧了手中的回信。 想到信上的字句,心中一片熨帖。 既然顾文君说只是厌恶季诵远,却未提男子相好之事,是否言明,其实顾文君根本不介意呢? 陛下这头心绪火热,顾文君却是一点也没有想到。 她以为自己含蓄地绕开了敏.感问题,谁想到陛下完全想反了,甚至自作主张地认为顾文君也有此意。 倘若顾文君知道,陛下就因为这件事彻底改了念头,不仅不愿放手,还要把她留在身边相护,那顾文君肯定会后悔,之前没有对季诵远和顾瑾下狠手。 可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第二天天亮—— 消息这儿传来,又从那儿冒出,说有人妄言改制大为不敬,又说朝廷有意要在会试加题。全都挤在了一起。 京城顿时乱了,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第三百零六章 怎么都知道了 一开始,传出来的是两个学院之间的比试结果。 京城里一片哗然。 “听说了吗,文山书院和京城学坊的比试,顾文君代表文山书院去赴试,大获全胜啊!京城学坊没有一个是顾文君的对手!” “亏那京城学坊还是名门学府,结果一个能比的都没有,呵!” “那就是世家子弟上学享乐的地方,自然比不上文山书院那样的书香学堂。读书,就应该是去苦读,而不是吃喝玩乐地伺候着。” “是啊,看来确实是文山书院更好一些。” …… 本来这比试的消息就是早早放出来的,谁都知道京城学坊憋了一口气,想要盖过文山书院近来越发嚣张的气焰。 为此,京城学坊还收下顾家的嫡出儿女,顾瑾顾瑜,来打压就读文山书院的顾文君。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还传出了顾文君的身世辛秘,都说顾文君是一个顾家不承认的野种。 似乎要把顾文君贬低到了尘埃里。 虽然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就自古的门第氏族观念影响深远,还是有不少人觉得顾文君家世不清白,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 一个连家门都进不了的才子,哪怕满腹经纶,饱学五车,又能有什么前途!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都觉得顾文君这辈子最好也就是写了一本好书《西厢记》,考了一个乡试第一,风格一时罢了。想不到比试的结果却狠狠打了众人的脸。 什么顾瑾顾瑜,什么季家公子,全被顾文君比了下去! 顿时,风向就变了。 “顾公子果然厉害啊,年少有为,才华横溢!” “也不知道订了婚约没有,这样的人才,真应该拉拢结亲。嘿,听说顾文君家里不待见他么,既然自家不亲,正好可以倚靠亲家呀!” “说的有理。马上就是会试,要是顾公子再考出了好成绩,就更受欢迎了,得赶紧找人去问问……” 若是顾文君只有几许才气,自然是抵不过背景深厚的世家贵族。即便不是顾文君的错,可因为这身份观念,遭人非议也是无可奈何。 但偏偏,顾文君的才华堪称盖世,一骑绝尘。 何止是压过了文山书院那一众同窗,就连京城学坊那些个贵不可言的高门大族也是望尘莫及。这如何不让人仰倒倾慕。 比别人胜过一点,旁人嫉妒羡恨,比别人强过无数,追之莫及,人们便默然认输,提不起任何怨气了。 顾文君就是用比试大胜,让众人服气了。 可是与之相对,京城学坊却因为顾文君的风光,摔下了神坛。 自从京城学坊成立以来,便因为高官大臣的拳拳庇护,还有一众富贵学生们而快速崛起,声名显赫。 如果没有一个四品官员以上的亲爹,没有一个三代世家传承的背景,学子们连进门参与入学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可想而知这京城学坊到底有多“贵”! 光是这每一年新入学的书生学子们,都能让京城上下的百姓热火朝天。是哪位尚书的公子入学考了第一,又是哪位侍郎的千金长得最漂亮—— 名门贵族里的八卦总是更让人好奇。 而这次破例收下的顾瑾顾瑜也是引起了一些关注。 不少人知道,他们是被敬王萧宁晟带进京城的,也是靠着敬王的推举名额入了学。 好歹顾瑾、顾瑜都是小有名气的,哪怕是京城人,多多少少也知道江东第一的才子美人,尤其是顾瑾,曾经还是文山书院的学生,姿容才情颇为出众。 可谁曾想—— “说到底,还是顾文君的手下败将!” “呵呵,顾瑾在文山书院的时候就没赢过顾文君,去了京城学坊还是一败涂地,当真没用!” “江东顾家的嫡子,竟然还不如一个弃子,也不知道顾家怎么想的。还不如扶持更有潜力的顾文君呢!” 这些声音,一个比一个难听。 怪只怪顾瑾之前制造势头,想要用顾文君的出身为自己扬名立威,然而比试一结束,他自己反而成了顾文君的垫脚石。 逢人便会提起,“咦,顾瑾?那是不是顾文君的兄长么?” 他自己,却彻底湮灭在顾文君的巨大光环下,悄无声息、晦暗无比。 要是以前,顾瑾一定会气得几欲吐血,含恨难解。但是就因为比试时那场失败的算计,弄出季诵远的事—— 此时的顾瑾,却尤为庆幸,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哪怕做条狗也好,只要人们不去关注他与男子欢好的事,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看着最恨的顾文君得意逍遥,顾瑾也咬牙忍了。 那种耻辱深入他的骨髓,尤其还被一些人当场撞破,就怕他们传出去。即便因为季诵远不敢乱说,私下也肯定会鄙夷不屑。 顾瑾面临这样的难堪,完全蔫了。 “没人在意就好。我就好好地读书,准备会试,谁也不见!”他按照季诵远的吩咐传完消息,敷衍了事,便龟缩起来,难堪地把自己关在房里。 他不敢向敬王求助,此事,绝不能让敬王知道一丁半点。 如若敬王知晓了这样的丑事——也许真的会彻底放弃他们顾家! 可顾瑜却极度的不甘。 她费尽心思想要把顾文君拉下来,可结果不仅让顾文君逃走了,反而将自己的孪生兄长害到这种田地。甚至,也毁了她和顾瑾直之间的亲密关系。 恐怕顾瑾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妹妹顾瑜带着一帮人来捉.奸拆床;而顾瑜也永远忘不了,兄长掐着自己脖子的狰狞模样。 她心里发虚委屈,又充满怨恨,满腔情绪无处可去,只能越发地恨顾文君。都是顾文君!都是顾文君害的! 顾瑾避之不及的事情,顾瑜偏要做。 她巴不得所有人帮着自己对付顾文君,在季诵远的授意之下添了一把火。顾瑾不敢露面,她却可以! 兄长躲起来,顾瑜反而频频出席千金小姐们的女子聚会。 便有一位名门闺秀问话:“顾瑜,听说你哥哥顾瑾在比试中受了打击,如今没事吧?” 顾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手里的帕子揉皱成一团。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分明是故意的,落井下石! 顾瑜的美貌极其惹眼,诗书礼乐俱佳,却唯独在门第背景差了一些,还不够名贵。顾家在江东可以横着走,在京城却只能挤在三流,不上不下。 她安分也就罢了,可偏偏爱出风头,越拔尖便越是遭其他女子们的厌恶。 顾瑜顶着一众看好戏的目光,强撑笑容掩饰:“哥哥能有什么事情,他要为会试全力以赴,没时间露面罢了。” 小姐们笑作一团,“是是,当然要全力以赴了!不然会试也要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比过去,脸上可不好看。” 顾瑜觉得有些古怪发毛。 哪怕顾瑾在比试输了,也依然是俊秀挺拔的翩翩公子,以往也是能吸引一些闺秀的爱慕。怎么这一次,这些人却一直语含讽刺,目光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嘲笑。 怎么回事? 有什么事情脱出了她的掌控,顾瑜坐不住了,浑身不安起来。她听这些千金们言语中几分仰慕顾文君,便下意识地贬低起来。 “文君年轻气盛,兄长也让着的。但是文君为了赢,总是失言,这次比试就堪堪出了岔子,妄议政治,偏要改革选官制度!这下比试的事情传得满京城到处都是,也不知道朝廷会怎么看。唉……” 顾瑜故意装得一脸惋惜,但其实,她就是来大肆宣扬顾文君议政的事情,只要将顾文君树立成书生议政的典型,必然能引起轩然大.波! 这比试的消息已经在京城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夸耀顾文君的厉害,觉得顾文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但是这些人肯定不知道,这都是季诵远的铺垫埋线,为的就是揭出后面的反转! 大才子顾文君冒犯朝廷,被勒令处罚! 哈。 大概现在的顾文君也在这满声称赞下洋洋自得,忘乎所以了吧。顾瑜想着就在心里发冷笑,等她给出这最后一击,再加上季公子的手段,顾文君讨不到好处的。 必定会成为靶子,遭到朝廷上下的抨击。 到那时,谁还会在意什么比试。顾文君以后的仕途还有没有希望都是未知数呢! 不仅文武百官不会放过,皇帝陛下也要纠察。 顾瑜低头叹息,却悄悄掀起眼皮,打量那些千金小姐们。她眼底划过一丝恶毒的兴奋,就希望这些闺秀小姐帮她把话传进各自家里。 让那些在朝为官的父兄知情,好去批斗顾文君。 可是不曾想,没有一位千金对顾瑜的挑拨有反应。 反而有个女子发笑:“呵呵呵,这不就巧了吗,顾文君公子刚说了要改制,陛下便传令要考改制。今年会试的题目便是选官制度,那顾文君一定准备妥善了!” “什么!”顾瑜双眸大张,几乎龇目而裂,不敢置信地大叫,“不可能!” 怎么回事? 顾瑜的心慌了。明明都是按季公子的计划实施的,怎么临到头来,发生了这种变故。陛下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不是说都反对改革的么! 难道朝廷上下就这么让陛下乱改? “陛下谕旨,考官领命,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不可能了!皇帝的话,还有谁敢不听?”众千金又笑话起来。 更有讥讽的:“顾瑜,你那兄长顾瑾不是在为会试埋头苦读么,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都没有告诉你,唉,真是的。” 顾瑜脸上的笑容已经越来越勉强了。 却还有人,直接将话挑明了肆意讥笑。 “顾瑾当然不知道了,他眼里只有季公子季诵远呢,怎么容得下其他!” “也是,两人陪着在屋子里,一起‘学’嘛哈哈哈哈!” “顾瑜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你那弟弟顾文君才华斐然必定榜上有名,至于你兄长么,考不上也是有季家公子撑腰的,怕甚?” 听到这些话,顾瑜的笑彻底没了,她心底里窜上无穷无尽的寒意,浑身发抖,恐惧都似乎能冻结成冰! 不! 她们怎么都知道了,怎么可能?! 第三百零七章 顾文君的婚事 不会的,季公子已经压下了一切,那些人是不可能到处乱说的。 就算他们不屑顾瑾,也会忌惮季家的势力。 一定是她听岔了,或者心虚作祟误会了什么。肯定不是在说兄长和季公子的事情!顾瑜反复不断地想了无数次,才克制住自己崩溃尖叫的冲动。 荒谬般的绝望铺天盖地,压得顾瑜喘不过气来,但是她仍存着一分幻想,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哥哥确实是与季公子关系交好,亲近一些也没有什么。” 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妄图想要粉饰太平。 当真可笑! 聚会上,各个大家闺秀们对视一眼,俱是带了冷嘲热讽,不仅是看笑话,更是想要将顾瑜狠狠踩下去。 一个从江东外地来的女子,也敢在京城名门圈里花枝招展,引来各个世家子弟的爱慕追求,怎么不让其他千金们厌恶憎恨。 看不上顾瑜的不止一个,心里不满的更是不少。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落井下石的机会,没人愿意错过。 当场便有个口快的女子辛辣地挑明了。 “是啊!你哥哥和季诵远的关系都已经好到床上去了,能不亲近么!” 这一句话道出,表面勉强平静的局面也维持不下去。 原本古怪的气氛顿时急转而下,一切算计都在顾瑜苍白惊惧的面容里摔了个粉碎。 她抽了一口冷气,差点呼吸不上来。 僵硬半晌,顾瑜才惶恐不安地睁着眼,目光含泪,莹莹地看着周围一圈闺秀们,“你……你有什么证据,你胡说八道!” 顾瑜急地结巴了,迫不及待地反驳:“你竟然敢给我兄长和季公子造谣,季家和顾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有含蓄的小姐暗讽。 “顾瑜说得不错,是没有证据,我们还需慎言。毕竟也不是亲眼所见季公子和顾瑾醉酒相拥,也没有亲耳所闻顾瑾在屋里的叫声,不可空口乱说。” 看似是帮着顾瑜否认,实则却把当日的场景都一一细述出来,生动地让其他姑娘们都捂脸避开了眼。 顾瑜装不下去了,眼泪变成了惊惶,她嘴唇颤抖,许久也吐不出一个字句。 可是这里的女子可不是那些追着顾瑜一头热的纨绔公子。顾瑜想要扮可怜,反而徒惹她们的厌恶。 根本无人帮腔。 最后顾瑜只能道:“不!季公子和我哥哥是清白无辜的……是谁?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这种龌龊事情?我绝不会放过那人的。” 甚至顾瑜两眼一狰狞,病急乱投医地质问:“是不是顾文君,是他告诉你们的对不对?你们怎么能相信顾文君?! 他就是顾家不要的贱种,一个劲地造谣诋毁我们嫡出子女罢了,这种内宅的腌臜手段就是顾文君惯用的,就算你们不信我和兄长,也要信季公子的为人啊!” 她从慌乱中镇定下来,越说越是笃定,一口气将所有过错都推到顾文君头上,言辞确凿。 可惜—— “哼!当真是蛇鼠一窝,要不是我亲眼在那屋子里看到了的话,还真要信了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顾瑜,你不会忘了吧,那天还是你亲自带着我们去看的,才过去一天,你就当所有人是失忆了么!” “顾瑜……那日是有不少人看到的,你就不要再说了,免得收不了场。” 又有一位千金出列开口。 那谎言顿时破得彻彻底底。 霎时间,顾瑜的身体痉挛似的抖了抖,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些说话作证的女子。那日的人很多,情势急乱,顾瑜也没有记下每一个人。 她心里揪做了一团,乱的很。 不!不会的,季公子说过会处理好后续的,他肯定会去收买那些目击者的,季家权势滔天,怎么会有人得罪他?! 顾瑜真的慌了。 她是特意避开了之前比较交好的千金小姐们,精挑细选了许久,才选择这个陌生疏远的聚会参加。 为的,就是不和昨日目睹了一切的人遇上。 否则顾瑜又如何有脸面提起比试,连比试都不敢提,就更无法引出顾文君算计下绊子了。 可顾瑜怎么也想不到,偏偏就是有人愿意冒着得罪季家的风险,也要把那日的真相说出去,甚至昨天比试结束宴会一散,消息就走漏出去了。 不止如此,这些人还不满足于在背后说道,非要当众拆顾瑜的台子,狠狠打压她的气焰。 “啧啧!” “兄长向男人献媚,妹妹又谎话连篇,你们顾家教出来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众女子眼里的鄙夷越来越浓烈,都不屑于掩饰装腔作势了,直白刺骨地嘲笑起来。 “呵呵!顾瑜,你生得如此貌美,结果还比不上你哥哥更讨季公子的欢心,真是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呐。” “还说是嫡出的呢,呸!那顾文君可比你们要脸!” “也多亏顾文君是顾家弃养的,不然也一起养岔了反而可惜。” 顾瑜听得气极,破罐破摔地怒道:“你们编排这些,就不怕得罪季公子吗!” 她也只能拿着季诵远的旗子来堵这些贱.人的嘴巴了。 若是之前,顾瑜这一招必定会是有效的。 季家有一位太后,还有一个户部尚书,哪怕是世家千金,肯定也会顾忌着季家的威势。可现在口口相传,哪里有人把季诵远放眼里。 这足以说明,出了什么问题。 偏偏顾瑜还蒙了猪油似的想不清楚,一个劲地拉出季诵远来恐吓威胁。 “你,你,还有你们,那些话我都已经记下了,我回去就全都告诉季公子!”顾瑜再也待不下去,气愤难忍地起身离去。 走得太急了,她甚至被裙摆绊了一下,踉跄的狼狈。然而就连丫鬟婢女都不敢上前搀扶她,像是生怕沾上什么脏污似的,就这么让顾瑜跌撞着退场。 惨极了。 各千金们也肆意讥笑。 顾瑜不知道。 就是这些名门小姐们对京城里的风向最为敏感。她们虽然养在闺阁不能出门,最多在京城学坊念个女子班。看似闭塞了些,可她们的身后却都牵连着一个个朱门绣户。 每一个京城学坊的女子学生,都有在朝为官的父兄和叔伯,还有管理一家的主母娘亲和祖母奶奶。 察言观色,探听消息是她们的手段。 她们的消息,甚至会比世家子弟都要灵通。 京城的书生秀才们还只是在关注着学院之间的比试,感慨顾文君才华了得。 然而这些女子们却不仅从父兄那里知道了考题改制的变动,更是在短短时间内传开了季诵远和顾瑾的秘闻。 对男子而言,这是两件事,一件事关科考仕途,一件事是下.流八卦,根本扯不上联系。 可是对于善于钻研的闺秀女子们来说,这其实就是同一件事情。只因为,她们看出了宫里面的风向。 她们可不懂什么选官制度会牵连多少,影响如何。但她们很清楚,陛下想要改制,第一个要挨刀子的必定是关系最多,贪污最重的季家! 既然陛下都要对季家出手了,那她们自然也可以不怵季诵远。 甚至,还得紧紧跟着陛下的意思,痛打落水狗! 况且这本来就很难藏住。堂堂季家的钦定嫡子季诵远,竟然被一个男人勾搭上了,这可是惊破了天的消息。 能瞒一时,还能瞒一世么? 季诵远也是明白,才选择拉出顾文君做挡箭牌。 还以为能把顾文君推出去吸引注意。 但是他偏偏棋差一招,输给了皇帝陛下的一道加急谕旨,一则君令,一下子就将原本争议不休的改制,便成了人人都得谈论的会试考题。 这样一来,谁还会在意顾文君说了什么冒犯不敬的话。 甚至巴不得顾文君再多说一些,最好能够传出来比试的细节。 这样也好抄一抄顾才子的见解,也许真能在会试考题里答上,得到青睐呢! 于是提前知道内幕详情的百官世家们,不仅没有像季诵远和顾瑾顾瑜预想的那样,针对顾文君指责谩骂,反而全都在感慨顾文君的深思远虑,佩服顾文君的先见之明。 这不就相当于是,顾文君已经提前打好了会试的腹稿,再润一润笔墨,就能答题了。如何不让人艳羡万分。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顾文君必定能给陛下留下深刻的印象。 还真有人动了心思。 “其实顾文君的相貌才情样样不差,只是门楣有些争议,要是结为姻亲,有妻家傍身便能化解门第出身上的缺憾。” “此子非凡,倒是可以招顾文君做上门女婿。” “顾公子是极好的……女儿并无不可。”也有思春的女子们见过顾文君,早就被撩了心弦。 几番下来,还真有打听到顾文君的师长程鸿问那里去的。 顾家肯定是问不出来了,不如直接去问师父。师徒之间提议婚亲,倒也有说法。 程鸿问却是惊愕不已,“我弟子的婚事?” 他知道顾文君没有定亲,可也不能随意回答,哭笑不得,也只好去找顾文君问话:“比试大胜的好处全都落到你头上了,现在你倒是成了香饽饽,文君,你是怎么想的?” 会试在即,顾文君还在准备呢,突然被这事砸了个不知所措。 她茫然一怔,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程鸿问话里有话:“你年纪不小,也是该定下来了。你家里是那样的情况,也没法指望,既然我是你的师长,确实该为你挑选合适的对象了。” 话是不错。顾文君那同父异母的兄长顾瑾早就成亲了,顾瑜也一定在物色夫婿了,唯独她,还没个说法。 可顾文君毕竟是个假男儿,伪书生,怎可祸害其他女子呢。 她心里泛起一片愁绪,只能道:“考完会试再说吧……” 程鸿问点头,“嗯呢,也好。” 但是拖,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人生在世,按这古代的约定俗成,是必定要成婚定亲的。 她又要假扮到何时? 顾文君烦恼起来——又想,有那位难伺候的陛下在,她真的能成亲吗? 第三百零八章 季家应对 顾文君心里乱着,还不知道陛下早已定了心思,决意要留她在身边。 可那些敏锐的人却看出了些迹象。 这会试考题的改动,无疑是对顾文君极其有利的,是摆明了要为顾文君偏心。 分明就是在为顾文君铺路啊。 消息灵通的高官大臣们全都暗暗揣测着呢。 “君心难测啊,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爷偏爱顾文君,还是陛下厚待顾文君。” “难不成陛下当真那么属意顾文君?” “也许要好好拉拢那少年了。趁他还未功成名就,早些亲近关系……” 不少官员都暗暗揣测陛下的深意,似有所悟:“与顾文君结亲之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这些臣子们,才是最先接到圣旨的,自然会多想。 若是有陛下在背后支撑,顾文君和顾家那些复杂腌臜的事情,倒也不算什么了。可他们却完全不知道,定亲拉拢,反而是与陛下的真正心思背道而驰的! 可偏偏无人敢往情.事暧.昧的方向去想,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皇帝啊!谁敢妄想陛下的情意心意。 有心交好的,都只是觉得顾文君是个前途无量的好苗子。 也有官员对顾文君不以为意,“那顾文君就是一个引子而已,算不得什么。一定是陛下早有改制之意,借了衙令抄斩和学府比试这两件事,趁机发作罢了。” “顾文君也不过是运气好,提前说了提议改制的话,站对了方向,可也没有说出什么个所以然来,这次会试到底能拿第几,还是个问题呢。” “区区一个没有家门身世的弃子,甚至都还没有任何官职在身,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看顾文君考得如何先!” 文武百官们私底下议论不休,到底还是对顾文君这号人物上了心。 其中有一人,是厌恶极了顾文君。 “啪!” 青瓷茶杯磕在地上,带着满腔的怒火摔了个粉碎。 “混账东西!我让你去京城学坊,是去拉拢各大世家子弟,可不是让你拉拢到床上去的!你却背着我在干这些荒唐事,反了啊你!”季府之中传出一道道带着愤意的凶狠斥责,阴鸷至极。 “……爹,是我错了。” 瓷器的碎片旁,跪着一身青衫的季诵远,他一改之前的气势,难堪地垂着头。 他是被人连夜从京城学坊带出来的,按在季家下跪认错。 最终,事情还是捅到了他爹户部尚书季沛的耳中。 假如没有陛下的这道旨意,一切都会按照季诵远的计划进行,一切都可以安然无事,掩饰太平。可惜,这世间没有假如! 季沛与季诵远有些肖似,五官过于锐利显得几分咄咄逼人,但是更加成熟。 他一字一句道:“你是错了,可是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不管你到底是看中了顾瑾还是顾文君,玩一玩男子也无妨。 可你偏偏被人抓住把柄,让整个季家都陷入了被动之中。这才是你最大的错!” 季诵远有心辩解:“我已经在解决了,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能用顾文君引开这些注意——” “够了!”季沛打断道。 “京城学坊和文山书院的人看到了,我知晓了,你以为陛下会不知道吗?为什么陛下偏在这个节骨眼下旨改制,就是在用你的事情要挟我们季家! 就因为你,我甚至都没有脸面站出来反对会试改题!” 季沛越骂越是气愤,干脆把一整张桌子掀翻,珍贵精致的器皿用具“叮铃哐当”地碎了一地。 有些碎片飞溅,砸到了季诵远,在青衣上划拉出血迹,刺痛不已。但是季诵远白着脸一声不吭。 两件事互相牵制。 季沛碍于儿子的私事丑闻,完全无从下嘴。 本来就在暗暗流传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利用此事来打压季家。季家根本丢不起份脸面! 所以皇帝临时起意的谕旨才能无所阻拦地传令下去。 连领头的户部尚书季沛季大人都闭了嘴,还有哪位朝廷大臣胆敢站出来反对?如此一来,满朝上下竟然达成了统一的赞成。 纷纷认可,还推行了选官制度的改革。 季沛越想越是盛怒。 “那小皇帝真是翅膀硬了,越来越不把我们季家放在眼里了!” 气氛僵冷如冰。季诵远压低头,不敢开口。 沉默一会儿,他才听爹道:“男欢之事,全是那个顾瑾的错,虽然他是与敬王有些关系,但敬王殿下洁身自好,绝不会插手此等丑事,一并推给顾瑾! 至于顾文君……”季沛已然生出杀意。 “舅父!”忽而,一道女声插进来,带着一分骄纵三分张扬,“顾文君交给我吧,让我来收服他!” 一个姿容明艳,媚丽雅致的年轻女子踏进了门,她穿着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雪白的脸勾起一抹笑,淡抹胭脂,便已经美艳过人,不可方物。 那发丝如墨般盘起,头上的珠玉簪钗、腕间的翡翠银镯均是价值千金。 这般华贵的扮相,也只有当今的公主殿下才能穿戴。 来人正是太后亲女,季沛侄儿——萧允翊公主。 为了避开陛下的锋芒,从宫里回来的这段时日里,萧允翊一直留在季家。她本应安排入学京城学坊的事,可毕竟身为一朝公主,入学也不可能随便,事宜颇多。 一番繁琐的准备下来,就拖到了现在,连比试都已经结束了。 但不代表文山书院以后就与京城学坊没了交集。 毕竟会试的成绩,也是学府之间的较量。萧允翊去了京城学坊的女子班,还是可以接触到顾文君的。 听了公主的话,季沛的眼里忽暗忽明,笼着一片阴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终他说道:“这样也好,毕竟顾文君救治过太后,也算与季家有关系。我们季家也不是薄情之人。 允翊,就由你去,再给他一个机会,让顾文君好好想清楚,他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很显然,顾文君公然支持改制的言论惹怒了季沛。 谁都知道季家就是靠着太后娘娘的“关系”爬上了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外戚干政。从前太后把持朝政,掌权甚大,无人敢置喙什么。 而如今那年纪轻轻的帝王开始回收权力,君威越来越盛,不仅太后娘娘都有所避讳,连敬王殿下都忌惮三分不想硬碰硬。 既然陛下要改革选官制度,那季家第一个就应该被拉下马。 季沛就是在恼怒此事。 可是萧允翊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明明她也与季家一脉相连,可她不仅不觉得顾文君的言论有何错处,甚至还满心欢喜,只觉得顾文君当真才貌双全,字字珠玑,就是说一番话,也能震动整个京城。 她心里早已偏向顾文君。 见季沛应下,萧允翊勾唇一笑,自负道:“舅父放心,我一定会让顾文君成为我们的人。” 公主向来高傲,何曾对一个人这样在意。 自从那次在宫中见过顾文君,萧允翊便一直念念不忘至今。她心里面住了一位姿容清俊,宛若天人的少年郎,从此再也无法容得下其他人。 季沛微蹙眉,缓声提醒道:“允翊,你贵为公主,而那顾文君连一个像样的门第都没有,你别糊涂了!” 被说破了心事,萧允翊也毫不羞怯,张口欲辩驳:“既然我是公主,贵不可言,那还需要一个身份高贵的夫君来添光吗?舅父,眼下时刻,我们正需要顾文君这样的人才,他——” “好了!” 她的话被季沛喝止:“关于顾文君的事情,我还要再想想,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萧允翊不甘,但她到底是惧怕舅父,只好与季诵远一并退下了。她的眼睛带着刀子似的,狠剜了踉跄着爬起来的季诵远一眼,愤愤不平。 “若不是你起的色心,根本就不会出这些乱子!” 他们是表姐弟,从小认识,有话便直来直往地说了,季诵远也不惧她。 冷笑反驳:“我好.色?那也比不上你,堂堂公主殿下只是见了顾文君一面,就想要将人收到石榴裙下,不害臊!” “你!顾文君是本公主的人,不许你动他!” “呵呵,等顾文君真成了你的,再说这种话吧。” “好,季诵远,你给本公主等着!”萧允翊怒瞪了一眼,负气而去。 季诵远盯着公主表妹离开的背影,脸色发白,他身子晃了一晃,但很快稳住,眼神发狠,“你想保住顾文君活下来,我偏不让!算计我的人,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顾文君让季诵远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地惨败告终,甚至让他爹都对他失望透顶。 这等耻辱,季诵远身为天之骄子,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不过,在会试之前,他还会留着顾文君一条贱命。毕竟季诵远是誓要一雪前耻的,他心里有傲气,还想在会试里让顾文君狠狠摔个跟头,找回场子! 把人比下去了,再杀也痛快些。 至于萧允翊的心思—— 呵,原来公主也喜欢顾文君。 那就看顾文君有没有这个命当得上驸马爷了! 他得不到的,更不会让别人得到。 第三百零九章 启程就出发 季家发生的风波,顾文君是丝毫不知。 至于那位只在宫中匆匆见了一面之缘的公主殿下,顾文君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在她想来,离了宫,允翊公主也在陛下那里受到教训,怎么可能还会在意顾文君这样区区一个平民小卒。 先不管季家和允翊公主。 有一件事,顾文君是万分确信了。 那便是,她的桃花缘实在太过旺盛,甚至称得上是泛滥成灾! 自打那位皇帝陛下雷厉风行地改了会试考题,顾文君收到的媒亲暗示便越来越多。 一些人从她的师长程鸿问那里下手,打听消息,还有一些更是直接借着同窗的身份传递信号,让顾文君不知所措。 委婉一点的,还会找各种借口,绕一绕。 “顾公子!不知道近来你有没有空闲,不嫌弃可以来在下家里一叙,家父对顾公子是赞赏有加,家里还有一小妹也是对顾公子钦慕已久……” “文君为我答题解惑诸多,我肯定是要请你吃顿好的,可别拒绝呀。家姐的厨艺尚可,偶有所得,不如来我府里尝一尝。” “唉,顾公子,舍妹极擅长女红,还请求赐一副之前的墨宝,让舍妹描摹绣下来,以便表彰保存妥善。” 性子冲的就毫不掩饰,直接给顾文君介绍女子。 “顾文君我可告诉你,我表妹长得那可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你一定要亲眼看看,否则错过了绝对会后悔的!” “我也有个妹妹呐,顾文君你看看,这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香囊,你喜不喜欢?” “这是我家里堂妹的画像,你看一看,诶顾文君!你跑什么!” 顾文君还能如何。 实在没法找借口避开了,她也只能连连抱歉,一边说着自己忙于备考抽不出时间,一边转身就退开,省得再被这些人叨扰。 麻烦的是,都在一个书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除非顾文君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然还是要和这些人碰到面的。 最后还是师长程鸿问出来帮她平定了局面。 “胡闹!” “都堵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会试的题目你们是都有把握,十拿九稳得个好名次了是吗?”程鸿问竖起眉毛便怒声斥责过去:“一个个不知道抓紧时间温习学业,尽在琢磨旁门左道,简直荒唐!” 那些原本满脸兴奋,正说得兴头上的书生们被骂得垂头丧气,顿时低了头。 呼啦啦一下地散了。 顾文君总算得救,她从人群的包围中解脱出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与师长行礼。“还好有师父帮我。” 程鸿问仍有些余怒:“你赢了京城学坊的比试,刚还会试的题目便是靠这个,他们都以为你有解考题的办法呢,赶着上来讨好你。是他们不争气!” 他又道:“唉,就是前日里,有人向我打听你的婚事,不知道怎么了就传出去,结果全都知道你还未定亲的事情,才有了这么帮人想钻空子。” 顾文君抬眸看了程鸿问一眼,觉得不自在。 和师长讨论这种事情,总让顾文君有一些尴尬。她也只能祭出那万能的“拖”字诀,把话题转移到会试上。 “这也是折煞我了。京城学坊比试的题目是,应不应该改制,可是会试的题,却是应该如何改制。这才是难点,就算让我答,也不好答。 我能赢了比试,却不一定能考好会试。” 顾文君并不是那种一捧就飘飘然忘乎所以的性子。 如今但凡行事,她都会仔细思索再三,不敢鲁莽了。 程鸿问深以为然,他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没错,为师也是担心这个。就是因为这道题难,而且并非查阅典故背诵文章就能解得出来,所以陛下并不在乎提前泄题。陛下要的就是从成千上万个答案中,求得一个结果。 所以陛下反而希望学子们尽可能地准备。” 顾文君认真聆听着,程鸿问却打量了她的神色,问道:“文君,你和为师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想出解决的法子。” “我……” “比试上你说的那些话都已经被人抄送下来,放到书铺里售卖了。我也看了一些,看得出你对支持改制极有信心,我不信你当真一点想法也没有。 顾文君知道没办法打马虎眼了。 只好谦虚道:“现在,我也只是几个不成熟的想法。” 如何避免官员之间的贪污行贿,最大程度地公平选举,放到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难题。 但好在从古至今数千年的历史经验,给了顾文君许多参照。 她脑海里确实有不少案例。 问题是,得找出一个最适合当今朝代,也最适合当今陛下的选官制度。总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连封建一起改了。还是得因地制宜,结合实事。 她一脸为难,程鸿问反而大笑出声,满脸欣慰。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永远也不会让为师失望的!” 顾文君还想向师长询问一些,结果一开口就被程鸿问打断了。“不,你自己想出来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与你交好的秦宸、王子逸,也包括为师。” “说出去,便藏不住了,为师也有不少好友,他们的儿子、子侄也要科考,若是来问我……人情世故,为师也怕抵挡不住啊。文君,你要多为自己打算。” 程鸿问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这是实打实的交心之语,顾文君连连点头,一一应下了。 然而很快,程鸿问的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既然你对会试有了把握,那也该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 “师父!”顾文君见又绕了回来,无可奈何地一叫。 程鸿问当做没看出她的抗拒,自顾自地说道。 “这些时日来问我的不少,但是我却只看好一家。” 他捏着一把胡子向顾文君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带你去张首辅张大人的宴会。你作出一句绝唱对联,还因此写下《西厢记》。张家小姐对你,是颇有好感。” 顾文君不敢再听下去,连忙道:“师父,那可是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文君高攀不起!” “你现在高攀不起,等考了会元,再入殿试,你便攀得起了!” 程鸿问对她抱有极高的期待,自然不觉得这点身份差距有什么大不了的。顾文君却低下头。 “师父你别想了,我与张小姐只是传出了一些绯闻轶事,实际上并无勾连。且不论张小姐对我是什么看法,首辅大人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程鸿问恨铁不成钢:“你和那张家小姐有这些渊源,已经比旁人亲近了不少,你更应该抓住这份机会。 文君,若是你能成为张首辅的女婿,不止顾家那些人无法再欺侮你,也不会有人再拿你的出身说事,甚至你今后的仕途也——” “师父,时候不早,我也该去准备启程,去徽州参加会试。” 程鸿问吹胡子瞪眼好半天,还是让顾文君走了。 这靠着女人上位的手段,确实让人不齿。程鸿问也是极为不屑的,可他的亲传弟子顾文君却不同,确有盖世才华,只是欠缺了一点机会。 而且程鸿问偏心呀,见不得自己的徒弟因为那点门第偏见受人诟病。顾家靠不住,他自然要想法设法地帮顾文君圆上那一点缺憾。 结果顾文君自己倒是个倔脾气,对这些事总是避而不谈。 程鸿问满心以为徒儿是一个端正雅致的翩翩君子,既是叹息又是怜爱。 他完全不知道,顾文君避之不及,是因为自己真实身份是一个女子! 顾文君心里也生出一丝焦虑。 “也许,我应该找一个能帮忙遮掩的姑娘。” 这个念头在顾文君脑海里一晃而过,这办法是好,但这一定会连累对方的一生,她摇头将这思绪扔开。 回书院的住所,阿武迎了上来。 书籍行礼、文房四宝全都一应俱全地收拾妥当,不日便可以上路去会试考场。 阿武笑起来,递来一封信:“少爷,雪燕来信了,她孩子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全了,虽然喉舌受损有疾,但还是能发声的,没有事!” 雪燕是跟了顾文君的婢女,她进不来只有男子的文山书院,便留在了外面养伤。 自从上次被陶家绑去,阿武和雪燕都受了伤,雪燕曾经遭顾家算计污了身子,现在诞下一名婴孩,歇养正好照料孩子。 但是他们还是会定期地通信,交换消息。 顾文君拆开信件翻看。 一下子看到里面还有一句,提到了江东顾家,“从徐姑娘那边得来消息,顾老爷收了一位小妾,名唤柳柳。” 这徐姑娘,自然是顾瑾的妻子徐秀容,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雪燕便还称其为姑娘。可是“小妾”却让顾文君大吃一惊。 她愕然无言。 什么!她那虚伪无能的渣爹顾长礼竟然有胆子纳小妾?! 且不说那小妾到底什么身份,她那恶毒跋扈的继母萧清乐容得下一个妾室? 怎么可能? 难道那两人之间出了问题? 顾文君再定睛一看,便看到后面的字句。“顾老爷想纳妾,顾夫人却不许,现在替那个小妾在徽州找了一处住宅,养做外室。” 这找的地方,离江东还真够远的。 看来是怕萧清乐动手杀人,还真是心疼那个叫做“柳柳”的小妾。顾文君心里冷笑,当初倘若顾长礼对她娘亲有一半上心,事情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顾文君收起信,当机立断道:“走,刚好要会试,我们现在就去徽州!”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迷得顾长礼与郡主夫人作对。 也许趁机做点手脚,能从顾长礼那里挖出一些她娘亲的真相隐秘。 阿武愣住:“现在就去?要不要和陛下那边知会一声……” 顾文君本就因为与陛下的关系而心烦意乱呢,一听没了好气,“我一出什么事情,陛下全都知道,还需要我知会吗?” 阿武缩了缩头,不敢再说。 只是心里嘀咕着:这可不是小的没有提醒啊,是顾少爷没把您放心上。陛下,美色易得人心难求,这追爱长路漫漫,您得自己受着了…… 第三百一十章 公主要见你 顾家出了这样的荒唐事。 不可能仅是顾文君得到了消息,顾瑾顾瑜自然也收到母亲的秘密来信,只是那信中却全是阴冷愤恨的诘问和咒怨。 仿佛每一个字眼能跳出来杀人溅血,整张信书活过来都能把人活活咬碎吞下去。 “顾长礼被那个贱.人迷昏了头,想方设法地瞒着我安顿她,他能避开我,却避不开你们两个,必须找到那个下.贱坯子,杀了她!” “瑾儿要备考会试,万万不可分心。他那从徐家娶进来的妻子又是个不中用的废物,指望不上了。瑜儿,娘不能离开顾家,你务必要替娘做好这件事,娘也只有你了!” “你记住,那人在徽州,贱名叫柳柳!” 满纸荒唐。 顾瑜粗粗看了几行,就惊愕得差点握不住薄薄的一张信纸。 她手指抖得厉害,嘴唇都泛起了青白:“不……不会的,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嘴上说着不信,但是顾瑜其实心里已经信了三分。 在敬王带他们离开顾家前,娘和爹便是屡屡的争吵,这几年下来,娘从内宅到前堂包揽了顾家大小事务,一直打压着爹爹。 恐怕爹爹的心中,早有不忿。 兄长的婚事,乃至横空成名的顾文君,不过是成了矛盾爆发的引子。 “可为什么就非得在这时!爹只顾着自己快活,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我和兄长在京城的艰难险阻,还是以为我们是来京城逍遥的?” 顾瑜生出一股又一股的怨气。 实在是太棘手了。 偏偏在她和兄长两人苦苦坚守的时候,家里竟然传出来这样的事情,顾家不仅无法在背后支撑他们,反而还净添乱。 顾瑜心里又是焦虑又是恼恨。 除了烦心外,她甚至生出一丝怨毒:“每一次都是这样,出了事情就要护着哥哥,把我推出去。凭什么哥哥就不用管了,非得我来!我总是被连累的那个!” 如今顾瑜身受牵连,在闺秀圈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她还能做什么? 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要出面露了脸,她便会受到无数千金小姐们暗暗打量的目光,仿佛都在嘲笑讥讽她。顾瑜心高气傲,在江东更是被捧上天去,娇养长大,何曾受过如此耻辱。 偏偏她一句话都不敢辩驳,受了气,顾瑜也只能咬牙吞咽下满腹的委屈。生怕争吵起来,反而更加把那件男子交好的脏事传得更难堪。 “那就是顾瑾的妹妹——顾瑜。” “哦~就是那个喝醉了酒爬上男子床的……” “哈哈哈,哥哥这么喜欢喝酒交友,就不知道妹妹也会不会喝酒了。” 这些污言碎语,顾瑜哪里听得进,只好也学着顾瑾,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闭门不见任何人,她躲躲藏藏的,活得像是个地沟里的老鼠! 顾瑜最喜爱旁人的奉承和巴结,根本受不了。 而之前还吩咐他们的季家公子季诵远,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听人说,是生病了,季家接回去了,好在会试前养好身体。 他拍拍屁股,走了人,却把烂摊子都留给了顾瑾和顾瑜。 那些人就只会欺软怕硬。 虽然觉得季家这次是栽了,但到底顾忌着,也不敢怎么议论季诵远。便只拿顾瑾说事,甚至传着传着,那对象都变了人,都不提及季诵远,就说是睡了一个男子。 好像顾瑾有多么贱,见到一个男的就受不住去勾搭。 连带着,顾瑜也好像染了脏色,成了什么下三滥的女子。总是被隐晦、不屑的目光打量。顾瑜是真的支不住了。 她一个女子凭什么要给顾瑾挡在前面! 忍无可忍,顾瑜只能去找顾瑾,她顾不得娘的千叮万嘱,直接把信给了顾瑾。 “哥,这件事情……” “滚开!”顾瑾却听也不听,直接将顾瑜一把推开了,任由曾经宠爱的双生妹妹摔到墙上,磕得嘶嘶抽气。 他反而冷笑:“我不是说了么,我要备考会试,别来打扰我!” 那张本来俊秀的脸蛋变得苍白消瘦,眼睛下面一片乌青,连续好几晚都没有歇下,颓废极了。唯独眼中燃着一点不甘的幽光,像是鬼火般渗人。 “啊!” 顾瑜是真被吓到了,也是疼痛作祟,尖叫出声。 她喘了半天,才堪堪挤出字句:“哥,你把自己关起门来是没用的!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变天了,会试的题目都变了,就考如何改制啊!” 顾瑾终于正眼看了顾瑜,他怔怔地呢喃:“不可能!不会的,季家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倘若真的如此,季公子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这下,顾瑜再迁怒,也生出兔死狐悲的苦痛。她惊惧交加地落泪了。 “哥!季公子已经舍弃你我了,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你的,你知道吗!” “哐当”一声巨响。 书桌翻了,顾瑾猛地站起来,发疯似的砸着手边能捡到的砚台笔架书籍,也不管顾瑜还在,就到处乱扔东西发泄着。 “够了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知道!”顾瑾大叫着,真如疯子似的扑了过来,恨不得废了顾瑜的嘴巴,吓得顾瑜胆寒心惊,径直跑出门去。 她心里冰凉一片,彻底死心了。 顾瑜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被顾瑾狠狠掐过,留了一圈印子,只能用白粉和项链遮眼。 这下她知道,不仅是指望不上兄长帮忙,就连兄长的会试能不能考过,都悬了。 更遑论与顾文君再一较高下。现在的顾瑾,根本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能压住疯性就已经是万幸,怎么可能跟顾文君斗。 若是再输的难看,又怎么和敬王交代? 顾瑜穿着那一身京城学坊的青衫长裙站在屋外面,她的耳朵听到里面那乒乒砸摔的声响,眼睛一抬,又察觉外围若有若无的打探,顿时悲凉。 她该怎么办? 种种思绪在顾瑜脑海里乱成一团麻。她从娘亲那里耳濡目染诸多心计,又在敬王派来的嬷嬷手里学了不少手段,可眼下的情况闹成这样,顾瑜当真没了主意。 兄长不愿去找敬王。 顾瑜更不敢! 为什么? 他们明明一个是江东第一才子,一个是江东第一美人,怎么就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顾瑜怎么想也想不通。 越是细想,越是生出一股汹涌的恨意。如果没有顾文君,这一切噩梦又怎么会落到他们头上。 就是顾文君让爹娘起了争执,又是顾文君害的他们兄妹嫌隙! 当真是个祸害。 每一次受到了苦处,顾瑜便一个劲地怨恨别人,根本不反思自己当初算计的错处,只觉得都是顾文君害了自己,害了顾家所有人。 她又一次钻了牛角尖。 发恨的想:“与顾文君这个贱种相比,那叫柳柳的小妾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爹累了找的一个玩意罢了,娘还大惊小怪地当成多严重的事情,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恐怕也只有解决了顾文君,让其他人都忘记那一日的事,才能让顾瑾不再疯下去,早日清醒过来。 她和兄长一胎所出,一脉相连,根本不可能断开关系,只能拼命想办法挽回。 可是问题是,到底怎么才能除去顾文君呢? 顾瑜想不出来,她要是想得出来,早就下狠手弄死顾文君了,也不会陷入今天的困境。 她僵在屋外面半天,也没有动弹。 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了顾瑜。 “你,就是那江东顾家的顾瑜?” 一个婢女上前,张口询问。明明是个下.贱的婢女,那姿态却比京城学坊的小姐们还要高傲,看得顾瑜心头火起。 就算她现在名声受累,也不至于被一个奴婢看低吧。顾瑜应了一声:“我是。” 下一刻,她两眼一眯,抬手就想给对方甩出一记耳光,却在听到下一句话之后生生停在半空中。 “公主殿下要见你,你收拾干净,随我过来。” “……是、是。”顾瑜傻了,她慌乱的收回了手,遮掩的摸了摸鬓边碎发,还以为能掩饰过去。 殊不知那婢女冷冷地腻着,眼神里尽是嘲讽。 但是顾瑜根本不在意,她满心都是“公主”两个字,浑身都因为能搭上公主的关系而激动的颤抖。虽然顾瑜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提出来要见她,可她知道公主是谁。 谁不知道,京城学坊这一年真正的“贵客”学生其实另有其人,那便是当今太后的亲生女儿,圣上的妹妹——允翊公主殿下!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允翊公主迟迟没有入学,拖到如今罢了。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嫡系皇族,远不是什么世子郡主能比的。 若是有公主殿下撑腰,什么京城闺秀,大家千金,还不都得跪下陪笑!顾瑜重振旗鼓,连忙跟在婢女身后走了。 那毕恭毕敬的巴结模样,倒是比婢女还像是个奴婢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做驸马多好啊 公主殿下入学,那还是女子学生,也一样要住在京城学坊的女子宿所。 从外面看,几乎是与顾瑜的屋子一模一样,仿佛里面不过是住了另外一个闺秀千金,看不出任何区别。 可当顾瑜踏进去的时候,却大吃一惊,眸子睁大了也无法一口气把里面所有的陈设装潢收进眼底。 这里面早已经是焕然一新了。 当地放了一张花梨红木大案桌,宝砚笔筒均是白玉镶金的,闪着炫目的光泽。而角落里又列了一只金贵的汝窑彩瓷花瓶,插着满满的一簇簇澄黄花桂。墙上挂了一幅绝了迹的前朝墨宝,左右对联都是大家真迹。 就是脚下踩着的毯子也是纯色羊毛绒还泛着金丝边,花纹更是花费了四个绣娘织造而成,富丽堂皇。 哪怕是顾瑜从小在江东过得富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华精致的用具。怕是每一件,都是只能在宫里面见到的。 偏偏这样,还有婢女在小声道:“公主殿下,这毕竟是外出上学,布置得简陋了些,还请忍受一段时间。” 顾瑜顺着那些婢女们往里看过去。 只见内屋里,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椅,一明艳傲然的女子端坐其中,美眸皓齿张扬动人。 即便是穿着一模一样的学服青衫,却莫名就显得格外高贵一些。 顾瑜心里一颤,顿时就跟着前面的婢女一起跪下了。她当然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殿下,当今太后的亲女,皇帝陛下的妹妹——萧允翊! 允翊公主弯起红唇,似是满意又仿佛带了讥讽:“奴婢跪本公主是应当的,你是一起念书的同窗,跪下算什么?” “是,公主殿下说的是。”顾瑜被这场面震慑住了,忙不迭地应下。 萧允翊说什么,她自然就做什么。 服侍左右的婢女纷纷一笑,都带着皇家的傲慢。 公主殿下赐了座,顾瑜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屁股只敢挨一半。她心里阵阵恍然,只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实在天真。 她总以为,皇宫里再如何好,也不会比顾家好到哪里去。她娘当年可是郡主呢,怎么会插到哪里去。可现在只不过是公主外出的简易行装,也瞬间将顾瑜前面十几年的生活踩到了乞丐窝里。 原来,这才是皇亲贵族! 而她娘离得差远了! 顾瑜怔楞间,便听萧允翊道:“顾瑜,我知道你是顾文君的姐姐,所以我才派人叫你过来,我就不兜圈子了,我问你,你知道多少顾文君的事情?” 什么——! 一个让顾瑜又恨又怨的名字在她脑子炸开来,惊得顾瑜差一点绷不住神情。她的手指绞成了剪子,卡进肉里,抠挖出道道红色的深痕。 怎么是因为顾文君? 为什么又是那个贱种! 顾瑜心里起伏不定,什么念头都有,种种猜想塞满她的脑海,可是旁人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催促道:“公主殿下问你话呢,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回答!” 公主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好的?还是坏的? 顾瑜混乱极了,只能匆忙挤出一句话:“我……我与文君并不亲近,他是十六岁那年才被接回顾家的,所以我只知道那之后的事。” 面对萧允翊,顾瑜不敢贸然撒谎。 “那也足够了,你把知道的通通说出来,不得隐瞒!”萧允翊毫不客气,直接吩咐。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顾瑜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顾瑜飞快地点头,但她心里又是惊惶又是不甘,半晌又鼓起勇气开口:“敢问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 一旁的婢女瞪眼呛道:“轮不到你来打听公主的事情!” 顾瑜一颤。 反而是萧允翊摆了摆手,不在意的一笑:“告诉你也无妨,之前顾文君进宫的时候,本公主一眼看中了他,唯独就属意顾文君!” “!” 这次顾瑜都被震得几乎失言,若不是她坐在椅子上,当场就会瘫软跌到地面。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煞费苦心算计的人,不仅没有栽进坑里,反而遇到一个又一个大好机缘。 顾文君甚至都得到了公主殿下的青睐! 这——这怎么可能! 惶恐与嫉恨将顾瑜的心脏扭成了冰冷的疙瘩,刺痛着她的五脏六腑。顾瑜甚至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只能勉强地附和。 “原……原来是这样。” 若是顾文君搭上了允翊公主,会怎么报复他们和顾家? 顾瑜当然不会忘记,她是怎么和兄长一起算计顾文君的,他们顾家又是怎么一次次对付顾文君的。 这样的仇恨,她自己都咽不下。顾文君当然也不会选择原谅。 为什么? 为什么就偏偏是顾文君! 顾瑜心里慌乱如麻,萧允翊却兴势冲冲地站起来,一袭青衫裙尾荡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稍微乱了些,立即就有婢女上前去理公主的裙摆。 公主殿下挑起英气的长眉,道:“话都告诉你了,顾文君那边,你可要帮着本公主。” 顾瑜一点也不想促成顾文君和公主殿下,便支吾道:“可是文君在文山书院,我们又只能待在京城学坊……” “这本公主自然知道!而且顾文君已经启程去了徽州,找去文山书院也没用!找你只是想多了解他,本公主要知道一切!”萧允翊提起顾文君无所顾忌,丝毫不在意什么男女之别,她是公主,哪里会怕这些。 说着却有些不忿:“哼!要不是本公主去不了徽州,也不至于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话音刚落,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年纪不小的嬷嬷,一双干练的眼睛环视一圈,落在萧允翊身上。 顾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那嬷嬷在扫过自己的时候,停留了几秒。 那嬷嬷开口:“公主,还请慎言!即便在京城学坊,也不能忘记陛下嘱咐你的规矩。” 萧允翊一见嬷嬷便恨恨咬牙,可再怎么不平还是忍下了,不耐地道了一句:“本公主知道了,刘嬷嬷。” 之所以迟迟入学,有一半的时间就是在和皇帝陛下派过来的刘嬷嬷斗法,萧允翊大费周章想把这刘嬷嬷弄死,可每一次都被这老妪逃过了。 每次都还因此受了训诫。 萧允翊恨得牙痒痒,也毫无办法。 最后,为了防止这刘嬷嬷监视季家,萧允翊还只得打包一起带到京城学坊,把罪带过来一起遭受。 若不是这个老嬷耽误事情,萧允翊怎么可能和顾文君错过! 刘嬷嬷状似毫无所觉地点点头,道:“京城学坊的女子们在屋外,都想要觐见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殿下招她们进来。” “让她们进来吧。”萧允翊厌烦地坐回位子上。 一听到其他闺秀马上要进门来,顾瑜一愣,她先是一慌,生怕再受到鄙夷嘲讽的眼神,可随之又见到公主殿下傲慢的神情,她顿时不怕了。 反而滋生出一种全新的情绪。 顾瑜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之前还在趾高气扬,看不起她的名门千金们一个个步入,然后对着公主殿下恭敬行礼,她就在一旁,这就是相当于在对她跪拜。 看这些贱.人还敢不敢再嘲笑她! 顾瑜眼珠子一处不落地盯仔细了,要完完全全地,把那些女子们抬脸时的惊诧艳羡惧怕慌乱都收进眼底,所有的表情都在表明,她们怕公主,也怕了坐在公主旁边的顾瑜。 原来,这就是皇宫里的地位。 一种新的欲.望从顾瑜心里冒出头来。 从前娘亲说,要让她做皇帝的女人,顾瑜点头;后来敬王说,会送她进宫伺候君王,顾瑜遵从。可如今,顾瑜是真真正正的,起了野心。 她一定要嫁给陛下。 只有做了宫里的女人,才能把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小姐们,通通踩在脚底下! 但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她还得小心行事。 顾瑜一改想法,主动向萧允翊搭话:“公主殿下,之前文山书院与京城学坊比试的时候,文君表现得太好了,这些女子们里就有好几个向文君示爱的,和公主殿下的眼光一样好。” “什么!”萧允翊转瞬起了怒意。 允翊公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相反她骄纵任性,杀人如麻,从来都是横着走。乍然听到自己看中的人,还有其他人喜欢,萧允翊大为火光,恨不得掏出鞭子打烂那些如花似玉的脸蛋。 “公主!”刘嬷嬷提醒。 “好,我不打人,但是我找几个同窗的女子,陪我研墨倒茶,总行吧!”萧允翊睨着冷笑,转向顾瑜:“你指吧,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跟我抢人!” 看着底下那些发抖求饶的眼神,顾瑜快意起来,甜美地笑起来:“是!” 公主殿下多好啊,顾文君就应该娶一个这样嚣张跋扈的公主压着。 做了驸马,不就没法入朝为官了吗! 这样一来兄长也不用抓耳挠腮地想怎么打败顾文君了,顾文君当不了官,顾瑾却能当。若是做了公主的亲家,顾家也能水涨船高,抬高身份。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再好不过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徽州到了 京城学坊因为允翊公主的入学,轰动一时。整个学府上上下下都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影响。 尤其是女子班,本就是一群志在结交攀亲的千金小姐们,现在多了一位贵不可言的公主殿下,便全围绕着萧允翊来,事事以萧允翊为先。 允翊公主的威名让人惧怕。 而仗着萧允翊势头狐假虎威的顾瑜,便成了最让人厌恶嫌怒的存在。 底下的怨言堆积得快要沸腾了,却只能压着悄悄议论。 “呸!仗势欺人的贱东西。”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顾文君的不是,现在倒一口一句夸了,怎么会有顾瑜这样不要脸的女子,真是开了眼界!” “顾家生养的,都是一路货色。” …… 萧允翊并不遮掩,很快便都知道公主殿下是喜欢顾文君。顾瑜也搭着这一层关系搭上了公主殿下。 谁都知道,顾文君在顾家根本没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也根本不亲近顾瑜顾瑾。可萧允翊并不清楚。 萧允翊只知道,季诵远那色胚子非要去动顾文君,结果稀里糊涂地睡了顾瑾。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顾瑾顾瑜又做了什么手脚,萧允翊是不知细节的。 还以为都是季诵远作孽。 毕竟无论如何,顾瑜确实是比其他人多了一层与顾文君的关系。 这对外的亲属关系,是抹不去的。 所以也无人敢在萧允翊面前反驳顾瑜的话,何况顾瑜狡猾阴险,也从不说没有分寸的谎,全都捡着好的部分说,去掉了与顾文君的龃龉。 只是没把话说全,不敢欺哄。 “文君之前一直在乡下,受了苦。爹娘之前还想过,要把兄长现在的妻子,许给文君做补偿,结果没成,还是嫁给了我哥哥顾瑾。” “好在文君貌美才高,是不愁婚事的。” “原本还以为文君受了影响,会在乡试发挥失常,想不到还是考了第一,做了江东的解元,极为风光!” 乍听下来,都要以为顾瑜那一家子对顾文君有多要好呢。 真是长进了手段,养出一副七窍玲珑心肠,可那七窍里塞得全是毒药砒霜,毒得流脓! 那些话,就是同为当事人的顾瑾听了,也是不敢置信。 还以为顾瑜是怎么了。 “顾瑜!你是疯了吗,给公主殿下和顾文君牵线搭桥,你是嫌之前害我不够,现在还想要害死整个顾家么!”顾瑾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也与顾瑜最初是一个反应,不信、不甘、再是不忿! 根本不敢接受公主殿下爱慕顾文君的事,一个劲地拉扯顾瑜要解释。 他自然慌乱。 栽赃陷害顾文君的龌龊事情,他干得只会比顾瑜更多,甚至如今的田地就是顾瑾算计不成,自食恶果。等到顾文君飞黄腾达之日,就是他永无葬身的时候! 惶恐起来是没了理智的。 何况顾瑾本就因为那次醉酒被季诵远玩弄得了抑郁,焦虑极致已经疯了一半,现下更是听不进话。 他狂怒起来,青白的脸上五官一一狰狞,扑过去还想再掐顾瑜的脖子。 可是得了允翊公主支撑,顾瑜便不再怵他了。她扬起手,便打过去一巴掌,“啪”的一声,在顾瑾脸上扇出一道红印。 “哥,你冷静一点。” 顾瑾双眼发红,死死地盯着顾瑜。“你还敢打我!” 小心地退了一步,顾瑜才敢继续说:“我知道,哥哥还在怨我,可是现在家里靠不住,敬王不敢靠,季公子没了消息。我们只有依靠彼此,才能渡过难关!” 见顾瑾仍是大怒,顾瑜深吸一口气劝道:“公主喜欢顾文君是对我们不利,可也不全是坏处。哥你想想,有了公主殿下,旁人也不敢再说我们什么了,没有人会再提那天的事——” “够了不要再说那件事!” “咯啦。”顾瑾的牙齿磨出毛骨悚然的声响,吓得顾瑜打住了话头。 她不敢说下去,连忙转了话题,“哥你看,这难道不是刚好帮了我们吗!” 这总算打动了顾瑾,被他听了进去。 顾瑾胸膛起伏不定许久,慢慢平息下来,可还是脸色阴郁,他冷冷发问。 “可之后怎么办,我们和顾文君的关系根本就是仇人,顾文君要是能娶到公主,我们顾家就完了!你这样做,难道不考虑后果吗?” 家里已有妻子,加上献身季诵远的丑闻,顾瑾自己是不敢妄想允翊公主的,只能想法设法地拆散顾文君的姻缘。 那顾文君不就是一个乡下泥土地里长大的野种么,那天生的贱坯子,怎么配得上堂堂公主殿下?! 想到自己的妻子不过是一个江东小官的女儿。 顾文君却钻进了公主的石榴裙,这对比差距如何能让顾瑾甘心! “以后的事,谁又能料的准。瑜儿只知道,现在我们能从此事中获利。倘若真成了皇亲国戚,不管顾文君愿不愿意,顾家肯定是第一受益者。难道她还能真的抛弃爹娘和祖宗吗?” 顾瑜勾起唇,笑得满脸算计,“况且,哥哥别忘了,我朝有祖制在先,驸马是不可当官的!无论顾文君会试考了第几,都不会有份!” “对啊!”顾瑾在颓废之中猛地起了精神。 也许对他而言,一次次输在顾文君手里的打击,甚至比雌伏于男子身下还要耻辱。 能赢顾文君,哪怕是一次,也能让顾瑾从心底里窜出强烈的兴奋与激动。 他们二人根本没考虑过顾文君的意愿,自顾自地把这件事定下。 顾瑾也仿佛忘了之前与妹妹的龃龉,一步跨过来,去摸顾瑜的肩膀,热切亲密地拍打着,“好瑜儿,你果真是冰雪聪明,之前是我一叶障目陷入了迷障,如果不是你提醒我,为兄还真想不到这一点。” 顾瑜身子有些僵硬。 可她还是逼自己凑上前,对着顾瑾微笑起来,试图掩盖那些矛盾争执。 “哥哥,公主殿下要留在京城学坊,我必须陪着侍候不能与她疏远,我一定会尽力维护与公主的关系。徽州的事情,只能交给你来了。”有允翊公主在,顾瑜便把娘亲交代的事情转托给顾瑾。 在她看来,如果顾瑾能不能考中,不是这些能影响的。 去了顾文君的心结,才是至关重要! 她料想的也不错。 顾瑾真的一点点振作了起来。 只要想到顾文君无论考中什么都是白费,顾瑾便打鸡血般地变得生龙活虎,他当即点头:“放心,那就是一个妾罢了,我来应付。” “为兄这便出发去徽州,你和家里,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他们互相笑笑,又亲热无间起来,似乎还是闻名满城的江东双绝。 他们是双生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离不了彼此的。 不能断了关系。 然而这裂痕一旦造成了,是无法彻底消除的,便是破碎的镜子,把碎片捡回来也只能虚伪地贴合在一起,却无法抹去那些痕迹,只好装作无事发生,敷衍粉饰。 正如顾文君和顾家。在顾娘子惨死,原身被害之后,他们便是天经地义的仇人,绝无和解的可能。 …… “少爷,已经到徽州了。” 一辆马车从徽州的城门口驾驶而入,车厢里钻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向着城门护卫出示了表明身份的竹简,便得了放行进门。 顾文君撩开帘子,冲着外面人声鼎沸的热闹市集抿唇一笑:“不愧是江南的会州中心,果然繁华。阿武,你去找一间住宿的客栈。” “是!”阿武应下,神色却有些愁眉苦脸。 本应正常赴试,偏偏没有知会陛下一声,倒弄得像是逃亡似的,让阿武有那么一丝心惊胆颤。 他生怕下一刻就要收到一封言辞冷酷的密信,又或者是干脆被陛下的暗卫捉回去,狠狠教训顾文君一通。当然,连带着阿武自己,肯定也是要受罚的。 可顾文君还全然没有属于陛下的自觉,她仍当她是自由的,可以独立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 而不是一一听着陛下吩咐。 顾文君催促:“别愣着,快去找住的地方!” “对了少爷,王家的产业在这里也有分铺,我们出发前,王子逸是特意交代过的,要我们先去,然后联系他们家的铺子,要不要……” “不用了,这次我们来还要做一件私事,谁知道会闹出多少乱子,就不要连累他了。无论是王子逸、秦宸还是徐修言,都不能提,让他们安心考试。”顾文君念了几个同窗好友的名字,然后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你去客栈的时候,就说我们还想买院子,打听一下这徽州有多少住宅,哪些地段卖不出去,哪些位置卖得好,然后再问问,有哪些屋子是最近卖出去的。” 问话是有技巧的,显然,顾文君已经将此技掌握得炉火纯青。 一番问下来,根本没有店家挡得住,三两句话就抖落出来,指了个地方。 第三百一十三章 真假顾文君 探听完地段、位置、屋子修缮情况。 顾文君和阿武便知道,那很有可能就是顾父纳的美娇娘所在之地。 虽然近来会试,有不少学子考生们赶往徽州,但大多都是选择住宿客栈,有钱有身份的要么直接住了世交故友家,要么会买一处大的别院。 绝不会选择那样偏僻荒凉的胡同角落。 再者,又听说是打东边过来的买家,听口音带了点吴侬话儿,应该是就近水泽之乡。 这样一一排除下来,那买主必定是来自江东。 “少爷,我打听清楚了,那买屋的是个斯文的中年男子,住在里头的却只有一个孤身女子,应该就是他们!” 阿武一边帮顾文君放置行李,一边答话:“我们什么时候去?” “先不急,既然要装作买房就得真的摆出样子,今晚就住下来,明天我们再带上荷包去那地方看一看,这样不会惹眼。” 顾文君理了理身前的衣襟,她觉得那裹胸布紧了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上半身。徽州比京城入冬更慢一些,气温不低,穿厚了便容易出汗。 她迟疑片刻还是脱掉了外衫,掩饰地对阿武吩咐道:“你先出去吧阿武,我累了,想睡一觉。” 他们来住客栈,也是开了两个房间。 无论有没有皇帝陛下那座大山压在头上,阿武都是不会逾越与顾文君睡一起的。 阿武点头便要退出去,不想打开门就听到底下一阵喧哗。 有人大声嚷嚷着:“什么!客栈的房间都租出去了?上好的不好的都没了,那你让本公子住哪里!” 店家正要解释几句,却被推倒,发出碰撞声。 “笑话,客人上门你还要推之门外,还敢让本公子去其他地方问问,呵!看来,你是不知道本公子是谁了!” 那声音刺耳难闻,偏偏喊得极其响亮,装聋作哑当没听到都困难。 阿武生怕打扰了少爷清净,想把门关上。 但是顾文君已经听到了动静,换了一袭干净整洁的深色对襟长衫走出来,越发显得肤色白皙,气质翩翩。 “怎么了?” “少爷,会试前夕,客栈都住满了考生,有人找不到地方住了,就来这里闹事。”阿武回答。 话音才落下,便听门口大吵大叫的那人高声喊着:“把最后那个人赶走,本公子今天还非要住在这里不可了!” 阿武握了握拳头,趋势待发:“少爷,我们就是在他前面搬进来的。” 顾文君挑眉,她嘴边勾了勾笑,“我倒要看看他是谁,有胆子在这会试前闹事,也不怕被。” 不少人都探出来看热闹。 四周一扫,几乎都是穿着书袍方巾打扮的书生,有些手里还捧着书籍笔墨,应该都是提前来徽州备考的。 有不服气的问了:“先来后到懂不懂,大家都是来徽州参加会试的学子,你是谁啊凭什么要别人给你让路?” 只听下面的乖张之人大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本公子就是名震京城的顾文君顾大才子,你们谁敢和本公子比?!” 顿时,议论争闹的声音便停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包括顾文君和阿武,更是惊得张了嘴。 这世上还有当着面,亲眼看别人假扮伪装成自己的荒唐事么! 真是闻所未闻! 满客栈哗然道:“顾文君?” “他就是那个写了《西厢记》,提倡改革制度的顾文君呐!” 如果真的是顾文君,那确实光那名气就将整个客栈的赴试考生们比下去了。所有人都知道顾文君是谁,可顾文君却不认识他们。 强者为尊。 让这些没有名气的无用书生们出位置给“顾文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那店家老板就立刻爬了起来,一改脸色,奉承着:“原来是顾公子啊,不早说,这就给您空出一间上房来!” 似乎连被推倒挨打的事都揭过去了。 甚至还叫来一个小二,“你快去把前一个登记的客人送走,多打发点银子就是了。” 指着的方向正是顾文君定了的两间上房。 这可太讽刺了。 一个假的顾文君,却要把真顾文君给逼走。天下还有这等事。 顾文君觉得好笑之余,也感觉古怪。 一旁出来围观的几个书生见了看不过眼,低声道。 “听说顾文君在京城学坊的比试中一战成名,早早提议了改制,正迎合陛下的心意,之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顾文君行事这样嚣张,应该是当真对会试信心满满了。” “呸!再有才情,人品这般恶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三流货色!” 阿武听得气急,脚步一紧便想要下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假装少爷的混球。 可是他才刚有动作,就被顾文君拽住。 “等等,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顾文君这下凝神认真了,她细细往下打量,只见一群人中间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身影,穿着白袍白衫,身形纤细长得也算清秀精致,睫毛弯弯唇瓣挺翘。 就是实在女气了点,总觉得扑粉抹面,有些脂粉气。看那人的肢体动作,也觉得有些不协调,似乎哪里怪怪的。 若要与真的顾文君相比较。 那就是萤火与皓月之光争辉,浮萍与参天高木较长短,自取其辱。 阿武嗤之以鼻:“哪来的跳梁小丑,也敢扮少爷!” 顾文君皱了皱眉,她倒不怕有人借她的名气做恶事,因为这么简陋的手段,一戳就破,根本无法成事的。但她就是担心,这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如她所料,很快就有人质疑:“等一下,你真的是顾文君么?” “我可是江东的学子,是曾与顾文君一起乡试的,你根本不是顾文君!” “各位快看他!如果真的是顾文君,肯定要与你我一样带着行当来徽州,可这人却两手空空,连个书童小厮也没有,光来客栈闹事,一定有问题!” 站出来反驳的人越来越多,氛围顿时变了。 甚至有人下去与那人对峙:“你说你是顾文君!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身份?” “对!有本事就当场作一首诗!” 店家还顾忌着那“顾文君”的身份,劝解道:“可现场作诗也太难了,不能因为顾公子是才子,就这样为难吧。” 顾文君咳嗽几声,掐着声音混在人群里道:“听说顾文君会得一手好字,是绝无仅有的字迹,让他现写一张,一试便知真假了!” 她是故意的。 那手瘦金字体,本就是这时代还没有出现的,便是最好的试探。虽然自卖自夸有些尴尬,但也顾不得这些了。 阿武反而振振点头,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倒让顾文君有些不好意思。 “对啊,写一副字是最好的办法,不得罪人又体面!” 那店家掌柜听到这提议,是最欢欣鼓舞的,他当然想要顾文君的字,恨不得将自己客栈里贴上一副顾文君的墨宝。 那招牌,肯定能打响。 所以他是最积极的,连忙叫小二放上笔墨纸砚。 “顾公子,这些都准备好了,来!” 眼见真的递上笔,那粉面小生的嚣张气焰顿时散了一半,支吾着挤不出半个字句,忙不迭地撒手将东西推开,愤愤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也配本公子作诗写字?呸!” “住满了就满了,本公子还不屑得和你们这样的人物一起住呢。”那假扮者大发厥词地扔下一段话,用力挣开小二和店家,扭头便往外走,便迈步便恨恨吐唾沫。 “都给本公子滚开!” 这番举动又惹得满客栈的嫌恶不悦。 结果还是没有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顾文君,见过的人自然说不是,可没见过的仍是怀疑,徒增了对顾文君的不妙舆论。 顾文君不想现在就被认出来,拿了把扇子遮掩面容。 趁着客栈里议论得正火热,顾文君拍了拍阿武。“走,现在跟过去,看看这个假‘顾文君’到底是谁!” 出了客栈,直奔巷子,转过小道,就来到一条偏僻的胡同。 顾文君越走越是觉得熟悉。 看这四周的房屋还有地段位置,顾文君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知道过,可她应该是从来没有到过徽州的—— “啊!少爷,这里就是那顾老爷养外室的地方。”阿武见那人扭了身子钻进一处住宅,陡然惊叫一声。 顾文君将折扇合拢,往手心一敲。 她说那假的“顾文君”怎么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别扭的模样,原来是女郎扮男装,却学个不三不四,根本没扮地道! 可是顾文君心里却是猛然一紧,缩成一团。 她不在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顾长礼的小妾或者外室,可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非要女扮男装地去外面演“顾文君”?谁都知道,她顾文君是一定会到徽州考试的! 这是在对她暗示什么吗? 该不会,有人察觉了她的女子身份? 第三百一十四章 谁是登徒子 “少爷,现在要怎么办?” 阿武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那假扮顾文君的人揪出来,可是顾文君没有下命令,阿武只能等在原地听候吩咐。 他一向是很乖的。 顾文君脑海里转过千万种思绪,她思考地很快,没过多久就从短暂的惊疑之中恢复过来。 “既然来都已经来了。”顾文君一边说着,一边用扇子拿在手里把玩,“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就来看看,顾长礼到底是被什么妖精迷得找不着南北了!” “是少爷。”阿武恭敬地点了点头,他足尖一点,便要扑倒墙壁上,顺着这围墙翻到屋檐潜入这间屋子。 可下一刻顾文君就向他伸了手,“带了荷包没有?” 阿武的动作生生被打断,他愣怔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囊袋,“只带了这些。” 顾文君接过来掂量了两下:“也足够了。” 她扭动手腕转了转扇子,将尾端抬起指向那间紧闭上大门的屋子,“阿武,你去敲门。” “啊?!”这下阿武睁大眼,惊愕地张开嘴巴叫了一句。 他满心以为,顾文君要探查的意思,便是飞檐走壁秘密潜入探听消息。这也是阿武从小到大受到的训练。 可现在顾文君却打破了这个根深蒂固的念头,还放话直接让阿武去敲门。 阿武傻了。 “就这么去敲门吗?”他又问了一句。 “去!”顾文君强调,“之前问客栈店家的时候,我们不就是说自己想要买房子吗,现在就装像一点。” 顾文君抿唇一弯,勾出一抹笑:“我还就偏偏看中这一套了。” 听了这话,阿武乖乖的去拍了那大门,只是因为少爷被人假冒而生着气,力气难免大了点。 加上阿武本就是久经训练的,那声势可就不一般了。 “啪啪啪!” 门被砸得作响,斑驳沉旧的门缝里还落下一些细碎的木屑。 顾文君凝眸观察了一会儿,心里暗想:“看来顾长礼也是被管得紧,也就只能让自己宠爱的女人住这样的地方。” 阿武拍门那样用力,方圆几里都能听到,那屋子的主人也无法装作听不见。 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有人来开门了。 木栓子被拉开,大门一开,木门的后面露出了一张媚意秀美的精致容貌,眉黛细长,朱唇弯弯,眼波流转间一颦一笑俱是迷人。 那美人搭在门边上,怯怯地望着顾文君和阿武:“敢问这位公子,为何叫你家小厮敲奴家的门呀?” 那吴侬娇语,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可惜,这媚态摆在顾文君和阿武面前,是演给瞎子看了。他们一个是假扮男子的女儿身,一个则是从小受训的太监暗卫,全是白费功夫。 相反阿武两眼一圆,当即就伸了手指对准那女子的脸。阿武是认出来了。 虽然这女人会一两手易容改貌的法子,可惜也没有学到顾文君那般炉火纯青的地步,还是有迹可循。 加上她急匆匆地换了打扮出来,暴露的地方就更多。 就比如那凌乱的发丝,没有涂抹全的唇红,还有画出边的眉毛……这么多漏洞,就是阿武也能一眼辨认出不对。 这女的,就是之前假扮顾文君的,气势汹汹的“粉面书生”! “咳!”顾文君见不得那一张易容得满是瑕疵的脸,她故作掩饰地打开折扇遮了唇边,免得笑出来,露了馅。 那个女子还以为是自己的美色撩动了顾文君,含羞似怯地咬了咬唇,倒是有一股天然带骚的风情。 “这位公子,奴家毕竟是单身一人住在这里的,可不能再和你说话了,否则会传出不好听的话。” 顾文君收起扇子,客气拜道:“抱歉,在下是来徽州赶考的,想要挑一处风水宝地,特意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就是姑娘这住宅最能旺我。不知道姑娘能否割爱?” 只是一瞬间,顾文君便不假思索地想出了无可指摘的借口。 而且她说起来淡定自若,一点也不像是编的。 要不是阿武贴身跟着,他也要以为少爷真是来买房的。 “啊!原来是这样。”女子终于松口:“奴家名叫柳柳,这是老爷给奴家买的,奴家也不知道能不能卖,还得问一问老爷才行。” 顾文君明眸微闪。 这人竟然真的是顾长礼养在外面的外室柳柳! 这柳柳此时看着娇娇弱弱,却敢光天化日跑到客栈里去假扮顾文君。若不是顾文君亲眼所见,她是不会信这样的事情。 这是想败坏她的名气?还是想要算计什么? 总不可能是顾长礼授意让一个小妾去抛头露面吧,难不成就是为了抹脏一个儿子的风评?顾文君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就这么巧。 柳柳扮成“顾文君”,刚好挑中了她这个真的顾文君在的客栈。 看起来,这位还没有进顾家门的柳柳姨娘,甚至都不认得她这个真正的顾文君。 一定有鬼! 顾文君冲阿武暗暗使了个眼色,随即试探:“那,能不能先让我和我家小厮看一看宅子。” “这……看这位公子,也不像是坏人。好吧,你们进来。”柳柳上下看了他们两人好几眼,尤其是在顾文君那张完美如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柳柳道:“但是门不能关上,否则胡同里又要传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文君记下这句话。 似乎这位柳柳,住在徽州也不平静嘛。孤身的美貌女子独自住在偏僻的宅院,左邻右舍应该有不少闲话。 她开始好奇,柳柳是怎么接触到顾长礼的。 柳柳在前面领路,顾文君和阿武跟上,暗中阿武传来一句:“公子小心,这柳柳似乎有些功夫跟脚。” 顾文君也看出一些,但发现这功夫底子不深。 这柳柳一定是有问题的,可偏偏这些问题都大大咧咧地暴露在顾文君眼前,几乎一览无余,反而让顾文君觉更加疑心。 真不知道是这算计的人太粗心,还是另有图谋。 顾文君盯着前面那道婀娜的身姿不放,细细观察,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公子!” 不曾想,那柳柳陡然转过身,嗔怒起来:“你可别是登徒子吧,一直盯着奴家作甚!” 呸! 少爷这样一个天上谪仙般的人物,岂能看到的上柳柳这种庸俗货色,她倒也好意思说少爷! 阿武不能发作,气得鼓起脸。 顾文君为了掩饰自己的盯梢只好勾起一抹笑,假意调戏:“柳柳姑娘实在貌美,在下也是情难自禁。” “哎呀讨厌!”柳柳捂了捂脸,欲拒还迎的样子倒真是一点都看不出不情愿。 也不知道顾长礼若是看到这一幕,心里会作何他想。 顾文君不再一味看柳柳,而是打量四周。 虽然这屋子是破了些,可是里面的设施打扮却是一应俱全的,大到桌椅屏风小到器皿首饰,均是顾文君在江东顾家见到过的。 那顾长礼竟然把顾家的家当搬过来,给外室用。 真是迷昏了头疯啊! 恐怕她那位继母,都快要嫉恨到发疯了吧。 柳柳还在往前面走着,再往前,可就是卧室床榻了。顾文君猛然警醒了过来,顿时刹住脚步。 不对! 这个柳柳说是要避嫌才把大门开着,不让关。可柳柳如果真的那么在意,怎么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问一声,就直接将顾文君带进来。 除非,这柳柳早就知道,顾文君是谁! “在下看够了,柳柳姑娘,这就先告辞了。”顾文君仓促行礼,便用余光对着阿武一扫,示意撤退。 可柳柳却如闪电般折过身来,一反刚才柔弱姿态,一把拉住了顾文君,“等等呀,公子再进来看看吧!不是要买房子吗?” 那柔媚的声音此时却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顾文君竟然听出了三分熟悉的感觉,仿佛之前也在哪里听过这个女子的声音。她额头微微冒汗,强作镇定,“这还是等你老爷回来,再商议买房的事情吧。” “呵呵。”柳柳娇笑,“顾公子,你还是那么聪明。” 这女的果然是一早就认出了顾文君! 顾文君预感不妙。 阿武圆目大睁,高喝道:“放开少爷!”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柳柳乍然响起的尖叫完全压了过去:“啊啊啊!来人呀,救命!有人非礼奴家!” 柳柳眼睛一颤便落了泪,哭花了妆容,她一边自己撕了衣物一边叫。 “是顾文君!是顾文君闯进来的!” 外面的大门敞开,声音轻易便能传出去,引来人。 顾文君总算是知道,柳柳为什么假扮成“顾文君”了,要是能引来真的顾文君,是最好不过,要是引不来,她扮成假的自导自演,也能成一半事。 她心中一窒,只想知道一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这么算计她?!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反将一军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柳柳在叫!”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鼎沸人声。 越来越近。 “糟了少爷,她是故意的。要不我们先走吧。”阿武眼见这情况棘手,也不好解释,便提议带着顾文君翻墙离开。 顾文君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自己爹的外室算计到,她凝眉一皱,便快速思索。 当机立断道:“先走人!” 可是那柳柳到底是会些拳脚功夫的,闪身过来便扣住顾文君的手,拉扯到自己的香肩上放。 这看得阿武大怒。 “你敢算计少爷,该死!” 这也不用顾文君吩咐,阿武直接扑上去便要动手锢住柳柳。凭阿武的身手,自然可以飞快地制服柳柳。 可这一耽误,便已经有人过来了,柳柳趁势便往地上故意狠狠摔下去,不惜用粗粝的地面去磨自己的脸蛋。 然而古怪的是,那看上去无比娇嫩的脸,竟然连皮都没有破,只是被划出一些浅浅的引子。 柳柳却哭叫得厉害。 “救命呐!顾文君逞凶不成,要派人杀我!” 这让奔来的人纷纷道:“柳柳别怕,我们来了!” 那些人仗着势众,也不怵,直接便道:“畜生,放开柳柳!欺负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本事,有种来欺负我们!” “顾文君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账,也敢在我们这徽州的地盘作恶,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官老爷是有名的清官吗!” 顾文君听得一阵无言,面色微冷。 阿武瞪起一双圆目,显得几分狰狞,这样反而坐实了顾文君和恶仆一起欺霸弱女的假象。 那柳柳还哭戚戚地掉着眼泪,“奴家没了清白,不活了!要是老爷回来知道这事,一定会不要奴家的,还不如让奴家死了算了!” 很快,就有热心的婶子把柳柳拉起来,拢了拢柳柳的衣服。 “别哭了柳柳妹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赶来的都是胡同巷里的坊子邻里。 一壮汉走到了最前面,直直冲顾文君不客气道:“就你是吧,顾文君,是你欺负柳柳的?” 阿武连忙拦住那人。 但还是让顾文君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见到顾文君那一副俊秀绝伦的貌美模样,众人惊愕了许久,但很快又在柳柳的哭诉之中群情激奋起来。 “亏你长得人模人样,却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丢了所有读书人的脸面。”看顾文君这长衫拿扇的打扮,有人猜出她是来考试的学子。 “对!把这人面兽心的公子哥抓起来,押到衙门去,看他还敢不敢再欺负你!” 柳柳装得畏怯。 “不行,这顾文君可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连陛下都嘉赏过的,奴家怎么得罪得起呢!徽州的大人也不会为了我去得罪顾文君的。” 这些赶来的人都是平头百姓,也不像京城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众人皆知,所以他们对顾文君是谁,还真不太清楚。 还是柳柳有意无意地点出身份,众人才想起顾文君的名字,似乎就是一个传得很厉害的天才少年。 “原来着就是那个顾文君,切!竟然就是这么个人,不过如此。” “柳柳你千万别怕,这顾文君再厉害现在也不是当官的,他不就是来考会试的吗,出了这档子事,看顾文君还怎么考!” “没错,让我们的徽州官老爷好好治一治他!” 他们说的激动起来,便向顾文君围聚,伸手就要抓她。都是小老百姓,也不会在意礼仪规矩,时刻都有可能动手泄愤。 “少爷小心。” 阿武全身绷紧,时刻护着顾文君。 必要时刻,他会不惜伤人也要保护少爷。 “呵。”柳柳眼中快速划过一丝幽芒,却被顾文君敏锐地捕捉到。 顾文君脑海里涌起阵阵思绪—— 会试,这就是柳柳的目的,陷害她让她参加不了会试? 众人指责之中,顾文君甚至觉得几分好笑。 难道是她小心谨慎过了头,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吗? 为了害她,把一个小妾推出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阴毒法子,倒真的像是那个龌龊的顾家手段。 但这法子,顾家做得出,却想不出。 顾夫人自诩郡主身份,一向压着顾长礼,哪怕是装的,也算是绝不会允许顾长礼找一个妾的。而她爹,顾长礼顾大人又是个极其虚荣的伪君子,要极了脸面,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妾拉出来。 她不觉得顾家有谁能够想出这种主意。 是谁? 到底是谁在背后要这么算计她? 沉默地思考片刻,顾文君赫然出声打断众人的声讨:“我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不怕,有什么话就对簿公堂吧。” 柳柳这时掩了面哭:“完了,这顾文君连大人都不怕,奴家完了!” 但遮住的面容里,柳柳却暗藏得意,这一下,无论怎么做,都是解释不清的。 果然,众人的怒火更是高涨,包围圈也越来越逼近。 可是柳柳怎么也想不到,下一刻,顾文君就叫起了一个称谓。 “柳柳姨娘,你就别再撒谎了!你不想被爹知道那些事,也不能为了堵住我的嘴就陷害给我啊!” 顿时,那些讨伐的咒骂声便停了,转而响起不可置信的惊讶声:“什么?姨娘!” 那壮汉憋不住,抢着问:“诶顾文君,你怎么对着柳柳叫姨娘啊?” 面对这一句句逼问,顾文君从头到尾都很镇定,她还有心思安抚地拍了拍阿武的肩膀,示意他退后。 阿武乖巧地退了半步,顾文君走上前来,笑了笑,一字一句道。 “因为这一位柳柳姑娘、哦不,是柳姨娘才对。她是我爹新纳的小妾。只可惜家中的主母夫人不同意,所以才暂时让她住到这里。”顾文君把条理说得很清楚。 柳柳骤然一下僵住了动作,身形都顿住。这改变过于明显,搀扶柳柳的婶子立刻就察觉到了。 “柳柳,你没事吧?” 顾文君不管柳柳,继续开口。 “至于在下嘛,确实是来徽州参加会试的,只是从家中得了消息,所以顺路来探望柳姨娘,谁知道……”她故意停顿了片刻,吊足了那些人的胃口。 “谁知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呀!” 顾文君睨着柳柳一眼,嘴角勾起冷笑。 这柳柳是算计得非常好,知道顾文君一定会来徽州考试,所以提前布局,就是要将她引过来。但是柳柳唯独算漏了一点。 柳柳一定怎么也想不到,顾文君在顾家安排了一颗棋子做内应。顾长礼纳妾这事,根本没有瞒得了顾文君。 她早知道柳柳是谁。 所以即便柳柳提前埋伏,顾文君的提防依然能派上用场。哪怕就是这表面上的“妾室”一个身份,也足以让顾文君将柳柳一军了。 她道:“谁知道,我看到了柳姨娘与一男子一同作乐。她生怕我说出去,哭着求我。我没办法想走,柳姨娘便突然大叫起来。” “你撒谎!”柳柳张牙舞爪起来,仰起泪满是痕的脸气道:“顾文君骗你们的,我怎么可能碰别的男子,他就是逼迫奴家不成,还想要给奴家泼脏水!” 柳柳不死心还想要再拖顾文君下水。 “那这么说,你真的是顾文君的姨娘咯?”很快有人听出来,柳柳没有反驳前面一句。 “原来是做小的姨娘啊……” 最先跑过来伸手相助的婶子瞬间就变了副嘴脸,犹疑地推开了柳柳,还不住打量。 妇人家本来就看不大惯这种年轻带骚的女子,总觉得不守规矩,说话声音也总是嘤声娇柔的,就只有男人听了喜欢。 况且柳柳一个孤身女子住在这里,本来在胡同巷里就是一件怪事。 顾文君说柳柳是未过门的妾,一个外室,一切倒是有解释了。 也让婶子心里有了嫌隙。 这妾,就是会作妖的! 反正这胡同巷子里的女人们都是不大愿意帮柳柳了,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纷纷道:“原来是你顾家的姨娘啊。那这就是你们的家里事,不关我们的事。” “可是顾文君真的对奴家动手了,你们刚才不是都看到了吗,难道你们不信我,还不信自己的眼睛吗!” 那哭得叫一个可怜。男的还是舍不得柳柳委屈。 壮汉就说了:“这说得也是……就算是姨娘也不应该这么受欺负。喂!你小子,你说柳柳、咳咳,柳姨娘有人,有什么证据。” 顾文君抬了抬眸子,冲着屋里面点了点下颌。 她给柳柳将了一步死棋,定了胜负:“你们去屋里面搜就知道了,有一件男式的白袍子,一对比就知道,那可不是在下的尺码。” 这下,柳柳是面如死灰了。 她们都知道,那屋里必定是藏了一件男衫。 因为之前柳柳才穿上去假扮顾文君呢,柳柳最多脱下来藏好,是绝无办法让衣服凭空消失的。 这场算计,柳柳输定了! 问题是,这个柳柳背后的幕后推手是谁? 第三百一十六章 怎么会是敬王 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最终是几个妇人婆子们按捺不住好奇心,冲了进去。 里面一阵翻箱倒柜。 “啊呀!真的有一件男子的白衣裳。” “你们摸摸,还有人的余温呢,一定是前不久才从身上刚脱下来的。看来那顾小公子真没撒谎。”有个妇人啐了一口,“这肯定是捉了正着,摆明了之前还亲热着呢!” “真够不害臊的!还让我们冤枉了顾小公子。” “我老早之前就说了,那看着就不是一个规矩的女人……” 屋里的议论越来越不像样。 留在外面的反而尴尬,壮汉男子们都散开,向顾文君讷讷道:“这……这都是误会。” “还抓不抓我家少爷了?”阿武没有好气地顶回去,他瞪向柳柳,“这个女人才应该抓起来,她不规矩,就应该送去浸猪笼!” 柳柳立刻惊叫:“我还没有真的过门呢,守哪门子的规矩?” 这话一出,柳柳自知不好,可周边众人全都面露嫌恶,将柳柳看作脏东西,谁也不会再维护了。 这都住进顾老爷的宅子,还什么过不过门的,本来就已经是顾家的妾了! 按这些胡同巷子里居民的看法,这样的女人活该浸猪笼! 厌恶,再加上被愚弄的火气,竟然还真的有些人跃跃欲试,要把柳柳抓起来。一个阿武,柳柳就没办法了,何况这么多人,柳柳吓得花容失色,这次不是装的,是真怕了。 顾文君趁机迈了一步。 她压低声音道:“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否则我真让他们把你扒了扔进猪笼子里。这里可是徽州,过去的风俗习惯都还留着呢!” “我说、我说!”柳柳选择投降,“是王爷,是敬王殿下把我送给顾长礼的。” 那声音几不可闻,相当于是秘密传音给顾文君的。 但是那个幕后主使的称呼传到顾文君耳中,却如惊雷般落地炸响。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敬王,久到顾文君都快要忘记他的存在。 直到现在,顾文君才知道。 敬王从来都没有远离,他只是暂时把自己藏了起来,隐而不发,却秘密地各个角落里布局埋棋。 然而顾文君怎么也想不到,就连江东顾家,敬王竟然都不放心?硬生生地安插了一个棋子。 那刻薄寡恩的顾家夫人萧清乐,毕竟还是他的义女清乐郡主! 但是敬王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感受,直接就送了一个女子给顾长礼,杀人诛心不见血。 这样的手段去勾顾长礼,必定是极容易上钩的,顾长礼连纳妾的心思都动了,那郡主夫人真的得发疯了! 可敬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啊!” 柳柳一声呼痛,打断了顾文君的思绪,她被两个做粗使活计的婆子扯住了头发丝,拉着往外走。 “果然是这女的不守妇道,得把她抓去好治一治,免得坏了我们这儿的风气!” 妇人们应和:“就是!” 柳柳这下没法子了,她原本是想要利用民愤来给顾文君泼脏水,想不到转头自己便成了怨怒的针对对象。 她再怎么有算计,也不能对抗得了这么多人。 于是只能哀切地哭诉起来,却不是对外人卖惨,而是低下头来求顾文君。“顾公子,我错了!你救救我,别让他们把我抓走!” 这前后两幅嘴脸让见到的人纷纷不耻,当场就有人吐了一口唾沫。 “刚才你还冤枉人家呢,现在倒知道错了?呸!” “就应该抓了,门都还没过呢就开始不三不四地到处勾搭,以后进了门还得了?顾公子啊,你一定要让这个姨娘好好吃教训!” 阿武倒是看得解气不已。 可顾文君不能真的让柳柳被带走。 转念一想,顾文君便有了说法,她行了一礼道:“感谢诸位替在下不平,也证明了在下的清白。可这事毕竟是我爹的私事,他不在,谁也不好处置。还是需要知会他一声。” 这话说得一众人点头。 毕竟是顾老爷想要纳的小妾,儿子和外人肯定是拿不了主意的。也不能让儿子替爹做决定。 泼辣凶悍的婆子松了手,啐道:“行,就留给你家老爷自己决定吧!” “不过这样的女人,真是不能收进家门里的,顾小公子,你要让你爹小心啊!”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算了,没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就好。” 一帮人嘀嘀咕咕着结伴走了。 本来听到尖叫,还以为出什么乱子,整个胡同的人都赶过来,最后就见识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在,顾文君应付过去了。 否则真要按柳柳算计的剧本走,那她真是十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好在,底牌还捏在她的手里。柳柳翻不出什么花样,顾文君成功扳倒一局。她目送街坊邻里离开,示意阿武把门关上。 柳柳踉跄着爬起来,摸着扯痛的头皮,嘶嘶抽气。眼泪在脸上划过,留下的湿痕有些古怪。 妆容太厚了。 顾文君伸手去抹,柳柳瑟缩一下,最终还是被顾文君的心计折服,僵在原地任由顾文君在自己脸蛋摩挲。 “你应该是易容了吧。咦?不对……”顾文君先是摸到化妆的脂粉,下面又是一层油膏皮子的混合物材料,这也是易容术里最比较常用到的器具,顾文君不陌生。 可是越是用手指去抚,越能发现不对。 一层剥落下来。 下面竟然还藏着了一层。 顾文君自己就是易容的高手,她隐隐约约觉得柳柳有几分熟悉,便想知道柳柳是谁,这才替柳柳卸妆。可是柳柳的脸上层层叠叠,顾文君心里渐渐一沉。 涂了这么多东西,还好无痕迹,是根本不可能的! 哪怕是现代,浓妆艳抹的样子能撑住镜头,也撑不住现实生活里的肉眼。 柳柳能扮成这样,只能说明原来的脸已经不正常了! 再往下,顾文君甚至都不敢卸除那些易容材料,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底下,柳柳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是柳柳却自暴自弃了,疯似的往自己脸上抓挠。碎屑掉下来,露出一张满是血管青筋的狰狞脸蛋,鼻子被削了一半,根本就是个怪物,触目惊心!顾文君和阿武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完全是下意识的。 从来没有人的皮肤,可以这么薄,薄得像是一层爬满了红血丝的纱,也从来没有人的鼻子被削成这样了还能活着。 简直骇人听闻! 难怪—— 把自己原本的脸弄成这幅怪样,所以柳柳往脸蛋上涂抹,便可以易容得千变万化,改成任何一种样子。这完全是自损三千的法子,与顾文君的易容手段天差地别,极其残忍。 看了好几眼,顾文君总算从那最底下的五官里,看出一丝迹象。 她惊愕道:“你……是那陶府的小妾,柳若!” 顾文君终于认出了,在陶府血案里失踪的那一具尸体。当时她折回去开棺验尸,就没有找到柳姨娘的尸体,她知道那陶家的小妾定有问题。 想不到兜兜转转,那柳姨娘竟然还主动回来找她,改名换姓,改头换脸,成了顾家的小妾。 柳柳痛苦地盯着顾文君,脸上的血管微微蠕动,让人发毛。 “顾公子,真是好久不见。陛下为了你杀人灭口,王爷为了你百般算计。我就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柳柳嘶鸣:“是,我是从那次灭门惨案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可我也办坏了事情,受了王爷的惩罚。” “王爷让我活着,可还不如让我死了!” 顾文君心里突然揪紧。 她冒出了各种疑问,可张嘴,却问不出来了。尽管顾文君对敌人从不手下留情,可这柳柳的惨状却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是敬王毁了你原来的脸?” 柳柳绝望地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她又一次任务失败,敬王是绝不会放过的。所以柳柳都答了。 “是。王爷招纳了一位江湖高手,他有些独门绝技,这便是那人创造的易容术。我也是因此才得到第二次机会。” 顾文君此时想到齐捕头告诉过她的事情,预感不妙。 显然敬王也察觉易容的法子,虽然血腥残忍了,但到底有用。他现在按兵不动,是想谋划什么,对付宫里那位假“太后”吗? “我本来是王爷安插在顾家的一颗棋子。可谁知道陛下改题会试的消息一出,王爷便让我前来徽州埋伏你。 他不愿让你去会试。王爷知道,你一定能答出改革选官制度的办法,也一定能说服考官大臣们。王爷却不希望发生。 否则,那小皇帝在朝中的势力只会更盛!” 第三百一十七章 收为己用 柳柳的回答不出顾文君的意料。 得知是敬王做的手脚,顾文君就已经想到这些因果了。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竟然会遇到柳姨娘这个“故人”。 无论柳若还是柳柳,都不是真名,只是这颗棋子的代号。顾文君既对敬王的冷酷手段感到畏惧,又对柳柳生出一丝叹息。 “那现在,你算计我失败,后面的计划该怎么办?” 柳柳的眼里死寂一片,“事已至此。王爷吩咐的事情,我不仅没有做到还暴露了身份,就是彻底输了,活命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没了。” 脱下那一层娇媚的易容,如今的柳柳已是千疮百孔。她五官皆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皮肤更是薄得可怖吓人,光是频发的后遗症便足以让柳柳生不如死。 还要强颜欢笑,伺候顾长礼那样的老男人,苦不堪言。 也许就是这些种种苦处,才让柳柳轻易地投降,交代了一切。 她其实本来也没有想要活下去。 顾文君抿了抿唇,开口:“柳柳,其实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柳柳的睫毛微微一颤,面色仍然晦暗。 但是顾文君知道柳柳在听。 “虽然你在我面前露馅。但是对外人来说,我只是点破了你是顾家小妾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是陶府的柳姨娘。 你这次是失误了,没有害得我失去会试资格,可你仍然对敬王有价值,你还能能活!”顾文君话锋一转,循循善诱。 “你是顾家的妾,是顾长礼心爱的女子。既然敬王安排你在顾长礼身边,一定有所图谋,只要你继续发挥这个身份,敬王就不会废掉你。” 柳柳摇头:“我还不知道王爷派我盯着顾长礼的目的,王爷还没有说。 但现在我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我甚至还不是妾。顾夫人不会让我过门的,那顾长礼又是个懦弱虚伪的性子,迟早会向夫人低头。 何况这宠爱也不会长久,敬王随时能换掉我,派另一个女人替代我。” “假如我说,我能让你嫁进顾家,还能让顾长礼离不开你。”顾文君缓缓说道:“你又打算怎么做?” “什么?”柳柳猛然抬头,微微睁大眼盯着顾文君。 可是柳柳眼里的光只是亮了一瞬,便暗下去,“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要是我能帮你治好这张脸——你还想不想活?” 柳柳瞳孔紧缩。 那一张痕迹斑斑、刀割划砍的脸蛋,因为激动扭曲起来,皮肤下的血管交错。柳柳涨红了脸,她嘴唇发抖:“我想!我想活下去,求顾公子救我!无论刀山火海,我什么都愿意做!” 活在地狱里的人,苦苦挣扎不过就是为了那一线希望。 敬王没有给柳柳留下这一点盼头,反而给柳柳的脖子套上了索命绳,逼着柳柳不断为其卖命。 但是顾文君却给了柳柳那一丝生机。 其实柳柳都不愿想,顾文君是不是骗她的,她只是想要抓住那个存活的念想。柳柳不仅想活,更想活出个人样! 顾文君没有撒谎,她也不愿骗这样一个可怜人。 “我可以治好那些残缺伤痕,修复皮肤血丝。但是你的五官损坏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可能让你完全复原成原来的长相,只能修补改善,尽力而为。” 她将柳柳的脸抬起,温柔地拂去未卸干净的易容物,在几个伤处轻拂而过。初步检查了,顾文君才会给出诊断,并没有把话说全。 但顾文君这样说,柳柳反而更相信了。 柳柳一反丧气的样子,振作起来,她抹了眼角的泪便问道,“顾公子想要我怎么做?” 在这句话之前,柳柳是敬王手底里做脏活的女手下,自然清楚,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好处。 但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柳柳便不再是敬王的人了。她真正的主子,已经成了顾文君顾公子。 “你什么都不用做。继续扮好你的柳柳,等着顾长礼再次找你。”顾文君心念一转,想到什么又提醒道。 “这是徽州,会试之地,也许他的儿子顾瑾会先来见你,顾家一家爹娘儿女全都满腹心计,你提防着点他。” 柳柳迟疑:“可是敬王那边……”她担心自己活不到那时候。 今天这一闹。 附近邻里都知道顾文君与柳柳见了面,结果不仅没有陷害成功,反而让所有人知道了柳柳是个红杏出墙的女人。 敬王手下可不止柳柳一个,说不定就有暗中盯梢汇报给敬王的,这件事,敬王是一定会过问的。 “假如敬王问起,你就如实说。你想栽赃我,却被我反将了一军,算计失败。” 顾文君眼底划过一丝微冷的幽光,“然后你再告诉他,顾长礼私底下抱怨过,顾瑾顾瑜一点也不像他。今天一看,你发现,似乎我比顾瑾顾瑜更肖似。 说了这件事,敬王肯定愿意留着你继续打探顾家的内情。” “这!” 即使柳柳的脸残缺不堪,也难掩惊诧。 在柳柳眼中,顾文君实在高深莫测,柳柳甚至分不清,顾文君到底是在教她撒谎,还是真的泄露顾家秘密。 这样重要的密事,顾长礼是绝对不可能向柳柳一个未过门的妾透露。 但是交出这个信息,敬王肯定会以为,柳柳已经取得了顾长礼的信任,反而不会随意更换棋子,一定会留用柳柳。 命,是能保住了。 可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顾瑜顾瑾可是那位顾夫人,清乐郡主嫁给顾长礼生下的龙凤双胎呀,他们的身世竟然有问题? 看出柳柳的疑惑,顾文君启唇道:“这只是我的怀疑,你这么告诉敬王就行了。” 她嘴边凝出一抹寒意。 “我娘亲才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嫡妻,是那萧清乐后来居上,为了做正妻,她不惜用手段将怀有身孕的娘亲赶到乡下,逼成了下堂妇,毒辣至极! 但无论如何,按理说,我都应该比顾瑾顾瑜年长。 可偏偏,顾瑾顾瑜却是我的兄长姊姐,难道不奇怪吗?” 顾文君冷笑:“要么,就是萧清乐在嫁进来之前就与顾长礼暗结珠胎,要么她就是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了掩盖仓促嫁到顾家! 萧清乐是敬王的义女,好歹也是郡主,难道因为迷上了顾长礼不惜下嫁?我不信,也不会信。无论是为了我娘亲,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一定要找出当年的真相。” 之前在江东的遭遇,顾文君从一个仆妇嘴里问出了一些隐秘,事关顾瑾顾瑜的身世。那仆妇在萧清乐身边服侍多年,是当年萧清乐的陪嫁丫鬟。 不会有假。 所以顾文君才会提出这样的试探猜测。 当然,这就不必要和柳柳说了。 但是顾文君透露出来的,已经足以让柳柳倒抽一口冷气。 “顾公子、不,主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柳柳改了称呼,恭敬低头。 顾文君已经把办法教给她了,柳柳久经训练自然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柳柳也明白,这件事主子想知道答案,后面也要尽力寻找线索。 谈完了,就不能久留。 毕竟左邻右舍都在盯着,所以顾文君很快就带着阿武离开。 临走前顾文君没有忘记给柳柳开了两记方子,告诉柳柳如何服用。一记煮沸饮用,一记外用热敷,每一个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 当然这是初阶段的温疗。 目的是软化伤疤,先修复残损的皮肤,养一段时间后,才能真正开始治疗。 “谢谢主子!” 柳柳攥紧了顾文君给的药方,几乎喜极而泣,勉强忍着泪水行了一礼。 心里,既是对顾文君的聪颖机智满心佩服,又是寄托于顾文君能治好自己的脸。柳柳虽然选择弃暗投明,换了主子,改了阵营。可是反而比之前对敬王还要忠心耿耿。 出了门,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武才小声道。 “少爷,要不要让我派个人监视她,免得她再耍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柳柳这样的人,叛主一次就是底线,不会再叛第二次。”顾文君负手到背后,与阿武解释。 阿武是宫里出来的,是陛下的暗卫,自然对柳柳心存疑虑:“可是她毕竟是敬王的棋子。” 顾文君微微挑眉,笑了:“那我们就看看吧。那顾瑾不是也要来徽州赴会试么,看柳柳会怎么对付他,就知道她的忠心向着谁了。” 历经种种,她的眼界天高海阔,早已不把顾瑾那样的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甚至只将顾瑾当成一个对柳柳的考验。 她的对手应该是只贪污敛财只手遮天的外戚季家,应该是野心勃勃谋夺皇位的敬王。只不过是科考会试,便有这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拉她下马,顾文君知道,未来的争夺必将更加腥风血雨。 但是她也早就下了决心,要为陛下铲除一切不安分的异己。 当然,在此之前。 她自己的问题得解决干净了。屡屡害她的顾家要提防,更要挖出真相。 既然那么多人都不想让她在会试里出风头,甚至还想算计她的参与资格,阴险至极。那她偏偏不能让这些幕后黑手如意。 这徽州会试的第一,顾文君拿定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店小却欺大 解开了这小妾的疑问,顾文君和阿武便打道回客栈。 已经是傍晚。 客栈的小二都已经开始给各房的客人上菜了。 顾文君刚好饿了肚子,选了张干净的长凳,就着楼下的桌子一坐,阿武去叫了两三碟热菜。 那个店家见到顾文君回来,有些尴尬地叫了小二过来。 嘀咕一番后,那小二麻利地端上来一瓶黑陶瓶封装的酒,他打了个千。 “唉哟对不住咯两位客官,之前闹起来,打扰到你们,不介意的话请你们喝一壶酒,这价钱客栈掏了,你们请喝好嘞!” 之前,客栈店家为了给柳柳假扮的“顾文君”让出房间,差一点就想让小二把真的顾文君赶出去。 虽然还没来得及做,那假的“顾文君”就受不住逃窜出去了。 但这件事肯定也是瞒不过去的,所以现在看到了想赶走的对象回来,店家也只能客客气气地道歉,送上一壶酒以示赔礼。 毕竟生意还是要继续做的。 可是这话说得不清不楚,那店家既没有亲自来道歉,又只是让小二送一瓶价格低廉的酒,这就想揭过去,其实并无诚意。 人善被人欺。 顾文君挑了挑眉,阿武更是怒地皱眉,谁都没有伸手去接酒。 小二的眼睛转了转,又说:“看公子这幅斯文扮相,想必也是来徽州考会试的吧,这么点事情,揭过去就算了。总不能以小乱大,坏了重要的会试。喝了这一壶酒,预祝公子会试顺利,旗开得胜!” 这话说的,好像顾文君不接受酒,倒是顾文君不给脸面了。 无论是掌事的店家,还是这个来劝和的小二,都是在是看人眼低,仗着现在客栈都不好找住处,想要拿捏顾文君。 店大欺客。 到底还是没有认出来顾文君。看顾文君的面向,这两人还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柔弱书生,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她实在是太年轻了。 那假扮她的柳柳都能看出一些年纪呢。 人人都说顾文君是个大才子,没有真正见过她本人的,一定以为顾文君是一个年过二十的青年俊杰。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顾文君真的就这样年少有为,真的就长得貌美如谪仙一般。 否则一比,当真是让其他读书人都无脸面了。 “我家少爷从来不喝酒。这酒就不必了,事情揭不揭过去也轮不到你来置喙!”阿武不忿,直接挡开了那递过来的酒。 手一滑,小二差点没有握住瓶子,张嘴便要骂:“你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啊,万一打碎了算谁的!这可是好酒,你们赔得起吗!” 顾文君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 她本来也没有把客栈之前的风波放在心里,也不愿再计较。谁知道被这一对店家和小二势利眼的做派恶心到了。 “够了,既然没有摔碎酒,还回去就是了。会试在即,我们不喝。”她冷眼看着那小二,吐字清晰。 平静之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倒是让店小二几乎脱口而出的叱骂咽了回去。 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 “好,不喝就不喝!有什么了不起的,切,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会试肯定考不中!”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斜着去看顾文君。 阿武听得起火气,怒瞪一眼,吓得小二连忙退下去,然后越想越不高兴,又满肚子怨气地回去找店家老板。 那店家也是面色一沉。 他自觉是给足了一个名不经传的书生脸面,结果顾文君却没有接受酒。他当然不高兴。 “这客栈也太气人了!”阿武郁闷,“之前打听住处的时候,我还以为那老板是个热心的人,怎么就变了这张嘴脸。” 顾文君稍微一想便知道。 “原先他以为我们真的要买房,把我们看做有钱人。结果却听我们一个劲地打听偏僻的地方,便觉得没几个钱,不放心上了。” 阿武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缕不满,他嗤之以鼻。 这次来徽州,阿武可是收拾了全部行礼。少爷身上的衣服,他带的全是最好的,可都是上一次陛下赏赐的好东西。 光是一件长衫,从丝线针脚到染色配件,都是金贵无比,价值不菲。 说到底,还是徽州这地方离京城远了一些,没眼光的乡巴佬,自然看不懂皇宫里的金扁担。 徽州是南边郡县的府州,文人中心,贸易集市发达。 但比起京城,还是闭塞了一些。 “少爷,不如我再去找个地方吧。”阿武出自宫里,本就看不上这地方,只是当成一个落脚处罢了。 落脚处还想给顾文君受委屈,阿武当然忍不得。 顾文君冷静地摇头,“马上就是会试,南边的考生们都赶着往徽州来,现在再出去找有空房的客栈,不一定好找。” 好的不来,坏的偏来。 她刚说完这些,那店家老板竟然亲自过来,可是脸色却很难看,还不客气地放话。 “既然这位公子看不起我们店里的酒,那本客栈店小,也招待不了你们两个,还是请客官退房,早些换个住处吧,免得入夜了找不到地方,露宿街头。” “啪!”的一下。 阿武拍桌而起,一双清秀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不放,猛然发出的气势倒是让刻薄的店家缩了缩脑袋,退了一步。 但店家仍嘴硬呛道:“怎么?不让你们住了,你们还想在客栈里行凶啊!” “诶诶,各位客官们,你们可都看到了啊,这可是考会试的书生呢,还这么不讲道理要动手啊。这种人,能考出什么好成绩!” 一同的还有其他考生们。 他们看看顾文君,又看看店家,谁也没有冒然出来说话。 这节骨眼上,没人想被客栈赶出去。 当然,也有人抱着除掉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个的阴暗想法,巴不得顾文君真的让小厮动手教训人呢。 举报到官员那,说不定就能废掉一个考试资格。 可众人看在眼里,其实知道顾文君根本没做错什么。店家才是出尔反尔的那个。 还是有人看不下去。 小声道:“店家,你之前都把房间开给他们了,再收回去不好吧。大家都是会试考生,来一趟不容易,就这么算了吧。” “这间客栈是我开的,卖不卖由我说了算。难不成考会试的,就了不起,可以随便欺负小老百姓强买强卖了吗!” 店家强词夺理地反驳着。 之前那假的“顾文君”一把推倒他,打翻客栈里的瓶瓶罐罐,也没见这店家敢这样叫骂回去。 偏偏对着这一个货真价实的顾文君倒是大肆欺压起来。 只因为顾文君没说出自己是谁。 阿武气不过道:“你不卖我家少爷。要是‘顾文君’来了,你就卖是不是?” “没错!”店家还应下:“顾公子那样才高八斗的人,在这客栈住一天也是积德为我们造福。你家公子这样的,沾上还怕坏了考试的气运哩!” 这嘴脸当真是难看至极。 阿武嘴快,想也不想地道出:“告诉你,我家少爷就是顾文君!” “哈哈哈!”店家顿时笑出声了,“刚才那个来装顾文君,现在你们也要装?真把我这儿当成戏台了,来来来,你让你公子写一幅字,让各位都一起开开眼!” 不止他一个笑了。 本来还有些同情顾文君的,登时也纷纷嘲笑:“哟,今天还有第二个‘顾文君’呐,看来这名字很容易撞啊!” “顾公子的名气,谁都想借来用用,但最好还是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娘们似的黄毛小儿也敢冒充才子,笑掉大牙!” 还有人笑得拍起腿。 “刚才就不该让那个‘顾文君’走掉的,留下来两个人一起比一比,也好看看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哈哈你要是真的顾文君,那我就是顾文君的爹!” “我是顾文君哥!” …… 如果没有之前那一出戏。 众人还可能会信,偏偏才刚见过一个假冒的,这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信了。 还一个劲地拿长相和年纪说事。 顾文君既觉得可气也觉得好笑。 这世间踩地捧高,恃强凌弱的风气就是这样现实。顾文君也不屑的向他们证明自己,难不成还真要当场作诗吟句? 那她成什么了! 干脆,顾文君放下筷子,起了身。 “既然如此,那不住也罢。阿武,你去收拾东西,我们走。” 阿武气得牙痒痒,但听到顾文君的吩咐,还是动作飞快地冲上楼去,不消片刻就手提着大包小包往下走。 看上去,阿武清秀瘦小一个,动作却这么迅速力气也大,倒是把店家小二连同其他客人一起看呆。小二心里甚至松了一口气。 还好之前没打起来,否则一定不是对手。 若不是时间场合不对。 阿武真的会出手狠狠教训这两个敢对顾文君不敬的势利小人。 但顾文君不吩咐,阿武也不能做什么,只好提着行礼离开。 唯有那两三个为顾文君说过话的,打量了好几眼,眼神在顾文君那张精致不似真人的脸上反复犹疑,惊骇不定,不敢声张。 直到顾文君真的打算走了,才有一个人哗地站起来,叫道:“等一下,顾公子!” 刷的一下。 满客栈的哄笑声停住了,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针尖落地的声音。 那一个,正是从江东来的考生,他自己就说了,确实是见过顾文君的。 难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 可怕的号召力 满座静默之中,只听得见那一个书生的声音。 他急急道:“顾公子,之前我们在江东乡试的时候见过面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叫蔡金,是江东乡试第二。” 顾文君回头看向说话的那人。她记得那次乡试。 她是第一的解元,而顾瑾考砸了,只得了第七名。 那第二名似乎就是这个叫蔡金的书生,看着也是长衫加身,羽冠纶巾,似乎与其他考生并无区别。 但顾文君凝神看过去,见到一张憨厚平实的脸,细看就知那手脚都生得很长关节粗大,皮肤黑糙,应该是外出干活日晒风吹。 是个农家子。 贫门考上秀才实属不容易,顾文君想了想还是回了一礼,道:“蔡公子好。” 蔡金激动地满脸通红,连忙摆手道:“不不,顾公子叫我蔡金就好,我家门贫寒,才疏学浅,当不起一声公子。 能在会试之前遇到顾公子,搭上一句话也是在下走运,希望能讨得一些好兆头!” 这句话一出,那竖起耳朵的客栈店家瞬间黑了脸,铁青无比。 他前脚刚冷嘲热讽的,说顾文君住在这里就是自带晦气,结果这个蔡金后脚就跳出来连称是好运,这不是打了店家的脸吗! 住不住这客栈已经是小事了。 所有人更在乎的,是另外一件事。沉默压抑久了爆发出了更加剧烈的议论。 “该不会……难道那是真的顾、顾文君?” “怎么可能,顾文君怎么会这么年轻,那小白脸真是顾文君?!” “那人亲眼见过顾文君啊,这应该不会有假了吧。” 刚才嘲讽讥笑过的人,均是变了脸色,每一个都是震惊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仿佛要把顾文君看透似的,盯着她猛瞧。 有尴尬难堪的,有掩面羞愧的,也有恼火不服的。 各人百态,全在这一刻里显示出来。 顾文君却不屑回应,她冷淡地扫过一圈,眼眸中一片平静,既不会因为这些人的辱骂诽谤而气愤,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追捧称颂而得意。 她只是向着拦下自己的蔡金道:“你谦虚了蔡公子,我还要换别的住处,就先告辞了。” 顾文君的本意是告辞道别,但蔡金却欢天喜地,好像得了顾文君一句话,便是天大的赏赐。嘴咧开来久久合不拢。 甚至想也不想地说:“顾公子不住这里了,那我也不住,跟你们一起!” 顾文君正要拒绝,却被那猛地回过神的店家老板打断:“且慢,顾公子别走啊!” 听了这番对话,那店家老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之前对着假的“顾文君”献殷勤,却是赶走了真的顾文君呀! 顿时,店家老板打了一个激灵。他身子一抖,脚步踉跄一下,随即便跌跌撞撞跑到顾文君身前,若非阿武横在前面。 顾文君都觉得那店家老板要抱她。 对方的态度可不止是翻了书页,更像是转了一百八十度弯。 舔着脸皮挤出笑容道:“哎哟!顾公子,按您的身份,和小的说一声就是了,何必遮掩呢。 哪里能让您换住处呀。况且这都什么时候了,空房间都难找,更不要说上好的房间了!怎么能麻烦您到外面奔波,这万一要是累到了脑子,耽误了会试,那才是大问题!” 店家老板嘴巴不停,张口闭口都是点头哈腰的。 脑地低得都快要能碰到顾文君的靴子了。 “顾公子刚才回来饿了吧!小的记得您点了三碗热菜,这哪里够吃呀,这就给您把所有的菜都上一遍,您挑着吃吃看!” 他说得越是起劲热乎,顾文君反而越想走人,她冷冷道:“不用了!” 一点脸面也不愿意给店家留。 她还是要走。 那老板笑容僵硬,明显是有了火气。可是他也知道做错事,到底顾忌顾文君的名气身份,偏偏还要扭曲地堆笑。 他眼睛一瞥,看到店小二还在旁看戏,立刻气得五脏六腑烧火。冲过去便是一巴掌扇过去,“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那小二的脸就青肿起来。 “都是你!没规矩的臭东西,我让你对顾公子那么不客气,我让你挑衅顾文君的小厮,就该把你打死!” 店家说一句就扇小二一巴掌,想让顾文君消气。 小二被打得抱头鼠窜,却不敢还手,连连哀嚎着:“当家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顾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他们这样,顾文君反而不能立即走人,斥了一句:“够了店家,本来就是你赶的我,为难小二做什么。” 蔡金一味附和,化身应声虫。 “就是!顾公子说的是!” 这做老板的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还当众这么欺压小二。连客栈里其他的客人都看不下眼了,脸色古怪。 “是啊店家,你之前不是你自己说房间不卖了吗?这和小二又没关系,你怎么还打人!” “我刚才也听到了,不是说没空房了吗!怎么又要卖了?” “去去去!”那店家老板也好意思反驳。 “我刚才明明说了,要是顾文君顾公子在这儿,这房间一定会空给顾公子的!我之前是不知道啊,现在知道了这位就是顾公子,那当然要卖,而且是住宿费全免地卖!一切花销,都由我担了!” 说完,店家又左右摩挲着两只手,谄媚道:“顾公子,您看呢?” 他眼神热切,看着顾文君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招财的金元宝。 只要放话出去,今年会试顾文君住在他这家客栈,那以后名气便是不一般了。不知道多少倾慕顾文君的书生小姐会来这里瞻仰,就是寻常百姓也会更记得这家客栈一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所以店家不止是低头道歉,更是豁出去脸面,自打嘴巴也要把顾文给君留下来。 谁知顾文君听了,转头便走,“抱歉,在下还有些事情,得先走一步。” 阿武也只是冷哼一声。 这么点蝇头小利也想要来收买他家少爷? 真是不知死活! “顾公子!” 店家老板大叫着,声音都凄厉起来:“刚才的事是我错了,您要打要骂都行,别走呀!求你了,就住在这里吧! 您都办了住房,就是花了钱的顾客,怎么能再搬走呀,做事不算数,这不讲道理呀!” 现在又倒打一耙说顾文君不住在这里的错了。 但是顾文君始终不回应,这次是话也懒得搭理一声,径直走了。 眼看着顾文君摆明了就是不住,那店家五官一紧,脸色又是剧变,像是川剧一般反复变脸,这次直接骂道。 “不就是传扬了一些名气,还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才子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呸!年纪轻轻的,连毛都没长齐呢,能成什么气候。” 老板还唱衰:“这节骨眼上闹不灵清,我看顾文君这次会试说不定就砸了!” 顾文君还没走远呢,他便这样,可想而知,这个小人后面又会如何造谣生事,肯定要一个劲儿地编排顾文君的是非了。 有些风骨的读书人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店家,呵!刚才还说顾文君硬要住在这里,就要报官呢,现在人家不住了,也不让。真是不要脸!” “住在这么一个店家开的客栈,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我也不住了!” “动不动就拿会试说事,把这等大事当做儿戏吗?当真晦气,我们也一起走吧,别住这种地方!” 这一下,店家老板拉拢顾文君挽留不成,反而促使了更多人想要跟着顾文君离开。 顾文君声名斐然,远不是当初考乡试时那般藉藉无名,她的才气地位在读书人心目中非同小可,号召力远不是客栈老板所能想象的。 之前那么多人和他一起笑骂,只不过是还不知道顾文君是真的。 货真价实的顾文君一献身,嫉妒者也有,但更多的,还是蔡金这样的追随者。 这可是,得了皇帝陛下赏赐的才子啊! 《西厢记》! 自创了瘦金体! 先一步倡议选官制度! 顾文君的种种创作,都让读书人们倾倒仰慕,别说跟着顾文君一起离开客栈,就是跟着顾文君一起睡大街,也许还真的有不少人愿意。 “你!你们!” 眼看着原本住满了客栈都快一空,店家是真的慌了。这么多人退店,可想而知会对客栈的声誉造成多大的影响! 一想到后果,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一阵,气都喘不上来。他心脏紧缩得厉害,痛得像是发了病。 大骂一句,店家老板眼前一黑,竟然生生气晕过去。 而从头到尾,顾文君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天知道,她就只是被店家的嘴脸恶心到了,单纯不想住这儿罢了,谁想最后却引发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众人抗议。 她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了。 阿武看了眼后面跟着的浩浩荡荡一众书生们,无奈道:“少爷,这下可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带着他们吧?” 而此刻,徽州繁华的街道外。 一个罩了褐色褂子的中年男人远远看着这一幕,目露沉思。 “这人好像是那个顾文君吧?当真是少年英才卓尔不群。” 身后的小吏上前一步,小声低语:“大人,这顾文君只不过是一个区区乡试的解元,来徽州会试还这样招摇,聚众生事,也太目中无人了,要不要告诫一下?” 那人摆手,“不用管顾文君,就暂且让他先得意着吧。你再去城门口盯着,顾瑾什么时候到,立刻来知会我。敬王殿下有要事问他……” 第三百二十章 这才是徽州 顾文君还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被人盯上。 但是今非昔比,顾文君也知道自己一露出身份必定会引来各方注意。柳柳的出现已经给顾文君提了个醒,如果不是顾文君急智,很可能真的掉进陷阱里,被害入狱。 徽州毕竟是府州,不是江东郡也不是京城市,她在这里一无熟人,二无依仗。顾文君必须得一再小心,以免落进麻烦。 然而如今带着一帮子考生上街,可不就是又招惹了莫名其妙的麻烦。 顾文君看着身后一众意气书生,只觉得当真觉得头疼了。 她自己离了客栈,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带了一群人走掉,就不是小事了。 书生们还道:“顾文君就是顾文君,你看,长得真跟画里面出来的人似的,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 “哼!我早看出顾公子的不同,只是没说罢了。” “跟着顾文君,还能问一些学业科考上的问题。跟着他就对了,那几个留在客栈的一定会后悔的!” 眼看他们年轻气盛的模样,还一个劲儿地议论自己,顾文君微微蹙眉。 “少爷,要不我去打发掉他们吧。”阿武看顾文君为难,便自告奋勇。 顾文君摇头道,“不可,他们退掉那间客栈,虽然是他们自发的冲动,但到底是跟随我。如果我转头撇下他们,那就是我不义。” 阿武一张清秀小脸挤得发皱。 “我们自己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呢,怎么应付得了这么多人?” “顾公子,你是不是在愁住处?”最先认出顾文君的蔡金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步跨到前面。 他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穿着斯文的长袍也看着不好惹,没人敢当面与蔡金作对。 偏又长得老实,不至于让人退避三舍。刚好在善恶中间,这蔡金是个妙人。 前面他为顾文君撑场子的时候,就极有说服力。 不过蔡金到了顾文君面前,就只剩下崇拜和讨好了。这仰慕顾文君的读书人里面,蔡金是一定能排到前三的。 “关于住处,我倒是有些想法,就是不知道顾公子介不介意。”蔡金摸了摸后脑勺,笑得很憨。 顾文君顺势问道:“你说说看,我对徽州生疏,现在也没有头绪。” 她其实还可以去找好友王子逸王家的连锁商铺。但是顾文君不想再麻烦他们,何况还带上这么多人,更不好交代。 “我也不了解徽州,但是我知道哪里都有寻常人家,哪里都有百姓,客栈没有位置,但是那些住宅肯定还能收留人的,吃住不会有问题。” 蔡金犹豫着把话说出来,引得阿武惊奇反驳:“你让我们去寄宿别人家里?就算我们愿意,那人家会愿意吗?” “只要打出顾公子的旗号,他们一定会愿意的。” 蔡金这话是一语双关。 假如顾文君去号召,那不仅是住宅的主人会愿意,跟随着的书生们也会愿意的。 到了如今,她的名气运用得好,甚至能变成一种武器。 顾文君心里微微一跳。 她试探:“蔡金,你到底想做什么?”虽然他们一同出自江东乡试的一二名,但到底不相熟,顾文君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自然心生怀疑。 有柳柳的例子在前,顾文君完全有理由质疑任何一个莫名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蔡金这么了解徽州,难道在徽州生活? 虽然他在江东考了乡试。但这只代表蔡金的籍贯落在江东,自己并不一定居住在那。 就像顾文君其实一直留在京城一般。 种种猜测在顾文君脑海里划过,她隐约觉得,蔡金是故意引导她往某种方向去。 但是顾文君还看不出蔡金目的是什么。 蔡金面色微苦,发出叹息:“我只是,想带顾公子见识一下真正的徽州。” 顾文君还不懂蔡金的意思,这徽州作为南方府州的会试考场,目之所及,生意热闹繁华,邻里热心关切。 除了那客栈老板刻薄外,没什么不好。 但无论如何,僵持在街上只会引来瞩目。也不好把这么多人晾在这里。 顾文君便顺势应下:“先去看看。” 阿武是事事以顾文君为先的,听话地跟着蔡金。 后面的书生们还不清楚具体情形,只是知道蔡金想到了一个能去的地方,反正顾文君都一起去了,那就可以放心地走。 基本上,他们就是盲目地跟住顾文君,也不管后果。大概在他们想来,顾文君总不会害人吧。 然而路程上,顾文君越走,便越是心惊。 进城门的一路以来,顾文君所见到的,都是大街宽路,亮堂的客栈,还有体面的百姓。 可随着蔡金的带领走下去,这道路越来越狭窄破旧,这房屋也越来越破财不堪。 甚至,风里面还传来了一丝淡淡的腐臭味。 这——还是徽州吗? 何止顾文君惊愕不已,身后跟着的一众书生们早就目瞪口呆,仓皇大叫起来:“这是哪里?蔡金,你把我们带到什么破地方了?” “快回去!这一定是离开徽州了,可别走远了,赶不上后的会试!” “对啊,顾公子,你说说蔡金,我们赶紧回徽州!” 那一个劲往前走的蔡金,顿时僵住,随后猛的转过来,那张晒得发黑的脸上,满是苦楚。 他大声道:“这里还是徽州!” “只不过是徽州的贫民窟!” 顿时,人群里一片哗然:“什么?!” “不可能!徽州可是南方的府州,怎么可能还有这样贫贱之地?” “蔡金,你在说什么傻话!徽州的繁荣安富可是连朝廷都点名称赞过的府州,当地做官的周大人周立恒更是爱民如子,公正执法,人人爱戴,他管治下怎么还会有贫民窟!” 顾文君锁紧眉头。 确实,她之前在柳柳那里,也是亲耳听到那些街坊邻居夸赞周立恒周大人的执法之严,民心所向,按理是错不了的。 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却看到蔡金一脸懊丧。 “那这里是什么?你们亲眼所见,我们根本没有出徽州的城门!这里就是徽州!” 说得动情,蔡金五官都皱起来。 “徽州繁荣,就是把交不起税的穷人都赶走了,剩下的自然都是富乐之民; 周大人受爱戴,就是把所有胆敢反对他的打成罪人关牢里,或者剥去财产一起发配到这贫民窟,剩下的自然是对他满口称颂!” “没有这么多挖树吃土的贫民,怎么养得起城中心那一帮体面人?” “是你们都被骗了!徽州,是周立恒的一言堂,是周立恒的土匪寨!” 这一句接着一句,砸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那、那为什么没有人说?” “敢说出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沦落到这里,还有人敢说吗? 我在这里生活过,所以我更不敢……我不想再回到这里!” 蔡金那张普通憨实的脸变得十分痛苦。 那些书生们还想要辩驳,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是绝不可能作假的。那样真实的贫贱和穷苦,立即将这些读书人们震慑住了。 而这不是灾区也不是乡下。 就是即将开考会试的宝地徽州! 怎么可能啊! 可那小路上,分明有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妪背着沉重的柴火往外走去,仍在做活;门槛外,一个手脚天生残缺的幼童正舀着地沟里的泥水喝。 这般人间惨象。 却只和那热闹的集市,还有亮堂的客栈只有一道之隔。 顾文君想起那暂住在偏僻胡同里的柳柳,住宅也是陈旧不已;又想到那些好客热情的邻里,穿着都是粗布麻衣,顾文君心头倏地发紧。 之前她并没有仔细深思,如今一想。 她才发现,这徽州处处是漏洞。 顾文君也恍然大悟,她看向蔡金:“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蔡金神色一紧,竟然向顾文君跪下。 “还请顾公子救救徽州!” “若是选官制度要改,那周立恒周大人,第一个该诛!” 然而这边诉苦哀痛,另一厢,那徽州的剥削者却宴请官府,熏香点灯,酒肉伺候,一派歌舞升平。 周立恒终于迎到了顾瑾,奉为上座。他五官平正发须整洁,端得一副严肃模样,好似为民做主的青天老爷。 可是嘴巴里却道:“顾瑾公子享用得如何?若是还有不满意的,尽管告诉本官,金银美女应有尽有。” 顾瑾连忙举杯,“谢过周大人!” 他完全没了在京城时那慌张无措的颓废模样,被周立恒招待得忘乎所以了。 “你我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不过,敬王殿下交代的事情,顾瑾公子还是要上点心。”周立恒摸了把长须,缓缓道。 “之前王爷安排的人,失手了。而本官身份敏感,也不好出面。由顾瑾公子来,是最好的。” 周立恒眼里划过一丝冷光:“会试议题牵动整个朝廷,陛下虽然勒令会试改考,却管不了怎么考!这次会试,谁都能作答,唯独顾文君不能!” 第三百二十一章 怎么做 这是敬王殿下的意思! 听到周大人的话,顾瑾心里顿时一凛。 “敬王殿下竟然还愿意吩咐我做事,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有放弃我?” 他原本以为敬王殿下已经彻底失望,根本不屑得再理会他了,顾瑾没想到敬王竟然还派了一个亲信来接应自己。 这可是徽州知府周立恒周大人啊! 竟是敬王殿下的人。 顾瑾在徽州城门口受到迎接时,也是暗暗惊愕。 周立恒主动联系顾瑾,必定是有敬王殿下的授意。这也表明,敬王是初步信任了他。 顾瑾心脏忽而一跳,七上八下的厉害。 无论是他与文山书院的比试中再度输给顾文君,还是算计失败连累顾家清白名声,敬王全都不置一词。 当然他是不敢,也不能联系敬王的。 他真以为自己遭了厌弃,彻底被敬王当成一颗废棋给扔了。顾瑾甚至心里隐隐觉得,敬王早已对他不满,不愿再接触。 一到京城,顾瑾连同顾瑜一起,几乎都与敬王单方面地断了联系。 王爷在外面找了一间庄子供他们住宿,也安排了奴仆婢女伺候着,还派来教书先生、教养嬷嬷辅导他们兄妹二人。可以称得上用心。 可敬王本人却隐匿起来,没有声息了。 无论是顾瑾还是顾瑜,都不知道敬王去了哪里,敬王又在做什么。 一问,便只会得来冷硬的回答。 “敬王殿下毕竟是王爷,公事繁忙,至于其他,勿要再问!”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问这些多余的话。主子所图甚大,你们两个必须抓紧了,不要再拖主子的后腿!” 其他的话就不会跟顾瑾顾瑜说了。 顾瑾也是极其偶尔的情形下听到几句低语。 “王爷退避三分,那小皇帝还蹬鼻子上脸,到现在还扣着王爷的人,那假太医陈长必弄不出来,怎么办?” “殿下忍了这一时,却不会忍一世……况且太后……” 之后的,顾瑾便不敢听下去了。 他很清楚,只身在京城,自己和双生妹妹的倚靠只有敬王殿下。 所以他们最好能把全部心神放在苦学训练上,尽快掌握王爷希望他们学会的一切,好让王爷刮目相看。 其他的,王爷不希望他们知道的,顾瑾宁愿不知。 结果他激起的这满腔奋进,却都随着陷害短袖的不堪丑事而毁灭殆尽了。 顾瑾越是求名心切,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越是被顾文君害得坑进泥沼陷阱。 到了今天,他仍然觉得。他的一切惨痛,都是被顾文君那无耻小人算计的。 他当然不觉得是自己先有错,只是一个劲地恨透他那所谓的“庶弟”。这种恨意不同于妹妹顾瑜那般扭曲的嫉妒,更多的还是对竞争强手惶恐和忌惮。 有顾文君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他顾瑾出头! 他从前作为“江东第一才子”,一直是压在别人头顶上的一座大山,然而此山更有一山高,如今他反被更高的山峰压住了,顾瑾也终于懂得了所谓“凡夫俗子”的苦闷,不甘和绝望。 所以他才做了那些龌龊算计,不择手段,也不惜代价——但顾瑾失败了。 下场凄惨。 到现在,京城世家的角角落落也许都还传着他和男子欢好的丑闻。季家把事件里的另外一个人摘了出来,让顾瑾自己受着。 若不是妹妹顾瑜借着顾文君的关系,讨得了公主的一些欢心,那些下.流的议论是永无停止之日的。 万幸!公主殿下镇住了京城那些人。 所以妹妹留在京城学坊里百般讨好公主,顾瑾则来了徽州替妹妹完成一件家中交代的事务。 “是了,公主对顾文君有意……” 顾瑾想到此事,便又觉得脑袋发胀,嫉恨的痛楚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连同心脏一起抽紧。 每当顾瑾觉得自己可以追上甚至反超顾文君了,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跌进深渊。 压下顾文君,是顾瑾的执念,既然王爷也终于打算出手对付顾文君——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顾瑾立即亮了双眼。 “是,我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让顾文君顺利参加会试!” 他根本不管,也不在乎为何敬王殿下突然改了主意。之前王爷对顾文君,可一直是看好拉拢的,直到这会试前夕,突然就要打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缘由。 可是顾瑾不在乎。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次可是王爷下令,顾文君完了!” 甚至因为王爷的支持,还有周大人的暗示,顾瑾又生出了十足的底气,彻底从上次失败的残余阴影里摆脱出来。 周大人微微含笑地举杯。 “好!不愧是顾瑾公子,难怪王爷愿意花心思栽培你,当真利落……就是不知道顾瑾公子有没有想法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所谓的反应 周大人在问顾瑾会怎么做。 怎么对付顾文君。 这是别有深意的考验吗?还是另有他意的暗示? 顾瑾也应着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美酒。他脸兴奋得通红,眼睛里全迫切。脑海里不断冒出各种各样的阴暗心思,只为了把顾文君拉下马! 现在,顾瑾完完全全地重振旗鼓了。 他想让顾文君体验一把自己也遭受过的屈辱,把顾文君送到男子身下再扒出来示众让人耻笑! 他又想了徇私舞弊的勾当法子,让顾文君考完会试,再在那得意最高之时揭露证据,让顾文君永远无法科考! 他还想干脆就将顾文君蒙上了脸,拖到小巷子里打个半死,废去左右手,一辈子无法提笔写字。 等顾文君沦落到无出头之日,便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时候! 顾瑾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办法。 但看着周大人那严正端方的脸,顾瑾不知为何心中微震。 “顾瑾公子,无论你想怎么做,都要想想,这里毕竟是徽州,而本官在徽州还有一年任期。” 周大人放下酒杯,“王爷的命令是必须执行的,但要是能稳妥解决此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顾瑾脸上的兴色一僵,那些恶毒诡谲的想法都不得不停了。 原来如此—— 难怪周立恒乐意于找来顾瑾,要把这事推给他。 周大人“爱惜”名声,涉及此时那风光无比,名气斐然的顾文君顾才子,自然不想沾手。 人言可畏。 顾文君口里说出来的话,威力更甚。 挣扎困惑之下,顾瑾只能道出一个最稳妥也最容易实施的办法。 他声音干涩:“听闻,允翊公主殿下对顾文君颇有好感,甚至有意婚嫁……” 公主想让顾文君做驸马? 驸马肯定是不能再考会试了。连官都当不了,还考什么! 如此甚好! 这样可以成人之美,不用弄出多余的祸患,连累徽州的名声又完成了王爷的吩咐,两全啊! 说不定,也许还能讨好到公主殿下的欢心。 周大人先是一喜,随即又皱紧了眉头。 “等等!且不论顾文君的意愿,这驸马一事肯定得过陛下和太后的首肯……会试在即,这驸马太慢!” 突然被否定,顾瑾顿时急了。 他太想要夸赞和肯定,尤其是比过顾文君的称颂。于是顾瑾只能逼着自己绞尽脑汁:“有办法!” “公主殿下那边定亲要三书六聘,是慢。可是顾文君这边却只有一个死了的娘,然后便是我们顾家! 只要我爹娘代表顾文君去向公主提亲,无论陛下怎么想,为表公正避免皇亲偏帮,顾文君也是得离了考场的!” 一个江东郡守的顾老爷,最多也只能固守江东耀武扬威,放到京城根本不值一提。 顾家顶破天了,最多也只有一个敬王义女,清乐郡主的顾夫人在京城有些体面。 这样还敢向公主提亲?简直不知死活! 可偏偏因为顾文君,一切却有了荒诞的可能性。 周大人问:“那顾大人顾夫人那边……” “我会说服爹娘的!只要解决了那档子事。”说到家事,顾瑾有些尴尬,他爹找了一个小妾,闹得家中不快。 但这些就不必要讲了。 周大人也没有问,立刻拍板:“好,一切仰仗顾瑾公子了。” 顾瑾终于松下一口气,兴头冲冲地在相送下走出去。他自觉了不得,高抬着头,一副要干一番大事的模样,洋洋自得。 然而一转头,肃穆的周大人便进了一屏风之隔的内屋,撩开衣袍跪下。 “回禀王爷,试探完了,那顾瑾应该是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周大人低头,对那高坐之人毕恭毕敬。 台下还跪着一女子,额头贴地,满身冷汗。 “王爷!柳柳所说都是真话,不敢欺瞒!顾老爷确实怀疑过顾瑾顾瑜的出身……” 座上之人打断,“闭嘴。周立恒你说。” “看来顾家父母都没有向顾瑾透露过内情。但是还无法确定顾瑾的身份。关键点还在顾家,柳柳有必要留在顾家。” 座位上的人陷入沉思。 所有人屏住呼吸,没有人敢打扰敬王殿下萧宁晟的思绪。 不愿顾文君去会试,故意阻挠是真。 试探顾瑾只不过是顺带。 就连敬王殿下本人都有些惊奇,他不过是来处罚一个没用废物的手下。竟然还真得知了一些讯息。 关于顾瑾到底是谁的种,敬王根本不屑一顾。他在顾瑾的爹身边安排人手,也不是为了探究这种可笑的琐事。 只是,他不容许顾瑾的娘欺瞒自己。 沉默良久,敬王终于道:“嗯。” 意思就是要留下了柳柳,继续监视顾爹。 一个字让柳柳活了下来。 她剧烈喘气,浑身瘫软。 随后周大人又道:“那顾文君的会试……” 敬王殿下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勾出一抹极其浅淡的冷笑,微微启唇:“随顾瑾去做。” 用婚姻逼迫顾文君远离科考官场……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反正。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顾家弃子,也选定了皇帝,而不是他! “呵,想不到允翊还有这个心思。刚好,本王也想知道,顾家会怎么反应,我那皇帝侄儿又会怎么反应!” 第三百二十三章 她的想法 对于敬王的打算,顾文君还一无所知。 她甚至都不知道敬王也来了徽州。她怎么能知道,任谁都会以为,敬王殿下回京是与皇帝争斗的。 谁也想不到,从皇帝陛下手里吃了一个闷亏之后,敬王不仅没有留在京城设法扳回一城,而是默不作声地来了徽州! 但既然顾文君能遇到柳柳,此事就牵连了敬王,表明干系甚多。 现在又涉及徽州知府周立恒周大人的执政——顾文君知道,徽州必有问题。 “顾公子,我没有骗你,还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救救徽州!”蔡金仍苦苦劝说。 顾文君敛起细眉,陷入深思。 她当然不是怀疑蔡金。眼前目之所及,一切贫寒艰辛都是血淋淋的苦楚,顾文君怎么可能不信。 一旁的书生之中,却有几个忙反驳道。 “不就是徽州有一些贫民么,这世间的人千千万万,总有穷的和富的,这也没什么吧?” “虽然这些人苦了些,可是城里的百姓却富足民安啊,想要维护一方难免需要牺牲的,周大人这样做,也许是有深思熟虑的。” “蔡金你这是危言耸听!徽州再怎么样,也轮不到需要拯救的地步吧。外面有的是更落魄的地方!” 蔡金脸色胀红。 他张口想要辩驳却说不出话。人高马大却嘴笨得很,来来去去都是几句。 “不是的!我在徽州长大,这里种种弊端是我亲身感受,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旁人无法感同身受,自然说服不了众人。 顾文君却是眉心一皱,双目微沉。蔡金抓耳挠腮苦想的意思,她用一段话便道出本质。 “城里的百姓过得好,城外的却落魄至此,这天差地别,没有徽州百姓会想住在这贫民窟。 那谁来决定徽州人住城里还是这窟里,又以什么依据决定?” 别的书生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钱!穷的自然去外面咯!” 顾文君又问:“那周大人是怎么判定谁有钱,谁没有钱的?” 她在引导这些书生们往深处去想。 有人道:“有没有钱,一看不就知道了?” 顾文君摇头,神色里泛起忧愁。 有钱的会掩饰,贫穷的也会装阔。周大人显然有一套更实用的法子。 还是蔡金答了:“是税!” “除了朝廷规定的赋税,周大人每月还会向徽州再征用一笔钱。交不起的,也会落到贫民。” 顾文君终于点了头,可是精致的眉目间,愁思却更重。 税? 徽州竟然敢越过朝廷,私自定税? 众人终于意识到,城里城外的巨大贫富差到底意味着什么。 以及,周大人在徽州到底是如何“执法威严”的。 不说交不出金额的,会被赶到贫民窟,从此被打成贱民,找不着好工作得不到信任,完全得不到任何希望。 甚至一旦反抗诋毁周大人,也有无数种办法让那些“吵闹多嘴”的人去贫民窟,不动声色地消失。 而读得起学的本地书生一般小有家境,自然不受这些困扰。受困扰的也不敢声张。 外来赶考的,匆忙考完便各回各地,不会深究。 也只有蔡金这个低贱农门出身的,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又恰好遇到顾文君这样的人物,才忍无可忍地抖落出来。 苦苦营造的假象一旦戳破,便到处都是漏洞。 再想到初见徽州时的繁华景象,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谁知道那背地里蕴藏着多少杀人不见血的残酷剥削。 倘若放任徽州如此,那天下各地又该当何处呢? 再说,徽州一个府州都敢如此,对朝廷和皇帝陛下阴奉阳违,那这背后又站着什么厉害的靠山? 众人一凛,彻底没了之前反驳蔡金的理直气壮。 怕了的转而改口道。 “其实我们就是来考会试的,甚至都不是徽州人。这些事情,其实与我们并无直接干系,顾公子,我们还是赶紧找落脚处吧。” “是啊,我们只不过是秀才书生,有心也无力啊。” “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分一点盘缠就继续上路吧。” 这些声音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想法。无论信还是不信,无论有什么看法,所有人在听到周大人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退缩。 心有不忍的,古道热肠的张了张口,也是讷讷无言。 这是力所不能及,是根本没办法的事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来徽州参加会试,是奔着广大前途去的。谁知道周大人会不会是他们以后的顶头上司。 且不论未来,光是现在。周大人一句点评看法,就能影响甚至决定一个考生的命运。 周大人不是考官,但一州知府的话,却极为重要。 让他们这些考生学子去想,扳倒周大人,挽救徽州,实在太荒唐了! 哪怕是顾文君,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顾文君确实才名远播,是个当之无愧的少年才子。可是她有实权吗?有能力吗? 除了一个连她身份都不认的顾家,顾文君几乎一无所有。 所以这帮子书生们便想拉着顾文君离开,有胆怯怕事的,也有真心劝她的。 很多人都看得出,顾文君是被说得意动了。 否则她一开始就会劝阻蔡金,而不是任由他说下去,甚至还帮腔解释。 阿武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提醒一句:“少爷……” 顾文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随后便将之前阿武交给她的钱袋拿了出来。 她定神屏气,缓缓开口:“蔡金是带我们来这里找住宿的。 我看了,说这里吃住都省得,我就在这里歇下了。如果有愿意的,可以跟我一道;不愿的,在下也先谢过各位替我仗义执言,离开那客栈了。” “什么!” 顾文君的话立即引起喧哗。 “顾公子你疯了吗?这里可是贫民窟啊!” 有人措辞激烈:“这就是个傻瓜——我才不住这里,之前我就不该跟你们一起出来,我要回去客栈了!” 有人迟疑徘徊,对着贫民窟的条件反复打量。 就连蔡金都是不敢置信,张大嘴巴呆望着顾文君,半晌才结巴道:“顾公子,这、这里怕是不适合准备会试。” 他只是要把顾文君引过来,可没想过真的让人住下。 顾文君身边的阿武也一个劲地皱眉头。 霎时间,就有三个人离了队伍,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但是,更多的人却选择留下。 不是因为他们想住下这贫民窟,也不是因为他们被蔡金说动,更不上因为他们有胆量对抗徽州知府。 他们没有走,只是因为顾文君! 这看似冷清如辉月,俊丽如落霞的无瑕少年,却有一颗如此良善温热的心。 让人一接触,便心生好感。 不少书生都是发自心底地钦佩顾文君,追随的意愿更加强烈。 可是一码归一码。 就算顾文君愿意为徽州出这个头,可选择留在贫民窟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这样霁月清风的才子,也是会头脑发热,就这么鲁莽行事? 又有两人面露犹豫,纠结良久还是与顾文君告辞了。顾文君没有阻拦他们离开。 蔡金倒比顾文君着急,生怕顾文君损失声誉和仰慕者。 “顾公子,这事关重大,不急于一时,我们还是先别的住处吧。” 顾文君却摇头,让他等等。 直到过去一阵,再也没有人自行走。顾文君看了一圈,把最后留下来的书生面孔都看清楚记下了,才终于开口。 “你们别忘了,这次陛下亲自下令,改考的会试题目是什么。” “就是改革官制!” 她语气悠长沉着,带着惊人的说服力。“徽州不只是我们会试的考场,这也是会试的考题! 铺卷答题多少笔墨,也都是纸上谈兵。诸位,现在摆在你们眼前的就是一个实践机会,倘若做得好——” 顾文君的话音刚落下,沉重的气氛便为之一变。从蔡金到留下来的所有书生,全是眼睛一亮,渴望大展报复。 鼓舞了士气,但是顾文君的心情并没有好转,相反,她愁绪一片。 这件事背后一定不简单。 顾文君听到阿武极轻声的耳语:“少爷,这件事最好告知陛下。” 是,这次没得圜转,是得联系陛下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告密者 当天,便有一只信鸽从徽州飞出,直奔京城。 顾文君给陛下寄了一封信。 她的笔迹略带踌躇。因为之前离京的时候,顾文君走得急了,加上理不清对陛下的心思,她根本没有和陛下说。 仗着赴会试的正当理由,她拍了拍屁股,任性地一走了之。 可是现在遇到大事,徽州的问题不可谓不严峻。顾文君还是要一一禀告。 自己跑了,又巴巴地去找陛下。她难免觉得有些丢脸。 但比起徽州之事,那一点难为情微不足道,所以顾文君还是硬着头皮写信讨饶了。 诸如 “请陛下恕罪,前几日我突然得知顾家生变,有意纳妾,养在徽州。所以情急之下就离开了京城。陛下日理万机,不敢用这点小事打扰,便没有提及……” 之类的话是一定要写进去的。 与其等着陛下暴怒发火,顾文君还不如自己先承认,早点低头。 说完私事,重头戏便是正事了——徽州的问题,顾文君叙述详尽,不仅把到徽州这一日的所有见闻都写进去,还特意让阿武去打探消息收集情报,补充信息。 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谋士,光是陈述难题困境是不够的。 顾文君还应该提出解决方案,再放上几种后备计划,供自己未来的“上司”——皇帝陛下来挑选最优解。 也许是离京太远,无论陛下是雷霆震怒还是怒火中烧,都波及不到徽州。顾文君于是能勉强按下心思,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尽心尽力的有用属下。 她暂且把私情放了一边,先去想如何为陛下解决徽州这个麻烦。顾文君真的住在了贫民窟里。 这地界到底还是徽州境内,其实并没有太糟。天气晴好,不冷不热,地势平坦,适宜建房。 屋子是破旧了些,但是铺上.床毯,依然能够住人。 之所以脏乱臭,其实是因为这里的百姓看不到希望,自然随意应付生活,一片混沌晦暗。 她和阿武还有其他书生一起收拾了几处破败屋宅,清扫积灰,开窗通风,晾晒被褥,倒也是亮堂的。 蔡金与这里的人认识,加上顾文君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盘缠支付费用,所以贫民窟里没有人拦着他们住下。 衣食住行,解决了住处,剩下的便是吃食了。 夜里。 顾文君与书生们支起一锅,采买来一大袋米烧开,煮米炖粥。 她精通药理,也懂得几分厨艺。 于是在粥底铺了一些猪油,放上青菜和肉末,还奢侈地撒了一些盐巴。锅盖都没掀开,满大锅的米粥便已经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方圆十几里都能闻到。 大锅周围,已经挤满了衣不蔽体的贫民们,眼巴巴地望冒热气的大锅,嘴里流着口水。 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女童将自己的手指头咬住,小声道:“爹,我饿……” “忍忍,这是顾公子的,不是我们的。”抱着她的是个断臂的男人,脸上爬了皱纹。 付不起城里的税,他便被赶到贫民窟。为了讨生计,只能去做更苦的重活,废了一只手臂,雪上加霜,更加坎坷。 他拿出一个干扁的馍馍,小心掰碎。一点一点喂到女儿嘴巴里,自己舍不得吃。 其他贫民甚至有拿着草根和树皮嚼的。 闻着锅里的味道,吃一顿“饭”。 顾文君看着心里微冷,只觉得白天在徽州城里所见,称得上是天堂,可到了夜里的贫民窟,又如同阿鼻地狱,这巨大的反差让人汗毛耸立,阵阵发寒。 当下,蔡金就忍不住了:“顾公子,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粥本来就是施布给他们的。” 不止他一个这么想,留下来的书生们都是良善有义气的,都是面露不忍。 顾文君却摇头。 “升米恩斗米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给他们施粥,能施多少又能施多久?” 若不是有这么多仪表堂堂、一身派头的书生们围在顾文君旁边,看着十分唬人。也许等不到粥开,这些贫民就会扑上来哄抢。顾文君是深思熟虑,预想过无数种后果,才决定留下的。 所以她也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帮是要帮,但一定要想好怎么帮。 施舍只能应急,无法解决实质问题。 她思索良久,早有了决议,便道:“等会粥煮开了,你告诉他们,可以来买,一人只能买一碗。我们的粥,不免费!” “买?”蔡金瞪大眼,“这些人怎么会有钱买?” “没有钱,就来我这里做活,从工资里扣!” 蔡金听得一头雾水,“做什么活?你有工作给他们做?” 其他书生也是面面相觑,连忙提醒一句:“顾公子,我们毕竟是外地来徽州考试的,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就算要帮衬,也别把全部加当砸进去。” 他们还以为顾文君是找了个借口,想要给钱。 徽州贫民窟这样的状况。 城里不断有人被赶出来,一旦落到窟里就得不到像样的活计,只能成为贱民苟活,没有一点奔头。光是粗略一扫,估摸并不少于城里的人口了。 所以这相当于无底洞。 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填不上这个大窟窿啊。 蔡金黑黝黝的脸上泛起难色,也开口劝道:“顾公子,你前途光明,可别犯傻,真把全部的钱都给出去。不然……等考了会试,做了大官之后,再一起想办法救徽州。” 他之前头脑发热,想着顾文君一定能帮忙,所以才跪下求了。 可真的看到顾文君在做实事,蔡金感动之余,又觉得不妥。 他生怕耽误顾文君的前程。 顾文君却摇头,“晚了!” “蔡金,你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要么就不管,要么管到底!”顾文君抬眸,水墨画一般风.流的眼蒙着光,扣人心弦。 “你知道了,我们知道了,那几个离开了的书生也知道了。保不准就有人会去告发周大人” 她张唇开合:“选择留下,就是站了立场,与周大人作对。” “!” 众人神色凛然。 蔡金更是浑身一震,他愧疚痛苦地看了顾文君一眼,但随即又脸色一肃,认真起来。既然顾文君预料到了,还是做了这个决定,那蔡金自然也会跟随她。 书生们沉默下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开。 肃静之中,顾文君道:“粥煮好了,给他们发粥吧。” 阿武和蔡金率先跑出去,按照顾文君的话告诉围了一圈的贫民们:“想喝粥,可以买一碗!用干活抵钱!” 顿时,人群便呼啦啦地挤了上来。 吊了那么久的胃口,这时候无论让他们做什么,只要能喝到那一碗青菜肉粥,怕是卖命也是愿意的。 书生们则负责打饭。 身板硬实的蔡金和阿武维持秩序。这粥真的太香了,比外面厨楼里做的还要有滋味。 不怪这些人拼了劲地排队,就是书生们也有嘴馋的。细细想来,这可是顾文君顾才子亲自下的米开的火,算是价值不菲了。 米粥的香气,勾得那瘦弱的女童也拽着残疾父亲往里面挤。 “我、我也能干活!” 她也想要喝一碗粥。 顾文君勒令一视同仁,即便老人小孩都必须出力。 汉子排到前面,拿粥的时候却有些犹豫:“能不能问一下,到底要做什么?”他不怕自己被坑,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他还是在意女儿的,怕她也被祸害。 顾文君挑眉:“放心吧,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明天就可以来帮忙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迟疑地接下粥,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拿了两碗和女儿分着吃。满满的一碗,都是实打实的米粒和肉末。 喝得一嘴油,香喷喷的,肚子都开始回暖了。 即便是汉子一碗下去也能饱腹。 女童半碗就饱了,剩下的部分却小心翼翼地抱着,要带回去给娘吃。 她瘦削的脸上第一次有笑:“顾公子真的是个大善人!” “爹,我们一定要好好干活。顾公子这么好,真想一辈子给顾公子干活。” 不只是孩子这么想,几乎贫民窟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干什么活都是赚的呀! 等到所有人都领完了粥,顾文君才和书生们一起吃晚饭。 他们的饭也是粥,但锅热着,没有凉,还是很好吃。 兴许是顾才子的手艺太好,众人吃着喝着反而不觉得辛苦,倒有种农家乐的趣味。即便是即将面对周大人的怒火,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蔡金问:“顾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文君道:“明天一早,你们去帮我宣传。我顾文君要在这里,办个谈会。开讲言说,与同窗们一起讨论官制改革。就让那些喝了粥的百姓们帮忙搭桌搬椅,为我们布置这里。” 所有人惊叫:“什么?!” 这不就是会试的考题么? 会试前夕,顾文君竟然要在徽州公开探讨考题,这难道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和答案传授出去,告诉别人了吗! “顾公子你想清楚!这次会试,你可是很有可能拿下第一的,怎么能和其他考生讨论题目呢?” “是,人人都以为我提前倡议改制,顺应了陛下改考会试,必定是胜券在握了。”顾文君淡笑着:“既然如此,那我提出要开会讲座,你们想来听吗?” 书生们的眼神顿时火热起来,包括蔡金。 “想!” 如果能在会试多答出一些,哪怕是前进一个名次,也是好的。 “你们想听,那所有考生都会想听。他们要来听讲,想要我答疑解惑,就必须到徽州的贫民窟来!” 这既能巩固学识,又能宣传造势,是顾文君发挥号召力的最佳方式! 她掷地有声:“我要戳破徽州这个弥天大谎。” 满场寂静,所有人眼里全是动容和崇拜,已经是对顾文君言听计从,完全遵随。 齐齐响应了一声道:“好!” 昏暗的夜色里。 一个蒙着面的女人前来贫民窟寻顾文君,小心翼翼,正是捡了一条命活下来的柳柳。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书生去了徽州知府周大人的府邸,神色.鬼祟。 分明是之前还跟顾文君一道的人。 他们要去告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帝特许 “大人,有两个书生来想来求见。” 小厮进了周府禀报。 “会试在即,这些书生不好好备考,私下来见本官做什么?是想污蔑本官的清誉吗!让他们回去,不见!”周大人神色一沉,板着脸直接回绝了。 周立恒摆出来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好像之前宴摆府邸,迎接顾瑾为人接风洗尘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样。前一刻他还与顾瑾把酒言欢,现在转过头来,就恨不得划清关系。 以便维护自己的名声。 那小厮低语道:“大人,是那个顾文君的事,他带着一帮书生去了贫民窟,还在那里住下了。” 周立恒顿时一僵,他一派清高的假模假样一变,五官扭曲,一字一句怒道:“你说什么?” 他抬手一掀,便想要砸了桌上的酒瓶茶盏,可是陡然想到自己的主子已经歇下了,便又强行压下了动作,忍耐着攥紧了拳头。 “叫那两个书生滚进来!” 周大人再装不下去了。 他知道那顾文君是个有才气的,还得到皇帝陛下的看重,甚至连他的主子敬王殿下也暗生欣赏,有过收服之心。 这种聪明人一点也不好对付。 如果不能一出手就彻底把顾文君弄死,让顾文君永无翻身之日,那便打压不得。 所以周立恒一番谋划,就是想把自己给摘出来,撺掇与顾文君同父异母的顾瑾去使坏。 谁想到他有心退让,不愿和顾文君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才子直接相对。结果顾文君倒是跟他斗上了,一个有了点名气的书生罢了,也敢踩徽州知府的尾巴? 真是黄毛小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小的绝无一句虚言,不信您派人去那个贫民窟一看便知!” 那两个书生一进来,就把话全部交代了。 低头哈腰地巴结,原本的两袖子书卷气全没了,只剩下贼眉鼠眼。 周立恒听得火冒三丈,他眼睛里闪过道道冷光,“好,本官先谢过你们二人了。” “不不,是小的能见到周大人一面,是三生有幸!都怪那个顾文君不知道天高地厚,还非要和周大人您对着来,他这是找死!” 告密的两个人自然怎么捧着周大人,怎么说话。一个劲地贬低顾文君,想把顾文君踩到地底下。 满心以为,讨得了周大人的欢心,就能换来好处。 可是他们却没有看到,周大人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甚。周立恒对着侯立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立即便涌进来一群人,扣押住两个书生便要拉下去。 “周大人,这是怎么——唔!” 很快的,两人的嘴巴被按住,喉咙被掐住,脱口而出的声音卡了嗓子,再也发不出来。 既求不了饶命,也惊扰不到敬王殿下。 周立恒脸上划过一道杀意。 但想到敬王在此,还是不宜溅血。他按捺下杀心,只是挥手,“拖下去关好。” 这两个书生来过这里的事情,不能外传。 他怒气冲冲,“来人啊,去贫民窟盯着,让本官知道,那顾文君到底要耍什么花样!不知死活的东西。” 其实周大人更愤怒的,还是顾文君胆敢挑战他在徽州的权威。 可顾文君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周大人心底深处仍是不以为意的。顾文君不过是一个心傲气高的秀才书生罢了,能写几句诗词,还能玩得了权术手段吗? 周立恒眸子阴冷,暗想。“这点小事……就用不着打扰敬王了。” 他决心在顾瑾的计划之前,给顾文君一个教训。 可周大人想不到,他这边得了告密,察觉不妙便派人去盯梢顾文君,可也有人自愿向顾文君泄密传递情报。 “主子!” 一身夜行衣的柳柳敲开了顾文君的屋子。 顾文君并没有睡,她双眼清醒,熠熠生辉。精雕细琢的五官没有一处是不美的,在月色下更是衬得朦胧如画。饶是柳柳也看得一呆,艳羡不已。 “没有人跟着吧?” 柳柳摇头,“我出来没有人发现。就算有,我路上易了两次容,也该甩掉了。” 随即柳柳眼中划过一丝恐惧,“主子,敬王来徽州了!他如今,就在周大人的府上。” “你说什么?” 顾文君终于惊愕,她睫毛一颤,眸底浮现出忌惮。她胸膛轻微的起伏一阵,既觉得不可置信,又感觉情理之中,“原来如此,敬王和周大人是一伙的,他们想要在朝廷眼皮底下把徽州揽到自己阵营里。” 她看向柳柳,“那位周大人,就是之前负责盯梢你的。冒充成我,陷害我名声的计划,也是他献给敬王的主意吧” 柳柳低头,“是。” 顾文君在门口处踱了两步,面色已经完全变冷。周立恒这个人,她必须要把他拉下马。 这已经不仅仅是徽州的问题了。 柳柳迟疑道:“……主子,还有一件事。” “你说。” “我按照主子的吩咐,把顾瑾顾瑜身世可疑的问题都说了,敬王果然起了疑心,让我留在顾老爷身边查。” 柳柳说着,顿了一下:“但顾瑾来徽州,也为敬王献了一计。他决定以顾家的名义,替主子您,向公主殿下求亲。” “哐当”一声轻响。 是在暗中贴身保护的阿武,惊诧得变了动作,失手撞到什么东西 顾文君也是紧皱眉心,她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幻,全是惊容。她以为,公主还困在季家呢,怎么又和公主扯上关联—— 求亲? 顾瑾竟然想要用这么荒唐的事情来让她退出科考仕途! 她一脸难看。 顾家始终是她身后的一道坎。哪怕顾家不认她,不养她,只要当年的事情没有弄清楚,她还挂着这个顾姓,顾家就仍然可以用家人的名义影响甚至摆布她。 不过—— “顾瑾为了爬到我的头上也是豁出去了。可是,我那继母最是刻薄恶毒,顾瑾愿意让我当驸马,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让我好过的。”顾文君摇头。 柳柳道:“所以顾瑾想要赶走我,来讨他娘的欢心。敬王打算放手让他做,但敬王却又让我留在老爷身边……” 她声音迟疑,也是不明白敬王的打算了。 顾文君却一叹。 “他这是想让你做一辈子的外室,不打算让你进顾家的门了。” 敬王手底下有千千万万个柳柳,他自然是不在乎柳柳是个有名分的妾还是个外室玩意,根本不管柳柳的死活。 柳柳有些难堪。 顾文君察觉到了,她道:“柳柳,从前你便是陶府的妾,现在到了顾家,连一个妾都够不上。我知道你不甘心,别担心,我会让顾家给你一个名分的。” 她眼里划过一丝幽光,伸手摸了摸柳柳的脸,底下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人发毛。 可顾文君依然很温柔,“我也会治好你的。” “是,主子!” 柳柳激动地应下。 随后转了身,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阿武这才从阴暗里出来,他是全心全意信赖顾文君的。 旁人担心的,是周大人是敬王殿下,可阿武反倒不在意,只是满脸忧色地看了好几眼,“少爷,那公主殿下和太后如出一辙,刁蛮歹毒,你可千万别动什么心思!” 顾文君不由地踉跄一下。 “你说什么呢!” 阿武却言之凿凿,生怕顾文君会被公主抢走。 “是真的。他们都说陛下是暴君,可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公主就不同了,全凭着任性泄恨,不说这心性品德,就是容貌才能,也是样样比不上陛下的!” “你!”顾文君噎了一下。 她面上起了赧色,打断:“住嘴!陛下怎么能和公主相提并论,休得胡说。” 阿武这样比较,好像陛下要和公主抢顾文君似的,又把顾文君拼命掩饰的遮羞布掀开了一角。 似乎早已认定顾文君应该是陛下的。 顾文君当然听不下去。 她甚至催促:“好了!明天还有得忙呢,赶紧睡下吧。” 可躺在床榻上,顾文君自己却失眠了。 而今夜里,不止她一个人没有入睡。 宫里面,因为一封顾文君寄来的密信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牵连甚广,事关重大,肯定是要给心腹传阅的。 “徽州胆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如此行事真是找死!”大太监刘喜怒得堪堪折断手中的拂尘,精明的细眼中全是刺人的冷芒。 殿堂下,跪了一地的忠诚死士,纷纷抱拳:“陛下,还请下令派人捉拿周立恒,抄家问斩,连诛九族!” “对!还要把那幕后黑手挖出来,一起诛杀!周立恒一个人肯定不敢如此,他背后必定还有人。” “还用想么,一定是那心机深沉的敬王!这徽州知府可就是他当初举荐的,官官相护到如今,还敢做出这种勾当,真是活腻了!” “我看也别和敬王虚与委蛇了,直接和他打好了,难道陛下还会输给那老残废吗!” 讨伐的声音越发洪亮,震动不已。 可殿上,那身穿金色龙袍的男人却背对着他们,颀长高挑的身影散发出冷俊摄人的气势。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心惊胆颤,光是一个背影也令人望而生畏。 唯有刘喜敢上前一步问话:“陛下?” 皇帝转过身,冰冷的俊颜染上层层煞意。他手指微动,扔下另外一张信笺到地上。 手下们小心捡起来。 是顾文君寄过来的后半张信。前面书写了徽州的问题,后面竟然是顾文君想的解决法子! 刘喜也惊得张了细眼,“这!” 只是扫了两眼,众人便争相抢着看。 这法子真是绝了,甚至都用不着陛下的一兵一卒,就能了结徽州的难题,不仅是周立恒会完蛋,还能让背后的人狠狠吃个闷亏。 如此奇才,真不知道陛下从哪里找出来的。 信上最后一字,却是皇帝陛下的朱笔御写—— “准!” 盖了一个偌大的玉玺龙印。 这表明,皇帝已经同意了顾文君的做法。无论顾文君在徽州做了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那也是皇帝特许,万事无罪! 好大的恩典呐,但换一个良才谋士,却是值得的! 按这样来说,徽州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了,顾文君也能安然脱身。 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的脸色却始终阴冷一片,不见半分愉色。 满殿之中,也只有贴身太监刘喜猜得到一两分,他小心地看了陛下一眼,深深叹气。徽州是万全了,那顾公子呢? 能一辈子不娶妻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聚众闹事 京城的风云变幻,与徽州息息相关。 顾文君还没有等到陛下的回信,就已经迅速地开始行动起来。 第二天一早,徽州每一条街巷都贴了一张告示。因为这本来就是面向读书人的,所以哪怕寻常百姓认不得字,也无关紧要。因为书生们之间肯定会口口相传。 一传十,十传百。 消息自然就散播出去了。 “顾文君顾公子要在徽州开堂论改制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考前机会,这次错过可就再也遇不上了,赶紧的!” “会试冲.刺!想不想再前进一名?想的话就快来参加顾公子的论会!” 顾文君深谙宣传和营销的重要性。虽然在这古时候,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那样速度太慢了,她也没有那个耐心和时间等。 所以她便立即用上了一些现代媒体的手段。 首先,她提笔写了十几张邀请函。对象自然是没有具体名字,因为顾文君想要号召的是所有的考生学子。 黑墨铺陈,一手灵动劲道,笔锋交错的好字跃然纸上,只是第一眼便能吸引好字爱书的书生们。 瘦金体在这个时代的魅力毫无疑问,早就为人称颂。 这也成了顾文君的标志之一。 当然光是她自己写的,还不够,其他书生们也要帮忙誉抄,“人为复印”增加数量。但不是要抄邀请函,而是抄送“心得感悟”。 不错。 顾文君就是假意造势。当自己已经提前开过一次论谈会,编出来讲义和纲常,再模仿听众的语气,撰写对于论谈会的想法。 她脑海里涌现无数种思辨,笔下便写出来好几篇。《论现有选官制度的利弊》、《关于改革官制和如何落实的思考》、《制度创新:如何推进和运行朝廷的管理制度》…… 用现代论文的逻辑模式思考,顾文君文章中的敏锐是这个时代其他书生们望尘莫及的。 所以这些本应该接过来誉抄的书生们,一拿到手反而自己捧起来读得忘乎所以,差点看得入迷耽误了计划。 蔡金是看得最投入的。 还好是由阿武负责监督,他是护卫,自然是不看这些文字的。 所以能心无旁骛地催书生们抄字,竟然还引出了阵阵怨声。 就是一早知道了计划,也情不自禁地被顾文君的才思敏捷和辩论议题深深吸引,更不用说那些还没有见过顾文君的秀才书生了。 简直是在大街上哄抢着发放的纸张。 这广告效应是无可比拟的! 顾文君这是做什么?她在会试前开班讲座答疑解惑。 这要是放在现代,简直是相当于是一个名气大的专家要在高考前开一个冲.刺培训班,不仅免费讲解,还不限报名人数。 这不仅是临考的考生们趋之若鹜,就是还没轮到自己考试的读书人,也要赶着过来听一听顾公子的“高见”! 可想而知,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何止是闻所未闻,根本是绝无仅有! 徽州的考生和读书人几乎疯了。 “顾文君这是要把自己会试上的答题透露出来吗?他疯了不成?该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虽然说会试的议题向天下公示了,可顾文君在考前开论谈会胆子也太大了?这算是光明正大的舞弊吗?” “管顾文君怎么想的,反正他要讲我们去听便是了。赶快,否则去晚了,占不到前面的位置。” 有热忱响应的。 自然也有人觉得不屑怀疑。 “那顾文君才成名多久,也敢开这种谈会?只不过是得了一些哗众取宠的噱头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圣贤名士吗!我倒要去戳破他的谎!” “顾文君也就是运气好给皇上留下了几分印象,侥幸有了名气而已。他本人是真才实学还是都能空有虚名,还真不一定!得去看看。” “乳臭未干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尽会搞这种虚张声势的花样!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无论是信,还是不信的,服还是不服的,全数涌到了徽州的贫民窟。就连官府也是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们惊愕地看着那邀请函上的地址,冷汗直流,“糟了,顾文君真要捅出大篓子了——” “快!赶紧去禀报周大人!” 这下,周大人派来盯梢的下属们,也是深感不妙。 顾文君要把所有人都引到贫民窟里去?他是疯了吗,他到底要做什么! 无论官府人员如何着急。 但是响应顾文君的人潮实在过于汹涌了。 功名利禄最动人心,就是想拦也拦不下那些争相涌向顾文君的书生们。 然而这些人按照指示奔赶到了地方,却大吃一惊。 顾文君的号召力果然非同一般,魅力非凡。他们自以为来得早了,到了地方才发现还是来得迟了。 因为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不止有外地赶来的考生们,更有不少徽州当地的读书人,全部都挤到一起,自然是人头拥挤,摩肩擦踵,围成了一个圈。 而后来者,只能被栏在最外圈。 中间坐着的,便是霁月清风眉目如画的顾文君,无论是面无表情还是浅浅一笑,每个细微动作都是风采照人。 顾文君向阿武投去一眼,阿武便用力往地上摔了一口碗。 “啪!”一声响亮清脆的皲裂让人头耸.动、喧哗吵闹的景象一静。 确定这些人都安静了,能听到她讲话。顾文君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感谢诸位捧场,在下也是今年会试的考生之一,这次论谈会本意是想让同窗间相互探讨,互相学习,并非我自以为是,各位完全可以抒发自己的看法,也不用听我一家之言。” 她这番话,就是做了个铺垫,以便之后把自己摘出去。 当然,有顾文君在,谁还要自己上去讲,谁还要听别人讲的话。 众人立即说:“不用这些,就是要听你的。不是要讲选官改制吗?” “快点讲会试议题!” 群情激动之下,顾文君却看向一处,点了点头示意。 不消片刻,便有一群群人从紧闭的房屋里走出来,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好像是来自极贫之地,与徽州格格不入。 急切的书生们一愣,声音像是被掐住似的戛然而止,瞠目结舌。 等等! 这里不还是徽州境内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难民”?没听说近来哪里闹灾了呀! 顾文君却拍了拍手,“请各位稍安勿躁,等这些百姓们帮忙摆好桌椅,讲会就开始了。” 破旧的木桌,还有缺腿少胳膊的椅子凳子被拉了出来,实在不够的,就用一块木头扔到地上。 真是穷酸到极点,让那些习惯笔墨纸砚伺候,还有美人添香的书生们看得茫然发怔。 恍然像是从繁华的徽州到了哪个贫困山区! 可是顾文君分明说,这些都是徽州的百姓呀! 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困惑不解。一个女童跌跌撞撞地扶着一张小木凳走过来,连忙被人扶住。 有人问:“你是哪里的人?” 那女童乖巧答了:“我就是徽州人呀,从小我就生活在徽州。” “不可能!” “真的,不信的话可以问我爹——你看,那就是我爹。”女童指了个方向,正对着一个残了胳膊,艰难搬桌的汉子。 有一个徽州本地的书生睁大了眼睛,惊诧极了。“那不是之前在城里卖木具的!我家在他那儿订过一张八角桌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察觉到什么。 这真的都是徽州百姓! 那瘦弱的女童还懵懵懂懂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呀,是顾公子让你们来的吗?你们可以常常来吗,我想为顾公子做事,这样有饭吃……” 童言童语最能刺痛人心。 单纯的话里蕴藏了多少残酷的事实。这里的人甚至吃不起饭! 因为钱都交了税,付不起就被赶到这里,什么钱都没了。 这就是徽州所谓的“繁华”! 说一千道一万,远不如眼见为实。 在众人的怔忪里,顾文君撩开衣袍一角,坐在人群包围圈的中心。她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凭空探讨,总是毫无根据的。京城衙令杨大人抄斩的事情,大家都听过,无论怎么想,但也是京城的事情,总觉得遥远。” “不如,我们就以这脚下的徽州为例,切切实实地讲一讲,为什么要改革官制!” 气氛霎时间一肃。 即便是之前再怎么看轻顾文君的,也是变了态度,竖耳倾听。毕竟都是读书人,又不是傻子,看到此情此情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有些当地书生,是本就知道,只是没有关注,亲眼看到才受了冲击;更多的,是真不知情,乍然看到整个人都是为之一振。徽州繁荣昌盛的表面下,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实情,怎么会如此?! 而顾文君就是要闹大!闹得周大人再也装不下去,闹得撕破所有的假象。 没有人知道顾文君的完全计划,但他们隐约知道,顾文君这是在做一件大事。 甚至,很有可能会是一件流芳百世,了不起的大事! 顾文君一开口,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只觉得鞭辟入里,没有一句是多余的废话。有人怔怔然出神,有人大吃一惊,更有人当场拿了笔,边听边写。 然而一道冷喝骤然传来,“慢着!” 打断了顾文君的谈论。 为首人带着一群官兵强行闯到贫民窟来,大声道:“顾文君,有人告你聚众扰民,寻衅滋事!本官特来查抄,你还有什么话要讲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反了徽州 “是徽州知府,是周大人!” 眼见到那板脸肃穆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走来,在座的书生们都是浑身一震。尤其是身后那一串佩刀带剑的官兵,更是让人看得心惊胆颤。 一定是顾文君开谈讲座,拿徽州举例议论官制的事情惹恼了徽州知府,周立恒周大人! 他现在就是带兵来抓顾文君? 民怕官。 一看到这么声势浩大的官差们,众书生也是慌乱无措,唯独顾文君冷静自若,她敛了神色,一整衣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螓首蛾眉,一双美目眼波盈盈,却盛着淡淡的幽光,摄人心神。 她不慌不忙,率先作揖行了一个礼。 “敢问周大人,在下只不过是邀请各位同考会试的书生们一起探讨学习,怎么就是聚众滋事了?” 这下,书生们才从惊惶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跟在顾文君后面一一行礼。这样看着,已经是隐隐以顾文君为首,一派服从了。 虽然周大人是冲着顾文君来的。 但这谈论会,是人人都参加了甚至还仔细聆听过的,也扯不开关系,这些书生们便也帮着解释。 “是啊,周大人,这只不过是文人的聚会,可没有闹事。” 有人还扬了扬自己的笔记,想要递给周大人看。 “对!顾公子只不过是在开班传教,绝非是寻衅。” “顾公子学识斐然,才气贯长虹,更难能可贵的是顾公子不仅没有藏私,还愿意与我们这些考生一起分享,我们能学到一两分都是幸事!”崇拜者们甚至当场称颂起来。 恨不得以头抢地,为顾文君辩解。 读书人最服的是什么。 就是才学! 放眼天下可能还不好说顾文君是第一,但在这徽州境内,顾文君必定是文当第一了。而这个第一还乐意把自己的本领免费教给所有人,这谁还能不服? 哪怕是再鄙夷再看不起顾文君的。 白白听了顾文君这次讲课,也无法再冷面相对了。 无论何时何地,知识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在这古代,学习的代价更加昂贵,没有家境甚至没有读书的资格,可从来没有免费的教书先生。 所以只要是来了的,听了讲座的,便都能算得上是顾文君的半个学生。 满心服从的书生绝不在少数。 “哼!” 周立恒寒着脸发出一声冷哼,“说得好听是文会,可实际上你们聚集一起就是影响徽州的安定,影响这里的百姓们!在会试前搞这种花样,扰乱考生,顾文君罪当该抓!” 他可不管其他书生怎么想,只是紧盯着顾文君不放,眼里闪过道道刺骨的寒意。 是他看轻顾文君了! 周大人原本还想,一个意气书生能做得了什么事情。结果第二天这顾文君的本事就让他大吃一惊,只是写了几份文字,竟然就能将全徽州的书生们心甘情愿地拉拢过来。 这么多人亲眼看到,亲身经历,那这贫民窟的事情就再也掩饰不下去了! 这彻底动了周立恒的底线。 他怎么可能还坐得住,甚至来请示敬王殿下都来不及,急忙亲自赶到贫民窟来截人。 等到周大人赶到,顾文君早已经在开讲了。 “虽然当今天下,已经推行了科举,为朝廷甄选可造之材。可是官府内部仍然盛行察举制度。是由长官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经过试用考核后再任命官职。 换句话说,即便一个书生寒窗苦读十余载,迈入仕途,他未来的任命提拔,依然是看高级官僚的喜好,至于任用前的考核?” “呵呵,不是都过一次科举吗?后面哪里还有考核! 到了如今,世家靠祖上荫庇,贵族靠关系相护,寒门子弟靠师门同窗,偌大一个天下,所有的官竟然都是互相认识的!谈何执政公平?” 那伶牙俐齿,妙口生花的样子,让周大人气得牙痒痒。 “一个朝廷都钦点过的繁华徽州,实际上就是把苦难的穷人赶出去,削为贱民,加深剥削。只有体面的富人在外,自然是‘全民繁华’了! 徽州胆敢越过朝廷,这样行政,如此胆大包天还没有一个官员戳破上报,互相照应,可见官制之弊端,不得不废!” “周大人是怎么当上徽州知府的,该问责当初察举推荐他的人;周大人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私自执政的,该查问下属官吏及其直属上司……” 以口舌出击,杀人不见血。 直指核心! 不愧是少年英才,顾家公子!难怪顾瑾那废物在顾文君手里过不了一招,实在是顾文君智多近妖,太过聪慧了! 周立恒是见识了顾文君的本事了,他怎么敢再让顾文君继续说下去! 他必须抓了这个人。 “来人!把顾文君给本官拿下!” 周立恒当机立断,便挥手示意一众官兵。 这些聚集起来的书生们越维护顾文君,周大人眼里的杀意越浓,他甚至改了主意。区区会试资格算什么,入不入仕途又算什么。顾文君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就有莫大的影响力。 是敬王殿下过于心软了。 他觉得,让顾文君无法参加会试根本不够,既然这个乳臭小子偏要和他们对着来,那顾文君就不应该活命! 这人一定会坏了主子的大业。 “刺啦!” 一排刀刃出鞘,刺目的白光在刀尖一闪,直直对着那人群中心的俊秀公子。“顾文君,劝你还是听话点,乖乖伏罪!” “啊!” 众人忍不住惊叫一声,怔怔然看着那泛着冷光的白刀子,只觉得一道寒气从脚底板上升起,惶恐颤颤。 然而惊惶之余,又感觉到一丝愤慨。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了刀? 周大人是不是有些太不讲理了! 所谓的“铁面无私”“执法甚严”,便是这样行事吗?对意见相佐的敌人确实是不留一点情面了。 阿武浑身绷紧,暗暗握住了藏进袖子里的刀。 时刻准备事发不好,便护着顾文君逃走。 顾文君一直都是最镇定的那个,她不慌不忙,甚至还在嘴角边凝出一丝淡笑,“周大人好威风,看来是抓定我了?” 周立恒知道自己这一招是下下策,肯定会让这些在场的书生们不满。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不能再给顾文君“妖言惑众”的机会了! 只能脸色难看地恨恨道:“顾文君,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懂不懂,民不与官斗!” 他一挥袖,便喊一声:“抓了!” 官兵们顿时便要冲上去。 那些书生们要么就是背负家中厚望,有么就是心怀仕途野望,多有牵累,一时投鼠忌器,只能避开那些带着刀剑的官兵们。 可是有一群人,却是一无所有,没有任何怕的了。 他们本来就活在看不见光的黑暗里面,只要谁能给出一点希望,他们就愿意为谁拼命。 竟然是贫民窟里的百姓们迎了上去,堵在顾文君身前,他们脚步蹒跚衣不蔽体,却争前恐后地围过来。 因为害怕。 很多人都是一个踉跄,拜倒在官差们的脚下,哭喊着:“大人们,饶命啊!” “周大人,顾公子什么也没有做,要抓就抓我们吧!是我们交不起税,才会住到贫民窟里,是我们的错!顾公子只是为我们鸣不平。” 那残疾的汉子拉着自己的女儿第一时间跪了下去,不要命地磕着脑袋,“砰砰!”两声,硬实的额头很快就砸出了血,触目惊心。 那弱小的女童也是浑身哆嗦,细细地叫着。 “我们真的没钱了,贱民的钱都给了大人们了,没有人看得起我们,顾公子是唯一对我们好的。周大人,饶了顾公子吧,我们会努力赚到足够的钱……” 他们是贫民、是贱民。 可是他们知道,到底谁对他们坏,谁对他们好。喝了一口顾文君的粥,听了一句顾文君的思辨,贫民窟里的人也明白顾文君心意了。 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要护住一个真心为他们做事的人。 而他们除了自己一条贱命,也确实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哪怕是挡在那些刀刃前,脸面对着刀尖,也豁出去在所不惜。 那些退让到一半的书生们顿时僵住动作。 连这些贫民都知道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对错。而他们自诩清高的书生秀才却避之不及,这算什么? 到底是顾文君寻衅闹事,还是周大人强词夺理来抓人,事实到底是怎么样,难道还不清楚吗! 蔡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后他一咬牙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干脆把自己的书生袍子扔了,也加入到阻拦的队伍里。 他喊道:“要抓顾公子,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一呼而百应。 何止是蔡金一二,随即便有无数个书生们围了上来,绕着顾文君行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护圈,嚷着:“顾公子没有错!他才是真心为徽州着想的,不能抓顾公子!” 周立恒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啊!这是要在徽州反吗?” 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甚至连样子都装不下去,干脆破口大骂一指:“全抓了!” 站在人群中心里,顾文君如鹤而立,风姿绝群。 她一身傲骨从未折过,只是在那张如玉精致的脸上勾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都抓了?周大人,你可要想清楚呐!”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是官逼民乱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周大人要抓了所有人,也要抓得过来才行!” 顾文君睥睨一眼,那眼波清冷,竟然让在徽州只手通天的周大人也从心底生出莫名的敬畏。 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数愿为顾文君死而后已的书生同袍们。 他们有些人只是听闻顾文君的名字,有些人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见到顾文君,可是他们都知道,顾文君是在做对的事情。 身为读书人,绝非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更要有胸怀天下,前仆后继的侠义精神。 也只有这些还未有功名利禄,没有入朝为官的书生秀才们,才能不顾利益只讲是非,拍着胸脯为顾文君说一句。 “顾公子所言甚深明大义,还请周大人明察!” “周大人难道要把所有考生都抓起来,一起关进大牢吗!那今年的会试,徽州就没有成绩了!” “唉,这贫民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已经明了,甚至一清二楚。周大人莫要执迷不悟了。” “顾公子没有错,抓了他还有千千万万个志同道合的书生们,是抓不完的。” 这些穿衣戴冠的书生里,既有富贵门楣出身,也有殷实小康家境的,更有寒门子弟冒头的;既有徽州境内的,也有州郡边缘的,更有从外地奔赴而来的。 各种身份各种关系夹杂在一起,本应该彼此对立差异,竟然破天荒地融成了一道声音。 “今,吾等必追随顾公子矣!” 这整齐划一的口号,还有铿锵有力的声音,恍然成了一支文人组成的军队,全以顾文君为党首,全数遵从。 当这样的力量被顾文君握在手里,便化为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远比那些官兵差役手里的刀刃还要可怕。 若是只有贫民替顾文君阻拦,那杀也就杀了。 大不了干脆屠了这贫民窟,还能给徽州一个彻底的‘繁荣’。可现在,难道周大人还能把整个徽州的书生秀才们给砍了头吗? 不可能! 这些可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即便是周大人、不,甚至是敬王殿下,亦或是当今圣上,也无法按着全天下的读书人认同一句话。 可顾文君做得到。 虽然今天,顾文君只是在这一方徽州境内使用了这等力量,动用的也不过是徽州会试的考生,可小试牛刀,便已让周大人看到了顾文君的可怖之处。 假使他日。 顾文君当真入朝为官,号令全天下的文人墨客—— 该是何等慑人! 周大人是真的慌了,甚至是从心底深处对顾文君生出一股胆寒。他眼中的光忽闪忽灭,隐隐发虚。 顾文君这时从人群中踏步而来,书生们不惧兵器不惧官威,挺着刀锋为顾文君让出一条路。 只见这才名日渐盛大的顾公子踱步而出,一身肌肤胜雪,双目犹似清泓,清高不可亵渎。 “周大人,我让我家阿武去做了调查。徽州境内人口共十一余万,目前城里有五万,贫民窟里已有六万了! 再这样下去,整个徽州迟早变成贫民窟! 一直在反徽州的人,是你!” 周立恒胸膛一震,气得剧烈起伏不止。 就在这双方对峙的时刻,顾文君直接撕开了脸皮,与周立恒当场辩论起来。既然周大人都已经破罐子破摔带兵来抓,那她也不用顾忌了。 周立恒却不得不回。 他的嘴巴连着胡子抖动数下,只能呛出一句:“本官是为了整个徽州好,牺牲一点贱民,又怎么了!” 贱民? 百姓真的是贱民吗? 周大人满心只忌惮顾文君和其他书生们,唯独忽略了人的力量。 这徽州里,平民的数量才是最大的。 也是最能发挥“众怒”的能量。 官兵们早在一众贫民扑上来的时候就惶惶不安了。周大人被护在最后头,自然是不怕低贱的平民百姓,可是他们怕呀! 那些人可比用嘴巴讲道理的书生疯狂,一群又一群,不要命地扑上来,官兵哪里敢再往前,生怕手里的刀一刺,就真的要了一条命。 都是徽州人,贫民窟里的贱民,从前也是城里的百姓。官兵们哪个不是从平民做过来的,甚至有一些,还曾经互相认识,见面问好。 这刀子如何下得去! 是不是有朝一日,就连官兵自己也会被赶到贫民窟? 毕竟,周大人的税收,手下也是一并要交的。倘若交不上了—— 眼见着这些贫民奋力一搏摇头呐喊的架势,竟然连官兵小卒们都有些动摇了。这……真的是为徽州好? 顾文君凝了眼神,直刺周大人,“那到底是为了徽州好,还是为了周大人好?交税,交上了就是徽州人,交不上就是贫民贱民! 不过,朝廷可不知道周大人这另外一份‘税’是交到哪里去了!” 周大人脸色涨红一片,甚至于粗俗大吼:“住嘴!你只不过是一个乡试解元,你哪来的资格质问本官!” 顾文君却步步紧逼。 “官管百姓,百姓督官。这才是应有的道理。在下来自江东,虽然不是徽州当地人,但也是在州郡境内,也应有询问的权利。” 顾文君又向围在四周的人一挥手,“就算我没有,那这些苛以重税的贫民呢,他们总该能问一句。 周大人收了那么多钱,造出那么多的‘难民’,却口口声声是为了徽州好,那总该是把钱投入徽州的建设里了?” 随着顾文君每说一句话,那些贫民眼中的怒火便越加喷涌而出。他们内心的愤懑、不甘,早已积怨已久了。 只是从未有人引领这股怒火,所以他们消极殆尽,绝望等死。 可现在顾文君来了,这民愤有了宣泄的出口,知道该往何处去了,于是便全部倾泻而来,化为滔天之水。 要翻了周立恒这艘腐败的官船! “对啊,凭什么收我们的税!” “就是他!是周立恒害得我们无处可依,害得我们无家可归,拿了我们的血汗钱,还要把我们踩到最底下!” 周立恒大怒地骂道:“因为本官是大人!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蝼蚁,算什么东西!” 顾文君反击道:“贫民是蝼蚁,那城里的百姓也不过是蚂蚱。等你再拔光了蚂蚱的腿,又可以一指头弹到贫民窟里了,成为新的蝼蚁。 试问天下,何人不是蝼蚁。 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大人,再这样下去,你要把徽州害死了!” 周立恒双眼赤红,额角跳起青筋,他怒着叫.嚣:“一派胡言!” “杀了,给本官把这个妖言惑众的顾文君砍了头!要是有谁敢拦的,一并连罪!” 可是没有一个官兵有动作。 相反,他们迟疑不定,脸色挣扎。 顾文君最擅长洞察人心,她自然知道这些官兵们在想什么。她直接给出最后一击,“周大人,你把徽州当成自己的土匪寨,侵吞无数民脂民膏,已经触犯律法。我已经全数上报朝廷了! 这次会试以改革官制为题,偏偏定在徽州。怕不是朝廷打算以你为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呐—— 各位差爷们,要不要听周大人的话,你们好自为之!” “!” 官兵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思,更是瞬间倾倒,彻底站到了顾文君这一边。即便顾文君是狐假虎威,根本没有收到陛下的回信。她也能凭着几分猜测,说服所有人。 “哗啦!” 只见一道道白光晃眼,那十几柄刀尖转了个弯,竟然冲着周大人了! 以口舌杀人。 顾文君怎会恐怖如斯! 周立恒瞳孔巨颤,这一次他甚至心生震动,只觉得荒诞可笑。他亲眼见到这小小书生举手投足,只言片语便策反了一半的徽州。 数年经营的名声倒塌,周大人知道,他是败在顾文君这个黄毛小子手里,他逃不了这个罪责,他完了! 为今之计,只有替主子除掉顾文君这个祸害,才能成就将来大业! 他死不足惜,但必须为敬王殿下效力。 周立恒的神色狰狞起来,他趁所有人不备一鼓作气,咬牙夺了一把长刀,冲上去就要杀了顾文君。 他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顾家小子,你该死!” 众人措手不及,竟然真的被周立恒钻了进去。 眼见那刀抬起,就要冲着顾文君挥砍而下—— 第三百二十九章 陛下有旨! 那长刀劈下来,带起一道森冷劲风,快得几乎看不清残影,直冲着走出人群的顾文君而来。 “!” 满座惊哗。 说到底,那些官兵们之前还听候周大人的吩咐,即便在顾文君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弃暗投明,也还是顾忌着周大人的身份,不敢如何。 拦在最前面的,又毕竟只是一群瘦弱贫民,聚在一起才有了凝聚的力量,只要一散开来就是一盘溃不成军的散沙。 而另外一群人,更是文弱书生,也只有一个寒门出身的黑脸蔡金身板硬朗一些,可是他愣了神,根本来不及拦下周立恒的反扑。 周大人是发了疯,双目猩红一片。他是抱着死到临头也要拉顾文君一起下地府的决心。 而这种走投无路之人的拼死反扑是最可怕的。 刀上的寒光掠过来,带起顾文君的长衫衣袂翻飞,鬓边的几缕青丝随着剑风轻微舞动,更衬得柳眉星目,朱唇贝齿。 她竟然一点也不惧怕,没有一丝胆怯。 甚至还冲着周立恒露出一个面带讥讽的冷笑,仿佛是看一只老猴耍戏,让周立恒越发地怒火烧心。 “这小畜生!” 周立恒暴怒得咬牙切齿,他收紧手指,用劲转了手腕,拼尽了全力就要从顾文君的头顶上把刀劈下去。 就算他养尊处优,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贯穿顾文君的脑袋,这拼死一刀落下去,也能在顾文君的脑门上开花。他不信这样这个小兔崽子还能不死。 然而就在周围人惊吓之际,一声轻喝却丝毫不受影响地及时响起。 “少爷小心!” 说话的,是戒备多时的阿武。 只见那一直沉默立在顾文君身边的清秀小厮,猛地一个脚步垫地,突然爆发奔至顾文君前侧半米处,右手挥出向前一揽,手指间便握了一把锋利匕首,格挡住了周立恒挥砍下来的长刀。 “噌!” 铁器之间摩擦角斗,发出长而刺耳的声音。 周立恒毕竟身居官位多年,哪里抵挡得过阿武这种大内高手的反击。他手被震得哆嗦,刀子都握不住了。一个踉跄便往后连退好几步,身形虚晃。 “武不动兵械,文不动书生。周大人亲自拔刀,恐怕又犯了一条律法,多上一条罪名了。” 顾文君冷冷道出一句,随即又喊:“阿武,先拿下他,周大人是知府高官,断然不会用刀的,免得他伤了自己!” 她是故意这样说,似乎捉拿周立恒,还是为了他好。 既给自己留了一条不想冒犯官员大人的退路,又恶狠狠地嘲讽了周立恒一通。 气得周立恒吁喘。 “你!顾文君你敢!” 若是顾文君让其他人去拿下顾文君,无论是官兵、贫民还是书生们,也许还有一两分钟顾忌。他们遵从顾文君或是出于敬佩或是出于感恩,诚意有余但忠心不足。 可唯有阿武,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付给顾文君了。 是顾文君救了他,他从此以后也只为顾文君卖命。 哪怕顾文君让阿武背叛那一位旧主,阿武也会咬牙听从,何况只是对付区区一个徽州知府。 顿时,顾文君的话音刚落下,阿武带着小刀冲了上来。 “是,少爷!” 阿武腰腿一起使劲,腾空而起,整个身体凌空一扑,便落到周立恒后侧,阿武左脚一记回旋踵击,勾住周立恒的腿便让人无法动弹了。然后手腕一劈,周立恒原本就拿不稳的刀子,也应声落地。 发出一记仓皇的“啪嗒”响声。 周立恒瞬间就被制服了。 脖子上都冒起青筋,也反抗不了那细瘦的阿武。 他心底涌起无数的挫败和惊惧,终于还是在这么多目露怒火的群众面前低了头。在场所有人都被策反,从上到下全都对周立恒彻底失望。 即便是巧于心计的周大人,也暂且没了办法。 他实在没想到,顾文君身边竟然藏着这样的功夫行家,护着周全。难怪顾文君敢如此冒险,看似冲动,实则把一切都算计得滴水不露。 顾文君敢这样嘲讽,戳周大人的心,挖周大人的肺,激得他疯狂挣扎,自然是有一份底气在的。 她深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所以才无所顾忌。 几乎是她一己之力,掀起了徽州这一场变革。 好可怕的少年! 周立恒内心一片起伏。 顾文君却只是一瞥,回以一个冷淡的抱拳,“周大人,得罪了。” “你得罪的可不只是我。”周立恒长吁一口气,他死了心也冷静下来。再次抬起脸,眼神已经变得阴冷一片。 明明是他被捉拿住,可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扫视顾文君。 “顾文君,你确实是聪明,只是可惜,你选错了路!” 他选择效忠敬王殿下,顾文君却是投了那小皇帝的麾下,只要敬王野心不改,那顾文君和敬王注定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从前,敬王容得下她。 是看到了顾文君可造之才,觉得奇货可居。 这份才华,能让敬王殿下容忍一次、两次、三次,但这也是极限了。再好的谋士,不忠于自己,那只会变得棘手。 周立恒的神色恢复到肃穆,他面无表情,轻声道:“如果之前客栈里安排的是刺客死士,你活不下来!” 顾文君的眼瞳一缩。 是。 周立恒说得不错。 她在柳柳身上是差点被骗过去,如果不是急智应对,顾文君肯定会面临不小的麻烦。但万幸,敬王只是想要废掉她的会试资格,而不是她的命。 倘若敬王当时有心要她死,顾文君也不确定和阿武两个人能不能逃过一劫。 而她这样算计对付周立恒,一定会毁了敬王一步重要棋子,必定成为敬王和她扩大冲突的引火线。 下一次,敬王还会留手吗? 顾文君不知道。 就在顾文君思绪一沉之时,距离这贫民窟二百里外的一座小山坡上,一个能目视千里的弓手已经拉弓搭弦,锐利的精铁铸成的箭头,早已对准了顾文君一行人。 “主子。” 他低声询问,示意是否射箭。 身后,更是立着一排乔装打扮的健壮男子,看似是普通百姓,但是布衣之下,却是训练有素的经脉肌肉,每一个都佩戴了箭筒和短弓。 这样一支精英小队。 足以将贫民窟里的所有人绞杀殆尽,从官兵、书生到贫民,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心腹恭敬地推着一座天工造物般打铸的精巧轮椅,每一个关节齿轮都能灵活变换行动,甚至可以让座上之人登上高处。 轮椅里,一个冷俊的男人端坐其上,发如黑玉,肤如白绸。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狭长的眼眸清淡如雾。 他比皇帝陛下更年长,也比皇帝陛下更无情。 他,便是敬王萧宁晟! 敬王薄唇微启,狠狠吐出一个字句:“顾、文、君!” 眼看苦心经营的徽州就这样废在顾文君手里,萧宁晟如何不怒,他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好,很好!”敬王搭在轮椅扶柄上的手用力攥紧,无瑕的手背上甚至凸起道道筋脉。 周立恒暴露,必将牵连到他自己。 萧宁晟很清楚,他应该杀了顾文君。周立恒那夺刀砍杀的举动,也是在告诉敬王,为了大业,顾文君必须死! 而且徽州是敬王杀人的最好时机!一旦回到京城,必定会被那小皇帝护得密不透风,无机可乘。 这已经是毫无疑问。 可偏偏,远远看着那人一言断徽州,绝世无双的风姿,萧宁晟心里起起伏伏,涌起的绝不只有愤怒,总有两分怜惜的情丝作祟,扰乱他做最后的决定。 顾文君死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他深吸一气,仍有一丝犹疑。 “主子!”心腹手下忍不住催促一句。徽州出了这等乱子,朝廷随时都会来人,无论如何,敬王必须在朝廷的人到达之前撤离。 到底要不要杀,只有这一刻的机会! 江山美人,自然是江山更重。萧宁晟顿时狠下心。 “杀!” 声音落下的同时,一把弓弦拉满,箭头微动,一柄涂满剧毒的铁箭便要即刻射出。最好的弓手,百步穿杨,甚至能做到三箭齐发。 而这道利箭一旦射出去,不仅顾文君躲不过,那个叫阿武的护卫也拦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道传呼声从远而至,越来越响亮。 “报!!” “陛下有旨——!传陛下旨意——” 第三百三十章 提拔为进士 是朝廷来人了! 敬王的手下们再不甘,也无可奈何。顾文君是该死,但绝对不能以暴露敬王殿下为代价。 假如这一箭射死了顾文君,就会暴露敬王殿下的位置。 他们杀得了贫民窟里的所有人,却不能连朝廷派来的人一起杀。 萧宁晟眼神一厉,幽冷的寒光在长眸中流转顷刻,他当机立断收回了命令,道:“撤!” 弓手立刻抽出了箭矢,放下了弓连忙道:“快!护送主子离开徽州!” 身后那一排死士也应声而动。整齐划一地收起将箭支插到足靴,合进裤脚里,再将弓从领口藏匿于背后。 三两下,便恢复成了平民百姓,好似寻常的汉子。 能护着敬王暗度陈仓。 只是临行前,萧宁晟的手依然紧紧按在轮椅上不放,他眼底俱是愤恨、不甘、疑怨。即便是他那戾气过甚的侄儿皇帝也没有让他体会过这样的挫败。 唯独顾文君成功了。 是顾文君将萧宁晟从一个疏冷清高的神祗拉下了凡间,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会愤怒会失落的人。 而让萧宁晟最恨恨不平的,则是这样一个顾文君,偏偏选择了皇帝,而不是他! 为什么! 除了一双残疾的腿,他哪里比不上那个出身下贱的皇帝小儿! 若非当年乘着太后的势,没有再留下一个皇子,也不会轮到萧允煜当皇上。那皇位本来就是他的。 夺了那皇位,这天下万物就都是他的! 顾文君自然也是他萧宁晟的。 他的眼神微动,从自己的双腿移到远处那遗世人影上。在江东现身之后,神医谷向天很快又失去踪迹,完全找不到踪影。 都说顾文君入宫,是医治太后,萧宁晟嗤之以鼻,一点也不信。可总归,顾文君确实有几分医术的。 就是不知道,比起神医谷向天神乎其技的医术,顾文君有多少本事。 他的腿,一定要治! “主子,该走了。” 眼看朝廷遣派的人越来越近,心腹手下连忙向敬王示意。得到主子的颔首,才推着敬王的轮椅下山。 隔了二百里。 顾文君五官敏锐,那杀气仿佛隐隐让她有所感应般,她倏地向远处一望,却只见到一座山坡,空荡荡一片。 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回过神来便被蔡金拉着跪下。 “顾公子,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快跪下。”蔡金黝黑的面色上有些惴惴,他毕竟是跟着顾文君干了一遭反叛的事情,自然有一分惊惶。 虽然周大人的罪名是毫无疑问的,可要是朝廷还要追究他们聚众闹事的问题呢? 往大了说,他们这样闹,根本就是以下犯上,犹有造乱之嫌。 贫民们不懂,只是跟着一起下跪。但其余的书生们和当差官兵们却是人心惶惶的,不敢确定这加急来报的旨意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万一要不是关于周大人的呢。 立即就有人小声问了:“顾公子,是你说的,朝廷已经知情了。这一定是来追究周大人罪责的吧!” 顾文君张唇想说,但想到什么又闭了嘴。 她才写了信给陛下,这圣旨就急传送到了。必定是关于周大人的,可是顾文君也不能确定陛下会如何决断。 只能先听圣言。 “吁!” 一个没有蓄须的瘦高男子骑着马而来,他率领一群仆从,风尘仆仆。但却高举手中的金色丝轴,宏声喝道:“圣上有旨!” 即便是周立恒,也被阿武押着一起跪下来了。 众人跪倒了一片。 既有知府大人,又有会试考生,还有一群褴褛贫民,当真是一个奇景。那为首的男人忍不住挑眉,翻身下马。 他翻开圣旨,唱喏道:“臣翰林院学士万迁之,奉陛下旨意前往徽州监考会试。暂代陛下传旨。” “察徽州知府周立恒执政徇私,加税敛财……” 众人紧绷的身体顿时一松。 顾文君没有骗他们! 朝廷果然是来治周大人罪责的!他们没有做错事。正当所有人脸上神色微松之时。 那被按压着跪倒的周立恒,却突然挣扎起来,口中怒骂:“好!好啊!陛下治罪,那本官不认也得认了。好一个皇帝陛下的旨意!” 他嘶嘶冷笑,像是一条直立待扑的蛇。 “但就算本官有罪,可这一些人却敢抢在陛下的圣旨之前,就对本官无礼。也该一并抓了! 万迁之万大人。你可看准了,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反我这个徽州知府。那领头的,就是顾文君。 上面都还没有下令,顾文君就胆敢唆使手下对朝廷命官动手。一身反骨,便是罪大恶极。 今日顾文君能带着他们反了我,明日也能带着更多人反了你!” 周立恒是无论如何也要当众咬顾文君一口,就算没有办法害顾文君一个获死的天大罪名,也要毁去顾文君任何一点机遇。 他知道万迁之是会试考官。 便煞费苦心,想要毁坏顾文君的形象,果然恶毒。 阿武听得气愤不已,加大了按着周立恒肩膀的力气,要让这恶人受苦。可周立恒“啊啊”地大叫一声,却还是把所有挑拨离间的话都说了出来。 死也要拖个人一起死。 顿时,当场气氛为之一变。 原本还满腔热血的书生里头就有好几个怕了,眼中露出畏怯的神色。冲动过去之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后悔。 ‘早知道朝廷已经知情了,他们还闹什么。直接等着上面派人来不就行了吗!’ ‘都怪那顾文君多事,非要搞什么会试议题的谈论会。这下可完了,被周大人抓住把柄了!’ ‘该不该把顾文君举报了,好趁早脱罪?我一家老小,可不能受了牵连呀。’ 不少人心里头都浮出一些退避的心思。 顾文君眼角一扫,便将所有人的神色变幻收进眼底。 天下熙熙攘攘为利来,她有所预料,并不觉得有多难受。而且,她也做好了接受各种后果的准备。 众人之中,蔡金的神色最为挣扎。他同样惶恐。 他是贫贱寒门出身,本就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大人们诚惶诚恐,若非恨极了周大人,又有顾文君帮衬,他是不敢与周大人作对的。 何况他这样的人,功名是唯一的出路。 要是为此事废了科考的资格,那蔡金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顾文君做得不对。既然顾文君帮着他,帮着徽州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 蔡金无以回报,只能替顾文君挺身而出,“不!为首的人是我,是我组织了这场行动!” 他说得激动之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挖出来,好让人相信:“我从小就在徽州的贫民窟长大,深受其害。所以我最有理由——” 顾文君一怔,想不到真的有人这样犯傻,心里又有一些动容。 她抬手按下蔡金,截过话头。 “蔡金,不用多说了。是不是我组织牵头的,朝廷一查便知。没什么好隐瞒的,我顾文君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一出,那些心思起伏的人反而面露心虚,有积分愧色。 顾文君如此落落大方的敞亮,倒把他们衬到了泥土里。如天上月,如云中鸟,让人永远望尘莫及。 周立恒却只是冷笑地看着。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但是顾文君干出这样的事,完全算得上离经叛道,也不会落得什么好处。只要陛下起一点疑心和忌惮,顾文君也不会好过。 谁想那执着圣旨的万大人却别有深意一笑。 “我的圣旨还没有念完呢,你们还是少打断为后。” 众人无不低头。 随后,万大人又凝视着顾文君一眼,问道:“好,顾文君自认是党首。那你们剩下这些人呢? 现在本官问话,你们谁参与了,谁没有参与。你们自己答吧!” 这一看便知,怎么还要问? 是要再给一个机会么? 顿时有几个后悔了埋怨顾文君的人,连忙道:“我没有!” “我只不过是好奇来看看,是顾文君骗我来的!” “我也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万大人特意看了顾文君好几眼,却发现顾文君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神情,仍然是一张镇定自若的芙蓉玉面。 俏生生地跪立在那,就如画一般,果然沉得出气。 除去那四五人争相反驳的,剩下的倒是都沉默认了,颇有一副要与顾文君同进同出的气势。 果然是个厉害的少年,深得人心呐! 万大人看得长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点头。 “好!” 他继续宣读圣旨:“顾文君上报朝廷,除了徽州大患提前止祸,朕甚感欣慰。一切行事,皆为准!” “什么!” 那些之前改口否认的人全都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竟然是顾文君上报的,那无论怎么行事,都是完全无罪的啊。 周立恒更是气得粗了脖子,满脸都是涨红一片,胡子几乎要炸裂开来。 气得发抖。 他万万想不到,顾文君会算无遗珠到这个地步。 连临时的聚会计划,都提前报备了陛下。怎么会有这样聪慧多智的人! 他不愿信。那些恨不得与顾文君划清关系的书生们更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劈,尤其是那万大人仍然没念完,他又开口。 “纵观徽州一事,恰逢会试。虽然会试还未开考,但朕以为已经有了结果。 顾文君之策,是以徽州为大考卷,知府为题,自身为解。 朕特许,凡参与行动之人,无论会试名次如何,均予以通过,提拔为进士!” 万大人道:“钦此!” “什么!!” 所有人都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前面的顾文君,如看仙人。 这—— 还没有考,就过了进士? 就因为跟着顾文君做事,他们都是进士老爷啦?! 这是何等的神仙领袖啊! 跟着顾文君是绝不会错的。坚定信念的人纷纷大悦,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若不是还跪着,几乎要跳起来高歌了。 剩下一脸悲痛万分,如丧考妣的,自然是临到头来反了悔,与顾文君唱反调的。 甚至和那周立恒一样绝望痛苦,惨痛大叫:“不!” 第三百三十一章 顾瑾被扔了出来 “真的假的?不用会考,就可以及第了!” “实在是太好了!” 得了旨意,一众书生顿时发出欢呼,大惊大喜之下,甚至有当场掩面而泣的。之前面临着与顾文君为伍便触犯律法的压力,着实人心惶惶。 站在顾文君身边的重压有多大,这一刻的喜悦便有多大。要知道,但凡通过会试,最起码也有一个做县吏小官的资格了。 科考本就艰难,哪怕是再如何刻苦读书,临考那一刻也会受到身体病症、心理压力、外界环境等等诸多因素,结果难以预料。 谁想到,只是听从顾文君,与顾文君一道行动,竟然就反了知府大人,不仅没有一点罪罚,甚至还得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他们这些人,没有参加会试就预先过了! 这可是皇帝陛下的亲旨。 绝不可能错了。 见众人喜悦雀跃,顾文君脸上也勾起一抹浅笑,美目盼兮之间,越发显得卓尔不群,俊逸出尘。 但是这愉色却扎了小人的心。 “不,这不合朝廷律法!” 周立恒愤而一挣,差点从同样惊愣的阿武手里逃出去。幸亏阿武反应迅疾,一下子压着周立恒的肩膀将他按了下去。 “从古至今,也没有未考先及第的道理!”眼见这群扳倒自己的书生们不仅没有惩罚,甚至还从自己身上白白获利,周立恒怎么受得了。 尤其是看顾文君在书生之间的威望大涨,风光无比,周立恒更是怒不可遏,只觉得顾文君是踩着他上位。 周立恒这样发怒乱叫,真像个到处咬人的疯子了。 那宣旨的万迁之万大人冷笑:“周立恒,你自己就是个违背朝廷律法的罪人,与其操这个心,不如想想怎么招供,好求一个活命。” 说完便喝道:“来人,抓了他!” 因为圣旨宣奏,其他官兵们也围过来给曾经的周大人戴上了镣铐。那原本还是为了捉顾文君准备的。 结果反而落在了周大人自己头上。 “喀啦”一声那镣铐便扣上了。 预示着周立恒彻底下台。 周立恒很快就被拖拉下去,阿武也回到了顾文君身边。 贫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亲眼看到周立恒被捕抓起来,便已经是大喜过望,不断冲着磕头。 “谢谢大人!谢谢顾公子!” 一众喜悦笑脸之中,唯独掺杂着几张不甘嫉妒的脸。 那就是刚刚失口否认与顾文君认识,对顾文君推避不及的那几个人。可谁曾想,他们刚与顾文君撇清了关系,下一刻就宣了“会考”的旨意。 尤其是这宣旨的万迁之万大人。 甚至还是这次徽州会试的考官大人,甚至还对顾文君欣赏有加。 可想而知,他们这样临时反叛的行径也一定会给万大人造成恶劣的影响。科考会试只会难上加难。 凭什么! “不,万大人,我们也是与顾文君一道的,我们也参与了!”立即有人懊悔了。 “是啊,我们刚才只是有些吓到了,说错话,不能做数的。” “我们在这里,不就是在帮着顾公子一起做事吗,还请万大人也把我们加上名单。” 万大人极淡地笑笑,不理会他们,只是看向顾文君,仿佛在说全权由顾文君来做主。 他们得了眼色,也忙不迭地去求顾文君,纷纷道:“顾公子,求你了,帮我们和万大人说说吧。” “顾公子,你们一群人都升天了,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只要你让我们也能得到进士名额,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这几人一反刚才的姿态,对着顾文君连连巴结讨好,甚至求追不舍,看着都让人有些不齿了。 蔡金愤愤道:“是你们自己说要与顾公子划清界限的,这又不是顾公子的错,你们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 顾文君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摇头,“抱歉了,万大人已经宣了旨,便相当于是陛下的金口玉言,是不可更改的。” “你!” 看着这平白的及第名没了希望,小人的嘴脸顿时一变再变,怒而叫.嚣:“叫你一声顾公子是客气!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顾文君,你自己一个人得道了,就不管我们这几个跟着你做事的,你简直是自私自利,难怪顾家不认你,你就是登不上台面!” 又拿顾文君的身世来说事。 蔡金一下子火了,“闭嘴!顾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岂是你们这种跳梁小丑有资格议论的?” 他人高马大,生得又脸黑。愤怒起来当真唬人,那四五个不服气的,立刻就怂了,连退几步。 其余书生也是对他们怒目而视。他们再怨恨,也不敢惹众怒,倒是不敢针对顾文君,只是小声抱怨。 “可……可这不公平啊!他们不用考就能及第,这让参与会试的其他考生怎么想!” 不患寡而患不均。 谁都要考试,自然没有人会异议。 可当一部分人得了一个vip速通资格,剩下的便跳脚了。 而且偏偏是因为顾文君一个人,才带着一帮鸡犬升天。于是那些嫉妒、怨恨、不甘也都会冲着领头的顾文君而来。 顾文君直立起身子,细长的身姿雅美挺拔,带着一股缥缈的仙气。其实她自己也对陛下的这道旨意惊诧不已。 但是陛下既然下令了,她必定会遵从。 也要帮陛下平息舆论争议。 只是转念一想,顾文君便淡淡开口:“陛下的旨意是说,过了会试但是没有名次,真正要一较高下,还是要参加会试才见分晓。 而没有好的名次,一个普通进士也够不上什么,陛下并没有偏倚。” 万大人微微地颔首,看着顾文君的眼底里涌现出越来越多的许可。 听顾文君这么说,那些得了会试通过名额的人也稍稍冷静下来了,恍然大悟。这份便宜也不是好占的,陛下果真是有深意的啊! 而那些不满的,也无可说了。 顾文君见服了众,心里微微松一口气。 陛下登基时间不久,朝廷里本就有心中不服的老臣,若是这冒然的下旨引起怨声,反而对陛下不利。 她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陛下越是对顾文君示好,便越是让她惹眼,想必朝廷里早就视她为眼中钉了。这也注定顾文君无法低调,甚至越高调越好。 这才显得陛下的眼光精准,让满朝大臣心服口服! 想到这里,顾文君抿唇一笑,便道:“徽州会试,我还是会去考的。因为这次的第一,必定是我顾文君!” 她难得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在公众场合放了厥词。 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觉得顾文君是说大话,全都直瞪瞪地看着,嘴巴张得箱子口那么大。有惊愕有倾慕有妒意,唯独没有怀疑。 他们明明不比顾文君矮,但是莫名有一种仰望顾文君的错觉,看着身前的俊丽少年,只觉得一辈子也无法追上。 那些小人心态作祟,自己得不到也不愿让其他人得到的,忍不住掩了脸,只觉得羞愧不已。 万大人赞许一笑:“好!不愧是才子顾文君!本官就等着你来会试!” 此时已近黄昏。 但是徽州的天色却仍然无比得亮。 贫民窟从未这么亮堂过,朝廷终于要来管他们了。这些平民百姓的眼里,看到无数希望。 当天夜里,周府便被查抄整顿,出了这样的大事情,整个徽州都要经历一次重新清洗。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周大人的府邸都敢闯!” “别碰我,放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徽州知府周大人的座上之宾,你们敢动我,小心周大人弄死你们!” 顾瑾被扔出府邸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沉迷。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他自觉有周大人支持,便是万事具备,放下心来,一心想等着安定之后再着手去做事。 乘着周大人的东风,顾瑾在周府过得无比逍遥。 可是现在周大人一倒,顾瑾自然什么都不是。而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官兵们嘲讽一笑,冷喝道:“已经没有什么周大人了。得了顾文君顾公子的上奏举报,罪人周立恒贪污敛,现在已经捉拿下狱了!” “你说什么!” 顾瑾的脸色彻底苍白一片,他之前还在与周大人商议如何算计顾文君,怎么只是一个转眼间,周大人就被顾文君整倒了! “不……这不能!周大人可是知府,四品官员。顾文君算什么,他给周大人提鞋都不配,怎么可能举报了周大人!” 不不,这是假的,一定是骗子。 “你们骗我!你们一定是在骗我!”顾瑾面部扭曲了,疯子似的扑上去,还要与那些官兵们争论。 结果官兵一个踢踹,就将他一脚踢出了周府的大门。顾瑾一个踉跄栽在门槛上,狼狈地挂倒在地上,尖锐的痛意让他蜷缩成团,不停颤抖。 可是无论哪个官差也不理会他,只是成群结队在周府里头搜挖翻找。每一张脸都冰冷无情,每一句口吻都是凶神恶煞:“朝廷办事,闲人勿扰!” 是一股不敢置信的恨与怒,支撑着顾瑾勉强站起来。他看着周府一团混乱,瞳孔剧震。 周大人不是敬王殿下的人吗? 怎么会倒?! 那顾文君,到底是什么妖孽魔头,怎么会如此可恨可怖! 怔愣间,有个官兵立即阴冷看过来,“你刚才说你是周立恒的贵客,你和他有勾连?” “不、不!我只是被请过来喝酒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顾瑾顿时畏怯,痛着嘶气,不断往后退。 官兵们这下围过来,吓得顾瑾两腿发颤。 “等一等!” 危急时刻,突然有一道娇软香糯的女人声音响起来,让人耳膜发痒。“大人,这位是我家老爷的嫡子,隶属江东人士,是绝不会有与这案子牵连的。” 那女子身姿婀娜,越走越近,露出一张浓妆妩媚的脸。 她勾唇一笑,风情万种,正是易了容的柳柳。 自然是心怀不轨,别有目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会娶公主了吧 “你是……!” 顾瑾惊愕了一瞬,便认出了柳柳。 顾夫人写信来,耳提命面要弄死这个勾.引顾老爷的女人,自然是带上了画像的,所以顾瑾才认得。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找她,柳柳竟然就自己找上门来了。顾瑾心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如何反应。他现在已经被周立恒倒台的事情轰炸得茫然无措,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官兵再一喝问:“是不是真的?” “是是的,我是江东顾家的嫡子顾瑾,周大人仰慕我的才华非要请我来做客,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瑾连忙接着柳柳的话往下说。 这却引来好几声嘲笑:“谁?顾瑾?哈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要请也应该请顾文君顾公子啊,怎么就请了你这个没有名气的酸臭书生?周立恒真是没有眼光啊。” 这些话听得顾瑾苍白的脸一瞬涨红,又羞又怒。 曾几何时,他还是被所有人围着奉承讨好的,那顾文君才是登不上台面的废物贱种。怎么到了现在,一切都天翻地覆! 反而是顾文君成了人人称颂的大才子。 这巨大的落差,让顾瑾脑子一热,竟然脱口而出:“我是江东第一才子顾瑾!你们凭什么说我没有名气,顾文君算神峨眉,我才是才子!” 可这辩驳,只是让官兵们笑得更大声。 “哈哈哈哈!江东第一才子?我们怎么听说顾文君才是江东乡试第一的解元呐,你考了第几?” “难不成是和顾文君并列第一?” “哪里来的东西,也敢和顾文君相提并论,笑死人了!” 一句又一句。 把顾瑾本就一团乱麻的脑子彻底砸晕了,他头重脚轻,浑身晕眩,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好不用承受这些讥讽。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花天酒地享乐的时候,顾文君在徽州已经掀起了天翻地覆的变革,彻底出了名气。 起码在这里,人们只认顾文君。 不认顾瑾! 顾瑾气得发了疯,一个劲儿地叫唤:“我才是顾家的嫡生子!顾文君只是我们顾家一个不要的贱种,他娘不安分,他自己也是个贱东西,是他不配和我相提并论!是他顾文君不配!” “好了好了。” 柳柳适时地走过来,扶起顾瑾,连连娇声劝慰:“你别和官兵大人们争论了,赶紧认个错,离开这里吧。” “不要碰我!”顾瑾不得志,便气得将怒火发泄这唯一一个对自己示好的女人头上。 他是怒极了,那些来周府查抄的官兵们也被说得起了火气。 当即就有人质问:“好啊,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周立恒没关系,那你又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我看你根本和她不熟啊。不说清楚,我们不能让你和她走!” “呵呵,没错,我看这个顾瑾在周立恒的府上,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带回去严审逼供!” 顾瑾顿时怕了,退后几步缩回柳柳那儿。 他改口道:“不是的,我认识她,她是我爹的女人!” “那她就是你的姨娘咯?”官兵再逼问。 顾瑾卡了壳,哑口无言。 按理说。无论如何,顾瑾也该与这叫柳柳的女子划清干系的。柳柳是什么身份,连顾家的门都没有进,她凭什么来这里带走顾瑾? 他要应下了,岂不是应了这个想勾搭顾老爷进门的妾! 那他娘亲知道了,还不得气疯了!顾瑾脑门冒汗,根本挤不出一个字眼。 “说话!” 官兵的眼底划过一丝冷光,握住腰间的刀就朝着顾瑾这边走过来,步步生威,气势汹汹,看得顾瑾心颤胆寒。 柳柳忙在门外催促:“唉呀,你倒是应一声啊!” 外面的夜风吹了进来,周府的牌匾哐当一声摇摇欲坠,这冷风一吹,顾瑾浑身的冷汗都一悚,被踹踢过的疼痛剧烈发作,激得顾瑾打了个寒颤。 身体一哆嗦,顾瑾现在是彻底醒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能先应下,“是是,是我的柳姨娘,我们认识的,认识!让我跟着她走吧。” “哼!” 这下,那些官差们才骂骂咧咧地折回周府里头。 留下一身虚汗的顾瑾,还有娇软温柔的柳柳。 她看着倒是个好脾气的,一点也不计较顾瑾之前骂了自己,反而扶着他走,“来,先回我那里。老爷给我买了一处房屋,你要考会试,可能不耽误啊,赶紧回去休息。” “对!对,会试要紧。” 顾瑾顺势应声,好像能用这个掩盖所有懦弱无能和虚伪不堪似的。 他倒向柳柳,掩耳盗铃般地想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抛下。这种时候,柳柳的态度越好,他便越忍不住依赖。 见状,柳柳眼里深处划过一丝冷笑。 果然都如顾公子所料。 这个顾瑾,当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敬王把柳柳和顾瑾留下来,简直天助顾文君。 那顾瑾在顾文君手里根本走不了一个回合。 只是弄垮一个周立恒,便足以让顾瑾吃个天大的教训了。 既然顾文君都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些阴暗小人的计划,自然就要开始准备还击了。她可不是以德报怨的烂好人。 柳柳这一步棋,就是顾文君为顾家精心准备的。 她自觉并非良人。 别人却把顾文君当成了大善人。 “顾公子,你实在太良善了。”万迁之万大人摇头感慨。 万大人长叹一声:“我也听闻你与顾家的恩怨是非。你那兄长顾瑾对你并不好,似乎还屡次和你作对。 这次他偏是在周府被抓到的,按理该与周立恒一同关起来问审,你却做担保要放了他,也太过好心。 人生在世,还是得多个心眼呐。” 万大人苦口婆心,但是劝诫之中,却对顾文君越发欣赏。 只觉得皇帝陛下看重的人才,果然不错。心性品德,才识胆气,全都是极好的,实属上上品级的人才! 顾文君听了连忙拜礼,“谢谢万大人的教诲。” 但低头间,她却藏了一丝坏笑。无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都以为把顾瑾放走了是对顾瑾太好了。 可问题是,顾瑾那样的,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抓了他审问也问不出什么的,只能让他受受苦,没有什么价值。 还不如放出来,好算计一些东西。 万大人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机,很是惜才,“时候也不早了,你早做休息。考场见。” “是!” 顾文君一撩衣袍,告退了。 外面,阿武正等着她,清秀的小脸上很是紧张,“少爷,我去盯梢过了。柳柳把顾瑾接回去了。” 若不是怕别人看到,顾文君当真想笑。 “少爷,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顾瑾那小人成天算计着给我找‘妻子’,不是徐家的未婚妻,就是允翊公主,烦人得很。 我总得投桃报李,让兄长也快活快活。柳柳要进顾家门,那位顾夫人不肯要老爷的小,那只能做她儿子的小了。” 顾文君嘴边凝笑:“到时候就看顾家怎么选了。” 阿武一惊,是真的吓到,“少爷你该不会是想要!” 顾文君轻轻地嘘了一声,“放心,柳柳心里有数。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我们等着看就是了。 美人在侧,你以为顾瑾能把持得住?” 阿武目瞪口呆,是真的想不到顾文君有这样的妙算。这事要是真的成功了,那顾家肯定要闹反了天!何止是顾夫人不满,顾老爷、顾瑾,全都要乱成一团了。 都没有心思来算计顾文君了! 真够狠的。 好半天过去,阿武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顾文君的算计,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勉强开口:“那……那这么说,少爷是不会娶公主了,对吧?” 这话不是阿武自己说的,倒像是替皇帝陛下问的。顾文君脸色微变了些,浮起一丝羞怒,弹了阿武脑袋一根指头。 “多嘴。”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计得逞 顾文君转身就往回走,她不愿和阿武说那些事。 她会娶公主? 怎么可能!顾文君甚至都没有办法娶一个平民女子,何况是堂堂公主殿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论顾瑾怎么想,顾文君都是绝对不会让公主驸马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本就是女子,哪怕是迎娶女人做戏就已经足够风险重重了。何况是要迎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连婚后的自由都不一定有,一旦被发现,更是罪上加罪,根本是找死。 但没有人明白她的不安,她的惊惶。 假使换成任何一个男子,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只会感觉天上掉馅饼,喜不胜收。哪怕做了驸马就不能在朝为官,但能得到高高在上的美人倾慕,又有哪个男人不会高兴呢? 阿武虽然自小在宫里长大,是太监,可到底是有一颗男儿心。 无论允翊公主有多刁蛮任性,有多恶毒狠辣,可到底是美貌高贵的公主殿下,算得上婀娜多姿,倾国之色。 他当然会担心顾文君对允翊公主动心。 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从敬王殿下到顾瑾顾瑜,几乎没有一个认为,顾文君会拒绝公主的求爱。 甚至是宫里那一位皇帝陛下,不也深深忌惮、忧虑不已么。 到了住处,顾文君仍然思来想去。 看几页书也平静不下来,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灯,披了一件外衫爬起来写信。一些事,还是和陛下交代清楚比较好。 她亲自说,总比其他人汇报更好。 “陛下亲启……” 一提笔,无数的话就涌了出来。 就比如敬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到达徽州的,他是不是在京城有什么秘密通道。 又比如顾家的诸多糟心事…… 顾文君原本只是想和陛下说一说徽州的事,可一下笔,便有些收不住。心口里藏着太多的情愫。 忍不住关心这个,关心那个。 她想说,“谢谢陛下的信任,可明面上还是别对我太好,朝里大臣必定会对陛下不满,徒生非议。” 又想要说:“会试未考及第的举措太过冒进了,我知道陛下的心意是想要帮我扬名立威,可这却会让陛下遭人议论,一定要再三深思。” “陛下勿恼,对于顾家,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文君是万万不会娶公主的,功名未有,事业未立,我也不愿考虑儿女情长……” 写到这里,烛火一闪。 顾文君的笔锋一顿,在纸上晕染成一团墨。她知道这后面的话不能再说了,必须得停住。 她展开信纸,草草看了一遍,读下来,除了那些汇报的细碎公事之外,满纸情绪,暗暗在字里行间流淌。 傻子和榆木脑袋才会读不出来。 可陛下会是傻的吗。他可太聪明了,聪明到有时候顾文君都拿陛下没办法。她面色微红,搁下笔就想要把写歪了的信给撕了。 “咄咄!” 突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是阿武看到有亮光来问话:“少爷,你忙了一天,快睡吧。” 他在外面守着。 顾文君应道:“好,这就睡。”她没了撕纸的心思,潦草将写了一半的纸放到一边,收好便重新躺下了。 到了明天,徽州便是全新的徽州了。 而考生们汇聚一堂,越是临近科考,赶过来的考生们便越来越多。 但到了第二天。 顾文君一打开门,却还是被那围聚起来的书生们吓到了。 竟然有无数的人不惜熬夜也在等着她,只为在她醒过来的时候,问一句好。 无论他们是仪表堂堂的秀才,还是略有家世的公子,全都不顾风度地争相挤上来,只为了和顾文君说一句话:“顾公子早上好!” 一个两眼乌青的读书人捧着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靠过来,“看,这是我看完摘记的一些疑问,麻烦顾公子再提点两句。” “你走开!是我先在顾公子的门前排队的,我先问!”立即就有个不认识的书生推搡着争抢。 还有人跑过来问:“顾公子顾公子!这些谈论会的笔记真的有用吗?会试上都会考到?” 顾文君看到这么多的书生,是真的一愣,若不是阿武眼疾手快地一拉,把她从人群里解救出来,她真要被淹没了。 “阿武,这是怎么回事?”顾文君踉跄了一下,梳理好的头发都乱了,身形略有狼狈。 还好她闪得快,没有人真的碰到她。 趁着阿武没有注意,顾文君悄悄地摸上衣襟,重新理了一下裹胸布,确保自己没有露馅。 阿武一张小脸紧绷着,略有无奈。 “是少爷的事迹传出去了,整个徽州都轰动了。谈论会上有人抄了笔记,现在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份!兜售的人,都说了,买了顾文君的摘录,保准能过会试!” “什么!” 顾文君是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她无语道:“他们难道不想想,这要是所有人都买了,难不成还都能过会试吗,哪有这么容易!” “可是,少爷您和那些一道行动的书生们,确实是不用考就过了会试呀!这是陛下的旨意,也已经传遍了。” 反倒成了最好的广告效应,必定争着要追捧顾文君。 顾文君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了,眼看这些人还要追过来,她当机立断就让阿武带自己逃了出去。 她现在可还住在贫民窟里。 结果这人挤人的样子,倒是热闹得很,虽然地方还是破烂,但已经有了烟火气。即便顾文君已经离开了,还是有不少人围着她住过的屋子打转。 进不去也要摸上好几下。 颇有一副观光旅游的模样,好像顾文君住过的地方成了什么名胜景点。长期发展下去,也许真的能扭转贫民窟的情形。 只是顾文君有些窘迫。 顾文君是无可奈何,别人却看得羡慕嫉妒不已。 只恨自己没办法像顾文君一样出名。对天下读书人而言,谁不想一朝成名天下知。 而顾文君一举平了知府大人的事迹过于轰动,如今在徽州,顾文君这个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老少皆知。 即便不想听不想见,只要身在徽州就一定会不断从别人的口中得到顾文君的消息。 “顾公子太厉害了!” “真希望我家儿子也能像顾文君顾公子一样有才华。” …… 只是听到短短几句,顾瑾便气得烧心,根本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在意,他也一样是“顾公子”!他住进柳柳的屋子,就势必要和这些胡同巷子里的街坊邻里接触。 所有人嘴里念叨着的,全是顾文君! 顾瑾简直要疯了。 他何止是看不进去书籍,甚至根本没有了参加会试的心情。只见顾瑾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便冲去,逢人便说:“这不公平,凭什么顾文君那些闹事之人不用考?这会坏了科考的基业!” 老百姓可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顾文君做了一件好事。 民斗官还斗倒了!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喜事啊! 于是道:“你说什么呢,顾公子是青天老爷,是他向朝廷提了徽州才解决了税收和贫民窟的事情,得到奖赏不是很正常吗!” 顾瑾又去找那些还得参加考试的书生们。 “难道你们甘心吗,就看着顾文君他们白白得了便宜,凭什么!” 谁知道没有一个被顾瑾挑动的,反而都很推崇认同顾文君,深深叹息:“是顾公子一举解决了徽州的治理问题,无论考不考,这会试对顾公子而言都是易如反掌。” “而且,顾文君说了,即便陛下赏赐了这样的恩典,他还是要亲自去考会试,要夺下第一!真是霸气。” “可不是,读书人就应该读成顾文君那样!” 顾瑾气得火烧心肺,和这些人争论,口口声声都是,“顾文君算什么!”之类的话,只能被当做粗俗低等之辈,遭受其他人的冷嘲热讽。 “算了别和这种小人物争论,还不如我们抓紧时间来看顾文君的摘记!” “对对!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全都把顾瑾当成跳梁小丑,让他憋得内伤。在这陌生的徽州,所有人都和顾瑾对着来,这才过去多久,顾瑾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顺利了,而他再如何跳脚,也拿捏不了得势风光的顾文君。 “不、不!凭什么永远是顾文君赢!那贱种凭什么压在我的头上,我才是江东第一才子,我才是顾公子!” 顾瑾仿佛又回到了在京城学坊的时候,他被顾文君反过来算计,彻底污了名誉,再也无法在同窗好友面前抬起头。 这灰败的失意让他几欲发疯。 可是他能怎么办? 写信给家里,让他爹娘去求亲?已经太晚了!顾文君现在不用考会试就已经是进士了,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赏赐的恩典! 他还能怎么做? 况且,顾瑾也没有脸再给他娘回信了,更没有脸联系他的爹!他现在住着柳柳的,吃着柳柳的,甚至连聊天排解愤懑,也都是靠柳柳。 短短时日里,他竟然与爹的女人变得如此亲密。 只因为所有人之中,竟然唯有柳柳对顾瑾温柔相待,满目崇敬。一时错觉,顾瑾好像变回了昔日那个意气风发、众人崇拜的江东第一才子。 他还没有输给顾文君! 也没有惨败。 “奴家知道顾瑾公子的厉害,老爷常常提起你。奴家听了不少呢。” 柳柳是个妩媚多情的女子,即便顾瑾见过了顾瑜、顾文君的美,也依然比不了柳柳的风情。 那是处子所没有的魅力。 她娇声抚慰:“那顾文君只不过是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在徽州闹事是侥幸才没有获罪。哪里比得上顾瑾公子的成熟稳重……” 顾瑾急迫地寻找一丝安慰,一时冲动,竟忍不住抱住了柳柳。 温香软玉在怀,这叫柳柳的女子,身子是那样地柔,气息是那样地甜。顾瑾意乱情迷,心里突然明悟——难怪他爹不惜与娘作对,也要纳了柳柳。 真是一位懂得体恤的温柔女子…… “呀!” 柳柳掩面挣开,哭诉道:“顾瑾公子是把奴家当成什么了?奴家知道自己还没有进顾家的门,只能算一个外室,可也不是随意轻贱的!” 越是得不到,顾瑾越是心痒,急忙追劝:“不是的,我没有轻贱你,我真没有!” 然而柳柳始终没有再理他。 只是背对着顾瑾,柳柳的指缝张开一丝,露出的却是得逞的冷笑。 …… 直到会试开考那日,顾瑾依然还是精神恍惚,心在菲林。顾文君远远便看到他神魂缺失的模样,明亮的眼里闪过一道暗光。 看来。 她的好兄长,已经上钩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会试开考! 除了满脸神魂落魄的顾瑾之外,顾文君还看到不少熟人。 毕竟终于到了会试开考一日。 全徽州的考生都聚集此地。 不少顾文君的同窗也达到了徽州,徐修言、王子逸也是江东郡籍贯的,也都在徽州科考,只是比顾文君晚到许多。 唯独秦宸是京城人士,不用来徽州。 徐修言和王子逸两人都与顾文君交好,虽然这两人互相之间还有旧怨,但见面到底还是能扬起笑。徐修言摇摇头。 “早该知道的,你在徽州也一定会弄出个大名堂,果不其然!” “啧啧,是我们两个来晚了,不然跟着你闹事,说不定还能蹭上一个免考及第的名额,多轻松啊!”王子逸倒是羡慕不已,他功课不好,便十分眼馋陛下的赏赐。 顾文君瞥了两眼,回击:“行了少胡说八道。这件事是事发突然,我只能应急解决。你们可别想着惹是生非,天下没有免费的好处,赏赐可不便宜!” 她并没有因为这一时胜利而洋洋得意。 依然冷静。 这件事多亏有陛下的支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急派了万迁之万大人来,这才得以和平落幕。 否则,若是敬王殿下待在徽州不愿退避,还真不知道会扯出什么篓子。 顾文君心里有很多计较,但不好和他们多说,只能警告一二。 刚好说到这,这案子里的另外一位主角也在考场外面等待。 “顾公子!” 蔡金打着招呼挤过来,与顾文君一行人问好。 明明他才是那个真正引发了徽州事件的人,可风头全被顾文君抢走了,但是蔡金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满口都是“顾公子”长,“顾公子”短,依然十分恭敬。 经过之前的事情,看得出蔡金是个有意气胆识的人,在徽州的声望也不小,只屈居于顾文君之下。 隐隐有顾文君下属的架势。 比起徐修言、王子逸,蔡金显然对顾文君更加尊崇。在顾文君的介绍下,很快互相认识了,彼此点头致意。 顾文君被以他们为代表的三拨人围在中间。 一批是文山书院的同窗学子;一批是江东籍贯的同乡书生;一批是徽州境内的追随者,可谓是众星捧月,万众瞩目,当真是风头无两。 就算想当做看不到,都没有办法。 毕竟那样一个纤影玉脂,身子卓群的俊秀少年在这里,还长了一张丽色如画的容貌,肯定是谁也无法忽略过去的。 “该死的野种,耍什么威风!” 顾瑾一个晃眼便看到这一幕,扎疼了眼也扎痛了心。 只要顾文君在这里,顾瑾就会被比下去,甚至因为他的消沉低落,所有人的考生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在意他是谁。 仿佛他顾瑾真的是一个藉藉无名之辈! 顾瑾猛地一抖,怒意上头,抬脚便想要向着顾文君走过来。他不想着自己的功课学业,也不想着自己的背诵温习,只想着在考前给顾文君找一点麻烦。 心眼缩成了针孔般大小,就是把满腔的思绪倒出来,也只剩下一肚子歹毒的嫉妒。 唯独看不得顾文君风光。 “顾文君!”顾瑾冒着无数道不悦的目光,硬生生插了进来,僵硬开口:“呵呵,听说连会试都不用考,直接就是进士了,为兄在这里先恭喜你了!” 他死死地盯着顾文君,希望能看到这个下.贱的野种弟弟能得意洋洋起来,好在考场里跌个大跟头。 然而,顾瑾注定失望了。 只见顾文君双目清明,断得是一副正气如玉的模样,完全不为他的话所动。只是淡淡回应:“谢了。不过,在下还是要参加会试的,证明自身。不能辱没陛下的恩典。” 那叫蔡金的黑脸高个书生响应得最快,连忙道:“不错,我们也都要和顾公子一同去!” “对,就算不用考也过了,那我们还是得亲自来考,验证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读没有白费!” 顾文君带了一个好头。 得了陛下赏赐的书生们也都没有自负忘形,全都追随着顾文君,要一起参加会试。这样一来,那些羡慕、嫉妒的人也没了话说,所以顾瑾之前挖空心思想要挑事,全都无处下手! 实在是,顾文君成了人心所向,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反对。 顾瑾嫉恨地扭曲了脸,一张好相貌落在他身上,竟然越长越显得丑陋。 他嘶气道:“是啊,你还放话要考第一呢。这是何苦呢,要是去考了,没有考到第一,岂不是丢尽了颜面?” 他仿佛是见到了顾文君没考好的场景,古怪地笑了两声。 好像多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真的能影响到顾文君发挥一样。 徐修言和王子逸本就知道顾家的糟心事,自然对顾瑾有所防备,一早便警戒起来,呛声回应。 “顾瑾,与其在这里操心顾文君的会试成绩,不如先应付好你自己吧。我看你眼下的黑眼圈都快盖住眼睛了,呵。”徐修言一派斯文,却暗含嘲讽。 王子逸大大咧咧,捧哏:“他就是看书看得瞎了眼,嘿嘿,只怕也比不过顾文君呢,顾瑾,你就多多加油吧。” 顾瑾被说中痛脚,攥紧了拳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彻底发红,愤恨地瞪着这一圈人。 全是一帮只会捧顾文君臭脚的贱东西! “王子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嘲笑我?你在文山书院就是一个扶不起的末等废物,考上会试再和我说话吧!”顾瑾一个个骂回去。“徐修言,你和我说话最好小心些,别忘了,你妹妹现在已经嫁给我了,对自己的妻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能奈我何!” 这番话,对王子逸是辱骂,对徐修言,则是威胁了。 王子逸的脸色瞬间变黑,徐修言更是眼睛一眯彻底阴沉下来。他们气得想要上前,却被顾文君伸手一拦。 她也被顾瑾说得生了怒火,但头脑还算清醒,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疯子几句话就想动手,坏了考试的规矩。 更不会被激得影响情绪。 不过,看起来,顾瑾是真的被打压得狠了,竟然脑袋昏胀到出这种下等的主意。 顾文君心里冷笑,看来他是很潦倒失意,又被柳柳勾得意乱情迷,失了神智。 虽然顾文君不介意顾瑾这样落败,可是被一个小人纠缠骚扰,也到底是烦闷的,她踏了一步,走到顾瑾前面微微勾唇。 “想不到顾瑾你竟然还念着家里的娇妻,我还以为你在京城学坊里与季公子喝酒谈心,已经对妻子没兴趣了呢。” 这话一出。 顾瑾倏地僵硬了。 徽州没人知道那件事,顾瑾掩耳盗铃般地翻了篇,自以为能完全把那些不堪的东西忘掉。可顾文君只是意有所指的一讽,种种记忆便从顾瑾的脑海里不断跳出来。 越发清晰。 那似乎要捅穿屁股的剧痛,还有众人指指点点的屈辱……顾瑾的脖子一梗,气都差一点喘不上来,整张脸憋得通红,浮起一根又一根狰狞的青筋,恨不得一口咬死顾问金额。 可偏偏,顾瑾根本无法反驳。 眼见着周围人的目光一变再变,顾瑾的面一烫,只觉得顾文君把他放到了火架上烤,身心焦灼万分。尤其是被他威胁的徐修言,更是冷冷地看过来,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顾文君,你闭嘴!我可是你兄长,你凭什么对我评头论足?你快向我道歉!”顾瑾这下心情全毁,再也提不起任何的考试心思,一激动起来甚至想与顾文君拼命。 可四周围成一圈的考生们纷纷上前,便把顾瑾拦在外面了。“你想对顾公子做什么!” 气氛为之一变,越发紧绷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此地,谁也别想动徽州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顾瑾对顾文君不好,全徽州人便都对顾瑾目露怒意。 顾瑾心里猛地一悸,不敢再妄动。 直到敲鼓鸣锣的声响,要进考场了,众人才不甘作罢,纷纷排队进考场。顾文君看他一副愤恨畏缩的模样,皱眉道:“顾瑾,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呸!你才应该小心,考出来不是第一,迟早沦为笑柄!”顾瑾跟在后面阴暗絮叨。 “等着吧,这些人现在捧着你,对你的期望越高,等后面你摔下来,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下场只会越惨!” 顾瑾是拿自己去作顾文君的对比了,满心险恶。 而等进了考场,翻开考卷,顾瑾瞠目一张,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结果细细读下来,竟然完全看不进脑子里。翻遍脑海,顾瑾只记起顾文君的嚣张模样,除此之外,他神智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怎么会? 怎么会啊! 他可是江东第一才子。 柳柳说过的,她知道他的厉害,他不比顾文君差!——这会试,他不能再考砸了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顾文君完了 考卷一映入眼帘,便会被第一行字句吓退。 “子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又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是谓何解?” 直译过来很好理解。 意思便是执政,要讲正直,若是执政者能以自身的正直做表帅,谁还敢不正,邪门歪道? 下一句的意思是,自身正了,即使不发布命令,老百姓也会去干,自身不正,即使发布命令,老百姓也不会服从。 可既然是会试科考。 考的自然不单是让考生们翻译圣人的话,更要考,他们如何从这些圣言里剖析理解,又是如何结合当下,如何得出新的结论。 再看论点中有没有新意亮点,有没有发人深省的体悟, 所以立意是关键。 其次还要看表述清晰、字迹横练、有才华的甚至还要再考押韵骈赋,对仗工整程度,所以写一篇会试文章,绝非易事。 而且这道题本就是要命的。 问执政者—— 那到底谁在执政,是郡吏知府这些地方官,是侍郎中令这些官员,还是首辅王爷这些位高权重者,亦或者,是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这越往上,越不好说,一不小心说错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不往上级写,这立意就低了。 “这……怎么写?如何能写?我又能写什么!” 一目一行扫下来,顾瑾是真的呆愣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这张纸卷,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 考题是早就传了陛下旨意的。 所有人心里都早有预料。可问题是提前知道了题型,也还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答。也没有人想到,陛下当真就大刀阔斧地改了,考卷上每一道题都是质问重点,露骨不已。 看得顾瑾心里发冷,脑门冒汗。 他是江东顾家出身的嫡系,又是敬王殿下扶植的人,还与倒台了的周大人走得近,立场全都向着“立身不正”的“违法者”。 自然答不下去。 况且,自从在京城学坊与季公子厮混过,顾瑾便废了一半,许久都振作不起来。好不容易到了徽州,他满心以为能大展拳脚。 只可惜,还未出手,他的后台便倒了。 又是被顾文君算计的。 这几日下来,顾瑾本就浑浑噩噩,加上柳柳在侧,那样娇柔妩媚的女子每每有意引导,顾瑾更是完全没有心思读书。他想着太多的事情,又有着太多的妒意,脑袋一片浆糊,越发不成器。 还能答得出来什么! “糟了,完了……” 当然,也不止是他一个人晕头转向,满场考生中也不少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的。只觉得每一道题都是棘手万分,不好作答。 所有人都是被三块小木板给隔开了的,坐在单间里作答,互相隔离。 但是全场的气氛却是如出一辙,犹如凝成了实质,悬在考场上空,压得人心头一片沉重。 虽然会试是有多发一张白纸,供考生打好草稿,再抄到正卷。可一旦下笔最好能接连不断地写,否则思绪卡断才是最痛苦的,所以答题之前都需要多加思索。 这就造成了满场之中一个古怪情形。 所有考生都提了笔,蘸了墨。 然而一时凝结,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冒然落笔,仍然反复看着试题,此情此景,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僵止在这一刻。 因为考生的正面没有挡板的,方便来往的监考巡逻查探,所以考官们对隔间里的情形完全是一览无余,这也能防止舞弊。 这一次的主考官,自然是朝廷特派过来的翰林院学士,万迁之万大人。 他将一切都收进眼底,薄而无须的嘴唇抿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呵呵,陛下亲自下旨要改考题,但是这题怎么定却是我们翰林院做主的。就算让你们提前知道了题目,也不可能真的随随便便让你们考过。这里面,可有不少文章可做。” 万大人浅哼一声,心里有了一番较量。 正想着,他眼神一扫,就看到一个与停笔凝滞、咬笔苦思的考生们格格不入的身影。整个考场之中,只有那一个人下笔干脆利落,运笔不断,笔锋平滑有劲,犹有翩若惊鸿之势。只是远远地看着,都觉得酣畅淋漓。 万大人的脚步生生一顿,忍不住就带着人走到那一个隔间附近巡查观望。 走近了,万大人看清对方是谁,他顿时神情微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让自己透露情绪,免得被其他考官、还有考生看出异样。 “果然是他!” 万大人胸中长叹:“顾文君,真不愧是顾文君呐!” 只见那钟灵毓秀的少年郎端正坐在小小的隔间里,纤凝如玉的手指握着笔,飞快又顺畅地在纸上落下一个个漂亮有力的墨字,错落有致,字形如画,文如珠玉。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越看越生出欢喜,甚至情不自禁地凑近,想好好看一看顾文君到底写了什么。 这番举动,却让附近的考生们压力更大,他们不知道万大人在看什么,只知道万大人往这里看,紧张得手指缝里都冒了冷汗,细细的笔杆夹在手里都快要握不住。 定力差一点的,笔直接就掉了。 比起他们,顾文君自然是有定力的那一个,可也不代表她真的完全心如止水,毫无波动。她也是有一丝紧张的。 “难道万大人是在看我?” “不知道我的答题,万大人会是怎么看的……” 顾文君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了起伏,她获得了免试及第的名额还来参考会试,是顶着巨大压力的。 之前在考场外,顾瑾的挑衅虽然低级,但他的话却没有说错。 若是这一次顾文君没有拿下第一名,那这脸面就丢大了。毕竟她确实向外夸了海口,要争夺会试名词,而且必须是第一名,就算考了前十名,考中第二第三也都是失败! 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必定会遭人耻笑。 现在徽州的考生们把顾文君捧得越是高,而后等顾文君失败的时候,他们也会把她摔得越是凄惨。 无论顾文君自己愿不愿意,她也已经成为了这一批年轻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领袖人物。身为偶像,便不能有缺憾,一旦有了漏错,从众便不再信服,没了信徒,那神祗也要倒台。 她倒是不在意自己身后有没有信徒。名利于她,还是身外之物。 但重要的是,顾文君这一次是要证明陛下的眼光,更要站在陛下.身边,为他披荆斩棘,帮助陛下改了这官制漏洞,助陛下一臂之力,这才是他万万不能出错的最大理由。 只许胜,不许败! 想到这里,顾文君心中微凝,她摇摇头屏气凝神,逼着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纸卷上,尽力忽视万大人的眼神,继续写了下去。 “正身律己,率先垂范,廉洁奉公,以身作则,是为执政者之义务,但以私德品性为要求,没有律法之策来约束,便不够规范。 是以京城先后两任衙令为例,论述现今官职之利弊……” “好!” 万大人只是粗粗看了两眼,竟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喝了一句叫好。把周边所有人都吓得够呛。 考生们纷纷一惊,有不明所以的,也有察觉了什么的。他们看出,万大人好似在欣赏顾文君的文章。 难道,顾文君答得太好了? 副考官脸色一变,紧张地拉了一下万大人,慎重提醒。 万大人也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蠢事,那张瘦削的脸上划过一丝懊恼。都怪顾文君的才气实在超脱,这样难以回答的题目,顾文君也是提笔就能写出这样好的论述文章。 仿佛这道题,就是为了顾文君的答案而编作的! 钥匙配锁,“咯噔”一声,就把这难题给解开了。 这样逻辑清晰,文笔有序的题章,实在让人无法不惜才。万大人后悔不该过来看,一看就忍不住要夸。 但这态度表露出去,对顾文君却并非好事。 何况,他本来就因为处置徽州知府而与顾文君有过私下牵扯,若是再在这考场里显出过分青睐,肯定会被小人利用,攻击顾文君科考有诈。 万大人如今可爱惜极了顾文君,一点也不愿意让顾文君被攻讦。 所以话到嘴边,竟然生硬地改了口,怒气汹汹道:“好——好嚣张的后生!本官看你是吃了豹子胆!” 只是接了一句话,夸赞便变成了抨击。 凝神观望的考生们都是悚然一惊,万大人怎么突然发火了? 他看着的方向——分明是顾文君考试的隔间啊。天呐! 顾文君到底写了什么胆大包天的答案,竟然能让万大人如此生气。难道顾文君真的骂了高官大臣们,骂了皇帝陛下? 他疯了? 还真以为自己在徽州闹了一通,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乱写一气了? “哈哈哈,顾文君,你也有今天!”因为姓氏一样,顾瑾离得近,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机灵,从万大人的口气里听出什么。 便连忙握笔开始答题,直接改了自己的论点称赞执政官们的“正气”,大肆褒扬。 全要与顾文君反着来,绝不指出问题。 “有万大人的暗示,我这次会试必定能压顾文君一筹,本公子赢定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谁考砸了 无论是答得出来,还是答不出来,考场里时间都过得飞快。 万大人也不可能一直逗留,他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转身走开了。听到的人有不少,有如顾瑾一样疑神疑鬼,自以为猜透万大人心思的。 也有如顾文君一样心念坚定,两耳不理窗外事的。 虽然顾文君听得出,万大人的话分明就是冲着她而来,好像是在骂她的考题写得不妥,提醒她改题似的,但顾文君总觉得没头没尾,有一些古怪。 “难道,我真的有什么地方答得不好?”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顾文君脑海里一闪即逝,并没有停留许久。 她心性坚韧,只是犹疑了一会儿便还是笃定念头,毫不动摇地写了下去,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分心。 这一隔间也只是整个考场的一角,影响不了离得远的其他考生。 不过大多人都不知道万大人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埋头苦写,抓紧时间答卷。 “当当当!”铃响三下,徽州的会试结束了。 一众考生们从各自的隔间里走了出来,根据入场的顺序在监察官们的注视下有序离开,不敢有什么异动。 因为徽州事变,万大人一来就抓了徽州知府,甚至还带了一队列的亲兵,以防徽州出现动乱问题,可谓是来势汹汹。 所以这次会试也比较严苛。 从搜身、排查、监管都是史上力度之最,所以不可能出现什么徇私舞弊的迹象。 也唯有顾文君是这次事件的最大功臣,所以能得到一些搜查的体面,当然查肯定还是要查的。 只是不用当着众人脱衣解带,可以进到小间里单独地查。 她改头换脸的易容本事还没有退步,不细细摸索,根本破不了顾文君的男身化妆术。何况徽州还有一个同样会易容的柳柳,材料全都能为顾文君找来,无需费什么力气。 这是徽州,不是江东,顾瑾也不敢再耍花样折腾,只是排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顾文君过了检查进场,然后又考完离开。 他也只敢在会试考场外面闹闹,真到了场内,一个字也不敢放,装得安分守己的模样。 可一旦会试结束了,他走出考场,立刻便露了原型。 顾瑾一见到顾文君走在前头的背影,直直追了顾文君上去,眯起眸子嘲笑:“顾文君!我听到了,你在考场里被万大人骂了。” “!” 鱼贯而出的考生们顿时哗然。 这下,哪怕顾文君再怎么不想理会顾瑾,也不得不停下脚步了。她暗暗咬了下牙,冷这一张精致的玉脸,折回来看顾瑾。 她沉声警告:“会试考场上的事情,不是考生可以随意评论的。” 顾瑾却不当回事,他看顾文君脸色阴沉,便觉得痛快了,甚至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考都考完了,你还想说什么?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听到的,顾文君,你别想否认!” 他几乎要拍腿大笑:“哈哈哈真不知道你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会惹得主考官都忍不住当众说教。你一定考砸了! 我早和你说了,既然陛下给了你免考的奖赏,你就乖乖守好自己的及第名额,知足常乐不好吗?结果你不听我的,偏要来考,还夸下海口要第一名! 顾文君啊,你真是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全是冲着顾文君而来的嘲讽,阴阳怪气。 何止是顾文君听得眉头紧皱,情绪不悦。 她那几个同伴好友早就火冒三丈,甚至对着顾瑾撩起了衣袖。徐修言和王子逸都是身形偏瘦的,但是那蔡金可是穷苦出身,又壮又黑,皱眉看着人的时候,颇为唬人。 蔡金一步上前,大骂:“你少胡说八道,顾公子来考会试,自有顾公子的考量,轮不到你来管!” 他身后,还有不少人跟着站在顾文君这边,全都对顾瑾怒目而视。 顾瑾直接吓退后了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出了洋相,顾瑾立即就羞怒起来。 他不甘心地转了转眼,两只瞳仁不怀好意地打转着,看着就知道没打什么好主意,顾瑾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好奇张望的考生们,最后落到顾文君身上。 “是啊,轮不到我来管,但总轮得到这些听信你的考生们来管吧。 你开了什么谈论会,又到处抄发那些破摘记,这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学了你那些胡话—— 呵,你是自己死还不够,还要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啊!” 顾瑾冷笑两声,指着顾文君还不够,还要把在场的蔡金等人都一一指过去,拉了长声音道:“你们通通完了!” “什么!” 这话一出,与顾文君同行的人里头也乱了起来。 他们都是完全照着顾文君提点的答了题的! 于是各自神色剧变地惊惶起来,忙问:“不会的,顾公子的才华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出错呢,一定是这个人是在胡编乱造对不对?主考官怎么会骂顾公子呢……” 有人小声替顾瑾作证:“是……是真的。我也听到了。万大人确实骂了顾公子。” 徐修言、王子逸和蔡金连忙看向顾文君。 她沉默不语,但是并没有辩解。 那就是真的被骂了! 众考生们之间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怎么回事?” “为什么啊!” 顾瑾抢在顾文君前面接过话,阴冷嘶笑:“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顾文君答得不知所云,甚至触怒了万大人!” “不可能!”有的人不敢置信,瞳孔震颤。 有的人惶恐至极,扯着头发:“完了完了,我是全按着顾文君的摘记写的,这下全完了!” 甚至有人接受不了,当场骂街起来。 “顾文君,你害自己还不够,非要误人子弟,害得我们这些人好惨!” 有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也有想要冲过来找顾文君拼命的,乱成了一团,要不是有徐修言、王子逸和蔡金死死抵挡着,还真不知道顾文君落在这些恼恨的考生手里,会如何。 这可是十年寒窗苦读,只待这一次会试! 过了会试,才能进京赶考,参加春闱,有那争夺名利的一席之地。他们不像顾文君一样是临时进的书院。 多数人是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苦读了,对这次会试报以极大的希望。于是这希望越大,粉碎之后的失望更是铺天盖地。 “这次再考不上,我家里再也没有钱支撑我进考了,顾文君,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顾文君你该死啊!” 后面传发的摘记实在太多了,阅读过的书生们数不胜数。 无论是不是参与过谈论会的人,这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推到顾文君头上,仿佛有了一个宣泄口,把所有压力、愤怒和恐惧都倾倒而出。 哪怕不是顾文君有意想要让所有人都学她,可毕竟是她自己弄出谈论会的噱头,就必须得承担这个责任。 顾文君的细眉皱起来,心头沉甸。 “糟了。”她知道,这件事难办了。 即便,她对自己答的内容有数,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错,可是面对这么多的质问询求,顾文君能打包票向这些人保证,说没有问题吗? 她不能! 眼看这些维护顾文君的跳梁小丑大惊失色,顾瑾终于觉得长出了一口恶气,立即又加了挑拨。 他颐气一指:“也就你们傻,把我们顾家都不要的弃子当成争相追捧的香饽饽,傻啊! 顾文君算什么才子,我顾瑾在江东成名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在跟着他那贱人娘乡下刨土的泥腿子!” 这话里话外的恶意激怒了顾文君。顾瑾彻底犯了她的底线。 不等蔡金替她说话,顾文君自己先回击了:“顾瑾,你住嘴,你没有资格提我娘!” 她那一双眼美得出尘如雾,也冷得冰凉刺骨。对视之间,竟让顾瑾从心底深处冒出丝丝寒气,那是无数次输给顾文君的心理阴影,是惧怕,是忌惮。 但是顾文君凭什么! 现在,是他赢了! 顾瑾的神情越发扭曲,还想要再说道些风凉话,但是顾文君却不打算和他纠缠了,冷冷扔下一句。 “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多说无益,等考试结果出来吧!”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仿佛是落败的场面话。 原本一直追捧顾文君的,脸色一下子灰败起来,眼中失神,面上无光。 剩余的那些,看不惯顾文君的人反而开怀笑起来,尤其是那些因为撇清关系,失去了及第名额的书生,还鼓掌庆幸。 “哈哈,还好我没有按顾文君说的写。太好了!” “我就说了,顾文君才多大,能懂得什么东西啊,一个黄毛小子罢了,你们信顾文君不如信我啊!” “这有什么关系,他们听信顾文君是他们傻。这甚好甚好,这下我们的名次一定能位列前茅了。” 还有与顾瑾站到一起的。 指着顾文君转身离开的背影嘲笑:“顾瑾兄说的不错,这弃子就是弃子,就是不如嫡出的啊。” “呵呵哈哈哈。”他们笑作一团。 一日之间,顾文君考砸了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得到处都是。 就连收完卷准备审阅的考官府邸都得了消息。“万大人,听说顾文君答得不好,甚至气得您在考场里出声教训,当真如此?” “唉,可惜啊,想不到这徽州最大的功臣,顾文君竟然考砸了……” 负责主考的万迁之万大人听到,一愣。 “谁考砸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绝无疑问的 万大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只是搭话询问的审卷官吏们纷纷一惊,就是伴在左右的副考官也都是起了疑惑,连忙追问:“是顾文君考砸了呀!” “万大人,是您在考场里亲口说了顾文君太嚣张,我们也都听到了的。” “对呀,这难道不是训斥顾文君答得太糟吗?” 又有几个低级的巡员接话:“我可是听说,会试一结束,这消息就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不少听信顾文君言谈的书生都是怨声载道,全都在责怪顾文君呢。” “要是成绩公示出来,当真不好。只怕顾文君是惨了,要从徽州的少年英雄变成人人喊打的埋怨对象。众怒不好惹啊……” 听着他们议论,万大人消瘦的脸上顿时浮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可惜,整个考官府邸却没有人察觉万大人的不对劲。 往下面看,有几个年轻的小官抱着考卷暗暗地幸灾乐祸。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顾文君年少成名,确实令人嫉妒扎心。 再往上边,年纪大的老吏们则都是唉声叹气,满脸的可惜。越是年长,越是能欣赏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反正这从上到下,都是一副要见证一颗熠熠生辉的明日之星即将掉落衰败的晦暗景象,仿佛笃定了顾文君一定考砸无疑。 连考官们都是如此,外面的情形如何,可想而知。 然而身为主考官的万大人见到自己只是一句话便造成这样的情况,反而还起了一丝看戏的念头。 他没有蓄须,便摸着消瘦的下巴,哂笑道:“说的不错,顾文君那小子,是写得太嚣张了——因为,写得太好了!” “唉,看来……什么?等等,万大人你说什么!” 无论是整理卷子还是研磨提笔,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听了,惊愕僵住,许久才发出一片哗然。 万大人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官说,顾文君答得好啊,太好了! 明知道自己本事厉害,所以得了陛下一道免考的赏赐,也还要来考,就是为了夺第一! 那顾文君好胜心这么强,偏要盖过全考生的风头,你们说,这难道不嚣张吗?” “啊?!” 当时在场的副考官也为之一愣,瞠目结舌了。 谁能想到,万大人的话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解读!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觉得顾文君被万大人给骂了! 官员们被搞糊涂了,连忙问:“万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万大人神秘地一抿唇,摆了摆手,“你们自己一审考卷就全清楚了,也无需担心本官有任何偏向,乙级中等以上的审阅考卷都是需要交换的。 反正,顾文君的卷子必定是榜前第一,定要在你我手中都传阅一遍的,不用多想,看到顾文君的答卷,你们就都明白了!” “可是考卷都封了名字的,我们怎么知道哪一份才是顾文君的——” “哈哈哈!”万大人却难得大声一笑,打断他们的疑问,“要是这天下第一才子作的好文章,你们都还辨不清,那你们脑袋上这一顶文官的帽子,也白戴了!” 天呐! 顾文君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翰林院士这样的盛赞。万迁之万大人直接就将顾文君形容为“天下第一”! 这名头是不是叠得太高了。 不是江东第一,不是徽州第一,更不是京城第一,就是天下第一! 实在让人诚惶诚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众考官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心里也被万大人的话影响了,涌起了好奇:顾文君真有这么厉害? 万大人很快恢复肃穆,咳嗽一声:“好了!开封阅卷!” 众官员们应道:“是!”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翻起考卷审批。 天下第一的好文章? 那一定要看看,顾文君到底写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文字…… “互相举荐,容易形成官官相护之态,不如罢黜推荐,尊崇如科考一般的晋升考核制度,挑选合适的官员晋升……论点鲜明,直揭核心,这篇好!” 一考官翻到一篇,忍不住夸出声来。 但这是顾文君写的?怕是还不足以好到天下第一的程度,这字迹平板工整,没有锋芒,倒是欠缺了一些才气。 思索着,考官用朱笔圈了一个“乙上”,递交给其他考官审阅。 谁知道那人也是拍腿一笑:“我这篇也不错。竟然能点出审查制度不严,还以纵容徽州知府加税敛财的案子为例,针砭时弊,可得一个甲级下等。” 不时,便发出几声叫好。 怎么回事? 是这一届的考生太优秀了?是这一代的读书人太过成才了?总不可能是这徽州的天地灵气突然一现,就让这么多人一起开窍了吧。 众人互相看来看去,交换了一阵眼神,脑海里同时想到一个人的名字—— 顾文君! 没错,一定是顾文君的谈论会,是顾文君开课传授,是顾文君的摘记流传,才得以让这些人有了明确的答题思路。 对症下.药,方能解题。 “看来,顾文君不仅没有误人子弟,反而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有个徽州的本地官眼神微闪,露出满满动容。若是此次会试,徽州在与其他府州之间能拔得头筹,也许能减免一些知府大人罪案的后果。 因祸得福啊! 既然顾文君教的这些“学生”们都答成这样的水平,那顾文君本人的文章呢,到底会有多好呀…… 那官员乐得又翻开一道卷子,随后猛地一沉,脸色难看。 原因无他,明明题目问的是如何让执政者自审,如何审查来监管,可这个考生偏偏要反正答,责怪下属责怪百姓,非要说大人们已经尽力了。满纸荒唐! 官不为民,还要撇清责任,这像什么话! 这样的坏东西,考上了只会加害于民!决不能录取。 他想也不想便用笔点了朱砂,画写了一个大大的丙下。随便扔到了一边,连再传阅给其他人看都是浪费时间,这等品级的文章,无需再审了! 过不了! 那扔的力气大了些,使得封好名字的纸侧掀开一角,稍稍露出一个“瑾”字,但根本无人在意。 只因响起来一道声音:“快来!我审到顾文君的文章了,哈哈哈哈,落到我手里了。 难怪呀!难怪万大人说,是天下第一果然是好文章。各位同僚们,快来一同鉴赏!” 顿时,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这……这等文笔,这等好字,真该封裱起来好生收藏!难怪不需要看名字,此等水准,除了顾文君之外,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 “快点,你们看完了没有啊,应该轮到我们这边了!” “飘逸俊雅,细瘦有劲,好字!华而有实,韵脚对仗,好文!——诶、还给我给我,我还没看完呢!” 看看这些官员大人们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什么官威气度可言,无论是头发花白的老前辈还是二十几岁的青年,竟然全在哄抢顾文君的答卷文章。 直到万大人看不下去,沉着脸呵斥一声:“够了!成何体统?” 这些阅卷官们才忙不迭地收整了官服,讷讷退开。 “请万大人恕罪。” 却在他们惶恐告罪的时候,万大人一把抢过顾文君的卷子,小心收好,转头便改了脸色小声嘀咕:“本官自己都没有看完呢,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人先看。” 这会试第一。 是绝不会再有任何疑问了。 …… 可是作出了这绝世好文章的顾文君,却是满肚子的疑问。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可能答错啊。” 她越想越不明白。 “万大人是陛下派来的,肯定也是主张改制,怎么会因为我写的那些话就生气呢……” 顾文君一回来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如徐修言、王子逸和蔡金这些人只能在门外安慰。 徐修言脑子转得快,挑出重点:“无论如何,有陛下的恩典,你这个会试都是已经过了的,无需多想。” “是啊,只是考砸一次而已,大不了我们在之后的京城春闱上再挣回这口气!没什么的!”王子逸跟在后面安慰,却不怎么会说话,被徐修言扯了一眼。 蔡金瓮声瓮气地安慰,“顾公子,别去想那些忘恩负义的人说的话,是他们自己求着来问你的摘记,不是你硬要教他们的,根本不关你的事情……” 他倒是老实,也很感念顾文君的好。 可是也只有蔡金这一小部分人想的明白,其他那些考生却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巨大打击,光是想到会试考砸,就能逼死他们。 顾文君太惹眼了。 要么追捧,要么打骂,只有爱极憎极的的态度,没有人能做到对顾文君淡然看待。 “糟了少爷!” 阿武是唯一能进到顾文君屋里的,他原本侯立一旁,可是那脸色却猛地皱起来,他虚虚往窗外一看,竟然发现不少考生从考场里追了过来,摆出一副群起而攻之的模样。 “顾文君,你自己可以免考进士当然不怕,我们怎么办!你还我们的会试名次!” “是顾文君你害了我们!” “没错,就像顾瑾公子说得那样,是顾文君害了我们,我们也不能白白受着,就应该讨个公道!”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甚至很有可要对顾文君这间小屋子动手。 多亏外面有徐修言王子逸和蔡金拦着,“住手!全都住手!”,这才没有人扔臭鸡蛋和砖头扔过来,否则这贫民窟的破屋肯定顶不住。 能发动这么多人过来,一定是有人背后搞鬼。 顾文君冷了脸色,涌起满腔怒火。 一字一句从贝齿红唇里挤出来,带着厌烦至极的恼意,“顾、瑾!” 她原本不想做的这么过分,这可是他自找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陛下的信也要送 “哈哈哈哈!那顾文君一定惨极了,现在就有那么人恨,我只要一挑拨便都去找顾文君算账了。 这到底是遭了多少考生恨啊,等会试成绩出来,他们是更加不会放过顾文君了。” 顾瑾在考场添油加醋地挑动一番后,便自己一个人回了柳柳的住屋。他自信答得万无一失,不愿与那些“考砸”的人一起闹事,免得发生什么意外连累自己。 他自觉考得那样好,万一要是被这些人牵连,没了名列前茅的好名次怎么办? 所以顾瑾十分爱惜羽毛,考完便回去找柳柳炫耀。 虽然不能亲眼看到顾文君被打被骂有些可惜,但是只要稍微一想那场景,顾瑾便喜不自禁地扬起欢畅的笑。 自顾文君横空出现以后,顾瑾便一直被打压着抬不起头,他一次又一次地输,一次又一次地败,再也没有这样惬意自在过。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到底还是等到顾文君栽了! 还是一个极其惨烈的跟头。 顾瑾胸膛一阵鼓起,长出一口气:“真是老天有眼呐!” “顾瑾公子,那顾文君毕竟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这样对他,真的好吗?”柳柳掀开帘子,端着一方研好的墨水砚台走了进来,她的眉眼描画精致,依然娇柔妩媚,只是声音里莫名泛起一丝寒意。 但是顾瑾早已得意忘形,哪里听得出柳柳的不对劲。把顾文君害得惨又怎么样,他恨不得将顾文君害进十八层地狱。 “呵。同父异母?那可不一定。”顾瑾声声冷笑,“谁知道顾文君那贱人娘亲到底干不干净,不然也不会被顾家赶出去了,顾文君就是个贱种,根本不配和我比!” 柳柳的眼眸微眯,藏起眼底的怒火。 到底是顾文君的娘不守妇道,还是顾瑾的娘早污了身子、暗结珠胎,可还不一定呢。柳柳压下火气,装作温声细语道:“啊,还有这样的事情?” 她想要从顾瑾这里打探。 顾瑾沾沾自喜,也正是最放松的时候,毫无戒备,开口便将顾家一直避而不谈的陈年往事嘲讽的说了起来。 “我也是从家里的仆妇那儿听到的。那贱女人还在顾家的时候,突然自称身子不舒服,刚好江东来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我爹就请来了。 谁知道生病是假,发.骚才是真。” 说到兴奋处,顾瑾忍不住挑起眉毛,一把拉住了柳柳。 “呵,他们治病就是拿下面那话儿来治的。终于一天,我爹提前回府撞破抓到了那贱女人的罪状,直接就给休了扔到乡下。 要不是她怀了孩子,早就浸猪笼杀了—— 但谁知道那顾文君到底是不是顾家的种,反正我娘说了,他就是一个下贱的野种,龙生龙,凤生凤,那贱女人生的嘛,自然是贱种咯!” 柳柳神色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又套话去问:“那个大夫呢?” 顾瑾无所谓地撇撇嘴,满不在乎,“不知道。好像是抓起来了,结果被顾文君那贱人娘偷偷放掉逃走了。” 他说起兴,握紧了柳柳的手,那皮肤温腻柔软,让顾瑾一下子就想入非非。 “唉呀,顾瑾公子,你别这样,请放开奴家!”柳柳的娇声一呼,细眉一耷,便显得欲拒还迎。 她似是拒绝,但是顾瑾却意动得很。 提到那些腌臜事,他已然起了不小的兴致。 他这些天住在美娇娘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虽然不住一起,可这屋子里没有奴婢没有仆人,只有两人朝夕相处。柳柳又美又媚,顾瑾早就心里发痒了。 哪怕柳柳是他爹的女人…… 可柳柳还没有过门,不算是真正的妾,况且爹现在也不在这里啊! 顾瑾忙去把美人环抱在怀里,“柳柳,我并不是轻贱你,你照顾我这些天,我是真心喜欢上你了。” 但实际上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一亲芳泽。柳柳也不会把这种话当真。她眼眸中光亮一闪,迟疑道:“可是——” “你不是说你一直崇拜我的吗?难道,你当真对本公子无意?” 柳柳自然否认:“当然不是,我……我也是心仪瑾公子的。” 顾瑾一点也不怀疑。 比起他那年过中旬的爹,顾瑾年轻气盛,长了一张白面俊脸,他自信不可能输给爹。 所以连忙趁热打铁道:“你信我,这一次会试,我必定夺魁,非第一第二莫属!等我打败了顾文君,爹娘什么都会答应我的。 我一定向他们说,把你给求过来!” 柳柳微微低头,看似满脸羞怯之中,眼神却凝了一瞬。她递来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低声道:“既然会试考得好……顾瑾公子,不如先向家里道一声喜。” 顾瑾大喜。 还以为柳柳是同意与他在一起了。 考场得意,美人在怀。顾瑾早已被冲昏了头脑,他哪里有余力再去细想,只是忙不迭地接过笔,就要写一封家书。 对啊,这样的好事,他必须告诉爹和娘! ——他顾瑾终于要翻身了! 然后,将那个顾文君斩落会试榜下。哈哈哈哈! 但是顾瑾却丝毫不知,这封信在寄出送达江东之前,却还要经一遍顾文君的玉手。 “少爷。柳柳把顾瑾的信套出来了。” 阿武从屋顶上翻身进来,身形有些狼狈,这些天。他们的日子可并不好过,好些人挤在顾文君的屋门前,谁也不愿意散。 但是一改之前争相追捧的热切,现在只有满腔埋怨不忿的发泄。 众怒的力量何其可怕,徐修言几个人是顶不住的,顾文君让阿武把他们送走了。 多亏因为徽州知府下台的事情,贫民们也得到妥善收容,所以格外护着顾文君。他们才不管科考,只知道顾文君是青天老爷般的存在,不让考生们扔砸东西。 所以那些人便只能堵着,愤慨叫唤。 这样一来,无论是官兵还是当地百姓,都拿他们无可奈何了,总不能不让人在这里待着吧。现在的贫民窟又不是什么禁地。 害得顾文君压根就不能出门。 只能借助阿武、还有徐修言王子逸他们几人来买货吃食、添置必要物件。 阿武气极了,要不是顾文君不同意,他真恨不得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一个个打过去。 而对于那个在背后挑拨是非的罪魁祸首顾瑾,阿武更是气得牙痒痒,他把信交给顾文君,问一句:“少爷,你想怎么办?” 顾文君展信一览,上下一扫字眼,便看到满纸的得意洋洋,全是嚣张。她勾唇凝笑:“既然顾瑾这么想炫耀,那我就成全他好了。” 她细细看了两眼顾瑾的字,提笔便能模仿出一模一样的,学着顾瑾的口吻写下来。 “爹,娘!孩儿必将在徽州成大器,只愿能请您二位来一同见证!” 顾文君冷笑。 这次会试,她本就搞出了许多事,本来不愿闹得过分。 谁知道,顾瑾偏偏不想好过,那她也只能满足了,请君入瓮! 她等笔墨干了之后,重新封好交给阿武,还不等开口,便听到外面又一阵骚乱。 “顾文君你一直当缩头乌龟是什么意思,给我们出来!” “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 诸如此类的话数不胜数,怒声涛涛。 顾文君扶额一叹,“我出去说了,又能如何,不等成绩出来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信我的话的。” 都是一帮年轻书生为主,太容易被鼓动了。 她摇摇头,背过身去,“阿武,你先去送信。” 阿武听话地接过信,就要蹿出去。临走前,他突然一瞥,眼角看到桌案上还有躺着一封写了字的信纸,他趁顾文君转过身的时候,抽了出来。 一眼就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陛下亲启……” 阿武不敢再看下去,想也不想地直接收了起来,一并带走。少爷说了,要他去送信的。 顾家的信要送,陛下的信,自然也要寄。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信顾文君考砸 两封信分二路,一则通过秘密渠道传入宫中,一则不日便寄到江东顾家。 且不说皇宫内如何,顾家内部俱是轰动。 铺设精致熏香扑鼻的室内,只见一个华美妇人穿着墨绿罩衫长裙从屏风里处快步而出,她描眉画唇,样貌极美,但在嘴角处却总有一丝阴冷的刻薄。 那美妇紧紧攥着手里的信,满脸都是激动。 鲜红的嘴唇一翘,便从嘴里发出接连不断的尖锐笑声:“太好了,瑾儿会试大顺!等会试成绩一出,我看谁还敢再笑瑾儿的才赋!” 在她身后,跪了一地的奴婢仆人,嘴里忙道:“恭喜夫人,贺喜老爷!”这是自顾瑾顾瑜被带离江东后,顾府难得有的欢喜。 这看信之人自然是顾家如今的正室夫人——敬王义女清乐郡主,萧清乐。 敬王怒而带着顾瑾顾瑜离开之后,郡主夫人在顾府的地位有些下降,但府里头一大半的仆人还是仰仗萧清乐的鼻息生存。 可是萧清乐的脾气一点也不好,甚至还因为见不得敌人的好,而越来越疯魔,动辄打骂,打死一两个年轻婢子都是常见的。 甚至有人说,清乐夫人心狠手辣至极,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弄死了。 反正顾家的下人都知道,任何有关顾文君的事情,在府里都是个禁忌,谁也不能提的。 “哎哟,都是顾文君坏了顾瑾嫡少爷的婚事。” “就是那个顾文君夺走顾瑾少爷的乡试第一解元!” “听说顾文君是顾老爷娶的前面那位生的,所以夫人不待见他。哪怕顾文君是个男的,也不愿意抱回来养。到今天,顾文君都没有认回顾家呢,仍是个弃子!” 在顾家说这些话的,全都挨了四十棍子,一口气都没了。 哪怕是顾老爷说漏嘴一句“听闻文君在京城都进宫面过圣了,得了皇恩呐!”也是会被萧清乐发疯叱骂的。 “那个野种得了意,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们顾家有什么关系! 顾长礼,你以为你还真是顾文君的亲爹啊?我看你是为了名誉不要脸面了!呵呵怎么?看到顾文君有了出息,连个贱种你都要认回来做宝贝儿子是吗?” 再美的女人,一旦歇斯底里起来,也是极为丑陋。 尤其恶毒到萧清乐这个地步,顾长礼已经越发难以忍受。从前他还能与她虚与委蛇,如今顾家声势越发落没,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激烈。 他当然气得忍无可忍:“当真是个妒妇!不可理喻!” 顾瑾的妻子进了门之后,顾瑾一去不返,顾少夫人独守空闺,顾老爷和夫人也顺势分了房。 尤其是顾老爷前段时间犯了个浑事,为一个叫柳柳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冲昏了头,才刚刚大闹过呢,越发让下人夹缝生存。 要不是顾瑾从徽州寄来了信,恐怕到今天两人也不会说话。 因为信里的好消息,顾长礼终于对萧清乐缓了脸色,他不由开口:“夫人,瑾儿考得好可是大喜的事啊!既然瑾儿提议邀请我们去徽州,不如我们两个一起……” “够了!”谁知萧清乐随即便变了脸,怒而一瞪眼,便从满脸笑意转成了凶神恶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萧清乐红唇一张,咄咄逼人:“你就是想去徽州找那个贱蹄子。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把她送到那里了吗?顾长礼,你还要不要脸了!” 顾长礼的面部猛地一红,羞怒发胀,甚至把皱纹都撑开来。 “我只不过是亲自想为瑾儿庆祝,你想什么呢!” “真的?”萧清乐双眼闪过一阵阴毒冷色,紧紧盯着顾长礼不放,逼得他只得用其他事情转移萧清乐注意。 “当然是真的!再说了,无论如何,现在听瑾儿信中提道,他考得不错,顾文君却考砸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下,顾长礼倒是改口很快。 听闻顾文君在京城屡屡得到赏赐,他便亲厚地叫“文君”,如今一听顾文君会试失意,甚至很有可能得罪身为主考官的翰林院士万大人,他便又生硬地叫了全名。 扒高踩低,欺软奉硬,说得便是顾长礼这样的人。 当真虚伪小人也。 萧清乐却对顾长礼的转变.态度极为满意。她恨不得顾文君去死,自然希望顾文君摔进坭坑里,摔得越惨越好。 江东人都说,顾文君是真才子,是真正的江东第一,那个出身低微的贱东西竟然踩到了她儿子顾瑾的头顶上,萧清乐怎么受得了。 她一半的疯狂魔怔都是因为这个,对顾文君更是憎恶厌恨。 还好,这一切迟早要过去。 她儿顾瑾必定要在会试证明,顾文君根本什么都不是,瑾儿才是真真正正的毓秀灵才! “哈哈哈哈!”萧清乐根本忍不住快意,又是大笑出声:“那好,我们立刻启程,这就出发去徽州!” 与即将亲眼见到顾文君惨败落魄模样的兴奋相比,那什么柳柳还是花花的外来贱女人,确实微不足道。 她出身高贵,容貌美艳,从来都比顾文君那个贱人娘亲强过百倍。 她的儿子,也必须比顾文君那野种好! 萧清乐双眼微闪,嘴角带笑,可心里面却飞快划过无数个歹毒的念头。 “和顾长礼一起去徽州,也能做个见证。就算我亲自下手弄死那个柳柳,他一直和我一起,也没法指摘我了。 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干脆就嫁祸到顾文君的头上……” 顾长礼却没有心思在意她是怎么想的。 既能去徽州见证嫡子风光,又能亲近刚收下的美人,对他而言,无疑是好事成双,好不快活。 至于顾文君—— 不过是一个短暂得意了一时,结果狠狠摔了跟头的低贱考生罢了,与他顾长礼有什么关系? 他们顾家是大喜大乐啊! 夫人老爷都如此高兴,下人们也松了一口气。 无人在意,府邸外的长廊上,一抹云鬓衣影悄无声息地离开。 “少夫人,这明明是瑾少爷寄回来的信,老爷夫人却连叫都不叫你,你可是瑾少爷明媒正娶的嫡妻呀!”跟在一旁的小丫鬟愤愤不平。 然而一脸端庄贵雅的顾少夫人却只是淡淡一笑,无动于衷。 顾家故意忽视她,她乐得自在,甚至恨不得顾瑾一辈子都回不来! 哪怕是顾少夫人自己,也觉得世事无常。从前她算计种种,千方百计也要嫁到顾家来,可到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心上人的影子,也从顾瑾那一张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亮丽皮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钟灵毓秀天生造化,是顾瑾那样金玉其外的禽.兽一辈子都赶不上的。自然—— 也是她这种心机女子配不上的。 越是回想,顾少夫人心头越是悲凉,“……顾文君,他们都说你考得不好,我却不信,你这样聪明,怎么会输给顾瑾。” “少夫人……”丫鬟讷讷。 顾少夫人抿唇,她提裙一摆,快步离开,顾家去徽州肯定不会带上她,但这件事,她必须给顾文君通风报信。 第三百四十章 陛下看得出来么 消息一来一往。 顾老爷和顾夫人已经启程即刻到徽州的事情,很快就传进顾文君的耳中。 只可惜,她现在还被那一群固执己见义愤填膺的书生们困在屋中,不能出去迎接,为那一对奸夫恶妇“接风洗尘”。 自江东一别,她与顾家,也是许久不见,就是不知道顾长礼和萧清乐这两个人又把自己作弄成什么样了。 想到种种恩怨,顾文君不由在唇边凝起一抹哂笑。 一报还一报,不是她不想报,只是时候不到。 就在顾文君思索之际,阿武递来一盘吃食,仍有几丝不忿,“少爷,那对老夫妇马上就到了,要不要在城门口做些安排?” 顾文君摇摇头,“算了,这是给顾瑾和顾家安排的好戏,我们就别去添戏了。再说了,你去得了,我也去不了。” 她无奈地一摆手,刚好应景响起屋外面几声稀稀落落的谩骂。“顾文君你这个毁人前途的衣冠禽.兽!” “斯文败类!顾文君你一直躲着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出来呀!” 阿武气得要直皱眉,“去去去,把门窗都关死了也堵不住他们的臭嘴!” 然后阿武又转向顾文君,他的眼里满是抱不平:“少爷,这几日当真委屈你了。” 每每想到这,阿武的拳头便忍不住捏紧,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想打人。 若不是顾瑾那厮趁乱挑拨,顾文君也不会沦落得一直挤在这破旧小屋子里吃喝。在阿武想来,顾文君就算是享用皇宫里那些主子贵人们的规格,也是匹配得上的。 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真有那么些时候,阿武听着外面那些儒酸臭书生们埋怨叫骂,一时起火气恨不得全都抓起来好好打一顿。 叫他们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顾文君,叫他们不分是非曲直地迁怒少爷。 就是阿武这样一个大内太监,也觉得不可理喻! 反而是顾文君这一看似纤弱的少年,却坚韧不屈,接连数日也没有叫苦喊冤。但她越是不吭不闹,身边人便越是怜惜心疼。 顾文君摇摇头:“有什么好委屈的。若是我真想离开,易了容换张脸也可以出去,这些人还困不住我。只是这件事叫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我自己也想静一静,就这么待着了。” 阿武不懂,茫然地睁了睁眼。 顾文君便解释:“这些反对我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前追崇我的。只不过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我很有可能是错的,坏了他们的利益,就没有人再愿意相信我了。 他们可以听我的话,也就可以听别人的。 阿武,人心易变呐。” 顾忌一些旁的,她的话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下去。 文人墨客是如此,天下百姓也是如此。 他们如今都是听皇帝陛下的,若一日改朝换代,真的被敬王得手,他们依然也会听敬王的。 各种乱象之中,顾文君窥见不少潜伏的阴影。 她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妙的预感,也许不只是徽州如此,恐怕各府各州,都有着敬王的爪牙。 万幸京城是天子脚下,仍是陛下的势力中心。 但是阿武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强调:“再怎么变,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只知道,少爷是对的就行了。” 顾文君被这简单的话逗得一笑,倒是驱散了一些心中阴霾。 其实接连这么些天下来,她避着这铺天盖地的愤懑,闷在家中,成天听着那些怨气冲天的指责,顾文君自己心底也不免生出一点怀疑。 “是我过于自负了吗?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写得那么好,诗词骈赋,与真正的古人相比,我肯定还是差了那么一些,也只有观点论据值得一述。” “还是说,其实我与陛下那一批改革派,论点相左?”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难道——我当真考砸了?” 循环往复,就越发钻牛角尖了。 唉,果然人不能一直闷在一个地方,否则容易想偏。 也许看出她的低落,从阿武到徐修言、蔡金等人也是对此避而不谈,不会在顾文君提及会试的事情,生怕伤到顾文君的心思。 这会儿,阿武也是小心翼翼:“不过这些天,来的人越来越少了。今天是揭榜日,应该全都去榜前了,少爷要是想光明正大地出去,也是没关系的。” 话一出口,阿武就觉得糟,懊悔地闭上嘴巴。奈何说出去的话已经没法挽救。 他本意是想劝顾文君出去走走,谁知道一下子就又讲起了会试, 毕竟是考试大关,举子考生人人都要面对,根本绕不过去的。 阿武难得扭捏半晌,“少爷,我不是故意的……” 这所有人都认定她考砸的模样,还真是不好受。听罢,顾文君心里上上下下一阵起伏。 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也罢,总归要知道的,那就去看看吧。” 说着,顾文君从桌案边起身,她想亲自去看一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该亲自面对的。 若是真的考得不妙,丢了陛下的脸。她也要亲自向陛下负荆请罪才是。 突然,顾文君想到什么,在桌上翻找了一阵,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那一封写到一半还未写完的信笺。 顾文君脸色倏地一变,“信呢?” 那信上写了太多秘事,情愫暗涌,是断不能外漏的。 她神经猛地一绷,正是紧张焦虑得不行的时候,谁知旁边的阿武轻飘飘地传来一句:“少爷,你是说那份写给陛下的信吗?拿信我已经帮你送出去了,按暗卫通信的速度,早已经在宫里面了。” “你说什么!”顾文君一拍桌案,豁然起了身。 纤瘦的身影也发出了一阵气势,尤其是那双明媚清冽的眸子微眯,蕴藏了无数锋芒,让阿武都怕。 “额……我以为那信也是要一起寄的。”阿武的声音也来越低,越到后面,越是几不可闻。 这下,阿武也知道自己是做错事情,他到底不是雪燕那种精心调教的内宅丫鬟,难免对细枝末节有所疏漏。 于是支吾许久,只能憋出一句:“少爷不方便出去……那阿武就去替少爷看一看会试榜!” “阿武你站住!” 顾文君的话音未落,阿武的身形就已经嗖的一声不在了原地。 这种时候,倒是跑得飞快。 可是顾文君又能如何,信肯定早就送到陛下的手里了,她按住阿武教训责骂也无济于事。 她心里像是被抓花的毛线,一切都乱糟糟的,随意一挠,便乱了心思。 溃不成军。 怎么办? 顾文君站不稳,也坐不住了。那信上,写了好些胡话。既说了好些对顾家的抱怨,又说了自己不会成亲的事情……情动意绕,乱写一气的。 陛下——陛下会看得出,她的心意么。 无论阿武怎么想的,他一开始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顾文君完全没法去想会试考得如何了,她全部心神都被另一件事牵引去了。 …… 可其他人却是对会试成绩心心念念,无法在意旁的。 城门口附近的公室告牌榜前已经聚拢了无数的人,无论是不是参与了这一届会试的,老少妇孺,哪怕是不认字的,也都赶着上来凑热闹。 要是有自己认识的人考中了,也是好事啊! 考生们还有考生的仆从也都围着,都想第一眼瞧见,自己有没有考上。 那徽州城门迎来了一辆精巧的马车。 一个马夫两个侍卫四个婢女,这样一幅出门在外的行头,堪称气派。 可这时候,倒是没有人有兴趣关注区区一辆马车了。 反而是那马车的窗帘主动一掀,露出一张雍容艳丽的妇人脸,正是车马不停赶到徽州的萧清乐、顾长礼一行人,她朝顾长礼矜持扬笑:“还好,赶上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认弃子是对的 虽然顾家紧赶慢赶地到达了徽州,但因为徽州的知府大人被捉审问,全城戒严,所以入城时还需再验查身份。 即便是江东顾家,也要依样按照条例。 所以哪怕顾长礼和萧清乐心中再迫不及待要进城,却还是被暂时拦了下来。 将萧清乐气得长眉横竖,脸色难看,差一点就指出手去,“你们敢拦我们?你们耳朵聋了吗?我夫君可是江东郡守顾长礼顾大人,还不快快放行!” 守卫面色未动,只是道:“还请出示籍贯碟牌。” 仍是不给轻易放行。 萧清乐红唇一扯,进而怒问:“好啊,你们是徽州守卫,不怕江东郡守,那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连续奔波赶路,萧清乐本就有些不适,何况她从前身为清乐郡主,往后也是正室夫人,早已习惯了耍威风,怎么受得了被几个护卫盘问检查。 “夫人!这里可是徽州。”亏得顾长礼及时劝下,才没有让萧清乐当场发难。 说着,顾长礼一边把碟牌递给了仆从,让他们转交城门护卫,一边又向着萧清乐使了眼色,“何况我儿才在徽州参加完会考,别惹事。” 但是面下,顾长礼的脸色也十分阴沉难看。 哪怕这次顾家来得匆忙,也是提前走拜帖行礼了的,结果徽州却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堂堂江东郡守携夫人到此的事情,完全没有准备迎接。 这简直是不合礼! 难不成徽州是府州,他江东是郡县,隶属徽州,徽州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贬低顾家吗? 若不是怕闹得场面难看,顾长礼也想要发火一番。顾长礼当然不知道,他所递交拜帖的对象,徽州知府早已经按押下狱了,还怎么给他接风洗尘。 但即便顾长礼将拜帖交给如今暂管徽州的京城官员。 那新来的主使考官万大人,也是绝对不可能从科考这种大事中抽出时间,来理会顾长礼这一个小小郡守的到来。 光是这种轻描淡写的蔑视就足以让顾长礼羞辱万分。 在江东,所有百姓都仰仗郡守的鼻息生存,无论官大官小,都是听顾家号令。可到了徽州这一府州,郡守就成了低一级的小官,处处受制。 若非亲自想看嫡子夺魁的那一刻风光,顾长礼绝不可能主动来徽州受辱。 “等我的瑾儿考出了名堂,即便是你们徽州的大人也要为他贺喜,礼贤下士!” 等着那些护卫检验的时候,顾长礼的嘴唇都气得有些发白,心中堵住了一口气,只等着进城揭榜的时候,好好出气。 “顾大人、顾夫人,卑职失礼了。”守卫们一一验对,终于放行。 萧清乐直接拉下了袖帘,声声冷哼:“道一句失礼就有用了?要是你们耽误了我们去看会试揭榜,非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此次徽州会试,我儿必定是第一!” 如此信心满满的模样,倒让旁人惊诧了。 有城门口的人甚至多嘴问了一句,“顾家的?来看会试揭榜还如此笃定——难不成,你们的儿子是顾文君?” 不等顾长礼回话,萧清乐便抢先一步答了。 “顾文君?他算什么东西!” 萧清乐愤怒反驳,那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也是刺耳刻薄,满是不屑,“我儿是江东第一才子,顾瑾!” 徽州人不知道顾瑾是谁。 不管这江东第一的名头还算不算数,即便真的是江东第一,拿到徽州来,也是不大管用的。但那人眼看顾家的马车、婢女便知道不好招惹,打哈哈地赔笑两声:“不是顾文君就好,不是就好。” 这话让顾长礼从马车里探出头,“怎么说?” “唉哟,谁都知道,顾文君考砸了呀!听说啊,一见到顾文君的卷子,巡视的考官大人脸色当场就变得铁青啊!” 见官老爷感兴趣,那徽州人凑上来到马车边搭话,一拍腿,“这还不光是这样,之前那顾文君还开课传授学问呢,不少人都信了全跑去听去学。 顾文君要是考砸了,他们也一并完蛋,可恨着呢,一天到晚在顾文君门前闹事。要是揭榜出来太难看,我看顾文君都走不出徽州!” 顾瑾寄回来的信,大多都是在夸耀自己如何考好如何有自信的,并没有提及太多关于顾文君的事情,即便提到,也就是在说顾文君如何衰败。 还真没有这徽州百姓讲得那么详细,活灵活现。 顾长礼听完,眉头一皱,胸中也咯噔一下。 他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也想不到,顾文君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那个不成器的弃子,果然登不了台面!” “真是哪里都比不上瑾儿!”顾长礼心里想着,却长舒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把那个下.贱的小畜.生认回来,否则一定会坏了顾家的门风。” “唉!不过吧,顾文君也实在帮了我们徽州啊,只可惜……”那徽州人摇头一叹,没有讲下去,又看了顾长礼一眼:“反正顾文君不是你们的儿子,对吧?” “对、对!”顾长礼一改之前的犹豫,忙不迭地点头,他从未这样果断利落,“我们可不是为了顾文君来的!” 仿佛顾文君与他,与顾文君完全没有牵连似的。 他这一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反而让不悦生怒的萧清乐一笑,难得过来挽手。 “行了老爷,别再浪费时间,我们赶紧进城去吧!” 不论如何。 顾文君考砸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了,连徽州百姓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还能有假?这样看,那顾瑾发挥顺利,必将考好的事,也一定是真的! 想到这里,顾长礼和萧清乐都涌起满腔期待。 顾长礼甚至胸膛鼓起,暗叹:“教养出来的嫡子就是嫡子,总归是争气。那无人看管的野怪弃子,就是生得聪明些也靠不住,到了会试就显露原形了,不堪大用!” 这比较起来,顾长礼终于放下了心。 他不认顾文君回来,自然是对的! 只有顾瑾,才是真正值得栽培器重的好儿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可第一不是顾瑾啊! 顾家老爷和夫人信心满满,被两人寄以重任的顾瑾更是得意。 他甚至顾不得礼法,带上了柳柳出门。 虽然这也是柳柳突然求他的,但是顾瑾也十分乐意让美人亲眼一睹自己的风采,好博得柳柳的芳心。 柳柳早已对他诉了衷肠,可偏偏拿捏着最后的底线,就是不给碰,让顾瑾心痒得厉害。 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顾瑾都是情愿为柳柳做的。 “瑾公子,你当真有那样的文采,奴家也想去榜前看一看你拿下第一呀!” “这是老爷买的屋子,平日里奴家一个人住着,一个独身女子也不敢轻易出门,好生寂寞。还请瑾公子带奴家出去透透风。” “哎呀,瑾公子是不是厌烦奴家了?” 那娇柔声音多说几句甜言蜜语,顾瑾就晕晕乎乎,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何况现今他确实有理由放松,自己考场得意,自觉良好,而那顾文君却成天被人辱骂围堵,眼看着今后的读书人名声也要完蛋,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喜事。 顾瑾恨不得天天去那闹事的考生之中撺掇挑事,要是有人把顾文君打了踢了,岂不是更快活? 如果这里是江东,在自己的地盘,顾瑾干脆就花钱雇人去做这些事了。 但他在乎名声,觉得一定能名列前茅,反而不敢轻易惹事,便隔着远远的看笑话,笑了好些天。 顾瑾能看顾文君倒霉惨败,等待的日子对他来说都不显得煎熬了。 现在只差最后,亲自确认会试揭榜了! 他要亲眼看到顾文君的名字,被他顾瑾压到下面——这种好事,顾瑾自然巴不得更多人一起见证。 所以,他想也不想地就带上了柳柳,也不管柳柳态度变化里的古怪。 之前还欲拒还迎的,怎么今天就突然变得主动热情了。 那妆容妩媚精致,几乎盖住全部五官的美人轻柔地一靠,便钻进了顾瑾的怀抱,还要他抱着去。 温香暖玉在怀,顾瑾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他心里还想:“反正这里是徽州,爹娘都不在,即便柳柳是爹的女人又怎么样,这里的人又不知道! 要是我真的拿下第一,柳柳一时高兴,也许今晚就愿意把身子给我了……” 他便如此搂着柳柳来到了榜下。 见顾瑾一个书生当众就抱了一个女人,这样孟浪,一路走来都十分打眼,在人群中也很醒目。即便是人挤人,也给他让了位置。 顾瑾只当做是对自己的看重和尊崇,眉宇间的喜色越来越难以抑制。 突然,一道喝声响起:“来了来了!会试榜出来了!” 顿时人群骚动起来。 几个差役一起将手中的卷轴慢慢拉开,恭敬摆正,张贴到了榜上。 那长长的一条,写满了一行又一行的名字,预示着这些名字主人未来的仕途和命运,看得人屏气凝神。 只是这一次的榜条,似乎有些过长了? 怎么回事? 还不等差役拉完整张榜,前面的名字已经先映入了人们的眼帘。 为首的一个“顾”字,让顾瑾忍不住一把攥住了柳柳白皙的手腕,他直接笑出声:“哈哈哈哈!第一名是我!此次徽州会试的第一是我啊!” 百姓们是最先反应的,“天呐,魁首会元就在这里!” 看不懂的字的,也听了顾瑾的话,忙去指认,“你们快看,他就是这一次的会试第一!” “快来沾沾会元的喜气!” 他们还急着往顾瑾这里挤过来。 顾瑾难得对这些粗俗的匹夫白丁给了点好脸色,只是故作矜持,“小心点,别坏了本公子的衣裳!不错,会试第一的会元,正是本公子顾瑾!” 他一边把没有反应过来的柳柳搂进怀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就是想看到所有人崇拜仰望的目光。 尤其是去看那些之前还巴结讨好顾文君的臭书生们。 真是一群傻子! 现在应该后悔莫及了吧,早知如此,就应该来求问他顾瑾才对! “唉!”顾瑾还故意拉长声音,高声叹息道:“若是各位同窗考得不好,也莫怪了。要是早知道顾文君会害了你们,还不如我来开课向你们传授一些……” 看似是在安慰,可那得意洋洋的兴奋,从顾瑾声音的字里行间全都泄露出来,根本掩饰不住。 可那些考生却都怔着,僵硬地看他。 顾瑾还无所察觉,只是一个劲地提声笑着。 随着那笑,“今年徽州会元出来了,会试的第一命名是顾瑾!”这话一句又一句地被百姓们复述,传到赶来的顾长礼和萧清乐耳中,也是如此。 “是顾瑾得了第一!” 顾长礼忙拉住一人确认:“当真?” “当然是真的,除了我儿,还有谁当得徽州会元!”萧清乐直接驳了回去,可脸上的笑意却根本收不回去,红唇根本闭不上。 也没有人反驳 “哈哈哈哈!”萧清乐甚至顾不得礼法,畅快的笑出声,“太好了,瑾儿是徽州第一的会元,那顾文君只不过是个乡试的解元,我看他还怎么和瑾儿比!那贱种不配!” 因为过于喜悦,顾长礼也不在意夫人当众贬低辱骂。 反正顾文君都是没有用了的弃子,何况他现在又有了瑾儿,有的是扬眉吐气的时候!还管顾文君一个得罪全部徽州考生的废物做什么! 顾长礼暗想:“对,就咬死说是他娘不守妇道,与外人苟合了,那样生下的孩子可不配做顾家子。顾文君如此丢人现眼,千万不能认他!” 左右顾文君都是没有入籍的,与他们顾家可没有关系。 之前还眼红顾文君得了陛下赏赐恩典,现在顾长礼可一点也不在乎了。 他越是高兴,脸上也挂起了笑,“瑾儿果真成器!” “走,夫人,我们快去与瑾儿一同道喜。” 夫妇两人欢欣鼓舞起来,又如漆似胶,仿佛之前的龃龉从不曾发生似的,相携着往人群中间走。 仆从侍卫都护着,帮他们开路。 那人群外围还在热切议论着,气氛闹腾得很。 可是榜前里头的笑闹恭喜却陡然一僵,瞬间静止了下来。 只因一个考生犹疑地提了一句:“这……这第一名上面写的,明明不是顾瑾啊,是顾文君!” 顾瑾的笑声响了半截,被这句话生生折断。 “哈哈哈哈哈”着,突然“咳!”的一声,一切的声音瞬间息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真正的会元榜首 那诡异的寂静从最前面慢慢扩散,外面的哄闹声也渐渐止住,陷入一片古怪的凝滞之中。 什么? 不是顾瑾,是顾文君?! 怎么可能呀! 不都说,顾文君考砸了甚至还惹怒了主考官万迁之万大人吗!怎么会是顾文君拿了第一? 顾瑾整个身形一僵,连拥着柳柳的手都微微颤。他眼神剧烈瑟缩了两下,竟然有些不敢再往那揭开的会试榜上看。 “不可能,是你胡说!真乃小人也,非要嫉妒我故意编话诈我!”顾瑾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去指责那质疑的考生。 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消下去,可是嘴角的弧度却变得极其僵硬,他心里翻腾起无数种念头,唯独不敢亲自确认。 “不,不会的!我明明看到了,那榜首的名字里,第一个字就是‘顾’啊!” 姓顾的人有很多,可有些名气的顾姓才子却不多,顾文君的答卷当场就激怒了考官大人,不可能是顾文君! 那自然就是他顾瑾了。 顾瑾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甚至还想要从柳柳那里得到宽慰,忙去按柳柳的香肩,问她:“柳柳,你也看到了,你说,第一名是不是我?” 柳柳精心画了浓妆,打扮得很是漂亮。 她一直任由顾瑾搂搂抱抱,从之前就不吱声了,这时她眼波一转,低眉娇声道:“瑾公子,奴家不认字的呀。” “你!”顾瑾急了,额间甚至冒出冷汗,鼻尖都在滴汗。 他不敢想更不敢去看,第一个字是“顾”没有错。可排在“顾”后面的到底是“瑾”还是“文君”? 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顾文君啊! 顾瑾双眼微凸,渐渐赤红,他用力抓着柳柳,嘴巴一开一合,不停歇地强调,“第一名是我!是我顾瑾!” 然而四周一片缄默,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再次确认:“什么第一名啊!这第一名分明是我家少爷顾文君,怎么就成为顾瑾了?” 一个细长的身影灵敏地挤进来,露出一张清秀无须的脸。 可不就是替顾文君来看榜名的阿武。 顾瑾立即认出了人,当即红着眼眶大骂:“闭嘴!我知道你,你是顾文君身边的小厮,笑话,一个小厮哪里看得懂字?这儿还轮不到你这个低贱的下人胡言乱语!” 他迫不及待地找人指责,仿佛骂得凶狠了,就能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殊不知周围看他的神情早就从诧异、仰慕渐渐变成了惊疑和讥笑。 “不信你自己看呀,这么多考生学子在这里,难不成他们都不认字吗?”随着阿武一声反问,人群中终于“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之前的沉默仿佛都是在为此刻的喧哗做铺垫,一句又一句的惊叹响起来,声声炸耳。 “第一名是顾文君,真的是顾文君啊!” “顾文君竟然夺得了会试第一魁首?不都说顾文君考砸了吗!难道那些风言风语全是谣言?” “不知道啊,考场里我就在顾文君旁边,我是亲耳听到那考官万大人的斥责,不会是假的!可……可这是怎么回事啊?” 正当这些书生们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声惊呼又再次响起,急急道:“哈哈哈我考中了!我榜上有名了!” 他们陡然一激灵,也即刻去寻找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去想顾文君怎么得了会试第一,还不如赶紧确认自己有没有上榜。无数双眼睛也跟着去看榜单。 “有我的名字!爹,娘,孩儿中了进士啦!孩儿能去京城参加春闱了!” “中了,真的中了!哈哈哈,老天没有负我!” 那些得了名次的,纷纷大笑拍掌,欢喜极了。 这科考榜下,从未有这样欢欣的时候,以往总是苦涩多于喜乐,可这一次,见到的笑脸可比哭脸多得多了。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怎么这次中榜的人会有这么多?是会试的主考官万大人开恩了?” 立刻就有人想明白了,“你是不是傻呀,顾文君都是魁首会元,他答得自然最好,那也恰恰说明了,他之前教授的那些心得体悟,全是对的呀,是顾文君帮了我们!” “什么?”一个考生倒抽气,“那我之前还去闹事抗议,岂不是忘恩负义辜负了顾文君公子。” “这……我也在文君公子的门前闹了许久。” “是我们负了顾公子!” 一张张脸上都浮现出愧色。 之前闹得越激烈骂得越凶狠的,这时候越是羞愧难当,无颜见人。他们得到了顾文君的指点,还反过来去叱责质问,确实没有道理。 就算真的考差了,又怎么能责怪“老师”呢。 何况他们还考得更好了! 说到底,还是怒意上头的时候,一被挑拨,便受了牵引,随大流行动做事,听之任之了。 眼看昨天还堵在门前谩骂喷脏的书生们一个个低下头去,哪怕阿武训练有素,这时候也忍不住抱胸冷哼。 “是我家少爷教了你们,你们听了,那就算你们半个老师,结果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半师’,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呢,!” 一众书生哑口无言。 有脸皮薄的直接红了脸,恨不得钻进地底下。要是顾文君在这里,大概当场就有人要向顾文君下跪,负荆请罪了。 只可惜,少爷不在,错过了这场好戏。 阿武看他们低头认错的模样,总算满意。可是顾瑾却发了疯,他终于还是看到了榜上的名字。 真是“顾文君”,不是“顾瑾”! 那“顾瑾”的名字在哪里呢? 第一没有,前十名没有,前三十名也没有,从榜首一直数到最后一名,依然还是没有! 这榜上,根本就没有“顾瑾”这个名字! 他直接落榜了! “不,绝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是你们贴错榜了!”顾瑾眼睛猩红一片,他也顾不得柳柳了,径直扑到了榜前,甚至伸手要想去撕榜。 从第一到落榜,这般大起大落,顾瑾怎么可能受得了,他几乎发疯,连撕扯会榜的举动都做得出来。 那些张榜的差役们怎么会让顾瑾胡来,两下就按住顾瑾,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口中叱道。 “会试成绩已出,就是如此,这可是万大人亲自核验过的,绝无纰漏。再要胡言乱语,就把你抓了!” 顾瑾“啪”的一声倒在地面上,摔痛地嘶嘶抽气,梳理好的发丝都乱了。但众人只是逃也似的躲避开,生怕沾染到他。 只有柳柳扭着腰来扶他,嘴里呼着:“瑾公子!” 那些差役们瞪着,顾瑾吓得往柳柳怀里一缩,他不敢再犯,可是嘴上还一直重复念叨着“不可能”。 柳柳眼中暗光一闪,抱紧了他。 “呀,别说第一名了,这个顾瑾根本不在榜上啊,他名落孙山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情况。 其他书生不仅不同情,反倒怒目而视:“呸!活该,就是顾瑾这小人一个劲儿地挑拨我们去非议文君公子,现在是他得到了报应!” “文君公子考得这般好,恰恰验证了他教授的那些都是正确的。所以那些不听文君公子话的,自然考砸了!” 有人冷笑:“这顾瑾还说文君公子是顾家不要的弃子呢,我看呐,他这嫡子身份才是丢尽了顾家的脸!” 受了一次挑拨,这些人可再也不会动摇了。 已经成了顾文君的铁杆追随者。 他们有多愧对顾文君,就有多厌恶顾瑾,脾气坏一些的瞪目怒睁,就差对顾瑾这厮动手了。 顾瑾被吓到,紧紧抱住柳柳,仿佛那温暖的胸脯里是唯一的安慰,一亲密起来便不肯撒手。 这还惹来几声嗤笑:“这么大了还断不了女人的奶呢!” “真是宵小鼠辈!” 这臊得顾瑾越发靠进柳柳怀里,似乎被挡住了脸,就不用出来面对这羞辱的情形一样。 然而两声愕诧至极的惊呼却平地炸起。 “瑾儿!你在做什么!” “你抱着的这个女人是……瑾儿,你怎么会和她一起!” 第三百四十四章 儿子绿了老爷 人群里,顾家人已经开出了一条路,顾老爷和夫人就站在顾瑾的身后。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嫡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搂着一个女人,丝毫不顾礼法条规,未免有些荒唐。 在那女人还未转过身来之前,顾老爷和顾夫人还能安慰自己。 “瑾儿得了第一会元,有女子把持不住,倾心于他也是正常的。总是防不住那些舔着脸来倒贴的莺莺燕燕。”顾夫人萧清乐甚至还不以为意,在她看来,瑾儿哪怕纳几个妾也是正常的。 反正那娶进门的少夫人是个丧脸星,又不是什么高门贵户出身,没什么值得客气的。 若不是瑾儿的婚事算计来算计去惹怒敬王,得了敬王一句话,无法再生事了。萧清乐早就弄死那不中用的儿媳了。 所以她倒是乐得见瑾儿再找其他女子。 那顾老爷顾长礼也是尴尬一会儿,便原谅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兴许是得了第一,一时欢喜忘形了,难免的,总要庆祝一番的,之后再劝诫就是了,没什么要紧的。” 顾长礼干咳一声,摸了摸胡须掩饰情绪。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顾瑾夺榜第一的大喜事。 “瑾儿!爹和娘看你来了。” “那会试第一便是我们江东顾家的嫡子顾瑾!是我顾长礼的嫡长子!” 两人忍不住唤起来。 可他们两人完全没有在意顾瑾在听到他们声音时,那骤然一僵几乎石化的样子。 听到了爹和娘的声音,顾瑾非但不觉得欢喜,甚至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但这会儿顾长礼和萧清乐还欢欣鼓舞着,仍然满心以为顾瑾是会试第一名呢,怎么可能察觉顾瑾的不对劲! 若是这时还能笑笑把顾瑾白日搂抱女子的事情揭过去。 可当那个女人转过来,露出正脸,顾老爷和夫人的脸色就完全变了,喜色一瞬间就消退下去,只剩下难看的青白。 这张浓妆妙容,无论是顾长礼还是萧清乐,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柳柳!” 顾长礼更是手中一紧,差一点把自己保养精细的美须拔了下来,他下巴生疼,心脏更是气得鼓痛,一阵阵地翻腾,炸裂开的全是愤火和羞怒。 他脸色腾地一下便涨红了,时不时地变白变青,打翻了颜料盘似的,五颜六色,惊怒交加。 “柳柳怎么会和瑾儿搞到一起?!” 那一副紧紧搂抱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关系匪浅! 哪个良家女子会与外男如此亲密,除非这两人本来就是一对!可是柳柳,却是他顾长礼买下来的女人啊! 无论如何顾长礼也想不到,自己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养到徽州的未过门小妾,到头来竟然成全了自己的嫡子! 老子竟被亲儿子给绿了。 这巨大的羞辱让顾长礼如遭重击,他眼前一黑,上身不稳着,整个人都颤了一颤,要不是下人眼疾手快搀扶,说不定就摔了。 至于夫人嘛,萧清乐这时候哪里顾得上顾长礼啊,她气得身子都抖了,若不是怕给顾瑾丢人现眼,她恨不得直接上前把柳柳扯出来。 撕了那小蹄子的脸! “那该死的贱.人!勾了老爷还不够,竟然还敢染指我的瑾儿,真是个下贱东西!”萧清乐怒地张大了凤目,她气极了,但也知道轻重。 只能勉强隐忍着,向左右两边的婢女使了眼色,示意她们等会就找机会把柳柳给拉下去。 “我儿现在毕竟是第一会元了,可不能有差池。” 萧清乐憋着火气,只能叫着顾瑾:“瑾儿,娘知道你得了第一很是高兴,但也别愣着呀,还不快过来!” 众人怔愣地看着他们。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老爷和夫人便是顾瑾的爹娘! 到这地步,他们几乎是面对面了。可是顾瑾却僵住身子,仍然缩在柳柳身边不肯动弹。 看得萧清乐和顾长礼都是又气又急,耻辱不已。 “我儿子可是会试魁首,不能让随随便便一些不三不四的贱.人拉拉扯扯!”萧清乐干脆一挥袖,让婢女动手。 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简直了。 完全无视了是顾瑾抱着柳柳不撒手的事实。 但这一出,也让其他平头百姓反应过来,“这位夫人,您错了,那魁首不是顾瑾,是顾文君公子!” “哎哟,是啊,之前搞错了!” 旁边的人也是慢一拍地明白过来,纷纷道:“是您儿子顾瑾看错了,以为自己得了榜首,其实第一名是人家顾文君呐!” “什么错了?” 顾家的婢女正要按照夫人的吩咐去捉人呢,谁知还未做,顾老爷和顾夫人便听到了一个猛然转变的噩耗。 萧清乐的脸一僵,猛地心悸,“错了?怎么会错了?” 一旁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好心提醒:“就是错了啊,第一会元是顾文君,不是顾瑾!” “你说什么!” 顾长礼发胀的脸还因为羞怒而红着,此刻听到这话,更是陡然泛起青紫,脑门上都起了青筋,根根狰狞,连同胡子都一起抖动起来,看着有几分吓人。 旁人被惊吓到,只能指着榜上。 那揭了的榜还明晃晃地在那里挂着呢,那上头,第一行第一列的名字清晰可见,就写着“顾文君”三个字,只要是认字的,都能看到。 顾长礼当然也看清了。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又连忙去找顾瑾的名字,往后面,再往后面,“顾瑾”的名字在哪里? ……怎么找不到啊! 有人一拍顾长礼的肩膀长叹:“这位老爷,别找了,你儿子顾瑾,落榜啦!” “不过还好,你另外一个儿子争气啊,那顾文君可是榜上第一!今年的徽州会元,了不得哦!” 因为顾瑾前段时间挑事生非,竟然不少人都知道顾家的恩怨牵连,还知道顾文君与顾家的关系。 还说了几句劝慰。 眼看着顾瑾抱了自己的女人,还考得一塌糊涂,连个进士的末尾都没有挤上,顾长礼还能作何他想。他现在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轰鸣,只剩下怒和怨! 可“顾文君”的名字却激得萧清乐一抖,她一步上前,挥开了不知所措的婢女,径直走到顾瑾跟前。 那会试的榜是不用再看了,已经反复再反复地确认过。 就没有顾瑾的名字! 即便萧清乐气得质问:“一定是错了,不都是说顾文君考砸了吗?怎么就成了第一!我儿却名落孙山了,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错了,你们徽州会试是怎么考得!” 那守在榜前的差役也只是冷冷回答:“会试成绩已经公示,不会有误。” 他们手里拿着佩刀不近人情,萧清乐无可奈何,她那满腔火气都只好冲着另外一人去。 “贱.人!是你,都是你害了瑾儿的会试科考,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萧清乐神色狰狞,直接亲自动手去拉扯柳柳。 “呀!” 柳柳惊呼一声,也不反抗,任凭萧清乐发疯,她只是故意大声尖叫着,要引人注目。 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更是让萧清乐看得胸口生恨。 “贱胚子!你就是憎恨我不让你进门做老爷的妾,所以留在徽州勾.引我的儿子是不是,你倒是说话啊贱.人!” 从头到尾,顾瑾都一声不吭,一举不动,仿佛大喜大悲之后全然麻木了,不肯面对现实。 萧清乐只能拉出柳柳来怒骂责怪,甚至口不择言了。 可是她忘了这是徽州城内,众目睽睽之下!那些话一出,顿时满场哗然一片。 什么? 那柳柳竟然是顾老爷的女人,却被儿子顾瑾给又搂又抱的,怎么回事? 呵! 合着江东顾家就是这样的货色? 反正在徽州看来,这顾家的脸,是从里到外地丢尽了! 人群之中,阿武又躲了起来。 他看得分明,心道:“这等好戏,可不能让少爷错过。” 第三百四十五章 真·榜首来了 “真是大快人心!可惜少爷不在这里。” 阿武看得拍手称快。 现在不止是他家少爷顾文君夺得了徽州的会元,那作恶多端的顾瑾小人还名落孙山,连个倒数的尾巴都没有挤上。 顾文君是第一。 可是顾瑾连最后一名都不是,真当是笑话了! 呵,他就不配和顾文君出现在一张纸上面。 也亏得顾瑾还能看错,以为是自己得了会试第一名,闹出了这样荒唐的笑话。阿武越看越是觉得痛快,何况还有顾家夫妇到场,场面就更加精彩了。 这口恶气可有得出。 眼见顾家狗咬狗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阿武立即闪了身形,折返回去找顾文君。毕竟过去这么一会儿,少爷也总该消气了。 何况好消息连连,阿武想着,少爷一定不会再责怪送错信的事了。 “果然一切都如少爷所料,一见到柳柳和顾瑾搞在一块,顾家人便要发疯。” 阿武心里惊叹不已,“不过,顾瑾自己还额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这倒是没想到……” 他脚步微晃,便从人群中不见了身影。 此时,全场人的眼睛全部都盯着顾家那一大家子看热闹呢,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厮突然不见了的事。 “啧啧,原来他之前怀里搂着的那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内人,而是他爹的妾呀!” “那位夫人说了,这妾还没过门呢,就不算妾,最多就是一个外室!” “哦,原来只是外室啊……” 这等宅内秘闻,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议论得津津有味。 不认识顾家的百姓们都是兴头十足,而那些稍微认识顾瑾,或是知道江东顾家的书生及世家们,更是彼此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会试这么重大,这个顾瑾不抓紧时间备考也就罢了,结果连爹的女人都搞上了,难怪他落榜了。这样的考生能中进士才怪!” “亏他还想着自己夺了第一,呸!” 不乏好.色之徒指指点点,“诶,他们是江东顾家的,原来江东郡的风气是这样的,嘿嘿,还真想亲自去看一看呐。” “对了,听说顾文君也是顾家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文君公子那样才情高洁的人,怎么会和这等伤风败俗家门扯上关系!” 一提到顾文君,那些受了顾文君恩惠,正满心都是愧疚尊崇的考生们听罢,立刻撩袖子不干了。 他们在会试中超常发挥,榜上有名,正是最激动兴奋的时候,年轻书生意气,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恨不得为顾文君抛头颅洒热血。 哪里忍得住,当下便义愤填膺地驳斥起来。 “休得再说,你们怎么能将文君公子和这些下流的货色相提并论!” “顾瑾亲自说过的,是他们顾家不认顾文君,无论如何,文君公子也不会与他们为伍。就算有血缘姻亲,那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之前我们受了小人挑衅,冤枉了文君公子。这一次,万万不可再诽谤文君公子的名声!” 这些话不断冒出来,很快就得到了响应。 总之提及顾瑾、顾家的,全是谩骂和讽刺,提及顾文君的,却都是夸赞和称颂。 这些话一声比一声刺耳扎心,听得顾家的老爷和夫人心脏病都快犯了,两人的胸膛全都剧烈起伏着,两张脸也是一样铁青发黑。 倒是莫名有了夫妻相。 “你!你!”顾长礼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颤着手指了指顾瑾,又指了指萧清乐,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 是怪顾瑾考砸了会试,还自以为是地写信来家中报喜,还是怪顾瑾不遵纲常伦理,抱了爹的女人。 亦或是怪萧清乐口不择言,直接在所有人面前爆出了这种丑事。 再如何,也要关起门来再教训啊! 堂而皇之地叫骂出声,根本就是在把顾家的脸撕下来往地上踩踏。顾长礼一口气提上来卡在喉咙里不管怎么样都咽不下去。 那张脸都憋得紫红一片,瞪大的眼球里满是血丝。 把下人吓得不清:“老爷小心啊!” 然而顾瑾从头到尾都是两眼发直的,麻木地伫立在原地,好像完全看不见、听不见周边的事情,浑然被抽了三魂六魄,成了一具活尸似的。 从会试揭榜之后,他便从极乐中跌落下来,怔怔失魂了。 直到顾长礼和萧清乐出现,顾瑾更是惊吓惶恐,没了一点精神气,只剩下一口命吊着。 他不断默念,以图催眠自己:“不,这都是假的,都是梦……” “根本还没到成绩出来那一天,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我只是写了封信寄回家里,爹和娘怎么会来,他们明明在江东……这一定是假的!” 会试落榜不说,还被自己的爹娘当场捉.奸,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抖落了丑事——这份难堪,足以击垮顾瑾了。 也难怪他这副模样。 但是顾瑾这样子,已经有几分瘆人了。 “瑾儿,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别吓到娘好不好。”萧清乐连忙拉住顾瑾上上下下地查看。 偏偏顾瑾就是不动,也不吱声,看得萧清乐眼圈都红了。 这一细瞧,更是心中绞痛。 那上好的白绸料子做的外衫已经染了脏污,绾好的发丝也是有些凌乱,手肘甚至有些擦伤,就是之前被差役们推搡时落下的。 配上顾瑾那一张苍白木色的脸,还有那一双僵直呆滞的眼神,整个人都像是个呆滞的傻子! 谁还会相信,这个顾瑾就是当年名震江东甚至声传京城的第一才子,看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一丁半点当年才子的风度。 萧清乐原先还有些心虚气短,被周遭的议论说得尴尬僵硬,可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成了这模样,便又发了疯。 “都是你这个贱.女人害了瑾儿,你该死!”她扬起手臂,伸长了尖利的蔻丹指甲,故意对准了柳柳的脸,落下去便是能挠花人脸的一巴掌。 可是劲风一带,却落了空,没能打到脸。 “瑾公子!”柳柳的媚眼微闪,便流出些许泪花,她看似不经意一闪,就巧妙地从萧清乐手里挣了出来,靠向了顾瑾。 借着顾瑾的身子,抵挡萧清乐的打骂。 即便是支使两个婢女上去,也别无他法。就因为顾瑾站在那,婢女仆从肯定是不敢伤到他的,束手束脚,萧清乐怜惜嫡子,更不可能伤害顾瑾。 她们这样闹,柳柳还黏着他打转,顾瑾被带得脚步踉跄一下,在地上跌撞着差点又要摔下去,见得萧清乐越发气急败坏。 那眸子阴冷下来,彻底豁出去。 “贱东西!你再要纠缠我儿,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要了你的命!” 这是动真格的威胁了。 柳柳眼睛一转,这时哭了出来,恰逢时机:“救命啊!明明是瑾公子要抱奴家的,哪里是奴家在纠缠! 主母凶煞,之前就不肯让奴家过门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害奴家,还请各位看官们为奴家做主。” 提到人命官司,所有人都打抱不平起来。 何况大家都看着呢,“可不是么。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顾瑾主动和那女子搂搂抱抱的。” “对啊,她就算要躲开,顾瑾还不乐意呢!” 萧清乐气得越发疯魔,咬紧了牙关大叫:“都给我住口!一个残花败柳的破烂玩意,也配和我儿勾搭?分明是她不要脸地缠着瑾儿,故意脏了瑾儿的名声——” “是吗,真的是柳柳姑娘害了顾瑾,脏了顾瑾的名声?”一声清亮的反问突然响起,打断了萧清乐的叫骂。 那声音清冽如水,一字一句,缓慢却有力地念道:“我看是顾瑾沾染他爹的女人,他做出这样的丑事,本来也就不要脸面和名声了,怪不了别人。” “是谁!”萧清乐脸色青白一片,她猛地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束发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需要家丁婢女开路,上到中榜进士下到平民百姓,全都自发地为那人让路,面上都是恭恭敬敬,满目仰慕,举世青睐。 “是文君公子!” “快看,文君公子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榜首会元,会试第一,顾文君!” 第三百四十六章 爹向你道歉 见是顾文君走过来,众人自发地退开了。 为这位蒙受了整整几天冤屈、辱骂的少年才子让出一条道路。 要不是场合不对,那些激动的书生们真要当场向顾文君哭诉忏悔了。但无论人们怎么惊奇夸赞,顾文君那精致如画的眉眼却依然淡泊,举世无双,配上清冷高雅的气质,顷刻间就倾倒了众人。 之前他们侮辱谩骂,顾文君也是不动声色,淡然处之;而今他们一改态度崇拜追随,顾文君也只是笑笑而过,气度不减,这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 再看顾瑾那傻愣愣的痴呆样子,一身脏乱,还阴郁沉闷,尽显小家子气。 就算是不认识的百姓瞧一眼。 也知道顾文君和顾瑾,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有才情的。 何况顾文君皮囊本就生得绝色,加上这幅遗世独立的高冷飘逸模样,更加出众,又有那狼狈无耻的顾瑾作对比,越发衬得顾文君的卓尔不群。 “顾、文、君!”萧清乐的声音恨恨,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武落到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文君。 把少爷带到,他的任务就就完成了。今天的戏码演到这一出才是顾文君对顾瑾和顾家的算计,所以顾文君最后还是决定过来。 哭泣中的柳柳梨花带雨,娇颤地抬眸看了一眼顾文君。 顾文君也瞥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和柳柳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做得好,不愧是敬王培养出来的棋子,当真用得趁手。 见顾家这一地鸡毛的狼狈模样,饶是顾文君有所预料,也不禁在嘴边噙了一抹笑。 哪怕是会试第一的名次,也没能让她这般开怀。 果然还是仇人落败,最让人痛快。 互为死敌,萧清乐也是一见到顾文君,就从眼底里迸出仇恨的火花,俱是恨意,“好啊,还有你的份!顾文君,是你算计了瑾儿,是不是!” 不等顾文君答话,其他学子书生们便已愤愤然,怒道:“这位夫人,你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凭什么责怪文君公子?” “这根本不关文君公子的事情,还请慎言,莫要诋毁文君公子的名声!” 急脾气的更是言辞激烈:“我们还没说你儿子顾瑾寻衅挑事,拨弄是非,引人去闹事呢!明明是顾瑾在算计文君公子,你们一家子可别再在这里颠倒黑白啊!” 见他们愤目圆睁,怒不可遏的样子,要是不知道,还以为萧清乐骂的是他们而不是顾文君。 这幅争相维护的样子,也让顾文君有些惊愕,微微张了唇。 她从阿武的口中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但是听到还是和亲眼见到有所区别,这群人昨天还堵在门口骂呢,想不到现在完全成了她的拥护。 “想不到,这么多人都在为顾文君说话……还全都是会试及第的进士!” 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这就成了顾文君的人脉力量。 “要是今后顾文君和他们都入朝为官,那这些人不就是全成了顾文君的党派?” 十个、二十个……百个……“真是一呼百应啊!” 况且经历一次倒戈叛变,这些书生们愧意难当,从此只会对顾文君更加忠心耿耿,绝不会再轻易转变念头,全成了死忠追随者。 好可怕的后备军。 旁人目瞪口呆,就连顾长礼都从快要中风癫痫的气恼羞怒里回过神来,他两眼微闪,顶着满眼珠子的血丝,看着顾文君怔怔出神。 众口铄金。 即便是萧清乐再目中无人,那她平日里肆意叱骂的也都是婢女仆从,和平头百姓。如今要与她反驳辩论的却都是一群读书人。 还全都是有了进士功名的考生,那可都是有资格做官的! 哪怕萧清乐仗着郡主的身份,可今非昔比,敬王向来器重人才,萧清乐也不敢对着一群进士张扬跋扈,不得不掂量一二。 那涂色鲜红的嘴唇一开一合,竟卡了壳,半晌都挤不出话。 最终萧清乐气道:“那顾文君不就是考了会试第一,你们就赶着巴结,得意什么!” 书生们也被激怒了,回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却连夫君和儿子都管教不好,还口口声声要夺人性命,当真恶毒!” “可不是。这顾家这么多事,小的不成器,老的又窝囊,全由一个女人做主,这些腌臜事都怪这个夫人没做好,就该休了!” “娶妻当娶贤呐。可不能要这样的妻子……” 一句又一句的斥责,听得顾长礼面色一僵。 若是小老百姓说道两句,议论顾家的内宅私事,也无关紧要,可若是在这么多书生们之中败坏了名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们……” 这些书生们的话也让萧清乐勉强维持的表面功夫越发岌岌可危。 那愤怒的脸扭曲得丑陋,矜持高傲的面庞一旦发怒起来便是这般可怖,如同疯猫张露出尖利的牙,撕扯尖叫。 “住嘴,都给我住嘴!我可是清乐郡主,你们谁再敢说一句,就是以下犯上!”萧清乐气急败坏了。 她随即又转向顾文君,“你也别想撇开关系。顾文君,我知道你肚子想的什么,你以为你得了会元就可以踩在我头上,踩在瑾儿的头上了?你做梦! 就算你考出了功名,你依然是个顾家不要的贱种,顾文君,你一辈子都不配和瑾儿比……” “啪!” 一个响亮刺耳的巴掌打断了萧清乐的骂声,也打肿了萧清乐的脸。 那保养精细的妇人脸庞瞬间就红起来,火辣辣的痛一直灼烧到萧清乐的心里。 “够了!该住嘴的人是你!”是顾长礼甩出去的这一记耳光。 顾长礼终于缓了过来,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抽了自己的夫人一掌。这让哄闹议论的全场一惊。 就是逃避躲在自我世界里,不肯面对现实的顾瑾也不禁抖了一下.身子,呆愣的目光缓慢一转,看向顾长礼。 他那一直伏低做小的爹,竟然在众目之下动手打娘? 萧清乐的眼就和肿.胀的脸一样通红。 尤其是众人那鄙夷讥笑的眼神,更是让翻江倒海的怒意席卷了萧清乐所有的理智。 “顾长礼,你竟敢打我?!”她真的要气疯了,可下一刻顾长礼却粗着嗓门怒吼过来。 一下子盖住了萧清乐的声音。 “瑾儿落榜,文君考中会元是事实,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别再在徽州闹笑话,你还嫌顾家的脸丢得不够多么!”顾长礼的话像是掐住了萧清乐的脖子,掐断了萧清乐的话。 这还没完。 顾长礼又深吸一口长气,提步走到顾文君面前,他酝酿半晌,抬手就要去拍按顾文君的肩膀。 “文君啊,瑾儿考砸了他娘受了打击,难免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爹在这里替她道歉。” 但是顾文君一闪,就避开了顾长礼的触碰。 她眉头微皱,一双明眸满是警惕,不愿与顾长礼亲近。 这时候,顾长礼又自称是顾文君的爹了! 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顾文君心里冷笑三两声,就看顾长礼还要如何做戏,又要耍什么花样。 顾文君这么不给脸,换作以往,顾长礼早就发怒了。 但现在,顾长礼的脸只是微微一僵很快便耸开来,生硬的挤出一个熨帖的笑容,亲热地贴向顾文君:“当然,文君你得了第一,爹也是为你高兴的。” 顾瑾的眼睛先是慢慢张大,然后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怒意。 他总算从自欺欺人的业障清醒了,但也彻底绝望了。 想不到啊,他的亲爹,竟然因为他落榜就冷淡疏远他,甚至还动手打他的娘!而顾文君考得第一会元,就谄媚讨好那个贱种! 第三百四十七章 是顾家不配 顾瑾心头悲凉,只觉得铺天盖的晦暗无光,他呐呐出声:“爹,你……” 谁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第二个巴掌立即朝顾瑾落了下来。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 甚至比打在萧清乐脸上的还要凶狠有力,几乎是带上了仇恨。“” “你还敢叫我爹?”顾长礼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若是顾瑾不出声,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张口叫爹,顾长礼哪里忍得住。 这给自己头顶上戴绿帽的耻辱,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住。 何况那染指他女人的,是他的儿子! 顾长礼气而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有文君就足以,不配再教养你这孽障!” 他一定是气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气话。 竟然宁愿认顾文君,也不要认顾瑾。 然而听到自己被提及,顾文君的眼神却闪了闪,有疑虑有猜忌唯独没有丝毫动容。她不知道顾长礼是气上头了才这样说的,还是有心在演戏给她看。 不是她揣度,而是顾长礼的态度转变太突然了,绝对有问题! 信这种虚伪小人,还不如信地上一捧烂泥! 但顾瑾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爹做戏的痕迹,他听了顾长礼那话,本就千疮百孔受了巨大打击,更是支撑不住。 大喜大悲,形神俱灭。 顾瑾的身体在空气里晃了晃,终于还是两眼发晕,经受不住地一头栽了下去。 旁人惊呼:“糟了,他晕了!” “瑾儿!” 萧清乐悲痛欲绝地叫出一声,顶着红肿的半张脸就扑过去抱住顾瑾。 见此,顾长礼愤怒的神色也是一顿,眼底浮上一丝心疼。 柳柳见状,哭戚戚地故意惊叫一声:“唉呀,老爷别再对瑾公子发火了,瑾公子落榜已经够伤心了,您还要他去死吗?” 她也依样画葫芦地扑过去钻到顾瑾身边,看得顾长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立即就把那一抹不忍心抛诸脑后了。 他气得嗓子发颤:“好,好得很啊,你们两倒是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顾长礼死死地盯住柳柳,那怒张的眼珠像是要活剥了她,“把你送到徽州,到头来竟然还成全了你和我儿子!” “老爷,你别怪我,你是为奴家安置了地方,可也没有娶奴家呀!”柳柳抬眸看了顾文君一眼。 见顾文君不反对,柳柳又低下头掩面,哀哀地放了话:“瑾公子可是许诺要对我负责的。 虽然他是考砸了,可也不能怪奴家,堂堂顾家嫡子更不能说话不作数啊!” 这是撕了脸皮,要捅破天啊! 再让这女人说下去,还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腌臜龌龊来,顾长礼的脸忽红忽青,霍地挥袖打断。 “行了!既是这些家宅私事,就别放在外面讲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现在是瑾儿的身子重要!” 这话说得巧妙。 到底哪一件才是家事? 是柳柳和老爷还有顾瑾私通暧.昧,还是顾文君和夫人、顾瑾之间的龃龉?他不说清楚,就想要把事情掩下揭过去。 谁知道之后关起门,又会怎么处置柳柳。 萧清乐似有不甘,想要说些什么。可她才被老爷打了一耳光,又惹出了这么丢人的乱子,也只能咬牙切齿地按下了,暂时压着火气,隐忍不发。 何况现在顾瑾突然晕过去,萧清乐也顾不得其他事情了。 别的事都可以不管,瑾儿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萧清乐忙去查看那晕过去的心头肉,然后一把推开只知道哭,其他什么也不做的柳柳,急急斥责:“还愣着做什么,快扶瑾儿去医馆!” 这是把柳柳,当成婢女仆从一样使唤了。 但毕竟顾瑾人都昏了,其他事情也不好再计较。无论众人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好再多说,甚至还让了路,方便顾家人出去。 顿时,仿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在顾长礼一句“家事”的笑闹中这么过去了。 顾长礼还热切极了,与顾文君说话:“文君呐,你兄长都这样了,你也就别再计较了,快和爹一起去寻徽州的医馆瞧瞧吧。” 他贼心不死,竟然还想要拉扯顾文君的手,演一对“好父子”。 但顾文君才不会让顾长礼的小心思得逞,退后一步就避开了过去。之前她一直默默围观了半晌,也看够了好戏,此时终于出声:“顾瑾晕过去,肯定是要看大夫的。 但话要说清楚,这可与我、与柳柳姑娘,与在场各位都没有关系。顾大人和顾夫人之后可别秋后算账,又说是谁的算计。” 那话里话外的讥讽,分明就是在针对顾家一贯泼脏水的作风,顿时,顾长礼装模作样出来的笑脸一裂。 但是顾文君说的话还没说完,她再次启唇:“至于在下会不会计较——顾大人言重了,顾大人和顾夫人如此威风,在下当然不敢计较。” 顾长礼要认她回去,也得看她愿不愿意喊那一声“爹”。 做她的爹,顾长礼还不配! 现在顾文君一口一句“顾大人”,意思摆得清楚,就是要和顾家撇清关系。之前还是顾家生怕顾文君贴上来,脏污门楣,如今却反了过来,无端显得讽刺。 “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难道考上会元就能忘记祖宗父辈了?顾文君,我可是你爹!”顾长礼装不下去了,伪君子假慈父的面具也崩塌了一半。 “请顾大人自重,我连顾家的籍簿都没有入,可担当不起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文君浅淡一笑便把所有的话都还击回去。 之前顾长礼是如何庆幸的,现在就有多懊悔丧气,他气得跳脚,也只能用父亲的身份压一压顾文君。 谁都知道顾文君和顾家的关系,认定顾文君是顾长礼不要的弃养儿子,可问题是没东西证明啊! 若是江东,也许还会有人听一听顾家的话;若是京城,也许还会有人在意家世门第、父子孝道。 可这里是徽州。 是被顾文君拯救、征服了的徽州! 谁还理会顾长礼那些长篇大论的废话,他们听了半天,也只确认一件事,那就是顾家对不起顾文君! “呵,这位顾大人,顾老爷!先前我们还在城门口遇到的,你不是亲口说和顾文君没关系么,怎么,现在文君公子考上了会元,就成你儿子了?” “要按这样说,那我巴不得那全天下、各府州的会元都是我的儿子!” “之前不肯认现在巴巴地凑上来,呸!不要脸!” 就算是最在乎礼教的书生们也要为自己的精神领袖抱不平了。顾家这一家子恶臭,老爷虚伪钓誉,主母阴毒险恶,嫡子又是心窄善妒,怎么配和文君公子有关系! 他们还不乐意呢,这分明是顾家不占理,也是顾家配不上顾文君,怎么能说认就认。 这些话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把顾长礼气得半死。 那口闷气堵在顾长礼的胸膛越发作痛,几乎要让他也要厥过去。但是这众目睽睽,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呢,顾长礼哪里敢晕。 他不能再出差错了! 江东顾家还是要脸面的! 顾长礼气得脑门青筋直冒,只能反复道:“这是家事、家事!轮不到外人说道。” 偏这时顾文君却礼话锋一转,故意歪曲他的意思:“说的不错,柳柳姑娘与顾大人、与顾瑾的关系都是家事,本来旁人是不好议论的。 只是刚才听到顾夫人放话要弄死柳柳姑娘,在下不免心中不忍,毕竟也是顾瑾主动亲近的,还请放柳柳姑娘一条生路。” 顾长礼费尽心思遮掩过去的丑事,又被顾文君掀开了。 他还不知道如何应对,柳柳却已经反应过来,猛地就跪了下去,泪流哀泣:“求求老爷了,求求夫人了,放过奴家吧!是瑾公子硬要奴家…… 呜呜,反正奴家也不是清白身,往后也活不下去,你们要还是不肯让奴家过门,就干脆弄死吧……” 哪怕这是谎话,现在顾瑾已经晕了,没法反驳。 但也不是全然作假的,看顾瑾之前那副猴急的样子,谁知道他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反正这话现在被柳柳说出来,在场的人是全都信了的。 顾长礼气得胸膛起伏得越发汹涌激烈,萧清乐更是恨得双眼发红。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说一句,贱.人,你本来就是脏的,还要怪瑾儿玷污么! 他们二人想不通,顾文君都已经得了榜首会元,顾瑾却落榜。顾长礼都自称是爹,低头亲近顾文君了。 这足够扬眉吐气了吧,还不够吗?顾文君要把顾家踩到什么地步才足够? 仍然揪着柳柳的事情说道。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三百四十八章 娶做妾 萧清乐气得喉咙含血,她怨毒地盯向顾文君,“你到底还想作甚!既然你都不把自己当顾家人,又凭什么这里耀武扬威插手顾家的事!” 上了年纪的妇人怨气难平,一旦发起怒来,再如何精心保养,也会浮出丑恶的皱纹。 显得面目可憎。 顾文君直直对上萧清乐的阴冷眼神,呵呵冷笑两声,直言道:“我不是要管顾家的私事,只是我身为一介举子读书人,见到你对于柳柳姑娘有杀凶隐患,有些忧心,打抱不平罢了。” 这话让萧清乐的心弦一颤。 她刚要反驳,却被顾文君淡然的一瞥吓得微怔。 “顾夫人,杀人这等罪孽你也不是第一次做,可这一次是朗朗乾坤,所有人都看到听到了的,你以为杀人就可以把一切罪证都抹平吗? 呵呵,你想得太简单了,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你自己最看不起的的耻辱笑话!” 顾文君的话里有话。 仿佛当真抓住了萧清乐的什么把柄似的,那副镇定让萧清乐陡然一颤。 是的。 萧清乐确实杀过人,她当然要杀人。从前做郡主,她动辄打骂仆婢,后来她嫁为主母,更是震慑内宅。 用得不称心的婢子、当做心腹的陪嫁丫鬟,还有七七八八,不少人的命都折在她手里。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也不能拿萧清乐怎么样。 即便是老爷对当年顾文君生母的事情有所怀疑,也不敢妄加揣测,提出异议。反正顾文君的娘已经是下堂妇,又死了。 相关的人不是没了命便是没了影子,谁也别想再翻案追究那件陈年往事。 萧清乐高枕无忧地做了十六年的顾夫人,直到顾文君这早该死的贱种从乡下出来,才让她骤然惊醒。 是,她确实留下了一个遗漏。 当年,她怎么就没有将顾文君和那贱.人一起弄死!为什么那贱.人都被磋磨死了,还偏偏留下了顾文君的命! 再看顾文君的那双眼,瞳仁大而圆,眼眶长而微挑,眸色微动便是水光潋滟,像极了娘亲。恍如是死去的顾娘子再丗重生一般。 萧清乐微微晃神,心尖一悸。 “顾文君,你……你什么意思?” 在那双清冷如月的眸子注视之下,萧清乐心虚了。 顾文君只是哂笑:“我是什么意思,顾夫人你最清楚不过了。” 恍惚之余,萧清乐竟然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无法隐蔽,全都在这可恨可恶的弃子的掌握之中。 这可能吗? 萧清乐嘴唇一颤,抱着顾瑾的手都有些抖。 如今会试揭榜,顾文君夺取魁首,又帮了整个徽州的大半考生,俱是人心所向,所有人都只会向着顾文君,帮着顾文君说话。 加上顾文君又步步紧逼。 一下子,他们顾家的立场就掉了个头,彻底摔在了深渊。 顾老爷看不下去,羞怒得胡子都在簌簌抖动。 “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么,你兄长都已经这样了。顾文君,你可以不认我这个爹,但是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兄长去死啊! 还是说你考中了会元,就目空一切了——”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文君打断。 “第一,我担不起顾大人这个爹,当然也担不起顾瑾这个兄长。还请顾大人不要再拉扯关系了,免得旁人误会。 第二,我从没说过会元了不起。这天底下有九大府州,徽州只是其中之一,而我也不过是其中一地的榜首。 虽没什么厉害的,也就比顾家的嫡子顾瑾好一些。” 顾家夫妇的脸皮猛地一抖,显然是被顾文君说的话刺到了。 不知道为何,其他人说了千百次,他们也只是觉得颜面无存,可是顾文君说一次,他们就觉得挖心戳肺,恼得连脸上的肉都感觉不到了。 就是那晕眩过去的顾瑾,那木着的身子也在仆人的搀扶下轻微颤了颤,但是那抖动的幅度极其小,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除了顾文君。 她心思微动,面上便勾勒起一抹好看的讽笑,又启了红唇,冷冷地开口。 “第三,是顾瑾屡次加害设计我,我本来也就没有义务出手帮他,袖手旁观不添乱,就是我在积德了。” 顾家夫妇两气得几乎脑门溢血。 “你还没添乱吗?若不是你缠着我们,这些人怎么会堵在这里,不让我们走啊!” 没错,顾文君刚才一发话。 人群便又自发地堵了起来,不让顾家一行人出去。 即便家丁仆从都拼命往外开路,也不放人走。 其实本来顾文君已经打算收手了。 若是顾长礼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恶心算计,顾文君让他们出个大丑放过去也就罢了。毕竟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找到当年的证据,在这里与顾家纠缠,没有意义。 可偏偏顾长礼看中了榜首会元的身份,用“父子”来纠缠顾文君,她怎么能忍。 这一大家子,从上到下,从顾长礼、萧清乐到顾瑾顾瑜,每一个都让顾文君恶心。 她微微垂了眼,厌恶地瞥向仍然紧闭双眼的顾瑾,勾唇道:“并非是我指使他们拦着,不让你们走的。是你们多行不义,让人看不下去! 顾瑾一晕,你们就要走,这也太巧了。 你们现在把顾瑾和柳柳都带走,不给个说法,可没法给交代!” 凡是顾文君说的话,徽州的人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文君公子说得对!我们又不是不讲理,只是你们这闹得一团乱麻,又是说会试造假了,又是父子共妾的,总不能一走了之吧。” “是啊,总得给一个说法吧。况且这柳柳姑娘没有身份,没处说理去,万一顾家把人弄死了可怎么办?” “对,看顾家这胡说八道的样子,连榜首都能认错,完全做得出来!” 有公正说话的,也有盲目支持顾文君的,总而言之便是一句:“反正顾家不是好东西,文君公子说得肯定有道理。” 他们可不管顾家人会气成什么模样,反正自己说得高兴才畅快。一个劲儿地指指点点。反正那顾老爷的官再大,也就是江东郡的郡守,管不到他们徽州! 那一找张嘴巴,一个个眼神,能把人羞死。 别说醒着的顾家夫妇难熬,就是“晕死”过去的顾瑾也是手指发紧,在下垂的臂上攥起了青筋。 顾文君擅长医术,又向来细心,看得是一清二楚。 她暗道:“呵呵,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刚厥过去的时候,顾文君也真以为顾瑾是受了打击太大,遭受不住。可后来越是观察便越是觉得的不对。 对于一个昏过去的人而言,顾瑾实在是过于僵硬了。 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克制得死死的,鼻息都没有多少起伏,绝对有鬼。 ‘柳柳。’ 顾文君递过去一个眼神。 只是顷刻间,柳柳便聪明地伏在了顾瑾身上,崩溃地哭诉,不让他们走。“啊——瑾公子把奴家的身子都碰了,要是他出了事情,奴家该怎么办呀!” 柳柳折了细腰,弯下去正对着的地方,偏偏压在顾瑾最难受的痛处。 “唔!” 顾瑾的喉咙发出一声剧烈的咕哝。 像是喉管被呛到,整张脸都浮了红色,凸起了几根青筋,微微狰狞。 他根本就还没有碰过柳柳,却要在这里听这个贱.人攀扯冤枉。顾瑾气得心脏都要蹦出喉咙了,可是他爹和娘却还没有把他带走,还陷在人群里受辱骂。 那些人又开始叫唤了: “哎哟喂,看吧,这不管老的,还是小的,总得出来一个负责吧,这柳柳姑娘又不是女支,不能随意对待啊!” “柳柳姑娘倒是对小的挺痴情的。” “我看你们就认了吧,不然还要闹得更难看!” …… 顾长礼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耻辱,又一次被人蒙到脸上,砸得他晕头转向。 萧清乐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她本就慌了神,现在看到顾瑾这个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别人的命,她杀多少个都不会在乎。 可唯独一双儿女,是她的心头至宝。萧清乐绝不会让顾瑾出事。 她嘶声力竭:“老爷!瑾儿快不行了!” 用不着萧清乐叫嚷,顾长礼早就待不下去了。 之前他满心以为可以拉拢顾文君,这才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如今看顾文君这厌恶疏离的样子,顾长礼一张老脸都发青了,恨不得原地遁逃,他实在无法、也只能认下了。 他掩了面。 “这女子本就是买来送瑾儿的,本想会试结束后再让他过门,只是被夫人误会了而已…… 至于愤怒,是被瑾儿落榜气到了,可不是因为你们说的那些腌臜龌龊。 本官毕竟是江东郡守,这些私事是非,你们休得再提议论!” 话音未落下,顾长礼便甩袖逃走,不敢再留。 得了一句交代,那些人也总算让开了身形,放顾家一行人离开。 唯独那被抬着扶着的“伤患”顾瑾忽的痉挛一阵,弹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妩媚柔弱的柳柳姑娘一把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只有顾文君看得分明,她摇头暗笑:“既然要装晕,那就晕着吧。” 众目睽睽之下,顾家认了柳柳做儿子的妾。 事已成定局,谁也不能改变什么。 至于之后的打算,还要从长计议。徐修言既已成为她这边的人,那他妹妹嫁给顾瑾跳进火坑,成了顾少夫人,还是要帮她逃离顾家的。 何况在调查卧底这方面,顾少夫人确实不如柳柳有用。 “少爷……”阿武附过来,在顾文君耳边说话,打断了顾文君的思考。 顾文君移眸,“怎么了?” “主考官万大人召见。”阿武一指远处,人群外,两个精干的差役向顾文君行了个礼。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要辜负陛下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 叫得最响的也是最丢人现眼的,顾家在顾文君面前根本抵挡不住一个回合,最后别无他法只能狼狈遁走。 顾家的人离开了,顾文君却也被团团围住。 顾文君倒是想要走,毕竟事情暂时了结,主考官还要召见她,她总得先从人群中出来——可是左右的人全都争前恐后地拥过来贺喜。 “恭喜文君公子,贺喜文君公子,从此便是顾会元了!” “文君公子,之前我们误会了你多有冒昧,实在是心中有愧无脸面对,还望文君公子能原谅我们,今后有任何事情,只要你吩咐一声,我们必定会鼎力相助。” “多亏了文君公子啊,让我们徽州除了这么多及第的进士,这份胸襟便无人能敌。这榜首第一的名次,当之无愧啊!” 这铺天盖地的崇敬和热情,顿时淹没了顾文君。若非阿武拼死护着,顾文君的身子都要被这些人给摸遍了。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捂住前胸,按紧了衣襟。顾文君口中忙道:“谢谢,谢谢!各位的心意我都收到了。 只是在下还有些事,还请让一让。” 太受欢迎了也并非好事,现在顾文君想走,也不容易。 到最后,迟来一步的徐修言、蔡金、王子逸等人一起帮着,才将顾文君解救出来,废了不少力气。 出来的时候,顾文君的衣衫都被扯开了一些,敞开来的衣领里露出如玉的白肌,鬓角也落下几缕发丝,衬得面颊凝雪赛过清月,多了两分魅色。 徐修言见状微愣,似是想到了顾文君女装的模样,有些出神。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还不待开口,顾文君便被阿武一把拉走。 “少爷,快些走吧,不然他们又要追上来了!” 这场面可比徽州知府大人下台那会儿还要夸张,看那些人狂热的模样,要是再留得久一些,说不定都要把顾文君供奉起来呢。 顾文君也是心有余悸。 何况她本来藏了一个惊天秘密,更是耽误不得。 她一边收拾自己,一边迈步离开,见徐修言欲言又止,顾文君还以为他是想要说顾家那事,便道:“有什么之后再说。 扔下怔然的徐修言,顾文君带阿武跟上那久等了的差役。 一行人七拐八拐,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主考官万大人的府邸就在设立在考场附近,但他并没有当众宣召,而是私下派人来给顾文君传话,就说明他不愿声张。 所以顾文君也配合地悄悄进了万府。 阿武被留在了外面,克忠职守地在外候着。 前堂里,临危受命特来徽州主持大局的翰林院士万迁之万大人负手而立,他生得高个又瘦削,像是根竹竿似的,但胜在有一腔风骨,严肃起来便很有威慑力。 顾文君一进门,他便看过来,镌烁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 “万大人。” 顾文君先行一礼,很快便被扶起,“无需多礼。” “之前本官在考场里说了些话,只是想掩饰欣赏之情,免得会试结果一出,惹来非议。”万大人眉头微松,随即又摇头一叹:“想不到,这样一来,反而又出了其他乱子。” “这些天,你遭受的委屈,本官也听闻一二。还有会试揭榜的时候,那顾家来闹事……本官也都知道了,但是碍于情理,本官都不便插手,希望你能体谅。” 顾文君听出万大人语气里的真诚,心思微动。 看上去,万大人对她不仅没有不满,还十分青睐。 “在下不敢。这本来就是私事,怎么能叨扰万大人。”顾文君连忙回话,虽然万大人私下的态度平和,但是她也不能顺棍子就爬。 刚得了第一会元,逆风翻盘,还将从前看不起自己的顾家踩到脚底下。正是少年郎最风光扬气的时候,结果顾文君依然如此镇定自若。 当真沉得住气。 万大人满意地颔首,然后又紧蹙起眉,沉声道:“既然你不放在心上,这顾家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前本官插不了手,但本官保证他们在徽州没法再打扰你。” 虽然顾文君不憷顾家秋后算账,但是有万大人撑腰,就多了一分底气。 他愿意伸手相助,顾文君也想投桃报李。她看出万大人眉宇间的困扰,便主动开口:“不知道万大人召见我是为何事?” 万大人眉心凹了一个深皱。 他唆了一口长气,然后才缓缓吐出藏了许久的心事:“……周立恒死了。” “!” 一开始顾文君还未反应过来周立恒是谁,但等到她想明白后,便觉得一记重击迎面而来,措手不及。 这个周立恒,不就是那徽州的知府大人么! 现在才离他被抓捕下狱过去多久,甚至都还没有押送到京城审问,怎么就这么死了? 顾文君下意识地追问:“怎么死的?” “牢里,咬舌自尽。”万大人一字一句道,声音微顿。他神情肃穆,面色难看,显然也对这个意外束手无策。 顾文君心头一沉。 她收服了柳柳作为手下,自然知道周立恒与顾瑾,与敬王殿下之间的勾当。她稍作猜想便知,这周立恒的死一定与他背后的敬王主子有关。 就是不知道,他是为了敬王肝脑涂,宁愿自杀保密,还是被敬王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以免被人撬出更多秘密。 随即,顾文君便立即道:“那证据……” 万大人摇了摇头。 “搜遍了整个府邸,只找到两个被关起来的书生,是之前向周立恒告密,举报你等的。”万大人说着冷笑起来:“搜查完,本官才发现这徽州的问题有多大。” 他看向顾文君:“周立恒被派遣到徽州担任知府多年,所有家当加起来,才不到千两银子,你信吗?” 一千两? 顾家在江东一年的收成也不止一千两! 怎么可能? 问题不是多了,反而是少了!但这恰恰也是最大的问题! 顾文君的思绪飞快转动起来,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心沉,她断然摇头:“不信。” 万大人深吸气:“本官只怕……所有的贪污钱财已经被提前转移了。” 他们同时想到一个人——“敬王!” 彼此都是皇帝陛下派系的,此时也不用打哑谜。 万迁之干脆把话说开。 “周立恒在徽州加税敛财多年,加上贿赂进贡,所收集的金银财宝不知几何,相加起来必定是个天文数字!若是全落在敬王手中,后果只会更糟—— 那么多钱,就是养兵布阵也足够了。” 然而顾文君的担忧却比万大人还要深一层,她暗暗低语:“就怕敬王的势力不只局限于徽州。” 九大府州,京城朝廷可没法一一管顾得过来。 万大人也是悚然一惊,但随即他便放下了这远忧,先抓住近虑:“先不管其他,徽州这笔钱绝不能让敬王带走,要是他想要全部转移,必定会耽误行程,必须得拦下来。” “敬王的人要走,必定是回京。本官接连派人查看搜寻,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万大人递出一份图纸,交到顾文君手里。 “这是地图指引。” 他道:“本官还要留在徽州稳定大局,实在脱不开身。顾会元,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下这个重任,在回京路上拦截敬王的人马,帮陛下解决后患。” “只要能截下一丁半点,也能揪住敬王的错处问罪了!” 手指一收一紧。 顾文君便把图纸收进怀里。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所以也没时间计较什么身份职责的托词了,只是果断应下:“在下定当不负所托。” 一遇到与陛下有关的事,顾文君就做不到旁观。 她是一定要为陛下谋划出力的。 何况,敬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直指陛下,她怎么能听之任之。 万大人点点头,但仍是满脸忧色:“唉,周立恒自尽的事,本官也已经写旨奏报给陛下了,这疏忽罪责,本官是定要承担的。” 他叹气,话锋却一转:“但若是陛下大发雷霆,之后还望你能帮本官美言几句。” “啊?”顾文君愣住。 她想不到话题会突然转变到这上面来。 万大人话里并没有什么深意,他只是知道陛下对顾文君极其看重。甚至还一拍顾文君的肩,言辞恳切。 “陛下派了千名护卫五百精英,助本官稳定徽州,本官把这些人都暂派给你使用,你可千万辜负陛下的厚望啊!” 他只当陛下对顾文君青睐有加,有意将这扬名立万的立功机会让给顾文君去做,是想让顾文君在敬王的事中建立功业。 殊不知。 陛下最挂念于心的,不是徽州内政,也不是敬王擅权,更不是万大人能不能稳定格局。他之所以破例调动那么多将士精兵,无非是担忧,顾文君的安危而已。 可偏偏万大人领会错了意思。 竟然将顾文君分派了一个最危险的任务。 是机遇,却也是危机! 第三百五十章 临危受命 那些千回百转的复杂心思,顾文君想不了那么多。 她从万大人一出来,便只是道:“阿武,我们走!”她决定即刻带上阿武出发。事权从急,顾文君不知道敬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此事就连柳柳也不情,敬王隐藏得太好了。 所以顾文君想要追上,必须得快。 一旦下了决心,顾文君行事便极其果断。 她只挑了十个人,加上她自己和阿武,便是十二人。就打算这么出发,追赶敬王萧宁晟。 万幸,此行会试赶考,顾文君的行礼一切从简,就是全部扔下了也无关紧要。一路上,顾文君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和阿武复述了一遍。 听得阿武大惊,一向紧绷的清秀小脸都抽动了一下。 “少爷,你不要冲动,这件事太过危险了,还是先请示陛下为好!”心急情切,阿武甚至把“陛下”的称呼脱口而出,忘了在外面掩饰。 意识到后,阿武又猛地收声,警惕地看了四周。 顾文君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一来一回,敬王早就回京了。”顾文君心里一直沉着一道过不去的阴影,她道:“你看柳柳改头换脸的样子,敬王已经找到了易容的能人异士。他很有可能察觉出‘太后’是怎么回事,不能让他这么回京!” 他们都很清楚。 宫里那位“太后”是假的! 真正的太后早已经被陛下杀了。现在的“季太后”只不过是顾文君将太后身边的嬷嬷化妆换貌塑造而成的假太后。 深宫有敬王的内应,敬王是一早获悉了太后的死讯,只是抓不住把柄,才一直隐忍对峙。 他能发现易容的问题,已经是对陛下极其不利。 何况现在,敬王亲临徽州,还带走了招兵买马的巨额财富和实力——这才是顾文君最忧心的。 她怕就怕在,敬王会趁机发难,利用“太后”这桩事情揭竿而起。 名义上,敬王应该还是留守在京城的,他暂时受制于皇恩,在京城依然能被陛下压一头。可实际上他却能神通广大地偷潜到徽州,暗度陈仓。 而陛下手里还抓着一个敬王的间谍手下,已经对外声称就是敬王支使刺杀太后,无形中压着敬王的气势。 两人之间还没有直接对上,已经暗地交锋无数回。彼此的关系已经剑拔弩张,极其紧绷。 这种时候,更容不得一点差错。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顾文君必须确保敬王手里的筹码无法撼动陛下的权威。她眉眼收拢,水光一潋,玉面微沉的模样显得有几分沉静。 “那我带着这些精兵去吧,少爷你留在徽州!” 轮到阿武急了,他就是自己死,也不敢让顾文君再次遇险了。 他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气恼。 这万大人真是疯了,竟然指派顾文君做这种事。阿武不知道周立恒自尽、敬王撤离的事情会不会让万大人受罚,但是这件事一定会让陛下雷霆震怒。、 但凡顾文君受了什么伤,怕是多少个万大人的脑袋来为顾文君赔罪偿命都不够的。 顾文君很认真地摇头:“你去还不够,你不是敬王的对手。” 虽然立场敌对,但不代表顾文君不了解敬王萧宁晟,她知道萧宁晟的城府有多深沉。阿武的身手足矣,可惜思考反应不够,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 其实这件事,无论是阿武,还是万大人出面,都不妥当。 只有她去,是最合适的。 “诶,少爷,等等我!” 阿武见没法阻止,只能跟着顾文君一起。 他这条命,就是顾文君抢救回来的,所以哪怕是豁出去性命,也要护住顾文君的周全。 与这等大事相比,顾家也可以暂时抛诸脑后了。 当然,顾文君也没有忘记给自己留一个后手。她从挑选的十人里点了一个人出来,“你去找柳柳,让她把知道的所有关于敬王的事,都告诉我……也帮我打探一下顾家的情形。” 虽然顾文君不觉得顾家登得上台面,可顾家毕竟也是敬王的重要棋子,她不会忽略过去。 然后想到什么,顾文君又对那人说:“也帮我知会同窗好友一声,就说我有急事,需要先行回京。” “是,顾公子!” 一行人牵过来一辆马车,恭敬道:“顾公子,该上路了。” 顾文君不再多话,翻身便上了马车,阿武无可奈何,只能跟上去。 那被顾文君指派了任务的,身形微晃,便暗暗去了一趟医馆。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顾家那些人肯定就在徽州最好的医馆里面,给那会试落榜,却抢走爹的女人的顾瑾医治呢! 旁人都笑话。 “这就叫考场失意,情场得意啊!连他爹都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女人送给顾瑾疗心伤呐。” “不是说本来就为了儿子买来的吗?” “哈哈,说是这样说的,但看那顾夫人恨不得把人活吞了的样子,谁信啊!反正那顾家,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好文君公子不是顾家养出来的,否则真要糟……” 外面的议论非非,传不进顾瑾的耳朵里,但是他即便没有听到,也能想到其他人会怎么笑话。 直到仆从们把他放到医馆里,他的身体还是僵直绷紧的,拳头死死握着。 要不是柳柳那猛地一扑,把他撞到硬伤,差一点顾瑾装晕都装不下去了,但最后,他后槽牙磨了无数下,还是忍到了医馆。 萧清乐急得大叫:“快让你们最好的大夫过来,要是治不好瑾儿,我要你们所有人都赔命——!” “够了!”顾长礼出声打断,仍然愤恨不已,“满口都是赔命赔命,你还有完没完?你到底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呵!” 萧清乐发出一声激烈的悲泣:“你在我和瑾儿面前那么威风,怎么不去教训贱种?刚才顾文君把我们逼成什么样子,你却只会当缩头乌龟! 一个区区榜首会元就踩在你头上了。 顾长礼,你个江东郡守是当得太窝囊了!你甚至还为了那个贱人生的东西打我!” 她越说越是疯狂,之前所有的怒意和不甘涌上心头,萧清乐眼眶圈红,竟扑了过来,要把之前挨的巴掌打回来。 “要不是我嫁给你,你连这个江东郡守都做不上,你却打我!还在外面养人——顾长礼,你还有没有良心?” 顾长礼被骂得一头狼狈,仓皇挡住:“我都说了,那个柳柳就是买来给瑾儿的,不是我的女人。” “这话你骗骗别人就算了,你还想骗我!自己的女人被瑾儿抢走了,就埋怨责怪,你是把我当傻子吗!”萧清乐越发用力,几乎是拼死去打。 “疯女人!”顾长礼一口气憋不上来。 他想要忘掉的耻辱又被赤.裸.裸地扒出来,砸得他胸闷气恨。此时此地,顾长礼真恨不得顾瑾就这么死掉算了。 省地再给他蒙羞。 曾经的顾瑾有多让他引以为傲,如今的顾瑾就有多让他羞辱难忍。 一个名落孙山的废物,一个抢老子女人的宵小,这种货色,怎么会是他顾长礼的嫡子? 顾长礼无法不怨恨,他恨恨看向萧清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都是这个女人,是萧清乐害得他顾家鸡犬不宁!” 老爷和夫人吵闹,甚至直接动起手来,但是婢女和仆从却只敢伏低做小,不敢劝也不敢拦,可见平日里主子们的苛刻。 至于那成功“登堂入室”,有了名分的柳柳,也是只顾坐在一旁看好戏,最多偶尔掩面哭几声,绝不掺和。 这一团哄闹中,顾瑾反而成了边缘人。 即便他是装晕的,可也躺在医馆的担架上,却被这一地鸡毛掩盖了存在。顾瑾心头悲凉一片,终于躺不下去了。 他青白着脸,颤巍巍坐起来,“爹,娘!住手吧!” 夫妇两顿时停下看向他,顾瑾声音微顿,僵硬说道:“其实我没有事……” “啪!” 一个耳光飞快地落在顾瑾的脸上,将那本就难堪的脸打得更加红.肿,顾长礼几乎怒发冲冠,“你长本事了啊瑾儿,原来之前你一直在装晕!” “瑾公子,你没事就好!奴家好担心呀~” 柳柳也扑过去,争相安慰。 顾长礼看了一眼柳柳,又看了一眼顾瑾,越发怒上心头,他抬起手又想要砸下去一巴掌,被萧清乐狠狠推了一把。 “别打我儿!你都说把这女人送给瑾儿了,还气什么!要怪,就怪你自己把她养在徽州,还被顾文君那个贱小子逼成这样,是你活该。凭什么怪瑾儿!” 为了维护儿子,萧清乐顿时变了嘴脸,连柳柳的身份都认了下来。 “凭什么怪瑾儿?” 顾长礼怒极反笑:“他连会试都没有考上,要回去复考,已经丢尽了顾家的脸。别说顾文君了,他以后还怎么和其他人争,怎么和其他人比? 加上现在这爱玩女人的名声——他完了!” 顾瑾的脸唰得一下,苍白如纸。 他听出,顾长礼是真有一些放弃他的意思了,甚至还想要挽回顾文君。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从第一到落榜,实在是断崖式的打击,谁也遭不住。 顾瑾推开了母亲和柳柳,他踉跄着下了担架,急急道:“爹,我不会完的,敬王——敬王殿下会帮我的! 他要毁了顾文君,哪怕我没考中,只要我帮敬王达成这件事,我还是能当官的!我能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追敬王?万万不可 “你说的是真的?” 顾瑾的话让顾家夫妇两一惊。 “敬王殿下如此不喜顾文君?”顾长礼的神情忽明忽暗,然后又转变为大喜,对着顾瑾挤出一抹微笑,“想不到敬王殿下还给你交代了任务,看来他仍是器重你的。” 萧清乐冷哼一声,眼底仍有一丝不忿的余怒,她冷冷道。 “瑾儿是我的儿子,父王当然看重,不然也不会将瑾儿瑜儿带到京城,这本来就是为了细心栽培他们! 有瑾儿这样的珠玉在前,父王怎么看得上顾文君那样的货色!” 顾长礼瞥了她一眼,不做声。 这话,萧清乐自己信,他和顾瑾却无法信。实在是一次又一次现实打击,顾文君和顾瑾之间的对比太过于惨烈了。 如果不是因为前仇旧怨翻不了篇,顾长礼真恨不得当年休了那女人时,把顾文君抱回来放顾家养大。 不然何至于此! 顾长礼神色略微复杂。原本,他是真的对顾瑾心灰意冷了。 十年读书到头来,止步于一个会试,甚至还因为一个柳柳扯出这么多龌龊。就连顾长礼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何况是敬王。他甚至都不敢指望敬王还会不会对顾家照顾一二。 他不惜休妻也要迎娶萧清乐,就是为了那郡主夫人的尊贵身份啊!可细数到今,清乐郡主一直留在江东,无法回去京城,早已经有名无分了! 好处越来越少,坏处却越来越多。 顾长礼心里的不满日益增多,不然他也不会在外面寻了一个柳柳来解闷消遣。 最后还被自己的儿子抢走了! 可恨—— 若是他只有顾瑾这么一个儿子,也就罢了。 可偏偏还有一个顾文君作为对比,那可是榜首会元,陛下青睐的未来明珠,眼见顾文君马上就要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他却要跟着自己这个会考落榜的嫡子丢人现眼,顾长礼如此爱惜名声的伪君子如何坐得住。 尤其是顾瑾的母亲,萧清乐这疯女人。她自己发疯不够,硬是将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萧清乐嫉妒心重,手段狠恶,连敬王都不喜这个义女。 顾长礼已经从她身上得不到好处了,便也越来越厌烦萧清乐了。 就在他满心灰暗,丧气不已,想着顾家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顾瑾竟然扔下了这么一番话。 这对顾长礼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瑾儿,你和爹说说,敬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打算?”顾长礼的态度一下子热切起来,他弯腰把顾瑾扶起来,温厚地一笑。 顾瑾眼底其实仍然隐隐有一丝不忿和怨怒,但他紧抿了嘴唇,还是反握住顾长礼的手。 “爹,敬王本就不想让顾文君参与会试。”甚至还派了徽州的知府大人传话。可惜这人已经被顾文君斗倒拉下台,彻底完蛋,顾瑾便没有再提。 他只是急切道:“这次顾文君虽然得了第一的榜首会元,但敬王必定会不悦。只要我们想办法废掉他的进士资格,敬王殿下一定会重新看重我们顾家!” 这个诱.惑对顾长礼而言太大了。 儿子再怎么争气,也比不上自己的富贵前途来得直观。何况,那即将鱼跃龙门的是顾文君,不是顾瑾。 顾文君有多恨他有多恨顾家,顾长礼不是不清楚。 只是一瞬间,顾长礼便有了决定,他握紧手,眼中放光:“那要如何做?” 怨恨地僵持一会儿,顾瑾才极度不甘地说出了孪生妹妹早就提议过,却被他压下的那个法子。“……求亲!” “爹,娘,我们顾家可以为顾文君向公主殿下提亲。” “刺啦!”一下,衣帛撕裂的声响在空气里划开刺耳的震鸣。 是萧清乐撕毁了手里的帕子。 她眼见那贱种考中了会元,那般嚣张得意,已经快要把萧清乐气得发疯。现在她儿子竟然还要替那贱种求娶公主? “不可能!”萧清乐发出锐利的尖叫。 瑾儿都只是娶了一个家世一般的江东徐氏做妻,那顾文君凭什么能娶公主?难道公主殿下会看得上顾文君?! 话说到这份上,下人们早就极有眼色地出去了,也将医馆这处地方清空,留给这顾家人发疯闹腾。 也许是因为已经默许柳柳进门,见她留在这里也没有人去管,倒是让她听了满耳朵的秘事。 有道影子在窗前一闪而过。 柳柳的眸光暗了暗,随后便像是不敢再听下去,低下头走了出去。见她伏低做小,便没人管她。 反正在顾家眼里,她左右就是个勉强纳进门了的妾,只不过是从顾老爷的妾,变成了瑾少爷的妾,谁会在意。 哪怕是她的前主子敬王殿下,也是浑然不在乎。 从徽州撤离,也不屑于知会柳柳一声,丝毫不把这颗棋子放在眼里。倘若这世上还有谁会管柳柳,可能也就是顾文君了。 “什么?” 柳柳听了那来报信人的问话,悚然一惊。“主子去追敬王了,不行!” 她断然摇头:“敬王在外据守多年,势力深固,手下的能人异士诸多,尤其是小心谨慎,一趟出行绝对会带上数个心腹,主子绝不能去!” “可是顾公子已经去了……” 柳柳着急万分,甚至连精心描画的妆容都掩盖不住焦急。五官一扭曲,便泄露了一些毁容的细微痕迹。 她只能把所有关于敬王的事情都交代了,竭尽所能地帮一把顾文君。她道:“敬王的腿有疾,但那伤其实是在右腿膝骨下三寸,要是情势危急,可以从那儿下手——” 柳柳额头凝出汗。 这也是她在敬王的手底下死里逃生卖命多年,才凭着几许侥幸猜测出来的,但是柳柳也没有太多把握。实在是敬王藏得太深了。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向人暴露自己的弱点。 “谢谢柳柳姑娘。”那人一一记下,又说了顾文君的嘱托,让柳柳安心潜伏在顾家。 但遇到这事,柳柳还怎么安心。 与之相比,顾家那阴险算计,倒是没有那么紧迫了。 “主子……” 柳柳的心忽地一落,仿佛也随着顾文君的离去空掉一般。她抚了抚自己的脸,看似细腻光滑的胭脂妆容下,实则凹凸不平,只靠着顾文君的药物勉强恢复着。 她转眸瞥向医馆里的顾家一行人。 心里顿时想到决定。 主子要为生母翻案的心愿,她是定要帮忙实现的——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只希望主子能相安无事—— …… “驾!” 崎岖的道上,一辆马车争分夺秒地向前奔驶,快得顾不上舒适。两人坐在车前驾马,车厢里却挤了七个人,默不作声地屏住气息,遮掩身形。 本就颠簸得很,还要人挤人地坐着,久经训练的人都不会觉得好受,何况是顾文君那样娇弱的身子。 他们已经很尊敬顾文君了,个个都快叠在一起了,也不敢冒犯这位陛下新宠,会试榜首。 生生为顾文君空出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空隙,不愿玷污明珠。 但是阿武仍然皱眉扫视一圈,心疼道:“少爷,委屈你了。” 顾文君紧闭眸子,纤长的睫羽微晃,轻轻发颤,仍在苦苦思索对应之策。 闻言,她才睁开了那清冷媚丽的眼眸,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拦路追人,总不能太直接。伪装一番,才能让敬王放下戒心。” 他们是做了一番掩饰的。 负责驾马的两人打扮成了家丁模样。 状似一户人家坐着马车赶路。 大多杀手刺客要么是穿着夜行衣趁夜行事,要么是骑马带刀追杀,谁也不会想到,这辆低调普通的马车里,却藏了好几个精兵暗卫,只要顾文君一声令下,就任凭她调遣。 “有轮椅的轨印!” 车前那两人汇报消息,急急道:“敬王一定在这里停留休息过片刻,离我们不远。” 这时按理,应该快马加鞭地追上去。 顾文君却当机立断道:“放慢行车速度!” 她眼中眸光轻晃,面容俊丽柔美,不似凡间物。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们,也不由得把目光投注向她。 “敬王最是谨慎,疑心病重,一定会留人盯梢后路,正常跟上,别提前露了马脚。”顾文君笃定,仿佛有了什么主意,“沿路驶车,观察周边,再等柳柳的传话!” 野外里。 四处环山,树林密布,是最适合遮掩躲避的地形。就在顾文君下命令的时候,几道身影在林木间飞快晃过去,一闪而过。 指间白刃交错,寒芒乍现。 有暗器!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本王让你重新选 “咻!” 一柄反着白光的小刀在林间迅速闪过,快得像是一道电闪雷鸣,与空气的摩擦发出一声轻微震鸣。 直直冲着顾文君的车马而来。 顾文君和阿武的耳朵几乎是同时动了动,一个是五感敏锐,一个是训练有素。但是顾文君这具身体娇柔,弱不禁风,即便脑子察觉到了不对,身体也没有反应过来。 “少爷小心!” 阿武先一步起跳,一把按住顾文君的肩膀将她压下,堪堪避开了破车窗而入的飞刀。那尖锐的刀刃离顾文君的脸颊只有一毫厘之差。 “噌!”的一声颤晃。 刀深深插进了车厢内壁里,甚至直没至刀柄。一缕青丝飘落下来,正是顾文君被划断的鬓发。 阿武骤然沉下脸,低咒了一声“该死,有埋伏!”,便想要蹿出门去找人算账,他将顾文君当成了终生效命的主子,任何胆敢伤害顾文君的,都会被阿武追究不论。 但他刚有动作,却被伏下去的顾文君拉住。 她轻喝一声:“等等。” 马车内另外七人也是在一瞬间肌肉绷紧,掏了兵器手中牢握,随时准备跳出马车与外面埋伏的人一战。 “你们都别动!”顾文君坐起身子。 在外面设埋伏的人,是谁。顾文君不用想也猜得出来,一定是敬王萧宁晟! 她自以为掌握了敬王的线索,谁知道还是棋差一招,被敬王算计了个彻底。顾文君暗暗咬牙,看来敬王一路以来都是故意留下线索,就是为了引陛下的人上钩。 越是忌惮敬王得到的资源财富,就越是容易心急。越是忧心陛下,就越是受制于人。 所以万大人中了招,顾文君更是如此。 那张芙蓉玉面微微凝沉,如玉的脸颊上浮上一丝疑虑。顾文君心里一沉:“既然外面已经提前埋伏了,那敬王一定早有准备,我带的人不会是对手。” 她和阿武,还有抽调过来的精兵,其中两个在马车前面。 “啊——!” 一道轻呼响起,随即而来便是两下重击声,听声辨事,应该是有两个人从车轴上倒了下去。 马车里的几人神色更是凝沉,快要焦灼。 顾文君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灰,越发凝重。除了她和阿武,剩下的精兵有七人,另外有一人去向柳柳传话,还没有折返。 “主子,附近已经搜查了,没有其他追兵。马车里面的人该怎么处置?” 有人在外面问话。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不可闻,但是顾文君还是听出,外面的人至少有十几余,远超顾文君带来的。 她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更加成熟,也更加清寒。 “抓出来,格杀勿论!” 真的是敬王萧宁晟! 他果然是特意停留在这里,瓮中捉鳖——顾文君倒抽一口冷气,若是适才阿武和其他人跳出去打,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抹杀。 密集而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眼看这马车就要毁于一旦。 阿武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示意他们几人拼死抵抗,让顾文君逃出去。 但是她摇摇头,不等阿武有所反应,抢先一步打开了被飞刀射穿的马车门窗,顾文君探出头,露出那张容色清艳的面容,眼波盈盈。 她一抿唇,轻轻噙笑:“敬王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轻柔的声音如丝如纱如雾,话音一落,在风中卷起一点异样的波动。 马车外。 已经围了两圈人马,纷纷做了平民扮相,却都备了一身全套的武器,铁剑弓箭,飞刀暗囊,无一不精。这样一身,即便是上战场杀人,也是足够的。 顾文君眼眸微凝。 她深呼吸,平复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将目光从这些手下移到了被保护在中心的敬王萧宁晟。 敬王依然还是那个敬王。 他孤高他清俊,即便是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也好像不沾染尘世污浊一般出尘飘逸,浅色的瞳孔无悲无喜,恍若神祗。 即便是下令杀人之时,他也依然是不会任何动容。 可此时此刻,那双寂静无波的眼里却泛起了激剧的涟漪。 萧宁晟双眸微睁,握紧了按在轮椅扶柄上的手,甚至紧收成拳。他难以克制地喝问:“顾文君?” 怎么会是顾文君! 他那皇帝侄儿,竟然也会舍得派顾文君出来追赶? 从顾文君露脸之后,萧宁晟便一直盯着她,再也没有移开过眼眸一刻。自他知道徽州事发,朝廷派人,便做了被追查的预料。 徽州知府和他合谋的事情,瞒不下去。 所以萧宁晟干脆釜底抽薪带走徽州剥削的这些巨款,直接回京。找不到赃款,即便那小皇帝猜到是他,也无可奈何! 但萧宁晟从来没有想过,顾文君会亲自来追拦的可能性。他用了最阴狠残酷的手段,甚至不打算给那小皇帝的人马留下一个活口。 可——竟然是顾文君来追查他! 而差一点,他的手下就会杀死顾文君。到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也依然可以随时要走顾文君的性命。 那他真的要杀了顾文君吗? 杀了这个聪慧过人,甚至智多近妖的少年对手? 萧宁晟的清冷面具微微碎裂,泄露了些许动荡的情绪。他紧盯着顾文君,眼神底部有一些几不可见的动摇。 四周的手下握刀而立,只待他的命令。 马车里,顾文君的额角凝出一滴汗,她却强自镇定,启唇轻声道:“敬王殿下,在知府大人背后谋划徽州的人果然是你。” 萧宁晟眼神微动,薄唇微勾,露了一丝冷笑。 “是本王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处于陷阱里的人是你,顾文君,你没有资格质问本王。” 也只有在顾文君面前,才能让寡言冷傲的敬王说出这么一段长句。 就连敬王的手下都有些惊异。 但因为久经训练过,都只是微微一怔,便凝神戒备,不敢回首观察主子的异样。 顾文君还没察觉。 她一边冲着马车内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伺机而动;一边硬着头皮,拖延时间。 “若是真是敬王殿下做的,那在下只能奉劝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切在陛下掌握之中,如果敬王殿下现在收手,还算为时不晚!” “呵。”萧宁晟攥紧手。 无需眼神示意,自有手下推着他的轮椅移向顾文君,他们比敬王本人还要偏执激愤,愤而声张:“笑话!这天下王土,本该就属于主子。” “要不是那小皇帝命好,从季太后的手里活下来,也轮不到他那个生母轻贱的皇子坐王位。唯有主子是先帝亲弟,萧室纯血后脉,天命皇权!” 这些话大逆不道,要是在京城,所有人都该被砍头。 可在这里,他们却猖狂阴冷,笃定无疑。若不是敬王授意的,这些下属心腹也不敢出声妄言。 他的野心已经越来越无法掩饰了。 所谓的孤冷避世,不好权谋—— 那都只是敬王殿下对外人的伪装罢了,真正的萧宁晟,霸道强势,冷酷残忍,从骨子里到血肉,都充斥着利欲熏心的野望。他想要的太多,得不到的太多,所以只能忍! 但他忍够了! 就因为这条断腿,他一辈子都不能争。不能和皇兄争王位,不能和皇侄儿抢王座,凭什么! 萧宁晟逼近顾文君。 即便他是坐在轮椅上,顾文君在马车里,一个低一个高,但气势逼迫,众人危逼,顾文君反倒被压制了彻底,玉面凝汗。 敬王缓缓开口:“会试结束了,本王料想,你是第一会元吧。” 顾文君眼尾一扫,看向马车里的诸人,暗暗示意。她神情紧绷,僵硬的点了点头。 原本,萧宁晟是想干脆提前下手,废了顾文君,不让她去会试的。 但徽州事变,变故横生,他任由顾家那个废物嫡子来来去去算计,最后还是让顾文君夺得了榜首。 敬王的心思转了千百回,他看那少年美丽如画的脸,又看那双精致漂亮的眉眼,冷硬的心忽而一动。 最后,他仍是选择向她伸出一手,“顾文君,本王再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你……” 顾文君却在此时细眉一皱,断然道:“动手!” 马车里藏匿多时的阿武和其他七人瞬间身形爆发,从马车中蹿跳出来,全都紧握武器向轮椅上的敬王冲过去。 “胆敢非议陛下,罪当该死!” “纳命来——噗!” 八支箭瞬发,齐射而出。 “噗呲”一声,便是一支箭射进咽喉,血管喷涌发出的声响。这个声音响了七下,第八下—— 只有阿武凭借着高出一筹的武艺才堪堪闪过致命的喉管,但还是伤了肩臂。他翻滚落到地上,血流湿了一整个衣衫。 其余掉下来的,便是七具死尸了。 一切的异变,就发生在顷刻间,要不是嗅到血腥味,顾文君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地尸体,还有手下握刀走向受伤的阿武,顾文君才骇得惊叫:“住手!”她一按马车框边,便想要扑着过去查看,却被守在一旁的敬王一把拽过去。 那张俊美冷情的脸上浮起一丝震怒。 他是废了腿,可还没有变成废物。萧宁晟手臂惊人得有力,圈住顾文君就将她搂进了怀里,抱坐到了没有知觉的双腿上。 萧宁晟收手,愕然掐住那雪白脆弱的脖颈,嘶声低语:“顾文君,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留下她的命 敬王殿下的手不断攥紧,死死锢住顾文君的纤细雪颈,他眼底冰冷一片,丝毫没有留情。 顾文君的玉面泛起不正常的殷红,嘴唇发颤微张,开始缺氧了。咽喉微微一颤便发出极力的咳嗽,眼睫晃动。 这本是顾文君在濒临死亡前的挣扎,最过狼狈。却因为那凤眸眼尾处的一抹绯色衬得艳若桃李,姣似秋月。 即便是下定杀心的敬王萧宁晟也不由地眸色微动,心头一晃,又起了些许涟漪。可这情动,到底不足以抵消他对江山天下的野心。良才虽好,但不属于他萧宁晟,就是不好! 顾文君毁了他多年的筹谋,该死! 萧宁晟的手指只是一顿,便越发用力紧缩,俊脸冷沉,无动于衷。但在眸底深处,却总是有细微的波动,难以平静。 这异样,也只有萧宁晟身边最亲信的心腹才能察觉。 可在外人眼里,他无疑就是要顾文君死! “少爷!” 阿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想扑过去救顾文君。可惜他肩膀处血流不止,脸色青白,毕竟堪堪逃过那致命的一箭,受了重伤。 何况现在他们中了敬王的埋伏,左右前后都已经被敬王的人包围,阿武自己的命都难以保住,谈何救顾文君。 他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就被萧宁晟的手下制住。 阿武双眼红了一圈,他不顾伤口激动大喊,连太阳穴冒出青筋,“敬王,你不能杀顾文君,你明知道他对陛下来说是——难道你当真想要和陛下开战吗!” 萧宁晟薄唇微启,吐出冷酷的两个字。 “聒噪!” 手下听令,一个重击便打断了阿武的呼喊。“哼!”地响了一下闷哼,长刀在阿武的脑袋后高高挥起,顾文君都要死,那阿武自然也是一并杀了的。 这时候,再没有人可以救顾文君了。 除了她自己。 千钧一发,生死一刹那间。 顾文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些字句,断然开口:“我能……医好、你的腿……” 她话音都还未落,那杀人夺命的手便立即松开了,仿佛迫不及待般。 而顾文君几乎是一头栽了下去,彻底没了力气,浑身都在发软。要不是萧宁晟一把拉住她,将她收拢在怀里,大概顾文君已经倒在地上了。 无论她之前的计划是什么,事实就是,她在准备完全的敬王面前过不了一招。 萧宁晟拉过顾文君的肩膀将她的腿锢在自己的身上,逼得她只能被迫接受抱坐的暧..昧姿势,他压着顾文君那张过于清丽的脸,用手指揩拭,力道能按出轻浅的印子。 顾文君的脸泛着不正常的赤绯,衬得大张喘.息的红唇越发娇艳欲滴。 偏偏敬王殿下还要如此戏谑地玩弄,那般危急的情形也陡然一变,变了氛围。但是顾文君雪色脖颈上的青紫掐痕是做不了假的。 她也不会忘记,萧宁晟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敬王殿下沉声质问:“你说你能医好本王的腿……此话当真?” 就是四周围绕一圈的手下也都将眼睛盯向了顾文君,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双腿的残缺一直是敬王萧宁晟身上的缺憾。如果不是因为腿疾,他也无需隐忍到自己的侄儿当了皇帝,才来争夺王位。 效忠敬王阵营的人始终相信,除了腿疾之外,萧宁晟没有任何缺憾。 顾文君抛出治腿这一条,是抓准了他们最在意最关切的地方。 倘若她真的能做到,那这就会成为她的保命符。 但若是治不好—— 有人当场便凶神恶煞地喝道:“顾文君,要是你胆敢欺瞒主子,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更有人反应飞快地抓起了流血不止的阿武,将长刀横在阿武的脖子上,直接示意威胁,“你别忘了,你和你小厮的命,都捏在主子的手里!” “我……能治好……” 顾文君勉强搭话,她气喘吁吁,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牢牢地吸引了萧宁晟的注意。当她抬眸,睫羽轻颤,眼底浸湿了盈透的泪水,恍若清月。 她并不是真的怕了。 只是身子孱弱,因这濒死的窒息感起了生理反应,眼里无意识地流了泪花。虽然不是她有意的,却无比楚楚动人。 在顾文君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萧宁晟看着她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微变。 她只是一心想着如何脱困。 从前到如今,顾文君经历过的生死危机并不少。这不是她最糟糕的一次,但却是她最艰险的时刻之一。 谁让她关心则乱,棋差一招,输给了萧宁晟的布局。 顾文君不得已扔出了自己保命的底牌,她艰难地吐字,出声保证:“敬王殿下……之前也许我们有些误会。 但误会都是可以解除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可以治你的腿,但是我和阿武的命……” 萧宁晟收紧了手臂,圈住她了的腰肢,冷冷道。 “你现在没有和本王谈条件的资格!” 顾文君被抱得往他胸膛上一贴,她脸上的红晕本来就还没有消下去,现在更是起了羞耻的赧色。 她抬起虚软的手臂,抵扣在敬王身前,“敬王殿下,还请放下我。” 但那点力气对萧宁晟来说,到真的是连挠痒痒都比不上,他冷淡地瞥了顾文君一眼,似是讥嘲:“你花样太多,还是这样比较乖。” “你!”顾文君气急,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她喘得厉害,浑身都为之前的窒息濒死感而剧烈起伏,心有余悸。这样的状态,自然不是敬王的对手,被萧宁晟轻易拿捏。 明明这种搂抱的姿势过于亲密不妥,可那些手下都像是没看见一样,不仅无动于衷,反而沉默自发地收拾残局,抹除痕迹。 那一地的血尸,可都是被敬王的人杀的。顾文君移开眼眸,如画的容貌也凝沉了下来,然而她被紧紧搂着,无论怎么摆冷脸,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反而更像是敬王身边的伶宠。 阿武一看萧宁晟就要这么把顾文君抱走,快要把嘴唇咬出血,大急地叫喊:“敬王,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到底是急于想要治腿,还是说,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留下顾文君的理由……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主子的私心 阿武一心护主,大声叫着:“放开少爷!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但是萧宁晟却对他的叫唤不屑一顾,只当是狗吠,丝毫不予理会。 那张冷俊如冰的脸上,满是孤傲。 就算阿武是陛下宫里训练出来的年轻暗卫。他现在要杀了阿武,也不过是点头之地。这天底下,能被敬王放在眼里的人,除了顾文君之外,也再没有别的人了。 这种看重,却也让顾文君觉得窒息压抑。 她作了深呼吸,才勉强平复胸中郁闷,从差点被掐死的危机中缓过神。 顾文君生怕阿武在情急之下做什么傻事,只能冲他扫了一个眼色,示意阿武冷静。阿武被按倒在地,无奈止住挣扎,但他的眼神却满是剧烈的愤恨,焦急不已。 一群手下护着敬王来到一处隐秘的安扎好的寨营。 隐在林间深处。 顾文君仍被抱在怀里,但是她的神情却已经一变再变,喘.息未定,焦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急促。 她看到了敬王那些训练有素不断巡视的下属,看到了那些锻炼精炼闪着寒芒的兵器,看到了那些驻扎稳固排列有序的营地。 最可怕的是,这只是敬王暂时的居留之地,竟然就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萧宁晟到底藏了多少实力,拥有多少力量? 顾文君的眼眸闪了闪,心中起伏不定。她明白了,无论换谁来追拦,都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万大人亲自过来怕是早就命丧黄泉。 只有她,才能凭着医术这一个保命的本领,换取一段苟活的时间。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能活命。顾文君心里早已经对敬王彻底失望,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甚至不觉得萧宁晟会放过她。 当她治好敬王的腿,大概也就是她顾文君的死期要到了—— 萧宁晟冷冷地盯着她,神情里有几分肃杀,可是抱紧的手臂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即便隔了一层又一层衣衫,那相贴碰触的地方也还是传来了温热的触感,让顾文君发麻难忍,她别过头:“敬王殿下想要我治腿,总得放我下来看伤吧?这样我怎么诊治?” 一个手下开口,像是替敬王发话:“你得先说清楚,你要怎么治。” “我懂得几分医术,但也不是神仙,现在不知道敬王殿下的腿疾具体情形,我怎么知道如何治?”顾文君装作愤愤不满的样子,好让对方放松警惕。 但脑海里却不断思索对策,逼着自己冷静。 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她越需要镇定。 无论有没有治好腿疾的法子,顾文君都不想也不愿治敬王的腿,帮助敌人。 说到底,这只是拖延时间的办法罢了。 顾文君忍了忍心里的抵触,就着被萧宁晟抱在膝上的亲密半拥姿势,将横在敬王腿上的双脚垂下,向前一探,用足尖在地上划动。 在尘土里划出一两道轻微的痕迹。 若是不细瞧,是绝对不会看出什么异样的。就算是细看发觉了,若是不知道具体,也只会当做是普通的泥土凹印,一晃而过。 萧宁晟则搂着她的腰,似是满意她这时候的乖觉听话,冷沉的面色微微缓和,并没有阻止她那些细微的动作。 顾文君一心两用,一边凝神留下暗号,一边听着问话。 那手下飞快道:“你知不知道神医谷向天?”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顾文君与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牵扯过不少。 陛下微服隐秘南下江东,就是为了寻找谷向天来求医体内的毒;而敬王几次外出也都是为了探寻谷向天来医治腿疾。 关于谷向天的传闻总是神奇莫测,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神话,顾文君听过一二。 “知道,但不认识。”她回答。 “这世上,我只听过神医才能断骨重生,可惜神医谷向天神出鬼没,即便是主子也找不到他。 我还以为顾公子最起码是认识神医的,不然难以解释,顾公子年纪轻轻,也有这样的医术。”那人的语气渐渐阴冷,意在试探。 “顾公子不说清楚怎么治,那如何对你放心? 好大夫总有一套预备的治疗方案。腿疾基本都是相差无几的,我没有问你具体的治疗法子,只是想知道你的方案,难道你连这都不肯交代吗——” “朱高!” 敬王一声冷喝,打断了那人的质问。“行了。” 萧宁晟清冷一瞥,淡声道:“瘸了这么久,不急于这一时。带下去。回京以后,让顾文君慢慢治。” “!”顾文君顿时抬头,神色惊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连顾文君和阿武一起,偷潜回京,根本不给顾文君拖延时间的机会。 “等等,敬王……” 不等顾文君再说什么,就有人上前将她带下去,但是比起捉拿按压阿武的时候,他们对待顾文君的姿势举止却都无比恭敬,丝毫不敢有冒犯。 虽然顾文君名义上是敬王殿下捉住的阶下囚,只不过是看在医术能治腿的份上才开了一恩,暂时饶过一命。 但是事实上谁都看得清楚,敬王殿下对这位顾公子——并不一般。 那叫朱高的手下不甘心地看着顾文君走远,萧宁晟冷叱:“朱高!本王知道你因为你弟弟昏迷不醒,对顾文君心存不满,但是把你的私心收好了,到此为止!” 朱高之弟朱达,曾因在江东水船上追杀顾文君而中了重伤,到现在还在昏迷中。 同时,也是顾文君心中的大患之一。 那朱达为了下杀手探过她的身子,她唯恐朱达发现了她女扮男装的真相……万幸,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顾文君的忧虑,朱高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害了弟弟的人依然活得好好的,心里到底有着愤恨。朱高抿唇,突然道出一句:“属下是有私心,罪该万死——那主子的私心呢?” “若是顾文君不懂医术,主子就会杀了吗?属下只知道,主子要杀人,顷刻便能扭断顾文君的脖子,何须等到……” “咚!”的一声。 是朱高被一记冷酷残忍的力掌打翻到地的声音,朱高趴倒在地面上,他才刚支起上身,嘴巴上下一张,便咳出了一滩血。 萧宁晟声音冰冷至极:“滚下去!” 朱高打了个寒颤,顿时惊醒,他脸上闪过剧烈的后怕和懊悔。他怎么忘了,敬王是他的主子,萧宁晟想要做什么事,想要得到什么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置喙! 哪怕萧宁晟如今因为腿疾不良于行,可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敬王殿下。这种可怕的强大,不会因为一双残缺的腿而废去。 主子依然是那个冷酷强势的主子,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和挑衅! 换做以前,他早该丧命了。 偏不知道这一次,是敬王顾及他那弟弟朱达的伤损,还是因为顾文君而有些许好心情,竟然放过了朱高一条命。 朱高忙不迭地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是、是!属下知错,自会领罚!” 看出萧宁晟不欲多言,授意首肯后,朱高才敢起身,弯着腰恭敬后退。 过于惶恐,朱高也因此忽略了,顾文君离开方向的地面上,留了一道细小的蜿蜒痕迹,那是顾文君给自己留的后路。 朱高不知道,敬王也不知道,除了那些死的死的暗卫,伤的伤的阿武,她其实还有一个手下。 那个给柳柳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顾文君就是在为那人指向引路。 这一局对垒,她还没有输! 也不能输! 敬王能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京城到徽州,又如此依样返回京城,还带上了徽州横征敛税的财帛,兵马无数,实在猖狂至极。 如此一来,那在京城的皇帝陛下一定会陷于被动。 顾文君不会允许这不利于陛下的局面发生。 第三百五十五章 你太聪明了 一行人将顾文君押到一处营帐内,打算将她捆了绳索。 毕竟互为敌对之人,敬王的手下决不会放心顾文君。但是现在顾文君仍然捏着医治他们家主子腿疾的命脉,口口声声说是能治好敬王的腿,他们便也不敢肆意不敬。 还有人道一声:“顾公子,得罪了。” 嘴上礼待,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说话间,这些人便拿出捆缚的绳索冷脸逼近。 见此,顾文君抿了一下唇,急喊:“等等,要绑我可以,但是为了方便看管,你们总得把我和我的手下阿武绑到一起吧!” 她最紧张的便是阿武,偏偏不能在这些人面前直接说出来,只得迂回试探。 即便落入如此阶下囚的境地,顾文君也没有失了方寸,逼着自己思考。 那一扇玉脸未曾敷粉,也是白若素雪,汗如凝珠。 但顾文君也知道此情此景有多危急,加上心里牵挂着受伤的阿武,凝出了不少冷汗,添了一两分柔弱之美。 敬王殿下的手下久经训练,一下子便洞悉了顾文君所想,冷冷一哼。 “还请顾公子放心,只要主子能康复完好,你那叫阿武的小厮也不会有任何事,但若主子出了什么事……” 警告的话到一半没有说完整,但是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意味,顾文君自然听明白了。 他们就是要用阿武来牵制、逼她用心治疗敬王! 顾文君心里闪过种种念头,明面却不动声色,还肃容道:“为敬王殿下医治,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她被“请”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然后,很快就有一条三指粗的麻草绳绕过顾文君的左右两处肩膀,捆住了她两只手腕,又从膝下穿过束住了脚踝。 绳子是浸油水泡涨过的,很是扎实劲道,难以挣脱。 尤其手法刁钻,只给人留下了拇指范围里的活动空间,一旦超出便会收紧,只能保持一个乖乖坐好的姿势。难缠极了! 即便是顾文君,想要利用以前的本事自行解开,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她没有反抗,任他们飞快地绑了手脚,默默地观察着这群人的行事手段,又目送他们离开这处营帐,试图营造一个乖顺听话的形象。 但是人一走掉,顾文君便立刻将两只手交握一起,她竭力地控制着细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往手腕折,想要松动绳索的死扣。 这种程度的活动,对于她这一世只会提笔、捏针的手而言过于苛求了,但现在也别无他法,顾文君只能逼迫自己用几乎能折断手指的力度去弯折。 ‘痛……’ 但是这点痛,比起前世做间谍时受过的,也不算什么了。 顾文君忍着一节节的痛楚去够绳索。 还好她的手指生得长,加上手腕纤细,很快就摸到了绳扣的结。 ‘左手腕的绳结松了一些……’ 就在顾文君要去解另一边时,突然,她耳尖微动,听到一些齿轮滚动“咯啦”的声响,便立刻停下了动作。 顾文君刚摆好静坐的姿势,那位冷俊无双清冷出尘的敬王殿下被人推着轮椅进了营帐。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无情得像是庙堂里供奉的神佛。 即便坐在轮椅上,也不会折损他的气势和风度,恍若仙人。 唯独看到顾文君时,那双浅色的琉璃眼眸里才会闪过一缕属于人的情感。 但是那道外泄的情绪闪得过快,顾文君没能捕捉到。 敬王萧宁晟上下扫过顾文君被捆绑的样子,薄唇微抿:“你倒是听话。” “在下不敢不听。” 顾文君扯出一个微僵的笑:“毕竟在下和阿武的小命可都捏在敬王殿下的手心里呢。” 萧宁晟那双狭长的眼眸瞥过她,但凡是被那眼神触及过的地方,顾文君都觉得像是被蛇缠上一般,阴冷而粘稠,摆脱不掉。 他冷冷一哼:“顾文君,你不用试探本王!你那小厮现在还不会死,用心替本王医治即可!” 从萧宁晟嘴里得到了这句话,顾文君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也知道,在没有得到医治法子之前,萧宁晟是不会让她和阿武出事的,但顾文君就怕万一。 她不敢赌阿武的性命。 如今心下暂安,顾文君才能继续想脱困的办法。她微乎及微地动了下被绑住的双手示意,“在下自然会全力以赴地为敬王殿下治腿,只是,在下这幅样子可没办法诊治啊。” 萧宁晟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的揶揄,几不可见。 他道:“当然可以诊治。” 这是什么意思? 把大夫五花大绑起来,还怎么给患者看病? 顾文君还没有反应过来,萧宁晟便已经举起了手轻晃,站在他轮椅后的属下一见,立即明白过来,恭敬地低头退下。 这营帐中便只剩下了顾文君和萧宁晟两人。 当然,那门口外面、帐篷顶上守着的,肯定是无数精兵干将,只要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声响,便会立刻闯进来拿下顾文君的人头。 顾文君心头一紧,她摸不清萧宁晟的路数,只能打探:“敬王殿下这是何意?就算只有你我两人,在下被绑着也无法替王爷诊脉,这手都伸不出来——” “你没办法,那只能本王来就你了。” 萧宁晟放下手,在扶手上按压,不知道是触动什么精巧的机关,那精心打造的铁制轮椅便自发向前滚动,甚至一直推进到顾文君身前也没有停下。 “咯啦咯——” 轮椅前进到离她一手肘的距离。 顾文君能看清萧宁晟的睫毛,和他的眼珠似的,是偏浅的棕,但是长而浓密,在眼睑下罩了一圈阴翳。 她的呼吸微促,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咯啦……” 轮椅还是没有停下。 离顾文君只剩下一截手指的距离。 她甚至能看到萧宁晟俊脸上的细微毛孔,就他的人一样,也是寡淡冰冷的。敬王的双眼始终注视着她,让顾文君的心脏一阵阵发紧。 萧宁晟到底要做什么? “咯!” 那把轮椅还要更近了! “敬王殿下!” 顾文君忍不住喊了一声,她怕再靠近,敬王殿下的轮椅要撞到她坐着的椅子去了,只能先破功。 轮椅“咔”地一下,戛然而止,停在顾文君面前。 他们实在离得太近了,顾文君觉得自己说话时的吐气都喷到萧宁晟脸上了。他们几乎是手对着手,脸向着脸,近得不能再近了。 若不是萧宁晟座下的轮椅和她的椅子抵着,顾文君真怕萧宁晟会和她完全贴住。 顾文君用力平稳了呼吸,抿了抿下唇,才极其轻声地道:“敬王殿下,还请小心。” 她很小心,生怕喷出什么星沫,惹怒了城府手段极深的敬王。但是顾文君却不知道,自己的红唇一张一合,轻柔极了,也魅惑极了。 萧宁晟眸色微深,面上却依然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他向顾文君伸出手,把自己的手腕内侧放到顾文君的手里,微启薄唇:“现在,你可以替本王诊断了。” “!” 顾文君咬牙。 原来敬王根本就没打算让顾文君松绑。 想来也是,那些手下胆敢动手捆绑顾文君,必定是领了他们主子的授意。从一开始,萧宁晟就打算让顾文君被绑着诊治。 也许还会一直绑住她。 “敬王殿下何至于如此,我和阿武的命都在你手中,难道我还敢有其他心思吗?”顾文君急道,她一激动,提了音量,呵气而出。 却让萧宁晟轻扯了一下嘴角:“痒。” 什么痒? 只见那敬王殿下抬起另外一只手,轻抚了一下白玉无瑕的脸颊,正是对着顾文君嘴唇的位置。 分明是在指顾文君的气息。 呼吸交融,比肢体直接接触还要让人羞怯难堪。 顾文君随即反应过来,“轰”地一下,巴掌大的雪面腾起云团状的粉,染红了半张脸,与那不点而红的嘴唇相互映衬,越发娇艳欲滴。 “你!”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这样的伤势 这……这是调戏么? 怎么可能! 萧宁晟怎么可能调戏她? 这到底是什么计谋还是纯粹的取笑玩弄? 顾文君被敬王这意想不到的调戏打乱了思绪。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宁晟那样一副无欲无求的假菩萨模样,也会说出那样孟浪的话。 但说到底,他的孤高寡淡也都是装的! 这位好王爷披着一张神仙似的皮囊,肉里还不是长了一颗滔天的野心。 甚至还要反了陛下的天,夺了陛下的王土。 慌了片刻,顾文君便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再说话,还会着了萧宁晟的道,所以就紧闭上唇。 可她的心里还是有气,盯着敬王的眼神里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不甘的愤意。朝若明月的秋水翦瞳里起了波纹,更显灵动。 萧宁晟看着她,一直看着,他冷哼:“装不下去了?” 顾文君不语,只是暗暗转着左手,她刚才松掉了左手腕的绳结,多留出了一缝隙的空间,足以为她提供一些行动。 现在这么近的距离,足够让顾文君按住萧宁晟的咽喉了。 就在顾文君想着到底要不要趁机制住萧宁晟,反转局势时,屏息之间,萧宁晟已然动手扣住了她的手。 “你的右食指,脱臼了。”他轻声道,清冷的气息贴在顾文君的脸上,像是一寸寸地在吻顾文君的面容。 萧宁晟不退反进,逼近她,“你之前在解绳索。” 他语气冰冷而笃定,没有给顾文君任何找借口回旋的余地,“本王虽不懂医,但是行武。不过本王还是小瞧了你,这样的死绳结,你竟然也能解。” 顾文君额间凝出了冷汗,她脑海里飞快转动,试图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应付当下。 “敬王殿下,你听我说……” 就在她嘴唇微动之际,男人的另外一只手便覆盖上来。 萧宁晟的手从松动的绳扣往上,触摸到顾文君的右手食指,他按压着那里的关节处摩擦。 手指肌肤上那细腻如膏脂的滑嫩触感让萧宁晟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下一刻,萧宁晟便发力,轻微的一声“咔”响,顾文君的食指便被生生折断。 “唔!” 顾文君口中溢出一声呜咽。 她不是受不住痛,只是这断指节的痛楚突如其来,顾文君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击之下,便落入下风。从萧宁晟进来的时候起,她便一直处于弱势。 输了一次。 便是步步败退。 顾文君的脸已经变得一片煞白,她的下红唇已经被贝齿咬出一道深印,一滴汗水从额间滑落到下巴。 眼前不受控制地起了雾气,氲出了生理泪水,这让顾文君眼中的萧宁晟微微模糊,但这不影响顾文君厌烦甚至憎恶他。 萧宁晟却一直没用退开,他一边牢牢掌控着顾文君,防备她的一举一动,一边又交相贴着顾文君,触摸她的一呼一吸。 “你说本王为什么要让人绑住你?”萧宁晟一字一句道出,他的话语越长,便越让人不寒而栗,让人发自内心地恐慌。 “顾文君啊顾文君,就是因为你太聪明,太倔强,本王才不得不防。” 那语句虽然冰冷,却总是含着一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一声叹息。 可是在顾文君耳中听来,就只剩下了嘲讽。 她眨了一下眼,忍下了那些因为突然的疼痛而冒出的生理泪水,将一切委屈和苦难都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谢、敬王殿下……饶过、在下。” 那手指上传来的痛苦将顾文君的字句碎得断断续续,却摧垮不了她这个人。 十指连心。 萧宁晟以为折断一根手指头,至少也能让顾文君暂时屈服。可他还是低估了顾文君的聪慧和坚韧。 这年少的会元郎,长得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一窍折了,还有六窍。 顾文君硬生生撑着这才折断的食指之痛,将右手微拢,用中指和无名指搭在萧宁晟的内腕一侧,她咬牙道:“在下,这就为、敬王殿下……把脉……” 萧宁晟玉雪似的俊脸终于出现变化,仿佛冰山崩塌陷落般,有了惊、惑、怒!那双琉璃眼珠凝着,一步也不退让地紧盯着顾文君不放。 仿佛在说,为什么! 为什么顾文君偏要这么倔!为什么就是不肯向他这个敬王殿下低头,为什么非要和他萧宁晟作对! 那双本该缥缈出尘的眼眸中波.涛汹.涌,满是激怒。 顾文君却闭上眼。 越是这种情形,她越是需要凝神,顾文君在探萧宁晟的脉象,气息绵长内力雄厚,没有中毒迹象……经脉上顺下滞,果然是在腿部遇到阻塞。 她睁开眼,缓缓开口:“把完了脉,还请敬王殿下让在下看一看腿疾处。” 顾文君克制有礼,恢复了冷静。这下反而轮到萧宁晟动怒,他再也无法维持那虚假的冷淡平静。 “顾文君!” 敬王骤然怒喝,连紧绷的面容都抽动了一下。 “既然敬王殿下要让在下治腿,那在下自然要专心致志地诊治,不辜负敬王殿下折手的教导。”顾文君淡淡解释,想要借此将刚才私自解绳的事翻篇。 也如她所愿,萧宁晟果然完全忘了追究偷解绳子的事情。 他心心念念在意的,只是想要收服顾文君罢了! 萧宁晟不明白,他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那个侄儿小皇帝?顾文君能选择效忠萧允煜,凭什么不能另择明主选择他! 罕见的激烈情绪又一次攻上萧宁晟的心头,他装了这么久早已习惯了清心寡欲,可是顾文君却总是轻而易举地牵扯他的情绪。 萧宁晟冷笑:“好,那你就治吧!” 说罢,他便动手一掀衣袍,随后又亲自弯腰挽起了裤脚,露出右膝,膝骨下有一块狰狞的疤,从上到下劈过整条小腿骨,几乎贯穿,森然可怖。 寻常人一眼看过去,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即使顾文君一向不喜萧宁晟,这时也不禁缄默了一瞬,心中一凝。 “这是后天造成的伤……”并非先天残疾。 萧宁晟眼神发冷,“怎么,你竟以为本王是天生的瘸子么?” 顾文君没有再言语,只是倔强地伸了右手,去碰萧宁晟的右膝。 她手仍然被紧紧缚着,但是绳索的结扣已经松动,萧宁晟没有再绑紧,加上他们此时离得这么近,给了顾文君的一段空隙探出手。 天性冷情,不信任他人的小心谨慎,让萧宁晟下意识地避开了一瞬,甚至要挥开顾文君的手。 哪怕是医者大夫,萧宁晟也是断然不信的。 何况还是这个选择效忠小皇帝的顾文君! 但随即,见到那一根弯得有些扭曲的脆弱手指,萧宁晟抵触的动作便停顿下来。 顾文君偏就比他萧宁晟还要固执,即便右手食指刚被他敲打警告地折了,白皙的皮肤上青紫一片,定是痛的,可是她还要用右手来检查萧宁晟的伤势。 “你……” 萧宁晟刚吐出一个字,便停住了。 他不愿意泄露自己的悔意,但是眼中还是飞快地划过一丝懊恼。萧宁晟不是不怜惜顾文君,他只是太恨了。 恨这样的人,不属于他! 顾文君艰难地抚过那满目疮痍的膝盖,检查萧宁晟的腿骨,萧宁晟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任由她肆意动作。 她借看伤的机会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 也只有当她如今这样既被绑着,又断了一根手指的凄惨模样,敬王才敢放心让她看伤。萧宁晟不信她,她又怎么会信他?! 顾文君心中冷笑,她终于还是成功过了这关,能够真正去触碰萧宁晟的伤了。 伤痛即弱点。 打蛇七寸,医者寻到了患者的病痛,自然也就将患者的命脉捏在了手里。 治不治,怎么治—— 由她说了算!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安的什么心 敬王膝盖处的伤口,顾文君越是细看,越是心惊。 这是刀伤。 竖劈胫骨,自横截而向下,凶狠地覆盖了腿肉。 用刀之人是想要生生砍断萧宁晟的右腿,废去他的下肢。偏偏被他躲过去,留下了这条小腿,但是大片肌肉坏死,神经受损,骨头有重新接过的痕迹……可想而知,当年的伤有多么惨重。 刀疤最深的地方落于膝骨下三寸,毁掉了膝盖连接小腿的软组织,无法连接,就难以弯曲使力,更遑论支撑上身站起来…… 是谁伤了萧宁晟?又是怎么伤的? 顾文君的脑海里飞快地转过两个问题,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又在萧宁晟腿上一寸寸抚摸过去,她有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想要找出破绽。 但是这拖延也带来了深重的压力。 萧宁晟嘴唇紧抿,眼神沉沉地盯着她,那冰冷的视线胶着在顾文君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注视,既是戒备,也是在意。 只要顾文君有一丁点不当的小动作,萧宁晟都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扼住她的脖颈。 何况她现在被五花大绑,还离萧宁晟如此近,在萧宁晟的武力值面前,顾文君没有多少还手能力。 右手的指尖时不时地传来一股刺痛。 她冒着冷汗去触摸萧宁晟的膝盖骨下方,疤痕最明显的地方在下三寸——外人粗粗一看,定会以为这里便是萧宁晟的弱点。 但是顾文君很清楚,伤得最重的却不是那里。 下刀点在哪里…… 顾文君正在细思,萧宁晟猛然发力,攥住了她的右手,他避开了那刚受过伤的手指,但还是因为拉扯,牵动了伤处。 “嘶。” 顾文君轻吸了一口冷气。 萧宁晟一顿,随即又逼问道:“够了,诊完了没有?” 他的双眸微凝,浅色瞳孔里布满了深沉的探究和质问,容不得顾文君回避。他当然是在意的,甚至愿意为此不择手段。 萧宁晟在那张轮椅上坐了太久太久,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寻找神医谷向天,也尝试过无数种稀奇古怪离经叛道的医治偏方,就是为了重新站起来。 感受到萧宁晟的急切和防备,顾文君深呼吸。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刚才有其实机会趁看伤的时候钳制萧宁晟的腿,但是顾文君不敢冒然去赌,她还没有完全确定萧宁晟腿伤处真正的弱点。 顾文君抿了抿唇,然后道出萧宁晟最在意的事:“敬王殿下的腿,在下能治。” 萧宁晟的瞳孔骤然紧缩,下一刻便牢牢盯着顾文君,像是要把她看出个洞一般,那霸道的视线让顾文君忍不住微微移开了脸。 他没有放开手,依然紧抓住顾文君不放。 想了想,顾文君直接道出她的法子:“只是在下的医法会冒犯敬王殿下,因为要打断敬王殿下的腿,重新接骨。” “你说什么!” 萧宁晟五指紧缩,在顾文君的手腕上掐出一圈乌青,顾文君咬牙忍住,硬是一个气音也没有吭。 她强装冷静道:“唯有打断腿骨,才能让骨头重新生长,愈合。” 萧宁晟的眼神一暗,变得幽深,他薄唇微动,正要开口。守在营帐外面的人却已经忍无可忍,门帘一动,一群人便蓄势待发地冲了进来。 “顾文君,你好大的胆子!”为首的自然是厌恶顾文君至极的朱高。 朱高几乎气极:“主子的腿本来就有伤,不知道用了多少灵丹妙药才复愈到如今这个地步,而你张口就要断腿,到底安的什么心!” 本来他那弟弟朱达就因为顾文君,陷入重伤昏迷不醒,加上他对敬王忠心耿耿,看顾文君就更加可恶,直直骂道。 “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要为主子治伤,而是打算用这种手段害主子!” 一句句指责劈头盖脸地向顾文君砸过来,甚至带了杀意。 萧宁晟却没有出言维护,只是用另一只手提起衣袍,盖住了自己的腿。他看重顾文君,可是却一点也不信顾文君。他们刚交过一次手,又是立场上的敌对阵营。 不只是朱高,换做敬王那边的任何一人,甚至是敬王萧宁晟自己,也不会相信顾文君这样的话。 萧宁晟本就站不起来,她还要再弄断他的腿——谁知道她是不是存心要害敬王。 顾文君道:“我知道敬王殿下受过致命的伤,也已经接过一次腿骨了,但是之前接得不够好,不是吗?否则,敬王殿下也无需轮椅了。” “你!” 朱高气得当场拔了刀。 “我能够接好!”顾文君高声道,她的声音并着刀剑出鞘的声响,带上了一丝凛冽。 朱高反问:“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接好过一个人的腿。” 顾文君拼命调动着自己的脑子,竭力思考,她语速飞快道:“宫女!” “我曾经在宫里医治过一个叫做洗碧的宫女,她的腿断了,是我医好的。宫里知道的人不少,你们只要一查,就能一清二楚。” “呵。” 萧宁晟嘴中发出一声冷笑,但是紧握顾文君的手却放松了一些。 收到萧宁晟的示意,朱高等人的动作一停,没有再进一步,但是朱高仍然不甘心,道:“你说的,就是那个想要爬上小皇帝床的宫女洗碧。小皇帝亲自废掉了她的腿,就算你医好了她,她也还是没落到什么好下场。” 朱高眼神一闪,“由此可见,你要效忠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借机侮辱陛下! 顾文君心中顿时一怒,喝道:“住口!” 她知道朱高是想在故意挑衅,意图激怒自己,可顾文君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任由这样一个心思叵测的小人妄议陛下是非。 愤怒之余,顾文君还有一丝心悸。 她没有想到,这些人连查都没有查,就直接知道她所说的事情。洗碧的事,发生在皇宫里,那时候,敬王甚至都还没有回京! 可是敬王的手下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明明潜伏在宫里的那个太医间谍已经被抓获了,至今还关在天牢里。到底还有谁在向敬王传递消息? 哪怕洗碧的事情,不算是什么隐秘,但顾文君的心口仍然压了一块石头。 顾文君这边思索着,朱高已经气急,整张脸涨得通红。 “顾文君,你要认清你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主子的阶下囚,不是那小皇帝的狗奴才!” 萧宁晟的眼神越发的冷。 他不喜欢顾文君这幅维护皇帝的模样,这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顾文君在他和皇帝之间效忠了谁! 瞥到萧宁晟的神情,顾文君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但是她很快就又开口:“我当然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既然你们都知道洗碧的事情。那么总该相信我接骨医腿的能力了吧。” “宫女不过是一条贱命!怎么能和主子相提并论!” 朱高反驳,他想什么又浑身一抖,恭敬地转向萧宁晟,收刀抱拳道:“主子,这顾文君鬼主意多,千万不能冒然相信!” “若是敬王殿下不信我,大可不用我的法子来治腿,继续去寻那神医谷向天。” 如此关头,顾文君的语气却越发冷静:“但是敬王殿下的腿伤已成旧疾,拖得越晚,越难医治。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 众人抵触,眼神中全都带着深深的怀疑。 萧宁晟的默然不语让朱高鼓起勇气,他咬牙道:“主子,还是让属下将顾文君关押起来,严刑拷打,一定能逼问出更稳妥的法子!” 其他手下皆是惶然。 即便敬王从不对旁人说什么,但是谁不知道他对顾文君的态度是万分关注。即便有过数次绞杀顾文君的机会,也都有意无意地放过过了。 想不到,朱高竟然顶着压力提了严刑逼供。 然而,萧宁晟没有在第一时间斥责,他迟迟不语,没有下命令。 他真的在考虑! 顾文君的心脏顿时收紧,和折断的右手指一般,隐隐作痛。 第三百五十八章 脱困破局 “还请主子把顾文君交给属下。” 僵持的空气越发胶着,朱高眼神里露出一丝得逞的快意,他恨不得主子早日认清顾文君的真面目,趁早杀死。 就在朱高以为顾文君必定会落到他手里时,顾文君却骤然开口。 “假如我真的要设计使诈,我就不会说出这样一个冒险的法子。保守的治疗手段,我大可以给出上百种,好安你们的心。” 她心弦紧绷着,但语速却依然平缓,听不出情绪变化:“可是保守维稳的医法,敬王殿下想必也试过无数,有用无用,敬王殿下心里最清楚。” 萧宁晟的眸光一扫,那眼中刺骨的寒意仿佛碎玉断珠一般,直直摔在顾文君的面前。 这次她没有避开萧宁晟的视线,与他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朱唇轻抿,顾文君的声音清亮而平和:“敬王殿下,还是不信我?” 那一双潋滟的眸子看向萧宁晟,倔强、固执、同样也认真。 最好的伪装,就是不去伪装。 同理,最好的谎话,就是说真话。 顾文君没有骗萧宁晟,自然也丝毫不心虚。 她唯独担心的是,萧宁晟戒心过重,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他就不会接受。无论怎么想,这对萧宁晟而言都过于冒险了。 再一次打断腿。 要是治不好,那他这一辈子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到时候,即便真的找到了神医谷向天,可能也是为时已晚,救治无法。 一个瘸腿的王爷,无论如何篡了位夺了权,天下也会永远置有微词。身体的缺陷放在皇家,就是错处。 这实在像是一道陷阱。 不光是以朱高为首的那群手下,萧宁晟自己也怀疑顾文君。 也难怪朱高再次动了心思,想要趁机对付顾文君。 然而。 顾文君说的话是真的,她能彻底治好萧宁晟腿疾,让他重新站立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破釜沉舟,釜底抽薪。 唯有打断受损的腿骨,再次重接,用药催生,重新生长,才能更好地让腿伤真正愈合。她从不屑在医术上撒谎。 “呵。”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萧宁晟的一声冷笑,冰寒中夹杂着一丝怒意。琉璃一般的眸子里染上了汹涌的深色。 “本王信你。” 朱高脸色骤变,大惊道:“主子不可!” 萧宁晟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朱高的提醒一般,仍然紧盯着顾文君不放,顾文君心里有些打鼓,刚要应答。 不过紧接着,萧宁晟又开口,声音似讽似嘲:“但,你是一点都不信本王啊。” 他的注视阴沉而又深邃,像是能看进了顾文君的内心。 让她的心头微颤。 “好。” 萧宁晟每说出一个字,眼中的温度就降低一度,直至被冰霜覆盖,再没有一丝情绪。“顾文君,你最好保证能治好本王的腿。”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没有再说任何威胁警告。 顾文君还是瞬间领悟出萧宁晟的未尽之语。但凡当中出了一丁半点差错,萧宁晟必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顾文君额间又凝了一层薄汗,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 朱高甚是不甘,忍不住开了口:“主子,顾文君他可是——” “够了,退下!” 萧宁晟冷声一喝,吓得朱高立即闭了嘴,连退数步,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那凝滞了营帐空气的威势才渐渐消退下去。萧宁晟眼神一扫,自有其他手下领会,上前从背后扶着轮椅,恭送萧宁晟离开。 眼见着算计又一次落空,还得不偿失地惹怒了主子,朱高几乎咬碎牙,他双眼赤红地瞪了顾文君一眼,含恨跟上敬王。 顾文君闭眸不看,默然不语。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营帐只剩下顾文君一个人,她才猛地吐出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地喘着,泄露狼狈。 “嘶。” 她的红唇轻颤,忍了这么久还是呼痛出声。 被萧宁晟生生折断了一根手指,还硬撑着诊脉摸骨,她自然是痛的。可顾文君面对的是敬王,不是陛下。 她只能忍着。 还得应对这一切,想尽一切办法脱困。 …… “主子怎么能同意顾文君的法子,他只想着对付主子好逃开,不可能用心治伤的!那都是花言巧语的骗话,主子不能信顾文君啊!” 营帐外,朱高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向萧宁晟谏言。 萧宁晟一脸寒霜,唇角抿得极紧。 “你错了。顾文君没有骗本王。” 就在朱高着急想反驳之际,萧宁晟冷冷道:“不是顾文君不想骗,而是他不需要骗本王!” “这……主子的意思是!” 这话一出,朱高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也从愤怒和焦急中恢复了冷静,朱高反应过来。 是啊! 若是医治的法子需要断腿,那顾文君也没必要撒谎,也不需要撒这种谎—— 顾文君当然不可能完全好心地要帮敬王! 落到这个境地,她早就已经和敬王撕破了脸。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怎么可能背叛陛下,帮他们的敌人。 医术是真的,却并非十全十美。 断骨重生这样的治法,极其冒险,势必会带来惨重的代价。 就算真能治好萧宁晟的腿,那他也必定要在医治过程中休养歇息,甚至要为了疗伤停下一布局筹谋。 如今,敬王和陛下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尘嚣甚上。 是先治腿,还是先夺权,都在萧宁晟的一念之间。 而且他已经没有多少拖延的时间了。 顾文君生性敏锐,又十分聪慧,狡猾得得很。 她在之前就故意点了一句,‘再拖下去,腿上的旧疾只会越来越难以痊愈。’ 即便敬王殿下困在轮椅上多年,依然是俊美凛然,风采依旧,可惜事实就是,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不可能再像那他那侄儿小皇帝一样,一直等下去。 顾文君将这个选择难题摆在萧宁晟面前,他再贪婪再渴望,也只能选择其中一样。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略! 而且一个萧宁晟明知有诈,也不得不跳下去的精妙阳略! 她知道瞒不过萧宁晟,干脆就不瞒。 朱高越往深去想,越是胆寒。 从顾文君被抓获到成为阶下囚,才过去几个时辰,短短的功夫,顾文君竟然就想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把控在股掌之间,恐怖至极! 这样的人,还是主子的敌人,绝不能留! 哪怕不是为了弟弟朱达,朱高现在也是铁了心想要顾文君的性命。 无论怎么想,把敬王交付给这样一个心思叵测的医者,朱高也不放心——还是得从顾文君手里逼出完整的治疗方法。 落到后头的朱高还在思索,便突然听到萧宁晟的话。 “等等,那人的手指受了伤。” 惊诧之间,萧宁晟便已经指了一个手下去送药。 朱高越发忧愁。 看这样,主子已经完全被迷了心窍,是绝不可能让他对顾文君动手的。 不过,他还可以从其他人身上想办法。 想到那个被一起抓获的小厮阿武,朱高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 顾文君不知道朱高把鬼主意打到了阿武身上,她正熬着痛楚,屏气凝神,解着另一边手腕的绳扣。 许是用萧宁晟最在意的腿疾转移了注意力,他走之时竟完全忘了她暗暗解绳的事。 给了顾文君可乘之机。 反正这根手指已经断了脱节,干脆就掰这一根去够绳结! 她对敌人狠,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 顾文君是拼接全力地争取活命的时间,她要拖延敬王启程,等自己的手下顺着她留的记号找过来。 但是以防万一,她也不能干等下去!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打扰顾公子了,主子惦记顾公子的伤,特意嘱咐属下来送药。” 营帐的门帘布微动,走进来一个端着药盆的人。 门帘在身后落下合上,他抬眼去看。却发现营帐里,那张本该绑着顾文君的椅子上,却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捆绳索。 “!” 他刚有动作,口鼻便被从后面牢牢捂住。 堵死了声音和呼吸。 那扼人的手纤细白皙,有一根手指微微扭曲,轻轻发颤。 第三百五十九章 终于来了 “唔、唔唔!”顾文君! 是顾文君挣脱绳索,逃出来了! 端药的敬王下属用力挣扎着,被捂住的口鼻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响,甚至连一身经久训练的武力却怎么也发挥不出来。 因为顾文君深谙医学之道,从背后奇袭,拿捏住了致命穴位,所以这人即便比她高壮,也无法从那看似纤弱的手中挣脱一丝一毫。 他反应也快,干脆一掷药瓶,想要摔了药瓶,惊动守在营帐外的人。 但是顾文君速度更快,拇指一拧,在对方脖颈一处用力划过,终于还是先一步弄晕了这个进来送药的手下。 药瓶子在空中抛到一半,被顾文君抢着接到手,小心收起来。 寂静无声之中,局势终于有了一点变动。 然而顾文君还是没办法松口气,她额间冷汗津津,脸色煞白,一张绝色容貌如今像是被风雨催打过的花叶。 手上的伤依然时不时地刺痛。 再加上那晕过去的下属倒在她身上,压得顾文君喘不过气起来,她还不能随意将人扔到地上,唯恐发出声响。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顾文君才将人拖到之前捆住了自己的椅子上。 光是做完这个,她就已经累得汗流如注,湿了发髻。 可顾文君不能停下休息,时间紧迫,她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她将自己所有五感都调到最警戒的程度,时刻警惕着营帐外的动静,也没有忘记盯梢被弄昏过去的送药人。 瞥了那昏迷不醒的敬王下属一眼,顾文君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就将自己身上的外袍扯了下来,然后去脱送药人的。 想要抓住一线生机,从这里逃出去,她就得将这些男女之防全都抛到脑后去。 敬王的人不信她。 难道她顾文君就会信任敬王萧宁晟吗? 无论如何,顾文君也不信萧宁晟会放过她。 她不会傻到真的给萧宁晟治腿——京城之中的陛下也等不到那么久! 男装长衫落地,露出女子洁白如雪的冰肌玉骨,紧缠在胸前的裹巾遮挡住一片雪肤,只露出一丝隐约暧.昧的圆弧。 真正见过这具身子的人,绝不会再把顾文君这个女娇娥当成少年郎。 但这幅绝美的躯体也是露一会儿,立即便被一身粗布麻衣遮盖住,顾文君将抽出的粗麻腰绳缠在腰间,再重新扎了发髻,戴上送药人的帽子,低下了头—— 彻底装成了对方。 她不放心,心思又多,干脆把自己的衣服也给对方穿上,五花大绑地捆到了椅子上,确定万无一失了。 顾文君才敢将药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涂在曲折的右手食指。她用左手包住那根可怜的手指关节,然后闭了眼撇过头。 “咔。”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她将自己被萧宁晟折断的手指重新接上。 “……!” 顾文君咬着嘴唇的部位渗出了血丝。她将尖叫咬碎了,和着血一起咽进肚子里。 可是孱弱的身体还是因为这剧烈的痛楚而无意识地一阵抽搐,十指连心的痛苦,渗入她的骨髓,神经,将每一寸疼痛感都放大。 “哈……哈……”她轻声喘着,竭力地稳住气息。 一道愤怒的光在顾文君眼中快速闪过,裂成绚烂的火花。这笔账,她当然会算在敬王萧宁晟的头上。 她不仅要逃出去,而且还要让萧宁晟追悔莫及! 有这样的念头支撑着,很快,顾文君就平息下来,她一直都是个坚韧顽强的人,否则,她也撑不到今天。 顾文君将药瓶盖好,重新端起来,按着记忆里的姿势摆好,学着那送药的属下的模样,掀开营帐的布帘。 帘子一掀开,顾文君便看到外面守着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她反应迅疾地低下了头。 还好,他们没有多看端药的人,而是探进去查看了一番营帐内的状况。自然,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被捆在椅子上,低着头,纹丝不动。 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该死。’ 这里什么也没有,她手段通天也没办法易容换形。她的脸还是自己的脸,身形也单薄纤细了,那晕过去的下属当然也是原来的样子。 不能让他们进去查看! 更不能耽误时间。 这些人都是敬王手底下的精英,一旦久了,他们一定会发现不对! 顾文君的心脏狂跳着,她耳膜微张,几乎能听到心口每一次鼓动的声响。灵机一动,她下颌扩动,然后张开嘴唇,发声的时候收紧了喉咙和舌根。 “顾公子歇下了。” 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是学着那送药人的声色,分毫不差。 守门的两人没有多做他想,“嗯。”了一声,就把“送药人”放行了。 顾文君的心口微松,她生怕再出问题,没有再多说话,快步低头走了出去。 然而逃出了那间营帐,并不代表就万事大吉了。 这只是第一步。 出来之后,顾文君一抬眸,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汗毛竖立。她已经领略过一番萧宁晟的高瞻远瞩。 之前没有被抓来不及细看,现在顾文君身处营寨当中,更能深刻感受到这严丝合缝布局的可怕之处。 八个营帐按部就班地扎根于地,成五环八卦图分布,围绕她才逃出来的营帐摆放。四支队伍围绕着八卦路线循环巡逻。 顾文君顿时心头一凛。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乱了分寸,必须更加小心慎重。她不能再在营帐门前停留了,顾文君想了想,凝眸垂眼,她顺着自己之前留下的痕迹,试探着往回走。 估算时间,那个去询问柳柳的报信者也该返回来找她了。 但是她却不能坐以待毙,一直傻傻地在原地干等着。 她得和对方里应外合。 如果那人到了,就会看到一片狼藉的马车残骸,毕竟是陛下宫里的精兵,他肯定会注意到顾文君特意留下的痕迹。 他顺着找来,她反向过去,也许能先一步碰上—— “停下!” 一声喝令打断了顾文君的行动,一队负责巡查的敬王下属叫住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文君的脚步僵住,她停下了,搅动脑汁思考对策,但是这一住巡查人员不似负责那两个守门的,眼尖敏锐,更擅长观察。 几乎是顾文君停住的瞬间,就有人觉得奇怪。 “等等,主子有这么瘦小的手下吗?” ‘糟糕!’ 顾文君反应飞快,脚尖一点便打算先从这里跑走,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刻便蜂拥而上,动作迅速。 按力量速度,按身体素质,按武力功夫,她都敌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 上一个被她扣住弄晕的送药人,也是顾文君使了计才拿下的。 那就已经快要废去顾文君半条命了。 何况这一次还是一批人。 顾文君的心脏重重地一沉,一下子就沉到了最低谷。她五感灵敏,当然听得出身后脚步瞬间逼近。 她跑不过他们的! “站住!” 一眨眼的功夫,一只手便已经搭在了顾文君的肩头,用力一抓,强行按住了她。 这次再被抓住,已经是顾文君逃的第二次。萧宁晟一定会怒极雷霆。 要么就会直接杀了她,要么就把她交给朱高审问—— 绝不会有好下场。 顾文君心一紧,正当念头灰暗之际,她却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原本紧抓她肩骨不放的手也松开了,没有再缠上来。 怎么回事? 她惊诧不已地折回头,却看到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那,而他身后,倒了一群的人,姿势僵硬地停在那。 像是晕倒,但应该是被点了穴道。 那黑衣男人抱拳,“属下办事不力,让顾公子受苦了。” 若不是时机场合不对,顾文君真恨不得狠狠地和他拥抱一下。终于来了! 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顾文君之前派去向柳柳问话的人,也是那派遣给她的精兵手下里唯一一个活口。 第三百六十章 逃还是救人 顾文君的心口还残留着剧烈跳动的余悸。 即便她强自装作神色镇定,但是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幽芒绰绰,香汗湿鬓,更加衬得娇弱可怜,配上那一副生来绝色的容貌,越发勾魂夺魄。 哪怕穿着一身下人打扮的衣服,也无损分毫。 那下属抬眸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把自己的头压得更低。 “你怎么潜进来的?” 顾文君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多亏顾公子留下了痕迹,再加上柳柳姑娘透露的情报,属下才能顺着破绽潜伏进来。”这话答了,才叫顾文君暂且松了一口气。 对,柳柳之前一直为敬王萧宁晟卖命,她一定知道不少关于萧宁晟的事。 “柳柳还说了什么?” 下属答道:“萧宁晟的致命弱点,就在他右膝下三寸。” “真是膝下三寸?”顾文君亲自看了萧宁晟腿上的伤势,她当然清楚那疤痕密布位置,但是真有这么简单吗? 伤口最明显的地方就在膝盖骨下方三寸。 可是伤得最深处却不一定像表面上那样就在下三寸的位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文君怕就怕,再一次掉进萧宁晟的陷阱里。 “顾公子,别管他的腿了!趁现在没人发现,快跟我一起离开!”下属的语速飞快,着急带顾文君走。 “等等,阿武被他们抓到另一处地方了,我们得去找他。”顾文君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出口。 “这样太冒险了,顾公子,等我们回来再救他!” 闻言,顾文君用力抿了一下嘴唇。 她向来是脑子转得快的那个聪明人。顾文君不傻,她很清楚,等她走了再折返回来,阿武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连受了欺骗耍弄,萧宁晟连她都不可能放过,又怎么会饶过阿武。 其实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顾文君放弃阿武。 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厮,一个手下罢了!又能有多重要? 穿着黑衣的下属一抬下颌,急急地催促:“请顾公子莫要忘记,陛下的任务为重啊!”他想要搬出皇帝陛下来压顾文君。 这反而提醒了顾文君另外一件事。 她双眸一闪,眼中亮起璀璨的光芒,张口道:“你说得不错。我们还有拦截萧宁晟,拿到贪污罪证的任务。所以,我们更不能走。” “我一旦逃走了,萧宁晟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一向小心谨慎,不会再停留的,等我们去搬救兵找过来,他一定不见踪影了。”顾文君一使眼色,示意那下属跟着自己走。 他们不能一直傻傻停在这里对话。 这可是敬王萧宁晟驻扎在外的营寨,无数手下巡逻视察,停住不动是自找死路。 还好那下属也机敏,带着顾文君身形一闪,便藏到了角落暗处,顾文君一边移动一边低语:“既然他把我抓进来,那刚好,我们就把他手里的罪证偷走!” “可是顾公子,我们人手不够,这——” “所以才要把我们的帮手揪出来。” 说话间,空气里飘来一丝几不可察的气味,顾文君鼻尖微动。她突然确认了一处地方,直奔而去,明摆着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更改。 别无他法,寻过来的下属也只能急步跟上。 他暗自祈祷。 希望顾公子是真的想出了好办法,而不是为了救区区一个叫阿武的跟班而意气用事…… …… 另一处营帐中。 一把柴火架在地上点起,乱窜的火光罩出的阴影忽大忽小,平添几分阴森。不像关押顾文君的地方,这处没有清理过地面,脚下泥泞,封闭的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息。 一个上衣染血的人双膝跪地,被反绑着按在地上,难以挣扎。 朱高手握住刀柄,俯视他冷笑。 “你似乎跟了顾文君一段时间了,因此遭了不少罪吧。”朱高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阴冷至极,“你叫阿武来着?我看,你不如换个主子,也许还有出头之日。” 那倒地的人影虚弱地动了动。 “呸!”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溅到了朱高的靴面,“萧宁晟的走狗,休想离间我和少爷?” 这激得朱高瞬间动怒,此刻的新仇,再加上之前与顾文君的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抬脚就踹了过去,踢在阿武的肋骨。 “噗。” 伤得阿武又吐了血。 朱高快步上前,抓住阿武逼得他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宫里面一个断子绝孙的小阉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小皇帝让你跟着顾文君不就是让你探听监视么。你真以为有谁会在意你吗?” 下手狠了,阿武的气息却没有弱下去。 呛声道:“咳咳,我不像你,做一天狗奴才一辈子就是狗奴才。你主子不在意你的死活,少爷却待我极好。” 一语刺中朱高的心,他和弟弟为敬王萧宁晟出身入死,如今他弟弟朱达昏迷不醒,萧宁晟却屡次放过那个罪魁祸首顾文君,他嘴上不敢承认,但心底深处,到底是在意的。 但是无论如何,朱高都不敢怨恨他的主子,也不敢迁怒萧宁晟,所以他只能恨顾文君。 他恨不得杀了顾文君。 更想要现在就杀了阿武。 朱高拔刀横在阿武的脖子旁,恶狠狠威胁:“废话少说,把顾文君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我就放过你,否则,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顾文君的医术究竟习自何人,有没有记录在册的典籍藏书?”朱高的话一声比一声响,“说!顾文君的弱点在哪里?” 阿武闭上眼,一声不吭,任凭那把刀嵌进自己的肉里,滴出粘稠的血。 清秀白净的一张小脸,俱是倔强。 就算朱高用这把刀砍断了他的脑袋,阿武也是不会交代一句的。且不说顾文君的很多事情阿武也不清楚,哪怕是阿武知道的,他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少爷救过一次他。 阿武这条贱命,从那以后就是顾文君的。 哪怕是他真正的主子——皇帝陛下亲自逼问,阿武也不愿意背叛顾文君,何况现在审问他的人,只不过是敬王的走狗,他绝不会开口。 “好,你不说……”朱高森冷一笑,却收起了刀,冲着外头喊道:“把油桶搬进来!” 他话音一落,便走进来两个搬桶的人。 朱高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指阿武,“泼上去,把这小阉货的伤口润一润,然后再点上火,助助兴!” 这奇怪的刑罚,也不知道朱高是怎么想出来的,光是听文字描述,便觉得万分痛苦,每一个字都能激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阴毒至极。偏偏朱高还说得极为轻巧,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显而易见,他替敬王干了无数肮脏的事,手里不知藏了多少血腥勾当。 “主子说过,不会让你死,所以你就不能死,只能受着苦,生生熬着!” 阿武也在这时睁开眼,微微瞪大,“你!” 朱高还以为是阿武被吓住了,得意洋洋地把刀插回鞘壳里,“现在招供,还来得及……啊!”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从天而降的重重一击打断了。 ‘怎么回事?’ 可是朱高根本没有机会想明白,他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起来,然后便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临了昏迷前,他隐约听到阿武后面的话。 “少爷,怎么是你?” 没了朱高的遮挡,阿武脸上的茫然惊愕一览无遗,加上那血迹伤痕,显得越发可怜。 原来阿武之前突然叫,根本不是因为朱高的刑罚恐吓,而是因为看到搬油桶的其中一人是顾文君,这才惊呼出声。 少爷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哪怕一直觉得顾文君无所不能,阿武也依然迷惑极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可思议 “少爷……” “阿武!” 顾文君扑过来,心疼地压住阿武身上的伤,她第一时间检查了阿武的身体情况,然后便飞快地撕下一片布条,兑上之前顺过来的药,替阿武包扎。 虽然她拿到的药是医治骨伤的,但也有一些化瘀止血的功效。 这时候,也只能草草应付了。 该死! 抓住她的时候,萧宁晟明明说过不会让阿武有事的,但是他们不仅没有给阿武治伤,甚至还私下审讯了阿武。 虽然顾文君知道敌人的话不可信,她也还是止不住地生气。 在她那个年代,阿武这样的年纪也应该和她一样去上学读书的。可是他却早早入宫做了太监,又被派遣各种危险的任务。 跟了她以后,又受尽苦难。 顾文君没有忘记,阿武上一次从鬼门关逃出来,还是在陶府。 那件事也没有过去太久! 不论他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在她身边,但是阿武一直都在保护她。顾文君心里有数,她记着阿武的好。 之前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全,若是再发生什么不测,顾文君也不知道阿武能不能撑下来。 还好,顾文君想,她没有在那张椅子上坐以待毙,而是想尽办法挣脱逃出来,提前找到了阿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顾公子,我们得尽快了。” 和顾文君搬桶进来的另外一个人,自然是那个精兵下属。也是他把朱高干倒的,处理完后,他帮忙解开了捆绑阿武的绳索。 顾文君把阿武扶起来,询问了一句:“能站起来吗?” 阿武咬牙撑起自己,他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一心在顾文君身上,“我没事。少爷,你没有受伤吧?” 见顾文君摇头,身上又干净一片,阿武才松了一口气。他也认出另外一人就是之前被顾文君派去给柳柳报信的那个,所以没有询问顾文君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概是这个侥幸逃过一劫的精兵救出了顾文君。 犹豫一会儿,阿武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少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血。” 顾文君一边扶着阿武走动,一边回答。 “我闻到了血腥气。” 这营帐如此多,巡逻分布的人又十分紧密,顾文君当然不可能一个个找过去,那样随时都有可能撞到敬王萧宁晟,危机重重。 何况,她也耽误不起时间。 还好她的五感敏锐—— 想到这,突然,顾文君耳朵一动,她赫然听到,外面脚步声急促起来,显然,敬王的人发现了不对。 他们打晕了一群巡逻人,又冒充潜进朱高的营帐,慌张仓促,不干净的痕迹太多了。 “遭了,那些人在查了。” 一旁的下属紧张起来,低声催促:“顾公子,那现在怎么办?” 她将目光扫向那倒地的朱高,嘴角一弯,勾起一抹弧度,却没有丝毫笑意,眼中更是一片冰凉。 “那当然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就从他嘴巴里撬出来,萧宁晟从徽州贪污纳垢拿到的钱在哪里了。” 顾文君把从阿武身上解下来的绳子甩过来,麻绳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森然可怖。可想而知,那朱高到底下了多狠的死手。 她心里一冷,抬下颌示意,“把他绑起来,再弄醒。” 阿武有伤在身,还不能轻易动弹。 领命的自然是那下属。 他心里疑惑重重,不明白为什么顾文君这时候不赶紧离开,还要弄醒朱高审讯。这朱高看上去对敬王萧宁晟忠心耿耿,朱高会轻易交代么? 但不管内心怎么想,那下属还是动作飞快地按照顾文君的命令一一实施。 现在时间紧迫,与其问这些多余的问题,不如先做事。 捆绑完后,他把朱高手里的刀挑了出来交给顾文君,顾文君端详片刻,指了朱高下颌一处穴位。 “打那儿!” 闻言,那下属便顺着顾文君指点的穴道打下去,只见朱高的身子剧烈一哆嗦,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肌肉紧鼓,猛地用力,却被捆缚的绳索困住了。 嘴巴一张,刚要说话,又被塞满进嘴里的布条堵住了喉咙,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只能干瞪着猩红的眼睛,充满恨意地看着顾文君。 可眼神是半点也伤不到人的。 反而换来顾文君一个有些轻蔑的笑。“你似乎很讨厌我。但我很确信,我之前从没有见过你,更没有任何瓜葛。不过,我看你是有一丝熟悉。” 她其实早在心里转了一回,有几分猜想。 “萧宁晟手底下有一个使轻功的高手,朱达,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朱高便在地上狠狠一挣,几乎要把绳子爆破,亏得有那属下用功夫压着,才止住了朱高的挣扎。 “果然是因为朱达。” 顾文君收敛起笑。 想到朱达,她心里也存了一分深深的忌惮。那时朱达奉敬王之命捉她,顾文君侥幸从他手里逃出,可却意外暴露了男扮女装的破绽——朱达知道她是女子的事实。 万幸,朱达当时也受了致命的伤,但不幸的是,朱达却没有死,而后被敬王带到江东养伤。 这也是一直压在顾文君心口上的石头。 但看朱高这幅憎恨她至极的模样,朱达应该是一直没用好转。 弄清楚前因后果,顾文君心思一转,现在想这件事也无关紧要了,还是先逼问出罪证。他们得抓紧了,还得留出逃命的时间呢! 掂了掂着手中那把属于朱高的刀,顾文君直接进入重点。 “从徽州运走的钱在哪里了?” 朱高恨恨地盯着顾文君,没有半分服软的意思。 顾文君毫不犹豫地用刀砍了他两下,刀尖刺进皮肉,划出割肉的声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阿武凝神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没有说出口。 “我会医术,我很清楚,哪里的伤口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无比疼痛。你最好别和一个大夫怄气。” 尖锐的痛意刺激着朱高的大脑。 让他明白,顾文君真的没有撒谎。她完全能做到用最微小的代价,让朱高感受到最可怕的痛苦。 她不仅会击溃朱高的身体。 还要摧毁他的心神。 “我不知道你和朱达是什么关系。但是伤了朱达的人不是我,把朱达扔在江东不闻不问的人,也不是我。” 顾文君一点点逼迫朱高的心理防线,“你既然都恨了我,为什么不恨你的好主子,敬王殿下?” “!” 朱高瞳孔紧缩,倘若不是他现在被绑着,他大概会第一时间掐住顾文君的脖子,好杀了她让她闭嘴。 “刺啦。” 又是一刀,顺着第二根肋骨侧入了腰肉深处,却没有带出更多的血。顾文君用刀的手法很是精妙,痛苦却是数以计倍的。 朱高不堪地皱起眉。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急迫了——按照他们巡视的八卦路线,很快就留要有一列巡逻的人就从这间营帐外经过。 顾文君浅浅一勾唇,眸子里闪过冷光。 “你还不说?” 塞住朱高嘴巴的布条猛地一阵抖动,但他眼神仍是凶恶的。 “少爷,要不然这人交给阿武吧,你先走!” 阿武戒备地看了看营帐外,又担忧地看向顾文君,苍白的脸上忧心忡忡。 那按压朱高的下属忍不住急切起来:“顾公子!”显然,他们都听到外面逼近的脚步声了。 “算了,我们先走。至于那萧宁晟藏起来的钱,之后再来搜!” 顾文君眼神一闪,突然放下染血的长刀。 咦? 不对啊——怎么一下就放弃了,不像是顾文君的作风啊。 那下属信以为真,松开了朱高扔下就要带着顾文君走,阿武却歪了歪头,对少爷骤然改口的说法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朱高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却陡然一松,‘顾文君要走了,不逼问藏宝处了!’顷刻间,他眼神松散下来,无意识地往一处地方看过去,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他却想不到,顾文君紧紧盯着他,瞬间捕捉到朱高的眼神动向,她狡黠一眨眼。 “呵,原来全都放在左上第二个营帐。” “?!” 顾文君怎么会知道? 朱高心神剧荡,但是顾文君没有给他想明白的机会,断然道:“弄昏他,我们走!” 第三百六十二章 抓住顾文君! “砰。” 下属应声而动,顷刻间便再一次击昏了朱高。朱高才从昏迷中醒过来,又被五花大绑,一下便又倒了地。 顾文君又示意把朱高的衣服扒下来,给阿武穿上。 “快!”顾文君一边帮阿武穿衣服一边语速飞快道:“我们还得去拿萧宁晟的行贿账本!” 阿武听话地一一照做,但是面上和眼神中的疑问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少爷,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把钱藏在左上第二个营帐里?” “是他告诉我的。”顾文君冲着那晕过去的朱高点了点下颌。 “什么?” 这却让阿武和另外一个下属两人更加一头雾水。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 虽然顾文君把医术运用在审讯里,手段高明,但是那朱高根本还没有屈服。何况顾文君甚至都没有把塞住他嘴巴的布条取下来,朱高就是想招,压根也没有机会招供。 怎么才说了要走,顾文君却一下子就知道了地点。 “这人对萧宁晟忠心得很,我根本没指望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开口。我捅他两刀只是为了给阿武出气,再诈一诈他。” 顾文君勾唇一抿,她轻声解释,手中动作却不停,把换了一身衣服的阿武拉起来,推他往外走。 “等他神经紧绷到极限,再一放松,就会下意识地想一直被逼问的那个问题——钱都藏在哪儿?他的眼神一动,就告诉了我答案。” “而且这样说出来的答案,他也撒不了谎。” 竟然还能这样? 这样一个危急关头,还能生出如此急智,实在是厉害。 在旁听着的下属心服口服,阿武就更是满脸崇拜。现在这个时候,顾文君说什么,两人都会照做不误了,就连原本心存疑虑的下属也没了疑虑。 一纵脚步声逼近。 胶着之际,营帐外传来一道声音。 “朱高大人,有人闯进来了!已经有一列巡查的队伍被人击昏,现在还没有找到人!” 帐内的人瞬间紧张起来,阿武焦急地看向顾文君。 却听顾文君变了声音,低声道:“知道了,我这就来,你们快去保护主子!”那音色就像是真的朱高在说话一样,惟妙惟肖。 要不是阿武亲眼看着朱高昏迷不醒,他大概也要信了。 “是!” 营帐外的人自然也纷纷听令。 顾文君冲着阿武使了眼色,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装一装样子。阿武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上了朱高的衣服。 他忍着伤支起自己,往前站了一步,顾文君和另一个下属顺势落到他后头去,假扮成“朱高”的手下。 从账内走到账外,已然变了天。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八卦营帐地里却是篝火连天,所有敬王手下都拿出了武器,严阵以待,气氛凶煞。 众人听令,忙着去保护敬王萧宁晟,其他人也是各司其职,都在紧密地巡查、搜罗,见到“朱高”带了两个人从营帐里走出来,也只是低头招呼,没有多看。 群敌环绕之中,还要一派镇静地伪装,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顶在最前面的“朱高”背上都被冷汗打湿了。 落到后头一些的精兵下属也是嘴唇发白,死死地低着头。哪怕他们两个都是久经训练磨砺出来的,不惧生死酷刑,但这种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演技测试,还真不是阿武他们擅长的。 唯有顾文君这个前世做惯了间谍行当的专家才能一直不动声色,冷静自若。 “带上油桶。” 顾文君极其轻声地提醒一句,和那下属一起把营帐内的油桶搬了出来。 因为刚刚见证了顾文君从朱高那里撬出了藏污纳垢地点的神通,那下属再也没有二话,即便摸不着头脑,也无声照做了。 与顾文君一人一边搬起油桶。 虽然他仍是想不明白,这油桶明明是朱高之前想要折磨阿武用的刑讯道具,现在他们急着去拿账本,赶还来不及,顾文君却要笨重的油桶做什么? 他们前脚刚离开这一处,敬王萧宁晟的轮椅便随后驶到了。 一群人簇拥着萧宁晟,将他牢牢护住。 萧宁晟问:“朱高呢?” 他的声音看似没有波动,却沉着阴郁的怒意,只是一句问话,便骇得人汗毛耸立。 有个手下无意识地抖了抖,“朱高大人有事先行了一步,他派我们来保护主子,随后就到。” 下一刻,萧宁晟冰冷的眼神就射向那答话之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他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蠢货!” 敬王的话音落下,便有人拔刀砍下了“蠢货”的脑袋。 刹那间便人头落地,“咕噜噜”地滚了一圈,被萧宁晟座下轮椅无情地碾过,守在萧宁晟身后的人冷笑着解释。 “朱高怎么会把别的事置于主子之上,你们被人耍了!” 他推着敬王走进营帐。 果不其然,里头捆绑着倒地流了一滩血的,才是真正的朱高! 萧宁晟冷冷地看了地上的朱高一眼,有人上前探了探鼻息,“主子,朱高还有气。” 但这话没有引起萧宁晟丝毫情绪变化,不论朱高是死还是活,萧宁晟的眼神仍是一样的森寒,手下们屏气凝神,流了冷汗。 他们很清楚,敬王殿下,是彻底发怒了。 空气里腾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但手下还是得汇报:“主子,这里是关押顾文君小厮阿武的地方……朱高应、应该是想私下审问,却不知怎么的让那小厮逃了出去……” “顾、文、君。”萧宁晟道出一个名字,活像是在咬噬血肉。 手下却误解了意思,忙不迭接话:“是,属下这就去查看顾公子……啊!” 他话说到一半,被萧宁晟挥出去的一掌击中,打断了声音。萧宁晟收回手,拍在金属扶手上,力道甚至将金属表面压出一道印记。 “晚了,顾文君早跑了。” 萧宁晟眼底幽深一片。 那个叫阿武的小厮算什么东西,朱高再如何也不至于压不过一个小奴才。凭阿武,逃不出去的,除非有个更聪明的人帮忙—— “主……主子。”朱高醒了过来,惊骇地趴在地上跪好,“是、是顾文君抓住了属下,他想要徽州的钱和账本!” “你说了?”萧宁晟问。 “不!属下当然没有交代。”朱高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起剧烈颤抖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文君却无师自通地猜到了藏钱的地方……” 萧宁晟讥讽的看着朱高身上被扒光了还流血的狼狈模样,只觉得朱高没用。 比起朱达,朱高实在不堪大用! 审讯阿武本就不是萧宁晟下的命令。朱高自作主张私下审讯阿武也就罢了,偏偏他连刑讯这件勾当也没有做好,甚至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到了这地步,竟然连机密都藏不住。 “废物!” 萧宁晟冰冷地吐了两个字,便移开了眼神。如果不是朱达现在还一直陷入昏迷,他也不会带朱高来徽州办事。 听到废物二字,朱高的脸色一白,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萧宁晟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示意手下推他离开,他薄唇一抿,冷声命令:“抓住顾文君,留一条命就行,其他一概不论!” 这话的意思,便是准许下狠手了,不择手段。 萧宁晟的眸色变深,连同瞳孔里都漫起了冷郁的阴霾,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绳子绑不住顾文君。 那好啊,他就干脆废了顾文君的腿,让顾文君再也跑不了,逃不掉,一辈子乖乖呆在他身边,给他治腿疗伤,看他杀了自己的侄儿皇帝,篡位登基! 第三百六十三章 藏哪了? …… 顾文君不知道萧宁晟什么时候会发现,但她知道以萧宁晟的谋虑,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很久。 她只能加快步伐。 “……左上第二间营帐。” 左边,再往上走,第二间! 顾文君默数着,锁定了一处营帐。她之前记下了每一个营帐的位置,又看出了五行八卦阵图的布置,这才能一下子从朱高的眼神反应里确定了具体位置。 顺着对应的方向,顾文君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地方。 得益于阿武那一身从朱高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加上他们脚步匆匆,所有人都忙于抓人巡查,他们短暂地瞒了一路。 不过闯进营帐里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动了武力。 毕竟进门肯定要打一个照面,这种时候顾文君又不可能帮阿武易容,自然会被守门的手下看出端倪,所以只能硬闯。 解决的速度还必须得快、准、狠。 每多迟疑一刻,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少那么一分。 顾文君和另外一个下属放下了油桶,就冲了上去,两边对打起来。 “你不是朱高大人,你是谁——唔!” 伴随一声遭受重击的痛苦闷哼,还能听到顾文君的声音:“对,就是打那!后颈,泉涌穴,眉骨边,太阳穴,还有下肋骨一寸……” 阿武是伤患,不拖后腿就是极限,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跟来的精兵下属负责下手,顾文君把自己所有的医学知识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指点对方。 听得那下属越来越心惊,深深感到顾公子的可怕之处。 他心思不由得一晃,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皇帝陛下担忧起来。 还好顾公子并不尚武,也没有习过武,否则一身医术本事,再加上这步步为营的谋略,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是顾公子的对手? 这下属不知道的是,从某种意义上,对于陛下而言,顾公子的威胁性可比敬王大多了。 顾文君没去管他想什么,只是小心扶着阿武踏进了营帐。 她四处环顾一番,没有放下警惕:“外面乱了套,这里防守的人还是这么多,看来藏东西的地方就在这里。” 营帐里外的人“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配合着顾文君的指点迷津,那下属的功夫也突飞猛进一般,犹如画龙点睛,虽然废了一番功夫,但还是成功把敬王的手下打倒了。 那下属进来一看,懵了:“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一处营帐,和之前审讯阿武的营帐几乎都是一样的。 地面没有处理干净,一片泥泞,还带着几片草叶子,甚至比关押阿武的那处地方还要凌乱不已,地上的泥土坑坑洼洼。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气味。 除了顾文君外的两人全都灰了脸,神色一暗,绝望极了。 阿武眼里息了光,他抬手按了按胸前,长叹气道:“少爷,别管账本了,你跟着他逃吧,我来断后!” 说话间,阿武的语气平淡却坚定,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却被那下属打断反驳:“不行!这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必须找到敬王在徽州作乱的罪证!”他与阿武不同,事事以皇帝陛下为先。 阿武却眯起眸子,严肃地瞪了一眼,“陛下的旨意?呵,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多少账本也换不回你和全家老小的性命!” 这大胆包天的话吓了那下属一跳,瞠目结舌:“你……你怎么敢……你到底是谁?” 也难怪他惊疑,一个“小厮”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 事到如今,阿武也没有必要装,直言道:“我是宫中内侍太保,你又是谁?” 那一直闭口不谈身份的下属猛地一颤,低下头。 “带刀侍卫胡四海,拜见武大人。” 顾文君也惊讶地看过来,她想不到阿武在宫里竟然还有官职,她一直以为阿武是隐在暗中的。 不过她很快就移开了注意力,凝神在空荡荡的营帐里寻找蛛丝马迹。 她确信,自己从朱高那里得到的信息是准确的。所以,一定是有什么机关或者关窍。 就算这里是野外林间,可是这地面是不是太脏乱了一些? …… 顾文君不肯放弃,阿武却是一激灵。 这下属胡四海竟也是宫里面的带刀侍卫,这比禁林军还要更加亲上一层——算得上是皇帝陛下的亲兵,都是御前里调动过来的人。 陛下是不放心徽州么? 不,陛下是放心不下顾文君。 阿武强调:“你以为陛下派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徽州的事,交给调遣的官员大人和军队足矣!” 然后,阿武又说:“你以为,我又是为什么跟在少爷身边的?” 他话里话外暗示的信息,让胡四海无法不往顾文君身上想,越是细想,胡四海便越是心惊胆颤。 阿武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但是为了确保胡四海能尽一百二十万分心保护顾文君的周全,阿武只能点醒他:“你必须护着少爷离开!” 哪怕找不到萧宁晟的罪证,哪怕胡四海牺牲自己,甚至哪怕全徽州的人都死光了,顾文君也不能有事。 后面的话阿武并没有说出来。 但是领会意思的胡四海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结巴道:“可是萧宁晟从徽州敛财如此之大,足以危及京城,这……” 这怎么能放任呢? 胡四海不知道顾文君对陛下的重要性,按他的脑子,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弃了账本保顾文君离开的决定。 可阿武很清楚,陛下一定会下这道命令。 若是陛下真的在这里,那么顾文君根本就不会接到拦截敬王萧宁晟这么危险的任务。顾文君出事的消息传到陛下耳中,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阿武一脸紧绷,胡四海也是神色凝重。 他们对话间,顾文君却一直观察前后左右,终于她发现端倪,用脚尖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一划拉。 “等等,你们看!” 她移开脚,露出底下松散的泥土,一刨便能被挖开。 顾文君勾起唇:“原来如此,我说萧宁晟为什么还要给这空地方搭个营帐。果然还是为了藏东西——这地面上是什么都没有,就是因为他藏到了地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阿武和胡四海连忙找了可以用的刀柄刀鞘去挖,一往下捅进去,还真的戳到了不少硬物,卡在当中。 “地下真的有东西!” 胡四海脸上刚露出了喜色,又立即灰暗下去,“但这样挖,得挖到什么时候去?就算扔下金银珠宝不管,最关键的账本证据,也不可能找到了。” 顾文君用力一抿唇,她抬眸,眼中亮起一阵明媚的幽光。 “找不到,那就不找了!” 她语气笃定,壮士断腕般下了决心,顾文君眼神一扫,示意那之前放在门口的油桶,正是从朱高的营帐里搬运过来的。 阿武惊叫一声:“少爷,你该不会是想要?” “对,点一把火,把这里的东西都烧了。”顾文君深吸一口气,狠狠道:“我们拿不到,萧宁晟也别想拿到。这些徽州的民脂民膏,一样也不属于他,不能让他占天下人的便宜!” “可是萧宁晟狡诈,把东西都埋在土里,烧也不好烧……”胡四海心里沉沉。 顾文君笑哼:“你没闻到这里一直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么?我告诉你,这是硫磺的味道,现这里的土,含硫量很高。” 硫磺! 那再加上油和火,岂不都能炸了! 胡四海的眼睛瞪得快要脱眶。 这眼中情绪里,一半是震惊不可置信,一半是叹服叹为观止。 “哒。” “哒哒哒!”密集的脚步声汹涌而至。 此时此刻,敬王的手下也包围了这间营帐。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找过来了,而且直直冲着顾文君来的。 顾文君听到萧宁晟的冷喝,“顾文君,出来!” 即便他隐忍而压抑,但泄露出的一丝怒意,便已经是愤恨滔天,森然可怖。 第三百六十四章 烧了干净 “少爷别出去!” 阿武急促地唤了一声,迈步便挡在顾文君身前。他面色苍白,但是脸上却绷得很紧,警惕地盯着营帐的门帘。 天色暗下来,营地里篝火连天,火光把那些手下侍从的影子都印在白色营帐上,重重叠叠的黑影交织,塑造出一种无声的恐怖。 顾文君都能看到敬王萧宁晟的影子。 他就在七步之外,一营帐之隔。 所有人都戒备警醒地站着,只有萧宁晟一个人是坐着的,好辨认得很。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举手投足之间,便有睥睨一切的气势。 晚风袭来,吹得营帐的布织轻晃,萧宁晟的影子也随之而扭曲,那人的声音变得阴冷:“能找到这里来,算你有本事。顾文君,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这警告让人心里发凉。 一旁的胡四海一僵,连忙求助地看向顾文君:“顾公子,怎么办?” 毕竟顾文君之前大显神通,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找到了阿武,还成功地找到了敬王藏宝的地方,不可谓不神奇,自然的,胡四海就把顾文君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虽然能力超凡,可到底还是听命做事的,动手打人本事大,脑子却转不快,唯有依靠顾文君了。 阿武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然还是按我说的,少爷,我来挡住他们,胡四海你护送少爷逃走——” “别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挡不住的。”顾文君轻叹:“要么一起逃走,要么一起死。” 可是萧宁晟已经找到我们了。少爷,别管这些贪污的脏钱,也别管我了!你的命才是要紧的。” “萧宁晟不会放过我的。”顾文君冷静答道,她想得很清楚。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被捉住之后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回旋。 不过现在,她还有一拼的余地。顾文君咬牙:“再等一下!我们还有机会。” 胡四海没说话。 这里三人,他的身份最低,只有听话做事的份。 外面的敬王手下不知道围了几层,紧逼不退。分明摆出了一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架势。但就是这样威胁恐吓,许久过去,营帐里依然没有动静。 萧宁晟发出一声冷笑,轻轻道了一句:“你真以为本王不敢下狠手么……” 下一刻,萧宁晟便果断地挥手示意:“动手!” “刺啦——歘!” 无数柄刀剑齐齐出鞘,锋利的金属摩擦之间发出的震鸣声刺得人耳朵发胀,一瞬间,那尖锐的兵器便刺破了营帐的软布,三两下便划开了这脆弱的屏障。 露出顾文君单薄的身影,还有阿武和胡四海,这三人陷入众多包围之中,无疑是落入兽群的猎物。 当即便有人高喊:“抓住顾文君!” 阿武和胡四海立刻挡住顾文君的前后。 顾文君闭了一下眼,只是一瞬,便又再次睁开,目光俱是坚定。营帐破除之后,萧宁晟同样也暴露在她眼前。 他仍然穿着白日里的深袍,身上披了一件墨色外衫,一看便是匆匆赶来,那紧锁不散的眉目之间俱是阴霾,再也没有风轻云淡的谪仙模样。 那紧盯不放的眼神,一触到顾文君,便化为霜降,仿佛能冻死天地万物似的。显然,萧宁晟彻底动怒了。 这一次,哪怕顾文君再放出治腿的办法来,萧宁晟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所以不成功,便成仁。 深呼吸进一口气,顾文君断然道:“就是现在,烧!” 萧宁晟就在他们七步之外,他听到了顾文君的话,最先反应过来,“什么?”他长眸一扫,便注意到一样不寻常的物件。 那是——油桶?! 他脸色急变,沉声便喝道:“扔掉火把!” 可还是晚了一步。随着顾文君的话音刚落下,得令的阿武和胡四海便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油桶。木桶当下摔得四分五裂,倾泻出浓稠的油脂。 原本这林地间,到处都是深色的泥土,泛着一股呛鼻难闻的气息,再加上这浓油,更是冲得人鼻子难受。 空气里的易燃物含量密度越来越大,已经浓烈到一遇到火星子就能烧起来。 萧宁晟一句“扔掉火把”的命令,反而是火烧浇油。 手下们收住攻向顾文君的架势,想要一抛火把,反而加大了在空气中的摩擦力,火星子随风一吹,反而冒出了更大的火势。 顾文君却在此时缓缓勾唇,反问道:“敬王殿下,你从徽州得来的财宝也都装在木箱子里吧?” “你!”萧宁晟瞬间沉了脸,从神仙变为恶鬼,近乎憎恨地瞪向顾文君。 而她两个手下阿武和胡四海却早已趁机夺了火来,摔在地上。 就算萧宁晟把这些钱都埋进地底下又怎么样,他无论如何都得先装到一起,放进箱子里运过来,才能再做掩护埋藏。 火遇上含硫磺的泥土,瞬间吐着火舌,肆意冲天。 那些被敬王下属破坏的营帐,反而成为了火势凶猛的助力。白色的布条软物卷着火星子燃烧起来,越烧越烈。 顾文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故意等他们破坏了营帐闯进来,于是生生当着萧宁晟的面点燃了整片大地。软布烧起火,夜色里浓烟袅袅,连同天地一起烧灼,呛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这时那些人再想要灭火,却来不及了。 这里的土都是含有硫磺的,越往深里挖,硫磺含量越高,没办法用土扑灭火。至于水,这林间到处是树木,这紧急时刻能从哪里打水? 只是过去一瞬间,这火便席卷了四周。 泥地之下,更是火势熊熊。 将萧宁晟布置多年、经营不知道多久的财帛积累毁于一旦!他煞费苦心,隐忍不知道多少年,才在徽州布下棋子,结果临到收网这一天。 却被顾文君轻而易举地毁去了一切! 火与烟之中,萧宁晟的浅色眸子熏成了猩红一片,他盯着那火光中的纤瘦人影,恨不得将那人撕碎活吞。他咬牙:“你早就算到这一步了,是不是,顾文君!” 烟雾越来越浓了,遮掩住了顾文君的身形,连同她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无法确定在哪。 “如果不是敬王殿下步步紧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一了百了,她没法找回账簿,找回徽州的民脂民膏金银珠宝,也不能让敬王得到! 话音落完,她的身影彻底隐没在烟火雾之中。 “主子小心!” 下属们第一反应还是去保护萧宁晟,一时无暇顾及顾文君,还有她身边的阿武和胡四海。他们奔赴到萧宁晟身边,要护他离开这火势。 萧宁晟却反手挥开他们,按着座下轮椅的扶手,便拍出去一击内力雄厚的掌风,直扑七步之外的地面而去。 却只打中一攒火苗。 激得那火打了一道旋,下一刻又更加剧烈地烧灼起来。他的怒气过盛,内力连同气势一起外泄,打得泥土翻飞,露出底下藏着的木箱,熊熊燃烧着。 木头遇到火,烧的更大了——救也救不回来。 至于顾文君——人已经不见了! 萧宁晟怒声喝道:“混账!一群废物!”他每一个字句都蕴含着滔天怒意,提高音量:“抓住顾文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自然是听令的,却更忧心他的安危,急急道:“火势危机,还请主子先撤。” “本王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教,还不快去抓人!” 堂堂敬王殿下失了理智,几乎气急败坏。他心里的恨意冲破了一切,甚至压过了治腿的急切,恨不得顾文君死。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听忠于他的、活着的顾文君,那还不如一个死的顾文君来得听话。 当萧宁晟不计代价要弄死一个人。 顾文君就没有筹码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她成了累赘 萧宁晟竟然也会如此失态,甚至说出要杀了顾文君的话。 哪怕抛开顾文君与他的关系不论,但凡顾文君有万分之一治好腿伤的可能性,冷静自若的敬王殿下也绝不该弄死顾文君。 可是他偏偏失控地做了这个冲动的决定。 这还是那个在幕后运筹帷幄大的敬王萧宁晟吗? 倘若朱高朱达在此,看到他们的主子为了一个少年变得这般疯狂不理智,怕是要惊骇欲裂,把眼睛瞪出自己的眼眶了。 但是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朱高被废受伤,朱达则昏迷不醒根本不在敬王身边,敬王的左膀右臂都不在这里,这就为顾文君提供了逃走的契机。 “走!” 顾文君催促一声,胡四海便立即带上她奔走起来,脚下一点,瞬间便趁着火势冲出了敬王下属的包围。阿武受了伤,但自己逃命还是能勉力支撑的。 三人一起,竟然真的逃出了生天! 林间茫茫一片。 前处是昏暗的夜,后处是缭乱的火与烟。 阿武眼眶里含出泪,自责不已:“少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不是阿武的错,但他还是揽下去。顾文君连忙打断他:“好了,这些话不用再说,萧宁晟不会善罢甘休的,逃命要紧!我们三个人,都得活下来。” 她强自镇定,但是语气里还是泄露出一丝悲哀。 虽然是奉了翰林院士万迁之万大人之命,带人去追赶萧宁晟拦截徽州赃款,然而是顾文君自己不够谨慎小心,才轻易掉进了萧宁晟的陷阱里。 原本,他们一行有十人,现在却只剩下她、阿武和胡四海三个人。 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萧宁晟下令果断狠决,自然也会一并处理痕迹,现在恐怕连尸体都找不到全乎。 这让顾文君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所以她孤掷一注,拼着被萧宁晟抓到的风险,也要在最后一刻毁了他藏起来的所有赃物。顾文君不想让那些人白白牺牲。 顾文君闭眼。 “起码,任务完成了一半。” 胡四海低着头,没有立刻接上话。 他现在逃出来了,终于有心思整理之前发生的事情。想到阿武所说的,关于陛下和顾公子之间关系匪浅,胡四海便满头冷汗。 对陛下而言,到底是任务重要?还是顾文君重要? 经过阿武的明示提醒,胡四海现在哪里还会想不清楚,他此刻一个激灵,连忙表明态度:“任务的事不急,顾公子的安全比这任务更重要!” 以往为了完成任务,那他们这种人即便豁出去性命也是在所不辞的。可现在胡四海猛地意识到,销毁敬王的金物储备还不够。 最紧迫的事情是护送顾文君安全逃离。 胡四海有了决断。“顾公子,我们现在就撤回徽州,万大人的人会接应我们!” “不行。”顾文君双眸微微一沉,她心里笼罩着萧宁晟的阴影,提起来也带着一种忌惮和恐惧。 “萧宁晟一定猜到我们想要回徽州,他肯定会派人堵在半路的。”顾文君看了受伤的阿武一眼,又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苦笑,“我们跑不过萧宁晟的人,也打不过。” 之前袭击成功,都是仗着出其不意,他们没有防备。 现在敬王的手下必定全副武装,凝神警戒,那些人本就是功夫精深的高手,又人多势众,顾文君怎么精于算计,也不会让阿武和胡四海跟他们硬拼。 胡四海下意识道:“那我们就往别的方向走!” 但是顾文君却没有接话,反而深深一叹。 按照敬王那般谨慎的态度,不可能只从一个方向包围他们。想必现在敬王的手下已经从四面八方围绕了过来,前后左右全都有追兵。 顾文君他们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 “少爷……” 阿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提议:“我来引开注意力,胡四海护送少爷逃走。这样总能冲出重围!就让阿武来弥补这次任务的遗漏。” “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又自送死路,不是白费了我的苦心。”顾文君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 她知道阿武死脑筋,所以只能变着法子去开解他。 虽然逃出了敬王那兵力重重的营地,可是他们却再一次陷入了死路。胡四海沉默地背着顾文君往前飞奔。 他们三人在林中快速穿梭,月色虽然皎洁但是夜里仍然看不清,枝丫凌乱,时不时就会打到,顺着划破的衣衫擦伤肌肤。 尤其是顾文君生得娇弱,劲风带起的叶片扫过,也会划伤她的脸颊。 她此时可谓是狼狈至极了。 连手臂上都划出了丝丝血痕,刺痛不已,连同指头被折断的伤痛也一起开始泛起剧烈的痛楚,反复发作。 顾文君咬着牙,硬是忍下了呼痛声。 一旦她出现什么异样,阿武和胡四海一定会顾忌她而放慢脚步的,顾文君知道,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也轮不到她示弱。 突然。 “啪!”的一声,顾文君摔了下来。 胡四海跑得急了,没看清前面。一根生得低矮的树枝将他背上的顾文君打落下来,在地上翻了一个狼狈的滚。 甚至滚进了一个凹进去的低洼坑里,脏了满身的泥,污浊不已。 阿武压低声音惊叫:“少爷!” 他忙着追过去,胡四海更是恨不得以头抢地,两人把顾文君拉起来。但顾文君还是摔疼了。她也不知道具体是摔着哪里,但是浑身上下都疼。她疼极了。 有那么的一瞬间,顾文君甚至觉得自己是昏厥过去了的。 阿武和胡四海的声音堵在她耳边,迷迷糊糊的,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觉得自己如此脆弱。 其实如今真正的累赘是她。 即便阿武受伤了,他也能负隅逃命,胡四海更是精通武艺,如果不带上她,两个人逃生的几率也许更大一些。 好像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刻。 漆黑的夜晚里,她亡命奔逃,也是敬王的手下在追杀她—— 那时,是陛下救了她。 他亲自去了江东,就只是为了把她接回来。 陛下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可是她不能一直指着陛下来救她。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他不能永远围着一个假男儿转。 只能由她来向着陛下—— 因为她要做一个“男人”,她选择科考报复顾家,选择了做效忠陛下的臣子。 顾文君心里起起又伏伏,她把自己眼底蕴出的泪花星子忍了回去。她不能这般柔弱,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她不能被敬王萧宁晟抓住,一定要逃走—— 否则,刺客所受的痛苦只会千倍万倍地施加到她身上。 被疼痛折磨之间,顾文君听到的声音重重叠叠。 有胡四海重重地踩在土地上的脚步声,他背着一人,声音更沉闷些;也有阿武脚尖踏在树上借力的声响,更轻缓些;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噪声,是无数双靴子点地奔跑的重声…… 四面八方,都有人。 顾文君猛地惊醒过来。 “萧宁晟的人追过来了。” 阿武和胡四海还想要把她拉出洼地,顾文君反而低头看向自己身下这一片肮脏难堪的泥泞。 她想到萧宁晟折断她手指时阴冷的眼神,想到萧宁晟森然狠辣的威胁,然后她想到,萧宁晟藏赃款的地方—— 一道灵光从顾文君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她抓住了那个念头。 随后,顾文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呼吸都用完。 她反过来去拽阿武和胡四海。 “逃不走,那就把自己藏地底下!” 第三百六十六章 昏厥过去 顾文君话音一落,两人双双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他们顺着顾文君的力道往下跌。 阿武受了伤,是最先被顾文君拉进泥地坑里的,可偏偏胡四海却还牢牢站在坑上面,他两只脚像是生了根,怎么拽都拽不动。 “哒哒哒!” 顾文君听着那密集的步声越来越近,杀气重重,她急了,忙压低声音催促:“快呀!” 胡四海不傻,他当然知道顾文君的策略有用,可随即他又想到一件事。顿时,他的脚步不动,牢牢站在坑的边缘。 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胡四海弯腰去挖土,他功夫深厚,内力也不俗,掌风挥出,便扫出来无数尘土,洋洋洒洒地扑向顾文君和阿武。 想要在地底下藏好,还得需要有人从外面来填土,才能把顾文君真正埋起来。 “!” 顾文君猛地意识到胡四海要做什么,她想得太急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那这样就意味着,一定要牺一个人。 而胡四海已经帮她做了选择。 可是顾文君不愿意,她喉咙一动,低声道:“胡四海,够了,你跳下来,这个坑足够大,我们往下挖躺进去,也能躲过去!” “顾公子,这不安全。”胡四海只是闷声回答了一句。 不等顾文君再劝,胡四海一脚用力地踹在地上,将最后一抔土踢扫进了低洼处。 眼前尘土飞扬,顾文君的眼前一片模糊,月光也越来越暗,直至完全被盖住,彻底一黑。很快,那一片土砸下来,把她压住,让她喘不过气来,也发不出声音了。 阿武就在顾文君旁边,用左右两只手臂包住她,护出一小片空间。 只听胡四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沙哑不清。 “顾公子对陛下而言很重要,武大人对顾公子也很重要,我胡四海却是个没有牵挂的,既然兄弟们都死了,我死在这里,也死得其所!” 他道:“顾公子,世人皆说陛下是暴君,可陛下的手段狠绝,心里却存着天下苍生。那萧宁晟才是真正的暴戾狠毒,为达野心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我知道顾公子是有本事的人。请您,千万不要让他的阴谋得逞。”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说到最后一个字句的时候,顾文君几乎都听不到了。 但下一刻,那可怕的追兵便赶到了。 “哒!哒!哒!” 重重的脚步声越过她的身躯,她的头顶,将土踩得更实,压得她更加喘不上气了。那些脚步更像是踩到了她的心口,碾出细碎的痛苦。 “顾文君在那里,快追!” 追杀者的命令冷酷至极。 “主子吩咐了,不用留手,杀无赦!” 她屏住呼吸,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那些脚踩踏过自己。她全身上下都浸在土里,本来也动不了,可是心里却一个劲地发抖。 胡四海逃开了? 他去引开追兵了?还是被抓住了? 疑问从她脑海里不断跳出来,打着旋到处转。 可顾文君一概不知,她被土掩埋着,能感受到的只有黑暗、麻木、窒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刑讯,称为活埋。 被掩埋得久久了,甚至在窒息之前,就能把受刑人逼疯。 然而顾文君却不能立刻出来。 她得等着,等一切安全了,才能从地底下钻出来。不然,这只会让胡四海的牺牲白白浪费。 唯有阿武拉顾文君的手时,传来的触感提醒她,她还活着。 “噗、啪嗒……” 阿武猛地用力,将头顶上压得结实的土,从里到外地翻开来,挣扎出一条生路。他一咬牙,将顾文君从地底下小心拖出来。 “哈!”顾文君发出一声喘气。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急剧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庆幸从接近濒死的窒息里活过了一条命。 再多一会儿,她就撑不住了。 这一世,她没有练过武,也没有学过什么功夫,加上身体弱,气息就更加浅短,远远比不上阿武那样的练家子。 阿武蹲了下来,拍着顾文君瘦弱的脊背,“少爷,深呼吸。” “咳、咳!”顾文君咳嗽着,将不小心卡进嘴里的泥土都吐出来。咳得太凶了,她的眼睛也红了一圈,在月色下越发楚楚可怜。 阿武一边扶起她,一边去拍打她身上的脏污,“少爷,追兵已经引开了,我们也快走吧。” “那胡四海……”顾文君说到一半便哑了。 她看到那些凌乱翻飞的土地上,溅着血,暗红色在夜色里没有那么清楚,只是更深了一层。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顾文君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悼念一般,顾文君才开口:“……走吧。” 她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污迹,顺便把眼泪也一起擦掉,然后迈步和阿武一块跑起来。 当这双明眸再次睁开,已经没有了动摇,没有了犹豫,眼底只有明亮坚毅的光,像是将清冷绝尘的月华全都吸进了眼眸里,透澈如水。 即便面容肮脏不堪,衣着残破狼狈,伤痕累累,她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主子!” 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来,在徽州的城门外三百米迎了上来。 虽然都是‘主子’这个称呼,敬王的手下让人神经紧绷,这一道女声却让人放松。 看到那人,阿武还戒备着,顾文君却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认出了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是谁,正是易了容的柳柳。 顾文君沙哑地叹一声:“柳柳?你怎么会来?” 听到顾文君的问话,阿武才缓缓松了肌肉,撤去了攻击性。 柳柳并没有在意阿武,只是一眼就看到了顾文君身上伤得不少,柳柳的睫毛一颤,眼里闪过心疼,妩媚的妆容也露出浓浓的哀愁。 “之前主子派胡四海来和我通信,他走后,我知道你们去追敬王便放心不下,便想趁夜出来找你们。结果到城门口,就发现有几个敬王的人回来了,还堵在那回打转,我便知道不对。” 毕竟也做过敬王手里的棋子。 柳柳不傻,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那些人。 她本来还想顺着顾文君的踪迹,探出去看看情况,没想到就这么顺利地接应到逃出生天的顾文君和阿武。 “还好有你在……咳咳!”顾文君说了一半,呛了一下。 阿武护着右边,柳柳忙从另一边搀扶住顾文君。 也许是在地下躲了好一会儿,那泥土像是钻进嗓子眼里似的,始终让顾文君不舒服。她长舒一口气。 倘若没有柳柳,恐怕逃过了追兵,也还是会在徽州城门被抓个正着。虽然顾文君也不是没有想到办法应对,但肯定又要损伤。 她也想过不回徽州,直接返京。 那路途太远,她和阿武都有伤又孤身二人上路,太过冒险了。 再说徽州有万迁之万大人,有调遣而来的军队精兵,除了京城,这方圆千里,也只有徽州城内,萧宁晟不敢妄为。 “走,我们向万大人复命。”顾文君思路清晰,她撑起自己往城内走去。 阿武和柳柳都跟着。 然而才迈了一步,顾文君的脚步就发晃一软,也许是确定安全了,她紧绷许久的神经一松,那些伤势的症状反复涌上来,连同之前一直死死压抑的痛苦将她彻底打击。 顾文君脑袋忽地一沉,她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少爷!” “主子!” 两个声音同时呼唤,也唤不回顾文君的神智了。 熬到现在,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身体发软地摇晃,便彻底地倒了下去。 …… 与此同时。 徽州城外的林间里。 另外一个人也软倒在地。只是他的身体冰凉僵硬,毫无起伏,再也没有了气息和脉搏。 第三百六十七章 还没醒? 在那具倒下的尸体旁边,跪了一地的手下,冷汗津津地低着头,“主子,属下办事不力。只带回一个人。” 跪下的众人面前,却好整以暇地坐着一个人,冷俊无瑕的面容一片肃杀。 “请主子责罚。” 那端坐轮椅上的人瞥来冰冷的一眼,却良久都没有说话。 无声的沉默仿佛能冻结成霜,让所有跪倒在地的人都恐惧地汗毛倒立瑟瑟发抖,就连背上的冷汗也在结冰似的,寒进了心底。 萧宁晟俯视那死人的脸,将那张平庸僵直的尸体面貌收进眼底,他眸中沉浮着幽暗的冷光。 死的不是顾文君。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心底深处涌出来的情绪里总是夹杂着一丝庆幸。哪怕是他亲自放了狠话不论顾文君死活,可到底,他还是不愿意顾文君死的。 然而事实是,顾文君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了他的计划,甚至影响了他的大业。 一个附庸于他的顾家生出来的弃子,却三番五次地不把萧宁晟放在眼里,偏偏要与他对着干。 那个混账东西——顾文君必须死! 像是听到了萧宁晟的心声一般,一道沙哑的声音挣扎着响了起来:“主子,那顾文君一定是逃回徽州了!请让属下去抓,戴罪立功!” 竟然是被顾文君捅了两刀的朱高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扑倒在萧宁晟跟前磕头。 他把额头撞到地上。 砸出了“啪”的一声巨响,溅出来刺眼的红血,触目惊心。他额前很快就破开了一道大洞,血流不止。 但这样也没有换来萧宁晟一记眼神,只是得到一声冷笑。 “废物!” 要不是看在他兄长朱达的份上,萧宁晟早就已经动了杀心。 朱高颤了一下,不敢还嘴。 此次行动,他犯的错误是最多的,屡屡自作主张。虽然顾文君能逃走并不完全因为他,但他也确实犯了主子的大忌。 旁的手下低声道:“主子已经派人去徽州拦截……” 朱高的神情一阵变换。如果抓住了顾文君,那他们早就回来了;但是那些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说明又出事了。 难道,真的就让顾文君那小畜生跑了? 顾文君一把火就将徽州多年积累的账簿钱财全都烧没了,连灰都扒拉不出来。断人财路,更甚杀人父母。 萧宁晟咬紧了后槽牙,下颌紧绷,吐字道:“还剩多少。” “主子……” 朱高是留在营的,撑着伤势勉力抢救。是他亲眼看着那火势熊熊,怎么扑也扑不灭,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的绝望。连他这手下都如此灰心丧气,何况身为幕后正主的萧宁晟。 “算了,不用再说了!”萧宁晟决然打断,他眼神里闪过一道锐利的狠光。 这次徽州之行,无疑是损失惨重。 萧宁晟不仅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还赔出去一整个徽州,从人到钱,全都耗空一尽。最后又会白白地便宜了那个坐在京城里的侄儿皇帝! 就因为顾文君! 因为顾文君选择了那个出身下贱、名不正言不顺的暴君! 哪怕萧宁晟这么多年都隐忍不发修身养性、伪装得快要羽化成仙了,也要被这啃噬血肉的不甘和愤恨逼得堕入魔道。 “回京!” 毫不犹豫的,当机立断,萧宁晟做了决定。 既然如此,他在徽州损失的一切,都要从那皇帝手里讨回来。 呵呵,顾文君,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么?宫里面的“假”太后,真当没人知晓么?他拖到现在都不行动,只不过是想留一个牵制宫中的后路。 到了如今,也是时候搬上台面一论到底! 萧宁晟垂眸,扫了一眼自己不良于行的双腿,他嘴角紧绷,没有一丝表情。 “是,主子。” 敬王殿下一声令下,手下自然纷纷行动起来。“准备启程,回京!” 朱高也连忙爬起来想去推萧宁晟的轮椅。 可却被萧宁晟抬起的冰冷一眼逼退,踉跄着倒后面去,让其他手下领去了推轮椅的活计。由此可见,萧宁晟是真的厌了朱高。 一下子,朱高的心头发起冷意,重重地一沉。 他这样的人,却是不知道反思自己的,更没有胆子责怪主子,所以能迁怒、怨恨的也只有顾文君了。 如果不是顾文君……他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想到昏迷不醒的兄长,又想到那顾文君捅他的两刀,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口,朱高面容阵阵扭曲。 “定要杀了顾文君!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要让顾文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朱高心底的诅咒倒是有一半应验。 顾文君现在的处境就已经十分痛苦了。 虽然没有到达恨不得死的地步,可却也差不离。她身上的伤七七八八,擦伤、骨折、里外都损了一圈,脱了半层皮。 主要是她思绪过多,劳心劳力,这才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这倒还好,顾文君自己也懂医术,就算是自己给自己诊治、下.药,也能调养恢复好——就怕阿武和柳柳请了别的大夫来给她看伤。 因为她还没醒! 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躺着一道纤瘦的人影,不时地发出了一两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散下来的乌黑青丝衬着一张秀美容颜,那堪称超凡绝艳的容貌却尽显苍白,形状柔媚的嘴唇没了血色,被咬破过,结了一小道痂。尤其是两道长柳眉紧蹙,看着就令人揪心。 裸露出来的手臂、脖颈更是遍布划痕,有青有紫。 垂放的右手还有一根手指奇异地弯曲着,分明是折断过。 天亮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好,将一切伤痕都展露出来,血丝分明,青紫渗人。当这样的伤势显现在那冰肌玉骨的雪肤上,甚至有一种放大的恐怖效果。 阿武看了一眼,便恨不得自尽谢罪。 可是顾文君不下命令,他连去死都是不能的。 ‘要是陛下看到少爷这幅模样……’阿武从骨髓深处冒出令人恐惧的寒意,他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眸。 他不敢再多看顾文君的伤,更不敢触碰,只能跪在顾文君的床头。 “唉!全都是本官低估了敬王,让你们受罪了。”一个身穿官服的消瘦男子进来,深深一叹。 正是负责此次徽州事变的万迁之万大人。 是万大人下令让顾文君去追截敬王,夺回贪污徽州的赃款罪证。本以为带上十几个精兵下属追击嫌犯,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何况萧宁晟还是个瘸腿的残废。 可谁知道,临了竟然掉进了萧宁晟的陷阱里! 不愧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敬王殿下。 藏得太深了! 知道此行到底有多凶险之后,万大人自责不已。顾文君一回徽州,他便立即接应了,迎到府上。 万大人深深一叹:“阿武你起来吧。顾文君伤得重,你的伤,也得医治啊!” 阿武抬起头,看了万大人一眼,眼神麻木。 他摇头,“我要等少爷醒过来。” 当然,在把顾文君送到万大人的府邸之前,柳柳早就已经扭身去了医馆,去请大夫。她没有受伤,加上身姿灵敏,脚程也是最快的。 她直接砸了医馆的门,把大夫从睡梦里叫起来。 “啪啪啪!” “谁啊!这才几更天就找上来,是犯了什么毛病啊,真是不讲道理!”一个大夫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不甘愿地穿上衣服爬起来。 柳柳仗着易容,没人认识这张脸,一瞪眼,“少说废话!万大人有请,快点!” 一听“万大人”的名讳,大夫便不敢多嘴了,连忙收拾药箱。 徽州这段时间里。 除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声名显赫的顾文君之外,排第二的就是这掌管了一城大权的万大人了。 那大夫小心打探:“可是万大人病了?” “不是!”柳柳不耐,“少打听,快走!” 催促推搡之间,大夫加快了动作。 但是这动静却让惊醒了住在医馆里的另外一人。 “不是万大人病了,却这么急,那会是谁?反正一定对万大人而言很重要……”那人心思一动,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想到了一个人。 “万大人初到这徽州,满城上下,不就只看好一个人么——顾文君,一定是顾文君出什么问题了!” 他想了想,从黑暗里摸索着爬了起来,拉住了被叫起来的小童,塞了一锭银子,要代替小童去跟大夫。 换上衣服露出脸。 可不就是徽州会考里一败涂地,甚至连个榜尾都没上,最后只能装晕的顾瑾么! 想不到,他为了装模作样,竟然还赖在医馆里! 第三百六十八章 是何居心 柳柳急着往府上赶,根本没关跟在大夫身后的“药童”。 因为万大人提前吩咐过,所以不需要通报,柳柳带着大夫长驱直入,一进到府里,柳柳便径直去了顾文君的房间。 纵使易容能帮助她换了千种万般模样,但骨子里的风情是一脉相承的,柳柳心疼地看向床上那人,柔声问道:“怎么样了?” 阿武一动不动地跪在床前,他声音很闷:“还没醒。” 柳柳让开一侧,“大夫,您请看看吧。” 意识到让自己看病的人便是救了整个徽州的大才子顾文君,大夫也正色起来,只见那容貌俊丽艳绝的人仍然紧闭双眼地躺着,即便浑身是伤,可一眉一唇都好似画中人,精致得不可思议。 纵使顾文君是个少年。 大夫也下意识地想要小心地对待,打开医药箱子,去拿诊脉时垫用的帕子——本来,这是只对闺中女子、宅院夫人才会有的避嫌之礼。 可顾文君的名气如雷贯耳,对于徽州意义非凡、又是这样有灵气的俊秀才子,尊重一些也是应当的。 就在这时,那一直跟在后头的“药童”竟然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上前了一步,伸手去解顾文君的衣服。 “你做什么!” 阿武立即便呵斥出声。 顾瑾嘴上应付一句,“我看他的衣服不干净,想帮忙擦拭……” 这倒是一个像样的解释。 顾文君是不喜欢旁人触碰的,阿武知道,即便没有醒,顾文君也下意识地抗拒别人给她脱衣服。 加上阿武深知圣上的君心全在顾文君一人身上,更加慎重,没有帮顾文君更换衣裳。丫鬟侍从们只敢为顾文君擦脸,不敢随意乱动顾公子的身子。 所以阿武斥责“药童”,“你下去!” 但那个“药童”是假扮的,自然不会听顾文君小厮的话,手上动作一点也不听。 “你!”因为阿武跪着,加上身上有伤,一时半会竟然没来得及阻止。 那胆大妄为的“药童”自然是顾瑾,他低着头,不敢露出自己全部的脸,但是眼底深处藏着的全是阴狠的暗光。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顾文君,第一个涌进顾瑾脑海里的,却不是其他什么念头,只有各种污秽的猜测。 “凭什么是顾文君金榜题名夺得榜首!凭什么就是这个野种踩在我顾瑾的头上?”他本就是嫉妒不平的小人。 何况自己名落孙山,就更加愤懑怨恨了。 “让顾文君拿了第一名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把我踢出了榜外,一定是顾文君和那万大人做了什么内幕交易!” 顾瑾狭隘。小人之心,想到的,也只是阴暗下流的事情。 他自己就曾经被男子欺辱侵犯,虽然那是他算计顾文君的报应,可顾瑾仍然怪到了顾文君的头上。他对此讳莫如深,一提就要发疯发癫,落下了深深的阴影。 如今一看顾文君这幅惨状,顾瑾也想不到别的,他只当顾文君也同万大人有什么隐秘不为外人说道的勾当,这才忍不住冲上去想扒开顾文君的衣服,好叫所有人看得明白。 原来这霁月风光、才华盖世的顾文君顾公子,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下三滥的烂货玩意儿。 明明只是还未有证据的猜测,顾瑾却已经在心里头咬定了顾文君贱。 他自个儿已经差不多跌落到泥地底里了,满脑子只想着将自己头顶上的顾文君也一起拉拽下来,陪他一起完蛋。 顾瑾心里阴笑:“呵呵,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就让这里的下人,还有医馆的大夫好好看看,你顾文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拉住顾文君的衣襟就要往外扯,遭到顾文君下意识地抵触。“昏着也怕被人脱衣服?我倒要看看,你这野种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顾瑾一用力,就要扒顾文君的内/衣,但这动作才到一半,就被柳柳一把攥住了手,她看似是个弱女子,却也有一身的功夫。 “啊啊啊啊!” 顾瑾发出一声响亮的惨叫。 是柳柳一用力,直接卸掉了他的右手臂。 “我的手,我的右手!” 顾瑾的声音叫嚷得极其凄厉,听得那陷入惊愕的大夫都一抖,他差点把自己的白胡子都揪下来,“你不是我的药童,你是谁?” 柳柳最先认出顾瑾的脸,她刚要冷笑,却想起来自己还要到顾府上做妾的任务,只能不甘地闭了嘴。 虽然她易了容,不是那一副样貌,可声音难变,不好多说话,免得顾瑾察觉。 “哼!”气不过,柳柳便把手上的力气却成倍的加剧,刻地意一扭。 这自然是有门道的。 顾瑾只觉得右手臂上一阵强烈的剧痛过后,知觉慢慢变少了,痛楚也渐渐变轻,没有立即反抗。 他被压倒在地,大口喘气。 阿武丝毫不用顾忌,直接点出名字:“顾瑾,是你!” 霍地一下,阿武从地上站起来,一张清秀的小脸紧绷,眼神里都射出杀气。 顾瑾苍白地辩驳:“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想看一看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那大夫,大叫道:“大夫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会试的榜首怎么会伤痕累累地躺在万大人府里的床上,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那大夫也是满脸冷汗,不敢随意搭话,但他眼睛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猜疑。 “你找死!” 阿武是真的动了杀心了,但被柳柳拦了下来。她同样气得很,可也知道现在杀了顾瑾,那更说不清楚了。 难道要把医馆的大夫也一起杀了么? 柳柳倒不介意多杀几个人,但她觉得顾文君是不会同意的。 而且这地方是万大人的府邸,万大人也不会让他们自作主张的。 偏偏不巧,万大人得了什么信儿,出去处理了。 这时候,柳柳碍于自己的伪装身份,阿武口舌不灵光,仗着有旁观的大夫在场,两个人竟然被顾瑾拿捏住了。 就在顾瑾得意一笑,打算把这脏水盆子扣死在顾文君头上时,突然,一道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顾瑾?” 床上那人勉强支起身子,“你怎么在这里?” “少爷!”阿武奔赴过去,小心牵着醒过来的顾文君。 柳柳压着顾瑾,便没有过去,但是脸上也露出激动欣喜的神色。 顾文君见此,很浅地笑了一下,其实她醒过来一会儿了。 但是身体很弱,挣扎许久才发出声音,这给了时间让她了解发生了什么。 只见榻上那半坐着的人长发散落,青丝旁,如玉般的面庞白净无瑕,只显一丝憔悴,唇色发白,却仍然姝丽无双。 尤其是那双眼瞳明媚的眸子,一旦睁开,便像是有月华星辉照耀其中,夺人心魄。 阖眼时,她已经美得无比动人,可有了那一双灵动的双眸,她才是真真正正绝世无双的顾文君。 无论是顾瑾还是那在旁作壁上观的老大夫,都为之惊艳。 顾文君唇角的笑却陡然一变,声音发冷。 “你不是身体有疾,在揭榜时晕过去了吗?竟然还有力气到这里来嚼耳根子,置喙我和万大人的关系!”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大夫。 顾瑾还要那顾家到底是什么货色,这赖在医馆霸占地盘的无耻样态,老大夫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们非要逼着大夫开重病单子,还要到处宣告—— 这样的人,说话可信吗? 到这里,老大夫的想法就转过弯来了。 见那大夫的眼神不对,顾瑾急赤白脸地还嘴:“是大夫治得好,我现在病好了!” 顾文君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好到都能假扮成药童潜伏进万大人的府邸了,顾瑾,你好大的胆子,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只是一瞬间,质问的立场便转换了。 “你乔装打扮本就居心叵测,还编造谣言想要毁去万大人的名声,你该不会是想行刺万大人吧?” 一顶对朝廷命官不轨的大帽子扣上去,压得顾瑾心惊胆颤。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完了!陛下知道了 “你、你!” 顾瑾吓得面无人色,连手上的痛意都忽略过去,他连声辩解:“顾文君你不要乱说!我根本没想过对万大人做什么!” “是吗?” 顾文君的问话在末尾颤了一下,声音不稳,透出一丝虚弱,但是她用气势遮掩了这一点,劈头盖脸就定了顾瑾的罪名。 “我看你是蓄谋已久!” 她双眸一沉,锐利的目光直刺顾瑾,“我考中了榜首,你却名落孙山,想必是对身为主考官的万大人怀恨在心吧!该不会,你当初其实是装晕,就是为了去医馆等待现在这个机会吧?” 这样伶牙俐齿,能言善辩,顾文君顺着顾瑾的一言一行,逐步分析下来,三言两语之间就让顾瑾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奇怪起来。 哪怕顾瑾根本不可能提前猜到万大人会请大夫。 可上下一联系,还是让人忍不住生出猜疑。 那在旁的大夫也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忙往墙上靠,拉远了和顾瑾的距离。 “顾公子,是顾瑾非要在我的医馆治病,也是他自己偷偷扮成了我的小药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夫忙不迭地撇清关系,吓得攥紧胡子。 听到顾文君反复提前“装晕”的事情,顾瑾只觉得羞辱,他提高音量大叫,“我是真的病了!” 他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要命。 可是因为柳柳扭着他的右手臂牢牢地压制住了他,顾瑾动弹不得,只能嘴上叫.嚣:“顾文君你快放了我,否则等我爹娘知道了,一定让你好看!” 顾文君冷笑:“你这样私闯万大人的府邸,还想赖过去,没那么轻松!顾瑾,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万大人可是朝廷钦定的翰林院士,位列一品,你冒犯了他,那顾大人和顾夫人也救不了你!” 这话吓得顾瑾心脏一颤。 他实在是被落榜的冲击刺激了,一听到万大人和顾文君,便脑子一蒙,就这么跟着大夫进了万大人的府上,根本没细想后果。 现在的顾瑾,又痛又恨,肠子也悔青了。 要是真的被定了什么罪名,说不定连以后的科举也参加不了,那才可怕!顾瑾慌神地叫起来。 “说我?你自己也不干净!你那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放了我,放了我,我就不把你和万大人之间的勾当说出去!”顾瑾豁了出去,甚至口不择言地威胁。 他生怕万大人回来,逼着顾文君松口。 顾瑾心里想的就是那些恶心的事,眼神也阴邪起来,“为了拿到榜首,你也真是舍得。才过去几天,竟然就在万大人这儿伤成这样。” “顾文君,你要是不想在全天下面前丢尽脸面,就把我放了!我也许还能当做不知道,替你遮掩一二。” 顾文君的眼神一沉。 屋里众人全都听出了顾瑾的言下之意,阿武慢了一拍明白过来,顾瑾这混账到底在暗示什么。 说来说去,他就是觉得万大人与顾文君私下里—— 阿武脸色一变,凶煞起来,“少爷,让我教训这混账!” “还想杀人灭口啊?”顾瑾赖在地上,他无法动弹,便极力逞口舌之快,“不然你们怎么解释,顾文君这一身伤,难不成还是万大人府里的下人苛待的?” 伤是因为追截敬王而受的。 可这隐秘怎么可能说出去呢? 顾瑾这胡乱的泼脏水,却阴差阳错地戳中了顾文君的难处,谁让偏偏被他看到了伤势。顾文君心中一紧。 不把这禽.兽败类东西应付过去,谁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乱子! 她飞快地思索,正要开口。 却被一道中年男人的威严朗声截过去,他怒声呵斥:“混账东西,潜进本官的府邸,还敢大放厥词,你把本官当什么了!” 只见万迁之万大人穿着一身官服大踏步走进屋,他生得脸颊瘦削,更衬得眼神锋利,像刀子一般扎进顾瑾脸上。 除了行动不便的顾文君之外,所有人都齐齐行礼,道:“万大人好。” 顾文君想要行礼,被万大人摇头示意拦下。 一看到虎虎生威的万大人本人,顾瑾吓得如同鹌鹑般缩起了脑袋,没了之前嚣张的样子。 这万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严官,他上不怕言官弹劾下不怕歹徒凶匪,对顾瑾这样的废物小人,更是看不上了。 他在屋外就听到了几句,现在亲眼看到顾瑾更是气得怒火冲天,万大人两眼喷火,竟然亲自上前两步,一脚踹过去。 “竖子胆敢!” 万大人看着精瘦,但一脚踢出,顾瑾还是被踢飞倒出去。 柳柳顺势松手。 任由那顾瑾被踹得人仰马翻,他的脸砸在地上,生生磕出了一嘴巴血,一咳嗽,连带着吐出两颗牙齿。 满脸都是鲜红的血迹。 “不……不是,万大人你误会了……” 这下,连求饶的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万大人当然是听都不会听的,大骂一声,“来人,传令下去,顾瑾犯上作.乱,擅闯朝廷命官府邸,图谋不轨,给本官捉拿下去,听候问审!这种小人,还考什么科举!这次落榜了,以后也都不用考了!” “不要!” 一脸的血,顾瑾这下的面色更白了,他口齿不清道:“万大人饶命啊!” 光是捉他进大牢,就已经把顾瑾吓得半死。 万大人那一句“以后也不用考科举了”才是要了顾瑾的命,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叫起来:“万大人……是不是为了遮掩你和顾文君……就治我的罪!” “住口!”万大人眉头一皱,越发厌恶,恨不得杀了顾瑾。 但万大人也知道,不说清楚,还是会落下口舌。他看了顾文君一眼,给出一个解释。 “你懂什么!本官接管徽州,不知道遇到多少麻烦,又有多少人想要本官死!顾文君的伤全是为本官挡下的。”这句话解释了顾文君的伤。 为了堵住顾瑾的嘴巴,他又补充:“何况这些天本官全在外奔波,根本就不在府上!” 这下,是断然没有疑问了的。 万大人冷哼一声,“还不信的话,你可以在牢里面好好问问衙役们。”顾瑾浑身一震,哑口无言。 于是万大人脸色一肃,挥袖道:“把顾瑾给本官拉下去!” “不要,万大人我知错了!万大人放过我吧……”顾瑾顿时改口,哭叫着讨饶。 但万大人一声令下,仆从鱼贯而入,自然是不会听顾瑾的,他们分两人拖住顾瑾就往外拉,任凭顾瑾怎么撒泼胡闹,也不会松手。 柳柳就看着,默不作声。 等确定顾瑾被拖出去,听不到了,柳柳才适时开口:“大夫,快给顾公子看看吧。”在外人面前,柳柳是不会喊主子的。 闻言,万大人和阿武都连忙让开步,那大夫也自然听话,连忙伸手,就要给顾文君搭脉。 但却被顾文君避了过去。 她双手遮在胸前,整理着身前的衣襟,回避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给自己看伤。大夫,阿武伤得重,麻烦你给阿武看一下伤吧。” 大夫一愣:“这……” 顾文君却扭过了头,“抱歉,我不喜欢旁人碰我。还请万大人让大夫给阿武医治。” 万大人沉吟片刻,还是同意了。 阿武自然是听顾文君的话,顾文君说一,他不会说二。 只有柳柳诧异地递过来一眼,心细敏.感的柳柳下意识地觉得有一些不对,但她没想出来具体是哪里奇怪,便没有说什么。 在别人视线之外,顾文君的额上凝出一些冷汗,她不怕顾瑾,却怕女儿身的身份败露。要不是她有足够强烈的危机意识,及时醒过来了,哪怕再昏睡得稍微久一些,都会被人发现问题。 这一次,确实受了太多曲折。 顾文君虚弱地喘着,闭眸平息自己的紧张和后怕。 大夫带阿武下去开药包扎,柳柳见时候不早,退了下去。她也是易容过来的,为了不暴露,还得扮回“柳柳”回顾家一行人那边去。 屋内,下人们也都散去,万大人却仍然没有离开,站在顾文君床前,但他退避了一丈距离。 面色也有些古怪。 顾文君察觉出一丝异样,问话:“万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文君,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结果你不仅完成了,竟然还能活下来,实在不易。”万大人语气感慨,“你放心,所有的功劳,我都会记在你头上,回禀陛下!” ——顾文君倒宁愿陛下不知道。 她勉强笑了笑,“不用了!这都是万大人指教有方,不用提及我!” 万大人却道:“诶,不能这么说!之前我出去,便是接了陛下的旨意。陛下又传了密旨,对你颇为关注,甚至点名要你即刻返京。陛下对你如此看重,我当然要为你好言几句,早已经回信秉明,着重提了你在徽州受的苦难……” 他是真心实意为顾文君好。 “哈哈,说不定,不用等到高中状元,就能封官加爵,你的好事就将近了!” 万大人喜不自禁。 然而,顾文君的脸色却瞬间煞白,越发难看。 完了!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第三百七十章 这是真的! 万大人满脸欣慰,与他完全相反,顾文君是一脸苦涩。 “万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有一瞬间,顾文君甚至生出了把信给截下来的冲动。但她想到自己身上受了伤,阿武的伤势也没有痊愈。 何况这一趟拦截敬王的行动,损伤重大,现在根本不适宜再做其他,安心调养才首要任务。 只是,顾文君心里难免紧张。 倘若陛下真知道了她干的这些事,冒的这些险,还封什么官加什么爵,也许直接发了雷霆震怒,干脆把她关起来好好保护了。 不是顾文君高看自己,但想想陛下的性子,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万大人看出顾文君的情绪不高,以为是她伤痛作祟,十分体谅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文君,你好好休息,要什么药材,尽管提,自会有人送上。” 在京城时,万大人就听闻过顾文君的医术了得,便放手让她自己医治。 顾文君闻言点头,想到什么,她又问:“万大人,那顾瑾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不是已经听到我的下令了吗?押进牢里问审,然后罢免科考资格。”万大人听到顾瑾的名字立即就沉了脸色,冷冷一哼:“就这么处置!” 这下,顾文君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别的情绪,她想不到万大人是认真的,果然刚硬,不说二话。 之前顾文君还以为万大人是有意要吓唬顾瑾,所以放了狠话,如今一听,万大人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处置顾瑾。 问审过后,一旦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名,万大人完全能废了顾瑾的科举资格,相当于断绝顾瑾一辈子的政治生涯。 她想到了顾家的事,暂时压下了对皇宫那头的担忧,忍不住道:“可那顾瑾到底是顾家的嫡子,恐怕那顾大人和顾夫人都不会罢休的,就怕他们给万大人找麻烦。” “顾家?呵呵!” 万大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嗤笑。“不过就是一个位列三品的江东郡守,一个离京失宠的清乐郡主,又能耐本官如何?” 不错,她那抛弃妻子的渣爹顾长礼,在江东称得上土皇帝,可放在京城,也就是一个三品地方官。 还有那踩着她娘亲上位的继室萧清乐,也就是一个空有虚名的郡主,敬王疏远、太后冷待,皇帝无视。 在一品高官,翰林院士万迁之万大人面前,那顾家夫妇二人要权无权,要势无势,确实比不过。 何况万大人还是依法办事,按律捉拿,是顾瑾自己犯了事犯到跟前,万大人怎么处置都是合情合理的,捅到皇帝面前,也有道理。 顾文君心下恍然。 当初能一脚把她踩死的顾家夫妇,也越来越不算什么了。每当她在科举中更进一步,就离为母翻案、扳倒顾家的目标更近一点。 只可惜,顾家后面还站着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这才是一次又一次拦着顾文君查找真相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她直言不讳:“万大人应该知道,顾夫人不仅是清乐郡主,更是敬王殿下的义女,顾瑾顾瑜一胎双生,也算得上人中龙凤,敬王是不可能扔掉这两颗棋子的。” 虽然顾瑾屡屡被她比了下去。 可总归是曾经的江东第一才子,也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乃顾家骄子,理应被看好。若非顾瑾早早栽在顾文君手里,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失心失态,发疯发魔的地步。 不过,这也只能怪罪他自己不安好心! 但不论顾家怎么折腾,怎么作死,看在同一个阵营的份上,敬王还是会出手拉顾家一把的。 可惜这一次行动,她没能追到账簿只能烧毁一干二净,还是捉不住把柄。 就怕敬王回京之后,会反过来发起更凶猛可怖的报复行动。 顾文君就是忧虑万大人处置严厉,会招来压抑了满腔怒火的敬王。 “哈哈哈,要是敬王出面,那才好啊!” 万大人听了非但不慌,还露出一笑。“本官办顾瑾,是完全合乎律法的。敬王要是替顾瑾求情,那才是公私不分,插手公务,哼!敬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要捉住他的把柄!” 他竟然巴不得和敬王直接对上。 顾文君先是一惊,然后又恍然明白过来。 对了,万大人是陛下的心腹,当然会与敬王一派不和。 而在里面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顾瑾。 顾文君想到自己与顾家的恩恩怨怨,心里面转过了一个念头,也许她可以…… “文君明白了。”她笑着点头,这才说了多久的话,她的气就不稳了,靠着床边平复。 “好了,别多想,你休息吧!” 万大人没再说其他,只是扔下一句,“对了,这一封陛下的密信,是给你的。”他小心从怀里掏出一信封,放到几案上,便雷厉风行地走了。 顾文君却被这信惊了一跳,瞬间清醒了。 陛下给她的信? 怎么会就寄过来了? 是什么时候的? 冷静、冷静,这时候的陛下应该还不知道她在徽州闯了这么多名堂,信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内容。 也许就是叮嘱她注意安全,好好考试呢? 无数念头从顾文君脑海里冒出来,几乎要把她的脑袋挤破。 要想确认,打开信读一遍便知道了。 可是顾文君却心中微慌,竟然生出一丝胆怯来,她自己也知道违背了承诺,又拿性命去冒险了,所以如今便心虚起来,不敢去看信。 她想了想,还是支起身体,要下床去拿。 腿还有点发软,但是没有摔,不过一动起来,顾文君就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她低头看看一眼,衣服还是那一身在林地里跌爬滚打过的。 “这么脏……” 也就是她抗拒得紧,才没有人帮她换洗。 顾文君拿起信,又放下,连忙叫人搬了一桶热水进来,她决定先梳洗一番。打发走下人,确定无人之后,顾文君才脱下衣服,泡进水里。 “哗啦啦。” 水声轻轻响动,映出那一身皎洁无瑕的冰雪肌肤。 突然,顾文君察觉一些不对。 她低头一看,一眼就看到水中浮起一丝丝血红—— “啊!” 这是——! …… 另一头,柳柳按照顾文君的吩咐赶回了顾家暂住着的地方。 当她换好衣裳,化好妆容,出来便见到到顾夫人甩开了丫鬟的搭扶,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得那丫鬟的脸高肿起来,嘴边流血。 “贱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瑾儿明明就在医馆养伤,你敢说他被抓进大牢里,你是想反了天么!”顾夫人萧清乐一夜都没合眼,精心保养的容颜也略微浮肿起来,眼睛里全是血丝。 引以为傲的嫡子名落孙山,萧清乐自然气得几乎发疯。 只要有一点不对,就会刺激到她,何况这个丫鬟还撞上来,说起顾瑾。萧清乐当场就发难了。那丫鬟的眼泪和血一起掉下来。 哭着解释:“夫人,这是真的!奴婢去了医馆,那大夫刚从万大人的府上回来,是他亲口说的!” 萧清乐这次连礼仪都不顾了。 上去就用尖锐的手指甲去掐那丫鬟的脸和手,掐出血丝,“贱.人,还敢胡说八道!你是不是以为瑾儿落榜了,就可以随意欺耍主子了?你是找打!” 本是美妇人,却凶神恶煞,眼中闪着寒光,让哭着喊痛的那丫鬟吓得身形一晃,直接坐在了地上,哀叫不已。 这让顾老爷听得烦躁,拍案喝道:“你信不信本官发卖了你!” 这几晚他都没有睡好觉。 只是,之前是以为顾瑾能考出好成绩,扬名立万,激动的;如今却是被顾瑾落榜,弃子高中的现实打击了,消沉气愤。 顾老爷顾长礼迫不及待就想要离开这丢人现眼的徽州。 但是顾瑾装晕了,也得装像一点,只得让儿子住医馆,他们则租了客栈,再停留了一夜。 本来计划好,今天就走。 之后再从长计议,如何对付那得势却和顾家离了心的顾文君。 谁想到,派出去的丫鬟带回来“顾瑾冒犯万大人被抓了”这么一句话,如何不让顾家夫妇二人气急败坏! 丫鬟哭得嘶声力竭:“不要啊,老爷饶命,可、可瑾少爷下狱是真的啊!” “住嘴!” 萧清乐恨不得撕了那张嘴。 却被扭着腰走过来的柳柳打断了,“夫人息怒啊,再说下去,这客栈里的人全都要听到了。” 这句话却让萧清乐调转矛头,“瑾儿还在医馆里面,你却睡到现在才起来!你把自己当什么了,还不给我滚去侍奉!” 顾长礼看了柳柳一眼,被那婀娜的腰身晃了晃神。 柳柳心里冷笑一声,‘你们儿子明明是装的,还真当成病人了?’她嘴上却娇声道:“夫人哪里的话,顾郎都已经进了狱里,难道还要奴家去大牢里侍奉么?” “好啊,小贱.人连你也敢胡说!”萧清乐气得发抖,要是手边有一把剑,她也许会当场捅过去。 柳柳火上浇油道:“怎么能是胡说呢,万大人都已经下令昭告了,奴家走过来,客栈里不少人在说呢!” 闻言,萧清乐和顾长礼脸色全都变得煞白。 第三百七十一章 逼供萧清乐 “不可能!” 萧清乐嘴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音,可她眼神微颤,不再像之前那版坚定了。 事关自己的嫡子,顾长礼也无法冷静了,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踱步到柳柳面前,伸手就抓住柳柳的手臂,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你弄疼奴家了,奴家也不是很清楚。”柳柳捏起手帕掩了掩面,眼波流转之间简直勾魂夺魄,把顾长礼的心都勾得荡漾起来。 一道满怀恨意的眼神扎在顾长礼身上,刺得他一个激灵,猛地松开了手,是萧清乐恨恨剜了顾长礼一眼。 她厌恶地盯着柳柳,又转向地上还在哭的丫鬟:“你来说!” “那大夫说……说是瑾少爷假扮成药童,跑去万大人府上闹事,当场就被抓起来了。”丫鬟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瑾儿好好的,为什么要扮成药童去找万大人!这一定是假的!” 差一点那丫鬟又要挨萧清乐一记耳光,她的手都扬起来了,眼看就要扇在丫鬟脸上,这次却被反应过来的顾长礼拉下来。 “行了,客栈里的人全在看笑话,你还闹什么!” 其实顾长礼自己也气得不轻,他眉头紧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黑着脸道:“赶紧收拾收拾,去万大人府上。” 说出这句话就表明,无论顾长礼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他也已经默认这个事实。 要是顾瑾真的被捉进牢里去了,可不能拖下去! 萧清乐再气愤,也还是指着顾长礼的,忙和他道:“老爷,瑾儿之前还和我们说他的计划呢,他这么聪明,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一定是冤枉的。他一定是被什么人诱骗了……” 话到一半,萧清乐的眼睛用剜向一旁的柳柳,恨不得把她的狐媚表皮给撕下来。 自己看自己的儿子,当然什么都好。 一旦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萧清乐第一个反应就是从别人身上找缘由。 尤其是柳柳这个先勾了顾长礼,后又赖上顾瑾的狐媚子,更是萧清乐的眼中钉肉中刺,算得上是萧清乐现在最恨的第二人。 至于萧清乐最恨的第一人,自然是夺了她儿子风光、踩在顾家头顶上嚣张的顾文君! 萧清乐咬牙切齿,顾长礼却不耐甩袖。 “够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瑾儿要紧!” 这把萧清乐从恨意里唤回来。 “对,瑾儿重要。”萧清乐连忙让地上的丫鬟起来收拾东西,和顾长礼一起出门。 客栈里不少人。 而且正如柳柳所说,果然都在议论顾瑾,还不止说顾瑾,聊得兴起了连顾家一起评头论足,说那嫡子弃子,说那父子共享一女,听得顾长礼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他们夫妇二人都是死要面子的虚荣之人,最不愿丢人现眼,立即就退回去,拿了两个帷帽戴在头上,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都是你这个狐媚子惹的!你给我好好呆着,一步也不许出门,贱蹄子!”萧清乐转头就把柳柳骂了,不肯带上她。 柳柳只是假模假样地哭了几声,便极其配合地留在了客栈里。 等到顾长礼和萧清乐都走了,她才偷偷唤来一个小二,打发了一点碎银子,让他跑快点,赶在顾家夫妇之前,给万大人府上送口信。 …… …… 万大人府上。 …… “顾公子,有人找您……”一个丫鬟敲了敲紧闭的屋门,轻轻唤了一声。 没听到回话,丫鬟又叫:“顾公子!” 但是屋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丫鬟忍不住担忧起来,伸手去拉门,这种卧室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丫鬟抬步进去,便看到中间横着一桶没了热气的洗澡水。但是桶里面却没有人。 难道是人泡澡的时候,晕到水底下去了? “顾公子?”丫鬟立刻揪心了,快步走过去,她正要去查看木桶,但是刚一动作,肩膀便被人一拍。 耳边还听到一道清亮的柔声,“什么事情?” 冷不丁地这么一下,那丫鬟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顾文君的脸。 应该是刚刚沐浴过了,顾文君的皮肤从冰雪般的白中蒸出一抹莹润的粉,唇色也恢复了血色,不点而朱,娇艳动人,媚而不俗,柔弱中又有一股俊逸,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 尤其是那双眼,像是蕴藏了千万道星光,这样的眼神落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会把那人的三魂六魄全部勾走。 那丫鬟腾地一下便红了脸,说话都结巴了。 “顾……顾公子,对、不起,奴婢在外面敲门没听到声响,担心才主动开了门。” 顾文君扯动嘴角一笑。 “没事,你说吧,何人找我?” 丫鬟不敢看她,低头道:“刚才有个店小二找您递话,说是顾家老爷和夫人要过来,想让您做好准备。现在他们就在来找万大人的路上了。” 闻言,顾文君的笑意收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先出去吧。” “是。” 确定那丫鬟下去了,顾文君扶着木桶边无奈长叹。 顾瑾的事情,会让顾家黏上来,她早有预期。 她现忧心的反倒不是这个,而是—— 侧眸过去,顾文君往木桶里面看了一眼,水面波动,漂浮起几缕殷红,看得顾文君也忍不住面色羞赧。 并不是哪里受了伤,而是她终于来了月事! 这一具身子脆弱不经用,本是十六岁的女娇娥,下.身却一直没有见过红,调养了这么久,磕磕绊绊经历磨难,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迎来了经期,顾文君心里完全没有准备。 她太习惯扮成男儿身了,没有来这个反而方便许多。 突然来了,顾文君还有点束手无策。 想了想,顾文君找到之前拿的药,一抿唇拧开了瓶塞,全都倒进了那半人高的木桶里。药粉全都洒下,瞬间便把一桶水变得浑浊,看不到清水也看不到血丝。 浓重的药味也盖过了血的气味。 将一切都掩藏起来。 之后,再用“药浴疗法”的借口敷衍过去,也就能解释了。想着,顾文君理了理自己新换的月白长衫,别扭地迈了腿。 她在两股之间垫了厚厚一长条的棉布,实在不习惯。 但是在这古代,也只能这么处理了。 还好,这是初.潮,量应该不大,至于之后,就得再慢慢考虑了如何打算。 收拾好一切,也过去了好一会儿。 算算时间,她“爹”顾长礼,还有继母萧清乐也应该到了,肯定会缠着万大人要个说法。 顾文君恢复了冷静,一肃面容走了出去。 沿路问了几个丫鬟小厮,顾文君很快就知道万大人在哪里。 …… 一走近,顾文君就听到了顾长礼的声音。 “万大人,不知道瑾儿哪里得罪了您,但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您看在我顾长礼的面子上,饶了瑾儿这一次吧。” “没有误会!” 万大人毫不客气,“他胆敢私闯本官府邸,人证物证都在,就应该依律下狱!顾大人让本官给面子,意思是你一个江东郡守的面子,比朝廷律法还要大吗?” “这……这是哪里的话,万大人言重了。” 顾长礼被说得语塞。 听着顾长礼这样伏低做小,让顾文君倍感新鲜,甚至觉得有一丝快活。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万大人的官位还比顾长礼高两级。 顾长礼忍得,他那自视甚高的郡主夫人却忍不住,萧清乐受够了气,竟然怒声道:“万迁之,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也不过就是一个翰林院士,下到徽州来管事罢了,说到底你就是给皇家办事的!我现在以郡主的身份命令你,把瑾儿给放了!” 万大人丝毫不惧,道:“清乐郡主好大的威风,如此践踏朝廷律法,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么!” “你住口!”顾长礼想要拉住她,却没拉住。 那萧清乐几乎歇斯底里,她来之前还幻想这是假的,结果发现自己儿子是真的进了牢,就按捺不住了。 “本郡主是敬王之女,陛下都与我沾亲带故,轮得到你来置喙吗!万大人别忘了,你官做得再大,也该对本郡主恭恭敬敬。”萧清乐说出这句话,满屋都静了下来,气氛瞬间一僵。 萧清乐果然搬出了敬王。 顾文君在屋外听得冷笑连连,萧清乐还不知道,敬王在徽州损失惨重,急急返京了。 不过她也是疯了! 难道萧清乐还以为自己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么?确实郡主身份高贵,可也不能对一品高官如此无礼。 但想了想,顾文君发现除了敬王以外,萧清乐好像真的还没对谁低过头——突然,顾文君想到,除了敬王,应该还有一个人能压住萧清乐。 万大人也想到了。 直接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上书给陛下,让陛下来给郡主一个交代。” 萧清乐搬出敬王,那他就搬出皇帝来! 万大人冷声:“还请郡主谨言慎行,免得为子求情不成,反倒自己也被陛下罚了。” “你!”萧清乐声音一顿,皇帝陛下虽然年纪轻轻,可那狠戾的暴君名声在外,萧清乐再狂妄恶毒,到底是忌惮的。 她掩饰道:“本郡主能有什么错!” 就在这时候,顾文君眼神闪了闪,在屋外提声:“没错?难道郡主夫人忘了,自己是怎么赶走顾氏原配,强嫁进门的? 为了护住这个位置,你做了多少算计,杀了多少人,你晚上就不会做噩梦么!” 这一段质问仿佛是天外之音,击中了被儿子弄得心慌意乱的萧清乐。 “我没错!” 在一个急促呼吸之后,萧清乐尖声叫起来:“我是郡主,杀一些贱民又算什么。” 这样一个机会,顾文君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人是你杀的,事也是你算计的,是你指使设计了顾氏原配红杏出墙!” “我——” 第三百七十二章 当年真相? 也许是顾瑾的接连境遇让萧清乐受挫,也许是顾文君的步步紧逼来得过于巧妙,竟然使得萧清乐脱口而出,“我没杀她!” 话只否认了一半,那也就是说剩下一半是真的。 就是萧清乐设计了顾文君娘亲与外男的丑事,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话刚出口,屋内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不提坐在上座的万大人以及一旁的顾长礼,萧清乐自己的面色就变得很不好看。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突破口,顾文君怎么舍得放过,忍不住就逼问:“郡主夫人可是承认了?当年的事情就是你算计的!” 萧清乐已经反应过来了,怎么还会承认,她尖声反驳:“是楚婻那个女人自己下.贱,难不成还是本郡主逼着她和谷向天不清不楚的吗?” 楚婻,便是顾娘子,也是顾文君娘亲的本名。 可是谷向天这个名字,却如雷贯耳,镇住了包括顾文君在内的所有人。 顾文君心头一震,她是真的不敢置信。她娘亲怎么可能会和谷向天有联系,那个谷向天,不就是陛下和敬王都在寻找却无论如河都找不到的神医么! 难道—— 他们所说的,娘亲被抓到和一个大夫有染,那个大夫就是谷向天?! 不等顾文君回过神,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下来。 “啪!”的一声,打在了萧清乐的脸上。 “你闭嘴!” 顾长礼再也忍不住,他几乎是暴跳如雷地怒喝出声:“你真是个蠢妇毒妇,娶了你简直丢尽了顾家的脸!”那声音里的怒意涛涛,甚至能淹没萧清乐。 哪怕是在屋外,顾文君也能想象得出顾长礼那张扭曲到五官畸变的脸。她知道在这种时候挑衅刺激顾家,一定能抖出一些秘密。 但是她没想到,反应最大的人竟然会是她那渣爹,顾长礼。 顾文君惊异了一瞬,随之又嗤之以鼻,他装什么! 当年她娘亲被人构陷不贞不洁,诊断出有孕也还是被下了堂休了妻,眼睁睁看着一顶八抬大轿把高高在上的郡主萧清乐嫁进了顾家。 自那以后,顾家就只有一位夫人,就是郡主夫人! 从来没有楚婻楚夫人! 这一休妻一新婚,无缝交接,顾长礼连一刻都没等得了,就迎娶了郡主做新娘子,那曲意逢迎迫不及待的架势让人作呕! 他根本不是没有察觉不对,而是巴不得楚婻有事,才好光明正大地废旧妇,娶新妻,给自己的顾家光耀门楣。 怎么? 现在听到萧清乐说漏嘴,又摆出这幅无法接受、气愤至极的样子,是装给谁看呢! 就是有一件事奇怪。 当着万大人的面挨了一巴掌,这萧清乐竟然没气得发疯,反而像是自知理亏一样安静下来。 顾长礼怒声反问:“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顾文君正冷笑,那顾长礼已经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了门。门一开,便露出了顾文君的脸。 看着那张精致无暇的俊丽容貌,雌雄莫辨之间犹有几分楚婻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顾长礼还真要以为楚婻活过来了。 顾长礼眼中的怒色骤然一缩,他的神色一阵剧烈变化,最后扭曲成了一团。 “是你!” 他失声讷讷,萧清乐却恍然惊醒,从懊恼中回过神扑上来就要去抓顾文君的脸,她气得发抖:“又是你这个野.种!顾文君,这些全都是你算计的,是不是?” 萧清乐恨不得撕碎顾文君,“一定是你害得瑾儿下狱,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顾家好过?” 这可不是荒郊野外的林地,也没有受制于人。 顾文君一闪身,灵巧地避开了萧清乐。 动手还不够,萧清乐口口声声指责:“你和那姓万的当官勾结一气,你们故意坑害瑾儿!” “够了!顾文君是本官请到府上作客的客人。清乐郡主,还请你注意言行举止!” 撕破脸到这个地步,萧清乐哪里会听。 万大人看不下去,猛地一喝:“荒唐!来人,给我把他们拉开。” 立马有下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把萧清乐架了起来,从顾文君身边扯开,丫鬟使不上力气,就由小厮一起帮忙。 气得萧清乐破口大骂:“放开!你们敢碰本郡主,都不想要脑袋了吗!” 一向刚正不阿的万大人也被她闹得头疼极,“清乐郡主如此蛮横无理,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还请郡主放心,本官会将一切表明,秉呈圣上。” 他可不怕萧清乐,干脆一甩袖道:“既然清乐郡主不清醒,那之后再谈吧,送客!” 这话,万大人是直接对着顾长礼说的,摆明了赶人的意思。 顾长礼的脸色忽青忽一白,他看着那耍威风的萧清乐,心里一阵一阵发冷。虽然身为郡主的夫君,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反而感觉整个万府的人都在嘲笑自己。 尤其是万大人怜悯无语的眼神,仿佛在问顾长礼,怎么会娶这样一个女人做妻,更是扎进了顾长礼的内心。 他仓皇地移开眼,行了一礼。 却对上顾文君冷淡轻讽的眼神,顾长礼的心头又是一紧,他张了张口,挤出一段话:“文君……瑾儿毕竟是你的兄长啊,你何至于如此,就放过他吧……” 顾文君冷笑:“说来说去,你也觉得是我陷害顾瑾?他不过是一个落榜考生,我不屑得对付他!” 顾长礼讷言:“你……” 万大人直接替顾文君打断,“是顾瑾自己从医馆跑到这里冒犯本官,没人逼他。你找顾文君求情有什么用!顾大人,请离开吧。” 眼看着萧清乐被人压制着往外送,顾长礼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在万大人面前,就是郡主的威仪也不好使了。 从来都是踩在别人头上的顾家,却不得不吃下这么一个天大的亏,连嫡子都保不出来,顾长礼一脸失神。 偏偏顾文君还瞥来一眼,加了一句。 “你一听到顾瑾下狱,连事情经过都不了解,证据都没有,就想要为顾瑾讨公道,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娘讨公道!” 这句话刺进了顾长礼的心,也刺得萧清乐面色一紧,她恨恨咬牙:“顾文君,你非说当年那事是本郡主算计的,又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楚婻那个贱.人一被休,谷向天就不见——” “啪!” 又是一记耳光。 打得萧清乐耳朵都嗡嗡发鸣,整个人一懵。 “愚妇,还嫌不够丢人么,给我闭上你那张嘴巴!” 萧清乐的话被打断,顺势也被顾长礼拉了出去,他虚虚抱了一拳,转身便拉着萧清乐走开。这一次,顾长礼脚步飞快,似乎迫不及待要走。 一次顾文君还没发觉古怪。 发生两次,她当然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谷向天! 每一次都是因为萧清乐提到谷向天,顾长礼才大怒发火的,这是怎么回事?他竟然也和神医谷向天有牵连么? 对了,那是顾家请来的,为她娘亲诊病的“大夫”。 顾长礼一定也认识谷向天! 这种愤怒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雇来的大夫与自己旧妻有染么?顾文君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萧清乐呢——她也认识谷向天? 还有顾瑾、顾瑜…… 他们到底是不是顾长礼的种,还是其他人的孩子? 甚至是她自己—— 她又到底是不是顾长礼亲生的呢? 顾文君脑海里的思绪一阵混乱,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桩宅内龌龊,竟然还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东西。 果然,再把柳柳塞进顾家做间谍是正确的,顾家里面有的是秘密。 她想要为娘亲翻案,套出萧清乐的话还不够,还需要证据。既然当年的证据都被处理干净了,那只能找“人证”了! 问题是,这个大名鼎鼎的神医谷向天,却比普通大夫难找多了 哪怕是权倾天下的皇帝陛下、割据一方的敬王殿下也没能找到他,顾文君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她能找到么…… 顾文君愣怔沉思间,万大人迈步过来拍了拍她,“你今天使计诈他们,太冒险了。一不小心就会给你扣上一个不敬父母的大帽子。” 她低下头,“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只是连累万大人了。” “你我之间,不谈这些虚的!” 万大人一摆手,他道:“这是你的私事,我就不多说了,但是文君,顾家不帮你,你只能靠自己,一定要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忠,别因为这些家事耽误自己的前程。” 各人有各人的处事之道,万大人看不上这些宅院内的勾心斗角,也不在意妇人.妻妾,便如此劝道。 顾文君却无法也不能扔掉这心头恨。 她听着万大人说:“你给陛下的回信呢,写好了么?” “我……” 这下顾文君顿时失语,她差点就忘记这事了。万大人又道:“也罢,你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直接面圣回禀就是了。” 话里话外,都有催顾文君回京的意思。 一想到要见到陛下,顾文君的心神一乱,情绪起伏不定了。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如何应对 顾文君这边忧心回京之事,另一边的顾家更是一团乱麻。 萧清乐简直要疯了,她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在旁人面前吃过亏低过头,尤其是自己的宝贝嫡子被抓进牢里关着,更是压垮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着骂起来:“顾长礼,你也太没用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出来,你这个江东郡守当的什么官!” 这尖利的声音,配上那红肿的两边脸,活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顾长礼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够了!别把你那套郡主威风搬到这里来,那万大人是京城下来在管理徽州的翰林院士,一切都得按规章来,轮不到你瞎胡闹!” 萧清乐听他这么为自己的无能辩解,不甘得发抖,她反问:“我胡闹?” “明明是你胡闹!顾长礼,你有本事为了那个贱女人和姓向的野男人打我,怎么没本事救瑾儿!” 闻言,顾长礼的脸色一沉再沉,黑得如同碳墨。 “你还敢说!” 他突然大吼一声,吓得萧清乐也不由得噤声。顾长礼在萧清乐面前示弱了大半辈子,这下却彻底发飙了,一扬手,眼看就要再对萧清乐打第三个耳光。 但在万大人府上已经打了那两个巴掌,萧清乐的左脸右脸都肿得厉害,都没处落手了。 于是顾长礼的手凝滞在空中僵硬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打下去。 “楚婻”还有“谷向天”,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就是像是两道魔咒禁语,说不得,也听不得。 顾长礼咬牙切齿:“那些腌臜的前尘往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许再提了!” 萧清乐不服,还要说:“可是你那叫顾文君的好‘儿子’不想过去——” “行了,闭嘴!” 顾长礼猛地一瞪眼,太阳穴上都暴出了凸起的青筋,他撕开了假斯文的面具,甚至有几分渗人。 他挤出一些字句:“你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在那件事里面到底干了什么,我只是看在你生了瑾儿瑜儿的份上,不想追究罢了,你也管好自己!” 萧清乐心里连连冷笑。 说得好听!看在生儿育女的份上,不愿追究?顾长礼是看中了她这个清乐郡主,敬王义女的尊贵身份吧。 但他们再如何狗咬狗,也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对当年种种,萧清乐也心虚得很,不敢再说。 她便把话绕回嫡子身上:“亏你还记得瑾儿瑜儿!那瑾儿现在还在牢里,他可怎么办?” 顾长礼恨恨一甩手:“既然万迁之那儿走不通,就换一条路子走,备好银两,直接去徽州监狱!” 萧清乐怨恨地看他一眼,抬手把帷帽戴回头顶上,遮住了自己脸上的巴掌印记,坐上马车匆匆去了大牢。 谁知道,那看管牢狱的也早换了人。 全是万大人亲自挑出来的,一派的守规矩,眼睛就没往顾家递过来的银子瞟过一次,甚至连顾长礼搬出自己江东郡守的官衔也不管用。 气得顾长礼又差点失了风度。 “顾大人,还是请回吧!” 那狱司长皮笑肉不笑的,“现在徽州可不是以前的徽州了,一切都要按规章制度办事。既然万大人下令抓了贵公子,就要过堂问审的。 等废除科举资格的罪诏落实了,人也就放了,坐不了几天牢,很快的。 小的知道顾大人也是当官的,不会不懂这些规矩吧。” 顾长礼指着他,手指都在抖:“你!你敢嘲笑本官,好大的胆子!” “小的不敢,要是顾大人有什么意见,还请找万大人做主。” 这皮球来回得踢,又踢回到万大人的头上。 要不是怕一冲上去就会暴露自己两边巴掌印的狼狈模样,萧清乐恨不得直接打死那狱司长。 在她看来,这些徽州小官都是串通一气,故意的! 那万大人油盐不进,铁了心要趁着这一次把柄毁了顾瑾的前途! 一想到这儿,萧清乐的心就揪紧了,只这一次考砸了又如何,凭她瑾儿的才华,早晚能考上的。 可要是以后都没办法考科举,那才是完了。 萧清乐抓住顾长礼的胳膊,尖而长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你听到他们说的了,真的要废了瑾儿的科举资格!考不了科举,那他这一辈子就都废了啊!” 这话也让顾长礼的心重重一沉。 坐牢听候问审,这倒不算什么。 科举资格才是重中之重—— 但想到科举,顾长礼又不免想到顾瑾名落孙山、让他们顾家丢尽的场景,他心里顿时烦躁起来。这个从前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嫡子,如今却事事需要他来擦屁股,顾长礼不耐极了。 连个会试都考不上! 要什么科举资格! 各种气话念头在顾长礼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可他到底还是要管顾瑾的。只有顾瑾才和这个顾家连着,那顾文君已经彻底离了心,甚至还想要反咬顾家。 顾长礼无论如何也不敢就这么放任顾文君继续升高。 他耐着性子沉吟思索片刻,终是道:“我的话不管用,你去找敬王殿下便是了,他总会管瑾儿的。” 敬王殿下应该是看重顾瑾的,由他出面,万大人也得低头。 然而萧清乐的脸色却微微一僵,她要是能随意就能请得动敬王,早就让敬王弄死顾文君了,哪里会憋屈到今日。 自从大闹江东之后,敬王便对她这个郡主更加疏远冷淡,除了带走她的瑾儿瑜儿外,再没有和萧清乐通过一封书信。 她在敬王那儿,已经彻底失了地位。 可萧清乐也不傻,这些话,她是绝对不能告诉顾长礼的。 她看得出,顾长礼对她日益冷淡,尤其是被顾文君诈出当年部分真相的时候,顾长礼的态度更是恶劣至极。 顾长礼可以是真不知道萧清乐那些阴谋算计,也可以是装作不知道。 可是把一切摆在他面前,非要让顾长礼听到看到察觉到,那他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地装下去了。 他,实在厌了这蛇蝎心肠的毒妇! 否则也不会扯出柳柳这一桩糟心事。 倘若发现萧清乐已经没了可以利用的价值,顾长礼只会更加变脸。 萧清乐的呼吸一急,忙回旋道:“直接这样上门求情,只怕让父王觉得瑾儿无用啊,但要是我们能帮到一些小忙,父王反而会欣然赞许。” “你的意思是……”顾长礼勉强听下去。 萧清乐说:“你还记得瑾儿说的么,不管怎么样,我们是那野种——” 说到了一半,她不甘心地改口:“我们都是顾文君的父母,完全可以做主向公主殿下求婚,就让顾文君当驸马,废了他的仕途。” “顾文君太碍事,废了他,不仅能了却父王一桩烦心事,也能解除我们顾家的心头大患。为了瑾儿,就便宜顾文君这一次!” 为了自己的宝贝嫡子,萧清乐是豁出去了。 甚至愿意让顾文君当驸马。 听着,顾长礼的脸色一变再变,之前商量这事的时候,是主动为敬王效力,现在却是为了把自己儿子赎出来,算个什么呀! 最终他一甩袖,挥开萧清乐,愤恨道了一声:“你都想好了,那就去提亲吧!” 一说完,顾长礼就转身,抬腿就要上马车回去。 惊得萧清乐一愣:“等一下,老爷你怎么就要走了?瑾儿还在牢里面啊。” “案子都已经定性了,还能如何? 反正开堂审完就会放人,你还想丢人就继续在徽州等着,我受够了!还不如早点回江东,好好筹划提亲的事。” 顾长礼说话的时候头也不回,一钻进马车就迫不及待要车夫走。 这逼得萧清乐别无他法,只得一跺脚跟着上了马车。 还有一个叫柳柳的狐媚子留在那儿呢,萧清乐死也不会让顾长礼和柳柳单独待在一起。那贱.人勾搭了她夫君不够,还染指她儿子。 指不定还要做什么幺蛾子,萧清乐必须紧紧看着。 她几乎是咬碎了牙,才扔下顾瑾走的。萧清乐心里恨得翻江倒海,阵阵扭曲, 都怪那个野种! ‘顾文君,你为什么不跟着你那贱.人娘亲一起死,非要活下来。’ ‘呵呵,我的瑾儿受苦,你也别想好过。就算你能当得上驸马,也没这个命享福!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挡了瑾儿瑜儿的路!’ 第三百七十四章 离间计 顾长礼可不管萧清乐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弯弯绕绕,他只想要尽早启程回到自己在江东的一亩三分地。 在那里,顾长礼是有权有势的江东郡守,江东的人上上下下都敬他,畏他,没人敢给顾长礼眼色看。 而徽州却是别的地界。 他们根本不认顾家,也不认顾长礼这个郡守。 如今这徽州满城都在仰慕顾文君,人人都崇尚顾文君的学说。 然而顾文君越是风光,越是衬得顾瑾的失败落魄,尤其是显得把顾文君赶出顾家,十六年也没有认回的顾长礼愚蠢没有眼界。 顾长礼哪能受得住这样的落差。 一旦确认顾瑾能被放出来,顾长礼就不想再留在徽州了。一刻也不行! 对此,顾长礼振振有词。 “明的暗的都试过了,行不通啊!那我们留着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回江东,专心筹划文君的婚事,让你父王满意了,好帮瑾儿恢复科举资格。” 他张口闭口间,下意识地就拿顾文君作对比。 “文君十六,便独自在外生活,瑾儿还是文君的兄长,难道他一个人在徽州就不知道怎么回来了吗?给他留几个小厮下人就行了!” 无论顾文君怎么反感、冷视顾家,顾长礼又怎么不喜顾文君,但他心底里还是认识到了这一个曾经被他视为弃子的孩子,到底有多出众。 自然也就成为了顾长礼拿来要求别人的新标杆。 这把萧清乐气得半死。 可是她又没有办法反驳,又不能真的和顾长礼分开,留在徽州,说到底,他们在江东盘踞了那么久,也习惯依赖江东了。 无法,萧清乐只能压着心里的火气安排地一些打点,想要让宝贝嫡子在大牢里过得舒服一些。为此,她甚至点名要柳柳留下来。 “这个狐媚子要进瑾儿的门,还能不伺候瑾儿?!” 顾长礼再舍不得,为了早点回江东,也只能点头让人留下了。 可是萧清乐一番折腾,却起到了反效果。因为她到哪里,都自持着郡主的身份,对待徽州那大狱里的一群官差也是如此。 “你们都给我听着,瑾儿的身份和牢里面其他犯人可不一样,要是你们谁敢不好好伺候着,我一定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这些狠话传进狱司长耳朵里,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呵,自己儿子进了大牢,就想着回去,连审案这几天都等不了,还放话威胁,威胁谁啊?” 花钱都收买不成,难不成警告就行得通了? 全是痴人说梦! 顾家的事情在徽州牢里甚至成为了一个津津乐道的笑话。 “郡主夫人是急得忙里忙外的,但我看那顾大人也没多在意啊,哈哈!” “当然不会在意了,你们不知道么,这顾大人啊,可是有两个儿子呐。 这个进了牢的,叫顾瑾,脑子不好啊,不仅这一次会试考得难看,闹了落榜的笑话,还疯了似的去万大人府上闹事!” 有好事的官差立刻凑上话了,“啧啧,不过顾大人另一个儿子就出息了,是今年的榜首会元顾文君!换成你们,会看重哪一个?” “废话,这两个差那么远,一个天一个地,还需要想么,我肯定就选顾文君顾公子咯!” “可不是么哈哈哈!” 众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难免忍不住评头论足。 甚至就当着顾瑾的面前说三道四,根本不把顾瑾放在眼里。 也是,顾瑾在徽州人的眼里,就是一个考不上会试,发疯去万大人府里闹的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蠢货,谁会看得起这么个没用书生。 就是一个不识字的白丁,也比顾瑾好啊。 起码不会傻到去冒犯万大人! 但这一句又一句蕴含各种冷嘲热讽的话语,还有这一道又一道不屑轻蔑的眼神,就如同千万根针扎进了顾瑾的心头肉上,刺得他浑身疼。 “不,不会的!爹和娘不会不管我的!” 他声音发抖,是气得,也是疼得,这次他不是装的,是真的疼! 顾瑾抱着自己右手,不管不顾地在臭味弥漫的牢房地上嚎叫打滚。他的头发全散下来,悉数沾上肮脏的泥土,甚至有几缕打成了结,活像个叫花子。 脸上更是一块灰一块青,狼狈中带着丑陋。 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我要看大夫,我的右手好痛!” 原本是不怎么痛的。 可是顾瑾不知道为什么,被关进牢里之后,他的右手臂却莫名开始疼痛了起来。不对,他想起来了! 是那个在万大人府上的女人,她死死地扭了一下他的右手臂才放开的,那是不是顾文君的人? 是不是顾文君故意指使的? 这可是用来提笔写字的右手啊!要是右手坏掉了,他该怎么办? 越是剧烈疼痛,越是让顾瑾心里发慌。 “啊啊——!大夫、啊啊啊——我要大夫!” 可四周那些官差们只是看笑话似的,根本不管他,“行了行了,别演了顾瑾大才子,你的事儿徽州都传遍了。 说你揭榜的时候装晕,还赖在医馆不走,医馆的大夫全都交代了,说你还假扮成他的药童跑万大人府上闹,你可别再在牢里面折腾了,免得案子还没审呢,又有了新罪名!” 还有人捧哏:“也不一定是装晕啊。我就听说顾瑾是接受不了名落孙山的打击,彻底疯了。所以才干出冲撞万大人的傻事!” “嗯呢……也有可能!” 看着他们在那里谈笑风生,完全不理会自己,顾瑾几乎气昏过去,他痛得大叫:“我爹是江东郡守,我娘是清乐郡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要大夫,我要见万大人!” 那些官差互相对视一眼,随即笑得更大声。 “还想见万大人呢,哈哈哈哈,急什么,轮到你公审的时候就就见到了。” 顾瑾见他们这幅作态,心里更是一阵阵发冷,唇色白得跟纸一样,汗流如注。他慌了,难道—— 爹,和娘真的放弃他了? 不然,为什么连这些底层的小喽啰也敢这么对他。 他可是江东顾家的嫡子啊! 甚至到最后,顾瑾眼泪都流出来了,哭着哀叫:“求求你们,求你们了!”当年的江东第一才子沦落至今,可怜又可恨。 那泪水和鼻涕一起流的画面,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恶心。 顾瑾几乎胡言乱语了,都开始念叨顾文君的名字,幻想那些官差看在顾文君的面子理会他,“顾文君!顾文君是我的弟弟,你们怎么能这么对顾文君的兄长……” 刚说到这。 突然,监狱的大门发出一声“吱吖”声响。 竟然是有人从外面进来了,那人穿戴着披风,却遮不住那妖娆婀娜的好身材,必定是个貌美的女子。 顾瑾朦胧地睁眼,看清那女子艳丽妆容,惊诧地呻.吟了一句:“柳柳……” “顾郎,是奴家,柳柳来看你了!” 这下,顾瑾像突然活过来似的,从牢门栅栏的缝隙里伸出手抓住她的脚腕,“柳柳,你快让爹娘把我从这鬼地方放出去!快!” 谁知柳柳蹲了下来,抬手就抹了抹泪。 “顾老爷和顾夫人都已经回江东了,顾郎,只有奴家和几个小厮留在这地儿。” “你……你说什么!” 顾瑾疯狂地摇头,“不、不会的!爹很看重我,娘更是疼我,他们绝对不会扔下我走的,不可能!你骗我,你撒谎!” 柳柳眼波一转,作不忍状,语气更咽:“是真的。否则,顾大人和顾夫人怎么会不来看望呢,他们早就启程了,但奴家挂念顾郎,舍不得走。”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把顾瑾最后一丝期待都粉碎了。 他瘫倒在地上,仿佛失了神智。 喃喃自语:“是……那万大人说要废了我的科举资格,我这辈子都完了,他们当然不稀罕我了……我没用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如同入了魔障。 监狱里静下来,那些官差仿佛都销声匿迹了,顾瑾却没有察觉,他只是大叫:“我知道,爹后悔了,他想选顾文君,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那愤怒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痛楚,顾瑾嘶吼:“他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敬王殿下厌恶顾文君至极,绝不会让顾文君越过我! 有敬王殿下在,顾文君就不可能当官!一旦娶了公主,顾文君这辈子都别想做官!” 柳柳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伸手搭在顾瑾的右臂上,暗暗使力。 “是啊,顾郎莫急,有敬王殿下的帮衬,一定会度过难关的。就是顾老爷委实过分,明明你才是顾家嫡子,理应继承一切的,他不给也不行!” 一颗阴暗的种子插进了顾瑾的心里,他呢喃。 “对……对!顾家是我的,你也是是我的。爹不给,我也要得到手!” …… 温声细语安慰了许久,柳柳不断地按摩着顾瑾的右手臂,直到他完全不痛了,才泪雨连连地离开,哄得顾瑾一颗心全落在了她身上。 他遭逢这种变故,哪里有脑子去想。为什么柳柳能进大狱里。 顾长礼萧清乐都不进来,她一个名分还不清不楚的顾家妾却能大行其道,自然是有“门路”。 “吱吖”一声,监狱的门重新打开。 柳柳踩着莲步走向在狱外等了许久的一行人。 看到那为首的月白衫少年,她一改柔弱妩媚的姿态,恭敬低头道:“主子,话都带到了,一定能让顾家父子离心。至于顾瑾的右手……也已经趁机做了手脚。” 那少年手指捏着一封信,来回翻看,就是没有拆开。一抬头,便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俊丽容颜,除了顾文君,还有谁能有这样勾魂夺魄的美貌。 顾文君扯起唇角,微微地一笑。 “这么好一个机会,不趁虚而入,就可惜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回京城再说 对顾文君而言,这无疑是对付顾家的最好时机。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顾家此时分崩离析,顾瑾在徽州会试名落孙山丢尽了顾家的脸面,必定让顾爹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厌恶,其母恶毒跋扈,一味护着嫡子,只会和顾爹更加疏远。 如此,顾文君安插进去一个“柳柳”,定能闹得顾家彻底拆分。 “主子,顾瑾已经对他爹生了嫌隙,等我跟着他回到顾家,一定伺机抓到他们的把柄。”柳柳低声交代,千娇百媚的妆容上卸去了做作,只有一片诚心。 时至今日,顾文君在徽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已经彻底折服了柳柳。 顾文君心里有数,她抬眼细看柳柳,还是敏锐地看出了脂粉下的细微凹凸不平,那是柳柳之前为易容被毁了部分五官的残缺痕迹。 她眼神微凝,递出一张方子。 “这是下一步的药方,你按上面的做,能进一步修复你的脸。”顾文君放柔了声音,那音色潺潺,流进柳柳的心底里。 柳柳手指一颤,小心地接过药方。 她本来都已经不去想这件事了,只想为主子效力。没想到顾文君一直没有忘记,哪怕刚从追截敬王的凶险中逃出来,也还在思索救治柳柳容貌的法子。 “谢谢主子!”柳柳眼底浮起一些水色,她也越发坚定:“顾家的事,还请主子放心。” 顾文君微微颔首。 “离我娘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当年的知情人,和相关事物早就已经被萧清乐处理得一干二净。但是有一个人,还在。” 说着,顾文君的眼神也不由得放远了一些,陷入深思,“谷向天,神医谷向天曾经在顾家当过上门大夫,柳柳,这会是一个突破口,麻烦你多盯着顾家。” “是!” 闻言顾文君露出一抹浅笑,刹那间霁月风光,天容玉色,柳柳不敢多看,低下了头。 一旁的阿武低声提醒:“少爷,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顾文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无奈。 她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阿武,你也伤得重,应该再养几天,没必要这么急赶着回京。” 阿武却只顾摇头:“不,我的伤不要紧,但少爷的身体不能耽误了,就算少爷自己的医术精湛,徽州药材也十分稀缺,必须回京!” “主子怎么了?”柳柳顾不得手中的药方子,连忙追问。 “身下流血——” “够了!”顾文君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断,她语气决然,可是紧蹙的眉索间全俱是尴尬,“阿武,我都说了,我没有什么事,不用大惊小怪。” 阿武闭上了嘴,可是眼神中的忧虑和不认同却丝毫没有褪去。 这件事顾文君却么没办法解释。 阿武所说的“身下流血”其实就是女儿家的经期月事,她怎么能不尴尬。 顾文君千般小心万般防,就连泡澡洗浴用水都会小心处理,可还是在腿间布条的血迹上漏了陷,这种私物不好处理,一时不查就被阿武嗅到了血腥味。 偏偏是这种遮掩的私事秘事,顾文君着急之下,连解释都不好细说。 还好阿武是个早早入宫净了身的太监,从小就开始训练,对男女之事不大知晓。 所以没往那处去想。 但一发现顾文君“流血”,阿武就完全坐不住了。 他以为是顾文君之前被敬王抓住的时候伤到了哪里,生怕少爷在徽州得不到最好的治理,落下了病根子。 阿武忧心,连着催促的万大人一起,劝顾文君收拾东西,提前返京。顾文君心里不禁拧巴起来,就怕阿武会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但顾文君也知道,京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避不开的。 何况她还是徽州会试第一的会元郎,理应也该回去向文山书院的各位先生们报喜。之前和她一起来应试赶考的同窗书生们都已经回了各自的属地,不过都给她留了书信,蔡金写得尤其恳切,再三答谢了顾文君推翻徽州恶官的义举。 交代了希望能保持联系,期待之后的赴京殿试,能够再次相会,一较高下。 这些考生好友的书信,顾文君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唯独陛下寄给她一人的密信,顾文君却始终没有拆开来看,直到现在,都捏在手里,看不了又放不下。 完全是折磨自己。 一横心,顾文君干脆决定今日上午出发,直接先回京城再说。 只是临行前,顾文君放心不下顾瑾,又派了被留下来的柳柳去监狱里离间顾家那对父子。 思绪转到这里,顾文君便收敛了面上的羞赧,移开话题:“我在徽州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确实不好久留。我回京之后,柳柳你盯着顾瑾的案子,跟他一起回去。” 柳柳一一应下。 突然,想到什么,柳柳又启唇柔声道:“敬王肯定也已经返京了,他手里面还有一个会易容本事的能人异士,还望主子小心。” 想到宫里面那一位“假太后”,顾文君的心微微一沉,应道:“知道了。” 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攥紧手里面的信件,冲着柳柳和一众随从点点头,便在阿武的看顾下,翻身上了马车。 万大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可不敢再马虎。 前后调遣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仆从,确保他们能一路安全护送顾文君从徽州返回京城。绝不会再发生送出去十个精兵全部阵亡的悲剧。 这也显得顾文君的返程格外有气势些,引得街道外的徽州百姓纷纷瞩目,满眼艳羡。 “啊,快看!那就是顾文君吧,真是绝世翩翩少年郎啊,第一次参加科举就接连中了两次榜首,是江东解元,又是徽州会元,前途似锦呐!” “是啊,还生得这般好看,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顾公子!他家里肯定要被说亲踏破门槛了吧——” “哈哈哈什么门槛,顾公子家里可没人给他做主亲事呢。”百姓们议论起来,话里话外离不开顾家。 “还不知道么,都传遍了,那顾家根本不认顾公子哩!只认那个名落孙山的顾瑾。” 聚拢的人群里炸开了锅,“啊?顾家人是不是疯了?!” “所以说,他们才不会管顾公子的亲事呢,你想说亲还得找顾公子本人。不然啊,好的亲事都得被推给那废物顾瑾了!” 立即有人摆手:“那不行的,万万不行!顾瑾连科举资格都没了,谁要把女儿嫁给他啊!” 比起来时,顾文君如今在这徽州可风光多了。 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甚至不用发话,自会有无数百姓站在她这边。但与她的阵仗相比,那顾家的人却都是戴帽掩面,一个赛一个地遮遮掩掩,连落进大牢里的嫡子都顾不上,逃也似的回去了。 生怕走晚了一步,就要被徽州百姓们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 顾家老爷和夫人尚且如此。 身陷牢狱的顾瑾就更加凄惨了,开案公审那一天,徽州衙门里里外外都被百姓们堵了个遍,只要是能站地的,全部站了人。 谁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嫡子”,才能让顾家宁愿舍弃顾文君。 结果,他们就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眼神布满血丝的人—— 一个婶子当即就“呸”了一句:“什么玩意儿!我看他连我那杀猪的儿子都不如!” “可不么,还说这个顾瑾是个读书人,原来就是这种德性,就这副模样他也好意思和顾公子争,真是不要脸!” 所有人都打抱不平:“顾家的老爷真是猪油蒙了心,要这种落榜废物,也不肯要顾公子,瞎了眼啊!” “嘘。”知道些内幕的低声道:“还不是那顾夫人嚣张跋扈,人家可是郡主殿下,想捧自己的儿子就捧,想打压原配的孩子就打压,私下行了多少脏手段,你们想也想不到!” “顾家还有一个原配夫人?就是顾公子的生母吧!” 消息从一张嘴巴传到另一张嘴巴,似乎有人在暗中引导,要让顾家的原配夫人,也是顾文君的生母,楚婻楚夫人重见天日。 那被当做丑闻、腌臜事丢弃掩盖的楚夫人,谁也不敢提起,谁也不愿提起,如今终于因为顾文君的优异不凡,再一次获得了重视。 除了顾家的郡主夫人萧清乐,人们终于知道,原来顾家还有一位亡去的楚夫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密信有问题 顾文君在徽州夺魁,会元的名声应势而起,连带着众人对其生母也敬重起来。 既然顾家至今都没有认回顾文君,其父顾长礼及后母萧清乐俱是态度不善,那回溯本源,自然就看重其母楚夫人了。 只是每一次对顾文君的提及,就永远避不开踩一脚顾家。 尤其是这顾家的嫡出废物,一败涂地、一无是处、还惹了万大人厌恶的顾瑾! 更是成了被批斗的对象。 “任谁来看,顾文君顾公子才更像是嫡出的吧,反而是这个顾瑾,活像是丫鬟婢女生的下贱货色!” “且不说才华,就是论心性品德,那顾瑾也比不上顾文君。顾瑾就是给顾文君公子提鞋,也不配!” “嘿,都能和爹共享一女,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徽州的百姓围在衙门外指指点点,所有人的眼神里俱是鄙夷,口中也不会有一句好话。 也难怪顾家的老爷顾长礼一刻都等不下去,逃也似的带着夫人回了江东。 恐怕他也是早就想到了今日此刻会遭受的种种屈辱,生怕要和顾瑾一起担着这些谩骂诋毁,慌忙坐着马车逃掉了。 顾家,舍弃他了! 这个念头让顾瑾的大脑如同煮水,沸腾成了痛苦憎恨的狰狞热气。 “下贱”、“废物”、“没用”、“耻辱”……这些字眼像是千万支箭矢一般穿进了顾瑾的心脏,把他钉死在衙门的堂前。 他双手攥紧,刺进了血肉里,指甲缝里的泥泞连着血一起涌出,更加污浊不堪。 可顾瑾却是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两眼发红地冲那些百姓咒骂。 “闭嘴!通通给我闭嘴!” 顾瑾把眼睛瞪大,眼球高鼓,血丝充斥了两边眼白,像是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他嘶叫着,如同犬吠:“你们才是一群贱民!我是顾家的嫡子,是江东第一次才子! 等我他日高中题名,你们还是给本公子磕头下跪!” “肃静!” 案上,那万大人扔下一道劄子,他一脸肃穆,冷冰冰道:“顾瑾,你案上受审,还敢嚣张?” 两道棍杖压下来,把顾瑾硬生生按回了原地。 “万大人,剥掉他的科举资格,这种人就不应该入仕!” “对!之前只是下了诏告,现在就差当堂宣判了” 看着顾瑾这厮还张牙舞爪地反抗,民众越发沸腾起来。 眼看万大人又要扔劄子,顾瑾突然叫起来:“不,你只不过是一个翰林院士,凭什么剥掉我的科举资格?我不服!这件事还需要陛下做主,我要见陛下,我要见敬王殿下!” 那声音如同嘶吼的狼叫,听得让人汗毛耸立,活像个疯子。 “哼,本官知道你不服,知道你背后的顾家也不服,所以早就已经呈报陛下了。” 万大人豁然站起来,削瘦的身形越发凛然,他举出一道明黄色的锦缎卷轴,赫然是加急送到的圣旨。 冷冷一哼。 万大人毫不拖泥带水,果断打开圣旨,喝道:“判!江东顾家子,顾瑾,以下犯上,冒犯考官,永不得再进考场!” 场外一片欢呼:“好,判得好!” “陛下英明!” 然而那句话落进顾瑾耳中,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凭着愤恨和屈辱支撑着的身体瞬间一软,顾瑾整个人软烂如泥,轰然趴倒在地。 他颤得像是抖筛子,爬都爬不起来,引得其他人又是哄堂大笑,彻底落进了泥潭谷底。 当真,成定局了? 他一辈子都没办法科举入仕了? 怎么回事?竟然连陛下也知道了,难怪爹不在乎他了,娘也不管他,就是敬王殿下,也不愿意帮他了…… 他真的废了? 案子判下来,监狱也不收他,两个差役用棍子把顾瑾一架,然后利落的往外一扔,就再也不管他了。 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可百姓们也不可能一直看热闹,看到了结果,自然也就说说笑笑地散了,心满意足地看了出好戏。 谁也不在乎地上的顾瑾,到底落了个怎么样的下场。 ?“顾郎,你没事吧。” 直到一声娇软侬语响起才唤回顾瑾的神智,他抬头,看到那道婀娜的妩媚身影款款而至。至始至终,只有她不离不弃。 “顾郎,我们回顾家去吧。” “家?我哪里还有家?只怕现在我爹娘恨不得对我避如蛇蝎!” 对那个顾家,顾瑾满心都是迁怨的恨! 柳柳此时却道:“顾郎,只要你不嫌弃奴家,奴家会一直陪着你的。” 顿时,顾瑾心中一阵的更咽。 他原本惦记着,柳柳曾经是他爹的女人,总归是不干不净。虽然愿意亲近她,可怎么也不愿意正式收下她,唯恐脏了自己的内宅。 可如今,顾瑾却完全变了主意,无论如何,他也要迎柳柳做妾,哪怕反了他爹和他娘!倘若他爹娘真的在意他,又怎么会眼睁睁看他落到这个地步都不管。 柳柳的眼珠转了转,假意劝慰:“顾郎莫气呀,到底是陛下的旨意,顾大人和顾夫人也无可奈何。” 顾瑾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咬牙切齿:“呸!我娘可是郡主,我们整个顾家都是敬王殿下的人。但凡能求动敬王殿下,就是皇帝陛下又能怎么——” 话音说到后面,顾瑾也息了声音。 披了一层敬王威势的外衣,但顾瑾到底还是阴沟里的老鼠胆子,不敢再多说他忌惮地左右打量一圈,贼似的搭着柳柳的胳膊,要藏匿起来。 “快走,当今的陛下执政暴戾狠毒,那些暗卫遍布天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已经潜伏到徽州了。 敬王殿下还未得势之前,还需小心。” 恐怕敬王那无缥缈的承诺,已然成了顾瑾仅剩的唯一盼头。 瞧他这幅神态,再配上那肮脏不堪的狼狈姿态,真像是个纠缠女子的地痞乞丐。 四周全是厌恶和嫌弃。 顾瑾却顾不上了,挣扎着爬起来要拉柳柳走。 柳柳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嘲讽,还是依言扶着顾瑾。 她的前主子是越来越藏不住,顾瑾这种蠢材都发觉了敬王的野心!也难怪皇帝连发数道旨意,其意就在直辖徽州! 连顾瑾科举这件小事,皇帝陛下竟然也另外下了一道旨意。 柳柳一边思索着,一边又觉得似乎哪里有蹊跷,可她又想不通,只能压下不去想,和顾瑾一起准备启程。 无论如何,这徽州一定是待不下去了。 顾瑾根本没脸! …… 同时。 顾文君一行人也在路上。 这次没有十万火急的任务在身,也没有铺天盖地的追兵截后,马车安稳,护兵随行,一切都进行得很顺遂。 山路是开过的,车轮行驶得稳当,车厢内并不摇晃,顾文君坐在软卧上,上身笔直,如杨柳倒垂,挺拔绰约。 可她的心思,却远不及身姿仪态这般平静。 因为她还是忍不住,拆了陛下写给她的密信。 舒展开来,半尺书信,纸质细腻,微微泛黄,细嗅之下还有一股微不可闻的梨花香气,清淡怡人,一见便知是昂贵的梨木纸,一寸一钱金,造价不菲。 然而信上却只落了三个字。 “盼君归。” 横竖勾者点,苍劲有力,漆黑的墨水晕染,浸透纸张背面。 触摸这道字迹,顾文君甚至都能想象陛下提笔撰写这三个字时的场景。大概又是长眉微皱,眸色深沉,薄唇紧抿。 也是这时,顾文君陡然一惊,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徽州耽搁太久,太久。她离京,已经有两月之余。 “少爷,陛下可有说什么?” 见顾文君对着信纸怔愣,阿武担心地询问了一句:“该不会是关于敬王贪污罪证的事情吧?” 顾文君摇头。 敬王染指徽州的贪污帐本好算,可她与陛下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烂账又该怎么算,她细心地收好信纸,没再多言。 阿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是……询问少爷伤势么?” 顿时,顾文君动作一僵,姣好的脸上浮出一丝紧绷。 “阿武,你!”她语气一滞,不敢置信:“你把我的事……告诉陛下了?!” 阿武骤然闭上眼,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少爷,我怕你不肯告诉我实话,万一你伤到哪里——况且追截敬王事关重大,阿武实在不敢耽误!” “你!” 顾文君气得指着他,可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呼息不对,越来越急,甚至连眼前画面都开始恍惚起来。 不对。 是信纸有问题! 这纸张的梨木香气里还掺了其他东西。 很快,她眼皮变得沉重不堪,挣扎数次,还是一闭,昏睡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你对朕也有心意! 度过最昏沉的时候,顾文君的大脑开始慢慢恢复了意识。 只是,思考速度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顾文君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变蠢了,怎么就这么轻易地中了招。 大概是一想到这信是陛下的,她便放宽了警惕,完全不作他想。 可那绝对是陛下的笔迹,顾文君不会认错。 信没有假手他人,一路从京城快马加鞭送到万大人手里,再由万大人交给她,敬王当时自顾不暇,朝中大臣顾之不及,不可能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那便是陛下做主下了迷香——陛下要弄晕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 顾文君的眼皮抖动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苏醒过来。因为迷香的后遗症,她的眼神还有些迷濛,像是被雾笼罩着的月,如幻似梦。 然后下一刻,大脑变得清晰,理智回笼,她立刻惊惧得坐起来。 “不!” 顾文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胸前,她的外衫被脱下了,只剩下一套白色寝衣,陷在柔软细密的锦缎被窝里。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束胸还穿戴在里面,紧紧缠绕的布条束缚中,是最能保护她真正身份的证明。 顿时,顾文君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只是把她穿在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自作主张地帮她换洗擦身。 顾文君抬眸,就看到一片金碧辉煌。金刻的龙盘旋着四根柱子往上汇聚到缀满了丝绸的床顶,打造出一张巧夺天工的床榻。 她曾在这张床上躺过。 这是陛下的龙床! 来不及细想,顾文君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翻身下床,但她刚有动作,衣服和丝被摩擦发出的声响就惊动了外间的人。 一袭明黄色的颀长身影大踏步走近。 他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的金冠,黑发全部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剑似的眉紧皱着,睫毛微颤,在深邃锐利的眼下映出一片化不开的阴翳。 当他的眼紧盯顾文君不放,便像是千丝万缕织成的网笼住了顾文君,让她动弹不得。 帝王之威,岂可儿戏。 真的是陛下! ——是萧允煜! 刹那间,顾文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甚至还有几分恍惚,错觉自己是在梦境里面,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就看到了皇帝。难道她已经被带回京城了? 还被人送进了皇宫? “陛……陛下。”顾文君张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萧允煜冷脸,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顾文君上上下下,眼底涌动着一丝隐忍的暴戾。然而,他的每一个注视都让顾文君发抖。 施够了压,萧允煜才缓缓开口:“你还知道喊陛下,怎么就不知道听朕的话!” 这句质问劈头盖脸砸下来,让顾文君好一阵错愕。 但立刻,她就警醒了,想也不想地接话:“在下有错,还望陛下恕罪!” 顾文君掀开丝被想要爬下来行礼,却被萧允煜一把攥住了手腕,他语气不善:“够了!躺回去!” 这是隔了数月后的第一次亲近,肌肤一接触,便传来温热的触觉,烫得顾文君一抖。 “……陛下,这于礼不合。” “这是朕的命令。”萧允煜反而弯下腰靠了过来,咄咄相逼:“在徽州,你对朕的话置之不顾,逼得朕派人把你掳了回来!” 果然是陛下的旨意。 顾文君苦笑。 看来上到万大人,下到阿武,全是按照陛下的吩咐给她下套,就是想要她快速回京。 明明是陛下一个命令,才让顾文君被蒙药,晕乎乎地到了京城,甚至连个知会都不曾给她—— 可萧允煜却对她大发雷霆,好似顾文君才是害人的。 “顾文君,你现在回了京城,你还要继续不听话么?” 他如此理直气壮,顾文君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听出皇帝话里压抑不住的警告和怒火,顾文君息了抵抗的动作,为难地低下头。 “在下不敢。” 她乖乖坐在被窝里,但是身体却因为男人的气息而紧绷着。 萧允煜一甩袖,在床边坐下来,彻底堵住了顾文君逃跑的所有退路。他冷哼:“你敢得很!带头反了徽州的贪官,又去追截萧宁晟那个老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敢!”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顾文君在徽州的事迹。 陛下对她的所有事宜,都一清二楚。 顾文君还以为,徽州已经被敬王萧宁晟掌控了,陛下的暗卫应该触及不到那里。但现在看来,暗地里仍然有人一直在向陛下汇报她的大小事。 顾文君心里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想法,只是讷讷地开口:“我以为,陛下会想要我帮忙……” “是万迁之那个蠢驴糊涂了!”萧允煜眼里闪过一丝深沉的怒意,他下颌紧咬:“朕给他派了数个精兵,是让他去管好徽州,结果他竟然推给你去做,荒唐!” 他怒气凛然,声音一高,便传到了外间。吓得隔间外恭候的宫婢太监们气息齐齐一窒,连口气都不敢喘。 显然,关于此事,皇帝不止一次发火,早就让宫里人心惶惶。 萧允煜迁怒:“朕看他也不用当什么翰林院士了,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什么时候再从徽州滚回来。” 一句话,萧允煜就做了决断。 本来是一个临时调遣的镇压工作,却成了正式调职。万迁之瞬间从京城一品翰林院士变成了一介三品徽城州官。 这其中不知道降了多少级。 “陛下!” 顾文君慌忙想劝,却被萧允煜打断:“行了,朕早有决议,你不用再说。” “可那不关万大人的事,是我自己接下了追拦敬王的任务……” “你还敢为万迁之那个蠢驴辩解! 听了顾文君的劝解,萧允煜反而越发动怒:“你在徽州如此胡来,甚至差点就丢了性命!朕让你顾好自己,而你呢。 顾文君,你已经是不止一次把朕的话当做耳旁风,你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纵使顾文君有一千一百种替自己辩驳的话,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好时候,只能移开话题。 “陛下怎么罚我都好,但不至于牵连万大人。万大人让我去做那么危险的任务,也是想帮我向陛下邀功。” 萧允煜眼神变冷,一哼:“如果不是看在他心思正明的份上,朕也不会再给他一个治理徽州的机会!” 所有的话都被堵住,顾文君抿了抿唇。 天生红艳的下唇一咬,印出一个浅浅的痕迹,那细小的缺口吸引住了萧允煜的视线,他眼眸一深,眸色微动。 见顾文君十分在意,萧允煜压下怒色,不情愿地解释。 “你替他忧心什么。 翰林院管教司礼文书,空有品级却无实权。下放到徽州,正好让他练一练,也好帮朕制约地方。” 避免再发生敬王勾结地方官的事。 顾文君聪慧,很快就领会了陛下的未尽之言。 在徽州做官掌握一洲主权,万大人这是明降暗升啊!而且立下管理之功再调回京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翰林院插手六部重要职位。 她极有眼色地道:“陛下英明。” 趁机,顾文君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想要从萧允煜身边退开一些,拉远距离。 可是陛下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一握就牢牢地禁锢住顾文君一截皓腕,反而把她拉了过来,只差三寸就能抱进了怀里。 “陛下!” 顾文君避之不及,羞赧地别开了头。 “你还想躲着朕吗?”萧允煜的语气一变,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上顾文君散下来的发丝,长发一扫,更衬得这一副容貌绝艳无双,雌雄莫辨。 萧允煜根本无法从顾文君身上移开眼神,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坐上龙椅的君主,他从未在第二个人面前如此温柔。 暴君,卸下了冷硬强横的外壳。 “文君,难道你要和朕一直这样疏远吗?你对朕也有心意! 你忘了么,是你在徽州给朕写的信。”萧允煜扭过顾文君的下巴,半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顾文君心脏一跳,如同擂鼓。 她当然没忘记。 会试那时,她心思烦乱,提笔写了一些关于陛下的胡话,放在案桌上,却被阿武当成了信送出去。顾文君再反悔,也已经晚了。 而后又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乱子,顾文君就没空再想。 直到现在,萧允煜逼着她重新去想,去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文君脑子一片混乱,说话都结巴起来:“是、是阿武寄错了,我没想给陛下,我——” 她的声音消失在两片相触的唇,一个炙热、蛮横的吻覆压而至,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这个吻里。 显然,陛下不想再听她废话。 第三百七十八章 朕就是要你! 陛下吻了她。 这是一个清醒的,冷静的,理智的吻。没有人中了药,也没有人发了病。 萧允煜知道自己亲吻谁,他早已下定决心,占有自己属意的少年栋梁。顾文君是他的,也必须属于他! 他霸道地攫取顾文君的一切气息,长驱直入,侵略顾文君的所有领域,非要对方慌神失智,根本来不及思考。 只有这样,顾文君才不会反应过来,无法拒绝。 顾文君确实没有反应。 因为她已经完全僵住了。 她有一千一万种对策来解释那封寄错出来的信,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就这么吻了她! 这样亲密、强烈的碰触,足以打破君君臣臣的所有禁忌。 萧允煜逼着她面对这份情义,她要怎么再掩饰,怎么再收回? 顾文君睁了睁双眸,眼中满是惊色和茫然,她像是一个失了魂的精致木偶,被动地承受着来自君王的恩宠。 春色浮面,把那张美色绝伦的容颜染得嫣红,勾人夺魂。 而她自己的心跳,快得如脱兔,响得如惊雷。 好像下一刻,就要从顾文君的胸膛里破壳而出。 仿佛是为了帮她解脱,一只苍劲分明的手探过来,顺着顾文君的衣襟往内探去,衣服掀开一角,锁骨微凉。 她猛然惊醒了过来。 “别!” 顾文君孤注一掷般的仰起头,她逃命似的往后退去,缩在了床角落里,雪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领口,微微轻颤。 她气息不稳,声音抖动,身子也一起剧烈起伏着,如风中的蒲柳,柔美而引人怜爱。 这让她的抗拒也变得温婉了。 “陛下,万万不可!” 萧允煜仍坐在龙床边,他那双长而锐利的鹰眸深了瞳色,越发暗不可测,每当那深沉的眸光落在人身上时,总会激起顾文君不自觉的颤栗。 似乎是不满顾文君的退避,又似乎是在深思。 从前顾文君还能在陛下的脸上猜测几分情绪,可时隔越久,她发现自己也越来越难以窥见陛下的心思了。 若是三个月前,他早就雷霆震怒了,可现在他却能按压住怒意—— 那时候的陛下也不会这样吻她。 君心难测。 陛下成长得太快了!顾文君咬了咬唇,心头颤动。 这宫中变故,天下万事,全都在磨炼他,考验他,顾文君始终坚信,萧允煜一定会成就一番伟业,他一定会成为一代帝君。 而她,不想让自己成为陛下的污点。 她女扮男装,身份未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顾文君无法回头了,她不能暴露女儿身! 科考入试到现在,她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顾公子,但更是那个离经叛道、与家门对着干的顾家弃子。 这样,如何能与陛下有旁的牵扯! 千不该,万不该,是她自己动了凡心,也有了思春之情。 顾文君垂眸,掩下了眼中千丝万缕的情谊,她深吸了口气,轻颤道:“陛下恕罪,在下竟然引陛下产生了这种念头,在下罪该万死!” 萧允煜薄唇紧抿,没有接话。 但那来自帝王的注视却瞬间变得锋利冷锐起来,压得顾文君几乎踹不过气。可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她把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 “写信……是我一时动了岔念,想要借陛下的东风直登云梯,陛下万万不可亲近我这般的小人。” 顾文君毫无顾忌得贬低自己:“我一路走来,步步升高,多亏了陛下的暗中帮衬。可到底是个肉体凡胎,知道陛下对我的欣赏后,便多了贪念,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够了。” 萧允煜眸色浮动,从紧闭的唇中泄出两个字。 她却还要说:“徽州事变,顾家还要趁机打压我,我实在不想忍下去,所以想要借助陛下——” “够了!” 冷厉的喝声打断了顾文君漏洞百出的狡辩,萧允煜一掌拍在床上,他嚯地一下站起来,颀长强大的身形一立,阴影便罩住了角落里的顾文君。 她缩成一团,那样可怜。 也那样的可恨! 为了拒绝,她竟然编得出这样可笑的谎话,萧允煜怎么可能会信。 若正要狠心,萧允煜倒是想要剐了顾文君,杀了顾文君,把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威胁自己的软肋彻底抹除。 可,他怎么舍得。 所以他再咬牙切齿,再恼火愤恨,却也只能吐出一句:“朕,不许你贬低自己。” 顾文君忍不住抬起眼,她没想到即便自己这样说了,陛下的第一个念头竟然还是护着她。但一撞进陛下那满是情.欲、念想、思慕的视线里,顾文君又惶恐地低下了头, 萧允煜说。 “你贬低自己,就是在贬低朕的眼光。顾文君,不管你怎么想,朕就是要你!你要借朕的东风,那就借。莫说那区区一个顾家,就是这个天下,朕也愿意和你平分共治。” 他五官越发深邃分明了,天庭、眉骨、鼻峰、下颌勾勒出一张天生帝王相,俊美卓越。 但只有一点,萧允煜这皇帝,可不是仁君!他也不是靠容忍宽大坐上这皇位的。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单相思,也就罢了,可知道顾文君对他也不是无意,萧允煜怎么能忍得住。 他也不想忍! 难道萧允煜自己不知道这感情、这关系会带来多大的震荡么?前朝后宫,没有一个地方会不震动。 不过这样又何如? 他才是皇帝,天下万物都是他的,他要一个顾文君,又有何不可? “陛下!”顾文君连忙出声,她被萧允煜这番强势的宣言说得面红耳赤。 糟糕的是,陛下看上去已然下定了决心。 更糟糕的是,顾文君发觉自己的心跳快得甚过之前,她的心,动了。 她必须得拉开话题,否则,她真怕等不到陛下强纳,她自己就点头献身了。顾文君慌张道:“陛下是高看我了,我不值得陛下这么厚待。” 她理顺自己的思路,劝说:“何况如今的形式危急,陛下更不能因为我而落人口实,陛下难道忘了,敬王才从徽州返京,事关重大,不可不小心。” 萧允煜冷了神色。 “朕知道。” 他眼中闪过一阵杀意,如玉的脸也瞬间化成修罗,煞气扑面。“那个混账敢动你,朕一定会杀了他!” “陛下,不要冲动。”顾文君前倾身,她定了定神,勉强压下脸上的红晕。 “敬王在徽州折损失利,他回京一定会有动作,太后之死蹊跷,他也早就试探过,加上我探听得知,敬王手里也有擅长易容的能人手下,那这次他肯定会选择用‘太后’来发难。” 顾文君认真分析:“虽然敬王还有一个心腹落在陛下手里,但我担心,逼到这地步,敬王会壮士断腕,直接割舍那个假冒太医的间谍,对付陛下。” 萧允煜听着,眼中眸光微沉。 见她终于从角落里探出来,陛下突然伸手拉住她,惊得顾文君一颤。 “也只有谈到朝政,你才愿意和朕敞开心扉。” 顾文君一愣,然后才小心措辞:“我只求入朝为官,帮陛下分忧效力。” 她的手腕微微一拧,还不死心想要挣脱。 萧允煜先是勾出一丝冷笑,随后又慢慢地收起了唇角,从齿缝里泄出一道叹息。“是朕心急了。” 他看着顾文君紧攥衣襟、谨慎不安的模样,心下又突的一软。 原本沸腾滚烫的心,也慢慢冷却下来,化成一江柔水。 萧允煜曲起手臂,拿过一旁的外衣,罩在了顾文君瘦削的两肩。 “文君,朕绝不轻贱你。” 他噙起一抹算得上柔和的浅笑:“你应得的,朕一定会给你!”他的文君才华横溢,智谋城府一样不缺,自然要入朝为官,而不是在他的后宫沉沦。 “万迁之上奏,你在徽州有功,朕已经传旨下去,嘉赏恩赐你都一一收着,概不退还!”说完,萧允煜伸手指在顾文君额头上点了下。 点得顾文君一懵,愣愣道:“谢陛下。” “朕就赏你,免了各州会元的闱试,直接以第一闱元,进入殿试。” “可这……” “你不用说了,朕心意已决!”萧允煜一挥手,这件事容不得顾文君再思虑。 顾文君无奈一笑,她是江东第一,又是徽州第一,这次都没考呢,就直接跳板成了闱元。她说着要借东风,结果萧允煜还真就大方地递了梯子。 两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地缓和起来。 朦胧中,又夹杂着一丝暧色的情谊。 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尖声,“陛下,敬王回京,递了帖子求见宫中!” 顿时,才好转的气氛,又陡然直下。 第三百七十九章 轮不到你肖想 “让他滚!” 萧允煜眼中寒芒一闪,砸下一句冰锥子似的喝声。 外面候着的太监顿时没了声响,不敢再发一言。 顾文君生怕传话的太监真就把陛下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一遍,连忙道。 “陛下,敬王暗中离京瞒过了朝野上下,大臣们只知道他一直在京城休养。现在他主动递帖子,便是装了姿态与陛下求和,若是陛下这么驳斥回去,反而做了恶人,于名声不利!” 雪玉似的脸颊上,芙蓉羞色未褪。 朱唇不点,红艳迷人眼,被吻得微微发胀了,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正经话。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诱人。 该死的可怜,又可爱! 萧允煜花了一番功夫,才掩了眸色里的欲念和渴望。 这不满足全化为了怒火,直冲敬王而去,萧允煜平复一会儿,冷冷道:“既然敬王身体不适,那朕就体谅他,让他继续休息,不用入宫了。” “陛下!” 一急,顾文君忍不住蹙了眉头。 “既然敬王一回来就要见陛下,一定有所准备,不如将计就计,就趁机试探一番。” 她总是多思多虑,一件事,心里就能绕好几道弯。尤其是面对敬王这样不止一次算计了她的对手,顾文君更是百般忖度,生怕又入了陷阱。 徽州一别,她与敬王已经完全撕破了脸,不死不休。 顾文君知道,这一次回京,敬王绝不会再留手,一定会对她,甚至是陛下出手。 这也是顾文君最怕的。 陛下年轻果决,手腕强硬,很容易就遭了敬王的道,加重那些“暴戾”、“无礼”、“残忍”的名声,被推向朝臣和百姓的对立面。 她小心翼翼,萧允煜却丝毫不惧。 他本就是靠着杀头诛族坐稳这皇位的,连太后都杀了,自然也不怕再多杀一个敬王。 甚至,这道杀意在萧允煜心里早已酝酿多时。 只是还缺少一个恰当的借口和时机。 暗中的情报组织、手下人马,明面上的忠臣良将,保皇党派系都在一一筹备,敬王选择在各州地方分化笼络敛财,萧允煜便大力收拢京中势力。 两方暗暗备战,迟早要打一场生死之战。 但现在,不是时候。 顾文君顺势劝道:“现在不宜把局面弄僵,陛下还是接了敬王的帖子吧。” 萧允煜看清顾文君眼中的忧思,心里忽然交织出喜怒并存的两种复杂情绪来。 无论顾文君是关心他这个皇帝还是牵挂江山社稷,总归还是离不开他。 也罢。 萧允煜冷淡地一勾唇,“那就见吧。” 外面静了许久,直到陛下的这一句话落地,这才有了声响:“是!”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顾文君也暗暗松一口气。 萧允煜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明黄色的龙袍甩出一个果决的摆幅,冷俊挺拔的背影上,那衣服纹饰上的金龙威武峥嵘,龙目傲睨万物,龙爪披荆斩棘,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挡帘后面,顾文君也没有回过神。 她心中惴惴。 陛下是不是因为她的不知好歹而生气了。 不过很快,就有两个穿着秋香色蝴蝶袖长裙的宫女撩开帘子,低头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打头,镇定沉着,精致的眉眼中含了一丝冷色,毫无疑问是陛下宫中的首席宫女,浣墨。 顾文君一段时间没见她了,有些尴尬。 但浣墨却始终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似的,恭敬道:“顾公子醒了,也能安心了。” 可她们都很清楚,陛下让顾文君堂而皇之地睡在龙床上,又与顾文君亲密单独相处了如此久的时间,哪能是“什么都没有”呢。 “顾公子医术极好,宫中那些御医也比不上。就没有让他们开药讨嫌,只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滋补的药膳,希望顾公子别见怪。” 浣墨下巴轻移,示意身旁的宫女放下盘中的热汤。 “濯雪,你伺候顾公子。” 顾文君多看了一眼。 这个叫濯雪的宫女,她有些眼熟,一直跟在浣墨身后做事,生得面若桃花,眼角含春,相貌极好。 濯雪莲步轻移,走到顾文君身边,她低着头,一手端起了碗,一手捻起汤匙,舀起一勺细心地放凉,便往顾文君的嘴边送。 虽然这是陛下的宫里。 密不透风的侍卫宫婢杜绝了被他人钻缝隙的可能,更不会有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弄毒暗算。 但顾文君还是撇开了头。 “谢谢,不用了……” “啊!” 一声轻呼响起,顾文君的话还没说完,食材珍贵的药汤便洒了出来,泼在龙床上。顾文君的衣服自然也湿了三分。 濯雪连忙放下东西,求饶道:“是奴婢手抖了,还望顾公子恕罪!” 俏美人眼中含泪,还扑过来想要擦拭顾文君的衣服,衣襟一拉扯,露出些许雪白肌肤。濯雪口中道:“奴婢该死!顾公子,奴婢帮你擦干净。” 顾文君连忙往后退避,甚至披着外衣翻身下了床。 “好了,麻烦你们帮我准备更换的衣物,我自己洗漱就好。” 顾文君脸色难看了一瞬,紧抿了嘴唇。 该死。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她的经期还未过去! 腿间仍在流血。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之前换上的垫巾肯定支撑不住了。 再在这龙床上待下去,怕是真要染红萧允煜的床榻了。那时候,真是一千万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还好借着这打翻的“药汤”,她能掩饰着逃下来。 就是连累了这个濯雪—— “洗浴室在哪里,我自己去就行了。” 浣墨有心想叫些奴婢来服侍顾文君,但一想到陛下对顾文君的占用欲和执念,也就息了念头,指了一个方向。 顾文君头也不回地往浣墨指着的地方去了。 内屋只留下浣墨和濯雪两个宫婢。 “啪!” 浣墨一回过头就给濯雪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她是陛下的心腹宫女,久经训练,自然是懂门道的。 一巴掌扇过去,濯雪脸颊没有肿起来,可是嘴角却流下刺目的血,痛得脸色惨白一片。 “把你对陛下的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陛下让我们伺候顾公子,就好好伺候,容不得你想别的!”浣墨的声音冷得像把刀子。 濯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濯雪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弄翻汤,又替顾公子擦身,不就是想借机看清楚,陛下和顾公子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濯雪身体抖起来,不敢答话。 浣墨冷笑:“陛下有没有碰顾公子,都不是你这个奴婢能窥探的。洗碧的教训还没让你清醒吗?” 浣墨失望透顶。 若不是这次带来服侍顾文君,她竟然没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也被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宫女跃龙门”事件影响了心思。 可事实是,那个叫洗碧的宫女也是因为顾公子才分得了陛下一点眼神,但其后的下场,却是惨不忍睹。 浣墨严辞警告:“顾公子不仅是陛下属意的未来栋梁之臣,也是救治陛下蛊毒的恩人,你要是再起其他心思,我亲自废了你!” “可是陛下是君,顾公子将来是臣子,这样怎么能……” “住嘴!你算什么东西,陛下怎么想都和你没有关系!” 浣墨冷冰冰道:“把这些收拾好,就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濯雪脸上泪血模糊,她面含惧色,可是眼底深处却藏了一丝不甘。 之前,那叫洗碧的下等宫女都得了陛下一点恩宠。 凭什么她不行! 顾文君一个男的都能爬上龙床,她这个贴身宫女怎么就不行? 一旦见识过了陛下对顾文君的特殊温柔,不会有女人不生出贪心念头的。濯雪不求多,她只要能分到十分之一的怜惜,也足够了! 为此,她甚至尽力学了顾文君,只希望换得些许垂怜。 可是陛下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而顾文君一接到宫里来,便让陛下失了态,这才是威胁陛下的大患啊!可这些贴身侍从们不仅不加以阻拦,反而默许放任,太不像话。 濯雪心里不甘,她咬牙挪动到龙床边上,收拾被褥。 但她刚拿起那金丝布,濯雪便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药膳,不是这个气味。’ 她趁浣墨不注意,借着收拾的契机细细翻看,终于在榻上发现了一点细小的红。濯雪脸色微变。 是血,但陛下根本没碰顾文君! 顾文君身下,又怎么会流血? 第三百八十章 陛下与敬王 顾文君不知道内殿里发生的事。 她只身一人去了一旁的浴池,陛下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哪怕只是用来洗浴的内室,也建了单独的一整间。 四面墙都粉砌得金碧辉煌,池子中早已蓄满了波光粼粼的温水,花瓣洒下,漫出清淡甜美的香气。 这不是顾文君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上一次。 她中了药,被陛下抱到这里…… 后来她咬牙熬了过去,可是从那以后,她和陛下之间的孽缘便再也割舍不清,到底惹出了许多祸事。 顾文君心里绕过好几个念头,她的思绪千回百转,雪莹脸上的神情也是复杂变幻。 清澈的水面甚至能映出她的模样,一见透底。 如今她终于来了月事。 身下凝着血,一片脏污,顾文君根本不敢下水,只怕血染了这水池,露了馅。这里是皇宫,是陛下的寝殿,任凭顾文君怎么只手通天也瞒不过那些宫婢的眼睛。 所以她只敢找了一条干净的帕巾,沾湿水,小心擦拭腿间的污浊。 有一瞬间,顾文君真想给自己下点药,彻底毁了那碍事的子宫。这只会平白无故地带来麻烦和不便,还不如没有! 她长叹口气,一股脑把血迹都擦完然后换了一块干净的布垫着,然后套了一件全新的锦缎长衫。 把墨泼似的乌发梳起扎髻,端起俊秀如玉的风华容颜,她又是那个翩翩浊世才貌双全的顾文君顾公子。 哪怕是那个心气不顺、暗中怨怼的宫女濯雪见了,也不由得晃神刹那,深深嫉恨顾公子的风貌。 可濯雪依然藏着那一股子不甘的劲头,她心里啐了一口:“呸,看着光鲜亮丽,骨子里还不是卖身求荣的烂货。” 刚被大宫女狠狠敲打过,濯雪也知道掩饰,可她现在直挺挺地跪在外头,顾文君想不注意也难。 走出浴池,顾文君便问了一句:“你怎么跪在这里?” 濯雪低下头,回道:“刚才奴婢打翻了公子的药膳,理应罚跪。” 顾文君并没有做他想,她当真以为濯雪是因为打翻药汤的小事挨罚,直接开口:“刚好我要开个药方子,你帮我跑一趟太医院,抓些药材吧。” 这句话,既是给自己抓些补血养气的药,其实也是借着跑腿的功夫,让濯雪起来不用再跪。 濯雪跪着,没说话。 而后是走过来的浣墨冷冷甩过来一眼,沉声命令:“既然顾公子发话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顾文君念了几个药材的名字,濯雪不止在脑子里一一记下,还在心头打转了好几个念头。濯雪暗忖着:‘我得打探一下,看这些药是用来做什么的。顾文君一定有事瞒着陛下,我一定要扒出来!’ 看着濯雪的身影从偏门消失,浣墨换了温和的语气:“顾公子,要不要再躺一会?” “不用。”顾文君抬手,她思索一番,问了一句:“敬王还在吗?” 浣墨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语气也微沉:“陛下与敬王殿下还在前殿商议要事。” 光看浣墨的表情顾文君也知道,谈话必定不顺。 让她躺回床上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顾文君心里放不下,她让浣墨带她去了前殿,当然顾文君不傻,她不会直接进去,而是藏在门拐角处旁听着。 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会元。 就算陛下要赐她“闱元”的恩惠,她这样待在陛下的寝宫里,也是丝毫不符合礼法规章制度的。顾文君不会给敬王抓到把柄。 她料到陛下与敬王碰上,不会有好话。 可是一走近,远远的就看到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婢,还是让顾文君的心里一坠。 “啪!” 茶杯落地,滚了一圈,价值千金的苏州窑烧出来的青玉瓷摔成了碎片,散落在敬王的轮椅滚轴下。 “敬王,你回京之后三番五次推拒进宫,朕念在你是皇叔的份上才既往不咎。如今你主动求见,朕还以为你想清楚了,既然你还没想清楚,那就回去再修养吧!” 那着龙袍的男子俊美昭昭,五官如雕凿般,漆黑的长眸里暗不见光,光是那周身的威势便足以让人胆颤心惊,汗毛耸立。 可与他对峙的人也惶不多让,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是不输阵仗,谪仙般精致的容貌上没有一丝表情,浅色的琉璃瞳仁中只有一片淡漠。 他比陛下年长,暗中筹谋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更有耐心一些的。 “陛下息怒。”敬王淡声道:“本王只是忧心太后的安危,想请陛下再好好调查一番,有何不妥?” 座上的君主沉了脸。 “混账!” 陛下的声音一沉,心中的杀意也开始四溢。 “之前太后遇刺,抓到的刺客就和你脱不了干系。案子被你一拖再拖,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朕也就放过没有闹大。事情好不容易了结平息,现在你又提出要查,到底是什么居心!” “既然都捉到了刺客,那更要好好调查。陛下何必为了皇家颜面压下去,要查便查,本王问心无愧!” 敬王的反问更是火上浇油。 谁都知道,之前拖着没有大肆调查,本就是敬王一直用“身子不适”的借口拖着。加上宫中“太后”也是个假的。 事情便在两方的僵持中压下去了。 陛下拿捏着敬王的心腹刺客,敬王也留有对“太后”的怀疑,总算维持了一个平衡的局面。 可惜徽州事变,把敬王的一番算盘毁得一干二净。 在顾文君的算计下遭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敬王就是豁出去也要让顾文君和小皇帝两人不好过,否则,他怎么肯甘心。 言下之意,敬王已经打算彻底放弃心腹那颗棋子了。 毁了这棋盘,他也要搬出“太后”那桩事来。 “那皇叔的意思是,一定要查了?” “查。” 敬王吐字。 闻言,陛下的手微拢,摩挲着指间的扳指,他长眸微眯,瞥了一眼这宫殿里潜藏着的暗卫。现在只需要一声令下,他就可以杀了这个狼子野心觊觎皇位的敬王。 这老东西想争,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殿内的气氛一僵,如坠冰窖。 顾文君在暗处看得着急,她是个擅辨人心的,又深知陛下的脾性。她知道,陛下真的动了杀念。 可是现在不行!敬王是该死,但他手里还握着其他州府的势力,也不知道那后面盘根着多少复杂的脉络,不能这么轻易动手。 至少,也不该由陛下先动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敬王说到底还是陛下的皇叔,陛下直接动手,只会平白递给别人讨伐的借口。 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出声,轻轻呼了一声:“咳、咳!” 轻浅的声音传出。 这殿内权势滔天的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敬王再也维持不住冷淡的面具,握在轮椅扶上上的手臂用力,攥紧了五指。 陛下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好,那就查!希望到时候,皇叔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敬王的眼神里涌出一丝怒意,他冷冷道:“本王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本王会做好自己的事,也希望陛下能做好君主应尽的义务,不要宠幸他人,就不分忠奸,赏罚过当。” 这话里暗指的人谁,再也明显不过。 陛下几乎是立即呵斥出声,指名道姓:“萧宁晟,你什么意思!” “本王听闻,陛下已经下旨,免了顾文君的秋闱,纳为第一闱元,直接进入殿试。就算顾文君在徽州有功,这嘉赏也过了,陛下就不怕,这会引起天下所有读书人的不满么?” “朕怎么想的,轮不到天下人来议论,更不轮到你来评判!” 陛下冷了脸,他本就站在殿上,萧宁晟坐着轮椅,陛下更是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睥睨的眼神中满是冰寒。 君是君,臣是臣。 现在萧允煜才是皇帝,就必须由他来下旨下令,由敬王来接旨执行。 这种屈辱,萧宁晟已经忍得足够久了,他也应该继续隐忍下去。萧允煜锋芒毕露,幼龙长成,权力昭著气势逼人,他应该暂且回避。 可是这一刻,萧宁晟突然难以忍受。 因为萧宁晟知道,顾文君就在这里。 在徽州毁了他所有心血之后,顾文君却被这个目无礼法、暴戾荒唐的小皇帝接到了宫殿里面—— 凭什么! 萧宁晟从来没有这么悔恨过。他悔恨,他当初就不应该等,给了这小龙崽子一个坐上皇帝的机会。 要是当年,他在先帝去世时就下定决心,那么现在坐在这个皇位的人就是他,能光明正大拥有顾文君的人,也是他,而不是萧允煜! 而此时,他的晚辈、他看不起的那个小畜生,却冷冰冰的命令他。“敬王累了,下去歇息吧!” 萧宁晟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 “下去!” 第二道命令下来,萧宁晟再如何不甘,还是得在宫人推动轮椅下缓缓离开。 离去时,他嘴角溢出一丝满是恨意的血,萧宁晟发誓,他一定要亲自砍了萧允煜这个小畜生的脑袋,他还要顾文君亲眼看着那小皇帝死!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太后的尸体 顾文君看着萧宁晟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点点往下沉。 她看得一清二楚,陛下有杀心敬王也有杀意。这两人完全没有半点虚与委蛇的意思,关于“太后”,她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犹自想得出神,顾文君还站在门拐角处。 突然,她眼前一暗,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便罩了下来,站到了顾文君面前。 “还看?” 低沉的声音在顾文君耳边响起,惊得她心头一片酥麻酸软。顾文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对行礼:“陛下恕罪,是在下冒犯了。” 四周无人出声,加上萧允煜脚步放得轻,顾文君竟然没有发现他已经从殿上走了下来。精致如画的容貌一凝,雪白的脸上也浮出紧张。 刚才她为了劝陛下忍耐,咳嗽出声是大不敬。还好敬王没有追究,不然要解释过去也是个麻烦。 “你怕什么?”陛下问。 “我刚才一时忍不住咳嗽,唯恐打扰了陛下。”刚发完龙威,萧允煜身上还带着那股冰冷的煞意,让顾文君心里一时惴惴。 其实她也知道,要不是陛下心里看重她,按她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受几顿罚都是足够她吃一壶的了。 但最后陛下只是冷哼了一声,轻轻放过。 “你胆大包天,也会害怕?就算你把徽州闹个天翻地覆,朕不也拿你没办法。”他周身的冷气散去了,只留下幽深沉稳的龙涎香,预示着当初的少年皇帝已然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 “够了。朕不想再追究过去的事。”萧允煜直接打断顾文君的话,他半是命令半是劝告:“但是,没有下一次。” 他也想到,顾文君会不听话,也没有忘记威胁:“你记住,朕拿你没办法,但是还有办法治一治你的师父、先生和同窗好友的。” 到底还是用上了压迫臣子那一套的御下之术。 顾文君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受过陛下这样百般特殊对待,她还是压下自己那些心思,无奈地点头应下:“是,陛下。” 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就在面前,雪肤红唇,乌发星眸,一颦一笑,都让萧允煜心痒痒。真想把人抱住。 可是还不行。 陛下看得入神了,顾文君察觉到异样,脸上腾起两片浅色的霞雾,她掩饰般地换了个话题道:“敬王要查‘太后’的事,他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陛下,我们也要着手应对了。” 萧允煜微眯起狭长的眸子,他眼中浮光掠影,暗光微闪。 “让那老东西查,朕就把那个抓起来的刺客安在他头上,看他有什么法子撇清干系。” 对此,顾文君没说什么。 这是陛下自己的想法,她不会贸然提意见。直接打敬王的七寸,利用敬王的心腹来对付敬王,也未尝不可。 不过关于宫里那位假冒的“太后”,才是问题。 顾文君便问:“‘太后’那边怎么办?” 假的毕竟是假的,就算顾文君有一手鬼斧神工的本事,将那贴身伺候的嬷嬷易容成了“太后”,她也变不成真的季太后。 “母后年事已高,既安享了一段时日,也该下去服侍父皇了。”萧允煜的语气冷淡,可话语中暗藏的杀机却毫不掩饰。 他还留着暴君的杀性,毫不留情,动辄就要杀人。虽说,那常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手上经的脏事无数,也死得其所。 真的太后死了,假的“太后”也死了。 如此,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这简单粗暴的法子,顾文君不知道该如何说。想到什么,她眉头紧皱,轻声道:“陛下,季太后的尸体……陛下埋到哪里去了?” 她问的,自然是被萧允煜诛杀了的真太后——季月然季太后。 其实她更想问,季太后的尸首,还在不在? 可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 陛下的薄唇紧抿,没有一丝笑意,他突然沉默了,没有接话。眼见他这样,顾文君也一同安静下来。 萧允煜的眼中闪过邪戾的阴鸷,顾文君甚至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但萧允煜最终还是答了:“朕没有埋。她就算死了,也不配入土!” 她心弦打颤,无意识的一抖。 “那——季太后在哪里?” 难道,扔到了乱葬岗? 萧允煜反问:“你问她的尸体做什么?” “假的,还是成不了真的。”顾文君深吸一口气,“如果敬王请出他找来的易容高手,就算‘太后’娘娘死了,脸上的妆扮还是能会毁去的——” 都说死者为大,更遑论太后这样的尊贵身份,一旦身死必定要百倍尊重。 但是顾文君觉得敬王做得出掀开棺材勘查的事情。 话音一落,她的心弦倏地揪紧了。顾文君反应过来,她心底里,其实已经默认了陛下杀人封口的办法…… 陛下想杀“太后”,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劝阻,而是为虎作伥,帮陛下处理后续——“太后”死了,那就再把真太后的尸体搬出来,堵住敬王再施其他手段。 说着,顾文君的声音低落下去,紧抿着红唇。 陛下那张冷俊的脸上起了些变化,阴晴不定一阵,然后他眼眸微动,看了在旁侍奉的浣墨一眼。 不等陛下开口,浣墨便已经心领神会,自发的开口。 “顾公子,离上次你见过‘太后’的时日过去许久,也该去看看了。”要是有什么易容伪装上的纰漏,也可以增补一二。 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的是季太后的尸体,怎么突然又回到假的“太后”身上了? 顾文君心里犹疑起来。但是浣墨引了路,她也不便多问,跟着浣墨去了“太后”的慈宁宫里。当然,浣墨七绕八弯,都是捡了小路,避着旁人的。 偶尔有宫人见到了她们,也是远远的就跪下行礼,不敢冒犯陛下的贴身大宫女浣墨,对于浣墨身边的顾文君,更是一个眼神也不敢多看,死死低着头。 顾文君知道,他们怕的不是浣墨,而是陛下! 显然,自打爬龙床的宫女被废,试探“太后”的刺客被捉,萧允煜在这皇宫中的威势越发滔滔,完全盖过了昔日季太后的余威。 拔出了敬王插在宫里的钉子眼线,他便更是君令无挡,底下的人也是君命必行,言听必从,陛下的君威也更胜从前。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当萧允煜的暴君名声过于显著时,这反而成了一件坏事。 人人都怕的皇帝,真的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一路走来,顾文君心里反而更难受了些。她越发意识到,现如今自己是那个少数能影响陛下的人。 因此,这辅佐君王的担子也越发地沉重。 慈宁宫很快出现在眼前。 左右的宫人严守,大门紧闭。可是一见到浣墨,那守门的人二话不说,连一声通报也没有,便径直打开了门,放任浣墨进去。 顾文君脚步一顿。 “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加掩饰了。” ‘太后’的权是没了,可到底还是名义上的太后,现在陛下却是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屑的应付了。 浣墨淡淡一笑:“顾公子,‘太后’这时候一般都还歇着,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还是直接进去吧。” 顾文君没再说什么,跟在浣墨后面迈步进去。 里头当然也是没人拦的。 宫里烧着浓郁的檀香,佛庵上插着数根细密的柱香,点燃的香火烟气袅袅升起,将这慈宁宫熏得让人晕眩。 再往里探去。 “太后”果然躺在内室里,但并不是歇着,而是昏沉地闭着眼。顾文君只是一眼,就看得出,“太后”被下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想来,哪怕敬王不挑起这事端,萧允煜对这位李代桃僵的假“太后”也忍耐到了极点。 即便是个假的,萧允煜也容忍不下去了。 “顾公子教了我们,后面我们便也依样画葫芦的学,顾公子看看,这易容得可还行?” 顾文君压住心里的无数情绪,她仔细看了。 额头、颧骨的增补都做得不错,涂粉仿妆也细腻,离她自己的手艺也只差了一些。见此,顾文君点了点头,“不需要我再添什么了,你们就做得极好。” 浣墨停顿片刻,冰雪铸成的脸上生出一丝犹豫,然后才缓缓道:“还是需要顾公子添点东西的……季太后,就在这里。” 季太后?哪位“太后”,真的季太后就在这里?! 就在她生前住着的慈宁宫里? 什么! 顾文君不敢置信睁了睁星眸,逼问浣墨:“在哪里?” 浣墨低下头,许久,才伸出手,指向宫殿里供奉着的佛庵,那金身塑造的菩萨似嗔似喜,一双细长的假眼竟让顾文君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陛下他,竟然把季太后的尸体封进了佛像里,放在这个宫殿,受供奉受拜见,受这一切伪善的嘲讽,受这死后也不得解脱的折磨。 自始至终! 难怪,这宫殿里的佛香檀烟,从未断绝—— 在这一刻,顾文君陡然惊醒过来。 她到底选择的,是一个还未清明的年少君王,还是一个生来嗜血的暴戾邪主。 第三百八十二章 非常好 为了复仇,萧允煜竟然将自己的母后尸体封在佛龛里。 何等的心狠手辣,何等的残忍血腥! ‘荒唐!’ 一句低咒堵在顾文君的唇边,但在即将脱口的刹那被她咽了下去。实际上她的喉咙发涩,也吐不出更多的字句。 想到之前数次踏入过这间慈宁宫,从这面目慈悲的佛像前经过,顾文君便觉得手脚冰凉发麻,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她神色变幻一阵,许久才缓过来。 “那太后的尸身……可还完整?”问话一出口,顾文君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干哑。 看着那半人高的金身佛塑,顾文君微微打了个激灵。一整具尸体可装不进去。 浣墨把声音压得极低,“头在里面,身子在底下。” 似乎在避讳什么。哪怕真正的季太后已经死了,这里仍然是慈宁宫,是“太后”的宫殿。把季太后的尸体埋在这,头颅被供奉,身躯却任人践踏,如何不讽刺! 陛下,是真的恨极了太后啊。 察觉顾文君的神色僵硬,浣墨轻声道:“顾公子,陛下从前受了非人的折辱,方才熬到今日。从前难做,如今更难做,哪怕陛下有什么,也请顾公子多担待。” 冷傲骄矜的大宫女低下雪白的脖颈,对顾文君诚恳劝说。 浣墨深知顾文君的重要,她一发觉不对便立即安抚。但是浣墨口中劝着,却藏不住她自己眼中的惧色。对于那位皇帝陛下,浣墨也是怕,大于敬。 这帝位来得太不容易,沾染了太多阴谋和血腥,陛下的戾气太重了。 念头转瞬即逝,顾文君很快反应过来,道:“有些事可以担待,有些事却不可以放任。” 无论她心里再如何波动起伏,也依旧念着陛下,顾文君很快反应过来,她到底需要做什么。她立即决定:“拿出来,葬了。” 这是堂而皇之地违背陛下的命令! 浣墨皱了皱眉,“顾公子,这可是陛下的……” 话还说完,浣墨又飞快地变了脸色,侧身对悄声进门的皇帝下跪行礼,急急喊了一声:“陛下万福。” 萧允煜竟然也跟过来了。 顾文君心里一跳,皎洁如月的水眸微微变深。 每一次涉及“太后”,他从来都是让浣墨带顾文君来慈宁宫,从不多问也不多提,便是不想踏足这让人厌恶至深的幽宫。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他来了。 顾文君抬眸看了一眼陛下,见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郁,她又很快低下头,轻声喊了一句:“陛下。”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主动行礼。 不需要萧允煜发话,浣墨已经沉默无声地退了下去。里间的门被轻轻合上,帘子也放下隔绝了空间。 这埋葬了死亡腐朽气息的不详佛像前,只剩下顾文君和陛下两人。 他们离得不远,稍稍伸手,就能把人拥进怀里,但彼此之间,又仿佛隔了一道深远的鸿沟,顾文君的态度一下子又疏冷了。 只要顾文君在,萧允煜时时刻刻就盯着她,又怎么会忽视她的变化。他眸色一暗,声音深沉:“朕就知道你会生气。” 这话直接,让顾文君一怔,避开了皇帝复杂的眼神,“文君不敢。” 萧允煜一顿,然后走近一步道:“朕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朕也可以不让你知道。但是朕不愿瞒你,这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朕都想与你一同分享。” “你说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不喜欢朕这么做,朕就改。你要尸体。好,朕马上就让人挖出来。” 顾文君一阵苦笑:“陛下,你又何苦……” 随着她对陛下了解得越多,陛下也越来越能洞悉她的想法。无论她心里再如何波动起伏,最深处也依旧念着陛下。 萧允煜身为天下之主,却对顾文君说这样的话,实在犯规。 几乎是立即的,顾文君脑海里的猜疑、忌惮便消散了。她当然知道萧允煜有多好,就算心下不安,又怎么会怪他。 顾文君轻咬下唇,张口:“陛下,无论如何,人死事消,让这过去吧。” 她仍然有一丝犹疑。 萧允煜侧眸看向那佛的金身,“你可怜她被关在里面?朕在更小的地方待过。罚了两日,却被忘了,朕自己也不知道关了多久,废了十根指头自己挖开了门。” 顿时,顾文君的心像是被挖了一下。 “但最熟悉的,还是罚跪,跪观音跪佛像跪‘母后’,这佛的衣服上有一千一百道褶皱,修缮了一遍,仍然是一千一百道,金身更厚。” 萧允煜的声音冷下去:“她现在到了这里面,也算是朕还她的一片孝心。” 顾文君心疼他。“陛下,别说了。” 而君王的神色冰冷,唯独从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朕不孝不敬不义,但是朕不后悔不认错,可是你不喜欢,朕愿意试着改。” 这一击,直直刺中了顾文君的内心。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规劝教训的话,只能上前一步把萧允煜抱住,温柔地拍抚着,她不能说萧允煜没有错,但是可以说:“陛下并不是坏人。” 季太后种的恶因,终于是结了恶果,偿还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并非是萧允煜一人的恶。 至于其他的,顾文君会陪着陛下,慢慢消化。 萧允煜立即反客为主,长臂一揽便拥住她,将顾文君紧紧锢在怀里,幽沉而绵长的龙涎香重重叠叠地包住了顾文君,从外至里地浸染她的气息。 顾文君缴械投降,心里轻叹。 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顾文君不自在地提醒了一句,萧允煜才终于松开手,他拉长的眼尾里还有一丝噬欲和不满。 但毕竟得了一点好处和甜头,萧允煜变得好说话得多。 哪怕顾文君提出需要离宫办事,他一勾唇,竟然也点头应下了。 不急,不急,不急在这一刻。 顾文君已经心软了,迟早都会成为他的。 萧允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好,只要你不生气,朕都应你。” 就算要把那老贱人的尸体挖出来,无论安葬还是用作其他,他都不在意,总归一个是复完了仇的死人,又怎么能比得上顾文君呢。 亲眼目送那貌美到雌雄莫辨的美人离开,萧允煜才开口召浣墨出来,所有的情谊尽数收敛,只是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帝王,甚至更加阴寒。 “陛下,要按照顾公子说的做吗?”浣墨小心地看了一眼那尊金佛。 原本慈眉善目的塑像容貌却无端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但再惊悚,这也是个死物,远比不上萧允煜带来的威势。君王冷冷一笑,声音冰冷至极:“死的挖出来,把活的埋进去。” 那隔绝里间的帘幕后面,原本该一直沉睡的“太后”猛地一动,匍匐在床榻上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发抖。那假的“季太后”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偷听了不知道多少辛秘! 浣墨脸色剧变。她下了药,这“太后”应该一直昏迷的,却提前啊醒了,这是她的失责。 她连忙跪下磕头:“请陛下恕罪!” 那假模假样的“季太后”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喘:“陛下饶命啊,陛下!” 发抖的声音显得苍老,“太后”痛哭流涕:“陛下可还记得,老奴也是带过陛下的,就算太后娘娘不管陛下,老奴也是跟在身边照顾过一段时日的……” 萧允煜面无表情。 “朕当然记得,季嬷嬷。你把朕关进佛龛里,关了七日。”他道:“要不是文君留下你有用,朕早就送你下去陪那老贱人了。” “不、不要!顾公子留了老奴一条命,肯定是还有用的!求陛下再给老奴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奴对陛下还有大用……饶命啊陛下……” 他皱眉,淡淡吩咐,“聒噪,杀了!” 浣墨顶着一脸冷汗低下头:“是,陛下。” 萧允煜转身,头也不回地踏步出门,他唇角微勾,眼中诡谲。 “现在就剩下敬王那个老东西了。皇叔,朕等着你发难……” 第三百八十三章 对簿朝堂 不多时。 回京不久的敬王殿下就递了折子,自请彻查之前宫中刺杀案。 而陛下应允了。 顿时。 朝中一石惊起千层浪。 这案子不可谓不重大,满朝大臣都明里暗里了解过一番。 那个被抓住的刺客陈长必,正是假扮成太医在后宫埋伏多年,还曾受过敬王萧宁晟的举荐。 所以,隐隐传出了敬王和刺杀案关系匪浅的说法。 但聪明人仔细一想就会明白,这种消息能走漏成风声,一定是经过皇帝陛下默许。 否则,谁敢妄议皇家是非。 毕竟太后娘娘因为这三番两次的刺杀受惊,从此一病不起,获益最大的人就是年轻的少年帝王。 抓住了一个陈长必,牵连到敬王殿下萧宁晟身上,陛下反而摆脱了嫌疑。 而现在敬王突然发难,直接把这案子搬到明面上审查,摆出一副铁心查个水落石出的模样,看似是在为太后、陛下分忧,实际分明是在和君上斗法。 眼看那敬王虽然双腿有疾,只能坐在轮椅上出席早朝。 但是萧宁晟生得一副俊美出尘的谪仙模样,眉眼似画,鼻唇如绣,完全没有被一众站着的大臣压过。 他神态间不仅没有半点颓唐,反而在一身四爪金螭冠冕袍衫的衬托下显得越发高贵清逸,眼神流转间就能震慑人心,不怒自威。 再多人站着,也只会沦为他的下属。 “陛下英明!” 再听他开口,更是音色清冷,进退有度。 萧宁晟道:“之前本王因故在京外耽搁,才让一些心怀不轨的小人钻了空子,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怀疑到本王的头上。 现在本王回来了,总算可以好好彻查,揪出真正的凶手,还皇宫一个安宁!” 这段话好像说得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已经把龙座上的陛下也骂进去了。毕竟,就是皇帝本人在怀疑敬王。 结果小皇帝不仅没有像一些臣子们想象的那样发怒,而且还颔首示意,称赞皇叔考虑周全。 当今陛下萧允煜年少有为,相貌堂堂,长眉凤眼,每一处五官都长得精致深邃。 当他不再阴沉着脸动辄下令杀人时,完全称得上玉树临风,风采迷人! 尤其是萧允煜唇角勾起,微微含笑的样子,别说后宫中的妃子,但凡是个女子见到,都会春心荡漾,情难自禁。 可惜台下站着的满朝文武大臣,而非妙龄少女。 他们看见这个凶名昭著的暴君面带笑意,只会觉得心肝俱颤,头皮发麻。 这可是一场实打实的龙争虎斗! 大臣们全都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搅和进这龙潭虎穴里。但这种事,只要身在朝堂中,又岂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首当其冲。 当朝首辅张御正和户部尚书季沛的眼神微微一沉,神色深重。 其中户部尚书季沛就是太后娘娘的亲弟,这案件又和季太后有关,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先一步站出来说话。 “陛下,嫌犯陈长必已经被缉拿审问多月,始终没有进展,既然敬王殿下自请查案,微臣提议,不如把陈长必带到堂前,和敬王殿下当朝对峙……” 季沛看似是怀疑敬王,实际却是要为敬王证明清白。 自陛下掌权以来,杀伐果决,还下决心改制清理朝中的世家派系,早就和季家起了冲突。 季沛亲近敬王,也是想给皇帝一个警告。 果然,户部尚书说完,萧允煜就收敛了些许笑意。 “季大人,这可不合朝堂规矩!” 这下,张首辅就不得不说话了:“何况那陈长必被羁押这么久,仪容不整,只怕会冒犯陛下和诸位大臣们……” “难道规矩能比皇宫的安危还重要?只有早日查明躲在幕后的凶手,才能让太后和陛下安心啊,张大人!” 户部尚书又道:“陛下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做那屈打成招的卑劣之事,想来那犯人再狼狈,也不至于污了诸位的眼。” 首辅一噎,还真不好接这话。 还是萧允煜眯了眯眼,压下眸中的厉色,发令: “来人,把陈长必带上来!” 陛下的命令一下,很快,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囚衣的男子被带到了大殿上,他手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不小的声响。 敬王不动声色,只在所有人都看过去时用眼角的余光轻扫那个囚犯。 那陈长必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只有眼神清明,看上去还没被折磨疯。 难得小皇帝没下狠手,倒是不能再指责陛下的手段狠辣。 也是陈长必撑住了,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看敬王一眼。 敬王也很快就收回眼神。 这让殿上的萧允煜看得一阵讽刺。真是好一对忠心耿耿的主仆,只是不知道陈长必被关押至今,要怎么和敬王里应外合地发起算计呢。 户部尚书先发问:“陈长必,你还认得这位敬王殿下吗?他可是当初举荐你进太医院的贵人。” 陈长必点头,没有装傻。 户部尚书提高音量:“自你当了太医,俸禄丰厚,宫中从不曾亏待过你。你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太后,是何居心!” 有人说你本来就是奸细故意混入皇宫,甚至有人说你是受敬王殿下指使的——” “不是!” 突然,陈长必出乎意料打断,声音沙哑粗粝,听得人耳朵难受。 “我没有刺杀太后。” 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太后是假的,我想揭穿那个人!” 这话一出,满朝皆惊。 “什么?” “太后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啊……” 龙座上,皇帝已经沉下嘴角面色发寒。 但是萧允煜心中却暗暗冷笑,终于来了。 陈长必说出这段话,直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季太后身上,甚至都没人再追究敬王殿下和他的关系。 只要假太后一事坐实,那么连他的刺杀案情都可以推翻,更何况是敬王殿下的声名。 这个陈长必忍受长达数月的酷刑拷打也不曾透露一字半言,现在却会长句连篇地说话了。 “是真的!我就是太医,我看出那个假太后是易容的,但没人信! 真正的太后说不定早被害死了!”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刘喜尖声斥了一句:“胡说八道!” “你空口白牙地说太后是假的,又拿不出任何证据,不就是想洗清自己的罪名么,简直不知死活!造谣皇家,罪加一等!” “是,我找不出证据。” 陈长必也全部认下:“都怪对方易容之术过于高明,凭我的手段抓不到证据。 但是我在宫中服侍多年,熟悉太后的一言一行,现在的太后性情大变,和往日大不相同。 还请各位大臣仔细回想,难道不觉得有蹊跷?” “这……” 大臣们不由得动摇了。 谁不知道,自从刺杀案后,季太后从此不理朝事,几乎把全部权力都放给了陛下,到后来直接抱病修养,连慈宁宫的门都不出。 这确实不像是季太后的性子。 “一派胡言!” 大太监刘喜呵斥:“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不都是你这刺客贼子害得!你还敢利用太后的病情狡辩,好大的胆子! 你以为自己死罪难逃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有的是极刑在前头等着你呢!” “慢着。” 敬王沉声道:“不管是不是此人妄语,都不能折损太后的名誉。” 萧允煜冷嗤一声:“皇叔的意思,是还想要请太后忍着病痛到殿上对峙吗?” “本王也不愿烦劳太后。但是这件事不查实,只怕宫中又要生出一些风言风语了,万一让太后心烦,恐怕更影响安康。” “朕倒要看看,谁敢!”萧允煜声音一冷,堂下顿时跪了一地。 只有敬王还端坐着,和皇帝陛下隔着龙座前的台阶遥望。 “陛下息怒啊。”首辅大人劝了一句,又对敬王道: “敬王殿下,这太后娘娘病情不适多时,冒然请太后到殿前已是不妥。 再者,这易容只是江湖传闻,哪有如此高明的术法能瞒过宫里上下几千人。谁还能认错太后娘娘的脸啊。” 敬王:“张大人有所不知,这易容之术甚至可以做到男扮女,女扮男,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也是不在话下。 本王座下就收了一个江湖上混迹的易容能手。 这次回京,本王也一并带了过来,不知道陛下可愿召他一见?” 萧允煜彻底冷脸,眸带戾气。 “敬王,你是要和这个刺客嫌疑犯一起,怀疑太后吗?” 敬王抬起手行了一个告罪的礼,但是没有答话,分明是要请查了。而且他冒着和陈长必牵连到一起的风险也要把这件事全摆到台面上,就是要斗个死活。 所有人都察觉出,今天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好!” 萧允煜如他所愿,“既然如此,那就去请太后,敬王,把你的手下也带上来吧。 倘若查不出问题,朕就要拿你们是问了!” 敬王毫不怯场,又道:“此案还有一些关键,倘若查出了问题……那么,但凡医治过太后的人,也十分可疑。 还望陛下一并请他们到朝上。” 医治过太后的? 除了宫中的太医们,不就是—— 最近风头无量的徽州第一会元,新晋殿试候选才子,顾文君! 第三百八十四章 搭台唱戏 “太医倒是好找,问题是顾文君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有大臣开口。 但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户部尚书季沛打断:“臣听闻,顾文君已经进京了,宣他进殿也未尝不可。” 萧允煜眼底掠过两道利芒。 顾文君被他带回皇宫的事情只有他宫内人,还有敬王萧宁晟知情。现在季家却跳出来提顾文君,只能说明两件事。 要么,是季家在后宫埋了更深的眼线,甚至把手伸到皇帝的寝宫里;要么,是季沛已经和敬王达成合作,才能从敬王那里知道这个消息。 但无论是哪一件,都触犯了萧允煜的逆鳞。 他连太后都杀了,更加不愿再容忍季家这样的皇亲外戚。何况季家确实在得势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尤其是户部尚书季沛,在朝中拉帮结派,建立党羽,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季沛是笃定顾文君在宫中,才故意提起防止陛下护着顾文君不让顾文君出来。只是不知道,季沛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姐姐季太后真的已经死了! 不过这盘棋布局到这步,已经初现端倪。 他们就是想要利用太后这个缺口,狠挫少年皇帝的威风。而顾文君是陛下看重的少年英才,毫无疑问是皇帝的人。 加上那第一才子不仅得罪季家,而且还屡屡冒犯敬王殿下,自然会成为这群人的眼中钉掌中刺。 萧允煜压了压薄唇,掩住冰冷的杀意,才缓缓说道:“那就宣吧!” 大太监刘喜把一切情形看在眼里,心中焦急。 但陛下发话了,他也只能传话下去,派人去宫外传唤顾公子。刘喜却一清二楚,顾文君不只是在京城,而且就在陛下的宫殿里! 这是不能说的。 而万万最不能暴露的,就是太后之死——现在。真的,假的,全都死了! 这可怎么办? 刘喜再急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 好在那小太监也机灵,早就从朝堂上悄悄退了下去,给顾文君传消息。 * “顾公子!” 陛下的大宫女浣墨跑过来说明了情况,一向沉稳的精致俏容上也多了一丝焦虑 “现在他们非要‘太后’到殿前去……没想到敬王动作会这么快,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太后’安排后事。” 原本,陛下是决议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嬷嬷,布置一场自然的“太后”病逝,再由顾文君修复真太后的尸身,替换掉假太后。 这样任谁都分不出真假。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陛下前脚才下令杀了那个扮演季太后的嬷嬷,敬王后脚就布置了这一番算计,要“季太后”现身,不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这时间掐得如此精准,实在不像是巧合。 而且,要是现在放出风声说“太后”死了,那就验证了敬王和陈长必的质疑,坐实陛下的问题…… 浣墨最忧心的,还是那个陈长必。 他一直被关在牢里,那地方监管严密,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有其他人去通风报信了。 然而没有人传递消息,他又是怎么一到殿上就知道如何配合敬王,抓住太后是假的这件事不放。 “……确实蹊跷。” 顾文君也听得皱起眉,那张精致俊丽的脸沉下来,也不减半分姿容,反而在一身如雪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冷绝艳。 浣墨咬了咬牙,眼中划过冷光。 “现在敬王和季家勾结,不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要是他们真要利用太后之事对陛下不利,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急!” 顾文君立刻叫住浣墨。 “现在敬王和季沛搭台唱戏,他们要找一堆人登台,我们还有时间……” 她心下一叹,之前还觉得这位大宫女稳重细心,没想到在大事面前也是随了陛下的性子,动辄就要起兵杀人。 也不怪浣墨着急、乱了分寸。 “太后”的事情一旦捅出来,不仅会让萧允煜陷入不孝不忠的被动境地,还会成为被天下人攻击的把柄。 又加上敬王虎视眈眈,很容易就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 这也是顾文君担心的地方。 不管敬王多么狼子野心,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装作不理朝政,扮演一个闲云野鹤的清高王爷形象,早已深入民心。 比起萧允煜这个一上位就大开杀戒的年少暴君,天下人只会偏向更有善名的敬王殿下。 谁会相信一个双腿有疾的王爷一直以来都在谋划如何夺得皇位呢。 唉! 也是陛下强硬,过于激进了,杀了季太后,又毫不留情地杀了那个能扮太后的嬷嬷—— “这段时间伺候‘太后’的有两个婢女,选一个机敏的易容成‘太后’,顾公子觉得如何?”浣墨临时想了一个主意。 顾文君摇了摇头。 “不行,那嬷嬷是跟在季太后身边多年才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单是易容成一张相像的脸,瞒不过季太后的弟弟季沛。。 何况敬王那边还有一个易容高手,一定会着重观察脸上的瑕疵。真去易容,就是给他们递刀子。” 易容术说到底还是一门特殊的化妆手艺。 顾文君的技法再高超,也只是在表面上改变一个人的相貌,总有卸除的时候。 浣墨越听越急:“那怎么办?” 其实顾文君心里也乱作一团,但她知道现在正是陛下需要她的时候,只能强自镇定。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 她心头起伏伏一阵,才询问。 “季太后现在怎么样了?” 浣墨一愣,紧接着回答:“是。已经按照顾公子的吩咐,将季太后从佛龛中请出,浸泡药水清洗……” 浣墨答得巧妙。 不知道的人听这对话,恐怕还会以为季太后活得好好的呢。殊不知,她们谈论的只是季太后的项上人头和分离的身体。 那头颅之前一直放在佛龛里,被檀香浸染,倒是保存得完好,只需要稍作调整修饰。 身体埋在宫殿地下,损坏了一大半,已经不成样子。 原本顾文君要再花心思修复这具尸身,现在是来不及了。 好在,正有一具现成的新鲜尸体。 顾文君闭了闭眼,道:“把真假两个太后都带过来。然后,我需要刀、针、线……” 浣墨十分茫然,也不知道顾文君为什么突然要针线,但她深知顾文君的聪慧,连问都没多问一句,直接让人准备。 外面隐隐传来一些声响。 已经有人过来请“太后”了,外头的宫女们按照吩咐好的说辞,先用病情推脱,说“太后”起不来。 浣墨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又看了看顾文君,面露焦色,显然她不知道这能拖多久。 顾文君睁开眼。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季太后’上朝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易容高手 朝堂上。 敬王手底下的易容高手已经到了。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男子,一双小眼睛不时地转动,不讨人喜欢。他一上来先是冲敬王殿下行礼,而不是参拜皇帝。 是殿内侍卫呵斥之后,这人才仓促地跪了地。 “小民黄善德,参见陛下!” 大太监刘喜的脸色已经铁青了。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先拜敬王,再跪拜陛下,你真不知道谁为尊吗?” 这可是敬王带来的人,竟然没有教好就带到殿前来,这不是明摆着要给皇帝陛下一记难堪的下马威吗! “大人莫怪! 小人一直在江湖上混迹,野惯了,敬王殿下又待人宽厚,从不为难小人,搞得小人至今都不懂规矩,要罚就罚小的吧!” 好一番指桑骂槐,明里暗里地捧着敬王的宅心仁厚。 刘喜恨不得把这个叫黄善德的刁民拖下去棍杖。但要是真的罚人,那不就坐实了陛下心狠手辣,比不上敬王么。 萧允煜又不发话,于是刘喜只能捏着鼻子斥责两句,让黄善德起身。 其实萧允煜根本不在乎这点名声。 他早已经背负暴君的称号,也不怕多这一点。萧允煜坚信,只要他执政无误,天下迟早会明白他的苦心,何必在意这一时骂名。 如果不是顾文君坚持谏言,萧允煜连直接杀了敬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何况是区区一个毫无名气的江湖混混。 现下,萧允煜反而勾起了好奇心,他倒要看看,敬王到底是准备了什么样的好戏,竟然行事如此嚣张,屡屡驳了他的面。 虽是萧允煜陷入这般进退不易的境地。 然而,实际上更心急的人却是敬王萧宁晟。敬王一定是愤恨到了极点,才会不惜撕破扮演好好王爷的面具,也要让萧允煜下不来台。 恐怕还是因为——顾文君选择了萧允煜。 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预谋,更是一场歇斯底里的疯狂报复。 但是萧允煜也不会任人踩到自己的头上。 他嗤笑着看了那所谓的易容高手一眼,“看来你确实能力出众,否则敬王也不会容忍你这般不知礼法。 朕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短短几句话就带出了森寒之意,煞气逼人,不愧是天子。 黄善德原本嬉皮笑脸,也不由得一怵,僵硬片刻才重新开口。 “是,陛下……”黄善德看了敬王一眼,收起泼皮做派。 “但是小人的本事还得在人身上施展。小的斗胆问一句,太后怎么还没有来?” 大臣们也议论纷纷。 那些为季太后看病诊治过的太医们都悉数到了。其中,李栋升李太医就是顾文君举荐的,也成为了陛下的亲信。 这就到了李太医说话的用场。 “请各位大人见谅,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多时,现在病情越来越重,起身都不易。” 李太医长叹一口气:“如果真的非要请出太后娘娘不可,也得给太后一些时间吧。 众人恍然。 敬王抿了抿唇角,浅色的眼珠清冷又孤傲,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 反正他和萧允煜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季太后季月娥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就算给再多的时间,也只能扮出一个假的。 但是户部尚书季大人就忍不了。 “李太医,太后的病久治不医,就是你的失职!”季大人强硬,不好相与,连带着把所有的太医都指责了一通。 “你们为太后医治这么久,就没有一个察觉到不对吗?” 有着治不好病的罪名在前,太医都不敢答话了。答太后没有问题不行,说有问题也不行,只能低头认罪。 也只有李太医敢说一句:“确实是在下无能,没有调理好太后的身体,微臣自请停职三月,精进医术。 但要以此说太后娘娘是假冒的,也太过荒诞。” 那擅长易容的黄善德插话。 “这太医都说自己医术不精了,他连病都看不好,看家本领都不行,更不要说分辨易容了!他怎么知道这位‘太后’的脸上到底有没有做手脚。” “退下,休得无礼!”敬王不急不缓地呵斥,实则轻轻放过。 季沛也出言讽刺,“说的也是。要是太医院有本领,也不会去请一个黄毛小子来宫中治理太后了!” 这自然说的是顾文君。 李太医辩不过这群高官,脑门上都冒出冷汗。 季大人眯起眼。 “李太医,太后是一步也动不了么?到现在还不来!”他一再催促,既是想要逼一逼小皇帝,也是对季太后的事感到不安。 “这……烦请再等等吧,季大人。” 眼看殿前这些大臣们的神情逐渐变得怀疑,李太医腿都发软了。他心里清楚,太后是真死了啊! 唯独陛下还平静从容地端坐在龙椅上,没有丝毫慌张。 因为萧允煜知道,顾文君在他这里! 而顾文君,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 就算真的不行,他也有在绝境中杀出生天的法子——他只是担心,顾文君不许他那么做。 ‘太后怎么还不来……该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乱子吧?’ ‘可是陛下都派人去请了,并不心虚啊。’ ‘但敬王更加笃定,似乎有所凭据……’ 殿前看上去平静,只有季大人在出声质问,但暗地里却风起云涌,大臣们或独自思索,或交换眼神。 这种情形之下,没有人能不起疑心。 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古怪。 就在季大人就要等得动真火之际,一声通报终于传来。“太后娘娘进殿!” 众人皆是一怔。越是知道内情的人,越是惊愕。 那一身囚衣戴着镣铐的陈长必更是张大眼,伸长脖子要穿过枷锁看,显得狼狈。 看到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陈长必突然扯着沙哑的嗓子叫起来:“假的,就是假的!” 在他叫嚷之前,每一双眼睛就已经落在季太后的脸上了。 现在陈长必叫出声,大家看得就更仔细了。 季太后的眼睛半眯着、嘴唇微微发白,脸色不太好,脚步也很虚弱,全靠宫女借力。 但看这张脸,从额头、鼻子、两颊到下巴,确确实实是季太后季月娥没错啊! 刘喜伸出手指点了一下。 “来人,把这囚犯拉下去,别冲撞了太后的凤体!” “太后娘娘也看到了。这嫌犯如此张狂,如果不请您出面证明,只会让疑心更多,本王也是实在不得已,才冒昧打扰。” 敬王开口,解释了一番做做样子。 接着,所有人就看到季太后极其慢地张了张嘴巴,发出声音:“那……就、验吧。” 是季太后的声音! 季大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在敬王的冷笑中皱起眉。 脸都可以易容,难道声音就不能模仿吗? 但是不管他们找了多厉害的人来装“季太后”,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的,死人也不能活! 只见敬王颔首示意,他的手下黄善德便走上前,对着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得罪了!” 敬王的人早就算计好了。 黄善德并不直接去摸季太后的脸,以免被男女、尊卑之别的话堵住。 他只是说:“请准备一盆水,加入盐,皂荚液,混合。然后用干净的布沾湿,从太后娘娘的耳后顺着颌骨擦到下巴。” 在他讲完一些易容基本手法和原理之后。 在场的人都听得大开眼界。 大太监刘喜等人却俱是心惊肉跳。 而藏匿于墙后的顾文君听了,也不由感慨。 果然是易容高手,行家。 可惜,碰到她,这家伙栽定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后怎么了 这是一场精心算计陛下的杀局。顾文君必须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所以,她让大宫女带自己从里间的窗子钻进来,躲在大殿的墙后。 反正那些人也说了,只是听闻顾文君进京,又没有咬死顾文君就在宫里。京城这么大,要突然找一个人进殿,也需要时间。 所以顾文君打算利用这点时机,先集中精力解决“太后”的事情。 她要仔细分析一番情形,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谋定才能后动。 不过。 朝堂上的人可不知道这殿上多出来一个顾文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殿内。 毕竟,所有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季太后身上,不会关心顾文君到底在哪里。 倘若真的出了问题,之后缉拿顾文君问罪也是一样的。 顾文君微微俯身。 她把脸贴在这堵精雕玉琢的墙边,透过龙凤图案的雕刻缝隙观察一切。 虽然视线有所阻挡,但是顾文君依然能看到大部分人的神情。 她看见了面向陛下、太后的几位大臣,个个屏气凝神,昂着头不自觉前倾,一个劲地往上前方看。 连被殿前侍卫扣住肩膀的囚犯陈长必,也伸长了脖子,拼了命地想看到季太后卸妆的场面。 然后,她还看到一身华服长袍,贵气十足的敬王萧宁晟。 在一群紧张不安的面孔中,唯独他气定闲神,姿态优雅地端坐在轮椅之上,从容地看着殿上的情况,好似笃定自己掌握了全局。 看萧宁晟这幅俊美沉稳的模样,任谁都会相信他是真的为江山朝廷忧心,为太后、陛下的安危大局考虑。 然而,他就是那个在暗中算计一切的幕后黑手。 从很久以前开始,敬王就在利用太后与陛下的不和甚至暗中催化,并且借机巩固自己的势力。实际上,太后是死是活,萧宁晟漠不关心。 但他决意要用这件事逼死皇帝。 顾文君不由得攥紧十指,掐得葱白段似的纤长玉指都发红了。 有她在,她决不允许陛下受到伤害。 只可惜在这个角度,顾文君看不到萧允煜,他全身都被龙椅遮挡住,她只能听到陛下的声音。 “那,劳烦母后受累了。” 顾文君一边从孔洞中凝神看去,一边又移动手指,往上、下、左、右各个方向轻轻摇摆,像是在做什么祈祷仪式。 殿上。 在皇帝陛下和太后的应允中,几个太监按照那江湖人说的,把东西都一一备齐了。 而季太后已经被搀扶着坐到了龙椅旁边。 一坐下,季太后就往后倒,整个身体半斜着靠在椅背上,随后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叹气,一副病情极重的模样。 这看得季大人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时都顾不得催促动手,将信将疑。 真的病得这么重? 之前那些起了疑心的大臣们也是感到不妙,有些后悔没有劝阻敬王和季大人固执己见,非要请出太后娘娘。 敬王和季大人也感觉到周围的情绪变化,显然季太后的“病”让他们的立场倒戈了。但敬王依然面不改色。 只要真相揭露,他们很快就知道,谁才是对的。 何况事已至此,也不可能中途反悔了。 当然,太后凤体金贵,根本不可能让旁人触碰。 是季太后身边的宫女用丝帕浸湿了混合好的液体,小心地从太后的脸边擦拭过去。 那擅长易容的黄善德看笑了。 力道再轻,化妆那些材料一经洗涤,还是会快速地溶解,很快妆容就会花掉,根本挽救不了。 说不定,那假太后的脸会整张掉下来! 到时候就精彩了。 敬王也是好以整暇地端看着这群人演戏,他特意往龙椅上看去。 然而出乎敬王的意料,那小皇帝也是镇定得很,甚至嘴角微弯,似笑非笑。敬王没能看到对方慌乱狼狈的样子,不大爽快。 但很快,敬王又放下心。 呵。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皇帝甚至都不敢让顾文君现身,怕不是知道事情败露没了办法,已经暗暗找人送顾文君离京躲起来了。 但是没关系。他会把顾文君抓回来,让顾文君亲眼看到这小皇帝的无能和挫败!他一定要让顾文君后悔自己的选择。 无论是出身正统,还是治国能力,萧允煜根本比不上他! 在各人心思百转间。 宫女已经擦拭了许久。 第一遍,季太后的脸,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多了一点水迹。 那易容高手黄善德努了努嘴巴,心道这个小皇帝找来的人能力倒是出众,易容的手法很高超,竟然能撑过少量清洗。 第二遍,太后不适地歪过头,五官还是不变。 黄善德的脸色有些难看。 连敬王也蹙起眉。 第三遍…… 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脸部的轮廓都一模一样,没变大也没变小,就是季太后季月娥的脸! 怎么可能?! 明明试验过千遍万遍的法子,绝不可能出错啊。 难道,这真的是季太后季月娥本人? 不! 季太后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个一定是假的—— 黄善德咬紧了牙关:“等等!我记错了比例……应该多放一些皂荚进去……让我亲自调配!” 这江湖混混哪里还有之前那么嚣张得意的样子。光是他主子敬王冷下来的眼神就够他害怕的,背后都凝出一层汗。 皇帝也看向他,那狭长的凤眸中藏着一丝凶煞之意,看得黄善德不自觉地发抖。 “陛下。” 敬王殿下不得不开了口:“事关重大,还是仔细一点吧。” “那就再给一次机会。”萧允煜冷冷道,“最后一次。” 萧允煜意有所指,不仅仅是在对黄善德说话,更是在对敬王警告。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但诸位大臣却不觉得萧允煜说的不妥。 本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揣测,就不顾太后病情请她入殿,就是大不敬的冒犯! 现在都验证没问题了,又要再来,那就是敬王不占理了! 终于。 轮到敬王的脸色不好了。 而黄善德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一对小眼睛紧盯着季太后的脸,不敢错过半点漏洞。 又是经过一番擦拭。 太后的脸—— 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连番折腾,季太后的脸色似乎更惨白了。 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有易容的痕迹。 黄善德几乎要疯了,眼睛里都充起血丝。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计谋会失败,满心想着主子许诺的好处。可眼看事情没有按照他们预计的发展,黄善德才开始慌了。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濒临绝境之下,黄善德猛地抢过了宫女手中的手帕,扑到太后身前去按她的脸,吓得宫女尖叫。 但是黄善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他成功地揭穿这个太后是假的,他就能活! 黄善德几乎是撕扯一样地蹂、躏太后的脸。 季太后叫出声音“啊、啊……” 可是直到侍卫们冲上来把他打倒,拖到地下用力按住四肢趴在地上,太后的脸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底下的大臣都忍无可忍,高声怒喝。皇帝更是一声令下,直接定了罪。 从黄善德冲上去那刻起,敬王就沉下脸色,一言不发了。 黄善德的脸色变得比太后还要白。 他不仅没有帮主子揭露真相,反而帮陛下验证了太后的真身——这下,再也没有人会怀疑太后是真是假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只见,季太后虚弱地嘶了几声,然后,她头一歪,整个人栽到下去。 “太后娘娘!” “太后!” “太医,快给太后娘娘看看!” 殿内立刻大乱,尽管太医们就在一旁,但是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要是季太后因为今天的事驾崩,那—— 敬王再也装不下去,脸色彻底变得阴沉,握紧了轮椅扶手。 而在龙椅之后的一墙之隔。 顾文君终于直起了身子,她松开手,解下了缠绕在十根手指上的极细丝线…… 第三百八十七章 这一局的胜负 这场局,顾文君已经解开了一半。 但是接下来,也不能放松。 在她的有意安排下,站得最靠前的李太医被推上去诊断。他一搭脉就僵持许久,也没有其他太医再敢上前了。 顾文君在墙后专注地听着,整个大殿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悄无声息,只有紧张的喘气声。 直到过去很久,殿前传来一声哀恸的悲鸣, “太后……没气了!” 只听随即而来就是乱作一团的惊呼。“怎么可能,刚才太后还好好的……” “你们不是太医吗,到底会不会医术!” “这……太后的病情本就不太好,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呀!” “怎会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但是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季太后虚弱不堪的样子,也不觉得有多蹊跷。他们只怪自己放任了今天这场易容辨术的胡闹。 那个易容术师根本毫无礼法,目无尊纪! 就算是敬王殿下引荐的,也不该让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江湖术人接近太后娘娘! 要不是那人突然发疯也不会惊扰到季太后。或许就是那一时情急,害了季太后的命啊! 在各个大臣懊悔嚎哭之际,季太后的弟弟户部尚书季沛倒是没有哭出来,但他整张脸已经黑得快要滴出墨。 “陛下,臣请求,再看看一眼太后娘娘!” 说完,他看也不看旁边的敬王,自己大步上前,挥开了围在那里的太医和宫女,跪倒在太后身前。 季沛装作一副为太后情难自禁的悲痛模样,实则是,排查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但无论他凑得再近观察得再仔细,也只是看到长姐闭上眼憔悴衰败的脸,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季太后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再也不复当年嚣张的气焰了。 这就是季家的季月娥,季沛不会认错! 季家这位嫡长女性格强势,嫡子也培养得心思深重,他们从小就一直较劲,互不服输,但也会相互合作,借势互利。 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是借着太后得来的。 但现在,季大人眼前只剩下一个老态病弱的断气妇人,用再华丽的衣袍将她从脖子到脚地包裹紧密,也掩盖不了住那一身的死亡气息。 就算是季沛这样心狠手辣一个奸臣看了,也不由得心下恍然。 之前他亲眼看见季太后坐下,即便动作虚弱缓慢,但手脚依然能动,他也亲耳听到季太后说话,即便声音有气无力,但还能开口言语…… 然而转眼间,他的长姐,真的死了。 只是并不如敬王说的那样,季太后是死在小皇帝的手里,反而死在了他们的围堵逼迫之下—— 这也太讽刺了! 季沛脸色铁青,握紧拳头。 此情此景,桀骜霸道的年轻皇帝都低下头,像是以示哀悼。 “不,不可能!” 不止是会易容的黄善德不信,那还未被拉下去的囚犯陈长必更是嘶声力竭地大吼:“这太后是假的,是假的啊!” “说不定是什么更高明的易容术……一定会有破绽的……” 黄善德也死命地叫嚷起来,为敬王也是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把衣服脱了,查她的身体!” 在皇帝发怒之前,之前连连发难的季沛忍无可忍了。 “住嘴!” 季大人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人都拖下去!” 这下黄善德更慌了,下意识地向敬王求救:“主子!” 顿时,文武百官的注意力都被牵回到敬王的身上。 太后断气,事发突然,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关注着季太后的性命,倒是无暇顾及黄善德这个罪魁祸首。现在他跳了出来,就无法再忽略过去了! 尤其是黄善德这一声“主子”,瞬间就让人想起,这一系列事的起因,都是因为敬王殿下要求查案! 于情于理,于法于规。 敬王都避不过去变相害死季太后这天大的责任。 众大臣看向敬王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曾经是如何看待当今陛下的,现如今就会怎么审视敬王。 这一切都落在了顾文君暗中窥视的眼底。 她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好笑。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莫测。 陛下杀戮成性在朝中都人人畏惧,可只要他稍微变得好一些,众人便会感慨万千,觉得身为人君,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而敬王一向树立名声,也是在给自己打造一柄双刃剑。但凡敬王有一步差池,打破了清冷隐世的形象,就会更容易让人失望。 当然,不是敬王“有意”要害死太后的。 但偏偏是敬王殿下带来的人冲撞了太后娘娘! 这时陛下开口了。 “把人拖下去,明日问斩!” 一开口,便是杀令。 但这时杀头,反而显得陛下仁慈。光是扰乱殿前,惊吓太后这一条,就足够诛杀九族了! 死罪容易,活罪才难! 萧允煜也从顾文君那里学了乖,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追究敬王的罪责,而是闭眸一挥手,轻轻放过,好似悲痛于心,不忍再追究: “你们也都退下吧……” 陛下越是这样,就越显出敬王的错误! “……” 黄善德和陈长必全被拖了下去,对此敬王没有说一个字。 但是敬王也无法安坐下去,他不得不开口先一步应下罪责。 “这一切……确实是本王的错。” “陛下,本王自请降罪!” 原本。敬王是想要用忠孝礼义这一条来对付萧允煜的,谁想到竟然被反将一局,算计到了他自己头上。 敬王的手指按在扶手之上。 他抓得太紧,以至于掌心都被扶手表面的纹路刻出血印,但即便如此,也解不了敬王的心头之恨。 然而无论多愤恨,敬王现在也只能低这个头。 否则,他就会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境地! 本来敬王就是仗着季太后被陛下所杀的秘密情报,才精心布了这个局。他当然知道,太后一定是死了!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 他已经失去大半的人心。 再按照两个手下说的那样,扒去太后的衣服再仔细检查,能查出破绽倒还有回旋之地,要是还检查不出呢? 且不说这能不能行得通,只要敬王再提,不光是那些文臣们绝对会把敬王抨击个遍,就连季家都会彻底反水! 敬王,不能再赌这样的风险。 他已经猜出,无论这是什么样的秘法,一定是顾文君在背后策划的! 也只有顾文君能想得出这样的破局之法! 这一局,又是他输了。 大意失去徽州的支持部署,现在又坏了朝廷的声望,以后的局势对敬王来说,只会更加艰难。 就算他能忍气吞声,自请罪罚,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好转。 毕竟太后的死现在被摆到了明面上,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崩逝,不可谓不重大。这罪名,只能安在敬王的头上。 他输得够彻底! 但是。 敬王不觉得自己是输给皇帝的,他只承认,他输给了顾文君。 问题是,顾文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还是朕抱着你讲吧 何止是敬王萧宁晟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对这个“季太后”也没有理出完整的头绪。 敬王只不过是从心腹那里知道太后死了的消息,虽然他笃定对方绝对不会欺瞒自己,但是到底还存了一丝疑虑。 万一这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置好了的呢? 要是他的心腹手下其实也被骗过去了呢? 或许。 当初太后被陛下杀害的秘密消息是故意传递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出敬王和其他势力在皇宫内部埋下的棋子,才好一并拔除。 然后又借机引.诱这些藏在幕后的人跳出来。 一旦有人怀疑太后的身份,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地反击回去,一力降十会。现在太后当廷死去,震住了所有人。 就是算是一个平民百姓,也有人死为大的说法。何况是当今太后娘娘,一朝国母! 季太后的死就是一招必杀棋,像庞然大山一样地压制住了敬王,就算他心的中猜疑再多,也无法再冒然提起了。 而萧允煜,是真正亲手杀了季太后的凶手。 没有人会比萧允煜这个皇帝更清楚,季太后到底是死是活。 就是他做主,砍了季太后的头,尸身分离地放进了慈宁宫殿里,到死也没有给这个嫉恨恶毒的女人留下全尸。 他才是最清楚季太后死亡真相的人。 正因为如此,萧允煜也是全场所有人之中最惊讶不解的。 前面萧允煜之所以能冷静自若地应对敬王和季家,一是有顾文君在宫中,必定能为他处理后方,稳定军心。 二是他早已经执掌宫中大权,能在顷刻间调动五千大内高手,并且召到三万禁林大军进宫镇守,有所退路。 就算太后被杀的事情真捅出来了。 萧允煜也不会如敬王的意,任由敬王一派的人巧舌如簧地编排生事。 不过如今。 满朝大臣、殿前侍卫、宫女太监全都是萧允煜的证人,他们亲眼目睹太后是因为病体虚弱,当场受惊而死的! 所谓陛下杀死太后的揣测不攻而破! 无论事实到底如何,这件事已成定论,由不得任何人再质疑。 毕竟季太后可是因为一桩莫须有的“易容疑云”才遭殃的。而这又实在牵扯太多了! 就算会有一些心思缜密,头脑机敏的人会觉得奇怪,但也没人敢在太后身份真假这件事再做文章了! 太后娘娘可是死了啊! 且不说今天这一出出大戏是多么荒唐,让人啼笑皆非。 光是事后问罪就能让一大堆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一批人明哲保身没有吭过声,剩下的,除了首辅大人张御正出来劝阻过,还有一些官员几乎都是顺应着敬王和季家,向着敬王说话。 太后一死,这群人自然也将和敬王同罪并罚,一个都逃不了。 别看萧允煜现在不发话处罚,只是一心放在季太后上。 但凡是有点心眼的大臣都知道,陛下不会忘记的。 只是,现在确实不是纠错问责的时候。 既然太后已死,那么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料理太后突然崩逝的丧事,这本身就是一桩大事。 国丧都要进行个一年半载,之后朝中上下的婚事礼祀,大大小小各项事务都要推后甚至重新办理,这突如其来的死影响太大了! 哭喊、忏悔、跪地认错…… 大殿之上跪满了人。 直到天黑,深夜时分,这群大臣才在反复劝说之下离去。 中途,还有太监进殿传话:“陛下,顾文君已经到了,可现在……” 萧允煜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示意把人带到殿后等着,不用宣见了。 现在自然是没有人会在意顾文君的,季太后人都死了,顾文君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敬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但现在正是需要他表演“知错悔改”的时候,就算他心知肚明这是萧允煜在和太监演戏,可敬王也无法说什么,百口难辩。 只能冷着脸和那群大臣一起告退。 不过所有人也清楚,这悲伤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后面翻账问罪才是真正要打的硬仗—— 他得为这之后的事情筹谋准备了。 等到各个大臣和宫女太监退下,季太后也已经被收起入殓,现在正平放在一口精致昂贵的玉棺之中,还未合棺。 因为情形特殊,来不及准备太多,只能临时抬棺。 一切不得不从简。 萧允煜借口为太后守丧,光明正大地留在棺材旁边来回踱步,不时地垂眸,仔细观察这位短暂诈尸、又飞快暴毙的“母后” 他厌恶地盯着那张苍白、僵硬的脸,并不愿伸手去碰。 何况敬王手里的那个易容术士也已经验证过这张脸的真假——这的确是季太后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允煜把双手背到后面,从中厅的棺材旁边往台阶上走,然后绕着龙椅到背后。“行了,朕已经把所有人都撤走了。” 他放轻声音,在一向的冷酷暴戾中显出难得的温柔,“出来吧。” 偌大的前殿一片寂静,只有点燃的一排排灯火在罩中发出了几火芯在空气中摩擦的噼啪声响。 萧允煜也觉得奇怪。 太监明明说的是,顾公子不放心不肯离开,一直待在墙后面等着…… 一身龙袍的皇帝俯了身,他身材颀长,又生得高大挺拔,就是弯腰也没有低下多少。 透过过墙壁雕刻的洞隙,萧允煜看清楚了顾文君的模样。 一张粉雕玉琢好似入画的脸就贴在一墙之隔的边上,肌肤如雪如绸缎,红唇像花瓣般的轻微张合着,轻缓地呼吸。 顾文君双眼轻阖,或许是因为不安,长而浓密的睫羽不时轻颤,像是蝶翼一般,惹人怜爱。 这人半趴在墙上,等得太久,竟然累得睡过去了。 饶是萧允煜这样杀人不眨眼铁石的心肠,也在看到这幕之后柔软得一塌糊涂。 萧允煜也顾不得更多,也从里间进到墙后,小心地把顾文君抱了出来。堂堂一国之君,现在也干起钻墙的事情。 他却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这堵墙后的空间狭小,还有难以清扫的灰尘,只是建造朝会大殿时丈量有误多出来的一寸缝隙,鲜为人知。也是机缘巧合,才有了今天的用处。 一想到顾文君在这样的地方等了一整天,就是为了帮他应对敬王,萧允煜心中动容不已。 此刻,他愿意为顾文君做任何事情。 就算顾文君醒来让他放过敬王,萧允煜说不定都会忍耐着杀性考虑一二。 “唔……” 毕竟是从这样窄的地方把人抱出去。 哪怕萧允煜动作轻柔,脚步敏捷,也还是让顾文君惊醒了。她也不是寻常的柔弱书生,警戒心很高。 几乎是萧允煜一抱住她,顾文君就立刻醒了。 但不知不觉中建立起来的信任感让她不由自主变得迟钝,在陛下怀里躺着抱到殿厅之中才想到要挣扎着下来。 “文君失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然而萧允煜的双臂强劲有力,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牢牢地桎梏住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 “你哪里有罪,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 萧允煜一叹:“要不是今天这件事无法对外言说,朕真恨不得立刻封你为官!” “陛下!” “好,不说这个了。” 萧允煜知道顾文君看重规章,也不愿意依靠他的权势得利,便收回这句话不再提,只是勾唇轻笑。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你立了功,就算不赐官,朕也是一定要赏你的。” 他也相信顾文君的才能可以自己挣得官位,反正顾文君早已经是他心中钦定的状元。之后的殿试也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刚刚“丧母”的皇帝没有半点悲痛之情,反而有几分悦色。 顾文君满脸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陛下难道不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吗? 不如先放下我,我才好为陛下一一解释。” 她故作镇定地开口,但是两颊浮起的红霞已经泄露了她的心绪。尤其是一侧的脸上印了浅浅的墙刻纹路,更显得俏丽可爱。 萧允煜非但没有松手,还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这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皇帝一边收紧手臂,一边抱着顾文君大踏步走过去,惊得顾文君抬起手,下意识地挽住了萧允煜。 “陛下你!” “文君受累了,还是在朕怀中说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傀儡术 话虽如此,但是真的走到大殿上,萧允煜还是弯下腰把顾文君放到了地上。 他知道顾文君还顾及分寸,玩笑也不能开得太过。 太超出界限,就会过犹不及。 果然如萧允煜所预料,锢住的怀抱稍微一松,顾文君便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力道往下跳,想要尽快离开。 然而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一用力就发麻,虚软得往前跌去。好在萧允煜心细,没有过早松手,他扶住顾文君的腰肢,长臂一捞,就把身量纤细的人揽了回来。 反作用力之下,顾文君贴在陛下胸膛,帝王宽阔的肩臂有力地支撑着她,金丝玉线缝制的龙袍里面,是一具高大的男性躯体。 顾文君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她听到的心跳是自己的,还是来自陛下胸口。 “说了抱着你,你还不依。”萧允煜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动着胸腔都轻微震动。 他身形一动,好像还要再抱。 “!” 顾文君连忙推开萧允煜站定,“抱歉,陛下……” 她又不想萧允煜借此重提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忙把话题拉回到眼下的事情。更何况,无论太后是什么时候死的,毕竟现在陈尸殿内,也不是适宜亲密的场合。 于是顾文君忙不迭地一指,让萧允煜看棺内。 “陛下,请看。” 她本就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也是公认的机敏聪慧,这时候却将话题转换得如此拙劣生硬,到底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萧允煜把一切收进眼底,一双冷眸中浮起笑意。 不过他还是顺应顾文君的心意,从善如流地走近了玉棺,往里头瞧去。其实之前萧允煜已经反复打量过了,也并没有察觉任何问题。 顾文君也讲解起来:“这张脸确实是季太后的,如假包换。” 她叹一口气:“佛龛的檀香保存了季太后的首级,只需要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处理,就能还原容貌。” “至于身体麻烦了一些……” 说着,顾文君把手伸进棺材内,解开了季太后包裹严密的华服。 绣线精致的衣领稍微一松,露出一段脖颈,终于暴露出秘密的一角。 只见在太后的脖子以下,用粗线缝了针脚密织的一圈,连接了头颅和身体,人的皮肤上被针线穿过,看得发憷。 这竟然是一具缝起来的尸体! 多么骇人听闻。 要是那些大臣还在这里,只怕要当场晕厥过去,但凡有个性子软弱的,说不定还会真的被吓得惊悸至死。 但是这吓不到萧允煜。 他初登基时皇位不稳,就是从血海尸山中稳固了自己的权力。一具残缺怪异的死尸,对萧允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截身体,是朕处死的那个嬷嬷。”萧允煜眯起眼,猜出了七八分。 不过他还有更不解的疑问。 “两个都是死了的人,你又是怎么让‘太后’动起来的?” 顾文君松开衣襟,又换了个方向,把季太后的衣袖挽起,直到露出手肘部。在那关节连接处竟然也有一圈缝线! 像极了用线串联起来的剪纸、木偶—— 难道?! 萧允煜若有所思。 “头和身体,两手、两脚,也都是这样连起来的?” 顾文君放下太后那身衣服宽大的长袖,对陛下点了点头。 萧允煜想到什么,向顾文君伸手。 “把手给我。” 只是犹豫了一时片刻,顾文君便把手递给了陛下。萧允煜收拢掌心,攥住那白皙纤长的手指摩挲。 白玉段似的手本该毫无瑕疵,却因为仓促紧迫的缝合在指尖留下了针扎的刺伤,还有血凝的痕迹。 更让人瞩目的是,那手指根处被密密麻麻的线圈缠绕过,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红痕,烙在顾文君的手上,更是触目惊心。 “你一直藏在墙后,是为了用线操纵人……” 顾文君垂下眼,算是默认。 “手脚四肢是可以被拉动,可是眼睛和嘴巴呢?”萧允煜又追问。 之前在殿上,季太后分明是自己闭上眼睛的,也张开嘴巴才发出了声音,完全就是个活灵活现的,活着的人。 也是如此,才骗过了太后的弟弟季沛,更是把满朝大臣刷得团团转。 顾文君抿了抿唇,才开口。 “陛下可曾看过木偶戏?” “当然看过。”萧允煜道:“但是木偶的脸僵硬不动,表情也是画上去的。” “这是我朝的木偶戏。我之前曾在一些奇书里看过,在一些西方番地的木偶,眼皮、和嘴巴都可以做成活动的关节,能眨眼、能张嘴……” 萧允煜听得入神。 “这倒是新奇。” 随即萧允煜又想到太后,“你是说,现在她的脸也是——” 顾文君缓慢地应下了一声,神情凝重。 她把手移到季太后死气沉沉的面容之上,为萧允煜翻开了太后的眼皮,以及下嘴唇。 这张脸表面是没有任何痕迹的,因为针脚都缝在了内里。 只有翻出来,才能在眼睑内,以及嘴巴里面看到针线缝合的纹路。血色的组织肉上,白色的线清晰可见,更加恐怖了! 顾文君松开手,退后一步。 “情况紧急,这也是无奈之举。希望陛下没有被文君临时想出来的办法惊吓到。”顾文君言辞中有几分犹豫。 这其实是一种傀儡术。 源自民间流行的艺曲表演。 术师将木偶或者纸偶的关节剪开,用针线串起,然后躲在幕布后,利用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长线操作这些人偶动作,再配合说话、乐声表演故事。 顾文君就是依样画葫芦地用到了尸体身上。 她听过季太后的声音,模仿一两句话还是没问题的,这才不露痕迹地完成了这场殿前的“表演”。 然而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改造人体、操纵尸体的法子无疑都是违背伦理纲常的。 她也担心自己被当做异类、妖孽,遭到陛下的猜忌和疏远。 不过,顾文君多虑了。 萧允煜只会为她的才思应变而感到惊叹 “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奖赏你,何来惊吓之说!” 他不仅没有一点恐惧,而且还对顾文君心疼不已。萧允煜轻柔地为顾文君的手指按抚,他手掌中的热意裹上来,让顾文君一阵瑟缩。 “朕的杀孽多了去了,你还担心,朕会怕你这点手艺么。” 为了让顾文君安心,萧允煜不惜自贬。 “季月娥是朕亲自杀的,伺候她的嬷嬷也是朕下令杀的,一切罪孽本就是朕犯的,就算上天要罚,也是罚在朕的头上。 文君,你无需惊惶。 哪怕真的有什么天谴落下来,也都由朕来接。” 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英俊容貌柔和下来,以往满是戾气的眉目之间如今充斥的俱是深情。乌木般的黑色瞳孔中,只映出顾文君一个人的身影。 他这样评判自己,说得顾文君的心都搅作成一团。 “不是的。” 顾文君说:“虽然我说过陛下做错了,但我从不认为陛下罪不可赦,何至于此!” 陛下杀季太后,都是太后折磨、利用陛下种的因。 甚至到现在,陛下的身体里都还残留着季太后千方百计找来的稀奇蛊毒,必须定时用药缓解医治。 曾经。 宫中之人看不起他的身世,臣子们轻视他的年纪和势单力薄,萧允煜这个皇位不是顺风顺水得来的。 如果不是他大开杀戒,用了雷霆般的手段震慑人心,这些豺狼虎豹又怎么会敬他畏他。 到了现在,龙威过盛又积聚出惧怕,才造成如今的形式。 一个好的皇帝确实不能动辄杀人。 萧允煜是需要改。 但是。 这不代表他不配当这个皇帝。他生来就是天子血脉,不论如何,龙椅传位给了萧允煜,那么他当然应该坐拥这个江山! “陛下的错,我会帮着改;可是陛下的好,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 顾文君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 闻言,萧允煜一笑,执起顾文君的手,相视许久,他也应诺:“好。” 他们知道,这才只是刚开始。 敬王吃了这么大的亏,损害了二十几年累积起来的名望,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撕破了脸皮,顾文君也不怕得罪敬王。 她为陛下分析: “太后丧事一办,季家明面上的靠山就倒塌了。现在季沛又怀疑敬王,正是最合适下手的时机,彻底毁了他们的联合……” “陛下要想改制,正好利用季家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第三百九十章 顾家不要,就由季家收下 此刻。 夜色更深,快要到丑时。 京城的百姓们都已经早早歇下,准备第二天的生计。 达官贵族的宅邸,却都灯火通明,但并没有歌舞升平,反而安静得可怕。 季家更是一片死寂。 户部尚书季沛回来时的脸色阴沉至极,吓得仆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季大人本就生得五官锋利,眉眼深沉,现在怒意外露,更是让人心生怯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下人把自己的嫡子季诵远带到房内。 “爹,怎么了?” 季诵远两眼惺忪,神情疲惫, 他躺下入睡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然后就被自己的亲爹从上到下冷冷地盯了许久,季诵远自然莫名其妙。 季大人看得更恼火,冷笑道:“你倒是睡得香。” “爹,孩儿也是正在为殿试用功!不休养好身子,又怎么能拔得状元?” 季诵远心下不服,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在京城学坊闹出了龙阳癖好的丑事,被人当众捉奸和顾瑾酒后交缠,折辱季家的门面。 可这都是被顾文君算计的啊! 像季诵远这样的名门子弟,高傲至极,他自然不可能悔悟思过,只会把一切怪到别人的头上。 即便这件事已经被季家花费大力气压下去了。 然而顾文君在徽州大出风头,又立即成了季诵远的眼中刺肉中钉。 尤其是顾文君那第一会元的名号,更是直指下一场科举的头筹。 季诵远怎么甘心看着这个对手得意。 他不管爹有什么样的打算,反正季诵远是绝对不会让顾文君这小子好过的。 从京城学坊借故休学后,季诵远就一直待在家里日夜温习功课,撰写文章试题。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之后的殿试上给顾文君一个重创,季诵远已经发毒誓踩在这个翩翩才子的头上扬名立万,洗刷自己之前的屈辱。 他知道顾文君心思缜密。 但是季诵远一向自负,从小也是在世家大儒的熏陶下教养的。季诵远不信,他会在学识上输给一个乡下长大的顾家弃子! 至于顾家的嫡子顾瑾屡屡比不过顾文君,那是顾瑾自己狂妄愚蠢! 季诵远已经听闻,顾瑾不仅在会试中名落孙山,而且连个科举资格都被剥夺了,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废物。 以前名传京城的江东双绝之一,顾瑾顾才子沦落成这样,实在可笑。 这样的蠢货,连当季诵远的下人奴才都不配。 当初就是这蠢材没有眼色失了分寸,连累他计划失败,反倒被顾文君算计着出了大丑,季诵远早已对顾瑾厌恶极了。 如今顾家到处为顾瑾求情,也没人搭理。 季诵远更是鄙夷万分,恨不得顾瑾赶紧去死,好彻底把那件断袖丑事抹除。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被季大人一句话惊得翻了全局。 “你还想着殿试?” 季沛季大人冷笑了一声:“今日朝议,你的皇姑母,也就是太后娘娘,突发病逝了!” “什么?” 季诵远吃惊得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半天回不过神,失了公子仪态。 但现在,就算季沛以往对儿子再严格苛刻,也不会在乎这一点失态了。 季沛道:“别说科举都要因为国丧延后举办,就是你爹这脑袋上的乌纱帽都不一定保得住!” 季大人的眼睛布满了阴霾,声音冷沉。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爹都这么说,季诵远就更乱了。 季诵远先是想不明白太后的病情怎么一下子就恶化到这个地步,随后他的思绪就立刻被季诵远说的“官位不保”摄住了全部心神。 比起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太后姑母,季家的利益才更为重要。 季诵远也不是那种无知无能的公子哥,他很快反应过来。 在季沛说完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后,季诵远开口: “爹,虽然皇姑母是我们季家的靠山不假。 但这些年,您官至尚书,姐姐也在宫中做了贵妃,我们早已经稳固了自己的势力……何来倒台这么严重?” “你以为是谁让我当上户部尚书,又是谁封你姐姐季卿卿当贵妃娘娘的?”季沛反问。 季诵远一怔,才迟疑着回答。 “……是太后姑母。” “对。你记住了,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思,而不是陛下!”季沛直接向自己的儿子挑明了,“但是太后死了,当今朝廷上就只有皇帝陛下,没有太后娘娘了!” 以前他能让季诵远先读书结交世家公子,再通过科举及第,入朝为官,一步步地来。 可如今形式剧变,朝廷更是风云变幻。 季沛必须把季诵远推到更加残酷的官场面前,让季诵远学会政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季诵远的神情一僵。 然而,季沛脸色比季诵远还要难看,他能爬到这个位置,本身也极其聪颖多才,季诵远当然有自己的能力和手段,也担得起高官厚禄。 但是季沛还没有傻到看不清局势。 他知道,连同季太后和季家,都为皇帝所厌恶。 “要是陛下真的心仪贵妃,那你姐姐早就诞下龙子了!” 而事实呢。 皇帝不仅疏远三宫六院,而且还不止一次让季贵妃罚过禁闭。 连后宫都闹得如此之僵硬,朝前只会更糟。 陛下不喜季贵妃,更不满意季大人! 季沛当然知道,这些年他给那小皇帝施过多少绊子,他自以为能压住萧允煜。一直斗到今天,皇帝陛下几乎忍无可忍,也无须再忍。 尤其是今天这一场交锋试探。 萧允煜成长得太快了,让季沛都隐隐感心惊。 他原本还想着借助敬王继续钳制萧允煜。然而—— 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结果就是皇帝赢了,敬王落败到了下风。现如今,敬王背负了害死季太后这一桩因果,自身都难保,更遑论来保季家! “爹!” 季诵远已经听得心慌意乱了,他只能想到:“要不,我们向宫里送药,帮姐姐助一点力?” 季沛沉下眼神,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一眼。 “在这种时候把手伸进宫里,你嫌你爹死得不够快吗?”季大人摇摇头,他道:“再说,当今皇帝心性冷酷,这法子对他没用。” 除非能怀上龙胎—— 但也来不及了,而且怀上也不一定能生下来,风险太大。 “那怎么办?”季诵远彻底慌了。 向来是季诵远支使旁人,算计得利,但这一切都因为他是季家嫡子,是太后的侄子、贵妃的弟弟。 他何曾有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这样尊贵的身份。 季沛呵斥:“慌什么!你爹还没倒!” “爹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局势,有所筹谋,而不是为了看你无能的样子!”季大人斥骂了一通。 季诵远咬了咬牙:“孩儿不解,还请爹明示。” 眼看季诵远稍微振作起来,季大人才继续说。 “那小皇帝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有弱点……”他缓慢说出一个名字。“顾文君。” 又是顾文君! 季诵远正是情绪起伏激烈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他更不舒服了。 “陛下极其器重顾文君,今天的事,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办法排除了顾文君,没让那顾小子牵连进来。 可想而知,顾文君是陛下的人!” “爹的意思是…… 陛下已经打算内定顾文君为状元了?” 季诵远双眼充红,牙龈都快要咬碎了。 “这倒不一定,科举事关重大,殿试还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不会乱来。”季沛沉吟一会儿,又道,“但顾文君,必定是陛下未来的重臣。” 他改了主意。 “这个人,我们必须拉拢。” “爹!”季诵远不甘地叫道,气愤极了,“顾文君可是我的对手!” 季沛按住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们既要拉拢顾文君,更要握住这人的把柄,才能完全掌握。 既然顾家不要顾文君,那就由我们季家收下。” “我的女儿已经送进宫了,但是太后的女儿允翊公主还在。刚好,允翊也对顾文君十分上心,她想要一个驸马,我就成全她。 之后。 再由我来请议,废除驸马不得为官的旧规,改变陛下对季家的看法,让陛下满意……” 季沛之前对这件事的表态含糊。 可现在,他想要亲自出面,积极促成萧允翊和顾文君结亲,从而缓和跟皇帝陛下之间的关系。 但季诵远仍旧愤愤不满。 这在他看来,还是给了顾文君极大的便宜。 季大人:“行了,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此一时彼一时,你别想再在中间插手生事。 顾文君当了驸马,就算陛下再看重,他今年也是不可能参加科举了,这只会利于你——” 然后季沛收拢手指,力气大得快把季诵远的肩骨都攥碎。 “远儿,今年的新科状元必须是你,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季诵远震住。 “但……太后丧事在即,怎么能提亲谈论婚事?” 季沛终于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阴冷。 “那要是,顾文君的婚事是丧事之前就定下了的呢?”季大人说。 “是江东顾家,顾长礼顾大人和夫人清乐郡主亲自替他议亲的,三书六聘,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由不得异议!” 第三百九十一章 山雨欲来之势 太后一死,牵连甚多。 不仅是季家在彻夜思索接下来的退路和应对策略。 朝中上下各怀心思。 敬王府。 也是乌云笼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即便王府时隔多日迎回了府邸的主人敬王殿下,府中上上下下也不见半点喜色,十分压抑。 幕僚们早在书房恭候王爷许久,连夜长谈。 此番对阵,敬王接连折损了太医卧底、易容高手两个心腹手下,尤其是那擅长易容的黄善德,敬王连保住都不能想,必须果断舍弃。 更糟糕的是。 在太后丧事筹备之中,敬王还得面对一系列的诘问责难,背负害死太后的天大罪名。 光是因此而对敬王失望的大臣,就已经是巨大的严重损失。 更不要说皇帝萧允煜会在暗中布置对付的手段…… 甚至有下属进言。 “主子,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干脆一鼓作气,反了他!” 敬王不答话,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 自有其他人会解释:“徽州的财源被切断后,支撑不了大动作的起兵。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又听到徽州事变,敬王的眸中闪过寒光。 要不是他握拳按压轮椅扶手克制自己,早就在殿前失态了。手中的鲜血被擦拭,掌心也已经上药包扎过。 但是敬王心中的阴影与愤恨却无法消除一丝一毫,而且越来越深。 徽州之事本就让敬王恼怒至极。 太后这件事更令他生恨。 他谋算至今,竟然会栽得这么狼狈,敬王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无论如何,敬王都不想在萧允煜面前认错伏罪。 然而历经太后当庭去世,众大臣必定对他生出诸多不满。等太后的死昭告民间,这件事早晚会被添油加醋地传到天下人的耳中。 敬王知道,萧允煜不会放过这一天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那好侄儿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踩在他头上,树立慈孝的仁君名声,洗清往日的恶名。 唯独敬王会损失一大帮潜在的拥护者。 这也让敬王的手下忧心忡忡,彻夜复盘整件事是如何败掉的。 而他们最想不通的就是——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太后当真没死,是萧允煜那皇帝小子从一开始就在诈我们?” “不可能!依照小皇帝的心性,他根本忍不了太后那么久。” “是啊。 而且季太后就算病入膏肓,也绝不可能让皇帝好过,那太后安分这么久,肯定是假的!” “还是说,萧允煜真的找到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再世?” “没听说神医谷向天的消息啊——” 有人插了一句话。 “不是皇帝找到了谷向天,而是他有顾文君!” 在敬王豢养的这群幕僚能手之中,朱高是在徽州亲自面对过顾文君的。他的话也点醒了众人。 然而,气氛却倏地更加冰冻,仿佛来到极寒之地。 敬王微微蹙眉,双眸之中都带着刺骨的冷意,让人不敢直视。 各人不由得噤声片刻。 他们也隐约知道一些情形,敬王曾想要拉拢顾文君遭拒,还反被算计。如今这一次,竟然又是落在顾文君的手里。 “……那顾文君,有这么大的本事?” 敬王沉沉开口。 “他确实本事不小。” “看来,那顾文君还真不能死,他说能治殿下的腿,应该是真的……”手下们互相对视。 敬王冷声道:“可惜,他不想治本王。”只想着逃离。 当初顾文君承诺要治敬王,也是为了从徽州逃走的应变之策。 顾文君只在意萧允煜那个混账东西,根本不接受敬王萧宁晟的心意。 手下道: “等殿下杀了萧允煜那暴君,坐上皇位,把整个天下都攥在手里,还怕区区一个顾文君会不依吗?” 仍然是谏言敬王殿下造反。 沉吟许久。 敬王吐出一个字。 “等。” 不是不反,是要等待时机再造反!敬王殿下终于泄露了隐藏许久的杀意。 他当然不是良善之辈。 萧氏皇室出来的人,都有一脉相承的铁血手腕和野心壮志。敬王也姓萧,萧宁晟还比皇帝年长十余岁。 萧宁晟手里死掉的性命绝不会比萧允煜杀的少。 只是他比萧允煜更会掩饰自己,藏得更好。 那张俊美的脸上被阴沉压出怖色,浅淡的琉璃瞳中蒙着一层灰霾,破坏了往日以来的出尘模样,从谪仙化为修罗,杀意森森。 而敬王府心心念念的顾文君。 已经在陛下的安排之中被秘密送到了宫外,在一家偏远的客栈中暂时安顿下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 这既是为了保护顾文君的安全,让她能暂避风头,同时也是为了应对将朝堂上的说辞,以免有心人调查试探。 再则,萧允煜也不想让顾文君搅进之后的是非。 虽然顾文君踏入朝堂是早晚的事情,但是眼下,他更想让顾文君先筹备功课,安心备考后续的殿试。 萧允煜比任何人都相信顾文君的才华。 光是顾文君为他解决的难题,就足以验证能力,把满朝文武大臣全都比了下去。 何况这一次,顾文君这以假乱真,瞒天过海的本事,彻底解决了太后之死的后患,更是让萧允煜大感欣许。 他心里钦定顾文君是状元,也不只是因为宠爱偏颇,而是笃信顾文君的才能卓绝出众。 连朝廷上那些聪明成精的臣子们都越不过顾文君的才智手腕,更何况是一群读书备考的书生秀才。 光是学识,顾文君就超出了同龄之辈。 除了顾文君,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配得当状元。 即使太后的丧事势必要让殿试延后,萧允煜也想让顾文君风光地摘下科举桂冠,才将顾文君安排到此地,暂时远离风暴中心。 顾文君也明白陛下的心意。 她交代完一些事,又妥善地嘱咐了大宫女关于陛下接下来的用药,才离开皇宫。 毕竟顾文君还没有官职,在宫中暴露身份极易惹出是非,当然不能久留。 何况她这一次进宫本就是因为冒险行事,被萧允煜派人强行掳回去的,要不是敬王紧急回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顾文君和陛下还得再僵持。 好在事情已经有所转机,顾文君才能放下心离宫。 就如陛下信赖她一样,顾文君也始终相信,陛下能够成为一个才干出众的明君,他自然有应对朝臣下属的办法。 接下来的丧事布置,局势变动,皇帝陛下自有主意。 现在她身子渐渐调理过来,来了月事,女儿家有诸多不便,顾文君不敢再在陛下的身边留着。 皇宫里到处是宫女、太监,都是陛下的亲信眼线,不乏通晓男女主之事的聪明人,顾文君也怕一不小心就漏了馅。 即使她与陛下几乎算是互相坦诚心意。 但是顾文君仍然有不少顾虑,一时半会儿还不敢表露女儿身。 她担心,陛下会觉得被骗。 她又忧思,陛下会想让自己恢复女身,影响大局—— 顾文君的脑海里充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都难以对外人说道。 好在如今她到了宫外,可以借着太后丧事这段清净的时间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 太后之死,乃是国丧,必定要昭告天下。 现在,整座皇宫都已经挂上了白幡。 京中也设了一帮衙役,大街小巷地告知巡逻,全京闭市三天,以祭太后在天之灵。 宫中吃穿用度,也都一切从简。 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需要为太后哀悼。 无论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哪怕是个根本不知道太后娘娘的三岁稚儿,也不能在这段时间在玩闹嬉戏。 京中的气氛沉重。 大人都尽量闭门不出了,孩子也多多少少感到不对,不再上街。 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消息传到江东的顾家。 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一接到消息,顾家也慌了。 尤其是顾家双绝中仅剩的名姝顾瑜,根本不敢相信。 “太后娘娘去世了……那、那选秀要取消了?” 她接受不了! “敬王殿下答应过我的,他说要把我送进宫里,让我成为陛下的宠妃!” 顾瑾和她同岁,早已成家,甚至有个妾。而她呢? 再这样拖个一两年下去,顾瑜再漂亮,年纪也要上去了! 刹那间,顾瑜的脸失去了血色。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个天一个地 想当初。 江东顾家是多么风光。 顾父顾长礼乃是江东郡守,当得一方大官,顾母又是清乐郡主,和皇室关系紧密,他们所生龙凤双胎都出落得极其出众。 其嫡子顾瑾俊秀临风,是名满江东的才子。 嫡女顾瑜貌美秀丽,是连京城都有所耳闻的江东第一美人。 人人都这么说,顾家这对江东双绝未来不可限量。顾瑾一定会科举高中,拜官朝廷,更步青云;顾瑜也定能光彩高嫁,抬进世家名门。 那时候。 根本没人记得顾家曾经还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楚婻楚娘子。 传闻楚娘子与外人苟合,被顾长礼捉.奸在床,当即休妻赶到了乡下。即使她肚子里怀揣着孩子,顾家也完全不认。 几乎是楚娘子前脚被扔出去,后脚萧清乐遍八抬大轿进了顾家的门,堂而皇之地成为顾家主母。 任谁来看,顾家的选择都是毫无悬念的。 可是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楚娘子肚子里生下来的种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长成了这样一幅翩翩如玉俊美不凡的好模样。 更令人惊奇的是。 一个被顾家弃之乡下的“野孩子”在不闻不问、无人教养的情况下,却能无师自通,出落得如此天才聪慧。 当这个顾家弃子在科举中接连夺下第一,打败无数高门子弟,世家才子,简直像是个妖孽,再也没有人会忽略她的存在! 不仅是江东牢牢记住了这个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已经将那个名字铭记于心—— 顾文君。 然而在那些被顾文君比下去的人口中,这个名字就没那么动听了,反而成为扎在心头的针刺。 每每提起,那根针就又会在胸肉上往里面更进一分,扎得心脏绞痛。 尤其是顾家第二任夫人,清乐郡主生的两个儿女。 在顾文君回来之前,他们一直以来都凌驾于楚娘子和顾文君之上,最多也就把当年的事当做笑柄,连提都不屑地提。 顾瑾顾瑜乃是天资卓绝的才子才女,而顾文君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教养的贱民,一个天一个地。 他们都把顾文君当成地里的一块泥巴,抬起脚,就能肆意碾碎。 谁知道,这竟然是一块坚硬的原石。 顾家不仅踩踏不了。 而且还被这块石头绊了个底朝天,也快要没落不成气候了! 只因为这块石头一点也不普通,而是一块经过打磨就能变成流光溢彩,举世瞩目的美玉! 如今再看,在天上的,分明是顾文君! 在地底里的,却是名落孙山、失去科举资格的顾瑾,和巴结公主殿下才有了一丝喘.息机会的顾瑜! 眼看兄长已经彻底没有了指望。 爹完全对这个家甩手不管。 娘亲又疯又闹。 顾瑜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只要她能嫁给天下第一的人物,一切都还有翻盘的机会。 结果又一桩打击来临: 太后死了! 别说今年不可能为皇帝举办选秀,就是之后的三年,皇帝也不大可能再纳新人了! “我选秀这桩事都没影了! 但是顾文君还能跟公主成亲?这算什么,又凭什么!” 顾瑜的牙都快咬碎了,此刻的她张着眼睛龇着嘴巴,再美再精致的五官也变得面目狰狞,难看极了。 原本,顾瑜在京城学坊中就是靠着嫁人的指望,才能支撑自己在公主身边跟前跟后地伺候着。 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只有使唤婢女下人的时候,何曾这么卑微过。 公主殿下喝了一口稍微烫一点的茶水,就能劈头盖脸地把茶杯砸在顾瑜的身上。 顾瑜也是忍耐到极点,都快忍不住。 好在会试开始,学子们到处赶考,学坊停学,顾瑜才能暂避公主,回到了江东。 谁想到。 噩耗接二连三。 先是她的兄长没了科举的资格,就此成了废人。 再又是她想要通过选秀进宫服侍陛下的计划也泡汤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到现在,敬王连派个人给他们通风报信都未有过,根本不联系他们。 看上去,敬王也已经对他们死心了。 可是顾瑜怎么也不甘心! “选秀、选秀,你就只想着你自己的事!” 然而她的母亲萧清乐不仅没有安慰她,还像是被激怒的母兽一样,跳起来指着顾瑜的鼻子骂。 “你怎么就不能替你的兄长想一想!瑾儿平白无故挨了莫须有的责罚,正是需要托关系的时候。 这门婚事,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越说到后面,萧清乐的声音就越尖利。 接连的挫败已经快把当年颐气指使的郡主逼疯了,萧清乐对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了好脸色。 就算这个主意也是顾瑜想过的。 但现在听萧清乐说起,顾瑜只觉得刺耳极了。顾瑜气都不顺了,身子都发颤,一起一伏。 “好啊,就算让顾文君娶了公主又能怎么样?娘! 难道你还指望公主殿下帮兄长说情,挽回他的科举资格吗?” 顾瑜把手帕攥得搅成了一团,那丝面上的刺绣几乎要被扯烂掉了。 她咬了咬牙,又继续说: “一旦顾文君成了驸马,他是当不了什么大官了,可驸马,才是公主殿下的枕边人。” 之前那段时日,已经彻底让顾瑜了解到萧允翊公主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那公主傲慢任性,肆意妄为,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就算顾瑜有一层“顾文君之姐”的身份,也还是没有完全入允翊公主的法眼。 公主才不会帮顾家出力呢! 别给顾瑾说情了,就连帮她进宫,接近陛下都不可能。 顾瑜没敢说出来的是。 她觉得兄长已经没救了。这次会试,顾瑾本就没有考中。 顾瑾的心态毁了。 就算再让他考个一千次一万次,也是没用的。顾瑜以前有多仰慕顾瑾,现在就有多厌恶鄙夷这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长。 一个男子,怎么会没用到这个份上! 他从徽州牢里出来后,性情更是大变,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那个跟着回来的柳柳之外,顾瑾谁也不见,谁也不说。 其他人,甚至是萧清乐、顾瑜想要跟他说话,都会被砚台、纸笔砸出去。 顾瑜想着。 与其继续在顾瑾身上花费心思,还不如多帮帮她! 但是萧清乐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甚至忽略了女儿。 加上柳柳那个小妖精又在她眼皮底子下面进了顾家的门,顾瑾不知道怎么了非常亲近她,顾长礼也总是偷摸的盯着柳柳看,都快把萧清乐气死了,整天跟对方斗来斗去,哪里管得了顾瑜。 萧清乐一个劲儿地劝顾瑜。 “瑜儿。 你不替你兄长想,也要替你自己想想啊! 只要我们能把这件事办妥,季家那边就答应我们,会帮瑾儿找个出路。瑾儿能度过这个难关,你将来出嫁也更有依靠…… 难不成你还指望你那个废物爹吗?” 顾瑜呆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季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了橄榄枝。 明明之前顾瑾和季家的季诵远闹出那种丑事—— 该不会! 他们两个私底下还有往来? 顾瑜一边恶心得想吐,一边又下意识地思索自己能在这里占到多少好处。 萧清乐说:“你和公主走得近。 京城学坊那边,你需要多花心思,把顾文君和公主早就私下相授的消息散布出去。你放心,季家会和允翊公主说的,你不用得罪公主。 然后……” 顾瑜只听了一半,就吃惊地张大嘴巴。 “娘,这可是欺君之罪——风险也太大了!” “这是季家的计划,他们会布置得天衣无缝的,我们只要配合就好了。 没事的,瑾儿会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萧清乐如同入了魔障一般,反复念叨着。 这公主婚事就这么急? 不能等到太后丧事过去吗! 随即,顾瑜又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啊季家和公主殿下等不了,她也一样等不了! 既然如此,她倒是可以有样学样,做些手脚…… 第三百九十三章 探听消息 顾家的两个女人在房里密谋。 明明是一对母女,却都各怀自己的心思,真是一窝里出来的蛇蝎,还是修炼成了精的。 但是她们忘了,如今的顾家可不只有她们两个女子。 一个鬓发低垂斜插珠钗的秀美少妇就在房门前停留了许久。她手里端着一碗煮好的药,但身子却靠在门边上,怎么看都有些古怪,动作生疏。 也是她经验太少,一下子就被打开门的顾瑜发现了。 “徐秀容!” 顾瑜一见对方就不禁横眉怒喝:“你不去多照顾兄长,在这里干什么?” 原来这就是顾瑾所娶的徐氏嫡女徐秀容,只可惜徐家位卑言轻,根本不受顾家器重。 这门婚事本就是悔婚失败得来的,一直被顾家上上下下诟病,萧清乐根本看不上这个儿媳,连顾瑾本人都不愿意理会徐秀容。 所以顾瑜有样学样,自然也不会多么尊重这位有名无实的嫂嫂。 要不是因为敬王恼了他们,警告顾家不要再捅出更多的乱子,顾家早就想尽办法把徐秀容休了,找个更匹配得上顾瑾的少夫人。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对顾文君的娘,也能这样对顾少夫人。 然而,今非昔比。 徐秀容可不再如以前那样忌惮顾家的人了。她抬了抬手腕,示意自己手里面还端着汤药。 “我倒是想照顾顾瑾,但是他根本不让我进房间,我有什么办法?” 她的话听得顾家母女都是一阵语塞,连她们自己都被顾瑾排除在外,更何况是顾瑾不情不愿娶的少夫人! 但是顾瑜仍然怀疑:“那你在我们屋子外面做什么?” 为了商议这件事,她们特地让婢女和仆人退下,就是为了秘密算计,这才给;了徐秀容接近的机会。 徐秀容道:“我想来请示一下娘,要不要找柳柳去送药……”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把刀子,往萧清乐的心口里扎。 柳柳这个小蹄子不仅和她丈夫拉扯不清,和她的儿子也是亲密过甚。萧清乐一看到柳柳的脸,甚至听到柳柳的名字都会心梗气闷。 要不是徽州发生了太多事,打乱了萧清乐的阵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那个女人迈进顾家的门。 她的脸立刻扭曲起来,凶神恶煞地盯着徐秀容:“你还知不知道你是瑾儿的妻子,你嫁进来多久了还笼络不住瑾儿的心,是你自己没本事!亏你还是顾少夫人,有什么用?” 被这样斥责一番,徐秀容也没有说什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萧清乐既满意这种顺从,又厌烦这儿媳无论怎么样,都不吭一声,像是个闷葫芦,十分没劲。 难怪瑾儿不喜欢她。 萧清乐道:“我不管你怎么做,自己把药送过去给瑾儿补身子,不能让那个狐狸精接近瑾儿半步,听到没有!” 徐秀容应了。 沉默之中,这个顾家儿媳像是无意间想到什么,又提起:“前些日子家里又来问我科举的事……” 萧清乐那强硬婆婆的气势如同被针扎破一样,肉以可见地瞬间弱了下去,只剩下眉毛还高挑着,勉强支撑表面。 顾瑾的身体是可以靠这些药材滋补,但是脑子呢——怎么挽救? 他会试名落孙山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 就算顾家压着消息,躲起来。 从徽州赶考回来的考生们也会说出去。何况顾瑾不仅仅是没考上,而且还被万大人罚了禁参科举考试,这样天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 作为亲家,徐家上下自然也得知了。 从前他们互相结交,后来顾家一飞升天,就只看得到更高的前程,一门心思往京城发展,便渐渐看不上徐家了。 连这顾徐两家的婚事都是算计推给顾文君不成,捏着鼻子硬忍下来的。 就算徐秀容进了门,顾家人还是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都不顺眼。 顾瑾可是他们的宝贝嫡子,将来是要及第入仕,做京城高官的,怎么能让一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子当正室夫人! 萧清乐还想着,等顾瑾进殿试,就以对方肚子里迟迟没动静为理由把对方给休了。 只要顾瑾考出好成绩当上大官,敬王看在顾瑾前途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责怪。 可是一切却都那么措手不及。 眨眼间。 这些似锦前程都幻化成了泡影,什么也不剩了。 就连往日需要仰仗他们鼻息的徐家,都敢明里暗里地借着打探顾瑾的事情,反过来踩他们一头! 局势都已经这样了! 顾家大人顾长礼却还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照常行事,还比从前待在外面的时间更久了。 他宁愿面对外面那些人的议论嗤笑,也不愿意回府和萧清乐打交道! 除非柳柳露面,顾长礼才愿意回来。 这就逼着萧清乐无法把这个女的捆到柴房里弄死,不过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萧清乐也确实不敢再下这样的狠手。 她早就不是那个仗着封号头衔就能在江东作威作福的清乐郡主了,还得为自己的儿女打算,顾虑着会不会得罪旁人。 可是萧清乐没想到,连她这个一棍子打下去都憋不出声响的儿媳徐秀容竟然也开始敷衍了事! 以前。 萧清乐时时刻刻都想替嫡子休了徐秀容,现在她要是真的休了徐秀容,说不定徐家还巴不得呢。 就算和离二嫁也落不到个好处,也能找到一个穷书生,总比连科举都考不了的顾瑾有机会出人头地,庇荫徐家。 萧清乐几乎要被这显而易见的转变事实气昏了头。 要是一年前,萧清乐早就甩过去一巴掌了! 可如今她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下气,用嘴巴说话:“你回去告诉徐家,这只是一时的低谷而已,敬王殿下和户部尚书季大人都会为瑾儿想办法的,不用亲家这么费心。” 徐秀容又低下头,说一声“知道了”端着凉透的药退下。 顾瑜在旁看这热闹也看得不得劲。 说来说去,还是她们顾家在接连频出的笑话后失了势。看看,连徐家都敢得寸进尺了! 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样荒唐的事发生。 拖着这样一个扶不起的家,还有一帮拖后腿的亲眷,别说是高嫁了,就是做什么都会被用异样的眼光对待。顾瑜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自个儿。 她得尽早做打算,好能接触到陛下! 但是顾瑜母女不知道的是。 那徐秀容出了长廊的拐弯处,手腕一转,就把那药汤全部倒进了附近的花丛里。 就算顾瑾死了,徐秀容都不会多看一眼。 唯一一样支撑她在顾府里待下去的原因就是,她想为顾文君多打探消息。 徐秀容也套出来一些话。 没想到,顾家竟然暗中和季家勾结,还要再算计顾文君的婚事! 这消息必须尽快递到顾文君那里! 第三百九十四章 报信 信先是寄到投靠顾文君的婢女雪燕手里。 再经由阿武递给了顾文君。 这段时日里,阿武也被调回了顾文君身边,在客栈驻守。 只是阿武不太好意思面对顾文君,毕竟是他在陛下的命令下将顾文君迷晕送到了京中皇宫。 皇帝陛下有令,他不得不遵从。 而且当时他们在徽州一度被敬王拦下,也确实担心敬王鱼死网破,阿武知道,送走顾文君是对的。 他就是知道陛下心中最在意顾文君,才敢放心把人送去。 顾文君在徽州非要亲自冒险,还被敬王的手下伤到了,这不仅让陛下知道了,还陛下见不到人,自然大发雷霆。 阿武实在不敢耽误,也怕陛下和顾文君闹得更僵,才和万大人联手送顾文君回京。 京中的药草补品充备,也能更好地照料顾文君。 虽然阿武方方面面都是为了顾文君着想,但是他隐瞒不报也是事实。 两边都是阿武的主子,他夹在中间避免不了为难。 自从顾文君救下阿武的性命后,阿武就发誓下半辈子都要为顾公子效力,然而陛下一道密旨传过来,阿武却又倒向了陛下的阵营,怎么看怎么打脸。 “少爷……你的信……” 阿武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他就怕顾文君心里有气,不愿意再看见他。 但凡顾文君多看几眼不说话,阿武就该下跪认错求饶了。好在顾文君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性,她无奈地笑笑。 “好啊,阿武。现在你终于肯说话,见面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吱声,我都要以为你怎么了呢。” 阿武连遭受酷刑的时候都没有哭鼻子,现在两只眼眶全都红了,抽抽搭搭地说:“我还不是怕……少爷你不想见到我,我不敢说话。” 终于打开话匣子,阿武连忙道:“是阿武骗了少爷,还请少爷责罚。” 顾文君却按住他请罪的动作。 “行了,我要怪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她又不是没有思考能力。顾文君当然知道,这背后做主的人是谁。 她意有所指道:“我已经和陛下好好说过了,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不能再这样自作主张,让人担心。” 阿武听得额头上冒出几颗汗。 想不到少爷进宫一趟,不仅把陛下的怒火安抚平息,而且还反过来将陛下教训了一通。 少爷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比阿武心底里最大胆的想象还要亲密。 阿武的心中一跳,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现在是少爷的人,只需要侍奉好顾文君就好。 不过无论如何,两人之间能和睦,在阿武看来就是最好的,对所有人都好。 当然,顾文君可以这么说陛下,阿武却是不能接话的。 顾文君看气氛又僵下来,便提醒阿武,体贴地换了一个话题。 “信呢?” 阿武平复心情,把密信交到那只柔苐素手中。 “……” 信中写得详简得当,简明扼要。一行行秀气的簪花小楷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顾文君扫了一遍,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武也从顾文君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他不由得说:“想不到,徐秀容会比柳柳先一步打探出顾家下一步的打算。” 顾文君放下信,回答道:“虽然柳柳是成功地安排进了顾家,又得到顾长礼和顾瑾的信任,但她却是萧清乐的眼中钉,怎么做都会被为难的。 就算柳柳再擅长做间谍,也不如徐秀容这个少夫人更容易让顾家人放下戒心。” 阿武听懂了,但又更加着急:“陛下还没去早季家的麻烦,他们倒是迫不及待了!他们找到顾家联手,一定不会有好事! 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顾文君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季家的季大人最是会钻营人心,应该知道需要在太后丧事这段敏.感时期暂避锋芒呀。再说了,他们找顾家关心她的婚事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她顾文君是顾家抛了不要的弃子嘛。 就算顾长礼和萧清乐那对渣男毒女跪下来求饶,她也绝不会再认这个家的。 而且她的婚事—— 世人皆以为她顾文君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才子,难不成季家还想给她找一个妻子不成? 季家唯一一个嫡女季卿卿已经送进宫,做了季贵妃,还有一个嫡子季诵远也已经彻底和顾文君闹僵,结怨颇深!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了。 等等。 季家还有一个女子! 顾文君的脑海里猛地冒出来一个挥舞鞭子的红衣宫装长裙少女,明眸皓齿,却心狠手辣。 虽然当今公主殿下姓萧不姓季,但是萧允翊的的确确也是季家的人。她是季太后的亲生女儿,更是季大人的贴心侄女。 “难不成……” 顾文君想着不由得呓语出声,引来阿武的追问:“少爷,你想到什么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顾文君皱起眉,“我担心,季家想要和我结亲——” “什么!” 阿武一声高呼打断了顾文君的话,他神情激动:“季家一窝的豺狼虎豹,哪里配得上少爷!” 顾文君又有些无奈。 她现在确实小有名气,但仍然是一介白身,没有官职。那季家乃太后嫡系,官拜尚书,家中又出了一个贵妃,无论怎么看,都是她顾文君配不上。 恐怕也只有阿武这样跟在陛下.身边的人能堂而皇之地鄙弃季家。 阿武也想到:“季太后死了,大举国丧,他们这时候想要提婚事,怕不是疯了?!” 这死掉的不仅是太后,更是季家的人! 顾文君却道:“正是如此,太后一死,敬王失去人心,陛下只会越来越独揽大权。季家为求自保,肯定想要转换投机,挽回陛下的心。” 这个季大人倒是聪明,看得出陛下对她的态度非同一般,知道要从她这里下手,迂回地徐徐图之。 毕竟陛下根本不宠幸他们送进宫里的季贵妃,那么季家肯定要另谋出路。 就算不是萧允翊公主。 光是搬出一个和季家沾亲带故的旁系的季小姐,也必定是出落得貌美心细,温柔可人。季家应该就是想要用这样的糖衣炮弹,礼贤下士,厚待顾文君。 但凡是一个真正的书生秀才听到有这样的好事,怕是早就心动了。 哪怕和季家之间有再大的恩怨,一旦喜结姻缘成为亲家,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季大人这一招倒是用的妙。 从一个野种弃子的身份,能迎娶到京城高门的嫡小姐,是多少男子梦里都盼望不到的好事! 只可惜。 季家唯独算错她顾文君是个假公子,真女子! 无论给顾文君再好的婚事,她这个女儿家也不会应下,万万不可能娶妻。 而且季家这么做,非但不会讨好陛下,只会反过来徒惹陛下生厌! 阿武还是摸不着头脑:“可现在确实不能成亲啊……” “是啊。” 顾文君把手背到了身后,脸上浮起一丝好奇:“所以,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做。”说不定,季家也没打算要真的征求顾文君的意见。 毕竟,他们先找到顾家那边,而不是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自会做好充足的应对准备。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止一个想要 这连日来,顾文君就一直在客栈里看书,偶尔翻一些趣闻录调剂,安逸得有些无趣了。 并不是顾文君不知足,只是外面风起云涌。 如今的京城一连天地撒纸币、挂白绫,为太后的入殡之行践礼,顾文君当然无法安于窝在一家偏远客栈里。 虽然她人在宫外,但是陛下手底里的情报网一直在暗中传话递信,顾文君反倒比任何一个在朝中为官的大臣都更消息灵通。 尤其是她在江东也布置了自己的眼线,俨然是一个小的情报中转站。 但是和徐秀容那封七绕八绕、经过数只手才能送到顾文君手里的信不同,皇帝给顾文君写信只需要一来一回。 要不是局势不合时宜,萧允煜都想和顾文君连日通信。 他之前就这么做过,被顾文君教训后才改了一二。 思来想去,顾文君其实还是忧心陛下。 她想知道陛下在朝中有没有被敬王派系的人为难,想知道陛下要如何处理和季家之间的关系,还想知道陛下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如此一来顾文君就没办法维持之前的强硬态度,陛下送信过来,她无法置之不理,更做不到狠心不回复。 一来二去,顾文君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太后的尸身敛容后,需要重新正式入棺,再由陛下和文武百官守丧三夜,焚香合棺,拜天祭祀,最后经十杖列队以上的宫人运送到距京十里地的皇陵入土下葬。 原来敬王萧宁晟抢在所有大臣上书斥责之前就认了罪。 他自称常年在外,对京中之事越发生疏,这才听信小人谗言,怀疑太后和陛下,如今犯下大错,即便罪重难反也想要弥补一二,只求为太后尽孝,自请去守陵。 “这老东西真够狡猾的,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条退路。” 萧允煜在信中写得毫不客气。 虽然顾文君对陛下这番用词颇为无奈,陛下本就霸道怪戾,如今在她面前连装都不装了,这种过分的坦诚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不过她了解敬王的为人,敬王城府之深,心思之密,顾文君都已经亲自体验过了。 萧宁晟看上去薄情寡欲高傲冷淡,实际上却是一个野心勃勃极度追逐权力的凶残之人。即使他将自己的残忍藏匿得极好,也还是在几次交锋中暴露了出来。 凭借敬王的傲慢,让他向陛下低头,只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敬王站出来自请责罚,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真的认错,只是缓兵维稳之计。尤其是他竟然请求去守陵墓,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守陵人一般情况下是世袭的,职务清闲俸禄颇丰,但是日复一日都在皇家墓地边上打交道,远离政治中心,毫无实权。 再加上守着墓园,即便是为皇室效力,也往往不受到世家高门的待见,非常孤闭。 敬王堂堂一个王爷,自请为太后守陵三年,这个做法落在满朝大臣眼里,确实是极大的惩罚了,同时也是诚意十足的补救过失。 不过顾文君心知肚明,敬王绝不可能真的守三年。 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罢了。 萧允煜也不傻。 敬王要在朝廷面前做戏,萧允煜并没有当场如他所愿,拒绝并挽留了两三次之后,才松口调敬王去皇陵。 陛下评语: “惺惺作态,倒尽胃口!” 这信看得顾文君想笑。 可是敬王突然提议要去守皇陵,顾文君就不免多想,担心敬王会不会趁着守陵的机会做出开棺验尸之举—— 纵然顾文君已经成功地瞒天过海,取信了朝廷上上下下所有的大臣,然而太后那具尸身确实被她缝得七零八落。 就算她再巧夺天工,精于技艺,也不可能拆线抹除一切痕迹。 顾文君如数把她的担忧回复给陛下。 萧允煜却自信道。 “你放心,那老东西不敢再冒这个险。” “就算他真的找到证据又能怎么样,一旦敬王再掀此案,就势必会暴露他对尸体做了大不敬的事情…… 不论他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他封号里的那个‘敬’字就得被剃去!” 萧允煜的笔下就像他本人一样,龙蛇游走,尽显桀骜。 “敬王是亲自去的皇陵,一旦有什么差池就是监守自盗,守陵失职,他推脱不到其他人的头上!” 陛下想得极有道理。 毕竟萧允煜是皇帝陛下,即使他是从不受重视的皇子一路披荆斩棘坐上这个皇位的,他也拥有皇家的血统和睥睨天下的资格。 然而顾文君却没有拥有过这些。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都是依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走到现在。 她没有陛下那样的底气。 她对付的也都是顾长礼萧清乐那样不择手段的小人。 所以顾文君还是提醒了陛下,记得在陵墓里做一些手脚,一旦有外人再次开棺,就会触发机关,毁去整具尸体,不能给敬王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不论陛下之前是怎么想的。 对顾文君的建议,他慢慢的学会了倾听、思考、然后接受。 “不愧是文君……朕会照做的。” 他只不过写了一句话,却比千言万语更加打动顾文君的心。顾文君并不是想要陛下对自己言听计从,她只是希望陛下尊重她,而不是一味任性霸道地命令、掌控。 从前,顾文君觉得这绝无可能。 萧允煜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本就该号令天下,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就连规劝他向善,仁心,顾文君都要考虑一二,她怎么指望陛下会因为她而明白尊重、明白给彼此留空间。 这些概念要让一个寻常的古代男子理解,都十分苛刻,更何况是面对一个皇帝。 然而顾文君却逐渐感受到,萧允煜正在慢慢改变,哪怕这和他的脾性、观念不符,但是萧允煜仍然愿意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她。 信上总有那么一行。 “文君,近来如何?” 一字一句,尽是陛下对她的关怀。 顾文君每当读到此处,都忍不住心中一动。 近来,唯一的烦恼就是顾家在江东的小动作了,还有季家掺和着……但这跟陛下和敬王的较量,还有在太后死后掌控朝廷的大事比起来,不足为道。 她提起笔,又放下。 犹豫许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万一陛下要是知道季家想要碰她的婚事,陛下会如何?可要是不说,陛下之后才知道,说不定会更糟糕。 其实。 也不是只有季家打着这个主意。 虽然他们没有季沛季大人那么敏锐,也没有季家动作快,下手狠。但京城世家都对顾文君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尽管这次顾文君没有上朝进殿,也又一次提醒了各名门望族,科举中还有这么一个少年英才,不仅会一手医术,而且才华兼备! 更重要的是。 他还未有婚妻。 哪怕太后行国丧之际,不便议论婚嫁。等到太后入墓,敬王守陵,一切尘埃落定,私下里悄悄开始走动的人还是多了起来。 他们也想提前定下这个大好苗子的姻亲位置!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不会放过的 为了榜下择婿,一些封闭、保守的世家大族,逐渐开始和顾家建立一些往来。 即使顾文君和顾家的关系僵硬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他们也还是习惯性地看重家族观念大于个人意愿。 顾文君毕竟姓顾! 就算顾文君与顾家几乎恩断义绝,可落在外人眼里,顾文君始终还是顾家的血脉。都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世俗是不可能将他们彻底分开看的。 说到底,顾文君接连和顾家对峙、争斗都是在江东,在徽州。 京城的人只知道顾文君才华盖世,早就压过了双生子顾瑾顾瑜的风头,却不知道顾文君和顾家之间的仇怨已经结得极深,绝无化解的可能。 要是顾文君知道京中的人是这么看待她的,一定要写一封澄清书,公之于众,彻底划清自己和顾家的界限。 她现在只差找到自己娘亲当年的真相。 没有把顾家扒皮抽筋,里里外外地查个干净,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顾家的腌臜事,她是不会罢休的。 相对的,顾家那边对顾文君的愤怨也不轻。 顾父埋怨她顽固不驯不肯低头,萧清乐恨透了她,后悔没早点把她弄死,顾瑾嫉恨她的才干,顾瑜也妒恨她能一路往上。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死不休。 然而讽刺的是。 顾家难熬的日子却是因为顾文君而有了一些转机。 是啊。 顾瑾是彻底地废了,但顾家另外一个儿子——顾文君却是第一会元啊,而且能直接进入殿试! 连京城的高官会派人来带个话,送个礼,在江东走动往来。 “你们知不知道,当朝首辅张御正张大人都来信过问。张大人说了,太后国丧事大,天子脚外之地也不能放松……” 顾长礼一点也不怕进府衙了。 他穿戴好官袍衣帽,面色红润地和那些同僚下属们说话,恨不得把同一件事反复说上个十遍,就为了炫耀自己的人脉。 “江东虽然只是一个郡,但也十分重要。 各人都应好好配合,为陛下治理郡边大小事务,以告太后娘娘的在天之灵!” 这话是不错。 可是说多了就变成唠叨,让人烦不胜烦,尤其是顾长礼抬出那些大人的名号来压人,而不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来服众,就更让人心生不满。 再说了。 谁不知道,这些京城里的大人物,明明就是在器重顾文君,才放下身段派人到江东来传个话,递个声儿。 刚从徽州回来那会,顾长礼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大家还想问他会试结果呢,谁想到顾长礼干脆就不露面了,直接告病请假,连官职要务都丢到了一边。 直到消息传回来,众人才得知,顾家的嫡子,所谓的江东第一才子顾瑾,竟然名落孙山了! 不仅没考中,这顾瑾还不服气闹到主考官那里,直接被罢免了参加科举的资格,简直可笑至极! 当时几乎全江东都在议论。 “呸!什么江东第一才子,说出去都是给江东丢人现眼!” “顾瑾以前那些作诗文章,该不会都是买来的吧?” “连才华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这顾家上上下下全是沽名钓誉之流,难登大雅之堂……” 连堂堂江东郡守顾长礼都闭门不出,当事人顾瑾更是连个影都没有,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趁着一个深夜灰溜溜地逃回了家。 他倒是不想回,但通身都没有盘缠,也无处可去,甚至只能靠着柳柳带回府。 报喜的人敲锣打鼓地赶到后,那些骂声才终于止步了,原来当年被顾家抛弃不认的弃子,顾文君得了会元第一! 刹那间,所有人都把眼睛放在了顾文君身上。 “还好有个顾文君,给我们江东争气!” “对,顾文君才是我们江东的第一才子!” “顾家是不是傻,这么好的儿子都不肯认,非要抱着那个不成器的顾瑾当宝,脑子糊涂了吧!” 上到富翁豪绅下到村民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还不是那顾夫人心眼小,清乐郡主的脾气谁不知道啊!她能容得下顾文君吗?” “那也改变不了事实,谁让她的儿子不争气啊!” “要说啊,顾文君才是顾家的嫡长子吧……别忘了,顾家前面还有一位夫人,楚娘子!” …… 在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江东人对第一任顾夫人的印象越来越深刻了。 因为顾文君过于出类拔萃,人们不由自主地对顾文君的娘也多出一丝亲近和佩服。一个能教出这么优秀才子的娘亲,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汤妇呢? 反倒是顾夫人顶着郡主的头衔,蛮横霸道,教出来的子女也是一个比一个更不讲道理—— 原本这些话,不过是大家在私下里说说,也没傻到当着顾大人和郡主的面说三道四。 是后来顾长礼顾大人突然不请假了。 成天出门在外地溜达,到处拿顾文君的事说道。 是啊。 他是顾瑾的爹,也是顾文君的爹!顾瑾没用让他丢脸至极,那他就用顾文君把脸面挣回来。 顾长礼最是看重名誉,只要能享受众人的膜拜赞许,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殊不知,这样只能换来几句敷衍的应承,实际上让对顾家那些破事知根知底的江东人更看不上眼了。 然而顾长礼却沉溺于此,宁愿泡在郡衙里,也不愿回府。 好像这样,他就还是那个风光的郡守。 而府里只有善妒的母老虎,废物儿子,任性女儿,没一个省心的。要不是还有一个贴心可人的柳柳,顾长礼恨不得调遣到更偏远之地。 这些都是烦人的事,顾长礼不愿再去想,又忍不住提起他最为得意的事情。 “首辅大人啊高瞻远瞩,为了替陛下分忧各州各郡的压力,特意派人知会本官……” 然而。 这空有表面的梦也做不了多久。只要顾长礼一回到顾府,就会被他那疯婆子一样的郡主夫人撕碎。 “你这蠢货!” 这两夫妻彻底撕破脸,一见面就要吵架,彼此怎么看怎么生厌。萧清乐对顾长礼这两头倒的做派恶心透了。 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她也按捺不住郡主脾气,从来都是直接骂的。 “顾长礼,你别给我装傻充愣,张首辅找你是为什么,你心里有数。张大人家里可只有一个嫡女张月娥,他在给自己的女儿找归宿呢…… 当初,顾文君就是为她写了一本《西厢记》才开始扬名的,你难道会不知道? 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已经说好,顾文君要娶也只能娶公主!” 顾长礼原本还称得上明亮的神色,迅速垮下来,神情越来越难看。 萧清乐恶狠狠地说:“好啊现在顾文君出人头地了,你倒是上赶着想认他。 但你以为顾文君会认你这个爹吗? 他可不止恨我一个,顾长礼,顾文君的娘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你别想推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顾长礼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恨不得吞萧清乐的血啖萧清乐的肉。 萧清乐同样憎他厌他。 “下半辈子你想好好过,就按死那个弃子,就别让顾文君出头!” 但他们夫妻一体,做了同林鸟,就不能各自飞。 顾长礼的神色剧烈地变幻着,最后还是隐忍下来:“你想怎么做?” “季家那边……”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掌控宫中 然而,这一切都在皇帝的眼线掌控之下。 很快这些动向就秘密传到了宫中。 “想不到,连张首辅都打起了顾家的主意......” 奏折已经理好,一大半都已经批改处置妥当,只剩下零星几份不急的文件被放到另一边,萧允煜就是这一丝闲暇时间查阅密信,掌控各方势力的动向。 他看着江东那边的来报,不由得冷哼:“这群人竟以为顾文君会在乎那个家么?” 在旁服侍的大太监刘喜道。 “毕竟都是姓顾,也不能真把顾公子的爹扔到一边啊......这些大人啊,就是觉得只要顾家承认了顾公子的娘,那么顾公子还是会回到顾家,就想提前接触。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直接邀请顾公子上门作客吧。” 何况天下本就看重忠孝,顾家对顾文君不仁不义,是会引来很多的同情,可要是顾文君明面上对顾家动手,那就会变成顾文君做太过。 人言可畏。 世家大族也正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才觉得顾文君不会真的和顾家恩断义绝。 只要走通了顾家那边,等真的结了亲家,再介入其中,将顾文君拉拢到自己家族这边。顾文君和顾家关系淡薄反而是好事,不帮顾家,就会偏向亲家! “尽做无用之功。” 萧允煜眼中划过一丝讽意。 “朕的这些大臣们,表面一个劲地为太后号丧,私底下还不是都在为自己打算。” 他们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却从一开始就算错了,大错特错。 顾文君冰雪聪明,伶牙俐齿,又怎么会轻易被人们抓住不敬不孝的把柄。 这人对付顾家,从来都是等着顾家找上门来,跳进一早布置好的陷阱里,把顾家一点一滴地推到深渊悬崖里。 顾文君可不怕世俗的看法,她还会反过来利用天下悠悠之口,逐步蚕食顾家,拆肢分肉,彻底毁掉! 普天之下,最懂顾文君对顾家心思的,就是萧允煜。 他这个皇帝,可是一个抓到机会就毫不犹豫弑杀了母后的暴君。 唯一的区别是,萧允煜戾气过重,实在做不到步步隐忍,温吞地对付太后。他没有顾文君那样的耐心,也不需要。 假如顾文君需要,萧允煜都能直接帮她灭了顾家。 无论是对外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是私下里派人暗杀清剿,萧允煜都做得到。他早已经不是刚登记时步履艰难的少年君主,而是大权在握的当今圣上! 只是这不是顾文君想要的。 她要天下人都看清楚顾家的真面目,她要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这些阴私龌龊,暗中勾连的腌臜,只能深入顾家去查—— 顾文君已经做得很好了,萧允煜不想打扰,免得还反过来惹顾文君生恼。 “陛下说得是极!” 大太监忙不迭地应承。 不过。 刘喜可以在陛下的面前说起顾家,却不敢在顾文君个人事情上多说一句。即便他这个人精心知肚明京城的人不可能是突然对江东那片郡感兴趣,只可能是想要借此拉拢顾文君。 古往今来,拉拢人的手段要么是金银珠宝要么是未来前途,亦或是红袖美人。 而顾文君做官高升几乎是意料之中的,这也只能由陛下来封赏恩赐。那么这群人的目的可想而知—— 自然是想借着儿女,与顾文君结交让两边关系更上一层楼! 尤其首辅张御正张大人,更是只有一个独女,一直就是张家的掌上明珠。 张首辅作风正派沉稳,按捺多年也没有急着给女儿配婚,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出类拔萃且又信得过的可靠之人。 想不到现在,连张大人都坐不住了。 要不是因为近来国丧,恐怕首辅大人早就请顾文君上门做客了。毕竟顾文君的恩师就是他的旧友,有着这一层的关系,不论怎么样,都比旁人更亲近。 只是毕竟科举还未完全落幕。 身为首辅,张大人也不好冒然接触考生,免得让顾文君落人口舌。 但他能想到借着督促各地方政务的职责之便,传话顾家,也是变相传递了一个示好的信号,还挑不出错处,不可谓不聪明。 “这老狐狸,平时装得正直,还不是在私下里打算起来了......” 萧允煜微眯狭长的眼,将那些情报资料往桌上一扔,虽然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却极其冷嘲。 刘喜摸不清楚陛下此时的心情到底是不满还是不屑一顾,不敢随意接话。 其他的大人们还好说。 只是这张首辅的女儿,还和顾文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纠葛呢。 全京城上上下下,哪个没看过、听过《西厢记》啊,之前一度传出过这是以张首辅之女张月娥为原型的说法。 说书人为了多赚几张茶票钱,使劲地给这段故事添油加醋。 据说,是顾文君在一次宴请上见到张家小姐,情难自忘才写出了这等传世之作,字里行间流露的全都是一片真心。 只可惜张家门风森严,并没有立刻应允这段缘。 必须要等顾文君高中状元之后,张首辅才会考虑要不要把女儿许给顾文君...... 故事有鼻子有眼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要不是后来闹大了又扯出诸多事端,京城现在还不消停呢。 张首辅担心女儿遭人非议,也没有让张月娥去女子学堂,在家里歇息了一段时间。 结果这避着避着,顾文君还真的从一个毫无名气、家族厌弃的小小书生,一路以第一名的成绩地进了殿试,扬名立万! 这下,张御正难免真的动了心思。 若是他女儿心中欢喜,顾文君又有意,那又有何不妥。 刘喜是不知道顾文君怎么想的,那玉面俊丽的少年郎的心比任何人都细,也比任何人都想得更多更远。 到现在刘喜都摸不清顾文君喜不喜欢陛下。 又怎么知道,顾文君会不会喜欢张月娥。 然而天下男子,又有几个不喜欢女娇娥却喜欢男儿郎呢—— 刘喜光是想想都为陛下心酸。 从前,他一个劲儿地提防着顾文君,就是不想让陛下走入歧途。可一路来见了那么多,刘喜也知道了陛下的心意已定,更知道顾文君对陛下的意义。 但顾文君是为什么选择陛下的,就不得而知了——为前途,为忠孝,为大义。 刘喜心里没有个底啊! 他瞧着陛下那副不阴不晴的神色,心下琢磨。 要不然,他从中想些法子,给那些大臣之女相看对象得了! 刘喜是看明白了。 反正当今圣上,萧允煜陛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召开选秀扩充后宫了!别说以后的新人了,连现在宫里的老人都见不到陛下的影子呢! 堂堂一国之君,天下之主,都这么守贞如玉。 顾文君要是谈婚论嫁想着娶妻,那对得起陛下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长夜漫漫啊 刘喜有一肚子的心事,但是不管他想了多少,一个字都不敢提,生怕让陛下不高兴。 事实是,轮不到他这个阉人在边上比皇帝还急得提心吊胆。 仅仅是看了几则和顾文君有关的花边情报,萧允煜就已经沉了眸色,皱起眉头,一张年轻的俊脸平白多出煞气,吓退旁人。 先前处理边疆局势,朝廷派系,敬王党羽等等大事时,萧允煜面不改色,沉着有度,极有条理。 倘若顾文君也在宫中,看到也定会称赞陛下成长迅速,执政有方。 原本。 在太后和其皇亲国戚季家的挟持之下,萧允煜登基以来处处受制于人,又因体内中毒不得不迂回妥协,根本不会有人教导他正确处理政务。 他只能用那些最强硬、见效最快的血腥手段来立威。 慢慢的,萧允煜也开始从顾文君那里习得,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才是最狠最有效的。 要压制敬王,仅仅是杀了那老东西还不够。 他得剪去敬王的羽翼,剥夺敬王的爪牙,才能彻彻底底抹杀这个威胁的存在。 免得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太后丧事了结,敬王发配皇陵暂时偃旗息鼓,季家更是如惊弓之鸟,难得安分。 朝中其他大臣也是不敢有任何小动作,生怕被抓到把柄,成为陛下第一个杀鸡儆猴来立威的牺牲品。 一时之间,朝堂上倒是风平浪静。 但在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暗流涌动。 连首辅张大人都坐不住了,急着想拉拢本届科考的新秀——顾文君! 萧允煜可以忍受文武百官的一些小心思,他本就是从欺辱不受重视的皇子一路爬上来的,自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可唯独。 他忍不了这些人想碰顾文君! 就算是只是一个试探,一个念想,都会又一次激起萧允煜心中嗜杀成性的暴戾。 讽刺的是,这种情形就是他器重顾文君屡次破格的结果。 是他这个皇帝直接把顾文君提进了殿试,在顾文君的才华上又加了一层君恩之惠,也难怪那些大臣们迫不及待,纷纷递出信号。 正所谓榜下捉婿。 第一会元就足以让各地富绅们争相挑选,何况是状元! 但要是真等到顾文君科举登第,再来商议婚事就晚了。所以即使太后才入陵安葬,心中有意向的各个世家还是利用种种借口联络顾家…… 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会想要做。 萧允煜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哪怕他能直接从本届科举中挑选新的栋梁,为他治理朝廷,辅佐江山,这改换朝臣的动机也太荒唐了。 况且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该死的大错。 就算他下得了手,也只会沦为天下谩骂攻讦的对象,更会遭顾文君的厌弃。 一国之君,不能肆意妄为。 他不能因为臣子想寻婿结亲就砍头杀人。 无论是张家、季家、顾家,甚至是顾文君本人动了心思,萧允煜都不能因怒下罚。 翻开情报,放下密信,几个动作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 萧允煜却想了又想,反复思忖。 他是皇帝。 一旦他真的想要阻拦一门婚事,普天之下,这两家就决不能成亲。他本可以直接下令。 然而萧允煜眉目微垂,薄唇紧抿,随后才神情阴霾地开口。 “国丧期间,让他们都收收心,勿要走动、往来。”萧允煜示意,“倘若太有空,不如去给死人烧香拜佛。” 大太监刘喜连忙应声:“是!” 萧允煜也不需要说情楚,聪明人自会听懂宫里传出来的警告。 这是最无可挑剔的说法。 可哪怕是国丧,也不过一年、两年、三年……难不成还能永远这么推诿下去吗? 何况萧允煜从未打算执行国丧,“太后之死”本来就是一个局。 他都杀了姓季的老妖婆,又怎么会想要让天下人为了祭拜他的“母后”而不能过正常日子。 到现在,萧允煜还在受着那余毒的威胁。 他也不会让九泉之下的凶手好过! 那是他血海之仇的死敌,萧允煜当然可以这么做。 可他却不能这样对所有人。 萧允煜心烦意乱,连剩下的公文奏章都不耐得看了,他干脆站起来,从御书房踱步到殿外。 刘喜紧紧跟上,小心地落在后面。 他手里已经备好了一件大氅,只要陛下需要,随时就能为萧允煜披上。 不过陛下还没发话,刘喜是不会自作主张的。 就是见萧允煜实在不悦,刘喜才斗胆开口:“陛下,您看。” “既然这些世家各自有意,压着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不如就趁了他们的心……” 萧允煜沉下眸色,冷冷一瞥,看得刘喜屁股发疼。 刘喜还记得之前因为冒犯顾文君挨的板子呢! 他忙不迭地向陛下解释:“这张家、季家、顾家等等里头,也不是只有千金,也有儿有女的,陛下何不挑选几对,促成他们结为连理,也好冲散丧事,祈福国运!” 要是旁人这么提,那就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促成喜事? 竟然要逆着国丧行事,成何体统? 然而皇宫里的人自己提议,这就能说成是“为国运祈福”,一下子就变成一桩极其正当的美事。 萧允煜听进去了,他上下看了刘喜一眼,才收回眼神。 “你倒是想得快,也不怕这些世家结交壮大……” 刘喜抱着大氅弯腰行礼,“如今是陛下掌权,加上顾公子也要上朝辅佐,改制是必然! 以后就没有所谓世袭的大家族了,自然是不怕了。” 这马屁总算拍得对咯。 皇帝那张冷俊的脸上虽然仍不见笑意,但阴云散开,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自信和执着。 “你啊,尽把聪明劲用到这种地方上面。” 萧允煜摇头评一句,然后松口:“行了,朕还有几份奏折,今晚让小太监守夜,你就早些歇吧。” 这句话比任何赏赐都管用! 在这宫里,黄金易得,君恩才难啊! 刘喜高兴得差点拿不住大氅。 当然,怎么可能真走,这种时候不跟陛下表忠心还等到什么时候。 想不到只是说上几句陛下和顾文君的好话,陛下就如此大悦。 刘喜正美着呢,谁想到下一刻,变故就来了。 都说越是得意的时候,就越容易遭到打击,刘喜的重击这就来了—— 只见夜色下的宫廷长廊前,一个穿长裙的宫女正款款而来,双手还端着一盏梓木云边托盘,呈着一碗刚煎好的药。 这本该是没有差错的。 顾文君交代过:不能对余毒掉以轻心,必须要坚持喝药泡浴,排除清理毒素。 陛下身边的人自然时时警惕,遵照医嘱。 往日,宫女只会送到殿外,然后由伺候的太监接过药。 除了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其他宫女就算也在陛下宫殿里服侍,也很难见到陛下,更不要说近身了。 今夜萧允煜难得起了兴致,步到外面平静心情。 别说任何一个宫女,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何况这一次来的,还是本就对陛下动了春心的宫女濯雪! 光是远远看到陛下,她就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抑了,连训练过的端盘都端不稳,带着药面泛起了涟漪,就像是濯雪此刻的心境一般。 虽然。 她被大宫女浣墨严罚敲打过,不敢再有明面上的动作。 濯雪的发髻间没有插一根朱钗,她的脸颊上也没有施加任何粉黛,只有一张干净的俏生生的年轻容貌。 但她为了讨得陛下欢心,已经私下研究顾文君许久。 就算不化妆,濯雪也知道怎么模仿顾公子。 长夜漫漫。 顾文君又被送出宫去—— 濯雪抓紧了手中的托盘。她知道,这摆在眼前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大的机会了。 或许,陛下今晚想要一个温暖的陪伴呢? 第三百九十九章 模仿顾文君? 399 陛下就在眼前! 越来越近了。 濯雪屏住呼吸,小心地调整姿势。要想模仿顾文君,并不是简单地学男子,学少爷就行。 她挺直背脊,轻抬下颌,然后把眼神从地面收起直视前方。 迈脚,踩地,提腿,然后再迈出一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有讲究的。既不能急,也不能慢,濯雪对此苦心钻研,比训练过的宫规还要谨慎、细心。 濯雪早就注意到,顾文君虽是个翩翩少年,行为举止却一点也不像年轻才子那样风.流放浪,反而极重礼仪,极为秀气,倒是意外得适合女子学习。 但是顾文君并没有丝毫的扭捏,刻意,也绝无矫揉造作的脂粉味,英气飒爽。 就只是一个走路的姿态。 顾文君随意地走出那么几步,濯雪却在暗地里反复揣摩练习,才能仿出几分相似。 这些苦功并没有白费。 如今就是濯雪发挥本事,抓住机遇的时候! “这是陛下今晚的药……” 濯雪开口,向守在外面的侍卫示意。 虽是御书房,防守也没有懈怠,即便是陛下宫里的人来了,也要表明身份、要务,才能放行。 说话时,濯雪把气沉到了腹下的丹田,故意让声音变得低一些,从柔美的甜声变得中性化,更像是顾文君了。 此时,夜幕低垂。 不过殿外四处都有守候的太监提着灯,照得一片通明,将陛下的身影笼罩得更加英武伟岸。 萧氏皇族大多身材颀长,萧允煜陛下更是自小苦练骑射,尤为高大。 他不仅继承了皇家的血统,而且还拥有母妃的美貌,冷俊不凡。 要不是萧允煜对外的手段过于残暴,威震皇宫,想必宫中自荐枕席的人只会源源不断,又何止区区一个下场凄惨的洗碧。 那些在重罚断了气没了命的血淋淋例子都被濯雪抛之脑后。 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到陛下高挑的身姿和英俊的侧影。 濯雪看得几乎痴了。 以往,陛下总是锋芒毕露,冷酷至极,暗沉得像是砚台上面化不开的浓墨。可一旦他愿意,就能化成绕指柔。 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见过顾文君面前的陛下,都不会不动心的。 可是。 为什么偏偏就是顾文君呢! 无论顾文君有多好,这个人既不能入宫伺候陛下,更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能有什么好! 濯雪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质问。 陛下是天子,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他真要宠幸顾文君,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置喙。濯雪稍微插手试探过两次,每一次都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她只能咬着牙把惩罚吞进肚子里。 顾文君不是她能染指的,陛下更不是她能妄想的! 但是濯雪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她只是忍下自己的不甘,静待时机。 不过也正因为顾文君不是女子,无法进宫贴身服侍陛下,才让濯雪冒出这种忤逆的想法。 只要陛下喜欢,她愿意成为顾文君在宫中的替代品! 濯雪只求陛下能把那份难得一见的温柔分出一半、不,十分之一,便已经足够! 结果陛下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濯雪。 即便她已经花了万分精力,也还是无法让陛下偏头,她连陛下一个眼神的余光都分不到! 濯雪的心轻微地一拧。 还是在旁边候着的刘喜看过来,向拦住濯雪的侍卫颔首点了一下头。 侍卫确认过后,便放行了。 濯雪终于迈上小台阶,她离陛下只有五步了! 四步,三步—— 两步。 一步! 她就在陛下的身后! 从前在宫殿里,濯雪也没有离陛下这么近过。那只能由大宫女浣墨来安排。 这一刻,濯雪才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清晰地感受到陛下的气息。原来陛下是这么地矫健,肩背宽阔,腰身有劲。 只是陛下的影子,就能把濯雪全部罩进去。 濯雪的脸微微发红。 还好夜光下,没人看得清濯雪的神态,刘喜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他的注意主要放在皇帝身上。 刘喜手里抱着大氅,没办法接药。 加上陛下在殿外,小太监们要么在门口要么在殿里候着,刘喜也就没有拦着濯雪。 只是提醒一句:“陛下,该用药了。” 这次,萧允煜动了。 皇帝侧身,伸手就去拿药。 然而就在这时,濯雪又提起一口气,用了刻意学过的语调劝道:“陛下,小心烫……” 顾文君说过类似的话。 就是这种语气。 眼见陛下侧过脸,濯雪按下羞涩和激动。她收敛眉毛,抬起眼,轻抿着嘴唇模仿顾文君的神态。 没有佩戴饰品的乌发扎起,未施红妆的素容轻抬。 濯雪这套颜色清淡的宫女装扮,是精心设计过才能突显出那种秀雅的少年气息。 她鼓足了勇气,对上了陛下的视线。 ! 萧允煜伸到一半的手,立刻停住。 那双狭长深沉的凤眼半眯起,那暗不见底的黑瞳下盯住濯雪的脸一秒,却绝不是出于兴趣的打量,而是锐利、强硬的审判。 只是一瞬间,濯雪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把利剑从头到脚的贯穿而过似的,惊惧到手脚发冷。 她的神情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温柔的陛下只是属于顾文君的陛下,不会再为第二个人软化。 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有那个杀人如麻,夺命无数的暴君萧允煜!要不是顾文君追求圣贤治世,萧允煜也不会变得这么仁慈。 他要做明君,也不会是个仁爱善良的帝王—— 萧允煜收回手,不再去碰那碗药了。 “朕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朕不需要那种伪劣的赝品!”萧允煜一甩龙袍长袖,转回了头。 他看着远处的夜色,目光沉沉。 “刘喜,今晚这一出,是你安排吗?” 他的声音一冷,周围的人齐齐变色,全都一下子想起陛下的酷戾。刘喜更是从天境直坠地府,马上跪下了。 “请陛下明鉴! 以前奴才是没想明白,做过错事,但现在奴才全然明白了。刘喜就是陛下的人,陛下怎么想的,刘喜就怎么做!绝不可能再做这种蠢事!” 大太监跪着,双手高举捧着大氅不敢让毛沾地,好不狼狈。 其余的宫人们就更战战兢兢了。 从殿里到殿外,从门槛到石阶到长廊,跪了一片。 离得远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前面都跪地也都跟着下跪磕头。 陛下学着做好人才没过多久呢! 所有人都记着这位年轻君主的凶残。莫说太后在的时候,萧允煜就已经严控自己的寝宫了,如今太后死得“彻底”,萧允煜更是严密控制整座皇宫。 濯雪当然也立刻跪下了。 但是,她被皇帝那一眼吓到,手脚发麻,加上跪得又急又匆忙,把托盘上的碗药都洒了一地,不剩下多少。 “是够蠢的。” 萧允煜冷嘲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回答刘喜,还是讽刺这心怀不轨的宫女。但他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只有一丝杀意。 “刘喜,起来。” 萧允煜道:“把这里收拾收拾,朕不想再脏眼。” 听到这句话,刘喜才爬起来。 刘喜让陛下看到“脏眼的东西”就是他的过错,他得为陛下收拾干净,才能将功补过。 对濯雪,刘喜是有印象的。 要不是这是浣墨带出来的宫女,濯雪早就被拖出去了—— 这宫女大胆包天,屡教不改,触怒陛下是早晚的,只不过从冒犯顾文君拖延到现在罢了。 “来人。”刘喜马上发话:“这宫女打翻陛下的药,把她带下去,依宫规处置,再派人重新送一碗药……” “不!” 濯雪这才反应过来。 她僵化的大脑和四肢终于能动了,现在濯雪知道,自己不仅根本没有爬上龙床的机会,甚至很可能都没法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宫女发出一声尖叫。 “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陛下饶了奴婢。” 然而,无人理会,侍卫已经上来架住她的胳膊——濯雪来不及多想了,只能拼命地叫:“是顾公子!” “顾公子指使奴婢……顾公子有问题,” 第四百章 陛下起了疑心 乍然听到那不知死活的宫女喊出“顾公子”。 不等陛下有反应,刘喜的心里就先猛地一突,他连忙扯起嗓子:“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的嘴巴堵了!别扰了宫里的清净!” “不要,奴婢没有撒谎……顾公子真的有问题唔!唔唔!” 宫女都已经被拖拽到石阶下面了。 要不是她死命挣扎,早就从宫殿门前消失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抢在侍卫捂嘴前喊叫出那句“顾公子有问题”,皇帝才分出了一丝注意,“慢着。” 陛下发了话,刘喜赶紧让侍卫停下。 刘喜已经在心底把这个叫濯雪的宫女骂得狗血淋头了,要不是她突然冒出来,也不会触怒陛下,又让陛下想起他刘喜的过错来! 他恨不得亲自把对方拖下去泄愤。 刘喜狠狠地盯了濯雪一眼,替陛下逼问:“你今个儿不把话说清楚,吃不了兜着走! 说吧,顾公子指使你做什么了?又有什么问题?” 侍卫一松手,濯雪两只胳臂卸下,双腿也虚软无力,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 她此刻狼狈至极。 精心盘过的发髻早已凌乱地散开,被冷汗浸湿,一绺绺地挂在脸颊旁边。没有胭脂涂抹的脸蛋惨白一片,连同嘴唇一起发抖打颤。 那身衣裙更是被台阶上粗粝的磨得起了丝线,背后全湿,尽显窘迫。 但是现在濯雪也没有心思计较自己美不美。 她只想活命! 濯雪用仅剩的力气撑着自己抬起头,就看见萧允煜从停靠的玉石栏杆处,踱步到台阶上方。 皇帝身穿龙袍,居高临下地俯视濯雪。 那双墨色的眼眸深处却没有映照出人影,那眼神毫无温度,只有肃冷。即使相貌生得再俊美,也是一尊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杀神! 濯雪又被震慑得心悸。 她怎么就被陛下那片刻流露的温情冲昏头脑。她完全忘了,陛下是一个如何残忍、血腥的刽子手! 陛下看她,也根本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只可以随手踩死、不知死活蝼蚁。 “朕只给你一次开口的机会。” 萧允煜一字一句都是金口玉言,煞气腾腾:“关于顾文君,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朕。” 虚弱的刺痛从脚趾、小腿、膝盖、手指尖、胳膊、肩颈一直传进大脑,让濯雪在死亡警告的威胁下打了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过来。 “……是,陛下” 濯雪吞咽一口水,发现自己的嗓子全然干涸了。 她的声音不需要刻意放低也极其沙哑。濯雪说:“奴婢负责照料顾公子的时候,顾公子指使奴婢抓了一些额外的药。” 萧允煜的唇角向下微沉,压得阴冷不定的神色更暗了几分,但是陛下没有打断濯雪,就是在示意她继续说。 为了活下去,濯雪努力地搜刮脑海里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小心措辞。 她把一切都交代了,就差把顾文君每一个动作、神情都说给萧允煜听。当然,濯雪也背下了顾文君让她另外与药膳房寻找的药材。 分别是当归、熟地、白芍、川芎、红豆、龙眼肉…… “虽然奴婢不懂医理,但还是知道一些药材滋补的常识。这些药对补血养气是最好的。” 这算是什么问题? 刘喜都听得啼笑皆非。 当时顾文君被带回宫中本就是受了伤的,顾文君自己擅长医术,给自己开一些养身子的药方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看这个濯雪就是知道小命不保,为了多挣些活命的时间在乱说罢了。 观察到萧允煜已经冷淡地移开眼神,刘喜冲着下面的侍卫挥了挥手:“行了不用说了,把她带下去吧。” “不是的!陛下,请听奴婢说!” 濯雪再次慌乱地叫起来。 因为她几次三番提高嗓门,已经喑哑得不行了,再叫起来难听刺耳,而且还让喉咙发紧生痛。 但濯雪必须忍着这痛楚高声大叫:“这不是寻常补血补气的方子。 那药方里还有一味阿胶——那是大夫只给女子养身益血用处才会开的药!” 霎时间,刘喜觉得这丫头真的吓疯了。 人之将死,什么胡话都敢说出来。 顾文君到底是男是女,他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难道是一个女子解决了天下大乱的危机,将陛下拯救于水火之中? 难道是一个女子从乡试、会试一路过关斩将,屡屡拿下第一? 难道是一个女子能在皇帝如此厚待的恩宠之下不骄不躁,坚持初心,甚至拒绝陛下? 怎么可能呢! 刘喜压根不信。 “荒唐!” 先不说顾文君让濯雪抓的这些药是真是假,谁知道濯雪有没有在里面添油加醋。就算这是真的,顾文君情急之下在药方里为自己多开了一味阿胶,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阿胶虽对女子极好,但男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服用。 “请陛下相信奴婢啊!” 濯雪还在叫:“顾公子对医术极为擅长,又心细思多,每一味药必定是有深意的,绝不可能是随便开了那一味阿胶!” 夜深露重,谁要一直在殿外跟这种自找死路的宫女耗时间,大太监不耐烦了,直接对侍卫道:“拉下去!” 然而。 萧允煜的身形却顿住了一刻。 这并不是因为萧允煜立即信了濯雪说的。 而是濯雪误打误撞间说中萧允煜内心深处期盼许久的一个念头。他越是知道这不可能,就越是忍不住幻想。 倘若顾文君真是个女子—— 但怎么可能呢! 他曾和顾文君同塌而眠,又在顾文君中药之际将人抱在怀里,甚至在浴池里和顾文君对面同处…… 顾文君不可能是女子! 可万一呢。 即使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萧允煜也不想放过。他的心境剧烈起伏,眸色都更深了几分。 宽大的衣袖下,萧允煜已经收紧修长的手指,攥握成拳。 不过他深知隐忍为重的道理。 这里是他的御书房,前后左右都是他的人,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不会泄露消息。 但为了谨慎起见,萧允煜还是选择按兵不动,忍住了那一丝激动的疑心。 他任由侍卫把那个叫濯雪的宫女拖下去,随后便甩袖回了殿内。 不论内心如何翻腾倒转,萧允煜坐回在位子上,他甚至面色如常地批完了剩下的奏折,还喝下了一碗新的药。 每份药都是反复验过,专人试毒。 这次还是大宫女浣墨亲自端来的,更不会出问题。 今晚的事情一出,浣墨可不敢再假手其他宫女了。 天亮前夕,萧允煜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浣墨和刘喜,他先问浣墨:“朕问你,你见过顾文君的身子吗?” 浣墨“啪”地一下就跪倒在地。 她未解陛下之意,还以为陛下在因为濯雪之事敲打她。浣墨连忙道:“陛下恕罪,奴婢对自己带出来的人是心慈手软了,还想给一个机会。 这种错,奴婢绝不会犯第二次!” 浣墨:“但请陛下明鉴,奴婢绝无二心,更不敢染指陛下的人!” 萧允煜若有所思。 “你当真没有?” “奴婢不敢!”浣墨狠狠心,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就差把自己砸出血了。刘喜和浣墨不对付,也看得心里一颤。 “所以,你们从来没有真正为顾文君沐浴更衣,贴身伺候。” 浣墨惴惴不安地应声:“……是。” 这下,刘喜没心思去看浣墨的笑话了。 因为精明的刘喜也靠着多一个心眼琢磨出来了,陛下这话里话外问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竟真的开始怀疑,顾文君的男女身份? 第四百零一章 成不了! 刘喜对陛下的问题瞠目结舌。 不过刘喜转念一想,又明白了陛下的心思。与其说陛下是因为濯雪几句话就动摇了,倒不如说陛下只是想要一个借口,来求证一件一直以来都期盼的事。 一味阿胶当然不足以证明什么。 但当一个人日思夜想,这多出来的药材就能成为推动决心的关键。这就是引子罢了。 然而这对刘喜来说实在匪夷所思。他无论如何都不信,顾文君会是一个女子。 刘喜脑子灵活心思多,可是他对陛下绝对忠心耿耿,决不会违逆陛下。 不管怎么样,既然陛下起了疑心,想要查顾文君的身,哪怕刘喜觉得这只会是一场空,也还是会为陛下肝脑涂地。 刘喜很快就想到一个提议:“陛下,阿武从派出去后就一直跟在顾公子身边,一定知道一些情形。 要是陛下不放心,不如就召阿武回来,询问一番。” 年轻的皇帝立刻摇了摇头。 “阿武现在是顾文君的人。”他一言以蔽之,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自从顾文君舍身救下阿武的命,阿武效忠的对象就变了。 只有当陛下的命令是对顾文君好处更大的时候,阿武才会执行。 一旦萧允煜和顾文君的想法相悖,阿武绝对会选择顾文君! 除开阿武会不会为顾文君打掩护这个问题,宫里要是把阿武召回来,何况顾文君向来敏锐谨慎,肯定会察觉不对。 刘喜又问:“那要不要再调一个人到顾公子的身边? 之前顾公子在宫里,就是由小文子负责伺候的。顾公子对小文子也十分满意。” 见浣墨还在跪着,刘喜也帮忙说了几句话,“要是小文子太打眼,就再为顾公子安排一个宫女......” 都是陛下跟前一起伺候的,刘喜平时和浣墨争一争也到不了结仇的地步,两人一起帮陛下分忧,才好做事。 虽然浣墨还不确定陛下究竟想要从顾文君那里查什么,但她还是一直提耳听着。 “宫女、太监不行,都是宫里的人,只会打草惊蛇,让顾公子提防。”浣墨性格十分稳重,比刘喜更沉得住气,跪着也能冷静地提议。 她小心地措辞:“奴婢想,陛下肯定不愿与顾公子生恶......” 浣墨抬起眼观察陛下的神色。 见萧允煜并不阴沉,反而隐隐有一丝兴致盎然的激动,浣墨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陛下没有因为濯雪这件事生气。 更重要的是。 浣墨发现陛下并不是恼怒地怀疑顾文君......似乎而是因为太过喜欢,才要查。 只要陛下不是要惩罚顾公子就好。 毕竟浣墨看着顾文君在宫里进进出出,每一次都为陛下解决了天大的难题,浣墨嘴上不说,心里是感念顾公子的。既然陛下的心意未变,那么浣墨也没有疑问了。 浣墨道:“陛下要查,最好还是找一个联系不到陛下身上的人。顾公子比我们聪明多了,一旦我们动手,顾公子一定会发现的。” 萧允煜微微颔首。 是啊。 他的顾文君,是如此地冰雪聪明,足智多谋。 如果顾文君想要隐瞒一件事,就一定能蒙骗全天下的人。 仔细一想,顾文君甚至能随意操纵“生”和“死”,又为什么不能改换“男”和“女”。 他的顾文君都可以用活人扮演死人,又操纵死人欺骗活人,把敬王和满朝文武大臣都耍得团团转,又为什么不能把皇帝也蒙在鼓里。 萧允煜以往最恨谎言,无法坦诚相待本身就是一种愚弄和背叛!他对那些心怀不轨、欺上瞒下之辈的惩处也是极其严苛、残酷。 可现在。 他却宁愿顾文君在这件事上骗了自己! 萧允煜把手搁置在案桌上,他的大拇指扣在食指的扳戒上,在金贵光滑的翠玉戒面上摩挲着。他反复地回忆和顾文君相处以来的每一个画面,寻找所有亲肤相触的细节。 他爱顾文君,他敬重顾文君。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霸占的手段得到顾文君。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脱下过顾文君的衣服,亲自确认—— 萧允煜也不想用这种方式。 即便这是最快最直接验证答案的办法,萧允煜也不想让顾文君生厌。更何况,这只不过所以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猜想而已,萧允煜赌不起。 说不定,这一切只是一个宫女为了活命自保而攀扯的胡言乱语。 要是在验证顾文君身份的过程中出现任何差池,都会毁去萧允煜和顾文君之间的关系。他们走到今天,有争吵有怀疑甚至互相威胁,能维持一个短暂的平衡局面,实属不易。 萧允煜舍不得打破。 然而止步于此,不更进一步,萧允煜又始终不安。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要和顾文君一起建立丰功伟业,和顾文君一起名垂青史,撰写在同一本史书里,时时相伴,形影不离,为后人所铭记。 可是萧允煜能一步不踏进后宫,远离嫔妃,废除选秀,就也想让顾文君同自己一样不近女色,终身不娶。 他做得到,却不敢做。 萧允煜能用国丧警告张家。 但以后,还会有下一个张家,下一个顾家。只要顾文君未婚娶,这门亲事永远都有人盯着。 当然,萧允煜是皇帝。全天下都是属于他的。 他能拦住一次,就能拦住下一次,可是萧允煜最不想面对的一件事就是,顾文君自己的意愿。 皇帝也会怕。 他怕顾文君想要成亲,想要迎娶一位千金,想要成家生子...... 这是萧允煜无论如何也给不了顾文君的。除非,顾文君是个女子——不论顾文君是否心仪他,至少,顾文君是绝对不会想要娶妻了。 娶妻...... 如今全国上下都在为太后守丧,就算定下婚事也要拖后。 皇帝意识到,这不仅是各大世家示好的机会,也是自己最好的试探机会。 萧允煜的眼眸深沉一片,但在那暗不见底的瞳孔深处却泛起一丝兴奋的光,然后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连同整张俊美的脸都透出异彩。 他改变了主意。 萧允煜轻启薄唇,开口道:“那既然如此,就让张首辅家的女儿替朕试一试顾文君吧。” “陛下?” 刘喜一下子傻眼了。 先前陛下还对张首辅私底下的小动作大为不满,怎么现在又好像是一副放任发展的样子。难道陛下就不怕这件事真的成了吗! 要是其他世家的名门小姐也就算了,顾文君可是和张家的掌上明珠有过几段往来的! 浣墨反而应和:“陛下英明!最好的算计就是不去算计,顺应局势。面对张家,顾公子是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陛下的头上的。” 她说得让萧允煜很满意,很快就从地上起来了。 萧允煜又对浣墨叮嘱了几句,然后才离开御书房,就寝歇下。 刘喜是睡不着了,拉住浣墨说道。 “你知道陛下想查什么吗,就赶着附和!” 刘喜干脆把话挑明了,“都是你教出来的人厉害啊,盯着顾公子给自己开的药方,空口无凭地怀疑里面有问题,现在连陛下听进去了,觉得顾公子可能是个女子......” 大太监叹了一口气,“这怎么可能呢!” “濯雪说的事情我会好好查的,我教出来的人,不成器,我会亲自审问,好好招待!”浣墨眼里闪过一道冷厉的精光。 刘喜摊开手:“那丫头就是个痴心妄想的蠢货,算什么东西,处死她就行了,别让那蠢东西泄露了宫中的机密...... 问题是现在陛下真动了心思,要拿婚事试探顾文君啊!” 皇帝不急,他急了:“顾文君就不是个女的,面对那些的千金,他能不动心吗?更何况是首辅大人的独女! 娶了张月娥,顾文君就是当今首辅的半个儿子!张大人必定会全力支持他!” “首辅的助力,比得上陛下的恩宠吗?” 浣墨虽然皱了皱眉,但依然显得十分冷静,“只要陛下喜欢,区区一个首辅的位置算什么,顾文君迟早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这说得......”刘喜无奈了:“那谁知道顾文君是怎么想的啊!” “现在就是要试出顾公子对男女之情的想法。”浣墨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怀疑顾公子对陛下的关切,却也担忧顾公子对陛下只有忠心没有情意。 浣墨问:“难道你要这么看着陛下一头热?我们也要推顾文君一把,帮两人明确对彼此的心意呀......” “你!” 刘喜指了指浣墨,“你可真行,要是顾文君真和其他女子好上,陛下大发雷霆,你可别找我收拾烂摊子!” “你傻啊,陛下不方便插手,我们这群人还真不管吗?” 大宫女白了刘喜一眼。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无论顾文君是男是女,有没有喜欢的女子......这婚事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不了!” 第四百零二章 谁看不上谁 这事只能暗中进行,徐徐图之。 其中隐秘更是关系到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思,决不为外人所道,免得被心怀不轨之辈钻了空子。 既然陛下不打算让顾文君知道,那么刘喜和浣墨更不可能多嘴。 所以。 顾文君通过信件往来掌控了朝中局势的动向,她知道季家频频接触江东,知道敬王发配皇陵守丧,唯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皇帝怀疑了。 当然,顾文君也还不知道,除了季家之外,还有首辅大人盯上了她的婚事…… 不过顾文君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 只因为她的师父,也就是文山书院的院长程鸿问,派人找到顾文君,让她回书院叙旧。 虽然书院还没有正式开学,但还有一些师长留在学院里,陆续也有学生返校。 原本这个时间应该更早,只是因为太后突然崩逝,震惊全京城上下,京中的学府大多都延后了开学日期。 爬过长而蜿蜒的登山阶梯,就能看到文山书院的大门。竹柱两旁挂着的灯笼上也系了悼念祭奠的白丝带。 不过书院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气,来来往往的,不显得清冷。 “你是顾文君!” “顾文君回来了?” 几个认识顾文君的同窗兴奋地叫起来。 有年轻的后辈听见了,立刻朝顾文君看过来,惊讶地瞪大眼睛,满脸崇拜,“他就是顾文君啊,长得真漂亮!” “人家不止生得好,才华更厉害,顾文君是徽州第一会元呢!” “你说差了,陛下已经特封顾文君为闱元,直接进殿试的。这可是独一份,把京城学坊那群权贵子弟气得够呛!” 阿武紧紧跟在顾文君身后,免得这些激动过头的书生们围过来把顾文君冲撞了。 顾文君到不觉得有什么,大家只是对一个考出好成绩的学生感到新奇罢了。她扬起笑,一个一个地回应了招呼。 好在院长一露面,再热闹的场面也很快就散了。 程鸿问把自己的爱徒带到书房里。 阿武知道他们有话要谈,自觉地在外面候着,没有跟进去。 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两杯茶水已经在桌上备好,上好的茅尖茶叶在水中悬立,浸泡得刚刚好,清香四溢,顾文君见了忍不住笑。 “师父是把我到的时间都算好了,提前就准备妥当了。” 程鸿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让顾文君坐下。“为了给你庆祝会试及第,为师可是把压箱底的好茶都拿出来了。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顾文君的才子之名,你可要抓住这个风向!之后的殿试,就靠你为文山书院争一口气了!” 顾文君不由得苦笑。 来自程鸿问的信任和期许让顾文君不免感到压力,这要是考得没有会试发挥好,就要让程鸿问失望了。 她连忙道:“这次文君也是意外在徽州尽了一些绵薄之力,才获得了陛下的赏赐和百姓的赞许。 至于之后的殿试……” 程鸿问直接举起一只手在顾文君面前摆了一下,示意她不用说了。 “行了,为师还不知道你的本事嘛,只是夸个几句就急着否认。你啊,就是谦虚谨慎,缺了一些少年意气。” 说着程鸿问又不免心疼,他也知道顾文君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加上顾家人还屡屡算计,找顾文君的麻烦,难怪他这徒儿总是小心翼翼。 又说:“警惕一点也好,多为自己留条后路。 陛下行事就过于横冲直撞,乖张霸道。这次你在徽州有功,陛下直接封你做了闱元,太惹眼了。” 程鸿问皱眉沉眸,严肃起来。 “要不是太后的死引开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你免了闱试直接进殿试,早就惹出非议了。 文君,为师知道陛下现在十分器重你,但你也不可仗着这份宠信肆意妄为。这京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开始盯着你呢。 尤其是季家的嫡子季诵远,他在京中春闱发挥得极好,要不是陛下这道赏赐下来,闱元还不一定是你。” 程鸿问说得语重心长,顾文君听到季诵远的名字,不由蹙起眉头。 她和季家的恩怨也不轻。 几次三番争斗下来,季诵远早就和她结仇。她又立功获赏,直接抢了季诵远的风头,季诵远必定恨透了她。 但太后丧事之后,陛下独掌前朝后宫的大权,季家不得不蛰伏隐忍,季诵远暂时应该是不会向她发难的。 只是他们找到顾家,确实有些出乎顾文君的意料。 这事顾文君难以对陛下开口,但是告诉程鸿问却没有什么影响,还能让师父帮她分析一下情况。 “季家不知道为什么派人到江东询问起我的婚事……” 谁知道顾文君只是说了大概的猜测,程鸿问却急了。 “什么!季家也看中你了?” 程鸿问吹胡子瞪眼,“那些姓季的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这看不起那,要么就是一门心思把女儿送进宫里生龙胎,要么就使劲把儿子扶上一品高官。 但凡是季家匹配的婚事,就没有低于世家大族以下的。 现在他们倒是愿意下放身段,和区区一个只有江东郡守的顾家谈婚论嫁了?” 程鸿问知道顾文君和顾家不仅不亲近还互为仇敌,所以也没有顾虑,直接当着顾文君的面冷嘲热讽。 顾文君当然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不过她注意到,师父说了一个“也”字。 她心里微微一凝。 不等顾文君问出口,程鸿问就说出口:“想必季家也是看上你,而不是顾家。他们想用顾家来压你,真是煞费苦心。 你也不用担忧。为师的好友张御正前些日子也向顾家送了信……那季家是皇亲国戚,季沛是户部尚书又怎么样,张家还有当朝首辅呢! 夹在这两边之中,顾家也要权衡左右,不敢逼你的。” 顾文君一惊:“张家?” 程鸿问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打量顾文君一眼,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是呀,正是首辅张御正。 你不会忘了吧,他可有一位独生女掌上明珠叫张月娥,你还和她见过几面,很是投缘……”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顾文君也不可能装作听不懂了。 顾文君急道:“师父,张小姐是首辅之女,千金之躯,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强行撮合我和张小姐,这也有损她的闺名。” 程鸿问倒是想调侃一句,“人家的清誉和芳心早就被你拿走了!”但作为长辈又不好说这种话,只能咳嗽一声,改了口。 “这次可不关为师的事情,是张首辅对你越看越满意。” 顾文君更惊讶了:“什么?” 程鸿问对自己的徒弟揶揄:“你也不用想太多。” “那老家伙精着呢,分得清你和顾家的好坏,他提前联系顾家,就是怕顾家为了打压你这个新会元,潦草敷衍敲定你的婚事。 谁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和季沛那个阴险玩意儿凑到一起了。 正好!让张御正替你防着季家,有了这样一个岳丈做靠山,你的仕途也就平坦了!” 程鸿问这一番话都是向着顾文君说的,可谓是苦口婆心,连自己的故交好友都算计进去了。 然而他说得根本不在顾文君真正担心的点上,把顾文君那平静自若的性子都逼得在脸上露出急.色。 “师父!” 顾文君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真急了:“就算张大人看好我,这谈婚论嫁的事情也是我和张小姐之间的事,怎么能不过问两边的意愿呢?” 程鸿问自顾自饮茶,老神在在:“张御正十分疼爱这个独女,他可是问过自己的宝贝女儿,张小姐早就对你心仪多时了。 顾公子,现在就看你的心意了。” 顾文君怎么也料不到曾经只接触过一两次的张月娥竟就喜欢上自己了,她顿时失语,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一杯茶喝完,顾文君还是沉默。 程鸿问这才察觉不对。 他打量顾文君一会儿,诧异的抖了一下眉毛和胡子,程鸿问收起表情沉下脸,他换了一个问题。 “怎么。难道,你还看不上张月娥?” 第四百零三章 有了爱慕之人 程鸿问这么问,就表明他有些生气了。 眼看顾文君一反以往激灵敏锐的模样,支支吾吾地答出一句:“不,我当然不是看不上张小姐,只是……是我不配张小姐。” 听到这话,程鸿问就气不打一出来,恨这榆木脑袋不开窍,恨这铁不成钢! “啪”的一声。 空了的茶杯被放到桌上,发出脆响。 “人家千金小姐觉得你配,张小姐的爹首辅大人也觉得你配,你在这里说不配,到底是谁看不起谁?” 程鸿问直接逼问。 收下顾文君为徒之后,程鸿问几乎没有对顾文君这么恶声恶气过。 这徒儿一身的才情,称得上万年难遇。 程鸿问爱惜至极,他恨不得对顾文君倾囊相授,从知识、学问到人脉经验,程鸿问几乎是手把手教着顾文君。 他都已经退隐朝堂不问政事了,还是坚持带顾文君赴宴结交,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把顾文君介绍给那些高官大臣们。 顾文君能这么快地崛起,并且获得眼高于顶的京城世家们的认可。 除了自身才华盖世,也和程鸿问为她打下的基底离不开关系。 顾文君不是那种不懂感恩的人。 她很明白程鸿问的一片苦心。师父想要促成顾文君和张家小姐的婚事,确实是为了她好。 一旦娶了首辅大人的独女张月娥,顾文君就必定会得到张家的助力,再加上陛下的看重和顾文君自身的才能和抱负,从此仕途坦荡,前程无量。 每一个环节、每一处细节都是程鸿问反复替顾文君思忖考量过的。 他抚摸自己的胡须,一边让自己冷静,一边劝顾文君: “虽然我现在和张家的往来变少了。但张月娥我也是知道一二大的。 她虽是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从小锦衣玉食,仆从成群,但张家算得上书香门第,门风正派,没有把她养出一点刁蛮任性的坏脾气,性情温柔娴淑,善解人意。” 程鸿问不觉得张月娥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她出落得也是十分漂亮。” 不过在形容张月娥的外貌时,程鸿问一抬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对面的顾文君。在那张脸面前,什么容貌都会被比下去。 只见顾文君峨眉微蹙,眼眸一扫,就夺人心魄。 那张雪面,不施粉黛也掩不住绝色容颜,一身清淡的月白长衫就衬得冰肌玉骨,姿容绝尘。 程鸿问忍不住咳嗽了一句,掩饰地转换口风:“即便张月娥称不上倾城倾国之姿,也能当得起一句花容月貌,沉鱼落雁。 难道——你觉得她不够美?” 说着,程鸿问怀疑地看了顾文君一眼。 他向来知道自己的徒弟长得极好,一段时日未见,想不到顾文君的五官长得更开了,如玉兰绽放一般,越来越美。 还好顾文君是个男子。 哪怕是现在,程鸿问都忍不住担心顾文君外出会遭歹徒垂涎美色。倘若顾文君是女儿家,那这美貌都能成为祸患了! 顾文君要是嫌张月娥不够漂亮,程鸿问还当真无话可说。 “当然不是。”顾文君摇了摇头,诚实地描述:“张家小姐绝窈窕淑女,秀美可人,我也十分欣赏。” “那不就得了!” 程鸿问一拍案几,“你欣赏她,她也心仪你,你又在这里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的做什么!” 正是因为张月娥有千般好万般好,顾文君更不能耽误这样的女子。 她和张月娥同为女子,又怎么能娶妻啊! 但这些话,顾文君说不出口。 她的迟疑让程鸿问误以为她还不信,又道: “你见过张月娥,也见过张首辅,为师有没有骗你,你应该清楚。 张家不是恃强凌弱之流,不会欺压你的,文君,伴君如伴虎,你这条路看似顺风顺水,实则处处是危险,为师是想给你找一个强大的靠山啊!” 从扮成男子的那天起,顾文君预料到自己会面临被逼婚的境地。 但她从没想过这来得这么快。 而且还是她的师父程鸿问亲自逼她。 顾文君心乱如麻,只好搬出萧允煜来。 “师父,陛下对我的信任和倚重,就是我最大的靠山。” 程鸿问长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顾文君和萧允煜之间经历过什么,但从陛下表现出来的样子看,还不足以证明这种青睐有多牢不可破。 老先生只觉得顾文君年少不服气,还在逞强。 他把事情拆开来揉碎了讲给顾文君听:“是,现在陛下器重你,怎么嘉赏你都不为过,但你也不要以为从此就能平步青云了。 万一将来,陛下恼了你呢?” 不会的,陛下对她…… 顾文君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但是刚一张嘴,顾文君又不敢出声了。她对自己和陛下之间的事情,是身在局中,更看不清。 她—— 瞒了陛下很多事情。 要是有一天萧允煜知道了一切真相,他当真不会动怒吗? 顾文君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她知道,萧允煜在慢慢改善,一点点变好。可陛下毕竟还是陛下,不是寻常男子,顾文君知道陛下有多强大的权力,多冷硬的心肠。 要是陛下不把人放在眼里,那对方对他来说就如尘埃一般微不足道,比蝼蚁还要低等。 陛下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是陛下能永远对她不一样吗? “文君,你已经进了殿试,不管名次如何,陛下一定会封你一个官职。 京城上下所有的世家大族都盯着你呢,要是没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你,一旦出现任何差池,你就会被那群豺狼虎豹吞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一大段接一大段,都是程鸿问站在她的立场分析利弊。 “为师知道,你从小被顾家抛弃,大了后又一直被顾家百般算计。你不相信宗族世家。 可是你也不能光想着靠自己单打独斗,这太累了,也太难了。” 程鸿问语重心长,句句都是为顾文君着想。 “顾家蛇蝎一窝,你当然要远离他们,但是张家不一样,张御正虽然狡猾但还算正派,你是可以投靠的。 做张首辅的东床快婿,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文君缄默了许久。 她手里那杯茶,滴水未减,茶面就没有下降过,已经放凉到变冷,不能入口了。 “师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相信你。” 这是顾文君沉默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言语间似乎有松动的意思。 然而。 程鸿问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呢,顾文君就紧接着说出了下面的话。 “但娶妻不是娶家世、娶依靠,而是要娶心爱之人。” 顾文君也借此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意:“其实,文君心里,已经有了爱慕之人。 除了‘他’之外,文君不想和任何其他人成亲成家。” “你!”程鸿问呆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徒儿,像是看到铁树开花,神仙动了凡心。 “你有喜欢的人了?” 程鸿问十分怀疑,还猜想是不顾文君的是托辞。“当真?” “千真万确。” 顾文君扯了扯唇角,勾出一个无奈的笑,“我既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但是文君心中只有一人,容不下第二个了!” 这句话里流淌出的情感绵长而真挚,骗不了人。 “还请师父帮我回了张家。 感谢师父和张大人,但请原谅文君的任性,不得不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顾文君直接起身,行了一个礼。 程鸿问呆愣半晌,见顾文君心意已决,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折腾了半天,原来顾文君早就动了春心,有了意中人! 看样子,顾文君还有些把握不准呢。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挥了挥手,示意顾文君退下去吧。 “滚滚滚!” 顾文君离开后,程鸿问在书房里一个人静坐许久,他看着顾文君那满杯的茶,又忍不住嘀咕。 “这小子,就会浪费好东西!”他叹气。 “唉!可惜张御正送的这包价值万金的上好茅尖茶咯……” 就是不知道,这聪明得快成妖孽的顾文君,最后究竟是被什么样的奇人给收服的。 “哼!为师倒要看看,你选的是个什么样的,还能比得过首辅的千金?” 第四百零四章 艳福不浅呐 顾文君一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阿武询问。 “少爷,没事吧?” 阿武不仅身手好,而且也懂得察言观色。虽然顾文君已经收敛了表情没有表露多少异样,但是她周身的气压还是沉了下去,多少有些低落。 “没什么。” 顾文君轻叹着摇摇头,她解释道:“只是师父想要帮我,我却辜负了师父的心意。” 她宁愿拒绝,也不想辜负另一个女子一生一世。她的身上背着那么多秘密又有查找真相、报复顾家的重任,顾文君不能拖累旁人,无论那是张月娥还是其他女子,她都必须回绝。 好在有师父程鸿问在中间沟通斡旋,免去了许多尴尬。 要是张御正张首辅登门拜访,递出橄榄枝,或者是张月娥派人递信询问,那顾文君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阿武察觉顾文君不愿多说,自然也闭了口,不再多问。 他转移话题:“既然都来文山书院了,那我先去住宿的后院帮少爷收拾一下屋子吧。” 这句话倒是给顾文君提了个醒,休沐结束后,又要开学,难道她还要继续住书院? 现在和之前不同,她可是来了月事的! 虽然顾文君的身下已经不再流血了,但要是她以后每个月都来上这么一遭,确实十分棘手。 怎么遮掩应对这女儿家的月经,怎么处理染血的裤子都是个问题。 光是应付身边伺候的阿武就让人头疼,更何况还要隐瞒书院上下里外的师长、书生、书童们,少说也有几百号人物。 顾文君迟疑之际,一道清亮爽朗的男声插进来。 “诶!收拾什么呀。” 来人是特意寻顾文君过来的,“阿武,这就是你犯傻了,难道你不知道你家少爷之后不久就要入殿了吗? 顾文君以后是要封官住进大府邸的,还需要收拾书院的住宿屋子吗?” 认出对方的声音,顾文君摇头笑了笑。 “子逸,现在还不知道殿试什么时候开始呢,你不要替我把话说得这么满。” 她回过头,就看到她的同窗好友王子逸带着小厮踏步走过来。 年轻的公子哥穿得一身锦衣玉袍,富丽堂皇,满脸的喜气洋洋。 要是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是这位王子逸王少爷考了徽州会试的第一会元呢! 不过王子逸这次也算得上超常发挥,挂了一个榜尾的位置。 凭他平日里的成绩,这次科举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王家喜出望外,高兴地不得了,会试结束后就把王子逸接了回去,成天用好吃的好喝的照顾着,快把王子逸捧到天上去了。 当然,王家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 他们最感激的,还是本届的第一会元顾文君。 要不是王子逸结交了顾文君,攀上这样的人中龙凤,靠他自己的本事,连会试资格都不一定进得去! 王子逸啧啧地感慨:“你知不知道,我爹娘都快把你当成文曲星转世供起来了。我看他们恨不得直接认你做儿子。 今个儿过年,你必须来我家,不然我得被念叨死。” 这话里虽然有一些玩笑的成分,顾文君却听得心头一暖。 她喜得会元,也无处可炫耀无家可庆祝,更不要提今年的春节了,顾文君是绝不可能回江东,去顾家自找不快的。 王子逸三言两语就给顾文君找了一个着落,还是很有心的。 顾文君笑了笑:“是吗,只要你爹娘不嫌弃,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呢,王子逸就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不嫌弃不嫌弃,你可一定要来啊。 不仅是我爹娘想再见见你,我那个妹妹啊,也日日夜夜盼着你呢,她一直问你的事情,我都快被那任性的丫头怕了!” 说到小妹,王子逸压低了声音,把顾文君拉到一边试图避开旁人,但这还是避不开阿武的耳朵,全听了个遍。 “怎么样,这次你考中会元,一定有很多人来询问你的婚事吧,有没有几个看中的人选?” 顾文君对王子逸的八卦十分无奈。 “怎么连你也问我这些?” 问出这句话,就足以说明顾文君的受欢迎。 王子逸既为顾文君感到高兴,又不免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他拍手一叹。 “看来你已经被找过了,唉,不出本少爷的意料! 不过,你可要选仔细了,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冲着你的才名和君恩来的,不知道打着什么算计的主意呢,一点都不真诚! 要我说,你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 他喋喋不休地和顾文君咬耳朵,都把顾文君弄烦了。她本来就被这涌上来的婚事提议弄得措手不及,谁想到逃过了师父,却没有逃过同窗——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顾文君对王子异就不需要考虑太多,斩钉截铁地打断。 王子逸摸了摸鼻子。 “好吧,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他故作叹息,一副无奈的样子,“唉,我妹妹从小习武,我爹和我娘都纵着她,多少有点泼辣,你看不上也正常。” 顾文君连忙止住他的话茬。 “那是你说的,不是我。紫怡姑娘直爽可爱,秾丽大方,我可不觉得你妹妹有什么不好。 只是我现在一心想着筹备接下来的殿试,不愿谈男女婚嫁,儿女情长。你就别和我说这些了。” 她推开王子逸。 “再说了。我看你妹妹不愁良配,你的婚事倒是有些麻烦,你操心我,还不如趁早给自己相看起来呢。” “诶!你!” 王子逸被她堵得接不上话了,干瞪着眼。 顾文君被他逗得一乐,笑容更明艳了一些。那张精致俊秀的面容舒展开,柔美得像是画中花。 王子逸忍不住看了顾文君一眼,又一眼,差点收不回眼神。好半天,他才在阿武的警告眼神中清醒过来。 “咳。我的事不急啊,倒是你……” 王子逸解释一句:“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前途无量,可不都盯着你的婚事么。我娘打听到顾家根本没给你安排订婚呢,就非要我问,那我也只好找你说了。” 他挠了挠头。 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王夫人自然想要让王紫怡当顾文君的正妻。虽然顾文君水涨船高,今非昔比,但王夫人还是想要凭着儿子的交情试一试。 可他小妹性子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 王紫怡是找他放过了狠话的。 她从之前见过顾文君起就认定了这个少年郎,非顾文君不嫁。王紫怡根本不管那些身外之名,只要顾文君愿意娶她,就算做个妾,她都愿意。 真是疯了! 这些话,王子逸哪里能说出口。 如今顾文君一飞冲天,名扬天下,文人们把顾文君夸到天上,也难怪王紫怡会吓到,生怕自己配不上顾文君,就把自己的位置放得一低再低。 哪怕王子逸对顾文君心服口服,也不会让他妹妹去做顾文君的妾。 可是。 不知道为何,王子逸又不禁对自家小妹大胆、热烈的追求感到一丝隐隐的羡慕。他那点心思,是无论如何都表露的…… 顾文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是真没打算娶妻,你帮我回复你娘吧。”顾文君无奈道。 “如今所有人都一副笃定我能考上状元的样子。 我要是没考上,那才是完了!我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唉……那好吧。”王子逸压下心里的话,点了点头。 随即王子逸又像是不经意地问他:“那殿试之后呢,你总得给自己找个照顾家宅的夫人吧?” “王子逸,这还轮不到你操心。” 又有人插话进来,“等顾文君高中状元,还怕找不到如意之妻?” 对方列举说道:“前有首辅大人的千金张月娥,后又有当朝公主允翊殿下,顾文君,你的艳福真是不浅呐……” “秦宸,你说什么?” 王子逸惊讶地直呼其名,目瞪口呆:“公主殿下也看上了顾文君?” 第四百零五章 “逼婚” 顾文君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得“抢手”了。 她就读文山书院以来,总共也就在同窗里结识了两三个好友。 一个是王子逸,这富贵少爷刚从家中回来就向她举荐自己的妹妹,一副要和顾文君结成姻亲的热切模样。另一个就是秦宸,他倒好,竟然都对着顾文君谈论起公主了。 “你不知道顾文君认识公主殿下?” 秦宸还诧异地问了王子逸一句。王子逸是个热肠子,好奇心旺盛,手下的人也特别擅长探听消息,而且一向八卦。 他则和王子逸性格截然相反,为人阴沉闭塞,对自己十分严苛。 王子逸不爽秦宸这闷葫芦说他不知道,抢着回道:“我知道顾文君之前进宫为太后治病,见过公主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你这意思似乎是,顾文君和公主殿下有什么……” 要是连秦宸都听到了顾文君和萧允翊公主的事情,那说明京城已经有不少相关的消息了。 顾文君都吃了一惊。 秦宸和他们不同,是京城本地人。 他也不需要去外地参加会试,而是直接留在京中准备闱试。 看秦宸气定闲神信步有度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次也考得不错。他的成绩一向是文山书院拔尖的,即使比不上顾文君,也一直名列上游,想来应该定能进入殿试。 但这不代表他能够随便议论皇家是非。 “慎言。”顾文君连忙打断这两个人的议论,“妄议公主可是犯上之罪,你们想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及第名次吗!” “你是担心我们,还是担心公主殿下?”秦宸的眼珠黑沉,加上他面目深邃,一瞬不眨地盯着顾文君看,颇有压迫感。 顾文君一直觉得他适合去刑部。 现在轮到她自己被审问,这感觉就没那么美妙了。 她倒是不怕秦宸,当初还是她帮秦宸和他的叔父解决了一道难题。不过秦宸的态度就像是笃定她和萧允翊公主殿下有牵扯似的,顾文君心中一沉,察觉到问题。 “我当然是担心你们。” 顾文君道:“我和公主殿下只见过几面而已,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她……秦宸,你从哪里听到了什么吗?” 秦宸这才收起审视的目光,但他还是没有卸下紧绷,反而对顾文君皱起眉。 “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说:“现在京城一些书院、学府有一些传言。 有人说,你在为太后治病时,就与允翊公主暗中定情,互许终身了!” “什么!” 王子逸最先叫起来,他嗓门大又急躁,差点惊动远处的人。 还是阿武反应快一把捂住了王子逸的嘴巴,阻止产生更大的动静。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注意,他们赶紧离开了这片地方,寻了一个安静一些的房间。 阿武还是自觉守在外面。 不过阿武已经没有之前守在程鸿问书房外的时候那么平静了,他今天听到的莺莺燕燕的名字比一年里加起来的都多。 不知不觉,顾文君的身边竟然有了这么多相貌出身样样都好的千金美人,甚至还抢着要当顾文君的妻妾,果然就应了那句“艳福不浅”! 若顾文君只是他的少爷,阿武高兴都来不及呢。 曾经被顾家弃之敝履的“野种”、“下等人”也成了所有人仰慕的第一才子,好运凭借力,送人上青天。 如今顾文君既有花团锦簇的才华之名,有君恩如山的似锦前程。 自然有的是人围过来想要锦上添花。 可问题是,阿武还有另一个主子,他远在天边却能只手掌控整个天下,他是一国之君,江山之主,是百姓们的王! 要是陛下知道这些事…… 阿武额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冒冷汗了。 屋里。 气氛也并不轻松。 连最喜欢打闹玩笑的王子逸也知道要分清轻重,他挤了挤秦宸的肩膀。 “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都是听谁说的?总不会是说书人吧……” 曾经《西厢记》流传京城的时候,说书人也喜欢编纂顾文君和张月娥的故事。 当然他们都不敢明着对首辅大人的独女说三道四,通常都是化用名字,再编些其他事,就变成新的话本了。 后来其他事情一闹,首辅也暗中插手做了冷处理,这风向也就慢慢淡下去,没人再提了。 公主殿下的身份可比首辅千金还要高上一层。 谁这么大胆包天,直接从季太后之女,皇帝姊妹,萧允翊公主身上下手,还要胡编乱造。 “是京城学坊那边传出来的。” 秦宸一脸严肃,他直接告诉顾文君:“允翊公主身为太后亲女,正在服丧,没有露面,但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妹妹顾瑜已经回来了,有她作证,不少人都信了。 据说,顾瑜此前就和公主殿下十分交好,来往亲密。” 秦宸毕竟没有离京,对京中的消息也知道得更多一些。 顾文君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尤其是听到是顾瑜竟然参与其中,顾文君就知道这一定是冲着她来的阴谋。 会试之后,她就与顾家彻底撕破了脸皮。 顾文君想过顾家不会善罢甘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家竟然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就在明面上利用他们都姓“顾”的关系编造她顾文君的谣言,简直可笑! 顾文君沉下脸色,一张玉容都变得冷冰冰的,充满了防备。 “顾瑜想坐实我和公主殿下的暧.昧传闻……” “可那毕竟是萧允翊公主啊!” 王子逸匪夷所思,满脸费解:“顾家不是一向和你不对付吗,他们编出这种事情,只会让人羡慕顾文君啊! 这不就是送了一桩美谈嘛,算怎么回事?” 秦宸忍不住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也不想想,光是私议皇家就是不小的罪名了。 现在他们还用公主殿下编造是非,这件事要是真的闹大了,可不是《西厢记》那次可以应付过去的,要是最后被推到顾文君的头上,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王子逸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不对啊!” “就算真牵扯出犯上之罪,那嚼舌根的顾瑜也是头一个要遭殃的,她总不能全推给顾文君,说是被骗了吧!” 秦宸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文君抢先回应了。 “子逸是对的。顾家不是想要陷害我对公主不敬,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此。” “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王子逸完全想不明白。 “顾家,是想要促成我和萧允翊公主。” 这次,轮到秦宸一震:“当真?” 王子逸目瞪口呆:“顾家怎么突然转了性,竟然要给你谋划这么一门皇家婚事?难道是因为他们发现你要发达了,急着拉拢你?” “不!” “娶了公主,就只能做驸马,当不了大官!”秦宸反应过来了,“顾家这一招是釜底抽薪!明褒暗贬!” 这下王子逸也全懂了。 “这狗日的顾家,好阴毒!”他猛地一拍大腿。 顾文君没心思纠正他出口成脏的话了,王子逸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可是他们就不怕允翊公主知道事情后发怒报复吗?” 秦宸两道眉毛都快打结了,在眉心中间凹下一个极深的褶子,“恐怕公主殿下也并非毫不知情……”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文君也道出一部分实情:“季家给江东递过信,他们应该已经和顾家商量过了。” 太后一死,允翊公主背后还有一个季家支撑。 季家能放下身段,和江东小小的顾家往来,那只可能是为了顾文君! 两个男子纷纷醒悟过来。 原来,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逼婚”! 这驸马,顾文君想当就能当,不想当也得当! 第四百零六章 精心布局算计 顾家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倒也真的能达到为难顾文君的目的。 至少在京城人眼中,顾文君和顾家还是分不开的。 尤其是顾瑾顾瑜这对双生兄妹,和顾文君同父异母,年岁又相差不大,难免会一起提及,无法忽略。 虽说顾瑾从文山书院、京城学坊接连遭劝退,可谓是名声扫地,一点颜面都不剩了。 加上现在顾瑾又没有任何功名在身,更加不敢抛头露面,生怕丢人现眼,只能灰溜溜地躲在江东老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仓皇退场,只留下他妹妹顾瑜一个人在京城学坊的女子学堂中支撑。 谁想到顾瑜一个弱女子反而独自在京城中站稳了跟脚。 和娇滴滴柔美的外表不同,顾瑜聪明心狠。 自从她觉得兄长没了前途后,就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顾瑾,试图潜移默化地让人们忘记自己和顾瑾的联系。 即使他们长着一副相似的面孔,毕竟也是一男一女,总是有不小的差异。 顾瑾不在京城里,早晚会被遗忘。 以后人们只会记住顾瑜! 甚至,当顾文君声名鹊起越来越受认可,顾瑜干脆打着顾文君之姐的旗号去结交那些看不起江东郡守之女身份的世家小姐。 就算那些名门高户看不起顾瑜,也愿意给顾文君几分面子。 大家闺秀,名媛淑女,无论有多懂分寸,有多守规矩,总是会对闻名天下的才子感到一丝好奇。 尤其是这顾文君,还生得俊秀如玉,貌比潘安,只要见过一次,年轻适龄的姑娘们就难免会动芳心,还会暗暗思春。 之前就一直有人来打探: “顾瑜,这次顾文君考中会元,又得了陛下赏赐,直接封了闱元,你快说说,还拿到了什么样的嘉赏啊?” “现在想上门给顾文君议亲的人一定很多,你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 “也不知道你爹娘会给顾文君挑个什么样的女子……” 顾瑜便笑笑,“那还要看文君的意思,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她一贯会装模作样的,自然会装得十分亲近顾文君似的,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没经过顾文君的同意,不好意思说出去。 “你们应该多少也听说过,文君和顾家有一些误会和嫌隙,哪怕是婚姻大事,我爹娘也不好冒然替文君做主。 文君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看上的人,哪怕身份再高再不可能,旁人来劝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顾文君的婚事定了?” “他看上了谁?” 但凡是对顾文君有过情思的女子,都不可能不急,追着顾瑜问。 “这个嘛……”顾瑜对外的话术很精明,没有把事情咬死。 “要是旁人问起,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但你们不一样,我说了,你们可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对外提起!” 顾瑜说一半藏一半,故意吊人胃口,只会更想让人传播消息。 “你们不知道,文君一进宫,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顾瑜真假掺半地说:“太后病重时,允翊公主也回宫探望,刚好那时文君奉命医治太后娘娘……” “顾文君和允翊公主?不可能吧!” “他想要娶公主?!” “顾家会答应?皇上会答应?” 顾瑜这时候也不会直接认下,而是慌张地阻拦她们,让她们千万别再说了。 要是还不信,顾瑜也会通过别人的嘴巴给出最后一击,“这么说来,难怪陛下会这么器重文君!公主殿下又唯独对顾瑜另眼相看呢?” 就如顾瑜预料好的一模一样,很快传开了。 但凡稍微知道一些顾家底细的,都是震惊不已。 “顾家竟然想要借顾文君攀附公主?” “难道顾家已经把顾文君认回去了吗?都已经开始为顾文君筹备皇婚了……” “他们那个嫡子顾瑾才娶了一个江东小户的女儿呢,他们竟然要给顾文君定了公主殿下!” 聪明的人立刻就想到迎娶公主的后果,生出疑虑。 “可是当了驸马,这科举不就白费了么……” “顾家该不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故意想夺了顾文君的官职吧?” “要是顾文君自己喜欢公主,顾家也拦不住他呀。真不知道顾家祖上是冒青烟还是气得生烟,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顾文君,竟然沉溺于儿女情长!” 这时候,顾瑜就会委屈地否认:“不是的。 现在只有文君能科举入官,顾家盼着文君升迁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他呢!” 顾瑜一垂下眼,轻蹙眉毛,就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她演出伤心难过的模样,像是极其自责似的。 她如今在外面总是那么说: “文君以前受苦了,父母一辈的恩怨过错,本来就不应该由儿女来承担。 以前种种,都是误会。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做得不够好,没有及时劝解,平白发生许多纷争来,闹得兄弟父子不宁。” 顾瑜装得无辜,她把自己摘出来,仿佛从来没有算计对付顾文君一样。 末了顾瑜还要温柔绵绵地说上一句:“只要文君愿意,顾家永远都是他的庇护之地。” 爱惜羽毛的千金闺秀们对此不屑一顾。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当年就是顾家抛弃了顾文君不闻不问,如今人家成名了,又和陛下、公主关系匪浅,顾瑜就又巴巴地上赶着认亲。 呸!当真不要脸。” “也不知道顾文君认不认她这个姐姐!” “顾瑜成天说顾文君是她弟弟,现在看来公主殿下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容忍她跟在身边的。 光凭顾瑜那装模作样的,谁看得起她!” “以前顾瑾在的时候,顾瑜可只认一个嫡兄,眼里哪有顾文君啊!现在顾文君要当准驸马了,顾瑾完了,顾瑜就突然只有一个好弟弟了,真会捧高踩低的!” 看清顾瑜真面目的人不少。 可是他们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好当面拆穿顾瑜,只敢在背地里议论。 原来顾瑜早就借着是顾文君姐姐的关系搭上了萧允翊公主,在京城学坊一时风头无量,很是得势。 谁曾经给顾瑜吃过闭门羹,谁又对她冷嘲热讽,全被顾瑜怀恨一一记在心里。 然后,她借着萧允翊公主殿下的手把那些人明里暗里教训了一遍,真是表面矫揉造作演一套,实际上仗势欺人、手段阴狠。 看上去,顾瑜确实慢慢融入了京城闺秀,多出了不少手帕交。 其实她却更遭人恨了。 只是有萧允翊公主撑腰,没几个人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指责顾瑜的是非。 要不是她的亲兄长顾瑾名落孙山,她好不容易巴结上的公主殿下又服丧不在,顾瑜恐怕能更嚣张。 但无论如何,顾瑜和顾文君都姓顾,总归有着那么一层沾亲带故的关系。 而且此前萧允翊公主来女子学坊的时候,顾瑜也确实一直跟在公主殿下的身边,这都是做不了假的。 所以。 当顾瑜透露出顾文君早已有心仪之人,甚至就是萧允翊公主!一时之间,还真没人怀疑。 顾瑜说:“” 顾瑜不是个蠢的。 即便她曾经也几次三番折在顾文君的手里,算计一次失败一次。嫉恨和愤怒早就吞噬了顾瑜,不断地刺激她要把顾文君从高处拽下来,重新踩进泥地里。 她以前有多高傲自信,如今就有多挣扎痛苦。 在顾瑜看来,把自己说成是顾文君的嫡姐,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耻辱。那可是一个出身、血统处处不如自己的野种弃子! 现在她却要反过来借助这样一个乡下泥腿子来造势交友,实在是太荒唐了! 所以这场局,必须完美无缺,毫无缝隙,只有这样,才能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住顾文君,容不得顾文君破局脱困! 感情八卦是最容易传开的,顾瑜不把话说死,自有人替她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何况顾瑜做足了准备。 她之前在萧允翊身边也不是白伺候的,她从萧允翊那里知道了顾文君在皇宫里的很多事情,结合一半真的,再掺进一些假的,这故事就挑不出差错了。 公主殿下都没有声张呢,难道顾文君还能跳出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这岂不是越描越黑? 就算顾文君豁得出去,敢直接否认,顾瑜这边也有后招。 顾文君可是在顾家住过的。 再怎么小心谨慎,顾文君也还是留下了一些贴身之物…… 第四百零七章 没那么简单 “顾文君和公主?” 京城没有几个妙龄女子会对顾文君的情感纠葛不感兴趣。 越是对顾文君有好感,就越会多加关注,收集大大小小关于顾文君的一切消息。 学堂上传出了这种风声,世家各族也收到了信儿。 张家。 张月娥的贴身丫鬟早就打听到了外面的传闻,再看自家小姐竟然还在读顾文君在徽州所作文章的抄录印本,满脸心疼。 “小姐啊,你就别再想着那个顾文君顾公子了!” 丫鬟忍不住劝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顾文君搭上了公主殿下,人家已经飞黄腾达,指不定已经把小姐给忘了呢。” “那只是他们说的。”张月娥捧着书,她伸出雪白的素手轻抚过书页,仿佛在通过触碰上面的文字和写书之人共鸣。 她面容柔美,声音更柔:“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真相。或许,顾公子只是和公主殿下说过几句话,就被传成了私下往来。 人言可畏。” 张月娥红唇微启,吐出一声叹息,呵气如兰。 “你忘了,之前顾公子被程老先生带过来作客,只是答题做文章,就被有心人搬弄是非扯出一通麻烦。” 身边的丫鬟马上接话。 “我当然记得,那次还差点连累了小姐!” 丫鬟说得还有些来气,“那顾公子到底是什么命格,该不会和小姐八字相冲吧,不然怎么走到哪里,就把麻烦惹到哪里……” “别乱说话!” 张月娥面色一凝,“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把丫鬟都吓得一颤,立刻噤声。 平日里张月娥都是面带微笑,轻声细语的,对待下人也十分宽容和善,是丫鬟们最喜欢的主子,但不代表首辅千金就没有脾气。 一旦触及底线,张月娥也会生怒。 而顾文君显然已经成为张月娥极其在意之人。 平日里有丫鬟议论老爷,也不见得小姐会这么生气。现在一说顾文君和她八字不合,张月娥就忍不住了。 虽然张月娥知道丫鬟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但她还是听不得关于命格婚配的事。 尤其是如今顾文君终于获得了爹爹的认可,说不定她一直以来的期盼能够成真!张月娥原本就在紧张的期待中惴惴不安,哪里能听这种不吉利的话。 “顾公子能有今天实属不易,莫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张月娥这心,已经完全倒向顾文君了,连顾文君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全都一一记着。 丫鬟也是个乖巧忠心的,连忙认错。 “呸呸呸,是奴婢说错话了,小姐别放在心上。”丫鬟补救道,“顾公子连得解元、会元闱元,才命是一等一的好! 小姐又是天生的富贵命,才貌双全,匹配都来不及,怎么会冲撞呢!” 即便张月娥知道这只不过讨吉利的好话,也还是听得喜笑颜开,一张沉下来的俏脸微微舒展,恢复了优雅娴静的姿态。 “少贫嘴!”张月娥娇嗔一声,却没有丝毫怒意。 见张月娥哄好了,丫鬟才大着胆子问道:“小姐,你当真想好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早就想清楚了。”张月娥神情柔和,一双如水的杏眼里却满是坚定,“顾公子就是我的良人。” 张月娥十分爱惜地把书放到一边,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浅绿色的腰带垂下丝带,散落在鹅黄色的长裙两侧,把她的腰掐得更纤细。 容貌出挑,才情过人,还是首辅大人的独生女,丫鬟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小姐是最好的。就算真的要和公主比,也不会落在下乘。 就是这样一位高门嫡女,却早早地把芳心暗许出去,给了顾文君。 那时候,顾文君连解元都不是呢! 顾文君陷入麻烦,张月娥比谁都急,私下派人连连递信,称得上关怀备至。可是顾文君的回应总是很冷淡。 虽然最后,顾文君也是靠自己化险为夷,相安无事,后来事情闹大了,顾文君也不好跟张家往来,对张月娥也有些刻意疏远。 如此一来,丫鬟难免为自家小姐鸣不平。 张月娥却十分善解人意:“顾公子的身份、处境都有难处,我不想逼顾公子,这样只会让顾公子难堪。” 现在情形好些了,眼看顾文君即将出人头地,张月娥也不由得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兴奋和期待。 她知道顾文君和自己之间只能算得上萍水之交,甚至,顾文君不一定知道她心悦君兮。 但男婚女嫁,也不止是看情爱。 张月娥并非空有其表的花瓶,她有自信,依她的家世背景和自身条件,能够帮助顾文君在仕途扶摇直上。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最合适的“顾少夫人”! “爹也答应我了,会帮我盯着顾家。”免得他们在背地里对顾文君的婚事做小动作。 张月娥说起这个又有些不好意思,克制地抿了抿嘴。一个女儿家,主动催着爹去商议亲事,确实显得有辱斯文。 好在张大人向来疼爱女儿,加上他也早就看出女儿的心思,敲打几句也还是应下了。 毕竟顾文君确实是个好苗子,又是故交之徒,张首辅惜才便也动了心思。 “小姐呀,你真的对顾公子太好了!” 丫鬟感叹道。 一个高高在上的首辅千金,却一直在暗中小心翼翼地为顾文君打点铺路,顾虑周全,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知道,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份心意是实打实的。 张月娥可不是那些为了顾文君的名气凑上来的跟风女子,她从顾文君还只是一个文山书院的学生时,就开始默默关注了。 这让丫鬟也不由得佩服:“不过也是小姐眼光好! 不管外面的说法是真是假,能传出这种事,就说明顾公子有多受女子欢迎了!连公主看上顾公子,也没人觉得奇怪……” 丫鬟最多也就是在嘴上对顾文君抱怨几句,好像很不满似的,但丫鬟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心底里早就把顾文君当成未过门的姑爷。 所以一旦顾文君有什么事情,都会被张家的几个贴身丫鬟紧盯着不放。 想到萧允翊公主,张月娥脸上的笑容却淡下来。 她倒不是怕公主殿下,只是…… 据她所知,萧允翊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就算是服丧期,萧允翊能对这种传闻默不作声,也表明了一些态度。 恐怕,绯闻是假,情敌是真。 她心中不定,就想要个确定的答案,便去了爹的书房等他,想要问一问事情的进展。 然而张月娥还没开口,就被张首辅打断了:“顾文君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爹已经托人问过了,他无意于此。” 这不亚于一个雷劈,差点将张月娥的心都撕碎。 “爹!” 张月娥也绷不住从容的姿态了,着急追问:“你确定问清楚了吗,是我……” 张首辅沉声:“月娥,你要自重!” 美人一双含情目瞬间红了眼眶,挂着晶莹的泪水,张月娥不甘心地咬了下唇,“为什么,难道顾公子……他真的喜欢公主殿下?” 那公主的身份看似比首辅之女更高,却也更不自由。做公主的驸马,还不如当首辅的上门女婿呢! 公主殿下只会毁了顾文君的仕途,张月娥却能助顾文君一家之力。 若是一个聪明人来选,也该选张家。 “允翊公主?” 首辅大人听到都觉得诧异,他政务繁多,日日忙于朝堂,哪里有时间去研究小孩之间的八卦是非,还真不知道京城学府里流传出这样的说法。 张大人先是皱眉,随后又长叹,最终他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文君和公主殿下私相授受?”张首辅连连摇头,“就算公主殿下和季家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这可是陛下钦定的肱股之臣,陛下会把顾文君让给季家那边? 根本不可能! 但季家竟然会想到用这种手段来抢顾文君,也太令人出其不意了—— 张大人联想到朝庭之争,一时间都顾不得安慰自己的宝贝嫡女,他说:“看来,季家不打算让顾文君轻易拿到殿试的状元……” 四百零八章 陛下为什么没反应 一颗关于顾文君和公主殿下传闻的石子投了出去。 在京城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越传越大。 这种男欢女爱的消息是最容易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一时之间激起不少流言蜚语,闹得议论纷纷。 好事者无非就是喜欢编排八卦趣事,而这件事的男女主人公,一个是科举中屡得第一的大才子,一个是萧氏皇室的高贵公主,有名气,有地位,这故事就更受追捧了。 百姓就是听个乐。 眼明心细的,就会想得深一些。 而利益关系密切的,就更加坐不住了,紧盯着打探消息。萧允翊公主要为太后娘娘服丧,闭门不出,一直没有再露面。 虽说这种说法对女子更不利,会折损清誉名节,但萧允翊毕竟是公主殿下,除了已故的太后,和皇帝陛下,没人会不长眼色地质问到允翊公主的头上。 于是乎。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顾文君身上。 加上顾文君还在文山书院啊,看得见摸得着,有几个能忍住不去问。 “我当真没有和公主殿下暗中往来……” 顾文君只能这么说:“公主殿下高高在上,又岂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出身。” 她还要通过贬低自己,配不是萧允翊,来否认澄清。 若是以前,大家可能还真的会怀疑,甚至猜测是不是顾文君想要高攀公主。恶意满满的,说不定还会嘲笑顾文君是自己臆想编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顾文君可不仅仅是一个江东小郡的乡下农村里出来的穷书生,她也不再是连顾家族谱祖籍都进不了的弃子。 她已经成了徽州百姓的救世主,是天下文人的榜样,是活生生的文曲星转世! 连当今陛下都对顾文君另眼相看,那公主殿下也青睐顾文君,似乎也不是什么离奇到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至少,文山书院的书生们都十分清楚顾文君的本事。 不少人深信,哪怕萧允翊是公主,顾文君也能完全征服对方。 “顾文君,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即便公主殿下出身比你高贵,但你的才情前程都在上上乘。” 有人出言安慰。 “太后娘娘的丧事在前,但陛下如此器重你,一定不会为难你和允翊公主的……” 有人替顾文君分析,还有人迫不及待地揶揄祝贺:“说不定金榜题名之时,马上就能洞房花烛了!” “他日当了驸马,可别忘记我们这群同窗啊!” “……” 舆论果然一发不可收拾。 之前很多人还对此将信将疑,现在的风向都已经笃定顾文君和萧允翊是两情相悦,必有一腿! 顾文君被这些人团团围着,心中也不免起了焦虑,但还是压下了情绪,没有在脸上显露。 她能忍,两个好友王子逸和秦宸却忍不住。 “行了行了,别围在这里了!你们都没事情干么。这么多号人,才有多少个进了殿试,还不赶紧去温习学业!” 王子逸直接干上阿武的活,替顾文君赶人。 毕竟阿武可以跟前跟后,但也不好跟着顾文君一起上课入学。这里是书院,更多的还是书生学子,总有他不方便出现的时候。 不过王子逸的话比阿武在这里还有用。 他一下子集中了所有人的火力。 “嘿!王子逸,你自己才挂了个会试的榜尾,也没进殿试吧,好意思说我们!” 叫骂的人多,但是王子逸可不怕他们,当即就撸起袖子,和那些人大声争论起来,好不热闹。 众人的注意力被王子逸拉去了,倒是不再逼着顾文君。 秦宸趁机走到顾文君身边,低声道:“现在传言都已经发酵到民间,连我叔叔都听说了,他甚至信了! 我说了许久,他才明白过来……” 顾文君叹出一口气,自嘲了一句。 “传闻都扩散到衙门里了。 下一步,估计得给我和公主殿下编童谣了,扩散到更多人的耳中。”她对这些手段一清二楚,甚至自己也用过几招。 “那怎么办?” 秦宸脸色难看地拉下来,“难道就放任那群人造谣生事?” 顾文君当然不想这样干坐着。 然而这种名誉攻讦的精妙之处就在于,从男女私交感情私密入手。顾文君当然可以解释一件事,却解释不清楚一段感情。 就算顾文君告诉所有人,她的萧允翊公主之间的编排都是莫须有,从来没有发生! 可是她确实见过公主殿下呀。 萧允翊在宫中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地召见过顾文君,这都是事实。 公主殿下来女子学坊的时候也真的总是打听顾文君—— 更重要的是,萧允翊也亲口说过,要把顾文君收到石榴裙下,让她做自己的入幕之宾。要说,顾文君和公主殿下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也是假话。 一则真假掺半的故事传出来。 是皇家公主和落魄书生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定终身。现在这书生已经科举及第,甚至得到皇帝的奖赏和认可。 应对现实,这故事写了一大半,只差最后的金榜提名,赐婚公主,就能迎来美满的结局,圆满谢幕。 这样的佳话,上到公子千金,下到贩夫走卒,全都喜闻乐见。 顾文君正是知道她不可能用嘴巴说清楚,才没有把精力花费在解释上面。她喊得越高,反而越容易被捏住把柄,构陷狠心辜负的罪名。 她也想到,顾家连同季家,甚至说服了目中无人的萧允翊公主配合,一定还有后招。 “现在我们处于被动之势,不能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白白被算计。” 秦宸提议:“托你的福,我叔叔的衙役差事升了一级,要不我托他加强巡逻,看看有没有收买小孩、说书人的,最好能抓住一两个! 再逼问出幕后的人。” 顾文君说道:“但他们很容易就能编一些借口推诿,没有罪名也不好审问他们,这样反而会给秦叔叔带来麻烦。” 秦宸严厉开口:“妄议皇室公主,以下犯上,这顶罪还不够?” 够。 当然够! 但问题是,最该下令抓人处罚的皇宫,却毫无反应,这就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寻常起来,越想越暧.昧。 也难怪这么多人会相信。 萧允翊公主殿下那边一言不发,不仅是因为她骤然丧母,需要闭门服丧尽孝。 更重要的是,萧允翊失去了太后的宠爱庇护,又与掌权的皇帝关系僵硬,她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只能暂时克制。 如今季家与公主利益一体,几乎就是萧允翊对外的发言人。 季家看似不动,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否则仅仅凭借一个顾瑜,再能说会道也不可能让消息传得这么快。 顾瑜只不过是一颗被推选出来,为这段故事添加可信度的棋子。 重要的不是顾瑜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而是顾瑜作为顾文君同父异母的姐姐,以及萧允翊公主在学坊伴读的身份! 一旦顾家下场,顾文君就不得不陷入被动,落进了劣势。 顾文君深思熟虑,早把一切都想了一遍。 她也不是没有丝毫的打算。 毕竟事先埋伏在顾家的内应已经写信提醒过顾文君,她也不是毫无准备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顾文君只是想看看,接下来对面要怎么做。 等蛇出了洞,她才能抓住蛇颈七寸,扼要解决。 可是。 她唯独有一件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的是。 “陛下,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皇帝才是一宫的核心。 公主和皇亲国戚不说话,是因为他们本就图谋不轨,意在顾文君,问题是,萧允煜为什么不作声? 这也让顾文君忍不住多想。 她瞻前顾后,有些慌乱,才不敢妄动。 第四百零九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思来想去,顾文君也只能说:“皇宫都还没有动静,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出手抓人,名不正言不顺。” 她细细地交代: “要做这件事,我们必须等宫里先有反应。这段时间先按兵不动。” 秦宸握着拳头眉头紧皱,“真憋闷。” 顾文君抬高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急,这也不代表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做,若是不嫌麻烦,就拜托你叔叔帮我在京城中盯梢一段时间。 虽然不能直接抓人审问,但跟踪、追查还是能做的。” 这才让秦宸鼓起劲,点头应下道:“好。” 秦宸心思再缜密,也不可能知道顾文君内心深处盘旋已久的种种顾虑。王子逸就更不可能想到了,按他那冲动张扬的性子,不给顾文君添麻烦就算是帮忙。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稍微猜出顾文君的心思,那大概也只有阿武了。 “少爷……” 书生们都离开之后,阿武才走到顾文君身边低声道。 “还是给那边去一封信吧。”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东上边指了指,便是在示意皇宫。 阿武是想提议,主动向陛下求助。 这倒是误打误撞地说中了顾文君心里的想法。 当然。 其实阿武也不明白自家少爷到底在想什么。 通常别人想一步,顾文君就已经想了十几步。阿武自认脑子一般,不够聪明,所以他也没有想过要做顾文君肚子里的蛔虫,替少爷排忧解难。 但是,阿武当下的烦恼却和顾文君的忧愁有几分相似。 阿武也在愁着,要不要回复陛下提醒一二…… 虽说阿武已经是顾文君的人,可他毕竟还是陛下派到顾文君身边的。他对别的事情再糊涂,也把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阿武承认,陛下是真心在乎少爷的。 恐怕找遍天底下,也难找出第二颗对顾文君如此执着的心了。 可偏偏,陛下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现顾文君好的人。 江东那边。 就有不少女子对顾文君念念不忘。就连顾家明媒正娶按婚约抬进门的少夫人,顾瑾之妻,徐秀容,宁愿为顾文君冒险打探消息,连日寄纸传信。 明面上,两人互有约定。说是为了顾文君的许诺。 顾文君也确实答应了以后帮徐秀容从顾家解脱,但看顾家如今落到这种局面,时机大好,徐秀容却只往顾文君这里传递消息,对和离之事只字未提。 无论怎么看,徐秀容都不像是为了急着摆脱顾瑾才愿意这么倾力相助。 到了徽州。 顾文君的爱慕者更多。 那王家少爷王子逸的亲妹王紫怡对顾文君痴心一片,为敬王效力的女刺客柳柳更是弃暗投明,降服于顾文君麾下。 连阿武都忍不住地感叹,少爷的魅力真是太大了! 京城更甚。 前有当朝首辅的独生女张月娥张小姐主动示好,后又有皇室公主萧允翊殿下紧紧相逼。这艳福多到成了艳祸! 说句大不敬的。 阿武在皇帝的三宫六院里都没见到这么多数量的美人,不仅还风貌各异,而且性情也都不相同。 大家闺秀,刁蛮少女,性感杀手,红颜知己,高傲公主……应有尽有。 在这群莺莺燕燕、衣香鬓影的环绕之下,就算是一个没了根的阉人,都会忍不住动心的。 或许是因为顾文君本身就长得倾城倾国,容貌绝世,艳压群芳,所以在顾文君看来,并无美丑之分。 要不是如此,阿武都不知道他的少爷是怎么抵挡住这么多添香红袖的诱.惑,坚守本心的。 不过少爷如此出类拔萃,吸引到一众爱慕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莫说那些貌若天仙的女子们,就算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也同样倾倒在顾文君的折扇之下。 自陛下认识顾文君以后,眼中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无论是男是女。 要是陛下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宫里没个天翻地覆是不能善了的。 阿武再轴,也毕竟也在皇宫长大,多少养出了对危机的警戒。 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不安,但是阿武很清楚,现在到处议论的一片热闹都只是暂时的。 说不准,这京城下一刻就变天了! 阿武倒不是害怕别的,只是忧心顾文君的安危和前途。 “陛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帮少爷的。” 但是顾文君却没有表露多少,只是无奈地长叹一声。 “如今太后已死,敬王守陵,各世家自顾不暇,陛下正是手眼通天的时候,你以为陛下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阿武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少爷的意思是……” “唉。” 顾文君的嘴巴一张一合,在瓷白的脸上晕开一抹生动的红。但她吞吐间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要说,之前就该说了。” 早在徐秀容写信提醒顾文君时,她就应该和陛下通气。 陛下可是连朝堂大事,后宫琐碎都一并书写了,丝毫不与顾文君避讳。她却连一个小小的算计,都藏来瞒去,就是不说。 顾文君其实也后悔了。 “是我纠结太多,总是想着自己解决,又瞒了陛下一次。”她苦笑道。 在此之前,她都已经猜到了一二。 季家把女儿送进宫中后,也只剩下萧允翊公主这一个嫡亲的侄女。既然要走联姻这条路,那只可能是要让她娶萧允翊! 顾文君唯一没算到的地方是,她万万想不到顾家会这么不要脸! 顾瑜一回京,空口白牙,生编硬造! 这回上来就牵扯到公主婚嫁,皇家私密,这种事情能传开,皇帝还不知道就见鬼了! “这!” 阿武急忙安慰:“少爷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陛下,也是怕打扰了陛下,陛下英明,肯定会明白少爷的苦心。” “就怕陛下已经恼了我……” 顾文君也忍不住会多想。 师父程鸿问的警告犹在耳畔,到底还是动摇了她的心神。顾文君承认,她的心境还不够强大到对一切外物都无动于衷,她在意陛下。 阿武对那些阴谋算计不大精通,甚至有时候还会反应迟钝。 但是唯独这件事,阿武相当笃定。 “少爷,你放心吧。陛下绝不会对你生恼!” 阿武信誓旦旦地说道:“就算陛下真的生气了,那也不可能是在气少爷你! 要是陛下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陛下一定已经着手准备解决这件事了。” 这可能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武比顾文君更快地理清思绪,越说越快。 “或许,陛下就等着少爷你开口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霎时间。 顾文君的思路也豁然开阔。她又何必纠结于一点小事,不说不应,又要平白地制造误会和龃龉。 要是陛下真的动怒了,她主动坦白,也比拖拖拉拉到最后被陛下找上门质问更好。 这身躯外壳美得不似真人,但里头装着的到底是一颗肉长成的心。 一旦动了念想,也回归成肉.体凡人,落进俗套。 顾文君一笑,顿时春暖花开,艳色非常,连一直跟在身边的阿武都看呆了一会儿。 “阿武,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她一合掌,便有了决定。 “这件事,还真必须找陛下帮忙!” 顾文君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之前一时被男女情爱鬼迷心窍了,才陷入迷惘。 一旦有了主意,她立即找了纸和笔,手腕灵活游走,便写出一行行俊秀的好字。 很快。 顾文君停笔,等笔墨稍干,她就把信书交到阿武手中,示意阿武想办法寄送到陛下那里。 阿武察言观色,看顾文君神态飞扬,便忍不住问。 “少爷是有办法了吗?” 顾文君微微含笑。 “既然顾家派出顾瑜,季家甚至豁出去利用允翊公主殿下的名节也要算计我。 那我就成全他们,让他们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第四百一十章 朕赌对了 在顾文君的信还没送到宫里之前。 陛下已经好几夜没有回寝宫了,白日早朝和大臣商讨国家大事,夜里就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因为既要埋头处理因国丧受影响的政务,又要严查地方的天灾人祸,加强集权管理,陛下连日来都在工作。 休息时间本来就少,后来干脆直接在御书房留宿,省得还要起轿换个地方折腾。 萧允煜这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的做法倒是赢得朝中上下一片美誉。 连宫里也都对陛下佩服不已。 堂堂一个皇帝对自己都如此严苛,那么对其他人严格要求、严惩处罚也更容易被接受,连陛下都以身作则,下臣和宫人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只有跟在陛下身边的体己人才知道,萧允煜内心有多焦躁。 陛下是一国之君,治理国家本就是萧允煜的职责所在,可也不能拼了命地消耗自个儿的身子呀。 大太监刘喜着急得不行。 “陛下这都多少天没好好歇息了,再这样下去,金子做的身子也得坏呀!”刘喜嘴皮子都要劝得干裂了,萧允煜却根本置之不理。 偏偏刘喜还不能说太多,否则再真的惹恼了陛下,还会起反效果。 刘喜无奈:“天底下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么多,政事是怎么处理得完啊! 再怎么样,也得有个条理,一件件来。” 大宫女浣墨同样也是忧心忡忡。 不过她的考虑更加周全,能想到刘喜想不到的地方。浣墨长叹道:“陛下不是急于治理天下,而是想要逼着自己忙起来,这样就不会去操心顾公子的事了……” 刘喜一阵哑然。 兜兜转转半天还是因为顾文君! 不过也是。 虽然他们打算利用那些世家各族的千金小姐去试探顾文君,但到底存了一两分喜结连理的风险。 刘喜心里都没个底,更何况是一心落在顾文君身上的萧允煜呢。 陛下真的能隐忍下来,克制不动,就已经大大超出了一向杀伐果决的狠辣性格。恐怕陛下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控制欲太重,才不得不想尽办法让自己忙起来,没空去管顾文君! 就算如此,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呀! 刘喜的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 “唉哟,这叫什么事啊……顾公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浣墨身为陛下的心腹大宫女,自然也有途径接触到一些直属的情报网。除了朝前宫中,世家府邸也能知晓一二。 更何况这次本来就是为了试一试顾文君,浣墨看似平静沉稳,实际心里也替陛下着急,一直紧盯着和顾文君相关的所有人物。 所以浣墨的消息灵通,低声道:“张家小姐的事,没成。” 刘喜听得一乐,忍不住拍掌。 “那这可太好了!” 哪怕刘喜眼光刁钻又惯会捧高踩低,也不得不承认张首辅之女张月娥确实是样样出色,才貌出身,品性才学,全都挑不出错处。 按前朝,这样的名门闺秀,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人选! 也就是陛下的名声不好,对外个性凶恶,又完全不近女色,才被首辅大人视为豺狼虎豹,从没考虑过把女儿送进宫。 而这张月娥又与顾文君有过一段牵扯。 这叫什么事呀。 一个好端端的高门嫡女,没成为陛下的皇后,反倒成了陛下的情敌! 在刘喜的心底里,这首辅之女张月娥就是对陛下与顾文君这段情事最具威胁性的人。能过了这一关,至少证明了顾文君没那么容易动摇。 只要顾文君能拒绝张月娥,就能拒绝其他的女人!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要事。” 眼见浣墨俏脸微沉,刘喜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虽然是负责照顾陛下内务的,但是毕竟是一把手,消息同样灵通。 他道:“你是担心那季家和公主殿下吧?” 浣墨点头:“想不到季家这么急,直接就用了允翊公主来拉拢顾公子……” 真可惜,他们这招险棋完全下错了地方,这非但不能缓和季家的局势,反而会将季家更快地推进深渊。 刘喜对张月娥忧心,那是因为张家小姐确实好。 可是到了萧允翊公主这嘛—— 刘喜冷哼:“公主殿下怕是失心疯了。季家眼看就要失势,还跟着一起胡闹。” 季太后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了”又“死”的,他们比谁都清楚。 尤其是萧允翊的性子,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年轻版的季太后,嚣张跋扈心狠手辣,更是视人命为草芥,绝无可能被顾文君认同。 公主虽然姓萧,但却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季家人。 利益至上,绝不悔改! 顾文君或许会娶张月娥,或许会娶其他世家的千金小姐,但无论如何,顾文君都绝不会答应公主! 随即刘喜想到什么,反应过来。 “那陛下这是……?” 顾文君拒绝了张家,也不可能答应季家,这明显都是别人的算计,连他们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陛下一定早就知晓了。 那陛下还在烦什么。 浣墨先是说:“顾公子还没来信呢。” 陛下是等得焦急不耐了。 毕竟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陛下不想要这些猜想。萧允煜想要知道的是顾文君内心的想法。 还有就是—— “顾公子是男是女……还不一定。” 虽然在知道顾文君毫不犹豫地拒绝张家示好的时候,刘喜确实有那么一刻的怀疑顾文君的性取向。 但是这还不足以证明顾文君是女子。 浣墨却十分认真,严肃以待。 “我已经拷问过濯雪了,又自己查了一遍药房的取药记录,她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细细想来,顾公子的举止确实有一些奇怪……” “你还真的信啊?” 浣墨答道:“那毕竟是我调教出来的宫女,虽然她品性不端,活该落到这么个下场,但濯雪也是有些本事的。 加上她对顾公子嫉恨在心,观察得比你我都要仔细入微,她怀疑顾公子是女子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刘喜倒抽一口冷气,可还是不信。 “顾文君要是女的,那得是天仙再世吧,否则怎么瞒过这么多双眼睛?我看你是陛下一样,都是日思夜想蒙了心。 你们巴不得顾文君是女的,好入宫为后!” 浣墨却有不同的看法。 “顾公子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事要是真的,那必定是顾文君隐瞒多年的天大秘密,没有那么简单能查出来的。” 刘喜还想和浣墨好好说道说道,却被请求觐见的密使打断。 刘喜眼尖,一下子就辨认出对方腰间的密带里夹着一份信件,这可是专门负责陛下和顾文君之间通信的密使! 这下,刘喜哪有心思和浣墨争论顾文君是男是女这件事啊,他急忙拉住来人往里面送。 御书房内。 连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一排烛火灯影通明,照出一道伏在桌案上的龙袍身影。 他贵为皇帝,高大俊美,权势无比,却在深夜里独自孤寂地处理奏章,连个研墨倒茶的宫人都赶出去了,非要这么逼迫自己。 唯有这样,萧允煜才能不去想关于顾文君的事情。 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下去,又一次把人捆了带回宫里,好好问候。 明明人就在京城,萧允煜却见不到摸不着,还得忍受心上人和其他女子传出各种流言蜚语,实在折磨。 萧允煜也觉得自己快忍耐到极限了,好在这时刘喜的声音传了进来。 “陛下,顾公子来信了!” 终于! 皇帝眼中的阴鸷稍微淡去,转为晴霁。萧允煜微微勾唇,“朕还是赌对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顾文君,朕准了! 萧允煜一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冬夜总降温,春寒易料峭,陛下的心情好转,殿内冷凝许久的氛围都隐隐柔化了一些。宫人们也终于能提起胆子,进入御书房候着。 “朕就知道,文君看不上那些女子……” 一封来自顾文君的信,萧允煜反复看了好几遍。 读到其中一行,萧允煜也不由得低语了一句,语气颇为宠溺,把进来的刘喜吓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顾文君到底是男是女,还要再议。 其实这一猜想,本就是萧允煜心底深处一个虚无缥缈的期盼,他自己都不敢希冀这样一个美梦成真。 只敢用这些边缘的手段的 这文彩承殊渥的少年不仅芝兰玉树,更长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萧允煜迷上这样的灵魂,而非性别外壳。 然而正因为顾文君聪明至极,萧允煜才始终有一种无法掌控对方的不安感。 他也深知自己的暴虐杀戮,强硬霸道。 尤其是对看重的人,和事物,萧允煜更是想要牢牢强占。他愿意为了顾文君改掉一切弊端陋习。 唯独感情。 萧允煜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萧允煜就是沉迷于顾文君无法自拔,所以,萧允煜也越发难以忍受顾文君仍然不属于自己的事实。 全天下都是他的,他却不能让世人知道,顾文君是他萧允煜的! 只因为顾文君是一个男子—— 萧允煜并不顾世俗的眼光,他甚至是敢直接公之于众的。只是他不得不顾及顾文君的心思。 顾文君是智者,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强者。萧允翊知道,顾文君并不只是表面上展露的那么温柔可亲,从乡下绝境中走出来的少年把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外壳。 解开一道谜,底下还有一道。 当他真正想要触碰顾文君,才察觉对方的瑟缩,和逃避。他好像永远也真正接近不了顾文君的内心。 贵为皇帝如萧允煜,竟然也会对顾文君产生一些患得患失的心境。 但是。 顾文君能在他忍无可忍,出手逼迫之前,就主动写信坦诚一切,就足以证明顾文君的倾向和选择。 无论是张家首辅的千金小姐,还是萧氏皇室的公主殿下。 在顾文君的眼中,都不如当今陛下! 再没有比这封信更让萧允煜开怀的事情了。 他豁出去一切不管不顾,甚至几欲发疯地逼过顾文君,也试过迂回放任的绥和策略,总算在对方的软壳上敲开了缝隙。 萧允煜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顾文君一颦一笑。 ‘陛下,我可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可以放心了吧……’那张精致的脸上一定有一丝无奈。 要是面对面,还要再加一个行礼。 想到心上人的种种模样,萧允煜那总是阴鸷的眉宇之间总算化开了一些寒气,稍显温和。 大太监刘喜连忙应声:“看来不少大人要失望了。” 既然顾文君并没有此意,那么其他世家之女应该也是无望了。 挑不中顾文君这样的如意郎君,之后这些世家各族肯定要想办法另择佳婿。 那么刘喜前面提过的主意还是能派上用场。 萧允煜颔首点头,表示认可。 陛下生得俊美,微微一笑就极有魅力。但萧允煜唇边的那抹笑意稍纵即逝,过后又慢慢地转变为冷嗤。 “失望还不够,朕想了想,还是让他们彻底绝望更好。”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殿内陡然坠入冰窖,熟悉的煞气森森又笼罩回来,让跪在一旁的密使把头低得更重了。 刘喜也收紧脸面严肃起来,他知道陛下肯定是在说太后留下来的一系——季家和萧允翊公主的事。 张家的首辅大人为了女儿向顾文君示好,算是无意冒犯了萧允煜,陛下还能忍耐一二。 可是季家原本就是萧允煜的眼中钉肉中刺,怨仇深重。 偏偏季家不知死活,还从男女婚事上面对顾文君下手,就是彻底践踏了萧允煜的逆鳞,他们自找死路,也怪不得萧允煜不留情面,想要迫不及待地动手。 刘喜道:“陛下,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朕的主意,怕是执行不了。如今这个时候再杀人,不合时宜。”萧允煜自哂了一句。 刘喜知道陛下惯用的手段有多可怕,只能在旁边陪笑着,不敢贸然接话。 原本,萧允煜还打算看在太后丧期的份上,多留那些皇亲国戚一些时日。 免得那些大臣们又说他残酷冷血,不近人情。 也免得顾文君指责—— 他可是要答应了文君,要做一个“好皇帝”。萧允煜轻柔地放下信,珍重地收回密封里。 “好在文君已经替朕出了主意。”萧允煜轻笑感叹:“不愧是朕的文君。” 一提起顾文君,萧允煜的语气就会在无形中冰雪消融春回化暖。 刘喜忍不住追问:“顾公子有办法了?” 萧允煜却笑而不语,没有直接把顾文君说的告诉刘喜,而是吊了吊大太监的胃口。 “陛下就说吧,奴才也知道顾公子聪慧,奴才是想不到绝妙的法子了,也只能从顾公子这里长见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允煜说。 “诶!陛下别吊着奴才呀!”刘喜虽然好奇着急,但是心底里也对陛下难得的笑闹感到高兴。 果然还是只有顾文君能走进陛下的心啊。 刘喜早就从之前棒打鸳鸯的古板想法转变了立场,现在刘喜是一门心思要帮陛下留住顾文君。 假设顾文君要跑,刘喜比谁都急! 一旁侍立的大宫女浣墨也是不再和以前一样沉着一张俏脸,面若冰霜,而是面带微笑侍奉左右,安静观察。 当然。 顾文君都主动坦然交代,陛下肯定是要回信的。 萧允煜御笔一挥,不到片刻就在千金难买的宣纸上写下一行龙飞虎跃的大字:“随君所愿,朕皆准之。” 两边的刘喜和浣墨见了,眼底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即便这两个是宫中服侍多年的老人,早就练出了喜怒不表于形色的本事,可还是难以在这样一句话面前也压抑惊容。 金口玉言,一诺万金。 这句话是当今皇帝亲笔书写的,其意义不亚于一道圣旨,只是差了一个宣旨太监和一个玉玺盖章。 更重要的是这句话内容里代表的意思。 换言之,这就是萧允煜的允诺。陛下这是在向顾文君承诺,无论顾文君想要怎么做,做什么,萧允煜如数答应,全部都准了! 而任何代价,都由萧允煜来承担。 顾文君想要反击季家、顾家,可以。 顾文君想要对萧允翊公主出手,也可以。 无论这件事会牵扯出多么大的后果,哪怕涉及皇室清誉,天下声名,萧允煜也会一并替顾文君解决后顾之忧。 他就是要放手让顾文君做。 就算搞砸了,出错了,也有皇帝来收场买单,绝不会让顾文君受到一丁半点伤害。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 刘喜和浣墨就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才目瞪口呆,难掩失态。 如今顾文君是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报复季家、顾家,这当然没有问题,可要是顾文以后变了呢,要是顾文君想要更多呢? 万一要是喂大了野心,养出一个有谋逆之心的大权宦来怎么办? 刘喜对陛下是忠心一片。 他刚想要劝,嘴巴张了一半,就被浣墨使了眼色打断。 这才没有出声,坏了陛下难得的好心情。 萧允煜向来果决,别说刘喜说破嘴皮子都不可能改变主意,反而还容易火上浇油。 如今陛下正是对顾文君一腔痴情无处宣泄,自然只能这样表达。 但是刘喜还是再一次愁眉苦脸了起来。 这时候刘喜又变了念头。 他也开始求神告佛,希望顾公子是个女的,要真的是一个女子,很多麻烦就能省去咯! 刘喜和浣墨一时都不敢说话,反倒是萧允煜自己先笑了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嘲讽。 “你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文君的心根本不在朝堂庙宇,而在江湖之远。 顾文君要是能贪一点,朕也能好好掌控他了,还能更放心一些。” 两人自愧想得阴暗了,低下头道: “陛下英明!” 刘喜浣墨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萧允煜比他们更加了解顾文君。 顾文君谋的从来不是权力名利,而是君心民心。 反正皇帝这颗心,顾文君是已经得到了。 接下来,他们要一起携手,将这江山社稷,天下臣民,治理得顺调强大。 当然,攘外必先安内。 首要的——还是要拔除季家这一棵从根子就腐烂透底的大树! 陛下开口:“行了。把信送出去。 另外,派人告诉萧允翊一声。既然服丧,就好好尽孝,莫要像以前一样惹是生非。” 这也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皇兄的最后一次警告。 再和季家联手,也别怪他到时候心狠做绝。 第四百一十二章 毁了也要得到 这是陛下在喜悦之余多匀出了一丝难得的怜悯。 要是换作一年前的萧允煜,早就恨不得将公主连同太后一起赶尽杀绝,根本不可能再给一个机会。 这些和季姓沾亲带故的,都是他的仇人。 更何况萧允翊公主还试图抢走顾文君,只会比所有人更让陛下厌恶。 也正是因为萧氏皇室兄妹之间感情淡薄至极,两看生厌。 所以季太后的丧事从突发到落幕,萧允翊公主甚至都没有回宫里露面,只是宣称要为母后服丧尽孝,闭门不出。 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防陛下! 季太后死得“离奇”。 萧允翊自然不可能接受。 以公主殿下一向目中无人,高傲骄纵的习性,她没有直接杀回宫中质问皇帝,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 公主确实刁蛮自负,但是并不傻。 就算满朝文武都能为皇帝作证,是她的皇叔,先皇之弟敬王殿下一举查验才气死了病入膏肓的太后娘娘,萧允翊也还是不信。 敬王和太后之间有没有仇,又有什么交集冲突,萧允翊并不清楚。 但是萧允翊非常清楚,她那个好皇兄与母后之间不仅有刻骨铭心的弑母夺子之仇,更有多年打压控制的怨恨在心。 这天底下,没有人会比萧允煜更想要杀了季太后,和一众在背后作威作福、借此获益的季家人。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太后死了就是事实,年轻的皇帝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赶走了一个极具威胁的王爷! 现在正是萧允煜手握大权的时候,再回过头查只会落入弱势。这才是萧允翊不得不隐忍安分的理由。 然而,她一忍再忍,也还是在宫里的警告送到时,气得摔碎了屋子里能砸的所有东西。 “让本公主安分守丧? 那个畜生竟然也有脸说得出口!他有一天为母后服过丧,尽过孝吗?” 这把旁人吓得半死。 “公主殿下,慎言啊……” 然而。 萧允翊的愤恨已经快要到达极点,她直接就开始叫骂:“本公主有说错吗? 凭萧允煜的生母出身和血统,位卑下贱,要不是母后养了他,轮得到萧允煜做皇帝吗? 他不对母后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母后一死,他就开始着手收拢季家的势力,全揽进自己手里,不就是一个寡廉鲜耻、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公主一边骂一边砸,既是为了发泄恨意的情绪,也是为了掩饰自己。 碎片散落一地,满目狼藉,一不小心就会扎伤人。 几个仅剩的仆从一边跪着爬行过来,一边躲开那些碎片,小心翼翼地安抚。 “公主殿下,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他们拼命地使眼色。 之前陛下以公主不知礼度,行为张狂为由,派遣了一个严厉的刘嬷嬷负责督促监管,实际上就是安插眼线。 如今太后突然离世,人死为大,所谓的教导肯定是要停止的。 但是刘嬷嬷也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萧允翊身边,时不时地为宫里传向公主话。 即使萧允翊已经想了无数个法子支开刘嬷嬷,对方还是凭借着训练老练的本事和功夫时刻守着,烦不胜烦! 到现在,萧允翊想要叫骂,还得利用摔东西来混淆视听,掩人耳目。实在窝囊憋屈。 公主面若寒霜,到底还是低下了声音:“真想直接把那个老东西给宰了!” 好几次。 她都想直接拿起鞭子,卷了那老婆子的脑袋。 当然,她更想杀的还是萧允煜! “公主殿下,再忍一忍。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我们得让皇帝放松戒心,等待时机啊。”奴仆苦口婆心。 有人劝道:“那小皇帝已经无视我们多日了,连公主殿下没有露面参加丧事也不管不顾。 现在他却突然派人传话,说明我们的做法是对的。季大人判断得没有错,陛下确实相当器重顾文君。 顾文君确实能成为我们的一个突破口。” 听到这个名字,萧允翊的脸色有了一些变化,原本充满煞气的凤眸半阖,无端多出一丝无奈的迟疑,稍显柔软。 当她为自己挑中一个如意郎君,可没想到有一天还要利用此事来筹谋大计。 这就让曾经的所有欢喜和好感都变成了算计。 萧允翊一向厌烦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心斗角,她是公主殿下,任何人让自己不快,杀了便是,何来需要这么麻烦。 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看中了顾文君,那就一定非要顾文君不可。 母后不同意也无所谓。 季家人不看好,更没关系。 哪怕是皇帝要跟她争,萧允翊也不怕,反而会让她更想要抢走顾文君了。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萧允翊是真的心仪那个翩翩绝世少年。 没有人可以逼她做不想要做的事。 可事实就是如此无常。 如今,她要为了另外一个理由得到顾文君。这把之前的种种都变得复杂虚伪起来,总归是不得劲。 不过萧允翊也分得清儿女情长,和国仇家恨。 在心上人和报仇雪恨之间,萧允翊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便立刻坚定了选择。 “呵,器重顾文君? 舅父是高看萧允煜那个畜生了。” 萧允翊低声喃喃:“他骗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本公主。 那家伙根本不是因为器重顾文君才如此上心的,他的血统就不干净,心思当然也脏,想的也都是一些腌臜事。”萧允翊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下人们又吓了一跳,想阻止又不敢捂公主的嘴。 “放心。 本公主明白。舅父想要怎么做,本公主都会好好配合。 萧允煜已经毁了一切,不能再毁掉这个。顾文君,必须是本公主的驸马。”她咬牙切齿,双眼赤红。 公主早就脱下了华丽的锦缎长裙、金丝银袖,她的头上既没有佩戴朱钗碧玉,也没有琳琅挂饰,只有一头披散下来的乌发,和一身披麻戴孝的白衣。 干净的白色衬托出了萧允翊的美貌,难得显出柔软可怜。但她两眼之间的怒火、仇恨和杀意也扭曲了一切,满是阴戾。 哪怕暂时杀不了萧允煜,以解心头之恨。 能用这种方式报复折磨皇位上的畜生,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虽然萧允翊知道,季家的想法不一定和她所想一样,但是殊途同归,他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都想着在皇帝的逼迫中活下来,再伺机翻盘。 某种意义上,握住顾文君这颗棋子,确实就能掌握全局的关键。 仆从见她配合,也就不再说什么,低头收拾残局。 萧允翊却自言自语。 “顾文君,你最好从了本公主…… 你要是不从,本公主只好毁了你,也要得到你。” 第四百一十三章 着手反击 一头生恨,一头喜。 萧允煜给公主的是一个充满敌视的警告。 给顾文君的却是一句信誓旦旦的承诺和应允。 信送还到顾文君的手里,就相当于是送出了一张免死金牌同分量的保命符。 陛下的意思也很直白,他不仅任由顾文君自行做主,而且还十分高兴。 阿武虽然不知道信中具体写了什么。 但是看到顾文君的神态放松,面目柔和,阿武也能猜出事态好转。 “陛下的心里装着少爷。只要少爷能和陛下把事情说开,一切都不是问题。”阿武的话过于直白,反而说得顾文君有些不好意思。 她和陛下之间的情意虽然逐渐明朗,但到底隔着一层写满秘密的窗户纸,不好捅开。 顾文君心中再欢喜,也不能放纵自己沉湎于情爱之中。她假咳一声,引开了话题。 “陛下不只是为了我,更是心系皇家名誉和京城的风气。 现在要紧的,还是先把这绯闻风波压下去。” 陛下已经全都给了“准”。 顾文君也不需要再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阿武激动道:“少爷终于要出面澄清了吗?” 这天真的话让顾文君不禁逗笑,“我这几天是怎么被人围着追问的,你都看在眼里。我早就澄清了千八百回,但人们就是会相信自己愿意信的。 编出来的故事可比真相有趣生动得多,大家当然更爱听传闻八卦。” “那少爷要怎么做?” 顾文君笑笑:“既然本人说没有用,那也只能搬救兵,有样学样地找别人传话。 而且,我们还得找到,比顾瑜更有说服力,外加比书生、小姐们更有威信可靠的‘传话人’。” 她伸出食指,在皇帝文字传情的信件上一点,做足了暗示。 阿武看得惊呆了。 然后阿武又被顾文君的想法吓醒了。 “少爷这是……要利用陛下?!” “不,不。”顾文君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精致的眉目也因为自信而变得更加耀眼明媚,眼眸清亮,充满光彩。 她说:“这样一件事可大可小,还轮不到陛下直接出面,但是我们确实可以逞一逞陛下嫡系心腹的威风,狐假龙威。” 季家联合顾家,打造出一则关于顾文君与公主殿下两情相悦互相奔赴的美好故事,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奇招,确实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换个角度一想,这其实也很好理解。 炒绯闻,传八卦,拉人下水,混淆大众视线,控制舆论方向…… 这不就是一场古代版的“舆论战”么。 要是从这种新闻思维出发,一切都好理解得多。论起炒作新闻、改写故事,现代的花样手段可多了! 借助于现代通信联网技术的发达,仅仅是一天之内,一件事就可以接连反转好几次,让人都不敢轻易站队。 这其中固然有世事无常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媒体推手掌控了信息,却没有完整如实地传播,导致发生诸多误解。 所以。 在一出故事的传播中,谁能掌握更多的完整信息,谁能抢先向公众发布更多有效信息,谁就能得到更多的信任,抢占话语权。 这一场局。 顾文君本来就是被算计的一方,自然处于下风。 但不代表,她就毫无反击之力了。 如今出面的都是顾家的人,强行“代表”顾文君,那萧允翊公主殿下那边,也不能真的一言不发吧。 顾文君先是道:“公主殿下进宫出宫,身边都有无数仆从婢女,根本不可能和我单独相处。 只要能找到一个宫里的人开口,就能撇清关系。” 阿武听得连连点头。 皇宫里出来的人,说话都有一定分量,只要陛下默许,他们肯定是愿意为顾文君作证的。 他们当然比还在书院学府里上课的书生小姐们知道分寸。 也更容易取信别人。 阿武想到:“那顾瑜怎么办?” 这件事的关键点,确实在顾瑜身上。 那芙蓉面蛇蝎心的江东才女,可是身兼公主密友和顾文君嫡姊的双重身份,似乎无可的动摇。 顾瑜敢自称是顾文君的长姐? 真是可笑! 从初见面至今,顾瑜就不曾一次对顾文君真心示好,全是满满的算计和恶意。更何况,顾家这对双生儿女的身世都有问题。 顾瑾顾瑜说不定都不是顾家的种,也不是顾长礼的儿子女儿。 那和顾文君,就更没有姐弟之说了。 至于顾瑜说自己是公主殿下的至交好友—— 也不可能。 先别说萧允翊究竟能不能对顾瑜看得顺眼,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想不想要一个朋友,能不能理解友情都要再议。 恐怕这只是顾瑜虚荣心作祟,故意炫耀才这么说的。 这也可以成为顾瑜最大的把柄。一旦破了这两个根本站不住脚的假关系,证明顾瑜是个弄虚作假的骗子。 一个骗子,她的任何话都会不攻自破,全被当成谎言。 阿武听得佩服不已,连连叹服。 只是阿武还有一个担忧:“可是如今他们已经联手,公主殿下会不会为了算计顺着顾瑜说话……” 顾文君也有所应对。 “公主殿下是我们的敌人。那就找一个比萧允翊公主说话更管用的人。” 她细细分析道来: “阿武,你还记不记得。公主之前犯错,陛下可是为允翊公主派了一位随行的教导嬷嬷,就是负责看管公主。 当然,公主的身份更高贵。但有时候,嬷嬷的话,可比年轻不懂事的公主有用多了。 陛下已经准了我联系那位刘嬷嬷……” “啊!” 阿武恨不得拍案叫绝。 可他还是想不到顾文君要怎么在幕后操作,顺理成章地推出这些人。 顾家是彻底抛开了脸面,没皮没脸的,直接就安排顾瑜在学堂里嚼舌根,借着书生小姐们的嘴巴传播消息。 关于这个问题,顾文君不再直接回答了。 “你等着看吧。” 顾文君说:“这段时日,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虽然我的解释,没有多少人听。 但只要有几个与我、与江东顾家相关的关键人听进去了,就能搭建出一条反击顾瑜的人脉。 顾瑜这几天备受瞩目,你以为她就能好过吗,明里暗里有的人看她不顺眼。” 这就有些复杂了。 阿武听得似懂非懂。 “不急。”顾文君笑着拍了拍阿武,“顾瑜这样贪心自私的人,早晚要露馅,我只是帮她提前了一步。” 现在既有王子逸吸引注意力,又有秦宸帮忙盯梢,顾文君这边也不是没有人。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一座顶天的大靠山,丝毫不惧。 阿武也放下了心。虽然他还有一些不太理解的,但是阿武知道,顾文君主意已定,陛下也全力支持。 那就没什么好考虑的,照着少爷的吩咐做事就好。 听着顾文君的嘱咐,阿武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全数应下来。 “是,少爷!” …… 就如顾文君所料。 自从她和公主的事情渐渐传开之后,顾瑜其实面临着相当大的压力。这毕竟关乎皇室姻亲,也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闲聊八卦。 季家人打了如意算盘,躲在背后推动传开的力度,但是明面上露面的可就只有顾瑜一个! 她也只能借着顾文君嫡姐,和公主之友的身份不断为自己添加砝码。 这样不仅更加有信服力,而且也能在无形中提高顾瑜的身份地位。她心里越虚,越没有底气,就越要再三强调。 那些原本比顾瑜更高贵更出众的闺秀们,就忍不住了。 只要递个火折子,自会有人迫不及待地引然一切,爆破顾瑜的假面。 京城学坊里。 一群来女学陶冶混日子的千金小姐围着顾瑜。 “顾瑜,真羡慕你!你知道这么多,当真与公主殿下要好。” “就是啊,你和公主殿下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比我们这些进过宫的人知道得还要清楚,好像亲眼所见似的!” 顾瑜矜持地端坐着,玉脸含笑,眉目如画,从头发丝到鞋面,仪态丝毫挑不出错误。 她轻启朱唇,刚要答话,却被别人抢了先。 “唉,太后娘娘去世,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有多伤心,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是没资格打探这些,不过顾瑜连公主殿下的闺中情事都知道,肯定是能联系到公主的。” 顾瑜怎么知道! 这问题猝不及防,顾瑜面皮一紧,要不是咬着红唇克制住了表情,差一点,她就泄露了慌乱。 第四百一十四章 顾瑜就是在骗人 见顾瑜接不上话,逼问就更进了一步。 “怎么不答?” “你总说你弟弟顾文君和允翊公主的事。但好像就没听你提起过公主殿下的近况,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顾瑜压下心中的慌乱,掩口道:“公主殿下正是黯然伤心的时候,我就更不能打搅了……” “这是什么话!越是伤心彷徨之时,就越需要陪伴。” 有一位闺秀看不下去,甩着帕子冷哼了一声。 之前允翊公主在女学时,可是一直把带你带在身边护着左右,对你顾瑜不薄啊! 现在公主殿下说不定正因为丧母之痛,日日以泪洗面,你却只顾着将公主的感情私密说三道四,丝毫不顾公主殿下的名声,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这话说得让其他围着的小姐们都也不由细想,随即脸色微变,再看顾瑜就忍不住多了一分鄙夷。 突然的逼问让顾瑜猝不及防。 尤其是话里夹枪带棒,带着满满的敌意,顾瑜一下子就紧绷住了。 “李雪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允翊公主只不过是同窗的时候找了一个贴身的伴读,结果有些人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真以为自己和公主殿下有多亲近呢。” 李家小姐冷笑着朝顾瑜上下左右地打量一遍,才不屑地收回眼神。 这句话简直是往顾瑜心口捅刀子。 那早就被惶恐、嫉恨、不甘的情绪毁得千疮百孔的蛇蝎心肠禁不住半点刺痛,一把扎进去,只要稍微捅破一点,表皮裂开,流出来的全是愤恨的脓。 顾瑜掩下眼底深处的歹毒,抿了抿唇才道:“我自知身份没有你们高贵,能够陪伴公主殿下一个月已经是顾瑜的极大幸事。 但我也是真心想要结交朋友的……” 她说得十分动情,又那么楚楚可怜,让千金小姐们都有些拉不下脸摆冷面。 说话声音大了。 连京城学坊的那些富贵子弟们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顾瑜见此心中一转,立即红了眼,欲哭不哭地半垂眸,看上去柔弱得漂亮又可人,倒是把一些书生心疼坏了。 现在顾瑜的价值可不只是江东顾家的一个小嫡女,所以很快就有人替顾瑜出头。 “李雪容,顾瑜和允翊公主殿下交好是事实,这是大家都亲眼看到过的。你说人家是一个陪读,你连陪读都当不上呢!” “就是。你别趁着公主不在,就欺负顾瑜。自己巴结不上公主殿下,为难顾瑜又有什么用!” “顾瑜的弟弟都要当公主殿下的驸马了,你还这么对她,你也不怕你们李家以后被报复……” 这快把李小姐气死了。 她见众人围过来得越来越多,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站起来道。 “顾瑜说,你们就信啊?” 李雪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闷气,“公主殿下只是让顾瑜陪着问了一些问题,可不是拿顾瑜当朋友! 顾瑜不敢联系公主殿下,对允翊公主的近况漠不关心。我可是对亲自写信问候了的!” 李家出身门第,负责船只运输,和掌控户部的季家关系亲近,确实能和萧允翊公主说得上几句话。 要不是有顾瑜在,李雪容应该才是和萧允翊最熟的京城名门千金。 顾瑜抢尽了风头还要反复炫耀,难怪李小姐忍无可忍,直接做了第一个撕顾瑜的出头鸟。 听到李雪容竟然真的给公主写了信。 顾瑜脸色稍白。 她和公主殿下的关系怎么样,顾瑜自己心里门清。没有顾文君,萧允翊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和顾瑜互相通信了! 实际上,顾瑜对这一切的计划,也只有遵从照做的份。 想到这个,顾瑜随即又冷静了下来。 这是季家布的局,一定早就支会过萧允翊公主了。至少在这个局里,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顾文君迎娶公主。 既然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么无论如何,允翊公主肯定不会否认—— 然而下一刻,李家小姐就拿出了一封回信。 “公主殿下伤心欲绝,提不起笔。所以,这是公主身边的刘嬷嬷写的,但信就来自公主府,做不了假!。” 李雪容咳嗽一声,高声道:“刘嬷嬷替公主殿下谢过了我的关心和问候,又说公主殿下伤心欲绝,提不起笔。 刘嬷嬷还说了,公主年轻气盛,识人不清,惹出了一些事端。希望我这个真正心里挂念公主殿下的人,能澄清一二,为公主提防排查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 这段话还没有念完,顾瑜整张脸就已经煞白一片。 她想要打断:“你……这信是你编的,公主殿下和公主身边的人不可能这么说!” 周围人的眼神渐渐变了。 尤其是原本对顾瑜的姿色十分动心的权贵少爷们,这一听,火热的心思顿时冷了半分。 要是顾瑜根本不是公主的朋友,那她长得再美再漂亮,也不过是一个江东郡守的女儿而已,还比不上李雪容呢! 顾瑜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跟着站起来。 毕竟她在做的,就是季家嘱咐的。顾瑜怎么会相信,公主殿下的嬷嬷会写信驳斥,打她的脸面。 “你骗人!” 顾瑜指着对方的鼻子,一口咬定:“李小姐,我知道你嫉妒我,但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怎么能做出这种污蔑诽谤的事。 我和公主殿下可是——” “是什么?是朋友?公主殿下至少托人回了我的信,她可曾送过你什么东西?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顾瑜,你这么毁坏公主的名声还说自己是公主殿下的朋友,你配吗?” 李小姐直接把信展开,递出去一个个地让众人传看。 虽然李家千金有夸大之嫌,但是信中对公主交友不慎的担忧和顾虑,全是真的。 “这……” “不管顾瑜和公主殿下的私交如何,确实都不该说那些。” “顾瑜是过分张扬了。” 各人看了,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但对顾瑜的感官肯定大打折扣。 偏不知这是故意,还是巧合。 那些人一个个传阅,从最左边传到最右边,唯独跳过顾瑜。 顾瑜急了,想要直接抢过来看。 但是那些被她踩在底下的小姐们乐得看顾瑜倒霉的热闹,又怎么会如顾瑜所愿,竟然争相抛着,偏不让顾瑜拿到,将顾瑜当猴耍。 顾瑜追得狼狈,气喘吁吁,汗一出来,头发丝都黏腻得一绺一绺的,狼狈不堪。 最终,还是李雪容甩了甩信,施舍般地放到顾瑜面前,给她看。 “你自己看吧! 公主府的地址,公主府的印章,还有宫里出来的刘嬷嬷亲笔信件。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一查就能查到的事! 你说公主殿下和你是朋友,有什么证据?” 李雪容步步紧逼:“你说公主殿下和顾文君定情,又有什么证据?” 旁边的千金们也终于不用再忍了。 一起嘲笑起来。 “真佩服某些人啊,能这么厚脸皮地到处胡说八道,非说公主殿下是朋友,关系匪浅,合着,全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小地方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真没见识。公主殿下和她说几句话,就真以为是什么至交了。 说不定啊,公主和顾文君见了一次面,就能被她当成私定终身!” “顾瑜,你还是小心点吧。 你那些话传出去,要是被宫里发落,那可是要大祸临头的!” “不,不可能……” 顾瑜的心脏剧烈紧缩。 她又疲累又心焦。 从小到大,顾瑜就最重名誉又自以为是,在江东享受惯了旁人的追捧。但自从来到京城,却一落千丈。 顾瑜最恨被人看不起。 这些取笑声无疑是推倒她心墙的最后一把力。 萧允翊也看不起顾瑜,什么也不跟顾瑜透露,她当然不知道刘嬷嬷不是萧允翊的亲信,而是陛下的人。 她更不知道,这是顾文君暗中让刘嬷嬷代为回复的。 顾瑜只当是公主背叛了自己,把她推出去一个人顶锅受罪。 笑声越来越大,男男女女环绕着,全都满目鄙夷,顾瑜脑中的最后一根神经断了,她忘记了计划,忘记了布局,只想要保全自己的名声。 她没有骗人! 顾瑜急道: “我没骗人!顾家要向公主提亲,是因为公主早已经和顾文君有染,怕瞒不住才躲起来的!” 笑停了,说话声也停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吓至极。 顾瑜也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得脸色惨白,连嘴巴也失去颜色,只有一丝咬破的血迹。 第四百一十五章 把事情坐实 糟糕! 话一说出口,顾瑜就后悔了。 她竟然在一时情急中冒然说出后面的计划,直接把自己坑进了一个两难的局面。 可是顾瑜也忍不住了。 她受不住那些鄙夷的目光和嘲笑。在京城,顾瑜就已经受过一番屈辱和耻笑了,她甚至一度因为顾瑾的丑事遭人白眼和排挤。 好不容易她才挣回了一些脸面,再一次被人包围,受人羡慕。 所以顾瑜哪怕不择手段,也要维护这份体面的虚荣。仅仅是和萧允翊公主交好还不够,她得是公主殿下的至交好友!顾瑜越说越大,越说越有人追捧,她便刹不住了。 这不过是这个局里微不足道的一环。 只要最终计划成功,公主和季家不会在乎这点小事的—— 顾瑜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公主那边的人竟然会在外人面前反驳她,直接划清关系。这让顾瑜如何不惊惶。 李家小姐再怎么敌视顾瑜,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面说谎! 那说谎的人是谁? 是谁把她顾瑜推出去,让她在外面随便传播消息,又是谁躲起来了一言不发。万一这件事情发酵得不妥当,抓出来问罪的还是只有她顾瑜! 现在萧允翊公主都不敢对外承认和顾瑜认识,还要借着身边嬷嬷的书信否认和顾瑜这一点同窗的情谊。 那要是之后出了什么岔子。 公主更不可能会保她了!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考虑萧允翊? 眼看这些话被拆穿,她又要跌落到原先那种被看不起、被讥讽的凄惨境地,顾瑜可不要!她实在是怕了。 她是才貌双全的江东第一女子,她生来就是人中龙凤理应享受一众崇拜、万千宠爱加身。她配得上名利富贵的身份,她才应该高高在上! 而不是成为所有人嗤笑讽刺的对象! 在极度的不满愤恨与惶恐惧怕交织之中,顾瑜只能抢先说出了“顾文君与萧允翊有染”这种话,好证明自己才是真的。 但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说出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回旋之地了。毫无疑问,这不敬公主殿下,以下犯上,冒犯皇室名誉的罪名是彻底坐实。 除非…… “顾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公主殿下和陛下新封的闱元!你说他们两个——” “真的假的?你莫要再乱说!” “他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科举及第的才子,怎么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两情相悦还能说成是美满圆梦,然而这私下里勾结有染,那就是不守礼节,淫乱宫中,要是陛下大发雷霆,完全能定罪了! 甚至是死罪! 连自以为揭穿顾瑜谎话,得意洋洋的李小姐都吓得变了脸色,连忙从众人手里抢回了信,不敢再吱声。 这不仅是公主私密,更是皇室丑闻! 这已经远远超出八卦绯闻的度,而是很有可能招来大祸临头的机密,乍然听到这种事,谁能不怕。 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顾瑜的脸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顾瑜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没有胡说。顾家向公主提亲的事情是真的……只是还没有告诉宫里。 太后去世不久,不好再声张。 加上、文君在书院里筹备殿试,不能受影响。这才没有对外人说起……” 她声音发颤。 “他们二人连信物都已经交换了,顾文君的衣服划了破了,公主殿下甚至愿意亲手为顾文君缝补……” 顾瑜说出提前排练过好几遍的话本, 然而,这根本不是原来的计划! 原本她是要等顾文君亲自出面驳斥,再利用那些之前收集的贴身之物,控诉顾文君染指了公主殿下还不认,借此逼着顾文君应下婚事。 然而如今还没等到顾文君真正站出来,顾瑜就乱了阵脚,直接自招了后面的计划。 这看似只是提前了,实际上打乱了整个布局。更糟糕的是,这不但让顾瑜自己背负了更大的压力,而且还拖累了公主和季家! 人群里好几个互相交换眼神。 一些个小厮、婢女被附耳交代几句,转身便跑出去传话。 顾瑜知道这消息不到一日就能传遍京城的所有世家,当然也包括季家。 想到了那一幕,顾瑜连手指都开始抖了,可是她也不能再否认了,只能死撑着把这场戏演下去。 只要事情的结果不变,顾文君必须娶公主,他们顾家就真正成为皇室姻亲。 然后,她就能接触到陛下,一切兴许还有救。 靠着这个念头,顾瑜才能苦苦支撑着,没有当场晕过去。但也没有人理会她了,全都在思索公主和顾文君的事…… …… 季家本就盯得紧。 外面风吹草动,季家都能尽快知道消息。 当季大人得知外面发生什么,立即停了撰写奏章的笔,还在纸页上点出好大一团墨,直接毁了一整份上奏的文章,废了一天的心血。 “蠢货!” 季大人干脆扔了笔,他眼神深沉下来,就显得更加阴郁暗沉,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乌云之中,压得下人们喘不过气。 “江东出来的小门小户,就是难登大雅之堂,当年清乐郡主好歹也是敬王教过的,至少有手段有心机,结果生养的嫡女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沉不住气,还白白给人把柄。 真是废物!” 一场局从头策划到尾,结果才到中间就被顾瑜毁了,季沛恨不得杀人。 他就不应该相信顾家能成事! 果然。顾家的儿子连会试都能名落孙山,同胞所出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连敬王都对顾家几乎死心,直接撤到皇陵自保,撒手不管。 季大人懊恼自己被顾瑜巴结公主时的小聪明糊了眼,竟然以为顾瑜好歹能派上用场。 谁知道,这顾家上上下下,全是一窝自私自利的蠢人,愚不可及! 但季沛再后悔莫及,也没用了。 虽然顾瑜说出来的话,看似只是把他的计划提前了一步,但带来的效果却是彻底相反。 按计划来,等顾文君激烈反驳后再以此作证,那是公主受辱隐忍,指控有理,所有人都会站在公主殿下这一边。 可现在顾瑜先把后招捅出来,就变成了公主不守节,主动献身顾文君—— 那话就难听多了! 虽然也能把顾文君拉下水,但是公主一方就失去了优势和先机,反而会真的因为这次的算计损害自己的名声。 一件事从绯闻变成丑闻,那绝对是女子吃亏更大。 就算萧允翊是太后的亲女,堂堂公主殿下,那也会沦为世人口中自甘轻贱、轻易托付终身的笑柄。 下人躬起身子:“大人,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我们……” 对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询问要不要杀了顾瑜。 季沛倒是想,但现在杀人于事无补,反而会落人口舌。季大人阴沉着脸踱了几步,然后命令:“先传话给顾家,让他们准备好聘婚的证据,而且一定咬死是为顾文君负责。 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要把这件事坐实。” 只是这样,就要让他的皇侄女在名声上受点罪了。 这件事情让他们季家和公主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季沛冷冷地吩咐道。 “打点一下京城学坊,给顾瑜记个教训,让她听话一点……” 先不说是陛下的人在其中搅局,刘嬷嬷那个老东西季家会想办法解决。但是,哪怕萧允翊当真不想亲近顾瑜,不想认这个女学好友,顾瑜也不能违背他们的话,擅作主张地胡言乱语。 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顾瑜得清楚。 第四百一十六章 惩罚 与此同时,公主府也大闹了一场。 “那个老东西在哪里? 一个奴才,竟然敢在外面假冒本公主的名义,给本公主抓出来!” 萧允翊就是再要看那个皇帝兄长的脸色,也坐不住了,她甚至直接抄起鞭子打算亲自动手。至少,刘嬷嬷回信可是留了证据的,确凿无疑。 这就给公主府排除异己,清扫卧底递了一个把柄。 虽然锦缎罗裙不再,公主威风收敛,只有一身守孝的素衣裹着俏丽容颜,但是萧允翊一旦拿上鞭子就气势如虹,煞气逼人,无人敢拦下。 只有一位五官平平神情严肃的嬷嬷脸色不变,照常冲着公主行礼。 “公主殿下可是要找老奴?” “你倒是胆大包天,还敢主动出现在本公主的面前。想必,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已经准备好挨罚了是吧?”萧允翊冷笑一声,手里已经握紧了鞭子,随时准备往人身上抽一记。 刘嬷嬷语气平静:“奴婢一心为公主殿着想。还望公主殿下明示,敢问老奴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挨罚?” “你还有脸问?” 萧允翊手腕一转,那鞭子后半截就从手里掉下来,拖到地上,打了一个小小的鞭花。其余的奴仆见了,身子都是惧怕地一抖。 公主并不理会其他人,拖着鞭子就在刘嬷嬷旁边转,好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上一鞭。 “本公主问你,是不是你以本公主的名义回信给李雪容的?” “老奴只是代为回信答谢李小姐的关心,并没有自称是公主殿下。” 萧允翊冷声逼问:“是谁准许你不经过本公主的同意,擅自回信的?这是其一,你欺瞒犯上! 还有,你在信中多次提及顾瑜,还屡屡警告旁人警惕,这是其二,对本公主交友指手画脚,冒犯作乱! 另外其三……” 罪名还没有全部列完,话音未落,萧允翊就直接扬起鞭子狠狠抽了过去。鞭子在空气中划出撕裂的声响,吓得仆从们垂首缩胸。 唯独刘嬷嬷连眼睛也没有眨,只是侧了一下身子,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了过去。 “你还敢躲?!” 萧允翊气得急不可耐,再一次舞鞭,一连挥了三下,却被尽数闪躲。 刘嬷嬷边躲边道:“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第一,公主殿下正在守孝,不好接触外人的探访询问,老奴身为陛下亲自指认的管教嬷嬷,理应代为回复; 第二,如今外面传出一些不利公主殿下名节的事,老奴查到源头,自然要替公主殿下提防一二。不及时划清界限,只怕公主的名誉会越陷越深啊; 第三……” 刘嬷嬷长叹一声:“公主啊,你可曾听到你那位所谓‘密友’顾瑜又说了什么胡话。这种小人自私自利,完全弃公主于不顾! 老奴是相信公主的,公主殿下虽然有些刁蛮,但高贵不凡,又岂是那种不要脸面,私自和男子苟合的下贱女子? 但顾瑜这样说,只会让外人误会啊……”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仅把自己摘出来,还把矛头却都指向了顾瑜。 萧允翊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升腾了。 她当然没有忘记,到底是谁乱说话才导致了如今的难堪局面。现在这把火烧到萧允翊自己身上,她再继续不吱声也没用了。 萧允翊死死地盯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她知道凭借刘嬷嬷的手段和陛下心腹的身份,自己是打不了刘嬷嬷的,只好停下挥鞭子的动作。 她说:“刘嬷嬷的关心,本公主心领了!但刘嬷嬷毕竟还是自作主张了,不罚难以服众。活罪可免,惩戒难逃。 关禁闭三天,刘嬷嬷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次刘嬷嬷不再抵抗了,顺从地低头行了礼:“老奴谢过公主殿下……” 萧允翊盯着这老东西的脑袋,眼神凶恶。偏偏,她不能真的拿刀砍了刘嬷嬷。但是能借此把这个宫里面的眼线暂时拔除,倒也不错。 等到刘嬷嬷被押下去。 萧允翊出其不意,猛地一抽鞭子,狠狠地打在跪了一地的仆人身上。“一群饭桶!” “那些寄给本公主的信是怎么到刘嬷嬷的手里的,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底下哭喊一片: “公主殿下恕罪啊!” “公主府已经谢绝一切社交往来,送礼送信我们都不收了,谁也不知道刘嬷嬷是怎么拿到的……” “本公主不想听这些借口。” 萧允翊根本不想听,也没打算听。她恨恨地说道:“这笔账,本公主算在萧允煜,和顾瑜的头上。” 她当然清楚,没有皇帝陛下的允许,刘嬷嬷不敢这么做。 说不定就是那些爱情故事刺激到了她的好皇兄,才让刘嬷嬷忍不住动手…… 可惜。 这也改变不了结局。 就算声名尽毁,顾文君还是要为这莫须有的事负责! 对付皇帝,允翊公主只能暂时隐忍,徐徐图之,但是对付顾瑜,就不需要那么客气了,萧允翊也无需再忍! …… 夜里。 京城学坊。 女学后院里寂静一片,气温减低后,连虫声都听不见了,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摩挲声响。 顾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脑子里全想着说错话的事情,越想越后悔,彻夜未眠。 但时光不会回流。 她也只能将计就计,把事情往顾文君的头上推—— “砰!” 顾瑜还在想,门就被撞开了,几个人冲进来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被子裹着顾瑜一包就扔到了院外。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放开我!我可是萧允翊公主的朋友,是顾文君的姐姐!你们敢动我,不想活了吗?” “不要,救命啊——唔!” 顾瑜的嘴巴被掰开,粗鲁地被灌进一盆冷水,呛得她喉咙都咳疼了。“咳!咳咳!” 那冰水在寒冷的夜晚里像是刀片似的,溅出来落在她睡衣上,冻得生疼。到最后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干呕着连连呜咽。 一个悍妇直接抓住顾瑜的头发,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头皮被提起的刺痛激得顾瑜眼泪掉下来。 “顾瑜小姐,冒犯了。” 对方提醒顾瑜:“但正因为你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是顾文君公子的姐姐,言行举止就更不能出错了。所以,也更需要好好管教。 说错了话,就得洗一洗嘴巴。” 顾瑜已经猜出来他们是谁的人了,当场吓得发抖。 来人又阴恻恻地威胁:“下次再犯错,可就不只是用水洗嘴了。” 顾瑜的五脏六腑都如坠冰窖,手脚更是发麻得没了知觉,连说话都答不上来,只能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你说顾文君的衣服是公主殿下缝的,可有准备东西?” 顾瑜呜呜地指了指自己的屋里,这些人手脚麻利地搜出来,拿上东西就离开了。 当然,他们根本不会管顾瑜,就把虚软无力的顾瑜一个人湿漉漉地扔在后院里,在夜里受冻。 眼见有其他屋子亮起烛光,顾瑜哪敢声张,因为手脚使不上力气,她裹着被子连滚带爬地逃回去,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顾瑜今夜所受的屈辱是从前的十倍、百倍!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的会被当成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母狗。 凭什么。 萧允翊可以随意使唤她,可以随便划清界限否认关系,而她顾瑜却连一丝一毫都不能违背,只要有一丁点冒犯萧允翊公主,就得遭受严厉的处罚,生不如死。 这哪里是朋友,根本就是主仆! 此时顾瑜早就忘了,她自己也是这么对待下人的。 她心里,只有一腔满满的恨意和嫉妒。 什么公主,什么季家,什么顾文君,都等着吧!等她见到了皇上,获得陛下的荣宠,到时候,这些人统统都得给她顾瑜磕头下跪! 第四百一十章 顾文君的反击 这次,风言风语反而没有在明面上传开。 但私下里,对顾文君和允翊公主的议论可没有消停过。 都是年轻人,公子、小姐和书生们之间的话题源源不断。就算季家不安排人在背后推动,消息也发酵得非常快。 京城学坊和文山书院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学府。 那边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文山书院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还是王子逸发挥了散财交友的本事,最先得到一手消息,他径直找到顾文君:“现在说法又变了,顾瑜竟然说你和公主殿下……她就真的一点也不怕问罪?真是疯了!” “她不是疯了,是狗急跳墙。 有人质疑顾瑜借着公主之友的身份弄虚作假,顾瑜只能不断地用谎言来圆谎言。我只要稍微加以刺激,她就撑不住了,自己暴露问题。” 顾文君知道是她的计策起了作用。 但她也没想到顾瑜竟然这么经不起离间,这么快地就把萧允翊推了出去胡乱攀咬。一句“早已有染”直接就把堂堂公主殿下拖进了污水里,彻底搅浑舆论。 这个说法可比“两情相悦”的程度严重多了。 这样一来,哪怕真相没有澄清甚至更混乱了,至少也在顾瑜和萧允翊之间设下结仇生恶的种子,打乱了她们的合作。 王子逸感慨,佩服不已:“还是你聪明!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瑜把事情说得越严重越夸大,就越经不起推敲。只要我们抓住了话里的漏洞,用证据反证,就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王子逸连连点头。 他和秦宸都是顾文君在书院里交到的朋友,就算顾文君没有说出所有的事,他们也始终相信支持她,站在她这一边。 这也让顾文君心里十分动容。 但是旁人不知道底细,不了解详情,听到那些只言片语,就免不了将信将疑,怀疑顾文君是不是真的是那种情场浪子。 “你们听说了吗,顾文君早就得手了萧允翊公主……那是真的假的?” “我看是真的。公主从太后去世了一直就没有露面,说不定她已经暗结珠胎,所以躲着不敢出来!” “没想到啊,顾文君表面上看着那么斯文秀气,下手竟然这么快!这也让人惊讶了,公主殿下竟然就从了他?” “荒唐!有辱斯文,有辱先贤啊! 一个皇家公主如此不洁身自好,不守贞德,一个新科才子如此大胆包天,蔑视礼法,真该把他们抓起来,关进大牢!” “说不定皇上乐见其成,愿意成了他们的好事呢?” “呸!皇室能认这种丑事?公主要是真怀了孩子,那就是不明不白的私生种!换做以前,是要把她浸猪笼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顾文君真就那么好,好到让公主殿下甘愿献身?” 文山书院绝大多数都是仰慕顾文君的年轻书生,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对顾文君心怀嫉妒艳羡。 事情演变到现在,他们也都议论纷纷起来,各执己见。 不论他们是希望顾文君能娶到公主,还是想要看顾文君倒霉,但是男子们的看法在某一件事情上十分一致。 要是顾文君真的睡到了萧允翊公主殿下,那么即便招来了祸患,这也是顾文君的本事!可至于公主嘛,那真是被爱冲昏脑子,太不自重! 从古至今,就是男女有别。 保守封闭的古代,世人对女子的轻蔑、歧视是一贯持之的。哪怕那女子是公主,也会得到更苛刻的要求。 更何况是这种未婚有染的惊天丑事,简直能把士大夫们的肺管子气破。 若非萧允翊是公主,大家早就骂得更难听了。 不过这也没有让情况变得好太多。 眼看那些一表人才的书生们越说越没有分寸了,几乎要聊到萧允翊的床上私密,虚构那些暧.昧细节。到了这一步,顾文君也不能放任下去。 “还请各位慎言!” 她直接大踏步走进去,打断了他们的笑闹。 “我已经澄清过好几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莫须有的,你们不信。现在连情事都传出来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些言论的荒唐吗? 你们都读圣人的书,都是识字写文章的才子,难道也要像那些愚人庸人一样,乐于编排这些是非?” 顾文君直视他们,从每一张脸上看过去。 她生得明眸皓齿,清丽俊逸,尤其一双眼睛,像是映着满天星子,漂亮极了。 被这样一双清亮透澈的眼睛注视,没有人能不自愧,况且众人才在前不久妄议妄论,确实有错。 顾文君一说,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心虚。 毕竟他们多数都为顾文君的才华倾倒,也深深佩服顾文君年纪轻轻就能在科举中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绩,而且还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和公主殿下的倾慕,前途无量。 所以顾文君稍微出了什么变故,大家也最津津乐道。 其实仔细想想,公主倾慕顾文君还算合理,但抛弃皇室名誉也要和顾文君搞到一起,就很有些匪夷所思了。 顾文君又不是什么穷书生,破落户。 一个未来必定能官拜朝中的未来栋梁,又深得陛下的宠信,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指婚。公主殿下就算心仪顾文君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啊。 “你说的不无道理。唉,是我们魔怔了。” “抱歉了顾首席,我一时冲昏了头脑,妄言诳语,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我自罚抄书三遍!” 不少人被顾文君点醒了,开始自省。 但也有早就看顾文君不顺眼的人不服反驳:“他们说你有是编造谣言,你说没有就不是了?” “就是!顾文君,你说你和公主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有什么证据?” 顾文君反问:“那我和公主殿下之间的事情有什么佐证吗?全都是左一句,右一句的杜撰假说,添油加醋。” “那可是你的姐姐顾瑜亲口说的,她就是你们两个做出那些见不得人事情的证人!难不成是顾瑜在骗人?” 顾文君正了正脸色。 她已经通过刘嬷嬷将公主和顾瑜划开界限,分开关系。 现在也轮到她顾文君和顾瑜、顾家划清关系。 “顾家从始至终都没有认我,到现在,我都没有进顾家的族谱。既然我都不是顾家之子,那么自然也不配做顾家嫡女顾瑜的弟弟。” 顾文君一字一句,说得严肃认真。 偏有人质疑:“真的假的?你现在都已经是闱元了,殿试在即,顾家会不认你?” “是啊,顾家现在想要认我了。” 顾文君坚定地摇头,“但他们一日不承认我娘亲的冤屈,我就一日不会回去。” 不认宗族,会被当做是不孝。 但是不认娘,那也是不孝。 顾文君抬出了自己的生母楚娘子,既然是为了娘亲不认爹,那就不好再用一句简单的孝敬来评判了。 挑刺的又反问。 “父母一辈的恩怨,也不能顺延到下一辈吧。 你说顾瑜那些话都是假的,难道你和顾瑜也有仇,她是想要报复你?” 顾文君却自顾自感叹道:“我会试拿下第一,顾家嫡子却名落孙山。自那以后,顾家就一直找我,想要认我回族谱。 但是我无法背弃我娘,这才始终和顾家僵持着。 谁知道就因为我不肯顺从他们,顾家就想到用一些旁门左道来逼我就范。顾瑜到处对我和公主的事说三道四,何尝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众人听了果然都沉默下来,连跳得最激动的也没法接话了。 王子逸就在顾文君身后。 因为场合,话题严肃,他不想影响顾文君就一直忍着没开口,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出头说话:“你们都被那个顾瑜给糊弄了!” “虽然公主殿下的头衔是很好听,公主又美又高贵,但当了驸马可就做不上大官了!你们想入赘还是想当官? 顾家和顾瑜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还想不明白吗?” “对啊!” “好狠毒的心思……” “而且这样造谣生事,迟早能给顾文君安一个不敬的罪名。”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 前脚,顾瑜在京城学坊树立的公主亲友形象塌了一半,后脚,她自说自话是顾文君嫡姐的身份也被拆穿,彻底倒塌。 信誉不再。 至此顾文君已经解开了局面。 她还留了手,大发善心地为萧允翊保存一两分体面,不想把一个女子的名节毁掉。 可她的好心,却完全没有被萧允翊领情。 甚至,公主还觉得大受耻辱。 “他竟然推得这么干净,和我牵扯,顾文君就这么不情愿吗?!” 比起计划的失误,萧允煜更接受不了顾文君的疏离冷待。她也是霸道的性子,哪怕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顾文君,也无法接受顾文君拒绝自己。 一个公主放下身段与其纠缠不清,对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和幸事。 顾文君却不想要。 但是,她萧允翊给了,顾文君就不能不要! 第四百一十八章 让谎话成真 见萧允翊情绪不佳,奴仆连忙安慰:“公主,顾公子澄清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名声着想啊,他又不知道公主的心思……” “你闭嘴!” 萧允翊厉声打断:“你以为顾文君是你这样的蠢货吗?他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狡猾,怎么会猜不出来。 顾文君就是不想要这段强加的婚事。 他顾文君就是不想要本公主!” 公主耿耿于怀。 不怪萧允翊情绪如此激动。 正是因为顾文君这招里应外合的反击做得太漂亮,萧允翊和季家才惊觉顾文君其实并不是没有反应,而是早就开始筹划为自己解围。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是顾文君联合了陛下安插在萧允翊这边的眼线,以公主的名义对外和顾瑜割裂关系。 但是顾文君在这个时机,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出面否认,澄清效果一骑绝尘。 一番真心实意、开诚布公的陈情言论从文山书院传出去,一下子就拉拢了无数少年少女的心。 顾文君实在太会说了。 其实人人都知道,顾文君经历坎坷: 他从小被顾家抛弃,又背着娘亲的恶名,还屡次被顾家嫌恶打压,尤其是顾家现任夫人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清乐郡主,对顾文君的态度也可想而知。 从前只听闻顾瑾顾瑜,谁知道顾文君的存在呀。 但是在顾文君成名以后,事情就反了过来,顾文君成为了比顾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名气还要大的第一才子。 整个顾家都被甩在了后头。 怎么看,也应该是顾家要对顾文君低头。 顾家不出来跳脚,顾家的儿女再卖个可怜,讨个好,或许大家还真的能当和事老,把过去种种忘了,祝愿顾文君和顾家能和好和睦…… 偏偏顾文君抓住了重点,直接将顾家的心机挑明,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顾家的真面目。 换做顾瑜的信誉被毁之前,这番话的效果可能还没有那么好,毕竟顾文君和萧允翊公主之间的纠葛确实不少。 可如今顾瑜被逼急了,连顾文君和公主苟且的话都说出来,其中的意味就彻底一变。 攻击性太强。 这时候顾文君再说清自己和顾家的关系,说一说自己的难处,自然会让众人改变立场,转而同情顾文君。 这些难,这些惨,可是真真切切,毫无弄虚作假。 与顾文君一比,顾瑜那些连话都不敢说清楚的顾家情谊,简直假得可笑。 顾文君本就是以才情出众,天资傲人闻名天下。从江东郡的郊外乡下,一路来到京城,又数次扬名,顾文君一步步为自己的名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至今,已经没有人再会蠢到质疑顾文君的绝世才华。 凭借顾文君的口才,想要说服人实在太简单了。 所以那些怀有险恶用心之人也只能从顾文君的品德下手。 但他们还是算错了。 即使季家和萧允翊十分重视顾文君的才能,然而顾文君的本事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他们想到了利用顾文君摆脱不掉、沾亲带故的顾家,还特意精挑细选,挑中顾瑜。 顾文君竟然也反过来利用顾家的苛待,从顾瑜这个关键入手,合纵连横地破了这场阴谋密织的险局。 实在超乎想象,实在令人拍案称奇。 连季家的一家之主季沛都不由暗暗叹服。要不是顾文君从头到尾都在反对他们,他倒是真心欣赏这个少年郎。 尤其是顾文君的回击,其实是留了一手的,更多的还是针对顾家,并没有顺势报复公主和背后的季家。 季沛深思熟虑许久,还是决定改变策略。 下人依言汇报了季大人的嘱咐:“公主殿下,季大人的意思是点到为止,既然顾公子心意已决,算计结亲不是为了结仇,不宜交恶。” 毕竟比起顾家那一帮彻头彻尾的废物,顾文君的价值更大。 更重要的是,陛下派来的刘嬷嬷都冒出头驳斥了顾瑜的面子,说明陛下那边是极其反对的。 季大人难免迟疑。 然而舅父季沛的话,萧允翊却不接。 “公主?” 属下才问了一句话,就被“啪”的一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允翊可不是柔弱无能的娇公主,她习武练鞭,也是按着皇子训练长大的。倘若她是男子,根本轮不到萧允煜当皇帝,早就被季太后和季家扶上皇位了。 所以她打人巴掌,抽一下子就能把人的脸颊打得高肿流血,甚至打倒在地上。 “多话。本公主正在想事情,你一问,就打断了思路。”萧允翊冷冷地逼问:“掌你的嘴,有异议吗?” “属下不敢。” 对方那里敢质疑,只能顶着一边红肿的脸颊爬起来重新跪好。 “你知道就好。虽然你是替季大人传话,但本公主想让你记住。你是母后留给本公主的人,不是季家的人。” 萧允翊一字一句地强调,她向来崇拜季沛,甚至比起母后,她更加尊敬这位舅父。但是母后死去,季家的反应实在轻描淡写,让萧允翊大失所望。 这一次,季家利用她萧允翊的名节和清誉做局,结果一番折腾,竟然想要轻飘飘地放弃。 这让萧允翊不得不细想,要是换做季沛的亲生女儿季卿卿,季大人还能像这样轻拿轻放吗? 反正萧允翊放不下! 她心如火焚,在几近沸腾的恨意和不甘之中灼烧。 从小到大,她都知道,所有人都盼望自己是一个男子,萧允翊也一向要强什么都想要争着做到最好。 母后生下她后发现是个女儿,就半放弃了,只有舅舅季沛还对她寄予一两分重望。 可当母后去世,萧允煜独揽大权,甚至威逼到季沛的头上。萧允翊明显感觉到季家的态度变化,季大人退缩了,他迟疑了。 萧允翊也不再天真,指望靠季家来报仇雪恨,查明真相。 墙倒众人推,人人都会投向权力至高无上的皇帝,而不是她这个丧母失势的公主。但是萧允翊怎么也想不到,连顾文君也不要她。 她知道,顾文君是皇帝先看中的,是皇帝钦点的。 可萧允煜那个杂种对顾文君怀着的尽是那些恶心肮脏的心思,低俗不堪,顾文君明明也是反感抗拒的! 和一个满脑子想着男色的阴鸷暴君相比,难道不是和公主在一起更好? 纵使她也抱有利用算计的想法,可她对顾文君是真心喜欢的。 她说过,她做过,她对顾文君没有任何掩饰。 然而顾文君的反击和拒绝同样清晰可见。 萧允翊咽不下这口气。 “季家不敢做,本公主偏要继续做!” 其实萧允翊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想要争什么。是争这一次的输赢,争萧允煜都得不到的人,还是要争顾文君的认可。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回头路了。 萧允翊拿出手下们递上来的东西,那是顾文君曾经在顾家留下的贴身衣物。萧允翊抓紧那廉价的柔软织物。 “既然顾瑜都说了,本公主与顾文君有染,那就让她说的成真。”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翻地覆 萧允翊公主下了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季家却还在推进计划和中途止损之间犹豫不决。 这就让顾瑜的日子变得水深火热。 虽说公主府回信一出,顾瑜在京城学坊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顾文君出面澄清又是对她重重一击。 这下,不仅是千金小姐们对顾瑜避之不及,连学府子弟也不会再因为顾瑜的美貌给一些面子。 要是顾瑜没有享受过之前众人环绕,人人讨好的风光,或许还能忍受这种排挤。 毕竟她刚被带到京城时,也经历过这样的低谷,不仅不受重视,反而处处遭人嘲笑。加上她还有一个自作聪明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连累到她头上,一同跌份。 可后来,顾瑜就聪明地巴结上了公主殿下。 她仗着萧允翊的威势在学坊里作威作福的时候,没有一个世家之女敢吭声,顾瑜可以随意报复打击欺侮过她的人,还拉拢到一批门第不高的千金建立自己的小团体。 等到顾文君拿下会元,封赏闱元,又通过顾瑜的口、季家的推动下传出了与萧允翊公主的暧.昧绯闻。 顾瑜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这一次,不仅是那些伏低做小的门户之女来讨好顾瑜,连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也放下了身段来和顾瑜说话。 原本她们就是极其看不上顾瑜的,觉得顾瑜从出身、门第、品性、言行举止,样样都只做到表面,败絮其中。 可因为公主和顾文君的事,她们再厌恶这顾家嫡女,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和顾瑜接触。 那些世家公子们可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顾瑜是允翊公主的朋友,是顾文君的嫡姐后,就对顾瑜更加热情了。 何况顾瑜本就出落得窈窕漂亮,还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最会迎合文人秀才的品味,一时之间还被奉为京城学坊的女仙子,受极了追捧。 那是顾瑜最得意、最舒爽的日子了! 京城的气派可不是江东一个小郡能比的。京中小姐们送一份随手礼,都价值千金,少爷们捧个场,更是挥金如土! 能被这群人包围奉承,争相示好,那滋味才叫一个曼妙,简直让顾瑜飘飘欲仙差点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她就是江东顾家的女儿,是灰溜溜离京下嫁的清乐郡主之女,是连会试都没考上的顾瑾之妹。 她根本就不是公主的密友,也更算不上天下第一才子顾文君的姐姐。 连萧允翊公主身边的嬷嬷都不承认顾瑜,反倒让别家的千金小姐帮忙提防着! 顾文君就更不会认! 如今,顾瑜都不敢去上课了。 她很怕露面。 况且她前不久才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拉出去教训了一通,不仅嘴角破裂,而且还夜里受凉感染了风寒,整个人头重脚轻,连连咳嗽,声音都哑得不行。 这幅样子,琴棋书画,什么课都上不了。 但是顾瑜不来,还是有一帮子之前结仇的女子来找麻烦。 “顾瑜,你身子好点了没?师长托我们给你带这几天授课的讲义,你有空了就看看吧,别落下了,拖累我们女子班。” “你都告假这么久,真的还没好吗?可别是装病赖在床上不出来吧。” “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丢进脸面,不敢出来了?” 无论是借口探望,还是来帮师长转述交代,来的人总是有数落不完的讥讽,对顾瑜阴阳怪气。 顾瑜恨不得直接拿扫帚把这些打出去,再把门堵死,免得被这群贱人登门“拜访”。 可她本就比不上京城学坊女子的地位出身,没有这个底气。加上最近的事情闹成笑话,顾瑜又在原本的卑位上矮了一大截。 “我是真的病了……咳!咳!真是对不起,顾瑜给各位添麻烦了,咳!”顾瑜一开口,那声音沙哑得就像是用石头在糙地上划拉,哪里听得出曾经悦耳动人的鹂鸣。 小姐们吓了一跳。 顾瑜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咳!……我的声音,咳咳!怎么会这样……” 一句话,就要连连咳嗽好几下,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样。 各千金忍不住嫌恶地退后一步。 为首的就是那个李家小姐,李雪容。 顾瑜一见到她,眼睛都红了,心里只想着扑过去撕烂李雪容的脸。季家暗暗买通了京城学坊的人教训顾瑜,对这位李小姐却什么也没有做! 明明这个李雪容也是坏了计划,凭什么就能逃脱? 难道就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凭着性子乱来,还是因为她是出身李家的女儿,所以才不一样,可以高枕无忧。 李家小姐可不知道顾瑜在想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想要看顾瑜出糗,好好出一口之前被顾瑜压着的恶气。 “唉呀,你病着嘛,嗓子坏了也没办法,养一养就好了。” 看顾瑜是真病了,不像装的,李雪容敷衍地安慰一句,然后她话锋一转,又说道:“你生病不能出来,想必是寂寞得很。 我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在京城待着,没人说话就什么都不知道,这才好心带人过来和你聊天。” 后面跟着的小姐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我们一听到你弟弟的消息就来了,都是为了你!” “顾瑜你还不知道吧,你放在心尖上的好弟弟顾文君,说和顾家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唉。那嬷嬷防着你也就罢了,毕竟你和公主的身份一个天一个地,交朋友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怎么现在连有血缘的弟弟都提防着你? 这叫怎么回事啊!” 顾瑜听完,一口气郁结在胸,差点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通红。 “什么?”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文君竟然真的敢直接否认顾家,这当然也包括她顾瑜! 这群人迫不及待地看笑话:“顾瑜,也不是我们说你,但你的嘴真是没个把门,什么胡话都往外说,也难怪顾文君都不想认你!” “啧啧,要不是你们顾家,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就是啊,顾瑜,你可好的不学,学坏的。” 李雪容冷哼:“只怕已经坏进根子了。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毕竟你是和顾瑾一个胎里出来的,当然和顾瑾一个样。顾家做事狠,你也学得不错,胆子大到编排公主殿下的事,真是不知死活!” “顾文君急着和你划清界限,说不定就是不想在宫里抓你的时候被株连呢。”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更扎顾瑜的心。 把顾瑜气得快要窒息。 “你们,咳!” 那股气从堵塞疼痛的喉咙里堵着,终于被怒火烧心的愤恨推了出来,一出嘴巴却全变成剧烈的咳嗽。 “咳,咳!你们等着,咳咳咳!” 顾瑜忍不住大声咳嗽出来,那嘴巴大张,舌头都吐出来,唾沫横飞的样子,和美人哪有一点关系。 何止是病了,看上去简直是病入膏肓! 顿时,一众女子纷纷后退,连取笑的心情都没了,用手帕捂住口鼻停在门口。 “我们也就是好心来提醒你。既然你现在病得这么重,还是好好休息吧,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她们躲脏东西一样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留下顾瑜一个人在床上发怔。 她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几天过去,外面的说法已经天翻地覆了。 顾文君的澄清就是致命一击。 因为顾文君不仅将顾家密谋计划的目的揭露了出来,让众人看清了顾家一直以来算计苛待的阴险真面目。 而且顾文君重点指明,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打压自己的官场仕途。 大家乍一听到男女之间的事,第一反应肯定是好奇,想要知道更多,探寻细节,反而忽略了隐藏在背后的凶险。 娶公主,就当不了大官! 将心比心。 读书上学,十年寒窗就是为了能科举及第,然后当官立业。 哪怕是京城学坊的名门子弟,坐拥天下最好的资源条件,也是要从小接受教书先生的教导,一路背书练字写文章。 顾家一个儿子已经废了,竟然还想要通过婚事变相毁了顾文君的前途。 就算很多文人都奉行百善孝字为先,也还是会被这种阴狠的手段刺中痛点。 哪个书生不想科举及第当官,哪个秀才没有金榜题名殿上封官的美梦? 毁人前程,这是挖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心头肉啊。 季家反复考虑,花了大量心思才决定从学府入手,传播谣言,就是看重这些书生们。 他们重视道德法规,喜欢争论是非,立场明确。 未来话语权就在这一批栋梁手里。 而且朝廷管不到学府,只要藏在幕后稍微动动手脚,就能在陛下的眼皮底子下把这个计划推进得舆论鼎沸。 谁知道,这一招釜底抽薪的计谋却被顾文君学去,反过来将了一军。 这下,所有人都指着顾家和顾瑜骂,唾弃不已。 覆水难收,也不怪季大人想停手,不想再牵扯出季家。 但是萧允翊公主如今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她年轻,气盛,也豁得出去! 她派人给顾瑜递了一个口信。 “还想挣回脸面的话,就按本公主说的做,这一次,不准再出差错!” 萧允翊知道。顾瑜心里越恨,这条狗就会越听话—— 第四百二十章 请文君入瓮 事实也是如此。 顾瑜并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听从萧允翊的话。 她如今可是只身一人在京城,这里没有任打任骂的丫鬟供她驱使,也没有背景深厚的爹娘能护着她。 就是那些在学府里端茶送水的婢女小厮,背后也各有得罪不起的主子。说不定其中就有被季家收买的人,顾瑜当然不敢随便使唤。 而她的家里更是靠不住。 别说京城不是江东,就算是打道回府安于顾家一隅,她爹两眼只盯着那个叫做柳柳的小妖精,想收一个小妾进房,她那娘又满心扑在没用的嫡子顾瑾身上,连女儿都顾不上了。 他们也只能给一些钱两上的助力,吩咐顾瑜把这件事做得让季家满意。 这笔钱其实还是季家给的,顾家这几年下来坐吃山空,连遭打击,明里暗里的进账早就大不如从前。 但是顾瑜可不喜欢将就。 为了往上爬,她恨不得把脑袋削减,吃穿用度,全都是指着那些京中的富贵千金们来的。 所以光是在京城学坊待着,每日吃穿用度都要消耗大笔的支出,还不算她现在病了的用药,更是不菲。 一笔应该花到整学期的钱,她用得非常快,几乎见底。 远远不够。 她甚至请不起好大夫! 可现在她不仅身子病了,名声也坏了,就连花费大力气建立起来的交际圈也是说散就散,连个声儿都没有。 那些巴结过顾瑜的小姐们生怕受到牵连,但凡是关于顾瑜的事,无论是送东西还是看望,都是能躲就躲,唯恐沾上边。 曾经频频示好的世家子弟,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来找顾瑜的,只有想要看好戏、找她茬的名门千金。 她们底气足得很,不怕出事。 是顾瑜自找死路诋毁了公主殿下,连顾文君都扬言当不得顾瑜的弟弟,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嫡女罢了,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还不是想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 然而随着顾瑜的病情加重,连那些想找麻烦的人都不愿意再踏进这间屋子了,就怕被传染上什么恶疾。 不知道那个李雪容又在外面编造了什么话,渐渐的,连送饭送药的婢女都不肯过来了,换成了粗使婆子。甚至,干脏活的婆子都不肯接手这些活计了。 学坊都几次三番地派人来劝。 “顾瑜,病了就先回家吧。你这病不轻,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反正你现在这样子也上不了课,不如在家里好好休息,调养身子。等好了再回来啊。” “你兄长不是也休学了吗?不如你一道……” 顾瑜几乎是尖叫:“不要!” 她最惶恐的就是沦为顾瑾那样的下场,剥夺资格,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那简直比让顾瑜死还难受。 “咳、咳!”一激动,顾瑜又连连咳嗽,就差咳出血了。 “我……我马上就好了,咳!” 学府的先生、师长们全都吓得往门外躲避,完全不敢靠近。他们互相看一眼,都是心有余悸。 不用查也能猜到。 她这幅样子,又正是被众人叫骂厌憎的时候,只要稍作添油加醋,就能编出“肺痨”、“传染病”、“绝症”之类的话。 哪怕都没有大夫来看过,众人也不敢赌啊。没人想要得重病,更没人想要为了顾瑜这样一个胡言乱语,造谣生事的歹毒女子冒险。 所有人只想着把她赶出去! 可顾瑜心里门清。要是她拖着这幅身子,和这样的名声回江东,等待着她的只有比顾瑾更加生不如死的日子。 “师长,咳咳!能不能……帮我请个咳咳咳!请个大夫……” 于情于理,顾瑜的请求倒也不算过分,只是想让学堂代为垫付一些钱。 只是她前面在京城学坊的种种做法已经失尽人心,所以是师长们的反应俱是一片默然,好生尴尬。 “这……” 教书先生也都是从读书、科举一路经历过来的。 只是他们在殿试前折羽而归,又没有强大的世家靠山,才选择了教书育人。他们也曾经怀着科举第一,官拜首辅的美梦。 而顾文君就是这些千千万万寒门学子的缩影。 顾文君都好不容易靠着自身的才华走到这一步,又得到陛下赏识,如今只差殿试临门一脚,顾家还要狠心地加以算计,实在是可恶可恨。 尤其是这个顾瑜。 看上去那么娇美温柔,优雅怡人,实际却包藏祸心,口腹蜜剑,宁愿冒着诋毁皇室的风险拖公主下水也要咬着顾文君的婚事不放,真是可怕。 因此,学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帮顾瑜。 但眼看学子们都要因为顾瑜的病闹起来,他们也不好真的放着不管。 一旦这些少爷、小姐真急了,可是会直接把顾瑜扔出门的,那样京城学坊对外的名声就更糟糕了! 本来他们现在就比文山书院弱了气势,可不能再弄出什么丑闻。 他们也担忧顾瑜真的死在这里,那就更晦气了。 “那这样吧,我们帮你找个大夫,然后写信给你家里,让他们来一趟,接你回去。”师长在外头商议一会儿,最终拍板决定。 这些事哪里能让顾家知道! 顾瑜忙不迭地打断:“不用了!” 情急之下,她连堆在喉咙处的咳嗽都咽回去,就是把嗓子磨得粗粝,沙哑得厉害。 这一次,她不敢再自作主张地改变计划了,一字一句,全是按照萧允翊公主那边递口信儿的说的。 “我想起来,我弟弟就会医术……麻烦师长帮,帮我找顾文君、咳!” 师长们都被顾瑜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你说什么?” 顾瑜之前乱说话的事情还没解决呢,要不是她在这个时间恰好病了,学坊还要惩罚一二以作警示。 结果现在,顾瑜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还在以顾文君的姐姐自居,实在是不要脸! “你也是读书识字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这么缠着人,算计不够还想占好处的便宜是吧?” 有性子急的当场就要教训顾瑜,却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咳咳咳咳!” “咳咳咳!师长,咳咳,救我!” “咳!只有顾文君能救我!” 忍耐许久的咳嗽从顾瑜的喉咙里一鼓作气地爆发出来,似乎要把舌头都要咳出来,眼看那纤细的身子躬起来,几乎要伏在地面上,简直吓人。 先生们都被吓住了,又顾及身份性别,根本不敢碰顾瑜,连忙道: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找顾文君!” 等他们都走了,顾瑜才重新坐好悠长地吐了一口气,面色难看。 她病是真的,但也不至于病成这样。 为了完成萧允翊的吩咐,把顾文君骗过来,顾瑜只能豁出去,连脸都不要,表演得再“凄惨”一些。 允翊公主都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 只等,请君入瓮。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你来我 这是通过京城学坊以顾瑜的名义,来请顾文君去看病。 传话送到。 连顾文君都要思考一下对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她身边的亲朋好友们更是急得跳脚。 阿武都劝道:“少爷别去,谁知道那个顾瑜的病到底是真是假,这一定又是一个阴谋诡计!” 秦宸没有急着要顾文君的回答,而是一脸严肃地陷入思索。 王子逸认识的人脉一向是他们之中最多的,消息灵通。 他说出自己差遣小厮打听来的内幕:“京城学坊里的人躲顾瑜都躲不及,虽然不知道顾瑜在打什么主意,但生病的事八成是真的。 现在他们都怕顾瑜是感染上什么会传染的恶疾。 再不治,那些富家子弟恐怕要让顾瑜卷铺盖滚出去了。” 秦宸若有所思:“难道真的病重至极,走投无路才来求你?” 王子逸往地上呸了一口。 “饿了知道吃饭,病了知道求大夫,之前干什么去了!光是顾瑜,就给顾文君找了不下十次麻烦吧? 那姑娘家本来长得还不错却如此阴损,和顾瑾那小子里外一个模样,这种恶人,就是病死了也不能治! 真死了还清净,算积德造福呢。” 他说得起兴还手舞足蹈的,像是迫不及待要看顾瑜一命呜呼。 这些人都是顾文君的亲信至交,自然是巴不得看顾家那边倒霉,说起顾瑜这突如其来的病,甚至有几分喜色。 但顾文君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放松。 她叹了一口气:“不行,顾瑜死不得。” “什么意思?” 王子逸瞪大了眼睛,“别告诉我,你要大发慈悲,把菩萨心肠用在顾瑜那个小人身上!” “我心中向善,但也不傻。” 顾文君好笑地白了王子逸一眼。曾经她也在烽火狼烟里来去自如,手上也不是没有沾过人命。 只不过。 “来回打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顾瑜的小心思? 她煞费苦心,托了京城学坊的师长来求我治病,既是示弱讨得同情,又想要借着师长的辈分来压我。” 秦宸也开口道:“还真是花了一些心思。 但凡是顾瑜自己来求你,都不需要纠结那么久,直接回绝就行。偏偏她要打着学府的名号,又能压你一头,还能让事情传开,反而把你逼到道德困境了。” 分析完,秦宸又连连摇了摇头。 “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把小聪明全用在怎么算计人的头上,真是蛇蝎心肠。” 顾文君讽刺了一句:“这可都是顾家的真传,顾瑾只学到一半,还不如顾瑜学得精妙。” 她其实并不在乎顾瑜的死活。 顾瑜又不知道当年的真相,死了也不影响她继续查那些前尘往事。 就算顾文君要揭露顾家那位郡主夫人的苟且,和顾家孩子的身世真相,也不需要顾瑜活着。毕竟顾瑾顾瑜是双生兄妹,只要活一个,就够用了。 不过。 倘若顾瑜真的病到性命堪忧。 顾文君还得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让对方死得这么轻易。 而且这顾家嫡女要是真的死在京城,所有的舆论压力都要集中在顾文君头上了,她可不想背这个锅。 就是死。 也得让顾瑜死在外头,死在对的时候。 最好,是死在真相大白,身份秘密全都暴露之后—— 顾文君实在太想看到那一天了。等到一切明了,这对双生兄妹该如何惊愕懊丧,还有那郡主夫人和郡守大人又要怎么相互攀咬。 她要查明所有的事情,让顾家人跪着给她娘亲磕头认罪! 想到这里,顾文君有了别的主意。 “我已经声明与顾家彻底划清界限。这种时候,我一言一行更不能落人口舌。 只能有顾家错,没有我的错……” 顾文君说:“我还是去一趟,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王子逸还想再劝,就看见顾文君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顿时他明白了,顾文君的“看病”没有那么简单。 顾瑜竟然想通过“治病”这件事来算计她,是白白给顾文君送把柄。 也是顾文君在科举中表现抢眼,以才华闻名天下,一时之间就盖过她精湛的医术名气。 顾瑜也只知道顾文君十分擅长医术,却不知道顾文君的本事到底有多么厉害。 虽说顾文君还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治一治顾瑜的病还是做得到的。 秦宸细想了一会儿,也认同了顾文君,他道:“确实。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这样人们只会更厌恶顾家,厌恶顾家的人。” 他们议论起来,阿武就不说话了,默默地守在一旁。 反正他肯定是要跟着去,保护顾文君的安危,随时提防小人暗算。 顾文君决定应下京城学坊的请求。 最松了一口气的人,其实是文山书院的院长程鸿问。 如今文山书院因为顾文君再度扬名,甚至隐隐有变成京中第一学府的派头,让京城学坊等名校视为眼中钉。 程鸿问开辟文山书院,又有一身真才实学,自然不怕那些王公贵族。但他到底肩负一座学院,不好把关系搞僵。 京城学坊派人来问,未尝没有存着一两分试探的心思。 虽然只是为一个女学生治病,但毕竟借的是文山书院的第一首席,程鸿问的得意弟子,意义不同。 临行前,程鸿问特意把顾文君叫过去询问。 “这次该不会又要出什么乱子吧?” 顾文君不好答话,苦笑一声。 程鸿问冷哼,评语道:“真是拖泥带水,一家子霍乱!” 连顾文君的师父都已经看透了顾家那一亩三分地的惯用伎俩,甚至都看烦了。他也知道顾瑜突然病了,绝不简单。 这个徒弟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所以程鸿问也没有多说,直接示意:“不管你想怎么样,都把这件事做得漂亮一点。 要是给文山书院丢人,你也不用回来了。” 程鸿问之前的气还没消呢。 作为师父,他亲自给顾文君牵线,找了一个良家名门小姐!结果顾文君放着好好的首辅千金不要,转头就搅和进公主那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看得程鸿问又气又急。 他们师徒二人都是实打实的保皇派,程鸿问倒是没有怀疑过顾文君和萧允翊公主能有什么。 而程鸿问之所以一直没对这件荒唐事出声,是藏了一半心思,想等着顾文君处理不了,回头来求他。 说不定啊,还能用首辅之女的婚事应对,作为转机。 结果顾文君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事给解决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干脆利落,让程鸿问又是一阵憋屈。 他只能给徒弟下指标来解闷。 “难得京城学坊来求人,给我好好争一口气。” “是,师父。” 顾文君应了,程鸿问又嘱咐她:“文君。 为师不管顾瑜是为什么来找你治病,也不管你想报复还是怎么做。那都是你的私事。 总之,你必须借这个机会,把顾瑜传的那些事一起了结。 殿试在即,无数人都寄期望于你,你不能给自己留下半点污名,否则就会成为敌人的把柄!” 程鸿问重重地一叹,语重心长地提醒顾文君。 “文君啊,你的未来可不是顾家那一亩三分地,而是朝廷文武,江山社稷,天下民心! 你不要让为师失望,更不能让陛下失望呐。” 这是程鸿问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句句真切。他是怕顾文君被顾家这群祸害拖累着,陷进你来我往的算计中,丢掉了远大抱负。 顾文君当然明白程鸿问的苦心,躬身应下:“文君谨记师父教诲!” 她也向师父做出承诺。 “我保证,我会让顾瑜不敢再闹事。 看完病,她就会乖乖回江东了……”顾文君微微抿唇,加深了嘴边的笑意,神秘极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没救了! 一听顾文君真的要来。 京城学坊的学子们俱是惊讶。 就算是再如何打心里厌恶敌视顾文君的,都无法对顾文君这医者仁心说出什么恶言。 那顾瑜可是一门心思的算计,连请大夫都不想出钱出力,求顾文君来给她治病,说难听一点就是利用顾家人的身份想占便宜! 都闹成这样了,顾文君还愿意来给她治病,也实在善良过头了吧! “这顾家也真是绝了! 一群自私自利的蠢货聚在一起,就出了顾文君这么一个好的,难怪会怀疑顾文君不是他们的种,确实不像啊。” “唉,之前我还道顾文君是不是飞黄腾达了,就想甩开顾家。现在看,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瑜要是再使坏,哪怕她是女子,我也要提议让学坊把她赶出去!” 这些王公贵族子弟一直视顾文君为对手,毕竟说到底,顾文君虽然姓顾,但没有家底没有靠山,算是是寒门出身。 然而顾文君年少成名,又屡屡第一,挡了不少名门之后的路,自然是这些富贵书生们的眼中钉。 当初季诵远在京城学坊里带头针对顾文君,可是号召到了不少人。 现在季家火烧眉毛,季诵远也休学在家,这群人没了主心骨,倒是也涌出了很多不同的声音。 再如何重视出身家世,京城学坊里的年轻人也都是读书人。 他们可以否认顾文君的家境背景,却不能否认顾文君的才情品性,因为实在无可挑剔,众人也不得不服。 于是。 等到顾文君来了,不止是女子学坊里那些千金小姐们反应强烈,描眉画唇,穿金戴银,朱玉翡翠,使劲浑身解数地花枝招展。 那些自命不凡的贵族子弟们也是锦衣玉袍加身,笔墨纸砚伺候,纸扇前摇,缨带后缀,差一样都不好意思在顾文君眼前晃。 然而,当顾文君真的亮相,京城学坊的人全都一惊。 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顾文君,早就知道顾文君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即便顾家的皮相都出落得不错,顾瑾顾瑜也还是被顾文君彻底碾压到底。 可这一次顾文君时隔许久再来京城学坊。 众人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惊艳万分,甚至看呆到说不出话了! 只见来人的五官长开了些许。 一双明眸钟天地之灵秀,眼含朝露又有霞雾,稍微多看人一眼,就能把魂都给勾走。一抹红唇微微抿起,浅笑轻柔,但凡愿意多笑几下,对方说不定做什么都愿意。 尤其是那肌肤赛雪,白得清莹透彻,不似世间凡物,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又生怕惊扰了仙人。 然后他们才惊醒,这不是什么下凡的神仙,而是顾文君! 哪怕是最谨小慎微的大家闺秀,也不由得脸颊生红,羞涩不已:“一段时间不见,顾公子更俊美了。” “顾公子这样的人物,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就算不是公主,至少也得首辅之女吧……” 那边的女子们笑闹成一团,还能拿之前传出来的事取笑。 男子心境就复杂多了。 毕竟顾文君在他们的眼里可是一个性别的,他们却看一个少年看得怔怔出神,半天醒不过来,和那些发痴梦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尤其这顾文君还才名兼备,方方面面都把他们比了下去。偏偏一看见真人,只顾看得发呆,连气都生不出来,这叫什么事啊! 顾文君却不知道这群人的心情。 她只是有点被这群夹道相迎的学子们吓到,想不到京城学坊的人竟然会这么热情。毕竟她来自文山书院。 两个学校就在暗暗较劲,两边的学生也是互不对付。 顾文君曾经就在这里差点中招,好在她反应机警,把幕后主使者季诵远和顾瑾两个人坑了一把,直接坑出了学府。 这一次,她就是来坑顾瑜的。 “谢过各位特意来迎接,文君不胜感激。”顾文君抱拳冲着众人打过招呼,然后才问起来因。 “不过事情从急,听闻顾瑜现在病重,我就不一一道谢了。 虽说我与顾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但顾瑜托了京城学坊的师长求到我头上,我也不好拒绝,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来看一看。 麻烦各位带路了,不知道顾瑜在什么地方?” 顾文君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就算来了,顾文君也要把自己和顾家的关系分开来,免得又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顾文君这话也说得巧妙。 她当着京城学坊一众学子的面,点出顾瑜的心思。这里可都是世家教出来的人,精明灵通。 顾文君稍微暗示,他们就听出了言下之意。 原来顾瑜知道自己得罪了顾文君,特意打着京城学坊的旗号才请动顾文君的! 顿时,众人心里都生出火气。 这女人真是没脸没皮,自己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招惹祸端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牵连他们,给整个学坊跌份! 这让文山书院的人怎么看他们京城学坊? 这让他们以后怎么在文山书院的人面前抬头做人? 连引路的师长都忍不住愤而叹气。 “顾瑜!她就住在后屋,一直躺着呢。” 顾文君抬脚往他们指的方向走去,阿武紧跟在后面,其余的书生、小姐们也纷纷跟上,他们想要多看看顾文君,和顾文君说些话。 为此,倒是也可以忍一忍顾瑜那病痨子的咳嗽。 而且他们也十分好奇,顾文君的医术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 太后没有死之前,陛下还曾经请了顾文君进宫治病呢,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顾瑜。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京城学坊的后屋。 空落落的地方第一次这么热闹。但人都还没走进屋子,咳嗽声就抢先传出来,让人闻声怯步。 “咳!咳,咳咳!” 李家小姐第一个忍不住,问道:“这咳得没完没了,是不是真得了肺痨呀,顾公子,你可要小心一点,别被这传染了。” 顾文君道:“看病还得望闻问切,不能妄下定论。 但这位小姐提醒得也对,凡事都得小心。” 话音才落下,阿武就从背着的包裹里拿出准备好的丝帕,尽数递给顾文君,众人看着顾文君将丝巾系在脑后,挡住下半张脸。 不仅如此,阿武还按照顾文君的吩咐,把额外准备的丝巾分发给了门口的其他人。 师长、学子、包括李小姐李雪容。 李小姐吓一跳。 她只是想要踩顾瑜一脚罢了,故意说得夸张些,但看顾文君这架势,怎么感觉顾瑜的病突然变得可怕了! “该不会真得什么绝症吧……” 原本李雪容还想借这个机会再对顾瑜冷嘲热讽一番,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见顾瑜了,马上跑到最后面,只敢从人群后头伸出脑袋张望。 顾文君等大家都学着自己的样子,包裹住口鼻,准备妥当,才让阿武打开了门。 “吱呀。” 门缝分开发出让人牙痒痒的摩擦声,然而屋内的景象更加悚然。 只见顾瑜伏在床上,比之前瘦了一倍,咳嗽时弯下来几乎要把腰压断,肩胛骨从单薄的衣物中突起,十分扎眼。 “咳!顾,咳!文君,你来了!咳咳!” 众人齐齐后退。 但这可不是因为男女之防的避讳,全都是被顾瑜吓到的。病事为大,这时候,也顾及不了礼法。 唯独顾文君面不改色地往前迈了一步,径直走到顾瑜的床榻旁边,左右前后地看了一圈,不等顾瑜继续说话,顾文君就抢先道:“顾瑜,你说你病了,我还疑心是不是有诈。 唉,想不到你真病得这么重!” 这句一出,顾瑜准备好的话全数卡在喉咙里,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大变,更加惨白。 顾文君接下来的反应更是让人悚然。 她把袖子拉下来,直到完全罩住自己的手,才去搭顾瑜手腕的脉搏。然后。顾文君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这……病入膏肓,没救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说吐血,就吐 “你说什么?” 顾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慌忙去拉顾文君的手臂,却被顾文君动作更快地避开了,连对方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我知道你不敢信,我也不想相信,顾瑜,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这种病。”顾文君连连摇头,说话的时候,顾文君还不忘隔着丝巾掩了一下口鼻。 顾文君一做动作,所有人都跟着她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躲在人群最外面的李小姐反应就更夸张了,不仅把丝巾蒙住下半张脸,甚至自己还拿出手帕再包了一层,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吸到一口顾瑜屋子里的空气。 顾瑜整个人都傻了。 她哪里还记得萧允翊公主安排了什么算计阴谋,满脑子都是顾文君那句“病入膏肓”,顾瑜叫道: “不,你骗我!” 虽然顾瑜不大懂医理,但她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一夜,顾瑜被拖出去灌了冷水,这才受冻着凉了。 顾瑜是有些咳嗽,嗓子沙哑是做不得假的。这病拖拖拉拉到现在,一半是因为受凉另一半则是因为在京城学坊没人照顾,调理不好身子。 加上她如今被众人厌恶,每天上门的只有那些想着落井下石,报复出气的名门千金,顾瑜又没办法和她们正面起冲突,只能装病重了,才驱退了她们。 结果她的病在那些小姐们口中传来传去,就成了恶疾,连丫鬟婢女、粗使婆子都避之不及,顾瑜心中好不生恨。 最后。 连京城学坊的师长们都被惊动,亲自出面来赶她,让顾瑜丢尽了脸面。顾瑜是逼到绝路,也只能按照萧允翊公主的吩咐,将计就计,求人去请顾文君。 但凡有其他出路,顾瑜也不想向顾文君这个连出身都不清不楚的弃子低头。 为了面子对外认了顾文君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一回事,当着顾文君的面低声下气地道歉、求饶又是另一回事。 顾瑜心比天高的气劲儿,全被压住了,沉甸甸地积郁在胸,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像顾文君不相信顾瑜一样,顾瑜也不信顾文君的话。 但下一刻,顾文君就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四肢虚软无力,脑袋昏沉头重脚轻?” “我……” 顾瑜傻眼一会儿,又强打起精神说:“文君,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咳咳,但生病这种事,你就别吓我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风寒的病症,并非罕见。” 被顾文君的诊断吓到,顾瑜把堵着的大半咳嗽忍下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顾文君却一样一样地说出顾瑜的情形:“流汗过多,食欲不振,身体消瘦快,偶有低烧,反复发作,喉咙时不时发痒,咳嗽有痰,易飞沫。” 全对上了! 而且顾文君说得越笃定,顾瑜的心就坠落得越沉。尤其是在顾文君说出“喉咙发痒”后,顾瑜正觉得嗓子不舒服,顾文君一说,她的喉咙就更痒了。 顾瑜硬是忍着:“我……我没有……” “你明明有!” 李家小姐从外面叫嚷起来:“说得太对了。前些天我带人来看望,顾瑜就咳得唾沫横飞,身子都直不起来,瘦得吓人! 顾公子,顾瑜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顾文君摇摇头,又摆了摆手,站到一旁背对顾瑜,负手而立,她不回答,低眉垂眸,长叹了一口气。 明明顾文君什么也没有说,李小姐却像是得信了一样,立刻道:“我就说这是绝症!一定是肺痨,做不了假!” “什么?顾瑜真的得了肺痨!” “那可是会传染的呀,赶紧把这个病秧子送回江东,不能让她留在京城学坊。” 围在门口的好事者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两个胆子大的还撑着,但也是隔得远远的看上两眼,压根不敢靠近。 连师长都被吓到了,忙不迭地躲闪到门后头,从雕刻的镂空里观察情形。 顾瑜被众人的反应气得几欲吐血,她连忙反驳:“我……咳咳,我没有咯血!这不是肺病!” 顾文君不应也不反驳,只是又绕着顾瑜转了一圈,然后道。 “现在还没有,马上就有了。” 这话传进顾瑜的耳朵里,简直诛心。她立刻起疑,“你!咳!你是不是……想给我下药?顾文君,咳咳,你想都别想。” 顾文君觉得好笑,“你自己惯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别反推到我的头上。” 说完,顾文君还抬起手,示意自己刚才搭脉的时候小心地用衣袖遮住了手,根本就没有真正碰到顾瑜。 而且顾文君留在了屋子里,却也选了一处离顾瑜最远的角落站着,根本不靠近。 顾瑜控诉顾文君下.药,完全心慌意乱的胡说八道,不会有人买账相信的。围在外头的人听见,也只会更厌恶顾瑜。 他们的脸都蒙着,但一双双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鄙夷。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蛇蝎去不了毒。 “顾瑜,你这叫什么话,顾公子不计前嫌地来给你看病诊治,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还怀疑顾公子……你!” 师长最先听不下去,直接开口教训。 顾瑜这做派根本不只是厚颜无耻、没脸没皮,而是毫无良心,没有做人的底线! 亏她之前还装得与顾文君多亲近的假模样,结果人一来,顾瑜先想到的就是毒药害人这些阴损手段。 这结怨之深,可以想象。顾瑜一个窈窕嫡女都如此狠毒,恶意揣测,仅靠顾文君释放善意,也无从化解与顾家的恩怨。 远处的学子们也是纷纷点头。 “难怪顾文君放话,说与顾家没有丝毫情分,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就顾瑜这德性,我要是顾文君,我也不敢认亲啊。” 那些议论的声音响起,从远传到屋子里,已经不太真切,但显然全都在针对顾瑜,和顾家。 顾瑜听得发慌。 她还想留在京城,她还想再往上爬,她还要借着萧允翊觐见皇上,她的声名不能全毁在这里啊! “不是的!我只是吓到了,我只是——” 顾瑜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她的喉咙一紧,瘙痒得作痛,忍耐许久的咳嗽一口气爆发出来,连着所有的气愤,恨妒,郁结,全都喷发。 “咳咳咳咳!” 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吐出一口血。 “这!” 血落在布料上,刺眼醒目极了,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那抹鲜红。他们再也没有任何怀疑,“顾瑜咳血了!” “真的是肺痨——天啊。” “快跑,别被这祸害传染了。” 剩下的学子们一溜烟地跑得没影。连师长都想走人,只是职责在身,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下来。 顾瑜呆了。 顾文君说她吐血,她就吐血。神了! 这时候,连顾瑜自己都已经完全信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得了这劳什子鬼病,却不得不接受事实。 她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想要出人头地,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先活下来! 顾瑜挣扎起身就想拉住顾文君:“文君!咳咳,你救救我,你会医术,咳咳咳,你一定能治肺病的,对不对?” 顾文君这次没有闪躲。 但是阿武拦在顾文君的身前,根本不让顾瑜近身。 顾瑜没拉住人,整个人一扑就“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师长见屋里一片混乱,连忙道:“这……这,我去找人帮忙,顾公子,你千万小心。”然后,师长也飞快地离开了。 从小到大,顾瑜都是锦衣玉食,前扑后拥地长大,衣食起居样样金贵,何曾如此狼狈丢脸,可此刻,她一心想要活命,竟然无视了一地的污泥,匍匐着去够顾文君的鞋子,祈求顾文君救她。 性命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顾文君!你一定有办法的,咳咳,你帮我,咳咳咳,我什么都告诉你,咳咳……”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顾瑜,顾文君和阿武。 顾文君撩起长袍,在这个可恨可悲的顾家嫡女面前蹲下,直视对方。 “好,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让我过来。” 顾文君好以整暇道:“你肯定不止是为了让我治病吧,顾瑜。” 第四百二十四章 生病可治,心病难医 顾文君的问话直切要害。 顾瑜听到,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半咳嗽半回答道:“我,咳,我是想利用你看病……咳咳,证明我们的关系亲近……咳咳!” “这样啊。那我已经来看过了,顾瑜,你是真的没救了。” 听罢,顾文君果断地从地上直起身。 顾瑜拼尽全力伸长手臂,想要拦住顾文君,但顾瑜拖着病体,怎么可能够得着身姿灵敏的健全人。 何况还有一个阿武在旁边紧紧盯梢,不会给顾瑜任何可乘之机, 该说的话,顾文君都已经说了。 她不打算和顾瑜耗着。 她没有这么空闲。 如今,顾文君可不是当年的顾家弃子无人在意,顾文君亲自来了一趟为顾瑜看病,就基本上给顾瑜的病盖棺定论了。 现在所有人都相信顾瑜的风寒入肺,得了肺痨那样的绝症。 最可怕的是,这鬼劳什子的病可是会通过呼吸传染的! 所以一旦有苗头,都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今天这出戏一作完,结局就已经定好。顾瑜是彻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倘若顾文君不愿意治,更不会有其他大夫愿意冒着被传染的风险给顾瑜看病,哪怕聘用重金,敢出手接诊的人也不会多。 且不说现在的顾家还拿不拿得出钱。 就算真的还有一些家底积蓄,顾家愿意为一个得了肺病的将死之人花这么多钱吗? 虽说顾瑜不一定是顾长礼的亲生女儿,但她自小在顾家长大,和顾家那对黑心肝的夫妻是心连心的,一个比一个心思歹毒。 所以,顾瑜其实非常清楚顾家是什么德性。 要是顾文君撒手离开,京城学坊只可能把顾瑜退回给顾家,而顾瑜,不敢把希望放在顾家。 连知根知底的家里人都不敢相信,顾瑜就更不可能指望藏在背后的萧允翊公主和季家了。 一旦公主和季家知道顾瑜已经病到不成样子,那么他们一定会是第一个抛弃顾瑜的人。 顾瑜前面不说,只是被上一次拖出去教训的事吓到,留了深刻的阴影。 她怕萧允翊的人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暗暗监视,然后又告密坑害。 可眼看顾文君真的要走了,顾瑜心里更惶恐! 要是再不说,她现在就没命了,还怕什么以后! “等等!” 顾瑜扯着几乎哑掉的嗓子叫住顾文君,“我说,咳咳……是公主,是她让我把你骗到学府,咳!” 顾文君迈步走的姿态如此决绝,根本没有顾瑜多少思考的时间。光是这一句话的功夫,顾文君就已经走到屋子的门口了! 这把顾瑜吓得够呛,连忙咳着把事情全都说了。 “咳!只要你来,就能表明你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恶劣……咳咳,之后公主也会借口关心我来探病,咳,证明她与我的友谊……”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顾瑜是用这个手段把顾文君请到京城学坊,只要顾文君真的现身给顾瑜治病,不管前面他们两人之间有多少龃龉,治病期间,总是能编出许多温情感化的故事。 更重要的是,顾瑜装病,萧允翊也能顺势来探望,变相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个身边的嬷嬷只不过是下人,公主本人看重顾瑜,就能为顾瑜添加许多可信的砝码。 可谓是一箭双雕啊! 顾文君转回身,看了一眼顾瑜,“你还没说完吧。” 丝巾裹住了顾文君的半张脸,却没有遮挡住那双清丽明艳的眼睛,她双眸微眯,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审判顾瑜。 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看透人心,顾瑜心虚地缩起来,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回视。 “萧允翊公主亲自探望,到底是想要看你的病,还是来看你的大夫我?” 顾文君自顾自道:“她为了把我算计进布置好的局里,真是煞费苦心了。 唉。萧允翊是公主殿下,生来高贵,想要什么样的东西都得到,想要什么样的人也应有尽有。 这来来去去,又是何苦?” 听着顾文君说起公主拥有的一切,顾瑜又妒又恨,最终恶狠狠地咳出一口气:“她得不到你啊!” 顾瑜自暴自弃似的发泄着。 “顾文君,咳,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萧允翊为了得到你用尽心思,咳咳咳! 那些事情全都是她指示的,咳咳…… 这还没完呢,咳咳,等那疯女人亲自见你,有的让你受!” 顾文君叹了一声。 其实顾文君知道萧允翊是那些谣言的当事者之一,脱不开关系。但顾文君还是放了萧允翊一马,是不想看一个公主在丧母后遭受污名嘲笑。 这是只有女子才会明白的苦楚,这也是顾文君作为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怜惜。 她再反感萧允翊公主,也不想公主被与男子苟合这样的荒唐说法拖累。 然而萧允翊却不接这下台阶,始终不罢休,还想要继续算计她,也实实在在触动到顾文君的底线了。 她真的不是菩萨心肠的大善人。 顾文君狠起来,连死人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对付活人,当她真的决定动手,是不会给对方留后路的。 “顾文君!咳咳咳!” 顾瑜用手臂撑起自己,伏在椅子上坐起来,“我知道你恨我,恨顾家……咳,但这一切可不是我一个人在出谋划策,你要报复,咳咳,也不能只报复我一个! 你记住,是萧允翊和季家在算计你!” 反正都说出来了,顾瑜干脆破罐子破摔,死到临头了也一定要拖个人一起下地狱。 顾瑜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 为了活命,顾瑜能屈能伸。 这个时候要是让顾瑜回江东,给顾家所有人下毒,顾瑜也是愿意做的。在顾瑜眼里,顾家迟早都会舍弃她,那她还不如先一步下手为强,为自己保命更重要。 顾瑜说:“咳咳,现在能救我了吧? 快给我治病……咳咳咳……” 顾文君看她,就像看一个傻子。 “好,你听好,这是我给你开的医嘱:多睡觉,多休息,少算计,少害人。你的病,不多时自然就会好。” 顾瑜僵住。 “什……什么意思?” 顾文君回答道:“我说过一遍了,顾瑜,以你的聪明,难道还记不住这么点话吗?” “你耍我!” 顾瑜反应过来尖叫,然而她的喉咙沙哑根本扯不出声音,只有粗粝的一段嘶吼,像是阴府里的女鬼,嘶声可怖。 然而顾瑜还以为顾文君是在医嘱上戏耍自己,叫道:“我什么都说了,咳咳咳,你必须救我!” “我在救你啊,顾瑜,我正尝试着把你从十八层地狱拉回来。希望你心里还有那么一点良善,好好悔过,重新做人,这样还有得救。” 顾瑜几乎气傻了,连咳嗽都止住,“你说什么?那我的病呢!” “你身体上的病只是风寒,思虑过甚,这才迟迟好不了。 问题是你心里的病,自私自利,歹毒凶残,那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只能靠你自己悔悟反省,或许能挽回一二!” 顾文君语重心长地说出一大段话。 不过。 顾文君说得越多,越让顾瑜气到发疯。因为过于激动,顾瑜苍白的嘴唇裂开来,露出里面咬得“咯咯”作响的牙齿。 顾瑜的眼睛睁大,瞳眸突出,被无法遏制的怒火点燃,就差烧起来,她大叫:“你!你骗我!” “我可没骗你,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有错吗?” 顾文君一向不在医术上撒谎骗人。 所有的话,都是有据可循。顾瑜阴损狠辣、谋财害命,可不就是“绝症”吗?而顾文君也从来没有亲口说出顾瑜得的是肺痨。 她只是在旁人起疑的时候默不作声罢了。 “不,咳咳,不对,那我怎么会吐血?这也是你说的!” 顾文君站着俯视顾瑜,居高临下,神情不悲不喜,落在顾瑜的眼里,总有一丝轻蔑不屑。 “我说了,你心思不纯,算计过多。”顾文君叹了一声,吊了许久的胃口,她还是决定让顾瑜死个明白。 “那口血,是你被气的!” “你!” 顾瑜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顾文君从头到尾来耍了一遍,怒火在顾瑜的身体沸腾,快要炸开。她喉咙再次作痒,一阵甘甜涌上来,顾瑜的胸脯一阵起伏,竟然又气得呕出一口血。 顾文君不想再看,甩袖走人。“顾瑜,你把什么都说了,季家和萧允翊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你最好安分一点,别想着捣乱报复。 只有我制伏了公主,你才有有一条活路。否则,你就算没得重病,他们也会让你病死在京城!” 话音落下,顾瑜再一次跌倒在地。 这次,无论顾瑜心中愤恨再多也是力气全失,彻底爬不起来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公主殿下来访 “少爷,顾瑜真没病啊?” 离开京城学坊之后,阿武才问出口。 他亲眼见顾瑜咳成那样,又接连吐血,实在不像是简单的风寒。顾文君笑话道:“顾瑜有病呀!我不是说了么,她心里病得不轻!” 很快,顾文君收敛笑意严肃起来。 “你放心好了,要是真的有人传出肺痨这样极易感染的病,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会立刻着手医治。 呼吸道疾病一旦发生传染,就很容易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我不会随意应付的。” 阿武连连点头,对顾文君的高瞻远瞩佩服不已。 京城学坊那些人怕得直接跑了,连人都找不到,更不用提接送顾文君了。可见这种病的威力之大,早已深入人心。 然后,阿武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那少爷,你为什么又要告诉顾瑜真相啊,还不如一直骗她,顾瑜为了让你治病,一定会更听话,说不定还能收为己用。” 顾文君先是摇头,“别,顾瑜贪婪自私,损人不利已,我可不敢用。 这一次,也就是因为顾瑜全程参与其中,我才想挑拨她反咬幕后黑手一口,让他们斗去吧,省得再把我拖进别的算计。” 随即顾文君又笑了一下:“我告诉顾瑜,就是想看一看她气得吐血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谁让她天天琢磨着算计我,真是烦不胜烦。 不给一个狠的教训,顾瑜是不长记性的!” 顾文君也不想一直和顾家耗下去。她真正的目的不是要顾家这群人死,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顾家的真面目,把他们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腌臜事全都公之于众,重新审判。 既然如此,她要整治顾瑜,也不会让顾瑜轻易的死了。 当然,顾瑜这次只不过是受了一些风寒没照料好身子,其实并没有得什么肺痨绝症,不会死的,早晚都会好过来。 顾文君如此耍了顾瑜一通,除了打压利用的目的,也想看个乐子。 阿武只是为顾文君愤愤不平,“顾瑜千方百计地算计少爷,现在就是被吓了一通,其实根本没病,感觉还是太便宜她了。” 顾文君笑笑:“顾瑜知道自己病得不严重,可外人还不知道呀。就算顾瑜和他们说,他们也不敢信。 你觉得顾瑜心里会好受吗?” 听完顾文君的解释,阿武眼前一亮。 对啊。 只要世人觉得顾瑜有病,任凭顾瑜怎么说,他们都只会把顾瑜当成病人远远躲着。要是顾瑜信以为真,也就只能恨恨接受了。 可偏偏,顾文君把真相告诉了顾瑜,那以顾瑜好逸贪大的心性,越清楚真相就会越不甘,越不甘心就会越痛苦。 这何尝不是一个教训。 阿武光是想到之后的景象,就忍不住拍手称快。 “少爷英明!” 顾文君唇边含笑,但是笑意却没有进入眼底。顾瑜已经废了一半,在京城留不久。 然而,顾瑜只是别人抬出的一颗棋子,顾文君知道,她要对付的人还藏在后头,没有露面呢。 “等事情全部解决了再夸我也不迟。”顾文君无奈道。 这些事情一波三折,反复无常。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被这么多算计牵绊住,奈何树大招风,木高易折。 今年科举中,顾文君出尽风头,抢占了所有读书人的威风,别人不可能不盯着她。 顾文君也只能督促自己小心谨慎,严加防范。只有早做准备,才能提前应对。 但这一局嘛,到底还是顾文君棋高一招,洞悉了对方的阴谋。 被顾文君这么耍了一遍,顾瑜不敢欺瞒,吐露的是实话。 随着顾瑜久病不起,萧允翊公主竟然真的从府里出来了,而且时隔太后之死多日后,第一次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来看顾瑜似的。 公主出行,浩浩荡荡。 即使在守孝期间,一切从简,公主的排场也会全部省去。 虽然萧允翊摘去朱钗玉佩,不施粉黛胭脂,但还是按着公主的规格穿着打扮,长衫罗裙,丝帛挂臂,尽显窈窕。 仆从们也是成群结对,紧随其后。 知道萧允翊公主的来意后,何止是京城学坊的一众学子惊呆了,就连那些师长们都不敢置信。 “公主殿下……是来探望顾瑜的?” 萧允翊抬高下颌,“有什么不妥吗?” “本公主之前在女子学坊时,就是顾瑜时常陪同,如今顾瑜生病,本公主当然要来探望一二。” 说完一段话,萧允翊又是一叹:“本公主知道,你们也与身边人一样,总觉得顾瑜故意讨好本公主,心怀不轨,但不论如何,顾瑜与本公主的情意做不得假……” 上到师长、教书先生们,下到书生学子、女学坊千金们,全都目瞪口呆,神情怪异。 他们不仅没有如萧允翊预料的那样惊叹感慨,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就好像萧允翊来看顾瑜是一件错事,一件傻事、蠢事! 萧允翊说着说着,甚至有些说不下去。 众人的反应出乎萧允翊的意料之外。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萧允翊亲自来京城学坊看望,还不足以证明她与顾瑜的关系吗?为什么这群人的眼神里还隐隐透露出怀疑。 一段时日没有出府,萧允翊只觉得这些人的态度远不比以前恭敬顺从。萧允翊忍不了一丁点的怠慢,立刻沉下玉容,冷哼一声。 “本公主看完顾瑜便走,不会久留,麻烦先生、师长们带路吧!”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京城学坊出来迎接的人,竟然一个都不动,就是跪着的婢女小厮竟然硬着头皮停在原地,好像完全没听见萧允翊的话似的。 萧允翊的眼中闪过雷霆般的怒意,她蹙眉怒喝道。 “怎么? 你们是觉得母后去世后,就可以不把本公主的话放在眼里了是吗? 我是敬重京城学坊才喊一声师长,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本公主的话当成耳边风,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片沉默中,一道女声从人群里响起。 “公主息怒。” 是李家小姐出声了。 李雪容也是一脸惊慌失措,但还是鼓起勇气劝道:“师长们不是不从,而是不能从啊。那顾瑜得了见鬼的肺病,夜咳不止,连连咯血,可怖极了。 公主殿下身娇体贵,千万不能去看顾瑜啊!” 谁知萧允翊一看李雪容,更加气恼。她当然知道,就是这个李雪容为了刁难顾瑜从中作梗,坏了一盘棋,萧允翊立刻斥喝。 “荒唐!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肺疫,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大夫都没有发话,你倒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三道四,说得比唱得还响亮。 之前也是你拿着本公主身边嬷嬷的信,尽把鸡毛当令箭,嬷嬷操心几句,你也到处说,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李小姐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讨好公主,不想全踩在萧允翊的雷点,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李雪容委屈不已。 她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看不惯顾瑜小人得意罢了! 再说,论起说三道四,祸害旁人的本事,谁比得上顾瑜啊。萧允翊要是骂他她这个,李雪容不服。 “公主,我没有乱说啊!顾瑜病得怎么样,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而且顾公子都已经来看过了,他碰都不敢碰顾瑜,要蒙着脸遮住皮肤,才给顾瑜治病。” 李雪容连连喊冤:“公主要是不信,那就后屋看看吧。喏,就在那里!” 刚听到顾文君已经在给顾瑜治病了,萧允翊眼睛一亮。她当然不在意顾瑜的死活,只是想利用顾瑜见到顾文君—— 然而听到后半截的话,萧允翊的神情顿时僵住。 什么? 顾文君都不碰顾瑜? 难道顾瑜的病不是按她吩咐装的,是真的病到这么严重? 公主殿下信誓旦旦的步伐,倏地停住。 即使李雪容已经指了方向,萧允翊也不敢再往前迈了。 她之前气势十足,步履矫健,连衣裙都带出猎猎风迹,此刻突兀地一停,差点没有刹住车,裙摆摇晃之际,荡出一个尴尬的幅度。 众人见此,想说又不敢说,想笑就更不敢笑了,于是只能忍着,神情更加古怪。 就说嘛。 公主和顾瑜,果然没有那么交好啊。 否则,公主岂不是个傻子! 第四百二十六章 单独见顾文君 萧允翊当然不是傻子。 她策划这次出行,本就是为了重塑自己的名声。顺便再把顾瑜这颗棋子从泥潭里挖出来,洗一洗,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可是萧允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过去几天,顾瑜的病就从咳嗽无力的风寒变成了什么见鬼的肺病! 她不信天,不信地,但不能不相信众人的反应。 就算萧允翊抬出了公主殿下的威仪,从学坊先生到各家学子,都不敢应下要求带路,足以证明他们的抵触和抗拒。 哪怕治个不敬的罪名,那也比去顾瑜待的那片病屋安全。 这个光景,萧允翊怎么迈得开腿。 别说去看望顾瑜扮演姐妹情深,萧允翊就是连往那里靠近半步都不愿意。不管这到底有什么名堂,只有一丝危险,萧允翊都不会去。 她可是堂堂公主,顾瑜算什么东西,哪里值得让她冒险。 萧允翊一顿,连忙改口:“我竟不知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医治了。” 公主前脚摆出一副对顾瑜信誓旦旦,友谊深重的模样,后脚却立刻变脸,绝口不提看望的事情,确实前后不一,挂不住脸。 可公主就在眼前,大家也不敢置喙。 不过人们的眼神里多多少还是流露出一丝异样。 萧允翊也知道自己变化得太快,下不来台,眉头一皱,压不住怒火,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李家小姐这时候观察到了萧允翊的眼色,凑上来补救。 “公主殿下不去才是对的,你如此看重顾瑜,是顾瑜的福气。可惜顾瑜生性恶劣,品貌不端,根本不值得公主殿下这么做。 公主不知顾瑜背着你做了不知道多少坏事,毁坏公主清誉,凭顾瑜的罪,别说把她逐出京城学坊,把她抓起来关进牢里都不为过!” 毕竟萧允翊是公主。 公主的错,怎么是错,那肯定都是顾瑜的过错! 于是有心巴结公主殿下的都纷纷开口了: “是啊,公主!顾瑜之前就在外头妄议编造一些谣言喧哗取众,想要出风头,品性下劣,十分可恨!” “她一个女子触犯种种礼法,明知故犯,白在女子学坊念书了,早该被逐出去了,偏倒脸皮厚,硬是仗着公主殿下撑腰赖在这儿不走!” “顾瑜一直在利用公主您和顾文君!” “这样的女子会患此大病,说不准就是上苍看不下去,特降的天罚!” 萧允翊听着,都觉得颜面无光。 她知道顾瑜被拆穿后丢尽了脸面,谁想到已经人憎鬼厌到这个地步。萧允翊就是计划好了要承认顾瑜是她看重的朋友,这时候也开不了口。 甚至,萧允翊已经极度后悔。 她就不应该说自己是为了看望顾瑜来的。 但现在,萧允翊也只能顺势改口,佯装丝毫不知情,“什么?顾瑜竟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真的!” 李雪容迫不及待地应道,还拉人作证:“公主殿下不信,问一问师长们,他们都要把顾瑜逐出京城学坊了,当然不会是假的!” 师长们皆是无奈: “启禀公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除了顾公子心善,我们也找不到其他人来接治了。 为了周全起见,我们已经连夜送信去了顾家,知会他们消息,让他们派人来接。” 这顾瑜在学府里搬弄是非、到处编排生事,败坏京城学坊的风气,本就应该惩戒。 现在又得了这么个病,麻烦一堆。 京城学坊早就打定主意要把顾瑜送走,不管能不能救回来,能不能治好病,师长们说什么也不会留顾瑜了。 但眼见公主殿下突然亲自回校,登门看望,师长们又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只能委婉地解释。 “这种痨症易传染,京城学坊学子众多,又有女眷,不能一直让顾瑜住在这里。 要是顾家的人再不来,就要在外面找间屋子,把顾瑜隔离起来。”师长们道,“然后,就看顾公子的医治了……” 萧允翊白皙的脸也微微一抽。 这是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想要赶快把顾瑜挪出去。 顾瑜的废物远超萧允翊的设想。 要不是顾瑜得了这见鬼的病,萧允翊真恨不得找一根鞭子,狠狠地抽顾瑜一顿。 让顾瑜装病演一演,结果顾瑜还真病了! 这种蠢货,到底能做成什么事情? 萧允翊的心脏都已经气得发抖,可现在她也只能顺势往下说:“倘若真是肺疫,确实不能让旁人接近顾瑜。” 说完这么多,萧允翊终于抛出了今天的重点:“这等重症极其难治,不知道顾公子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不能治好顾瑜?” 师长回答: “这,恐怕只能问顾公子本人了……” “那还不快把顾公子请来!”萧允翊说到目的,音量都不由得提高了,暴露了自己的急切。 今天一连串的事情都出乎意料,打得萧允翊措手不及。她作威作福惯了,本就不擅长掩饰情绪,一急就露了真面目。 还是旁边的仆从提醒,萧允翊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挽回道:“本公主也是担心病情加剧,发酵成祸患。 只有请顾文君一见,本公主问清楚了才能放心。” 师长们倒还好,点头应下:“那就请公主殿下移步,稍事休息。我们这就去请顾公子……” 无论如何,只要公主殿下不亲自去看顾瑜,一切好说。 要是萧允翊公主在学府上因为顾瑜染上疾病,那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公主见顾文君,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是学府不是私下。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又是打着询问病况的名义,光明正大,倒是不用那么顾忌男女之防,处处避讳。 话虽是如此,但是年轻的书生小姐们却都面露异样,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的好奇和探究一览无余。 公主想要见顾文君问一问情况,表面上看是没什么问题。 可只要稍微联想到之前传出来的那些谣言绯闻,这件事就有意思了。顾瑜作态糟糕,顾瑜的话自然也不可信。 不过。 顾瑜编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没有立即受到宫里的惩罚,或许能揣测到一些上头的想法。 陛下怎么看这件事,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 可公主殿下怎么看这件事的,大家之前还当萧允翊是因为守孝闭门不出,俱不知情,现在嘛,各人心里都有数了。 看来,公主前来,看顾瑜是假,看顾文君才是真! 那边已经派人去请顾文君了。 如今顾文君要治顾瑜,倒也常常来京城学坊,找顾文君不需要很久。只是没人敢踏进顾瑜住的地方,隔着远远的喊一声。 而另一边,公主的仪仗已经挪到了里堂。 一群人不进屋,前后都围满了两排,仆从都在外头站着,萧允翊已经被请到了上位就坐,焚香点好,茶水尽数奉上。 外面站着的人多,屋内的人少。 只有李雪容这样家世背景在从二品以上的学子们才能在旁边候着,就是这样前倨后恭,公主殿下也态度冷淡,不怎么耐烦应付。 唯独当顾文君蒙着丝巾走过来时,萧允翊才眼前一亮,整张脸都明丽许多,精致的五官舒展开,连凌人的傲意都淡了一些。 蒙脸,是捂住口鼻,是遮掩身份。 可顾文君做来,却像是为了突出那双日月辉映的善睐明眸,只需要看人一眼,就能让人心神大动,魂不守舍。 顾文君行礼,身姿挺拔修长,尽显翩翩风度。 “公主殿下安好。” 许久未见,再见面已是天翻地覆,一切都变了。萧允翊看着顾文君怔怔出神了许久,才说: “顾文君,你现在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最是重要,无需多礼。 本公主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她神情震动,心间更是划过无数个念头。 然后萧允翊左右看了一眼,竟然挥退其他人。 “病情事关重大,又属是隐私,你们暂且退下吧,我自己问顾大夫就好了。” “!” 别说李雪容在内的一众公子千金都惊讶万分,就连早有准备的顾文君都诧异不已。 萧允翊的心思昭然若揭,连装都不装了吗?! 她挥退旁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第四百二十七章 就说敢不敢认 顾文君心中倏地一凝,当即开口。 “既然病事为重,就无隐私之说。公主殿下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说,不必顾虑旁人。这样其他人有什么问题,我也好一并解释清楚。” 顾文君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前前后后都堵住了萧允翊的说辞,合情合理。 这也让里堂内的男男女女都把心都放回肚子里。 不然萧允翊公主开口,他们还真不好应对。 要是真的退下去让顾文君和萧允翊独处,这要是真的发生了顾瑜所说的事情,那他们也逃不了牵连;可要是违抗不从又接二连三得罪公主,讨不到好。 众人的神色从难掩震惊变为稍微放松。 然而萧允翊却沉下脸色,精致的容貌都像是裹上一层冰霜,凛凛不可侵犯。 顾文君越是防范越是让萧允翊心中恼怒。 萧允翊知道,顾文君在外面澄清,没有留任何余地,就是不想和公主再有牵扯。 而这次,萧允翊千方百计,已经想出了一个最合适的方式见面,顾文君却连一个谈话的机会都不肯接,怎能不让萧允翊恼怒。 萧允翊沉下双眸,冷冰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说吧,你有什么把握?” 这个问题是顾文君来之前就考虑到的。她有所准备,底气十足,一出口就有论据有典章的医治方案,让人听着就安下心。 好像这病情再如何棘手,也难不倒顾文君。 哪怕是迫不及待要赶走顾瑜的李家小姐李雪容,听了也觉得顾瑜落在顾文君的手里,应该能治好。 但顾文君说来说去。 其实仔细分析,说的就是一些更加详尽完备的祛寒养生之法。只是这些名门子弟大家闺秀不擅医理,又尊崇圣贤书,听顾文君引经据典,自然一片叹服。 然而下一刻,萧允翊便冷哼。 “这样听来,顾瑜的病确实没什么好避讳的,劳你多费心了。 想不到你连这样的病都能治,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一直让你医治母后,而不是让太医院那群废物接手。 你一个,抵得过上百个太医了!” 这褒奖的话里带刺,顾文君不敢接,连忙否认。 “在下只是尽力而已,公主殿下谬赞了。” 萧允翊盯着顾文君许久,忽的开口语出惊人:“这件事是讲明白了,本公主心里有数。 但要是本公主还有其他话,想要单独与你说呢?” 话音落下,四处都响起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不过紧接着,众人又都按捺住,屋子里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可闻了。 大堂中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萧允翊公主竟然如此直接地提出要和顾文君一对一谈话。 原来公主与顾文君当真有一些来往。 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要私下说,还要避开旁人? 难道顾瑜那些话并不全是乱编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串的事打破了计划,萧允翊也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 这忽如其来的举动也着实吓了顾文君一跳。 好在她还戴着面巾,好歹能掩饰情绪,顾文君连忙收敛神色,整理言辞,果断干脆地说明: “在下知道,公主殿下心中还有一些疑虑。此前顾瑜做了一些冒犯公主的事,玷污了公主的名声。 事关皇家颜面,要是有什么需要在下配合的,一定竭尽所能。 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多想,与其挥退旁人,还不如直接当面说清更好。” 又是一番面面俱到的回绝说词。 顾文君说得还十分恳切,不仅帮公主着想澄清了一些误会,而且还能解答屋子里其他人产生的疑问。 但是萧允翊却不想放过顾文君。 实际上,萧允翊公主本就是为了顾文君来的,顾文君越是步步后退,萧允翊就越要紧逼不放。 看着顾文君不露丝毫破绽,面色不变,萧允翊反倒连连冷笑,秀眉紧蹙。 “顾瑜是多嘴。” 萧允翊顺水推舟地斥责了顾瑜一通,然后又重提旧事。“可你顾文君,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认呢?” “什么?!” 在旁边候着的李雪容惊呼出声,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巴。 然而已经晚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剧烈变幻,精彩纷呈。 萧允翊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顾文君对萧允翊公主做了什么吗? 这下,顾文君不能再打马虎眼了。 她同样严肃起来,抱拳以待:“顾文君自认问心无愧,不知道公主殿下想让我认什么,还请公主明示。” 顾瑜把一切都说了,顾文君也知道萧允翊是为了不择手段的逼婚,拿捏她的将来。 但顾文君还是料想不到,萧允翊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直接当着京城学坊众人的面,把自己的清白、名誉、以及终身大事全都押上去。 这简直疯了! 萧允翊说:“好一个问心无愧。顾文君,你说顾瑜冒犯本公主,那你敢说,顾瑜所道的全是假的吗?” 顾文君立刻反驳:“还请公主慎言,本就是莫须有的东西,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她是决心不给萧允翊任何机会。 谁知萧允翊从椅子上直接站起来。公主高抬下颌,秀容怒视,将一身素净的长裙丝帛硬生生拔高了气势,萧允翊呵斥。 “好,那你自己说,这些是什么!” 婢奴听从公主的吩咐,扔出了一样物件到地上,轻飘飘的东西落下,连个声响都小,却像是砸在了众人心头,重重一击。 但凡是有眼睛的,都不可能忍住不去看。 定睛一瞧,各自都认出了,那白色的一团布料,应该是男子的亵.衣。 “顾文君,本公主已经给过你机会,你不敢认就不要怪本公主不给你留情面。” 后面的话不需要萧允翊说,自有那些早就站不住的公子、千金们帮忙说。 “这……这该不会是顾文君的亵.衣吧?” “真的假的?”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家的李雪容更是激动,见公主没有反对,她甚至大着胆子弯腰去翻看那地上的物件儿。 千金们也都围上来,心细的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男子的衣物大多宽大横阔,这件却格外秀气颀长,寻常男子是穿不进的,看码数,确实与顾公子身形相仿。” “针脚、缝线……我在顾瑜身上也见过,是出自江东!” 闺秀们到底说不出更露骨的话了,只能打着擦边球地论证。那些公子哥反而更直接,有的凑过来一嗅,发话道: “这衣服的气味,有一股极浅的淡香,绝对是顾文君身上的。去制香阁里买,都买不到,错不了!” 这放浪形骸的话实在孟浪,让娇滴滴的小姐们退避三舍,羞赧不已。 也不知道这群名门后裔们不好好用功读书,成天在想什么,竟然连顾文君身上的体香都研究透彻了。 顾文君自己听了都忍不住羞恼,脸颊浮起红霞,连丝巾都遮不住,别有一番风情。 不管怎么荒唐,这些细节也变相证明了萧允翊拿出来的衣服,确实是顾文君穿过的。 公主怎么会有顾文君的贴身衣物? 这不就是摆明了。 他们两个早已经私相苟合,互许终身了! 萧允翊就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却像是置身之外一样,不仅没有半点羞意,反而神色冰冷,继续相逼。 “顾文君,当初你进宫时,本公主就一眼属意你。 连那个江东顾家都比你有担当,知道此事便开始备好三书六聘,五花大轿,就等提亲议婚。 你莫要再让本公主失望了!” 这到底是真是假,萧允翊与顾文君都是再清楚不过的。现在萧允翊就是豁出去一切,一定要逼着顾文君认。 只是顾文君真的想不通。 就为了算计,牺牲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在所有人逐渐露出鄙夷的目光之下,顾文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第四百二十八章 撒谎的是谁 “公主殿下,请问在下进宫是何时?” 顾文君轻声启唇,音色轻柔,如汨汨流水沁人心脾。 然而顾文君的声音再动听悦耳,也改变不了这问话的可笑程度。萧允翊公主都已经把私相授受的证据都拿出来了,顾文君竟然还要反问一句是什么时候的。 这是推诿不想认吗? 别说那些世家子弟听不下去,纷纷鄙视,就是原本仰慕顾文君的女子们都受不了,目露怒意。 看着这些人立场倒戈,站到了自己这一边,萧允翊紧绷的神情也略有缓和。 公主殿下从座位上方踱步,拾阶而下,对顾文君勾了勾唇,不易察觉地一笑。 “你是考验本公主的记忆力吗? 既然你问了,那本公主就说与你听。夏末秋初,当今皇上宣你进宫为我母后看病,而本公主也正好回宫探望母后,这才在宫中遇到你顾文君。 这件事宫里宫外都有所耳闻,你否认不了!” 顾文君当然不是要否认这件事。 她与萧允翊的相遇历历在目。萧允翊是如何整治宫人,动辄挥鞭的,顾文君犹记在心。 谁想到,这样傲慢的公主竟然会为了顾文君而不择手打,抛头露面,舍弃身家清白,闺房名誉! 真是一起孽缘! 归根结底,这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是陛下先遇到了顾文君,又是陛下斩杀太后,顾文君做了从犯相助。顾文君甚至当不了公主的朋友,更遑论做公主的驸马。 她只能是公主的敌人。 萧允翊说自己给了机会留了情面,都是算计布局的计划,真正留出余地给足脸面的,是顾文君。 但这一次,顾文君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能再留手了。 她反问萧允翊:“公主所说不错。 既然公主殿下把那段时间仅有的见面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又是什么时候拿到在下的贴身衣物呢?” 不等萧允翊回答,在旁的闺秀们都忍无可忍。 “顾文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问话的吗?公主怎么会有你的东西,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你做都做了,不想认还要怪公主吗?” 李雪容脾气急性子跳,就差指着顾文君的鼻子骂起来了。 这次,李小姐也是冲在最前头。 “哪怕是对一个寻常女子,也不该如此相逼,更何况这可是允翊公主殿下!” “你一个堂堂读书人,做了这等下流的事也就罢了,竟然还翻脸不认,反过来讽刺公主,当真可恶!” “我真是错看你顾文君了,你做得出这等卑劣之事,也难怪顾瑜和顾家那一帮人都那么对你!” 千金小姐们都挤在一块,争相指责顾文君的不是。 颇有一种为公主殿下错付真心,讨伐薄情负心汉的意味。 世家公子们虽然不至于那么同仇敌忾,但也确实对顾文君感到些许第一才子形象破灭的失望。 萧允翊见状,心中大定。 无论之后他们会怎么在背地里议论公主轻易献身,不守女德,起码现在,所有人都是为公主不平,不满顾文君的做法。 于是萧允翊更有底气回答了顾文君的话。 “你在宫中留了一月有余,与本公主前后见过三次。那是临别前,你对本公主许诺,才……” 公主也遮遮掩掩,不把话说得明朗,给足了人们想象的空间。 顾文君却开口:“在下离宫之前,那就是九月中旬,允翊公主不会记错吧?” 萧允翊想也不想道:“当然不会!” “公主当真确定吗?” 顾文君竟然又问了一遍,埋了伏笔。萧允翊察觉到不对,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哪里有漏缺,于是用力一抿嘴唇,才点头。 这迟疑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受尽了委屈。 顿时,众人更加义愤填膺,笃定顾文君是个骗取女子身心的渣男。 只怪顾文君也确实有所倚仗,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一身才华本事,这让此段编出来的故事听上去十分可信。 哪怕是再厌恶顾文君的人也会承认,顾文君就是那种能让女子倾心的绝世美少年。 在顾瑜说道时,听信的就有不少。 更何况这一次是萧允翊公主本尊出来控诉了顾文君敢做不敢当,这还能有假? 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还被顾文君欺负,顾文君还想逃之夭夭吗,做梦吧! 如今顾文君面临的可不仅仅是巨大的道德谴责压力,还有悬在项上人头的问罪追责。 无论是男女老少,师长学子都认为,顾文君要是乖乖认下,迎娶公主,还能落得一个好结局。 毕竟公主现在心里眼里,似乎只有顾文君一个。 否则,说不定死都没个全尸! 这个时候。 顾文君依然还能保持冷静,她顶着一众愤恨不满的目光,坦然说出:“公主殿下,九月,在下已经身长七尺有余。 而这一件衣服,是我在江东时的衣物,彼时文君的身量瘦小,七尺不到。” 说完顾文君一叹:“这件寝.衣,在下不光如今穿不进,早在进宫前就穿不上了。” 然后,顾文君还伸长了手臂,示意不惧对比衡量。 李小姐刚好手里拿着那件衣服,忍不住上前比了一下。她当然不会贴到顾文君身上去丈量,光是隔空一对,就能发现衣服确实短了一截不止。 这太明显了! 谁都看得出来。 进宫治病的事可没过去多久。 看顾文君身高抽长,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变化那么多,这只可能是更早之前的衣服。 顾瑜交代过,这本来就是顾文君当初在江东顾家停留时换洗的衣物,是顾家人留了个心眼,藏起来了几件贴身的东西。 那时顾文君才穿越过来不久,身子都没有调养好,正是最消瘦文弱的时候。 后来她自己用药理调养,才总算把这一具弱不禁风,饱受摧残的身体养得好了一些。烦恼的是,养好了,女子的经期一来,身体开始恢复发育,倒是给顾文君添了新的麻烦。 不过。 这外形的变化,也给了顾文君破局之法。 顾文君是能松一口气了,可别人却都吓得不敢吭声了。 尤其是那个李雪容,霎时间,额头上就滴出了冷汗,把鬓发都沾湿全数贴在脸边,她却不敢抬手去抹一下。 顾文君没有说谎,这真的不是顾文君做的。那么,就是萧允煜公主说谎了! 那,九月中旬日子里,与萧允翊公主有染的,又是谁? 公主编出这么多的事情,甚至自污清白也要拖着顾文君下水。 那就表明,这段故事再假,也总该是存在那么一个男子,真的辜负了公主殿下却又抛弃不认,这才让允翊公主情急之下想找个人顶锅接盘。 不然,公主这是图什么呢! 第四百二十九章 本公主要杀了你 里堂安静得连个喘气声都没有。 这时候要是掉一根针,肯定清晰可闻。 公主殿下还犹自站在那里,众人全都自觉低下头,不敢去看萧允翊的脸色,只能用余光偷偷观察萧允翊的脚步,见她动也不动。 气氛冷沉。每个人冷汗如豆,尽数流下,很快打湿了衣物。 陡然撞破皇家公主这般天大的秘密,谁的心里能不发憷。 要不这些书生千金身边的小厮、婢女早退了下去,这会已经跪了一地在那里磕头求饶命了。 即便心慌意乱,众人也不由得心中暗叹,顾文君实在是过于聪明! 现在他们也纷纷回过神,醒悟过来。 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直直冲着顾文君而来的,恐怕顾瑜也不过是公主殿下摆布的一颗棋子罢了。 结果顾文君面对这么大一口锅砸下来,却丝毫没有惊惶,仅凭着过人的才思敏捷和细致如发的心思,不到一刻就找到破绽翻了盘。 衣服的尺寸不对。 时间也不对! 顾文君不仅彻底澄清了自己,而且还揭穿了萧允翊公主的计谋。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公主一定是为了隐藏更大的秘密,才如此算计顾文君。 之前言辞凿凿,现在否认也来不及了。 萧允翊已经下不来台面。 哪怕是最积极冒进的李家小姐,也是垂首帖耳,闭口不言,一点气也不敢多喘,生怕引起注意就变成了出气筒和牺牲品。 连旁人都在顶着莫大的压力,更何况是本人。 萧允翊眉目间的寒意已经悉数褪去,只剩下剩下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火炉,脚底下就是无尽的烈焰,烧得她连一步都移不得。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顾文君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吗?为什么顾文君的反应能如此之快,简直应对自如,想都不想的给萧允翊挖坑。 反倒是萧允翊这个算计者猝不及防,被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算计,本就是女子的身份更吃亏。 也就是萧允翊贵为公主殿下,加上对方负心不认才能理直气壮地压过顾文君一头,然而一旦有女子失德的迹象,众人是绝迹不会再站公主这边了。 折腾了半天,这件事不仅没办法扣给顾文君,连顾文君一个边都没摸着! 那就只能是公主殿下一人的错了! 哪怕现在无人敢出声,只要从这个地方出去,等事情稍稍传开,之后的舆论便会有如翻腾的滔滔江水,倾盖压下来。 再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是莫须有的。 就是公主错了! 即便萧允翊一向自负高傲,不把旁人放在眼底,也知道自己之后的名声会落得个人人唾弃的下场。 她是承了季太后的性子,做事不惜代价。 可萧允翊从来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因为萧允翊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可能会败。前面已经铺垫了那么多的伏笔,人人都知道公主和顾文君之间的交集。 然后萧允翊再引出顾文君见面,又拿到了贴身衣物作物证,甚至精心安排了当中对峙的场合,就是要逼得顾文君应下婚事。 谣言绯闻飞漫天,顾文君的澄清也传开了。 好话反话都说了个遍,也还是关乎公主与顾文君。传得多了,男女之间的事,落在世人眼中,就说不清了。 牵扯到这个地步,本就是勾连难断。 只要萧允翊出面亲身控诉,联合证物石破天惊地出这一击,就能让顾文君翻不了身。 谁知道,顾文君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绝地中反击,硬是找到了一条撇清关系的路子。顾文君确实是问心无愧,毫不慌乱。 但是萧允翊慌了。 傲慢的公主殿下茫然许久,她嘴唇发抖,半天都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文君的话。 “公主。” 气氛焦灼之中,还是顾文君清了清嗓子打破寂静。 “在下一向敬重公主殿下,从未有过冒犯。而在下也相信公主殿下洁身自好,绝不会轻易做出违背礼法之事。 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顾文君的话看似是在帮萧允翊解释,实际上又给了萧允翊重重一击。 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 难道是萧允翊公主在宫里认错了相好的男人?还是说,萧允翊长到这么大,天真无邪得不懂男女之事吗? 反正在这一群家世背景不俗的少爷、千金看来。 事情已经是明摆着了。 就是公主任性宠坏,和其他男子有染,然后发现外面在传顾文君和自己的事情,便想顺势栽赃给顾文君,为自己找个好下家。 这可不就是想算计一个无辜男子为自己接盘么! 说不准啊,公主的肚子里都已经暗结珠胎了!不然,萧允翊为什么一直闭门不出,到底是不愿露面,还是不敢冒头啊? 说起来,当初萧允翊来到女子学坊,缘由就是因为陛下勒令公主思过,想要好好教导公主—— 难道就是因为萧允翊在宫中做出了让陛下忍无可忍的丑事? 李家小姐就候在右侧的位置。 她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但是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萧允翊。之前李雪容只敢看萧允翊的裙摆,现在李雪容又小心翼翼地抬高了角度,想要看萧允翊的腹部。 如今天气寒凉。 公主殿下裙袍加身,锦缎都是厚实有绒,呈伞状散开来。萧允翊本身又高挑纤长,十分苗条,倒还真不好判断,萧允翊的肚子有没有鼓起来。 “你在看什么!” 李雪容留神看察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萧允翊察觉到视线,抓了个正着。 “我……我什么也没看啊。”李雪容一慌,结巴地回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允翊看出李雪容是在瞥自己的小腹,顿时,公主那张精致艳丽的面容先是一白,然后又在恼羞成怒的愤恨中剧烈烧起来,连眼珠子都发红了。 “贱人!” 怒喝一声,萧允翊直接将披在手臂上的帛缎扯了下来,当成鞭子似的抽了出去。虽然那丝帛不是皮鞭,没有那么厚重落下去也不会打得人皮开肉绽。 但是萧允翊毕竟是习过武练过身法的。 萧允翊要想下狠手,那么一根轻纱在掌也能打出猎猎风响。柔软的布料挥向李雪容,凶狠地抽在脸上,直接冲着眼睛去的。 “啊!” 李雪容尖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 要不是这一块柔软的布料,而是鞭子的话,李雪容两颗眼珠子都会被抽出来。即使是现在,李雪容的眼皮、眼尾也飞快地红肿起来,看着就吓人。 “我什么都没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公主饶命啊!”李雪容哭喊着。 这下,其他人也无法视若无睹,纷纷行礼道:“公主殿下息怒啊!” 萧允翊扫过他们,然而每个人都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但这不再是因为他们怕萧允翊,更重要的是那一双双眼睛里已经变成了对公主的唾弃和鄙夷,藏都藏不住。 “你,你们!”萧允翊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这些低贱的人! 他们一个个身份都在萧允翊之下,如今却都看不起她,萧允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耻辱。想到外面一群仆从,萧允翊心中发狠,眼中闪过疯狂的寒意。 “本公主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所有人!” “够了!” 顾文君上前一步道:“公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萧允翊转而看向顾文君,“你!” “顾文君!你还敢劝本公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拒绝,这全是你害的!”萧允翊羞愤到极点,握紧帛带朝着顾文君大步走过去。 她疯狂叫道: “本公主的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第四百三十章 杀了你,皇帝会更心疼 杀光京城学坊的学子们,是一件难事。 这些人背后都是高官名门,又都是年轻后生,是建设江山社稷下一任的栋梁,就算是皇帝要杀也会先杀年事已高的老臣,而不是杀掉年少子弟。 当今陛下也要思虑再三。 更何况是失去了母后的萧允翊公主。 但这即便是萧允翊气疯了才脱口而出的狠话,也足以把这些根本没有见过血光的公子闺秀们吓得连连求饶。 反而是最直接面对萧允翊夺命威胁的顾文君冷静自若,仍然面不改色地劝道:“还请公主三思。” 杀顾文君一个,可比杀光一群高门后裔简单多了。 即使顾文君已然成名又是皇帝看重的,那还是一个没有官名加身,又没有世家撑腰的平民书生,要是萧允翊真的失手杀人,按皇家律法,是治不了公主什么大罪的! 就算真要关进宗人府,终身获罪服牢狱又怎么样? 至少此时此刻,萧允翊已经被耻辱与怒火冲昏了头脑。 她考虑不到后果了。她还能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招算计失败,萧允翊在世人眼里必将名声尽毁,清白全无。难道她还能指望这群富家子弟千金小姐们为她保守秘密吗? 除非他们死得透彻! 萧允翊也知道自己一步下错,满盘皆输。现在她乱来一气何尝不是想要搏一把出路。 偏偏罪魁祸首顾文君还在那里扮演一副圣人模样,好像泰山压顶都不会压垮似的,萧允翊见了不免心中更恨。 顾文君又开口:“公主杀了在下,也于事无补,只会徒增恶名。还不如坦白交代,把一切都说清楚,这样还有回转的余地。” “余地?还有什么余地可言! 顾瑜说话被拆穿,你澄清的时候留了余地吗?本公主想要和你单独谈话,你回绝的时候留过余地吗?” 萧允翊振振有词,顾文君不由摇头:“顾瑜算计在先,别有用心,公主殿下如此,又何尝想过为顾文君留余地? 在下只是小心提防,自保反击而已。” 顾文君也不再和萧允翊绕弯子,直接揭示了对方心狠手辣的真面目。“公主只记得别人害自己,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加害旁人。 如果不是公主起意算计,事情根本不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 萧允翊怒而一指。“顾文君!你就一点也不怕本公主真的杀了你?” 说话间,公主就已经走到了里堂中间,此时又加快脚步,更是逼近到顾文君的面前,那玉指纤长,又染了丹蔻,好像下一刻这根手指就会化为刀剑,刺到顾文君身上。 顾文君避也不避,与萧允翊对视,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该说的话,在下都已经说了。公主殿下要还是执意如此,一错再错,那顾文君也没什么话可说。” 那双眼睛如秋水寒星一般,凛冽清澈,明眸锃亮,反而是最不依不饶的萧允翊先一步败下阵来,受不了顾文君的注视。 萧允翊的眼睫微颤,眸子移开,就看向了别的地方。 是。 是她萧允翊心思不正,既想要人又想要名利势力更想要报复皇帝。 可顾文君岂是那种会因为公主身份就屈从的庸俗之辈,萧允翊越是强压,顾文君越是不会答应。 萧允翊低声一哼。 “你也就是仗着本公主不会轻易杀你。”舍不得,也杀不得。 别人或许还懵懵懂懂,萧允翊却猜得透彻,顾文君背后并不是真的没有靠山,这天下第一才子身后站着当今皇帝! 而且萧允翊还知道,陛下对顾文君可不只是简单的青睐看重,那皇帝心中还藏着更深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他们到底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即便互相之间积重怨深,恨不得对方去死,萧允翊还是会和皇兄渴望同样的权势,渴望同样一座江山,渴望同样一个人。 所以没有人比萧允翊更清楚,一旦她真的动了顾文君,那必定触怒龙颜,招来滔天大祸。别说杀了顾文君,哪怕是伤及顾文君一根头发,萧允煜那个狗皇帝也绝不会放过她! 就算皇家律法会保她这个公主,就算苍天警示要萧允翊活着,也拦不住真龙的怒火。 但是,那又如何呢? 萧允翊再次抬起头冷冷一笑。她的后半辈子已然全毁,难道她还要看着求之不得的心上人,和杀母之仇的敌人坐享一切吗? 思及这里,萧允翊攥紧手指。她转动手腕,稍加施力,便将掌心里的丝帛蜷握成麻花绳,挥舞向顾文君,却没有打到顾文君,而是抽去了蒙着那张绝世容颜的布巾。 丝巾被劲风扫过,从顾文君的脸上飘落而下。 年少俊秀的容貌完全展露出来,当初的璞石已经被雕琢成完美无瑕的玉璧,翩翩公子世无双。萧允翊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会和曾经一样惊艳心动。 “顾文君,本公主是想要利用你……可是,本公主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顾文君一怔。 萧允翊的眼中也浮起一些亮光。 她都已经拿到顾文君的贴身衣物了,本就是为了最后一击,给顾文君定死一个负心的罪名。 可萧允翊还是千方百计要见顾文君一面,谋求一次谈话。 她何尝没有想过和顾文君好好聊一聊,把一切都说清楚。可是之前的种种已经断绝了一切可能,哪怕萧允翊想示好,顾文君也是不会信的。 公主殿下的傲慢、疯狂、自私残忍,处处都是凶相,也只是因为顾文君入了她的法眼,才格外多了几分器重,换做旁人,早就一鞭子没了命。 萧允翊并不值得托付信任。 顾文君只是怔愣一会儿,然后便回过神,退后了半步。 “请公主自重。” 萧允翊又忍不住冷笑。 她动手的时候,都不见顾文君害怕,反倒是表明心意吓到了顾文君。原来在顾文君的眼中,公主的爱慕情意比皇帝的占有欲都来得更加可怕。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杀你,本公主心里疼,舍不得。” 公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她一字一句道,然后,萧允翊声音一提,拔高音量:“但只要想到皇帝的心会更痛,本公主就没那么舍不得了。” 说完,萧允翊像是看完顾文君最后一眼般,收回了眼神。 然后她猛地高举起手臂,她使出全部的内力,施加到了手中的丝帛上,将原本柔软无害的织物炼化成了利器,猛地打向顾文君。 这一次,萧允翊是直冲顾文君的脖颈去,杀意已决。 “你放心,杀了你,本公主也不屑丢人现眼的苟活。顾文君,你死了,本公主立刻就下去陪你!” 那丝绢如白蛇一般灵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过来。 尤其是萧允翊本就离顾文君如此至今,涌上全部身家绝学,那挥鞭的丝缎更是快得肉眼都捕捉不到。 也只有顾文君五感异于常人,才能堪堪靠着灵敏的身姿躲闪过致命一击。 但那丝帛落空,劈到地上,发出震天般的响声,直接打破了木板,这恐怖的身手配上萧允翊发疯的模样,让跪了一地的少爷书生,千金小姐们都吓了一跳,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 李雪容光是听着那道响,心脏都快吓得骤停,她死死地捂着自己受伤的眼睛,只敢从指缝里看。 她花容失色地惊叫:“公主疯了,公主真的想杀人!快来人啊!” 这下,所有人都喊起来了:“公主要大开杀戒了,救命啊!” “快救救我们!”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快拦下公主!” 然而,外面早就被公主殿下的忠仆死死地把守住了,没有公主本人的许可,他们是不会动的,更不会让京城学坊的小厮、婢女进去了。 哪怕是阿武,都无法立刻闯进来。 里面哭天抢地,一团乱麻。 混乱中,顾文君凭借身形纤细灵活,又加上早有准备,闪过一次。 萧允翊却还是紧追不放,抬手就又是一记凶招袭了过来,直逼顾文君的命门。 危急之下,一根箭矢迅猛如闪电般地射.入,穿过人群,“噗嗤”一声直接穿透了萧允翊的手掌,把她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啊啊——!!” 在凄厉的叫痛中,顾文君回过头,就见一道穿金色龙袍的高大身影带领一队精锐踏马而来。 也是为她而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萧允煜才是恶鬼 “陛下……” 顾文君轻喊了一句,但是因为惊讶,她其实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在她回过神之前,被那骑马闯进来的人拦腰抱起,一眨眼就从地上捞到了马背,放置在骑者身前靠着。 “陛下!” 眼前视角变换,顾文君才恍然惊醒喊出一句有声响的惊呼。 那金袍加身的男子一手环住顾文君握着缰绳,一手还持着刚刚射出过一根箭的弓,他身形挺拔神容俊美,顾盼间眉宇飞扬,不是当今陛下萧允煜,还能是谁。 萧允翊见到他,宁愿把自己嘴唇咬破也不肯再叫痛,打着寒噤地吞下了难以忍受的强烈痛楚。 但那些世家子弟,千金小姐们一看到皇帝,就如同见到了救世的圣人,连忙跪着扑上去叫喊:“陛下,陛下救命啊!” 萧允煜挥了挥手。 身后的斥候们在外面解决完公主府的仆从,就将丫鬟婢女、书童小厮们放了进来,一群人鱼贯而入,扶起各自的主子。 此时,里堂已经一片混乱。 且不说之前公主怒而发泄了一通,将地面都打出了裂缝,现在被皇帝一箭射穿了手掌,鲜血在地上流了一地,极其可怕。 众人见获救,连忙紧闭嘴巴,移开视线,不敢多说一句,更不敢多看一眼。 萧允煜也发话:“公主劫持京城学坊一众学子,意图不轨,把她拿下,听候发落!” “萧允煜你!” 被箭矢钉在地上的公主殿下在剧痛中瑟缩,听到萧允煜一声下令,她猛地抬起头,“你是故意的……难怪你一直隐忍不发作,原来就是等着这个!” 皇帝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眼神冰冷至极。“萧允翊,你不安于室,野心过甚,朕之前念在你丧母之痛,不予计较。 谁知你竟然还想要祸害学府子弟。事已至此,即便你是皇室公主,朕也不能容你了!” 公主的脸色煞白一片,整张脸都湿了,只能苦苦支撑,连连冷笑:“是我想祸害他们,还是你?” 痛到一定程度,萧允翊都不再自称本公主。 她对着皇帝反问:“明明是你想要拔除世家体系,是你恨他们,是你恨母后恨我,恨季家! 是你想要毁了我们所有人!” “开口要杀他们的人不是朕,是你。”皇帝轻抬下颌扫过一眼,即使他没有冷笑只是平静的叙述,还是让萧允翊感受到胜利者的轻蔑,倍感耻辱。 痛苦从被箭矢射穿的手掌传到四肢,贯连百骸,全都涌入萧允翊心里。她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开始发抖。 “原来你一直在暗中监视……” 萧允翊死死地盯着马上的人,尤其是对方抱住顾文君不放的手,萧允翊牙齿一咬,在唇边磨出了血迹。 “你果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听到我和顾文君的事,你是不是食不下噎夜不能寐啊,你一定愤怒极了吧。萧允煜,我能做的事,任何一个女子都能,唯独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她噗嗤的大笑,神经质的抽搐着。 但这句话也确实说中了皇帝的心思,萧允煜五根手指并拢,握紧了弓箭,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陛下。公主失血过多,再不包扎会休克濒危……”顾文君按了他一下,想要挣脱下马,却被萧允煜的手臂拦住。 公主也不要这卖好! “顾文君!”萧允翊在肉体的剧痛中惨叫,失败与屈辱的痛苦一并折磨着她,把萧允翊真快逼疯了。 这一刻,公主只剩下恨意和不甘支撑着强弩之末的挣扎。萧允翊道:“你就这么喜欢装好人?我真恨你这幅样子,你要是更坏一点,我就不会那么喜欢你了。” 顾文君听不得这些话。 她伸手紧握住陛下的手臂,皇帝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侧开身子,让顾文君翻身下马,跑到萧允翊身边蹲下。顾文君正想要先清理伤口,萧允翊却一咬牙,用另一只手撑住地翻了个身,自己把那支箭拔了出来。 瞬间,血色喷涌,萧允翊呜咽着闷哼一声。 顾文君不顾萧允翊手中拿着的那一根尖锐箭矢,连忙拿出自己的丝巾去堵受伤手掌上的血窟窿。 但是马上的皇帝陛下已经举起弓,搭了一支新的箭,直直瞄准了萧允翊,以防公主又发疯作乱想要对顾文君下手。 然而,萧允翊什么也没有做。 她并没有打算反手劫持顾文君,而是任凭虚弱无力的身子地倒在了顾文君的怀里。半截手掌鲜血淋漓,染红了裙子,也染红了顾文君的长袍。 萧允翊气若游丝地说:“你不用救我,已经这样了,活下来也没意思!” “公主,你这又是何必,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何况这一切原本就是编造出来的误会,只要解开就是了,到不了这一步!” 顾文君重重一叹。 不论之前的恩怨情仇,现在她眼中只看到一个受伤的患者。她忙着为萧允翊包扎伤口,萧允翊却不配合。 “你说得倒轻巧,人言可畏,要是像老鼠一样偷摸苟活,又算什么活着!”说完,萧允翊又自嘲。 “呵,也是我想要利用这个算计你,现在轮到我被人耻笑怀疑贞洁,这是我应得的,这我认。” 顾文君按压伤口,萧允翊痛呼了一声,“唔!” “但本公主不认他!” 萧允翊恨恨地举起手里那支箭,指向皇帝,“顾文君,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到皇兄的计谋。 从头到尾藏在幕后的人是他,是萧氏皇室的天子,他就等着这一刻好诛拿本公主——你看看他的弓箭,他的马,他的骑兵…… 他早就准备好了!” 萧允翊在顾文君怀里痛骂:“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决定好要安一个罪名给本公主了。 他这样谋算本公主,一定还会这样谋害季家……” 说到这里,萧允翊又悲怆不已,竟然流出了眼泪。 皇帝亲自出宫,大张旗鼓地闯进京城学坊。难道季家没有收到任何一点消息吗? 季家明明知道萧允翊来了京城学坊,却迟迟不见半点踪影。连之前安插在京城学坊里的人都消失得悄无声息,没有露面。 这足以证明,在露出颓势的公主,与手握大权、气焰极盛的年轻皇帝之间,季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这原本是季家出的主意。 想要借着顾文君来维系皇家的关系—— 兜兜转转到最后,却是季家先一步放弃了,丢车保帅,生怕被皇帝找上麻烦。一盘棋下完,所有人都损失惨重,唯独陛下威风凛凛,声名大涨! 可想而知,经历这一番变故,京城学坊的学子们一定对陛下感恩戴德,崇拜不已。 萧允翊反倒成了仇人的踏脚石,成了青云梯! 她不甘心。 “顾文君,我知道我狠,我坏。但我只是恶人,萧允煜却是个恶鬼,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公主挣扎着说。 顾文君见她拼命想要说什么,终究心软,低下头,让萧允翊可以在耳边说话。 下一刻萧允翊就举起了箭,将尖头反过来对准了顾文君和自己—— “噗嗤。” 皇帝眼神一凛,他搭在弓弦上的手指一松,随即毫不犹豫地射出第二支箭,直直穿进公主的心脏。 萧允翊手中握着的箭矢松开,滚落到了地上。 血尽数喷溅出来,洒在顾文君衣袍,染出一片红。 萧允翊虚弱道:“你看,萧允煜……就是畜牲,他会下地府遭报应的……” 然后,萧允翊撑着最后一口气,尖叫起来。 “皇帝杀了本公主,是想要灭口!因为他想要顾文君当他的娈宠,而不是臣子!”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朕不会放过 公主是疯了。 无论如何,萧允翊都决心要把皇帝这个仇人拖下水。她算计失败,已经是丧家之犬,解决了一切最后也只能在陛下的阴影里苟活。 这还不如死掉一了百了,临死也要给萧允煜找点不痛快。 萧允翊胸口中箭流血还哼哼的嗤笑着,顾文君在按住公主的伤口止血和捂住嘴巴之间思考了一瞬,就慢了半拍,来不及阻止萧允翊说出那些话。 “陛下想要顾文君当娈宠!” 这句话一出口,比顾文君与公主暗中交合更让人震惊,不亚于一道惊雷,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尤其是联想皇帝在认识顾文君以后另眼相看,破格嘉赏,似乎确实有些蹊跷。 皇帝一言不发。他身形本就高大挺拔,骑在马上更是快顶到里堂的木梁,众人全都仰着他的鼻息,逆光看去,年轻的君王面无表情,神色不显就已经气势非凡,无人敢多问。 那些还没完全离开的书生小姐们身形俱是一僵,不敢多动一下。 慌乱之中,还是顾文君冷静下来,条理清晰地提出:“陛下,给公主殿下治罪是大,法不度情,但现在公主伤势过重,失血太多神志不清,还需要即刻医治……” 顾文君这是说,陛下射箭是情急之下动手,而非灭口杀人。而且公主确实触犯了罪条该罚,陛下这么做不算错。 但陛下也不会任由公主死掉。只要能救公主,也愿意施手救人。 这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公主那番指责全是受伤发昏说的胡话,当不得真。 一句话的功夫就替皇帝表态,还做了澄清,不可谓不头脑灵活,反应机敏。 哪怕萧允翊已经两眼迷蒙,也在听到顾文君说的话之后扯了扯嘴角。 陛下则微微颔首,开了金口。 “好,你需要什么尽管说,自有人会准备。”他射了致命一箭,却还是放手让顾文君去救人。 然后萧允煜才移眸扫过其余诸人,总算把注意力分给了那些无辜牵累的年轻子弟们,说了一声:“把人都带下去,免得再有伤亡。” 一句令下,众人如获赦免,随即加快了脚步,从里堂逃命出去。生怕跑得不够快,又被皇帝拦下。 今天他们听到的皇家辛秘已经足够多了。一群人才从公主手下躲过一劫,可不敢再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 眨眼间,乱糟糟的里堂就清了场。 只剩下了萧允煜、顾文君还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公主,阿武垂首候在角落里,奉上了顾文君所要的各种医疗用具。 萧允煜已经移步下马,站在顾文君身边。 但以里堂为中心方圆几里全都被清扫了一遍,上到师长下到学子毫不见踪迹,只剩下皇帝的心腹驻守周围,防范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为顾文君留出了充分的空间施展医术。 顾文君低伏着,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处理箭头。这一处的伤势位置危急,远比手掌上的更难对付,顾文君一边凝神一边道:“阿武,给药加大火,熬快一些。” 阿武在旁乖乖应声。 而萧允煜则在顾文君身边踱步,好以整暇地盯着那道朝思夜想的身影,想要记住顾文君的每一个模样。 皇帝本人就是顾文君的病患,他当然知道顾文君的医术了得。 加上他根本不在乎这次治伤抢救的结果,自然毫无所谓,甚至还有充足的闲情逸致。萧允煜拿到了这次事件的“证物”—— 他将手里的亵.衣收好,还慢条斯理地折起来。这过于狎昵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一定压不住风言风语。 可现在顾文君管不到陛下,为抢救忙得一头汗。 紧急处理了伤口,又灌了三碗药下去,顾文君才收手,让皇帝的人把公主抬下去。顾文君问道:“陛下,公主犯下如此大错,得罪朝臣儿女,是彻底起不来了,陛下无需再忌惮。” 言下之意,是想要让陛下放过萧允翊一命。 饶是顾文君神机妙算,也想不到公主的性子会如此刚烈,竟然把一个宅斗的婚嫁算计硬生生变成杀人谋逆,让人咋舌。 萧允煜轻呵一声:“文君不必忧心。既然你出手花了心思救她,朕自然不会抹杀你的功劳,白费你一番苦心。 何况朕也达到了目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勿要拖累自己。文君的教诲,朕都一一铭记在心。” 顾文君心下恍然。 萧允煜学得确实十分精妙。 就连顾文君也只不过是想要等着这群人全都冒出头后一并反击,狠狠一击。她只想着借力打力,让顾瑜和公主声名狼藉。 这也是她惯用对付顾瑜的手段。 这是顾文君在和顾家阴私斗法中磨炼出来的手段。 然而,萧允煜却有一套更加残酷血腥的宫廷斗争法则。顾文君和顾瑾、顾瑜有着难以调和的家族矛盾,而萧允煜则与他那同父异母的皇妹有着深恶的血海之仇。 顾家人只求名利,萧氏皇室却是要争权势,夺江山。 事关正统大业,更不可能留情。 萧允煜远比她更了解公主的秉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萧允煜也不想留一个后患,哪怕萧允翊是公主不是皇子,他也决心除掉这个潜在的威胁。 “陛下,英明。” 顾文君感慨,陛下的成长之快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顾文君都想不到,萧允煜竟然会考虑如此深远。 陛下,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易怒的少年皇帝了。 他变得更成熟、更危险,也更懂得隐藏自己。 萧允煜并没有托大,放松神色轻叹:“是文君教得好。” 皇帝一直都在留心观察顾文君,他见顾文君神情复杂略有异样,就猜出顾文君怕是又在忧虑。 他转移话题:“而且,朕还不够英明,比不上季家啊。” “原本朕还以为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想不到还是被季家嗅到了苗头,甩手逃了干净。” 听到这个,顾文君也皱眉。 这么多事情,都有季家在背后推动的影子,事到临头,季家却躲起来一点也不沾边,只把萧允翊推出去,倒是真舍得。 萧允煜道: “当初季太后掌权,朕人微言轻,又受蛊毒控制,季家坐享泼天富贵朝中独大。权势极盛之时,季家还动过心思,想要直接拥护一位女帝。” “陛下是说……” “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像培养皇子一样培养萧允翊?季家本来就是把萧允翊当成未来储君看待,而非公主。” 真正的季家女,都是送宫里铺路的。 只有季家男儿才会获得器重,着重花费心思训练。萧允翊显然不是学得如何涂脂抹粉,如何讨好男子欢心,而是文韬武略,攻心计谋。 结果如今形式一变,萧允翊又被转瞬舍弃。季家为人处世之道,全围绕着一个“利”字当头。 也正因为如此。 萧允煜更不可能放心季家,哪怕季家一改作态低头讨好,新仇加上旧恨,萧允煜也不会放过他们,势必要连根拔除。 这又是萧允煜过往的阴暗部分,顾文君听得入神。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陛下是在向她解释今天这一残忍无情的绞杀行动。萧允煜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却唯独不想顾文君疏远抵触自己。 顾文君忽而醒悟,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文君明白了。”顾文君点点头,她正要和陛下商议之后如何应对季家,就看到萧允煜的龙袍胸前微微鼓起,透出了一块白。 “这是……” 顾文君微微睁大眼睛,意识到皇帝是趁乱把那件亵.衣偷偷昧下了,而且还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这,这算什么! 顾文君的脸颊烧得通红,连咽喉都隐隐发烫,差点以为是自己也得了那什么“肺疫”,说不出话了。 “陛下,这里可是学坊!”是读书的地方! “朕知道,这里是京城学坊。” 萧允煜还冲顾文君一笑,眉宇间戾气消散,只余一片温柔。“文君最近受惊了,朕这就亲自送你回文山书院。” “陛下,啊!”没有给顾文君反对的机会,萧允煜又一把抱起她,不顾挣扎地将人带上马。 第四百三十三章 陛下畅快极了 “陛下,不可。” 顾文君被抱在怀里,这次萧允煜收紧力气,陛下的手臂就像是铁笼一般禁锢住了她,不允许顾文君再次逃开。 她越动,越陷进陛下的怀里,顾文君担心被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连忙乖乖坐好,不再做反应。 顾文君只能用嘴巴劝。 “陛下。之前允翊公主说出那番话,已经引起一些注意了,陛下应该更加小心,避免和我亲近才是!” 皇帝嘴唇微微勾起,轻嗤一声,他都已经带着人马赶到京城学坊,又亲手射出两箭,更不会把那些话放在眼里。 “文君多虑了。”萧允煜道,“公主所犯之事众多,罪名累累,她的话,不会有人当真,也不敢当真!” 顾文君还要再说,却被萧允煜当即打断。 “难道文君要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而疏远朕吗?” 萧允煜反问:“朕知道,你已经受够了那些莫名的谣言纠缠。等今天一过,那些议论应该就消停了。 由此可见,传言越是闹大,越是不能退缩,假的怕真的,真的更不必怕。” 顾文君忍不住说:“我不怕顾瑜编的那些话,更不怕公主登门算计,那些都是莫须有的,但是……” 但是顾文君扪心自问,她与陛下之间并不清白,不仅是君臣,医患,知己,更存着几分暧.昧情愫! 顾文君有口难言,皇帝却丝毫不避讳,纵马哂笑一声,便直接带着顾文君光明正大地离开里堂,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但是,朕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萧允煜一字一句,郑重承诺:“朕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做娈宠。文君,你的才华,你的抱负,朕都看在眼里,绝不会轻贱。 朕答应你,殿试过后,你便是朕的朝中重臣。” 帝王的真心太重了,一字千金,一诺更是不可估量。 顾文君托付了许多,萧允煜何尝不是想要通过与顾文君分享宏图抱负,来实现相守相知。 正因为他们无法谈婚议亲,萧允煜更不会允许顾文君正常地娶妻生子,所以他只能在其他的地方弥补顾文君。 听了陛下的话,顾文君触动不已。 陛下依然霸道专制,唯独对顾文君敞开心扉,每每坦诚相待。 他那些承诺也并不是只在私下的胡乱应许,因为陛下不仅爱她,更是发自内心地看重她。哪怕公主把隐秘的情感捅出去,陛下也丝毫不惧。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喜悦的羞意,顾文君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厉害,她不敢暴露太多女儿情态,只能低头应道。 “文君一定会竭尽全力准备殿试,不负陛下所托。” “嗯,你知道朕已经想好要封你做什么……” 封做什么? 顾文君心里一跳。 不过萧允煜马上就道:“状元非你莫属——要是没考好,自己想办法。” 原来是状元! 她刚才竟然联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封赏份位! 都怪这段时间接连把她往姻亲上拽,不是要给顾文君说媒定婚事,就是要给顾文君安一段风.流韵事。 萧允煜一开玩笑,顾文君就下意识想到了这些。 原来在她心底,并不是无动于衷,也是暗暗想过嫁给陛下…… 但这也只能是隐藏起来的想法。 顾文君低垂着头,她的发丝挽起扎着书生巾帽,垂首便会露出一截白皙如雪的脖颈,她感觉颈部后侧隐隐发烫,是陛下在盯着看。 她想提醒萧允煜别看了。 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现在她人都在皇帝怀里,还和皇帝骑在同一匹马上,已经足够惊世骇俗让旁人震撼,再有其他轻薄的举动也不算什么了。 果然,他们一出来,候在学府外面的一众师长、先生们都吓了一跳,甚至都忘记要行跪拜之礼。 “陛下,这是……” 萧允煜扬起一手,示意他们免礼。 “今日之乱已经平定了,辛苦诸位了。顾文君在生死危难之际依然从容,应对立功,但是此事关重大,不可对外宣言,朕既无法嘉赏,便想送上一程,以表心意。” 如果不是顾文君亲身经历过,乍一听这段话,她都要信了。 陛下学得真快。 当场就把顾文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学去,用来应付这些年长的老古董们。顾文君都挑不出错处,师长们就更不会怀疑陛下了。 他们还当陛下是在警告,连连应道:“是是,还请陛下放心,我们一定管好自己和学子们,绝不会传出任何一点消息。” 倘若公主只是暗中偷.情不守贞洁倒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涉及挟制一众学子还威胁杀人灭口的罪名,那是谁都担当不起啊。 说完,他们又忙不迭地请罪。 “允翊公主曾在京城学坊就读,学府却没有好好教导,竟让公主酿成如此大祸,还望陛下恕罪!” “这一切都是女子学坊看管督促不力,接连出了顾瑜、允翊公主这样的祸害……” “京城学坊今后会加紧整改,废去女子学坊。” 顾文君听不下去了。原本女子学坊就只是一个为了让世家子弟结交千金小姐的噱头,实际上根本没有教书育人,最多不过让闺秀们学习琴棋书画,加强女德,极其敷衍。 名门千金们在女子学坊结伴交友,算计斗气,也就图个争名声的乐。 如今,京城学坊还要因噎废食,直接去除女子学坊。 顾文君抬头道:“这位师长,废去女学是否不妥。京城学坊也接连出了顾瑾、季诵远这样的丑事,为何不干脆停学补办?” “你!” 京城学坊的师长瞪向顾文君,但才瞪了一眼,就连忙收回了眼神,又摆出恭敬的神色。要不是皇帝陛下就在顾文君的身后,明摆着要撑腰,顾文君早就这些教书先生们被喷成筛子了。 “顾公子,虽说你已经科举及第,但你毕竟是文山书院的人,又还只是一介学子,说这话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现在他们只能压着火气和顾文君理论。 皇帝原本是不想和他们多说,更想和顾文君独处,但是见顾文君与他们辩论起来,萧允煜觉得有趣,便没有阻拦任他们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未来的重臣发飙。 顾文君开口。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是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顾文君擅长说辨,她也不想把这些先生们气死,又示弱一叹。 “这是京城学坊的事,确实与在下无关。 只是顾瑜生病托我医,公主殿下又要请我见面,我也算拖进了这些事里,经此一遭,还望各位师长们允许文君说上几句。” 这话就说得那些长者们挂不住脸了。 是啊。 顾文君可是被他们请过来的,结果折腾来折腾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顾文君在皇帝面前展示露了脸。 他们学府的学生们倒是全被吓得,只知道保命逃窜,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挣到,合着就成全了一个顾文君! 京城学坊丢人又丢份,还占不住理。 就是师长到了顾文君面前,也不由得弱了一头,没之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那倒要听一听顾公子说说,该怎么做?” “在下以为,个例不能直接为其他人定论。 但若一定要揪着顾瑜和允翊公主的问题,那么就好好分析。两人都在女子学坊就读,与其说女学无用,倒不如说女子学坊的用处还不够大。 女子学坊分开教学,只有闲情雅致,并无教书育人,自然是无意义的。” 顾文君说得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女子并非不如男子,既然京城学坊开辟了女子学坊,不如一视同仁,好好教化。” “说得好听,那你们文山书院为何不收女子!” 闻言,顾文君不但不生气,反而点头认同:“师长说得是极,这就是文山书院不如京城学坊的地方,我回去就像家师提议,也要向你们学习,开设女学班……” 这话说得,让京城学坊的师长们听着也舒服,火气也起不来了。 沉默中,还是皇帝哂笑一声,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依顾文君所言,设女学!” 陛下的心情畅快极了。 今日他已然达成数个目的。 萧允煜的眼中闪过一道深意,眸色微暗。顾文君竟然如此重视女子读书,言辞凿凿,发聋振聩,不是深有感悟是说不出来的。 这是不是因为顾文君自己也深受其累,才不得已女扮男装呢? 第四百三十四章 顾文君住哪里 陛下心中早已起疑。 但是萧允煜不会直接问顾文君。他知道顾文君才思过人,一旦他开了这个试探的口,一定会引起顾文君的警觉。 倘若他的怀疑是真的。那顾文君瞒了这么久,从一郡之地走到今天,绝不会轻易让他知道。 萧允煜没有心思再应付京城学坊的一众师长,说了一些话便打发了他们。然后他一抖缰绳便纵着马轻跃,半拥着顾文君离开了京城学坊。 皇帝发话,自然无人敢有异议,何况顾文君能言善辩,早就把京城学坊的诸位教书先生们说服了。 加上陛下拍板支持,他们自然无话反驳。 离了那片乱遭地,萧允煜故意快马走了几步,将手下们甩在十步之后的地方。他收紧了手臂,将顾文君圈在怀里,享受这片刻的安逸时光。 他贪恋地看着顾文君。只见这位翩翩浊世佳公子腰身纤细如枝柳,皮肤凝白如羊脂玉。 萧允煜摸过那肌肤,丝滑如绸缎,更搂过那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或许正是因为他与顾文君从初识便是受伤被捡回去,同枕共眠,后来又屡次亲密接触从无避讳,才让他陷入了灯下黑的迷障,根本不曾怀疑过顾文君的性别身份。 还是那个贪心犯上的宫女一语点醒了他。 这样一个绝色摇曳的尤.物,当真是男子吗? 世上也确实有面目精致秀气的男子。但外形可以达到肖似,身骨却做不了假。 之前顾文君还未发育,就是一个消瘦的少年,现在顾文君终于丰韵了一些,但肩颈腰臀,却都不似男子般横阔生长,反而更像是…… 萧允煜盯得久了,眼眸幽深不见底,那视线落在顾文君身上烫得厉害。 顾文君一直装作没有感觉,实则早就泄露了情绪,眼见快到文山书院,顾文君终于装不下去了。 “陛下,已经到文山的山脚了。书院在上面,骑马不便,你把我放下来吧。” 萧允煜轻笑:“朕自小就擅骑射,这点山路算不得什么。” 顾文君被逼得没招了,投降:“好吧,陛下文韬武略,文君佩服。但是我身子弱,经不起颠簸!”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猛兽捕获了一般,实在如芒刺背,在马上坐不下去。 萧允煜抱了一路的温香软玉,又嗅着顾文君身上那一丝幽香,心情大好,也不愿逼顾文君太紧。若顾文君真是隐瞒了性别,那他确实也该注意一些言行举止—— 皇帝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后,便趁顾文君不注意直接搂着腰将人放下了,都不让她自己下马。 “陛下!” 顾文君的轻呼只换来一声笑,萧允煜道:“朕说了要送你去文山书院,自然要送到底。要坐轿,还是要让朕同你一道走上去,你定吧。” “……” 顾文君怎么可能让萧允煜走上去,就算皇帝身后那群人没有意见,书院里的人看到了也会惊得下巴都掉光。 要是让皇帝为了陪她一介书生,徒步登上文山书院,那动静一定比公主的八卦轶事更轰动。 那她的师父程鸿问肯定也坐不住了,不可能像面对这次绯闻一样置之不理,说不定就直接冲出来骂她恃宠而骄。 顾文君两头为难,一时无奈,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和陛下一同骑马上去干脆。 最后也只能坐轿了。 这文山书院附近都是山路,来往间倒是不缺轿夫,只是这派头、规格都是民间自用的,最多也是在里面铺一层软垫子,特意为家里有钱的文弱书生服务的。 轿子配没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倒也还好。 可要是让陛下坐在里面—— 此时的山腰顶部。 文山书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顾文君这段时间频繁去京城学坊,是为了给那个折腾人的顾瑜治病。 今天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是见不着了,消息灵通、背景深厚的,或许能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风声。 至于其他,肯定会被压下去,避免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文山书院的学子们是见不到陛下骑马射箭的光景了,但他们也十分有幸。 因为他们今天就亲眼看见了一桩奇事。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之前,一顶其貌不扬的小轿从山下晃悠悠地抬到山上来,不紧不慢,在落日的余辉中十分惹眼。 那明明是寻常的山轿,旁边却配着一队骑马佩剑戴弓的精锐,个个人高马大,从头到脚都穿着盔甲,兵器配备齐全。 还以为是哪一支军队来了。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们竟然是在护送那一顶不起眼的轿子。 门口的书童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列队行至眼前,里头的人才撩起轿帘,露出里头庐山真面目的一角。 “顾首席!” 书童喊到一句,“你从京城学坊回来了?好像听说公主殿下都去了,没出什么事情吧。” 这些护卫个个都是训练过的精英。 他们列阵整齐,训马有度,堪比行军,一看就是皇家的。 动静不小,已经引来了不少书生,好奇地聚过来,但是因为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探头探脑。 直到顾文君先一步下了轿子,可她看了一圈惊讶茫然的脸,也一时有些踌躇,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没什么事……” “那这些人是?” 还是另外一个人主动开口,沉声解围道:“安心勿躁,这些人是朕的皇家亲卫,只是朕不放心,命人来护送顾文君罢了。” “啊!” 那书童倒吸一口气,连对方的脸都没看见,扑腾一下就跪倒在地了。 文山书院的书生们则是远远就看到了一袭明亮的金色身影从轿子里出来,再看到书童跪地,他们立刻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当即,纷纷弯腰俯身。 “参,参见皇帝陛下。”书生们不太熟练地喊了几句,跟着大家一起问候:“陛下万岁万万岁!” 师长们也被惊动,全都跑出来。 文山书院的院长程鸿问来到了所有人前头,代表书院向陛下问好。 “陛下突然驾到,文山书院准备不妥,有失礼仪,还望陛下勿怪。”程鸿问一边行礼,一边恭敬问候。 皇帝笑道。 “本就是朕突然拜访,自然不会怪到你们的头上。” 萧允煜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解答了众人的疑问。“最近传出肺疫之事,朕十分重视,特去了京城学坊探问。 顾文君治病辛劳。朕感念至极,便决定来送一程,诸位不必惊惶。” 他说完,书生们是没有什么疑问了,只剩下对顾文君的佩服。 但师长之中,程鸿问是不会轻信的,深深地看了跟在一旁的顾文君一眼。程鸿问本就是保皇一派,更是顾文君的师父。 陛下都这么说了,他有疑虑也不会反驳,便替顾文君感激应下了。 萧允煜此举当然不是为了贪图这点亲近顾文君。 这段时间风言风语颇多,之后想必还会因为允翊公主的事情再起一波争端,势必要殃及顾文君。 此次事件都是在学府里闹出来的。 萧允煜有心在京城学坊,以及文山书院走一遭,就是想要为顾文君撑腰,坐实顾文君这个陛下心腹的身份。 当然,能顺便和顾文君多待一会儿,也是极好的。 萧允煜看了一圈少年书生,都是年纪轻轻,器宇轩昂。想到顾文君平日就是和这些人一起,皇帝的神情一敛,突然有些不悦。 “文山书院建在山林,远离闹市,倒是别有一番雅致,难怪今年科举屡出人才,想必读书都是用功至极。 不知道学子们日常起居如何。” 他心中一动,临时起意,要去探一探顾文君的住所。 其实萧允煜就是想问,顾文君住在哪里。 第四百三十五章 有的好看咯 书院的学子们却不知道皇帝的真实心思,还以为陛下是福灵心至,体恤读书人,俱是心神震动,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为萧允煜作诗写文章。 要不是依他们的身份,还不足以和当今帝王对话,早就自荐为陛下引路了。 至少目前,文山书院也只有一个顾文君,堪堪得了陛下的青眼。 师长程鸿问察言观色,心中涌出几分思量,他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顾文君是文山书院的首席,就让他带陛下逛逛吧。 如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陛下多担待。” 论才情论名望,顾文君本就是文山书院当之无愧的第一首席。纵使一群人都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让陛下记住自己,也没底气和顾文君争。 没看见皇帝都送着顾文君回来吗。 这样另眼相看的厚待,就算是师长程鸿问也不曾享受过。 陛下多看了顾文君几眼,多和顾文君说了几句话,都被书生们记着呢,纷纷羡慕不已。 当然,这群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要冒出头和皇帝陛下搭话,是不敢的。 君不见这位皇帝陛下年轻气盛,相貌俊美,五官深邃锐利,身材又高大挺拔,四肢修长,矫健有力,将一身金色龙袍穿得潇洒,气概非凡。 尤其是那五爪金龙,印在他身上像是要活过来似的,口含玉珠,眼露锋芒,更显金贵。 何况这位陛下也不是在宫中精心照养长大的,那是握过剑弯过弓,自然也是杀过人,砍过头的。萧允煜之前暴戾的威名赫赫,早已深入人心,谁不敬他怕他,尊崇中总是多了几丝畏惧。 程鸿问说了让顾文君带路,陛下这才勾了勾唇,露出笑意。 无人敢有异议。 顾文君无可奈何,便带着陛下去了她往常居住的小院。程鸿问和几个师长跟在一旁,皇帝的亲卫则驻守书院之外,只进来了两个远远缀在后头,以防万一。 萧允煜才不管其他人住的什么地方,是金屋也好是破洞也罢,和他无关。 一到地方便指名道姓地问了顾文君的住所。 看他是打定主意要看,顾文君也只能说:“陛下勿怪,在下近日在京城学坊和书院之间来回奔波,疏忽了打理内务……” 顾文君出门时哪里想得到皇帝会来,根本没有准备,屋子里也没有好好清扫。她难得扭捏起来,还想对萧允煜劝几句。 可惜他们在文山书院。 这可是天下读书人中最向着皇帝的一派了,就算忌惮暴君,也是谨遵督促、教化陛下的理念,绝无二心。 顾文君的师父程鸿问就在一旁,怎么可能拒绝陛下,见顾文君想阻拦还暗瞪了一眼,为陛下便指了方向。 “陛下,这边请。” 萧允煜嘴边噙笑着颔首。 他无需动手,自有下属推门,萧允煜迈步进去,看到一方澄净通明的屋子,眼中的幽暗才稍微淡了两分。 虽然简陋倒是样样齐全,没有缺损,倒是没有苛待。 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看着顾文君,就连顾文君现在身边的阿武也是宫里出身,掌握了顾文君的一切动向。 皇帝知道,顾文君从之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可文山书院到底全是男子,哪怕分屋住着,也总是不便。 以前萧允煜只想着保住顾文君的安危,不会想到这深入的一层。然而现在他心里生出了一些疑问,自然就想得更多了。 等萧允煜进来后,手下又去推窗,让他能更好地观赏。 住宿的地方,七步就能走完,倒也不需要看多久,萧允煜却仔细地看了一圈,开口:“文君倒是一向喜爱干净。” 皇帝竟然喊顾文君的名字! 这是多么大的宠信啊! 连文山书院的院长程鸿问都差点按捺不住神情,眉毛扬起眼睛一亮。跟着的那些师长们就更是震惊,暗暗咋舌。 顾文君以后真是不得了啊! 看起来,文山书院终于要在顾文君这一届扬眉吐气了—— 突然,萧允煜注意到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到窗户旁边,指着支撑出去的杆上挂着的白布道:“书生们的衣物,就晾在这里吗?” 这种内勤细节,程鸿问就不知道了,由另外一位师长代为解答。 “一般会有小厮负责清洗衣物,后山有块空地可以晾晒。要是不想放一起,学子们也可以晒在自己屋里……” 而顾文君,早在皇帝看到那件物什的时候就已经僵住了。 她现在需要的布条可不少。 裹胸穿戴的,还有来月事时垫在两腿之间的……用量极大。而且顾文君还都不能假手于他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清洗,更换,收拾。 连阿武都不能随便进来。 可是顾文君一时意外,就让萧允煜再一次看了个正着,而且还带了一帮人! 她感觉整个脑袋都像是烧起来似的,只差一捧火苗子就能点着。 顾文君用尽全部的力气才遏制了自己的情绪起伏,尽力不露馅。她按着语气,故作平静地解释:“这是包扎治病用的,不好和那些衣物混在一起……” 师长们恍然大悟,没有多想。 可是萧允煜却留了心,他身中蛊毒,虽然算不上久病成医,但也常常和大夫太医打交道。在认识顾文君之前,萧允煜就受过不下百次伤,他当然认得什么是医用布。 这些白色的布料细密柔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止血治伤用的。 而且。 萧允煜又想到,他似乎不止一次在顾文君身上看到这些白布了。一次顾文君的衣襟松开…… 他心中转了数个念头,心潮涌动,面上却半分不显,说了几句就带人出去了。这是顾文君的住所,萧允煜霸道至极,又怎么会让一群外人在那里停留。 当然,他也不打算让顾文君这样住着。 剩下的地方,萧允煜也还是做面子地看了看,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最后夸了一句。 “师长谦虚了,文山书院明明十分周到,连书生们的日常起居都考虑到方方面面,朕甚是欣慰。” 众师长都是一脸喜意,只觉得陛下.体贴入微,不仅看到了科举成绩,而且也看到了书院在幕后其他的辛劳。 要不是都顾着那几分读书人的清高,简直想要磕头谢恩了。 萧允煜又隐晦提出一些建议,均是关于隐私、安全性的问题,文山书院照收不误,全都应下。 这时候,就算萧允煜说,让文山书院开放收女学生,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连教书先生们都喜悦动容不已,书生们就更加激动了。一国之君,不仅亲自来了文山书院,而且还停留了这么久,这对他们来说,也是面上添光的大事。 一番谈话下来,宾主尽欢。 只有顾文君坐立不安,希望陛下赶紧离开回到宫里。 至于京城学坊的师生们,就没有么幸运了,他们不仅没有享受到皇帝陛下难得善解人意的亲和一面,而且还要接收世家各族的审问和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李家首当其冲。 “公主殿下当真因为逼婚不成起意杀人?” 李家的小姐眼上已经涂了药,无法睁眼,但还是不能歇息,被祖父母,爹娘架起来一通逼问。 李雪容委屈的点头:“千真万确,我就是因为目睹了这一切,才被允翊公主恼羞成怒打了。 她还说要杀了我们所有人!要不是陛下及时赶到,女儿连命都没了!” 李家众人情绪也是奔腾起伏,忽而惊吓忽而感慨万分。 “那陛下说了什么吗?” “陛下交代了,这件事就以顾瑜病情有染处置,不得对外泄露。”李雪容想到那副景象,也是两股战战,依然惧怕不已。 “那公主可还活着?”李家人光是听着也提心吊胆。 李雪容也不确定:“最后是顾公子救治了一番,女儿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李家叹道:“这顾文君当真是少年英才啊!这么大的事情,他都能临危不惧,想必一定让陛下印象深刻,难怪独得青眼。 公主殿下想算计到他头上,也不奇怪。” “可公主触犯如此大罪,不死也是废了,那么季家是不是完蛋了……” “也不一定,季家还有一个嫡女在后宫当贵妃,到底是离陛下近水楼台,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嫡子进了殿试,要是发挥出色,说不定还能翻盘。” 这时,李雪容想起公主那句疯话,她咽了咽口水,到底不敢说出来,何况那说不定只是公主发疯的呓语。 她闭着眼睛含糊道:“陛下英武,但不近女色,贵妃恐怕也没用。” “那季家岂不是只剩下一条路——殿试比拼,和顾文君争!” “之后的殿试,好看咯!” 第四百三十六章 陛下是不是对你? 各世家们都知道接下来还有一番争斗,纷纷提起一颗心。 而外界却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仍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稳中有升。 在百姓们看来。 京中最大的新闻其实是皇帝先后亲临京城学坊,文山书院。有这作对比,允翊公主闹出来的动荡轻而易举就被压了下去。 对外只道是学坊有一个女学生得病了,宫里重视,这才摆出了一些大阵仗。 皇帝着重提到:幸亏有顾文君不畏病疴,不计前嫌地伸出援手,为两所顶尖学府搭出一条互通有无的桥梁,这让陛下都不禁深深感叹。 听说皇帝又下令改制,出了一些草案。陛下的意思是让两边互相学习优点。京城学坊不能只重视授课传道更要注重育德。 文山书院也应该学习京城学坊的包容,开设女学班,普及世人。 先不提这些改革策略引起了多么大的反响,又被多少老古董们抨击斥责。但至少陛下让世人记住了一点。 原来当今圣上萧允煜不只是一个会杀人诛九族的年轻暴君。陛下的心里是有天下读书人的,他在乎社稷栋梁,他在乎国朝民智。 这对所有志在朝堂的书生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喜事! 他们管不到陛下以前做了什么恶事,只寄托于陛下未来会是一个重视人才,提拔青年的有为明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挤入那朝堂,一展抱负。 随着陛下在文山书院关心书生们起居的事迹传出去,反而还成为了一桩美谈,变成佳话。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顾文君。 人们完全忘记前段时间是怎么揣测她和公主殿下的风.流韵事的。但凡亲眼看到陛下对顾文君丝毫不加掩饰的关切,都不会疑心这背后是不是另有原因。 这绝不可能是因为顾文君要和皇室勾结才有的热切。 更不可能是因为其他龌龊。 陛下的真挚、恳切毫不作假,更没有半点心虚,坦然相待。要知道,那可是曾经杀人不过点头地的萧允煜啊! 就算是文山书院的师长程鸿问见了都忍不住动容,连连感慨:“陛下当真器重于你,你一定不能让陛下失望。” 顾文君只能应答称是。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她便十分乖巧,程鸿问问什么,顾文君便答什么,没有一丝隐瞒。 但是程鸿问作为她的师父,却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夸了一番年轻君王的所作所为,随即话锋一转,反问顾文君:“就是陛下如此器重,都有些奇怪了,倒不像是看待未来的重臣这么简单。 那日陛下来文山书院,说是为了今后的臣子,可依为师看,只是为了你吧。” 顾文君的心中一凛,俊丽生艳的容色都沉寂了几分,肃敛收正眉眼。 她向程鸿问解释:“师父,之前出了这么多的事,陛下也是担心我。” 程鸿问摸着胡子冷哼了一声。 “陛下担心你,怎么不担心其他人!你倒没出什么事,那些京城学坊的公子小姐们怕是吓得不轻,一连休了好几日没有上课授业。 陛下对你,当真是太好了!” 程鸿问虽然老但不傻,他一眼辨出陛下对顾文君十分不同,加上他毕竟岁数年长,吃过的盐比年轻后生吃过的饭都多,对中间的蹊跷起了疑心。 他看着自己的徒弟,一袭月白衣,一张雪玉皮,两只星辰眸,一抹朱红唇,端的是举世无双,美色绝伦。 要是再长下去,必将祸国殃民! 从前程鸿问根本不会去想这些东西,他满眼只看到顾文君的谋略,志向,惜才都来不及,哪里会考虑别的。 可现在顾文君的前途不愁,倒是另一桩人生大事让程鸿问这个师父操心起来。顾文君的家世不好。 那顾家只会添乱,毫不可靠。 也只有程鸿问能担负起为顾文君说媒相妻的职责了。他打心底里将顾文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十分上心。 可是顾文君接连拒绝了当朝首辅大人的独生嫡女,又果断解决了宫中公主殿下的婚事算计,简直油盐不进! 程鸿问都不信邪了。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难道还能找出更富贵,更好的吗? 偏偏顾文君说过,有心上人! 这下,程鸿问陡然一激灵,他仔细一想,惊觉顾文君从没有说过到底看上了哪一位女子。他甚至不知道,徒儿心仪的到底是不是男子。 再看顾文君这倾国倾城的过人美貌,程鸿问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些猜疑。他只能试探顾文君。 但顾文君要藏,就绝不会暴露任何破绽。 她平复情绪,冷静道:“陛下的器重浩瀚如山,正因为陛下如此护着我,所以我更要摘得第一状元,才能不负所望。” 这话是程鸿问爱听的。 他总觉得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分争名夺利的锐气和野心。不想当将军,怎么做好兵? 不想当大官,那入什么朝堂! 心怀天下和发展自身并不是完全冲突的。程鸿问也是对顾文君给予厚望,才紧紧看着,生怕这好苗子毁了。 程鸿问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把心放在正事上就好,切莫耽于情爱。” 顾文君笑道:“师父之前还要为我说亲,现在却反过来劝,这叫什么事儿?” 听到这话,程鸿问也是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 “为师还不是为你操心!” 然后程鸿问又叹道:“之前怕你孤单一人,屋子里冷清,后来为师听着那些风言风语,发现你倒是不缺爱慕者,是为师多虑了! 为师还得反过来盯紧你,免得你被这滚滚红尘带歪了。” 顾文君神情自然,似乎没有异样,还笑了一下。 “师父想多了,文君心中只有一人。无论能不能和那人在一起,我都不会忘记本心,一定会督促勉励,更进一步。” 程鸿问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顾文君松一口气,程鸿问又杀了一个回马枪,猝不及防地开口:“那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心上人,不能在一起吗?” “我!” 程鸿问脸色沉下,喝问:“顾文君,你说实话,那人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不出后面的话,只能以手指往上点了点,以代天子。 “师父!” 顾文君打断程鸿问,她不可能再无动于衷,眉头紧蹙,直视程鸿问。“文君知道师父在想什么。我只能说,师父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 程鸿问差点被这发非所问的话气死,“你不敢回答,那意思就是真的和陛下——?!” 顾文君却没有被师父的怒火压倒,她一鼓作气,反过来质问:“难道在师父眼中,我顾文君就是以色侍人才能让陛下另眼相看吗?” “这……当然不是。”程鸿问最喜欢的就是顾文君的灵气,怎么会否认她的才情。 “那师父又在担心什么?” 顾文君道:“我钦慕陛下,是看到了陛下的治世才能,看到了陛下的隐忍不易,更想要为陛下效力。 而陛下器重我,也是想看重我的才华,为陛下所用。一切发乎情,止乎礼。 我与陛下分得清,难道师父还分不清公私,辨不明是非吗?” 程鸿问被她那张嘴巴堵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得伸出手指都对不准顾文君。 他想了又想,还是憋不出驳斥的话。 最后程鸿问只能负气甩出一句:“好,你伶牙俐齿,你能言善辩,为师说不过你。 但是顾文君,摘得科考状元是你说的,为国效力不掺私情也是你说的,你要是做不到,那就别当为师的徒弟了!” 等程鸿问离开,顾文君才堪堪卸下伪装的面具。 她脸色苍白,额角沁出阵阵冷汗,柔弱得让人心疼。 允翊公主的疯话到底应验。 陛下对顾文君的心思越来越明显,昭然若揭,只差被有心人点明,他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尤其是顾文君,她能当少年才子,但能做一辈子的男儿郎吗? 第四百三十七章 季家应对 顾文君的担忧不是毫无缘由的,允翊公主那些疯话是故意说给那些世家的少爷千金们听的。 公主恨透了皇帝,她就是死也不想让萧允煜好过。 虽然顾文君巧舌如簧,当场就圆了回来,但到底还是被有心人听了进去。 在场的公子小姐们好不容易从那日突变的危机中逃脱出来,都纷纷告假在家中,既是和长辈通信,也是想要避开风头。 季家反应最快。 在允翊公主被按罪名拿下后,就立刻召回手下,调整计划,装出一份安分守己的模样。 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损失惨重,折了一位皇家公主。 季家嫡子季诵远不甘心极了,“爹,陛下直接派人闯进京城学坊,还将允翊射伤,陛下根本就是想杀了她! 这合乎法规吗?难道我们就真的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 虽然季诵远和允翊公主也并不亲近,但他们到底才是一家人。 如今公主几乎被废了,相当于季家断去一臂,季诵远自然气恼。 满盘计划功亏一篑,不仅没有算计到顾文君,而且还被年轻的陛下反坑了一把。季大人何尝不是怒火中烧,气恼于胸。 只是时局已变,他必须沉住气。 “允翊犯傻,她那日威胁的可是一众世家名门子孙后裔,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个高官大臣。皇帝派人闯进去是救了他们的孩子,他们打的命根子! 那些朝廷命臣,王孙公爵感激陛下都来不及,你以为他们会在乎皇帝动手有没有触犯宫规吗?” 季大人季沛生得鹰视狼顾,眉目锐利,为人更狠戾,他知道萧允翊是犯了所有世家的大忌,留不得,于是一早便决定放弃她。 现在允翊公主生死未卜,连个处置下场都被压下了下去,没有公布,季沛却只是淡淡道:“是我对允翊期望过高,宠坏了她。 谁想她竟这般不听话,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自作主张,确实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眼见父亲脸色阴云密布眼神更是冰冷,季诵远不敢再说起允翊公主,连忙低下头。 “爹,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季诵远也察觉到形势十分不妙,心里发慌。 他自出生起便享着季家权势滔天的优渥,长大后更是养尊处优,坐拥名利。整个京城到处都是想要巴结他的人。 论实际上的地位排名,年轻一辈中,皇室之下,就是他季诵远。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季家会没落。 他爹是户部尚书!他姑母是太后,他姐姐是贵妃娘娘,他表妹是公主殿下! 这富贵泼天! 可偏偏,他们一家子都是皇帝的仇人。季家的权势越大,陛下的政.权就越小。 现今太后死,公主伤,贵妃幽禁半个冷宫,连季大人户部尚书这个位置都难保住了。局面一反从前,轮到萧允煜掌权,季家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季大人伸手按在季诵远的肩膀上。 “远儿,为今之计,只有你在殿试上拔得头筹,才能为季家挽回一线生机,你必须撑起季家。” 这情形,季诵远仅仅是金榜题名还不够,他必须成为第一名! 季诵远巴不得如此。 他在家中多日从来一刻悠闲玩乐,之前败给顾文君的事仍然让季诵远怀恨至极,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再与顾文君一较高下,争回那口气! 当然,他们之间的仇已经不止那一次下.药算计了。 季诵远抬起头,生得是一张如玉公子的相貌,只是眼神里充满恨意。“爹,你放心,这次孩儿一定不会再输给顾文君!” 他并不是只知道享乐纵情的纨绔子弟。进了殿试的人并不多,俱是才华横溢学识汪洋的俊才,然而季诵远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眼中能算作对手的,只有顾文君一人。 季诵远有自傲的底气。 毕竟季诵远的品性再恶劣,他也是京城学坊无可争议的首席!要不是他被当众看到和顾瑾的那桩丑事,也不至于在家消停这么久,让顾文君出尽风头。 季大人提醒:“你有决心很好,但是不能小看顾文君,他可不光是个漂亮书生,心思细密手段果决。 顾文君不仅从这场算计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把允翊拖进万劫不复之地,就证明了他的本事。是我低估了顾文君。” 公主最后疯成那样,是萧允翊性格要强刚烈使然,也确实是名声尽毁,走投无路的绝望了。 季诵远听他说顾文君,皱了皱眉。 季大人一向要求严苛,连季诵远都不曾受过父亲这样的夸赞,季诵远便有些不服:“那还不是因为陛下向着顾文君,有皇帝当背后的靠山,顾文君当然有的是办法。 那日允翊出面召见顾文君,陛下后脚就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互相联系的……” 听到这里,季大人也沉吟道:“陛下真是太器重顾文君了。” 说起这个季诵远抱怨连连:“是啊!从顾文君来了京城,陛下已经破格嘉赏了多次! 从金银珠宝,到名誉声望,再到科举闱元,哪一次不是只为顾文君格外开恩? 爹,我之前就说过这不公平。要不是全天下都看着。陛下说不定要跳过殿试,直接点顾文君为状元了。” 季大人先是说:“殿试虽是陛下做主,但还有满朝文武在,只要你能压过顾文君,陛下做不出徇私的事。” 季诵远又忍不住担忧:“可是萧允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重臣,孩儿就怕他们迁怒与我,而且那皇帝只会更偏心,比起我这个季家子,他一定更喜欢顾文君!” 这句话看似只是季诵远想表达自己不占优势。 对于其他竞争对手,季诵远自然不在意,在考场上碾压过去便是。只是要与“天下第一才子”的顾文君再较高下,恐怕真的只能在伯仲之间区分。 万一季诵远只是多赢一点,陛下偏心,还是能把状元给顾文君。 但就是这句话,却让季大人季沛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季沛的眼神沉了沉,他换了语气质问自己的嫡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少绕弯子,直说!” 季诵远面色一哂,他知道瞒不过季沛。可他担心爹不接受不相信,才没有直接说。 “爹,允翊说陛下把顾文君当脔宠,而不是重臣!依孩儿看,这很可能是真的……” 季大人冷冷地盯着他:“你倒是清楚这档子事!” 这档子事,自然包括了季诵远看上顾文君的美色想要暗中下手,却被顾文君调换了药,让季诵远和那没用的顾家嫡子顾瑾滚到了一起,还被京城学坊当众捉奸出尽洋相。 季诵远咬牙:“爹,那确实是我脑子发昏,猪油蒙心!孩儿知错! 但你想想顾文君对女子如何,连公主倒贴也避之不及,再想想陛下对姐姐,就算陛下是不喜季家女,那宫中其他妃子呢? 陛下也是碰都不碰!” “你是说陛下对顾文君——!” 季大人先是怀疑地看了看季诵远,顾文君貌若女子,确实有绝色之姿,他儿子肯定是对顾文君有别样心思的,但是皇帝有没有就不一定了。 “允翊的话可能只是为了报复,不一定是真的……” 季诵远急急道:“不管这是不是真的,都可以说成真的!” 季大人立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是有样学样,又想算计一出,这是把顾文君和允翊公主改成了皇帝陛下。 此举虽然冒进,倒是更有效果。只是一定会触怒陛下。 但看陛下的态度,也是绝不会和季家有回旋余地了,那还不如捏造一个把柄,才能与陛下对峙。 “爹,你不是想让孩儿拿状元吗?” 季诵远催促,他想到那第一的名号也是呼吸急促,野心勃勃,他期盼至极,连眼睛都红了。“这就是能让季家长盛不衰的保证!” 听罢,季大人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他道:“我知道了。” “爹!” 季诵远还要说,却被季大人压了下来,“你放心,爹心中有数了。你只管考虑殿试,其他交给爹。 现在不是时候。 如今那暴君人人称赞,顾文君又刚洗清名声,要算计皇帝和顾文君,还得等一个时机。” 第四百三十八章 捉拿顾瑜是问 季家自然有顾虑,如今正是陛下大权在握的时候,无人敢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再闹出什么胡言乱语。 那允翊公主,和顾瑜的下场都还历历在目,谁敢再乱说皇室的是非? 何况现在人人称颂陛下.体察书生学子,终于有了明君的模样。一时间,世间竟皆是对陛下的称赞。 这时候,说一句陛下与顾文君之间不清白,更不会有人信了。 之前宫中一直放任谣言散播,是为了引蛇出洞,给幕后之人挖坑。现今事情已成定局,皇宫便出面大肆严查。 公主殿下的事情还没热闹多久,就飞快地消停了。上头下令,搜查那些意图不轨污蔑皇家清誉的人。 既然嚼舌根的都被抓了,民间百姓是相信关于顾文君那些事都是莫须有的诽谤了。 正好同窗秦宸的叔叔做差役,一直在京城中巡逻,秦宸托他盯梢那些花钱找小孩、说书人传播谣言的家伙。 那宫里的命令刚下,秦叔叔便交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列名单,抓了不少的人赃并获,倒是立了大功,马上又要升职! 这件事落到其他捕头眼里,羡慕不已,都说他是大难不死才有后福。 众人纷纷奉承,说他或许能成为下一任总捕头 秦捕头心里清楚这些其实都借了顾文君的风光,不敢冒然接下功劳,只能憨厚地打哈哈应付。 但还有不少人却为另外一位巡捕,齐成发齐捕头愤愤不平,毕竟他的能力更加优秀,怎么就被那个老黄牛比下去了。 谁知道,齐成发不仅没有一点嫉恨,反而还对秦捕头十分热忱。只有齐秦二人心知肚明,这又是顾文君的作用。 实际上齐成发也是顾文君的人,所以他更不会排挤被顾文君一手搭救出来,又扶植上位的秦捕头。 眼见顾文君又得了陛下的赞许。时隔许久,陛下对顾文君的另眼相待不仅没有半分消减,反而越来越多,甚至直接在众人面前表示,恩宠极盛! 这样一来,齐捕头心里更加火热了。 既然投于顾文君手下,他可不打算只指望着总捕头的位置,齐成发有一身的本事,只归缩京城衙门,也太过窝囊了。 这抓人的功劳虽然都归在秦捕头身上,齐成发却对这件事十分上心。还想要逼问出幕后主使,向顾文君顾公子展示自己的能力。 只可惜那些人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勿信了谣言,其他的一点也不肯透露,大概率是有更大的把柄在幕后人手中。 那追究到谣言的源头,不就是那貌美心毒的顾瑜么! 京城衙门满大街小巷的抓人,连好几个学府都盘问了一遍,严词警告不要再传话生事,就是绕过了顾瑜,倒不是对顾瑜格外开恩。 而是因为顾瑜的病! 为了把公主大闹学坊的事端压下去,对外的说法都是病情缘故。这一下子,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瑜得病了! 京城学坊容不下,衙门里也不想平白无故收一个麻烦的“病患”。 那牢房虽然隔开的但是就紧挨着,又闷又湿,极其容易发恶疾。要是抓顾瑜过来审问,万一要是在衙门里传开病,还会殃及差役、官兵,更加棘手。 而且这顾瑜也不是寒门女子,且不说顾瑜是清乐郡主的女儿,到底是顾文君同父异母的姐姐—— 虽说顾文君早已经言明自己和顾家断绝关系,但毕竟是顾文君给顾瑜看的病,不顾僧面,总得顾忌这佛面。 衙门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执行命令的尺度。 齐捕头倒是开窍了,他没有等上司想,而是想办法托人给顾文君送了口信。这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也是这件造谣案子里的话事人。 顾文君的回话也很简单,交代了一句:“顾瑜的病并无大碍。既然宫中下令严查,那就按令查。” 这下,齐成发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找到京城学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顾瑜早就不住在那学坊了,而是被劝退赶走了。 师长们脸色难看道:“顾瑜已经不是我们京城学坊的学生了,莫要再提她!” “之前确实是顾瑜搬弄是非,败坏学坊声名。但是我们已经加强管教其余学子,勒令他们守口如瓶,遵义守信。 没了害群之马,今后京城学坊不会再有这种糟糕的风气……” “我们已经写信给了顾家。何况我们不仅帮顾瑜去求文山书院的首席,还给顾瑜找了安身的住所,是仁至义尽了! 此后,京城学坊与她,再无关系!” 京城学坊把这些时日来丢脸吃亏的阵仗全算在了顾瑜的头上,极为不满。在一众师长的眼里,要不是顾瑜折腾这桩事,又怎么会有后来种种? 连受惊请假的学子们都回来了,顾家却还迟迟没个信儿,那京城学坊也不可能让顾瑜一直赖在这不走,想尽了办法把人送出去。 齐捕头没辙,又辗转找到郊外的院子。 到了地方,他人都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通乱七八糟的摔东西声响,还伴随着喑哑的咒骂。 “他们竟然把我赶了出去,那群畜生,狗眼看人低。咳。将来,我可是要给陛下做宠妃的,他们这样得罪我,迟早会后悔的! 我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那女声音时高时低,夹杂着一点轻微的咳嗽。 齐成发迈步进去才看清里面的景象,惊愕地往后退了退。这院落位置偏远,但胜在空间大,东西样样齐全,也不算苛待。 可是顾瑜却弄得一团乱。 她从小就是被人伺候长大的,一旦离开婢女下人,就完全不懂料理生活起居。就算手里有钱,也不会用,更何况现在还不剩下几个钱。 这病是好了差不多,人却快埋汰没了。 一个消瘦的人影陷在椅子里,她连头发都没有梳理好,一半扎成髻,一半垂下来,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几日没有沐洗,显出一种油腻的拧巴。 加上她怒气冲冲,五官张开,眼神发癫,嘴唇干裂,再好的相貌也会衬得丑陋粗鄙。更何况周围一片狼藉,还隐隐有一种许久没有清理打扫产生的古怪的气味,简直让人作呕。 齐捕头连连后退,还是忍不住捂了口鼻。 也不知道是不是婢女吓跑了,总之屋子里头只剩下顾瑜一个。 齐成发不敢相信地问:“你……是顾瑜?” 顾瑜看见他穿着差役官服,反而脸色一亮,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是,我是顾瑜,你是京官吧? 大人,是不是陛下让你带我进宫?” 齐成发是真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外面都说了,陛下是因为关心我的病,才去了京城学坊的!陛下知道我,陛下在乎我!” 顾瑜说起陛下,眼眸含春,俏脸绯红,只可惜这扮相脏乱,不仅没有美感,反而显得小丑作态。 说着,顾瑜又咬牙切齿,恨恨道:“陛下明明是想来见我的!偏偏那群人把我拦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告诉我,只管自己去前头挣脸面。 尤其是那顾文君! 他倒是打着给我治病的幌子又得到了赏赐,却连一个面也没让我和陛下见到,当真歹毒!” 顾瑜说到激动处还攥紧手,“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什么好处都让顾文君占去了,我呢?那些明明应该是我的!” 顾文君可是齐成发背后的主子。他哪能让顾瑜继续诋毁,直接呵斥打断。 “住口!” 齐捕头道:“顾瑜,你之前到处散播公主殿下的谣言,诋毁皇室名誉,现在还不知谨言慎行,宫里已经下令严惩闹事者。 本捕头就是按令来捉拿你是问,你可知罪!” “什么?”顾瑜明亮的神色一僵,倏地变得灰白,“不,不可能的,陛下明明知道我病了……” 她过于错愕,脚一软,踩到自己之前摔碎的东西。 那尖锐刺进她的鞋,顿时便流出血。 “啊啊——!”顾瑜大叫起来,痛不欲生,却被齐捕头误以为是想反抗,直接压住胳膊捉了起来。 “痛啊,放开我!要是陛下知道你这样对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是秘密更重要还是儿女 剧痛作用之下,顾瑜挣扎不断,口中还不停叫着。 “放开,你就是想要借机轻薄我!”顾瑜说,“你敢皇帝的女人,你想死吗?!” 齐成发一阵无语:“顾瑜,你是疯了吧,陛下根本没见过你,你以为陛下会看上你这样口无遮拦的女人吗?” 顾瑜又气又痛,脸发白了都还在咒骂:“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捕头罢了,咳咳。我说你是京官是抬举你,你还以为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身份么? 我娘是萧清乐郡主,我爹是江东郡守!我家都是敬王殿下的人……” 念完那一通把人都磨出耳茧子的家世背景,顾瑜又觉得不够,还搬出允翊公主和顾文君来。 “我还是公主的密友,是顾文君的——啊啊痛!” “你还敢再提此事!” 齐成发听不下去,直接用手一拧施加几分力气就让顾瑜吃痛闭了嘴。他不再废话,将人捆好押送回去。 他在京城毫无背景靠着一身硬功夫升到捕头的位置,当然有自己的手段。齐成发可不会怜惜女子,随意找了布条揉成团,塞进顾瑜的嘴巴,堵住了所有的话,这才消停。 顾瑜一肚子的话都骂不出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连呼痛都吭不出声,憋得脸都青了,眼里俱是泪水。 偏偏她此时狼狈至极,不仅眉眼皱在一块,头发虬成一团,衣服也是凌乱不堪,连楚楚可怜都不装不出来,只会换来更严厉的对待。 齐成发冷冷道。 “顾瑜,念在你是个年轻小姐,我劝你一句,进了衙门,你最好老实交代。 你搬出了那么多人,但你看看到现在,除了顾文君出手帮你治病,还有谁搭理过你?” 顾瑜嘴上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心中恨恨。所谓的“治病”,那还不是因为顾文君按着她的脑袋逼她做了一笔交易! 她要是不配合就会被这莫须有编出来的“肺疫”给逼死。但就算顾文君治了病,她顾瑜依然因为之前的事落到了人人厌弃的地步,连京城学坊都不肯容忍收留。 现在允翊公主计划失败,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也管不到顾瑜。 季家则是销声匿迹面都不露,更不会在意顾瑜死活。 所以顾瑜现在真的是孤身一人,势力单薄。 但是齐捕头确实说准了,其他人抛弃顾瑜置之不理也就算了,原本就是互相利用,来回算计的关系。可唯独顾家,确实顾瑜的至亲血缘,甚至一度是顾瑜的骄傲底气。 然而信送去那么久,顾家那边竟然连个声响都没有! 即便顾瑜知道自家人的本性,也还是心中发冷,失望至极。 江东离京城虽远,但也不是塞外边境,一封信寄到不需三天,一匹马、一顶轿也足够往来赶路了。 偏偏,顾家人也没有来,钱也没有来,什么都没有送来。 消息传过去,就像是打水漂似的,扔下去,通通沉没不见了。 确实。 江东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但这并不是因为没有收到消息,而是因为信件都被顾家当家主母清乐郡主拦下来了,瞒着消息。 整个顾家,知道京城事变的,只有清乐郡主和她的心腹丫鬟。 “夫人……你当真不告诉老爷吗?” “你看顾长礼那厮成天都在做什么,不是在家里围着那小妖精柳柳打转,就是出去和那帮同僚吃喝玩乐,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萧清乐铁青着脸坐在榻上。 “可是计划失败,小姐怕是逃不了责罚。”丫鬟忧心忡忡,“而且现在京城学坊还把小姐给赶——” “你给我闭嘴!”萧清乐怒喝,声音尖利,吓得丫鬟一缩。 萧清乐听不得那些个字眼,丫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俯首跪在脚边。 当初,顾家引以为傲的嫡子顾瑾,就是从文山书院赶出去,好不容易敬王搭手,将顾瑾送到京城学坊,结果丑事被揭发,顾瑾再次从京城学坊灰溜溜地退学。 那时萧清乐还坚信这一切都是顾瑾遭了坑害,只要他能在科举中获得功名,一切都能翻盘重来。 可直到现在,连江东郡当地的学堂都不愿让顾瑾入学了。 谁想和一个名落孙山,又没有科试资格的废物牵扯上关系。顾瑾更是彻底变了样子,阴沉孤僻,性子古怪,动不动就发火,连自家人都不肯见,闭门不出。 萧清乐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头发都掉了一大把,鬓角白了好多发丝,眼角也多出好几条皱纹,连浓妆都遮掩不住。 她好不容易才盼到季家递来的雪中送炭,谁知道筹备充足,临了又砸在手里!还是砸在她的嫡女顾瑜身上! 顾瑜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结果京城学坊又一次把顾瑜赶走,那顾家是连根拔除,什么底子都没了。 萧清乐急得连妆容都没有心思描摹细化,一张素脸上尽是愁容与疲态,更加显得苍白衰老。顾父哪里看得下去这幅人老珠黄的模样,根本就不进萧清乐的屋子。 这样反而方便了萧清乐瞒下这件事。 萧清乐深吸一口气,才道:“瑜儿应该还有些钱,足够在京中生活一段时日。 等风波平息之后,再作商议……” 丫鬟小心翼翼地提醒:“可是夫人,学坊的来信说小姐病了,真要让小姐一个人留在那边吗?” 这句话,让萧清乐的脸色更挂不住了。 京城的人怕被传染病,让他们早点把顾瑜接回去。 难道就不怕这病传到江东吗? 这病要是没好,萧清乐同样没办法。她和顾瑾,顾长礼,还有顾家这一帮大大小小的仆从也不能平白传染得病啊! 再说了,要是这个节骨眼把顾瑜从京城接回来,一定是瞒不住消息的。且不说捅出顾瑜失败,还折了名声的丑闻,顾家又要丢人现眼。 就是这越传越恐怖的病,就足够让萧清乐打退堂鼓了。 谁知这还没完。 噩耗是一件紧接着一件。 先是说顾瑜病了,催他们去接人。 萧清乐踌躇不敢去,然后京城学坊又下了通知,直接将顾瑜退学了,萧清乐更没有脸面在顾家提起这件事。 顾夫人只能说:“我会托季家那边照顾瑜儿的,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主意,事了又想撇清关系,哪有这么容易! 瑜儿最是懂事机灵,一定能够明白我的苦心。” 说完,萧清乐还捏起手帕擦了擦眼角,但拿开后丝帕上根本没有半点湿迹,只是稍微皱了点。 哪怕丫鬟跟了萧清乐多年,也不免感到有些心凉。 她正想着,稍微走神,这时萧清乐的眼神却落到了她的脸上。丫鬟顿时心中一紧,连忙躬身跪好。 萧清乐声音冷下去:“在事情解决之前,千万不能声张。” “是,夫人!” 丫鬟应下之后萧清乐没再说话,整个沉寂了下去。纵然衣裳华丽朱钗插鬓,然而萧清乐面色晦暗神态衰败,哪有往日不可一世的模样,简直就和寻常百姓的妇人没什么两样。 她坐在那里,像是石化一般半天都没个动静。 那丫鬟也是实在跪得累了,脚麻到疼痛,忍不住呼吸急促了一些,却被萧清乐反手打了一个巴掌。 “急什么!” 萧清乐恶狠狠地咬牙,“瑜儿出事了,本郡主都没慌,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丫鬟的脸颊立刻高肿起来,却不敢伸手捂脸,连忙低头求饶:“奴婢就是担心小姐和夫人,奴婢错了。” 为了自保,那丫鬟又道:“夫人,您别忘了,现在京城里除了小姐,还有一个人姓顾啊!” 萧清乐的脸沉下去,那逐渐爬出的皱纹像是皲裂一般,一点点裂开,阴森恐怖。“你是说,去找那个野种?” 对萧清乐而言,求顾文君还不如杀了她! 丫鬟劝说:“夫人,那野种是下贱,但侥幸乘了东风,不如利用一番。夫人别忘了,顾文君一直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明明这实现的可能近在眼前,可萧清乐却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不行!” 似乎连亲生女儿下半辈子都比不上那过往辛秘重要。 要是真拿出这件事和顾文君做交易,说不定顾文君都愿意帮顾瑾重拾科举资格,可偏偏萧清乐不肯。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不明白为什么。 萧清乐眼神闪烁一阵,拖延道:“瑜儿的事就先让季家帮衬,至于瑾儿,再想想办法,再想想……”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不清了。 屋外,顾家的少夫人徐秀容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却也没有办法。 现在萧清乐防备谨慎,不相信顾家的任何人。下人们都守着,徐秀容也只能假借请安来探问,但萧清乐不见,也只能离开。 正当顾少夫人打算放弃时,却瞥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从边角处闪过,眨眼就不见了。 整个顾家,除了柳柳,没人再有这样的身段了。 难道?! 第四百四十章 再加些猛料 徐秀容迟疑地跟了上去。 下一刻,便在一个转角处被堵个正着。徐秀容从小就是知书达理的闺秀,嫁进顾家之后,她也没有成为真正的顾少夫人,一直被顾家有意无意地忽视。 她也乐得清闲,一边在后院当摆设一边暗中为顾文君打探消息。 但是按照徐秀容自己的本事,也只有萧清乐情绪剧烈波动闹出大动静,才能察觉出问题。 一旦顾家做得隐秘,徐秀容就没办法知道底细了。毕竟这个家里里外外,除了她自己的陪嫁丫鬟之外,就没人把她看作自己人。 好在顾家还藏着另外一个擅长应变,手腕厉害的人,暗暗帮徐秀容化解了许多麻烦。 其实徐秀容也有过怀疑,但一直没有发现证据。 直到今天对方故意暴露了身份,徐秀容才敢验证自己的猜想:“……柳柳,刚才是你在顾夫人门外偷听吗?” 对面的女子身材婀娜多姿,脸蛋雪白娇艳,顾盼之间柔媚多情,简直是天下男儿的梦中花魁。 正是那个跟随顾瑾从徽州来到江东顾家的柳柳。 柳柳一笑,别有一番风情,“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呀。我只是关心郡主夫人。 少夫人放心,该听的、不该听的柳柳都听到了,一定会如数回禀主子,就不劳烦少夫人了。您在顾家保护自己,小心就好,切莫再冒险。 要不是我把你勾过来,少夫人再逗留久一点就要引起怀疑了。” 徐秀容看柳柳没有半点掩饰直接就说了,面露惊愕。 她与柳柳的做派不同,从发髻盘头,到衣裳裙衫,全都穿戴得一丝不苟,简约雅致,十分温婉。连吃惊都会下意识地掩住嘴巴。 顾少夫人惊讶极了。 顾家的下人都以为,这是顾瑾少爷买来的妾。连外面都在猜,就是因为顾瑾玩物丧志,一头栽在女人身上,才在会试名落孙山。 顾瑾堕落消沉至此,只肯接受柳柳的照顾。 于是顾瑾的母亲清乐郡主夫人都拿柳柳没什么办法,徐秀容作为表面上的顾瑾正妻,更没有资格管。 徐秀容原本也以为柳柳是要纳进顾瑾房里的姨娘。 然而徐秀容很快就发现,这个柳柳不仅仅是伺候顾瑾那么的简单。 顾瑾从徽州回来后,谁也不信,他恨爹,恨娘,也恨徐秀容。他唯独不恨的就是柳柳,把自己的衣食起居都交托在柳柳身上,其他的相处其实也不多。 毕竟考不上会试,不能再参加科举,受了牢狱之灾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过于沉重,顾瑾一个劲儿地阴沉颓丧,完全隔绝于外界,什么都不听不看不想知道。 哪怕是对柳柳,顾瑾也是态度消极。 所以实际上,反而是顾家的老爷顾长礼与柳柳之间反而更加暧昧。 光是徐秀容就不止一次看到顾长礼对柳柳动手动脚。 徐秀容暗暗惊诧,郡主夫人竟然能忍到现在都没把柳柳给绑了沉塘。 虽然她还是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柳柳说出自己背后还有一位主子,徐秀容就恍然明白了什么,她心念一动。 “你的主子是不是……”徐秀容的眼中亮起一丝期许,她张开红唇,“是不是顾文君?” 柳柳颔首点头:“正是。” “顾文君让你在暗中保护我吗?”徐秀容攥紧了手帕。 她自己的夫君在外丢人现眼,在家一蹶不振,又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暧.昧勾连,徐秀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但是当这个女子与顾文君扯上关系,这位顾少夫人却立刻稳不住了,情态变化如春心萌动,看得柳柳咋舌不已。 柳柳想了想还是说:“主子有嘱咐过要帮衬少夫人。” “但是柳柳在顾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查找萧清乐和顾长礼当年陷害楚娘子清白的真相。” 柳柳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不过徐秀容只听到前半句,就已经动容得死也甘愿,面上含笑,眼尾眉梢都是喜色。 再听到后面的话,徐秀容也只是微笑道:“我也想帮顾文君……我一直在努力。 可是他们夫妇把这件事瞒得很紧,互相之间又有嫌隙,藏着各自的秘密。 我在顾家的时日不短,但没什么进展。” 柳柳忙道:“之前是主子低估了这件事的危险,以后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好了,少夫人你——” “叫我徐姑娘就好。”知道柳柳是顾文君派来的人,徐秀容便多出了几分亲切。 她紧张地说,“顾瑾从来没有碰我,我也绝不会让他得手,私下里,你就别喊我少夫人了。” 这话徐秀容不是对柳柳说的,她是希望通过柳柳对顾文君说。 柳柳这样做惯了卧底刺客的下属,一眼就看透了徐秀容的心思。柳柳一边惊叹于主子的魅力非凡,一边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情.事,百般滋味在心头,实属复杂。 “我明白了,徐姑娘。”柳柳应下。 徐秀容又慌忙补充:“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我都可以帮忙,不必忌讳。 知道还有你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顾家,我心里也安定许多了……” 柳柳一道儿应是。 可是柳柳心知肚明,徐秀容这样的闺秀还是与自己这种手下完全不同的。她的出身、名分远不如徐秀容,能投到顾文君手下做事,便已是最大的出路。 哪怕柳柳不知道主子对这位“徐姑娘”有没有其他心思,但既然顾文君交代帮衬几分,那么这些脏活,柳柳就不会交给徐秀容做。 此番表明身份,也是不想徐秀容屡次试险。 徐姑娘的作用是大,可风险也大,还不如全让柳柳来。 其实柳柳进顾家也有一段时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这里处处糟糕透顶,反而没有破绽。顾瑾消沉自闭,对爹几次三番妄图染指柳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顾长礼则更加无耻,明明把柳柳给了顾瑾,却还能舔着老脸地伺机揩油,任由这名分不清不楚。 父子二人都是甘愿糊涂,让柳柳挑不起什么争端。这两个顾家男子都惯会装模作样,骨子里的龌龊倒是像极了。 这样一对父子竟然还不是亲生的,另有猫腻! 柳柳都觉得讽刺极了。 不过之前柳柳毫无进展,但现在她却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 如今顾瑾,顾瑜接连出事,废去了郡主夫人培养十几年的全部心血。而萧清乐宁愿费尽苦心的隐瞒消息,也不愿听丫鬟的建议,找顾文君交换条件。 这只能说明这桩陈年旧事背后的秘密在萧清乐眼中,比她子女的前程还要重要。 而且这只可能关乎萧清乐自己的利害关系。 所以要逼出真相,还得再加一些猛料。柳柳当即送了密信。 犹豫片刻,柳柳还是忍不住在信中多提了一句徐姑娘的心意。 她知道这不应该。主子已经被允翊公主、首辅千金之类的事烦扰诸多,更要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应该没有时间思虑儿女私情。 只是由人推己,柳柳无法当做没发现。她怜的不是徐秀容,而是同样注定不会得到回应的自己。 第四百四十一章 顾瑜,我可以帮你 顾文君接到信的时候。 已经是顾瑜被关进京城衙门的第二天了。 齐捕头倒是没有刻意为难顾瑜,为了隔离顾瑜,还特意安排了一间最靠里面的囚房,收拾得极其干净整齐,才把顾瑜放进去,有桌椅床榻,甚至铺了毯子。 可毕竟是牢狱。 大多都建在地下或者偏僻的角落,又湿又闷,而且牢房的栅栏又不挡风,明明不透气却一个劲儿地往里头钻进寒风,连骨头都能冻僵。 其他犯人只能往地上的草堆里面躲,把自己埋进去避寒,唯独顾瑜还能正常坐,躺,还有毯子可以保温,已经是一等一的待遇。 然而这对顾瑜来说,却是从京城学坊赶走后的另一个噩梦! 这里连她暂时安顿的那处院落都比不上,更何况是衣俸无忧钟鸣鼎食的顾家。 桌子短腿面斜,椅子做工粗糙太硬,连那毯子的毛都刺人极了,把顾瑜的皮肤扎得起了一片红疹子。 这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 顾瑜从进来后起就一刻也没有消停过。但根本没人理会她! “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这就该下狱吗?那个混账的捕头,也敢抓我还敢堵我的嘴巴,信不信我和大人告状,扒了他那身差服!” “呸!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拿来应付我!这不是我的问题,快放我出去!” “爹和娘不会不管我的,你们等着,顾家一定会来人的!” 渐渐的,顾瑜也怕了,一开始她还趾高气扬,后来她气就弱了,连让人给自己送药,包扎伤口都得低一头,求着差役们。 “我脚痛,给我请大夫看看……” “再待下去,我的病不仅好不了,而且还会更严重,你们就不怕陛下追究吗?” “这里好冷啊,加被子加棉!我是顾家嫡女,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们!” 顾瑜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有些差役可以在牢房里作威作福,甚至在关进来的囚犯身上再捞一笔。 因为这里隔绝外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要他们稍微用点手段,就能让里头的人生不如死。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受虐待,囚犯也只能供着那些差爷取乐,还得让家人花钱消灾。 而顾瑜还没人用手段呢,她自己就先受不住这凄苦的环境。 她怕得都从爬上龙床的美梦中清醒了。 要想接近陛下,顾瑜至少活着从这里出去。顾瑜连忙道:“那些诋毁的话都是别人教我的,不是我自己想的。 大人明鉴,我也是遭人骗了啊!” 顾瑜抓着牢房的栏杆,哭着冲外头连声叫喊。之前她还不肯认诋毁皇室名誉的罪,耍赖推诿。 在牢房里待了一宿,对顾瑜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折磨。尤其是夜里,没灯也没有光亮,只有黑洞洞的墙和冷风作伴,夜不能寐,光是想着那些可怕的刑罚手段,就把顾瑜吓得够呛。 所以第二天才蒙蒙亮,顾瑜就爬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外叫人。 “来人啊,要问什么我都招! 我说,是允翊公主和季家找上我的。这件事原本就是允翊公主自己喜欢顾文君被拒,恼羞成怒才想要算计顾文君……” 齐成发齐捕头巡房时听着,一阵愕然。 先不论顾瑜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这不打自招的软弱让齐捕头人大开眼界,恐怕季家也想不到顾瑜是这么一个没用的废物,怎么教也教不会。 但这件事还轮不到齐捕头来做决议,他躬身看向一侧的少年,低头示意:“顾公子,你看这……” 齐捕头身高体阔,练得一身虎虎生威的好功夫,而他旁边的人却纤细修长,一身长衫挂腰,端的是俊秀飘逸。 再看面容,更是出尘绝伦,精致万分,不是顾文君还能是谁。 顾文君没说话,直接迈步向前,齐捕头便也跟了上去。 “顾文君!” 一看到她,顾瑜立即双眼充红扑过来,她原本就在抓着栏杆,现在更是把指甲抠进木头里,恨不得那是顾文君的脸。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是你陷害我得病,然后又凭空制造罪名,把我送进牢里!”顾瑜嘶声叫骂,咒着顾文君不得好死。 齐捕头皱眉,“抓你是按上头的命令行事,追查诋毁皇室名誉的源头。和顾公子没有关系。” 她顿时语塞然后又指着顾文君和齐成发,“那为什么顾文君能进来,收买京衙官差,你们暗中勾结!我要揭发你们两个,我要见大人!” 齐捕头也看出顾瑜的胡搅蛮缠,解释:“顾公子来,也是为你治病,顾瑜,别忘了,是你自己要请大夫的。 现在整个京城都找不到愿意接治你的大夫,只有顾公子心善还愿意理会你这个戴罪之人,你别不知好歹!” 顾瑜怨毒地瞪着他们,像是一条随时要发起攻击的蛇。 “我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比顾文君更清楚!”她语气痛恨至极,完全忘了当初是自己先装病逼迫顾文君应下的。“ 顾文君直接道:“我是清楚,而且我也给你治了,顾瑜。你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少折腾为好。” 两边对比,顾瑜恶声恶气,举止张狂,顾文君却斯文有礼,说话清晰,谁对谁错,谁善谁恶,真是一目了然。 然后顾瑜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真的不咳嗽了。 说明顾文君之前是真的有在认真治病,并没有敷衍。顾瑜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确实并没有得大病。 可顾瑜也不会感激顾文君,反正在顾瑜看来,要不是顾文君百般拒绝,也不会让这些计划一再失败。 这样她就不会在大半夜被人拖出去教训,根本不会得这个病。 甚至于,要不是因为顾文君,顾瑜也不会沾染允翊公主和季家这样的麻烦。顾瑜这样的人,只会把一切事情都怪到别人的头上,从不会反思自己。 所以顾瑜也只道:“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顾文君,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想怎么样,顾瑜,你把一切告诉我没用,你得把一切告诉官府。” 顾瑜的脸色变了,她叫得越响亮越是心虚气短。顾瑜然知道一旦说出来必定会得罪季家。她前面嘴硬也就暗暗期望,季家那边会有人来救她。 谁想到不仅季家没有人影,连顾家都没有丝毫音讯。 她凶狠地盯着顾文君,要是眼睛能杀人,顾瑜早就杀个顾文君千刀万剐了。顾瑜道:“你想利用我去扳倒季家? 顾文君,你真是好手段!” 顾瑜看了一言不发的齐捕头,又看回顾文君,神色变幻了好几遍,“你的手什么时候伸进京城衙门的?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顾文君抱起双臂,看着牢房里的人,“你觉得有人还会信你吗?” “就是季家,也不会买你的账。”顾文君担心顾瑜的脑子转不过弯来,还特意帮顾瑜分析了一遍。 “你嫌弃这大牢脏污,但是你现在关在牢里,反而比呆在外面更加安全。顾瑜,你搞砸了他们的计划,又知道季家这么多的事情,你觉得季大人会放过你吗?” 一道阴风吹过来,顾瑜打了个寒颤,她想起那一夜突然被拖出去的事,心里一慌。 那次,只是灌了冷水,下一次,就可能是毒药了。 顾瑜牙齿上下咯咯磨着,“顾文君,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建议你配合齐捕头的审问,改革自新,遵照律法。”顾文君说话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可指摘的把柄。 顾瑜没敢再反驳了,她明白过来,季家比顾文君更想让她死。她仍不死心道:“那顾家呢?顾家为什么没人来? 是不是你拦下了信?” 顾文君冷笑:“我倒是希望他们来,但是你那位郡主娘亲为了掩人耳目,瞒下了你的事。” 看着顾瑜从摇头不敢置信,再到醒悟过来艰难接受,最终咬牙切齿神色狰狞,这时顾文君才加上一句。 “你想让顾家知道吗?我可以帮你。”顾文君说。 这一剂猛料,就是专门为了萧清乐而下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陛下无此意 顾文君从衙门牢房里走出来时,天已经飘雪了。 她的小厮阿武撑起一把伞跟了上来,为顾文君遮去了那些漫天飞舞的白絮。雪落在伞面上,便化开成水,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文君一抬头,入眼所及全是飞雪曼妙如画。 “下雪了。”顾文君叹道,“原来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想到顾家人施舍厌弃的嘴脸,又想到很多很多人。但是顾文君想到最多的,还是陛下。 不知道此时,陛下在宫里做什么呢? 应该在批奏折吧。 皇宫如此金碧辉煌,红墙碧瓦,雕梁画栋,雪落下来应该会更好看。 顾文君不由想得入神,阿武唤了一声:“少爷,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雪化了更冷,你身子骨又弱,容易受风寒。” 她才点头:“嗯,顾瑜已经松口,你派人把顾瑜的信送到江东,记住,要当众让顾长礼收到拆开,别落到萧清乐的手中。” 这么精彩的戏码必须让顾长礼和萧清乐大闹一场,才解恨。 也只有这样才能逼萧清乐暴露更多的马脚。 “好。” 阿武一边撑伞一边应下。 顾文君沉默一会儿,又道:“这些事,可以想办法让顾瑾知道。” 要是顾瑾再作出大乱子,徐家那边也可以没有顾忌地提出和离,带着徐姑娘早日脱离苦海。柳柳的信,顾文君都看了。 她原先以为徐秀容一心恋慕顾瑾,后来因爱生恨,才为和自己合作到现在,柳柳却一语点醒了她。 徐秀容不仅从来都没有催促过和离的事,反而总是借着打探情报联络顾文君。原来顾少夫人,徐姑娘早就移情到了她的身上。 只可惜。 顾文君也无法答复这段感情,她只能兑现承诺,帮助徐秀容从顾家这一潭死水里解脱。 她能帮徐秀容,却不知道该怎么帮自己。 顾家的事情已经逐渐有了眉目,可是这身男儿长穿上了就难以脱下来。以前顾文君从未想过之后,因为她心思坚定,只想着为娘亲洗清冤屈,只想着扳倒顾家。 可如今她自己心中动摇,因着计划里多出来了一位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顾文君也忍不住去想钗裙,想胭脂。她既怕一切暴露,又怕一切不暴露。 她身边的人,从阿武到雪燕,全都明了陛下心思。到了现在,连她的师父程鸿问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逼问顾文君。 顾文君也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下去。 她能做的也只有守住本心,完成原主的夙愿,不辜负娘亲,不辜负师父,当然,也不能辜负陛下。 萧允煜夸下许诺,他愿意将这来之不易的天下大权分出一半给顾文君,邀她一起共治江山。 顾文君又怎么能让陛下失望。这女儿身,还做不得。 这边顾文君暗自烦恼。 那一边,陛下却为每一个发现顾文君细枝末节的线索而兴奋不已。 他用了一些手段硬是从顾文君的眼皮底子下带走了那件亵.衣,又亲眼看见了顾文君衣食休憩的长期居所,还发现了顾文君常常会用一些特殊的白布。 若不是萧允煜担心表现得过于明显,会引起顾文君的注意,他倒是想直接拿来调查。 宫中落雪,景色秀美,雪中提灯的宫女美,披氅慢行的妃子更美。 然而无论哪一样,都换不来萧允煜半点眼神。 实际上,早朝结束后,陛下根本就没有离开御书房半步,可萧允煜正襟危坐,神容肃穆,眼神专注,却并不是像顾文君的料想的那样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堂堂萧氏皇帝,头戴金冠五铢冕旒,身穿黄缂丝面青龙朝袍,面貌俊美,眼眸含星。 可萧允煜案前摆放的却不是国家大事文章,而是一件件的白色寝衣。 从保守内敛不露一点肉的长衣袖,到紧贴着女子曲线别有情趣的风俗衣物,全都摆了出来,方便陛下一样样看过去,好作对比。 尤其是萧允煜一边看一边还道:“不对,这里瘦了……这里胖了……” 好像在借着那些衣物,点评身材似的。 连看惯犬马声色的大太监刘喜见了,都不禁掩面避讳。 这场景要是让那些朝廷大臣们见到,恐怕都顾不上皇帝之前救了他们儿女子孙的功劳,当场就要指着萧允煜的鼻子叫骂一声“昏君!” 可偏偏。 陛下对那些在外面到处打转,就为了夺得君心的活人毫无兴趣,只捧着一件衣服死物研究来研究去,还不让人碰,更不让看。 要是以前的刘喜撞见,早就去安排敬事房准备妃嫔的牌子让陛下翻人侍寝。 不过现在刘喜可学乖了,他猜出,那一定是顾文君的东西,才会让陛下如此心心念念,爱不释手。 否则,陛下也不至于玩物丧志到这个地步。 刘喜打眼一瞧,又觉得臊,缩回来了。主要他更担心挨陛下的骂。 他虽然是个没根儿的,但到底是个男的出身,萧允煜可不会允许刘喜靠近顾文君的贴身物件。 这种时候,还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镇得住场子。 而且浣墨是女子,更了解这些。 浣墨服侍左右,她神情平静仪态端方。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浣墨姑姑在执掌宫规,教训宫人呢。 然而浣墨抬手一点,圈着顾文君之前的亵.衣腰部,“纤纤楚腰,顾公子果然苗条。 肩膀也窄,骨架很细……” 浣墨姑姑一脸严肃地点评完:“陛下,这是顾公子一年前的旧物了。 顾公子自小就无人照料,生得瘦弱,发育缓顿。所以他比男子瘦弱,也不及寻常女子丰盈。” 听到这里,萧允煜神色冷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浣墨也叹气,说出结论:“所以,这还不足以证明顾公子是男还是女。” 萧允煜一一凝神听着,向来冷酷暴戾的陛下竟然如此认真,好像上课完成学业般,要是顾文君在这里,怕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陛下,请看……” 浣墨撤去那些形制款式不一的内.衣,然后又摆出各式各样的裹胸布。她并不是普通的宫女,自然也有接触过女扮男装的门道,甚至还要训练下属。 但饶是浣墨眼光毒辣,也没有看出顾文君哪里有古怪,要么是顾文君本事高出浣墨太多,要么是顾文君本就是男子,只是旁人对此妄加揣测。 目前来看,浣墨还无法下定论。 她又仔细询问:“陛下,顾公子身上可有这些?” 萧允煜沉吟:“文君的胸口受过伤,她身上缠过纱布。” 即便浣墨并没有指望顾文君是女子也不由得失望。 但下一刻萧允煜又道:“不过,朕那日在住屋所看到的又有不同,既不是医用的,也不像这些…… 女子平日间还有什么时候会需要用到额外的布?” “用布?” 浣墨先是一头雾水,随即她想到顾文君若是女扮男身,那还有一个特殊时候是避不开的。浣墨急急道:“月事!” 这次轮到陛下陷入茫然:“什么?” “回禀陛下,女子每月都会来癸水,身下流血,称为月事。如果顾公子也有了月事,但又没有女子专用的亵裤,怕是需要不少布来擦拭。” 灵光乍现,浣墨突然想通了不少的事情,那个被罚的宫女也说过,顾文君给自己开了一味阿胶。确实,那些药,加在一起,全是补血用的! 一旦有了方向,接下来的验证就好办多了。 浣墨瞬间就想到不少的主意,“陛下,顾公子这个月的癸水已经过了,下个月,我们可以试探一下——” 谁知道,萧允煜不仅没有丝毫激动,反而收敛神色,甚至提笔准备做笔记。 “陛下?” 皇帝淡淡地说:“下个月是殿试,不能打扰文君。” 他抬头示意浣墨继续:“女子来癸水,需要注意什么,你都一并说了吧。原来还有这等事,朕竟不知。 文君既要读书写字,又要应付顾家,还要帮朕料理政事,却还在受这种苦,朕一定要好好补偿,却不让文君委屈。” 浣墨怔愣不已。 她以为,陛下要查顾文君的女子身份,是想着把顾文君纳进后宫! 可陛下却并无此意。 而且,陛下还打算让顾文君继续参加殿试,甚至,他是想为顾文君封官,而不是赐妃子份位! 第四百四十三章 顾长礼大糗 “陛下还打算让顾公子参加殿试吗?” 对此,萧允煜淡淡地说了一句:“当然,否则岂不是浪费了文君的才华?” 浣墨还想要再问,萧允煜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挥手示意浣墨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 皇帝陛下重刑罚多杀戮,却从不纵情声色。 要不是顾文君引起了萧允煜的注意,让他破天荒地开了窍,萧允煜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这些物件感兴趣。 浣墨连忙把那些有辱斯文的各式物件拿了下去。 看着萧允煜的神色莫名,辨不明究竟是喜还是怒,浣墨试探问:“那依陛下所说,奴婢这就准备一些养气补血之物,加在顾公子的赏赐里。” 这总是没错的。 萧允煜先是颔首,然后又勾起唇角含笑,眼神深深:“浣墨,别被抓住破绽了。殿试过后,朕会亲自试探顾文君的。” 他承诺顾文君的事,一定会做到。 但是。 顾文君答应他的也不能悔改。 这要真是顾文君故意隐瞒,萧允煜可不会简单放过对方。 顾文君越是隐瞒得严密谨慎,萧允煜越是生出一股要抓住对方把柄的执念。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确定把顾文君收进自己的掌握之中。 浣墨对陛下的做法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只要知道,陛下对顾公子的心意没有变化,就足够了。陛下是浣墨的主子,那么无论顾公子是什么身份,都是浣墨的另一个主子。 于是浣墨应道:“是,浣墨会小心谨慎。一定会避开顾公子的注意,又能照料顾公子的身体。” 其实现在浣墨还拿捏不定顾文君装扮成男子的事,但是一想到顾文君真是个女子,浣墨这般冷酷的铁石心肠也不禁一软,生出无比怜惜。 “顾公子确实是受苦了。” 浣墨愤而道:“若非顾家苛待,顾公子也不会有这么瘦弱的身骨……” 这和男女的性别都无关,纯粹是顾家不做人,把第一任夫人连同孩子抛弃在乡下,任其自生自灭,且不说这中间还有没有暗暗下手针对,光是不管不顾就令人发指。 陛下唇边的弧度并未收起,但他的笑意却凝成了寒气。一张俊美的脸五官未变,却转眼就幻化为可怖的修罗。 “这笔账,文君想要自己算。朕依文君的。”但是萧允煜的话里还有未尽之意。 等顾文君动完手,他自然会补上剩下的。从把顾文君划进自己领地之后,萧允煜就没有想过要放过那些伤害顾文君的人。 顾家。 一个江东郡守,一个郡主夫人,一个沽名才子,一个钓誉嫡女,这些混账在萧允煜的眼中,早就都是死人了。 若不是顾文君还需要他们,还有用处,这些人根本活不到此时此刻。 然而陛下杀伐根除的法子虽然彻底,却无法把顾文君想要知道的秘密公之于众。 尤其是当年关于第一任顾夫人与外男有染,扫地出门的真相,顾家的现任夫人宁愿让儿女受罪,也要捂着。 对付这种人,就必须用上更大的刺激,才能催化矛盾,逼对方露真相。 恶人自有恶人磨。 郡主夫人曾经再如何只手遮天,不可一世,她嫁到江东顾家后,就不再是当年的清乐郡主了,而是顾长礼的夫人。 还是一位抛了弃子,养废嫡子闹得人尽皆知的毒妇! 这已经让萧清乐的名声在江东岌岌可危了,还好她还有一位从小擅长琴棋书画,样貌柔美精致的嫡女,指望不小。 那嫡子顾瑾是不中用,成天赖在家里无所出。 可是顾家的嫡女顾瑜还在京城呢,听说顾家把顾瑜送到京城学坊上学。 哪怕文山书院声名大噪,京城学坊的地位还是摆在那里,更为大众所知。谁不知道那里到处都是王公贵族,名门世家,一旦顾瑜被什么人看上,高嫁到京城,顾家说不定又要高升了! 到时候,顾夫人就能借着女儿的夫家挣回面子。 顾家的一家之主顾长礼对此也是信心十足。 儿子那一头失败了,他就把全数希望都寄托到女儿的身上。 他现在常常与同僚出去喝酒,稍微醉了就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与从前装模作样仪表斯文的顾大人完全不同。 顾长礼留恋酒肆茶楼的厢房。 “我那逆子顾文君都能被公主殿下看上,我们连聘礼都已经备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成婚。 我们顾家马上就要变成皇亲国戚,害怕瑜儿认识不了王侯勋爵吗?” 顾长礼喝得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小酌变成找人酗酒。萧清乐摆脸色不给他钱,他甚至借钱买醉,借的钱数目不小,不过还是能借出来。 依仗的就是所谓的“逆子”顾文君的名头。 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顾家大不如从前,一步步衰落的事实。 这时候,他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嫡子顾瑾。 哪怕顾瑾是自己疼爱到大的儿子,一旦成了丢人现眼,败坏名声的累赘,顾长礼就当顾瑾不存在一样,只捡着好听的说。 但顾长礼自己心里也清楚顾文君对顾家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每每顾长礼拿着顾文君吹嘘一番后,总是会带上顾瑜,强调机会还在后头,不是只靠顾文君一个。 他也是真心期待,顾瑜在京城能弄出一些大阵仗,借此获得上位者的青睐。 顾长礼喝大了就忍不住幻想:“瑜儿的美貌是江东排第一的,说不定连陛下见了都会心喜……” “顾大人慎言啊。这些事还没个准信儿,说不得。” “诶诶,别喝了顾大人,喝酒伤身,要不还是让我们送你回去吧。” 顾长礼直接挥手:“不回!” “谁要回去看那毒妇的脸色,让她好好反省,怎么教的儿子!本官只不过是稍微和家中侍女说了几句,都不行,这算什么!”他骂骂咧咧一通,让周围的人一阵无奈。 有人小声嘀咕:“这酒继续喝下去,再高的俸禄也担不起,这欠我们的钱还不知道怎么给呢。” 顾长礼耳尖听到了,还要跳起来指着对方骂:“你什么意思?我这个未来的公主丈人还会拿不出钱吗?” “顾家还没有没落呢!只不过是我夫人小肚鸡肠,恼我不肯给钱罢了!” 周围捧场的要么是和顾长礼共事不好甩脸,要么就是顾长礼的债主指望着他还钱,哪怕他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也不好反驳,纷纷苦笑。 “顾大人!” 一声通报传来,方才打断顾长礼的自吹自擂。顾长礼喝得醉了,眼前看不清人影,他只听见对方说:“顾大人,有你的信,是顾瑜小姐寄来的。” 顾长礼连酒都顾不得喝了,伸手一拍桌案,“瑜儿来信了!” 他看到信,眼中一亮,还以为是季家和允翊公主的事情做成的报喜信。顾长礼如此在乎名誉的一个人,最期待的就是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狠狠出一口气。 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来来来,你们都听听!” 酒意上头,顾长礼也不管这信为什么是送到这里,而不是顾家,直接就拆了信,当众高声宣读。 那声音陡然提高,恨不得让端茶送水的小二小厮,连同厢房外的人都能听见。 “爹娘亲启,孩儿有难,被抓进了京城衙门,速来救之……” 顾长礼想也没想地照着一段念完,然后他那被灌了一半酒的脑子才清醒过来,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瞬间变了,从酒醉的通红唰的一下化白。 “是谁,是谁假冒瑜儿!” 顾长礼愤而怒喝道,见他严词警告、怒发冲冠的模样,总算摆出了江东郡守的威风。“瑜儿从小知书达理,学文学艺,在京城学坊也是安分守己,这一定是假的!” 然而酒桌之上,这些一起喝酒的家伙身上各有官职又是顾长礼的债主,要不是指着顾长礼以后会发达,才不会给他面子。 现在他们一听到顾瑜被衙门抓了,神色纷纷剧变。 有人直接从顾长礼手中把信夺过来。 “真是顾瑜写的求救信!” “绢花小楷,顾瑜是和江东小姐们出过诗篇,这是顾瑜的字迹,错不了!” “京城衙门抓她,是因为搬弄口舌,编造公主殿下是非,诋毁皇室名誉……” 短短几行字看完了,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借了最大一笔钱的人,几乎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揪住顾长礼的衣襟,忍无可忍大骂道:“顾长礼,原来一直是你这厮在弄虚作假,你耍我们呢!” “什么驸马,什么皇亲国戚,呸!都是你在做梦!” “还想着把你女儿嫁进宫里,呵呵,先把她救出来再说吧!” “少说废话,快还钱!” 第四百四十四章 都是贱妇害的 酒桌上见信色变。 前一刻还在好言相劝甚至讨好顾长礼的人,瞬间换了脸色,竖眉瞪眼怒意冲天,毫不客气地向顾长礼讨要钱两。 若是寻常商贾,被借走钱,忍也就忍了。 可顾长礼叫出来的这一桌要么是坊间还算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要么是身兼官职的同僚下属。 一起喝酒吃饭的人,总得称得上顾长礼的身份,不能随了末流。 毕竟顾家的夫人和少爷再如何丢脸,顾长礼依然还是江东的地方官郡守,众人都会给他一些面子。 所以顾长礼宁愿待在外面流连忘返,也不惜得回家受气。 时间一长,就染上了醉酒厮混,到处借钱的陋习。 一开始江东郡守的面子还很好用,慢慢的,同僚、下属都有些不耐了,于是顾长礼就开始借用顾文君的脸面。 京城里关于顾文君的事情传得这么热闹,江东周边也渐渐听到了一些风声。 不少人快信以为真,顾文君要做公主殿下的驸马了。 对此,顾家也是迫不及待地认下这件事,连首辅都看不入眼了,只盯着萧允翊公主说事。顾长礼花天酒地,胡吃海塞的时候,吹嘘过不少。 众人想到顾家马上就要和皇室搭上边,心头热忱,巴不得多和顾长礼请客,结交关系。 于是借钱也是十分爽快,从来没想过顾家会还不出钱。 谁曾想,原来顾家的老爷顾长礼竟然是浮夸卖弄,颠倒乱说的人! 难怪这家的夫人心思狭隘,容不下旁人,儿子又空有才子名头,结果烂泥扶不上墙,合着根结是在顾长礼这儿! 看看,现在这女儿都有样学样地坏了,甚至因为乱说话嚼舌根被抓进京城衙门! 顾长礼还不信,推开了扑上来要说法的人,激动反驳:“你们胡说八道!” “我们胡说?是你昏头了!” 有人把信展开贴在顾长礼的眼皮底子下让他看,“你看清楚,这一笔一划,这不是你那嫡女顾瑜的字迹,还能是谁的?” “要不要把之前去你府上的教书先生请来,好好地认一认?” 顾长礼心里乱成了一片,他根本就不想看还挥手打掉信,恨不得把这张纸撕碎。“那也可能是别人仿的! 瑜儿才华出众,还出过诗集!要是引起京城其他女子的嫉妒,也不奇怪……” 他非要狡辩,说成是顾瑜遭人陷害。这是别人伪装成顾瑜写的信,为的就是败坏顾瑜和顾家的名声! 这把桌上那些人气得不轻。 “顾长礼,你疯了吧!这信里说的可是京城衙门! 同职务也比我们高出一截,顾瑜被抓进去就说明犯了大罪,谁敢冒着京衙的名讳做这种事?” “既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人告诉本官?我可是江东郡守!” 顾长礼更大声了,他的气一上来,脸又一次涨得通红。 “你们也不想想,瑜儿在京城学坊的女子班读书,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学府的人会不说吗?” 这句话还算有些道理,众人有些犹豫之际。 顾长礼打掉了那信,竟然又掉出了另外一张纸,顾长礼想要捡起来,却被其他人抢了先。他酒喝得最多,手脚不稳,自然争不过。 对方没有念出信上的原话,却惊愕道:“这是……顾瑜问顾家为什么不来接她。她之前就被京城学坊劝退了!” “什么!” “顾长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下,再也没有人能忍住了,全都急得面红耳赤,好像每个人都喝了一整坛酒似的。 顾长礼真的懵了:“我不知道啊!” 他也想看一眼那信,可是酒水在胃里翻滚,他的脑子也晕成一团,别说字了,顾长礼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别人却以为他还在装傻充愣,气得不轻:“你还想狡辩!” “顾长礼,亏你还是郡守呢,说这种浑话你还要不要脸了!” “把钱还回来!” 顾长礼当然不能任由他们撕扯。就像那句话说的,他毕竟是一方郡守,还得保住自己的脸面,于是急急道:“就算瑜儿出事了,顾文君还有公主——” “快住嘴!” 有人冲上来捂住顾长礼的嘴巴,“你女儿都因为这件事坐牢了,你可别害我们啊,顾大人!” 那手掌贴上来,带着热烘的温度,把顾长礼的唾沫都悉数堵了回去,让他好一阵作呕。加上心情急躁,胃里翻江倒海,顾长礼两眼一翻,当场吐了出来。 “呕!” 这下,连那个口口声声喊“大人”的都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一个厢房雅间,闹哄哄成一片。 别说小二都看得目瞪口呆,就是外面的客人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诧异极了。“顾瑜竟然也被退学了,还被抓进了衙门!” “天啊,这不是和顾瑾一个样儿嘛!真是给江东丢人现眼呐!” “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都是一家子,怎么可能出了顾瑜一个乖的,根本就是一样的货色!” 也有人吓了一跳: “原来之前说的那些事,什么公主什么皇家的,全都是顾家自己想的啊?” “哎哟我们也议论过好几次,这罪名不会降到我们头上吧。” 酒客们甚至说:“幸好顾家抛弃了顾文君,不然顾文君说不定也要被养废。” “嘭!” 一个撞门声打断了厅堂的热闹,竟是顾长礼冲了出来。 此刻他衣衫凌乱,衣襟上还沾着呕吐物的脏污,脑袋门上的帽子都不翼而飞,发髻散乱,往外冒着刺出来的头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旁人目瞪口呆:“顾……顾大人?” 这还是那斯文儒雅,注重礼仪的顾长礼吗? 要不是江东人人都认识郡守的脸,还会以为这是从外地来的醉鬼。 顾长礼看都没看他们,直接举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转身就从酒肆里跑了!外面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紧接着雅间里就传出骂声。 “他跑了!” “见鬼,这次的酒钱还想赖在我们身上!” “赶紧追啊!” 顾长礼却顾不上身后那些叫骂了,他只想离开那片乌烟瘴气的地方。他这么沽名钓誉,最受不得旁人的嘲笑鄙夷,于是忙不迭地逃窜回家。 而且顾长礼也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他这幅样子急匆匆回府,让顾家的婢女见了都是一惊。 “老爷?你回来了……” “给我让开!”顾长礼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一干下人,他怒气冲冲,“萧清乐呢?让萧清乐那个毒妇出来见我!” 用不着婢女去请,这阵仗,早就惊动了萧清乐。 郡主夫人赶来就看见顾长礼这不成体统的浑噩样子,萧清乐几欲晕厥,气叫着:“顾长礼,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你是江东郡守吗? 你不要脸,顾家还要脸!” 然而这句话扎进顾长礼的神经,让他快爆炸了,“我儿子不中用,女儿也废了,现在顾家还有什么脸面!” 萧清乐怔住,咋舌:“你……你怎么知道瑜儿的事?” “你早知道?” 顾长礼的神色绷住一瞬,然后被涌出来的怒火堆成一张凶神恶煞的鬼脸,他疯狂地扑上去,挥出了一个拳头。 “啊!” 萧清乐尖叫都没发出来就被扑倒了。 “原来是你在故意瞒着我,贱妇!这是你的主意,是你把顾瑜送去的!” 顾长礼疯了一样,好像全推到萧清乐身上,就能排除自己的问题。他怒吼着:“是你毁了我顾家!” 第四百四十五章 顾家的大秘密 “别打了,老爷!求你别打夫人……” “老爷停手吧,再打下去,夫人会受重伤的!” “夫人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的。” 顾家的丫鬟家丁们乱做成一团,有的跪着磕头求饶,有的苦苦劝说,还有的已经被吓哭了。顾家在江东的地位高,名气大,往日以来都是风光无限。 就算有什么龃龉阴私,也都是藏着掖着的,何曾把难堪摆到明面上掰扯。 还是老爷当众对夫人动手,拳打脚踢的。 也难怪下人们都蒙了,不知所措。 还是萧清乐一边躲闪着喊痛,一边在顾长礼身下尖叫:“你们死了嘛,快来人拉住他!他疯了!” 这时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把顾长礼从郡主夫人身上扯了下来。即使这样,顾长礼还在手脚并用,好像还要再打一会儿。 下人沾到顾长礼身上的脏污,又闻到那一股酒臭味,全都夹起眉头皱鼻子。 就算是伺候主子,这些下人也都是精心调养出来专门侍奉当官的、有钱的人,哪里应付过这样的粗俗低贱,当即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婢女又去扶萧清乐。 夫人这时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挨了一下,眼睛都乌青了,她满头琳琅都被扯掉下来,发丝散落,乱糟糟的,罗裙上也都是褶皱,狼狈至极。 倒是和顾长礼配得很。 萧清乐哪里受得了在下人面前出洋相,她气不过,抬手就扇了身边的丫鬟一巴掌,“啪”的一下用力打过去,把对方打得脸都翻过去。 她怒喝道:“一帮废物,动作这么慢!这还要我教吗?” 那丫鬟抿着嘴,不敢说什么,低下头不吭声。 萧清乐冷冷地环视一圈,那眼神阴毒狠辣至极,好似闪着刀光,把所有人都看得一缩,顿时收敛了神色,不敢表现任何的不满。 “老爷喝酒多了,一时忘情失控而已。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让我听见什么议论,否则,拿你们是问!” “是,夫人。” 萧清乐心里一肚子气,她也不想看顾长礼这倒胃口的样子,挥手道:“把老爷送回房里,让他醒醒酒!” 偏偏顾长礼还叫道:“我没醉!”挣扎着要从下人的桎梏里出来。 这边还没完呢,那边又叫嚷起来了。 “夫人,不好了!有人闹到门口了!” 萧清乐正愁着一腔火气发泄不了,现在有人撞上来,她不会客气。 她命人简单地理了头发,补妆遮掩乌青,就脸色一寒出去了。 “谁敢闹事!真不把郡守大人和本郡主放在眼里了是吗!” 可等她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才发现原来是之前和顾长礼一起吃饭喝酒的同僚好友们追到顾府的门口。 他们不是为别的,而是向顾家讨要钱和说法! “顾夫人,我们也不想打扰府上,但顾家的做派实在让人心里发慌啊,还请把顾大人的钱先还给我们吧。” “是啊,顾大人逢人就说自己要当皇家人的老岳丈,我才请他喝酒吃席的。 可现在一样没应验,还很可能要担上造谣皇室的罪名,我真是怕了,夫人行行好,把钱补还我吧!” “顾夫人!顾大人!我们可是相信你们顾家才一直给钱的,你们可别耍我们啊!” 萧清乐的怒意被这些话压了下去,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她手脚冰凉,心里更是阵阵发冷。 她气过头,竟然忘了关键。 顾长礼怎么会知道顾瑜的事? 难道这些人全都知道了? 她挺着一张煞白的脸,眼睛和身上各处还隐隐作痛,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顾府门口吵闹声响彻天,街坊附近的人全都围过来看,堵得水泄不通。 “哎哟,这是怎么了?顾大人可是郡守啊,还会欠钱不还?” “顾家连女儿都送去京城念书,怎么会没钱?” “啊?” 消息灵通的,已经从酒肆那里听说了发生什么事,一并分享给那些不知道情况的人听,好不热闹。 众人七嘴八舌的,立刻都明白了,既不可思议,又大感晦气。 “就说呢,顾家都和顾文君闹成这样了,还指望着顾文君帮他们鸡犬升天,真是好笑!” “顾文君到现在都没有认祖归宗呢,别说真娶了妻,也和他们没关系,现在就是根本没有的事,他们还硬说,真丢脸!” “这种德性,不是犯官司就是坐大牢,都是败家的命啊!难怪会拿不出钱!” 那些声音别提有多刺耳了。 萧清乐却不能像顾长礼那样直接转身逃走。她可没有喝酒装不了痴傻,她要做不出来这种丢份的事。 于是,萧清乐只能硬着头皮应付:“老爷这些时日郁郁结胸,闹出一些笑话,让各位见笑了。 老爷借的钱,顾家肯定都是会还的。 但我家老爷毕竟是江东郡守,还请各位注意分寸,不要因为这段时间在酒桌上的亲近就忘了彼此的身份,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话里带着敲打的意味。 还自视甚高呢! 堵在门口的一众江东小官脸色都有些不好。 有人冷哼:“这可不是我们偏听偏信,是你女儿顾瑜亲自写信求救!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是真是假,郡主夫人您最清楚!” “可信明明在我这里——” 萧清乐想要收声却来不及了,被人群中啐了一口。 “呸,原来还真是这样,是她瞒下来了!” “顾瑜都因为乱传皇家的事情被抓了,谁知道顾长礼能在这郡守的位子上坐多久!” 萧清乐脸色一变,气得喝道:“谁!是谁在说话? 再敢私下非议郡守,信不信抓进去坐牢!” 她气势压人,然而场面还没镇住,又有人说:“你先管好抓进京城衙门的女儿吧。一家子几个人进去过,也好意思说……” “就是!谁知道顾大人有没有犯过事。” “让这样的人当郡守,真不安心。” 民怨沸天,这是江东无数人压在心里许久的抱怨,现在他们仗着人多,法不责众,一个劲儿地发泄,不消停。 那一个个声音加起来,便响亮了。 压得萧清乐都喘不过气,她见状也有些退缩。 深吸了好几口气,萧清乐才能勉强压下火气。她心里清楚,这时候不能乱来。 萧清乐只能憋屈地说:“老爷醉了,还需要照料,我也不便再抛头露面,各位请回吧。至于其他事,之后顾家会给一个说法的,还请诸位安心等待,勿要听信谣言。” 她匆匆应付一段话后连忙回府,还让下人把门关上。 隔绝外面的嘲笑和讥讽。 这外面已经火烧眉毛,里面却还在闹。 丫鬟急色道:“夫人,老爷不肯歇息……” 萧清乐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呢,要被这句话气得厥过去。她大骂:“你这蠢货,你不会把他弄晕吗?” 下人低下头,不敢接话。 萧清乐看到顾长礼还在那里挣扎,无论如何都不愿被扶下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这次萧清乐也忍无可忍了。 她冲过去,亲自动手。 长指甲一挠,就刮着顾长礼的脸,划出血丝。 “顾长礼,你到底在外面借了多少钱,现在追债的闹上门了,你这该死的,你也不看看,到底是谁给这个家丢脸!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瞒着,我要是把瑜儿的事情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 “你你!” 顾长礼被痛意刺激醒了,他气叫起来,“好啊,那你就都瞒着,自己解决,反正你女儿和儿子没救了,我还有一个好儿子。” 话没说完,又被萧清乐反手打了第二个耳光。 “闭嘴!”萧清乐眼睛都红了,似乎下一刻就能动手杀人。 她冷冷道:“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 你别忘记了,顾文君的娘,是你亲手送到别人床上的。顾文君到底是不是你儿子,还不一定呢!” 顾长礼彻底醒了。 他看着萧清乐,眼神冰冷。 “是你先和那人不清不楚的,你问顾文君是不是我的种,我还想问问你,顾瑾顾瑜是谁的种!”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丫鬟家丁脸上血色全无。 因为他们不知道听到这么大的秘密,自己还能不能活命。 第四百四十六章 神医谷向天是顾家的! 顾家可没有温和善良的主子。 所以下人们听到这种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跪地求饶。 萧清乐和顾长礼也知道自己失言,一边暗恨对方互相埋怨,一边还得为这些话找补圆场。 尤其是他们各自的心里都藏着鬼,被说中一些,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脸色难看,怎么看都有问题。 沉默中,还是萧清乐先开口,她按下翻涌的情绪道,“老爷,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知道是我刚才提起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惹你不开心了。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呀!” 转眼间萧清乐就把那句“送到别人床上”推卸得一干二净。 又成了顾文君娘亲自己守不住,和外面的野男人厮混。 萧清乐解释完那一句,又说道:“无论我们闹得再难看,到底还是一家人子。 瑜儿瑾儿当然是你亲生的,那还能有假?你不能因为他们不争气,就想撇开父子关系吧!” 顾长礼其实并没有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只是刚才被萧清乐那句撕破脸皮的话一激,才反呛了回去。 但顾长礼能说出这种话,也说明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对顾瑾顾瑜失望之极。 要不是深感丢脸,顾长礼又怎么会想要撇清关系。 此时他又举袖掩面,故作不知:“是我一时醉糊涂了,夫人莫怪。” 下人连忙应道:“对对,老爷喝醉了,和夫人置气说了些胡话,夫人别气了,我们这就把老爷扶下去。” “是,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我去熬醒酒汤。” 气氛好不容易活络起来,跪了一地的人脸上都又回了血色。萧清乐和顾长礼发完话,他们才敢站起来。 这件事互相掩饰也就囫囵应付过去了。 反正这些都是家里买的奴才,身家性命和一家老小都捏在顾长礼和萧清乐的手里,也不怕他们闹。 何况他们只是听到这一两句话,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没有什么证据,翻不出什么水花。 萧清乐倒是想把这些没用的奴才拖下去,可这里跪着的已经是顾家目前所有的人手了。 现在顾家衰败,家底其实并不丰厚。 顾长礼在外面惹来的那些债务还不知道要掏掉多少钱,这个节骨眼,萧清乐也不想节外生枝。要是弄死一批下人,又重新买,肯定十分惹眼。 至于她和顾长礼的帐,私下可以再好好算清楚。 萧清乐挥挥手,让下人带顾长礼下去。正当众人四散去,各自忙活,以为事情平息之时。 突然。 “刺啦”一声轻响。 扶着顾长礼的丫鬟头一转,撸出来的脖子上就多出了一条醒目刺眼的血线。然后那丫鬟的脑袋就咕噜噜地掉落下来,一直滚到萧清乐的脚下。 萧清乐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刹那间。 又是十几颗头颅掉下来,几乎铺满院子。 饶是萧清乐向来心狠手辣,做惯了见不得人的血腥事,她看到这幅人间烈狱的景象,也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而顾长礼,两只眼珠都已经翻白,昏死过去。地上全是人头和喷溅的血,他四仰八叉地横在地上,还真像是一具死尸。 萧清乐吓得不轻,但最后的理智按住了她,总算没有尖叫出声。 一群带着面具的人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为首的人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做了特殊的处理,不是真声。那人冷冷道:“清乐郡主,你别忘记了,王爷派你来江东不是为了相夫教子,和夫君拌嘴嫌隙的!” 萧清乐一听,就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除了她那位神秘莫测的义父敬王殿下,不会再有别人了。她连忙道:“我,我当然没有忘记。” 萧清乐深知敬王城府极深,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决定出手,必是杀招。她原本以为义父已经放弃她这边了,毕竟敬王再也没有管过他们! 谁知道,敬王竟然还一直监视这里。 “刚才你差点泄露主子的机密!” 对方冷声威胁:“郡主,再有下一次,属下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多出一颗脑袋。” 萧清乐吓得手脚酸软,连脸都是木木的,只能僵硬回道:“不会的!再也不会了。 我已经解释了,顾长礼都还不知道!绝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这群戴面具的杀手们没有接话,开始就地处理尸体。 萧清乐怔愣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道:“那义父还有说什么吗?可有吩咐什么? 我现在该怎么办?义父知不知道瑜儿出事了……” 她问了许多,然而这些问话全被一句“那是郡主的女儿,自然也是郡主自己的事!”截住。 萧清乐一腔的怨恨和悲愤无处诉说,她说:“可是!我是为了义父才来江东的,我生下瑾儿和瑜儿,也都是为了义父啊!” 他怎么能真的扔下这些事不管? 她喃喃:“要不是因为那神医谷向天的真名叫顾向天,要不是他其实出身顾家……” 然而后面的话,萧清乐也不敢说更多了,因为眼前这群人才在她面前杀过人砍过头,她手里有再多条命,也想要珍惜自己的。 敬王的手下没有再理会萧清乐,传达完命令,处理完“东西”,便又消失了。 只剩下萧清乐跌坐在地上,看着倒在旁边的顾长礼怔怔发呆。 “你要真的是顾向天,就好了……” 人死了,尸体埋了,顾家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这对作恶多端的夫妇。 然而萧清乐怎么也想不到。 在死角的一处灌木丛后,还藏着一道女子的身影。 直到萧清乐架起顾长礼离开,那女子才轻手轻脚地出来,正是潜进了顾家的柳柳。 饶是柳柳功力深厚擅长屏气凝神,也还是被这漫长的一口气折腾得没了。 但结果却是极好的。 顾公子的招数果然管用! 这偌大的顾家先后倒塌已经摇摇欲坠,萧清乐快撑不住了,暴露出不少秘密。 然而让柳柳也没想到的是,一桩陷害出轨的陈年旧案,竟然还会牵扯到敬王的头上。柳柳此前也为敬王效力过,自然知道一些事。 敬王聪颖多才,俊美出众,唯一可惜的便是那双不能行走的腿。 这也是他最恨的事。 终其一生,敬王都在寻找传说中的神医谷向天,就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直到顾文君开始展露医术—— 要是顾家真的和神医谷向天有关,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难怪敬王已经对顾文君动了杀机却还屡次放过,原来他还有别的目的! 柳柳心中一惊,连忙擦去自己留下的痕迹,赶去给顾文君写信。 第四百四十七章 殿试前夕 秘密在层层掩护之下送到了京中。 因为发现敬王的人手还一直留在江东暗暗盯梢,这次的通风报信做得更为小心谨慎。 顾文君收到的时候,都不禁惊诧。 信从里到外是做了严密.处理的。 信笺上封了一层特制的蜡。 中途一旦有人拆过,便会融进纸张里毁掉所有的文字。信纸上也涂了一层稀释过的毒水,会在对方手指上留下记号。 这信本身是分了三层的,前后都夹了一张极薄纸片,用假信掩人耳目,真正的内容则封在中间,需要小心揭开表层才能看见。 这些手段本就是顾文君教会柳柳的。而且她特意嘱过,这写信的法子繁琐,收信人拆解的步骤也复杂,只有传送极其重大的消息,才需要用到这个方法。 显然,这封信就至关重要。 顾文君小心翼翼,逐一打开信。 看完,顾文君读信都愣住了。 “怎会如此……” 她之前是有猜到传说中的神医谷向天与江东的渊源颇深,偶尔的行踪都与江东有关。 当初。 从陛下,到敬王,接连出现在江东,其实都是为了找到谷向天。 但纵使顾文君再如何聪明,也想不到这位似乎无所不能的神医竟然就来自顾家!他不叫谷向天,他叫顾向天! 更让顾文君心中梗塞的是这件事竟然还与萧清乐、顾长礼和她娘亲的陈年旧事有所牵连—— 顾文君不自觉地握紧了信。 她原以为只要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把顾家踩在脚下就能无所顾忌地揭穿萧清乐和顾长礼的真面目,让他们承认当年的龌龊,向她娘亲低头认错,偿还清白。 顾家背后有敬王,她背后就有皇帝陛下。 在她和陛下的联手下,敬王殿下都已自顾不暇,几乎放弃顾家了。 她也正在按计划那样一步步蚕食顾家,只等着挖出他们想要遮掩埋藏的辛秘。可当这秘密终于露出一角,却完全出乎顾文君的意料。 这竟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内宅后院上位计! 顾文君已经知道了,萧清乐嫁给顾长礼是另有图谋,而她的两个孩子顾瑾、顾瑜在婚前就已经怀上了。 要么,萧清乐是早就和顾长礼有染,要么,萧清乐就是之前还勾搭过别的男人。 后来顾文君也从萧清乐的贴身嬷嬷那得知,这胎很可能不是顾长礼的。 所以这也能证明,萧清乐一定与另外一个男子纠缠过,直到后面萧清乐才决定选择顾长礼! 顾文君猜想,因为萧清乐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谁是神医? 萧清乐贵为郡主,又是敬王殿下培养的义女。敬王授意她从京城送到江东郡,一定是为了那个神医! 难道顾瑾和顾瑜是神医的孩子? 不不。 若是这样,萧清乐早就迫不及待地向敬王殿下献功了,哪里还会在江东忍耐这么多年。毕竟京城的富贵远不是江东能比拟的。 要是真的得到了神医的孩子,还会找不到神医吗? 那她的娘亲呢?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她娘病了,顾家是请了大夫来看的。顾家能出神医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连寻常小病都医治不了? 也就是这件事让萧清乐找到了算计攻讦的机会,硬是让顾长礼相信了她娘亲与别的男人有染,当场休妻又把她娘亲赶了出去! 顾长礼的愤怒不似作假。 无数思绪从顾文君的脑海里翩然闪过,她一时间思绪凌乱,也理不清了。 她一边想,一边扯了信放到蜡烛上烧烤。 等到信全数烧毁,不留一点痕迹方才收回手。 顾文君知道,这件事麻烦了。 她想把敬王杀人灭口也要压下去的秘密往事公之于众,势必又要与敬王对立。听闻敬王殿下在皇陵守孝,低调谦逊,克己守礼,挽回了一些世家声誉。 但是顾文君清楚,敬王是绝不可能甘心一辈子留在那里的。 他迟早会带着兵马杀回来。 所以,顾文君也要协助陛下,做好充足的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想了想,顾文君再次翻开书册。 撇去这最大的秘密,顾家的事仍然是一堆脏污糟粕,如今他们互相生恶,顾文君都无须刻意下手,只要稍微推动,就能让他们斗来斗去,把自己耗死! 顾瑾和顾瑜这两颗棋子还没开始真正发挥功效,顾家就已经快撑不住了。 等这对养坏的儿女闹起来,那才叫难看。 顾文君知道这急不得,还得慢慢磨,把顾家熬得差不多了,秘密自然就倾泻而出。 她不能因为这些劣质的极品坏了自己的计划。 沉思一段时间后,顾文君便搁下了那些纷乱的念头,再一次伏案奋笔疾书。她要对付敬王,要帮助陛下。 功名利禄,可不能少。 这次的殿试,她已经夸下了海口,非状元不考!顾文君自然要应诺。 “唰。” 烛火摇曳了一整夜,终于耗尽干涸。 天蒙蒙亮。 太后丧事过去数月有余,一切尘埃落定。 拖延许久的殿试也终于要开始了。 且不说参加应试的衣裳行头都要一一准备起来,就是焚香沐浴,祭祀求平安一系列祈福也要紧锣密鼓地安排。 这时候,父母双亲,师长先生们更是会如临大敌,一步不离地看着考生,时不时地嘱咐,生怕对方出了什么意外。 有些考生的娘,直接就在书院附近住下了,寸步不离地照顾孩子,还能熬汤送药滋补。离得近的,就直接把孩子接回家了。 不过科举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纵观整个文山书院,最终入选殿试的人其实并不多。 在顾文君的同窗好友中,王子逸就只得了一个会试的中上名次,还够不着殿试,但也称得上是一位贡士了,功名在身,运气好家里花点钱财,也能得一个小官当当,乐得轻松。 秦宸的压力则大一些,他要参加殿试,虽然争不上名列前茅,但他也想要考得更好,所以成天冷着脸,神情严肃。 他叔叔已经来送过许多次补药。 其他书生们也都会关注这些预备的殿试生,这种期许也会增加焦虑。 尤其是顾文君。 全天下的读书人几乎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只要稍有差错,就会陷入失望谩骂的泥沼。虽然顾文君对名利这些身外之物一向豁达,也觉得沉重。 其他人至少还有来自家人和师长的鼓励,唯独顾文君,是一无所有。 她娘已死,她的爹和那顾家又是一地鸡毛,不提也罢。 唯一的好处是,现在顾家为自己一堆烂事忙得焦头烂额,倒是没有功夫管顾文君了。省得她又要应付麻烦。 原本她还有师父程鸿问。 可自从上一次的质问对答后,程鸿问便对顾文君避之不见,仿佛失望至极。但对外,程鸿问什么也没说。 顾文君知道,师父对自己还有一份期望。 要是不拿出点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这些恩怨情仇,私密情爱不会影响她,师父是不会见自己的。 她明白程鸿问的不满和顾虑。 但是。 这就让顾文君落到一个没有长辈关照的尴尬处境。 临到殿试前要出发了,她都只有一个小厮阿武跟着。 与那些身后跟着一长串亲友相送的比起来,顾文君确实显得有些落寞了。去殿试可不是一般的考场,会有马车接送到皇宫前殿。 当然,家底丰厚的,会自己准备出行的仪仗,气派非凡。 一队浩浩荡荡的车轿中,有一顶是最引人瞩目的。 那绛色的轿子光是布革就造价不菲,更别提那上面印满的暗纹图案,精致无比。四个轿顶上还有流苏垂落,更显华贵。 轿顶部犹如宫殿的蓬顶一样高高拱起,还在顶端嵌了一颗白色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管这个,醒目无比。 而顾文君只坐了一辆公派的马车,四面都是普通的木头,前面只挂了一席灰色的帘子,暗扑扑的,十分不起眼。 那贵气的轿子迎面过来,直接就把顾文君的马车比到尘埃里。 对面掀开了轿帘,露出一个相貌堂堂的金贵公子,他面貌俊气眉目张扬,存在感之强,根本无法让人忽略。 周围的书生们忍不住探出头来,窃窃私语:“那是季诵远?” “他就是季大人的嫡子,还是京城学坊的首席呢!” 知情的人都道,“季公子才思过人,不输季大人当年啊,就是傲气了一些。” “那,与顾文君比之如何?” “顾文君?” “要不是陛下直接免了顾文君闱试,那第一闱元还指不定是顾文君还是季诵远呢。” 季诵远像是听到了似的,勾起唇角一笑。 眉宇之间,皆是势在必得。 第四百四十八章 陛下到——! 顾文君同样也听到了。 但她并不打算出马车和季诵远对上。 那些话在她听来,不过是耳云烟的议论,只是旁人的消遣,没什么意义。 她和季诵远的较量,应该留到考场上见分晓。 这是季诵远在家足不出户多日后的第一次露面,行事还怪张扬的。 难怪引起不少追捧夸赞。 捧高踩低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纵使她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素有第一的称号。 然而季诵远却是出身高贵家世非凡,又有父亲季沛保驾护航,光是其声势就远胜于一众考生。 何况他并不是空有其表,自身的才学本事也相当不俗,所以才会被读书人推崇。 尤其是那些重视家族血统传承的保守派,更看好季诵远的前程。 顾文君扬名太快,又总是伴随着家族恩怨感情是非,总有一丝浮夸招摇的嫌疑,不被老一辈所喜。 何况季诵远坐着这样一顶轿子出场,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见他才貌不俗,气势强盛,自然会冒出一群夸季诵远贬顾文君的。 顾文君自己不想与他争锋芒。 不过。 读书人中崇拜、倾慕顾文君的却更多,立即就不服气地辩论。 “再怎么说,顾文君也是靠自己本事拿下的第一解元,第一会元,这第一闱元也是陛下的赏赐,是顾文君自己挣的功名!” “季诵远有季家帮他,顾文君可没有顾家帮忙!” “看过顾公子的文章就知道,他的才华无人可及!” 这就说得有点过火了。 季诵远花费心思安排这么一场出行,是为了扬自己的名气,而不是为了当捧顾文君的踏脚石。他不会忍,冷哼了一声。 “不牢各位好奇。既然还没有真正比过,那有什么可说的,还是在殿试一比高下吧。” 他下了轿子,直直走向顾文君坐的那顶马车。 “你说呢,顾文君顾公子?” 这就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冲着她来的。 难怪这轿子还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下顾文君没办法再躲下去。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从灰扑扑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然而她一现身,却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顾文君今日穿的是一身文山书院的青色长袍,十分素雅。然而再简单的服饰穿在她身上也格外不同,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眼眸射寒星,面容塞霜雪。 这样一位绝色款款而至,哪怕是从破烂堆里出来,众人也不禁觉得,那必定是什么掩人耳目的法宝。 于是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竟也变得不一般。 暗沉的灰变得典雅、大气。 连寻常可见的木头都好似多了一分神秘。 这不是因为马车本身有多特别,而是因为这是顾文君坐过的马车。 甚至有些狂热仰慕顾文君的书生,还暗暗觉得可惜,如果他们也选择坐朝廷派发的马车,那就能和顾文君同款了。 至少在那一刻,所有人眼里只看得见顾文君,容不下第二人。 曾经独占京城风头的名公子季诵远,到了顾文君跟前,竟然也被比得平平无奇了。 周围的目光变化,季诵远都感受到了,他眼神倏地阴暗,划过一丝恼怒。 顾文君却对他笑笑:“你说得对,一切如何,都要看殿试。季公子,一起前往大殿吧,请。” 她先一步伸手,尽显风度。 季诵远还想说一些狠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道:“好,希望到时候你也能像现在一样客气。” 顾文君神情依然平静,看着并没有放在心上。 对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季诵远再恼恨也不禁心里一动。 他之前就是因为看上顾文君的美色,才栽在了这家伙的算计中。饶是如今,季诵远也不得不承认顾文君的风采越过自己。 公主都动了芳心! 顾文君这是男女通杀啊。 也难怪,当今皇帝陛下会对顾文君另眼相看,尤其优待。 季诵远再一次勾唇,他的眼眸闪了闪,这次却是满是深意地看了顾文君一眼,那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顾文君的大腿和臀部,戏谑地流连一圈。 再怎么有才华。 也不过是一个娈宠罢了! 凭什么和他季诵远争? 顾文君机警,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她想不到季诵远到现在竟然还有这种下.流的旖旎心思,顿时面色一变。难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顾文君眼眸沉凝间,季诵远已经走进去了,顾文君也只能紧随其后。 但是她心中已然被勾起了一阵怒火。她不仅要在殿试上一争高下,还要碾压季诵远,让他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冒犯的。 到了殿试,不需要再搜身。 大殿上数个侍卫排在考场两列,虎视眈眈。哪怕考生多眨了一下眼睛,也逃不出殿前侍卫的法眼。 况且殿试要考策问,不仅要写文章,更要到殿前作答,当场答辩。 这个情形下还想要作弊,当着皇帝的面耍手段,简直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严重的还会连带诛九族! 故此。 顾文君得以全身无恙地进了宫城内。 一群群考生鱼贯而入,他们来的时候才堪堪是黎明。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一系列殿试礼节之后,日光已经变得更盛,快接近晌午。 大殿之外的空地上摆了桌椅,考生们要到答完之后才能进入正殿。 不多时,策题正式颁发下来。 顾文君压下了一切情绪,抚平卷子。当她看清楚题目“科举之制,招贤纳才,是否已然公平”,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必是陛下亲自出的一道题。 看似只是在问科举,其实是在问科举背后,各世家相互交织勾连,垄断学府知识传播渠道,科举选拔虽然公平不少,却也难出寒门人才。 究其原因,还是名门势力过盛。 顾文君先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大概的粗纲,将心里的想法按逻辑组织先后次序,再润色通顺语句,然后她才提笔,在真正的卷子上答题。 策论并不需要长篇大论。 只要点明中心要义,少则二三百字足够,多则也可填满千字。 顾文君书写用了方正光圆的院体,这会让卷面看上去更加干净整洁。 毕竟殿试是当场批改,当场出分问答,考官们阅卷非常快,必须保证字迹清晰明朗,在第一时间就能抓住考官的眼球。 所以,也要在文章前面两句就点出论策的主旨,给阅卷者留下印象。 殿试上笔墨纸砚都由宫人分发,绝不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耍手段。 顾文君也难得舒心地,完整地,没有任何影响答完一场考试。 她检查一遍,刚准备交卷,却发现季诵远已经先她一步举起手上交了。于是考官先收了季诵远的卷子,紧接着又收了顾文君的 众人皆是诧异感叹,不愧是文山书院和京城学坊两大首席才子! 然后剩下的考生则更加如临大敌,连忙加快笔墨。 考完的书生会被请到偏殿稍事休息等待提问,评分。考生之间,答完也不能相互交流,否则视为私通。 等到答卷时间结束。 考生们才能进入大殿,这时皇帝陛下才会坐到龙椅上露面,和其他负责评审的大臣们一起阅卷。 “陛下到——!” 通报声响起,所有人抬头看向那九五之尊迎面走来。 大殿上立刻充斥了一股冷峻威压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整个殿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顾文君更了解、更亲近这位国君陛下。但是顾文君也随着其他人一样,远远地作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 唯独季诵远时刻紧盯着他们。 他发现陛下的目光扫过,落在顾文君身上的时间稍稍有些久,当即便冷笑一声,更加轻视顾文君了。 呵。 果然。 就是一个卖屁股的骚货,还装什么清高才子! 不给他碰,还不是给陛下碰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季诵远越想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样再看顾文君,季诵远完全想不起这人有什么才华,只觉得都是故作清高,内里下贱。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忌惮都是多虑自扰。 尤其是这次殿试笔答,他还比顾文君更早一步交了卷子。这也给了季诵远更大的信心。他输给谁,也不能输给一个爬男人床的腌臜玩意儿吧! 眼见着卷子封好名字呈到殿前,季诵远也随着众考生一起在大殿中央排队等候。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 刚好季诵远站在顾文君的旁边。 季诵远鼻翼翕动,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殿内点了熏香,后来他才发现这味道清幽浅淡,竟然来自顾文君身上。 是佩戴了香囊还是顾文君的体香? 季诵远被那缕幽香牵动,心绪剧烈起伏。他感到自己的异样,不由暗骂顾文君,“这种场合也在勾引人,真骚!” 好好一个男子,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相貌,身似蒲柳还有体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考什么科举当什么官。 顾文君这样的,只配雌伏于真正伟岸的男子身下! 只要开始想象顾文君是如何伺候皇帝的,季诵远的念头便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那样纤细的腰怕是一双手就能包住,那长衫下的腿修长白皙,翻折过来便会无助地摇摆,还有那张绝色脸蛋,一定会氤氲烧红,眼中韩星的眸子渗出盈盈的泪光…… 那活色生香的画面,让季诵远光是想想,就不由得眼睛发亮呼吸急促。 顾文君就在另一侧站着。 季诵远的神态,身体变化根本瞒不过她。当顾文君发现在这季家的嫡出公子胸痛起伏,轻微喘气,她当即一僵。 这可是殿试! 他竟然敢! 他到底是季家嫡子还是配种的牲畜?怎么满脑子只想着那些脏事? 顾文君差点维持不住冷静,如果这里不是皇城宫殿,她真想掏出一排银针,扎进这下.流混账的穴位,好好根治季诵远随时发.情的毛病,以绝后患。 奈何现在不是时候,顾文君只能忍着。 她倒是想要远离季诵远,却奈何殿试隆重,流程庄严,况且现在是众目睽睽,又当着皇帝的面,顾文君也不想闹出什么乱子,又要麻烦陛下。 然而顾文君忘记了,萧允煜这个皇帝眼睛里只容得下她一人,揉不得半点沙子。 从进殿起,萧允煜的注意力就不曾离开过顾文君。 哪怕相隔千里,他也会派着眼线时刻跟着顾文君秘密保护,更何况如今顾文君如今就在他面前,萧允煜如何忍得了不看她。 只要顾文君稍微皱一下眉头,萧允煜都想彻查一番,才好知道是什么事情在烦着他的文君。 不过大多数时候,顾文君都在拦着他,非要自己解决。 顾文君也确实十分聪明,足以应对各种难题。皇帝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禁患得患失,顾文君越是不愿依靠他,就越是不需要他。 好在他终于窥探到了顾文君完美无瑕伪装中泄露出来的一丝破绽。 皇帝满心打算要笼住他的心尖人,只会对顾文君更加关注。 他先是注意到顾文君面露不适,然后才发现旁边竟然有一个肖想的浪荡子! 萧允煜的眸色一深,转瞬乌云沉沉像是预示着暴风雨降临。那威压席卷而来,让考官大臣们阅卷的动作都为之一顿,惊惧地停下了。 倒是考生们离得远一些,还不明所以。 但他们很快就听到了皇帝发话。 “左列为首者,可是季家嫡子季诵远?” 季诵远想不到自己会被点名,怔愣了一下,才上前一步。“正是。参见陛下!” 他满脑子都是一些龌龊,但藏得好,从作揖到拜见,礼节仪态气度都是无可挑剔。唯独,季诵远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敛,暴露了问题。 萧允煜看向这个年少的季家人,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朕看着你神情兴奋,难以抑制,似乎是对本次殿试十分有信心,要不然,就先看你的卷子吧。” 皇帝这话一出,无论是考生还是大臣们俱是震动。 这不像是一句警告,倒像是极其看好季诵远。而最让众人意外的是,陛下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点顾文君! 首辅大人张御正微微皱眉。 臣子们互相交换了眼神。 季父季沛身居户部尚书列于文武百官高位,为了避嫌,他今日告假,并没有出席殿试。免得陛下想到与季家之间的深仇,迁怒季诵远。 当然季大人也做了两手准备。 与季家交好的考官见状,出列帮忙答了一句:“回禀陛下,季诵远是第一个交卷的。” 萧允煜眼中并无笑意,却还是勾了勾唇,化解积聚的怒气威势。 “哦?可见胸有成竹啊。”萧允煜哂笑道,然后便甩袖伸了手,示意阅卷官找出季诵远的答卷给他。 殿试评分的卷子是要封名的,先由阅卷官评出优劣,临到殿前答辩,便是一对一自然要揭晓姓名,才能让皇帝陛下知道是何人,留下印象。 眼下看,季诵远竟然是让陛下印象最深的人! 刹那之间,除了顾文君,所有考生都向季诵远投来羡慕的目光。 哪怕答卷一般,陛下能记住人,也是一项莫大荣耀了,到时候赐官封赏也会厚待许多。何况这人还是季诵远,本身就家底高贵,比其他考生都要优渥。 要是季诵远能在殿试上一鸣惊人,那么前途比没有根基的顾文君都要好上数倍! 对于周遭的变化,顾文君依然镇定自若,淡然依旧。 只要季诵远那下.流胚子能离远一点,她倒无所谓陛下先点季诵远,还是先点自己,更不介意季诵远比自己先交卷。 真正要看的,还是文章写得如何,回答如何。 她倒不信,这问世家子弟垄断科举的问题,季诵远还能答得比她更好? 在众多艳羡,看好的目光之下。 季诵远躬身应下,“是。” “在下不才,还请陛下提问。” 季诵远表面装得十分平静,实际上反而有些心虚慌乱。 不为别的,只为皇帝那一句“神情兴奋”,一下子点出了季诵远心中所想的那些脏污。 在他畅想那些香.艳画面的时候,季诵远可不会把陛下也一起想进去。 他怨陛下,也怕陛下。 虽然他贵为户部尚书大人的嫡子,是太后娘娘的子侄,又是贵妃的亲弟弟,但也鲜少入宫面见皇帝。 即使见到萧允煜,季诵远也不敢直视这威名赫赫的暴戾君王。他心惊胆颤。 如今季家势头不好,处境尴尬,季诵远对皇帝也多了一分怨怼。 他甚至是当着萧允煜的面幻想陛下的人—— 想到这,季诵远的念头又陡然一变。 对啊。 萧允煜又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权势再高心思再深沉,不还是与他一样,喜好玩弄美色吗?萧允煜这样都能当皇帝,他又怎么不能拿状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帝不敢在殿试上偏颇顾文君的。否则,这堂堂一国之君,耽于沉溺男色的事情爆出来,那才叫完了! 难怪皇帝会先点了他季诵远的名字,而不是顾文君。 因为公主那句话,萧允煜一定怕了吧! 越想季诵远越有自信,他看着陛下开始翻阅自己的卷子,好像看封赏状元,红袍游街的画面,连神色都放松,唇角扬起。 然而下一刻。 皇帝搁下季诵远的考卷,冷冷抬眸。 “这答得什么,荒唐!” 一句话扔下来,好似一道雷,劈到季诵远的心,砸得他一激灵。 第四百五十章 天子发怒,殿上四惊。 萧允煜的语气看似没有起伏,只是嗤笑间显得冷漠,压抑着无名的怒火,向着季诵远袭来,裹住了他。 那气势犹如实形一般,化成了打手倏地一抓,让季诵远的心跳紧紧一缩。 可是真龙天子之怒! 瞬间,季诵远那一脑子的荒唐想法都被这句“荒唐”冲散了,第一时间的惊惧过后,便是羞恼。 尤其是众人前脚还以为陛下是看重季诵远,现在就劈头盖脸斥责,这反转实在过快,把季诵远的骄傲自信都比成了笑话。 难道这第一个交卷的季大才子,实际上乱写一气,才能抢先完成试题? 季诵远写的文章竟然糟糕到陛下都不忍卒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羡慕憧憬的目光尽数收回,都化作了揣测和怀疑。 周遭的气氛变化,季诵远这个当事人最快察觉到的,他感觉自己的脸似乎被皇帝揭了下来,扔到地上踩踏。萧允煜一定是故意的! 他们本就有仇。 皇帝根本不打算让他过殿试,所以当众甩脸! 怒火涌上,压过了恐惧,季诵远咬住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敢问陛下,可否明示,在下答得如何荒唐了?在下不才,还望陛下能不吝赐教。” 言语之中颇有怨怼。 一个还没有殿试揭榜的考生,竟然就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质问一国之君! 要不是季诵远出身季家,在朝中扎根深重,早就有大臣站出来斥骂列其罪名了。 顾文君抬起眸,忍不住关切地望向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她倒不是担心萧允煜应付不了区区一个季诵远,顾文君只怕萧允煜一怒之下就直接把季诵远拖出去了。 这样反而会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递把柄,又会掀起一阵口诛笔伐的论战。 萧允煜倒是想。 他当然不惧那些文人的讨伐,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顾文君要做一个明君,萧允煜见季诵远不服,也只是冷笑了一下,然后逐字念了一段季诵远所答的文章。 “科举盛行,各家用功读书的风气盛行,传扬文雅之风。又大大促进了文化发展,诵诗赋,作文章,天下有学识者,皆有从官之机会……” 季诵远几乎是立刻接话:“在下字字句句都是赞扬科举之制,有何不妥?” 单论文章,其实作得十分详实,还用上了不少圣人名家之绝句,堪称妙笔生花,语句动人。 然而陛下只是反问了一句:“文雅之风是世家所享,而非天下的读书人。季诵远,你说的是有学识者,还是有家世者?” 季诵远一堵。 他并非是答不上来,而是季诵远知道一旦自己答了,一定不会是陛下想要听到的答案。 众大臣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吱声,毕竟皇帝一直想要改制,但是没人想到萧允煜自太后去世隐忍不发,竟然会直接从科举下手! 萧允煜冷哼一声,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季诵远的答卷上轻微一弹,又念出一段。 “你又列出一二三四,道当今科举选官不严,才制造诸多问题。以你之所见,那些凡夫俗子,平民寒门都应排除在外,这还不荒唐吗?” 这又有什么不对? 季诵远几乎把牙齿磨出声音,才忍下了火气,他掩饰自己的不满,辩解道。 “启禀陛下,世家名门出来的都是精英子弟,所见所闻所学集百家之长,思绪深远。 可那些扎紧裤腰带勒出来的穷书生呢,寒窗苦读数十年又能有几分见识?让这样的人当官为政,对江山并无益处!” 这话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当今大臣多是贵族出身,听着季诵远的话连连点头,投以赞许。 季诵远见状,多了一分底气,他要是能获得所有人的支持,也不惜得惧怕萧允煜。 陛下要是敢一人独断,只会遭到剧烈的抨击。 再说了,萧允煜也不是没有把柄。季诵远每想到此,便少了一分忌惮和心惊。 他越过对陛下的恐惧,自信抬起头,更加笃定自己这套理论才是对的。 “陛下,科举之制本就是优胜劣汰,选拔精锐。只有一直延续高门望族世世代代的执政权,才能清朗治世,稳固大统。” 稳固大统? 怕不是为了稳固自己家的权势吧! 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可实际上,这些世家子弟究竟在做什么呢? 光是季诵远干的那些龌龊事就登不上大雅之堂,倒是有脸夸耀自己这样的人才是优秀栋梁。 萧允煜唇边的弧度微微加深,却更显冷厉。 他眸光微冷,扫过底下一群人,正对上顾文君隐含担忧的目光。萧允煜眼中藏着的刀锋瞬间收回入鞘,化为绕指柔。 “其他考生呢,可有谁想与季诵远一辩?” 萧允煜的话是对着所有考生说的,但他只看进顾文君的眼底。 既然殿试都已经开始对答,也不用一板一眼地按照顺序。阅卷官们已经初步评完了分,悉数呈交到陛下的案头,只等萧允煜翻阅。 临到答辩了,众考生心下暗慌,都不敢做第二个出头鸟。 尤其是,他们都不想排在季诵远后头。 众人看得出陛下想听不一样的观点,他们当然想要讨得皇帝的欢心,问题是季诵远已经答得极好,还让朝中许多大臣都轻微颔首,表示满意。 哪怕陛下不喜,斥了一句“荒唐”,季诵远的评分还是不会低的。 他们又怎么敢接上这样的作答,更遑论与季诵远对峙了。 连秦宸、徐修言之辈都在队伍之末缄默静立,没有冒然出声。 此情此景落在季诵远的眼中,就是其他人怂了自认不如他的表现,季诵远心生窃喜,连眉梢都扬了起来。 但是季诵远的喜悦没能维持许久。 一群考生中,有也只有顾文踏出了一步,走到了前面,与季诵远对立。 顾文君这次学乖了,她故意往旁边多走几步,就是要和季诵远拉开距离,远离这满口高贵优质的下.流胚子。 “陛下,在下顾文君,斗胆想要与之一辩。” 季诵远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他既是不满顾文君站出来反驳自己,更是不满顾文君竟然还绕了出去,刻意留出空位。 这贱东西,给脸不要脸! 季诵远蹬鼻子上脸,暗暗气恼。萧允煜却怎么看顾文君怎么心生欢喜。 两个长袍考生出列隔着站立,一单拎出来比,区别就更明显了。 虽然他们都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翩翩美少年,又是名气不小的才子读书人。但是季诵远从小在季家耳濡目染,心思多,贪欲重,总是流于世俗。 而顾文君出身环境多灾多难,却磨砺出一颗玲珑剔透的初心,坚韧不拔。所谓相由心生,她的面貌也更加精致出挑,一见便无法忘怀。 萧允煜勾起唇角,这次不仅是表面的笑,连眼眸中也多了一分不用言明的默契笑意。 “朕准了。” 他说完,顾文君的卷子也已经挑了出来,放在了第一份。 萧允煜先是一瞥一扫,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文君的字迹,纵使用的都是考试作答的正体,顾文君也能写得比旁人多出几分灵气。 但他是不能夸的。 因为他对顾文君过于偏爱,难免会有好感加成。虽然顾文君一直是他心目中的金榜状元,但是皇帝也不打算偏颇。 所以萧允煜要安排顾文君来对季诵远。 他要让季诵远,以及这世家朝臣,与其他望族、寒门的考生们一起来给顾文君评分。 陛下从未怀疑过他的文君。 正是因为相信顾文君,萧允煜连提前预示都没有告诉顾文君,哪怕这殿试就是由皇帝亲自选题,他也丝毫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 这场科举,一定公平,而且一定会让人惊喜! 陛下一番苦心,顾文君或许能懂,季诵远是不可能懂的。 他只会怀疑皇帝要刁难自己,好给自己的男宠放水。 季诵远转向顾文君,轻蔑地一哼。 他倒要看看,顾文君能反驳出什么东西。 要是说得不好。 那纵使陛下再怎么维护,也只会让顾文君出尽洋相,更加丢脸! 第四百五十一章 殿试对阵,论辩输赢 看两大才子直接对阵,无论是其他考生还是殿上朝臣,都是期待不已。 季诵远在京中早有名气,一直都是世家名门同辈中的佼佼者,加上背景、人脉、资源,无人能比,笑傲所有年轻的读书人。 只是后来顾文君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杀出了一条名声,把季诵远的名头都盖过去了。 加上季诵远后来就闭门在家,鲜少露面。京城以外的偏地儿,甚至只知道有顾文君,不知道还有一个季诵远。 那些知道季诵远的,都不由暗暗可惜。 有的是人好奇他们两之间到底谁更加有才华。 现在这两人终于一较高下,众人也都期待不已。纵使皇帝陛下笃定谁赢谁输,也想要好好欣赏一番这场辩论。 萧允煜将手搁在右膝上,上身前倾,将期许的目光投向了大殿中央的顾文君。他含笑颔首,示意顾文君可以开始了。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顾文君第一句话却是。 “季公子有一句说得不错。” 名震天下的顾才子会这么快地低头?众人皆是不信。 季诵远也知道顾文君后面还有话,他一哼,等着顾文君能编出什么花言巧语。 顾文君启唇,清透的声音散开,让人闻之耳清。 “科举之制盛行后,天下人确实皆向往文雅。” 她早已在等待中理清了思想,出口成章。顾文君一字一句,坚定道了一个:“但是。” “季公子说得有失偏颇。” 季诵远听到顾文君的驳斥,眉心一跳。 顾文君不理会他,说出自己的观点: “追逐文雅,世家当然有闲余的从容,可寻常百姓只是操劳生活便极其艰辛,难以再有多出的金钱、精力来学文习字。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甚至够不上读书的资格,即便够到了,也是背负全家老小祖宗世代的期望读书,头悬梁锥刺股一刻不敢停歇。 试问各位,这样的他们,又从何来更多的见识?” 说完,顾文君又紧接着调转话头,直攻季诵远的论点。 “季公子却要斥责他们没有眼见,目光狭隘,怕不是自己身居高位,享惯了利益忽视了底下的苦难,未免过于盛气凌人了。” 言辞辛辣,毫不客气。 顾文君的话,还讽刺了季诵远只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别人,居高临下傲慢自大。 这何尝不是一种没有见识的“短视”。 季诵远恨恨地瞪了顾文君一眼,他的轻蔑高傲维持不了一会儿,就被顾文君打乱了阵脚。 他急道:“你大可以说我冷漠无情,但事实的结果就是穷人学了也学不好,有钱有地位的人才能学出精髓。 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不进书,就算学出来了,也成不了大器。让他们这种没有见识的人当官,很容易就钻进钱眼子,反而是个问题!” 季诵远这是直接表明了剥夺穷人的读书、科举资格。他认为那些人不配! 出身低微些的官员皱眉了,寒门考生更是眼中露出怒意。 顾文君收起表情,她一脸严肃,没有丝毫笑意。 “季公子认为,科举选拔那些贫困子当官会造成问题 可纵观全年,陛下所惩戒之贪官、奸臣,似乎世家大夫占据更多。甚至于,在下听闻,季家也揪出过一些旁系。 这又是何意呢?” 季诵远咬牙切齿,怒瞪她,恨不得用眼神咒骂。 然而顾文君早就看破了他虚有其表内里腐败的真面目,根本不惧。她话还没说完呢。 顾文君又道:“至于季公子认为的那这些有钱,有地位,值得参加科举之辈是从何而得到那些钱财权势的呢?” 她步步紧逼。 “敢问季公子,季家往上三代,七代、十代的祖宗,也是像现在一样有钱有地位吗?” “你!” 这次,季公子是真的答不上来了。 因为季家的祖宗曾经在山间种地耕田。是后来乱世打仗,运气好,投对了萧皇室,才封了一些地位。 这话就是在骂季诵远,看不起穷人,那就是看不起你季家的列祖列宗! 莫要说季家了。 就是当今陛下萧允煜的族谱往前面数个十几,也是个穷困潦倒、田间做活的泥腿子。 风华无双的季公子脸色涨得通红,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顾文君没有给季诵远思考辩驳的机会,她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见。人人都应该有出头的机会。 虽然如今太平盛世,没了打仗立功的战绩,但读书学习在任何时候都是让人自新进步的好办法。 人人读书,人人成才,自然国泰强盛,再无乱世。这也是科举制的真正意义!” 她话音落地,殿堂一片寂静。 那些考生个个目瞪口呆,满脸愕然,连文武百官们都是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喘气。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接话。 这并不是因为顾文君说得“荒唐”。 而是她说得实在太好太秒,入木三分,鞭辟入里。简直好得让人害怕了!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从开国分功,到维持阶级,垄断知识,到剥削下级…… 真不愧是一路杀出血路的“天下第一才子”顾文君,年纪轻轻,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文君想要人人成才? 就不怕反了天嘛! 要是人人都能当上官,那他们还管什么平民,又治什么天下呢? 越是从不平等中得到好处的,越是怨恨顾文君揭露真相。他们知道顾文君说得对,但是他们不想认。 然而顾文君已经在众人心中点起了一把火。 这火势燃烧起来,足以星星燎原,不可抵挡。尤其是这一批进了殿试的书生们,有不少都双眼发亮,几乎是膜拜地看着顾文君,把她当成了神仙。 “啪,啪啪!” 压着所有人的静默中,皇帝抬起双手,合掌拍了拍。 “好!” 萧允煜真心实意地叹服了一声:“说得好极了!” 这下,那些手里不干净的世家名门脸色煞白,那些出身不好刻苦上位的书生们则眼睛发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季诵远是他们之中脸色最难看的。 这不仅是因为陛下又一次表达了“改制”的决心,更是因为他竟然在辩论中输给顾文君! 他怎么会输给一个卖屁股的东西! 季诵远无论如何也受不了这奇耻之辱。 他挣扎着反驳:“只是说得好,但做不到。 顾文君,你说得再漂亮,也没办法让那些穷人读上书,更不用说让他们参加科举了,都是痴人说梦!” 顾文君还没答话,皇帝却先一步笑了。 萧允煜笑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他甚至直接从龙椅上站起来。陛下拿起顾文君的答卷,翻转过来,让所有人看。 陛下说:“答案已经写在卷子里了,顾文君答得极好” 萧允煜的喜悦既是为顾文君的作答而满意骄傲,又为顾文君帮他拉下这些世家望族的虚伪嘴脸而感到痛快。 季诵远见此,却气得五官都扭曲起来。 皇帝说他就是“荒唐”,说顾文君就是“好”,凭什么?季诵远一门心思认定萧允煜偏心偏信! 谁料这时,萧允煜一挥袖,直接示意。 “多说无用。不如传阅下去吧,你们都来看看。” 众人顿时皆惊。 什么? 陛下竟然让他们所有人都去看顾文君的答卷! 这到底是作了一篇多好的文章,才会让皇帝陛下满意到这个程度,屡屡打破规矩。 和陛下看完季诵远写的反应对比起来,更是让人惊诧。 皇帝又说了一句:“朕还要让全天下的人看!” “不,朕不仅要让他们看,还要讲这卷中的一一实现,让全天下都能看到,得到,享用到!” 萧允煜张开手。 那金龙从右肩胸前环绕至他的左臂,与陛下那俊美夺目的姿容相映成辉,那睥睨天下之气概,再无第二人能有。 震慑之下,众人连忙唱喏应是。 连季诵远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回避,不敢对抗。 皇帝明明对顾文君格外不一样!可徇私至此,竟然敢让所有人来看…… 难道顾文君真想出了改良科举的办法? 不,这不可能! 季诵远不信,不服! 顾文君不过是个有点聪明的漂亮玩意儿!顾文君的本事绝对没有那么大,更不可能比他季诵远强! 第四百五十二章 当得状元郎! 顾文君的文章要传给殿上每一个人看。 所有人既诧异又好奇,唯独她自己淡然依旧,没有丝毫慌张。 然而,这幅气定闲神的模样落在季诵远的眼里,只会让他更加气恼,连五官都挪位了。 季诵远抓心挠肺。 他任何人都想要看一看顾文君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能让当今的皇帝陛下要夸出那么不要脸的话! 萧允煜和顾文君之间的关系可不干净! 一旦有什么差错,这就成了皇帝宠溺维护顾文君的罪证! 可是任凭他怎么想,那卷子也不可能先给季诵远看。皇帝之下,还有张首辅大人,又有其余部门尚书,各大司令,一一看完之后才能轮到没有官职在身的考生们。 季诵远只能远远地瞧着那些大臣们相互阅览。 他按捺不住站立,挪动脚尖,向前方探了探身子。结果他刚动了动,顾文君更快地侧过身,与季诵远拉开距离。 这小动作虽然细微到几不可查,但还是被季诵远注意到了。 “你什么意思!” 季诵远的眼中迸出了翻涌的怒火,他压低声音:“顾文君,你别以为你得了陛下的夸奖,就能赢。 谁胜谁负还要那些大臣们来定!” 顾文君懒得理会他。 季诵远以为她是胜券在握看不起他,所以才要拉开距离。实际上,顾文君只是单纯不想和季诵远这种人面兽心的牲畜待在一起。 她嫌污秽! 可顾文君的沉默,反被急躁的季诵远当做了心虚。 季诵远龇唇一启,吐出一连串的嘲讽斥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陛下到底为什么只夸你的文章。 你与陛下之间,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既是在恐吓顾文君,也是在说服自己,就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证明顾文君不如他。 不过这句话确实击中了顾文君的心病。 与陛下的关系,本就是顾文君心里长久以来的一个隐忧。 季诵远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说道,顾文君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是公主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公主在之前就向季家透露过怀疑? 顾文君想到这些事,连那些大臣看完她的文章有什么反应都没心思管了。 但季诵远紧紧看着呢,每一个大臣的反应,他都没有错过。 当那些朝臣在阅卷后脸色剧变,发出惊呼时,季诵远眼神明亮,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想听他们的怒斥抨击。 然而,季诵远始终没有等到。 大臣们或皱眉,或黑脸,或怒目而视或唉声叹气,偏偏没有一个像萧允煜皇帝那样痛斥出声,全都沉默着。 季诵远越看越急。 他替这些大臣们想。 一定是因为陛下先表明了态度,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支持顾文君到底,所以这群人就算再不满意顾文君写的文章,也只能忍着,不敢吱声。 对了,一定是这样! 终于。 臣子们都已经看完一遍了,那答卷经由考官递给了考生们。 顾文君就是撰笔者本人,无需再看。那么排在首位的,自然就是季诵远。 季诵远也等不及了。 考官的手都还没完全递过来,就被他几乎是连夺带抢地拿了过去。其他考生见状,也只能站在后面,垫脚翘首地张眼来看。 一纸文章铺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当然是顾文君的字。 横竖勾撇捺,干净利落,连一点墨都不多也不少,笔锋错落有致,尽显书法韵味。 季诵远只是一看,脸就变了颜色,眉毛打结似的拧起,心境彻底大乱。 他从小就接受名家的教诲,习笔练字,才写出一手的绝妙好字。季诵远自认天下第一,一直以字为傲。谁曾想,顾文君竟然写得就比他更加好。 季诵远受过书法大家的熏陶,他写得好,看得多,自然比得出好坏。 他知道,论起书面美观,是他季诵远输了。 气血上涌,季诵远的怒意都让眼眶充起红血丝,他心绪不宁,剧烈起伏,又不得不按捺住恼意。 他想。 顾文君只是练字练得多一些罢了! 文章还是要看内容! 季诵远咬住牙,继续看下去。 “科举制在于选拔新兴人才,为朝中输送新鲜血液,避免权力为少数人所把持。 这就需要改良之前的选官机制,放宽门槛。” 光是第一段的论点就契明了要义,直指科举制的核心。其剖析之远,其揭露之深,是季诵远这种享受权力把持的既得利益者根本想不到的。 其实科举制就是为了避免让朝中大权沦为豪门望族手中的工具,威胁皇权,影响中央集权统治被提出来的。 陛下当然不希望那些世家大族权势过盛。 他要把这群人手里的东西夺过来,分给新的、原本低微的有才之士。 季诵远一叶障目,却不是点不通的蠢货。他看完顾文君第一段话,就明白皇帝无论如何都会选顾文君! 这不是因为顾文君生得貌美,又会讨人欢心。 而是因为顾文君说出了皇帝陛下的意愿。顾文君的笔,就是陛下的刀,是陛下的剑。 季诵远抓着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已经攥紧了纸张两边。 他马上就见识到了,顾文君的笔能有多么锋锐,萧允煜钦点顾文君来做笔诛口伐的心腹,当得其大任! 更可怕的是。 顾文君不仅阐明主旨,而且确实给出了可行有效的办法。、 “其一,降低读书成本。由朝廷成立学府,聘请历届落榜书生担任师长,在全国范围推行义务读书制,不限资质,减免普通百姓读书的成本。 改良纸张,鼓励印刷技术推行,大兴造纸作坊……” “其二,兴文举武,划分考试科目,以便筛选专项人才,消除附庸风雅的奢靡之风,注重实用的文学艺术……” 再后面的字,季诵远已经看不进去了。 那一个个大方端正的墨字,在季诵远一阵阵晕眩中动了起来,横竖展开,撇捺摇动,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墨水连线的小兵,横冲直撞,舞刀弄枪。 它们好似修炼成精,从白纸上化完形冲了出来,每一刀,每一剑,都刺中了季诵远。 他先是眼前一黑,再是大脑空白一片。 有那么一刻,季诵远都在想是不是顾文君在这卷子上涂了专门对付他的毒,要这样把他害死! 可紧接着。 后面那些等得不耐的考生们,却忍不住了,两个并做三个地围了上来,从季诵远手中夺过了考卷。 再让季诵远那么魔怔似的看下去,他们就怕卷子要被季诵远扯破了! 官员们仍然沉浸在看完顾文君文章的震撼中,并没有管考生们乱了章法的行径。 皇帝陛下更是乐于看他们迫不及待地争抢顾文君的答卷,只是哂然一笑,并没有斥责阻止。 陛下都不发话,考官也不好扫兴劝阻。 考生们一窝蜂地拥上来看。 一边看,一边连连叫唤。 “写得好!字好,文章更好!” “难怪陛下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一看……” “原来科举制是这个道理,我就完全想不到,顾文君的见识可比那些‘世家子弟’高远多了!” “天啊,顾文君到底是怎么长的脑子,他竟然能想出这些!” 随着年轻朝气的书生们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服和赞美,季诵远才从昏暗的迷惘中苏醒过来。 他当然没有中毒,也不是发病了。 这只是他不甘心,不相信自己输了,才忍受不了地陷入了短时间的痴懵。就像那些年长、衰老的大臣们一样,不服不信、然后哀叹又无可奈何。 论文章,他季诵远——输了。 输给了顾文君。 殿试大比,从答卷到辩论,他全输了。输得一干二净,输得一败涂地! 皇帝将殿下发生的一切收进眼底。 萧允煜立身于殿上笑道:“这次殿试,朕认为,顾文君当得状元,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四下先是静默,然后随着张首辅率先俯首作揖,文武大臣们纷纷叩拜。 “陛下,圣明!”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一状元才子!” 哪怕其余的考生都还没有答辩,状元也已经挑选出来了。因为这学识高下,一目了然。 顾文君当状元。 所有人不服,也都得认服! 众人之中季诵远的脸色忽明忽暗。是,顾文君是有才,他认了。 可顾文君,依然是个屁股不干净的男宠啊—— 这种玩意儿怎么能抢走他的状元?! 第四百五十三章 皇帝不是杀人魔头 “等等!这不公平!” 季诵远急得脸红脖子粗直叫嚷:“其他考生们都还没有对辩呢,怎么就直接封顾文君当状元!” 他自知输了,也知其余人根本比不过顾文君,可季诵远就是不想让顾文君赢得那么容易。 然而这段话即便是站在所有考生的立场上说的,也并没讨得他们的好。 明眼人谁看不出季诵远就是要故意作对,拿其他考生做筏子呢。 连大臣们都没有对这打破规矩的状元钦点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一介考生大放厥词。 季诵远刚说完。 那一列站立待命的考生中,立即有人出声反驳他的话:“顾公子当得这个状元,在下佩服!” “在下认为极是!” 与顾文君熟识的那些书生们,更是纷纷倾倒赞同。 “陛下一眼识才。顾公子文采出众,谋略卓越,这头筹非他莫属!” “有顾公子的文章珠玉在前,状元之位,吾等望尘莫及。” 且不说那些年事已高的朝臣们都说不出驳斥的话,这些年轻气盛、心怀宏图的有识学子们早就被顾文君的文章捕获了,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顾文君。 连之前为季诵远说话的,都倒戈拜服。 季诵远气得脸色铁青。 他身子绷直,双手攥紧,整个人就像是一把拉满到极限的弓,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弹射出去。 这种容不下的气度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就算是和季家交往甚密的大臣们看了,也不由在心里暗暗摇头。如此沉不住气,又怎么成大器做大事? 何况现在陛下明摆着要收拾各大世家望族,季家富贵之甚,必定在皇帝心里处决名单之首。 于是,他们也不敢为季诵远说话了。 至于与季家关系冷淡,甚至结仇的大臣,则是乐得欢欣鼓舞,巴不得季诵远越急躁越暴露错误。 “诸位爱卿、考生都已认同。季诵远,你可还有疑议?”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季诵远,那冰冷的眼神扫过,好像季诵远只是个蝼蚁蜉蝣,根本不值一提。 那龙威劈头盖脸地压下来,震得季诵远天灵盖嗡嗡作响,连身体都隐隐地无力发麻。 季诵远咬了咬牙。 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早已轰然倒塌,被顾文君的才干学识打击得一片狼藉,灰败颓丧。 可是他嘴巴一张一合,只能发出不甘心的气声,无论如何,季诵远都说不出那一句“认同”。 一旦真的说出来,就坐实他当真不如顾文君! 那一刻,季诵远什么也想不到,他忘了季家艰难的处境,忘了季大人的提点教诲,忘了韬光养晦的计划。 季诵远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 他脑子发懵,竟然直接当着大殿说出:“陛下,你为何对顾文君如此偏颇宠信?” 话一从口而出,就堵不住了。季诵远在心里想了无数次的揣测已经堆满太久,他怀疑,鄙视,贪图…… 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纷涌发泄出来。季诵远质问。 “陛下早就决定好封顾文君为状元了吧? 除顾文君之外,陛下看不见任何人!在下有疑议,这是因为顾文君有才华能力,还是因为顾文君有一副好颜色?” “嘶。”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文君更是失了血色。好在她本就生得肤白赛雪,倒分辨不出这是吓得白了脸还是原本就这样。 她用力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红印深得几乎见血,这才堪堪克制住,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季诵远的指责出自他的不满自私。 有问题的是季诵远,不是她与陛下! 这场殿试,她顾文君行得端正坐得直!陛下也问心无愧,并无任何藏私! 可是。 顾文君对另外一件事心虚! 她对陛下确实有超出君臣、友人之外的情愫。倘若不是她为了完成原主心愿,女扮男装上京赶考,也不会把陛下牵扯到这样的麻烦之中。 只要陛下心仪她这件事暴露,就必定会卷进谩骂抨击的旋涡。 萧氏皇室还没有开放到能容忍一个有断袖之癖、喜好男风的皇帝。天下人也不会接受。 季诵远不是公主殿下,这里是皇城宫殿不是学府前堂。 他跳出来说这句话,其影响只会更糟糕更恶劣。 顾文君一时心慌意乱,失了淡然。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整个大殿就没有人把季诵远的话当真。因为陛下是让他们都看了一遍答卷。 到底是顾文君的容貌颜色更好,还是她的才华文章更妙,公道自在人心。 反而是季诵远一番对呛,充分展示了他这个人的狭隘卑劣。 就是城府再深的老狐狸也在这段目无尊上的挑衅逼问下神色大变,眉头紧皱。 这时,他们对季诵远的看法全都推倒了。 季大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个没眼力见的蠢货?! 毫无能力的傻子,反而不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季诵远这样有点本事,却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家伙。这种人能够把天捅破了,砸下一堆烂摊子! 季诵远大胆包天至此,出乎了满殿的预料。 他竟然敢指责陛下钦点状元是偏心顾文君,而且还直言陛下与顾文君之间关系不清不楚,是看中顾文君的男色! 真是反了天! 这莫不是嫌萧允煜陛下一段时日没有砍头杀人,诛灭九族,就忘了他曾经是如何狠厉暴戾的君主! 现在,一个连官都还没当上的黄毛小子就敢在殿上对这位皇帝出言不逊? 季诵远是疯了吧! “大胆!竟然敢对陛下无礼,扰乱殿试!” 文武百官这下不能再站着看戏了,纷纷站出来斥责。“季诵远,你该当不敬之罪!” “季诵远,技不如人并非稀奇,但不服气地狡辩,硬要编造是非,指责不公平才是丢人! 你莫要丢了你季家的脸面!” 皇帝见一众人都自发地维护顾文君,不但没有阴脸生怒,反倒抿唇一笑。当季诵远咬牙切齿,愤怒急躁时,萧允煜就不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样的蠢货,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萧允煜只是淡淡道:“朕明白你的不平。但事实如何,各位阅完卷应该心里都有数。 季诵远,朕念在你年轻气盛,一时接受不了失意,说了这种大不敬的胡话,不予计较。 但是罪名可逃,惩戒难免!” 萧允煜从容有度,判决公正,让殿下众人连连点头。 这实在是出乎百官的预料。皇帝不仅没有暴起怒斥季诵远,反而冷静地点评了。 “季诵远,你所作文章,观点浅薄,见识粗短。 但是文笔尚佳,犹有些长处,虽然够不上状元,但是也值得些许名次……” 张首辅等重臣见此,都面露喜色,感慨陛下真的不一样了。 要是从前,哪怕季诵远的家世身份不一般,单凭他当众给陛下难堪,就足以下狱问罪了! 但这种时候,陛下越是宽容开阔,越是能收拢人心。 看那一群考生们的样子就知道。几乎个个眼神放光,满脸激动。因为他们亲眼看到陛下是如何赏识顾文君的,又是如何应对季诵远的。 原来陛下当真不是外界所传那样的杀伐暴君。 萧允煜心中是有大抱负的,陛下广收人才,爱惜人才,并且重视百姓疾苦。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一场殿试下来,皇帝收获了忠心和追随者,顾文君得到了状元和仰慕者,可谓两双全。 原本还能美满收场。 熟料,季诵远却无法接受皇帝给的这道台阶。他下不来台! “什么?就这点名次!” 不是状元不是探花,连榜眼都不是!这算什么? 季诵远本来都已经蔫了,现在一听更是急得直跳脚。 他叫道:“陛下莫不是因为被我说与顾文君的事,恼羞成怒,贬了我的名次吧!” 皇帝冷笑一声。 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求情,也不可能赦免季诵远了。萧允煜直接一挥手,侍卫们便大步上前,直接把季诵远拖了下去! 以下犯上,屡教不改,早就该关大牢了! “你们干什么?不知道我是谁吗?放开我!放开!” “等到,陛下听我说……陛下!!” “啊啊啊——!” 张首辅摇头叹了一句。 “难怪之前季尚书要把这个儿子留在家中,真是还不如不出来……” 顾文君却抬头,刚好看见萧允煜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福灵心至,从心虚中豁然想通。 难道? 陛下,是故意的! 他一直都在给季诵远挖坑! 第四百五十四章 这是小皇帝逼的 季诵远被侍卫连押带拖地拉下去。 这只迎来不少侧目,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陛下骂都骂了赏也赏了,此子还不罢休,简直刚愎自负,无药可救了! 就是季家户部尚书季沛在这殿上,恐怕也没办法帮得了自己的儿子! 何况陛下都说了“罪名可逃,惩戒难免”,又不是要杀季诵远,只是把这大闹不消停的蠢货带下去,处决严明,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从文武百官到考生诸子,都没有异议。 顾文君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落定下来。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长气。雪白的脸面也恢复了一些红晕,衬得人比花娇,容色更盛,顿时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一眼看过去几乎只能看到顾文君,看不见其他考生了。 连大臣们见了都暗道,也难怪季诵远偏要指着男色之好的事说道。 顾文君有这等姿容,确实连男子都会忍不住心乱如麻,失了方寸。见之,难免生出一些旖思幻想。 只是季诵远过于气急败坏,自己输给顾文君,就在大殿上乱说一气。 这要是能让别人相信他,就怪了! 在其他人还在鄙弃季诵远时,顾文君却已经明白了陛下的策略。 她的陛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固执己见,一条路走到黑的年轻帝王。他会分析敌人的动向,布局设陷,兵不血刃地摧毁敌对势力。 更让顾文君动容的是。 原来不只是她一人在慌乱忧愁,陛下同样考虑到了这一点。 萧允煜是料到季家会拿他们之间的亲密做文章,所以才提前想好了要如何服众。让所有人对顾文君这个状元心服口服,又刺激季诵远愤怒发狂,暴露弊端。 倘若这里不是大殿之上,顾文君真想走到陛下面前,夸一句。 “陛下,做得好!” 然而殿试还没有结束。 顾文君只能等着其他考生一一辩完,再由考官公布全部名次。徐修言稍微差了一些,排在榜眼之后的第六个名次。 秦宸倒是发挥甚好,他之前就孜孜不倦地向顾文君请教,这次也是答得让陛下满意,得了探花。 他可做不到像顾文君这么镇定,兴奋起来整张脸都明亮了,丝毫没有往日的冷郁阴沉。 从殿上走下来,秦宸在顾文君身边低声道:“顾状元,我们真的做到了……”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但殿试所有流程结束后,还没完。 因为接下来,便是要嘉奖各位金榜题名者,揭榜公布,京城游街! 这是全天下的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时刻,必定是大张旗鼓,风光至极,绝不能少,更不能马虎。 哪怕皇帝就和顾文君所想的一样,想要更近地见面,想要回避众人私密谈话,也只能按下不表。 仅仅是看着顾文君放松神色,展露笑颜,萧允煜心中便涌出了无限柔情。他急切,渴望地拥住那道纤细身影,触摸那乌黑柔软的发丝…… 萧允煜有无数的话想要和顾文君说。 不是以皇帝对新晋状元的名义,而是单纯以萧允煜对顾文君倾诉心绪。 但无论他有多少心事要和顾文君说,又有多少问题要质询,萧允煜都不会剥夺这属于顾文君的荣耀时刻。 萧允煜的眼神深沉下去。 他早就重新坐回皇位,摆出一派威严稳重的模样审定了所有考生。皇帝沉吟道:“张贴揭榜吧!” 底下人应诺道:“是!” 皇榜已经写好了,用的是金色的丝帛,写了年份日月,再按照殿试的名次将拔得头筹的考生们依序写下,然后再由四个太监送到皇城之外,张贴示众。 这也正是金榜的由来。 皇宫外面的张贴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急性子的从晌午就来占地儿了,就是为了能最先看到消息。 不然那到了下午时分再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人,都快排成一条街了,根本就看不见墙上的任何东西。 守卫们分站两侧,威武挺拔。 但今天毕竟是揭晓科举结果的日子,只要人不惹事,热闹一些都不会管。 等到一列侍卫护送着四个太监出来宫门,人群立刻便发出欢响:“来了来了!金榜要公布了!” 间或还有庄家高呼。 “马上要揭晓了,最后一刻啊,押顾文君顾公子还是季诵远季公子,买定离手,错过就没了!” 两个太监先是把卷好的皇榜对准了告示墙,然后从中间分别捏住皇榜两端往左右展开。 另外两个太监则站在前头,一甩拂尘摆出姿势,代表皇家。 中间的名字最先露出来,都是成绩中等的。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大家更想要知道谁是第一名! 而科举名次前三甲都是写在一头最前面的,所以百姓们只能随着太监展卷的动作垫脚张望,瞪大了眼睛去看。 终于,皇榜翻到顶了。 不等两个太监把两边贴上固定,人群中便喊出了一声:“状元是顾文君!” “顾公子金榜题名状元郎啦!” “当真是顾状元呐,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 欢叫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愿意蹭下顾文君这个好彩头。 事不关己的百姓们乐得看热闹,参加殿试的各家小厮们则是急着找自己少爷的名字。 找到的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连忙挤出来回去汇报,找不到的则乌云密布,愁眉苦脸。 阿武作为顾文君的贴身小厮,见到少爷夺了魁首封赏状元,自然面带笑容,喜气洋洋。 而季家的人即便找到了季诵远的名字,也依然面色阴沉,连个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消息不到片刻便传回了季家。 季大人一开始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怒,把自己刚写完的字帖撕碎了。 “远儿竟然不是第一状元!” 光是顾文君夺得状元这个消息,就足以让季大人季沛气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结果这还不是全部,季沛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般,边踱步便呢喃。 “甚至,连第二,第三都不是——皇帝是真铁了心要与季家作对啊,他是要铲除季家不可吗!” 季沛直接踩过自己刚刚写完的纸张,毫不留情地用鞋底碾碎了那四分五裂的字帖纸片。 “我已经低头蛰伏,尽数收敛,连殿试都找了借口不去,给足了面子。那皇帝还要季家如何? 难不成想让季家直接死吗!” 乌云深重,压在季大人在内的每一个季家人心头上,别说下人都跪了下去惶惶不安,就算季大人自己也是恨意难消,犹有焦虑。 这时,手下又来汇报:“大人。” “少爷他在殿上触怒陛下,被抓了起来。” “什么?” 季沛先是不敢置信。“不,远儿不可能蠢到犯这种错,到底怎么回事?” 手下低语一番,又说出季诵远质问陛下与顾文君的事情。 “混账!” 骂了一句不知道针对谁的话,季沛随即又怆然跌坐到椅子上,他神情剧烈变幻,内心更是波涛汹涌。 他又是气又是恼。 “远儿,远儿,爹已经告诫过,现在不是时候,为什么就偏冲动上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娄子。” 但知子莫若父。 季沛也想到自己的嫡子一定是不服输给了顾文君,所以情急之下就说了出去。这其中,少不了皇帝的诱.导和顾文君的刺激,好生险恶。 季大人胸膛起伏,气息粗重。 他思来想去,半天过去才再一次开口,嘱咐手下:“送一封密信至皇陵,不得声张。” 事已至此,那么季家为求自保也别无他法了。 皇陵里除了一个死掉的太后,就只有一个活着半残的敬王殿下!季沛此举,就是要私联敬王。 这可是欺君背主,谋逆之罪。 但是季沛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敬王屡屡挑唆他与皇上,又间接害了季太后,季沛当然不喜敬王。 然而当今陛下却更恨他们季家。 既然如此,他们也只能换一个皇帝效忠尽力了…… 季沛语气森森,压低声音:“小皇帝,这是你逼本官的。” 既然萧允煜这么喜欢顾文君,那就和这漂亮的新科状元一起去地狱里相伴好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状元游街~ 几家忧愁几家喜。 考砸了的自然愁云惨淡,可发挥好的考生家里却是欢天喜地,恨不得当街敲锣打鼓,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不过这件事朝廷也自有安排。 为了庆祝科举顺利结束,也为了庆贺考生们金榜题名,皇宫当天晚一些的时候会安排名列前茅的几位巡京游街,鼓舞人心。 这也是一整年科举中最让人激动的环节了。 尤其是这一届的状元还是出了名的美少年顾文君。 别说那些寻常百姓女子期待不已,早在街道两边的摊位上占了位置,就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们,也想要一瞻风采。 只是她们不好随意抛头露面,便戴了帷帽,寻了喝茶、买画之类的借口,包了位置好的雅间坐着。 但都是选了离街道近的,视野最好的,谁不知道是为了看状元游街呀! 普通姑娘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还揣了一个篮子,放满了香花瓣小果子。而小姐们呢,则是让贴身丫鬟备了香囊玉佩琳琅—— 这也是游街的传统习俗之一。 等游街一开始,女子们可以从金榜题名的人之中,挑选心仪的对象抛送礼物,投果盈车,也算是讨个彩头。 最好的上等座已经被提前预订了。 一道穿着月白色长裙,罩了藕粉褙子的娉婷倩影被丫鬟扶着上楼。白色的帷帽遮住了面容,但从身形仪态便可以看出,这一定是位美人。 丫鬟紧跟着,为其开窗户搬椅子。 “小姐,还是你聪明,一早料到顾公子能得状元,提前就定下了这个位置。”丫鬟笑道,“现在金榜揭晓,人人都想看顾状元,这一条街的茶水摊都涨价了,现在有钱还抢不到呢!” “要是季诵远季公子得了状元,也不会这等气派。” 她嘀嘀咕咕:“不过说来也怪,季公子殿试的名次竟然排得这么低……” 小姐撩开了垂下来的白纱,露出一张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的脸,正是张首辅的掌上明珠张月娥。 “嘘,慎言。在外面别惹麻烦。” 要是往常这丫鬟嘴碎,张月娥早就出口教训。 可现在她自己心底里也为顾文君赢了殿试摘得状元而欣喜雀跃,话语间就不由放软不少,并不严苛。 没有她这样仁善的小姐主子,也不会有这样嘴快活泼的婢女。 张月娥心细谨慎,又说了一句:“顾公子才得状元,人人瞧着,这样说,容易为顾公子招来祸患。” 丫鬟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十分兴奋,听到小姐这么说,又耷眉一叹。 小姐是好,小姐的心上人也好,还高中状元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状元郎拒了张家主动提议的婚事呀! 再好,也不是自家的姑爷,难免让人扼腕。 顾文君的回绝是早就给了张家的。张月娥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在茶楼二层的雅间窗边做好,翘首以盼。 丫鬟动了动嘴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低头整理小姐亲手绣好的荷包。 太阳还未落下。 街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人影,衙役们已经开始上街巡逻,既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趁乱作祟,也是为了在街道上清理出一条路。 “砰!” 第一声锣鼓敲响了! 底下也纷纷叫喊起来: “游街要开始了!” “快看呀,状元郎马上就要来了!” “我已经看到马了!” 一列中榜的才子由皇宫侍卫护送出宫,他们都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袍服,骑着高头大马,戴上了崭新的官帽,好不神气。 那领头的便是一匹高大矫健的枣红色汗血马,四只蹄子都烫了金,鞍上坠了镶珠子的吊链,连马尾都编绳了金线。 光是这匹马,就已经富贵得让人开了眼界,怎么看怎么稀奇。 再看那坐在马上的人,所有人就更不移不开眼睛了。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顾文君的大名,也听说过这位年少才子做了不少事。 可是真正见过顾文君面的,依然是少数。 这一瞧眼,就看傻了。 就算是以前就认识顾文君见了面的,这次再看还是会呆住。 这人进去时还只是穿着一身文山书院的长袍,素雅简约风光霁月,当得一个翩翩公子,可如今顾文君已经换上了状元红袍,绦革宫帽,更显得俊美倜傥,潇洒出众!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顾文君本就相貌出挑,无需好衣服来衬托,可是她长得好,再加上这一身明艳光灿的羽冠红袍,简直艳压群英。 中了状元,谁不高兴,谁不欢喜。 哪怕顾文君心思深顾虑多,也不由得长眉轻扬,眼神明亮如星,流动着炫目的光泽。红色衬得那凝脂的皮肤更加润泽,与红唇交相辉映。 气色一好,这张绝世容颜就越发显现出美丽,不可方物。 众人一瞧见这位顾状元,完全看不见后面到底排着的探花、榜眼,连他们到底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脑子里只有顾文君的轻柔笑颜。 欢声一阵接着一阵,响彻天,但远远比不上那些从人群里投来的香囊、手帕和花包,落地的声音都快连成片了! 一开始顾文君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想躲。但见百姓喜笑颜开,小孩子们都跟着跑,热闹极了,便也坐直了身子,任凭那些物件扔过来。 可是游街到后头,扔过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密集得像是下了花雨一般,顾文君又不得不在马上摇摆身子,左右闪避。 但礼物还是太多了! 从楼上丢下来的,从四周投掷的,还有从下面抛来的,防不胜防。 要不是知道这是游街,还以为这是什么武器袭击呢! 还没走到一半呢,顾文君的红袍上面就挂了不少的碎花。顾文君别无他法,只好抬手拂去,一时间馥郁芳香,琳琅满目。 张月娥从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看得有些痴了。 丫鬟早就把荷包给她了,然而张月娥细指并拢,紧紧握着。 这是她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后一次机会,张月娥不想出任何的差错。她一定扔到顾文君的怀里,还要顾文君看见她。 “小姐!顾公子身上都快满了,快扔呀!”丫鬟催了几句。 张月娥屏气凝神,蹙眉道:“等等,等顾公子走到正下面。” 丫鬟急道:“小姐,顾公子马上就要走过去了!” 原来是引发了太多围堵,于是让中榜的新官们加速游街。 这下张月娥也心慌意乱,她顾不得找好角度位置了,眼看顾文君骑马的身影经过,连忙用力地丢了下去。 那荷包掉下去,和其他各式各样的香囊、包起来的手帕似乎没什么区别。 但偏就那样的巧。 不歪不倚,正好掉进了顾文君的怀里! “呀!”丫鬟惊呼,“小姐,你扔中了!” 顾文君拾起了那精细绣出的荷包,张月娥屏住呼吸,看见顾文君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那一刻,张月娥的心跳如鼓,连满街的喧嚣都听不见了。 可是下一刻。 “啪。” 一朵花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打落了顾文君手里的荷包。瞬间,张月娥觉得那打掉的是她的心,摔在地上,碎了。 因为顾文君不仅没有捡起荷包。 反而拿起那朵花,别在了自己的帽子的一侧。 宫帽上斜插一朵簪花,对寻常男子来说都会显得矫揉做作。而顾文君戴花,却是人比花更娇。 顾文君已经认出了首辅千金,所以更不能接受这份示好。 对此,她也只能暗叹一声抱歉。 何况这花来自宫里,又是出自陛下之手,顾文君不想接也必须接。 要不然,陛下吃起醋那就不好了。 之前殿试的时候,明明陛下已经从容有度,进退冷静,顾文君还倾叹不已呢。 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说好了让她去游街风光,又悄不做声地乔装打扮紧跟不放呢。 第四百五十六章 幽会 顾文君抬起眼,看向飞花投来的那处。 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人声鼎沸向来座无虚席,偏偏这么热闹的时候,观光视野最好的最高层却空了。 竹帘遮蔽,只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高大身影,并没有露出其真面目。 只有一只手掀开了帘子,手指长而有力,指腹和虎口都有一层厚厚的茧,是舞刀弄枪射箭练出来的。那指节清晰,腕骨轻凸,食指还戴着一枚雕刻着龙纹的玉戒。 光是看手,顾文君也认得那就是陛下。 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能把一朵柔软无害的花,使得像是暗器一般,还故意瞄准了别家姑娘送的荷包,偏要打掉别人的。 虽然顾文君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从宫里出来,又是怎么先一步到了酒楼。难不成是在她换状元服,准备游街的时候? 但无论如何,既然陛下都知道为她打算每一步,生怕污了她的名声。 她也该表露一些心意才是。 顾文君仰起头,冲那个方向笑了一下。她大方地展示自己收下了那带着醋味的献花。 不点而红的朱唇轻柔弯起,勾出一个柔美的弧度,霎时间,那张绝色脸蛋就像是花一般绽放起来,姿容更盛,与那帽侧上的花互相映衬,别有一番风情。 那酒楼最高处的挂帘子终于完全挂下,似是满意。 顾文君笑着收回目光。 加快宫花别官帽,状元红袍比红妆,笑骑宝马纵京城! 这一届科举金榜有这等风.流人物领衔,难怪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打头的那个。 跟在顾文君后头的几个就显得稍微冷清了一些。 当然,他们也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更是榜上有名的成功骄子。 即便没有顾文君那么俊俏出彩,也生得白净俊秀,到底还是能吸引一些女儿家的钦慕和注意。 只不过是在同一场游街里,和顾文君几乎要把全京城的香包、花瓣承包下来的派头对比,总是有点落寞寂寥。 “顾文君,排在你下面,真不知道是我的幸事,还是不幸。”一场游街下俩,探花郎徐修言不由得摇头叹气。 更后头的秦宸则说了一句。 “得了吧,徐少爷。别卖乖了,有些人想要你这个位置还轮不上呢。” 秦宸这句话看似是在自嘲,但他们知道这句话其实是暗指那被押下去的季诵远。 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陛下没有治罪,剥夺季诵远的功名已经是难得的宅心仁厚,只是让季诵远在牢里“静一静”。 何况季诵远得到的名次高不成低不就,夹在中间,让人记都记不住。 还不如不参加游街,省得被人探寻猜疑。 但这对从季太后上位以来便作威作福的季家来说,是吃了一个大亏,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修言也听出秦宸的言下之意,便提醒道。 “顾文君,接下来,你得小心了。 我忍得了被你比下去,有人却咽不下这口气。” 作为“顾少夫人”徐秀容的兄长,徐修言与顾家已经交恶,更是与顾瑾划清了界限,再无往来。 同是江东出来的,徐修言如今也只与顾文君还剩下些交情。 他并不是恩怨不分的人,徐修言从马上翻身下来,便走到了顾文君身旁,他按了按顾文君的肩。 “这次殿试我能摘下探花,是托你的福。”徐修言也是与顾文君一道学过的,虽然从前有种种龃龉,但他向来顾文君的才华服气。 他是真心实意:“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 “找你?” 秦宸上前来冷哼了一声,他边扫自己的衣袍边说:“你徐修言出自徐家,在江东连顾家都比不上,你爹甚至要看顾长礼的脸色。 顾文君的麻烦里就有一个睚眦必报的顾家,更有京城里各种豺狼虎豹,你能帮上什么?” “别的我还无法夸下海口承诺什么,但是顾家嘛——”徐修言先是一甩衣袖,随后又摆正了脸色转向顾文君。 “顾文君,你放心,顾家在江东逞威风的日子到头了。” 顾文君蹙起眉头,“你不会想对江东郡守做什么吧?徐修言,你才刚刚封赏探花郎,还没有正式得到一官半职呢,不要冲动。” “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也用不着你忧心。”徐修言一笑。 “怎么,难道你这神通广大的顾状元还不知道,顾长礼那厮到处借钱花天酒地,拖欠不还,已经检举的折子已经上报到徽州知府,递交京中也快了!”徐修言道。 “你且等着看吧,他这个江东郡守的位置,坐不久!” 要是顾长礼下去了,接任职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徐家之父。顾文君心里念头转得飞快,眨眼就明白了徐修言的意思。 他是想要拉拢联合自己来确保顾家倒台。 顾文君眼中闪过一道锐光,但没有贸然接话。 这时徐修言压低声音道:“顾文君,只要你能让我妹妹从顾家全尾全须地解脱,无论是对付顾家,季家,还是其他什么势力,我一定都会帮你。” 顾文君按住他,既是示意自己听到了,也是阻止对方再靠近。 虽说游街已经结束了,但谁知道陛下又会藏在什么地方暗中窥视一切。她好不容易才哄好那九五至尊,可不想再打翻真龙的醋坛子。 “谢了徐兄,我心中有数了。” 顾文君点点头,也回应了一句承诺:“既然顾家之主都渎职了,那么顾家之子顾瑾也撑不久的。 只要你们徐家不退让,他会答应和离的……” 说完,顾文君却扭头转向一处,似乎要走。 徐修言和秦宸皆是一怔,都叫了一声:“等等,顾文君,你去哪里?文山书院在另外一边!” 他们本是要回家的。 徐家夫人念子心切来了京城,秦宸叔叔则在京衙当差。 不过他们都知道顾文君无处可去,不好揭人伤疤。 刚好,他们都是出自文山书院的同窗学子。功成名就,金榜题名,也可以先拜访师长,估计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不少宴席,就等他们回去呢。 徐、秦二人本是打算先陪着顾状元回去书院,再各自返回家中。 免得芙蓉面红衣泡的状元郎,有了天大的喜事,还郁郁在怀。 谁料到。 顾文君竟然是有去处的! 她背着两人挥了挥手,都没有回头。“我之后再去答谢师长,你们要去就先去吧,帮我捎上一句问候!” 徐修言和秦宸面面相觑一会儿,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铁面狮,两看相厌,不欢而散。 谁要和他去文山书院! 日落星稀。 夜色晕染了天际。 一整天的热闹散场,一行人各自散去。 各家小厮找到各自的少爷,忙着送他们回去。 阿武跟在顾文君身后。 顾文君本意是打算先去白天见到的那处酒楼。 结果她才刚走到人少点的地方,一道掠影便以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飞了过来,劫持她往城墙上飞。 “啊!” 一声轻呼落下来,阿武下意识地急了,追出好几步。 直到阿武看到熟悉的暗哨护卫在墙上现身,他才堪堪停下了追上去的打算。这些可都是陛下的暗卫啊! 陛下竟然出宫在外? 阿武惊诧不已。 难道,那个劫走少爷的人就是陛下?阿武心里大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异样。 当一个皇帝要卖力讨人的欢心,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不过陛下在此,这四周一定严密布置了绝对是铜墙铁壁杜绝一切伤害。轮不到阿武提心吊胆。 他无可奈何,也只能留在原地,乖乖地等着。 什么时候陛下和顾文君幽会完了,什么时候顾文君就能回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亲近芳泽明心意 那劫走顾文君的主使者有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 浮影掠阵,身若浮云,踏空无痕。 只是眨眼之间,顾文君便从城内带到了城墙上,顺着边沿飞驰。 最开始顾文君没有丝毫准备,受了惊吓才轻叫了一声,但很快她就从那人宽阔的胸肩,深沉的低笑,以及熟悉的气息中辨认出身份。 这不是乔装出宫的萧允煜,还能是谁。 “陛下,你故意吓我。” 顾文君抬起头,就看见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相貌,即便没有龙袍加身,没有金冠玉冕,他依然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的高贵气势。 萧允煜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又戴了一顶掩人耳目的竹笠。 仿佛不再是主宰天下的一国之君,而是一个扮作江湖浪子,闲云野鹤的侠客。 他褪去阴鸷与冷漠,唇角扬起面上含笑,竟然显出从未有过的温润如玉的气质。 顾文君看得怔怔的,她也不再挣扎,反而因着高处的寒风下意识地缩进了萧允煜的怀里。 萧允煜没有称呼自己“朕”,笑道:“这不是吓你,只是想快点把你抢走。要不然我的状元郎就要被别家姑娘迷花眼了!” 顾文君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在陛下眼中,游街时的那个小插曲还没过去呢。 她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陛下,我已经拒了张家的婚事,不会悔改的。” “你想反悔,也没用。” 萧允煜低低一笑:“爱卿,以后我们要一道上朝下朝,你不会再有时间相看亲事了。哪怕你想要成亲,除了我,你也选不了别人!” 顾文君心里忽地一突。 陛下之前都不允许提起婚嫁婚娶,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注定不可能结亲。怎么现在陛下突然改口,甚至主动开起这个玩笑了。 她正想问,萧允煜又道:“看,文君。这就是我们要治理的天下。” 顾文君顺着萧允煜示意的方向朝下面望去。 夜幕时分。 还未到宵禁的时间。 一根根蜡烛点燃,一盏盏灯笼亮了起来,挂在街道上,挂在家门口,从高处俯瞰下去,夜晚的京城是万户灯火,绚烂通明。 那火光映入顾文君的眼中,衬得那双美眸更加晶莹透亮。 她忍不住说:“陛下……” “这里没有陛下。” 萧允煜飞身落在了哨塔的楼顶上,他将怀里横抱着的人扶起,贴在自己身前,他垂下眸,一瞬不眨地盯着顾文君的脸看。“你还要叫我陛下吗?” 顾文君张了张嘴巴,那红润的唇一开一合,轻微颤着,看得萧允煜的眸色暗下去。 “允煜。” 她一时动情,竟然真的喊出了当今皇上的名字。 萧允煜勾起唇角,应道:“文君,我在这里。” 那一刻,顾文君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似乎要挣脱这副躯壳,奔到萧允煜的身体里。连她的心,都在嫌弃她的隐瞒、欺骗。 她的眼眸含水,两颊嫣红,与别着的那朵簪花映衬着,艳容绮丽,摇曳生姿。 萧允煜注视这俏丽的状元郎君许久。他眼眸深深,比夜色还要浓重,像是压着风雨欲来一般。 当顾文君再次启唇,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时,“允煜,你对我恩重、情重,可我却瞒了你一些事,其实我……唔!” 男人出其不意地俯下身。 顾文君所有的话都被霸道、蛮横的吻堵了回去。这是一个不由拒绝,不容抵抗的强吻,却因为倾注了一腔深情,满腹心事,而变得缠绵、悱恻。 她根本就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在两片温软交触的一刹那,顾文君从心到身体都不由自主发软。 那些忌惮谨慎的警惕心,自我保护的坚硬外壳全都被陛下这个吻击碎了,轰然倒塌。 当萧允煜继续攻城略地完全侵占她的唇舌,顾文君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身前人的手臂,不让自己倒下。 过一会儿,萧允煜才松开她。 “你瞒了什么?”他问。 男人的气息在顾文君耳畔环绕,酥麻一片。顾文君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了。 她原本是想要交代实情的。 可这个表明心意的吻,打乱了一切。这次不是为了救人,也不能用醉酒迷情当借口,陛下就是想要吻她! 陛下认定了她,把她放在心尖上! 顾文君有点束手无策。 万一,陛下更喜欢身为男子的顾文君呢? 她睁着眼,却氤氲迷蒙,难得呆了。 萧允煜看得好笑,他一勾唇,再一次逼近顾文君:“好啊,你敢欺君不报,那朕还要再好好惩治你。” “我……唔唔。” 第二个吻又覆了上来,容不得顾文君抗议。 何况这次萧允煜还拿捏住了把柄,底气十足。谁让顾文君主动交代,瞒了陛下呢! 好好一个新科状元,却被登徒子当晚抢走,在城墙上强吻得七荤八素。 晕头转向好一会,才有一个想法在顾文君脑海里划过。 她怎么觉得。 陛下好像已经知道她瞒了什么,却偏偏不让她说出来,就是要用这件隐瞒的事情故意欺负她似的。 缠绵许久。 顾文君的理智才找回来。 她连忙抵住陛下,退后几步。但是面红耳赤的情态却是遮不住的,在陛下面前一览无余。 “够了够了。” 顾文君急急道:“我、我已经明白陛下的心意,文君,也不会辜负陛下的。” 她说得颠三倒四,有些乱糟糟的。而且又叫回“陛下”了,但这次萧允煜得手如愿,一脸餍足,倒是没有逼着顾文君改口。 萧允煜只说:“好,这是你自己答应的,那你记住了。除了厮守终生,我不会接受其他任何一个结果。 文君,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顾文君一边点头,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羞涩褪去,顾文君冷静下来。 “陛下,文君确实有隐瞒你的事情,但这是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并非是想要辜负陛下。 等我处理完那些前尘往事,文君一定会全盘托出,如实相告。” 萧允煜笑容未变,只是唇角勾得意味深长,像是尽在掌握之中。 “朕等你。” 冬夜渐渐冷了起来。 尤其是这高处,不胜寒。 顾文君有些瑟缩。 萧允煜见此,立即解了长袍,将顾文君裹在怀里,男子身上温热的暖意环绕住顾文君,顷刻间便驱散了一切的寒冷。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像来时一样,无影无痕地将她送了回去。 转眼,陛下又不见了踪影。 要不是那件玄色锦缎的外袍还罩在顾文君身上,她真要以为这就是自己一场春.梦了! 顾文君披着玄袍,怔愣一会儿。 阿武走上前:“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 顾文君想说些心情变化,临到嘴边又改了口:“陛下的功力似乎长进不少……” 阿武点点头:“都是少爷细心医治的功劳。现在陛下的身体稳定许多,已经很久没有毒发了。” 里外都是自己人。 何况顾文君本就是陛下的御用大夫,这件事就不必那么避讳。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顾文君。 她虽然用一些办法压制住了陛下.体内的蛊毒,一点点地缓和、去除。但是那些毒素毕竟没有被根除,仍然是个隐患。 想到这里,顾文君蹙起眉头:“还是要小心盯着,不能松懈。” 看来,还是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神医,谷向天。 而且她已经找到了线索。 这世上没几个知道,谷向天就出自顾家。 就是不晓得,她这个与顾家恩断义绝的弃子,能不能让这位用了化名的谷神医出手治病。 第四百五十八章 陛下忍不得 当然,即便这位神医,与顾家关系密切。 顾文君也不会因为谷向天就与顾家放下恩怨,重修旧好。 她给顾家挖了一个又一个坑,就是等着了结顾家与原主的仇恨。 这样一来,她也可以放下牵挂,没有顾虑地与陛下坦诚相待。 无论陛下是愤怒还是失望,她也都愿意接受代价。 她心中是释然许多。 但萧允煜毕竟是皇帝,眼看着心心念念要得到的人近在咫尺,唾手可及,陛下又怎么甘愿安然不动地等着。 何况他才享受了一亲芳泽的甜头,一旦开了荤,就只会生出更多的贪.欲,染指、侵占一切。 顾文君能按捺得住,有的是耐性对付顾家,他却忍不得。 当天夜里。 京城衙门便收到了一条密令。 紧闭许久的牢房大门打开,铁门晃荡,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刺耳摩擦声。 一团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动了动,然后探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女子的柳眉夹紧皱着,眼神萎靡阴冷,正是被抓进牢的顾瑜。 天气冷了。 牢里聚不起热意,即便铺了褥子也是冰得刺人。 顾瑜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叫顾文君才有点用的鬼地方,已经学会怎么存住身体的热气。 她保持动的。直到外面的人走进来,顾瑜才支撑起身子站到栏槛上。 “有人来接我了?” 短短几日过去。 顾瑜的问题已经从“我爹娘什么时候过来?”到“我爹娘什么时候派人来?”,再到“他们回信了吗?”,最后已经连爹和娘都不叫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家竟然一声都不吭,就这么放任她在京城的牢房里待着! 当初顾瑾被徽州知府抓了,难道也被这样扔下不管吗? 来的人自然是齐成发齐捕头,他摇摇头,示意没人来接应顾瑜。 一看他摇头,顾瑜就咬牙切齿,将精致的五官都挤压得扭曲,微微变形。加上这一身凌乱脏乱的衣服,完全没了当年风靡江东的美人风采。 她逼急了就问:“顾文君是不是耍我! 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写的信寄到江东,对不对?顾文君就是想要在暗地里看我出丑,看我出洋相!” 齐捕头无奈道:“顾瑜,我们巴不得顾家来人把你接走,怎么可能骗你呢?”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齐捕头反问。 “京城衙门是关押犯人,你在这里占了位置不说,我们还要多费心思照顾,免得你死了。你以为我们想让你留在这吗?” 顾瑜发出尖叫:“那就放了我!” 齐捕头神情一肃,怒斥出声:“够了!顾瑜。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错。宫里下令惩戒,你才被关进牢里问询,怪不了别人。 要是家人来为你担保,还能宽限一些让你回江东自省。但是他们不肯来,你也不要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地埋怨。” 这话简直诛心。 不仅斥责了顾瑜一顿,而且还又提醒顾瑜,顾家是如何的薄情冷漠,竟然真的撒手不管好像没有顾瑜这个女儿似的。 顾瑜像是被针扎破了的灯笼似的一样,转瞬便憋下去,颓唐地倒在栏杆上。 但是她眼中的恨意却越来越深,充斥了整个眼眶。 齐捕头见火候差不多了,才说出:“不过。” 他故意停顿一会儿。 等到顾瑜抬起头,齐捕头继续:“今天是科举揭榜之日,陛下龙心大悦,大赦天下,你犯的是不敬之罪,也可以获得赦免。” 说着,齐捕头掏出钥匙,打开了牢笼。 “揭榜了?” 顾瑜有点懵,她自觉在这里度日如年,但还是想不到外面连科考都结束了。 她明明该抓紧时间离开这间牢笼,然而顾瑜脑海里闪过第一个念头却是:“哈哈哈哈,难怪我被赦免了顾文君也没有来,是不是落榜了,没脸来见我!” 落到这个境地,顾瑜也知道自己惨败极了。 那些傍夫婿,嫁宫里的美梦,却碎了! 现在,只有看到别人过得不幸,甚至比她还要凄惨,顾瑜才能勉强找到一丝快意。尤其是顾文君倒霉,她更快活。 齐捕头奇怪地看了顾瑜一眼。 顾瑜敏.感地一激:“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和顾文君一伙的,怎么,顾文君考砸了,你也不痛快?” 齐捕头没有生气,而是无语开口:“顾公子没有考砸。” “新科状元,是顾文君!” 这句话砸在顾瑜的耳边犹如一道惊雷。 她宁愿自己聋了,听不见也不想听到顾文君风光得意的消息。 状元? 竟然真的中了状元! 顾瑜的笑容还未收起便陷入僵硬,表情麻木,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 难怪顾家一个声儿都不发,想必他们也没有脸来京城吧。顾文君越是出挑,越衬得顾家潦倒不堪。 此情此景,顾瑜是真的忍不住想。 倘若换一下,是顾瑾考到状元,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甚至,倘若顾文君是顾家嫡子,是她的兄长,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为什么! 她的兄长偏偏是一个落榜的废物! 她的爹娘又那么自私自利、冷酷寡情,对她的关心甚至还比不上顾文君这个仇人! 齐捕头可不管顾瑜在想什么,催促道:“行了,顾公子已经和你们划清关系,考了状元也不关你的事。 收拾一下,赶紧离开。” “好,我马上离开,我这就走!”顾瑜的神情活络起来。 至少她能走了! 她就受够了这破牢房,一刻也待不下去! 但是顾瑜刚迫不及待地迈出去,又差点被脚边勾边破烂的裙摆绊住,她马上停住脚步。 她看着自己这一身狼藉,面色忽明忽暗,一阵纠结:“等等,你就这样让我走?没有换洗的衣服,也没有伺候的仆人? 我一个女子要怎么从京城回江东?” 齐捕头冷冷地关上了空掉的牢门。 “衙门会安排人统一派送,但是没有换洗衣裳,也没有仆人。” “你!” 顾瑜刚想撒气,就见齐捕头冷下脸,她想起这个男人当初毫不留情抓住自己时的迅猛、冷酷,吓得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生怕齐捕头又把自己抓回去,逃命似的往外跑。 衙役们都知道赦免的事情,并没有阻拦。 顾瑜跑过地道,出了牢房。 外面是一片寒冷的黑夜,只是刚站到外面,顾瑜就冻得手脚瞬间失去了知觉。 一群女囚犯正排着队,也不知道是没有亲眷了,还是家里离得远,都是在等衙门安排送回去的。 “窟窿窿……” 风吹着轮子滚过声音响起,一辆马车停在了这片没人影儿的地方,但是车厢狭小,木板破败,一看就是挡不住风的。 顾瑜看得直皱眉。 这马车能坐人? 但就是这样条件的车子,也有的是有人抢。其他女囚犯也急着回家呢,见顾瑜站在前面不动弹,当即推了一把。 “你到底上不上车,不上给我!” 顾瑜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然而从衙役到囚犯,根本不在意。她们以为顾瑜也是一样的犯人,卑微、低贱,随意可以欺侮。 越是跌入尘埃狼狈绝望,她反而越不敢说自己是顾瑜! 因为这太丢人了! 顾瑜只能抱起双臂自己站起来,她看到远处的城内灯火重重,好不热闹。 她却落得这么个孤苦伶仃,名声狼藉的下场! 谁还记得,她是那个有父有母,背景高贵的江东第一美人顾瑜! 顾瑜眼中映着那火光,燃起了熊熊的恨意。她恨一切,恨顾文君,恨允翊公主,但是更恨顾家。 是她的爹娘把她推出去做棋子,又是顾家不要她! 想到这里,她攥起手指,硬是挤开了那些女囚,坐上了去江东的马车。 …… 牢房里。 传令的太监从暗处走出来,说道:“做得不错,齐捕头。” 齐成发行了礼,犹豫着要不要塞点银子。 太监却一把扶起他。 “咱家是为陛下做事的,你是为顾文君做事的,那就是一家子,用不着这么客气。 齐捕头,以后,你前途无量啊!” 第四百五十九章 生得一副女相 既是赦免,自然对女囚、男囚都一视同仁。 但凡不是罪大恶极者,都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豁免。 所以季诵远也被放了出来,作为季家唯一嫡子,他当然不会像顾瑜那样潦倒不堪,还得由公家押送回去。 季家人从得到消息后就打点好一切,将季诵远接回来。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新科状元顾文君身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关注季诵远惹怒陛下又被罚关了几个时辰的事。 不过等风头一过,这件事势必会被人耻笑。 大殿之上,不光是诸位考生看见了,那些文武百官也都亲眼见,众目睽睽,哪怕季家再只手遮天也压不下去。 何况如今的季家,早就不是那个威风赫赫,说一不二的季家了。 现在,连季家之主,季沛季大人也要看当今皇帝的脸色。 “啪!” 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一巴掌上,他很少对儿女动手。 但一旦动真格,季大人也毫不留情,抬手就把季诵远打得脸颊高肿,红肿一片,血丝依稀可见。 季诵远张了张嘴巴,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反倒吐了一口的血。 挨个耳光,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当爹并不心疼,只觉得恼意:“之前教了你这么多次,怎么还是没长记性?” 这要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季沛恨不得把季诵远给打死,他怒火滔天:“没考中状元就够丢脸了! 你还如此莽撞,非要在殿上质问顾文君的事,打草惊蛇! 陛下有了准备,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做文章了!” “我……”季诵远抬起头又在季大人冰冷的瞪视下,垂头丧气地低了下去。“我是不甘心,爹。” “要是我们早点搬出皇帝与顾文君有染的事,顾文君根本参加不了殿试。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你季诵远就能拿下状元了,对不对?” 季诵远缩紧脑袋,不敢再吱声。 季大人冷冷地扫过一眼,恨铁不成钢。殿试上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顾文君所做的那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他也已经知晓了。 他从前非常满意季诵远这个儿子,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培养。 在一众世家小辈中,唯季诵远最出挑。 直到顾文君出现。 有了对比。 天资高低,学识深浅,全都一一显现出来。 有顾文君这样的珠玉在前,季诵远也被衬得如顽石一般不堪大用。 季沛之前还对皇帝有所希冀。毕竟那些恩怨是上一辈的,不关子孙。季诵远与陛下是没有仇的。 要是季诵远在殿试上出彩,陛下应该会任人唯贤地重用他。 但现在季大人清醒了。 倘若,他是皇帝,就是不用顾文君,也绝不会用季诵远。当陛下点出改制,又把季诵远拖进大牢,季沛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他果断地选择了写信给敬王。 因为现在这个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季家的。 “别想了,皇帝不会点你做状元的。”季沛冷冷道:“你想要当状元郎,就筹备下一届的科举吧。” 季诵远有些疑惑,“爹,我已经榜上有名了,不能参加之后的科举。” 虽然那名次不上不下,实在尴尬。 但到底是有了功名,应该准备入朝封官,而不是继续准备考试。 季大人盯着他,眼神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 “那就把这个皇帝题的金榜废了,就不作数了。”季沛声音沉下去,“我们季家还想要保住富贵,只能一搏,为自己找个新君主!” “爹!” 季诵远目瞪口呆。 季大人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因为季诵远的惊讶而更改,他知会儿子:“我已经联系上了敬王。” 紧接着,季大人又沉吟道。 “虽然你在殿试说那些话太过鲁莽,但既然捅开了皇帝和顾文君这篓子,就不妨再闹大些,干脆把这天捅个洞出来。 陛下德行有失,敬王殿下才能更好地上位……” 为了补救。 季家又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新一轮的算计。 他们自知无法让萧允煜回心转意,便决定彻底放弃陛下,另谋新主。 然而在旁人看来。 陛下这一次对待季家,已经十分仁厚了。 季家嫡子殿前失态,实在是不堪入目。这过失说重了完全可以治一个冒犯欺上的大罪,可是陛下非但没有真的治罪,而且也给了季诵远一个题名,做足了表明功夫,给了季家脸面。 至少,那些世家心中是松气不少。 这多少表明了陛下的态度。 哪怕要改制,也不会绝了世家名门的根基。 只要不是一条死路,就不会绝望,还愿意跟着陛下走下去。 科举结束后。 陛下一一安排了官职。 季诵远当然也有份。虽然一开始的职位不高,但是季诵远进了季家掌控户部,里外都能得到庇佑。 并不算差。 还有不少晋升机会。 不过这落在季家的眼里,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想要引他们作乱,好一网打尽。 毕竟与皇帝放在心尖上的新科状元相比,季诵远的差事是完全不够看的! 因为新晋状元顾文君,直接就安排进了内阁! 这可是朝廷的行政中枢,掌握议政权、行政权、甚至从皇帝手里分割了一部分的决策权,地位极高。 其内阁之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张御正张大人。 而顾文君,就安排在张首辅手下做事。 即便顾文君的职务只是一个帮张首辅整理打杂的翰林初级学士,级别甚低,意义却非同凡响。 只要在朝廷摸爬滚打久了,就能猜出陛下对顾文君的安排背后十分有深意。 通常,这迈入朝廷的第一个官职至关重要。 因为第一个职务的方向类型、领导上司、权限范围往往将会决定今后的升官路线,升官级别。 陛下直接就让张首辅来带顾文君。 意思已经非常明了。 萧允煜就是想让张首辅帮他培养下一任的新首辅。张御正大人年纪虽然还不老,但身子骨没有以前那么硬朗,有些力不从心,确实有退任的可能。 加上张御正又是顾文君师父的故交挚友。 这些关系层层累加。 张首辅也没有拒绝陛下把顾文君按在到他身边打下手。 他只是可惜。 不能再亲上加亲,添上一层姻亲的关系。 好在当初张首辅是托了老友去问的,婚事谈不成倒也没有那么尴尬,只是家里的女儿钻起牛角尖,非顾文君不可,有点为难。 张首辅知道女儿去看了状元游街,还给顾文君扔了荷包…… 但是人家没接呀! 张月娥回去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爹也不见,张首辅着急也无可奈何。对不上眼就是成不了。 难不成还要他逼着顾文君娶女儿吗? 他心里又气又无奈。 这样一来,再看顾文君穿着一身新赐的官袍,英姿潇洒来内阁报道,张首辅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初级学士顾文君,拜见张大人!” 张首辅摇摇头,道:“起来吧。” “你也知道,你师父与我是故交,我也当得你半个长辈了,不用太拘谨。”张首辅说。到底是惜才越过了爱女之心,张首辅还是十分欣赏顾文君的。 无论张首辅的心情如何,一见到顾文君正面,他也不得不承认,当真是玉树临风,姿容艳绝。 那日“金榜题名状元郎,戴花骑马游京城”已经成了典故,被不少文人墨客作了诗篇,写进文章词赋。 一时间,诸多才子都开始在巾帽上别花,就是想要追随顾文君,瞻仰才气。 说不定今后,状元簪花,会成为一个习俗。 只是这件事风靡起来,容易落人口舌。 张首辅想到这里皱起眉,隐晦提醒一句:“但是,在本首辅底下做事了,公私要分明。 顾文君,你行事磊落,也无私德之亏,这是不错。但为了防范小人,还得再阳刚强硬一些,免得遭人非议。” 他也是听到殿试上,季家小子的呛问。 虽说指责陛下与顾文君的关系,有些荒唐,但是顾文君确实生得一副女相,要是行为姿态还这么斯文优雅,真是太像姑娘家了! 这样下去,还会继续被人捏造话柄的! 第四百六十章 传起男男风声 顾文君听到首辅大人的告诫,心里也是一凝。 张首辅这番话其实就是在暗示顾文君什么都好,唯独缺少一些男子气概,才会屡屡被人造谣生事。 尤其是殿试上,季诵远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百官面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劝顾文君阳刚强硬起来,自然是想为顾文君好。 可她不是男儿郎,而是女儿家,又怎么阳刚得起来呢? 但顾文君面上只能苦笑,应下道: “是,首辅大人,文君一定尽力加勉自身。”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娘娘腔”的莫须有罪名,她也只得应下了。 张御正又提点了几句,就让她去内阁整理一些文案、折子。 初入内阁,肯定是要从杂事做起,顾文君的头衔说得好听是翰林学士,其实就相当于是张御正的秘书助理,做一些整理文件之类的基础杂活。 顾文君也并非心高气傲之人,听到吩咐,也乖觉地去做事情。 哪怕不是张御正给她指派的任务,只要是上级吩咐,她也一并都做了,而且相当仔细耐心,才一天下来,就让内阁各个大学士印象深刻。 有同僚感慨:“真是一个好苗子,陛下把顾文君安排到你身边,也是有心了,他是能当大任的。” 如今顾文君被安排在张首辅底下做事,顾文君得了夸赞,张首辅的面上也有光。 嘴上还得谦虚道:“少年状元,容易飘,被太捧着他,多骂骂。” 这谦虚带着满满的炫耀意味,换来好几道无可奈何的眼神。 还有胆子大的打趣道:“唉呀,这小学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张大人的东床快婿了,我们可不敢骂。” 外人看来,张御正都接受了由顾文君接任自己的职位,那么这个顾文君肯定是要娶张御正家的女儿的。 只有张御正自己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斥了几句,让底下人不要玩闹丢了分寸。众人纷纷应下,忙做鸟兽散了,张御正叹了一口气,淡去了脸上笑意。 到第二天、第三天。 张首辅就对顾文君严厉了许多。 他倒不是怨恨上顾文君了,只是旁人都在猜测张家和顾文君的关系,张御正不能让外人误会徇私包庇。 这时候他亲近顾文君,才是害顾文君。 老狐狸心里面都门清怎么回事,来找顾文君安排额外的工作,都是逗一逗这个晚辈,也是想考验这个未来的首辅接班人。 偏偏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还真以为顾文君得罪了张首辅,连带着其他大人也都生出厌恶,这才频频找麻烦。 尤其是那些同级的学士,更是对顾文君暗暗嫉妒不已。 他们是在朝廷里熬了许久,又托关系送银两,好不容易才挤进内阁的。 可顾文君呢,一入朝便封了翰林学士,就算只是一个初级,也是凌驾在一众人之上。起点之高,让人侧目。 对顾文君这种风头太盛的新人,翰林学士里的老人们难免拉帮结派的聚集起来。 顾文君忙活,他们不仅不肯解答、帮忙,还故意把自己的活推给顾文君。 “新官上任三把火,顾学士,劳烦你多受累了。” “你年轻力气多,不如帮我们分担一点,这也是器重你啊!” “是啊,顾学士。你就当积累经验,多做一些吧。” 顾文君见状笑了笑,说:“这个嘛,我得先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 各位同僚们要是对职务安排有疑问,不如请示首辅大人,让他来重新安排?”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众人看她被那些大人们支使得团团转,还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谁知道并不是个软柿子。一时脸色讪讪,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还是顾文君低了梯子,帮他们下台。 “我知道各位也是为我好啊,只是文君受不起这么多的爱戴,愧不敢当。” 不少人都感到不好意思。 内阁之中的官员们渐渐也明白顾文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懂得了分寸。 但那些心思狭隘的,就只剩下满腹牢骚。 “不就是个新科状元吗,那只是纸上功夫,年纪这么轻,能有多少经验本事。” “顾文君也就是会些花言巧语,哄得陛下开心罢了。 到了内阁,可不一样,首辅大人不会惯着这种家伙!看,上头那些大人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 他们背着顾文君议论起来,从头到脚地点评。 “瞧那作派,对上级就点头哈腰,对我们就不肯听话了,真当自己是陛下亲信呢!” 旁边的人立刻转了转眼睛,接话道:“只是亲信哪里够啊,没听过那些传闻么,这顾状元就喜欢戴花打扮,说不定,人家是真把自己当成娈宠呢!” “哈哈哈!” 他们哄笑成一团,连其他声音都听不进去。 “各位。” 一道声音插入进来,没引起注意。 “咳咳,各位学士!”直到语气加重,这帮人才停下笑声,然后他们才看见顾文君竟然毫不避嫌地直接过来了。 刚才还嘲笑得好不快活,现在脸色就好不难看。 “顾文君,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当差办事的地方,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你……都听到?” 顾文君脸色不变地点头,让对方大惊失色。 这几个都是翰林学士中最懈怠、散漫的家伙,也只有在背后咒骂的本事了。她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自然谈不上生气。 她站到面前,反而是他们心虚慌乱,溃不成军。 顾文君还没说什么,这群人就彻底慌了,不打自招:“我们就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去大人那里告状。” “对,首辅大人最讨厌的就是把小事闹到台面上!” 说多了,又找回了底气,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就对顾文君强硬起来。 “顾文君,你自己作态扭捏,就别怪旁人议论。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之前你和陛下都传出了那种事,要是在内阁当差久一点,指不定要和首辅大人传出丑.事了……” 眼见他们越说越过分,顾文君却始终抿着浅笑,并没有动怒。 这时,外头传来一句怒斥。 “混账!” 打断了里面的热闹。 “本首辅倒是不知道,内阁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帮只会搬弄是非、议论闲事的废物饭桶!” 这群人听得脸色惨白一片,他们骤然回过头,就看见张首辅带着几位内阁大学士站在外面,不知道听了多久。 顾文君此时笑了笑:“各位,我之前就是想提醒你们,首辅大人来巡视。” 她摇摇头,满脸遗憾:“可惜你们偏不让我说。” “你!” 然而他们根本无法和顾文君理论了,因为张御正已经满脸怒气踏进来,斥责道:“内阁不养闲人,要嚼舌根就回家去!” “不不,我们再也不敢了!” “张大人,我们错了,饶了我们一次吧!” 没人理会那些求饶。 要是这些人赖着不走,马上就会有侍卫过来押着他们离开。 首辅已经决定革除他们的职务,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反倒是连日来任劳任怨的顾文君,在这次的巡查中得到了最高分,碾压一众同级官僚,甚至比上级得到的分数都高。 众人看得心惊胆颤。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排斥顾文君,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顾文君竟然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就把那几个屡屡找麻烦的人给逼走了。 其心思计谋,堪称可怕! 这样的状元郎,当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那么简单。 短短数日。 顾文君便在内阁上下级都建立了自己的威信,震慑住了不少人。 连张首辅都夸她:“这次你做得很好。” 没有找人告状没有叫喊诉苦,更没有制造更多事端,利用犯事者的蠢让他们自己载坑里了,兵不血刃! 实在是妙啊。 不过。 首辅大人提醒顾文君:“之前似乎没有这样的风声,最近却突然传起……咳,你的私事,要多加当心。” 顾文君也皱起眉。 随着她越长大,越容易暴露女态。 问题是,造谣她的性取向,议论成风,又是什么时候掀起的? 似乎有人在暗中推动。 第四百六十一章 烟花巷柳? 顾文君心里有疑问,便立刻着手去查。 她如今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又入了内阁任职翰林学士,虽然事务繁杂琐碎,连上朝都还没有资格,但也有六品官职在身。 大小是个官,有了芝麻点大小的权力。 不用陛下,不用阿武,顾文君也能自己调遣、安排一些人手。 而且眼前就有线索明摆着。 首辅张御正前不久才怒发冲冠,从内阁里赶走了一批不干实事的闲人。 那群人到处求天告地,哭爹喊娘地找人帮忙。内阁严厉,何况张首辅说一不二,不大可能留情,他们已经不希冀回内阁。 只是想托关系,给自己在找个去处。 可被内阁革职,其他部司也是不大愿意要的,京城是不能留了,很可能就是发配到其他地区去,万一要是到边疆,那下场就凄惨了。 他们就是为此跑上跑下。 张御正当然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只想让他们早点滚出去,免得碍自己的眼。 内阁中各个同僚也是对他们避之不及,生怕沾上这些“害群之马”,牵连自身,也让首辅大人不快。 反而是被他们针对的顾文君伸出了援手。 “顾文君,你当真愿意帮忙?” 对方不敢相信,面露怀疑。 顾文君点了点头。 为了防止对方蹬鼻子上脸,她也敲打了一番。“我能做的也不多,也只能在调任征询意见的时候帮你们说一些好话。” 曾经自视甚高,对顾文君爱答不理的老油条们低眉顺眼,一个劲儿地说。 “你愿意说一句好话就足够了。有你这位状元做担保,我们说不定还能调配到附近的州府。” 这被革除之后的日子不好过,简直天差地别。 以前亲近交好的官员,忙不迭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冷漠疏远的都还算好了,更有甚者翻脸无情,落井下石,恨不得再踩上好几脚,直接把他们踩掉官藉,打回白身。 像顾文君这样愿意雪中送炭,搭把手的,实在难得,属头一个。 尤其是他们之前还对顾文君百般奚落,各种挖坑推卸责任,对比起来,真是难看。难怪人家是年纪轻轻的状元郎,一来便是内阁学士。 而他们却—— “唉!顾文君,是我们对不住你。” 顾文君笑笑,她之前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更不会。她主动找上这群人,也不是大发善心,而是为了打听消息。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就是好奇,怎么突然说起我似女子,好男风,难道我真这么不像男子?” 顾文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 众人被问到当初嘲笑取乐的话,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顾文君直接问:“应该不光是因为季诵远在殿试上的话吧。” 要是顾文君没提帮忙的事,他们咬死都不会说,但现在都指望着顾文君提携,巴不得她能帮忙,众人也瞒不住。 有人先交代:“其实……我们也是闲暇喝酒时……听别人,嗯……说的。” 这语气支支吾吾,一看就有问题。 顾文君蹙眉:“喝酒?” 然后她看这群大老爷们面色微红,神态扭捏的做派,顾文君灵光一闪,直言不讳:“你们喝的是花酒?” 对面这帮人有的抓手,有的低头,就是不敢直视顾文君。 从才干能力,到人品德行,样样对被顾文君打击了遍,简直是体无完肤。 他们羞愧得就差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觉得没脸面对顾文君。 但换句话说,这些传闻是在烟花巷柳之地流窜的。 这次,倒是换了个路子。 顾文君心中暗暗冷笑。呵呵,看来幕后之人也知道,如今各个世家谨小慎微,肯定不敢再议论宫里朝廷的事。 所以不找世家子弟,名门学子,而是选择浪客妓子那群底层的,制造事端。 但凡把故事编造得活色生香一些,就能在青楼酒肆风靡盛传! 想到这里,顾文君的脸色顿时一沉,变得难看。 顾文君都不需要细想,也能猜出,这种故事会怎么描述她。 那帮被革职的人见顾文君神色变了,还以为顾文君是嫌恶他们喝花酒,他们生怕顾文君会在其他官员那边说,连忙说道。 “就那么一两次,我们不是那种拈花惹草,只知道玩乐的浪子……” 顾文君哪在乎这个。 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嗯呢,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顾文君很快打发掉这群家伙,开始思考这次要怎么应对。 到消息来源还不够,她还得去实地看一看。 思来想去。 顾文君还是决定偷偷看一眼。 说起来,她倒是一直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临近黄昏,顾文君换掉了官服,穿上一身寻常的长袍,打算选一家出名的京城青楼瞧一瞧。 她心细如发,当然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去。现在顾文君的名头之盛,上到八旬老翁,下到三岁小儿,全都知道。 自从状元游街后,京城人人都认识她这张脸了。 就是她远远地从青楼门口经过,都会被拉住纠缠不放。而且第二天一定能传出状元郎不少的情.事。 所以,顾文君特地给自己换了一张脸。 隔了许久再次捡起易容的本事,倒是有种温故知新的感觉。顾文君在脸颊上填了许多,铺平了五官,瞬间泯然众人,变得世俗普通,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依旧。 以防万一,连她的小厮阿武都换了打扮。 阿武在旁边劝着:“少爷,你真的要去啊?” “我不是和你说了,现在风声不对,这个情况有点问题,肯定要好好查一查。”顾文君清了清嗓子,还想调整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有问题,但不需要少爷自己去查,派我去,或者其他人去就行了!” 阿武急急道:“那可是青楼!” “怎么?” 顾文君当然知道阿武在急什么,还不是怕她刚封官,就得罪当今的皇帝陛下。她故意打趣阿武,反问:“我连看一眼都不行吗?” 阿武被她弄得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那就去咯。” “诶!” 阿武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刚刚结束公务的翰林学士一起,乔装打扮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青楼。 他们也喝花酒去。 到了地方。 顾文君倒是开了一些眼界。外面车水马龙,只是热闹,在京城的闹市也不少见。 但真正到了青楼里面,又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豁然一新。 不知道是铺了什么,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寒冷。 所以那些女子们也穿得十分轻薄,衣衫微透,酥胸半露,到处都是红艳的唇,雪白的肉,一片春光。 因为主仆两人易容得相貌平平无奇,穿戴也很普通,倒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老.鸨只是简单招呼几句,便让人领他们去二楼。 顾文君一边跟着走一边打探:“这里除了陪酒,唱曲,还有什么花样吗?” “有的,有的!” 带路的压低声音:“这里有最新的话本子。” “切,这算什么新鲜玩意。”阿武只想让顾文君离开这里,他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出声:“茶楼还能听说书呢,你这变成卖书的了?” “我们这的可和外面那些不一样,是只有这地才能听的。” 对方语气暧昧,笑得意味深长:“要是客官真的想看呐,姑娘们还能演给你看,再加一倍钱,姑娘们能和你一起演!” 顾文君已经明白了。 他们这里有小黄.书和春.宫.图! 推销的话还没说完呢,对方又接下去说,意有所指。 “要是客观不喜欢女的,我们也有俊俏的相公!” 等等。 顾文君突然想到什么,眉头蹙起。 这故事中的主角该不会是—— “啊~皇上!臣知道错了。” “好啊你这小状元,当真会勾人,今天一定要好好惩罚你!” 路过的房间里传出一些声响。 这下连阿武都反应过来,神情大变。 这,这! 岂有此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欺君犯上!” “大胆,你们敢扮这种戏,这是欺君犯上!” 阿武怒斥完,那负责带路的龟公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兴奋起来道:“对咯,客官,你等等,后面很快就‘犯上’了!” “啊啊啊~” 里面一阵响动,还有摩擦声,似乎是翻了个身调换位置。 还真是‘欺君犯上’。 只不过啊,是身体上的‘冒犯’。 “无耻!” 阿武气得咬牙切齿,嘴巴里“咯咯”作响。他双手紧握成拳,只等顾文君一声令下,他就冲进那个房间,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狠狠揍一顿! 顾文君的脸色也不好,一下子白,一下子红。 她原本以为最多就是流传黄色评书、段子,不成想,这家春楼里不仅图文俱全,连活春.宫都有! 这要不是有心人故意安排的,顾文君都不信! 顾文君也冷下声:“你们就在皇城边上,天子脚下,也敢做这种事?不怕有人捅出去,把你们整个地盘连锅端了吗?” “那你们尽管去说!” 那龟公反而得意洋洋。 他趾高气扬道:“你们进来了,就是客人,要是举报我们,也得把自己带进去。客官,何苦闹到这个地步呢? 还不如放下这件事,一起乐呵呵。” 他上下打量顾文君的身板,取笑了一声:“楼下的漂亮姑娘那么多,也没见你感兴趣,反倒是一听男的声音,就停下脚步。 怎么着,这位客官,是不是更喜欢俊俏的相公呀?” “对我家少爷放尊重点!” 阿武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挡在顾文君面前,怒目而视。 龟公却不怕,只是说:“放心吧,我们对客官们是一千个一万个尊重。只要你们有钱,让我们怎么着都行,叫什么都行!” 他戏谑问:“你想当状元郎,还是皇上呀?” 阿武真想一拳头揍过去,但让顾文君扯了一下袖子,无奈地停住了。 顾文君使了个眼色,示意离开再说。 这里都是对方的地盘,一旦闹出事,很容易被团团围住,风险过大。 龟公惊讶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眼珠子一转: “原来你们是一对的,那就来对地方了!”他还特意看向顾文君:“看你这样子,这位少爷是状元吧。” 这人还比了一个小拇指,向下指了指,暗示什么一目了然,yin.邪至极。 阿武忍无可忍,正要出手教训,却见转瞬间一枚暗器飞射而过。 “咻”的一声擦过脖颈。 龟公的话戛然而止,他头一歪,猛地砸倒在地。 阿武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紧绷:“是谁?出来!” 这只能说明,暗中还有别人! 阿武不敢掉以轻心。直到他看清楚插在地上的暗器标志,阿武又懵了,“这……这是。” 顾文君顺着阿武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记号。 她先是怔然,随后无一叹,哭笑不得。 又是陛下的暗卫! 对啊。 这里是京城,是皇帝的地盘。 萧允煜原本就是通过掌控各大青楼酒肆,安插哨站来布局自己的势力,现在发生这种事情,他会一无所知就怪了! 可是,陛下为什么还这样放任呢,事情都传到内阁了! 顾文君还在想,隔壁房间紧闭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暗卫走出来把倒地的龟公拉起来,拖到旁边处理,完全没有避着阿武和顾文君。 “!” 难道。 真的陛下也在里面? 顾文君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身子一动就直接冲进了门里。她倒要看个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戏码,能把皇帝都吸引过来! 眼看自家少爷进去了,阿武也想要跟着,却被那暗卫拦下。 阿武抓耳挠腮好一会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门又重新闭合。 他只能暗暗嘟囔:“少爷都已经当上翰林学士了,再升个官就能在朝上见面了,陛下怎么偏就喜欢上这种把戏呢。” 先是夜里幽会。 现在都玩到青楼里了。 也不觉得害臊! 房间里却是不同的景象。 一进来,顾文君先看到一张酒桌。吃食餐点,样样齐全,温酒一壶,已经开了盖。杯中盛了一半,明显是有人喝过。 但是桌边人却不见了。 顾文君再抬头,就看见一张屏风竖在中间。 那屏风是半透的,一眼就能看到两道交叠得密不可分在后面纠缠——就是他们发出了那些声音! 一个身影高大威猛,一个身影纤弱偏瘦。 顾文君的心脏重重一跳。 她觉得大脑一懵,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整个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难道其中一个是陛下吗? 等顾文君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屏风跟前。 只要绕过去,就能完全看见了。 “啊~” 那浪声根本不带停的,就算又进来了一个顾文君,也毫不影响。 顾文君都想啐一声。 她心里一拧,一咬牙,迈步走过去。 无论是不是她都得亲眼见个实。 然而顾文君还没有走到,就被一道力气从后面扯住,顾文君毫无防备,稍微用力,她便连带着往后一倒,栽进了后方人的怀里。 熟悉的龙涎香包裹而来,把顾文君紧紧围住。 “急眼了?” 耳边的笑声低低的,只可能是萧允煜! 顾文君一阵错愕不已。 她再抬头,屏风前还是那两道身影,一个也没少。这说明,那不是陛下! 萧允煜低下头,对顾文君挑起眉,“怎么,连朕都认不出来?还是说,你这么不信任朕,觉得朕看得上这些玩意?” “我……” 顾文君语塞。 然后她又很快反应过来,面红耳赤道:“那陛下还不是坐在这里观看!” 萧允煜睨了她一眼:“你为什么来这里,朕就是为什么来这里。” 这真是把顾文君的话给堵完了。 她也没有告诉陛下偷偷来的青楼,自然也不好指责萧允煜为什么来这种地方。事实证明,这里明显有问题! 屏风后面的人还不停下呢,嗯嗯啊啊个没完,让顾文君听得羞涩不已。 见她受不住了,萧允煜挥了挥手,让屏风后面的人收拾下,撤了。 这里到处都是皇帝和新科状元的情.趣故事,他们如此称呼“陛下”和“朕”倒也没有惹来什么注意。 何况还隔了一道屏风,谁也看不清谁,用不着顾忌太多。 而萧允煜之所以特意放了屏风,就是不想看到太多,免得倒了胃口。 他不过是好奇背后的人到底安排了什么好戏,才点了一出,听一听热闹罢了。原本萧允煜是毫无兴趣,意兴阑珊的。 谁想顾文君却偏偏撞了进来。 心上人一来。 那些暧昧桥段突然就在萧允煜的心里活络起来,让他也隐隐兴奋起来,连呼吸都不由得加重了。 尤其是抱在怀里,温香软玉,柔弱无骨。 即便顾文君是易了容的,萧允煜也是一见她就认出来了那双漂亮出尘的眼睛, 这一刻,她五官平庸,面色蜡黄,完全是一副普通男子的相貌。 但落在萧允煜的眼睛里,仍然是一位绝世美人。 他忍不住凑近。 男子的气息急促、灼热,烫得顾文君耳朵发麻酥软。 “文君,朕点了一出‘欺君犯上’,偏被你打断了。”他低沉一笑,“这后半部分,要不由你这个状元郎亲自来?” “陛下!” 顾文君浑身一僵,连挣扎都忘记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朕不该心急” 萧允煜压下来。 那张脸近在眼前,深邃俊美的五官本就深刻分明,紧紧逼迫之下更是带来了巨大的压力。那双狭长的凤眸一片幽暗,只倒映出顾文君一个人的影子。 这次不是在京城的城墙上,夜色朦胧。 而是在屋内,灯火明亮。 顾文君甚至能从陛下的瞳孔倒映中看清自己的脸。 她看到,那是一个平庸得毫无特色的男子,是她的易容扮相。 是啊,她现在扮的男的! 平日里扮的也是男的! 不过是寻常的男子与翩翩美少年的区别。 陛下来这里看,来这里听,甚至还想要邀请她顾文君一起——莫不是真的喜欢男子? 可她,不是男的啊! 顾文君倏地从羞涩迷茫的怔楞状态里清醒了过来,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抬起手,下意识地收紧自己的衣襟。 她担心身份暴露。 等一切了结,她自会坦白所有的秘密。可现在,顾文君不能堵上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去冒这个险。 她是怕了。 怕的事情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件。 万一陛下发现她的真正身份,却大失所望,会不会更加恼怒,更加怨恨? 萧允煜紧紧拥着她,修长有力的手臂缠上来,不留任何缝隙地贴在顾文君的背、腰、臀。 顾文君能感觉到陛下的手,还在往下。 因为顾文君伸手挡住了领口和胸前,萧允煜便试图攻其下路。 这让顾文君既羞得面红耳赤,又紧张得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直视萧允煜。但她又不能不阻止。 “别!” 顾文君只是轻叫了一声,萧允煜便立即止住了。 因为那声音轻柔、颤抖,并没有那一夜的欣喜和欢愉,只有惶恐、不安与抵触。萧允煜从是人心险恶的宫里杀出来的,他当然分得清欲拒还迎和拒绝。 他把怀中人放在心尖上。 但凡顾文君稍微皱一下眉头,萧允煜都要忧心许久,何况她现在害怕了。 萧允煜没有任何迟疑,直起上身,凝眉注视着怀里的顾文君。 他压着异样,低声说了一句:“文君,不要怕。朕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逼你。” 顾文君都与他亲吻过了,明显是动摇倒向了萧允煜。 萧允煜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犯傻。 他要的根本不是顾文君的身子,而是顾文君的心。 只不过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萧允煜难免也会有冲动的想法。 毕竟他自生下来便陷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中,成长至今,他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子,就是以防算计。 他也从未肖想过这种事情。 直到他这一把血里浸泡的凶器遇上了顾文君,也终于开刃见光,化为绕指柔。 之前顾文君是百般不愿,抵触至极,萧允煜就算想要强迫,最终也是舍不得,只能罢了。 现如今顾文君总算敞开一半心扉,萧允煜只觉得苦尽甘来更渴望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心上人。 光是见着顾文君,萧允煜都会心神动摇,向往不已。 何况是肌肤亲近地贴着。 萧允煜这才忍不住了唐突。这出口调戏还不够,皇帝还上下其手,轻薄顾状元。 即便这衣裳不脱,宽带未解。 这一幕也比这楼里面学演的桥段还要香艳得多。 毕竟这皇上是真的皇上,状元郎也是真的状元郎,自然精彩! 但是顾文君急急叫停,萧允煜也只能作罢。 “文君,是朕唐突了,不要气。” 说完,萧允煜平复了一下热意,小心翼翼地扶着顾文君站起来。 顾才子体弱气虚,被这么一折腾,早就软了身子,必须依偎在陛下.身上才能站好。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才退一步,便两脚发软地晃了一下,还好萧允煜牢牢地护着。 顾文君只能抓着陛下的手臂支撑自己。 “我没有生气。”她摇摇头,终是说不出内心真正的担忧。 萧允煜却敏锐地察觉到顾文君的神情不对,他放在心上,细细想了一遍,自以为明白了顾文君想什么。 皇帝温声解释:“放心,文君,朕没有把你当成那种取乐的腌臜玩意,那些个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 他连声承诺:“是朕不会,是朕心急了。” “无论如何,也不该选这种地方,确实轻贬你了。”萧允煜认真思过,悔悟自省。 “下一次,朕……” 他说到一半,打住了“皇上与状元郎”的趣味扮演,改了说法:“下一次,我会郑重对待。” “还有下一次?” 顾文君又是无奈又是羞恼,更多的还要道不尽说不明的担心和顾虑。 她嗔了一口,连忙转移话题。 “陛下,你还是想想正事吧!” 顾文君说:“这事情古怪,陛下可不要被带偏了,只看到乐趣,忽视这背后的阴险和危机。” 萧允煜也正了脸色,沉吟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从古至今,yin乐情事便一直是人之本性,相关的图画、文字总是在暗中流通,十分走俏,屡禁不止。 这也不是光下令禁了,就能去除掉的。 那幕后之人从下九流的这一处门道入手,绝对是花了无数心思。 尤其是对方竟然能在皇帝眼皮底子下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不可谓不老谋深算。这人绝对在京城根基极深,权势甚高。 顾文君先是疑心:“难道又是季家?” 然后她又很快否认:“不,季家还做不到那么神通广大,这也不像是世家会用的手段。” 这种出格的做法,必定是喜好收留三教九流、江湖神通的人,才能想到。 顾文君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萧允煜道出:“是敬王那个老东西,不肯安分” “朕知道,皇陵寂寞冷清,是关不住敬王太久的。”萧允煜冷笑一声,“就是想不到,他会这么迫不及待,偏在这个时候制造事端。” 顾文君听出了萧允煜的言下之意。 敬王下手得太快了。 作为一个政斗失败灰溜溜赶出京城的王爷,他对京城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顾文君和萧允煜才被季家子捅出来,敬王的人便来了。 “确实,太巧了。这肯定是有人传递消息。”顾文君也想到,“是季家!” 除了他们,其他世家不会,也不敢一口咬定顾文君与萧允煜的关系。 “他们竟然如此!” 顾文君也生出恼意:“早知道,陛下就该好好惩治季诵远。” 她这个从来崇尚仁政的,倒为陛下难得的宽容鸣不平了。 其实萧允煜在顾文君屡屡劝告后,是有留手的,并没有从前那么杀伐果决,残酷冷血。 他倒是做不出原谅仇人的事,但是依据赏罚,公私分明,秉律处理,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季家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但凡是低于状元名头的都不肯接受,更觉得陛下处处针对。 要是他们不那么折腾,萧允煜还能在改制时容忍、宽泛一些。 偏偏季家狗急跳墙,选择投靠敬王与虎谋皮,就是想要再为自己博一次泼天富贵。 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会撑死的! “没事。” 萧允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这样更好。蛇鼠一窝,才能一起端!如此一来,朕才能把那些混账一块灭了,彻底根除,不留后患。” 他语气冷然肃杀,再次浮上了深深的恨意与嗜血。 那些被利用、被掣肘的仇恨,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 但顾文君面对陛下的杀意,不仅没觉得害怕,反而心中生出了怜惜。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抱一抱陛下。 可想到男男成风,男女差异,她又停住,迟疑徘徊。 顾文君叹气:“陛下放心,文君一定会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你就别先忙活这个了,顾学士。”萧允煜打断了顾文君。 “这件事,朕心中有数。朕已经命人换掉这楼里的上上下下,钓大鱼,你可别打草惊蛇。” “啊?” 顾文君一愣,想不到陛下不需要她直接就有主意了。 萧允煜笑了笑:“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又拜入内阁,新官上任,得享受这会儿的风光呀。 朕也得为你送礼庆贺才是!” 顾文君追问:“什么礼?” 萧允煜神秘一笑。 “算算时间,朕给你的礼物,应该也已经送到江东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金榜报喜 江东。 一条船从京城到了码头。船上的人个个都带着唢呐背着锣鼓,身上还绑着绸缎花,像是逢了什么喜事似的,一露面就引起无数人的注意。 紧接着,他们开始吹奏乐器,敲锣打鼓地从船上走下来,阵仗好不热闹! 在码头忙活的人还纳闷。 “这一大早的,吵吵什么呢?” “是哪里来迎亲的吗?可是没听说江东最近有哪户人家要成亲啊!” “对呀,之前说是太后娘娘丧事重大,都把喜事押后了……” 众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下一刻,那领队的人便在阵阵鸣鼓喧响中扯开嗓子高声叫起来:“报!科试结束了,宣金榜!” “啊呀!”人们顿时拍起大腿,“这是来报金榜喜讯的。” 因为科举是征召全国上下的书生学子参加,最后殿试录取不到三十人,来自五湖四海,为了最快把消息传出去,通常由京城至各大州府,再及郡城,最后到乡村,通报结果。 一般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考中的名字。 这样的热闹,谁不想看。 无论家里有没有进入殿试的,全都张大眼睛,支起耳朵,都想要知道金榜题名有哪些人物。 一下子,人就飞快地围了过来,但都知道要给这队报信的人绕道,毕竟,他们还要挨家挨户地报喜呢。 只要跟着,一准儿知道谁家考中了,谁家没考中。 不管怎么样,至少来江东报喜的,就说明有江东的人考上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就算不落到自己家头上,或者完全没关系,也得沾个喜气。 于是男女老少都是满脸兴奋,跟着那报信使一路走过去。这金榜都是从后往前数的,第一个报出来的是二十一名,是一个考了三次的贫苦书生。 这次终于一朝题名,家中妻女迎出来,高兴极了,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家境贫寒,给不出打赏的银子,周边的邻里全都抢着张罗帮这户人家递钱。 “看看,以前那些人还嫌人家穷呢,处处排挤,现在全都变了一副嘴脸。” “这一朝飞黄腾达,就是不一样呀!” 周围看热闹的说:“这才是二十几名,要是能再往前一点,连我们的江东郡守顾大人都得亲自来贺喜!” 然而报了两户人家,两个考中的,一连到了前十,就没听到什么动静了。 直到报信的停到徐府门前。 “江东徐家之子,徐修言,中金榜题名二甲,得探花!” 众人才再次欢呼起来:“唉呀,徐家郎君考中了!竟然还是一个探花郎,不得了啊!” “以前只听着江东第一才子顾瑾的名号,徐家一贯谨慎低调,想不到最后还是这徐修言成了大器!” “呸!可别说什么顾瑾是江东第一才子了,那是丢我们江东的名声!” “就是,那顾瑾连会试都不过,只是一个秀才,以后也考不了,怎么比得上徐探花!” 徐府的下人早就备好了礼,分发给各位差爷。 徐家老爷大小做了个官,出手大方,不仅连报信的人有红包赏银,就是围过来说一声好话的看客,也让下人撒钱卖了个好。 他穿戴着一身官服,扶过夫人出来接喜讯,红光满面,得意洋洋。 人群里得了钱,也都帮着徐家说话。 “嘿嘿,当初那顾家还看不起徐家呢,定下来的婚约,说推就推,一点也不给面子。最后勉强成了,也惹怒了徐家,现在两家都不往来了。” “看看现在,徐家少爷考中了探花郎!顾瑾还躲在门里,不敢出来呢,我看他还配不上人家徐小姐哩!” “何止是少爷比不上,老爷也比不上呀。” “那顾大人前几日闹的事还没消停的,他借钱撒酒泼逍遥快活,翻脸就不认了。说是要还的,结果现在也没还。”嘴碎的说得起劲。 还有人小声说了一句:“还不如徐大人当江东郡守呢!” 这些话,一个比一个更难听。 外面动静这么大,顾家当然不可能不知晓。 实际上。 顾家已经摔了一地的东西了,顾大人几乎气得发疯。 “听听,那徐家的儿子都考上探花了!我顾长礼的儿子呢?却是一个名落孙山的废物!” 顾长礼气急败坏,指着萧清乐的鼻子骂:“是你,都是你这个毒妇教坏了瑾儿!否则,我何至于这么丢脸,连门都不敢出。” 徐修言得中二甲。 他本该出门与徐家道喜,两家是故交又是亲家,喜上加喜。 偏偏各种事情闹在了一起,彼此尴尬,两看相厌,顾长礼哪里有脸出去。 萧清乐何尝不气恼,但她也不会任由顾长礼说,当即反驳:“顾长礼,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你不敢出门是我害的吗?是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到处借钱,现在人家要钱要到大门上了,你才知道丢脸啊? 我的脸才被你这个混账东西丢尽了!” 说完萧清乐还不解气,恨恨道:“我的瑾儿、瑜儿,是被这没用的爹带坏的。” 顾长礼身子都气得直哆嗦,他气得通红。即使没有喝酒也像是醉了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萧清乐身前,抬起手就要扇巴掌。 “你敢!” 萧清乐尖声叫骂:“顾长礼,你要是再动我一下,信不信和那些下人一起埋了!在后院当花肥!” 这警告,让顾长礼的动作一僵,不敢落下手。 顾及那深藏不露的敬王殿下,顾长礼再如何对萧清乐生厌,也不敢真的动手,只能愤而放下手,又掀了桌子。 他憋屈道:“你那位义父,不管瑾儿、瑜儿也就罢了。怎么连钱都不肯给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拿不出钱来,顾长礼真怕自己会被撸下去。 尤其是那徐家正风光得意,又有一个得了探花的儿子,一定会被上头器重。顾长礼呢,这不成,那不就,一双儿女个个坐过牢,简直丢人现眼! 顾长礼越想越气,恨不得灌个一斤酒。 醉了以后,世间烦恼都会烟消云散,只剩下快活。他想到这里,又冲着萧清乐伸手:“钱,给我钱!我要喝酒!” 萧清乐一拍桌案,脸色铁青。 还钱的事都难说呢,顾长礼竟然还想要喝酒。她气不过,也冲到顾长礼跟前,竟然是要抬手扇顾长礼巴掌。 两人撕扯起来,眼看又要扭打在一起。 却在这时。 那吹唢呐打锣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顾家的门前! “报!江东顾家之子——” 顾长礼一愣,随即便推开萧清乐,忙不迭地往外面跑。顾家的下人死了干净,可没人通报呢,他必须赶紧去,免得怠慢了差爷。 顾家,那一定是他家! 这报喜声竟然还排在徐家之后,那就说明顾家的儿子考得比徐家的儿子更好啊! 顾长礼完全忘了自己一个儿子顾瑾是废的,根本考不了,另一个儿子是丢弃的,压根不认他。 但此刻,顾长礼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只要能挣回脸面,他什么都愿意。 萧清乐被他猛地推倒,摔在地上,她磕桌角,疼得直抽气。 偏偏这时候连叫个搀扶她的下人撒气,都找不到,萧清乐又恨又怒,五官狰狞如恶鬼,“该死的畜生!去死,去死!” 嘴里也不知道叫骂谁。 毕竟她心里清楚,无论是谁考上了,都不可能是她的儿子顾瑾考上的。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人影竟然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穿戴好了衣袍,束发披冠,甚至还配好了折扇,一副风.流翩翩的模样,神情兴奋地往门口走去。 萧清乐大惊,连忙叫道:“瑾儿!”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瑾竟然从那关闭数月的屋子里出来了! 顾瑾眼睛瞟过,看着自己的娘亲摔在地上,鬓发凌乱,嘴里叫痛,他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一样,全然漠视,置之不理。 萧清乐见他一路向前,却更慌了,叫嚷起来:“瑾儿,你要做什么!” 这话才让顾瑾有了反应,他露出笑意,兴冲冲道:“你没听到报喜的声音吗,娘,我考中了啊!” “什么?是谁和你说的,瑾儿,你别去,别!” 可顾瑾哪里管她,直接往前头走了。 萧清乐脸色一片煞白,她想拦却连起身都疼,根本拦不住。“来人啊,快拦住少爷,来人!” 但现在的顾府,哪里有人啊。 两道女子身影藏在门后面,都不做声。是柳柳和徐秀容,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全都装作不在。 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顾家当年真相? “江东顾家子,中金榜题名一甲,列第一,得状元!” 长长的一声通报传出。 顾长礼嚯得一下推开了大门,他嘴巴咧开,眉梢全是喜意。 此时。 顾家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了,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探花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了不起,谁能想到这次的状元竟然也落在了他们江东头上! 不得了啊! 报信的抬手作揖,拜了拜:“顾大人,恭喜了!” 顾长礼乐不可支地享受了这行礼,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受过这么尊敬了。他回道:“同喜同喜!” 徐家的儿子得了探花又怎么样! 他的儿子还是状元呢! 现在不是他顾长礼需要去徐家祝贺,反而是那徐家上下都要过来给他贺喜送礼。 顾长礼扬眉吐气,好不得意,连看周围那些嘴碎话多的刁民也顺眼了起来,想听他们多说几句好话。 然而顾长礼才刚向那些人张望呢,报信使却支着身子,伫在顾长礼身前挡着。 顾长礼有些疑惑。 “顾大人,恭、喜!” 报信的一字一句又强调一遍,还摊开手掂了掂,皱了皱眉。 若是出身寒门的也就罢了,报喜讨个彩头,不至于强要。可顾家宅院又高又大,这顾老爷还是江东的郡守,算得上是地方上的大官! 这样的家门,报信一队都到门口了,也没有下人出来迎接。 一点也不像个样子。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人。结果报完喜讯之后,那顾老爷竟然还装傻充愣,连一点钱都不给,实在让人大开眼界,报信使哪里肯。 “你想要钱?” 顾长礼想不到报信的这么没有眼色,他气道:“我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你们的油水十足啊,如此贪污腐败,也不怕举报了!” 顾长礼拿不出钱,竟然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报信使。 毕竟他现在可是当今状元郎的爹! 自然有的是底气。 报信的当即变了脸色,神情难看。 说得这么好听,谁会相信堂堂一个江东郡守不贪污不受贿啊。 若是只靠俸禄,两袖清风,公私严明,顾家怎么住得起这么大的宅院。 这话说给平头百姓听,老百姓都不相信! 更何况是京城里来的信使! 见报信使都没讨到钱两,人群里想要贺喜说句好话的,也纷纷缩了脚步,不想吭声了。 即便有人想要帮顾长礼卖个好,都觉得下不来台,这给钱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帮忙给钱不还成了顾长礼嘴中的送贿吗! 这顾老爷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尤其蹬鼻子上脸,闹得场面尽是难堪。 把喜气也变得晦气了! 正当两边僵持,尴尬不已,却有另一个人出来了。 “爹,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报信使这么辛苦,怎么能不打点一些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挂在腰间的玉佩,递过去。 这才让报信的神情回暖,“这位是?” 顾长礼看了顾瑾一眼,见他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也有些意外。 但看顾瑾打扮得仪表堂堂,还有几分当年的风采,倒不会出洋相。加上顾瑾出来,也算给他解围,顾长礼就没骂,介绍说。 “这是嫡子顾——” 谁想到,顾长礼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瑾挤开了。 他对报信使说:“我就是状元郎啊!殿试一甲头等,就是我,快把功名禄给我吧,我本人来领!” 顾长礼踉跄着往后跌,已然目瞪口呆,还回不过神:“你……” “怎么可能?” 报信的再怎么对顾家陌生,也知道那顾状元刚完成殿试,他们八百里加急紧赶慢赶才到江东,又怎么可能比他们先一步到了! 他连忙把东西收起来,避过顾瑾,叫道。 “状元郎是顾文君,你是谁!” 那围了好几层的人也憋不住了,连忙道:“他是顾瑾,他不可能是状元,他连会试都没有考过呢!” “是啊!顾瑾冒犯了徽州的知府大人,废去了科试资格,别说今年不可能,明年也不可能!” “顾文君是顾家的弃子,没认祖归宗呢!” “对!顾状元不是顾家的,顾废物才是顾家的,顾家只有一帮废物!” 没得到钱,众人自然不会帮着顾家说好话,反而迫不及待地踩上一脚。 这一声声的,把顾家的老底全都揭出来。 顾长礼气得脸红脖子粗,“顾文君考了状元,那也还是我儿子,不管他认不认,我都是他的爹!” 说着,顾长礼还连忙去扯顾瑾的袖子,要把这丢人的孽子拉回来。 然而顾瑾温和的神情缺陡然一变,倏地狰狞起来,像是阴藏地府里爬上来的鬼,他扑上来:“你胡说!” “我才是状元,顾文君不是!” 他大叫着,好像疯了一样,把顾长礼都吓得不轻。 那报信的哪里敢待下去,连玉佩都不要了,生怕沾染上疯气,丢在地上,往后退。众人也跟着纷纷往后。 偏偏这还没完,顾瑾又叫嚷道:“爹,我才是你儿子,顾文君不是!”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人群里顿时小声嘀咕起来。 “顾文君真是野种么?” “之前不就是说抓到顾文君娘亲不守妇道,这才休妻另娶的吗?” “呸呸,那还不是顾长礼为了娶郡主夫人乱说的,谁知道那是不是编的。我才不信,顾状元的娘会是那种人。” 听他们这么说,报信也终于明白了。 不管顾文君是不是这家亲生的儿子,都已经闹得不相认了! 报信使啐一口:“晦气!” 他说:“既然顾文君独立门户,那这些奖赏就要另算了。我会上报知府,让他们给顾状元另起一个宅邸。” 顾长礼急了,追着报信使说:“不,不,顾文君是我家的,是我的儿子!” 可是顾瑾疯了似的拉扯着,顾长礼根本越不过去。 眼看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状元儿子,又马上要失去,顾长礼慌不择路,脱口而出:“楚婻没有对不起我,她是遭萧清乐陷害的!” “!” 这话一出,如同扔了个鞭炮,在人群里炸开。 “什么?这话是认了?” “等一下,他早知道顾文君的娘是被陷害的,还把人赶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发疯的顾瑾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顾长礼。 顾长礼眼神避开,闪烁几下。 然后他叹道:“当年清乐郡主看上我,非要嫁给我当正妻,我势单力薄,根本抵抗不了。 要是我不赶走顾文君的娘,那她连顾文君都生不下来,更早没命啊!” 这话说的,把所有的错都推给萧清乐了,他倒是无辜可怜,隐忍求全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一声尖利的叫骂响起来。 “放屁!” 萧清乐竟然扶着腰,挣扎着出来了,她怒喝:“当年分明是你垂涎我的身份地位,现在你敢说这种话要不要脸?你要是真的不愿娶,我能把你怎么样? 那赶走楚婻的事,要不是你默许,我能成功?” 她也快气疯了。 顾长礼完全不认:“你这毒妇,信口雌黄!” 萧清乐脑子里的弦都断了,她大叫:“你敢说我?分明是你骗了我!要不是先孕,我也不会嫁给你!” “胡说八道!”顾长礼涨红脸,却无法反驳,只能干巴巴地骂。 “嘶!” 这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真把人看得目不暇接。 尤其是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想到一件事! 对啊,萧清乐刚嫁过来不久,就生下顾瑾顾瑜这对龙凤双胎。 难道她是先孕后婚的? 那这不守妇道的,岂不是萧清乐自己? 顾瑾神情木然,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似的,只是不断重复:“我得了状元哈哈哈!我考上状元啦!……” 第四百六十六章 是不是亲生的 “天啊,快听!顾瑾说他得了状元,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顾少爷,你真当自己得了状元啊?” 众人看笑话似的起哄。 顾瑾却像是得了什么证据一样,脸上又恢复了神采,眉飞色舞,还自顾自地理着衣袍。他抬头挺胸,傲视一群百姓,摆出一副衣锦还乡,可以好好露面的模样。 “对,我就是状元!” 顾瑾还强调:“报信的都到顾家说了,顾家子得状元!顾家只有我顾瑾一个儿子,不是我,还能是谁?” 大家眼看顾瑾这魔怔的样子,又有些怕了,笑声都小了下去,他们连倒吸冷气,退避三舍。 “说也说不进,骂也骂不醒,他莫不是在发疯?” “难道是想不开,于是疯了?” “难怪他从徽州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被顾家关着吧!” 人群之外,徐家夫妇也过来了。 听闻报信的走到了顾家,还报出一声响亮的“状元”,徐家在江东有头有脸,官职又在顾家之下,不得已过来。 他们可做不出像顾长礼那样装聋作瞎的事。 徐家夫妇来一趟,原本是要为顾家祝贺一声,至少得道个喜。现在眼见这个情况,徐老爷,徐夫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顾、徐两家的婚事是一早就定好的。虽然当时是顾文君的娘亲楚婻在时定下的,但后来顾家换了一位郡主夫人,顾家从此就只有一个少爷顾瑾,根本没有顾文君的事。 所以婚事的对象就成了顾瑾和徐秀容,两家都是默认的。 偏偏顾家还反悔了。 顾家那时多么风光啊,顾瑾才名远播,顾瑜貌美惊人,一家人自视甚高,根本看不上小门小户出身的徐家之女。 甚至,顾家还千方百计地想把徐秀容推给顾文君! 可如今呢! 当时徐家还心里恼恨,不情愿。谁曾想,时至今日,顾文君都已经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了!而顾瑾却沦为止步会试的落魄书生,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徐老爷看着顾瑾那迷瞪着了魔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大骂道: “我怎么就鬼迷心窍,把秀容嫁给你这样的货色?” 顾瑾这时却有了反应,他脸色一变,看向徐家人。 “你说什么?” 顾瑾高声冷笑:“你们以为我想娶徐秀容吗?我早就想推拒这门婚事,当初还不是你们死缠烂打,非要把女儿嫁给我,我才无奈娶的!” 徐老爷瞪大眼,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然而顾瑾高抬下巴,眉毛横飞,斜着眼睛看人,“但现在,我已经是状元了,你们的女儿还配不上当状元夫人呢! 你们不想把女儿嫁过来,那就带回去,省得成天在顾家摆着一张木头脸,看着都烦!” “你,你!” 徐老爷大怒。 他再重视礼教规矩,不愿休离,也忍不下这口气了。 现在徐家可是出了一个探花郎儿子,也算飞黄腾达,有个盼头。他还怕顾家吗? 别说那顾状元不认,他这个岳父也不想认了! “好啊,那就把我女儿还回来!”徐老爷一挥袖,终于下定决心,“和离吧!” “诶诶,且慢!”顾长礼面色涨红,他心里不舍得徐探花这样的姻亲,可拉不下脸求徐家,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徐老爷直接放话:“顾长礼,我们两家就此绝交,这事没完!” “等等!”顾长礼急了。 “爹,你怕什么,我是状元啦,你还担心孩儿找不到更好的妻子吗?不用理会徐家!”顾瑾信誓旦旦,还拦着顾长礼。 眼见徐家负气离开。 顾长礼两眼一黑,真恨不得也像萧清乐惯做的把戏一样,当场晕过去。 他坐上江东郡守之后,就一直踩在徐家的头上,连两家结亲嫁娶,那也都是顾家排在徐家前面。 然而顾家的一儿一女接连出糗,洋相百露,顾家声势越发不如从前,徐家反而越来越稳,在江东的名声也越来越好,隐隐压了顾家一头。 刚才通报徐家子得了探花,全江东的人都围过去祝贺了,人心所向,风光极了! 顾长礼憋着一大股火气。 直到报信使通报到“状元”,他才终于找回了一两分脸面。虽然这是借了那不肯认爹的弃子顾文君的光。 父子之间的仇再大,也还是父子,何况顾文君都不在江东呢,那总得让他张扬、炫耀一会儿吧。 顾长礼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他怎么不没有想到,这得意劲还没享受完呢,转眼就又被自己的嫡子顾瑾踩在脚下,丢尽了脸! 刚才有多么威风凛凛,骄傲自得,现在就有多么丢人憋屈,几欲吐血。 “爹,瑾儿是状元郎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顾瑾还不断地叫道。 顾长礼气得大叫一声:“别叫我爹!” 萧清乐也恼得不行,但心疼儿子,忍不住护着顾瑾,她骂回去:“顾长礼!有你这样做爹的吗?瑾儿有恙,你就这么对他?” 顾长礼手脚都哆嗦了,指着这母子两一指一点,“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像什么?我当不了他的爹,你要当娘,那就赶紧把人带进去!” 这话落在萧清乐的耳朵里,像是意有所指。 她顿时按捺不住,急红了眼。 “你什么意思?” 萧清乐大叫:“当时是你百般讨好纠缠,我才和你好的。现在你还有脸怀疑瑾儿、瑜儿的身世了?” 顾长礼一时头大:“你在说什么啊?你这愚妇!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萧清乐也急了,气道:“那你倒是好好说清楚啊,你到底是不是瑾儿、瑜儿的爹!” 众人纷纷乐得看好戏。 那些眼神里全是鄙夷,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顾长礼只觉得被扒光了一样,遭着嗤笑。 他真是羞愤至极。 顾长礼知道,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名声扫地了! “够了!” 顾长礼大喝一声,他说:“我当然是瑾儿、瑜儿的爹。看瑾儿这样,你以为我不心疼吗?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不然我又为什么一直喝酒度日?夫人,我也是人,我受不住了啊!” 顾长礼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倒是唬住了一部分人,连萧清乐都有些将信将疑,一时消停了。 顾长礼唉声叹气:“这些事情,我们关起门来说也就罢了,在外面闹像什么话。” 萧清乐眼中喷火,但也没有再发作了。是啊,顾瑾这样,已经丢够了脸,他们可不能当众撕扯起来,闹得更难看。 “诸位!” 顾长礼表面上,他还得做足一番功夫:“顾家这段时间流年不利,本官身为江东郡守,作为夫君,父亲,都没有尽好职责,闹出不少洋相。 好在顾文君得了状元,也算是时来运转。 希望大家能再给顾家一些宽容。” 他又抬出顾文君做筏子,装得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想要极尽所能地挽回一些脸面。 突然。 “爹!”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人群之外响起,众人纷纷退让。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面色憔悴,头发蓬乱,一双眼睛里却全是深深的恨意。 她叫道:“你希望大家宽容你,你怎么就不肯宽容瑜儿呢?” 所有人都吓到了。 他们想不到,这竟然是曾经美貌传世的顾瑜! 顾长礼看到她,脸色大变,几乎失声。 顾瑜说:“你是没有尽好职责,还是压根不想担这个责?” “我在京城这么久,都是为了顾家。瑜儿听你们的话,对付顾文君,可你们呢?我一出事,你们就扔下我,连问都不问一句!” 她尖叫起来:“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女儿!” 顾长礼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眼前是真的阵阵发黑,就要晕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狗咬狗真好看 “什么!” 在旁的都忍不住惊呼,“原来那些事情都是顾家人算计的!” 顾瑜的信儿是揭露过的。 顾瑜在京城惹事进牢的消息一出来,顾家的亲朋好友这才真正散了,不仅不愿再借顾家钱,还一直追着要钱。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里面竟然还有门道。 合着什么顾文君娶公主,什么顾瑜嫁宫里,全是顾家这对夫妇自己折腾出来的。 霎时间,顾长礼那些装模作样、自责愧疚的表面功夫全白费了,众人甚至更加鄙夷他了。子不教,父之过! 顾瑾顾瑜变成今天这样,和顾长礼、萧清乐两个人都离不开关系! 她说:“书院给你们写信,衙门给你们写信,我也给你们写了好几封信,你们却置之不理! 是你们把瑜儿推出去做筏子,瑜儿乖乖听了,你们却利用完就丢,爹,娘,你们把瑜儿当成什么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送你去京城,你不知道感恩,好好珍惜就罢了,自己捅了娄子,还反过来怪你的爹娘?”顾长礼急急道。 “我捅的篓子,有你们捅的大吗?”顾瑜冷笑,“你们想算计顾文君,已经得罪死他了,别想着再攀关系!” 顾长礼憋得脸都发紫了,最终说一句:“疯了疯了,这个也疯了!” “我不是顾瑾,我没疯!” 顾瑜声音尖利,尤其是那披头散发的模样,真像个女疯子。她确实是突然冒出来,完全变了个模样,还在大吵大叫。 莫说江东百姓都吓了一跳,纷纷避开。 就是顾长礼和萧清乐两个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连退数步,挨到了背后的大门才堪堪停下。 “爹,娘,你们躲什么?” 顾瑜一步步走过来,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你们难道已经不认得瑜儿了吗?” 她似乎豁出去了,什么脸面都不顾顾长礼被她的鬼样子震慑得话都说不清了。 “你、你!” 萧清乐更早知道,心里更加发虚, 顾瑾反倒不怕她,还走近了两步质问:“顾瑜,你不在京城学坊的女子班好好待着,回来做什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话!” 他倒是摆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昂首挺胸,从容有度,眉梢间竟然还扬着一丝得意,把顾瑜都看愣了。她把怨怼的目光从顾长礼、萧清乐夫妇身上收回来,瞪向顾瑾。 “我什么样子?” 顾瑜冷笑一声,反问他:“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顾瑾,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吗?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是你兄长!” 顾瑾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睨了顾瑜一眼,似乎是在对顾瑜把一张和自己肖似的脸折腾得这么狼狈表示不满。 “何况,我如今还考中了状元!”顾瑾对着顾瑜摇了摇头,一脸遗憾,“既然你要回来,不如早点,还能看到金榜报信。” 顾瑜看着顾瑾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恨不得撕烂他。她直说:“你真是没救了!” “我就是从京城回来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科举早就结束了,时间都过去好几日!” 顾瑜戳破顾瑾的话,冷嗤道:“名落孙山之后,你一直就在江东没出去过,哪里能去京城参加科举考状元,你怎么可能是状元,别自欺欺人了!” 这一句句,描述具体、举例详实,比看客们那简单的嘲笑更刺耳、露骨,瞬间就撕开了顾瑾的谎话。顾瑾还要硬撑:“我是状元!” 顾瑜问:“那你说,这次殿试考的是什么?” 顾瑾两眼发怔,答不出来。 然后顾瑜又问他:“你知道封了状元,会赏赐高宅大院,金银珠宝吗?” 顾瑾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个字节。 顾瑜重重一哼,给出一击:“你知不知道,新科状元要入朝封官,登记进册?” 顾瑾拼命地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他想笃定自己是状元郎,可是顾瑜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那张还算俊秀的脸再也无法维持平静,逐渐狰狞,他额角青筋直跳。 顾瑾瞪大眼珠,血丝蔓延。 最后,顾瑜指着他说:“别想了,你想也想不出来!殿试大赏金榜题名的人是顾文君!状元红袍骑马游街的人也是顾文君!千金投花掷果盈车的人还是顾文君! 你知道他有多么风光吗,现在顾文君都已经拜入内阁,成了当朝首辅手底下的翰林学士!你这辈子拍马屁也比不上他了!” “嘶!” 众人听着也倒吸一口气,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人人可欺的顾家的弃子,竟然会出落得这样了不起。 他们隔着远了,都不知道京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听着徐家的儿子当了探花郎,顾文君当了状元。 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好像分不出多少区别。 就是考中了! 现在顾瑜从京城回到将,她这么一说,他们就能够去想象、描绘。原来顾文君考了状元,还得了大宅子,拿了无数钱! 顾文君骑马游街,引得整个京城的女子街头撒花,扬名立万。 而且顾文君都已经封官了! 这内阁的学士不论大小几品几阶,那也是个京官啊!不管怎么样,他都比江东地方的小官好上数倍。 更重要的是,顾文君竟然还在张首辅张御正大人底下做事。 平头百姓不知道官阶大小,也不知道朝廷里的弯弯绕绕,但他们也知道首辅仅次于陛下之下,万官之上的大官! 顾文君能当这样的大人手下,那肯定厉害啊! “顾文君真是了不得。” “好样的,给我们江东长脸!” “嘿嘿,人家顾文君都已经封官住大院了,连个信儿都没有递过,这顾家还做白日美梦呢。以前养都不养,现在还想白得一个状元儿子,想得美!” 人群里传来笑声。 “这不就有个现成的‘状元儿子’吗?” 有人说风凉话,“顾瑾非说自己是状元啊,真状元是状元,假状元也是状元嘛,大不了就是起个外号,对不对?” “哈哈哈说得对,顾状元!” 顾瑾的美梦才做了不到半天,就被顾瑜撕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变得粉碎。 议论、哄笑像是蜂拥上来,围着他的梦拼命地踩。 他真像是摔了一样,脸上露出剧痛时才会有的痛苦神情,神色挣扎间,他脸部充血涨红,青筋泛紫,极其渗人。 周围的人看着都怕他会发病,连笑声都收起来。 顾长礼更是避之不及,恨不得夺门而出,他是真下不来台了。只有萧清乐还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有些不忍,目露关切地去拉。 “够了,别说了。” 萧清乐还说:“瑜儿,再大的事情什么不能关起门来说,你非要闹到外面做什么?爹娘送你去京城花了多少心思,废了多少力气,你怎么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萧清乐不说话还好,一说,顾瑜两眼发红,死死地等着萧清乐。 “娘,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你真不知道吗?” 她是坐着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跌沛流离地回到江东的。顾瑜也不想要这么落魄、凄惨地露面,但凡有些钱,她都会好好打理一番,再回来。 可是她没有啊! 因为顾家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病了,出事了,坐牢了,顾家一声不吭,不仅没有帮她打点上下,更是连一丝消息都没有,好像全然消失一般。 可顾瑜回来,分明看到顾长礼和萧清乐还好好的,甚至连她那个废人一般的胞兄顾瑾都穿得整洁气派,端正贵气。 再看看她自己。 要是这身衣服再破一些,其他人就要把她顾瑜当成街边讨饭的女乞丐了! 顾瑜哪能不恨萧清乐。 她心里也恨顾文君,可顾瑜从来都把顾文君当成敌人比较着,她恨也恨习惯了。而现在顾瑜却恨上了自己的家人。 她怨毒地看着顾家三人,尤其是她的娘亲萧清乐。 “娘,是你先不肯认我,那就别怪我!” 顾瑜终于捅出:“顾文君比我们两个都小,是在后面生的!这就说明,你们两是在休妻之前好上的!” 顾长礼变色,大叫道:“没有的事!” 顾瑜讽刺:“既然不是爹,那就是别的男人咯!难怪爹一点也不把我们当回事,原来顾文君不是野种,我们两个才是……” 顾长礼被她的疯话气得要死。 萧清乐却手脚发软,整个僵住。顾长礼看她神情不对,一怔,怒火倏地被冷水浇下。 怎么回事,萧清乐一向刁蛮歹毒,她为什么就偏偏这么怕提到顾瑜、顾瑾的身世? 第四百六十八章 弹劾表态 顾长礼与萧清乐这对夫妻鸟,本就是为利勾结在一起的。 现在越过越难,自然两看相厌,恨不得各自飞。 他们越吵越多、越骂越狠,顾长礼也不是第一次与萧清乐撕扯了,口角争执起来什么话都会往外说,有时就会说得难听。 之前,顾长礼都当那些是胡搅蛮缠的气话,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心里一凛,就忍不住回忆每一个细节。 顾长礼的脸色倏地沉下去,原本还涨红的脸现在黑云密布,一半还红着,另一半已经青了,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难看极了。 “萧清乐,顾瑜说的这些话你都听到了,你——” “顾长礼!” 萧清乐骤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喊,她急赤白脸地说道:“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还嫌所有人看不够笑话吗?再说下去,这个家就散了!” 萧清乐强行撑起身子,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打发掉。 但是顾瑾、顾瑜听了都齐齐冷笑,这会儿他们终于又像是同卵同胞的双生兄妹了,被这不靠谱的爹娘刺激出了默契。 看看这个顾家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家! 顾长礼也并不买萧清乐的账。 他只要一想到,从小精心培育、抱以期望养大的顾瑾、顾瑜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气血上涌,愤怒冲头。 虽然这只不过是顾长礼根据萧清乐的反应,产生的怀疑猜测。 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顾长礼都要疯。 他满脑子都想着自己扔掉了一个状元郎亲儿子,结果养了两个小野种。这种猜想简直要把顾长礼气炸了。 他死死地瞪着萧清乐,那眼睛张大充血,真如地狱里的鬼似的,恨不得爬出来把萧清乐活剥了吞掉。萧清乐再狠毒,觑着他那副样子,都有些怕了,心里一阵瑟缩。 大鬼见小鬼。 萧清乐也想不到会有忌惮顾长礼的这一天。 她一咬牙,干脆说出:“顾长礼,你不想着这个家,也要想想你自己!” 萧清乐豁出去了,她的面色、唇色、眼色都一起发白,整个身体颤颤,额头上还挂满了黄豆大的冷汗,真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不仅是在害怕顾长礼发现她的事,萧清乐更恐惧的是他们再这样吵下去,又会牵出当年那桩事情背后的机密。 这可不是顾家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 因为,这不止是关系到顾家! 更是和敬王殿下息息相关! 顾长礼顿住。 他是气到脑子发疼,但还不至于连前不久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顾家那些悄无声息就不见踪影的下人,就是摆在眼前的血淋淋例子。 他只能硬生生地把胸口这团闷气憋回去。 眼瞅着顾家这对夫妇马上要闹得不可开交,下一刻两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闷声不坑了,任凭谁看谁都会觉得奇怪。 顾瑜死咬不放,非要闹得难堪:“爹,娘,你们争出结果了没有,我和顾瑾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顾瑜已经彻底放弃了。 她从小心高气傲,一门心思想着嫁高门,于是连个婚事都没有定下。可现在她年纪轻轻,就背了一个罪,还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恶名。 连江东人人也知道她顾瑜坐了牢! 带着这样的污点,她这辈子都嫁不好了,最多也只能砸钱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可看看顾家这幅鬼样,顾瑜就是死也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会为自己着想。 顾瑜恨极了。 他们就是给顾瑾花钱找门路,也没有帮她!她这辈子毁了,就是毁在顾家人的手里。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落下,顾瑜脸都被扇歪了,脸颊高肿,嘴边流血,痛得她话都说不清楚了,“爹,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 顾长礼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已经满肚子的火气。现在他还发现了一个隐秘,就更是怒火中烧,这股气发不出去,只能转向顾瑜了。 从前他看这对儿女有多么欢喜,自得,如今就有多么恶心,愤怒。 难怪儿子不成器,女儿不中用,原来这两个混账东西说不定都不是自己亲生的! 顾长礼厌恶至极地扫过顾瑜,从头到脚地打量。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他骂道,“那就把态度摆好一点,你自己不争气犯了错,还反过来怪我们不救你,算我顾长礼养了白眼狼!” 顾长礼手指指向顾瑜,又一连指到顾瑾,“还养了两只,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这声骂像雷一般,批头盖脸地落下来,顾瑾如梦初醒,神色狰狞。 “难道还不能怪你吗?” 顾瑾大骂::“要是没有你这样的爹,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就是因为你,我才一直跟顾文君争,争得没了脸面,没了功名,没了一切!” 他最听不得“没用”那些字眼,一听就气得直跳脚甚至急红了眼:“我没用?要不是我,你怎么把那个徽州的女人接进府里的?” “你住嘴!” 顾长礼怎么想不到顾瑾突然又不疯了,还揭他的老底,他哪里受得住。 在顾长礼不让顾瑾叫爹之后,顾瑾就再也不理会他的话了,顾瑾也扯着嗓门骂道。 “你怕家里闹起来,非要把柳柳送给我。真给了我,你又不甘心,成天偷摸着占柳柳的便宜,要不是徐家在那里,你怕不是连徐秀容都能看上!” “嚯!” 人群里发出一片惊呼。 这可是新的八卦! 大家只是隐约知道顾府里多了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毕竟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看顾瑾名落孙山的笑话,倒是没有多在意这个女的。 没想到,顾家的事情越挖越多啊! 真是一窝的蝇营狗苟! 顾长礼感觉像是被那些眼神凌迟一样,痛不欲生。 “住口,给我住口!”顾长礼指着顾瑾说,“他疯了!别听他的,不要信!” 原来顾瑾接连数月都闷在家里,其实一直在看着家里发生的事情。就算他不想知道,柳柳也会按照顾文君的吩咐,通风报信。 是以,他很清楚,昔日风光的江东顾家,已经彻底成了一团糟! 这时顾长礼反倒想把自己从这堆烂事里撇干净了。 没门! 顾瑾仇恨得瞪着自己的爹:“你尽管说吧,看大家还信不信你。 你才是没用的老畜生,自己无能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债就指着夫人和儿女帮你,帮不了你,你就闹,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你你!你还敢骂我?!” 顾长礼捋起袖子,抬起手就想要给顾瑾一巴掌。 “有种你打我!你信不信我打回来!” 顾瑾可是真正半疯过的,两眼一瞪就死死地盯着,再见顾瑾年轻力壮,顾长礼一时也有些发虚,不敢真的打他。 而在层层热闹之外。 一些江东官员正远远站着,面面相觑。 他们原本是要来为顾家贺喜的,谁知道听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顾大人家事颇多啊。” 有人意有所指:“家务事如此难断,顾大人怕是顾不好江东郡守的官职了……” “是,是啊。” 官员们纷纷点头。 听说顾大人遭到弹劾了,现在一看,他们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顾文君罢免顾长礼 顾家乌糟糟的事没完没了。 一对夫妇,一双儿女,吵得七零八落争得你死我活,平白无故闹出许多笑话,倒让江东百姓看得稀奇,看得热闹! 最后实在收不了场,还是江东其他几位官员出来安抚劝和。 一群人合力把顾家拉回去,这个说:“顾瑾考场失意,受不了打击也再所难免,既然还没缓过来,顾大人和顾夫人就看着他点,让他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那个说:“顾瑜犯错确实不该,但好歹人回来了,你们就带回家好好教导……” 然后又对顾瑾、顾瑜说:“爹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毕竟是你们爹娘,有什么话,回家一一说清楚,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开的?” 官员们纷纷出面,摆平看客们:“行了行了,大家都散了吧。今天本该是报喜的日子,江东接连出了好几位才子,甚至包揽了金榜二甲、一甲! 还望诸位也借此勉力,再为江东多创一些科举成绩!” 见这么多个官出来说话,围观的百姓们就是对顾家有再大的好奇心,也不得不作罢,三三两两地走开了。 顾长礼和萧清乐两看生厌,而顾瑾半疯,顾瑜半癫,更是各看各不顺眼。 但对着这么多江东官员,哪怕都是低一级的,人数一多,也就成了势。顾家面对他们,也不好再撒泼闹事,只好顺着台阶下来,一个扯一个地带回府里,关起门来撕扯。 谁想到一家四口刚回顾府里,门都还没有关紧。 就听见顾瑜一声惊叫:“人呢?” “家里的下人都去了哪里了?” 顾长礼、萧清乐眼神躲闪,不敢接话。之前有一批下人被敬王殿下的手下暗暗处理掉了,至今还没有对外传出消息。 但是顾家剩下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下人,也是吓得半死,噤若寒蝉,装聋作哑,像也死了一般。老爷和夫人叫唤都不敢出声。 顾瑜喊了半天,都没人应。最后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柳柳站了出来,告诉顾家四个人。 “徐家偷偷派人把少夫人接走了!还带走了一些下人……”原来,今天的事情一闹,顾家最后两三人也跟着徐秀容跑了! 这下,顾家彻底空荡荡一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什么?!” 顾瑜听得两眼一黑。 她回来是带着满腹怨气,哪怕闹得自己脸上无光也要让顾家人全部倒霉。毕竟她身败名裂,光脚不怕穿鞋的,无所顾忌了。 可是顾瑜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家竟然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她万念俱灰地放弃京城,历经一番折磨回到江东可不是为了继续受苦的! “都是你们,是你们把顾家败了!” 顾瑜气恼地大叫起来,她指着顾瑾、顾长礼叫骂:“你们连下人都养不起了,竟然还在养这个女人!” 顾长礼羞恼极了,“你还有脸说,你在京城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 这话一出,四人又开始互相怪罪。 不时夹杂着尖锐的叫声和砸、摔东西的响声,一片闹腾,连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一众官员听得无可奈何,纷纷摇头。 其实当官的也不想管顾家这堆烂摊子。 可是不管怎么样,顾长礼现在毕竟还是江东郡守,代表了当地的颜面。顾长礼在家门口闹得不可开交,那是丢整个江东官僚的脸面! 私下里闹得再难看也就罢了,只要关起门来,回府里,谁管顾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偏偏顾家每次都闹到台面上来,而且越闹越难堪,让人忍无可忍了! 尤其是顾长礼还欠着不少同僚、下属的钱,眼看这幅光景,是越来越没可能还钱了,这就更难以忍受。 这一下。 这递请弹劾的折子越来越多,上交徽州知府,再从府州呈到了京中。 地方递请的折子是不会马上给陛下的,还需要整理一遍,挑拣分类划出重点,最后再呈交给陛下案前。 这就是内阁的差事。 于是乎,顾文君入职还没有过去多久,经手处理的第一份奏折,就是弹劾江东郡守,顾长礼! 内阁案前。 首辅大人的桌边。 顾文君一翻开这折子,扫视两眼,心下一惊。她心想:难道,这就是陛下说的贺礼? 她面上不动声色,按照职责登记好折子的递请人姓名,各方审批官员,还有主要案情,放到处理官员职务那一摞。 紧接着,顾文君又接连看到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全是要求弹劾江东郡守! 顾文君这才起身,向首辅大人汇报:“大人!” “江东提请更换郡守。” 顾文君先是简单明了地概括具体事情,然后又对张首辅行礼,“现任江东郡守与下臣有一些纠葛,不好处理,为表公正严明,还请首辅大人另作安排。” 首辅张御正抬起头,目露满意。 “说得不错。” 张御正知道顾文君和顾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其实,江东顾家的事情闹得大。 一个娶了郡主,眼看就要攀高的世家,却偏偏眼瞎抛弃了一个考状元的好苗子,非抱着名落孙山的嫡子和碎嘴下狱的嫡女,简直就是笑话! 尤其是顾文君如今名扬天下。 但凡是和顾文君有关的,都会被天下人议论纷纷。 顾家的笑话丑事早就在各个世家传得沸沸扬扬了,江东更是对此民情激愤,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丢人现眼的郡守。 首辅早就知道这件事,他故意把所有的折子都扔给了顾文君做预处理,就是想要试探一番。 虽说内阁并无权批改奏折,只是帮陛下提前整理。 但真想要在这里面做点文章,也不是没有花样可做。 比如是放到案情严重那一边还是不严重那一边,放在前面还是压到后面,都是有讲究的。稍微调换顺序,排列主次,都会影响陛下在翻阅时的心情。 但凡激怒陛下,招来天怒,那罪罚可就重多了! 要是陛下情绪一般,草草看过去,或许惩罚就能稍微落得轻一些。 这足以证明,内阁行政机关的重要性。 要担任好这样一个位置,必须是一个有能力、有手段,且心性坚韧,不会逾越的人。 张首辅就是太看重顾文君才必须多试探。 之前放手让顾文君对付内阁的老人,是试探顾文君的能力手腕。 现在则是考验德行。 “文君,你能记得公职大于私怨,就足以证明你的人品。”张御正笑笑,“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吧,本首辅对你放心!” “这!” “这原本也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放手处置吧。” 首辅大人都这么说了,顾文君也就依了。 她定了定神,先把所有关于江东顾家的折子都理出来,逐一翻阅,然后分条列出要点,归整概括,总结。 当着张御正的面。 顾文君把弹劾折子放到了案情严重那一摞,她雪腕一翻,直接就放到了最顶上,是陛下将要看的第一份! 张首辅挑起眉:“哦?” 皇帝一拿便会看到一个罪状满满的地方郡守。 可想而知,陛下究竟会有多愤怒。 张御正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顾及我提到的私怨,稍微避讳一下。” 顾文君却说:“不管是有私情还是私怨,既要公私分明,那便不能借机发泄,更不能顾及避讳。 徽州是一大府州,江东又是徽州中心,向来富饶,一直都是税收重地。现如今,地方官和当地百姓都愤愤不满,自然是极其严重的大事,决不可姑息! 无论江东郡守和我是什么关系,都应特急处理,当即罢免! 否则,后患无穷!” 张首辅听得连连点头,“你说的极是!” 奏折呈上去。 第二天上朝,陛下果然大发雷霆。 弹劾的奏折得了回复。 “准!” 第四百七十章 朝中非议 自萧允煜掌权后,中央权力极盛。 京中命令一出,向下到府州,再至郡城,乡镇,都执行得飞快。萧允煜一发作,江东郡守便即刻撤职换人。 当顾长从郡守大人的位置上革职拉下那刻起,所有人便知道,顾家再也不是昔日坐拥江东的顾家了! 且不说顾家又会闹得如何鸡飞狗跳,顾家的爹丢了官位,顾家的儿子没了少夫人,郡主母女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就算顾家再搬出敬王殿下,也不再好使了。 谁知道敬王还得在皇陵那边尽孝到什么时候。 他安排江东的人只管守住秘密,可不会管顾家的死活。 顾家想闹,也闹不大,因为光是江东那边,为了空出来的郡守一位也会斗个不消停,只会压着顾家。 江东折腾得不停歇,然而在京城,却又是另一种风云变幻。 官场里竟然隐隐有消息传出,是顾文君从中作梗,罢免了其父顾长礼! 这消息一出。 顾文君还没有反应,内阁首辅张御正就怒了。 “这是本首辅呈上去的奏章,经由内阁层层整理,归类合并,绝无半点改动。”张首辅在朝堂上气得接连发言。 “有心人传出这样的消息,到底是怀疑内阁办事的规矩,还是质疑内阁对陛下的忠心,亦或是欲加罪于我张御正啊!” 他说得抑扬顿挫,坚定有力,倒让满朝文武都说不出其他话了。 其实这件事一看就知道是针对顾文君来的,毕竟顾文君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又直接拜入内阁,官运亨通,有的是人眼红。 但藏在背后搞事的人却忘记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既是对顾文君的仕途下手,就一定会牵扯到顾文君如今的顶头上司张御正。这并不是难以料到的事。 然而没人想到,这才短短过去几天,张首辅便对顾文君如此器重,不惜搬出整个内阁来掩护顾文君。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推责甩锅,才是官场生存的不二法则。 尤其这个顾文君,还是陛下直接安插在内阁的心腹,明摆着就是为了接替张首辅而安排的。首辅大人却不仅不提防,反而看护得紧。 看这架势,俨然已经把顾文君当成了自己人。 张首辅连问带骂地说了一通,无人敢上前和他、和内阁对着干。 于是一场眼看就要闹大的舆论指责,瞬间变偃旗息鼓。 只剩下零星的一两句阴阳怪气的抱怨。 “既是张大人做担保,那想来顾文君是没有问题的。” “话都让张大人说完了,我们只是对顾文君有一点疑问,首辅大人却直接架到质疑内阁上,我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首辅大人真是爱惜下属啊……” 萧允煜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观看朝廷的局势,对这件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唇边抿笑,也不怒自威,让一众大臣不敢轻易直视。 他不说话,众人一时看不出皇帝的真实心思。 陛下不满江东郡守,是一定的。犯了这么多大忌,又丢进脸面,撤职都是轻的,没人会不长眼色地帮顾家说话。 但他们从顾文君下手,暗暗指责不孝,处事私心过重,那陛下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直到下朝前。 萧允煜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来各位爱卿都对顾文君很好奇啊,这么上心。 既是如此,那就让顾状元也上朝参议吧,这样有什么问题,你们就可以直接问顾文君本人了!” 只是这一句话,便直接将顾文君从初级翰林学士提拔到了官至四品的大学士,只不过是去了封赏。 但顾文君从一个只能在内阁处理杂事、打下手的小官,到可以上朝,便是实实在在的升迁! “陛下!” 满朝惊呼,连张首辅都吃惊得吓了一跳,怒气全散。 萧允煜自顾自地起身,甩了甩龙袍,踏步离开。他走了,却在朝堂里扔下一个爆竹,让无数人都休息不安生。 下朝后,张首辅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内阁。 “顾文君。” 他把正在筛选、整理文章的顾文君叫到跟前来,试探问话:“陛下今日早朝提起你了,你知不知道,陛下说了什么?” 顾文君一怔。 她都没有去上朝,又怎么可能知道陛下说了什么。但她心思通透,又擅长察言观色,张御正这么问,她便猜出一二。 肯定是陛下,又做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顾文君愣了一下便回过神,她也并不装模作样地扮傻,而是直接回答:“在下不知。但料想,是陛下做了一件与我有关的新奇事。” “首辅大人问我,并不生气也不惊惶,想来不是一个坏消息。” 张御正看她淡定自若,处惊不变,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应该不是顾文君主动邀功,撺掇的陛下为自己升官加爵;忧的是,顾文君还没有近到陛下身就得此器重,要是再往上,真是不敢想啊。 他说:“确实不是坏消息,但也不算是好消息。” 张首辅叹气:“今天有人在朝中提及你插手了江东郡守罢免一事,言语间有争论,陛下便决定,让你明天开始上朝,让他们当朝辩。” 顾文君目瞪口呆。 “上朝?那不就是说——” “对,你升官了!”张首辅大声感慨,“顾状元郎呐,你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我当年被先帝器重,也没有你升得这么快。” 顾文君这下无法淡定了,她眼神睁大,嘴巴微张:“这合乎规矩吗?” “陛下的话就是规矩,陛下的旨意就是天意!” 张御正重重地强调,“顾文君,你记住了,当今陛下可与从前不一样。任何人再敢对陛下不敬,丢掉的就不只是乌纱帽,而是项上人头!” 顾文君立刻俯身行礼。 “是,在下知道了。” 她可比张首辅更清楚当今皇帝陛下的喜怒哀乐,阴晴不定。甚至于,顾文君还得为此负上一半的责任。 “行了行了,我就是警告一二,你记心上就好,也不用提心吊胆。” 张首辅伸出手,他扶了顾文君一把,似有深意地说:“当然,你也用不着。陛下如此看重你,对你肯定是不一般的。” 顾文君自知和陛下关系匪浅,不清不楚,她心虚作祟,情绪一紧,反而更谨慎小心。 她又合手一翻,再次对张首辅叩拜。 “谢过首辅大人教诲!” 顾文君说:“文君一定把首辅大人的话谨记于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会忘本。” 张首辅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顾文君正要松一口气,张御正却又提起之前的事情来。 这次,他放轻了口吻,是在用一种把顾文君当成晚辈的语气说话,而不是下属。 “文君,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这段时间看下来,你的相貌、才华、人品俱佳,不说同辈,就是我们这帮老头子,也不一定有多少个比得过你。” 顾文君受不起这么高的赞誉,连忙说:“首辅大人谬赞了!” “打住,下朝之后就是午休,不用张口闭口地喊大人。” 张御正摆摆手,他对顾文君说:“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也就把你当成半个徒弟,后辈小生,就忍不住多教一些,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 “怎么会,文君感激都来不及呢。” 于是张御正便伸长手,拍了拍顾文君的肩膀,“那就好。” “我也不瞒着你了,如今朝中传出不少针对你的风声。 就因为皇帝陛下对你另眼相看,引起许多的嫉恨和猜忌,加上之前季诵远闹到殿前——”张大人一顿,然后才往下说。 “他们面上是不敢声张的,私下却从来没有消停。尤其是今天,陛下又一次破格提拔了你,一定会引起更多的猜疑。” 顾文君脑袋一嗡。 只觉得那些话传进耳朵里,变成了鸣声,嗡嗡作响,让她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陛下不是已经查抄了那青楼吗! 怎么还在传这档子事?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才情出众,陛下赏识你,可偏偏你又生得如此俊秀,实在无法不让人注意你的姿容,唉!” 张御正语重心长:“文君,你还是多想想师父的话,早日结亲,成个家吧!” 他轻咳一声。 “莫怪我这个老头子多嘴,虽说我那小女任性,一心盼着你,但我也不是想要强人所难,逼着你考虑张家。 但你,确实需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起名垂青史 张首辅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表明了自家女儿张月娥对顾文君一片真心,他自己对顾文君十分满意。 他说的是顾文君不一定要选择张家,但是话里话外,都在劝顾文君再重新考虑一下。 这是张御正对自己女儿的一片拳拳父爱,也是他想要为张家的以后做准备。 毕竟,张御正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一辈子的首辅,但眼看下一任首辅接班人就近在眼前,陛下满意,他满意,他女儿也心中欢喜,简直无可挑剔! 不把这样的人物拉拢到在自己家里,张御正也是遗憾不甘的。 有陛下的器重,又有顾文君这自身的才华本事,只要把女儿嫁给顾文君结成亲事,张家势必屹立不倒。 张御正这个提议,也不光是为自己打算,确实有在顾文君着想。 他几次三番提醒顾文君小心那股“男男之风”,就说明舆论根本没有平息,还在怀疑顾文君的性取向。 不仅如此,现在已经怀疑到顾文君以色侍人,姿容媚上。这种说法一看就是有人引导,这股势力在背后作祟捣乱,屡禁不止。 偏偏顾文君和陛下之间的关系,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他们只能从一些另眼相看、区别对待的事发散,但要是真的被有心人抓住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我……” 顾文君脸色微白,她硬生生地忍住惊惶,才没有当场流下冷汗。好在她天生肤白唇红,相貌秀气,白了脸也没有那么突兀。 “你先别急着拒绝。” 张御正说:“这件事我同你师父也说过,之前他回了我,说你有了心上人,便拒了婚事。但后来他又找到我,说那只是你推拒的借口。” 顾文君心里一刺。 师父竟然又去找了张首辅! 她对师父说过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这话是千真万确,只不过,她心仪的人是那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师父发现了这件事,便气得不肯理会她。 顾文君想不到,师父还私下去找了张御正,还改口否认了心上人的说法。 也难怪张御正会重提旧事,又冒出结亲的心思。 师父虽然没有直接找顾文君说话,但师父这么做,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意思。师父是在让顾文君忘了陛下,娶妻成家,回到正道。 张御正说:“我建议你考虑,是想让你认真地考虑,你啊,别再想着用那些话来搪塞、敷衍老夫。” 他摇头叹气。 “我知道,你还年少,不想成家拘着,又因为顾家的事有不少阴影。”张御正谆谆地教诲,“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文君,张家并不一样。” 他还想多说一些,又怕说太多,让顾文君误会自己态度强硬,说到一半便又放下了,“行了你心里清楚就行,我不多说了,你再想想。 闲暇了,就来府上多坐坐。如今你在我手下做事,也不用拘谨,不妨作客感受一二。” 张御正嘱托几句话,和顾文君说完就回府了。 只留下顾文君一人在内阁,和一堆文章奏折待着。 张首辅还特意交代顾文君去休息,但是他刚说完这么一番话,顾文君哪里还有什么休息的心思。 她连吃饭都失去了胃口。 不少人来向她道喜,还邀请她一同去吃食,顾文君全都草草应付掉了,又借口没有做完事,回绝了诸多同僚。 她没有出去,而是一个人坐在案前,怔怔发呆。 又有脚步声迈进来。 顾文君头也不抬,直接就说:“抱歉,在下这里还有一堆事没有做完,恕不招待了,改天再聊吧。” “哦?”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直入顾文君的耳朵。 “朕看张御正护着你那样,还以为他待你好,原来私下竟如此苛待,那朕倒要好好治一治他——” “陛下!” 顾文君急促回过头来,便见那高大俊美的男人正靠在门口,他双手背后,眼眸深邃,一脸笑意地注视自己。 她都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看了多久。 顾文君急急站起来,跑过去。 “陛下快进来。” 她顾不得行礼的事情,先把萧允煜拉进来,又做贼心虚般把门合上。哪怕顾文君知道陛下身手了得,来无影去无踪,也还是怕他被人发现。 关起门来,顾文君才忍不住嗔怪一句:“陛下莫要胡说,首辅大人对下臣极好。” “还不是陛下突然说让我上朝参议,别说其他大臣心里会有想法,就是我听了心里也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心情做别的事。” 顾文君从被陛下逗弄的羞恼中恢复过来,她说出自己的担忧。 萧允煜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深深,好像除了顾文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其他事物。 顾文君被看得不禁脸红心跳。 但陛下对她越好,越是称了那些小人的心意。所以顾文君只是犹豫一瞬,还是说了:“陛下,你明知道现在有人在算计你我,又何必做得这样明显?” “文君。” 萧允煜一叹:“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能忍一刻却忍不了一世,我好不容易把你盼到身边来,不是为了疏远冷待的。” 每当萧允煜要对顾文君说真心话,就不会自称“朕”。 “不止是现在,今后,将来,以至于后世千秋万代,人人都会议论我对你好。”萧允煜直言。 顾文君听得又急,又羞。 她明白萧允煜的一片炙热真心,可是。 “陛下,我——” “我们不能因此怕了他们,而是要让他们怕我们。”萧允煜却先一步截断顾文君的话口,他说出自己的决议。 “只有让你在朝廷中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我这个皇帝离不开你,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顾文君目露忧色。 陛下这是引火烧身,要把这些问题都揽到自己的头上。 萧允煜却说得勾唇一笑,他五官英俊深刻,唇角一抿竟有一丝邪魅。“况且这样能把那些宵小之辈全都引出来,也省得之后一一排查了,直接一锅端了,岂不是更干脆!” 顾文君知道萧允煜是有计划的,才稍稍安心。 她问萧允煜:“陛下打算怎么做?” 萧允煜招了招手,示意顾文君附耳过来。 顾文君一时没有提防,就真的凑过去贴在萧允煜的胸膛前,直到陛下震笑两声,她才意识到这无异于投怀送抱。 “陛下!你认真点!” 她一恼,眼中眸光流转,面容精致,情态娇俏,便有几分媚意,反倒让萧允煜看呆。 他伸张手臂一把揽过顾文君,神色一肃,沉了脸和顾文君说。 还未听完。 顾文君却脸色一变,豁然退开站起来。 “不行,这太冒险了!” 她急急道:“陛下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涉险?我不同意!” 萧允煜却好以整暇地抱起双臂,睨着她。“朕还以为你会高兴呢,甩开朕,你倒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娶张家的首辅千金小姐了。” 顾文君又好笑又无奈。 陛下果然是一早就来了内阁,他肯定听到张首辅劝她的话了。 顾文君叹了一声气,干脆和陛下说清楚:“我对陛下的心意,难道陛下还不相信吗?我早就拒绝了张小姐,只是我师父和首辅大人……” 萧允煜走过来,拾起顾文君的双手。 “好,只要你站在朕这边,守着朕。文君,朕就什么都不怕。” 顾文君张了张口。 “但那也不能——不能装病啊!”顾文君还是不放心,“陛下,你体内是真的有毒,一旦敬王知道你倒下,一定会趁乱动手!” “是啊。” 萧允煜笑了一下,“如此一来,这戏就好看了!” “皇叔想朕死,朕何尝不想杀了那个老东西。”萧允煜一边说,一边安抚顾文君,“闹得越乱,越有可为。” 青楼的戏是为了编排皇帝和顾文君,泼脏水的。 可萧允煜看完,竟然入了戏。 他还想与顾文君情比金坚,铭记史册,更想让顾文君升官拜爵,名垂青史。不想方设法给顾文君弄功绩,他又怎么顺理成章地封赏呢?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上朝发难 堂堂帝王这么放低姿态。 萧允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前前后后地为顾文君考虑。这份君王的心意太重,顾文君稍稍一接,就被砸了个满怀。 何况萧允煜已经下定了决心,顾文君又怎么拒绝得了。 知道顾文君没有去吃饭。 陛下暗中命人让御厨熬制了一些点心煲汤,只是为了让顾文君开胃,多少吃点。 这一点点细节小事加起来,足以证明萧允煜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她,顾文君心中动容,连教训陛下做事激进都没了底气。 顾文君左推右拒,还是答应了萧允煜,如了陛下的意。 第二天,正式封赏都还没有降旨下来。 顾文君便换上了四品大学士的官袍,开始上朝。 满朝文武列阵朝前,执手行礼。一众百官,自然也有相貌、气质绝佳之人。 但是顾文君一出现在朝堂上,瞬间就成为了所有大臣中最耀眼的那个。 她实在年轻,肤容如玉,眼眸如黑白水银,唇如朱砂,束发戴冠,衣袍环扣腰带,清朗俊秀。 哪怕顾文君穿着低阶官帽官袍,哪怕顾文君站在后排的最末尾。 只要一眼望过去,还是会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允煜一上朝,便看到顾文君了。 他迈步登入玉石铺成的台阶,然后转身坐到龙椅上。萧允煜靠在那儿,倚身一望,隔着满朝官员,他的眼睛也是落到顾文君身上的。 “起吧。” 皇帝挥了挥,很快就让爱卿们起身。 今日,萧允煜得偿所愿,终于让顾文君踏入朝议。从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顾文君天天见面了。 虽然每次上朝,必会闹出各种各样的争议、事端,各个大臣辩论、口角,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无论萧允煜多么想控制脾气,也总会激起一两分嗜血的杀心。 但现在,朝臣中,有一道艳骨风姿的身影站着,萧允煜光是多看几眼,心情便一荡,舒适许多。 就算还轮不到顾文君说话,她只要安静地站在角落,陪着萧允煜,皇帝这样看着她心里也觉得痛快。 他面上轻微含笑,倒是没有以往那么冷酷杀伐,大臣们不再畏惧胆怯,于是朝议也更热闹了。 直到有人提及“改制”。 “陛下!” 户部尚书季沛出列道: “此前殿试,状元文章一出,惊艳众人,可惜臣不在,错过了这一幕。如今那篇状元文声名远扬,越传越大,已经在各地都引起不小的反响。 底下百姓倒是兴奋,可乡绅富豪、名门望族却是愤愤不平,这样下去,怕是会造成祸患啊……” 季家割利最多,受影响最大。 季大人带头反对改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他做得这么明显,却有些古怪。 顾文君第一次上朝,季大人就毫不客气,亲自点名顾文君,让一些人暗暗吃惊。季沛这样做,岂不是自降身份? 户部尚书对上内阁大学士,怎么看,都是给顾学士抬职位了。 萧允煜眸光一沉,冷声问话:“顾文君,你怎么说?” 陛下也干脆,就让顾文君出来迎话。 众臣心中微凛。 是了。 顾文君官位虽轻,但背后既站着张御正张首辅,更有当今皇帝作为靠山。没见她从封官到升职,才过去多久么? 就算季大人想要找一些小官喽啰去试探,也没有人做得了。何况顾文君伶牙俐齿,非一般人能辩。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季大人便直接亲自上场了。 他的嫡子还因为在殿试中被顾文君碾压,仍在户部当一个清闲小官,眼看久久都升不了官位。顾文君却不到十天半月就上了朝,怎么不让人恨。 季沛就是知道现在顾文君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向顾文君发难。 他有备而来。 发难的由头也找得巧妙。 顾文君不就是靠着所谓的“改制”,顺应君心才火速上位么,那就从这处入手,让她原样摔下去。 季家精心准备。 然而。 顾文君却没有一点慌乱,感情是非她或许还辨不清楚,但辩起道理,她从来不惧任何人。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既然有祸乱起,那就说明有人捣乱。不应纠错改制,而是应该控制祸患源头。” 季大人冷哼一声:“难道这源头不就是因为倡议科举改制、全民读书,才引起不平吗?” “那按照季大人的意思,若是有人得了赏银,招来强盗。不是强盗的错,而是赏银的错了?” “你!” 顾文君的反问气得季沛火大又无可奈何,他直接甩了脸色,“顾状元当真口齿伶俐,难怪能夺得魁首。” 他是摆明了要和顾文君作对。 顾文君也不怕季家。 她不卑不亢,直言道:“季大人,现在科举已经结束,这是上朝不是殿试。季大人不必张口闭口地叫状元,只需叫下官的官职即可。” 虽然顾文君说得极其谦逊,又是合乎朝规,完全挑不出错误。 但这么说,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户部尚书的脸面。 这不就是在暗指,季大人不守规矩么。 亏之前户部还跳出来指责顾文君在递交奏折中插手,与朝规不妥当,被张首辅挡了回去。现在顾文君反过来立即揪出了季大人的错处。 不可谓不机敏,胆大。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让户部尚书找茬不成,还被扒了问题,颜面无光啊!季沛瞬间沉下脸,变得阴暗。 皇帝这时开口了:“不错,既是在朝堂,季尚书,顾学士,你们就以官职相称吧,不必把之前的称呼搬到朝廷上。 其他爱卿也可以注意一下。” 季大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原本是想给第一天上朝的顾文君给个下马威,谁想到,被这乳臭未干、娘娘腔似的黄毛小子给捉弄了。 偏偏,季沛找不出问题,还发作不得。 季大人只能冷哼:“顾学士,光说赢是没用的,还得把实际问题给解决了!” 顾文君拱手。 “季大人教训的是。” 但不等季沛恢复情绪,顾文君又马上出列,说出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逐个方案,引得满堂惊呼,阵阵喝彩。 连其他各部的大臣,也忍不住出列,和顾文君讨论起来。 那朝议的热闹。 好像顾文君根本不是第一次上朝的新人小官,而是重要至极的朝廷要臣似的。 眼看下马威不成,还白给那个顾文君长威风了,季沛面色乌黑,气得铁青。 张首辅就站在最前列,眼睛余光稍微一搂,就能把季沛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偷乐。 当然,观赏位置最佳的,还是龙座上的皇帝陛下。 萧允煜扶起手撑住下颌,唇边笑意微深。 季大人瞧着,立刻就发现陛下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顾文君。 “慢着!” 季沛心思急转。 突然喝声,打断了众多大臣们的议论,他说:“顾学士官阶四品,这样出列谏言,也是违反朝廷规矩了吧。” 萧允煜睨了他一眼,道:“事权从急,能者居之。” “既然季尚书上奏各地问题,那么自然要以解决问题为先。顾学士有办法,听一听又有何妨。” 皇帝反问:“难不成,季爱卿还有更好的主意?” 萧允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季沛好生没脸。他当然没有什么想法。 他还巴不得各地闹起来,让皇帝息了“改制”的想法! 季大人咬牙切齿,面上也只能承认没有主意,自愧不如。 “臣当然比不上顾学士。毕竟,那是陛下早早识得的千里马,岂能是文武百官能比的。”季沛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各位大臣纷纷息了声,抬眼瞧过来。 顾文君面色一凛,心头微震。 萧允煜坐正,收起笑意。 “季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沛行礼一拜:“臣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萧允煜沉声道,“你儿子前不久在殿试上,敢说敢做得很啊。难道你不敢?” “那臣就直说了。” 季大人向殿前迈上一步,“臣知道陛下惜才,但是,陛下否对顾学士太过于宽容优待了。” “改制改制,要的是贵族与庶民同享读书科举资格,那为何陛下独独对——”季沛转身,手指一动,指向顾文君。 “他!” “如此特别!” 第四百七十三章 将心比心 此话一出。 满朝文武皆变了脸色。 最近针对顾文君的谣言频频传出,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传得最多的,最容易让人拿捏话柄的,就是顾状元郎的好颜色。以及陛下对顾文君的格外器重。 哪怕顾文君才华盖世,衬上她那张绝世姿容,也让人不由自主想入非非。 但这些话大家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谁也不会蠢到拿到台面上说。 那个闹到殿试上的季诵远,就算他贵为尚书之子,贵妃亲弟,不也还是草草收场,被陛下暗中敲打。 这还已经是萧允煜格外开恩、从轻发落的结果。 然而。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 季诵远闹完不够,季诵远的爹户部尚书季沛也出来闹! 季诵远在殿前愤而质问陛下,和季沛季大人在殿前质疑,意义可完全不一样。前者还能当成是无知小儿,年轻气盛,嫉恨不甘。 可后者—— 连张首辅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季沛,“季大人,这可是殿前,还不慎言!” 季沛这是疯了吗? 他这么冲撞当今皇帝陛下,那就是上天要保季家,萧允煜也不会留手。 季大人冷哼:“这是陛下让臣说的,臣不敢不说。” 萧允煜看季沛这作态,面色微寒。他从龙椅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帮心思各异的臣子们。 “你不敢?” 他勾起唇角,冷笑喝道:“朕看你和你儿子一样,都敢得很!” 众人一吓,噤若寒蝉。 这话分明是把季大人和季诵远拉到一块了,一旦弄不好,说不定就要数罪并罚! 只是季沛仍然不肯退让半步,“犬子不知分寸,殿前失仪,确实该罚。但臣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还望陛下解答!” 顾文君立在最后,面色微白。 但季沛不退,她也绝不会退缩。顾文君也迈步出列,她正要开口。 萧允煜却一挥袖,抢在顾文君之前发话了:“你既然想不通,那朕就告诉你!” “朕唯独对顾文君特别,就是因为顾学士顾文君值得!” 他垂眼一扫,目光幽冷得刺入人心,像是能洞察所有心思。那眼眸深深,锋利锐意,凡是被陛下看到,都不禁一颤。 “朕要改制,是想要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都能参与科举,只是要给所有同样的机会,而并非要人人一样。 难不成考第一还要与考最后的一样么?” 萧允煜冷声道:“顾爱卿是第一,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那就当得这唯一的特别待遇! 但凡有其他人也能这样为朕出谋划策,实现抱负,朕只会更加优待!” 皇帝一边说一边移步,他倾身从殿上走下来,直到在季沛面前站定。 “季爱卿,你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朕真不知道,你怎么坐得住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萧允煜冷笑一声。 萧允煜给了季家脸面。 季家却弃若敝履。 还这样蹬鼻子上脸。 萧允煜不管这是不是什么又一个阴谋计划的其中一环,他已经不耐烦了,更不想再掩饰对季家的不满。 陛下的话落下来。 如一道惊雷,如一块巨石。 季沛被砸得脸色煞白,但他仍然强撑着,咬死不放:“这样说来,陛下看重顾学士,真的只是因为欣赏能力,才华?” “那要不然,季尚书以为呢?” 季沛当然还没有傻到和他儿子一样莽撞冲动。他咬咬牙,便也见好就收,适时地向陛下躬身行礼。 “如此甚好,那臣就没有疑问了。” 季大人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假惺惺地和皇帝说:“臣也是近来听闻了一些传闻,于心不安,这才想向陛下确认。” 季沛想要给自己搭台阶下来,也要看萧允煜愿不愿意。 皇帝冷冷嗤笑:“季尚书说的那些传闻,莫不是关于朕与顾学士之间的关系吧?” “!” 季沛站出来质疑皇帝就足够让人目瞪口呆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连季沛都在陛下的冷声下不敢提了。 萧允煜却直接在满朝文武面前大大方方地提了出来。 “朕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竟然笑话顾学士以色侍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陛下!” 不只是顾文君叫了出来,满朝百官都在惊呼,生怕陛下失言。这让萧允煜一阵好笑:“怎么,你们私下说得,朕说不得?” 众人更不敢吱声了。 只剩下顾文君顶着一张微红的薄面,为自己辩解:“陛下明鉴,微臣绝不是靠着美色一路从乡试考进殿试,又题名金榜状元的!” “哈哈哈。” 萧允煜却大笑,“你要是能靠着这张脸这么厉害,那全天下败于你手的学子都该洗面思过!这满朝文武,说也说不过你、比也比不过你的百官大臣们,也该好好面壁!” “这到底是看不起顾文君,还是看不起自己啊?” 皇帝的反问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尤其是季沛。 他率先向顾文君发难不成,还被扯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季沛急急道:“陛下!” “够了,朕不想再听那些废话了,有问题就报,有办法就说,别整天拿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说来说去。” 萧允煜霸气道:“朕要的是一帮有为之臣,而不是长舌妇!” 季沛只觉得这话是扔到自己脸上的,他原本在年轻的帝王面前理直气壮,冷声质问,势必要让萧允煜和顾文君露出破绽。 然而。 他料错了萧允煜的心思。 皇帝对顾文君的爱,本就是直抒于心的,萧允煜爱的就是顾文君的才华、能力、性情、一切的一切。 当萧允煜看中了顾文君,她的容貌身姿、她的风情美色,才入了萧允煜的眼。 季沛能质疑一切。 唯独质疑不了萧允煜对顾文君的感情。 他们本就是惺惺相惜,萧允煜本就是为了扶植有用之才破格让顾文君上位。萧允煜丝毫不惧。 在陛下冰冷视线中,季沛面色苍白。 季大人挣扎着挤出一句:“臣明白了。之后从,臣,定不会负陛下所望——” “不必了。” 皇帝冷冷地盯着季沛看了两眼,抬手拍拍户部尚书的肩膀。 “季爱卿,想来你儿子考试失意,你最近也操劳疲惫,不如在家休息几日吧,朕准你休假。” 这不是革职,却是变相的罢免。萧允煜要借机拔掉季沛户部尚书的位子! 季沛猛地抬起头:“陛下,臣不累!” “你确定吗?” 萧允煜拖长了音调,冷笑一声:“但朕怎么听说,你儿子在外流连青楼酒肆,一直抱怨户部的事务繁多,连你这个尚书也受不住啊……” “什么?” 不光是季沛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其他大臣也是心下惊惶。 他们不敢相信,陛下竟然连大臣们的亲眷家属在做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允煜说:“你回家管管你那个儿子吧。 那些青楼不是什么好去处,多少流言蜚语都是从那种地方传出来的,脏污不堪,尔等少沾吧!” 皇帝没有杀人夺命。 但这话却比直接砍头还要渗人。 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这是季家在背后策划的! 季沛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昔日的小皇帝,竟然成长到这般可怖的地步。他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现在,丢了官位都算小事了! 关键在于—— 陛下知道他勾结敬王的事情吗? 第四百七十四章 皇帝宠不了一世 “退朝!” 随着太监唱喏,文武百官纷纷行礼叩拜,等陛下离殿之后再各自离开。 不少官员面上都还惊诧不已,魂不守舍的,哪怕是淫浸官场的老狐狸,都是惊魂未定,只是掩饰得好一些。 底下一群小官眼里只看得到顾文君的风光。 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去,争相搭话、贺喜。 “顾学士,你今日在朝说得真好啊……” “不愧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不过还有些不明了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讲解一二。” “是啊,下朝了去聚一聚吧。” 顾文君被围得水泄不通。 要是其他宫殿的太监宫女过来一看,还以为顾文君是什么二品、一品的朝廷大官呢! 可实际上,顾文君不过是刚刚开始上朝的四品学士! 饶是顾文君心思灵巧,能言善道,也被这热情至极的攻势弄得懵了一圈。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只不过是有一点拙见,多亏陛下包容,才多说了一些,各位大人莫要见怪。” “不必了!” 顾文君连忙摆手。 “各位大人们都是要务繁忙,在下怎么好意思耽误大人们的时间……” 她左一句自谦,右一句推阻,还是遏制不住众人的热忱。 毕竟谁也想不到。 顾文君第一次上朝,就被户部尚书挑出来针对,却没有输掉一星半点。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顾文君甚至反压了尚书一头。 而皇帝则是铁了心要护着顾文君。 这样的厚爱,这样的隆宠,哪个当官的不心生向往。 顾文君第一次上朝,就闹起这么大的阵仗,都快把户部尚书拉下马了,这样的威势根本不像是刚开始踏入朝议的小官。 也难怪那些和她官位相等,甚至是比她更高阶的官员都簇拥过去,和顾文君拉亲、结交。 一朝得势,莫过于此。 想当初,季家在朝中也是如此只掌遮天,炙手可热。 但今日朝议之后,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季沛还能回来继续做户部尚书,季家再也不可能有昔日的风光了。 “哼!” 季沛站在边上,冷眼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臣子们围在顾文君身边说话,他脸色黑沉,神情阴鸷,颇为吓人。 倘若眼神能杀人,他早就杀了顾文君上百次。 “张大人!” 季沛叫住张首辅张御正,“顾学士在你的手下,气焰都要越过你这个首辅大人了!” 他在朝中接连被顾文君和皇帝下了脸面,又被劝回家中休息,季沛无论如何都是不甘心的。 果然,他不肯消停,特意堵住张首辅。 两位朝廷重臣在侧道说话。 季沛冷笑说:“今天,顾文君能把本官拉下来,明天,顾文君就能把你拉下来,”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因为人尽皆知,皇帝萧允煜把顾文君安排在内阁,又放到张首辅身边,就是打着让顾文君接任的主意。 张首辅却连连摇头。 “季大人,你又何苦如此。”张首辅一叹,“你陷入如今的境地,到底是因为顾文君还是因为自己,你心里清楚。 若非你屡屡冒犯陛下,何至于斯!” 季沛心机深沉,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五官,他压低声音:“你以为这是我想要这么做的吗? 是陛下不肯给季家一条活路,难道本官连挣一挣都不行吗?” 张首辅不出声也不接话,张御正又不傻,怎么会去触这个霉头。 但季尚书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放过季家,也不会放过张家的,你且看吧,张大人。 你当陛下是真的想要拔除世家吗?” “季大人慎言!” 张首辅脸色急变,他不愿再和这个硬要违背皇帝旨意的人说话,连忙推开季沛,作势要离开。 张家也不是完全清廉,但看得清局势。 既然天子下了决心重新收拢各方的势力,那么最好乖乖配合,方能从这新变动中自保安身。 张御正就是看得一清二楚,才决意遵从。 这次上朝下来,顾文君虽年轻强势,不可估量,但最可怕的根本不是顾文君,而是陛下! 年轻的帝王对朝中、朝外的一切动向了如指掌,谈笑之间就能掌握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才是最让人心惊胆颤,心悦诚服的! 顾文君不可怕。 拥有这样的皇帝陛下做背后靠山的顾文君,才可怕! 眼界小的官员只看得到顾文君受极宠信,眼界高的则看得更远,也更加忌惮。 “张大人!” 季沛却硬是拦住了张首辅,“你还要装瞎到什么时候? 陛下这么做,明显是在为顾文君开道辟路,给他的心尖宠腾位子呢!从今往后,上上下下只有萧,和顾!顾文君的顾!” “够了!季大人,你越说越糊涂了!” 张首辅声厉色荏地一喝,他一向不屑在背后编排是非。 何况他一则爱惜顾文君的才华,二则效忠陛下,就更加厌恶这些风言风语。 之前陛下在朝中暗示是季家在青楼烟花之地作怪造谣,流传生事,张首辅还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倒还真的和季家脱离不了关系。 张御正压根想不到,季家不止是利用顾文君的美貌,和过于亲近的君臣关系来攻讦发难,竟然还真的笃信这种荒唐事。 他无言以对,只能叹气:“季大人,看来你真的累了,早点回府歇息吧!” “你不信?” 季沛反问。 “你最好信我一次,张大人。不然,等你把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顾文君,真正惹怒了陛下,一切都晚了! 你觉得你们张家的下场会比我更好?” “你!” 张首辅疾步走出,又猛然回头。 他最珍视的便是自家这个掌上明珠。因为张首辅待顾文君好,张家千金小姐也与顾文君有过一些传闻,所以不少人都猜测过他们会结成亲家。 季沛能猜出张家议婚的心思,并不奇怪。 但现在,季沛把张首辅的女儿拉出来,张御正便不得不听了。 “陛下对顾文君,绝对不止是君对臣那么简单。” 季沛也很清楚张首辅的弱点,他走上前,步步紧逼,“如今,陛下已经在各个世家安插了亲信。 你要是不信,不如就拿你家小女和顾文君的事情试探一番。” 季沛声音冰冷,不怀好意。 他甚至循循善诱:“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怀疑?” 张首辅心里忽地一坠。 张御正想到了顾文君的百般推拒,犹豫不决,又想到了顾文君师父前后两次改口语焉不详。 然后,张御正还想到了那些似是而非的各种言论。 “顾文君貌美过人,只可惜不是个女子!” “这样的姿色,别说那些女子见了心动,连男的看了也难以把持啊……” “也难怪陛下对顾文君如此偏爱,直接就把人叫来上朝的。 倘若只是有才,再看重再想提拔也得一步步晋升,倘若有才又有好颜色,那真恨不得放在眼前,天天看着,日日瞧着!” …… 张首辅几次三番提点过顾文君小心注意,可是顾文君,似乎每一次都是点头应下,但总是避讳不作正面回答。 顾文君。 当真和陛下清清白白吗? 张御正的心沉下去。 见张首辅的神色微妙,季沛这才肯罢休,冷笑一声,从朝前离开。 众人眼见他大步走出来,哪怕知道之后季尚书就要在家休息不上朝了,也还是不敢冒然得罪季家,全都散开来,为季大人让出一条道。 只有顾文君不卑不亢,站在原地。 她见季沛直直地冲她走过来,不避也不让,只是侧过身,规矩地行了一个礼。 挑不出错。 却完全不落下风。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季沛阴冷一哼。 “顾文君,好好享受这段时间的风光吧。你不会得意太久的,皇帝宠你一时,宠不了你一世!” 季沛低声咒道。 第四百七十五章 究竟是谁好男风 当今皇帝偏要宠顾文君。 那换一个皇帝,还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宠溺顾文君吗? 户部尚书一职受阻,季家就彻底和皇室撕破脸。 追根溯源,季家手脚不干净的地方实在多得不能胜数。 加上他们早就有另寻他主的打算,萧允煜一放话威慑,季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再掩饰! 皇帝下令让季大人告病闲赋在家,季沛当真撂挑子不干,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过朝。 一时之间。 朝中风云变幻,换了一个局势,隐隐以张御正张首辅,与首辅下属顾文君顾学士两人为中心,人人巴结。 尤其是新科状元顾文君,拜官晋升之快,让人咋舌。 她不仅在朝中迅速地获得了众多大臣的认可,更是在同辈的下级官僚,还有那些仍在读书的学子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堪称一呼百应。 其朋友之多,气势之高,隐约可见下一个权臣的影子。 民间。 从京城中心到府州大城、地方郡城,各处的青楼酒肆都已经被陛下严厉控制,将那些脏污淫秽的话本子和图画册查封得一干二净。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 又有另一件事传开了。 如今百姓们私底下议论得最热闹的事便是:当今皇上萧允煜冲冠一怒为蓝颜,为顾文君撤掉了户部尚书季沛季大人! 烟花巷柳之地是偃旗息鼓了。 但是小摊巷子,家边门口,却是无人能管,管也管不到的地儿。 两三个街坊、邻里聚在一起,就能闲聊八卦。 “听说那件事了吗,顾状元在朝廷上犯了大事,还得罪了户部尚书!但是,顾状元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是季尚书被陛下请回家‘休息’了。” “这顾状元不才刚当上官吗?难道还能比户部尚书的官职更大?” “怎么可能?顾文君才不过是一个学士,品级和官阶都比尚书低多了,顾文君在季大人面前还得叩拜行礼呢!” “那怎么就是尚书大人被撤了,顾文君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还不是陛下怜惜美人,硬要保着那位俏状元呗!” 寻常百姓哪里能知道朝中的事。 更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除非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加快流传。 当然,消息能传开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极具戏剧性。首先,户部尚书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官。 这么厉害的官爷出事,百姓当然会好奇。 尤其是听说季尚书是和顾状元闹起来,就更有噱头了。再加上皇帝下场站队,直接为顾状元打了季家的脸! 这就更加劲爆了! 打造话题的人别有用心。 幕后之人略过了季家此前种种行径,也对户部尚书季沛办事不力、冒犯陛下只字不提,唯独强调了季大人和顾文君在朝中起了一点冲突。 然后,皇帝一怒之下,就让季沛回家休息了! 三言两语,就塑造出一个为私情冲昏头脑的暴君形象。 “啧啧,这顾文君到底是有多美,把皇帝给迷得,连户部尚书说撤就撤!” “他要是个女的,早就被陛下收进后宫里了吧……” “嘿嘿嘿,那你们是小看这里面的门道!我和你们说,那档子事也不是只限于男女,男男之间玩起来也别有一番乐趣……” 笑声传出来,荒唐中带着一丝猥琐。 “啪!” 角落的一桌,两个面貌寻常、五官普通的瘦子吃到一半,突然有一个双手紧握,砸在了桌子上,站起来怒视周围,像是忍无可忍。 不少人一吓。 “喂!你什么意思?” 那人愤愤不平:“乱议朝中大事,诋毁官员,冒犯皇帝,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难道你们忘了之前那些编排萧允翊公主殿下人的下场吗?”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心虚,纷纷低下头,只有个别刺头还在叫嚷:“关你什么事?” “我上报衙门,你且看这到底关不关我的事!” “你……” 这以下,再也没有人敢顶嘴了。 呼啦一下,全散了个精光,跑得飞快。 出口教训的还气不过,作势要追出去。 但脚步还没迈出去,同桌的另外一个人叫了一声。 “阿武。” 怒气冲冲的那个便止住了,恭声道:“少爷……” 原来是顾文君带着小厮阿武,改头换面易了容,打探民情。 她就是知道季沛不会善罢甘休,便着手开始调查。 不出顾文君所料,季家那边还没有放弃,甚至想在利用季沛罢朝休息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看样子,季家是豁出去了! 就算完全割舍户部尚书的位子,季家也决议要与陛下、与她作对。 他们一定是获得了更大势力的支持,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顾文君心中微沉。 她对阿武摇头:“你追上去也没用,暗地里说的人多了去了,难以责众。” 关键根本不在于那些管不住嘴巴的小老百姓,抓了也没用。 阿武不甘心。 “那至少,也得把那两个带头的地痞流.氓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顾文君听得一笑,心情倒是好转几分。 她说:“是要抓带头的,但抓地痞流.氓可不够,得把那几个大的给抓出来!” 阿武眼前一亮,压低声音:“抄了季家?” “还是不够。” 季家后面还有一条大鱼! 皇帝之所以能容忍季家蹦跶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放长线,把敬王萧宁晟从皇陵钓出来,好开杀戒。 那是他们萧皇室的宫廷之恨,权欲之争。 逃不过,也没人想逃。 顾文君心下一叹,喃喃自语:“不过,我是得先对付季家。” 陛下几经历练,终于蜕变,成长为一代强大的帝王。 顾文君既是心动怜惜,又是欣慰动容。 她总不能真的如那些谣言一样,沦落到变成一个被陛下娇宠着、什么也不用管的掌心宝贝吧。 有些事情,陛下要做,顾文君不好插手。 但还有些事,顾文君却是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 她顾文君可不是光靠着一张美人脸做上这四品学士的位置。 她再不做点什么,还真要让季沛那个老匹夫小瞧了! “少爷,你想怎么做?” 阿武摩拳擦掌,只等着顾文君吩咐。 顾文君却摆了摆手,“阿武,不用你动手,只需要你动动嘴皮子。” “啊?”阿武一脸茫然。 顾文君说:“今天我们也没算白来,上了一门课。走吧,回去就把作业交了,让季家看看,我们学得如何。”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阿武见状,从怀里掏出点碎银把钱付了。 但阿武还是不懂,两眼茫然地跟着顾文君。 “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顾文君“噗嗤”一笑,那易了容的扁平五官、蜡黄皮肤也遮挡不住眸光流转的风华。 “季家编排我的是非编排得那么起劲,他们怕不是忘了,自己的底子更不干净!” 顾文君见阿武还是懵懂,伸出两手小拇指,对着一碰,又小声说:“你别忘了,他们家里才是真正喜欢搞男色的……” 阿武先是不明所以。 然后阿武忽然就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忍不住惊呼:“少爷你是说——” “嘘。” 顾文君示意他小点声。 阿武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但神情已经没有怒色了,反而隐隐兴奋起来,“对啊,那季家之子季诵远才喜欢搞男的呢,而且,季诵远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搞了顾瑾!” 人证。 物证。 一并俱全。 当初季家权势滔天,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压下这件事。 现在再翻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堵住众口之言。 这股风波是季家掀起来的,那要收场,也就只能自己受着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爆发 而此时。 江东顾家也不安宁。 “啊——!” 这一声声叫骂和打闹,已经是顾府大宅的常态了,有时候,甚至从早上闹到晚上,彻夜都不消停。 反正现在大宅子门庭冷落可以罗雀,下人死的死,跑的跑,人去楼空,压根就没人管这家烂摊子事了。 关上门。 这老爷、夫人,小姐、少爷装都不用装了,互相撕扯便没完没了。 “贱人!”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和你生出来的那两个没用的惹祸精害了顾家!” 顾家的老爷一大早起来,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他一看到自己的夫人,儿子,女儿,光是看着那三张脸,顾长礼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怒不可遏。 偏偏顾老爷除了在家里呆着,没处去。 撤职书发下来,顾长礼再也不用起大早去守衙了,没了差事,他还能去哪里? 就算是想去外面转转,那些酒肆、酒楼里到处都是追着他要钱讨债的主,就是能出去,顾长礼也不情愿丢这个人。 但是顾长礼可不会想到自己的头上,他只会恨这一儿一女让自己丢尽了脸面,更恨萧清乐这个一直骑在自己头顶上耀武扬威的郡主夫人! 是她,是他们害了他顾长礼! 更让顾长礼咽不下这口气的是,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儿子和女儿都还不一定是他亲生的呢。 “你说清楚!萧清乐,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的孕?” 顾长礼足足叫骂了连天半月,非要让萧清乐说出个所以然。但萧清乐怎么可能说,咬死都不认。 “顾长礼!你疯了吧你!瑜儿之前就是故意拿话气的,你还真开始怀疑我,怀疑你自己的亲生儿女?你以为他们是顾文君那样的野种啊?” 萧清乐也装不下贵气清高,撒泼似的对骂起来。 “你住口!” 顾长礼竟然还翻了脸,维护起顾文君来。“你说状元郎是野种,那你那两个儿女算什么?野种都不如的东西吗!” 萧清乐脸色煞白。 就算她也对顾瑾顾瑜失望至极,也不会这样贬低自己的亲生骨肉。可看顾长礼这样,好像还巴不得这真的不是自己的种呢。 她五官扭曲,神色狰狞,立刻便冲上去撕顾长礼的胡子和头发,“你这个畜生!” 顾长礼被萧清乐挠得剧痛,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夫妻情谊,什么利益勾结,直接一脚踹开了萧清乐。 “你还骂我是畜生,你才是禽兽不如!” 顾长礼一口否认当初的种种事情,“萧清乐,是你陷害了楚婻,害我误解他们母子多年,如今,我就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萧清乐看明白了。 “顾长礼,你就是想要认那个考上状元的顾文君当儿子,想要把瑾儿瑜儿,还有我踹走,你想得美。”萧清乐倒在地上,连头发上的簪子都摔了一地,还不肯消停,不断尖叫大骂。 “顾文君恨死你了!恨死我们所有人!顾文君不会认你的!” 顾长礼顿时激出更大的怒火。 他一想到自己原本可以当状元郎的爹,原本可以借着顾文君搭上首辅大人,搭上皇帝陛下,现在却与那些风光和机缘失之交臂,就气得红了眼睛。 “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顾长礼扑过去,压在萧清乐身上打过去一拳。 这一次。 他一点也没有醉。 顾长礼完全是清醒得,充满恨意得在殴打自己的妻子。他越是什么都做不了,就越恨这个女人。 这时他就忘记了曾经是如何巴结、讨好萧清乐的,只是一个劲儿地骂:“之前就是你故意接近、算计我!你勾.引的我! 就算我娶了楚婻有了正妻,你还是要和我在一起。贱人,你说是看好我的前途,相信我能成一番大事,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萧清乐被打懵了。 又被这句质问吓住。 她怎么也想不到顾长礼还牢牢地记着她以前说过的话。 “啪!” 顾长礼左手一扇,又打了萧清乐一巴掌。 “说!” 顾长礼掐住萧清乐的脖子,骂骂咧咧:“你当初是不是被别的男人弄了,才想着赖在我的头上。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戴了绿帽子?” “贱人,你说,你说啊!” 萧清乐被掐得脸部通红泛紫,她拼命地想要挣脱,但她再凶狠,也是个女人,比不过顾长礼。 情急之下,她干脆五指做爪去扣顾长礼的眼睛。 “啊——” 顾长礼发出凄厉的叫声,捂住眼往后跌,他踉踉跄跄,又栽了一跤,痛得不断大叫。 萧清乐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顾长礼。 “你都说了我就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可能再去勾搭其他人?”萧清乐掩过眼中的心虚,她忍着浑身的痛楚,强撑着装出气势。 “我到底是图你,图顾家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 顾长礼气得不上话。 萧清乐也是越说越气,悲从中来,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还流出两行泪。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 “顾长礼,我在顾家这么多年,就是在给你生养儿女!我把一切都搭出去了,也没有完成义父交给我的任务。 我还能图你什么?” 这话里至少一半是真的。 现在顾家空空荡荡,萧清乐倒也真的不必忌讳,直接说了:“要不是查到神医谷向天和顾家有关系,我根本就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我当初是误以为你是谷向天,才对你费尽心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你到底是不是,顾家到底有没有神医,你最清楚!” 这次轮到顾长礼的眼神闪烁。 萧清乐却还继续道:“我都放弃了,可是义父却还不放弃,相信谷向天一定会在顾家出现。 是你自己等不及,给楚婻下.药,算计她得病,你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推出来,不就是为了引谷向天出来吗。因为连你这个顾家人都不知道,这个神医到底和顾家是什么关系。 你又舍不得对自己下手,就把她推出去,去引外面的大夫,看能不能探出谷向天! 我算计楚婻,不过是推波助澜,你才是藏在背后,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账!” “你……你,你胡说!” 顾长礼越听,脸色越白,只能嘴硬得说一句:“这都是你乱说的,你乱编的,你没有证据!” 顾长礼还冷笑。 “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歹毒心肠,他们都认定是你害了我第一任夫人,现在你说是我害的,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萧清乐身子都抖了。 既是疼的,也是气的。她一咬牙,阴狠得盯住顾长礼。 “好啊。” 萧清乐几乎发疯,叫道:“那我去和顾文君说,你看顾文君信不信!” 其实萧清乐肯定不会去说,毕竟事关敬王的部署计划,又关乎她自己和顾文君之间的仇怨,她只不过是想要气顾长礼而已。 可顾长礼已经把顾文君当成最后的希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威胁。 “你这个贱人!” 顾长礼一急,又扑上去,再次和萧清乐厮打起来。 父母互相殴打,简直像野兽一般。 顾瑾,顾瑜则是装聋作哑没看到一样,别说是上来劝阻了,就连挨边都怕惹事,远远就避开了。 他们看不上这对恶心的爹娘,兄妹彼此之间也两看相厌,隔着顾家最远的距离。哪怕跌落到这个份上,他们还互相瞧不上对方呢。 这顾府里,只剩下一个勉强算作姨娘,但没有名分的柳柳还留着。 她也从不插手,只是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暗地里偷听消息。 顾长礼和萧清乐这一通乱撕,都被柳柳悉数记下来。 但是柳柳还没看够呢,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竟然是顾瑾走过来了。 他面上挂起笑意,难得搭理自己的爹娘。 “爹,娘,先别闹了。” 顾瑾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对着两个扭在一起的男女笑笑:“快去看看吧,顾文君以色侍人的事情都传遍了,你们还争顾文君做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顾文君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他就是一路卖屁股睡上来的!” 第四百七十七章 怎么会知道 “什么?” “顾文君的丑事被揭了?” 顾长礼顿时停住,他还愣神呢,萧清乐却一骨碌掀开了顾长礼,一下子站起来。 萧清乐冲到顾瑾面前,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她还要问更多,却被顾长礼打断。 “等等!”顾长礼更关心另一件事,他急急忙忙地按住顾瑾:“你出去了?” 顾长礼生怕顾瑾又给他丢人了,自己的胡子和头发都歪了,眼皮都破掉流血,还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想要压着顾瑾。 顾瑾根本不理会,一甩手就把他推开了。 反正顾长礼不想要顾瑾、顾瑜这两个儿女,疑神疑鬼的,他们也不情愿认这么一个薄情寡义、毫无廉耻的爹。 “是啊,我出去了,又怎么样?” 顾瑾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把顾长礼气得不轻。 萧清乐不管他,连忙揪着顾瑾问:“瑾儿,你说,顾文君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自己过得不如意,处处糟心,现在萧清乐最想要的,莫过于亲眼看到顾文君从高处摔下来,摔进泥地里,比他们更凄惨更潦倒,才消心头之恨。 顾瑾这才露出一个笑。 “外面都在说呢。说那个顾文君啊,仗着自己是状元,又在张首辅手下做事,第一天上朝就得罪了户部尚书季沛,结果,皇帝陛下非但不罚他,反而让季大人回家休息!” 顾瑾冷哼:“区区一个新晋小官,就能直接和尚书大人对着干,说顾文君清清白白,没有问题,谁会信?” 他一副痛恨至深的模样,好像嫉恶如仇。 萧清乐也扬起眉,勾起唇,露出满脸的喜色,她顿时觉得被顾长礼打到的地方都不痛了。“我早说了,顾文君一定有问题。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弃子,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凭的不就是那份心机吗? 这野种不就是一朝得势走上登天梯么,竟然还颠倒黑白,全怪到我们的头上,呸!我等着看顾文君摔下来!” 萧清乐一边笑脸盈盈,一边破口大骂,撕裂得像是两个极端一样。萧清乐还去拉顾瑾的袖子,“瑾儿,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快带我一起去。” 顾瑾反而迟疑。 他斜眼看了自己的娘亲一眼。 萧清乐现在脸颊红肿,烙着五指巴掌印,头发更是乱成一团,簪子歪了,珠子断了,衣服也是凌乱一片,不堪入目。 这哪里是曾经高贵不可攀的郡主,根本就是街边泼妇。顾瑾怎么情愿带一个这样的娘出去。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光是移开手退后的动作,就已经表明了嫌恶。 萧清乐的笑脸顿时一僵。 她被顾长礼打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激动,现在萧清乐却颤抖了一下。萧清乐为这个嫡子耗尽无数心血,结果竟然就换来顾瑾的嫌厌,她怎么受得了。 女儿恨她也就罢了。 因为萧清乐确实想过要牺牲、放弃顾瑜的。 现在顾瑜虽然待在顾家,却总是远远地避开他们,不仅一步也不愿意过来,生怕靠近沾染上什么脏东西,而且总是充满恨意的盯着,让人毛骨悚然。 顾瑾看着正常多了。 但他时而清醒,时而迷障,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 萧清乐只得尽可能地多加照料一些。 谁想到,顾瑾竟然也是怨她,嫌她。 萧清乐心头发冷。 她可从来没有丢下顾瑾不管啊!哪怕顾瑾名落孙山,哪怕顾瑾再也考不了科举,萧清乐也一直费心去想各种办法,不肯撒手。 结果。 顾瑾就这样对她! “瑾儿!” 萧清乐刚提高音量,顾瑾就皱起眉,“娘,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你要是真的想去我还能拦着么。” 顾瑾这么说,萧清乐又被急切看顾文君笑话的心思压过去了,她看了看自己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想想确实也不能这样出去。 她息了自己的怒火,安抚顾瑾说:“好,娘这就去收拾一下,娘戴个帷帽,然后你带娘去。” 顾瑾这才点头。 顾长礼将信将疑地看着,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但看到萧清乐都要出门顾长礼也坐不住,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找了一个笠帽戴在头上,也想要学着萧清乐那样掩人耳目。 三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现在是江东的过街老鼠,人人嘲笑,所以或多或少都乔装一番,才敢迈出顾家的大门。 没了郡守顾大人,江东还是一片热闹、祥和。 小贩还是在大街小巷地串着,到处叫喊。 茶楼酒肆,处处都是人。 说书人一拍案,前面立刻就围过来一大圈。 “唉呀!” 那说书人口若悬河,张口就是离经叛道、吸睛怪异的新奇事,“都说最近刮起了一阵男男之风。其实两个男子之间也大有门道,稀奇吧!” 底下的听客们阵阵惊呼:“怎么可能?男的根本就没那玩意儿,怎么弄?” “怎么不可能!走不了水道,走旱道啊” 说书人一笑,“原本这也就是小部分人的乐子,根本没那么多人知道,还不是出了一对知名的人物,京城都传遍了,也就传开了……” 这故事不知道是从哪里编来的,竟然连细节都有。 “那天两人喝醉了。” 说书人冲所有人暧昧一笑。 “然后啊,一个直不起身子伏在地上,一个便覆上去,从衣服下摆里伸进去,摸腿……” “恶心!”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太下贱了!” 众人又是骂又是叫的。 顾瑾听得舒爽解恨,好不快活。 他一边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一边又拼命提起耳朵,往里头谈,非要听得一清二楚。 “肯定是顾文君在妖媚惑主,被扒出来了!顾文君要完了!” 萧清乐听得两眼放光,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前面钻。眼看自己的仇人要跌落下来,萧清乐只想再多听一些。 顾长礼则脸色尴尬。 他原本还想不管不顾,推翻当年的事情,对外认下顾文君呢。 现在事情一出,顾长礼又后悔了。 他这种人脸皮最厚,压根不去想顾文君答不答应,自己还在这里挑三拣四,对顾文君评头论足起来。 “怎么会这样……” 顾长礼唉声叹气,故作惋惜:“果然不在顾家长大,就是没有教养,费尽心机爬上去,也干不了什么好事。” 好像这样贬低一通,便能踩着顾文君的头上,塑造自己的名声。 顾瑾的反应更加激烈,直接冷哼:“顾文君长了一张那样一张脸,就是个男狐狸精,这还能当什么官啊?这种魅惑主上,扰乱君心的奸佞小人,就应该拖下去砍头! 以清君侧!” 他自以为顾文君是彻底掉进泥潭了,便站起来,高声喊出口号,连掩饰都不装了。 然而,全场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只有萧清乐应和:“是啊,瑾儿说得对,那种讨好男人的贱皮子算什么东西,他都能当官,瑾儿更能!” 所有人的眼神全都看过来,满满的打量,张望,目露好奇、怪异,以及一丝丝讽刺。 顾长礼眉心一跳,直觉不对。 下一刻。 有些声音响起。 “什么顾文君呀,这不是在说顾瑾和尚书大人之子季诵远被捉.奸的事情吗?” “对啊,顾瑾不才是那个被捅了屁股的人吗?” “顾瑾考不上科举,又喜欢缠着男人,这种人才不能做官!” “啪。” 那说书人一拍桌子,竟然指向顾瑾,“来来来,各位都看好了啊,这就是那位在京城学坊和公子哥厮混的,顾家嫡子,顾瑾!” 顾瑾一怔。 随即便像是被石头砸了一样,没人推也自己往后踉跄两步,晃了脑袋。 不,不! 之前不还议论顾文君么? 怎么会变成他和季诵远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当初季家明明说好了,会把这件事压下去,京城学坊那些人也都答应保证了,谁也不会说出去的! 现在江东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怎么可能! 第四百七十八章 消息泄露 “不不!” 顾瑾脸色苍白,僵在原地回不过神。 萧清乐却尖声叫起来,“你们一定是说错了!那和男人搞在一起的是顾文君,怎么可能是我家瑾儿!” 她这样一说,即便是带着帷帽,遮挡住脸面,众人也都知道,这就是那位后来嫁进顾家的郡主夫人。 再一看旁边的男人,那可不就是被罢官免职的江东郡守吗! 合着顾家人全都来了。 就差一个顾瑜。 “我可没有说错!” 说书人最先不服,又是拿起醒木一拍,嘴皮子飞快地张合着,说出一连串的话:“就是你们的嫡子顾瑾。他之前为什么从文山书院离开,我不知道,但他为什么被京城学坊劝退,那就是因为和同窗厮混,扰了学院的规矩!” 顾长礼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向顾瑾,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这是真的吗?” 而顾瑾头一垂,像是没了支撑一样,但是强撑起,往左往右两边各处剧烈地晃着。 “不,不是这样的!” “别狡辩了。” 说书人又说道:“你那天到底和户部尚书之子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少人都看见了呢。 那季家公子把你按在席子上,还把手伸到腿侧,紧紧贴着你啊,那叫一个密不可分!” “你、你胡说!” 顾瑾倒抽一口气,一下子抬起头。他也睁大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一副吃人似的样子。 “是不是顾文君收买了你?”顾瑾叠声叫起来,他再也没有之前那副翩翩自若的模样,又发起疯来。 “明明就是顾文君到和男人不清不楚!” 萧清乐听他反驳,顿时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她马上跟着站起来到顾瑾身边,帮忙作证:“就是!” “谁不知道顾文君长了一张女人似的脸,好好一个男的,却跟个狐媚子一样!”萧清乐把一切事情都推到顾文君的头上,不断地咒着。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个顾文君才当官多久,就在朝廷上和户部尚书作对,皇帝非要维护着,把户部尚书都气回家了! 现在是顾文君得罪季家,你们倒好,把事情都栽赃给我的瑾儿,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顾文君授意的?” 萧清乐不仅不信,而且还胡搅蛮缠,把所有人都骂进去。 顾瑾也抬手扫过那些围坐着的客人们,一连指责。 “你们都是顾文君花钱雇来的,他怕自己声名狼藉就想要拖我下水,是顾文君想要陷害我!” “呸!” 客人们平白无故背了一口锅,很不乐意。 直接就嘲讽道:“顾文君现在好歹也是一朝之官,你又是什么身份,还值得陷害你?” “说我们收了钱你倒是给钱呀!谁不知道你们顾家现在一点钱都拿不出来,还在这里招摇过市!脸皮真厚啊……” “你没和男的乱搞,这么激动做什么?”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 说书人忽然一笑,“我看你过来,还当你是直面议论,还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想不到还在这里狡辩,我真是高看你了!” 他说着就摇了摇头。 “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和季公子之间厮磨,怎么可能是胡说呢。那季公子把你的衣服都脱了,把你腿都架起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左大腿上面还有一颗痣,对不对?” 左腿上的痣! 这……这是谁说出去的? 顾瑾身子抖了一下,摇摆得晃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倒。他脸色铁青,像是被迎面砸了一样,嘴巴大张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情绪激动起来呼吸都变得艰难,顾瑾想要否认却半天都说不上话,然而他刚打算咬死不认。 萧清乐却已经脸色大变,急声惊呼起来。 “你怎么知道!” 作为顾瑾的娘,萧清乐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腿长什么样。她却想不到,连外人也会知道这些—— 好啊。 这么微妙的细节都对上了,说书人都说得一清二楚,顾家人反而支支吾吾。 那还能有假? 人人立刻都斜眼看顾瑾,尤其是盯着他的长衫下摆瞧,那些个眼神,好像能穿过衣服似的,直勾勾地瞄左大腿。 更有下流的,已经去盯屁股了。 “嘿嘿,还骂顾文君以色侍君呢,我看给顾瑾这个机会,他一定更加迫不及待,巴不得摆着屁股摇尾巴凑上去呢。” “前面喊得那么响亮,好像多清高似的,原来自己就是个巴结男人的贱货。” “肯定是因为那个季公子不是户部尚书的儿子,顾瑾才献身的……” “难怪他被文山书院赶出去了,还能去京城学坊读书,合着走的是这种门道啊!” 这些人根本不是窃窃私语,完全当着顾家的面就开始指指点点。 现在的顾家简直就是落水狗一样的,人人都敢上去踩一脚。 但谁也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 顾家的人竟然还能闹出来更多、更恶心的笑话。 顾长礼在这一声声的笑骂里阴沉了脸,不仅乌云密布更是聚集起轰雷,甚至有些吓人。他死死地瞪着顾瑾,恨不得把当初引以为傲的嫡子掐死。 “不是的,错了错了!” 萧清乐这下也反应过来,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她不能认,顾瑾也不能认。 萧清乐提高音量,冲着他们叫嚷:“我记错了,瑾儿的痣不在左腿,是在右腿!” 其他人就问:“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啊,你连他的痣在哪里都不知道?” “瑾儿都这么大了,难道我还成天去看他的身子不成。过了这么多年,我一时记岔了难道不正常么!” 萧清乐像是母老虎一样,一个个顶回去。 顾长礼也知道这样做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可他死要脸面,不得不忍着看萧清乐撒泼否认。 他拉不下脸说话,只能任由萧清乐去折腾。 原本这样搅乱一通,还是能应付过去。 可就在这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跳出来说话了。 “娘,你不记得,我记得!”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竟然是顾瑜也走出来,她仍然是站的远远的,隔着人群,压根不接近顾家。 “那天我也在京城学坊,我看得清清楚楚。” 顾瑜怨恨地看着他们,“那颗痣,就在顾瑾的左腿上。” 她恨兄长废物,成不了大器无法为她撑腰还尽拖她的后腿,她恨爹娘薄情寡义,甚至宁愿帮顾瑾也不愿意救她。 甚至到现在,顾瑾这混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还过得比她更好。 顾瑾怎么甘心。 一旦有机会,她也要让顾瑾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众人哗然一片,更加热闹了。 妹妹都承认,那肯定是真的无疑了! “想不到顾瑾真的被男人给……哎哟,荒唐!” “哈哈哈,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顾家,一个赛一个得无耻!” “多亏顾状元不在这个家长大,不然,那才废了!” 他们议论得热切,顾瑾、萧清乐却如坠冰窖。 那一道道眼神看过来,天寒地冻似的,把他们踹进了冰河里面,冻得骨头都僵住了,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 顾长礼脸色剧变。 他也终于坐不住,一下子站起来。 他勉强还能忍受一个废物儿子,却根本忍受不了一个倒尽门楣人人嗤笑的丑事玩物。顾长礼直接喝出声。 “你这逆子,竟然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下贱事!”顾长礼怒喝着,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还有你这逆女!” 顾长礼猛然回过头,大踏步走向在那边冷眼看好戏的顾瑜。 他看顾瑜还有脸偷笑,额头青筋一跳。 “啪!” 他一巴掌甩过去,把顾瑜摔了出去,用了十足的力气。 “我顾家没有你们这样坏事做尽、洋相百出的东西,从此,顾家和你们恩断义绝,我顾长礼没有顾瑾、顾瑜这对儿女!” 萧清乐嘶声力竭地尖叫: “顾长礼你敢!” 顾长礼豁出去了:“我怎么不敢?” “顾家最应该赶走的就是你这个毒妇!我现在就休妻!” 顾长礼放话,“从此,我只有楚婻一位夫人,没有你萧清乐——” “啊!” 萧清乐冲上来和顾长礼扭打在一起,打断了顾长礼的话。她也顾不得这是在外面了,帷帽掉落下来,露出她高肿的脸颊。 她却不管不顾,泼妇似的打起来。 “你竟然敢休我!” 萧清乐直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都抛出来,“明明是你骗了我,是你说你认识神医谷向天,是你给楚婻下.药去诱人……” 人群之外。 角落里。 几个戴面具的人紧紧盯着,气氛冷凝,杀机四溢。 “赶紧通知主子,消息泄露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忍无可忍了 皇陵。 简单的别院里,木郁葱葱,竹柏幽静。 大门打开,堂前正呈着一尊庵,里面安置了一个小金佛。一群人跪在佛前,磕着头。 然而,他们跪的并不是佛祖。 而是一个坐于金佛前的衣着淡雅男子,他手腕上挂着一串玉做的佛珠子,晶莹剔透,就如他俊美出尘的相貌一般,端的一副谪仙模样。 他并没按捻佛祖祈福,而是提起笔在桌前抄送佛经。 一笔一划,银钩铁画,刚健有力。只是他一目十行,几乎看也不看经书,默背着书写,甚至越写越快,越发不恭敬。 “嗒!” 墨点在纸上一落,掉成一团。 男子停笔,随后“啪”的一下,干脆搁置笔,扔在了纸上。 笔尖的毫毛旋出墨水,笔墨飞溅,抄录一大片的经书彻底作废。对方却丝毫不怜惜,五指张开又收拢,便把纸蹂.躏得不成样子。 “主子。” 底下的人如临大敌,好像是他们自己成了那纸,被揉作一团一样,战战兢兢,浑身冒冷汗,“神医的事情还是泄露出去了……” 男子眸色幽冷,并不言语。 在旁边服侍的手下替主子喝道:“废物!敬王殿下把你们安排在江东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守住这一件机密,你们都做不好,还有什么用!” 跪着的人把头埋得更低,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 敬王部署这么久,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江山、这天下。 才华能力,品貌名望,他样样不缺,甚至都极为拔尖,哪怕是作为天子,敬王也早就够格了。可是从前,他输给先帝,现在,他又输给那个小皇帝。 分析来评定去,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他敬王萧宁晟天生残缺,就落在这一双不良于行的腿上! 他并不是个健全的人。 只要能补足这双腿的残缺,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他就差这双腿! 为了治好自己的腿,他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花费数年寻找一个缥缈无踪、连影子都没有的人,敬王也舍得直接送出精心培养出来的义女,更舍得牺牲一堆部下。 神医和顾家之间的关系,是敬王耗费心血和代价才得到的机密。就连顾家的顾长礼本人都不清楚其中蹊跷,敬王是第一个发现的。 为了守住这个机密,更为了抢先一步找到神医谷向天,敬王才把萧清乐安排到江东。一守就是十六年。 然而十多年下来,江东出现过一些关于神医的消息,却真假难辨,而他们连谷向天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直到。 事情全被那几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看不明好歹的废物捅出去。 消息一旦泄露,全天下都会向顾家涌过来,寻找神医谷向天的踪迹,势必会在江东聚集。如此一来,哪怕谷向天真的是“顾向天”,他也绝不可能再在江东出现了。 这个机密情报便废了。 “嘶啦。” 敬王五指紧握成爪,转瞬间便将手里的宣纸碾成了粉末,底下的人闻声一颤,几乎要完全贴合在地,不留一丝缝隙。 他面无表情,眉目沉沉,但气势冷凝,已然是极其愤怒了。 旁边的手下也抬手从腰间拔出刀。 “主子!” 跪地的人急急道:“据清乐郡主说,当年顾长礼也怀疑自己和谷向天之间有关系,试图用引.诱神医出来。 可他不敢对自己下手,便设计让他的发妻楚婻得病,找来不下数个大夫相看……” 敬王萧宁晟眉头忽地蹙起。 站在旁边的人连忙向敬王低语:“主子,楚婻就是顾文君的生母。楚婻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据说是顾长礼抓到楚婻和一个大夫亲密,指责她不守妇道,与外男有染,不顾楚婻身孕,把她连人带孩子一起逐出了顾家。” 这件事是萧清乐做的。 萧宁晟知道。 他把萧清乐安排到江东去,本来就是为了顾家。她有心要留在顾家,萧宁晟也是应允的。但是萧清乐也并没有把所有种种全都如数交代。 毕竟这其中涉及到难以启齿的私情,萧清乐宁愿冒着隐瞒敬王的风险,也想要避讳一二。 所以,萧宁晟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顾长礼的手笔。 难怪楚婻的病久治不好。 原来是床边人下手加害的。 恐怕那个女人到死也不会想到,她为顾长礼怀孕生子,竟然会落到这么一个下场。“顾文君……” 萧宁晟唇齿微张,泄出一个稍有温度的轻叹。 那道灿如星辰、皎若明月的身影从他冰封的心底里一点点浮出来,终究是搅得敬王不得安宁。他恨透了,厌极了,却始终忘不掉。 “顾文君如何了?” 敬王一问出口,跟旁的人先答了:“回禀主子,我们的人报信回来,现在到处流传起顾瑾和季家季诵远之间被捉.奸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八卦。 尤其是季诵远这桩丑事不小,反倒洗清了皇帝劝季沛回家休息的嫌疑。 都说是季家教子无方,所以才被陛下责难。” 手下一边说着一边脸色难看,“之前我们安排布置的种种,都作废了……” 本来他们还谋划着,要好好利用皇帝萧允煜对顾文君的异样心思,铺垫当今皇帝荒淫无度,宠溺男臣,祸乱朝廷的伏笔,为敬王殿下造势。 可是现在这一手反击出来,不仅是大大打击了季家,而且也毁掉了他们的计划。 敬王扯动唇角,发出一声嗤笑。 “是顾文君做的吧。” 底下的人都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应声。 屋子内点燃着檀香,远远地飘散开来,若有若无,敬王抬头看向龛内的金佛。他不信天不信地,自然也不信神佛。 只是如今发配皇陵,敬王到底要做一番表演,才好挽回自己的名誉。 萧允煜把他算计到这个地步,也是借助顾文君的出谋划策。 当他们打算从君臣、男男关系下手,顾文君自然也可以想到应对之法。顾文君连太后都能帮着杀了,连萧允煜的疯病都能帮着治,还有什么不能为那个小皇帝做的。 顾文君不仅能言善辩,一身医术也是出神入化…… 这样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帮他。 反而投入那个小皇帝的麾下。 着实让萧宁晟恨恨不甘。 敬王沉下眉眼,目露寒意。 气氛冷沉,一片肃杀,众人都胆颤心惊,不敢妄言。 萧宁晟沉吟许久,忽地心思微动,自己先开口。 他一指那底下一个人。 “你刚才说,顾长礼把顾文君的娘推出去诱神医,之后萧清乐又算计捉.奸……” “是!” “那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底下的人疑惑不解,萧宁晟的身边人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忙不迭地追问:“主子可是疑心,顾文君很可能真是那个大夫的孩子。” 萧宁晟说。 “顾文君会医术。” 可这身本事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总不可能是跟着乡下的赤脚大夫学得吧。若是顾文君的生父擅长医理,说不定真能传承一些天资。 敬王眸光微闪。他说:“那个大夫是谁?” 跪着的人立刻回答:“主子,那就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寻常大夫,叫习大山,没有什么特别的……” 亲信立刻喝道:“蠢货!我们找了谷向天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说明他一定擅长易容换面,伪装身份!” 关键在于。 “那他到底治好了楚婻没有?” 底下一片惊愕,呆愣无言。 萧宁晟心性再冷静,此时也忍不住激动,眼眸深处一片翻涌。他眉稍扬起,拍手扶着轮椅从桌前推出来了。 心腹连忙走到敬王身后,帮忙推扶。 “原来如此……” 萧宁晟轻声呢喃:“原来如此!本王要找的,从始至终就在眼前!” 顾瑾、顾瑜和神医谷向天一点关系也没有,萧清乐找错了人!而阴差阳错,种种算计,导致顾文君更有可能是神医留下的孩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要的,从来就是顾文君! 兴奋一闪而逝,随即萧宁晟的眸子便冷沉下来。若是治腿的希望就在眼前,那么他也不必再等了。 他也等不下去了! 他要回京。 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四百八十章 下毒 顾文君还不知道敬王已经打定主意盯上她。 但是她和季家之间的恩怨,已经在舆论场上分出了胜负。 皇帝的八卦再吸引人,有嘴巴说,也没有命听。 何况萧允煜与顾文君的事情,暧.昧不清,往下可以编造成男色惑人,君心不稳,往上也说是信任心腹,重视栋梁,仍然有许多可以辩解、议论的余地。 可是顾家那个没考上会试还没了科举资格的嫡子顾瑾,和季家那个殿试考砸了灰溜溜地不再声响的季诵远,这两个人那档子事,是实打实的。 数十人都看到了。 从季诵远和顾瑾姿势纠缠的各种细节,到顾瑾左腿上的痣,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错不了。 假不了。 他们都在京城学坊里读书,同窗过一段时间。 后来,顾瑾被京城学坊劝退送回江东,季诵远也告病休学待在季家闭门不出。 这本来是一桩没多少人知道的悬案。 如今一揭发出来,广而告之。 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当初是他们两个好上了,被学院当众抓.奸抓了个正着,这才一个一个地赶走。 季家权势比顾家更大。 所以顾瑾是直接逐出了京城学坊,季诵远还保留学籍,只是明面上不再踏入学坊了。 这样一看。 季家的问题更大了。 户部尚书季沛能保他儿子的学籍资格,就能保他儿子的官位前途。 百姓们一听,说法就多了。 “呵!原来这是在把顾文君的事弄出来,给自己的儿子打掩护呢。” “知道吗,听说殿试的时候,季诵远就看不起顾状元呢,他觉得那状元郎的位置是自己的,在大殿上就挑衅顾文君……” “何止啊,那季诵远连皇帝都敢不敬,直接指着陛下的鼻子骂,非说是看中顾文君的美貌才让顾文君当了状元。” “嘶。”胆子再大的,听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季家,怎么比皇帝都还嚣张?” “哎呀你们都忘了吗,之前季家可是有太后娘娘撑腰的,皇亲国戚,还算是皇帝的长辈呢!” 管中窥豹。 以子见父。 季诵远荒淫无道、目中无人,看这样子,肯定不是一日两日了。连嫡子都是这样一幅德行,更遑论季父户部尚书季沛。 这让皇帝萧允煜直接把尚书赶回家的事,都看着没有那么匪夷所思了。这症结根本不在顾文君身上。 而是皇室与季家,本就有矛盾。 甚至,众人心里还惊诧。 都说当今皇帝萧允煜是个暴君。 可皇帝竟然忍到这个份上才呵斥季家,这脾气都算得上好了! 反而是那些当初议论过皇帝的世家贵族,更不要脸面。 这事情越传越广,连季诵远殿试发挥失常,冒犯陛下,最后仍然封了个官的事情都被捅出去,成为民间茶余饭后的消遣和谈资。 这让人不禁觉得。 明明是季家有问题,陛下也是忍无可忍才开始动手。 文人书生一派这次彻底倒戈,完全站在皇帝和顾文君这边。当初他们怎么斥责萧允煜暴戾残忍,杀戮成性,现在就是怎么推崇陛下改过自新,向仁向善。 这些文人墨客讨论起来,也是唾沫横飞,一个比一个的激动。 “季家只手遮天多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早就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这改制就从他们头上开刀!” “顾文君是我等寒门子弟跃上龙门的代表,可季家非要空口白牙地编造生事,打压顾文君的本事,硬说成是以色侍人,诋毁陛下,居心叵测啊!” “对! “季家其心可诛,真该好好查一查!”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说法,一定和季家脱离不了干系。” 在暴风中心的季家更是吓得乱了手脚。 他们做了一千一万的个准备,精心布置仔细策划。 季大人直接从户部高假,闲赋在家,就是好以整暇,等着看皇帝和顾文君的笑话。 季沛甚至算计好,萧允煜一把自己赶走,就引起轩然大.波,这声势压不下去,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来求着自己回去。 他本想看看,萧允煜能撑多久。 小皇帝冷脸呵斥的时候有多嚣张,他就要让对方来求的时候有多恭敬客气。 可是季沛怎么也想不到。 这才不到几日,一切都反转了。 现在萧允煜不仅不可能来求季沛,而且还会宫里乐得看笑话。 更可怕的是。 皇帝说不定就会趁势直接拔除季家。 这股舆论忽然闹起来,沸腾盈天,哪怕是顾文君出手反击,绝对也是陛下有意派人暗暗引导。萧允煜早就对季家厌烦至极,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偏偏。 这“男男之风”的八卦趣事,就是季家自己引起来的。 他们把大家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好奇心给勾了出来,然而关于皇帝和状元郎的故事,编得再好,也都是掺着假,总觉得不真实。 而如今,季诵远和顾瑾的事一捅出去,又有细节又有证据,比什么话本故事都要贴合实际,迅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风潮一起来,就难以再压下去。 季家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吞着咽。 这招,实在是阴损毒辣。 接连几日,季家都是灯火通明,一看就知道,里头的人彻夜不眠。 直到深夜时分。 主屋里还传来一阵阵“叮铃哐啷”“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渗人的是,还不时传出男子的凄惨叫痛,哀哀呼唤。 “爹,我错了……”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啊啊啊!” 在门外守着的下人脑袋一缩,吓得不敢吱声。 哪怕是远远经过的,也都夹紧大腿,低头快步走开。 天亮了。 季沛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自己尚书官位的绶带,上面已然溅血。 说不定到最后,这绶带也迟早被萧允煜收回去。 季大人的脸上阴云密布,黑成了化不开的墨,让人光是看着都心惊胆颤。里头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正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季家公子季诵远。 “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会给你机会。” 季沛沉声:“可是谁给我机会,谁给季家机会?” 下人们对老爷行礼,弯着腰走进来,扶起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季诵远,把少爷带下去治伤。 人被带下去,唯独一个下人落单走了出来。 他低声对季沛说:“季大人,主子给你机会啊,就是不知道季大人能为这个机会付出多少?” “你是敬王的人?” 季沛神色剧变。 他是已经开始和敬王合作了,但是季沛怎么也想不到,敬王竟然把手伸的这么长。季沛脸色变幻一阵,又慢慢地冷静下来。 当初他迈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萧允煜绝对不可能放过他,放过季家。 他只有这个选择。 季沛扔掉户部尚书的绶带,反而冲那个下人拱了拱手,“但凭敬王吩咐。” “好。” 那人示意季沛附耳过来,低语说了些什么。 “什么?” 季沛惊诧地皱紧眉,“皇帝中过毒?”而且还是曾经的太后下的毒! 这件事季太后隐瞒到死都没有吐露,为的就是想要自己把控皇帝,因此连季家都一无所知。 “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然季大人以为,顾文君到底是凭什么得到皇帝青眼?顾文君之前在宫里就不是在医治太后,而是医治皇帝! 但顾文君毕竟不是神医谷向天。蛊毒可以缓解,但不好根治,只要稍加刺激,就能重新激发毒性,甚至让毒变得更加严重。” 就在季沛听得沉吟之际,那人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季沛手里, “季大人还有一位女儿在宫里面吧。” 想到封了贵妃却遭冷遇的女儿季卿卿,季沛夹紧眉头。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敬王是想让他支使女儿在宫里下毒。 可这么做,无异于是把季贵妃推出去涉险。 对方却循循善诱,故意暗示,“季大人,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啊。为了敬王殿下,为了季家,为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 第四百八十一章 察觉不对劲 “什么?” “爹,真的让我……?” 后宫里。 季贵妃早已不复之前的雍容华贵,神情抑郁,眉头紧皱,连容色都黯淡不少,她成天关在宫里,出也出不去,最多也只能拿着宫女太监撒气,整个人都蔫了。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陛下,陛下不理,叫家里,家里也自身难保。 自打季太后一死。 季贵妃再嚣张跋扈,也知道自己没了撑腰的,更加感到绝望。 尤其是陛下丝毫不搭理她,季贵妃都快把自己身边的物件全都砸出去打点了,也没有半点水花。 谁曾想,季家这次忽然递了信儿。 竟然是让她给皇帝下毒! 季贵妃心里一乱,没了主意。 “娘娘,恐怕这次,季大人这次是真的和陛下决裂了……” 否则,季家也不会传来这种消息。 “爹到底在想什么!我都已经进宫做了贵妃,他却要和陛下作对,现在都已经退朝回家了,爹和远儿这样,把我置于何地?” 季贵妃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回季家,对季沛和季诵远问个一清二楚。 宫婢看她神情微微狰狞,有些心惊胆颤,生怕贵妃娘娘一个生气,又在他们身上砸东西发泄。 贴身宫女心腹则轻声对季贵妃说。 “娘娘,您别生气,陛下这么做本来也是没有把季家放在心上。现在那个顾文君都已经进殿上朝了,难道娘娘觉得,陛下还能回心转意吗?” 听到这个名字,季贵妃的两条柳眉都绞起来,神色一阵阵扭曲至极。 顾文君。 都是顾文君! 这个男生女相的贱人,不仅害得她失去了陛下的宠幸,而且还害得她的父兄官场失利,名声扫地。全都是因为顾文君! 季贵妃恨不得把这擅长妖言惑众的男狐媚扒皮,剥下来肉,再炖了做成肉吃。 她实在心里发恨,光是想着,季卿卿就磨起牙齿,在唇肉咬出印记。 “我对陛下没法子,可我还能怎么办?” 哪怕皇帝萧允煜根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过季贵妃,可是她也已经封了贵妃,生就是萧允煜的女人,死也是萧允煜的后宫娘娘。 除了讨好巴结这个皇帝,早日盼着怀上龙胎,稳固地位,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偏偏萧允煜多看季贵妃一眼都嫌恶,更不可能和她生孩子。 之前季贵妃心里还有些指望,她使劲浑身解数,就是想从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宫门里出去,再见见陛下。 万一算计得当,和陛下度过一夜,说不定就能一举得胎! 但是。 到了现在。 眼看季家不知不觉沦落到这个地步,季贵妃也总算有点明白。哪怕她真的能爬上萧允煜的龙床,而且光是近身就极其困难,但假设她真的做到了,恐怕萧允煜也不会给她生出孩子的机会。 季贵妃越想,心里越冷。 难道,她就要这样成为季家和皇帝争斗的牺牲品,一辈子耗在这冷宫里,寂寞孤苦地死去吗? “娘娘。您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 心腹看了左右一眼,压低声音,对季贵妃献策:“只要您按照季大人说的做,等皇帝病倒,您再说自己有孕,就能借胎当上新的太后!” “可是我根本没有——” 那宫女连连使出眼色,“到时候,您随便抱个孩子说是皇子不就好了?陛下一死,口无对证。” “难道外人会相信,您进宫多年还是处子身吗?” 这话说得季贵妃脸上火辣辣的,又是羞恼又是发恨,瞪了对方一眼。 但气恼一阵,季贵妃又眼睛一亮。 她察觉出这法子的好处了。 只要处理得隐蔽,她就能效法季太后,成为全天下最高贵的女子。当不了皇后娘娘,她就做太后娘娘! 总归是,荣耀至极。 至于这皇家血脉到底是谁的种,又要从哪里找孩子,就不是她需要想的。自然会有人帮忙安置好。 季贵妃只剩下一点疑惑,“那家里会帮我吗?” “娘娘,季家肯定是会向着您的,再不济。还有敬王殿下呢,陛下罚了他去皇陵,他心里怨气不小。 等您当了太后,再让敬王做摄政王,他也会帮您的。之后,就把朝廷上的事情让他帮忙料理,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宫女说得楚楚诱人。 季贵妃越听越是心动,她一双眼亮得发光,神色都好起来,隐约透出昔日的风华。 巨大的利益就摆在眼前,季贵妃豁出去了。 她也顾不得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下定决心。 想完之后,季贵妃清清嗓子:“去,把本宫所有的金银首饰全都理出来,本宫要好好打点一番……” “是,娘娘。” 季贵妃沉寂多日,忽的又动起来,到处张罗。 这一动静,自然被后宫里各方都注意到了。 只是现在陛下根本就不踏入后宫半步,季家又得罪陛下至此,季贵妃折腾还能有什么用。 其余嫔妃只当做笑话,还想看一些好戏。 唯独皇帝底下的人,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递上去,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呵。” 萧允煜一看就沉了眉眼,他并不大发雷霆,但唇边泄出一丝冷笑,就气势逼人,震得得殿内一片寂静。 “季家真是好大的胆子!朕之前还是低估了他们。” 萧允煜拿起密报,他一边踱步,一边轻叹:“朕的脾气,真是好了太多,竟然真的能忍他们到现在。” “文君。” 皇帝语气亲昵地唤了一声,“都是你教的太好了。” 他走下台阶,步至御书房内立身的臣子面前。还俯下身来,弯腰冲顾文君瞧,“你看,你把朕变成了‘仁君’,下面的人就当朕是好欺负的,还撺掇着给朕下毒呢。” 顾文君面色一羞,浮起一些红晕。 她不是自己想要来宫里见陛下。 只是下了朝,陛下又借故有重事商议,把她召至御书房问话。顾文君现在入朝为官,身不由己,当然只得听陛下的。 因为那些关于皇帝和状元郎的谣言散播,全在季诵远和顾瑾的事情捅出来迎刃而解,倒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毕竟季家在背后折腾,闹出这么一个乌龙,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好,皇帝要和顾文君私下商议一下,其实很正常。 萧允煜越是不肯避嫌光明磊落,众大臣反而越觉得没什么。 唯独文武百官之首,张首辅心里牵挂了几分。 在顾文君进宫前。 张首辅还特地嘱托了一两句。 现在陛下又故态萌发,举止亲近,恨不得厮磨搂抱,顾文君连忙后退:“陛下,你别这样。” “虽然好男风的事已经过去了,推到了季家头上,但还是留了一些话柄。现在张大人都起了疑心,诫告我注意分寸,我们不能……” “哼。” 萧允煜忍不住冷哼:“张首辅是想让你娶他女儿,他才这么说吧!” “陛下!” 顾文君一急,萧允煜就收敛了面上的冷色,那张俊美如神祗的脸竟然也温柔起来,勾起一抹笑。 “好,朕不说了。朕只是说几句,又不是真的迁怒张御正,你倒好,就这么护着他。” 萧允煜语气一紧,竟然还和张御正张首辅一个中年男子吃起醋了。 顾文君听得又是无奈极了。 可偏偏陛下笑得这么温情蜜意,盯着她的眼神像是滚了岩浆似的炙热不已,好像下一刻就要把顾文君扒光了吃进去。 她被看得一羞,连忙转移了话题。 “陛下,现在要紧的是季家勾结,意图谋反的事。” 顾文君还试图拉回正题,萧允煜却淡笑:“那这不正好,朕要装病,他们就想下毒。那朕就随了他们的意,让他们折腾,一网打尽。” 他气定闲神,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顾文君看得出神。 陛下,已经是个出色皇帝了。 顾文君想着要克制距离,但她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亲近着陛下,两人越靠越近,影子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太监、宫女默契地往外走去,让陛下和他的心尖人好好独处。 夜已深深。 直到半夜时分,顾文君才离开宫殿。 张家。 张首辅一直等到顾文君离殿,他细细思索一番,越想越不对,终于坐不住了。 他心头一跳,直叹:“怎么会如此……不可啊!不可!” 不管季家如何。 皇帝都决不能陷入男子之间的情爱欢好的。 无论是为了顾文君,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萧皇室,为了天下江山,张首辅决意阻止这件事。 第四百八十一章 陛下吐血了 第二天。 上朝结束后,张首辅找借口说有事商议,托了大太监刘喜,说要和陛下单独聊一聊。 顾文君原本还想先跟着张首辅一起下朝回内阁,见状一愣。 其实,陛下原本是点了她在晌午之后一聚。 没想到张首辅另有要事,顾文君想了想,打算直接离开,却被刘喜拦住了。这精明的大太监注意到顾文君的神色,便立刻走上来提醒:“顾大人,陛下让你也留步。” “可是首辅大人……” “张大人的事是张大人的,顾大人你的事另当别论呀。”刘喜比谁都清楚顾文君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刘喜恭恭敬敬,生怕顾文君跑了,直接说:“顾大人,不如你先入殿等一等,陛下和张大人谈完了,就会见你的。” 顾文君一脸无奈,只能说“好”。 现在顾文君已经封了大学士,天天上朝下朝,她和萧允煜陛下每一天都能见到。只是顾文君官位低,资历浅,站在最后头,和皇帝隔着远远的。 这让萧允煜心中有些不满。 每天都能瞧着,却根本瞧不了几眼,反而看得心里痒痒的。 于是陛下得寸进尺,找各种理由千方百计都让顾文君去宫里私下见面,虽然确实会谈论正事,但也是为了解相思之情。 顾文君既觉得不妥又每每不忍拒绝陛下。 她跟着刘喜走到御书房的偏殿等着。 即使这是旁边的小屋子,里面的桌椅都擦拭整净,焕然一新,茶水也摆放上去,温度和泡发都刚刚好,就是等着顾文君来。 顾文君无奈抿唇一笑,她撩起官袍,坐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 张首辅也被邀请到御书房。他当然是在正殿等候的。 皇帝换下朝服龙袍,去掉严规正式的冠冕,穿着更加闲适了一些。萧允煜冲张首辅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张大人,这是在朕的御书房,不是朝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萧允煜对这位当朝首辅还算敬重,问得客气。 张首辅却摇摇头:“君是君,臣是臣,礼法不可废。”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啊。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不得不让多想,顾文君在偏殿里听得心里一坠,忽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萧允煜也挑起眉。 皇帝淡淡反问:“既然张大人这么重视礼法,为什么不在朝廷上说,非要私下见朕说?” 张首辅一紧,然后急忙开口:“陛下,其实臣今天找过来,是有私事相商。这件事没办法在朝廷上说。” 私事。 还能是什么私事? 萧允煜眸色沉下去,但他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等着张首辅说下去。但是殿内的气氛已经陡然一变,多了一分重压。 “陛下!” 张首辅不敢吊陛下的胃口,他一咬牙,脱口而出:“臣家中有一小女,芳龄正好,她心仪顾学士已久,臣恳请,陛下为小女指婚!” 顾文君的不祥预感应验。 她手一抖。 差点打翻桌子上的茶。 好在御书房内一声更响的“啪”盖过了顾文君这边的动静。是皇帝猛地伸手,他一拍桌子站起来。 空气僵持似冰封住了一样,压得首辅张御正喘不过气来。 “张大人,朕还当你忧国忧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嘱托朕,谁知道竟然就是为了这等家事?” 顾文君心中揪紧。 她就怕陛下一怒就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然而萧允煜冷哼一声,嗤笑道:“令千金心仪顾文君,那就找顾文君去议亲,找朕做什么? 要朕帮你逼着顾文君娶你女儿吗! 难不成你张大人也要学季家,做起那种强买强卖、令人不齿的事情吗?” 萧允煜的声音越说越冷,他眯起眼睛,俊美的容色中俱是寒意,凛冽得让张首辅的脑门都开始阵阵流汗。 陛下已经成长得飞快,远比他张首辅还要能说会道。 萧允煜把事情抬高到这个层面,让张御正也招架不住。 张御正心里一急,忍不住问了出来:“那陛下又可曾对顾文君做出过不齿之事?” 萧允煜冷下脸。 “张御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到底什么意思!季家的前科历历在前,难道你真的要效仿季沛和季诵远?” 张御正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陛下,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季家是有错,可是季家的指责难道全是假的吗? 臣不是傻子,臣也看得出,陛下对顾文君非同一般。可是,陛下和顾文君是两个男子,陛下你怎么能——” “够了,住口!” 萧允煜直接打断张御正的话,他冷冷道:“张大人,你现在把话收回去,朕还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萧允煜这么说,张御正反而冷静下来,直至生死于度外。 “陛下,你宁愿被臣质问,也不愿否认对顾文君的心思。你你!” 张御正一脸痛惜。 张御正原本还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只不过是图新鲜罢了,结果萧允煜反应之大,实在出乎张御正的预料。倘若陛下隐藏这么久,就是为了顾文君—— 那这就太可怕了。 张御正更加胆颤心惊,急呼道:“这是错的呀!” “错?”萧允煜听得连连冷笑,他也是压抑过久,怒气一涌上来,就再也收不回去,皇帝问:“何错之有?” “朕做错的事情多了去了,唯独这一件,朕不认。朕的职责就是当一个好皇帝,朕也在认真做了。 至于朕看上谁,喜欢谁,就不劳其他人费心了!” 他可以承受各种各样的骂名,无论是暴君还是煞帝,萧允煜毫不在乎。 然而,他对顾文君的心意,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绝无半点的虚假。萧允煜能忍下一切,却忍不了这项指控。 “啪!” 偏殿里传来一声碎响,是顾文君情急之下打破了茶杯。 萧允煜闻声,眉眼微动。而张御正听萧允煜正大光明的认下来,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更不会在意别的动静。 “那陛下怎知顾文君愿不愿意?” 张御正直言:“陛下是皇帝,君要臣从,臣不得不从,难道陛下就要因为这一厢情愿,逼着顾文君从此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生生世世被人戳脊梁么!” 萧允煜胸膛起伏。 张御正这句话,偏偏说中了萧允煜最放不下的地方。萧允煜苦心经营朝廷,就是为了把顾文君推上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共分天下。 他可以不顾及天下人的眼光。 反正他萧允煜前半辈子也被骂够了。 可是,他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看顾文君的眼光。他怎么忍心让自己心尖上的人成为一个臭名昭著、卖色上位的奸佞之臣! 张御正就是看出了萧允煜对顾文君的感情特殊,才断然从顾文君入手,要破了这层关系。 张御正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字一句恳切说。 “陛下,收手吧!” “不。” 萧允煜沉声,“朕不会对顾文君收手,永远不会。” “只要朕不放手,顾文君就只能是朕的。你也不用去劝顾文君了,更不用想着把女儿嫁给顾文君。只要朕在位一天,顾文君就是朕的人,任何人都别想染指。” 萧允煜担下了所有的罪名,甚至把自己说成逼迫忠臣的昏君。 张首辅被他气得几乎要吐血。 谁想到萧允煜竟然比他更先一步呕出一口血。 “噗。” “陛下,你怎么了!” 张首辅被吓得手足无措,彻底没了斥责的心思,然而张首辅刚要冲上去扶萧允煜,却被另外一个人抢先了。 是偏殿里的顾文君再也坐不住,冲了出来。 张御正看到顾文君,抬起手指指着,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们!” 顾文君不管张首辅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连忙为陛下搭脉。 然而那脉象四平八稳,根本什么事情也没有—— 蛊毒被调理得也还不错,没有发作。 “……” 顾文君盯着萧允煜,就见萧允煜暗地里一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原来,陛下已经开始“装病”了。 张首辅既是怒气冲冲,又是忧心忡忡,就差抓耳挠腮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着吐血的皇帝再骂什么了,更无法当面骂顾文君,于是张首辅憋了许久,愤而说出一句。 “臣要罢官!” 第四百八十三章 至少要留下子嗣 “张大人,不可啊!陛下掌权才多久,底下人心不明,这种节骨眼上,张大人怎么能罢官呢?” 顾文君还想劝,被张首辅断然打断。 “你闭嘴!顾文君,我原以为你霁月清风,高风亮节,只是被陛下看中,不得不从,谁想到你竟、你竟然早就和陛下暗通曲款!” 张首辅对陛下还得顾及君臣,对顾文君就不需要那么客气。 “亏我还想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你顾文君真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谄媚君上,卖色侍主!” 这一顿痛心疾首的骂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让顾文君一阵错愕。 她张着嘴也不知道该会什么话,顾文君对这件事,一直都是心虚理亏,不敢回嘴。 她耷拉着眉毛,显得心虚。 萧允煜却说。 “是朕要和顾文君一起,张大人要骂,就骂朕好了。” 萧允煜抬手擦去嘴角抿出的血迹,即便嘴唇沾血,那张冷俊的脸沉下来气势依然惊人。他冷哼一声,作势扶住胸口。 张首辅怒发冲冠:“那这是陛下让臣骂的,臣就——” “噗。” 萧允煜见状,又吐出一口血。 就算顾文君知道他是装的,也还是忍不住心惊胆颤,扑到萧允煜身后扶着。她搭着萧允煜的背,又扶住他的手臂,想让萧允煜坐下来。 谁知道萧允煜竟然借势一倒,干脆躺进了顾文君的怀里,舒舒服服地找了位置,光明正大地吃豆腐、占便宜。 “……” 顾文君好一阵无奈。 张首辅更是错愕:“陛下,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朕,中了毒。” 这倒确实是实话,只是萧允煜体内的毒有顾文君在调理,目前还压制得很好,没有看上去这么严重。 张首辅果然没办法纠结皇帝和顾文君的事了,连忙怒气冲冲地追问:“是谁下的毒?” “现在朝里朝外,谁不想让朕活着?” 张首辅顿时就想到。 “难道是——敬王?” “不论是谁,朕绝对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得逞。” 顾文君就跪在地上抱着萧允煜,安静地看皇帝对首辅大人演戏。 张首辅又气又急:“那陛下怎么还沉溺于男色,现在陛下应该尽早治理身体,然后整顿朝纲啊!” “张大人忘了吗,顾文君就擅长医术。” 这话把张首辅堵得一噎。 萧允煜还就地演起来,“张大人,朕这个毒,现在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连顾文君也只能暂时压制。” 然后萧允煜又说:“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消息,让太多人知道。” 这句话熄灭了张首辅想要张贴皇榜,寻天下名医的念头。 萧允煜一叹:“要是朕很可能没有多少时日过活了,难道就算这样,张大人也要指责朕和朕心爱的人在一起吗?” “陛下,不可说这样的丧气话!” 张首辅脸色变化,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最后他挤出一句:“倘若……倘若真的回天乏力,陛下也早做打算,在后宫开枝散叶,留下血脉……” 顾文君心里猛地一坠。 或许是萧允煜演得过于逼真,或许是她太怕失去陛下,或许是陛下.体内的毒素始终是她越不过去的心结,顾文君竟然真的忍不住想象那一天。 她一慌,抓紧萧允煜的手。 萧允煜回握住顾文君。 他语气笃定:“朕不会碰其他人。” “陛下你!” 张首辅看皇帝这幅模样,想骂,也骂不出,想关心,又把自己气到内伤。张首辅是真的想甩袖不干了。 “那陛下要怎么办?” “朕想好了,要是真的无力回天,继任人可以从亲王子嗣中挑选。但在朕合眼之前,必须把那些余孽全部扫除……” 顾文君用力地握了一下萧允煜的手。 她越听,越觉得沉重。 这些话越来越不像是演戏了。 怎么好像是陛下思考无数,想过许多遍,真的在交代后事。她心乱如麻,只能说出一句。 “陛下,不会的。” 顾文君说:“臣不会让陛下有事!” 她不知道萧允煜还是不是在演,但是她已经动了真情。顾文君急急道:“江东传来消息,神医谷向天就是顾家的人。 甚至,那位神医很有可能还和微臣有些牵扯,臣一定能找到那位神医,帮陛下根除毒素!” 这句话不是演戏,顾文君是认真的。 张首辅也听得眼睛一亮。 “好!” 但是看到顾文君和皇帝紧紧相拥,又紧皱眉头,吹胡子瞪眼。等陛下“好转”了一些,又不放心地交代隐瞒消息,不要对外泄露,张首辅这才郁郁寡欢地离开。 再待下去,张首辅真的也要吐血了。 “既然顾学士都有了安排,那臣告退!” 他看着自己挑中的准女婿和效忠的君主亲亲爱爱,两眼都喷火,恨不得冲上去把两人分开。 偏偏陛下“病倒”,张首辅不敢动手也不敢动口。 他唯一能拿来威胁皇帝的,也就是辞职罢官,想让萧允煜知道现在问题的严重性。 无论喜欢上,看中谁,现在这情形,不论如何,都得先把萧皇室的子嗣保住吧! 张首辅的心思一目了然,萧允煜却不吃这套。 他还挥了两下手,“好,那就拜托张大人了,退下吧。” 张首辅被气得大步走了,堂堂皇帝却还是靠在下臣顾文君的怀里,不起来。 萧允煜倚靠在顾文君的膝盖上,把手搭在顾文君的腿上,任由顾文君把脉抚摸。皇帝悄悄斜了一下身子,将脑袋往顾文君的胸前靠。 他借势与自己的心尖人亲昵温存。 顾文君心里却想着张首辅之前的愤怒质问,一时没有陛下的小心思。 她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一句:“陛下……你这又是何苦。陛下明明可以不认,这样也不会让张大人那么生气。” 倘若在场的不是张首辅张御正。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大臣,都很可能会将萧允煜吐露的事情作为拿捏皇帝的把柄。毕竟,皇帝爱上一个臣子,这无论怎么看都像是 萧允煜正了脸色。 “他们说朕好.色无度,亲小人远贤臣,朕不认;他们说朕胡乱任命官员、宠信无度,朕不认;但是朕的的确确是心仪你的。”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又无比动人。 “文君,朕对你一片真心。无论这份心意会被世人误解成什么样,朕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有任何的弄虚作假。” 顾文君心里一晃。 她双眼凝出水,神情动容,眉眼流转之间,柔软至极。 “陛下……” 顾文君紧紧握住萧允煜的手。陛下越是坦诚相对,顾文君就越是难受。那些真情像是海水一般淹没了她的心。 那些潮水四面八方地向顾文君涌过来,将她全部包裹住,容不得她挣脱,她也不想逃脱。 陛下对她掏心掏肺,没有隐瞒任何的秘密,连江山大业天下大计也都一一交代,可她顾文君却东瞒西躲,处处藏着事。 任是顾文君铁石心肠也无法再继续瞒着陛下了。 何况。 她要查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 顾家已经全然崩塌,不需要顾文君再出手,就已经轰然倒地。 她只需要让柳柳在江东蛰伏,伺机把顾家的事情传开,等神医谷向天的事情传遍,时间一长,天下人看清顾家的笑话,自然会证明她娘亲的清白。 顾文君没有理由再瞒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了。 唯一让她动摇不安的,就是,顾文君怕。 她怕陛下倾慕的就是她的男子身份。 她怕陛下爱上的是那个男的顾文君—— 可就算陛下真的大发雷霆,勃然大怒,这也是她顾文君应该承受的代价。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顾文君启唇。 “陛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四百八十四章 “陛下,我是女子” “我之前说,有件事一直瞒着陛下,现在我想说出来了……” “唔。” 顾文君还未说完,那一张一合的红唇就被萧允煜直起身用嘴巴堵住。 他在顾文君怀里卧了那么久,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顾文君瞧,现在碍眼的人都走了,萧允煜心中一动,直接就吻了上去。 他霸道地入侵进来,不容顾文君抵抗。 顾文君防备不及,就被吞进去了。 一撬开她的唇,就卷起她的舌,舔舐每一处,侵占每一寸。 这甚至不像是一个吻,而是借亲吻表达占有欲、宣告所有权。萧允煜向外人剖白表明了心意,于是他要反过来再向顾文君确定,顾文君属于自己。 顾文君的脸烧起来,莹白如玉的脸上浮起一层霞雾,娇艳欲滴,浓艳至极,堪称绝色。 “唔……陛下。” 顾文君狼狈地偏过头。 萧允煜吻得太急,太狠,顾文君喘不上来,眼里都涌出一点晶莹的水汽。她按着萧允煜,一边轻喘平复气息,一边说:“我……我是真的有事情说。” “别这样……” “你说。”萧允煜坐起来,反过来扶住顾文君的肩,将这身影纤细的人搂进自己怀里。“我听着。” 他改了口吻,又以“我”自称了。 顾文君垂下眼,低语:“陛下,其实我骗了你……” 她已经做了面临怒火的准备,还是在萧允煜毫不掩饰的热切和挚爱中感到恐惧和惊惶。陛下爱得越深,她就越怕反涌上来的怒火越大。 顾文君声音不自觉地越放越轻。 “我是扮成的男儿身。” 顾文君咬住牙,把她的秘密说出来:“我是女子,不是男子。” “!” 萧允煜沉默许久,竟然合掌一笑,那张冷俊的脸放松下来,露出温柔的笑,但是他眼神里却是一片炙热,像是烧着火一样,把好不容易吐露心声的顾文君看得不自在了,眼神躲闪。 萧允翊眯了眯眼,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然后对着顾文君开口:“……朕不信。” “什么?” 顾文君一懵,那双皎洁如月、灿烂若星的眼眸微微张大,露出吃惊的模样。她想过萧允煜会有的每一种反应。 陛下或许会生气,恼怒,甚至恨顾文君欺他瞒他;陛下或许会失望、扫兴,再也不愿意相信顾文君这个人。 顾文君还想过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陛下或许还会欣喜满意,接纳她的女儿身。 但是顾文君唯独没有想到,萧允煜竟然说他不信。“我……我这次真的没有骗陛下,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可是我明明抱过你,也亲过你。” 萧允煜狎昵地勾起顾文君的衣襟,但是并不剥开,而是轻佻地用手指从上面划到顾文君的喉结,勾了勾,又放开来,欲擒故纵。 “我看你就是一个男子,不可能有假!” “那是……”顾文君一阵语塞。她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反而成为牢不可破的证据,连她自己的话都推翻不了。 萧允煜把顾文君楼得更紧了,还用手臂环住顾文君的肩膀轻轻拍打,“文君,我已经说了,我根本不在乎你是男子,你不用为了张御正那几句话就急了,把自己说成是女子。” 萧允煜薄唇一勾,弯起一个略带邪气的弧度,他脸上带笑,深邃分明的五官就更显得精致。 “陛下!我真的是女子。” 顾文君说到后面都有些羞恼了:“那些都是我易容出来的……” 她恨不得当场把伪造的喉结、束胸的裹布、甚至是挂在腰间的玉势都解开、扔了,证明女子身的清白。 然而萧允煜还是用斜眼看过来。 “你既然会易容换相,那么变男、变女都是易如反掌,我要怎么知道,哪副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萧允煜笑了一下,还伸手来捏顾文君的鼻子,宠溺地笑闹道:“你连身子都能扮假,该不会,你连脸都是假的?” 那雪白的琼鼻在萧允煜手下把玩,变成了一个取乐的玩具,往左、往右地转着。 萧允煜没有用上多少力气,但还是在那秀气的鼻尖上捏出了一点红晕。这是真的鼻子,当然任凭萧允煜摸,也摸不出问题。 顾文君推开萧允煜的手。 “陛下!” 她急得顾不上自己的鼻子了。顾文君想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表白场景,竟然会变成这样,顾文君想不到,也受不了。 她心里惶惶,非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萧允煜放下了手,顾文君还要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前。她脸红得快要滴血,却还是硬撑着,让萧允煜摸。 萧允煜眼神一暗顿时变得幽深。 但他还是任由顾文君摆布,顾文君让他摸哪里,他就摸哪里,萧允煜还故作不知,问: “怎么了?” 萧允煜说:“文君的胸襟是有些宽大、柔软。但我也听说,有些男子炼体也能在胸前锻炼出一些肌肉。文君该不会是想说,这是女子的证据吧? 寻常女子可不会这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里话外就在是暗示顾文君的胸太平了,不会是女子。 “陛下,我是穿了裹胸才会这样。” 顾文君脸通红一片,眼眸更是像能挤出水来似的,氤氲一片,她抿住嘴唇,就差在下唇咬出印子了。 “要是陛下真不信,我脱了给你看——” “噗。” 萧允煜终于撑不下去,笑出声。他后槽牙里含着一片血丸,之前是为了装病,现在一笑,唇片上仍然血红一片。 顾文君终于从这紧迫的暧.昧中清醒过来,她那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智商找回了位置。顾文君眼神恢复一些清明,她断然推开了萧允煜。 “陛下,你耍我?” 萧允煜立刻抱住她,好好地哄着:“不是,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的文君,竟然是女子。” 顾文君听到了这句话,心脏微微一缩。 她恼怒、推拒的动作停住,僵持地被萧允煜环住。 陛下,是觉得顾文君做女人不好吗? 然而下一刻,萧允煜便沉沉地吐出一口长气。 “我是个罪当天诛的人,杀孽沉重。” 皇帝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对顾文君掏心掏肺,他说:“能遇到你,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而我万万没想到,上天竟然愿意如此厚待我,让我还能得到你的效忠、你的信任,你的爱。” “陛下……” “叫我的名字。”萧允煜轻声低叹。 他如此深情,如此真心,顾文君无法不服从,不由得呢喃:“萧允煜……” “顾文君,我早就认定你了。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我萧允煜这辈子都要珍惜珍爱的心尖人。” 萧允煜一言一句,沉声发誓:“你是女人,唯一的变化就是,我能更加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顾文君一僵。 她听到这句许诺,不由得想到成亲结婚,嫁入后宫,在这皇城里困守一辈子。顾文君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些。 却被萧允煜一把揽住。 “但是我的心意不会有任何改变。从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承担骂名的准备。 文君,我不会勉强你嫁给我。我早就决定好,无论你想当男人,还是女人,我萧允煜的名字都要和你放在一起。” “哪怕我萧允煜要被世世代代唾骂,也……” 顾文君搭上他的肩膀,吻住了萧允煜。 以此拥吻,来回应心意。 她轻柔地碰了碰萧允煜的嘴唇,然后轻声说:“陛下,我不要你被他们骂,我想让你受人敬仰,受人爱戴。” 萧允煜的眼神彻底暗下来,深不见底。 他抬手扣住顾文君的后脑勺,再次覆了上去。这次。就不再是浅尝辄止。 御书房外,殿门紧闭。 张首辅离开后,这里就只有皇帝的心腹刘喜和浣墨在外面守着。 忽然。 浣墨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气,脸色一变冷凝,“不对。”浣墨转身就要打开门,却被旁边的大太监刘喜按住。 “是你?”浣墨又惊又怒,“刘喜,你做了什么?” “杂家只是想要帮一帮陛下。” 浣墨骂道:“你疯了!顾公子最擅长药理,你能瞒过他?” “人无完人,总有一时不察的时候。”刘喜拉着脸。 浣墨:“就算你成功了,等事后揭发,你就完了!” “你就当我是完了吧。” 刘喜也是豁出去了,沉沉一叹:“这戏是演的,事情却是真的。陛下的毒始终是个坎儿。倘若真有什么万一,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龙脉子嗣,你我连死都没有脸!” 这招,但凡换个人,都不会成功。 唯独顾文君和萧允煜,在彼此面前都不设防。两人已经交心,更容易中招。 “要是顾文君是男的,也就罢了。但顾文君要是女的……”刘喜眼中闪光精光,决意如此。 浣墨犹豫一会儿,还是松开手,背过身守住大门。 第四百八十五章 糟了,要造反 直到夜深。 御书房的门紧紧闭着,没有一点动静。 浣墨和刘喜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刘喜上前敲了两下门,清了清嗓子:“陛下,时候不早了,要不要摆驾回寝殿?”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刘喜一怔,那白净得没有一根胡须的脸皮微微一紧,刘喜又说:“陛下,马上就到宵禁时间了,顾大人也该出宫了……” 陛下一向是把顾文君的事放在第一位的,现在刘喜把顾文君搬出来,里头竟然还是无人应答。 刘喜心里慌了。 顾文君没有接话,可能是因为累到昏睡过去了,毕竟陛下身高体阔,练得一副骑马射箭的本事,功夫更是了得,不是顾文君那瘦弱纤细的身子能应付得了的。 男子尚且不能轻易承受得住,更何况顾文君还有可能是个女子。 可是皇帝不出声,就太奇怪了。 就算折腾这么久是会消耗一些体力,这样程度的辛累对陛下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陛下年少十一便能弯弓射箭,十三岁就擅提剑杀人,天赋异禀,强大得骇人。 所以刘喜和浣墨都知道,陛下是决不可能说不出话的。 一向冷静自若的大宫女浣墨都急了,压低声音质问:“你这阉臜东西,到底弄了多少剂量?” “没多少啊。” 刘喜眼皮一跳,他也慌了,支支吾吾起来:“就是……顾公子五感敏锐,深谙医术,为了成功,我另外还加了一些迷药和麻药……” 浣墨顿时想到:“你下在茶水里了!” 难怪早就备好了茶水放在偏殿,原来是想要用茶香遮掩异香。加上张首辅也来了御书房,顾文君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正殿上。 哪怕顾文君再擅长药理医术,也没有心思去分辨那些扑鼻的香气中掺了多少其他成分。 何况她如今信任皇帝,更加不会警惕。 刘喜一缩:“我也是冒险一试,没想到真能成呀……” 浣墨狠狠剜了刘喜一眼,推开他。然后浣墨深吸一口气,敲了一下门,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散乱着好几件衣服。 金色的龙袍就铺在地上,醒目而刺眼。学士官袍颜色暗沉,凌乱地堆在一边,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撕扯过的。 然而一片狼藉,却唯独没有陛下和顾文君的身影。 浣墨心慌得六神无主,喊出来:“陛下!顾公子!” 她这一叫,差点没把留在外面的刘喜给吓死。这事不能声张,可是人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人趁机潜入进来,算计了陛下? 就在这统领六宫的大宫女和大太监都慌张得手足无措,就差自尽谢罪之时,一道冷笑响起:“原来你们还知道朕是陛下!” 浣墨猛地转过身,就看到萧允煜更换了一身常服,只身从里侧走了出来。 虽然浣墨早就把这御书房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但是陛下能文善武,以障眼法和强大的身法藏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神容俊美,却一脸冷沉,两眼黑如墨,眉间压着一道怒色。 他连斥责都不需要说出口,眼神一扫,就能吓得人的心脏剧烈紧缩,兢兢战战跪地不起。 只听“扑通”两声,殿内的浣墨跪下来了,殿门口的刘喜更是整个人扑在地上,卧倒不起。 “请陛下恕罪!” 两个人的脸都白了,血色全无。 “你们竟然敢在这种事情上自作主张,是真的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萧允煜沉下声音。 他和顾文君都不是蠢人,都已经明白过来那意乱情迷之中,不仅是因为心灵相通,还是因为被人下.药算计。 萧允煜说得越是平静淡漠,越是显出一种令人惧怕的力量。 刘喜脑门上的冷汗滴在地上,很快就弄湿一片。 浣墨作为帮凶,也吓得噤声连话都不敢说了。 “朕本想严惩你们,绝不姑息。但是文君却帮你们两个刁奴求情,朕看在她的份上,放过你们这一次。” 两人都知道顾文君说的话比什么都有用,顿时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欺瞒主上的罚,你们自己下去领了。” 浣墨和刘喜想到那苛刻的规矩惩罚,心里都是一紧,但这已经是格外开恩的结果。倘若是从前的陛下,是绝不可能姑息底下的人欺瞒愚弄的,哪怕是出于好心善意,萧允煜也不会忍。 现在的陛下,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虽然有责罚在身,但浣墨仍然感到了几丝欣喜和庆幸,她点头认下罪责后,还是忍不住问陛下:“那顾大人……” 萧允煜冷眼扫来一眼,顿时让浣墨不敢再说。 衣服都脱成这样。陛下都从御书房找了一件备用的衣服换上,那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也没见地上有落红。 人都没个影!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刘喜也眼热心急,偏偏他这个幕后主使,是最没有资格多嘴的,刘喜想问也不能问,他急得跳脚,就差抓耳挠腮了。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刘喜和浣墨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各种疑问退下去。 等到人全部下去之后,萧允煜才放轻声音,语气柔和道:“好了,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只见御书房的龙桌下面,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 那莹白的肌肤像是凝脂一般,雪亮如新,那折下去的腰窝更是细得纤瘦,背脊那一双漂亮的蝴蝶骨振翅欲飞,一头长发披散如墨,遮掩着倾城倾国的绝色姿容。 眼眸含水迷离,唇舌娇软,脸颊上更是布满了红晕,一露面,就能把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勾魂夺魄。 萧允煜看得眼神幽暗,递过来一件外袍,把人全部裹住。 “文君……” “别说了,陛下。”顾文君立刻出声,打断萧允煜。 萧允煜却借着帮她穿衣服的动作,强硬把人搂进怀里。 “不,朕要说。朕想要你,就一定会在一个良辰吉日,以天下最厚重的聘礼,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之迎娶你,绝不会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顾文君脸颊上的红晕更盛了,她只能说:“我知道这不是陛下的本意,你不用解释了……” 萧允煜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朕忍得这么辛苦,才熬到药性过去,就是想要等到那一天。文君,朕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顾文君听得好不羞恼。 陛下确实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下了冲动,按压自己的欲.色,没有做到最后。可是陛下也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摸了个遍,抱了个彻底。 她到底是男,还是女,萧允煜这次是完全弄清楚了。 “……我知道了。” 顾文君很轻地应了一句,细若蚊声。 “之后,朕会让暗卫护送你离宫,对外解释称是商议要事。至于刘喜、浣墨,朕也会让他们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你且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轻贱你,连朕也不能。” 萧允煜这一番苦心,俱是为了顾文君。 顾文君知道,怎么能不动容。 “好。” 她垂下眼,往陛下怀里轻轻一靠,回抱住陛下,两人争分夺秒地温存一会儿。 眼见萧允煜又起了坏心思,顾文君才吓得往外一挣,逃也似的拿起自己的衣服钻去了偏殿,重新更换衣袍。 两人说到、做到这样的份上,是确定真的要在一起的。 如今顾文君对顾家的心结了解得差不多了,萧允煜也亲口承诺绝不会让她困守后宫,任凭一身才华无处施展,那么只等顾文君公布女儿身,就能和皇帝光明正大地相守。 然而。 还有一个人虎视眈眈,紧盯着京城不放。 张首辅张大人前脚提了辞呈,突然说要罢官,震动朝廷上下,后脚,那位守皇陵的敬王殿下萧宁晟就反了! 现在皇帝的声名好转,顾文君顾大人更是人心所向。 他们寻不到皇帝确切的把柄证据,却还是要打出一个响亮的造反旗号。 便放话: “君不君,臣不臣,萧允煜和顾文君祸乱朝纲,应清君侧,拨乱反正!” 第四百八十六章 张首辅、小首辅! 敬王殿下这造反的口号叫得十足响,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想而知,之前一直隐藏在幕后暗暗操纵舆论、布置谣言陷阱设局的那个人就是敬王萧宁晟! 只是他根本料不到顾文君会如此擅长临机应变,直接把季诵远和顾瑾那档子事情搬出来做文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定住局面。 因此,敬王不能等下去了。 他现在不出手,接下来就更加难以行动。 随着时间越拖越长,顾文君对京城,以及周围府州的掌控力只会越来越强。 她看似只是一介区区四品学士,最多也就是上朝参议、整理奏折,在这遍地世家贵族的京城中微不足道,但那不过是顾文君明面上的身份。 暗中,顾文君更是皇帝的心腹亲信,甚至是皇帝在朝廷中唯一宠信的亲臣。 有了皇帝十足的信任,顾文君实际上能调动的权势绝不会低于张首辅。原本,她就是皇帝极力想要扶上位的下一任首辅! 顾文君的能力有目共睹,一旦她接任,萧允煜作为皇帝的地位只会越加巩固。 他此时提出来造反,都是趁势晚了。 “清君侧”的旗号打出来,也得有人响应才行。 偏偏。 顾文君已经差不多控制住了京城的风向,现在人人关心的是季家季诵远和顾瑾之间的情史八卦,而不是皇帝和顾文君的! 风头都快过去了,敬王派人以“顾文君祸乱朝纲”的名义起兵,实在是让那些百姓摸不着头脑。 “敬王殿下不是去皇陵为太后娘娘守孝吗?这是怎么了?” “明明有问题的是季诵远和顾瑾啊,季家的人在朝当官,才是祸乱朝纲啊,陛下和顾大人之间没什么吧。” “多亏了顾大人的策论,陛下现在下令开放科试,大举兴文鼓励我们读书写字,送小孩去念书习字,这情况是越来越好的呀,敬王为什么要反?” “反什么,我们可不想打仗啊!” 敬王造反的架势一起,民心惶惶,眼见着日子过得好起来,皇帝治理清明,大臣们也服帖安分,百姓们谁都不想看到战乱发生。 加上这敬王派系的由头实在是有些牵强附会。 于是上到世家大夫,下到贩夫走卒,大家几乎是一边倒地向着皇帝和顾文君。那造反旗号一传出,更是有无数文人墨客,愤愤不平地写书檄文。 激情辩论、愤而指责、痛惜感叹、无奈劝解的……各种各样的文章,应有尽有,在短短几日便有上百篇,公之于天下。 敬王那边巴不得闹大造势,更是有不少幕僚应战,回应挑事。 “一码归一码,季家有问题是季家的事,但不代表皇帝和顾文君之间就是清清白白的。要是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怎么会频频传出这种说法?” “从户部尚书季沛到首辅大人张御正,已经接连退了两个朝廷重臣了,皇帝眼里却只有顾文君!” “张首辅就是被顾文君气得提请罢官的!皇帝特意把顾文君这么个上任的新官安插到张首辅的边上,就是为了让其取而代之。?” “顾文君年纪轻轻就得宠之盛,谁会相信皇帝只是看中他的才华!” 谣言四处散播。 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敬王一知道张首辅提出辞呈罢官后,立刻就命人造势,大有把这件事打造成皇帝和顾文君祸乱朝纲的证据之意。 但敬王想不到的是,他误打误撞还真的猜中了。 张首辅确实是被皇帝和顾文君给气的。 可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敬王借机夺谋江山。 张府。 张首辅气得一拍桌子,“好啊,敬王的狼子野心终于藏不住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反得了什么!” 对面坐着的中年文人一派淡然地摸了摸胡子。 “敬王意在皇位,本就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相信皇帝陛下也是早做了防备。”他微微冷哼,“现在皇帝都不急,你这个罢官的人急什么。” “我。” 张首辅一噎。 但紧接着张首辅就怒瞪对方,“程鸿问,你在这放什么狗屁?我为什么罢官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越说越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那顾文君容貌倾国,才华盖世,结果和陛下搞在一起了。你竟然还想为顾文君和我女儿做媒,你安的什么心! 你知不知道,顾文君不止害得我女儿茶不思饭不想,还要把萧皇室害得断子绝孙了!” 张首辅痛心疾首,他为了让自家小女认清现实,暗示提点了一两句,让张月娥好不伤心。 这罪,他一并都怪到当初给顾文君拉纤保媒的程鸿问头上了。 上门做客的程鸿问被说到痛点,一脸尴尬。 “我……我起初也不知道啊。” 程鸿问也开始吹胡子瞪眼,“我徒弟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是劝不听了,你有本事,你去劝你的陛下!” “我这不就是在劝么,不然你以为我好端端的罢什么官?” 张首辅也是豁出去了,不惜以身试法,就是想让萧允煜和顾文君好好思过。 他都不是要求陛下与顾文君分开。 只是要陛下在后宫里留一两个子嗣,以备不测,这难道过分吗? 不过分吧! 但是眼下皇帝体内的毒素未解,外面又有敬王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张首辅骂得痛快,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他忧心忡忡。 “唉,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否则,真得让敬王钻了空子,搅得朝廷不安。” “这才几天?你就要回去当官,那你这罢官不就是放了个屁。” 张首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程鸿问老神在在地喝完了一整杯茶。 “你等到皇帝急着来求你的时候,再回去,他不就听你的了吗。”程鸿问嘿嘿一笑。 “好你个老狐狸!” 张首辅眼神一亮,兴势冲冲地做了一番打算。 然而晚上。 宫里就传来一则隐秘的消息,说: 陛下知道自己的皇叔造反,心神俱损,发病更重了。 顾文君连夜休在宫里,其实都是为了给陛下调治身体。 张首辅心一抖,之前的心思顿时全无。他哪里还能想着逼迫、威胁陛下和顾文君,只想着辅佐君主。 趁夜。 那些因为首辅大人罢官而积压的奏折就从内阁送到了张府,让张大人帮忙检阅整理。 张首辅连夜做完,才忽然意识到。 这不就是还是在当首辅吗? 合着不上朝,就是不领薪资,给皇帝干白活呀! 这是谁的阴损主意? 看上去不太像是陛下想到的,张首辅越想越觉得是顾文君在为皇帝出谋划策,两个人联合起来算计他! 好一对恩爱互助、奸猾狡诈的恋侣! 张首辅气得撂挑子。 “不干了!” 他给宫里递信:“臣已经罢官了。除非是宫中有妃子诊断出喜脉,其他诸事,都与臣五官,别再打扰臣休息。” 张首辅气势汹汹。 这样了,皇帝总该怕了吧。 现在朝里没人担着,朝外还有敬王的人不断叫嚣,总该急着招妃子侍寝,好早点让她们生孕,然后把他请回去…… 然而。 张首辅左等,右等。 都没有等来一点他想要的“好消息”。 敬王都开始在皇陵招兵买马,列队操练了,朝廷上下和民间百姓都越来越慌了,还是没个信儿。 渐渐的,就不止张首辅一个官“罢官”,好几个立场不坚定的大臣战战兢兢地提请辞呈,想要避开即将到来的战事。 正值人心惶乱,群龙无首之际,皇帝下令。 “首辅张御正身体不适,但朝务避无可避,朕考虑诸多,顾学士在首辅身边办公时日已久,了解更深,特由顾文君暂代首辅职位,封——小首辅!” 这次,张首辅是真吐血了。 他一拍腿。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就是故意等着呢! 第四百八十七章 攻打进京? 张首辅张御正是大首辅、正首辅,地位不会动摇。 但是他这么一直晾在一边也不是办法,所以萧允煜一边不批准张御正罢官的辞呈,一边转头封了顾文君做小首辅,副首辅,示意辅佐帮忙处理政务。 他花费一番心思,才想出这么个封号,名正言顺地趁乱扶自己的亲信大臣上位,直接从四品一跃,官居一品。 偏偏。 朝廷上上下下,还真就挑不出什么错处。 不是没有大臣跳出来质问。 “陛下,那敬王就是指责您与顾大人之间亲密过甚,才要揭竿起义,陛下怎么还越来越过头,还一连升了三级,直接封了顾大人当小首辅?”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敬王了,只有一个居心不测的反贼!” 萧允煜重重一哼,他声音沉下去,冰冷至极。 他穿着一身金色五爪飞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俊美的神容没有一丝表情,一双深邃而狭长的眼睛漆黑如夜,流露出一丝寒意。 众人心里一颤。 萧允煜穿着龙袍冷哼:“难道你们不听朕的,还要反过来听一个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的话话吗?” 每个被萧允煜冷眼扫过的大臣都是一凛。 “那,那陛下也不能屡屡对顾大人例外,这样岂不是趁了那些反贼的意,让脏水越泼越大了?” “那依你们的意思,朕还得顾及那些贼子们的话,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么!朕倒要问问你们,到底是朕的大臣,还是那个作乱贼人的大臣!” 这问话可比什么皇帝和顾文君的关系严重多了,是直接逼问大臣们的忠心啊,吓得朝廷文武百官慌忙叩拜,“臣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允煜唱完了黑脸。 顾文君才挺身站出列,不得不接过话茬唱红脸,免得陛下真的把这么多的臣子给凶得寒了心。 她也觉得现在封“首辅”太急了,可是拗不过陛下。 顾文君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陛下,微臣猜测,大臣们的意思是,这封官赏赐太大,确实屡屡破坏朝规。 而且这也会让那些不轨之心的小人之辈钻了空子,进一步放大了‘祸乱朝纲’的造反旗号,不利于陛下清扫反贼孽党。” 反对的大臣们纷纷点头。 “顾大人说得对!” “顾大人言之有理。” 即便他们对顾文君颇有微词,不满这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如此得皇帝的宠信,但是顾文君却能抵住升官发财的诱.惑,自己站出来拒绝,可见其心里有定数,还是知道轻重的。 这样一来,原本激烈反对的大臣,反倒没那么火大了。 那些不敢说话,心中暗暗起疑的各世家,也打消了一部分疑虑。 顾文君入朝也有一段时日了,每次总能提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深刻见解,而且一怔见血,顷刻解决让人束手无策的难题。 更重要的是,顾文君从不邀功。 她也知道身负陛下的信任,不仅不高调,反而非常克制,私下对同僚和其他大臣也都是谦逊有礼。 时间一长,顾文君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只靠陛下的宠信,其实满朝臣子都看在眼里。 除非,有脑子坏掉的人铁了心要和风头大盛的顾文君做政场上的死对头,否则,相处久了之后,很少有人能真的讨厌顾文君。 萧允煜见顾文君站出来说,冷哼一声,但没有再反驳了。 他淡淡说:“那眼下,张大人身体不适,担任不了首辅这个重要差事,朝廷政务繁多,朕属实需要一位能当大任之人,你们反对顾大人,那就帮朕选一个合适的吧。” 萧允煜抬起手,甩了甩衣袖,“欢迎诸位爱卿自荐!” 皇帝见众人心中愤愤不平,干脆把话挑明,就是需要找个人处理敬王谋反的要事。 若是平时。 大家肯定会踊跃积极,越是身居一品的高官就越是难以再向上晋升,眼前张首辅莫名罢官,露出一个大好的机会就放在眼前,谁会想轻易错过。 可现在不是一般的时候啊! 敬王意图谋反! 谁知道一打起来,到底谁输谁赢? 倘若敬王真的能打进京城,那官位越大越会被第一个抓了砍头。 这站队的事,可很少有站错的还能有悔改的机会。 其实不少人都在猜测。 季家的户部尚书回家休息了,季家的嫡子季诵远传出龙阳好男风的丑事之后也没有脸面留在户部,自己主动辞掉官位,也跟着父亲回家,没有出过门。 连张首辅也是提了辞呈,不肯回来。 他们该不会是早就猜到了风向,想要暗中观察局势,才从朝廷退下来的吧? 每个大臣,或多或少,心里都冒出疑问。 萧允煜当皇帝以来执政严厉,严打贪污腐败,整顿世家,其实不是没有怨言,要是那敬王上位之后,会变得更宽松、更仁厚一些呢? 众大臣一时踌躇。 有的人是小心翼翼,惜命怕事,有的人是心生异想,产生更大的贪念,有的人纯粹是想要避开是非,高高挂起。 皇帝问完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些反对得快跳脚的大臣纷纷闭上嘴巴,一声不吭。 “怎么?” 萧允煜挑起眉冷笑一声:“你们个个都不想当首辅,还是嫌朕给的这个‘小首辅’的官位太低了!” 众人额头冒出冷汗,不敢接话应答。 皇帝猛地站起来,怒斥了一句“荒唐!” “朕要赏封顾文君,你们不同意,朕现在来问你们,你们又不回答,你们把朕的话当成什么了?” 萧允煜越说越冷,眼神更是露出一丝凛冽的杀意,“朕看你们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把那个造反的混账的话放在心上。” “扑通。” 殿前跪倒了一片人。 大臣们忙不迭地告罪:“臣等不敢!” 那些反对的人全部息声不说话了,剩下的就是那些不反对、甚至隐隐同意皇帝做法的。 其实仰慕顾文君、暗暗钦佩的大有人在,只是大多数要么是寒门出身,地位不高,要么是新晋的才子,人微言轻,不敢轻易发声。 现下满殿寂静。 终于。 一道声音响起:“微臣以为,顾大人一直都在朝廷上议事谏言,解决不少政务要事,虽然这封赏提拔有些不妥,但时下局势艰险,也不是正常时期,不可用往日的规矩束手束脚。” 顾文君抬眼瞧去,发现是刑部的一位官员。 竟然是秦宸。 而另一旁,又有人发言:“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攻坚克难,顾大人当得起小首辅。” 是拜入礼部的徐修言。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也逐渐跟上顾文君的步伐,开始上朝了。 他们两个人说完,又响起一些附和。 “臣认同!” “下官也认同!” 局势一面倒,从一派激动的反对呐喊,变成了满朝都争着抢着同意。顾文君还想要推拒,都不行。 甚至有之前叫嚣顾文君不该当官的大臣,反过头来劝顾文君。 非要她做这个代理首辅。 无论是陛下的人,敬王的人,还是摇摆不定的人,各有心思,但是所有人都意识到,到了这种关头,让顾文君上位还真是最好的办法。 萧允煜见朝廷上上下下,无不遵从,脸色好了许多,不再威风赫赫了。 但他得用力地抿住嘴唇,才止住笑意。 这些大臣越是慌,皇帝就越能试出到底谁忠谁奸。 他看了顾文君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眨了眨眼睛,顾文君微怔愣。下一刻,萧允煜允煜胸膛起伏一阵,“噗”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陛下!” 所有人手脚慌乱,从跪拜的地面爬起来,还想要扑上去,但是被太监和侍卫拦下了。 “御医,叫御医!” 大臣们心中惶惶不安,难道陛下——这是快要不行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消息是藏不住的。 还是从朝廷走漏出去。 一得到消息,敬王冷笑出声。 他还以为是季家送进宫里的那位贵妃得手了,敬王叹息道:“连上天也在帮本王。本王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萧宁晟立刻发令:“准备进京,攻城!” 第四百八十八章 谁怀了龙胎? 敬王真的要造反了! 皇陵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可就在边上啊。 通常起兵谋反,那都是从边境开始打起来的,偏偏这敬王就在天子脚边,说反就反了,直接就从京城这个天下中心入手,决心谋夺帝位。 也难怪朝廷那些大臣们都乱得没了阵脚。 加上皇帝突然爆发病情,当朝吐血,满朝大臣都毫无办法,他们彻夜都没有离开宫殿,而是留在朝廷里商议对策。 只听见左一句:“陛下!敬王要打进来了。” 右一句:“陛下到底怎么样了,御医有没有给个说法?” 最后,一切纷纷扰扰,全都化为一句话。 “这可怎么办呀!” 张首辅不在,季家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整个大殿像是变成街口的菜市场一样,闹哄哄一片,无论大官小官,完全都失去了分寸,一个比一个还要惊惶。 那恐慌传递开来,便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捕获住了所有人的心神。这时候,但凡有个心怀祸端的人说一句劝降,指不定就能说服一大批。 就在这时。 一道清亮的声音坚定地响了起来。 “够了!” 顾文君喝一声:“陛下只是生了病,不是没得救!眼下内忧外患,这时更需要我们同心协力,抵御难关。” 她面色也不好看。 即使顾文君知道陛下是故意引诱敌人上钩跳入陷阱,但看到萧允煜吐血倒下的样子,顾文君的心里就阵阵难受。 她站出来,叫停大臣们慌乱的议论。 其实她的年纪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小,哪怕是秦宸、徐修言这些人,也比顾文君年长一两岁。 她被顾家逼迫,早早就开始参加科举一次及第,高中状元,时至今日,甚至称得上封侯拜相。 虽然这“小首辅”的时间有些微妙。 说不定下一刻,那城门攻破,顾小首辅就直接被拖出去砍掉头挂在城门上面示众了! 众人瞧着她正了脸色稳定臣心,振作朝廷,倒也没有出言反对。 毕竟陛下确实是封了她暂代首辅一职,确实拥有统率各大臣的职权,算不上僭越。 只是那些问题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不是顾文君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紧接着,就有接连不断的疑问冒出来。 “小首辅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做事,而是陛下吐血昏迷,陛下不下令,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是啊,现在敬王的人马已经朝着京城打进来了,莫说城里的百姓了,我们的妻儿可全都在京城啊!” “那敬王有多少兵马?京城又有多少军队?” “召回边关的将士也赶不上了!” 这一言那一句,又开始沸腾盈天了,众人心中怯弱,隐隐流露出不少示弱劝和的念头。 “京城有衙门差役、有御前侍卫,有禁林军!更有忠于陛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难道还怕那乱臣贼子不成!” 顾文君沉下眉眼,那张绝眼的姿容正色起来,竟然也有动人心魄的魅力。她语气笃定,一字一句说出:“敬王敢袭京城,那我们就抓了这个贼人,为陛下冲喜祈福!” 她说得如此坚定有力,胸有成竹,好像那兵马雄壮的敬王萧宁晟根本不足为惧一般,倒是让一些人稍微安定了点。 至少,顾文君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 那就是京城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加上顾文君已经接任了小首辅,能够调任朝廷上下所有的文官武官。 事情从急,现在也没有人追问这授官仪式到底正不正规,合不合适,反而任凭顾文君调遣。 小首辅第一条命令就是。 “隐瞒消息只会制造恐慌。” “把敬王攻城之事昭告京城的百姓,调动所有人共同抵御外敌,让妇孺老人备好衣食,留在家中,必要时,启动国库,分发衣食,不能让城中百姓挨饿受饥!” 吩咐传达下去,皇榜就张贴在京城各地。 全京哗然。 原本,老百姓们各个都惶惶不安,但是顾文君直接把一切都宣布公开坦诚地讲明白情况,他们反倒没那么怕了。 重要的是,朝廷有办法,而且正在积极应对,这种势头才是最让老百姓安心的。 他们反而激起一种愤愤不平的怒火。 “这好端端的,敬王为什么就要造反啊!说得好听是清君侧,其实不就是为了当皇帝么,呸!” “听说啊,敬王还派人在宫里投了毒,还想谋害陛下!然后他就算准时机,打算先下手为强,夺了京城!” “陛下可是他的亲侄子,他却能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没有人性,丧尽天良!敬王要当皇帝,也看老天同不同意!” “就是,他双腿残废,怎么能当皇帝呢?” 要是敬王从其他地方开始造反,越闹越大,取得声势,百姓们可能还没有这么大的抵触,关键是敬王偏偏要先攻打京城。 打哪里不好,从皇城开始。 这让京城的老百姓们怎么过活,打起仗来,他们就算不参加征兵,岂不是也要在敬王的手底下死一半? 反而是朝廷心心念念的想要保护他们,嘱托他们照顾好妻儿,安排好了驻守皇城的各种举措。 民心都向着皇帝。 要是有人帮着敬王说话,都会被抓起来,扭送京城衙门。 尤其是顾文君还用上了自己最擅长的小作文,她口述内容,让底下的文官代为撰笔,一连两篇“激战”的文章传出,读书人看了都恨不得扔掉笔和纸,直接拔剑去和敬王对干。 百姓们就更激动了。 他们可不是从前那样的文盲,都在新政的教化下潜移默化地学会很多字,看懂了文章。 一时间,那叫一个群情激奋,同仇敌忾。 百姓们不仅没有急着逃跑,反而心系皇帝,甚至有不少人都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谋个一官半职。 然后顾文君的第二条命令传达出来。 “设陷阱,戒严守备!” 连夜之间,城墙上就点满了篝火,一排守卫都站到城墙上,严加提防。同时,顾文君又命人打造各种陷阱,埋伏设到城外。 全京都被调动起来。 哪怕城内的衙役人手不够,也有不少百姓自告奋勇,主动谋求一些差事。 京城上下一心,竟然还热血沸腾起来,恐慌和不安都越来越少了。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情形啊。 其他府州只觉得心惊肉跳,忙不迭向京城派人派物资,可是再快也比不上敬王更快。 万一,京城被拿下,那他们—— 唯一笑出来的,也就只有皇帝和顾文君的死对头了。 顾家的郡主夫人,顾瑾和顾瑜都心生期待,恨不得马上就看到敬王谋反成功。等皇帝一倒台,顾文君也绝对完了! 这样,他们就成为了敬王的嫡系,洗刷了被顾文君踩在脚下的屈辱。 而季家更甚。 他们忍受被嘲笑、被谩骂的耻辱,蛰伏在京城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们里应外合,往外面给敬王通风报信。 往里面给季贵妃传递消息。 “时机已到!” “哈哈哈!” 季贵妃苦熬多日,终于风风光光地出了冷宫,她尖声说:“谁敢动本宫,小心伤了本宫肚子里的胎儿! 不怕告诉你们,现在陛下身体抱恙,本宫肚子里的龙胎可是萧皇室唯一的直系血脉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阴谋败露 季贵妃在宫婢的搀扶下,重新坐上了贵妃仪仗。 前后十几人拥前跟后,浩浩荡荡地起轿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那场面威风凛凛,似乎回到了季家权倾朝野,季太后坐镇宫中,而贵妃娘娘笑傲三千佳丽的时候。 后宫好一阵热闹。 眼看季贵妃从冷宫摆驾离开,那些原本打算等着看季贵妃笑话的宫妃都不可置信得瞪大眼睛,纷纷在宫外瞧着。 “这连日来,陛下根本没有踏足过三宫六院,她季卿卿就是使劲浑身解数,收买所有的宫人,也不一定能让陛下想起她这个人!她怎么会怀上孩子?” “不可能!陛下现在不还病倒了吗,说不定之前就开始抱恙了,那姓季的女人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这么快地怀上孩子!” “嘘!” 有的妃子改了态度,小心翼翼提醒。 “就是因为陛下现在这样……她肚子里的龙种才珍贵啊,说不定贵妃娘娘以后就要统领六宫了,还是慎言,不要祸从口中。” “哼,她想得美!外面的兵什么打进来都不知道,她生了公主还是皇子,都没有用——” “闭嘴!” 一道严厉的喝声响起,震慑宫廷。 皇帝身边的大宫女浣墨冷着脸巡视一众宫妃,直到把所有女子都看得低下头,浣墨才冷声说:“你们身为宫妃,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 “看看你们的样子,成何体统!”浣墨按照顾文君的指使,在后宫巡查,她牢牢地记住顾文君的话,一句句地复述。 “难道陛下有恙,宫门被破,你们就可以过得比现在好了?别忘了你们的父母兄妹,都在这京城之中。 我们不仅身处同一个宫,也在同一个国。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正是和陛下一起渡过难关的关键时刻。 不求各位娘娘们做什么,只希望娘娘们能安守宫中,顾好自己,不要一味发泄那些负面的情绪,以免散播恐慌,引起骚乱。” 浣墨并不是一味地训诫督促,还是根据顾文君的指示,也说了好听的话给这些后宫娘娘们一个盼头。 “等到事情平息,到时候,各位娘娘出力建功,各个都是有功牢的,娘娘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向陛下提请,无论是分封赏赐,还是出宫回家……说不定陛下都会一并准许!” 这话音一落,上至妃嫔,下至宫人,全都抬起头,眼睛发亮。 这可是大姑姑浣墨亲口说的,浣墨性格清冷,做事稳重严厉,在宫里威望极高。 要是浣墨没有半点把握,是不可能说那么多代表皇帝的话。 萧允煜治宫严密不容有错,执政更是强硬专制。他的前朝、后宫不会有半点冤情错案,但也不会有宽容放纵。 除了季贵妃曾经借着太后娘娘的光,和皇帝有几分交集,其他嫔妃们几乎都没有见过萧允煜。 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宫里面,虽然不缺衣食但也寂寞冷清。 越来越多的妃子们已经不抱期望了,她们不再盼着得到皇帝陛下的荣宠,而是盼着能回去见见家中父母。 顾文君就是明白这些女子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才能一下子抓住她们的心。 吃了这颗定心丸,大多数妃子也都消停了,甚至还会积极地帮助协调、打理宫中。 只有个别的妃子还惴惴不安,有些疑虑:“那贵妃娘娘……” 可别只让她们安分守己,唯独对季贵妃季卿卿例外! “这件事,陛下自有定夺。” 浣墨冷冷地回答:“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殿外。 季贵妃的轿撵已经落下了,她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之下款款走出来,却被一众带刀侍卫拦住。 这里是整个皇宫防守最森严的地方。 皇帝就在里面治病,陛下一日不见起色,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不敢合眼。加上外面还有敌袭,所有人的心上都紧紧拧了一根弦绷着。 大门紧闭。 浓重的药香却不断地溢出来,扑得季贵妃一呛,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重兵把守,将季贵妃挡在外面:“闲人勿进!” “本宫是闲人?你们知道本宫是谁吗!”季贵妃冷笑一声,趾高气扬。 旁边的宫女都提高声音:“大胆,竟敢对贵妃娘娘无礼!你们知不知道贵妃娘娘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现在,还不快点打开门,让陛下看一看娘娘和孩子。兴许陛下知道这个喜讯,就好起来了。” 季贵妃和她的宫女都摆出一副笃定至深,信誓旦旦的模样,金銮殿的人就算再不敢置信,也不敢轻易拿对方的肚子冒险。 但是他们不对季贵妃动手,却没有让开后退。 见周围神色惊疑不定,季贵妃还万分恼恨地挑起眉,“怎么,你们不信?” “信不信,不是由贵妃娘娘说了算的。” 殿门打开,顾文君只身而立,一步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封官至小首辅,头戴绞丝文绣官帽,身穿一品仙鹤翱翔长袍,端的是身姿超群,容貌俊美。 宫女们见她,都忍不住面红耳赤,唯独季贵妃眼中射出嫉恨的恶毒寒光,死死地盯着顾文君不放。 “那谁说了算?” 季贵妃冷笑着看顾文君,“难道本宫的孩子,还得你说了算?” “正是!” 顾文君直接应下,她说道:“请吧,季贵妃。” 她睨着季贵妃描眉画唇的脸,微微躬身,示意季贵妃搭手过来让她诊脉。顾文君这么做,让季贵妃身体顿僵。 那宫女伸手拦了一下:“你算什么东西,也想碰贵妃娘娘,忘了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吗!” 宫女摆出这幅架势,好像顾文君是借机想要轻薄季卿卿似的。 侍卫怒喝:“顾大人乃是陛下亲封的小首辅,休得对顾大人无礼!”宫女的气焰顿时熄下去,脑袋一缩,不敢再说什么。 “呵。” 顾文君淡漠一笑,并不引以为意:“本官不在宫中已久,想必贵妃娘娘忘记了本官精通医术,从太后到陛下,本官都为其医治过。现在陛下身体抱恙,也是本官帮忙调理……” 顾文君这个小首辅新官上任,第一次摆起架子,张口闭口都是“本官”,把季贵妃气得脸色扭曲,胸口起伏。 “请吧,贵妃娘娘。” 顾文君依然伸着手,示意季贵妃放上来。 “本宫和你有怨,本宫要怎么相信,你会公平公正地诊脉。” 顾文君笑笑:“放心好了,这里还有各大御医,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他们一个个全都看诊一遍。” 季贵妃这才不甘心地把手搭上来。 季贵妃是精心打扮过的,指甲都涂了艳红的丹蔻,勾人心魄。 然而,季贵妃的手没有那么白皙,纤长,一落到顾文君那凝脂一般的如雪掌心中,一有了对比就显得庸俗,落入下乘。 季贵妃一眼就看到差异,五官都扭曲起来,更加愤恨。 顾文君诊完后,沉吟一会儿说:“确实是喜脉。” 顿时,季贵妃和旁边的宫女神容一振,目露喜色,她们眉飞色舞,嘴角带笑,然而不等她们得意起来,顾文君下一句话就传来 “来人,把季贵妃抓起来,打入大牢!” 季贵妃不可置信的尖叫:“顾文君!本宫可是怀了龙种,你敢抓我,你疯了?” “本官不知道你是怎么怀上的,但是你怀的绝对不是陛下的骨肉,本官当然要拿你是问!” “你凭什么这么说?顾文君,你是不是对本宫怀恨在心,存心报复!”季贵妃恨不得冲上来撕烂顾文君的脸。 然而侍卫牢牢地守在那里,容不得季贵妃放肆。 不等顾文君答话,一道微微嘶哑的男声从宫殿深处传出来。“他凭的是朕!” 刹那间。 季贵妃脸色煞白,身抖如筛。 陛下。 竟然没有昏迷不醒? 第四百九十章 没有,就想办法生啊 大太监刘喜扶着陛下一步步走出来。 即使被人搀扶,那姿容俊美胜似神祇的皇帝依然气势如龙,没有一丝一毫的削弱,甚至因为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眉眼中更加凸显显一丝凌厉的阴鸷。 萧允煜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神剧颤。 尤其是季贵妃和她的宫女,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手脚僵硬,连嘴唇都在隐隐发抖。 “陛……陛下!” 季贵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呼喊,但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萧允煜冷喝着打断了话,“住口!” “季贵妃,你心知肚明,朕从来都没有碰过你!你却怀了孕,这就是死罪!别说顾文君要抓你坐牢,朕,恨不得将你凌迟处死!” 萧允煜并没有抬高音量但是他语气里的寒意却完全散发出来,攥住了在场诸人,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季贵妃更是觉得天都塌下来,压在她头顶、胸口、四肢,一点点地收缩绞紧,直至将她逼死。 “不,不是这样的,陛下,求你听我解释啊!” 季贵妃一改之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模样,低眉垂眼楚楚可怜地扮无辜,她哭着喊着地求皇上。旁边作威作福的小宫女早就在听到“凌迟”的时候,就跪趴倒地,磕头求饶。 主子和奴婢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然而萧允煜早已练就铁石心肠,他向来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行径厌恶至极,更是反感遭人背叛和算计。 季卿卿这一招踩遍了皇帝所有痛深恶绝之处。 加上他与季家之间的旧怨,萧允煜更不可能放过她们。 “把她们拉下去……” 萧允煜直接移开眼睛,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眼看两边的侍卫军队就要上前,把自己拖下去,季贵妃彻底慌了,她躲开那些士兵们的手,惊惧地尖叫起来:“不,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其实根本没有怀孕!” 在发现萧允煜并没有像传闻中“中毒至深,病入膏肓”的时候,季贵妃就已经吓破了胆。 自从入宫以来,季贵妃就一直为了怀上他的孩子而努力,然而她从始至终都不能接近陛下半步,反而对陛下暴戾弑杀的性子生出许多恐惧。 季贵妃跋扈至极,却是欺软怕硬,她最清楚,能得罪谁,不能该得罪谁。 她见皇帝双眼发冷,透出寒光,季贵妃忙不迭地从求皇帝,变成了求顾文君。她几乎是向顾文君扑过去的。 季贵妃前面有多么避讳伸手让顾文君碰,现在就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把手往顾文君怀里送。 “顾大人,我错了!” 季贵妃哭得妆容全花,狼狈至极,她顾不得丢脸,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保命。季贵妃哭喊着。 “顾大人,我知道你擅长医理,你诊脉肯定能诊问题了的,我没有怀孩子,我只是吃了家里给我的药!这胎象不是真的,求你了顾大人,再诊一次吧!” 季贵妃好像全然忘记了曾经对顾文君的憎恨、厌恶,恨不得把自己揉进顾文君的怀里。在这种时候,也只有顾文君能救她。 那些士兵顾忌伤到顾小首辅,都不敢妄动。 萧允煜双手一紧,一把推开了刘喜。 他见季贵妃死死地缠住顾文君,紧紧扑上去抱紧,萧允煜的眼睛立刻阴沉下来,怒不可遏,气得装都不想装了。 就算顾文君是女子。 就算季贵妃名义上是他的女人。 萧允煜也受不了他心尖上的人被季贵妃这样不堪的脏东西染指。 “贵妃娘娘,冷静一点。” 顾文君叹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把季贵妃扶住,她眼睛微闪,对季贵妃说:“你这胎是用药物伪造出来的。” 季贵妃六神无主连忙点头,不忘推卸责任。 “对!是爹逼我这么做的!” 顾文君压住唇边的冷笑,眸中闪过一丝幽光。她继续问:“那你爹季沛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你装有孕,除非,他提前算到了陛下会病倒……” 季贵妃先是在顾文君的诱.导中,下意识地点头。 然后她猛地回过神来,拼命地摇头否认:“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文君抬起右手,向外一招,“来人,把贵妃娘娘之前打点六宫的证物全都拿上来!” 宫人早已被顾文君收服,全都俯首帖耳恭恭敬敬地把那些证据呈交,顾文君一样一样的指过去。 “你先是买通看管宫殿的人,然后又托他去找负责夜巡皇城的太监,再嘱咐他找第三个人在陛下必经之路上撒一些粉末。” 顾文君冷哼一声:“为了掩人耳目,你还对他们说,这是你惯用擦身的香粉,只是想让陛下嗅到,想起你…… 可实际上,这就是谋害陛下的毒药杀器!” 顾文君重重一哼,“季贵妃,你假装怀孕,意图谋害陛下,本官要拿你是问,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将那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往地上一扔,砸得季贵妃连连后退。 “噗通。” 季贵妃踉跄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 但这时候,不可能再有人来搀扶她了,只有一群士兵包围上来,冷幽幽地紧盯不放。 “我……我、这都是爹让我做的……”季贵妃吓得两腿哆嗦,站都站不起来了,顾文君这时候趁机逼问。 “你要是如实交代,兴许本官还能劝陛下饶你一命,否则——”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季贵妃立刻招了。 “是爹和敬王勾结,想要谋反!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 这些话一出,等于是把季家和敬王的所有罪名全都坐实了,顾文君微微勾唇,示意让人把季贵妃和那宫女全都带下去,让她们招供,签字画押,只等最后公示天下! 皇帝就在一旁。 却任由顾小首辅做主决定,连一丝质疑、反对也没有,任凭顾文君主张。大有一副,顾文君代为摄政的意思。 这出闹剧落下去。 宫人们把殿里殿外一一收拾干净,退了下去。 萧允煜让刘喜也去外面守着。 然后他才直立起身,缓步走向顾文君,皇帝压低声音,附在顾文君耳边说:“不愧是朕的小首辅大人,好生威风!有你在,朕还需要担心什么?” 顾文君一羞,脸上浮红,娇艳欲滴。 “陛下,现在大敌当前,事情还未了结,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朕知道。” 萧允煜一边说,一边又靠向顾文君,“但朕现在不在朝中,一切事务都是你在料理,文君,你连日忙碌,脚不沾地,也该适当地休息一下。” 顾文君躬身后退一步。 萧允煜“咳咳”两声,装模作样地晃了晃。 顾文君当然知道他是在装,不想扶。 可是萧允煜身子一折,竟然真的彻底往下栽,哪怕顾文君知道他内力深厚武艺不俗,也不敢轻易涉险,还是冲过去接住。 但萧允煜靠在她怀里面,竟然一点也不重,分明是自己支着力气的。 顾文君就知道,她又被陛下耍了! “陛下!” 顾文君又是害羞又是无奈,“你堂堂一代萧氏王朝的皇帝,靠在我一个弱女子肩膀上,就不觉得羞吗?” “非也。朕能依靠文君,那是千百世修来的福分!” 萧允煜伸手搂住她,“文君,现下你负责镇守朝廷,坐镇宫中,掩人耳目,朕就在暗暗调兵遣将,等敬王那个老贼进城,就来个瓮中捉鳖! 要不是你,这计划也不会那么顺利。” 他深情款款地盯着顾文君看。 “等这件事结束,朕就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且慢!” “陛下,微臣张御正求见!” 一声苍劲有力的声音从殿外响了起来。 萧允煜和顾文君都听出来人是谁,也大概猜出他是为什么来的。萧允煜不太高兴被打断亲热,皱眉招了招手。 殿门再次打开,随即一道年迈、却又矫健的身影闯进来,赫然是是张首辅。 “陛下,那怀了龙胎的妃子呢?不是说有喜事了吗?” 萧允煜看着这老臣半晌,无语凝噎。 合着他病倒昏迷、敬王攻城的事情都没能惊动张首辅,季贵妃一假装怀孕,张首辅就急不可耐地回来了。 萧允煜没好气地说:“那是假的!” “啊?” 张首辅脸色一白,再看到顾文君和萧允煜紧紧相拥,张首辅气血上涌,头昏脑涨,看上去比萧允煜还要虚弱。 眼看他老人家真是受不住了。 顾文君也没有办法,只能叹一口气,说出:“张大人,请您放心……陛下的孩子,我……我会想办法的。” 张首辅恨铁不成钢:“你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的医术还能神通广大到让男男生子?” 顾文君满脸通红。 “不是。”她小声回答,细弱蚊虫。 最后是萧允煜替她把话说完:“张大人,其实文君并非男儿郎,而是女娇娥!朕只会让她为朕诞下龙胎!” “什么?你,你们……” 第四百九十一章 想通 张首辅看了眼皇帝,再看了眼顾文君。 他面色纠结,目露迟疑,生怕自己又被这对君臣爱侣联合起来骗了。毕竟前科历历在目,张首辅很难不心生怀疑。 陛下一向桀骜冷酷,霸道专横,只是近两年才在顾文君的劝诫下稍微好转一些,越来越像是一位厚道仁君。 张首辅心里门清,顾文君当然功不可没。 只是张大人万万没想到,顾文君不仅是在学识、才干上辅佐陛下,更是在私底下、暗地里与陛下…… “陛下,臣虽然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但也确实年岁不小了,还请陛下不要再耍老臣了!” 萧允煜微微挑起眉。 “张大人,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顾文君是女子这件事,绝对不是诓你的。”萧允煜神清气爽,那涂白后的俊容面色都亮了许多,“朕已经亲自确认过……” “咳!” 顾文君剧烈地咳嗽一声,提醒陛下注意措辞。 萧允煜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容易引起误会,清了清嗓子沉下眉眼摆出一脸正色,“朕与文君心意相通,只等平息反贼,朕就要娶顾文君为后!” 他毫不掩饰地告诉了张首辅。 就是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 萧允煜忍了这么久,终于连一刻都忍不住了,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文君是他的人! “这成何体统啊!” 张首辅先是紧紧皱眉,露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张首辅知道光靠斥责和骂声对付不了陛下,加上他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便没法说什么狠话。 他伸出手指,朝顾文君抖着点了两下,“原来你们一直都在隐瞒,欺骗本首辅!好啊,枉我这么相信你,顾文君,你师父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文君一看张首辅的怒容,一咯噔心知不妙。她以为走到这一步,张首辅心心念念要陛下留下子嗣,会对他们感到高兴。 可现在见张首辅连声地质问,顾文君才察觉糟糕。 她慌忙解释:“我师父不知道!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提出为我做媒。 张大人,我女扮男装也是不得已,我娘一心想要回顾家,便谎称生了男孩,以为这样就能让顾家接我们回去……” “可后来如何,想必张大人也都知道了。” 顾文君想起从前种种,垂下眼睛,露出一丝哀切。 “直到我娘病死,顾家也没有来人。我知道,顾家有钱有势,地位高,靠山大,单凭一个孤苦的弱女子是搬不倒他们的! 所以我就发誓要继续扮好这男儿身,为我娘讨个公道。” 顾文君说得恳切,她声音轻柔如莺啼般婉转动人,加上她眼睛里酝出一丝水光,更显得眼眸如水,明亮如星,一张漂亮的芙蓉面,胜似桃花。 她这样放软身段,几乎没人能不动容。 萧允煜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把顾文君抱得更紧了,牢牢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他沉眸看了张首辅一眼,暗含警告。 如果张首辅要再说得过分,就算萧允煜知道他是出于忠心,萧允煜也不会任由张首辅说下去了。 张首辅听完顾文君的解释依然瞪着他们,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那顾家不成气候了!而你一路科举高中状元,官居小首辅! 如今我罢官不在朝中,你顾文君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独居于陛下之下,你要为你娘讨公道,轻而易举! 顾文君,你又要如何收场?” 张首辅吹胡子瞪眼睛,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让顾文君心中好不忐忑。 萧允煜刚想张口,却被顾文君拦住。 她当然知道陛下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但这是顾文君自己做的事情,她必须自己承担,自己面对。 “我欺瞒天下人是我的错,我会交代清楚。任凭他们谩骂攻讦,我都能承受。 但是,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无论是状元,还是首辅之位,无论我顾文君是男是女,我都担得起!” 顾文君断然果决的回答,让张首辅眼睛一亮。 就算他气在头上,也不由得心生欣喜。 顾文君还是那个顾文君,不愧是他一开始就看中的才子,就算顾文君是女子,也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这一点,货真价实。 张首辅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紧绷的怒意有些憋不住了,从张首辅的眉梢眼角处透出装不下去的痕迹。顾文君心情紧张,心神不宁,还没有立即察觉出来。 但是萧允煜一直凝神观察着,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不对。皇帝开口,话锋一转,说道。 “那既然如此,朕就让文君做这个前人古人后无来者的女首辅!朕和文君也不办大婚了,免得文君在宫中困守,浪费这一身才华。” 萧允煜心心念念都是顾文君。 怎么可能突然反悔不娶她。 他是故意用话激张首辅。果然,张首辅立刻上勾,急不可耐地插嘴:“不可!宫中后位怎可一直空着,皇后是一国之母,陛下是一定要娶后的呀! 陛下不是一心只有顾文君吗,现在顾文君是女子,陛下更应该和她成亲生子,为萧皇室繁衍血脉!” 这时候,连顾文君也反应过来问题,怀疑地看向张首辅。 “张大人你……” 张首辅“咳咳”两声,脸色微红。 其实他在听到顾文君是女子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怀龙胎了”,根本来不及生气。 只是张首辅对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件事感到一点恼意,才故意压着心里的兴奋和喜悦,强装发怒,好好整治皇帝和小首辅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君臣搭档。 “呵。” 萧允煜冷哼一声,斜眼睨着张首辅,对他为老不尊的模样摇摇头。 “成家立业,乃是人生大事。尤其是陛下现在还中了毒,小首辅大人,你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张首辅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大臣,很快就压下脸红,心不跳气不喘地说起一番劝告,语重心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在催婚催生,而是在江山社稷,民生大事。 顾文君悬空的心,落下来。 本就是她把这个秘密隐瞒许久,顾文君当然不会怪张首辅假意生气戏弄她。何况张首辅的话全是出于对陛下和顾文君的担心,句句情真意切。 这也说进了顾文君的心里。 陛下虽是在装病。 但那毒,始终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 顾文君思索一会儿就道:“我想尽快找到神医谷向天,根治陛下的毒。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谷向天之前那仅有的踪迹都在江东,确实和顾家有很深的渊源。 敬王之所以会同意把自己的义女下嫁给顾家,也是为了这个神医。” 张首辅听到敬王这反贼,没好气地说:“他怎么不去找神医先把腿治了,再造反?” 毕竟自古帝王,都是要求身体健全,面上无疤,以免冲撞天人之相。 敬王苦寻神医多年,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他都已经蛰伏隐忍这么久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吗?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造反攻城呢? 顾文君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乍现:“难道那神医的新线索在京城?” 萧允煜闻言,也不由收紧手指,面露惊疑。 顾文君绞尽脑汁地分析许久,不断往深了猜测。皇帝忽地一合手掌,“先不说谷向天在不在京城,你这个小神医在京城啊! 他打下京城,也能抓你为他治腿!” 小神医? 陛下这么叫她,让顾文君一下子联想到柳柳递来的消息,她自己也被骤然冒出来的猜想吓到。 难道,顾家那些人把一切都搞错了? 顾瑾顾瑜才是顾家的种,而她顾文君不是—— 顾文君依稀记得,当年她差点命丧江东,是一个神秘人出现,救了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有所思,难道,那是谷向天? 她娘亲是因为在一个大夫治病时,被人以通.奸罪名抓起来扔出去的。该不会,真是那时候怀上的? 那个大夫,就是谷向天?! ……如果当真如此,顾文君倒是知道该怎么把谷向天引.诱出来了。 当敬王攻破城门捉拿她之际,谷向天说不定就会现身! 第四百九十二章 敬王兵临城下 “不行!” 萧允煜直接否掉了顾文君的想法。 “文君。朕,绝不会为了自己而牺牲你去冒险。”萧允煜声音冷沉,他抱着顾文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不见,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皇帝宁愿自己一辈子与这蛊毒纠缠,也不会把顾文君推出去。 只要一想到会欧失去顾文君,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风险可能,萧允煜也受不住。 何况平息造反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萧允煜更舍不得。 此时的萧允煜哪里像是那个杀伐无情嗜血冷酷的暴君,只是一个放不下心尖宠的寻常男子罢了。 “陛下,我又不是去赴死的。我不傻,不会轻易涉险。” 顾文君抬手握住萧允煜环在她腰间的手,与皇帝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我是相信陛下算无遗策,英明神武,一定能抓获敬王收缴叛军,才敢想出这样的主意。” 她这番倾诉,让萧允煜神色稍松,变得柔和了一些。 顾文君说:“我相信陛下,也请陛下相信我。我们君臣同心,必定战无不胜,无所不利。” 萧允煜眸色一深,变得幽暗。他沉吟许久,才道出一声:“……好。” 张首辅看他们这浓情蜜意、旁若无人的模样,一边觉得牙酸一边又心生感慨。 好在顾文君是女子。 否则,看陛下这一往情深,眼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的样子,张首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为萧皇室开枝散叶。 幸好皇天不负真心人。 陛下身世坎坷,从小在宫中受尽屈辱,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帝王之位,历经种种劫难,终于给了陛下一个圆满。 “咳,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冒险” 张首辅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两个人继续你侬我侬,如胶似漆,他说:“顾大人,连男子都能扮,还不能把别人扮成自己吗?” 皇帝与顾文君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明白张首辅的意思。 可是找谁来扮顾文君? 她当然可以改变五官脸型把另外一个人变成自己,可是神情、气质做不了假,她能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敬王萧宁晟! 一大一小两位首辅都陷入沉默。 连皇帝也皱眉思索起来。 然而。 敬王的军马却不会等着他们想好应对的策略。 从皇陵到京城用不了几日。 加上敬王党一路八百里加急连夜赶路,已经逼近京城门关。只听城门外,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像连地面都在震动颤抖。 从城楼上往外眺望,已经能看见远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飞快地侵袭而来,如同乌云席卷,刹那间就遮天蔽日,压得让人透不过气。 守城的人见了,扯起嗓子叫道。 “报!敌人来袭!” “报!大军压城!” “报!……” 接连不断的通报声,一声比一声更响亮,一声比一声更紧绷。一个个人头通过接力,把军情从城门外传到皇宫,再传到宫中。 城里。 百姓们已经在顾文君的布置下做好万全的准备。 老弱妇孺,已经都被安顿在家里,无处可去的也有京城衙门准备的统一安置点,收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弱小者。 肉、菜、米、油,全都已经发放备齐。 而壮年男丁们则抄起家伙,拿上朝廷分发的武器,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街道各处站定。不光是男人,连干活有大把力气的妇女也为了保护一家子,跟着男人一起严防死守。 小首辅大人发话了。 保护百姓,对抗敌袭,是朝廷的职责,不让他们守城门,统一调派了宫中侍卫和禁林军去镇守。 顾文君甚至说,如果朝廷抵抗不了,那就是朝廷无能,百姓无辜,大可以选择新主。 京城这些百姓一听,气血上涌,哪里忍得住。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陛下,这么好的官大人,他们只想跟着陛下和顾大人管辖之下的朝廷! 城门有侍卫军队守着,那百姓们也不想白白等着,干脆个个握着刀,扛着锄头,站在自家的门口,守在街道小巷的拐角。 一旦那敬王的人马破城而入,他们就要冲上去杀个痛快! 在这个节骨眼上,坐镇朝廷的顾文君已经是人心所向,威望至深。 越是这种危难关头,越是能出英雄、枭雄。 连张御正这样在朝中为官多年,依然是压在顾文君头上的大首辅,也难以企及顾文君在民间的地位。 毫无疑问。 顾文君就是当朝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风云人物,必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皇帝的计划已经达成了一半。 接下来,就等着敬王—— “报!” 最后一声急情传来,“敬王已至城下。” 顾文君已经和一众朝廷重臣,从宫里赶到了城门。陛下需要蛰伏,张首辅也得继续罢官演戏,她作为统率全京城的小首辅,责无旁贷,必须守城。 她已经穿戴一新,佩戴好一件轻装胄甲,披上红色褂袍。 那相貌堂堂,芝兰玉树的小首辅大人穿甲骑马,纵身一跃,是何等的英姿飒爽,绝代临风,让人想起顾文君之前考中状元,簪花游街的模样。 但这时的顾文君,又有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风采。 那艳绝精致的姿容中再也没有一丝迟疑,只剩下满脸坚毅。顾文君面色冷静,眼睛凝神,纵马飞驰,仿佛踏风而来。 “顾大人,您来了!” “小首辅大人,只要您在,我们就不会退!” “我们相信陛下和顾大人您!” 那一声声呼唤接连响起来,不绝于耳。 每一句,都包含了人们对顾文君的深深信任和重大期望。 顾文君也都颔首回应,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在城门前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只身一步步走上城楼,不惜以身涉险,为满朝文武以及全京城百姓都做个表率。 天色暗下来。 城楼上已经点上火把。 顾文君站在哨塔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底下的军队。 敬王的大军果然已经兵临城下,精兵列队,手持刀枪,身穿金甲,方阵之中,又列着无数战马,战车。 一根反旗就在插在军前,肆无忌惮地昭示夺谋天下的目的。 正中间一辆战车被重兵防守,层层看护,敬王就端坐在战车之上,穿着一身战袍盔甲,目光幽冷。 他仍然貌美不凡,俊逸好似天上谪仙。 但此刻敬王萧宁晟身坐军中,精致如画的眉眼之间弥漫上一层滔天的杀意。神祗入了凡间,坠入魔道,化为地狱修罗。 他不惜掀起战争,杀掉京城黎民百姓也要夺得皇位。 最终,萧宁晟沦落为比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小皇帝更加嗜血残忍,手段狠辣的暴戾残王。 顾文君沉下眉眼,提高音量:“敬王,你起兵进京,以下犯上,已犯了谋逆之大罪,现在你缴械投降,陛下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饶了本王?” 敬王仰起头,他紧紧盯住升官拜相的顾文君,薄唇一抿,勾起一个寒意刺骨的冷笑。 “顾文君,你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你我心知肚明,萧允煜蛊毒发作,是撑不了多久的! 听着,你打开城门,迎我入京,本王兴许还能看在你的份上,饶了萧允煜那小子的命!” 这话一落下,不等顾文君有反应,城墙上其他士兵都听得勃然大怒,面目涨红。 城中百姓也俱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顾文君紧逼追问:“敬王,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心了,你一直在策划谋害陛下……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你构陷我与陛下的罪名!”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敬王一句一比一句更冷,煞气也层层加重,直冲顾文君而来。 “顾文君,你弃本王而去,选择萧允煜那个小畜生,就应该预料到今天!成王败寇,史书是由胜者书写的!本王——不。” 萧宁晟说到一半,忽的顿住改口自称,“是朕!” “朕会让后世千秋万代知道,萧允煜不配当这个皇帝,坐在那龙椅上的人应该是朕,才对!” 他笃定能拿下京城,于是悠然自得,甚至露出几分自负。 萧宁晟眼中生出欲色,琉璃似的浅色眸珠一深,变得炙热滚烫,“这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 第四百九十三章 擒天下,先擒顾文君 “你!” 顾文君听出萧宁晟话里的戏谑和挑逗,言辞之间把顾文君当成把玩的伶宠,而非当朝小首辅。 她当即紧紧皱眉,眸色更冷。 但顾文君她再恼怒,也必须压住怒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心里清楚,敬王绝不是利益熏心的好.色之徒那么简单好对付的,他忽然口出狂言,既是因为对趁机拿下京城胸有成竹,同时也是为了激怒她,让顾文君露出破绽。 顾文君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敬王,既然你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与天子作对,那本官,就亲手送你上路!” 萧宁晟坐在战车上,却伸出长臂指向城楼,直直对准只身而立的顾文君,他胸膛微鼓,发出阵阵冷笑声。 “你要拿什么对付朕?” 萧宁晟嗤之以鼻,“是这些在宫里头过惯了安逸生活的御前侍卫,是这群一直驻守皇宫养废掉的禁林军,还是那些粗鄙蛮横,满口粗俗的平头百姓?” “朕身后,是万万大军,依京城的兵力,根本撑不过去!” 不等顾文君想出应对,萧宁晟继续说:“京城的商贩贸易大多以奇货为主,柴米油盐,布匹丝绵都需要从各大府州进货供应,关门守城也守不住半个月!” 顾文君面色微紧,心里一震。 她身后那些官员大臣们听了更是吓得身体紧绷,面露惶然。 城楼上的士兵们也都听得咬紧牙关,神情沉重。 萧宁晟冷声喝出一句,“现在,开了城门,朕还能多留你们几条命。” 这是威逼利诱。 不愧是心思深沉谋算登天的敬王殿下,果然好手段! 萧宁晟算到了一切,但唯独算错人心,自太后娘娘离世,而他离京去守皇陵,京城便完全落入了皇帝萧允煜的掌控之中。加上顾文君从旁辅佐协助。 如今的陛下已经不再是人人恐惧、心生抵触的暴君,而是官员、百姓心目中的好皇帝! 陛下一倒,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而敬王却起兵攻城,摆出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凶煞模样,既让人胆颤心惊,更让人想要疏远逃避。 从前敬王伪装得太好,置身事外不沾染半分名利,飘飘出尘成仙,现在这一下子跌落下来,谁敢相信,给敬王开门更遑论接连证据都指向敬王。 是萧宁晟在暗中做了手脚害陛下病倒,众人怎么能不感到愤然恨恨。 尤其顾大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撑起了整个京城,上能调兵布城,下能稳定民心,实在是千古难得的将相之才。 偏就这样一个主心骨,萧宁晟也要夺走,还语出不敬,激得京城上下里外全都怒火上头,气得身体发抖。 众将士遵守军纪,不得冒然开口,官员大臣又多是文人,纵有满腹的话想说也碍于城门楼高,喊不响亮。 好在城里面的百姓是不用忍的,他们怒气冲冲地高声叫起来。 “顾大人!千万不能听这残王的鬼话,他连皇上都能谋害,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开了城门只会被他屠杀得一干二净!” “对,我们要抗战到底!” “老天有眼,决不会让敬王这样的混账东西得逞的!” 这些喊话虽粗鲁,但是意思直接,同样气人,逼到城门之下的军队听了也是怒不可遏,杀意更浓。 敬王眉眼沉下来,更加冰冷, 顾文君忽的抬起手。 她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些叫骂的百姓们便像是收到指令一样,立刻停住声音,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经受过任何专业的军训,只是他们看懂了顾文君示意停下,就停了,这足以见得,顾文君如今的威望和地位。 敬王那边的人都注意到了这奇异的情况。 那些幕僚将军、军师互相对视一眼,全都认识到顾文君的厉害。 看来,无论这顾文君到底是不是神医的子嗣,无论顾文君能不能治敬王的腿,他们都万万不能杀顾文君。 副手躬身,向敬王低语:“主子,擒贼先擒王。那小皇帝倒在宫殿里,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不如先抓住顾文君!” 他们看得分明,虽然皇帝倒下去了,没办法率军上阵。 但是只要顾文君还在,京城就有一口气,一定能死死撑住,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投降。 所以相对应的,只要抓获顾文君,京城就垮了!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挟小首辅以号天下! 敬王微微勾了唇角,他看了顾文君一眼,直接发令:“布阵、架梯、攻城!” 顷刻间,那乌压压的军队就攻上来,仿佛马上就要侵吞天地。百姓们看不到具体景象还好,这阵仗一旦亲眼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震动惊吓,心神动摇。 城楼上眼睁睁看着那大军压城,只觉得那敬王行军凶猛恐怖,震慑得神魂都出窍了,五脏六腑都归不到原位。 唯独顾文君还依然面不改色,条理有序、语气冷静地布置。 “放箭!” 士兵怔愣之际,一听到顾文君的声音,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就依言照做。万箭齐发,倒是也阻拦了那些军队爬城的凶势。 但这只能延缓他们的速度。 敌军中前排有人倒下,就不断有后一排的人补上填位,浩浩荡荡,根本射不尽,杀不完。 这还远远不够。 顾文君立刻冷声道:“放陷阱!” 于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读书人就拉绳,摇拉杆,把提前布置好的东西尽数放了下去。 “轰隆”一声。 城墙上淋下滚烫的热油,浇得那些搭建爬梯,勾拉绳索的敌军凄厉惨叫,一个接一个,成片地从墙上滚落在地。 人砸下来,也会把底下的列队冲散,撞伤,造成二次伤害。 敬王手指攥紧,在战车轮椅的扶手上狠狠一拍,眼神里尽是寒意。 “继续,加快攻势!” “是!” 号角吹响,敌军再一次侵袭而来。 但这还没完,顾文君又是一声:“放火!” “刺啦”声响过,是无数道火焰生起,在空气中发出摩擦,士兵射手们的箭矢上都点了火焰。 那火箭射下去,瞬间就引燃了城墙上的油。 “啊啊啊!” 火焰滚烫灼烧敌兵,逼出阵阵惨叫哀嚎,一下子就烧起了一大片。满墙的火焰就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火墙一般,化为十八层地狱,让人望而生畏。 到后来,敌军们纷纷自己跳下去,宁愿摔断腿在泥土里滚,就为的尽快扑火。但是敬王的军令不改,后面的人就还是在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不管不顾地踩踏他们躺在地上的身体,践出血肉泥,残酷无比。 可见敬王行事作风的之严苛残暴,竟然下属们如此惧怕不遵守军令的惩罚,不惜杀自己的同僚朋友,不惜冒死涉险,也唯恐掉队。 顾文君都看得不忍,却不得不压下软弱的善意,逼着自己观察战场敌情。 眼看敬王的人马步步逼退,顾文君却眉头紧皱没有丝毫放松,萧宁晟在战车上反而勾起唇边,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放火烧自己的城门,顾文君,看来你真的是自投无路,束手无策了!” 这火焰的攻势自然凶悍有效,斩杀萧宁晟接近五分之一的人马。可是这也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 城门着火。 火焰不分敌我,炙烫的火舌不仅在烧灼敌人,也在炙烤、蚕食城墙自身。尤其是城门,更是在这情形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剥落、掉毁。 夜幕落下来,寒风拂过。 火势迟早会停的。 到那时候,敬王一发兵,城门就立刻攻破。众人还没高兴多久,又陷入惶恐不安的慌乱之中。 萧宁晟眸中闪过一道狰狞。 “冲进去!” 他断然吩咐:“把顾文君抓来给朕。” 敬王那些心腹高手领命,足尖一点,便飞身往城墙上跃去。皇城那些大内高手疲于应付敌军,一时不察,还真被找到破绽。 “顾文君,主子要你下去!” 一声高喝响起,数只大手包抄顾文君侵略抓来,凶猛而迅捷,让人防不胜防。 “顾大人当心!”众人急呼之际,顾文君却身形一顿,不闪不避,就这么被对方捉了去。 城上城下,一片惊叫:“顾大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能等了! 那飞驰掠夺间,几乎就能当场刺杀顾文君。 那纤细伶仃的人影落在敬王手下的掌中,更觉得弱小,只当是刀板上的砧肉,任人随意拿捏。 萧宁晟忽地张口:“别伤到人……” 手下一怔,也只好微微松开指爪,从扣着顾文君的喉咙,改成捉拿肩膀。 与顾文君素有仇怨的朱高见了,眉宇间划过一丝厉色,还想趁机杀了顾文君,一报弟弟朱达之仇。 然而不待他动手,城楼上诸将士已经齐齐冲上来,挥剑杀了那些飞上来的高手,一把长剑猛地一刺,直接捅穿了朱高的腹部,血肉张开,连肠子都流了出来,状况凄惨。 “你……” 朱高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一个穿戴普通士兵胄甲的高大男子。 只是背着光,看不清面貌。 朱高挣扎着瞪大眼。 他们这几人与那些冲锋陷阵的小兵不同,个个都是敬王手下武功最高强的精锐尖兵,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轻易出动。 兵将死了就死了,还有一大片,但像朱高这样的绝世高手,一旦折损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朱高内力深厚,尤其擅长一身轻功,凭借他的敏锐和身法,虽然还谈不上在千军万马前面来去自如,但是在城楼来回也是做得到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偏偏就是这样一堆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其中竟然就藏着如此深不可测的人。 这是谁? 对方竟然能刺中他,也能杀了其他几个高手,又怎么不好好地护住顾文君,反而让那个小首辅被抓走? 等到那士兵抬头,从沉重的铁头盔下露出自己的脸,朱高赫然“嘶”了一声倒抽冷气,既是疼痛难忍,也是惊惧恐慌。 他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只见那人身长体高,面容俊美,眉眼深邃冷厉,鼻梁高挺薄唇一抿,便充满了龙腾虎跃之势,气质非凡。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小兵。 这不是当今皇帝陛下萧允煜,还能是谁? “!” 朱高刹那间明白过来。 从始至终,萧允煜就根本没有毒发! 他是故意装病,引敬王上钩—— 那么这样,顾文君被敬王的人抓走,岂不也是一个陷阱? 然而。 当朱高看到对方的脸,认出那是谁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剑尖已然穿过他的肚子,捅穿血洞,长剑一转,生生就让朱高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折磨得断了气。 他嘶声力竭,也喊不出声音了,“萧……萧允煜……”他喑哑地重复那小皇帝的名字,然后,头一歪,膝盖跪倒,瘫软在地。 脑袋贴在地上,嘴角流血,直至咽气。 萧允煜冰冷地踏过这具尸体,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转手又砍了两个敌人的脑袋。他镇守最前线,配合顾文君的计划,暗暗布置,等待时机。 没人知道,他是皇帝。 更没人知道,在皇帝的暗暗调动之下,数里之外已经有大军从徽州等各地赶来,暗中埋伏。 因为全天下的人,包括敬王,眼中都只盯着京城,他们又哪里会想到,萧允煜早就放眼整个江山,掌控全国的阵营军线。 他垂眸,俯视城下,紧紧盯着被抓到敬王身边的顾文君。 只要有任何不对,萧允煜就会更改计划,立即反攻救回他心尖上的小首辅大人。 城墙下。 萧宁晟还毫无察觉,他将捕获的顾文君攥住手腕,用劲拽到自己身前,“顾文君,你挣扎再多又有什么用。 看看,现在不还是落到朕的手里。” “放开本官!” 顾文君用力挣了挣,但是不仅挣开,反而被萧宁晟紧紧抱住,几乎被抱坐到他那张轮椅上,轻佻戏弄。 萧宁晟冷笑一声后,忽地顿住,又改口:“也是,现在该叫你顾小首辅了。” 那双浅色眼珠变得深幽,映照出顾文君的身影,死死盯着半晌也没有移开。时隔那么久未见,顾文君也变化许多。 这人依然还是长得一副花容月貌的绝艳之姿,却又并没有丝毫庸俗的脂粉之气,清高卓绝,芝兰玉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这让萧宁晟又是爱,又是恨。 他想要顾文君,要不得,想杀顾文君,又杀不得。 萧宁晟在出尘脱俗,也要被顾文君逼疯了,堕入人间,沾染各种欲求。 哪怕此时此刻,萧宁晟一见到顾文君,心里第一个念头仍然是不想伤她。 见顾文君还想要躲开,萧宁晟又伸出另一只手捏紧她的下巴,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 “够了,顾大人,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你已经是朕的手下败将,再怎么挣扎也没用。”萧宁晟压低声音,“你若是乖乖从了朕,朕也可以让你继续当这个首辅……” 他附在顾文君的耳边低语,让顾文君身体一僵。 然而大军包围,她根本逃无可逃。 那些敌军将士们已经在高喝:“顾首辅获缴,统领已失,还不快开城门,速速投降!” 那呼喊一声比一声高昂、兴奋,如同海浪一般冲向京城,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胆颤心惊。 “顾大人被抓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打开城门,先把顾大人救出来?” “万万不行,这样和认输投降有什么区别!顾大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他们要是伤害顾大人……” 城里人心惶惶,城外的火势也越来越小,挡不住敌军了! 萧宁晟看到局势,他面露嘲讽,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但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他手中那个纤瘦的身影却动了。 “敬王,谁输谁赢,还没有定胜负!” 那清亮的声音刚落下,顾文君微微笑了一下。 就见顾文君一跺脚,晃动身子,抖落出许多细碎的粉末,随风散在空气之中。 “什么?” 萧宁晟瞳孔剧缩,他脸色一变,骤然松开手,按住扶手让轮椅往后。 但是他再快也没有风快。 一个呼吸之间,萧宁晟和周围所有将士便已经把那些粉末全都吸了进去。萧宁晟猛地呛出声,“咳咳”两下,但还是没能把那些细粉给吐出去。 “闭气!” 他立即封住自己的几大气穴,仓促之间连面目都涨得通红。 然而其他人却及不上他的反应那么快,顷刻间就以战车为中心向外扩散,倒下一批又一批,到处都响起痛苦的哀鸣。 萧宁晟眼睛都发红了,深恶痛绝,“你放了什么!” 顾文君只回以一个冷笑。 敬王怎么害的陛下,她也依样画葫芦,原原本本地将那些毒粉都改良做了新的一批,重新还给敬王! 她不理萧宁晟,转头就要从战车上跳下去,趁乱逃走。 萧宁晟发现顾文君还想趁机逃跑,他眼神倏地阴冷起来,气得发疯。 “站住!” 他以手做勾,抓住顾文君的帽盔尽数一扯,那头盔掉落下来,连同发髻也被扯乱,散落下泼墨般的乌黑长发,美艳而妖娆。 “你!”萧宁晟眼睛微睁,不可置信,连手指都微颤起来,“你竟是女子!” “是又怎么样?” 顾文君反问:“敬王,你输了,你输给了一个女人!” 这一句话就刺痛了萧宁晟,他气得又去抓顾文君,“不,朕还没有输!你骗了全天下,你以为他们会原谅你吗?” 城墙上的人全都看到了,顾文君散发的样子。 他们也肯定能猜出,顾文君是个女儿身。 但凡是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必定会有人震惊怒骂,鄙夷斥责。可偏偏,这是面临亡国,危在旦夕之时。 顾文君只身闯进敌军,竟然就是为了用毒算计反贼首领敬王,保住整个京城,保住整个天下江山! 顾文君就是天下人的英雄! 至于这位舍生忘死的英雄人物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所有人只会忧心忡忡,为顾文君担心哭号。 “残王萧宁晟,你已中毒,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现在投降还能留住一命,放开顾大人!” “顾大人快逃啊!” “顾大人小心!” 那萧宁晟不仅没有下令退兵,急于保命,反而攥住顾文君的长发,将她扯过来,他神色狰狞,满目都是恨意。 “朕对你还不够好吗,结果你欺朕瞒朕,算计朕输,还想让朕死!” “好,那朕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萧宁晟猛地收紧手,掐住顾文君的脸颊,要逼她张口,把附近空气里的毒粉也一起吸进去。 眼见顾文君拼命摇头,死死咬住牙,不肯松开嘴唇。 死到临头。 她还是在抗拒。 萧宁晟不知道是体内的毒素开始隐隐发作,还是被顾文君伤害的痛苦在侵蚀他的脏腑。 他薄唇微动两下,最终没有再说任何话,冷嗤一声,便低下头,要强吻顾文君,撬开她的嘴巴。 城墙之上。 “刺”的一声,一把弓箭已经拉满弦,直直对准了萧宁晟,正是皇帝亲自弯的弓,搭的箭。 这个计划:一,是为了对付敬王,二,是为了利用顾文君涉险,勾出神医谷向天。 但是现在,陛下已经彻底等不下去了。 就算前功尽弃,错失神医,他也绝不会让顾文君遭遇任何危险! “啪!” 箭矢急射而出向敬王萧宁晟刺去。 可是,这赶得上吗?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我是,你爹!” 那利箭射得飞快。 快到在空气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震响,连箭尾的羽翼都颤得飞舞。肉眼几乎捕捉不清那箭矢完整的模样,只是看到一道暗色的闪光。 “咻!” 箭支穿过敬王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战车上的萧宁晟。 此时。 萧宁晟伸手狠狠扣住顾文君的后脑勺,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他再也没有丝毫的怜惜,大手紧握,一点不顾及撕扯到顾文君的头发。 “唔。”头皮作痛,顾文君忍不住皱眉,那双如星如月的美眸也无意识地含出了晶莹的泪花,楚楚动人。 她用力地撇过头,才堪堪躲过萧宁晟那逼迫覆上来的唇。 然而,顾文君被萧宁晟一手拉住长发,一手紧紧地掐着脸,根本避无可避,就算情急之下用力地扭开了,也还是被触碰到脸颊。 成熟、年长男子炙热的气息和濡湿的吻落在了顾文君的脸侧,让顾文君浑身一震。 萧宁晟眼睛变得猩红,他甚至没有抬起头,直接压着顾文君的脸去捕捉她的嘴唇,就像想要在每一处都烙印上自己的印记一般。 顾文君眼眸中涌出愤慨的恼意,抬脚就往敬王的轮椅轮子踢去。 可惜这车轮是由能工巧匠用战骑铁甲一样的坚硬合金打造而成,设计精巧,机关严密,完全由坐在轮椅之上的主人掌控。 不是外人随便就能推动的。 顾文君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去踹萧宁晟双腿。 这却更让萧宁晟激怒。 他咬牙切齿,骂出一声:“贱人!” 萧宁晟已经在顾文君的算计之下吸了毒粉,可即使他反应及时,急急闭气封穴,却还是因为中了陷阱难以控制地怒上心头。 尤其是,萧宁晟也意识到,这是顾文君专门为他精心策划的圈套。 痛楚、憎恨、怒意不断地喷涌而出,让萧宁晟气血上涌,冲击四肢百骸,更加刺激毒素发作。 眼见那京城唾手可得,顷刻间,就因为棋差一招,又被顾文君搅散了。 即便是忍心韧性再强大的人,也承受不住从即将登天的时刻直直坠落摔在地上,还是被自己爱而不得杀而不舍的心头之人所害。 萧宁晟没有彻底发疯,已经是心性极其坚韧之辈。他隐忍多年,甚至是装了大半辈子就为了这一刻。 偏偏一切都落空。 萧宁晟恨不得立即杀人泄愤。要是站在他面前的,是除了顾文君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对方的脖子。 但现在,他更想和顾文君同归于尽! 他满眼只有顾文君,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支尖箭直直地对准他,风驰电掣地疾射而来。 “咻咻。” 箭支已经逼近战车了,眼看就能以精准、刁钻的视角擦着顾文君的衣服刺中萧宁晟。 就在这刻。 萧宁晟却用力一攥把顾文君牢牢地捆在自己身前,紧密贴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分离。 “好,顾文君,既然你不想亲近朕。” 都到这个时刻了,萧宁晟还口口声声都自称朕,他干脆放弃掠夺顾文君的香唇,而是扣着顾文君的头,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他在顾文君的耳边冷笑:“那就死在你心爱的小皇帝手里吧!” “!” 萧宁晟潜心谋算了数十年,从先帝算计到当今陛下,他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对手,萧允煜的箭技箭术都认不出来。 从萧允煜弯弓一拉,射出那支箭起,萧宁晟就知道,自己的算盘全部落空了。 打从一开始。 他就输了。 萧允煜根本就没有毒发,反而将计就计,推着萧宁晟步步走错。 萧宁晟曾经有多看不起这出身低微、落在太后手里任由支配的皇侄儿,多鄙夷这一登上帝位就放纵弑杀的野蛮暴君,如今就有多惊愕。 多时不见,今非昔比。 那小皇帝竟然成长到学会智谋妙算、排阵布局,运筹帷幄。是萧宁晟低估了他,全天下都低估了他。 唯独顾文君看出陛下的才能,耐心地将陛下从暴戾、仇恨之中解救出来,帮助他变成今天的萧允煜。 也因此。 对萧允煜来说,这江山社稷、这皇位权势都不是最重要的,顾文君才是他真真正正放在心尖第一位的。 “呵。” 萧宁晟发出一声冰冷的狞笑。 他最后能做的。 就是给他这个好侄儿一个最深通、最残忍的报复。 萧宁晟不仅要让顾文君和他一起陪葬,还要她死在萧允煜亲自射出的箭矢之下。 他要让小皇帝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面前,还是死在自己的手下! 所有人也都看出萧宁晟的打算,是要拉着顾文君一起同归于尽,城上城下,全都变了脸色。 “不——!” 萧允煜瞳孔紧缩,面色剧变,他急得撑手按在城楼上的墙柱上。然而箭矢无情,不会因为射箭手后悔,就改变方向。 他一出声,上面的大臣们也纷纷意识到,皇帝陛下竟然亲自上阵杀敌! “陛下?!” 萧允煜根本不管他们,翻身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使出全身的内力,催动轻功往顾文君飞去。 “陛下不要!” 大臣们劝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飞出去冲进敌军中。可纵使他是这世间少有的绝顶武学奇才,也不可能追上那急射而去的箭支。 那些毒粉在空气中蔓延传播,已将这一片区域都变成了毒雾,这对寻常人都是剧毒,更何况是对体内潜伏蛊毒的萧允煜。 萧允煜几乎是立刻发作了,他额角起了青筋,双眼赤红一片。那俊美的容貌都变得狰狞可怖,似乎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杀人如麻的嗜血帝王。 但是。 萧允煜偏不停,疯了一样地催动心法,不管不顾后果。 倘若真的看着顾文君在自己的箭下死去,萧允煜又怎么活? 顾文君眼睁睁看着萧允煜向自己冲过来,萧宁晟恨不得让这对爱侣百般折磨,感受痛苦,也没有阻拦。 萧宁晟冷眼看那箭刺来,马上就能将顾文君,连同他一起穿透。 “顾文君,陪朕,一起下地狱吧。” 顾文君的心坠进冰窖,陷入一片绝望的冰寒。 她还有太多的话没有和陛下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交代。她……都还没来得及嫁给陛下,还没有给陛下生儿育女。 早知道如此,那一天,她就应该把自己给陛下的。 何必白白遗憾。 顾文君轻轻闭上眼,不忍再看陛下。 那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滚下一滴悲伤至极的清泪。就在这一刻。 “唰”的一声轻响。 风停了。 箭也停了。 好像天地万物都静止下来,夜幕散开,透出一缕微微的天光,在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的战场上泄下一线光,好像全是为了恭迎那道忽然出现的飘渺人影。 突然多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衣袍,面上戴着一个灰暗、陈旧的面具,只遮了一半。头发半白,散下来,飘飘欲成仙的样子。 其实没人看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只是那道天光乍现落下来,让人不禁觉得他一定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如同神仙天仙下凡。 等大家回过神的时候。 那支箭已经握在对方的手里。 周围那些毒气,好像对他全然不起作用。 他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来,眨眼间就把顾文君从萧宁晟紧扣不放的怀里抱了出来,飞身到空中。 顾文君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扰了天上人。 她心中却念头急转,呢喃出声。 “你……你是神医,谷向天?” 那人开口,声音低沉:“我是,你爹。” 顾文君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却还是在谷向天亲口承认的时候猛地一震,睁大了眼睛。 她嘴巴微张,就想要追问: 为什么要让娘怀孕又扔下娘离开,为什么不把她娘带走,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找她们母女? 为什么一直躲躲藏藏不肯露面! 为什么不管她娘却三番两次救她,为什么现在出来了…… 但紧接着顾文君就管不上这些问题了。 她看到陛下已经承受不住蛊毒发作,整个人一顿,猛地跌落,直直往下栽去。“陛下!” 顾文君连忙去扯谷向天的袖子,“快救他!”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不能让她守活寡 可是。 谷向天却没有如顾文君所愿去救人,而是继续往前飞去,似乎是要把顾文君带回到安全的京城城墙之内。 顾文君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连忙挣扎起来。 他并没有像萧宁晟那样死死按住顾文君的手脚,却以一种巧劲控制住了顾文君,将人牢牢地护在怀里。 顾文君既挣不开,也逃不走,连想从谷向天怀里跳下去都不行。 她着急地看着下方。 萧允煜已经整个人摇摇晃晃,只是勉强在摔落之际用脚撑住地,他拔出腰间佩戴的剑柄,插在地面,以此作为身体的支撑点。 但是顾文君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撑不了太久的。 尤其是之前城上文官武将都已经认出萧允煜,高声急呼出“陛下”的称呼,城下肯定也都听到了! 这就意味着,陛下的身份已经曝光了! 就算底下的敌军或多或少中了毒,也不会有萧允煜的蛊毒折磨深重,如今的陛下,才是危机重重,时刻都有危险! 敬王也看得一清二楚! 萧宁晟远远看着顾文君离自己而去,他却不得不被这残缺的双腿所困,一辈子都挣脱不得这轮椅,那双猩红的琉璃眼一点点变冷,几乎变成和眼白相近的眸色,越发不像人了。 “谷向天,那是谷向天!” 萧宁晟听着心腹在毒素折磨下的惊叫连连。 他发出一声冷厉的长笑:“朕寻觅神医多年,他从来不出现。偏偏,他在这时候现世,还要抢走朕的人!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萧宁晟抬起头,看着顾文君,也是看着头顶的天。 为什么,他生来是皇子,却偏偏天生残缺? 为什么他做得再好,也无缘皇位? 老天爷一旦给予他萧宁晟一些,就必定会夺走更多,好像恶意与他作对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偏爱他萧宁晟一丁半点?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先帝,哪里比不上小皇帝? “苍天负朕,朕,宁可成魔!” 萧宁晟猛地一拍轮椅,他冲破自己封闭的气穴,任由毒素顺着奇经八脉游走攻心,这样他才能调动内力,传音整个战场。 “皇帝萧允煜落入军中,杀了他,你们就算死到临头,也能名传千古,名扬天下! 活捉他,你们就能用他来换取活命的机会,金银珠宝,名酒美人,应有尽有!” 萧宁晟这话一出,被毒粉弄得惶惶不安的军队瞬间就被刺激到,杀红眼地往皇帝的方向冲过去。 是啊! 拿捏住皇帝,那岂不是能抓住一个生路! 哪怕横竖都是死,要是能拖一个皇帝下水,那怎么都划算! “不要!” 顾文君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样,剧缩地发疼。可纵使顾文君心急如焚,却也被谷向天抱着,无可奈何。 她急得脸都红了。 “为什么不救陛下?” 谷向天不声不响,说出那句“我是你爹”后,就一句话也不肯吐露,自顾自地护送顾文君。 顾文君心中也涌出一些恼怒。 她要找谷向天,更多的是为了陛下,是为了求一个当年的真相,而不是想要一个亲爹。 他这样的爹,除了一身本事出神入化,几乎登仙,好像没了七情六欲,亲友不认,避世隐居,对妻女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人渣。 顾文君现在看谷向天,和她那个顾长礼渣爹也没有多少区别。 她挣扎着:“你不救,我要救!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救陛下!” 谷向天还是不说话,不仅没有按顾文君说的把她放下来,反而直直拎着顾文君落到在城墙上。 他脚尖点地,轻飘飘像是一根羽毛,没有一点声响。 城墙上的诸位将士、大臣们都看呆了,直到亲眼确认顾文君被救回来,才蜂蛹上去。 他们顾不得和那仙人降世一般出现的谷向天,也不敢冒然惊扰,便只围着顾文君争相说话。 “小首辅大人!” “顾大人得救了!” “太好了,顾大人你伤到哪里了没有?” 顾文君此刻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掐痕、泪痕,狼狈不已,哪里还是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小首辅,只是一个为心上人忧心忡忡的可怜弱女子。 但是所有人都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她的尊称,“顾小首辅!” 顾文君摇头,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拭,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急道:“别管我,先救陛下要紧!” 众人也看到陛下陷入敌军包围,救回顾文君的喜悦还没有维持一刻就被更沉重的打击攥紧心脏。 他们问:“顾首辅,是否要打开城门,杀出去?” 所有士兵都摆出了架势,只等顾文君一声令下,就是要下去冲锋陷阵。哪怕毒雾根本没有散尽,他们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做好了准备。 皇帝陛下都不怕死,他们怕什么? 陛下不惜拖着病体也要亲自披甲杀敌的事情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每一个将士,恨不得立刻冲进战场,为陛下征战,铲除敌军。 这消息传出去,百姓们更是激动至极,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现在顾文君只要说一声,几乎人人都能豁出去性命,奉献效力。 偏这时,谷向天又开口了。 他身形一闪,就拦在顾文君的身前,不让她走,也不让她调兵遣将。谷向天一字一句强调:“我,是你的亲爹。” 众人愣住。 搞不清楚这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自称是顾文君顾大人的亲爹。 顾文君的爹不是那抛弃妻子的顾长礼吗? 顾文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气不过,伸手推了推谷向天,“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还要救陛下,既然你不肯,我就自己想办法,请你别阻止我。” 谷向天纹丝不动,双脚钉住一样站在顾文君身前,再次重复了一遍一样的话。 顾文君几乎快被他逼疯了。 她脱口而出:“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什么?你是我爹,为什么不能帮帮我救出陛下!” 谁想到。 顾文君这句话一落下,那谷向天便立刻一踏脚,瞬息之间就从城墙上飘落下去,像是清风一般踩着云端飞身冲进战场里。 “什么?” 顾文君都回不过神,就看到谷向天已经杀进敌军了。但凡他所到之处,敌人便如草芥被割一般尽数倒下,可怖至极。 她只能按着城墙,急急叫道:“别顾着杀人,先救陛下!”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灵光霹闪而过,顾文君忽地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之前求谷向天去救陛下,却怎么也求不动,偏偏刚才说了一句,谷向天就下去了,区别就在于,顾文君脱口叫了一声“爹”! 难道? 谷向天一直重复同样一句话,为的就是让顾文君喊他? 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顾文君立即把那些不满、怨气、怀疑、羞耻全都抛出去,大声叫道。 “爹,快把陛下救上来!” 她生怕谷向天一直避世而居,不认得萧允煜,还着急地在城墙上指了方向。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战场上。 也不必顾忌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谷向天身法轻快,扑进敌军包围堆里,不到须臾之刻,就捞出一个血迹斑斑的人。 顾文君瞧见陛下全身上下都沾了血,慌乱地六神无主,眼睛酸胀,几乎又要掉眼泪。 直到谷向天飞快地把人捞到城墙上面。 顾文君扑上去,定睛仔细检查,才发现,那些都是敌人的血。 是萧允煜在强弩之末中拼尽全力砍杀的敌人。 他睁开眼,看到顾文君,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萧允煜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传令下去……若,朕有不测……封顾文君为……” 都到这个时候了。 萧允煜满心想的还是为顾文君做打算。万一他撑不下去,他必须要给顾文君一个掌控天下的名分职位。 “不!别说了,陛下。”顾文君生怕他说话消耗力气,更加痛苦,她哭得拉住萧允煜的手。 “文君什么也不要,只求一个后位!” 可是萧允煜怎么舍得。 他若是死了,封顾文君为后,是让她守活寡! 萧允煜张唇还要说什么,却被“啪”一声打断,是谷向天见他说一个字,顾文君就掉一串眼泪,于是忍无可忍,给他点穴,封住了萧允煜的声音。 顾文君看到谷向天,立即就去拉他的宽袖,“谷神医,求你救救陛下的蛊毒!” “什么?这就是神医谷向天?” “那陛下不就有救了吗?” “神医大人,求求你……”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起来,谷向天紧紧抿唇,一个也不理。顾文君想到什么,乖巧说。 “爹!女儿是要嫁给陛下为后的,你不能让女儿守寡吧!” 第四百九十七章 ! 天,彻底亮了。 “报!徽州军到!” “报!辰州军到!” “报!” 一连数声号角吹响,一片又一片的军队从城外围上来,兵马精良,铠甲雪亮,俱是人高马大的精兵。 是陛下提前安排好的人马来了。 这也昭告着,敬王起兵造反的阴谋彻底失败。 火焰湮灭,城外的毒雾也渐渐地散去,敌军也倒下一片,只留下一地刺鼻的焦土。 “轰隆”一声。 城门打开。 掉落下几片焦黑的碎块,砸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发出闷声。京城的将士们和朝廷大臣整理好衣冠,代表陛下出列,迎军。 顾文君作为统率京中朝廷百姓抵御外敌的首领,不能不现身。 众人全都以她马首是瞻,让她走在第一个。 从各大府州调兵而来的诸位将军眼看局势已经平息,都对顾文君顾大人佩服不已。 尽管顾文君只是擦了脸颊,并没有挽起头发,那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顾文君是女子! 但他们惊诧之余,一见到顾文君迎上来,还是立即翻身下马,行以对首辅大人的叩拜之礼。 众将士齐喝:“参见顾大人!” 顾文君心思都落到了被神医带去医治的陛下那里,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就让他们起身。 详细的情况自会由其他大臣一一交代清楚。 要不是眼下急需收拾战后乱况,重振京城稳定人心,顾文君也不想出来和这么多官员打交道。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陛下的身边,确认萧允煜平安。 那神医谷向天亲口承诺,绝对不会让陛下出事,顾文君才勉强离开陛下。 很快。 顾文君就接连颁布了好几道命令,首要第一就是处理战场,收缴敌兵。 敬王的兵马,死的死,伤的伤,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多做什么顽强抵抗,便尽数投降了。 敌军之首,反贼敬王萧宁晟也被收押。 其实,萧宁晟早已经死了。 那毒粉,本就是顾文君冲着他洒的。离他越近,周围的毒素便越浓,那些士兵还能挣扎一二,唯独萧宁晟支撑不住。 何况。 萧宁晟最后为了报复,还强行催力刺激毒意发作得更加厉害,自然也就在毒物剧烈发作中身陨丧命。 那孤高清俊的敬王殿下就倒在轮椅上,薄唇吐血,晕开,染得苍白的脸一片赤红。 刺目的血迹从下巴一直流到他的胸口,淹没了整片胸膛,像是浸在了血泊之中。 他出生没多久,就坐在这轮椅之上,死也死在轮椅上,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顾文君看到萧宁晟到死都睁着眼,那双浅到几近透明的淡色琉璃瞳,依然美得摄魂夺魄,恐怕寻遍世上,也再难寻到第二双。 如今,那双眼里终于不再有野心勃勃的贪.欲,不再有痛苦嫉恨的怨愤,只有归于死亡的平静。 顾文君隐隐不忍,叹出声:“敬王殿下……我不选你,从来不是因为那双腿……” 但此时此刻,说再多多也没有意义了。 顾文君抬起手,在萧宁晟的眼前轻柔一抹,愿他闭眼安息,愿他下一世不再被这般不公折磨得残忍无情,愿他重新做人一心向善。 又一声号角吹响,绵延不绝。 那是大战告捷的喜报,要一声又一声地传到天下各地,昭告世人! 京城,守住了! 百姓们也全都欢呼起来,响成一片:“陛下万岁!顾大人万岁!” 一场即将掀起的战乱就此平息,从此又是太平盛世。 萧允煜与顾文君不损一兵、一将地打下这场胜仗,城中平民更是安然无恙,毫发无伤。这场战役势必要载入史册。 发生了这么大的喜事,也没人计较那些人胡乱喊话,把顾文君和陛下放到一起相提并论。 反正顾大人亲口说了。 等陛下醒来,她可是要嫁给陛下当皇后的! 那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自然也得万岁万万岁,否则陛下落得一个人形单影只,也受不住。 那嬉笑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响连天。 战事告捷后。 一连几日,京城不少百姓都在自发地为陛下祈福许愿,虔诚祷告,只希望陛下能安康。 连送回宫殿里,躺在床上的萧允煜似乎也隐隐听到那些发自内心的祈愿,那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随即骤然睁开眼。 “文君!” 一声惊呼响起。 萧允煜猛地翻身坐起,看到眼前是熟悉的寝宫、龙床,萧允煜却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紧绷不安。 “陛下!您醒了!” 两道身影冲了进来,是大太监刘喜和大宫女浣墨。 他们见陛下苏醒过来眼神清明、面色红润,兴奋地都忘记了行礼,不过萧允煜也顾不上那些了。 “顾首辅呢?顾大人!”陛下急急叫道:“顾文君没事吧?” “没事!” 一道人影掀开金丝珠帘踏步走来。 竟然是一位穿着一品仙鹤官服,却掐腰佩绶带,将头发挽做流云飞髻,斜插一枚简单玉钗的女首辅! “陛下,你终于醒了。” 她走到陛下的床前,人还没有俯下身,就被萧允煜急急一拉,整个搂抱在怀里面,萧允煜才敢确信他的顾文君相安无事。 顾文君受不得在别人面前如此亲近,面色一红。 但是她只要想到陛下中毒发作,昏迷几日后醒来心里想的,嘴巴念的都是她,顾文君就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了。 等到萧允煜平复情绪,才从顾文君的口中得知那日之后发生了什么。 确实是神医谷向天救了陛下。 其实,谷向天不仅仅是顾家人,更是顾家的先辈,只是意外之下修医入道,将近一半成仙,只是碍于种种寻不到踏破虚空之法,避人耳目,远离尘嚣,以盼得道。 也只是偶尔,他会出来看一看人间,再看看顾家的近况。 顾长礼利用自己的发妻设陷阱,谷向天也不知道,就易了容去给顾文君的娘治病,谁想到又遭到萧清乐的算计,一着不慎,就丢了精元,修为大损。 他气愤之下,直接离开了,根本不知道后来的种种。 谷向天避世已久,根本没有时间观念。等他再次现世的时候,正是顾文君女扮男装一路科考之际。 谷向天就时不时地暗中盯着她,以防不测。 他仍然没有过多情感,只是觉得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不能放着不管。加上顾文君的天资卓绝,让谷向天十分心动。 其实谷向天很想把顾文君带走,传承医道的衣钵。 萧允煜听到这里,脸色大变,攥紧顾文君:“文君别走!” 顾文君温柔一笑环抱住陛下说:“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她当然没有答应,只是让谷向天带走她娘的牌位,好好供奉弥补那没有尽到的职责。 至于那坏事做尽的顾家,不需要顾文君再多说,他们光是曾经响应敬王造反这一件事,就足以定罪坐牢,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谷向天见有顾文君这样优秀的后代,更不会在乎顾家死活。 他答应顾文君几个要求之后,拍拍衣袍又飘飘然消失了。 “那之后……” 萧允煜神见顾文君没有一点伤心难过,心头微松,陛下还担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爹爹,抢走自己在顾文君心中的地位。 顾文君却主动迎上去,送上芳泽。 “之后,就等陛下娶我了。” “好!” 萧允煜这才开怀,笑得胸膛都微微震动,“朕,就封顾首辅为后!” …… 据后世史书记载。 萧氏王朝镇德年间,有女顾文君横空出世,才华斐然,乃千古历来第一位女状元,女首辅。 君王见之心喜,册封为后,遣散六宫,唯宠一人矣。 大婚二年,生龙凤双胎,天降云霞,乃大吉之兆。子承父业,继皇位,女传医术,时任大国师,开辟萧皇室之盛世。 史称:文君奇观!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