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十国》 本书由来! 五代十国末期,算得上是比较冷门的题材,但是也是中国历史的一个分水岭,极其重要的分水岭。 因为这段历史奠定了华夏历史未来的走向。 科技是随着时代发展的,蛮夷不可能一直是蛮夷。 他们文化低,科技树落后,并不代表永远如此。 隋末突厥的巅峰时期,就有了入主中原,改游牧而建立国家的意图。他们今天支持刘武周、明天支柱窦建德,帮着李唐打关中,帮着王世充对付李唐,以此来削弱中原的实力。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时候中原陷入三国时期的乱局,各自彼此消耗。 而北边又有一个控弦之士多达百余万,达到了戎狄炽强,古未有也的异族,将会是什么局面。 天幸,李世民太强,一战荡平王世充、窦建德两大最强诸侯势力。大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统天下,将突厥压了下去。 五代十国的情况有些类似,中原动荡不堪,周边异族不断壮大。 可叹的是华夏文明的继任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崛起,不但未能做到大一统,反而受到了对方的制衡。 最终华夏文明,两度为异族覆灭。 有的人说因为没有养马地,注定打不过,所以不怪大宋,这是天大的笑话。 这就跟晋朝给五胡乱华是因为魏蜀吴三国内耗,导致人口锐减,国力衰败一样,错在魏蜀吴而不是晋朝,不是司马家。 汉朝一开始也没有马场,但汉武帝打下来了。 唐朝起家的时候也就一个太原。 打不下来燕云地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怪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前朝,这是什么道理? 刘邦一个流氓头子带着一群难民起家,一统天下。唐朝以太原一地起家,一统天下。他们的每一块疆域都是一点点打下来的,不是充值送的。 蒙古、金国确实强大,可他们崛起的路程也是无比艰苦。 铁木真落魄的时候东躲西藏,连自己老婆都保不住。完颜阿骨打也是一样,女真的女人成亲前得陪辽国贵族睡觉。 相比他们,赵家直接继承了柴荣的大周,起点就是大半天下,文臣武将一群。结果终其灭亡都未能完成大一统…… 这怪前朝没有送他们养马地?说不过去吧? 笔者以为罪魁祸首就是赵光义的无能…… 故而每每看到这里,都忍不住想假如这个时期崛起的不是赵宋,而是另外一个能够压服四夷的国家,再次将异族崛起之势压下,那该多好。 想必不会出现两度为异族覆灭的惨剧。 这也是本书的由来,尽管五代十国算不算热门,但充满了笔者自身美好的愿望。 柴荣、赵匡胤、李煜、曹彬、潘美、杨业、大小符后、大小周后、萧后、花蕊夫人,后周、南唐、北汉、后蜀、大辽、党项,其实可写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写了一大通,归根究底还是希望得到兄弟们的支持!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一章 自尽 自杀是个技术活。 说起来死法万千,可真正实践起来于罗幼度看来却是千难万难。 投河自尽? 作为出生江南水乡的他来说,浮在水面上都是本能,何况这天气转凉,水有些凉…… 跳楼? 这东京开封除了皇宫,也就几座寺庙称得上是高楼了。 皇宫,若是能随意进出,也用不着求死。寺庙的高楼不是储存佛经就是存放舍利子,在有限的时间开放游玩,游客僧侣不绝,几乎没有跳下去的机会。 何况就像在这情况,自己是否能自由出入家门府衙都是问题…… 喝毒药? 罗幼度瞬间否决了,他想到了杨侗、袁恕己。 就在数百年前,王世充意图毒杀杨侗,用了最厉害的鸩酒。连续给杨侗灌了两次,杨侗神清气爽,屁事没有,最后给王世充活活勒死。 袁恕己也差不多,作为神龙政变的五王之一。受到了韦后、武三思的打压,给酷吏周利贞强行灌了好几升的钩吻汁,愣是死不了。结果逼得周利贞亲自动手给了他一刀…… 由此可见,书本上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大多都是骗人的。 真要跟杨侗、袁恕己那样,毒药发作却差点火候求死不得,那该多尴尬? 服毒自尽,想来不可行…… 接着罗幼度看了一眼腰间宝剑,脑中浮现自己引颈自刎,鲜血喷射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思量许久,罗幼度抬头看了看屋檐横梁,瞧了瞧自己的腰带。 琢磨来琢磨去,似乎也只有当个吊死鬼最为体面,还能有个全尸。 将自己的腰带挂在了屋檐上,罗幼度搬来了一张高凳,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伸头入圈,高度正好合适,想着只要双腿一瞪就能告别一切烦恼,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嘴巴微张。 最终他沮丧的坐在高凳上,实在缺乏那一蹬的勇气。 急促的足音响起,管家老胡的声音传入罗幼度的耳中:“老人,屋外赵都虞候亲自持拜帖求见……” 听得“赵都虞候”这四个字入耳,罗幼度脑子一懵,一片空白,再次窜上了高凳,双腿一瞪!!! 果敢坚决! 屋舍外,赵匡胤如松柏而立,看着面前有些寒酸的屋舍,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忧色。 作为大周皇帝最信赖的虎将,赵匡胤而今的地位是水涨船高,称之为周朝军方新秀第一人一点也不为过。但也因如此,赵匡胤的日子并不好过。 大周皇帝郭荣刚刚即位,这位雄才伟略的英主初登大宝就展开了铁血手腕,整治军备庙堂。在位不过几月就杀了百余将校以及各种不作为的官吏,令得朝野肃然。至于那些被杀的将校官吏所空缺的职位,自然让郭荣提拔各种心腹干吏继任。 如此雷霆的手段便如双刃剑一般,理所当然的会造成一定的动荡不安。 先帝郭威遗留的班底,文臣武将的对立。虽然未爆发出来,却也是暗流涌动。 对于这种局面,赵匡胤展现出了非凡的人格魅力以及政治水平,一边与军方将校称兄道弟,一边低调行事,不给文官抓拿把柄。 纵然他万般小心,却也发生了不可预料之事。 赵匡胤有一弟名唤赵匡义,天生异相。据说赵母梦见神仙捧着太阳授予,从而怀有身孕,赵光义出生的当天夜晚,红光升腾似火,街巷充满异香。 而赵匡义本人也自小聪慧,庄重威严,从小到大皆是亲朋之间的头羊。乡里乡邻皆言其长大后定能光宗耀祖,干出一番大业。 赵匡胤因高平之战的出色表现,一跃成为了大周中高级将领,赵匡义也因此获荣,官拜副都知,在军中有着一席之地。 赵匡义擅于聚拢人心,很快就在军中混熟,身旁聚了一批好友。 他们时常相聚,饮酒谈天押妓,好不快活。 不想就在前几日,一群武人酒劲上头在烟花之所与一群世家公子起了口舌之争,最后动起手来。推搡间赵匡义一个不慎将对方一人推下了楼梯,当场摔死了。 这个不幸摔死的倒霉蛋恰好是当朝宰相魏仁浦的孙女婿蒋继隆。 魏仁浦是先帝郭威的心腹谋士,曾言“得魏仁浦天下事不足忧也”,临终前还叮嘱郭荣需重用魏仁浦。 郭荣对于魏仁浦也是极为看中。 魏仁浦亦没有辜负皇恩,郭荣登基后至关重要的第一战高平之战,谋功第一。 因故郭荣即便再如何器重赵匡胤亦不好插手偏帮。 案件也就一层层的往下推。从开封府府尹推到府衙推官,再从府衙推官推卸到府院,然后到法曹。 法曹之下没得推了,法曹吕斌给逼的几乎白了头发,最后也当起了甩手掌柜,一边装病,一边让自己的手下小吏罗幼度去调查案情,并将犯人逮捕归案。 这也是赵匡胤今日屈尊来此的缘由……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一来,便如压垮茅屋的那一根稻草。 这官吏官吏,官跟吏之间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罗幼度一个官都不是的小吏,哪里扛得住魏仁浦、赵匡胤这两大佬的压迫。 同时郭荣为人喜用重刑,对于文武贪惰毫不容情,常有小过见诛之事发生。 罗幼度行事固不欺民,却也随波逐流,手上并不干净。这黑灯瞎火的,他一个小人物自是无恙。而今万众瞩目,一切微末尽皆放大,成为了惊弓之鸟。 各方压力临身,罗幼度直接奔溃,脑子一抽上吊自尽。 双脚蹬呀蹬,意识逐渐模糊,一些尘封多年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 “小虎……” “爹爹最崇拜的英雄叫谢玄,那可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你的名字便是取至其表字,希望你能如他一般,出人头地……” “为父此生误交小人,落得今日下场,无怪他人。望儿谨记,利益面前无知己……” “小虎哥哥……” 蓦然间,罗幼度双目圆睁,眼中意识重现,双腿奋力挣扎。 屋外的老胡听得了不寻常的动静,推门而入。 第二章 活下去 “咳咳!” 罗幼度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咽喉,大口的咳着,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胡上了年岁,也坐在地上累得汗如雨下,嘴里说不出话来。 除了咳嗽与喘气声,一时间寂静。 罗幼度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记忆乱成了一锅粥。 控制不住的涌现一副副熟悉又陌生的经历,时儿是古代的,时儿又是现代的,杂乱无章的混在一起。 缓过气来的老胡道:“小少爷,这是何苦?哪有什么迈不过的槛,这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老爷?” 罗幼度脑子乱成一团,本能的回了一句:“我只想试试腰带结不结实!”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显是伤到了喉咙。 “……” 老胡立时无言。 自杀,绝对不能承认自己自杀,打死都不能承认。 老胡忽然想到了还在大厅里等待的赵匡胤,忙道:“少爷,赵都虞候还在大厅等着呢!” 罗幼度闻言双手用力拍了拍混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 赵都虞候,赵匡胤,这可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尽管罗幼度心底并不认为这个宋祖能与前三者相较,可能够在乱世中打下大宋基业,又岂是易于之辈? 罗幼度略一思索,说道:“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 他顿了一顿,又追加了一句道:“便说我受到歹人袭击,至今昏迷不醒。他若不信,请他来此。” 说着强忍着喉间不适,将险些要了命的腰带收好,摇摇晃晃的爬上了一旁的床榻。 老胡目光落床榻上片刻,心底蓦然明悟。他本名胡辉,年过六旬,服侍罗家三代,耳濡目染亦有不凡见识,自以为领会一二,走出门去。 不过一刻,足音响起。 赵匡胤心系赵匡义安危,哪会轻易放弃,前来探查情况。 看着床榻上罗幼度颈部那深深的勒痕,这位名动天下的未来宋祖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下了改日造访的话语便转身离开。 罗幼度心底痒痒的,真想眯眼瞧一瞧这位未来宋祖的模样,却也不敢妄动,在记忆里赵匡胤的武艺于此时代那是天花板级别的,若非颈部的伤货真价实,真瞒不过去。 耳中听着老胡送赵匡胤远去,罗幼度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陌生且熟悉的床轩露出一丝丝的苦笑还有一点点的迷茫。 穿越! 这个并不陌生的词汇,居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想不到自己一个人借酒消愁居然喝着喝着就穿越了! 这是什么奇葩的道理? 这不会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吧? 呸! 自己又没错,鬼个惩罚。 罗幼度尽管心底黯然伤神,却也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任何的过错。 此刻的罗幼度确切的说应该叫罗骏,三十八岁,算得上是事业有成,原鹏程集团的总经理。 鹏程集团最早叫鹏程包装器材有限公司,是珠三角不起眼的小公司,老板陈维极有野心干略,不断的招兵买马充实自己的商业根基。 罗骏毕业于一个不入流的经济大学,本是打着随意找一家小公司累积经验,因故加入了鹏程。结果被老板陈维慧眼识珠,委以重任。 不断的历练,不断的升级。 在陈维的教导领导下,罗骏自身的才能得到了很好的发挥,鹏程也从一小公司成为了珠三角的知名企业。 陈维上了年岁,将自己的产业交给了儿子陈辉。 罗骏手上也有了不菲的资金人脉,动了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念头。 多年的并肩作战,罗骏一直将陈维视为自己的恩师,对他尊敬非常,将自己的打算向他表明,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陈维会反对的准备,却不想反对的是如此激烈。 劝说无果之后,陈维居然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罗骏心底苦笑:卖了十五年的命还不够?难道要一辈子都绑在陈家的这条船上? 被最敬重的恩师横扫出门,罗骏在自己家中喝着闷酒,喝着喝着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给吊了起来,随即而来就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钻进脑海里。 郭荣、赵匡胤、赵匡义、魏仁浦这一个个的名字浮现脑海的时候,罗骏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还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朝代。 对于这段历史,罗骏不要太熟悉。 原来鹏程起飞的起点在于傍上了一颗大树,罗骏入职三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公司与当地的超市龙头企业有了接触。 鹏程是做包装器材的,以生产塑料袋、包装盒为主,超市的用量何其之大,只要与之建立贸易往来,公司的利润会番上几番。 而对方的董事长万董是历史迷,最崇拜的历史人物是五代十国里的常青树冯道,一个历经十朝的十朝元老,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始终担任国相、三公、三师之位的政坛牛人。 为了博取他的好感,罗骏研究历史三年,不敢说精通,对历史上的名人大大小小的事迹都能如数家珍,尤其是五代十国这一方面的历史,更是知之甚详。 最终因为历史,罗骏与万董成为了忘年之交,时不时的聚在一起谈古论今。 有了这层关系,双方的贸易往来水到渠成。 在对于华夏文化的不断深入了解,罗骏也不可自拔的沉迷其中,为百家争鸣讴歌,为秦皇汉武的功绩喝彩,为盛唐的壮丽颂德,为大明的刚毅赞叹。当然亦少不了为汉灭而伤,为唐朝的落寞而叹,为五胡乱华,为华夏文明两遭覆灭而悲。 尽管他对于五代十国的了解远胜其他,但若穿越不可避免。他真的希望能够看一看强汉的风采,看一看盛唐的壮阔,而不是来到这动荡混乱,充斥着兵祸强权的五代十国末期。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罗骏思前想后,还得靠着罗幼度这个身份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没有身份的路人百姓,在这个世道未必就比得上一头牛,一匹马更有价值。 只是要想过得好,得破解当前的困局才是。 第三章 破败国都 罗幼度牵着一头毛驴,漫步走在东京的街道上,周边道路冷冷清清的,左右的屋舍多是破败不堪,时近黄昏连炊烟都不见几许,整条大街百姓的居住率不过三成,在断墙杂草丛里,甚至隐约能够看到残肢骸骨,全无半点繁华景象。 “唉!” 见惯了高楼大厦的繁华,习惯了人挤人的热闹,罗幼度脸上有些不适应,心底也有淡淡的悲哀。 乱世人命如草芥! 这是周朝的国都,一国都城都是这番景象,其他地方会是什么光景,显而易见了。 这个时代,真正能够称得上繁华的唯有江南的金陵了吧。 罗幼度心底感慨。 东京开封的落败自然不是因为郭荣的缘故,而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从北周武帝起,开封就因为水陆要冲受到了朝廷的重视,历经隋唐两朝的发展,围绕汴水形成了一个不亚于长安、洛阳的经济区。这也导致了后梁、后晋、后汉以及现在的后周皆选择于开封定都。 短短三十余年,开封就见证了后梁、后唐、后晋、大辽、后汉这五个时代的兴衰。 这也意味着开封遭受的兵灾,在这三十年内几乎没怎么停过。 尤其是九年前大辽国执政中原时期。 耶律德光率领辽兵入主中原,定都开封之后,只知道纵情享乐。辽兵缺响,大丞相赵延寿上表请求拨款。 耶律德光直接来了一句:“我大辽从无此列,各军如果缺响就让他们打草谷去吧。” 这话一出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辽兵本就凶残,现在奉旨劫掠,将东西两京也就是开封、洛阳,还有周边中原诸多城镇财务牲畜劫掠一空。 耶律德光如此作风,搅得天怒人怨,最终义军四起给逼得北上逃离中原,意图返回辽东。 这离去之前,他又大势收刮,带着后晋降官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以及府库所有财物北上。 开封至此元气大伤。 后汉刘知远本就不擅于治理,何况入主开封之后,不足一年就病故了。 即位的刘承祐更是忙于内斗,一心想要除去杨邠、史弘肇、王章、郭威这些权臣,无心理政。 最终反为郭威所灭。 也就是郭威即位之后,开封才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怎料这郭威也是个福薄之人,当了三年的皇帝就驾崩嗝屁了。 他的义子郭荣称得上是英明神武,奈何方刚登基威望不足,受到了北汉刘崇的攻伐。 尽管郭荣与高平之战大胜北汉,但在随后的晋阳之战以及忻口阻击战接连失利,折损了不少兵马,连大将史彦超都战死沙场,经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开封命运多舛,十年间灾祸不断,人口流失严重,怎可能有繁华之景? 这短期内想要开封呈现繁华姿态,只怕唯有学那传说中的高粱河车神以非人手段,聚天下财富供养一城才做得到吧。 罗幼度胡思乱想着,这越往北走人气越旺,略微有了点点都城的模样。 他的目的是赵匡胤的府邸,相比居住在平民区里的他,作为郭荣第一心腹爱将,居住之所,自是靠近皇宫人气最足的城北。 罗幼度一人一驴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路过的百姓莫不避让三尺。 倒不是因为罗幼度长得穷凶极恶,而是他所牵的毛驴一侧挂着笨重的枷锁,一看就知不是善茬。 凭借记忆来到赵匡胤的居所,看着面前两尊抱鼓石,想着自家的破屋,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两尊石头摆设就比他整栋屋舍家值钱。 略一顿足,罗幼度上前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位断了条胳膊的中年人,他身形魁梧挺拔,目光刚毅精神,一点也没有残疾之相。 中年人非常有礼的行礼问好,然后邀请他入内。 罗幼度略一怔,奇道:“足下不问来意,直接让我入内?” 中年人谦和一笑道:“我家都虞候向来好客,特有吩咐。不论是谁,但有来访,一视同仁,皆请入待客厅招待。” 罗幼度心道一声“好家伙”,这赵匡胤果然非比寻常。 罗幼度并未应邀,说道:“足下好意,某再此谢过。只是身为恶客,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某今日来此是为了缉拿杀人犯赵匡义,还望足下回报赵都虞候,让他交出人来。”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身上竟然隐隐透着一丝丝的杀气。 罗幼度忽的一笑,说道:“久闻赵都虞候了不起,凭足下气度,即可窥知一二,兵骄将傲,名不虚传。” 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变,忙笑道:“鄙人不过一门房,公子严重了。还请捎待片刻,这便去请示都虞候。” 赵匡胤方刚下朝不久,揉了揉微微作痛的脑门,想着自己今日去跟魏仁浦套近乎,对方直接离去,理也不理,不免愁上眉头。现今新皇登基,新旧文武老臣各怀心思,自己身为新起武将,风头太盛,不但庙堂上的新老文臣对自己抱有敌意,即便是那些老资历的武将也存有别样心思。 在这种局势下,实在不敢将赵匡义交出去。以免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其受之牵累。 “实在不行索性上表陛下去镇守一方,远离这腌臜的庙堂!” 赵匡胤似乎下定了决心。 诚然郭荣是个中兴之主,对于军政的改革,他赵匡胤所掌握的禁军是最重要的一环,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但面对自己的亲弟弟,赵匡胤并没有半分迟疑。 正想着如何才能带赵匡义离开这是非之地,得到了罗幼度登门拿人的消息。 赵匡胤瞬间大怒,喝道:“好小子,某不想为难于他,今日他却找上门来了?” 赵匡胤是何许人? 军人世家,天赋异禀,武艺奇高,一手拳棒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何看不出来罗幼度脖颈上的勒痕是新伤?只是不愿说明而已。 想着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卒也真干不了什么事,自己找上门去也是病急乱投医,见将对方逼得自伤避灾,也不点破,不再勉强。 这才一天功夫,就反欺上门了? 他自是不知那伤是真自尽留下来的,还以为是演戏演的逼真了点。 第四章 一脚踹了过去 赵匡胤夹带怒意,大步走向屋外。 罗幼度亦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历史上大宋王朝的建立者,大名鼎鼎的宋太祖赵匡胤。 这位宋朝太祖给罗幼度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大壮硕,有着燕赵血统的赵匡胤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北地男儿彪悍的豪迈气概。再加上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令其顾盼之间极具威势。 只是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瞪着双大眼,鼻下左右两撇胡须都翘了起来。 来到近处,赵匡胤目光却落在了罗幼度身后毛驴背上的枷锁上,原本盛怒的表情转为冷笑。 之前也有人来传唤赵匡义,那都是客客气气的,以配合调查为由。 即便如此,都给他挡了回去,寻求庭外和解的办法。 现在倒好,直接携枷,似乎来硬的了。 “案子未审?内情未明?这就提着枷锁拿人?当我赵匡胤好欺负?” 赵匡胤上前两步,走到罗幼度的跟前近处,倚仗身高优势,往下凝视,目光如电。 两人相聚不过尺寸之地,气氛徒然一紧。 感受到赵匡胤的威吓,罗幼度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哪敢!”随即又却从容一笑,道:“都虞候的威名之盛,朝野谁不知晓?就凭赵匡胤这三个字,令得大周律法都抖了三抖。这缉拿要犯,原本至少要出动六名衙役。可一听说来都虞候府拿人,无人敢往。也只有在下这被赶鸭子上架的蠢蛋,外加身后的这条牲畜有此肥胆了。这份凌驾律法上的威风,谁能比对?” 沉重的呼吸扑面而来,罗幼度并没有与之针锋相对,而是退了两小步。 赵匡胤双目瞳孔微缩。 罗幼度这一退,显然可比进更加难以对付。 这家伙是有备而来! 莫不是已经给人收买了? 赵匡胤越想越有这种可能,自己是军方派系的,罗幼度尽管是一小吏,却也隶属于开封府文官一脉。 蔑视大周律法,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不妙。让天家知晓,怕也会在心底留下疙瘩,当即表明立场,怒喝道:“休得胡言!某身为大周臣子,对大周律法唯有敬仰遵守,从不僭越!” 罗幼度打蛇顺棍上,说道:“果然传言有误,都虞候乃陛下爱将,我大周栋梁,焉能知法犯法?劳烦都虞候将副都知交予在下押回开封府……” 赵匡胤听得“押回”二字,眉头不由得挑了挑,随即双手环抱前胸,沉声道:“某若说不呢!” 罗幼度瞬间喜上眉梢,说道:“那再好不过了。在下奉命缉拿杀人犯,是都虞候从中阻碍。如此我空手而归,相信上方亦怪不得一小卒子吧!” 这进退之道,完全掌控手中。 赵匡胤面色更加沉重,几乎肯定了罗幼度背后有人。 这让他气得牙痒痒的。 赵匡胤不怕与同级别的人对位,哪怕动了真火,将对方打一顿,索性坐实了跋扈之名,最多降职挨军棍,给逐出开封,离开这是非之地。自己一身武艺韬略,东山再起不过时间问题。 偏偏罗幼度是微不足道的小卒子,平时弄死他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现在要用自己这“车马”去兑一小卒,实在太亏。 今日自己越是为难罗幼度,等于是将自己的把柄留给对方背后之人。 一瞬间,赵匡胤为难了。 “大哥,弟就跟这位小兄弟走一趟!” 便在这时,屋内走出一人。 他模样与赵匡胤又几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但身型却有很大差别,身高矮了一个头,身材也有很大差异。 赵匡胤是壮硕,而来人是肥硕。 赵匡胤给人的感觉是豪迈,来人却有一种憨厚的感觉。 罗幼度望向来人,诚然这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高粱河车神了。 “匡义!” 赵匡胤苦涩的叫了一声。 赵匡义却是一脸憨笑,作揖道说道:“这些日子辛苦兄长了,弟实在不愿兄长为难。一人做事一人当,兄长万不可为了愚弟,自毁了前程。” 赵匡义越是如此说,赵匡胤心底越不好受,身为长兄,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了,哪有颜面存活于世? 赵匡胤四顾一眼,周边远远地已经有不少路人往此处眺望,还有的指指点点,越是僵持对自己越是不利,咬牙道:“好,你且先去开封。大哥随后即到……” 罗幼度作揖道:“多谢都虞候配合!” 赵匡胤却毫不理会,直接将他当做不存在了。 罗幼度也不在意,而是转身走向毛驴去拿枷锁了。 赵匡义见状,表情微变,说道:“我主动随你去开封,自不会食言,就不必上枷了吧!” 赵匡胤冷冷的看着罗幼度,并未发一言。 罗幼度毫不示弱道:“足下所犯杀人罪,依大周律法,理当如此。” “好吧!”赵匡义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伸出双手,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对着赵匡胤笑了笑。 赵匡胤的脸色越发难看,瞪着眼睛看着罗幼度将厚重的枷锁带在自己弟弟的身上,“阁下当真确定人是某二弟杀的?” 罗幼度闻言一怔,看着面如寒霜的赵匡胤,又看了一眼赵匡义,心底明悟。 从个人情感而言,他是不喜赵匡义这位车神的,但无疑问的是赵家这两兄弟都不是易于之辈,在收买人心上极有一手。否则黄袍加身时期,也不会得到绝大多数的将校官员支持。 以赵匡义的城府来说,就算喝酒闹事,下手当有一定分寸,将蒋继隆推下酒楼的真未必就是他。 只是聚会的发起者是赵匡义,他当揽下此罪能够很好的收买人心。而且凭借赵匡胤的功绩,就算最后糊弄不过去,也不至于抵命。何况真到关键时候,将真凶推出来,也能获得美名。 从一开始,赵家兄弟已经占据不败地位了。 难怪有恃无恐。 当下的被动,只是为了获取军方的好感。 还好自己能够善后,不然这事情闹下去,自己铁定要受到这两兄弟的秋后算账。 “不管人是谁杀的,此事已成定局,对大家都好!” 罗幼度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示意赵匡义动身。 似乎嫌弃赵匡义走的太慢,罗幼度突然照着赵匡义的屁股一脚踹了过去。 第五章 下台阶的梯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大出赵匡胤、赵匡义的预料。 好在下脚不重,赵匡义武艺虽不及兄长无敌于天下,却也是个中好手,向前冲了几步,立刻稳住了身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是回头一笑,继续向前走着。 赵匡胤却意外的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疑乎。 罗幼度押着赵匡义往开封府的大牢走去。 赵匡义带着枷锁,走起来哗哗直响。 过往行人见状纷纷避让,但好奇心是人类的通病。 行人们不敢近距离观望,却不约而同的在很远的地方指指点点。 也不知赵匡义是怕挨踹还是面子受损,脚下步子迈的极快。 罗幼度牵着小毛驴在后边溜达着,怡然自得。有一说一,这踹赵匡义屁股的感觉挺不错的。 本来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对于这位赵家老二就没有什么好感。现在自己穿越至此,未来怎么样,赵家兄弟还能不能当上皇帝只有老天知道,心底也没有多余的顾虑,并不在乎自己得罪于他。 当务之急得好好活下去,这种乱世,当一个小卒子太容易死于非命了。 自己这前身不就给逼得活不下去,上吊自杀的? 其实以罗幼度后世的眼光来看,自己这前身是杞人忧天。 郭荣是何许人也? 五代第一明君,在位短短几年,对内整军练卒、裁汰冗弱,对外南征北战,西败后蜀,收取秦、凤、成、阶四州;南摧南唐,尽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破辽国,连克三关三州。史家称赞其“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 如此英雄人物,岂会为难一个夹杂在魏仁浦、赵匡胤之间的一个小人物? 不过也难怪前身的惊惧,以后世眼光看待历史人物,等于开挂事后诸葛亮。 别说是自己这前身,即便是现在的大周朝能够看出郭荣真正潜力的都不多。 毕竟郭荣为人过于强势激进,这登基没几个月,就挥舞着屠刀斩杀了七十多名将校,三十多贪惰官员。 杀性之重,朝野皆震。 自己前身这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哪里知道郭荣的赏罚分明,只道他是杀人魔头了。 故而在罗幼度看来,自己这前身真自杀了,多半是白死。 不过就算没死成,也得去半条命。 赶鸭子上架走进了魏仁浦、赵匡胤的视线,自身的小毛小病少不了落入郭荣眼中。 这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帝王,可不是好说话的主。 想要掩盖这些小毛小病,唯有展露自己的价值。同时,唯有获得一定的地位,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 没有人比罗幼度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混乱,想要不成为断墙杂草里的白骨,只能往上爬。 走到街尾,罗幼度、赵匡义面前出现了两条道路,一条直行,通往开封府。另一条是右转,转入另一片住宅区。 罗幼度见赵匡义直往前走,立刻制止住了他,说道:“走错了,往右走!” 赵匡义带着几分警惕的说道:“不是去开封府?” 罗幼度道:“就是去开封府!” 赵匡义还以为罗幼度不识路,说道:“这里直走,过两个街口左转便是大理寺。” 罗幼度道:“右转,走三条街,左转两个街口,在左转三条街,也是大理寺!” 赵匡义只是略微一怔,随即笑道:“好,便依差爷。”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心底却是暗叹:“这赵家老二城府当真了得,这声差爷叫的……”顿了顿,又想:“也不知老胡将消息传到了没有!” 魏府。 魏仁浦闷闷的走进书房,自孙女婿蒋继隆出事后,发妻魏夫人就没有给他好脸色,最近更是连床都不让睡了,只能在书房里凑合凑合。 作为大周的枢密使,魏仁浦主要负责大周军务。 这天下动荡,稍微有点兵权的莫不是待价而沽。骄兵悍将或是听调不听宣,或是将叛复以为平常,全无忠心可言。 大周立国第一战,对上北汉、契丹联军,樊爱能、何徽等老将,未战先怯,直接带亲卫逃跑。他们麾下的兵卒在两军阵前,跪伏在敌军面前,高呼万岁。 大周瞬间军心溃散,覆灭在即。 幸亏郭荣沉着镇定,自引亲兵冒矢石督战。而宿卫将赵匡胤神勇无匹与大将张永德分左右翼奋力反击,这才反败为胜。 此战过后,郭荣深感自己麾下将不用命、士不能战的弱点,大刀阔斧的整军练卒,赵匡胤的军事才华是改革中最重要的一环。 魏仁浦身为枢密使,当然了解其中关键。他了解郭荣的难处,可自己钟爱的孙女,年少守寡,又找谁说理去? 何况轻易的息事宁人,自己这枢密使还怎么当的下去? 武将们的气焰,岂不更加不可一世?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两难之局。 便在这时,一条消息传入耳中。 “老爷,外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误杀蒋官人的赵匡义给开封府擒住了,正押往开封府呢!” 魏仁浦心头微震,说道:“果有此事?” 管家道:“真的,都带上枷锁了,好像还要经过我们府前。” 魏仁浦心下疑乎,说道:“走,去看看!” 说着大步向府外走去。 消息传得极快,他的夫人还有孙女都出现在了大街上。 看着颈脖顶着厚重枷锁的赵匡义,魏仁浦也有些诧异,赵匡胤有多重视爱护自己这个弟弟,人所共知。他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功绩去当一小卒来换赵匡义不受惩处,还真有人有胆子将他擒拿问罪? 正疑乎间,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那押解赵匡义的小吏居然重重的一脚踹在了赵匡义的屁股上。 这一脚又快又狠,直接将赵匡义踹了一个狗吃屎,摔倒在了地上,就倒在了他们府外。 枷锁笨重,倒在地上的赵匡义一时间起不了身,狼狈之极。 魏仁浦心底郁闷之情,舒缓了许多,心念电转,一切了悟。 这是给自己递上了下台阶的梯子啊! 别看赵匡义现在受此大罪,真到了开封府,怕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魏仁浦见自己的夫人、孙女皆是一脸幸喜,暗自思量着…… 第六章 郭荣与赵家兄弟 “哈哈!” 开封大内延和殿传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大周第二任皇帝郭荣一脸喜意的看着向自己汇报的开封府待制崔衍,说道:“那个罗幼度当真一脚给赵匡义踹倒在地?” 崔衍带着几分苦笑道:“众目睽睽之下,焉能有假。” 这想起罗幼度将狼狈的赵匡义押解至开封府,他这个开封府长官都忍不住为之一惊。 开封府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是开封府府尹,但在五代时期,任开封府尹者,多为事实上的储君。 郭荣的儿子刚满一岁,自然还没有领府尹的资格,开封府待制就是开封府实质上的长官。 “朕想不到,让魏枢密使、赵卿头痛的难题,居然由一小吏解决了。这个罗幼度胆气当真不凡,这一脚踹得,深得朕心!” 郭荣满心喜悦,此事对于魏仁浦、赵匡胤来说是大事,但于他这个大周皇帝面前却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一句话,或约束或处罚,不管是魏仁浦、赵匡胤都不敢说什么。 然而郭荣更加明白身为上位者,纵然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不能明着偏袒。否则将士官员离心离德,他这个皇帝当不长久。 但从一开始郭荣已经在此事上暗设了底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原因无他。 高平之战给他带来的警示过于深刻了,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兵在两军交战的阵前,跪伏在敌人面前,高呼敌人万岁。 这种嘲讽震撼,郭荣这辈子都忘不了。 哪怕那一仗胜利了,也是莫大的羞辱。 也因如此,他一口气诛杀了七十多名将官,以表明自己整治军务的决心。 他从全国招募壮勇之士,编入禁军,交给赵匡胤负责训练。 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因赵匡义的事,导致了新军训练出现不稳定的因素,于大周的未来不利。 作为一个以秦皇汉武为目标的帝王,郭荣是不允许此种情况出现的。 但郭荣更不愿看到的是自己助长军方的气焰。 本来骄兵悍将就是这个时代的标杆,在过于纵容赵匡胤,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未来更不好制约。 郭荣索性搁置不管,让赵匡胤头痛,在他扛不住的时候,再行出手,也算给他一个教训。 为此郭荣还跟开封府待制崔衍提前打了招呼,让他不急着处理。 这也导致了这种大案落在罗幼度身上。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罗幼度能够解决此事,现在罗幼度用这种手段惩治了赵匡义,给了魏仁浦台阶,着实是意外之喜。 “这罗幼度什么来头?朕可不记得开封府有这么一号人物!” 郭荣登基之前便任开封府尹兼功德使,这也不过是小半年前的事情,时间并不长。 崔衍颇为尴尬道:“臣下最初也不甚了解,此事发生之后才特地翻阅了存储档案。这罗幼度乃广陵人氏,祖上效力于南朝,与周宗交好,因为维护周宗受到了宋齐丘的排挤打压,郁郁而终。三年前跟随母亲前来开封投奔娘家,却不知娘家人早为辽兵杀害。母子无力南归,便在开封定居下来。这天下动荡,读书习字者百无一二。懂得习字书写都算得上是个人才,罗幼度也算官宦之后,自幼习得经史子集,便为开封录用成为府中小吏。年余间表现平平,无功无过,并不起眼。” 郭荣颔首道:“看来不是表现平平,是明珠蒙尘。有魄力踹赵匡义的屁股,当一小吏屈才了。”顿了一顿,说道:“先提拔他为法曹从事吧。至于赵匡义,也别为难。魏枢密使的气度,朕还是了解的。这有了台阶,他不会继续追究此事,于你为难的,就此揭过,官降一级,罚一年俸禄便好。” “遵旨!”崔衍躬身作揖。 看着崔衍离去的身影,郭荣低声念叨了一句:“罗幼度,有意思。” 便如罗幼度计划中的一样,魏仁浦并没有追着此事不放。 崔衍也低调的处理了此事,只是两天时间便将赵匡义释放了。 魏仁浦、赵匡胤之间的问题也因此消散。 罗幼度也从一小吏正式转为小官! 法曹从事是法曹的副手,负责协助法曹处理鞠狱丽法、督盗贼、知赃贿没入等事物。 地方上的法曹从事是九品小官,但开封府作为大周国都所在,地位特殊超然,属于京官,级别高上一阶,属于八品官员。 都虞侯府。 赵匡义如自己家一样,大步的走进内堂,人未至声先到。 “兄长,我看大堂摆着厚礼,这是打算给谁送呢!” 赵匡胤笑道:“你去陪娘说说话,等会儿我们兄弟去拜会一下罗幼度。” 赵匡义脸色徒然骤变,便如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裂,怒道:“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在自己的兄长面前,赵匡义也卸下了伪装,眼睛都羞红了。 赵匡胤也不生气,长兄如父,对于这个弟弟,他的包容是无止境的,“别这样,我知你最好面子。罗幼度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辱你,委实可恨。你可知道,当我听闻他将你踹翻在地的心情?只恨不得,一刀将他脑袋砍下来。你受辱,与为兄受辱,有什么两样?” “只是后来细细一琢磨,却也领会了他的用意。你们终究是伤了人家一条命,受点委屈,也是应该。若无罗幼度这一搅局,此事最后只能由陛下出面解决。这陛下出面,会是什么结果?” “无法预料。” “哪怕是偏袒我们,也会留下一个持宠而娇的印象。” “现今这个结果是最轻的,魏枢密使都接受了,你我兄弟,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罗幼度解决了此事,便是与我们兄弟有恩。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有恩必报。休要小家子气,让人笑话。”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沐浴整理,之后一起动身。” 赵匡义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他了解自己这位兄长,平素对自己百般宠爱,可一道了拿定主意的时候,根本不容自己拒绝。 想着自己所受的屈辱,大庭广众之下给人踹倒在地的情形,牙根就恨得痒痒的,呼吸不免急促,愤愤道:“受辱的又不是你,当然大度。” 第七章 结交 赵匡胤携带赵匡义登门道谢,此举大出乎罗幼度的意料之外。 他压根不指望赵家兄弟能够记着他的好,只要不因此怀恨在心,那就阿弥陀佛了。 然而赵匡胤却来了,带着他的弟弟以及丰厚的礼物,足足一车。 这份胸襟气度,罗幼度都为之动容。 这位宋朝的太祖皇帝当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在听闻消息的第一瞬间,罗幼度便道:“胡伯,家里还有多少通宝?” 老胡略一思索,便道:“还有三贯开元通宝,二十贯粗钱。” 尽管唐朝灭亡多年,但市面上真正拥有公信力的钱币还是以开元通宝为主。毕竟开元通宝做工精良,含铜比例也高,影响力最大。 至于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他们发行的钱币大多都存在质量问题,价值与开元通宝不可同日而语。 而后周还未来得及生产自己的货币,日常流通的钱币都是使用前朝的。 “全部都拿着,去街上买些好酒,再多买些熟肉跟下酒的菜。他们携礼而来,我们也不能寒碜。财力有限,没本事让他们尽兴,倾尽所有还是做得到的。” 老胡看着有些不认识的少主,眼圈忍不住泛红,声音都有力了起来道:“老奴这就去办。” 罗幼度微微颔首,大步走出房间出门去迎接赵家兄弟。 赵匡胤依旧是豪迈非常,而赵匡义也是一脸憨笑,压根看不出来心中的敌意愤恨。 一阵寒暄,罗幼度将二人请入家中。 这个时代已经有圆腿足的家具盛行,长桌、方桌逐渐开始流行于世。 不过罗幼度的府上并没有追这股潮流,依旧是以古法跪坐的方式待客。 三人入座,罗幼度先道:“家中清贫,并无好茶待客。我料二位也不好这口,特地吩咐管家去买了好酒。咱们以酒代茶,因当更加痛快。” 自陆羽之后,茶道大兴,这以茶待客,已经形成了一股风气。 赵匡胤拍腿笑道:“好个以酒代茶,罗兄弟懂我。某是个粗人,真喝不惯那苦不拉几的玩意,还是饮酒实在。前日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罗兄弟大度非但不计较,反而助某二弟脱难。这份恩情,我赵匡胤领了。以后若有用得上某的地方,罗兄弟可遣人知会一声,力所能及之内,某绝不推辞。” 这赵大就是一个自来熟,不过两面,且第一次并不愉快,这第二次就一个一个兄弟的叫唤着了。 偏偏他这种亲热的劲头,一点也不惹人厌烦,人格魅力确实非比寻常。 难怪他初露峥嵘,便能上下通吃,与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等人结为义社兄弟,为自己累积了扎实的班底。 历史上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太祖义社兄弟出力不可谓不大。 如此了得的人物,在没有利益冲突之前,与之结交,百利而无一害。 罗幼度苦笑道:“承蒙都虞侯这声兄弟,也不怕二位笑话。在下这是被逼无奈,若有万一可能置身事外,躲都不及,哪敢牵扯其中。反倒是令弟不顾自身,为友顶罪的义举,让在下敬佩。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全身远害才是处世之道,令弟大有古人之风,真乃奇人也。” 赵匡胤听此言,更加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比夸他更要高兴。 赵匡义见罗幼度这般赞颂自己,纵然心底恨意未消,却涌现几分喜意,大义凛然的道:“罗兄谬赞,我辈行事,俯仰天地,自当以忠义为先。” 罗幼度心叫了一声:“要不是了解内情,差点就信了。” 老胡在这时也从外头买来了酒肉,奉上菜食,烧上热酒。 黄酒的香气随着温度散发。 赵匡胤深吸了口气,道:“古春堂的即墨老酒,罗兄弟真乃我辈中人。这开封有二十一家贩卖即墨老酒的,唯独古春堂最是正宗。”说着豪迈的给自己斟满一杯,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罗幼度对于华夏的酒桌文化,那是在了解不过了,回礼过后也干了杯中之酒。 相比未来五十几度的白酒,这不足十度的黄酒却另有一番滋味。 他却不知华夏的黄酒是世界发酵酒的最高水平,即便是后世也没有那个国家在发酵酒上超越黄酒的。 后世那些所谓的千年白酒,都是鬼扯蛋,为了营销蹭热度的。 几杯酒一下肚,三人打开了话匣子。 罗幼度问起了当今天下的情况。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记忆中的史料典籍,但这类典籍记载的多是关键事情,小事琐事不在其中,且因年代问题,存在错漏可能,有一定的局限性。 赵匡胤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知的情况细说。 与记忆相差无几,现今天下诸多势力割据,只要手中有兵权的都是地方一霸。 他们掌管着军政大权,俨然就是地方的土皇帝。 但真正有影响力的唯有占据中原的大周,坐拥江南的南唐,称雄蜀地的后蜀以及割据山西的北汉。 罗幼度一直以为大周综合最强,经赵匡胤介绍方才知道今时今日南唐并不弱于大周,尤其是经济实力更是非同一般。 细细想来也对,中原战乱不断。 而南唐坐拥江淮两大水系,数十年来稳固发展,妥妥的世外桃源。南下避祸的世家百姓数不胜数,为江南提供了大量的人才,经济文化超前繁盛,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不过罗幼度并没怎么将南唐看在眼里。 “相比江南,在下倒是觉得北汉才值得警惕。” 赵匡胤愕然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道:“江南过于居安,文风盛行,似乎忘记了忘战必危的古训,真遇到战事,能够发挥几层实力有待商榷。这份富庶若无相对的力量保护,跟肥壮的羔羊有何区别?反观北汉与辽国互为盟友,他们时常南下作战劫掠,兵卒将士皆得到有效的训练,长期以往,必定练就一支铁军,这是实打实的力量,最不容忽视。” 赵匡胤、赵匡义互望一眼。 赵匡胤认可道:“言之有理,这上过战场的老卒,远比训练十年的新兵更有战力。” 第八章 口不对心(一) 走出罗府已是深夜。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策马并行,“嘚哒嘚哒”的走在黝黑的长街上。 开封府是有宵禁的,但这种宵禁制度对于赵匡胤、赵匡义这类军方大佬来说,有等于无。 “对于今日罗幼度所言,有何想法?” 赵匡胤若有所指的说着。 赵匡义先是缄默了片刻,叹道:“此人对于天下局势如数家珍,许多问题分析透彻,显是看破了陛下心中大志,提前下了功夫,并非池中之物。兄长的用心,弟以明白。放心吧,弟不会主动去找他麻烦的,为了一点小事,给自己树立一位能力不凡的对手,太不值得了。” “如此最好了!”赵匡胤肃然颔首。 又走了一会儿,赵匡义问道:“对于罗幼度的分析,兄长怎么看?是否觉得在理?”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不好说,这小子不是简单的人物,应该私自藏了一些,没有将紧要的部分拿出来跟我们分享。但即便如此,他所述的情况也值得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还有段时日,陛下才决定明年动兵,还有时间深入琢磨。” 郭荣志向远大,自从登基之后便有了荡平四方一统天下之志。他大势裁撤无用士卒,训练精锐,积极备战。 这向谁挥动第一刀是大周平定天下的头等大事。 郭荣尚未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只是私底下与他们少数几天探讨过一二。 初步目标定在后蜀、南唐、北汉,其中绝大多数将领都以为先打北汉为好。 一方面辽国政局动荡不安,无力大规模支援北汉,一方面攻取了北汉,可以与党项展开贸易,从而获取战马,组建骑军。当然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是复仇。 一年前,他们艰难的打赢了高平之战,兵围太原城,眼看北汉覆灭在即。 辽国突然出兵,他们因为粮草不济,又与辽兵交战失利,折损大将史彦超,将打下的领地吐了回去,灰溜溜的撤回了开封。 这趁着辽国内部动荡之际,向北汉复仇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将官的支持。 赵匡胤自身也倾向于此。 但经罗幼度这一分析,赵匡胤忽然觉得北汉不见得能够轻易攻取。 脑中浮现罗幼度的话语:“北汉地广人稀,国弱民强。先打北汉唯有灭之,方能得利。一但失利,前功尽弃,将毫无所获。南唐却不一样,江淮富庶,人口众多,哪怕征伐后继无力,只打下一城一地都不算亏。” 从利益出发,这第一刀砍向南唐确实更加实惠。 罗幼度目送走赵家兄弟离开,转身向屋内走去。 这喝了两斤多热乎乎的黄酒,身上一身酒气。 让老胡烧了热水,整个人钻进了热水桶里,舒服的吐了口气。 作为南方人,他前世并没有泡澡的习惯。 每天洗澡,随便应付了事,经常给人说是去跟水亲了个嘴。 古代没有淋浴,罗幼度入乡随俗,发现将身子泡在大澡盆里的的感觉,还真不赖。 靠在盆沿脑中回想与赵家兄弟交谈的点点滴滴。 “以赵二的城府,只要自己不撞在他枪口上,应该不会轻易找自己麻烦了!” 此次酒局他透露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关键是打消了赵匡义的不良心思,免得背后给他捅上一刀。 “想不到柴荣还没有定下战略目标,这么说来王朴还没有上表平边策?” “这倒是一个机会!” 郭荣这一辈子都供奉郭家庙宇,就没有想过改回柴姓。是赵家兄弟后来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强迫郭氏改姓,故而后世多叫柴荣,但这个时代叫郭荣无疑。 罗幼度后世习惯了叫柴荣,此时独自思量的时候,本能的以柴荣代替郭荣。 第二日,罗幼度早早的起床,整理衣着,相比前几天去开封府报到,今日他显得隆重了一些。 昨日他正式得到了吏部的任命书,从今天起,不在是小吏而是八品官了。 官与吏尽管常年连在一起,意义完全不同。 官是正式进入机构编制的成员,而吏则属于编外人氏,并不记录吏部档案,随时都可以撤裁,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骑着小毛驴,罗幼度抵达了开封府。 这一走进开封府,法曹吕斌热情的迎了上来。这事情一了,他病也好了。 两人一阵寒暄。 罗幼度原本就是他的属下,只是原来相差好几级,现在转成了直系。 吕斌一边在前边领路,一边跟他说着法曹从事的工作任务。 “法曹从事工作简单,某的职责是诉讼断案,而你负责结案判罪时根据我大周律法给予合理的判罚建议。” 罗幼度脑门上冒出一点点冷汗,确实简单,只不过要将大周律法全部背下来而已。 来到办公处,吕斌热情的给他介绍了同僚,然后将他叫到自己的办公署品茗。 罗幼度有点疑乎,脸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吕斌漫不经意的说道:“罗从事对于刑法怎么看?” 罗幼度不动声色的道:“属下还未深入了解,却不知上官所指何事?” 吕斌说道:“陛下贤德圣明,立志改革。与刑法或宽或严命我等展开讨论,以作日后量刑标准。” “原来如此!”罗幼度一脸大悟,说道:“属下还未熟读大周律法,不敢胡乱发言,愿听上官高论。” 吕斌含笑道:“私人以为刑法不可过于苛刻,汉高祖废秦法而得人望,天下一统;唐太宗施仁政而天下大治,放死囚而死囚尽归。可见一国之法,不可过严。” 罗幼度双手一合,口不对心的大赞道:“上官说的太有道理了,孟子曰:‘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由此可见,想要天下大治,当以仁为本,刑法亦当如是!” 吕斌大为欣喜,昨日开封府的长官崔衍特地吩咐他好好重用罗幼度,已然知道面前这位幸运儿以入皇帝法眼,羡慕之余,动了利用他来壮自己声势的念头。 大周改革在即,王朝各方各面百废待兴,刑法亦是如此。 他主张用以仁为上,抵制严法,而对手开封府府院张岳却主张乱世用重典,两人争得是不可开交。 第九章 口不对心(二) 今日并没有案情审理,罗幼度正好抽空翻阅后周的律法。 说是后周的律法,其实是唐宣宗时期颁布的《大中刑律统类》。 唐朝尽管灭亡多年,可因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国出现,很多规章制度都是照抄而行,只有少数地方加以改动。 好在继承了罗幼度本人的记忆知识,即便是刑法这类深奥偏门的书籍依旧能够做到阅读理解。 他曾经为了一桩生意专研历史三年,自然不缺背诵这《大中刑律统类》的毅力,已经拿定主意半个月将《大中刑律统类》攻克。 白日在开封府研读,晚上回家了就抄写,顺便将字练一练。 “罗兄!” 在罗幼度硬啃《大中刑律统类》的时候,与他同为法曹从事的尹一德突然来到了近处。 “尹兄!” 罗幼度堆起笑脸相迎。 尹一德热心肠的说道:“以后你我即是同僚,平素得好好往来才是。” 罗幼度忙道:“那是自然。正好在下近日新得了一些南岳云雾茶,尹兄可来寒舍一品。若是喜欢,带些回去。” 赵匡胤送了他一车的重礼,锦缎丝绸砚墨茶叶,种类繁多,而且价格不菲。 “南岳云雾茶?那可是茶圣陆羽都赞叹的名茶……罗兄竟有此好物,为兄少不得厚颜登门,不知罗兄所居何处?” “南城宣仁坊永安街,一打听便知。”罗幼度将所住之处言明。 尹一德脸露些许错愕,这中原大地人口流失严重。开封城规模过大,人流皆往皇宫周边汇聚,不可避免的造成周边地域荒芜。 皇宫位于开封城北,自然是越靠近城北越是繁华。 见罗幼度开口就送南岳云雾茶还以为家底丰厚,却不想居然住在如此荒芜之处。 只是一愣神,尹一德立刻笑道:“罗兄还不知道吧!陛下仁德,在京官员五品以上者,若无宅邸或离皇城太远,可获宅邸一座。八品以上官员亦可向户部申请,户部也会根据情况进行安置。” 罗幼度眼睛一亮,喜道:“还有这等好事?” 他并不在乎偏不偏僻,在乎的是离开封府太远,每天往返都要浪费太多时间。 他家中并不富裕,只有一头老驴代步。 习惯了后世交通的便利,这缓慢的节奏,让他很不适应。 尹一德道:“那是自然,此事宜早不宜迟。指不定什么时候,待遇就取消了。” 罗幼度忙道:“说的在理,反正今日无事,我这便去户部办理此事,多谢尹兄指点……” 开封久受动乱之苦,方才有此待遇。 只要人气复苏,人口归流,就开封府的地理优势,要不了多久这政策就落实不下去。 这城北挨近皇城的土地就那么大,哪有那么多屋舍可分配的。 大周已经在郭威的治理下,休养生息三年。 这政策制度多半支持不了多久。 这种应得的福利,傻子才会拒绝。 看着罗幼度远去的身影,尹一德诡异莫测的笑了笑,接着去了开封府右厢的府院办公署。 为了方便理事,历朝历代的朝廷机构都聚在一处。 罗幼度没一会儿就到了户部,将来意表明。 古时的办公效率跟后世差不多,都是繁琐至极,在户部的几个部门一通跑,最后告之还要去吏部打一份证明报告。 为了房子,罗幼度也认了,转到了吏部。 吏部负责开报告证明的是司勋郎中。 来到办公署,屋内两人正在聊着天,气氛愉悦。 罗幼度没有立时打断,在等机会开口。 这还没等他寻得机会,其中一高瘦官员忽然将目光落在罗幼度身上问道:“可是罗从事?” 得到答复后,高瘦官员立刻笑道:“王兄,来给你介绍,这位便是刚刚与你说的罗幼度,以一己之力,解决了烟雨阁事件,我开封府的后起之秀……” 王姓官员笑赞道:“果然英气过人。只可惜跟了吕斌,张兄是羡慕不来呀。” 罗幼度瞬间意识到高瘦官员的身份开封府府院张岳。 开封府以府尹为首,次之是待制,然后是判官。接下来的推官、府院、六曹平级。 府尹多是皇储兼任,现今空缺。开封府以崔衍这个待制为首,而次之的判官,在半月前给郭荣干掉了,也空缺了出来。 开封府推官新晋不久,又无特殊功绩,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升了。 府院张岳、六曹吕斌即是不二之选。 此二人天生不对付,在开封府早已不是秘密。 现今为了争夺判官之位,斗的不可开交。 当初身为小吏的罗幼度也多次听闻。 张岳摆手一脸不愿提的架势,反问罗幼度道:“罗从事不在开封府公干,来吏部可有要事?” 罗幼度将来意说明。 王姓官员皱眉道:“若早上一年,此事随手办了。现在皇城周边人流汇集,申请宅邸的官员太多,供不应求。户部、吏部甚至商讨是不是要上表陛下取消此令。” 还未等罗幼度开口。 张岳却道:“王兄这话过于见外,只是商讨,还未下定论。某与蒋兄是至交,从事为蒋兄出头,于我有恩。便看在某的面上,通融一二。” 王姓官员犹疑一二,叹道:“好吧,就看在张兄面上,这文书某签了。” 罗幼度瞧着演戏的二人,少不了一阵道谢。 张岳热心的说道:“户部手续繁杂,尤其是对生面孔,更是如此。某在户部有些人脉,就陪从事走一趟。” 罗幼度自从知道张岳身份之后,便知他是为自己而来,推脱不掉,作揖道:“如此,多谢张府院。” 至于为什么知道自己会来吏部,想必是尹一德透露的消息。 吕斌的部下却向老对头张岳汇报自己行踪,罗幼度会意暗笑,果然有人的地方少不了明争暗斗。 走在通往户部的路上,张岳、罗幼度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快到户部的时候,张岳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罗从事可知刑法于国之重?” 罗幼度神色一禀,作揖道:“还请张府院赐教!” 张岳走向街角的凉亭说道:“强国先强法。尤其是乱世,严法更是强国第一要务。不闻春秋战国群雄并起,李悝变法,吴起变法,邹忌改革,申不害变法皆由法治入手,令得国家焕然一新。然真正做到极致的唯有商鞅。当然秦法苛刻,不可效仿。但用刑以严,方能震慑群丑。” 罗幼度双手一合,大赞道:“张府院此言妙哉!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严法不是为了惩处,而是为了约束!” 剧情好像在哪见过…… 第十章 捅刀子 穿小鞋 “严法不是为了惩处,而是为了约束!” 张岳听得此言,一脸欣慰,赞叹道:“说的太好了。中原久经战祸,百姓生活困苦,难免会有宵小乘势作乱。以严法约束,可天下大治,某与罗从事志同道合矣!” 他言语间有些兴奋。 现今的大周依旧在用唐宣宗时期颁布的《大中刑律统类》作为刑法依据。 这对于雄才伟略的郭荣来说,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要订制出全新的律法,一本只属于大周的律法。 这新律法分为敕、令、格、式好几种分类,开封府负责刑法中关于民事诉讼的部分,这也是开封府的职权所在,为民请命。 这才有了张岳、吕斌的严、宽之别。 他们并不知罗幼度是郭荣亲自任命的官员,但罗幼度的任职是不经考核,开封府第一把手亲自安排,吏部直接下命,这种待遇一般只有状元郎才配拥有。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看不出来点问题? 尽管罗幼度地位并不高,却是最值得拉拢的一位,将之拉入自己的行政理念,以达到晋升的目的。 张岳将罗幼度视为自己人,办事也格外出力。 亦如后世一样,只要岗位上有自己的人,事情就会办得出奇顺利。 接下来的程序根本不需要罗幼度东跑西跑,一切从简,户部内部过了一套流程就搞定了。 还不只是盲目分配,户部郎中特地精选了三处,让罗幼度自己抉择。 一套离开封府很近,就隔着两条街,位于黄金地段。只是唯有小小的一个院落,环境朝向也不太好,背着阳光的。一套相对较远,坐北朝南的中小型宅邸。最后一套位于开封中部,并不属于繁华的北方,可占地面积很大,有三个大院落。 罗幼度果断选择了折中的第二套。 家里只有一老一少外加头毛驴,不需要太大的空间,也不愿委屈自己,折中的最为合适。 再三谢过张岳之后,罗幼度回到了开封府,啃着《大中刑律统类》直至黄昏时分,离开开封府,便如打卡下班一样。 这一回到宅邸,罗幼度便从赵匡胤送来的厚礼中挑选出了一方砚台以及一盒南岳云雾茶分别让老胡明日抽空送到张岳、吕斌的府上,然后也跟他说了新家的事情,让他明日找一些靠谱的百姓,每人给两个大钱,将值钱的东西搬至城北新家。 他们所剩的通宝全都买了酒肉,不过赵匡胤出手阔绰,送的礼物皆是值钱的好物,尤其是锦缎丝绸。 衣食住行,衣占首位。 但凡通货膨胀,朝廷钱币失去信任,进入以物易物的时代。 布匹永远是取代钱币的第一硬通货。 只是将赵匡胤送的锦缎裁剪了六尺售卖,他们的经济条件就得到了改善。 城南过于冷清,治安也不是很好,能够搬入城北,老胡自然跟着开心,并无半点留恋。 翌日,罗幼度一如既往抱着《大中刑律统类》硬啃,对于刑法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正当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吕斌面色不虞的走到了近处:“罗从事在此可还习惯?” 罗幼度忙将手中书卷放在一旁,起身让位笑道:“比起之前清闲许多,哪有不习惯的。” 吕斌若有所指的问道:“听说从事昨日去户部申请了府邸,就要乔迁新居了?” 罗幼度心念电转,自己这是给人阴了? 是尹一德吧? 看来自己当了这个法曹从事,引起了他的忌惮了。 想来也是,同为法曹从事,自己固然资历不高,可名气却是极大。 若有晋升的机会,谁上去的可能性更大? 吕斌若上位,法曹就空缺了。同样的张岳若当了这开封府第二把手,以他与吕斌的矛盾,只怕吕斌也干不长久。 假如自己不出现,就他这样两边讨好的风格,不论谁得势,都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现在有了自己的存在,谁能上位,就不好说了。 “是的!” 没有迟疑,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罗幼度很直爽的说道:“以让老管家雇佣人手搬迁,家中清贫,没太多东西,今夜便能入住。说起此事,还得谢过张岳张府院。讲来也巧。属下从尹从事那里得到可以申领宅邸消息的时候,立刻动身去了户部。在吏部遇到了张府院,属下不认得他,却不想他居然认得属下。还很热心的帮忙,免去了很多麻烦。” 他这话中有话。 吕斌是开封府的六曹,可不是什么大内密探凌凌漆,更加不是锦衣卫之类的特务头子,手下有一群神出鬼没的密探打探情报。 若不是有人告诉他,他怎么可能那么快知道自己昨天与他的对手见面了,一脸不快的来找自己探话? 吕斌见罗幼度回答的这般随意,只以为他不知自己与张岳的矛盾,更加不知两人为了开封府判官的职位争的头破血流,心下松了口气。 但从罗幼度的话中,又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从尹一德那里得到消息,然后巧合的遇到了,自己又意外的从尹一德那里听说了张岳领着罗幼度申请宅邸的消息! 这不是巧合吧? 吕斌有些惊疑不定,心不在焉的与罗幼度闲聊了几句,匆匆离去。 罗幼度淡然的回到了位子上,拿起了《大中刑律统类》继续啃了起来。 转眼过去了一月,罗幼度生生将十二卷,一百二十一门,一千二百五十条的《大中刑律统类》啃了下来,背诵如流。 这期间也发生了几件刑事诉讼案件,罗幼度根据自己脑海中的刑法条例给了吕斌相应的建议,得到了极大的赞许。 罗幼度也明显的感受到了吕斌再给尹一德穿小鞋。 在这个月中,关于吕斌、张岳的争斗是越演越烈,因为郭荣已经给开封府下了最后的期限,今年之内,民事诉讼的条例尺度必需明确。 崔衍拉着开封府八品以上的官吏开了三次会议,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如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谁都说服不了谁。 罗幼度在一旁如看戏一般,从未说过一言一语。 第十一章 事无巨细 事必躬亲 延和殿! 开封府待制崔衍恭恭敬敬的在殿外候着。 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在他身后还有三位等候聆讯的高级官员。 对于这种情况,崔衍早引以为常。 郭荣登基不满年余,天下人多不了解新即位的大周天子干略如何,有没有其父郭威那样沉稳持重。 毕竟这世道两三代而亡的,实在太多。中原五十几年,换了十多位皇帝…… 皇帝根本就没有多少威信可言。 骄兵悍将不好制约,权臣文官各怀心思。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哪个不是祸起内部,武将以下克上,权贵倾轧,成为短命王朝。 这大周难道就是例外? 不论是周边割据势力,还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莫不各怀心思,在坐看中原,看着郭荣这大周天子的表现。 相比外部的离心,大周内部的力量却逐渐凝聚。 郭荣从不掩盖自己的雄心壮志,展露了一代明君的实力,给了庙堂上的文臣武将前所未有的期待,一致认为跟着郭荣,他们能够得到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 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于郭荣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处事方式离不开的。 除了朝会,私下里郭荣不住的接待各级官吏,了解安排工作任务,为立国不满四年的大周建立了全新的风貌。 看着吏部尚书从殿内走出。 崔衍整理了衣着,大步走进了殿内。 “参见官家!” 郭荣头也不抬的盯着案几上的奏章,挥了挥手道:“免礼!” 他说着将手上的奏章合在一处,从案几的另一角拿了一张冷了不知多久的油饼,草草吃了两口,询问起了刑法制定的问题。 崔衍为难的说道:“臣下招集开封府官员多次探讨,张岳主张乱世用重典,以刑法约束百姓,臣下颇为认可,然吕斌却主张推行仁政,以宽刑仁政教化百姓,如此才能稳定民心,他的言论得到了诸多官员的支持。两者皆有道理,臣下无能,一时未能抉择。” 郭荣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性子急躁,行事偏激,以他的脾性那就是直接上重典,谁不听就杀了,再来个连坐,看谁还敢乱来。 可就在他怒意上涌的时候,想到冯道,想到冯道的那一句“陛下不能和唐太宗相比”,“陛下不是泰山!” 瞬间冷静下来! 尤其是现在,四方节度使,周边割据势力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压抑着这股冲动。 郭荣强压着火气,拍案说道:“开封府为民而设,关系我大周民生。这最基础的核心制度都未有定论,成何体统?他们愿意辩就让他们辩,辩不出一个结果,都给朕滚蛋。我大周不养蛀虫……” 崔衍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正想让崔衍下去,郭荣突然想到了一人,罗幼度。 魏仁浦、赵匡胤的事情闹得颇大,让他这大周天子记住了这个名字,有了一点印象,随口问了一句:“罗幼度此人在开封府如何?” 崔衍不敢大声,轻轻说道:“如鱼得水!此子是个人精,张岳、吕斌这两人互不对眼,偏偏一并对他赞不绝口。而他自身亦确实是个人才,不过一个月,《大中刑律统类》信手而来,令人惊叹。” 郭荣也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身为皇帝,他劳心劳力,开封府的制度一日不决,他一日难以安寝。 《大中刑律统类》他特地找来翻阅,实在不行,自己一言而决了。 只是人有专攻,《大中刑律统类》里关于刑法的记载杂乱深奥,又臭又长,不是精于此道之人很难理解,实在无心力全盘理会。 一个月,熟悉《大中刑律统类》,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郭荣颇感兴趣的说道:“那对于严宽之辩,罗幼度是什么态度?” 崔衍道:“估计是自知资历尚浅,三次会议皆坐尾末,一言不发。” “糊涂!”郭荣怒喝而起:“什么资历尚浅,一个敢当着赵匡胤面前踹赵匡义屁股的人,一个用一个月读通《大中刑律统类》的人会因资历不敢发言?朕觉得是那小子看透了你优柔寡断的性子,不愿明说,也不敢明说吧。” 崔衍吓了一个激灵,赶忙跪地说道:“臣知罪。” 郭荣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崔衍,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身心都传出一阵的疲累。 太缺人才了。 真要有合适的人选,崔衍这种性格,决计无法在他手上在开封府待制这关键高位上任职的。 可天下动荡,重武轻文。文人的地位之低,古往今来从未有过。 这满大街都是膀大腰圆的武夫,几乎没有多少文士游荡。偶尔一两个都是缩着身子走的,免得惹怒了大街上的那条莽汉,挨一顿老拳。 没文化的节度使轻易折辱文人的事例比比皆是。 在这种环境之下,一个优秀的文官实在太稀缺了。 崔衍固然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于刑事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换个人上去,未必就有他干得好。 “算了!” 郭荣顿了一顿,说道:“这样吧,明日黄昏,你带他来见朕。” 崔衍惶惶不安的退出了大殿,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长吐了口气,显然吓得不轻。 当崔衍通知罗幼度说郭荣要见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圈。 “见我?” 罗幼度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己这八品小官,怎么这么快就能见大周天子了? 崔衍倒是没有多少意外,解释说道:“官家性子即是如此,诸多事情皆事必躬亲。这是你的机会,好好把握。现今朝廷最缺的就是人才,若有幸得官家青眼,腾飞在即。”说着还耐心的与罗幼度讲了面圣的诸多规矩。 罗幼度闻言连连致谢,将这份恩情记在心底。 崔衍此人是一个老好人,才干不俗,但他为人过于优柔寡断,是个干吏,却不是一个管事的人。 对于张岳、吕斌之争,这管事的人假若是他早就平息了。 哪里轮到两人内斗,将开封府搅得翻天覆地。 只是人微言轻,插手此事,只会引起双方的不快。这种情况,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罗幼度想起史书上就说柴荣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还以为是修饰说词,现在看来确有其事了。 这皇帝,一国君王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这工作量谁受得了! 第十二章 不认同(求收藏推荐) 在崔衍的引领下,罗幼度从西华门的侧门进了大周皇宫。 这大周皇宫并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豪华,反而有些简陋,处处充满了历史的痕迹。 罗幼度暗自琢磨,看来郭威、郭荣两位皇帝过得都比较节俭,自己以后发达了也不能太过豪奢,这在人家手上混,得向人家看齐。 从另外一方面罗幼度也看出大周的经济确实不怎么样。 不然就算郭威、郭荣再如何节俭,这门面功夫也得粉饰一下。 毕竟这里不是寻常的地方,是大周的颜面所在。 穿过回廊,罗幼度居然听到了“刺”、“杀”、“刺”、“杀”的喊杀声,声音还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罗幼度心下一凉,惊疑不定,这啥情况,不会是逼宫吧? 崔衍见状一笑,解释说道:“这是禁卫军在练兵呢!罗从事应当听过唐太宗武德殿练兵的事例吧。” 罗幼度心底恍然。 那段历史他是知道的。 唐太宗李世民凭借玄武门之变取得了天下,而给他诛杀的太子李建成恰好是大唐北方防线的负责人。 这老大一死,北方防线的兵卒人人自危,不攻而破。 突厥颉利可汗抓住这个机会直接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兵锋直指长安城。 李世民设疑兵计,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至渭水边与突厥签订渭水之盟。 突厥退兵之后,李世民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在皇宫武德殿内设置练兵场,日夜操练兵士,以求雪耻。 郭荣效仿此例,显然是给高平之战中那些临阵倒戈的兵士逼急眼了,要训练出一支真正的铁血劲旅。 罗幼度目光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皇宫里,皇帝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兵,又能差到哪去? 他依稀记得当年宋太宗赵老二北伐,那宋军的战斗力强悍的可怕。 赵老二这个混蛋玩意,带着宋兵五个月灭了北汉。 然后赵老二出尔反尔,他在战前说灭北汉后,犒赏三军。结果灭了北汉,来了一句打下幽州之后,再行犒赏。 一个皇帝说话跟放屁一样。 这打仗,不是旅游,兵卒也不是傻子。 灭了北汉,兵士侥幸活下来。再去打幽州能不能活,谁都不知道。 哪怕打赢了,自己战死了,难不成还将军饷发到阎王殿? 赵老二这一句话,直接让宋军奔溃,兵无战心。 即便是这样,长途跋涉一个月,宋军依旧将辽国布在幽州外围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萧讨古、乙室王撒合、耶律斜轸通通通一顿乱锤,打的他们找不到北。 韩德让更是吓得龟缩幽州城动都不敢动。 耶律斜轸、韩德让可都是难得的大将。 宋军接下来开始围攻幽州,赵老二又出昏招。 本来宋军有一支部队是绕过幽州去围点打援的,结果赵老二见幽州城一时攻不克,将这支军队招了回来,一并攻城。 这下玩蛋了。 宋军这边围困幽州,外围还没有兵马护卫,辽国的援兵直接对着宋军来了一记千年杀,将宋军的菊花捅了。 不吹不黑,这个时候宋军是真的强悍,以步对骑,在如此劣势下,硬生生扛住了辽国援兵骑兵的冲杀,将辽兵打退。 只是宋军有猛人,辽军一样有。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领着骑军绕到宋军背后,夜里奇袭宋军,直接杀到了赵老二的指挥部,还给他屁股大腿上来了两箭。 赵老二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抛弃了三军跑了。 这家伙屁股上有箭伤,骑不了马,就上了驴车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往南跑,留下了高粱河车神的神话。 罗幼度耳中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心中不由暗忖:想必那支宋军的精气神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只可惜,遇到了赵老二。 在路经练兵场的时候,罗幼度突然看到了一人,他一身铁甲,高大威武,在巡视着兵卒的训练。 赵匡胤! 赵匡胤忽的望着殿外,看到一眼熟的人影。 罗幼度! 两人相互望着,一个殿外一个殿内,视野不广,很快人影在彼此眼中消失了。 赵匡胤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罗幼度也不在胡思乱想,老老实实的跟在崔衍的身后,来到了郭荣下朝后的理政之所,延和殿。 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罗幼度收到了太监传来的消息:郭荣要见他! 罗幼度整理了一下衣着,大步走进殿内。 “臣法曹从事拜见陛下。” 罗幼度躬着腰,比平时作揖要低一点。 崔衍已经跟他细说了规矩。 如果是在正式的朝会上,文武百官都要恭恭敬敬的行大礼问好。 这种私下的场合只需长揖即可。 郭荣饶有兴趣的看着堂下,说道:“免礼,赐坐。” 这个时代凳、椅已经盛行。 赐坐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赐坐,那就是上席子蒲团如古法跪坐。还有一种是特地强调上椅子,那就是正常的坐在椅子上。 罗幼度显然还未达到那个程度。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知罗幼度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可此刻瞧对方神态沉稳,双目有神,全无半点惧色,不免有些欣喜。 就罗幼度这气度便在这位大周天子就心底加了不少的分。 郭荣哪里知道罗幼度两世加起来都要奔六十去了。 何况罗幼度后世是个成功的商人,见过不少的大世面,心里抗压能力一流。 郭荣对于罗幼度是否藏拙,只是一个猜想。对与否于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他还有一个意思,是点一点崔衍,骂他一通,让他知道张岳、吕斌之争,并不是因为两人说的皆有道理,而是他这个开封府的第一把手过于优柔寡断,缺乏一锤定音的魄力,纵容了彼此的争斗。 但从第一面的印象来看,郭荣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崔待制召开了三次会议,你皆旁听了。今日朕招你来,是想问问对于张岳、吕斌两人之间关于用刑的态度,有何想法?老实说,朕从不以言论问罪。” 罗幼度直起身子,微微一拜,说道:“臣认可两位上官的理念,他们说的皆有道理。但臣不认同他们的用刑方式……” 第十三章 严宽并举 郭荣一点也不意外,直言道:“说说你的看法。” 罗幼度颔首道:“张府院性子刚烈,信奉法家定乱世的理念,故而重严法讲严规,一个萝卜一个坑,以法来约束万民。而吕法曹注重教化,认为只有改变百姓思想,让他们自知廉耻,已达无为之效。是故他们注重的是思想,而臣没有那么开明超前的理念,只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一切以利为先,不管严法、宽法,谁有利用谁,谁更加合适用谁。什么法儒道皆是工具,谁好谁上。” “故而臣以为,两位上官思想可取,却不够务实。” 郭荣也是一个务实的皇帝,兴趣更甚,迫不及待的道:“细细说来。” 罗幼度道:“首先宽法不可取,死刑重刑更加不可废,所谓名轻而实重。臣以为宽法衍生的效果绝非自觉,更多的是不当一回事。这犯罪的代价过低,反而更加容易造成犯罪,导致无辜百姓受难,对民生造成更大的危害。故而汉末陈群有一句话臣非常认同,‘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 “其次,严法亦不可取。唐名臣魏征有言‘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法过严容易积累民怨,容易制造庙堂动荡,这天下未定,四夷未服。约束过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罗幼度这里说的很含蓄。 郭荣当然听明白了。积累民怨是一点,更多的还是制造庙堂动荡。 约束过甚,难过的不是百姓,而是庙堂上的那些文武大臣。 尤其是那些没啥文化的骄兵悍将。 将他们这些没脑子的莽夫逼急了,脑子很容易犯轴,血气一上来,干出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 罗幼度敢如此欺负赵匡义那是吃准了赵匡胤不是寻常的莽夫,换做许褚那样的,他躲都来不及。 不然许攸就是下场。 郭荣皱眉道:“照你怎么说,宽法不可取,严刑亦不可取。是想折中一下,取其中间?” 这取其中间不上不下,太蠢了。 “当然不是!”罗幼度自然不蠢,说道:“臣以为是严宽并举。” 郭荣来了精神,问道:“何为严宽并举?” 罗幼度道:“常见的罪,施以重刑处理。因为常犯,所以常见。故而必需严惩,以正天下。重刑不是目的,而是德政,为了保护百姓,维护治安,罚是为了不罚。” “可杀,可不杀的罪。当以宽刑,选择不杀。一可体现陛下仁德,二亦可多一劳力。” “废除车裂、烤刑、炙刑等残忍的刑杀方式,改为斩首、腰斩或绞刑,以为陛下获取美名。” 很多残忍的刑法,在汉唐时期已经废除了,但五代十国的大动乱导致很多东西都死灰复燃。 “将死刑犯,改为一审二审三审,以彰显儒家之慎杀,为陛下俘获天下士人之心。其次,多犯者重处。罪人犯罪,不论轻重,当留案底。多犯者不论轻重,当以重罚,次次叠加,屡教不改者,可杀。” “最后恶极者不赦,对于罪大恶极之人,怎么杀都不为过。” 郭荣越听眼睛越亮,相比张岳的严法,吕斌的教化宽刑。罗幼度这个实务,更得其心,忍不住赞道:“妙哉!严宽并举,方为立法之道。来人……” 郭荣忽的对外叫了一声道:“赐罗从事软椅上座,朕要与他长谈。” 罗幼度连忙起身道谢。自己这具身体习惯了跪坐,坐久了亦不觉得腿麻,只是跪坐终究没有坐在椅子上舒服。 坐在软椅上,罗幼度腰板都直了一些。 郭荣又细问了一些关于刑法的事情。 罗幼度应对如流。 其实唐宣宗时期颁布的《大中刑律统类》已经非常人性化了。毕竟任何事情,经过千年的发展都会顺应时势而变,脱离实际的玩意,早就为历史淘汰了。 罗幼度背熟了《大中刑律统类》,又辅以一些为这个时代所接受的超前观点,让郭荣是大开眼界。 郭荣看着答辩自如的罗幼度,忽然问道:“最近朕为一件事犯愁,却不知罗从事于行政一道,可有涉猎?” 罗幼度毫不犹豫应对:“陛下请问,臣不敢藏私。” 郭荣苦着脸道:“世人都以为当皇帝好,哪里有人知道朕的苦处。不怕罗从事笑话,朕除了上朝的龙袍,没有一件好的衣物。中原动荡,民不聊生,居内有难民需要赈济,对外还要供养大军。中原大地连年战祸,财政严重吃紧。朕这日子,过得苦啊!” 罗幼度闻言暗笑。 历史上的柴荣确实有点凄惨。 确切的说就五代十国这乱局,想要当一个明君就不可能过得好。 面对一个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养是不养? 面对庙堂上的骄兵悍将,赏是不赏? 面对给乱兵劫掠过后的破败建设,修是不修? 面对一个个饥民、灾民,救是不救? 这一切都要用钱。 柴荣想要当李世民,只能苦自己。 罗幼度道:“想要重整大周经济,首要之物是发行大周钱币。我大周立国已有四年,可市面上流行的钱币居然还是唐朝的通宝。甚至还有后梁、后唐、后晋、后汉的劣币,市场货币杂乱是阻碍经济发展的最大源头。此源头不除,大周经济,想要有起色,千难万难。” 柴荣长叹一声,说道:“此言一语中的,只是想要解决货币问题,谈何容易?我大周境内并不盛产铜,每年产铜所得,除去各方各面的供应,并无多少剩余。全用来制作钱币,也不及从百姓手中换取旧钱的份额。贸然更改,只会造成市场动荡,反而会让百姓对我大周钱币失去信心。” 关于这点,柴荣早已与宰相范质、李谷、王溥商议过了。 他们都是名臣,哪有看不透的道理。 罗幼度目光灼灼的说道:“中原其实并非无铜,只是未有人取而已。” 柴荣急切的问道:“何处有铜?” 罗幼度淡然的说道:“寺庙,一尊尊佛像,哪一个没有三五百斤重!” 第十四章 朕之子房 罗幼度的话仿佛当头棒喝一样,郭荣双眼透着狂喜,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罗幼度,说道:“你就不怕遭受天谴?” 罗幼度个人对于佛道之辩,并没有带有色目光。 说佛教藏污纳垢的,道教就真的天真无邪? 李唐时期的道教肮脏成什么样子了! 但是道教与佛教最大的区别在于思想的正确性,道教追求修身养性以求长生,活好活坏都是自己的。有本事的如孙思邈、张三丰、陈抟这样的,活个百十余年,万人敬仰。没本事的修着修着就把自己毒死了,害不了多少人。 佛教不一样,他们深入民众,拉着一个个信徒说救赎,让人抛家弃子,断七情六欲,斩红尘是非,有违人伦大道。 道教不论发展的好坏,他对社会的危害是有限的。 佛教的什轮回之说,禁欲、教导世人再恶的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这一切都会给社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尤其是人力为上的封建时代。 同样的传道,道家千万信徒,依旧该干啥干啥。反之佛教信徒越多,对于社会的危害就越大。 所以好的道家天尊受万众敬仰,以思想德行,造福百姓。而妖言惑众的妖道,最多也不过是骗取钱财。 而佛教不管的盛世还是乱世,不管是高僧还是妖僧,他们的存在都一定程度的给天下带来危害。 更别说寺庙占地自居,不事生产,不纳贡不交税等恶劣举动了。 这也是为何历史上会有三武一宗灭佛的重大历史事件发生,这一切都是佛教自找的。 佛家本在唐武宗时期遭受了灭顶之灾,然在五代十国这动荡之际,又开始死灰复燃了。 因为战火频繁,剽悍武夫幸全于刀锋之下,经过洗脑都以为是佛祖保佑,斋僧礼佛。更可气的是杀人如麻的屠夫,堂而皇之以佛事以求解冤赎罪,然后该杀杀,该抢抢,反正只要放下刀就是佛。 奢靡无道的乱世帝王们这辈子享乐不够,幻想来世享乐,乞灵于佛以自保,礼僧拜佛,广建寺院,其中更有狡黠者利用佛教来麻醉人民,以维护统治秩序,致使佛教于乱世中大兴。 破败的中原,佛教异常的兴盛。 这种情况,不对佛教动刀,什么时候动? 面对郭荣的问题,罗幼度对此完全不屑一顾,扬声道:“若有天谴,臣下愿为陛下当之。” 郭荣精神振奋,豪气道:“何须你来当。即为上天之子,以天下百姓为先,朕中华天子,何惧外来神仙!” 想到这困恼自己多日的问题得到解决,郭荣精神亢奋,只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来,在朝堂上商议此事。 郭荣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罗幼度凭借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以及历史大致走向的规律,应答如流。 郭荣越来越激动,越说越上头,忘记了时间。 直至苻皇后的到来。 见到苻皇后至,郭荣难掩兴奋之色,指着罗幼度道:“皇后,我太高兴了,来,给你介绍一下,此乃朕之子房。想不到我郭荣居然有高祖之幸,老天待我不薄……” 罗幼度惊讶的一时无言,也想不到郭荣给了自己如此高的评价。 苻皇后大为惊讶,但很快就笑盈盈的说道:“那臣妾恭喜圣上喜得子房……只是陛下您不爱惜身体便罢了,难道要连累您的子房先生与你一同挨饿?” “对对对对!” 郭荣这才想起,他们连晚饭也没吃,一脸恍然的说道:“皇后说的是,皇后说的是,来人,准备膳食,朕要与罗先生一并用膳。” 他直接改口罗先生了,显然是觉得法曹从事这个职位与他完全不匹配。 苻皇后笑道:“臣妾已经为圣上准备好酒食了,让人呈上来便好!” 说着,她大大方方的向罗幼度作福道:“见过罗先生,您没事也帮着本宫劝劝圣上。这国事固然重要,也需爱惜身体才是。他不听我的,对您这类大才,却是言听计从。” 罗幼度赶忙避让开来,苻皇后屈尊作福是她的事,可你要坦然授之,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嘴上说着“不敢”,心底却暗叫:“厉害!” 这苻皇后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说起这苻皇后还真是一个传奇。 且不说苻皇后背后的符家,她自身的经历就极为励志。 苻皇后早年嫁给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据河中反叛,后汉枢密使郭威奉命讨伐,李氏父子畏罪自杀。 乱兵发现了躲藏的苻皇后,苻皇后毫无惧色的在乱兵面前高声道:“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报!”直接震慑住了郭威的兵士。 苻皇后的母亲觉得自己的女儿逃过此难是佛祖保佑,让她出家礼佛。 苻皇后直接拒绝,说:“死生有命,女儿不愿苟活于佛前。” 苻皇后的性格魄力给了郭威很深的印象,收了苻皇后为义女,还将她嫁给了义子郭荣,从而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只是几句话,罗幼度即感受到这位苻皇后的气度与才智。 苻皇后并没有多待,来的及时,去得也利索。 郭荣招呼罗幼度用膳。 罗幼度确实饿了,大快朵颐的吃着桌上的美食。 郭荣固然节俭,但皇宫里的食物很多是地方上进贡的,比罗幼度自家的伙食那可好上太多。 郭荣吃相并不好看,狼吞虎咽。 他本就是穷小子出身,投奔郭威之后,发现郭威家经济也很困难,为了补贴家用,还曾南下去江陵做生意,吃过不少的苦,在吃方面很是亲民。 他似乎也饿了,一直没有说话。 罗幼度自然亦是如此。 直到吃饱喝足,郭荣一抹嘴上的油渍,说道:“先生任法曹从事太屈才了,朕先前一直在思量给先生安排什么职位为好,怕委屈了先生。” 罗幼度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以后,方才说道:“臣本小吏,得陛下看中,破格升为法曹从事,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不敢奢望其他,殿下无需为难,臣能明白殿下良苦用心。” 郭荣更加欣慰,赞叹不止。 第十五章 重武轻文 郭荣如此纠结不是没有原因的。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遇到很多的掣肘。尤其是五代十国的皇帝更多的是块招牌,骄兵悍将说你不鸟你就不鸟你,说造反就造反。 忠诚,在这个时代不值钱。 换作五代十国以前,如诸葛亮、房玄龄、王猛这样的子房,历代雄主那都是直接录用的,而且是带在身旁,委以重任,依为心腹,就算强悍如关羽、张飞这样与刘备共患难的老人不服,也得憋着。 在那个时代,智谋之士是受人推崇敬仰的。 而现在? 五代十国的混乱动荡已经让社会往畸形发展,重武轻文到达了极致。 这就是一个武夫治国的时代,武将的权力到达了顶峰,拥有兵权的武将造反当皇帝是家常便饭之事。 武夫受人崇敬,文人反而给世人小觑。 华夏五千年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文人地位如此的不堪。 后世就有人分析宋朝重文轻武的国策便是对五代十国这畸形的重武轻文的一种矫枉过正。 也许给压抑了太久,宋朝的文官对于武将的排斥那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郭荣自己登基不久,根基本就不够稳固,本想着凭借北汉入侵这了特例打出自己的威势,震慑住骄兵悍将。 结果将不用命、士不能战,侍卫士兵,老少相半,强弱不分,气得他一口气杀了七十多名将官,临阵逃跑的小卒更是斩杀了大几百人。 郭荣这一举动固然震慑住了骄兵悍将,却也如一般双刃剑悬在他们的头上。 郭荣杀性太重,让诸多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大将莫不担心头上的刀向他们砍来。 郭荣对此亦颇为无奈,他若不开杀,怎么重整军务?不提升军士战斗力,大周拿什么征伐天下? 这回到京师,郭荣也开始安抚一个个将官,缓解他们的不安。 武将势大,郭荣想要坐稳江山只能重武轻文,这个时候假若重用起一个“张子房”,这个“张子房”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罗幼度的出身,郭荣已经了解了。 他现在手上的力量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个老人管家,如果算上所有活物,也不过是多加一头毛驴。 就这力量怎么跟整个武将集团斗? 何况魏仁浦、赵匡胤之争,罗幼度已经得罪了一部分的武将。只是他地位太低,向他出手掉价。 罗幼度这个时候崛起,对他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可郭荣又担心罗幼度不得重用,心怀不满,转投江南。 江南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重视文人的地方,中原已经有很多文人干吏不堪受辱,南下投唐去了。 罗幼度真要投唐,岂非等同诸葛亮投靠刘玄德? 是故郭荣一味用膳不语,便是在思考如何安置罗幼度。 不想罗幼度竟能体会自己的难处,郭荣担忧尽去,豪气说道:“给朕一年时间,必定给先生相应地位。” 一年,足够自己坐稳这个天下。 罗幼度压根不在意这些虚的。 职场心得,身为打工仔,不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实力,但是你必需要让你的老板上司知道你的能力。 罗幼度知自己全无根基,过于出风头,反而不利发展。只要郭荣这个皇帝认可自己,就不怕没有崛起的机会,遂然道:“天下动荡百年,唯陛下有望荡平四夷,一统天下。能追随明主共创大业,于愿足矣,不求其他。” 郭荣也有此抱负,更相信普天之下,无人能于自己相比,豪情万丈的说道:“那你我便效仿汉高祖与张留侯故事,终结这乱世!” 他说着高举了酒杯! 罗幼度举杯回应,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郭荣放下手中酒杯,说道:“跟先生透个底,朕对开封府上下极不满意。崔衍通刑法有才气,却无担当,优柔寡断。张岳、吕斌各有心思,为了争夺判官之位几败国事。崔衍并无合适继任之选,朕不准备动他。张岳、吕斌二人,朕打算调他们出京,掌管地方民生。吕斌的法曹之位,朕给先生留着。至于张岳的府院的位子,你可有好的推荐?” 罗幼度几乎不加思索的说道:“臣之同僚,法曹从事尹一德精于律法,在开封府任职多年,熟悉事物,可当此任。” 郭荣想也不想,说道:“那就他了。” 罗幼度当然不会忘记尹一德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恰恰是因为尹一德捅了他一刀,他才会在此时举荐尹一德。 原因无他,尹一德政治手段并不高明。 罗幼度有绝对的把握将那他拿捏在手中,与其让另一个有干略有权谋的,或者直接来一个身家背景厚实的二代当这开封府府院,不如让尹一德来当。 他可不想当一辈子屈居法曹一职位,竞争对手对手实力越弱,自己得到表现晋升的机会越大。 一点小小的摩擦,在自己的前途前面又算得了什么? 郭荣一直拉着罗幼度聊到皇宫封城之前,这才恋恋不舍的放罗幼度离去,临走之前,还不忘表示自己有时间会去开封府与之畅谈天下大事,并且安排了几名禁军护卫护送他回府。 离开了皇城,罗幼度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在宫中侍卫的护送下徐徐而行。 看着强健的禁军护卫,罗幼度心底暗暗羡慕,选择在这个时代当文官,真的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但凡自己这具身体拥有超凡的气力体魄,但凡自己后世学过几招,怎么样也不会当一文官。 何况军权才是乱世中最实在的力量,在这吃人的乱世,手上没有点兵,罗幼度总觉得心底不踏实。 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罗幼度脑子忽得响起诸葛亮在《三国演义》里的一句话,为将者,不通天文,不懂地理,不晓阴阳,不知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乃庸才也。 他盯着满天星星,便如听琴的老牛,默念道:自己这个张子房,怕不是个庸才。 星星一闪一闪的,映照着罗幼度那漆黑的双眼。 双眸越来越亮,不会,难道不能学嘛? 谁说带兵就是武将的事情?谁说文官不能掌兵? 诸葛亮、司马懿、陆逊不都是文官? 自己不通兵事,一辈子都别想掌兵,只要有这能力,就有这个可能。 重武轻文如何? 难道不能以文官的身份杀出一条路来? 第十六章 这开封府,早晚姓罗 这第二天,郭荣就在庙堂上公开商议整治佛教的事情。 这重武轻文的唯一好处就是文人的话语权不高,而武官只要不伤及军方利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语权尽皆掌握在郭荣、范质、李谷、王溥这四人身上。 范质、李谷、王溥三人在重武轻文的时代或许名声不显,却是一代明臣无疑,深知此事关键,政令通达。 这不执行不知道。 才百年间,佛教增长的势头比想象中的可怕。 仅汴京开封就拆毁了六千家寺庙,每家寺庙都有大大小小的铜佛像。 大周的疆域是五代十国中最为广阔的,预计估算,可以查抄的寺庙至少三万座。 整个大周的和尚尼姑是哀嚎成片,勒令还俗的就有六万之众。 郭荣做梦都想不到这查封寺庙效果如此显著,乐的就没合拢过嘴,心底对于献计罗幼度期待更甚。 就凭此计,郭荣便觉得给罗幼度连升三级都不为过。现在却因自己立足未稳,护不住他周全而不敢大用,以至于衍生了点点愧意。 在大周整治寺庙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已经坐上了开封府法曹的位子上了。 不过他的官职并非正规的法曹参军,多了一个代字,代理的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不了多久,他这个代理便能转正。 罗幼度翻阅着掏来的《吴子》兵书,似懂非懂的研读着。 不管能不能参悟,能不能活学活用,先背下来再说。 至于为何是《吴子》,而非《孙子兵法》,那是因为罗幼度一早就将《孙子兵法》背的滚瓜烂熟了。 在大学的时候,看了不少经商故事,说这个商业巨鳄因为用了《孙子兵法》打造商业帝国,那个商业巨鳄用了《孙子兵法》里的计谋,赚的盆满钵满。 到底是不是,罗幼度不知道,反正他当时是信了的,也许是悟性不够,总之实战中没有用上。 “罗参军!” 一个身材魁梧却一脸机灵的青年大步走进了办公署,一副静候安排的模样。 法曹参军与法曹从事的地位实权是不可同日而语。 法曹从事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陪审团,负责给法官提建议,不同的是陪审团成员是有权力的,而法曹从事只是单纯的提建议,具体结果由法曹参军一言而决。 法曹参军拥有独自断案审案的权力,开封府的民生刑事案件皆由他先一步入手处理。遇到处理不了的案件,再往上交由开封府判官负责,还是处理不了,才轮到待制、府尹。 这断案审案,自然也会有一批负责维护公堂的衙役。 青年名唤廉祥,手脚轻快,背景也清白,是罗幼度从一纵衙役中特地挑选出来的,当做心腹部下来培养。 当然处于考察阶段。 罗幼度放下手上的兵书,说道:“你去帮我打听两件事。” 廉祥也知罗幼度有提拔自己,表现的极为热情:“参军请说。” 罗幼度道:“去查一查,张岳、吕斌两位县令什么时候离开开封前去赴任。尤其是张县令,他的行踪务必要调查清楚。” ********** 秋风寂寥,便如张岳此刻的心情。 站在开封城南,向北眺望着面前这座给世人称呼为汴京的国都开封,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长叹。 “府院!” 殷明在身后叫了一声,语气也有些伤感。 殷明的身旁还站着六人,分别是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这七人都是张岳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心腹。 今日张岳动身前往顺阳县赴任,他们七人约好一并前来送行。 说好了稳住情绪,不让老上司过于难过。 可这分别的愁思上涌,七人都未把持住。 反倒是张岳很快收拾了心情,笑道:“都别哭丧着脸,事已至此,沮丧亦是无用。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在开封府自己小心。尹一德小人尔,欺软怕硬。你们在他手下公干,日子不会太好过。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了,可去找罗幼度,此人全无背景,却深得崔待制信赖器重,足见其能,应该能护住你们……” 他话还未说话,望向前方的目光聚焦一处,忽的一笑,说道:“看来我说错了,只要你们待我一样待他,前途无限。这开封府,早晚姓罗……” 他这话音落下,已经大步向前走去,高声道:“罗从事,不,现在应该叫罗参军了。我张岳今日能得参军相送,不枉在开封府待这三年。” 自己为何会给逐出京师,作为一个还算成熟的政治家,张岳已经不去计较了。 一切都成定局,计较无意。 相比已经小人得志的尹一德,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托付给在这种情况还特地赶来送行的罗幼度,无疑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罗幼度道:“纵使与张县令接触不过一月,亦深感县令的人品气度,今日离京,焉能不来。困居开封,不如破局而出。顺阳县地理位置绝佳,上通洛阳,下连南阳,又有顺水之便利,极易干出成绩。下次有机会再见,兴许张县令已经成为州府太守了。”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张岳、吕斌之争,罗幼度觉得就郭荣的性格,重用张岳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张岳决计在开封府干不长久。 过刚易折,在武夫当道的时代,没有一点背景后台,太刚强的人很难生存下去。 离开开封,于他而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哈哈!”张岳大笑了几声,说道:“那就承参军美言。来,给参军介绍一下!” 他将殷明、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七人逐一介绍给罗幼度,说道:“以后他们就拜托参军多多照拂,别看尹一德占据某的位子,只要他们稍作抵触,其政令便难以通达。好了,时候不早了,某也该动身了。就此别过……” 罗幼度作揖送行。 殷明、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七人不约而同的站在了罗幼度的身后,长揖送行。 张岳见状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自己多年的政治遗产就这样让人家继承了:“走了!” 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目送张岳渐行渐远渐,罗幼度亦道:“我们也回去吧!” “遵命!” 七人异口同声。 第十七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开封城东。 这送走了张岳,自然轮到了吕斌。 吕斌给郭荣安排去了淄州的博兴县。 对于郭荣的用人,罗幼度很是佩服。 张岳为人刚毅重法治,给他安排去了接通南北商道的小县任职,而吕斌重视教化,将他丢在了文风盛行的齐鲁大地上,让他们能够各展所长。 相比张岳的豁达,吕斌就显得很是多愁善感,墨迹了良久,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还一步三回头的,好似再等奇迹出现一样。 这奇迹要是那么容易出现,也不可能称之为奇迹。 “走吧!我们回去!” 罗幼度理所当然的下达了最后的决定。 一众人的回答,却是有气无力。 罗幼度不以为意,领着众人一并回到了开封城。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途中压抑的气氛,一入开封城先一步离去回家了。 罗幼度这一走,一袭白衣的孔佳立刻开口说话:“咱们兄弟几个共事多年,难得聚一聚,前面有一家酒肆,专卖杜康。由我做东,咱们兄弟去说说心里话。” 朱舒长叹了口气,说道:“事关我们的前途,是该好好商讨商讨了。” 其余人各自望了一眼,面色阴沉,皆一并称好。 罗幼度骑着心爱的小毛驴,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新居所处的北大街相比原来的城南,多了许多烟火气息。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家门口支楞起步棚的摊贩,还有行走货郎的叫喝声,古香古色的味道,让人有种身心的愉悦。 罗幼度作为穿越者本不觉得人气的滋味是多美妙,反而喜欢清静,后世外出旅游也喜欢往乡下跑,觉得那才是生活。但穿越到了古代,住在死寂的城南,他的态度起了转变,那随处可见的空屋破庙,时不时因旧屋垮塌,露出的白骨…… 这种景象对一个身在太平盛世的人的震撼可想而知,也让罗幼度意识到了未来的生活是多么珍贵,人气充实多么的难得。 之前不珍惜,那是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叫做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景象。 四邻百姓见罗幼度骑着毛驴经过,纷纷点头问好。 罗幼度也一一回礼。 他刚刚搬来的时候,淳朴的邻居并不知道来了一个官。 罗幼度特地买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逐一登门拜访。 邻里关系相处的很是融洽,后来知道了罗幼度的身份,最开始有些生疏,但久而久之,发现这个官老爷没啥架子,胆大的也恢复如常。 罗幼度的新居并没有什么宽大的府门,就是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大前院,五间屋子,在开封这地方属于常见的民宅。 左边是花圃,右边种着一块小菜地,很是温馨。 管家老胡正在院子里给菜浇水,见罗幼度回来,上前道:“少爷,今儿黄豆便宜,晚上老奴将它磨了,明早吃豆腐。”说着,伸手要牵毛驴。 罗幼度不忍道:“这老驴驮了我一天,就不让它休息一下?” 老胡垮着脸道:“那总不能让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上磨吧?要不……”他说着瞧了罗幼度一眼。 罗幼度立马道:“没事,老驴力气大着呢,它不累!” 说着罗幼度直接往内堂走去了,毫不客气的抛下了驼载了自己一天的毛驴。 回到了屋子,罗幼度想起起了今日送别吕斌的离去的情形,念出了孔佳、朱舒两个名字。 次日,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署,而是到了开封府府院办公署。 罗幼度这一来,当值的殷明、柳立、唐玉一拥而上,热情相迎,好似他才是府院一般。 罗幼度亦不客气,直接说道:“帮我查查开封府有什么陈年旧案,需要离开开封,去外地调查的,给我两份就够了。” 开封府法曹的任务是审案,府院则是存放整理审核案件档案流程之处。 殷明作为张岳的心腹,第一时间给了回应:“这种陈年旧案,在府库里应该有不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出来。” “好!”罗幼度颔首道:“那便辛苦你们了,找出来,等会送到我的办公署。你们忙你们的……”见他们有相送的意思,挥了挥手道:“不用送了。” 还没等到中午,殷明就将两份厚厚的旧案送到了罗幼度的办公桌上。 旧案各种任务线很杂,也很多,案卷的帛布都有些发黄了,积了不少的灰,但还能看得出来,每一卷案卷都经过特别擦拭的。 “有心了!”罗幼度对殷明高看了两眼,确实是个人才。 将两份旧案过了一遍眼,罗幼度笑了笑,让人将孔佳、朱舒叫道了自己的办公署。 孔佳、朱舒在途中相遇,心底莫名的涌现了不祥的感觉。 昨日他们方才达成一致,要相互配合,动用这些年累积下来的力量,将罗幼度架空,迫使他离开开封府。 做贼心虚之下,两人顿感脊背凉凉的。 “见过罗参军!” 纵然心底有些不服,对面罗幼度时,孔佳、朱舒还得乖乖的行礼问好。 罗幼度示意他们免礼,笑盈盈的看着两人,说道:“你们可知狄阁老?” 狄仁杰的大名有谁不知? 孔佳、朱舒自然说认得。 罗幼度道:“本官最崇拜的就是狄阁老,欲效仿他昔年壮举,不但要审理当下民生案件,还要将陈年旧案一并理清。吕县令多次夸赞你们的干略,某特地找来了两宗旧案,便交由你们调查了。”说着拿起了两宗旧案资料,分别递给两人。 孔佳、朱舒各自接过,认真的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陈年旧案最难处理,因年限过长,很多证人证据都因战祸四散至天南地北,死在逃难的路上一点都不奇怪。 孔佳不满的抱怨:“这案子都过去三年了,连报案的人都以病故,查下去有何意义?不是刁难人嘛?” 罗幼度登时拍案而起,怒道:“什么叫刁难人?报案人死了,案子就不查了?正是有你这样的态度,才会导致开封府有那么多的陈年旧案。难怪官家如此气恼懒政官员,这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粟米。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就给本官滚蛋。” 第十八章 人性算计 孔佳、朱舒给罗幼度指着鼻子骂,心底愤恨,却也不敢再说了。 滚蛋,怎么可能滚蛋。 自己好不容易有今日地位,哪里舍得放下。 何况要滚蛋,也不是轻易就能滚蛋的。 当今天子是个英主,却也是个杀星。 对于犯错的官员从不手软,真要因为不愿意去处理案子而撂挑子不干,指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看着强势的罗幼度,孔佳、朱舒别无选择,分别从案几上接过卷宗,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去了。 目送孔佳、朱舒离开,罗幼度淡然自若的笑了笑。 其实他并不知道孔佳、朱舒已经联系好自己的同僚旧部针对自己,架空自己。 罗幼度还不至于如此神算。 但身为商场精英,对于人性人心的理解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分别去给张岳、吕斌送行,其目的完全相反。 给张岳送行是为了接收张岳的政治遗产,而给吕斌送行是为了确认自己应该将哪些人踢开,哪些人可用。 在罗幼度心底张岳的旧部可以信任,而吕斌的旧部压根就不可信。 为什么? 因为罗幼度与张岳的旧部没有任何利益瓜葛。 张岳旧部的敌人是尹一德,尹一德空降开封府府院动了张岳旧部的利益。 不管尹一德是不是小人,任谁都不喜欢脑袋上莫名其妙的多一个上司。 故而张岳旧部是希望罗幼度好,他们需要一个能够抗衡尹一德的人;另外罗幼度万一升官,则成为开封府的第二把手。那么他们便可抢得先机,鸡犬升天。就算短期内难以提升,也能得到庇佑,甚至于在给尹一德打压时,直接转入罗幼度的法曹部,给自己留有一条退路。 吕斌旧部就不一样了,他们跟着吕斌混了那么多年,谁不想着跟他一起向上爬? 结果吕斌走了,罗幼度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将桃子摘了。 这谁受得了? 何况罗幼度之前在法曹部不过是一个小吏,曾经在他们之下的存在。 罗幼度深知政令不通达,下属阴奉阳违的危害。是故他必须要烧一把火,而且还得烧的准,烧的旺。 在送吕斌离去的时候,罗幼度发现与吕斌关系最好最得他信任的就是孔佳、朱舒。 吕斌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继任者培养的,利益纠葛最深。 对他们动手,理所当然。 他们联合其他人意图架空罗幼度亦在情理之中。 假若罗幼度接替的是张岳的府院,那罗幼度的态度也会跟着相反。 现在对他殷勤最盛的殷明就是他烧的对象。 罗幼度这一把火烧的是快准狠,昨日他们刚刚定下计策,第二天领衔的两个人直接给赶出了开封府,去寻找虚无缥缈的证据,处理陈年旧案。 这一下直接让两人刚刚组建的反罗幼度联盟的成员坐不住了。 就在孔佳、朱舒离去后不足半个时辰,便有人开始向罗幼度投诚,并且递上了效忠信,将昨日孔佳、朱舒领头密谋一字不漏的全盘托出。 罗幼度对此自然不觉得意外,为了彼此的利益博弈,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于投诚者,罗幼度自然大度的接纳。 这种博弈最忌讳的是斩尽杀绝,不但会引发激烈的反抗,同时也会令开封府的工作受到影响。 一但影响到开封府的工作,就等于是他这个法曹参军失职。 得不偿失。 有一就有二,反罗幼度联盟的其余人也看清了事实,纷纷缴械投降。 反罗幼度联盟仅存于不足一天便烟消云散。 罗幼度借用给张岳、吕斌送行的契机,不足半月便坐稳了开封府法曹参军的位子。 法曹部上下皆知罗幼度的厉害,对于他的任何任命安排,莫不听从。 法曹部处事效率直线上升。 兼之罗幼度干实事,不讲虚名,处理案件秉公执法,不足一月便闯下了不小的名望。 开封上下皆知开封府出了一个能断是非的好官。 至于与他同时升任开封府府院的尹一德,还在焦头烂额的应付吕斌旧部的阳奉阴违,非但没有坐稳位子,反有给架空的势头。 这日罗幼度一如既往的在办公署看着兵书,这天他看得是《司马法》,他发现这一本本生嚼兵书,领悟没有领悟打仗的本事不知道,但对于战争,有了一定的了解,算得上是一个好的开始。 “咚咚咚!” 登闻鼓急促的响起。 罗幼度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准备坐堂开庭。 一开始罗幼度还很新鲜,这可是开封府的大堂,电视里没少看张龙赵虎王朝马汉的威风情节,然后凭借自己的才智,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案,获得青天的美称。 结果发现电视之所以是电视,那是因为他只存在于电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诡异奇案,都是鸡零狗碎的琐事。 什么你家的猪踩了我家的菜园,你家的狗咬死了我家的鸡。还有酒蒙子喝高了打架斗殴砸东西什么的。 罗幼度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是审案断案的“罗青天”而是一个和事佬,将报官的两人都安抚满意了,自己这个法曹参军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就这样居然还得到了不小的好评,让罗幼度是哭笑不得。 这又听到有人报案,罗幼度轻车熟路的出现在了公堂之上。 “升堂!” 惊堂木一敲,倒也没有威武的呼喊。 两位涉案者带上了公堂。 一位六旬老者哭的是梨花带雨的,不住叫着“俺的牛,俺的牛”。 另外一人是位魁梧肥汉,六尺身高,膀大腰圆,走上一步,身上的肉都要抖上三抖,一脸的络腮黑胡须,跟个猛张飞似的,此刻正一脸无奈的看着老者。 这个时代的审案,并没有将被告原告分辨的那么清晰。 谁是被告谁是原告也不知道。 罗幼度很直接的问道:“你们谁报的案,先说说怎么回事?” 六旬老者一边抽泣一边道:“是俺报的官,大老爷,他,他打死了俺家的牛。那是俺儿子用命换来的牛,给他一拳打死了,哇……” 他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罗幼度暗叫了一声,一拳打死一头牛?还真是个猛张飞。 第十九章 断案 罗幼度并没有盲目的动恻隐之心,而是看向了那个能够一拳打死一头牛的肥汉。 肥汉苦着脸,抱拳道:“官爷,牛是某打死的不假。可那是有原因的……这两日休息,某想着去山里打些野味牙祭。回来的时候途经郊外,见一头发狂的壮牛在村里横冲直撞,眼瞧着就要伤着人了,迫于无奈,这才出手将它打倒。当时想着是将它制伏,也没想过将它打死。” 罗幼度望向六旬老者,说道:“老人家,这位壮士说的可是实话?” 六旬老者支支吾吾,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罗幼度心知肥汉说的应该不差,带着几分严厉的问道:“老人家,此事发生在村里,派人一查就可得知情况。在公堂之上,糊弄本官也是重罪。” 六旬老者闻言有些惊惧,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强硬道:“他说谎,官爷,俺家牛确实受惊了。可真没有伤到人,一个人也没伤着。不信,不信可以去问。” 肥汉又急又气,说道:“官爷大可去查,某要是说了谎,你砍了某都行。” 他一副有理谁都不怕的架势。 罗幼度微笑着摇了摇头,心底已有定论。 情况估计便如肥汉说的那样,为了救人误杀了六旬老者的牛。 可真要调查下去,吃亏的铁定是肥汉。 肥汉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肥汉是个外人,而六旬老者是村里人。 帮理不帮亲,那是扯淡的话。 就算在后世,也做不到。何况是古代? 古人的地域归属那可不是一般的强,为此还形成了一股叫做地缘政治的玩意。 老者的牛要是真撞了人,那还好说。这没撞着人,村里的人十成十会帮着老者,而不是肥汉。 有人若是自觉正义,帮了外人。对于整个村里的百姓来说,这个人就是叛徒,走到哪都会给戳脊梁骨的。 罗幼度问道:“老人家,你说你的牛是你儿子用命换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六旬老者抹着泪,更咽道:“老头儿的儿子跟官家去打辽人,救了一个将军死了,将军赏了一头牛给我们。儿子死了,媳妇跑了,就留下个八岁的娃。这牛就是命啊,没了它,俺们爷孙怎么活。” 肥汉原本气恼的表情也露出些许复杂。 罗幼度暗叹了口气,道:“老人家,本官用死牛,换你一头活牛。你能不能如实的将情况告诉本官?” 六旬老者收住了哭泣,带着不敢相信的目光向堂上瞧着,说道:“当真?” 罗幼度道:“绝无虚言。” 六旬老者似乎有些惭愧的底耸着脑袋道:“却如这位壮士说的,他,他是为了救妞妞才打死的牛……官爷,您……可不能骗俺。”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我派人去村子里取牛,最多不过一两日,送你一头活牛。” 这死牛换活牛其实并不是事。 牛肉好吃,是个人都知道。 只是就如老者说的,牛是命。在古代一头牛的价值很多时候甚至高于一条人命。 是故历朝历代对于耕牛,都管理的极为严苛。伤牛杀牛者,重刑,至少要吃两年的牢饭。 越是乱世,对于耕牛的刑法越重。 就在四年前,郭威篡汉登基,下达了大赦天下的命令。 这个命令有个条件,“屠牛、铸钱、杀人、造毒与十恶五逆等重罪不在此限”。 可见这个时代屠牛是与杀人一个级别的。 牛只有在老死病死的时候,才能上报地方官员,然后派专人宰杀。牛皮、牛筋这些战略物资,还得上缴官府。 这牛老了,肉就会很柴,比嫩牛的滋味差远了。 因故总有一些不守规矩的当权者为了吃嫩牛肉有意制造嫩牛死亡的事故,堂而皇之的吃牛肉。 郭威惯着功勋,郭荣却不吃这一套,已经严惩了好一些功勋贵胄,止住了这一问题。 这也导致了市面上的嫩牛肉价格飙升。 这用一头合法的死牛,去换一头活牛,愿意换的吃货不在少数。 依照正常程序,六旬老者今日报官算是诬告,自身要受刑问罪的。 不过罗幼度念他上了年纪,也没有过多的惩处,让掌书记将此案了结。 掌书记将断案文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了官印。看着将文书,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都忘记问二位姓名了。你们互报姓名,等会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押,此案到此结束。” 肥汉见罗幼度将案情审理的清清楚楚,很恭敬的作揖道:“在下张琼!” 六旬老者更是直接跪伏在地道:“草民胡三壮,叩谢官大老爷。” 罗幼度让衙役将老者扶起,目光却落在了那肥汉身上。 张琼,不会是那个张琼吧? 想着他一拳打死牛的神力,顿觉八九不离十。 在他的记忆里,张琼是赵匡胤麾下的一员虎将,相当于保镖队长,跟着赵匡胤冲锋陷阵,骁勇无匹,还曾用肥硕的身体为赵匡胤挡箭救他性命。 这说来也怪,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是中国少有善待功臣的皇帝之一。可偏偏因为石汉卿的一句诬告,当场让人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张琼打的垂死,最后更是将他赐死狱中。 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两人在文案上画了押,罗幼度先安排衙役跟着老者去取肉。 然后目光灼灼的对张琼说道:“张壮士一拳毙牛,这等神力,委实骇人。屠牛者重罪,壮士不顾自身,为救人性命,毅然出手,可谓忠勇双全,让人好是敬佩。便由我做东,请壮士去口福斋饮酒吃肉如何?” 张琼咽了咽口水,酒喝不喝无所谓,但是肉,难以拒绝。 口福斋的羊肉开封一绝。 罗幼度心底暗笑,刚刚在审问的时候,便听张琼说休息两日,去山里猎野味打牙祭,料想这货喜欢吃肉,而且家境一般。 果然如此。 “走吧!”罗幼度也不等张琼拒绝,拉着他就往外走去。 张琼半推半就的,跟着一并出了开封府。 这刚出开封府,迎面上来一壮汉,模样与张琼颇为相似,只是少了那一身膘子肉。 第二十章 张琼的单纯心思 “大哥!” 见到来人,张琼惊疑的叫了一声,有些做贼心虚的看着地面:“你怎么来了?” 张琼的兄长名唤张进。 两人相差八岁。 他们本是大名府人,父亲还是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麾下的牙将,在进军幽州时,为契丹所杀。 这子承父业,牙将之位本属于长男张进。 张进却知弟弟张琼天生神力,弓马娴熟,武艺远在自己之上,将此机会让给了张琼。 张琼因为人仗义,武艺非凡,深得天雄军节度使王殷器重。 这个王殷是郭威麾下屈指可数的节度使,但因不服郭荣,不愿见到郭威将皇位传给义子郭荣,卷入政治斗争为郭威杀害。 张琼感念王殷恩德,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给人告了密,挨了一顿杀威棒,险些丧命,给逐出了军中。 张进倾尽家产将张琼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郭荣即位以后,选择天下壮士组建禁军,张琼于大名府入选,转调开封接受训练。 张进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弟弟果断举家南下,一并来到了开封。 张进在张琼心底,便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张进见他无恙,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厉声道:“你都给人告到开封府了,我怎能不来。” 张琼畏畏缩缩低声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张进没有好气的的道:“二狗在龙津桥上看着你给一老人家拖拽着报官。” 张琼嘟哝了一声:“多管闲事……” 但在张进的怒目之下,没有说下去。 罗幼度及时开口,道明了情况。 张琼立刻道:“是吧,大哥。这真不是咱惹事,明明是那老……算了,不说了。”他想到那老者也不容易,很大度的不去论其中是非。 张进相比张琼的简单,更多了许多世故,拉着张琼向罗幼度道谢。 罗幼度豁达一笑,道:“无妨!我只是秉公处理而已。” 张琼大大咧咧的道:“大哥你看吧,官爷可是个好官,还说要请咱去口福斋吃肉呢……”说起吃肉,他立刻来了精神,道:“官爷不介意多咱大哥一人吧?” 张进脸色微变。 罗幼度原本还以为拉拢无望,立马接话,笑道:“自是无妨,多一人喝酒,多一种滋味。壮士也别官爷官爷的叫,某姓罗名幼度,叫某罗兄或者幼度即可。” 张琼大惊,说道:“可是踹了赵匡义屁股的罗幼度?” 罗幼度哭笑不得道:“正是在下。” 张琼大喜:“就凭这个,就得跟罗兄好好喝上一杯。” 张进见此也不好说什么,摇头低叹。 罗幼度当前领路,心下却是好奇,说道:“张兄这是跟赵匡义有隙?” 张琼摇头道:“没有,只是不喜欢而已。他凭借自己兄长都虞侯的功绩领了军职,屁本事没有。还说自己根据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以及李卫公的六花阵,研究出了一套阵图,让我们训练。乱七八糟的,瞎折腾人……大哥,你拉我作甚?” 他好奇的看着张进。 张进一脸迥异。 罗幼度也不说破。 张琼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道:“打仗嘛,阵型咱也不是不懂。可还没开打呢,就变来变去的。二十多个变化,谁他娘的记得住。” 罗幼度听了“呵呵”直乐。 这就是赵匡义最大的毛病了。 赵匡义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抛开军事不谈,他的帝王术、权谋、政治能力都是超凡的。可偏偏他觉得自己的军事能力也很超凡,这就有些可怕了。 罗幼度似乎也明白为何赵匡胤要杀张琼了。 张琼是个直性子,很容易得罪人。他看不起赵匡义,而赵匡胤偏偏最在乎最看得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赵匡义。 来到了口福斋,罗幼度直接要了一个雅间,他存着结善缘的心思,点了一堆的好肉,一点也不心疼钱。 张琼仅听名字就不住的咽着口水。 张进则愁眉苦脸在一旁,有些不安的瞧着张琼,最终他没有忍住,找了一个借口,将张琼叫到了口福斋后院。 罗幼度也不在意,任由他们去了。 “大哥!”张琼低声道:“人家好意请我们吃肉,这样多不好。” 张进一脸严肃,厉声道:“人家堂堂参军,七品官,没有什么图谋,凭什么跟你我称兄道弟,请你我喝酒吃肉?” 张琼道:“能有什么图谋,不就是想让咱跟着他嘛!” 张进急说:“既然你知道还来?” 张琼一脸疑惑:“为何不来?大哥,知道你为我好。我也不傻,罗参军请我喝酒吃肉,那是看得起我。就冲这点,吃了他的肉,给他卖命又咋样?这个世道,给谁卖命不是卖?干嘛不跟一个自己看对眼的,还能能喝酒吃肉的人?” 张进有些意外,看着张琼,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张琼想了一想,用力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哥,你给我搞懵了,想那么多干嘛。不管咋说,今天参军能照顾着那老汉,还能还咱公道,挺让人佩服的。这样的人,看得起我,那是我张琼的荣幸。就如大哥你说的,他别有目的,最后干不干还不在我?他让我去死,我肯定不会去的。可要让我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我又愿意去干的事情,为何要拒绝?” “大哥!你弟弟我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但我觉得罗参军能干大事。” 张进沉默了半晌,释怀道:“也许是我这个兄长管的太宽了,你说的对,这个世道,皇帝都活不长久,何况我们百姓。哪有什么太平的活路可以走,各安天命而已,能够结识罗参军这样的人物,未必就是坏事。走,你我兄弟,一起吃肉去。真要有什么,两人一起扛便是了。” 张琼大喜过望,道:“这就对了嘛,想那么多干啥。这有肉不吃,天打雷劈。” 对于两人的暂离,罗幼度并未有任何表示,张进担心自己的弟弟,人之常情,热情如故。 张进见状,也松了口气,好感大生,暗道:“或许真如老二说的那样,这个罗参军真能干大事。” 第二十一章 魏王入京 罗幼度全程压根不提招揽之事,只是大块的劝酒,大口的吃肉,然后高谈论阔古今往事,闹得张进、张琼反而觉得不自在了,食不知味。 张琼性子急,最先忍不住道:“罗兄弟如此热情款待,却不知有什么事情让咱去干的?” 罗幼度“哈哈”大笑:“我便觉得你们藏着事,原来如此。二位真的误会了,在下单纯欣赏张琼兄弟的义勇而已,交个朋友,结个善缘,并没有特别企图。现今这个世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张琼兄弟神武非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一鸣惊人,青云直上。到时候,还得仰仗张琼兄弟哩!当然,你们遇到了麻烦,也可来寻我。罗某一七品小官,没多大能耐。力所能及之内的事情,却也不会推迟。” 一个小卒子的张琼有啥用,难不成拿来当张龙赵虎使用? 这也太奢侈了。 张琼这样的猛士,就应该在战场上寻找价值建功立业。 张琼眉飞色舞的说道:“大哥就爱瞎想,咱就觉得罗兄弟够仗义,并非那些就知道胡吹大气的读书人。” 给卖了的张进颇为尴尬,心底却也松了口气,越发觉得罗幼度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为了一个善缘,便能出手阔绰,委实难得。 这酒酣耳热,罗幼度兴致一来问起了大名府的情况。 罗幼度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仅限于汴京开封,尽管他出生于江南,但跟随母亲来开封的时候,不过七八岁,脑子里早就没有什么记忆,唯一残存的是对于周宗的愤慨。 这喝酒吹牛,也想顺带了解一下外边的世界,不至于坐井观天。 自从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之后,大名府的存在就尤为重要了。 失去了天然的屏障,河北的广阔平原就是契丹铁骑任意驰骋的战场。 大名府的存亡无法限制契丹劫掠,但却可以挽扼要地,防止契丹南下侵占中原。 若大名府失,则意味着他们将会与契丹划黄河而治。 张进痛饮了一盅酒,道:“要说大名府,不可避免的说符家。这符家可了不得,在我们大名有一句话叫做打不死的符家人。符家崛起于唐末,至今三代,以魏王最有能耐,他手中的天雄军称之为我大周第一劲旅亦不为过。魏王之前,他人镇守大名,那是被动的挨打。契丹骑兵神出鬼没,时不时的就入侵河北,抢人抢钱抢粮,可恨之急。” 他说道这里,一脸愤慨。 张琼也是以拳砸桌,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羊肉,好似再咬契丹人一样。 罗幼度也只能微微叹息,燕云十六州的丢失导致了如此局面。 更加让罗幼度在意的是十年前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于中原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他败退回东北的时候,带走了许多文士以及经史典故。 如今的契丹已经开始蜕变,一但蜕变成功,实力将会喷井似的提升。 “得趁着契丹完成蜕变时北伐,这样攻取燕云十六州的难度应该会降至最低。如此看来,王朴《平边策》还是有点问题的。” 罗幼度心底琢磨着。 张进继续道:“魏王之后就不一样了,他花费重金从党项人手里买马,组建了一支骑兵部队,以骑制骑,打的入寇的契丹人是哭爹喊娘。据说整个契丹对魏王是闻之色变,他们的马不吃草都会忍不住骂一句草里面有苻王嘛?” 罗幼度听得也是眉飞色舞,这跟岳爷爷有何区别? 能够将对手打服打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只可惜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赵匡义都不敢用符彦卿这样威望盖世的大将。 就凭符彦卿常年与契丹交战的经验,不说让他统率三军,即便当个吉祥物带在身旁,也能提升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几率吧。 “这几年我兄弟二人举家来到了汴京,大名府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可某觉得,只要魏王在大名,契丹杂碎就奈何不得我们。” “对了!”说道这里,张进忽然道:“魏王进京了,就在今日魏王从汴河码头下的船,随行的有符二小姐,还有一贵妇人不曾见过。应该是魏王的夫人,虢国夫人。” 罗幼度皱眉道:“不会吧,我为何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魏王进京可不是一件小事,就魏王的地位,他若进京,必定是奉诏而来,这礼部少不得准备最高礼节接待。我开封府管京城民生,也应该得到消息清理街道,约束百姓。” 张进摇头道:“这某就不得而知了,魏王进京是某亲眼所见,肯定是错不了的。” 罗幼度疑乎的看着张进。 张进道:“家父临终有遗命,某与二弟只能有一人从军,余下一人为我张家延续血脉。二弟勇武远胜于我,自是由他入伍。某仗着些许力气,在开封码头上谋取了一份搬运的差事。某在大名府的时候远远见过魏王几次,那英武之气,怎能忘却?还有符二小姐见的更多了。能让二小姐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也只有魏王、虢国夫人这两人吧。” 罗幼度更加诧异,说道:“难不成张兄跟符二小姐相识?” 张进忙摇头摆手,“符二小姐是天上仙子,我一市井凡人,哪能相识?这符二小姐出身将门,深受魏王喜爱。她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好弓马骑射,时常出入大名府去乡野狩猎跑马,为护她周全,魏王特为她招募了三十六名女骑士护卫左右。整个大名府鲜有不识得符二小姐的……不过今日她并非做武士打扮,而是一生大家闺秀的装束,险些没认出来。” 罗幼度多看了张进两眼,之前就觉得这个张进谈吐不凡,心思也够沉稳,有些本事,现在看来是个人物。 这码头伙夫可不是说进就进的,里面的水深的很。 张进一个外人能混进去,看着还混得不错,并不简单。 还有符彦卿入京! 外臣不奉召入京,等同谋反。 符彦卿身为国丈,应不至于谋反。 难道是秘密奉诏入京? 第二十二章 交手 罗幼度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揣摩着符彦卿秘密入京的用意,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现今庙堂一片安稳,郭荣已经展现了自己的明君气概,可谓上下一心。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符彦卿秘密入京处理的吧?还拖家带口…… 拖家带口? 忽然罗幼度一拍脑袋,自己这是魔怔了,想的太多。 哪有什么政治目的,这是看女儿来了。 罗幼度依稀记得现任的苻皇后死的早,没当几年皇后就死了。然后郭荣又娶了符彦卿的二女儿,册立她为皇后,历史上称呼他们两为大小符后。除了他们两,符彦卿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赵匡义,一门三皇后,跟独孤信有的一比。 依照这个时间点来算,大符后没两年可活了。 大符后年轻貌美,不至于说走就走,得了病熬几年,完全说得过去。 符彦卿镇守大名府,是防范契丹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大名府若失,黄河北岸都会陷入契丹的铁骑之下。 就当下的大周,符彦卿本人就是抵御契丹的移动长城。要是让契丹人知道让自己夜不能寐的“苻王”不在大名府,很有可能直接纵兵南下。 故而他们隐姓埋名的悄悄入京,这走的还是水路。 若非张进这个大名府人机缘巧合的混进了开封码头讨生活,谁想得到大名鼎鼎的魏王符彦卿会以富商的模样入京? 罗幼度一时也想不到这消息能占什么便宜,遂然道:“来,我们喝酒。魏王秘密入京,与我们何干?” 张进颔首道:“说的在理。” 张琼却口没遮拦的打趣说道:“也许是来给符二小姐招亲得呢?符二小姐有二十好几了吧,在大名府的时候,就曾听说虢国夫人的侄儿有意求娶符二小姐,给符二小姐打了一顿,气得虢国夫人在城外寺庙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家。” 罗幼度哑然失笑。古人可没有晚婚晚育的说法,为了提升人口,朝廷还会强迫未婚女子出嫁。 宋朝就特地颁布法令“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这超过十五岁还未出嫁,家人就要跟着坐牢的。 同时百姓的婚娶跟县官的功绩挂钩的,抛去寡妇鳏夫不论,地方上要有大龄未嫁女子或未娶男子,县官会想着法子帮忙介绍对象。 二十好几,确实算得上老姑娘了。 只是符彦卿的女儿,哪是轻易能娶的? 就符彦卿的地位,郭荣这个皇帝都得放下身段巴结。 没见历史上大符后一病故,他立刻就娶了小符后来稳住手握重兵的边帅军阀符彦卿? 不过真要娶了符彦卿的女儿,那至少能少奋斗五十年。 罗幼度不在想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反望向张进道:“开封码头龙蛇混杂,不是久待之处。我观张兄谈吐沉稳,不如来开封府当一班头。” 张进一阵错愕,满以为罗幼度打的是自己弟弟的主意,却不想招揽到自己身上来了,略一细想,怦然心动。开封码头,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为了生计不所不用其极,过的并不安稳,跟衙役班头这进入体制内的小吏,完全没得比。 张琼催促道:“这还有啥犹豫的,嫂子也说让你换个地方工作,还有什么比衙役班头更适合的?大哥要是不想干换咱来,你来从军,替咱受赵匡义的气去。” 这一顿酒肉吃的舒服,他都不想从军了。 张进拿定了主意,举杯道:“那便谢过罗参军了。” 罗幼度大喜,有张进在手,张琼哪跑到了。 三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闲聊,足足吃喝了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罗幼度到了似醉非醉的程度,人意识还在,走路却飘飘然的。 张进、张琼稍微好一点点,也尽兴了。 罗幼度想要自己回家。 张进、张琼担心罗幼度这状态路上出事,坚持相送。 罗幼度也依着他们。 三人并没有注意便在罗宅不远处,一辆马车安静的候着。 车帘落下,车里传出一苍劲有力的声音:“栾军,你去试试那胖子的斤两。远一点,别在这附近。” 在车边守护的一名壮士诺了一声,大步离去了。 张进、张琼两兄弟一并往家里走去。 他们住在龙津街街角,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兄弟两人皆有一身武艺,倒也不惧。 两人喝的高兴,一路闲聊。 忽然一人与张琼撞在了一起。 张琼本就喝多了,又没注意,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他的吨位重,这一摔瞬间觉得屁股不是自己的了。 “他娘的,走路不长眼的?” 张琼低骂了一句,爬起身来。 哪知对对面的壮汉脾气更爆,立刻会了一句:“你他娘走路才不长眼呢,喝了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谁了?”一巴掌就向张琼的脸上甩了过去。 张琼本能的向后一仰,避让开来,酒意也消散了许多。 “你找打!” 张琼哪是任人欺负的主,反手就是一计冲拳,势大力沉。 壮汉双手接住张琼的拳头,本想着接招后起脚反击。 不料张琼拳上的尽力极大,他居然接不下来,直接退了三步,才将力量卸掉。 “好家伙!” 壮汉叫了一声,再度欺身而上。 两人你来我往,扭打在了一处。 张进并没有插手帮忙,对于自己这弟弟的实力,还是有信心的,但他很快便察觉了点点问题。 壮汉拳法大开大合,居然是沙场长拳。 这种长拳在北方最是流行,他自己也学过。 张琼自然也一样。 也许是因为喝多了,还是什么缘故,张琼反应要慢壮汉半拍,身上挨了不少拳头。 但张琼那一身的膘子肉不是白长的,挨了重击居然还能抖上一抖,便跟披了一层肉甲一样。 连挨了几拳,张琼酒醒了七分,硬吃了对方一拳,抓住了一个破绽,一手拽着壮汉的前胸,一手拎着他的裤腰带,使出了角抵手法,嘴里骂了一声:“给老子起来!” 居然生生的将壮汉举了起来。 这两百多斤的壮汉,在他手中如小鸡一样,丢了出去。 壮汉摔的五迷三道,一时间竟起不了身。 张琼大笑的拍了拍手。 周边传来了阵阵喝彩声。 壮汉留下一句狠话,灰溜溜的跑了。 第二十三章 符家二老各怀心思 开封牛行街。 这里有一座全开封府最豪华的府邸,紧挨着皇宫而建,与皇宫的东大门隔街而望。 放眼整个京畿,除了这栋府邸,再也找不出第二座有此规模的私人府邸了。 府邸的主人正是大周王朝的国丈,赫赫有名的魏王符彦卿。 这栋府邸原本是大周开国皇帝郭威的旧宅。郭威当上皇帝的时候,将自己的旧宅赠送给了符彦卿以示恩宠。 符彦卿常年在外镇守一方,多年来在府上住的时间还不满一个月。 平素就靠些许佣人维护运转。 这日夜里,一辆马车停靠在魏王府。 一个富态满满的老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笑看了一眼身旁的栾军,大步走进了府邸。 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符彦卿。 符彦卿大步迈进正厅,一贵妇迎面而来,带着几分期待的问道:“怎么样?那罗幼度如何?” 符彦卿看着自己的夫人,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算不错吧!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说上话。” 虢国夫人抱怨道:“唉,真是的。你们一个个都不关心清儿的未来,清儿已经二十三了,我妹妹比清儿小一岁的女儿的女儿都开始找夫家了。” 这越是豪门贵胄,政治联姻就越频繁,女儿嫁人的年岁也就越早,刚生下来就订婚,十岁就嫁女的都不在少数…… 符彦卿也有男人的通病好色,但对于这个共患难的妻子,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忙道:“好了,可不是我不关心清儿,那罗幼度喝个迷迷瞪瞪的,能探出什么来?” 虢国夫人皱眉道:“好酒,这可不太好。” 符彦卿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那叫应酬。一个不懂得交际应酬的人,干不成什么大事。” 虢国夫人眼睛一亮,追问道:“这么说来,就如官家说的。这个罗幼度相当不凡?” 符彦卿颔首道:“相当不凡,目前看来,确实值得老朽的一封介绍信。” 原来自那天与罗幼度夜谈之后,郭荣越来越觉得罗幼度的深不可测。尤其是大局大势上,越琢磨越有道理,只恨不能将之提拔于身前听用,好随时随地的促膝夜谈。 恰巧苻皇后身体有些抱恙,思念父母。 对此郭荣心生一计,随着朝廷各项政策的落实,他手上的人才越来越不够用,琢磨着下一道圣旨,让朝中群臣各举荐一人,允许不避亲嫌。 为了避免群臣百官胡乱举荐,郭荣想了个法子,在授官之日,各署举主姓名,一旦发现被举者贪赃无能,便连坐举主。 在对刑法的把控,郭荣是永远是别具一格。 正好东北的契丹内部也不安稳,短期内是无力南侵,郭荣便招符彦卿一家秘密入京,让苻皇后与家人团聚,同时也暗示符彦卿帮着举荐罗幼度。 符彦卿在大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比。 若罗幼度是符彦卿举荐的人才,军方那边自然不敢乱来。 郭荣在宫中与自己的岳父、岳母叙旧的时候,提起了此事,将罗幼度几乎夸上了天,大有将之视为张良、诸葛亮的意思。 符彦卿随着年纪越大,越重自身名望,表面上是答应郭荣的要求,心底却觉得不太靠谱。 张良、诸葛亮是什么人物? 哪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万一是个胡吹大气之辈,自己如此隆重的举荐,原形毕露之日,就是自己遗臭万年之时。 他符彦卿将成为天下笑柄。 符彦卿便有了见一见罗幼度的打算,至少亲自考察一下。 符彦卿是这个意思,一旁的虢国夫人却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好女愁嫁! 一开始虢国夫人觉得就自己女儿的条件,非节度使之上的家世都不配进家门提亲,眼睛都要飘上天了。 可随着一年拖一年,二十三的付清儿已经是大名府赫赫有名的“大龄剩女”,虢国夫人是越来越急,标准也越来越低。 到了现在,听郭荣将罗幼度吹上了天,也不管是不是七品小官。只要在能力上与自己的宝贝女儿相配,其他的都不在乎。反正不管怎么样,除了皇帝,大周也找不出能与符家媲美的存在。 “那,老爷,你说这个罗幼度与清儿合不合适?” 虢国夫人眼中闪着异彩。 符彦卿一脸认真的道:“这可不是小事,得深入了解一下。毕竟关乎清儿的未来嘛!” 虢国夫人也觉得有理,带着几分遗憾去内堂了。 符彦卿捋了捋胡须,冲着外边说道:“出来吧,你娘走了!” 一颗鹅蛋脸的小脑袋从殿外探出了来,见虢国夫人真的不在了,这才扭捏的挤进了殿内,腼腆的笑了笑,叫了一声:“爹爹!” “你呀!”符彦卿摇头怜爱笑了笑。 付清儿说道:“女儿刚刚见栾叔叔受伤了?这汴京还真是藏龙卧虎。栾叔叔可是爹爹身旁罕见的猛将,虽说步战非他所长,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匹敌的。这进京不过一天,就让人揍了?” 符彦卿笑道:“就当长个教训,免得眼高于顶,小觑了天下英雄。” 付清儿皱眉道:“罗幼度一个文人,身旁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官家不是说罗幼度父亲在江南受人迫害,母族为契丹狗杀了,仅余其一人?” “是啊!”符彦卿若有所指的道:“这就是官家高看罗幼度的地方,也是迫切需要重用他的地方。我们这个官家是罕见的英主,足以与唐太宗相比。这庙堂之上,一群没脑子的武夫势大。官家想改变这种情况,需要有人以文制武。他重用范质、李谷、王溥、魏仁浦四人,打算压制武将。结果全然无功,一个赵匡胤就让魏仁浦下不了台。嘿,就他们几个,换在我大名府为官,老子一人一刀将他们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付清儿小小白了个眼,有点嫌弃自己的爹爹粗俗。 符彦卿接着道:“武夫咋的?功绩都是拿命换来的,就知道动动嘴皮的货色,凭什么觉得踩在武夫头上是天经地义?而这个罗幼度处事老辣,不到一个月就将开封府收为己用,他似乎对武夫没有任何偏见,还能够低下身段与他们共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以文制武!这个官家太厉害,瞧人太准,当今英雄,他数第一……” 符彦卿长长一叹,却又偷偷的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第二十四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见女儿全无反应,符彦卿继续道:“你觉得这汴京如何?” 符清儿道:“各有不同吧,但论繁华,却不是大名府可以比得。” 符彦卿呵呵笑道:“爹爹在汴京待不了几日,大名府少了爹爹,那些小犊子不知会跋扈成什么样子。你姐身患气疾,这是个顽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爹爹想着,不如你留在汴京,没事的时候进宫去看看你姐。” 符清儿怯怯的问了句:“娘亲也跟着爹爹回去?” 知女莫若父,符彦卿笑道:“这是自然。” 符清儿瞬间来了精神,忙应了下来。 符彦卿又夸起了郭荣这个皇帝多么多么优秀。 相比虢国夫人一心为女,符彦卿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心思却是无比深沉。 苻皇后得的是气疾,跟唐朝长孙皇后一个病。得这种病症的人极易早亡,万一有个意外,自己那个外孙还没给立为太子呢。 老符为大周尽心竭力,也没别的要求,只要未来的天子是自己外孙就行。 符清儿眼中泛着光,已经憧憬起未来的日子,能听进去几成就不得而知了。 ********** 开封府。 这日罗幼度照常上班摸鱼看兵书,符彦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办公署。 开封府的第一把手崔衍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便如跟班一样。 没办法,就符彦卿这地位,即便是宰相见了,也得点头哈腰的嘘寒问暖。 “罗参军,这位是我大周魏王。”崔衍抢先介绍着,这位老好人生怕罗幼度对符彦卿不敬,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罗幼度赶忙让开了主位,作揖道:“见过魏王!” 符彦卿略微颔首,也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挥了挥手,示意崔衍可以离去了。 昨日以从罗幼度能够与张琼称兄道弟方面,了解了他对于武夫的态度,今日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上门。 崔衍给了罗幼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小跑的离开了屋子。 罗幼度悄悄的打量着符彦卿,这位大周最强军阀以年近六旬,须发灰白相间,打理的极为整齐,给了罗幼度一种特地染成的错觉。 符彦卿看着案几上的兵书,问道:“你也懂兵法?” 罗幼度摇头道:“用兵之道,博大精深。晚辈一无领兵经验,二无亲历战阵,只是读过几本书籍,岂敢言懂?” 符彦卿颔首道:“不错,还有些自知之明。这行军作战,可不是读了几本书就能领会深奥的。你能有此自知,也是难得。比起那些以为读了《孙子兵法》、《吴子兵书》就能成为孙子、吴子的书呆子强上不少,难怪官家对你寄以厚望。”他顿了顿道:“今日寻你是因为官家让某写一封举荐信,想借助某的威势,给你开路。” 罗幼度心底涌现一股暖意,郭荣对自己确实是上心了:“官家恩德,臣无以为报。” 符彦卿微微颔首:“官家恩德,自是要记住。可别忘了,这写举荐信的是老夫,写不写也在老夫。就算老夫不写,相信官家也不会将老夫如何。” 罗幼度一时猜不透符彦卿意思,只能作揖道谢。 符彦卿摆了摆手,坐直身子,说道:“不急着道谢,老夫从不做亏本买卖。我们做个交换,老夫将你写的天花乱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你帮老夫把右屯卫将军薛训给办了,这个薛训为人贪暴,嗜杀成性。之前攻伐晋阳之时,他途经崞县,得知县中有一大户,纵兵劫掠,后来为了灭口,将整个县屠戮殆尽,事后将一切都推卸于契丹。如此恶行,丧尽天良。你将薛训办了,老夫给你举荐信。杀一恶人,可扬名,亦可得老夫举荐,一举两得。” 罗幼度想也不想,不加思索的道:“魏王好意,晚辈心领了。此事不在晚辈权限管辖之内,请恕晚辈无能为力。” 符彦卿皱眉道:“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为民除害?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居然纵容此等恶行?” 罗幼度道:“此事发生开封境内,晚辈责无旁贷。不管是谁,绝不纵容。可发生于崞县,这已超过晚辈的职权范围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是罗幼度对于自己在开封府任职时定下的原则。 这也是他从未来的青天大老爷包拯身上学来的东西。 包拯在宋朝的时候,怼天怼地对空气是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 但真正了解包拯的人会发现,包拯的政治智慧极其高明,在宋朝那个文管内卷严重,你唱罢来我登场的时候。不管是王安石、范仲淹还是苏轼、陆游他们都是好官清官,结果给贬来贬去,尤其是苏轼、陆游都给整成旅游向导了,大宋疆域的旮旯角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最关键的是苏轼、陆游还是有家族背景的。 而包拯祖上三代全是农民百姓,一个让满朝皇亲贵族文武勋贵胆寒的人,居然能够在北宋的朝堂上屹立不倒二十余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但细细研究下来却能发现包拯为民请命于他担任知县、知府、全知开封府的时候,那阶段庙堂上什么枢密院政事堂狗咬狗,咬的一嘴毛,他看都不看一眼。而惩治权贵、弹劾奸臣给人叫成阎王包的时候,是在他干给事中、御史中丞的这一阶段。他干的都是本职工作,人家吃这碗饭,拿这份工资,让人无话可说。 罗幼度不敢说自己有包拯的情商,但以他为榜样,保管错不了。 不管你符彦卿说出花来,现在的他,只干开封府法曹参军的活。 符彦卿脸色阴沉了下来,怒气冲冲的甩袖而走。 罗幼度却不以为然,尽管失去一个机会,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他不在想此事,继续拿着兵书认真阅读。 气冲冲的符彦卿钻进了马车,弄得周边护卫寒毛卓竖,他们跟随符彦卿多年,深知自己的主子,那可是将人命视为草芥的主。 马车远离了开封府,车里传出了一声感慨:“现在的年青人都这么沉稳可怕的?” 第二十五章 黄河决堤 显德元年十一月,黄河决堤,大水直冲郓州界,周边濮州、兖州皆受其害。 罗幼度坐在公堂之上,看着给打的已经无力起身的五名小偷,长叹了一声,这世道本就难,老天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这五名小偷是从濮州逃难过来的。 因为饿得很了,在郊外偷杀了百姓的猪,给村里的人打了一顿,送来报官。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只能选择将小偷收监,在牢里至少还有一口吃得,丢在外边,不是饿死就是继续犯罪,可能给打死,可能因反抗犯了杀人罪赔上一条命。 对于损失牲口的,罗幼度再度展开自己和事佬的本事:“你们看他们给你们打成这样,再下手狠一点就是人命。他们有错在先不假,终究罪不至死。真要犯了人命,你们也过意不去,是不?我看就算将他们蔽体的衣服拔了,也不够陪猪钱。不然这样,等他们从监狱出来,罚他们给你们做苦力干活?” 一纵报官的百姓你眼望我眼,最后落在一个老者身上。 他是村里的宿老。 老人家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都是苦命人,就这样吧。官爷,小民告退了。” 罗幼度刚回自己的办公署没多久,开封府推官高泽的声音传来。 “罗兄,劳烦升堂了。” 开封府推官的职权是维护地方治安,做缉拿擒贼之事。 他们抓了贼,或者抓了斗殴的百姓,都会交给罗幼度这个法曹参军来审理。 因长期接触,彼此关系还算融洽。 罗幼度再度站起,问道:“什么情况?” 高泽道:“两拨乞丐在西大街斗殴,打乱了不少摊子。具体什么原因,得罗兄审过才知道,估计又是争地盘闹得!”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走向了开封府公堂。 “啪!” 随着罗幼度惊堂木的敲响,十余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衙役的押解下进了公堂。 罗幼度扫视堂下,发现了十余乞丐分做两波,一波神态轻松,并无任何惧意。另一波却是缩头缩脑的,显然对于他这官老爷存着惧意。 当这个开封府法曹参军已经个把月了,对于“乞丐”这种职业也遇到不少。 他们大多都是懒汉,还有着明确的组织,平素靠人施舍为生,时不时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这种人被抓了也不害怕,全当监狱是免费食堂集体宿舍。 活脱脱的滚刀肉。 他们还没有意思到前科累积的可怕,只觉得不过是多关一阵子而已,全然不在乎自己本就磕碜的户口簿上多一点犯罪污点。 罗幼度问向那伙缩头缩脑的乞丐,说道:“怎么回事?何故当街殴斗?” 那伙乞丐畏畏缩缩的一时间因为惧怕答不上来。 倒是另一伙的一个乞丐道:“他们抢我们的地盘……” “啪!” 惊堂木一响,罗幼度道:“扰乱公堂,给我打二十棍!” 他是真的看不起这种乞丐。 为了生计乞讨并不丢人,人总会遇到困难的时候。在这乱世,能活下来就是本事不丢脸。但在有手有脚有力气的情况下,把乞丐当做一种赖以生存的职业就可恨了。 二十烧火棍一打,滚刀肉似的那波乞丐登时怂了。 “我们是从兖州过来的,就想讨口饭吃。” 罗幼度看着鼓起勇气说话的乞丐,脸色突地一变,意思到一个问题,忙道:“你们有多少人,兖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大水将我们的村子给淹了,有没有跑出人来也不清楚,我们几个进山踩药材躲过一劫。想着汴京这里有吃得,就先一步过来了。” 罗幼度也懒得继续问了,显然是这群逃难来的难民在城里与这伙将西大街视为自己地盘的乞丐因抢地盘起了冲突,直接让衙役将他们暂且关押。 他匆匆回到办公署,从屋中书架上找出了一张老旧的大唐疆域图。 这兵书看多了,也用了点时间研究地图。 他也没花功夫去寻最新的地图,只是随意弄了份旧的大唐地图,地图还是李治时期的,疆域都画到东亚去了。 很快他就在地图上找到了濮州、兖州,他们离地图上的汴州并不远。 汴州就是开封在唐朝叫的名字,也因此开封又叫做汴京。 “张进,你在开封码头有熟人,去调查一下,城里最近是不是混入很多难民。还有往来开封的水路两岸是不是有难民聚集的景象。” 张进已经入职开封府衙役班头。 之前打乞丐的二十烧火棍就是他动的手。 此刻得到吩咐,立刻动身去了。 张进手脚利落,不过半个时辰便以归来。 罗幼度也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大步走向崔衍的办公署。 崔衍最近的日子过的非常惬意。 罗幼度将能审的案子都审玩了,他这个第一把手没啥事情可干,拿着高昂的工资,每天品品茶,看看书,怡然自得。 “崔待制,我怀疑开封即将涌来数以万计的难民,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然他们会与当地居民百姓产生矛盾,久必生患,今日下官已经审了两起因为难民而衍生的案件了。这应该是第一波,一些腿脚快,无家人拖累的人。第二波是拖家带口的,第三波老弱妇孺都在后边。我看了受灾附近的地图,就没有特别大的城市,开封是难民唯一也是最有希望获得食物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来的……” 崔衍一脸惊容,失声道:“不会吧!罗参军可不要危言耸听!黄河决堤朝廷已经派出李相前往郓州监筑河堤,赈济灾民了。” 罗幼度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这灾祸发生后传到开封,官家在定计派出官员救灾,一来一回已经好些时日了。灾民不可能乖乖的呆在原地等候救援,那样只有死路一条,分散四处觅食才有一线生机,开封绝对是所有灾民心底的首选之处。现在已经初见端倪,正是准备的时候。” “等第二批,第三批灾民赶到,那就乱成一锅粥了,必需尽快做好第一手准备……崔待制赈灾与我们开封府无关,但是开封府权管开封境内一切民生琐事,难民集结将会给民生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我们有义务为了开封百姓面见官家,让官家早作准备。” 第二十六章 小阎罗 罗幼度看着崔衍犹疑不决,知他担心当上罪责,年岁越大,活的也是越妖。面对欲发之事,通常喜欢拖到发生的时候在出场。然后闹得难以收拾,最终背锅的不是他,而是负责赈灾的人,或许还有自己这个开封府法曹参军。 这难民一但起事,开封府只怕会乱成一锅粥,罗幼度可没有信心在那种情况下处理好开封府的民生问题。 面对饿到骨子里的难民,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可能引发一场兵祸。 自己辛辛苦苦干了月余,履历不可谓不漂亮,可不想因为一次天灾留下污点。 略一犹豫,罗幼度高声道:“待制,我辈读书人理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能瞻前顾后。” 他毫不迟疑,说出了后世名相范仲淹的警示名言。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崔衍默念了一句,亦觉得身体微微发热,眼中闪过丝丝年青时的神采。 都是读书人谁还没有年轻过? 文正公的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走吧!某带你去见官家。” 崔衍立马拿定了主意,领着罗幼度进宫去了。 当然以罗幼度的品级依旧无法直接面圣的,如上次来的一样,在外边等候着。 没一会儿,便有侍卫来报。 “罗参军,官家请你入内一叙。” 罗幼度再次见到郭荣,这位大周皇帝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副操劳已久的模样。 在大殿中除了崔衍,还有两人,罗幼度并不认识。 郭荣也未与罗幼度客套,直言道:“当真会有难民齐聚开封?” 罗幼度作揖回答:“今日开封府已经有两起案件,未有报案的应该还有。臣特地让人去开封码头打探了情况,不少从黄河水大撤回来的商船亦得到了相应的答案。却有一批批的难民,相互搀扶的沿着汴水南下开封。他们看到的应该只是一小部分,至多不过十日,开封将会聚集大批难民。” 郭荣听到这里,望向了殿内的另外两人:“文素、齐物,你们觉得如何?” 罗幼度这才知道原来殿中的这两人正是大周宰相范质范文素以及王溥王齐物。 范质最大的长处即是博学,记忆里惊人,各项人事调动法治律令以及户部存储钱粮人口皆存脑海,信口而来,略一细思,感叹道:“只怕确实如此,是臣等忽视了难民的流动问题。好在罗参军洞察先机,令臣等不至于措手不及。” 王溥性子宽厚,最是体恤百姓,说道:“应该立刻准备粥棚,清理住所,将难民严苛管控,不至于扰乱开封民生。” 范质补充道:“要提前准备药材清水,难民聚集之地,最易爆发瘟疫。得安排难民多多洗漱,以避免此祸。” 王溥再次补充道:“正好开封百姓尽皆聚于城北,令得城北过于拥挤,而城南却多萧瑟落败。可直接招募他们将城南清理出来,以作他日扩充开封之用。” 罗幼度惊叹的看着范质、王溥二人,心底叹服,这能够身居宰相之位,果然有着超凡的能力,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接纳安置百姓的大体流程就安排妥当了。 郭荣也不住点头,也安心了许多。 也亏得大周之前三年郭威的休养生息,令得大周府库存储着不菲的粮食,完全能够应付此次危机。 郭荣亦是处事果敢之人,当即就下达了命令:以宰相王溥领衔,户部尚书张昭配合赈灾之事,同时也下达了一条命令:“开封府管京畿民生,灾民亦是大周子民,同在之列。民生事务,依旧由开封府决断。” 接下来几日,果然如罗幼度预料的一般。 难民潮渐渐的汇聚成大军开始涌向开封府。 毕竟开封是大周的中心,天下大周百姓心底的圣地。 短短的十日间,难民已达六万之数。 此时大周还算富庶,郭荣也不像杨广,死守着粮库,宁愿便宜瓦岗军也不愿意拿出来赈灾。 这只要有吃得,难民就能够得到很好的控制。 当然也不绝对。 难民与开封府百姓生活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难民中又有不乏好吃懒做的流氓地痞,开封的流氓也有部分佯装难民,骗吃骗喝,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避免的产生摩擦。 罗幼度的工作量增加了足足十倍有余,审案断案都得排着队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崔衍这个开封府第一把手也看不下去了,帮着罗幼度一并审案。 堂堂二品大员也耐着性子跟罗幼度一般为开封百姓当起了和事佬。 当然对于那些趁乱闹事的地痞流氓例外,在这个时候,罗幼度不管犯的案大或小,尤其是对那些有前科的,直接下重手。或打个半死,或直接流放发配。 大周还未一统,也没有什么特别流放的地方,便将他们发配到矿洞去挖矿。 这一下将开封府的地痞流氓给震慑住了,私底下都不敢提罗幼度的名号,管他叫小阎罗。 罗幼度也因此的了一个小阎罗的称号。 从张进口中得知后,可将罗幼度气得直骂娘。 他是奔着青天大老爷去的,怎么混成了一个小阎罗的称号? 不会起外号别起,叫什么小阎罗? 哪里小了! 大阎罗不好听嘛? 大有点夸张,中阎罗也行呀。 不过这小阎罗这名号意外好用,自从罗幼度传出此名后,开封城的流氓地痞安分了许多,顺带流民中混迹的流氓也跟着老实了。 “呼!” 罗幼度长吐了口气,终于有些些许空闲时间。 崔衍擦着额上的汗珠,他本年岁颇大,这些日子工作量极具提升,脸色都有些发白。 “待制不如回去休息?开封府这里由我来看着便好。” 罗幼度带着几分关切的说道。 崔衍微微摇头:“某这把老骨头还坚持的住。”说着又庆幸的说道:“亏得当初听了你的建议,否则结果不敢想象。今日在朝会的时候,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对你是赞不绝口,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开封现今的平稳,你功居第一。他们两,还加上一个魏仁浦,三人不约而同的向官家呈递举荐信,为此还在庙堂上争了起来。你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让官家命人做成匾额,送往议政厅,枢密院,以作警示。” 第二十七章 临时府衙 罗幼度听了也哑然失笑,暗自感慨文正公这话的厉害。 他此刻还没有意思到这句话真正的威力。 范仲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北宋庆历六年,宋朝善待士大夫过甚,固然存在很大的弊端,可随之而来的文坛大兴是毋庸置疑的。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是千古名篇,万中无一的珠玉不假。 可是在同一时期,还有“天下所宗”晏殊以及他的儿子晏几道,有王安石有欧阳修,其后更有三苏,苏洵、苏轼、苏辙,当中苏轼更是文坛里的大宗师。 珠玉混迹在珠玉之中,固然闪着光辉,无可避免是陷入遥相呼应的局面,各领风骚。 而罗幼度此刻处于中原文坛的至暗时刻。 武夫当道,无道德,无礼法,人命如草芥,如牲口,充斥着拳头大就是道理的思想,甚至于蛮夷契丹都凭借铁骑杀到中原做了几年的皇帝。 在这局势下,一颗珠玉的出现,便如天上皓月一般夺目。 罗幼度处理好开封府的事务,带着些许疲累骑着小毛驴回到了住处。 “胡伯,烧些水,我先泡个澡!” 来到这个时代,罗幼度最放松的事情就是每日花一柱香的时间舒舒服服的泡个澡。 老胡正在厨房里忙活,应了一声,说道:“书房里有人送来的拜帖,少爷可以先去看看。” 罗幼度在这个时代生活已有两个月余了,除了同僚,唯一能称上朋友的只有张琼这莽汉。 要说张琼送拜帖,罗幼度是不信的。 这家伙名字都写得扭扭捏捏的,还写拜帖? 带着几分好奇,罗幼度走向了书房。 案几的中央放着厚实的拜帖,很厚,都有《孙子兵法》的厚度了。 罗幼度走到桌前坐下,从一旁的箱匣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拨亮了火芯,这才拿起桌上的拜帖。 手上的居然是一封联名拜帖,为首两人叫宋琪、寇湘。 宋琪? 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罗幼度记不得这人是谁,应该是在后世史书上出现过的,不是很出名,只有些许印象。 寇湘倒是没有什么印象。 翻开拜帖,里面居然夹杂着一些诗赋文章。 这是给自己投递诗赋文章来了? 在唐朝文人就有投递诗赋文章的风气,以获取当官晋升的资格。 就自己这七品小官,给自己投递诗赋文章有什么用? 罗幼度古怪想着,将诗赋文章放在一旁,先看拜文。帖上写着对自己的敬仰,尤其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对他们的感触,询问自己是否有空,他们好上门拜访请教。 他将拜帖放下,又将诗赋文章都读了一遍。 罗幼度对于经史文章研究的并不够深,不过诗赋文章的优劣还是辨认的出来。 宋琪、寇湘的诗赋文章皆有中等偏上的水准,尤其是寇湘还有一篇上乘之作。在这个武夫横行的时代,很是不易了。 想不到自己激崔衍之语,居然得到了文人的认可。 不如自己抽空再写几首,巩固自己文坛地位? 罗幼度商人出身,一切重利,对于抄袭与否,完全不在乎。 他越想越是可行。 不一样的时代,文人的价值不同。 唐宋文化的巅峰时期,除了拔尖的那一撮人,大多所谓的读书人皆是夸夸其谈之辈。 而现如今这个世道,文人地位如此低下,依旧能够坚持读书的,应该都有一定的本事。 罗幼度略一思索,给宋琪、寇湘写了回信,最近开封多事,抽不开身,待难民事了,必请他们过府一叙。 翌日,罗幼度一到开封府直接找到了崔衍,提出了一个新提案,要去开封府城南开办一个开封府临时衙门。 “属下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城北的稳定重于一切。这才一直憋在心底,这几日发现,手上的事务渐少,可见城北情况已经稳定。现今灾民聚集于城南与城外,他们遇到什么事情得从城南或者城外赶到城北的开封府报案。如此效率太低,以至于不到迫不得已,灾民都不愿前来报官。在城南开设一临时衙门,可以很好解决这个问题。” 崔衍没有任何的迟疑,排着胸口说道:“罗参军为民请命的拳拳之心,老夫焉有不从的道理。你自且去,需要多少人手,自行调拨。府衙这边,老夫坐镇,无需分心。” 罗幼度本以为要跟崔衍费一番唇舌,却不想他答应的如此快捷。 却不知此时此刻在崔衍心底,罗幼度已经与历史上的赵广汉、黄霸这类清官名臣归为一类了。 一个能够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他的未来岂用置疑? 必定是名垂青史。 这个时候,给他工作增加难度,无疑是给自己于青史上留下恶名。 这种蠢事,傻子才干。 崔衍深知自己现今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去跟罗幼度去疯去闯。但以一个贤明的上司支持他,给予足够的帮助,一样能够分得红利。 去他娘的范质、王溥、魏仁浦,罗幼度可是老子的属下,要支持要举荐也得老子来,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罗幼度没有想到这大周朝廷内卷也是如此严重,也没有跟崔衍客气,直接在法曹部、府院部、推官部点兵点将。 “现今城南鱼龙混杂,罗兄此去,怎么少的了兄弟我!” 开封府推官高泽毛遂自荐,带着自己的一批干将加入。 此次灾情过后,罗幼度必定升官,高泽先一步示好。 府院尹一德也在一旁激昂的表示愿意同往。 “你们都随我去了,崔待制可抓瞎了,到时追到城南来,如何交待?尹府院还是留在这里吧……” 罗幼度打着官腔拒绝了他,点了吕斌旧部的核心人物殷明、柳立、唐玉,这三人才是自己人。 尹一德又气又恼,又有些无可奈何。 当初罗幼度空降法曹部,他觉得是个威胁,暗中使了绊子。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个小歘歘,只是两个月,整个开封府就围着他转! 罗幼度不在理会尹一德,政治场上少有化敌为友的时候,他若不下去,自己人怎么上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往开封府南城,众人不约而同以罗幼度为首。 包括平级的高泽。 第二十八章 嚣张跋扈 开封府南城。 六万余灾民挤在一处,难免出现脏乱情况。 尽管朝廷救助得当,安排了吃住,可灾民一路逃难而来,病的病饥的饥,尤其是现已入冬,受寒的灾民更是数不胜数,朝廷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将他们一切都安排妥当。 宋琪蹲在六个火炉旁,挥舞着扇子,六个火炉皆炖着药汤。 宋琪字俶宝,幽州人氏,因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成为契丹国治下的汉人。 随着时代的进步,契丹已经不能用蛮夷来形容了。他们也开始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文化。会同四年契丹就仿造汉制,在燕云地区开设贡举,招募人才。 宋琪前往应试,一举中第。起初担任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后又被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征辟为幕府从事。在燕云获得了不小的美誉,与同乡的宋雄并称二宋。 接着契丹军攻破汴梁,灭亡后晋,并改国号为辽。宋琪作为赵延寿的幕僚,也随军进入中原。 但因辽国在中原为非作歹,很快又给赶回了燕云。 宋琪不愿北归跟着契丹混,便留了下来,同河中节度使赵赞一并投了北汉,又随大势跟了大周。 赵赞能够高居节度使,全靠一个老爹,自己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宋琪不想碌碌无为,辞别了赵赞来到开封寻找机会。 在开封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寇湘以及一种与夹缝中求存的读书人,一边相互共勉,一边寻找出仕的机会。 罗幼度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给了宋琪、寇湘足够的震撼。 这个世道,读书人太不值钱。 想要当个官太难。 两人又不愿意去给那些满脑子肥肠的武夫当幕僚,便困在了开封。 两人一度怀疑自己读书有何意义? 直到听到罗幼度的话,顿时开悟。 我辈读书所谓何事?不就是修身治国平天下? 而今灾民齐聚开封,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焉能不闻不问? 宋琪、寇湘两人将亲朋好友叫上,一并来到开成城南协助朝廷照顾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宋琪所学甚杂,略懂医术,便负责为灾民熬制驱寒汤药。 六个火炉将他围在中间,让他在这冬天里出了一身热汗。但火炉再热,也热不过心头之火。 “俶宝!” 寇湘大步走来,手里还端着汤药碗,一脸焦急的来到近处,说道:“你快去看看,那边好像有一个人不行了。” 寇湘是华州下邽人,也是一名状元,不过是后晋开运二年的状元,当初也曾轰动一时。只是这个时代的状元并不值钱,更何况是前前朝的状元。 宋琪神色微动,招呼了一个朋友,让他帮着看好火候,随着寇湘来到了一处荒弃的屋子。 屋子已经初步做了清理,里面住着七名病患,他们住的非常简陋,就是一张木板上面铺着席子,隔着地上的寒气。 就这环境已经非常好了,至少有屋子遮风避雨。部分灾民,尤其是后来的住在城外的,情况更加恶劣。 寇湘来到一老者面前,老者身旁还有一哭花脸的小姑娘,一边叫着“爷爷”,一边哭喊着,让人听得心疼。 宋琪上前给老者把脉,摸着那细微若有若无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 寇湘并不懂医术,在一旁急的不住搓手。 “不对呀!”宋琪古怪的嘟哝一句。 寇湘忙道:“什么不对?” 宋琪道:“老丈的脉象不像是生病……”他说着发现了什么,身手将老者的前襟左右拉开。 “嘶!” 不约而同的,宋琪、寇湘都吸了一股凉气。 老者的腹部横七竖八的都上鞭棍的伤痕。 鞭伤是一道道的血痕,棍伤是紫黑色的乌青,仅一腹部就不下三十多处。 “这是谁打的?太狠了吧!” 宋琪切齿道:“这些鞭棍处处避开要害,为了折磨而罚!”他略懂医术,自然明白这些鞭伤棍伤,哪怕只中一下要害,就老者这年纪便承受不住。纯粹是为了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打成这样。 在寇湘、宋琪皆气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怒骂哀嚎的动乱声。 “没有……” “不在这里……” “滚开……” “别挡道……” 寇湘、宋琪皆察觉到那个小姑娘不哭了,一脸的惊恐。 寇湘、宋琪互望一眼。 两人心有灵犀。 寇湘看看哪里能够将小姑娘藏匿起来。 而宋琪走出屋外,打算拖延一点时间。 宋琪人刚挡在屋外。 一个手拿棍棒的家丁就出现在了宋琪的面前。 宋琪想要开口询问。 家丁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混开!好狗不挡道!” 这一脚踹得极狠,宋琪虽然是书生文士,好歹也是生于幽州,身体里有着燕赵血脉,高大魁梧,遇上三五劫匪都不怂的主。可家丁的这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五脏六腑都一阵翻腾,早上喝的稀粥都呛出来一些,起不了身。 寇湘根本来不及将小姑娘藏起来。 那家丁一脚踹开宋琪,目光落在了小姑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呼道:“找到了,人在这里。” 呼啦的一下,屋子里涌来五人,皆是穿着一样的家丁。 寇湘挡在了小姑娘面前,也想说话。 那个家丁一巴掌就打在了寇湘的脸上。 “哪来的臭书生!” 寇湘可没有宋琪的体魄,一阵晕眩,直接昏过去了。 “逃,看你往哪逃!” 家丁狰狞的笑着,一把抓着小姑娘就往外拖。 那个老者本处于弥留之际,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住了家丁的脚,对着他的大腿咬了下去。 家丁吃痛,直接飞起一脚,将老者踢死当场。 原本还挣扎的小姑娘瞬间傻住了,大张着嘴巴,不哭也不动,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爷爷,任由家丁如拖死狗一样拖着。 十余家丁在屋外汇合,笑嘻嘻的说着彼此的功劳,跋扈之极。 忽然一拨衙役将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围了起来。 说笑声停止,却也没有什么惧色。 那个踢死老者的家丁,直接大呼:“右监门将军王继勋在处理家事,你们闲杂人等快快让开。” 第二十九章 针锋相对 来人正是罗幼度一行。 罗幼度来到开封城南之后,在靠近城墙的附近选择了一处还算宽敞的民居,当做开封府临时府衙,以方便南城与城外的灾民百姓报案。 为了维护公堂的威严,民居要做小小的装修。 罗幼度便让高泽负责修整公堂,而他写了三十余份告示,领着张进等十余衙役沿街去贴,让人知道他们开封府在城南开了临时府衙。 这还没走过几条街,便得知了有一伙跋扈的家丁强行闯入周边民居,闹得是鸡犬不宁。 罗幼度当即点了衙役一路寻乱来到了事发点,指挥张进等人将家丁围住。 这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对方的高声喊话。 闲杂人等! 罗幼度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那一抹的霸道。 自己这个开封府法曹,带着维护治安的衙役,居然成了闲杂人等。 对于右监门将军王继勋,罗幼度没有印象。 但就从他手下家丁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是什么样的人。 “拿下!” 罗幼度没有跟对方做什么口舌争斗,对方只是恶犬而已。 张进略一迟疑,他是知道王继勋凶名的,但只一瞬间他就出手了,既然选择了干这行,便无退缩的道理。 他伸手去拿对方手上的烧火棍。 那家丁本能的一缩手,居然避开了张进的擒拿。 原来这家丁并非是普通家丁而是一名身经百战的亲兵叫薛虎。 在这个武将地位超绝的时代,有点身份的武将养十几二十个亲兵是很正常的事情。 地位高的,甚至养百八十个,将他们收为养子,安插他们在军中任职的都有。 王继勋作为右监门将军四品武官,也养了二十余亲兵,平时以家丁的模样示人,一到战时穿上一身衣甲就是一名百战亲兵。 薛虎跟着王继勋多年,身经百战,有着不俗的武勇,本能的缩手,正欲一脚飞踹,但念及对方衙役身份,又有些犹豫。 张进却无顾忌,趁着对方迟疑,直接一个擒拿,将他的左手扣在身后,从容的缴了他们的械。 其他家丁也差不多,他们在百姓面前跋扈,但遇上衙役还是不敢动手的。 欺软怕硬,莫过于此。 薛虎还在叫嚣:“快放了我,等王爷来了,你们讨不得好。” 罗幼度嫌他聒噪,让人将他的嘴巴堵了住。 在衙役将家丁擒拿下的时候,那个小女孩也获得了自由。 她不哭不叫,爬着进了屋子,扑在已经死去的老者身上,无声的抖动着。 罗幼度跟在身后,见此情况眼中亦闪过一丝愠怒,来到小女孩身旁道:“姑娘,你放心。我罗幼度定还你公道。” 一旁的宋琪已经缓过劲来,也发现了外边衙役赶到,先去救治晕阙的寇湘。 掐了人中穴,寇湘缓缓转醒。 正好听到罗幼度自报姓名,两人一并上前问好。 “宋琪、寇湘见过罗参军!” 罗幼度一怔,暗道:这世界还真小,但见他们一个肚子上印着巨大的脚印,另一个更干脆,脸上五个手指印都红肿了起来,问道:“此事你们知道多少?” 宋琪、寇湘皆摇了摇头。 寇湘将自己知道点点情况的细说:“学生与俶宝兄协助太医署吴郎中为受寒的百姓赠送汤药,来到此街见这老者倒在大街上,姑娘无助的在一旁。学生以为他们是灾民受了风寒,便将他们移到了此处,去找俶宝兄为老者诊断。接着这伙恶奴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我们打倒抢人。现在看来,两人应该属于逃奴吧。” 宋琪在屋里听到了薛虎自报姓名,低声说道:“右监门将军王继勋此人擅使铁鞭、铁槊、铁楇,军中号称‘王三铁’勇武非常,喜好杀戮,纵兵所过之处,人畜无存,跋扈非常。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传言此人好食人肉,尤喜少女……” 寇湘气得身躯都微微发抖,骂道:“这与畜生何意?” 罗幼度深深吸了口气道:“寇兄,你文笔好,帮这位姑娘写一封诉状,这案子,开封府接了。” 寇湘精神一震,喜道:“学生立刻去寻纸笔。” 罗幼度蹲在地上,将小女孩扶起。 小女孩莫十岁左右,白皙的肤色配上一张鹅蛋脸,容颜秀丽,居然是个美人胎子。 用手拭去了她眼角泪珠,罗幼度轻声道:“我没本事让你爷爷复活,但能为你爷爷讨个公道。跟我去开封府府衙,好嘛?” 小女孩止住了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罗幼度拉着小女孩的走,走出了屋子。 “走,去开封府!” 罗幼度拉着小女孩当前走着。 张进等衙役押着十余家丁在后边走着。 才过了一条街,随着“嘚哒嘚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停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漆黑的粗壮的战马托着一位魁梧的恶汉。 恶汉并不高,只有五尺身材,可身型粗壮之极,一身的横肉。 恶汉这一出现,罗幼度明显察觉手心微微颤抖。 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向他身后缩去了。 毋庸置疑,来人正是右监门将军王继勋。 这位右监门将军王继勋高居马上,完全没有下马的意思,眯着眼道:“你们开封府是不是吃饱了撑着,现在都管起本将军的家事了?” 罗幼度讶异道:“原来王将军的家事包括欺凌灾民百姓?到让我长见识了!” “是嘛?”王继勋瞪圆了双眼,目光凶狠的看着给制伏的家丁。 他本就一脸凶相,此刻更如鬣犬一样凶恶。 过了片刻,王继勋道:“如此是本将军御下不严,这群狗东西,一天到晚的就给本将军惹事。回头赏他们二十鞭,算是给你开封府交待了,人我就带走了吧!” 罗幼度轻笑道:“现在是王将军管起我开封府的事情了?却不知将军出门时,用膳了没?” 王继勋脸色瞬间阴沉,焉能听不出这是对标自己先前那句“吃饱了撑着”,只是人家文化水平高一点, 握着马鞭的手不足的收紧,王继勋森然道:“看来,你是不卖本将军面子了!” 罗幼度依旧淡淡的道:“王将军的面子,没你想象中的值钱。” 第三十章 凶残 援兵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清。 罗幼度毫不示弱的的看着王继勋,薛虎一众家丁只是恶犬而已,真正的主人是面前的这一位。 动他是必须的! 只要一有证据,立刻拿人。 以食人为乐,这已经触碰罗幼度的底线。 这种东西,就不配称之为人。 至于王继勋更是气得双目喷火,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四个字“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一个臭书生,怎么敢蔑视自己这位右监门将军? “哈哈……” 王继勋气急大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 罗幼度一字一句的道:“法曹参军罗幼度!” “好!”王继勋厉声道:“本将军记住你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打算放人了?” 罗幼度决然道:“本官要为受难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 王继勋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缓缓的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向罗幼度。 罗幼度凌然不惧,一动不动。 张进上前了一步,随时随地准备出手。 王继勋来到近处,对上罗幼度的双眼,莫名说了一个字:“好!” 他突然一步绕过罗幼度,“锵”的抽出腰间宝剑,对着那些捆缚着双手的家丁砍杀了过去。 锐利的剑锋一下子就将薛虎的脑袋砍了下来,血柱喷射。 随着尸体的前倾,血柱喷洒了罗幼度的一身。 罗幼度瞬间惊呆了。 张进也傻眼了。 他防着王继勋恼羞成怒对罗幼度出手,却没有想到王继勋砍的居然是自己的家丁? 这一下,谁都没有意料到。 王继勋如疯魔一般,手中长剑左右劈砍,几个呼吸间,十一名家丁全部身首异处,无一存活。 周边衙役也无人敢出手阻止,都给王继勋的凶悍吓傻了。 衙役们平时面对的都是流氓地痞,这追打他们皆如虎入羊群一般。 现在遇到了一头野兽,一个上过战场,将杀戮视为吃饭喝水一样的野兽,只觉得手足冰凉,吓得瑟瑟发抖。 罗幼度脑袋也一片空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尽管两世为人,有着超凡的阅历,但生活在太平年代的罗幼度,哪里见过这种景象。 “爹爹!” 小女孩惊恐的看着如野兽一样的王继勋,突然厉声尖叫起来。面前的血腥让她想起了一段不敢想起的记忆,她的爹爹就是这样让王继勋一剑拦腰砍成两节的。 身旁的尖叫让罗幼度清醒过来,猛的一咬嘴唇,生生咬下一块肉,口腔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一切恐惧转为愤怒,厉喝道:“王继勋……” 王继勋咧嘴笑着,他舔了一口剑上的鲜血,说道:“不用麻烦罗参军,无辜百姓的这个公道,本将军替他们还了!” 罗幼度知道这个时代的武将嚣张,跋扈,猖狂,嗜杀! 但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嚣张!如此跋扈!如此猖狂!如此嗜杀! 这一瞬间,罗幼度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了。 以道理而讲,此时此刻应该将他拿下。 可王继勋凶悍如斯,周边的衙役已经丧胆靠不住。 唯一可用的是张进,但未必就是王继勋的对手。 要是张琼再此,那便好了。 “罗参军!” 便在这时,罗幼度意外听到一声呼唤。 罗幼度回头一看,眼前徒然一亮。 一个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的青衫女郎骑了一匹白马,纵骑小跑,轻驰而来,在她身后足足十余骑白衣白马的女骑士。 罗幼度响起那日与张进、张琼时谈论的事情,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符家二小姐。 这位符家二小姐没有任何的装饰,就一个简单的头巾,将自己三千青丝绑缚在身后,长发及腰,随风飘扬。 秀美无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罗幼度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符家二小姐, 有英武,有娇媚,还有一股豪爽之大气。 来到近处,这位符家二小姐眼眸带着几分寒意的看着王继勋,竟然全无惧色道:“需要将他擒下?” 罗幼度心底巨石落下,道:“劳烦符二小姐了!” 符清儿眼神瞄了一眼罗幼度抓着小女孩的那只手,一伸手,后方递来一柄刺红的长枪,直接轻夹马腹,手中长枪突刺王继勋而去。 王继勋正想说话,却见红色枪影迎面扑来,登时魂飞天外,长剑向上一磕,挡下了符清儿的攻击。 但他压根就不敢还击。 符二小姐! 有着自己的女子骑兵队,能够给称为符二小姐的,除了魏王符彦卿的二女儿,还有谁? 王继勋是莽,却不傻。 他不将罗幼度看在眼里,因为他是武将,面对文官有着骨子里的优越感。他在战场上勇武无匹,能够帮着主上争夺一切:女人、土地、财富,甚至江山,不管自己杀多少人,犯多大的过错,只要能够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价值,就有自己的富贵。 而符清儿的父亲却是大周武将里最顶尖的存在,手握大周最强战斗力的军阀。 王继勋敢砍十个罗幼度,却不敢动符清儿一根头发。 符清儿一击不中,直接驱马霸道无匹的撞向王继勋。 王继勋身经百战,深知战马冲撞的力量的可怕,只能一个赖驴打滚避让开来。 哪知就在人马交错的时候,符清儿居然纤腰一扭,潇洒惊艳的来了一记回马枪。 王继勋面对这一枪根本躲无可躲,一枪洞穿了王继勋的右肩。 罗幼度尽管不懂武艺,却也看得出来,符清儿要想取王继勋性命,这一枪完全可以洞穿王继勋的咽喉。 “将他拿下!” 罗幼度趁机下令。 张进飞扑而上,一手抓着王继勋右肩的伤口,一手用擒拿法将王继勋按在了地上。 王继勋又惊又气,趴在地上怒喝道:“姓罗的崽子,凭什么抓你爷爷。” “凭什么?”罗幼度有些悲愤的笑了起来:“是啊!凭什么?”他刚想开口,心念微动,俯下身子看着他道:“想知道理由?我不告诉你!” 他一脸严肃,拉着小姑娘来到符清儿马前作揖说道:“符二小姐,可否借我一匹马,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立刻处理。” 符清儿目光落在罗幼度的展颜一笑,光彩照人:“我的马快!” 她说着轻巧的跃下了马背。 第三十一章 捅破天 罗幼度带着几分笨拙的爬上了马背,他平时以毛驴代步,这骑马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拘谨。 不过符清儿的这匹良驹显然很是温顺,四平八稳的站立着,并未抗拒罗幼度的骑乘,就是马鞍有点小了,嗝屁股。 “将王继勋押回府衙,至于这位小姑娘……她的安全极为重要,先将她带回府衙吧。具体怎么安置,等我回来再说。” 罗幼度在马背上吩咐着张进,一牵缰绳,徐徐前进,待渐渐适应,方才稍微提速。 王继勋的手段极为凶狠,每一剑下去,不是两断就是造成可怕的巨型伤口。 整条街巷血腥味冲天,鲜血已经汇聚成一片小水塘,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甚至还有肠子滚动出来,场面触目惊心。 “走吧!” 符清儿不愿在这种环境下多呆,女骑士也将自己的骏马让给了符清儿,自己与他人共骑一乘。 一众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远离了血腥味,符清儿道:“兰儿,你去重进叔叔哪里住几天,帮我留意一下王继勋后续事情的动向。嘻嘻,有意思了。罗幼度拿下王继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拿一个恶棍那么简单,后续东西,肯定精彩。一有新的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一名女骑士领命而去。 符清儿脸上笑容愈盛,低声道:“就是不知罗幼度能不能胜过那群莽夫。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昨日她进宫陪姐姐苻皇后。 苻皇后天生仁厚,心底念着聚集开封的灾民,特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符清儿前往城南探查情况,并且以朝廷的名义设置粥棚。 她奉命而来,恰好赶上如此大戏。 正如符清儿所想的一样。 大周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武将给文官关押下狱的。 一个都没有。 武将犯了错,怎么处理? 轻罪上级将官或打或罚或降职,稍微严重的就外放丢去边境打仗。更进一步的由郭荣自己来处理,或是以皇帝特权宽恕或是直接下旨以军法赐死。 在这重武轻文的时代,武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文官来说话了? 一个区区七品小官,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个四品将军拿下,关进了开封府? 早已享受武官至上待遇的在京武将,一个个都暴跳如雷,皆骂罗幼度这个小小的法曹参军想要翻天。 这其中气性最大的莫过于石守信。 因为王继勋就是他石守信手里出来的将兵。 石守信封浚仪人,现今庙堂上资历最老的一批大周将官。当年郭威还在后汉当任枢密使的时候,已经跟着郭威混了。 后来郭威成了大周的开国皇帝,石守信直接升任禁军亲卫都虞侯。 郭荣即位之后,石守信也在高平之战中崭露头角。固然没有赵匡胤那样惊艳,却也升任铁骑左右都校,负责训练禁军骑兵。与赵匡胤一同成为郭荣的亲信将领之一。 “简直无法无天!” 石守信在自己府上破口大骂。 李继勋、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等关系密切的将官不约而同的一并来到石守信的府邸。 几人尽皆脸带怒意。 “欺人太甚了!”李继勋眼中冒火,他跟王继勋就差一个姓,一起喝酒的时候,多次相互调侃过,关系非常的要好:“不就是杀几个家奴?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杀的家奴多去了,是不是哪一天,也要给老子抓起来?他娘的,跟老子一个名,就是个怂包。干啥不一刀将罗幼度给砍了,受这屈辱。” 石守信火气更大:“王八犊子,将他捞出来,老子亲自动手废他一条胳膊。丢脸的家伙,真晦气。” 他们这类武夫,什么道义公理,都没自己一张脸重要。 赵匡义皱着眉头,喝道:“好了,别拱火。现在要做的是怎么将王继勋救出来。官家最近的态度,都看不出来?官家是干大事的,不会轻易出面偏袒任何一方。我们能私下解决,就私底下解决了。官家不会过问,可谁要出格了,你们应该知道官家的手段。” 石守信、李继勋瞬间止住了嘴巴。 他们脾气大,在这气头上也就过过嘴瘾,现在给他们一把刀,而罗幼度就在这里让他们砍,他们也不敢动手。 除非真给逼急了…… 郭荣的杀性威严,在他们心底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威慑力。 石守信负气的来回走了两步,道:“这不是没法子嘛!本想着那兔崽子一小小的法曹参军难啃,就去找他上司,总不至于一个个都跟石头一样吧?哪里知道他的直系上司开封府判官空置两个多月了,还有那该死的崔衍,居然不在开封府,找不到人。” 李继勋道:“那就赌他家门。” 石守信没好气的道:“人家跑到洛阳去了,这么堵?这老狐狸跑的那一个叫快!家都不回,直接出城。” “噗嗤!”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王审琦、韩重赟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老东西,太妖了。 最下首的赵匡义突然道:“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能商讨出什么来?开封府目前没有能治罗幼度的,不过有一个叫尹一德的府院,他跟罗幼度有隙,可以将他叫来,看看有什么法子。” 赵匡义压根不能与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相提并论。 不过赵匡胤很疼这个弟弟,常常带他出门,碍于赵匡胤的面子,几人对赵匡义的态度相对有善。 赵匡胤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一起去找李使相,同为武臣,想必他也不愿见到开封府权力过甚。由他出头,兴许官家会给他一个面子,再不济也将王继勋从开封府接回来,由军法惩处。匡义去找尹一德,我们几个完全不懂开封府的那一套,有句话说得好。对症下药,对付罗幼度,也许用尹一德会有奇效。” 李使相便是李重进,他是郭威的外甥,郭荣的姑表兄。 有身份有战功,特许以武官领宰相头衔,是庙堂上的军方第一人。 赵匡胤的资历并不高,但是他为人豁达,重义气,很得兵卒将校器重,石守信、李继勋对他也很是信服。 一锤定音。 第三十二章 两路求援 李府。 李重进高坐主位,静静的听着石守信的抱怨。 李继勋、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时不时的添油加醋。 石守信在李重进面前可不敢满口脏话。 作为郭威钦点的顾命之臣,李重进的地位并不亚于符彦卿。 “使相,王继勋对我大周可是立有大功的啊!高平之战,王继勋奋勇当先,锐不可当。他自备的三把兵器,铁槊钝了,铁楇断了,最后连手中的铁鞭都变了形,杀敌八十八人,重创叛将杨重勋,身披十三疮,尤自不退,为官家为大周是立有大功啊!如英雄人物,就算不能马革裹尸,也不能为宵小所辱。” 李重进眉头一直皱着,一言不发,听到这里,说道:“英雄二字,还是莫要说了。王三铁勇悍不假,但要论英雄,也太辱没了这两个字。” 石守信颇为尴尬的一笑,随即又道:“王三铁是有一些小毛病,又不是圣人,有点小毛病也是正常。日后我多多管教,不让他再犯就是了。” 李重进这回到没有反驳。 王继勋好杀,嗜杀,人所共知。至于食人癖好,他都听过,只是不确定。 不过在他眼中,这算不得什么。 几条命而已,在这乱世,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人命又算什么? “就因为伤了几个灾民,杀了自家的几个奴隶,给开封府下了狱。这事确实是开封府不像话了,手伸得太长。明日我去找官家说说,我们军方的事,军方处理了。不过官家听不听,我也说不准。” 石守信大喜过望。 身为郭荣的亲信大将,他深知郭荣对于自己这个姑表兄的敬重信任。 当年郭威无后,身为郭威的外甥,李重进也是大周的继承人选之一。 最后郭威选择了义子郭荣,而李重进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全力支持郭荣。 只要李重进愿意出面,事情成了至少一半。 李重进直接起身道:“你们走吧,我不留你们了。” 他说着,直接撇开他们去内堂了。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等人也不以为意。 这也是李重进深得郭荣信赖的原因,他从不与其他将军走的过近。 今日若非有王继勋一事,动摇了武官的根基,李重进见都不会见他们。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几人离开了李府,回到了石守信的家中。 恰巧赵匡义也带来了尹一德。 “开封府府院尹一德见过诸位军爷!” 尹一德不知他们谁谁谁,也没人给他介绍,更加没有人看得起他,直接以爷称呼众人,然后就如没了骨头的一样,一直弯着腰,直不起来。 石守信冷笑道:“你们开封府的真是威风,七品的官抓四品的将军,了不起!” 尹一德听得是冷汗直流,忙道:“这一切都是罗幼度惹的祸,跟下官没有半点关系。这罗幼度就是一个初生牛犊的疯子,逮谁咬谁。不然也不至于两个月,就从一个小吏坐上法曹参军这个位子。” 石守信道:“别跟老子说这些有用没用的,直接点,你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将王继勋救出来。” 尹一德说道:“王将军罪不至死,要不得多久,罗幼度就得将王继勋放了。”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等人都听呆了。 李继勋忙道:“这话什么意思?” 尹一德谄媚道:“我在法曹部干了四年法曹从事,罗幼度还不足两月,压根就不懂法。我大周律法规定: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只要向官府报备,杀家奴并不算罪,根本不至死。” 赵匡胤见他完全不知情况,怒道:“胡扯什么?他杀的是部曲,不是家奴。杀部曲何罪?” 这在家中养亲卫曲部是他们将官默认的常态,真给这些亲卫用家奴的待遇对之,他们肯定不愿意在战场上卖命的。 表面上是家丁家奴,但签的都是曲部雇佣的契约。 尹一德呆了呆:“这个,这个……” 石守信性子急,拳头都举了起来:“什么这个那个的,逗老子玩呢!” 尹一德吓的后退了三步,额上冷汗直流,叫道:“下官记得《大中刑律统类》有过相应记载,得翻翻才知道。” 石守信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愤然道:“我家里没这玩意。” 赵匡义道:“附近有家书局,应该会有。某这便去买……” 赵匡义快步出门。 尹一德有些欲哭无泪,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 石守信越看越气,要不是他还有用,早就将他胖揍一顿了。 赵匡义回来的时候,手里六本书籍。 尹一德快步走上前,接过书籍,嘴里囔囔自语:“不是这本,应该是卷十一……”他怕挨揍,翻找的极快。 他有大概的印象,半柱香的时间就找到了地方,惊喜到:“找到了,找到了……诸主殴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杀者,加罪,可视轻重而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石守信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尹一德吞了口唾沫,说道:“就是由审案官员而定……” “混蛋!”石守信叫骂道:“还不是那家伙说的算!磨蹭这许久,逗老子玩呢!”他上前就踹了尹一德一脚。 尹一德哪里闪避的开,给踹的飞了出去,打了好几个滚。 石守信由不解气,上前还待出脚。 尹一德吓得大叫:“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帮王将军避过此劫。” 他一边爬一边退。 石守信气笑了:“老子没时间跟你玩,这不打到身上不知道干事。” 尹一德忍着翻江倒海的腹部,吸了口冷气道:“现在有私蓄家奴的陋习,只要户部没有那些死人的档案。再伪造一份家奴的契约,他们就是家奴。私蓄家奴只要数量不超过二十个,不过是罚几鞭子一点钱而已。下官在户部有认识的人,他胆小怕事,几位军爷一威胁,保管他出力帮忙。只要王将军砍死的人是家奴,莫说是十个,二十三十都不是事。” 石守信大笑上前:“这就对了嘛!”他热情的将尹一德扶起来,还给他拍了拍肚子上的脚印。 第三十三章 先发制人 石守信听从了尹一德的主意,立刻找上了那所谓的户部好友。 果如尹一德说的那样,对方胆小怕事。 现今这个世道武将势大,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这些人又是郭荣最亲近的大将,给他们这些军大爷里里外外的一通威胁,果真将薛虎一行人在户部的户籍档案给删除了。 户部没有了薛虎等人的档案记录,一行人当即成了查无所查的黑户。 石守信随即又捏造了一行人的家奴契约,薛虎等人摇身一变成了王继勋私自收养的黑户家奴。 这种黑户家奴在盛世中都极为常见,何况是乱世。 一统操作下来,石守信是心情大好,已经开始幻想,明日在郭荣面前指着罗幼度的鼻子痛骂的场面了,高声道:“我府上有几坛珍藏多年的中山酿,咱几个哥们好好喝一杯,明日一同面见官家,给王继勋讨个公道。” 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跟着起哄。 唯有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心底泛起了疑乎。 相比单纯的武夫,赵家兄弟更多了几分政治头脑,尤其是赵匡义心思最为深沉。 走在最后,赵匡胤拉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低声问道:“这个尹一德靠谱嘛?” 赵匡义心底莫名发怵,很显然他也有了一定的怀疑:“兄长觉得其中有诈?” 赵匡胤摇头道:“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 赵匡义强压下不安,说道:“弟也不太清楚尹一德的为人,只是知道他与罗幼度有隙,不合。” 诚然在赵匡胤的劝说下,赵匡义并不打算招惹罗幼度这样的潜力股,给自己徒增一大敌。然赵匡义远没有兄长赵匡胤那般胸襟,罗幼度当众踹他屁股,让他丢脸于人前,这股怨气消散不了,心不平,气不顺,如鲠在喉。 平时对于罗幼度也就特别关注。 赵匡义并没有主动招惹的想法,可一有墙倒众人推的机会,悄悄的施一把力,那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赵匡胤略一思量,说道:“算了,不管这些。就算是陷阱,也容不得我们两兄弟后退,一起踩就是。” 义气或许不值钱,可在这种局势之下,违背了义气,将不容于武勋集团。 一众人大有胜券在握的架势,喝酒庆饮,相约明日一同对罗幼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品小官发难。 翌日朝会。 石守信首当其冲。 “陛下!臣控告开封府法曹参军罗幼度滥用职权!据臣了解,右监门将军王继勋家奴潜逃,府中管事派遣家丁追寻,一路寻至开封城南。因平素管教不严,家丁行事过于粗鲁。搜寻期间,与安置其中的灾民发生了冲突,伤了不少人。王继勋闻讯后,怒发如狂。这民乃天下之本,家奴居然仗着他的势伤害灾民?王继勋是个粗人,一怒之下,将家奴全数杀了。可法曹参军罗幼度却不分青红皂白,当街将王继勋擒拿下狱,委实可恨。” 石守信这番话是了解情况后的尹一德教他说的,将避重就轻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将家奴潜逃,家丁追捕伤民触法,王继勋为民出头,这因果说的清清楚楚。 不讨论细节经过,石守信这番话是完全说得通的。 “陛下,王继勋骁勇无比,为国立有大功,而今受此侮辱,老臣也看不下去,请陛下还王继勋将军公道。” 李继勋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 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以及庙堂上的其他将军皆上前要为王继勋讨公道。 要说军方是铁板一块,并不现实。 但是面对外力,他们的态度却是相同的。 今日是王继勋给开封府下了大狱,不将这风气压下去,难保哪一天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郭荣乍听石守信控诉,又见朝廷诸多大将都站出来声讨罗幼度,眉头不免微皱。 历史上很多事情,看起来皇帝很蠢,给臣下糊弄,但实际上这种说法并不公允。 这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往往皇帝越是不知道。 皇帝的位子太高,完全脱离社会的存在。他的一切信息来缘只有庙堂上的大臣以及身旁的近侍。 只要大臣不说,近侍不谈,皇帝就跟聋子没啥区别。 就拿王继勋案件,依照正常的流程。要待罗幼度审理好案情,做出判决之后,将卷宗结果交给刑部复查,再由刑部交给宰相审核,最后传到郭荣定夺。 按照这个流程走下来,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郭荣恰恰是最后得知情况的。 但如果宰相觉得这事情不重要,或者别有用心,直接选择不上报,自己做主。郭荣可能到死都不清楚有这事情。 这也是皇帝的局限性。 郭荣并没有盲目的相信石守信的一面之词,望向文臣一方,问道:“范卿、王卿,还有刑部对此有何话说?” 范质忙道:“老臣这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王溥也是一脸茫然。 刑部尚书更是惶恐道:“臣也不知啊!” 王溥道:“不如这样,将法曹参军宣至殿上,一问便知。” 郭荣颔首道:“也好,那今日便到这里了,众卿退朝……” 见郭荣不想在这朝堂上解决此事,范质、王溥眼中皆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遗憾。 郭荣退朝之后,一边让人将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三人叫到延和殿。一边让人去开封府叫罗幼度。 罗幼度再次步入延和殿的时候,郭荣并不在殿内,里面只有三人,其中赵匡胤他认得,余下两人就不认识了。 见到罗幼度入内,石守信冷哼一声,眼睛望天。 李继勋也不屑一顾。 赵匡胤也只是微微颔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郭荣也在罗幼度到达后不久,从后方内殿走了出来。显然不想单独面对穿着一条裤子的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三人,免得影响自己的判断。 四人行了礼。 郭荣并没有露出严厉的表情,而是很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问道:“罗先生,守信告你滥用职权,大庭广众之下,将于国有功的功臣下狱,可有此事?” 罗幼度回道:“殿下若指的是王继勋,确有其事。他当众残杀薛虎、彭阳、余兴等功勋之士十一人,罪大恶极……” “胡扯!”罗幼度还未说完,石守信就迫不及待站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入瓮 石守信胜券在握的说道:“薛虎、彭阳、余兴皆是王继勋府中家奴,家奴行为不法,伤及灾民。王继勋将之处死,手段固然略显过激,却也不伤及国法。” 罗幼度笑道:“不知阁下从何得知薛虎、彭阳、余兴等人是王继勋府中家奴?” 石守信颇为得意的说道:“某听闻你将王继勋下狱后,特地调查了因由,亲眼见了薛虎、彭阳他们的卖身契约书,焉能有假?” 罗幼度不理会石守信,而是向郭荣作揖道:“陛下,臣恳请宣召户部郎中,让他调查一下关于薛虎、彭阳等人的户籍。昨日臣亲临户部,查阅了薛虎、彭阳、余兴、赵璟、刘安、刘迅、张鹄、苗翔、骆曼、柳良、任建十一人户籍。其中薛虎、刘迅、张鹄为编户,彭阳、余兴、刘安、赵璟为军户,苗翔、骆曼、柳良、任建为非编户,但隶属于部曲,而非家奴。实不知石守信家奴之说,从何而来!” 大周没有什么高贵的通古斯,就是简单的三种户籍。 编户是最常见的户籍,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皆是编户。 军户与编户的地位是相等的,只不过相对的多了一个服兵役的义务,但是在赋税方面相对编户来说拥有一定的减免优势,同时也不用服劳役。 至于最后的非编户,如字面意思一样,不能直接入编户的。这些非编户通常有两个出路,一个是给官府服役,称之为官贱民,也就是工户、乐户、杂户,另外就是依附于大户的曲部与家奴。 工户、乐户、杂户暂且不论,家奴如同牲口一般,可以随意买卖,甚至是杀戮。而曲部则不同,拥有了一定的地位,也不允许随意杀戮。 他这话一说,赵匡胤直接脸色大变。 石守信还没有反应过来,道:“宣召就宣召……”他说道这里,终于反应了过来,直愣愣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继续道:“殿下,据臣下了解。王继勋此人残暴彪悍,反复无常。为了拉拢亲信,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为薛虎、刘迅、张鹄三人获得编户,为彭阳、余兴、刘安、赵璟获得了军户,至于苗翔、骆曼、柳良、任建死人因为未力寸功,而尚未获得提升。某是不知这位将军说的卖身契约书从何而来。不过,无妨。只要将户部郎中寻来,细查户籍,一切自然知晓。” 石守信脸色惨白,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 罗幼度对薛虎、彭阳、余兴等人的户籍如数家珍,足以表明他在这些人户籍销毁之前已经亲眼看过。 现在户籍已经给销毁了,户部郎中不可能查到他们的户籍。 如此就会生成新的矛盾! 他们胁迫户部官员销毁户籍的事情将会暴露开来。 罗幼度见石守信表情,也猜出了所以然,暗自庆幸。 在拿下王继勋的那一瞬间,熟他在第一时间察觉想要深究王继勋的罪,首先得定死当前的罪行。然后才有机会顺藤摸瓜,去调查这些年他迫害的人。 他莫名屠杀自己手下的疯狂举动,正好可以落实他的罪。 尹一德能够发现的法律漏洞,罗幼度自然也瞧得出来。 他在第一时间就去了户部,将第一证据掌控在手,就是防止有人在户籍上做动作。 郭荣看着神色巨变的石守信,心底也猜到了一些,挥了挥手道:“让人去户部查一查几人的户籍,佐证一下。” 立刻就有太监领命去了。 石守信惶惶不安,在这冬季时节,汗珠是不住而下。 郭荣沉声道:“罗先生继续说。” 罗幼度道:“为了防范万一,昨夜臣突审了王继勋。王继勋本人概不配合,但从他手中逃脱的小女孩齐柔口中得知,王继勋此人听信江湖术士的谣言,说吃食少女肉能长生壮力,已有多名少女遇害……” 郭荣神色骤变。这种突破道德伦常的事情,正常点的人都接受不了。 罗幼度继续道:“最可气的是王继勋对此并不过多掩饰,让他残害的少女直接埋在府邸后院,甚至弃尸于家中水池,可谓丧尽天良,嚣张跋扈之极。本打算今日便将卷宗上报刑部,申请查封王继勋府邸,以便搜查证据。今日得见陛下,还望陛下准许,若一切属实,臣请公开斩王继勋于开封府,以正大周律法,为那些无辜受难的大周子民伸冤。” 石守信悲呼一声:“陛下!” 罗幼度当街拿下王继勋已经引发轩然大波,如果再由他率领衙役查封王继勋府邸,将王继勋处斩于开封府,那结果…… 赵匡胤沉声道:“陛下,王继勋罪大恶极,纵挨千刀亦不为过。只是他曾为陛下死战不退,不论是高平之战,还是晋阳之战,他莫不是奋勇当先,威震敌胆。他所作所为当死,可不能这种受辱而死,会让将士们寒心的啊!臣请陛下赐以毒酒或白绫,全他最后尊严。” 郭荣脸色也有些纠结。王继勋的勇悍,他也是亲眼所见的。 李继勋也站出来恳请:“陛下,同样是死。何必让他死前还要受多余羞辱?” 郭荣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三人且先下去,等候召见。” “陛下……” 石守信、赵匡胤、李继勋带着几分悲凉的看着郭荣。 “退下!” 郭荣一脸肃然。 三人不敢多待,退出了殿外。 郭荣神色复杂的看着罗幼度,长叹道:“罗先生,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罗幼度肃然道:“陛下若存割据之心,即便赦免王继勋亦是无妨,王继勋的勇悍确实少见。可若陛下有一统天下之志,王继勋当明正典刑。想要一统天下,成就伟业,靠的不只是军队,一切由陛下抉择。” 郭荣囔囔道:“是啊,都将手伸到户部了,朕对他们确实过于纵容。”他顿了一顿,说道:“户部的事情,先生就不要追究了。王继勋的案子,可放手去干,朕与先生最大支持。” “臣定不负厚望。”罗幼度高声领命,随即却道:“户部之事,臣并未参与其中,不过是一过河卒尔……” 第三十五章 见李重进 罗幼度离开皇宫,望了一眼议政厅的方向,自语道:“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人。” 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感觉,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自出从去户部调查户籍以后,他所有目的都轻易的达到。 几乎所有遇到的事情都有人若有若无的配合,即便是开封府的第一把手都给他让路,找了一个理由跑到洛阳去了。 直至今日,石守信便如约好一般上套,罗幼度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振兴开封府的计划,已经成了议事厅里的几位宰相以文压武的手段了。 罗幼度一直觉得范质、王溥行政能力超凡,不擅于内斗,才给武将们压的如此凄惨。 现在看来是自己低估了那些高居庙堂的大佬。 作为读书人,怎么可能没有花花肠子? 内斗? 那是文官吃饭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不擅长? 只不过朝廷重武轻文是大势,面对这种大势,老滑头们明智的选择偃旗息鼓,如龟壳一样收缩着,示敌以弱而已。 这文官越弱,武官的骄横越甚,越不容于郭荣这样的英主。 从而尽快促成以文制武这一情况的发生。 果然郭荣加快了以文制武的进度,开始提高文官在庙堂上的地位。 一直未有动手,怕是一个个老狐狸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恰好发生了王继勋的事情,而自己又卷入其中,自是顺水推舟,将自己推上了前线,成为破局的过河卒。 这给当成枪使,成为了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手中的棋子,罗幼度到没有多少排斥,看得很开。 你能利用别人,别人当然也能利用你。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任何人都避免不了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关键在于你自己是弃子,还是拥有足够价值利益的妙手。 至于棋手,那得有一定地位才行。 连棋子都当不好,凭什么去下棋? “参军!” 张进快步迎了上来。 罗幼度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你了!” 他明显的察觉到经过王继勋这一事,张进对自己生出了一股敬佩的感觉,完全认同了自己,主动提出充当护卫,以避免受到王继勋亲朋的迫害。 罗幼度对他自然也更加的器重。 “先不急着回开封府,我们去一趟李使相家。” 李使相自然就是李重进了。 李重进以武将身份领宰相头衔,实际上是无法施行宰相权力的,只是地位的象征。 李重进昨日答应了要帮着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他们为王继勋求情,但今日在庙堂上见石守信先发制人,占据了先机,自然不在多言,而是回到了府上在书房里安静的读着书。 年纪越大,越能领会读书的好处。 李重进年青时与这世上的诸多将领一样,年少轻狂,只觉得天下书生不过是夸夸其谈之辈,不值得一提。所有时间都用来研习弓马,然后跟着自己的舅舅郭威学习领兵作战的技巧。 但是随着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李重进渐渐发现自己的学识已经不足以支持现在的地位,于是开始拿起了书本,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也是因为拿起了书本,李重进境界得到了升华,愈发的沉稳,还懂得了韬光养晦。 不然以他能够与郭荣争夺大周天子的历史地位,郭荣又岂会尊他为军方第一人,甚至还无比信任的让他负责统领皇宫的兵马? “使相,府外有位自称法曹参军罗幼度的人求见。” 李重进缓缓放下了书本,沉思了片刻,道:“将他请到会客厅,老夫等等便去。” 原地沉吟片刻,猜不透罗幼度来意,李重进索性也不想了,直接走向了会客厅。 罗幼度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太年轻了。 早就听过这个在开封府闹得人尽皆知的法曹参军年轻有为,但怎么也想不到这般年轻。 在李重进打量罗幼度的时候,罗幼度也悄悄的看了一眼李重进。 对于这位军方大佬,罗幼度有着很深的印象。 在后世的时候,罗幼度特地了解过陈桥兵变这段历史。 陈桥兵变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在于开封城上上下下的将官不抵抗所导致的。 一方面是因为赵匡胤太得军心,一方面也在于柴家孤儿寡母可欺。 造成这种原因的最初是一个迷之调令,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出任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 柴宗训这个小毛孩直接将手握皇城兵权且忠心耿耿的李重进调到了淮南,这才导致了京中的城防全部落在了赵匡胤的手上。 不是这纸调令,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希望发动兵变。 李重进得知赵匡胤谋反,选择了起兵光复后周,不过那个时候大势已去。 李重进对于罗幼度并没有好感,冷淡的说道:“你人来此,想来石守信、李继勋他们已经输了。” 罗幼度作揖道:“是陛下做出了选择,哪有输赢之别。陛下特地下命许我全权处理此事,并且允许我查抄王继勋的府邸将之斩首于开封府。” 李重进闻言脸色骤变,喝道:“好胆,你这是向我耀武扬威来的?” 罗幼度忙道:“不敢,使相误会了。在下此来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使相,更是为了官家。在下知道使相认为以这种手法处死王继勋是对于他的一种侮辱。” “难道不是?”李重进怒火中烧的说道:“王继勋千般万般不对,他对大周是有功的。在战场上他多次以一当百,奋不顾死。给他一个安稳的死法,就这么难嘛?” 罗幼度没有正面回答李重进的话,而是说道:“使相怕死嘛?” “死,谁不怕!”李重进毫不犹豫的回答。 罗幼度道:“是啊,死谁不怕。可我昨夜审问王继勋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使相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他说,他想杀的是我。因为我当众拒绝了他,他觉得丢了面子。但是他不敢砍我,怕丢了性命。就将怒火发泄到那些护卫身上,把他们当做砍我一样砍死。到现在,他最后悔不是砍死了自己的护卫,而是后悔当时没有一刀将我砍了。” “使相,这种人,你说他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第三十六章 说服 李重进面对罗幼度的提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恰恰相反是太了解王继勋这种人的想法了。 因为在静下心来读书之前,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要说怕死嘛? 怕的浑身发抖,可就算再怕,为了一口气,为了面子,为了逞能,再危险的事情也会去干。 怕死但又轻生,极为矛盾。 罗幼度见李重进并不回答自己的话,说道:“王继勋只知砍死我,他会赔上一条命。却不知道,他的那几个护卫没有一个是家奴,砍死了他们一样要赔上一条命,这就是法盲的可怕。因为不懂法,不知法,以至于有太多太多的人凭借自己的一腔气勇游走于犯法边缘而不自知。敢问使相,你能出面救几人?十个?二十个?还是三十个?” “官家是仁德之君,是有为之君。他想开创的是类似于汉唐这样的千秋伟业,而不是如之前的几任中原皇帝,坐拥一个割据江山,不思进取,然后二三世而亡。想要创千秋伟业,强大的军力固然重要,政治、经济、文化、民心等等一切缺一不可。在下的这番话,对于其他武官来说,只怕是对牛弹琴。可使相绝非一般武臣,定能明白其中深意。” “使相想给王继勋讨个公道,在下相信并不是觉得他是对的,而是出于情面,出于个人的情感。这并没有错,可此举一方面是在纵容那些不知法犯法,甚至知法犯法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在为难官家,更影响我大周的前程。” 李重进听着这些大道理,一言不发。 罗幼度心底骂了一句:“这家伙真难忽悠,就不能跟今天起头那位将军一样,脑袋简单些?”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罗幼度道:“与使相说这些,实在是不愿自己的成为他人手中对付军方棋子。” 李重进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作揖道:“在下自幼读书,但心中所向,并非跻身庙堂,位极人臣。而是向往周瑜、陆逊、谢玄、裴行俭这类儒将,羽扇纶巾,决胜千里,为我大周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乃至于马革裹尸,此生亦是无悔。故而最爱李贺的那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重进带着几分嘲弄的道:“如此说来,你这是想当自己人?” 罗幼度摇头道:“如果使相指的是王继勋这样的?那大可不必,我罗幼度这辈子就算去当乞丐,也不屑与他共事。使相若是觉得,我这么说是向使相示好投诚,也大错特错了。我的未来凭本事自己闯,输赢死活皆在我一人。这么说是不愿见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将官,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给庙堂上的几位相公,玩弄于掌骨之间。马革裹尸,方才是将军的毕生追求,而非败于政治斗争。” 李重进眼神微动。 罗幼度痛心疾首的说道:“文武之争是不可避免,但说句不怕得罪使相的实话。这比心黑,玩政治手段,满朝的武官,包括使相,没有几个能够比的上庙堂上的几位相公。如果不加收敛,最后的结果,不可预料。” “便拿此事来说,居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户部上去。这户部可是几位相公手中最重要的部门,要不是官家仁德,今日庙堂上的那些将官,有一个是一个,都少不了受难。” 李重进听闻此事也是无言以对。 罗幼度继续道:“本来就够蠢的了,还一个个自持勇武战功嚣张跋扈,别说是几位手段惊人的相公,即便是在下,真要带着针对性逮人,十个里我能逮出八个。” “某知道,人无完人,有点小毛病,可以体谅,也可以当做瞧不见。但原则问题,绝不通融。此番在开封府公审王继勋,目的有二。一、自是他该死,其二也是为了震慑朝廷上的文武勋贵。不要自持有功,就为所欲为,我不惯着他们这些毛病。我不想成为几位相公排除异己的棋子,但真要一个个的往开封府的铡刀下躺,绝不手软的。” “今日来是想对使相说,您确实可以给王继勋求情。官家最信赖使相,王继勋也许能够逃过此劫。但此先例一开,相信会有更多的人不将律法当作回事。会有更多的人蔑视大周律法,其后果要不死在开封府刀下,要不便是我大周令法不通,官家心血,毁于一旦。” 李重进眯着眼道:“既然明知自己是棋子,为何还一往无前?” 罗幼度不卑不亢的道:“开封府维护开封治安,掌管民生安定。有人触犯,法不容情。管他背后是谁推动。”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假若使相又看不惯的人触犯了国法且在我开封府管辖之内,亦可使人告之,甚至不留姓名举报亦可,绝不区别对待。” 李重进看着罗幼度,半晌说道:“王继勋的事情,老夫不会再过问了。你今日所言不无道理,确实,有些人不太像话,得约束一二。这边也会给出警告,让他们有力气用到战场上去,别在京里祸害百姓。” 罗幼度大喜过望道:“多谢使相体谅。” 李重进话音突然一转道:“老夫不屑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但若让我知道你罗幼度违背今日之话,在开封府区别对待庙堂文武,老夫绝不饶你。或许老夫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可要杀你,一把刀足矣。” 罗幼度肃然道:“谨记使相教诲。”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李重进不出面,王继勋的事情就成定局了。 此次特地来李府的目的也全数达到了。 维护开封府的威严只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李重进知道自己并非是范质、王溥的人。 他心底已经有了预感,范质、王溥会不断的利用自己的开封府打压军方派系。 事先备案,让李重进到时找罪魁祸首去,或者直接利用自己来搞范质、王溥。 罗幼度不怕得罪双方,开封府秉公处理一切问题。 这样自己这过河卒才会为彼此拉拢忌惮,而不是成为用了便弃的弃子。 便在罗幼度打算告辞的时候,李重进突然说道:“时间不早了,留下来陪老夫喝几盅。” 第三十七章 人情世故 李重进请罗幼度喝酒有几个意思。 其中之一是向庙堂的武官透露一个意思,罗幼度杀王继勋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其罪当诛,就别花费心思想着营救。 还有便是侧面告诉武官,罗幼度与他有了一定的关系,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别想着恶意针对。这是在护着罗幼度,还是迂回的让石守信、李继勋这样的莽夫别自取其辱,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最关键一点,他也是在告诉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他没有中算计,没有将一切归于罗幼度。罗幼度可以是他们的棋子,也能是自己的,要他们适可而止。 罗幼度当然知道李重进请自己喝酒别有深意,应答的却也毫不犹豫。 王继勋此事更进一步让罗幼度意识到,生活在这个世道,手中没有一点兵权没有一点权力,便如羊羔、草芥一般任人宰杀。 在开封城南,若不是符清儿的解围,罗幼度现在还不知那种情况该如何收场。 面对那种完全不讲道理逻辑的莽夫,只有握着真正的实权,才能镇服他们。 李重进是不是诚心请这场酒,并不重要。不管目的如何,心思如何,人与人是能够通过不断的接触了解,改变彼此看法的。 罗幼度两世为人,深知人情世故更甚阴谋诡计。 李重进在酒席上并不热情,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 罗幼度却不住的找着话题,好像自己是主人家一般,说着五代十国的历史变迁。 别看李重进是过来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四十多年,亲生经历这一切。对于全局的了解,未必就比得上罗幼度。 古代的消息传递渠道极为恶劣,两个城市发生的事情都很难准确传达。 何况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政权。 李重进是以自己的人生阅历作为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而罗幼度则开了上帝视角,直接从历史资料典籍中来看这个世界。 或许历史资料记载的不够详细,甚至存在偏差遗漏,但胜在全面。 李重进只能说出,这一时段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而罗幼度却能说出这一时段,天下发生的事情,包括南唐,包括后蜀,包括北汉,甚至契丹。 如果李重进对西方历史感兴趣,罗幼度还能说神圣罗马帝国,说法兰西、德意志、大不列颠。 天下大事,如数家珍。 如此博学,将李重进震撼的不知用何种言语形容。 李重进渐渐为话题吸引,加上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就放开了芥蒂,与之胡扯起来。 尤其是说到前朝的一些趣事,会笑的拍案而起。 李重进道:“先帝兵临开封城,前汉刘承祐亲至前线抵挡我大周天兵。他们兵马比我们多的多,结果刘承祐就在军营里睡了一觉,整个汉军三万兵卒全跑关了。刘承祐一觉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就如做梦一样。要不是先皇不愿意背上弑君之名,真想冲入营中,看看那昏君当时的嘴脸。” 罗幼度痛饮杯中美酒,道:“先帝那是得天人相助,不然昏君岂能死的如此奇葩?每每从书中看到这段的时候,脑中一度怀疑这郭允明是先帝的人呢。” 刘承祐一觉睡跑了后汉大军,惊慌失措的逃回开封。结果开封尹刘铢见刘承祐孤零零的,成了光杆司令,不给他开门。 刘承祐不得已跑到了赵村。 戏剧性的一幕来了,刘承祐最信任的亲信郭允明见身后尘土飞扬,以为是郭威大军追来,一刀将自己的主子刘承祐给砍了。 结果追来的是刘承祐的亲卫兵…… 郭允明的心里阴影面积,可想而知。 这戏剧性的往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李重进眼中透着几分怀念。 舅舅郭威是他这辈子最敬重的人,哪怕是现在的皇帝郭荣,都比不上。 放弃自己继承人的位子,一心一意的效忠大周,为的并非是郭荣,更多的还是因为郭威选择了郭荣,并且临终前让他辅佐郭荣。 这想到了郭威,李重进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眼眶微微泛红。 罗幼度见状亦不说话,起身以天色已晚为由向李重进拜别。 李重进挥了挥手,让罗幼度自行离去。 罗幼度前脚刚迈出大门,便听身后传来一句:“若不嫌老夫脾气古怪,空闲时可来陪老夫喝酒聊天。” 罗幼度回身作揖道:“晚辈一定前来叨唠。” 踏着夜色,罗幼度骑着借来的宝驹,嘴里轻哼起了后世的洗脑神曲,就差没有扭着屁股了,心情可见一般。 轻捋着胯下宝驹柔顺的鬃毛,罗幼度想着自己明日要查抄王继勋的家,还要为公审王继勋做准备,只怕又没时间还了。本打算今日拜访了李重进之后,去一探魏王府。 不想与李重进接触的过于顺利,耽搁了时辰。 要不,直接让胡伯跑一探? 不行,太不尊重了。 怎么着也得自己亲自归还,上门道谢才行。 罗幼度想着符清儿那飒爽的英姿,一本正经的想着。 次日,罗幼度领着开封府的衙役将王继勋的宅邸团团围困。 有了李重进的支持,军方上下固然存着不满,却也没有从中阻扰。 根据小女孩齐柔的证词,罗幼度从宅邸里的鱼池、后院树林里林林总总挖出了五十余具骸骨,其中少男少女的骸骨多达三十八具。 王继勋压根就没有想过有人会查他,有人敢查他。 张狂的根本就不屑去做毁尸灭迹的事情,只是草草的掩埋,草草的喂鱼。 这种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莽夫,对于生命没有半点的尊重,在他眼里,人命与牛羊的命没啥区别。 如此与罗幼度多年价值观相悖的思想,让他极不适应,全程都绷着脸。 罗幼度接着又将府中所有家奴聚集起来,逐一挨个的盘问。 墙倒众人推。 王继勋各种恶行,罗幼度足足收集了五十多条,其中大多都是死罪。 看着案卷记载中那些血淋淋的行径,罗幼度脑海中情不自禁衍生一个念头,他日我若掌权,不说造福天下,人人小康的空话,至少得让人命得到足够的尊重。 第三十八章 宰相肚量 议政厅。 随着唐朝的灭亡,三省六部制也渐渐出现了变化。 六部的机构还在,但三省却因权利的分化而受到了五代诸多皇帝的不满。 毕竟三省讲究权力的分割,尚书省办实事,中书省主管发布政令的机构,而门下省则负责审查诏令,有封驳之权。 三省各有明确分工,本是完善的制度。 但乱世帝王最想要的就是权力一把抓,哪里舍得将权力分割开来。 渐渐地,三省制度开始名副其实,形同虚设,政事多由皇帝特派使臣办理。 原本三高官官为固定宰相,也转变为皇帝特别任命的官员为相。 其中新晋宰相处理政务的地方叫做议政厅,而处理军务的部门叫做枢密院。 议政厅中王溥翻阅着户部送上来的各种赈灾记录,做着赈灾物资的调配工作。 开封城外的灾民在王溥与各级官员的努力下,生存情况得到了好转。 尤其是御寒的衣物正从已经从洛阳调度而来,只要发放下去,衣食方面便能无忧,再解决住宿问题,此次任务就算到一段落。 只待明天开春,天气转暖,灾民即可陆续返回家乡。 范质手里拿着一本公文从厅外快步而来。 “齐物!王继勋的案件已经送到刑部了。等得就是它,你且看看!” 范质将自己特地从刑部取来的开封府公文,递给了王溥。 王溥放下手中的赈灾记录,大有兴趣的将开封府公文接过,大体瞄了一眼,对于王继勋的罪名,审案的经过,都不怎么关注,直至最后的审判记录,一字一字,看得尤为仔细,当看到罗幼度判王继勋十日后,游街示众后斩首,低呼了一声道:“哦豁,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狠吶!砍头不意外,这游街示众后再砍头,对于他们那种要面子不要命的莽夫来说,可比给他们十刀八刀的更有效果。有此一手,相信那些骄横的莽夫胡作非为之前,得忌惮一二了。” 范质也一脸赞叹的说道:“这小子说他圆滑世故,却如初生牛犊一般,全然不怕得罪那些莽夫。可要说他行事鲁莽,却又步步为营,能够洞察先机。就算我们不暗中助臂,石守信他们也讨不得好。关键他还能说动李重进,这个真让老夫意外。那老家伙的顽固可是出了名的。” 他一边笑赞着,一边说道:“齐物……你发现没有,这小子似乎将开封府当做他的一样。明明只是一个法曹参军,野心可是一点也不小。” 王溥淡笑道:“他如此为开封府造势,怎能看不出来?再说……就现在的情况,开封府同他的有什么两样?” “尹一德为何敢壮着胆子坑那些莽夫一把?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不是罗幼度的对手。那空缺的判官位子就是给罗幼度留的,一但罗幼度上位,他这个府院的肯定保不住。张岳的旧部早早的结交罗幼度,为得不就是这天?与其最后给排挤,不如主动跳出,申请外调。都不在京畿了,自然不怕得罪那些武臣。尹一德的魄力还算不错的,可以注意一下。剩下崔衍这老好人,求稳不求功的老狐狸,遇事还不是能退就退,哪里会争什么一二。” “看着吧,只要王继勋人头一落地,整个汴京都会知道开封府有一个不畏奸邪强权的青天老爷。罗幼度这小阎罗的名算立下了,汴京的风气,也会因此肃然一紧。” 范质摇头叹息:“有能力有野心,官家以先生相称,足见官家对他态度非比寻常。如此人物,若能与我们一同便好。” 王溥沉吟片刻,突然一脸正容的说道:“我到不这么认为。过犹不及……官家想要成就大事,少不了那些莽夫冲锋陷阵。真要逼急了他们,我们未必就能讨得了好。正好罗幼度进退有度,得到了李重进的亲睐。我们亦将他视为一号人物。如此恰好,他的存在能够缓解双方矛盾。他能保持中立。比占我们这边,对我们更加有利。” 范质深深的看着王溥,说道:“我知齐物意思。你我饱读诗书数十年,为得可不是与那些莽夫一教高下,比个胜负。现今正逢乱世,某也想追求明主,扫平六合,让我大周重现汉唐之势。你我也能如萧何、房乔一样,名垂青史。现今官家有太宗气概,正是值得追寻之明主,确实不应将国力无故消耗与内斗之上。前朝后汉的下场,不正是前车之鉴?” 他说着忧心忡忡的道:“某即为国相,并非没有宰辅气度,去跟他们一般见识。实是我们给压了数十年,而今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就此放弃追击。万一他们不停手,又当如何?你我看得远,那群莽夫呢?” 王溥看了一眼开封府公文,笑道:“那就再将这个小阎罗顶出去。莽夫无远见,这小子还没有?我看他将来的成就只怕在你我之上,与我们一样,此子也是胸怀大志之人。” “当今天下,能成大事者唯有官家,他想一展抱负,岂能坐视莽夫乱政?再说其实武臣中也不是没有真知灼见的,李重进就不提了,那个赵匡胤也很不错。” “走到这一步,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继续借罗幼度的手压下骄兵悍将,不如借他创造出来的机会与武官们达成微妙的平衡。” “罗幼度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而你我身为国相,退一步如何?” 范质心思随机而动,笑道:“还是齐物高明,他不愿成为我们手中棋子,亲自去找了李重进,意图跳出棋盘之外。那就看他,有没有当这棋手的资格!万一他顶不住,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也可令他心服。” “拭目以待!”王溥说了四个字,然后取出自己的宰相大印,重重的盖在了开封府的公文上,递还给了范质。 范质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开封府的印记,刑部的印记,两宰相的印记,若加上皇帝大印,意味着正式定案。 第三十九章 马上驴? 开封牛行街魏王府。 “罗参军审王继勋的时候可威风了,惊堂木一拍,一桩桩一件件将王继勋的罪行,逐一理清道明。凶悍如王继勋者,也只能乖乖在堂下认罪,太威风了……” 小丫头眼睛泛着光,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都充满了崇拜。 符清儿懒散的靠在长榻上,听着侍女凤竹说着罗幼度断案的经过,忍不住骂道:“看你春心荡漾的样子,干脆将你送给他得了。” “好呀!”凤竹嬉笑着一口应下,似乎并不害臊,说道:“罗参军与我们在大名府遇到的人真的不一样,要不是粗鄙不堪,满口脏话,不是砍就是杀的莽汉,就是没有骨头的文人。罗参军面对王继勋那样跟野兽一样的人,依然不惧,顶着各种压力,将他依法处决。太了不起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却如凤竹说的一般。 她的父亲符彦卿出身将门,为人豪侠,仗义疏财。作为名将符存审之后,符彦卿自小就为晋王李存勖器重,收为亲随,兴教门之变,符彦卿率十多人力战拒敌两千,骁勇无匹。 李存勖败亡后,符彦卿归顺后唐,跟随王晏破王都,败契丹,评功升任庆州刺史镇服党项。 铁丘之战,符彦卿以百骑冲契丹万骑军阵,救回被数万契丹骑兵围困的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逼迫契丹骑兵退走。 在阳城白团卫村之战,辽军断了晋军粮道水源。这就跟马谡一个情况了,但是符彦卿直接率领万骑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横冲敌阵,杀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只身而逃。 符彦卿历经四朝,几乎经历所有大战,每战必前,鲜有败绩。 但纵观符彦卿的战绩可以看出,他擅长的并非战略,也没有用什么高深战术,而是化繁为简,一力破万法。 这跟他仗义疏财,谦恭下士的性格分不开的。 符彦卿从不吝啬钱财,能跟所有将士打成一片,以至于所有兵士都乐意为他效死。 不管己方人多人少,不管对方人多人少,只要符彦卿站在阵前,哪怕面对十倍、百倍的敌人,符彦卿与他的兵都敢冲敢战,而且不计伤亡。 久而久之,符彦卿身旁聚齐了一群蔑视生死且骁勇异常的敢战之士,精锐中的精锐。 这些精锐剽悍骁勇,从而也形成了目无一切的**性格。 五代十国骄兵悍将,数不胜数。 但要排个高下等级,符彦卿这个大周第一军阀跟他麾下的悍将强兵,位列前茅。 符清儿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身旁的叔伯长辈一个个都是“爹娘”不离嘴的粗汉。 偶尔出现一些骨头硬的文人,一部分给同化了,一部分给打软了骨头,一部分给贬了,更多的是让符彦卿砍了,或者不知道给谁捅了一刀,出现在了大名府的臭水沟里。 符清儿小时候还不觉得,随着年纪越大,女孩子细腻的心思起了变化。越觉得身旁的叔伯长辈过于粗鲁,甚至连自己的老爹爆粗口的时候都有些嫌弃。 这来到开封汴京,符清儿听得最多的就是罗幼度。 一个读书人居然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这在大名府简直就是奇迹。 因此种种,成功引起了符清儿的关注。 现在罗幼度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名鼎鼎的王三铁下狱,且顶着各种压力,将之判罚游街斩首,委实让人刮目相看。 符清儿突然想到一事,从身旁案几上拿出了一封举荐信,脑中响起了自己父亲临走时的话: “爹爹这辈子见过不少惊才绝艳的人,越有才华,越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少年成名,带来的是年少轻狂。处于风口浪尖处,却不知进退,取死有道。由古至今,又有多少惊艳之辈能够顺利崛起?大多都夭折于成长途中。倒是大智若愚,大器晚成之人,往往累积了足够的阅历,从而左右天下。罗幼度能够经得住老夫的诱惑,稳守底线,确实不凡。倒也配得上爹爹的举荐,不过你也别过早的递上去。就这么给拒绝了?爹爹不要面子的嘛?他难道不知道,有爹爹给他压阵,意味着什么?得晾他一晾,让他后悔一阵子。” “嘻嘻!” 符清儿轻轻一笑:低声道:“爹爹这面子怕是很难找回喽。想不到连重进叔叔都能对他另眼相看,也太意外了。” 正当这时,外边传来了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符清儿一怔,却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自己的爱驹还在他手上了,看了手足无措的凤竹一眼,打趣道:“怎么样,你的心上人来了?要不要由你亲自去接待?” 凤竹也就是嘴上花花,真到了上阵的时候,怂如老狗,哀呼道:“二娘子饶了小婢吧,小婢这辈子都要跟着娘子,哪有其他想法。” “哼哼!” 符清儿嘲弄的哼了两声,也不让人宣召,而是大步向屋外走去。 凤竹略一犹豫,小跑着跟在身后。 罗幼度再次见到符清儿,她依旧如初次见面一样,没有多余的饰品点缀,就是一根简单青色的头巾将自己的青丝绑缚在身后。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走路时轻快迅捷,以至于漆黑的长发向后飘扬。 干脆利落,英姿飒爽。 “见过符二娘子!” 符清儿抱拳还了一礼,道:“罗参军进来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罗幼度由衷道:“若非符二娘子当初仗义相助,在下未必能耐王继勋如何。今日特来还马,再次谢过符二娘子借马之恩。” 符清儿上前了几步,伸手去摸宝马颈部。 宝驹用它那厚实的马颈蹭着符清儿的脸颊。 那一瞬间,罗幼度脑中生出一个念头,当一匹马,挺好的。 符清儿一招手,让身后的凤竹将马牵走。 凤竹羞怯怯的瞟了罗幼度一眼,接过缰绳,想要将马牵走。 不想宝驹打了个喷嚏,高扬着马首不愿离去。 符清儿一脸意外。 罗幼度也是一脸莫名。 符清儿支开了凤竹,一个凌跃飞身上了马背,挥手一拍马屁股,换来的却是抗拒的抬起了双蹄,任是不动。 符清儿怒道:“你对宝儿做了什么?” 罗幼度一脸无辜,突然失声:“莫非是它上了我家的老驴?” 第四十章 社死现场 前一张最后一句,我小改了一下,将罗幼度一脸无辜,突然失声:“莫非是它上了我家的老驴?”改成了罗幼度一脸无辜,心底一动,暗呼一声:“莫非是它上了我家的老驴的缘故?” 更加切合主角持重的性格。 正文: 罗幼度表情无辜,心底却起了滔天巨浪。 此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罗幼度一度觉得胡伯再跟自己开玩笑。 就在前日夜里,胡伯贼兮兮的与他汇报:“小相公,刚刚您借来的马跟我们家的驴配种了。”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老驴是母的?”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骑的应该是头公驴,没有研究过。 “当然是母的!”老胡一脸古怪,“撒尿的时候看不出来嘛?”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无语心情,说道:“这个有点超出我的知识范畴,我只知道公狗尿尿的时候会翘着腿,不知公驴尿尿是什么姿势。” 在后世的南方,驴这种动物并不多见,至少罗幼度除了在动物园,其他地方没有见过,更没有将关注点放在它们尿尿的姿势上。 老胡还给他做了介绍道:“公驴力气大,适合驮重物,而母驴矮小,性情温和,可以轻松驱使,适合耕地、拉磨,关键在于母驴便宜,吃得还少。” 罗幼度当时心情大好,还说了一句:“借一匹马,可能赠送一匹骡子,这买卖划算。” 老胡又给他科普了知识,说道:“母马跟公驴生出的才叫骡子,这公马跟母驴生出的叫駃騠。駃騠跟骡子有很大区别的……” 罗幼度意外给科普到了不重要的冷知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心底还想着就当马儿交点借住费吧。 可今日见马儿不听原主人的话不想走了,顿时生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是痴情? 还是……没爽够? 罗幼度给自己这可怕的想法雷的里焦外嫩。 面对符清儿的逼问,罗幼度偷偷的看了一眼在一旁捆绑着的老驴,只能道:“在下真的不清楚。” 符清儿一想也是,再厉害的驯马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宝儿驯服,面色缓和下来,问道:“这些天没喂它吃什么东西吧?” 罗幼度正容道:“怎么会?为了照顾好它,特地让胡伯买上好的黄豆。在我家里住的这几日,吃得比我都要好。” “哪?”符清儿也不知什么情况,重重的拍了一下宝儿神驹的屁股。 宝儿神驹吃痛,这才不情愿的走了两步,但还是不听话,撇着头似乎望向了绑缚在一旁的老驴。 罗幼度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要不,试试把我家的老驴牵来?” 符清儿秀眉挑了挑,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罗幼度也觉得难以启齿,索性不说了,快步去一旁将自己的老驴牵来。 果然这一来到近处,宝儿神驹发出愉快的“啾啾啾”的声音。 先与老驴耳鬓厮磨了一翻,然后将脑袋探到了老驴的屁股后。 静! 静! 静! 尴尬! 尴尬! 尴尬! 罗幼度眼睛看着天。 符清儿脸上闪过一丝红云,还在马背上的她,手足无措,慌忙跳下马背。 侍婢凤竹偷咪咪的瞄了一眼,又瞄一眼,面红耳赤,小手儿揪着。 罗幼度觉得还得自己来打破这尴尬的僵局。 “咳咳!” 他咳了咳,将手中缰绳递向凤竹,说道:“姑娘,要不,先将我家的老驴牵去马厩?” 凤竹也觉得让这一驴一马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快活有点不合适,娇羞着牵着老驴向一旁的侧门走去了。 而那匹宝儿神驹根本不需要人牵,屁颠屁颠的跟着,还时不时的探着马头耍着流氓。 “色胚!” 符清儿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口。 罗幼度认可的微微点了点头。 符清儿明显察觉到了,脸上的霞云更添了几分,明艳动人。 罗幼度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纠结。自己将老驴一并牵来是为了骑回去的,毕竟这开封最豪华的地段离他的居所,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老驴代步,凭着两条腿真的不太吃得消。 这家伙,自己去爽快了,把主人丢在这里,也是过分。 符清儿强忍着镇定,说道:“要不,先进府小歇片刻?” 她也想到了相同的问题,尽管自己一人在府上,将罗幼度这个男性请入府中不太合适,总不能让他走路回去吧。 现在的男女之防还未到宋时那般严苛,有着点点唐朝开放的遗留风气。 符清儿自身也颇为豪爽,加上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好奇,索性将之请入府中,待那两头小畜生完事之后,再让他离去。 符清儿强制镇定,走在前头。 罗幼度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显得有些拘谨。 符清儿的身份地位太高,罗幼度现在也不能确定郭荣对符清儿的态度如何。 万一不是为了安抚符彦卿,而是真的喜欢符清儿,又如何? 罗幼度可不想跟一个皇帝,还是自己的老大,掌控自己身死的终极boss抢女人,嫌自己命长。 除了电视里,罗幼度从来没有在史书上见过一例跟皇帝抢女人的例子。除非皇帝死了,或者是个傀儡,窝囊废。 当然真要是自己的女人,自是除外。 符清儿显然不在此列。 符清儿学着世人待客一般,让人奉茶,请罗幼度入座。 然后就有些拘束的坐在上首。 别瞧她平素英姿飒爽的,出了这档子事,难以启齿不说,又与罗幼度单独相处,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缓解尴尬。 罗幼度看出了符清儿的拘谨,主动挑起了话题。 他料符清儿不会喜欢谈论什么天下大势,想到符清儿刚来开封府不久,跟她说起了汴京城的风土人情一些民间小吃趣闻。 罗幼度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擅于聊天。 不管是谁,他都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跟与对方聊得下去。 这其中就包括郭荣这个皇帝,张琼这样的莽夫,还有李重进这种脾气古怪的人…… 符清儿自然不例外。 符清儿天性好动,喜欢打猎游玩,初来开封就遇到了灾祸,开封城外难民集结,也无机会外出,听罗幼度说起开封的风土人情,美食佳肴,自是大感兴趣。 第四十一章 赠马 “这野外烧烤野味最好是用炭,火力够旺,热量也足够均匀,关键是没有木材的烟熏味。” “心急的人烧烤时担心会烤焦,喜欢不住翻面,这是大忌,没有一次烤透,很容易就造成外边焦,里边还没熟。对于酱料的涂抹,也不能嫌麻烦。在烧烤过程中,时间越长,肉质里水分和油脂的流失越大,口感也会干涩。要在野味上适量刷些酱汁,保持野味的水分,还能增味。” “千万注意,不要一次刷得过多,咸味太重,也会失去原来的滋味。” “如此烤出来的野味,肉质细腻,肉味与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垂涎三尺。” 罗幼度说着自己后世的烤肉经验。 因为在交谈中,罗幼度发现符清儿喜欢狩猎,喜欢亲自动手烤着自己打来的野味,一边品尝,一边坐在荒野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理所当然的罗幼度说起了后世的烧烤诀窍。 符清儿以往狩猎都是就地让人去拾材,从未自备炭火烧烤,听着罗幼度说的如此细致,眼中闪着异彩,嘴里不由生津,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上一试。 忽然她想到一事,一句话脱口而出:“参军可擅射箭?” 罗幼度笑道:“六艺之一,自然懂得。” 这倒不是他吹牛。 古代文人宋以前,除了两晋时期受魏晋风骨影响,其余时段都不能说是文弱书生。 老祖宗孔子可是一米九的山东大汉,不但会骂人,打架也贼凶,三五大汉都近不了身的那种。 只是后人给他妖魔化了。 汉唐的文人一点都不弱,崇文尚武是时代的标签,并没有向畸形处发展。 是宋朝的重文轻武,使得科举获得了跨时代的进步。 文人想要当官,唯有疯狂的读书,一个劲的读书。 寒窗苦读十载,成了一种习惯。 尤其是八股文的出现,更加让天下书生绞尽脑汁的研究八股,也就没有精神精力去练习御射之术了。 久而久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发生了变质。 书生与文弱,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天下重武轻文,也是一个畸形时代。 或许因为这样,罗幼度穿越前,原主人在箭术上下过一番功夫,百步穿杨是没那本事,可拿出来绝不丢人。 符清儿不在顺着这话题说下去,眼中霍然看着凤竹迈步殿内,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遗憾,说道:“参军与我爹爹相识?” 罗幼度颔首道:“有幸见过一次!” 符清儿笑道:“爹爹从不夸人,对参军却赞不绝口。特地留下了一封举荐信,让我找个时候交给官家。还说回到大名府,要给参军选一匹好马相赠。今日发生此事,那驴怕是不好骑乘,就由我这女儿代为赠送吧。” 罗幼度一脸意外,想不到符彦卿还给自己准备了举荐信,心中大喜,符彦卿这举荐信可比范质、王溥、魏仁浦他们三人的举荐份量大多了。 自己是否能够在军方立足,这封举荐信将会取得举足轻重的效果。 “符二娘子,替在下谢过令尊赏识!”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向符清儿作揖。 符清儿挥了挥手道:“好了,莫要客气。真要谢,以后谢我爹。走,随我去选马……” 罗幼度有些迟疑。 符清儿却道:“你若不收,那举荐信我就不呈递了!” 没犹豫,罗幼度瞬间同意下来。 符彦卿的举荐信,诱惑太大。若非当初符彦卿提的条件超出了他的权值范畴,哪怕是让他入赘当上门女婿,都会答应的毫不犹豫。 符清儿领着罗幼度来到马厩,说道:“对了,我听说官家明年要举行春猎呢,要趁机看看我大周年轻一辈的俊杰。到时,可要见识一下参军的箭术。” 罗幼度心底恍然,这才是赠马的缘由吧。 先前她问了自己的箭术,却避开了骑射,想必也知道自己连马都没有,哪来的骑射,心底涌现一股暖流。 “谢符二娘子!” 符清儿嘴角一翘,道:“除了我的宝儿舍不得,其他的你随便挑。” 罗幼度并不懂相马之术,随手选择了一匹常见的棕色骏马。 能够出现在这马厩里的,都不是凡品,棕色骏马胜在低调。 符清儿笑道:“罗参军好眼力,这是河曲马,当年骠骑将军收复河曲之地的时候,引进的马种。性情温和,奔跑起来,力量十足,因马背宽厚,不失平稳,最适合骑射之用。” 罗幼度再次谢过,领着四蹄有些发软的老驴离开了魏王府。 符清儿轻抚着宝儿神驹的颈部,这舒坦过后的神驹,亲昵的想要来舔符清儿。 啪的一下。 被符清儿嫌弃的扇了一巴掌。 凤竹乐不可支的笑出声来,“这宝儿发情的真是时候,居然还对着头驴发情。看来二娘子跟罗参军缘分不小呢。” 符清儿笑骂道:“说你自己吧!那偷偷瞧人家的样儿,也不遮掩一点。” 凤竹跟符清儿几乎一同长大,私底下最没规矩,打趣道:“也不知是谁,聊得停不下来。要不是看着天已黄昏,都不忍心打扰了。” 符清儿一时语塞,这回过神来,也暗暗奇怪,本想着只留一会儿,哪知一聊就忘记了时间。对方说的都是自己擅长喜欢的事情,聊着聊着,竟有一种推心置腹,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时没忍住,居然将春猎的事情透露了,鬼使神差的还送了一匹马。 原来上次进宫,她姐姐苻皇后得到了母亲虢国夫人的特别吩咐,跟郭荣说了给符清儿找夫婿的事情。 郭荣当即也来了兴致,琢磨着举办一场小型的春猎,将汴京的高门子弟都邀请入列,以宣扬擅武之风。 尽管郭荣动了以文制武的心思,心底却很清楚,打天下真正靠的还得是能在前线拼杀的猛将。 选择一批表现好的将二代,升官奖赏,收拢人心。 符清儿越想越奇怪,自己这是着魔了? 罗幼度骑着还没有取名字的神驹,带着给干得腿软的毛驴回到了宅邸。 这一进院子,却见老胡急冲冲的走了出来,直接无视的他胯下坐骑问道:“小相公,马你还回去了?咋不知会一声!” 罗幼度若有所悟的问了一句道:“怎么了?” 老胡尴尬说道:“这不是难得有一匹神驹马种嘛?老奴想多配几次,喂了它们一点东西!” 破案了! 第四十二章 悲愤赵匡义 当符清儿将符彦卿的推荐信上缴朝廷之后,在庙堂在开封,乃至于大周都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原本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举荐罗幼度已经引起不小的震撼了。 这一入职不过两个月的小人物,居然在同一时间得到了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的举荐。 范质、王溥乃是当朝宰相,魏仁浦的权势亦等同宰相,皆是大周政坛顶峰人物。 但是绝大多数人对于罗幼度都抱以看戏的心态。 只要了解罗幼度崛起经过的都清楚,抛去他自身在开封府的本职断案工作不谈。 真正亮眼的只有三件事,其一,给了魏仁浦一个台阶,了却蒋继隆被杀案。其次洞察先机,先一步察觉难民潮齐聚开封,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最后当街以七品小官,当街缉拿四品右监门将军,并且将之游街斩首。 除了开封难民潮一事,其余两件事情都将军方得罪的死死的。 再天才又如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天才通常死于早慧。 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兵权就是一切。 因次序崩坏,上下级的兵卒将官对于皇帝的概念很薄弱,绝大多数的兵士指认上司大将,而不知皇帝。 天下割据势力十数起,有大半都是大将领兵镇守一方,镇着镇着就自立了。 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居然敢得罪手握兵权的军方,简直不知死是何物。 从脚踹赵匡义开始,就有人想着,他要倒霉了,他要遭殃了。 结果罗幼度是越活越滋润,从小吏到法曹从事,再从法曹从事到法曹参军,这期间不过一个月。 接着他又惹了王继勋,还将他游街杀了。 又有人觉得这一回,他总该倒霉了。 然而罗幼度又跟李重进这个庙堂第一把手扯上了关系。 现在更好了,符彦卿也冒出来了,给他写举荐信。 作为大周第一军阀,皇帝的老丈人,手上精兵强将无数的符彦卿的威望地位远不是李重进可以相比的。 甚至于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个人的联名举荐,都比不上符彦卿一人一句话。 符彦卿的这一手推荐,直接让罗幼度这三个字推向了整个大周。 震撼,嫉恨无处不在。 这其中最愤慨的莫过于赵匡义。 赵匡胤是真的将恩怨放下了,但赵匡义却一直惦记在心,难以释怀。 尤其是他心思深沉,最爱胡思乱想,而且诸事不顺。 平心而论赵匡义混得确实不错,他仗义疏财,为人“敦厚”,又有一个英雄一般的大哥,年纪轻轻就在军中任职,不论起点还是地位都要远远高于罗幼度。 但是与罗幼度的如鱼得水相比,现在的赵匡义表面上风光无限好,内地里的冷暖,却唯有他一人知道。 “俺哥说了,咱们爱咋玩就咋玩,别惹事就行,他就不凑合了。”韩重德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赵匡义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拳头紧握,牙龈都要咬出了血。 什么叫爱咋玩就咋玩,别惹事就行,真当自己是蠢二代了? 赵匡义一直都很羡慕自己的哥哥,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士卒的崇拜,将官的尊敬,上司的器重,君王的信赖。 他也一直想融入哥哥的圈子,但是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他永远都是赵匡胤的弟弟。 结识的所有将官都对他很是友好。因为他是赵匡胤的弟弟…… 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是赵匡胤的弟弟:一个凭借哥哥功绩混入军中的二世祖。 赵匡义能够感受到四方友善中带着的那一丝鄙夷。 一个没上过战场没有军功却混入军中的文人。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莫说是高级别的将官,就算是最低级的小兵,都看他不上。 赵匡义想着自己为了让那些人刮目相看,甚至不惜替人硬背杀人命案,给一个混蛋当众踹了屁股,结果依旧没人进入赵匡胤的圈子。 找对方喝酒,换来的居然是这话。 深感给羞辱的赵匡义,眼泪都要出来了。 “妈的,什么世道!”李继偓气冲冲的出现在了赵匡义的面前。 除去那些掌权的军方大佬,赵匡义在给大佬庇佑下的纨绔兄弟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作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使李继勋的弟弟,一受委屈了就来找自己的好兄弟倾述。 赵匡义强堆着笑脸,说道:“怎么了?” 李继偓道:“还不是那个罗幼度!兄长不是让我去请我哥喝酒?这还没开口呢,就给他训斥了一顿。人家罗幼度升官了,就升官了嘛。关我们什么事情,他生哪门子的气。自己没本事救下王继勋,就将气撒在我头上。” 赵匡义双眼瞳孔一缩,问道:“升什么官了?” 李继偓想了一想,道:“好像是开封府判官……” 赵匡义闻言松了口气,开封府判官开封府第二把手,跟自己的品级一样。不过自己可是武职,天生高贵一分。 这想法还没有维持一秒钟,耳中就听到“还有一个端明殿学士!” “该死!” 赵匡义听到端明殿学士这五个字,脑子轰然一炸,忍不住骂了起来。 端明殿学士不计官阶品秩,也无官署,名义上的任务是陪皇帝读书。实际上却等于是皇帝招募的私人幕僚,通常给予资历官职低微的人参予国事军务的方法。 罗幼度有了端明殿学士的身份,意味着能够与皇帝以及当朝宰相大臣们一起讨论国家的行政机要以及军政大事。完全跻身庙堂,地位足以与赵匡胤相较。 想着自己敌视的对象,一转眼就爬到了自己的头上,赵匡义联系到自己的遭遇,悲愤相加,郁闷若死。 见自己最好的兄弟失态,李继偓吓了一跳,记起了罗幼度踹他屁股的事情,忍不住道:“魏王也不知哪根筋错了,居然举荐他。若非魏王举荐,罗幼度凭什么有今日。” 赵匡义但听此言,心中徒生一念头:符彦卿的一个举荐便有如此效果,如果自己成了他女婿,那岂不是? 第四十三章 升官第一天 升任开封府判官,在罗幼度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他早就将开封府当做自己的地盘了,如此给开封造势,也是打响开封府府衙的金字招牌。 不然在天子脚下,失去公信力的断案衙门,就是各种纨绔贵胄的玩物而已。 就如曹操的五色棒一样,若无那一根根带着血的五色棒,曹操岂能管控好治安? 端明殿学士就有些出乎罗幼度的预料了。 这个学士头衔可了不得,直接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尽管无官无职,却是最文官一步登天的捷径。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办公更容易晋升的道路? 这天一早,罗幼度穿上了昨日就送来的五品官服。 这个时候的官服沿袭旧制,五品以上的官员穿紫袍,六品以下的官员分用红、绿两色,而小吏则着青色。 相比当初当法曹从事时穿的绿油油的,这一身紫袍上身,感觉立时不同。 罗幼度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后世那即将奔四的老腊肉,现今才二十一的自己,应该能够称得上小鲜肉吧? 虽然没那么娘,也没那么白。 可年轻就是一切。 少了岁月的痕迹,多了许多少年英气。也许是以后世的灵魂为主,飞扬的神采里又有着几分少年持重的味道。 颜值八十,气质嘛,九十九,少一分怕自己骄傲。 罗幼度颇为自恋的给自己打着分。 在后世,罗幼度就是一个很注重着装的人,他很少用化妆品,但对衣服搭配很讲究,每一个扣子,甚至衣角都会整理妥当才出门。 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古代,整理发型官袍,满意了之后,方才跟胡伯打了声招呼,轻步来到右屋仓库:家里没有马厩,驴跟马就放养在仓库里。 棕色的宝驹见到罗幼度到来,打着响鼻,似在欢迎。 而老驴则懒散的躺在草垛里,一动都不动,若不是眼睛微张,还以为它挂了呢。 “懒驴!”罗幼度笑骂了一句。 自从给符清儿的宝儿神驹霍霍了之后,原本勤快的老驴好像真的怀上了,就跟孕妇一样,不愿动,有事没事的就躺着。 将宝马牵出了仓库,熟练的爬上了马背,往开封府行去。 端明殿学士是后唐最先创的一个职位,并没有办公官署。 罗幼度也不用去端明殿学士任职,依旧以开封府的事务为主。但有了端明殿学士这个头衔,罗幼度就能随时随地的出入皇宫,而且郭荣这个皇帝也能随时随地的召见,不用再通过崔衍这个老好人来领路通传。 开封府! 罗幼度来到判官的办公署,坐在宽厚的椅子上,双手抚摸着椅子把柄,深吸了口气。 这里将会是仕途的真正起点。 什么法曹从事,法曹参军都是过客。 至于开封府第一把手,那不只是需要能力,还需要足够的人脉与资历,这点罗幼度暂时不去想的。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无上限的野心,那只会适得其反。 莫要看崔衍这个上司一副老好人可欺的模样,真惹着他头上。就他活了六十多年的人脉累积下来的底蕴,真不是可以轻易用手段能够撼动的。 自己从一小吏,两个多月升为五品官,还荣获学士资格,已经是非常可怕了,也就在这乱世能有如此晋升速度。再提升难免上粗下细,反而不美。 这开封府老二,这位子就很好,上面有人顶着,自己干着实事,充实沉淀个三五年,培养成自己的班底,提升政治资本。关键是得找机会,往军方掺和一脚。 罗幼度慢慢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忽然,下人来报尹一德求见。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笑着上前迎接。 “罗判官!” 尹一德恭恭敬敬的行礼。 罗幼度上前将之扶起,说道:“尹府院莫要客气。” 尹一德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感慨万千,这才多久,已经爬上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位子:“今日来找判官是向您辞行的,王相公已经同意在下的外调请求,不日即将前往栾川县赴任了。” 罗幼度略微一怔,说道:“栾川县好地方呀,如此说来,是尹县令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 栾川县是洛阳附近的一个富县,尹一德的去处,可比之前的张岳、吕斌要好多。 若没有特别关照,尹一德怎么可能受到这种待遇。 尹一德再次作揖:“在下只是奉王相公之命行事,不敢居功。判官年少有为,前途似锦,在下有眼无珠,以前得罪之处,还望判官大人大量。” 罗幼度拉着尹一德的手道:“尹兄折煞我了,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亲兄弟还会有争执的时候呢。你我那点事,早就忘记了。尹兄助我一臂之力,我记尹兄恩情,以后多多联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能力所及,无有不应。” 尹一德怔了怔,心底那小小的幽怨随之消散。 这能在京师任官,傻子才愿意外调。 只是不外调,开封府肯定待不下去的。 这被迫而走,心底难免有些不舒服,但与罗幼度真正意义推心置腹的聊了几句,心底登时舒服了。 不论手段心胸都差对方太多,输给这样的人,有啥可抱怨的? 与其给一个如此强的人压着,不如出去闯闯。 尹一德痛快一笑道:“罗兄气度恢弘,在下惭愧。尹某才疏学浅,不敢与罗兄相比。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必效全力!” 罗幼度亲送尹一德离开了开封府。 真正的敌人,要往死里打压。 这种非敌非友之人,就算做不得朋友,也不用做敌人。 树敌千万绝非本事,交友万千才是能耐。 哪怕这万千之中,只有几个是真心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有利用价值,真心不真心的,又有什么关系? 人这一生确实需要几个真心朋友,但是要想走的远,以利益搭建的人脉朋友绝不能少。 孤家寡人是干不成事情的。 罗幼度回到办公署,立刻召见了府院殷明、柳立、唐玉等人,该提拔的提拔,该奖赏的奖赏,半点不打折扣。 殷明、柳立、唐玉欣喜若狂,对罗幼度越发恭敬。 巳时三刻,罗幼度收到了郭荣的传召。 第四十四章 五代冠首 走往皇宫的路上,罗幼度看着低头快走的太监,跟他聊起了天:“内侍哪里人?” 传召太监顿了一顿,怯怯的说道:“在下南阳人氏。”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信,但声音中又透着一点点的骄傲。 罗幼度声音提高了几度:“好地方!人杰地灵,在下最崇拜的诸葛丞相就是南阳人,此生若不能一去诸葛庐,定是毕生憾事。” 传召太监轻声道:“我家就在隆中附近,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诸葛丞相的故事,对他也很崇拜。十岁的时候,父亲还带我去卧龙岗祭拜过丞相……还看过谪仙人李太白留书的石碑呢,叫什么来着……只可惜不知道给谁毁掉了。” 罗幼度道:“是《南都行》吧!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哈哈……接下来几句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最后一句,‘谁识卧龙客,长吟愁鬓斑’。” 传召太监带着几分兴奋的说道:“就是《南都行》。” 随即又是一脸怀念,低声道:“‘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写的真好!那群契丹狗没来之前,南阳就是这个样子的。罗判官好有学问,这首诗我以前学过,还会写。只是太久,忘记了。” 罗幼度轻声道:“真有学问就不会忘词了。”走了几步,又道:“契丹?你说的是九年前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称帝的那会儿?” 传召太监切齿道:“是的,契丹的耶律狗贼,不舍得发军饷,让麾下兵马自行打草谷。有一支军马杀入了南阳,将我掳到了开封。爹、娘都死了……” 罗幼度道:“抱歉!” 传召太监有些惶恐,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担待不起。” 罗幼度道:“哪有什么担待不起的。你也不要过于伤心,官家乃明君圣主,在他治下的南阳,想必已经恢复原貌。更加繁华也说不一定。至于契丹,这是国仇,是你的,也是我的。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官家的带领下北伐。夺回属于我们的燕云十六州,甚至于辽东,一直杀到他们的上京,让他们付出相同的代价。” 传召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有那么一天?” 罗幼度缄默片刻,道:“事在人为,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向这个目标前行。” 两人一直走到延和殿附近。 传召太监道:“判官自行过去便是,小的去跟言内侍复命了。” 罗幼度挥了挥手,向殿内走去。 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叫唤。 “罗判官!” 罗幼度转过身去,好奇的看着传召太监。 传召太监略带拘谨,鼓着勇气道:“小的姓傅,叫傅裕。” 罗幼度冁然一笑道:“傅裕,好名字!我记住了!”他再次挥了挥手,向殿里走去了。 傅裕左右看了一眼,谨小慎微的性子,另他不敢多待,心底却是奇怪,自己在宫里几个月说的话都没今日多,还不曾有半点的不适,暗暗有些高兴。 经过通传,罗幼度走进了延和殿。 大周天子郭荣高坐上首,在他附近坐着一身着深绯色官服的脸色有些苍白文士。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但从表情上看与郭荣关系极深。 “哈哈!”郭荣从座位上走下来:“朕终于将先生盼来了。来,给先生介绍一下……”他指着跟上来的文士说道:“这位叫王朴,王文伯,东平人氏,谏议大夫,已追随朕多年矣,乃朕最为倚仗的腹心。”说着又指着罗幼度对王朴道:“文伯,这就是多次于你说过的罗幼度了,上天赐予我大周的麒麟子。” 听郭荣介绍,罗幼度心底叫了一声“果然”。 王朴王文伯,历史上郭荣麾下唯一意义上的军师谋臣。 在郭荣还未给立为太子,当任镇宁军节度使的时候,王朴就成为了他的节度掌书记。 两人至此君臣相知,为了郭荣的大业,王朴写下了《平边策》为大周定下了攻伐天下的战略目标。 《平边策》也号称五代版的隆中对。 只可惜王朴英年早逝,显德六年便骤然离世。 郭荣以《平边策》为基础,开始攻伐天下,不幸早亡。 在他死后,赵家兄弟窃取大周江山,依旧以王朴的《平边策》作为宋朝一统天下的战略基准。 史书上还记载了赵匡胤在皇宫中突然见到郭荣为王朴画的像,肃立不动,整理御袍,肃然鞠躬,说“此人在,朕没机会穿上龙袍”。 后世亦有人称赞“五代人才,王朴为冠。” “末学晚辈见过文伯先生,虽未听先生之名,但陛下慧眼如炬,先生能得陛下这般器重,定有通天之能,只恨未能早日识得先生,聆听教诲。” 罗幼度并未说什么客套话,而是实事求是。他之前一直以为王朴还未登场,是史料记载有误,现在听郭荣介绍,才知王朴早已跟随郭荣多年。一直未显名望,自然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一直在幕后帮着郭荣出谋划策。 罗幼度现在甚至怀疑,郭荣能够以义子的身份,获得太子之位,王朴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 说久仰大名过于虚伪,不如如实回答,将郭荣、王朴都夸一遍。 王朴笑而回礼道:“罗幼度之名,在下可是如雷贯耳。” 罗幼度忙道不敢。 “哈哈!”郭荣大笑:“两位先生就不要在朕面前互谦了。文伯是朕之左膀,幼度是朕之右臂。你们就是朕的左右膀臂!朕有你们相助,何愁大业不成。来,快快入座,朕今日请你们来可是有要事商讨的。” 他走上主位,分别让王朴、罗幼度入座。 罗幼度快一步向右方走去。 王朴淡然一笑,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 郭荣见两人入座,说道:“朕的志向,你们应当知晓。天下分裂十数起,朕要当这一统之人,令我大周呈现汉唐盛况。朕私底下分别与文武商讨过,到底是战还是尊崇先皇定下的求稳国策。 三位相公皆以稳为主,至于武臣,自然是无人不求战的。文伯前些日子已经表达了意见,今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他笑盈盈的看着罗幼度。 第四十五章 殿中策(上) 罗幼度响起当初赵匡胤登门道谢的时候,从他口中探出的点点情报。 又想着王朴《平边策》里的细节,在脑海中总结了会儿说词。 郭荣、王朴皆耐心等着。 尤其是前者,一脸期盼。上次的深聊,他就察觉罗幼度对天下大势如数家珍。 现在需要的就是他这份能耐。 “激进求攻,还是稳求发展。首先得考虑的是对手问题,我们的对手是谁!” “是军力强悍的刘汉?还是居于一偶的孟蜀?或者经济财力可怖的南唐?乃至于表面臣服,却听调不听宣的南平、吴越?” “都不是!” “臣以为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契丹,是已经给自己起了帝号大辽的东北蛮夷。” 郭荣、王朴闻此言并不奇怪,如果这点都看不透。 他们也不配成为五代最强君臣组合了。 罗幼度继续道:“契丹给我们称为蛮夷,可真要以蛮夷视之,那可要遭大罪了。由秦汉至唐,我中原兵甲武备皆利于夷狄,足以抹平对方骑射带来的优势。然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不只是打开了契丹南下的路径,还将燕云万万百姓一并赠给了契丹。这其中包括铁匠、大夫、士人、农人一切,属于我们的文化底蕴。后来耶律德光率军南下中原,攻占开封灭后晋,更是将我中原大量人才掠夺至东北。” “从这时起,我们的兵甲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反之,他们的骑射优势,犹自健在。故而臣以为,契丹是我大周唯一强敌,不可不察!至于什么南唐、孟蜀、刘汉之类的,皆是困兽,不可与契丹相提并论。” 郭荣颔首叹道:“是啊,契丹战斗力之强,朕深有体会。前些日子,魏王入京,朕与之说过此事。当下能够与契丹兵一战的,唯有其麾下历经百战的天雄军。防守有余,可真要进攻,难矣。” 他登基后的扬威之战,便是在契丹手上吃了亏。 罗幼度笑道:“唯一幸事在于而今契丹内部也乱成一团,臣下常与市井商贩了解北方情况。分析微弱细节,得出结论。他们因继承问题君臣之间离心离德,大臣经常发生叛乱或是南奔我中原之事。臣以为,在他们朝局未稳之前,正是我大周动兵的天赐良机。” “如魏王所言,我大周兵马暂且不能与契丹兵一教高下。可都是一个肩膀顶一个脑袋,我华夏男儿,真会输于北方蛮夷?” “臣是万万不信的。” “陛下选择天下壮士于皇宫练兵,此为强兵手段之一。可只练不战,不易于纸上谈兵。臣以为当战,趁着契丹内斗激烈之际,解决后顾之忧,以战强兵,近而强国。” 郭荣沉声道:“何为后顾之忧?” 罗幼度对道:“南唐,孟蜀。” 郭荣再问:“此言何解?” 罗幼度干净利落的回答:“陛下乃一代圣主,从不掩饰自己一统天下之心。南唐、孟蜀、刘汉、契丹不可能不知。这四国无一愿意见我大周势大,只要他们有点脑子,定然会效仿三国时期孙刘抗曹之举。若臣估算不差,四国早有使者暗中相互往来,定下彼此扶持之约。陛下若要北伐,收复燕云失地,南唐、孟蜀、刘汉绝不会坐视不管。届时,四路夹攻,我大周四方不得兼顾。北伐大业,如何能成?” 现在可不是什么全民开智的时候,民族大义在统治者眼中就是扯淡。 罗幼度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有书记载在二十一年间,南唐与契丹官方相互往来了四十余次。不记载于书,秘密沟通的更多。 最开始是为了远交近攻,以方便入主中原。但随着进取心的消失,开始转为防止中原做大,威胁自身。 “现今刘汉因高平之战,国力大损;契丹内部动荡,也无心南顾,又有魏王驻守北地,暂且不用顾虑,正是解决后顾之忧的最佳时机。” 郭荣说道:“南唐,孟蜀,你以为当从何处入手?” 罗幼度道:“孟蜀,孟昶当年趁着中原多事之时,派孙汉韶攻下凤州,而雄武军节度使何重建以秦、成、阶三州归附。以至于孟蜀以将触手伸入秦川。随时随地都可率兵攻入关中,对我军造成最大威胁。” “故而,臣以为,首当其冲,要收复秦、成、阶、凤四州,将孟蜀赶回巴蜀之地。” “这以诸葛丞相之能,面对难如登天的蜀道都无计可施。何况孟蜀呼?只需收复秦、成、阶、凤四州,再遣一良将镇守秦川。除非孟蜀再出一个需以举国之力对付的诸葛丞相,西方将无兵患顾虑。”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稳定了关中局势,接下来就是南唐?”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说道:“相比南唐,臣以为先取南平,最为得利。” 他此言一出,郭荣、王朴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的讶异。 罗幼度故作不知,心底却是明白。 王朴的《平边策》的核心思想是围绕八个字来叙述的“先易后难、先南后北”。 确实相对于契丹而言,南唐确实属于易的范畴。 可南唐真的就那么容易攻打?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自然明白。 南唐确实不是大周的敌手,但大周想要攻灭南唐,绝非易事。 至少从历史来看,南唐坐拥三十五州繁华富裕之地的大国,领土人口或许逊于后周,可国力财力并不亚于,更兼拥有长江天险。 现在的皇帝李璟,也不是李煜可以相比的。 历史上柴荣加赵匡胤两代人用了二十年,方才平定了南方,统一了半个中国。 然后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体的契丹,已经进化的大辽王朝。 有明君辽景宗耶律贤,有良臣名将耶律屋质、耶律贤适、高勋、郭袭、耶律休哥、耶律沙、耶律斜珍、韩德让,更有一个传奇太后萧绰。 面对这样的阵容,罗幼度不是看不起赵二。 就算是柴荣、赵匡胤不死又怎么样? 面对这样的阵容一定就能稳胜? 王朴的《平边策》很妙,可就如诸葛亮的隆中对一样。 神如诸葛亮也算不到孙权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刺关二爷。 何况是王朴? 第四十六章 殿中策(下) 纵观王朴的《平边策》,他于郭荣即位后不久就看出了契丹的威胁,从而避实击虚,先易后难,由南而北,打算以举国之力,决战契丹。 以整体的格局来说,这种战略没有一点问题。 非常的有远见且高明,五代人才,王朴为冠,半点不虚。 只是王朴算不得到二十年后的契丹将会迎来他最巅峰的时刻。 上有贤君,中有名臣,下有良将。 辽国内部上下一心,君臣团结,励精图治。什么注重农桑,兴修水利,减少赋税,整顿吏治,训练军队,这些治国强国法门,辽完全学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辽国,攻取的难度一下子就提升到了噩梦级别。 故而《平边策》从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是没有错的,但以罗幼度的角度来分析,就存着巨大的隐患。 真要一统南方,灭南唐、灭后蜀、灭南汉,给契丹休养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他们理清了内乱,培养出了名臣良将,还吸收了中原文化,蜕变成了可以于中原对抗的国家。 郭荣沉声道:“先生可知南平是最早承认我大周的存在,对我大周一直尊敬推崇。” 罗幼度颔首道:“自然是知道的。” 南平又称荆南,五代十国里最小的政权之一。 最小的时候,只有江陵一城。 南平高氏能够在这乱局中存活,靠的就是一张可以当城墙的脸。 不管是谁,只要称帝,他就会兴高采烈的道贺,然后表示臣服,以获取赏赐。巅峰时期,以一国之地,分别向南汉、闽国、南唐、后蜀称臣,恬不知耻的讨要封赏,给周边的强大势力,视为“高赖子”。 现今南平的国王叫高保融,是“高赖子”的儿子。 史书上记载高保融性情迂腐愚笨,并无治国之能,因此事无大小,皆委任其弟高保勗处理,自己只知道吃喝玩乐。 罗幼度却不这么认为,高保融绝对藏拙了。 作为一个夹在后周、后蜀、南汉、南唐中间的小国,完全没有发展的空间。 故而高保融即位之后,就抱着后周的大腿,不断的示好,还时不时的劝说后蜀、南唐归顺后周,妥妥的三好臣子。 大周对于这个三好臣子也很高兴,不断的嘉奖,一开始是检校太师,兼任侍中,后来又封渤海郡王,兼任中书令,最后直接南平王,守中书令,赏赐一查一查的。 郭荣攻伐南唐的时候,高保融响应出兵,指挥使魏璘率兵三千,出夏口以为应。 然后没有了,做样子而已。 完全可以看出,高保融抱着后周的大腿一直叫爹,一直为爹出力,但没有为爹干过一件实事。 他本质的就是听调不听宣的军阀,根本不希望后周能够一统天下。 只要后周不一统,他就能坐稳南平王的位子。 后周真要一统了,南平国怎么可能保得住? 郭荣默然不语,他不傻。 罗幼度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道:“臣以为不能以灭南唐、孟蜀为目的,南唐、孟蜀困兽尔,给他们十年二十年发展,他们亦无法威胁我大周分毫。但给契丹二十年发展时间,我大周将面对的将是一头洪荒巨兽。陛下,契丹的混乱是暂时的,我们不能给他过多的时间,让他们安逸壮大。” 王朴的脸色微微变了,意识到自己忽略的问题。 攻灭南唐、孟蜀是需要耗费国力与时间的,这耗费的时间越多,契丹的实力也就越强。 打赢孟蜀,打赢南唐容易,可真要将之覆灭,就不是一两年能解决的了。 郭荣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那先生以为何时收手为好?” 罗幼度道:“只要拿下秦、成、阶、凤四州,孟蜀就不必去管他。将他们困于蜀地,以孟昶之能,放任不管,反而使之自取灭亡。而南唐,可取江淮富庶之地,以壮我大周经济,然后与南唐划江而治。以强势迫使南唐去国号,归附我大周。让他每年向我们进贡钱粮,助我们北伐契丹。” 历史上郭荣在拿下江北淮南十四州的时候,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平边策》存在的不足了。 所以他没有依照《平边策》的方针,继续南征。而是选择了改变策略北伐契丹,意图收取燕云十六州。 只是在攻取三关三州之后,郭荣突患疾病,不得已回军开封,不久后病故。 有的人说郭荣不死,定能收复燕云十六州。 如果单指这一次北伐,罗幼度是不信的。 早亡,往往带来的是遗憾是可惜,所以无限可能。 但现实是残酷的,燕云十六州,前七州后九州,一盘大棋。刚开始拿下三五州真算不得什么。 就拿高粱河车神来说,赵匡义领着攻取北汉的疲兵,一样一口气连下五州,打到幽州城下。 如果这个时候,赵匡义病死,少了车神的传奇,那是不是比郭荣还牛逼? 越深入腹地,攻取的难度越大。如果这个时候,南唐来个背刺,就郭荣第一次北伐时的处境,能成的几率不大。 但郭荣能再活十几二十年,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当然赵匡胤也是一样。 郭荣皱眉道:“这孟蜀还好说,有蜀道天险在。南唐不灭,谁能保证北伐路上,他能安分守己?” 王朴叹服的道:“故而需要谋取南平。江北并无濡须口这般天堑,我军攻取江北之地,并不能掌控长江防线,反而容易受天堑所制。可若将南平江陵握于手中,则完全占据长江上游。于江陵练一支水军,横行于长江之上,可尽得长江天堑优势。南唐若敢动兵,江陵水军随时随地都可顺江南下,直捣南唐国都江宁。” 说着,他对罗幼度心悦诚服的作揖,随即又对郭荣道:“恭喜殿下,罗先生之才,十倍于朴。殿下得先生相助,天下大半入毂矣。” 罗幼度赶忙回礼直说不敢! 郭荣轰然大笑:“二位先生不必谦让,文伯乃朕之萧何,幼度乃朕之张良,各有所长。他日征伐天下,幼度随朕左右,文伯坐镇后方统筹,我们君臣齐心,何愁天下不定!” 第四十七章 噩梦级任务 罗幼度端坐矮椅,脸上一片平静,心潮却有些澎湃。 自从上次与赵匡胤的畅谈之后,罗幼度就想起了王朴的《平边策》。 对于这个送上门的晋升机会,罗幼度哪有不把握的道理。 故而自那时起一直暗自根据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研究《平边策》,想着如何在《平边策》的基础上作出整改。 罗幼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博古通今,知道前后与未来。跟王朴这种真正身怀大战略眼光的人,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让他自己来写,肯定写不出超越或者与《平边策》相媲美的战略思想。 故而一直围绕《平边策》在历史上实施之后,存在的不足来研究加以修正,将修正以后的《平边策》变为自己的东西。 改良后的《平边策》,最难之处在于不灭南唐的情况下,怎么防止在北伐的时候,南唐给你来一记背刺? 大周的国都在开封,南唐一但背刺成功,只要穿过江淮直接就能兵临城下。 不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北伐永远不可能痛快的放手一战。 契丹又不是轻易能够击败的敌人,不尽力一战,如何能成? 罗幼度不断的回顾华夏千年历史,江南一地的兴衰变迁,发现一个不是巧合的巧合。 历朝历代江南割据力量的存亡关键不在于长江下游,而是长江上游的江陵。 晋灭吴之战,隋灭陈之战,唐灭辅公祏之战,宋灭南唐之战,甚至是元灭南宋之战都是先一步掌控长江上游。然后战舰顺流而下,摧垮一切长江防线,从而攻入江南。 这绝对不是意外巧合。 因此他提出了谋取南平的想法,但是否可行,心底真是没底。 今得王朴这样身怀战略远见的谋士认可,定是拥有极大的可行性。 这自己研究的成果,感觉别有不同。 罗幼度信心十足的说道:“谋取南平不急一时。只要在北伐之前,将江陵掌控手中即可。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抓南平王高保融的把柄,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寻不得借口。便来硬的,以借道为由,强行占取。固然会略微折损陛下名望,下下之策。可只要陛下能够终结这乱世,且善待南平王,亦不会有人多嚼舌根。” 历史上赵匡胤就是用这一手段强行将南平拿下的,然后占据了攻取南唐的主动权。 郭荣也不是迂腐之人,之前提出质疑是因为未察觉江陵的作用。现在得知关键,哪里还管什么名望道义。 正人君子可夺取不了天下。 “好!”郭荣拍案定论,说道:“若无大变,我大周便以先生所定战略为发展方向。首先就是收复秦、成、阶、凤四州,将孟昶赶回川蜀。” 王朴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与战略上让罗幼度小压一筹,不甘示弱的道:“黄河决堤不久,开封城外难民还未散去。陛下此刻提议动兵,只怕会引起诸位相公强烈反对。我们可暗中遣人乔装秦川民众至开封皇城之外痛批孟昶无道,请求陛下出征收复失地。以此来堵诸相公之口,同时获出师之名。” 郭荣立刻道:“就这么办!此事文伯你来安排。” 他说着目光望向罗幼度,先是犹疑一二,最终说道:“此次征伐,朕打算遣先生为都监,先生可有把握当此重任?” 罗幼度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心底也涌现丝丝喜意,但更多的是沉重。 都监还有一个叫法叫监军。 监军的权力是有伸缩性的,唐朝的监军是权力的巅峰,甚至压过三军主帅。但随着五代十国的纷乱,武将的权力越来越大,自主权也越来越大,监军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郭荣在这时安排监军,显是开始限制武将在外肆无忌惮的权力。 “臣尽力一试!” 罗幼度起身领命,嘴里压根不敢打包票。 在这个兵强欺将,将强克帅,帅强蔑君,以下克上为常态的时代,一个文官监军,不说将官了,连一小卒都不鸟你。 真要像唐朝监军那样,人五人六的,分分钟就给你捅了。 讲究的带你去战场溜一圈,让你死于敌手。 不讲究的,给你安个罪名,自导自演弄出小小的兵变,来一个阵前斩监军,以正军心。 这大军在外,骄兵悍将什么干不出来? 而且大周从未有监军的前例,自己这个监军将是大周朝第一任。 也就是说郭荣以文压武的第一手,如果让自己这个监军坐实了身份地位。 那以后武将出兵,少不得受到制衡。 这没有一个武将能够受得了。 可以想象,只要命令传达之日,大周所有武将都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原本自己就因砍了王继勋,惹怒了不少武臣,现在更将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一切,罗幼度心底是拔凉拔凉的。 郭荣也觉得这项任务实在有些为难罗幼度,但更是清楚除了罗幼度没有一人能够破此局。 换做其他人指不定大军还未到前线就死的不明不白。 罗幼度至少有符彦卿的举荐,凭借符彦卿在军中的威望,他不至于直接给干死。 尽管心底不舒服,郭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岳父在军中的威望,比他这个皇帝都要强。 而且今日的会晤,罗幼度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相比其他人的零成功,还有丧命风险,罗幼度这里至少有一两成的希望。 王朴看着给委以重任的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欣羡。 武将过于强势,风头甚至能够盖过皇帝。 压制是必然的,谁能赋予如此重担,一但成功,将会名垂青史,且得到重任。 自己若不是自幼体弱,受不住军旅颠簸,这重担因由自己担下才是。 郭荣轻声道:“此次任命先生为监军,只是一种尝试。成与不成,并无关系。先生亦不必过于在意成果。” 罗幼度起身作揖道:“陛下放心,臣晓得其中轻重,勉力而为。” 巨大的风险,带来的是巨大的回报。 这个世道身上没有一点军威,手中没有一点军权,只有给拿捏的份。 监军无疑是一个机会。 只是难度有些可怖! 第四十八章 下手轻点…… 郭荣见罗幼度应答下来,昂首放声大笑。 罗幼度算是进一步了解了自己这位老大了。 他天生就是一个赌徒,喜欢赌,敢于下重注。 在继位后,遇到人生第一次考验,就选择了梭哈。 冯道当时那么劝说他,就差没有死谏了,他依旧一意孤行,选择亲征北汉。 结果很勉强的赌赢了,打出了他的威望,稳住了庙堂,压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节度使。 这一次他又开始赌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赌注是自己。 大笑一阵后,郭荣道:“对于出征的人选,先生可有建议?” 罗幼度很直白的说道:“只要陛下不安排那日在殿内攻讦臣下的将军为帅便可,军中其他将官,臣并不熟悉,能力如何亦不清楚,陛下自行定夺就好。” 郭荣拍着胸口道:“也好,先生放心,朕焉能置先生于险地?朕会从军中选一可靠的将官充当先生护卫,以保先生万全。” 罗幼度心底顿时大安。 就自己一个监军单枪匹马去督战,风险实在太大。 这手上有一支可以调派的部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至少不会有过多的风险。 王朴的办事效率奇高,就在他们定下大周战略的次日中午,已经有一群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秦川人堵在了皇城门口。 他们哭的那个叫伤心欲绝,口中敬业的骂着孟昶的荒唐无道,哭着喊着,希望郭荣这个大周天子能够出兵救救他的子民,将陷入苦难的秦川百姓救出水火。 这种突发情况有几人相信,罗幼度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敢选择不信。 尤其是那一个个大将,直接红了眼睛,化身成为正义使者,不住的毛遂自荐,热心请战。 这种势头一起,范质、王溥这两位主张休养生息,缓缓图天下的宰相也控制不住,只能默许了出兵的建议。 经过一番扯皮,最终亲自决定了人选,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兼定武军节度使韩令坤为主帅,凤翔节度使王景、客省使昝居润为辅,出兵秦川。 主要人氏命令下达以后,郭荣也随即宣布了端明殿学士罗幼度为都监的任命。 此任命下达,果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便如一计重磅炸弹在武臣群中炸开。 都监? 这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 这将领在外行军作战讲究的是一个随心所欲,绑着手脚打战,打的赢谁? 郭荣自从打赢了高平之战,已经立下了威信,加上这些日子的布局,底气十足的一言而决。 当天夜里,韩令坤府上热闹非常。 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这些原本就看罗幼度不爽的将领不说。 还有左神武大将军、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有殿前指挥使李汉超,内殿直都知何继筠等,诸多有头有脸的大将都不约而同的聚在韩令坤的府上。 赵匡胤、赵匡义自然也在其中。 他们表面上是恭喜韩令坤获得主帅之位,真实目的不言自明。 因为此事是郭荣亲自下达的圣谕,他们也不敢明着与郭荣唱反调。 向训酸溜溜的在酒桌上说着监军边令诚逼死大唐高仙芝的事故。 这位地位崇高的大将,一早就得知了要打仗的内幕,托了很多关系希望能够获得主帅之位,结果花落资历地位都比他低的韩令坤身上。 其他人也差不多,一个个的虽不敢明指郭荣用兵失当,可历史上监军祸乱,导致胜局变为败局的例子比比皆是。 整个祝贺酒席,弄得像是一个对监军的批判大会。 作为酒席的主人韩令坤即尴尬又是无奈,亦不能表态,但心底对于罗幼度是极其不爽的。 不管罗幼度会不会成为边令诚那样的监军,韩令坤作为统帅,怎么着也不喜欢有个人在旁边管着自己,束手束脚。 只是圣命即下,为之奈何? 韩令坤左右为难之下,连夜找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李重进。 韩令坤将自己的苦处一通述说。 “使相,咱就是一个粗人,哪里会跟一书生往来?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的还暗示咱下黑手,弄死罗幼度。娘的,弄死了罗幼度,他给老子抵命啊!” 李重进静静的听完韩令坤的唠叨,让人送上了杯茶给韩令坤去去火。 韩令坤也不客气,吹了吹热气,一大口的将茶水与茶叶一并喝进嘴里,嚼了嚼吞到肚子里去了。 李重进笑道:“此事其实怪不得官家。” 韩令坤忙道:“咱可不敢怪官家,只怨自己倒霉。” 李重进续道:“现在的官家不比之前,宠着你们。官家是有大抱负的,想想之前领兵打仗的习惯,走到哪,杀到哪,看着那个村富就将整个村洗劫了。攻下一城,先抢个三五天,让手下士兵开开荤。这么干下去,官家拿什么一统?” 韩令坤抗辩道:“这种事情,咱干得可不多。” “所以呀!”李重进道:“这次出征,主帅落到你头上了。不然你以为就你的资历功绩,能当这主帅?向训、石守信哪个不比你更合适?” 韩令坤无言以对,尽管他不觉得自己的干略会输给向训、石守信,但与他们相比,缺少独当一面的机会。 李重进道:“接下来,官家会对军法更加严苛。一些坏习惯得收一收,王继勋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结束。你以为官家为何会让罗幼度来当这个监军?他敢为了几个贱民护卫杀王继勋,就敢为了百姓杀你们任何一人。” 韩令坤听了一个头两个大,抱怨道:“那不是等于来了个祖宗?” 李重进道:“还不至于。对于罗幼度,只要你不触犯军法,他也奈何不得你。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不会为难你,让你抓着把柄对付他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对于他这个监军,也不能让他好过。该怎么为难,就怎么为难。还有,找个机会,麻袋一套,揍他一顿。就算暴露了,我们几人会帮你扛的。不管怎么说,监军的例子不能开。老子也不想以后打仗都带个祖宗在身旁指手画脚。” 韩令坤要的就是这句话,道:“懂了!” 顿了顿,李重进加了一句:“下手轻点……” 第四十九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魏王府。 大军西征,罗幼度给任命为都监的消息也传到了符清儿的耳中。 告诉符清儿这消息的人正是丫头凤竹。 凤竹的父亲是一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叫李延范,唐朝进士,任大理卿,为人方正不阿,将大理寺的陈年旧案一扫而空,大有昔年狄仁杰之风,还负责编撰了《大中刑法统类》,颇有名望,深得京师百姓爱戴。 但石敬瑭认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父,并以幽云十六州为代价,在契丹扶持下于太原登基称帝,并在契丹的帮助下,灭了后唐。 石敬瑭给予李延范高官厚禄,李延范不屑为契丹儿皇帝效力,弃官潜逃回了老家赵县。 没安逸一年,赵县受到了兵匪的洗劫。 没有道理没有缘由,就是一群骄兵悍将路过时,理所当然的留下了一地鸡毛。 凤竹的父母死于小卒之手,凤竹给小卒熟练的丢给了人口贩子转手卖到了青楼。 恰好符彦卿需要一些乖巧伶俐的丫头侍奉符清儿,又转到了符清儿的身旁,同符清儿一块长大,感情深厚。 如符清儿一样,凤竹在符府所见所闻皆是骄兵强将,他们眼中只有符彦卿,而无皇帝,对于朝廷派来的文人官员非打即骂,甚至直接宰了,也只有那些摇尾乞怜的留了下来。 凤竹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不畏权贵的父亲特别了不起。 这一次入汴京,凤竹亲眼见到罗幼度在大街上无视暴虐的王继勋,针锋相对,不由震撼,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与父亲一样的文官。 罗幼度审理王继勋案的当天,凤竹自告奋勇的去打探情报。 见罗幼度将王继勋的罪行一条条一件件的理清道明,只觉得父亲如果再世,一定也跟他一样,了不起。 她那里晓得大理寺与开封府是两个不同的机构。 也因如此,凤竹将对父亲的崇拜转移到了活生生的罗幼度身上,就如后世的脑残粉,将他这两个月的事迹摸的一清二楚,还时不时的跟符清儿分享。 这一打听到罗幼度给任命为都监这一消息,想到符彦卿惩治文官的手段,小脸儿都吓白了,告诉给了符清儿。 符清儿莫名的心里也是一揪。 她娘催婚就如催命一样,符清儿面上无所谓,心底难免焦躁。可总不能委屈自己,随意找一个人就嫁了吧? 符清儿作为天之骄女,眼界自然高,她想嫁一个英雄豪杰,跟她爹一样,大手一挥,万众臣服,但是又嫌弃她爹粗鲁,动不动就挥刀子杀人,还满口粗话。 罗幼度文雅不迂腐,清高不自傲,还很风趣博学,恰好附和他爹符彦卿没有的那一半。 给凤竹一套的吹捧忽悠,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想着真给逼急了,放宽几个档次不就是罗幼度这样的? 实在不行,让老爹开个后门,给他一支军队,条件也就满足了嘛! 当然也是随意想想…… 可听凤竹说,罗幼度去当监军,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老爹几个大耳刮子扇在一位不知道哪一年的状元郎脸上。具体原因好像是老爹说错了一个词语,对方提醒了一下,直接挨了十个耳光,一嘴的牙掉了一半。 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文官想管武臣? 那对不起,说不过,打得过。 能动手,绝对不逼逼。 符清儿抱怨道:“姐夫怎么尽出昏招。在开封有他护着,那些莽夫不敢乱来。这一到了前线,天高皇帝远的,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凤竹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曾几何时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可在家乡不就让几个小卒子捅了。面对不讲理的莽夫,书生那里是对手,不由急出了泪水,道:“那可怎么办呀!” 符清儿看着已经哭出来的凤竹,忙道:“不急不急,这样!爹爹常吹嘘他在军中的威望如何如何的,这次就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吹牛。你找人散布一个消息出去。就说爹爹很看中罗幼度,很看中,将他夸出花来了。什么智比诸葛,才胜王猛什么的,怎么夸张怎么来。” 凤竹抹去了眼中泪水,重重的点头,说道:“好的,这就去。” 很快汴京开封莫名的流出传言。 开封府判官罗幼度文曲星下凡,智比武侯诸葛亮,才胜前秦王猛,天下才华分一旦,罗幼度独得八斗。符彦卿慧眼识英杰,大度修书举荐,还千里赠送宝驹。 流言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什么智比武侯诸葛亮,才胜前秦王猛都是虚的,并不吸引人。 真正吸引人的是符彦卿为什么要举荐罗幼度,还千里赠送宝驹。 所以渐渐的流言给人夹杂了私料。 “魏王选婿,已经选中了罗幼度了!”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不然你以为魏王为什么要举荐罗幼度?为什么要送罗幼度宝马良驹?” “这举荐的是女婿,马是送自己女婿的。” “原来如此。” 相比虚传,这种实际的联想,更加符合大众口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渐渐地事情好像是真的一样…… 符清儿傻眼了:自己就这样给嫁出去了? 小丫头凤竹也一脸意外:“什么情况?” 在二女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时候,罗幼度再次为郭荣招到了延和殿。 经过通传,罗幼度迈进了殿内。 此刻殿中央站着一身着铠甲的将领,背对着他,看不清相貌。 见罗幼度入内,郭荣不等他行礼问好,先一步招手说道:“幼度,快来。这位就是朕给你此行选择的护卫,绝对可信。” 罗幼度上前行至那将领身旁,先作揖行礼,然后才打量着身旁的将军。 第一印象,好年轻。 郭荣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国华,你给先生自我介绍一下。” 年轻将军转过身子,作揖一本正经的道:“在下曹彬,见过罗先生,今日起充当先生侍从,还请多多指教。” 曹彬!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灭后蜀、南唐的名将曹彬? 郭荣再次道:“他乃先皇妃子张氏的外甥,朕还未成太子时,便随我镇守澶渊,补任供奉官。此子禀性淳厚,端重谨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之托付于你,可要好好培养。” 第五十章 送枕头的赵匡义 “混蛋!” 听着罗幼度是符彦卿钦点的未来女婿的谣言,赵匡义忍不住谩骂了一句。 “这混蛋是老子的克星嘛!自从遇上他以后,就没遇到了一件好事。” 这罗幼度越风光,他屁股上的那一脚感触越深。 现在连自己谋划的晋升捷径都给对方先一步抢占了。 一桩桩,一件件,事事都压在他头上。 那种感觉,让心性高傲的赵匡义郁闷若死。 “匡义,走了,今天是你值勤,莫要迟到了。” 外边传来大哥赵匡胤洪亮的声音。 赵匡义将心底的憋闷压下,应了一声:“来了!” 赵匡义整理了衣着,大步向屋外走去。 两兄弟上了马背,一并往宫城行去。 赵匡胤说道:“此次我军西征,只是一个前哨。真正的大战在后面呢,你不要心急。罗幼度是文职,就算升的再快亦是无用。这年头,手上有兵权才是真道理。待你立了军功,手中握着八百最强的禁军,罗幼度哪里能与你相比?”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直不服罗幼度,心底憋着一口气。 只是罗幼度升的实在太快,都要与自己相比了,只能细声安慰。 赵匡义眼中一亮,说道:“真的会有大战?” 赵匡胤左右望了一眼,轻声道:“自然的,孟蜀一但受击,必然会向刘汉、南唐求援。刘汉上次会战,为我军杀的大败,没有多少兵力支援,驻守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足以应对。南唐就不一样了,他们坐拥长江南北,经济实力并不亚于我们。他们若动,官家势必会亲自出征。你我皆是殿前司将官,有大把在机会在官家面前表现。以吾弟之才,定能受到官家器重。圣宠超过罗幼度,又有何难?” 也不知是灯下黑,还是别的原因。 反正赵匡胤就是觉得自己的弟弟赵匡义非常厉害,甚至比自己更有本事。 当然,赵匡义也是这么以为的。 自己这位兄长,除了武艺以外,就没有别的比自己强了。 卯足了精神,赵匡义心底默念着,一定要让手底下那班人练会自己发明的阵图,要在于南唐的作战中好好的表现。 两兄弟一并进了宫城。 路上的巡逻兵卒见到赵匡胤,莫不精神一阵,低呼:“都虞候!”以表敬意。 赵匡义眼中露出了羡慕的情绪。 大周朝的禁军军制主要分两大类,分别是殿前司和亲军侍卫司。 其中殿前司属于皇帝殿前兵士,精锐中的精锐。而亲军侍卫司如同皇帝的侍卫军,人数远胜殿前司,论及实力略逊殿前司,却也是数一数二的精锐。 赵匡胤作为为殿前司副长官,参与柴荣对殿前司的整顿,主要负责练兵。 而赵匡义则充当殿前护卫,为皇帝站岗。 两兄弟也在皇宫里分道扬镳。 赵匡胤继续操练兵士。 而赵匡义去内殿直营房,安排手上的百余兵士分布各殿巡逻站岗。 这还未到内殿直营房,赵匡义便听得营房内传来说话声。 眉头皱了皱,赵匡义轻步走上前,侧耳细听。 只听一人说道:“真别将罗判官当做一般的文人,他是咱兄弟,可不是怂包书生。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爷们,可豪迈着呢。不然你以为魏王这等英雄人物会特地给他写推荐信?还将女儿嫁给他?” 赵匡义识得这个声音,叫张琼,武艺是手下诸禁卫最高强的一个。他一直想将他收服,作为自己阵图的核心,只是愚笨至极,都个把月了,一点都没能掌握诀窍。 此刻听他说罗幼度的好话,心底涌现一阵怒意。 “吹的吧!”有人不可置信的说着。 “我看也是,就你这肥头大耳的,就算人家不是一般的文人,也不至于跟你称兄道弟!” 张琼的声音再次入耳:“你们别不信了,咱大哥张进就在罗判官手下,改天休息,带你们去家里喝酒。咱将罗兄弟一并请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赵匡义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要是让他学会了自己的阵图,岂不是等于白送给了罗幼度? ********** 朝廷已经准备出兵秦川,但何时出兵并没有明确说法。 毕竟大军出征不是游戏,说动就动。 调兵备粮,征调役夫都需要时间。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罗幼度趁着这时间,将开封府的事情逐一安排妥当。 直到第二年的一月上旬,罗幼度才收到确切的出征日子,显德二年二月一日。 二月一日是一个出征的好日子。 三四月份是春耕时节,此刻出兵正好能破坏对方的春耕,第一批撤回来的役夫也能够赶上春耕。 本来孟蜀的粮食就得从汉中运往前线,要穿过狭长的蜀道。现在能够破坏对方的前线春耕,还未开战,在这粮食上,他们就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罗幼度悠哉的看着曹操写的兵书《孙子注》。 相比深奥的《孙子兵法》,曹老板的《孙子注》更加对罗幼度的胃口。 《孙子兵法》写的太笼统,而曹老板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于原文的理论进行了概括,并且附上实战案例以及地理环境等因素,看得他是津津有味。 “判官!” 张进出现在了办公署外。 “进来吧!”罗幼度看着张进脸色有些悲愤,喊他入内。 “噗通!” 张进突然跪在了罗幼度的面前,道:“求求您救救二弟吧!” “怎么了?”罗幼度忙上前将他扶起:“慢慢说,张琼怎么了?” 张进愤慨道:“不知道二弟哪里得罪了赵匡义,近一个月,他一直在找二弟的麻烦。二弟已经连续挨了四顿军法了。一次比一次狠,就在昨天,他挨了整整二十军杖,给打的皮开肉绽,再下去,我真怕他给活活打死。我们兄弟在开封举目无亲,唯一能求的,也只有您了。” 罗幼度也不知该不该笑,说道:“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此次出征,我身旁正好缺个武艺高强的亲信,就让张琼跟我同去吧。” 张进面色一喜,随即担忧道:“就怕赵匡义不放人。” 罗幼度却一点也不担心,说道:“我去跟赵匡胤要人,他会卖我这面子的。” 第一章 大军出征 显德二年二月一日。 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筹备,西征大军集结完毕,正式开拨。 罗幼度孤家寡人一个,家里也就一个跟随多年的老管家,并没有什么离别之愁,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草草了事。 两主仆太熟悉了,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客套。 只是在分别时,老胡含沙射影的让他娶一个媳妇,或者纳一房小妾,跟老驴一样,弄个娃出来。 否则真要有个万一,他活着也没啥意义了。 老胡早年受了罗幼度爷爷大恩,早已决定将自己这辈子都交给老罗家。 罗幼度心下感动,想着是时候找个女人一起过日子。 至于是小妾,还是老婆,待定。 张进拉着张琼嘘寒问暖的,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听罗幼度的安排。 曹彬家大业大,还是第一次出征,给三姑六婆围着或是叮嘱或是不舍。 倒是曹彬本人,冷静的一一回话,便如木头一样,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 张琼穿着一身祖传的铠甲,因为身上的肥肉太多,铠甲有些小了,在肚子大腿以及胳膊处重新缝制了一圈铁皮,走起路来哗啦啦直响。小跑着带着铁皮碰撞的声音,来到了罗幼度身旁,翻身骑上了一匹骡子。 罗幼度似乎听到了骡子的一声悲鸣。 “大哥!你回去吧,咱肯定听大哥的话,让咱上山绝不下河,让咱冲锋,绝不后退。” 张琼对着张进挥了挥手。 他叫了两个大哥。 第二个大哥自然是罗幼度。 自罗幼度去找赵匡胤将人要来后,张琼便骂骂咧咧的道:“终于脱离那王八犊子的苦海,罗兄弟,不,大哥,以后你就是咱的亲大哥,这辈子跟着你了。不求别的富贵,只要有口肉吃,就行。” 罗幼度懒得与张琼这样的糙汉计较,他爱咋叫就咋叫。 这种汉子,只要待他一分好,他便会还你十分,甚至自己的一条命。 实在想不通,赵匡义居然如此大方将他送给了自己。 张琼从骡子的背上取下了一张硕大的铁胎弓,道:“大哥,这是前些日子,赵匡胤送来的好弓,说是给他弟弟赔罪了。你说,我收是不收?” 罗幼度笑道:“收下吧,他给了我们面子,我们也不能过于小气。以后遇到赵匡义,不理便是,就不要记仇,恶语相向了。” 张琼一提到赵匡义就心底有火,但对于赵匡胤的武艺却又很是佩服。两兄弟搞的他很是矛盾。此刻听罗幼度这般说,也豁达的道:“好,咱就当赵匡义是个屁,放了就放了。” 罗幼度莞尔一笑。 做人,还是赵匡胤会做人。 难怪历史上黄袍一穿,大周八成兵马变换大王旗。 要张琼的方法,有很多种。 最直接的是跟郭荣讨要。但绕过赵匡胤要他的人,就是不给他脸,结仇的。 直接跟赵匡胤要人,属于结善缘。 如果赵匡胤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罗幼度自然也不会给他脸。 这人情世故的关系,罗幼度相信赵匡胤分辨的清楚。 毕竟是赵匡义有错在先,并不是张琼擅自叛逃,另求富贵。 是故罗幼度一开始就知道赵匡胤会放人,只是没想到他还顺带帮赵匡义擦了屁股。 兄长做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曹彬也跟家人打好了招呼,向他这边走来。 “让都监久候了!” 曹彬彬彬有礼的作揖。 “走吧!”罗幼度笑道,这初步接触,对于这位历史上的名将,亦有一定了解。 他有着古板认真且不苟言笑的秉性,跟这类人相处,别指望他能对你轻易的改变态度。 相比张琼的寒碜,曹彬就是典型的高富帅,一身朱漆山文甲配上俊朗的面貌,不苟言笑的表情,外加颇为神骏的黑色战马,十足的少年英豪风范。 在他们身后是百名兵士,皆身着黑色皮甲,手持长枪,腰配形态不一的刀剑,其中以宽厚的大刀为主。 武器的进化根据的不是自身的冶炼技术,而是敌人的着甲水平。 现在还是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兵卒的着甲率并不高,寻常士兵多以皮甲布甲为主,这大刀就是最好最强的杀伤利器。 至于坐骑? 那就磕碜了。 郭荣给他的一百护卫称得上精锐,可有坐骑的不足五成,而且这五成还包括了驴、骡子跟駃騠。 这精锐都这样,大军的情况可想而知了。 罗幼度不免苦笑,印象里的大军那是旌旗招展,人同高马同色,行军如山呼海啸。 实际上就是一群人乌压压的,衣着装备参差不齐,远远眺望便如一群蚂蚁。 这一上路,不出罗幼度所料,他们这一行百余人明显不受待见。 大军何时前行,何时休息,何时做饭皆无人通知,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罗幼度也不在意,反正一万大军又上不了天,还能将他们甩开不成? 他们这百人坐骑普及率都不足一半,何况是军队! 罗幼度非但不急不恼,反而自得其乐的拉着曹彬研究起兵法战术,玩起了纸上谈兵。 他们两人马快,轻骑来到高处,看着密密麻麻的军队。 罗幼度扬鞭一指道:“国华,就我们面前的这只兵马,假若他们是敌人,给你五百人,怎么击溃。” 曹彬怔了怔,凝视了会儿,说道:“骑兵还是步卒?” 罗幼度道:“骑兵!” 曹彬迟疑片刻说道:“假如是敌人的话,属下会将五百骑兵分为五队,四队直接左右穿插突袭,来去几回合,就能制造混乱。还有一队在场外游奕,对方最先止住动乱之处,定是大将所在之地。余下百骑直接冲击对方大将,保管取得奇效。” 罗幼度问道:“那步卒呢?” 曹彬再次想了想,道:“步卒有点难,得趁夜奇袭,还得找到机会。这兵力悬殊太大,韩……”他一时不知怎么说,片刻才道:“敌将不好对付。” 罗幼度又道:“那多加五百呢?一千人。” 曹彬立刻道:“一千人可行!” 他们跟着大军一路向西,沿途各种针对沿路经过的城池要地纸上谈兵,其乐融融。 压根就不在意大军的冷淡,相反带路的大军,给他们在纸上干翻了至少百来次之多! 第二章 古都感怀 “禀节度使!罗都监爬上了虎牢关……” “禀节度使!罗都监去了鸿沟……” “禀节度使!罗都监去了荣阳古战场……” 一则则关于罗幼度的消息传到韩令坤的耳中。 这位禁军统帅眉头都皱在了一处,心底有些窝火。 这大军一开拨,他就吩咐下去了,全军上下自行其事,不得与罗幼度一行人有任何交集往来,将排斥抵触写在脸上,明摆着甩脸色。 结果,对方全然不在意。 一路上便如游山玩水一样。 时不时离开一会儿,但很快就追上大部队,并不耽误他们的行程。 韩令坤想知道罗幼度到底再干什么,派人悄悄的去打探打探。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对方在讨论兵事,讨论怎么锤自己,而且说的是有模有样,战术打法都不带重样的。 韩令坤更是气得几欲吐血,偏偏无法反驳。 大军出征,讲究先松后紧。 他们所在之处离前线千八百里,属于己方的大腹地,根本不会存在敌袭的风险。 这种情况下以速度行军为上,白日不设防,夜里安营不扎寨,有些时候,甚至连营都懒得安,将更多的时间用在行军赶路之上。 不然每日行军半天,就要停下扎寨,还慎重其事的派出斥候,在自家院里逛一圈,这不闲得慌?从汴京开封走到前线秦川,还不得花大半年的时间? 这种松懈的情况下,真要遇上敌人,确实让人随便揍的,人家谈论的真就没毛病。 这没把对方恶心着,自己却膈应的慌。 二月中旬,大军进入关中,顺着近乎荒废的官道,他们路过了破败的长安。 罗幼度看了一眼这十三朝古都的残破模样,心底五味杂陈。 这座承载了华夏千年文化的巨城,居然一片死寂。 罗幼度自从喜欢上历史以后就将西安视为自己的梦想之地,发誓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去西安游玩。看一看世界八大奇迹之一的秦兵马俑,感受一下秦王朝的霸道,去九峻山瞻仰一下唐太宗的昭陵,缅怀一下这位千古帝王,看看华清池,逛逛芙蓉园。只可惜一直忙于工作,梦想仅存于梦想。 现在他路过了这梦想之地,居然不忍多看一眼。 再繁华的时代也有落幕的时候,唐朝末年,天子成为藩镇手中玩物。长安也饱受摧残,黄巢的屠戮、朱温的拆焚,这历史上第一座人口超过百万、两百万的巨城,近乎荒芜。 随着中原重心移向开封,这十三朝古都早已失去了色彩。 近年来勉强恢复点点人气,可于昔日辉煌相比,又何足道哉。 “唉!” 罗幼度心情收到了长安的影响,难得失去了纸上谈兵的兴致,显得闷闷不乐。 罗幼度这沉默不言,在其身侧的曹彬犹豫了片刻道:“先生为何突然伤感?” 曹彬尚且年轻,又没有独自领过兵马,自然没有养成骄纵之气。 之前一直在郭荣手上效力,深知今上本事。 听郭荣如此推崇罗幼度,还让他跟罗幼度学习,不敢有半点怠慢。只是他性子淡漠,心思不显于形。 这一路走来,罗幼度不断的与之纸上谈兵。 因郭荣说过,让罗幼度指点他一二。 曹彬便以为罗幼度在指点自己兵事,故而应对的格外认真。 罗幼度接触兵法不过几个月,真实水平不说曹彬这样的将门之后,估计也就跟张琼差不多。 别瞧张琼憨直,他可是真的上过战场的,带百来号兵冲锋陷阵过,让他说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可真要给他兵,让他带队冲锋杀敌,怎么杀,向那边杀,一点也不含糊。 只是罗幼度愿意学,也用心学,便如啃下刑法一样,他这几个月将市面上流通的兵书来来回回,不厌其烦的看了不下百遍。 什么孙武的军事理念,吴起的军事理念,韩信的军事思想,李靖的军事思想,他说的头头是道。 曹彬本身也没有真正的军事经验佐证,又有超凡的军事天份。今天听罗幼度说司马穰苴的“凡战,击其微静,避其强静;击其疲劳,避其闲窕;击其大惧,避其小惧,”明天说诸葛亮的“善攻者不以兵革,善守者不以城郭。是以,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坚甲锐兵,不足以为强”,大感在理。 曹彬不是没有看过兵书,甚至于罗幼度说的兵书,他都看过。但是像罗幼度这样,随时随地信口而来的就是历代兵家名句,还用的恰到地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反正一个敢说,另一个敢信敢学。 曹彬只当罗幼度是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崇拜非常,尽管年纪相仿,心底却将之视为半个师傅。 他哪里知道罗幼度是单纯的想跟他这位历史上大宋屈指可数的名将探讨兵法军略,充实自己而已。 此刻曹彬见罗幼度情绪不佳,不免关怀。尽管他不善表达,脸色还是木讷死板。 罗幼度听出了那一点点的意味,吐了口气,道:“只是见到这样的长安,有些伤感而已。” 曹彬显然无法理会罗幼度的心情,半晌才道:“只要打通西域,长安会回来的。” 罗幼度精神一震,深深的看了曹彬一眼,囔囔道:“说的有道理,只要打通西域,长安会回来的。” 历史上宋朝至始至终都没有大一统,自不可能经营西域。 到了明朝时期,朱元璋再造华夏,完成了大一统。可此时的西域经过蒙古西征,帖木儿屠城、***化、常年的战乱摧残、拜占庭的毁灭,整个西域中亚破败到了无利可图的地步。 明朝同样也没有如汉唐一样经营西域,长安并没有回来。 但如果自己努力一点,帮助柴荣完成一统,是不是能够重新打通西域,令这座千年古都重现光彩? 如此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罗幼度眉头却又忍不住皱起,历史上的柴荣命太短了,也不知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寿命。万一如历史那般,又如何? 继续赵匡胤黄袍加身? 赵匡胤是不错,可惜也是个短命鬼! 不如! 罗幼度立刻止住了想法,不合实际的妄想与野心,跟找死没有区别。 还是努力往上爬爬吧! 第三章 前线无粮 经过近乎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罗幼度随着大军在大散关与褒国公、凤翔节度使王景汇合。 王景是一员六十六岁的老将,但一点也看不出老态,面色红润,须发皆白犹,如廉颇、黄忠一般,有着年轻人都没有的朝气。 对于这个王景,罗幼度在出征前已经通过王朴获得了他的详细资料。 王景的经历便是五代十国的一种缩影。 他是莱州掖县人,出身很低,家里世代帮着地主务农。而他不愿意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成了县里的一个流氓,成日打架斗狠,与一群臭味相投的地痞组成了一个小帮会,不事生产,靠着欺负弱者生活。 天下大乱,弱者欺无可欺,就召集了一群吃不上饭的人为盗,靠着劫掠为生。 随着部队的壮大,有了一定的实力,一众人就投奔了后梁军阀王檀。 王景自小好勇斗狠,在梁晋争霸中,随王檀征战,立下军功。 后唐庄宗李存勖攻入开封,灭后梁。王景率军投降,被任命为奉圣都虞候。 辽太宗耶律德光帮助石敬瑭灭后唐,王景又投降了后晋,一路升官当上了横海军节度使。 后汉入主中原,王景率部投降成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后周入主中原,王景又率部投降,升为侍中,护国军节度使。 郭荣即位后,调任凤翔节度使,获封褒国公,加开府仪同三司。 王景大字不识一个,从农民到流氓到盗匪,然后一步步成为军阀。 靠的是什么? 就是手中有一股部队,只要有部队,军阀会讨好你,皇帝会拉拢你。 投降并不是耻辱,反而是升官发财的捷径。 王景的一生完全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畸形。 不过也许是年轻的时候坏事恶事做绝了,王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开始悔悟,大有良心发现的感觉。 在当任护国军节度使的时候,他渐渐善待治下的百姓。他当初就是一个混混流氓,知道怎么应付上级官员。对于应付他的属下瞧得明明白白,从不轻信胥吏的话,能够直接深入底层百姓,体恤他们的劳苦,因而颇受百姓爱戴。 王景调任凤翔节度使的时候,河中百姓数百人挡在道上阻拦,不舍得他离去。 在秦川这边,王景的军政工作也干得十分出色,深得百姓爱戴。 因孟蜀实力不强,此次征伐确切的说只是大周的偏师,总兵马不过一万八。 韩令坤领着八千中央禁军,王景则领着其麾下的一万地方军队助战。 王景与韩令坤一阵寒暄,忽的四处张望,说道:“罗都监呢!怎不见人?” 韩令坤表情不爽的指着一旁的罗幼度。 罗幼度上前问好:“见过褒国公。” 王景眼中闪着一丝讶异,笑道:“想不到都监如此年轻,当真年少有为。” 他早已收到朝廷传来的消息,得知中央还派遣了一名监军。 对此王景并无过激的反应。 与中央军不同,作为一个军阀,他们跟中央本就隔着一层薄膜。 中央并不完全信任军阀,而军阀对于中央也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只要能够维持自己的财富权势,皇帝是哪个他们完全不在乎。 彼此都有着一定防备,比起韩令坤也更加容易接受罗幼度的存在。 “前线有了新的消息,两位随某入大帐详谈。” 王景邀请韩令坤、罗幼度入营。 步入营中,罗幼度左右观望,营垒层层叠叠,好似军阵一般,巡逻兵卒时儿路过,颇具威武之色,暗暗叫好。 王景这类人就是单纯的靠经验吃饭的战将,这种战场打磨出来的野路子,真不见得会逊色经过培训的大将。 来到中军大帐。 王景、韩令坤先谦让了一会儿主帅的位子。 韩令坤是中央军主帅,而王景是地方军总指挥,郭荣在下达任命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分出谁统谁。 毕竟王景作为边帅,郭荣并不放心将大军交给王景,而王景的地位又摆在这里,由韩令坤统帅又不合适。 故而两人属于连携作战,并无高下之别。 最终两人一并分左右坐在上首,王景资历高居左,韩令坤居右。而罗幼度因是监军,在两人侧面第一位入座。 在他们下放左右各有三名将军。 王景说道:“邱将军,你来说说前线的情况!” 下首一员高瘦的将领出列道:“蜀军已经得到我们出征的消息,并且派遣了赵季礼为雄武军节度使,统领秦、凤二州,抵御我军。秦州刺史名为韩继勋,在得知我军陈兵大散关之后,派出兵马于黄牛坡建立营寨,似乎打算利用陈仓道的险峻抵御我军,并没有利用武威城据守的意图。” 罗幼度听到韩继勋,不由一笑,开封有个王继勋、李继勋,这里又来个韩继勋,继勋这两个字这么流行的? 韩令坤道:“某记得这武威城是蜀军特别为了防御入川建造城池吧。” 王景笑道:“韩节度下过功夫啊,是这样的没错。秦州是凤、阶、成三州的门户,这秦州不拿下来,我们威胁不到凤、阶、成三州。蜀主当年趁中原混乱,拿下四州之地后,便在陈仓道的草凉驿建造了武威城。这城可不好打,陈仓道本就难行,武威城又建造于要地。而今他们出城作战,对我们可大有好处。明日我们便可出兵,就由老夫卖个老,先去探探底如何?” 韩令坤下首一将出班道:“会不会有诈?放着坚城不守,却在远离城池的地方扎营?这是什么打法!” 王景仰首大笑:“这位将军问得好。对方不是蠢,是没有办法。别看武威城是边陲重地,城中并无多少粮食。他们据城而守,只要我们绝了他们的粮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陷入粮荒。没有吃得,城池再坚固又如何?” 韩令坤与出班的那位将军是惊得瞠目结舌。 王景道:“蜀主孟昶就是一贪图享乐的鸟人,只顾得自己享福,根本不关心备战之事。别看蜀地富饶,连年丰收,禁不起他的无度挥霍。根据可靠消息,他们威武城中粮食还不足三个月,想要打持久战,唯有堵住陈仓道,不让我军深入。” 第四章 贿赂 王景的话不只让韩令坤他们瞠目结舌,罗幼度在一旁也是听得说不出话来。 再苦不能苦守边兵士吧,威武城这样的军事要地。不说多,存个一两年的粮食,一点也不过分。 三个月? 搞笑呢? 威武城位于陈仓道,战时要将粮食运到武威城需要穿过狭长难走蜀道。 这条粮道当年诸葛亮都难以克服,何况是孟昶? 这种要地,居然不屯粮? 孟昶这脑子进水了? 罗幼度心底暗笑,有这猪一样的对手,这一仗怕是要躺赢。 王景对前线战局如此了解。 韩令坤也不再说别的,认同了明日王景出击试探的要求。 王景望向罗幼度,道:“罗都监以为如何?” 罗幼度没有任何迟疑道:“褒国公、节度使决定就好,兵事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不献丑了。” 王景高声道:“自入我大周,寸功未例,明日某打头阵,给官家赚个头彩。” 这第一次军事会议草草结束,王景安排人送罗幼度回军帐休息。 罗幼度身为都监,军帐就在中军营帐附近。 曹彬、张琼已经先一步安顿好。 营盘里张琼正在跟卫兵玩着角抵游戏,他露着上身,一个人顶着三个,玩的不亦乐乎。 曹彬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张梯子,正在高处眺望着军营,见罗幼度回来,方才下得梯子,上前问好:“先生!” 罗幼度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营帐。 曹彬一声不吭的,也跟了上来。 罗幼度见状,笑道:“没什么好说的,蜀地不是中原,一直陷入内乱纷争。他们承平十年,上上下下早已不知兵事。孟昶只知道纵情享乐,威武城这种特地为防守入川而建造的城池居然不储备粮食,自取灭亡。” 想着历史上宋军六十六天灭蜀,还真不能说是宋军强。 这么一个荒唐的主子,就算坐拥最适合偏居的巴蜀,也不过的刀板上的鱼肉。 无怪花蕊夫人会道“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曹彬一脸的遗憾。 罗幼度反问道:“对这营盘有何看法?” 曹彬细细一思量,不紧不徐的道:“营盘七扭八转,驰道迂回通往中军大帐,左右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军马、粮食皆受兵士护卫,褒国公名声不显,不想深通用兵之道。” 罗幼度感慨道:“是啊,真不能小觑了天下人。尤其是这种在乱世,能混出个名堂的,都有两把刷子。” 曹彬慎重的颔首道:“彬受教了!” 罗幼度:“……” 另一边,王景找上了韩令坤。 在王景背后还有二十余人,各抬了十口大箱子。 “褒国公,您这是?” 韩令坤悄悄咽了口唾沫,心底盘算着这十口大箱子得共计多少大周通宝。 在这乱世中,道德人品一文不值。 韩令坤相比他人的烧杀劫掠,只是小小的爱财,算得上道德高尚了。 王景说道:“这些财宝,算你一份,你我一人一半……” 韩令坤心底狂喜,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想要谦让几句,耳中却听“送给罗都监,文人嘛,不就是求财。老夫别的没有,这点家当还是拿的出来的。” 韩令坤狂喜的表情,定格在脸上,僵硬着几乎笑到耳根的嘴角一点点的往下拉,心脏仿佛给捅了千百刀一样,真他娘的疼。 “给他干什么?” 韩令坤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王景长叹了声,说道:“老夫知道,你们瞧不起文官,老夫也瞧他们不起。要是在秦川,管你几品,正眼都不待看的。只是老夫这在外地当臣子的,本就跟官家不亲。最怕的就是有人在官家面前嚼舌根。天高皇帝远,官家真要是信了,向哪申辩去?” “这个都监,想必深得官家信赖。你们惹得起,老夫这个外臣却是不敢得罪。今日议事,老夫见罗都监挺好的,一言不发,不掺合军事。就喜欢这样的都监,我们打我们的仗,他该干啥干啥。相互不干涉,对胃口!” 韩令坤瞄了瞄那几箱财宝,想到罗幼度一路上畅谈军事,万一他真要掺合指挥? 想到这里,莫名的一股寒意涌现,韩令坤道:“褒国公说的在理,只是便宜了那家伙了,就怕那家伙不识抬举。” 王景说道:“钱财这玩意,就是身外之物。没啥可惜的……”如他这样军政一把抓的军阀,还真就不差钱。 说着,又冷哼一声道:“真要不识抬举,那也别逼急了老子。” 有兵马在手,孟蜀、刘汉哪里去不得? 韩令坤心底一惊,立刻不敢多说话了。 两人一起带着十箱钱物一并来到了罗幼度的营帐。 得知王景、韩令坤齐来,罗幼度有些意外,带着曹彬出帐迎接。 “见过褒国公,韩节度使!” 王景热情的扶住了正欲下拜的罗幼度,笑得就跟老顽童一样:“罗都监客气了,老夫一大把年纪,最喜欢跟您这样的年轻俊杰交朋友,显得年轻。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的。就跟韩节度使凑了一些俗物,还请笑纳。” 罗幼度瞄了一眼后边兵士抬着的十口箱子,笑容如百花绽放:“这多不好意思!” 嘴里说这,踹了发呆的曹彬一脚,低声道:“愣着干啥,还不让人帮忙抬到帐里去?” 曹彬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张琼凑了上来,欢天喜地的道:“咱也来帮忙!” 他一手一个,生生的将两大箱子扛在了左右肩膀上,稳当当的走进了大帐。 王景见状眼睛一亮,啧啧称奇,但更开心的还是罗幼度收的这般利索。 韩令坤的眼神随着十来口箱子逐一进了罗幼度的军帐,心情拔凉拔凉的。 罗幼度似乎心满意足直夸王景更胜廉颇、黄忠,英雄更甚少年。 王景也满意的夸赞说罗幼度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了得的青年。 相互吹捧,毫不害臊。 那位之前在议事大帐细说情报的邱将军突然快步来到近处,对着王景一阵耳语。 王景不屑一顾的笑道:“君无能,臣也无能。赵季礼这位统帅秦、凤二州的节度使居然还未抵达前线,他带着五名妾侍,跟几千兵马,一路游山玩水,现在一半路都没走到……就这速度,仗打完了,他还在路上呢。” 第五章 蛰伏的毒蛇 罗幼度再次傻眼。 韩继勋在陈仓道黄牛坡建寨,他们所在的大散关离黄牛坡只有三十余里,半日即到。 眼瞧着两军就要开打,敌军主将居然还未抵达前线,带着娇妻美妾游山玩水? 这当自己是谢安,稳定军心? 心中微微一动,罗幼度接话笑道:“在开封的时候就听说孟昶有眼无珠。都这种关头了,居然安排赵季札这废物为统帅。真要由他接手了秦、凤二州的防务,二州岂不等同天下掉馅饼,白送?” 这说者有意,听者也是有心。 王景、韩令坤互望了一眼,可彼此都未说话。 罗幼度明白两人心思,也不提此事,而是邀请两人入帐说话。 王景心底生出了新想法,不愿多呆:“心意送达,老夫军务缠身,就不叨唠了。” 韩令坤抱了抱拳,没有说话,随着王景一并离去。 走了百余步,王景说道:“韩节度使以为如何?老夫明日有信心攻破黄牛坡上的八座营寨,但威武城只能围其断粮,强攻太耗费兵力,且未必拿得下来。” 韩令坤应道:“那就不如等等,等赵季札抵达前线。韩继勋颇有勇名,而赵季札某却从未听过。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由他接手秦、凤二州,对我们或许更加有利。” 王景颔首道:“节度使与老夫想到一块去了。赵季札此人老夫到有一定了解,他是蜀主孟昶的宠臣,自我军意图西征的消息传达,孟昶第一时间就安排了赵季札巡视边防。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只知赵季札回去之后,孟昶便将赵季札任命为雄武军节度使,统领秦、凤二州,领着孟昶调拨的千余兵士北上。” “这个赵季札就是你我最讨厌的文人,整日陪着孟昶吟诗写词。据说他出兵时,还高诵诸葛丞相的《出师表》,将自己当作诸葛丞相了……” 王景即便是个莽夫,可对诸葛亮还是极其崇敬的,对于这种阿猫阿狗都来碰瓷一下诸葛亮的行为,极其鄙夷。 韩令坤道:“这类人,个个都以为自己能如诸葛亮一样,文武双全。哪里知道诸葛武侯,千年来又有几人?” 两人相互商讨,重新改变了战术打法。 对于罗幼度的提醒,那是绝口不提的。 他们难得遇到征战的机会,哪里会让一文官来分自己的功劳。 罗幼度返回大帐,看着一箱箱的财物,让人逐一打开。 张琼少见多怪的开一箱,惊呼一声,眼睛都不知往哪放了。 十口箱子,其中三大箱是黄橙橙的通宝,五箱绫罗绸缎,有江南的丝绸,还有巴蜀的蜀锦,半箱子银锭以及半箱黄金珍珠玛瑙,剩下一箱是书籍古玩字画,显然是费了不少心力收集的。 罗幼度指着一箱通宝对着张琼说道:“将这一箱分发下去,你与所以同行护卫皆有份。” 张琼戳着手咧嘴笑道:“好嘞,咱这就去!” 罗幼度望向曹彬,说道:“你要不要?” 曹彬默默的摇头,欲言又止。 罗幼度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收这些不义之财?” 曹彬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罗幼度意味深长的道:“你以为褒国公说,这些东西是他与韩节度使凑的,真就是他俩的意思?韩节度使真要有巴结之意,就不会一路上甩我们脸色了。这些都是褒国公个人送的,只是卖了韩节度使一个人情罢了。” “于韩节度使不同,褒国公作为守边之将,在他在凤翔一地,一手遮天。但在庙堂上是没有任何根基的。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在官家面前说他的坏话,从而引发官家的猜忌,剥夺他拥有的一切。” “今日他携礼而来,我若不收。他便会存有疑虑,会怀疑我是不是对他有成见,是不是有对他不利的想法,甚至怀疑官家对他的态度。” “有了这种疑虑,他还能安心作战?” “与其让他疑神疑鬼,不如大方的收下,让他全心全意的为朝廷效力。” “至于这些钱物?我晚点自有用处。先取一份,犒劳一下自己的弟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你的性子我知道,不愿收这种钱,我不勉强。不过你手下的那些兄弟都不容易,这趟跟着我跑了几千里,战功怕是捞不到了。发点小财,回去给父母妻儿带些礼物,并不过分,可别干涉。” 曹彬作揖道:“彬受教了,也替兄弟们谢先生赏赐。” 罗幼度拍了拍曹彬的肩膀道:“下去吧,早点休息,明天看看褒国公他们怎么演戏的,一定很无聊。” 如罗幼度想的一样,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大散关,直逼黄牛坡。 在蜀军对面安下了营寨。 王景派出了兵马邀战,在对方的射程外问候着蜀军的父母。 蜀将也沉得住气,任凭周军如何谩骂,死守不出。 王景骂了一阵,见没有效果,下令对敌方的营寨发动了攻势。 这一打,意外发生了。 原本定下的是佯攻计策,给对方压力,结果直接攻破了对方第一个营寨。 十年未经战事的蜀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弱。 王景一时间都不知怎么指挥了,他觉得自己再施把力气能够一口气将对面的八座营寨一口气打穿,将这股敌人赶回武威城去。 但想着后面的武威城实在不好打,拍了拍脸颊,下令让前边收着打的兵士,别放水了,放条河吧! 果然,在周兵的“放河”下,蜀兵的“英勇”的夺回了丢失的营寨。 这一仗打的充满了戏剧性,不过周军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前线都已经开打了,身为主帅的赵季札,没有任何理由悠哉悠哉的旅游了吧! 这一仗,周军折损了十余人,百人受了不同的轻重刀剑伤。 双方撤军以后,罗幼度很老实的回到自己的营盘,并不涉足王景、韩令坤的地盘。 现今两人都防着自己争功插手军事,那就随了他们的愿。 动不如静。 罗幼度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条毒蛇,静静地蛰伏着,随时随地准备机会咬人。 第六章 效仿诸葛 蜀军营寨! 韩继勋铁青着脸,恶虎一般的目光看着低头不语的侄儿韩猛,“我以要地托付,你在营中喝酒不提,遇袭后竟调头就跑,将兵马弃之不顾?险累我军溃败,你,你,学这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韩猛战战兢兢一言不发,眼中还闪着丝丝恐惧:“侄儿,侄儿以为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真的攻过来了。侄儿,真没想到,战场这般可怕……” 他现在还惊魂未定。 作为秦州最著名的二世祖,韩猛一直以为自己人如其名,勇猛非常,打遍秦州无敌手,从未想过对方是看在他叔伯的份上。 蜀地十年未战,突发战事,韩猛自诩骁勇,拍着胸口立着军令状,满以为两军交锋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周兵冲杀入寨之后,看着那一个个倒地的兵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直接掉头就跑。 韩继勋恨铁不成钢,心底又是一阵无力,自己膝下无子,待这个侄儿便如亲子一般。 见他积极求战,也想磨炼一下,以便接任自己的职位。 那里想到不济至此,险些害得自己全军溃败。 “滚回武威城,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韩继勋也不忍心处罚,泄气的眼不见为净。 韩猛如获圣旨,头也不回的跑了,这辈子再也不上战场了。 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兵将,韩继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让诸位见笑了。” 韩猛犯了这种大过,韩继勋居然罚也不罚,只是一句见笑了了事。 下首诸人居然无一人不觉得不妥,他们早已习惯自己这位上司善罚不明了。 韩继勋原来是后蜀开国皇帝孟知祥的亲随护卫,空有武勇并无智略。 因协助孟昶诛杀大将李仁罕、张业,而获得重用。 孟昶此人亲佞远贤,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罢免了一批功臣宿将之后,却不能任贤用能,反而用人唯亲,什么阿猫阿狗都获重用。 韩继勋不过一保镖护卫,给他任命为秦州刺史,后来更是升任为雄武军节度使。 最搞笑的是孟昶不是不知道韩继勋无能,反而知道他不堪大用,得知周军来袭,孟昶第一个反应就是长叹一口气,然后道:“继勋岂足以当周兵邪?” 孟昶明知韩继勋不行,就是要将这最关键的军事要地交给了韩继勋。 任性是皇帝的特权!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孟昶任命赵季札为雄武军监军使顶替韩继勋。 韩继勋望着下首的文武道:“赵季札到哪儿了,怎么还没来?” 韩继勋直呼赵季札的名字,根本不给这个雄武军监军使半点面子。 原来得知周兵来袭,孟昶第一时间派遣赵季札赖秦州、凤州视察城防。 赵季札自许文武双全,将韩继勋所布置的防线贬低的一文不值。 韩继勋哪里受得了这气,直接回怼了过去。 两人结了仇怨。 赵季札回到成都府,直接告诉孟昶说:“秦州韩继勋、凤州王万迪皆非大将之才,抵挡不住周军攻击。” 然后毛遂自荐,成为了秦、凤二州的最高军事统帅。 韩继勋并不服赵季札,可没办法,威武城中粮食不足,一但被围困,断了粮道,等同自杀。 赵季札只要带足粮草,韩继勋相信凭借威武城的坚固,周军根本无力南下。 佐将余庆上前道:“之前传来消息说是快到德阳了。” “啊!” 韩继勋听了险些晕阙过去,这还没走三分之一的路,咆哮道:“贼人已到近前,赵季札居然还未入陇地。莫不是要等你我战死,他才抵达?” 余庆战战兢兢的道:“也许所带粮草过多,故而行路有些缓慢?” 他压根不敢说赵季札带着美妾一路游山玩水。 韩继勋对自己人包容,对于他们这种外人,可不是一般的狠辣。 韩继勋一听有理,面色缓和,说道:“快遣人去催催,就说周兵甚强,让他加快脚步。” 接下来几日,周兵每日出战攻寨,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互有胜负,但周军攻势始终未能跨越一寨。 剑阁! 赵季札左拥右抱,看着这留下万千历史遗迹的要塞,高声吟诵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太白这一首《蜀道难》,述尽这剑门关天险。哈哈,我笑那姜维小儿愚蠢无谋。坐拥此险关,却退往巴郡。换作是我,分兵两路,一路据守这剑门关,钟会纵有二十万大军如何?只需万人,足以凭天堑拒之。然后亲率大军南下,擒杀邓艾。” 身侧美人赞道:“郎君好是厉害!” 赵季札仰首长笑:“我若早生八百年,定能继承武侯遗志,抵定中原。” 不等赵季札抒发胸中万丈豪情,身旁美女已经递上了美酒。 赵季札一饮入口,却不吞下,与身旁美人儿同饮。 这时,前方军情传来,催促他尽快进兵。 赵季札朦胧醉眼,问道:“前方战事如何?” 来人道:“互有胜负,周兵为韩节度使阻击于黄牛坡。” 赵季札笑道:“看来周军亦不过如此。连韩继勋那小儿都奈何不得,也罢!加急行军,待我前去破敌。” 赵季札所谓的加急行军,亦不过是一日三歇。 用了大半月时间,赵季札终于抵达了威武城。 韩继勋闻讯后,铁青着脸飞马赶到城关:“粮呢?粮食在哪?” 赵季札眯眼瞧着韩继勋道:“蜀道难,难上青天。这将粮食从川蜀运达秦州,千难万难,空耗国力,韩节度难道不知?” 韩继勋怒道:“难,难就不用吃饭了?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赵季札手捋着胡须,自信满满的笑道:“韩节度莫急,一切都在我计算之中。现今三月半,正是春耕时节。汝军中有两月粮食,某再从凤、成、阶三州各调拨两月军粮,足够食至秋收。韩节度于前据敌,某则在后方效仿昔年诸葛丞相于军前种粮,自给自足。周军愿意耗,便随他吧。看谁耗得过谁!” 韩继勋张了张嘴:“……” 无言以对! 第七章 演戏 当蜀军在秦川威武城后方春耕的消息传到周军军营的时候,王景、韩令坤相视大笑。 如此行为,无疑证明了一点,未来蜀军的防御中心将会在黄牛坡的连环八寨,兵力也会聚集在此处,要保护他们身后的耕地。 只要击溃了连环八寨,威武城自然不攻而下。 相比威武城的险峻,连环八寨根本算不得什么。 罗幼度也给对方这一连串的骚操作震得是目瞪口呆,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这打仗怎么跟儿戏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情况更加儿戏。 因为太过儿戏,所以史书上寥寥几笔,也导致了他并没有这段记忆。 历史上的后蜀十年未战,上到皇帝将相,下达兵卒百姓都荒废了战事。 王景只是一个试探性的攻击就连破了蜀国连环八寨,直逼威武城。 身为主帅的雄武军监军使赵季札,带着小妾游山玩水,抵达德阳后,听到周军如此神勇。这位自诩诸葛亮门徒的家伙,在离前线好几百里的情况下,直接吓尿了。 一骑绝尘,逃回成都。 孟昶见自己选了这么个玩意当主帅,也不知什么心情,让人将他砍了。 现在因为罗幼度的一个提醒,赵季札觉得周军不过如此,大胆的上了前线,效仿起自己的偶像,折腾起了军前种粮的骚操作。 他哪里知道诸葛亮军前种粮是笃定了司马懿不敢予战,更是诱惑司马懿出战的手段。 尽管诸葛亮手中兵力不及司马懿,却不缺能够战胜这老对头的信心,他从不怕与司马懿正面对决,只怕对方不敢打。 就现在的蜀军,跟当年诸葛亮训练出来的蜀军,哪有半点可比性。 两大统帅,一个莽而无脑,一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孟昶必定会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惨痛代价。 王景、韩令坤故意顿足不前,任由赵季札在军前安排兵士、百姓屯田耕作。 这一缓就是一个半月。 时间来到了五月中旬。 距出征二月出征已经过去三个半月了,他们这支征西的军队毫无战果,毫无进展。 为何出现这种情况,罗幼度、王景、韩令坤皆明了。 但远在开封的郭荣以及庙堂文武并不知详情。 开封庙堂因此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情绪。 本来议政厅的范质、王溥两位宰相是不同意此次动兵的。 他们更加赞同以稳为上,以治为主。 经济国力上来了,再寻找机会开战。 而不是在刚刚解决黄河决堤这节骨眼上动兵。 而且出兵孟蜀,牵一发而动全身。 果然。 在他们出兵孟蜀的时候,孟昶在第一时间向北汉、南唐发出了求援信,邀请他们共击大周。 南唐还无消息,但北汉已经出兵了。 不过北汉在高平之战为大周杀的大败,实力有限,只是派遣了北汉号称无敌的刘继业与指挥使王超各领骑兵五千,南下袭扰劫掠。 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早有防范,但对方骑兵来去自如,专挑软柿子捏,也自能被动防守挨打。 眼瞧着就要三线作战,而王景、韩令坤又毫无所获,退兵的提议也油然而生。 军方这边也没有多少反驳的声音。 毕竟留下来的都是未给选上的。 韩令坤退下来,才有自己上去的机会。 郭荣想不到小小孟蜀居然如此难打,眨眼就要四个月了,毫无进展,多次向枢密院询问前线情况。 而枢密院也一次又一次的向前线发送责问信函,口气越发严厉,但仿佛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驾!” 一骑与营门停立。 骑手翻身下马,双手举着一根竹木卷,高声道:“某乃殿前都虞候麾下亲随,奉命将竹信传递于韩节度使,还望引荐!这是赵都虞候的鱼符。” 鱼符这玩意寻常人根本分不清真假,但殿前都虞候这个职位还是很有份量的。 营门兵士立刻将消息传给了韩令坤。 韩令坤派了一队人将骑手护送至了帅帐,见信中内容,脸色不由一变。 匆匆忙忙的拿着信,找到了在大帐外耍枪的王景。 因太过无聊,王景独自在营外锻炼几乎生锈的身体。 “褒国公!你可收到枢密院的消息?” 王景茫然道:“没有啊,怎么了?” 韩令坤将赵匡胤送来的信递给了王景,道:“赵都虞候与我相交莫逆,特地修书来询问情况。说汴京庙堂上针对你我按兵不动之事闹开了,甚至有人提议说打不赢干耗不如撤兵,免得陷入三线作战的危局。” 王景接过信细看,眉头紧皱,看完了信,沉思片刻,道:“走,去找罗都监,他应该知道情况。” 同一时间! 罗幼度躺在床榻上,高架着脚,嘴里念叨着:“无聊呀,我无聊……” 一个半月四十五天,他们都呆在同一个地方,面对同一样的人,吃着干巴巴的粟米,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带来的书,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滋味,罗幼度还是第一次尝试。 再闷下去,罗幼度觉得自己玩尿和泥都能笑起来。 张琼提议出去逛逛。 罗幼度死守着最后底线,绝不贸然出营,他可不想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忽然,曹彬快步入内,说道:“先生,褒国公跟韩节度使来了!” 罗幼度精神一震,忙道:“快,快去将我的杯子,饭盆拿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了身子,捡起地上的靴子不管正反,就向脚上套。 穿好了靴子,罗幼度在帐内猫着,伸着耳朵听外边的脚步声,手指了曹彬一下,轻声道:“记得,演的像一点。” 他接过了杯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嘴里骂道:“去他娘的枢密院,一群脑满肥肠的家伙。一个劲的催催催催,催魂呢。这是打仗……”他嘴里骂着,摆了摆手示意曹彬将饭盆递给他。 嘴上依旧骂个不停:“真以为是上坟送终!那么简单容易……一个个就知道动动嘴皮子,哪里了解将士们的辛苦。要战果要战况,真当是个数字游戏,喝着茶翘着腿就有结果的?” “气死老子了……” 他将手中的饭盆重重的摔了出去,正好摔在了王景的脚下。 第八章 破局 王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本能的原地一跳,避开了饭盆的袭击。 无辜的饭盆在他脚下炸裂开来。 王景在外边听到一些,此刻笑道:“罗都监这是为何?谁惹得你生这样的气,给老夫说,老夫给你出气!” 罗幼度脸上表情瞬间变化,笑道:“还不是属下办事不利。”他随手一指曹彬说道:“某让他出营去给我买几本书来打发时间,他居然忘记了。” 曹彬一脸茫然的无辜。 罗幼度暗赞,这演技可以打八十分。 “好了!”王景看不下去,说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汴京的赵都虞候见我们毫无进展,特地派人询问情况,将汴京朝堂上的事情略说了便。这种事情,都监怎么不与我们商议一下?” 罗幼度尴尬的笑了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群不知兵的人在后边小题大做,不了解前线情况,瞻前顾后的瞎闹腾……并不碍事,我已经修书回去,表明情况了。放心,二位尽管放开手来打,枢密院那边,所有压力我顶着。我这都监,可不是白当的。” 王景、韩令坤动容的互望了一眼。 监军向来都是限制领兵大将手脚的存在,居然还有主动给他们抗压的。 如此监军,不是只存在于传说神话里的? 王景肃然作揖道:“罗都监高义,请受老夫一拜。” 尽管对罗幼度心底有成见,韩令坤此刻却也抱拳作揖。 罗幼度扶着两人说道:“二位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景说道:“此事我二人既以知道,都监也无需瞒我们。到底什么情况不妨直说,有事情我们三人一起承担,焉能让都监一人扛下所有?” 罗幼度略一沉吟,颔首道:“好吧,褒国公、韩节度使请上座。” 王景道:“这是都监的军帐,自然以你为主。” 他没有走上主位,而是在左侧坐了下来。 韩令坤亦是如此,在帐内右侧入座。 罗幼度自若的于主位坐下,说道:“孟昶此人用人如同儿戏,可求援的速度却是一等一的快。得知我们出兵的时候,立马派出了使者邀刘汉、南唐一并夹击我军。北汉已经出兵,南唐也在筹备之中。再过不久,我们将面临三线作战的局面,若契丹掺合一脚,那就是四线作战。是故枢密院对于我们的攻略进程极不满意。” 韩令坤问道:“对此都监就没有向枢密使解释嘛?” 罗幼度苦笑道:“自然是解释了,可也要他们信才好。现在朝廷即将陷入多线作战,几位议政厅的相公当心发生意外,导致长期多线战斗而令我大周粮饷不济,。对枢密院逼迫的紧,枢密院自然将一切推脱给我们了。希望我们能够速战速决,若不能取胜,不如退兵寻求下次机会。” 韩令坤骂了一句:“可恶。” 王景眼中也闪过一丝怒意,叹道:“既然如此,那老夫明日即对黄牛坡发动攻击。” 韩令坤以拳击掌,颇有无奈之色。 “不可!”罗幼度断然拒绝,说道:“褒国公的谋划应当到了最后一步了吧!” 王景这次没有背着罗幼度,而是将自己的谋划全盘托出,说道:“赵季札与韩继勋不和,若能进一步刺激他们矛盾,只要我们将韩继勋逼入绝境,有可能促使他向我军投降。韩继勋与凤州刺史王万迪有着姻亲关系,招降了他,凤州不战可定。” 罗幼度道:“既是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褒国公继续依计而行,枢密院那边,由我扛着。反正你们也联系不上对方,真出了事,算在我一人头上。” 他起身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大军在外,给褒国公、韩节度使一个稳定可以施展能力的环境却是做得到的。” 如果在宋朝,这事不可能发生的。 枢密院的权力大的去了。 作为士大夫的天下,枢密院掌管全国兵事。大军调动,进攻撤退,甚至将官的任命罢免,皆由枢密院决策。 可现在的枢密院真没这个权力。 枢密院真正能管的也只有罗幼度这个监军。 通过给罗幼度施压,让罗幼度以监军的身份向王景、韩令坤施压。 王景迟疑道:“这样不妥吧!” 罗幼度笑道:“无妨,此次出征之前,官家给了我直达天听的权力。等会我亲自修书于官家,说明一切,若得官家认可。再拖延个月余,不是问题。” 直达天听! 王景、韩令坤眼中皆闪过一丝震撼,他们知道罗幼度得宠,却想不到居然受宠至此。直达天听的权力,可不一般。 皇帝是为天子,天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更不是随随便便写一封信就能给他看到的。 不然天下人都给皇帝写信求见,皇帝还不得累死? 若是政事,交由议政厅,再由议政厅的宰相决定是不是上传给皇帝知道。 军务自然是交由枢密院,由枢密使决定如何。 只有得到天子特许,才能获得直达天听的权力。 而且这个权力是不能乱用的,皇帝可以随时随地的收回。 王景深深的看着罗幼度,说道:“罗都监,若不嫌老夫年纪大,老夫今天交你这个朋友了。” 罗幼度大笑:“能跟褒国公为友,那是在下的福气。” 王景大手一挥道:“那就别褒国公褒国公的叫,喊我一声老哥哥,老夫叫你一声罗老弟。老弟如此仗义,相信老夫,老夫绝不让老弟失望。” 罗幼度亦豪气的道:“那某就谢过老哥哥了。” 韩令坤神色复杂,想着这一路上自己的态度,起身作揖道:“罗都监,一路上多有得罪。韩某给你赔个不是!” 罗幼度赶忙让开,讶然道:“韩节度使这是为何?你我无仇无怨,可别折煞我了。” “是啊!无仇无怨……”韩令坤感慨万千,心底加了一句“何苦来哉!” 罗幼度看着王景、韩令坤的态度,知道自己破局了。 同时,这人情也欠大发了。 让皇帝、议政厅、枢密院陪着自己演戏,忽悠在京武官,也没谁了吧! 第九章 夜谈 韩令坤踏着月色巡视军营,足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罗幼度的营门口。 呆了一呆,摇头自嘲一笑,转身欲走。 “韩叔叔!”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韩令坤再次转身,见是曹彬,颔首道:“国华!还没睡?” 韩令坤投军时隶属当时还是后汉重臣的周太祖郭威,而曹彬的父亲曹芸是郭威妃子张氏的哥哥,因郭威相识,彼此关系不错,也识得曹芸这个禀性淳厚的儿子。 “刚刚听完先生教诲,帐内闷热,出来吹风纳凉,细细揣摩!” 韩令坤好奇问道:“罗都监当真如此了得?他年岁与你相差无几吧!” 曹彬一本正经的道:“自古达者为师,学识焉能以年岁来定?罗都监学识超凡,见识入圣,每每听之教诲,皆能获得感悟。即便跟随身侧,见他为人处世,亦能收获巨大。” 韩令坤长叹道:“这罗幼度莫非神人呼?瞧你们说的,弄得我心痒。只怪我有眼无珠,充当这里外不是人的出头鸟。” 让他有这番感慨的可不止曹彬,还有王景。 王景一个在天下摸爬滚打五十多年的老油条,居然在他面前气恼悲呼,恨自己未能早一日对自己的罗老弟推心置腹,以至于未能与之饮酒畅谈。 此生最大憾事。 这才几天? 王景便如着了魔一样,每日都会去找罗幼度,每日都在后悔,缺几坛子酒。 王景对罗幼度的态度肉眼可见。 从最开始的不愿得罪,到后来的“称兄道弟”,直至现在的推心置腹。韩令坤皆看在眼中,奇在心底。 “称兄道弟”可以理解,一方面罗幼度一人独自承担枢密院的压力,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作战,确实令人动容。但真正促成“称兄道弟”的还是那一句直达天听。 跟一个能够直达天听的人做朋友,对于王景这样手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军阀来说,可遇不可求。 “称兄道弟”并不是真兄弟,充斥着利益。 韩令坤能够理解王景所做的一切,换做自己,只怕也会如此。 可接下来几日王景对罗幼度的交情一日甚过一日,绝不是单纯的“称兄道弟”可以解释的。 真就是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感觉。 曹彬也知道韩令坤长叹为何,说道:“先生雅量高致,对韩叔叔多有赞誉,可见并未心存芥蒂。先生值得深交,韩叔叔不妨一试。” 韩令坤迟疑片刻,问道:“罗都监与褒国公都在聊些什么,如此尽兴。要是不方便,当叔叔没问。” 曹彬道:“他们所谈并无秘密,只是聊得有些古怪。义气,很多时候都在聊季汉壮缪侯关羽。” “关羽?” 韩令坤满脑子疑惑。 这时在帐中的罗幼度让蚊子搅的心烦意乱。 五月中旬,天气渐渐转热。 秦川多山,他们安营之处便在山脚临水处,蚊虫徒然增多,帐内待不住出来走走。 正巧见韩令坤、曹彬在营外,听他们说及关羽,不由摇头苦笑。 王景与符彦卿相差无几,这两老家伙年岁越大,越重视自己的名望。 符彦卿还好,出身将门,立功无数,没有什么污点。至于屠城劫掠什么的,也不是没干过,这个时代就是这种风气,没什么可说的。 王景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地痞流氓出身,然后转型为盗匪,烧杀抢掠没少干,真不是好鸟,污点是一堆堆的。 上了年纪有了这个身份地位,权利皆在手中,差的就是一个名。 也因如此,王景开始善待百姓,还获得了不小的美名。 这与之闲聊的时候,罗幼度发现王景身上江湖义气很重。 尽管王景绝口不提以往经历,可若不是当初啸聚山林,哪有他今日。 罗幼度最擅长找话题,这说道义气二字,哪能不提关二爷? 《三国演义》是罗贯中收集了大批传说野史结合历史编写成的小说。 这个时代的关二爷并没有给正式封神,但民间关于关羽的传说已经开始留传了。 罗幼度跟王景聊着义薄云天的关二爷,果然对上了王景这位混混出身的胃口。 什么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忠义护二嫂,说的王景登时将关二爷立为自己的偶像,命人找画师绘制关羽的画像来膜拜。 “韩节度使,国华!”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走上前去。 作揖问好,罗幼度笑道:“我是帐中闷热又多蚊虫,特地出来纳凉,就不请韩节度使入帐中受罪了。这营外的凉风,可比帐内舒服。” 面对罗幼度由始至终的笑脸,韩令坤情不自禁的笑着回应:“某也是帐中待不下去,出来走走,顺便思考一下当前的局势。赵季札、韩继勋越来越僵,已到收尾阶段。罗都监也不用继续扛着枢密院的压力了。” 罗幼度道:“从一开始我便知道,王老哥机敏狡黠,而韩节度使沉稳持重,你们相互配合,莫说赵季札、韩继勋这对蠢蛋组合,即便是当年孟知祥麾下第一大将李仁罕再世,也非你们对手。没有你们,我一个小小都监,凭什么敢跟枢密院叫板?” 韩令坤心底莫名舒坦,说道:“说起赵季札,某一直有一事想不透。怎么有这么愚蠢的人?即便傻子也知道,威武城险峻坚固利于防守。他非要学习诸葛丞相在军前耕作,逼着韩继勋弃城与我军僵持。” 罗幼度会意笑道:“这赵季札确实是个蠢物,但真没有节度使想的那么愚蠢,只是思量角度不同。韩继勋想的是威武城险,只要有粮,便能抵挡我大军。而赵季札呢?他想的是国中无钱粮,唯有效仿诸葛丞相在军前屯田,才能渡过难关。所以他才逼着韩继勋死守营寨。” 韩令坤倒吸了口气,惊呼道:“不可能吧,蜀中承平十年。这十年生息,十年无战,岂无钱粮?”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这就得问他们的主上孟昶了。一个一天到晚游山玩水,修建宫殿恣意挥霍国力的主上,一个为了娶一小妾,豪掷十万钱的主上,钱粮从何处来?赵季札本是孟昶宠臣,对于国中情况焉能全不知情?” 第十章 折服韩令坤 罗幼度一开始也为赵季札惊世骇俗的操作而瞠目结舌。 后来细细思量,却也察觉了一些端倪。 孟昶此人历史上对他的评价如同唐玄宗一样,前明后昏。 他继位的时候情况比郭荣还恶劣,他父亲留下的骄兵悍将几乎都不把孟昶这个小皇帝看在眼里。 孟昶扮猪吃老虎短短的几个月诛杀大将李仁罕、张业,逼迫李肇退休,贬罚远地。然后体察民情,开明政治,甚至模仿唐朝,在朝堂上设置匦函也就是意见箱,收取百姓意见。 当时中原战乱四起,蜀地相对平安,无数人才流民涌入蜀地。而孟昶抓着这个机会劝农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让蜀地成为五代十国与南唐齐名的两大乐土。 但正应了一句话,前期有多英明,中后期就有多荒唐。 或许因国泰民安,四境安宁,渐渐消磨了孟昶的雄心壮志,以至于君臣奢纵。 他为了巩固权位,将有能力的前朝旧臣驱逐殆尽,然后换上了一批昏庸无能之辈,随即骄奢淫逸,极尽奢华之能事,什么沉香栋,珊瑚窗,碧玉户,墙壁尽琉璃。鲛绡帐、青玉枕、冰簟叠罗衾,听着就是贵气逼人。 他所有的妃子用度皆由国库支出,将国库败的精光。 因为这场西征,规模不大,罗幼度记不得细节,只是记得蜀国因这场战役导致经济崩溃。连铜钱都拿不出来,开始将百姓手上的铁器收缴,用铁铸钱,令得境内百姓回到了先秦无铁时代,苦不堪言。 这战役规模不大,耗时不长,却经济崩溃。 这说明什么? 说明蜀国的经济本就千疮百孔,郭荣的西征成了压垮了蜀国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 念及这段历史,再往回推敲。 赵季札为何要在军前屯田种粮就找到缘由了。 不是他想,也不是他蠢,而是大后方根本就拿不出来足够的军粮军饷来维持战役,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 罗幼度道:“故而某以为赵季札阵前屯粮是不得以而为之。当然……”他说道这里,忽然一笑:“别让我解释他为什么要带着美妓上阵,这个我真找不到理由为他开脱。” 韩令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一切都解说的通了,谢罗都监为我解惑。” 罗幼度正想说话,几滴雨飘在了脸上,抬头看了看天,恍然道:“难怪这么闷热,大帐里蚊虫积聚,原来要下雨了。” 韩令坤略感遗憾,道:“那某先告辞了。都监、国华也回去吧,这春雨最容易使人生病。” 他转身离去,往前走了百步,忽的想到军营中的粮草不知是否做好防雨措施,尤其是靠河边的那几仓粟米,不只要做好防雨,还得做好防止水位上升。 天晓得这雨一但下来有多大,又会下多久。 他性子稳重,念及于此,再度转身。 罗幼度暗自遗憾,本想着与韩令坤多聊一聊,再度拉近一点彼此关系,不想老天爷不开眼,居然在这个时候下雨了。 不过这点滴春雨夹杂着微风,确实让这闷热的夜里带来丝丝凉爽。 大雨未至,罗幼度任由点滴细雨拂面,有点故乡的感觉。 在他老家一年四季无雪,一到雨季,就免不了淋雨。 因为五分钟前可以艳阳高照,但五分钟后就可能大雨倾盆,再过五分钟,太阳又出来雨停了,可以反复数次。 俗称太阳撒尿。 眼角余光忽见一个人影,罗幼度肃然的对曹彬说道:“如果我的推敲无误,从赵季札的角度来看,他于阵前屯田种粮是不是就没有错了?” 曹彬不知所以,很老实的回答道:“是的!” 罗幼度继续道:“那韩继勋有错嘛?他的决策也没错。威武城中粮草不济,他先一步在陈仓道建造营寨以防我们断其粮道。威武城易守难攻,他不愿意死守八寨,想要回威武城,这也很正确!他们两人或许算不上人杰,可决策上都不存在失误!然于我们眼中他们却是破绽百出,原因为何?” 曹彬试探道:“文武不和?”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赵季札看不起韩继勋是个莽夫,压根不屑与之交好,更不会说后方经济崩坏,傲慢尊大。韩继勋也不愿服软,八成也觉得赵季札只会纸上谈兵,骂他不懂兵事,胡乱指挥。成见矛盾越积越深,也给了我们巨大的机会。如果赵季札一开始表明缘由,或者韩继勋自退一步,情况会大有不同。切忌一点,为人做事,这里要宽广,海纳百川,要有容人之量。” 他说着锤了锤曹彬的胸口,说道:“不可因为个人矛盾,弄得败坏国事……早点休息!” 罗幼度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营帐。 做不做得到,不要紧,说还是会说的。 曹彬作揖道:“彬受教了!” 黑暗中韩令坤愧疚长叹道:“罗都监气度宽宏,令人心折。” 至此以后,韩令坤对罗幼度因佩服而愈加亲重。 随着时间进入了雨季,小雨不断。 赵季札、韩继勋终于迎来了最激烈冲突。 习惯了享受的韩继勋,受不了阴雨天带来的恶劣环境,想到赵季札在武威城中抱着娇妻美妾享受,而自己却要在前线受罪,压抑的怒火达到了顶点,亲自跑到武威城要求撤军回城。 而赵季札也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他根本看不起韩继勋,不愿将蜀国的经济情况告之。即担心韩继勋嘴不严,让周军探知,也担心韩继勋知道情况后会心生反意,毫不松口。 两人剑拔弩张,赵季札依仗着孟昶给他的一千宿卫强势迫使韩继勋回寨。 军心慌慌。 一直憋着的周军趁着这个时候,真正的发动了进攻。 周军猛将张建雄身先士卒,一口气就冲破了蜀军四座大寨。 双方兵卒的战斗力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士气更是天渊之别,蜀军根本抵挡不住。 韩继勋只能领着败卒边战边退,并且派人前往武威城请求救援。 让韩继勋想不到的是夸夸其谈的赵季札跑了……丢下了武威城,抛下了他的娇妻美妾直奔成都而去。 第十一章 收复二州 独自领兵 王景、韩令坤、罗幼度以及此次作战的先锋将张建雄走在杂乱的战场上。 罗幼度看着身旁兵卒收拾着凌乱的战场。 此番虽未亲临战阵,却给了他别样的感触。 这两军交锋,还得以实力为上。 军队的自身素质战斗力,斗志士气才是真正左右战局的存在。 不管王景、韩令坤在这之前埋下了多少伏笔,周兵以近乎碾压式的战斗力一战破四寨,才是取胜的关键。 这也是历代兵家同时推崇治军的道理。 军队强,战术计谋才打的开。 军队弱,纵然有天大的机会,也未必把握得住。 “一个时辰,连破四寨。不过半日,已将韩继勋逼入绝境。听说张将军在冲杀时,手中长槊不慎折断,空手夺取敌枪续战,杀敌五十余人,真有大唐虎将尉迟敬德之气概。” 罗幼度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夸赞张建雄。 身为监军,他的赞赏是很有份量的。 依照不成文的规矩,监军会将自己在军中的见闻写一封战报上缴枢密院。以防止主帅赏罚不明,侵占功绩。 战后封赏除了参考主将写的功劳簿,也会参考罗幼度这个监军的战报。 这封战报的价值并不亚于功劳簿,是将官晋升的主要参照物。 上官的态度往往是下官的方向,张建雄本与罗幼度并无交集,可随着罗幼度跟王景、韩令坤关系愈发密切,张建雄这类隶属于他们的将官自然也不会,更不敢摆着一副高冷的模样。 罗幼度最擅长画大饼,他也不与张建雄他们深交,只是交谈时夸赞几句,透露自己的战报会给他们露脸的机会,要他们好好表现。 这谁会跟自己的功绩与未来过不去? 不用罗幼度主动出击,他们自己会贴上来。 张建雄听罗幼度将自己与偶像相比,更笑得合不拢嘴,高声道:“谢罗都监夸赞!” 罗幼度笑而不语,他知张建雄是朔州鄯阳人,与尉迟敬德同乡。 古人对于家乡有着很深的情感,对于家乡的英雄多有崇拜之心。 他不提吕布、关张更不说秦琼,而说尉迟敬德。 果然更有奇效。 此战大胜,王景心情愉悦,眉飞色舞道:“韩继勋给我们逼到了一个山旮旯里,正在负隅顽抗。武威城因赵季札临阵脱逃,乱作一团,为我军占据。还逮住了韩继勋的侄儿韩猛,正压着他去劝降韩继勋。” “终于可以给上面一个交代了,让老弟扛着枢密院这么久,总算没有辜负老弟的信任。”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我对王老哥的本事,那是深信不疑。对了,王老哥可让韩猛将赵季札逃往成都的情况告之韩继勋,这样一来,韩继勋只有投降一路了。” 韩继勋、赵季札闹得这个地步,他们彼此只能有一个能活。 必需要有一人为失败背锅。 赵季札跑的那么快,未必就是怕了他们周兵,更多的是怕韩继勋。 韩继勋真要逃回了武威城,所干第一件事大概率是会砍了赵季札,将锅甩给他,指责他胡乱指挥,然后才守城。 但现在赵季札跑了,而且跑回了成都。用屁股想都知道,赵季札一定会在孟昶面前告状甩锅。 韩继勋作为外臣,本就不如赵季札得宠,让他先一步告状,韩继勋纵然有命逃过他们的堵截,也过不了战败的制裁。 除了投降,无路可走。 换做以往,王景或是不从,或是要听缘由。 现在王景毫不思索的便安排了下去。 这得知赵季札逃回了成都,韩继勋也懂得了自己的处境,选择了投降。 同时亦主动的提出劝降凤州刺史王万迪。 这改头换面,为新主立功,以证明自己的价值,韩继勋比谁都要积极。 凤州的军事力量本不足以抵抗周军,王万迪也知自己的儿子娶了韩继勋的女儿。如今韩继勋投降,自己即便困守孤城,也不会再受孟昶信任。 何况郭荣与孟昶之间有可比性? 王万迪几乎没有多余的考虑,择木而息,归降大周。 秦州、凤州几乎同时收复。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远在成都的孟昶终于开始慌了,总算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方式,派遣大将李廷圭、高彦俦分别支援成州、阶州。 李廷圭、高彦俦是蜀中新晋大将,远非韩继勋可比的。 凤州镇地处秦岭南坡,位于安河与嘉陵江交汇处。东有凤凰山,相传远古有凤凰翱翔于此而得名。 在三国时期,这里叫做武都郡,诸葛亮建兴七年北伐时,攻取武都、阴平二郡。凤州便属于武都郡里的一个要塞。 而余下周军未攻伐的成州、阶州恰是三国时期的阴平郡。 只要拿下成州、阶州,后周与后蜀的疆界,便如三国时期,曹魏在蜀汉布置的防线一般了。 王景、韩令坤、罗幼度三人聚在了凤州府衙议事厅。 漂泊大雨落在了厅前,时不时的跃过门槛,飞溅入厅。 三人现在的关系很融洽,尤其是此番大胜,是他们相互配合产生的结果,进一步促进了彼此的友情。 王景说道:“阶州多山,我麾下兵卒,多出秦川,阶州就交给老夫吧!” 韩令坤亦道:“那成州便由在下去取了。” 王景看着罗幼度,问道:“罗老弟留在凤州如何?” 罗幼度明白其意,说道:“后方就交给我了,攻取秦、凤二州,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等着我们。” “步入雨季,陈仓道又难行。运粮是一大问题,还是那一句话,你们在前面只管破敌之事,后面的一切,无用操心。” 王景、韩令坤对此并无异议,他们一致认可了罗幼度的能力。 韩令坤接着道:“需防着蜀军从兴元府直击凤州。凤州若失,你我退路断绝。” 王景道:“这简单,你我各拨一部分兵马交予罗老弟便可,以老弟之才,守个凤州绰绰有余。” 韩令坤亦无意见。 罗幼度笑道:“两位兄长,这般瞧得起在下,哪敢不从命。” 王景接着道:“我将张建雄也留给你,你们关系不错。指挥他,更加轻松一些。” 罗幼度更是大喜:“多谢王老哥了。” 第十二章 凤州才是主战场 王景、韩令坤各自分兵去取成州、阶州。 罗幼度则领着五千兵士驻守凤州。 王景、韩令坤各从自己麾下调拨了两千兵士给罗幼度,加上秦州的赵玭麾下的一千降兵,共计五千兵马。 这第一次领兵,罗幼度心底有着小小的兴奋,但更多的是慎重。 第一次亦可能是最后一次。 在这个时代,文臣掌兵的机会太少。一次表现不好,以后有机会也不可能轮到头上。 印象代入感这种东西,会影响一生的。 经过深思熟虑,罗幼度让曹彬接管凤州的城防。 王景留下的张建雄与韩令坤留下的杨源都是善战之将。 让他们冲锋陷阵那是一把好手,可要接管城防,负责城中治安,他们就未必比得上曹彬了。 尽管曹彬没有上过战场,可作为将门之后,这些军务他都有涉猎。缺乏的只是经验,很容易上手。 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曹彬的性格。 曹彬不苟言笑,办事认真仔细,很适合干这种细致的活。 交给曹彬,罗幼度也能放心。 在王景、韩令坤离去的第三天。 罗幼度将张建雄、杨源、曹彬叫道了凤州议事厅。 “张将军、杨将军你们两人留在凤州,会不会觉得委屈?”罗幼度熟络的跟张建雄、杨源二人打着招呼,半开玩笑的问着。 张建雄与罗幼度较为熟悉,最先说道:“委屈是有一点的,这不是针对都监。对于都监的为人,末将很是敬重的。只是末将这手痒痒,呆在这凤州,没有用武之地。” 杨源颇为尴尬的一笑,显然是同一个意思。 罗幼度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那如果我说凤州将会是主战场,你们信是不信?” 张建雄、杨源面面相觑。 张建雄兴奋道:“莫不是蜀国又派遣了别的部队攻打凤州?” “不!”罗幼度道:“来的人应该是李廷圭与高彦俦。” 张建雄皱眉道:“可得褒国公到的消息是他们两人率领大军增援成州、阶州去了。” 罗幼度伸手一握拳道:“我有七成把握,他们目标是凤州,所谓的增援成州、阶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张建雄、杨源将信将疑。 罗幼度道:“要不赌一把?” “赌什么?” 这次说话的是杨源,是个真实的赌徒,好赌如命。 罗幼度道:“不大,就请一顿酒!” 张建雄立马道:“都监赏脸,请都监饮十顿酒又如何?不过这一次可要喝都监请的。” 杨源亦道:“末将也想喝都监的酒,赌了。” “好!”罗幼度双手一合啪的一声:“一言为定!” 他目光灼灼的瞧着二将。 罗幼度深知自己的威望不足以让张建雄、杨源完全信服。 张建雄、杨源只是奉他们上司的命令,才听认调遣。 这种指派是做不到令行禁止。 面对罗幼度的命令,他们多半会想一想,然后再选择服从,还是反对。 罗幼度要的是完全服从,唯有通过这种打赌的方式,镇住他们,让他们真正认可自己的能力,才能更进一步的指挥他们。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两位将军回去安排兵士备战,然后你我这几天日夜流连翠红楼,我请客!记得叫上赵将军,我们打赌的事,不可对他说……” 他口中的赵将军,就是降将赵玭。 赵玭是降将不假,不过他不是孟昶提拔的将领,而是原来后晋的旧将,属于中原系的将领,一直不得重用。对于蜀国没有多少忠心,只是单纯的领俸禄混日子而已,相比韩继勋还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罗幼度并不打算冒这个险,没有将他算在其中。 张建雄、杨源领命去了。 大厅只剩下罗幼度与曹彬二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跟张建雄、杨源、赵玭三位将军会在翠红楼喝花酒,做出粗心大意的模样。这两天你已经已经熟悉了凤州城防,适当放松些警惕。切记外松内紧,把握好分寸。我们不只是要将蜀兵吸引过来,还要让他们小觑我这个文弱书生。” 罗幼度口中的七成把握并不是根据记忆胡乱揣测。 现在的他,有事实依据。 在与王景、韩令分兵之后,罗幼度在凤州的档案库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将凤州十年来的人口增长比例以及税赋情况都过目了一遍。 凤州在蜀国广政十二年以前,经济情况一片大好。 孟昶采用的是两税法,百姓只要缴纳地税和户税就可以了。其中耕地每亩年纳一斗,甚至会时不时的来一次免税,徭役情况更是简单,就是修路治水,征发的人数并不多。 可以想象,这个时候的凤州百姓是很幸福的。 但就在孟昶即位十七年后,也就是广政十二年后,田税从每亩年纳一斗,变成了每亩年纳三斗,直接翻了三倍,而且征发的徭役是前年的两倍以上,从修路治水的利民工程,变成了修葺宫殿。 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人口增长比例停滞不前。 民生从这里起就受到了影响。 这越往后凤州的税赋情况越乱,本来只有两税,渐渐的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各种各样的额外加税层出不穷。 这还不包括贪腐情况。 徭役也是一年重过一年。 尤其是两年前,孟昶要修葺宫殿,直接以上好的楠木抵税。 倚靠秦岭的凤州正好盛产楠木,百姓为了纳税,放弃了耕种转为樵夫,引发了饥荒。 罗幼度不信孟昶专门逮着凤州一地霍霍,凤州的情况定是蜀国绝大多数州县的缩影。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经济左右了政治的走向。 经济如何意味着对方会采用什么应对手段。 对方的经济一塌糊涂,注定了不可能跟他们经行持久战。 所以派遣大将李廷圭、高彦俦分别支援成州、阶州,以成州、阶州抵御周军打持久战,十有八九是障眼法。 因为他们耗不起! 攻打凤州,堵截周军后路粮道,以小博大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是故,罗幼度笃定了凤州才是后蜀真正的目标。 第十三章后蜀名将 青泥岭! 作为古代秦陇入蜀的必经之道,青泥岭被誉为“秦陇屏障、巴蜀咽喉”。 李白《蜀道难》这首诗中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说的就是此处。 蜀军李廷圭大马金刀的坐在经过雨水洗涮的山石之上,望着山下山道,眼中透着一抹焦虑。 李廷圭幼年起就侍奉后唐太原留守孟知祥,同光三年,孟知祥奉命出兵灭亡前蜀,李廷圭身为孟知祥曲部随军,屡立战功。应顺元年,孟知祥自立为帝,建立后蜀,李廷圭也被授予军职,成为太子孟昶的侍卫长。协助孟昶除去了功高震主的蜀中第一将李仁罕。 也是有了这一层关系,孟昶对李廷圭信任有加,是极少数未给清算的前朝旧将,也是现今蜀国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将。 历史上他虽被王景击败,但亦成多次在交手中取得优势,让王景、向训大吃苦头。 败给王景未必就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后周与后蜀两个国家的差距。 此刻他与高彦俦藏兵于青泥岭的铁山之中。 这出蜀之路就那么几条,陈仓道、祁山道、褒斜道、子午道。 青泥岭位于陈仓道中后段。 而周军出大散关顺嘉陵江上游河谷入凤州,走的就是陈仓道。 李廷圭若是要救成州、阶州,他应该走诸葛亮北伐祁山的老路,从略阳沿白水江而上,方能抵达成、阶二州。 李廷圭没有出现在祁山道,而藏兵于陈仓道,无疑印证了罗幼度的推测。 从一开始,李廷圭就没有打算被动防守。 他的目标就是兵力薄弱的凤州。 作为驻守成都的中央将军,对于蜀国内部的情况心知肚明,打持久战对于现在的蜀国来说,如同自杀。 速战速决,唯一选择。 忽然,李廷圭从大石头上站起,目光所及之处一行十余人正往山上走来。 为首一人正是他的好友高彦俦。 “高兄!” 李廷圭快步而走,但由于山道难行,又是雨后,以至于边走边滑。 “小心点!”高彦俦见状低呼一声。 李廷圭站稳了身形,笑道:“无妨,这点山路奈何不得我!” 他并非蜀地人,但入蜀之后,深知在蜀动兵,以山地战为上,特地练习过登山下山之法。 “如何了?” 李廷圭看着高彦俦身后衣衫褴褛的十余人,表情吃重道:“只有这几人回来?” 高彦俦指着一个小校叹道:“让昌宜说吧。” 昌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们一行三十人,带着三名樵夫,从凤凰山绕过了凤州,在四天前抵达了黄花谷。已经探知了周军粮草的动向,他们在十一日前出了大散关,现在差不多过了威武城,大概五日后,将抵达凤州。” 李廷圭默然道:“这么说来,我们是没有机会绕过凤州,直接断他们粮道了。” 昌宜摇头道:“太难了,这一路太险,我们所行之处,都是野兽走过的小径,不适合军队行走。我们三十人在熟悉地形的樵夫带领下,去就折了十一人,还包括一名樵夫。回来的时候顺一点,也折损了九人。属下挑选的都是山地好手,真要换大军,就算不计损耗,时间也是不够。等我们绕过凤州,周军的粮队差不多要进入凤州了。” 李廷圭不再迟疑,说道:“那就攻敌必救吧!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万一成州、阶州的王景、韩令坤发现我们没有增援二州,定会洞察我们的意图。与罗幼度这个雏儿不同,这两人可都是宿将,经验丰富。一但他们反应过来,派兵来援凤州,我们将前功尽弃。” 高彦俦颔首道:“那便由我去阻击他们运粮部队,等罗幼度派出兵马救援之后,李兄再从后方将他们堵在陈仓道里。咱们不急着吃他们,诱凤州城派出更多的兵马支援。” “好!就这么办!再等三日,待周军的运粮队深入陈仓道退无可退的时候,寻机出兵,我不只要凤州,还要他们的粮食。既然有胆入侵我大蜀,便要他们有来无回。” 李廷圭一锤定音。 李廷圭的暗哨早已探知了凤州的情况。 凤州罗幼度不知兵事,将城防交由一无名小将负责,自己带着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张建雄、杨源、赵玭在翠红楼喝花酒,流连忘返,时不时还吟诵几首诗句。 这种情况,李廷圭见的太多了。 他自己效忠的对象就是这类人,蜀国皇帝孟昶,自诩文采风流,每日与娇妻美妾寄情于山水之间,喝酒吟诗。 得知周兵来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可恶贼寇,败我诗性。” 军中环境恶劣,罗幼度一个擅长醉生梦死的文人,在荒野中受苦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镇,宣泄一通,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李廷圭并没有因此过于大意,罗幼度或许不懂兵事,是个蠢物。可张建雄、杨源皆是出了名的猛将,尤其是张建雄。 当年高平之战后,契丹救援北汉,在忻口与周军相遇,周军大将史彦超中伏力战而死。 契丹乘胜追击,想要一具击溃周军。 张建雄在这关键时候亲自断后,领着百骑以攻对攻,直接杀穿了契丹的千骑军阵,遏制住了契丹的势头,令得周军得以全身而退。 骁勇之名,远在蜀地的李廷圭都有所耳闻。 有张建雄、杨源在,哪怕多个罗幼度拖后腿,凤州也不好打。 攻城战,守方的优势太大。 故而李廷圭将目标定在了凤州不假,但并没有打算直接奇袭凤州,而是盯上了押往凤州的运粮队。 若能绕过凤州城,直接截断周军粮道,万事大吉,稳操胜券。 只可惜蜀道一路到底,翻山绕开凤州城,不合实际。 只能选择正面去袭击周军粮道了。 罗幼度若是胆怯,不敢出城。 大军的粮食就由他们笑纳。 周军一但前线断粮,唯有撤军一途。 若是支援粮队,就是围点打援。 来多少吃多少,在兵力上他们是占据优势的。 不怕野战。 消耗了凤州城里的兵力,再行攻城那就简单多了。 第十四章 浅滩伏击战 没有任何隐藏,也没有任何的掩盖。 高彦俦领着五千兵士从青泥岭下山后,顺着陈仓道直逼凤州而去。 李廷圭领着余下一万兵士远远的在后方跟随着。 踏着泥泞的山道,高彦俦飞速穿过固镇、马岭寨,直接杀到了凤州城下。 看着防备深严的凤州城,高彦俦只是瞄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绕过了凤州城,大摇大摆的向黄花谷方向进了陈仓道。 踩在铺满碎石的狭道上,高彦俦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罗幼度可真够贴心的,若他侥幸活下来,倒是可以饶他一命……” 蜀道本就难行,现在又是雨季,道路走起来泥泞不堪,一深一浅的,甚至还有一点泥水渗进了靴子里,特别难受。 这踩在新修的碎石路上,高彦俦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高彦俦笑着对自己的副将王峦说道:“这个罗幼度明显是担心我们截击他们的粮队太慢,特地给我们修了路。” 言语间,显然没有什么将罗幼度放在眼底。 从让一个无名之将接手凤州城防,到拉着张建雄、杨源、赵玭逛青楼妓馆,还是在几天前突然安排兵士役夫收集碎石铺路,都是有一出没一出的。 尽管能够理解罗幼度是想让运粮队有个良好的道路可行,但陈仓道如此狭长,只修靠近凤州的这一段又有何用? 要知道人走多了才是路,凤州附近的陈仓道长期有凤州百姓往来行走修葺,道路环境并不差。 运粮队都克服了最艰难的一段了,还在乎凤州北部这一段? 无故浪费劳力而已。 “加快脚步!安排游奕去探查对方粮队动向!” 高彦俦下达了指命令。 几名游奕兵骑着矮小的战马顺着陈仓道往北而去。 游奕兵骑得是蜀马,个头跟毛驴差不多,是蜀地特有的马匹,速度不快,但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在山林里奔跑起来,不会比河曲马逊色。 约莫半个时辰,游奕兵传回来了消息。 “前方两里嘉陵江浅滩发现了周军的粮队!”游奕兵表情有些慌张,说道:“只是我们给他们发现了,康羽中了箭,生死不知。” 高彦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无妨,快,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做好战斗准备。” 这两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一车一车的,如同长龙一样,遍布陈仓道,绵延里许之地。 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想要撤退掉头也是来不及的。 有了这匹粮食,他们完全可以与周军消耗下去。 至于凤州方向会不会有援兵,暂且不在考虑之内,他手上有五千之众,完全可以一边收拾粮队,一边抵御后边凤州的援兵。 只要李廷圭后续援兵抵达,首尾一夹,凤州城的援兵不过是刀板上的蒸肉。 他们沿着陈仓道一路急行。 到了游奕兵发现运粮队的地点,果然遇到了周兵。 只是等待他们的并非是运粮队,而是枕戈待旦的精锐劲旅。 张建雄看着面前的蜀兵,眼中皆是震撼,脑中浮现一个念头:“罗都监莫不是神人?” 面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多想,罗幼度的神机妙算已经在这一刻,刻在了心里,对于此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嘴里高呼道:“小的们,开荤了!” 随着他的呼喝,左边山道金鼓齐鸣箭矢如雨。 张建雄更是一马当先,陈仓道并不适合马战,马槊给他丢在了一旁,手中高举着厚背铁刀,迎面将一名蜀兵脑袋砍了下来。 他如疯似魔,大刀左右挥砍,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蜀兵的脑袋胳膊在他的大刀之下,莫不左右飞舞,铁刀舞动之下,非死即残。 陈仓道有宽有窄,他们所处的地方恰好是嘉陵江浅滩附近,有足够的空间伏击拼杀。 张建雄这突然一击,直接将蜀军的先头部队给打蒙了,逼的挤到了浅滩之上。 高彦俦看着张建雄这般凶悍,脸色大变,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中计了。 尽管他不认识张建雄,可对面决计不是运粮队。 周军要是运粮队都有这种战斗力,那还打什么战,直接投降得了。 “快,快去通知李将军!” 高彦俦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很清楚一点,战局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计划,必需要作出改变。 这一切自然是罗幼度事先安排好的。 原来罗幼度的初步计划是诱惑李廷圭、高彦俦攻城,佯装自己是不懂兵事,随意可欺的书生,示敌以弱。 甚至整日带着张建雄、杨源、赵玭喝花酒。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罗幼度等不到李廷圭、高彦俦的任何消息,心底不免泛起了疑乎。 “是不是真的自己想的太多?” 这连续几天的喝花酒,四人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张建雄、杨源照顾着罗幼度的面子,绝口不提赌约之事。 罗幼度却难以释怀,对蜀国经济的判断他有着足够的信心,实在难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蜀国还要与他们打持久战。 “就不怕耗空粮饷,无以为继嘛?” 粮饷! 瞬息间,罗幼度反应了过来。 对方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高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凤州,而是他们的粮食。 为何王景会安排自己镇守凤州,不就是因为凤州即将成为粮草的中转站,需要有人再此坐镇。 念及于此,罗幼度立刻找上了张建雄,让他率两千兵前往嘉陵江浅滩设伏。 张建雄一开始有些抗拒,找了一个借口,说道:“敌人若真打我们粮道的主意,必然会有眼线。两千兵一旦离开凤州城,立刻就会给人发现,瞒不过人家。” 罗幼度既觉得张建雄说的在理,也知道他对自己信心不足,不愿意瞎折腾。 但罗幼度很快想到了解决之法。 他命令城中百姓收集碎石子,以修路为由,派出兵士与劳役出城将碎石子洒在泥泞的陈仓道上。 他派出兵士劳役运送碎石子出城,铺在陈仓道上,一次出去一千五百人,回来一千三,如此反复两天十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张建雄这支奇兵送了出去。 张建雄见罗幼度思虑到这个份上,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便有了此次伏击。 第十五章 冒险 凤州。 罗幼度在城墙上目送蜀军绕过凤州城,进入了了陈仓道。 杨源、赵玭两将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罗幼度,蜀兵真的出现了。 杨源的心情与在嘉陵江浅滩伏击的张建雄一般无二,震撼的无以复加。 打了半辈子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将敌方的动态算得如此精准。 赵玭虽不知道具体情况,却也明白了罗幼度提前洞察了蜀军的动向,暗自称奇。 罗幼度的眉头却紧锁在一起,半晌才笑道:“两位将军,依照你们的经验,这支蜀兵,大约有多少人?” 杨源说道:“从军阵来看,至少五千。” 赵玭也道:“末将估算着,也差不多四五千的样子。” “五千!” 罗幼度自念了一句,道:“看来对方不只是要我们的粮食,还要凤州城呐!” 蜀国内部经济崩坏,李廷圭、高彦俦不会有很多兵马,这在罗幼度的预料之中。 但决计不只五千。 这只出现了五千,足以表明,对方还留着一直部队在等着自己调派凤州城里守军。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攻敌必救! 自己若不派遣援兵,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将粮食纳为己有。 断了粮饷,等待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 但若出兵去援救,必定会给余下未出现的蜀兵包饺子,进入前后夹击的绝地。 一掌拍在墙垛上,罗幼度说道:“杨将军、赵将军,你们领着本部军马去与张将军合力,前后夹击,将这五千蜀兵吃了。赵将军在前杀敌,杨将军殿后,做好蜀兵从背后杀来的准备。吃掉这五千蜀兵之后,三人并力往回突杀支援的蜀兵。” 杨源、赵玭脸色同时骤变。 杨源失声道:“我们这一走,凤州怎么办?” “无妨!”罗幼度从容一笑道:“城中还有两千兵士,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贸然攻城的。他们只有将你们全部吃掉,将粮草掌握在手中的时候,才会转过头来,收拾凤州。空有凤州,对他们没有意义。” 杨源愕然道:“凤州哪有两千兵士?” 罗幼度道:“张将军的两千兵马呀!只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进入陈仓道,杀向蜀兵,蜀兵没有机会将消息传出来。对方不会知道张将军的两千兵马已经埋伏在了嘉陵江浅滩,只会以为他的两千兵马依旧在凤州驻守。围点打援,这援没打完,他们是不会想着来攻城的。再说了……” 他脸上笑容更甚:“某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来赌,一但情况不对,我会立刻开溜。将凤州让给他们又如何?你们守住了粮食,只要等王老哥、韩老哥杀个回马枪,围困住凤州,围点打援的就是我们了。” 杨源、赵玭见罗幼度主意已决,不再多言,领命去了。 在杨源、赵玭下了城楼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彬忽的开口道:“会不会冒险了一点。” 罗幼度“哈哈”笑道:“看来没瞒过你啊!” 他当然知道还有更加稳妥的办法。 但是稳妥意味着不出彩,打不出成绩。 给他带兵的机会不多,他要的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而是一战成名。 罗幼度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郭荣会不会早亡,如果出现了蝴蝶效应,这位五代第一英主摆脱了英年早逝的命运,那还好说,从郭荣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有心压制骄横的武将的,自己会有很多机会。 可万一郭荣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就不多了。 就这短短的几年里,必需要掌握一定的硬实力。 不然很有可能受到反噬,为时代吞没。 不能不赌,不能不冒险! 只有将机会掌握在手中才能踏实,而不是指望未来的变故。 面对已经展露名将气息的曹彬,罗幼度豪气干云的道:“天下动荡百年,战乱不止,白骨于野,民不聊生。官家乃不世明君,最有可能终结这乱世。你我生于这乱世,又恰巧得遇圣主,焉能寂寂无闻一生?官家对我寄予厚望,我若一点险都不敢冒。哪里对得起他的器重?此番必需要将这股蜀兵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让郭荣知道,但可以肯定,他若知道,必定点赞。 郭荣就是一个赌徒,冒险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 相比他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将自己的一切梭哈,跟北汉、契丹打扬威之战。 自己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罗幼度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意:“做人要懂得分享,切勿独吞。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无视他人的利益,尤其是在彼此同坐一条船上的时候。你不懂得分享,就有可能给其他人踹下船去!” 曹彬有些莫名。 ********** 马岭寨。 “报!凤州出兵三千,已经出城往北进了陈仓道。” 李廷圭舞动着手臂,说道:“三千,看来罗幼度并不蠢嘛!他想既保住粮食,又想保住凤州,等王景、韩令坤的援军……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赵将军,你先一步支援高将军!” 裨将赵延溥高声领命,三千精锐兵士往北加急行军。 李廷圭也领着余下七千兵士往凤州进军。 与高彦俦一样,不管是李廷圭还是赵延溥都未在凤州城外逗留。 不过相比赵延溥直接杀入陈仓道里,李廷圭却在陈仓道的入口停了下来。 然后李廷圭在凤州北面陈仓道的入口处,布下了阵势。 他防着罗幼度还有后手。 凤州对于李廷圭意义并不重要,但是一个有粮食的凤州,对于他的意义尤其重大。 粮食第一,凤州第二。 周兵的战斗力确实在蜀兵之上,高彦俦的五千兵,未必打的过周军的运粮护卫以及三千兵士的夹击。 但在加上赵延溥的三千兵马,八千兵士夹击三千周兵,没有输得道理。 自己留个七千守在入口处,以预防罗幼度孤注一掷放弃凤州,将所有兵马将自己堵在陈仓道里。 陈仓道不利于大军施展,不能给对方半点可趁之机。 第十六章 博弈 高彦俦看着对面那个如疯似魔的战将,眼中充满了震撼。 蜀中十年不知兵事,并非完全不战,只是没有经历大战而已。 蜀地疆域广阔,在很多偏远地方生活着巴人、僚人这些隐居山林的土著,他们不服管制时不时的会出来闹事。 高彦俦在巴地多次于他们交手。 都说山林巴人茹毛饮血,与野兽为伍,骁勇彪悍。可所谓的巴人勇士,跟面前这员虎将比起来不值一提。 对方的身体如豹子一样,灵活有力,手中的厚背铁刀犹如追命夺魂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非死即残。 “将军,这样不行,让我去会会他!” 昌宜挤到高彦俦的身前请命。 高彦俦看着面前这个矮小却又极其粗壮的汉子,道:“一切小心,若你制不住他,就无人可阻了。” 真正的两军对决,大将的骁勇能够带来士气的提升,并不具备左右战局的能力。 除非到了项羽、关羽、秦琼这种能够万军丛中取敌首级的境界。 但是在这大军施展不开的陈仓道,大将的勇猛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将对方的锐气打压下去,自己手中的五千兵士很可能因他一人夺了士气。 昌宜是他麾下最骁勇的骁将,是巴人勇士,最擅长翻山越岭。周军的粮草情报就是他翻过凤凰山打探到的。 昌宜并没有正面对上张建雄,而是藏身于兵丛之中,缓缓向张建雄逼近。 他个子矮,乱糟糟的战场,并不容易给发觉。 在摸到张建雄身侧的时候,突然暴起,雪片般的刀光直刺张建雄的咽喉。 张建雄历经数不尽的生死搏杀,在战场上磨炼出了非凡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他并不闪避,而是直接用胳膊一挡,同时手中高举铁刀在头顶往下竖着一划。长声凄厉惨嘶中,昌宜尚在半空已肚破肠流,五脏六腑与满腔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淋下来。 昌宜的刀也砍在了张建雄胳膊的护腕铁片上,向上一划拉,划开了一道口子。 张建雄看也不看一眼,大吼一声,挥刀砍向了另外一人。 高彦俦心寒胆落。 便在这时,他忽听身后喊杀、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赵玭正式加入战斗。 赵玭对自己的地位心知肚明,也看出了罗幼度避开他与张建雄、杨源商议事情。 自己身为降将,又无寸功在手,不被信任在情理之中的。 不过赵玭不想就此埋没了自己,在孟昶手上,那是没有办法。 连韩继勋这样的蠢货都能当任边将,威武城这样的军事要地不存储军粮。 给这样的君主效力,能有什么前途。 现在归顺了大周。 赵玭发现周军将皆武勇,卒皆骁锐,王景、韩令坤皆擅于军略,更有罗幼度这样的人物,郭荣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身上的血液渐渐沸腾,看到了希望。 这一仗,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赵玭知道在这种狭小的地方作战,自己的表现胜于一切,高喝一声:“庸碌半生,还有点血性,想要富贵的随我杀敌!” 他抽出了自己的腰间唐刀,在战士们轰然响应的呼喝声中,舍生忘死的冲向了敌阵。 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树林中的草地。 见赵玭如此卖命,杨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高呼一声:“老赵,活着回来,请你喝酒!” 他不在理会赵玭的兵马,而是在山道中寻找可以埋伏的地点,以便阻击即将到来的蜀兵。 ********** 凤州城北一里外,陈仓道中段入口。 李廷圭默默的率兵驻扎着,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到底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李廷圭心底的不安越甚,挥手招来一人,让他前去陈仓道里打探情况。 以八千兵马夹击三千周军,就算分出一千对付周军的运粮队,也还有七千。 这在狭长的地形,前后夹击。 以道理而言是没理由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的。 难道周兵真能以三千立敌他们八千兵士的前后夹击? “报!”便在这时,传令兵终于传来了消息:“赵将军遇到了伏击,正在陈仓道与周兵交战,敌方数量极多,少说也有两千,赵将军快顶不住了。” 李廷圭神色骤变,喝道:“为何在顶不住的时候才来通报?不在遇袭的时候立刻通报?” 传令兵哪里回答的上来。 李廷圭愤然道:“赵延溥误我!” 李廷圭焉能不知赵延溥想些什么。 陈仓道道路狭长,兵卒队形拉开,一时半会儿分辨不清对方数量。 只以为是周军洞察了他们的踪迹,安排了小股部队阻截,为他们本部三千兵士与运粮队夹击高彦俦争取时间。 手中有三千兵士,自然不惧小股部队。 却不想没打过,却打越不对劲,这才派出了传令兵求援。 李廷圭作为主帅,考虑的更为复杂。 依照时间来算,周军援兵应该已经高彦俦战至白热化了。 高彦俦并非是无防备的,他早做好了凤州会出援兵的准备,不会真的陷入收尾不得顾的绝地。 这种情况下,只有三千的周军以最快的速度击溃高彦俦,与运粮队汇合才是第一要务。 分兵阻截,对方还打赢了? 有两千人? 难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从一开始就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目标是凤州粮草,而不是去救援成州、阶州? 这可能嘛? 如果真有人事先做了准备,那么? “凤州!” 李廷圭看向了凤州,眼中闪过一丝震撼,真有人如此疯狂? 他看向传令兵道:“去告诉赵延溥,让他真的撑不住,就撤回来。” 现在的他根本不敢进陈仓道支援赵延溥。 如果他再进去,面对里面完全无法掌控的局势,罗幼度手上还有兵马,将路口一封,全军覆没! “传我军令!杀向凤州!” 李廷圭知道自己现在连一辆工程云梯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打下凤州城。 但是他必须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首先要试试凤州城里到底有没有兵。 第十七章 致命错误 当罗幼度探知李廷圭杀向凤州的时候,长吐了口气,望向身后的韩通、沈山二将,心情愉悦之余,也体会到了战场上相互博弈,相互根据战局应变而转换思路、打法,不断寻求战机的那种感觉。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孙子兵法》或许深奥难懂,可当中的大智慧,随时随地都会在战争中体现。 “韩将军,你现在立刻率两千兵马从南门,前往马岭寨,做好应战准备。” 韩通双手抱拳,高声领命。 原来罗幼度多年经商通晓人性,明白利益分配的基本原则。此次领兵机会是王景、韩令坤给的,若他个人在凤州城下大破蜀军,将功劳全归于自己。固然是一战成名,但却以监军老三的身份,独占了好处。 亲兄弟尚且需要明算账,否则也经不起多次考验。 何况是他们这种刚刚建立起来未经过考验的友谊。 一开始罗幼度不确定蜀国的真实情况,不好以脑海中的记忆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但在凤州,结合了凤州城的经济税赋以及人口增长情况,佐证了蜀国的经济以后,罗幼度立刻给前往攻打成州、阶州的王景、韩令坤修书,将自己的分析逐字逐句的细表。 他们信不信,会不会派兵不重要,但这封信他是必须要写的。 王景、韩令坤皆通军略,认可的罗幼度的判断。 既然成州、阶州极大可能没有得到蜀兵增援,那他们也无需带领那么多兵士,同时对方目标在凤州,凤州的压力会成倍上升。 于是,两人再度各调拨了两千兵马增援凤州,一方面巩固粮道,一方面也分一杯羹。 罗幼度没有让这四千兵士直接进城,而是潜伏于他们去成、阶州的路上,避免李廷圭因凤州多了四千兵士,有了与之抗衡的力量,从而不上套。 他敢将凤州兵马调空,便是将韩通、沈山率领的四千兵算计在内了。 陈仓道里的战斗,罗幼度不知详情。 但张建雄埋伏在前,赵玭夹击再后。 尽管是三千打五千,但没有输的理由。 至于蜀兵的三千支援部队,对上对杨源的两千,亦讨不得好。 何况待张建雄、赵玭收拾了五千蜀兵以后。三队兵马合在一处,这支支援部队完全不够看。 罗幼度本想着李廷圭如果敢入陈仓道去救援,他便让韩通、沈山堵死入口,将蜀兵全部歼灭。 显然李廷圭是一个极好的对手,放弃了出兵救援,反杀向凤州而来。 罗幼度以变应变,派了韩通去抢占马岭寨。 自韩通、沈山先一步接手凤州城防之后,李廷圭的败局已经注定。 李廷圭率部抵达凤州城,看着城楼上枕戈待旦的周兵将官,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手上没有攻城器械,打是不可能打的。 凤州城有兵,陈仓道里肯定不止三千。 不然不至于打成这样! 对方增兵了? 只有这个解释。 “蒙将军,你立刻带领本部兵去马岭寨!” 为防万一,李廷圭决定先给自己准备好退路,马岭寨是凤州通往兴元府的唯一退路,只要掌控了马岭寨至少退路无虞。 兴元府也就古汉中一地。 “吴将军,你去支援赵延溥,让他撤出陈仓道,我在凤凰坡等他。” “其余人,随我撤至凤凰坡!” 李廷圭急不可耐的一连下达了三道命令。 城楼上罗幼度看着蜀军分兵变阵,双手猛的拍在了城垛上,欣喜道:“终于出错了。” 李廷圭在这博弈的最后时刻,犯了致命的错误。 如果他这个时候壮士断腕抛下一切,领着所剩的兵卒向着兴元府突围,自己留不住他们。 但现在他不忍心抛下自己的部队,想要拉他们一把,一起撤退。 这就失去了最佳的撤退时间。 “沈将军!去缠着他们,别让他们找到有利地形。现在他们肯定是去凤凰坡或者西坡这种可进可退的高地据守,以防我们跟陈仓道里的得胜兵卒夹击他,不给他列阵的机会。”罗幼度洞察了对方的意图,下达了应变的指令。 罗幼度看着曹彬,说道:“你要不要去历练一下?” 曹彬摇了摇头道:“我护着先生就好!” 罗幼度对张琼道:“那你去吧,跟沈将军讨要两三都,好好表现。” 张琼早已手痒难耐,高声道:“得令!” 依照周朝军队编制,作战训练时以一个指挥为单位,五百人,称之为指挥使。指挥下设五个都,每都约一百人,长官是军使或都头;都下设四个队,每队二十多人,长官称十将。 两三都也就是两三百人,正好适合张琼这种有战斗经验,却还没有资格当任将官的猛士累积经验了。 对于张琼的讨要,沈山很大方的给了他一个指挥。 张琼这肥硕的身形,不用测试就能看出是一员罕见的猛将。 “杀!” 听到身后的喊杀声,李廷圭定睛一看,却见一彪人马杀将出来,径直往自己的方向扑来。 “娘的!”李廷圭叫骂了一声,喝令兵卒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 若让对方一直抓着自己的屁股追,等到了凤凰坡,士气就退没了。 不如正面干一架,将对方打退。 李廷圭亲率的兵卒明显要强于寻常蜀兵,反应速度极快,从容的列好了阵势。 “射!” 步弓手还能趁着对方为抵达之前,齐射一轮。 蜀国的经济亏空,没有多余的钱财专门训练强弓手。 都是步卒客串,配备一张短弓,几支箭矢。 论及威力于真正的弓手差的远了,但抛物线的箭矢还是存在一定杀伤力的,了胜于无。 冲在前排的周军步卒做过类似的训练,将手中的盾牌高举斜角挡住面门。 只要不射中脸,这种箭矢造不成致命伤害。 果然,大多数的箭矢都射在了盾牌之上,运气不好的兵士中箭也不过是刺入皮甲入肉三分,并不影响战斗。除非运气不好,射中膝盖…… 箭矢只是给周兵带来了五十余轻伤,并没有阻碍周军的突击脚步。 两军瞬息间短兵相接。 张琼身上的铠甲铁片随着行动哗啦啦直响,甚是滑稽,但配合他的体型,就如一把铁锤,生生的撞进了敌阵。 第十八章 举国震恐 张琼的武器是两柄金瓜锤,与罗幼度印象中电视里李元霸、裴元庆的那种比脑袋还大的大锤不同,就是跟剑差不多长,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小锤子。配上他肥硕的身躯,看着就好像提着俩榔头一样,挺喜感,毫无威风可言。 但是这两柄“小锤”在张琼手中,却有着可怖的威力。 他双锤左敲右打,好似猛虎下山一般。 但凡中他一锤之人,莫不瞬间失去战斗力。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到张琼发挥自己的实力,眼中惊喜连连,忍不住赞叹:“恶来、典韦不过如此吧!”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张琼与他的双锤在战场上的强悍。 锤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无敌的利器之一。 什么李元霸几百斤的双锤,那是演义夸张了数十倍的说法。 倒不是没有勇士能举千斤之物,可那玩意举一下可以,你要拿着上战场,才举过头顶就没力气了。要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要不就跟嬴荡一样,自己弄死自己。 张琼这种二十几斤的金瓜锤,才是真正的无双杀器。 刀剑在它面前就是弟弟。 刀的特点是锋利,但只要穿了甲,稍微厚一点的皮甲,就能有效的防御砍伤,中个三五刀,依旧能有一战之力。至于铁甲,钢甲更是连破不了防。 剑倒是能用自己的尖锐优势破防,可杀伤力又落了下风。 金瓜锤却不一样,不管你有甲没假,一锤下去,保管完蛋。 锤击带来的力量伤的不止是皮肉,还有五脏六腑经络骨头。 尤其是张琼这样的猛士,一锤下去,巨力透体而入,直接将对方中招的那一片地方打成了烂肉,不消停的力量还会对里边的骨头内脏予以重创。 即便当即不死,亦无药可救。 故而有一句名言锤棍之将不可力敌。 张琼就如打苍蝇一样,左一个右一个,他的力量太大,一锤挥出,不止致命,还将对方击飞出去,连带身后的兵卒一并撞倒。 四方的阵型,生生给他凿出了一个坑洞。 战场之上,实力代表一切。 张琼与身后的五百兵士根本就不认识,但只是这短短的冲锋,几盏茶的时间。 他已经虏获了这五百兵士的心。 “杀啊!” 张琼只是自己单纯杀的兴起,高呼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五百兵士同时跟着他呼喝起来! “杀啊!” 一众人的士气达到了顶峰,无所畏惧的跟着他的脚步前突。 罗幼度惊得的瞠目结舌,这真是捡到宝了。 他知道张琼彪悍骁勇,可想不到居然勇悍至此。 李廷圭看着已经给对方杀的岌岌可危的左翼,心底泛起一股无力之感,这种猛将,自己怎么力敌? 一咬牙,李廷圭调了自己的亲卫兵去巩固左翼。 面对张琼这样的猛士,李廷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生命去填。 再凶悍的人,也有杀疲的时候。 尤其是张琼这种打法,最耗体能。 见李廷圭通过自己的临阵布置,稳住了局面,罗幼度不住赞叹。 这位后蜀为数不多的智勇之将,果然非同一般。 不过现在这个局面,任谁都改变不了他败亡之局。 罗幼度站在高处,已经看到了一波蜀军正仓惶的向李廷圭的方向逃窜。 对方阵容还算整齐,正是李廷圭派去支援赵延溥的吴将军吴维。 吴维还没有抵达陈仓道的入口,发现赵延溥的败军从谷内慌不择路的涌出。 在视野看不见的山道路背面,传着各种各样的喊杀声。 张建雄与赵玭已经击破了高彦俦,正与杨源一并追杀堵在陈仓道口的赵延溥部。 赵延溥抵抗杨源都略显吃力,何况是三者并力? 若非陈仓道不适合伸展,赵延溥早就为三将吞的一干二净了。 吴维得知如此情况,哪敢增援,当即掉头回撤。 在见到吴维的那一刻,李廷圭便知大势已去,下令往马岭寨撤退。 罗幼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沈山与张琼继续追击。 同时也派人去通知张建雄、杨源、赵玭前往马岭寨。 李廷圭这一回没有犹豫,果断的留下了一千兵士殿后,拖住沈山、张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退往马岭寨。 当他离马岭寨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前方的喊杀声顺着周边山脉的回音在他耳边荡漾。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而下,李廷圭脸色一片苍白。 这马岭寨一旦被堵,他们真的就无路可退了。 李廷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前路以绝,后有追兵,唯一活路就是破围而出。进则生,退则死,想活命的,跟我冲。” 经过一连串的折腾,纵然李廷圭再如何鼓劲,蜀兵也再难维持士气。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李廷圭扭头一眼,不由目眦尽裂! 沈山、张琼已经击溃了一千殿后军,正向他后边杀来。 与此同时,在正北方也有一群杀红了眼的兵士正向他这边逼近。 再无活路可言。 李廷圭凄惨一笑:“你们降了吧!”他望向成都方向,高呼道:“高祖,廷圭陪你来了!” 他毫不迟疑的拔剑自刎,血花迸射,跌落马下。 这位后蜀为数不多的名将毙命当场。 随着李廷圭的自尽,蜀军再无战斗意志,纷纷丢弃兵甲,跪伏在地,等候审判。 这一战罗幼度以九千兵士完成了对李廷圭一万五千蜀兵的围歼,大将李廷圭自尽,副将高彦俦死于乱军之中,吴维战死,赵延溥为杨源生擒,余者皆降。 此战过后,蜀国举国震恐。 孟昶彻底慌神,一会儿下令死守阳平关,派遣大军进入兴元府,依托汉中故地,抵御周军入侵;一会儿下令派兵进驻白水关,死守蜀地的祸福之门;一会儿又下令撤军白水关,以剑阁为防御最前线…… 一天之内,他下了十道相互矛盾的指令,弄得本来就慌乱的蜀国君臣,更加不知所措。 最终,孟昶决定强行募兵,将募集来的新兵一股脑的送上剑阁、白水关、阳平关。 紧接着搞笑的事情发生了。 招募了大量兵士,需要钱粮的支持。 粮食尚且还有一些,但是军饷真的拿不出来。 蜀国国库早已让孟昶败空。 第十九章 拉下去砍了吧! 取得了大胜的罗幼度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拉着曹彬认真对于全盘战事展开了复盘。 为什么说事后诸葛亮? 因为事后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利弊完全呈现,很容易就能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 将这些自己在临阵应变时没有想到忽略的细节找出来,然后分析缘由,吸取教训,以充实自己。 李廷圭强嘛? 罗幼度觉得他挺强的,放眼后蜀,他的军事能力位列前茅。 可纵观天下李廷圭怕是只有中上水准。 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类辽国一流大将应该会逊色一二。 罗幼度并不满足于击败李廷圭,他的对手也从来不是奢靡成瘾的孟昶,而是最北边的大辽。 罗幼度自问不是霍去病、韩信这种天才型的人物,天生就会打仗,一上手就是就将天赋点技能数点满。 只能不住吸取经验,充实自己,一步步进化到能够与当世顶级名将对决交锋的水平。 因此他要最大化的吸取此战经验。 “兵力分配上有些问题。陈仓道狭小,前后夹击。张建雄部,用不着两千人。” “对于局势的把握不够自信,应该提前派人封锁马岭寨,果断的去断他们后路,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不只是站在自己这边,罗幼度还站在李廷圭的角都分析战局。 “李廷圭最大的问题就是处处慢我们一步,尤其是在凤州城下,他若直接放弃救援。向马岭寨撤退,不至于全军覆没。” 曹彬说道:“可是真到了那个关头,放弃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即便彬知道放弃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真到了那一步,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下这个决定。” “是啊!”罗幼度认可的点头道:“这学会放弃,也是一种本事。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宁输数子,勿失一先!”曹彬眼中闪着异彩,更是叹服,心道:“先生这样的人物都这般用功,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刻苦钻研?” 一连三日,罗幼度都在与曹彬复盘战局。直到第四日,方才问起了王景、韩令坤的情况。 王景、韩令坤那边也是捷报频频。 李廷圭没有支援成、阶二州,导致二州防备兵力严重不足。 两地守将只能将兵卒收拢集合,死守州府,完全无视周边的县镇。 王景、韩令坤轻易的就将成、阶二州除州府外所有县镇拿下,让成州、阶州变为孤城。 他们也不进攻,一致采用攻心之策,不断劝降表明孟昶已经放弃他们,根本无援军抵达,并且表示自己不想多造杀戮才不选择攻城。 在确定不存在援军之后,成、阶二州分别扛不住压力,选择了献城投降。 王景、韩令坤留下兵马接管城防以后,一前一后往凤州来了。 在凤州等了三天,罗幼度在城外迎接王景、韩令坤二人。 他们两个一个有心等,一个有心追,在途中相遇,一并抵达凤州。 “罗兄弟,了不起啊!” 王景洪亮的嗓门响起:“用了不到九千的兵士,全歼了对方一万五。这哪像第一次领兵指挥的人,老哥是服你了。” 他并不在乎罗幼度分他一杯羹。 他现在这年纪,这地位已经到头了。 大周西北一霸,坐镇凤翔,手握军政大权。 要什么没有? 再立功又能怎样? 郭荣还能将关中全数交给他统领,当个关中王?或者秦王? 一个魏王符彦卿都够让那位大周天子头痛的了,怎么可能再提拔他? 王景在乎的是罗幼度能够在有好处的时候想到他,还将好处分他一份的情义。 韩令坤与王景正好相反。 他还有晋升的空间,他需要功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罗幼度没有独自抢功,还特地言辞恳切的,将功劳分割。这在他们武勋集团中极为少见,韩令坤自然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道:“罗都监才兼文武,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令人惊羡。” “两位兄长夸赞了,小弟是运气好,也托了兄长们的福。若不是两位兄长名望太大,李廷圭根本不敢走祁山道去找两位兄长。小弟哪有这个机会……” 相互一吹捧,三人乐滋滋的返回了凤州。 此次西征,主要目的就是收复秦、凤、成、阶四州,目的已经达成。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能退兵,他们要将捷报上传朝廷,也在等郭荣进一步的指示。 毕竟新得的四州,不可能继续任用孟昶的人治理。 等郭荣安排的州刺史、护卫四州的节度使上任之后,他们才能放心的完成交接退兵。 这难得的清闲时间,罗幼度也乘机跟王景、韩令坤拉着近乎。 王景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同罗幼度喝上了酒。 这日罗幼度正在城外军营练习骑术。 张建雄是大周著名的骑将,便由他亲自指点罗幼度的骑术。 张建雄现在对于罗幼度佩服之极,没有任何藏私。 一骑由远而至。 “罗都监,褒国公请您去议事厅。” 罗幼度跟张建雄打了个招呼,策马往凤州城奔驰而去。 凤州因刚刚经历战事,百姓由在恐慌之中,街上并无多少人迹。 罗幼度很快的就穿过了长街,抵达了凤州议事厅。 大步走了进去,罗幼度发现王景、韩令坤皆在。 他们一左一右,坐在上首。 厅中间站着一青衣文士,傲然而立。 王景见罗幼度到来,喜道:“罗兄弟,快,你来的正好。这位是蜀国的使者,要求面见官家。我俩是大老粗,不知道如何应对。叫你来看看你的意思!” 罗幼度快步来到议政厅左上角。 青衣文士目光移向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想不到全歼李廷圭所部,搅得蜀国风声鹤唳的人居然如此的年青。 他微微作揖,道:“在下吏部侍郎范禹僻,奉我主之命,携书信面见贵国天子。还望诸位派人沿途护送入京。” 罗幼度心中一动,试言问道:“你主?你主是何人?” 范禹僻眼中闪现一丝怒意,恭敬的道:“自是大蜀皇帝!” 罗幼度不再看范禹僻一眼,对王景道:“没什么好说的,拉下去砍了吧!” 第二十章 罗幼度,黄口小儿,欺朕太甚 罗幼度这话音一落,莫说是下方的范禹僻。 即便王景、韩令坤两人也瞪圆了眼珠子。 范禹僻的身份是蜀国使者,他代表的是孟昶。面见郭荣,这是两国君王之间的对话。 怎么能说砍就砍。 范禹僻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代表我主面见贵国君上,为何要杀我?真当我蜀中无名士,随意可辱?要杀便杀,我范禹僻何惧你!” 罗幼度缓缓转身,看着大义凛然的范禹僻厉声说道:“在我罗幼度眼中,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随随便便来个人自称皇帝,就想与官家平辈论之?官家心细天下苍生,可没那个功夫理会闲人。” 这番话说的范禹僻脸色青紫。 王景、韩令坤面面相觑。 韩令坤尚好,足够稳重。 王景气得一拍大腿,心道:“难怪官家这般喜欢罗老弟,这话说的真他娘漂亮。老子我要是有这张嘴,还怕什么算计,保不定就是符彦卿第二了!” 好半晌,范禹僻才反应过来,手指着罗幼度,不住颤抖,骂道:“黄口小儿,指天画地,目中无人……” 他还没骂完,上头就飞下来一物,砸在了范禹僻的脑袋上,跌落在地,四裂开来。 罗幼度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砚台。 王景从上首冲下,对着倒在地上的范禹僻就是两脚一踩,口中骂道:“娘的,什么玩意,骂我兄弟。” 这才是中原武将对待文官的真正态度。 若不是因为罗幼度是中央来的,可能影响到他的前途,王景压根就不会正眼瞧他一下。更加不可能,累积今日友情。 “真砍了?” 王景望着罗幼度,问了一句。 罗幼度看着已经晕阙的范禹僻,以及他脸上的大脚印,脊背微微发凉,庆幸自己一开始惹的是赵匡胤。这货不是骄纵的主,有着一定的政治远见,知道郭荣不喜武将蛮横,忍了一手,不然自己保不定就是这下场。 “算了,都这样了,想必也知道教训。将他丢出去,告诉他想和谈没门,这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他随行的使者也打一顿,赶回蜀地去。” 王景挥了挥手,让人将范禹僻抬下去了。 罗幼度笑着望向王景、韩令坤道:“二位兄长是否愿意吓唬那孟昶一吓?” 王景兴致昂扬问道:“怎么吓?” 罗幼度回答:“直接分兵两路。一路出陈仓道下段,屯兵固镇,做出一副攻打阳平关,进军兴元府的架势。另外一路做出进兵白水关的架势……官家没让我们继续进兵,咱们也不打,就在人家门口溜一圈。能够逼迫孟昶去帝号,改称国主,尊官家为主是最好。就算不能,也能叫他们寝食难安。一得到官家的命令,我们直接撤军。” 罗幼度依稀记得历史上蜀国君臣因贪腐与挥霍无度导致经济奔溃。 然后孟昶强忍着屈辱,低声下气的给郭荣写了一封求和信。 但信中的开头就自称“大蜀皇帝”,气得郭荣直接不鸟孟昶,信都懒得回。 足可见郭荣对于自己这大周天子的唯一性是很看中的。 只是当时后周正在与南唐争夺江淮,也就没有后续了。 尽管以罗幼度的思想来看,并不觉得孟昶称天子,跟称国主有什么区别。 反正大周的触手暂时伸不进蜀地。 可古人的思想却不一样,能够逼得孟昶去帝号,改称国主,那绝对是天大的功绩。 历史上周军攻后蜀夺四州并没有给后蜀带来多大的伤亡,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蜀军前前后后损失兵马超过两万五。 其中李廷圭所部就一万五千兵士,还有秦州、凤州、成州、阶州的守兵。 历史上蜀国可没有如此大的伤亡。 蜀国疆域虽广,人口一直是硬伤。 罗幼度记不得后蜀到底多少人口,但到顶不超过五十万户,这一下子丢四州地,折损两万多兵士。 算上军备物资什么的,这种损失对于一个经济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那是致命的。 指不定逼上一逼,会有特殊效果呢。 王景看着韩令坤道:“我觉得可行。” 韩令坤亦道:“那就试试吧!你我一人一路,某去白水关,褒国公去阳平关如何?” 白水关靠近剑阁,过了剑阁直接入蜀。 陈兵白水关,最有可能逼得对方来战。 韩令坤想借此顺势在捞点功绩。 王景已经不在意功绩了,只想着能不能趁势讨好郭荣,继续坐稳西北一霸的位子,其他别无所求。 范禹僻是在王景的兵士身旁给赶回蜀地的。 这毫不掩饰的攻取兴元府的架势,让范禹僻心寒胆落,不敢有任何迟疑,即便是脸上的伤也不去治了。 哪怕休息的时候,他也只是将鞋印拭去,坚决不上药,免得在抵达成都的途中康复。 蜀国皇宫。 一婀娜多姿的白衣女正在操着刀具,轻巧的将薯药切成了薄片。 光亮锋利经过千锤百炼的刀具,映照着白衣女细长白嫩的巧手,好似白玉一般。 白衣女动作轻灵快捷,不过转瞬之间,便将一长段的薯药切成了无数薄片。 白衣女取来莲粉,心细的将薯药片包裹其中,施以调料,放于蒸笼蒸制。 掐好时间,取过蒸制好的食物,轻巧的放入食盒。 在打开蒸笼的那一瞬间,莲花的清香扑鼻。 “好姐姐,在院里见不着你,便知你来这了。好香,姐姐的手艺,天下一绝,难怪深得陛下荣宠。”一红艳娇媚的女子梳着高高的髻发,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厨房。 白衣女柔声道:“陛下为国事担忧,昨日一天都未进食,正逢月旦,我亲自做些他喜欢吃的,望能够勾起他的食欲。” 娇媚女子叹道:“都怪那罗幼度,没事打什么仗。弄得陛下都不来院里陪我们姐妹了,听说还要减我们俸禄。将我减为四品官的俸禄,这哪够呀。” 白衣女声音很淡然有些空灵,说道:“若是妹妹缺钱,我这有一些,可以随时来取。走吧,我们一起见陛下。” 娇媚女子大喜过望,与白衣女并肩走着,一路上却一直数落着挨千刀的罗幼度。 白衣女静静的听着,却也不回一句话。 二女来到前厅回廊,却听殿内一震咆哮:“罗幼度,黄口小儿,欺朕太甚。” 第二十一章 更无一个是男儿! 孟昶胸膛起伏不定,罗幼度的话深深刺伤了这位帝王那薄弱的自尊心。 孟昶还是极有抱负的,至少他在即位前期,一言一行,充满了明君风采。 尤其是他亲笔写下的二十四句,九十六字的《官箴》,一字一句,可谓振奋人心。 其中的“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等金句,没有几分仁慈体恤之心,写不出来。 只是随着蜀中承平,孟昶又无争雄天下的壮志雄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蜀地打造成人间乐土。 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在中原处于纷乱时期,江南、西蜀称一句人间乐土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财富的累积,孟昶不可避免的过起了奢靡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就难了。 如果偌大的蜀国只养孟昶一人,绝无问题。 可是有一种行为叫做上行下效。 孟昶开始享乐,臣子们也跟着享乐。 孟昶有国库养着,臣子没钱了咋办?就去贪,就去收刮民脂民膏。 孟昶在用人上也极为一般,他喜好诗文,所用人才大多是吟诗作赋夸夸其谈之辈。 一个个吹的天花乱坠,皆自比诸葛亮,弄得华夏数百年才出一位的全才人物,蜀国朝堂上有好几个。 比如笑姜维无谋已经给吓回成都的赵季札,还有后来放言提兵三万,取中原易如反掌,却给王全斌、曹彬打的爹妈都不认识的王昭远,都觉得自己有诸葛之才。 也不知诸葛亮得知一个个自比他的家伙都是这德行,会不会气得诈尸。 国君沉迷享乐,臣子多浮夸之辈,蜀地这人间乐土也渐渐变了味,贪墨横行,蛀虫满朝。 而孟昶本人却依旧沉迷自己打造的乐土中,以为自己所辖之地依旧是乐土,自己或许不是秦皇汉武那种大一统军功赫赫的帝王,却也可以与文景这种治世圣君相比。 而今让一个敌臣如此鄙夷,说自己是个闲人?不配与郭荣平辈。 这让孟昶哪里受得了。 范禹僻切齿道:“不只是如此,臣归来途中,见周兵集结固镇,大有进攻兴元府之意。” 孟昶脸色骤变,忙道:“这可如何是好?” 蜀国疆域广阔,但大多都是崇山峻岭,真正富饶之地唯有天府之土的成都平原以及兴元府所在的汉中平原。 若兴元府有失,蜀国将会失去一大财政收入。 何况自古就有言,得陇望蜀。 这取了汉中平原,哪有不觊觎蜀地的道理。 范禹僻建议道:“现今唯有增兵阳平关方是上策。臣观周兵骁勇,非我士卒可比,唯有借助关隘城郭之险要,方能与之一战。” 孟昶忙道:“爱卿言之有理,朕这便下诏调兵前往阳平关。” 他见范禹僻额上有着明显的清淤痕迹,脸上也是伤痕累累,鼻子都有些扁塌,感动道:“可恨周臣蛮横粗鲁,爱卿受委屈了,你且下去治伤,朕不会忘记爱卿的赤胆忠贞。” 范禹僻要的就是如此,感动的拜谢离去了。 孟昶气的左右渡步,想要派兵讨回面子,可一想连李廷圭都败得如此凄惨,朝中哪里还有人是对付敌手? 何况现在是攻守互换之局。 “陛下,花蕊夫人与李昭容一并殿外求见。” 孟昶深吸了好几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道:“快让她们进来。” 白衣女与娇媚女子一并入殿。 白衣女姿容绝丽正是冰肌玉骨娇美如花蕊的花蕊夫人。 娇媚女子却是一搦纤腰十万钱的李艳娘。 “二位夫人不在后殿玩耍,来这前殿作甚?” 花蕊夫人拜道:“陛下每月月旦皆吃素食,臣妾亲手作了些薯药,给陛下送来。” 孟昶瞬息间万千烦忧尽皆散去,柔声道:“夫人有心了。若非国务藏身,朕恨不得终日与夫人寄情于山水。” 花蕊夫人道:“妾身不懂国事,确知蜀中百万生民安乐,系君一身,自当以国务为重。听闻后院缩减开资,臣妾平日多得封赏,皆存于后殿。愿献于陛下,充当国用。” 孟昶心底厌烦,怒道:“赏赐给你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正好军报传来,周兵正逼近白水关。 孟昶更是怒不可遏,强忍着怒气,柔声道:“二位夫人先下去吧,朕先处理国事。” 花蕊夫人拜退。 李艳娘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作揖快步走了。 两人走到后院,李艳娘这才松了口气道:“姐姐好糊涂,官家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安慰,你怎火上浇油?真激怒了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花蕊夫人停下了脚步,看着李艳娘,依旧那般语气:“妹妹可曾想过万一敌军攻破成都,你我下场如何?” 李艳娘脸色煞白,左右一看,低声道:“这哪敢去想?不至于吧?” 花蕊夫人自嘲一笑,心道:“早晚的是!” 自从刚入宫的时候,她无心的说了一句喜欢牡丹花与红桅子花。 只是当年,牡丹花开满成都,桅子花香,飘扬百里。 各种牡丹、红桅子花沿城四十里远近绽放,如铺了锦绣一般。 成都因此也获得了芙蓉城的美誉。 看着孟昶献宝似的于她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 从那一时起,花蕊夫人不敢再说喜欢,更隐隐察觉了未来。 终日见孟昶寄情于山水,与满朝文武吟诗作赋,畅论天下。 花蕊夫人心底只觉得可悲亦可笑。 就这一些货色,自比谢安、诸葛? 花蕊夫人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男人。 可又能如何? 自己不过是乱世中最微不足道的女子,凭借上天赐给的容貌得到恩宠,还能拨乱反正,扶大夏之将倾? 能做的只是孟昶如何待她,还以相同对待而已。 然后坐等蜀国灭亡,最后自己给冠上一个妖妃的名号。 而这满城的牡丹花,恰是最好的证据。 谁又能想到这蜀国庙堂,真正清醒的唯她一人? 正如她的《述国亡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第二十二章 最后悔的事 都虞侯府。 演武场! 赵匡胤身如渊渟岳峙的站立着,手中浑铁棍盘旋一转,猛然一棍当头棒喝,只是简单至上而下的力劈,居然发出了爆炸似的破空声响。 “噗”的一声,浑铁棍离地三尺,可棍棒的劲风却呼啸着击打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赵匡胤眼中杀气四溢,铁棍左右盘旋,棍影重重,破空声犹如厉鬼呼啸,四溢的劲风卷起阵阵风浪,居然形成了一个个小龙卷,卷起了地上的尘土碎沙。 浑铁棍突然向前一桶,精准无误的探入右侧的石锁环柄的空心处,手腕向上一挑,二十斤的石锁腾空而起。 “中!” 浑铁棍在他手中盘旋飞舞,随着一声叫喝,正中石锁正中心。 雄浑的力道倾泻而出。 石锁竟然直接炸裂开来。 将浑铁棍拄在了地上,赵匡胤长长吐了口气。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赵匡义递上了汗巾。 赵匡胤身手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挂在肩上。 对于自己兄弟,赵匡胤也不顾任何仪态,直接将两个石锁竖着放,坐在了一个石锁上。 赵匡义也在一旁坐下,问道:“何人惹到了兄长?” 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哥哥,每当心气不顺的时候,都会如此发泄似的练武,将自己一切不通达的念头,通过棍棒宣泄出来。 赵匡胤答非所问,只是抬头看着天,喃喃道:“真是一个劲敌!” 赵匡义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很肯定的问道:“是罗幼度?” 西方的战报已经到了汴京开封。 对于前线取得如此辉煌的大胜,郭荣看着战报,一口气说了六个“好”字。 满朝文臣一片哗然。 满朝武将一阵死寂。 前不久他们才听说西边战事不利,议政厅、枢密院有撤军的意图。 为此他们武将一党还曾幸灾乐祸,暗中放出谣言,说前线失利的原因便是罗幼度拖了后腿。不然以王景、韩令坤的能力,收复四州之地,轻而易举。 没想到短短时间,军情来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四州之地短短月余间先后夺得,为他们瞧不起的罗幼度居然大放异彩,在凤州以弱势兵力全歼近乎两倍之敌,逼得敌方大将自刎军前。 王景、韩令坤传来的战报上亦对罗幼度的表现赞不绝口。 打脸来的是如此之快。 文人最大的习惯喜欢吹捧。 罗幼度是大周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立有军功的文臣,得到了一致好评,吹嘘者遍布朝野,名声大噪,大有新一代儒将的势头。 而赵匡胤天生神勇,武艺冠绝三军,志向远大。自他投军起,便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高平之战,他获得了机会,也把握住了机会,成功进入了大周中高级将领行列。殿前司地位虽低于统辖大部分禁军的侍卫亲军司,但它所统辖的禁军是皇帝的亲卫军,而他理所当然的成为郭荣最亲信将领之一,甚至将禁军全部交由他训练,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尽管大周地位比他高的武将不少,但能入赵匡胤眼中的并不多。 因为到了一定地位,政治永远是绕不开的东西。 不懂政治的武将,永远不可能出将入相。 相比绝大多数不通政治的武将,赵匡胤自身的政治天赋却异常出色。 故而在赵匡胤的眼中真正的对手只有李重进、张永德、李筠这几人而已。 这些人都是当前大周最顶级的武将,地位不是现在的赵匡胤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相比这些人,赵匡胤知道自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郭荣的嫡系。 李重进是周太祖郭威外甥,福庆长公主的儿子,是有资格与郭荣争夺皇位的存在。 张永德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 李筠是周太祖郭威最好的朋友,也是大周立国的从龙之臣。 这类人都是先皇郭威留下来的旧臣,大多都是开国功勋,并不属于郭荣自己的嫡系。 而他赵匡胤是郭荣所有嫡系中唯一一个足够忠心,有能力,懂进退的大将。 一直以来,赵匡胤都坚信自己是那个唯一。 直到现在罗幼度的横空出世。 赵匡胤感觉到了危机,自己不在是那个唯一了。 赵匡胤正对着自己的弟弟,开玩笑似的说道:“当时没一拳打死他,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当初罗幼度当着他的面带走赵匡义的时候,他是动了杀心的。 只是他想到了郭荣不喜欢武将过于骄横,想到了罗幼度应该是背后有人,想到了罗幼度可能是一枚弃子就是拿出来激化矛盾的,目的是要郭荣进一步的认识到他们武将的目无法纪,骄横妄为。 面对这复杂的关系,赵匡胤选择了忍一手。 最终他发现这一切都是罗幼度故意制造的假象,对方利用了他懂政治的特点,在他面前带走了赵匡义。 从结果来看,罗幼度处理的并不坏。 赵匡胤心胸开阔也不觉得给戏弄了,反而认为对方值得一交,也许能够成为仕途上的助臂,大度的带上赵匡义上门道谢。 赵匡胤怎么也想不到罗幼度一个文臣,居然在得势后横插一脚闯进了他们的地界,还立了军功。 如此一来,同样的嫡系,郭荣毫无疑问的多了一个选择。 这一想到一念之差,平白多了一个劲敌,纵然是豁达的赵匡胤心底也闷的慌。 赵匡义感慨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才半年……半年前兄长弄死他,便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现在我们已经动不了他了。” 赵匡胤肃然道:“所以……我们兄弟得加把劲,真让一个后来者踩着你我兄弟的肩膀上位,为兄可忍受不了。” 赵匡义轻哼道:“你我兄弟连手怕过谁?” 赵匡胤大笑:“说的在理!人生在世,一帆风顺也是无趣,现在多了个对手,反而精彩。” 赵匡义翻了个白眼道:“打赢孟蜀,其实算不得本事。我朝劲敌还是南唐,想要抢回主动权,你我兄弟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同时,还不能让他获得这个机会。” 第二十三章 暗盟 惦记”赵子龙“ “嗖!”随着破空声的传出,利箭立时化作一道黑影钻入茂密的荆棘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幼度带着几分期待的策马上前,仔细寻找,期待着来个开门红。结果利箭并没有命中目标,而是钉入树干足足两寸深。 “这想要熟练的掌握骑射技巧,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翻身下马,用力的取回了箭矢。 这凤州与开封相隔千里,他们将消息传达开封。 然后开封朝廷安排人事调动,最终人员抵达,接管四州民政军务,这来来去去少说也需要月余时间。 罗幼度趁机跟着张建雄练习骑术,骑术大有长进。 王景、韩令坤最初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许是太过无聊,这日王景突然邀请了罗幼度、韩令坤一并前往秦岭山脚狩猎。 罗幼度正觉得骑术精进,出来验证一二,顺便试试自己的骑射如何。 不想这遇到的第一头猎物,第一箭就射偏了。 “罗老弟!” 王景策马而来,大笑道:“一看就知老弟极少外出狩猎。你射的林麝再胆小不过了,它一听到弓弦之声就会往前逃窜。你的箭矢再快,还能快的过弓弦声?所以呀,要猎林麝,你得对着它胸前三尺的距离,这样才能一击而中……” 罗幼度还真是第一次狩猎,还是这种没有人为驱赶干涉的野猎,真不知其中技巧。 “原来如此!”罗幼度大悟道:“我便觉得我这一箭瞄的挺准,怎么就射不中了呢。” 王景笑着比划着弓箭,好似在传授他骑射技巧,嘴里却意外道:“老哥我观人无数,老弟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你我即将各奔前程,也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京中事物,望老弟帮衬一二。老哥我虽比不上关二爷那般义薄云天,却也不会负朋友分毫。” 之前他们相会饮酒,多是有人作陪,尽管一口一个老哥一个老弟的称呼,却从未说及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话题。 王景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生阅历而累积的政治头脑并不逊色在庙堂混迹的政治家,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拉着韩令坤给罗幼度送礼了。 他不是一个人悄咪咪的,而是拉着韩令坤,甚至不惜分他一半。 这种行为看似简单,却充满了政客的圆滑。 罗幼度更是如此,作为一个京官,跟王景这军阀称兄道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两人从未有过私下里的往来,更别说是谈论国家大事。 以罗幼度万事求稳的性格,本不打算做别的回应,可念及时日无多,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好!” 聪明的人无需说过多的话,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王景绝口不在提这方面的事,继续说着狩猎的经验与罗幼度一并返回了人群。 “林麝有林麝的射法,鬣羚有鬣羚的射法。鬣羚这种猎物特别凶狠,别小巧它是跟驴羊差不多,遇到敌人它不会跑,而是用前蹄敲着自己的肚子,像擂鼓一样地‘咚咚’的,想要将敌人吓退,这个时候给它一箭就行。不过千万不可射偏了,它一见恐吓无效,会发狂似的向你撞来。它一瞬间冲刺的速度比战马还快,真要让它撞着,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罗幼度正容道:“受教了,想不到这狩猎,还有如此多的学问。” 韩令坤知道罗幼度最近在练习骑术,猜到他有练骑射的心思,说道:“不只要留意猎物的习性,步射与骑射的姿势亦不相同。步射视线宽广,而骑射时手拿箭矢的一方将是射击死角,因故人马配合的姿势更要注意。以侧身对上目标,可以扩大射击视野,而非正面张弓。当然若能左右手皆可开弓驰射,则可以避免此弊端。” 罗幼度坦然受教,道:“在二位兄长面前,小弟是班门弄斧了。” 王景却是眼睛一亮,问道:“韩兄弟莫不是懂得此技巧?这左右驰射之法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据我所知通晓此法的莫不是绝世骑将,西汉李广,汉末吕布,还有唐朝的薛仁贵。” 韩令坤摇头道:“褒国公可别打趣我了。不过我有幸见过此神技,通晓此神技的人就在我大周,是我朝的铁骑右厢都指挥使,叫高怀德。高平之战后,我与他奉命配合府谷折家袭扰契丹援兵。我们遇到了一支二十人的契丹游奕,他单枪匹马的就冲了上去,当真是箭无虚发,一矢一命。契丹人自幼弓马娴熟,他们也知射手的死角,并未盲目的逃窜,而是疾驰冲入死角。高都指挥使改换反手给他们来了一记连珠箭,看的想去支援的我是瞠目结舌。至今想起,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是他……常山真定白马银枪,高怀德! 王景说道:“原来是齐王高行周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高行周如果不死,地位与符彦卿一般无二,都是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铁打军阀。 “如此英雄,同在京师,居然无缘认识!” 罗幼度遗憾拍腿。 韩令坤道:“这有何难?回京之后,我给都监引荐便是。不过老高这人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他喜欢狩猎,性子一来,不分时候场合,直接策马就走。有一次我们几人在他家饮酒,喝着喝着,主人家不见了。一问才知,这家伙小解的时候突然来了性子。直接出城狩猎去了。把我们一群人丢在了家里……” 罗幼度笑道:“倒是个妙人。” 此番立了军功,等于搅浑了文武的界限,得想法子多发展一些朋友护卫助臂。 曹彬算一个,高怀德却是第二个的最佳人选。 脾气古怪,意味着朋友不多。 朋友不多,代表交友谨慎,也就意味着不合群。 这不合群嘛,自然是有机可乘。 虽然隔着千里之遥,罗幼度这里已经将十国版的赵子龙惦记上了。 一行人也不像来狩猎,就是出来游玩一圈,时至黄昏即返回了凤州。 他们耐着性子等着朝廷的任命。 这大周朝廷的任命调度还未传达,蜀国先一步坚持不住了。 第二十四章 古有孙十万,今有孟国主 这打仗不是简单的数字,更不是玩游戏。 军队粮草齐备就万事大吉。 用兵动武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政治。 考验的是整个国家机构的运转。 而这个国家机构的运转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孟昶说的简单,增兵那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兵从哪里来? 军粮从哪里来? 军饷又从哪里来? 同时还有派谁往?谁愿意往? 后勤谁负责?粮草谁押送? 这一切都是问题。 而能够合理调配这一切的人,远比前线打仗更加重要。 这也是为何萧何才是大汉第一功臣的原因。 同时也是为何刘备敢在新得蜀地,内部还不稳固,乱七八糟的党派联盟互扯后腿的恶劣环境下,他敢抛下一切亲征汉中与曹操叫板的底气所在。 因为他背后的那个男人叫诸葛亮。 后蜀缺少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后蜀现今的宰相叫李昊,此人文笔极佳,但除了文笔一无是处,可就因这一所长,担任蜀相十数年,深受孟昶器重。 他常年把持财政大权,每年收入财物数以万计,生活尤为奢侈。家中蓄养的妓妾多达数百人,人人穿丝绸,将之视为常服。 他曾读《晋书》,读到石王斗富一事,对王恺、石崇非常鄙弃,嘲讽道:“穷俭乞儿以此为富,可笑可笑。” 两个历史上出名的富豪,在他心底便如乞儿一样。 但凡需要动钱,先收宰相税,然后再分发下去。 国君奢靡,首相巨贪,下面的官员一层层,一环环的剥削,到了兵士手里,还剩几何? 蜀国大范围增兵支援白水关、阳平关。 朝廷调拨的军饷,还未送到军前,就少了三分之二。 蜀国号称天府之国,极少受灾,成都平原、汉中平原连年丰收,在粮食上本是不用犯愁的。 可为了维持蜀国君臣的奢靡生活,他们颁布了各种各样的抵税方式。 种牡丹花能够抵税,砍梧桐木、楠木可以抵税,蜀锦、毛皮也可以抵税,而粮食因为最平庸,导致了税赋最重。 搞副业的人多了,种田的人也就少了。 粮食储蓄跟着不足。 这一打仗,百姓动荡,人心惶惶,商人逐利,开始收购粮食,提高粮价。 本来战时提高粮价是可以杀头的。 然官员跟商人同穿一条裤子,完全无惧律法。 非但不惩处,甚至将军粮贪墨一部分售卖给商人。 导致粮食越来越少,粮价越来越高。 乱的千疮百孔的后勤,直接将蜀国国库彻底掏空。 孟昶毫无办法,自诩有诸葛之才的那帮人都成了哑巴。 最后还是李昊站了出来。 这位蜀国宰相最擅长的就是投降,前蜀末代皇帝王衍受到了唐庄宗的攻伐,李昊亲自修书上表请降。 历史上宋朝发兵攻蜀,也是李昊劝降了孟昶,亲自修书上表请降。 蜀人不齿其所为,偷偷在他府邸的大门上题写“世修降表李家”六字。 现今李昊这腿脚不好的毛病又犯了:“陛下,罗幼度曾言天无二日。足见他们并非不愿和谈,只是坚持以中原正朔。现今贼势难挡,不如暂退一步,效仿昔年唐太宗渭水退敌。” 他这话音一落,自比诸葛的通奏使,知枢密事王昭远站了出来,信心十足的扬声道:“陛下给臣三年时间,臣愿为陛下收复四州,克复中原。” 孟昶别无选择,带着几分颓废的道:“如此,那便如卿等所言。” 他自觉地受了莫大屈辱,心底发誓一定要效仿李世民,励精图治,将今日之耻,彻底讨回。 当孟昶派遣的使者出现在凤州的时候。 王景呆了! 韩令坤呆了! 罗幼度也呆了! 罗幼度只知道蜀国的经济千疮百孔,并不知道到底差到何等地步。 只是试探性的逼一逼,其主要目的还是喊出“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这话,来向远处的郭荣表忠心。 真没想到孟昶会同意去帝号,改为西蜀国主,遣使者尊大周为正朔。 看着面前的两个使者,罗幼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古有孙十万送张文远入武庙,今有孟国主捧罗幼度扬四方。 孟昶去帝号,尊大周为正朔的消息传到汴京的时候。 这位大周天子正在后宫陪着自己的儿子柴宗训玩耍。 柴宗训今年不足两岁,正是懂得说话,却未开智,最好玩的时候。 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对于新世界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学。 郭荣事必躬亲,长期沉迷政务,这种景象苻皇后也难得一见,在一旁开心的笑着。 郭荣百忙之中,看了苻皇后一眼,说道:“皇后笑什么?” 苻皇后道:“妾见陛下最近心情愉悦,跟着高兴。” 郭荣颔首道:“形势一片大好,确实值得高兴。开封城北道路逼仄,拥挤不堪,城南却因战祸荒废败坏。之前难民聚集,已经将城南清理修整。以此为基,工部重新规划,要不了多久,开封将会有现今的四倍大小,可比肩唐朝长安。” “西边战事也很顺利,四州之地以入我大周,尤其是罗幼度的表现,远超朕的预料。河东同样传来嘉讯,李筠逮到了机会,小胜一筹,打退了北汉节度使王超的入侵,当真是捷报频传,喜讯连连。” 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罗幼度那句“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 能够在蜀国使者面前,说出这番话,足见他的忠心。 对于罗幼度驱赶使者的行为,没有半点的不悦。 郭荣满腔的壮志雄心,决不允许承认华夏大地出现第二个皇帝。 他同样希望华夏大地所有子民,只认他一个大周天子。 苻皇后欲言又止,略一思索道:“罗先生至今还未婚配吧?” 郭荣略微一怔,说道:“皇后可是想将清儿许给他?” 苻皇后道:“倒也不是,只是不知为何,娘亲很中意他。” 郭荣摇头苦笑道:“虢国夫人那是见谁家的孩子优秀都中意。他们年岁相仿,男才女貌,很是登对,待罗先生回京,可以试着问一下。” 便在这时,内侍匆匆而来,手里拿着议政厅传来的紧急奏本。 苻皇后忙上前接过孩子。 郭荣打开奏本,看着孟昶去帝号的消息,脑袋嗡嗡的“……” 第二十五章 声名大噪 凭借孟昶的神助攻,罗幼度可谓名动天下。 之前只能说是小有名气,且限于开封一地。 开封百姓都知道开封府有一个叫罗幼度的好官,处事公正,判罚公允,必要时还会兼容情理。 大破李廷圭的战绩,确实精彩。但也就是受到文人文官的吹捧,并不足为奇。 战绩这东西,那是武官吃饭的玩意。 中原纷争不断,哪个武官身上没有大大小小的军功? 一场战役又能说明什么? 再说这其中还有王景、韩令坤的功劳。 可逼降孟昶,令得他去帝号,尊中原朝廷为正朔,就不一样了。 尽管蜀国依旧是孟昶自治,可从名义上上来说,孟昶等同大周的臣子。 不费一兵一卒,仅凭蛛丝马迹,看破蜀国经济问题,佯装出兵,迫使对方增兵抵御,从而引发一系列的效应,致使蜀国经济奔溃,缴械投降。 这是何等神仙操作? 洞若观火,体察入微,算无遗策,怎么夸赞都不过分。 张良、诸葛亦不过如此吧? 近百年历史,天下纷争不断,猛将辈出,良将数不胜数。 但类如张良、诸葛亮、谢安、王猛这类决胜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人物却少之又少。 罗幼度这横空出世,登时受到万千瞩目。 名望暴于南北,北汉、契丹、南唐、南汉、吴越等地,莫不在传其人、其名、其事。 罗幼度这一扬名,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别人,恰恰是大周皇帝郭荣。 大周占据中原大地,一直以华夏正朔自居。 相比郭威的低调,郭荣一上任就受到了北汉、契丹入侵的考验,他孤注一掷的取得了胜利,然后放下了“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豪言壮语,从不掩饰自己一统天下的壮志雄心,也展露出了明主之器。 而今罗幼度的崛起与郭荣结合,正好是明主得遇贤臣的又一典故。 好比周文王得遇姜子牙,刘邦得了张良,刘备得了诸葛,李世民得了房玄龄一般无二。 这名望固然没有实质性的实力提升,却是最能凝聚气运民心的东西。 人心所向。 郭荣的任命也传到了凤州。 王景由凤翔节度使转为为秦州节度使,兼任西面沿边都部署,防御党项以及有可能背刺的西蜀国主。 王景大喜过望,原以为凤翔节度使已经到头了,不想居然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了大周西边的镇边大帅。 同时,郭荣更进一步展露了自己的胸襟气度,下令特赦所有俘虏蜀国士兵,是去是留让他们自己决定。 他已经将西蜀视为自己的国土,广施恩德。 罗幼度、韩令坤也得到撤军回京的旨意。 韩令坤大笑的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到汴京,请先生去甜水巷喝酒。” 自从孟昶递交国书以后,韩令坤便改口叫先生了。 罗幼度笑着回应道:“一言为定。” 他嘴里说着,却没有如韩令坤一样激动,反而让曹彬不用准备行囊,一时半会儿,他们走不了。 果然很快郭荣又来了加急旨意,让张建雄派遣兵马护送蜀国使者先行,撤销他们退兵的指令,继续留在凤州给蜀国施压。 毕竟除了奉表上书承认郭荣地位,这属国每年的纳贡的数量还得经过一番讨论才行。 他们大军留在凤州,可以更好的讨价还价。 韩令坤忙活了几天,大军都准备开动了,不得不再次停下,重新安营。 为此韩令坤忍不住抱怨道:“先生早知官家会让我们留下?何不早说?” 罗幼度笑道:“官家的旨意是下令撤军,就算他会撤销此指令。再撤销命令未达之前,撤军指令依然生效。军中以军令为上,焉能缺斤少两,大打折扣?” 能够体察上意是本事,故作聪明就是蠢了。 韩令坤闻言一愣,作揖道:“谢先生指点。” 他们又在凤州待了一月。 这大军依旧压境,蜀国就算奉表上书也不敢撤军。 抵达汴京的使者自然是投鼠忌器,不敢大声说话。 郭荣还是极有远见的,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的压榨蜀国,避免蜀民生怨,同时也给了孟昶挥霍的资本。 郭荣很清楚,孟昶并非无能之辈,只是沉迷享乐,加上用人不当,导致今日。 真要断他享乐的本钱,激得他励精图治,反而不利于大周。 故而大周并没有在朝贡上下功夫,而是将心思花在了彼此的贸易交流上,促进双方的往来。 各种条约拟定,郭荣这才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他们穿过陈仓道,第一站即是凤翔。 沿途官员早早准备了酒肉,三军共饮,凯旋酒宴。 修整一日后,大军继续东进,路过了长安,穿过了潼关,沿着官道往洛阳方向进发。 通往洛阳的官道极为宽广,他们占据了其中一半,留有另一半给商贩百姓行走。 尽管郭荣已经严抓军纪,禁止兵士将校欺压百姓,劫掠百姓等恶劣行径,但骄兵悍将在百姓心里的地位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改善。 远远见到他们大军通过,莫不躲在一旁,极少敢同他们擦肩而过。 罗幼度见状,也知想要改变百姓的认知,还是任重道远。 后方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响起。 罗幼度回首眺望,在他们让出来的另一侧,十余骑正快速的向洛阳方向急行。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来人模样性别。 韩令坤也听到了响动,好奇的眺望了一眼,嘴里却惊疑了一声,他减缓了前行的速度,探出了半截身子眺望,过了会儿道:“真是御勋!先生先行,来人是我故友之子,他因在府谷才是,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 罗幼度一听府谷,笑道:“等等无妨!” 人脉不就是这样蹭过来的嘛! 对面十余骑越来越近,领头的两人居然是一对少年少女。 少年英气勃发,少女秀色可人,年纪都不大,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是韩叔父!” 少年也发现了等候的韩令坤,没等他开口,已经抢先叫了出来。 少年少女减缓速度,不偏不倚的在他们面前顿住。 两人身后的十余骑护卫亦是如此,展现了非凡的骑术。 第二十六章 府谷折家 “见过韩叔父!” “见过韩叔父!” 少年少女先行下马,一并作揖向韩令坤问好。 然后也恭恭敬敬的也对着罗幼度作揖,不时的还偷望两眼。 韩令坤、罗幼度也跟着下马回礼。 少年介绍道:“这位是舍妹折赛花,叔父应该未曾见过。” 果然是折家! 罗幼度记得那日说到高怀德的时候,韩令坤说他跟高怀德奉命配合府谷折家袭扰契丹援兵。 方刚听韩令坤说及府谷,心中就想到了这个时代大名鼎鼎的折家将。 府谷位于秦、晋、蒙接壤地带,是大周疆域最北方,紧挨着契丹、党项与北汉。 折家几代几乎都在与北汉、契丹、党项为敌,为中原王朝守护边疆。 相比小说里的杨家将,这折家将才真正算得上满门忠烈。 只是不及杨家充斥着悲情色彩,没有为后世人编写成故事留传,不受大多人得知。 折御勋在罗幼度的记忆里这可是宋朝折家将里的老大。 最意外的还是折赛花。 就是小说里金刀令公杨无敌的老婆佘太君。 不过看这情况,应该还没有嫁给杨业。 杨业现在也不叫杨业,而是叫刘继业。 杨业最早的名字是杨重贵,北汉世祖刘崇特别喜欢他,就将自己的姓氏赐给了他,改名刘继业。归降了宋朝之后,才改了名字叫杨业。 折赛花要是真嫁给了杨业,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罗幼度不免多看了几眼。 面前的折赛花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腰插弯刀,长辫垂肩,带着婴儿肥的俏脸上长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折赛花也在这时偷偷的看过来,见给抓了个现行,立马藏起了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韩令坤也向着二人介绍起了罗幼度。 “这位是罗幼度,罗先生……” 折御勋、折赛花明显露出震撼之色。 折御勋低呼道:“果真是罗先生?偶遇叔父凯旋大军,就与小妹说韩叔父凯旋班师,罗先生在不在军中,是不是叔父身旁这位。”他重新作揖,兴奋的道:“小子折御勋,见过罗先生!罗先生逼降孟蜀,决胜千里,着实让人钦佩,受御勋一拜。” 折赛花也重新行礼:“折赛花见过罗先生。” 罗幼度抱拳回礼。 这就是名望带来的好处。 只要有名望,哪怕是一山野村夫,一样有人奉若上宾。 韩令坤问道:“你们不在府谷陪着折兄,来这洛阳作甚?” 折御勋、折赛花面色皆是一暗。 折御勋回道:“是爷爷,爷爷得了重病,正在洛阳休养。父亲离不开府谷,便遣我与小妹一同南下侍奉。” 折御勋、折赛花的爷爷叫折从阮。 这可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人物,后梁乾化元年,割据河东的晋王李存勖拥有河朔诸州,看到代北的异族部落屡为边患,于是起用折从阮为河东牙将,担任府州副使。 府谷折家从此在府谷扎了根。 儿皇帝石敬瑭为了讨好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人所共知。但事实上石敬瑭割让的不只是燕云十六州,而是北方大片区域,包括了河北、山西北部及河西一大片地方。 当时折从阮所在的府州也是割让的范围,归属契丹所有。 折从阮得知此消息气的是气愤填膺,直接高举旗子,率领府州上下据险保境,不让契丹一兵一卒进入府州。 至此府折家从未让契丹将触手深入府谷之地。 反倒是折从阮利用府谷的地形优势,时不时的绕到契丹的大后方攻城略地,巅峰的时候,甚至一口气夺取契丹十余座城池,气得契丹酋长直骂娘。 可他们又奈何不得折从阮,府谷城就是依山而建的军事堡垒,城里还有水有田,根本不怕围城攻打。 随着折从阮的儿子折德扆,也就是折御勋、折赛花的父亲成材之后,府谷的重担落在了折德扆的身上。 折从阮则入京面见当时的后汉隐帝刘承佑,加任折从阮为特进、检校太师。 后来后周建立,折从阮调任静难军节度使,老当益壮的他还曾大破党项野鸡族,打服了野鸡族二十一个部族。 同时折德扆在府谷也干得有声有色,今天打一下契丹,明天欺负一下党项,立了不小的功绩,郭荣在府州创立永安军,任命折德扆为永安军节度使。 折家一门两节度,轰动一时。 不过再了得的人物,也熬不过时间。 折从阮由于年事已高,患了重病。 得知洛阳有名医,便从陕州转到了洛阳。 历史上他就是在洛阳病故的。 罗幼度感慨道:“折老英雄不问中原如何纷乱,率领折家儿郎,据守府谷,为我中原抵御党项、契丹,不图回报,实乃我辈楷模。我们途经洛阳,还得知了老英雄的情况,焉能不去慰问拜访?” 他这话完全出于真心,以折从阮能撵着契丹打的战斗力,若加入中原纷争,不说能够跟符彦卿相比。怎么样也比王景要强。 而且折家的老家也不再府谷,是云中大族。 因为折家死守府谷,导致了有家难回的尴尬局面,后来更被契丹报复性的在云中大杀折家人,使得云中折家灭亡。 折家死守府谷,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公义大于私心。 值得敬重。 韩令坤颔首道:“理当如此。” 他说着招来自己的副将,让他领着兵马继续前行,在郑州安营。 他们明日会赶上部队,一并入京。 折御勋、折赛花见罗幼度如此佩服自己的爷爷,也是好感大生。 罗幼度叫上了曹彬、张琼。 一众人策马扬鞭,直往洛阳而去。 张琼本骑的是骡子,但因凤州城下表现出色。 王景从战利品中选了一匹吐蕃马送给了他,换了坐骑。 一行人到达了洛阳,根据路人指引来到了城南的永宁医馆。 得知他们一行人的来意,医馆坐馆大夫将他们引入了后院。 后院中有已一人正在焦急的左右渡步。 与罗幼度一行人正好打了一个照面。 看着那人的模样,罗幼度心底嘀咕了一句“好帅”。 他身后的曹彬惊讶的声音传来:“仲询,你怎再此?” 第二十七章 英雄迟暮 那位曹彬叫做仲询的男子,见一帮人涌进来,还识得其中两人,作揖道:“陕州引进使潘美见过韩节度使与诸位,尤大夫正在屋内为郑国公诊治,若要探望,还请稍等片刻。” 韩令坤并不识得潘美,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点了点头。 罗幼度听他自我介绍,便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宋朝带着悲剧性色彩的名将。 他的悲剧并不是出于自身,他本人出将入相,高居太师之位,寿终正寝配飨太宗庙庭,可谓一世荣光。 不过因为杨业的死,他负次要责任,更因他是当时的主帅,后人小说为了情节效果,以他为模板虚构出了一个奸相潘仁美,无端给人骂了几百年。 历代史书极少记载人的容貌,除非有极大的特点,如特别帅,或者特别丑。 潘美就属于特别帅的那一种,史称美少倜傥。 伟岸的身材,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尤其是那一对丹凤眼,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相比曹彬的大智若愚,端重谨慎,潘美情商明显要更胜一筹。 见罗幼度几乎与韩令坤并肩而立,知他地位非凡,用眼神示意曹彬给他介绍,免得失礼人前。 早年郭荣还为登基之时,授命为开封府尹,潘美则当任郭荣的侍从。 而曹彬因与郭威有亲,也在郭荣帐下效力。 两人一冷一热,相处的不错。 曹彬将几人身份说明。 潘美得知罗幼度身份,神色一禀,长揖道:“潘美孟浪,险些怠慢了先生。今日得见先生,不甚荣幸,若能得先生提点教诲,此生无憾。” 这话说得,罗幼度都有些飘飘然了,先是拱手回礼,方才道:“仲询切莫过信传言,在下俗人一个,担不起如此赞誉。现在看望郑国公不是时候,你我另寻时间,叫上国华,再作细谈。” 潘美躬身说是。 折御勋、折赛花早想询问自己爷爷的情况。 只是他们隶属晚辈,不好强行插话。 见罗幼度及时回到正题,折御勋、折赛花兄妹几乎同声道:“潘引进,家祖,现在情况如何?” 潘美抿了抿嘴,低沉道:“并不乐观。” 当年周太祖郭威建立后周政权,加任折从阮为同平章事,调任保义军节度使,大军驻扎在陕州。后来因野鸡族犯边,郭威调折从阮为静难军节度使驻镇邠州以应对党项。 陕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地处秦岭余脉崤山山麓,千古雄关函谷关矗立境内。 关中遭受兵祸,元气大伤,这但凡动兵,军粮必由中原途径陕州运入关内。 折从阮为了便于行事,前往邠州驻镇前,将自己的心腹大将吴霖举荐为陕州兵马都监。 折从阮今年年初,感觉身体不适,上表请求朝廷派人接替他的位子,得到了允许。 完成交接后,折从阮回到了陕州与吴霖叙旧。 而潘美恰好出任陕州引进使,隶属于吴霖的部下。 潘美这种高情商的人,到哪都能混的开。很得吴霖器重,获得宴会陪席的资格。 不想折从阮在陕州犯病,陕州大夫皆无计可施,甚至让吴霖准备后事。 潘美曾任职西上阁门副使,负责赞引亲王、宰相、百官、呈递奏章、传宣诏命等事务,曾宣召过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知他在洛阳隐居,提议来洛阳求医。 吴霖一边派人去府谷通知折家,一边让潘美送折从阮来洛阳求医。 折从阮的病情,潘美全程经历,知晓详情,说道:“前几日还好,还能说说笑笑。最近却有些迷糊,常说自己头疼。甚至还将我当成了折节度使,便在小半个时辰前,还犯过一次病,大夫正在施针急救。” 折御勋强做镇定。 折赛花却红了眼眶,强忍着泪珠,不让落下。 院内一阵沉寂,皆等着屋内大夫的诊断情况。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屋门打开,两人先后而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六旬老者,鹤发童颜,只是精神有些疲惫,应该就是潘美口中的尤大夫。 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中年人,不知是老者的儿子还是徒弟,手里提着大医箱,跟在后头。 折御勋、折赛花迎了上去。 折御勋作揖道:“大夫,家祖现在怎么样了?” 尤大夫颔首道:“痛疼的症状通过施针缓解,郑国公这是上了年纪,身体扛不住常年征战引发的旧患。他这个年纪,也不适合下猛药。只能以温和药物舒缓,想要康复,机会渺茫。” 折御勋再次作揖:“谢谢大夫!” 他的声音有些变了,但还是保持了理智。 折赛花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罗幼度问道:“那方不方便探望?会不会打扰郑国公静修?” 尤大夫回道:“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郑国公耳鸣严重,很难听清话语,便是外头打的热火朝天亦听不到分毫。不如趁他神识清醒,去陪他聊聊天。比让他一个人呆着,效果更好。” 罗幼度作揖道:“多谢大夫。” 一行人先后走进了屋子。 屋里充满了药味,一身体蜷勾在一起老者躺在床榻上低低呻吟着。 痛疼只是缓解,并不意味着不痛。 似乎感受到了有人进来,低吟声消失,那带着些许浑浊的眼睛看着屋外,见到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折从阮神色瞬间起了变化,沙哑的道:“御勋、赛花,你们来啦……” “爷爷……” 折御勋、折赛花大步上前。 折御勋关切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折从阮答非所问:“惟忠呢?想他了呀。” 折惟忠是折御勋的儿子,今年不满一岁。 折御勋张了张嘴,道:“忠儿在陪着爹爹,还在府谷。” 折从阮一脸大悟,道:“哦,在路上啊,是的是的,他还小,不能受累。” 折御勋完全不知怎么接话。 折从阮又看向折赛花道:“不小了,你也该嫁人了。爷爷还想抱外孙哩……” 折赛花眼中含着泪,点头哽咽道:“好的,听爷爷的。” 折从阮却惊喜道:“已经嫁人了?怎么不通知爷爷……”他目光往身后一飘,落在了罗幼度身上,道:“小伙子不错,眼光比你哥好多了。” 第二十八章 罗幼度的嘴 折从阮答非所问,让折御勋有些无所适从。 莫名其妙的乱点鸳鸯谱,更是让折赛花瞠目结舌,哭笑不得,连连解释:“爷爷,不是这样的,孙女还没嫁人呢。” 折从阮却道:“都嫁人了,还害什么羞。” 他将目光落在罗幼度身上道:“来,小伙子过来,让我瞧瞧。” 罗幼度依言走到了近处,作揖道:“晚辈罗幼度,见过郑国公。” 折从阮吃力的笑道:“好有礼貌的孩子,不错不错。你叫什么?” “晚辈罗幼度!” “武有无?这名字有点怪!” 罗幼度并不纠正,而是顺着话说道:“父母取得,晚辈喜欢。” 折从阮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了!” “十八?赛花十五,年纪也登对。家住哪的?家中可有亲人?” “晚辈扬州人氏,父母已故,家中有一老仆,待我极好,等同亲人。” “也是府谷的嘛?好呀,府谷是个好地方,那是中原的门户啊。地方不大,却能时刻威胁契丹的后方。不能丢,不能丢。” “郑国公说的是,不只是府谷,燕云十六州,寸土都不能丢。” “你岳父也不容易,你以后要好好协助他。契丹狗对府谷一直是虎视眈眈呐!” “驱逐贼寇,我辈在所不辞。” 折从阮愣了一愣,好似失魂了般,片刻道:“我们说到哪了?” 罗幼度接话道:“说到驱逐贼寇呢!” “孩子?对对对,生男孩,要生生男孩,可以留在府谷,那里真是好地方。中原的门户,爷爷在那里杀了好多的契丹狗……现在老了,杀不动了。” 罗幼度道:“郑国公就算提不动刀,可您的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折家人呢。” “御勋也是好孩子,你们要互助互力,相互扶持。这老古话说的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罗幼度点头道:“郑国公说的是!只要我华夏上下一心,区区契丹,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罗幼度点头,折从阮居然畅快的笑出声来:“府谷交给你们,我也放心了,赛花,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 两人牛唇不对马嘴,一人一句,说东道西,你说南我说北,居然聊的很嗨。 只把周边人看得瞠目结舌。 尤其是韩令坤、曹彬、潘美三人。 韩令坤、曹彬是早已见识过罗幼度的交际能力的,说话很有技巧水平。 用王景的话说就是“与罗老弟聊天,犹如痛饮美酒,越聊越高兴,越聊越开心,还能回味悠长。” 韩令坤、曹彬深有体会,但这也能聊起来? 至于潘美,这些日子没少与折从阮说话。 折从阮时儿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时儿将他当成自己的孙子,说话全靠猜。 他自认为自己处事还算圆滑,可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一筹莫展,今日见罗幼度与折从阮这天方夜谭似的聊天,佩服的五体投地。 原本死气沉沉的折从阮,与罗幼度这一聊居然精神大振,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不过终究是久病在身,体力不济,聊着聊着直接聊睡去了,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罗幼度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开屋子,让折从阮好好休息。 尽管知道折从阮耳朵不好使,众人还是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折御勋、折赛花先一步上来致歉。 “爷爷胡言乱语,先生勿怪!” 折赛花一个小姑娘涉及结婚生娃的,更是扭捏。 罗幼度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无妨,郑国公病中话语,无人当真的。也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影响折娘子声誉。不过身为外人,在下本不太好多言,只是你们尚且年少,体会不得郑国公的心情。” “郑国公或许是上了年纪,记忆混乱,听不清你我之言,甚至于他自己都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可你们发现没有?” “他的话说来说去,都是围绕你们兄妹,还有府谷,折节度使,以及他的曾孙来说的。” “哪怕是再糊涂也没有将你们忘记,可见你们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不要管他说什么,不要嫌麻烦,顺着话来就是了,当不得真,却能让老人家开心。” 这一番话直接将折赛花说的破了防,痛哭出声来。 罗幼度继续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我不知道。就算老天爷不开眼,郑国公没有撑过此次劫难,也能令他开开心心的走完最后一程。” 折御勋知道罗幼度指的是先前自己无所适从的表现,惭愧之余,亦心生感激,长揖道:“御勋受教了,谢先生指点。” 韩令坤、罗幼度、曹彬、潘美别过折家兄妹,四人出了医馆。 韩令坤先一步道:“某在洛阳有一故人,想去拜访一二。便不奉陪了,明日一早,与先生洛阳北门汇合,一并返京。” 他说的故人其实是他父亲。 韩令坤的父亲就住在洛阳,不过他父亲不是啥好人,仗着儿子的势头,是洛阳一霸。 韩令坤也没办法,自己的老子,当儿子的还能拿他怎么样? 大义灭亲? 几人做的到? 韩令坤知罗幼度在开封府的事迹,不想徒惹麻烦,也就没有言明。 罗幼度反而更觉自在,随意找了一家酒肆,要了几斤好酒,羊鸡鱼肉各来一点。 合餐制度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流行。 潘美很热情的给罗幼度倒满了酒,一副学生侍奉老师的架势。 以年纪来说,潘美现今已有三十岁了,而罗幼度不过二十二,但他半点生涩也没有,一副很荣幸的样子。 论军事能力,罗幼度觉得曹彬要更甚一筹,但这人情世故,显然出身相对低微的潘美要胜过曹彬不少。 罗幼度能感受到曹彬对自己的尊敬,但是让他如潘美这样行事,他是做不来的。 至于张琼,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这猛汉对酒不怎么感兴趣,可对于肉食,那是来者不拒。 面对潘美,罗幼度并没有与他谈论兵事。 潘美八面玲珑,并不像曹彬那样淳厚,会自己脑补,举一反三。 罗幼度跟他谈论的是管理御下之法,语言艺术。 论及管理经验,人际往来,罗幼度在这方面颇为自信。 能够混到今日成就,他觉得自己的这张嘴至少能够占据一半的功劳。 第二十九章 御下 驿亭酒肆。 张琼吃饱喝足,跑到对面客栈睡觉去了。 罗幼度、曹彬、潘美依旧天南地北的瞎聊。 潘美此人不像曹彬那般纯粹,小心思非常的多。 这不是贬低,而是不同人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 曹彬是什么出身? 周太祖郭威妃子张氏的外甥,跟郭荣这个皇帝沾亲带故的,自己也是将门之后。有这身份在,换谁都能做一个存粹的人。 潘美不同,他的父亲就一军中小校。 想要不为人后,得一步步向上爬,相比曹彬万千条机会让他选择。 潘美只有一条曲折的路自己走,没有一点心思,早就湮灭于大众了。 年轻的时候放低点姿态,是为了日后能够俯瞰众生。 罗幼度自己能走到今日,也是一路算计出来的。 因故罗幼度特别能够理解潘美的心情,相比那些天生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无根无基的他,没有一点心思,怎么可能闯出一条大道? 他看出了相比曹彬单纯对军事的痴迷,潘美更想学的还是自己为人处事的经验,以及身怀的管理学与御下学问。 罗幼度存着拉拢潘美的心思,并不吝啬在这方面对潘美的指点。 管理学,罗幼度是有什么说什么,潘美能够接受多少,由他自己。 但是御下之术,罗幼度还是收着说的。 御下是一门很高深的东西。 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不无拥有非凡的御下手段。 这御下包含方方面面,上到君王统御臣子,元帅管理大将,大将指挥士卒,下到一个客栈掌柜管理店小二,甚至于孩子王管理毛孩子都能涉及其中。 御下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就是画大饼,让人相信跟着你有未来有希望。 但是这饼怎么画,画什么样的饼是有讲究的。 一味的画饼,不求实际,是空谈,忽悠傻子。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傻子忽悠。 所画大饼必需跟利益结合,让人一边看到成果,一边得利。哪怕没有成果,失败了,也要给人希望,而不是永远的海市蜃楼。 罗幼度在这方面有着自己的感悟体验,并非单纯的空谈。 看了一下时间,罗幼度对曹彬道:“你去叫张琼,让他准备一下,是时候去跟韩老哥汇合了。” 曹彬作揖离去。 罗幼度见曹彬离开,对潘美说道:“对于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手段。就如猫狗。猫这种动物,天性懒散,你不能给它吃饱。一但吃饱,它会自己找个地方睡觉,在它饿之前,不会理你。对于猫,我的态度是饿着养,随叫随到。至于狗嘛,敦厚忠诚。只要你将他喂饱,它愿意为你干任何事情。然一但你喂不饱它,由别人接手喂养。时间一长,哪怕忠诚如狗,也会成为别人的。” 这话说的有些腹黑,罗幼度知道曹彬不太喜欢,将他支开了。 潘美却是大有体会,不住点头。 用猫狗作比喻,已经是最大胆的了。 因为御下之术的巅峰就是帝王术。 罗幼度对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有一定的涉猎,对于历史上诸多皇帝的御下手段也有一定的了解。 将御下之术用至巅峰的人,罗幼度个人以为刘邦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有的人说若不是韩信感念刘邦的恩德,没有同意项羽的三分劝说。或者韩信野心大一点,听了蒯通的话,也许天下就三分了,刘邦得不到天下。 说这话的人一定不了解刘邦。 没有韩信,刘邦确实不一定能打赢项羽。但是只要韩信在刘邦的麾下,三个韩信都不是一个刘邦的对手。 韩信手中权力最巅峰的时候在灭齐之后,手中雄兵十万,带着灭魏、徇赵、胁燕、定齐的威势,向刘邦讨要伪齐王。 世人大多只是知道,刘邦气得跳脚,多亏了张良、陈平暗中踩他的脚,压住了他的火气,向韩信妥协。却不知刘邦妥协之余,还给灌婴、周勃写了信。 然后灌婴、周勃直接带兵南下,对项羽进行了包围,根本就没有理会自己的上司韩信。 灌婴、周勃这一走,韩信手中的兵,直接少了一半。 封齐王,是刘邦的施恩。写信调走灌婴、周勃。是施威,告诉韩信权力我可以给你,也收得回来。 刘邦妥协是为了击败项羽,而不是惧怕韩信。 很多人搞错了这一点。 刘邦三番四次的轻易从韩信手中夺权,为得是什么? 他知道韩信厉害,根本就不给韩信建立自己班底的机会。 韩信手下的大将曹参、灌婴、周勃、张耳,哪一个不是刘邦的铁杆? 韩信但凡敢说一个反字,曹参、灌婴、周勃、张耳他能调动哪一个? 刘邦围杀项羽的时候也没有用尽全力。 他留了一支兵马在齐国,曹参部,刘邦麾下历经大战最多的攻城略地最多的强兵,名义上是留下来平定齐国尚未降服的地方。 但只要韩信有胆子不接受刘邦楚王的册封,想回到齐地立足。 就看韩信能不能活着回到齐地。 刘邦自己的军事水平中上,远不能与韩信相比,但他敢用韩信这种兵仙猛虎,自然做足了伏虎的手段。 这种巅峰的御下手段,罗幼度可不敢跟曹彬、潘美讨论细说。 他们也不需要了解这些,身为将相,懂得御将兵足矣。 即便如此,依旧让还未接触到这一层次的潘美受益匪浅。 潘美起身行了一个大礼道:“潘美今得先生指教,受益良多,愿以先生为师,只恨不能陪伴左右,聆听教诲。” 罗幼度忙道:“不可如此,仲询还大我几岁。你我以朋友相交,相互探讨学习,互相为师。你如此大礼,我哪里受得起。” 潘美执意拜了三拜:“从古到今,莫不以达者为师,怎可以年岁而定。” 罗幼度劝他不动,也就由得他了。 两人再度坐下,罗幼度道:“以你之才,不因困居陕州。若有机会,我会向朝廷举荐,将你调入京师,或者其他好的岗位,你可愿意。” 潘美再次起身作揖道:“学生愿听先生安排。”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罗幼度此番回京,必然一飞冲天,他需要自己的班底。 潘美这样的人才,不就是最好的班底基石? 第三十章 心服口服 在去跟韩令坤回合之前,罗幼度再次前往永宁医馆,探望折从阮。 一方面折从阮确实值得尊敬,另一方面也存着与折家打好关系的心思。 府谷折家十代人、近三百年,是北宋流传最久的将门。 相比种家将、杨家将隶属于朝廷编制,永镇府州的折家更像是私家军性质的存在。 他们一代代人据守着西夏、契丹的疆界,还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所倚靠的除了一门几代将才,更赖于他们恶劣的生存环境。 穷山恶水的边陲,养育了一群日夜习战的百姓兵士。他们生下来就给告之要与契丹、党项为敌,一边预防契丹、党项的来袭,一边还会组织对于契丹、党项的袭击。 他们数量或许不多,但毫无疑问都是百战之士,投于战场以一当十毫不为过。 与他们结善缘,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指不定日后打契丹的时候,他们能够派上大用场。 “罗先生请!” 得知罗幼度前来,折御勋、折赛花两人亲自过来迎接,热情的邀请他去房间。 罗幼度问起了折从阮的情况。 折御勋感激道:“幸亏先生指点,昨日我与舍妹依照先生之法,陪他聊天,尤大夫说爷爷今天的状态情况远胜之前。” 罗幼度道:“那是因为你们在身旁,与我没多大关系。上了年纪的人,最渴望的还是亲人能够陪伴左右。” 走进屋子里,折从阮看着他们三人入内,脸上露出了小孩般的笑容。 “御勋、赛花!这位是……” 折从阮显然认得罗幼度,对他有着一定的印象,但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见他有些痛苦的皱眉。 罗幼度上前道:“晚辈罗幼度,见过郑国公。” 折从阮大悟道:“杨文学,我们好像见过!” 罗幼度又开始了一套尬聊,他水平如火纯情,一点也不尴尬,关键是他懂得用肢体语言配合。 折从阮需要得到肯定答案的时候,罗幼度不但会猛力点头,还会竖起两大拇指,完全无障碍沟通,又给折家兄妹上了一课。 三人出了房间。 “在下要回京复命去了,真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可派人来开封寻我。力所能及之内的,在下义不容辞。”罗幼度说着,对着屋里床铺方向,行了一个大礼,方才离开了医馆。 潘美见状亦效仿行礼,曹彬、张琼紧随其后。 折赛花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身影怔怔入神。 折御勋打趣道:“怎么了?不舍得?” 折赛花脸上闪过一丝羞意,怒道:“瞎说什么。只是有些理解了爷爷而已。还记得我问过爹爹,为什么我们要死守府谷。府谷那么穷,所有府谷的孩子不论男女,生下来都要学习射箭杀敌的生存技巧,我们就不能迁入腹地好好生活?凭什么中原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而我们府谷的孩子自小就要练习长矛,学杀人技术,这不公平。” “爹爹告诉我,长大了,我就懂了。” “今日看着罗先生对爷爷的态度,我觉得明白了一些,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们,像罗先生这样的人就值得我们守护。” 折御勋一脸认同的道:“罗先生恩情,我们折家不敢忘却。作为折家长男,父亲与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折家在,府谷在;府谷亡,折家亡。不过……”他话音一转,道:“这跟小妹你有什么关系?你早晚要嫁出去的,不如就跟爷爷指的那样?”他越说越快,说道最后,撒丫子就跑。 折赛花又羞又气,就如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折……御……勋……” 罗幼度在约定地点与韩令坤汇合,潘美也不舍的与他们道别。 他送折从阮来洛阳求医,便是在等折家人接手照顾。 而今折家兄妹抵达,他也准备回陕州复命了。 罗幼度心知不急于一时,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潘美早晚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们一行轻骑快马,在郑州追上了大部队。 在即将进入汴京地界的时候,朝廷礼部官员派人过来通知。 枢密院长官枢密使魏仁浦封郭荣之命,亲自率枢密院上下官员至开封城郊迎接他们凯旋。 枢密院亲自迎接,在规格上仅次于皇帝、太子、宰相亲临。 这是大周朝的第一次。 韩令坤神情有些复杂的说道:“如此殊荣,全赖先生神算!” 这是明摆的事情,收复四州并不算什么大功。他们此次出征动用的不过是偏师,真正的大军是用来抵御南唐的。 但是以偏师之力,逼降孟昶自降帝号,改为国主,尊大周为正朔,这功劳就大了。 偏偏这功劳没得分,全是罗幼度一人谋划,他们至多就是参与陈兵边境,在阳平关、白水关外晃哒了一圈,算哪门子功劳? 罗幼度故作没有听到话中酸味,笑道:“我有谋算之功,王老哥与韩老哥有威慑之力。若不是你们往阳平关、白水关外那么一站,孟昶哪里会吓得自乱分寸,不断征兵?没有他们自乱阵脚胡乱征兵,哪来的今日成果?” 韩令坤呆了半晌,自嘲一笑,心道:“罗先生这一路上处处拂照,事事不予我计较。反倒是我自己,时时心存妒意,真不是东西。就罗先生这样的人,站在自己头上不早晚的事情,嫉恨他,哪里嫉恨的过来?这辈子还活不活了?” 念及于此,韩令坤心底霍然开朗,大笑道:“罗兄弟言重了。张良、诸葛亮有多厉害,韩某没体会过,可罗兄弟定计降敌于千里之外,这本事某是亲眼所见。单凭这,值得吹嘘一辈子。韩某,彻底服你了!” 罗幼度笑问道:“那请我去甜水巷喝酒可做的数?” 韩令坤道:“当然做的数,韩某为罗兄弟包场,想要几个头牌陪你饮酒都行。你不是想结识高老弟嘛?可以将他也叫上,去翠香楼,他在那里有个相好。” 罗幼度笑道:“包翠香楼?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当真舍得?来,我们击掌为誓!” “我韩令坤是小气的人?行,击掌击掌!” 啪! 大小手重重合在一处。 第三十一章 入宫受封 面对枢密院的迎接,具体的流程礼部已经安排妥当了。 韩令坤、罗幼度只要根据流程来即可。 两人直接入宫接受封赏,而随行的禁军们在原地领取赏钱。 听着身后兵士高呼“万岁”,想来此次征伐,他们分得的犒赏不少。 “见过魏枢密使!” “见过魏枢密使!” 韩令坤、罗幼度一并向魏仁浦问好。 魏仁浦与罗幼度有些渊源的。 但两人职位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不过此番随军出征,他这个都监是直接受枢密院调配的。 两人之间的密信一直不曾断绝。 为了打动王景、韩令坤,他还在信中让魏仁浦枢密院帮自己演一场戏。 也是因为魏仁浦的帮忙,他才能打破与王景、韩令坤的文武隔阂。 相比韩令坤喊得中规中矩,罗幼度明显要亲昵的多。 魏仁浦道:“二位随我入宫面圣,陛下领百官于紫宸殿等候二位。我大周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获此殊荣,可喜可贺!” 罗幼度见韩令坤并不理会,笑道:“若无魏枢密使调度之功,也没有此番战果。” 三人一并入城往皇宫方向行去。 入得开封城,罗幼度立刻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与记忆中的开封安全不一样了。 韩令坤也惊疑的左右观望。 魏仁浦对身侧的罗幼度道:“北城拥挤,陛下在你们出征以后,下令扩充开封城,不但将南城利用了起来,街坊之间也重新做了规划,还有向外扩张的意思,南城已经不见原来景象了。” 罗幼度感叹道:“官家圣明,这天下以现盛世风貌。我辈有幸,能参予其中。” 魏仁浦让罗幼度一句话触动了心扉,如他这样的文臣毕生所求不正是遇得明主,一展宏图,青史留名,匡扶天下。 郭荣无疑就是这个明主。 历史上郭荣病故,赵匡胤黄袍加身。 范质、王溥面对大军压境,下拜听命。 唯有这位史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名臣组织朝臣反抗。 只可惜势单力孤为赵匡胤镇压,染病去世。 最恶心的是赵匡胤为了表示自己众望所归,强行让他在病榻上接受宋朝的册封。 然后魏仁浦顶着宋臣的头衔,念着郭荣的好病故。 魏仁浦道:“先生有良、平之才,日后你我同殿为臣,一并辅佐明主。” 罗幼度这一次没有诚惶诚恐,更加没有放低姿态,只是笑道:“固所愿而,能与魏公同殿为臣,亦是一大幸事。” 这一次的逼降孟蜀,让他的名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魏仁浦叫他一句先生,显然是打算与他平辈相交。 在这种情况下还自降身份,那就让人看轻了。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显然罗幼度找他帮忙一事,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在了一起。 官场是人情场。 一个人死撑,觉得自己能搞定一切是最愚蠢的行为。 求人,欠人情并不丢人。 没人情可欠,无人可求,才是最惨的。 你找我帮助,我寻你帮忙,相互得利,关系才能密切。 而不是一个人蒙头搞定一切。 一路抵达开封皇宫,下马徒步来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只有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才会在此地举办。 郭荣在紫宸殿为他们表功,可见隆重。 迈入紫宸殿的那一刻,罗幼度即感受到了左右文武各种各样的目光相聚。 韩令坤这位禁军统帅都给无视了。 好在韩令坤已经放宽了心态,心下嘀咕“给罗兄弟抢去风头,没什么奇怪的。换谁来,都扛不住。” 这般一安慰,也是心安理得。 罗幼度淡然自若,并未有任何胆怯。 自从孟昶这大礼送至凤州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自己不在是一个开封府的小歘歘了,而是万人称颂的名士。大周的诸葛亮,哪怕关羽张飞在骄横,地位再高,也得听命而行。 看着罗幼度气定神闲的入内,高坐上首的郭荣心底无限感慨,老天待自己不薄,居然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将此人送于自己。 大业可成,大势可定。 “参见陛下!” 韩令坤,罗幼度拱手而拜。 “两位爱卿平身!” 郭荣语中都充斥着欢快:“此番西征,两位爱卿跋山涉水,夺城克敌,竟以偏师,迫使蜀国举国归附,功勋卓著。朕向来赏罚分明,今日当众臣之面,予以嘉奖。” 他这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宣召太监上前一步,打开了早已准备的圣旨,高声道:“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武定军节度使韩令坤,沉稳持重,运筹决敌,定秦州降凤州取成州,战无不克,勇谋俱全,今拜检校太傅镇安军节度使。赐袭衣、金带、银器、缯帛、鞍勒马以表嘉奖!” 这个时代武将地位崇高,什么检校太傅、检校司徒,看着唬人其实就是虚职,就是授予一品衔位,多领一份一品官的俸禄。 不过相比李继勋、石守信、王审琦这波人中,韩令坤显然领先几个档次了。 紧接着宣召太监又道:“开封府判官,端明殿学士,行军都监罗幼度,器识恢宏,全歼敌寇于凤州,致使蜀地举国震恐。更决胜于千里,奇秘长远,不费一兵一卒而使蜀国归附,古之良将、谋臣不外如是,诚可谓文武兼之。今加受左散骑常侍,晋端明殿大学士,御营都指挥使,另置御营司归议政厅统制,护卫前殿安危。” 罗幼度心头一喜,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他一边领命,一边暗道郭荣厉害。 他一直考虑郭荣会这么奖励自己,自己这军功他应该怎么嘉奖。 是给自己一个虚职将军,还是直接进去殿前司或者侍卫亲军司跟武官分一杯羹。 结果没想到郭荣如创建殿前司一样,创了一个御营司。 既不用触及武将们的心弦,也得到了一定的目的。 如此一来,除了武官统治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以外,皇城里又多了一支由宰相掌管的御营司。 以御营司来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互制衡。 以避免武官一家独大。 第三十二章 四个月 郭荣这一任命,也让武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有心抵制罗幼度进入他们的圈子,可郭荣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 另辟蹊径的以罗幼度为都指挥使,全新设立一个御营司,直接受议政厅指挥,完全脱离了他们武将一脉。 他们的利益并没有受到侵害,即便想抱怨申诉亦无从下手。 但文官手中凭空多了一支可以调用的皇城兵马,无疑让他们感受到了点点威胁。 不过随着郭荣的威势越来越盛,即便是骄横如他们,现在也不敢过于放肆骄纵。 仅用了两年时间,郭荣就一定程度的压下了这个时代骄兵悍将的气焰,确实有着过人的手段。 罗幼度偷瞄着诸多武将带着几分逆来顺受的委屈样,心中突然一怔,暗忖:“赵匡胤黄袍加身如此顺利,未必就没有这些将校对郭荣的埋怨。” 郭荣志向远大,他求的不是割据,而是一统。即位以后就开始入手整顿军备,压制骄兵悍将,没有如那些割据势力一样,无脑纵容能够打仗的将领。 习惯了胡作非为的将军们早早适应了乱局中的自由自在,突然受到了束缚,肯定会有不满。 只是郭荣手段厉害,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郭荣一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将赵匡胤推了出来。 这其中固然有赵匡胤、赵匡义的野心暗谋,只怕一直压抑着的怨气也是关键。 不然也不至于一点就着,让赵匡胤几乎兵不血刃的登上皇帝的宝座。 只是他们想不到赵匡胤做的更绝,郭荣尚且为了不影响军队战斗力,徐徐图之。 赵匡胤直接就来了一个杯酒释兵权,将所有人的军权都收缴了,让他们当一个富家翁。 也不知道上缴了兵权的他们,在交出自己兵权的那一刹那,会不会想念已故的郭荣。 如此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罗幼度瞬间收回了思绪,目不斜视。 封赏结束。 罗幼度给郭荣留了下来。 郭荣毫不吝啬的在百官面前表现出自己对罗幼度的偏爱。 罗幼度也面不改色的迎接着各种异样的目光。 君臣二人也未在紫宸殿久呆。 这里过于庄重,不是说话的地方。 郭荣将罗幼度带到了西侧为文德殿,这里是郭荣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 “等朕一会儿,这身衣服过于笨重。实话说穿的一点也不舒服!” 他一边让太监给罗幼度帮一张椅子,一边走进了内堂。 罗幼度坐在椅子上左右观望殿内的情况。 若说延和殿简朴,这文德殿就算得上是破败了。 作为郭荣休息的场所,不但家具陈旧,四周的承重柱好多地方都起皮了,有的甚至掉漆然后用漆重新涂抹过,明显有多次补刷的痕迹。 郭荣穿着常服从后殿走来,见罗幼度遇起身相迎,挥了挥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很随意的坐在上首。 “西方之事,干的漂亮。朕与文伯,想不到你能做的如此彻底。朕昨日得到了蜀地的最新消息。为了缓解经济问题,孟昶甚至下令收缴百姓铁器,以作铁钱使用。就算不是诚心归附。近几年内,他们都没有动兵的可能,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对付南唐。” 罗幼度道:“臣侥幸而已,赌了一把,全赖陛下洪福齐天,赌赢了。” 郭荣笑道:“能赌赢就是你的本事。” 他顿了顿道:“关于御营司的事情,有没有难处?需不需要朕的帮忙!” 罗幼度摇头道:“真让陛下出手,臣下还怎么服众?” 郭荣满意的点头:“你知道就好,行,御营司的事,朕不插手了。如何组建,你全权负责。不过你也不用太急。骄兵悍将延续了上百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朕还年轻,你更年轻,有的是时间。” 身为一国之君,郭荣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御驾亲征,长期征伐在庙堂外变故太多。 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嫡长子不过两岁。 真要有个意外,可不敢想结果。 他需要一个能够有威望还要有能力且值得信任的人,震住那些骄兵悍将。 罗幼度却是心想:“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过他看着郭荣精神抖擞的样子,真看不出来对方有短命之相。 郭荣似乎对罗幼度很有信心,当真不再过问御营司的问题了,而是将话题转移道最值得关注的江南。 “朕一直以为此次西征,能够让南唐主动出击。这样我们就能先败其大军,再行杀入他们境内,以大胜之势,攻入淮南。却不想那个李璟居然不敢出兵,与麾下文武讨论了半年,蜀地都投降了,还没有出个结果。空有数十万大军,却是摆设,当真无能……” 罗幼度却一点也不意外,李璟要是真有魄力,在辽国退离中原的时候北上,这天下就是他的了,说道:“既然对方不敢打,那只有我们主动出击。时间越拖,对我们越是不利。” 郭荣轻蔑的哼了声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朕算是看出来了,就李璟怂样,给他十个豹子胆都不敢来战。他不敢来,那便由我们去。”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建议道:“现今七月份,陛下可选择十一月出兵。淮南最大的问题是有淮河防线,每年冬季,淮河都会水位大减甚至断流。我军能够轻易的通过淮河防线,直接进入淮南地界。” 郭荣自语道:“十一月底出兵十二月过河,利用天时渡过淮河,倒是妙法。那就定下十一月底出兵,不过如此一来……”他看了罗幼度一眼,笑道:“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罗幼度信心满满的道:“四个月,御营司肯定是上不了战场的。不过臣有信心,四个月将御营司的班底搭建起来,到时候就算臣不在,一样能够自如运转。” 郭荣双手一合道:“好,那朕就给你四个月时间,只要御营司的成果让朕满意,朕便再给你立功的机会。若是没有做到,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开封,发展御营司。这攻伐江淮,庙堂上的将军会调离八成,也正是发展御营司的时候。” 第三十三章 陋室 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已晚。 想着与郭荣的详谈,罗幼度心底沉甸甸的。 之前郭荣对自己期待大于器重,但经过攻蜀一战,逼降了蜀国,郭荣显然完全将他当做自己人全力培养,打算用他来掌控骄兵悍将。 这种待遇,让罗幼度想起了当年提拔他的万总。 知遇之恩,肉眼可见。 他为人重利,却也并非无情,只是面对感情更加理性。 想起郭荣的命运,罗幼度心底也堵得慌。史书上根本没有写郭荣得了什么病,怎么病故的。 前一刻意气风发率兵北伐,连克契丹三州,然后就病倒回开封去世了。 这根本就防无可防。 今天在庙堂上的情况也让罗幼度察觉到了点点端倪。 郭荣打压武将并非没有造成影响,只是郭荣已经起势,更兼恩威兼备,他们不敢表示出来。 一但郭荣出个意外,那股压在心底的不甘就会爆发出来,就算没有赵匡胤,也会有张匡胤、李匡胤。 到时候自己这个给抬出来压制武将的存在,势必会首当其冲。 郭荣真能摆脱命运,那还好说。 但真避免不了,自己必需做好两手准备。 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然面对完全不讲道理的莽夫,将自己给活剥了都不一定。 四个月,是郭荣给的时间。 四年,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给的。 罗幼度看到了在城门外靠着墙根打盹的张琼,心情舒缓了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琼见是罗幼度揉了揉脸颊,道:“官家论功行赏,给了不少的赏钱,可以请大哥好好吃一顿。” 罗幼度道:“你的钱还是留着娶媳妇吧。跟着我,还轮得到你请客?走,回家了!” 张琼憨憨一笑,跟在了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布满星光的路上。 罗幼度道:“朝廷让我组建一支御营司,你来给我当个都头。” 张琼眼睛一亮,笑道:“就知道跟着大哥有肉吃,这不就当上都头了。可不得羡慕死咱在禁军里的那般兄弟。” 罗幼度看着没啥心事的张琼,忽然有些羡慕,活成这样也许挺好的。 啥也不用想,也不用那么累。 但随即想起张琼的下场,瞬间清醒过来。 张琼对赵匡胤有救命之恩,结果还不是给赵匡胤虐打处死? 在这世道,没有底气资本,连呼吸都得看人家脸色。 罗幼度打击道:“可别想的那么容易!首先得解决的是兵源问题,现在就你我两个光杆司令。我叫御,你叫营,加起来都不够一个御营司三个字。将我家那头老驴算上,倒还可以。” 这跟老驴相处多了,还是有一点感情的,时常念叨。 张琼吐槽道:“官家就给官,没给兵啊?” 罗幼度道:“御营司是全新编制,并没有建制。给的是招兵的权力,不过这兵源嘛,大多都在将官手里。从他们手上要兵,给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还好,万一送一些磕破了点皮,就跟要命样的娘娘腔来,那还不得膈应死我。” 张琼听了也是不住点头,随即道:“将曹小子也叫上嘛。那小子傻兮兮的,可办事靠谱。” “什么傻兮兮的,人家是厚重,大智若愚……”罗幼度看着真傻笑话假傻,忍不住笑了笑:“他就不叫了。国华出生将门,亲朋好友盘根交错的,叫他只会让他为难。相识一场,不做这事。不过潘美倒是可以一试……” 他为人处世自有原则,不会为了自己去勉强别人。 潘美父亲就是一小卒,没有什么背景。不存在为难不为难的,不过他若跟了自己,在武将那边,怕是不会太受待见。 内情他会细细说明,选择权由潘美自己决定。 来到了他居住的北大街,此时夜幕降临,北大街居然只有寥寥几家灯火。 一瞬间,罗幼度还以为回到了早年的南城。 借着月色,罗幼度发现周边诸多屋舍都给平了,有的在整理地基,有的已经盖起了房子。 想着郭荣在扩充开封府,心底嘀咕:“难道这北大街在拆迁?” 他双眼一亮,不知道这个时代拆迁有没有拆迁款的。 虽说郭荣崇尚节俭,吃穿用度十分寒酸。他也准备跟老大看齐,不打算过什么豪奢生活。但没有钱,跟有钱不用是两个概念。 到了家,发现左右邻居都拆了,就自己一栋小院孤零零立着。 罗幼度脑门上莫名出现一条黑线,难道这拆迁完美避开了自己的家? 将罗幼度送到家,张琼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去。 罗幼度喊了一声:“让你哥明日准时到开封府报到,我寻他有事。” 张琼应了一声,消失在夜色。 老胡听到了喊声,小跑着从屋里出来。 “胡伯!”罗幼度叫了一声。 老胡激动的道:“相公快进屋,饭菜在锅里热着,我去给你端来。洗澡水也烧好了,浴桶也刷干净了。” 罗幼度心底涌现一股暖意,尽管他在宫里吃了晚饭,依旧迫不及待的道:“早就怀念胡伯的手艺了,这在外边吃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跟你老手艺一比,跟猪食差不多。” 也不管有没有冒犯到郭荣,罗幼度风卷残云般的吃了饭。 顺带去仓库里看了一眼老驴。 老驴明显是怀上了,躺在草垛上肚子大了一圈。 罗幼度问道:“这驴怀孕得多久?我还以为回来能看着小驴了呢。” 老胡道:“一般情况得怀一年时间,算算日子也就个把月了。” “那挺好!” 罗幼度笑着跟老胡拉着家常,难得清闲。 泡了热水澡,舒舒服服的一觉到天亮。 这走出屋子,看着左右情况,瞬间呆住了。 昨晚就觉得不对劲,今早这一看,西大街除了自己的屋子,没有一处眼熟的景象,原来的小摊小贩都不见了,不是在装修,就是在装修的路上。 “胡伯,昨晚就想问了,这街怎么了?张大婶的豆浆,牛大叔的胡饼,都不开了?” 老胡道:“有人用六倍高价买了他们的房子,他们都搬去新扩建的南城了。” 罗幼度愕然:“这条街没什么特色吧?六倍房价?” 老胡意味深长的道:“这条街平平无奇,毫无特色。要说有什么,就是相公你住在这街上了。” 第三十四章 另辟蹊径 左神武大将军、宣徽南院使向训翻着手中的兵源册子,交给了自己的部下,说道:“没有问题,就将这批兵士补充上去吧。” 自从高平之战后,郭荣感受到了将不用命、士不能战的弊端,对于军政做了整顿。 他坚信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不在任由地方节度使胡乱扩充兵马,而是广募天下壮士将他们聚集在开封,接受整体训练,选武艺超绝的人编入禁军,成为大周兵士。 禁军也就如此成为了大周的征伐的主力。 韩令坤此次率领八千禁军出战,就取得了很好的成果。 他的八千禁军的战斗力明显要胜于王景所率领的地方军,更非蜀兵可以相比的。 此次韩令坤部,折损了一千八百人。 向训自然要给他补上。 “将军,石都校求见。” 向训脸上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道:“快将他请进来!” 想了一想,向训亲自走出了营帐去迎接。 并不是所有武将都没有政治头脑的,向训便是其中之一。 他一样看不起文臣,但是与三宰相王溥、李谷、范质的关系非常好。 若无罗幼度的出现,攻取蜀国四州的任务轮不到韩令坤,而是经由王溥举荐的向训。 石守信与罗幼度的恩怨,人尽皆知。 此来目的不言而喻。 “石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向训热情的迎了上去。 石守信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哥哥,官家让罗幼度那小子弄一个叫御营司,你可知道?” 向训长叹道:“如何不知。” 石守信道:“哥哥难道想看他一个刀都提不动的书生踩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向训愤然道:“自然不愿。” 石守信道:“不瞒哥哥,我与那罗幼度有大仇。别人怕他是官家跟前的红人,我却不怕。他要弄御营司,得向哥哥讨要兵士。哥哥可不能给他像样的兵士,让他将御营司弄起来。” 向训笑道:“这个石兄放心,即便今日你不说,我也会如此做来。我们可是一伙的,文官掌兵?多少年的前的事情了。” 石守信大喜过望道:“有哥哥这番话那我就放心了。这才是自己人嘛,不像某些人!” 他一想到韩令坤心中就有火气。 昨夜他们一行好友去给韩令坤庆功,席间就说到了罗幼度。 石守信忍不住说了几句,也引来了附和。不想韩令坤直接翻脸离席了,还说道:“你们是我知己好友,罗兄弟也是我好友。你们跟他的恩怨,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咱们各交各的。可你们在我面前这般诋毁我朋友,也太不给我脸了。今日这酒,不喝也罢。” 石守信气得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向训看着石守信,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种莽夫,让他闹一闹也好。指不定将事情闹大,让官家打消念头,即便不成,惹怒了官家,最后倒霉的也不是自己。 ********** 开封府! 罗幼度早早来到了开封府府衙,张进昨夜得到了张琼的通知,比他更早的就到了开封府等候。 “来了!”罗幼度亲切的打着招呼:“我们进去说。”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罗幼度示意张进坐下,问道:“你跟码头上的工人还有联系嘛?” 张进道:“不但有联系,反而更深了。汴京城内水运发达,码头上的势力龙蛇混杂,办案的时候时常会接触到。属下在码头干过,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对属下也有一定的巴结。跟他们打好关系,也利于办案。” 罗幼度点了点头,相比张琼单纯,他这个哥哥处事灵活,是个人才,说道:“我若在码头工人里招募新兵你说是否可行?” 张进道:“完全不是问题,属下的面子不够。但相公身为开封府判官管理开封府上下民生,你若说一句严整码头次序,所有工头都得给您跪下。你向他们要人,他们不敢不从。相公招募他们,也是妙招。码头工人别的没有,一身力气可不输于精锐兵士。只是混迹码头的工人大多身份低微,出身不好,还有一些属于黑户,达不到从军的资格。” 罗幼度笑道:“这个无妨,你通知下去。只要有能力,有实力,表现的好,听话,不管是黑户还是贱籍。要编户我给他办编户,要军户我给他办军户。一人选中,全家受益。” 张进霍然道:“相公,这是真的?” 罗幼度正色道:“你看我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张进咧嘴笑道:“相公,这消息要是下去,只怕开封所有码头上万工人都得为之疯狂。” 罗幼度伸出手掌道:“我不要多,这第一批,我只要五百。要力气最大的,耐力最强的,有一技之长的。” 张进颔首道:“此事我去联系。” 罗幼度颔首道:“快去。” 罗幼度与张进一并出了开封府,他去码头,罗幼度则去议政厅。 满朝文武都觉得有武将掣肘,想要组建御营司将会千难万险。 罗幼度却不以为难。 大部分人都用正常思路考虑问题。 罗幼度却喜欢反其道而行。 武将掣肘,那就意味着文臣是盟友。 御营司的统帅是他罗幼度,但是御营司直接受议政厅也就是庙堂三宰相调度。 三宰相负责大周王朝的民生,经济户籍都在他们管辖之中。 背后有议政厅撑腰,户籍军饷还有军械哪有搞不定的事情。 有钱,有最好的装备、武器还有人,建御营司难嘛? 只要找到办法,不难! 唯一无法克服的只有基层将领的缺乏。 一支军队的构成,除了主帅,就是成百上千的基层将校。 他们是否能够完美的执行上司的指令,直接关系军队的运转。 基层将官水平太次,哪怕让吴起、韩信这种大佬来指挥也很难做到如指臂使。 这一点没得解决。 所以罗幼度并不打算直接将御营司招募满编,五百人,然后自己培养提拔基层将官。 有了一定的资本,再行扩充御营司。 最好的福利,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铠甲,强壮的兵卒。 以潘美为将,张琼为锋,打造一支同等人数下所向披靡的劲旅。 就是不知潘美愿不愿意跟随他干上这一把…… 罗幼度意气风发的来到了议政厅前,翻身下马,高声道:“御营都指挥使罗幼度求见三位相公!” 第三十五章 前有李谷,后有罗幼度 议政厅里王溥、范质、李谷正说着罗幼度,便听罗幼度求见。 王溥不禁打趣:“说罗幼度,罗幼度就来了。这回不放点血,怕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李谷手指敲着案几笑道:“莫说是放血,便是割肉又何妨?让他进来吧!” 罗幼度大步入议事厅,见议政厅大堂上首坐着三人,逐一向他们问好:“见过王相、李相、范相。” 王溥、范质罗幼度是见过面的,李谷并不认识。 他崭露头角的时候,正逢黄河决堤,李谷奉郭荣命去前线率十数州民工抢堵并且组织赈灾。出征以后,对方才回到开封。 郭荣显德朝总共才有五位宰相。 其中最出名的冯道,在高平之战后不久就病故了。余下四位分别是王溥、范质、李谷、李重进。 本来魏仁浦能补上冯道相位的,只是他并非进士出身,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暂时未入宰相之列。 李重进以军功入相,并不参予行政。 这能于王溥、范质平起平坐的唯有李谷。 纵然未曾见面,也不妨碍罗幼度问好。 李谷从位子上起身来到近处,打量着面前这位弱冠之年便干出了轰轰烈烈的大事,名动京华的好人物。 “一直听文素、齐物念叨小友年轻有为,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后生可畏!” 他声如洪钟,年过半百的他,犹如壮年一样,半点都不显老。 罗幼度眼前闪过一丝讶异,略微仰头看着这位的宰相,暗暗叫了声:“好家伙。” 他本人身高约一米八,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高个了。可身前这位大周辅宰,至少一米九五以上,甚至可能奔二米去,比他高了近乎一个头,身型也很是壮硕,一点也不像文人,反倒更像一个武将。 其实他感觉不差,李谷少时就是一名侠客,勇武过人,擅长骑射,但因觉得个人勇武报效不了国家,遂然弃文习武,然后高中进士。凭借着出色的胆气智略,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大周四朝,一步步坐上了辅宰的位子,可谓文武兼备。 罗幼度赞叹道:“谢相公夸赞,幼度年少时即听闻相公文武双全,今后隶属于相公调配,望得指点。” 李谷意气风发的道:“你我以后大有相处的机会,无需这般客套。”他说着,回到了位子上。 罗幼度却一时不解,有些讶异。 王溥单刀直入道:“对于组建御营司,你有何看法?” 罗幼度道:“首先是兵源,属下不打算通过常规手段募兵,而是从民间招募。初步计划以码头上的搬运工为主,精于弓箭的猎户为辅。招募他们需要得到户部的支持,他们这类人朝不保夕,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户籍落定,即是保障。只要满足他们这点,即便拉满御营司编制都不是问题。” “不过兵在精而不在多,属下手上并没有经验丰富的校官。过多没有经验的新兵不好控制,初步定为五百人。” 王溥、范质、李谷相互对望一眼,眼中莫不是欣赏之意,想不到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就这么给解决了。 “御营司无根无基,需要军器监领取装备器械。估算了一下,五百套皮甲,六百套兵器,长枪、战刀视为一套,弓弩就要三百套吧,最好都是全新的。还有战马是不是也得给我们一些,这个不挑,有多少要多少,还有……” 见罗幼度还要继续往下说。 “停停停……” 范质有些遭不住了。 六部之中,王溥主要负责吏部、户部,李谷主兵部、礼部,范质负责工部、刑部。 军器监隶属工部,正好归范质负责。 “就知道你今日来没怀好心,你这真当国库是自己家了?” 范质以手扶额道:“什么都要,还嫌弃旧的,要全新的。官家殿前军都没这待遇……还战马,你可知战马有多稀缺?” 罗幼度满脸的微笑,作揖道:“范相公,这能一样嘛?六部隶属议政厅,御营司也隶属议政厅,一脉相承。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不在此列。好比亲儿子跟干儿子,总要有点区别待遇是不是!在他们那边受气,我就不说了。总不能在自家也跟着受委屈吧!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谷拍案大笑:“小友说的在理。文素,我看你就认了。小友此次征伐,缴获了不少东西,你工部得利不少。将那些修补翻新可用的留给对面,全新打造的就给小友吧。五百人,数量比不上,别到最后连质量也比不上。” 范质气呼呼的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王溥笑盈盈的道:“户籍问题老夫这里应下,回头会同户部侍郎细说。有何需求,你直接与他说,过程一切从简。” 罗幼度作揖道:“谢三位相公支持。” 范质青着脸道:“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三人给你如此大的支持,可是要看出成绩的。不然……”他哼哼了两声。 罗幼度心想:“黑红脸嘛,我收下了。” “绝不辜负三位相公期盼。” 罗幼度再度作揖:“那属下就告辞了!” 王溥颔首道:“去吧!” 见罗幼度后退离去,范质忽的一笑:“这小子到会说话,却可托付后事。” 亲儿子跟干儿子与自家人的比喻,那可是说进他心头去了。 作为当朝宰相,手中一个大兵都调不动,那滋味真不好受。 现在有了御营司,还不得小心呵护着。 李谷道:“后事看他,现在还得看老夫。怎么说也多活了半辈子,此番可不能让小辈比下去。” 他今日已经得到了内定的消息。 郭荣决定十一月底出兵南唐,准备御驾亲征。 不过并非直接亲临,先以他为帅,忠武节度使王彦超担任其副将,协同十二名大将领南征,打开局面。 此番南征,大周调度的兵力物资甚至超过了之前与北汉的对决,可见重视。 这至关重要的战役,郭荣以李谷为挂帅,可见他打压这个时代骄兵悍将的决心与态度了。 王溥见眼前盛况,欣慰一笑。 他是苦过来的,在两年前现今的情况,就如做梦一样。 前有李谷,后有罗幼度。 恢复唐时文武并举的时候,指日可待。 第三十六章 潘美的决定 开封府。 罗幼度从议政厅出来之后,回到了开封府。 让新晋的开封府府院殷明将他离去的这大半年里,开封府处理的案件卷宗通通取来。 罗幼度一卷一卷的认真观看,若有处理适当的特别取出来,将处理案件的官员叫到面前,认真叮嘱,严厉警告。 现今这个世道读书人大多都聚在南唐、孟蜀,中原一地骄兵悍将盛行。 尽管这两年好了许多,可读书人的待遇依旧不高。 文臣极为稀缺,导致了庙堂之上一个官员身兼数职是常有的事情。 但如罗幼度这般身兼文武两职的却是不多。 开封府管理开封民生,职位非常重要,有这个职位在手,他能干很多事情。 在郭荣没有动手撸掉他之前,罗幼度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导致开封府内部不稳,从使得自己丢掉开封府判官这个职位。 他人在开封,有他坐镇,一切无虞。 但而今的他时常会奉命出征,一去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都会有之。 这就很考验下面官员的处事能力了。 他不在的这半年里,开封府存在什么问题从半年卷宗里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 果然发现了不小的问题,而且出现在最关键的法曹部。 开封府法曹、推官、府院三部。 其中推官部这些年并未有变故,推官高泽也算尽职尽责,并没有错失。府院部也是一般,当初张岳、吕斌的内斗,便宜了他与尹一德。 尽管府院部连走了两位府院,可张岳留下来的班底还在,顶上来的府院殷明对于开封府的事物也很了解,并未受到影响。 法曹部就不一样了。 自己升的太快,法曹部一连损失了两位法曹参军,同时因为利益关系,自己除去了吕斌的心腹,造成了法曹部青黄不接的局面。 法曹部恰恰又是开封府三部最重要的一部,这半年若不是有崔衍帮衬,保不定要出乱子。 崔衍这位开封府第一把手缺乏决断,但是处理事物确实老道,让人无话可说。 可总不能让这个第一把手,给自己这第二把手打下手吧。 这四个月不只要处理好御营司的事情,这开封府法曹部也得处理妥当。 “看样子,还得去一探吏部,看看有什么人才可以任用的,正好御营司也需要很多文职缺口。” 罗幼度暗自嘀咕着,吏部那边除了在任官员,还有候补官员。 这类候补官员是可以根据各部情况,自行挑选的。 “相公,我回来了!” 在罗幼度翻阅卷宗的时候,张进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办公署外。 “进来吧!” 罗幼度放下了手中卷宗,等待着张进的消息。 张进咧嘴笑道:“一切跟属下想的差不多,所有码头的大工头都表示愿意配合相公的安排。莫说五百人,一千人他们都愿意配合。” 这也于罗幼度预料中的一般无二。 别看开封码头情况复杂,各种黑势力盘根交错,有的背后甚至有大佬支持。 但罗幼度这个开封府判官,将他们克的死死的。 再高明的贼都避免不了一点,见不得光。 而开封府正是青天。 别的不说,就问问宋朝仁宗时候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达官贵胄怕不怕一个叫阎王包的人。 罗幼度再问:“下面的反响怎么样?” 张进说道:“属下还特地了解了,极其踊跃。他们这种拿命讨生活的,大多都是贱籍。这能够获得编户、军户,让他们卖命都可以。更别说是正常参军,还领取军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就好!”罗幼度道:“让那些大工头,挑选五百人出来。再按照标准招募五百自愿报名的工人,让他们等候通知,也做好准备。只要五百人,择优而取。” 罗幼度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条件,递给了张进。 张进认真瞧了一遍,迟疑道:“这个考验腿力、腰力,能开几石弓可以理解,可这识字有点强人所难了,二十人里有一个识得十个大字都不错了。” 罗幼度道:“无妨,识字不是硬标准,只是识字的人,可以小小的降低标准,有优先入取的资格。” ********** 陕州。 潘美辞别了上司吴霖,快步回到家中,见妻子神色凝重的坐在椅子上,笑道:“快收拾行囊,我们赴京。” 潘美的妻子崔氏,正是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五姓崔家女的后人。 不过所谓五姓世家早就消亡于唐末党争以及五代十国的刀兵铁骑之下。 崔家也不例外,现在只是小小的地方大户。 不过风光不在,遗骨犹存。 崔氏自幼读书,满腹经纶,正是绝佳的贤内助。 崔氏忧心忡忡的道:“而今武夫当权,为了不得罪罗先生而得罪那群武臣,是否值得?” 潘美道:“夫人这是看过先生寄来的信了?” 崔氏脸色一红道:“妾身并非存心私窥潘郎信件,是在地上拾得,无心瞧见的。” 潘美记起自己见信内容过于高兴,直接放在桌上就去跟吴霖道别了。 想来是因为风吹的缘故。 他笑道:“你我夫妻一体,并没有瞒着夫人的意思。夫人这么说,显然是小觑了先生。先生若真是心胸狭隘之辈,就不会将个中的厉害关系说的如此明了,直接将我诓骗过去便是。他坦诚相待,显然是让我自己抉择。先生心胸豁达,即便我选择留在陕州,他也不会怪罪的。” “选择去,是我个人的意思。” 潘美上前拿起崔氏双手道:“这封信看似挺凶险的,可在为夫看来却是不然。为夫此生最敬重两人,其一是当今官家。官家尚在潜邸时,为夫有幸成为官家侍从。得官家指点,学了不少东西。其二便是先生,与先生相聚时间不长,但见他为人处事,宠辱不惊,谈笑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即便是病入膏肓之人亦不例外,委实令人惊叹。一夜相谈,胜读书十年。” “一个连官家、先生都认为对的事情,区区武夫岂能阻挡?” “现今先生正缺人手,但以先生之人望,我若不早些动身,其位必给他人所占据。” “届时悔之晚矣。” 崔氏忙道:“即是如此,郎君不如先行,妾身自会整理家中一切,随后赶来。” 潘美道:“如此也好!” 第三十七章 稽首九拜 罗幼度继续看着自己离开这半年的开封府案卷卷宗,看的越多对于法曹部的情况认识越深。 必需要寻得一能够担当法曹部大任的人才出来,不然法曹部的效率早晚会为人诟病。 见天色已晚,罗幼度在脑海中为自己定下了明日的行程,策马回家。 看着西大街近百工人风风火火的干着活,罗幼度不免觉得好笑,自己还真成香饽饽了。 看了一眼隔壁,一个青衣素雅的管事在指挥着工人干活。 奇怪的是对方在他府邸的右侧,空了老大一块地盘,也不知要干什么。 这居然选择要搬到自己隔壁,为何又远远的离开? 搞不懂! 罗幼度摇了摇头。 管事见了罗幼度,很知礼数的行了大礼。 罗幼度抱拳回应,回到府上。 胡伯正在准备晚餐,罗幼度先到卧房,拿起了《卫公兵法残本》细看起来。 这时代在进步,兵法战阵,军备器械也在进步。 兵书却接近这个时代,越切合实际,相比《孙子兵法》、《吴子兵书》,他从书局里买来的这本《卫公兵法残本》反而给他更多的启发。 只是这残本不是什么珍品大街货,也就寥寥数百字。 “小相公,有人递上了拜帖。” 老胡忽然走进了房间,将一封极为正式的拜帖递上。 罗幼度伸手接过,打开拜帖细看:窦禹钧携子五人登门拜会。 窦禹钧? 是谁? 罗幼度没有听过,往下看窦禹钧在也拜帖中也自爆了家门,燕山人氏,官拜户部郎中兼太常少卿。 “户部郎中?” 罗幼度想到今日王溥说他会通知户部侍郎一事,难道是因为此事? 他继续往下看去,眼中顿时露出震惊之色,差一点就“卧槽”的叫了出来。 长子窦仪字可象,前晋天福五年举进士。 次子窦俨字望之,前晋天福六年举进士。 三子窦侃字友伯,前汉乾祐初年举进士。 四子窦偁字曰章,前汉乾祐二年举进士。 五子窦僖字惠达,大周广顺初年举进士。 这一门五进士? 太牛了吧! “窦禹钧,燕山……” 罗幼度囔囔自语,突然双手一合道:“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这是冯道赞美窦禹钧的话。 他当年特地研究过冯道,知道此事。 《三字经》里也有类似的记载:“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这窦禹钧就是窦燕山。他的五个儿子合称“窦氏五龙”。 这个时代的文坛顶流。 罗幼度赶忙起身快步出门相迎。 院外六人前后站立。 为首一人五旬年岁,身着斓袍、斓衫,一副标准的儒士打扮,精神抖擞。在他身后站着五人,年纪跨度极大,最年长的满脸胡须,三十好几,年少的二十出头。 罗幼度快步上前,道:“晚生罗幼度见过窦公……”他正准备给窦禹钧身后的窦氏五龙作揖。 窦禹钧忙上前制止道:“先生莫要折煞老夫与几位犬子了。老夫托大方敢与先生平辈而交,几位犬子,哪能受先生大礼。” 罗幼度心底吐槽,这进士都是犬子,那天下八成少年,岂不是狗都不如? “诸公请进!” 罗幼度热情的将人迎入屋内。 之前在南城的时候因为没钱,就没有置办座椅。 后来乔迁新居,升了官有了俸禄,钱是有了,只是屋子不够宽敞,置办座椅显得拥挤,还是一如既往的延续古法,并未跟随潮流。 老胡拿出了六张席垫,平铺大厅左右。 罗幼度在上首请六人入座。 窦禹钧坐在席位上,窦氏五龙却老老实实的站着,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同席。 足见窦家家教确实非同一般。 罗幼度笑道:“屋子不大,你们这一起站着将光都遮住了,一并入席吧!” 窦禹钧道:“先生都发话了,你们谢过先生,入席吧。” 五人一致谢过以后,方才就坐。 罗幼度并不讨厌这样的礼节,尽管作为后世人,已经不讲究这些了,可活得越久,越觉得有些礼数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罗幼度道:“久闻冯公夸赞燕山窦十郎一直心存敬意,今日得见窦公与五芳,名不虚传。” 这文人相见,少不了互吹一波。 彼此互敬之后,方才切入正题。 窦禹钧说道:“先生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让我辈深省。得知先生居于此处,便忍不住效仿昔年孟母,迁居于先生隔壁,以先生为邻,还望先生勿怪。” 罗幼度恍然大悟,难怪窦禹钧来的如此是时候,想必是那位管家通报的。 “能于窦公为邻,也是在下幸事。” 罗幼度想着怎么打开话题,施展自己的聊天绝技。 窦禹钧忽然直身而起,长拜于地“咚咚咚”一口气磕了九个响头,道:“今日来求见先生,是厚颜想求先生赐予文章墨宝,以振我中原读书人之脊梁。” 窦家五子也一并拜服于地,跟着“咚咚咚”的九连磕。 稽首九拜! 罗幼度呆立当场,这什么情况,他苦着脸道:“在下这点水平,何敢言振我中原读书人之脊梁?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窦禹钧突然嚎啕大哭:“先生既然不愿意,那便再请先生书写墨宝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于学堂之外。” 罗幼度见窦禹钧表情悲怆,并非演戏,问道:“窦公究竟为何?一幅字而已,何至于此。” 窦禹钧惨笑道:“那是先生未曾见过我中原学子所受之罪。我有一弟子,惊才绝艳,高中状元。本因受士人吹捧,却因纠错我朝权贵一字,权贵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当众连扇他十个耳光。他悲愤难耐,自缢而亡,留下遗书,望生生世世不再习文。” “我朝有一大将巡视城楼,见楼下一书生路过,拔箭射杀,问其缘由,答曰:碍眼。” “前汉时期,慕容彦超回家时,路过一书塾,觉得读书声刺耳,将书塾一六旬先生,三十六学童屠杀殆尽。” …… “此列重重,数不胜数。老夫今年五十有六,所见所闻乱贼横行,礼崩乐坏,三纲五常灭绝,我辈读书人,便如断脊之犬,苟活于世。” “先生之前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令得老夫,狂呼苍天有眼,我中原终于有了读书人的灵魂。只是当时先生担不起大任,不敢贸然相求。现今先生深得圣眷,何不以身作则,振兴我华夏精神风貌?” 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以其方 “振兴我华夏文化之重担!” 罗幼度一字一句的念着这几个重若千斤的字,也是心潮澎湃。 身为国人,哪怕罗幼度本质是重利的商人,也会受到振兴华夏这几个字的激励。 但是细细一琢磨,他冷静了下来。 窦禹钧如此恳求,让他险些入瓮。 现情现景,他确实想到了北宋思想家、教育家张载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什么时候,哪怕读过一千一万遍,只要读这一句,便会有种气血上涌的感觉。 这就是华夏文化的魅力。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句话的威力,此话一出,天下读书人都会为之震撼。 他罗幼度三个字,直冲云霄。 然后呢! 为天下读书人吹捧,为天下读书人仰望? 以他现在的体量承受得起嘛? 到时候郭荣会怎么看? 窦禹钧说的是事实,但他只是说了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个时代的名言。 在这个莽夫当政的时代,战争与暴政相结合。当权者只注重武力,有兵就有权,就能当天子。所以他们喜欢使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武将的残暴远比窦禹钧说的更加残忍。 朱温在与淄青节度使王师范争夺山东地盘的时候,他的儿子朱友宁攻打博昌城,驱使百姓十余万在城外堆筑士山。这当土山将成时,他先把百姓都杀了埋进土山。城陷之后,又将城中军民全部杀光。 屠城? 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可以接受理解的东西了。 但谁能解释朱友宁为啥要把帮忙建土山的十万百姓一并坑杀了? 没得解释! 就是人杀多了,心理变态,就不将人当人,而是视为草芥,兴致一来,随手就杀了。 这种大规模因战争乱杀百姓的情况,比比皆是。 除去战争屠杀,也有其他血淋淋的实例。 一个武将在大街上买饼。然后他觉得烙饼的百姓给他的饼薄了,挥刀就将烙饼的百姓砍了。 还有后汉的一武将,为了防备流言蜚语,带着兵到街上抓人杀着玩。这没人说话,不就没有流言蜚语了? 至于什么在大街纵马踩踏百姓,随意选个活人当靶练习箭术,就更多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情况。 就如窦禹钧说的:礼崩乐坏,三纲五常灭绝。 若不是现今的大周天子郭荣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特别将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抓出来处死,以杀鸡儆猴,震慑住了一众杀人不眨眼的骄兵悍将。 就罗幼度当街与王继勋对上的时候,王继勋砍的绝对不是他的家丁。 振兴我华夏文化,确实重中之重,可就这世道,有多少文人够武夫砍的? 五姓七望那么庞大的力量都给杀绝了。 只有终结这个时代,然后才能振兴华夏文化。 而不是本末倒置,在这个时候高举振兴文化的旗帜,形成一股全新的力量,打破现在的平衡。 横渠四句,罗幼度要说,绝对不是现在。 看着窦禹钧,罗幼度真切的道:“窦公,此重担您不正在扛嘛?振兴华夏文化,非一人之事,在我,在您,在您身后这五位俊杰。在千千万万的华夏儿郎身上,将这希望寄予一人之身。这是高看我呢,还是看低我华夏文化?” “您真的觉得少我一个罗幼度华夏文化会因此断绝?多我一个罗幼度,华夏文化就能复兴?” “我自问做不到,真的,我无能为力。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至于墨宝,窦公不嫌弃我字丑,便献丑赠于你了!” 罗幼度笑着去里屋取出了一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字帖,递给了窦禹钧。 他的书法水平一般,偶尔想起也会练练,倒是保存了几幅超常发挥写得好的字帖,正好派上用场。 窦禹钧也看出了罗幼度并不想担此重担,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将如此重担压在一个少年身上,确实不公,只是想着渺茫的未来,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强颜欢笑道:“如此也算不虚此行,对学生们有了一个交待。” “学生们?” 罗幼度好奇问了一句。 窦禹钧说道:“老夫在城南办了几间义塾,有不少学生都喜欢先生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这是过于谦虚。 窦禹钧干得可不是寻常义塾。而是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心血都用在了教育上。 他在城南建了十间义塾,聚书万卷,存与义塾内,用以讲学,供生员阅读使用,又延请名儒学者以教远近学生,凡四方孤寒之士,贫士不能入学者,听其自由出入,并提供衣食。 窦禹钧有着君子的宽厚、正直、节俭、乐于助人的优秀品德,他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所作所为影响着自己的五个儿子。 这能够教出五个进士并非没有原因的。 罗幼度作揖道:“窦公才是读书人的脊梁,你寻晚辈出头,实在羞煞晚辈。却不知是何人出的主意,让窦公来找晚辈扛这大任?” 窦禹钧讶然道:“并非是谁的主意,只是与孔……”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突然神色一凛,闭口不言了。 罗幼度笑道:“我再送窦公一副字吧!” 他说着走向里屋,取过了一张宣纸,研好了墨,写了七个字:“君子可欺以其方”。 窦禹钧看着这几个字,摇头苦笑。 窦禹钧道:“先生赠字两副,老夫也赠先生一物。可象,将地契拿给先生。” 窦仪起身从怀中取过一纸文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好奇接过一看,却是自己隔壁那块空地的地契:“这……” 窦禹钧低沉道:“可象一直很崇拜先生,想以先生为邻。老夫非常认同,便与诸子一起凑了一笔钱,趁着官家扩充开封,许多人不愿挤在西大街搬离此处的契机,买了一大片地。本想着建一座宅邸,然后再建两间义塾。不想先生逼降孟蜀,名动天下。这西大街地价一下子升了五倍有余。” “我父子一合计,就不在这里建造义塾了,将多余的地卖了,可在南城新建好几间义塾。现只留下了两块地,一块我父子几人建造宅邸,另一块留给先生。” “先生居所太小了,现在住尚可,一但娶妻,便不够用了。我父子奔着以先生为邻来的,先生若搬离西大街,岂不白忙一场?” “只是……”窦禹钧苦苦一笑:“我父子而今愧与先生为邻了……” 第三十九章 熟悉的名字 罗幼度将窦禹钧父子六人送出宅邸,让胡伯将房子地契收好。 地契属于半卖半送,以原价买的。 即承了人情,也不为人口舌。 然后招呼一声,他快马回到了开封府。 开封府是有人值勤的,罗幼度直接让值勤人员去将推官高泽叫来。 “罗相公!” 高泽正在家里吃饭,得知罗幼度召见,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罗幼度若有所指的问道:“你识得窦禹钧嘛?” 高泽道:“窦十郎嘛,有过几次接触。” 罗幼度再问:“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高泽笑道:“他开了很多家义塾,免费给人吃穿教人读书。可这世道读书有什么用?真正愿意学的不多,混吃混喝的倒是不少。有人说他傻,他说能学进去一两句圣人之言,也是好的。属下不怎么喜欢他,可敬重他的所作所为。” 罗幼度点了点头道:“你去查一查窦禹钧最近的交往情况,看一看有没有特别的人。尤其是姓孔的……” 高泽并没有问缘由,直接领命去了。 罗幼度搓了搓手,看着桌子上的笔架,陷入了沉思。 对于窦禹钧,罗幼度还是存着几分好感的。 从言谈举止即可看出他确实是个君子,属于理想主义者,为了心中的正义,可以付出一切。 就如高泽说的这种人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敬重。 当然让他如此相信窦禹钧人品,还是源自于冯道的那一句“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能够得到冯道的赞美,足见窦禹钧的人品过硬。 真要是伪君子,哪怕是岳不群的那种,罗幼度都不信他能瞒得过活成妖的冯道法眼。 但窦禹钧此来过于突兀,八成别有缘由。 窦禹钧这种人太容易受人误导蛊惑了。 窦禹钧或许无心,但罗幼度不信蛊惑他的人也跟他一样堂堂正正。 确实,武夫当政让这天下几乎重现两晋南北朝的昏暗,一群杀红眼的莽夫,将人命视为草芥,虐杀随心。 但是真让文人当政又好的了多少? 宋朝无脑的重用文臣打压武将,那一个个士大夫尾巴都翘上天了。 富宋富宋可终宋一朝,农民百姓起义就没断绝过。 财富都流到士大夫手上,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好? 罗幼度心底最憧憬的还是唐初时期的文武制度,没有严苛的分界线。武将最高的规格是出将入相,而文人亦不扭捏死板,尚武成风,都有一颗投身边疆,建功立业的心思。 现在郭荣对于文武的处理方式还算到位。 以文压武,并不是以文欺武。 就现在的武将,你不压一压,郭荣的皇帝宝座坐不稳。 但真要到了以文欺武的地步,郭荣的皇帝宝座坐一样坐不稳。 逼得庙堂上的那些武夫狗急跳墙,谁手里还没有刀呢。 因故不管是宰相王溥、范质、李谷、王朴,还是罗幼度都守着底线,并没有进一步的得寸进尺。 而李重进也配合的约束部下,形成了一股微妙的平衡。 这种文武平衡非常利于大周一统天下的步伐,但若打破这种平衡,将会激化彼此的矛盾。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将自己推上士林领袖的位子,若说没有别的用心,罗幼度怎么也不信的。 整理了思绪,罗幼度方才回到家中用膳休息。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先在开封府报了到,随即就赶到了吏部。 罗幼度现在是郭荣跟前的红人,他这一到吏部。 吏部侍郎司徒诩亲自出吏部大门迎接。 吏部尚书权位过重,朝廷并没有安排人直接担任,而是丢给镇守边疆的节度使遥领,吏部侍郎方才是吏部的第一把手。 罗幼度道明来意,司徒诩毫不迟疑的就一口应诺,亲自领着罗幼度到了吏部司,让吏部郎中将一些备选官员的名单档案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一叠档案,精神大震。 别的不说,但比及识人远见,这个时代谁是他的对手? 藏在泥土里再深的金子都能给他挖出来。 罗幼度气势如虹的看着档案。 渐渐地气势减缓,最后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在这个武夫当权的时代,哪里有什么知名的名臣? 各类能打的将领将军他知道不少,可是有水平的干吏? 罗幼度真的想不起来。 哪怕是王溥、范质、李谷这类宰相,罗幼度对他们的印象都不深刻,更别说他人了。 他看了近乎百人的档案,没有一个眼熟的。 强行提了精神,罗幼度也不强求什么名臣不名臣了,认真看着他们的履历,找适合自己的人才。 这放宽了心态不强求,反而让他找到一个眼熟的。 宋琪,就是那个当初跟那个…… 寇湘! 罗幼度想了想才想到寇湘这个名字,两人给他投过书信文章,在王继勋的案件中还有过往来。 只是后面因事务繁重,将两人给忘记了。 他认真的看着宋琪的履历,幽州蓟县人,契丹会同四年进士,在契丹灭后晋之战中随军进入中原,后成为赵匡赞的幕僚。 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赵匡赞转投后周以后,宋琪就离开了赵匡赞,在吏部挂了名。一直以来,都不得录用。 想来是因为他这个在契丹考取的进士并不得中原认可吧。 不过从之前的接触来看,这个宋琪还是很有水平的,而且他有过幕僚的经验,可以考虑一二。 他想着特别将宋琪的简历取了出来。 “这有宋琪,应该也有寇湘吧?” 罗幼度往后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寇湘的履历。 他发现寇湘居然是状元头衔,是晋开运二年的状元。 这状元跟进士可不一样。状元是进士及第,成绩当年第一的存在,在魏王刘承训麾下当过记室参军。 “宋琪还好说,终究是契丹进士,看不上不足为怪。这寇湘可是中原的状元,怎么也没人录用?” 不管了! 罗幼度懒得想那么多,将两人的履历取了出来。 然后又选择了几位,履历还算漂亮的,让吏部通知他们明日来开封府面试,结束了吏部之行。 第四十章 内奸 窦禹钧小心翼翼的翻着一本残破的古籍,认真的逐字逐句抄写。 窦禹钧对华夏文化的热爱并不只限于兴办教育,还有藏书。 五代十国的动荡,让许许多多的经典古籍随之覆灭。 尤其是几大世族大家的灭亡,他们珍藏千年的书籍或是焚毁,或是散落于世,对于华夏文化的传承,是一大损失。 窦禹钧不懈余力的收集古籍,以一人之力,聚书上万卷,保存了许多珍贵古籍。 “先生,孔先生来了。”书童恭敬的在外边禀报。 窦禹钧呆了半晌,长叹一声道:“该来的,始终会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案几上的古籍与书本放置一旁,起身相迎。 一中年文士大步迎面而来。 “十郎,可有好消息!” 王见贞眼中存着点点期盼。 窦禹钧并未回答,而是道:“孔兄,你还是走吧。或许还来得及!” 王见贞,姓王,名见贞,单字一个孔,孔兄并非是孔姓。 王见贞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又充斥着一丝无惧,上前拉住窦禹钧的手道:“十郎,去江南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去处,在那里,我们读书人才能挺着腰杆做人。而不是屈居于莽夫之下,苟延残喘。叔言兄现在已居高位。以兄之贤,不亚叔言,至江南,必得重用。即便是高居相位,亦有可能。何必再此领那五斗米,徒受委屈。” 窦禹钧挣扎开了他的手道:“江南虽好,非我所愿。留在中原,为中原培育读书人的种子,才是我心中之志。走吧,罗先生并未多问一语,可我看得出来,他以察觉你的存在。今日你来此,等同自投罗网。快快从后门离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见贞一咬牙,转身快步走了三步,又回过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利用了十郎,对不住了。” 说完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义塾后院大门开了一条缝,王见贞左右见无人,做贼似的匆匆而走。 他东西都不敢收拾,直接向城门方向走去。 还未抵达城门前,身后就出现了两个衙役,将他死死的按住。 高泽将王见贞压回开封府的时候,罗幼度刚回到开封不久。 罗幼度讶然道:“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高泽笑道:“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不是相公要拿的人。此人并非姓孔,而是姓王,叫王见贞,单字一个孔。他是太原王氏的后裔,在中原士林很有名望,仅次于窦十郎。他从义塾后门潜出,慌慌张张的想要出城,属下不得已先将他拿住了。” 王见贞给两个衙役按住了胳膊,此刻叫道:“放开我,你凭什么拿我,我犯了什么法?” 罗幼度问道:“你是南唐的人?” 王见贞心底一沉,说道:“什么南唐,不知判官说什么?” 罗幼度笑道:“你本来不用跑的,你没有罪,跑什么?” 这话将王见贞给说懵了。 罗幼度道:“我不知你是怎么蛊惑窦公的,想来不外乎中原士子太苦太惨,需要有人担起重任,庇佑他们。罗幼度深得圣宠,最为合适。类似的话,说多了,潜移默化之下,心系中原士子的窦公,自然动了心思。你充其量就是想为士人找一个避风港而已,这有什么错?” 王见贞好像给说服了,颔首道:“确实如此,学生只是不忍中原士人多受欺凌而已。” 他变得正气凛然起来。 罗幼度微微摇头道:“可你这一出城,就有另外一个意思了。我罗幼度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少不了年少轻狂。开封士林领袖,或者中原士林领袖,这等荣耀谁能拒绝?一但我接下了这个位子,我的一言一行将会代表士林,同样的,你们的一言一行也代表我的一言一行。” “你们与人起冲突,便等于我同人起冲突。你们得罪武臣,等于我得罪武臣。” “以此制造文武对立,搅乱朝廷!” 这套手段有一个专业术语,叫做政治裹挟! “太原王氏!” “我觉得你不太可能是刘汉的人。刘承钧奉契丹为父皇帝,这种行径应该入不了你的眼。契丹也不太可能,理由一样。想来想去,也就南唐了。毕竟对于你们来说,南唐可谓文人雅士的天堂。” “你觉得自己暴露了,所以做贼心虚的要跑。” 罗幼度看着表情微微起变化的王见贞,说道:“我说的,可对?” 王见贞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罗幼度拍了拍手道:“我会将你交给刑部,到底有罪无罪,由刑部决断。但若你有点良知的话,别将窦公给拖下水。这个世道,如他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他说着挥了挥手,让高泽将他押到刑部去了。 抓内奸的事情不归他开封府管。 王见贞真要将窦禹钧供出来,罗幼度也没办法。 做事做到仁至义尽即可,窦禹钧值得尊敬,却也不是他的再生父母。能帮一手无所谓,要他舍命相救,那是不可能的。 刑部的手段可比罗幼度野蛮多了。 罗幼度手上是没有真凭实据的,刑部可不管那么多。 哪怕你是清清白白的,进了刑部大牢也得脱成皮,何况王见贞身上疑点重重。 刑部官员直接查抄了王见贞的家,将他家的书童佣人一并拿下审问。 王见贞并非专业间谍,实是在中原不得重用,还受到了武夫的鄙夷,打算投奔江南,暗自修书于好友韩熙载询问江南情况。 韩熙载将此事告之南唐皇帝李璟,李璟最敬名士,欢迎之至。 司徒周宗却动了心思,他看出了郭荣以文制武的想法,让王见贞设法挑拨大周文武的矛盾,携功来归,还特地指出了罗幼度根基不稳,又崛起的太快,很容易受到武臣敌视,可从他身上入手。 往来信件是给王见贞烧了,但送信的家丁露出了破绽,也没有经得住拷打,通通招供。 王见贞还算有点良心,并没有将窦禹钧牵扯进去。 罗幼度知道前因后果,不由暗自庆幸,好在当时经受住了诱惑,不然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想着南唐周宗居然也掺合此事,罗幼度忽然记起自己这身体原主人的父亲跟周宗关系非常要好,都是南唐开国皇帝李昪的侍从。 他就是因为给周宗求情才得罪宋齐丘而招贬的。 结果周宗起复之后,怕得罪宋齐丘当起了乌龟,断绝了与他父亲的往来…… 气得他父亲临终前都在大骂周宗不够朋友。 第四十一章 青楼见闻 “周宗!” 罗幼度念着这个名字,脑中出现了一些陈年往事,除了记忆里对周宗本人的厌恶,居然还隐隐约约的闪过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追逐嬉闹的画面。 记忆很是模糊,显然很久远了。 这不会是大周后吧? 罗幼度有些意外的想着,就两家在得罪宋齐丘前的关系,还真有这可能。 “相公,外边有一个叫潘美的人求见!”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罗幼度的思绪。 罗幼度欣喜而起,大步走向开封府外。 潘美风尘仆仆的牵着一匹脏马站在府外。 “仲询!” 罗幼度远远就叫唤着,来到近处,道:“来的好快!” 潘美作揖道:“得先生邀请,学生心情激动,未敢有任何耽搁,直接飞马赶来报到。” 罗幼度拍了拍潘美的肩膀,这颜值这情商,没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谁信呢! “你在京中可有住处?” 潘美道:“这几日就住在国华家里,待夫人与家仆抵达,再于开封选一合适住所住下。这些年学生存了一些钱财,无需先生费心。” “那就好!”罗幼度见潘美神态有些疲累,说道:“你的履历我看过,高平之战时,你率精卒千余扼江渚岭,令对手不敢来战。后任陕州监军,改任引进使,干得都不错,资历足够。我等会就向议政厅举荐你为御营司都虞侯,当天就能批下来。” “我让码头上的大工头选了五百人,又招募了五百人。明日本想两头跑,你来了,筛选兵士就不用我亲自去了。选出五百精锐,将他带到皇城西水门,那里以后就是我御营司的驻地。” “现在你且去好好休息,别让自己的兵给看扁了……” 潘美眼中闪着一丝兴奋,高声道:“学生领命,这便去了。” 潘美作揖道别,转身离去了。 罗幼度也回到了开封府,有了潘美这个得力干将,自己手上的事务,可就清闲多了,可以将时间用在整治开封府法曹部上。 在新法曹参军未决定之前,他决定自己先顶替法曹参军的活,以免再出纰漏。 傍晚时分,罗幼度回到家中,发现韩令坤在大厅里喝茶。 “罗兄弟,你这茶,味道不错!” 韩令坤见罗幼度回来,热情的说着。 罗幼度道:“喜欢就拿回去一些,这是蜀地送来的蒙山茶,陛下送了我一点。” 韩令坤摇了摇头道:“算了,我只是客套一下,还是喝酒过瘾。走吧,我在翠香楼包了场,今日就我们两人,想要谁陪酒,就让谁陪酒。” 他说的豪气,眼神却有些闪烁。 罗幼度心知缘由。 郭荣重新创御营司,给了宰相一定的兵权。此举引起武臣抵触是必然的。 韩令坤已经将罗幼度视为朋友,不在乎他人的眼色,但高怀德也是他的朋友,不想将自己的朋友牵扯进这恩怨。故而还是失言了…… 罗幼度能够理解韩令坤的难处,绝口不提此事。 韩令坤暗自松了口气,更觉得罗幼度这朋友交的值当。至少知道体谅自己的苦处,不像石守信那么霸道,弄得两人险些都要绝交了。 他们一并来到开封府的甜水巷。 甜水巷是开封城最繁华的地段,酒肆林立,人流涌动。 而翠香楼就在甜水巷的最中央,也是最繁华的地段。 也就是韩令坤这种级别的存在才有资格将翠香楼包场。 换做地位稍低一些的,都不够格。 在众目睽睽之下,韩令坤、罗幼度两人走进了翠香楼。 刹那间罗幼度只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女儿国一般。 四面八方全是莺莺燕燕的俏丽女子。 本来这个时代还没有朱程理学之说,女子穿着有沿袭着一部分唐朝的风气,何况是这烟花之地? 她们几乎都是以近透明带着各种浅色的轻纱为衣,漏胸露臂,将女人特有的资本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情形让这辈子还是个处的罗幼度是大感刺激。 韩令坤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练的左右手各捞一个卡油而行。 男人在别的地方可以输,这里可不行。 罗幼度自然不甘示弱,见四方女子皆顺眼,闭眼随意选了两个。 大堂之中,酒香肉香飘溢。 他们入座之后,乐舞声也随之而起。 就在他们两人面前的高台上,五位佳人顺着靡靡之音起舞。 罗幼度不太欣赏的来乐舞,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边与韩令坤推杯换盏,一边看着佳人起舞。 韩令坤时不时还会嚎上两嗓子,跟野猪叫一样。 罗幼度也融入其中,跟着哼几句。 相比韩令坤,他的嗓音那是没的说。 在他那个年代,kvt盛行,应酬陪喝酒最后的去处往往就是kvt,早就练就了一手歌唱技巧。 这古代的歌曲多是诗词,唱法并不复杂,音调上下差别不大,很容易就能掌握法门,小小的秀了一把。 韩令坤惊愕道:“罗兄弟,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有啊!”罗幼度道:“比如……生孩子!” 韩令坤拍腿大笑。 四周亦是笑声不绝,想不到这个号称大周小诸葛的奇才,居然如此风趣。 当前歌舞退下,韩令坤道:“最精彩的来了,翠香楼最大的特色就是乐舞,尤以他们的头牌香莲,一手古琴尤为出色。” 罗幼度心底微微一动,身子后仰与右手边的佳人耳鬓厮磨,低声问道:“这香莲可就是高怀德,高都指挥使最欣赏的那个?” 佳人嗤嗤笑道:“不告诉相公!” 罗幼度很明白事理的斟了一杯酒,亲自举杯喂饮。 佳人这才心满意足道:“是的呢!相公可别想与高都指挥使相争了,他们二人志向相同,已经互定终身。只是听说有个姓赵的将军,想将他的妹妹嫁给高都指挥使。高都指挥使为此有些头疼,此事暂时拖延了下来。” 罗幼度给自己倒满了酒,先含在嘴里,以嘴渡之,低声道:“志向相同是什么意思?” 佳人媚眼笑道:“高都指挥使最好音律,他常创出别出心裁的乐曲,香莲姐姐每每都能领会,弹奏出来。香莲姐姐所弹之曲,皆是高都指挥使所作的哩……” 第四十二章 我行我素 罗幼度靠在美女怀里眼神有些迷离,心底却暗叫不好。 这赵将军十有八九就是赵匡胤,想不到他下手那么快。 赵匡胤的武艺在这个时代不说天下无敌,也等于射雕小说里五绝的水准。 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在他的记忆里,赵匡胤在南征淮南的时候,曾经单骑冲入敌阵,一剑砍番敌军主将,然后还顺带生擒敌军副将,从容而归。 这种级别的武力,在大规模的战斗中,或许左右不了局面,可是小规模的遭遇战,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若说大周军中能够与他抗衡的,在罗幼度的记忆里唯有高怀德一个。 如果真让高怀德娶了赵匡胤的妹妹,他们两个在一起冲阵,这谁顶得住? 不管未来郭荣怎么样,这个赵匡胤不能不防。 现在的他或许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如他这样的人八成与自己一个德行,逮着机会就向上爬,抓着人才就想着笼络。 香莲从衣着打扮来看,明显要高身旁的佳人一个级别。 她衣着华丽,美而不艳,并不靠单纯的姿色来吸引眼球。 香莲分别对着韩令坤、罗幼度微微行礼,随即端坐在七弦古琴前,轻轻的拨弄着琴弦。 与之前的靡靡之音不同,香莲的琴音更加的清脆空灵。 罗幼度并不精通音律,但也觉得香莲弹奏出的琴音悦耳,非常好听。 靠在佳人怀中,闭目细听。 一曲听罢,方才睁开眼睛。 见韩令坤正在逗着怀中佳人,压根就没有听琴的心思。 想来也是,来这种地方真的是为了听琴? 假正经。 若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不愿听琴。 哪怕琴声再好听。 拍了怕手掌,罗幼度道:“此曲新颖,与世间琴曲大为不同,可有曲名?” 他这辈子听过的琴曲都不过十指之数,哪怕给他弹五百年前烂大街的古曲,一样觉得新颖。 香莲盈盈回礼,道:“此曲名为‘惜春’,借春之流逝,感慨时光易逝。成曲不过几月。那时先生尚在凤州,自是未曾听过。” “惜春,好个惜春,做此曲之人,深得伤春惜时之意。” 罗幼度抚掌而叹。 香莲眼中透着几丝喜意,这有人夸赞她情郎,可比夸她更加令她开心。 突然他双手一合,叫了声:“拿纸笔来!” 这在青楼混迹的佳人们哪能没有一点眼力见。 只是片刻间,纸笔已经备上,更有可人儿细细的研磨,将沾好墨的笔送到他手上。 罗幼度奋笔而书: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宋朝词人晏殊的代表作,恰好也是含伤春惜时之意,以悼惜残春,感伤年华的飞逝,与香莲所奏《惜春曲》遥相呼应。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香莲念叨着这句话,眼中闪着异彩,说道:“妾以为世上无人比妾更懂高郎,今始发现,先生才是高郎知己。妾厚颜恳请先生赐以墨宝,由妾转赠高郎。”她怕罗幼度不知道口中高郎是谁,再次道:“高郎即是铁骑右厢都指挥使高怀德,《惜春曲》即是他有感而作。” 罗幼度大度道:“若无此曲,亦无此词,便由香莲姑娘代为转赠吧。” 香莲再三道谢,宝贝似的取走了字画。 韩令坤见此变故,呆了呆,最终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竖起了大拇指。 华灯初上,夜未央。 韩令坤明显意犹未尽。 罗幼度却心满意足的拉着韩令坤离开了翠香楼。 “失策失策,想不到罗兄弟居然是个雏。这确实得珍惜一二,至少也得配个雏,以雏攻雏。下次有姑娘出阁,哥哥我再请你。” 该干的都干了,但罗幼度不想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第一次交代在这里,拉着韩令坤就出了翠香楼。 韩令坤本来有些不爽,但得知缘由,心底涌现出一股痛快。 他们交往时间不长,罗幼度又给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现在发现对方的囧事,那股若有若无的隔阂也不再了。 都是人,只是各自擅长的领域不一样而已。 罗幼度不愿意再搭理韩令坤,气呼呼的回家了。 韩令坤大笑着往家方向回去。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罗幼度梦中惊醒,难过的拍了怕脑袋,那种熟睡中给强行弄醒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在一股梦游状态,脑壳也隐隐作痛。 “谁啊!来啦,别敲了!” 罗幼度缓缓的从床上爬起来。 屋外传来一声:“我,高怀德!” 罗幼度听到“高怀德”三个字,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清醒。 他突然想起韩令坤对高怀德的评价:“老高这人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他喜欢狩猎,性子一来,不分时候场合,直接策马就走。” 原来是这位大爷!这我行我素的性格,绝了。 走到大厅,听到隔壁摸摸搜搜的声音传来。 罗幼度说道:“胡伯,你别起了。我朋友,找我有事,你继续睡,不用招待。” 他说着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左右房柱上的油灯,打开了房门。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出现在门外。 借着他们手中的灯笼,不难认出后面的那位是个女子,正是今天…… 他看了一眼月亮的方向,昨日见过的香莲姑娘。 前面的男子神行伟岸,但是天太黑,罗幼度眼睛还未完全适应,不太看得清容貌。 “进来吧!” 罗幼度想着这一切都是自找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香莲姑娘你先进,我先去取琴。”高怀德连门都没进,转身走向屋外马匹处。 罗幼度从里屋的柜子里拿出了席子。 正好高怀德也捧着琴走进了屋子。 直到现在罗幼度才看清他的样貌。 一袭白衣,长得鼻直口阔,颌下一把短髯,说不上帅气,但配合着魁梧的身形,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刚阳至极的男子魅力。 他走进屋里,特别熟络的说道:“冒昧打扰了,今日听得先生佳作,顿觉《惜春曲》远远配不上先生的诗,特地做了修改,请先生评鉴。” 第四十三章 难求一知己 高怀德一片热忱,罗幼度能够感受到对方言语中的喜悦。 但是这位仁兄似乎一点都没有给他人带来困扰的觉悟,迫不及待的让香莲弹奏他全新谱写的曲子。 香莲此刻一身素衣,显得清秀典雅,脸上挂着几缕歉意,但显然呕不过高怀德。 罗幼度颇为头疼,难怪韩令坤说他脾气古怪,不讨人喜。 就这性格,怎么可能讨人喜欢? 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高怀德的实力。 就这臭脾气,罗幼度都险些发火。何况是石守信、韩重赟这类暴脾气的武将。 他们能够忍受,十有八九是因为高怀德那一身可怖的实力,足以令人敬服。 这终究是一个以实力为上的时代。 对付这类人,罗幼度也有手段,说道:“咱们去外边,屋里有老人睡觉。” 他说着不给高怀德说话的机会,将手中席子放在案几上,搬着案几,直接出门了。 高怀德本迫不及待,可现在正主都走了,留在这里弹给谁听? “我们也去!” 高怀德先一步帮着香莲拿起了七弦古琴,大步跟着罗幼度的后头走着。 香莲古怪的看了高怀德一眼,向来都是他人来迁就自己郎君的脾气,这回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罗幼度听着身后的动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高怀德脾气古怪,我行我素,那是没有经过现实的捶打,性子使然,并非是故意装作与众不同,倒也不难相处。 想来也是,就高怀德的家世。 父亲高行周给郭威册封为齐王,如若不死,就是第二个符彦卿。祖父高思继,四季拳创始人,天下第一名枪。 高家军在五代十国可是半点不输于符家军的存在。 高怀德自己也是年少成名,弱冠之年就勇冠三军,屡屡率兵击退辽军。 就这家世,这能力,能让高怀德招受毒打从而意识到自身问题的人,真不多。 来到屋外靠近窦家的空地处,罗幼度将案几放下,将席子铺在地上,左右各点油灯。 还好这周边大多居民都搬迁了,只有少数几家依旧坚持不受利诱。 即便扰民,也就几家而已。 惹怒了脾气暴的也不怕,反正也打不过高怀德。 怎么着也比让老胡一人受罪的好。 罗幼度席地而坐,高怀德也在他对面坐下,示意香莲快快演奏,然后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罗幼度。 高怀德并不喜欢读书,文化功底不深,但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言简意赅,不需要多少文学功底就能知晓其中深意,令之感触极深。 灵感虚无缥缈,又是创作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高怀德深感自己的曲配不上晏殊的词,大受刺激下,居然灵感徒生,将他的《惜春曲》大作改动,意境升华了不只一个档次。 高怀德对于自己的新作特别满意,迫切的想让罗幼度这个知音人鉴赏。 他根本等不及天亮,也不管什么时辰,直接就登门拜访了。 悠扬的琴音从经香莲的巧手弹奏而出。 相比在青楼那香艳的环境,这凌晨时分的夜幕下,更适合听这传统的琴曲。 以罗幼度的记忆确实听出了当前曲子与之前听的《惜春曲》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只是他对音律一道了解不深,辨别不出好坏。 但只从感觉来说,全新的《惜春曲》在整体的音调上更加的平滑顺耳,没有之前大起大伏的转变。 想着《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最大的特点就是清丽自然,用最简单易懂的字句,来启人神智,从而耐人寻味。 两相结合,罗幼度说道:“少了大起大落,曲调整体流畅,更能体现春意的美好,惋惜与欣慰的交织,有着画龙点睛的效果。” 高怀德兴奋大笑:“便是如此,之前我就觉得《惜春曲》里的大起大落固然体现出了对时间逝去的惋惜,却失去了春意。但听先生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简单的连我这粗人都能听懂的字句,一样能够感受到那股春天遗憾遗憾,有了全新的感悟。” 罗幼度接话道:“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对……”高怀德说道:“就是这种感觉。香莲姑娘说的不假,先生真能懂我。” 他言语中带着喜悦,高兴的如同孩子一般。 人生难求一知己。 高怀德这种人就更难求了。 他不喜文好武,可偏偏又酷爱文人雅士才会玩的音乐,喜欢创作各种曲谱。 这个时代的武人又有那个会去学习音律的? 本来他脾气就怪,朋友不多,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欣赏他作品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高怀德自是难掩心底的那股兴奋。 罗幼度上下一联想,也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了,说道:“我对音律一知半解,实是高兄所创曲调确实动人,加上香莲姑娘的琴艺高明,让我别有感触。” 香莲这时道:“伯牙子期不过如此,先生懂得欣赏,便是高郎知音了。” “是极是极!”高怀德不住点头道:“先生能够听懂琴曲中的深意,对于在下来说,就是最大的幸事。” 罗幼度自然乐得如此说道:“高兄若有新曲,可以随时寻我。只是最好能够注意一下时间。万一惊扰了他人,遇到脾气暴的,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高怀德接话道:“没事,一般人打不过我!” “……” 罗幼度心道:“这就是秀才遇到兵?” 高怀德左右看了看,道:“我住在东街相国寺那边,离这里有些远了。不如我搬过来跟先生做邻居?这样可以直接登门了,也不用特地出来。” 他根本就没想着征求罗幼度的意见,想一出是一出的,双手一合道:“就这么定了,天亮就让管家来商议买地的事情。” 罗幼度道:“那你得问问左边那户同不同意,右边这户的主意可不许打。这是我孩子未来的先生,得供着……还有这西大街,地契可不便宜。” 高怀德无所谓道:“不怕,我爹留了不少的钱财,再贵也买得起!” 第四十四章 面试 领军备 第二天罗幼度打着哈欠走进了开封府。 经过昨日高怀德的一闹,罗幼度再次爬上床的时候已经四更天了。 只是眯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罗幼度无心多睡,顺着北大街来回慢跑了一圈,看了会儿书,来到了开封府,精神果然受到了一定影响。 这一到开封府罗幼度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等候的宋琪、寇湘二人,还有两个三十许岁的男子,一个身着布衣,另一个留着山羊胡子。 此次罗幼度选了五个人,除了宋琪、寇湘没有注重年纪,其他三人都是二十七八岁到三十五之前的。这一阶段的人精神最足,没有青少年的心气,也没有中年人的油滑,只要肯干愿意干,就算没有天赋,凭借努力也能混得不错。 宋琪、寇湘见到罗幼度面色一喜,意图上前问好。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办公署等着。 在院子里洗了把冷水脸,提了提神,罗幼度让衙役搬了四张案几跟着自己走进了办公署。 “见过罗相公!” 四人一并向问好。 罗幼度逐一回礼,并没有摆架子,问起了另外两人的姓名。 布衣男子叫汤宇,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叫顾诗祥。 罗幼度记得他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谁是谁。 “马松你们谁认识?为何没来?” 顾诗祥抢先道:“学生认识,马兄觉得在京仕途无望,投奔武宁节度使去了。” 罗幼度点了点头,让他们在案几前坐下,一边给他们准备纸笔,一边说道:“我这里有两个职位,一个法曹从事,一个是御营司的文职,都吏、典吏、书吏、典书,现在都空缺着,能够晋升什么职位,看你们的本事。现在你们将自己想要什么职位,以及自己有什么特长,特长能够在职位上起到什么效果。随意发挥,我会根据你们的答案安排你们的去处以及去留!” 看着有些愣神的四位,他笑道:“或许这种方式对于你们来说,有些陌生。不过人贵自知,若你连自己的特长都不清楚,自己能干什么都不明白。我一个外人如何知道?我可不是官家,知人善任。” 没事多拍拍领导马屁,就算他不知道也没关系,又不少块肉。 只要你说多了,总有机会传到领导耳朵里的。 相比当面吹嘘,这种背地里吹捧一但传到领导耳中,效果是当面吹捧的百倍。 毕竟背地里的夸赞最真实。 当然不能吹的太过。 随口提一句就好。 虽然方法新颖,但宋琪、寇湘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 两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进士及第,尽管这乱世中的前朝状元与敌国的进士及第并没有那么值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 顾诗祥见宋琪、寇湘已经开始动笔,心底大急,装模作样的研着磨,一副准备动笔的模样。 汤宇倒是一动不动,认真的思考着。 罗幼度将几人的情况看在眼里,也不说话,由他们发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宋琪最先完成了作答。 他这边都完成了作答,汤宇才开始研磨。 罗幼度看着宋琪上缴的答卷,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琪选择的是御营司的文职,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担任过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后又被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征辟为幕府从事,然后又跟着赵匡赞担任记室。 耶律璟后来成了辽穆宗,赵延寿是契丹的大丞相,都是一号人物。 赵匡赞也是大周的左龙武军统军,地位不低。 紧接着顾诗祥急切的上交了答卷。 罗幼度看着答卷上那一手漂亮的字迹,微微点了点头。不管内容如何,这一手漂亮的字,就给他加分不少。 但顾诗祥所写的内容却极为浮夸,他说自己能够兼任两个职位,任意安排,说了一堆自夸的话,从一开始顾诗祥就耍着小聪明,喜欢钻空子。 这种人不能要。 寇湘已经写好了答卷,但他并未第一时间上交,而是认真检查。 这种人办事最是稳重靠谱。 汤宇在这时上交了答卷,比寇湘还要快一步。 罗幼度有些意外,看着汤宇对自己优缺点的介绍,做事认真严谨,记忆很好,但动作很慢,总是慢人家很多,应聘的正是法曹从事。 这可是完美的法曹从事模板。 汤宇不是慢,而是喜欢谋定而动,就是想好了才行动,故而总是慢人一步。 法曹从事不需要快,只需要牢记律法,根据律法给法曹参军提建议,慢一点不是坏事。 不过仅限于法曹从事,想要升一级当任法曹参军就得看他会不会开悟,大器晚成了。 寇湘也将自己的答卷奉上。 与顾诗祥相同,寇湘觉得自己两个职位都能当任。但相较前者的浮夸,寇湘几乎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他酷爱看书,博古嗜学,无书不读,了解过刑法也担任过幕僚,妥妥的人才。 罗幼度想不明白,就他跟宋琪,为何一直没有寻得合适的机会。 他却不知寇湘跟宋琪心性高傲,都不愿意在武夫手下干活,在王继勋的案件中,他们又指证王继勋令得京中官员不愿意徒惹麻烦,更不敢用他们两人了。 不然还真留不到现在。 “你们先回去吧,入取情况,等候通知。” 罗幼度给了很官方的回答,入选名额已经定下,不过为了顾及顾诗祥的面子,他并不打算直接公布。 罗幼度并不在乎是否得罪顾诗祥,但为人处事给人留一线,终究不是坏事。 此事一了,罗幼度去了军器监。 范质早已安排妥当。 罗幼度抵达不久,军器监监正就命人将五百套上了大漆的皮甲,以及六百套长枪、战刀,长弓两百,弩一百,装备上车,皆是全新的军备,整整八十大车。 军器监在皇城东边,运往皇城西水门的途中,罗幼度明显察觉到了,巡逻、守城门的兵士露出的羡慕眼神。 忽的他调转了马头,对着负责运输的军器监兵士说道:“前面在修路,咱们绕一绕!” 第四十五章 挑事 石守信隶属侍卫亲军司,负责部分皇城的安危。 罗幼度带着八十车的装备大大咧咧的路过了他的防区。 那漆黑的皮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明亮的兵器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罗幼度便如开屏的孔雀一样,走在车队的最前暴发户的气质。 城楼班职营房中石守信正在给麾下的兵士训话,让他们铆足劲力站好每一班岗,做好每一次的训练。 南征淮南的决议在军中核心成员里已经不是秘密,石守信也从赵匡胤那里得到了消息。 随着韩令坤先一步取得战功,跻身军队高层。 石守信这一批将军都不愿意落于人后,期待着在淮南战场上能够好好表现自己,以获得更高的地位。 尤其是石守信本人,更是如此。 他与罗幼度的恩怨可以追溯到王继勋,一路过来皆是反罗第一人。 原本文武殊途尚且好说,可现在罗幼度凭借军功已经爬在他头上,每每想到此处,便如鲠在喉,暗自下定了决心,此番南征一定要奋勇争先,建立功勋,怎么样也不能比罗幼度这个都指挥使差。 还有韩令坤,想到这个与自己相交了十年却背叛自己的朋友,石守信就牙痒痒的,多次动了绝交之心,却也说不出口,狠不下心。 听着外边喧闹声,石守信走出班房,顺着士兵的目光向下眺望,入眼就见罗幼度得瑟从城边路过。 目光落在军备上,石守信忍不住骂了一句:“兔崽子”,想到自己向军器监申请损耗更替,换来了一句:“修补一下尚可使用”就打发了,心底就有一股邪火,不住上窜。 “那不会是大漆皮甲吧!” 身旁传来一声低呼。 石守信不可置信的向后眺望,那一车车黝黑泛红的皮甲,格外刺眼,瞬间眼红的都要渗出了血:“还真是大漆皮甲。” 以当前的冶炼技术,兵卒的护身铠甲,以防御力而论,札甲当属第一。 但是札甲有两致命弱点,一是笨重,二是价格昂贵,近千片甲叶护住身上各处要害,一套至少三十斤的重量,不利于兵士急行军,持久作战以及追击战。 当然,贵才是最主要的关键。 大周地处中原,五十年来战乱不断,各方军阀为了养军队,将屠杀劫掠视为日常行径。 也就在郭威时期才得到一定的休养生息,郭荣是明君不假,却也是个爱折腾的主,花钱如流水一般,压根就没有资本普及札甲。 这排在札甲之后的就属大漆皮甲了。 所谓大漆皮甲,就是在皮甲上刷上一层又一层的大漆。 这种厚厚的漆就如在皮甲上套了一层硬化膜,可别小看这层硬化膜,它能够有效的防止锐器的伤害,尤其是防范刀具这种只具有劈砍缺乏破甲的兵器有奇效。 同时大漆皮甲远比札甲轻便。在军中的受欢迎程度,甚至还在札甲之上。 大漆皮甲的造价不贵,但是制作的过程却非常繁杂,大周也只有护卫郭荣的殿前司才有资格全套配备大漆皮甲。 石守信麾下铁骑军属于侍卫亲军司里的精锐,也没有资格配备那么多套大漆皮甲。 御营司编制不满千,居然配备比自己还多的大漆皮甲,这种区别待遇,令石守信不由怒从心起,切齿道:“给我留意御营司兵士的动向,他们若是出皇城,立刻汇报……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这群雇工配不配拿那么好的装备。” 罗幼度转了一圈,拉足了仇恨,来到了皇城西水门驻地。 潘美大步迎了上来:“禀报都指挥使,御营司五百兵士整备待命。” 罗幼度下马道:“如何?” 潘美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道:“太吃惊了,先生。只要给学生三个月,这支军队就能投入战斗。一千人,绝大多数都是好苗子。从他们中只选五百,实在太可惜了。” 这与罗幼度预想的差不多,兵卒征战多倚仗臂力与腰力。 码头上搬运工人没日没夜的干活,练就了超凡的臂力与腰力,天生就是强兵的底子。 他颔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一步步来,有没有特别发现?” 潘美兴奋道:“发现一个叫常思德的开封人,他的膂力不比张琼都头逊色,不过只会几下庄稼把式,只要好好培养,传授其杀敌技巧,便是一员虎将。” “好!”罗幼度现在最缺的就是各类人才,只要有天赋,就值得培养:“将这些皮甲兵器都发放下去,让兵士们都换上。” 潘美招呼兵士将军备往驻地里送去,当他看到了一车车大漆皮甲的时候,也忍不住道:“不会真是五百套大漆皮甲吧?” 罗幼度说道:“这是自然,不打半点折扣。我这一路来,可将沿途的兵卒羡慕的直流口水。” 潘美知道大漆皮甲的效果与制作难度,苦笑道:“这种全新的大漆皮甲,谁看了不眼红。” 罗幼度眨了眨眼道:“为了让他们更难受,我还特地绕了一圈,逗他们玩儿。” “……” 潘美一时间居然不知怎么回答了,想了片刻,才苦笑道:“先生真不怕惹出事端?” 罗幼度低声道:“你觉得我们老老实实的发展就不会惹出事端了?” 潘美默然不语,怎么可能呢? 御营司的出现,就是对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挑战。 即便文武不对立,彼此都不会有好脸色。 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罗幼度道:“所以呀,早晚会出事端的。与其被动的等他们动手,措手不及。不如刺激一下他们,让这个事端出现在掌控之中,从而获得先手。今天我上演了一出小人得志,下一场应该就是对羞辱御营司的戏码了。” 潘美会意一笑,不再过问了。 有先生在,还能吃得了亏不成? 五百兵士都换上了大漆皮甲,兵器也逐一分配完毕。 黑红色的皮甲穿在了兵士身上,五百兵士手持长枪,腰佩战刀列着整齐的军阵,静静的肃立在校台之下。 崭新的军备让这支新生的部队有了全新的气象。 第四十六章 罗幼度治军 罗幼度一步步走上了高台,正对着五百兵士,看着一群精神抖擞的士兵,胸中豪气回荡,这就是自己的兵。 “我罗幼度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干过什么。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御营司的兵士。在招募你们之前,我说过,只要成为御营司的兵士,会给你们解决户籍问题。你们想要军户,还是想要编户。解散之后,都可以找我报到,五日之内,解决此类问题。” 听到罗幼度这话,原本就因为换了一身崭新的衣甲,精神抖擞的兵士们心思瞬间火热起来。 罗幼度又道:“还有关于军饷俸禄,我觉得得定一个规矩,免得拖拖拉拉纠缠不清。每月初八吧,八有发的谐音,发财嘛,就得从初八开始。除非遇到战事,我御营司所有军饷俸禄皆初八发放。若有没有收到的,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日后的御营司司仓。任何敢私扣军饷延迟发饷的行为,在御营司皆是重罪。” “同时,御营司还有一项特别奖励。绩效奖,关于训练,我会命人将训练强度分为三等。若有人一月之内,日日坚持完成训练,分别可获得不同的奖赏。” “这些奖赏不只是一些钱财,还能影响你们未来的晋升……”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有能耐吃肉,没能耐吃屎!” “在御营司中……”罗幼度提高了声线:“吃肉还是吃屎,由你们自己来定!” 各别机灵的高举起了兵器,高呼:“吃肉!” 这有一人带头,立刻就有人附和。 从一开始的杂乱无章,到最后的齐声高呼。 “吃肉……” “吃肉……” “吃肉”的欢呼声,在皇城西水门御营司驻地上空回荡, 罗幼度看着嗷嗷叫的兵士,知道自己迈出了第一步。 为了加深兵卒对他这个统帅的印象,罗幼度亲自负责登记兵士的户籍要求。 总的来说,需求军户的更多。 相比编户,军户的福利待遇明显更好一些。只是军户的后人要承担一定的参军义务。 不过在这乱世中,当兵确实也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登记完所有名额,罗幼度拉着潘美聊天,给他灌输自己的军事理念。 尽管这支军队由潘美负责训练事务,但罗幼度并没有打算给他自主权。 训练得按照他的意思来,御营司上上下下是他罗幼度的兵,而不是潘美的。 哪怕潘美不乐意,不愿干,罗幼度也不会妥协。 这支御营司对于他来说,有着极大的意义。 “仲询,昨夜我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发表今日说话。是立规矩,还是讲军规。最终我却选择了说这些,你可知今日我在校台上说那些话的用意?” 潘美道:“学生猜是因为‘足饷’。” 罗幼度赞叹道:“知我者,仲询也!任何规矩军法,在足饷面前都是扯淡。有饷是军,无饷是匪。军规能够束缚一群满足的兵,束缚不了一群饿着肚子的兵。” 历史上的强兵很多,但总结来说,莫不过是两点。 以动物来表示,便是狼与豺。 狼群纪律鲜明,纵横千里吃肉。 而豺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虽然残暴凶悍,但却视死如归。 五代十国的强兵大多都属于豺,走到哪抢到哪,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这种兵是强悍,但只能强悍一时。 故而罗幼度想打造出一支如同岳家军、戚家军这样军纪严明的铁血劲旅。 但若在这个时代,你来一个“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作为军中口号,只会给人视为傻瓜蠢蛋,没有半点效果。 岳家军、戚家军为何会有这种军纪? 岳飞、戚继光超凡的军事水平当然是关键,但真正关键的在于他们足饷。 岳飞镇守襄樊的时候,还兼任营田大使,军队稻谷收入最后达十八万余石,可供应两个半月左右的军粮,史称“使戎伍攻战之暇,俱尽力南亩,无一人游间者。其疆理沟洫之制,皆有条绪。” 种田的同时岳飞也在开辟其他利源。 当时官府和军队经商牟利,开设酒坊之类,是合法的。 刘光世、张俊甚至利用此道中饱私囊,尤其是张俊打仗窝囊,赚钱经商的能力超绝,堪比富商陶朱公。 而岳飞则任用了李启负责岳家军的生意经营,一年可获利一百六十万贯,是岳家军三个月的军饷。 再加上朝廷的供养,岳家军上下是闻金鼓而乐奋,裹粮坐甲,惟敌是求。 若非如此,焉能以步克骑,将不可一世的女真打的叫爷爷? 戚家军也差不多,戚继光很会做人,得到了张居正、胡宗宪的全力支持,完全不用为军饷而发愁。 若没有这种条件,岳家军、戚家军或许可以凭借两位军事牛人的自身能力,拥有超凡的战斗力,但绝不可能如历史上那样可怖。 一个将野战从未输过的女真骑兵打的叫爷爷,一个将困恼大明多年的倭寇,当做儿子一样收拾。 足饷,简单的两个字,却是打造一支强兵的核心关键。 罗幼度绝口不提军纪军规,但他相信只要御营司的兵士享受到了足够的福利,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会自主的去响应军规,而不是一开始就喊出一个不切合实际的口号。让一群就是为了吃饭发财而来的大兵,饿着肚子跟你打仗。 潘美看着罗幼度说道:“对先生的训练方式,学生并没有意见,会严苛遵守。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何每日都要特地抽出一点时间来让他们学习读书习字?有这时间,不如多练习两轮膂力呢。” 罗幼度道:“不,读书习字,必需要严格遵守。学习能够令人开智,我不需要一群听到号角声就‘嗷嗷嗷’冲上去与人一对一的莽汉。我需要一群懂得用脑子打仗的人,懂得随时随地利用优势,在战场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兵卒。即便身处战场,哪怕是一小卒我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什么时候补位,什么时候前进,什么时候撤退。” “都虞侯战死,不需要任何安排,都头自主补上,都头战死,副都头自主补上;副都头战死,十将自主补上,直到将虞候为止。” 潘美眼中闪过一丝震撼,咽了口唾沫,说道:“这很难!” 罗幼度不假思索的看着潘美道:“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写信与你仲询,我相信,除了你,没人能帮我做到这一点。” 尽管潘美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又再给自己戴高帽,但是真的很燃! “学生尽力而为,不负先生信赖。” 第四十七章 酒馆斗殴 常思德领着十个御营司弟兄离开了皇城,他们一路勾肩搭背的闲谈,穿过了龙津桥,顺着蔡河东行。 来到了一家叫做胡家酒楼的地方。 常思德高声道:“就是这家,跟你们说,这家的野味可是开封一绝。什么鹌鹑、野兔、斑鸠,应有尽有,关键价格还公道。今儿高兴,请兄弟们大吃一顿。” 常思德是地道的开封人,自小就在开封长大。 因为自幼膂力过人,常思德在码头上担任打手,给大工头看场子。 码头环境恶劣,常思德混迹其中,习得了一身打烂架的本事。 就在今年,他老娘给他说了一门婚事。但女方家嫌弃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在码头上给人看门,不乐意嫁。 只将常思德羞的抬不起头来。 历史上常思德因此羞辱,趁着郭荣南征淮南的机会愤而从军。一辈子领过兵,平过叛,跟着曹彬北伐,随着李继隆运粮赴灵州,一步步从小卒做到了左神武大将军,可称励志典范。 不过现在还未到郭荣亲征,罗幼度便在码头募兵,正好淘了一个宝,将常思德给截胡了下来。 常思德招呼众人进了酒楼。 店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常英雄,好久没见您了。一共十一位!是上包间,还是就在大堂?” 常思德道:“包间吃,哪有味道。将两张桌子一拼,先烧上二十斤的惠泉酒。野兔肚肺、山鸡碎、白肠、旋煎羊、羊头元鱼、细抹羊生脍、辣脚子都给我来一份!” 店小二招呼店里的其他伙计,将桌子并在一处,自己麻溜的抱着菜名去厨房帮着点菜了。 十一人人围着桌子坐下。 店小二先送上了碗筷以及热好的惠泉酒。 菜还未上,一众人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一饮而尽。 常思德一抹嘴上酒渍,说道:“军营什么都好,就是喝不到这一口。终于轮到了休沐日,非要喝个痛快不可。” 坐在常思德右手旁的兵卒叫洪俊,说道:“平日训练,常十将对我们哥几个照顾周到。今日就陪常十将不醉不归,谁不倒下,谁是王八。” 常思德拍桌道:“说得好,谁不倒下,谁是王八。” 菜肴一盘盘入桌,常思德几人也吃喝的高兴。 一人借着酒意问道:“常十将,你说罗都指挥使说话做的数不?” 常思德问道:“什么做不做得数?” 那人说道:“就是按时发放军饷,还有那个什么所谓的绩效奖?我半辈子在码头干苦力,也没从过军,只是听说军营里克扣军饷,瞒报军士,领取空饷什么的,还有拖延发饷,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洪俊也道:“我也听过这种说法,不知道下月初八,能不能领到军饷。若是可以,下次休沐,我请客。” 常思德一脸温怒道:“你们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罗都指挥使是没有给你们办户籍,还是平素亏待你们了?” 洪俊立刻道:“未曾未曾,只是胡乱一说。” 那人也连连说是。 常思德正容道:“身为大老爷们,瞎猜什么?到了初八不就清楚了?这为人做事要讲义气重情义,罗都指挥使将我等从码头上拉出来,给我们办理军户,让我们家人免除徭役之苦,田税也比常人低些。这份恩情就足以让我们牢记终生,怎可因为未发生的事情质疑罗都指挥使的信誉?” 两人给他说的皆是面红耳赤,连连自说不是。 便在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句并不适宜的话:“听说御营司的都指挥使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说这书生能带兵嘛?上了战场,还不得通通尿裤子!” “怎么不能?娘们军呗!” “唉,这年头娘们也能成军,什么道理。” “都指挥使是娘们……” …… 阴阳怪气的嘲讽声一句接着一句。 常思德还未开口,洪俊先一步气得直接拍案而起,叫道:“说谁是娘们呢?你爹啊?在我家槽里吃的香着呢。” 对面明显就是挑事来的,一点就炸,跟着拍着桌子起身道:“说你是个娘们怎么了?” 洪俊旁边的田林接话道:“对不起,你夫人跟你说了?你家夫人坐地吸土,我们哥几个身子弱,真受不住!只怕只有我家的驴才能满足……” 常思德、洪俊这波人混迹在龙蛇混杂的码头,一群大老爷们干着苦力,没事骂骂脏话,说些瑟瑟的笑话。 这比骂人难听,他们真没输过。 “去你娘的!” 对面明显给骂的急了,直接对着田林冲了过去。 洪俊一把抓着桌上的酒坛就当头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将他干翻在地。 常思德、洪俊他们平时在码头上讨生活,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情,经验非常丰富。 他们动手的一瞬间,本能的用起了打烂架的经验,随手就操起了身旁一切可以利用的家伙。 板凳、酒瓶、菜盘、筷子筒以及筒里的筷子,该丢的丢,该砸的砸。 常思德更是直接将桌子一掀,向他们几人飞了过去。 反观对面都是三五大粗的汉子,人数也不比他们少,但明显经验不足,想着用拳脚解决事情。 给铺天盖脸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砸,直接给干的有些懵圈。 这不讲江湖道义。 常思德捡起地上的一块断裂的桌板,对着一人的手臂就砸了过去。 对面气急败坏的一通乱骂,手忙脚乱过后也终于适应了这乱七八糟的局面。 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很快做出了调整准备展开反击。 可就在这时,一伙衙役冲进了店里,手中拿着黑红相间的水火棍,强势介入。 张进脸色铁青看着斗殴的一众人,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酒楼斗殴,全部带回开封府。谁敢反抗,罪加一等。” 衙役们一出现,常思德一众人瞬间停手,本能的丢下了手中的作案工具。 反倒是那个先给田林骂急眼后又给洪俊开瓢的弟兄气不过,没有收手,踹了洪俊一脚。 洪俊倒在地上就地一滚。 张进见状,水火棍重重的打在了对方的大腿上将他撂倒。 三五衙役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用铁链死死捆住。 “全部带回开封府!” 第四十八章 石守信闯开封府 石守信府中请赵匡胤、韩重赟两人一并喝酒。 义社十兄弟分别是赵匡胤、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十人。 十兄弟说是情同手足,但是也有亲疏之分。 李继勋、王审琦、赵匡胤关系就特别的要好。 而石守信则与赵匡胤、韩重赟最玩得来。 赵匡胤并非十兄弟的老大,不过他为人重义气,武艺也是最高,与所有人都保持密切的关系。 “等会让兄弟看一场好戏!” 石守信亲自给赵匡胤、韩重赟斟满了酒。 赵匡胤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兄弟魔怔了。 尽管赵匡胤现在亦不喜罗幼度,一个曾经随意就能弄死的家伙,一年时间就爬到了自己头上。 这让内心要强不甘于人后的赵匡胤特别不是滋味。 但即便是赵匡胤,亦不得不承认,罗幼度现在的地位不掺杂一点水分。 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闯出来的。 有今日成就,让人无话可说。 是一个值得敬重并且值得自己全力超越的对手。 可自己这位兄弟压根不管这些,一根肠子的敌视罗幼度,完全不去看两者的差距。 赵匡胤甚至感觉到了有人特意要将石守信推上去闹。 不管闹不闹的过,只要闹出问题来,就能影响到罗幼度。 至于石守信的死活,关他们屁事。 赵匡胤曾劝过石守信,让他注意一些。 换来的却是一句:“你们都怕了罗幼度,有人甚至当了叛徒,我却不怕。” 赵匡胤也很无奈,他深知自己这位兄弟的领兵才能。 放着自己的长处不用,去跟罗幼度这样的人耍心计,这叫什么事? 赵匡胤问道:“又事关罗幼度的?” 石守信正想开口。 屋外管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不好了,阿郎。王宝兴他们给开封府的衙役抓去开封府了。” 石守信脸色骤变,愕然道:“怎么回事儿?开封府怎么介入了?” 管家哭丧着脸道:“王宝兴按照阿郎的要求,特地惹怒了御营司的人。两边拉开架势,还没打片刻,就冲进了一群开封府的衙役,将双方押去开封府了。” 这一下赵匡胤、韩重赟哪能不知缘由。 摆明了是想通过教训御营司的人以达到羞辱罗幼度的目的。 赵匡胤问道:“都押去开封府了?” 管家道:“是的,两边的人都给押去了。” 韩重赟道:“这去了开封府跟进了狼窝有什么区别?” “娘的!”石守信将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砸,道:“我去开封府要人。” 他说着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府外。 赵匡胤脑壳突突的疼,说道:“走吧,我们一同去,老石脾气大,别闹出事故来了。” 他大步跟着冲了出去。 韩重赟犹豫了会儿,也跟在了后头。 三骑在大街上飞驰,也亏得郭荣今年修整了开封街道,将御街扩充至三十步。 不然非得撞到人不可。 石守信心系自己手下的兵,来到开封府府衙办公署,直接翻身下马闯了进去。 他推开拦路的衙役,却不认识路,周边有三条道路,不知往哪走,嘴里叫道:“罗幼度,你给我出来!” 听到呼喊的罗幼度正在跟寇湘细说开封府从事的运作。 宋琪、寇湘、顾诗祥、汤宇四人面试。 顾诗祥被淘汰了。 宋琪、汤宇则应准了他们所求。 宋琪进入御营司当任文书,汤宇入开封府法曹部当任法曹从事。 而寇湘博学多才,能够同时进入御营司与法曹部,需要额外考虑。 罗幼度为了他特地再来了一次面试,发现寇湘为人古板认真,性格有些顽固,也明白了为什么身为中原状元,却不受待见了。 这种性格的人,若没有人赏识护着,就算才华再出众,也很难出头。 软硬不吃,脾气又大,太容易得罪人。 这种人不正好适合在开封府工作? 罗幼度不再犹豫,将寇湘安排进了法曹部。 这样以寇湘为首,汤宇为辅,正好能够弥补法曹部的不足。 听到了石守信的呼喊,罗幼度淡然一笑道:“等我片刻。” 他说着大步的走出了办公署,来到外边院子。 石守信正被赵匡胤拉着。 见到罗幼度出来,赵匡胤抢先一步作揖道:“见过先生,我兄弟喝多了酒,顶撞了先生,赵某替他向先生赔罪了。” 罗幼度回礼道:“见过都虞侯。”他目光在石守信身上一扫而过,笑道:“无妨,石都校关心自己部下的心情我能理解。若是因为御营司与铁骑营的矛盾冲突,可来错地方了。御营司归我统制,为了避嫌,我以让人将他们送到了刑部。由刑部负责处理,要找他们,得去刑部。” 石守信闻言转身欲走。 罗幼度双手环绕胸前道:“石都校这是将开封府当做你家后院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石守信回过身子,道:“你待怎样?” 罗幼度欣然笑道:“至少要给你推搡的人道个歉吧!” 赵匡胤拉了石守信一把。 石守信绷紧着脸,对着一路拦着他的衙役,躬身作揖。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罗幼度看着石守信离去,余光却见一道身影在府外闪过,不由自主的快步追了上去。 来到院外,果真见符清儿与她的侍婢凤竹。 “见过符二娘子,凤竹姑娘。” 符清儿、凤竹在御街打算买些小孩用的玩具入宫送给郭宗训。 正巧遇到石守信一身酒气杀气腾腾的策马飞过。 石守信作为反罗第一人,一天不骂几遍罗幼度都睡不着觉,在开封是无人不知。 符清儿见他去的方向很像开封府,心底担忧,情不自禁的就跟了上来。 见事情解决,符清儿想起前几日罗幼度在青楼作词的消息,心头来气,转身便走,不想还是让对方发现了。 符清儿本想离去,但想起石守信离开时眼中那股气愤,冷冰冰的说道:“我有话与你说。”说着走到了一旁。 罗幼度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大小姐,还是跟了上去。 符清儿面无表情的道:“石守信擅闯开封府,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罗幼度笑道:“此事十有八九会传入陛下耳中,他最后若不拜那一下,这辈子就算毁了。” 符清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倒是好心,可人家不吃你这一套……你有这善意不如拿去喂狗。” 罗幼度并不表态,心底说了声:“未必。” 然后作揖道:“谢符二娘子关心!!” 第四十九章 算你狠 “谁,谁关心你了!” 符清儿飒爽的俏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语气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罗幼度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笑道:“石守信此人恩怨分明,性子直率。他因王继勋案,恨我至今,可见一般。不过此人刚猛无措,催凶克敌很是了得。真要折损了他,对我大周可是一大损失。” 在他的记忆里,石守信是赵匡胤麾下虎将之首,在接下来的淮南之战中他为前部,下六合,入涡口,克扬州属于表现最好的那一拨人。 赵匡胤黄袍加身,李筠、李重进两大军阀不服,也是石守信率兵将两人击败,稳固了宋朝的根基。 为人莽则莽,但如张飞一样,打仗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这般放过石守信并非为了大周,而是石守信将是他恩服武臣最有力的敲门砖。 试想一下,如果连石守信这样的人都能慑服,武臣中还有谁敢站出来挑事?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石守信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的一员,也是陈桥兵变的最大功臣,策反了他,等于砍去了赵匡胤的一条臂膀。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接下来的淮南之战,没有人能够阻挡赵匡胤的崛起。 以赵匡胤的人缘,一但他崛起,想要撼动他的力量便不容易了。 现在是最佳机会时机。 这一切自然不能与他人说道,只能表现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 这叫什么? 这叫宰相气度。 符清儿气道:“我不与你说了,你自己小心吧。人心险恶,并非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的,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中山狼。” 罗幼度从容笑道:“符二娘子放心,我敢纵容石守信,自然有制他的手段。区区石守信而已,若他这关都过不得,怎扛得起陛下重托?” 整死一个石守信算什么本事,要是赵匡胤这种人落在他手上,不直接弄死,罗字倒过来写。 符清儿见罗幼度一副运筹帷幄的气度,想他在凤州翻云覆雨,以朝廷一偏师,不费一兵一卒迫降蜀国的神仙手段,心头小鹿不争气的跳了跳,“我,我走了!” 她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罗幼度瞧着符清儿的背影,想着那娇俏中带着些许飒爽英姿的样貌,也有些心猿意马。 “二娘子,你跑什么呀!” 凤竹跟在后头叫唤。 符清儿死鸭子嘴硬道:“谁跑了,是不想理他而已。” 凤竹道:“小婢打探过了,是韩令坤拉着罗相公去的翠香楼,可不是他的本意。最后罗相公拉着韩令坤逃出了翠香楼呢。” 符清儿嘴角微微一翘道:“关我什么事。” 凤竹笑道:“追得那么急,还去不去给殿下买礼物了。” 符清儿见自己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忙道:“去,为什么不去。” 罗幼度返回了开封府,张进迎面走了上来,低声道:“牢房那里已经打好招呼了。” 罗幼度微微颔首。 此事他交给刑部处理,自己是推托的一干二净,做到绝对公允,让人挑不出毛病。 实际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御营司的常思德与铁骑营的王宝兴在酒馆斗殴,彼此并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都是一些皮外小伤,也没有伤及无辜。 只是在公众场合闹事,形象恶劣了一些。 为了这点小事,刑部是不可能得罪自己与石守信的。 八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闹事者赔些钱在大牢里关押几天而已。 刑部的牢房是关押重犯的,关押常思德、王宝兴显然不合适,九成会安排到城里的中央监牢。 开封府的衙役长期与中央监牢打交道,早已形成了一套关系网,要他们帮个忙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刑部很快就给出了判决。 也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收监五日,谁都不得罪。 五日后。 罗幼度领着张琼来中央监牢接人。 恰巧石守信也亲自来这里接人。 彼此泾渭分明的占据左右,谁也不搭理谁。 常思德一行十一人精神抖擞的走出了监狱,见到外边的罗幼度、张琼,赶忙快步上前,行礼问好道:“见过都指挥使,张都头。” 罗幼度拍了拍常思德的肩膀说道:“辛苦了,委屈了。” 常思德受宠若惊的道:“我们早些年在码头与人打架斗殴,进监狱是常事,跟回家一样,不碍事。” 正说着王宝兴他们十余人也走了出来,一个个都如晒干了的茄子一样,焉了吧唧的,走路都走不稳。 石守信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说道:“怎么回事?在里边受欺负了?” 王宝兴苦着脸道:“受欺负倒是没有,只是我们隔壁有三个疯子,一条到晚的轮着叫唤,根本不让人睡觉。” 石守信道:“那你们就没有要求换一个地方。” “换了,牢头给我们换了一个清静的。这不换还好,一换更了不得。都是蚊子,只是一晚上,属下少说给咬了百来口。牢头又给我们换了一间,可不知为何,身上起了疹子,痒到心里去了,还闹起了肚子,上窜下泻。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全身还痒着,都校,属下实在憋不住了……失礼了……” 他脸色一变,又掉头去监牢里面解决生理问题去了。 他腿软的快跑都扭扭捏捏,险些摔倒。 看着自己的兵给整成这样,石守信切齿道:“罗幼度,算你狠。” 罗幼度远远的道:“石都校何出此言?” 石守信强忍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上次硬闯开封府,赵匡胤苦口婆心的跟他道明了厉害关系。 石守信心底也有些发怵,这一时半刻也不敢过于闹腾。 何况他也察觉了,罗幼度这货心黑手段高,即便是整人也不留把柄。 明知道这一切于他脱不开干系,可偏偏躲得远远的,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牙碎了,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张琼瞧着那一群站都站不稳的兵士,学着娘们扭起了屁股走起了路。 他那肥硕的身形,扭起来肉一抖一抖的。 “走吧!” 罗幼度笑得踹了他一脚,领着众人离开了监狱。 来到了御营司,罗幼度屁股还未坐热,即得到了郭荣的召见。 第五十章 定难军事 罗幼度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延和殿。 自西征归来?后,他受封为左散骑常侍,端明殿大学士,在大内前殿来去自由了许多。 路过的兵士有些还会行礼问好。 随着他的地位越高,一定级别下的武臣已经不敢在他面前跳了,至于兵士更是如此。 在殿外没等一会儿,罗幼度就得到了传召。 大步走进殿内,罗幼度作揖问好。 郭荣笑着指着一匹的椅子道:“先生入座。” 罗幼度作揖谢恩之后,方才坐在椅子上。 郭荣脸色有些严肃,说道:“找先生来是有一事想讯问先生意见,先生可知定难军?” 罗幼度颔首道:“知道,臣记得是唐德宗贞元年吧,德宗设立振武、朔方二节度置夏州节度使,以党项拓跋部首领拓跋思恭为节度使。后来百姓起义,黄巢叛乱,拓跋部支持唐朝处理不少。唐僖宗嘉奖拓跋思恭,赐军号为‘定难军’,并且赐拓跋思恭为李姓,镇夏州,统银、夏、绥、宥、静五州地,现今定难军的节度使应当是李彝殷,他的父亲李仁福是拓跋思恭的弟弟。” 罗幼度这小诸葛不是白叫的,他可不想当孟蜀那群自诩诸葛亮,却能将诸葛丞相气得掀开棺材板再死一次的好人物,是真用心去了解大周周边势力情况的。 什么南唐、南汉、南平、北汉、契丹都有很深的了解。 这个定难军亦是一样。 对于他的起源未来,都记在脑海里,便是知道了解这些敌对势力,总有一天会派的上用场。 果然,在这应该用到的时候,没有出错。 郭荣亦是赞叹:“先生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确实如此,这定难军立足银、夏、绥、宥、静,将拓跋氏发展壮大,至今近八十年,实力不可小觑。” 罗幼度心道,岂止不可小觑,未来还是中原大敌。 这个党项拓跋氏就是未来西夏李元昊的先祖。 李元昊能够建立西夏,固然因为宋太宗、宋真宗那谜一般的鬼神莫测的资敌手段,将西夏养的又肥又壮。但与他们趁着五代十国中原内乱,不住的安定民生,令得五州之民休养生息,从而在陕北高原立稳根基也是离不开的。 郭荣继续道:“先生知道定难军,想必也知道府谷折家。” 罗幼度道:“岂止知道,再此之前,臣下在回师中,还曾在洛阳探望过郑国公。” 见郭荣一脸意外,罗幼度将自己与韩令坤途中遇到折御勋、折赛花的事情以及洛阳探望折从阮的情况细说。 郭荣听到折从阮病入膏肓,也忍不住叹道:“朕年初收到折卿告老奏章,只以为他上了年岁,心力不足,想颐养天年。不想真的患病再身,至今日才从先生口中得知情况,朕之过错。来人,立刻传旨议政厅,让他们以朕的名义,派遣礼部代表朝廷前去洛阳探望慰问,再让太医署的太医随行。” 沉吟片刻,郭荣一脸大悟:“这就解释的通了,原来如此。” 见罗幼度迷茫,郭荣解释道:“今日朕得到消息说定难军封锁了府谷与朝廷的联系,双方使者车队,不得有任何往来。想必是折家兄妹南下时为他们探得了行踪,从而知道折卿病入膏肓。折家在朝廷无人,故而绝了府谷与朝廷的联系往来。” 罗幼度听极缘由说道:“陛下召见微臣便是此事了。” 郭荣颔首道:“我大周立国起,先帝就对定难军展开拉拢,诏封李彝殷为陇西郡王,只是李彝殷并未接受册封,反选择遣使归附北汉。先帝并未因此对定难军动兵,而是一直采取软硬兼施的政策。朕继位以后,亦效仿先帝手段对定难军软硬兼施,彼此关系还算融洽。朝廷与府谷的往来,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他们突然阻绝了道路,令得府谷成为孤地。朝中便有人提议,府谷孤于北地,与我朝疆域相隔百里,远不及定难军重要,不如放弃府州,安抚李彝殷。” 罗幼度听到这里,脸色骤然一变,起身道:“陛下,说此话者,当斩!” 郭荣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道:“如此说来,先生是不同意放弃府州?” 罗幼度作揖道:“府州折家对朝廷忠心耿耿,虽孤于北地,历经苦难,却从未有不臣之意。反而定难军李彝殷却心怀野望,我大周势大于刘汉,他选择臣服刘汉,可见并不想见我大周一统。他们未自立非野心不足,是实力不许。定难军所拥五州之地,人口不足,经济疲软,故而一边依附刘汉,一边与我朝暗通款曲,让我朝与刘汉相互掣肘,而他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现今世界本就礼崩乐坏,三纲五常颠倒,陛下圣心仁德,意欲匡扶天下,才有今日大周盛举。” “为一奸邪,而弃忠贞之士,若传扬出去,必然会令天下忠义之辈寒心。” “陛下不闻耿恭归汉,天下赞颂?” 郭荣笑着摆手:“先生莫要激动,先生之意,与朕相同。邀先生来,只是看看先生有何见解。不论先生如何决策,朕都不会遗弃任何对我大周忠义之士。不过定难军那边地形情况复杂,不比孟蜀四州,可以出兵取之。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经济封锁,断绝一切与定难军的经济往来,且暗派使者往府州,让折节度使袭击定难军与刘汉的商道,尽可能扩大彼此的经济损失。府谷一地,可足兵足食,但定难军诸多生计皆倚仗我朝贸易往来。时日一长,必然支持不住。同时,可以让褒国公王景将镇兵北调。” “臣研究过定难军的情况,定难军位于夏州的党项部落首领,并非完全臣服于拓跋氏。只要外部压力一起,内部必然生乱,以他们当前的情况是没有资本与我们打仗的。” “他们此举八成是试探陛下,那便让他们知道陛下一怒的代价。” 郭荣笑道:“朕不惧一小小定难军,只是不愿耽搁南征大事。听先生如此分析,宽心了。对了,朕听说,石守信这蠢货又找先生麻烦了?” 罗幼度作揖道:“算不上麻烦,臣略施手段,教训了他们,相信以后不会有人再再寻事端了。” 郭荣哼道:“必要的时候下手重点也不妨事,开封府都敢硬闯,是不是哪天脾气上来,还闯朕的皇宫大内?” 第五十一章 绝对公允 罗幼度听出郭荣是真的生气了。 如他预想的一样,开封府的地位特殊。 作为负责国都治安民生的要职,开封府的第一把手特地留给储君担任,可见一般。 郭荣在确定皇储身份之后的第一要职也是开封府府尹。 这擅闯开封府,委实不是一件小事。 就算自己大度的饶了石守信,郭荣这里不会轻易过去。 罗幼度很配合的说道:“臣领旨谢恩。” 郭荣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且回去,朕得多问几人,看看谁还有会出放弃府州的主意。” 罗幼度作揖而退,心底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郭荣为了所谓的合理,利益,将自己的疆域给让出去。 后来的宋朝就干了这种事,先是檀渊之盟将北方让给了辽国,然后又将横山山脉让给了西夏。 为的就是所谓的大局! 结果有宋一朝就没有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回送出去的土地。 燕云十六州倒是拿回了,可是那是人家送的。 辽国那给金兵打成儿子的残兵败卒,一样将宋兵当做孙子收拾。 终宋一朝疆域最大的时代居然是宋徽宗这个亡国之君,因为拿钱买了燕云十六州,不得不说这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有人说檀渊之盟不是耻辱,送出去的钱远比赚回来的多。 这真是天下的笑话,偷换概念。 檀渊之盟的核心压根不在于岁币,而是在宋辽拟定以白沟河为边界,这一盟约。 这个盟约一定,等于是宋朝承认了白沟河以北的地方不在是华夏疆域。 这是最致命的。 宋辽的和平不是岁币换来的,而是割让土地换来的。 尽管那些土地早为辽国占据,以宋朝的军事实力让高粱河车神霍霍一通,也确实打不过拿不回来,勉强进攻只会损兵折将,但承认与不承认是完全两个概念。 打不过没办法,认,忍着憋着,哪怕当一只乌龟缩着发展都可以,甚至苟死了,也算尽力了。 可不能打不过就放弃,直接化敌为友当兄弟啊! 这叫什么事? 要知道燕云地的百姓是一直心向着中原王朝的,后汉、后周、宋初,燕云百姓无不期盼王师北上,收复失地。 北方官员百姓南归事件,数不胜数。 后周、宋初的北伐,响应的地方百姓到处都是,好些城池根本就不是打下来的,而是半打半送白给的。 但就是在檀渊之盟以后这种情况就不存在了。 不是燕云的百姓投敌,是宋朝完全不要他们了,将他们割让给了辽国。 百年一过,北方百姓的根就属于辽了。 跟中原华夏,再无半点关系。 也亏得后面有一个朱洪武挽救了一手,不然丢出去的东西就再难找回来了。 最搞笑的是居然还有人黑朱元璋? 人家确实有很多小毛病,可是就凭再造华夏这样的功绩,除了秦始皇的一统六国,哪个帝王的武勋能顶得住。 汉武帝、唐太宗这种前无古人的开疆扩土之功都得站在一边。 意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罗幼度拍了拍脸颊,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想扫了出去,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怎么着也不能重蹈覆辙吧。 “不要让我知道是那个混球出的主意,不然定要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罗幼度一边嘀咕着,一边回到了御营司的驻地。 兵卒们风风火火的做着各种训练,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他们已经适应了训练的强度。 相比在码头上没日没夜看不见希望出路的苦干,在御营司的训练固然幸苦,可好吃好住,还有好的盼头,上上下下格外卖力。 这尝过苦日子的人,最懂得珍惜机会。 除了在读书习字的时候,兵卒们叫苦之外,其他的时候莫不是认真的完成每一项训练。 这种气氛也影响着训练他们的统帅潘美。 潘美近日来就没有合过嘴,睡觉都带着笑。 御营司兵卒精气神皆全,罗幼度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某士可用。” 就这情况,四个月后,定有一战之力。 带着愉悦的心情,罗幼度出了大内,回到了开封府。 在府衙外,罗幼度意外见到了高怀德,在府外来回渡步。 他也发现了罗幼度,高怀德抢先一步说道:“罗兄弟,你回来的正好,帮我拿个主意。” 罗幼度将高怀德带到了办公署,给他倒了杯茶,说道:“不知兄长何事要我帮忙?” 面对这群武夫,罗幼度也习惯了他们相处交谈的方式。 不管熟不熟,年长的就叫兄长,见了面就是兄弟。 高怀德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想了想,还是说道:“赵老哥,也就是赵都虞侯有一妹妹,有意将他许配于我。” 罗幼度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是好事啊,恭喜兄长了!” 高怀德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某听说赵老哥这个妹妹彪悍泼辣,我与香莲姑娘情投意合,兴趣相同,必然是要纳她为妾的。我担心若娶了赵老哥这个妹妹,她日后会欺负香莲姑娘,一直拖着。最近赵老哥的那个弟弟说动了我娘,逼得我左右为难。想找人商议一下,发现身旁玩的来的好友皆与赵老哥熟络,肯定偏向赵老哥的。想来想去,也只有罗兄弟能够公允的拿个主意了。” 罗幼度心底暗笑:就您老哥这性格,一般人谁受得了。 他拍着胸口道:“这个兄长放心,我这边绝对的公正。” 赵匡胤的妹妹? 就是那个拿着擀面杖追着赵匡胤打的那位? 确实够泼辣的。 罗幼度故作沉吟了片刻,说道:“照弟的看法,这亲,还是不结的好。赵家小妹的性格弟也听过一二,跟知书达理是挨不上边。兄长酷爱音律,她也插不上嘴,整日看着自己的丈夫与他人琴瑟和鸣,任谁都受不了。或是自己气出病来,或是趁着兄长在外征战时报复皆有可能。不管如何,都会伤及兄弟情义。不如直接拒绝,长痛不如短痛。” “至于咱娘这边,她老人家并不在乎兄长娶的是谁,在乎的是兄长至今单身,无法为高家传宗接代。只要兄长寻一位贤良淑德,上能侍奉娘亲,下能照顾后宅的良家女即可。同样精于音律,那更好了。” 高怀德双手一合,道:“兄弟言之有理,就这么定下了。到时,请兄弟上门喝喜酒。我去了,不用送。” 他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罗幼度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这讨老婆这么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第五十二章 符家姐妹与折赛花 皇宫大内后殿。 符清儿摇着拨浪鼓逗着侄儿郭宗训,口中道:“叫二姨,叫二姨,叫二姨……” 郭宗训小眼睛盯着拨浪鼓,左右晃动,嘴里咿呀呀的叫着。 符清儿也不管是不是叫自己,兴奋的道:“叫姨了,叫姨了。姊姊,小训儿叫姨了。” 符皇后掩口轻笑道:“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符清儿俏脸儿一红,说道:“姊,你现在怎么跟娘一样,三句话不离这个。再这样,我不进宫陪你了。” 符皇后道:“今年二十三,明年二十四了!不是我催,是咱们的娘亲已经放出话。你的婚事再不定下,就让你回去。” 符清儿神色慌乱,道:“我不回去!” 符皇后来到近处坐下,道:“娘知道你不会听她的,也说了。过年时,亲自来汴京,将你接回大名府。那个时候,你想躲也躲不了。” 符清儿有些手足无措。 符皇后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与那罗幼度是什么关系?” 符清儿霍然而起,手中的郭宗训差点没抱住,将小家伙吓的瞬间失了魂“哇哇”大哭。 符皇后忙将郭宗训接过来安慰,白眼道:“我的小祖宗,你可长点心。”哄好了郭宗训,见符清儿轻手轻脚的想要跑,说道:“你还能逃哪去?说吧,什么关系?” 符清儿扭扭捏捏的道:“没什么关系啦。” 符皇后道:“是嘛?可我怎么听命妇说,你与罗幼度有婚约,父亲看上罗幼度之类的话?” 她身为皇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邀请朝中大臣的妻子入宫聚会,以示恩宠。 前日聚会时,听到了魏仁浦的妻子说及此事,方才知道外边居然再传罗幼度是内定的符家女婿。 这可是关于符清儿的声誉,符皇后哪能不过问。 符清儿支支吾吾的最后也没办法,一狠心将当初担心罗幼度担任监军吃亏,故意散布谣言,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传出符家女婿这个消息的事情细说。 符皇后听这前因后果,一阵苦笑:“你呀你,人家罗先生哪是那么容易受制的。陛下可是将之视为诸葛丞相那般培养的,看他言谈举止也知是个干大事的人。人家不急,你自个着急。关键对方还不知情,瞎忙活。” 符清儿委屈巴巴的翘起了嘴。 “娘娘,殿外一位自称折赛花的求见。” 符皇后将怀中郭宗训递给符清儿,强调道:“这回抱好了。”然后方才道:“宣!” 符清儿不住点头,抱好了郭宗训,好奇问道:“折赛花,是府谷折家的人嘛?” 折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唯一知名的就是府谷折家。 符皇后颔首道:“是的,郑国公病重,在洛阳养病。官家遣使者慰问,折家兄妹入京答谢圣恩。估计也听说了定难军的事情,特地入朝查问情况的。官家设宴款待折御勋,让罗幼度作陪,折赛花作为女子,则由我这边接待。” 正说间,折赛花大步走进殿内,她步子轻盈快捷,来到殿前:“折赛花拜见皇后娘娘!” 符皇后看着同样有着不输男儿英气的折赛花,笑道:“好一个不让须眉的小娘子,近前说话。” 折赛花腼腆笑着,来到近处。 符皇后问道:“几岁了?可会武艺?” 折赛花道:“臣女今年十五,父亲大人自小教导我们以武立家,忠勇立世。臣女打小习武,擅使刀棒,在同龄人中,没几人是臣女对手。” 符皇后笑道:“巧了不是,本宫也有一妹,与你相同,自小就喜欢弓马骑射,舞刀弄枪的,你们一定相处的来。” 她指着一旁的符清儿。 折赛花这才抬头打量着一旁的符清儿,心底登时点不是滋味,个好高,腿好长。 符清儿自折赛花入殿,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落在胸前那向外凸的山峰,瞧了瞧自己勉勉强强有点弧线的前胸,嘴里酸酸的,好大! 这一听才十五,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有种想哭的冲动。 两人颇为尴尬的一笑。 相互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没有然后了。 符皇后见两人没有惺惺相惜,有些意外,但也不去多想,拉着折赛花问起了府谷的情况。 折赛花一五一十的说着,将府谷大体的情况道明。 符皇后感慨的拍着折赛花的手道:“本宫曾听陛下说折家一门,皆忠烈之士。原先尚不了解,今日才知,你们西有党项,北是契丹,东依刘汉,南靠定难军,为四面围困。在此情形下,依然忠贞为国,委实感人。无怪罗先生得知朝中有人提议放弃府谷,奋起高呼‘说此话者,当斩’。本宫虽是一妇人,今日亦觉得‘说此话者,当斩!’” 折赛花瞬间红了眼睛,泪珠滚滚而落,哽咽道:“定难军绝了我们去路,也不知爹爹怎么样了。” 符皇后柔声道:“放心,朝中目光短浅之徒,唯一二人尔。陛下已经给定难军下了通牒,断了与之一切往来。为了折家忠义,朝廷不惜一战。” 折赛花叩拜道:“折家永不忘官家大恩。” “好了,莫要如此。” 符皇后笑道:“这些都是本宫偷听来的,可不许说出去,免得说我一妇道人家干政。” 折赛花用力的点着头道:“臣女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符皇后道:“没那么严重,及笄年岁,什么死不死的。总之,你安心就好,一切都有陛下,有大周呢。” 见折赛花止住泪水,符皇后岔开了话题:“郑国公现在情况如何了?” 折赛花道:“我们学着罗先生的方法,天天陪祖父说话,祖父的病情现在有所好转了。” 符清儿抱着郭宗训,微微竖起了耳朵。 符皇后讶异道:“这怎么跟罗先生扯上关系了?” 折赛花说了与罗幼度相遇的情形,然后手舞足蹈的描绘着罗幼度与折从阮那鸡鸭同框聊天的情形,当然由于过于羞人,免去了认错孙女婿那一段。 符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符清儿一眼,叹道:“罗先生真乃当世奇人。” 折赛花亦笑道:“臣女也觉得罗先生好厉害。” 第五十三章 你来我往 罗幼度领着折御勋来到了大内后殿外,等着殿内的折赛花。 折御勋脸色微醺,喝了不少的酒。 此番与折赛花一并抛下折从阮入京,说是为了答谢郭荣的恩德,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定难军封锁府谷而来。 他们不知定难军此举是一家主意,还是契丹、北汉一起串通的意思。 府谷地势险恶,即便对上强大的契丹都是不惧,可若三家齐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故兄妹两人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一并入京探听情况。 先是郭荣这里,然后韩令坤、罗幼度这几位少数识得的人物,都是他们拜访的对象。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受到郭荣如此隆重的接待,还将定难军的情况细说。 此次针对府谷的行动是定难军一方所为,初步估计是为了试探大周的态度与底线。 毕竟定难军自身的情况也很恶劣,无法自给自足不说,还受到大周的三面夹击。 府州的一亩三分地难啃,北汉、契丹都不愿意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来啃这块鸡肋之地。 饿急的定难军却是垂涎三尺,只要拿下府州,便等同打通契丹、北汉的往来通道,也可以预防未来大周对他们下手。 大周以偏师逼降孟蜀,已经令得定难军心生恐惧了。 折御勋得知详细情况心底大安,对于郭荣不惜一战的态度大受感动,大有愿为大周天子效死的冲动。 “罗先生!” 折赛花与符清儿的身影出现在了后殿外。 折赛花见到罗幼度,欣喜的快步上前问好,将自己的哥哥给无视了。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折赛花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这跟之前见面有些不一样。 很快他发现了不同之处在哪了,这是胸前藏了两个大香瓜? 之前好像没有! 呸! 罗幼度反应过来,应是束胸了。这第一次见到折赛花的时候她们兄妹正疾驰赶往洛阳,这快马奔驰,如此体量若不束胸哪里受得了。 今日面见郭荣、符皇后自然要洗漱慎重以对,展现了真实的自己。 “见过折小娘子。” 符清儿一声不吭的来到了近处就站在折赛花的身旁。 纤细的修长的双腿,杨柳细腰。 那一双腿几乎都要到折赛花的前胸! “见过符二娘子!” 罗幼度再度问好。 折御勋也向符清儿问好。 符清儿微笑着回应。 折赛花向右不自觉的移了两步。 符清儿向右移了一步。 折赛花叫了一声哥,再次移动三步。 符清儿不动声色的还是移了一步。 折赛花心态瞬间崩了,咬牙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能长,你的却长不了了。” 折赛花微微挺了挺胸。 符清儿暗叫了一声:“小妖精。”不在看她。 气氛有些尴尬。 罗幼度、折御勋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 “我送你们出宫?” 最终还是罗幼度打破了僵局。 “走吧!” 符清儿问了一声,走在前边。 罗幼度在后边走着。 折赛花来到罗幼度右侧,说道:“亏得罗先生的妙法,祖父的病好了一些了。我们来之前,还曾扶着他老人家下床走到了院子纳凉吶。” 罗幼度笑道:“那就好,有时间我亦打算去洛阳探望他老人家。” 前边的符清儿徐徐退后了两步,来到了罗幼度的左边,说道:“去得时候,也叫上我。早听爹爹说府谷折家英雄了得,他跟折老爷子在开封有过往来,互为兄弟,作为晚辈理当拜访。” 罗幼度哪里听不出来符清儿这是在占折赛花便宜,但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折赛花小嘴儿微微一瞥,谁稀罕呢。 饶是罗幼度再能说,这一刻也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至于折御勋? 远远的跟着,连近前的想法都没有。 此时无声胜有声。 来到了皇城口,折赛花道:“爷爷那边需人照料,我与兄长已经租好了船,汴京事了就动身往洛阳。” 汴京是天下漕运的中转地,舟船往返洛阳极为便利。 罗幼度说了声:“一帆风顺。” 符清儿道:“下次来多待几日,我带你去狩猎。咋俩比比箭术……” 折赛花不甘示弱的道:“比就比,我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符家姑姑别输的哭鼻子就行。” 符清儿表情微变,轻哼道:“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折御勋牵来了两匹马。 折赛花挥了挥手,略带不舍的瞧了一眼,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符清儿见罗幼度一直目送折家兄妹远去,心底有点不是滋味道:“小丫头生的还挺好看。”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还是符二娘子更加飒爽靓丽!” 符清儿“啐”了口:“油嘴滑舌,不跟你说了!”她直接转身进皇城去了,心底却是美滋滋的。 她只是奉命将折赛花送出内殿,现在都要出皇城了,还得编个理由忽悠老姐呢。 罗幼度瞧着符清儿的背影,心底哼起了“我得意的笑,得意的笑”。 这身为纯正爷们,如符清儿这样的御姐佳人哪能不爱。 之前是因为历史上符清儿也嫁给了郭荣,罗幼度不知道郭荣是因为符皇后去世了单纯的拉拢符家,还是老家伙自己动了歪心思。 不愿跟掌控自己生死的皇帝争女人,一直未付出行动。 直到最近成了郭荣的肱骨之臣,罗幼度发现郭荣别说符清儿,连符皇后都未必有那念头。 郭荣属于那种不喜女色,一门心思扑在大业上的好人物。 察觉这点,罗幼度自然不在束手束脚。 一晃过去三月,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显德二年十一月中旬,郭荣突然下达了征伐南唐的命令,理由很简单,勾结异族契丹。 以司空、平章事,判三司事,门下侍郎李谷为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兼知庐、寿等州行府事,率忠武军节度使王彦超任副手,统领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李继勋、武宁节度使武行德、镇安节度使向训、河阳节度使白重赞、武胜节度使侯章、武信节度使袁彦等十二员大将征讨南唐。 此令一下,王彦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了淮河,杀入南唐疆域。 天下震动,江南震恐。 第一章 捷报不断(第一更) 南征大军一动,大周朝整个朝廷都为之运转。 罗幼度也终于见识到为何所有兵法都再三强调后勤的重要。 一个稳定有序的大后方,绝对是军队胜利的依仗。 此次攻打淮南,可不是打孟蜀那样小打小闹,一旅偏师八千,再加上王景的一万兵士,还不足两万。 仅调拨的中央侍卫亲军就有三万之数,再加上节度使的本部军马,李谷率领的前部军就达六万之众,暂且还不计算郭荣御驾亲征时调动的军队。 这六万大军的调度,所需的军饷物资还有冬衣炭火药材之类的,每一样都需要准备到位。 有半点的疏忽,便有可能导致前线兵士的困扰,甚至影响战局。 大周地处中原,长期的混乱以及武夫的一家独大,导致大多数的读书人世家子选择入江南、西蜀谋生,令得大周行政官员稀缺。 罗幼度本负责开封府、御营司的事情,也给郭荣拉壮丁,暂时负责役夫的调配。 接手的第一任务就是在淮河之上修造一条运送粮草的生命线。 此事说来也是好笑。 这个世界不缺猪一样的队友,同样也不缺猪一样的对手。 西蜀的赵季扎、韩继勋是猪一样的对手,南唐的寿州监军吴廷绍也是一个猪对手。 寿州挽扼淮河要地,把守着淮河防线。 这淮河防线固然比不过长江天险,却也是大周与南唐面对的第一道防线,不是轻易可以跃过的。 淮河防线有一致命缺陷,就是每到冬季时,淮河水位会大幅度下降,或是结冰,或是直接断流,大军可以随意通行。 面对这种情况,南唐几乎每年都会发兵戍守,自霍丘以上,达光州境内,一路皆派遣驻兵,称之为把浅,字面意思就是把守浅涸河道,以防备敌人渡河袭击。 这本是妥当之举,可偏偏寿州来了一个凤雏先生寿州监军吴廷绍。 他个人觉得边境安全,大周不会在天寒地冻时选择出兵,派兵把浅空耗粮饷,劳民伤财。 然后南唐皇帝李璟居然同意了。 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苦劝无果。 罗幼度当初向郭荣提议十一月下旬出兵,目的也就是选择在淮河水位下降后南下。 大周、南唐一直都不对付,淮河原有的桥梁早就掘毁了。 周兵想要南下,唯有渡河一途。 相比乘着舟船抢滩登陆,这踩在冰上或者浅滩强攻对岸防线,显然更加占据优势。 郭荣同意此次出兵,也是有此打算。 结果这计划赶上了人家的变化,李谷见对方居然没有把浅驻守,第一时间就派兵轻装奔袭淮南,不费一兵一卒的就渡过了淮河,在淮河以南建设军事要地。 面对这种局面,郭荣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先生神算!” 罗幼度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全靠对方赏脸配合。” 这渡过了淮河,自然要在淮河上搭建运输粮草的浮桥。 罗幼度的任务是下发指令,调拨徐地百姓修建浮桥。 这任务看似简单,事实上还是挺复杂的。 离前线最近的是颍州、宿州两地,两州治下三十余县,要根据他们户籍人口合理的安排劳役。 若数量多了,会造成州县百姓的生活压力,数量少了又会拖延进程。 故而州县要出多少人,得经过准确的计算。 罗幼度在这方面是强项,确切的说所有受过义务教育的穿越者们特有的绝技。 基础算术在计算这方面上有着先天性的优势。 李谷用兵稳重步步为营,采取了先拔钉子后围城的打法,不断的派遣兵士蚕食南唐疆域,对寿州步步紧逼,展开了合围之势。 面对大周如此战术,南唐也不断的派遣兵士拖延周军的进程,以争取更多的时间,进一步得到南唐朝廷的支援。 这种战术与应对方式,注定了大战没有,小战不断。 综合实力来论,南唐并不输于大周。但是中原动荡不止,大周的兵士久经战阵,而南唐兵士缺乏战场磨炼,十年老兵,甚至连一次战场都没上过。 这种小规模的战阵,最考验将帅武勇兵士强悍。 毫无疑问,大周捷报不断。 今天武行德击溃敌人千余,明天向训破敌两千,后天王彦超在寿州城下破敌…… 出战十二将,几乎皆有建树。 郭荣乐的合不拢嘴,亲征的想法更是强烈。 石府。 几多欢喜几多愁,石守信喝的酩酊大醉,一身酒气的撒着酒疯。 大冬天的袒胸露臂倒在大堂之上。 “呵呵,呵呵,哈哈!” 带着几分凄凉的惨笑着。 郭荣此番点将,有意绕开了石守信。 手握大周铁骑营,作为大周为数不多的骑兵建制,石守信向来是同僚巴结的存在。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作用太大了。 不论是正面冲锋,还是侧翼压制,甚至于绕后袭扰,都有着步卒无法比及的特点。 向来充当先锋的他,今时今日居然连出战的机会都没有。 听着同僚们一个个建立功勋,捷报频频。 原本亲朋门客不断,现在无人问津。 这巨大的落差,让本就率直的石守信难以接受。 “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之辈!” 石守信将手中的酒坛重重甩在了地上,破口大骂:“一个个都说文武势不两立,不许文臣干涉武事。现在呢,人家直接当了主帅,你们这群混蛋有胆子多说一句?” 他怒骂一通,骂累了,人直接倒在了大堂,呼呼大睡。 赵匡胤、赵匡义兄弟在下人的引荐下来到了大堂。 见好友如此模样,赵匡胤也有些于心不忍,道:“我去跟官家求求情,匡义,你帮着照顾一下。” 赵匡义一把拉住赵匡胤,低声道:“这样不妥吧,万一牵累了兄长,官家迁怒兄长,也不让兄长出战,那可大为不妙。” 赵匡胤略一迟疑,但见石守信这般模样,挣扎片刻道:“还是试试吧,尽人事了。” 他说着大步离去了。 赵匡义气得暗骂了一声,看着如死猪一样的石守信,只恨不得去踹上两脚。若非赵匡胤拉着他来,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碰这瘟神。 第二章 求情无果 文德殿! 赵匡胤在郭荣面前为石守信求情。 “陛下,石都校为人鲁莽,现已知错了。看在他对陛下赤胆忠心,不顾性命的份上,还请陛下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机会吧。” “淮南一地水道交错纵横,我军暂无水师,机动远不及南唐。石都校最擅使骑,有他在,我军能够凭借骑军的速度,弥补这一缺陷。” 赵匡胤先从情入手,再说道理。 情理结合。 郭荣带着几分不悦的看着面前自己最是信赖倚仗的大将,“够了,莫要再说了。石卿的忠心,朕知道,也从未怀疑。但只要对朕忠心,便能为所欲为,这天下朕还怎么治理?” “杀王继勋是朕同意的!” “安排罗卿出任都监,也是朕的意思。” “御营司同样是朕当着满朝文武面安排的!” “不合他的心意,就恣意妄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罗卿大度,处处不予他计较,结果呢?都开始闯开封府了,朕没有撤他职,已经很宽容了。此事,休要再提,不然罪加一等。求情者,同罪处理。” 郭荣直接甩袖离去,没有给赵匡胤半点说话的机会。 赵匡胤看了郭荣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回到了石守信的府邸。 石守信已经醒了,正抱着酒坛,躺在椅子上。 赵匡义坐在一旁,两人相互间也没有说话。 见赵匡胤入内,石守信快步上前,若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赵匡胤,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那模样好似一条小狗。 赵匡胤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大怒,说了再有求情者,罪加一等,同罪处理。” 石守信后退两步,无所适从。 赵匡胤还想说话。 赵匡义却道:“此事都怪罗幼度,而今他最是得宠。有他在,只怕无人能劝官家回心转意了。石都校不如看开一点,寻求下次机会。” 他怕自己这位哥哥为情义所累,强行出头。 罗幼度已经超越他们一筹了,再因一个不相干的石守信,失去了此次大战的机会,只怕再无赶超的可能。 作为殿前司的一员,他们跟着郭荣亲征已是定局,可不想出什么变故。 石守信惨然一笑,下次机会,谈何容易。 人生一世,哪有那么多机会。 此番淮南之战,千载难逢。 将会涌现多少机遇,将会生出多少战功。 只要取胜,他们这一辈的将官都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新生将校也会崭露头角,渐渐取代他们现在的地位。 那个时候自己是去高攀现在的好友?还是跟一群比自己小的后辈玩乐? 石守信性格冲动过于执着恩怨,但并非痴傻蠢货,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性格所限,遇事不过脑子。事后独自一人细细想来,也会有种叫做后悔的东西在脑中回荡,然而却又拉不下脸,一错再错。 “你们走吧!” 石守信一脸悲观的挥了挥手,不愿再理二人了。 赵匡义拉着赵匡胤便走。 赵匡胤犹豫一二,最终没有说话,选择了离去。 石守信能够想到的,赵匡胤如何想不到? 此次淮南之战将会照成大周朝武臣中前所未有的变革。 武将不比文官,拼的是人脉拼的是资历。 他们固然也需资历与人脉,最终还是得靠功勋按资排辈。 错过了淮南之战,武臣的局面将会大变,几乎等于错失了未来。 赵匡胤满腔雄心壮志,焉舍得错过这次机会? 赵匡胤这一走,石守信倔强的身体瘫坐在了地上,目光失神,连赵匡胤都走了,再也没人能够帮自己了。 随着前线捷报不断,郭荣也彻底坐不住了。 郭荣最向往的皇帝就是李世民。 昔年冯道阻止他出征北汉,他就自比李世民“吾见唐太宗平定天下,敌无大小皆亲征。” 冯道直接怼了一句:“陛下未可比唐太宗。” 直将郭荣气得气血上涌。 现在军情如雪花而至,郭荣心痒难耐。 开始安排亲征之后的事情,韩令坤在西征战役中表现良好,给任命为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辅助其工作,彰信节度使韩通权担任点检侍卫司,负责开封城内外的巡视和检查。 郭荣在为亲征事情做准备的时候,大周潜伏于南唐的谍报传来了李璟相应的应对方式。 郭荣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召见了王朴、罗幼度。 “两位先生,这是江南传来的消息。” 郭荣一脸严肃,说道:“朕有萧何、诸葛,想不到南唐居然也有韩信。还有一个可当十万兵的宋齐丘。” 说着他将手上的情报交给了王朴。 王朴看了之后,传递给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一看,情报很简短,就寥寥几字,传达了三个消息。 一、李璟派遣了南唐神武军统帅刘彦贞领两万水军北上支援寿州。 在这则消息后面还有一个括弧:刘彦贞南唐第一大将号称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 二、遣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带兵三万由陆路策应寿州。 三、召回了贬罚的宰相宋齐丘居中调度。 王朴道:“除宋齐丘外,两者皆不可惧。” 罗幼度大赞:“文伯先生目光如炬,陛下,臣同意文伯先生看法。不过臣多加一嘴,三者皆不可惧。” 郭荣心底大安,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朴笑道:“这再世韩信便如孟蜀的今世诸葛一般,韩信何许人也?南唐真要有韩信,还会今日之局?李璟此人有野心,即位后开始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将南唐推向巅峰。可细细琢磨他们的取胜方式,不外乎实力碾压,毫无战略战术可言。若真有韩信,焉能打成这样?臣以为吹嘘大于事实……” “至于皇甫晖,此人臣有些了解,确实骁勇善战,只是军卒出身,战术老套,我军随意出一大将,便可擒之。” 罗幼度接着说道:“宋齐丘此人有大才,早年为徐氏谋主,江南徐氏取代杨吴,他居功至伟。只是此人性格过于恶劣,目无尊卑,手段又极其强势,喜博虚名,只要散布谣言,说周兵非宋齐丘不能挡,不用我们动手宋齐丘自己就会往墓穴里钻。” 徐氏便是江南李氏,南唐开国皇帝李昪原随养父徐温改名徐知诰,称帝后改回李姓。 第三章 情报网 郭荣看着罗幼度,忽道:“朕好像记得这个宋齐丘与先生有隙?” 罗幼度笑道:“算是吧,当年宋齐丘排挤周宗,我父亲为其出头,也遭受贬罚,从而家道中落。家父是正常病故,大仇也算不上。若非如此,家母亦不会为了生计领着臣北上投奔娘家,从而遇得明主了……” 郭荣大笑:“这就是你我君臣的缘分,先生若当真身在江南,朕只怕寝食难安!这样吧,晚点朕带你去见一人,让你亲自报此仇。文伯先生以为如何?” 王朴作揖道:“理当如此,有幼度兄为陛下军前谋划,臣亦安心。” 三人又针对南征一事做了详细讨论。 王朴先一步告辞离去。 郭荣领着罗幼度向大内皇宫的西北角走去。 郭荣说道:“先生可知我当年亦曾走南闯北,跟人做茶货生意?” 罗幼度道:“略有耳闻。” 他记得史书中却有如此记载,郭荣生于邢州尧山柴家庄。他父亲柴守礼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只因家道中落,年未童冠的郭荣前去投奔嫁给同乡人郭威的姑母柴氏。 这说是去投奔,还不如说救急去得。 郭威家境也不好,郭威好斗,喜欢赌博,又好喝酒,生计都是问题。 郭荣为了补贴家计,外出与邺都富商颉跌氏做茶货生意,往返江陵等地。直到成年以后,郭威渐渐起事,郭荣才弃商随郭威从戎。 郭荣自得笑道:“若不为君,我今时今日,定是位富家翁。” 罗幼度并不奇怪,就郭荣的能力,真要从商,八九不会干的太差。 郭荣续道:“当年走南闯北,累积下了一定人脉。潜邸之时,文伯先生提议将这些人脉重新利用,给予他们便利,让他们为我大周收集情报。这一缓多年,初见成效。不少走南闯北的商贩皆是我大周眼线,北至辽国,南达南唐、南汉。江南的情况,也是他们传来的。” 罗幼度叹道:“文伯先生高瞻远瞩,臣下佩服。” 郭荣微微颔首:“文伯天生体弱,诸多事务,却只能予他一人,令人难安。现在多了幼度,为朕分忧,再好没有了。” 正说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偏殿。 殿中站着一位年在四十许间黝黑矮小的粗汉,见郭荣入内,赶忙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郭荣却直接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何须如此客气。” 说着拉着他给罗幼度介绍道:“这位本名颉跌付尧,现在叫唐付尧,是昔年邺都富商颉跌氏之子。我们一起走南闯北,练习骑马射箭,宛若一人,当下主要负责南边的情报。” 当年邺都富商颉跌氏走南闯北为了培养儿子颉跌付尧,花费重金请了骑射师傅以及略通史书和黄老学说的老学究。 颉跌付尧没学多少,反而教出了郭荣。 郭荣的一身扎实的文武功底,都是在这时间里学出来的。 故而两人关系极其密切。 说着,他又对唐付尧说道:“这位是罗幼度,以后江南之事,你可与他接洽。” 唐付尧长揖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日后请多指教。” 罗幼度回礼作揖。 有了唐付尧手上的情报网,罗幼度对于江南的行事有了全新的了解。 尤其是宋齐丘本人,不再限于脑子里的那些只字片语。 宋齐丘,本字超回。 这名字就可谓相当霸气了。 齐名孔丘,赛过颜回。 仅凭名字就知此人性格是何等的狂傲。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过于霸道,就改字子嵩。 江南本是杨吴的天下,为杨行密所建,这位号称十国第一人,于江淮举起割据大旗,遏止朱温南进步伐,为南唐奠定基础。 随着他的去世,权臣徐温把持了杨吴军政大权,最终由徐温养子徐知诰篡位成功,立国南唐。 相比大周郭威膝下无子,义子郭荣当立。 徐温膝下却实实在在的有六个亲子。 徐知诰在宋齐丘的谋划下,力压徐温亲子,还为了名正言顺,改回了自己原来的李姓叫李昪,自称是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从而撇开了徐家的关系。 宋齐丘于南唐却有大功,只是为人桀骜。李昪想压一压他,给了宋齐丘极高的虚职,却不放实权。 宋齐丘当即翻脸硬怼李昪道:“臣布衣时,陛下也不过是一名刺史,今做了天子,可以不用老臣了。” 他气得直接隐居。 李昪篡位靠的是士人支持,不想背上狡兔死,走狗烹的骂名,三番五次下诏把宋齐丘请回朝。 宋齐丘也是如鱼得水,帮着李昪奠定了南唐的基础。 宋齐丘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与李昪君臣一并将江南治理成人间乐土。 但他为人霸道,喜欢一言堂。拉拢党羽,排除异己。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昪侍从周宗。 随着的李昪病故,当今皇帝李璟即位。 李璟即位后一改李昪的安民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也没有惯着居功自傲的宋齐丘。 宋齐丘故技重施,再次要求往九华山旧隐。他以为李璟会如李昪一样,却不想李璟直接同意了,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让他在九华山隐居。 宋齐丘在隐居的时候也不安分,还上书干涉李璟立储君的事情。 原本罗幼度对于谣言弄死宋齐丘只有七成把握,因为历史上的宋齐丘有记载是给郭荣反间死的。 现在得知宋齐丘作死的所作所为,罗幼度对于弄死他,那是手拿把捏了。 “捧,想尽一切办法的吹捧宋齐丘,吹的越高,他摔得就越惨。” 唐付尧作揖道:“属下领命。” 罗幼度看着唐付尧问道:“你在南平也有情报据点吧。” 唐付尧再次作揖道:“自然有的,江陵是南方情报据点的总部,南唐的情报多是转江陵再传到开封。直接走江淮一线太危险了。” 罗幼度颔首道:“那就好,你现在多留意南平的动向,我要适时的知道南平的政局情况。” 唐付尧没有多问,下去办了。 罗幼度看着手上的情报,已经看出了这淮南并不好打。 历史上郭荣三次亲征,打了两年可见一般,以他的想法,还是拿下江陵才最是稳妥。 第四章 我是……罗幼度 开封石宅。 自从上次赵匡胤走后,石守信再没出过府邸,见过一人。 不是拒不见客,而是根本无人问津。 郭荣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谁求情谁同罪。 这大仗前期谁敢冒这个风险?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见郭荣亲征前的准备越发充分,石守信越发感受到什么是人情人暖,后悔的念头开始渐渐出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杀了王继勋! 可王继勋该死吗? 该死! 石守信不是善男信女,早年征战的时,手中也有不少无辜生命,可王继勋的暴戾依然让他难以接受。 既然该死,自己何苦为他出头? 还有不服他以一文官踩着自己! 又不是只踩自己一人,犯得着嘛? 想着那一个个当着自己的面附和自己,将罗幼度十八代祖宗都问候过的亲朋好友,现在还不是乖乖的在李谷手上唯命是从。 那唆使自己挑事,说支持的嘴脸,还历历在目呢。 真正蠢得,只有自己了吧。 石守信醉醺醺的苦笑着。 韩令坤大步走进大堂,见石守信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酒坛。 “喝喝喝,就知道喝,你看你什么样子了?还是那个领着五十骑就敢绕袭敌后攻击千人护送粮队的石敢当嘛?” 石守信看清了来人,说道:“呦,倒是谁呢。东京留守?你等等,让我起来,给你行礼。”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脚下无力,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韩令坤给他一句话气笑了,“你他娘的就是死鸭子嘴硬,羡慕就直说。”见他还想起来,一脚给踩了回去,然后在他身旁坐下随手拿过一坛子酒,对着瓶口望了望,一滴不剩,道了一声“小气”,丢在了一旁。 然后才道:“还别说,东京留守的滋味,真不错!” 这皇帝御驾亲征,能够留守大后方的不是皇储就是亲信。 韩令坤或许因为定蜀的功绩,未有机会得到此次南征的机会,但给任命为东京留守,也是值得了。 石守信脑子昏昏的,心里更气想要踹回去,抬了抬脚,实在没本事弯着踹到人,想了想将手里的酒递了过去。 能在这个时候,走进这个大堂的,那才是真将自己当做朋友的。 赵匡胤是一个,这韩令坤是第二个了。 韩令坤接过了酒,痛饮了几口,才道:“何苦来哉!” 石守信哼道:“要你管。” 韩令坤将酒坛放在一旁,说道:“其实人换种活法也是不错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官家是干大事的。真能不能一统,我不知道。可继续照原来活着的方式肯定不行。大家都在改变,最先改的是殿前都点检,在高平之战后,他就开始支持官家斩杀了七十余将官。接下来是使相,一直配合着官家约束军纪。殿前司的一把手,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都在变,我们再不做改变,那就等着给比下去了。” “都是为官家卖命,何必过于在意文武?细细想来,官家并没有偏袒文臣,只是没有如先帝那样偏袒我们而已。从一开始,便是我们自己觉得不公。实际上呢?官家可有错杀一人?可有偏袒犯过一个犯错的文臣?” 石守信无言以对。 郭荣手段是出了名的狠辣,后世人没少说他小过见诛。 不论文臣武将。 “再说了,其实跟文臣做朋友,也没什么。或许没那么直率,有什么说什么,粗口不断。但他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你不想干的事情,也不会让你难堪为难,能够体谅你的苦处。就拿酒来说吧,咱们就如烈酒,热辣痛快,但是劲大,时不时的闹些矛盾,相互不理睬个几日,然后又奇奇怪怪的好在了一起。” “与罗兄弟交朋友,便如美酒,入口的时候,或许不够滋味,可是能让你莫名的沉醉其中,回味悠长。” 石守信很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更加没有愤怒。 韩令坤又喝了口酒道:“其实罗兄弟对你很不错了,你看他在开封府的手段,真以为他奈何不得你?只是人家肚子里能撑船,不予你计较。你看你的兵,给他整成什么样了?我不指望你们能成为朋友,但不要作为对手相处了。真的,就你,不够格。” 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韩令坤道:“我去找罗兄弟谈谈,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石守信沙哑着道:“你觉得他可能帮我?” 韩令坤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换做是我,肯定不帮,不踩上两脚就不错了。但是他,我不确定。试试吧,看你这样,我也难受。卖张老脸去,顶多给他找个漂亮的雏。” “走了!” 韩令坤向前走着,挥了挥手。 罗幼度回到家的时候,入眼就见一个傻大个肩膀上扛着一块粗大的木头走向右边空地。 罗幼度好笑的趴在马背上,下巴顶着马头笑道:“这堂堂未来的东京留守,怎么到我家干起苦力来了,我可付不起请你的费用。” 韩令坤听了也不说话,将木头置放在指定位置,方才小跑过来道:“这不是有事相求嘛!帮着干点活,好开口一些。” 说着,还要来给他牵马。 “免了!”罗幼度翻身下了马,道:“进屋去吧。” “好嘞!”韩令坤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进了屋里。 罗幼度老胡直接上酒,坐着看着他,等他开口。 韩令坤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整理了半晌的台词都忘到脑后了。 “是为了石守信来的?” 罗幼度会意的笑了起来。 韩令坤不住点头,道:“我知此事很难办,可我也没办法。想来想去,也就兄弟你能给个主意了。怎么样再不惹怒官家的情况下,让官家饶了石守信这混球。” “简单,这事不难办!”罗幼度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去跟官家求情就好了。” 韩令坤脸色微变,忙道:“这可使不得,赵匡胤去劝过了,给官家训斥了一顿,还说了求情者,同罪处理。” 罗幼度不以为意的道:“这能一样嘛?赵匡胤是赵匡胤,而我叫……罗幼度!” 第五章 差距 韩令坤怔怔入神,面对罗幼度这装逼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罗幼度确实得宠不假,可是赵匡胤也是郭荣最信任的武将无疑。 对于韩令坤这种一开始就在郭威手上干出成绩的老将来说,赵匡胤当年在郭威手上不过是东西班行首。 行首就是领队的意思,并非是统领,单纯的站在第一排。 郭荣成为太子领开封府尹的时候,赵匡胤也不过是开封府马直军使。 高平之战后,赵匡胤一飞冲天,职位是殿前都虞候。 跟已经成为节度使的向训、韩令坤差了一个级别,但却能与他们称兄道弟,还不是郭荣的特别光照? 一个都虞侯,却负责禁军的训练,而且是在皇宫里操练禁军。 这是何等的荣耀。 开封乃至大周无不知道郭荣最宠的文臣叫罗幼度,最爱的武将叫赵匡胤。 赵匡胤给郭荣喷了个狗血淋头,罗幼度就真的能成? 韩令坤有些担忧,道:“没别的办法了?” 罗幼度摇头道:“以官家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情岂是轻易能改的?除我亲自求情,别无他法。”他顿了顿道:“就这样吧,石都校作为我朝为数不多的骑将,他的骁勇毋庸置疑。韩老哥为他而来,那我就给老哥这个面子。明日我就进宫为石都校求情,不过不开玩笑,成与不成,我不清楚。只是由我亲自去说,机会要大一点而已。” 韩令坤咬牙道:“真要有什么,我跟罗兄弟一起扛。不管此事成与不成,石守信要是还敢对兄弟你不敬,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罗幼度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用你们的粗话来说,我俩文武殊途,尿不到一个壶里。” 韩令坤随口道:“那我也得给他捋直了。” “……” 这一瞬间,向来能说会道的罗幼度不知如何接茬了。 第二日,罗幼度找到了郭荣,为石守信求情。 郭荣讶异的看着罗幼度,问道:“先生这是认真的?” 罗幼度作揖道:“石都校的为人陛下最是了解,性情直率,易受他人蛊惑。此番他尝尽人情人暖,想必也懂得了是非对错。石都校是个大才,万一因故一蹶不振,对朝廷损失太大,臣心里也是难安,不如让他以戴罪之身立功。” 郭荣略一沉吟说道:“好吧!既然你来劝了,就给他一个机会。” 郭荣并未动怒,并未过多犹豫,回答了很直爽。 “谢陛下开恩!”罗幼度赶忙受宠若惊的谢恩,心底却是无波无澜。 这就是赵匡胤与罗幼度的差别。 人都是现实的。 地位越高,越是如此。 同样的事情,换做不同的人来做,会有天差地别的效果。 你求爹爹告奶奶都干不成的事情,换个人来干可能就是一句话。 谁的利用价值高,谁就拥有话语权。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现在的赵匡胤,根本就没有与罗幼度相提媲美的资格。 赵匡胤是郭荣最宠信的武将不假,但是这个宠信源于赵匡胤自身的潜能。 高平之战,张永德、赵匡胤奋勇拼杀,成为扭转乾坤的主力。 郭荣察觉了这位小将身上的潜力,用心培养,将之调入殿前司,成为禁军统帅,负责在皇宫训练禁军。 罗幼度一开始也是如此,从察觉他的能力后,一直委以重任从开封府到都监。 这一切都是郭荣培养人才的手段方式。 这个阶段,罗幼度的话语权地位是要逊色赵匡胤的。 毕竟两人潜力无限,而赵匡胤算得上是郭荣身旁的老人。 但是逼降孟蜀之后,罗幼度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相比赵匡胤还处于培养阶段,罗幼度展现出了自己担当大任的能力。 从这一刻起,赵匡胤就完全让罗幼度甩在后头了。 这就是最现实关于价值意义的体现。 而今的赵匡胤即便是在他的义社十兄弟中都算不上老大,只是他为人重情义,人缘好,都愿意同他一起玩。 赵匡胤崛起于接下来的淮南之战。 淮南之战中,赵匡胤展露了非凡的军事天赋以及惊世骇俗的个人武勇,将南唐杀的片甲不留,几乎是以无敌之态横扫了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赵匡胤的威信是在淮南之战中打出来的。 淮南之战不只是让赵匡胤打出了身份地位,也打服了跟他关系好的武将,为未来的黄袍加身赚取了资本。 现今未有淮南之战的加持,赵匡胤言语的份量,远远比不上罗幼度。 赵匡胤办不成的事情,换他来确实轻轻松松的。 郭荣示意罗幼度在一旁坐下道:“好了,不提他了。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私事问你。皇后问我几次了,可每次见到先生心底想着都是国事,早将皇后的叮嘱忘在了脑后。前些日子皇后都生气了,这回朕是想起来了,怎么也得问一问。” 罗幼度好奇的在一旁坐下。 郭荣问道:“皇后的二妹,你应该认识。你觉得她如何?” 罗幼度心底莫名的有点虚,这可是历史上你老婆,就这直白的问? 他有些扭捏支支吾吾的道:“符二娘子英姿飒爽,还是很好的。” 郭荣大笑道:“那就好,你若没有意见,那出征回来,朕为你们指婚可好?有了皇后妹婿魏王女婿这两个头衔,对于你未来之事,会方便很多。你亦可将重心转入枢密院,跟仁浦一并执掌武事。” 罗幼度回答的毫不迟疑道:“臣自然没有异议。”他说着忽然道:“在陛下的引领下,朝中武将骄气大减,臣以为开封府的职权,已经不适合微臣,陛下可另选贤臣担任。” 对于开封府的权柄,他早就知道会有交出去的一天。 郭荣不可能想到自己早死,他不会傻到培养出一个权臣。 大多数权臣的出现,都是因为强主的离世。 郭荣一直留着他开封府判官的职位是因为需要用开封府来震慑那些武将。 但随着他在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开封府的权柄也就越来越远。 有得必有失。 郭荣见罗幼度自己提出,心底更是欢喜,说道:“此事尚且不急,等取了淮南之后,再议。” 第六章 负荆请罪 当郭荣的旨意传达至石守信手中的时候,这位给称之为石敢当的虎将在经历大悲之后突闻这种大喜,居然喜极而泣,泪珠都挂了下来。 传旨太监看着脸上挂着泪珠的石守信道:“陛下还让我给都校带一句话,为人处事得辨明是非,意气用事,害人害己。若非罗先生三番四次为你说话,莫说获得此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脑袋还在不在都得另说。” 石守信听极三番四次字眼,心底大为惭愧拜服道:“臣谨记陛下圣言。” 韩令坤一直在石守信家中等待消息,见郭荣允许石守信出征,大笑道:“还是罗兄弟有办法,真说动官家了。” 石守信一言不发的起身,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咋了?”韩令坤推了石守信一下。 石守信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叫啥来着,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一个武将跟文官道歉的?你书读的多,帮我想想。” 韩令坤疑问道:“廉颇的负荆请罪?” “对对对!我当初听这故事的时候还气坏了。骂那个说话人,讲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脱掉了衣服。 韩令坤倒吸了口气,看着已经露着上身的石守信道:“你是想学廉颇?” 石守信道:“我书没读过几本,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高明的办法报答,那就效仿前人,前人怎么干,就怎么干,总归不会错。不就是丢些面子嘛,老子脸皮厚,刀枪都奈何不得,还在乎面子?这种恩情不报,我老石怎么做人,怎么见人?” 韩令坤沉吟片刻,说道:“也是,有一说一,罗兄弟待你,真的算是仁至义尽,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石守信找不到荆条,直接弄了五根军棍,绑在了背上,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府邸。 大冬天的路上行人不多,但见石守信这模样,难免议论纷纷。 石守信抿着嘴,完全抛下了一切,一步一步的走着。 直至罗幼度的宅邸之外。 石守信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道:“石守信鲁莽无状,多次得罪先生,今日特来请罪。” 宅邸寂静无声。 石守信等了片刻,再次高声道:“石守信鲁莽无状,多次得罪先生,今日特来请罪。” 屋门大开,老胡裹着大衣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石守信,快步上前,道:“这位军爷,我家相公这个时间还在开封府哩。” “啊!” 石守信闻言也呆住了,自己脑中想着全是报恩,没想过罗幼度这个时间点在不在家。 尴尬!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石守信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老胡憋着几分笑道:“那不如去屋里等吧,屋里有火,暖和些,可别冻着了。” 石守信摇头道:“不用,老人家你进屋去,不用管我。我身体强着呢,不冷。”他嘴唇有些青紫,但还是强撑着。 老胡真怕他冻出事情来,想着怎么通知罗幼度,耳中却听得马蹄声响起。 罗幼度、韩令坤两人两马,奔驰而来。 韩令坤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为石守信的决定感慨震撼也带着些许欣慰。 直到石守信出门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罗幼度有公职在身,这个点不是在开封府就是在御营司,或者在宫里陪着郭荣商谈国事,怎么也不可能在家。 这个时候将石守信叫回来不合适,韩令坤只能先一步策马去找罗幼度了。 运气好第一站在开封府就找到了罗幼度。 罗幼度为石守信说情之后,陪着郭荣聊了会儿公事私事,直接回到了开封府。 提出让郭荣收回开封府的权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郭荣打算什么时候收回。 好提前做一手准备,这将开封府的权柄交出去容易,但是想要清除自己在开封府的实力却不是一两年可以做到的。 人走了,关系还在,能够在一定时间里发挥余热。 这一定时间,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得知石守信居然选择效仿廉颇负荆请罪,罗幼度也有些意外。 石守信的性格恩怨分明,这种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罗幼度一直容着他的挑衅,便是料到就算自己不出手,郭荣也不可能坐视石守信胡来,便是等着他落魄进入低谷的时候拉一手。 这连反罗联盟第一人都对之拜服,那反罗联盟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同时石守信是真的能打能战,淮南之战表现最好的一波人之一,自己适时的推他一推,多建议郭荣给他点机会,从低谷走向巅峰。也可以让人明白,靠着罗幼度才有肉吃。 这有肉吃,谁还愿意喝汤? 能收服石守信,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看来,效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尝尽人情人暖的石守信,更懂得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锦上添花。 下马来到近处,罗幼度并未说话,而是先解下身上的长袍披在石守信的身上。 “石都校,快快起来!” 石守信感受到袍子上的暖意,心底也生出一股暖流。 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让这位每日不骂罗幼度十遍的硬汉,更加觉得自己之前是多么混账。 “我石守信糊涂透顶,愧对先生,今日厚颜登门,请求先生原谅。” 罗幼度扶起石守信,给他解去背上的军棍道:“好了,起来吧。同样是为官家效力,是非对错又何须分的那么明白,我们进屋说话。” “胡伯,你快快熬上姜汤,接下来的淮南之战,还需都校的骑兵营出力,可别冻着了。” 石守信感慨万千,自己朋友百千人,可又有谁如此细心的关心过自己? 走进了屋里,屋中的暖意让他周身舒坦。 老胡动手熬汤去了。 罗幼度捧着一张棉被走了出来,道:“我这里没有适合都校的衣服,我从开封府出来的时候已安排人去你府上取了,先用它将就一下。” 石守信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吸了吸鼻子说道:“这袍子就送给我了吧,我要好好留着。” 罗幼度笑道:“送你了送你了,你想要,这被子也送你!” 说着将被子披在他身上。 石守信再度裹起被子,咧嘴笑道:“也可以。” 第七章 意见相左 石守信担心自己书读的少,跟罗幼度这类人说不上话。 却不想彼此言谈毫无隔阂,罗幼度同他们说话,从来不咬文嚼字故作高深,说的都是最直白的东西。 尤其是说道骑兵的时候,什么纵深穿插、分割战场、千里奔袭等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简单易懂。 石守信就是用骑好手,很多东西他懂,他知道怎么打,但是说不出来。 让罗幼度这么一说,石守信便如醍醐灌顶一样,原来还可以这么解释。 石守信终于明白韩令坤为什么会说与罗幼度往来就如喝美酒,回味悠长了。 跟自己的那些糙汉朋友喝酒聊天,那是为喝酒而喝,席间嬉笑怒骂,吹牛打屁,大都是常人听不进去的废话,喝高了就下场比划一下拳脚,然后睡觉。 而跟罗幼度喝酒聊天,喝酒到反而是其次。他总能找到话题来聊,而是不是一个人自吹自擂的尬聊,能够让周边的人掺合进去,带动气氛,以至于一回神,时间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关键是罗幼度聊得都是有营养的话题,回头想想还能学到一点东西。 这让石守信大感惊奇。 连着两日都拉着韩令坤去跟罗幼度喝酒。 罗幼度也不拒绝,还叫上了高怀德、曹彬、潘美一起,要让石守信彻底融入他的圈子。 或聊兵事,或谈接下来的淮南战役,或是论武好不快活。 石守信原本不太喜欢高怀德,反感他那我行我素的性格,觉得他不给自己面子。 可在罗幼度的调解下,石守信对高怀德有着一点点的改观,知道对方不是不给他面子,而是性子一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当然论武的时候,他下手轻一点那就更好了。 石守信不说是大周,即便是放眼天下都是一流的虎将,可这一流与超一流之间的差距,就是一道跨越不了的鸿沟。 看着高怀德三下五除二的就将石守信放倒,罗幼度也忍不住暗想:高兄弟的实力如此可怖,武力与他相比只高不低的赵匡胤到底强横到何等地步? 拭目以待了! 石守信已经做好丢大脸的准备,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笑话他。 反而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知错能改,有古人之风。 个别心胸狭隘的也只敢在背后吐槽两句,就罗幼度当前的势头,大部分的武将们已经不敢公然嚼舌了。 罗幼度在西蜀立的战功,已经堵住了大多数人的嘴。 在战功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这日,郭荣突然急诏罗幼度入皇宫。 罗幼度心知定是为了军情。 相比之前捷报如雪花传来,最近一段时日,已经听不到捷报了。 当然也没有败绩。 而是寿州城真的不好打。 孙子兵法不会无端写攻城为下这句话。 随着筑城技术的进步,而火器又没有跟上脚步的时候,攻城战是最要命的。 历史上针对城池的攻坚战数不胜数,有个别的坚城只要豁出去守,打上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 尤其是这寿州城还是经过南唐开国皇帝李昪特别加固过的。 唐朝的开国皇帝李昪可谓一代雄主。 他在位期间,对外坚持弭兵休战,以保境安民,对内则兴利除弊。上能礼贤下士,下可虚心纳谏。由于连年征战,从中原一带流落江淮的难民很多,李昪对此积极妥善安置,轻徭薄赋,将南唐发展成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 但要以为他是守成之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昪非但不是守成之主,反而目光尤为长远。 他的守成可以与朱元璋的广积粮,缓称王相提并论。 他是在凝聚实力,等待天下之变。 只是可惜,李昪没有等到天下之变。他挂了,因丹药中毒导致背上生疮,五十六岁死了。 临终之前,李昪给了儿子李璟一个影响天下的锦囊妙计“今大敌在北,北方平,则诸国可尺书召之,何以兵为?轻举者,兵之大忌。宜蓄财养锐,以俟时焉。” 结果李璟并没有听,即位后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消灭楚、闽二国,固然抢夺了不少土地,可他们却因此错失了取得天下的大好机会。 辽国耶律德光祸败中原,给中原百姓赶了出去。 这段时间中原无主,南唐只要随便出一劲旅就能收复中原义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夺取中原。 那个时候,南唐有江南财富,又坐拥中原,天下谁能能挡? 连后汉刘知远的机会都没有,别说刘知远麾下的大将郭威。 可偏偏李璟陷入战争泥潭,抽不得空北上,错失良机。这才有了后汉,以致现在的后周。 这个寿州就是李昪为了抵御中原南下,或者北上中原特别加固的大本营。 历史上的后周打寿州足足一年半,最后还是南唐将帅不和,紫金山唐军援军大败,寿州城中无粮,南唐名将刘仁赡突患重病,无法指挥,这一切同时发生,才使得寿州失去了主心骨,副将献城投降。 郭荣三征江淮,两次都是为了打寿州。 大周至郭荣以上,磕破了头都没有拿下寿州,李谷纵然文武双全,短期内怎么可能就攻取寿州? 不过郭荣是个急性子,罗幼度这里等的了,他肯定不行。 来到延和殿,郭荣气急败坏的在殿内大骂李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跟朕玩这一套。岂有此理,反了不成。” 宰相王溥、范质缩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朴在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军报,见罗幼度到来,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他。 罗幼度接过军报,果然如他路上所想的一样。 李谷在拔掉寿州四方钉子以后,开始针对寿州城展开攻势。 经过十余天的试探,他发现寿州不可强攻,提出了围城断粮,围点打援的策略。 利用寿州引诱唐军援兵来救,不断的消灭对方援兵,以达到消弱南唐实力以及夺取寿州的目的。 不过郭荣性子急等不了,他不愿意死围着寿州,让李谷分兵去打江淮其他的地方。 这个时候,李谷文人的顽固劲头上来了,他觉得分兵去打其他地方会令得围城的部队实力下降,导致南唐有机会将粮草物资送入寿州,拒绝了郭荣的意见。 第八章 奇货可居 看着李谷对于军情的分析,罗幼度心底产生了点点认同。 大周的军事实力强于南唐确切无疑,但是这行军作战不是看单纯的强弱数字的。 而是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各种各样不稳定的因素。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南唐打的极为顽强,中后期的时候,唐军完全就是跟周军玩命,让周军极其被动。 李谷的稳战,未必就是错的。 郭荣见罗幼度入内,问道:“先生你怎么看此事?” 罗幼度道:“李相公手中有六万兵士。根据消息,唐军刘彦贞率兵两万水军北上,皇甫晖的三万步卒也逼近寿州,寿州城中亦有两万余兵士。此刻分兵,去取他地,前线压力不小。不如陛下御驾亲征,抵达前线以后,再行分兵之事。” 郭荣颔首道:“这倒是万全之法。” 他皱了皱眉,心底还是有气,说道:“本打算年后亲征,现在朕要改成年前,文素、齐物,你们回去做好一切准备。” 显然对于李谷直接拒绝他的旨意,依旧存着极大的不满。 人无完人,郭荣最大的不足就是性子急躁,脾气过大。 罗幼度也不敢在这时候胡乱说话,王溥、范质、王朴也是如此。 郭荣见状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了。 罗幼度感觉自己急急而来,就来了个寂寞,默不作声的往御营司走去。 这郭荣提前南征,得通知御营司做好准备。 “幼度兄!” 王朴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文伯兄!” 罗幼度见王朴快步向他这里走来,躬身作揖。 王朴也不藏着掖着,而是说道:“对于李相公的建议你如何看得?你我二人,无需说虚的了。” 罗幼度道:“老成谋国之策,寿州乃淮南门户。寿州一落,江淮轻易可定。寿州不落,即便分兵多路,打穿了淮南,也未必守得住。” 王朴颔首道:“某也有同感。” 罗幼度笑道:“不过剑走偏锋亦有可为,将淮南打乱,让南唐震恐。胡乱出招,亦是妙手。唐主李璟与官家相比,那便如萤光与皓月,淮南越乱,越考验调度应对水平。论及居中调度,李璟这个皇帝远不及宋齐丘这老狐狸,这老狐狸必须死。” 王朴笑道:“幼度兄能这么想,那就再好没有了。” 他是担心罗幼度跟李谷站在一起,如此战还未打,主帅谋臣先跟君上自己闹起来了,那还打什么劲。 罗幼度也看出了王朴的担忧,说道:“身为人臣,可有自己的看法,但终归是以君上为主。文伯兄放心……” 战术打法千变万化,李谷的方案有理,郭荣的战术也没有错。 这支持那一边,罗幼度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答案。 ********** 金陵! 皇城,辉月楼。 周宗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芸芸众生,那如蚁般的人流,感慨道:“真是好景观呢!” 一旁一人,轻轻一笑:“当真是好景观,正如当年萧老一般,就差一个井了。” 周宗脸色大变,低喝道:“叔言,休得胡言。” 叫叔言的文士国字脸,卧蚕眉,满脸的胡须,端是风度翩翩,正是天下闻名的韩熙载。 韩熙载出身南阳韩氏,高才博学,精通音律,善于书画。与徐铉并称“韩徐”。江左称其为“韩夫子”、“神仙中人”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名士。 他所说的萧老与一个井,另有典故。 李璟好文事,与李隆基一般大有风流天子的意味,他在宫中建造了一个高楼,取名辉月楼,显然是效仿李隆基的花萼相辉楼。 建成之后,李璟志得意满,召集群臣炫耀。 这时大理寺卿萧俨说了一句“比景阳但少一井耳”。 南陈后主陈叔宝亡国之日,便是躲在了景阳宫的井里。 北方战火如荼,江南依旧一片笙歌,韩熙载满腔抱负,无处发泄,只能过过嘴瘾了。 周宗呵呵笑道:“叔言,别看周军吹嘘的何等厉害,亦不过止步寿州城下。寿州坚固非常,守将刘仁赡节度使,那是我朝名将,李谷焉能奈何得了他?安心便是……” 韩熙载正要说话。 一孤傲的声音传来:“周兄自然安心,听说您未来女婿可是贼营中最受宠的诸葛先生。吃着我大唐的俸禄,看着贼寇南下,古井不波,我大唐何人有此闲情?” 何为一言破防。 这就是。 原来周宗十九年前生有一女,叫周娥皇,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更兼风姿绰约,冠绝江南。 因此十岁以后,登门求娶之人是络绎不绝。 周宗烦不胜烦,也怕得罪同僚,便以周娥皇自幼定有婚约唯由,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娶之人。 尽管上门求亲之人,依旧不绝,但周宗就是以此借口,搪塞一批又一批的江南豪门。 周宗从不提周娥皇许配给谁,江南所有意图抱美人归的贵胄子弟只能瞎猜。 最后猜到了姓罗的后人身上。 因为周宗在南唐开国皇帝李昪没有发迹之前是李昪的侍从。当时李昪的侍从有两人,一文一武,一个是周宗,一个是罗平。他们两人关系极为要好,但罗家已经落败,罗平后人早就不知所踪。 为此江南人大赞周宗念旧情,讲信誉,乃当世无双君子。 别人不知道情况,宋齐丘这位周宗的老对头焉能不知周宗想什么? 这货就是拿着自己的女儿当宝贝,奇货可居,跟符彦卿一样。 真当符清儿自己不愿嫁就能拖到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当个大龄剩女? 那是符彦卿暗自纵容的。 家族的兴盛,除了靠子孙争气之外,联姻是最有效的方式。 宋齐丘最清楚这老对头的心思,猜他不仅是想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而且是要嫁给皇储的有力人选,现在大唐的皇储是李璟的弟弟皇太弟李景遂。 但显然人皆有私心,谁真的愿意有儿子不传,传给弟弟? 只是因为五代乱局,立皇太弟是不得已之举。 长子李弘冀又不得李璟喜欢,且已有了正妃,周宗在坐观局势尔。 宋齐丘并不知周朝那个传的沸沸扬扬的小诸葛罗幼度是不是当年给他贬罚从而导致没落的罗平后人,但是给这个老对手上个眼药,唾弃一下他那龌龊心思,那也是一大快事。 第九章 卒虽少,可用矣! 自己的心思让老对头一语道破,周宗原本淡然出尘的表情,瞬间阴晴不定,死死的盯着来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道:“宋兄风采依旧,看来这九华山,当真是人间福地。老夫如此淡然,实因我大唐有聪慧绝顶的宋兄……” 他这绝顶两字,念的特别重。 同样一言破防…… 宋齐丘因过于孤傲,受到了李璟的罢黜,在九华山养老。 但宋齐丘这种性格,怎么坐得住? 一直在等待机会,也一直再找存在感。 在这期间难免焦虑暴躁,然后年纪也到了这个岁数,头发掉的是一根不剩。 如他们这般文士最注重仪表,宋齐丘自落发起,便帽子不离身,睡觉都要带着帽子,可见心底对此事的在意。 周宗当年不敢得罪气焰滔天的宋齐丘,现在却不惧他。 目光与之直视。 这让周宗当众点出,宋齐丘直气得血气上涌,哼了一声道:“某身兼家国要事,可没功夫与你们这般腐儒斗嘴。” 他说着直接甩袖而去。 这一下宋齐丘可将辉月楼上所有文士都给得罪了。 韩熙载怒道:“宋相公实在目中无人,这般态度,何以服众御敌?” 周宗粲然一笑道:“不是有言,我江南有二宝。长江天堑,险过汤池,纵兵百万不可强渡。而国老宋齐丘,机变如神,独其一人可当百万兵。宋国老威名如此之盛,傲气一些又何妨?我等不可对其心生怨怼。尽管我与宋国老不合,天下皆知。见面吵上几句难免,可这驱逐贼寇,还得靠国老出力。” 他既是对韩熙载说,也是在安慰周边士人之心。 周宗此话说的客气,可最是诛心之言。 赵匡胤以武臣夺权,故而赵家后人防武将如防贼。 而南唐李家恰恰相反,李昪靠的是一个个文士口嘴宣传,凭借仁德威望,得到了江南世家百姓的支持,兵不血刃的窃取了杨行密打下的偌大基业。 周宗呼吁四方文士在李璟面前吹捧宋齐丘,显然是别有意图。 韩熙载细细一想,哈哈一笑,不再说什么,而是在一旁坐下,凭高眺望,不免暗忖:这如梦如幻的金陵,不知何时毁于铁骑之下。 韩熙载才高八斗,是一代名臣,只是书生意气,一旦得到重用,惟知尽心为国,全然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章疏连连不断,引起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地位岌岌可危。 而今周兵南下,韩熙载本想着与周宗商议一下,劝李璟少用些花销在玩乐上,多多鼓励兵士,重赏之下必有猛士。 结果还未开口,就遇到了周宗与宋齐丘的内斗。 即便到了大军压境这一地步,周宗、宋齐丘这种国老级别的大臣,想的还是争权夺势,不免心若死灰。 韩熙载不信周宗看不出这流言有问题,可他偏偏非但不加以制止,而是顺水推舟,将他高高捧起。 宋齐丘过于孤傲,也不觉得流言有问题,自己理所应当得此待遇。 完全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齐名孔丘,就是牛逼,南唐非我宋齐丘不得救。 ********** 显德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郭荣将汴京事物交给了韩令坤、王朴,领着王溥、范质两位宰相以及一部分的文官,带上了侍卫亲军司最高长官李重进与殿前司最高长官张永德,几乎领着汴京城里所有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正式南下。 罗幼度领着五百御营司自然也在其中。 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罗幼度麾下的五百御营司数量那是少的可怜。 但与两军混在一处,五百御营司展现出来的精气神一点也不逊色于殿前司,比之侍卫亲军司由要胜一筹。 郭荣知道罗幼度的御营司干的很不错,但从未亲自前往一睹。 此次亲征,见御营司军容整齐,兵器衣甲艳丽,兵卒亦是精神抖擞暗自称好。 四个月不到,将一支新军练至今日成果,委实难得。 最让郭荣惊愕的是御营司五百兵士开拔,居然诸小队前后齐头并进,行军时维持阵形不乱。 这便让郭荣、李重进、张永德这些军方大佬啧啧称奇了。 罗幼度也颇为自得,经过三个月准时准点不苛刻一个铜子的情况下。 兵卒对于罗幼度的信任完全建立起来。 他们本过着一顿饱一顿饥的生活,现在有了固定的俸禄,家里原本有些余钱的,买了田地得以享受税收上的福利。 还有一部分因是军户,周边城郊有田有地有女儿的小田户直接嫁女儿成家立室。 因为加入了御营司,他们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利益完全与御营司与罗幼度的兴衰联系在了一起。 故而正如罗幼度之前所想,到了这一步无需特别强调军纪。 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保持现在的生活,兵士会自发的遵守军纪,自主的读书习字。 成年人的灵智远胜孩童,要学习高深的道理需要时间的累积,他们错过了年岁。但是入门级别的知识,却学的很快。 这有了知识的辅助,潘美以军阵操练他们,辅以简单的阵法图纸配合学习,亦是得心应手。 潘美也逐渐的察觉了罗幼度的用心,他轻骑来到罗幼度身旁低声说道:“先生是打算自己培养一批校官?”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我们缺乏经验丰富的兵头,那就自己训练。五百御营司,每个兵学会指挥三人就是一千五兵士,能指挥十人那就是五千,在往上便是一万五万了。只要他们学有所成,就不缺值得信赖的校官。” 说着他顿了一顿,道:“至于当时说的那种强兵,也并非不可能实现,只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那种兵是需要信仰的。 罗幼度豪气干云的道:“首先我们要干的不是别的,而是打响御营司的招牌,让天下都知道这世上知我大周不只有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还有御营司。” “对不对!” 罗幼度突然高声呼喝了一声。 御营司的兵士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见罗幼度高呼,他们也不管丢不丢脸,跟着一起高呼起来: “对!” “对!” “对!” 上下一心,将周边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都给吓了一跳。 卒虽少,可用矣! 第十章 离间计成 抵达前线 郭荣的亲征与一般皇帝亲征不大一样。 一般皇帝亲征,通常会安排人监国,然后以地位崇高的大臣辅佐,自己一心处理军务。 而郭荣的亲征却是带着宰相一并征伐,等于是将半个朝廷搬到前线,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处理军务,留在京中的王朴主要还是维护开封汴梁这个国都的运转以及至关重要的粮草供应。 这也是时代之下的无奈之举。 在这种以下克上,臣子篡夺君位如常事的时代。 君王大权往往连儿子都不敢传,担心儿子年少不能降服骄兵悍将,给他人夺去了天下。 如郭荣这样要兄弟没有兄弟,唯一的儿子还不到玩尿和泥的年纪。 根本无人可培养,只能军政一把抓,连上战场也将半个朝廷带在身旁。 人在哪里,哪里就是行在。 每到一个地方修整的时候,郭荣第一时间就会召集官员处理行政机要。 罗幼度也在其中之列,他本无参予朝政的权力,但人手不够,出征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也过了一回参知政事的瘾,对于大周内部的政务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对于郭威、郭荣这对父子,罗幼度也生出了些许敬意,相比李璟、孟昶这种以自己享乐为上的国君,郭威、郭荣是真的有壮志雄心干一番大事的。 这种身居高位,且一直能不受各种诱惑,沉迷于大业,当真需要莫大的自制能力。 罗幼度后世体会过那种感觉,知道做到郭荣这样不容易。 难怪后世对郭荣的评价那么高,甚至都有赞誉过渡的势头。 当真一点也不奇怪,郭荣的身上除了性子急脾气暴躁之外,纵观史书就找不到半分污点。 或许这也跟他英年早逝有关,任何英年早逝的人都给后人留下了无限可能的遐想。 因为带着半个朝廷一起出征,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十二月二十五日,郭荣抵达陈州。 罗幼度通过情报网,收到了南方传来的消息。 一切顺利。 宋齐丘自持功高,在李璟即位后,对于这个南唐新主并没有多少尊重,给李璟贬罚至九华山。 宋齐丘过于孤傲,得罪了不少人。 他这一贬,自然少不了有人落井下石。 任谁也没有想到宋齐丘会起复,必然造成那些落井下石之人的恐慌。 以宋齐丘的性格不会放过这些落井下石的人,那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添一把火,就是杀宋齐丘的刀。 离间计的本身并不高明,但往往能正中离间双方的利益所在。即便有人看出了问题,也会故作不知的顺水推舟。 显德三年正月初一,罗幼度在行军途中渡过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个春节。 罗幼度是南方人,常住珠江,有着发利市的习俗,在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过年的红包。 所有御营司的兵士都得了八枚周元通宝,张琼、潘美多一些十八枚。 数量不多,就图一喜庆。 军中上下也是喜气洋洋。 可把同行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兵士们羡慕的只恨不得身在御营司。 也将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侍卫亲军司、殿前司第一把手气得牙痒痒的。 娘的,御营司就五百人,就算一人十个通宝也不过五千。 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动辄几千几万,谁舍得拿出几万几十万来发红包? 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 罗幼度再度收到了南唐传来的消息。 宋齐丘再度给贬至九华山。 罗幼度将情报递给了郭荣。 郭荣大笑道:“了不起,少了宋齐丘这老狐狸,我军胜算多了至少两成。” 罗幼度道:“臣下小觑李璟的宽厚,还以为宋齐丘会给李璟直接处死呢。” 正月春节,他们是在行军途中渡过的。 但是习惯享受的李璟可顾不得那么多,在宫里大摆筵席。 请周宗、宋齐丘一干文武大臣一并喜庆新年。 周宗、宋齐丘两人是南唐国老,两人都是开国皇帝李昪的心腹,现今一个七十九,一个七十八,居于筵席的第一列。 但是宋齐丘不屑与周宗同席,直接甩袖而走,压根不顾李璟这皇帝的面子。 李璟本就不喜宋齐丘,将他请回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当着满朝文武面前给他脸色,心底压着怒火,以周宗为首的大臣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说:“朝廷需要宋老御敌。” 他们不向着李璟指责宋齐丘无状,反而劝李璟息怒。 气得李璟喝道:“我大唐基业难道要托付给一个目无君上的狂徒?” 此言一出,宋齐丘下场可见。 不过李璟的宽厚有些出乎罗幼度的意料,都这样了也没有挥刀子杀人,而是继续让宋齐丘去九华山当他的隐士仙人。 郭荣对此却不屑一顾,道:“便是因为过于仁厚,宋齐丘才敢如此无状。君不君,臣不臣,能当什么大事。” 罗幼度一想也对,就郭荣这暴脾气,宋齐丘在他麾下就活不过一章。 十九日,经过二十四日的跋涉。 郭荣抵达了寿州城下,李谷领着十二将出营迎接。 郭荣显然还在生李谷的气,绷着张脸,上面写满了不爽。 “起来吧!” 但为了避免兵卒多想,还是鼓励了将官的英勇,接手了李谷的指挥权,召开了军事会议。 大帐之内,以李重进、张永德为首,向训、王彦超、白重赞、侯章、李继勋、赵匡赞、袁彦这些大周老将,以及赵匡胤、高怀德、杨光义、石守信、王审琦等新星将领齐聚,大周的新老将星可谓齐聚一堂。 “现在什么情况!” 郭荣望向了李谷。 李谷道:“寿州守将防守得当,我等尝试了多种方法,并无多少效果。至于南唐的两路援兵也没有动静,皇甫晖的三万兵屯兵定远并没有北上的意思。至于刘彦贞的水军,不知行踪如何。” 郭荣沉着脸道:“这还用想?江淮冬季水位下降,舟船不能自如行驶。等着春来水位上升,水陆齐头并进,一并来解寿州之围。” 他略一沉吟,道:“朕倒要看看,这寿州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啃。” 他这一出手直接就是大手笔,从宋州、毫州、陈州、颍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拉了二十万丁夫以作攻城之用。 第十一章 各领一军 将军岭。 罗幼度站在山岭上看着脚下的淝水,眉头一直紧锁。 潘美也在一旁默不作声。 “走吧!” 良久罗幼度说了一句,牵马往山下走去。 至上次军事会议过去已经有一月了,二十多万丁夫也已齐聚寿州附近,他们或是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或是搬运巨石,收集沙土,忙的是热火朝天。 罗幼度闲来无事,领着潘美、张琼实地探查地形。 快马轻骑往来江淮的各大水系。 这不亲自来江淮,根本不知道这江淮水系的可怕。 纵横交错的水道便如蛛网一样,四通八达。 水道两岸或是沼泽湿地,或长满杂草芦苇,现在入春一个月,还不太看得出来,再过几月,这些杂草芦苇一但长大长高,将会成为天然的屏障。 “必需要组建水军,不然这战打不下去。” 罗幼度发现自己小觑了这江淮水系。 他一直觉得打江淮,水军用处不大,在拿下江淮之后,或在巢湖组建水军,或拿下江陵在洞庭湖组建水军,以水军对水军,应付长江天险。 到了这江淮实地考察,霍然发现。江淮水系大多走不了大船,可舟船却能够随意穿插。 千余人的奇袭队能够随时随地的通过水网将兵马运到任何地方,也能从任何地方发动袭击。 这种纵横交错的支流,防不胜防,若没有水军的协助,打江淮太吃力了。 下了将军岭,沿着淝水往周军营寨行去。 似乎觉得太闷了,张琼胡乱找话,说道:“这淝水是不是兄长说的那个淝水?大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罗幼度笑道:“瞎说什么,不过淝水应该是那个淝水。我父亲老来得子,对我期望很高。他是扬州人,而谢玄当过广陵相。这广陵就是现在的扬州,关于他的传奇经久不衰。父亲希望我能与谢玄一般,是文武全才,能够报效家国。故而给我取名幼度,谢玄字幼度嘛!” “哦!”张琼又问:“那大哥字什么?咱听说好多人都有字。” 罗幼度道:“表字一般来于父母或师长,母亲带我北上投奔娘家,到了开封才知道娘家人给契丹杀光了。我母亲在我未满十五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世道没那么多讲究,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叫习惯了,也懒得自己取了。” 正说间军营已近在眼前。 石守信与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迎面而来。 “罗兄弟,正找着你呢!” 罗幼度笑着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请我饮酒?” 他一直以为军中不能饮酒,在西征的时候,因为他是监军,弄得王景、韩令坤以为是郭荣下的新军令,都躲着偷偷喝。 直到后来才知道,就这乱世,军规定的那么严,骄兵悍将谁会买账? 酒在军中是允许喝的,但不能醉酒闹事,若是因为喝酒吃了败仗,误了事那就罪加一等。 不误事,不打败仗的情况下,并没有严苛到不许饮酒。 石守信道:“这是小事,主要是给你介绍一位好兄弟……”说着他指着身旁的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道:“韩重赟,原来是我铁骑营的副将,后调入了殿前军,之前随李相公出征,立了功,现任侍卫控鹤兵马都指挥使司,职位比我都要高了。” 韩重赟表面粗犷,却罕见的懂得细节礼数,下马作揖道:“末将见过先生,谢先生为我大哥说情。”他还想三鞠躬。 石守信马鞭子轻轻打了过去:“叫什么先生,叫兄弟。怎么了,升官了,我兄弟就不是你兄弟了。” 韩重赟赶忙躲开,忙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嘛……” 罗幼度在他下马的时候,也跟着下马了,上前道:“可不是第一次了,在开封府的时候见过。都是熟人,无需客气。韩兄弟,听说你去探查刘彦贞水军的下落了,怎么样,可有结果。” 韩重赟道:“刚刚向官家禀报了结果,踪迹倒是没有遇到,不过在洪泽湖附近发现了他们遗留下来的痕迹,看印记离去不过三五日。” “三五日!” 罗幼度念了一句,来到马前从马囊里取出了地图。 现在的洪泽湖并非后世耳熟能详的那个第四大淡水湖,那是在宋朝时期,黄河改道,黄河水徙经泗水在淮阴以下夺淮河下游河道入海,令得淮河失去入海水道,在盱眙以东潴水,使得原来的小湖扩大为洪泽湖。 现在的洪泽湖只是淮河下游小湖群之一,周边还有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万家湖等。 淮南整个水网道便如蛛网,而洪泽湖位于水网偏左的中央,若是需要,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他们想要出现的地方。 但是对于他们想要出现在什么地方,罗幼度心中已经有了普。 将地图一合,罗幼度笑道:“好兄弟,立大功了。你我晚点好好聊,我去找官家商议军事。” 韩重赟本见罗幼度言谈举止毫无文人的规矩,心底好感大生,又听到自己立了大功,更多了三分喜意,美滋滋的道:“罗兄弟且去,我那里有坛好酒,晚点请你喝酒。” 罗幼度快步走向郭荣的大帐。 还在路上的时候,便得到了郭荣召见自己的消息,足下不由快了些许。 来到帅帐,罗幼度发现帐中还有一人。 魁梧彪悍肤色黝黑正是赵匡胤。 见到罗幼度入内,赵匡胤微微作揖问好。 罗幼度见过郭荣之后,也对赵匡胤打了一个招呼。 郭荣坐在上首看着面前这两个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文武心腹,愉悦道:“刚刚得到了消息,发现了刘彦贞水军的踪影,随即皇甫晖的军队也跟着动了。” “果然,随着水位的上涨,他们的水陆援兵已经待不住。朕这一个月翻来覆去的研究,这寿州不好打。现在朕有一个想法,寿州让李重进、张永德来攻,你们是朕最倚重的心腹,不过论及战功,比起那些老将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现在朕给你们一人一个机会,你们两各领一军,分别去阻击刘彦贞、皇甫晖,有没有把握抵挡住他们的来袭?” 第十二章 定计 “有!” 罗幼度、赵匡胤几乎是同一时间说的,不带半点犹豫。 两人都知晓兵事,寿州这种情况,敌方守城水平超凡,又占据坚城,一个劲的死守,上谁都不好使。 分兵去阻击刘彦贞、皇甫晖的援兵,明显就是老大给自己的心腹小弟开小灶,让他们绕开难啃的寿州,去别处赚取功绩。 谁拒绝,谁棒槌。 郭荣起身看着地图说道:“兵力,不能给你们太多。一人五千,直接让你们统领大军,并不妥当。你们兵力处于劣势,真顶不住无需勉强,朕会派兵支援,以取胜为第一要务。只要能都抵挡住他们,就是大功。但若你们能取胜,那就最好没有了。” 赵匡胤激昂的道:“五千足以。”他激动兴奋的气血上涌,说道:“听说皇甫晖为人勇猛,末将早想去会会他,不如将他交给末将吧!” 罗幼度见赵匡胤如莽汉一般求战,淡然一笑。 刘彦贞率领的是水军,而且至今无踪迹。皇甫晖固然手中兵马比刘彦贞多上一些,可都是步卒,而且在他们的斥候的眼皮子底下。 谁难谁易,自然一眼可见了。 赵匡胤见罗幼度没有与他争夺,心底大安,皇甫晖是什么玩意?凶猛彪悍? 比勇猛,他赵匡胤这辈子没输过。 那个刘彦贞可是号称南唐韩信的存在。 赵匡胤现在最缺的就是功绩,什么公正道义都是狗屁。 郭荣这时看向了罗幼度。 罗幼度云淡风轻的道:“那就让臣下去会会那个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的刘彦贞吧。” 郭荣拍了拍手道:“那朕就拭目以待了,朕要看看究竟是我大周的诸葛厉害,还是南唐的韩信高明……同样……”他看着赵匡胤道:“朕也想知道是皇甫晖这头江南的老虎凶悍,还是你这头猛虎更威武。” 赵匡胤尽管觉得此刻给小小压了一头不舒服,可想着自己不精于水战,手上也没有舟船,跟刘彦贞打能不能占便宜不说,就算打胜了,对方开船一溜,自己岂不是干瞪眼? 想到这也不计较了,在跟皇甫晖的对决中找回来便是。 郭荣对于自己器重提拔的两人还是极有信心的,颔首道:“你们下去准备,朕明日会下达命令。” 赵匡胤高声道:“末将告退。” 罗幼度却并没有离去。 赵匡胤瞧了瞧,先一步离去了。 郭荣看着并为回应的罗幼度,说道:“先生还有事?” 罗幼度将自己袖中的地图取了出来,上前几步平摊在了案几上,说道:“陛下,臣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江淮水道,找了一些当地的百姓,也做了一些实地调查。” “我们一直以为江淮水道不能行大船而忽视其重要性。臣经过调查,江淮水域,诸多支流确实不能行大船,可是能走舟舰。小型舟舰在熟悉水道的情况下,能够出现在淮南的每一处地方。” “可运兵可藏兵亦可运粮,我们若无水军制衡,纵然有三十万大军,也无法限制住他们的行动。” 郭荣看着淮南密密麻麻的水网,眼睛都有点花,说道:“这种情况朕之前亦想过,可是我朝并未有擅舟船之将,兵士也少有擅水之人。这水军不同于步骑,摸索摸索就会了。大船如何用,小船如何用,操作不当就是船毁人亡。还有舟船如何建造,细细分化下来,需要耗费巨大精力时间。” “故而一直未有实行,是打算拿下了江淮,擒得一些南唐精于水战的将领,再从江淮百姓中选择擅水士卒,训练水军。” 他顿了一顿,望向罗幼度,大悟欣喜道:“快说,先生可有法子解决这问题?” 罗幼度手指着正阳桥,说道:“好办法没有,笨法子倒是有一个,陛下明日可召回镇守正阳桥的兵士,让臣下领着兵士守桥。” 郭荣看着地图沉吟片刻,道:“你是觉得刘彦贞会攻打正阳桥?” “不错!”罗幼度道:“这正阳桥目前是淮南链接中原的唯一桥梁,若此桥失陷,我朝南征大军将困于淮南。刘彦贞最先攻打的地方,必然是正阳桥。臣打算示敌以弱,在此处诈败,将之水军诱惑上岸,于陆地上将他们击溃,从而将他们的舟舰全数缴获。运气好擒获几个擅于水战的将领,让他传授我军水战之法。” “臣估计此次南征,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分出胜负。可趁机训练水军,将识得水性的兵士直接转为水兵。即便我中原北地多是旱鸭子,可从十万人里选,终归能挑出数千识得水性的兵卒。他们不缺战斗力,只是不习惯在舟船上作战。针对性的训练,快则一月,慢也不过两三月,即能投入战场。” “我们不需要训练出能够压制唐军水军的部队,只要能够牵制他们,让他们发挥不出水军的优势即可。”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说道:“先生所言在理,只是……”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这诈败之策,真的可行?” 他没有言明,而是真的觉得这战术有点低级。 就算如罗幼度、王朴预料的那样,这个治军如韩信的南唐第一名将水平有限,但哪怕只有兵仙十分之一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啊! 罗幼度也知道郭荣心底所想,高深莫测的说道:“能克敌制胜的战术,就是好的战术。对付这位南唐的韩信,就得用这种战术。过于高明,臣怕他理解不了,反而不会中计。” 他想了想,手指着地图上下蔡的方位说道:“陛下如果觉得将正阳桥赠给对方过于危险,可在下蔡这里在修建一座链接中原的桥,与我军军营相互链接。” 郭荣看着下蔡的方向,沉吟片刻道:“先生懂我!朕有心将营寨迁移至寿州西面,这里地势更广,更适合攻城,还能够兼顾光州方向的来敌。在下蔡这里建设新桥,巩固粮道安全不说,同时就算情况有变,也能及时撤退。” “进退有度!” “好!”郭荣见罗幼度成竹在胸,也不再犹豫,说道:“明日朕便将正阳桥的守军撤回来,换做你顶上去。朕等着先生凯旋的消息……” 罗幼度作揖的退了下去。 第十三章 刘彦贞的辉煌事迹 赵匡胤意气风发的回到了营帐。 赵匡义心急火燎的左右渡步。 同自己的兄长赵匡胤一样,赵匡义也急于立功。 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赵匡胤的阴影之下,走到哪里都是赵匡胤的弟弟,更不想让一个踹了自己屁股,让自己丢大脸的人比下去。 毕竟就罗幼度现在所干的事迹,足以让他于史书上留下一笔。 那时史书会如何记载他踹自己的事情? 只有自己未来的地位在罗幼度之上,才能将这件事的影响削弱到最低。 若能左右权柄,将此事抹去,再好没有了。 见赵匡胤回来,脸上还透着些许兴奋,赵匡义道:“大哥,官家安排任务了?” 赵匡胤重重的点着头道:“官家给了我五千兵,让我去阻击皇甫晖的援兵。” 赵匡义惊愕道:“才五千?” 赵匡胤左拳击右掌,道:“足矣!为兄的五千兵与罗幼度的可不一样,为兄的五千殿前军,都是为兄一手训练出来的,皆是豪勇之士,对上皇甫晖不会吃亏。” 赵匡义沉声道:“罗幼度也领了军令?” 赵匡胤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官家这是明摆着要重用我二人,分别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各领五千兵,他负责阻击刘彦贞,我负责阻击皇甫晖。” 赵匡义大喜道:“太好了,刘彦贞名声在外,够罗幼度喝上一壶了。假诸葛遇上真韩信,只怕要露馅……”他想了一想,道:“怕就怕这个韩信,也是假的。不过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我军没有水军,怎么样都是我们占优。” “管他呢!”赵匡胤眼中烧着熊熊战意,说道:“不管罗幼度打的怎么样,这一次你我兄弟一定要抓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 赵匡义决然道:“理当如此。兄长在前冲锋,弟布阵为兄长掠阵,你我兄弟一并会一会那个皇甫晖。” 翌日一早,郭荣的命令传达下来了。 赵匡胤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领着五千兵士离开了军营,直奔皇甫晖而去。 罗幼度不疾不徐的,点齐了兵马。 看着麾下的五千兵士,罗幼度知道郭荣在人员安排上还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石守信、曹彬还有赵玭,都是罗幼度能够调动的人。 石守信、曹彬自不用说,赵玭就是之前西征伐蜀时,秦州韩继勋的副将。 降周之后,在罗幼度手上效过力,与张建雄一起在陈仓道夹击蜀将高彦俦,表现不俗。 郭荣论功行赏,将之调到了白重赞的部下,跟着白重赞一并参加了此次战役。 郭荣将他从白重赞麾下调给罗幼度。 显然并不希望看到军中的人因不服罗幼度调度而给他拖后腿。 罗幼度一切依计而行,守在了正阳桥。 曹彬、石守信、赵玭、张琼对于罗幼度的神算坚信不疑,反而是潘美有些慌张。 潘美长于兵事,虽然实战经验几近于零,可脑海中的战术一套又一套。 这攻打正阳桥确实是一种可能的进攻方式,但除了正阳桥还有好几种将水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的进攻方向。 万一预测失误,岂不是丢大脸了? 面对潘美的疑问,罗幼度只能说一句:“信我!” 春雨绵绵,淮河之上,烟雾缭绕。 若隐若现的战舰在大雾中顶着淮水逆流而上。 刘彦贞身着华丽的明光铠,迎着春风站在船头,心情激荡,对身旁左右将领说道:“我刘彦贞与诸军成名于此战。” 成师朗高声道:“愿随将军效死。” 张延翰亦道:“能与我南唐韩信一同破敌,亦乃末将荣幸。” 刘彦贞斗志昂扬,再次道:“听说大周最近有个小诸葛,风头正劲。官家都谈论过他,说南人为何从北贼?既然官家赏识,若有机会将他擒于官家面前,让他为官家效力。” 成师朗笑道:“理当如此,诸葛焉是韩信敌手?何况还是一个小诸葛!” 刘彦贞给吹捧的心花怒放,神采飞扬。 唯有武彦晖在一旁欲言又止,苦着脸。 他是刘彦贞至交,能力并不出众,能够成为指挥使全靠刘彦贞的举荐。 他当然不敢扫刘彦贞的兴致,惹他不快,自己这个指挥使就没得干了。 可是他心中突突突的打鼓,总觉得大事不妙。 别人不知道刘彦贞是什么人,他这个发小焉能不知。 刘彦贞是吴功臣刘信的儿子。 刘信是个盗贼出身的混混,在中原混不下去了投奔杨吴,立了不小的功绩,混了一个节度使当,驻地洪州。 唐庄宗灭梁,派使者谏议大夫薛昭文出使闽地,假道洪州,刘信热情的犒劳薛昭文,席间对薛昭文说:“皇帝知世上有信否。” 薛昭文回答的老实,“主上新平河南,未知公之名。” 刘信很霸气的说了一句“汉有韩信,吴有刘信,一等人也。” 西蜀霍霍诸葛,这边轮到韩信了。 刘信的牛皮没有戳穿就病故了。 然后他儿子刘彦贞凭借父亲的功绩迁屯田员外郎。 刘彦贞的箭术很好,矢不虚发,军中号“刘一箭”,除了箭术,他还有一个特长,捞钱。 捞钱能力超群,自己放高利贷不说,还很缺德的偷偷掘开堤坝,让大水淹没万顷良田,然后低价将这些良田买来。接着以朝廷名义修葺堤坝,除去洪水,又转手将田地高价卖出去。一来一回,赚了上亿。 各种你想不到的赚钱手段,他都用的出来。 可你要说他贪财,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彦贞一点都不贪财,他将自己赚来的所有钱,都送到金陵贿赂南唐官员。上上下下不管级别,只要贪墨的官员,多多少少都能收到他的钱。 满朝文武那是说道刘彦贞那就是赞誉满满,什么当世名将,比肩孙吴韩白,怎么吹都有。 这三人成虎,别说深居宫闱的李璟给骗了,即便是庙堂上的那些忠臣听多了,也觉得刘彦贞是个大才。 人云亦云之下,整个南唐都知道了刘彦贞这么一号人物,当真就吹成为南唐第一名将,治军如韩信,治民比龚遂。 这大周南下寿州,李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彦贞,将南唐装备最精良的水军交给了他统率,让他破敌。 俗话说的好,面具带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刘彦贞听着身旁众人的吹捧,渐渐的真将自己当做了韩信。 唯一清醒的只有武彦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欻欻,但是他不敢说。 第十四章 诱敌 浩浩荡荡的南唐水军,旌旗招展,破开漫天的晨雾,直冲正阳方向而去。 正阳地处淮汝之滨,南与罗山、信阳隔淮河相望。 李谷率领周兵南下江淮就是从此处利用南唐大意不设防的机会,闯入了淮南,打响了两国战事。 正阳桥还是罗幼度调派徐地百姓修葺的。 中原与江淮的联系,目前靠的就是这一条浮桥。 浮桥一但摧毁,就意味着两地的道路断绝。 刘彦贞攻打浮桥的方式很是粗暴,没有任何战术可言,也不需要任何战术,直接用他的楼船撞上了浮桥。 江淮内部的水系不足以驱使大船,但淮河却没有这个顾虑。 五层高的赤色楼船是特地走海路运到淮河来的,巨大的楼船夹带千钧之势,只是一个冲击就让正阳浮桥毁去大半。 刘彦贞有些狼狈的抱着桅杆,稳住了身子,见淮河两岸的守兵都给自己这猛烈的一撞击给打蒙了,忍不住兴奋道:“江南的好儿郎们,给我毁了浮桥,奋勇杀贼。” 他眼中闪着意思兴奋,懂得借助大雾天气隐藏舟舰,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自己果然是个天才。 他站在楼船上,高喝道:“取我的弓箭来!” 下人将硬弓呈上,刘彦贞弯弓射箭,对着江岸的兵士抬手就是一箭。 “刘一箭”的名号,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离弦的箭矢如长了眼睛一样,将江岸上的一名兵士射到在地。 “好箭法!” 成师朗高声大赞。 刘彦贞能够获得今日威名,也与他的箭术有着一定关系。 是不是韩信,不打仗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箭术的好坏,却一眼可见。 刘彦贞突然眉宇一皱,他发现自己射倒的那名兵士,居然爬起来继续跑路。自己的箭还挂在他的后背上,但显然没有要了对方的性命。 刘彦贞脸上有些挂不住,搭弓又是一箭。 呼啸的箭矢再次射中一名周兵的背心,然而对方受了巨力撞击向前冲了两步,继续跑了。 “这……” 刘彦贞有些恼羞成怒,再次张开了弓,这一箭想要射头,可他身在七尺高的楼船上,又是大雾天,淮河南岸的兵士离他足足七十步,这种情况下能够射中身子已经是箭术高超了,射头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淮河中央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在他们撞上正阳桥之后,立刻有南唐的兵士乘小型舟船与左右两翼包抄上前,对着破损的浮桥就是一顿斧劈刀砍,生生将浮桥砍成了两节,左右木桩分左右向淮河下游飘去,不过途中撞上了舟舰,随着水流一下一下的撞击舟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正阳浮桥毁了?” 刘彦贞先是一呆,随即脑中闪过一丝狂喜。 自己这是截断了周军补给线? “刘都部署,周兵跑了,我们赢了。”张延翰高声呼喊。 刘彦贞“哈哈”大笑:“这周兵不过如此嘛,哪有传言那么可怖!” 成师朗也拍起了马屁,高声道:“都部署无愧是我大唐韩信,料事如神,我们是否要追击?” 刘彦贞略一犹豫,忽然他发现淮河南岸营盘高挂着数面“罗”字旌旗,心中霍然大动,喝道:“快上岸追击,我要生擒罗幼度。哈哈……快,上岸追敌。” 他急不可耐的跑下了楼船,打算亲自追击罗幼度。 这大唐韩信刘彦贞一战生擒大周小诸葛,多么完美的情节。 虽然他不确定“罗”字旌旗是否就是罗幼度,可除了罗幼度,他想不到周营中还有哪位姓罗的。 楼船里有刘彦贞的战马,他骑着战马冲上了岸。 成师朗、张延翰觉得刘彦贞用兵如神,他的判断绝对正确,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准备抢夺功勋。 刘彦贞见武彦晖没有跟上,也不管他,只是高呼:“彦晖,你守在此处,等某凯旋!” 他的声音越传越远,最后已经领着本部兵士向着周兵逃跑的方向追击去了。 刘彦贞顺着地上的旌旗脚印追击,一口气追了八九里地,一路上只见杂乱的军旗,一个兵卒的影子都没有。 刘彦贞越想越不对劲,对方怎么跑的这么快? 一个掉队的也没有?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另一边,武彦晖见刘彦贞领着大部队追杀敌人去了,满脑子的问好,这仗怎么打赢的? 难道自己这个兄弟当真是天才? 细细想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刘彦贞箭术一绝,又聪慧懂得赚钱,会兵法也没什么奇怪的。 武彦晖都有些后悔没有跟着一起追击了。 见营地乱七八糟的军械物资,武彦晖安排兵士打扫起战场…… 武彦晖意外发现这周军的营盘居然有不少的好东西,想着刘彦贞、成师朗、张延翰追杀周兵,又得功绩又有物资,自己守在此处,小赚一笔又如何? 他慌慌忙忙的,让更多的兵士收刮起了周营物资。 武彦晖大声呼喝着:“快点,都搬上船去,别墨迹,都没吃饱饭嘛?” 听到武彦晖叫喊的兵士,暗自骂了几句。 为了赶此次大雾,他们不就是没有吃早膳就动身西进? 武彦晖可顾不得那么多,将这营盘搬空才是正事。 便在这时,他耳中突然听到了一阵雷鸣声。 “不对,骑兵!” 武彦晖惊骇大叫:“快,快,准备战斗。” 他们是水军,也就几位级别高的将官才有资格将马牵上战舰一路携带。 整个水军,也不过十余匹马而已。 不存在自己人一说,只可能是敌骑。 而且刘彦贞是往西方追的,马蹄声却来至东方。 武彦晖本就能力有限,又没有临阵的战斗经验,慌张起来,就知道大喊:“迎敌。” 怎么迎敌,怎么打,一概不知道。 曹彬冲破了大雾领着千骑直接冲进了周军南岸军营。 千余骑兵如洪流一般,将军营覆盖淹没。 潘美、张琼领着五百御营司分别冲上了淮河上最大的楼船。 潘美、张琼这两位大将有些不适应脚底漂浮不稳的状况,但是御营司的兵卒皆在码头上干活,上下船搬运货物那是家常便饭,应付舟船的摇晃得心应手,表现出来的实力反而压了他们一筹。 他们第一次上阵,却毫无半点惧意,舞动着战刀就开始抢夺舟舰。 第十五章曹潘双壁 步骑配合(第四更) 武彦晖见曹彬舞动长枪左右突杀,眼瞧就要杀到面前,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保命要紧。 周边兵士本就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见指挥使都降了,更加没有战斗欲望,缴械投降。 刘彦贞率领两万人追击罗幼度去了,留在正阳的兵士不过四千余。 让曹彬一千骑兵一阵突杀,加上张琼、潘美的一千步卒强行登船拼杀,数量虽多,却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曹彬纵马高呼道:“缴械不杀,想要命的所有人都给我脱干净了下河!不从者,死!” 潘美也在这时候,下达了命令。 “想要活命的自己跳河,船舰上的贼兵,一个不留。” 行军打仗最关键的是配合。 帅与将的配合,将与校的配合。 指挥的命令是通过将校执行的,再高明的战术战略,若将官执行不到位,都是白搭。 曹彬、潘美这对未来的大宋双壁此刻便完全领悟了罗幼度的作战意图。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刘彦贞追击“溃败”周兵的大部队。 对方人数在他们之上,必需确保这些兵卒无法在之后的交战中给他们带来威胁。 曹彬、潘美各自遇到的情况不同。 曹彬遇到的是在正阳浮桥周营中搬运物资的唐兵,人数集中,若大开杀戒,只会逼得他们誓死抵抗。 不如聚在一起,用淮河水困住他们。 正值春季,温度适宜,河水偏冷,却又冻不死人,只能让人失去战斗力。 只需数十兵士以弓弩守护江岸,即刻看住成为俘虏的两千余人。 而潘美遇到的情况是两千余兵卒分散在大大小小不同的船舰上,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将这些兵逐一揪出来,如曹彬那样统一看管。 所以他不需要一个俘虏,遇到唐兵就杀,然后驱赶其他船舰上的兵卒,让他们跳河自行逃命。 他们要的是船舰,而不是人。 不同的局面不同的方式,曹彬、潘美通过自己对战场的判断,近乎完美的完成了罗幼度的命令,让整体的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 曹彬、潘美在江岸上汇合,相视一笑。 潘美道:“国华,点火吧!” 曹彬微微颔首,让人点燃了火焰。 漆黑的狼烟,冲天而起。 远处刘彦贞又追了一里地左右,这地上有兵士溃逃的脚印,周边也有各种丢弃的物资,可就是见不到周兵的人影。 “娘的,这北人的本事都练在脚上了?” 刘彦贞骂了一句,他看了张延翰一眼道:“张裨将,你带些人前去探查一下?” 张延翰看了一眼,他们这行人总共才十余匹马,些人是几人? 对方这溃败的脚印少说也有数千,还有马匹的痕迹,自己带几人去追,万一给人发现,不等于送死嘛? 正想着理由,忽然双眼瞳孔一缩,惊呼道:“烟,有烟。” 刘彦贞往后望去,脸色也是巨变。 那狼烟方向正是正阳桥。 有人烧他们的船? 刘彦贞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大叫:“快,快去救援。” 他们是凭借舟船的便利直插正阳桥,绕到了周军的后方,就是欺负大周没有水军。 如果舟船给烧了,他们这伙处在周军后方的两万人等于是瓮中之鳖,一个都活不了。 刘彦贞心急火燎,催促着兵士回援。 当他们赶到正阳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列队整齐的两千大周兵士。 潘美、曹彬、张琼、常思德并列于军前。 刘彦贞远远眺望,见远处烟雾不断,但明显不是大范围的起火,火势没有蔓延,心底大安,目光狠狠地着面前的两千兵士,看了一眼身后,来回跑了二十里还没有吃早膳的兵士,个个蔫了吧唧,这还怎么打? 想着如何拖延时间,给他们喘口气,但这个想法一起。 对面已经传来了进攻的战鼓声了。 曹彬、潘美岂会给对方休息的机会? 两千兵卒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面前的两万大军看在眼里,位于阵前的一千步卒,高举着长枪,小跑进兵。 刘彦贞暗骂了一声,只能仓促的让成师朗先领五千兵卒上前迎战,拖延时间,给自己身后的一万五千兵士争取喘息的机会。 常思德手持长枪,位于阵前,高声道:“兄弟们,看见没,对面就是一群给我们溜的来回跑的狗崽子,数量多,有何可惧?随我杀狗去了!” 他持着长枪,列者枪阵,与唐军撞在了一处。 第一回合的突击,唐军瞬间倒下三十余人,而周兵无一受伤。 这并非唐军体力消耗过甚,也非唐军无能。 实在是他们是一群水兵,水兵的主要作战工具是远程弓弩,然后登船战的刀剑等短兵武器,以及勾拒这种超大型的钩连枪,退者钩之,进者拒之,这种武器都是放在船上,个人携带不了。 枪阵在船上根本使不开,寻常兵卒就没有配备长枪这碍事的玩意。 一寸长一寸强。 刀剑兵遇上了枪阵军,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曹彬见时机已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说道:“张都头,现在看我们的了!” 张琼此刻手上拿着得是一把狼牙棒,狞笑道:“小兄弟下令便是。” 曹彬长枪遥指面前唐军的五千军阵,说道:“你我一左一右,撕裂他们。” 他命令一下,曹彬、张琼各率领五百兵士一左一右迂回着从唐军左右两侧狠狠的插了进去。 潘美高举起了令旗,重重挥下。 常思德手中的长枪连捅了三人,得到了潘美的旗语,将手中长枪丢在地上,高呼一声:“弃枪用刀。” 奢侈的御营司丢下了手中的长枪,拔出了锋利的手刀与唐兵肉搏在了一处。 步骑配合,一瞬之间,五千唐军,不成建制。 骑兵冲阵? 在有兵卒的情况下,用骑兵冲阵,那是最愚蠢的。 中原有几个枣,用宝贝的骑兵队去冲步兵阵? 骑兵最可怕的在于机动,从侧翼攻击,冲垮撕裂对方的军阵配合正面的步卒的突杀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极限。 正面冲阵,一但骑兵失去了冲击力,连步卒都比不上。 潘美、曹彬练给刘彦贞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战术碾压。 第十六章 又菜又浪(第五更) 刘彦贞见自己的五千兵卒让周军左右两翼骑兵一夹击,配合步卒的正面攻杀,只是短短盏茶的时间,就给打得不成建制,脸色一片煞白。 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士几乎受到了周兵单方面的屠戮,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伴随着哀嚎倒在了地上,刘彦贞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大有呕上来的感觉。 张延翰也是手足慌乱,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尽管他们手上兵卒多对方近乎十倍,可在没有吃饭的情况下,来回奔行了二十里,又哪里还有力气战斗? 其实以正常精锐兵士的体力来说,急行军二十里还是拥有一战之力的。 毕竟急行军是精锐兵士的必备技能。 可这些南唐的精锐不一样。他们是水军,平时训练都是在舟舰上,徒步行军是他们最弱的一环节。 所以他们追不上周兵的尾巴并非是周兵快,而是他们太慢了。 在这一刻,张延翰也终于意识到身旁的这个大唐韩信是多么不靠谱了。 “冲过去抢船!我们一起加起来两万多兵士,他们能够阻挡多少?” 张延翰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斗将,比起已经完全不知如何御敌的刘彦贞要好上几筹。 尽管他这主意并不怎么样。 “对对对!” 刘彦贞如捣蒜般点头,高声道:“我们不要理他们,绕过去,绕过去抢船。” 两千周兵在盏茶时间就将他们打得不成建制,这种威慑力已经夺了他们的胆气,竟然不敢打,脑中想着唯有逃跑。 还没喘口气的唐军兵士又度动身,不过这一次行动利落了许多,毕竟事关生命,也不用打仗,只需逃跑。 他们这边一行动,潘美、曹彬立刻看穿了他们的意图。 潘美舞动着令旗,而曹彬直接领着五百骑对着准备绕过战场迂回去抢船的唐兵冲去。 张琼原本还想从侧翼切入割裂敌阵,收到了潘美的指令,也与曹彬一样杀向了另一股迂回的唐军。 但正如张延翰想得那样,这两万头猪放着让人杀也得杀个手脚发软,何况是两万活生生的人? 他们完全不接战,就是跑,各种绕着跑,兵力上的劣势,纵然潘美、曹彬指挥得当,一时半刻也拿这种情况没有办法。 但就在这时,石守信及时抵达了战场。 他扮演的就是正阳浮桥的守兵,无脑奔逃的角色。 给刘彦贞两箭射倒两人,又奇迹生还的也是他麾下的兵士。 并非刘彦贞箭术不行,也不是中箭的兵士命大,而是石守信的骑兵都配备防箭矢的锁子甲。锁子甲能够大幅度的削弱箭矢的穿透性,令得他们受伤却不致命。 石守信一边将自己手上的千骑分成五个小队,分四个小队让他们去截杀意图靠近舟船的南唐兵士,自己并不急着冲锋,而是环顾战场,寻找合适的冲杀机会。 石守信在行军布阵上或许不及曹彬、潘美,但作为用骑老手,对于战机的把握,远不是潘美、曹彬这种天赋超群,却疏于阵仗的后起之秀可以相比的。 突然他在乱兵丛中看到了一闪闪发光的存在。 “那是……” 石守信皱起了眉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轻轻地说道:“明光铠。” 明光铠是大唐王朝最流行的铠甲,作为唐十三铠之首,胸前和背后有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光滑,颇似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威武与帅气并存。 唐朝尚武,故而大多武将最爱穿明光铠,目的就是在战场上传递着两种消息,一是告诉所有己方兵士老子在这,不怕死的跟我冲,另外就是告诉敌人老子在这,有本事来跟我打,将激励军心与嘲讽的指数拉满。 到了五代十国,明光铠显然不流行了。 明光铠不是一般的将军有资格且穿得起的。 手里的军马越多,就意味着权势越大,越是惜命。 想不到南唐军中居然有人敢穿明光铠? 是想试一试我刀是否锋利? 石守信高举着自己的马刀,喝道:“兄弟们,看见没,那个银光闪闪的。肯定是好货,我们去砍了他!” 唿哨一声,一马当先的就冲向了那耀眼夺目的存在。 刘彦贞在张延翰与一众亲卫兵的护送下,打算悄悄地绕过战场。 他马都不敢骑,混迹在兵丛中,自以为很低调。 完全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高升。 他刘彦贞就是这战场上最靓的仔。 石守信高声咆哮着,眼中只有那银光闪闪的存在,途中碰到的兵卒都懒得挥刀劈砍,直接冲撞过去。 这高速飞驰的战马将挡在他面前的兵士撞得凌空而起,强大的冲击力不易于受到了重锤撞击。 石守信驱使着坐骑直接撞进了刘彦贞的亲卫兵丛,锋利厚重的马刀左挥右斩,如劈瓜斩菜一般,周边几个人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血柱喷射…… 然后纵马穿过他们的尸体,强行破开人潮,冲到了刘彦贞身旁。 刘彦贞听到后面传来的阵阵惨叫,忍不住回头一看。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眼前,还未看清黑影是什么,忽然觉得前胸剧痛,自己直接给巨力踩倒在了地上。 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前踩着两只粗壮的马蹄,剧痛袭来,热乎乎的液体从嘴角涌出,意识渐渐模糊。 石守信拉着缰绳,横刀立马,高呼道:“贼将已死,降者不杀!” 在他身后的两百骑兵也轰然杀至,跟着高呼:“贼将已死,降者不杀!” 然后周边密密麻麻皆传来了周兵的呼喝:“降者不杀!” 罗幼度与赵玭领着余下一千兵卒赶到战场的时候,收了一个尾巴。 罗幼度与赵玭的任务与石守信一样,都是领着刘彦贞跑,只是没有想到唐军行军能力如此之差,一直都没追上他们。 直到收到曹彬放的狼烟,他们才掉头回赶。 石守信的部队是骑兵,自然先一步抵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幼度见有些郁郁的赵玭,只能劝道:“下次让你当前部,我真没想到这个南唐韩信会如此不禁打。” 知道他菜,但是不知道他菜成这样,更不知道他菜还浪。 第十七章 审问(第六更) 罗幼度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此战南唐折损的兵士高达八千,皆因不抵抗,一心溃逃的结果。 罗幼度怎么也想不到唐军最后会选择不战,而是全力去抢舟船逃跑。 这战心一失,南唐军便如猪仔一样让人宰割了。 果然古话说得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也不知韩信泉下有知,会不会掀开棺材板,再死一次。 不过罗幼度倒是觉得死在自己手上,刘彦贞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自己可是为了得到他的舟舰特地将正阳浮桥送给了他…… 要知道历史上他死得更加愚蠢。 历史因为没有自己的干涉,郭荣亲征的时间在显德三年三月,并非是现在的显德二年十二月。 那个时候淮河水位已经上涨,李谷围攻寿州的时候,得知南唐的韩信率水军已经杀往正阳浮桥。 李谷明显为韩信的名号唬住了,撤兵放弃了对寿州的围困,打算撤回正阳浮桥,与郭荣会师一并杀向寿州。 然后刘彦贞飘了,他见李谷撤军了,直接领着自己的两万余水军弃了舟船徒步去追杀李谷的退兵,要知道李谷带着大周朝十二大将,近乎六万兵马。 郭荣气李谷冒然退兵,让李重进接替李谷。 李重进抵达前线后二话不说正面分分钟将刘彦贞干死了。 故而就这水准的将领,罗幼度真的不敢对他使用什么高深的计策,怕他理解不了,从而不去上当。 不过有一说一,刘彦贞从侧面来说,也是一个人才。 哪怕他败得如此愚蠢,南唐朝野上下居然没有多少人骂他,反而追封他为中书令,给了他一个“壮”的谥号。 只能说钱,真是好东西。 “先生!” 潘美大步走来,一脸地兴奋,说道:“统计出来了,此番我们共计缴获了五层楼船一艘,大型肉搏船十艘,小型肉搏船五十五艘,冲锋撞击船八十五艘,小巡逻船一百二十艘,还有运输船一百五十艘。” 罗幼度听这些战船的名字,眼前一亮,笑道:“收获真的不少。” 他就记得南唐的水军极为发达,进攻手段多样。 宋灭南唐的时候,面对南唐水军也是大吃苦头。 不过老天向着大宋,南唐水军用铁爪抓住大宋的战舰,然后使用秘密武器火油喷射宋军。 结果突然间风向改变了,火油被吹向并点着了唐军自己的船,将南唐水军烧的大溃,从而失去了长江的制霸权。 从这些什么肉搏船、冲锋撞击船就可以看出南唐水军对于水战的研究,确实下了一定的功夫。 罗幼度顿了一顿,问道:“粮食军械有多少?” 潘美道:“这个倒是不多。军械还未点清,但舟船上的粮食统计出来了,有两万多石。” “不对劲!”罗幼度沉吟道:“这个数量不对,捉拿到大将没有。给我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潘美道:“本抓到三个,还有一个意图逃跑,给射杀了。” 逃跑的正是给曹彬囚于淮河里的武彦晖。 他听着外边杀声震天,仗着自己熟悉水性,意图潜水而走。 有这想法的兵卒不少,岸边守的兵士主要目的是防止他们上岸支援交战中的南唐军,对于他们逃不逃并没有硬性要求,只要不靠近岸边便可。 不过他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不然全跑完了,也不好交差,便以弓弩对着逃跑的人射了几轮。 武彦晖很不幸的给射中了大腿,惊恐之下溺死了。 那些倚仗水性潜水而逃的人,真正能活着逃走的其实没有几个,反倒是老实呆着不动的,全都活了下来。 不一会儿,张延翰、成师朗给带到了近前。 两位唐将皆惊魂未定。 张延翰亲眼见到刘彦贞给石守信用战马活生生地踩死,那场面直接令他呆立当场,不敢反抗, 成师朗亦差不多,他领着五千兵卒与潘美、曹彬、张琼、常思德对上,给四将配合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被常思德一刀劈倒在地。 也亏得手刀破甲能力不行,成师朗穿了两层甲,得以保住性命。 “说吧,粮食器械藏哪了?”罗幼度双手环抱胸前。 张延翰、成师朗表情各自一动。 罗幼度道:“你们敢这般张狂的直攻我正阳浮桥,便是欺负我大周没有水军。我主有创建水军之心,我费尽心思将你们引诱至陆地歼灭,便是为了夺取你们的战舰,组建水军。现在战船有了,还需要一位水军指挥使。我大周不缺步将骑将,独缺水将。你们两个,我留一人,自己看着办。” 成师朗立刻道:“在东淝河上游……” 他话还没说完,张延翰惊骇叫道:“刘彦贞强攻正阳浮桥是为了吸引围攻寿州的大军支援,他让皇甫晖和姚凤趁机攻打围困寿州周兵,打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要将置放在东淝河上游的粮食军械通过水路运进寿州。负责运粮的人叫陈承昭,只有五百兵,其他都是募集的船夫运夫。” 他这一口气说得又急又快,而且声音洪亮,直接将成师朗给压了下去。 成师朗悲愤地看着张延翰。 罗幼度笑着说道:“好了,你们一个正一个副,无需竞争。” 周边的石守信、曹彬、潘美等人个个忍俊不禁。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我就觉得奇怪,你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支援寿州,就带两万多石军粮,还不够你们大军吃的,一定有别的屯粮之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罗幼度作为一个商人,最会算计。 一青壮男子每天食量两升米,两万石粮食,用这个比例计算,两万军队只够吃三十天。 刘彦贞部约有两万四千人,所带粮食只够二十余日,这根本不符合用兵之法。 刘彦贞再蠢也不至于连吃喝拉撒都不会计算。 略一沉吟,罗幼度即刻下令:“赵都校,你将所有俘虏押往我军大营。仲询,你留下来继续打扫战场,常都头,你领着御营司守着船舰,等着官家派军队接手。石兄弟、国华你们立刻带上所有骑兵,我们抢粮去。” 第十八章 单骑斩将 罗幼度、石守信、曹彬、张琼四人领着两千骑兵南下。 石守信此番马踏有着南唐韩信之称的“名将”刘彦贞,心情格外舒畅,说道:“罗兄弟,此番我们大破刘彦贞,怎么着也能压赵哥一筹了吧。” 这一仗他打得尤为轻松与痛快。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简单的仗,对于罗幼度自然更加敬服。 他跟赵匡胤关系极好,但给对方压了大半辈子,这次立功不小,想着是不是能够咸鱼翻身了。 罗幼度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个当真未必。” 原因无他,也不黑不吹,赵匡胤在军事上是真得厉害。 正如罗幼度说的,赵匡胤赢了,赢得是酣畅淋漓,比他这边更早两日就结束了战斗。 相比刘彦贞手握南唐水军神出鬼没,皇甫晖所在的位子一眼可见,他就屯兵在定远县,寻找机会北上寿州。 皇甫晖得到刘彦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并没有迟疑。 刘彦贞大把撒钱的结果就是让整个南唐文臣武将不管是奸佞清流都觉得他有着非凡的才能。 皇甫晖徐徐北上,意图吸引围困寿州南城的李继勋所部的注意。 而赵匡胤片刻不耽搁,直接从周军营地奔向皇甫晖部。 双方一个东进,一个西下于横涧山附近相遇。 两军间隔里许之地远远相望,一时间皆没有进攻。 赵匡义昂扬激动,左右环顾地势地形,脑中不住涌现兵家名言,说道:“兄长,敌众我寡,不如在那里结阵,诱敌来攻。” 他指着一处高地。 赵匡胤颔首道:“言之有理,不过待为兄,先去试探一试。” 他让五千兵士徐徐而进。 他自己一马一骑直接对着对面三万唐军便过去了。 赵匡义有些懵逼。 不只是赵匡义,对面的奉化军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也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来?投降? 皇甫晖、姚凤坐在战马上眺望。 赵匡胤越来越近,以到百步间距。 皇甫晖正想开口叫唤。 赵匡胤猛地一夹马腹,抱着马脖子径直对着三万人冲了过去。 赵匡胤爆喝道:“只杀皇甫晖,余者滚开!” 皇甫晖瞬间就怒了,他本就是逞凶好武之人。 当年因为赌博输了,不想付钱,直接和同伙策谋发动叛乱,滥杀无辜,遇到姓国的,就说我要破国,将对方全家杀了,遇到姓万的就说我要杀一万家,又将对方全家灭了。 这一路下来,可谓凶名赫赫,无人不惊惧三分。 现在一个人来到军前说要杀他,这哪里忍得了? 老子背后三万大军,你他娘一个人就冲到我面前说要杀我,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还是当老子身后的三万大军是摆设? 皇甫晖怒目圆瞪,怒喝道:“小子!休要猖狂……”他本想说爷爷成名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 但赵匡胤来得太快,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冲入了三丈之距。 他已来不及说话。 但他骁勇无匹,手中浑铁枪毒龙一般瞬间就点在赵匡胤的头盔上。 赵匡胤简单直接地一棍子麾下。 兵器交错。 皇甫晖只觉一股山洪喷发的巨力窜入身躯,震得他全身肌肉一僵,持铁枪的双手直接失去了知觉。 他的枪居然没有抵挡半分钢棍势头,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钢棍正中皇甫晖脑袋,便如巨力打在西瓜上一样,脑袋炸裂开来。 赵匡胤一击斩杀皇甫晖,反手一甩钢棍直奔姚凤而去。 姚凤惊呼一声,想要挥刀自救。 赵匡胤棍法入圣,刚柔兼具,化扫为捅,正中姚凤胸口,整个人直接飞出了马背,断裂的胸骨刺穿了他的脏腑,也是活不了了。 赵匡胤连杀二将,立刻调转马头,拍马就跑。 三万唐军无一人反应过来,更无一人敢追。 只是短短的眨眼功夫,主将副将尽皆阵亡。 赵匡胤跑出百步之外,确定安全之后,想起这些日子累积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仰首长啸,宣泄而出,如虎啸山林,声震四方。 他麾下的五千兵卒也来到了近处,看着如战神一般的赵匡胤,士气突破了界限。 赵匡胤手中长棍指着三万唐军的方向,高喝道:“给我碾碎他们!” 五千兵一拥而上,摧枯拉朽地将三万唐军杀得溃不成军。 伏尸三十里! 赵匡胤领着五千兵马一路追杀,直接杀入两人之前的驻地定远县,缴获了大批粮草物资。 赵匡义在一旁是热血沸腾,打赢了呢! 原来打胜仗是如此简单。 周军军营。 罗幼度正阳之战的详情传到周营,郭荣仰首长笑:“先有赵匡胤力破皇甫晖,后有罗幼度智取刘彦贞,有此两胜为基,诸公若不破寿州,可要给他们比下去了。” 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赵匡赞、袁彦、杨承信、武行德、唐景思、张从恩、焦继勋等大将都绷着张脸,但又无话可说。 尽管都看得出来郭荣这是有意培养二人,但两人给出的战绩也确实漂亮。 只凭五千兵,一人正面横扫三万唐军,一人设计歼灭唐军引以为傲的两万四千水师,还缴获了大批的水师战舰。 委实令人惊艳,挑不出任何毛病。 供奉官魏丕赞道:“罗指挥使缴获了战舰数百艘,正好解决了殿下的燃眉之急。我军水师筹建,可提前归入计划。” 李继勋哼道:“末将倒不这么以为,赵都虞侯阵斩二将,大涨我军气势,还缴获了二十万石粮草,为我军后勤出了大力,理当奖赏。至于水师,我们有吴越与武平水军的支持,不必急着筹备,空耗心力。” 尽管罗幼度的功绩已经堵上了大多将官的嘴,可相比赵匡胤的人缘,罗幼度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关于两人谁的贡献大,时不时地也会引起争论。 理所当然的,文臣向着罗幼度,武将大多向着赵匡胤。 “报!” 这时又有战报传来。 “赵都虞侯传来捷报,畏惧我大周威势,清流关守将献关投降,滁州守将不战而逃。赵都虞侯已入滁州,请陛下派兵遣官接管。” 第十九章 张雄起义 东淝河。 陈承昭心急火燎地指挥着船夫调转船头。 依照刘彦贞的计划,围困寿州的守将一部分会为正阳浮桥吸引,一部分会为皇甫晖的步卒吸引。 那个时候寿州的包围圈是最薄弱的。 他们完全可以在寿州城中守兵的帮助下,出其不意地通过水门将粮食军械送进寿州。 若一切顺利,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确实可行。 只是刘彦贞、皇甫晖分别为罗幼度、赵匡胤所破,此计属实搞笑了。 陈承昭藏身于东淝河,消息闭塞并没有得到皇甫晖兵败的消息,但是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未见周营有异动,心底便有了不祥预感。 派人往正阳附近查探,遇到了给潘美赶下河侥幸逃生的兵士,得知了正阳情况危急。 陈承昭最擅长的是治水,历史上开惠民河,引金水河,疏浚五丈河,造福万千百姓,深得宋太祖赵匡胤器重,官至右龙武军统军。 对于兵事,陈承昭也略知一二,见周兵抢了刘彦贞的战舰,亦知他凶多吉少。 东淝河也未必安全,陈承昭擅自做主,一边派人通知庐州行营都监吴凤过来支援,一边将这些原本运往寿州的粮食军械先运往庐州,以备万全。 “快一点,动作快一点。” 陈承昭高喝着,指挥运输船转向。 听着陈承昭的呼喊,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嘴里骂了一句,目光时不时地环顾四周,脸色凝重。 中年人名唤张雄,他身上直接套着一个麻袋,麻袋的底部左右手剪了三个窟窿就是一件衣服了,看了周边的几个好兄弟,对他们点了点头。 南唐在李昪治下,是人间乐土,百姓们安居乐业。 可随着李璟的即位以后,南唐的情况便大为不同了。 李璟好高骛远,改变父亲李昪保守的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更兼奢侈无度,导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江南地区尚好,淮南便如后娘养得一般,受到了区别对待。 淮南土地肥沃,水网密集,盛产粟米帛布,每年都会给南唐朝廷贡献大量的战略物资。 因为与中原交恶,江南的盐茶等商品贩卖不出去。 江南的官吏与奸商勾结,弄出了一个叫博征的制度。 所谓博征就是强行以物易物的方式征收物资,用江南的盐茶换淮南百姓手中的粟米帛布。 这显然是极为混账的制度,本来百姓就是最底层的存在,受到各方各面的剥削,还要强迫将自己手上剩余不多的粟米帛布换取盐茶。 这盐能当饭吃? 百姓饭都吃不饱,哪有闲情逸致泡茶喝? 除了博征,李璟又在淮南设营田加强对百姓的剥削。 再加上刘彦贞这样的无度剥削百姓的愚蠢官吏,淮南百姓的日子是度日如年。 张雄亦是其中受害者之一。 说来也巧,他原本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小日子过得不错,养了十个儿子。 可是刘彦贞看中了他家与附近的万顷良田,掘河堤将他家的田地淹了。 为了生计,他只能廉价将田地卖出。 这失去了田产,张雄一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十个儿子死了两个,余下八个共穿三套衣服。 去年冬天就靠着三张破被相互抱着一起熬过来的,两个最小的没熬住。 张雄本对未来的日子没别的盼头,周兵南下,给了他一线生机。 都说占据中原的大周天子是一个明君,爱惜百姓,心怀天下。 是与不是,张雄不知,不过就南唐这情况,他是不准备呆了。 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张雄不想这个冬天再看到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 在东淝河等待的时候,张雄说动了乡里乡亲不少人,打算杀了陈承昭造反起义,北上投周,为自己剩余的几个儿子,求一条生路。 张雄看着不远处的陈承昭,心底也有些后怕,脑门上冒出了虚汗,内心隐隐动摇,但想着自己家里的几个儿子,目光透着一丝决然,心道:“死在几个娃子前面,总比看着他们死在面前要好!” 在他的船经过陈承昭身旁的时候,张雄猛然暴起,一下子将陈承昭给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上下甩动,表情狰狞,口中嘶吼道:“你们让我活不下去,我也要你们活不下去。” 这一变故,让河岸大乱。 陈承昭周边的士兵忙抽出武器赶来救援。 张雄扑倒陈承昭就是信号,约定好起事的百姓,纷纷拾起各种各样的兵器攻向了身旁的兵士。 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绞绳、船桨、木棍,力气大得甚至直接扛起一袋粟米,对着兵士就砸了过去。 张雄见陈承昭似乎断了气,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高呼道:“兄弟们,南朝不给我们活,我们就投北方去。人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不能如猪狗一样窝囊死去。” 他也不管百姓听不听,直接对着官兵杀了过去,他双手握着长剑,左右挥舞劈砍,没有什么技巧,靠的就是辛劳耕种练就的力气以及一身豁出去的气势。 官兵看着张雄这疯狂的架势,未战先怯,胆小地掉头就跑,胆大的给他一套乱砍,生生给砍死了。 张雄的长子张忠、次子张孝从运送器械的运输船里抢来了刀枪,一个个不要命地跟南唐军玩命。 南唐军本折了长官,又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见他们人多势众,轰然而散。 张雄抹去脸上的血迹,高举着双手,放声大笑。 “雄哥!” 一个脸色阴骘男子走到了近处,说道:“好多的粮食,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现在都是我们的了,怎么办?” 张雄并非一般人,虽出身卑贱,但为人仗义,头脑亦异常灵活。 历史上他因活不下去,从而起义投奔大周,但是他们遇到的周将与南唐一个鸟样,轻视他们出身卑贱,有的还抢夺他们财务。 张雄一气之下,又反了大周,将家乡百姓聚集起来,建立堡壁,临时自学兵法韬略,号白甲军,以纸为甲、农器为兵,居然生生打赢了好几波大周的前来围剿的正规军,从而受到了南唐的招募,官居袁州刺史。 后来宋军入侵江南,张雄父子八人尽皆为国效死,无生存者。 张雄一眼看出了对方动了别的心思,说道:“兄弟,你叫我一声哥,就听哥一声劝,这么多的粮食,我们这等贱民要不起。这样,你要是愿意跟我投周,不要动一粒粮,你要是不愿意跟着我,你带一船的粮食走,我不拦你,咋们好聚好散。” 第二十章 收编 张雄目送于春带着十余人驾驶一条船离去。 张忠愤愤不平地道:“爹,就这么让他走了。” 他心疼那一船的粟米。 张雄道:“心不在了留不住的,现在走,比投了周军再走要好得多。” 现在走是和平分手,等投了周军再走,就是兵刃相向了。 张雄尽管出生卑微,错过了黄金年纪,上限可能达不到潘美、曹彬那种高度,但隐约有良将气度与心思。 张雄将一起造反的百姓都聚在身旁,高声道:“你们看我这件衣服,就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反正南朝我是待不下去了,愿意跟我走的,一起投周军。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你们带着食物,自行离去。现在走,还是朋友,以后见面就是敌人了。” 尽管淮南的日子有些难熬,可还是有部分人是舍不得家里的妻儿的。 他们大胆地上前领取粮食,匆匆离去。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张雄等一众人瞬间变色,他们出其不意地起事,对付没有准备的兵卒还好,可要是遇上正规的骑兵,在这要武器没有武器,要衣甲没有衣甲的情况下,只有给单方面屠戮一个下场。 张雄心底懊悔得要死,这种情况应该是先分发兵器铠甲的。 毕竟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 “上船,都上船跪着!” 张雄听声音是北方传来的。 作为农耕民族,军马是最稀缺的。 大周尚且好一些,在渭南有着自己的马场,还能通过与定难军、折家交易购买战马,军中还是有不少骑兵的。 南唐想要购买战马需要从吐蕃购买,然后经由蜀地,通过东州走白帝入荆襄,然后顺水而下才能到江南。 这价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南唐只有少数的骑兵队。 来人更大的可能是周军。 如果不幸是南唐,能驾船跑的就驾船跑,不能的直接跳水保命。 张雄判断能力不俗,举措也很是到位。 来人正是罗幼度一行,他们为了抢夺南唐给寿州准备的军粮器械,本打算直接利用骑兵的优势,一举将南唐的五百守兵给冲成肉泥。 这来到东淝河上游,却见一地狼藉,还有数以千计衣衫褴褛的百姓跪伏在船上,心底讶异。 罗幼度并未鲁莽上前,而是让曹彬去打探情况。 曹彬将门世家,家里有钱,一身祖传铠甲要害部位都是百炼钢片,寻常刀剑连破防都做不到。 “你们是什么人?” 曹彬胆大心细,来到河岸可进可退的地方高声大喊。 张雄趴在地上高声道:“草民瓦阜镇人氏,叫张雄,受到南朝迫害,欲投军大周,杀了护卫粮草器械的唐军,将军可是郭天子的部下?” 罗幼度这时也策马上前,这周边并没有能够伏兵之处,对方这样子也明显过于业余,“我乃大周御营司都指挥使罗幼度……”见张雄他们没反应,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罗幼度之名,在南唐文武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张雄就是一平民百姓,在今日之前,连南唐宰相是谁都不知道,哪可能听到罗幼度的名号。 “你们可离开船队来沿岸列队,我收下你们了。” 张雄心底大石落地,指挥着船上的百姓上岸列队。 他们一伙人乱糟糟地上岸,拥挤在一处列队。 你挤我,我挤你,乱作一团。 罗幼度让人大略检查了运输船,发现一百多艘运输船里面存储着大批大批的军粮以及军械装备。 石守信咧嘴大笑:“发财了,发财了。罗兄弟,给我换一批全新的战刀,这要求不过分吧。” 罗幼度笑道:“自然不过分!” 张雄这时畏畏缩缩地上前道:“都指挥使大爷,小的,小的这里还有些人不愿意从军的,答应了他们给他们粮食,让他们离去……” 石守信瞬间大怒。娘的,这是在虎口里夺食? 还好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意识到石守信这类将官的脾性,伸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些物资是你缴获的,在我未收编之前,你有权利支配。” 张雄大喜过望,招呼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发粮食。 石守信一脸不解,低声道:“跟他们客气什么,敢反抗的,一刀杀了便是。” 罗幼度一脸肃然道:“石老哥,你我现在关系铁如钢石,就不跟你绕弯弯。平时我们是兄弟,可这战时,你就是我的部下,一切都得听我的。” “官家攻伐江淮图的是这块地,而不是江淮的财富。我们打仗,要兼顾民心,不能随意杀戮。情况不一样,原来的那套,行不通了。若觉得委屈,没事,直接说,你我兄弟谁跟谁!以老哥的本事,就算自己领一军,也能成就大事。” 石守信的杀心不给他压住,将来肯定坏事。 石守信沉默了片刻,想着这一路的点点滴滴,重重地点头道:“好,我听罗兄弟你的。真要不小心犯了军规,你也别顾忌。兄弟我皮厚,挨个十几二十年军杖,没问题。” 罗幼度笑道:“这不就是周瑜打黄盖了嘛!” 石守信也跟着笑了起来。 “跑,快跑,雄哥,快跑!” 远处忽地传来呼喊声,之前走的于春此刻惊慌失措地飞奔而来,嘴里叫道:“雄哥,庐州方向出兵了,他们正向这边杀来。是庐州的吴凤,落在他们手上,可就惨了。” 他一边大叫,一边喊着,给绊倒在地,又连滚带爬的起来。 来到近处,于春才发现了罗幼度他们,吓得直接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罗幼度给张雄使了一个眼色,他看出了张雄身上有着高于常人的潜力。 比起他们,张雄应该能够处理好当前的情况。 张雄上前扶起于春,说道:“我们已投了郭天子,这是郭天子的天兵。有什么情况,快跟他说。” 于春回过神来,跪伏在地道:“小的本打算跟兄弟们分了粮食,找个地方躲几天。不想迎头撞上了庐州的吴凤,我水性好逃了出来。想着雄哥的大恩,就来报信了。二娃,狗子,他们都给射杀了。” 罗幼度目光在张雄、于春身上一扫而过,这个局面就是考验上位者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决策判断能力了。 第二十一章 顺势而击 很快罗幼度做出了决定,自他击破刘彦贞,到从张延翰口中得知东淝河这里藏有粮食军备,然后纵兵来此,并没有多少时间。 对方也不可能算到刘彦贞会败得如此凄惨。 如果张雄等人是假意投降,以道理计是没有时间做这种布局的。 自己手上是两千骑兵,来去自如,真要有诈,也能从容而退。 遂然,高声道:“你们速度将粮食从船上搬卸下来,堆叠在一起。等会开打的时候就躲在粮食后边,莫要做无谓的伤亡。来敌,自有我来对付。” 这话一出,张雄的心中感受立刻不一样了。 他起义造反那是不得已之举,死中求生。 大周的环境如何,他这种小民也不知道,尽管有传言郭荣仁德爱民,但也有说郭荣好杀成性,个中真假谁能知晓? 南唐活不下去,也就赌大周会好一些而已。 历史上的他显然是赌错了。 而今罗幼度先是大度的准了他对百姓的承诺,又爱护他们的性命,心中自然感动,暗忖:老天当真善待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他高声安排百姓,让他们依言搬运粮食,对于来敌非但不惧,反而有那么一点点的兴奋。 罗幼度则领着骑兵回撤了五十步,河滩上游有处弯道,河岸遍布芦苇,可以藏匿身形。 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他已经观察了周边地势地形。 等待之际,罗幼度挥手招来给他们带路的张延翰,说道:“这个吴凤是什么人?” 张延翰自从将南唐的战术全盘托出就铁了心上大周这巨船了,讨好似的说道:“吴凤是庐州行营都监,据说祖上是三国时期,吴国太的娘家人,也不知是真假。百年前,他们家族在仕途一事无成,索性改做生意,赚了大钱。吴凤倚仗家族财力娶了顾家女,得到了顾家的支持,地位在南朝水涨船高,三年前任命为庐州行营都监。据说吴凤仗义疏财,向他借钱从不推脱也不催还,朋友极多,名望很高。” 商人一直以来都是贱业,但自安史之乱后,商人入仕人数激增。商人子弟参加科举不再受限,正常入仕通道被打开。 商人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不再受到阶级排斥了。 他们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南唐军凌乱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吴凤收到陈承昭的求援,立刻点起了兵马出战。 吴凤最初目的简单,结个善缘。他知自己商人出身,底子薄弱,故而广交朋友,但凡所请,无有不从。 但行至途中,遇到了于春一伙人,杀散之后,擒了几个活口,这才得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贱民头子,居然领着一群贱民造了反,将陈承昭给杀了。 一瞬之间,吴凤意识到机会来了。 自己手上的兵是庐州的地方兵,或许算不上什么精锐,对付一群农民百姓还是可以的。 陈承昭在信中说明了这是运送给寿州的军用物资。 这为朝廷抢回如此重要的物资,何愁不能更进一步? 吴凤心底着急,对方能使舟船,生怕张雄带着一船船的粮食军备跑了,开始加急行军,心底更是后悔,为什么不多花点钱给自己弄一个骑兵小队? 真要有一百骑兵小队,此刻就能派上用场。 只能忍着冲动,先行派遣两骑去查探情报。 片刻过后两骑便传来了消息,得知张雄的叛兵并未离去,而是在将河里的粮食从船上搬卸下岸。 吴凤在庐州当任行营都监三年,对于附近的地形特别熟悉,瞬间明白对方用意:这东淝河上游是寿州,下游是六安,无路可去,其余的小支流,运输船或是因为船身过大或是吃水过重,无法通行。 驾驶运输船目标太大,水面上也不易躲藏,对方这是想将粮食运到山里去,占山为王。 吴凤继续督促行军,他并不知道于春跑了有胆子回去报道,还想杀张雄一个措手不及。 又行了一里地,吴凤远远瞧见前方东淝河上一艘艘运输船整齐地排列着,河岸边有黑影闪动,距离太远,看不清详情,但如之前传来的消息一样,对方依旧在搬卸粮食,并未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吴凤瞬息之间,气血上涌,高声道:“杀上去!都给我杀上去!” 他竟是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二十余骑开始向前奔驰。 这二十余骑属于他的私兵,是他自己出钱买的马匹,骑士也是高价雇佣的,都是江湖好汉。 奔袭百步,吴凤原本激动得泛红的表情突然变得煞白。 在目标视线的尽头,他瞧见一个个骑兵从前方河道的拐弯处鱼跃而出。 看那人数,不少于千人。 “跑!下水,下水!” 吴凤惊恐大叫,直接拉着缰绳,斜刺里绕了一圈。 步兵对战骑兵本就处于劣势,唯一能够取胜的方法就是结步兵阵,以血肉之躯抵挡他们的冲击力。 现在他们这个状态,拉得如同长蛇阵一样,遇到骑兵的正面突击,根本抵挡不住。 最前方的庐州兵也看到了异样,掉头就跑,而后边的兵士又不知前面的情况,相互拥挤撞在了一处。 乱作一团。 个别机敏地听到“下水”的呼喊,已经往东淝河里跑了。 借助河水,抵挡骑兵。 石守信挥舞着大刀领着一千骑兵迎面对着没有反应过来的庐州兵杀将过去。 这种局面之下,以他的武勇还没使力,便将庐州兵杀了一个对穿。 他见吴凤居然丢下自己的部队跑了,狰狞一笑,不在理会周边的兵士,对着吴凤就追击而去。 罗幼度在远处眺望战场局势,这种一面倒的战局,根本无需指挥,他见石守信杀向了吴凤,脑中灵光一动,一个想法徒然而生,立刻道:“国华,快追上石都校,让他将兵士分作两部,前部一百余骑,死咬着吴凤,但绝对不能追上,另外九百骑再后迂回。告诉石都校,如果吴凤想要逃进庐州,让他趁势一起杀入城中,控制城门。咱们顺道将庐州一起夺了……” 曹彬眼睛一亮,立刻催马而走,急追石守信而去。 第二十二章 轻骑下庐州 吴凤一脸狼狈,回头眺望战场,正如他预想的一样,自己手中的这些庐州兵根本没能抵挡住对方骑兵的冲击。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步卒是无法与骑兵对抗的。 尤其是自己手中的这些兵疏于训练,战斗力极其一般。 吴凤负责庐州兵事三年,时间并不短,完全是可以训练出一支强兵的。 可人心自有算计,吴凤并不甘心在庐州当一个行营都监,他想当地方刺史,或者节度使,要不干脆就直接在金陵担任一个文职也好。 南唐可没有重武轻文一说,掌握权柄的多是文人。 唐周之间,关系一直不睦,但也从未有过摩擦,庐州又不是第一防线。 在庐州辛辛苦苦练兵三五年,一纸调令离开了庐州,这三五年的心血不等于给他人做嫁衣? 吴凤当官三年,以培养名望,累积人脉,争取高升才是主要目的,练兵只是副业,反正不过是驻守城防,对付一下地痞流氓。 这与真正的精锐比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一击即溃。 吴凤自见到石守信那威武的骑兵时,就不指望庐州兵能够打出什么样的成绩,能够帮着自己抵挡一时半刻便好。 吴凤不敢多待,闷头便跑。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吴凤扭头一眼,不由目眦尽裂! 队伍后面不远处,兵士高举着石字旌旗正在渐渐逼近。 对面居然没有理会自己特地留下的兵,直接尾追而来! 吴凤咬紧牙关,猛力甩了几下马鞭,嘴里对左右道:“谁留下来抵挡,我厚待他家人。” 左右骑兵一言不发,也无一人行动。 开玩笑,自己死了,厚待家人有什么用? 是让自己的老婆用自己的卖命钱养别的男人? 还是让自己的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爹? 如他们这种金钱换来的上下级,哪有什么忠诚可言。 吴凤见自己的话语不管用,也不再勉强,只能不住地抽着马鞭,加速往庐州跑去。 庐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合肥,早年魏将张辽就是在此处大破孙权十万大军。 周兵包围寿州已有多月,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一百五十多公里外的庐州。 这边的百姓依旧能够自由地出入城门,除了守门的士兵多了几人,还有城楼上的兵士多了几人外,没有其他改变。 今日在庐州西城门值勤的是一位名叫庞松的都头,一如既往地在城楼值班房里休息,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翘着小腿,嗑着落花生。 直到听到城楼上有人叫唤,方才走出班房,叫道:“囔囔什么呢!” 他看着远处的尘土心底也是一惊,脑中生出一个念头,不会是周兵杀来了吧。 “是吴爷!” 眼尖的兵士已经认出了来人。 庞松眯眼眺望,确实是吴凤。 今日吴凤出城还与他聊了两句,说是有军情处理,当下松了口气,趴在城头等着吴凤的到来,然后跟他闲扯几句。 吴凤的人缘很好,庞松逢年过节也得到过对方的好处,对其怀有很大的好感。 庞松瞧着吴凤越来越近,也发现了后边追赶的百余骑,神色再度严重。 “不对劲!” 庞松心头一颤,正想关城门,但见吴凤已经到了近处,念及两人关系,实在不忍心将他关在城外。 何况吴凤人缘极好,城中刺史、长史、县尉皆是他朋友。 若得知自己将吴凤拒之门外,导致身死城下,这个黑锅,自己可背不起。 但丢城的锅,也同样背不起。 越是平庸之人,遇到这种情况,越是难以抉择。 他这一犹豫,吴凤到了百步之外了,而追击他的贼骑似乎还有一定的距离。 好像来得及迎吴凤入城,再关城门。 庞松索性叫道:“准备弓箭,等贼人进入射程直接射击,等吴都监入城以后,立刻关闭城门。” 然而就在吴凤离城门还有五十步的时候,庞松发现贼骑居然提速了,以可怕的速度拉近了吴凤的距离。 眼瞧着彼此即将一起冲入城中,庞松骇然大叫:“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很显然这个时候再关城门,为时已晚。 这门还未关至一半,吴凤先一步冲进城中,将挡在他面前的兵士撞得人仰马翻,然后是二十余骑。 接着就是石守信跃马而入…… 石守信对骑兵的了解,在大周朝都是数一数二的。 在追击吴凤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对方的马匹要不就是整体素质不行,要不就是没有阉割的,与他们的战马要差上一个档次 阉割的军马跟没有阉割的军马速度、耐力、服从性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若不是罗幼度动了借助吴凤取庐州的念头,他早就将之擒拿了。 石守信刻意控制着速度,然后瞬间御骑冲刺,竟与吴凤前后脚地入城。 石守信不在理会吴凤,直接砍翻了靠近身侧的两名兵士,驾驭着战马居然从右侧的城楼阶梯上登上了城墙。 他在之前冲刺的时候就敏锐地看到了城楼上有人指挥,直奔庞松的所在地而来。 庞松见贼兵入城,已知不妙。 可他万万想不到石守信居然骑马上了城楼,直接到了他的面前。 偌大的脑袋冲天而起! 石守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人马穿过,带走了偌大的头颅。 石守信占据着西城门,待曹彬领着后续九百骑抵达之后,庐州再无回天之力。 侥幸活下来的吴凤从西门入,直接跑到东门处出城而逃,细软都不要了。 反正妻儿在老家侍奉母亲,在庐州的只是小妾与庶子而已。 寿州大周营寨。 寿州的战事并没有什么进展,赵匡胤、罗幼度的战绩给全军都带来了不小的激励。 营中上下都在说他们的辉煌战绩。 两人各领一军,皆是五千人,一个面对南唐韩信,一个面对南唐虎将,一个智取,一个力胜,便如相互攀比一样,将南唐打得是落花流水。 谁的功劳更大,谁更强一筹,不可避免地拿出来攀比了。 谁都说服不了谁。 不过赵匡胤杀得太狠,五千破三万,伏尸三十里,直接将清流关守将吓得献关投降,滁州刺史吓得弃城而逃。 高下似乎已分! 但很快又传来了罗幼度截取南唐供给寿州的巨额粮草与器械,轻骑下庐州的消息…… 第二十三章 开府库 郭荣得到罗幼度的最新战报,一脸欣喜的他,也不免对左右道:“这捷报一个传一个,两人这是较上劲了?” 此时此刻的他甚至都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说了。 郭荣挠了挠头,在想是我旨意传达得不到位吗? 阻击援兵! 只要将援兵抵挡住就是大功。 怎么这一个比一个狠。 将阻击战打成了歼灭战不说,还顺势攻城略地将滁州、庐州给夺了? 一个附送二十万石粮草外加一个清流关,另外一个直接缴械了一个两万人的舰队战舰,还将南唐给寿州准备的五十万石粮草都截获了其中还包括了两万套皮甲还有刀剑弓等武器五万多件……这些物资若是运到寿州,寿州再守个一年都不是问题。 这两人也太能打了吧! 郭荣幸福地头痛着,别家主上头痛下属不能打,自己似乎头痛属下太能打了。 王溥笑道:“这大军出征,最让人头痛的就是粮草运输。这下倒好,足足七十万石,我半年军粮都不用愁了。” 郭荣大笑:“幼度有诸葛之略,匡胤有存孝之威,朕得此文武二人,何愁天下不定。齐物,你以朕的名义拟旨,分别让两人知滁州、庐州州事,以两地为基,许他们见机行事之便。” 王溥道:“遵命!”随即他又问道:“是不是该给他们备些兵马?” 郭荣一拍脑袋,笑道:“确实如此,朕差点忘了他们手中只有五千兵士。每人再予他们五千,就看他们能给朕带来什么惊喜。” 罗幼度率领张琼、张雄以及一众未经训练的新兵进了庐州。 罗幼度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石守信、曹彬、张琼、张雄一众将士,与他们约法三章,让他们约束兵士,严禁扰民,尤其是不许劫掠百姓财物,违令者,军法从事。 石守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未多言。 曹彬、张琼、张雄自是万分认同。 尤其是张雄,他虽非庐州城里人,却是庐州境内小村村民,亦是庐州人氏。 罗幼度能够维护庐州百姓,于他来说,那是天大的好消息。 在正阳整理战场的潘美,运送俘虏的赵玭,看护船舰的常思德先后率兵来到了庐州汇合。 很快郭荣的任命也传到了庐州,罗幼度得到了支配庐州的权力,更有了见机行事之便。 罗幼度看着自己的手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决然。 拿到这权力的第一件事,罗幼度叫上了石守信、曹彬、潘美、赵玭、张琼、常思德、张雄,将他带到了庐州府府库。 “罗兄弟,怎么了!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石守信心情有些不好,并非是罗幼度管得太严,而是这一次给赵匡胤压得有点狠。 在石守信心底赵匡胤是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没有之一。 也是因为最好的朋友,石守信也一直没有将赵匡胤当做自己的上司。 两人在一起多年,石守信一直就给赵匡胤压一筹,怎么都比不过他。 石守信自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想要超他一次。 历史上的石守信便是因为赵匡胤在淮南之战中逆天的表现,开始对自己这位朋友兄弟,心服口服,也摆正了姿态。 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也是因为淮南之战太过耀眼,令得军中上下对他心服口服。 现在石守信没有如历史上跟着赵匡胤,而是追随罗幼度一起连战连捷,自以为可以跟赵匡胤比一比了。 结果发现自己的表现确实不错,可与赵匡胤比,那就是弟弟。 能够与赵匡胤相较的是自己这位化敌为友的罗兄弟,而非自己,心底自然郁闷。 罗幼度自然也得知了赵匡胤单骑斩将,以五千正面破三万的壮举,心底也大为叹服:“赵匡胤不愧是赵匡胤……” 同时也觉得心头火热,能与这样的竞争对手一较高下,也是人生幸事。 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对手都与赵季札、刘彦贞这类“诸葛韩信”,但真来厉害的,却也不惧。 他人只看到赵匡胤的盖世武勇,罗幼度却看得更加深刻。 赵匡胤单骑去皇甫晖军可不是单纯的冒险赌博,他是吃准了皇甫晖的心理状态。 皇甫晖骁勇剽悍,身后又有三万大军,所以对于孤身而来的赵匡胤起了轻视之心。 让他走到近前,没有让弓弩手做任何防备。 他的那一句“只杀皇甫晖,余者滚开!”就是攻心之言,激怒自恃骁勇的皇甫晖与他正面刚。 赵匡胤的艺高、胆大、心细以及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对上皇甫晖的自负、大意,才有了斩将的壮举。 这不是一次草率的行为,而是赵匡胤针对局势,针对敌人的弱点,从而拟定的一种只有他这种级别的盖世虎将才能施展出来的战术。 罗幼度没有理会石守信的问题,而是推开了庐州的府库大门,露出了整个州府存储的各种金帛财货:有各类皮革,各种锦缎帛布,还有钱币、漆器等值钱的东西。 “从阵斩刘彦贞,到轻骑下庐州,石兄弟的功劳最大,没有你的帮助,我未必打得出如此漂亮的战役。进去拿,看中什么拿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罗幼度让开了自己的身位。 石守信一脸讶异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诚恳地道:“我从不反对兄弟们发财,都在用唯一的命拼杀,侥幸活下来,获得相应的奖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兄弟我反对的,是发财的手段而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穷得连饭的吃不起的百姓手上抢几个通宝铜字算什么本事?财要正大光明地发……现在庐州我说得算,这一府库的财物,全部用来犒赏兄弟们,一个铜子不留,一个兵卒都不少。” 石守信重重地点头说道:“我懂了,同样的发财,手段不一样而已。” 罗幼度的军令让他军中那些习惯靠打仗发财的**,多多少少有些意见,只是让他压下来了。 对此也隐隐有些担心,一次两次还好,长期以往下去,士气战心都会受到一定影响,现在却放心了。 石守信看了府库里的金帛财货,大步走了进去,挑了一张大黄牛皮,笑道:“正愁没鞋子穿,回去弄双鞋子。”他顿了顿,说道:“罗兄弟,我怕是赢不了我那兄弟了,我帮你赢他,也算我赢了。” 第二十四章 召见士绅 石守信性格爱憎分明,你若与他为友,他的态度作风是极为可爱的,但是与他为敌,他就一根筋地黑你到底,不论是非对错。 石守信本性颇贪,但自身并不缺钱,以他的功绩,装运个一两车财物都不过分,现在他只选择了一张黄牛皮,显然顾念着情义,以身作则。 曹彬、潘美、赵玭、张琼、常思德、张雄随后也应邀自己挑选了一些财物。 有了石守信作为榜样,他们大多都是象征性地选了一些。 最值钱的居然是张雄,他选择了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知道这玩意的价格。 也确实如此,张雄因带了造反的头,觉得自己要对得起那些愿意跟着他的人,开始读书识字,同时让别人念兵法与他听。 文房四宝是打算买的,只是没钱,见库房有就拿了。 罗幼度也并未在乎。 不同的时代面对的情况环境不用,做出相应的改变是必然的。 在这个时代,你想要强调军纪,那就必须将兵士喂饱。 不将他们喂饱,就别想要他们为你卖命。 这一府库的钱帛留在手中罗幼度有大用,但是略一思量,还是拿出来犒军。 当前的局面,军队的战斗力胜过一切。 在清空府库之后,罗幼度立刻邀请了庐州城里的有威望的大户,让他们一个时辰后来府衙会晤,一共请了六人。 其中庐州大姓张、洪、刘三家家主,还有方惠真、岑阳俊、米华三位当地士林名儒。 还未到约定时间,张、洪、刘三家家主已然齐至,方惠真、岑阳俊、米华相继而来。 罗幼度暗忖:“倒也识趣!” 柴荣让他知庐州州事,还给了见机行事的权力。 那这庐州就是他的大本营。 他要做的首先是稳固庐州,以庐州为根基,然后再向四方扩张。 要在庐州立足,少不了得到当地人的支持。 今日他约的六人中,但凡有一人不来。 罗幼度下一个命令就是抄家灭门了。 在这种时刻,念着南唐的好,在罗幼度的眼里不是忠诚,而是一颗随时引爆的雷。 能来,不管是真心假意都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六人提前到来,罗幼度也提前接见了他们。 罗幼度并未故作姿态,而是在府衙门口迎接。 “见过罗相公!” 六人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作为小命拽在人家手里的鱼肉,还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诸位免礼!请进,入内说话!” 将六人根据他们的年岁依次安排坐席,然后才走到主位上入座。 罗幼度看着拘谨的六人,说道:“诸位莫要过于拘束,今日找你们来是要你们将我大周的政令传达下去,仅此而已。拿下庐州之后,庐州府衙官吏逃得一个不剩,在下直接去查阅了府衙的政务档案,也明白了为何他们会逃得干净。” “这种欺压百姓的废物蛀虫,落在我手上有一个是一个,脑袋都得搬家。” “身居百姓父母官,在位不顾民生,横征暴敛,懒政怠政,留着干什么?不如埋葬地下,滋养土地。” 一众人脸色有些发白。 方惠真颇为尴尬地应和道:“相公言之有理。” 他们这类身份的人是过得相当滋润的,但对于百姓的生活,却也心知肚明。 真要说官员横征暴敛,懒政怠政,其实并不恰当。很多事情,并非官员的错,而是李璟这个皇帝起的头。 李璟奢靡无度,故而将税收定得极高,苛捐杂税一大堆。 但在李璟本人来看,百姓还能过上好日子的,他以为自己吃了肉,还有骨头跟汤留给百姓,百姓应该知足,对其感恩戴德。 可他就不曾想过,自己这副鸟样,还指望下面全是清水衙门? 骨头跟汤你喝一口,我拿一块,到百姓手上还剩多少,显而易见。 罗幼度不是不知道情况,故意这么说就是要他们好好办事,不然脑袋不保。 我不需要你们真心归顺,但是只要你们为大周办了事,想要独善其身地回到南唐,那就不容易了。 “皆是我华夏子民,看着庐州百姓受此磨难,我心甚痛。今日我便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引用我大周律法治民。关于律法机要,我已写成了告示,你们帮着公布下去。与庐州上下约法而定,不得有违。指令颁布宣发,就靠诸位了。” 他说着让人将告示分发众人,然后说了一句:“在下敬待诸位佳音。” 罗幼度笑盈盈地看着六人。 六人看着罗幼度给的公告,心若死灰。 以贤德而言,励精图治的郭威、郭荣父子与好高骛远,挥霍无度的李璟不是一个级别档次的。 中原落败成那样,郭威、郭荣两代人发展不过六年就兵强马壮,大有问鼎天下之势。 而李璟在位不过十三年,居然逼得淮南百姓起义造反。 彼此的差距,可想而知。 六人明白,大周这制度一旦公布下去,庐州寻常百姓以及中小型的佃户必然欢呼雀跃。 如果以后南唐夺回了庐州,想要恢复原来的制度那就难了。 而且他们作为制度推广人,必然会受到牵累。 张家家主张良钰最先妥协,说道:“在下这边回去告诉乡民,仁师以至,将我大周仁政公之于众。” 这有人先一步带头妥协,其他人自然也先后表示愿意效力。 罗幼度心底暗笑。 有一说一,五代十国有五代十国的好处。 换做别的时代,对于地方大族不说供着,也得好好拉拢。 可这个时代别看他们平时飞扬跋扈的,但凡起了刀兵,那些蛮横的兵头最先抢的就是大户大族。 有钱有粮还有女人。 罗幼度道:“你张家可有什么后起之秀?这庐州诸多岗位缺人,你推荐一位来,协助我治理此地。” 他这话一出,洪、刘两家家主立即红眼。 张良钰大喜过望,忙道:“多谢相公提携。” 方惠真、岑阳俊、米华这等士人也动了心,这读书人谁不想当官? 除了个别真性情的,愿意当隐士,辛苦一辈子经营自己士人的身份,不就是想获取一官半职? 现在庐州官员逃了大半,正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罗幼度这一提,亦勾起了他们活络的心思。 得好好干! 送走了六人,罗幼度又让人去请庐州所有拥有一定资产的地方商人。 第二十五章 两全其美 庐州城西军营。 关于庐州的城防,罗幼度早已安排妥当。 潘美领御营司驻扎庐州府衙,曹彬负责庐州城防,石守信与张雄在城中的军营驻扎。 至于庐州原守兵一部分在东淝河让石守信、曹彬、张琼给击溃了,还有一部分得知周兵已经入城,四散逃窜。 罗幼度并没有强行搜捕,而是颁布了安民的告示,并没特地将这些散兵揪出来。 他知道一旦让兵士去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一纸禁令就维持不住了。 罗幼度要的是长远,而不是短期内的胜利,更不是眼前的胜利。 他人都觉得南唐不堪一击,唯有罗幼度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南唐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弱,作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他们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派出了刘彦贞、皇甫晖这样的卧龙凤雏,直接遇上了罗幼度、赵匡胤这样的对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要他们稳住性子,拼死抵抗。寿州一日不落,淮南之战就有得打。 乱战中南唐也会涌现出一批真正能战能打的将领。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考验周军压力的时候了。 罗幼度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来考量。 来到张雄的营盘。 原本罗幼度以为张雄的营盘会乱糟糟的,结果让他有些惊异,张雄居然将两千余农兵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不上多好,可一点都不乱。 张雄的两个儿子张忠、张孝迎了上来。 俩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腰间挎着刀,穿着皮甲,一脸的兴奋。 “见过都指挥使!” 罗幼度笑道:“干得不错,营地井然有序的!” 张忠惭愧道:“是爹爹,他找上了石都校,石都校安排了一个人来教爹爹怎么弄的。” 张孝有些委屈地说道:“石都校还强迫爹爹连喝了三碗酒……” 张雄就是地道的农民,饭都吃不饱,哪里喝过酒 “二郎!”张忠脸色一沉喝道。 罗幼度淡淡笑道:“石都校估计一人喝酒闷了,想找个人一起喝。” 他并没有给张雄出头的意思,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这点苦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真不如回家种田。 “我找你们爹,在营里吧。” 张忠道:“我去通报。” “不用了!”罗幼度有心看看张雄在干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们忙自己的去。 走进张雄营帐。 罗幼度见张雄正趴在地上写字,写的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这是六甲里的内容。 六甲是这个时代儿童的启蒙读物,识字基础。 对于罗幼度的到来,毫无察觉。 罗幼度在一侧蹲下,看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说道:“不错,张都头有心了。” 听到声音,张雄这才发现身旁的罗幼度,赶忙起身道:“见过都指挥使!让都指挥使见笑了。” 罗幼度道:“用心学习,有何可笑。不过你现在识字意义不大,不如让识字的人给你读。三国时期,蜀国有一大将王平,就是听别人念书,念兵法,再通过实战,习得了一身本事。” 张雄有些惊愕,道:“原来古人也用这招……”他耿直笑道:“以前特爱听说话人讲故事,想着不能辜负兄弟们对我的信任,就找了人给我念兵书。现在还没到时候,就琢磨着自己学学写字。” 罗幼度登时对张雄有些刮目相看,说道“坐下说话,问你些事情。” 张雄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道:“都指挥使请说。” 罗幼度示意他放松,笑道:“我翻看庐州的政务档案,发现了有一种叫‘博征’的政策,你与我说说。” 张雄一听到“博征”二字就来气,愤愤不平地道:“也不知是哪个给恶鬼啃了良心的牲口想出的馊主意。这日子本就没法过了,还强迫我们用粟米、帛布换盐、茶。手上是一点布都没有,一家几口就三套衣服,大郎、二郎干活一人一套,还有一套谁出门谁穿。我的那件麻袋衣,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装尸体用的。” “茶叶还有点用,煮着喝,泡着饭吃,能提提味。盐真的一点用的没有,那东西,吃多了伤身。我家的盐,多得无处堆放,好些都直接倒沟河里了。” 罗幼度目光灼灼地说道:“如果,我低价收盐会如何?” 张雄霍然起身道:“别人不知道,我家上上下下都会感恩都指挥使大恩大德。” 盐这东西古来就是朝廷生财之法。 江淮古来都产盐之地,淮盐更是早在吴王阖闾时代就开始扬名。 唐、宋以来,盐课常占国家整个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而两淮盐课又占全国盐课收入之首。清顺治年代,两淮盐税收入占全国盐税总数的六成之多。 可见淮南盐税的暴利。 但到了南唐这边,居然成了累赘,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原因无他,寻其根源,其实就是郭家人搞出来的事情。 两淮的盐,年产量巨大,最大的销售地就是北方中原。 但自郭威起,察觉江南李氏不安好心,也担心命脉给江南把控,拒绝两淮盐入中原,以河东盐供给全国。 宁愿盐价上涨,亦不吃淮盐。 少了中原北地的消耗,淮盐只能远卖南平、南汉等人口不足的偏远地区。 仅次于中原、南唐的大国蜀国有自己的井盐,同样拒绝淮盐入境的。 这样一封锁,从来不愁销售的淮盐居然无处贩卖,越积越多。 不得已弄出了博征政策,将堆积的盐强行跟百姓换米换帛布,逼得江淮地区人人怨声载道。 听了张雄这话罗幼度立刻就放心了,起身道:“不妨碍你练字了,回头我赠你几本兵书,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辅以经验,活学活用。” 张雄不住点头,表示明白。 罗幼度大步走向府衙,南唐没有本事将淮盐销售到中原,自己却有这能力。 既然如此,何不从江淮百姓手中将无用之盐,收集上来,再转入中原北地? 既得民心,又得钱财,两全其美。 第二十六章 不甘的赵家兄弟 滁州。 占据滁州以后,赵匡胤并没有立即出兵再战,而是在滁州休养生息。 横涧山之战,他们赢得是摧枯拉朽。 但终究是硬碰硬地对决,三十里的追杀,也让兵士的体力消耗殆尽,需要好好地休息恢复状态,也给受伤的兵士养伤时间。 滁州军营。 赵匡胤并没有如罗幼度那样住在州府府衙,依旧住在军营里,跟兵卒在一起,同甘共苦。 至于滁州的事务,他直接丢给了弟弟赵匡义。 并非赵匡胤不擅长处理政务,只是相比繁琐的政务,他更喜欢军事也更加擅长军事。 坐在营帐中央,赵匡胤看着挂在帐内右侧的地形图,目光一动不动,好似要将这幅地图印在眼中。 他保持这个状态已经一个时辰了,这地图也看了千百遍。 滁州附近的州府在什么方位,相距多少里,一清二楚。 是北面的濠州、泗州,还是东北方向的楚州,亦或者南边的和州,东面的建武军还是扬州、泰州? 但凡兵锋能到之处,赵匡胤都在脑海中演练出无数战术打法。 只是无一可行。 这进驻滁州,赵匡胤本想着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罗幼度正阳大破刘彦贞的消息让他心底一慌,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杀得够狠,吓跑了滁州的守将,白白送了一个滁州给自己,不然又要给罗幼度压下去了。 可这庆幸没过两天,就传来了罗幼度轻骑下庐州的消息。 赵匡胤心如明镜,平手就是输。 自己有高平之战,罗幼度有凤州之战! 自己有横涧山斩皇甫晖,罗幼度也有正阳诛刘彦贞。 自己下滁州,罗幼度也得庐州。 但是罗幼度逼降蜀国,这份功绩,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出相应的功绩来对抗。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赵匡胤有了点点的挫败感,甚至偶尔还生出点点后悔,若自己当初现实一些,现在哪有那么多屁事。 赵匡胤的父亲叫赵弘殷也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早年在后汉当任护圣都指挥使。 有这种家世,赵匡胤本应该有着极高的起点,但是他本人心比天高,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凭借父亲的本事获得官职,游历四方之后,投身后汉枢密使郭威帐下,随郭威征讨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叛乱。 赵匡胤获得今日地位确实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是凭借自己个人的能力走到今日的。 现今他的地位并不比他的父亲赵弘殷低。 细细想来,自己从军至今,用了七年时间。 可对面那个家伙只用了两年…… 赵匡胤前脑中浮现自己出征前老上司张永德的话:“老子这一辈子都给李重进这混账压着,他看好罗幼度,但我觉得你更厉害些。此次官家让你们两个单独带兵,培养你们的意图明显,保不定你们两人未来就坐我跟李重进的位子。现在你已经慢了一步,可别步入我的后尘,让人压一辈子。” 赵匡胤握紧了拳头,真有点不甘。 “兄长!” 赵匡义突然闯进帐内。 赵匡胤吐了口气,说道:“滁州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听说杀了不少人,没有闹出什么问题吧?” 赵匡义笑道:“兄长还信不过我吗?一切都有条不紊。府库的财物每个将军都分到了位,就留下一点维持州府运转。兵士的钱,也让士绅们筹备去了。这样也好,让他们主动交出钱财,免得我们动手。贺家想跑,让我给抄了,权当杀鸡儆猴。除了他们,没杀别人。” 赵匡胤略微一怔,道:“就是那个带着酒肉,在城门口说了一大堆屁话的贺家?” 赵匡义笑道:“就是他们,兄长给了他们一鞭子,他们似乎觉得受到了屈辱,意图逃离滁州,给我截下来了。” 赵匡胤不再过问了,一个文绉绉的士绅在他进城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还挡在他马前,自己给了对方一马鞭,已经算轻的了。 这种文绉绉的家伙,赵匡胤最是厌烦,也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想不到他们居然闹起了脾气? 这种腐儒,杀了就杀了吧。 赵匡义想到了来意说道:“给兄长一插话,差点忘记了要事。有个不好的消息,南边派出了使者前往寿州军营,李璟这个软蛋要跟官家和谈。这种家伙,居然能当皇帝?那我也行啊!” 赵匡胤脸色也是一变,真要和谈,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那皇帝之言,也没有理会。兄弟二人,私下说什么话都不用在乎。 赵匡义也是同一个意思,他满以为自己与兄长这一路军的表现足以将罗幼度踩在脚底了,哪里想到刘彦贞这么不经打,庐州也是一群蠢货镇守。 “不如在使者抵达寿州军营之前,再攻一城,这样就算和谈了,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心。” 赵匡义带着几分不甘地说着。 赵匡胤沉吟了片刻道:“算了,滁州、庐州的落陷,周边几座城池都有了一定的防备,强攻太蠢,不能为了一点功绩,白白耗费将士们的性命。再说一万人,也不适宜攻城。” 赵匡胤轻视文人不假,但他爱惜士卒也是真的。 赵匡义不甘道:“可是……” 赵匡胤摇头道:“和谈也未必就能成功,南唐可不是孟蜀,不可能只有这一点实力。一旦和谈失败,必然战事再起,对方肯定还会派遣兵士救援寿州。滁州、庐州将会是最前线。那个时候,再与他一决胜负。” 李璟确实坐不住了。 罗幼度、赵匡胤打得太狠,直接将他打蒙了。 近乎六万大军,就给对方一万兵马生生吃掉。 七十万石粮草,成了对方的口粮。 就算南唐再富庶,也禁不起这种消耗。 而且现在的南唐并非只面对大周这一个敌人,吴越王钱弘俶已经派出了水军北上。 割据武陵的王逵已开始进攻鄂州。 钱弘俶、王逵虽是割据势力,地方一霸,但他们都尊中原朝廷为正朔,都愿意听从郭荣的调遣。 南唐受到三面合击,又在淮南损兵六万,李璟心气瞬间就没有了,直接开启了和谈模式。 第二十七章 议和失败 贤德三年,三月十日。 郭荣站在高处眺望着寿州城,默然不言。 李璟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策就是任命刘仁赡为清淮节度使,镇淮西要地寿州。 相较可笑的刘彦贞,刘仁赡才不负名将的称号。 郭荣对于淮西的战略是多点开花,先让罗幼度、赵匡胤深入江淮腹地,任由他们尽情发挥,搅乱整个淮西,同时也渐渐开始向周边派出将官蚕食淮南的其他州府。 但从一开始郭荣就很清楚,寿州一日不下,不管罗幼度、赵匡胤还是其他将官攻下淮西腹地多少城池,都无济于事。 战略核心,自始至终都在寿州。 只要寿州卡在淮河防线上,便能断绝淮南与中原的往来。 也是有此考量,郭荣才会强征二十万丁夫协助大军一并攻城。 二十万丁夫加上七万兵士,近乎三十万人将寿州四面围困得水泄不通,日夜不停地攻城。 足足一个月,一刻都未曾停歇。 如此高强度的攻城,刘仁赡竟然守下来了。 凭借过人的威望,刘仁赡调动全城军民守城,足足一个月,他人未下过城楼,吃喝拉撒睡全在城上,任凭大周如何进攻,他自岿然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次击退周军的进攻。 这种强劲的对手,让郭荣无可奈何之余也心生敬意,多次派人招降未果,甚至不顾危险亲临城下劝降。 刘仁赡在城楼上看着城楼下的郭荣,心底自然震撼,徒生感叹:大周有如此君王,南唐又如何抵挡?南唐若有君如此,又何愁天下不定。 刘仁赡见郭荣风采,心底生出了南唐难逃此劫的念头。 不过不同的人怀有着不同的追求。 即便预知自己未来,刘仁赡这类人所思所想不过是八字而已。 死于城下,终不失节。 故而刘仁赡怀必死之心守城,郭荣便是占尽优势亦无计可施。 “陛下!” 宰相范质、王溥来到了近处。 范质道:“南唐使者到了,来人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此二人皆是江南名士,能言善辩。除了他们本人,还上贡了御服、茶药,金器一千五百两,银器八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三千斛。” 郭荣转过身子,看着二相,道:“让兵士持刀列队,朕亲自会会这两个能言善辩的江南名士。” 钟谟、李德明带着江南的重托,走进了大周军营。 看着周边层层叠叠的营垒,错落有致,他们沿着驰道而走,一队队巡营士兵精气十足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钟谟、李德明焉能不知对方这是在向他们炫耀周军军势之雄壮。 即便明知此举此意,也不免震撼。 至少在他们南唐拿不出这种骁勇之军。 一路来到中军御帐。 御帐左右两面各有一百凶神恶煞的猛士,手持着银光闪闪的战刀,目不斜视。 钟谟、李德明顿觉头皮发麻,尽管他们都知道对方存心恐吓,也不免暗自惶恐,战战兢兢地走进大帐,见到郭荣威严赫赫,纷纷屈身而拜:“奉寡君之命,拜见大国天子。” “寡君?那个寡君?” 郭荣忽然笑盈盈地询问,显然是想起了罗幼度驱逐蜀国使者的那番对话了。 那一句“我罗幼度眼中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让他牢记在心。 钟谟、李德明显然也听过这个典故。 毕竟罗幼度如何逼降蜀国的事迹,早已传扬天下。 钟谟深拜道:“寡君所辖不过江南一隅,不敢与大国之君相较,愿尊陛下为兄,以陛下为主,只求陛下为两国百姓,停止兵戈。” 郭荣和颜悦色地问道:“朕听闻你主李璟自称唐室后裔?” 李德明正容道:“寡君为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五世孙……” 郭荣但听此言,霍然大怒:“既然是唐室后裔,理当知晓礼义,太祖以来,到朕即位,六年有余。你国与朕只隔一水,却未尝遣一使修好。反而不远千里,漂洋过海与契丹勾结。舍华事夷,礼义何在?你二人来此,想要说朕罢兵,当朕愚钝,以三寸之舌,言语可欺?” “回去告诉你主,让他亲自来见朕。” “当面告罪,朕便放他一马。” “否则……朕闻金陵富庶,人间天堂,倒是想去看一看,金陵府库,够不够朕犒赏三军。” “那时,你国君臣,莫要后悔!” 郭荣言罢,直接甩袖而走,根本就不给钟谟、李德明开口的机会。 能言善辩? 话都不给你说,让你回去跟李璟辩去吧。 郭荣强硬的态度让钟谟、李德明面如死灰,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周营,返回了南唐。 李璟听得钟谟、李德明的汇报,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毫无疑问,郭荣的态度也坚定了李璟硬磕到底的决心。 李璟再次向淮南增兵,这一次他直接派上了齐王李景达作为诸道兵马元帅,但不可避免的以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 同时还派鸿胪卿潘承祐去泉州、建州这些穷山恶水的地方招募骁勇,以举国之力抵御大周入侵。 面对李璟如此安排,中书舍人韩熙载提出了不同的建议。 “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何必权以监军?” 这李景达身为亲王理当是最值得信任的,又身兼元帅职位,权力居然比不上监军。 韩熙载直接点出了这任命最大的不妥之处。 李璟自然没有听韩熙载的,相比自己的弟弟,他反而是觉得陈觉更加值得信任。 韩熙载自此心灰意冷,不再李璟朝多发一言一语。 李璟再度安排兵马入淮救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庐州罗幼度、滁州赵匡胤的耳中。 身在滁州军营枕戈待旦的赵匡胤,兴奋地咧着嘴,黝黑的肌肤露着亮闪闪的好牙。 庐州罗幼度也是一脸的兴奋,倒不是兴奋唐兵来了,而是再算他一共赚了多少钱。 淮盐在淮南泛滥成灾,而中原河东盐一家独大,盐价居高不下。 短短十余日,罗幼度居然不费一个铜子,收了八万斛的淮盐。 第二十八章 利益捆绑 庐州。 张家家主张良钰邀请方惠真来家中赴宴。 宴席很简单,安排在了府邸别院的水榭之中。 吃食也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几样小巧的点心,外加烧好的热酒。 水榭景色精致,夹岸桃红柳绿,将江南的雅致点缀得淋漓尽致。 方惠真并没有心情欣赏周边美景,而是一脸肃然。 水榭位于水池之上,四方通风,周边情况一眼而见,上下无人。 这是商议要务的最佳之地。 “孟明先生,请坐!” 方惠真跪坐在蒲团之上,心底颇为不安,拿不准张良钰到底是哪边的人。 南唐? 还是大周? 虽然当前大伙儿都上了罗幼度的贼船,可实际想法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张良钰并没有劝酒,坐下之后,便看着方惠真道:“孟明先生,我张家已经决定将筹码压在大周身上了。不管这庐州是否守得住……守得住最好,守不住就举家迁往中原,找一处适当的地方重新立足。” 方惠真心底忽的一松,随即也感慨张良钰的魄力。 张家是庐州三姓之首,在庐州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可谓根深蒂固。 要做这种决定,真不容易。 方惠真叹道:“孟知兄好魄力。” 张良钰摇头苦笑:“这跟魄力无关,而是罗相公此人手段过于老辣,上了他的贼船,已经下不来了。孟明先生是读书人,或许还没察觉庐州的变化。现在的庐州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先生信不信,我张家有一点点异动,罗相公便能立刻探知详情?” 方惠真问道:“淮盐是影响真的那么大?” 细节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庐州的变故却也在他的眼底。 博征将淮南百姓逼迫得难以为继,罗幼度怂恿从庐州商人手中获得了大量的钱币,在庐州求购淮盐。 饱受盐害的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将朝廷强迫他们博征的淮盐卖给了罗幼度。 据说短短几天,罗幼度就收了八万斛淮盐。 八万斛! 十升等于一斗,十斗等于一斛。 正常情况下,庐州全州百姓十年都吃不了这么多盐。现在一个庐州,居然收上来了八万斛盐。 这博征的危害,可见一斑。 方惠真一直都知道博征害民,但实在不知居然害民至此。 张良钰点了点头,说道:“罗相公他死抓住了这点,现在的他将商人的利益跟百姓的利益与自己的兴衰存亡绑在了一起。他若在,庐州百姓及安好,庐州商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他若不在,庐州百姓将会回到从前,而商人们将亏得一无所有。他利用博征,已经尽得百姓与商人们的心。” “不只是他们,我张家人也心动了,在通过各种关系收集淮盐。现在只有罗相公能将淮盐通过水路运往寿州军营,通过下蔡浮桥运往中原。他抓住了生财的命脉,我们都在指望他给我们带来财富。” “我虽是张家家主,可在利益面前,未必就做得了全家的主。” 方惠真一脸震撼与吃重,叹道:“这利益把控,谁受得住诱惑?我是家无余财,不然未必受得住这种考验。” 张良钰苦笑道:“孟明先生只怕还没察觉问题所在。” 方惠真肃然道:“孟知兄请赐教。” 张良钰道:“商人干的事情,我们庐州三族也能干。为何罗相公召见我们的时候绝口不提淮盐的事?从当前的情况来看,他并不反对我们分一杯羹,只是不将大头给我们,分给了那一群商贾。” “之前我还愤愤不平,想着就我张家的实力,难不成比不上一群市井商贩?将淮盐交给我庐州三族,保管庐州上下唯命是从。” “直到最近我才察觉到罗相公的心思,庐州的余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盐这东西多了无用,但不能不吃。” “商人们已经开始利用他们以往的渠道往别的州府县收盐了。” 方惠真也听明白了,脸上一片震恐。 这哪里是收盐,分明是宣传大周的仁德、 庐州的情况一旦传到周边,那不论是百姓商贩还是想要发财的世家人,都会囤积淮盐,然后喜迎王师。 真到那个地步,罗幼度大军所到之处,将会是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张良钰说道:“孟明先生以为这罗幼度如何?” 方惠真喉咙有些发干,猛喝了一盅酒,好一会儿才道:“诸葛之称,名不虚传。” 张良钰又道:“那大周天子,比江南唐主又如何?” 方惠真苦笑:“荧光焉能与皓月争辉。” 张良钰感慨道:“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下不来的贼船,就不是贼船了。只要能够顺利到岸,那就是官船。” 方惠真长吐了口气,说道:“孟知兄无需多言,某最近亦在为此事犯愁。江淮百姓饱受暴政之苦,我辈读书人到底是为民请命,还是恪守臣子之道。” “今日与孟知兄一番交谈,方始明白先圣荀子之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上无道,我辈自然不能坐视百姓陷于水火之中。现今庐州脱难,但和州百姓依然陷于暴政之下。某自当修书于我侄儿吴翰,让他迎接王师。”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投降都要找一个好的理由借口。 方惠真早年与吴翰父亲吴审礼有同窗之谊,情同手足,后来吴审礼过江时,不慎落水而亡。 方惠真感念当年情谊,将吴翰接至庐州抚养。 吴翰自幼好武,不喜读书,方惠真便为他寻了枪棒师傅,抚养其成材。 两人名为叔侄,其实恩同父子。 现今官居和州防御使,负责和州军务。 张良钰兴奋大笑,道:“孟明先生,满饮此杯!” 他已将宝压在了罗幼度身上,现在立此大功,好处不会少。 方惠真眼中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庆幸,道:“满饮此杯!” 张良钰今日的推心置腹,明显是受了罗幼度的安排,强行将自己架上贼船。 若不从之,全家遭殃。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上船一路到底了。 何况在他心底也觉得大周远比南唐更有前途。 只是一时无法真正决定站在哪一边。 半推半就。 第二十九章 再次内卷 寿州军营。 郭荣一脸古怪地看着装着八万斛的淮盐的运输船从眼前驶入淮河,准备沿着淮河中游入汴水,直达国都开封。 “朕一直以为若非即位天子,定是一位出色的商人。现在却觉得,经商一道,朕不如幼度。” 若罗幼度听到这话,八成会感慨,此生无憾。 要知道在他的世界里,郭荣可是中国的五路财神之一。 王溥亦感叹道:“利用博征苛政,收购淮盐,尽收民心!罗都指挥使奇思妙想,非常人所能及。” 郭荣道:“在其他州府也用此法可行?” 王溥沉吟片刻道:“可以小试,不可推行。罗都指挥使为人廉洁,八万斛淮盐他以朝廷名义收购,事先禀明陛下。将利益所得,分配清楚。所获利润,六成归朝廷,从事购盐的商人世家得三成,庐州府衙得一成。” “换作他人,六成归朝廷不变,其他四成如何分就不确定了。只是迫害商人倒还好,就怕他们不是如都指挥使那般从百姓手中买盐,而是强征,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郭荣扶额苦笑,不再多言。 尽管他多次强调军纪,相比以前那种所过之处鸡毛遍地,确实好了许多,但依旧存在不少欺民劫掠的事情。 这打天下离不开这些兵,郭荣即便心有不满,也只能适当地杀鸡儆猴,不敢真将的他们一一惩处。 淮南富庶,此番对淮南用兵,取江南财富是第一要务。 大周需要淮南的财富增强国力,用来对付契丹这样的强敌。 他需要的是淮南归心,而不是陷入一个时时复叛的泥潭中去。 八万斛淮盐出了淮水便由汴水抵达开封。 王朴第一时间派户部官员接手了这批淮盐,然后由朝廷直接调拨四成份额的周元通宝,同样由运输船运到了庐州。 大周的盐贸易与其他朝代一般,皆是国家负责售卖的。 就算罗幼度收购的渠道不同,最后也得交给朝廷贩卖。 毫无疑问,真正获利的大头,就是大周。 周元通宝抵达庐州之后,罗幼度大张旗鼓地干起了分钱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这钱未到手,商贩们还心存疑虑,担心罗幼度不讲诚信,两头通吃。 但在分到周元通宝以后,眼中登时泛起了神光。 淮南最不缺的就是盐,最不值钱的也是盐。 这种送上门发财的生意,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于是乎,商人们更加积极地向四方收购淮盐。 不过他们也很快发现淮盐的收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商人有商人的门路,平民百姓同样有小民的智慧。 当地的商人都在想你庐州商人凭什么跨境赚我们州的钱? 平民百姓也在想,既然淮盐能赚钱,为什么要卖得那么低? 然而他们缺少庐州商人不具备的东西……罗幼度的王师。 各种商贩只能在心底暗自念叨:大周王师,为何还不来收复失地? ********** 扬子口。 齐王李景达、监军使陈觉率领两万前部,先一步抵达淮南。 李景达说道:“陈监军,不如我们先去扬州休整,待边军使率部到达,两军会师之后,再行商讨如何进兵?” 李景达虽是亲王元帅,但真正的指挥权却在陈觉手中。 李景达性子刚毅,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南唐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李景达只能对着陈觉低声下气,以避免主帅与监军不和,导致战败。 陈觉却道:“齐王言之有理,我军确实需要休整,可没必要跑去扬州。离我们最近之敌是滁州的赵匡胤,他手中只有万余兵马,难不成还敢过六合,来这扬子口与我们决战?” “我军现在士气低迷,若再做出怯敌之举,如何克敌制胜?我看不如在瓜步山休整,等边军使会师,齐王以为如何?” 他虽在征求意见,但那语气可不是跟李景达商议的样子。 李景达憋着火,道:“便依监军之言。” 为防万一,他安排了大量斥候探查周边情况。 南唐军一行两万人弃船来到了瓜步山。 瓜步山是长江以北的一处军事要地。 南北朝时期,北魏拓跋焘反攻刘宋率兵至此,凿山为盘道,设毡殿,隔江威胁当时的建康。 虽然时隔多年,但瓜步山依旧残存昔年的痕迹,是一处安营休整的宝地。 只是安了营,方是宝地,营寨未立,便如筛子一般。 六合。 赵匡胤高居马上,带着几分焦急地等着探马的消息。 李璟任命李景达、陈觉即将渡江支援淮南,赵匡胤便兴奋得难以入眠。 以他手中的兵力,强行攻城并不现实,故而力求与敌野战的机会,一直安排斥候探马调查李景达、陈觉的动向。 得知两人今日渡江,赵匡胤毫不犹豫地领着八千兵士出了滁州,直接抵达六合,寻找战机。 “报,唐军在瓜步山安营扎寨。” 赵匡胤沉吟片刻,豪气干云地大笑:“他们不敢进兵,想必对我们心存惧意,既然如此,便主动出击,要他们看见赵字旌旗就瑟瑟发抖!” 赵匡胤武艺超绝向来敢战勇战,不管对方多少人都积极求战,从不退后半步。 最可怕的是不管遇到什么局面,多大的劣势,他都能在与敌人的对决中洞察对方的弱点,从而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一次自然亦不例外。 赵匡胤趁着李景达、陈觉立足未稳,犹在安营的时候,主动出击。 李景达、陈觉尽管在赵匡胤进兵途中,前哨探知了对方的动向,没有给打个措手不及。 但还是因为仓促应战,临阵指挥方面给赵匡胤完全碾压,丧师近五千余数。 方刚过长江不足一日,便撵回了江东。 赵匡胤凯旋回到了滁州。 大步走进滁州府衙,人未入内,声音先至。 “光义,你是没看到李景达、陈觉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只恨兄长手上没有水军。要是能生擒两人,那便是真正的大功了。” 走进了殿内,赵匡胤见赵光义并未与自己一道开心,而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脸,心底不由发怵。 “怎么了?得到什么消息?” 赵光义低叹了口气道:“罗幼度策反了和州防御使吴翰,拿下了和州。” 第三十章 不祥预感 和州。 在吴翰的帮助下,罗幼度顺利接管了和州。 吴翰容貌有些俊秀,似乎遗传了父亲书生的风姿,但一身戎装,颇有文武双全的感觉。 “多亏了吴防御使鼎力相助,这和州才能兵不血刃地取之。防御使的功绩,我已禀明官家。官家也对防御使那是赞不绝口,特地加封为清塞军指挥使。现在起,就要改口叫吴指挥使了。” 吴翰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对着寿州的方向,隆重一拜,说道:“谢陛下厚赏。” 得到叔父方惠真的书信,吴翰做了一番挣扎,谁都不愿意当降将。 但他今年四十一,在和州防御使的位子上干了八年。器重他的上司六年前病故了,朝中无人,一直得不到晋升的希望。 此次与周军作战,如火如荼,也无人提起他名。 他既不愿这样终老任上,也为大周可怖的实力震慑住了,现在的大周竟有一种覆灭南唐的感觉, 最终吴翰没有受得住诱惑,选择投降了大周。 果然,受封指挥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底那小小的愧意跟着烟消云散。 罗幼度说道:“在和州修整几日,我打算出兵舒州,到时候需要借助指挥使的力量。” 吴翰哪里有片刻犹豫,直接道:“愿听都指挥使差遣。” 两人一并走向和州府衙。 这时和州长史宋荣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和州刺史让吴翰率兵杀了,长史宋荣见状吓得直接投降。 罗幼度需要他在稳定和州局面,也没有撤他的职位,而是继续让他当任长史。 “启禀都指挥使,城中士绅富商皆聚集府衙之外,说是准备好了酒肉喜迎王师……” 宋荣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羞愧,不免暗自感叹:“南唐真是大势已去了。” 罗幼度见状哑然失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与庐州商贾会面的情况。 在庐州的时候,他发现了淮盐的价值意义,但是他为了犒军清空了府库,手上没钱收购淮盐,便召集庐州的商贾跟他们谈生意。 罗幼度找回了原来的感觉,谈前景说利润,唾沫横飞。 然而反响平平。 罗幼度瞬间明白了,谈个鸡儿,直接下令每个人上交三千贯钱。 一众商人见数额不多,美滋滋地交了钱,万事大吉。 他们知道规矩,交钱保平安,根本就不指望罗幼度还钱。 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商人们坐不住了。 直到罗幼度将入股钱发还给他们的时候,才悔不当初,为何只交了三千贯。 现在这名气打出去了,已经无需过多的宣传,大户富商亲自找上了门。 罗幼度很耐心地接见了士绅富商,安了他们的心,也定了他们的魂。 士绅富商的稳定,是守护和州的关键。 罗幼度安抚好了士绅富商,领着张琼来到了和州南城城楼。 “去将曹都校叫来!” 罗幼度一边吩咐人去叫曹彬,一边让张琼守着城楼,他有话要与曹彬单独说。 罗幼度站在城楼上向南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长江。 这和州古名历阳,因县南有历水而得名,属淮南道,辖历阳、乌江二县,也就是西楚霸王项羽陨落之处。 和州以南就是滚滚长江,长江的对岸是马鞍山、当涂、芜湖。 马鞍山往东就是南唐的国都金陵了。 得到叫唤的曹彬快步来到了身后:“见过先生。” 罗幼度点了点头,示意他与自己并排而立。 预估了一下方位,罗幼度指着东南方向说道。 “那边应该就是金陵的方向了!” 曹彬眼中闪着一丝兴奋,说道:“若能饮马金陵,便不虚此行。” 罗幼度道:“机会是有的,只是不是现在。” 历史上大宋灭南唐之战,便是曹彬率领水师从荆南顺流而东,攻破峡口寨,接着攻克池州,连续攻克当涂、芜湖二县,进驻秦淮,直取金陵。 但现在大周并不具备灭南唐的实力。 这进攻淮南,南唐是保卫国土而战,可一旦周兵侵入江东,那就是生死存亡的灭国战了。 这两则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即便战事再顺利,止步江北便是底线。 不过…… 罗幼度自信满满的笑道:“我们不打过去,他们未必这么想,所以只要我们占据着和州,在巢湖训练水军。南唐就不敢放弃对江东沿岸的防备,可以有效地牵制他们一部分兵力。” “是故,这里的地理位置特别重要。想必南唐也不会坐视和州在我们手上,时时威胁金陵,定会派遣兵士前来夺取。接下来,我会率兵去打舒州,这和州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唯有你有本事守护和州不落。” 曹彬向来不苟言笑,话也不多,只是“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道:“不负先生重托。” 罗幼度莞尔一笑道:“不必如此严肃……”顿了一顿,他严肃道:“给我记住了,五十个和州,都比不了一个曹国华,真守不住撤军便是。不可勉强。” 曹彬过于厚重,稳如泰山。 没有人比他适合守和州,但和州毕竟不是寿州这样的军事要地。 战场千变万化,不是一个曹彬就能确保一个城不失的。 他是真担心自己的重托,给对方带来了压力来个“城在人在”,那可就不妙了。 曹彬沉声道:“知道了。” 现在的局势大好,因为寿州一直久攻不下,郭荣也不能只让罗幼度、赵匡胤在外收割功绩,一个月前,他开始向四方扩张,收割江淮其他州府了。 迄今为止,泗州刺史郭令图攻取了泗州。 六宅使齐藏珍攻取黄州。 光州、招安巡检使何超率司超大败淮人三千余众于盛唐县,获棹船四十余艘,禽其监军高弼、果毅指挥使许万。同时领安州、随州、申州和蔡州兵马攻打光州。 南唐蕲州将领李福见周军席卷江淮的势头无人可挡,不经人劝,自己就杀掉了蕲州知州王承巂举州投降。 江北十四州,罗幼度取了庐州、和州,赵匡胤取了滁州,郭令图取了泗州,齐藏珍取黄州,李福献蕲州。 短短的月余时间,十四州之地,六州沦陷。 整个江淮乱成了一锅粥。 但在这乱局之中,罗幼度却有着小小不详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谋取舒州 金陵夜话 战局推进得太快了。 快得让罗幼度有些担心。 罗幼度身为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先知先觉,他知道南唐没有那么弱,历史上的南唐一开始也是陷入被动,但缓过神来后,在一段时间里甚至跟周军打得有来有回。 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局面大变,不能再以记忆中的似是而非的印象来判断战局的走势了。 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优势,罗幼度决定不再激进,放下了与赵匡胤争一时长短的心思坐观局势,看清方向再动手。 他要稳一手。 罗幼度从怀里取出地图,摊放在城楼上,说道:“国华,你看。这是淮南的地形图,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整个淮南可以分为四个战区。” 他手指点在寿州,道:“主战场在寿州,这里是核心。不管四面打成什么样子,胜负手就在寿州。故而官家领着手下最强的战力侍卫亲军司长官李使相与殿前司长官李都点检负责啃最难啃的骨头。” “然后就是淮南西路,淮南中路,淮南东路三个战区。” 他说这将扁长的淮南在地图上划分了三处。 “其中淮南西路现在以司超司招安巡检使、齐藏珍齐六宅使、李福李指挥使为主,而淮南东路是以赵匡胤赵知州、郭令图郭刺史、赵弘殷赵都指挥三人为主。” “而我们则负责淮南中路守护着庐州与和州。” 曹彬看着地图说道:“所以先生要取舒州,舒州不取,和州难防。” 罗幼度笑着说道:“不错,反应得足够快。这方面仲询都要逊你一二。庐州与和州中间隔着巢湖,只要南唐的水军控制了巢湖,就能截断庐州与和州的联系。淮南中路就我们一支兵马,一旦给断了联系和州就危险了。” 曹彬听到夸奖,心底也有小小的欣喜。 罗幼度拍了拍曹彬的肩膀,示意接下来靠他了。 庐州地理位置并不重要,但和州的存在能够威胁南唐的国都金陵,必然会受到攻击。 而舒州位于大别山东南麓,长江下游北岸,与庐州、和州连起来就是一个大的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正好将巢湖包裹其中。 只要拿下了舒州便等同掌控了巢湖水系。 这样他既不用担心敌人占据巢湖截断庐州与和州的往来,还可以利用巢湖水系,在三州中来回支援。 除非南唐选择大举进攻淮南中路,不然庐、和、舒三州为基,足以抵挡五万以内兵卒的强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关键,在于他要拿下舒州。 他手上的兵力不是很足,只有一万六千。 其中郭荣给的一万兵马,张雄的一千五新军五百降兵,还有就是吴翰的和州的四千降兵。 罗幼度只能匀给曹彬两千兵马。 在他攻取舒州之前,和州是最危险的。 但只要拿下舒州,就能围绕巢湖扎稳根基,稳固淮南中路的战局,并且还能在巢湖上训练水军,以弥补周军水军的不足。 ********** 金陵。 李璟自罗幼度攻取和州之后,便觉得寝食难安。 尽管南唐的有识之士让李璟莫要惊慌,给他点明了关键。 大周并无水师,没有水师就无法保证后勤。 渡江等于自取灭亡,何况长江上游优势尚在,就算大周有水军也是无用。 南唐可以借助上游的优势,轻易地就截断大周后勤。 水战上游的优势,不是倚靠兵卒的强弱就能逆转的。 可李璟既听不下去,也坐不住,总觉得内心难安,思前想后将周宗叫到宫里聊天,缓解压力。 周宗入得宫中。 两人拥有共同话题,便如知己一般,私底下并无多少君臣礼仪。 “司徒,江淮战事败绩连连,这金陵甚是危险,不若迁去洪州如何?” 周宗脸色骤变,说道:“陛下不可,陛下乃军中胆气,您若退去,淮南将士必将大受影响,更难取胜。” 李璟怒道:“朕在金陵,他们就能取胜了?齐王如何?两万大军过江,没过半日,就让人赶了回来,奇耻大辱……若非阵前换帅不吉,朕恨不得立刻换了他。” 周宗了解李璟脾性,并未开口说话。 李璟缓了会儿,道:“朕并无训斥司徒之意,只是连连败绩,心底着实烦闷。” 周宗笑道:“老臣自然理解陛下心情,只恨吾年事已高,穿不动铠甲,不然拼死亦要为陛下一战。” 李璟心底宽慰道:“还是司徒最为忠心……”他顿了一顿,道:“对了,朕听说司徒与郭贼手下的罗幼度有很深的渊源?” 周宗脸色瞬间苍白,跪伏道:“臣下真不知道,烈祖潜邸时,臣与罗兄并为左右。只是后来受到宋公排挤,与之断了往来。那罗幼度到底是不是罗兄之子,臣下确实不知。” “起来,起来!” 李璟起身将他扶起来,道:“朕没有半点怀疑司徒之心,只是羡慕郭贼手下能人辈出。一个罗幼度,一个赵匡胤,在我淮南为所欲为,居然无人可挡,着实可恶。若罗幼度真与司徒有渊源,不如修书招之。他若愿归我大唐,朕当如昭烈帝对诸葛丞相一般敬之用之,绝不亏待半分。况且其与令嫒早有婚约,将之招来亦可成一方美事。” 周宗嘴中苦涩,心底将宋齐丘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心底悲呼:我迟迟不嫁女是想将女儿嫁入皇家,陛下怎不懂老臣。 他不好直言拒绝,只能道:“若他真是罗兄之子,老臣愿意一试。” 顿了顿他道:“老臣以为我大唐并非没有人才,只是久不征战,未有发觉。老臣觉得现今情况如此恶劣,依旧愿意请命出战之人,定有大智大勇,可堪大用。” 李璟听周宗这么一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说道:“司徒这一说,朕真想到一人,他是李守贞的部下。昔年郭威征讨李守贞,他奉命来我朝求援。只是李守贞败得太快,朕还未决定是否出兵就传来覆灭的消息了。” “他也因此留在了我大唐,朕不敢大用,给了他一个官职,让他呆在我朝。淮南战事一起,他连连求战,朕一直没有恩准。现在想来,此人或许真能克敌取胜,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朱的……” 第三十二章 南唐诸将 “朱元!” “对,就叫朱元。” 李璟一拍大腿,道:“他来至中原,朕担心他趁机北归,便不予理会。但司徒如此一说,就大胆试试。” 这就是皇帝的权势,重用谁,启用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周宗见转移了话题,心底暗自庆幸,心头却是一片茫然。自己年事已高,膝下唯有妾侍所生的二女。自己若再尚好,一旦自己去了,两女失去了靠山,那该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周宗也是暗自后悔,自己不应该过于贪婪,待价而沽过甚。 几乎在同一时间。 齐王李景达在家喝着闷酒,这仗打得委实丢人。 别说是外人,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这高举着收复失地的义旗,刚刚渡江,脚站在淮南的疆土没多久,就给赶回了江东。 知道的人清楚他们是去淮南打仗收复失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江北解了个手。 “该死的陈觉!” 李景达牙龈现在是气得痒痒的,如果当时陈觉听他的,直接去扬州修整,哪有瓜步山之败。这回到金陵,陈觉一副推脱之辞,居然将锅甩给了他。 他又气恼又是心寒:“皇兄真的信一外人,也不信自己的亲弟弟?” 李景达猛灌了一口酒,泪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李景达的军政武略并不出众,但是他为人孝友纯至。 一次他与李璟一起在皇宫后苑泛舟。 李璟乘坐的小舟不小心翻了,整个人跌入水池。 李景达并不会水,但他二话不说地就跃入水中,将李璟背出水池。 就这么一个弟弟,李璟却信不过。 “大王,孙相登门求见。” 李景达抹去泪水,整理了衣着,大步走出门去。 “孙相,快快请进!” 李景达为人刚直,对于李璟宠幸的冯延己、冯延鲁、魏岑、陈觉等庙堂高官非常鄙夷,但对这个孙相孙晟却是打心底的敬重,甚至亲自上前搀扶。 孙晟被请进大殿入座。 孙晟道:“恭恭喜大王,据据说监监军陈觉吓得失失了禁。” 孙晟是后梁年间进士,才高八斗,虽为人奢侈,但却是庙堂上为数不多的清流人物。 只是他有口吃的毛病,不过只要坐下来,让他说顺溜了,却又能滔滔不绝,话锋生动。 李景达勃然大怒,喝道:“孙相何故戏弄于我?” 孙晟笑道:“非非也,并非老臣笑话大王,是给大王献策,瓜步山之败,罪在陈觉而非大王。陈觉给赵匡胤吓破了胆,正是大王再次北上之机。只要大王处处以陈觉为先,让他下令让他先行,他必然惊恐不敢再次做主。如此大王可顺其自然,让他殿后随军,不参与决策。少了陈觉为祸,军队由大王一手掌控,可尽情指挥破敌。” 李景达眼睛逐渐明亮。 金陵查府。 朱元在府上独自喝着闷酒,恨自己生不逢时。 他是颍州沈丘人,长得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因为长得帅气,给南唐枢密副使查文徽看中,成为上门女婿。 朱元满腔热血,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以为有个枢密副使的老丈人,仕途会一帆风顺。 结果查文徽看出了朱元的本性。 朱元热衷建功立业,为了建功立业可以豁出一切。 如他这样的人一旦上了战场,那就是那眼里只有功绩而不要性命的疯子。 查文徽不想自己的女儿守寡,一直压着朱元不让他建功立业,不断安排文职给他。 朱元每月都上书给李璟,申请领兵为南唐开疆扩土,这个月写进攻湖湘,下个月写进攻闽越,再下个月是钱塘…… 总之只要让他带兵打仗,打谁无所谓。 不过一方面有岳父压着,另一方面李璟并不信任他,怕他卷兵而逃,一直不得重用。 直到今日! 查文徽去年病故。 而大周入侵,急需善战敢战之将。 一次次的失望朱元本不抱有希望,不想这一次居然被任命为淮南西北行营应援都监。 朱元瞬间泪流满面。 查氏女想起父亲的话,在一旁道:“郎君,周兵凶悍,何必担这风险?” 朱元仰首大笑:“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求建功立业,与猪羊何异?” 他帅气的面容略显扭曲,眼中尽是疯狂之色。 建州。 鸿胪卿潘承祐奉李璟之命来此处招募豪勇之士从军。 建州是五代十国中闽国故地,古为百越之所。 穷山恶水,自古以来就是出精兵之处。 潘承祐来到建州与地方官员表明来意,一番探查,寻得了前闽国大将永安节度使许文稹,还找到了建州裨将陈德诚以及山民郑彦华,皆是罕见的能人异士。 这日在陈德诚的带领下,潘承祐、郑彦华来到了建阳武夷山脚。 陈德诚道:“潘鸿胪,应该就是这里了,只要林虎子出山,不敢说一定能击退北贼,至少能增三成胜算。” 郑彦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说道:“我早就听过林仁肇林虎子的大名了,据说他上山能徒手撕裂虎豹,下水能擒海底蛟龙,我倒要亲自见识一下有没有那么神奇。” 陈德诚道:“他与家父齐名,在下从家父口中听过他的事迹。撕裂虎豹是真,擒海底蛟龙就夸张了,不过他水性奇佳,有着特殊的闭气之法,能在水里憋气半柱香,可在大海里畅游,曾经一口气从长乐府游到马祖列岛。” 郑彦华脸色微微一变。 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是他们建州人的特点, 可撕裂虎豹,大海畅游,那就不是了。 来到林仁肇隐居的小村,一众人很快就问到了林仁肇的住所。 林仁肇并不在家,院中晒着两张虎皮一张黑熊皮还有四张豹子皮。 几人一直等到黄昏,才等到了传说中的林虎子。 林仁肇一手拿着三头猎叉,一手抓着两头豺狼的前腿走进了院子,他并没有穿衣服,露着上身,前胸纹了一头咆哮的猛虎,威风凛凛,看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将手中的豺狼丢在地上,说道:“能给了将军当不?能给就跟你们走。将军都不给当,还不如在山里杀虎豹自在。” 赋闲在家多年,林仁肇早已闲不住了。 这太直接,潘承祐满脑子的说辞一下子用不上,反而不知说什么了,顿了顿才道:“能!” 第三十三章 兵临舒州 罗幼度在和州处理好淮盐的事情,将和州重担交给曹彬之后便率兵前往舒州。 这里他耍了一点心眼。 跟庐州的情况不同,在庐州时,罗幼度将府库的钱物全部用来犒军了。手上是真的一点钱也没有,这才让商贾们入股,给他们分一杯羹,而不是选择以直接收购的方式赚取中转差价。 和州府库是有钱的,而且庐州府库也得到了第一波淮盐的利润,也有不小的积蓄。 但他还是选择了让士绅商贾入股的方式,这样罗幼度最后到手的钱币会少很多。但有一好处,和州一旦落陷,这笔生意就黄了。 借此一举将和州的士绅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他们一日得不到钱,便会尽心竭力地帮着曹彬守城,帮着帮着,想回就回不去了。 和州离舒州的距离并不近,若是徒步行军,要五日才能抵达舒州境内。 但只要利用巢湖水系,以舟船运兵,只需两日即可抵达。 舒州守将叫朱令赟,本地人士,祖父是杨吴大将朱延寿,也算是将门之后,通晓军略。 周军诸路兵马齐头并进,四面出击,朱令赟心知早晚会轮到舒州,一早即安排斥候四方探查情况。 果然探知了罗幼度的动向。 这人的名树的影,一听来的是大周的罗幼度,朱令赟未战心底便有些发怵。 罗幼度的战绩太唬人,整个南唐现在谁不知道一个罗幼度,一个赵匡胤,一个算无遗策,一个犹如霸王再世,搅得淮南是天翻地覆。 这两个对手,当下是整个南唐将领都不想遇到的存在。 “朱防御使!” 副将章宏一脸难堪地来到近处,气恼道:“城外的那些贱民居然不愿意入城。” 朱令赟脸色也有些难看,这面对攻城,人手是关键。 将城外百姓迁居城内,将他们的粮食收集起来,统一安排。 这些人就是预备役,年轻力壮的就是兵,年老体衰的也能烧烧金汁缝缝补补。 自古守城讲究全城协力,只靠守城兵士只能守住一时。 却不想城外的百姓居然不愿入城。 章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恨声道:“要不要强迫他们入城?” 朱令赟颇为心动,将百姓留在城外将会成为敌人的助臂,放他们待在城外与舒州全无好处。 “算了!” 朱令赟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道:“皆是手足同胞,何必妄造杀戮?” 他哪有这么好心,只是从斥候得到的消息,罗幼度率领的军队一点也不像北人的兵士,大军以舟船进兵,他们顺着龙舒水西进,速度极快,离舒州城只有半日功夫。 此刻强行裹挟百姓入城,时间极为吃紧。 罗幼度最擅用骑,麾下石守信轻骑下庐州的例子近在眼前。 万一对方先一步派遣骑兵而来,岂不是万事皆休? 朱令赟这番说辞,单纯是博一名声而已,保不准未来史书记载就有这么一段。 不过章宏说的情况让朱令赟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代罗幼度绝对是个异类。 哪有这种带兵的。 这军队不抢不杀,哪来的士气?哪来的动力? 民心所向,民心能值几个钱? 可偏偏他取庐州说降和州,任是做到了秋毫不犯。 士绅百姓歌功颂德,连市侩的商人都宣传仁义。 现在好了,连着舒州的百姓都受到影响,不愿意入城。 那舒州城里的士绅百姓又如何? 朱令赟越想心底越是沉重,暗自想道:“不行,我可死,不能连累妻儿母亲。” 念及于此,朱令赟快步回到家中,暗中叮嘱家仆夜里将家人送往江南。 桃溪镇。 罗幼度并未将运输船开进桃溪镇,而是在城外驻扎,避免大军入镇侵扰到百姓。 兵卒下了舟船,罗幼度叫来张雄:“这里就交给你了,不可大意。” 张雄一众新兵皆是水上能手,他们乘舟船利用巢湖水网往来庐州、和州以及现在的舒州三地。 皆靠张雄的新兵摆渡。 张雄的出现是罗幼度此番南征遇到的最大惊喜。 张雄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韧性。 在庐州呆了十余日,张雄没有迈出军营一步,每天都是习武学兵法读书习字。 他不是书呆子,更不是什么天才,书本带给不了他快乐。深奥的兵法,难懂的知识对于他一个没有文化根基的百姓来说,就跟天书一样,枯燥无味到极点。 但是张雄压制住了这种枯燥无味,孜孜不倦地吸取着知识。 他们出征和州也是一样。 张雄两个儿子张忠、张孝,都曾耐不住寂寞,出去吃喝潇洒了一番。 但是张雄依旧呆在军营里。 罗幼度通过淮盐赚了不少钱,时不时地就会犒赏军队。 张雄得到的赏钱都用在了请先生身上,现在他雇佣了一个老学究随军而行,每日都会听听兵法,学习认字。 月余前,张雄营盘都不懂得安置,还得求石守信帮忙。 只是一个月,张雄安营扎寨了然于胸。 罗幼度大感惊喜,放心地将后方交给了他。 他却不知,张雄在历史上率领一群农民百姓组成的白甲兵,多次击退装备精良的周兵,靠的就是这份韧性。 只是张雄这种“小人物”淹没进了历史的洪流,并不为他记得。 整军之后,罗幼度在出发前特地再次对吴翰强调军纪。 吴翰虽不了解为何罗幼度这般重视这种不重要的东西,但也知道罗幼度对下出手阔绰,即便不行劫掠之事,也能获得不菲的赏钱, 也没多少人跟王继勋那样心理变态,动辄杀人吃肉,对于这种军纪也没有多少排斥。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进桃溪镇,而是绕过了桃溪镇向舒州进发。 即将抵达舒州城郊,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响起。 罗幼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石守信一脸臭臭地来到近处,骂了一句:“这鬼地方,怎么哪里都是河。” “哈哈!”罗幼度忍不住大笑三声。 在出发的时候,石守信不信他们水路比自己的骑兵行军速度更快。 两人赌了一顿酒,看谁先到舒州。 结果明显,舒州附近有一条水脉叫龙舒水直通巢湖。 罗幼度的船队只要从和州抵达巢湖后,直接长驱而入,都不带转弯的,日夜不停,石守信的骑兵哪里比得上。 第三十四章 鸿门之宴 与石守信汇合之后,罗幼度领着一万两千兵马踏入了舒州城郊。 舒州城郊一片狼藉,充斥着劫掠的气息。 朱令赟确实没有下令强行将百姓迁入城内,但是为了守城,他们开始洗劫城外百姓的口粮。 这长官的命令是抢粮,收到指令的兵士自然不会老实地只抢粮食。 值钱的财货还有家禽牲口,甚至那家姑娘水灵,都劫掠而去。 遇到反抗的自然就是一刀了事,更狠一点的连人带屋一起烧了。 石守信这种老江湖见惯了这些场景,无动于衷。 罗幼度见此景象,只能暗自而叹,挥手招来随军司曹宋琪,让他安抚百姓,将他们聚在一起,定期供给粮食。 石守信只觉得罗幼度此举多余,浪费粮食,但一路而来,却也习惯,并未开口。 往前行了百步,六个少年挡在了军前。 他们跪伏在地,泣声道:“我们愿跟着将军从军,为父老乡亲报仇。” 罗幼度想了一想,道:“常都头,他们就交给你了。” 常思德应了一声,上前将少年拉入队伍。 来到了舒州城下,罗幼度并未急着攻城,而是在舒州城东安下了营寨。 当天夜里,罗幼度帅帐走进了一位名叫卜泽的商人。 卜泽家族几代都在庐州经商,以药材生意为主。庐州盛产龙胆草、益母草、土藿香、苍耳,而舒州盛产厚朴、茯苓、苦参。 卜泽经常前往舒州进货出货,有着稳定的商道。 罗幼度在前往和州时,已经将目标定在了舒州,让他先一步前往舒州探查情况。 “坐!” 罗幼度让他在一旁坐下,还给他冲泡了一杯茶。 卜泽有些受宠若惊,尽管现在商人地位得到极大提升,可罗幼度这种身份地位对自己如此友善,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罗幼度开门见山地说道:“舒州的士绅商人对于淮盐是什么态度?” 卜泽恭敬说道:“这利益面前,谁能不动心?只是碍于颜面,他们并未在明面里大肆收购淮盐,而是背地里偷偷进行。士绅商贾皆有参与,都囤积了不少。” 罗幼度问道:“收购价格如何?” 卜泽苦笑道:“收购价格比我们当初庐州高得多,士绅商贾暗地里争得太过厉害……草民做梦都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淮盐卖上价。” 罗幼度会意一笑道:“那开始第二步计划。你放出消息,边说朝廷已经拿下了江北半数州府。江淮盐政太烂太多,中原朝廷一口吃不下那么许多。已经减缓淮盐的收购,不在那么急需。同时随着淮盐大规模涌入,河东盐亦受到了影响,中原的盐价不可能那么高了。” 卜泽身为商贾,自然知道罗幼度说的是未来肯定会发生的事情。以此来搅动舒州乱局,除了敬畏别无他想。 很快盐价下跌,周军不需要淮盐的消息就在舒州城里传开了。 不需要的理由充足,有理有据。 盐这玩意本就是不能没有,多了没用的物资。 要不然他们淮盐也不至于落得今日,多得让人嫌弃,以至于南唐朝廷强行硬塞。 这常年累积下来的余盐,足以将中原喂饱喂撑。 越下去淮盐就越不值钱。 舒州里的士绅商贾本内卷得厉害,为了多争一斛盐,甚至不顾多年情面。 现在倒好,又开始谦让如君子了。 舒州大姓以张为首,刘、汪次之。 这些大族固然会因此受到影响,但终究是家大业大输得起。 真正输不起的是次一等的曹家、焦家。 曹家大院。 曹家家主曹阳手指不住地在桌子上敲打着。 焦家长子焦昱在殿前来回踱步。 曹家、焦家是舒州承传千年的大户,只是一直以来族中少有能够带动家族发展的大才,渐渐走向了没落。 得知淮盐可以赚钱之后,世代交好的曹、焦两家一合计,孤注一掷地收购淮盐。 他们本来算好的,通过商道将这些盐运往庐州去卖。 谁知还没来得及出手,罗幼度大军兵临城下。 这王师抵达,曹阳、焦昱还曾暗自欢喜,不用假他人之手出售,能够多赚一些。 哪里知道居然传来了不再需要淮盐的消息。 这一下可将主导此事的曹阳、焦昱急出一身冷汗。 焦昱抱怨道:“曹兄,你就别敲了,敲得我心烦意乱。” 曹阳没好气地道:“某还没让你别晃悠了呢,眼都让你晃花了。” 焦昱顿住了脚步,说道:“你说,消息到底准不准确。我焦家为了这一次能够翻身,可下了血本。” 曹阳狠声道:“我曹家岂非如此?”他顿了顿道:“准不准确,某不知道,理是这个理。这些年淮盐成灾,庐州一州之地即八万斛。现在郭周气势如虹,攻城略地,势不可挡。那么多州府的淮盐,足够中原消耗了。此事七成不假,我们太贪心了。也想不到郭周会突然向四面进兵,一下子取了近乎半数江淮州府。” 焦昱哭丧着脸道:“那可如何是好?我父卧病在床,让他知道此消息,焉有命在?” 曹阳沉吟片刻,道:“焦兄,敢不敢干一出大的?” 焦昱脸色泛白,说道:“何为大的?” 曹阳厉声道:“杀了朱令赟,舒城兵马皆在其手,我们杀了他,城中必然大乱,召集家中壮丁开城迎王师。此事若成,我曹、焦两家必得重用。且不闻庐州张良钰的儿子现今为庐州户曹,而方惠真这等腐儒居然成为了庐州长史。可见罗幼度此人只要立有大功,便能得到重用。” 焦昱脸上略显惊恐,但见随即曹阳一脸决绝,表情也变得坚毅,道:“干!” 曹阳、焦昱两人针对此事做了详细的商议,也做了精心的准备。 由曹阳出面,邀请朱令赟赴宴。 这日,时近黄昏,曹阳、焦昱焦急地在府外等着。 随着马蹄声的响起,曹阳、焦昱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朱令赟徐徐而来。 曹阳大喜过望,道:“朱防御使今日赏脸,曹某蓬荜生辉。” 朱令赟高坐马上,并不下马,而是仰首笑道:“曹兄设下这鸿门之宴,朱某身为正主焉能不来!” 第三十五章 人心所向 朱令赟大笑过后,双眼死死盯着曹阳、焦昱。 焦昱脸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 曹阳故作镇定道:“防御使何出此言?” 朱令赟并不说话,数以百计的兵士从街头巷尾涌出,直接冲进了曹府。 不过一刻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了惨叫之声。 朱令赟见真有伏兵,正想说话,却见曹阳已经逃出十步以外了。 曹阳在兵士冲进屋的时候,本能的拔腿就跑。 朱令赟不疾不徐地从马背上取下弓箭,拉成满弦,松开手指,箭矢直接透胸而过。 焦昱见曹阳逃跑,他也开跑,与曹阳方向相反。 朱令赟一箭射杀曹阳之后,纵马对着焦昱追了过去。 焦昱但听马蹄声越来越近,惊恐之余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朱令赟纵骑踩在焦昱身上,感受着马蹄下的那块软肉,恶狠狠地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蠢货,老子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与那群贱民一样,不安好心。我大唐何曾亏待过你们?期盼王师?哈,到地下期盼去吧……” “来人,将曹、焦两家尽数诛杀,一个不留!将他们的尸体全部拉出来巡街,老子要让城里所有谋逆叛国之徒知道,这舒州的疆土,姓李,还不信郭。” 朱令赟大声咆哮着,宛若一头暴怒的野兽。 一头受伤病危的野兽,无力回天的野兽。 舒州是他的家,朱令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自己的家乡,自己居然会陷入四面皆敌的境地。 今日这一杀虽然可以镇住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但是接下来守城又哪敢接受任何士绅的支持? “混蛋!” 朱令赟骂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城外的那个家伙还未攻城,朱令赟却已经有一种舒州守不住的感觉。 这日,罗幼度在帅帐分析着现在淮南的局势,突然得到常思德的报道:“都指挥使,舒州城楼上不知为何突然抛下了好多尸体。” 罗幼度略微错愕,奇道:“走,看看去!” 他说着大步走出帐外。 张琼也跟在他的身后。 每当战时,张琼这个都头就会自动晋升为罗幼度的护卫,常伴左右。 罗幼度来到舒州附近箭矢射程之外,果然见城楼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瘟疫? 生化武器? 不对吧,瘟疫的形成需要一定的因素。 通常是环境恶劣,尸体腐烂等等各种先决条件。 这攻城战还没有开打,舒州之前也没有异象,怎么可能有瘟疫。 便在这时,城楼上传来兵士齐声呼喊:“罗幼度,你等雕虫小技,已为我识破,城中内应尽数消灭,还不速速退去,不然城下尸骸便是你的下场。” 罗幼度顿时恍然,明白了缘由,顿了顿,说道:“常都头,你夜里带些人悄悄摸黑上去,将尸体搬运回来,找个地方埋了。” 尽管他们不是自己的内应,却也是因为自己的策略而死,不忍他们暴尸荒野。 石守信也听到了动向,策马而来,问道:“事先安排的人?” 罗幼度摇了摇头,嘴里却说:“算是吧!” 石守信道:“既然计策行不通,那就直接强攻。舒州并非寿州这样的坚城。城楼并不高,只要多造些云梯,直接可以登城。以我的经验,只要耗些人手,舒州并不难打。” 他知罗幼度向来爱惜士卒,劝道:“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尤其是攻城,那就得用人堆,没办法的事情。” 罗幼度笑道:“再等等……” 他手指着面前十尺间距,说道:“这寿州没办法,小小的舒州,还能难得到我?我打算在这里堆一个土丘,土丘建造得比舒城城楼更高。我们的弓手能够凭借优势将箭矢抛射入城,压制他们的守城兵士。如此便可轻易地登城,将伤亡减至最低,也更有把握拿下舒州。从这个朱令赟能够洞察城内人心浮动,即可看出是个人物。” “既然是个人物,就没必要与他硬碰硬,让他尝尝有心无力的滋味吧!” 石守信愕然道:“这舒州城楼固然不高,可是想要堆砌一座比城楼还高的土山可不容易。就我们这一万兵士,怎么可能做到?” 罗幼度反而道:“谁说我们只有一万?” 罗幼度并没有多做解释。 石守信也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当方惠真、张良钰领着四万庐州百姓拿着自备的锄头铁锹赶到前线的时候,当宋琪将舒州境内周边百姓聚集在一处来到舒州城外的时候。 石守信惊呆了! 在对方的疆域拉出了五万役夫,没有人逃跑,也没有骚动,甚至抱怨都没有。 石守信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真的没见过如此景象。 罗幼度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大军”带着几分欣慰地笑了,看着一脸震撼的石守信,说道:“或许,这世道民心最不值钱,但……绝非一无是处。” 石守信完全不知用什么话来应对。 罗幼度伸出手掌仅仅一抓道:“对面的朱令赟是个人物,很容易就能猜到我们的目的。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出城捣毁土山,限制进程。将老哥你的骑兵队分为四队,吴指挥使麾下的四千兵士亦同样分为四队。你们步骑配合,轮番守护土丘,对方若敢出城直接击之。” 石守信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叹服道:“听兄弟的。” 朱令赟失神地看着远处的土丘,派出去救援的消息,渺无音讯。 朱令赟多次想过出城捣毁土山,可是看着土山左右的步骑兵日夜守护的时候,便知自己若敢出城而战,只怕土山尚未堆砌完成,舒州先一步失陷了。 噩梦一般的六天,朱令赟亲眼看着面前的土山一点点超过了舒州城楼。 绝望,无助! “可以进攻了!” 另一边的罗幼度适时下达了攻城命令。 振奋人心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土山之上,五百弓搭弓射箭,对着舒城城楼上抛射而去。 雨点一般的箭矢落在城楼上。 城楼上的兵卒只能被动地举着盾牌防守,根本顾不上城下背着云梯的登城兵士。 第三十六章 攻城 袭后 在土山弓手的压制下,周军兵士从容不迫地推进到了城下,将登城飞梯架在了舒州城楼。 训练有素的兵士开始向上攀岩。 朱令赟一手举着盾牌,咆哮着让兵士以早就准备好的滚石檑木反抗。 在他平素累积的威严下,胆子大的兵士放下了手上的盾牌,双手抱起十数斤重的石板,准备向城下丢去。 “嗖、嗖、嗖”的几声箭羽破空飞来。 那些胆子大的兵士居然全部给射死在了城楼之上。 朱令赟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方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想来那土山之上,除了压制守城兵士的数百弓手,还有十几或者几十的神射手,他们不参与弓手的压制,而是盯着城楼上有胆子冒头反击的兵士。 朱令赟举着盾牌,微微侧着脑袋往土山望去,仅仅只露了一只眼,便见两支箭矢破空而来。 毛孔耸立,赶紧缩头之余,将盾牌右移。 “咄咄”两声。 漆黑的箭矢穿透了木盾,在盾牌里侧露出了两个漆黑的箭头。 箭头呈现柳叶形,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穿甲箭,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土山上张琼叹了一声:“唉,算他运气好!” 在他身侧的石守信亦是一脸惋惜,道:“看来这欠下的酒,还不上了。” 这土山战术能够居高临下,让己方弓箭手占据地理优势,但却也有一弊端。 弓手的压制是有间隔的。 土山也不是城楼,无法容下过多的弓手,以三段射击的方式来维持压制力。 这必然会出现一部分的真空期,给予城楼上的守兵短暂的反击机会。 故而罗幼度特地安排了神射手对于真空期的压制。 只是神射手并不常有,罗幼度麾下也就张琼能够当得上。 这货得一手射术是当真了得。 罗幼度曾好奇问他为何箭术如此高明。 他给了一个很张琼似的答案:“家里穷,吃不起肉,只能靠自己动手。” 罗幼度也想起了他们之所以会结识,也是因为他跑去城外打猎,从而惹上了官司。 吃货的力量,当真强大。 罗幼度知道石守信弓马娴熟,尽管石守信有带兵攻城的心思。他却不舍得让宝贝骑兵消耗在攻城战上,便与之打赌,若能射杀朱令赟,不但免去欠下的酒,还反补一顿。 于是,张琼、石守信便领着一队箭术相对精准的兵士充当起了狙击手的任务。 凭借弓手以及张琼、石守信率领的狙击小队的压制下,周军几乎无损地登上了舒州城墙。 “杀!” 给压了一肚子火的朱令赟,找到了宣泄口,爆喝一声,挥盾对着踏上城垛,还未跃入城内的兵卒挥舞过去。 无处抵挡的周兵直接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城下,横死当场。 其他周兵也受到了类似的攻击,运气不好地摔倒了城下,即便不死,也是断手断脚,生不如死。 运气稍微好点的从楼梯上滚下,带着后边几个垫背的,将下边几个压得生活不能自理,自己反而没事,继续向上攀爬。 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个时候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他根本不在城垛上久待,人还没有站稳就对这面对的敌人扑了过去,将对方扑倒在地,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后边的兵士凭借着小小的真空地带顺利登城。 但他们面对的还是以少打多的局面。 这个时候土山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己方士兵登城,箭雨压制太容易误伤友军。 唯有对于自己箭术有着一定信心的兵士才敢选择平射城楼上的敌军。 尽管罗幼度凭借土山将攻城的劣势消除七成,但这城楼上尺寸之地的争夺,那只能靠兵士一点一点地拼杀。 每往前推进一步,就多几人登城,但这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便在舒州城楼分秒必争之时,张雄驻守的运输船遇到了袭击。 袭击他的人正是李璟最新任命的淮南西北行营应援都监朱元。 李璟收到了朱令赟的求援,安排朱元先北上去救舒州。 但朱元过江之后,探查了舒州的情况,并没有选择进攻舒州。 而是很直白地对自己的副将李平说道:“舒州守不住的,别想着救援。我等一旦进了舒州城,等于困死在了城里,全无意义。这小诸葛,还真他娘有丞相的几分风采,看来想靠打赢他,名扬天下,不太容易。” 朱元在渡江的时候,已经开始筹谋如何解救舒州,击退赫赫有名的罗幼度,一战成名。 他最想想到的情况就是罗幼度分兵而攻。 打舒州城这种小城,最好的办法就是三面四面一围,让城里的守兵首尾不得兼顾,让朱令赟分身乏术,从而寻得破绽,一举克城。 朱元就在想,如果罗幼度真这么打,那就再好不过了。 分兵意味着中军薄弱,他可以与城中的兵士里应外合,强攻中军。 只要在诸面攻城兵救援之前攻破中军,就会呈现以多打少的局面。 一战而定。 结果发现罗幼度似乎防着这一手,主攻一点,完全不给机会。 尤其是利用巢湖水系调运百姓以及煽动舒州周边县镇百姓劳役之举,更是让朱元明白了一点。 就算自己进舒州城救援朱令赟,等待自己的只有让罗幼度一点一点的磨死。 朱元是来建功立业的,可不是跟着朱令赟在舒州陪罗幼度耗的。 朱元果然地放弃了入舒州城陪朱令赟同甘共苦,而是来到了桃溪镇附近。 他摊开了地图,说道:“兄弟,你知道罗幼度现在的弱点在哪里吗?”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道:“庐州,他打算利用巢湖水系,将庐州、和州还有他打的舒州连在一起。这个庐州就是枢纽……只要拿下这个枢纽,就算他攻下了舒州,我们也能逐一将和州、舒州收复。” 李平说道:“那我们去打庐州?” “不!”朱元摇头道:“来不及的,他们目前控制了巢湖水道,在这里骑兵都跑不过船。何况我们只有两条腿?唯一可行之法,就是抢了他们的船,直接顺流而下,直捣庐州。” “等下我亲自带队突击,你看我消息,如果我撤了,你直接跑,千万别管我。如果我放了烟,你再冲杀出来,我们一起夺船!!!” 第三十七章 进与退 桃溪镇南,龙舒水后营。 张雄不厌其烦地巡视着营寨防线。 每隔一个时辰,必定会绕着后营转上一圈。 他自己负责白天,让两个儿子张忠、张孝,一个负责上半夜,一个负责下半夜。 张忠、张孝怎么干的张雄并不清楚,但是他自己每次巡营都将之视为第一次,耐心地检查着是否有疏漏之处。 接任后方重担至今,他是一日未有松懈。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不知兵事,布下的营肯定存在许多问题。一天天一遍遍地找,终究会将问题一一找出来解决的。” 然后他会趁机教导自己的两个儿子:“我们父子三人都是大字不识的百姓,得乡里乡亲信任,将性命托付,我们首先得对得起他们的信任。还有罗都指挥使……他没有轻视我们的身份,给了我们今日的地位,让我们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这份恩情也不能忘。” 便是在这份韧性之下,他发现了很多微不足道的漏洞,都让他一一补上,甚至将龙舒水两岸的芦苇、水竹都砍了烧了。 营寨周边一里之地,看不到一根过膝盖的草。 莫说是人,肥一点的兔子都藏不住身型。 张忠、张孝甚至觉得自己老爹都要魔怔了,再下去只怕连龙舒水两岸的防水土流失的大榆树都得给自己老爹砍了。 但是张雄依旧不厌其烦,探查着每一处细节。 便在这时,营寨附近的榆树上响起了阵阵金锣之声。 张雄精神瞬间绷紧,这战事来临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慌张感觉,脑子一片清明,冷静地下达了迎战的准备。 “所以枪兵列阵于前,跳荡兵居于左右。弩手在前,弓手在后,列阵迎敌。” 张雄手上的这股新兵成军不过月余,论及应变能力与罗幼度麾下的其他劲旅相比慢上不止一筹。 但张雄的谨慎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列队。 朱元领着千余人冲到百步之外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最常见的枪、刀、弩、弓混合组成的基础军阵。 何为基础? 实用即是基础。 简单实在的军阵或许不高明,但没有明显破绽。 朱元一挥手,千余兵士都止住了脚步。 远远眺望着张雄的军政,沉吟了片刻,一咬牙道:“后队变前队,撤!” 朱元顾不得麾下兵卒那惊愕诧异的表情,没有进攻,而是开始后撤了。 原本在船上补觉的张忠、张孝两兄弟,见到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初生牛犊的心态有些炸裂。 尤其是性子急的老二张孝,道:“这啥意思?爹,要不要追上去。” 张雄摇了摇头,道:“不了,打不过的。对方急进急退,一点也不乱。单这点,我们就做不到。我们的任务是守着后方,不是破敌取胜。他来,我们就拼。他退,我们就休息,做好本身的任务就好。”他顿了一顿,说道:“忠儿,你速将此地情况通报给都指挥使。” 对面朱元见对方一点追击的意图都没有,忍不住骂道:“直娘贼,什么玩意,咋都属乌龟的?” 朱元本想借助河边的芦苇水竹茅草的掩护,摸到近处发动奇袭。 可他绕了一圈,仍是找不到半点可以遮挡踪迹的地方,就连地上阻碍视线的小山包都给整平了。 朱元见此便有不祥的预感,但他实在不愿就这样放弃,选择了正面突击,看看能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或许对方真的大意了呢? 结果不言而喻,张雄便如一个龟壳,让朱元无从下嘴。 “撤,通知李副将,分头撤退,在淠水下游汇合!” 朱元这个命令一下达,啥也不顾了,直接向大别山跑去。 他的部下乃至远处的副将李平根本就不知朱元在想什么。 唯有朱元自己清楚,这一仗不能打。 打了必败,而且是全军溃败。 朱元有心击败罗幼度扬名,在暗中窥视几日都没有寻的机会。 唯有今日罗幼度攻打舒州城,让他寻得了一丝可乘之机。 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张雄,然后夺了他们的船攻打最薄弱的庐州。 可是张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打赢张雄一点都不难。 朱元看得更远,他忌惮的是石守信的两千骑兵。 如果打张雄做不到速胜,一旦石守信的两千骑兵来援,前后将他一夹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江淮平原,江有张雄水军,平原有石守信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朱元在决定奇袭的时候,已经先一步将石守信的骑兵考虑进去了。 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求的就是一瞬间的战机。 能打则打,不能打立刻撤,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避免给石守信的骑兵盯上。 “果然啊!”朱元长叹一声:“柿子还得挑软的捏。” 他有些不甘地望了一眼舒州城的方向,心道:“等我有了足够的兵,再来啃你这块硬骨头。” 当张忠将抵达舒州城下的时候,舒州城的攻防战到了白热化。 罗幼度已经站在了土山之上,注视着城楼的一举一动,他手上还有御营司这张王牌,必需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使用。 舒州裨将章宏一刀砍在正面周兵的前胸,然后打算杀向侧面的兵士。 不想对面给他砍了一刀的兵士居然没有倒下,而是一刀向他的脑袋砍了过来。 这惊愕之间,章宏躲无可躲,只能抬起左臂格挡。 刀砍在了甲片上,并射出一片火星。 章宏本能地又给了对方一刀,那人退了两步,居然依旧无伤。 章宏略一错愕,在他右侧的那名兵士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手捂着颈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原来卷口了! 那个连挨两刀侥幸不死的周兵一脚将章宏踹倒在地,从他身体上踏了过去。 身后的周兵哪管地上的人是死是活,直接踩着他向前拼杀。 章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给踩死的,还是砍杀的…… 看着舒州城右城楼的南唐军有了崩溃的迹象。 罗幼度立刻下令让常思德领着御营司从右城楼的飞梯登城,让一直养精蓄锐的他们收割战场。 虽然残酷,但现实就是寻常的兵卒用生命换取战机,而精锐执行致命一击。 第三十八章 舒州城落 常思德亲自率领两百御营司的精锐登上了城楼。 训练有素的御营司在先驱们用鲜血抢占下来的容身之处,列成一个个小型的枪阵,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如墙而进。 常思德作为阵首,一步一前,一步一声呼喝。 “杀,杀,杀!” 锐利的长枪随着兵士们的大力突刺,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朱令赟浑身浴血,一刀将面前的敌人砍翻在地。 他喘着粗气,也留意到了右城墙的情况。 那边是章宏负责的,现在乱成这样,八成是人没了。 朱令赟精通兵事,深知若不及时稳住右城墙的局面,那里将会成为突破口,大批周兵会涌上城头,局面将无法控制。 “还能动的,跟我杀上去!” 朱令赟将手中的盾牌丢弃在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作双持状。 他整个人从上到下几乎就像是被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是红的紫的,散发着惊人的战斗意志。 周边的兵士深受感染,纷纷高举着兵器大呼:“愿随将军死战!” 朱令赟手持双刀,一马当先地冲向了右城墙。 双刀左右飞舞,砍翻了一个又一个挡在面前的周兵,好似杀神一般,直接与常思德的御营司正面对上。 常思德见朱令赟豪勇非常,大笑一声:“来人可报姓名,开封常思德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朱令赟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应了一声:“舒州朱令赟!” 他已经看出了对方这一支军队的不凡,难怪这边溃败得如此彻底。 想着自己身后的兵士都已久战疲乏,如此状态之下,对上这种精锐,有死无生。 不如将对方大将斩杀,先夺其胆。 朱令赟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毫不犹豫地迎向了常思德。 手中双刀一前一后,一攻一守,右手的刀直取常思德面门。 常思德大步上前,手中长枪平中直刺,简单朴实,劲力十足,先一步点向朱令赟的面门。 朱令赟吃亏在兵器不够长,但他反应迅敏,立刻转攻为守,双刀交叉一架,让长枪偏移了方位,从耳边刺了过去,架开了这强势一击。 而他本人趁机快速欺身而上。 这跟长枪搏杀,近身是第一要务! 然而就在他快速逼近的时候,常思德身后左右两柄长枪突地猛刺而来。 朱令赟魂飞天外,但他足下已经发力,躲无可躲,便如自己撞上长枪一般,直接给这两柄长枪刺穿了身子。 御营司成军开始,罗幼度就不提倡个人持武逞强,临阵杀敌是整支部队的事,而非一人。 队伍相互配合,以多打少,才是御营司面战时对敌人的核心战术。 朱令赟显然是会错了意思…… 又或者混迹码头如同半个混混出身的常思德,故意为之。 常思德并没有给朱令赟开口说话的机会,他补上了致命的一枪,然后双手用力直接将朱令赟整个人挑起,猛地甩了出去。 尸体如炮弹一般飞射而出,砸到了十余人。 人仰马翻! 常思德可不是不能打,只是战阵交锋,他更注重整个团队,而非逞个人勇武。 这点他与张琼正好相反。 故而相比容易上头,破阵杀敌时经常会因冲杀得太快与部队掉队的张琼,罗幼度现在更注重培养常思德。 至于张琼,他忠义骁勇,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 平素就充当护卫,需要的时候,就调拨给他兵马,让他带着冲锋。 反正不管带谁,他都容易掉队。反正不管带谁,他都能凭借自己的神勇而激励士气。 朱令赟这一死,舒州城上的南唐兵士逐失去了灵魂,再难组织像样的反击,兵士不是投降便是败逃。 舒州城攻坚战进入了收尾环节。 在土山上,罗幼度听了张忠述说他们遇到古怪的情况。 “也不知是哪来的兵士,数量不多,看上去就一千余。本想着能好好地打一仗,谁料还没进入弓箭射程就吓跑了。” 张忠眼中闪过一丝的得意,终究是年不满二十,年轻气盛,还以为对方是给他们吓跑的。 罗幼度也未点破。 他对张雄的未来充满期待,可就以当前他手上兵士的战斗力来说,远达不到吓跑敌人的程度。 他们由一群吃不饱饭的百姓组成,只有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才能爆发出一定的战斗力。现在整体实力甚至还没有正常兵卒的水准,需要经过训练与实战的磨炼。 将后方交给张雄是信任他的沉稳坚毅,同时后勤人员运输以及粮食运转都需要操船好手。他们本就是因为善于操舟才会给陈承昭募集运输粮草的。 罗幼度真正的倚仗是石守信的骑兵。 在野战这方面石守信的骑兵队是他手中的最强战力,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前往后营救援。 对方真正忌惮的应该是石守信的骑兵。 竟将连石守信的骑兵都计算在内了。 不简单呐! 一旁掠阵的石守信奇道:“哪里来的兵?” 罗幼度判断道:“可能是舒州的援兵,或者从光州、蕲州败退下来的南唐军,反正并非寿州的救援部队。” 如果是寿州的救援部队,数量绝不可能少于两三万。 真要有两三万人,一来瞒不过自己,二来也不至于怂成这样。 对方忌惮石守信的两千骑兵,想来数量不会多。 但也绝不至于只有一千余人。 “老哥,你领千骑随着对方撤退的方向追追,看看能不能摸个尾巴。注意一下,对方可能还藏着具体人数,应该是个人物。” 石守信听出了罗幼度语气的慎重,直接下了土山,领着骑兵队去了。 攻而不打,是想断自己后路,围魏救赵? 不对! 罗幼度反应过来了,对方这是奔着庐州去的,庐州现在是兵力最空虚的时候,正规军只有两百余人。 不过他将潘美留在了那里…… 潘美情商极高,罗幼度相信他能够协调庐州士绅居民的关系,真要遇到袭击,借助部分士绅居民的力量,能够支撑到自己回援。 但毫无疑问,庐州确实是当下自己最薄弱之处。 罗幼度脑中想着历史上南唐在淮南之战中表现惊艳的狠角色,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是谁。 不管了! 看着已经拿下的舒州,罗幼度心中大安,至少自己已经握住了战局的主动权。 第三十九章 罗幼度的小米弟们? 滁州。 赵匡义百无聊赖地在城中处理着公文,繁杂的琐事越看越是烦躁,想着自己的兄长在外四处征战,建立功勋,而自己却只能待着后方处理乱七八糟的公文。 这巨大的差别,让他心底实在难受,忍不住暗忖:“兄长豪勇无断,自己不在他身旁,万一吃了败绩,那可如何是好?” 赵匡义有些不耐烦地对屋外的士卒说道:“怎么官家安排接管滁州行政的官员还未抵达?不是说辰时左右即到,都要正午了!别出现什么意外,你去看看情况,如果到了,请至府衙来。” 他也听说了周边的情况有些乱,不过与他所在的滁州无关,滁州在自己的治理下,还是很安稳的。 赵匡义对于自己的能力,向来极其自信。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士卒才领着两位两个文士走进了府衙。 赵匡义见两人入内,原本烦躁焦虑的表情立刻变了,和蔼和亲,笑意盈盈从堂上快步下来道:“两位想必就是窦长史与赵判官吧,你们来太及时了。城中事务繁杂,兄长领兵在外又离不得某,分身乏术啊。” 两人也一并向赵匡义问好。 “窦仪、赵普见过赵副都吏!” 赵匡义急着上前线辅助赵匡胤分军功,迫不及待地道:“前方战事紧急,不如我们先做交接如何?” 窦仪便是罗幼度邻居,右谏议大夫窦禹钧长子。 周军往四方攻城略地,需要大量的文臣治理这些攻取下来的城池。 郭荣一边让官员推荐,一边提拔可用的人才入淮。 窦仪便是汴京王朴提拔的入淮人才之一,给安排到了滁州。 老窦家家教甚严,几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窦仪给任命为滁州长史,第二把手,此刻也顾不得安顿,一口应允下来。 赵普却在这时上前一步道:“赵副都吏,在下一路来遇到些许特殊情况。濠州方向闹了民变,我们特地绕了路,才耽搁了些许时间。” “今即将步入秋收时节,百姓一年辛劳皆在此时。而淮南大乱,田地粮食是归我大周,还是江南?是依照正常税收缴纳粮税,还是强行全数征收?此关键时候,百姓心中最是不安,一个不慎就是民变。” “濠州方向即是如此,地方百姓农民相聚山泽,建立堡壁,他们以厚白纸为甲,农具为兵器,组成了白甲军,对抗我大周、江南,护卫自己的粮食田地。” “一路而来,所见所闻,滁州附近百姓安定,民无忧色。可见赵都虞侯与副都吏目光长远,不只是军功彪炳,亦能关照民生,文武并重,古之良将,莫过于此。” “不过周边州府皆乱,势必会影响滁州。应当提前做出应对之法,防范于未然。” 赵普与窦仪不同。 赵普胸怀韬略,但无才气,故而并不出名,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贤德元年才为永兴军节度使刘词辟为从事,与楚昭辅、王仁赡为同僚。 刘词看出了赵普的干略,临终前上遗表向朝廷推荐赵普。 刘词与宰相范质交好,相信老友的眼光。 现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便推举他任滁州军事判官。 赵普深知这是一个机会,相比老迈的前长官刘词,赵匡胤可是军中新星,若能得他看重,必能建立功勋,甚至进入中枢为官。 这一路而来,他探查民生,了解民情,就是为了在赵匡胤面前好好表现,以获得重用。 这来到滁州,发现赵匡胤在外出征,而赵匡义也急着上前线。 赵普便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与赵匡义商议起了滁州的民政机要。 以道理而言,窦仪身为长史,他身为军事判官,滁州的第二、第三把手。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不在,他们有权利处理任何军政要务。 但赵普为人功利,不愿将功绩分给窦仪,直接跟赵匡义讨论,还拍着两人的马屁。 所谓“百姓安定,民无忧色”皆是吹嘘之言。 赵匡胤是郭荣一手提拔的大将,深知自己君上的性格脾性,相比那些骄兵悍将。赵匡胤自然是跟郭荣一条战线的,人品毋庸置疑,他带领的军队在大周军中军纪算是极好的。在滁州确实没有劫掠百姓,欺压平民的恶迹。 可要说对百姓多关照多体恤,纯属胡说八道。 赵匡胤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百姓死活,与他一个将军何干? 赵匡义意外看了赵普一眼,他心思深沉,看出了赵普有投奔他们兄弟的意思,和悦笑道:“赵判官过奖,皆是为官家效力,自当尽心竭力。不知赵判官有何高见?” 赵普、赵匡义立时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赵普心情激动,大有指点江山之感,高声道:“百姓所思所想,不过是简单地活下去尔。只要满足这点,他们必不会反。只要稍作安抚即可。滁州当下关键在于士绅未能领会朝廷仁政,在下提议效仿罗都指挥使在庐州之仁政,以利益拴住滁州士绅。同时百姓亦会获利,必不会受周边影响。” 赵普的眼光还是极其毒辣的。 赵匡胤轻视文人,入城时打了滁州名门贺家一马鞭。 以至于贺家玻璃心碎,不甘受辱。 赵匡义杀鸡儆猴,灭了满门。 此举多多少少造成一定不安影响,赵普如此提议,便是想以此化解城中士绅矛盾。 窦仪为人方正,有其父之风,并不在乎赵普的行径,只要利在大周,便不予理会,此刻说道:“赵判官此言大善,幼度先生国之栋梁,于庐州戳破伪唐弊政,令得庐州上下百姓归心。我等当效仿此举,稳定滁州士绅百姓之心。” 五代十国重文轻武严重,少有文士能屹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昔年长乐老冯道是一个,然后就是现在的罗幼度。 冯道此人,后世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但是这个时代上到君王将相,下到黎民百姓,无论贤愚,皆对之推崇备至。 而罗幼度逆浪潮而起,在这个武夫当权的时代,文治武勋超然于世,同样备受推崇。 窦仪就是罗幼度的小迷弟。 赵匡义看着面前一个两个罗幼度的迷弟,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第四十章 劳模石守信 临近五月,江淮田地的麦子逐渐成型,秋收逐渐提上日程。 就淮南这乱局,秋粮的归属将会是一大难事。 赵普提前看穿这点还是极有本事的。 但赵匡义瞧着这两人的嘴脸,心底就不舒服。自己兄弟在与罗幼度争功,还要舔着脸去学他的政策? “此事你们看着办吧!” 赵匡义心知赵普说得在理,也没有理由拒绝,却也淡了与赵普深谈的心。 做完交接,赵匡义直接就去找自己的兄长赵匡胤了。 莫名给套上罗幼度小迷弟的赵普得知赵匡义压根没有多理睬自己一眼,心底登时极不是滋味。 历史上因为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恰巧在这个时候生病,赵普为了讨好赵匡胤,朝夕侍奉药饵赵弘殷。 赵弘殷感动得仿佛多了一个儿子,以同宗的情分来对待。 赵匡胤也因此对赵普青眼有加,从而发现这个书读得不多,表面上没啥才气的家伙,胸中有着大韬略,于是将之以为腹心。 现在少了赵弘殷这个桥梁,又因为窦仪这个罗幼度的真小迷弟误导。 赵普这个功利主义者直接让赵匡义给无视了。 赵普甚至都不知什么原因,只以为赵匡义看不上自己。 可怜委屈。 舒州。 罗幼度正式接管了舒州城,这一战是他入淮南以来打得最艰难的一仗。 尽管凭借土山战法,抹去了登城的劣势,可面对朱令赟的拼死抵抗,他们已在城楼的争夺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阵亡重伤人数高达两千,伤者三千余。 打一个舒州便付出这般代价,寿州城下是何等惨烈,可想而知了。 罗幼度也想早一日拿下寿州城,只要拿下寿州城,淮南诸事抵定。 当前淮南的乱局就不是任何问题。 但罗幼度对于寿州城也没有办法,尽管他是穿越者,可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 罗幼度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有几门迫击炮,或者二营长的意大利炮,哪里用这么麻烦。 有这跨时代的东西,别说是打寿州,他敢直接带着兵马去轰轰他娘的幽州大门。 不将契丹的几个皇帝吓得生活不能自理罗幼度三个字倒过来写。 现实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这个时代对于寿州这种坚城,除了硬来,但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至于黑火药。 罗幼度也想过只是黑火药刚刚诞生不足百年,没有经过时代发展,缺乏提纯技术的支持,黑火药跟烟花没什么两样。 哪怕你真弄来几吨这个时代的黑火药,也就听个响,大型烟花而已。 罗幼度作为一介商人,并不具备提纯黑火药,或者制作黄火药的本事,也不知这个时代能不能做得出来。 就在罗幼度胡思乱想的时候,石守信大步走进了舒州府衙。 罗幼度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石守信一口喝干,说道:“对方贼得很,从脚印上看来是急行军,乱七八糟的,偶尔还有一些丢弃的重物,明显算到了我们会追击的。他们先一步跑进了大别山,那里环境复杂,不利于骑兵作战,便回来了。” 罗幼度脑中闪过大别山附近的地形图,说道:“司招安巡检使与齐六宅使,兄弟可熟悉?” 石守信颔首道:“都是军中人,多多少少有几分关系。只是两人都是外将,接触得不深,不过说得上话。” 罗幼度道:“劳烦兄弟分别给他们写一封信,让他们提防一二,就说有一股四五千且战斗力不俗的军队向他们方向袭来了。” 这封信他不能写,写了保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石守信也明白这点,道:“我这就动笔。”他顿了顿道:“是四五千?” “不错!”罗幼度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他们只有一千人,这点人不足以抢船打庐州。舒州战事结束后,我让张雄派些人四处搜寻一下,有没有其他兵士潜伏的痕迹。他在桃溪镇的北边发现有军队藏身的痕迹。四五千差不多。” “这个数量就不该是光州、黄州退下来整合的溃兵。八成是来救援舒州的,只是不知为何见死不救。” “不过从他想打庐州来看,此人能力胆气皆是不俗。放弃了庐州、舒州,又往大别山方向撤去,十有八九打着黄州、光州或者蕲州的主意。” “那边不是我们负责的区域,我们手上的兵力也不够支援。只能通知一声了……” 石守信笑道:“只有四五千而已,我们真要小题大做去支援。保不定还挨一顿嘲讽了!齐藏珍,我不了解,这个司超,我知道一二。早年我还是兵头的时候,他便跟着前汉刘知远攻打河阳,建立功勋了。他在前汉就负责防御淮海,太祖时期也是如此,心性高着呢。本事也是有的,写信足以。” 罗幼度也微微点头,大周缺的是文臣,能征善战之将,真的不少,或许是自己过于多虑了,不再多想,而是笑嘻嘻地看着石守信,道:“写完信,你带着兄弟们去舒州府库领军饷,你们的那一份最先给安排好了。然后……” “辛苦兄弟再去一趟和州,那边估计已经开打。舒州这边我还要安排一下秋收的事情,这是大事,离不开身。” “能者多劳,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哥的骑兵营,能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和州,并且有足够的实力取胜。” 罗幼度现在真的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选择弄死石守信,这家伙真是好用。 手下的骑兵队能跑能打,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多功效。 实属劳模! 他心疼地长叹了口气道:“唉,也亏有老哥你在,不然这局面真不好应付。” 罗幼度这高帽一戴。 石守信心底舒畅,道:“无妨,连着几次没有表现的机会,心底早就不是滋味。曹小子性格也讨人喜欢,给我备上一些精粮,歇歇马,立刻动身。” 罗幼度正色道:“这兄弟放心,我已经为宝贝马儿准备了麸皮与熟豆子,保管将它们喂得饱饱的。” 在石守信到来之前,罗幼度已经安排常思德领着部分御营司跟两千兵士前往庐州,以备不测。 只要和州不失,淮南中路将会如磐石般稳固。 第四十一章 无名小将曹彬 和州。 陆孟俊摆开了架势,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看着城楼上的“无名小将”曹彬。 想着当初自己意气风发,本以为会留下一段佳话,结果却闹出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不由气血上涌,愤然暗忖:“不将你碎尸万段,我陆孟俊誓不为人。” 这话要从十天前说起。 十天前,陆孟俊可以说是人生赢家,意气风发。 自大周侵入淮南之后,周军几乎以无敌之姿让久疏战阵的南唐军见识到了什么是中原精锐之师。 从去年十一月起,到现在五月,足足半年时间,雄踞南方自诩李唐后裔的江南雄主居然一胜难求。 南唐军给周兵打得是抱头鼠窜,将官上下几乎是畏周如虎,谈周变色。 尤其是罗幼度、赵匡胤简直成了南唐的梦魇。 但这一切都与陆孟俊无关。 相比他人一胜难求,陆孟俊所部万余兵马却是三战三捷,手中兵士可谓常胜劲旅。 当然打的不是大周,而是江南吴越。 五代十国有一常例,不管天下怎么乱,入主中原者为尊。 除了南唐、前孟蜀这些早已称帝的,蔑视中原。周边割据一方的势力大多都会接受中原的册封,且听中原的号令。 当然所谓的臣服很多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反正天高皇帝远,给中原一个面子,然后继续当自己的土皇帝。 但吴越钱氏在这方面做得极好,他们占据吴越之地,却一直守着这条规矩,先后尊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以及未来的北宋等中原王朝为正朔,接受其册封。 关键他们并非阳奉阴违,是实实在在地愿意听从中原号令。 尤其是开国君主钱镠是当之无愧的仁德之君。 他不仅自己不称帝,还反对强藩称帝。谆谆地教诫子孙要恪守臣节,不管中原王朝谁当皇帝,钱氏子孙都务必要世世代代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同时也强调自己的后人要度德量力识时务,如果中原出现了真龙天子,不可贪恋权势,尽快归附。 故而历史上也就出现了纳土归宋这一事件。 吴越王钱弘俶遵从祖训,将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八十户、十一万五千一十六卒,悉数献给宋朝,成就了一段顾全大局、中华一统的历史佳话。 也是因此《百家姓》中赵钱孙李,赵作为皇族位列第一,而钱非大姓,却居于第二的原因所在。 钱弘俶收到郭荣共同出兵南唐的诏令之后,立刻在吴越国与南唐的边境上屯兵,派遣衢州刺史鲍修让、中直都指挥使罗晟兵伐常州。 李璟得知以后,任命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和袁州刺史陆孟俊一起赶赴常州,支援当地南唐军。 柴克宏设计奇袭吴越军,而陆孟俊率部奋勇拼杀与吴越大战三场,将吴越军打得是落花流水,斩首上万级,擒获吴越将领三十余人。 一口气将吴越打蒙了。 这给大周吊起来打的南唐,怎么这么强? 这一仗大大激励了南唐士气。 时隔半年,李璟终于收到了凯旋之音,激动得几乎落泪,当即下令让陆孟俊率师与齐王李景达会师,亲自在朝中接见柴克宏。 陆孟俊与李景达会师时,正巧遇上南唐的军事会议。 因陆孟俊是凯旋之将,受到了李景达的隆重对待。 他停止了军事会议,将陆孟俊请到了军帐,还特地给他介绍了许多大将。 什么朱元,什么边镐,什么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之类的,不是北贼的败军之将,就是籍籍无名之辈,心中不免暗道:“都是这种货色,难怪会一败再败。” 胜利者有胜利者的骄傲! 军事会议继续。 正好谈论到收复和州与庐州。 李景达道:“庐州可暂不理会,但和州兵锋直指金陵,不可不取。” 陆孟俊问明了情况,得知号称小诸葛的罗幼度已经率兵去攻打舒州,和州不过两千兵士守将乃一无名小将,庐州兵马不知,但也不会超过两千。 陆孟俊登时来了精神,这不是送上门的功绩? 于是申请率兵收复和州、庐州。 李景达当即就准了他的请求,并且说道:“本王在陆将军抵达之前,已经安排朱都监救援舒州。舒州防御使朱令赟乃我朝大将,以他之能,加上朱都监的援兵,可保舒州不失。以罗幼度的智计,定不会在舒州耗着,坐视和州、庐州失陷。一旦发现舒州久攻不克,将会回援和州。” 陆孟俊当即立下了军令状道:“末将必取和州,罗幼度若敢支援,愿为大王破之。” 带着豪情万丈,陆孟俊领着本部军马征讨和州。 他选择了离和州最近的乌江渡口登岸。 使船行驶在长江之上,陆孟俊看着江水滔滔,看着身后万余精兵强将,胸中豪气顿生,想起当年东晋名将祖逖,心道:“想必当年祖豫州也与我一般心情吧?” 身负家国重担,成就千载之名。 陆孟俊念及于此,忍不住效仿起了先人,中流击楫,他以手中宝剑敲打着船身,高声道:“驱逐北贼时机已到,诸公再随我取了和州,与那小诸葛一战。” 他身后的兵士,亦受到感染,高声呼和,士气如虹。 他们这支军队因为刚刚大胜,获得了巨额嘉奖,身上可没有半点畏周迹象,也没有半点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 抵达乌江渡口。 陆孟俊又忍不住想:“楚霸王陨落于此,却不知当初他率八千江东子弟渡江时,是不是也走得乌江?呸,不吉利,我可不是楚霸王……” 看着兵卒有序地登岸,陆孟俊已经开始思考用什么法子攻城了。 便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 “杀——!!!” 突然,惊天动地的怒吼在前方响起,正前方一队兵士迎面冲来。 陆孟俊登时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不是说对方只有两千人? 看着正前方黑压压的兵士,以他的经验至少也有千人?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居然还敢分兵来战? 不要城了吗? 他看着自己这边只有千人登岸,脑中一切遐想,最终汇聚成两个字“不好!” 自己是有一万人不假,可上岸的只有千余人。 进不得,退不得! 第四十二章 乌江渡口阻击战 陆孟俊瞬间眼睛都绿了,他真没想到曹彬在只有两千守兵的情况下,还敢大胆地分一千兵出来阻击自己。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算到了自己会从已经不适合军队登入的乌江渡口登岸。 这乌江渡口乃是长江下游为数不多的渡口之一。 不过因年代久远,随着长江流域的更变,乌江渡口早不适合大军登陆了。 这里江岸常年经过江水的冲刷,河滩泥泞,而且水位高低极不稳定,很容易造成船只搁浅。 长江下游适合军队大军登陆之处在濡须口与扬子江。 这两处与长江南岸的采石矶可谓长江下游兵家必争之地。 围绕这些地方历史上展开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战。 这乌江渡口受到江水的冲刷,地形北高南低,有一处明显的陡坡,阻碍了视线。 周兵正面冲杀至视线之内时,已经在五百步之内了。 陆孟俊此刻无暇多想,高声怒吼道:“众将听命,周军兵少,不足为惧,江岸上的兵士列队而前,步步推进!” 不能拥挤在江岸上混战,这里地势低洼泥泞,大军根本施展不开。 唯有前突,方才有取胜的机会。 同时也能让己方更多的兵士上岸,将自己兵卒的优势发挥出来。 但显然周兵来得更快! 曹彬策马在旌旗下飞速向前冲杀。他远用弓箭,近用长枪,以娴熟的弓马技巧,将视线所及的敌人一个个击杀。 他一面厮杀,还一边向身旁的副将下达指令,让他对身后诸多小队发布旗号,指挥他们分进合击。 靠着经验成长的将军善于在战阵中寻找战机,而如曹彬这种经过系统学习的将门之后,对于细节指挥上的把控细致到极点。 在那日与罗幼度在城楼上细谈,曹彬亲自探查了和州周边地形。 当然包括了乌江渡口,这个处在半荒废状态不适合大军登岸,通常只有少许游人路人通行的江北渡口。 发现这里并非不能登陆,而是不便登陆,心中登时有了想法。 适合南唐登陆的江北渡口,一在濡口,一在扬子江,或者直接逆流而上,从巢湖的出水口而进,于巢湖两岸登陆。 濡口太远,可以首先排除。 至于逆流而上,从巢湖的出水口而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一段水域江湖汇聚,水流极为湍急。 唯一的选择便是扬子江北渡。 扬子江水流平缓,江岸渡口他们精心地修葺过,最适合登陆。 曹彬心里却不以为然,如果从扬子江登岸,进兵和州的这段路上有很大可能会受到赵匡胤的截击。 赵匡胤肆虐六合、瓜步一线,凭借近乎无敌的武艺以及超凡的军事实力,打得江南援军不敢渡江与之野战。 别看线路很多,可在曹彬的眼中,却只有乌江渡口最是安全。 因为荒废,所以想不到。 陆孟俊自诩出其不意,其实他本能地避开了最适合却有赵匡胤的扬子江后,已经进入了曹彬的预判之中。 陆孟俊并未大意,派出了斥候探查周边地形,看看是否有伏兵。 但曹彬从未想过伏击南唐军,并未在乌江渡口周边设伏,而是将军队藏在五里之外的树林之中。 寻常斥候搜索的范围之外。 他亲自探查过地形,乌江渡口不适合登陆,兵卒登岸的速度极为缓慢,有足够的时间半渡而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捏着时间从五里外的树林里冲往乌江渡口而去。 曹彬最初还以为陆孟俊会扩大搜索范围,做好了占了便宜就撤的想法。 显然常州摧枯拉朽的大胜,让陆孟俊过于坚信自己的判断,并未扩大斥候的侦查范围。 曹彬当然不会客气,以骑兵在前截杀可能出现的斥候,抵达对方视线以后,借用江水冲击而成的陡坡,俯冲而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训练有素的周兵在曹彬的指挥下分割包围了混乱松散的南唐军,将他们一团团、一块块地屠戮。 陆孟俊在船上眺望战场,看着自己麾下的兵士在自己的命令下急切地上阵,从船板上直接跳进了泥泞的江岸,一高一低地往前行军。 对方以高打低,脚下土地受潮远不如己方严重。 死死占据了地利优势,完全没得打。 陆孟俊咬着钢牙,决定不再逞能,让人鸣金而退。 曹彬听到了对方退兵的金锣声,并没有鲁莽地追击,将面前之敌杀尽之后,也果断地选择了撤退。 陆孟俊已经安排好了弓箭手,只待对方靠近前来,直接射杀他们的后方部队。 尽管会出现个别误伤,这个时候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至少能够挽回些许颜面。 但见曹彬片刻不耽搁,退的干净利落,陆孟俊瞳孔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 经过重新修整,陆孟俊终于来到了和州城下。 乌江渡口他受到的伤亡并不大,不过折损了八百人。 但是一万大军给对方一千人堵在了渡口,进退两难,羞怒远大于战损。 那意气风发之态已经不再,换来的是无尽的怒意。 乌江渡口一战,陆孟俊已经意识到了城楼上这位无名小将的厉害,暗道:“你一人再厉害又如何?还能分身乏术?” 当即将手中九千兵士分作三队,分别进攻和州的北门、东门以及西门。 至于南门,濒临长江悬崖,兵卒无法展开。 曹彬见对方分兵而战,表情逐渐严肃,对方这一分兵固然露出了致命的破绽,却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不苟言笑的曹彬,这时突然大笑:“我看对方无谋,取死有道。” 他对着周边兵士说道:“你们看,原本对方有九千人,不好打。现在他分调了五千士兵,去攻西门、东门,这北门就还剩四千了。庐州守将潘美是我兄弟,他手上有三千兵。在赶来的路上,只要我们援兵一到,对着敌方后边一冲。而我们也在这个时候杀出去。那就是以多打少的局面。” 城楼上的兵士本就不多,看着密密麻麻的敌军有些发怵,但听曹彬这么一说,顿觉有理,心底胆怯渐渐消散。 曹彬这套说辞很快就传遍了城楼,传到了和州城里的士绅,更是传到了城外的陆孟俊耳中。 第四十三章 和州攻防 和州城。 风已经停了,周围的一切都很平静。 震天的鼓声已经消停,城楼上下焦糊尸体的味道弥漫城头,衬托着战局的惨烈。 曹彬再度打退了陆孟俊的一波攻势,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在城楼上安抚着受伤的兵士,亲自给受伤的兵士包扎伤口。 他手上的兵源不多,非重伤不得下城楼。 “曹将军!” 一个中年儒士走了上来。 曹彬识的来人,罗幼度在和州时常与他打交道,叫袁荣和州士绅领袖,曾经在南唐中枢当任过右仆射,与李璟宠信得五鬼不合,弃官回乡。 “平章先生!” 曹彬满身血气,带着几分歉意地道:“彬一身血污,冲撞先生了。” 袁荣看着年纪轻轻彬彬有礼的少年郎,赞叹道:“好一位少年俊杰,大周有幼度先生,有曹将军,江南如何能敌。” “先生过奖!”曹彬客气地说道:“我们下城去说吧,对方不知何时就会攻来,别惊扰了先生。” 袁荣摇头道:“无妨,老夫也是见过世面的。岂会给一群即将落败之师吓住?老夫此来是受城中士绅所托,全力支持将军守城。需要何物,将军尽管直言。常用的巨石火油等物,我等已经在城中筹备,不时便会送上城来。” 南唐大军压境,城中的士绅们才逐渐反应过来。 似乎让罗幼度给坑了。 罗幼度说得极为客气,“在下手中无多余钱财,若信得过罗某,由某替你们将淮盐卖了,所得利润除去给朝廷的,你我七三分账,你们得七,某只替府衙收取一些运输费用。” 这种先取货后付钱的交易只要主人家信誉足够,并不足奇。 罗幼度名动天下,况且庐州也是这种交易模式,他们也未多想,欣然同意。 可是南唐大军这一压境,立刻有人反应过来。 如果和州失陷,那该如何是好? 罗幼度还会将他们的钱财送来? 就算送来,他们哪敢取。 面对这种情况,和州不失成了他们利益所需。但为了钱财赔上家族的命运,自然也是不妥,只能静观其变。 然而乌江渡口阻击战让城中的士绅看到了曹彬这员小将的厉害,又听到他的破敌之策,亦觉得和州可守,几番优势一加,纷纷做出了选择。 至于北城外得到消息的陆孟俊亦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彬这一招确实有点难以应对,但他并不想放弃三面攻城带来的优势。 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对面那个小将水平在自己之上。 聚集兵力只攻一门,自己未必是他对手。 这时间拖得越久,最后赶来支援的就不是潘美,而是罗幼度了。 为了谨慎起见,陆孟俊往庐州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 这一次他可不敢大意,斥候不但派遣得多,活动的范围也大了许多。 同时,陆孟俊进一步加快了对和州城的攻势。 一连四天,和州城依旧屹立面前。 这日激烈的厮杀再度持续了四个时辰。 曹彬得到了士绅的支持,身后有着源源不断的战备物资。 礌石滚木自不用说,金汁都不屑用了,换成了一缸缸的热油。 这烧开的热油一倒,然后火一点,城下火焰成片成片地烧起。 南唐兵卒靠近城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整个战场弥漫着一股焦香味。 眼见着死伤的兵士不断被抬下来,陆孟俊亦是一筹莫展,这越攻,他发现和州城越是难打,最初还能看到希望,可渐渐地却变得如铁桶一样,异常难攻。 想着打吴越时那摧枯拉朽的畅快感,陆孟俊哪里想到小小的和州,竟如此难打,早知道就不接这任务了。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原来和州城门大开,一彪人马竟然杀将出来,轻而易举就驱散了城下疲惫不堪的南唐兵。 他们动作迅捷,人人手举火把,三下五除二地将城下的攻城器械全部点燃。 看着前方的烈焰,自己辛苦从水路运来的攻城器械,变成了一团大火。 陆孟俊真没想到到了这一步,对方居然还敢开城来战。 陆孟俊怒喝了声:“真当老子死了吗?” 言罢,拍马挺矟,单人匹马迎上前去。 身后的亲卫兵不敢大意,纷纷跟在身后。 城楼上这时抛下了十数个土罐,砸在地上黄色的液体四散溅射。 陆孟俊双目瞳孔一缩,赶紧拉着缰绳,不敢上前。 火把从天而降,火焰挡住了他们追击的道路。 陆孟俊顿觉心累,对方各种守城的应对之法,实在高明,一套一套的让人无计可施。 这一切套路兵书是学不来的,曹彬这种将门子弟,家中都有许多族中长辈的手札,写着各种经验,价值毫不亚于那些传奇兵书。 陆孟俊看着已经回到城楼上的那名小将,心底突生撤退的念头。 不过为时已晚! 伴随着“嘚嗒,嘚嗒”的马蹄声入耳。 陆孟俊全身毛孔悚然。 劳模石守信领着骑兵队抵达了战场。 曹彬所谓的潘美援兵完全是胡说八道,别人不知潘美手中有多少兵,他焉能不知? 援兵只能是西面舒州方向而来,不会是北面的庐州。 陆孟俊自然忽视了对于舒州方向的侦察。 毕竟在之前的军事会议上,朱元的五千兵士已经奔向了濡须口支援舒州。 有舒州城的四千守军,加上朱元的五千援兵,足够坚持好一会儿了。 他哪里想到朱元这个一心追求功名的南唐大将,压根就不愿意陪着罗幼度耗在舒州城下,对于朱令赟,他压根就没有救援的意思。 数之不尽的骑兵如风一样席卷着自己的后方。 此事不消算,连续攻了四个时辰和州城的兵卒,哪里还有力气来抵挡这背后突然袭来的精锐骑兵? 陆孟俊脑中浮现了和州城里流出来的战术,木讷地回头眺望! 果然! 紧闭的城门再次打开。 曹彬率领城中兵士,跃过了快要烧干的火焰,配合起了石守信的突杀。 陆孟俊心中一横,纵然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长枪一指,冲向了曹彬。 曹彬张弓射箭对着陆孟俊便是两箭。 陆孟俊躲开了第一箭,整个人却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曹彬第二箭射的是他的战马,细长的箭矢深深地插进了战马的右眼…… 第四十四章 对决 黎明,大仪镇。 赵匡胤高居马上抿着嘴,远远眺望着唐军的营寨,眉头不由自主地皱在了一起。 这位历史上所向无敌的宋朝太祖将自己胆大心细,刚猛无措的性格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以一万兵游走于六合、瓜步一线,甚至多次深入扬州府邸,搅得江北扬、泰两州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甚至逼得南唐齐王李景达不敢渡江整兵,在金陵聚集了三万大军,方才有胆子渡河入江北。 李景达这三万大军自踏入江北之后,就给饿狼一般的赵匡胤死死盯住了。 只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 不知兵事的陈觉给赵匡胤一战吓破了胆,不敢再上前线,而是老老实实地躲在后边。 李景达军略一般,但相比陈觉不知兵事,胡乱指挥,强上何止一个档次。 尤其是随着南唐局面越发恶劣,庙堂之上那些夸夸其谈之辈,已经不敢说话了。 一些不善于溜须拍马的能战敢战之将因此得到了重用,李景达此刻身旁已经聚集了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这些优秀大将,不再是一些阿猫阿狗的蠢货。 赵匡胤面对这股南唐援兵,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明显的破绽。 赵匡胤是勇,并非莽。 自然不会自诩天下无敌,看着敌人就一阵突突。 寻不到机会的赵匡胤决定退守六合,打算以守为攻,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找机会破敌。 只是李景达大军的动向并没有如他预料的一般,直接进兵滁州,支援寿州,而是选择了从扬州方向北上,显然是避开六合、滁州的意思。 赵匡胤看出了李景达的心思,他是打算绕过自己,直接从扬州北上去楚州,然后西进濠州,救援寿州。 赵匡胤不甘心就这样放了李景达,尤其是在罗幼度拿下和州,又去打舒州这种局面下。 想着自己的竞争对手有可能已经拿下三州之地,而自己尽管纵横滁、扬之地,屡屡破敌,可手中州府依旧只有滁州一处,不免相形见绌。 为了寻获战机,赵匡胤亲自领着十余人来到李景达大军驻扎的大仪镇,探查情况。 “光义,你说我们手中的一万兵,在这里对上他们,能不能打!” 赵匡胤看着李景达部,有些拿不定主意,问向身旁的杨光义。 杨光义是义社十兄弟之一,也是殿前司成员,官居四直都虞候,统领着赵匡胤麾下的骑兵队。 杨光义颔首道:“我觉得可以,他们人数在我们之上不假,可没有骑兵。大仪镇这个地方周边皆是平原丘陵,最适合骑兵作战。我们有三千骑兵,能发挥奇效。还有这周边没有可以走船之处,无需担心对方的水师便利。就算打不赢,我们也可以退。” 赵匡胤不住地点头,紧了紧握马鞭的手,甩手一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决然道:“那就打一场!” 他已经将周边的地形图都刻在脑子里了,淮南水域河流纵横交错,唯独这大仪镇这附近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 一旦对方过了天长,就进了水网密布的淮泗之地,自己再无机会与之一战了。 赵匡胤雷厉风行,当即不再犹豫,快马返回了六合,以最快的速度将兵马点齐,往大仪镇与天长的交界处进兵。 赵匡胤麾下的兵士一半是他亲自训练的殿前军,皆是精锐,行军速度极快,先一步抵达了天长、大仪镇的交界处横山。 赵匡胤安排兵卒就地休息,等候南唐军的到来。 李景达率领三万大军北上,在这一日的巳时时分,正面与赵匡胤所部对上。 遮天蔽日的旌旗,看着那士气高昂的雄兵。 李景达心底忍不住涌现一股寒意。 这给打怕的岂止是陈觉? 想想瓜步山的那一战,他脊背都冒出一股寒意。 “大王,这先锋,就让末将来吧!” 林仁肇首先请命,此刻他穿着一身山文锁子甲,手中的三尖鱼叉也换成了一副纯钢打造的,可谓鸟枪换炮。 李景达看着林仁肇请命,心中大喜:在金陵整顿的时候,他亲眼见林仁肇在军营展露才艺,当真是上山下水如履平地,手中鱼叉勇冠三军,还上演了以鱼叉格挡箭矢的神技。 军中公认的神射手,十矢伤不得他分毫。 想起林仁肇的表现,心底惧意消散大半,大赞:“有林虎子打头阵,孤王放心了。” 初升的太阳,普照着大地。 林仁肇领着五千前军向着赵匡胤逼近。 刀牌手居于前部,长矛手左右翼压阵,弓弩手位于中心,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赵匡胤眯着眼,手搭凉棚向前望去,看着对方的五千军阵,脸色有些凝重。 对方这布阵并不惊奇,可正打在了自己的软肋之上。 兵力的劣势。 对方以五千兵为前部,其中弓手就占据一半。 这是算准了自己不敢以骑兵冲阵,拿住了自己不敢与之对射的命脉。 “守忠,你率刀牌手突击,对方对面兵多,弓弩多,互射我们会吃大亏,你以最快的速度缠上对方,让对面的弓手失去作用。” “政忠,待守忠缠上对方前军后,你领长枪手迅速加入战斗,在守忠身后布置枪阵,随时与守忠互换方位……” “光义你领一千五百骑兵迂回至敌右翼,随时听我号令,若有机会亦可自行出击。” 一个个命令从赵匡胤嘴里下达。 刘守忠、王政忠、杨光义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归队,调拨本部兵马出战。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周军阵前数以百计的旌旗开始移动。 红胄红甲的殿前军在刘守忠的指挥下,四十五度角高举着盾牌,开始徐徐助跑。 在进入对方一箭之地的时候,瞬间加速向前突击。 无数利箭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飞来! 箭矢射在盾牌上好似倾盆大雨瞬间落下。 尽管盾牌抵挡了绝大多数的伤害,可依然还有许多兵士因各种原因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周军训练有素,根本不顾中箭的袍泽,趁着第一轮弓箭刚刚结束的空隙冲到了对方三十步之内。 然后几个呼吸的功夫,两军前部狠狠撞击在一处。 第四十五章 截断后路 滁州。 赵普满腔热血给赵匡义无视,心中自是郁闷。但该过的小日子还得过。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不在,窦仪、赵普分管滁州军政,全权负责滁州一切事务。 两人意图效仿罗幼度在庐州的淮盐政策,拉拢民心,巩固大周在滁州的根基,给赵家兄弟擦屁股。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再好的仁政,也需要施展的空间。 罗幼度本就因逼降孟蜀名动天下,当世一流俊杰。他入庐州持军整齐,秋毫不犯。即便如此,那些商贾一样不信罗幼度会以持正的态度跟他们做生意。 第一桶金还是罗幼度强收“保护费”获取的。 商贾得了利之后,再配上罗幼度的名望,庐州上下方才令人放心与之交易。 和州士绅也是如此。 若无庐州打下的基础,他们哪里会轻信罗幼度的三言两语? 但窦仪、赵普又是哪个山坳里跑出来的人物? 窦仪尚好,至少还有一个进士身份,文学功底扎实,与城中士绅往来不受讨厌。 赵普就惨了,虽有满腹韬略,但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全,也就对《论语》较熟。跟真正读过书的士绅大儒交谈,一开口文化功底就露馅了。 尽管没有表现出来,可心底那股赤裸裸的鄙视,赵普焉能感受不到? 滁州府库给赵匡胤用来嘉奖将校,城中士绅商贾也给赵匡义搜刮了遍,用来犒军。 就窦仪、赵普手中根本没钱收盐,想要跟罗幼度那样卖名? 谁又鸟他们?凭什么取得滁州士绅商贾的信任? 故而窦仪、赵普面对赵家兄弟丢下的烂摊子是一筹莫展。 有一份好的答卷摆在面前,他们没墨水抄不下去。 只能两人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 “则平……”窦仪见淮盐路不通,打算亲自下乡入县:“秋收将至,州府内的县村亦有躁动,不能让他们受到白甲军的影响,我亲自去拜会县令、耆老,让他们帮着安抚民心。滁州城就交给你了……” 赵普苦笑答应,心底也开始后悔为何早些年不多读一些书。 看着窦仪遗留的公文,赵普取过来处理。 这类州府琐事,对于赵普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虽诸事繁杂,但他能轻易寻得源头,抓住根本做出精准的判断。 做好一切,赵普觉得肚中饥饿,走出办公署,迎面却见十余骑冲到了近处。 一位身着铠甲的大将已到近处,长枪直指赵普喉间。 赵普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遍布额头。 来将高居马上,冷声道:“长史窦仪?还是判官赵普?” 赵普不敢隐瞒道:“赵普!” “窦仪呢?” 赵普道:“一早出城去了,说是去附近县村安民,具体在何处,也不清楚。” 赵普最识时务,一点也不犹豫,但也不算卖窦仪。 他知道窦仪大概去处,只是说了府衙人尽皆知的东西。 来将将长枪收回道:“将他给我绑了,速度控制余下三门!” 赵普给绑缚着双手,押出了府衙,斜眼看着兵卒手中高举着的旗帜,上面写着的是“郭”字。 瞬间明白了一切,是濠州郭廷谓率兵来了。 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十有八九是城中士绅造了反,里应外合配合着郭廷谓取了城。 至于郭廷谓为何能在外有赵弘殷,内有白甲军的局面下出兵滁州,赵普便不得而知了。 正如赵普猜测的一样。 来人正是濠州监军郭廷谓。 郭廷谓字信臣,徐州彭城人,祖上是唐朝盖世名将汾阳王郭子仪。 郭廷谓家学渊源深厚,自幼好学,精于韬略兵法,官居庄宅使、濠州监军。 罗幼度、赵匡胤肆虐庐、滁二州时,已经料到濠州不可幸免,与州将黄仁谦做好了周军入侵濠州的准备。 果然没过几月,赵弘殷率兵袭濠州。 郭廷谓多次有机会击败赵弘殷,但却一直不予出战,故作不敌,死守濠州。 赵弘殷也未多想,南唐那糟糕的战绩真的很难让人不轻敌大意。 赵弘殷拿不下濠州,便攻取了濠州城周边的县村。 赵弘殷麾下的兵是五代十国常见的那种抢掠习惯的贼兵,尽管赵弘殷多番约束,却也避免不了小规模的欺民劫掠。只是不像原来那样走到哪,杀到哪。 如此也激起了濠州民变。 如果说张雄起义是为南唐逼得活不下去,濠州的白甲军就是赵弘殷惹出的祸。 赵弘殷所率的周军便在濠州与白甲军打得有来有回。 郭廷谓在濠州城中作壁上观。 直到收到齐王李景达的军令。 郭廷谓放声大笑:“早就看那赵匡胤不顺眼了!当真欺我大唐无人嘛!” 他将李景达的军令递给了黄仁谦。 黄仁谦见李景达的军令是要他们轻舟南下直取滁州以断赵匡胤后路。 黄仁谦道:“齐王似乎还调动了泗州、楚州的兵力,这是要以整个淮南东路的力量围剿赵匡胤?” 郭廷谓道:“确实如此,赵匡胤此人用兵果决,智勇绝伦,当世之万人敌。你我任何一人对上都未必是他敌手。此番齐王打算故意诱他出战,合力围剿,便是不想让他继续猖狂下去,不将他气焰压下,我们都将成为笑柄。” 黄仁谦沉吟道:“滁州好下,赵匡胤轻儒,赵匡义杀了贺家满门,士绅早有不满,可以策反。可濠州境内白甲军与赵弘殷如何处理?” 郭廷谓笑道:“你派人去联系滁州士绅,赵弘殷便交我处理。听说这个赵弘殷还是赵匡胤的父亲,就先拿他祭旗。至于白甲军,他们所求不过是守护田地,只要我等承诺免税,今年濠州收成颗粒不取,他们自然消停。” 郭廷谓大有先祖之风,利用濠州水网密集的特点,分四面袭击赵弘殷部。 赵弘殷甚至不知敌人有多少,给杀得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赵弘殷在亲卫兵的拼死护卫下才避免了给生擒的命运。 郭廷谓亲自安抚白甲军之后,命令前部兵乔装周军轻舟而下,在滁州士绅的帮助下一举取了滁州。 破敌平乱取城,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第四十六章 战事焦灼 赵匡胤静静地眺望着战场。 刘守忠率领的刀牌手与敌方的刀牌手以及左右翼的长枪阵已经撞击在了一起。 从兵种配置来看,周军这边处于劣势。 毕竟南唐军兵力是周军的三倍,赵匡胤不敢与之对射,前部都是刀牌手。 这刀牌手对上长枪阵难免吃亏。 但南唐兵的武勇士气都要逊色周兵一个档次,阵势配合就更别提了。 赵匡胤的兵是殿前军,大周最强劲旅。 而南唐真正的精锐是刘彦贞、皇甫晖部,开场就让李璟挥霍了。 现在的南唐兵或是临时招募的勇才,或是其他州府调拨的城防兵,与赵匡胤手上这支已经打出气势的百战劲旅不在一个档次的。 尽管在数量与配置上处于劣势,战场上的情况依旧是周兵占据优势。 周兵五六成群,开始分割南唐军的阵型。 但很快赵匡胤察觉了一丝异常,己方折损远在他意料之外。 交战的最中心居然有不敌的情况。 南唐军的阵首大将骁勇异常,竟然领着身后的兵士狠狠地杀进了周军的步兵阵中,大有凭借一己之力,杀穿步兵阵的势头。 赵匡胤破口大骂:“刘守忠干什么吃的,让敌将如此嚣张?” 刘守忠此刻却是叫苦不迭,他自负武艺高强,冲阵之时就对上了林仁肇。 他见林仁肇手持长柄鱼叉,心知距离上的劣势,直接强势突击,高举着盾牌护住前身,聚力一点,直接对着林仁肇撞了过去。 林仁肇见状沉腰立马将长柄鱼叉猛地一甩,正面击打在盾牌之上。 刘守忠最初还笑林仁肇自不量力,但随着鱼叉与盾牌的撞击。 刘守忠才发现林仁肇的这一击力道之猛,难以形容,竟有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威力。 他持拿铁盾的手臂已经失去知觉,铁盾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鱼叉凹陷的印记。 刘守忠自己也受不住这股力量,撞到了身后的兵士。 只是一击刘守忠就废了一条胳膊,不敢再浪,退到了身后指挥。 林仁肇一招击退刘守忠,整个人便如下山之虎一般,一人当先,强行击碎了前面数层人潮。手中鱼叉左右挥舞,但凡进入攻击范围,必定一击毙命! 凭借一己之力,杀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南唐诸将见林仁肇豪勇至此,纷纷愕然随即大呼。 赵匡胤也是一脸意外,眼中闪过一丝地跃跃欲试,赞道:“南唐居然有这种豪勇之士。” 他武艺超绝,与敌交手,枉枉举手投足便能制敌于死地,能在他手上撑过五六合便是一流高手。 十余年间,所遇之人,唯有高怀德能够令之尽兴。 而今见林仁肇神勇如此,不免心动。 他强压下与之一较高下的冲动。 这两军对垒,自己身为主帅轻易陷阵,对于整体战局并无利处。 “传令给杨光义,让他绕至敌后,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林仁肇不是想要破阵,冲杀在前头吗?就让他尝试一下后面开花的滋味。 得到命令的黑甲骑兵在杨光义的率领下直接斜刺里插向林仁肇前部的侧翼,霎时间已接近一箭之地。 黑甲骑兵的动向自然在弓弩手的掌控之中。 箭雨倾盆而至。 杨光义早有准备,怒喝一声,再度驱使坐骑加速,同时举起左臂上宽大的护腕护住头面,加速冲锋。 在他身后的骑兵也拿出了自己的训练成果,尽量地压低身形,以护腕护住面门。 大周的骑兵都配备锁子甲,对于防御弓箭有着奇效。只要不直接射中面门,挨上三五箭并不致命。 一阵箭雨过后,只有四十余名骑兵落马。 大周骑兵丝毫没有半点停歇,根本不给对方继续射击的机会,在对方长枪兵还未落位之前,狠狠地楔入弓箭兵丛。 骑兵冲进了弓箭兵丛,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就像割草一般,将南唐兵斩杀在地,鲜血大片大片地溅在绿油油的土地上。 林仁肇察觉了身后的异样,愤恨地骂了一句。 周兵的战斗力超乎他的想象,自己若不猛杀一阵,前军都有落败之险。 现在前方占据了优势,后边又给突了。 林仁肇一叉挑死了面前的敌人,喝道:“随我郑裨将,你继续往前突杀!我去支援后方……” 他将指挥权交给郑彦华,反身冲向杨光义的骑兵队。 他挤开人群,健步如飞,手中鱼叉对着肆虐的骑兵队飞射出去。 呼啸着的鱼叉直接穿过一名骑士的胸膛,带着他凌空而起插在地上。 几名杀在最前线的大周骑兵冲开四散的南唐弓手,发现有一人居然手无寸铁的他们飞奔而来,一声呼哨,包抄过去。 林仁肇作为山越闽人常年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身手之敏捷矫健,世间罕有。 他闪身避开最先杀来的骑兵长枪突刺,一把抓着缰绳,直接翻身上马,将大周骑兵抱入怀中。 他哈哈一笑,粗大的手掌抓着身前骑士的后颈,用力一拧,随手拉下了马背。 左右两柄长枪刺来,他身子后仰平躺着避让开来。随即快速地抓着两柄长枪,左手用劲夺来长枪刺入右边骑士的颈脖,同一时间右手使劲,刺向左边的骑士。 他策马从不远处取回了自己的鱼叉,指挥着本来给周兵冲乱的南唐军兵士稳住阵脚。 赵匡胤再度感叹道:“真壮士也!” 赵匡胤心念电转,登时改变了战术,不再急进求胜,而是选择动中破敌,先稳住阵脚,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实在不行便以平手退却也好。 赵匡胤虽求军功,却也并非是为了军功而无视兵卒性命的自私之辈。 不然也不会深得兵士爱戴。 战况也因此焦灼起来。 赵匡胤也察觉到了点点不同,对方不只有林仁肇一将,其他人的布阵进退都有一定章法,目前暂时还没有破绽可寻。 尽管自己这边兵卒战力更强,可对方兵力是自己的三倍,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得谁。 赵匡胤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伸手从马囊里取出一个水囊,往嘴里倒了倒,一滴水也没有了。 看着上头火辣辣的烈日,自己在这边指挥都受不了,何况在烈日下杀敌的兵士? 第四十七章 雪上加霜 “撤!” 赵匡胤不再犹豫,果断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这种相互消耗的打法太蠢,赵匡胤手中兵力本就不足,不愿意浪费在这里。 当然他这里的撤,并非是败退,是不愿意再打了。 有序地徐徐而退。 赵匡胤这一退,李景达登时急了,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将赵匡胤的兵士耗得马疲人倦,再由楚州、泗州之兵合围赵匡胤。 现在赵匡胤直接退了,楚州、泗州之兵,还未到位。 岂不是前功尽弃? “快,快缠上他们!” 李景达登时下达了命令。 赵匡胤见南唐军居然缠了上来,心头火起:“娘的,真当老子怕了你们?” 虽然战事焦灼,但周兵并没吃亏,反而处于优势,只是唐军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料,不愿意再耗下去了。 便在他准备下令回击的时候,心底突然涌现一股不祥的感觉。 事情反常。 李景达的主要任务是救援寿州,跟自己在这个地方打野战互相消耗? 赵匡胤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问题,立刻下令道:“步卒不要理会追兵,莫要缠斗,继续撤!” 他注视着战场,随着他这命令,周兵开始以溃败的方式向后奔逃。 周兵撒开了丫子跑,唐军自然也得撒着丫子追。 这个时候的周兵就处在完全不反抗的境地了,只要追上,从后边就是一刀。 故而两军对垒,真正的大规模伤亡往往不是出现在激烈的拼杀阶段,而是在追击的时候。 不少周兵因体力不支给唐军追上丢了性命。 局面瞬间就在南唐军这边了。 唯有林仁肇心中叫苦,李景达这个命令实在是太蠢…… 只是他不得不听命而行。 周兵这种逃法,意味着南唐军只能以相同的方式追击。 李景达只想着不能放过赵匡胤,却忽视了赵匡胤手上还有骑兵。 看着南唐军为了追击周军而乱糟糟的队伍。 赵匡胤手中军棍遥指前方,高声喝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随我撵了他们。” 铁骑雷动,赵匡胤率着一千五百骑兵宛若一道洪流,涌向了南唐兵。 鲜血四溅中,赵匡胤手中的混天棍,左敲右打。人马分过之处,一地的尸体。 这棍棒之下无一合之敌,但凡挨他一棒,几无活命可能。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下,追击的三千南唐军便给赵匡胤杀亲率的骑兵队杀了一个对穿。 原本就散乱的阵型,更加不成建制。 林仁肇面色铁青,舞动着鱼叉杀向了赵匡胤。 赵匡胤双眸闪过一丝灼热,在冲刺的时候他就瞧见了林仁肇,不过选择了避开他的方位,以杀穿敌阵为先。 现在敌阵已乱,到了自己麾下骑兵屠杀的时刻,自己也该找找乐子了。 赵匡胤正面迎上了林仁肇。 林仁肇见状却是一拉缰绳,调头就跑。 赵匡胤冁然一笑看出了对他拖延时间的意思,颇为遗憾,却也不再追了,见追兵已经杀散,环顾了一眼战场,大笑道:“我赵匡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尔等鼠辈,能耐我何?” 林仁肇见赵匡胤并未追击而来,又听赵匡胤的豪言壮语,遗憾地摇了摇头。 今日只怕难以将他留下来了。 李景达见赵匡胤三下五除二地就击溃了追兵,脸色铁青。 陈德诚劝道:“对方最擅骑兵突击,我等盲目追击,反受其害。我军已拿下滁州,赵匡胤此去定往六合与赵匡义汇合,以取粮草辎重。依照时间来算,郭廷谓监军应该正在攻打赵匡义。我们无需追赶太急,只要缠着他们,便可与郭廷谓监军夹击他们。” 李景达想起了给赵匡胤赶回江南的经历,不想就这样放任赵匡胤离去,高声道:“理当如此,全军保持阵型,徐徐追之。” 赵匡胤在撤离横山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身后来自于楚州的士兵,心底骇然,暗自庆幸。 好在自己撤退得及时,不然再战下去,士兵体力消耗殆尽,楚州兵马再将后路一封,那可真就全军覆没了。 见身旁诸将与兵士有些气馁,赵匡胤大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诸位不可泄气。何况今日我等以一万对三万,稳居上风,只是对方又来了援兵,兵力过于悬殊,这才战术撤军。对方兵力数倍于我,能有如此成果,那是相当了得了。” “我们先回六合暂作休整,向官家要些兵马,某带你们打扬州去。扬一益二,那个是个富庶之地,不会比我们的汴京逊色多少……” 三言两语,赵匡胤便重新激起了周边将官兵士的士气。 赵匡胤还待要说,脸色徒然大变,惊呼道:“匡义,你怎在此?” 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自己的三弟赵匡义。 他一脸乌黑,骑着一匹屁股上中了一箭的战马,狼狈地向自己这边跑来。 “兄长!”赵匡义本惊魂未定,见到自己的兄长心中大安,一拍马屁想要快些上前,却不想胯下战马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赵匡义掀下马来。 赵匡义身体肥硕,战马又受了箭伤,驮着他一路逃跑到了这里已经精疲力竭了。 赵匡义如球一般在地上滚了三滚,摔了一个七荤八素,苦叫连连。 赵匡胤赶忙下马将赵匡义扶起,忙道:“可是六合发生了变故?” 赵匡义疼得龇牙咧嘴地,说道:“兄长今日离去后不久,便有一支兵马从滁州方向杀来。弟拼死抵挡,坚守营垒多个时辰,奈何敌众我寡,实在支撑不住。只能烧了辎重,前来与兄长汇合。” 原来郭廷谓拿下滁州以后,清点粮库,发现粮草数额不对,查问之下方才知道,赵匡胤在六合搭建了一处营寨,以六合为基,堵截南唐的援兵。 郭廷谓瞬间来了精神,想起了打败赵弘殷时缴获的赵家旌旗,留下了两千兵士守城,自己率领三千兵马打着赵弘殷的旌旗袭击六合。 赵匡义看着自己父亲的旌旗,还以为是老爹来了。 直到郭廷谓来到近处,才觉得异常。 仓皇间,赵匡义根本来不及布阵,无力抵抗,只能命人点燃粮草,拖延了一点时间,一路逃窜至此。 第四十八章 别去招惹了吧! “报,前方发现敌军的踪迹!” 赵匡义心底大恨,道:“应当就是袭击营地的那伙贼兵……” 他恨极了对方诡诈,居然打着赵弘殷的旌旗。 若非如此,自己提前摆下军阵,焉有今日之败? 赵匡胤见自己兄弟如此狼狈,切齿道:“看为兄为你报仇!” 这时,身后又传来了南唐军追击而来的消息。 赵匡胤不为所动,扶着赵匡义道:“你上我的马!”他说着将自己的亲卫队调拨大半护卫赵匡义,然后从兵士手里接过一匹寻常战马,一跃而上,高声笑道:“将士们,你们随我出兵以来,败在我们手上的贼兵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了吧。许是我们打得太狠,贼子们惧怕我等,居然调集了淮南大半州府的兵力来堵截我们。” “这可是我们的荣幸!若不是我们将他们杀狠了,杀怕了,焉能受此待遇!” “想困住我们,今日便让他们知道,就凭他们,还不够格!” “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他手中长棍所指之处,正是郭廷谓的追兵。 赵匡胤反应何等之快,尽管赵匡义不清楚是哪一支军队占据了滁州,击破了他们在六合的大营。但滁州往西是罗幼度所在的庐州,江南的兵又与自己鏖战,联想着楚州的兵意图包夹自己,占领滁州的兵从何处而来就显而易见了。 濠州与寿州相邻,就算南唐濠州方面的将领击溃了自己的父亲,分兵拿了滁州,也必然会留下兵马守濠州。 滁州方向的敌兵必然有限,最佳的突围地点。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向西突围离庐州最近。 赵匡胤现在手中无粮,麾下兵马生存都是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面子了。 问罗幼度借一点粮食,总好过自己的兵活活饿死,或者一路抢杀百姓要强。 赵匡胤见左右骑兵已经上马,步卒也做好舍命一战的准备,当先对着郭廷谓冲杀而去。 郭廷谓击溃赵匡义没费多少精力,但是赵匡义的那一把火着实让他灰头土脸。 现在是盛夏,天干物燥,火势一起,他们手上又没有灭火工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粮草辎重化为灰烬。 郭廷谓气愤不过,想着怎么样也得教训教训赵匡义这个败家玩意,一路尾随追击。 看着远处的漫天尘土,郭廷谓心底一惊,“莫不是让赵匡胤突围出来了?” 他自然不知前线第一手战况,只能靠猜,摆手停止了追击,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神色突然一变,喝道:“长枪蹲伏,列阵拒敌!” 面对骑兵,在没有拒马等阻碍物的情况下,长枪阵是最常见也是少有的能够与骑兵对抗的手段。 郭廷谓居于阵中,神情凝重地看着前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敌军已出现在面前。 瞧着对方的骑兵逐渐加速,大有冲阵的架势,郭廷谓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一箭之地。 就这百步间距,提上速度的骑兵只要几个呼吸就能到达近处。 然而就在这时,赵匡胤骑军却如风一般从左右翼分开直接绕过了如林枪阵。 位于骑兵后边的步兵阵悍不畏死地迎向了枪阵。 便在大周步兵阵缠着枪阵之际,赵匡胤、杨光义已经迂回到了郭廷谓的身后,一计又狠又准的千年杀。 郭廷谓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机会,三千兵马直接给撕裂两节。 赵匡胤还待冲杀,身后的南唐追兵已经到了近处。 ********** 南唐军帐。 李景达居于上首,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等南唐大将居于左右。 李景达神采飞扬,尽管没有如战术设想一般将赵匡胤全歼,但是能够将之击退击败,已经十分满足了。 尽管他们付出的伤亡代价远高于赵匡胤部,还让他突围跑了。但是对于要求不高的李景达来说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那可是赵匡胤! 一个硬生生在他们头上刷出了万人敌称号的存在。 能将如此牛的对手击败,对于饱受赵匡胤、罗幼度肆虐的南唐兵将来说,当真是极为提士气的事情。 故而军帐中的气氛尤其热烈。 李景达少了陈觉的掣肘,立刻就迎来如此大胜,也是意气风发,拍着案几道:“解决了赵匡胤,接下来就是罗幼度了吧!” “先驱赵匡胤,再破罗幼度,最后与北贼对决寿州!” 剧本李景达已经写好了。 不过过程得让手下的人来编。 动用淮西东路的力量围杀赵匡胤也是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四人在江南一遍遍讨论之后,一起商量出来的战术。 李景达激动地拍案而起。 手有点疼。 原本帐内热烈的气氛瞬间有点冷清。 边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许文稹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看美女。 林仁肇想着自己的口臭,是真是假,很多人都跟他反映过这点,可是他就是闻不到。 陈德诚抬着头,看着军帐顶部,找到了一个小洞。 险些给赵匡胤杀得全军溃败的郭廷谓便如弟弟一样,不敢乱说一句话。 场面有些尴尬。 此番能够击退赵匡胤便是在于赵匡胤头重脚轻,他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兵锋所指千军辟易,从而忽视了后方防守。 而罗幼度下庐州、谋和州、定舒州,控巢湖水域,安三州民心,完全掌控了淮南中路,将江淮割裂成东西两半。 如果江淮是个人,那赵匡胤是背后的那根芒刺,而罗幼度就是一把插进了江淮胸口的利剑。 拔除芒刺很难,但能够做到。 可要强行拔出插进了胸膛的利剑,不只是带出血柱,还会致命。 “要不,我们直接支援寿州?” “寿州被围已有六月余,城中储备粮食只能维持半年。我们若跟罗幼度死磕庐、和、舒三州,寿州就算不给北贼攻破,也支撑不下去了。” 实在无人说话,刚刚吃了败仗的郭廷谓,想着表现一下自己,弱弱地说着。 林仁肇见有人开口,不再思考自己口臭的问题了,高声道:“寿州危在旦夕,当以支援寿州为先。” 于是,全票赞同。 众人生出一个念头:赵匡胤已经够难对付了,这个罗幼度看着就不好惹,还是别去招惹了吧。 第四十九章 谁敢不服,找他来辩 庐州。 “慢点吃,慢点吃!” 罗幼度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窦仪,有些心疼。 这位仪表堂堂的窦家长子现在的模样形同一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破旧的百衲衣赤着脚,一脸的黑灰,跟挖煤工人一般。 罗幼度刚才与之相见的时候,压根就认不出他来。 若不是他自报姓名,罗幼度都不敢往窦仪身上去想。 一个好好的大才子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罗幼度将他带进了府衙,给他准备了膳食。 窦仪尽管极力维护自己文士的最后尊严,没有直接上手,但吃得那叫一个香,牛嚼牡丹不过如此。 罗幼度待窦仪填饱了肚子,方才询问缘由:“可象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窦仪捋着自己胡须上的油迹,听此询问,方才说出了这一路情况。 相比倒霉的赵普,窦仪的运气显然更胜一筹。 他为了安抚百姓,离开了滁州城,躲过了一劫。 但显然郭廷谓并没有打算放过窦仪。 相比大周凭借军功论地位,南唐显然更加注重人脉关系与文采。 南唐并非没有善战之将,只是没有发掘战将的人以及途径。 郭廷谓这种常年在外的将官想要晋升是极为艰难的,不会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活捉一个判官肯定不够,加上长史分量就足了。 尤其是这个长史还是窦仪,他的父亲是中原士林翘楚窦禹钧。 将窦仪献给李璟,定能得到赞誉。 因此郭廷谓不遗余力地在滁州境内捉拿窦仪。 窦仪东躲西藏,他一介文人即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野外求生的本事,还要面对缉拿追捕。 能够活着来到庐州,实属天幸。 罗幼度听闻滁州竟然失陷,脸色亦微微一变,道:“是何人所为?” 窦仪摇了摇头道:“是濠州的郭廷谓,他乘舟而下与城中士绅配合出其不意地取了城。”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在下侥幸逃过一劫,不知与某一同任官的赵判官现在如何了。” 他有些惋惜。 赵普文化水平不高,但胸中韬略不俗。 一般人不易察觉,窦仪与他一同南下,又一起共事,自然了解他的能力。 罗幼度点了点头,郭廷谓,这就不奇怪了。 郭廷谓可是南唐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将,历史上郭荣费尽千辛万苦拿下了寿州,以为能够平推淮南的时候,就在郭廷谓手上吃了大亏,折了两员刺史级别的大将。 郭廷谓从濠州南下,这是要断赵匡胤的后路啊! 罗幼度心底嘀咕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那个赵判官可是赵普?” 窦仪道:“正是他,先生竟知道他?此人甚有才略,现今只怕已为郭廷谓所擒获,甚是可惜。” 罗幼度有些啼笑皆非,这蝴蝶效应有点意思了。 赵普居然没有跟赵匡胤看对眼,甚至可能成了南唐的阶下囚? 对于赵普这个人,罗幼度还是有几分看重的。 目前看来,赵普是唯一能够与王朴媲美的存在。 赵普厉害的地方并不是他的谋略,而是对于规章制度的定制。 宋朝很多规章制度都是出自赵普的手。 当然以罗幼度超时代的目光来看,很多制度给后来的宋朝制造了不小的隐患,造成了军事上的疲软,并算不上高明。 但严苛的来说跟赵普没啥关系,他一方面迎合的是老赵家的意图。老赵家自己黄袍加身,对于武将的矫枉过正实在过于严重。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的武将受时代的影响,确实不像话。 若有可能,找个机会,捞他一捞。 罗幼度看着坐立难安的窦仪,知他吃饱喝足,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态了,笑着让他下去洗漱,说道:“滁州既然失陷,可象不如就在庐州任职吧。我这边也缺人手,至于任命公文我会修书于官家,问题不大。” 窦仪惊喜作揖道:“能在先生手下任职,仪倍感荣幸。” 罗幼度笑着目送窦仪离去,然后从案几上拿出一张地图认真琢磨。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赵匡胤一不小心马失前蹄那该怎么接着往下打? 他坏坏地想着。 其实在他看来,赵匡胤吃瘪真不是一件坏事。 南唐的国情跟他们大周不一样。 南唐是文人执掌权柄,庙堂多是浮夸之辈。 所以大周一路横推,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敌手。 但是在清理了一批浮夸之人以后,真正能打能战的将领就会站出来挑大梁。 大周上下显然给一连串的胜利迷糊眼了。 真以为南唐这个十国最强是泥捏的,连郭荣这个皇帝都未必能够冷静地看待这一切。 在郭荣分兵的时候,罗幼度修书劝过他,让他莫要过于激进。 但是他也知道郭荣不会听的,或者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郭荣是大周天子,他坐在这个位子上目光视线,所思所想与常人不一样。 他可以偏心,但不能专宠。 寿州久攻不下,前来征伐的诸多将官寸功未立,而自己与赵匡胤这边却是捷报连连,其他将领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故而分兵四散掠地是大势所趋,即便是郭荣也阻止不了这种情况。 罗幼度之所以写信修书,也不过是找找存在感而已。让自己的老板在事后来一句“悔不听幼度之言。” 足矣。 但事实上即便重来一次,郭荣依然没得选。 赵匡胤的失利,能让已经将眼睛看到天上去的周将,早点意识到真正的大战即来也是好事。 这死道友不死贫道,总不能自已去求一败给别人提醒吧。 “报!城外有一人,自称是四直都虞侯杨光义,他奉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的命令特来向您借粮!” 突然,殿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唉!” 罗幼度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人却第一时间窜了出去,高声道:“杨都虞侯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在他心底赵匡胤属于敌对势力,赵匡义这家伙,更不受他待见。 但他决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对赵家兄弟有半点成见。 尽管接触不深,他罗幼度就是佩服赵匡胤的武勇军略,他罗幼度就是欣赏赵匡义自创的无敌阵法。 谁敢不服,找他来辩。 第五十章 深揖 庐州城西五里外。 赵匡胤略显疲累地高坐马上,看着周边横七竖八瘫倒在地上的兵士,忍不住道:“落入如此境地,皆我之过。” 赵匡义在一旁不甘心地道:“李景达为了对付兄长,调动了淮西东路多路兵马,多面合围,实力过于悬殊。此此非战之罪,任谁都不会比兄长做得更好,兄长又何须自责?” 赵匡胤摇头道:“此战确实是我轻敌在先,拖累兄弟们了。” 他这一路杀来,南唐军便如草芥一般,以一孤军甚至都跑到了扬州城下耀武扬威,吓得扬州留守紧闭城门,大气都不敢出。 要知道扬州在南唐以金陵为西都,扬州为东都。 面对这等羞辱,南唐依然不敢来战,想让人不轻视实在是太难了。 赵匡胤敢以一万兵在横山、大仪镇阻截南唐李景达的三万兵,便是不自觉地动了轻敌的念头。 赵匡义愤然道:“都是窦仪、赵普两个蠢货的错,哪怕他们守不住城,知会一声也好。只要有了防备,郭廷谓又哪是我的敌手?我们粮草辎重尚在,也不至于来此求人。” 相比赵匡胤的担当,赵匡义显然更喜欢甩锅。 “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借粮!”赵匡义带着几分焦急地嘟哝了一句。 赵匡胤也无法确定。 自己这一辈子为人处世向来豪爽友善,爱交朋友,喜交朋友。当初带着赵匡义去跟罗幼度道谢,也是想交他这个朋友。 可随着罗幼度步步高升,才华一点点地展露,赵匡胤却发现自己生不出与之结交的念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赵匡胤也问过自己。 明明自己并不讨厌他,明明自己很欣赏他展露出来的才气胆气,认同他的实力,甚至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可就是本能地不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仿佛两人天生就是敌对的存在。 尤其是听到自己的好兄弟韩令坤、石守信,自己看中的高怀德,一个个都与罗幼度相交莫逆的时候,更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给人夺去的感觉。 赵匡胤粗中有细,行事看起来粗狂,却自有一定把握,唯独在罗幼度这里拿捏不准。 远处两道黑影飞驰而来。 赵匡胤眯着眼,手搭凉棚看清楚了来人:罗幼度与石守信。 赵匡胤知会了赵匡义一声,一并迎了上去。 “哥哥!” 石守信焦急地下马上前,两手抓着赵匡胤的胳膊,上下打量,再找他身上是不是有伤。 赵匡胤心底涌现一股暖意,给了他一拳,道:“好了,我什么身手你还不知道?能伤我的,这世上没有几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罗幼度正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走进他的视线。 “赵兄!” “赵兄!” 罗幼度分别对着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作揖。 赵匡胤笑着点头回应。 赵匡义却心生感触,暗忖:如果没有那几脚,我们也许能成为朋友。 赵匡胤交友满天下,几乎所有人对于他赵匡义的感觉都是赵匡胤的弟弟,而不是赵匡义本身。 就好像活在自己兄长的影子一样。 便如石守信,完全就没有将他当做一回事,只顾着与赵匡胤叙旧关心他的安危。 反倒是这个自己讨厌的人,将自己当做了赵匡义。 罗幼度并不提战局战事,而是说道:“这太阳如此毒辣,两位赵兄不如与众将士一并入城歇息。” 赵匡胤摇头道:“罗兄好意某心领了,败军之将,安敢享受。只望罗兄资助一些军粮,供某回师寿州,向官家请罪。” 他是算准了李景达不会来找罗幼度的麻烦。 战局的关键在寿州,寿州的存亡直接关系着淮南的存亡。 寿州城里的粮食有多少,这个周军无从得知。但自李谷围城至今,已有半年。就算是军事重地,粮草准备得足够充分,也有耗尽的时刻。 而打罗幼度得生啃庐州、和州、舒州三城,这得耗到什么时候? 跳过已经站稳淮南中路的罗幼度,直接救援寿州才是最稳妥的。 赵匡胤现在亦不得不服,相比自己为了功绩盲目求战。罗幼度带着战略意图打仗,显然高自己一筹。 也许这就是自己现在为何落得如此境地的原因吧。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赵兄太客气,你我皆为陛下效力,何分彼此。既然赵兄主意已定,那某便不勉强了。我来之前,已经让人准备了粮食、营帐跟刀伤药、消暑药,待数量清点完毕,一并送来。” 赵匡胤怔了半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他方才弯下了那苍劲如松的熊腰,带着几分吃力地深深一揖。 他身着铠甲,如此深揖,比常人的深揖难上何止百倍千倍。 腹部的甲片甚至都给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恩不言谢!” 罗幼度忙扶起赵匡胤道:“赵兄客气了。” 如果不借粮,能弄死赵匡胤,罗幼度肯定不借。 但赵匡胤突围到了这里,意味着脱离了危险。 哪怕得不到粮食支持,就凭他手上还有五千兵马,随手抢一个村镇就能解决粮食问题。 他没这么做只是碍于军规,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郭荣怎么可能会因此来责怪自己的爱将? 他只会将矛头指向不借军粮的自己吧。 借与不借,赵匡胤都不受影响。 反倒是自己会落了一个不助友军之名。 既然这样何不大方一点,什么都给他备齐。 粮食、营帐、伤药一样不少,彻底展现自己的气度,让天下人看到自己对赵家兄弟的善意友好。 赵家兄弟会不会领情,罗幼度并不在乎。 天下人知道就行了。 日后赵家兄弟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怀疑他。 赵匡胤走了,带上了罗幼度为他筹备的粮食、营帐、刀伤药、消暑药,往北离开了庐州。 石守信目送着赵匡胤的离去,道:“罗兄弟,真够意思,你这兄弟老石我没白交。” 罗幼度笑道:“我与赵兄不熟,但赵兄是老哥的兄弟,老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这点物资又算什么?” 石守信登时倍感有面子,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值了! 第五十一章 悔不听幼度之言! 寿州外大周军营。 郭荣看着手中战报,心中大怒,看着帐中文武将官,将手中的战报摔在了地上,怒道:“一个一个,眼高于顶。什么分兵四取,先夺江北十三州,寿州既如瓮中之鳖,手到擒来。” “现在如何?” “给人分而击之。” “还折损了两员大将!” “所取之地,逐一为敌将夺回。” “朕再三强调军纪,出征在外,要重视民生。朕不求你们以心怀仁慈,百姓为念,至少莫要仗势欺民。” “现在好了,都给白甲兵搅得焦头烂额,反为江南所乘。” “损兵失地……” “诸位,现在还有何话可言?” 帐中文武诸将莫不胆寒。 郭荣性子急躁,一旦气性上头,下手往往不分轻重。 在汴京的时候,还有一个符皇后总能从容劝说,压下郭荣的脾气。 现在符皇后可不在这里,一旦自己这位老大上了头,他们可就遭殃了。 随着南唐能战善战之将开始掌权,随着大周诸将为一连串地顺利迷住了眼睛。随着秋收将至,白甲兵的势头风靡各处州府。 分袭击各地的大周诸将从长驱直入,无人可挡,变得开始处处受制。 尤其是淮西东路。 朱元! 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南唐小将,斩杀黄州刺史齐藏珍,利用白甲兵大破光州招安巡检使司超,攻取蕲州李福,将之枭首示众。 现在朱元大军直抵光州城下,将司超逼得躲在光州城中,向郭荣求援。 淮南西路随着赵弘殷给郭廷谓杀得大败,赵匡胤的失利,占据泗州城的郭令图也感受到了压力,申请放弃泗州撤回寿州军寨。 这才月余时间,南唐已经完成了对大周的反攻,一举收复了黄州、蕲州、滁州三州之地,光州岌岌可危,泗州眼看也守不住了。 除了罗幼度把控的淮南中路,淮南东、西两路都岌岌可危。 心高气傲的郭荣焉能忍? 见帐内诸将,无一人敢做声。 郭荣强压着怒意,现在军心略有浮动,不适宜重罚,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好好自我反省一二。” 看着空荡荡的军帐,这位大周皇帝亦是暗自懊恼。 当初寿州久攻不下,诸将提议分头出击。 郭荣固然收到了罗幼度的告诫信,却也并未采纳。 一方面正如罗幼度想得那样,郭荣是皇帝视角。 尽管罗幼度、赵匡胤最能战最能打,但也不能都用他们两个,专宠会引起内部的不安。 故而分兵势在必行。 另一方面,郭荣心底也不太相信南唐还能翻起什么波浪。 尽管已经料到分兵多路,有给各个击破的风险,却也觉得纵然局部失利不过是一两处的事情。 以大周的军力,只要救援得及时,并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哪里会想到淮南各地意外卷起了一股白甲兵的风潮。 而且白甲兵大多都出现在他们拿下的州府,这就非常地倒霉晦气。 其实这跟倒霉没啥关系。 在李璟的治理下,淮南百姓本就生活困苦,勉强度日,百姓离活不下去造反就差一线了。 周兵这一入侵,百姓受到兵灾,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肯定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就得造反,然后兵败的南唐撤出州府,意外地脱离了泥潭。 而攻取下州府的大周无形中就扛下来白甲军所有的怒火。 搅得大周既要应对境内的白甲军又要提防南唐的反扑,两面受敌。 淮南东路的朱元又是一个为了建功立业完全不要命的狠角色,直接领着五千军士将淮南东路闹了一个天翻地覆。 至于淮南东路,齐王李景达领着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这些人北上。 连赵匡胤都吃了亏,其他人自然更不是对手了。 导致了淮南东路、淮南西路近乎全线败退。 想着稳若泰山的淮南中路,这个大周天子,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声长叹:“悔不听幼度之言!” ********** 大周军营! 罗幼度领着张琼十余骑再次踏入大周在寿州城西北的营垒。 短短小半年,周营的情况有些物是人非。 连续半年的攻城,兵卒上下难免疲累,加上最近败绩频传,军中上下也生出一股叫做悲观的情绪。 但就在罗幼度在踏入军营的瞬间,周边巡逻的军士不约而同地都会停下脚步瞻望,均在心底生出一股敬意:“这就是我大周的小诸葛呢!” 罗幼度在西征孟蜀之时,军功已经能在武臣中占据一席之地。 现如今他正阳破刘彦贞,取庐州,夺和州,克舒州,和州城下生擒陆孟俊…… 这一连串辉煌的战绩足够耀眼,之前还有赵匡胤可以与之相比。 但是随着他的马失前蹄,淮西东路、淮南西路相继失利,罗幼度以一人之力稳居淮南中路,令得南唐军不敢来犯。 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军营之中,军功就是一切标准。 罗幼度携带无人可比的军功归来,如身披七彩霞光一般,夺目耀眼。 军中兵士,莫不顿足而立,争先瞻望。 向训从营旁经过,见罗幼度远远而来,一时半会儿不知用什么态度应对。 作为昔年周太祖郭威的潜邸大将,他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李重进、张永德,与少数几位资历与他差不多的老将并列。 当初争夺攻伐孟蜀的帅位失败,曾厌恶过罗幼度,还多次怂恿过石守信对付罗幼度。 现今罗幼度战功彪炳,向训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态度。 “向招讨使!” 没等他考虑好,罗幼度先一步打了招呼,快步上前,作揖问好。 他没有与向训多聊,就是很单纯地打了个招呼,便如老朋友在大街上遇到,然而身怀要事,没时间叙旧,只能热情地互聊两句一般。 向训还没怎么反映过来,罗幼度作揖已经告辞离去了。 抹了抹胡子,这位老将心底莫名地有些舒坦,立了如此大功,这小子一点娇气也没有,眼里还有自己这个老家伙,懂得遇到上来问声好。 “不错不错!” 一路上遇到熟与不熟的文武将官都会寒暄两句,直至来到郭荣的御帐外。 第五十二章 重担加身 “陛下,帐外罗都指挥使求见!” 在帐内思考战局的郭荣,突然得到了令之意外的消息。 最近败战听多了,一瞬之间,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幼度也败了吧! 呸! 郭荣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也没有宣召,而是大步地走出了御帐。 见郭荣亲自出来,罗幼度赶忙作揖问好。 “见过陛下!” “无需多礼!”郭荣大笑着,拉着罗幼度的手道:“我们入帐细谈。” 尽管觉得自己多虑。入帐后郭荣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幼度此来见吾,庐州那边无恙吧。” 罗幼度颔首道:“臣一切安排妥当。国华守和州,仲询守舒州,石都校与可象分别负责庐州军政,臣离开一时半会,不碍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 郭荣心底踏实了,曹彬、潘美早年都跟过他,自然知道两人的潜力,说道:“此二人当年就展露了不俗的天赋,能在你手上历练出来,也是我大周一大幸事。” 说着他夸赞,道:“若是军中人人皆如幼度一般,那便好了,哪会有今日之局。” 淮南东路、淮南西路的败坏跟周将轻敌,南唐当前主事的大将能力过硬以外,最关键的还是无法安定民心,陷进了白甲军的泥潭。 朱元就是趁着司超疲于应付白甲兵的时候,将他杀得大败。 罗幼度当做耳聋,没有接着话题往下说。 这是大忌。 罗幼度后世经商的时候就明白一点,不要跟自己的上司对着干。 老板永远是对的。 老板都是如此,何况是皇帝? 哪怕没听你的,做错了选择题,那也是对的。 拿着正确的答案,在皇帝面前嘚瑟,跟找死没区别。 罗幼度自然不会怎么干,没有表露半点自己技高一筹的意图,也绝口不提旧事,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来意,道:“陛下,臣今日与陆孟俊闲聊了几句。从他嘴里套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郭荣大感兴趣,道:“快说,坐下来说。” 罗幼度问道:“陛下应该已经得知吴越兵败的消息了吧!” 郭荣颔首道:“不只是吴越兵败,王逵也败了。” 罗幼度一脸讶异。 郭荣带着几分苦笑地说道:“王逵奉吾命率军进攻鄂州,他麾下部将运送粮草时路过岳州,向岳州刺史潘叔嗣求取贿赂,潘叔嗣不同意。其部将就向王逵告状,王逵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了潘叔嗣。潘叔嗣趁着王逵攻打南唐的时候,率兵偷袭武陵。王逵闻讯,率兵折回,为潘叔嗣所杀。” 好嘛! 原本是三路进攻南唐,现在也就剩大周这一路了。 罗幼度无奈道:“好在我们也真没有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他顿了顿才道:“臣从陆孟俊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南唐破常州的趣事。此番南唐能破常州第一功臣当属宣州润州大都督、燕王李弘冀,第二功臣是老将柴克宏,第三才轮到陆孟俊。这家伙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第一功臣。” “面对吴越的进兵,陆孟俊手中的兵一部分是袁州的守城兵,一部分是临时从当地招募的勇壮之士。” “而老将柴克宏手中更是只有一群老弱兵士,年纪最大的甚至超过了五十岁。” “柴克宏此人能力不俗,任是用这三瓜两枣指挥南唐兵大破了吴越,相传仅首级就砍了上万颗。但这是相传,陆孟俊给臣忽悠地说漏了嘴,他们只是取了三千首级,余下七千人给他们打乱分别安排到各处军中去了。所谓的首级上万,那是假的……” “他们这边刚败了吴越,李璟立刻就将陆孟俊调往江北与李景达汇合。” 郭荣听明白了,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芒,道:“江南没兵源了!” 罗幼度正容道:“也该没兵源了。在陛下的指挥下,我军从去年十一月起至今,或擒或杀的南唐兵卒已经超过十数万。” “现在李景达手中的四万,朱元收编了蕲州李福的兵马,手上也有一万,这五万人应该就是江南最后的进攻力量。” “只要我们将他们吃了,整个江淮就是我们的。” “南唐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在组织进攻部队了,除非将最后防守江南的力量也调往江北。李璟敢这么干,那臣就要恭喜陛下全取江南了。” 郭荣握拳轻轻地敲着案几道:“朕懂你的意思了,他们想来救寿州,就让他们来救。我们收缩兵力,养精蓄锐。就在寿州城下与他们决战,只要赢了,江淮就是我们的。寿州也不用强攻了,困到他们断粮即可。” 罗幼度拜道:“陛下英明。但其实我们不用急着与他们决战,等着让他们来攻。” “寿州让我们围着已经半年了。尽管不知城中还有多少粮食,但臣不相信剩余的粮食,还够他们吃上一年半载。” “急得不是我们,是他们。我们只要守着,等他们打累了,打乏了,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也可以趁着他们进攻的时候,花时间训练出一支可以与他们水军一战的水师。以避免他们见势头不对,直接乘船而逃。” “故而臣恳请陛下,暂且回师汴京。于汴水训练水师,待时机成熟,再度南下抵定大局。” 郭荣看着罗幼度笑道:“你这是觉得朕受不住从军之苦?” 罗幼度赶忙摇头道:“倒也不是,陛下一代英主,自即位起便肩挑我大周文武之事,自非寻常守城之主可比。” “只是有些心疼陛下,这前线环境恶劣,现在又是酷暑天气。江淮气候又怪异,时不时还来几场大雨。陛下又要为军事烦忧,还得处理国政事务,在这般环境下,如此辛劳,实在不易。” 郭荣脸色有些动容,道:“朕也想好好享受。只是此处若无朕亲自坐镇,就李重进、张永德这对冤家,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朕当壮年,为了大周,累些倒无所谓。” “不过训练水军之事,确实不能马虎,得尽快提上章程!” “今日你来得正好,朕任命你为沿江招讨使兼权水师都统,在巢湖训练水师。” 第五十三章 一席之地 沿江招讨使兼权水师都统! 招讨使最初置于唐贞元年间,平时并不设立这个职位,唯有在战时才会安排大臣、将帅或节度使等地方军政长官兼任,负责招降讨叛,拥有军中急事不及奏报,可便宜行事的大权。 这可是这个时代出征在外将官手中最自由,军事政务一把抓的雄职。 权水师都统更不用说了,字面意思。 罗幼度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郭荣肃然道:“此番与江南决战,并非轻易之事。对方此次是有备而来,不论是在淮南西路闹得天翻地覆的朱元,还是打败赵弘殷的郭廷谓,乃至与匡胤鏖战的林仁肇,都不可轻视。” “一旦收缩兵力,唯有你一人驻守敌腹心,焉能没有自主之权?” “至于水师,汴水练兵,哪有巢湖更加适合!这巢湖自古就是练水师之所。且巢湖直通长江,将水师聚于巢湖,保管李璟夜不能寐。” “便如爱卿之谋,待对方兵疲之日,你我君臣水陆并进,一举拿下江淮!” “不过届时,爱卿率领的水师可别在那时给江南水师欺负得太惨。不求爱卿取胜,至少得堵截他们的去路。不可给他们跑了。” 罗幼度这里真不敢说大话。 江南多水,南唐也以水军称雄。 这战机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两个月,或者半年。 半年还好,但如果只有一两个月,那得让孙武、吴起来训练还差不多。 罗幼度自问没那水平,遂然道:“臣争取不让陛下失望。” 郭荣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水师船舰本就是你缴获来的,朕只留一部分备用,其余全数交予你调往巢湖。朕从军中挑选了五千善水的健儿,你可带走。另外朕在额外调拨与你五千兵士,以防不备。”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善水健儿陛下给我三千足以,臣麾下也有两千水军,凑足五千便可。陛下这里不能没有善水兵士,臣若所料不差,下蔡浮桥将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关键。下蔡浮桥失守,等于我军粮道断绝,此乃我军致命之处。南唐水师必然会针对此浮桥展开疯狂攻势,不可不防。” “好一切依你!” 郭荣的任命很快就传遍了军营。 招讨使! 水师都统! 都是握有实权的雄职。 但这一次没有一人在人前表露不服。 罗幼度当前的战功完全配得上这两个职位。 尤其是在这种四方连连败绩,唯独罗幼度一人闪耀着光辉的时候。 军中上下已经没有人再将他视为一个单纯的文人了。 大周的军方早有他的一席之地,席位还不低。 ********** 金陵! 辉月楼再度开张。 自从大周南下之后,李璟就未曾在辉月楼召集江南名士吟诗作乐了。 但今日,他重新站在了辉月楼的最高一层,俯瞰着大半个金陵,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善于吹捧的浮夸文士憋了大半年同样重操旧业,吹捧起了他们的君王。 伟大,英明,神武。 郭荣算什么玩意? 焉能跟自己的君上相比? 坐拥中原,还不是一样,给他们江南打得落花流水? 李璟听着周边的吹捧,心中亦是悠然自得,道:“诸公不可过于自满,北贼还未彻底溃败,我等还需努力自勉!” 宰相冯延已道:“北贼已经放弃光州与泗州,三军败退至寿州城下,我大唐终将获得最终的胜利。陛下英明武断,非我等俗人可比。” 他这是又夸了李璟,也嘲讽了自己的政敌孙晟、韩熙载、常梦锡、萧俨等人。 他们居然在获得如此战果的时候提出议和的可笑想法,说什么以战求和,滑天下之大稽。 都打赢了,还要求和,蠢不蠢。 李璟道:“切勿忘了,还有罗幼度居于庐州。朕听说郭贼任命他为沿江招讨使兼水师都统,让他在巢湖训练水师。此子一日占据巢湖,朕一日不得安睡。” 巢湖水系直通大海,出水口的斜对面就是采石矶。 长江下游的兵家必争之地。 只要过了采石矶,顺流而下就是金陵。 尽管唐军现在捷报频传,但只要罗幼度掌控巢湖水系,金陵就在兵锋之下。 “陛下,楼外柴大将军求见!” 李璟听到侍从的报道,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心下小小的不悦:这个柴克宏实在是太不知抬举了。 柴克宏大破吴越大军,打响了南唐反击的第一仗。 凭借不到万余老弱残兵,将吴越五万精锐杀得溃不成军。 南唐立国至今,还未有人立过这般功勋。 李璟对于这位原本名不经传的老将刮目相看,直接将他调入金陵,授予他大将军衔,节度使的高位。 主要目的是要将他留在金陵,以防备罗幼度会奇袭金陵。 有这样一位大将在身旁,李璟睡觉都觉得安稳一些。 却不想这位老将极不知趣,一天到晚地想要率领兵马北上收复失地,一次又一次地上疏,搅得李璟不厌其烦。 今日居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想要拒绝不见,又怕伤了他的心。 略一思索,李璟道:“请他入阁内相见。” 柴克宏今年六十六,但精神抖擞,虽须发皆白,但并无老态,反而面色红润,大有鹤发童颜之感。 “见过陛下!” 李璟亲切地上前将他扶起,道:“将军还是为北征之事而来?不是朕不信将军之能,实在是我朝丧师严重,抽调不出多余兵卒给将军了。” 柴克宏给李璟堵住了嘴,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方才道:“即是如此,老臣请求去招降罗幼度,若他是故人之子,兴许能够功成。” 李璟霍然起身,惊喜道:“将军与罗幼度有旧?” 柴克宏道:“若他是罗兄之子,那便有旧了。当年罗兄遭宋齐丘迫害,贬罚至泗州。当时老臣是泗州刺史,罗兄在末将麾下任职,末将敬他重义气,与之交好。后上书举荐罗兄为泗州将,不想恼了宋齐丘给罢为龙武军都虞候调离了泗州。” “罗兄病故,末将还曾派人接他母子意图抚养照顾,却得知其母子二人往开封投娘家去了。” 第五十四章 巢湖水寨 巢湖,水军营寨。 华夏古来就有基建狂魔的潜质。 相比战术简单的西方,华夏千年前就有一位孙子来了一句:“兵者,诡道也”拉开了兵家壮丽的诗篇。 为了应对各种偷袭,诡异的战术打法,华夏建造营寨、营垒的水平那是天下一绝。 只是短短不到十日功夫,一座水师营寨就在巢湖上屹立而起。 五百余战舰围绕一艘五层楼船横行在巢湖之上。 罗幼度高居楼船甲板,看着身旁的成师朗指挥着大周水师在巢湖上练习着各种进攻战术,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起。 相比陆战的千变万化,水战的战术套路便显得死板老套。 因为在江河之上,人的一切行动依靠的就是战舰。 笨重的战舰注定不如人那么灵活,战术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战舰的优劣就成了胜负的关键。 他们的战舰全部掠夺至南唐,在这方面双方是同一起点上的。 战舰相同,考验的就是操控战舰舵手的水平了。 这一方面的劣势是无论如何都是难以弥补的。 同样一艘用来冲锋的斗舰,南人驾驶的速度就是比北人快,而且更加灵活。 没处说理。 就跟刘彦贞当初想追击罗幼度一样,玩命追都看不到周兵的屁股。 因为北人步卒作战重视行军,讲究急行军之后,还能在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他们的基本功是耐力与脚下功夫。 而南唐水军进兵移动靠的是舟船,脚下功夫极其一般,两者平时训练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就算郭荣拨给他的三千兵卒善水,那也只是会游泳而已。 充其量保证跌入水中不被淹死,怎么行舟,怎么操船一片空白。 更加别说灵活地利用风速水流这玩意。 这种深入骨髓的经验,不经过长时间的水上行舟,根本做不到。 这固化的作战方式,很难凭借外来因素抹平双方的实力差距。 现在对于罗幼度来说,唯一幸运的便是有张雄的一波新兵以及刘彦贞送的大礼:懂得水军战术的成师朗以及精于操舟的南唐水兵降卒。 到了今日这一步,成师朗是可信的,他已经回不去了。 但南唐水兵降卒,罗幼度可不敢过于重用,将舵手这种掌握水师移动的关键岗位交给他们。 万一他们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出工不出力。 或者直接趁机往水里一钻,那不见鬼了。 罗幼度决定把张雄麾下的新兵全部转为水师舵手,让他们跟着南唐降兵学习操舟技术。 他们本来就在江淮水上讨生活,驶船技术一流。 尽管驾驶民用船与操控战舰不是一个概念,但至少有一个基础。 如此也可以避开他们战斗力不足的弱点。 作战就让本就身怀战力的北人兵士负责,他们适应在船上战斗便可。 这是罗幼度当前能够想到的最好方法。 不过,罗幼度心里清楚。 只是这样远远不够。 南唐以水师称雄于世,现在的南唐不比他们初入淮南的时候。 朱元、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这四位在历史上曾让大周大吃苦头的大将已经冒出来了。 尤其是林仁肇,这货出生于闵越穷山恶水中,武艺超凡,水林陆三栖怪胎,登山涉水如履平地还能骑马冲锋,后期是南唐的擎天之柱。 赵匡胤不用离间计弄死他,都不敢南侵。 自己手上的这支水军很大可能就跟他对上,就用这训练个把月的水师,跟林仁肇这样强劲的对手率领的南唐水师一决胜负。 想想就觉得心虚。 罗幼度做人最是现实,从不夸大自己的能力,更不会小觑对手的实力。 “难道真要跟官家说的那样,不给欺负得太惨,能阻截他们去路就可?” “看不起谁呢!” 罗幼度尽管不认为自己可以与诸葛丞相相比,但既然给人叫做了小诸葛,总不能丢他老人家的脸吧。 “有什么办法给他老人家长长脸?打赢这场不被大多人看好的战?” 罗幼度皱眉苦思着。 一旁的成师朗向罗幼度展露着自己的才能:“这巢湖湖面平稳,最适合训练水师。不过真到战时,可不是这番景象。水军作战,以上游优势为第一要素,几乎是谁掌控上游,谁就能取得胜利。” 罗幼度问道:“那第二要素呢?” 成师朗回答的毫不犹豫道:“是风向!在水流优势与风向面前,人力反而略显不足。” 罗幼度不住地点头,尽管这些他都有所了解,还是夸了成师朗一句:“好好干,待水师功成,我向官家给你表功。” 成师朗是一脸的激动。 罗幼度然后指着张雄说道:“这是给你安排的副手,啥也不懂,你好好教他。” 张雄憨实地向成师朗问好。 成师朗客气应对,但显然没怎么将他看在眼里。 罗幼度心底暗笑:以张雄的文化功底,让他学习深奥的东西,他可能接受不了。 但是成师朗所擅长的水师指挥以及水战基本功,就张雄那肯学能吃苦的坚韧性格,最多一两月,便能将成师朗的一身本事掏空。 离开了巢湖水寨,罗幼度回到了庐州。 这刚一入城,就得知了柴克宏求见的消息。 柴克宏身份过于特殊,石守信、窦仪不敢让他入城,让他城外的一处茶摊歇脚。 罗幼度皱起了眉头,说道:“对方有几个人?” 窦仪回道:“不多,就三人,他跟两个护卫。” 石守信道:“江南的人有什么好谈的,赶走就是了。” 罗幼度略一沉吟笑道:“他们敢三人前来,见一见又何妨?将他拒之门外,传出去还说咱们怕了他们。” “这样,他们三人,我也带三人。石老哥、刘兄弟,张兄弟,我们去会会这位南唐朝大将。” 罗幼度似乎没有将自己当做人,领着石守信、刘福、张琼三大保镖就向不远处的茶摊走去。 这个刘福是郭荣最新调拨给他的将官,也是一位了得的人物。 徐州下邳人,身材魁梧高大,膂力过人。 郭荣抵达淮南的时候,刘福徒步来军营拜见郭荣要求从军。 郭荣颇为惊奇,将他留在麾下任职。 郭荣知罗幼度人手不足,便将他调来庐江听用。 第五十五章 记忆中的叔父 因为手中有郭荣给的情报网,罗幼度对于南唐内部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柴克宏而今在南唐地位很高,李璟直接将他调入朝中担任大将军,授予节度使的职位,负责金陵的沿江防线布置。 这种待遇几乎可以说是庙堂里军方第一人了。 柴克宏这种身份地位只带着两人来庐州,罗幼度不得不好奇他的来意,打算会上一会。 如果郭荣是一个猜忌心极重的君王,罗幼度不会做这种决定,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对于郭荣的脾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位大周世宗在气度上真有几分李二的风采。 他还未靠近茶棚。 茶棚里已经快步走出了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脸上有些激动,叫了一声:“虎娃子?” 罗幼度顿足了脚步,脑子里的记忆深处忽地涌现出一股风尘久远的记忆,尽管过去了十数年,很多景象都涌现了出来。 “柴叔父!” 罗幼度记忆中没有柴克宏,但有一个经常逗自己玩的柴叔父。 虎娃是罗幼度的乳名,而叫他“虎娃子”的唯有父母与柴叔父了。 “哈哈!真的是你,太好了!” 柴克宏激动地上前,抓着罗幼度的肩膀,上下打量,眼中有着些许泪花,兴奋得若小孩似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哽咽道:“在江南听到你的名字,一直在想会不会是你,真是苍天有眼,罗兄若是知道他儿子有这般成就,足以含笑九泉。” 罗幼度确实记得在泗州的时候,有个叔父待他极好,但怎么也想不到过去十余年,还是这般热情。 他却不知柴克宏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小腹,虽可正常人道,却也注定无后。 在泗州时,与罗父交好,便动了收罗幼度为义子的念头。 只是此事还未定论,他就让宋齐丘贬回了金陵。 金陵、泗州一个挨着长江,一个靠着淮河,相隔江淮两地消息不通。 等得知罗父病故时,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他派人去泗州意图将罗幼度母子接回金陵,但是罗母深知宋齐丘心胸狭隘,不愿连累故人,北上寻娘家去了。 此事柴克宏深以为恨。 一晃就是十数年。 柴克宏在金陵一直受到宋齐丘排挤,只是柴克宏的父亲柴再用是杨吴名将,在军中有一定威望,宋齐丘与之也没有大仇没下狠手,只是将他边缘化了。 柴克宏也因此在金陵籍籍无名了十数年,直到大周入侵淮南,诸多将官北上作战,空出了很多位子。 南唐官员才发现还有一位在金陵混了十多年,白拿了十多年俸禄啥也没干的柴克宏,将他丢到了抚州担任抚州刺史。 这一下无心的任命,柴克宏瞬息间一鸣惊人,在常州大败吴越军队。 罗幼度的名号早传到江南了,不过柴克宏当时在金陵无人问津,也没听人说过。 直到罗幼度大破刘彦贞之后,罗幼度三个字才正式响彻江南上下,传入柴克宏耳中。 他一直想确认这个罗幼度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一直想要领军北上亲自来庐州见一见。 只是李璟想让他守着金陵,一直不放人,直至实在忍不住找了李璟,才有了今日之行。 罗幼度感受到柴克宏确实是真情流露,对他深作一揖。 柴克宏扶起他,拉着他往茶棚里走去,道:“给叔父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罗幼度大略说起了自己的情况,当说到胡伯的时候。 柴克宏大笑道:“老胡竟还在,要是没记错的话,有七十好几了吧。真好,现在还有些怀念他烙的饼子。” 他似乎怀念当年的日子,忽地骂道:“这该死的宋齐丘,若不是他,你我叔侄也不至于一别就是十数载,今日才能见上一面。” “对了!你可曾娶妻可为罗家留后?” 柴克宏突然带着几分期盼地问了一句。 罗幼度颇为尴尬地笑道:“尚未娶妻。” 柴克宏一脸遗憾,道:“当初你父可是答应我的,若他再有一子,便让过继给我当养子。如若他不行,这重担由你担着。都二十有三了,怎么连家都未成。” 罗幼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两老家伙可真有本事,那时自己才几岁? 罗幼度道:“不过官家为我说了门亲事,此番战事了了,回去便该成亲了。” 柴克宏忙问道:“娘家是谁?这周天子亲自做媒,当是个好人家吧。” 罗幼度颔首道:“是魏王的二女儿。” “魏王?符彦卿?” 见罗幼度颔首确认,柴克宏笑道:“那但真是极为看重了,甚好甚好。哈,跟符彦卿相比,他周宗算什么玩意?” 罗幼度一脸古怪,道:“这跟周宗有什么关系?” 柴克宏问道:“你可记得你与周宗的女儿有婚约?” 哈? 罗幼度有些莫名,这历史上的大周后怎么就跟自己有婚约了? “侄儿不知!” 柴克宏哼了声道:“我想也是,就周宗这匹夫的势利性子,就算当初有过婚约。在你父给贬以后,便不会承认了。而今见你飞黄腾达,我江南实力衰败。竟重提婚约之事,实在可笑可耻。” 罗幼度自诩才思敏捷,分析事情常能看破关键,但柴克宏口中关于周宗的骚操作,却让他莫名其妙。 自己在大周,他在江南,不属于同国,他重提婚约给谁看呢? 却不知此事就是一个大乌龙。 周宗待价而沽,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周娥皇嫁入南唐皇室,假说有了婚约,免得得罪求亲之人。 结果宋齐丘为了恶心周宗,当众说周娥皇的未婚夫是大周的罗幼度。 周宗不是没有解释,只是无人相信,只以为周宗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与大周有往来自证清白的说辞。 此事甚至都传到了李璟的耳中。 柴克宏当然不知内情,只是他更清楚周宗为人,知他绝非是那种死守婚约的人,便以为他看上了现在的罗幼度。 宋齐丘打击政敌的胡话,不知不觉已经卷成了一团乱麻。 柴克宏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笑道:“今日能够再见你虎娃子,得知你过得甚好,无憾了。走了,你我身份特殊,不宜久聚。” 他起身欲走,想到了一事,从怀里取过一封密信,递给罗幼度道:“这是叔父此来的任务,总不能带回去。信,你别看了,直接交给郭天子吧。日后……真在战场上遇到,无需留情。” 第五十六章 婚约? 罗幼度接过柴克宏递来的密信,听他此言,更是体会到这位长辈对自己深沉的关怀。 这位分别十数年的异性叔父,不顾可能受到的猜忌,不顾可能遇到的危险,仅带两位侍从,深入庐州,只为来见自己一面,亲自确定自己安好。 如此情意,委实令人动容。 “侄儿,别过叔父!”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作揖送别。 柴克宏看了一眼,招了招手,不再回头,策马去了。 目送柴克宏远去,罗幼度随手就将信递给了石守信,道:“这信你先收着,我入城后再写一封信,劳烦老哥一并使人带给官家。” 其实即便柴克宏不刻意叮嘱,罗幼度也不会私自拆李璟给他的密信的。 这与敌将往来,跟与敌君主往来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 与敌将往来解释得清楚,与敌君主往来,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存在的嫌疑了。 在这方面的忌讳,罗幼度还是拿捏得清楚的。 伴君如伴虎,绝非空话。 回到庐州,罗幼度又写了一封信解释了自己与柴克宏的关系,派人交给了石守信。 石守信快马将信传给了郭荣的时候。 这位大周天子正好处理完公务,在御帐里吃着点心油饼,从侍从手里接过信,心底奇怪,幼度的信,怎么让石守信送来,还两封? 他用嘴叼着油饼,打开了第一封罗幼度的亲笔信。 看着信里的内容,郭荣笑着自语道:“幼度这也太小觑吾了。就李璟,他也配?” 郭荣这里并非是信任罗幼度,而是对自己绝对的自信。 他看得出来,罗幼度是一位有雄心有抱负的好人物。 这类人物向来择主而事,若非有缘由,岂会轻易屈居庸才常人之下? 这天下还有比他郭荣更有抱负有能力的明主? 在自己麾下,罗幼度可以为了一统天下而奋斗,成就良平房杜之功业。 在李璟麾下能干什么? 割据江南?陪他吟诗作赋? 所以郭荣压根就不会多想其他,就罗幼度这样的人才,李璟无福消受。 莫说目前还没有这种流言,就算流言满天飞,郭荣一样不屑一顾。 因为就算罗幼度有二心,他也相信对方是一个能跟自己相提并论的存在,而不是李璟这样的小角色。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显然没有! 不过对于罗幼度特地修书过来解释的做法还是认同欣赏的。 做人就是这么复杂。 信任你,是我的事,但你不能因为我的信任,就不解释原因。 郭荣愉快地吃了油饼,打开了李璟写的密信。 老套的招揽,倒没有新颖的。 文中肉麻的一口一个“先生”,让郭荣有着小小的不快。 心底想着,这么喜欢叫,早晚要将你擒到汴京,让你叫个够。 继续往下看,郭荣又忍不住生气了,信中居然说他们败局已定,若能得罗幼度相助,便可反攻中原。 压着火气,郭荣继续看下去,忽得忍不住咦了一声。 信笺的后半段居然使用了美人计,“吾闻先生与我朝司徒千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三生之约。司徒乃虔诚君子,信守承诺,未敢忘约。今,司徒有女周娥皇,明艳绝伦,神彩端静,通晓史书,精谙音律,采戏弈棋,莫不妙绝,为我江南第一才女,今之谢道韫。先生若归,朕亲自为先生主婚,才子佳人,成就一段千载美谈!” “岂有此理!”郭荣愤愤不平地将信丢在了桌子上:“竟然使诈!” 对于罗幼度的身世,郭荣是有过了解的。 罗幼度从未跟他说起有什么婚约,而且对于周宗这个人也很有微辞。 毕竟当年罗家是因周宗而受到宋齐丘的贬黜,周宗翻身之后却因惧怕宋齐丘而对罗家死活无动于衷。 怎么可能冒出婚约? 明摆着欺负罗幼度当时年幼,不了解内情。 ********** 庐州。 罗幼度与唐付尧聊着江南的事情。 之前南唐封锁了与大周来往的渠道。 江南的消息需要通过江陵中转到开封,需要耗费好一段时间。 现在罗幼度掌控了巢湖水系,江南的情况能够第一时间通过长江送达罗幼度之手。 “这么说江南那群人又开始嘚瑟起来了?” 罗幼度好笑地看着唐付尧。 这才多久,只是局部性地赢了几场战,就得意成这样? 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他们已经输不起了? 现在的大周可以输上十次,但是南唐只要大败一次,就彻底地失去争夺淮南的机会。 唐付尧颔首道:“就最近几日,李璟已两次在辉月楼召集文人雅士吟诗作乐了。” 罗幼度摇了摇头,有这样的皇帝,哪怕朱元、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这些名将再强悍,南唐也不配赢。 “现在他们的庙堂局势怎么样了?是五鬼派占优势,还是清流派占主动?” 五鬼派就是李璟宠信的五鬼,陈觉、冯延已、冯延鲁、查文徽、魏岑。 清流则是孙晟、李德诚、韩熙载、常梦锡、萧俨这些人。 唐付尧道:“江南朝堂上现在清流派更能说得上话,毕竟现在征伐的几位大将大多是清流派举荐的。一直给处于下风的他们,总算扬眉吐气了回。不过……李璟最宠信的还是冯延已、冯延鲁两人。” 罗幼度看着手中茶杯冒着的青烟,略微沉吟了片刻道:“也是时候给他们添添堵了。唐兄,回去后让你的人笑话一下陈觉,便说。唐军能胜,陈觉乃第一功臣。有了他,齐王渡不了江。少了他的瞎指挥,北贼不堪一击,连战连败。多多嘲讽一下,让人以为谣言是清流派传出来的。” 他说的可不是谣言。 南唐军反攻的号角吹得那么响亮,跟陈觉这个外行给赵匡胤吓破了胆有着密切的关系。 不管干什么事情,外行指挥内行,都是大忌。 这南唐军少了陈觉捣蛋,这仗打得多漂亮。 休息了这么久,赢了那么多仗,罗幼度觉得,这个陈觉的胆气应该补回来了,也是时候让他为大周做点贡献了。 打仗可不全是正面交锋的事,这些细节筹谋到位,不见得会逊色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唐付尧看着胜券在握的罗幼度,开始为南唐默哀了。 第五十七章 无为县火 炎炎夏日。 罗幼度热地将袖腿都拉了起来,露着一对微黄属于黄种人特有肤色的手臂以及布满细黑毛的大长腿。 虽不雅观,但是舒坦。 一手拿着蒲扇扇风,一手看着庐、和、舒三州的公文。 虽在战时,但境内民生不能落下。 古代不比现代,百姓大多都是一年年的过,在各种剥削之下,压根存不了余钱余粮。 故而一遇到灾祸,便容易激起兵变。 四周的白甲兵就是这么来的。 庐州、和州、舒州还算安稳,士绅支持,民心归附。但终究是新附之地,大周当前势头也不如以前。四边州府皆为南唐收复,难免会有不安的情绪。 这种不安若不加以安抚,一旦事变,就可能造成恐慌。 面对这种局势,罗幼度也只能暂且放下手中的军务,以三州政务为先。 至于已经打得昏天暗地的濠州、寿州一线,更加与罗幼度无关了。 此番南征,他已经捞足了功勋,这牛羊肉都吃下肚了,总得给别人喝汤的机会。 何况这汤里还有磕牙的石子,没必要与他们去争了。 “先生!” 窦仪大步走进了府衙内,见罗幼度伸着两条大长腿,露着手臂,惊得背过了身子。 罗幼度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下了袖子与裤腿。 自己任命的这个庐州长史什么都好,清正耿直,沉稳忠厚,更兼才华横溢,不只是在政务上能够给他提供帮助,还能安抚团结士绅。 作为中原名儒窦燕山的长子,窦仪在士林中还是有几分威信的。 不过就是为人死板了些,不懂得灵活处事。 最开始的时候,罗幼度是袒胸露背的,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羞的。 天热得都可以榨油了,又没空调,打个赤膊算啥。 结果窦仪就在仪态方面跟他辩驳了起来。 那礼仪章法说的是一套一套,各种引经据典,一点都不给他这个招讨使、水军都统面子。 罗幼度心底辩解自己这是宽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才不是怵他呢。 整理好了衣着,罗幼度说道:“有事吗?” 窦仪这才回过身来,作揖道:“无为县昨日发生了火灾。大火烧了三条街的屋舍。无为县县令亲自来到了庐州,打算跟先生禀报情况,希望先生能够调拨财物,帮助无为县内百姓。” 罗幼度皱眉道:“怎会如此严重?可有人员伤亡?” 见他想要回答,罗幼度道:“算了,你将县令请来,我亲自问他。” 无为县县令叫洪波,庐州洪家人。 罗幼度为了安抚士绅,让他们各挑出族中一人仕官。 当时他也说明了,这是战时破例之举,不讲究出身也不经过任何考核,直接当官。以后不会再有,让他们把握住机会,别安排一个庸才过来,没干几天就给罢免了。 这类地方大户族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能力不俗的俊杰,洪波即是洪家推荐的。 能力尚可,可称中材,当一方县令非常适用。 正好无为县县令因为他们大军压境跑了,就让洪波走马上任。 “见过招讨使!”洪波恭恭敬敬地对着罗幼度行礼问好。 罗幼度迫不及待地问道:“县内大火可有造成伤亡?” 洪波庆幸道:“天佑无为,大火燃烧时正是午间时分,百姓都跑了出来。唯有救火时,二十余人晕阙,现已脱离危险,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只是屋舍都化为了灰烬,四十余户百姓住所被焚毁,现今安置在城外凉棚。” 罗幼度松了口气之余随即怒道:“既然发生在了正午,那为何不及时灭火?令的火势蔓延了三条街?你这县令怎么当的?这天气如此炎热,一点防火措施都没有?” 洪波哭丧着脸道:“下官冤枉,并非下官怠政,实在是别有因由。在火起的第一时间,下官已经带着县内衙役抵达现场,指挥百姓取水灭火。哪里知道火源处有大量石漆,这水越扑,火势蔓延得越厉害。加上天气干燥炎热,火借风势,根本遏制不住。下官迫于无奈,只能先转移百姓,避免百姓为了抢救家财而造成人员伤亡。” 石漆? 不就是石油嘛? 罗幼度霍然而起,道:“哪来的大量石漆?” 无为? 无为县? 无为市? 罗幼度脑海中豁然浮现了一段记忆。 有一次他去安徽谈生意。 在酒桌上跟一位安徽煤老板聊天吹牛,就说到过安徽芜湖的无为市的情况。 言语中他就后悔自己当初心太小,只投资了无为的矿产,没敢将手伸进石油跟天然气业。 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无为,除了有七千多万吨煤矿,居然还有两亿吨以上石油储量,三百五十亿立方米天然气。 说他当初胆子若肥一点,那就不是现在的身价了。 后世的无为市,不就是现在的无为县? 罗幼度对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有过了解,石油这玩意很早就出来了。 东汉的时候就有石油的记载,西汉上郡“高奴有洧水,可燃。” 晋朝的时候也有记载: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然极明,与膏无异。 不过这个时代缺乏石油的正确用法,而且也受到开采技术的限制,几乎所有的石油都来源于地上油。 故而稀少昂贵,用途又不大,只有少数为朝廷控制。 但是怎么使用,朝廷官员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宋朝,也就数十年后,军工作坊里研究出了以石油为原料的“沥青作”、“猛火油作”,将之用于战场。 尤其是八十年后,杭州钱塘出了一个沈括的伟人,在《梦溪笔谈》中就开始预言“此物必大行于世。” 罗幼度压下激动的心情,问道:“这石漆向来稀少,怎有人大量囤积?此人是谁?可有擒获审问?” 洪波作揖道:“此人乃县中采药郎,火起后意图逃跑,给衙役擒拿。经过审问,他是在三公山上采药,偶然发现漆黑的兔子脚印。好奇之下,顺着脚印在山中发现的。他知石漆值钱,便偷偷地取回家,意图贩卖,不想惹下了大祸。” 没有任何迟疑,罗幼度道:“可象,庐州府事,先由你处理,我立刻动身前往无为。” 第五十八章 老天送的大礼 无为县。 罾山。 罗幼度、张琼、洪波以及十余护卫,在一名叫常晨的采药郎的带领下向山上攀爬。 一路上洪波铁青着脸,看着常晨就有一股邪火上涌,恨不得对着那屁股就踹上一脚。 常晨心惊胆战地带着枷锁在前面走着。 罗幼度在一旁暗笑,这升斗小民的狡黠,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原来常晨发现石油的地方根本不在三公山,而是罾山。 常晨以采药度日,日子过得清贫,意外发现了这个时代给叫为石漆的石油。 他知石油昂贵,便动了闷声发大财的心思,偷偷地将石油一罐一罐搬运回家,打算寻一时机转手发财。 只是淮南战事,四方乱成一锅粥,常晨只能憋着等待时机。 不想盛夏酷热,存放不当,引起了熊熊大火。 常晨本想畏罪潜逃,给衙役逮了住。 洪波审问他的时候,发现没有死人,常晨便不想断了自己的财路,谎称石油是在三公山里发现的。 洪波真没想到常晨在这时候还敢说谎,自己一个县令让一小民忽悠了。 直到罗幼度亲临,要常晨带路。 看着罗幼度以及一干凶神恶煞的兵士,常晨这才真怂了,将实话说出来。 洪波这才知道给常晨戏耍了。 罾山并不高,胜在幽深。 他们翻了两处山头,越走越是偏僻,依旧未到目的地。 不过沿途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古迹,有些藏在荆棘丛里的石墩上居然还写有甲骨文。 罗幼度用佩剑拨开荆棘丛,看着藏在里边近乎风化的巨石,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甲骨文,登时有些遗憾地想着: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将这玩意拍下来。 洪波左瞧右瞧,忽然双手一合,惊喜道:“无为县县志上有载,说罾山山中有商周遗迹,山中有一井,泉水本白,复而为墨,经旬如故。这个墨莫非就是石漆?” 他作为无为县的县长,自然看过无为县的县志。 他对着常晨道:“你的石漆是否从一古井里取得?” 常晨此刻不敢隐瞒,苦着脸点头道:“便是从古井里取得。” 洪波道:“属下以为是传说,县志胡乱记载的,却不想是真的。” 他们沿着一条小道而行,小道隐于草丛之中,明显有人为遮掩的痕迹。 为了发财,常晨也算用心良苦。 七绕八转的,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还没到近处,罗幼度便闻到了石油那股特殊的味道。 这来到近处,却见地上流着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石油,不远处有一口古井,石油就是从古井里溢满出来的。 罗幼度远远看着那一口井的石油,眼睛越睁越大,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罗幼度并不知情,但他也不需要知情,只知道这里有石油,而且是很多很多的石油,这就足够了。 其实从专业角度来讲,就是山中地下藏着石油。 古人在这里打了一口井取水,每当地壳运动的时候石油就会溢出来一些。 这石油无法溶于水,又轻于水,故而浮在水面上。导致井水由白变黑,也就是无为县县志记载的复而为墨。 石油是混合物,分子量小的成分容易挥发,这时间久了挥发了,泉水就又变白了。 故而就有了经旬如故的记载。 但是前段时间山中发生了小地震,将地下的石油震了出来,大量的石油也就溢上了井口。 山中兔子经过,踩着石油留下了脚印。让上山采药的常晨发现,好奇之下来到了这里……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完全是大自然的神奇,外加一口古井辅助,个中因果自然是无人清楚。 罗幼度对着洪波说道:“此间情况不许对第二人说。这些石油,我有大用。” 洪波肃然点头道:“属下绝不说给他人知道。”说完看了一眼常晨,问道:“此人如何处理?” 常晨惊恐地跪伏了下来,磕头道:“大相公,小人绝不会说给他人听,您就饶了我吧。” 罗幼度道:“发现这石漆,他也算有功。这样,你先将他单独关押起来,在我军未取得淮南之前,不让他与人接触。取了淮南之后,你再追责他烧毁屋舍之罪。罪行因功减半。” 若常晨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罗幼度赦他无罪,倒也无妨。 但显然这常晨就算不是刁民,也称不上良善百姓,该受的罪,还得受,跑不了。 洪波又道:“现今夏季,没有多少百姓上山,不过到了秋季,山上野果野菜长成,会有不少百姓进山采摘,人流一多,只怕隐瞒不住。下官申请发一告示,便说山中来了一头猛虎,伤得多人性命。禁止百姓入山。招讨使运送这石漆,亦可说成是为了百姓安全,兵士上山搜寻猛虎……招讨使以为如何?” 罗幼度笑赞:“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下了。” 他当即留下五名兵士,在此地守护。 再三强调他们不可在这附近引火,让他们在百步之外找个地方休息,堵住进出之道便可。 随即下山,策马来到巢湖水寨。 巢湖河畔,三千匹马儿在岸边悠闲地吃着青草。 石守信穿着裤衩,大马金刀地坐在河边石头上,烤着一条鱼,见罗幼度从远处而来,大叫了声:“罗兄弟,来,吃鱼了,我现抓的鱼,新鲜。” 罗幼度笑骂了一句。 石守信原本是在城里驻扎的,前段时间说要去城外驻扎,表示每日从城外割草料送入城过于麻烦,不如直接驻扎城外放养。 罗幼度哪里不知石守信? 显然他是嫌城里太热。 果然石守信在巢湖附近的山脚安营,每日除了日常训练就在巢湖里戏水抓鱼,全身晒得通红,都快跟关公一拼了,跟小孩子差不多。 罗幼度来到附近坐下,接过石守信递来了烤鱼。 上面擦了油,还撒了盐,抹了紫苏汁,味道还真不赖。 罗幼度吃了两口,点头赞道:“老哥若是在军中混不下去了,当个厨子也不错。” 石守信多看了罗幼度两眼:“想到对付南唐水军的法子了?” 他知罗幼度一直在为此事发愁,而今却见他眉宇的那股愁思不见了。 罗幼度将嘴里的鱼肉咽下说道:“不错,老天爷待我不薄,送了一份大礼给我!” 第五十九章 进击的陈觉 显德三年,六月中旬。 泗州。 监军陈觉悠闲地吃着荔枝,左右侍婢轻摇羽扇,凉风习习。 荔枝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水果。 荔枝之所以叫荔枝,是因为不可以离枝,否则会一日变色,三日变味儿。 离枝即荔枝。 但对于陈觉而言,这都不是事。 做不到唐玄宗、杨贵妃那么浪漫,从江南水运而至,却也是轻易之事。 只是荔枝的甘甜并没有掩盖这位南唐监军嘴里的苦涩感觉。 到现在他都难忘在瓜步山的时候,赵匡胤率领骑兵破阵时的那股压迫感。 自那一战后好长一段时间,陈觉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做梦都觉得有人在追杀自己。 不过随着南唐军凯歌高奏,陈觉噩梦倒是做得少了,心底却有一种自己给演的感觉。 为何自己在的时候,南唐军便如废物一样,让赵匡胤一冲就垮。 自己不在了,却能与之打得有来有回? 陈觉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怀疑李景达在暗中动了手脚,故意迫害自己。 这念头一起,陈觉越想越有可能。 平时李景达在朝堂上就跟他们不对付,现在手握大权,不愿受自己控制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有心前往濠州找回面子,可一想到上前线,心底就突突地慌乱,缺乏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脑海里仿佛有一个弱气的小陈觉在不断地说,在泗州挺好,佳人陪伴,吃喝无忧,何必上前线受罪。 每每意图动身的时候,陈觉便会不自觉地退缩。 直到这一日。 陈觉收到了江南冯延巳的来信。 赤裸裸的羞辱! 唐军反败为胜第一功臣陈觉! 因为陈觉的胆怯缩在后方,所以唐军大胜。 因为陈觉的不作为,所以唐军大胜。 因为少了陈觉,所以唐军大胜。 还有比这个更加羞辱的事情? 自己在后方什么也不参合,居然给嘲讽成了第一功臣! 这谁能忍受? 如果自己继续呆在后方,而前线打退了周军,自己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第一功臣”,那朝廷焉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陈觉二字,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陈觉自诩当今名士,如何能够忍受如此羞辱? 将面前侍婢剥好的荔枝随手扫于地下,便如扫去心底恐惧一样,陈觉大步决然地如勇士一般,奔赴前线。 濠州。 李景达正在与麾下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商议军务。 边镐指着面前的地图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北贼全线收缩兵力,可以将他们视为四大区域!其中李重进、李继勋、赵匡赞、袁彦,他们驻扎在核心寿州一带,便是他们负责围困寿州城。我们想要将粮食送入城中,他们是最后的屏障。” “然后是武行德、唐景思、张从恩、焦继勋四将,他们驻扎在寿州东面相接的濠州附近的涡口。我们想要东进,首先要面对的敌人就是他们。” “接着是张永德部,他领着北贼最精锐的部队,守护下蔡浮桥。下蔡浮桥是唯一的连接淮南与中原的桥梁。若我们有机会将之毁去,断截对方粮道,则大事既定。” “杨承信、刘重进这两将位于丰安一带,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阻击朱都监部。” “最后就是北贼伪帝郭荣的中军了……” “初步估计,贼兵大约有七万之数。只要罗幼度位于庐州、和州、舒州这三州兵马不动,论及兵力,还是我们占据优势的。这战能打!” 周兵七万,但是其中要抽出围城的三万。机动的兵卒只有四万,而李景达手中有三万兵马,加上郭廷谓、朱元手中各一万兵,就是五万之数。 故而有兵力占据优势一说。 当然如果加上罗幼度手上的两万五千兵马,那就另说了。 许文稹手指着地图上的紫金山道:“某以为我们当以救援寿州为第一要务,而不是破敌。确实,正如边将军所言,我们兵力占据优势。但不要忘了一点,开封一次都没有支援淮南……耗兵力,我们耗不起,我们能与他们耗的唯有粮食。” 这话一说,场面有些冷清,尴尬。 打了那么久,他们南唐的援兵一波一波北上,都给消灭干净了,甚至到了无兵可派的境地。 周兵还不曾额外调过一次援兵。 就以中原的人口所蕴含的兵源,真拼不过。 但南唐别的没有,就是粮食多。 江南水乡,天下粮仓。 别看罗幼度、赵匡胤一个劫了五十万石粮,一个劫了二十万石粮,这些对于南唐来说便如毛毛雨一样,不痛不痒。 许文稹这里还有话没说出口。 他们已经派人去契丹求援了。 耗得越久,对周越是不利。 这与契丹异族联合,对付中原王朝。 连他们都觉得羞耻,不愿说出口。但是没办法,不联合,压根没赢的希望。 他的手指重重地在紫金山点了点,说道:“故而某以为,我们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将军队推进到紫金山。这里位于寿州东北十里处,我们在此地可以据山而守,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找机会与寿州遥相呼应,将粮食送入城中。” 陈德诚赞叹道:“老将军此法稳妥。” 正当他们商议到兴头时,一裨将匆匆来报:“陈监军来了……” 此消息一传达,众人瞬间变色。 作为大元帅的李景达更是直接吓得直立而起。 林仁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我们将他杀了祭旗吧!” 边镐、许文稹、陈德诚皆是跃跃欲试。 刚刚站起来的李景达直接又吓得坐了回去,脸色苍白地叫道:“不可不可,此人是皇兄最器重的心腹,若杀了他,皇兄没准会怀疑我们造反,我们全家上下皆会牵累,大大不妙。” 李景达这主帅的魄力,可见一斑了。 常州之战前夕,柴克宏也遇到了一样的难题,都有监军捣蛋。 但是柴克宏直接将监军砍了,彻底激发了一群老弱兵卒的士气,一举击溃了吴越大军。 李景达明显缺乏这个魄力,他畏惧陈觉如虎,连带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这些不虚陈觉的大将,也开始心虚起来。 谁还没个家人? 他们能蔑视自己的生命,却做不到蔑视家人的生命。 第六十章 功利 陈觉没有经过任何通传,直接大步走进了议事厅。 “见过大王!” 陈觉微微一礼,他这监军权力比李景达这个大元帅还大,不过身份地位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李景达也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 陈觉来到左上首,早有侍从搬上了椅子,文质彬彬地坐下,平静地扫了帐内诸将一眼,问道:“商议到何处了?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府衙先是一阵寂静。 许文稹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末将等在商议如何将战场推进到紫金山一线。” 陈觉问道:“就是寿州东北十里外的那个八公山?这里我知道,当年谢玄御苻坚,沂八公山及置阵于淝水滨。苻坚见八公山上草木咸为人状,故心寒胆落,亦是草木皆兵的由来。” 他有意卖弄自己的学问,说话文绉绉的。 如果府衙中有南唐那些浮夸文士在,少不得夸两句“监军博学”。 但一众将官管你是叫紫金山还是八公山,对战事有区别吗? 只要有地理优势,叫野鸡山都无所谓。 于是,一行人你眼望我眼,再度冷场。 陈觉自讨没趣,暗骂了一句“一群草包”,但想着自己还得靠这些人挽回自己的颜面,挤出一个笑容道:“继续说。” 许文稹道:“末将现在有两个想法!其一、兵贵神速,就凭我们手上这三万兵马水陆并进,强行击溃周军的涡口防线,向紫金山进发。而朱都监部与郭团练使部移师至寿州东面会师,为我们打掩护,好使我们能够安全地进驻紫金山。” “另外便是传令给朱都监部与郭团练使,让他们直接赶来与我们在濠州汇合,将兵力集中在一处,以多击少。” 陈觉直接道:“这用兵之法,不过于以多打少。有兵力优势为何不利用?就选第二条吧……诸位以为如何?” 两个办法各有优势劣势,倒也没有哪个更好一些。 陈觉这一拍板钉钉,倒也少了商议的必要。 任命传到朱元部。 这位现在意气风发的南唐大将当即拨营而动,往濠州方向进兵。 “都监!身后有一支二十余骑的小部队游弋,远远地跟着我们。” 南唐江阴军军使邬新国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的主帅。 尽管时间不长,朱元每战必前,大功贪小功不落,雁过拔毛的秉性深深影响着自己的部下。 见身后有肉,忍不住上前请命。 朱元略一沉吟道:“去吧,不可恋战。” 邬新国呼哨一声,两百骑兵跃阵而出。 现在的朱元也是有骑兵队的土豪了。 在舒州桃溪镇的时候,给罗幼度麾下的骑兵所迫,不敢与战,当时就在想,若有机会自己也要弄一支骑兵队出来。 不想机会来得如此快,在趁着司超与境内白甲军作战的时候,他率兵从侧翼加入战场,一举击溃了司超部,荡平了白甲军,当了一个得利的渔翁,并且还缴获了一千军马。 朱元登时打算组建一支千人骑兵队,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 就算有马,他们也凑不上一千名骑手,满打满算地搞了一支四百人的骑兵队。 两百打二十,需要什么战术? 邬新国没有多余的想法,突突就完事了。 飞驰到近处,邬新国第一时间就为那银光闪闪的盔甲吸引住了目光。 战场之上,能够拥有这般嘲讽力量的铠甲,除了大唐王朝特有的明光铠外别无分店。 “还是条大鱼!” 邬新国欣喜若狂,能够穿明光铠的人都不是小角色。 双方渐渐逼近! 邬新国已经看清了来人。 白马银枪! 邬新国心底暗笑:这是将自己当成赵云了,还是马超? 真以为骑了匹白马穿着银甲拿着银枪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小子今天让你知道,骑白马的除了是赵云,还可能是卫玠!” 他大吼一声,两百名突击骑兵一起在马背上倾斜了身体,做出了冲锋状。 这时他发现对方居然没有逃跑,而是正面对着冲刺过来。 邬新国狂喜地长啸一声,仅此一击,便教你等化为孤魂野鬼! 邬新国平举起手中的长枪,准备使出人借马势的一击。 然而就在彼此即将接触的时候,对面骑将瞬间加速。 邬新国什么也不知道就觉得小腹剧痛,自己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大洞! 临死之前,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真正的赵子龙了。 高怀德一击杀死邬新国,并没有多余的感觉,长枪挥动,分开南唐军血肉,周边十余骑士宛如纸糊的一般,瞬间就被捅倒在地上,然后纵马踏过他们的尸体。 高怀德身后的二十余骑,早已习惯这种场面,紧随其后,将高怀德单枪匹马破开的伤口,强行撕裂。 二十余骑只是一个照面,与两百骑兵对冲,居然破开了两百骑兵的阵型。 高怀德表情古井不波,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朱元见自己好不容易组建的骑兵队,一个照面给对方二十人突了,暗自吞咽了口唾沫。 朱元假惺惺地鸣金收兵,一点救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领着兵马撤了。 他们一路东进,沿途遇到周兵的巡逻部队,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退,就算取得了优势,亦不恋战,一直进入了濠州地界,正是黄昏时分,渡过了濠水。 朱元突然叫住了自己的副手李平,意味深长的道:“你说这一路来,我们的意图明显不明显?” 李平道:“当然明显,周军又不瞎,我们明摆着是要去濠州跟大军汇合的。” 朱元目光灼灼地说道:“那你说,我们现在往濠州方向走,到了晚上回到这里,偷渡过濠水,直接北上奇袭涡口如何?” 李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惊喜道:“不错,此法可行。只是……”他犹疑再三,说道:“我们接受的命令是往濠州汇合,并非是攻打涡口。” 朱元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李平:“听军令?开什么玩笑?打仗要是听军令,别说吃肉,没准赔上一身肉。老子等了五年,就等这个机会。打输了,我认栽,赔一条命,没什么好说的。打赢了,那是我的本事,得给我记功。” 第六十一章 南唐军乱 显德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罗幼度收到了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 “二十二日夜,贼将朱元入夜反渡濠水,奇袭涡口。武行德一时不察,营盘大乱,失去先机,节节败退。焦继勋率军火速回援,助武行德稳住阵脚。贼将林仁肇察觉异样,亲率水师来救,武行德、焦继勋不敌败退,伤亡惨重,涡口防线亦为南唐军所破。” “二十三日,周兵后撤三十里。林仁肇率水师入东淝河,于紫金山下驻扎。” 虽然短短的百余字战报,罗幼度反复却看了十余遍,方才心满意足的将之合上。 有些人有些事,那是命中注定的。 哪怕是过程改变了,哪怕是情况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性格几乎是定死的东西。 或许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发生一点偏差,大体上还是很难有所改变的。 当然不排除某些受到致命的打击的存在…… 见罗幼度看着战报独自偷笑,窦仪奇道:“先生何故发笑?” 罗幼度问道:“你说这个朱元是受命发动此次夜袭,还是他自己突发奇想?”说着他将战报递给窦仪。 窦仪哪里看得懂,一脸茫然。 罗幼度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拿过纸笔,写了一封密信,信中夸赞朱元当世名将,懂得变通,不拘于军令法则。 让人送往江南。 看了一眼寿州的方向,涡口防线的丢失,意味着南唐军将战线一口气推进到了寿州城外的紫金山下。 紫金山离寿州只有十里的距离。 十里的缓冲地带,对于十数万大军集结的战场来说,跟贴脸肉搏的没有什么区别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是整个淮南之战中最艰难最惨烈的消耗战。 罗幼度身兼重担,也只能遗憾地在一旁喝茶看戏了。 毕竟真正的大人物,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才出场的。 到了这一步,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针尖对麦芒的两军脸贴着脸安营,哪有不打起来的道理。 自南唐军驻扎紫金山以后,两军相互挑衅,无日不战,打的是昏天暗地。 一开始边镐、许文稹还打算挖建运粮甬道,通过甬道给寿州运粮。 但是大周焉能如他们所愿? 南唐军挖一条甬道,周军就埋一条;建一条,周军破一条,完全不给南唐军用巧运粮入城的机会。 不得已林仁肇选择攻打寿州为大周占据的水门,从水门将粮食运入寿州城。 这一招取得了奇效。 南唐水军确实厉害,林仁肇又是当世名将。 在水上完全占不了便宜,好在城墙水寨不能行大船,步卒可以用弓弩协助对付。 郭荣临时临急地调动了大量的弓弩手外加抛石机勉强击退了林仁肇的攻击。 郭荣惊了一身冷汗之余,一咬牙直接挖开了水寨,将寿州水寨的水引入河渠,抽干了寿州水寨的水,让林仁肇的水军无用武之地。 就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互围绕寿州的运粮线路可谓各展手段。 终究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周获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双方相互博弈了两个月,从夏到秋。 唐军的攻势也徒然激烈。 从开始的耗,用谋,到后来的正面突破。 明眼人看得出来。 寿州快断粮了。 南唐军越打越狠。 林仁肇这员悍将为了截断大周的后路,挽回劣势,隔三差五地采用自杀式的方式袭击下蔡浮桥。亲自率领三百敢死士,用船载着薪柴牧草,乘风放火,直接驶船撞向下蔡浮桥。 为了防止林仁肇这种不要命的袭击,张永德在淮河上用铁锁链拴满了巨木,还将木桩打进水里,以作暗礁。 朱元、陈德诚皆是当世少有的悍将,打起战来舍生忘死。 还有建州人郑彦华。 这货在一次正面突杀中,身中五十多刀,死战不退。 最后是给陈德诚打晕了强行运回后方疗伤。 郑彦华就是一小校,凭借这五十多刀,直接在后来当上了节度使。 边镐、许文稹两人老将固然没有前两者有冲劲,但是老谋持重,可为朱元、陈德诚殿后。 南唐这边皆是能战之将。 大周这边的阵容又岂会逊色于他们? 李重进、张永德、向训、李继勋、赵匡赞、侯章,赵匡胤、高怀德、王彦升等等,多都是中原乱战中拼杀过来的,比之他们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军双方各显神通,打得是异常焦灼。 一场又一场的血战下来,双方是互有胜负。 这种规模的大战,一时的胜负已经无足轻重,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拼杀得如此凶狠,前线杀敌的未胆怯,却给后方看戏的陈觉给吓得瑟瑟发抖。 各种各样的伤员往后方送,各种各样求援兵的信函从他手中经过。 江南已经拿出不大规模的援兵了,只能招募地痞流氓,强行拉地方壮丁上前线来弥补血战的损失。 最终陈觉撑不住了,毫不客气地瞪着李景达道:“大王,立刻下令,停止一切攻击。跟大周如此消耗,与自杀有何区别?” 李景达弱气地道:“对峙下去,寿州就要断粮了。” 陈觉高声道:“陛下已经派出了使者向契丹求援,只要契丹南下,最先支撑不住的不是我们,是北贼。寿州没,就没了,没了寿州,还有濠州、泗州、楚州、扬州。军队拼没了,到哪里找去?”他说着直接拿出了自己写的军令。 李景达无言以对,只能选择在军令里盖上了自己大元帅的印章。 李景达的军令传到了前线。 最先忍不住动怒的是向来理性号称儒将的陈德诚。 因为他得到了寿州传来的消息。 寿州粮食日渐告急,刘仁瞻开始控制吃喝用度。 刘仁赡的小儿子刘崇谏受不住恐惧,意图逃跑。 刘仁瞻当着三军前面,将自己的亲儿子杀了,以正军心。 陈德诚见陈觉打算放弃寿州,怒喝道:“如此行径,岂不寒了将士之心?” 林仁肇皱着眉头道:“寿州落陷,再无城池可挡周兵。何况将胜负希望寄托于外贼,这叫什么事?” 朱元铁青着脸道:“打不打得过,他说的不算。不去打,不去找,等着胜利战机从天上掉下来?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老子不退。” 第六十二章 内斗小能手 濠州。 陈觉听着诸将收到自己命令时候的态度,脸色难看至极。 想不到不满自己的人那么多。 而且最能战,最能打的几人都对自己抱有意见。 这让陈觉心底生出一股小小的恐惧。 这将士兵变杀监军的事例并非没有,历史上有很多,而且眼前就有一例。 柴克宏攻打吴越的时候,自己的下属枢密院副使李征古就是监军,他派人去传达命令,就让柴克宏杀了。 柴克宏杀使者的时候,犹在高呼“李枢密来,吾亦斩之!” 李征古真的抵达前线,柴克宏杀不杀,陈觉现在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现在的柴克宏官居金吾卫大将军,镇海节度使,而李征古已经给贬罚去了汀州当刺史去了。 陈觉此刻忍不住庆幸,暗忖:“好在自己机智,暗中安插了眼线,不然真就要与李兄一个下场了,不,比他更惨。” 陈觉身为枢密使原本在军中是有些根基的,与他交好的那些人不是给砍杀了就是成了阶下之囚。 反攻淮南的这波南唐大将没有一个与之相识,故而在后方给前线调拨兵源的时候,安插了几个心腹监视诸将的情况。 果然今日显出了效果。 尽管朱元、林仁肇、陈德诚这些人都是当世大将,可真要说玩心眼,与陈觉这类看着愚蠢,却长于阴诡内斗的文人相比,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就算最后打赢了,也未必讨得了好。 必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要陈觉想破敌之策,他的答案除了瑟瑟发抖,别无其他。 可涉及内斗,一瞬之间,陈觉就想到了一套完整的方案。 杀鸡儆猴! 提拔亲信! 施恩拉拢! 三步骤,掌控军队的话语权。 那谁当鸡? 陈觉压根就不用想,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两个字“朱元!” 此贼三番五次忤逆自己的军令,让他赶来濠州会师。 他竟然直接去攻打大周的涡口防线,还打赢了,将战线拉到了寿州城下。 陈觉心底的最佳情况是周唐在濠州涡口一线对峙,小打小闹,井水不犯河水。等待契丹援兵南下,周军自然会自行撤退。 安全实用。 结果朱元破坏了这一切,造成了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身为罪魁祸首,居然一点也不知悔改,反而大放厥词,公然违背自己的军令。 所有人都能饶得,唯独朱元不行。 陈觉当即不再犹豫,亲自修书弹劾朱元,上书:朱元本是北将,不可深信,近来不尊军令,许有反意,不宜付以兵权。 他一口气修书三封,分三天弹劾,以表事情严重。 面对朱元这样吹响反击号角,一人率兵纵横淮南西路,独取三州破涡口的功臣,李璟居然没有任何调查,当即派遣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取代朱元的位置,诏命朱元返回金陵。 当李景达看到杨守忠拿着李璟的调命时,整个人都傻了,看着陈觉道:“陈监军,何至于此?朱都监提孤军北上,取黄州斩齐藏珍,破蕲州诛叛徒李福,败司超夺光州。夜袭涡口,一举攻破北贼在濠州布下的防线。他所立之功,除了柴大将军外,谁能可比?如此功臣,这般待他,岂非寒了将士的心?” 面对李景达这肺腑之言,陈觉甚至懒得与之辩解,只是淡淡地道:“此乃上意,觉只是听命而行。大王若是有异议,去问陛下便是。” 李景达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却也不再说一句话了。 李景达为帅魄力不足,给他能打之将,他能打出好的成绩。但是给他一个陈觉这样的监军,他却又没有反抗的勇气。 只能随之任之。 紫金山。 朱元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周军大营,脑中想着如何将粮食运到寿州城里。 只要能够将粮食送进去,他们也没有必要玩命地跟周军死磕了。 虽然他的本性恨不得跟周军打个海枯石烂,将功劳赚足了。 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斗智斗力,无不证明了一点。 周军在方方面面都胜过他们,这种实力的差距已经不是几个兵几个将能够弥补的。 想要逼退周军,还得靠契丹的力量。 但是寿州若失,江淮门户大开。即便周兵退了,复来之日,他们同样无力阻挡。 此番大战,他们已经丧师十数万,没有五年以上的修养,恢复不过来。 守住门户寿州,借助契丹逼退大周,这是南唐目前最好的出路。 “都监!”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神色慌张地走到了近处。 朱元奇道:“宋先生,怎么了?” 来人叫宋垍,是他的门客。 两人在金陵认识的,相交莫逆。 朱元在淮南西路征伐时,察觉了手上的兵越多,很多细节处理不过来,便修书将宋垍请到了军中协助自己处理军中琐碎事情。 宋垍快步来到近处道:“不好了,刚刚有人来请都监,说是齐王请你去濠州议事。” 朱元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大王是大元帅,邀请某商议军务有何不妥?” 他讨厌陈觉,但并不讨厌李景达。 宋垍摇头道:“大大地不妥。都监细想,我们打了两个多月,齐王何曾招过任何一将去濠州?不曾,齐王虽是大元帅,但真正的大权在陈监军手中,故而从不干涉前线事务,所有军令皆出自陈监军之手。” “都监与陈监军不睦,此番他派人来请监军去濠州,十有八九有诈。都监这一去,那就回不来了。” 朱元脸色骤变,骇然道:“不至于吧。” 宋垍肃然道:“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其他诸将,看看他们是否得到了召见?若他们也得到了召见,那便是属下多疑了。可真只有都监一人,此去必然大祸临头。” 朱元不敢迟疑,分别去了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的营寨,发现的确只有自己一人召见。 朱元惶恐之下,更不敢前往濠州,一边假装军情紧急,脱不开身推诿,一边派人去濠州打探消息。 果真得知朝廷接替自己的人选都已经在濠州等待了。 朱元惊怒交加,想着家中妻儿,急得都有自杀的念头。 宋垍喝道:“大丈夫何不投富贵,何必为妻儿一死?” 第六十三章 朱元反 总攻 朱元降了!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警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南唐方面只是一觉醒来,朱元的营寨已经人去楼空。 一万大军走得一个不剩。 南唐在紫金山下的布阵采用的是连营的方式,五万大军结成了十二个大型军寨,其中九个陆军营寨,三个水军营寨。 边镐、许文稹、朱元、陈德诚等将领平时在自己负责的军寨中活动,战时方才出寨聚兵连携。 故而朱元率兵出营投降大周的时候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偶有野外巡逻的兵士撞见也不以为意。 南唐会师也有三个月,军中上下对于朱元见利而动,先斩后奏的处事之风已经习惯。 只当是朱元又借着夜色展开特殊的军事行动。 任谁都没想到朱元此去是归降大周的。 毕竟在与大周紫金山两月血战,朱元所部与林仁肇的水军打得最狠,表现也是最佳。 直到天明时分,南唐诸将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朱元领着先锋壕寨使朱仁裕、孙璘等举寨万人降周…… 南唐军帐。 以边镐、许文稹、林仁肇、陈德诚、郭廷谓五将为首,诸多将官聚在一处,商议对策。 这说是商议对策,军帐中却是死寂一片。 无人支声。 周唐在寿州、紫金山一线的大战持续至今。 周军胜在精兵强将众多,野战实力强横。而唐军胜在兵力占据少许优势,以及坐拥一支水师精锐,水陆并进,相互配合。 彼此都奈何不得对方。 如此情况,抛开不确定的外来因素,想要破局唯有战中求变。 通过不断地交战,军事施压,迫使对方露出破绽,从而取得战机。 谁先支持不住,谁先大意出错,谁就丧失主动权。 在这紧要时刻,朱元率部投敌,对于整个唐军而言,那是致命的。 朱元手中的万余兵卒是五万唐军中战斗力仅次于南唐水师的存在。 他的投降使得唐军本就不占据优势的野战更加难打。 至关重要的还是对军中士气的影响。 朱元本性自私,以私利为上,并不讨人喜欢。可他为大唐所立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而今却给朝廷所迫,率部投降,对于士气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总而言之,朱元的这次投降,让周唐双方持平的局势彻底失衡了。 尽管他们还有四万兵士,尚有一战之力,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边镐强撑着说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郭团练使,你接管朱元的营寨。我等各自守护营垒,莫要给北贼可乘之机,静待天时。” 边镐已经了解到朱元为什么会降周了。 对于朱元的决定,到了这一步,他不好说什么。 从他的角度来说,朱元没有跟周军里应外合,直接在他们背后给予致命一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他也知道朱元没这么做未必就是出于袍泽之情,而是想继续在大周军中混下去,并非当一个居于高位,混吃等死的无权高官。 为奸佞所逼混不下去投降,于背后捅友军一刀,然后再投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边镐没有明说,但是所谓的静待天时,不过就是将希望寄托于契丹的援兵罢了。 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完全无力再支援寿州。 林仁肇心事重重地走着。 “林将军!” 听到有人叫自己,林仁肇转身瞧去,却是濠州团练使郭廷谓。 “郭团练!” 林仁肇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郭廷谓将林仁肇拉到一旁,说道:“朱元率部投敌,我们此间已无胜算。之所以不撤军,是恐为对方骑兵趁势掩杀,唯有强撑。现今士气低落,纵使强撑,亦难久持。何况朱元必然会将朝廷向契丹求援之事,告知伪周皇帝,要不了多久必然出兵强攻我等军寨。” 林仁肇默然点头,认可了郭廷谓的判断。 郭廷谓低声叹道:“非某长他人志气,此战是凶多吉少。我等皆难幸免。唯独林将军,你所率水师横行江淮之间,无人可敌。一旦情况不对,在下希望将军能够立刻撤出战场,及时止损,保留江北有生力量,前往扬州布防。江北不能全失,一旦江北全失,江南便是瓮中之鳖,任意受北贼拿捏。” “整个江北,现在唯有扬州有挡住贼兵的一线可能。” 林仁肇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在郭廷谓胸口锤了一拳,转身离去了。 郭廷谓苦涩地摇了摇头:若真有一线生机,他岂会如此悲观? 周军。 郭荣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上掉馅饼。 跟南唐军鏖战两月,唐军的坚韧骁勇让这位大周天子对于南唐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一直以为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之败,罪在自己与诸将的轻敌。 而今看来未必皆是如此。 南人还有有豪勇之士的,只是对方的君王李璟不知调用而已。 两月中唐将给他印象最深的两人一个朱元,一个林仁肇。 两人都是不要命的主,一水一路,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结果好端端的,朱元率部而降。 那一瞬间,郭荣甚至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学黄盖,使诈降计策。 但见对方弃兵卸甲,郭荣才敢相信朱元是真的降了。 胜利的契机来得是如此突然。 原本郭荣还想等一等。他先从朱元的口中已经确定了寿州城里所剩粮草的情况,等寿州一落陷,便可集结所有军队发动总攻。 但又得知李璟向契丹派出了求援信,便知不能等了,全线进兵。 “火速传令罗招讨使,让他水陆并进,北上截断伪唐后路。至于伪唐水军,让他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因为刘彦贞率领的南唐水军是让罗幼度在陆地上歼灭的,对于江南水师的实力,郭荣最初并不了解。 直到遇到了林仁肇,郭荣才见识到江南水师真正的实力。 张永德率领的殿前军可以说是大周最强的精锐,一样让林仁肇搅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已以巨木铁索封锁淮水河面,这才勉强保住了下蔡浮桥,避免了后路为唐军断截的风险。 这见识过唐军水军的实力,郭荣自然不奢望罗幼度能在短短两三月的时间里训练出一支能够阻挡南唐水师的水上劲旅。 第六十四章 淮水列阵 显德三年,九月三日。 郭荣亲自将中军帅帐转移到赵步渡口,亲自督师作战。 向训、袁彦、王审琦、李继勋、慕容延钊、赵匡赞、宋延偓七将分攻紫金山下的南唐连环营寨,完全不给南唐军喘息与配合的机会。 从数字上来说,只是少了朱元的一万兵马,南唐军还有四万兵士,实力折损不过十之一二。 但行军作战看得并非数字,而是人心士气。 陈觉没有作妖的时候,南唐军人人奋勇,他们眼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凭借着这股信念,他们跟周军打得有来有回。 但随着立有大功的朱元给李璟撤了职,陈觉在后方兴风作浪。 南唐诸将人人自危,也人人心寒,他们的状态直接影响到了身旁的将官士卒。 这一开打,南唐军明显就不复之前与周军鏖战的状态了。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陈德诚所部。 陈德诚是南唐大将陈诲的儿子,他在与周军鏖战的两个月里,表现仅次于朱元、林仁肇,但因说了不该说的话,受到了陈觉的嫉恨。 取代朱元的武昌节度使杨守忠抵达前线,但因朱元的兵都给他领着投降周军了,他无兵可带。 陈觉大手一挥,将陈德诚所部一分为二,分了一半给杨守忠。 导致陈德诚部实力大减,士气亦是大跌。 无巧不巧,他遇上了向训,向训麾下又有一员名叫高怀德的虎将。 任凭陈德诚如何抵挡,都未能挡住寨破军溃的下场。 …… 周军只是攻打南唐位于山下的军寨,对于依水而建的南唐水师军寨完全放任不管。 林仁肇水师步战救援,却也不敢过于深入,看着局面越发难以收拾,想着郭廷谓的提醒,一咬牙道:“撤军!” 郭荣在后方看着林仁肇撤退,脸色有些难看。 他并没有在乎其他营寨的情况,故意不攻南唐水寨,便是想将南唐水师诱出水寨步战。 他们手上有骑兵,并不在乎南唐步卒溃败。 两条腿怎么样也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唯独南唐水师最是无力。 只要林仁肇再深入一些,他立刻就安排赵匡胤、韩重赟去截断后路,先灭了一部分水军再说,给罗幼度减少一些压力。 现在林仁肇及时撤退,意味着罗幼度要用自己训练不足三月的水军,对抗数量两倍于己的南唐水师了。 这实力过于悬殊,郭荣眼中亦不免闪过一丝忧色。 遮天蔽日的南唐水师船舰缓缓地从水寨驶出进入了东淝河。 林仁肇看着手中的江淮水域地形图。 从他所在的东淝河有三条路可撤向扬州,一条直接顺着东淝河而下,这样的话等于一头扎进巢湖水域,过于危险。 一条是逆着淮水而上,绕过光州入长江,此路现已不通。周军在下蔡方向建造了浮桥,浮桥附近都是铁索巨木。 如此说来,唯一能走的就是顺着淮水而下,直抵楚州,再从漕渠南下扬州。 林仁肇当即下令北上入淮河,想了想又道:“派出游艇先一步分淮水上下游侦察。” 他并没有忘记罗幼度的那五千水师。 尽管林仁肇并没有将五千水师放在心上,但“罗幼度”这三个字却足以令之慎重以待。 林仁肇自己亦是寻常出身,深知想要在这乱世崛起的不易。自己身怀绝技尚且如此艰难,对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依照常理,罗幼度应该会利用巢湖水系直接北上进入东淝河,从而参战。 如此行军速度最快,但这样一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东淝河属于淮水支流,水流走向自北向南。 罗幼度若是率水军走这条航道北上,等于是将自己立于下游境地。 水军作战战舰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下游先输一半。 现今罗幼度的水师并未出现,显然并没有走这条近路,不愿将自己处于下游危处。 那么他就有可能走濠水,从淮水逆流而上,从东淝河的入河口堵截自己的归路,占据上游位置。 对方很有可能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游艇便是水上斥候,快捷如风。 尤其是游艇的舵手,更是经验丰富,在河面上来去如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派出游弋的游艇乘风破浪而来。 “报!在淮水东下游,濠州方向,发现敌军水师。距东淝河入水口有五里之地。” 林仁肇兴奋地握起了双拳,暗暗庆幸。 这罗幼度果然不凡,胆大果敢,为了一个上游优势,居然驶船绕一大圈。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任凭你机关算尽,此番也要在某手上经历人生首败了。 也亏得郭团练警醒,不然拖延片刻,待罗幼度进入东淝河入口,那可不妙。 “速速北上,驶入淮水,抢占上游!” 浩浩荡荡的南唐水军逆流而上,开进了淮水。 见远处还未大周水军的影子,林仁肇胜券在握地挥动了手臂,高声道:“顺流而下,今日我们便要教教伪周的小诸葛怎么使船水战……” 原本因为窘迫的战局导致不高的士气,在林仁肇的激励下先后高呼起来。 顺流而下行驶了大约一里,周军水师的轮廓已在眼前。 林仁肇舞动着令旗,开始在淮水上列下阵势。 楼船居中,斗舰位于最前方,海鸥左右排列,走轲居于后方,游艇则四散零星排列。 这是南唐军中最常用的水战战法。 将每一种船队的特点都发挥了出来。 斗舰最是坚固位于中央既可以保护主舰,也能正面第一时间对上敌舰,水上作战远程进攻手段居于第一,故而斗舰上多是强弓劲弩与抛石机。 而海鸥速度轻快,船头装有铁皮钻头,用来冲撞敌人船舰。至于走轲上面装载的都是精锐兵士,用来攀爬敌舰,夺船杀敌。 先远程压制,然后海鸥突击,走轲登船扫尾,游艇机动,或是参战或是救援落水兵士,万试万灵。 远处周军水师渐渐逼近。 林仁肇看着已经列好阵型的周军水师,眼中有些讶异。 对方整个水师舰队居然以斗舰为主,难道不知斗舰虽然坚固,但异常笨重吗? 第六十五章 滔天烈焰 敌舰逼近,即将进入射程。 箭在弦上,容不得林仁肇多想,直接下令:“抛石机、弓弩手准备就位!” “海鸥,做好突击准备!” 对付对面这种笨重的斗舰群,速度快机动性强的海鸥舰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可以轻易地穿插到斗舰的近处,用自己坚固的船头给斗舰的船身撞一个大口子。 多来几下,再坚固的斗舰亦扛不住,保管船毁人亡。 只是罗幼度真会如此大意? 就算他不精于水战,亦不至于这种乱来吧。 林仁肇不得其解。 但就在这时,林仁肇瞠目结舌。 对面的斗舰群上飞过来大大小小五十多个瓦罐,瓦罐盖头还带着火花。 瓦罐飞得极高极远夹带着劲风狠狠砸己方船舰。 林仁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这么远? 瓦罐不但飞得远,还异常的准。 五十多个瓦罐居然有三十多个砸在了己方的船舰上。 然后冲天的火焰轰然而起,一股刺鼻的味道伴随着漆黑的浓烟,刹那之间,弥漫战场。 林仁肇满脸的惊恐,这是石漆! 林仁肇并非不认识石漆,相反对于石漆他异常地熟悉。 后梁贞明五年,在后梁与后唐作战中出现了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用以烧毁敌船。 林仁肇研究水战的时候了解过其中细节,对方用的就是石漆。 看起来很厉害,但没有什么大用。 喷射的距离太近,既可伤人,更能伤己,吓唬人还行,真在战场上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后世的李煜若是知道林仁肇有这想法,得后悔的大声痛哭。 除了这点,还有就是石漆这东西太过稀少,并不经用…… 可是? 这玩意怎么有这么多? 烈焰冲霄而起。 火焰在石油的助燃下,发作得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 尤其是那一些没有击中的瓦罐。 罗幼度封瓦罐口用的是厚纸。这瓦罐入水沉底,厚纸湿透破裂,然后石油溢上水面。 紧接着着火的兵士往水中一跳。 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前方整片水域都为大火吞没。 周军水师。 罗幼度看着对面黑漆漆的一片,眼中也带着些许震撼。 对于石油的用法,罗幼度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认真琢磨。 历史上关于石油而衍生的神器很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希腊火、猛火油柜。 但是很显然,这一切罗幼度都不会。 希腊火这玩意如果不是拜占庭人吹牛,那这玩意必然是用了蒸汽助力,不然怎么可能喷射五十米? 至于猛火油柜,喷射距离五六米。 太近太危险。 他记得历史上的宋灭唐时的水战。 唐军已经取得了优势,然后使用了猛火油柜。结果大风一吹,本来要赢的唐军给自己放的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名动天下的南唐精锐水师就这样戏剧性地反胜为败,全军覆没。 绝了! 罗幼度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至于其他千奇百怪的东西,罗幼度要不不会,要不不靠谱,要不就是操作复杂,制作复杂。 想了又想,罗幼度索性奢侈一把。 日子不过了! 哪需要什么弯弯绕绕的,直接上将石油装进瓦罐里,然后封上口,用油布一裹,就是一件大杀器。 罗幼度知道不管他怎么练习,他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让手里的水军胜过南唐水师。 那还练习个锤子。 罗幼度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训练,改良斗舰上的抛石机,让它投掷得更远,找来跟瓦罐差不多大小的竹篓,里面塞着杂物,重量与装满了石油的瓦罐一般重,一天到晚地练习抛石机的精准度。 两个多月下来,抛石机都坏了三十余架。 这熟能生巧,一罐罐石油若炮弹一般,居然命中了近乎六成以上。 虽然这跟南唐水师过于密集也有关系,但这一百五十余步的距离能有这种精准度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尤其现在还是东风。 罗幼度选择走濠水绕一圈出现在淮水下游,并非单纯地想要堵截南唐水师,而是看中了这个季节淮水流域多刮东风这一季候特点。 罗幼度虽然没有《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那般神奇,但是他会问,会打听。 他问的不是精于天象的老学究,而是靠着淮水吃饭的老渔夫。 他们或许不识字,或许没有什么文化。 但是你问他淮水什么时候刮什么风,什么时候会有雨,什么时候不宜行船。 或许不是百分百准,但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当然如果老渔夫算错了,亦不打紧。 真要刮了西风,罗幼度自然不会出现在淮河下游了,他会准时地出现在东淝河的入水口。 出现在淮水下游并非是他慢,而是因为东风。 未经提炼的石油最大的特点就是烟重。 原石油里杂质太多,一旦烧起来会生出成倍的黑烟。 东风一吹,带着微毒气体的黑烟宛如化学武器一样,将整个南唐军都掩盖其中。 人类脆弱的眼睛受不住黑烟的刺激,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船舰失去了控制,随着水流挤撞在一起。 黑烟中还夹杂着烈火。 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侥幸处于边缘未受波及的唐军都吓傻了,根本不敢再战。 或是弃船跳水,或是调转船头,或是直接冲向罗幼度的大军。 机敏的选择缴械投降,那些未曾缴械的兵士都逃不过周兵的射杀。 整个南唐水师陷入了恐慌之中。 如此效果即便是罗幼度都未曾预料。 听着那一阵阵凄惨的叫声,罗幼度心底隐隐有些不好受,深吸了口气,暗忖:如果可以,这种手段还是尽量用来对付契丹吧。 似乎感受到了罗幼度的心情,张琼在一旁说道:“大哥,这战场伤亡,在所难免。” 罗幼度瞬间平复了心情,说道:“我晓得,今日不消灭他们。来日,他们一样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伤亡可能更大。这个世道,由不得我们来选。” “传令下去,往后撤一里,免得受到波及。另外再派遣游艇打捞尸体,救援侥幸存活的兵士。尸体统一埋于岸边,再立一个墓碑。” 或许伤亡不可避免,但罗幼度心底深处始终保留着一分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第六十六章 人工呼吸 罗幼度并没有乘坐从刘彦贞那里夺来的五层楼船。 楼船通常只适合担任指挥舰,实战效果在江河中并不比斗舰强多少,而且过于笨重不适合今日情况。 万一火势压不住,或者老天不让他赢,临时东风改西风,跑都没地方跑。 故而此番出战他以斗舰为主舰,而且斗舰后边还有一艘游艇跟着。 真要有什么意外,虽说丢脸,但该逃的还得逃。 且不闻未来的赵匡义就凭借一手驴车漂移,名垂青史! 斗舰徐徐转向,已经接到命令的游艇开始行动。 他们喝令侥幸逃出生天的南唐船舰缴械投降,人道地打捞尸体,救援落水兵士。 忽然余光一闪,罗幼度发现两名兵士吃力地将一位赤身大汉往船上拖。 对方或许太重了,两人无法将他搬运上船。 旁边一名投降的南唐兵士在征得身旁周兵同意之后,慢悠悠地下水,游到近处,从水下托着那人的屁股,将他推上了游艇。 赤身大汉翻了一圈,仰面躺在游艇之上。 罗幼度突然怔住了,那大汉的胸口赫然刺着一头咆哮的猛虎! 闽越族人向来有刺青的习俗,罗幼度记得敌将林仁肇绰号“林虎子”,这个绰号就来源于他胸口刺着一头活灵活现的猛虎。 据说是他少年时,在武夷山上中偶遇猛虎,将猛虎打晕后,捉至村中,让村里的老师傅照着活老虎刺的。 瞬息间,罗幼度惊喜地叫道:“快,快将他运上船来。” 如果真是林仁肇,那他真是捡到宝了。 看着那名南唐水兵又游去另一艘游艇帮着救人,罗幼度再度下了一道命令,让愿意帮着救援的南唐兵可以参与救援,但人数控制在百人以内。 很快便有数十南唐军的兵士凭借高超的水性,或是救人或是搬运尸体。 这两军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罕见地出现了一幕诡异的画面。 斗舰调转了船头,罗幼度见远处的烟、火已经有消去的迹象,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来到了那赤身大汉的身旁。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上前,而让张琼上去看看赤身大汉的心脏是否在跳动。 “活的!”张琼手摸着赤身大汉的胸大肌说道:“不过心跳得不快!” 罗幼度在一旁指挥着:“看看他嘴巴里有没有东西!” 张琼掰开了赤身大汉的嘴巴,看了看说道:“没有。” 罗幼度让张琼抓着赤身大汉的双手,自己走上前去,用脑子里那薄弱的紧急救援知识,给赤身大汉做着心肺复苏。 按了大约三十余下,赤身大汉并没有什么反应。 罗幼度看了一眼赤身大汉那血盆大嘴,还有一脸的短胡子渣,全身莫名打了个寒颤,道:“张兄弟,你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他嘴巴吹下去。” 张琼瞬间变色,忙道:“我,我不干。” 看着想要逃的张琼,罗幼度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要是一个姿色上乘的佳人好说,这一个魁梧糙汉,实在膈应。 罗幼度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说道:“二十个周元通宝,谁来对着他的嘴巴吹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话果然一点不假。 立刻有一名御营司的兵士站了出来。 罗幼度在空气中做了人工呼吸的动作,让兵士有样学样。 兵士领悟力不错,效仿者对着赤身大汉来了两个人工呼吸。 然后…… “呕啊……” 那名兵士只做了两下,竟直接呕吐了出来,苦着脸道:“他,他嘴好臭……呕……” 罗幼度登时兴奋了。 历史上的林仁肇就是有着极重的口臭,他请了很多的大夫都治不好。 当时赵匡胤已有征伐南唐之心,但他对林仁肇非常忌惮,施展了离间计。加上林仁肇在南唐威望极高,引得了皇甫继勋、朱令赟的嫉恨,在李煜面前恶意中伤他。 李煜一时不查,给林仁肇赐了毒酒。 喝了毒酒的林仁肇口臭的毛病给治好了,但是人也跟着没了。 看着那名兵士退缩了。 罗幼度肃然道:“四十个周元通宝,吹一下四十。” 张琼听了都有些心动。 旁边听到的另一名兵士,自告奋勇地上前。 最初的那名兵士一抹嘴上的污渍,直接扑到了近处,不给任何人机会,做起了人工呼吸。 在罗幼度的指挥下,兵士人工呼吸五次,他做三十次的心肺复苏。 一连做了三轮,赤身大汉突然呛了一口水出来,大口地喘着气。 罗幼度闻到一股不适宜的味道,人退出了一丈开外。 张琼也顾不得按住他,也躲开了。 不过还算忠心,懂得挡在罗幼度的身前。 至于那倒霉的兵士已经跑到斗舰船沿吐去了。 心疼! 摇着有些昏昏的脑袋,林仁肇双手抱着头,用力地拍了两下,随即敏锐地环顾着四周,身子也渐渐弓起。 看着旁边旌旗上写着大大的“罗”字,又放松下来,自嘲道:“想不到我也有给生擒的一天。” 罗幼度笑道:“凡事总有例外。” 能够生擒林仁肇那真是极其不易的事情。 林仁肇自小在穷山恶水的闵地长大的,跋山涉水如履平地,还能潜水十几分钟。 这上了山,他是贝爷中的贝爷,下了水是德爷中的德爷。 就他这一身能力,只要有山有水,想要生擒他,难如登天。 只是这一次阴沟里翻船,让石油的黑烟迷了眼睛,看不清楚事物,又因楼船着火,跳水逃生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斗舰,出现了短暂的昏迷。 然后一个能够在大海里畅游的水中蛟龙很不幸地溺水了……阴差阳错地就落入罗幼度的手上。 感受着全身的疼痛,握着的双拳根本没有力气,破罐子破摔道:“既然落入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罗幼度道:“我费尽千辛万苦地将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怎么舍得杀将军。” “救我?” 似乎因长时间的缺氧,林仁肇脑子有些短路,反应慢上一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想要我跟着你?” “不,跟官家,大周天子,可不是我。” 罗幼度可不敢僭越,虽然心底是这么想的。 第六十七章 全线溃败 林仁肇想了一想,再次问了一句一样的话:“能给将军当不?” 这要求,真的不高。 罗幼度想都不想,道:“这点我可以代官家答应你,以林兄弟的能力,莫说是将军,节度使都当得。” 林仁肇咧嘴一笑:“能当将军就行。” 此刻的林仁肇并非用寻常忠义二字来形容的。 他本身就是闽国大将,南唐灭闽之后,回到了老家干起了老本行打猎。 但对于他来说,打猎的日子显然过于枯燥无味。 这时鸿胪卿潘承祐找了上来,让他出仕南唐为李璟效力。 林仁肇加入南唐并非是忠于南唐,而是想给自己枯燥的生活找个乐子,不至于那么无趣。迄今为止,他也就远远见了李璟一面。 说多忠于李璟,那就是扯淡。 为南唐不要命地拼杀,属于个人的职业操守。 拿了这份俸禄,领了这个职位,就得干应该干的事情,对得起自己所在的位子。 结果南唐又干了什么事? 李璟昏聩,陈觉瞎搞,李景达又软弱。 林仁肇对于南唐并无半点好感。 现在自己给罗幼度生擒,成为了阶下囚,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 林仁肇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到哪干活不是干? 只要给俸禄,只要给个将军当,能让他带兵打仗,施展自己的能力才干便可。 如他这种人在没有遇到真命之主以前,只要给权给钱,在这个乱世中为谁效力都不奇怪。 而且职业操守极强,绝不会出现拿了俸禄不干活的事情。 在战场上他可以不要命的拼杀,但是给擒了,要他为李璟这样的老大而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罗幼度上前将林仁肇扶起来。 林仁肇脚步有些虚软,但是勉强站立,这时他目光注意到了战场之上。 石油的威力委实可怕,毒烟与火焰的完美配合,将万余南唐水师烧得是七零八落。 葬生火海,溺死者不可计数。 侥幸活下来的也直接给烧得丧了胆,失去了战斗的欲望,或逃或是放弃地等着周兵发落,想着自己麾下的兵马便这样让一把火烧得干净,不免有些难受。 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伙周兵在打捞尸体,营救伤员,还有一些南唐兵士在水中救人,想着自己能够活命,八成也是因为罗幼度此举,认真地看着面前年岁不大,却有些伟岸的青年,认真的道:“先生,您是个好人。” 罗幼度眼前一黑,生出一股将他一脚踹下船的冲动。 你才是好人! 你全家都是好人! 轮到你这糙汉给我发好人卡? 南唐水师遭到了罗幼度的毁灭打击,南唐的步卒亦是如此。 随着连珠营寨一个接着一个地给攻破,南唐军再难阻止像样的进攻,进入全线溃败阶段。 在骑兵封锁之下,南唐军逃无可逃,建州节度使许文缜、前湖南节度使边镐、杨守忠这一个个大人物先后被擒。 郭廷谓撤退及时,从紫金山战场侥幸逃过一劫。 但是在撤回濠州的路上遇到了石守信、刘福的截击,亦惨遭生擒。 南唐大将唯独陈德诚一人凭借出色的水性侥幸逃脱,却也是仅以身免。 朱元叛周带来的连锁反应,还不只是如此。 寿州刘仁瞻本就因军纪斩了自己的儿子心情苦闷,又得知南唐于紫金山全线惨败,悲愤之下,大呼:“天亡我大唐!” 本就年迈的老将殚精竭虑地苦守孤城大半年,这一刻终于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在了寿州城墙之上,晕阙过去。 寿州城能够坚持今日,全赖刘仁瞻一人的威望支撑。 现在刘仁瞻病倒于城楼,寿州上下信仰倒塌。 寿州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取了刘仁瞻的帅印以他的名义献城投降。 坚守了十个月的寿州终于为大周占领。 江南震恐,江北诸州刺史莫不瑟瑟发抖,或逃或降。 他们手上的兵源大多都抽调上了前线,手中无兵,拿什么守城? 赵步码头。 罗幼度领着水师于码头靠岸。 下的斗舰,宰相范质亲自在码头迎接。 “范相公!” 罗幼度快步上前问好。 范质看着面前的青年,心底感慨万千,这才几年,原本以为这会是自己手上的一把刀,用来对付桀骜的武将,现在已经成长为足以同自己并驾齐驱的存在了。 后生可畏! 范质作揖道:“招讨使,奉陛下令,特来迎接!” 与范质这类文士相处,罗幼度自动切换成了彬彬有礼的模式:“谢陛下抬爱,有劳相公百忙之中屈尊相迎。” 两人一并往郭荣御帐走去。 范质将当前的战局细说,得知周边诸州不是投降就是官员潜逃,就连寿州也投降了。 罗幼度心底大石落下,果然跟自己预测得一样。 只要吃下南唐这最后的五万援兵,南唐再无实力掌控江北之地了。 来到御帐。 得知罗幼度到达,郭荣的笑声先从帐内传来,然后方才见到人影。 这位大周天子脸上是堆满了胜利的喜悦,上前直接扶起准备参拜的罗幼度,欣喜道:“先生可不只是朕的孔明,还是朕的周公瑾。这火烧得,真为你捏了一把冷汗。” 石油造成的动静太大。 那漫天的黑烟好似烽火台一样,十里外都看得见。 郭荣心知必然是罗幼度率领的大周水师与南唐水师交上了火。 对于南唐水师有了一定认知的话,可为罗幼度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 若非手中那一点善水兵士全让林仁肇歼灭了,早就安排兵卒救援了。 不想最后等来一个全歼唐军水师的结果,心底震撼,不言而喻。 郭荣目光落在了林仁肇的身上,此刻他他穿着张琼的衣服,有些宽大不合身,但比刺着上身要强。 “林将军,对于你的英勇,朕可是寝食难安呐!现在好了,轮到朕的对手们,寝食难安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郭荣,林仁肇忍不住感叹,跟面前这位比起来,李璟算个啥呀。 “难怪连先生这样仁义智勇的神仙人物都为他效力。” 林仁肇很知趣地以君臣之礼道:“承蒙陛下不弃,林仁肇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郭荣一连说了三个好,让范质安排张琼、林仁肇去大帐休息,自己拉着罗幼度走进了御帐。 第六十八章 威压江南 郭荣拉着罗幼度入的帐内,君臣入座。 郭荣大笑:“全取江淮,近在眼前,先生以为下一步当如何?” 罗幼度决然道:“趁他病,要他命。先派遣诸将分去周边诸州,陛下可长驱直入,直抵长江之滨。威压江南,静待伪唐李璟乞降佳音。”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似乎有些压制不住心情,起身道:“朕亦有此意。不止如此,朕还要在扬州接见款待吴越使者,此番他们虽未帮上什么忙,却为我大周丧师数万,值得嘉奖。” “陛下圣明!” 罗幼度拍着马屁,嘴里却道:“陛下抵达长江之滨,还能看一出好戏。” 郭荣讶然道:“什么好戏?” 罗幼度道:“南平王中书令高保融尽忠职守,出兵相助我军的表演。” 郭荣脸色瞬间凝重,森然笑道:“吾便好好看这一出戏。” 这立场不同,态度截然不同。 历史上郭荣对于南平是很包容的。 毕竟南平国小,就一个江陵,然后外加归州、峡州两地。 整个国家不过三州之地,百姓勉强过十万户,论及实力还不及自己手下的那些强大藩镇。 就这点实力,郭荣还真看不上。 故而高保融有事没事的当个舔狗,舔一舔郭荣,为大周摇旗呐喊。 郭荣自然赏赐不断。 现在不同了,郭荣看中江陵的地理优势。 高保融的态度就有些碍眼了。 根据罗幼度、王朴的战略,想要让南唐老实,除了全取江淮之地以外,还得遏制住长江上游流域,掌控长江上下游的天堑。 他需要一个能够在长江上游给南唐施加压力的存在,而不是一个溜须拍马的舔狗小弟。 “先不提这事……” 郭荣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道:“此番南下,先生军功谋功具是第一,无人可比。回汴京后,这封赏自是少不了。但在此之前,吾有份礼物送给先生……容吾卖个关子。什么礼物,到时候便知……” 罗幼度有些莫名地看着郭荣,总觉得他这笑容有点贱兮兮的,似乎有什么好事。 在赵步港口休整了五日,郭荣安排麾下尚未立功的兵将分取各地。 然后领着文武百官,南下前往和州。 郭荣一直将自己视为马上天子,并未坐在銮驾里享受,而是亲自身着铠甲策马而行。 如果说明光铠嘲讽力十足,那郭荣这一身金灿灿的黄金甲就不是嘲讽了,而是骚包。 全身金闪闪,格外威武耀眼…… 途径庐州,官道两旁百姓见到大周天子亲临,莫不是跪伏在地,高呼:“天子万岁,天子万岁……” 郭荣见庐州景象欣欣向荣,感慨道:“能于乱战中治理出这一份太平,先生功不可没。” 罗幼度惭愧道:“陛下这话,让臣无地自容。臣下所用之法,皆是陛下仁政。他们是受陛下仁德所致,臣不过是引用陛下仁德,借花献佛而已。” 郭荣甚是受用,颔首道:“此话固然不假,可能在这战火中将我大周仁政实施得如此到位,独先生一人耳。” 君臣二人相互吹捧着,一并进入和州地界。 在此期间,大周的捷报也不断传至前线。 淮南东路战场。 李重进破濠州,王审琦夺泗州,王汉璋奏克海州,向训定楚州,马仁瑀取滁州。 淮南西路战场,张永德、赵匡胤率领殿前军重新夺取了光州、黄州与蕲州。 这一连串地攻取城池,除了楚州、海州稍有抵抗之外,余下州府,大周将官几乎没有多费力气。 南唐一连串的大败,各州府间已经没有多少反抗的力量了。 而且这一次有了之前白甲军的先例,大周将官也不敢过多地为难百姓。 周兵所到之处,秋毫无犯。 个别约束力差的将官甚至不敢入城,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闹事。 对此情况,郭荣大是满意,几乎所有约束兵士的将领都收到了郭荣的嘉奖信函。 入得和州,郭荣就收到了一则消息。 南平王高保融派遣指挥使魏璘率领一百艘战船、三千士兵从夏口出兵,顺长江东下协助后周攻打南唐,直抵鄂州。 在大周初入江淮陷入苦战的时候,南平一点消息也没有。 现在自己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南平真要如罗幼度说得那样出兵。 所作所为就耐人寻味了。 郭荣看着南平国的动向,想着罗幼度口中的看戏,眼眸透着一丝丝的怒火,却也有点点期待。 就看这高保融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此刻得知大周三路大军逼近江北的李璟彻底坐不住了。 可怜兮兮的如同航一样地看着文武重臣,但求一破敌之法,退敌之策。 最后目光落在了柴克宏的身上。 “大将军……” 柴克宏面色肃然,沉声道:“臣愿死战,守卫长江防线!” 死战,除了死战,没有别的了。 紫金山的大败对于南唐的影响是全面的。 就如昔年刘备打东吴一样,将自己的家底都败干净了。 能战的老将,年轻的新秀,不是死就是降。 南唐所有可以调动的精锐,都折在了江北大地上。 现在的南唐已经拿不出像样的将领了,更挤不出一支能够进攻的部队。 刘备运气好,有个诸葛亮兜底,硬生生将奔溃的蜀国盘活。 李璟呢? 有陈觉! 陈觉惹下了如此大过,居然没有给贬官依旧当任枢密使的职位。 在李璟的眼中一切都是朱元叛敌导致的结果,陈觉就算有错,也是未能及时发现朱元的二心。 柴克宏整合了南唐的军事力量,发现手中的歪瓜裂枣只配固守长江与金陵。 没有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南唐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可能。 问题是长江对面的大周会给他们二十年吗? 看架势,那势头今时今日就要席卷江南…… 他这个大将军都要崩溃了。 见无人说话,李璟长叹道:“朕手中有一封南平王的劝降信,尔等如何看待?” 冯延巳硬着头皮道:“周军势大,不可力敌,不如归降,尊其正朔。” 这个时候,冯延巳已经不敢说北贼了。 李璟忙道:“何人愿往?” 冯延巳继续道:“臣推荐孙相,孙相为我朝才士翘楚,非他不能担此重任。” 南唐不亡,内斗不止!!! 第六十九章 莫名的从君从父 和州府衙,已经临时改为大周行在,做了小小的装修。 孙晟、李德明整理了衣着,相互对望一眼,彼此眼神鼓励,一步一步走向堂前。 在听冯延巳举荐自己后,孙晟便知他没安好心。 这种递交降表的使者最是难做。 妥协给骂,不妥协又打不过。 使节受辱等同君王受辱,个人态度高了,让敌人杀,态度低了,回来自己人杀。 左右不是人。 但作为南唐清流派的代表人物,孙晟亦彰显了自己的担当。 他毫不犹豫站出来,看着冯延巳一字一句地道:“此行本应你去,只是若我推迟,有负国恩。为了报答先帝知遇之恩,某今日走这一趟。能谈妥最好,谈不成便死在周营,不令君王受辱。你身为国之大臣,理当知道君辱臣死之理,忘君日后莫要误国。” 他此话一出,连冯延巳这五鬼之首的奸佞都忍不住自觉惭愧,反省了足足一日之久。 这一次接见南唐使节,郭荣并没有安排什么刀兵仪仗,以正常的礼节接见了孙晟,陪同的官员也就简单的三人,范质、王溥、罗幼度。 孙晟、李德明先以下国使臣的礼节向郭荣行礼,表明了此行的态度,同时并没有做过多的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说道:“我主愿去帝号,割让江北十四州,每年上贡岁币百万赠给君上,恳请君上念江淮百姓之苦,罢兵回朝。” 郭荣面色如常,心底却是怦然心动。 这是他们当初约定的最好结果。 如果真要强行走王朴《平边策》先南后北的策略,现今大周已经到了师老兵疲的境地了。 一个寿州他们打了近乎一年,长江天堑以及南唐的国都金陵都不会比寿州更好打。 这大半年征伐,大周的经济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何况还有北汉、契丹威胁。 而且在寿州与南唐僵持,与在江北与南唐僵持,这后勤压力差别不是一星半点。 真要硬打南唐,他们也受不了。 现今大周已得江淮富庶之地,每年又能从江南获得百万岁币。 这结果比硬攻江南更加实惠。 罗幼度也带着几分意外地看着孙晟,心中暗道:“南唐还是有能人异士的,这条件,让人无法拒绝。” 哪知郭荣却沉着脸道:“又想搪塞朕?当朕是三岁顽童,随意欺瞒?” 孙晟从容不迫地道:“我主称臣纳贡,并非虚文。陛下南征不服,而今弊国已经俯首归命。古来圣名帝王莫不以仁德宣召四方,君上乃中原天子,焉能赶尽杀绝?” 郭荣冷哼一声:“俯首归命?” 他将案几上的一封信拿起,递给身旁侍从说道:“你自己看,这是你主亲笔书信,信中可有半点臣服之态?” 罗幼度看着那熟悉的信笺,这不就是柴克宏给他的信? 信中内容,他不曾看过。 此刻也忍不住猜测其中内容。 孙晟接过信笺看着里面的内容,额上汗珠不由冒出。 这封信是大周最困难的时候所写,那个时候南唐全线反扑,大有将大周驱逐出淮南的势头。 李璟本就有文人浮夸之气,用词也多夸耀之处,什么大周气焰已失,若得先生相助,反攻中原指日可待等等云云。 这种话,谁信谁是棒槌。 可白纸黑字又无从辩解。 孙晟只好道:“彼时非此时,我主修书时还不知君上天威,方有此言。现今我主畏惧陛下神武,甘愿臣服,绝无二心,望陛下明鉴。” 郭荣认可地颔首点头道:“如此说法,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朕此刻想知道,朕麾下罗先生与你主麾下重臣周司徒之女的婚约是否属实?他们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三生之约?” 罗幼度听得有点懵,什么三生之约,暗忖:“莫不是柴叔父说的那个?” 孙晟有些不知所措,这国事商讨得好好的怎么扯到这事情上了。 不过此事他恰恰知道一点内情。 早年孙晟在宣武节度使朱守殷征辟为节度判官,当时唐庄宗李存勖在兵变中被杀,后唐明宗李嗣源被拥立为帝。 朱守殷作为庄宗旧将,常心怀不安,后在他的鼓动下据汴州叛乱,但很快便兵败被杀。他不得已抛弃妻儿老小,亡命于陈州、宋州等地,后来逃到了江南。 孙晟的李昪、李璟器重,官居宰相,自然也在南唐重新娶妻生子。 老来得子,疼爱非常。 而周宗长女才色冠绝江南,他儿子大为迷恋。他也曾厚颜上门商讨此事,却为长女早有婚约而拒。 后来从宋齐丘口中得知周宗长女确实与罗幼度有婚约。 于是,孙晟道:“周司徒乃虔诚君子,一直未忘昔年约定,必然是做得数的。” 郭荣脸色微变道:“如此说来,婚约之事是真的了?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哪有夫家跟着娘家走的道理?那不就成入赘了?让先生入赘,你们整个江南都受不起。” 孙晟脸色一变,听出了那股威胁的意味,忙道:“此事外臣并非当事人,但想必周司徒不会言而无信。” 郭荣怒道:“不只有此事,让朕气恼。你们还将先生逼入忠孝两难之境,朕不能不为我家先生讨个公道。” 孙晟莫名其妙,愕然道:“君上何出此言?” 郭荣正色道:“吾家罗先生才智绝伦,乃当世诸葛。朕素来倚仗,见其至今未娶,便下旨将皇后二妹许之。两人本是天作之合,现在可好,你主修书告之他与周家女自幼定下三生之约,你说罗先生是从君还是从父?知道的人自然明白,罗先生年少双亲故去,不知这三生之约。不知道的还以为罗先生攀附权贵,为了与皇后结亲,无视父亲所定的盟约,孝道有亏。” “先生为朕殚精竭虑。此番南下,军功谋功皆是第一,朕容不得任何人毁他清誉。” “你们提出的条件,朕还算满意。朕亦相信你主归顺诚心,但你主惹下的祸事,由你主想法子解决。切记,不可让朕失信于天下,亦不可让罗先生蒙受不孝之名。 第七十章 做媒 罗幼度在下手呆呆的看着郭荣表演,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哭笑不得,内心深处不可避免的小小窃喜。 这些天他是让郭荣吊足了胃口,一直在想他口中的“礼物”是什么玩意。 现在看来“礼物”如何,不言而喻了。 尽管这种形容对于历史上的那位大周后可能略显不尊重,但在郭荣这样的君王面前,大周后当真跟礼物没啥区别。 孙晟此刻也看出了郭荣的意思,对于罢兵条件,他没有意见,甚至已经认同认可。 但是如果不将他所要求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么想要大周罢兵,短期内是不能的。 不过此事他却做不得任何的主,只好道:“君上所求,请容外臣回禀我主。” 郭荣已不客气,直接挥手道:“去吧!” 孙晟与一言未发的李德明一并离开了府衙。 范质、王溥在两人离去之后,也以有公务在身离开了。 郭荣笑嘻嘻的看着下首的心腹道:“先生对于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罗幼度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作揖道:“谢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郭荣要的就是如此。 此番淮南之战,罗幼度的表现实在过于惊艳。 不论是表现出来的军事能力,还是战略远见,行政能力,甚至是鬼谋算计都极其优异。 当真就如三国时期的诸葛武侯一般全面。 郭荣野心极大,深知自己想要取得天下,成为类比甚至超越李世民的存在,仅靠自己一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必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扶持。 罗幼度毫无疑问是最惊艳最亮眼的存在。 面对这种人才,用什么手段拉拢都不为过。 他将李璟的信递给了罗幼度道:“这是给你的信,恰恰你没看过,瞧瞧!” 罗幼度接过信笺细看,前文都是大话,唯有最后关于与周娥皇三生之约是正题,看着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言,隐隐约约的记忆里确实有个小女孩叫他“小虎哥哥”跟着他屁股后面转悠。 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郭荣哼声道:“从周宗平素行径来看,所谓的三生之约即便当初真有此事。在令尊被贬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十有八九是因为女儿过于优秀,动了待价而沽之念。以他的身份将女儿嫁给一皇子,毫不为过,一直拖着,甚至可能怀着让女儿当皇后的梦呢。江南的皇储之争,可是越来越激烈了。” 罗幼度见郭荣一语道破周宗心中所想,暗暗惊叹:相比自己依靠穿越者的远见。 郭荣这里那是完全凭借自己对人心局势的判断,个人能力的体现。 罗幼度赞道:“陛下高见。” 郭荣得意笑道:“李璟信中有句话写的好,周娥皇才色冠绝江南,就凭江南那些酒囊饭袋的蠢货如何配得上?他既然对先生用美人计,那吾就让他赔了美人又折兵,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笑得深沉,心底却在想:以后先生抱着发妻,想得是我的恩典,抱着小妾想得也是我的恩典,还怕不尽心竭力为大周效力? 孙晟、李德明乘着渡江的舟船,准备返回金陵。 李德明苦着脸道:“孙司空,这回去这么说呀。” 孙晟徐徐道:“实话说就好了。” 李德明叹道:“想不到周天子居然因私废公。” 孙晟缄默片刻,道:“在他这类人眼中根本就没有公私之分,只有值不值得。你觉得罗幼度不值得他如此?” 李德明哑口无言,罗幼度可是他们大唐的头号苦主。 南唐皇宫。 李璟揉了揉发胀的脑门,头痛欲裂。 本来就为大周兵临城下而烦忧,庙堂内部却因立储问题争论了起来。 相比其他时代最为正常的嫡长子继承法,五代十国因为过于混乱,下克上之事,过于频繁,开始效仿起少数民族早期的立储制度,兄终弟及。 李璟即位之后,立刻就任命自己的弟弟寿王李景遂为皇太弟。 不过相比李景遂的碌碌无为,李璟的长子李弘冀却异常耀眼,沉厚寡言,却有非凡的才能。 大周入侵淮南的时候,李弘冀驻守润州,局势危急。 考虑到李弘冀年少,李璟匆忙间欲召回李弘冀。 但是李弘冀却慨然决定与诸将同守润州,拼死一战,令得全军上下士气大振。 现今的大将军柴克宏也是李弘冀以自己生命担保破格提拔上来的。 柴克宏大破吴越军,他立的大功,自然也归于李弘冀。 李弘冀的威望一下子就超越了皇太弟李景遂。 也是因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推荐改立李弘冀为太子。 就连李景遂自己也恐于李弘冀势大,不敢争锋上书请求归藩。 但李璟并不喜欢李弘冀这个儿子,觉得他遇事不经请示,擅自做主,过于蔑视皇权,并不想将太子传给他。 “爹爹!” 一个年在二十许间的少年在屋外叫了一声,。 “进来吧!” 李璟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来人是他的六子李从嘉。 相比不听话的李弘冀,李璟最喜欢的就是次子李弘茂以及六子李从嘉。 只可惜李弘茂六年前去世了,最听话文采最好的李从嘉就成了专宠。 李璟笑着招呼李从嘉来到身旁,说道:“最近可有什么诗作?” 自己这个六子最擅善诗文,尤其是作词,堪称一绝。 每每读他词作,李璟都有一种吾儿可与李太白相比的感慨。 李从嘉道:“最近甚无灵感,未尝有好的诗作。” 他长得相当俊美,好似女子一般,只是一开口却露出了两个兔子般的大龅牙,破坏了整体的美观。 李璟大笑:“看来吾儿最近心情不错,甚好甚好。”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极为了解。 天生多愁善感,作诗灵感常常源自于那一抹哀愁。 这无灵感通常意味着心情愉悦。 “爹爹,孩儿想要娶周司徒的长女,您给孩儿做媒吧!” 李璟脸色瞬间一变,想到了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人,冷静的说道:“不是早说了,那周娥皇已经有了未婚夫婿。” 李从嘉急道:“可是司徒说了,他不会将女儿嫁给侵占我疆土的恶贼的。这不意味着娥皇妹妹可以嫁给孩儿了嘛?” 他眯眼笑的极甜,难怪一点灵感都没有了。 第七十一章 仇恨的种子 李璟听李从嘉这般一说,不免眼前一亮,问道:“司徒真是如此说的?” 李从嘉心底暗喜,忙道:“自然是真的,就在今日集会。孩儿亲耳听得司徒说的。” 李璟忍不住感慨,道:“整个大唐,唯有司徒最是忠贞。其身为社稷元老,升为皇亲之列,亦是一种嘉奖。” 他正准备答应下来,恰巧得知孙晟、李德明归来。 李璟心头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为何来得如此之快,难道是直接给赶了出来,北贼是非灭我社稷不可? 他强压着不安镇定道:“此事等父皇回来再谈,父皇先去处理政务。” 李从嘉看着李璟带着几分惊慌的神情,亦知自己的国家面临的情况,心底伤神。但转念一想,自己即将可以与周家娥皇妹妹成双成对,又喜上心来,忍不住窃喜出声,两颗龅牙闪闪生辉。 李璟在前殿接见了孙晟、李德明。 孙晟见此去商谈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李璟细说。 李璟想不到自己招募罗幼度之举,居然险些坏事,但听郭荣最后的要求,不免有些古怪,从道理来讲,郭荣这套从君从父的理论是说得过去的。 可现在是什么世道? 就这乱世,人命如草芥,道德伦常,不值一提。 就当前罗周两家彼此的情况。 罗幼度娶任何人,周家择任何婿,都无人会说什么。 郭荣完全是在小题大做。 但李璟的关注点并不在这,而是问道:“对于我们的提议呢?周主可有别的要求?” 孙晟摇头道:“周主说相信我等是诚心归附,条件亦是满意,并未提出额外所求。” 李璟心头大石落下,囔囔道:“那就好,那就好。” 郭荣这一次三路大军威压江南,李璟着实给吓到了,甚至都在朝堂上抹泪了,提出了要求生怕惹得郭荣不满意,开口就是百万岁币。 纵然是江南富饶,百万岁币也不是小数。 至于郭荣的要求,虽然奇怪,但关他李璟什么事情? 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 何况是一女子,再说她本来就跟罗幼度有婚约的。 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此事朕知道的,回头会与司徒商议的。两位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李璟长叹了口气,挥手让孙晟、李德明下去。 待两人离去之后,李璟吐了口浊气,脸上一片轻松,甚至带着些许愉悦。 就当前的局势,能够保住李唐江山,比什么都好。 李璟快步走向内堂,在门口的时候,欢愉的面容转为沉重。 “爹爹!”李从嘉快步迎了上去。 李璟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说道:“皇儿确实到了该成家的日子了,朕回头便与你做媒。” 李从嘉欢欣雀跃,手舞足蹈。 随即却听“前右仆射常梦锡有一女,温柔典雅,与我儿正好相配……” 李从嘉瞬间呆住了,手足无措道:“爹爹,不,不是常家妹妹,是周家妹妹!” 李璟沉着脸道:“听话,此事休提了。周宗之女与罗幼度自幼定亲,要不了多久,周娥皇即远嫁北方。你莫要多想……” 李从嘉如遭雷击,晴天霹雳,痴傻住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出皇宫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来到了一处偏楼,更不知天为什么黑了。 想着即将远嫁的娥皇妹妹,泪流满面,看着天上的月,院里秋天的梧桐树。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 随着李璟同意了郭荣的请求。 周唐之间合约也开始生效。 南唐尚未被大周攻取的扬州、泰州等地开始撤军,主动让出江北之地。 然后双方相互释放俘虏。 依照南唐的要求,那是所有属于南唐的俘虏都得归还。 但大周这边只愿归不愿归顺大周的俘虏,已经投降大周的将官概不归还,而且还得将家人送往江北,不得刁难。 弱国无外交,毫不虚言。 不论任何决议,只要大周这边一硬气,南唐的底气就自然软上三分。 然后妥协。 边镐、许文稹、陆孟俊等南唐大将放归,大周这边也有几个刺史在南唐反攻的时候被擒,也一并归还。 在南唐手上放归的俘虏,自然包括了倒霉的赵普。 看着滔滔江山,赵普脸上露着几分的悲壮,“我赵普回来了。” 想着被俘的这些日子,赵普回头看了一眼江南,心底暗恨:终有一天,必报此仇。 相比其他被擒的刺史官员,赵普在俘虏营的地位最低。 首先他判官的地位就明显差刺史、长史一两个级别。 然后赵普并无才气也没有名气,在江南这个文风盛行的地方,做个俘虏都要低人一等。 关键赵普名义上还是隶属赵匡胤所部。 罗幼度、赵匡胤是南唐两大苦主,逮不到罗幼度的人,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赵匡胤的人身上。 故而赵普还受到了特别的待遇。 憋屈的赵普在监牢里甚至都有投敌的念头了,但是想着南唐不可能是大周的对手,如果投敌那身上就有抹不去的污点,想要得到晋升那就更难了,一咬牙忍了下来。 果然等到了大周胜利,相互释俘的时候。 这一大早,赵普与一众大周俘虏由江南运往了江北。 面对一众俘虏,郭荣很通情达理地低调处理,保全他们的颜面。 但因这个低调,也就安排了少许人来接送。 赵普地位不高,又无多少亲朋,环顾四方,无一人认识,一声长叹,独自而行。 “则平兄!” 赵普忽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扭头一看,正是窦仪。 赵普心中感触,快步上前。 故友相见,感慨万千。 “可象兄!你可好!” 窦仪想起当初东躲西藏的样子,也是一脸唏嘘,将自己的情况简略说明。 赵普在狱中消息匮乏,但在出狱之后,已经从南唐官员侍从嘴里听到了大战的经过。 对于罗幼度的事迹功绩,皆有一定了解。 赵普本就心眼小,此刻见自己这好友因祸得福,心底一阵不舒服,这也叫苦? 都成为了罗幼度的左膀右臂,这苦给我十倍,我也受得。 窦仪没有那么多心思,拉着赵普道:“走吧,先生也来了,只是不适合出现在这地方,某带你去见他!” 赵普见窦仪居然将自己介绍给了罗幼度,顿感惭愧,道:“可象兄高义大恩,普终身不忘。” 说罢心情激动,脚步反超了窦仪。 那可是罗幼度啊! 能跟着罗幼度,谁稀罕赵家兄弟。 走了大约两百余步,赵普看着远处有一队人马等候着。 赵普压着激动的心快步上前,走得近处行,行了一个大礼道:“赵普见过罗先生。” 罗幼度看着面前这位未来宋朝的开国名相,颔首道:“不用多礼,我听可象说你过你。说你胸中满腹韬略,唯一不足就是书读得少了一些。哈哈,跟我一样,我书读得也不多。” 赵普谦逊道:“在下焉能与先生相比。” 罗幼度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来了一句:“你与赵家兄弟可有嫌隙?” 赵普讶然道:“没有啊!先生何出此言?在下虽为滁州军事判官,可与赵家兄弟只有一面之缘。” “哦,没事,是我多虑了。”罗幼度断然不在此事上说下去,而是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我与秦川王景互为兄弟,不如我修书一封,举荐你去他麾下任职可好?以你之才,必得王兄重用。” 赵普面色如常,可心底却翻起了巨浪滔天。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将我调离,而且还是秦川,那么远的地方? 与赵家兄弟有嫌隙? 有什么嫌隙? 只见过一两面,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忽然之间,赵普想通了。 他自然知道赵匡胤受到了李景达的特别针对,调动了四倍于他的实力,将他逼退。 莫不是他们将战败的责任推卸给了自己? 越想赵普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滁州的失陷是赵匡胤后路断绝的开始。 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他们赵家兄弟未能处理好士绅关系,才导致的结果。 越想赵普心底越恨,越想心底越是委屈,这太欺负人了。 在南唐给欺负,这回来了,还给欺负。 赵普对着罗幼度深深作揖,听懂了他的提醒。 先生是正人君子,不会在人后说他人坏话,以此法提醒自己,还给自己准备了后路,恩重如山。 罗幼度并不担心此话给人戳破,赵匡胤有担当,但赵匡义却年轻气盛好面子,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想自己身上有惨败的污点。 赵普心中茫然,这得罪了赵家兄弟,这大周还有自己的出路吗? 难道真要去秦川发展? 一旁的窦仪完全不懂其中缘由,说道:“先生不是说手上缺人,为何不将则平兄留下?”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高声道:“普愿入先生门下,为先生牵马持鞭。” 罗幼度略微犹豫,好似有什么顾忌,最终道:“也罢,放着则平如此大才不用,将来必定后悔,便留下吧。” 赵普纳头便拜,心中念着两个人的名字! “赵匡胤,赵匡义!!!” 第七十二章 迎“大小周后” 京口。 作为长江下游最为重要的港口,因大周与南唐的战事,码头略显冷清。 但随着两国之间缔结主从之约,渐渐恢复了些许元气。 今日迎来了一波贵人。 一艘巨型船舫停靠江边,随着马车的停留。 须发苍白的老者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在老者的身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就像两颗黑葡萄一样,五官长得极其精致,樱桃嘴,高鼻梁,弯弯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似天上玉女一般。 她特别调皮,并没有老老实实地从落脚凳上一步步下来,而是直接向前一跳,稳当当地落地,双手还左右伸直,好似小鸟一样。 “幺妹,不得调皮!” 车内一身轻喝,声音温婉柔和,娇柔清亮。 一白衣女子卷帘而出,女子戴着白色面纱,看不清容貌。但露在外边的那双眼睛明亮动人,细眉清秀而弯长,仅凭此两点便足以使人无限遐想,这面罩之下会是何等容颜。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白衣女子,反而是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 白衣女子轻轻一叹。 一行人正是周宗一家。 今日便是周宗将爱女周娥皇送往江北的日子。 周宗拉着自己的小女儿,带着几分内疚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神情复杂,带着几许后悔。 对于周娥皇,周宗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女儿,你是我周家屹立江南最大的倚仗。也不能告诉自己的女儿,你是我待价而沽的宝贝。 所以自幼就给她说明你有一个未婚夫,他现在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人无信不立,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家境如何,哪怕是一乞儿,也是你未来夫婿,我周宗的女婿。 除非确定了对方已故,或者到了一定非嫁不可的年纪。 周宗并没有跟任何人定下婚约,所以只要对的人出现,那个未知的未婚夫,自然就会死了。 至于未婚夫的对象是罗幼度,完全是他人自己瞎猜的,人云亦云。 三人成虎就是他了。 周宗也不好解释,毕竟这个莫须有的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都这么说,算是默认了。 他知道罗幼度的母亲带着他北上投亲,中原那么乱。 孤儿寡母能活下来的几率多大? 况且就算活下来了,那又如何? 根本就没有这纸婚约,罗幼度还能厚着脸皮上门不成? 直到那该死的宋齐丘,胡说八道的一嘴,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完全不好收场。 最终居然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自己的女儿竟影响了两国的和平。 想着李璟低声下气与自己说郭荣的要求时,周宗心若死灰,更是无可奈何。 别看李璟姿态放得低,周宗亦是多年的老政客,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此事,能不能活着回家都是问题,然后自己这一对女儿未来只怕更加凄苦。 “都是我自己做得孽呀!” 多年算计,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一家人上了船。 周娥皇眺望着江北,不知今生有无可能再回江南。 周宗也看着嘈杂的码头,突然在不远处 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郑王李从嘉。 对方站在码头的高台上,痴痴地看着这边。 “娥皇!” 周宗叫了一声,示意李从嘉所在的方位。 周娥皇看了一眼,道:“早些断了郑王的念想也是好的。” 她说完就向船舱里走去了。 在她父亲周宗特意安排之下,十年前李璟的寿宴上,周娥皇弹奏琵琶以祝寿。 曲惊四座,李璟深为赞叹,赏赐以烧槽琵琶。 从此年少成名,成为整个江南人人称道的才女。 十年间在周宗的安排下参加了不少诗会,亦结识了不少江南才子。 但以才气而言,郑王李从嘉当属第一。 周娥皇能够感受到这位郑王对自己的爱慕,只是有“婚约”在身,从未有过回应。 而今自己即将远嫁,更不愿让他多留期盼了。 李从嘉痴痴地看着那丽影走入船舱,泪流满面,一直看着船舫。 “娥皇妹妹!” 哀思上头,这该死的灵感……它又来了。 船舫缓缓北上。 驶离京口,开往扬子津。 周小妹记事起第一次游长江,在侍婢的带领下于甲板游玩。 周宗在舱内看着倚栏望江的女儿道:“闺女……爹爹,对不住你。” 周娥皇已经取下了面纱,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姿容,柔声道:“爹爹何须此言,若无您老呵护栽培。女儿与幺妹怎能于这乱世之中享受富贵至今?父亲良苦用心,女儿焉能不知?这阴差阳错的,足见女儿与罗家哥哥天生有缘,谁能说这不会是一段好姻缘?” 一开始对周宗那个未婚夫婿之言,那是深信不疑的。 但随着年纪越长,尤其是这两年,她从怀疑到坚信,已经判断出周宗的用意。 周娥皇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心疼自己的爹爹,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政治场上游走。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这个家?还不是她们姐妹的未来? 周娥皇没有戳破这个谎言,而是全力地配合自己的父亲。 乱世儿女,哪有自主的权利? 不管未来夫婿是谁,只要是父亲选择的,那必然是最好的。 周宗看着懂事的闺女,含泪笑道:“其实爹爹这位故交之子,真的不差。当今天下,怕也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的后生。能嫁他为妻,一点也不委屈你。只是这妾侍,为父实在心疼。何况对方娘家,又如此强势。” 周娥皇笑道:“爹爹可一点也不差。爹爹,跟我说说他吧,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印象中确实有一位小哥哥,一起玩耍。” 周宗确实也特地了解过罗幼度,将他这三年崛起的事情细说。 周娥皇听得极为认真。 扬子津。 扬子津位于扬州以南二十里处,原本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后来杨广利用吴王夫差开的邗沟故道,开运河自山阳达扬子,并在扬子建临江宫,从此扬子津日渐繁华,成为了一条连接长江南北的重要港口。 罗幼度高居马上,看着这人来人往的渡口,等得有些心急,也有些期待。 来到这时代已经三年了,从最开始的如履薄冰,到现在名动天下。 这一路几乎都在算计中度过的。 哪怕是与人交往都是算计。 在这乱世中就他这出身,不一步步算计,又怎么能有今日? 但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每日回家孤枕难眠的时候,也想要一个家,一个能够帮助自己,或者安慰自己的女人。 至于爱不爱的,那是小年轻考虑的东西。 爱情并非不存在,但极其奢侈。 罗幼度从不觉得自己配得上拥有这玩意,尤其是来到这古代以后,更是如此觉得的。 不管什么原因,或利益或单纯的欲望,男女走在一起,然后成为家人,相识相知,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最后繁衍后代,这已经是他所能想的最奢侈的生活了。 罗幼度从来都是闲不住的人,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他都想干点事情出来:儿女情长是生活的调试剂,必须有,但不是全部。 “来了,大哥!周家的大船!” 罗幼度回过神来,远远眺望,一艘巨大的船舫徐徐而来。 船舫上飘扬着一个巨大的“周”字旗号。 罗幼度招呼着人,驾驶着一辆三马拉驰的豪华马车,向码头赶去。 来到了码头,下马等候。 周宗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甚是怀念。 他的司徒是虚职,这一生最大的实权官职就是东都留守。 南唐的东都便是扬州。 他在扬州干了近乎十年。 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熟悉。 此时他已经看到了码头上的罗幼度。 船舫缓缓靠岸。 周宗、周娥皇、周小妹当先下了船。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罗幼度不管怎么样,岳父先叫上再说。 这给远来的岳父行礼,属于正式场合,自然要守规矩。 罗幼度行的是大礼,而且并未直接直起身子,行鞠躬状。 周宗小等了会儿,方才上前搀扶而起,心底也略松了口气。 这一拜至少能证明,自己这故友之子是个懂规矩的人。 周宗正要说话,周小妹在后边探出头来,说道:“你就是我未来姊夫?” 罗幼度眼前一亮,心底嘀咕了一句:“好可爱的小萝莉。” 她就是小周后了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不得无礼!” 周宗有些头疼,他上了年纪,老来得女,并没有精力同时兼顾周娥皇、周小妹两人的教育。 他对于周娥皇是异常严苛,是以王后甚至皇后的仪态培养的。 周小妹便有些放任自由,导致了年纪小小就有些无法无天,谁也不怕,什么也不敢说。 周小妹听到呵斥,撅着小嘴,躲到后边去了。 周宗道:“让贤婿见笑了。” 一声贤婿并非认可了罗幼度,而是面对这无力挽回的局面,只希望面前这个男人,能够对自己女儿好一些。 罗幼度笑说:“小妹年少,天真烂漫正是本性,岳父大人不必过于劳心。” 说着对周小妹展颜一笑。 周小妹立刻回敬一个鬼脸。 罗幼度发自内心地翘了起嘴角,眼神不知觉地与周娥皇的双眸触碰在一起。 向来不相信爱情的罗幼度居然有种恋爱的感觉。 第七十三章 周宗的小心思 罗幼度念叨着来日方长,收起了心里泛起的那片涟漪,向着自己的岳父大人道:“舟车劳顿,城中府邸已经收拾好了。请岳父大人上车,先回府休息。” 他做了请的姿势。 周宗点了点头,走在前头。 周娥皇大大方方地盈盈万福。 罗幼度露出了一个自问最帅气的笑容。 见三人上的马车,罗幼度领着一行人往扬州城里行去。 随着南唐军撤出扬州,向训暂时接管了扬州的防务,郭荣也从和州迁移到了扬州,准备在扬州隆重接待吴越国国王钱弘俶。 因扬州新得,守卫深严,一路上皆有兵士巡逻。 往来兵士见到罗幼度一行路过,莫不是顿足敬望。 周宗在车内见状,亦忍不住道:“以文人之身,能在中原大地闯出今日成就,委实不容易。” 周娥皇也不知觉地点了点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在长江之上,周娥皇已经从周宗口中得知罗幼度这些年的经历了,也了解了一些当年的事情,知道罗幼度当年随着母亲北上投亲,但娘家人为契丹杀尽,孤儿寡母外加一老仆在开封艰难地求生。 周娥皇所在的江南可谓人间天堂,不止一次听从北方中原逃到江南的士人说起中原乱象。 说那里贼匪横行,群魔乱舞,道德义理尊卑不在。 兵士能擅杀节度使,就是因为节度使不带他们劫掠百姓搞钱。 节度使更是目无君上,将反叛自立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周娥皇性子本就温顺,自小又受到良好的教育,有着华夏古代女子最美好的品性,贤良淑德。 尽管过程是阴差阳错的,但在她的心底罗幼度已是自己的夫君了。 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生处于这种乱世,靠着自己闯出这份事业,扬名天下。其中必然是无比艰辛,即是自豪,又有一些心疼。 一行人入的扬州城。 今夕的扬州城远没有唐中后期扬一益二的风采。 城中屋舍陈旧,甚至有一些破败,街道的管制亦不尽如人意。 明明是大街,偏偏有人的屋舍能够扩建至街道中间,强占一半土地,只留下半条街道行走。 “唉!” 周宗在车内见城中景象,长叹了一声,道:“这离别多年,扬州竟落得如此田地。”随即愤然道:“冯延鲁,罪该万死。” 周宗也是扬州人,对于扬州自然别有感情。 他卸任扬州留守去金陵定居之后,接替他担任扬州留守的正是冯延鲁。 周宗以清流自居,自不会干有损名望的事情。 扬州过于富庶,也饱受战乱之苦,在周宗手上恢复了不少元气。但冯延鲁这一上台,各种搜刮,各种剥削。 城中的达官贵胄将侵占街道以为常事,将扬州搞得一团糟。 李璟只要税收到位,自己的东都是什么情况,他是不闻不问。 导致了偌大若好的扬州,变成今日的情况。 罗幼度听得此言,停马到了马车旁,说道:“扬州城已经乱得不成建制,各种占街侵地,无可救药。前些日子与官家还商议过此事,官家意图废弃这扬州城,打算在附近找一处地方新建一扬州。只是目前不知何处适合,岳父大人久居扬州,不知有何高见?” 罗幼度记得历史上郭荣在旧扬州的东南方建造了一个小城取代扬州,叫周小城。 后来宋朝在周小城的基础上扩充扩建城墙,称宋大城。 扬州位处漕运要地,南北一统之后,只是短短几年时间,扬州再度成为中国东南的经济文化中心,与都城汴梁的重要性可以相提并论。 史载扬州商税年八万贯,居全国之首。 周宗来了精神,说起了扬州周边的情况。 “老夫觉得新扬州不要走老扬州城的路子。老扬州城讲究农商兼顾,现实却是没有多少人愿意耕种。城里的商业过于发达,城中小工一年收入都比种田收入更高,很多田地荒芜,城中富户甚至直接将田地盘买下来当做避暑别院。直接以商、漕为主,农业为辅,将扬州水陆便利的地理优势进一步扩大。” 罗幼度赞道:“岳父大人高见,这扬州原本是只有子城,南北东西都不过四里地。是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扩建罗城,将之与漕运连接。而南北粮草、盐、钱、铁的运输都要经过扬州。引来了各地客商侨居在城内,从事着贸易往来,这才有扬一益二的盛况。以商、漕为主,确实能将扬州的优势,进一步扩大。” 他顿了一顿,说道:“那岳父以为扬州罗城东南方如何?” 周宗讶然道:“可是邵伯湖以南,挨着运河那片区域?” 罗幼度道:“然也!” 周宗笑道:“老夫也想说这里,此处水陆便利,北连高邮湖、邵伯湖,周边土地肥沃,可以耕种,东靠运河,南距扬子津不远。至于北边,离旧城不远。未来新城充实,还可以将旧城推倒重新规划。” 罗幼度不住点头,周宗的提议比他与郭荣以及范质、王溥商议的都要全面。 终究是本地人,对于扬州的了解,远胜他们这些外来的。 翁婿二人围绕新扬州一路攀谈,直至到达目的地。 周宗居然有些意犹未尽。 “先生!” 赵普从府中走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一切都整理妥当了。”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赵普真是个妙人。 罗幼度手下文臣不少,不乏能力出众者。 宋琪、寇湘、汤宇、窦仪这些人,都有不俗的能力。 但是他们身上皆有一种文人特有的风骨。 简单地说,罗幼度提拔了他们,他们愿意为罗幼度效力。 罗幼度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加倍办事以作回报。 而赵普完全不一样,他没有半点的风骨,直接将自己地位摆得很低。 罗幼度给赵普的安排的职位是御营司的兵案,负责御营司诸军、直、班功赏,大教阅转资,内外转补、排连,换官等琐事。 赵普只要处理好本职事务就算是尽职尽责了。 但他厚着脸皮舔着脸,一天到晚跟着罗幼度身旁转悠,帮着他处理生活上的琐事。 罗幼度一度以为自己请得不是一个下属,而是一个管家。 偏偏这个“管家”事情办得极为利索,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就拿此次迎接周宗一家子来说。 罗幼度在城中的住所是朝廷统一分配的,周娥皇还没过门,自然不能住在一处,让人说闲话。 尽管罗幼度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世人可不这么看。 然后赵普已经安排好了,而且还是周宗当年在当任东都留守时的故宅。 对于周宗一家肯定别有意义。 府中佣人侍婢家具什么的,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试问有这么一个办事得力贴心的下属,罗幼度怎能拒绝? 周宗下的马车,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象,心情好上了几分,自己这个女婿还真是用心了。 周娥皇看着面前这阔别已久的“家”,面纱后面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真是有心人。 何为细节决定成败。 这就是! 周小妹离开扬州的时候还处在幼儿懵懂阶段,并不记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但懂事后第一次离家,周小妹显得很是兴奋,又度跳下马车,想要去看一看新住处。 对于周宗的到来,郭荣也很给他面子。第一时间在扬州行宫接见了他,还让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加上罗幼度作陪。 让周宗受宠若惊之余,也体会到了郭荣与李璟的差距。 郭荣、李璟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富二代。 一个继承了郭威的家业,一个继承了李昪的家业。 大周、南唐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劣势。 论及军事实力,自然是郭荣继承的大周更强,但是郭荣面对的是一群难以节制的骄兵悍将。 李璟继承的家业更加富裕,不过军事力量相对薄弱。 可两人发展的情况却是天差地别。 郭荣一点一点地掌控局势,威压孟蜀、南唐,而李璟却志大才疏,打个闵、楚都鸡飞狗跳的,一直在吃老本。 看着英武的郭荣,脑中想着窝囊的李璟,周宗小心思开始泛滥了。 周宗、罗幼度一并出了行宫。 上得马车的周宗突然开口:“贤婿,上马车说话吧,我们翁婿之间好好聊聊。” “是!”罗幼度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也是赵普安排的,上面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罗幼度给周宗满上一杯水,移到他面前。 周宗却是一脸欣慰感慨地看着罗幼度道:“罗兄若是知道他儿子有今日成就,九泉之下也瞑目了。唉……”他说着一脸哀愁愤恨:“昔年令尊因我被贬泗州,我迫于宋老贼压力,不敢明里相助,只能暗中帮衬。不想一时疏忽,导致你母子音讯全无,某百般找寻,一无所获,内疚至今,贤婿莫要怪我。” “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罗幼度本就没将这种小矛盾放在心上,周宗是个政客,除了不够朋友,也没干什么坏事,何况现在自己即将纳她女儿,更不愿计较了:“岳父大人哪里的话,都过去了。何况家父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周宗见罗幼度真无计较之心,心底大安,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见周天子英武非常,古之圣君不外如是。只是他屡屡亲征,恐影响后继,大为不妥。” 第七十四章 筹谋南平 见周宗莫名说到这个,罗幼度知道这个老家伙必有所图,不动声色地道:“确实如此,国之承传,重中之重,关乎天下未来,此事理当重视。” 周宗笑道:“也许是某顾虑了,却不知周天子后继如何?” 罗幼度瞬间明悟了,这家伙将主意打到郭荣儿子上面去了。 以年纪来说,郭荣现在三十六,儿子怎么着也得有十几岁了。 十几岁的大周亲王,不正好配得上周小妹? 不过他这如意算盘注定打不响。 罗幼度尽管不去计较周宗与父亲的恩怨,但对于他本人倒没别的好感,尊重不起来。 一口一个岳父,除了让周家安心,让周娥皇安心,也有点别的意思。 “官家今有四子,倒也不少。其中嫡长子,今年已有四岁,天性聪颖。” 果然,罗幼度这话一出口,周宗登时傻眼了。 四岁? 小妹九岁,这年岁有点悬殊啊! 周宗今日见郭荣英明神武,手下又是能人辈出,便动了心思。 就大周这势头,指不定未来真有机会一统天下。 若能将周小妹嫁入周皇室,那可不比嫁入南唐皇室,现在的南唐王室要强? 想着以郭荣的年纪,子嗣应该会有与周小妹登对的。 哪知年岁最长的嫡长子,才四岁。 周宗忽然想起来了,十年前自己确实听过类似消息,前汉皇帝刘承祐逼反了郭威,前者一怒之下将郭威在京亲人全数诛杀,妇孺无一幸免。而今看来,郭荣的子嗣想必也在其中。 四岁! 九岁! 这…… 周宗内心挣扎,实在有些不相配。 想着南唐李璟的嘴脸,自己这把老骨头再回去,怕是也讨不得好了。 周宗对于李璟还是有一点了解的,附庸风雅,爱面子。 迫于形势,他以帝王之尊,近乎哀求地说服自己嫁女。 等这风头一过,郭荣、罗幼度他们回到了开封,自己再次出现在李璟面前的时候,换来的绝对不是感激,而是深深耻辱。 周宗此番将周小妹一并带来,就有在扬州常住的意思。 金陵已经没有他们父女的立足之地了。 但来到扬州,周宗发现罗幼度待他们态度极佳,而且罗幼度在郭荣心底地位也是奇高。 从今日的宴会上就看得出来。周宗自然知道就凭自己,压根就没有资格让这位大周天子如此对待,对方看的是这个女婿的面子。 既然自己女婿有这张脸,为何要缩在扬州? 不如去汴京开封赌上一赌。 周宗看着罗幼度脸上愈发满意,一脸伤感,说道:“贤婿,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北上?老夫与娥皇父女情深,不舍得立时分别,你们若能在扬州多待些时日,那便好了。” 罗幼度心底暗笑:“岳父大人既然不舍大娘子,不如随我们一并入京?北方的情况,远没有你们江南传的可怕。在多年前,也确实如此。但官家即位之后,以雷霆手段,处死了七十余将官,还特地杀鸡儆猴逼迫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已经整顿了秩序。京中将官当下不敢过于跋扈。” “京中的文风在窦燕山的经营下,也有了极大的提高。岳父大人若是进京,可与之畅谈经史。” “窦燕山的文采,可不会逊于你们江南的徐铉、韩熙载……” 对于周宗想去开封发展,罗幼度并没有异议。 周宗这种人好名望,重视自己的清誉,不会干为非作歹的事情。最多不过是借用他的名号融入中原士林而已,不会造成多少影响。 自己在娶符清儿之前,肯定是不能先一步纳妾,而且也不能立娶立纳。 老符家的面子,怎么也得顾念一二。 让周娥皇一人在开封,实在过意不去。 有父亲、妹妹在身旁,肯定会好上许多。 周宗故作犹豫,说道:“如此也好,某也久闻窦燕山的大名,只恨不得一见。” 他满心喜悦,看着面前的女婿,越看越是顺眼,说道:“贤婿疼爱小女老夫明白,不过回京之后,不可在岳父这般叫唤了。让魏王听见只怕不悦……” 罗幼度无所谓地笑道:“无妨的,符老泰山看我不顺眼,未必就是坏事。” 周宗表情微微一变,看着脸上笑容从未断过的未来女婿,心底没有的有些发怵,自己这个未来女婿能走到今日,真不是易于之辈,只怕自己的心思未必就瞒得过他,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说话了。 罗幼度却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介绍着开封的情况。 什么人值得交往,什么人不值得交往,跟谁打好关系有利,跟谁打好关系有害。 罗幼度身为开封府第二把手,对于这些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周宗却是越听越是心惊,不敢再胡乱地动别的心思了。 送周宗回到府上,罗幼度拜别之后,策马返回自己的住处。 周宗顿足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决定做得草率了,也许在扬州安度晚年会更好一些。 但如此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将名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他,焉能满足于在扬州这破地方安度晚年? 女婿出色,难不成还是坏事? 罗幼度返回住所,赵普迎了上来。 “先生,南平的使者之前携带重礼而来,已经给属下驱赶出去了。” 罗幼度颔首道:“干得好!” 他正想去泡个澡睡觉,但见赵普恭敬地在一旁,便道:“你随我来。” 将赵普带到书房,罗幼度摆弄着桌前的茶具。 赵普立刻识趣地找来碳火烧水。 罗幼度问赵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将南平的使者赶走?” 赵普沉吟了片刻,道:“属下盲猜是南平此番支援不力,已经激怒了官家。官家或是想对南平动手,或是想给南平一个教训。”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能够从有限的消息中,赵普能看出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此番征服江南,南唐短期内是没有反击余地了,只是并不保险,官家志在天下。现在西蜀、江南已平,接下来的对手必然是盘踞太原的刘汉以及占据燕云十六州的契丹。” “尤其是燕云十六州的契丹,最不好对付。这一战,要不不打。一旦打起来,必然是昏天暗地,惊天动地。任何一个小事疏忽,都可能导致全线失利。” “仅靠一个淮南,对于南唐威慑太小。无法确定,在我朝与契丹交战时,南唐会不会复返。” “若能将江陵拿下,收入囊中。对于西蜀、南唐都是莫大的威慑。” 赵普眼前一亮,说道:“所以官家故意冷落南平是想逼得南平造反?官家好有借口出兵取之?” 他顿了顿,看了罗幼度一眼,鼓起勇气道:“此事怕是不容易。南平就三州之地,手中兵马至多不足万数。论及实力,我大周随随便便几个节度使都比南平更强。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反。哪怕官家再冷落刁难,他也会低声下气地讨好官家。先生莫要忘了,南平高家是出了名的不要脸。为了讨赏,无所不用其极。” 罗幼度赞许笑道:“你说得不错,高保融此人已得其父真传。此番南征,因我朝未设水军,故而官家下令,吴越、武平、南平出水师相助。吴越、武平皆派遣了兵马,唯独南平借口高保融得病,不能理事,无法决断,然后在我军取得决定性胜负之时,瞬息出兵,而且亲自修书劝降李璟归附。” 他脸上露出三分讥笑:“你说高保融这是在为我朝劝降南唐,还是救南唐于水火?” 大周无力继续南征仅有少数几人知道。 不管什么时候,大周都表现出一副不灭南唐誓不罢休的样子。 水这时开了,罗幼度给赵普与自己分别泡了一杯茶。 赵普恭恭敬敬地接过递来的茶,道:“这不奇怪,最想维持现状的就是南平。他们实力太过弱小,打谁都打不过。若不是一直讨好我大周,就南平那点实力,早就给人灭了。唯有维持现状,他们才能高枕无忧地据守称王,一旦局势大变,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 历史上赵普帮助赵匡胤取得天下消灭叛乱以后,最先动手消灭的就是南平。 南平虽然弱小,但所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地处长江中游要冲,南北相邻,又东临南唐,西接后蜀,南靠南汉。占领荆、湖,即可割裂江南诸国。 罗幼度道:“诚如则平之言,我大周下一步就是要取南平。但与你想得不一样,出兵取南平有损我大周颜面。官家还是要面子的……高保融在心怀鬼胎,都处于暗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强占南平,属下下之策,不得已为之的办法。” “既然不能动兵,我就在想,能不能兵不血刃地将南平拿下来。” 他石破天惊地说着。 赵普却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都摔在了案几上,溅了自己一身。 赵普烫的跳了起来,双手拍着身上的水。 罗幼度笑着安抚:“别激动,别激动!” 赵普顾不得身上的茶渍,震惊地道:“先生说的是真的?” 罗幼度却吹了吹手上的热茶,慢悠悠地尝了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一章 去其灵魂 扬州是昔年杨吴的国都,后来徐知诰取代杨吴之后,将国都迁往金陵,以扬州为东都。 扬州皇宫依旧保存完好。 这日皇宫大殿,歌舞升平。 郭荣以最隆重的待遇款待了吴越王钱弘俶。 钱弘俶作为一个远离中原的地方诸侯,本可以安逸地割据一方,但他却是华夏中原正朔最坚定的支持者,对中原诸王朝贡奉之勤,海内罕有其匹。 钱弘俶对于郭荣也是直呼陛下,以臣子之礼拜见。 郭荣想着阳奉阴违的高保融,在看面前矮矮胖胖的钱弘俶,差距是一眼可见。 罗幼度对于这个吴越王亦是极有好感,就凭他历史上纳土归宋的表现,就足以令人佩服。 “大王!” 罗幼度来到钱弘俶的席位,在他身后坐下。 钱弘俶见是罗幼度,赶忙起身,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道:“先生可别折煞我了,能与先生这等人物同席乃钱某荣幸。来,钱某敬先生一盅。” 说着,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罗幼度与他对饮一盅,说道:“大王对于海运一事如何看待?” 钱弘俶细细思量一二道:“国之大政。不但可以宣国威于四夷,亦能通商以富国。” 罗幼度道:“大王此言大善。”随即奇道:“既知海运之利,不知为何,吴越对于此法并不热衷?” 钱弘俶苦笑道:“国内并非没有商讨过此事,只是杭州湾不适合行大船,海运非大船不可。先祖早年亦与海东半岛、日本有过往来。不过得利不大,渐渐地也断了往来。” 罗幼度颔首表示理解,这海运的推广不只是依靠航海技术的发达,还需要一个坚强的后盾。 没有这个后盾,那一艘艘装载满财富的商船就是贼寇的目标。 现在的华夏还不具备如此实力。 不过航海技术不进则退,你不去发展,十年二十年,等技艺高超的匠师去世以后,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明初时,华夏的航海造船技术是何等发达? 后来亦不是失传了? 罗幼度记得唐朝李治时期,苏定方提兵十万横跨大海直达海东半岛覆灭百济。 足见华夏在百年前已经具备组建远航水师的科技了,但经过唐末、五代十国的动荡,现在的大周已经不具备这种技术,很多工艺都于乱战中失传了。 罗幼度有心重拾这种技术,兴许在北伐的时候会有奇效。 他们中原都不具备水师,何况是辽国? 南方诸国也就钱弘俶的吴越相对靠谱了,而且显然吴越的造船技艺远胜中原。 “大王觉得华亭县上海浦这里如何?” 罗幼度当然知道这个时代最好的港口就是泉州港。 不过泉州现在并不归吴越管辖,而是军阀留从效占据。 就吴越的实力,罗幼度不指望他们能拿下泉州。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华亭县上海浦,也就是后世的经济中心魔都。 现在不过是一小县而已。但特殊的地理优势,在天宝年间,已经显现出来了。 钱弘俶也知道上海浦适合建造港口,颔首道:“确实是一块宝地,只是没有固定商道,建造港口并无意义,” 罗幼度道:“开辟与他国的商道一步步来,这个不急。大王不妨考虑一下加强与扬州、登州港的往来。江南物产丰饶,许多特产在中原北地极为抢手。中原地大物博,也有许多特产为江南所需,如此可促进我大周与吴越的往来,加深彼此联系,同时刺激发展。” 钱弘俶心知罗幼度必有他求,但是有以上两点好处,已经足够令之心动了:“钱某回去与国相商讨一二,再与先生答复。” 罗幼度举杯相敬。此事利于双方,只要对方的国相不蠢,必然可成。 只要利益足够,自然而然的就会推动航海技术的提升。 宴会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行宫别院水榭。 郭荣、罗幼度君臣二人在烛光下手谈棋局。 郭荣大笑道:“先生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可这一手棋艺,那是臭不可闻。吾十岁时,都不止你这水平。” 罗幼度一脸无奈,后世他没学过围棋,来到古代也没时间研究,只是知道怎么下,棋力也就是入门水平,新手都算不上。 郭荣让了他好几目,一样给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罗幼度泄气道:“陛下棋艺超绝,臣万万不及。” 郭荣心情愉悦道:“吾与文素、齐物下棋,他们会变着法子输,跟先生下棋,却是吾想着法子让先生输得不那么难看,甚有意思。” 罗幼度觉得有些伤自尊了,忙岔开话题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返京?” 郭荣眼中笑意不减,说道:“明日便走,送走吴越王,即刻动身北上。先去巢湖检阅一下我朝水师,随即北归。先生独自留在淮南万事小心。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过于勉强,更不能冒险。实在不行,直接提水师沿江而上,朕让武胜节度使侯章临时受你节制,你们水陆大军直接将江陵拿下便是。” 罗幼度道:“臣明白,臣还想陪着陛下开创唐太宗之伟业,可不敢轻易涉险。臣已让下属赵普前往江陵与唐付尧汇合了,目前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就看高保勖会不会站出来为他兄长顶罪了。” 南平实力过于弱小,面对周边的强敌。 高保融这个南平王一直在藏拙,表现出一副昏庸无能的模样,将国中事务都交给自己的弟弟高保勖,什么事情也不管。 高保融的目的很明显,就南平这种情况,北面大周,西边孟蜀,东边南唐,南边武平,没一个打得过的。 与其自己做主让人忌惮,不如自己糊涂一点,什么事情也不干,将权力外放,当一个庸主。 这样反而能够在这乱世中苟活。 高保融的想法做法是没有错的,但是他忽视了一点,苟着苟着最后就成真的狗了。 能够像勾践、司马懿这种苟到最后笑到最后的又有几人? 高保融苟了足足九年,他的弟弟高保勖掌握南平权柄九年,是南平的无冕之王。 现在南平上下文臣武将大多都是高保勖提拔的,跟真正的南平王高保融没有什么关系。 想要南平乱,第一步,解决高保勖。 他才是南平的灵魂人物。 解决了这个无冕之王,高保融面对一群自己不熟悉的文武大臣又将如何自处? 倒是南平必乱。 南平江陵。 高保融梦中惊醒,满头是汗,眼中皆是惊恐:“去,去将太尉叫来。” 太尉就是高保勖,他的职位是检校太尉,充任行军司马,兼任宁江军节度使。 “兄长!” 高保勖直入高保融的寝宫。 他们亲兄弟关系很好,不然高保融也不敢真正放权九年。 高保融心有余悸地道:“刚刚为兄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郭荣突然出现在为兄面前,一剑砍了为兄的脑袋。这一次,我们兄弟只怕真的选错了。” 高保勖也不好过。 郭荣对于他们的态度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越此番出兵,郭荣不但亲自修书将钱弘俶请到扬州,还特地地将李璟犒军物资分了钱弘俶三分之一。 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不但没得到,还给郭荣无视了。 使者求见都给挡在了门外。 他们安排使者给大周的文武重臣送礼,想让他们帮着说好话。 结果大周所有文武重臣看待他们的使者如同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高保融、高保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次玩脱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高保勖道:“臣弟这边也得到了消息,郭荣在与江南签订降表之后,并没有搁置水师,而是任命林仁肇为水师副都统,收编了一部分的江南水军,现在于巢湖训练,其目的很有可能便是我们。” 高保融苦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 高保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南唐、孟蜀已经臣服,南边的武平周行逢也表示出对中原王朝的支持。 大周真要出兵南平,他们是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的。 高保勖咬了咬牙,道:“臣弟看来,郭荣只是想要一个交代。作为中原之主,他也不敢贸然就对我们动兵,折损自己的信誉和名望。此事兄长卧病,一切决策皆由臣弟而定,臣弟这便前往扬州向他请罪,保我南平基业。” 高保融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想着他这九年来日夜不倦地处理国政,道:“不如这样,由为兄谢罪。自罚爵位,将南平王之位让于贤弟。” 高保勖摇头道:“此法不妥,兄长让位也得得郭荣同意许可,万一他以此做文章,更加不妙。” 两人一时半刻,也无法决定,草草结束了此次夜谈。 他们一边派使者继续前往扬州认罪,一边打探大周的动向。 郭荣撤军北归,行前亲自抵达巢湖,检阅大周水师。 与此同时,驻扎在邓州的武胜节度使侯章将驻地迁移到了襄州。 一边是水师,一边是军队移镇,矛头莫不指向江陵。 高保融、高保勖彻底慌了。 他们只有荆、归、峡三州地,其中归、峡还是小州,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荆州的江陵。 拿什么抵抗大周? 高保勖再次提出动身前往开封请罪的要求。 这一次高保融没有拒绝。 第二章 乱其军队 南阳,卧龙岗诸葛庵。 罗幼度恭恭敬敬地对着面前的丞相灵位拜了三拜。 不管后世人怎么诋毁诸葛亮,但从魏晋时代,诸葛亮已受万千敬仰。 蜀人祭祀丞相那是无话可说,诸葛亮治理蜀地的成果天下皆知。 但他死后,作为敌人的魏晋却在南阳卧龙岗上建庵祭祀,足见其名望之高,也香火一直不断。 罗幼度并未跟郭荣一并北上,而是悄无声息地地来到了荆襄之地。 这来到荆襄地,又岂能不往卧龙岗诸葛庵上柱香? 罗幼度祭拜了偶像,想着若有机会也去蜀地的武侯墓拜一拜。 看了一眼四周,前来祭拜的文人墨客极多,甚至于武将粗人都不在少数。 罗幼度亦没有在诸葛庵久待,只是在梁父岩、诸葛井、躬耕亭略微游逛,便折回了襄州。 武胜节度使侯章见罗幼度游玩归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招讨使,江陵传来消息,高保勖已经离开了江陵,带着重礼北上了。” “好!” 罗幼度双手一合,说道:“你让人去通知赵普,让他立刻行动。” 第一步已成,那就轮到第二步了。 乱其军队。 江陵。 指挥使魏璘看着面前弓着身子的市侩商人,眼睛眯了起来,说道:“你想运送兽筋、兽皮、漆北上,这可是战备物资,那是要杀头的?” 市侩商人恭着身子道:“正是因为如此,才得求得指挥使帮衬一二。中原地区兽筋、兽皮、漆都能卖个好价钱,可在我们武平,却仅能混个温饱,不如铤而走险。只消指挥使在夜间让江岸兵士放行,每一艘船货,节度使皆可获得五十贯利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说道:“这是小的见面礼!” 魏璘不动神色地伸手接过,这从自己手上贩私货物的不少,但是贩私“兽筋、兽皮、漆”这等战备物资的倒是极少,但看着礼单上的一长串礼品,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咦!” 魏璘看着礼单最后一栏写着金屋二字,不动神色地道:“这金屋是什么?” 市侩商人恭声道:“指挥使不闻金屋藏娇?此金屋位于江陵城东一偏僻院落,我主特地花费重金从桂月轩赎一佳人,藏于屋中,将军可随时前往……” 魏璘登时口干舌燥,周身燥热。 魏璘是高保融的姐夫,他娶了南平国长郡主为妻。 这个南平国长郡主姿色倒是不俗,只是生性冷淡,对于房事不甚热衷,偏偏又极为善妒,不许他勾三搭四,即便是自己身旁的丫头也不行。 魏璘一个大老爷们好似和尚一般,什么时候承欢得看自己老婆的心思。 这难得有人体恤自己,偷偷给自己藏了一个美人。 还是桂月轩的佳人。 这桂月轩可是江陵最大的销金窟,魏璘心底最想去的地方。 魏璘看了看市侩商人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怦然心动。 他倒不担心面前这个市侩商人有假,对方是自己老朋友唐付尧介绍的。 五年关系,靠得住。 “既然你家老板有如此诚意,那某看在唐兄的面子上就应承下来了。” 他说着从礼单的夹页里抽出了两份官方文书。 一份是地契,一份是卖身契。 魏璘漫不经心地看着,余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地址。 桂月轩。 李景威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心情极度不适,身旁两位佳人陪伴,也没能让他心情有所好转。 想着自己手下的兵天天念叨着魏璘的好,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混蛋!” 李景威气得一拳头打在了桌子上,吓得身旁的两位佳人惊呼了一声。 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他的。 南平国小,举国也不过一万兵马,没有那么多人才,所需职位不多。 南平的军权握在高保勖手里,麾下一个大将,两个指挥使。 大将是高从义,高保融的堂叔,负责统帅南平禁军。两个指挥使一个李景威一个魏璘,前者负责步军,后者负责水师。 江陵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水师负责各个渡口的防卫,油水充足。 而步军负责江陵城的治安守护,油水也不少,但与水师比起来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原本水师的指挥使是李景威,而魏璘不过是他的副将。 就因为魏璘娶了南平国长郡主,从而一飞升天,将他挤到了步军这边当指挥使,而他自己升为水师指挥使。 这一换岗位,李景威手中的油水减了一半有余,内心极不平衡。 尤其是近日,水师那边似乎接了一笔不小的私活,整个水师便如过年一般。 魏璘那厮更是春风得意,便跟讨了二房小妾一样。 整个江陵谁不知道南平国长郡主性冷善妒,当年魏璘跟她的侍女好上,让她浸在溷厕里活活淹死。 就一个惧内的怂货,得意什么。 李景威本想来找自己的老相好排忧解难,竟然流年不利地得知自己的老相好邹敏给人赎了身。 尽管老鸨给他安排了两个姿色出众的佳人相陪,可他现在就想找一个认识的,贴心的,既知长短亦是深浅的熟人,坦诚布公,推心置腹。 两个陌生人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这时李景威耳中突然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邹小姐怎么赎身了呀!某才出了一趟远门,邹小姐便不在桂月轩了,那来此还有什么意义……” “邹小姐叫魏指挥使赎身了。” “不可能吧,长郡主那脾气能够受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的,给邹小姐赎身的是他麾下的一名寻常士卒,一般人真不认识。” 李景威霍然起身,想要去寻那说话的两人。 还没跑两步就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他喝了酒,脚步不稳,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李景威顾不得疼痛,慌忙爬起,想要去追却发现四周人来人往,说话的两人就算在人群中也认不得了。 一脚将撞倒自己的人踹在了地上,晦气地离开了桂月轩。 走在路上的李景威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对劲,想着魏璘最近那得意的模样,眼中不免闪过一丝狠色。 邹敏并非清倌人,李景威与她只是玩玩,毕竟家花不如野花香。 可别人玩跟魏璘玩却是不同的概念。 李景威气呼呼地想着:明知道邹敏是老子的女人,你赎回去金屋藏娇,这是存心给老子戴绿帽子? 金屋藏娇,看你能藏到哪? 李景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即跑了一圈江陵四门。 江陵虽大,但是魏璘在江陵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只要他进出城门,守门兵士多多少少都会有印象。 果然在东门得知魏璘连续几日不是从午间从东门出,就是午间从东门进。 魏璘的府邸在江陵西门,他每日要去的江陵水寨位于城北,不管出入都应该走北门,而不是东门。 而且这晚去早归的,没有一点猫腻,李景威怎么也不信。 李景威想着长郡主那暴脾气,阴阴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李景威就守在了江陵东门守着,果真在午间左右,见到了自己的死对头魏璘偷偷地从东门入城。 李景威一路派人尾随,跟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确定是这里?” 李景威看着自己的部下。 “确定,小的亲眼见魏指挥使偷偷摸摸地从这屋里进去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李景威想着应该立刻将这消息告诉长郡主知道。 这刚想动身,李景威却愣住了,这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外扬。 当初长郡主因妒溺死丫鬟的事情就闹得颇大,但并不是长郡主想要传开的,而是过了半年后,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让人知道的。 告诉长郡主,让魏璘私底下受罚,一点意义都没有。 李景威脸上阴晴不定,一咬牙,一狠心,直接道:“你去领一队,不,五队兄弟过来。我得到消息,这宅邸里有一伙贼人聚会,我们抓贼!” 李景威想着这些年受的委屈,不忍了,郡主丈夫又怎么样? 李景威的父亲官居南朝宰相,他的母亲姓岑,江陵岑氏,祖上是岑善方、岑文本、岑参,当地屈指可数的大户,影响力极其深远。 确实有与长郡主、魏璘叫板的资本。 当然如果高保勖还在江陵的话,李景威绝对不敢这般放肆地。 但现今高保勖去开封请罪了,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都不清楚。 至于高保融那是公认的庸主,李景威压根就没往他身上多想。 不多时两百余人齐聚。 李景威一挥手,立刻有人搭着人墙翻墙而入。 门也随之大开。 开门的兵士正想说,这门是开的。 李景威已经高呼一声:“兄弟们,抓贼了!” 呼啦啦的一票人冲进了宅邸。 宅邸偏僻不大,也就两个院子。 李景威当先一脚踹开主卧的大门,舞着宝剑一副杀敌的模样,冲进了房间。 房间内魏璘正在挥汗如雨地耕作,猛然间见人挥舞着刀剑杀来,瞬间吓得一哆嗦。 然后一群人拥挤进屋,将主卧挤得严严实实。 魏璘脸色苍白,看着李景威,气得身子发颤,犹如大神上身。 “好!很好,好得很!” 第三章 滋生野心的环境 魏璘当这两百余人的面,上演了一出锄禾日当午的戏码。 此事短短的时间就风靡江陵城,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唐付尧一脸戏虐的说着江陵的情况。 “长郡主最好颜面,丢了这番大脸,气得直接甩了魏璘一个耳光,然后进宫找他弟弟哭诉去了。到底什么结果目前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一点,魏璘与李景威这回是不死不休的局了。” 他开心的说着,魏璘这厮极为贪婪。 与他打了五年交道,五年里没少给他送礼。 这货还不知足,想着法子从自己这里骗钱。 若不是南唐断绝了与中原的联系,关于南唐的消息必需走江陵转到中原,他早就不在江陵呆了。 现在见他遭罪,心情亦格外愉悦。 唐付尧本想着让赵普跟着一并高兴,却见对方脸色没有半点喜悦,而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怎么了?赵先生,可有什么不对?” 唐付尧心底不免微沉。 赵普沉声说道:“李景威的应对太反常,过于的激烈,有点说不过去。” 关于如何挑动魏璘、李景威的矛盾,赵普、唐付尧是经过详细反复讨论并且做了部分模拟的。 从一开始的送礼到后来的抓奸,都在计划之中。 一些微不足道的变数,可以不计。 但李景威的反应却不在他们算计之内。 他们已经安排了很多后手,比如李景威将消息传给南平长郡主,让南平长郡主来抓这个奸。 他们就会让宅邸里的管事提前通知魏璘离去。 如此南平长郡主扑了个空,自会与李景威为难。而魏璘也会“不经意”的知道李景威的一切小动作。 他们一样会势同水火。 不管李景威用什么手段捉奸,他们都有让彼此敌对的办法。 可是李景威却选择了一种最激烈,最愚蠢的方式。 强行领着两百人当众抓奸,直接捅破的马蜂窝。 这一下不但将魏璘得罪死了,还将南平长郡主的脸踩在了脚下,甚至影响到了南平国的颜面,直接将事情捅到了高保融身上去了。 唐付尧惊疑道:“先生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我与魏璘相识五年,对于他的秉性很是了解,他中计完全在情理之中。李景威接触的少了一些,可从风评来看,此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应该不是鲁莽之徒。” 赵普道:“我想也是,李景威好歹是南平宰相子,娘家也是江陵名门,自己又身居高位。再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不分轻重,将人往死里得罪。” 唐付尧忙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要不要继续?” 赵普闭目沉思片刻道:“先生已到襄州,离江陵不过一水之隔。我亲自去襄州一探,与他好好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很多东西纸上写不清楚,若写的太多不好携带,也容易给人察觉。” 赵普尚未获得相应的地位,自信心略显不足,在这关键时刻,不敢自己做主。 唐付尧也道:“如此也好。” 同一时间,在南平的王宫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狗血剧。 南平长郡主虽气自己的丈夫不争气,一个下半身思考的废物。 但丈夫终究是丈夫,自己关起门来收拾调教。 哪里轮到一个外人用这种手段欺负? 这让他们夫妻怎么在这江陵呆下去? 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南平王高保融,又哭又闹让他严惩李景威。 高保融给自己的姐姐闹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底也暗恨李景威不识抬举。 李景威此举伤的可不只是魏璘,还有南平国的颜面。 正当高保融打算派人将李景威拿到王宫问罪的时候,听到了李彦玮携子登门请罪的消息。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携子请罪,特来请辞。” 李彦玮哭的稀里哗啦的,跪伏在地上。 高保融心底也动了点点恻隐之心。 这个李彦玮祖上是赵郡李氏,也是五姓后人。这五姓家族风光不在,家中底蕴尚存。李彦玮读遍家中珍藏,经史一道,造诣极深,这乱世中少见的大儒。 中原动荡,李彦玮逃难至江陵,本打算南下去南唐。但为上任南平王高从诲拦住,重金聘请出仕南平。 李彦玮凭借大儒的金字招牌,在南平官运亨通还娶了当地名门江陵岑氏女为妻,在江陵立足,最后坐上了宰相之位。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的托孤大臣呢? 高保融心底想着,尽管自己即位之后,与弟弟高保勖合谋,剥夺了李彦玮的权力,让他成为一个招牌宰相卖名,他还不是无怨无悔的在相位上一呆九年? 念及如此,高保融快步上前,将李彦玮扶起来,说道:“相国不必如此,您老为我南平尽心竭力,孤焉能不知?此事还未定论,相国无须将一切揽于自身。”他扶起李彦玮,望向跪在一旁的李景威道:“李指挥使?到底怎么回事?你与郡马的私下过节孤不想过问,可你手段这般卑劣,伤得可不是一两人,连孤都觉得颜面无存。” 李景威哭丧着脸,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都出血了,说道:“大王,臣罪该万死。臣得知有武平有一伙潜入城中作乱,他们就聚在郡马的那栋屋舍。臣是去拿贼的,哪里知道是郡马?真要知道是郡马,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啊!臣不否认与郡马有过嫌隙,可远不到将自己赔进去的地步。” 高保融凝重的看着李景威,问道:“你说的五溪贼人可有此事?” 李彦玮作揖道:“却有此事,老臣亦得到相应的消息。目前还不知与武平是否有关系。” 高保融以手扶额,心如乱麻。 现在高保勖不在身旁,九年未插手军政的他,渐渐应付不了这种局面了。 ********** 江陵水陆四通八达,号称七省通衢。 南平与大周又是从属关系,两地间并不设防,赵普沿着襄水北上,不过半日,抵达了襄州。 在襄州的一处宅邸中见到了自己的上司。 “见过先生!” 赵普表现的很是激动,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罗幼度心底暗笑,想着历史上赵普朝夕侍奉药饵给赵弘殷当了一个多月的“儿子”,也亏得这家伙自身的韬略过硬,但凡水平差一点,这货十有八九会给编入佞臣传。 “好了,将江陵的事情与我好好说说。” 赵普当即将设计李景威、魏璘两人的情况细说,尤其是李景威的反常说的极为细致,同时也将自己的怀疑一并说出。 罗幼度听的很仔细,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让他说完,方才在几个细节处询问一二。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不只是你,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个李景威,肯定有鬼,另有它图。” 罗幼度给予了赵普肯定的答复。 赵普忙道:“能与先生思虑一处,属下万分荣幸。” 罗幼度怎么觉得有点想自己跟郭荣时候的情形,略有尴尬,笑道:“看来不只是我们在图谋南平,还有别人动了相同的心思。想来也是,太平能够粉饰一切隐患。这在大周的庇佑下,南平相安无事九年。这并非他们的制度多好,多高明,而是有人挡在他前面。现今失去保护伞,各种内忧外患自然逐一显现。” 罗幼度捧起茶杯,吹了吹上茶汤,看着金黄色的波纹,说道:“猜一猜,这个幕后之人是谁?” 赵普想了想,作揖道:“属下猜不出来。” 罗幼度笑着问道:“你会谋反嘛?” 赵普脸色瞬间白了,吓得直接跪伏于地,哆哆嗦嗦的道:“先先先生,这这话……” 罗幼度见赵普反应这么大,笑道:“不与你开玩笑了。” 赵普摸着额上的汗水道:“先生,这玩笑真开不得。” 罗幼度道:“计划不变,帮我约见孙光宪。另外你们留心一下高从义跟李彦玮,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往来。” 赵普惊疑道:“先生怀疑高从义?” 高从义是高保融的堂叔,负责统帅南平禁军。 罗幼度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普知道了答案,告辞离去了。 罗幼度看着赵普走出屋子,对着一旁的张琼说道:“张兄弟,你说唐太宗李世民一开始打天下的时候有没有跟他哥哥抢太子的意思?” 张琼一脸懵逼。 罗幼度又笑了笑。 他个人认为是没有的。 李世民为大唐打天下的时候,那是什么性格,性烈如火小秦王,怼天怼地怼空气,哪有半点城府政治手段。 庙堂上的大臣,老爹李渊的后宫,给他得罪了一个遍。 这个大臣,那个大臣都在告李世民的状,说他会反。 长孙皇后一直在后方给自己的丈夫擦屁股。 他真有心抢太子,会这么乱来? 李世民怎么可能没有城府政治手段? 只是没有那个野心,不屑不愿去经营。 直到虎牢之战,一战擒两王,受封天策上将,位在诸王之上的时候,李世民举目四顾发现天下离自己这么近,这才滋生了野心,经营自己的势力。 没有人是天生的反胚。 大多人是到了那一步,掌握了那个权力,野心也就自然而然的滋生起来了。 罗幼度对于这点,深有感触。 同样的道理,小小的南平谁拥有滋生野心的环境? 第四章 诱其腹心 汉水。 罗幼度带着斗笠,手中拿着鱼竿,独坐船头垂钓,大有寒江独钓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不够静,还是不够诚心,根本没有鱼儿咬钩,忙活的半晌是一尾鱼儿都未钓上。 罗幼度看着湖面,心底想着如果自己转行当个渔夫,还不得饿死? 一叶轻舟徐徐而来。 浮标恰巧落下,罗幼度急忙收杆,一尾鱼儿落入手中。 鱼儿上钩了! 罗幼度眼中露出一抹喜意,第三步:诱其腹心。 轻舟与他所在的乌篷船相汇。 一位年过半百的文士矫健地跃上了乌篷船,身手尤为灵活。 罗幼度稳住了身形,作揖道:“晚生罗幼度见过孟文先生。” 来人正是罗幼度让赵普帮他约见的孙光宪。 孙光宪字孟文,自号葆光子,陵州贵平人氏。 孙光宪他出身贫寒,祖上几代都是农民,而且家住在川蜀山区,缺乏学习的环境。 为了学习知识,孙光宪翻越二峨山,负笈远行,在资州、成都等地,以文会友,结识了好些蜀中较为有名的文人前辈。 这一待就是十五年,他习得了一身文采,还学会了诗词创作,作词水准堪称一绝。 历史上孙光宪是花间派的扛鼎人物之一,晚唐五代词人中,与温庭筠、韦庄三足鼎立的存在。 后来孙光宪离开了蜀都,翻越秦岭,抵达秦陇,开始了他的山水游历生活。 详尽领略西北秦陇风土人情之后,孙光宪放下了文人斯文与清高,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为日后的《北梦琐言》累积了大量的阅历素材。 三十岁的孙光宪,在外玩够了,打算收心仕官。 但是唐庄宗派魏王李继岌、郭崇韬等率兵六万攻打前蜀,将前蜀覆灭。 身为前蜀旧吏,孙光宪只能从嘉州乘舟南行,前往江陵避乱。 他因文采飞扬,受到了当时南平首席谋士梁震的推荐,进入南平武信王处任书记,从此在江陵立足。 孙光宪在南平国侍奉了三位国王,都处在幕府中,是三代南平王的心腹大臣。 现在官拜荆南节度副使、御史中丞。 相比李彦玮这种高挂起来卖名声的大儒宰相,孙光宪才是名副其实的南平第一文臣。 南平三代国王高季兴、高从诲、高保融都对他推崇备至,所提之事无有不从。 孙光宪看着眼前这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的少年,眼眸深处有一丝小小的羡慕。他现今五十有六,可名声远不及面前这小子万一。 他脸上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知阁下这位大周的小诸葛请老朽这位南平御史中丞来这汉水中心所谓何事?” 他故意将大周、南平两字咬得极重。 以表达自己的立场。 罗幼度暗笑,真要有立场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说道:“此事不急,孟文先生先且坐下。晚辈方刚钓了一尾荆州大白刁,让先生见识一下晚辈的刀功。”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 这会做饭在古代并不值得骄傲,但是你有一手好的刀工,能够将鲙,也就是生鱼片切得晶莹剔透,却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尤其是当年的长安,你要是不会一手好的刀功,都不好意思点生鱼片吃。 孙光宪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心底怀念:在蜀地的时候,他们三五好友也曾聚在一起,吃着岷江打捞的鲜鱼,相互展露着自己的刀功,那是何等少年意气。 现在呢? 南平下辖三州,惟江陵有些人气。 可小小江陵上下又有几人能够懂自己?能够与自己畅游湖上,比试刀功? 他一言不发,却也走进了乌篷船。 罗幼度将自己今晨从渔民手上买来的已经处理好的荆州大白刁取来,带着几分熟练地切成了数十块大小不一的鱼片。 鱼片薄是薄的,就是形状大小不一。 罗幼度左右看了看道:“唉,果然如禹均先生说得那样,功夫不到家。原本是雅事,现在真不流行喽。” 孙光宪说道:“还是老夫来吧!” 孙光宪说着走上了前。 罗幼度立刻让开了位子。 孙光宪手起刀落,好似一个老厨师,不过片刻就将一块鱼肉切成了晶莹剔透的鱼生,而且大大小小近乎一致。 罗幼度赞叹道:“好刀功,在某看来,当今世上只有禹均先生能与孟文先生一较高下了。” 反正吹牛不犯法,他就没跟窦禹均一起吃过生鱼片。 孙光宪将鱼生移入盘中,放在舱内桌上。 罗幼度给他斟满了酒。 孙光宪问道:“开封还盛行此道?” 罗幼度道:“今我大周明主在位,一改往日风貌。中原士林在禹均先生的努力下,开封上下既有古韵风采,亦有新貌气象。” 孙光宪沉默不言,心底却有些意动。 这百废待兴,缺的不就是自己这样能够独领风骚的好人物? 窦燕山?一个北方蛮子,还能跟我这巴蜀名士相比? 罗幼度说道:“某此行是为我陛下取南平而来,希望得孟文先生相助。” 孙光宪冷笑道:“小先生莫不以为某是背主之臣?来一通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便让某背离君上,遗臭万年?” 罗幼度并不接话,而是从怀中取出张折叠起来的纸张,递给孙光宪,然后夹起一块鱼生,蘸了蘸佐料,放入嘴里吃了起来。 孙光宪古怪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南平王领孙光宪降……” 他双手猛地一拍案桌,喝道:“你这是何意?” 他用力过大,他面前的酒碗都跳了起来,倒在了桌上,酒水撒在了身上,丝毫不察。 罗幼度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目前我能想象的,关于孟文先生在后世史书记载中,能够出现的字数。三个字?或许更多一点。十个字?不能再多了。” 孙光宪双拳紧握,胸口起伏不定。 文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在青史上多留几个字? 这三字,十字,胜过各种骂人的话语。 罗幼度悠然道:“我主接下来会将心思用于北地,与北汉、契丹争锋。南边之事,将长时间地搁置。契丹的实力,孟文先生应该知道一二,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都有可能!今日孟文先生若不助我主,那下一次我主动武平的念头就在十几二十年以后了。” “孟文先生现在五十有六,十几二十年就是六十六、七十六,这花甲、古稀之年,孟文先生难不成还想效仿姜太公?” 孙光宪一言不发,眼眸却是渐渐赤红,脑中一片混乱。 他在南平侍奉三主,主意出了不少,廉政亦有建树,可小小的南平哪里看得出成效,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良谋? 罗幼度轻轻地念道:“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这是刘禹锡《郡斋书怀寄江南白尹兼简分司崔宾客》里的诗句,说的就是怀才不遇。 孙光宪在江陵为官,有事没事都会念两口这首诗。 至于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这是孙光宪一次醉酒后说的。 前后用意都很明显了。 总结就是八个字:怀才不遇,明珠暗投。 用罗幼度的话来形容,孙光宪这种人就是贱。 想要当那个,还想要一个牌坊。 觉得自己有能力,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又狠不下心辞官,也拉不下脸投降,然后自己一个人怨声载道,感叹世事不公。 若不是现在非用他不可,罗幼度才懒得在这里伺候这种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动摇的孙光宪道:“如果某所料不差,要不了多久,江陵将会大乱。届时先生身为南平王之腹心,劝你家大王弃城北逃,投我大周,以保周全。某可以保证,你家大王此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而先生忠心护主,也将名垂青史。先生只要到了开封,理所当然地成为我大周臣子,无需背负任何污名。届时为明主效力,岂不胜于在这小小的江陵,吟诵怀才不遇的文章诗句?” 孙光宪瞬间怦然心动。 罗幼度激道:“莫不是孟文先生觉得自己才能不够,在南平这一亩三分之地,尚可担任节度副使、御史中丞这雄职,转入我大周,将会泯灭于我大周众多俊杰之后,最后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 孙光宪怒道:“先生莫要小觑人,孙某不过是时运不济,拜得庸主,才籍籍无名至今。若有幸与先生这样,一入仕便遇得明主,孙光宪三字早已响彻大江南北。何至于今日,年过半百,让先生于此嘲笑?” 他霍然起身道:“若江陵有变,某自会劝说我主远离动荡之地,以护我主周全。若江陵太平无事,今日孙某与先生不曾见过。”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得动作。 孙光宪气冲冲地离去了。 罗幼度笑着摇头,低声道:“贱不贱呐!” 孙光宪离开了乌篷船,站在轻舟前,却是心情愉悦,只觉得自己即将一飞冲天,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第五章 江陵城乱 江陵。 高从义一颗躁动的心起伏不定,脑中时不时地浮现自己兄长高从诲的那句话:“你我兄弟,共拥天下。” 看着自己粗糙的大手,想着自己的那位兄长游走于天下强豪之间,虽然给人说成“高赖子、高无赖”,但南平无人小觑,无人不拉拢巴结。 现在呢? 国王不理朝政九年,掌权之人目无尊长,南平江河日下。 若兄长当初将位子传给我,或者“从诩、从诜、从让、从谦”,南平焉有今日局面? 其实南平国小式微,换谁来都无计可施。 但这世间大多人都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他人办不到的事情,自己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能够办到。 高从义心中真正不服的是高保融这个侄儿重用的是高保勖这个弟弟,而不是他这个叔叔。 一个跟高从诲混迹共拥天下的人,给自己的侄儿挤到了后边,听一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侄儿在面前指手画脚,高从义心自是愤慨。 尤其是高保融九年不理政,更让高从义觉得自己的兄长一辈子都没错。 唯独在立储之上,大错特错。 他应该遵守兄终弟及的规矩,而不是将位子传给无能的儿子高保融。 历史上高从义就对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极其不满,最后选择了谋反。 但是高保融、高保勖两人一明一暗,掌控着南平局势,高从义直接就让高保融拿下了,然后流放到了松滋处死。 现在因为罗幼度的出现,他先促使大周停止了对南平的庇佑,调离了南平的灵魂人物高保勖。又进一步,促使魏璘、李景威的争斗,导致了南平内忧外患丛生。 这无心中帮了高从义一个大忙,帮着高从义扫平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高从义手中握着南平禁军,拥有造反的实力,滋生野心的土壤。他原本想蛰伏一段时间,结果一缓神,大周敌对,高保勖远走开封,水师、步军相互敌视,造反时机莫名其妙地就成熟了。 莫不是老天爷觉得高保融、高保勖祸害南平,在帮着自己取得国主之位,重振高氏风采? 高从义心底也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造反本就是刀架脖子上的行径,这种大优局面都畏首畏尾,还谈别的什么大业? 下定决心的高从义,派人去请自己的盟友宰相李彦玮过府,起事前最后一次会议。 李彦玮迟迟不来,高从义心底也不免焦虑。 干什么事情都讲究大义,造反也是一样,需要一个理由。 李彦玮作为江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儒,背后又有士绅支持,得他帮助,关键时候站位,才能最快速度地稳定局势,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等了良久,李彦玮方才徐徐而至。 “李相公,可让某好等!” 高从义上前激动地拉着李彦玮的手,心中大石落地。 李彦玮乐呵呵地笑道:“现在是非常时刻,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高从义道:“便如我们之前商议一般,高保勖的离去便是江陵最松懈的时候。正好魏璘事发,无心负责军务,可以乘势而动。某控制皇宫,令郎负责控制江陵四门,待一切稳定,收服城外水师,大势可定。” 李彦玮并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道:“我儿这边,少师可以放心,军中将校皆是腹心。倒是少师手中禁军,未必全部与你同心。” 高从义自信满满地道:“李相公无需多虑,纵然略有不服,也是十中一二,无碍大局。那你我便约好了,明日夜里,我们一起行动。” 李彦玮高声道:“正当如此。” 两人在细节上略作商议。 高从义自送李彦玮离去,心底却想着事成之后,怎么对付李家。 这能够拉拢到李彦玮,全亏了高保融、高保勖两兄弟对李家的打压。 李彦玮此人作为五姓之后,对于延续家族血脉极为重视。 在南平立足之后,李彦玮便有心在江陵重开赵郡李氏血脉分支。他娶江陵岑氏女为妻,又凭借大儒的身份吸引了不少士人依附。通过与地方士绅联姻的关系,用了二十五年时间,组建了不小的人脉关系网,以巩固自己的家族。 他这种手段在别处并不会惹人忌惮。 庞大的世家早就不存在了,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贫富差异,士绅阶级是永远消除不了的。 李彦玮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就是想延续赵郡李家血脉,在江陵占据一席之地。 然南平所辖不过三州地,江陵一城的人口几乎等于其他两州的总和。 真让李家联合起江陵士绅,那还有高家什么事情? 于是,高保融、高保勖对于李彦玮展开了压制,限制他们的发展。 若非如此,李彦玮亦不会想着造反。 但其实高从义心底也是认同高氏对于李家的打压,哪怕他取得了高氏大权,也不会更不敢重用李家。 李彦玮回到了府邸,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直到自己的儿子正常回家,方才将他叫到书房详谈。 “为父已经与高从义定好了时间,就在明日夜里。他起事控制王宫,我儿可兵分三路。一路控制江陵四门,一路去拿魏璘,便于招降水师,一路去擒孙光宪。” 李景威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是干大事的跃跃欲试。 捉奸魏璘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父亲与他说得造反之事。 这才大胆地将魏璘往死里得罪,将高家的面子踩在脚下。 李彦玮见状强调道:“不可为私仇迷了眼睛,魏璘、孙光宪都要活的。不能过多地制造杀戮,于我们未来无益。若不是高保融、高保勖逼得太甚,为父怎么也不会走这一步。” 李景威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军队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只要少师当了南平王,还怕手中无权?” “糊涂,愚蠢!” 李彦玮怒骂道:“你以为高从义是好人物?与他谋,不过与虎谋皮而已。为父心中最好的打算是将江陵献给郭天子……为父是看明白了,高家自身的实力如此,不管是谁在位,都容不得我们发展,唯有坐拥中原的郭天子反而乐意见我们统一州府士绅,一并协助地方官员治理当地民生。只要我们不过界,怎么都好。” 李景威这才知道自己父亲最真实的想法,问道:“那孩儿应该怎么做?” 李彦玮道:“先依计行事,帮助高从义控制高保融。为父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郭天子的人。江陵的地理位置特殊,他没有理由不想要地。”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呼吸都是错的。 高保融、高保勖或许没有什么大才,但是他们一不贪恋美色,二不奢靡无度,境内三州百姓安居乐业,并无任何过错。 就是因为大周撤去了对他们的保护伞,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自我利益谋划,一并涌现。 一日转瞬即过。 最先发难的并不是高从义、李景威,而是一个叫高知训的小人物。 高知训是高从义的心腹之一,但却是一个双面人,背地里早为高保融收服了。 高保融并不知道高从义有反意,但并不妨碍他在自己的叔叔身旁安插一个棋子。 历史上便是因为高知训的告密,高从义才被高保融兵不血刃地拿下的。 但现在事情起了变故,高知训知道高从义兵变起事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了。 高知训慌忙中只能先一步找到高保融,在高从义惊愕的表情下冲出王宫。 高从义只能提前起事…… 还未到约定时间,李景威并没有来得及控制四门,也没有来得及路去拿魏璘、孙光宪。 魏璘见城中大动乱,吓得据府而守。 孙光宪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组织起了百余家丁,将府上仅有的武器发放下去。 实在没有武器地将院子里观赏的水竹削了尖头,就是长枪。 孙光宪不止善文,还有一身的剑术,领着家丁就向皇宫杀去。 虽然他啥也不知道,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将高保融送往开封。 江陵城北! 罗幼度看着江陵城火光四溢,里边乱作一处,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可以让侯节度使与林都统准备了。” 其实对于城中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罗幼度真算不到高从义会谋反。 虽然这事在史书上出现过,但也就是十几个字的记载,即便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遇到只怕也要去查一下资料,何况罗幼度这种非专业人士。 但是事态的发展并没有超乎罗幼度的计划之外,即便没有高从义的谋反,他也会逼着李彦玮、李景威造反。 高从义先一步站出来,反而省了罗幼度的事了。 只能说是墙倒众人推。 接下来只要顺水推舟,跳过逼反李彦玮、李景威这一环节,快进至最后一步即可。 面对的高从义谋反,高保融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大周是不可能承认高从义的地位的,出兵江陵城势在必行。 只是如果按照计划一步步来,罗幼度有把握兵不血刃地取城。 现在冒出个高从义,局势有了全新的变化,虽未脱离掌控,却也出现了小小的偏离。 第六章 兵不血刃下南平 江陵北门! “南平王在此,城中宵小作乱,某护大王北上,尔等不开城门,莫不是与反贼一伙!” 火光之中,孙光宪高高地站在马车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高保融的手臂,卓然而立,身上一片血污,这手中宝剑之下显然取了不少性命。 孙光宪虽然处事纠结,不为罗幼度所喜,但一身书生胆气却是毋庸置疑。 早年为了收集写作素材,他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 所依仗的除了一身不俗的剑术,自然少不了一身非凡胆气。 此刻他手持着宝剑,在火光之下威风八面。 守城将官杨清是李景威心腹,已经得到了李景威的通知。但时间未到并未将情况告知兵士,本来他们是打算说城中有人谋逆,紧闭四门。 可现在高保融就在眼前,这临时临急的,总不能对着兵士说,我们要造反吧? 这一时间也慌了神。 让杨清直接对着高保融、孙光宪下死手,他可不敢,只能道:“城门已关,大王若想出城,待属下咨询指挥使……” 他话未说完,一箭凌空而至,穿喉而过。 在抵达城门之前,孙光宪已经与高知训商议过了,如果城门不开,直接射杀守将,强行开城。 高从义的禁军就在屁股后边,他们没有时间耽搁。 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 孙光宪再次举剑高呼:“再不开门,尔等一样,罪同谋反!” 自己的上司被当场射杀,高保融这个国君又在眼前,余下兵士真担不起谋反的罪名,慌忙地打开了城门。 这时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一阵弩矢激射。 身后哀嚎声不绝,还有劲弩射在马车上发出“咄咄咄”的声音。 孙光宪脸色苍白,道:“大王,速进车内。” 他推了高保融一把,疯狂地舞动着马鞭往前奔逃。 自己召集的家丁没有一人披甲,根本不可能是禁军的对手。 也就高知训手下的百人有些战斗力,但寡不敌众,又能坚持多久? 孙光宪也顾不得自己人追不追得上,亲自驾着马车往北逃窜,只要将高保融带到襄州境内一切就安全了。 高从义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纵兵进入大周领土。 “大王,现在形势紧迫。我们应该立刻北上,去开封向郭天子求援,让他出义兵,讨伐叛逆!” 孙光宪正气凛然地说着,他已经想到了史书会这么记载今日自己英勇救主的行为。 想着罗幼度那“三字,十字”的嘲讽,他有些不屑一顾。 “大王?” 见马车内并无半点回应,孙光宪叫了一声,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自己的大王以一个奇葩的姿势贴在马车后壁,一支弩矢从他的后脑穿过,鲜血流了一滩。 孙光宪木讷地转回了头,脑中忽地想起,自己似乎推了他一把。 穿透马车的弩矢,自己的推搡,等于…… 孙光宪面色扭曲,大王让我杀了? 不,是高从义,是高从义射杀了大王。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肯定是! 孙光宪魔怔的给自己一遍一遍的洗脑。 他停下了马车,将高保融从车壁上摘下来,平躺着抱在怀里,悲哭道:“大王,大王!” 高知训催马来到近处,看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高保融,也是呆立当场。 孙光宪看着高知训说道:“大王给叛贼杀死了。” 高知训没有理会这废话,而是颤声道:“那我们当如何是好?” 孙光宪目光坚定,决然道:“去襄州,去求救兵,为大王报仇。” 江陵城中一片动荡,这死了最重要的高保融,高从义完全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之前是打算逼迫高保融让位,来一波常规操作,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谁不服就杀! 杀到所有人服为止。 就在高从义准备举起屠刀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周军进城了。 面对周军的兵临城下,李景威这一次没有任何冲动,直接下令军队开城迎接周军,主动上缴了所有器械,配合周军控制了江陵四门。 投降得干净利落。 在控制江陵四门的同时,侯章亲自率兵将南平王宫团团围困。 大势已去的高从义不愿意被擒受辱,直接点燃了南平王宫,高呼道:“我南平王室焉能做阶下之囚。” 随着高从义的自焚,江陵归于大周掌控。 尽管过程出现了小小的变故,但大周依旧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罗幼度直接让孙光宪去说降归州、峡州。 归、峡二州不过是位于长江中上游的两个小州,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也没有抵抗之心,直接归降了。 尤其是随着林仁肇率领水军的抵达,南平更加掀不起半点风浪。 南平王室还异想天开地打算拥立高保融的儿子高继冲为南平王。 罗幼度想也不想,直接说了一句:“某做不得主,你们自己去官家面前商议此事。” 他手一挥,直接将所有高氏成员打包运往开封府。 这辈子,他们这一行人是别想回到江陵了。 大周占据江陵的消息最先传至武平。 现今割据武平的是周行逢。 原本武平节度使是王逵,王逵奉郭荣命出征南唐,因部下进谗,逼反了岳州团练使潘叔嗣,为潘叔嗣所杀。 潘叔嗣心知自己不能服众,于是遣朗州将吏到潭州迎请周行逢,自己则返回了岳州。 周行逢接管了武平军后,用计除掉了潘叔嗣,一并获得了王逵、潘叔嗣的领地。据有朗、潭、衡、澧、岳、道、永、邵、辰、全十州四十县,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不过周行逢心知不是大周对手,很识趣地遣使告于郭荣,表达了愿意臣服的意思。 郭荣目前无心收复荆南,授他为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承认了他对荆南之地的割据。 周行逢对于南平是有想法的,尤其是南平因为出兵不力,为郭荣厌恶之后,便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江陵地理位置太有诱惑力了,南船北马、七省通衢。 且不说军事地位,就接通巴蜀、江南、中原、荆南四方商业通道,足以赚个盆满钵满。 周行逢自知实力有限,敌不过孟蜀、南唐,更别说是大周,可这坐着收钱的买卖,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只要南平一有异动,周行逢立刻就打着为周天子除害的旗帜北上。 结果派出去的谍报传来的却是罗幼度坐镇南平,江陵归周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周行逢脸色惨白。 这一下子麻烦可大了,荆南水系不亚于江淮江南,江陵水军可以随时随地地南下攻取自己占据的任何要地。 “他们不是回师开封了?” “罗幼度刚刚不久还在扬州跟钱弘俶饮酒作乐,怎么几天功夫就拿下了江陵?” 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弥漫心头。 南平不过是没有遵郭荣命令而行,这才几天就灭了? 尽管江陵覆灭的过程他详细地反复看了十几遍,没有罗幼度的一点痕迹。 周行逢却不相信罗幼度只是因为恰巧路过就趁势收了江陵,其中一定有他在推手。 太可怕了!!! “无怪能与丞相齐名!” 周行逢只觉得一股凉气在心头挥之不去,略微沉吟,挥手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李观象,道:“先生,你从府库挑选一些厚重的大礼。对了,将我那张白虎皮也带上,送往开封,就说臣周行逢的一点心意。” 那张白虎皮是周行逢最爱的至宝。 金陵。 大周退兵,李璟终于缓过神来。 开始处理战败后的所有政务。 这一年的征战,南唐损失惨重。 国库见底,国中精锐荡然无存。 没有十年生息,他们再难恢复元气。 但李璟看得很开,至少江南国主的位子是保住了,不用当亡国之臣。 这还没松一口气,得知了林仁肇驻扎于巢湖的水军突然驶入长江,吓得李璟犹如惊弓之鸟,以为郭荣效仿汉高祖背盟灭项羽。 好在发现对方并没有出兵采石矶,而是直接顺流而上去了江陵。 紧接着江陵已为罗幼度占据的消息传来。 大周已得淮南,与自己共同拥有长江下游天堑,现在又占据了江陵,掌控了上游地利。 李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干了,这江南国主,谁愿意当,谁当去。 此时皇太弟李景遂再三要求请辞王储之位,李璟已经同意,改立众望所归的燕王李弘冀为国储。 但是让位国储,必须得到郭荣的同意。 李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上书郭荣表示传位给退位李弘冀。 这还觉得不够安全,李璟看着文武百官说道:“现今长江天堑不再,吾等迁都洪州如何?” 孟蜀,王宫。 相比周行逢、李璟的反应。 孟昶就淡定多了。 在给罗幼度逼降之后,孟昶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化悲愤为食力,本来就肥胖的身子更加壮硕,莫说是骑马走路都吃力,需要人抬着行走。 得知罗幼度取了江陵,孟昶反而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说道:“跟诸葛丞相为敌,嫌自己命长吗?” 郭荣极有先见之明地给孟昶留下了挥霍的资本。 这位西蜀国主当真就醉生梦死了,日子过得比原来更加奢靡。 第七章 再订方略 显德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晚年更早一些。 罗幼度时隔一年,再次踏入了汴京开封。 随着大周国运日盛,汴京的繁华亦是日新月异。 罗幼度看着周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中也颇为自豪,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轻骑驶向了皇城。 来到了城门口,罗幼度对张琼等人道:“你们离家差不多一年了,都回去吧。我走的时候,转到一探御营司,让常思德护我回府即可。” 随着地位的越来越高,罗幼度也开始注重自身的安全。 不说有张琼、常思德这样的猛将护卫,但少于两位数以上的亲卫绝不出门。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强如小霸王孙策这样的人都会因大意中招,何况是他? 罗幼度一路来到了大内,正想让侍卫通报。 护卫大内的兵士,恭敬地道:“都指挥使,官家提前传来口谕,说都指挥使若至,可直接入内,自行前往延和殿。” 罗幼度作揖回礼,大步入内。 大内一众护卫不知不觉地目送其远去。 罗幼度轻车熟路地来到延和殿。 正往台阶向上而行,郭荣大笑着从上而至。 “朕的大功臣回来了!” 郭荣不给罗幼度行礼的时间,拉着他向殿内走去,边走还边道:“非正式场合,你我君臣无须客气。吾与文伯先生,已经等你多时了。” 他继续说道:“李璟、周行逢都让你吓得睡不好觉了。哈哈,在你夺取江陵之后,李璟上表退位让贤,要将皇位让给他儿子李弘冀。哼,吾直接回复,让他好好处理国事,莫要瞎想。李弘冀少年锐气,颇有能耐,怎么可能让他即位?周行逢亦让人送了大礼朝贡。哈哈,江陵在手,他们都安分了不少。” 整个天下只有郭荣、王朴、罗幼度三人了解江陵拿下的意义。 王朴的《平边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 但经过罗幼度的改良,已经成为了巩固山河之利,休养生息,坐等北方之变。 他们取秦、成、阶、凤四州地巩固西方防线,限制西蜀扩张。 攻取淮南,为的是夺江南财富,同时击溃南唐力量。 而江陵西可挽扼西蜀,东能把控长江天堑,南亦能震慑武平、南汉。 如此南方之地虽未正式纳入大周版图,却也能够维持彼此和平,相安无事。 哪怕真有不长眼的受到的契丹的蛊惑,江陵这种巨城又岂是轻易便能拿下的? 罗幼度给兴奋的郭荣拽入殿内。 “文伯先生!” 罗幼度向着王朴微微作揖,看着王朴脸色略微有些泛白,关怀道:“文伯先生可要注意身体,唯有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郭荣眼中亦闪过一抹忧色,赞同道:“幼度说得在理,朕亲征淮南的这段时间确实辛苦文伯了。现在幼度归来,你亦可放心地休息,莫要继续操劳了。” 王朴笑道:“臣下遵命!”说着也对罗幼度作揖表示感觉。 郭荣走向主位,说道:“两位先生入座,我们君臣三人正好谈谈接下来的动向。” 一个国家的未来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上的。 大周的内政主要是由郭荣、范质、王溥三人而定,但大周的军事战略,一直是郭荣、王朴、罗幼度说得算。 从最开始的取秦、成、阶、凤四州,到后来的夺淮南,乃至于取江陵,都是依照当初他们三人拟定的战略方针来执行的。 现在罗幼度改良王朴的《平边策》,所拟定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如何行动,需要重新规划一下。 合理的战略方向,大于一切战术。 越早定下目标,越便于大周的发展。 王朴想往右边走去。 罗幼度一把搀着王朴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他扶到左边椅子坐下。 自己这才走到右边入座。 以现在的功勋来说,罗幼度已经甩王朴一条街了。 但这种非正式场合,相比功勋地位,人情更占据多数。 王朴是郭荣潜邸之臣,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的,关系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罗幼度以晚辈的态度对之,更加适合当前环境。 王朴本就抱病在身,只能由之任之。 郭荣见状却极为高兴。 郭荣将手上的一叠书稿递给罗幼度道:“这是文伯先生整理的关于当前契丹的情况,你先看看,看完了,再做讨论。” 罗幼度上前接过书稿,认真地翻阅。 契丹的情况与他记忆中有着小小的偏差,但大体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主要原因还是连续两任契丹皇帝都没能打开耶律德光带给他们的宝藏。 耶律德光当年入主了中原,在中原当了半年的中原天子。 他撤出中原的时候,将中原的书籍、文臣还有工匠、财富等洗劫一空,带回了上京。 这属于华夏的文化宝藏已经落入契丹之手。 不过耶律德光身死之后,继任者耶律阮好酒色,喜爱打猎,晚年更是任用奸佞,大兴封赏降杀,导致朝政不修,政治腐败。最后被耶律察割在梦中杀了。 现在的契丹皇帝叫耶律璟,也是一个昏聩之主,经常酗酒,喜欢熬夜,常常天亮才睡,中午方醒,因此长时期不理朝政,国人称之为“睡王”。 关键是这家伙不好美色,也不知熬什么。 如历史上一样,在如此国君的统治下,契丹政局动荡不安,内部不稳,离心离德,大臣经常发生叛乱或是南奔中原。 其中萧眉古、耶律娄国、林牙耶律敌烈、耶律宛这些契丹重臣贵族闹得最大。 历史上直到耶律璟因过于残暴给自己的侍从杀害。 辽景宗耶律贤即位。 就是这契丹唯一一位明君打开宝藏,用华夏文化统治国家百姓,将契丹推向了巅峰。 罗幼度在脑海中琢磨着,这要打契丹,不能在耶律贤即位以后。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耶律璟命很硬,尽管身旁谋反不断,然每起谋反皆被他所平息。 只要不重蹈大宋的覆辙,花费十几年时间用于平定南唐、南汉、西蜀,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罗幼度说道:“淮南之战,我军消耗甚大。臣以为忘战必危,好战必亡,需给百姓兵士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今主动权在于我手,可静待北方出现变故。” 郭荣颔首道:“果然智者所见略同,文伯先生亦是如此说的。朕没意见,这些年连年征战,确实伤及国本,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发展。不过目标还得先一步定下,做足准备。” “现在有两个分歧,待谁而变?朕与文伯先生一个意图先打刘汉,一个意图直接北上收复幽燕之地。先生别管谁的提议,只管说说你的看法,先北汉,还是先幽燕。” 罗幼度看着一脸期盼的郭荣,一脸平静的王朴,忽得有一种老婆、老妈一同入水,先救谁的感觉。 细细琢磨了一二,罗幼度觉得攻打北汉的提议八成是郭荣提出来的。 郭荣性子急,尽管后世褒胜讳败,将高平之战视为酣畅淋漓的大胜,将郭荣即位后兵围太原视为胜利。 但其实真算不上赢。 至少在罗幼度看来是这样的,高平之战是大周惨胜,随后围攻太原不克,史彦超恃勇战死,被迫撤军,怎么说都是一场失败。 郭荣自己也清楚,胜利之说,只是为了面子,顾全大局士气。 郭荣想打北汉雪耻,在情理之中。 罗幼度笑了笑,说道:“臣选择直接与契丹一战。” 果然,郭荣表情有些郁闷。 罗幼度说道:“这打刘汉,还是打契丹都有两个绕不开的难题。刘汉的太原,契丹的幽州。寿州的难啃,陛下应该深有体会。太原、幽州这两座巨城比之寿州,只会更难不会更易。” 郭荣表情凝重,这啃寿州可崩了他一口好牙。 关键是最后寿州还没有啃下来,是弹尽粮绝之后,他们又全歼南唐援兵,导致寿州失去一切希望,然后刘仁瞻悲愤病故,方才迫使寿州投降的。 罗幼度续道:“北汉国小兵卒勇悍,他们若据太原而守,便是国家存亡之生死战。不存在放弃投降,而契丹与北汉关系密切,属父子关系,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内有强兵死守,外有援兵不断支援,胜负难分。” 他记得历史上赵匡胤多次攻打北汉都因为拿不下太原,而辽国援兵接连不断而败退。 赵匡胤的军事水平还是可以的,他连续几次打不下来,只能说明是真的难打。 “打幽州却不一样,北汉国小兵弱,他们未必就敢支援。就算支援契丹,我们也是不惧。正好野战消灭,便于我们日后攻取太原。” “至于契丹,幽州是燕云十六州中最关键的军事重镇,他们肯定会来救。但绝不至于不惜一切代价跟我们拼命。守辽东,守上京都是他们的退路。” “故而臣以为,直接北上幽燕之地,先取回北方门户,方为上策。” 郭荣认命笑道:“既然两位先生都觉得先取幽州方是上策,就这么定下了!” 第八章 雄起的御营司 郭荣尽管有心灭北汉,一雪前耻,却也知自己麾下最具有战略目光的人一致将目标定为燕幽大地,足以表明这是最明智的抉择。 心中想着,只要拿下燕幽大地,再灭北汉,亦是一样。 这将目标定在燕幽大地,对于河北的布局需要进一步规划。 王朴在这方面做过不少的研究,对于河北布局提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 尤其是关于契丹骑兵的。 跟契丹军作战,他们最大的劣势就是骑兵。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重要毋庸置疑的。 罗幼度在淮南战场上来去纵横,劳模石守信功居第一。 若没有他所率骑兵的支持,很多战术都打不出来。 跟南唐打,是他们欺负南唐没有骑兵,跟契丹打,那就是契丹欺负他们骑兵不够多了。 “我们要吸取忻口之战的教训,发挥我们弓弩上的优势,休养生息的时候,多造强弓劲弩。同时训练兵卒时,要更进一步地练习应对契丹骑兵的战法。魏王先祖符存审对付骑兵的办法就很不错,我们可以学以致用。” 王朴说的是天祐十四年,符存审与李嗣源、阎宝以两万破十万契丹骑兵的事迹。 当时契丹号称三十万骑兵进犯幽州,符存审为了避免给契丹骑兵突袭,选择山路进兵。出山的时候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根粗树干,动则成军,止则成寨,以鹿角阵对付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对此毫无办法,最终在幽州城下,符存审以步克骑,歼敌上万,打出了步兵胜骑兵的经典战例。 当然符存审手上也有骑兵,不过只有李从珂麾下的三千先锋骑而已。 罗幼度这时道:“臣下再补充几点。我大周现在有了水军,与契丹作战的时候,可以利用起来。津沽这个地方很重要,这里别看现在很荒芜,却可成为我们未来的后方据点。” 津沽就是后来的天津,不过这里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城市,甚至处于荒芜的状态。 隋朝大运河的开通,使位于运河北部、兼有河海运输之便的津沽地位日渐重要,运河与五河尾闾在三岔河口交汇,津沽便以“三会海口”名于史册。 唐朝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 但是随着五代战乱,大运河堵塞,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送给契丹,这津沽就完全没落了。 现在就剩一些盐场以及渔人。 然后就是靠近武清的地方,契丹设置了榷盐院来管理盐务。 见郭荣、王朴愕然地看着自己,罗幼度道:“在扬州与吴越王闲聊时,聊到了海运之事。吴越的海船工艺远胜我们,我们可以乘机向他们拜师,学习他们的海船工艺。大海汹涌,我们一时难以克服。但征服渤海却是不难,我们只要征服渤海,便能通过海运,直接将粮食运到幽州前线。” “与契丹作战,最难防的就是他们的骑兵可以深入我军腹地,袭击我们粮道。” “只要我们北伐之前拥有自己的运输海船,便能直接通过渤海运兵运粮。我就不信契丹的骑兵还是冲进渤海?” “不止如此,我们的水军还能通过渤海威胁到他们的锦州,威胁到他们的东京辽阳府。既可以打他们出其不意,又能让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郭荣拍腿叫绝,说道:“朕还以为水军只在南方有用,不想对付契丹,还能有奇效。如此说来,还得扩大水师规模。” 罗幼度道:“臣以为这很有必要。” 郭荣沉声问道:“这林仁肇毕竟是降将,让他统率大规模水军,有些不妥。” 罗幼度提议道:“可安排一大将为正,林仁肇为副,张雄次之。” 郭荣点头默认。 罗幼度再次道:“寿州一战,臣以为我军兵将勇悍,然攻坚能力着实一般。得重视攻城器械的研究,兵卒亦要接受此方面的训练。另外臣提议安排专人研究石漆,此物使用得当,将会是战场利器。” 郭荣笑道:“臣似乎已经看到文素、齐物向朕哭穷了。” 他看了一眼精力有些不佳的王朴,继续道:“文伯先生先去休息吧,朕许你一月病假,好好调理身子。吾要跟幼度谈谈他的婚事……” 王朴先向郭荣告辞,然后又向罗幼度道喜。 罗幼度喜滋滋地回礼,说道:“届时文伯先生还请赏脸参加在下婚礼。” 王朴作揖道:“鄙人定然携子而往,还望先生有空指点犬子一二。” 罗幼度满口答应。 随即却是一怔,不对,这王朴的儿子不就是王侁? 自己居然答应了,这不见鬼了! 郭荣坐在上首,笑盈盈地说道:“你与符家二妹的婚事,朕当这个证婚人,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罗幼度道:“能得陛下证婚,臣高兴不急,哪能有异议?” “那就好!”郭荣一副你识相的表情,随即问道:“对于何时迎娶符家二妹,你可有想法?” “臣哪有什么意见?全凭陛下做主。”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不过臣下家中有一老仆,他自幼照顾臣下长大。当今世上除了南唐的柴叔父,也就是他对我最亲了。若是可以,臣希望能以他为高堂。符二娘子,若是不愿,便罢了。” 郭荣怔了怔,叹道:“忠孝如幼度者,古今罕见。符家二妹是懂事理之人,朕信她,不会拒绝的。皇后对比了你们的生辰八字,给你们选了三个日子,下个月二十六,来年的二月二十一,四月十一。你自己挑选吧……” 罗幼度没有多想,直接道:“那就下个月二十六吧。” 郭荣大笑起来:“急是急了点,但是无妨。先生乃国之栋梁,朕让礼部从旁协助,保证一切妥妥当当。” “谢陛下!” 罗幼度正愁自己什么也不懂。 郭荣道:“你也下去吧,这一路辛苦了。对了,记得明日一早,入朝听封。南征将官唯独先生没有受封了,明晚朕于宫中设宴款待战功卓越者。先生此战居功至伟,若不亲临,宴会可开不起来。” 罗幼度再度拜谢。 出了大内,罗幼度直接来到了御营司。 常思德并不在御营司,值勤的居然是刘福。 “见过都指挥使!”刘福恭恭敬敬地向罗幼度行礼。 历史上郭荣每次出战,都命刘福率禁军卫士担任先锋,立下了不少的功绩。 但因罗幼度的出现,郭荣将之调拨给了罗幼度。 刘福便一直跟着罗幼度驻守庐州,并没有立大功的机会。 但他运气极好,罗幼度领水师与林仁肇决战时,让石守信、刘福截击南唐军撤往濠州的败卒。 刘福这一路遇上了郭廷谓,他以养精蓄锐之师,将郭廷谓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败卒击溃,还顺势将他生擒了。 因为此功,刘福给郭荣提拔为御营司的指挥使。 刘福是因为罗幼度的安排才能生擒郭廷谓这条大鱼,自然对之感激不尽。 何况现在自己还在他手下任职,听说他找人护卫自己回家,二话不说,直接自告奋勇充当护卫。 罗幼度也乐得与这位新来的属下加深关系并没有拒绝。 罗幼度与刘福一路闲聊,他这时才知道,御营司已经大变样了,不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只有五百人的小歘歘部门。 原来在他谋划江陵的时候,回到汴京的郭荣已经完成了对御营司的改革重整。 随着刘福的介绍,罗幼度对于御营司有了全新的了解。 之前御营司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比起来那就是弟弟。 殿前司以都点检为最高统帅,有内殿直军、铁骑军、控鹤军、大剑直军、东西班两军、御马直军、天武军。 而侍卫亲军司以马步军都指挥使为最高统帅,更是有羽林、龙武、神武、龙捷、虎捷、骁捷、清塞、骁武、效顺、怀恩、怀德、吐浑十二军。 两司中的每一军都能吊打御营司。 现在不一样了。 御营司经过郭荣的整改,以御营司统军为最高统帅,往下依次是副统军,都指挥使,都虞侯、各军指挥使。 御营司下辖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六军,已经能够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了。 现在庙堂上下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并称为三司。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又有些哭笑不得。 历史上宋朝也有三司,不过是将侍卫亲军司划分两司分别是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以这三司相互制衡。 现在好了,侍卫亲军司没有分家,多出了一个御营司。 潘美因功晋升为御营司都虞侯,曹彬也调拨进了御营司,凭借和州之战的功绩,职位与潘美相当,亦是都虞侯。 然后刘福是神卫军指挥使,常思德是龙卫军指挥使。 张琼因为随他去了江陵,也没有得到册封,但应该也逃不了一个指挥使的位子。 刘福在路上好奇地说道:“官家的军功榜以都指挥使为首功,李使相、张都点检、赵都指挥使并列第二,他们都拜为节度使了,尤其是赵都指挥三十建节,都说他古来第一人。不知官家会怎么赏赐都指挥使?” 对于这个问题,罗幼度也有些期待。 第九章 升官 一路来到北大街,罗幼度仿佛置身于一陌生之处。 宽阔的街道,左右两侧宅邸林立,其中不乏镇宅抱鼓石,以显尊贵。 阔别一年,原本施工的宅邸大部分都已建成。 罗幼度不由加快了些许速度,自从郭荣在出征前谈及婚事的时候,他就让人扩建自己的陋室了。 依照时间来看,应该已经完工,心下小小的期待。 快到府邸时,罗幼度忽地顿住了脚步,看着自己邻居的匾额,门口灯笼的映照下,两个金漆大字“高府”。 罗幼度见状不由一笑,又颇感头疼。 隔壁住着这位大佬,安全是无虞了,只是得忍受他时不时地性子一起。 有利有弊吧。 此次淮南之战,罗幼度自己也算是大开眼界。 赵匡胤单骑斩将神乎其神,这位五代版的赵子龙也展现出了超凡的武勇。 以二十骑破二百骑都不足道。 当时大周、南唐鏖战紫金山,朱元设连珠砦为屏障,以此来对抗大周军队。 郭荣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便让高怀德率领帐下亲信连夜渡河去侦察一二。 高怀德直接趁着黎明时间,领着三十余骑兵出其不意地冲进了朱元的营寨,杀了两个来回,还擒了一名副将,从容而退。 气得朱元调集连珠砦的兵马围杀,敌情让郭荣看得一清二楚。 反正罗幼度到现在都无法用他的智商理解高怀德当时的想法,这仁兄是真不怕死,也是真的能打。 摇头笑了笑,来到了自己的宅邸前。 原来的竹篱笆墙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丈余高抹了白墙粉的砖墙。 敲开了朱红的大门,开门的居然是一个熟人。 姓余,叫余庆,当初他还是开封府担任法曹从事的时候,审理过一个烈马失控,撞断百姓腿的案子。 受害者就是余庆。 “小相公,老朽腿脚不利索,也干不了什么事,得知相公府上招门房,就来应聘了。” 罗幼度暗夸胡伯事情办得漂亮。 门房这种岗位,找生人不如找熟人。 何况对方还受过自己恩惠。 罗幼度让刘福进府坐坐。 刘福一本正经地道:“今日属下当值,不便离开太久。” 罗幼度颔首赞了一句,顺便邀请他参加婚礼,由他离去了。 罗幼度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家,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为人臣子,郭荣节衣缩食的,自己怎么好大势挥霍呢? 得给自己留下自污的空间。 从节俭到豪奢叫做自污,从大手大脚到一掷千金那叫本性释放。 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做人得看得远一点,多给自己留一条路。 老胡已经给他备好了菜肴。 一桌四菜两蒸两炒,都是他最爱的食物。 罗幼度拉着老胡坐下边吃边聊,跟他说了柴克宏的事情。 老胡闻言神态中亦透着几分怀念,说道:“柴刺史当年是真心与郎主为友的,夫人选择北上投亲,也是担心拖累了柴刺史。小相公能够与柴刺史再见,真是天大的缘分。” 他感怀半响,随即道:“周宗入京后,特地来府上拜会了老奴。老奴不喜他势利,但其女娥皇当真懂事,老奴甚是喜欢。也不知周宗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来尽得此女。” 罗幼度见自家长辈就这样让周娥皇征服了,笑道:“胡伯放心,当年之事,宋齐丘为罪魁祸首。周宗纵然不义,却也无从苛责。何况一码归一码,娥皇姑娘又有何错?” 罗幼度说起了下个月的婚期,老胡乐得如同孩子一般。 随着年事越长,很多事情他也觉得力不从心。 能够在自己未来的时光里见证罗家下一代的成长,已是他最后的心愿了。 罗幼度见此嘴角微微翘起,他还没说让老胡充当高堂的事情。 得看符清儿那边的答复。 符清儿身份高贵,她若真不愿,罗幼度也不好强求。他也没那么犟,若不拜,婚就不结了。 后果任谁都受不了。 但难免会是他心底的一个疙瘩。反过来说,符清儿愿意尊重他这个丈夫唯一的长辈,自然也会换来百倍的疼爱。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罗幼度想着明日可能获得的封赏,渐渐眯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 罗幼度出得府门,便见张琼美滋滋地在府外候着,一身光鲜亮丽的铠甲将他身上的肥肉都包裹着。 今日一早,关于他的升职任命已经由枢密院下达颁发了。 御营司龙卫军指挥使。 御营司有六军,其中天威军、神卫军、卫圣军、宣威军皆是步军编制,龙卫军属于步骑掺杂的编制,而龙骧军则是纯骑兵编制。 不用想也知道龙骧军、龙卫军妥妥亲娘生的。 张琼获得统帅其中之一的龙卫军,一早上嘴巴就没合拢过。 “走吧!” 看着张琼这得意的模样,罗幼度也是心痒难耐。 一路直达皇城,张琼自行去御营司报道。 罗幼度一路与身旁熟悉的官员打着招呼,随着人流来到了紫宸殿外。 寻常官员是在殿外等候的,罗幼度现在的身份地位本也该位于殿外,但他前脚刚到紫宸殿,便让一位内侍请到了偏殿休息。 周围官员本想上来套个近乎,也只能望之感慨。 对此并无半点意外。 淮南之战,罗幼度表现实在过于惊人。 军功、谋功具是第一,战后更是兵不血刃地夺取了荆、归、峡三州之地。 如此大功,在郭荣的显德朝是无人可与之比肩的。 即便加上郭威的广顺朝,也少有人可比。 罗幼度走进偏殿,见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 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李重进、张永德、向训等,都是庙堂上一跺脚抖三抖的人物。 淮南之战初,统帅十二军为前部的李谷请辞相位,告老在家了。 因为性子过刚,跟郭荣正面对着干,受到了冷遇。 接替他的是魏仁浦,以枢密使的身份地位加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权掌议政厅、枢密院,身处大周权力要位。 罗幼度先跟李重进、张永德打了招呼。 这两位大周庙堂军方第一、第二把手。 在郭荣不动他们之前,没有人能够取代他们的地位。 因为有些功劳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的。 李重进、张永德一个是郭威的外甥,一个是郭威的女婿,他们跟着郭威创立大周,这是开国的从龙之功。 从龙大于一切。 对面罗幼度的问好。 李重进友好的回礼。 张永德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直不和。 历史上的淮南之战,因为战况进展得不顺利,郭荣两次撤回开封整顿,将前线事务交给李重进负责。 李重进让不要命的朱元搞得焦头烂额,张永德也给林仁肇自杀式的袭击下蔡浮桥逼得心态炸裂。 两人在前线差点起了内讧。 不过现在因为罗幼度的出现,战局的主动权一直在大周手上,郭荣也未退回开封,自不存在三征之举。 有郭荣坐镇,李重进、张永德也不敢放肆,相安无事。 李重进看好罗幼度,而张永德看好自己的下属赵匡胤。 纵使没有矛盾,张永德理所应当的,不喜罗幼度这个后生晚辈。 罗幼度却不以为意,依旧礼数到位。 人活于世,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更不可能如钱币黄金一样,受所有人喜欢。 罗幼度的处事之法向来是善待认可自己之人,宽待不喜欢自己的人,包容提防敌视自己的人,弄死自己敌视的人。 故而不管张永德态度如何,罗幼度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是敌人,没必要因为眼缘而你死我活。 张永德见已经跟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有说有笑的罗幼度,不得不承认,尽管赵匡胤英雄了得,但面前这个少年郎似乎更胜一筹。 随着朝会钟声的响起。 罗幼度与范质、王溥、魏仁浦止住了交谈,等待朝会的开始。 今日朝会最大的事情就是对罗幼度的册封。 一开始就直接入了正题。 “淮南一役,开封府判官、左散骑常侍、晋端明殿大学士、御营都指挥使罗幼度,权达知变,谋划有方,摧凶克敌,无往不胜,军谋第一,无可比及。卿大军所至,百姓依附,士绅所向,颂大周仁德,天下悦服。世有智将勇将,独卿一人,经文纬武,谋勇双全,大周之幸,天下之幸。今表其功,授枢密院副使之职,兼任御营司统军之位,领横海节度使。” 罗幼度带着几分激动地道:“谢陛下恩典。” 御营司统军的职位,罗幼度是十拿九稳的。 这个不用说,枢密院副使亦在罗幼度的猜测之内。 毕竟郭荣最终目的就是要让他进入枢密院来号令武臣。 但是节度使这个武将最高荣誉却是罗幼度万万没有想到的。 身为中央将官,节度使属于遥领,而且后周的军制已经最大限度削弱节度使的力量了。 但是以一文臣,建节,且当任枢密院副使兼御营司统军。意味着他在这庙堂军方仅次于李重进、张永德两人。 而且二十四建节,自有节度使起,便无一人。 今日起,大周军方庙堂三足鼎立,李重进、张永德外加罗幼度。 第十章 醉酒遇名将 朝会结束,罗幼度自然少不了接受文武将官的道贺。 这个时候,一直容忍石守信,收服石守信的好处完全显现出来了。 罗幼度文人出身,初入行伍,没少受冷眼。 即便看好他的李重进都曾让韩令坤暗搓搓地揍他一顿。 在出征西蜀的时候,罗幼度压根就不敢出军营。 一步步走来,不少人对之嗤之以鼻,甚至有意无意的形成了一个敌视罗幼度的联盟。 但是现在! 罗幼度二十四建节,获得了武将最高荣誉,手握三司之一的御营司,更兼枢密院副使,掌全国军务机要,已经成为了军方实打实的第三号人物。 不论是军功还是手中所掌控的权势都不是任何将官可以等闲视之的。 如果罗幼度之前表现得极为小气,睚眦必报。 这会儿军中上下保管战战兢兢,暗自恐慌,担心他会公报私仇。 就算他们并非御营司成员,不受罗幼度的直接管辖。枢密院副使这个身份却是他们避不开的大山。 长此以往下去,对于罗幼度在枢密院的工作环境是大为不利,也容易失去军心。 现实正好相反,罗幼度宽容大度,连石守信这样处处与之为敌的人都能为他所容,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 胆子大的武官直接就上来道喜了。 罗幼度来者不拒,不管道喜庆贺之人的身份地位,任谁都能聊上几句。 或是吹吹对方的功绩,或是安抚不安的情绪,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对方心底的顾忌。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去御营司,而是找到了向训。 大周兵源,向来都是他负责的。 为了削弱节度使的力量,郭荣从让各镇各州府将勇壮之士送来汴京,编入禁军,接受训练。 向训负责接手这些勇壮,进行第一步的筛选。 罗幼度初领御营司的时候,石守信就曾让向训给他一些老弱病残。 罗幼度压根就没打算从向训手中讨要兵源的意思。 现在他却是直接上门了。 “向太尉!” 罗幼度一脸笑意,上前作揖。 向训本就资历老,此番淮南之战也立有不小的战功,给郭荣加检校太尉衔。 实权没变,但是虚职高了一截。 向训忙道:“罗统军太见外了。” 罗幼度道:“此非见外,是对于长辈的尊重。太尉是跟着太祖的元从之臣,晚辈在您面前,还真得见外一下。” 向训心下舒坦,拉着罗幼度进屋入座。 向训与一般大老粗不同,他也善于经营人脉,在他人还是自持武人至上的时候,就跟范质等文臣打好了关系。 今日罗幼度给足了他面子,不等罗幼度开口,向训先一步豪爽地道:“罗统军是为了给御营司添补兵士来的吧。” 罗幼度忙道:“向太尉明鉴。” 向训叹道:“现在的兵源紧张呐,淮南一役,我军是大获全胜,但折损的兵士亦是不少。尤其是攻打寿州与紫金山下的两个月血战的损耗,都不是小数字。殿前司、侍卫亲军司都在向某讨要强兵劲卒。” “人,不是没有。但强兵劲卒,哪有那么多,怎么够分啊!” “不过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传唤,罗统军亲来,那可是给足向某面子。就这么说了,强兵劲卒缺了谁的,也不能缺御营司的。” 向训一番话,斩钉截铁。 罗幼度感动道:“向太尉,不,向老哥。啥也不多说了,这恩情,兄弟我记下了。今晚官家在金祥殿设宴,你我兄弟,好好喝个痛快。” 辞别了向训,罗幼度又去了左右飞龙院、太仆寺。 这左右飞龙院是掌牧马之机构,而太仆寺管理大周的马政。 大周也就这两个地方有战马。 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永远的王道。 其实步卒并不弱于骑兵,相反正面交锋,训练有素的步卒凭借兵种的多变,战术配合,硬碰硬地厮杀,反而更占优势。 但是打赢容易,取胜难。 骑兵容错率高,见到情况不对可以及时撤退止损。 没有骑兵配合追杀扩大战果,就算局部战场赢十次,也不如对面抓住机会赢一次。 在左右飞龙院、太仆寺,罗幼度死皮赖脸地耗了两个时辰,从飞龙使、太仆寺卿手上抠出了两千匹战马。 至于军器监、甲坊署什么的,自然不例外。 罗幼度权当自己开公司登门推销产品。 这种事情他早年干得多了,舍得放下面子耗,怎么着也能扒对面一层皮下来。 到了晚上功勋卓著的武将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连向来对罗幼度另眼相看的李重进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罗幼度不以为意,这种小事是不会影响彼此关系的。 心痛过后,自然就好了。 就这么几匹马,罗幼度可舍不得拿出来分。 石守信委屈得跟小媳妇一样,拉着罗幼度的衣袖抱怨道:“好兄弟,你这太过分了。你将马都要了去,我铁骑军都没法补员了。兄弟我可没少给你出力,怎么着也得匀一匀,分我三百?就三百,不多。” 罗幼度说道:“使相方才不搭理我,便是因为这个?” 石守信道:“可不是?他本来心情不错,说晚上要与我们不醉不归。得知你去了飞龙使、太仆寺就觉得不妙。派人去打探情况,才知道你将军马都讨要了去。可将他气得……” 罗幼度叹了口气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到我军竟如此缺少战马,我去跟他道明情况。” 说着就走了。 石守信呆了呆,反应过来:“唉,马……” 罗幼度早没影了。 随着郭荣的抵达,宴会也跟着开始。 郭荣身为皇帝,不免慷慨陈词地表彰了所有参加庆功宴的将官,先与所有人喝了一盅。 然后又与罗幼度、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几位表现最为出色的大将喝了以后,直接先一步离去了。 身为大周天子,他自知道这种场合自己不出现反而更热闹。 罗幼度作为此番大战军功第一,自然是宴席的主角。 李重进忽然站了出来,高声道:“罗统军的才智、军略、口才,我们是一一见识过了,就是不知这酒量如何?再过不久就是罗统军大喜的日子,得帮统军测测他的量,免得他到时候醉得找不到新娘?” 这酒桌上到处都是瞎起哄的始作俑者。 瞬间叫好之声络绎不绝。 罗幼度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怕是在劫难逃,索性就豁出去了,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放,豪气干云地说道:“也就一般,目前还未遇到对手,但求一败。” 这话一出,瞬间惹了众怒。 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罗幼度照喝不误。 不过对于每个来敬酒的人,罗幼度都会寒暄几句。 尤其是那些没有打过交道,在历史上留名的,更是如此。 “在下李处耘,斗胆敬统军一盅。” 一个其貌不扬的将军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罗幼度喝了不少,但听到李处耘三个字,精神一震,笑道:“一盅,怎够,至少三盅。” 与李处耘对饮了三盅酒,罗幼度拉着他道:“下月我娶妻,到时来喝杯喜酒。可别忘了……” 直到李处耘同意之后,罗幼度才放过他。 一场酒下来,罗幼度喝的是五迷三道,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大周王城核心将官上上下下都认了一个遍。 这酒醉得一点也不亏。 罗幼度揉着宿醉后的脑壳,只觉得口干舌燥,拿着一壶水,对嘴猛灌了好几口,方才缓过气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罗幼度走出了房间。 遇到老胡,还未开口,便听老胡道:“小相公,有一个叫李处耘的人求见,得知你宿醉未醒,便在会客厅候着,也不让老奴通报。” 罗幼度也顾不得肚子饿,快步走向了会客厅。 李处耘在会客厅静坐着,听到了脚步声,见罗幼度从偏门入内,赶忙上前问好。 “见过罗统军!” 李处耘作揖问好。 罗幼度笑着将他扶起,打趣说道:“寻我何事?昨日三盅不够,今日还想再与某痛饮?” 李处耘道:“末将是向统军道谢的,感谢统军为郑国公所做的一切,请受末将一拜。” 他说着行了一个礼。 罗幼度问道:“郑国公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处耘道:“今年三月,已经病故了。全赖统军指点,国公走得很是安详。” 原来李处耘在后汉时期就跟着折从阮在他麾下效力了。 折从阮后来历任邓、滑、陕、邠四州节度,李处耘都跟着他。 在新平时,折从阮的外甥因嫉妒李处耘,特地诬告李处耘有罪,周太祖郭威听信,把他贬为宜禄镇将。 折从阮得知后上表为他雪冤。 李处耘跟了折从阮十年,直到折从阮退休,方才在折从阮的举荐下跟随了李继勋。 李处耘得知折从阮病重,曾去洛阳探望,从折御勋、折赛花口中得知了罗幼度所做的一切,大受感动。故而今日亲自登门道谢。 罗幼度轻轻一叹,道:“世间少了一位英雄。”随即问道:“折家兄妹现在如何了?” “他们要将郑国公的遗体运回府谷安葬,现在应该回到府谷了。” 第十一章 暴殄天物 罗幼度想着折御勋、折赛花已经回到了府谷,心下有着小小的遗憾,还想着有机会多跟他们拉拢一下关系,亲近亲近。 这府谷折家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心中盘算着,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李处耘身上。 这个李处耘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一员大将,历史上的南平就是他率部智取的。 不过真正厉害的是他儿子李继隆。 李继隆可以说是北宋将二代之首,唐河之战、徐河之战中,李继隆的表现是左右战局的关键,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耶律休哥,也是这两场战役使得宋辽战争形势为之一振,给老赵家挽回了不少颜面。 可以说是买一送一的买卖。 罗幼度感叹道:“这乱世中,忠义最难能可贵。郑国公为国戍边,不求名利,诚乃我辈典范,值得我等效仿。” 李处耘在折从阮身旁十年,深受其影响,感同身受道:“末将也曾与郑国公说府谷四面皆敌,何不撤往中原?郑国公直言‘折家一撤,府谷必为契丹所取。且不说我华夏国土让于贼寇,这等丑事折家背负不起。就府谷山中那三万健儿的墓碑,就不许我们有半点退缩。府州儿郎七岁习武,九岁骑马,二十岁战死疆场者,比比皆是。折家不能负天下,更不能负他们’。” “末将能在郑国公麾下效力十年,此生已是无憾。” 李处耘心底感慨万千。 罗幼度不满道:“什么叫无憾,某虽与郑国公接触时间不长,甚至还是在他病危神智混乱之时。可依然能够看出,他心念府谷安危。现在府谷孤立于外,四方皆敌。如何收复失地,重新打通与府谷往来的疆域,就是你我要干的事情,哪能垂头丧气的。” 李处耘精神一震,说道:“统军教训的是……”他脸色有些遗憾,心想:“若是能在统军麾下效力便好了。” 也许是其貌不扬,他现在的上司李继勋一开始待他很一般,甚至有些鄙夷。但一次李继勋举行宴射,李处耘接连四发中的。 李继勋这才发现李处耘的能力,开始对他百般青睐,甚至升堂拜母。 李处耘也因此受到重用,但李继勋与折从阮是完全两种人。 折从阮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就算略有瑕疵,在大节上永远是无可挑剔的。李继勋则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统帅,自私自利,遇到事情想到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 打仗的时候,想的不是如何打赢敌人,而是如何保全自己,让友军去拼杀,少折损一些自己的兵。 毕竟这个时代,有兵就有权。 李继勋还没有从老一套的观念中转换过来。 李处耘受折从阮影响严重,自然看不惯李继勋的风格。 只是在人家手下效力,李处耘也没有别的办法。 本来李处耘就因为罗幼度对折家的帮助而心生感激,现在一番交谈,彼此理念又极为相同,不免心生感慨。 罗幼度也看得出来,李处耘与李继勋相性不合,李处耘想必过得也不开心,但他也没有直接开口挖人。 这撬敌人的墙角是本事,撬自己人的墙角,是军中大忌。 为整个军方所不容的。 不过办法嘛,总是需要人想出来的。 送走了李处耘,罗幼度到了御营司。 御营司现在上下百废待兴,但好在御营司人才济济。 将帅之才便有曹彬、潘美两大名将,猛士张琼、常思德、刘福,军中吏员亦有宋琪、窦仪、赵普,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罗幼度先叫来张琼,让他晚上回去跟他大哥张进说一声,查一查李继勋有什么爱好,喜好。 因为成了枢密院副使,罗幼度开封府的职权也跟着交了出去。 不过正如他所想的一样,现在的开封府基层官员都是他的人。 继任者短期内想要完全铲除那是不可能的。 罗幼度找张进帮忙,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就是要避嫌,麻烦一点而已。 只是两日时间,张琼就带来了罗幼度想要的东西。 李继勋这个大老粗喜欢的居然是茶,而且崇拜的对象是唐朝的茶圣陆羽。 罗幼度顿时有了定计。 很快开封就流传了一则消息,罗幼度手中有茶圣陆羽用过的煎茶茶釜,是吴越王钱弘俶所赠送的。 随着陆羽的诞生,品茗已经是一种时尚。 不过随着五代十国的动荡,这种时尚只在少数人中流传。 其中就包括了李继勋。 李继勋早年得过一种怪病,身体容易疲累,萎靡不振,嗜睡。后来的名医指点,让他平素多饮茶。 一段时间下来,李继勋发现自己的病情果然好转,也因此痴迷茶文化,无法自拔,将陆羽视为救命恩人,一日无茶不欢。 这听到罗幼度手上居然有陆羽用过的青瓷茶釜,登时心痒难耐。 只是他与罗幼度只有几面之缘,一时间拉不下脸,上门叨扰,急得直接上了火,舌上生疮,喝再多茶也压不下去。 终于忍不住了,拉着石守信递上了拜帖。 罗幼度在家等了五六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心下也暗自嘀咕,不会传言有误吧。 这家伙没有那么喜好茶?更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崇拜陆羽? 直到收到了拜帖,罗幼度才放下心来,将石守信、李继勋请到了会客厅。 李继勋一本正经地坐着。 石守信不将自己当外人,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忍不住道:“罗兄弟,你这会客厅也太寒碜了吧。不说宝剑武器什么的,字画也得有几幅。” 罗幼度应道:“说得在理,后头我写几幅。” 石守信一阵无语。 罗幼度望向李继勋道:“听说上将军喜欢品茗,正好我这里有今年的新茶顾渚紫笋茶,上将军来品鉴一二。” 李继勋本是河阳三城节度,但因淮南之战功绩,升任左领军卫上将军。 历史上他因为爱惜兵士,给朱元打得大败,一贬再贬。 现在托了罗幼度的福,战局大改,在李处耘的帮助下,反而立了不小的功绩。 不过郭荣也看出了李继勋老派节度使的作风,给了他一个虚衔。 李继勋开口就道:“顾渚紫笋,茶中第一。张文规更是作诗道“‘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不过这顾渚紫笋可有五等,却不知统军所藏是几等。” 罗幼度见李继勋这大老粗,信口而来就是诗作,知他是真心爱茶,不敢大意,认真地施展着自己临时临急从周宗那里学来的煎茶技巧。 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周宗这种爱惜名声的名士,最是熟悉不过了。 连他手上的这套茶具跟顾渚紫笋的茶叶都是从周宗那里讨要来的。 李继勋见罗幼度煎茶手法标准娴熟,喜道:“统军真乃同道中人。”他顿了顿,说道:“听说统军此番南征,得了一件奇宝?” 罗幼度讶然道:“什么奇宝?我怎么不知?” 李继勋还以为他小气,不愿拿出来示人,说道:“就是竟陵子用过的青瓷茶釜,统军放心,某只想开开眼界,绝不夺他人所爱。” 他打着包票。 竟陵子就是陆羽用过的号。 罗幼度奇道:“这算什么宝贝,不就在这!” 他说着指着面前在火上烧烤的青瓷茶釜。 李继勋登时傻眼了,惊恐地看着在火上烧的青瓷茶釜,手指着罗幼度,又指着那青瓷茶釜,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那种词汇在脑中闪过,就是说不出口。 罗幼度讶异地看着李继勋。 李继勋半晌才憋出一句话:“统军就如此对待竟陵子传下的神物?” 罗幼度更是一脸古怪:“这茶具不就是用来煎茶的嘛?难不成还来供着?” “当然得供着!”李继勋激动地道:“这可是流传了百年的宝贝,万一磕着碰着,那可如何是好?” 罗幼度云淡风轻地说着:“换一个就是了。这种青瓷茶釜,东市、西市可不少。” 李继勋气急败坏地道:“能一样吗?这是竟陵子用过的呀……”他看着烈火中的茶釜,道:“统军如此不爱惜,不如将之卖我如何?” 罗幼度摇头道:“这个不行,这是故友赠我之物,焉能轻易售卖。好啦,既然上将军这般重视,那某以后不用就是了。” 李继勋听罗幼度这口气,便知他不会好好爱护,八成就往那个旮旯角里一翻,成为虫鼠的欢乐场,沉声道:“我愿出重金求购,我家中有一匹良驹,亦可与统军换取。” 罗幼度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石守信插话道:“不就是一个器物,有什么好争的?” 罗幼度看了看石守信,看了看李继勋,为难道:“这样吧,现在我御营司缺人,上将军若是愿意将麾下的李处耘给我,那我便将这个青瓷茶釜赠送给将军了。” 李继勋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这不行,李都押衙可是某心腹爱将,换一个,除了他,任由统军挑选。” 罗幼度摇头道:“那不成,我就记住了他。这小子在庆功宴上灌我酒,胆气不小,得好好教育教育。” 第十二章 五代高尔夫 李继勋看着那传说中陆羽用过的青瓷茶釜,心底又恼又悔,恨自己为什么要犯贱的来这一趟。 他对罗幼度手上的青瓷茶釜并没有觊觎之心。 若是淮南之战前,李继勋肯定会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那时候的罗幼度还是他能够招惹的。 可现在罗幼度又是御营司统军又是枢密院副使,没一个职位自己惹得起。 更何况两者合在一人身上。 故而李继勋就是单纯地对偶像的崇拜,来见一下世面。 他以己度人,只以为罗幼度会将青瓷茶釜供奉起来,好好珍藏。 哪里想到罗幼度根本就没将之当做一回事情,直接用来上火煎茶。 尽管罗幼度说得不无道理,青瓷茶釜就是用来煎茶的。 可这是陆羽用过的东西呀,万一损坏了,到哪里去弄第二件来。 这一下李继勋难受了,他可以忍受自己无法拥有这青瓷茶釜,因为实在抢不过。 但忍不了陆羽的青瓷茶釜给罗幼度这般对待。 罗幼度看着李继勋说道:“看得出来,上将军是真的喜欢这茶釜。但某亦是真的‘欣赏’李处耘这小子。”他故意将欣赏二字说得很重,顿了一顿,说道:“要不这样,我跟上将军玩个游戏,博个彩头。你赢了,这青瓷茶釜,某就赠予你了。我若赢了,你将李处耘给我如何?” 李继勋心中大动,说道:“赌什么?要是读书写字什么的,某一个大老粗肯定比不过统军的。”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道:“这点上将军放心,在下是读书人,绝不会如此无赖。我们玩最些简单的……” 他故意思量了片刻,说道:“投壶、叶子戏,如何?” 李继勋暗暗思量,投壶、叶子戏自己虽说水平不差,可终究是文人的玩意,自己跟他玩肯定讨不了好,忙道:“不成,不好,统军说的这些,某都不会。要不,统军跟某比比骑马射箭?或者蹴鞠,马球也行。” 他眼中泛着光,射箭、骑马、蹴鞠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至于打马球,李继勋自问水平一般,不过无妨欺负欺负面前这个罗幼度应该可以的。 随着罗幼度名望日盛,他原来的一些事情都给翻了出来。 一家三口,一老一少一毛驴,在开封顽强的讨着生活。 孤苦自励的典范。 罗幼度人生第一匹坐骑还是符二娘子赠送的,至今不过两年余。 李继勋自幼习骑射,怎么可能在打马球上输给他? 罗幼度这里还没说话,石守信都看不下去了说道:“李老哥,你这可是明摆着欺负人,兄弟我可听不下去了。” 李继勋没好气地道:“那你说咋办?” 罗幼度突然双手一合,说道:“说道打马球,某从书上看过一种玩法,很是稀奇。不如我们试上一试?” 李继勋显然已经上套,追问道:“什么玩法?” 罗幼度道:“不骑马,只用球杆跟球,远远的看谁能将马球击入球门。” 李继勋眼中一亮,说道:“听着与投壶类似。” 罗幼度道:“有细微差别,更有难度。不过此生某也未曾玩过。不如我们就以此为游戏,权当嬉戏,先看看如何。” 李继勋看着面前的青瓷茶釜,一咬牙道:“可行。” 罗幼度起身道:“走,我们去隔壁。我府上没有演武场,位子太小。高宅有马球场,我们去高宅比试。” 他说着随手就将青瓷茶釜从火盆上拿下,直接放在一旁,不管不顾。 李继勋看着青色的瓷釉上有着一层烟灰,心中大痛,念叨着怎么样也得将你带回去,高声道:“走。” 高怀德正在府中练武,得知罗幼度他们来意,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领着一众人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有足球场大小的演武场,罗幼度也有些傻眼。 这人比人真得气死人,高怀德还真就用钱砸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来! 马球在大唐是极为流行,但因需要马匹才能嬉戏,注定了是达官贵胄的玩乐项目。 五代十国这种乱世并不盛行。 不过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为了培养儿子的兴趣,自幼就让高怀德打猎玩马球,练习他的骑术。 高怀德亦喜欢这项运动,自己无聊时常与亲兵一起玩耍。 隔着百步的间距,罗幼度试探性地挥杆,对着球门猛力地挥了下去。 “呼”地一下,挥了一个寂寞,打空了。 罗幼度尴尬地说着:“意外意外!” 李继勋瞧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来尝试地玩一玩,一杆子挥下去铲起了一大块泥土,泥带着马球飞了十来步,落在了地上。 李继勋也有些尴尬,说道:“这还挺难得!” 高怀德也挥了一杆,很明显他是个中好手,打得极为精准,马球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直接越过了马球的球门顶部,然后消失不见了。 “有点意思!” 高怀德笑了笑。 石守信也玩了一杆,跟李继勋一样,都是用力过猛,连球带泥一起打了出去。 四人玩了片刻,都掌握了点点窍门。 李继勋笑道:“这就是咱们武人的投壶嘛!罗统军,我们就比这个,先进三球入门为胜。赢了,你将青瓷茶釜给我。输了,我把李处耘给你,如何?” 罗幼度笑着微微眯起了眼睛:“没问题,石老哥、高老哥为证。” 已经有了一定经验的李继勋,挥出了第一杆。 经过之前的练习,他确实掌握了一定的击球技巧,将球打飞了出去。 但是击飞球,跟击球入门,却是两个概念。 在不考虑风速的情况下,想要将一个马球击飞入百步之外的球门,并不见得比射箭容易。 罗幼度的击球的姿势明显不一样了,双手握着球杆,随意地比划了两下,猛地一挥杆,马球冲天而起,但如李继勋一样,偏离得甚远。 李继勋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罗幼度瞄了一眼一脸认真的李继勋,心底却在想,还是不要放水了,放条海吧,不然太伤他面子了。 一连玩了二十几轮,李继勋好不容易凭借运气进了一个球。 进了两球的罗幼度发现自己再放海,手臂都要没劲了,一球终结了赌局。 李继勋愿赌服输,亦是非常爽快,说道:“人我放了,可他愿不愿意跟着统军,便看统军自己的本事了。” 他心中郁闷,面子上还是故作大方的。 石守信玩得有些上瘾,一时不愿意歇。 几人陪着他玩到了饭点。 在高宅蹭了顿酒,李继勋显然输得情绪不佳,席间话语不多。 吃饱喝足,各自离去。 李继勋郁闷地回到了家中。 对于李处耘,李继勋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李处耘文武双全,既能冲锋陷阵,还能处理行政事务,出谋划策,用起来极为顺手。 这样的人才留在身旁,对于自身的前途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李继勋才不舍得将之让给罗幼度。 却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青瓷茶釜没到手,还赔了自己一员大将。 “早知道一开始答应交易了!” 李继勋郁闷若死。 李继勋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郎主,罗统军派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管事话还没有说完,李继勋已经几个健步跑向大门了。 “我家郎主说上将军将这青瓷茶釜落在宅中了,也命小人带一些顾渚紫笋给上将军,说唯有上将军才配得上喝此好茶。” 送礼跑腿之人是余庆的儿子余伟,在罗宅做着杂役。 李继勋宝贝似的抱着青瓷茶釜,然后接过顾渚紫笋。 在罗宅时,他就闻出了这顾渚紫笋的品级。 妥妥一等好茶。 因为陆羽将顾渚紫笋定为茶中第一,顾渚紫笋的价格就一直居高不下,甚至给定为贡茶,寻常人根本喝不上。 五代十国的乱世,自然无贡茶一说。 但一等顾渚紫笋产量极低,之前南唐隔绝了淮南通往中原的路。 顾渚紫笋想要抵达中原,需要沿着长江而上,到达江陵,然后再过荆襄北上入中原,绕了一大圈。 价格也因此高得吓人。 同时南方多风雅之士,顾渚紫笋根本不愁销量,几乎没有多少茶商愿意将茶叶绕一大圈运到中原。 即便是李继勋,他也只是托人重金从江南买了一点尝尝味道。 李继勋看了看怀中的青瓷茶釜,又看了看顾渚紫笋。 郁闷什么的,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暗忖:“石老弟难得靠谱一回,罗统军确实够朋友。” 他看着跑腿的余伟,说道:“回去告诉统军,就说他的情,我记下了。”说着,还让管家给了余伟五十个周元通宝作为跑腿钱。 李继勋喜滋滋地回到屋里,将顾渚紫笋递给管家让他好好存放。 他亲自将青瓷茶釜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然后慎重地将它供奉起来。 李继勋已然决定将这个青瓷茶釜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将之视为李家的传家宝。 其实陆羽的茶艺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器皿,他本不富裕,所用的茶具是大众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至宝茶具传世。 但这玩意经过罗幼度的手一转,凭借他名望的加持。 还别说这青瓷茶釜,最后真就成为一件至宝流传下去了。 第十三章 薅石守信羊毛 御营司。 “统军,末将特来报到!” 李处耘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御营司。 自那日与罗幼度一番交谈,李处耘便有些坐立难安。 李继勋对他并不差,但他那老一套地方军阀作风,已经渐渐过时了。 大周经过郭威、郭荣两代贤主的改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种皇帝求着节度使听话,节度使拉拢猛将,猛将巴结兵头的奇葩时代。 淮南一战,大周的军事情况已经一览无余。 李重进、张永德率领的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的战斗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各方节度使之上。 从淮南之战的战功榜来看,罗幼度第一,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并列第二,往下依次是向训、赵匡赞、袁彦、白重赞、杨承信、慕容延钊。 这十人中只有白重赞、杨承信是地方节度使,其他八人都来自开封在京中央将领。 这绝非郭荣偏心,而是大周的精锐兵士已经聚在侍卫亲军司、殿前司这两司中了。 大将手中的兵强,表现自然就好。 现在御营司又进行了整改。 大周精兵将会渐渐聚在开封周边,禁军的实力进一步得到加强,节度使的权力会随之削弱。 现在大周节度使不少,但真正能够算得上军阀的目前也就只有河北符彦卿、关陇王景、河东李筠以及府谷折德扆。 符彦卿、王景、李筠这三位都是从后唐、后晋、后汉、大周四朝的老军阀,故而手上依旧握有一批死忠的老卒。 折德扆情况不同,独自位于府州,领土并不跟大周相连,一切都靠他们自给自足。 除了他们,大周已经没有真正排得上号的节度使了。 真正的有志之士已经开始向往跟着郭荣开创一个时代,而不是继续走之前的老路。 李处耘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李处耘在李继勋手上并不快乐,又遇到志同道合的罗幼度,不免心生他念。只是李继勋待他不错,另谋出路,对于自身名誉亦是一种伤害,只能暗自伤神,欣羡张琼、常思德、刘福等人。 不想昨日李继勋突然为难地找上了他,说罗统军看中了他,问他愿不愿意调入御营司。 李处耘并未表露内心想法,而是一脸不舍,勉强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中时手舞足蹈,一夜无眠,刚满七岁的李继隆还以为自己老爹受了什么刺激。 细问之下,才知道老爹调到了自己偶像的麾下,一大一小跟着兴奋了半宿,一大早便来报道了。 罗幼度亲近地道:“正元来得正好,我正为如何安排你犯愁呢,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处耘恭声道:“统军但说无妨,属下听从安排。” 罗幼度道:“其实以你的功绩,完全可以在军中当一个都虞侯。不过御营司改制不久,缺的是各军指挥使。以你之能,当指挥使,有些大材小用,着实为难!” 李处耘心底感动,却也知道自己的功绩不足以担任都虞侯,实在是自己这个新上司高看自己了,同时也知道自己若接下这都虞侯之位,下属兵将一个不认识,没有自己的班底,空居高位反而不利自身发展,遂道:“属下愿接替指挥使一职,为统军排忧解难。” “好!”罗幼度大笑道:“那我便任命你为天威军指挥使。” 李处耘信心十足地接下了任命。 罗幼度目送李处耘离去,心底却在盘算着御营司的发展,不自觉地摸了摸下颚的点点胡子,盘算着再从哪里弄个人来。 御营司下辖六军,分别是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 现今龙卫军指挥使是张琼。 神卫军指挥使是刘福。 龙卫军指挥使是常思德。 天威军指挥使是刚刚到位的李处耘。 还差龙骧、宣威、卫圣三军缺少指挥使。 卫圣、宣威可以让曹彬、潘美兼任,龙骧军指挥使要从哪里弄个过来? 龙骧军可是清一色骑兵编制,属于御营司中亲儿子的编制。 这龙骧军的指挥使怎么样也得找一个厉害的角色担任吧。 “要是石老哥来给我当指挥使就好了!” 罗幼度想到这里,坐不住了,找到了已经升任为殿前都虞候的石守信。 “石老哥,我家中新得了一坛上好的剑南烧春,晚上你我兄弟好好地喝几盅?” 罗幼度亲昵地来到石守信身旁。 石守信却罕见地让开了两个身位,说道:“你不会也看上我麾下什么人了吧?” 罗幼度笑容有些僵硬,这家伙变聪明了? “哪有,只是单纯地请老哥喝酒,没有别的心思。就我们兄弟的关系,还会坑你吗?” 罗幼度打着包票。 石守信有些迟疑,罗幼度用个破茶釜从李继勋手上换了一个文武兼备的大将他可是全程参与的。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居然能换一员大将?而且事后还跟他说自己新交的这个朋友够意思,够朋友。 石守信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兄弟,给他那位老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总之得提防一二。 毕竟御营司的职位空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且罗幼度眼界又高,对于任职人选很是挑剔。 “算了,过几日。” 石守信决定临时戒几天酒,说道:“兄弟就快成亲了,这可是人生大事。那时再陪兄弟好好喝,不醉不归。” 罗幼度瞧着变贼的石守信,也不装了问道:“石老哥,我手下缺一个骑兵指挥使,你看……” 看这石守信谨慎提防的模样,罗幼度道:“不要你的人,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给埋没的人才,兄弟我真缺一个骑将。要不是怕得罪张都点检,我都想将你绑去给我当副统军了。淮南之战,你我兄弟配合得多好。谁不知道大周石敢当,正阳斩刘彦贞,轻骑下庐州,千里奔袭破陆孟俊?你我一正一副,简直天生绝配。” 石守信瞬间笑开了花,说道:“还是老弟够意思,御营司副统军,嘿嘿,说的兄弟我真想过来跟你干了。看老弟这么给面子,兄弟我还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还别说,我手下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叫党进……” 他说着忽地反映过来了,闭上了嘴巴。 罗幼度二话不说,直接作揖:“谢石老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老哥什么时候想喝酒,兄弟我哪怕抱着夫人睡觉,也随叫随到。” 石守信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带着几分失神地道:“现任铁骑都虞候,因为家中母亲生病,错失了淮南之战,刚刚回来不久……” “啊……” 石守信大叫了声:“好了好了好了,给你了给你了。晚上喝酒,让老胡多准备一些好吃好喝的,还得有牛肉。” 罗幼度立刻道:“别说牛肉,虎肉都有。” 石守信闷闷地对着身旁亲卫说道:“去将党进叫来。” 不多时,一位年近三旬的虎将大步而来。 罗幼度看着来人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人,张飞。 正史上的张飞如何,罗幼度不清楚,但是《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形象那是深入人心的。 来人满脸胡须,如针般磔竖,豹头环眼,仅从面相来看就有一股凶悍之气。 好一条猛汉。 历史上这家伙的战绩不多,但是仅凭他击败过北汉金刀杨无敌就值得大书特书了。 那一仗可是杨业为数不多的败仗。 石守信指着罗幼度道:“见过罗统军。” 党进双眼一亮,惊呼道:“可是御营司的罗统军?” 他手忙脚乱地,做了一大礼,咧着大嘴,笑道:“小将党进,拜见罗统军。” “咳!” 罗幼度一小子没适应过来,竟给自己口水呛住了。 这是太监附在了张飞的身上? 反差也太大了吧。 石守信亦觉得有些丢脸,扶额道:“兄弟别看他如此,但统领骑兵冲锋陷阵,绝对是一把好手。” 这点罗幼度相信,能够差点生擒杨业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说道:“怀疑谁,我也不会怀疑老哥的眼光。老哥说他有本事,那肯定是有本事的。” 石守信大感受用,瞪了党进一眼,说道:“以后你就跟着罗统军吧,在他手上好好地干,可别给我丢脸。” 党进忙道:“小将一定好好跟着罗统军,为他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他就是一文盲,只是听读书先生的故事里是这么说的,他也就这么做了。 罗幼度暗暗好笑,挥了挥手,让他去跟着自己去御营司报道。 千恩万谢,拜别了石守信,罗幼度领着党进往御营司而去。 罗幼度漫不经意地问道:“你因母亲重病,错失了淮南之战的机会,现在心底后悔吗?” 党进愕然道:“统军这话我听不懂,可能是我太笨。什么叫后悔?我娘生我养我,那么多年。她老了病了,作为儿子的不就应该随身照顾嘛。这有啥可后悔的?” 罗幼度“哈哈”一笑:“说得在理,以后可不许说自己笨。你这话是天大的道理,一般人,他学不来。” 第十四章 美人恩重 魏王府。 因为女儿的婚事,虢国夫人先一步回到了汴京开封,为自己的女儿准备嫁妆,安排一些婚庆细节。 这符彦卿嫁女,可不得轰轰烈烈的,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份。 十位手艺出众的女工亲自依照符清儿的身材给她缝制翟衣。 这个时代的女性结婚有着严重的等级制度,寻常女子成婚戴的是花钗,穿的是连裳礼衣,六品至九品官员嫁女,穿的则是大袖连裳。 符彦卿官居一品魏王,符清儿的结婚礼服自然是仅次于皇后、太子妃的褘衣、褕翟的翟衣。 符清儿是标准的模特身材,有着令人欣羡的双腿,天生的衣服架子。 艳丽的翟衣穿在她的身上,令得英姿飒爽的她,更添几分娇艳。 虢国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清儿好似画中出来的一样,也就罗幼度这样的好孩子才配得上我们家清儿。” 丈母娘看女婿,果然越看越喜欢。 符清儿看着巨大铜镜中的自己,亦是甜甜一笑。 虢国夫人皱眉说道:“其他一切都好,只是拜天地的时候,有些受委屈你了。” 符清儿道:“女儿不觉得委屈,他父母早亡,自幼给胡伯带大。这份恩情本就等同父子,在他心中想必早将胡伯视为自己的家人了。女儿嫁过去,面对一手将夫君养大的老人,若是将之视为奴仆,那也太不晓分寸了。” 虢国夫人欣慰地笑道:“都是好孩子,就怕你爹爹拉不下脸。” 符清儿眼中也有一丝担忧,道:“待爹爹入京以后,女儿会好好与爹爹说的。” 正说着,符清儿见凤竹向她招手,脸上一喜,忙道:“娘,孩儿先出去一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 “怎么样了?”符清儿急切问道。 凤竹道:“大王的信,我哪敢私拆,还得二娘子自己看。”她说着将手中的信交给了符清儿。 符清儿拆开了信,看着信里的内容,不满地撅起了小嘴。 “才三个人啊!爹爹也太小气了。” 凤竹不敢说符彦卿的坏话,但眼中明显是一个意思。 符清儿道:“算了,三人就三人吧。总好过他随处求人的好……”说着将信递给了凤竹,“你去拿给他吧。” 凤竹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立刻快步离去了。 罗幼度离开了御营司,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想着还有哪里能让自己再挖挖人。 党进的出现,解决了龙骧军的燃眉之急。 但是他的功绩是不足以直接提拔为龙骧军指挥使。 他没有曹彬、潘美那样过硬的军事水平。 破格提拔,若服不了众,只会坏事。只能先让他从龙骧军的都头做起,担任破阵箭头的职位,一点点地树立威信。 虽然曹彬、潘美可以暂代龙骧、宣威两军的指挥使,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有人填上这两个指挥使的位子。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北大街。 “罗相公!” 罗幼度突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回头一看,却是黄衫白马的凤竹丫鬟。 “凤小娘子!” 罗幼度在马上行礼问好,以小娘子相称,显然未将之视为丫鬟对待。 凤竹俊俏地脸上泛起了两朵红云,带着几分生硬地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封信,道:“这是我家二娘子给你的,对你很有用。” 罗幼度面色古怪,但还是接过了信,心底好奇自己那未过门的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信笺居然是拆开过的,而且信封也无字。 他只能顺着破口处取出了里面的信纸,打开细看,神情大动。 只见信纸上写道:后周淄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呼延琮,并州太原人,家传鞭矛功夫,当世一绝,有子呼延赞,英勇更甚乃父。可以吾名,招之其子。 康再遇,河南洛阳人,忠义勇武,早年得罪王殷,招贬居家,有子康保裔,少年侠气,不输乃父。两人皆是白身,召之即来。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信,又看了看凤竹,心底明白了一切,慎重道:“回去替我谢过符二娘子,她可帮我大忙了。” 符彦卿介绍的这对父子都在历史上闯下不少的名头。 呼延赞就不用说了,小说里的铁鞭王,历史上骁勇无匹的大憨货。 康保裔一门三烈士,给后人封为康王大帝,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关键是正适合他用,不存在任何麻烦。 自己这个老岳父那么多年,可真没白活。 当然他心底清楚,此事真正感谢的还得是符清儿,想必她是听说自己用了陆羽流传下来的珍宝跟李继勋换了李处耘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手上缺人,这才特地找了符彦卿的。 美人恩重! 罗幼度不想辜负佳人的好意,回到了府上立刻就修书给了呼延琮父子以及康再遇父子。 康再遇父子因为是白身,一招即来。 但呼延琮在淄州当任马步军都指挥使,已经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 呼延赞在呼延琮的麾下担任骁骑兵,父子一同共事。 以罗幼度的面子肯定是喊不动他的。 不过当年后汉高祖刘知远攻入汴州后,符彦卿入朝觐见,被改授为泰宁军节度使,加兼侍中一职。 泰宁军节度使所辖之地包括淄青二州。 在后汉的时候,呼延琮受过符彦卿大恩。 可以说若不是符彦卿的帮助,呼延家有可能给当年的史弘肇灭门。 这用了符彦卿的大名,呼延琮果然没有二话,直接将自己的儿子呼延赞送过来了。 罗宅! 罗幼度看着眼前的呼延赞。 呼延赞也看着眼前的罗幼度。 罗幼度眼睛有些酸,眨巴了一下。 呼延赞也跟着眨巴了一下。 罗幼度感觉有点蠢,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呼延赞道:“我爹叫我跟着你的,说跟着你能够建功立业。” 罗幼度感觉智商给这家伙拉低了,说道:“你爹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一直跟着我。是让你听我的,我给你安排了职位,你好好地在岗位上干活,机会来了,自然会带你建功立业。。” 呼延赞想了一想,道:“可我爹没让我听你的,只是让我跟着你。” 罗幼度呆了呆,瞬间想通了,自己跟他这个憨货计较什么。 妥协了! 罗幼度道:“这样吧,龙骧军的职位你也别干了。从今日起,你就当我的护卫,我在府中给你准备一个房间,以后护我周全便是。” 呼延赞立刻道:“只要能带我建功立业,我就护你周全。” 他说着得意地拉开自己的前胸:只见那黑乎乎的胸膛上刺满了字“赤心杀贼”。 他不是岳飞那样就四个字,而是一排一排,整个前胸都是。 只要能落笔的地方,都给他刺上了字。 密密麻麻的。 可亏得罗幼度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保管受不住这刺激。 罗幼度看着一脸骄傲自豪的呼延赞,现在的他开始怀疑是符彦卿坑他?还是呼延琮故意将这个累赘丢给自己的? 这货比书上记载得更憨…… …… 随着党进得到位,御营司六个军逐渐步入正轨。 御营司原本只有五百人,现在扩充到了一万零五百。 向训给御营司调拨了足足一万名新兵。 这一万新兵自然不可能全部驻扎在皇城的,御营司的驻地迁移至开封以东,曹州、宋州之间的一座山脚下。 至于皇城的护卫任务,一如以往。 六个军每月一轮换,每次两千人,依旧驻扎在皇城西水门。 从五百到一万,这之间的差距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这还不是御营司满编数额,御营司的满编编制初步定在两万左右。 不过向训手上并没有那么多优质兵源,罗幼度亦不想囫囵吞枣地扩充兵马,造成御营司华而不实的情况。 兵贵精,不贵多。 古来自有的道理。 这个时候,罗幼度之前一直要求御营司的五百兵每日抽时间识字学习的效果显现出来了。 淮南之战后,御营司的五百老卒阵亡二十一人,重伤退伍五十五人,剩下四百二十四兵士。 经过战争洗礼的他们,因为长时间地读书识字,比寻常兵士更懂得思考。 对于经验的吸收,对于阵法的理解,对于战技配合的感悟,皆要远胜于只知道盲目冲杀的兵士。 罗幼度将他们完全打乱,分散于六个军中,依照他们的战功表现分别安排将虞候、十将、副都头,甚至于都头。 这些老兵对于罗幼度是极其信任与忠诚的。 他们知道罗幼度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他们知道跟着罗幼度不用担心吃不到肉,知道跟着罗幼度不能贪小便宜等等细节。 他们将自己的经验见闻传扬下去,不过短短的几日,御营司的万余兵士,大多数都接受了这种思想上的同化。 少数的刺头或许心底有些不服,但很快就会在训练中给磨平棱角。 至于实在难驯的,将会给抓典型,以儆效尤。 在这个时代,新兵还想当刺头? 去阎王殿里跟阎王犟去吧。 不惯这毛病。 随着婚期将近,罗幼度领着自己的憨憨保镖呼延赞,离开了御营司的驻地,快马折回了汴京。 第十五章 大婚之日 婚期将近。 对于结婚这档子事,罗幼度有些期待,又有些无所适从。 他对于这个时代的婚礼不甚了解,抛却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为了好看而好看的场面不提,也就是书上几行字的记载。 罗幼度从军营回来,想看自己能干什么,结果发现好像什么也干不了。 魏王府那边是动静颇大,反倒是自己这里相对较为冷清。 罗幼度想着符清儿如此身份,不但同意了自己带着几分无理的要求,还主动帮着自己推荐人才。 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非常好用,血性豪侠,武艺高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带兵风格,康再遇、康保裔就属于那种很容易的就将自己融入军中,跟所有兵士打成一片类型的将领。 他们在战场上能够与兵士相互扶持,生死相依,从而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类人最适合的就是打硬仗,能够凭借自己的血性带动全军的士气。 根据他们父子这种性格,罗幼度将他们编入了宣威军,将他们视为奇兵来训练。 正面战场有常思德、刘福两支重甲步兵队足以,康再遇、康保裔训练的方向偏向于攻坚、奇袭,将步卒自身适应任何作战地方的优势发挥出来。 至于呼延赞,这家伙是个人才。 这个罗幼度还是能确定的,但罗幼度更加倾向于称呼他为活才。 活宝与人才之间…… 经过几日相处,罗幼度对于呼延赞有了一定的了解。 呼延赞蠢吗? 他真的不蠢,反而透着一点点的小机灵。 但是要说他聪明,那也太冒犯“聪明”这个词了。 用现代的话语来形容,呼延赞的脑思路跟正常人不在一个次元。 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看的角度方式,往往是那么的独特,让人瞠目结舌。 就如那一身的“赤心杀贼”,罗幼度一开始只以为呼延赞仅在前胸,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低估了呼延赞一心杀贼的决心:他是全身到脚,除了脸上暂时干净以外,就连屁股上都密密麻麻刺着“赤心杀贼”这几个字。 要不是不想给视为变态,他都有心看看前边有没有。 罗幼度一时嘴欠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全身都刺满了‘赤心杀贼’,以后没地方刺了,怎么办?” 呼延赞理所当然的道:“不是还有夫人儿子?” “……” 罗幼度第一次对某个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管怎么说,佳人情深义重,自己焉能辜负? “总得做些什么!” 罗幼度思前想后,脑子里蹦出了十里红妆这个词来。 十里红妆盛行于宁海明清时期,自己何不效仿之? 十里红妆过于铺张浪费,但是将这北大街装束一下,又何妨? 人生总得奢侈一回。 罗幼度心念于此,当即派人去喊韩令坤、石守信等一纵好友帮忙。 结果几人都推脱有事,也就隔壁的高怀德来了。 罗幼度笑骂了一句,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让人送过去。 韩令坤、石守信这才相信他是真有事,壮着胆子过来帮忙了。 这皇上赐婚有一个好处。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郭荣这一开口就意味着是国事。 关于婚礼的细节由礼部负责。 在婚礼即将到来的前三日,礼部官员就开始了对罗幼度的进行了长达五个时辰的培训。 各种礼节流程一一讲述。 什么祭天拜祖,布置洞房,安床礼什么的,一环接着一环。 罗幼度一一记下,并无任何的不耐烦。 习俗就是习俗,规矩便是规矩。 尊重习俗,遵守规矩,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新娘子的尊重。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 罗幼度骑着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走在接亲的路上。 身旁左右是高怀德、潘美与曹彬。 至于石守信、韩令坤因为形象不佳,并不在迎亲之列。 一路爆竹连天。 黑火药出现至今,最大的用处就是在这个娶亲之时,增添喜庆。 来到了魏王府,看着张灯结彩的王府,罗幼度想着念哪个名人的催妆诗添添喜庆。 然后一身翟衣的符清儿披着红盖头已经随着更加热烈的爆竹声,在符家长男符昭信的背负下出来了。 罗幼度自己先一步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古人婚庆最好玩的时候是唐宋时期,这个时代雅事不断。 可现在是五代十国。 真正坐居高位的是一个个莽夫,你要他们效仿前朝雅事,来一首催妆诗,还不如让他们念一首带着颜色的打油诗呢。 要说特殊的环节,那就是护在符清儿左右两列的女骑士了。 随着符昭信背着新娘一步步走向花轿。 十八名要配弯刀的秀丽女骑士分列左右,牵着代表喜庆的红色宝驹,步履一致的随之而行。 她们清一色身着红色劲服,青春靓丽,训练有素。 随着符清儿进入花轿,一十八人整齐划一翻身上马,护卫左右。 高怀德武者习性,轻声说道:“这些人的骑术不凡,至少亦有五六年的功底。” 潘美、曹彬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的恩师,目露古怪之色,好似再问:“怕不怕。” 不过两人一个寡言持重,一个人情世故都没说出来。 罗幼度却道:“怕什么……”顿了顿,加了一句“都是通房丫头。” 只不过,他说的时候有点心虚,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到。 这个时代的习俗相比唐朝的风雅,显然粗暴直白了很多。 他们折返回罗宅的迎亲队伍还是遇上了拦花轿的队伍。 然后很直接便如后世一样,发糖发喜钱送美酒,一路红包开道,简单又粗暴。 直至北大街。 各种物资采办是提前准备的,但是这长街红妆却是一夜而就。 整条北大街都陷入了喜庆的氛围。 大大小小的红色灯笼从街头一直连到街尾。 红色的丝带如柳条般飞舞。 整条长街红妆遍布。 负责护送新娘的娘家人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以凤竹为首的十八女骑士惊叹出声,小脸儿兴奋的通红。 她们一些侍婢私底下讨论,自家娘子心意一望可见,却不知对方如何。 总之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现在算不算呢? 凤竹望了一眼前方,又瞧了瞧身旁的侍婢,颇为得意:“就知道相公对符娘子是上心的。” 符昭信此刻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作为家中长男,符昭信是唯一了解符彦卿的。 相比母亲虢国夫人急切的将符清儿嫁出去,符昭信站在符彦卿这边。 并非罗幼度不好! 而是符皇后身体时好时坏,郭宗训又过于年幼。 万一有个意外,换了个皇后,郭宗训的嫡长子立马变成庶长子,未必就能坐稳皇位。 符彦卿这种老军阀没有取天下的野心,但对皇帝也没多少忠心。不管是之前的唐、晋、汉还是现在的周。 在这之前,只要老符家能够保证富贵,在符彦卿心中谁当皇帝都一样。 但现在大女儿是皇后,而且还有了郭宗训这个大周嫡长子的外孙,情况就不一样了。 符彦卿的目标改成了要让自己的外孙当皇帝,有了小小的进步。 故而符彦卿一直纵容符清儿不嫁,本意是接替身体不佳的符皇后,维护郭宗训的地位。 现在成了罗家媳妇,符彦卿自然有些许不满。 符昭信亦是如此。 但相比老一辈见惯了腥风血雨,将家族利益视为一切不同,符昭信身上残存着身为兄长对于妹妹得关爱。 罗幼度逆风而起,凭借一己之力获得今日成就,是天下少有的俊杰。 完全匹配的上自己的小妹。 现在见这长街红妆,符昭信来到了罗幼度的身旁,说道:“以后二妹就交给你了。”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大舅兄。那可是罗夫人……” 符昭信跟着笑了起来。 穿过炫丽的北大街,抵达了罗宅。 大舅子符昭信将符清儿背进府邸。 而罗幼度也接过了早已准备好的弓箭,对着天空、地面和远处分别射了一箭。 这叫向天祈福,天长地久,幸福美满。 符清儿在奶妈的牵引下过了火盆,跨了马鞍,来到了大堂。 早已在偏殿等候的郭荣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大堂接受众人的参拜。 郭荣笑着让众人免礼,说道:“今日吾此来是为我大周良臣与皇后二妹证婚,可不想喧宾夺主,不必过于拘束。” 罗幼度一直以为所谓拜堂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但其实真正的三拜礼是南宋以后的事情,一口气完成更是久远。 直到前日礼部的人给他科普方才知道,这个时期的所谓拜堂是分三步的。 新婚日先拜家庙,行合卺礼。 然后在次日方才礼拜高堂。 而不是一口气全部完成。 领着符清儿拜了罗家的列祖列宗,在她拜下去的那一刻,已经宣告列祖列宗,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罗夫人。 符清儿在奶妈的引领下先一步去了洞房。 罗幼度身为一家之主,自然先要招待宾客。 郭荣在见证了拜家庙之后,已经离去了。 作为皇帝,许多时候确实等同孤家寡人。 罗幼度看着已经摆到大街上的酒席,大步迎向了自己的战场。 他通晓人情世故,哪怕是对于自己心底的敌人,亦不展露任何敌意反而极为亲近,故而宾客多达五百余人。 第十六章 洞房花烛夜 罗幼度看着面前赏脸来吃喜酒的宾客,脸上充满了结婚的喜庆笑意,眼眸中却露着上战场的感觉。 这身份地位越高,越注重细微礼节。 场面越大,越容易出错,更要谨慎。 小到座次,大到说话的先后,都能得罪人。 故而交际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从这大厅酒桌的布局亦可看出来。 中间一正桌,然后左右以文武身份向外排列。 这第一桌自然就是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些大周的宰相,以及李重进、张永德、向训这种身份的武臣了。 这一桌人中范质的年纪最大,而且郭威时期就是宰相,大周建立几年,就当了几年宰相。 故而罗幼度第一个敬的是他:“范相公,多谢赏脸。其实吧,如果陛下不亲口说要当这证婚人,我第一个想到的证婚人就是相公,就是不知相公愿不愿意。” 范质自是倍感有面子,道:“深感荣幸,只是老夫可不敢与陛下争。” 敬了文臣,自然要敬武臣。 理所当然的是李重进了。 “来,这与李使相喝酒,得对饮两盅才行,一盅可不够。” 李重进诧异道:“这话怎讲?莫不是将老夫当做酒鬼了?” 他这话有点内涵张永德,张永德就是一个大酒鬼。打仗都不忘喝酒。 李重进年纪也就四十出头,依照《礼记》记载:年过七十为老。 但古人又有多少能活到七十的? 故而在生活中三十六岁以后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罗幼度道:“当然不是,只是心中感谢,必须得喝两杯。” “第一杯,使相赏脸,参加在下婚礼。”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立刻就有下人给彼此满上了一盅。 “第二杯是感谢使相淮南之战的帮助。淮南之战最难打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那寿州。是使相与一干兄弟围困住了寿州,将南唐第一名将困死在了寿州城内。正因为有了使相的牺牲,才有我等表现发挥的机会。” 李重进对于罗幼度这个第一功是没有意见的,但听他如此一说,也是眉飞色舞。 然后是张永德,跟李重进一样。 罗幼度也敬了张永德两杯酒。 一杯是参加婚礼,一杯是守住了下蔡浮桥。 淮南之战,李重进、张永德并没有获得多大的战果。 但是他们两个将最苦最累的活都干了。 一个硬啃寿州,一个守着下蔡浮桥,大周唯一的粮道。 任务最重要,也最为苦逼。 功劳一般人看不出来。 尤其是张永德,就守一个浮桥,还差点失守。给林仁肇利用水军优势,逼得一边骂娘一边打仗。 罗幼度在这种场合,连敬他两杯酒,他是不得不喝。 不过张永德也多嘴说了一句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年纪一大,牙口不好。真羡慕某人,啃了一年,都没啃坏一口好牙。” 罗幼度没有接话。 李重进、张永德两人不和是公认的事情。 真当郭荣不知道嘛?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放之任之罢了。 不过郭荣也不敢玩过火,害怕这手握侍卫亲军司的李重进跟手握殿前司的张永德真的斗起来。 不和是好事,可斗起来那就是败坏国事了。 故而侍卫亲军司、殿前司之后,又多了一个御营司。 御营司的存在一方面是为了增强禁军的实力,从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钳制侍卫亲军司、殿前司。 至于罗幼度这个掌控军方实权的老三,郭荣尽管没有明说,他也猜出了一二。 就三字和稀泥。 不能让李重进、张永德恶化斗起来,更不能多此一举的让他们和好。 就这样罗幼度每一桌每一人都聊上两句。 自然也包括了赵匡胤、赵光义这对兄弟。 跟赵匡胤多聊两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尽管已经有了小小的差聚,但是赵匡胤现在也是殿前司的第二把手,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也就差一个级别。 但与赵光义多聊就稍微引人注意了。 罗幼度看好赵匡义的传言亦不胫而走。 赵匡义最是苦闷不过,他心底对罗幼度是怀着一定恨意的,可偏偏对于他的青眼相加,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矛盾! 罗幼度也并不是一个人一杯的敬,就是前几桌有地位有关系的人,越往后越是一桌桌的敬酒速战速决了。 三百多宾客,罗幼度从头到尾未叫错一人名字,对谁都能说上一两句,将自己在前世中锻炼出来的交际本领施展的淋漓尽致。 这一圈下来用了大半个时辰,诸多宾客都已经离去了。 罗幼度来到韩令坤、石守信这一桌,狼吞虎咽的吃着剩余的饭菜。 他只顾着敬酒饮酒,就没吃几口菜。也亏得这个时代的酒是养胃的黄酒,而且是烧制过得。 要是后世酒席上的白酒,这么搞非得进医院打吊瓶不可。 罗幼度看着已经吃饱喝足的韩令坤、石守信道:“你们还想帮着收拾?” 韩令坤贼兮兮地说道:“这些自然有人会干的,哪里需要我们动手。” 石守信在一旁也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罗幼度大悟道:“你们是想闹洞房?” 石守信少见的文绉绉地说道:“古来习俗如此,难道罗兄弟还不给?” 罗幼度乐了,笑道:“给!当然给!走,我带你们去!”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漱了漱口,抹去嘴上油污,领着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以及看热闹的曹彬、潘美、张琼、常思德,还有寇湘、宋琪等等一众关系好的朋友与属下。 穿过了厅堂,来到了主卧。 如罗幼度所想的一样,十八名红衣侍婢正列队守在屋外。 她们挎着腰间弯刀,训练有素,如同木雕。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韩令坤、石守信瞬间怂了。 韩令坤说道:“高兄弟,我们这里你最能打,要不你上?” 高怀德自然不傻,说道:“今日饮酒过多,还是回去休息了。” “我来!” 呼延赞不知从那里冒出来,跳到众人前面。 罗幼度气得对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道:“一边去,再闹送你回淄州了。” “哦!”呼延赞委屈巴巴的退下了。 自从得知呼延赞惧怕他老子呼延琮,不愿意回淄州。 罗幼度立刻抓到了控制呼延赞这憨货的钥匙,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见众人都怂了,罗幼度喜滋滋的道:“诸位自便,我先去了!” 他往婚房行去。 忽然左右侍婢齐声喊道:“见过姑爷!” 罗幼度吓的小小退了一步,无视了身后的几声轻笑,推门而入。 符清儿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经验丰富的奶妈已经递上了秤杆子。 秤杆子挑盖头,称心如意。 罗幼度挑开了符清儿的红色头巾。 符清儿一直给罗幼度的印象是英姿飒爽,几次见面都没有见过她穿戴头饰,也没有浓妆艳抹,就是简单的一根丝带将自己的长发捆绑起来,形成一高鬓自然披下。 但现在的她头上戴满了花钗,梳着时下流行的两博鬓,配上艳丽的妆容,登时给了罗幼度不一样的感觉。 英姿飒爽之下却是清秀天成,容色照人。 罗幼度有些不争气的又来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符清儿也有些紧张,但并没有胆怯,而是大胆的对上了罗幼度的目光,见他眼中的那抹惊艳,亦是暗自窃喜。 见罗幼度一直痴痴的看着,符清儿终究是女子,败下阵来,垂下了眼帘,道:“看什么?” 罗幼度含笑道:“自然是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真好看,恨不得时光停了,一辈子就这样看下去。” 符清儿虽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古代超龄剩女,终究没有尝过任何世间险恶,哪受得住这种情话,俏脸都要滴出血来了,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奶妈子看不下去了,心底暗叹:自家这娘子只怕要给姑爷吃得死死的了。 “姑爷、娘子,该喝合卺酒了!” 凤竹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将匏瓜剖成两半,中间以线连柄的两个瓢盛满了酒。 符清儿摆脱了窘境,起身接过了凤竹递来的瓢。 罗幼度接过另外一个,夫妻共饮合卺酒。 奶妈还在一旁念道:“同饮一卺,姑爷、娘子从此一体,同甘苦,共患难,永不分离。” 喝了合卺酒,接下来就是最庄重的环节了。 结发之礼! 自古到今,男女发妻唯有一个。 即便发妻过世,再娶一妻,亦不过是续弦之妻,虽有正妻的地位,但绝对不允许用发妻来称呼。 礼可以不遵,但不能不敬。 奶妈也是慎重地将罗幼度、符清儿共髻束发剪下,用劲地捆绑在了一起,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 凤竹已经开始铺床了,奶妈也躬身祝贺:“愿姑爷、娘子早生贵子。” 凤竹帮着符清儿将头上的花钗卸了以后,也道了一声恭喜,小跑着离开了。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身上穿的绿色翟衣有些碍眼。 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配色是红配绿,新郎迎亲穿的是红衣,新娘自然就是绿色的衣服了。 红配绿,罗幼度眼中最俗气的搭配,却是这时代最流行的配色。 这颜色有些碍眼。 脱了吧!!! 罗幼度心底想着,手上跟着动了。 第十七章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芙蓉帐暖,春宵几度。 “年轻真好呀!” 罗幼度感慨之余,想着要是有一支烟就好了。 这小日子就差神仙一小步。 “郎君,再想什么呢!” 符清儿枕着自家丈夫的臂膀,带着几分腻歪的说道。 这已经坦诚相见,亲密接触,语气也大有不同。 罗幼度低头亲了一下怀中的娇妻,笑道:“再想我罗幼度上辈子是积了多少的德,才能娶到夫人这样的贤内助。” 符清儿心里甜丝丝的,说道:“能够嫁给郎君,才是妾身最大的荣幸。” 想着着自己对梦中情郎的要求,能够如自己的父亲一样,手握雄兵,一呼百应;又不能跟他那般粗辱,最好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 这条件聚在一起,不正是当前的枕边人? 符清儿越看越是欢喜,问道道:“郎君为何还不建牙兵?” 牙兵是唐末、五代十国的特色,属于节度使手中的私人兵马。 之前一直叫做亲卫,是朝廷安排的给武将的福利。 但是随着时局混乱,有权有势有钱的节度使为了野心或者自保,开始花钱组建忠于自己的私兵。 这节度使有开府的权力,官署称之为牙,也就称所竖之旗为牙旗,称所居之城为牙城,所居之屋为牙宅,称所亲之将为牙将,卫队为牙队,而亲兵自然就是牙兵。 越多节度使这么干,天下也就越混乱,节度使对牙兵的依赖也越重,优厚待遇也远在其他军士之上。 故而牙兵骄横难制。虽骁勇善战,但又恃宠而骄。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祸乱之源。 五代五十三年之间,史称“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 其中都有牙兵参与其事。 很多节度使是兴也牙兵,亡也牙兵。 但就算如此,众多节度使亦是前仆后继,不断的重蹈覆辙。 毕竟天下动荡,手中没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力量,大多人都睡不好觉。 罗幼度已经建节,虽是中央军遥领,却也有权力组建一队牙兵的。 罗幼度笑道:“我手握御营司,无建牙兵的必要。亲卫兵倒是需要一些,为夫在这方面不急,慢慢来。求精不求多,重忠不重勇。” 亲卫兵这玩意,不能一味的追求战力,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朱温、李存勖都是前车之鉴。 符清儿遗憾道:“妾身还以为郎君是缺马呢。” 罗幼度立刻道:“还真是缺马,我一人在前骑马而行,后边跟着一群亲卫,着实丢脸。” 符清儿轻笑:“爹爹在大名府有一个私人马场,妾身见郎君那么久了还未设立牙兵,只道是郎君手中无马无人,便让爹爹先带了一百匹好马充当嫁妆。家里马厩放不下,此次没有一并送来。” 看着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的符清儿,罗幼度心中感动,顿时觉得自己应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符清儿察觉到了身上作怪的手,眼神有些惊慌。 虽说她自幼习武,体力耐力异于寻常女子。可这方面是人生首次,身怀破瓜痛处,不堪征伐,又不好拒绝,便道:“郎君要不将凤竹丫头叫来?” 她出身于符家,对于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 尤其是她老爹符彦卿,虽说用兵打仗那是一等一的强悍,可私生活却是五毒俱全。 符清儿在这方面接受能力比常人要强上许多。 罗幼度揉了揉腰,道:“那睡觉,睡觉。改日,改日。”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拉着符清儿一并给老胡行拜堂礼。 老胡吓得手足无措,但还是受不住罗幼度的劝说,屁股都不敢坐在地上,凌空坐着。 罗幼度亦不强求,夫妇两人行了拜礼。 婚礼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因为证婚人是郭荣,罗幼度得带着符清儿进宫拜谢,还要等到回门日,正式拜过符彦卿与虢国夫人方才算是正式完结。 这日罗幼度穿上了自己的紫袍官服,符清儿穿上了命妇正装,两人一并入宫拜谢郭荣。 郭荣一天的行程是提前安排好的。 不过似乎有什么事情耽搁了,郭荣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里接见他们,而是派人传旨让他们去仁明殿拜见符皇后。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进入大内后殿。 符清儿倒是轻车熟路来到了仁明殿。 “见过皇后娘娘!” 罗幼度行礼作揖,符清儿带着几分随意的作福。 她们姐妹关系极好,只要郭荣不在,符清儿都不讲这些虚礼。 “起来吧,自家人,无需多礼。” 符皇后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罗幼度这个妹婿,着实满意,告诫符清儿道:“先生国之栋梁,日后不论公务还是出征,少不得早出晚归,甚至离家多年。你今为罗家妇,日后不可再如符家女那般随意。相夫教子,自不用说,最平常不过。管理宅院,把持门风,振兴家业,扬罗家门楣,方为正道。” 符清儿一脸认真的说道:“姊姊放心,小妹懂得。” 罗幼度偷偷的道:“休沐日,为夫带你去打猎!” 符清儿横了一眼。 正说间,郭荣大步而来,心情似乎很不错,面色欢愉,足下生风。 “参见陛下!” 符皇后领着两人给郭荣行礼问好。 郭荣笑道:“昔日亏听幼度所言,以雷霆之势,对付定难军,力保府谷折家。现今不只是折家对我大周感恩戴德,连定难军亦弃了北汉,归附我大周。朕刚刚接见了定难军的来使,耽搁了一点时间。” 符皇后见郭荣刚见面就说国事,心下不满,又无可奈何。 这嫁给郭荣近乎七年,自己这个丈夫一直醉心国事,心心念念的都是天下一统,将大周推向汉唐之世。 好似除了这些,天下便再无其他事情一样,拉着符清儿离去了。 罗幼度对此也很感兴趣。 与郭荣差不多,罗幼度也有工作狂的本质,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极少放纵自己。 身为过来人,罗幼度很清楚,这要干大事,必需全身心的投入,克己复礼。 放纵是成功以后的事情。 郭荣将情况细说。 原来折从阮病故之后,折御勋、折赛花将他的遗体运回了府谷埋葬。 大周对于折家的态度,让折德扆大受感动。 尤其是因罗幼度的介入,折御勋、折赛花对于中原王朝好感大升,不断的说好话。 折赛花的话,折德扆并不在乎,但折御勋是折家嫡长子,折家的未来。 他的态度,折德扆是非常重视的。 本来因为定难军截断了折家的后路,折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同时近年来北方苦寒,收成不好,折家的日子有些难过。 这个时候麟州杨家派人找上了他,说是愿意结折杨两家秦晋之好。 麟州杨家是北汉最负盛名的将门。 说亲的对象是麟州杨家长子,原名杨重贵,倜傥任侠,忠烈武勇,自幼追随北汉世祖刘崇,刘崇赐姓名为刘继业。一柄大刀勇冠北汉,多次立下战功,逢战必胜,国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无敌”。 折德扆并没有弃大周而投北汉之意,只是大周这边有心放弃府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府谷。 府谷情况严峻,若能与麟州杨家结亲,府谷所受到的压力将会大大降低。 而且那刘继业亦是一代人杰,一点也不亏自己的女儿。 不过折御勋、折赛花带回来的消息,让折德扆打消了此念,展开了对定难军的反击。 定难军面对郭荣强横的态度自己先一步慌了。 定难军李氏虽割据定难五州百年,广施恩德,威望日增,但五州之地皆是荒芜贫瘠之所,难以自给自足。 党项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李彝殷受到了折家的反扑,也震慑于郭荣派遣王景在边境练兵的举动,更加惊惧大周席卷江淮,逼降南唐,覆灭南平的手段,乖乖的认怂,归顺大周。 折家也得以摆脱了困境,折德扆还一次性献上了两千匹马给大周朝廷。 “陛下威望日盛,定难军这群鼠辈,自然瑟瑟发抖。臣以为陛下可以派人入定难,传授他们耕种之法,赠予他们稻谷秧苗,让他们学习我华夏耕种之法。” 郭荣愕然道:“这是为何?” 罗幼度笑道:“定难军当前所拥有的五州之地,皆土地贫瘠,即便种出粮食,产量亦不会很多,比他们放牧会好一些,却也好不到那里去。但是他们只要有了田地,那就跑不了。对付他们,从来不是打不过,是打不到。” 历史上因赵匡义的决策失误,大宋陷入了定难泥潭。 李继迁凭着几十个人一点点的打出西夏的班底。 大宋非但没能一举拿下定难五州,反而耗费大量人力、财力。 最奇葩的是宋真宗割让定难五州,居然以横山为界。 将横山东部的茶山、蕸芦山的盐铁,以及一大块肥沃的农田都送给了西夏,给了西夏立国之本。 简直绝了。 不指望定难军放弃游牧,但只要形成半耕半牧的形态,以定难军的那点资本,只要不遇上赵匡义跟赵恒这对活宝,那便是中原的囊中之物。 郭荣沉吟片刻道:“此法我们回头研究……”他看了一眼符皇后的方向,笑道:“别说国事了,一起去聊聊家常。” 第十八章 老少两狐狸 罗幼度与符清儿并没有在皇宫大内多待。 郭荣只是待了半个时辰,便有一个内侍进来禀报:“陛下,魏相公已经到延和殿了。” 郭荣笑道:“吾与魏相有事商议,幼度一并去吧。二妹留在这里陪着皇后……” 说着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罗幼度看了那个内侍一眼,暗暗惊讶,这个内侍他居然认识。 就是那个南阳傅裕,当年他跑腿来开封府召自己入宫,闲着无聊,与之聊了几句。 想不到短短几年,他竟也升官了? 这郭荣在前,罗幼度并没有与他打招呼。 傅裕好似也没看到他一样,一并前往了延和殿。 魏仁浦找郭荣是为了商议水师的事情。 罗幼度对于大周水师还是极为重视的,一并加入了探讨,直至午后方才散去。 罗幼度在大内接了符清儿,结束了今日的谢恩之旅。 归宁,俗称回门。 夫妇二人双双对对,参拜女方父母,也是整个婚礼最后的环节。 这归宁的时间并没有定数,一般在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或满月。 符彦卿坐镇大名府,对于契丹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并不能在汴京久待,也就将日子定在了婚礼后的第三日。 也许是见自家父母,符清儿穿的相对简单,一身舒适的武士服,外边披着一件御寒厚厚的大衣。 自从成亲以后,符清儿就将自己秀丽的长发盘起,飒爽中带着几分身为妇人的稳重。 罗幼度关心的看着自己的夫人:“天气凉,妇人不如乘车而行?” 符清儿甜甜一笑道:“妾不惧风寒,想同郎君并骑归宁。” 罗幼度并没有拒绝,而是扶着她上马,似乎怕她摔下来一样。 符清儿会上不了马? 明显不是! 这是夫妻间的乐趣。 罗幼度、符清儿抵达了魏王府。 大舅子符昭信出门相迎,看着罗幼度小心翼翼的扶着符清儿下马,顿觉见鬼一样。自己这个妹妹弓马娴熟,一手长枪刷的比自己还要利索,现在下马居然需要人扶? 符昭信不由笑出声来。 符清儿狠狠的一眼瞪了过去。 符昭信立刻板起了脸。 “舅兄!” 罗幼度上前问好。 符昭信颔首道:“外边风大,快快进屋吧,爹娘等候多时了。” 来到大堂,符彦卿高坐上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居然带着些许笑意,而他的手搭在一本厚厚的装订好的蓝皮书上。 在他旁边是一位祥和的妇人,正是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的身侧还有一位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秀丽,与符皇后、符清儿有几分相似。 但与符皇后比,少了几分高贵,与符清儿比,又少了几分英气,但较之两人多了三分邻家女孩,小家碧玉的感觉。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符清儿跟着行礼。 虢国夫人上前将罗幼度扶起,近距离细细打量,说道:“好孩子,清儿有福了。” 她此刻眯着眼睛,看着罗幼度,正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她本眼高于顶,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也得嫁个当世俊杰,但是随着符清儿的年龄上涨,条件是越来越松。 结果回头一瞧,女儿选择了一个最好的。 这个时代并不那么重视家世。 这五十年来,荣登大宝,执掌权柄的就没有几个有特殊家世的,甚至还有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人当了皇帝。 本领能力才是这个时代的一切。 当然前提得兑现。 就罗幼度这势头,未来步入庙堂跻身为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虢国夫人怎么能不高兴? 一旁的符清儿都有些吃味了。 虢国夫人却没有理会自己的二女儿,对着身后的少女道:“六妹!来叫二姊夫!” 符小妹怯生生的叫了声:“二姊夫。” 罗幼度笑着回应,心底叫了一声:“果然!” 在看到符小妹的第一眼,罗幼度就在想会不会是第三个符皇后,嫁给赵匡义的那个符家六妹。 这得到确认,罗幼度心底嘀咕着:这一辈子你就别想霍霍符小妹了,老老实实的练习车技去吧。 “娘!” 受到冷遇的符清儿,不满的叫了一声。 虢国夫人这才打理符清儿,开口数落:“都嫁人了,得学会庄重,得跟着你丈夫好好学学。” 符清儿登时欲哭无泪。 “坐吧!” 符彦卿开了口,打断了符清儿的忧伤。 罗幼度在符彦卿下手的椅子上坐下。 符清儿给虢国夫人拉到了后堂,同符小妹一起,去说悄悄话了。 符彦卿将手心下一直压着的蓝皮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好奇的伸手接过。 符彦卿并没有说废话,而是直入正题道:“契丹不是简单的对手,他们对于战术的运用,兵法的研究,时机的把握,已经不亚于我们。想要收复失地,绝非易事。” “这本是老夫这些年整理了手中的手札,瞎鼓捣出来的玩意。里面记载着契丹军队惯用的战术战法,还有一些破解之法与心得。” “唯有了解自己的对手,才能学会如何战胜他们。你书读得多,这方面应该比我更懂,此书对你有大用。” 罗幼度暗自感叹,符彦卿能够在这乱世中混成第一军阀,果然了得。 他们将目标定在契丹不假,但是朝廷所表现出来的动向是南方。 先南后北。 以此来麻痹契丹,好让契丹心生大意,从而给他们可趁之机。 但显然他们的算计并没有逃过符彦卿的眼睛。 而且这位大周魏王已经意识到,接下来即便郭荣让他参与北伐之事,也不会委以重任。 罗幼度肃然起身道:“谢岳父大人器重,小婿绝不负岳父大人信托付。” 符彦卿整理出来手札必然是他这些年的经验心得,珍贵非常。 符彦卿挥了挥手,让他坐下,继续道:“将清儿交给你,老夫放心。今日午后,我便动身回大名府。以后有什么事,让清儿代为传达。” “终究是一家人,那分彼此!” 罗幼度道:“小婿明白。” 符彦卿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也瞧着自己的老岳父。 相视一笑。 宛如两只老少狐狸一般。 第十九章 翻个牌子 找点事干 符彦卿当日下午便返回大名府了。 还是绷着张老脸走的。 符清儿愤愤不平地为罗幼度叫屈:“爹爹太过分了,就他那臭脾气,也就娘亲受得了。” 她不知道罗幼度跟符彦卿聊了什么。 但是女儿嘛,胳膊肘从来都是往外拐。 自己的郎君脾气那么好,为人谦逊有德,礼敬长辈,上无愧天,下无愧地。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惹自己的父亲呢? 相反自己的父亲脾气暴躁,不明事理,不通是非,还重武轻文,怎么想都是他的问题。 罗幼度只能笑着在一旁安慰,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伴君如伴虎。 随着权势越高,在很多时候要懂得取舍。之前能干的事情,现在未必就能干。 毕竟无人在意一个小角色的耀武扬威,但是一头猛虎哪怕躺在那里睡觉,都不会有任何人轻视招惹。 符彦卿作为这个时代最强军阀,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能与他走得太近。 这个道理罗幼度知道,符彦卿这种历经五代动荡的老狐狸更是明白。 他现在尴尬的处境,比罗幼度可严峻的多。 为了老符家的未来,他也不愿意在郭荣的眼皮子底下跟罗幼度过于亲密。 符清儿看着受了“委屈”,还安慰自己的郎君,心下感动,想着凤竹偷偷塞给自己的小人书,俏脸上飘起了几朵红云。 “怎么了?”见符清儿莫名害羞,罗幼度有些意外。 “啊……”符清儿自个慌了起来:“没,没什么。” 她赶忙找了一个话题,问道:“郎君可识得殿前都指挥使的弟弟赵匡义?他为人如何?” 罗幼度惊疑地看着符清儿,问道:“为何这么问?此人颇为不俗,总之一言难尽。” 平心而论,赵匡义能力真的不差。 有权谋,能忍,有心计,政治后勤调度皆有一流水准。 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封赵匡义为大内都部署,加同平章事、行开封府尹,再加兼中书令,全权负责处理后方事务。 赵匡义不但没拖后腿,还组建了自己的班底。 可他当上皇帝以后,开始插手军事,那真就是一言难尽。 符清儿道:“爹爹入京之后,右厢都指挥使领着他的两个儿子找到了爹爹。爹爹当年在李存勖手下担任亲从指挥使的时候,右厢都指挥使执掌禁军,与爹爹是同僚。” “爹爹很欣赏赵匡胤,对他很是看重,还送给了他一匹千里马。右厢都指挥趁机提出了两家结亲的请求……” 符清儿口中的右厢都指挥自然就是赵匡胤、赵匡义的父亲赵弘殷。 这家伙本来应该在淮南之战中就病故了,却不知为何现在还活着。 罗幼度问道:“那岳父大人是否答应了?” 符清儿摇头道:“给爹爹婉拒了,但赵匡义似乎并没有放弃。娘亲便让我问问郎君,他为人怎么样,若是值得托付,先行记下。” 原来是留着当备胎啊! 罗幼度忍不住一笑:“算是个人才,可要配小妹,那还差了点。主要还是他之前已经娶了发妻,这没去世多久,便惦记着小妹,有点……嘿嘿。” 他话没说完,以笑声结尾。 符清儿秀眉倒竖,问道:“他之前有过一任妻子?” 罗幼度道:“当然,滁州刺史尹廷勋的女儿,他的哥哥还是保信军节度使尹崇珂呢。” 对于赵匡胤、赵匡义一家子,罗幼度了解的未必就少于他们自己。 在担任开封府判官的时候,他便以查案为由,趁着户部郎中不注意的时候,查了赵匡胤、赵匡义的在籍户口。 不只是他们,义社十兄弟的户口以及与赵匡胤关系好的,他都过了一眼。 这东西记在脑子里,没有坏处,将来指不定就能用得上。 符清儿哼道:“这哪里是仰慕小妹,分明是冲着我符家来的。小妹若是嫁给这种人,岂不是误了终身?不行,我得跟娘亲好好说道。”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的背影眼神中透着几缕深邃。 罗幼度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符赵两家这亲就定下了。 历史上赵家就是走的符彦卿的关系,将李重进调离开封去淮南当任节度使。 不然就凭李重进手握的侍卫亲军司,赵匡胤没那么容易成功。 看来自己这边下手快,赵匡胤这一家子也没有闲着呀。 面对郭荣这样的贤主,罗幼度估摸着赵家造反是不敢造反的,但是野心却是不小。 不是是想取代李重进,就是张永德。 历史上张永德给郭荣办的就很没道理。 郭荣是在北伐的路上,审阅各地所上文书,得到一只皮口袋,袋中有一块三尺多长的木板,上面写着“点检作天子”。 这明摆着就是坑害张永德的手段,郭荣当时也没有在意。 但没过多久,郭荣意外染病,极其严重,也顾不得细究了,直接罢免了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职位,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赵匡胤。 这事是不是赵匡胤干的,罗幼度不知道,但赵匡胤是最大受益人不假。 不然就算赵匡胤功劳再大,也比不上张永德跟随郭威开国从龙的功绩。 得给他们找找麻烦,顺便拔几颗虎牙,打发一下这漫长的时间。 罗幼度暗自琢磨着。 对谁下手呢? 要不翻个牌子? “见过罗统军!” 这时一将来到罗幼度面前,一张国字脸,虎背熊腰的身上充满了北地男儿的豪迈气概。 罗幼度抱拳回礼。 来将道:“在下魏王牙将郭暾,虢国夫人准备五日后动身北上,府中尚有百匹骏马是符家嫁妆,届时怕无专人打理,不知如何处理?” 罗幼度想了想道:“先存放两日,三日后,我派人来取。” 郭暾并未多言,作揖离去。 看着这符彦卿麾下牙将沉稳的模样,想了想自己的亲卫队长,头痛。 ********** 赵府。 灯火通明。 赵匡胤宴请殿前司的同僚,一并过府一叙。 相比张永德过于高高在上,豪侠仗义的赵匡胤更得上下将官的人心。 凭借出色的人格魅力,在他身旁已经聚集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已经可以与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分庭抗衡了。 不过张永德并不在意,对于赵匡胤这个属下是极其看重,本来就是将他当作接班人培养的。 赵匡胤看着空缺的那两个席位,问向身旁的赵匡义道:“守信、藏用,都没来吗?” 石守信是殿前司的一员,自然隶属于赵匡胤麾下。 高怀德并不是,他是属于侍卫亲军司的,但赵匡胤对于高怀德极为器重看好,哪怕是这种属于殿前司的小聚,也将高怀德邀请在列。 哪怕高怀德拒绝了两家通好的提议。 赵匡义气恼道:“高怀德说在家里写曲子,便不来了。兄长相邀,居然没他写什么曲子重要,着实可气。” 赵匡胤笑道:“藏用就是这个性子,无妨无妨。” “那……守信呢?” 赵匡胤对于石守信感情极为复杂,但多年的情谊还是难以割舍的。 赵匡义冷笑道:“他直接说不来了,还说以后宴会上有王彦升、罗彦瓌,那都不用喊他。” 赵匡胤暗暗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石守信是他磕过头的兄弟。 但王彦升、罗彦瓌是他在殿前军的左膀右臂,最信任的属下,忠贞不二。 哪怕是立刻造反起事,面前是一条死路,王彦升、罗彦瓌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就是因为这种忠心,他们两人看不惯石守信的“背叛”。 认为石守信去跟罗幼度交好做朋友,就是对自己主上赵匡胤的背叛。 在殿前司里没少为赵匡胤鸣不平,说石守信的坏话,说他是叛徒。 石守信也是急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直接跟王彦升打了起来,还吃了亏。 论及战场上的武勇,石守信能够甩王彦升两条街。 但是王彦升原是蜀地人,是一位江湖游侠,在青城山学过剑法,最善击剑,人称“王剑儿”,是一位响当当的江湖好手。 这战场拼杀与比武较技截然不同。 石守信这一身靠着战场磨炼的杀人技术,对上王彦升那一套灵巧多变江湖剑法,受到了不小的羞辱。 石守信技不如人,也只能认栽。 碍于赵匡胤的情面,石守信也没有用权势为自己出口气,但矛盾却是积下了。 赵匡胤得知情况后,带着王彦升、罗彦瓌去给石守信赔罪。 石守信不愿赵匡胤为难,表面上答应和解,避免殿前司让人看笑话,但私底下却也不愿意再与王彦升、罗彦瓌往来了。 你赵匡胤请我喝酒可以,但要带上王彦升、罗彦瓌,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王彦升这时出席说道:“今日都指挥使请我等喝酒,在下献丑,为诸公舞剑助兴。” 在周边的阵阵喝彩声中,王彦升抽出佩剑,当众挥舞而起,在烛火的映照下,青白色的剑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赵匡胤也不由抚掌而赞:“光烈这青城山的剑法,果然高明。” 心底不免暗忖:无怪守信都吃了亏,在这开封,单打独斗能够稳胜光烈的怕是只有自己跟藏用了吧? 他突然想到罗幼度似乎找了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亲卫队队长,不知实力如何? 第二十章 生活零碎 耳中听着鸡鸣,罗幼度睁开了双眼。 看着身旁犹在酣睡的娇妻,想着昨夜疯狂,心底忍不住的微微一荡。 没想到古人居然也那么会玩,而且自己这个娇妻双腿细长,又因练武的缘故腰肢柔软,各种姿势,毫不费力,着实让人食髓知味,流连忘返。 无怪史上那些君王,一个个沉迷温柔乡,无法自拔了。 这除了有点费腰,什么都好。 罗幼度忍不住在符清儿额上轻轻一吻。 不想还是将她吵醒了。 罗幼度轻声道:“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符清儿摇了摇头道:“不了,郎君太过宠爱,最近有些懒了。连续几日都未曾张弓练武,这样下去,可要胖了……” 她说着想要起身,腰间竟有些隐隐作痛,想着昨日疯狂,将身子一缩,道:“还是再睡会吧。” 罗幼度脸上露出会意微笑,心情瞬间愉悦,说道:“夫人好好歇息,为夫跑几圈,看会儿书。” 在前世拼得太厉害,也没怎么注意锻炼,上了四十,体力直线下滑,莫说打球什么的,跑几步都受不了。 这一世,难得年轻一回,不想重蹈覆辙。 再忙也要抽空跑几圈,然后做几遍深入骨髓的第八套广播体操。 随着宅邸扩建,右院建了一个小型的射箭靶场,也就多了练习射箭的环节。 到底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却已经养成了习惯。 听到里边的动静,屋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凤竹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见罗幼度在穿衣服,小丫头快步走上来帮着一起穿。 这绝对的权力使人腐化,此话一点也不差。 罗幼度就面临着这样的考验。 面对凤竹的伺候,他一开始还是很不习惯的。 这才几日? 他已经开始享受生活,双手伸直任由凤竹给他穿衣服,自己是一动不动。 “用完早膳,我们去城东郊外去看看田地!” 符清儿道:“郎君这是想置办一些产业?”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之前家里就我与胡伯,随意一些便可。现在有了你们,就不一样了。总不能一直让凤竹她们干脏活累活吧。太大材小用了,招募一些侍婢,还要招募一些亲卫。连同他们家人,一并妥善安置,才能让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力。”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庄园,也可以种些粮食养养家禽,关键是夫人的那百匹骏马也有了安生之处。” “位置可以选择偏一点,价格实惠,而且越往东,离御营司的军营就越近。以后为夫每月都会去军营呆上些时日。届时,不用住在军营,可以快马往返于庄园。” “夫人到时亦可以一同前往小住些日子。在那边可以跑马骑射,也有一番滋味。” 符清儿眼中露出些许憧憬道:“郎君想的周到。” 罗幼度在凤竹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走出了卧房。 跑步、做***箭,然后打算去书房看书。 但见呼延赞并未出现在射箭靶场,心底有些讶异,索性不走了,直接在这里看起了符彦卿赠送他的兵书。 罗幼度之前都是直接在射箭靶场看书的,但自从呼延赞来了之后,便将位子让给他了。 这小子每日都会晨练,关键是每次晨练,他一边挥舞着兵器,一边高呼: “杀!” “杀贼!” “哪里跑!” 好似真的在战场上拼杀一样,而且这家伙好像什么兵器都会,铁鞭、枣木长矛、破阵刀、降魔杵,各种武器使用得得心应手,都不带重样的。 罗幼度在喊杀声中静不下心来读书,只好转移至书房。 今日却不知为何,呼延赞并未出现在射箭靶场,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直到吃早膳的时间,罗幼度才见呼延赞从外边回来。 “今天偷懒了?” 罗幼度随意闲聊。 呼延赞道:“石都虞侯叫我去隔壁比武,我去跟他打了几架。” 罗幼度登时来兴趣了,忙道:“谁赢谁输?” 呼延赞高傲地仰着头道:“自然是我赢了,不管用什么兵器,石都虞侯都打不过我。” 罗幼度再问:“那高老哥呢?” 呼延赞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道:“高都指挥使有点厉害,我打不过他。”他想了想,又道:“多一点点厉害。” 罗幼度笑出声来。 听到他们说话的凤竹道:“听说石都虞侯跟一个叫王彦升的比试输了,想要找回面子。这几天都是住在高宅的,在跟高都指挥使学功夫呢。” 罗幼度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凤竹理所当然的道:“高宅的丫鬟说的呀。” 已经起床的符清儿解释道:“这丫头最好探听他人消息,这汴京开封上上下下就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她想起了自己关于罗幼度的消息都是来至于凤竹,想到了莫名其妙将自己“嫁出去”的往事,不免自笑出声来。 罗幼度想不到凤竹还有这本事,哑然失笑,心底随即盘算起来。 王彦升与石守信的比试是在殿前军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无法隐瞒。 石守信比武不敌王彦升的事早已传开。 只是罗幼度连续三日都在忙着婚后琐事,没有收到相应的消息。 不过为何比试,是单纯地切磋还是别有恩怨,赵匡胤特地下令压住了,外人无从知晓。 不过罗幼度却是明白,石守信性子直爽,并非输不起的小人。 就凭他输给高怀德八百回的战绩,真要斤斤计较起来,还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如果是正常的比武,他不会如此急切地想要报仇的,其中八成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石守信没有与他说,罗幼度也不好细问。 不过并不妨碍他打算掺和一手的心思。 赵弘殷拉着赵匡胤、赵匡义拜会符彦卿让罗幼度生出了不小的危机感。 这赵匡胤的人脉关系网太强大了,尽管自己拉拢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可依旧还有慕容延钊、王审琦、张令铎、张光翰等等等等。 他家几代将门,不给他找点事情干,任由他安逸地发展下去,可不得了。 这几代的底蕴,真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 越是如此,越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新婚假期即将结束,罗幼度之前一直都在处理御营司扩张的事情。 现在他这个枢密院副使,也该去枢密院报到了。 第二十一章 影响扩大 枢密院! “魏相公!” 罗幼度热情地与魏仁浦这跟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名臣问好。 当初若没有赵匡义与魏仁浦女婿的案子,他罗幼度也没有今时今日。 魏仁浦没有半点的生分,热情相迎:“千盼万盼,可将幼度兄给盼来了。吾现下是孤掌难鸣,势单力薄,正需强援。” 大周不缺良将,但缺名臣。 真正有能者,身兼数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魏仁浦现在是身兼三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同时兼任枢密使。分别对应中书高官官,宰相跟大周总参谋长。 以魏仁浦的干略是完全有能力身兼数职的,只是宰相与枢密使之间,难免会有摩擦。 这个时代文武已经渐渐分家,宰相的议政厅负责政务,枢密院负责军务。 议政厅以民生为上,枢密院以军事为主。 彼此双方目标不同,但无一例外,都需要用到钱。 这两者之间如何平衡,不只是郭荣一言而决的事情。还得看议政厅、枢密院彼此之间不断的较量争斗。 魏仁浦身兼两职,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再加上议政厅的范质、王溥都是名臣能相,魏仁浦孤身一人,对上他们,没少“吃亏”。 尤其是最近一次,孟蜀年底派人送来今年份额的岁币。 这额外之财,立刻就给议政厅、枢密院盯上了。 议政厅想要用来疏浚开封河道,将周边数百里的河渠都重新规划清理。 而枢密院想要用来跟府谷、定难军购买军马。 结果魏仁浦给范质、王溥一前一后打的节节败退。 最终孟蜀的岁币归入议政厅,用来治理以汴京开封为中心的水利交通。 这种文武之争,最终得利得都是大周。 郭荣也乐得见到议政厅、枢密院争得面红耳赤,高坐上首看热闹。 罗幼度这一来到枢密院,魏仁浦就开始大倒苦水,给他介绍枢密院的情况,说着枢密院的不容易。 罗幼度心底暗笑:这老狐狸军政大权一肩挑,日子过得别提多舒服。八成就是甩锅,没有争取到孟蜀岁币,不是他的错,而是敌人太狡猾。 谁知道他的屁股坐哪一边的? 议政厅同样有他的位子。 罗幼度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疏浚开封河渠的整体方案就是魏仁浦自己提出来的。 罗幼度心领神会,义愤填膺地道:“范相公、王相公太过分了,好处都让他们占了。魏相公放心,军备乃国之大事,以后在下以魏相公马首是瞻,为我枢密院冲锋陷阵。” 魏仁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枢密院虽说自己是一把手,但郭荣对于罗幼度的偏爱是人尽皆知的。 不与他处理好这上下级关系,自己这个枢密使不好当。 魏仁浦给罗幼度介绍枢密院的结构:“枢密院共有十房:北面房、支差房、在京房、校阅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小吏房,分曹处事,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此外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也属于枢密院的管辖范畴。” 罗幼度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说道:“下官初来乍道,对于枢密院的一切事务不是很熟悉,打算先从琐事入手,了解一些枢密院的运作,跟相公先学习学习,而后再行考虑具体权值分配,相公以为如何?” 换而言之就是打杂,什么事情都干,但什么事情都不做主。 魏仁浦颔首道:“如此也好,幼度兄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找某商量。” 罗幼度送别了魏仁浦,并没有去自己的办公署,而是来到了档案室,翻阅着枢密院之前处理过的行政档案。 这些处理过的事务,恰是枢密院前辈的经验,学习的最好模本。 当然罗幼度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当前汴京开封四门的巡检,都是谁在担任。 这巡检官署名巡检司,官名巡检使,始于五代后唐庄宗,主要任务就是巡逻州邑,负责汴京开封的整体防务维护次序,尤其是夜间治安。 这职位权势不高,却是肥差。 尤其是负责东西两路的巡检使,这两处长街商铺聚集,巡街的兵士没事拿着刀剑晃悠几趟,立刻就有大商请入屋内奉茶,好吃好喝地招呼着。 看着四门巡检使的名字,罗幼度心中有了定计。 接下来就等了,等着殿前军自己乱起来。 赵匡胤在殿前军很有威望不假,但是他还不是殿前军的老大,更不可能把控全局。 石守信在殿前军的威望或许不如赵匡胤,却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小歘歘。 后汉时期,石守信就隶属于枢密使郭威帐下,郭威即位之后,升任禁军亲卫都虞候,已经是大周禁军的一员。 后来郭荣改革军制分出了殿前司,赵匡胤、石守信是第一批编入殿前司的骨干。 而且石守信为人豪爽重情义,能够为了兄弟不顾自己的利益。 这点连赵匡胤都做不到。 在殿前司石守信是有一定的威望的,王彦升、罗彦瓌背后说石守信坏话,赵匡胤能够压得住。 都是大老粗,谁没说过几句脏话。 但是王彦升给石守信抓住后,不但没有认错,还当众打败石守信给他难看。 这种情况,赵匡胤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有点高估自己的威信了。 不管怎么说,殿前司的老大叫张永德,还不是他赵匡胤。 ********** 皇城延义阙。 王彦升与一众兄弟打算穿过延义阙前往值班房,不想在阙门处让一队兵士阻挡了去路。 “兄弟们,让让!” 王彦升喊了一声。 都是殿前司的弟兄,王彦升也没有想那么多。 “呦,我倒是谁呢。原来是铁骨铮铮,认太监为爹,遇到晋兵就磕头的赤胆忠心王剑儿呀!幸会幸会!” 韩重赟伸着懒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王彦升在前蜀灭亡之后,迁居洛阳,他第一个上司就是后唐时期宦官大臣孟汉琼。两人关系极好,正是得到了孟汉琼的举荐,王彦升才得以入李嗣源麾下担任任东班承旨。 不过这个时代真正忠心的不多,石敬瑭认契丹耶律德光为爹,携爹之威,覆灭后唐。 王彦升见势不对跟着投降了后晋。 至于后面的投汉什么的,韩重赟还是知道忌讳的,并没有多说。 王彦升闻言神色骤变喝道:“韩都指挥使,你这是何意?” 韩重赟挠了挠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一下,咱老大哥为人磊落,没干什么对不起赵都指挥使的事情吧?他就交了一个朋友,认了一个兄弟,就给你说成叛徒。那我倒是想问一下,你这位给磕头太监当儿子,又怕死给契丹的儿皇帝跪下当狗的家伙,是什么玩意?” “来?评价一下自己?” “铁骨铮铮?” “赤胆忠心?” “还是牲口不如?” 王彦升怒喝道:“你敢辱我!” 韩重赟双手环胸,说道:“辱你又如何?” 王彦升抽出佩剑,怒喝道:“姓韩的,有种我们下场练练,别逞口舌之能。” 韩重赟大笑道:“老子有没有种不需要你知道,反正老子没给太监当过儿子。” 他知道自己不是王彦升的对手,不自取其辱,而是道:“延义阙里边修路,要不爬进去,要不滚蛋。” 王彦升讥讽道:“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韩重赟大步走到王彦升面前,伸着自己的脖子道:“那你有种就往这边砍?” 王彦升气势被夺,小退了两步。 “呸!怂货!” 韩重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然后回头修路去了。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叫许褚的。 王彦升气得死咬着钢牙,道:“我们走别的路。” 延义阙的下插曲很快就传到赵匡胤的耳朵里了。 “混蛋!” 赵匡胤一拳打在案几之上,案几上的各种笔墨纸砚直接凌空而起,散落在桌子上。 “去,将控鹤军都指挥使叫来!” 他领命一出,便叫住了传令亲卫道:“算了,不用去了。” 赵匡胤说着,大步走出了班房,亲自来到了延义阙班房。 “见过殿前都指挥使!” 韩重赟毕恭毕敬地向赵匡胤行礼问好。 赵匡胤听韩重赟这称呼,叹道:“韩兄弟还在怪我啊!” 韩重赟道:“不敢。” 赵匡胤气道:“大家都是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发生了矛盾,你让我如何?” 韩重赟道:“所以属下没有怪都指挥使的意思,王彦升是大哥的兄弟,大哥护着他正常。但他不是我的兄弟,我没道理护着。大哥要罚就罚,我认了。” “但是当着大哥的面,我就说了。我负责的区域,王彦升别想站着过。大哥要是看不惯,将我撤了便是。” “你……”赵匡胤心知自己理亏,甩袖走了。 韩重赟回头看着赵匡胤,神色复杂。 王彦升事件随着韩重赟捅破了这层纸,在殿前司彻底闹开了。 如果是赵匡胤、石守信起了矛盾,殿前司上上下下八成都会站在赵匡胤这边。 没得说。 可石守信跟王彦升闹出的这事,显然站在石守信这边的是多数。 赵匡胤无意识的偏袒王彦升,反而让人更加为石守信叫屈。 赵匡胤处事不公。 第二十二章 选择 殿前司的异动,亦传到了王彦升的耳中。 王彦升看着这事态朝着无法控制地方向发展,也忍不住心生惶恐。 他想不到自己背地里吐槽石守信的话让对方知道了,更想不到打赢了他,会惹下这般祸事。 早知如此,嘴欠什么。 此时此刻,他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一脸沉重的罗彦瓌走进了班房,然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现在他亦是万分后悔。 整个事情就是因为他们两人而起的。 罗幼度从殿前司要走党进,他们两人对于石守信就存有极大的不满了。 他们知道赵匡胤对于党进也很欣赏,多次称赞他“真骁将,有恒侯气概”,有心提拔他。 只是党进运气不佳,在淮南之战前期,最为关键的时候,他母亲身患疾病,未能随军出战立下功勋,得不到晋升的机会。 最后直接让石守信大度地转送给了罗幼度,成为了御营司的骁将。 赵匡胤得知之后,大感遗憾,说了好几句:“可惜可惜可惜。” 王彦升、罗彦瓌听出了赵匡胤语气中的不满,也对石守信生了厌恶情绪,说了不少坏话。 石守信的人缘在殿前司仅次于赵匡胤,也听过一二,只是没有与他们计较。免得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兄弟感情。 到了罗幼度成婚那天,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一行人帮着罗幼度一夜之间让红妆点缀北大街。 开封上下引为美谈,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彦升、罗彦瓌两人听这消息更不满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是谁,鬼使神差地就骂起石守信是个叛徒。 这话传到石守信耳中的时候,便忍不了了。 “老子多交一个朋友就成叛徒了?” 王彦升性子急躁,给兴师问罪的石守信一激,脑子一热与之大打出手。 直至今日,无法收场。 王彦升看着好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心下一沉,忙道:“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 罗彦瓌懊恼道:“都指挥使亲自去找了韩重赟,为你我兄弟求情……” 王彦升忙道:“结果如何?” 罗彦瓌恨道:“韩重赟没有给都指挥使面子,据说都指挥使离开的时候一脸沮丧。” “混蛋!” 王彦升本就脾气暴躁,听得自己的老大为了自己向韩重赟低头,还没有得到谅解,瞬间血气上涌,抽出宝剑,快若惊鸿的一剑,气贯长虹,将面前的案几斩成两断,怒道:“在延义阙,老子就应该一刀砍了他。” 王彦升此刻心中恨极了,他连石守信都不惧,自然不怕得罪韩重赟。 真让他砍那一刀,他不敢,但是硬闯延义阙,对方未必拦得住他。 只是在打赢了石守信之后,赵匡胤便找上了门,再三叮嘱他不可意气用事,这才忍了下来。 这时又有人走进了班房。 正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 看着王彦升这副要吃人的模样,赵匡义心底恨极了这莽夫的胡作非为。 就算石守信真是叛徒,也轮不到他来说,更轮不到他来出气。 闹得现在这个地步,处处被动,处处受制。 在赵匡义的心底,石守信就是叛徒。 王彦升、罗彦瓌说了他心底的话。 “干什么呢,还嫌事情不够大,还嫌兄长不够头痛吗?” 赵匡义恼怒地看着王彦升。 看着赵匡义,王彦升默默地将宝剑入鞘,低着头道:“都是我惹的祸。” 赵匡义见状语气也缓和下来。 赵匡胤的那杆子兄弟大多都没将赵匡义放在心上,只将他当作自己兄弟的弟弟对待。 但王彦升、罗彦瓌这类赵匡胤在殿前司培养的心腹都认赵匡义的。 因为这个时候,赵匡胤已经将赵匡义带在身旁培养他的能力了。 赵匡义长叹了口气:“王指挥使先在这里呆着吧,哪里都不要去了。晚上的时候,跟着我与兄长一起出皇城,然后休息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放心吧,兄长说了。此事是你为他出的头而起,哪怕拼着这个殿前都指挥使不干了,也要保下你来。他让我来之前,都点检已经派人传话召见了。估计少不得挨一顿训斥……” 王彦升闻言眼圈顿时红了。 他从动荡中摸爬打滚过来的,原本对于“忠心”二字是嗤之以鼻,觉得天大地大,不如自己最大。直到遇上了赵匡胤,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愿意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三公子,不可如此!末将何德何能让都指挥使这般对待,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所有的过,我一人承担。不可为了我一人毁了自己的事业……三公子,末将恳求你去劝劝都指挥使。不当这个散员都指挥使,末将还能给他当牙将。可他真要因此丢了官职,我们一干弟兄都要一起完蛋。” 想着赵匡胤如此大恩,王彦升跪伏在地,不住地磕头。 赵匡义忙将王彦升扶起,慎重的说道:“放心吧,一切都有兄长与我,哪怕真的不得不离开殿前司,也会为你找个好出路的。” ********** 赵匡胤拜别张永德,走出班房,回头望了一眼,大步离去。 王彦升此次的祸闯得实在太大,自从得到消息的第一瞬间,赵匡胤就知道王彦升在殿前司混不下去了。 军中是一个讲功勋讲资历的地方。 石守信是殿前司最早的一批骨干,而且战功彪炳,身为殿前都虞候的他,也比王彦升的散员都指挥使高两个级别。 从严来说,王彦升的行为叫做犯上,在军中可是重罪。 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 但赵匡胤更加清楚自己没有的选择,就算保不住,也得去保。 历史上赵匡胤能够成功的黄袍加身,手上握有三大力量。 核心力量是义社十兄弟,他们都是赵匡胤崛起时的结拜兄弟,人人身居要职,其次就是他在殿前司培养出来的亲信,最后是老赵家的人脉。 他老爹赵弘殷在后唐、后汉、后周都身居高位,他爷爷赵敬也是后梁、后唐的高官,在侍卫亲军司中有很深的人脉,其中耳熟能详的就是韩令坤、高怀德、张令铎、慕容延钊。 就凭这三股力量,他不当这皇帝,谁来当?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罗幼度的出现,赵匡胤并没有如历史上那样受到时代的眷顾。 首先他最核心的力量义社十兄弟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义社十兄弟是赵匡胤、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这十个人。 但是赵匡胤并不是义社十兄弟里的老大,十兄弟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的是李继勋。 只是赵匡胤武器高强,为人仗义,在十兄弟里他人缘最好。 但人缘并不能当饭吃。这一阶段,大家都是兄弟,除了李继勋以外,谁也别想踩在谁的头上。 历史上赵匡胤是凭借自己在淮南之战中可怕的表现奠定了在义社十兄弟中老大的地位。 而今赵匡胤依然打出来神乎其神的战绩,单骑斩将,取滁州,破李景达、陈觉于瓜步,横行于六合、扬州一线,以一万兵马逼迫的南唐援兵不敢渡河。哪怕最后吃了小亏撤了,也非战之罪。 面对四面合围,南唐出了五倍于他的兵力,依旧没能留住他,让他从容而退。 表现不可不强。 然而面对罗幼度的珠玉在前,赵匡胤终究还是逊了一筹。 这也导致了历史上义社十兄弟服气赵匡胤这一情况不成立。 赵匡胤没能当上义社十兄弟的老大,除了杨光义、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这些人以外。 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这几个真正手握军权的大周大将与赵匡胤的关系限于很要好的兄弟。 没了义社十兄弟这个核心,赵匡胤现在仅剩余殿前司的力量以及赵家庞大的人脉网。 赵家的人脉网很强大,关键时候有大用,但这种关系网仅适合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殿前司培养出来的亲信便属于赵匡胤当前唯一可以信赖倚重的力量。 王彦升、罗彦瓌这一群他亲自提拔的亲信,在赵匡胤心底的地位以及重要程度可想而知了。 王彦升这一次因为冲动犯上石守信,等于将了赵匡胤一军,将他逼到了绝境。 依照正常处理方式,王彦升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赵匡胤确实想过这么干。 维护了兄弟情谊,也维护了殿前司的军威。但这种六亲不认的态度,无疑会伤了王彦升、罗彦瓌这些腹心的心。 为了现今的石守信,值得吗? 赵匡胤在当时就这么问了自己一句。 左右都有损失,赵匡胤只能选择对自己伤害最轻的。 他的原定计划是在今日,让王彦升意识到自己闯了弥天大祸,殿前司待不住了,自行提出调离。 这样正了军法,也得到了王彦升、罗彦瓌的忠心,损失的只是石守信一点点兄弟情而已。 只是赵匡胤没有想到韩重赟会这么大胆地站出来给石守信叫屈,让事态更加严重了两分。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过去了。 赵匡胤长吐了口气,想着面前的三座高山,咬了咬牙,暗忖:“就不信一辈子都让你们踩着。” 第二十三章 亚历山大的魏仁浦 很快对于王彦升、罗彦瓌的惩处传达殿前司各处。 王彦升因狂妄悖逆逐出殿前司,罗彦瓌口不择言,降两级打二十军杖。 在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的配合下,王彦升、罗彦瓌非但没有因为受到惩处而心怀不满,反而对于赵匡胤的大恩大义感恩戴德。 殿前司上下原本对赵匡胤偏袒王彦升心存质疑,觉得他处事不公。 却不想只是一回头,赵匡胤就将之逐出了殿前司,一点余地都没留,军法之严峻,莫不凛然。 本来赵匡胤在殿前司就威望极高,这一下更添了几分威势。 石守信、韩重赟自然也有了交代,无话可说。 殿前司此次的风波也渐渐消散。 在一旁吃瓜看戏的罗幼度,见到这结果,也暗暗感慨赵匡胤、赵匡义面对这突发事件,应对的确实得当,将自己的损失减至最小。 唯一受委屈的也就是石守信了。 “不过……” 罗幼度嘿嘿一笑,心道:“未来的日子有你忙的!” 表面上看此事赵匡胤、赵光义是受到了无妄之灾,好好的自己的亲信嘴欠惹了石守信,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 但实际上与赵匡胤平素的处事风格离不开的。 赵匡胤豪侠义气,对下有恩有义有赏无罚,对于属下过于纵容,导致了他们的本性得到了释放。 这方面从历史上杯酒释兵权之后的发展就可以看得出来。 很多人都称赞赵匡胤仁德是历史上为数不多不杀功臣的仁德皇帝,但是根本没有人细究那些功臣在给赵匡胤收缴了兵权,下放到地方享受荣华富贵时,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些大将没有了兵权,又无战可打,就开始祸害地方百姓。 赵匡胤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有后人评价说“赵匡胤这个仁主几乎善待了所有人,兄弟、功臣、士大夫,唯独漏掉了百姓。” 在这方面罗幼度自认比赵匡胤做得更好。 贪婪是人的劣根,或是贪财或是贪权或是贪色或是贪名,更有甚者一切皆贪。 几乎无人可以避免。 哪怕圣人也是如此,最大的不同是正常人只能做到约束欲望,而圣人有本事克制欲望。 罗幼度约束自己的同时,也会适当地约束自己的属下。 贪财? 正常薪俸不够,就发福利,还是不够,问他要都行。 总之不能去干违法犯忌之事。 贪色? 是甜水巷的小姐不够奔放,还是大周的官妓不够动人? 何必祸害良家? 至于贪权、贪名,画大饼,喂鸡汤呗。 吃饱喝足了,就有动力了。 故而罗幼度不怎么担心会给自己的部下擦屁股。 接下来的半个月,罗幼度用心处理着枢密院的工作。 罗幼度在郭荣南征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政务,有一定的经验。 同时他也没有好高骛远,而是从琐事基础做起,没有一开始就介入枢密院的决策。 琐事最大的难点在于繁杂,难在没有捷径可以走。 任谁来处理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时间去耗。 罗幼度最不缺的就是这份耐心,他每天都坐在一个位子干上五个时辰以上,然后不知疲倦地干了半个月。 议政厅。 范质、王溥、魏仁浦坐在一起商量治理汴京水道的事情。 随着汴京开封的扩建,人口的回迁。 汴京封周边的河渠应用,四方的田地供应,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针对这种情况,魏仁浦规划了一套治理河渠的方案,只要施行到位,能够恢复太平盛世时,天下水利以汴京为中心的盛况,顺带也能解决了沿河道农田的灌溉问题,造福以汴京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百姓。 这是大周议政厅今年的头等大事,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位宰相,最近都在调度此类事情。 日上当空,魏仁浦将手中事物分别移交给范质、王溥说道:“齐物兄、文素兄,等会工部侍郎会来禀报蔡水附近田地近年来的水患情况,劳烦二位跟进一二。” 范质惊讶道:“道济兄最近走的越来越早了,这治理河道的总方案是你提出来的,怎么现天天早退,我两本是帮手的,现在都要成为主导了。” 魏仁浦没有好气得道:“真当某想?老夫得去伺候那小怪物,再不勤快一些,这枢密使就得换人了。” 魏仁浦身兼议政厅、枢密院两职,对于罗幼度的到来是举着双手欢迎的,能够给他减轻很多工作量。 对于罗幼度的工作态度,魏仁浦也时分欣赏,称赞不绝。 可渐渐地魏仁浦察觉不对劲了,罗幼度对于枢密院的工作上手的速度远超乎他的想象。 从最简单的工作开始,罗幼度每天都要处理上百件公务,一天一天的加深着难度。 一开始还好,魏仁浦应对罗幼度处理过的公务,批阅起来得心应手。但渐渐地开始吃力起来,直到最近几日,他需要好好思量才能给出对应的答复了。 魏仁浦暗叫“不好!” 再这样下去,自己还不得让他鸠占鹊巢? 尽管魏仁浦很欣赏罗幼度,却也不想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手中的权柄交出。 感受到了压力,魏仁浦已经不敢在议政厅待太久了。 王溥哈哈大笑:“想不到道济兄也有今日。” 魏仁浦轻哼道:“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小子就是个王佐才。处事严谨,为人圆滑,精力旺盛,接受能力强。之前听说他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大中刑律统类》背得滚瓜烂熟,原先我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好了,不说了,告辞了。” 范质、王溥见状更是屡禁不绝。 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唯一的好处就是文臣之间特别和谐。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都吃过时代的苦,故而更加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机会。 下面官员小斗不可避免,但上面以范质、王溥、魏仁浦为主的议政厅却是十分和谐。 因为他们知道离成功还远着呢。 尽管郭荣已经极大限度地提高了文臣的地位,但大周依然是一个以武为尊的王朝。 且不说节度使的权势,大周所有州府刺史八成都是武将,一成半是精于军略的文臣,真正的纯文人不足一成,多是充当刺史副手或者地方县令。 尽管罗幼度现在手握军权,可在范质、王溥、魏仁浦的心底,还是属于文人一系的。 魏仁浦信步来到枢密院,桌子上果然放着罗幼度送来给自己批阅的公文,心底拿定了主意,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 得好好的分配职权,各管各的,免得给找不自在。 随手拿起公文,是关于人员调配的。 南门巡检使韦皓任职两年,为人清静俭朴,与人为善,尽职尽责,南街两次走水,韦皓皆身先士卒,扑灭火势,因获晋升。南门巡检使暂无合适人选,建议以韦皓副手薛秋暂代。是否转正,视其表现。 魏仁浦亦没多想,直接批了一个准字,盖上了大印。 这种人才,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晋升。 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时候,以副手暂代或者直接转正都是常态。 十三日后。 枢密院吏房户曹参军葛怡有些恭敬地看着坐在上首的赵匡胤,心底有些忐忑。 尽管赵匡胤满腔壮志雄心不满于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之下,但其实他自身的地位已经超然了。 仅次于三人,年纪轻轻就与向训这样的老将并肩。 以他的身份地位,在葛怡眼中便如庞然大物一般,根本得罪不起。 “都指挥使光临寒舍,下官蓬荜生辉。” 赵匡胤是来求人的,也没有故作姿态,直接道:“你负责管理将士晋升,现在京中有什么好一些的职位?要六品左右的,某这里有一个人选,不知葛参军是否愿意推荐?赵某记你个情,日后定当相报。” 葛怡摇头道:“回指挥使,目前没有合适的职位。” 赵匡胤眉头一挑,沉声道:“看来葛参军是不愿意交某这个朋友了?” 他本身武艺超绝的虎熊之将,此刻怒目圆瞪,煞气徒生。 葛怡吓得脸色苍白,忙道:“非是下官敷衍都指挥使,而是罗副使最近接手了枢密院的大多工作。他用了半月时间,将枢密院累积下来的杂务近乎清空,在京诸多空缺职位他都安排了适当的人员上任。除非外调,不然真没有空闲职位?” 赵匡胤一听又是罗幼度,难受的挠了挠头: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哪里都有他。 “一个职位都没有了?” 葛怡迟疑片刻,说道:“到有一个,从五品的,南门巡检使。几天前升了职,现在由副手暂代,目前倒是没有听说安排新人接替。” 赵匡胤暗自迟疑:从五品?到也差不多。 以王彦升的功绩还是有资格担这个官的。 只是南门巡检使职位不高,权势倒不小,不知王彦升能不能胜任。 赵匡胤问道:“真就空不出一个职位?” 葛怡道:“不是不行,但下官肯定做不到。现在的职位调配是罗副使定下的,魏正使盖印的。下官哪有这能力擅动?”他说着看了赵匡胤一眼,言外之意是:“找我做啥!” 第二十四章 短视?远见? 葛怡表面对赵匡胤毕恭毕敬,心下却是不住吐槽。 赵匡胤也听出了葛怡的言外之意,心底亦是暗自生怒。 真要能找,还用得到你? 赵匡胤当然记得当年自己弟弟跟魏仁浦女婿的案子。 尽管这些年过去了,他们在宫里遇上也会相互点了头,打个招呼,大有恩怨消散的意思。 但赵匡胤并不敢贸然的找魏仁浦。 古来文人花花肠子就多,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说。 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暗自下套,特地将王彦升安排到一个危险的地方,或者没有实权混吃等死之处,岂不完蛋。 这能避开魏仁浦还是避开的好。 至于罗幼度,更不用说了,赵匡胤将之视为竞争对手。 自己已经欠了他一次大恩,若再厚颜相求,所欠的人情又怎么还? 赵匡胤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但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不会顾得什么恩义,但在这种非特殊的情况下,他心底还是记着庐州城外资助之恩的。 何况赵匡胤并不认为殿前司的那些事情瞒得过罗幼度。 让罗幼度重新启用王彦升,赵匡胤设身处地一想,也不可能。 这抛去魏仁浦、罗幼度,剩下的也只有枢密院的户曹参军葛怡了。 葛怡虽没有抉择权,却有举荐的权力,京中武臣功绩晋升是他负责的,哪个职位有空缺,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由自己选一个,魏仁浦批不批纯看天意。 只有一个职位,赵匡胤也没有额外的选择权。 南门巡检使确实是一个肥差,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那就南门巡检使吧,举荐之人叫王彦升,为我大周立过不少功绩,你一查便知。不管最后魏相公答不答应,某都记你一人情。” 葛怡赶忙应答下来。 官场就是人情场,能够得到赵匡胤的人情,可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日,罗幼度正在枢密院跟魏仁浦聊着大周马政。 马政是枢密院最为重视也是最为头痛的事情。 冷兵器时代离不开战马。 尤其是跟契丹这种游牧民族作战,往往就是吃亏在那一手速度上。 但相比草原民族养马之便利,世代以农耕为主的华夏百姓,养马的成本实在太高。 所以相比魏仁浦研究马政,罗幼度当前的想法就直截了当得多。 搞什么马政。 买! 用钱买。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罗幼度有这种想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最近他研究过这方面的事情。 符彦卿赠予他的心得,其中就有关于战马的。 里边有一句话评价战马的“凡马所出以府州为最,盖生于黄河之中洲曰子河汊者,有善种,出环、庆者次之。秦、渭马虽骨骼高大,而蹄薄多病。文、雅诸州为下,止给本处兵及充铺马。契丹马骨骼颇劣。河北孳生者曰本群马,因其水土习服而少疾焉。” 后世人常说宋朝没有养马地,但实际上真正最好的养马地就在府州,在大宋境内。 也就是折家所在的府谷。 现在研究马政,投入大回报小,而是收益时间太长。 一点也不划算。 真不如直接用钱买,等灭了北汉,或者稳定关陇局势的时候,再来考虑马政的事情。 “二十亩田地方能养一马,且我朝缺乏优良马种,所养之马,多为次等,与其如此,不如直接以买卖补充军马。” 用后世的例子来说就是赚快钱,还是细水长流。 一次性赚一百万,跟前五年亏两百万,后五年豪取一千两百万,以后还有源源不断地钱入帐的差别。 从长远来看,后者肯定更具有远见。弃眼前小利,逐长远利益。 但选择前者的未必就真的目光短浅。 这到手的一百万,在个别人手中并不是存在银行里的数字,而是能干很多事情的筹资本。 比如说夺回幽州,将北方的屏障夺回来。 魏仁浦吃惊的看着罗幼度道:“你这想法很是危险,过于激进。可不得不说,很有魄力,如果真的赌赢了。获利巨大,可一旦出现问题,输了。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 罗幼度道:“不拼这一把,想要拿下幽州,千难万难。” 魏仁浦感慨道:“无怪官家如此器重幼度兄,幼度兄这种敢于豁出去的做法,很多时候与官家不谋而合。高平之战,即是如此。” 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时间,说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都好好想想,此事我们这几日多多探讨,还可以叫上文伯兄。尽快辩个结果出来……” 罗幼度也伸了个懒腰,说了一声好。 他正准备离去。 魏仁浦又叫住了他:“幼度兄,王彦升此人你可熟悉?” 罗幼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很快隐去,回身道:“未曾相识,不过听过他的一些事迹。脾气暴躁,跟上司闹出了点矛盾……怎么了?” 魏仁浦微微眯起了眼睛,说道:“葛怡推荐他为南门巡检使,你怎么看?” 罗幼度道:“南门巡检使确实有个空缺,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与王彦升不熟,不好评价。不过我以为既然葛参军举荐他,应该对他有一定了解吧。” 魏仁浦颔首道:“有道理,葛参军的眼光,老夫也很是佩服。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 罗幼度道:“下官也觉得可以。” 两人瞬间达成一致。 罗幼度离开了枢密院,回到了家中。 罗幼度将缰绳丢给了呼延赞,直接走进了后宅,得知符清儿在库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见她在聚精会神地盘点着面前的绸缎,罗幼度忽然从后边将她搂住。 “讨厌!” 符清儿娇笑的嗔了一声。 罗幼度讶然道:“你怎么发现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恍然大悟。 符清儿道:“这后宅有凤竹她们守着,除了郎君,谁有本事不动声色地靠近?”感受着爱郎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颈间,说道:“别闹,在算着账呢。刚刚买了庄园,还要盖一栋院子,雇佣农户,这些开支得一一算清楚。” 看着已经有大妇模样的符清儿,罗幼度想了想,说道:“选几匹布,夫人给周家送去?” 第二十五章 自己人 罗幼度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小小心虚。 但符清儿只是横了一眼道:“好!明日,妾身就亲自去一探,也见一见未来的那位妹妹。” 倒也不是大度,而是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样。 本来唐朝风气开放,女人地位不低。先有力压房玄龄喝醋的房夫人,后有窃取江山的武则天,引领文风称量天下士的上官婉儿,兴于政变亡于政变的太平公主等等。 但是随着唐末五代十国的大动荡,武夫掌权,女人的地位立刻就急转直下了。 文人流氓至少要做做样子,挂个贞节牌坊遮掩一下。 武夫哪管那么多? 那就是单纯地释放天性。 将欺凌战败者的妻女视为常态,自己玩了还不够,还要赏给手下一起玩,并且是公开地玩。 以前的誓师: 或是陈琳骂曹操“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惨苛,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或是骆宾王骂武则天“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现在! “屠城,抢劫,抢女人!” 简单粗暴三连。 符清儿贵为符彦卿的女儿,更是清楚此间残酷。 罗家一脉单传,延续罗家子嗣的重担皆在罗幼度一人身上。 符清儿身为罗家大妇,这些都在她的责任之内。 罗幼度与周娥皇的婚事在淮南之后已经传开。 符清儿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以为周宗是为了约定而等待今日,早已接纳她了。 不过符清儿心底有些忐忑;“听说那位周家娘子精通音律,才貌冠绝江南,却不知到底如何?” 周宗手段极为高明。 来到汴京之后,周宗根据罗幼度的当初的提议,主动拜会了窦禹钧、杨凝式、冯平三人。 这三人是中原士林的扛鼎人物。 周宗能够活跃于文风鼎盛的江南政坛,一身才学也是毋庸置疑,很快就融入其中。 当然这其中难免有罗幼度的关系。 周娥皇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自然不能如在江南一般,参加各种诗会。但是拜会窦禹钧、杨凝式、冯平这三个平均年龄七十以上的长辈,为他们演奏一曲,却是合情合理。 杨凝式听了周娥皇所弹奏的一曲琵琶,宽慰平生,赞道:“周家有女,冠绝中原。” 他这一赞,将周娥皇的才名带到了中原。 周宗自不敢让周娥皇见任何中原士子,以至于过于神秘越传越神,周家父女短短几月时间,便在中原士林站稳了脚跟。 符清儿自然也是听过的,不免有些担忧。 罗幼度却道:“不知道!” 符清儿回过身子,带着几分惊疑地道:“真不知道?” 罗幼度道:“真不知道,当年她爹遭受宋齐丘贬罚时,不过三五岁,能看出什么来?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年前扬子津港口,她带着面纱,也看不到容貌,之后就没见过了。不过,为夫觉得吧,夫人的容貌已经是世间少有,周家娘子就算再有姿色还能如何?至多就是与夫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罢了。” 周宗心思不纯,但一直以真名士自居。 在礼数这方面很讲究,也为周娥皇留有一丝颜面骄傲,并没有让两人见面的意思。 上次为了学习茶道,罗幼度登门的时候,也没有见到面,只是跟周小妹玩了会儿。 符清儿心底担忧尽去,喜滋滋的。 罗幼度乘胜追击,把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重重地亲了口。 “讨厌……” 嘴上如此说来,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罗幼度牵着符清儿的手走出库房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了。 精致的两菜一汤,罗幼度、符清儿同坐一桌,你给我夹菜,我与你盛汤,虽说各有各的菜,亲昵的如热恋中的小情侣。 忽闻外边传来张进求见的消息。 符清儿道:“妾身是否需要避让一下?” 罗幼度问道:“夫人介意他一桌吃吗?若是介意,为夫去待客室。若不介意就将他直接请来,一起吃了。来人是张琼的兄长,现在在开封府当任捕头,对为夫帮助极大。” 符清儿道:“便让他一并进来吧。” 罗幼度让人将张进请进来,同时也让厨房给张进上菜。 这个时候因为大高桌子盛行,已经有了合餐制的雏形了。 宴会酒席上都是聚在一桌的,不过只是表面合餐,坐在一起热闹,真正桌子上的食物还是一人一份,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张进见罗幼度与符清儿正在用膳,忙道:“下官在屋外等相公用膳。” 罗幼度忙叫住他,说道:“张兄弟过于生分了,将你叫来就没把你视为外人。” 符清儿这时也道:“刚刚壮士求见,郎君就说好久没与壮士喝一盅了,若壮士觉得有妾身在,不适应,妾身可退席去后堂用膳。” 她这话一出,可比罗幼度说上十句都管用。 罗幼度笑道:“没想到你会来,普通的家餐,没有大鱼大肉,莫要嫌弃。” 面对两夫妻的一唱一和。 张进心底感动,这是真没将自己当作外人,忙道:“那下官冒犯了。” 这时下人也将食物端上。 罗幼度给他满上了杯酒道:“我与张琼经常相聚,倒是张兄弟,难得见上一面,今日我们好好喝几杯。” 符清儿在侧,张进保留着几分拘谨,与罗幼度对饮了三杯,才将话匣子打开。 “今日来是发现了一个不错的人才,相公不是缺人嘛,就想着可以介绍给相公。” 罗幼度听了登时来了精神,说道:“快快说来,到底是什么好人物,入得张兄弟的眼睛。” 张进道:“此人叫全旭,是成都人,家中几代都是将门。他哥哥全师雄还是文州刺史,据说在蜀地有一定威信。” 罗幼度眼前一亮,这全旭他没听过,不过全师雄还是略有耳闻的。 历史上大宋平蜀,王全斌治军不严,嗜杀好贪,激起蜀人兵变。 这全师雄就是起义领导人,自称“兴蜀大王,在蜀地连续击败崔彦进、高彦晖、张廷翰三员宋军大将的征讨,还将高彦晖斩杀了。 一时间闹得蜀地各方起兵响应,十七州先后兵变。将主将王全斌吓得昏招迭出,砍杀了蜀国三万降卒,进一步激起了蜀中群众的反抗。 最后还是曹彬、刘光义稳住了局面。 宋灭蜀只用了四十余天,但是对付全师雄却用了足足一年。 足见这全师雄还是很有本事的。 不过全师雄的弟弟,不效力蜀国,怎么跑到开封来了? 张进续道:“之前寇参军遇到一个案子,说来也是一件奇闻。有一个叫张齐贤的人带着赃物来汴京求学,店家报案之后,下官派人将他拿下。这个全旭出来阻挡,与我们动了手。此人颇为勇悍,我们十余衙役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下他。还是那个张齐贤出面,才令之束手就擒的。” “后来经过寇参军的审讯调查,那个张齐贤身上的赃物都是贼人送的,与他本人无多少关系,便将他释放了。全旭因阻碍执法,监禁一月。下官见全旭颇为武勇,就到狱中与他聊了会儿。他原本是蜀国禁卫,看不惯孟昶的醉生梦死,觉得跟着孟昶没有一点前途,出蜀来中原碰碰运气。” “因盘缠耗尽,受到了张齐贤的资助。这才出手相救。此人武艺不俗,大大小小是个人物。他本有投军之念,下官就斗胆来问一问相公收不收他。”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要收,人才不嫌多。这开封鱼龙混杂,潜藏的厉害人物,数不胜数。张兄弟以后遇到厉害角色,可以自行做主。人才,我这里从不嫌多。” 符清儿好奇地插话道:“那个贼人送赃物是怎么回事?” 张进回道:“这个张齐贤倒是一个妙人,不过十五年岁,却异常有胆气。他家中清贫,每日求学往来要走二十余里的路。一日因事留堂,走在回家的路上又累又饿,路旁遇到一家野店。店里有一伙强盗,在里边吃吃喝喝。他直接走了进去,对着强盗说‘贱子贫困,欲就诸大夫求—醉饱,可否?’” “这伙强盗见一年纪小小的书生有如此胆气,就让他坐下一起吃喝,还特地给他让了座。” “张齐贤面对一群腰挂长刀的恶徒,半点不惧,胡吃海喝。让盗贼的首领都惊得目瞪口呆,直言‘小相公这胆量气度,日后不是宰相也是一个大人物。日后当了宰辅,莫要忘了我们为盗,也是生活所迫’,就将自己手中的财物赠给了张齐贤一部分。” 罗幼度也听得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家伙,此子未来只怕真得有大出息。” 听张进怎么一说,罗幼度恍然记起自己记忆中真有这典故,心知这个张齐贤未来是个人物。 只是印象不深,想不起来了。 不过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张进,他并没有要求张进干什么,张进却自己主动干了,足见他的忠心。 张家这对兄弟,真的是自己人。 第二十六章 火中取栗 罗幼度与张进喝着酒,顺便问起了开封府的情况。 张进道:“开封府一切正常,与原来没有什么两样。崔待制以及薛判官对寇参军以及我等弟兄极为信任,一直都委以重任,不曾有所改变。” 罗幼度放心地点了点头,自从知道接替自己判官的对象是薛居正。 他就知道事情妥了。 罗幼度从不怕接替自己职位的人是位干吏,只怕上位的是一个依靠家世窃取高位,却什么也不懂的蠢蛋。 因为蠢蛋的手段粗暴,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讲究章法,只知道硬来。 这想要彰显官威,最终结果必然会给架空。 真要到了那一步,事情就会闹大。蠢蛋是干不长久,但开封府上下也会面临洗牌的局面。 如此反而前功尽弃。 聪明人就不一样,聪明人懂得游戏规则,不会乱来。 如果继任者只想在开封府判官这个职位上镀金,萧规曹随即可。 只要没有被某个小学生附身,衰神临门,今天一个奇案,明天一个密室,他在开封府留下的班底能够应对八成事件。 坐着什么都不干,都能拿出漂亮的履历。 想要靠自己干一番大事的,有心将开封府掌握自己手上的,那就得一步步慢慢来。顺应游戏规则,先培养自己的势力,然后再换掉罗幼度建立起来的班底。 鉴于开封府基层干部都是罗幼度的人,而且他自身又活跃在庙堂之上,身居高位。 这一个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 现在的局势也不同当初。 当初郭荣刚刚即位,百废待兴,朝廷连自己统一的刑法制度都没有。 上有崔衍优柔寡断,下有张岳、吕斌两两相斗。 罗幼度这才异军突起,成了得利的渔翁。 而今时局平静,《大周刑统》已经面试。 不要小瞧这个法典,它的出现,在华夏法律史上是一大变革。 意味着经历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四代混乱时期被破坏得一文不值的律法,得到了全新的统一。 就当前的局势,没有多少捷径可以走的。 薛居正作为历史上的名相,他应该清楚自己面临的情况。 在他没有真正在开封府站稳之前,罗幼度对于开封府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不过……” 张进迟疑片刻说道:“汴京开封最近的治安出现了一点点问题。” 罗幼度笑道:“怎么说?” 张进道:“比起相公在开封的时候,接到的案件少了很多。现在的权贵猖狂了不少,有一些欺凌案子明明是权贵所为,但受害的百姓、商户大多都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报官。这事情没有闹大,我们也不好强求。”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说道:“不强求是最好的。你我在这里也不说虚的,以后值勤的时候,记得注意分寸。权贵欺凌百姓,这是无可避免的。我任职的时候其实也有,只是会收敛很多,造成的影响不大。百姓忍一手,我这边也会忍一手。为民请命,得请到点子上。而不是将小事搞成大事,弄得四面皆敌。” 张进苦笑一声,说道:“明白了。” 罗幼度肃然道:“但要记住一点,不要怕事。只要超过了底线,开封府就得发挥他的作用。” “明白!” 罗幼度又道:“至于案件减少,这也是必然的。这是对薛判官、寇参军的不信任。当初我也一样,是王继勋的案子打开了名望。薛判官我不敢说,不熟悉。但是寇参军是我亲自选的,他的秉性我了解,是没有遇到机会。真遇到机会,他会让那些权贵知道什么叫做茅坑里的石头。” 他在开封府培养提拔了不少心腹,但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被他破格提拔的寇湘。 寇湘这个人顽固死板认真果敢,他是那种儿子、老子犯法都会大义灭亲的好人物。 哪怕是自己这位恩人,真要犯事落在他手上,他也不会手软的。 提拔寇湘,就是做好了自己不在开封府或者调离开封府之后,有一个能够为百姓说话的人。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酒盅,莫名笑了笑,也许这个机会就要出现了。 吃饱喝足,罗幼度送张进离去,临了前让他在全旭出狱后带上张齐贤一并来找他。 随即罗幼度准备了关于马政的一些情况,以便明日与魏仁浦、王朴一并探讨一二。 翌日一早。 罗幼度与符清儿一同晨练。 符清儿手把手地传授罗幼度射箭技巧。 相比跟韩令坤、张建雄、张琼等人学习,符清儿显然教的更加认真仔细,关键是能够手把手地传授。 这心境显然大不相同。 罗幼度只觉得自己的箭术突飞猛进,如果边上没有一个傻大个“杀杀杀”的高呼,大煞风景,那就好了。 在前往枢密院的路上,罗幼度对着身旁的呼延赞说道:“以后晨练去前院,那里位子更大一些。大早上的,也没有什么人出入,不会影响你杀贼的。” 呼延赞不解道:“这是为何?练武不需要那么大的位子,射箭靶场足够了。” 罗幼度道:“跟你没关系,是我的箭术差,我怕一不小心给你一箭,伤着你可就不好了。” 呼延赞一脸认真地点头道:“确实如此,爹爹也说战场上最怕的就是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冷箭,让我以后上战场的时候要穿一身厚甲。可惜我的厚甲没带来,披着甲练,就不怕冷箭了。” 罗幼度居然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恼怒。 带着呼延赞,罗幼度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涵养提升了不少。 在枢密院先处理了手中的事务,直至午饭时间,王朴方才姗姗来迟。 “听说枢密院膳食甚好,今日在下亲自试试,看看如何。” 这边吃边议事,这是古代最为流行的开会方式。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在后世给人误解成吃饭不能说话,其实是误传。 食不言真正的意思是嘴里在吃着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因为咬词含糊不清,甚至嘴里的食物有漏出的可能,很不礼貌雅观。 故而食不言! 古人不但不拒绝吃饭的时候议事,反而你要是一味地吃饭,不说话,会让人笑话只知道吃。 唐朝玄宗时期就有一位宰相叫卢怀慎。 他就是因为饭点只吃饭不说话,给人笑话成伴食宰相。 大周也是一样,寻常时间官员各干各的,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说着心得,商议事情。 郭荣时不时地还会派人送一些御赐美食助助兴。 尤其是宰相的议政厅,枢密使的枢密院,是大周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机构,伙食相对好上一些,隔三差五地还会收到美食赏赐。 三人围着方桌入座。 罗幼度划拉着米饭,今天的菜肴有他爱吃的槐叶冷淘。 就是将青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以熟油浇拌,再辅以佐料调味,吃起来特别开胃下饭。 魏仁浦将大致情况向王朴说明。 王朴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愕然到后来的惊叹,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地罗幼度,说道:“幼度兄的奇思妙想,确实令人惊叹。你这放弃马政,直接以钱帛够马可以称得上是釜底抽薪,抽的还是自己的薪。” 罗幼度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说道:“这马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见到成效的。首先是要好的种马进行培育,这好的种马是一笔极大的开支,然后培育出来的马驹未必就是好的马种,或因繁殖失败,或因环境问题,皆有可能获得劣马。” “关键是小马驹若非四肢不健全,仅从形貌是很难分辨出品质,得看它成长之后的情况。” “如此一来,培育第一批马种我们就得用上两三年的时间。” “众所周知,母马一胎生一只小马,一次受孕要三百日,几乎是一年一胎。” “这些发展马政的钱,如果直接用来购买战马,我军至少能够多出来一支万人以上的骑兵队。” “万人骑兵队?这是什么概念?” “加上现有的骑兵,我们能够筹齐近乎三万骑兵。有这三万骑兵,凭借我大周健儿,足以与契丹一战。” 王朴握着筷子,一下一下地划弄着碗里的米饭道:“幼度兄魄力十足。且不论此法如何,实行起来并不困难。” 现在契丹还未崛起,西夏更是影子都没有。甘州回鹘在显德二年已经向大周遣使进贡,以示友好。 远在凉州的归义军首领曹元忠也向朝廷称臣。 而今的契丹不足以限制周边势力卖马于大周。 大周可以从府谷、定难军、甘州回鹘、归义军甚至是吐蕃购马,渠道通畅。 只要钱帛到位,一万马还是不难购得的。 王朴想着大周北伐三万骑兵,两万水师之盛况,毫无疑问是心动的感觉。 想要一次击败契丹几乎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够拿回幽州,就能凭借幽州的特殊地势来抵御契丹的入侵,避免陷入河北之地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情况。 只要能胜,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关键就是这个胜字。 契丹输得起,他们输不起啊! 第二十七章 知我者,罗幼度也! 魏仁浦放下碗筷,说道:“军国之大事,未虑胜,先思败。这存亡之间,最忌不留余地。现今局面大好,某以为更不能破坏此番情况。” 大周现在局面一片大好。 但是大好的局面之下,靠的是那薄弱的根基支撑。 唐末五代十国造成的动荡对于中原地区危害太大。 以领地而言大周占据中原,疆域确实最广。 但是各地久经战乱,经济凋零,民生疲敝。 这些年郭荣接连动兵,先与北汉、契丹决战高平,又取蜀国四州逼降孟蜀,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与南唐大战江淮。 没有出现问题并不代表没有问题,而是胜利掩盖了一切问题。 一旦遭受一场大败,各种潜在的问题就会一次性地冒出来。 王朴作为郭荣最信任的谋臣,在郭荣亲征时坐镇汴京,对于大周潜在的危机再了解不过了。 能够理解魏仁浦“未虑胜,先思败”这六个字的意思。 以道理计,现在的大周确实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不是短时间的恢复元气,而是长时间的休养生息,三年五年的那一种。 只要有个五年的恢复,大周现在的情况完全有实力拉出二十万大军,到时候别说现在的三万骑兵,五万、八万都不在话下。 这真不是吹。 一直有人拿宋朝没有养马地,没有骑兵的事情说事。 但实际上宋朝起家的资本仅次于隋朝。 宋朝并不缺马,缺的是一个好的马政以及骑在马背上的人。 太宗北伐时期就有马十七万。 大宋朝的将官甚至视契丹的好马皆常品。 宋军不只有马还很挑,压根瞧不上契丹的马…… 宋真宗有一次与朝臣对话就说:“今诸将喜用骑兵,以多为胜;且骑兵之多者布满川谷,而用之有限,苟墙进而前,小有不利,则莫之能止,非所谓节制之师也。” 连这位宋朝的皇帝都直说:咱缺的不是马,而是骑在马上的人。 故而不存在没有养马地,施展不了马政一说。 后周宋初的马政还是很高明的,只是后来发现养马太费钱,这大投入,换来的回报不甚明显,自己荒废掉了。 罗幼度叹道:“魏相公老成谋国之言,在下焉能不知。只是三年五年,变故太多,就怕时不与我!” 现在他心底有两大心事。 其一,也是最关键的,郭荣的寿命。 郭荣今年三十六,精力旺盛,正当壮年,能拉弓跑马,罗幼度一点也没看出他有什么问题。 两年后会不会病故,罗幼度完全猜不准。 如果郭荣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长寿,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没有人敢在郭荣的统治下造反,这跟找死没区别。 可一但事情不可逆,郭宗训是不可能镇得住满朝文武的。 国力必然会大受影响,周边的诸多割据势力,也会另怀心思。 到了这个时候,离分裂内斗就差一步了。 大周实力不可避免地大受影响,到了这一步,凭什么再取幽州? 其二、就是他不确定契丹睡皇帝能不能坚持个十几年不死。 历史上的耶律璟命硬,面对各种各样的反叛,都伤不了分毫,反而厉害的将对方全数镇压。 最后还是因为自己作死,大醉之后,索要食物,侍从没有听到,便要开杀戒,不甘心坐以待毙的近侍小哥、盥人花哥联合厨师辛古,六个贴身亲信将之杀了,跟张飞的死法差不多。 照道理说罗幼度一直活跃于黄河以南,就没有去过黄河以北,对于燕云地的影响力不大。 但事实显示并非如此。 大周因多了一个罗幼度,势头之盛,远超前世。 大周朝的明主贤臣与契丹辽国的明主贤臣一对比,相去甚远。 现在最慌的就是那些已经彻底将自己视为辽人的汉臣,尤其是最具代表的韩家。 这些人比谁都清楚,一但中原王朝真正的崛起,那会是什么后果。 他们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也是有这两大心事,罗幼度才会如此激进。 不管未来怎么样,先将幽州拿下来再说。 到时候就算真的出现各种变故,有燕山防线在手,不至于陷入宋朝无险可守的地步。 这郭荣的生死,自然是不能说的。 所以罗幼度现在只能放大契丹内部的情况。 “不趁着契丹内部动荡时下手,等到他们内部矛盾解决,就更不好对付了。与我们中原饱受战火不同,他们的动荡限于皇室权位之争,并不动摇根基,很容易就恢复元气。” 王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摇头笑道:“某算是明白了,二位已经将问题看得通彻。哪里是找某来商讨的,分明是做选择的。” 他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两位相公各让一步。马政放不得,可以先建根基,培育优良马种,至于繁殖,可以稍微延迟一二。节省下来的钱财可用于购买战马,扩充骑兵。枢密院可以从别处调拨一些钱帛以作购马之用。” 罗幼度先一步松口道:“此法倒也是两全其美。” 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争取更多的经费购买战马。 杀鸡取卵的事情不是不能干,但这个时代的人不清楚郭荣的情况,仅凭契丹现在的情况,不足以让大周孤注一掷。 能够尽可能地获得购马经费,已经是一个完美的结果了。 三人做了最后的合计,然后将关于枢密院拟定的大周马政上缴给了朝廷,走程序等郭荣这皇帝批阅。 枢密院主管军国大事,奏章走的是特殊渠道,当天下午就送到了郭荣的御案上。 优先处理议政厅、枢密院的奏章是任何皇帝都默认的潜规则,郭荣几乎第一时间就拿起了枢密院关于马政的商讨结果。 奏章上详细地写了枢密院对于大周马政的改革方式。 看着新奇的购买战马的方式,这位大周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语道:“这方法也就他罗幼度想得出来。” 他反复看了几遍,心痒难耐。 这郭荣喜欢罗幼度并非没有缘由的。 郭荣性格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喜欢冒险也敢于冒险。 历史上他即位时间仅有六年,打了四仗。 一次被动,三次主动。 不过高平之战的被动防御,硬生生让他打成了主动灭国战。 四仗没有一次不是郭荣自己力排众议决定开干的。 高平之战,受阻于冯道。征伐蜀国之战,受阻于范质、王溥,淮南之战,因寿州久攻不下,朝臣大多都在劝郭荣撤兵。 至于最后的北伐幽燕,那就更加了。 之前还是文官反对,这一次反对郭荣攻打幽州变成了武将。 书上记载是“帝与诸将议攻幽州,诸将皆以为未可,帝不听。” 这诸将显然不愿打幽州的不在少数,不知道是不是在寿州城下打出阴影来了。 毕竟寿州攻防战,罗幼度在是打了一年,在没有罗幼度的情况下,周兵打了一年半,还险些给刘仁瞻、朱元、林仁肇翻盘。 郭荣的心急,让大周的文臣武将极为头疼。 看着好似比自己更急的罗幼度,郭荣感慨道:“知我者,罗幼度也!” 几乎没有多想,郭荣在这份奏章上画了一个勾,然后命人将罗幼度叫到御前,好是安抚。 “幼度莫要着急,别看朕沉得住气,心底却与你一般,恨不得率师北上,收复我中国疆土,震我华夏声威。朕要让冯太师知道朕未尝不能比唐太宗,未曾不能做大山。” 罗幼度哑然失笑,这冯道都去世好几年了,至于吗? 这怨念得有多大! 当初冯道劝说郭荣不让他亲征,郭荣就用唐太宗、大山自比。说唐太宗也曾亲征,说北汉乌合之众,若遇我师,如山压卵。 冯道直接回怼:陛下不是唐太宗,陛下也不是大山。 郭荣轻捋着胡须,说道:“马政确实不能落下,朕想法子从别处调拨一些钱帛用来买战马,以充实骑兵编制。” 罗幼度见有着意外之喜,连道:“陛下圣明。” 罗幼度想了想,说道:“陛下这北伐之事,至关重要,但民生亦不可忽视。断然不可为了军备而短于民生……” 郭荣道:“这个先生放心,史上诸多前车之鉴,朕皆记心中,断然不会重蹈覆辙的。” 罗幼度放心下来,作揖道:“臣下多虑了。” 郭荣看着面前的罗幼度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你现在身为节度使,为何不募集牙兵,护卫周全?这上了战场,身旁没有忠心牙兵怎么行?” 罗幼度略微犹豫,作揖道:“臣武艺低微,冲锋陷阵之事,还是让张琼他们来吧。无须牙兵陪护左右……而且臣一直以为牙兵是前朝陋习,并不值得推崇。只需些许护卫,保护安全即可。” 郭荣神色略微复杂,若满朝武臣都有此心,自己何至于寝食难安? 郭荣看着罗幼度,越看越是欢喜,说道:“枢密院院事不得松懈,御营司亦是如此。此番购得军马,朕优先为御营司补齐数额。此举少不得给李使相、张都点检埋怨,北伐之时,好好表现,也好堵上他们的嘴。” “谢陛下!” 罗幼度瞬间兴奋,高声作揖。 郭荣笑着挥了挥手,道:“去吧!” 第二十八章 进击的符清儿 罗宅! 符清儿呆呆的看着梳妆台上铜镜里的自己,对着镜中人问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人?” 她说的自然不是自己,而是今日在周家见到的周娥皇。 她本对自己的容貌有几分自信的,今日见到集江南灵秀于一身的周娥皇,那一瞬间给她的感觉不是自惭形秽更不是嫉妒,而是怦然心动。 那是一个漂亮的让女人都为之心动的女人。 那见面后的盈盈一拜,细语轻声地“见过大娘子!” 符清儿至今都记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温柔、端庄、贤惠、国色天香,似乎一切美好的词都能用在她身上。 符清儿回到家中,想着周娥皇给她的感觉,心底难免有些惶恐,患得患失。 古人对待感情远没有现代人那么复杂。 绝大多数的人在结婚之前,连自己的妻子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别说交流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才显得难人可贵。 符清儿对罗幼度的好感源于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这一大把年纪了,不只是她娘催促得紧,符清儿自己心底也是一样,难得遇到了罗幼度这个适合的,加上心腹丫头凤竹的怂恿。 对之越来越关注,也越来越在意。 直到从符皇后那里得知了郭荣敲定两人的婚事后,符清儿才意思到自己心中只有欢喜而无其他。 听到罗幼度用陆羽留传下来的宝物跟李继勋换了李处耘,符清儿立刻意识到他手中无人,想也没想,心急火燎的修书给自己的父亲,让他帮着介绍举荐人才。 接下来的婚礼,那北大街的红妆,婚后甜蜜的生活,甜蜜动人的情话,让符清儿的生活犹如做梦一样,甜蜜美好。 这就是鱼玄机诗中所说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了吧。 今日罗幼度让她带着礼物去见一见周娥皇,符清儿也知自己郎君的意思。 周娥皇从江南来到开封,也就一个年迈的父亲跟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女孩。自己主动登门往来,有利于未来后宅和谐,亦能缓解对方背井离乡的愁思。 但周娥皇的才貌给了她极大的压力,甚至有种自己争宠不过,失宠的感觉。 “大娘子!” 凤竹悄无声息的来到身后。 符清儿吓了一跳,抱怨道:“怎么走路没声的?” 凤竹道:“是大娘子想事情太入神了,还再想周家娘子?” 她跟符清儿一起长大,今日也一同见了周娥皇,也有相同的感觉,一下子就猜中了。 符清儿自然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道:“没有,想她做什么?” 凤竹嬉笑道:“这就是了吗,大娘子才是相公的正妻,周家娘子再漂亮又怎么样。何况她就一个人……” 符清儿白了她一眼,自从上次自己来了天葵。让这小妮子代自己服侍了几次以后,那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给她这一闹,符清儿心情也好了些许,想想也是,自己可是大妇怕什么,而且郎君也不是那样的人。 罗幼度比往常更早一些回到家中。 见符清儿正在后院跟着凤竹等侍婢再玩投壶,说道:“明日要不要搬去庄园小住几日?” 这枢密院最近最大的事情就是马政,而今马政事情尘埃落定。 罗幼度也不用天天往枢密院跑了,打算去御营司的军营呆几天,检查一下兵士的训练成果,处理御营司的一些琐事。 “事先说好,新的宅邸还在搭建,只能住在旧院落里。不过里面经过了重整装修,只是周边环境稍差一些。” 符清儿毫不犹豫地道:“郎君去哪,妾身就去哪!” 她说着腼腆地笑了笑道:“妾身也想练习一下骑射功夫,免得生疏了。” 罗幼度眼睛一亮,笑道:“夫人也可以传授为夫骑射之术,有夫人手把手的指点,可比跟着那群大老粗学,进步多了。” 符清儿自然欣然应诺。 两人用了晚膳。 罗幼度拉着符清儿的小手,在后院走了几圈消食,当然少不了腻歪的情话。 然后看会儿书,泡了会儿澡上床。 几乎是固定的套路,没有多余变化,但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最美好的一部分。 平淡温馨。 这年轻男女食髓知味,入梦前自是少不了芙蓉帐暖,巫山云雨。 符清儿头枕着自家郎君的臂弯,问了憋在心里好几个时辰的问题:“郎君就不问一问今日妾身是否去拜会了周家妹妹?不问问周家妹妹的情况?” 罗幼度愕然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没有消息,即是最好的消息。夫人是这后宅之主,这些本就是你份内之事。为夫相信夫人能够处理妥当,有何可问的?” 一瞬之间,符清儿心都要化了。 “郎君真好,也只有郎君这样的人,才有福气让周家妹妹这样天仙似的佳人自甘为妾。” 罗幼度捏了捏符清儿的鼻头,说道:“天仙?说你自己嘛?” 符清儿轻哼了声道:“等见到周家妹妹的真容,郎君就不会这么说了。周家妹妹的容貌,真的,我们女人看了都会动心。” 罗幼度坚决摇头道:“我不信!” 符清儿道:“爱信不信。今日与周家妹妹聊了好一会儿,还听了她弹的琵琶。在此之前,妾身是真不知道琵琶能够这么好听,就跟香山居士《琵琶行》里的诗句一样,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冠绝中原、江南的才气,让妾身自惭形秽。” 罗幼度让符清儿说得心痒痒的,嘴里却道:“话不能这么说,这晏子能跟孔子比高?卫玠还能与项羽比武勇?周家娘子生于江南,身上有着江南灵秀之气。夫人生于北地将门,自是傲骨凌霜,英姿飒爽。” “这世道看似太平,内里自有凶险。有夫人在,为夫出征在外,方才放心家中一切。” 符清儿扑在爱郎怀里,痴痴笑道:“郎君放心,妾身定不负罗家大妇之名。” 周娥皇给她的压力,在这一刻完全消散了。 不管是谁,不管多漂亮,多有才华,只要进了罗家门,就得听她这个罗家大妇的,好好服侍自己的郎君。 第二十九章 三思而行 汴京南门。 一年轻俊朗的少年,腰佩宝剑,看着威武不凡的大周都城,感慨道:“天下动荡已久,今中原有此气象,一统之势成矣。我辈之幸,天下之幸。” “公子,可以进城了嘛?” 一个机敏的小厮来到近处。 俊朗少年道:“快些进城吧,吾迫不及待地要拜会禹均先生、杨少师还有平先生。听说南唐大儒周宗先生亦在汴京,能够听诸多大贤指教,人生美事。只可惜冯元老已逝,不能一听教诲。” 他说着招呼着身后的随从前去排队受检入城。 因父亲亡故,代州云中偏远,人才疲敝,并无良师。 毕士元自小好学,但因继母祝氏尚在,不愿远离,侍奉左右。 祝氏通情达理,直接将毕士元叫到跟前说道:“求学须有良师益友,吾儿当去中原江南。” 于是,祝氏将毕家几代累积的积蓄交给年少的毕士元让他南下求学。 毕士元在宋州、郑州求师,与杨璞、韩丕、刘锡结为良朋,学业有成。 这汴京将会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拜访中原士林领袖窦禹钧,向继颜真卿、柳公权之后,最著名的书法家杨凝式请教书法,与长乐老冯道的长子冯平请教经史学问。 做完这三件事后,即打算返回代州云中,侍奉祝氏,专心学问,消化这些年学到的知识。直至祝氏百年之后,以科举入仕,为天下苍生谋福。 毕士元这类才俊,对于自己的未来规划得极为详细。 只是他不知道方刚入城,自己已经让人给盯上了。 看上他的人不是别人,是巡检通判孔守正。 此人的上司正是新上任的南门巡检使王彦升。 王彦升因冒犯石守信被逐出殿前司,从手握兵权的大将,一下子转为白身,心底难免烦闷。 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得到赵匡胤的召见,知道自己有了新的任命,还是巡检使这一职位,对于赵匡胤更是感恩戴德。 赵匡胤也叮嘱王彦升要好好干,行事不可冲动,三思而行。 王彦升自然是一一应诺。 这吃过一次教训,王彦升走马上任之后,也不敢乱来,兢兢业业的干着本职工作。 但是随着深入了解巡检使的职权任务,王彦升顿觉不平衡了。 巡检司始于五代,掌训治甲兵,巡逻州县,擒捕盗贼的事情,负责开封治安。 汴京城的巡检司下的巡检使共有四位,分别负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故而以所负责的区域为界限,冠以东南西北四门巡检使。 其中汴京城东西大街有两个街市,那是汴京商贸中心。 然后北门靠近皇城,是朝中权贵聚集之所,那边还有一个名动天下的甜水巷。 而开封的南门理所当然的就是百姓以及三教九流的杂居之所。 这差距可就大了。 东西门的巡检使给东西街的大商家当作大爷一样供着。 北门巡检使时不时地还能在甜水巷白嫖大牌。 他这个南门巡检使,面对一群苦哈哈的百姓,哪有什么油水可捞? 因为之前犯了事,王彦升是打算好好安分守己的。 可同僚们坐着就有人送礼巴结,还能白嫖,明明级别一样,自己这边却无人问津。 这巨大的差别让王彦升如何受得了? 这南门巡检使本来是个很好的职位,可王彦升却是越干越不是滋味。 直到今日,下属马源来报南门进了一个肥羊。 “十口箱子?” 他带着几分贪婪地搓了搓手,忽然想到赵匡胤的叮嘱“行事不可冲动,三思而行”。 不得不说,赵匡胤的叮嘱还是有用的。 王彦升这一次真的三思而行了,没有一点的莽撞。 马源到点回家,小小的绕了一圈,来到了巡检通判孔守正的家中。 孔守正也在家里等着马源。 孔守正热情地将马源请到了屋内。 马源也是食指大动,即便是汴京城,牛肉也是极为奢侈的美食。 两人相互对坐,马源将王彦升的情况细说。 孔守正认真地听着,肃然叮嘱道:“那我们便等吧,记住了,要耐住性子,不可唆使王彦升干任何事情。所有的行动必须让他自己做主。王彦升是个莽夫,可他背后的赵匡胤不好惹。我们惹不起……” 马源用手扇了扇牛肉的香味,说道:“孔大哥放心,小弟所干的一切都是王彦升吩咐我做的,行动的时候也不冲在前头,不会让他祸水东引。” 孔守正颔首笑了笑。 他跟王彦升无冤无仇,但是王彦升的出现却摘了本属于他的桃子。 自从上任南门巡检使升迁之后,一直没有新人顶替而上。 这巡检使的事务自是他这位巡检通判代理负责。 依照常理,若南门巡检使一直空缺,他这个巡检通判在代理期间表现良好是可以直接升任。 孔守正代理南门巡检使足足半月,眼瞧着就能升官,王彦升这从天而降,直接坏了孔守正的美梦。 孔守正野心不大,本想着忍一忍算了。 结果王彦升性子贪暴,将巡检司视为殿前司的兵卒来带。 训练的时候,动辄打骂,下手还不分轻重,惹得是天怒人怨。 跟着这样的上司,莫说一起升官发财,不让他连累的一并遭殃就算阿弥陀佛了。 孔守正心底本就有怨,见此情况亦忍不住与心腹同僚安排王彦升了。 ********** 御营司。 罗幼度正在巡视龙骧军的训练。 一个个矫健的兵士,低身平伏,在党进的指挥下进行骑兵掩面突击训练。 所谓掩面突击就是将手臂护在面门,利用臂腕上的大护腕保护脸部要害。 罗幼度一直以为契丹骑兵很牛皮,但牛在什么地方,完全不知道。 但读过符彦卿的札记之后,渐渐对于契丹骑兵有了一定的了解。 契丹骑兵确实很强,可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 至少在五代十国这一阶段,契丹屡次南下都给五代十国的军头打得满头包。 早年的河东五虎将:周德威、符存审、李嗣昭、李嗣源、郭崇韬几乎将契丹当成了经验包。 尤其是自己老岳父的老子符存审以步克骑那一战,简直不要太牛逼。 步卒动成军,止则成寨,将步卒玩成了花。 契丹军一靠近,万弩齐射,流矢蔽日,绝对是以步克骑最为经典的战例之一。 若不是有坑爹的石敬瑭直接卖了燕云十六州,以契丹的实力真不一定搞得过五代那些单纯的依靠战斗不断升级上来的军头莽夫。 人家莽归莽,可真的是能打。 罗幼度默默地看着党进地训练,心底却想着得再薅一薅石守信的羊毛,让他亲自来指点一下党进以及自己的龙骧军。 或者想法子将党进丢到自己那个老岳父的天雄军里训练一二? 党进相比他们两人还是嫩了一些,对于骑兵的速度掌控得不好。 跟契丹骑兵交手,必须要掌控速度,不然就等于游戏里没有突进技能的铁憨憨,遇到了机动强的射手,给风筝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契丹骑兵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以量取胜。 一直保持全民皆兵的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就聚集十万左右的骑兵队。 除了数量优势,再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骑射功底以及契丹战马。 宋朝诸将瞧不起契丹战马低劣,那是因为作战风格不同。 契丹战马可一点不差,典型的北方马种,大漠草原之间,多寒多风,环境恶劣,使得契丹马普遍重心低身材矮小,但肌肉强健,能够迅速奔跑和转向,耐久性和灵敏性奇高,是最适合骑射奔袭的战马。 而中原将领大多喜欢以骑兵陷阵,故而战马越高越大越好,西方所产的马种也就成了中原将领的最爱。 中原王朝古来培育的战马马种也多是源于西北凉陇地区。 故而有一句古话,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相比契丹马,凉陇马胜在个头大,速度快,爆发力强。但是耐力以及对环境的适应力,远远比不上契丹马的。 故而想要在战场上打赢契丹骑兵,只能近身拼杀,首先要硬抗他们的弓箭,掩面突击就是应对契丹骑兵的战术而设的。 但是契丹骑兵不会傻傻的让你近身,他们的战马矮小灵活,可以轻易地掉头后撤。 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利用凉州大马的爆发力追上他们。 不然时间一长,凉州大马的体力告急,那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第三十章 巡视御营司 “罗统军!” 党进完成了这一波训练,策马来到跟前,直接跃下马背上前拜见,那张粗犷形似演义张飞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罗幼度见党进这模样心底不住暗笑。 这家伙淳朴严谨,有阿谀谄媚的意思,但是又没有那手段,就是将自己的那张大黑脸挤成讨好的模样。 那一脸的胡须跟刺猬一样因脸部扭曲而伸直,尽管在笑,却也是凶相毕露,胆子小的见了,没准还会吓得大哭。 “做得很好!” 罗幼度先给了党进适当的鼓励,对于这种性格的人,对他严厉效果不明显,不如直接鼓励,让他更有动力:“不过半月时间,龙骧军就有模有样了。” “你可知道为何让你练习这掩面突击?而不是直接正常冲刺?” 党进道:“那是因为契丹的骑射功夫好,在冲锋的时候,他们会远远地射我们一箭。我们头有头盔,身上有锁子甲,就脸上没有防备,得用护腕挡着。” “不错,正是如此!这第一步,已经完成得很好了,接下来你要学会控制速度。”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跟康保裔谁更厉害?” 党进自得地道:“骑战他不是我几合之敌,步战便看发挥了。他脚步太快,属下若一时不得胜,容易体力不支。” 罗幼度顺着话说道:“那你怎么赢的?” 党进比划了三下说道:“找机会,只要发现机会,直接一套猛攻,赢了就是赢了。要是让他支撑住了,那便是输了,没力气再打了。” 罗幼度双手一合,笑道:“便是同样的道理,跟契丹骑兵作战,就如与康保裔比武一样。他速度快,贸然强攻,只会消耗自己的体力,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节约体力,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契丹骑兵就是一群怂货,只知道远远的射箭不敢正面进攻。你要是靠近了,他就会跑,你要是撤退,他就会追,无耻至极。” 党进感同身受的点头道:“统军说得不错,他们就是一群怂货。” 罗幼度接着道:“他们要跑,我们就得追。唯一赢过他们的方法就是在我们体力耗尽之前,将他们追上。正面硬碰硬的拼杀,他们不是我们对手。” “进入他们射程之前,他们的骑兵是不会后撤的。没有必要在进入他们射程之前过多地耗费战马的气力,只要将速度提起来即可。” “只有等我们进入射程之后,契丹骑兵射出了手中的箭矢,他们才会后撤。最好的机会就是在他们射出箭矢准备后撤的瞬间,利用我们大马速度快,爆发力强的优势,追上他们。” 党进听明白了,高声道:“末将明白了,就跟打架一个道理。不需要跟对方比快,只要在关键的时候比他们快就好了。” 罗幼度抚掌大笑:“党都虞候悟性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党进现在是没有资格担任龙骧军指挥使的,所以他的职位是龙骧军都虞侯。 龙骧军指挥使的实权目前是由御营司都虞侯曹彬兼任。 这同样是都虞侯,一个是龙骧军的都虞侯,一个是御营司的都虞侯,差距是不可以用道理计的。 党进兴奋道:“属下明白了,接下来就是练习一箭之内的快速冲刺。” 罗幼度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厉害:这都懂得举一反三了。 其实真正的战场远没有罗幼度说的那么简单,不同的环境会有不同的表现。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契丹骑兵的主要进攻方式就是骑射,放风筝。 也只有在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候,或者迂回到背后偷袭。或者给敌方缠上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正面拼杀。 但契丹马在体型力量上与中原常备战马不在一个档次的。一般情况而言,正面对上只有吃亏的份。 当然他们能够购得大马,契丹也一样能够买来凉州大马。 契丹在草原上就设有左、右铁鹞子军。与西夏的铁鹞子不同,西夏铁鹞是重骑兵,人马都披甲的,而契丹的铁鹞子军只是将士披甲,驰突轻疾,如鹞之搏鸟雀。 但相较中原骑兵几乎全是凉州大马,契丹的大马数量不会太多,有几千就到顶了。 因为凉州大马远不及契丹马那般吃苦耐劳,受不住东北恶劣的气候,很容易得病死去的。 当年李世民亲征高句丽,攻占辽东等十城,获七万余户,斩杀高丽兵四万余人,唐军阵亡不过数千,但是战马却损失十之七八,便因如此。 东北恶劣的气候,凉州大马水土不服。 故而对于契丹来说,养凉州马成本太高。 现在的他们承受不了。 也就在辽景宗耶律贤以及萧太后掌权,辽国最巅峰的时候,才养得起铁林军这玩意。 现阶段的契丹战术还是以机动迂回为主,弓箭袭扰为辅的打法。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他们骑射以及契丹战马的优势。 简单实用。 以契丹轻骑为假想敌来训练,日后真要遇上,应付起来也将游刃有余。 巡视了龙骧军,罗幼度接着又去了张琼的龙卫军。 作为步骑混合编制的龙卫军,训练的方法以步骑配合为主。 作为御营司的亲儿子之一,张琼的龙卫军步卒配备的是一身铁甲,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铁甲步兵。 看着面前铁甲步兵所列的枪阵,罗幼度相信应该没有任何人愿意用骑兵冲这样的军阵吧! 张琼作为最早跟随他的将领,作战经验丰富。 让他指挥上万大军或许吃力,可训练指挥两千兵士,那是绰绰有余的。 勉励了两句,罗幼度依次去了天威军、卫圣军。 常思德是御营司的老将,淮南之战,他也刷了不少经验,对于兵卒的训练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理念,天威军在他手上虎虎生威。 至于李处耘的卫圣军是罗幼度最看好的力量。 党进、张琼、常思德、刘福皆是勇将,李处耘则是他麾下除了曹彬、潘美两大帅才之外,最靠谱的智将。 因此李处耘手中的卫圣军数量编制是最多的,而且大部分都是弓弩手。 冷兵器时代,他们华夏王城最强的武器永远是劲弩。 尽管此时此刻契丹已经掌握了劲弩的制作方法,但他们并没有单纯的步兵,骑兵在马上是无法使用蹶张弩的,配备最多的是适合马上使用的手弩以及防御城池用的床弩。 蹶张弩依然是属于他们中原王朝最有利的武器。 不过强弩手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方近身,尤其是皆为骑兵的契丹。 如何跟其他将军配合,如何在战场上保护好弩手,如何发挥弩手的最大威力,这些都需要指挥能力强的将领临阵调度。 李处耘智勇双全,他在折从阮手下十年,学了不少的东西,有着出色的指挥能力,将杀伤力最强却也最薄弱的弓弩手交给他是唯一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了李处耘并没有辜负罗幼度的信任。 党进、张琼、常思德、刘福、李处耘、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平时各自统帅各自所属的军士训练。 每月的月初、月中、月尾都会进行一次御营司的整合训练。 或是曹彬指挥,或是潘美指挥,以此来训练各军的配合。 根据曹彬、潘美的反应,李处耘率领的卫圣军屡屡拔得头筹。 在他出色的指挥下,能够在第一时间就响应曹彬、潘美的调度,配合其他诸军抵达指定地点。 看着李处耘如指臂使的指挥着卫圣军,罗幼度高兴地对着李处耘道:“哈哈,原本我还有些心疼。毕竟那是茶圣陆羽的宝贝,现在看着你的表现如此优异,只能说值了。莫说是一个青瓷茶釜,便是十个又有何妨?”反正也不贵。 李处耘却一脸感动,道:“能得统军如此知遇,末将岂敢不效死力!” 因为神卫军的刘福这个月负责皇城守卫并没有在御营司的军营里,罗幼度来到了最后的宣威军。 宣威军所在的营盘位于御营司的最里面,依靠着山脚而建。 罗幼度步入营盘,入眼便见诸多宣威军的兵士各自练各自的。 有的在练习引体向上,有的在耍石锁,有的在翻越木墙。 宣威军的训练方式与之前所有的军队训练方式完全不同。 其他军练习的是杀敌配合,而宣威军却是以单兵作战为主。 在营盘的最深处,他们还将山壁给凿平了,以山壁当作城墙,练习攀爬之术。 这支宣威军,罗幼度给它的定位就是主攻坚辅以翻山越岭特殊地形的奇兵之用。 在这些特殊的环境之下,个人的实力比配合更加重要。 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刚烈血性,能够在惨烈的攻坚中激发兵卒悍不畏死的血腥,最适合统领宣威军。 罗幼度没有让营门卫兵通报,来到军盘深处的时候,康保裔亲领着百余兵士攀爬山壁。 而康再遇则坐在地上,周边围着五十余兵士聊天吹牛,其乐融融。 一名宣威军的兵士看到了罗幼度,提醒了康再遇。 康再遇回头一看,心凉了半截,赶忙起身相迎,好似怕罗幼度误会,解释道:“见过统军,刚刚属下领着兄弟们从山壁下来,在这里休息。” 第三十一章 诬蔑 康再遇带着忐忑地看着罗幼度。 早年他就是为了给麾下兵士出头,得罪了周太祖郭荣时期的权臣王峻给贬为白身,一直在洛阳郁郁不得志。 而今受到罗幼度的征召,父子二人特别珍惜此次机会。 “无妨!” 罗幼度知道人的性格有千万,不同的将领带兵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好比韩信,多多益善。 哪怕你给他一群老弱兵卒,他都能凭借自己超凡如同艺术般的指挥天赋,发挥这些老弱的能力。 类似张琼、党进、刘福这样的勇将则倚仗自己的武勇,带动三军气势,勇往无前。 常思德靠的是纪律,他为人沉稳,正己治军,不骄不躁。 历史上雍熙北伐,曹彬因缺乏与契丹交手的经验,兼之威信不足,加上宋太宗自己失策,给了契丹名将耶律休哥可趁之机,被杀得大败。 此战算是曹彬最大的污点。 但曹彬所率大军中,常思德所部遇败不乱,有序而退,从容护送曹彬退回易州。 面对大军的全线溃败,能做到这点是极其不易的。 而康再遇、康保裔的带兵方式则是将自己融入兵卒之中,与他们亲若兄弟手足,同甘苦,共患难,祸福相依,生死与共。 方式不同,效果也会有着不同的差异,但是并无高下之分。 罗幼度并不打算强迫康再遇、康保裔改变自己的风格,或者说是宣威军需要的就是这种风格。 罗幼度笑道:“我观你们身手矫健,攀爬飞梯,宛若灵猿。可以试一试新花样了,回头我向朝廷申请工部派人来此建造一些大型攻城器械,让你们操作练习。不要怕用坏,再精妙的器械,也比不上人命。器械坏了再造,人要是没了,就真没了。工部要是心疼,我私自掏钱让他们帮忙。总之要将这些器械用的跟使刀使枪一般顺手。” 康再遇更是激动,抱拳道:“末将决不负统军期许。” 结束了今日的巡视,罗幼度又跟曹彬、潘美聊了会儿御营司整体情况,让他们不可有任何松懈。 罗幼度已经证明了自己,但是御营司还没有。 之前那个五百兵,就没人看在眼里。 下一战是御营司的立威之战,表现得好罗幼度加上御营司才能真正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 曹彬、潘美也知道这个道理,心里是铆足了劲。 黄昏时分,罗幼度策马出了军营,来到了他买下的庄园。 山脚下还有一个块天然的草皮,打算建一个小型养马场。 符清儿从符彦卿那里讨要来的马匹都是品质上乘的神骏。 反正他又不冲锋陷阵,发情时脾气大点就大点,这么好的种马阉了多可惜。 没事的时候,让它舒爽一下,嚯嚯一下母马,还能生一批良驹送人。 不过现在的庄园还处在规划当中。 除了一些原有的佃户,也就几户他麾下的亲兵家人以及罗宅招募的那些佣人丫鬟的家眷搬了进来。 但随着他的亲兵数量增加,人数会越来越多。 来到他们居住的临时宅院,罗幼度看着忙前忙后莺莺燕燕的十八女骑,笑问道:“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凤竹笑道:“都准备好了,姐妹们都很高兴呢,好久没有在野外烤肉了……” 在大名府的时候,符清儿喜欢狩猎,时常带着她们去野外打猎,就地烤食。 来到开封之后,这种机会就少了。 开封作为水陆枢纽,大周的中心,周边的土地大部分都给开发了,少有狩猎的地方。 即便是他们所在的庄园也是一样,所谓的山不过就是很寻常的无名小山,山中也就一些山鸡、兔子、黄鼠狼之类的常见动物,数量也不多,大一点的野猪有是有,难得一见,何况是野山羊、麂子之类的猎物。 今日来的时候,罗幼度就让符清儿去买些野味,就当自己猎的,找找感觉,也放松一下心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这里过得越安逸,离开封的是非就越远。 符清儿兴致高昂地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罗幼度从军营回来。 罗幼度稍歇了会儿,喝了几口茶,便带着一众人来到了山脚草地。 符清儿显得极为兴奋,看着远处架立的箭靶,娇喝了声,跃众而出,熟练地从马鞍上取过弓与箭,策马飞驰,在移动中张弓对着箭靶就射了过去。 箭矢破空而飞正中箭靶。 这骑射与步射的定义不一样的。 步射中靶心为准,骑射只要射中箭靶环内,不管射在何处都值得称道。 符清儿这一箭射得干净利落,引起了一阵阵的喝彩。 凤竹与其他十七名女骑一个个地跟着飞驰而出,她们熟练地张弓射箭,十八人居然有十人中靶。 罗幼度大感震撼,也就符彦卿有这能耐闲情,助符清儿培养出一群如此优异的女射手了。 他看了看身后的十余护卫,问道:“她们都做了表演,你们这大老爷们不露上一手?” 场面有些寂静。 穷文富武,这练武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除了一些天赋异禀的怪胎,正常人家要培养出一个弓马娴熟地战士,所需花费都可以培养十几个读书人了。 他的这伙亲兵骑术尚可,足够忠心但骑射方面差强人意。 也就呼延赞有这条件习得一手好弓马之术。 所以罗幼度看向了呼延赞。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呼延赞好像没带弓与箭。 他猛的加速,对着箭靶就冲了过去,手中铁鞭向上一撩,将箭靶挑上了空中,随即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蹄凌空而起,反手向后一鞭,正中箭靶靶心。 箭靶登时四分五裂。 罗幼度不免拍掌叫好,即便他武艺平庸,却也看得出来,呼延赞一番表现,除了展现了高超的骑术之外,对于劲力的收放也到了一定境界。 符清儿也想不到呼延赞这般强悍,策马上前,咋舌道:“郎君麾下的这位亲卫长可真了不得。” 罗幼度笑道:“还不是夫人的功劳!” 符清儿笑道:“要是爹爹知道他错过了如此猛士,八成得悔青肠子。” 罗幼度目光落在自家媳妇上,此刻她一身素白的紧身武士服,将那妙曼的细腰与修长的双腿展现得淋漓尽致,招呼身后护卫去点火烧炭,准备接下来的烧烤,随即又道:“夫人,来教教为夫这骑射之法。” 符清儿正讲解着要领。 罗幼度不耐烦道:“这些我都懂,夫人还是跟指点我箭法一样,手把手地教吧,学得快。” 符清儿俏脸一红,但还是上了罗幼度的马,一马双乘,漫步草地,是学习骑射还是聊着情话,那就两说了。 一连小半月,罗幼度往来于军营与庄园之间,即便是休沐日亦没有返回开封,而是带着符清儿去了一趟大野泽,也就是小说里水泊梁山的据点,那里山水相间是天然的猎场。 ********** 远在开封的王彦升,经过一段时间的三思而行,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已经将毕士元的一切身份都调查清楚了。 一个家在代州云中原来在中原求学的学子,孤身一人,毫无背景。 在汴京的这些日子虽说陆续拜会了窦禹钧、杨凝式、冯平这几位大儒,但除了窦禹钧让毕士元跟着义塾一并学习以外,杨凝式、冯平都没有表现出多少热忱。 这些上了年纪功成名就的大儒哪可能轻易地就收一个陌生人为徒,充其量就是指点一下毕士元心中的疑问,这已经很不错了。 王彦升反复确定毕士元可宰之后,直接派人将毕士元拿下了,将他的十口箱子全部带走。 理由很简单,怀疑毕士元是北汉细作。 虽然扯淡,但毕士元的家确确实实受着北汉管制,而且他的父亲曾经在北汉的统治下为官。 王彦升的职位有权处理这个,将毕士元带走,无人敢说什么。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毕士元真是北汉细作,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 巡检司。 王彦升看着面前的十口大箱子,兴奋地搓着手:“打开打开!” 随着一口口的箱子打开,王彦升傻眼了。 这跟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这一口口的箱子,九口全是书籍,只有一口小箱子,里边装着细软衣物。 “都是什么玩意!” 王彦升气急败坏地拿过一本书猛地一打开,书页直往下掉。 这个时候的书有不同的几种装订方式,其中最常见的是蝴蝶装与经折装。 经折装就是前后两个硬书页,中间纸张折叠堆放,便如电视里的奏章一样。 这种装订之法,便于携带。 他双手猛地一扯,将手中的书撕成了两半。 第三十二章 瞬间奔溃 哗啦啦的,十口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各种书籍滚落一地,堆积成了小山堆,将他们所在屋子都占据了大半。 王彦升瞧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心头不免窝火,说道:“都给我丢出去!” 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哪管地上这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圣贤书,你一捧,我一捧的就往外丢去。 要知道这些书籍都是以经折装的方式装订的书本。 这种书本便于存放,价格也不高。但必须要将正反两面都拿捏住,才不会令之散落开来。 他们这种乱丢,使得所有的书籍跟丝带一样拉长,搅和在了一起,甚至于在地上托行,然后经过踩踏断裂。 近千本书籍经过他们这样粗暴地对待,至少毁去了一半。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兵士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他从一件棉衣的袖子里翻出了一个小木盒。 王彦升大笑道:“藏的还挺好,就知道这家伙不远千里来中原求学,怎么可能是个穷鬼!” 他大步走上去,一把抢过小木盒,摇了摇木盒,里边发出阵阵声响。 小木盒上有一把铜锁,王彦升嘴角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直接上手一扭,直接将整个锁头都扯了下来。 将木盒打开,里头却是一些银质的头饰首饰,稍微值点钱的就一块小指大小的羊脂白玉。 王彦升骂了一句:“娘的!盯了快半个月了,就这东西?” 他先将羊脂白玉收下,然后在木盒里抓了一把,剩下的一些塞给了身旁的兵士,说道:“跟兄弟们分了。” 虽说钱不多,但好歹也是进账了。 王彦升哼着小曲向外走去。 他缺钱吗? 根本不缺。 王彦升剑术高强,早年先跟着宦官孟汉琼,又陆续跟着唐明宗李嗣源、儿皇帝石敬瑭、晋少帝石重贵。后来又追随郭荣,帮着郭荣斩杀汉军大将王璋。 淮南之战,王彦升先随刘崇进、宗偓攻破金牛水砦,生擒唐军军校阎承旺、范横,后又单独领军在盛唐再败唐军,斩首两千级。 这表现可圈可点…… 在这个时代,一个能够打赢石守信的高手,不管是福利待遇还是私底下的赏赐都是极高的。 所以王彦升就没为钱的事发愁过。 他要的是什么? 就是这种利用自己权势占别人便宜的感觉。 同样是巡检使,两个仗着东市西市,赚得盆满钵满,一个靠着甜水巷享受白嫖的快乐。 一样的职位,巨大的差别,让王彦升心底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现在贪到了钱,王彦升立刻念头通达,神清气爽,走路都哼起了歌。 有一兵士在身后问道:“巡检使,那几个人怎么办?是送到监狱,还是?” 王彦升想都没有想,说道:“你们别管,此事我去处理就好!”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直接走到了关押毕士元他们的房间。 这一进门,二话不说,对着毕士元就是一脚猛踹,直接将他踢飞了出去。 “打!” 他根本就不给毕士元说话的机会,领着得了好处的兵卒对着毕士元他们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说:“记住了,嘴巴严实点!” 毕士元痛苦地抱着脑袋蜷着身子识趣地道:“记住了记住了。” 王彦升达到了目的,也不管毕士元了,直接离去。 历史上这位大佬在深更半夜敲开宰相王溥的大门,向他索取贿赂。 现在他没历史上那么风光,不敢去招惹宰相,却也没将毕士元这个无依无靠的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将骨子里的张狂展露无遗。 留下来的两名小卒也不敢再打,怕弄出命案,嫌弃地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记住巡检使的话。对了……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快点给我滚蛋。” 毕士元突然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看着屋外的一大坨垃圾…… 王彦升他们可没有那么好心地将衣服逐一叠好,更不会将破乱的书籍都塞进木箱,全部都跟垃圾一样丢在了门口,让他们自己清理。 毕士元只觉得晴空霹雳,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四年心血,毁于一旦…… 毕士元治学严谨,喜好读书。 四年前初到中原,毕士元如入宝库。 中原虽然文风凋零,但与他所处的代州大同,那是好上千百倍。 毕士元拜得良师寻得益友,疯狂的吸取华夏文化。 毕士元自小就有收集藏书的癖好,可面对中原数以万计的书籍,哪怕他掏空所有积蓄亦买不全。 毕士元就想到了一个最愚蠢的办法,借书自己抄录。 四年中他无日不抄写古籍,无日不刻苦学习。 日复一日,毕士元抄了八大箱书籍,自己的学习心得,读写手札也累积了足足一箱。 现在…… 毕士元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公子!” 小厮惊骇大叫,扑了上去。 兵卒也吓了一跳,这真闹出人命来可不好善后。 鼓起勇气,一名兵卒上前试了试鼻息,见还有呼吸,松了口气,忙道:“快快快,快滚快滚,要死别死在这里。” 他说着招呼身旁的人,帮着将衣服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都塞进了箱子,然后丢到了大街上就不管不顾了。 毕士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时近凌晨。 他只觉得浑身都痛,身子就如散架了一样,喉咙也异常的干渴,本能地道:“水,水……” 他眼睛还不太睁得开,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扶起,然后将水递到了嘴边,贪婪地大口地喝着,眼中视线清晰。 扶着自己喂水的人竟然是窦禹钧。 一瞬之间。 毕士元想起了一切。 奔溃也随之而来。 “先生,先生……” 毕士元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浑身颤抖地叫道:“他求财,拿去就好了啊。要打人,打就是了啊。” “没说不给他钱……” “没说不让他打……” “为什么要毁我的书啊……啊,为什么啊!” 他扯着窦禹钧的衣服,哭着叫着。 窦禹钧亦是泪流满面,当年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若不是给这个乱世逼得无可奈何,他又岂会中王见贞的教唆去找年轻的罗幼度振兴华夏文化? 第三十三章 无所畏惧 毕士元这近乎绝望的呼喊,让周边文士莫不动容,义愤填膺,纷纷指责王彦升恶行。 但除了指责,他们还能干什么? 跟一群拿着刀子说话的武夫讲道理吗? 他们真会讲道理,岂有今日之事? 窦禹钧轻抚着毕士元的后背,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切勿多想。” 毕士元身躯微颤,眼中却有着异样的坚决,道:“先生,真的就没有一点王法了吗?学生不在乎钱,也不在乎这一身伤。可是那些书,学生真的忍不了。” 窦禹钧眼中有着怒火,但更多的是担心。 毁书! 在任何和平时代都是天大的事情。 唯独这个武夫称雄的时代,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他们这些读书人,谁又会在意那一本本薄薄小小的书籍,那一片片细细长长的竹简?谁又清楚,这些不起眼,轻易能够毁去的东西,承载的却是华夏最为璀璨的文化。 此事不管最后如何,窦禹钧都不愿忍下去。 不然这些年他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相较毕士元的“忍不了”,窦禹钧想得更多,他本是朝廷的太常少卿、右谏议大夫,但因醉心于教育,申请致仕,将精力用于义塾之上,以弘扬华夏文化。 比之原来武夫们无法无天,在郭荣的治理下,骄横的武将已经收敛很多了。 尤其是近年来大周连战连捷,取孟蜀四州二十一县,夺淮南十四州六十县,收南平三州十七县。 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的官员治理。 郭荣一边让庙堂文官相互举荐人才,一边重视科举选拔人才。 大量的士人得到了任用,下放到各地担任官吏。 士人昏暗的前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此事若强忍下去,只怕又要回到以前那般无尊严的苟活。 不论什么后果,都要反抗。 那些莽夫就不知道什么是退让,唯一懂得的就是得寸进尺。 只有让他们痛了,才知道收敛。 不过窦禹钧并没有打算利用毕士元,抓住这个机会闹事。他担心举目无亲的毕士元会受到胁迫伤害,祸及生命。 窦禹钧虽然有些迂腐顽固,但自身道德毋庸置疑。 看着毕士元,他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此事你莫要参与了,好好养伤,至于你多年珍藏,吾这里藏书亦不少。你可随意借阅抄写。便将此事,当作人生一大考验吧。” 毕士元心思灵透,看出了窦禹钧不想让自己介入太深,高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晚辈绝非贪生怕死之人。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避不开,亦不愿避。只想求一公道,死而无憾。” 毕士元在历史上就是以刚毅严谨著称,后世辽圣宗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萧太后,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意图一举覆灭北宋。当时庙堂上下官员大多惊惶恐惧,宋真宗更是无心抗敌,惶恐不安,不敢与契丹一战,动了南逃之念。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主张迁都金陵。枢密副使陈尧叟是四川人,提议迁都成都。 当时便是寇准与改名后叫毕士安的毕士元两人力排众议,坚持让宋真宗北上亲临澶渊。 这才有了澶渊之战、澶渊之盟。 若不是他们两人,大宋只怕提前进入划江而治的时代。 窦禹钧看着毕士元一脸青稚却又刚毅决绝的模样,心中大为宽慰,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少年,华夏文坛承传才不会断绝。 吾道不孤矣。 窦禹钧肃然道:“明日某上殿面见官家,向他陈述此间事情。你且将事情经过详细写出,我一并上报,请求官家严惩王彦升。” 他虽致仕,但郭荣敬他为人,不但保留了他的俸禄,还给了他面圣的权力,希望时不时地能够从这位大儒口中听到一些真话。 “父亲!” 窦仪在一旁给出了不同的意见:“关于此事,孩儿觉得应该直接报官,去开封府敲登闻鼓,没必要动用别的心思。以官家之手,干预此事,并非正途。不如行正常渠道,让王彦升认罪伏法。如此可给汴京上下以警示表率。” 窦禹钧皱眉道:“若罗先生尚在开封府,报官无妨。而今他调离开封,开封府待制崔衍优柔寡断,新上任的判官薛居正,为人倒是方正,可任职至今,不见有其他建树。至于寇参军,倒是一个好官,只怕人微言轻。” 窦仪从容笑道:“父亲这是顾虑太多了,现在与往日不同。我《大周刑统》公布天下不久,律法清明,正需要人来立威。王彦升恰逢其会,必受惩处。如果让他逃脱,父亲可再行面圣,讨个公道,有理有据。” “您这避开开封府直接面圣,反而不妙。而且,孩儿与寇参军有过来往,也知道他脾性,值得信任。” 窦禹钧看着日渐沉稳的爱子,父怀大慰,颔首道:“那便依吾儿之言。” 这能够高中进士又岂是愚蠢之辈。 窦仪之前工作的环境,影响了他自身能力的发挥。 成为罗幼度的副手之后,来往的都是罗幼度、宋琪、赵普这样实干型的人物,自身能力有了十足的长进。 ********** 这日,王彦升在大街上寻找猎物。 得手过一次以后,他的胆气更足了一些。 这权势压人带来的感觉,比喝陈年佳酿,睡绝色佳人,更让人陶醉。 突然他发现一伙开封府的衙役向他这边走来。 王彦升大感晦气。 他们的职位工作与开封府衙役有着一定的重合。 开封府负责汴京民生,已经是极其重要的部门了。 如果再给开封府足以管控整个国都秩序治安的衙役,那开封府的权势就太吓人。 故而开封府尽管手上有一群衙役维护治安,但人数受到了严苛的限制。 然而作为大周的国都,天下的中心,没有一定数量的兵士不足以维护治安,便多了巡检司这个部门。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在执勤的时候,偶尔会因职权相同,发生小小的摩擦,相处得并不融洽。 王彦升自持身份,不愿理他们,更不想给他们让路,直接正面对上。 王彦升心头火气,正欲说话。 对面的张进一抖手上公文,高声道:“王巡检使,请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这是开封府下达的公文,请您过目!”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彦升。 在这大街上动手拿人是经过他们深思熟虑的。 什么顾及面子不顾及面子的都是屁话。 巡检司里那些维护治安的人都是兵士,等同一个小军队。 这去军营里拿人,万一给对方安个罪名,煽动兵士情绪,引发动荡。 这锅谁背得起? 思前想后,张进决定直接在大街上拿人,大庭广众之下,周边都是见证。 王彦升真要敢胡来,张进他们亦是不惧。 王彦升脸色瞬间大变,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开封府的人带走,自己哪里有脸在军中混?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拿我?” 张进无畏无惧地上前了两步,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毕士元状告巡检使滥用职权,抢夺钱财,威逼恐吓,还毁圣贤之书。巡检使真有话说,可去开封府自辩。若想抗法,我等自问不是巡检使对手。但责任在身,却也无人退缩。” 他说着看了一眼四周,说道:“巡检使可知当年王继勋就是在对面街上为现今的枢密副使拿下的?” 王彦升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自听到“王继勋”这三个字以后,气势陡然弱了三分。 王继勋的案子引发的轰动,他王彦升如何不知? 当时的石守信甚至动了给罗幼度一刀的念头。 自那以后,谁不知道开封府有个阎王罗。 开封府的招牌也是那时候立起来的,没人再敢小觑开封府。 王彦升又恨又气,想不到那文弱书生真的敢去报官,早知道就应该直接以细作反抗为由,打死了账。 “这位兄弟,卖某一个面子,待我回巡检司安排一下,立刻动身前往开封府如何?” 他堆起了笑脸,怎么着也不能让开封府的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将自己带走。 张进却是铁面无私:“巡检使这话还是留到开封府说吧!” 王彦升瞧了一眼四周,发现开封府的衙役已经从后面逼上了。 加上周边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心凉了大半。 自己真要反抗,只怕最后落得与王继勋一样的下场。 王彦升咬着牙,想着自己不过打了书生一顿,抢了一些钱财,也不是什么大罪,怕什么。 就为了这点小事?开封府还敢要了自己的小命?敢将自己下大狱不成? 自己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受到严惩? 大不了,赔个罪,加倍赔点钱就是了。 想到这里,王彦升瞬间就不怕了,说道:“好,就跟你们走一趟。” 他恶狠狠地看着张进,心底想着不要落在老子手上…… 同时也开始在心底琢磨要怎么报仇了。 张进需要找机会。 一个无依无靠的贱书生还需要等机会? 除非他一辈子都不出开封城了。 第三十四章 装死了 开封府府衙。 毕士元将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 从他在租赁的屋舍里书写,给一群官兵破门缉拿,一直到受毒打恐吓,然后发现自己四年抄写的书籍损毁了大半,自己藏在棉衣里的贵重物品,以及钱袋都给收走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毕士元思绪清晰,语言组织能力非凡,将情况详细叙述出来。 这让听的人犹如亲眼所见一般。 尤其是当他说到书籍大半损毁的时候,语调微微颤抖,眼眶微红的样子,更是让人动容。 王彦升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坐在上首的寇湘听着毕士元说着“毁书”之举,眼中也透着一丝怒意。 同样身为读书人,寇湘自然知道书籍对于一个读书人的意义所在。 这种感觉后世人是无法体会的。 后世人因为有各种科技,不管纸张印刷还是电脑存储,都能将书籍有效合理的存储。 需要的时候,甚至只用打几个关键字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古代受环境的影响,书籍不易储存,诸多书籍只存于少数人之手。只要一个存储不当,发生一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典籍的失传。 毁书在读书人的心中是最不能原谅,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就是读书人眼中最不能原谅的行为,在王彦升心底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所以当寇湘问向王彦升,毕士元所言是否属实的时候。 王彦升很大方地承认了,说道:“此事是我的不对,听信了谣言,误以为他是北汉细作,这才将他拿下的。” “至于钱财之事,估计是哪个下属手脚不干净,给私吞了。这个没事,损失了多少,我双倍赔偿,五倍也行。至于打了他,是我脾气差,一时激动。官家也曾让我收敛一点,以后一定注意。” 他带着几分随意地说着,压根就没有提毁书一事,在他心中,那些东西烧了都嫌烟大,又怎么会在乎。 这一路上,王彦升都想明白了。 自己有什么错? 抓错了人而已,然后贪了点钱,打了对方一顿。 道个歉,赔点钱,然后受点小罚就是了。 自己为大周杀敌无数,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就揍了几个人,算什么大错?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连赵都指挥使都不用找,这点小事,自己就能解决,能够扛下。 只是面子丢了不少,要想法子找回来。 王彦升死猪不怕开水烫,居然盼着快点结案,自己好早点回巡检司,免得乱传谣言,丢更多的脸。 寇湘看着堂下毫无畏惧,甚至有些不难烦的王彦升,给气笑了。 在开封府法曹参军这个位子上已经干了近乎一年了,没少遇到这样的人。 明明犯了大罪,自己却毫无察觉,只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法律,自己以为的就是对的。 寇湘经过长时间的磨练,对于如何审案断案,有了自己的心得,说道:“巡检使是说,你听到了有人告这位毕士元是北汉细作?” 王彦升回答得很直接道:“不错!” 寇湘问道:“后来发现抓错了?” 王彦升答道:“也没错。” 寇湘又问:“怎么发现的?” 王彦升道:“当然是查的呗。” 寇湘再问:“然后确认了就将他放了?” 王彦升顿时觉得上面这个所谓的法曹参军蠢不可及,这简单的问题都要问得那么详细,难怪都说文人贪婪,就知道领俸禄不干事。不像他们,干得是卖命的活。 “官家也真是,就这种活我也能干,何必提拔这群蠢材?” 王彦升不耐烦地在心底发着牢骚。 对于寇湘的问题,也有着一定的不耐烦,说道:“不然呢?不是细作,自然就放了,还留着用膳不成?” “混账!” 寇湘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就不论你见财起意,毁圣人典籍之罪。就凭你胡乱抓放,滥用职权,足以将你明正典刑。” 寇湘这瞬间变脸让王彦升吓了一跳,但对于什么“胡乱抓放,滥用职权”的罪名,搅得云里雾里。 反应过来之后,王彦升怒瞪着寇湘道:“你敢陷害老子?” 寇湘冷笑道:“愚蠢无知,你可知你身为巡检使自身的职责?” 王彦升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说道:“不就是抓人嘛!” “对!”寇湘厉声道:“你的职责是维护京师南城治安,任务就是抓人,任何违法犯忌之人皆可抓。但是你们抓人之后,理当将人送往城中监狱。依照对方所犯罪行,自然会有开封府、刑部接手。是否有罪,得经过审讯方可下达定论。” “谁给你放人的权力了?谁给你审案的权力了?” 他手指着毕士元道:“此人既然因为疑是细作被抓,不管是不是细作,你说的不算。本官与开封府审得,刑部审得,大理寺也审得,你一个巡检使有什么权力私设刑狱,断人是非?” “真要人人如你这般,大街上随手抓一人,就断人生死是非,还要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做什么?” “这是非曲直你一言而决,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王彦升这才慌了,他哪里知道其中居然有这讲究。 私设刑狱。 仅听这名字,王彦升就知道罪名不小,手足无措地道:“不,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他惶恐之下,灵机一动,身子一僵,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给判什么罪,但他却知道能拖多久拖多久,赵匡胤一定会来救他的。 寇湘知道这家伙八成在装死,但他装不装死结果都一样。 这案子虽然很清晰,王彦升将一切都招供了。 但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一点点地审理,比如王彦升说“听信了谣言”这个谣言是谁说的,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还有钱财是谁拿的? 是王彦升贪墨,还是真有人手脚不干净。 威胁恐吓之事,也得调查清楚,理清情况。 这种事关五品官员的案子,哪可能轻轻松松审了就能直接定罪的? 见王彦升装死,寇湘索性也不管他了,让人将他押入开封府的大牢,然后命张进去调查关于谣言与贪墨的证据。 ********** 御营司西水门驻地。 担任御营司差使窦仪想着毕士元的案件,有些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窦仪为人方正认真,向来是罗幼度麾下文官表率。 今日的反常让一旁的赵普很是讶异。 “可象兄,你这是怎么了,可一点也不像你呀!” 赵普原先还有些嫉妒窦仪命好,但随着他在谋取南平一事中立功,已经为罗幼度征辟为节度使推官了。 这可让赵普高兴坏了。 罗幼度麾下也有一些文臣,其中跟随他最早的是宋琪,已经在御营司担任典吏了。 余下一些人如面前的窦仪,皆在御营司里任职。 唯独他赵普一人是罗幼度的私人下属,隶属于节度使这一脉下的推官。 独一份的存在。 有了这个地位,赵普自然不会再嫉妒自己的好友。 毕竟能够拜入罗幼度的麾下,窦仪是出了不少力的。要是没有他,指不定自己现在因为赵匡胤、赵光义这两混蛋,躲在远离中央的陇右地区在秦州节度使王景的麾下混日子呢。 对于这个朋友,赵普怀有一定的感激。 见他状态不对,赵普关怀道:“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不方便说无妨,这里我看着,你自行处理事务便是。” 窦仪也没有隐瞒,将毕士元的事情向赵普细说。 赵普听了,登时义愤填膺,怒骂道:“好一个凶暴的恶徒,此人竟敢毁圣贤之书?天理难容!” 他一边骂着,心思却活络起来。 作为一个只喜欢读《论语》的文人,赵普对于什么圣贤之书可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在意的是王彦升背后的那个人。 赵普心眼小,有宰相之才,并无宰相之器。 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如此对他,焉能不记恨在心? 只是赵普心底清楚,自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没有资格与赵家兄弟一较高下,也不奢望能够立刻报仇。 在罗幼度麾下好好表现,力求获得更多晋升机会,才是他需要做的。 但是对于赵家兄弟的情况,赵普都会留一个心眼,以便日后用得上。 殿前司当初的动荡,赵普虽不知全貌,却也凭借自己的才智,分析得到的片面情报,了解了大概。 其中就包括王彦升是赵匡胤最忠心的部下这则消息。 “王彦升此人鲁莽自大,不难对付。真正值得小心的是赵匡胤、赵光义此二人。他们兄弟两人卑劣之极,王彦升是他们最器重的部下,断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可象兄,得提醒寇参军,要小心提防才是。” 窦仪皱了皱眉,说道:“赵指挥使不是这样的人吧?” 赵匡胤的风评不差,窦仪显然没有听信片面之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普说道:“小心谨慎总是没错,我们得提醒寇参军……” 寇湘与宋琪交好,他们两个因宋琪的关系,与寇湘也有一定往来。 窦仪也觉得有道理,颔首道:“现在去他也不在家中,黄昏我们一同过去吧。” 赵普目光灼灼颔首道:“理当如此!” 第三十五章 备棺断案 因为王彦升过于自信,只以为自己不过就是打了一个书生,夺了一点财物,算不得什么事。 凭借自己的功绩,足以盖过这小小的过错。 他压根不知僭越罪的严重,更不知自己错不在结果,而是行为。 故而并没有派人向赵匡胤求救。 赵匡胤、赵匡义得到王彦升消息的时候,寇湘已经将之下了大狱,并且派人到巡检司调查谣言、贪墨、威胁恐吓之事了。 与王彦升同流合污的兵士见情况不妙,想起王彦升平时聊天吹牛时,经常夸赞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武艺盖世,天下未有敌手,为人仗义,更胜古时孟尝君。 总之将他夸出了花,对他推崇备至。还说彼此关系怎么怎么好。因此这名兵士偷偷地找到了赵宅,这才将消息传到。 赵匡胤听到又是王彦升,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石守信的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这又摊上事情了? 赵匡义在一旁详细地了解事情的缘由,得知经过,叮嘱了几句,让人将之领离了赵宅。 赵匡胤想要去了解一下情况,却让赵匡义挡了住。 赵匡义问道:“兄长可是要去开封府?” 赵匡胤颔首道:“王彦升给下了狱,怎么样也得去了解一下情况。” 赵匡义气恼道:“王彦升就是一个祸胎,兄长刚刚给他解决了石守信的事,这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现在又闹出事来。这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可雕砌的朽木,兄长还想给他善一辈子的后?” 赵匡胤闻言顿住了脚步,心底也有一些迟疑。 石守信的事情,他们兄弟二人一番操作将影响力损失减到了最小。 但是在小的损失,那也是损失。 尤其是石守信本人,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已经有了小小的隔阂。 虽说两人依旧重视这份友谊,小心地维护着。 但真正的友情何须维护? 想要回到以前那样,不太可能了。 这就是摆平事情的代价。 以王彦升的能力,也确实值得这个代价,赵匡胤心底固然遗憾,却也不曾后悔。 可真要跟赵匡义说的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搞,任谁也受不了。 赵匡胤心底也充满了纠结,说道:“自家兄弟遇事,若无动于衷,为兄心里真过意不去。何况若不出手,恐兄弟们都会寒心。” 赵匡义全然没有赵匡胤的顾忌,反而有些嗤之以鼻。在他眼中所谓义气不过是工具,适可而止就好,过于认真,反受其害。 王彦升就是经典的例子。 如果不是王彦升得罪的是石守信,赵匡义上一次都不愿意站王彦升这边。 赵匡义道:“此次王彦升触犯的国法,而且落在了开封府的手上。那个寇湘我不了解,但他是罗幼度破格提拔上来的人。罗幼度的识人本事不俗,身旁聚得都是好人物。也亏他无根无萍,但凡有点家世背景,成就只怕更高。” “弟相信以他的眼光绝不会提拔一个庸才。面对开封府,兄长真的确定自己一定能将王彦升救出来?万一遇到当年王继勋的情况,这脸可就丢大了。” 尽管赵匡义不喜罗幼度,甚至充满了厌恶,可对他的评价却是极高。 “当然,弟相信,如果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我赵家人脉。可以将王彦升保下,可是代价我们承受得起吗?” “为了王彦升,当真值得?” “事情闹开来,官家又会怎么看兄长?” 一个个问题由赵匡义口中问出。 赵匡胤缄默了。 自罗幼度打响了开封府的金字招牌以后,开封府就成了为民伸冤的神圣之地。 郭荣对此极为满意,不止一次强调开封府的作用。 为了王彦升,从而引起郭荣的不满,那真就得不偿失了。 赵匡义劝道:“王彦升所犯的罪不是简单地威胁恐吓贪财,是僭越。此罪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判罚。但可以肯定,要不了他的命。轻则连降三级,重则外放边境,戴罪立功,怎么样也罪不及死。” “弟以为与其冒风险出头,还不如干脆利用王彦升好好约束一下部下,让他们收敛一些。今时不同往日了,官家不会惯着他们。” “兄长一而再的顾念情谊面子,惯着他们,最后吃亏的唯独你自己。” 赵匡胤犹豫再三,长叹道:“三郎劝告的对,为兄也知道,有些人经历了几朝乱世,身上难免有着陋习。平时劝诫他们改过收敛,却也不舍重罚。现今这个局势,确实得做些改变了。” 他也非矫情之人,当即也不管此事了,甚至还想着借助此事,约束一下风气。 ********** 寇宅。 窦仪、赵普相约登门拜访。 “可象兄,则平兄,快快请进!” 寇湘热情相迎。 对于窦仪这位窦氏五龙的老大,寇湘、宋琪在开封混迹的时候,已经有过几面之缘了,对其才学品德极为敬重,只是没有机会深入往来。 淮南之战时,窦仪、宋琪作为罗幼度的左右手,一个帮着他处理三州事务,一个帮他处理军中琐事,有了很深的交集。 回到汴京,在宋琪的介绍下,窦仪、寇湘正式建立了友情。 寇湘博古嗜学,写得一手好文章,窦仪也是学问渊博,治学严谨,两人惺惺相惜,关系反而比宋琪这个实干派更加亲近。 至于赵普纯粹是凑数的。 尽管窦仪、寇湘、宋琪都知道赵普胸怀韬略,但文化水平的巨大差异,始终让赵普略微的格格不入。 “得知你们来,我家夫人特地下厨弄了几个拿手好菜,我们痛饮几盅。” 寇湘将窦仪、赵普请入屋内。 寇夫人出来见礼。 窦仪、赵普还礼之后。 窦仪笑道:“听说尊夫人有了身孕,还未来得及贺喜呢!” 寇湘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也笑开了花:“不急不急,还有半年时间。” 窦仪是过来人,很有经验,提议道:“信简兄可多买一些老母鸡来,于家中好好养着。女子分娩最伤身子,得好好补补。内子是过来人,届时可以来帮把手。” 寇湘大喜过望,说道:“老母鸡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后院养着。尊夫人愿意帮衬,可就太好了。别看吾面上坦然,心底着实没底。” 他们聊得欢乐,赵普也不插话,而是莫名看了看后院。 三人顺着桌子入座。 自然聊起了王彦升的案子。 不过寇湘为人方正严谨,即便是对着好友亦不向外透露案件半个字。 赵普也不勉强,只是重复了自己的观点,说道:“王彦升是小,但他身后的赵匡胤却是官家最信任的禁军将领,地位仅次于三司长官。而且赵家世代将门,关系遍布朝野,信简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今日王彦升装死晕阙,寇湘便心中有数,知他必然是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早有心理准备,颔首说道:“我等着呢,这汴京天子脚下。王彦升张狂至此,除了自己本性暴戾、贪婪以外,十有八九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即便真出了事,也不惧怕。” “某便要让他知道,法律面前,谁来都不好使。对方不来便罢,若是与之同流,行不法之事,管他是谁,某也要为仁叟兄讨个公道。” 仁叟便是毕士元的表字。 窦仪肃然道:“壮哉!信简兄,当浮一大白。” 三人也不再谈这事,随意闲聊饮酒,夜里方才散去。 翌日。 “啊!!!” 一声尖叫于后院响起。 寇湘正在书房里晨读,听到尖叫声,快步来到后院。 但见一个丫鬟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盯着鸡笼方向。 寇湘快步来到面,但见自己买来打算给妻子调养身子的老母鸡东倒西歪的全部惨死。 看着一地的死鸡,寇湘脸色突然一变,想起昨日赵普的提醒,眼眸几乎喷出了火焰。 听到惊叫声的佣人侍婢纷纷赶来一看究竟,但见此情况,不免低声议论纷纷。 连寇夫人也闻讯而来。 寇湘怕夫人受惊,亦担心影响腹中胎儿,忙道:“快,扶夫人进屋!” 寇夫人却挥手制止了丫鬟,来到了寇湘的身侧,看着那一地的死鸡,眼中闪着一丝惊恐,但很快就换作一丝决然,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就是对方的警告?” 寇湘颔首道:“八成是了。夫人怕不怕!” 寇夫人道:“妾身不怕。” “好!”寇湘笑道:“为夫若不幸有个意外,腹中孩儿如是男的,取名寇准。如是女的,便叫寇琳!” “吴管事,你去棺材铺给老爷挑一副上好的棺材,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寇湘从容不迫地让人收拾了这些死鸡,继续回到书房里晨读。 随即用膳,换官服,出门,一切如常,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但寇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将事情传了出去。 尤其是棺材铺的老板将上好的棺材送到寇府的时候,得知了事情经过,就没收寇家的钱,直接道:“此棺最好的结果是时间久了,引得蛀虫,做木材烧了,万一真派上了用场,是它的福气。” 只是一日,法曹参军寇湘备棺断案的事情,传遍了开封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第三十六章 我是冤枉的,你可相信? 赵家兄弟中最先得到寇湘备棺断案这消息的是赵匡义。 赵匡胤身份地位太高,注定了听不到下边人的讯息。 即便听到此事的高级将官也不敢在赵匡胤面前提起。 故而他对此事毫无所知。 赵匡义地位远不及他兄长,平时常与狐朋狗友外出相聚,自然而然地听到了酒楼大厅的议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面对强权,备棺断案。 这是何等的魄力。 这与当初罗幼度长街拿王继勋又有何异? 赵匡义本订了包间,但为了听流言,特地在大厅开了一桌,足足呆了两个时辰,听足了各种版本的流言。 关于毕士元的事件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版本最后都归纳为两点。 寇湘备棺断案的大无畏,以及赵将军的跋扈张扬。 这流言不敢指名道姓,只是以赵将军相称,但是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晓得这个赵将军指的是谁。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家,得知赵匡胤正在练武场练武,劈头盖脸的就道:“兄长,不是说好不插手的吗?怎么还派人去毒死寇湘家的鸡?” 赵匡胤拄棒而立,说道:“说什么呢,谁派人去毒死寇湘家的鸡……” 他反应过来,神情肃穆。 这两日他便觉得奇怪。 武人除了打磨自己强悍的肉体,还要锻炼自己的六识意志。 作为这个时代最强横的武将之一,赵匡胤六识异常敏锐。身后有人指指点点,尽管眼睛看不到,可强大的六识却给他传递一种有人偷窥的讯息。 他一度以为最近糟心事太多,自己心境出了问题。 直至赵匡义的到来。 听赵匡义细说酒楼见闻,赵匡胤怒发如狂怒喝:“到底是谁干的?” 赵匡义问道:“真不是兄长?” 赵匡胤愤然道:“三郎认为为兄会用这种愚笨下作的手段?” 赵匡义缄默不言,确实自己这个兄长并不愚笨,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但是现在这情况,除了赵匡胤,他真想不到有谁会去威胁寇湘。 “会不会是罗彦瓌,他跟王彦升关系最好。” 赵匡义现在只能瞎猜。 赵匡胤道:“不可能是他,这一旬他当晚值,人在宫里。他是第二天才知道王彦升消息的,还跑到我这里来打听情况。” 赵匡义拍着脑袋道:“除他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人了。” 赵匡胤苦笑道:“连三郎都如此想,此次这赵将军的污名,怕是洗刷不掉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自辩?还是去调查真相? 他自认为无辜,可是说出来谁会信? 去调查真相?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真要去干了,也只会让人说成见事态严重不可收拾,贼喊捉贼。 关键还是谣言并没有指名道姓,就是一个赵将军。 经管知道这是他赵匡胤,终究是没表达出来。 如果他表现得过激,还会给人做贼心虚的感觉。 现在的情况就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赵匡胤越想越气,越想越无奈。 “混蛋!” 手中的镔铁棍猛地往地上一跺。 “砰”地一声。 碎石四溅飞舞! 地上的青石砖居然承受不住他这一跺之力。 赵匡义显然也跟赵匡胤想到一起去了,现在的情局面是越抹越黑,做的越多,越显得心虚,也就错得越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将一切寄望于一点:谣言止于智者。 ********** “驾!” 汴京开封,在这个风口浪尖处。 罗幼度回到了开封。 王彦升的事情以及寇湘的备棺断案,他已经从赵普写给他的信里得知了情况。 王彦升又惹事端,一点都不意外。 寇湘的决绝,倒是让罗幼度大感震撼,不由暗思,这老寇家的脾气都这么大的? 他记得宋真宗朝就有一个叫寇准的宰相。 脾气一上来,直接挟持皇帝上前线。 不知这俩人有啥关系。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真是出自赵匡胤之手? 但除了赵匡胤,罗幼度还真想不到谁愿意为王彦升去威胁一个开封府要员。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那便是他了。 罗幼度哪里会放过这种正大光明地落井下石的机会? “夫人,你们先行回府!为夫要去赵宅一趟!” 他说着带上呼延赞以及十余护卫,来到了久违的赵宅。 依旧是那位断了条胳膊的中年门房,见罗幼度再次叩门。 中年门房亦感物是人非,当初的罗幼度不过是一个小吏,现在居然都爬到了自家主子的头上了。 还是那个规矩。 赵宅的大门为任何人而开。 不管是谁,不论身份地位,上门拜访求见的,直接请入会客厅。 上一次来是充当恶客,罗幼度并未进屋。 这一次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在练武场的赵家兄弟,听得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赵匡义骂了一声道:“他不在军营待着,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赵匡胤有苦难言,道:“除了他,谁能从我们手上保下寇湘?” 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梦里干的蠢事了。 “走吧!” 赵匡胤道:“罗幼度对我们有大恩,不管怎么样也得隆重对待。” 赵匡义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做人就是这么复杂,明明心底极为敌视,却不得不陪上自己的笑脸对待。 “罗兄弟!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赵匡胤兴高采烈地相迎。 “赵兄!” “赵兄!” 罗幼度分别向赵匡胤、赵匡义问好。 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赵兄,今日某来是有事相求。王巡检使的事情,在下听说了。此事怎么说呢,确实是他不对在先。那伙读书人将书当成了命根子,王巡检使求财便求财了,毁人家的书,也难怪人家不与他善罢甘休。” “寇湘是在下当年提拔的,此人最是顽固,遇刚越刚,不好说话。在下替他向两位赵兄赔罪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至于王巡检使之事,我会劝说他从轻发落。”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道:“成与不成,说实话在下也不清楚,只能量力而为。” 赵匡胤听着罗幼度说了一大串,心底憋屈,道:“罗兄弟,某说此事与赵某无关,你可相信?” 第三十七章 诸事顺畅,莫名高兴 面对赵匡胤的反问,罗幼度怔了怔,一脸会意笑道:“当然相信,明白,这规矩我懂得!” “那在下就替寇湘谢过两位赵兄高抬贵手。至于王彦升之事,某尽量劝说寇湘从轻发落。” 他说着还感激的一拜。 懂得,你懂个锤子。 赵匡胤心中无限委屈,只觉得全身泛起一股无力之感。 这连罗幼度都这般觉得,整个汴京开封还有谁不怎么认为? 让赵匡胤糟心的还在后面。 随着案情的逐渐披露,外加窦禹钧这类名士有意无意的宣传。 王彦升的恶行完完全全地公之于众,受到了士人的声讨。 在以前哪有这回事情? 遇到读书人作乱,就算不杀,派几个**上去一顿收拾。 五代十国这段时间里的将不是一流,文臣也不是一流,即便是君王都不算是一流。 但五代的兵绝对是一流的。 三五个人,就能打跑一群文士。 但随着大周的制度政策越来越明确,制度落实的越发到位,大一统的兴盛气象已经显现。 公然违法乱纪之事,已经少之又少。 此消彼长,讲道理的士人自然就起来了。 以至于传到了郭荣的耳中。 郭荣将赵匡胤叫到御前,特地叮嘱他不许为难寇湘,也告诫他要约束军纪,不得纵容属下恣意妄为。 赵匡胤心底苦,在罗幼度面前他还能叫几声委屈,可郭荣这里,却也委屈都不能叫,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这个亏吃得冤,吃得伤,吃得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 最后罗彦瓌还特地来到赵匡胤面前,跪匐在地道:“都指挥使,您尽力了,别再为难自己了。王彦升这蠢货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相信他会理解的……” 好嘛! 连自己都以为是他干的。 赵匡胤强压下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将罗彦瓌扶了起来。 少了外力的干涉,寇湘处理起王彦升的案子就干净利落了许多。 王彦升也得到了外界的情况,得知赵匡胤的无能为力,便如得了瘟病的公鸡,再也猖狂不起来。 寇湘大笔一挥,将王彦升发配到了盐州定边充军。 盐州定边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土广边长,有三秦要塞之称,紧挨着定难军与北方党项族部,经常受到各种盗匪党项部落的袭扰。 还别说,王彦升这货到了盐州定边,彻底释放了凶暴的天性。凭借一身出色的武艺,很快就当上了都头,然后解锁了全新的嗜好,就是吃人耳朵。 他不是用刀将人耳朵切下来吃,而是硬生生地将人耳从人脑袋上扯下来,一边听着惨叫,一边闻着血腥,一边下酒吃。 所有来犯的党项盗匪,但凡活着的都会受到这种额外酷刑。 居然令得党项畏惧,不敢再骚扰边塞。 不得不说这种暴徒恶人,就得丢到边陲是非之地,以恶制恶。 当然这些都有后话了。 毕士元因祸得福,凭借此事展露的品德得到了窦禹钧的认可,将之收入门下。 毕士元亦感慨世事无常,将自己名字中的元改为了安,从此以毕士安示人。 受益最大的当属刚直不阿,备棺断案的寇湘。凭借刚硬的作风,得到了开封上下百姓的信任,就连郭荣都在朝会上点名赞扬,号召官员以他为榜样。 汴京开封的百姓真要遇到大事,也敢报官了。 当然平时受到些小委屈,也是以忍为主。 终究是封建时代,很多事情是没办法的。 但真到了忍不下去的时候,开封府就是那唯一的希望。 这也是罗幼度将寇湘留在开封府的原因。 只是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寇湘会干得那么出色。 这日,罗幼度约见了全旭与张齐贤,打算早一点回家。 赵普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先恭恭敬敬地行礼以后,将文书交给罗幼度道:“相公,这是工部给的名单,您看看是否对数。” 罗幼度身手接过,为了让宣威军更好地练习攻坚,他向朝廷申请了一批攻城器械,交由宣威军负责练习。 这政治机构古今都差不多,很多事情能拖就拖,拖不住了才勉为其难地去办。 罗幼度便让赵普去工部盯着,你不给我干,我就缠着你,烦着你。 老子的官比你大,派去的人你赶不得也打不得,还得上茶伺候着。 果然很有效果,只是几日工部就空出人手来了。 扫了一眼,与申报的无误,罗幼度将文书还给赵普道:“让宣威军的兵士也帮着搭把手,尽快将器械造出来训练。” 看着领命的赵普,罗幼度疑乎地问道:“你这是家里有喜了?” 他早就想问了,赵普最近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仿佛老树生新芽,大有枯木逢春的感觉。 赵普道:“回相公,没有喜事。只是诸事顺畅,莫名高兴。” 有道理! 罗幼度点了点头,他最近心情也挺不错的。 当初特地给王彦升留了一个南门巡检使的位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雷了。 还受到了一个神助攻,暴了个大雷。 回到了罗府,不多时张进就领着全旭、张齐贤来到了宅邸。 罗幼度在待客厅接见了三人。 全旭是一位手足修长的汉子,身型并不显得壮实,但有一对很大很厚的双手。 至于张齐贤则是一个年轻的魁梧的胖子,居然跟张琼有得一比。 不过相比张琼的黑胖,张齐贤这个胖就顺眼多了,白胖白胖的,还带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人畜无害。 罗幼度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模样,敢挤在匪徒中间,大块朵颐,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见过罗相公!” 三人都向罗幼度行礼问好。 全旭的目光有些热烈。 张齐贤倒是不惊不躁,有着不俗的气度。 “坐吧,无须客气!” 罗幼度与两人寒暄几句,问起了心中疑问:“你在蜀王麾下担任禁军队长,应该说是前途无量,怎么跑到中原来投军了。” 全旭苦着脸道:“哪里来的前途无量,自昔年给相公逼降之后,蜀王大感羞愧,无颜见人,身型胖了一圈。” “本以为蜀王能够知耻后勇,重现早年英武。不想却是醉生梦死,奢靡更甚,每日就是饮酒作诗,与他那群文臣相互吹捧,丝毫没有进取之心。现在的蜀王肥胖得连走路都吃力,需要人搀扶。” “在下每日见蜀王与诸臣丑态,心中实在难受。索性眼不见为净,辞去了职位。兄长劝我不如出蜀看看,见见世面。来到中原,见中原气象,方才明白为何郭天子能够成为天下之主。与其返回蜀地,不如就在这里从军。” 罗幼度记得孟昶后期确实荒唐,以至于最适合割据的两川蜀地,六十六天就让宋朝攻灭。 要说蜀国无力反抗,不堪一击,那就是扯淡。 面前这位全旭的老哥全师雄就因为宋军主帅王全斌的治军不严,纠集了一股力量,跟宋军打了整整一年。 蜀国六十六天灭亡,纯粹是孟昶不得人心之故。 现在听全旭这么说,好像因为自己的介入,孟昶早早地就宣布躺平了? 这胖的走路都要扶,那还有力气干活吗? 罗幼度道:“左右都是投军,正好我御营司缺人。不如你入我麾下,为官家效力如何?” 这身居蜀国禁军队长,都舍得辞官,想来志气不小。 有志气的人,能力不会太差。何况他老哥是搅动蜀国的全师雄,将他收入麾下,日后取蜀时,定能派上用场。 全旭兴奋道:“能入相公麾下,全旭哪敢不从,愿为相公效力。” 罗幼度见状,多问了一句:“我在蜀地的名气很大?” 全旭颔首道:“相公之名,蜀地老少皆知,皆言当世诸葛罗幼度。” 罗幼度脸瞬间红了。 原来罗幼度逼降孟蜀的真实情况传到蜀地后,人人皆知大周压根就没有攻入蜀地的意思,而是罗幼度神机妙算,算准了孟昶受不住压力投降。 孟昶与蜀国的满朝文武就如丑小鸭一样,凭借自己的操作将名不经传的罗幼度推上高峰。 孟昶一开始羞愧的都不敢见人,后来发现大家都差不多,放宽了心。 但总要有个交代,不能说自己是让蠢蛋逼得递交降表吧? 于是乎,蜀国朝野吹捧罗幼度就成了政治正确的行径。 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对手太强大。 故而在蜀国,罗幼度的名望比他在中原更胜一筹。 吹着吹着信的人也就多了,尤其是淮南之战,罗幼度表现足够出彩。 孟昶更进一步给自己的躺平找对了理由。 全旭难免受到影响,对他有着小小的崇拜。 罗幼度摸了摸刺刺的下巴,心底不免暗思,就这情况如若自己入蜀,还不是所向披靡,一举直捣蜀王宫!!! “咕咕咕!” 正思间,罗幼度听到了一阵打鼓声,却是张齐贤在一旁摸着肚子。 罗幼度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很随意的一件小事,然而很快罗幼度就后悔了。 张齐贤也不说话,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一个人吃了府上包括给佣人丫鬟准备的二十几人的饭。 罗幼度无言的看着跟饭桶一样的大胖子,想到他是谁了。 饭桶宰相! 第三十八章 朱元来访 只提张齐贤这个名字,罗幼度记不得那么多。 但是看着他这饭桶的模样,他立刻想起了饭桶宰相张齐贤的事迹来。 张齐贤自幼家贫,然生得心宽体胖,饭量极大,史称“体质丰大,饮食过人”。 少时但凡别家有红白喜事就凑上去打秋风,一直在发迹以前就没吃饱过。 据说富贵以后,有人好奇他饭量几何。于是他吃多少,下人就倒多少,然后足足满了一大桶。 最好玩的是他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 开封汴京城内流传一种风药黑神丸,祛风活血、疏通经络甚为见效。一般人每次进服小小一丸,张齐贤意外吃了觉得味道不错,每天弄个五七两药丸夹在烧饼里吃。 也许是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这家伙四登两府九任尚书,最后一大把年纪,无疾而终。 但别看这小子一脸富态,号称饭桶人畜无害。 但狠的时候是真狠。 雍熙三年,宋军大败,猛将杨业战死,宋军将帅折损严重。 张齐贤自请戍边,开创了文官戍边之先河。 辽兵兵临城下,神卫都校马正率领所部在南门外列阵,寡不敌众,副部署卢汉赟吓破了胆,保营自固。 张齐贤气急败坏,直接点了两千劳役,去硬刚辽国正规军。以一介书生,顶着一身肥肉,两膀子力气,靠着血气之勇,亡命地打退了万余辽兵。后来还擒辽军北大王的儿子,帐前舍利,杀敌数百计,俘获二千匹战马。 在宋朝文人统兵不少,指挥军队取胜的也不少,但如他这般出将入相,冲在第一线杀敌的却不多。 饭桶宰相,用在别人身上妥妥的贬义词,但是给这张齐贤却是一大褒奖。 只可惜现在他年岁太小,不适合启用,只能当投资了。 “嗝!” 张齐贤打了一个饱嗝,说道:“谢相公赐饭,学生还是第一次饱饭。” 罗幼度心底暗道:“你可吃饱了,老子媳妇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嘴里笑着道:“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大肚能容,就凭你这的胆气与食量,你在汴京求学的费用可按月来我府上领取。望你学业有成,能够为国效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点肉疼。 若不是张齐贤这个饭桶宰相历史上表现出众,这比买卖怎么看怎么亏。 张齐贤慌忙起身,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眼圈居然有些微红,终于可以饱着肚子读书了。 说来也惨一身富人的病,但却是穷人的命。 张齐贤天资聪颖,就是这天生的肚子让他整日处于饥饿状态,难以静下心来读书。 这好不容易从盗匪那里得到一批钱财,不想给抓了个现行。 寇湘明察秋毫没有判他的罪,但赃物却是收走了。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不想竟得罗幼度如此看中。 张齐贤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谢相公大恩大德,学生一定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无妨!”罗幼度首次感受到看饱的滋味,颇为惊奇,让全旭去御营司报到之外,顺带叮嘱张齐贤好好用功。 罗幼度回到内宅,告诉符清儿她们得晚些用膳了。 符清儿咂舌道:“那个叫张齐贤的,真的吃了我们内宅二十几人的饭?” 凤竹她们尽管是女的,可十八骑士自小练武,饭量可并不亚于正常男子。 罗幼度也不得不叹服道:“为夫也是大开眼界,以后别说呼延赞吃得多。跟这张齐贤比起来,他又算什么?” 赵匡胤因为王彦升一案,声誉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老实了许多。 或许是给王彦升坑怕了,赵匡胤不只加强了殿前司的军纪,连怀有时代陋习的亲朋好友都不放过,认真地加以劝诫,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大周良民。 郭荣为此还特地表扬了他。 罗幼度暗暗好笑,连续给猪队友坑了两次。 赵匡胤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此间事了,大周进入了休养生息的节奏。 军事上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规模已经不可能扩张了,变故仅限于内部调整。 罗幼度的御营司又扩编了五千人,现在共计一万五千之数,分别调拨于六军之中。 短期内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 唯一的变动就是大周的马政。 朝廷加强了与定难军、甘州回鹘、归义军的往来,增加了购买军马的订单。 但郭荣的主要心神都用在了行政之上。 开始一点点地消除五代一直以来行政上的陋习。 不过这一切与罗幼度并无多大关系,罗幼度现在完完全全地转为军职。 政务上的事情,若非郭荣询问,罗幼度是不能随意掺和的。 罗幼度还是汴京,御营司的军营两边跑,每月左右各一半。 但他待在御营司军营的时候,都是住在自己的杞县庄园。 罗幼度与符清儿亲婚燕尔,两人都不舍得分离,是同去同往。 这日,罗幼度的庄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舒元见过罗统军,在寿州时未有机会与统军结识,引以为憾。得知统军在此,特来拜见。” 一位模样俊朗,文质彬彬的中年汉子毕恭毕敬地向罗幼度行礼。 “你是?朱元?” 罗幼度皱眉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个南唐的那个掀起反攻号角,将屡屡击破周军,让郭荣大感头疼,后又因陈觉的陷害果断率众投降大周,抵定大周胜局的朱元。 只是他自称舒元,让罗幼度一下子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舒元忙解释道:“在下确实是朱元,只是现在叫舒元,朱元本姓舒,为义父收养,改姓了朱。此番归了大周,决定抛下过往,改回了舒姓。” 原来紫金山朱元投周以后,李璟非但不怪罪陈觉,反而将一切责任都归于朱元,将他的妻儿处死。 朱元心底愧疚,不愿面对现实就给了姓。 不过这姓是改了,本性没改。 舒元骁勇善战,郭荣爱其骁勇,任命他为蔡州团练使。 这职位不大不小,但所处的位置很尴尬。 蔡州位于淮河以北,桐柏山以东,洪河上游以南地区,古称汝南,位于大周的中心地。 这里未来不管大周南下还是北上,都挨不到边。 大周的军政制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铁打的主力,藩镇的牙兵除了个别几个边陲强镇还保留战斗力以外,其余的已经无法与三司禁军抗衡了。 以后大周出兵,必然是以三司禁军为主力,然后靠近征伐地各的节度使牙兵为辅。 不管是打江南、武平、还是打蜀地、北汉,乃至于契丹,都不可能调动蔡州的兵马。 他这个蔡州团练使,不出意外手中的兵只能对付一下可能冒出的蟊贼,而无法真正地上战场。 男子汉大丈夫若不建功立业,跟猪圈里的肥猪有什么区别? 舒元不愿意老死任上,特地找到了罗幼度,携带了重礼拜见。 罗幼度听得解释,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然后围着舒元用马车运来的一车礼物,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卷古籍上,伸手取了过来,细细一看,是南朝齐、梁时奇人陶弘景的《天文星算》。 罗幼度道:“这个我收下了!其他的你带回去吧!” 舒元大急道:“罗统军这些都是某的一点心意。” 罗幼度笑道:“朋友间的往来,这点小礼物足矣。” 舒元大喜过望:“末将惶恐,只怕配不上统军。” 罗幼度领着舒元进屋,边走边道:“可我对舒兄是相当佩服的,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险些力挽狂澜。” 舒元在淮南之战表现极佳,但是历史上的淮南之战,舒元的表现更是精彩。 舒元凭借手上的一万兵马,力压李重进的侍卫亲军司,直接解了寿州之围。将李重进包围寿州的兵马,驱赶到了寿州城北。 也是因为如此,历史上张永德怀疑李重进通敌,甚至喝酒之后大骂李重进有奸谋。 哪里是李重进有奸谋,实在是舒元这货为了建功立业真的不怕死,进攻打得是真的狠。 舒元忍不住唉声叹气。 两人坐定。 舒元说道:“统军会不会因为末将阵前投敌而看不起末将?” 罗幼度摇头道:“有李景这样的君主,并不奇怪,我能够理解舒兄的心情。至可以肯定一点,舒兄在没有受到陈觉逼迫之前,舍生忘死地奋战,是我军最大的劲敌,参不得假。” 南唐李璟在去帝号以后,名义上已经是大周臣子了。 周太祖郭威的高祖父叫郭璟,故而李璟避讳已经改名为李景。 舒元感动道:“统军知我!末将身为男儿,却有追求建功立业之心,但心底也知忠义二字,绝非唯利是图的小人。李景……不说也罢!” “官家不嫌弃末将,任命末将为蔡州团练使,本该知足。只是末将自认为一身本领不输于他人,不愿虚度一生,哪怕马革裹尸亦无所谓。只愿求得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罗幼度微笑道:“舒兄这拳拳之心,令人动容。官家既任命你为团练使,依旧让你掌一州之兵,显然有用你的意思,回去好好练兵,有你用武之地。” 第三十九章 三降将 罗幼度这话像是说了,也像什么也没说。 但舒元却是听懂了,一脸喜意,说道:“舒元谢统军指点,愿为统军马首是瞻。” 对于舒元的到来,罗幼度心底是极为高兴。 在郭荣的特意安排下,大周的军方以三足鼎立的形式呈现着。 若以魏蜀吴三家划分,李重进就属大魏,根基深厚侍卫亲军司兵力最为雄厚,三司最强。 张永德就是孙吴,也是老字号实力,殿前司是大周最强战力。 罗幼度则是刚刚建立起班底的刘蜀,固然手下有一票强将,根基着实薄弱了一些。 莫说是李重进、张永德,在这方面他还不如老四赵匡胤。 赵匡胤有着老赵家几代人数十年的人脉资源。 别看赵匡胤因为王彦升一事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那是因为祸不及他自身,一但赵匡胤真出了点什么事情,这些人脉资源将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罗幼度凭借宽厚大度的人格魅力,以及淮南之战惊艳的表现,在军方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认可信服,不代表就是他这一边的人。 这些年不断的经营自己的圈子,罗幼度也拉拢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等人,但他的核心成员还是潘美、曹彬这一些潜力无限的后起之秀。 潜力无限指的是未来,不是现在。 潘美、曹彬得名气比韩令坤、石守信大的多。 但现在真要一对一的干一架,潘美、曹彬未必就胜得过韩令坤、石守信。 处在巅峰期的韩、石两人,多年的征战经验就够潘美、曹彬吃一壶的。 当下罗幼度急需一些经验丰富,能打能战的骨干。 但很显然大周的骨干多是李重进、张永德或赵匡胤的至交下属。 在缺乏特殊机遇的情况下,很难将他们撬过来。 朱元、林仁肇、郭廷谓这批南唐能打能战的降将就是罗幼度的目标。 林仁肇现在在淮河训练水军,这位为他所擒的大将等同他的人。 朱元、郭廷谓一直找不到切入的机会。 孟浪的贴过去收买外将人心,太过做作,也影响不好。 他能不动声色的坑赵匡胤一把,说不准对方也准备了套子。 传到郭荣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 舒元现在自己贴上来,即便让郭荣知道,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罗幼度这个地位,不收一点能打的小弟又怎么制衡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老油条? 这脸上罗幼度将自己的心思藏着。 这求人跟被人求,那是不同的概念。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一份提携知遇之恩,云淡风轻的说道:“都是为大周效力,何分彼此?同为一个目标,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你跟郭廷谓还有往来?” 舒元如实道:“不曾有往来,不过我与他在江南时,关系不错,可以为统军介绍一二。” 他们这群降将能力嘛,毋庸置疑,但地位很尴尬。 大周缺的是文臣,而不是武将。 本来就是粥多肉少,还让外来人分一杯羹? 那不更加不够吃了? 再加上淮南之战,周军多多少少都在舒元、林仁肇、郭廷谓手上吃过苦头。 死在舒元手上刺史级别的大将就有四位,林仁肇利用南唐水师逼得张永德直骂娘,郭廷谓更是将赵匡胤的老子赵弘殷打的找不到北,还欺负了赵匡义。 这聚在一处,难免膈应。 所以历史上不管是大周,还是大宋,舒元、郭廷谓这些能打的降将都没有得到重用。 他们的人生巅峰便是淮南之战。 舒元、郭廷谓想必也知道这点。 郭廷谓生性恭谨,会兢兢业业的等着机会。 舒元可不愿意等。 相比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老派实力,舒元知道罗幼度这股大周新起势力是最好融入的。 罗幼度道:“介绍到不用,顺其自然就好。终究是一起共事的,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太僵。” 郭廷谓不急着收服,这种人只要给他机会,他自己就会聚过来。 舒元不一样。 在罗幼度眼里这家伙就是一头饿狼,必需用个套子将他套住,还得喂他食物,同时不能喂饱。你不喂他,他自己就会去觅食,喂饱了他,要不就缺乏动力,要不就撑大了胃口。 这种人就得握在手心里,未来立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编入御营司。 不然很有可能就跟人跑了。 手下的人有小心思很正常的。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跟白起一样那么听话。让他去砍人,伏尸百万,不要他了,一句话,直接自己抹脖子,干净利落。 舒元这种人怎么用,怎么制衡,就得看上位者的手段。 罗幼度还是有信心能够制得住他的。 舒元见罗幼度担心自己跟郭廷谓处不好关系,影响内部和谐,也听出面前这位年青的御营司统军有一并收服他们的意思,更是兴奋,斗志昂扬说道:“统军放心,末将绝不有负统军期许。” 他眼中闪着异彩,已经在幻想自己美好的未来了。 罗幼度见状一笑,他还是非常欣赏舒元这股冲劲动力的。 只要有本事,能够将冲劲动力转化成相应的战功便成。 送走了舒元,罗幼度心情愉悦,能够将舒元、郭廷谓吸纳进自己的阵营,实力无疑会提升一个等次。 舒元的驻地离杞县不远,快马不过一日功夫。 回到了蔡州,舒元当即给郭廷谓写了一封信。 信中内容大致是互述衷肠的意思,其中主要解释了自己的苦衷,并非自己不义,实在是江南李景与陈觉过于混账。 至于跟罗幼度会见的消息,他是只字不提。 舒元可不会好心的告诉郭廷谓他們未来有着落了。 提前告诉他,不就多了一个跟自己争宠的人? 舒元向来自私,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但罗幼度叮嘱的事情得认真去干,毕竟自己的未来就靠他了。 不听他的话,听谁的? 难不成听高高在上的郭天子? 他给了自己什么好处? 舒元这种性格就是典型的五代武将,心中压根没么皇帝的存在。 谁对他好,谁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就跟着谁混。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得到信的郭廷谓,古怪的看着舒元书信中肉麻的字句,笑了笑递给了自己的弟弟郭廷赞。 郭廷赞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道:“朱元这贰贼还好意思为自己辩解?” 郭廷谓看了愤愤不平的弟弟一眼,道:“兄长我也是贰贼!” “不!”郭廷谓忙道:“兄长不一样,你是给周兵俘虏在先,逼不得已。” 郭廷谓摇头道:“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这天下一统之势,不可抵挡,为兄自问无愧江南足矣。这朱元也无愧江南,贰贼之说,以后休提。只是就朱元这性格,断然不会贸然给我写此信,想必另有缘由。你说当今庙堂,谁能给朱元他想要的?” 郭廷赞怔了怔道:“也就那三位了吧。” 郭廷谓笑道:“是一位,为兄就是给他的部下擒住的。这样也好,郭氏门楣早已黯淡无光,是时候擦擦了。就算无法做到太上祖父那般,至少不能向今日这样。” 其实舒元这信给郭廷谓是多此一举。 因为林仁肇就在淮河练兵,离郭廷谓所在的亳州只是一个时辰的路程。 林仁肇、郭廷谓的关系可比舒元亲密得多,时不时的通信。 林仁肇对罗幼度极为推崇,郭廷谓也看的清楚行事,相比排外的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麾下无疑是最好混的。 淮河水师军营。 大周水师都指挥使焦继勋宴请林仁肇饮酒。 焦继勋高举酒杯说道:“这天下好汉某观之仅有三人。” 林仁肇举杯道:“属下愿闻其详。” 焦继勋道:“其一,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一手枪棒功夫,天下无双,当世之上,能接他三招不死者,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二、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白马银枪,所向披靡。其三,便是林贤弟,上山下水,如履平地,骑马射箭无所不能。某以为天下好汉,再难有人与你们比及。” 林仁肇眉飞色舞,举杯道:“属下承蒙上官抬爱,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对饮了几杯。 焦继勋问道:“林贤弟三十好几,为何还未成家?” 林仁肇叹道:“亡妻已故三年,未曾再娶。” 焦继勋皱眉道:“大丈夫岂能无妻,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为林家传宗接代。” 林仁肇忽的一阵傻笑道:“其实属下已有意中人,只是担心她嫌我口臭,未敢相告。” 焦继勋瞬间傻眼,到嘴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焦继勋跟赵匡胤关系极好,此番是受赵匡胤所托,给他妹妹说亲来得。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想多了一个意中人,尴尬道:“却不知谁家姑娘有这运气,得贤弟青睐。” 林仁肇道:“郭家妹子,就是亳州防御使郭廷谓的妹妹!” 其实郭廷谓有没有妹妹,林仁肇压根不清楚,不管怎么样,就算现在没有,收也得收一个来。 焦继勋也不好继续推销了。 郭廷谓或许权势不及赵匡胤,但他可是郭子仪的后人,论及门楣,赵家哪比得上郭家。 第四十章 舍大义存小义 罗幼度轻轻地吹燃了火折子,将林仁肇的信付之一炬。 想着林仁肇信中的内容,罗幼度将烧干裂成五份的纸灰,一并放在手中轻轻地搓揉着,赵匡胤这手伸得还真长,都伸到他这边来了。 焦继勋并没有吐露自己真实的意图,就让林仁肇给堵了回去。 林仁肇并不确定焦继勋给他介绍的对象是谁。 但焦继勋对赵匡胤推崇备至,经常说他的好话,多次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林仁肇明显察觉焦继勋有潜移默化他的意思。 故而信中猜测焦继勋给他介绍的对象不是自己的亲戚就是赵匡胤的亲戚。 对于林仁肇的判断,罗幼度还是表示认同的,毕竟赵匡胤确确实实有一个妹妹,就是历史上嫁给了高怀德,现在让他搅黄还没嫁出去的那位。 大周军方除了最受瞩目的三司,最显眼的就是大周水师的扩充发展。 那是一支位于三司之外的军队。 自己的铁哥们焦继勋既然当上了这个水军都指挥使,以赵匡胤的野心手段,哪有不将触手向那边发展的道理。 以赵匡胤的眼光,选择林仁肇就不奇怪了。 这个历史上的宋朝太祖或许没有跟郭荣叫板的意思,但绝对不甘心位于他们三人之下,默默的发展自己的力量。 不过…… 罗幼度“嘿嘿”一笑,别的不好说。 林仁肇可不是为利益所动的人。 历史上他为了给南唐博一小小活命的机会,可以堵上全家性命的忠义之士。 只可惜李煜非但不敢用,反而听信谗言,将林仁肇毒死了。 自己已经收到了林仁肇的好人卡,赵匡胤想要将心思花在林仁肇身上,注定徒劳无功。 别以为焦继勋这个水军都指挥使就能压着林仁肇这个水军指挥使。 焦继勋虽是正的水军统帅,可水军训练的事情都是林仁肇负责的。 他不过一个挂名而已。 只是…… 郭荣随便选一个水军统帅就是赵匡胤的至交。 他们老赵家的人脉还真有点可怕。 赵匡胤能够黄袍加身,真不是意外。 有这样的对手,不能掉以轻心。 罗幼度暗自思量着。 “看来得加快张永德的攻略了!” 罗幼度拍了拍手上的灰,眯起了眼睛。 同一时间。 赵匡胤也得到了林仁肇心有所属的消息,遗憾地摇了摇头。 林仁肇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如果能够得到他的相助,那无疑是如虎添翼。 虽然焦继勋来信中说,他有信心说服林仁肇,可口头上的友好,哪里比得上姻亲关系? 赵匡胤可是将“姻亲联盟”玩出了新花样,赵家的儿郎、女儿娶的嫁的都是军方高层。 不说他赵家的底蕴,就这亲戚一个个列出来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二郎!” 赵弘殷在赵匡义的搀扶下找到了在书房的赵匡胤。 “父亲,您不在床上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赵匡胤叫了一声,上前搀扶。 赵弘殷在半个月前便觉得身体不适,看了很多大夫,就连郭荣也派了御医前来医治,就是不见好。 赵家已经暗中筹备后事了。 赵弘殷没有理会赵匡胤的话,而是说道:“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官家什么脾性,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知道吗?” “别看他全心全意地处理政务,将军务就给魏仁浦、罗幼度,最多一年,他便会忍耐不住,出兵建功。” “苗先生说了,最好在下次出征前,获得都点检的位子。这样你便有望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兵之帅。我们赵家也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指不定还能如符彦卿一样,最后受印封王。” 赵弘殷说的苗先生,叫苗训字广义,师从陈抟老祖,善天文占候术,以谋略见长。 在赵匡胤行走江湖的时候与之结识,现在担任赵匡胤手下担任判官,是他的首席谋士。 赵匡胤脸色有些为难。 他现在的情况很尴尬,不上不下。 以地位而言,经过淮南之战,他已经荣升为大周军方第四号人物了,与老将向训并列。 但他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别的,就在于他是老四。 大周军方现在是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这三位三司长官独一档,然后就是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一直往下。 老四与老十八,差别不大。 但是老四跟老三,却有着一条鸿沟。 不入前三,老几除了俸禄多些以外,几乎没区别。 赵匡胤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取代自己的上司张永德。 故而赵弘殷、赵匡义、苗训一致觉得是时候挤掉张永德了。 不挤掉张永德,赵匡义就不可能全面掌控殿前司,成为大周殿帅。 对此赵匡胤内心极为复杂,张永德待他极好,一直将他视为接班人来培养。 当初他娶彰德军节度王饶第三女王氏的时候,张永德便出了数以千计的金帛银钱资助。 张永德对其称之为恩重如山亦不为过。 现在却要对他下手,赵匡胤难免犹豫,拿不定主意。 “兄长!” 赵匡义道:“不是你要对付张殿帅,而是官家要对付张殿帅。官家这般提拔兄长,不就是为了让你取代张殿帅?张殿帅是太祖皇帝的女婿,而且还是太祖皇帝的从龙之臣,官家焉能不忌惮?” “为官家分忧是大义,私人情感是小义。” “舍大义而存小义,何其愚蠢!” 将忘恩负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除了赵匡义也没谁了。 赵匡胤沉声道:“这不是大义小义的问题,某是担心一旦出手,就无法回头。张殿帅手上实力不可小觑,别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得殿前司上下不和,人心离散。” “官家能够容忍下属间的不和,但绝不能容忍因为不和而败坏国事。” “父亲、三郎,非我感情用事,而是不敢草率出手。” 赵弘殷长叹一声道:“二郎的顾虑也有道理,此事确实不能草率。万一令得官家不满,可就不妙了。可惜,为父这身体,不知能不能撑到见你成为三司长官的一日。” 赵匡胤决然道:“父亲放心,孩儿自问不输李使相、张殿帅,未来必不会在他们之下,魏王才是孩儿目标。” 赵匡义这时道:“其实兄长无须与张殿帅明争,暗中下手就好了。” 第四十一章 点检做天子 张宅。 张永德看着手中的《天文星算》感慨了一句:“山中宰相陶弘景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奇人。” 张永德战功彪炳,在大周地位极高,但他并不喜欢兵事,而是杂学。 四书五经之外的杂物,他都喜欢,尤其是观星相卜之术,更是沉迷,而且深信不疑。 罗幼度投其所好,将从舒元那里得来的《天文星算》转赠给了张永德。 张永德得到这本《天文星算》,爱不释手,手不离卷,连连感慨,同时对于自己爱子张靖铭道:“吾儿做人,当学这罗幼度,学他做人之道,为人处世之法。” 张靖铭讶然道:“父亲不是很不喜欢他?” 张永德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朽木,蠢材。为父不喜欢他,同让你跟他学习有什么关系?让你跟他学就跟他学,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 张永德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 对于罗幼度,张永德个人态度有些复杂。 关键点不在罗幼度身上,而是李重进。 有的人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八字不合。 李重进、张永德就是如此。 张永德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 郭威登基之后,以外甥李重进为内殿直都知,女婿张永德为内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安排他们入禁军,进行培养。 从这一刻起,李重进、张永德就开始了他們相爱相杀的人生。 两人年岁都不大,都是凭借亲戚关系上位,也都有一定的才能。 郭威着重培养他们也是给自己培植信任的势力,对他们寄予厚望。 两人都想着争宠,彼此都不服对方,都要踩在对方头上。 但是李重进就是比张永德地位高上那么一点。 从郭威的广顺朝,到现在的显德朝都是如此。 张永德几乎给李重进压了一辈子,都要魔怔了。 高平之战后,郭荣口气斩杀了七十一将官,张永德就看出了这位志向远大的皇帝有心培养全新的班底,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那一战恰是赵匡胤的成名之战,大周转败为胜的关键。 张永德想着万夫莫敌的赵匡胤,动了心思,提拔一个继任者来辅助自己。 这计划一直很顺利,赵匡胤的能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厉害。 哪里知道途中冒出了一个罗幼度,一举抢了赵匡胤的风头。 偏偏这个罗幼度又让李重进看中了。 厌屋及乌之下,张永德自然对罗幼度没有好脸色。 哪里知道罗幼度全然不在意。 以道理而讲,罗幼度现在是御营司的长官,地位或许不及自己,却也是三巨头之一。 完全没有必要看自己的脸色。 但是罗幼度并不理会自己的态度,各处遇到都会友好地作揖问好,逢年过节,或有好东西时,都会想到自己。 一来二去,张永德都不好意思了。 但他倔强,哪怕是输,也不能向李重进看好的人低头。 哪怕心里认可了罗幼度,嘴上脸上绝不认同。 张靖铭自讨没趣,嘀咕了一声“老小子!”说着,缩着头跑了。 张永德气急败坏地大叫:“回来,臭小子,给老子回来!” 枢密院。 罗幼度手撑着脸颊,在想着怎么才能攻略张永德这个难题。 赵匡胤的根基在殿前司,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便是赵匡胤不得不迈过去的一道坎。 只要稳住张永德,赵匡胤就起不来。 在发现赵匡胤将触手伸向林仁肇时,罗幼度果然选择从根源出发。 不管你赵家的根基多深厚,不管你赵匡胤的人脉多好。 只要三司不做人员变换,赵匡胤就没有崛起的先决条件。 只是张永德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罗幼度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到好的法子。 “相公可有心事?” 一旁协助罗幼度处理事务的赵普见自己的上官眉头不展,贴心地问了一句。 罗幼度道:“陛下让我从中缓和李使相、张殿帅的嫌隙,免得未来与契丹的对决中,生出矛盾,从而为敌所乘。这李使相好说,与我关系不差。但是张殿帅,一直不冷不热,倔强得很,一直不肯与我深入往来。” 道理有理有据,但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压赵匡胤崛起的势头。 不过即便是赵普,罗幼度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对待赵家的真实态度。 赵普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那此事属下就无能为力了,这张殿帅是出了名的顽固。除非相公与他有大恩,不然他是不会接受相公好意的。” 罗幼度看了赵普一眼,这家伙的眼光确实毒辣。 就这么一下就看到了关键,郭荣以三司相互制衡,让世故的罗幼度来中和两人的矛盾。 张永德接受了罗幼度等于接受了“调节”。 罗幼度笑道:“你忙你的,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大恩?” 罗幼度忽然想到一个典故,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显德四年,六月初六。 开封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原名建国寺,唐代延和元年,唐睿宗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 位于开封最中心。 郭荣为了大周经济整治佛道,相比三武灭佛,郭荣的手段柔和很多。 他没有妄动杀孽,而是很柔和的废去佛寺三万所,还俗僧人六万。 但大相国寺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大多寺庙的废去,香火更加的旺盛。 每日前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不过这几日大相国寺外的香烛摊贩邹大娘有些心慌。 她家几代都做香烛生意,就在大相国寺门外的大柳树下支个摊,专卖香烛,日进斗金。 但是自从三天前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她的摊位就越来越不对劲。 就在柳树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一样。 一开始是个圆圆的脑袋,邹大娘还不以为意,渐渐它自己破土而出,露出了半截身子,居然是一个土地神像。 邹大娘惊呼出声来,将自己的情况向周边人述说。 大相国寺本就人流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寺庙门前破土了一个土地神,这太有话题性了。 不少好事的人都来评论此事,看这奇迹。 迷信的人以为是土地神降临,已经开始了祭拜。 真正有见识的一语道破了其中关键。 比如卢多逊。 卢多逊是显德年间进士,大周缺文臣。 但凡高中进士,必为朝廷重用。 卢多逊直接授任秘书郎、集贤校理,现在已经升任为左拾遗、集贤殿修撰。 卢多逊昨夜在家中听得夫人说起此事,登时笑道:“此乃戏法尔!” 他博涉经史,聪明强记,曾经古书中看过类似的东西。 黄豆发芽力量极大,将黄豆埋入地里浇上水。 黄豆发芽的力量就会顶起上面的土石,令之破土而出。 这是一个机会! 卢多逊忽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天给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他自负才高,不甘于左拾遗的位子,前段时间寇湘名动开封,他心中无比羡慕,只恨自己没有扬名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看着周边愚昧的百姓,跟往来的人群,卢多逊整理了一下衣着,高声道:“莫要给人骗了,此不过是卖弄小聪明的术法而已。” 见周边成百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卢多逊意气风发地道:“在下左拾遗卢多逊,显德初年进士,今日就来揭露此戏法。” 他上前直接将土地神从地里拔了出来,道:“三天前,下了一场雨。必然是有人三天前,在这里偷偷地挖了一个坑,里面洒上了黄豆,在将这尊土地神埋入土中。大雨过后,雨水渗入土中,令得黄豆发芽,将这土地神顶了出来。” “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手段,若是不信,可以沿着这洞向下挖,定能见黄豆芽。” 卢多逊自信满满地指着地上的坑洞。 他说话时另一手的土地神像斜指着人群,眼尖地看见了神像下面有字,惊呼道:“有字,土地神像下有字。” 卢多逊好奇的倒置土地神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霎那间他脸色惨白,脑子一阵晕眩。 只见土地神像下面写了五个大字“点检做天子”。 “我我我……” 卢多逊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好似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土地神像丢了出去。 很快此事传扬开来。 “点检做天子。” 短短的五个字,过于惊世骇俗,只是短短数日,几乎人尽皆知。 罗府也说到了此事。 凤竹丫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在饭桌上,凤竹一本正经地说道:“奴觉得此事跟张殿帅没有关系。” 罗幼度漫不经心的道:“可以见得?” 凤竹道:“张殿帅是嫌自己命长吗?敢这么干?” 她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奴听到一个说法,这事是赵匡胤干的。” 罗幼度讶然道:“这话怎么讲?” 凤竹道:“谁得利,就是谁嘛!这张殿帅下面不就是赵匡胤了,相公以为呢?” 罗幼度点头道:“粗略的这么一说,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相公!” 一侍婢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外边来人,宣召相公立刻进宫。” 罗幼度也顾不得吃了,跟符清儿打了声招呼,匆匆而去。 第四十二章 一语停口角 皇宫大内。 郭荣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目光看着御桌上的密奏,眼中阴晴不定。 密奏写的就是开封传得沸沸扬扬的“点检做天子”事件。 点检顾名思义就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的最高军事长官,点检做天子说的不就是张永德做天子? 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于郭荣本人是没有多少影响。 但是对于庙堂,对于天下,对于军心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关于李重进、张永德两人,郭荣早已做了安排。 李重进、张永德都是周太祖的亲戚,在军中威望过高。 郭荣作为一个皇帝,对于任何臣子都不存在百分百的信任。 何况是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个当初进入皇储备选名单的人? 李重进、张永德的后继人选,郭荣都已经选择好了。 只要时机一到,便让李重进、张永德去地方担任节度使,安享晚年。 可在这即将与契丹决战燕云的时候,军中发生任何动荡都不是郭荣想见到的。 这时殿外传来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见过陛下!” 获许入殿的罗幼度向郭荣作揖问好。 郭荣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是否听了开封近日的流言?” 罗幼度在家中的时候就知郭荣是为此事找他的,从容问道:“可是大相国寺外的戏法?” 郭荣颔首道:“便是此事,对此先生有何看法?” 罗幼度早已准备好了说词道:“八成是契丹或者北汉干的,意图离间我大周的君臣关系。” 郭荣道:“另外两成呢?” 罗幼度从容道:“这个就得问张殿帅了,问他得罪了什么人,居然使出这种手段。” 郭荣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管是谁,想用这拙劣的离间手段,未免太小觑朕了!当朕是个庸主吗?” 罗幼度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正常的郭荣是不会受这种离间手段影响的,除非他得了重病,一时半会治不好,威胁自身生命的时候。 殿前司在内为皇宫禁卫,随驾出行则为皇帝近卫,随侍左右。 郭荣在非正常状态下,自然不敢将如此重担交给非直系的张永德。 历史上殿前司的职责还包括国家大型祭典,执行仪仗、引导、安保、护卫任务,但因为御营司的出现,分走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部分权力。 现在的大型祭典的护卫是由御营司负责的。 罗幼度顺着郭荣的话往下说道:“也不知那个蠢货,居然用这等拙劣手段。” 郭荣皱眉道:“手段虽是拙劣,可影响不小,现在是非常时刻。张卿是军方重臣,未来取燕云地少不得他出力,不能令他多想。先生以为如何应对?” 罗幼度道:“这种事情越显得在意越引发惶恐,不如什么也不做。百姓大多都在凑热闹,估计他们在此之前,连点检是什么,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只要我们制造新的谈资,定能将其掩盖。如果有人反复提起此事,那就可以抓人了。” “至于庙堂之上,只要陛下一切如常,自然不会有人提起。” “关键还是张殿帅自身受到的影响,这点由臣来缓和吧。臣多与他聊聊,以殿帅之能,想必也能明白殿下苦心。” 郭荣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也是他叫罗幼度来的目的。 发生这种事情,他这个皇帝不好亲自下去安抚。 他越安抚表示自己不在乎,越会令对方不安。从而心生恐惧,干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出来。 罗幼度出面是最合适的。 对于罗幼度的使用,郭荣也有自己的规划。 当前罗幼度的任务就是统帅御营司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互牵制,与介入李重进、张永德两人之间,缓解两人的矛盾,避免因为矛盾而败坏国事。 “此事也只能你出面,好好安抚张卿,莫要让他多想。” “臣,遵命!” “去吧!” 罗幼度拜退而去。 第二日,正好有朝会。 罗幼度去的时间比平日要晚一些,他进入朝殿偏厅的时候,允许入偏厅休息的文武大臣基本上都到了。 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原本汇聚一波人的张永德身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赵匡胤。 其他人莫不是有多远躲多远。 “点检做天子”这谶语过于拙劣,可在这个关键时候,谁也吃不准郭荣这位天子的圣心,哪敢与他有半点往来,都躲得远远地,大有瘟神的感觉。 罗幼度一如既往地与众人打招呼行礼。 以往罗幼度不是与范质、王溥、魏仁浦凑一块闲聊,就是跟李重进挤在一起。 今天却特地搬着张凳子在张永德身旁坐下。 李重进见状哂然一笑,论及心胸这位李使相比张殿帅要宽广一些,也更会做人。 当然可能因为一直被压制的不是他。 历史上淮南之战,因为郭荣回师训练水军,将前线重担交给李重进。 战事失利,加上对李重进的偏见,张永德直接醉酒高呼李重进有反心,吓得大周诸将莫不变色,人心惶惶。 是李重进单枪匹马地走进了张永德的军营,与他喝了几杯酒,化解了危机。 论及能力两人差不多,但心胸张永德差了一点。 “殿帅似乎精神不大好,这是因为那一句不怀好意的话语?流言蜚语尔,殿帅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为其所累!” 罗幼度明知故问,贴了不少的冷屁股,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张永德心底却颇为感动。 这一时半会儿虽不能说是尝尽人情冷暖,但各种心酸却是自知。 当初权相王峻不喜郭荣,干涉郭威立郭荣为太子,他当初确实动心过。 也怕郭荣秋后算账,借助这个机会将自己办了。 罗幼度此刻过来与自己说话,绝不是上来嘲笑,而是一个态度。 哪怕再傲娇,张永德也不得不说上一句:“若天下人皆有统军这般坦然大度,明晓是非,某也不至于如此。” “呵呵!”李重进嘲讽了一句:“还不是自作自受,搬石头砸自己?” 他话中有话,带着几分不屑的撇了赵匡胤一眼。 赵匡胤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却也不能说什么。 张永德哼了声:“黑大虫管的真宽,果然牙口好。” 李重进又黑又壮,有一个外号叫黑大王。 罗幼度心底大为舒畅,忙道:“使相却有猛虎姿态,殿帅这话不假。” 李重进、张永德闻此,不再多言。 第四十三章 老三的逆袭 朝会并无武臣什么事情,大周当前的国策就是休养生息,郭荣最近一直在处理政务。 他们这群武职官员就是五天露一次面,刷刷存在感而已。 基本上都是在坐看文官们的表演。 大多武臣大老爷们听的是一头雾水,只有少部分听得明白。罗幼度自然是其中之一,但他从不发表意见。 除非郭荣问及,他才会适可而止地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罗幼度这点拿捏得极为稳妥。 不是他干的事情,哪怕他看出问题,也不出这个风头。 郭荣今天在朝会上感慨自己读了唐人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后,大受启发,命诸多文臣制定均田图,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并且将官田赏赐给百姓耕种。 罗幼度听了也暗暗感慨,郭荣在民生这方面做得可比赵匡胤、赵匡义好太多了。 朝会结束以后,罗幼度去了枢密院处理公务。 而张永德、赵匡胤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殿前司的班房。 “殿帅,此事,属下冤枉……” 赵匡胤表情委屈之极,这钢铁汉子口齿都有些不清晰,舌苔上长了老大一个脓疮。 急火攻心,喝了不少降火的药,压不下去。 他也不知为何,诸事不顺。 寇湘一事,黑锅背的莫名其妙,赵匡胤认了。 在他看来,此事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是哪个没脑子的自己人为了王彦升私自做得主。 然后见惹了事,缩着不敢吭声。 可这一次“点检做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确实有取张永德代之的心思,但他心底是念着张永德的好的。 他能够接受与张永德断交,但接受不了害他满门。 “点检做天子”这简单的计策涉及的是皇家大忌,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那就是祸及满门的事情。 赵匡胤干不出这种事情,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弟弟,也不会干这事情。 这幕后黑手明明针对的是张永德,却有若有若无的矛头指向他,仿佛是他迫不及待地上位,暗中动的手一样。 今早李重进的话中有话更是如此。 天大的冤枉。 张永德挥了挥手道:“不用解释,你我什么关系,还不信你吗?我张永德少与人结怨,唯独跟他李重进不对付,指不定就是他干的呢。去吧,不用多想。” “是!”赵匡胤作揖退去。 张永德目送赵匡胤离去,脸色却微微阴沉下来。 至这件事起,张永德就暗暗怀疑到底是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重进,但第一个排除的也是李重进。 最了解敌人的人,往往是自己的对手。 他与李重进争斗了多年,从大周开国起到现在的显德四年。两人相互拆台,相互诋毁,吵得面红耳刺不知凡几。 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相互敌对,又相互依存。 真要有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就是一家独大,也无法长存。 总之两人都恨不得在彼此脸上踩上几脚,但都不会将对方踩死。 但除了李重进也没有别的人敢得罪他这个张殿帅…… 只是从获利者的角度来看,此事真就只有赵匡胤一个人得利。 李重进怀疑赵匡胤不无道理…… 以这些年相处,张永德也看出了赵匡胤满腔雄心,也有心以他为接班人培养,但是传承跟明抢暗夺可不是一个概念。 当然张永德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不过心中难免存了怀疑的种子。 但如之前一般的推心置腹,却是不敢了。也知道有人想暗中坑害自己,决定日后谨慎行事,处处留个心眼。 这一次张永德是真的怕了。 想来想去,张永德觉得还是罗幼度够意思,自己之前如此冷遇于他,在这关键时候,居然还愿意相信自己,当众表态,这恩情欠大发了。 沉吟片刻,张永德亲自写了封拜帖,吩咐亲卫送回家,让自己的夫人准备礼物,一同登门拜访。 回到家的罗幼度,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张永德送来的拜帖,看着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让胡伯与符清儿事先准备。 如果是张永德一人而来,那就是个人的私交,现在他携带夫人登门那就意味着是张永德代表的张家愿意与罗家两个家族进行深入往来。 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罗家上下数十口人,都得慎重对待。 华贵的马车停在罗宅,张永德扶着自己的夫人晋国长公主下了马车。 晋国长公主是周太祖郭威的四女儿,当年郭威年轻时,与张永德的父亲张颖有交情,把四女儿嫁给了张永德。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贫贱颈脖还有一飞雀纹身的兵卒子,最后能够发展成为大周太祖。 张永德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晋国长公主望了四周一眼,笑道:“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实难相信就这大街,居然比驸马府还金贵。” 张永德道:“我们这群人他人避之不及,哪敢凑上来。” 出来迎接的罗幼度正好听到这话,接道:“此言差矣,我朝诸将,独殿帅眼光最是毒辣,在下可没少吃闭门羹。” 他指的是高平之战时,郭荣为了重整军纪,一口气斩杀将官七十余的事情。 若不是张永德坚定不移地站在郭荣这边鼎力支持,郭荣也不敢杀。 张永德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郭荣做军事改革的人。 张永德害臊道:“往事休提,往事休提。这不,登门请罪来了。” 罗幼度带着符清儿,笑着跟张永德与晋国长公主作揖问好,将两人请入府内。 符清儿、晋国长公主作为女眷,一起去了内堂。 罗幼度、张永德留在大堂奉茶叙话。 张永德问道:“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统军散布的?” 事关身家性命,张永德一直让人留意大街上的消息。 结果意外发现“点检做天子”没人再提了,大街上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民间韵事。 比如张三的媳妇偷人给抓了现行,李家的寡妇门前不干净等等,传得沸沸扬扬的,他的事反而没有多少人愿意提了。 罗幼度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是官家安排开封府干的。” 开封府管开封民生,民生除了一些冤案,自然也包括这类乌七八糟的事情。 罗幼度当年就处理过不少这样的案子。 “不过这点子倒是我出的!” 罗幼度当然不会干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得让张永德知道这事有他的功劳。 罗幼度道:“百姓嘛,他们在乎的是一个谈资,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甚至于大多人都不知道点检是什么,只要有新鲜的谈资,自然无人再提。余下的就是一些士人,他们闲着无事可干,自诩关心国家大事,聚在一起会聊着聊那。” “但也无妨,过几日,官家就公布新的科举取仕的条例。士人手上有事,嘴巴就牢固了。” “至多不过五日,便再无人说及此事。殿帅放心便是……” 张永德重重点了点头道:“张某托大,叫你一声老弟。此事某承了老弟的恩情,以后老弟的事就是我张永德的事,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直说,无须客气。” 罗幼度心中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军方三巨头,李重进是老大,张永德是老二,自己是老三。 但是老大跟老二不对付。 谁也不听谁的。 老三的话那就是真理。 搞定了张永德,三巨头就反客为主了。 罗幼度道:“都为官家效力,张老哥这话可就生分了。你我皆是三司长官,掌握的是我大周最精锐的禁军。有些对手,可以轻易取胜,无需配合!但有些对手,不是一个殿前司,御营司或者侍卫亲军司单独能够应对的。必要的时候,还得相互支持才行。” 张永德道:“李重进那蠢货哪里会打仗,让我听他的不可能。但如果是官家或是老弟你的意思,与他合作也可,只要他不拖后腿。某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这个黑鬼一般见识。” 罗幼度抚掌笑道:“就凭张老哥这份度量,使相只怕不及。” “那是!” 张永德自得道:“那黑大虫就是仗着比我更亲一些,不然凭什么爬在我头上。” 在古代亲外甥确实比女婿要更亲一些。 过了两日,罗幼度拜访了李重进。 罗幼度也提起了此事。 李重进豪爽的挥了挥手道:“这个统军放心,相比那神棍的小肚鸡肠,某不屑与他一般见识。他要有难,某必支援,然后就看他拉不拉得下脸来向某道谢。” 神棍说的自然是张永德,张永德喜欢杂学,通晓天文卜算之术,身怀《太白万胜诀》。 到底是什么东西,罗幼度也不知道,反正听这名字,应该挺牛的。 罗幼度举杯道:“别的不谈,使相这份胸襟,便是殿帅无法相比的。” 李重进笑道:“统军这话老夫爱听,他一直不服屈居老夫之下,却从不找自身原因。与他相比,老夫确实略胜一筹。” 此后尽管李重进、张永德势同水火,但有了罗幼度这润滑剂,彼此紧张的氛围缓解了许多。 尽管离北伐还有一段时间,但大周军方内部可能出现的矛盾,已经为罗幼度化解,做好了随时北上的准备。 第四十四章 甘愿为死 罗宅,书房。 罗幼度以很不雅观但却最舒适的姿势躺在胡床上,在他面前放着的是一张燕云十六州的地形图。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地图,他身旁散布着一张张关于契丹的前线情报。 其中包括了燕云十六州各州的刺史,大将的名字与消息。 距离大周北伐的时间至少还有大半年。 具体什么时候出征,会不会开战,罗幼度也不知道。 一方面是要等战机,一方面是要看收成。 收成好粮食多,那肯定就明年出兵。 罗幼度心里急,郭荣这个皇帝心里更急。 如果跟贞观三年一样,老天长眼,北方草原连续霜冻干旱天灾,使得民疲畜瘦,很多羊、马冻死、饿死,那肯定就如唐灭东突厥一样,趁他病,要他命。 反过来北方草原风调雨顺,南方灾祸频频,就算再急那也得憋着。 这打仗就是打钱打粮,没钱没粮,打什么仗? 不过并不妨碍罗幼度“笨鸟先飞”,提前大半年推演战局战况,事先做好战前准备。 他人推演战事是天方夜谭的瞎想,但罗幼度推演战局却是有着一定的依据的。 因为有郭荣北伐的经历为基准,能够推算出契丹的部分反应。 历史上郭荣的北伐有一个完美的开局,率兵出师,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十七县。 “为什么这么顺利?” 罗幼度问了自己一句。 凭借这些年累积的战场经验,凭借这些年读的兵书,罗幼度总结了三点。 第一、郭荣牛逼。 罗幼度不得不吹一波自己的老板,周军战术运用到位,保密功夫做得太好。 大周北伐,水陆并进,黄河以北的州县不是郭荣车马所过之处,百姓都不知道周兵出征。 契丹完全给大周虚假的南征消息给蒙蔽了。 直到周兵入境,他们才反应过来。 第二、契丹睡皇帝确实不得人心,一个终日不上朝,不好女色却喜欢晚上喜欢熬夜,无度打猎,动辄杀人的皇帝得人心都有鬼了。 第三、契丹的制度问题。 契丹的国策愚蠢又高明。 契丹与女真、蒙古最大的差别是契丹严格守住了双轨官制的底线,也就是以“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官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官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因俗而治。 也就是所谓的汉人治汉,辽人治辽。 这个政策后期让燕云地的百姓彻底归心,甚至于受不住宋朝士大夫压榨,很多宋人百姓北逃燕云地,而且是一个村一个村的集体逃亡,特别讽刺。 不过现在这个国策很是愚蠢。 皇帝昏庸,政策落实不到位,等同空话。 但也由于此政策,很多汉人都身居高位,甚至手握兵权。 故而大周的大举进攻,很多汉人的刺史大将连人带兵一起投降。 这才有了兵不血刃,甚至不费一矢,连收三关三州的奇迹。 接着郭荣便因为突发疾病,不得不中止了北伐,成为一大憾事。 罗幼度看着地图,自语道:“自己的出现,可能使得情况有些差异。但这三点核心是可以利用起来的,利用得好,就是一手王炸,就看怎么利用了。” 罗幼度知道他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千载难逢的,一旦失败,契丹有了防备,以后遣重兵把守,那攻克幽州的难度就要提升十倍不止。 这解决了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打算用未来直至开战前的漫长时间,来琢磨这手好牌应该怎么打。 “相公,大厅高都指挥使求见。” 屋外传来凤竹丫头的声音。 “来了!” 罗幼度起身将地图与情报收放好,还用了钥匙锁上,然后将钥匙藏入《史记》中,这才走了出去。 见凤竹还在书房外等着,罗幼度撩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大步走向前厅。 小丫头脸红红的,痴痴地傻笑。 来到大厅,见高怀德在厅中站着,罗幼度笑着说道:“高兄弟,怎么了,又有好曲了?” 高怀德在音律上的天赋极高,时不时就蹦出几缕旋律让他评鉴。 罗幼度音律的确是外行,但他懂得评价。 谁规定评委就一定是内行的? 不就是一张嘴嘛,这方面罗幼度极有自信。 不过为了不露馅,他还是盗了一首王安石的《梅花》,以应对高怀德赏梅时涌现的灵感。 然后高怀德有点自闭了,王安石的《梅花》看似简单,但是内敛含蓄深沉之致。 高怀德至今都没有所谓的灵感。 高怀德作揖道:“这个月十八是我娘的六十寿诞,想请罗兄弟参加,不知是否抽得出时间。” 十六、十七、十八…… 罗幼度算了一下时间,惊讶道:“咱娘大后日六十寿诞,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一点准备也没有……” 高怀德道:“不用怎么准备,我朋友不多,就请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可不行!”罗幼度一脸严肃道:“如果是寻常寿诞,那就依你了。六十寿诞,可不能寒碜,必须弄得精致,这可由不得的你随意。” 罗幼度好似比高怀德更加激动高兴,来回走了两步,说道:“还好还有两天,你要是明后天来说此事,那可就抓瞎了。等会我让赵普去你府上接管此事,你粗心大意的就别费神了,保证让咱娘开开心心地过好这一天。” “你只负责邀人便可,别漏了在御营司的曹彬、潘美、常思德、刘福他们,大家都是朋友,不可厚此薄彼,都得请到位了。军营有康家父子看着,不会有事的。” 罗幼度很注重内部的环境,时不时弄一些聚餐,搞个团建,彼此都很熟悉。 不过康家父子来得晚,还不在此列。 高怀德见罗幼度比自己还着急,心下感动,作揖道:“谢过罗兄了!” 他性格古怪,我行我素惯了,真不擅长处理这种交际的事情。 如果不是认识罗幼度,他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不满十指之数。 罗幼度埋怨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只是下次有事早一点知会,我还得给咱娘选择贺礼,这时间有点紧了,选什么好呢!” 高怀德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罗幼度,涌出一个念头:有这样的兄弟,为他死都值了。 第四十五章赵家兄弟的好感 这时间过急,罗幼度最终选择了一幅寿星公的古画。 这个时代外姓爵位不承袭,故而哪怕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再风光,受封齐王,加拜守尚书令,到了高怀德这里依旧什么也不剩下。 除了起点比别人高一些,高怀德现在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都是凭借他军功获得的。 但高母不一样,她早年是正儿八经的齐王妃。高行周病故之后,追封为尚书令、秦王。 高母理所应当地转为秦王妃。 命妇里地位最高的一批,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 到了她这个年纪,所求的不过是子孙满堂,福寿安宁罢了。 一幅画风精湛的寿星公画像,应该能够讨个吉利,博老人家一笑。 这三日转眼即过,高宅张灯结彩。 府门外挂着两条喜庆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不用想自然是罗幼度的意思。 不过书写的人是杨凝式。 罗幼度不好意思丢人现眼,特地请了杨凝式亲笔写的。 杨凝式或许在后世不出名,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书法界的扛把子,在书法史上被视为承唐启宋的重要人物。宋四家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都深受其影响。 十四个大字写的确实漂亮,无怪黄庭坚用“造妙入神”四个字来评价他的书法。 “罗兄,嫂夫人,呼延兄,欢迎欢迎,快快入内……” 高怀德向来严峻的表情,今日少见地挂上了笑脸。 罗幼度与符清儿应和着走进了高宅。 对于高怀德叫符清儿嫂夫人,罗幼度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加以吐槽。 在这个武夫当政的时代,关系是一团糟。 同文人相处还能讲点辈分,跟武人在一起那就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兄弟,有些时候是能力大的当哥,有些时候是官位大的当哥,还有些时候是年纪大的当哥。 尤其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罗幼度压根理不清关系。 索性想怎么叫就这么叫,反正石敬瑭这王八蛋都好意思叫一个比他还小的耶律德光“爹”,瞎叫几句又能怎么样? 前院里曹彬、潘美、常思德等人都来了,见到罗幼度、符清儿上前行礼。 罗幼度让符清儿去内堂陪高母聊天,与曹彬、潘美几人在前院寒暄起来。 周边的生熟面孔都上来套近乎,罗幼度来者不拒,从容回礼。 不过罗幼度敏锐地发现,这些上来套近乎的多是高家一些亲戚,或者高母的故交之后,高怀德自己的朋友是少之又少。 罗幼度也不免感慨,就高怀德这身世,家里几代将门,父亲高行周五代老油条完全可以比肩符彦卿,祖父高思继五代第一名枪。 就这家世,比之赵匡胤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及能力,高怀德也丝毫不差,武艺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也就赵匡胤能够与之比肩,军略亦是不凡,少年为将便能击退辽军入侵。 但别说跟赵匡胤相比了,高怀德在军中的地位甚至不如小卒出身的石守信。 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也不假。 “哈哈,不用管我,老高,你忙你得,这里老石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你招呼。” 人还未到,石守信的声音就传来了。 这家伙本来也不喜欢高怀德,但在罗幼度的调解下也接受了高怀德那操蛋的脾气,但两人的关系不算太好。 直到给王彦升教训了一顿,石守信觉得面子过意不去,跟着高怀德学了一段时间武功。 两人的关系才好了起来。 不过随着王彦升给贬罚至西北盐州定边,他这场子注定找不回来了。 石守信一入大厅,目光就在人群中寻找,见到罗幼度,大笑地叫了一声“罗兄弟!”,快步上前。 他的小老弟韩重赟也跟在他的身后。 罗幼度也走了上去,一行人聚在一处。 不多时,面对着大门的石守信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罗幼度回头望去,却是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 罗幼度跟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快步迎了上去。 “两位赵兄!” 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对视一眼,快步迎了上去。 对于罗幼度,他们两兄弟皆有不同感受。 赵匡胤至罗幼度崛起后便将之视为唯一对手。 别看他外表粗狂又黑又壮是一个武夫,心思却是细腻之极。从一开始就没将李重进、张永德当成对手。 并非看不起李、张二人,而是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不会活跃于郭荣麾下太久。 一个周太祖的外甥,一个周太祖的女婿,两人手握大周最强的军队,郭荣怎么可能坐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立功,一次又一次地累积功勋?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郭荣不可能不忌惮这两个前朝留下的勋贵。 他们撤下去,就是自己上位的时候。 赵匡胤没有跟李重进、张永德这“老一辈”争第一的念头,但是郭荣提拔的新一辈武臣中,满腔壮志的他想当这个第一,想做未来的大周军方第一人。 放眼新一辈大将韩令坤、韩通、慕容延钊等人,赵匡胤觉得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如火箭崛起的罗幼度让之感受到了点点压力。 淮南之战,他输得心服口服,尤其是庐州城外的仗义慷慨,赵匡胤都不得不服。 而今他急切地想要成为三司长官,也是不想拉下罗幼度太多。 不然等着罗幼度威望日盛,李重进、张永德退下的时候,自己就算成功当上了殿前都点检,又有什么资格跟站稳根基的罗幼度去争第一? 赵匡义的心情更为复杂,他对当年屁股上的那一脚念念不忘,怀恨在心。却发现罗幼度全然不放在心上,好像早已忘记了一样,让他更加愤慨。但罗幼度每每能够重视他的存在,而不是将他视为赵匡胤的跟班,还多次对他另眼相待,令之有种莫名的知己之感,心情特别复杂。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赵家兄弟不管是谁,都将罗幼度视为对手,但都存着一定的好感。 三人相互见礼。 罗幼度亲切地给了赵匡胤胸口一拳,低声道:“寇湘的事情谢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枢密院有一个职位,在京房的从事。小赵兄弟能力超凡,足以胜任。你们若不反对,明日我就上报,很快就能批下来。” 这就是赵匡胤内心彷徨的原因,他不甘屈居罗幼度之后,但是罗幼度对他们却极为友善。 甚至都没将他们兄弟当外人。 庐州城外的大恩不谈。 寇湘事情发生,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出手保他,而是亲自上门为之求情,便见一般。 赵匡胤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这种事情得让他自己来决定。 赵匡义也有些心动,赵匡胤将之带在身旁培养,主要还是以锻炼能力为主,官职不高。相比统军在外,赵匡义处理的更多还是后勤方面的事务。 这能入枢密院担任从事,等于官升三级。 不过跟着罗幼度,不说膈应,未来发展肯定比不上自己的兄长。 哪怕自己因能力出色,深得罗幼度器重,那也得步步提升,而跟着自己的兄长却能抄小道,走捷径。 外人跟兄长,跟谁混,还用选择? 故而,赵匡义作揖道:“在下才疏学浅,恐辜负统军器重。须同兄长再学两年,另做计较。” 罗幼度早知道赵匡义是不可能离开赵匡胤的,此刻一脸遗憾道:“小赵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谦虚。也罢,你想多累积一些经验也好。什么时候觉得赵兄这个长兄过于严苛,便来找我。御营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匡义飘飘然的,作揖道:“谢统军器重。” 赵匡胤在一旁笑着看着,最近诸多麻烦事情缠身,使之焦头烂额。很多事情看似毫不相干,但最后受伤的都是他,不止一次再想是不是有人暗中针对自己? 但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自己得罪了谁,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今日来给高母祝寿,赵匡胤与罗幼度聊了几句,心情舒畅了一些。 赵匡义是他最疼爱的亲弟弟,罗幼度如此看重赵匡义,跟夸他有什么区别? 石守信、韩重赟两人这时也走了上来,尴尬地寒暄了几句。 罗幼度见韩令坤也来了,适可而止跟赵匡胤、赵匡义告辞离去。 这世上最厉害的计策不是在于计策的本身多复杂多高明,而是有心算无心。 背后的刀子永远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点检做天子”这一手最简单不过,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罗幼度深知这对赵家兄弟的本事以及赵家人脉的可怕,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能背后捅刀子,绝对不正面硬刚。 所以罗幼度不会让赵家兄弟感受到半点自己的恶意,他罗幼度就是一个心胸开阔,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君子。 随着良辰吉日的到来,宾客亦来得十之八九。 众人齐聚大堂。 赵普的办事效率但真不凡,这高家大堂布置得极为喜庆,气派还不显奢华。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在符清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罗幼度见状不免暗笑,看来她们相处得不错。 第四十六章 欠人情 赠剑 高母虽上了年纪,头发灰白,但精神十足,红光满面。 只是眼睛似乎有些不够利索,微眯着看着下方祝寿的众人,老怀大慰。 高家自高行周故去以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这高家再次热闹起来的时候,就是高家再次崛起的时候。 高母想着当初自己说过的话,老脸上露出了丝丝激动。 “好,很好,老身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见到如此多优秀的晚辈后生!” 高母目光在罗幼度、赵匡胤身上扫过,又回到了罗幼度身上,说道:“开席罢,老身早已不饮酒了,今日陪诸位浅尝一点桂花酒,以谢诸位今日大驾光临,特地给老身贺寿。” 高母颇为豪气,每位与她祝寿进酒之人,她都抿上一口,一轮下来也喝了不少。 看得出来,如果年轻十岁,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罗幼度暗暗称赞。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幼度有一种时不时的给高母打量的感觉。 罗幼度也不知为何,索性亦不管她,与众人吃喝畅谈。 原来他们一行人时常聚在一起,但随着淮南之战以后,大家都得到了升迁,手上事物也多了起来。 如今日这般不差人的相聚机会,真的不多。 尤其是与韩令坤相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原因无他,想要往上爬一爬。 如张永德一样,李重进也有了预感,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个位子他干不久了。 但与殿前司不同,张永德的继承人是赵匡胤,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一方面赵匡胤是郭荣自己挑选出来的,另一方面就是赵匡胤在殿前司里的威望已经不亚于张永德,除了他,任何人继任都不能服众。 侍卫亲军司则有两个人有威信与实力取代李重进。 一个是韩令坤,另外一个是韩通。 韩令坤现在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而韩通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两人一个是马帅,一个是步帅,分管马军与步军。 地位相当,威望也差不多。 谁上谁下不好说。 两人现在卯足了劲在内卷,就拼谁的表现好。 所以在酒席散去后,罗幼度抓着这个机会单独邀请韩令坤去隔壁自己家中好好聊聊,叙叙旧。 罗幼度坐在席子上捣鼓着茶具,说道:“刚刚饮了不少酒,喝点茶,解解酒。” 韩令坤在他对面坐着,看着罗幼度熟练地摆弄着茶具,说道:“还是你清闲,等忙完了这一阵,兄弟我做东,好好的聚一聚。” 罗幼度说道:“不是做兄弟的不支持你,实话说这一次,你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他这个不大是挑好听的说,实际上不是不大。而是机会为零,一点机会都没有。 并不是说韩令坤不如韩通,在罗幼度看来韩令坤的军事能力更胜韩通,韩通的实战经验极少,他很多的功绩都是来至于文治。 比如太祖广顺年间,黄河泛滥,掩灌河阴城,韩通率千余名兵卒疏通了汴河口,主持修筑了河阴城。 显德年间,韩通率兵卒丁夫疏浚葫芦河,修筑了城堡,随后主持修筑了柬鹿、鼓城、祁州、博野,安平、武强等地的城墙。 可以说大周北边防御契丹的城防,是韩通一手打造的。 功劳极大,终究不是实战。 但是侍卫亲军司是三司中兵力最多,实力最强的。 长官任命所考虑的第一要素不是能打不能打,而是适不适合。 韩令坤与他罗幼度、赵匡胤两人的关系太好。 真要将侍卫亲军司交给韩令坤,那郭荣这个皇帝还要不要睡觉了? 韩通则不同,他一直在前线修筑防线,直到最近才调回汴京,跟罗幼度、赵匡胤没有半点关系。 依照罗幼度的猜想,郭荣对于军方的规划是以他为首,然后韩通、赵匡胤扶持且加以牵制。 也就是说跟赵匡胤一样,韩通是郭荣内定的。 只是韩通远没有赵匡胤的威望,没有表现出来。 这才给了韩令坤有希望上去的感觉。 让韩令坤去争一争倒也不是坏事,但罗幼度怕韩令坤上头了,跟韩通争出了火气。 单纯得罪韩通倒无所谓,最多给穿穿小鞋,但是让郭荣觉得韩令坤影响到了他的大计,那就不好办了。 郭荣性子急,一旦惹着他几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韩令坤知罗幼度不会随意透露此消息,心底黯然叹息,却也不问缘由,说道:“我明白了,适可而止便好,不去强求别的。升不了马步军都指挥使,继续当这个马帅也好。” 罗幼度有些吃味地道:“殿前都点检叫殿帅,你们一个叫马帅,一个叫步帅。为什么我叫统军?就不能叫统帅?军帅?或是与御帅,营帅之类的?” 韩令坤哈哈一笑,正容说道:“谢兄弟提醒了,又欠你一个情。” 罗幼度摆了摆手道:“你我兄弟一场,说这个干什么。” 韩令坤一本正经的道:“这不行,韩某人是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从未失言过。你放心,肯定给你找个好的。” 罗幼度愕然道:“找什么?” 他好像不记得有这事。 韩令坤一拍脑袋说道:“这事忘记跟你说了,只是跟老石提了嘴。兄弟你帮了老石大忙,我说的要送你一个雏,以雏攻雏。” 罗幼度听得是脑子嗡嗡的。 韩令坤继续道:“尽管兄弟已经不是雏了,但此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之前有留意过,只是没有好的。放心,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一边去,一边去!”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挥了挥手。 两人又相互闲聊了几句,方才各自散去。 这走之前,韩令坤居然还强调说自己一诺千金,闹得罗幼度哭笑不得。 第二日,高怀德再度了门,手中还多了一柄宝剑。 “娘昨日很是高兴,尤其是兄弟送的那幅寿星公的画作,她老人家直接给裱了起来。还说没有什么好回礼的,家中有一把祖传的鸦九剑,便赠予你了。”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伸手接过高怀德递过来的宝剑,抽剑出鞘,闪亮的剑身如镜子一般,能够映照出人影,剑锋透着丝丝寒气,是一把千锤百炼而成的神兵利器。 “好剑!” 罗幼度收剑回鞘,说道:“回去跟咱娘说,我一定善待此剑。” 第四十七章 致命的杀招 罗幼度送高怀德出门,带着几分兴奋地把玩着手中的宝剑,这把鸦九剑绝非单纯的回礼那么简单。 从一开始罗幼度就觉得高怀德背后有一个高人。 因为高家的门口匾额上挂的是高宅,而不是高府。 古代礼仪繁多,等级森严。 房屋建筑的等级限制表现在大小、造型等方面。甚至于大门上的门钉能有几颗、门口能有几级台阶、栏杆可以使用什么材料、可以用什么样的花纹来装饰等细节,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电视上是个人的家都能挂某某某府,真到了古代,挂个试试? 当天挂,当天就得玩蛋。 这叫僭越,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每个时代对于这方面的规格定义不一样。 当前这个时代只有宰相和亲王的住宅能称之为“府”,除此之外的其他官员住宅只能称为“宅”。 但是高家却有资格称府的,高行周活着的时候就是齐王,死后追封为秦王。 尽管高怀德承不了爵,家族的荣耀还是在的,何况还有高母这位王妃依旧健在。 但是他们却低调地挂起了高宅,放弃了高高在上的门楣。 这番操作以罗幼度对高怀德的了解,不是他的作为风格。 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高母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担心高家承受不起这份富贵。 高怀德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在世上生存,能力往往是次要的,人际关系,人情世故才是关键。 如高怀德这般我行我素的性格,在任何地方都吃不开。 试想一下,几个人约好了聚会,在一起聊得正嗨,高怀德突然想去打猎,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撇下众人走了。 另外几人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也亏得高怀德家世不错,没人愿意惹他,真要是寻常人家。就这种性格,早给淘汰了。 就算没有给淘汰,也吃了不少的亏。 从淮南之战高怀德的战绩就能看出端倪。 没有好的关系,有好的任务轮不到他,如罗幼度、赵匡胤,他们胜刘彦贞、皇甫晖,靠的就是郭荣的偏心。 换别人来,或许做不到他们两人那么漂亮,取胜却是不难的。 高怀德两次出彩的表现都是拣别人剩下,不愿意去干的任务。 一次游弋,尾随朱元的大部队监视其动向,一次是探察敌情。 也就是高怀德实力过硬,f级别的任务,打出了a级的效果。 游弋那次以二十骑击破两百骑。 探察敌情更是直接出其不意地杀进朱元的大寨,干了两个来回,还擒了一名副将。 不然高怀德还得不到这虎捷左厢都指挥使的职位。 但高怀德这种性格,地位越高越容易得罪人。 得有一人庇佑于他,带着他一起玩。 高母送这把剑的意思,怕是将高家托付了。 罗幼度端详着手中的宝剑,说道:“放心吧!高兄弟这样的人才,我怎能不爱,怎会不用!” 罗幼度为人重利,但绝不短视地只顾自己,自私自利。带着愿意跟着他的人,一起得利一起成功,才是他的目标。 高怀德在他这里不需要处理不擅长的人际关系,爱玩音乐玩音乐,爱打猎就打猎,甚至于为了让他玩得高兴,还会帮他找找古曲谱。只要在打仗的时候,他能够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足矣。 枢密院。 罗幼度接见了郭荣的至交唐付尧。 “唐兄,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唐付尧虽是白身,但他与郭荣结识于落魄之间,关系密切,罗幼度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一直以兄弟相称。 现今南唐臣服,江陵也已平定。 罗幼度便向郭荣申请,将唐付尧的江陵情报据点转移至北方,获得了首肯。 这一晃半年,唐付尧一直都在北方忙于此事,这是他第一次回到了开封。 然后就给一直留意北方情况的罗幼度逮住了。 “回禀相公,一切顺利。北方的局面,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要容易参透。这一切多亏了相公的远见……” 唐付尧现在对于罗幼度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一个南方的商人,想要转移阵地去北方开创一片天地。 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唐付尧一度认为罗幼度少年得志,过于激进。 结果他发现自己带着茶叶北上幽燕之地的时候,受到了北地商人的热情款待与欢迎,起步异常顺利。 罗幼度对此不觉得意外。 在后世他不止一次从史书上了解到契丹的茶文化。 也许是因为北方游猎民族,喜欢吃肉食,消化不良,茶正是消食解腻的好物。 契丹对茶有着痴迷的程度,他们家家户户都离不开茶。 《辽史》中记载:契丹在敬神的时候,先给众神端上两杯茶,然后再上食物。 契丹人待客,也是以汤茶为主,先敬汤后上茶。 关键是北地并不盛产茶叶,几乎所有的茶叶都得靠走私,或者从海东高丽求购。 但就凭这点走私跟高丽那点产能,根本不足以满足契丹所需。所以胆子肥的直接漂洋过海,从海东熊津江口去扬州找南唐购茶。 就是拿命来赌,运气好,成功了那就大赚特赚,赌输了就葬身大海。 随着南唐的臣服,双方也展开了贸易。 淮南、江南的茶已经可以畅销全国。 这走私的环境彻底打通了,就看谁具有商业眼光,吃着第一口螃蟹。 在跟郭荣闲聊的时候,郭荣曾经吹嘘他如果不是当了这个皇帝,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商。 对此罗幼度甚至有些不屑搭理,自己要是经商,那至少也是沈万三级别的。 唐付尧现在成了第一个吃着螃蟹的人,自然赚得盆满钵满,打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对手给面子。 睡皇帝耶律璟跟南唐的李璟名一样,水平半斤八两。都是任人唯亲的家伙。 负责幽都府的南京留守叫萧思温,契丹宰相萧敌鲁的族侄,娶了辽太宗长女燕国大长公主,在契丹地位很高。 但却是一个更像汉人的契丹人,通经史书籍,重视仪容仪表,对于行军作战是一窍不通。 也是因为如此,罗幼度极其重视接下来的北伐。 对方大意,给你一次机会,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契丹不是没有猛人,只是耶律璟不会用。 真等他们反应过来,将韩德让、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些人提拔上来,来接管边防,那难度可提升了几倍不止。 罗幼度说道:“你帮我留意几个人,姚内斌、王洪、高彦晖,尤其是姚内斌。多多注意……” 王洪、高彦晖,罗幼度并不认识,但是他们现在一个在宁州担任刺史,一个在瀛州担任长史。 历史上这两州是直接投降的,罗幼度不确定他们是受到了威胁投降,还是一开始就有投降的心,或者压根就不是他们,得事先安排人探探底。 但这个姚内斌,罗幼度是知道的,是一个牛人。 郭荣北伐的时候率众归顺,后给赵匡胤任命为边将,抵御西夏,令得西夏十年不敢犯边,称呼他为姚大虫。 这若能策反姚内斌,会有奇效。 唐付尧说道:“相公麾下御营司的宋琪是不是扬名燕、蓟的那个宋琪?” 罗幼度道:“就是他,怎么了?” 对于宋琪的来历,罗幼度早已清楚,契丹的进士,随着契丹军进入中原,成为赵匡赞的幕僚。广顺元年,离开了赵匡赞,在开封遇到了寇湘,一直在开封等待机会,直至为他所用。 唐付尧道:“在燕、蓟之地,相公麾下的这位干吏名气极为响亮。我在北方多次听到二宋之名。一宋是宋琪,还有一宋是宋雄。” “不知宋琪是否认得这宋雄,我们在北方暂且站稳了脚步。不过树大招风,也引起了不小的嫉妒,很多事情不好自己去干,需要收买发展一些自己人。” “这个宋雄在北方名气很大,受到了很多大人物的招募,他以侍奉母亲为由,一一拒绝。其中萧思温三请三顾都未能请他入仕。” “宋琪如果与他相识,相公不妨问问他。宋雄志向如何?他是不愿为官,还是不愿在契丹为官?如是后者,有他相助,我们能够获取很多有用的消息。” 罗幼度霍然而起。 这行军作战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谍报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真如唐付尧所说的那样,那这个宋雄可是一计致命的杀招。 当下不再迟疑,让人去御营司大营,将宋琪叫来,同时也道:“辛苦了,唐兄先下去休息吧。宋琪在御营司军营,往来一探几个时辰,都要晚上了。具体宋雄是什么情况,我再与你联系。” 唐付尧作揖离去。 宋琪抵达开封的时候,已是黄昏。 朝廷只准备午饭,没有晚餐。 罗幼度索性将宋琪叫到家中,边吃边聊。 都是自己人,罗幼度开门见山地说道:“俶宝,幽州宋雄你可认识?” 宋琪忙道:“当然识得,属下是幽州蓟县人,他是三河县人。我们一同在蓟县求学,不怕相公笑话,那个时候,幽州上下都在说我们一时瑜亮,将我们并称二宋。” “相公可是有他的消息?” 第四十八章 有喜 罗幼度一听宋琪这么一说,瞬间来了精神,道:“宋雄品行如何?我指的是他在契丹、中原之间的选择。” 宋琪回答得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向着中原的,现在的幽云地属下不敢说,但属下所在的那个年代,对于契丹人的愤恨,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宋兄小属下许多岁,却也到了知事年纪,不可能不仇视契丹人。” 契丹南下是他们的国策,并非石敬瑭献上燕云十六州,就拥有了十六州地那么简单。 从契丹耶律阿保机统一各部,建立契丹国起,他们就将目标定为幽燕之地,只是两次大规模南下皆吃了败仗。 其子耶律德光也是一样,对于幽燕之地势在必得,屡屡派兵南下袭扰。 契丹兵出征都是自己准备粮食和草料,战时让随军的后勤人员四处掠夺供应。 故而他们大军所到之处对于地方的破坏极大。 在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燕云百姓饱受袭扰,对于契丹有着刻苦铭心的仇恨。 直到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后,耶律德光方才开始在燕云地施展仁政,又是推行科举,又是劝农桑,教纺绩,取得了一定成果。 不过这血淋淋的仇恨,又岂是轻易就能消除的? 尤其是经历过契丹入寇时的百姓,更是如此。 也只有韩家、康家这些将家族利益早早地跟契丹捆绑在一起的既得利益者,才能无视这种血淋淋的仇恨。 宋琪苦笑道:“当初属下参加契丹科举时,宋兄并不理解,还与属下割袍断交。从那以后,便没有往来了。”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事宋琪也与他说过。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宋琪父母相继去世,为了置办他们的后事,他用光了所有积蓄,再清高下去就要饿死了。 宋琪毅然参加了科举,轻而易举地考了状元,也因此获得了一官半职。 一开始宋琪担任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也就是当今契丹皇帝的侍读,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但是他孑然一身,不愿意在契丹国内生活,跑到了幽州节度使赵延寿麾下担任幕府从事,打算跟着赵延寿的南征大军一起入中原,再寻机会离去。 不过因为中原动荡混乱,宋琪也不敢乱跑,跟着赵延寿的儿子赵匡赞混了几年,直到郭威建立大周,中原方才稳定下来。 宋琪也如愿以偿离开了赵匡赞,并在开封结识了寇湘。 罗幼度说道:“就是不知道十多年过去了,他变没变。” 宋琪也吃不准,他这种聪明人也不会轻易给人作保,道:“如果是十年前,属下敢说可信。但是现在,属下也不好说。” 罗幼度说道:“那就试他一试,官家有心收复失地。如能得宋雄暗中帮助,将事半功倍。你写一封信,邀他南下中原,先看看他的反应。” 宋琪也不迟疑,立刻道:“属下这便动笔。” 罗幼度让人取来纸笔。 宋琪整理了一下思绪,一挥而就,将信交给罗幼度,问道:“相公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罗幼度接过细看,宋琪领会了他的用意,满意地笑了笑道:“此事若成,记你一功。” 宋琪忙作揖欢喜道:“谢相公!” 罗幼度是会画大饼,但是他画的大饼,没有不兑现的。 收下了信,罗幼度打算明日将之交给唐付尧,让他安排人将信送往幽州。 哼着小曲,罗幼度来到了内堂。 途经侍婢遇到罗幼度莫不作福窃笑,脸上喜气洋洋的。 罗幼度有些莫名,也没多想,继续哼着小曲来到了卧房。 符清儿正坐在桌前痴痴地笑着,见罗幼度兴致高昂地入内,收起了笑脸道:“又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罗幼度道:“看到夫人,心情瞬间就好了。” 符清儿已经习惯了自己丈夫的情话,道:“油嘴滑舌的,跟郎君商量个事呗?” 罗幼度上前搂着符清儿的小蛮腰道:“说吧!” 符清儿“嘻嘻”地笑出了声来:“选个良辰吉日,将周家妹妹纳进门吧。” 罗幼度略微心动,一本正经地道:“这急什么。” 符清儿别有意味地说道:“也不是很着急,就是……” 罗幼度心念电转,想起了侍女们那窃笑,心跳豁然加速:他们夫妻新婚燕尔,浓情蜜意。虽说不至于夜夜春宵,却也少不得趁着年轻放纵一二。 在这古代自然不存在套套一说,都是真枪实弹的上阵,一晃也有半年多了,确实该怀上了。 张了张嘴,罗幼度吞咽了口唾沫,惊喜道:“莫不是夫人有了?怎么不早说!” 符清儿甜甜笑道:“之前还不确定,只是快两个月了,月事一直未至,今日让人请了大夫把了脉,确定了下来。” 罗幼度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手,后世一直忙于工作,虽到了奔四的年纪,却也未成家生子。 这种惊喜,还是平生首次。 “太好了,太好了!” 符清儿见向来智珠在握的丈夫,居然这副憨傻模样,心中更是欢喜,说道:“大夫说了,在孩子出生以前,不能骑马,不能同房了,免得影响孩子。” 罗幼度忙扶着符清儿坐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小心翼翼地轻抚着符清儿的肚子,说道:“这可是你我夫妇的血脉传承,可要好好呵护。对了,得去买些鸡,还有要请产婆来家里常住,得去问问需要注意什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符清儿娇嗔道:“好了,妾身哪有那么金贵。只是不能陪着郎君一同去庄园了……” 她语气有些失落,这结婚半年,他们两人可从未分开一日。 罗幼度枢密院、御营司两边跑,一分离就是十五日,这可怎么熬? 符清儿作为大妇,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舍,说起了正事:“将周家妹妹纳进门也好代妾身服侍郎君,让妾身安心。”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为夫有要事筹谋。不想为了其他的事情分心,纳周家娘子还是缓缓吧。” 事有轻重缓急,罗幼度深知当前的第一大事是布好北伐这个大局。 在这件事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放一放。 第四十九章 定北伐 幽州三河县。 蒋福山山脚有一处清幽的小村叫青牛村。 村子并不起眼,但因为村中隐居着一人而为幽燕人氏知晓。 便是燕蓟二宋之一的宋雄。 幽州本就偏于西北,这燕赵之地尚武,自古多慷慨悲歌豪侠之士。 通晓经史文集的名士极少,但二宋却是例外。 才名之盛,一时无两。 当年宋琪参加科举,一举夺魁,那锦绣文章写得主考官都不敢写评语,自愧不如,随即直接成为辽太宗长子,当今契丹天子耶律璟的侍读。 有人曾说如果不是宋琪鼠目寸光,放着耶律璟的侍读不当,跑去给赵延寿当幕僚,现在已经是辽国重臣了,何至于入得中原,音讯全无。 现今二宋只余其一。 宋雄的名气也就愈发响亮。 不少人都说,若他愿意参加科举,必如当年宋琪一般,一举夺魁。 不过也因这种不求功名的态度,宋雄更显得的清高,名望更加响亮。 宋雄提着三副药剂漫步在乡间小道之上,心情着实不错。 今日与几位老友相聚,偶得中原消息。 郭天子编制《均田图》,派遣使者分赴各地均定田租,还将官田赐予百姓,心底着实高兴。 只盼着王师能够北伐,早日收复故土。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宋雄往边上靠了靠。 乡间小道不宽,给对方腾个位子。 不想两人还是撞到了一处,然后胸口就给塞了一物。 宋雄正想说话,对方却快步远去了。 宋雄心中警惕,匆匆回家,给屋内正在纺织的母亲报个平安之后,方才回到屋子里,取出怀里的异物。 一封书信。 “宋兄亲启” 这熟悉的四个字,宋雄不免眼眶湿润。 当年是少年意气,觉得宋琪参加契丹人的科举是一种背叛,激烈的与之割袍断义。 一晃十余年,宋雄心性日渐沉稳,慢慢的能够理解宋琪当年难处。 自己现在与萧思温虚与委蛇,又有何区别? “就知道,就知道!” 宋雄颤声自语:“世人都说你鼠目寸光,我却知你一定在中原的某个地方过着最向往的日子。” 他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 除了字迹相像之外,信中内容还写了少许,两人之间的私密之事,更进一步证明了身份。 看着信里描述的中原景象,看着自己的挚交现在居然成为了罗幼度的左膀右臂,心底着实为这位好友感到高兴,又有一点点羡慕。 看着信尾邀请自己去中原的提议,更是神情寂寥。 “愚弟也想呐!” “这母亲尚在,如何远离?” “不过你我兄弟,终有再见之日。” 宋雄感慨地说了一声,将信撕成了几条,正好要去给母亲熬药,纯当引火之物了。 其实他心中早有计划,先侍奉母亲百年。然后出仕契丹,坐等王师北上,迎合王师。 历史上他就是在雍熙三年,赵匡义北伐的时候,说服了应州节度副使艾正,以应州一地为贺礼,赠予大宋王师,从而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原。 宋雄掩饰得极好,但是知子莫若母。 宋老夫人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我儿可有心事?” 宋雄笑了笑,讶然道:“未有。” 宋老夫人咳了咳,她的身子还算健朗,只是心肺有着顽疾,止不住咳嗽,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未说话。 宋雄并非不会说谎,只是不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谎。 他挡不住母亲的目光,将宋琪的来信细说。 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说道:“我儿去吧,不用顾念为娘。娘知你孝顺,你想等娘百年以后,再展抱负。但娘这身体,能吃能睡的,也就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少不得活个十几二十年的,莫不是你想年过半百的时候,再去中原一展抱负?还是你想为娘,现在成全你?” 宋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宋雄脸色瞬间大变,赶忙跪伏在地,道:“孩儿绝无半点此念。” 宋老夫人将宋雄扶起,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不为契丹贼子效力。娘又如何会阻拦你的前途?若非边境混乱,你一书生贸然南下,过于危险,娘早有心劝你南下。现在有此机会,我儿万万不可迟疑。” 宋雄心知母亲刚烈,若自己拒绝,只怕真有逼死她的风险,咬牙道:“孩儿在中原立足后,定想法子将母亲一并接往中原。” ********** 开封皇宫偏院水榭。 郭荣难得有闲情在与王朴对弈棋局。 棋盘上黑子白子相互胶着厮杀,拼得特别激烈。 王朴表情轻松,游刃有余,郭荣时不时地紧皱眉头,明显不够乐观。 “输了输了!” 郭荣将手中棋子丢在棋盘上,道:“文伯也不知让吾一手。” 王朴笑道:“这手谈对弈,哪有相让的道理?” 郭荣笑了笑,棋品即看为人。 王溥与之下棋会不动声色地让子,范质也会让子,但会留个小破绽,让人看出来。王朴就是一字不让,全力以赴。 故而王溥性宽厚,圆滑世故。 而范质虽廉洁耿介自持,却喜争一时长短。 王朴则性格刚直,处事果断,但处事太刚,锋芒毕露,无人敢触其锋。 至于罗幼度。 郭荣看不出来,毕竟自己用脚都能下赢的对象,没啥好说的。 “今年税赋似乎不错!” 郭荣闲不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国事。 现在王朴的职位是三司使。 三司使始创于唐代中期以后,当时财务行政渐趋繁杂,乃特简大臣分判度支、户部、及充任盐铁转运使,分别管理财政收支、租赋与盐铁专卖事务。 但到了长兴元年,将三使并为一使,称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租赋及盐铁专卖事务。 这个时候,三司使已经取代户部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成为朝廷的最高财政长官。 王朴现在就是大周的钱袋子。 王朴笑道:“攻取淮南之后,淮南的盐茶为我们带来了丰厚的税收。尤其是茶叶一项,更是暴利。加上江南、蜀地、武平等地的岁币贺礼,较之往年,多了许多收入,国库确实殷实不少。” 郭荣眼中闪着异彩,说道:“户部也传来消息,说今年四方皆无大灾,尤其是江淮一地,风调雨顺,八成是丰收之年。” 钱粮都有了。 王朴跟随郭荣最久,哪能不知圣意,说道:“陛下若想北伐,秋收之后便得做准备了。” 郭荣口是心非的道:“朕倒不是很急,急的是幼度。早在几月前,他就暗自筹谋夺回燕幽之地了。” 王朴心底暗笑,哪里看不出这位大周天子在拉站队。 要开战,得说服议政厅的那些宰相。 这种大事,郭荣确实可以一意孤行,一票决定。但是这种事情干多了,也会不好意思。 能说得通,那就说,实在不行再来一言而决。 王朴正容道:“臣下还是支持幼度先生的预判的,这些年臣下一直在留意契丹的动向。如当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契丹远不是华夏历代强敌可以相比的。他们融合我们文化的同时,还保留了他们的传统。以契丹治理契丹,以汉人治汉。现今的幽云地,他们完全是以我们治理百姓的方式在治理,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两年前,契丹的上京大雪,死了不少的牛羊。依照往年的情况,他们的实力会大受影响。但是幽燕一地往上京运送了大批的粟米、小麦、稻谷,帮着契丹渡过了此次难关。” “此事之后,契丹对于农耕更加重视,鼓励境内开辟荒地,并许诺成功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 “他们现在已经凭借燕云之地克服了困恼他们千年的环境大敌。” “他们的政策对于境内汉民百姓极为优待,甚至超越了我们自身。臣担心,终有一日,燕云之地会如昔年吐蕃占据的河西走廊一般。百姓心中唯有契丹,而无我中原。” “幸亏现在的契丹皇帝颇为昏聩,很多制度皆未落实到位。” “便如昔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如契丹得一明主,甚至无须创新,只需将现今的制度落实到位。不出十年,就会出现这种可怕的情况。” 这方面郭荣还是第一次听说,沉声道:“契丹政策更胜我们?” 王朴苦笑道:“不错,胜得不止一点。这个问题,我们还解决不了。他们地广人稀,可以许诺各种优待,我大周却做不到。一但我们效仿,天下将会大乱。臣可以预见,契丹的这种制度存有极大隐患。百年以后一但人口上涨,将会衍生各种问题。可百年之内,却有奇效。” “为防夜长梦多,臣支持出兵,不能重蹈大唐失河西走廊的覆辙。” “况且大唐能够承受失去河西走廊,我们却承受不了长久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可怕后果。” 郭荣本就给罗幼度说的蠢蠢欲动,而今又听王朴这么说来,当即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准备北伐吧。” 王朴说道:“在准备之前,我们可以与南方的刘汉制造一些矛盾,做出南征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契丹……” 第五十章 荒唐 建言 岭南汉国国都,兴王府。 一双白嫩粗长的肥手快速拨弄着一颗颗又大又圆的珍珠,用细如蚕丝的细线,将珍珠拼接起来,连接点几乎看不到线的影子。 拥有如此灵巧双手的主人居然是一个胖子,还是一个长相可爱,眉清目秀的大胖子。 大胖子叫刘继兴是岭南汉国的卫王,也是岭南汉国皇帝刘晟的长子。 在过些日子就是他父亲刘晟的寿辰。 刘继兴准备亲手给他做一份礼物,一个用珍珠拼接成的寿字,然后镶嵌在红珊瑚礁上,届时红白生辉,极为好看。 卫王妃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双灵巧的双手,叹服道:“大王,陛下收到您这份厚礼,定会感受到您的孝心,从而大病得愈。” “愚蠢!” 刘继兴心底骂了一句自己这个白痴般的王妃,没好气的道:“只愿父皇心情好一些,别一怒之下,将我打杀就好了。” 刘继兴这般费心准备礼物,确实不是儿子为了讨父亲欢心,而是单纯地为了保命。 他的父亲也就是岭南汉国皇帝刘晟论及心狠暴虐,古往今来亦是少有。 刘晟的皇帝位子是杀了他哥哥刘玢抢夺来的。 故而刘晟即位以后,害怕自己步入后尘。开始杀臣诛弟,有事没事就杀大臣杀弟弟玩,连同他们的家人,自己的侄子也都不放过,还将侄女收入后宫…… 他爹能生,除他本人外,共计十八兄弟。然后死在他刀下的就有十五个。 另外三个不是他仁慈,而是两个夭折,一个战死…… 十几年下来,刘晟成功将自己的祖宗刘隐在岭南留下的庞大刘氏血脉杀的寥寥无几。 刘晟对待自己儿子的态度也是非打即骂,下手没有半点轻重。 面对这样的父亲,刘继兴心底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作为南汉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刘继兴只恨不得自己的父亲立刻就死了。 免得自己整日担惊受怕。 “大王,大王!” 王清宫使龚澄枢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叫道:“快快,立刻进宫,陛下病情恶化,宣召大王进宫。” 刘继兴突然起身,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天开眼了? 刘继兴还未反应过来,龚澄枢已经拉着他往外走去了。 刘继兴边走边道:“不是说父皇病情已经好转,怎么恶化了?” 龚澄枢切齿道:“还不是武平的周行逢,他的使者不知为何在郭天子面前说了陛下之事。郭天子气得大骂陛下,表示要兵伐我大汉。陛下闻讯,急火攻心,病情恶化。” 刘晟暴戾残忍,但是自身能力却是不俗。在郭荣夺取淮南之后,刘晟就觉大事不妙,派人到后周京师朝贡,但被武平所拦住,企图未能实现。 而今得知大周意图兴兵南下,也知自己无法抵御,本就身患重病的他,气急之下病情恶化,命不久矣。 刘继兴还没有赶到岭南汉国王宫刘晟已经病故了。 刘继兴处在懵懂状态之下,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岭南汉国的新皇帝,改名为刘鋹。 卫王妃还未给正式册封皇后,但却已经开始以皇后的仪态自居了,跪在已经叫刘鋹的岭南皇帝面前说道:“陛下已是九五之尊,应当扶持自己亲信才是,免得为贼人所乘。妾身斗胆推荐自己的哥哥常淘,他骁勇善战,又是自己人,值得信任。” 刘鋹颔首道:“爱妃说的在理!”他想了想,说道:“爱妃不如先让令兄进宫担任内侍,以表忠心?” 卫王妃直接傻眼了。 在刘鋹心中只要有家室,就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所以宦官才最值得信任。 外臣想要受用,得自宫才行! ********** 契丹的疆域极为辽阔,为了更好的治理,将领土最核心的五处分为五都。其中国都上京临潢府,余下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南京幽都府,西京大同府皆为陪都。 不过契丹是游牧民族所建,转徙不定,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在。 契丹皇帝在什么地方,哪里就是处理政务的行政中心。 五都真正的最高行政长官皆是留守。 南京幽都府的留守便是萧思温,契丹大名鼎鼎的萧家人。 萧思温最近心情极为愉悦,自己三顾茅庐都未请来的大贤,竟意外为给母治病自己登门出仕。 萧思温一点也没有契丹人的粗犷,反而彬彬有礼,一身华美的衣裳,十足中原贵族打扮,就算丢到开封,也不会有人看出他是辽人。 “先生,在下最近读《礼记》中的《大学》,对其中所讲,很是迷茫,望先生指点。” 萧思温贵为南京留守,对于宋雄却很是敬重。 宋雄回礼道:“留守所读《大学》只是其中皮毛,欲学真正的《大学》,需配合注解来学。这《大学》注解有四,一为董仲舒之《大学》,一为郑玄《三礼注》中之《礼记·大学》,一为孔颖达解读之《大学》,一为韩愈之《大学》。” “这四位先贤从不同角度解析了《大学》,董仲舒之《大学》……” 宋雄头头是道地说着。 萧思温听得是云里雾里,要知道这《大学》虽是一篇散文,却给华夏士人研究了千年,衍生了无数的注解意思。 没有深厚的功底,哪能轻易的理解。 可就因为听不懂,才衬托出了宋雄的学问。 萧思温对于中原文化到了痴迷的程度,不耻下问。 宋雄也一一解惑。 直到书房外传来儿子萧隗因求见的消息。 宋雄很识趣地说道:“萧留守若有要务,属下先行告退。” 萧思温正在兴头上,那肯让他离去,说道:“先生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萧思温走了出去。 宋雄老老实实地原地带着,萧思温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悦。 他已经得到郭荣准备南征的消息了,南京可以高枕无忧。 “先生,来我们继续说!” 宋雄继续给萧思温讲解着《大学》。 一连半月,萧思温对宋雄的器重越甚。 这日宋雄忽然开口对萧思温说道:“萧留守,属下听说中原意图南征岭南?可有此事?” 萧思温笑道:“确有此事,与我们无关,坐看便好。” 宋雄沉声道:“属下以为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中原不是南征,而是要北山!” 第一章 嫡长子名“丑丑” 随着出征计划的确定,枢密院的任务瞬间提升了好几倍。 枢密院就是主管军事的机构,虽然没有宋朝那般,文臣躲在背后提线式操控前线武将的权力,却也负责战略的拟定,出征将官的安排调动。 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御营司三大禁军为主力自少不了的,除了禁军,还需调拨其他的节度使、防御使辅助。 原本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没有理由调动位于蔡州的舒元以及亳州郭廷赞所部的。 但罗幼度没有半点的掩盖自己的私心,大大方方的将舒元、郭廷赞两人的名字提交了上去。 他知道游戏规则:这种私心是被上面允许的。 李重进、张永德都有自己强大的心腹班底,罗幼度想要做到牵制他们,乃至以后成为军方领袖,都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不然只会陷入被动,从而影响大局。 只要不过火,让郭荣这个皇帝感受到危险,他是不会在意的,反而会给予一定支持。 毕竟赵匡胤与他父亲赵弘殷在禁军中的人脉,人尽皆知,郭荣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他相信自己能够镇住赵匡胤,算不到自己会英年早逝。 果然,对于罗幼度的私心。郭荣没有任何的反感,就罗幼度的底蕴,选择当下不给重用却有实力的舒元、郭廷赞,远比去一点点去挖掘拉拢军中宿将,有效的多,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同意了他的调度安排。 兵马的集结,各路粮草的汇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战一触即发。 郭荣为了增加南征的可信度,特地命人写了一封驳斥岭南汉国刘晟的檄文,将刘晟的恶行一一揭露,残杀十五兄弟,收侄女入后宫等禽兽行径,简直罄竹难书。 除了少许知情人,几乎所有人乃至于军中将校都以为要出征岭南。 这日,罗幼度搀扶着符清儿在后院散步。 随着出征的日子将近,符清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然后智商的衰退与脾气的提升成了正比。 尤其是这出征的日子跟临盆的日子凑到了一块,更让符清儿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道郎君能不能等到我们孩儿出生之后再行出征。” 符清儿忧心忡忡。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一定等得及见证我们孩子出世的。” 他计算过时间。 七月五日,这是罗幼度得知符清儿怀上的时间。 这一天给了他极大的震撼欣喜,记得是清清楚楚。 罗幼度特地咨询过大夫,一般怀孕两月以上才能摸出喜脉。 也就是说符清儿是五月怀上的,以怀胎十月来计算,来年的三月份即是临盆的大致时间。 虽然出征的时间没有定论,但初步预估是三月四月之间,得充分的让敌我双方有足够的时间春耕。 这样周军境内多了一份口粮的同时,在契丹境内也可以收割他们的粮食,一举两得。 符清儿道:“郎君不会敷衍我吧!” 罗幼度给予了爱妻这段时间的小脾气极大的包容,“怎么可能,你要相信你男人对时间精确的把控……” 便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 王溥、范质虽然妥协了,同意此次征伐,但绝不同意在春耕之前动兵。 必须等到春耕之后,等到百姓将粮食种下以后,方才松口。 郭荣为了平衡,将出征时间定在了四月份。 三月二十一日,四更时分。 睡梦中的符清儿突然有了感觉,腹中绞痛,推醒了身旁熟睡的丈夫。 罗幼度瞬间反应过来,靴子衣袜都顾不得穿,跑出了房间大叫“稳婆”。 罗幼度对于自己的孩子极为重视,请了六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住在家中。 六人分成三队,轮番休息。 这一听到罗幼度的叫唤,执勤的两人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这临近预产期,家中二十四小时常备热水。 各种接生的细节,罗幼度无不准备妥当。 但就算如此,罗幼度的心脏依旧不住地跳“砰砰砰”的,几乎跳出了胸膛。 这感觉比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见到死亡都要紧张刺激。 罗幼度不住地来回走动。 屋里符清儿的每一次惨叫,都让他的心揪在一起。 罗幼度从未有这么彷徨无助过,哪怕是穿越过来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小小相公,没事的。这这种景象,我见得多了。” 胡伯在一旁安慰着,但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说话都不利索,带重字的。 罗幼度给他说得更加慌了。 直到院子里的日晷仪上的黑影出现在卯时上的时候,伴随着旭日初升,婴儿的啼哭传入罗幼度的耳中。 看着屋门上旭日的霞光,罗幼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一个张姓的稳婆大笑着出来讨赏:“恭喜相公贺喜相公,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小公子足足七斤半,特别健康!” “赏赏赏!” 大喜之下,哪里顾得节不节俭,让凤竹丫头给赏。 问清可以进去之后,罗幼度大步走进了屋子。 立刻有一稳婆抱着一婴儿递了上来,罗幼度激动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伸手接过,细细一看,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好丑。” 这尼玛,跟个外星人一样,一对大大的眼睛,五官挤在一块,皮肤都皱着的,还有一些黄恒。 罗幼度差点给自己的儿子丑哭了。 想着他妈明明是个大美人,自己也不差,怎么说也是中上水准,气质上可是拿捏得死死的。 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符清儿躺在床上虚弱地道:“郎君,让妾身也看看咱们的孩子。” 罗幼度有些犹豫,说道:“还是不要了吧!” 符清儿大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幼度见符清儿都快哭了,忙道:“没事没事,看看就看看!” 罗幼度抱着婴儿来到床前。 符清儿绷着脸,看着自己生的儿子,有些不敢置信,问了一句:“这真是妾身生的?” 她也有些嫌弃这娃儿太丑了。 自从怀孕以后,他们夫妇一起的情话变成了孩子未来如何如何。 无一例外,在他们的幻想中不管是男是女,一定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或是仙女下凡的俏佳人。 怎么也想不到会丑成这样。 罗幼度认真的道:“应该错不了。” 这对没有任何经验的夫妻,公然质疑其自己孩子的颜值。 周边几个稳婆听了,最先是憋着的,不敢笑。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人笑着道:“相公、娘子,你们这是不懂了。小公子未来肯定是个俊小子,至少眼睛很漂亮。婴儿在羊水里久了,皮肤自然是皱着的,还有一层胎油,过些日子就会好的,这些黄斑也会自己退去,会越长越漂亮。” 罗幼度、符清儿同时松了口气,两人眼中都写着“庆幸”二字。 罗幼度心中一动,说道:“小名叫他丑丑怎么样?” 符清儿看着实在跟好看不着边的儿子,颔首道:“妾身觉得可以。”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辛苦了!” “不辛苦!” 给取名丑丑,小家伙没有哭闹,但是吃了一嘴狗粮,瞬间痛哭起来。 又过五日,丑丑情况好了些许黄恒退去了,胎油也给自身吸收了一些,皮肤好看了一点。 跟外星人有了一点点的差别,现在像一个小老头。 还是人如其名,丑丑的。 时近四月,离出征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罗幼度与王朴进行了最后一次战略推演。 罗幼度忍不住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文伯先生,令郎一生下来模样如何?” 王朴的儿子叫王侁,历史上就是他讥杨业出战,使得杨业遇辽军伏击兵败,又不敢救援,以致于身死。 虎父犬子的典范,不过王侁的模样还是极为俊朗的。 王朴会意一笑,说道:“一言难尽!” 罗幼度顿时放心了。 赵宅! 赵匡胤跪伏在床前,握着自己父亲的手,看着已经起不了身的父亲道:“孩儿就要出征了,此番定要搏个首功回来,让世人知道赵家儿郎,不输任何人。” 赵弘殷虚弱中又带着几分激动的道:“好好好!这才是我赵家儿郎的气魄……三郎……” 他看了一眼后边的赵匡义道:“你心思较二郎更细,也比他多了一份果决,要好好辅佐他,弥补他的不足。” 赵匡义肃然道:“父亲放心,孩儿明白。孩儿不会再让机会从手中走过了……” 当初为了让自己的兄长早一点统领殿前司,针对张永德的弱点,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 但是莫名其妙不知是谁弄了一个“点检当天子”的事件,直接将平静的湖水搅浑了。 这也使得赵匡义的计划风险大大提升。 张永德能够在殿前司做了那么久,并非泛泛之辈。 人在大意之下,可以为任何宵小所乘,但有了戒备之心,想要正面攻克就千难万难。 “点检当天子”事件已经让李重进怀疑到了赵匡胤,张永德心底对于赵匡胤也存了一点点的提防,有了丝丝裂痕。 面对这种情况,赵匡义不敢再贸然行动,老老实实地撤回了布置,直至今日也未寻得出手的机会。 第二章 势如破竹 显德五年四月一日。 这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一大早罗幼度便起了床,没有急着着甲出行,而是很熟练地抱起了丑丑,嘴里发出各种怪声逗他玩耍。 小家伙出生已经九天了。 正如稳婆说的一般,小家伙是一天一个样。 身上的胎油已经自己吸收,黄疸也消退了下去,肌肤日渐白皙。原本缩在一起的五官渐渐展开,不见当初外星人的模样。 不过皮肤还是有点皱皱的,据说要一个多月以后,随着婴儿的迅速长大,皱纹才会消去。 “丑丑渐渐的不丑了,只可惜爹爹见不到你渐渐帅气的模样。” “不要怪爹爹,有些事情,现在不去做。等到你们这一代再做,可就难了。” 这有了孩子,罗幼度心中多了一点牵挂,也多了一份责任。 尽管丑丑不丑了,罗幼度也不打算给他改名。 小名是这个时代的习俗,那是越贱越好。 相比晋成公的黑臀,司马相的犬子,陶侃的溪狗,李治的雉奴。 罗幼度觉得丑丑可好听多了。 等他大一些,再给他想好的名字。 符清儿在一旁笑道:“郎君且去,家中有妾身呢,定将丑丑养得白白胖胖,等郎君凯旋。” “等我回来!” 罗幼度将丑丑递给符清儿,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符清儿并没有出门相送,她还在坐月子阶段,受不得风寒。 她得拥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更好地照顾他们的孩子。 这一走出内宅,迎面就见一个铁疙瘩在大厅杵着。 罗幼度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呼延赞。 呼延赞此刻全身披着用铁质甲叶缝合起来的札甲,几乎包括全身,看着简直就是一尊人形坦克。 “统军!” 呼延赞声音都高了三倍,这憨小子做梦都想杀贼,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兴奋的是整晚都睡不好觉,黎明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将这身家传铁甲穿在身上了。 罗幼度上前敲了敲呼延赞的前胸,感受了一下铁甲的厚度,问道:“这一身铁甲不轻吧?” “不重!”呼延赞道:“不过六十五斤而已!” 罗幼度咂舌道:“真不重,也就比步人甲重一点而已。” 骑将穿着一身比步卒还重的盔甲,不重不重,一点不重。 罗幼度挥了挥手领着呼延赞以及十余亲卫,一并前往御营司军营。 整个汴京城此刻充满了离别的气氛。 兵卒将官或是与自己所部汇合,或是直接南下。 他们并不打算直接北上,这样过早地暴露行踪与他们的计划不利。 故而第一步迷惑性的南下,然后在夜里的时候,调头北上,水陆并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宁州。 罗幼度抵达了御营司,曹彬、潘美已经准备妥当,将一万八千名兵士已列队整齐地等候罗幼度的检阅。 御营司只有一万五千兵额,还有三千是舒元带来的部队。 得到调命之后,舒元先一步率兵来到了御营司与大军汇合。 至于郭廷谓,他身为亳州防御使,离大周水师营寨更近。 罗幼度让他领着他的三千兵马前往水师营寨等待会师。 看着雄赳赳的兵士,罗幼度也没有多说废话,这南下是障眼法,多说无益,只是高呼一声:“向着功绩,向着赏钱,出发!” 大手一挥,直接开拨。 简单的话语,说到了舒元的心里去了。 这位为了建功立业可以跟敌人玩命的悍将,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旁,说道:“统军,别看属下这些兵士装备不够御营司的精良,真打起来不会逊色多少。” 罗幼度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舒元是那种能够将兵士潜能激发出来的将领,最善于打硬仗,跟敌人玩命,他是好手。 罗幼度轻声道:“可以给你事先透个底,我们的任务最重。只要功成,首功归于我们是没跑的。不过你当知道,高额的回报,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两者是并存的。” 舒元双眼如饿狼一般,闪着光芒,兴奋道:“有什么脏活累活,统军尽管吩咐,刀山火海,属下绝不皱一下眉头。” 罗幼度肯定的点头道:“这个我信!” 却说罗幼度领着兵马前往淮河水师营寨的同时,大周各军也完成了部署,假装南下。 然后入夜时,果断北上,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黄河。 四月十日,郭荣到达大周边境沧州。 如历史一般,周军北上速度极快,消息也极为隐蔽,不是大周车马所过之处,当地百姓都不知道大周北伐一事。 契丹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四月十一日,郭荣到达乾宁军营,先锋大将慕容延钊直接兵临契丹宁州城下。 宁州刺史叫王洪是一位汉人,在这个乱里,他对于契丹或是中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契丹也好,中原也罢,只要能够好好活着,让妻儿父母能够过上好日子,在哪边不是混,在哪边不是一样给人效命? 左右皆没区别。 所以当慕容延钊兵临城下的时候,宁州判官契丹人安启迈第一时间巩固城防,命人去幽都府给萧思温传讯,准备坚守宁州。 而王洪领着自己的亲兵来到了安启迈的身后,对着他的后心捅了一刀。 宁州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归降大周。 郭荣当即下令,让李重进前往定州西山路,扼守要地,阻击北汉的援兵。 同时分别让韩通、赵匡胤两人,水陆并进,至益津关。 周兵进兵神速,益津关守将终廷辉,手中不过千余兵力根本不敢阻挡,再次献关投降。 大周取一关一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幽都府萧思温的手上。 萧思温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整个人都呆傻住了。 他记得在半年前已经有人给他说过,周军的目标是北上,不是南下。 尽管萧思温很喜欢汉文化,很敬重宋雄。 但是在他心底同样觉得用兵打仗是武人的事情。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友,在军事上能有什么建树? 真当人人都是诸葛亮、谢玄、陈庆之了? 何况萧思温只是敬宋雄的文采,跟他学习中原文化,压根就没有将宋雄当作幕僚心腹,从不与他说及任何政事。 故而面对宋雄的提醒,他的态度是不予理会。 第三章 问计 “去将宋先生请来!” 萧思温看着手中的求救信函,心下略微恐慌。 他酷爱中原文化,对于军事方面没有什么兴趣。虽然读过不少兵书,研究过前人的战术战法,但从未上过战场。 能够当上南京留守,全靠投了个好胎,生了一个好的相貌。 作为契丹萧氏之后,父亲是北府宰相萧敌鲁的族弟忽没里,自己又娶了辽太宗长女燕国大长公主,成为了辽国睡皇帝的姐夫。 有这等家世关系,萧思温仕途一帆风顺,一路挂着军职,节节高升。 萧思温在军中,不思打仗练兵,而是学着中原名士,拿着发簪研究怎么打扮自己。识得他的将官都说他非将帅之才。 但是睡皇帝耶律璟就是任性,我不要你们觉得,只要我觉得。 南京留守这最重要的军区长官就落到了萧思温头上。 有一说一,萧思温当任南京留守以后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酷爱中原文化,在以汉人为主的幽燕之地如鱼得水。 以汉人之法,治理汉人,幽燕之地让他治理的蒸蒸日上。 早年中原动荡的时候,甚至还有汉人百姓为了保命而北逃。 但这一涉及军事,萧思温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此方面实非他所长。 “等等!我自己去!”他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忙道:“快,让我儿萧隗因先领五千轻骑支援瓦桥关。” 萧思温还是决定自己前去求计为好,毕竟之前自己未听他良言,得给对方一个面子。 宋雄在留守府中极为低调。 尽管萧思温对他很是尊重,但他看得出来,萧思温对其并不信任,只是借用他的名气收买人心,顺便跟他学习中原的经典子籍而已。 这整整半年,宋雄从不过问幽都府的任何情况,也不与外人接触,只是一个劲地读书。 萧思温爱读书,当年耶律德光当了一段时间的中原天子,离开中原的时候,将一万余册中原典籍带回了契丹。 萧思温命人拓写了一部分收藏。 宋雄见了如获至宝,安安静静地研读这些书籍。 “先生!” 萧思温快步走进宋雄的房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刚刚得到消息,中原郭贼已经率部北上。便如先生当日所料一般,什么南下岭南都是做给我们看的,真正的目的是北上……” 说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先生是如何得知这点的?” 宋雄刚忙回礼说道:“留守对属下有救母之恩,万万不敢受恩人大礼。至于中原北上,属下是根据岭南的形式猜得。岭南自古是荒芜之地,山岭极多,不利于行军。中原之主野心勃勃,早有匡扶天下之心。从他夺西方四州,攻伐淮南,谋取南平即可看出,他所谋极大。” 萧思温尽管听得不舒服,却也知宋雄说的是大实话。 宋雄继续道:“如中原之主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为了伦理道德擅自动兵,尤其是岭南这种山水险恶的不毛之地,派遣大军征伐,无利可图。” “故而属下以为,中原之主打西蜀,打江南甚至打荆湖武平都在情理之中,唯独打岭南不符合道理逻辑。斗胆猜测,对方此举是为了迷惑真实意图。不是北上河东晋阳,就是北上幽燕。” 萧思温作为事后诸葛亮,现在听起来那是大有道理,惭愧道:“悔不听先生良言,若早听先生之言,遣良将重兵防守宁州、益津关,焉有今日一州一关不战而降。” 宋雄惊讶道:“宁州、益津关失陷了?” 萧思温将手中求援急报递给宋雄。 萧思温一开始对宋雄并不怎么信任,不过宋雄之名,盛传幽燕,得他相助,对于稳定幽燕之地大有帮助。 他不管宋雄出于什么目的,是真的为母亲医病,还是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对方就是一面旗帜,供着就有大利。 半年过去,宋雄在府中只是安心读书,从不过问任何政务,甚至很多事情都主动避嫌,完全不掺合其中。 萧思温戒心渐去,加上此番料事如神,自己又胸无定策,不免问道:“先生可否教我,而今中原提兵北上,攻势急切,我等应当如何应对。” 宋雄沉吟片刻,说道:“立刻派兵前往瓦桥关驻守,趁着中原未取得瓦桥关之前,力保瓦桥关不失。瓦桥关一旦落陷,幽州城危矣。” 这瓦桥关向西,可至河北重镇保定,东可循拒马河下游大清河,北连冀北军事重镇幽州,南通冀中诸重镇,是燕幽之地与河北至关重要的要塞之一。 瓦桥关距幽州城一马平川,若让周兵得到瓦桥关。必然会囤积大量军粮于此,作为攻打幽州的大营。 契丹军最擅长也是无往不利的战术便是袭扰粮道,但只要瓦桥关失陷,周军的粮草运输就多了一份保障。 萧思温特地派遣自己的儿子先一步支援瓦桥关也是想到了这点。 萧思温虽不擅长军事,但高坐南京留守多年,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 萧思温说道:“我儿已经领五千轻骑前去救援了。” 宋雄摇头道:“此番征伐,中原至少筹谋半年,且是天子亲临,定是奔着幽州城来的,甚至有可能想要一举夺回燕云十六州。五千轻骑只能支撑片刻,非长久之计。” “依某之见,留守当前之要,立刻向天子求援。仅凭幽都府之兵,难以抵达中原举国之力。” “其次,瓦桥关以北,一马平川,最适合我方骑兵驰骋。当聚大兵于瓦桥关附近,随时袭击周兵,不让他们从容攻取瓦桥关。” “中原势大,留守无须求胜,不予他们正面进攻,就是拖延时间,只要天子援兵抵达。是撤是战,可以另说。” 萧思温大感有理,以手掌击拳,暗暗分析。 宋雄这番言语,确实毫无破绽,而且有理有据。 萧思温追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出兵多少合适?” 宋雄摇头道:“属下不知道幽都府有兵几何,亦不知战力如何,同样也不知中原兵卒如何,不敢妄下定论。但至少要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牵制住中原兵士,不然万一给中原兵卒击败,反而不妙。” 萧思温默然点头,想着中原这些年屡战屡胜,中原郭天子之名,比之他们的睡皇帝可响亮不少,心底不免有些惶恐,问道:“幽州城池坚固,不如固守城池,以待天子来援?” 宋雄断然道:“此举下下之策矣。其一、中原此次长驱直入,不费一兵一卒,以得宁州、益津关。易州、瀛州、莫州这三州陷落,亦不过时间问题。留守作为幽都府首脑,此刻已经有防守不利之嫌疑。如果再被动地固守幽州,坐看幽都府周边州县逐一为中原夺取。天子那边留守该如何交代?” 萧思温脸色微微一变。 睡皇帝耶律璟的残暴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完全不将人当人。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为了一只鸡,耶律璟杀掉了一位跟随他十年的侍卫。 如果让耶律璟了解幽州情况,那自己? 萧思温有些不寒而栗。 宋雄继续道:“其二,此刻退守幽州,会立刻陷入中原的包围圈内。留守可参考中原取淮南战例,他们就是依靠困住寿州。迫使江南不断派遣援兵北上,令得兵源枯竭,无回天之力。” “如果我们也固守幽州,只怕中原会故技重施,围点打援。到时候不管胜或败,留守依旧难道责罚。倘若为了救援幽州,折损兵力过多的话,更是大过了。” “其三,困守孤城,最是不智。就算中原势大,不得不守。也得等援兵到来时,与之连携固守。这样才是长久之计,而非独守孤城,作茧自缚。” 萧思温叹道:“先生说的在理,这死守幽州,确实是下下之策。” 历史上就是因为郭荣北伐势头太猛,一言不合就是取三州三关,还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放一矢。直接将萧思温吓得,重兵屯于幽州以北,至始至终未敢出战。 萧思温也因此受到了责罚,罢免了留守职位,入朝任职。 萧思温对着宋雄深深作揖,说道:“不知先生大才,思温怠慢了先生,望先生勿怪。在下愿请先生为幕僚,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屈尊。” 宋雄回礼道:“留守于在下有救母之恩,无以为报,岂敢拒绝。” 萧思温大喜道:“得先生相助,何愁大郭贼不退。某这便点齐兵马南下,先生可愿与某同行?” 宋雄回答得毫不迟疑,说道:“岂敢不从!只是属下家贫,骑不来马,劳烦留守为属下准备一条毛驴代步。” 萧思温脸上有些僵硬,此番南下,他可不准备与大周硬碰硬的打仗。 利用机动牵制迂回,拖延时间,等待耶律璟派兵来援。 带上一个骑毛驴的累赘,这还怎么打? 想了一想,萧思温说道:“如此,先生便在幽州城等待某的好消息吧。” 萧思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宋雄的房间,一路想着宋雄的策略,确实不存在任何问题,处处都为自己考虑,不免放心下来,依法而行。 第四章 稳如老狗 瓦桥关关南周军营寨。 罗幼度听着已经退去的喊杀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躺了下去,脑中想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念了一句:“这会儿应该不丑了吧!” 对于自己嫡长子的颜值,他还是很在乎的。 “报,来袭敌骑已经打退!” 曹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罗幼度回过神来,说道:“好了,知道了。继续警戒,对方有可能再次袭来,莫要给他们可乘之机。” “是!” 听着曹彬离去的声音,罗幼度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果然打仗这事情,全凭一股气。 我强则敌怂,我软则敌刚。 经过长时间研究历史上郭荣北伐的局势,罗幼度对于郭荣那次北伐的结果抱以不乐观的态度。 他相信以郭荣的能力,如果不死,确实有很大几率收复燕云十六州。 但可能不是历史上的那一次北伐。 真不怪半数大将不愿意打,实在是继续打下去,凶多吉少。 取四州三关,已经是那个时候最好最让人满意的结果了。 原因无他,历史上周军打得太顺打得太狠,直接让不擅长兵事的萧思温吓得不敢出战,重兵全部龟缩在幽州城下。 就看周军打寿州地表现,便可推敲出周军在攻城这方面确实略有不足。 打城防更加坚固,兵力更多,战斗力更强的幽州,只怕更加困难。 何况除了幽州城,他们还要面对睡皇帝十万轻骑支援。 契丹的战斗力无论如何都不是南唐可以相比的。 有此“前车之鉴”,罗幼度首先想到就是缓,控制进攻的节奏。 面对萧思温,兵贵神速用不上。 对方太怂太稳,过于激进,反而不利于战局。 故而此次北上,只是拿下一关一州,周军便故作锐气消减,开始分兵四处。 一处由罗幼度率领,驻扎于瓦桥关关南,进攻瓦桥关。 一处由韩通率领,攻打瀛州。 一处由慕容延钊率领,攻打莫州。 最后一处是郭荣率领的中央军,在漳水附近压阵,随时支援各部。 一开始罗幼度还做做样子,渡过易水打算将瓦桥关包围,但随着对方五千轻骑支援,他果断地认怂,重新从易水退回了关南。 这就是失去燕云地的情况。 瓦桥关是宋朝抵御契丹最重要的关隘。 历史上围绕着以瓦桥关为首,淤口关、益津关为辅的河北三关,发生过数之不尽的大小战役。 但相比真正占据地利的要塞,不管是瓦桥关也好,淤口关、益津关也罢,都是依河流而建,看似挽扼要塞,但人马可以轻易地从关隘边上淌过,只做预警之用,并不能真正地做到抵御入侵的效果。 随着萧思温的亲自率部而来,瓦桥关的兵力增加到了三万,契丹军底气更足。 似乎已经不满足于被动防守了,开始夜袭罗幼度的军营。 契丹骑兵最擅各种夜袭,罗幼度亲自叮嘱曹彬、潘美、郭廷谓让他们轮流值勤。 这一次遇到了曹彬,契丹轻骑还没有靠近鹿角,便让他一阵强弩激射打退了,只余下百来具尸体。 “三万!” 罗幼度念着瓦桥关附近契丹军的数字,笑意更胜。 看来宋雄这一步暗子是用到好处了。 只有尽可能地将幽州的兵马调到前线,他们拿下幽州的代价就越小。 ********** 瓦桥关关隘! 萧隗因一脸懊恼地退回关口,将自己的头盔重重地丢在了地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这是他人生初战,想着怎么样也得取得像样的功绩,证明自己。 结果还未靠近敌营,立刻就让弩箭劲射击退,折损了近百兵士。 萧思温看着自己的长子,对于他的失利一点也不以为意,说道:“好了,也不想想对手是谁?那可是天下闻名的中原名将,迄今为止,还未有败绩,哪能这么轻易就为你所乘?” “我儿当谨记此番教训,莫要小觑天下人。” “要记着不打没有意义的战。何必跟罗幼度较一时长短?只要我们坚持到天子到来,便是胜利。” 萧思温饱读中原书籍,或许缺乏实战经验,但道理都懂得的。 明白项羽越胜越弱,刘邦越败越强的缘由所在。 自己不是那一块料,老老实实地守着隘口,拖延时间,等着耶律璟率大军到来,然后将指挥权转让。 这不完美? 何必冒险破敌取胜! 若不是萧隗因再三请求,萧思温压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试探性的夜袭。 这不,平白折损了百余兵卒的性命。 萧隗因吃了亏,也无言说什么,只能愤愤不平地表示明白,心底老大不服气。 萧思温见状也没有说什么,他知自己这个长子的能力性格,不由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萧胡辇,暗忖:若她是男儿身,该有多好。 萧思温也不在理会萧隗因,儿子安全回来便好,可以安心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萧思温叫来了耶律斜轸。 “斜轸,中原军的情况如何了?” 耶律斜轸是于越(最高荣誉衔,授有殊功者)耶律曷鲁之孙,不过因为耶律斜轸不善治理生计,将爷爷留下的遗产败个干净,是契丹出了名的败家子,受人鄙夷。 不过萧思温却看出了耶律斜轸的不俗,知他外表浪荡,内里却异常干略,将之招募于麾下,委以重任。 耶律斜轸道:“一如昨日,韩通、慕容延钊正在攻打瀛州、莫州,我们的斥候无法深入,不知详细情况。但末将估计,凶多吉少,要不了几日,便会落陷。” 萧思温颔首道:“能够支撑到今日,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不论生死或降,都记他们一功。还有,加大斥候数量,沿着白洋淀、易水还有拒马河,广布斥候,将中原军队的一举一动都监视起来。中原人打仗最喜欢用计用奇,不给他们用奇的机会。” 之所以在瓦桥关建造关隘,便是因为它是通往北方的唯一陆地口。 其他北上的道路都给河流所阻,能够快速通过的桥梁也被我们破坏。 当然河流并不湍急,可以强渡。 但只要在河流北岸广撒斥候,周兵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所有异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萧思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自己不擅长军略,所以不冒进不易动,稳如老狗。 第五章 内应 舒元轻轻地在牛皮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渤海逆着海河西行,过武清、永清,再向西奔行二十里,即可抵达瓦桥关正北方,转到往南就是契丹人的军营。 河北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西北向东南呈半环状逐级下降。 只要绕到瓦桥关西北处,就能摸近了袭击。 他们现在身处一处密林之中,很是安全。 因为离前线很近,地方的百姓不是北逃就是躲着不敢出村。 同时处于敌后位置,并无契丹斥候的身影。 他们一行三千人,昼伏夜行用了三天时间抵达了预定的密林之中藏身。 带路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老大叫滕祥,老二叫滕瑞。 若不是他们两人领路,他麾下的三千兄弟到不了这里。 这夜路不是一般的难走,为了避免让人发现,他们都不敢用火把,只是用了准备好的灯笼,外边还蒙着黑布,不让光亮散开,就这样,三千人也分不到五十个。 “位子没错吧!”舒元拿着地图对着滕祥说道:“接下来只要往这边走就行了吧!” 滕瑞个子小小的,一脸机灵相,说道:“回将军,错不了的。这条道东家让我兄弟二人,跑了二十多趟,哪里有林哪有可以藏身,闭着眼睛都找得到。” 舒元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块塞进了滕瑞的手里,说道:“辛苦了!滕家兄弟,这次成功与否就全赖你们领路。这点心意你拿好,以后有事可来寻我,我记得你们的情。速速通知统军,一切都照计划行事。” 瓦桥关南。 深夜! 罗幼度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舒元到位的消息。 看着面前的鸽农,又看了一眼手中写着“1”阿拉伯数字的纸条,罗幼度亦不得不感叹,古人的了得。 古人或许因时代问题,科技落后,但却将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用到了关键之处。 包括信鸽。 作为最早使用信鸽的国度,早在秦汉时期就有信鸽传讯的记录了。 不过与想象的不同,信鸽是没有寻人送信的能力。 信鸽特有的能力是归巢,不管你将它带去什么地方,它有八成的几率找到回家的路。 是故想要让信鸽送信,得让人将信鸽带在身旁,需要的时候,将它放了,便是所谓的飞鸽传书。 而不是随随便便往天上一抛,信鸽就跟带着导航一样,找到送信的人。 为了这一战,他谋划许久,早在南北两地都安排了传讯的信鸽。 这“1”就是一切就绪,准备好了,是的意思。 懂的都懂。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准备进攻瓦桥关。” 罗幼度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舒元的部队自然乘坐舟船,是通过渤海抵达津沽的。 一开始罗幼度的想法是将萧思温大军诱出幽州城,然后以兵卒直接奇袭幽州,将幽州一举拿下。 但是经过多番估算,成功的几率太小太小。 首先萧思温不可能将全部兵马都调离幽州,怎么样也会留个三五千的,再加上还有百姓可以驱使,拥有一战之力。 然不成真像魏延那样,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愚蠢上。 大军一到,对方望风而逃? 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足以袭击成功,有足够的兵力,不可能奇袭成功。 津沽到幽州的距离有两百五十一里,大规模步卒想要在敌方腹地奔袭四五日,不被发现的几率太小了。 一支规模庞大的步卒,孤军深入于一马平川的幽州大地,任何一环节出错,都会导致覆没之局。 罗幼度想了好多法子,都过于冒险。 赌博,得分怎么赌。 这种只有两三成胜算的,根本不值得去赌。 罗幼度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放在了萧思温的身上。 先将他击败,再利用契丹军的特点特性,谋取幽州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瓦桥关的关城之上。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四月的天,这河北大地还带着些许凉意。 训练有素的兵卒已经在瓦桥关外列队。 这进攻瓦桥关最好的办法是渡河将瓦桥关包围起来,前后夹攻。 但是在瓦桥关以北,契丹大军在里边驻扎,他们若是渡河,等于是给对方半渡而击的机会,正面强攻是唯一之法。 瓦桥关城楼。 闻讯而来的萧思温第一时间来到了城楼上,看着整齐列队的周兵,不由感慨:“中原兵卒,果然雄壮。” 他们契丹兵战斗力当然不弱,但是要他们如中原兵士这般列队整齐,行动如一,那就难为他们了。 “果然,瀛州陷落之后,这边就进攻了。看来我们这三万大军,还是给了他们一定压力的!哈哈!宋先生,神人也!” 今日一早,他已经得到了瀛州被韩通攻陷的消息了,瀛州长史高彦晖煽动情绪悲观的兵士哗变,杀了瀛州刺史,献城而降。 萧思温并没有多余的抱怨,这轻轻松松就拖延了两天时间,他已满足。 看了一眼身旁的耶律斜轸、萧隗因、姚内斌,萧思温想了一想,下令道:“隗因、姚军使,你们负责正面抵御贼兵……” “韩隐,你亲率五千骑兵,迂回至安全的河道渡河,找机会绕到对方后面袭扰,配合我守城兵士退敌。” 韩隐就是耶律斜轸的字,尽管契丹人有契丹语也有契丹的文字。 但是一个国家的文字是需要经过千百年的累积从而衍生而成的,没有一定的底蕴就算创出来,也是乱七八糟不为人接受。 耶律突吕不和耶律鲁不古在耶律阿保机的授命下参照汉字创制的契丹大字有三千余,但就算在契丹都没有多少人用。契丹还是以汉文化为主要旋律。 耶律斜轸除了发型跟中原人不一样外,其他的跟中原汉人没啥区别。 耶律斜轸当即领命而去。 萧思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干涉耶律斜轸、萧隗因、姚内斌三人的指挥,只是让萧隗因、姚内斌撑不住的时候于他说,他自会派兵支援后就,撤出了关隘,回到了大营坐镇。 姚内斌看了一眼身旁的萧隗因,说道:“萧都指挥使,你我一人一边如何?” 契丹的汉军,其制基本承袭唐末五代的军制,幽都府以汉军为主,萧思温的官职是神武兵都指挥使。 萧隗因有些看不上姚内斌麾下的几百号人,昂首道:“自当如此,如果支撑不住,可向我求救。” 姚内斌挤出了一个笑脸,心底却是一阵诽谤。 姚内斌平州卢龙人,还未出生,卢平就为契丹夺去了。 他自幼在契丹治下成长,但学的都上汉人的文化与知识,也知道自己是汉人,但对契丹没有什么恶感。 毕竟身旁的玩伴也有一些契丹人, 随着年岁的增长,姚内斌渐渐察觉了不一样。 尽管是汉人治汉,契丹人治契丹。 但在军事上真正拥有指挥权的还是契丹人。 说得再好听的政策,落实不到位等于零。 汉人大多拥有的是行政权,只有少数受到契丹贵族集团赏识的奚、渤海、汉人,才能领兵为将。 姚内斌在历史上打的西夏畏之如虎,称呼他为姚大虫,十年不敢侵犯边塞,自然是难得的悍将。 他与一起长大的契丹朋友一起从军,一起塞外破敌,明明是自己功劳更高,却是他节节攀升,自己归他管制不说,还差了两个等级。 姚内斌自然不服,闹了不小的情绪。 最后还是他那已经统率万人队的发小看不过眼,将他推荐给了萧思温,安排在了瓦桥关当任军使,统兵八百。 对于这种偏差,姚内斌早就心怀不满,只是完全不认识中原人,就算想投诚也无地可投。 何况就八百人,能干什么? 直到大周北上攻取宁州的时候,姚内斌收到了罗幼度的书信。 对于罗幼度信中的招揽以及内附的条件,姚内斌无比心动,也没有任何的质疑。 人的名,树的影。 相比道德沦丧的乱世,杀人如草芥的武夫。 罗幼度的“另类”是人尽皆知的。 他大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对于投降兵士也极为优待。 甚至于在淮河水上击破南唐水军之后,上演了一出大周水军与南唐的败卒一起救人的情况,成为美谈。 以个人的信誉而言,中原罗幼度在姚内斌的眼中,仅次于一言九鼎的皇帝郭荣。 姚内斌当时没有任何迟疑,打算直接率部倒戈,将瓦桥关双手奉上。 只是对方另有算计,并没有同意,而是希望他作为内应,在看到三团狼烟的时候倒戈一击,算他大功。 姚内斌并未拒绝,富贵险中求,契丹如此待他,收点利息,报效新主亦是理所应当的。 “将‘姚’字大旗高高举起来!” 姚内斌抽出了自己的宝剑,看着城下的雄兵,高呼道:“杀杀杀!” 萧隗因看着热血上头的姚内斌,赞叹了一句:“真壮士也!” 他也让人将自己的旌旗高高举起,来到城头,用更响亮的声音怒喝道:“杀!!!” 远处罗幼度眯眼看着左右高挂的旌旗,叫来了康家父子,对他们说道:“右边姚字旌旗做做样子,左边给我玩往死里打!” 第六章 驱马冲阵 面对罗幼度的命令,康再遇、康保裔虽然不解,但欣然领命。 看着康再遇、康保裔熟练地指挥着兵士推着三辆云梯车上前。 罗幼度表情严峻,他必须给瓦桥关制造压力,这样才能吸引住萧思温的目光,给舒元创造机会。 后世有人常问,牺牲一人,还是牺牲多人。 在后世或许没有答案,但在这个时代,罗幼度几乎每一次打仗都会遇到这样的选择。 没有对与错,只有是否值得。 云梯车是分为十数个部件,随船带来的,在前线进行组装,大大的减少了重新制作的时间。 康再遇、康保裔率领的宣威军对于如何使用云梯车很有心得。 这种简易的云梯需要八人推运,左右各三兵士,中间还有两人。 中间两人有云梯挡板保护,不用惧怕弓箭。 但左右六人是暴露在敌人弓箭之下的,故而每一个推运兵士的身旁都有一名持着大盾的兵卒保护。 一众人配合无间,步步推进。 随着三辆的靠近,城楼上跟着箭雨如下。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在云梯车上,射在大盾之上,但凭借云梯车自身的防御效果,推运云梯车的兵卒并未受伤。 “娘的!” 见弓箭无效,萧隗因来到一旁的大型守城弩前。 瓦桥关与中原很近,为了以防万一,关楼上配备了两张大型守城弩。 这玩意幽州城楼上有很多,萧隗因当年图新鲜经常玩,射过马射过牛,是个熟手。 很麻溜的让人转动绞盘,将十五斤的巨弩矢装了大型守城弩上。 萧隗因勉强地移动着守城弩,正欲瞄准。 突然! 萧隗因耳中传来“咔嚓”的声响。 萧隗因正觉奇怪,但见守城弩的一根粗壮的弩身出现了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猛地断裂开来,受到了力量的反噬,弩弦带着弩身向后甩了出去。 正好砸在了一名契丹兵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萧隗因脸上一阵惨白,骂了一句:“见鬼了!” 他暗自猜测,必然是因为姚内斌消极防守,没有给这守城弩做日常维护,才使得守城弩受不住绞力。 不过这时云梯车已经到了近处,萧隗因也无暇追究责任,招呼兵士准备迎敌。 砰! 云梯车的二段梯子在兵士的拉扯下,压在了城楼之上。 宣威军的兵士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派出了三队强弩手,依仗弩箭之力,对城楼上的兵士进行压制。 就在对方缩头的瞬间,训练有素的宣威军趁着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以最快的速度顺着云梯冲向关城。 萧隗因缩着脑袋,听着弩矢的破空之声,嘴里不住抱怨大骂。 这完全是器械压制。 辽国现在不是没有掌握强弓劲弩的制造方式,当年耶律德光将这些图纸都带回了契丹。 只是他们习惯了骑射,不够重视劲弩。另外契丹连年内乱,经济大受影响,一年也造不出多少强弩、守城弩、攻城弩,压根轮不到小小的瓦桥关。 更让萧隗因郁闷的是对方三辆云梯车,自己这边的两辆已经架上了城楼。 而姚内斌负责的半段城楼的云梯好像是推进了坑洞里,出不来了…… 早知道就选那边了! 这情况紧急,萧隗因也无暇多想,只以为自己瘟神上升,该死的事情都让自己撞上了。 “杀!” 萧隗因也顾不得抱怨,看着冲过来的周兵,他猛地一刀劈砍了过去,将对方劈退了两步,脚下一空,冲云梯上掉了下去。 双方战在了一处。 开始了登城战尺寸地间的肉搏! ********** 瓦桥关打的并不算激烈,但是声势很大。 罗幼度足足安排了十五面大鼓,五队击鼓手轮番敲响战鼓。 鼓声惊天动地,远在瓦桥关后方的萧思温都能听到那阵阵巨响。 营中大多契丹兵将皆为那鼓声吸引。 舒元便在这个时候,悄悄地来到了契丹军营的西北方。 这里没有树林藏身,但地势较高,有几个上下起伏的丘陵可以藏身。 舒元并没有急的进攻,而是大胆地带着三五人借着丘陵地势,依仗着地上的长草,匍匐而行,偷偷摸摸地靠近了一些。 看着契丹军的军营,舒元想着自己应该从那边进攻最为合适,探头瞧了瞧,忽然发现在契丹军营不到一里之外有一片牧群,圈养了不下万匹马。 看着那成片的马群,舒元眼中越来越亮。 悄悄撤了回去。 来到兵士面前,舒元看着有些疲累的兵士,说道:“弟兄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刚我发现了近万援兵,接下来可不是我们三千冲阵,而是一万三千。” “在我们的正南方有一个契丹的马群,将你们的外衣脱下,等会当作引火之物,驱赶着那万余马,直冲敌营。” “不要心疼一件衣服,统军在行动前说了,此战得胜,我们当记一大功。” “莫说是一件衣服,十件二十件都有。” “目标敌方马场,谁冲在我前头,我私人补贴一贯通宝!” 舒元最擅战前鼓动士气,每次战前都能激发兵卒的斗志。 兵卒们嗷嗷叫的冲向了契丹马场。 萧思温耳中听着震天响的鼓声,心底莫名觉得有些不踏实,不住地派人打听瓦桥关的动向。 结果都是处于焦作状态…… 忽然营外一阵惊呼咒骂。 萧思温心底涌现不祥的预感,大步跑出帐外,但见兵士乱作一团,数以千计的契丹马向他们冲来。 受惊的契丹马横冲直撞,将一个个手足无措,四散而逃的兵卒撞倒撞飞,然后给尘土掩盖。 在马群之后,还有震天的喊杀声。 萧思温脑袋一片空白,他想不透这敌人是哪里来的。 怎么可能避开他们布下了斥候军?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来不及多想。 萧思温尽管酷爱中原文化,本质还是一个契丹人草原人。 草原人最大的特点不是骁勇善战,而是逃跑。 李世民有一句形容突厥人的话用在契丹人身上一样适用。 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 萧思温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直接找来自己的马开溜,儿子也顾不上了。 第七章 中原系将领的迷茫 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看着宣威军优异的表现,大为赞许。 就算没有姚内斌这个内应,这瓦桥关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在攻坚上宣威军确实有了几分雄兵风采。 便在这时,罗幼度眼中瞳孔一缩,自己的西北方向,天空升起了三股狼烟。 这是他与舒元约定好的方式, 只是这狼烟居然是从西北方传来的! 罗幼度也顾不得细想,也命人点起了狼烟。 同样是三股,漆黑的烟雾,直上天际。 姚内斌一直留意着前方的举动,见狼烟升起,从胸口拿出一块红布系在左臂之上,大步走向了对面城楼。 萧隗因面对着宣威军的全力进攻,压力极大。 萧隗因作为萧思温的长子,待遇地位自不一样,手下的兵多是契丹人,骁勇善战不假,但多以骑射为主。 如此近距离的短兵拼杀,契丹人真不是精于搏杀的周兵对手。 只是仗着守城优势,勉强抵住了进攻。 萧隗因站在第一线拼杀,体力消耗过巨,此刻见姚内斌来到近处,也顾不得心底的抱怨,道:“姚军使,你助我挡上一阵。” 姚内斌来到萧隗因身旁,也不说话,抬手就是用剑柄对着正在大喘粗气的萧隗因的脑门一记重击。 萧隗因一点反应也没有,直接瘫软在地。 姚内斌高举着手中斩马宽剑高呼:“我等皆是华夏子民,兄弟们随我杀契丹贼寇,迎王师入城。” 他双手握着斩马宽剑左右劈砍,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契丹兵如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这位姚大虫本是勇悍,在契丹受尽委屈,此刻既有发泄之心,又有赚足投效新主本钱之意,对着身旁的契丹兵疯狂砍杀,一口气连斩了十三人。 契丹兵较之中原兵卒更要惧死,吓得是一哄而散。 姚内斌的亲信也在姚内斌动手的一瞬间打开了前城门。 “去吧!” 罗幼度看了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呼延赞说道。 得了罗幼度的首肯,这位御营司第一虎将跟着党进一并策马冲进了瓦桥关。 他们并没有理会关内士兵,而是冲向了瓦桥关以北的契丹军军营。 ********** 此时的契丹军后、中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尽管万马冲营的势头已经减缓,可是面对炸营的局面,面对主帅提前逃跑的情况,契丹军只能凭借人数优势,在乱战中堪堪抵挡舒元的攻势。 黄玮是幽都府步兵指挥使是现在为数不多还在指挥的契丹将领。 黄玮手里握着带血的战刀,率领督战队咆哮道:“胆敢临阵退缩,杀无赦!” 战刀的血不是敌人的,他还没有跟舒元部交上手。 在军中动乱的一瞬间,这位在契丹军中待遇不高的老将就一口气砍了二十余契丹兵士,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奚人,只要给军营带来动荡,直接一刀了账。 凭借这番果敢杀伐,稳住了一大片的营盘。 黄玮看着面前这波奇兵,暗自将萧思温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从军三十年,跟了不少的人。其中包括了唐庄宗麾下名将归德军节度使王晏球,儿皇帝石敬瑭麾下的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等,都是活跃于时代的风云人物。 这打了一辈子的仗,遇到不少夜袭情况,不管最后胜败,都没见过这么可笑的情况。 对手到顶只有三千人,马群冲营固然吓人,也就是一波的事情,只要避让开来就好。 结果他派人去通报萧思温的时候,这位三军主帅居然先一步跑了? 萧思温这位主帅听到了动向,远远地看着马群冲营,听着后方传来的喊杀声。 居然连情况都不了解,直接带着人跑了,离开了中军,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到现在敌方都未破入中军,跑什么? 黄玮完全不理解萧思温的想法心态,但也顾不得多想,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也没有特别的想法,给后代赚些本钱吧。 在他的铁血手段之下,契丹军渐渐稳固了局势,舒元的进攻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终究是奔袭了二十多里,兵卒的体力即将耗尽,又是以少打多,有些后继无力。 舒元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单刀,高喝道:“以我为中心,冲!” 他一脸血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打赢此战,建功立业! 双刀飞舞,舒元刀刀抢攻拼杀,全然不顾防守,不要命地向前突进。 舒元部见主帅舍生忘死,也跟着鼓着最后一口气,向前突进。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黄玮见敌军宛如猛虎一般在营垒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不畏生死,踏着鲜血和死尸,步步前突。 黄玮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 “再不来援兵,可真就守不住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站出来逞这英雄。 但他更不理解,明明能够打赢的仗,为什么要跑。 ********** 后营的黄玮不理解,前营的郭玉俊同样不理解。 万马冲营的影响,只限于契丹后军与中军,最靠近瓦桥关的契丹前军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反倒是中军萧思温的嫡系兵马突然从侧面撤离军营,让随时随地准备上前线支援瓦桥关的郭玉俊部,军心有些动摇。 经过调查才发现是后营遇到了袭击,有一波三千人的敌军部队不知道怎么绕开了他们斥候的眼睛,跑到了他们后方,袭击军寨后营。 同样是中原系的将领,郭玉俊得知这个情况后,脑子是嗡嗡的。 这打的是什么仗? 遇袭了,反击啊! 跑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后娘养的待遇,不去计较萧思温率兵撤退时,连一句话都未传达。 只是没有得到命令,他不好擅离职守,万一去救援后营,瓦桥关吃紧需要支援,那该如何是好? 后营丢了,与自己无关,但是瓦桥关丢了,自己可就难逃关系了。 但真要后营丢了,自己这前营,还能保住吗? 但很快他就不用再纠结了。 龙骧军的骑兵都是高大的西北大马,爆发力惊人,最擅长短距离快速冲刺。 经过一年的训练,除了罗幼度的耳提面命,还有石守信、高怀德的亲自指点,党进对于速度的控制也有了一定心得。 他在奔袭时控制着速度,进入敌方视线之后,开始加速冲刺。 只是盏茶时间就到了近处。 郭玉俊正在为是否支援后营之事伤神,反应难免慢上了半拍。 当他招呼兵士反击的时候,御营司的龙骧军已经在呼延赞、党进的率领下,破营而入。 呼延赞单枪匹马挺着枣木长矛跃马突刺,丈八长的长矛直接探身平刺。 他也不收矛,跟串糖葫芦似的,破入兵丛之中,以高超的马术,用长矛撞击敌人,一口气洞穿了五人。 呼延赞发现自己手腕吃力,直接将枣木长矛丢在一旁。 周边契丹兵士见状,以为能捡条大鱼,一拥而上。 呼延赞双手向后一探,左手多出了跟铁鞭,右手多了一把破阵刀,左敲右砍,转马厮杀,将周边贪便宜的契丹兵都给杀了。 “好身手!” 党进这位历史上杀败金刀杨无敌的悍将也不想在这第一战就给他人抢了风头,高举起了自己的大斧子照着面前的契丹兵就砍了过去。 别看党进在罗幼度面前扭扭捏捏的,但是上了战场,他这副酷似演义张飞的样貌,配上一柄硕大的长柄战斧,见面就让人胆怯三分。 大斧左右劈砍,便如砍瓜切菜一样,人头滚滚。 郭玉俊指挥着亲兵来战,只是一合就让党进连人带马砍翻在了地上。 对上呼延赞、党进这两位煞星,本就给杀得措手不及的契丹军前军,没有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便陷入了溃败之势。 ********** 黄玮正在为是否撤退的事情迟疑,却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援兵来了?” 黄玮大喜过望的转过了脑袋,努力瞪大眼睛向后边张望。 入眼却见一群装备精良的骑兵破营而来。 黄玮身躯晃了一晃,满脸死灰。 他是在杜重威投降契丹之后,归于契丹军的。 在此之前一直活跃于中原战场。 这种由高头大马组建的骁骑兵,向来是中原骑将的最爱。契丹军并不多见,至少幽都府这边还没有。 想着家中的妻儿,黄玮也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但此刻再逃,悔之晚矣。 呼延赞一路破营而来,发现契丹中军居然人去楼空,只有少数掉队的,或从前营后营败逃下来的兵士。 他气急败坏,这等了许久,还未杀过瘾,就没了? 继续突进。 呼延赞一眼就看中了率领督战队位于契丹后营的黄玮。 “哇哈哈……杀贼!” 呼延赞大笑着,高呼杀贼,又是一马当先,冲向了黄玮。 黄玮的督战队皆是他一手训练的亲兵,极为忠心,迎向了呼延赞。 但他们根本挡不住呼延赞分毫,一鞭一刀,分开督战队的血肉的波浪。 刹那间就已冲到黄玮面前! 铁鞭当头劈下。 黄玮魂飞魄散之余举刀格挡,带血的战刀从中弯曲。 铁鞭趋势不减,正中脑袋中央。 黄玮头上的铁盔直接凹了进去,瘫在了马下。 若不是有这铁盔,黄玮只怕脑袋都要爆开。 第八章 委屈的赵匡胤 契丹军寨东北十里处。 萧思温有些焦虑,更多的是后悔。 自己跑什么呀? 对方不过是三千人而已。 萧思温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脸上一阵燥热。 但当时的他真没想那么多,看着远处万马冲阵的浩荡声势,听着瓦桥关对面那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听着后营的喊杀声。 在那一瞬间,没有经历战场洗礼的萧思温彻底慌了,无法冷静地判断敌人有多少。 对方既然能够摸到后面,谁敢保证数量? 万一跑晚了,跑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草原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死战这一说法,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将命留在战场上,才丢人。 故而萧思温跑得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但是后续消息传来,奇袭营寨的中原兵士只有三千,萧思温瞬间脸红了。 除去耶律斜轸带走的五千骑兵,他手中可是有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人,让三千人给吓跑了? 萧思温气急败坏地让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穆郎奚,率五千骑兵从后方袭杀这凭空冒出来的中原兵士。 尽管得知了敌人的数量,但是让他亲自找回面子,萧思温还是不敢的。 只能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等待穆郎奚的消息。 “报!” 一斥候轻骑飞奔而来,道:“禀萧留守,都指挥使率兵回来了。” 萧思温心下一沉,穆郎奚这个时候回来,可不是好消息。 果然! 穆郎奚领着五千骑兵原路返回,他心有余悸地翻身下马,跪伏在萧思温面前,一开口就道:“留守神算,我等愚笨蠢物,居然质疑留守智慧,请留守恕罪。” 萧思温莫名其妙,将穆郎奚扶起说道:“快说,遇到了何事?” 穆郎奚道:“末将受命袭击中原人的屁股,行至途中,遇到了溃逃的兵士。他是萧隗因公子的族兵,说瓦桥关军使姚内斌投了中原,打倒了公子,献了瓦桥关,中原兵已经杀进了瓦桥关后的军寨,占领了我们的军寨。末将兵少,不敢再去。” 族兵就是亲兵的意思,契丹军制大体上包括宫帐军、大首领部族军、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几部分。 萧家在契丹地位尊贵,实力也很强,手握十数万的部族兵额。 萧思温、萧隗因的直系部队都是部族军。 穆郎奚敬慕的看着萧思温。萧思温跑的时候,他没想太多,这主帅都跑了,他留着干什么? 后来得知敌人只有三千,穆郎奚心底暗笑,果然如传言的一样,不知兵事。 结果发现如果不是萧思温跑的快,现在恐怕已经给中原死死咬住了。 敬仰之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萧思温脸上的躁红转为了羞红,清了清嗓子说道:“某就知道中原人多狡猾诡诈,不会派三千人来送死,必有后招,果然如我所料一般。只是某想不到姚军使居然会投敌,可恨可恶。” 顿了一顿,他终于想到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忙问道:“那族兵在哪?隗因是死是活?” 穆郎奚挥手让人将那族兵带来,口中说道:“路上属下问过了,公子是给打晕过去的,应该死不了。不过战场过于动荡,他们给叛军与攻城兵合力追杀,到底是死是活就不清楚了。” 萧思温想要多问几句,耳中突然听到刺耳的骨笛声。 这是他们斥候预警的方式,定是遇到了大规模的追击,不然不可能吹得如此凄厉。 但骨笛声没一会儿就戛然而止。 “快跑!” 萧思温惊愕大叫,骨笛声停止十有八九是斥候给射杀了。 萧思温慌忙接过坐骑,上马回首眺望,果然在他们的西南方出现了黑漆漆的人影。 萧思温不敢与战,直接道:“穆郎奚,你我分开来跑。向幽州方向集合……” 这敌人追击得太紧,他连涿州都不敢去了,只想着回到幽州。 ********** 瓦桥关。 罗幼度带着姚内斌去迎接从中军赶来的郭荣。 这位大周天子领着赵匡胤以及一众殿前司的亲卫兵大步而来。 “见过陛下!” 罗幼度目光在赵匡胤的身上一扫而过,弯腰作揖,心下却有些奇怪。 赵匡胤可是郭荣麾下最信任也是最强悍的大将,这一次与契丹的大战,居然给郭荣按在冷板凳上当保镖了? 难不成自己的那个“点检当天子”,赵普的毒鸡事件,给对方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罗幼度一开始不知道毒鸡事件是赵普干的。 但他相信以赵匡胤的才智,不可能干这种事情,只以为是他的某个愚蠢的手下,为了王彦升私自拿的主意。 直到有一次跟窦仪闲聊的时候,说道起了名声大噪的寇湘,无心透露出他们当晚就在寇湘家里喝酒这事情。 罗幼度这才反应过来,他人不了解赵普对赵家兄弟的仇恨。 身为始作俑者的罗幼度焉能不知? 瞬间就有了是赵普所为的念头,联想起那段时间两人心情都很愉快,猜到了八成。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求证,也没有多问,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赵普坑害赵匡胤,跟他罗幼度有什么关系? 赵匡胤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嘴里也有些苦涩,又是一场大胜。 他本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好好表现,拉近两人的差距。 结果…… 无论如何赵匡胤都想不到郭荣会不用他。 自己失宠了? 赵匡胤心底有些委屈。 姚内斌有些紧张,高声道:“见过郭天子。” 他自己都没发觉,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在契丹当了十年兵,打了十年仗,别说是契丹天子,连南北院大王都没见过。 结果刚刚归降中原,就见到了中原天子,这待遇,天差地别。 郭荣笑道:“不用紧张,叫朕陛下即可。郭天子是外人叫的,将军可不是。你献关有功,又协助罗先生破敌,朕授你汝州刺史之位,先暂归罗先生听用……” 简单的两句话让姚内斌有种想哭的冲动,直接跪伏在地,高声道:“末将愿为陛下效死。” 郭荣上前将姚内斌扶起,道:“朕要你为朕杀敌,保境安民,可不想要你性命。” 说着,望向罗幼度道:“计划进行的如何?” 罗幼度道:“是否能够拿下幽州,就看林仁肇了的。” 第九章 幽州招讨使 “是否能够拿下幽州,就看林仁肇了的。” 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却让一旁的赵匡胤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情况? 拿下幽州? 这还怎么玩? 淮南之战,赵匡胤输了一次。 这一次,对上的是契丹。靠的是硬实力,策略什么的,反倒是其次。他相信殿前司是天下最强的劲旅,有足够的实力战胜撕碎一切对手。 但是现在他听到罗幼度已经在谋取幽州,登时涌现出一股无力的感觉。 赵匡胤突然有些体会到自己的老上司张永德的感受了。 难怪他对李重进如此敌视,这一直给对方压在身下,谁受得了? 郭荣笑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就算不成,先生也不必过于在意!” “对了!” 他想起一事关心地问道:“听说你从军中请了御医,可是有谁受伤了?” 罗幼度回道:“是舒元,倒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有十数个创口,让御医好好诊治也可放心。” 郭荣颔首道:“此战他昼伏夜行,迂回百里,奋勇拼杀,居功至伟,当得如此。此人彪悍狡黠,当初给朕留下极深的印象,是个人才。不过常不尊号令,喜欢独来独往,这毛病不好,不过朕信你能够好好用他。” “御营司还没有散员编制吧,那就便将他编入御营司,担任散员都指挥使。” 罗幼度正想找机会跟郭荣申请将舒元转入御营司,不想郭荣自己开口安排了,心中大喜,作揖道:“谢陛下成全。” 散员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编入天威军、神卫军、龙卫军、龙骧军、卫圣军、宣威军六军的编外兵卒。 通常作为六军的预备役兵士,一般以新兵、降兵为主。 六军是有固定兵额的,但散员严格来说并没有固定兵额,可多可少。 郭荣继续道:“朕现在加封你为幽州招讨使,除你御营司之外,韩通所部、韩令坤所部,现在皆由你临时调派。” “谢陛下!” 罗幼度大喜过望,韩令坤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韩通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两人一个马帅,一个步帅,是侍卫亲军司并列的二号人物。 也就是说侍卫亲军司,除了李重进这一个独苗他调不动,其他的兵都能调。 御营司、侍卫亲军司,尽管是临时的,但这感觉不要太舒服。 罗幼度直起身子,目光从赵匡胤脸上一扫而过,果然看到了两个字“羡慕!” 郭荣道:“时候不早,朕回去还要处理政务,就不去探望舒元了,你代朕问候便是。” “遵旨!” 罗幼度应了一声,随即道:“恭送陛下!” 目送郭荣离去,罗幼度立刻下达了自己这个幽州招讨使的第一个命令:“传令韩令坤,让他率领所有侍卫亲军司骑兵北上,直驱幽州城,伺机夺城。若无机会,则封堵幽州四门,莫要让萧思温回到幽州。” 回到了瓦桥关的兵卒屋舍,现在这里成了伤兵营。 这一战舒元所部三千人,人人带伤,阵亡与重伤患者高达八百人。 可谓极其惨烈了。 瓦桥关原姚内斌屋子。 罗幼度还未走到近处,就听到了舒元杀猪一样的惨叫。 “哎呦,疼疼疼……” 走进屋子,军医正在给舒元搓揉着身上的淤血,粗厚的手掌抹上活血化瘀的药酒,用力地搓揉着。 这位要功绩不要命的大将正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惨叫。 罗幼度在一旁笑道:“想不到你也知道喊疼!” 这第一眼看到给兵士抬下来的舒元,罗幼度还以为他要挂了。 一身的血迹,身上铠甲的鳞片上满是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有些地方的铁片甚至都散开了。 随军大夫帮着他褪去了盔甲血衣,发现他身上刀剑创伤十一处,遍布全身,还有很多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是兵器未有破甲,但力量透入造成的淤伤,严重的是受到了钝器的击打。 钝器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在战场上比之刀剑,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元疼得脸都歪了,说道:“属下也是人,自然也知道疼。这在伤口上用药酒搓揉,不等于是伤口撒盐嘛!” “忍着点!”罗幼度道:“这可是钝器造成的伤,不将淤血化了,你这条手臂都会落下隐患。” 他有心让舒元分心,问起了战局战事。 舒元将自己驱赶马群冲击敌阵的情况细说,忍着疼痛颤着声道:“想不到敌方军中还有能人,挡住了属下片刻。若非对方主帅跑得快,早一点赶来支援,属下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奇了怪哉,就这胆子也来带兵?不如回家种地更有前途。” 他嘴里抱怨不停。 萧思温提前跑了,斩杀数量就下来了,也失去了擒贼首的机会,功劳自然就小了不少。 舒元能战能打,平时也爱兵如子,兵卒都乐意为之死战。 但是在战场上他却不会去在乎什么伤亡,只要有功绩,再难啃的骨头,他都愿意去啃。 哪怕啃坏了满口牙也不在乎。 故而打硬仗,舒元是难得的好手。 罗幼度无奈道:“这就是草原人作战的风格,相比动不动就死战的我们。他们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个概念,打不过就跑,苗头不对就撤。” “最让人佩服的是,明明四散着撤退。在撤退的途中会自动聚集在一处,形成全新的战斗力。我们若是追得太狠,还有可能受到反击,导致失利。” “所以在他们眼中,与其死战惨胜,不如保全实力的败退,寻求全新的机会。” “不过好玩的是,他们这种打法,有部分人不习惯,显然是萧思温平素疏于战阵,没有将他们的理念传给当地的将领。” 舒元闻言也只能报以苦笑。 罗幼度道:“此战成果以是不俗,方才陛下已经提拔你为御营司散员都指挥使,正式调入御营司任职。” 舒元咧嘴大笑了起来:“能跟着统军,这一身伤值了。” 罗幼度跟着笑道:“此次擒获的四千降卒全数调拨你的麾下听用,暂由姚内斌代你统领。接下来可有不少硬战要打。你就在此好好养伤,康复后立刻归队。” 舒元一听还有硬战,眼睛立刻就亮了。 第十章 龙骧军扬威 萧思温亡命的北逃,但是身后的传来阵阵喊杀声,越来越近,一点也没有拉开距离的感觉。 偷偷地向后望了一眼,队伍后面不远处,龙骧两个字的军旗高高挂着,好似一条恶龙,要将自己吞下。 穆郎奚策马来到近处说道:“留守,这样下去可不行。属下留意过了,对方一人两骑,我们只有一骑,一旦马儿体力不支,非给对方追上不可。” 萧思温听的是魂飞胆丧,惊惧道:“那当如何?” 穆郎奚道:“必须有人殿后,拖延他们一段时间。” 萧思温正想着安排何人殿后。 穆郎奚已经先一步自告奋勇地说道:“末将得留守照顾,甘愿殿后。不幸身死,还望留守照顾我母亲孩子。” 萧思温不是一个好的统帅,却是一个好人。 幽都府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穆郎奚这等部下亦是生活殷实,也受到不少关照。 此刻因果福报显现。 萧思温张了张口,叹道:“好吧,你自当小心,不可力敌。不管结果如何,你家人我自会照顾。” 穆郎奚调转马头,将颈部骨笛含在嘴里,吹起了刺耳之音。 三千骑兵跃众而出,冲向了身后追来的敌人。 党进见对方出兵拦截,立即下达了命令。 “换马,备战!” 此番追击之前,他们每名骑兵都领了战场缴获了一匹契丹马。 契丹马吃苦耐劳,耐力奇佳。 追击时骑乘契丹马,这一作战,自然还是得换西北大马。 见麾下兵士都换乘坐骑,党进高举着宣花大斧,正面冲向了契丹骑兵。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霎时间已接近一箭之地。 一箭之地,便是契丹人最擅长的作战距离。 草原人精于骑射的天赋在这个距离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们阵型松散,给自己留下了后撤的空间。 在马背上张弓射箭,流畅自然。 三千箭矢越空而出,如雨点一般洒向了龙骧军。 三千箭矢的落点极为密集,可见契丹骑兵的骑射技巧确实非凡。 但龙骧军的表现更加轻松。 几乎不需要指挥,所有兵士都很自然地将护额挡在面门,躬身冲刺,减少身体的中箭面积。 这种冲刺的技巧,他们练习了足足一年。 箭雨倾盆落在骑兵从中。 运气不好的兵士甚至身中数箭,但龙骧军的骑兵都身着锁子甲。 这种蛛网状的盔甲有效地保护着骑兵的身体,使箭头穿透力大打折扣,并不能造成多少伤害。 不过面对这种密集的箭雨,还是有二十余骑因为运气不好,战马要害中箭,摔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兵掀翻下来。 当然也有例外。 呼延赞这个铁憨憨就毫无畏惧地正面迎向了倾盆射来的箭雨。 箭矢射在那那身比步人甲还要重的盔甲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非但穿不透,连箭头都折了,跌落在地。 正如他说得一样,这盔甲一穿,确实不怕冷箭了。 “突击!” 趁着对方第一轮箭雨结束,党进加快了突击的速度。 射出一轮箭雨之后,穆郎奚甚至都没看结果,直接利用契丹马马小灵活的特点完成了后撤,打算拉开距离再行射击。 但他回头眺望却骇然发现,对方竟然提了速度,已经逼近了五十步以内,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穆郎奚咬牙咆哮道:“转身迎敌!” 不能继续跑了。 穆郎奚也知西北大马的特点,对方的耐力确实不及他们的契丹马,可是爆发力速度皆占据着优势。 这么短的距离,逃无可逃,只能一战。 穆郎奚勒停战马,吹响骨笛,率领兵士掉头向龙骧军的追兵杀了过去。 呼延赞自然是一马当先。 出身将门的呼延赞有着别人没有的快乐,家里有钱。 虽说北马娇小耐力强,西北马高大,爆发高,耐力差。 但世上没有绝对之事,有一些异种马王就有着全能的属性。 万中无一的六边形战马。 比如吕布的赤兔,曹操的绝影…… 呼延赞坐下就是此类宝马,驮着三百来斤的重物,依然神勇无匹。 最先跟契丹兵撞击在一起。 呼延赞还未动手,仅凭坐下神驹就将对方矮小的契丹马撞翻在地,还滚了两圈。 呼延赞一手一个铁鞭,一手拿着降魔杵,一手一个钝兵器,左敲右打,莫说是人,即便是战马挨他一下也是一击毙命。 龙骧军跟着党进狠狠地楔入契丹骑兵之中。 后世人都说这个战斗民族,那个战斗民族。 但浩瀚的历史证明了一点,冷兵器时代论白刃近战,华夏千年历史,大多都处在欺负他人的阶段。 失去了骑射的优势,阵型松散的契丹兵,面对龙骧骑兵们十人一组,五六成群地配合进击,很快就给分裂成无数小队。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数量,但龙骧骑兵们却给了契丹骑兵一种将他们包围的感觉。 再加上一个刚猛无俦的呼延赞这搅屎棍。 双方交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穆郎奚就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劣势。 继续下去,只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穆郎奚这时发现,在他们右翼居然还有一支骑兵队袭来,心中骇然,不再犹豫,吹响了骨笛。 然后三千契丹骑兵开始四散奔逃。 这一下让党进、呼延赞犯难了。 敌人若退,他们自然可以追击。 但是对方这四散逃窜,这怎么追? 分兵四散追击? 这可太蠢了。 正思索间,敌人的骨笛声戛然而止。 穆郎奚居然给一箭贯喉,跌落马下,任由战马在地上托着。 “好箭法!” 党进叫了一声,望向来人,心中有着小小的发怵。 他自诩武艺了得,马上功夫罕有敌手,但入了罗幼度麾下之后,先给憨憨的呼延赞教了做人,然后高怀德又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来人一袭白马一身银甲,正是高怀德。 受到了罗幼度的关照,高怀德自然不再去捡他人剩下的任务。 将追击萧思温,协助林仁肇夺取幽州城的任务给了他。 高怀德快马来到党进、呼延赞身前,说道:“统军让你们暂听我号令,合兵一处,北上追击萧思温,莫给他休整的机会。” 第十一章 内讧? “留守,留守!” 一个急切的声音不住在呼叫,这声音就仿佛在耳边很近,又好像很远很远,处在虚空中一样。 萧思温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浑身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似的。 这是在哪? 怎么躺在地上了? 萧思温茫然地看着四周,周边黑乎乎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借助微弱的火光,萧思温看着叫醒自己的族兵大将萧长胜,正待怒斥,转瞬间却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在逃命! 该死的中原人居然穷追不舍,死死地咬着自己一天一夜。 萧思温五十好几,平素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这种苦。 困乏之下,竟直接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摔到了地上。 萧思温头晕脑胀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萧长胜递过来一壶马奶酒道:“留守先喝一口应对一下吧,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他们遇袭的时候便逃了出来,粮食辎重什么的都没带。 这一路上又为中原兵追击,无法正常的去乡村补给,只有一些马囊里的干粮,早在今晨就消耗干净了。 萧思温连喝了两大口的马奶酒,补充了一些热量,身体里也生出一点点力量,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到幽州?” 太难了,萧思温已经决定了。 回去以后,这南京留守不干了。 申请调回上京,当什么官也比当这个鸟留守强。 萧长胜回道:“前面就是高粱河了,继续北行,再过二十余里,就能进入幽州城。” 正在这时,密集嘈杂的哒哒声传入耳中。 萧思温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跳了起来,道:“追来了?走,快走!” 萧思温手忙脚乱的攀爬上了马背,领着兵士继续北逃。 此刻他已经得知穆郎奚阵亡的消息了。 除了穆郎奚,在这一天一夜的追逐中,萧思温安排了三波殿后军,但无一例外,都给高怀德、呼延赞、党进击溃。 最可怕的是高怀德武艺太高,箭术太好。 他们的指挥官但凡敢吹骨笛,高怀德就有本事冲到一箭距离之内,将之狙杀。 三波殿后军,凭借着打不过就四散跑的特性,折损的兵士并不严重,但大将无一存活。 这四散奔逃的契丹骑兵就算没有首领,也能迂回着向幽州方向聚拢,然后三五成群地汇聚一处,跑着跑着就凭借人少的优势追上了大部队与之汇合。 尽管不断有人掉队,不断有人给冲散。 萧思温身旁始终聚集着七八千左右的军势。 若换做其他契丹将领,有这种声势,早就回首一击,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 反正占不到便宜就四散奔逃,折损不了多少兵马。 但萧思温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战,也怕再折损麾下大将,只是一味地北逃。 过了高粱河,在黎明之前,萧思温终于抵达了幽州城下。 “开门!快开城门!我是萧思温,快快开门!” 萧思温声音都有些沙哑,感动得几乎想哭。 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好觉了。 “是萧留守?” 城楼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萧思温大喜道:“梦奇,是我,是我,快快开门,快快开门。” 萧思温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来人叫室昉,字梦奇,幽州人氏,谨厚笃学,为了读书,他二十年足不出户,几乎没有朋友,也无人认识,但一出山就高中状元,名动幽州。从卢龙巡捕官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南京副留守。 在整个幽都府,他的地位仅次于萧思温。 室昉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一片,眉头皱了起来。 罗幼度能飞鸽传讯,他们自然也能。 瓦桥关的大败,萧思温的情况,早已传到了幽州。 不过幽州城因为萧思温带走了两万五千兵,还剩不足五千兵士而已。 幽州城是幽都府的核心,他不敢派兵支援,只能一步步地看着局势的恶化,无能为力。 现在萧思温领着乱糟糟的兵士逃到了幽州城下,室昉庆幸之余,又有一些担心。 这一路败逃了两百多里,契丹兵乱作一团。 这个时候哪分敌我? 万一混入一些投机取巧之辈,幽州可要玩蛋了。 萧思温见室昉迟迟不开门,心底窝火,想着后面还有追兵,叫道:“室昉,开城门,你想造反吗?” 室昉大叫:“萧留守,你让所有汉骑前往幽州北门。这南门只许留守的族部军可以入内。” 萧思温经室昉这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惊疑地望着左右,自己身旁都是族兵,松了口气,立刻下令道:“所有汉骑兵前往幽州城北。” 他这命令一下,已有部分骑兵准备动身了。 这时人群中却传来一句:“不让我们入城,是不信我们?想要留我们在城外给中原兵屠杀吗?” 他这话一出,那些原本准备动身的汉人骑兵也止住不动了。 萧思温心底一沉,喝道:“是谁,有胆子站出来,谁的部下,哪个军的?” 先是一阵寂静,但立刻就有人暴起。 “狗娘养的契丹人,老子给你们卖命,留着宝贝的族兵不动,丢我们给你殿后。现在连城都不让进,要逼死我们,防我们跟防贼一样。兄弟们,不如反他娘的!” 林仁肇混迹在人群之中,见已经无法赚城,立刻改变战术。 大周禁军是从天下募集勇壮之士,军中自然是有河北人的。 河北人的口音与幽州人相差无几。 林仁肇将自己想说的话,让河北兵士喊出了以后,瞬间暴起,他舞动着巨大的狼牙棒,高喝一声:“杀!” 他这个闽将带着一口严重的南方口音。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计较那么多了。 林仁肇自从乔装为契丹溃兵,混迹于败卒之中,一路上都在想能不能直接将萧思温擒了。 只是萧思温再狼狈,也没有动自己身旁的四千族兵,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暴起,同样与他混迹在其中的六百余周兵兵士也跟着起哄,闹了起来。 直接对着萧思温的族兵冲了过去。 一部分本就心怀不满的汉军骑兵也跟着动手了。 第十二章兵围幽州城 本来双方距离挨得就近,林仁肇这一冲杀,直接就切入了萧思温的契丹族兵中去了。 林仁肇下手的过于果断,一点机会都没有给萧思温留下。 萧思温与一众契丹族兵也没有想到林仁肇说动手就动手,干净利落,不免有着小小的混乱。 但他们这些契丹族兵都是善战之士,反应极快,针对冲到附近的汉人骑兵就挥舞着各种花里胡哨的武器砍杀。 林仁肇心思活络,他一把抓过一名契丹族兵手中的骨朵,一狼牙棒将他敲下马去,然后对着后边的汉人骑兵就丢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荡,让无心反叛的汉人骑兵有些手足无措,纷纷后退。 但萧思温没有本事在溃败的情况下依旧保持阵型,一众人包括契丹族兵都处于溃兵状态,都想早些进城,一窝蜂地拥挤在城外,不是想退就立刻能退的。 有一些倒霉的汉人骑兵就给混迹在败卒中的御营司骑兵一起裹挟冲到了前线。 这契丹族兵才不管你是不是被裹挟的,冲上来的汉人骑兵就是敌人。 这些倒霉的汉人骑兵除了挥刀,呼喊着亲朋好友一起上,没有别的选择。 有些想要撤退的汉人骑兵给一个个飞来的兵器给砸倒,砸死,受伤的吓倒的汉人骑兵也来了火气。 “娘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兄弟们,上!” 同时契丹族兵拥挤在前,汉人骑兵位于后方,这族兵想要反击,难免要向外突。 这动乱之下,穿的都是契丹铠甲,谁分得清谁是人,谁是鬼? 契丹族兵看着身旁的汉人骑兵挥刀就砍。 你砍我,我自然要砍你。 与此同时,位于后方的除了汉人骑兵,还有一部分是穆郎奚麾下的契丹骑兵。 他们没有族兵的待遇在最前面,跟着汉人骑兵挤在了一起。 一人御营司的兵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了这一个契丹骑兵一刀。 这一下彻底打开了局面。 契丹骑兵同样分不清敌我,乱局之下,汉人骑兵都是敌人。 汉人骑兵发现契丹骑兵乱砍乱杀,也惊怒连连。 相互攻杀之下,真的就造成了契丹人与汉人的互相残杀。 这个时候,高怀德狙杀贼首的效果就显现出来了。 失去了首领大将,本来就军心涣散,不好控制。 这一动乱直接产生了炸营一样的效果。 室昉在城楼上面看得是瞠目结舌,任凭他自诩多谋多智,这一刻也是手足发凉,不知如何是好。 萧思温看着这动荡的局势,心寒胆落。 这是什么情况? 萧长胜挤开人群,说道:“留守,撤吧!往北门去,看看能不能进城,进不了城,就往燕山方向走。我们这里就算耗赢了,追兵也追赶上来了。” 一听到追兵,萧思温表情更是惊慌,道:“对,对对对,不能在这里耗着。走,我们往城北走。” 他们选择了往西方突围,打算从西绕过幽州城。 这一撤,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真要耗在这里,就是一通乱打。 但是萧思温他们要跑,要突围,莫名其妙参与其中的汉人骑兵,便会放弃追击,同时也放弃阻拦。 林仁肇见状直接摊牌了,高呼道:“在下中原林仁肇,我中原大军就在后边,转瞬即到。都是华夏儿郎,何必为蛮夷卖命?你们现在杀了不少契丹人,侥幸活着,也是一个死。不如随我去杀契丹狗,保证不伤你们分毫。愿意继续从军的欢迎,不愿意可领赏钱回家。” 他这一呼喊,自然是响应连连。 当然这第一批响应的本就是自己人。 其他人也没得选。 中原兵随后杀到,这会儿就算最外围的汉人骑兵一个契丹人没杀,但是谁又信呢? 他们这股汉人骑兵身上已经挂上反叛者的烙印了。 林仁肇也不等汉人骑兵反应,高呼道:“愿意活命的随我杀!” 他舞动着狼牙棒,对着契丹族兵就冲杀了过去。 一众御营司骑兵跟着造势尾随。 一个接着一个,这时远处已经有马蹄声响起了。 他们磨叽了许久,高怀德、党进也到了近处。 若不是萧思温毁了桥,他们需要淌河而过,早就追上来了。 剩下一些汉人骑兵发现了中原兵的迹象,一股脑的全部跟在了后面。 面对林仁肇的一路砍杀,萧思温无可奈何,只能在契丹族兵的簇拥下往北燕山方向逃窜。 林仁肇见萧思温往北而逃,并没有追击,而是率兵来到了幽州城北,就在北城外休整着。 能够赚城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就执行第二套方案,限制萧思温入城。 罗幼度通过宋雄将幽州城的大多数的军队调出了城,只要不让萧思温入城。 幽州城就会面临兵力不足的情况,给日后的攻城减少难度。 高怀德、党进、呼延赞赶到了幽州城下。 高怀德见南城一片狼藉,也知最佳方案失败了,当即让呼延赞领两千五百骑守住南城门,党进去守西城门。他率兵从东面往北城门而去看看林仁肇的情况,见他已经降服了汉人骑兵,不免暗自赞叹:“舒元、林仁肇,这两南唐降将好生厉害。” 高怀德知北门最是危险,分了一千骑兵给林仁肇,让他去守东城门,自己留着坐镇北门。 他们数量不多,但都是骑兵。 萧思温留在幽州城的多是守城步卒,室昉此刻根本不敢开城与战。 给中原兵杀散的散兵见幽州四门都给封住了,也纷纷往别的城逃窜了。 一日之后,罗幼度先一步率领轻装急行的御营司步卒赶到了幽州城下。 随即是韩通、韩令坤部。 三人一会晤,四万大军直接将幽州城团团围困起来。 罗幼度在幽州城南,看着高耸面前的幽州城,对身旁的兵士说道:“将御营司的旌旗,还有我罗字旌旗都高高挂起来,我要让幽州城里的所有人,兵士百姓都知道负责攻城的是我罗幼度。” 在大半年前,他就让人在幽州城里宣扬自己的辉煌事迹了。 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有多仁义。 尤其是对于敌人的仁慈,在淮水救助南唐水师的事情大书特书。 第十三章 萧家长女 幽州城。 萧家。 室昉坐在待客厅的凳子上,闭目养神。 现在的契丹很多地方跟中原没有什么两样。 地位,家世,人脉,都是人情世故。 室昉手上缺的便是这些。 哪怕他是南京副留守,能够调动的唯有体制内的兵士,体制外的东西,没有人会理他这个出身寒门的士人。 辽太宗耶律德光或者辽世宗耶律阮在位的时候,凭借这两个皇帝的器重。 幽州城上下的豪门贵胄还给他几分颜面。 这睡皇帝耶律璟上台,室昉明显就觉得自己的职位没变,权势地位却一落千丈。 他心底清楚,如果不是萧思温喜好中原文化,对自己这个状元郎多看了一眼,只怕早就不知贬罚到某个地方担任官吏了。 现在中原兵马已经将幽州城团团围困,仅靠城中的四千兵士根本不足以对抗。 想要获得城中士绅的支持,让他们将自己的府中的“家丁”派出守城,必须让萧家出面。 “好你个室昉,我没去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一袭红衣从内堂飘过,寒光一闪,一把长剑架在了室昉的肩膀上。 剑比一般的三尺青锋要长上许多,足足有四尺半,是一把双手长剑。 持剑的人是一位妙龄女子,此刻目露凶光,虽年轻貌美,但身上却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杀气。 室昉动都不敢动一下,说道:“若萧大娘子想要追究在下不让留守进城的责任,那便一剑将我杀了,也好不为此间事情烦心。” 来人正是萧思温的那个恨不得是男儿身的长女萧胡辇。 萧胡辇剑锋在室昉颈部滑动,带出了一条细小的血痕,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室昉笑道:“自然不是!以萧家的权势,杀我一个寒门都算不上的读书人有一百个理由。但想要让留守免受责罚,萧大娘子还真不能杀我!” 萧胡辇收长剑回鞘,说道:“不让我爹进城是对的,但我没道理给你讲。他要是死了,你给他陪葬。” 她说着走到了主位上,双手环绕前胸,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说道:“说吧,来萧家有什么用意?” 室昉也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他在幽都府多年,对于萧胡辇的事迹还是知道一二的。 身为契丹人,萧胡辇对于射箭并不热衷,反而喜欢舞刀弄枪。后来拜了一奇人为师,习得了唐初极为流行的双手剑技,武艺大成。 为了锻炼自己的剑法。她倚仗自己的身份,去跟死囚比试,承诺只要能胜她,便赦免无罪。 结果十八岁的她,在一个月里杀了十六名死囚。 直到被萧思温发现,严厉制止,萧胡辇才收敛了行为。 这萧大娘子的杀心,一般男人都比不上。 室昉作揖道:“在下希望萧大娘子能够出面,以萧家的名义让城中的士绅贵族配合在下守城。城中的兵,实在不够。中原人几面一合围,四个城门,一千人都凑不齐,这城没得守。” 他在幽州多年,自然知道士绅贵族所谓家丁到底是什么东西。 契丹的制度相比中原要宽松许多。 达官贵胄养一些亲信在身旁,名为家丁,但其实跟私兵没有什么两样,只要数量不多,不干违法犯忌之事,没有人会细究。 萧胡辇道:“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有个条件,我要拥有一定的指挥权,我要上战场!” 她看着室昉,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睛闪着丝丝的兴奋。 与寻常女子不同,萧胡辇做梦都想当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将军。 只是萧思温根本不同意,他们契丹萧家的女儿不是嫁给皇帝,就是嫁给王孙贵族,哪有上战场的道理。 现在萧思温不在了,萧隗因也是生死不明。 现在的萧家,她这个长女萧胡辇最大。 室昉看着萧胡辇,想着自己手上的歪瓜裂枣,别无选择道:“此事我准了。” 萧胡辇道:“城中士绅贵族我去联系,你再去贴个告示,就说中原人凶残,爱屠城。已经决定了破城之后,要血洗幽州三日。如此城中壮丁,皆为助力。” 室昉苦笑道:“此法若行得通,在下就不用前来求助了。” 萧胡辇讶然道:“这是为何?” 室昉道:“因为……中原负责攻城的统帅叫罗幼度。” 萧胡辇霍然起身道:“就是那个在战场上救敌人,对百姓秋毫不犯的罗幼度?” 室昉叹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萧胡辇微微变色,震惊道:“这么说来,他在大半年前就开始谋划幽州了?” 室昉无奈道:“我们早应该察觉的……”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自己还跟萧思温感慨赞叹:“古代大贤亦不过如此。” 现在想来自己是何等可笑。 现在整个幽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罗幼度的贤德,再怎么以屠城恐吓百姓,都不会有人信。 逼急了指不定倒戈一击,雪上加霜。 萧胡辇失神道:“如此强敌,你打算怎么应对?” 室昉神采飞扬的说道:“示敌以弱,他们特地阻止萧留守进城,想必已经知道幽州城兵力不足的弱点。我们可诱他们攻城,让他们以为幽州城随时随地可下,日夜强攻。” 萧胡辇大赞道:“好法子,天子率领皮室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等到中原人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天子可一战而定。” 然而! 第二日,室昉、萧胡辇相约来到城楼。 目光所及之处:中原兵卒热火朝天的修建着巨大的营寨,一点攻城的想法也没有。 一瞬之间。 室昉:“……” 萧胡辇:“……” 萧胡辇离开了城楼,直接回到了家中后宅。 “姊姊……” 一个小丫头风驰电掣的跑来,扎进了萧胡辇的怀里。 “燕燕!” 萧胡辇叫了一声,然后道:“娘呢?” 小丫头道:“在屋里看二姊画画呢!” 萧胡辇在小丫头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道:“去将气毬取来,姊姊陪你玩球。” “好咯!”小丫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萧胡辇走进屋内,看着自己的母亲跟二妹,说道:“娘,二妹,你们将东西收拾一下,晚上搬去城西住。幽州一旦失守,萧家首当其冲。” 第十四章 立于不败之地 幽州城外。 “动作利索一点,十天,只给你们十天时间,将军寨给我立起来。” 罗幼度巡视着四门,有些不满工程进度,大声督促着兵士加快进程,不能丢了咱自身基建狂魔的脸。 身为华夏儿郎…… 不对! 身为老祖宗,得给后世立个完美的榜样。 来到城北。 城北的进度最让罗幼度满意,起寨的速度居然比他当前处的南营,还要快上三分,质量也没有半点落下。 果然不愧是专门负责修筑防御工事的,水平跟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不一样。 “招讨使!” 得知罗幼度前来巡视,负责布防北营的韩通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郭荣内定的未来侍卫亲军司的马步军指挥使是一个魁梧的大胖子。一脸的络腮胡子,长得甚为雄壮。 据说早年也是一位冲锋陷阵的猛士,只是后来干起了修筑防线的任务。这一干就是五年,有些疏于习武,开始发福了。 罗幼度也迎了上去,说道:“步帅营垒构建之严谨,让人叹为观止。” 韩通多次与郭荣深谈,对于大周天子对未来布局也猜到一二。尽管与罗幼度之前从未有过往来,却也透着亲和友善之意。 “跟招讨使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相比,在下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波。 韩通领着罗幼度巡视了一边军寨,说道:“冒昧地问一句,招讨使这般布置,不只是为了围点打援吧。” 罗幼度笑道:“如果我说单纯的防守,步帅可信?” 这幽州城兵源不足,在大周诸将眼中,转瞬可下。 但罗幼度却不急着制作攻城器械,而是劳师动众地修筑军寨,弄防御工事。 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罗幼度这里是故伎重施,打算以围点打援的方式来对付契丹援兵。 对于这种传言,罗幼度并未解释,只是顺其自然。 韩通坚定地颔首道:“在下相信。某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防御契丹入侵,对防守这方面自问有些心得。如果只是围点打援,当不至于如此修建军寨。” 罗幼度赞叹道:“知我者,韩步帅也!” 这谋划幽州之战,罗幼度不止细细研究郭荣北伐时,兵不血刃克三关取四州的原因,还认真地研究了赵匡义为什么幽州城下大败,上演驴车漂移的原因。 配合符彦卿留给他的心得,罗幼度发现现阶段跟契丹作战,最好的方法就是防守,不是进攻。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对方根本就不会跟你决战的问题。 历史上契丹在与宋朝签订檀渊之盟之前,与中原是水火不容的劲敌,不管是五代十国,还是宋朝,彼此征战不断。 有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契丹军的战败,大多都是小败,很少伤筋动骨。可取胜,往往都是大胜,将中原杀得一溃千里。 还有很多战役,都是中原先胜而后败。 高粱河之战就是如此,尽管赵匡义骚操作逆天,先是说话不算数,拒绝发放攻取晋阳的赏钱,搞得军心涣散。又以为奇袭,长途奔袭攻打幽州。 在种种不利的情况之下,宋军依旧迎来了天胡的开局。 宋军将士凭借强大的战斗力,将契丹打的是落花流水。 幽州境内各种心在中原的将官刺史纷纷归顺。 可契丹在大劣势下,只用了一次奇袭,就逆转了局势,力挽狂澜。 赵匡义绝对要负主要责任。 他最大的问题是打得太急,太想证明自己,想要建立盖世武勋效仿郭荣的高平之战,来震慑武臣,证明自己比兄长赵匡胤更加厉害。 只是他没有那实力,只注重进攻,而不注重防守。 耶律休哥一次夜袭,直接干到了赵匡义的指挥部,一箭射中了赵匡义的屁股。 说明什么? 绝对不是契丹人有多么多么厉害,杀穿了宋军军营,打到了宋军皇帝的御帐。 就是不注重防守,给耶律休哥这样的名将抓到了破绽,送了一波经验。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罗幼度的想法就很简单了。 就如兵法里说的,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来寻求克敌制胜的方式。 契丹骑兵最大的弱点就是打不了攻坚。 骑兵上不了城墙,也破不了营寨。 幽州城就是刀板上的肉,已经到了嘴边,不急着吃。 先将营寨立起来再说,想要救援幽州,那就得下马来攻军寨。 同时大周诸将想要去浪也可以,哪怕战败了打输了,往营寨一跑,便能兜底,将损失减至最小。 这种打法唯一的弱点就是后勤问题。 毕竟河北境内一马平川,契丹的骑兵嚣张一点的,甚至可以直接跑到黄河北岸。 契丹不缺战马,一人三马,轮换着来。 就他们的机动灵活性,一般军队真抓不到他们。 但是现在他们的粮道改走海路,粮食直接从登州口岸运到津沽。 在津沽他们也建造了一个水陆相连的军寨用来屯放粮食。 津沽到幽州,不过两百多里。 守这两百多里的粮道,可比守整条河北的粮道要轻松得多。 故而这建造军寨,围点打援什么的都上次要的。 主要目的就是一个,在战略上立于不败之地。 你契丹不愿意死战,想要靠偷袭取胜。 那我就给大军套上一层龟壳,看你怎么偷袭。 反正急的不是我,只要啃下了幽州。 就凭契丹的攻城技巧,想要取回,那就不容易了。 韩通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羊皮,说道:“对于这立寨防守,在下自问有些心得,还请招讨使请教。” 他说着摊开手上的羊皮。 罗幼度细细端详,羊皮上面草草地画着立寨之法,大寨保留不变,但是韩通在大寨周边还布了一些前后呼应的小寨,相互联动,拱卫着大寨。 罗幼度意外地看了韩通一眼,说道:“妙呀!如此一来,大小营寨都活络了,左右遥相呼应,可攻可守。步帅真是的,怎么不早拿出来。好在现在及时,没有坏事。步帅,你再画三幅图纸,四门皆照此此方法建造营寨,保管让那个睡皇帝哭都哭不出来。” 韩通见罗幼度如此反应,也极为高兴。 这图纸他早就想呈献了,只是担心未知的麻烦。 罗幼度也猜到了韩通的心思,不以为意。 确实存在许多不愿意听反对话语的人,罗幼度则相反,他知道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多听听不同的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韩通果然是个人物。 罗幼度之前一直以为大周河北边境安逸是因为自己符彦卿老丈人的威慑力,因为萧思温这个留守不喜军事的原因。 现在看来,韩通所布置的防线,必然也存着举足轻重的关键。 难怪郭荣如此器重他,让他来执掌侍卫亲军司,打算用他来代替李重进,与自己、赵匡胤组建新的三司禁军。 历史上韩通是唯一一个死在陈桥兵变里的大周高级大将,就是死在王彦升手上的。 现在他的结局应该会不一样吧。 这种人才,真要有个意外就太可惜了。 罗幼度深知进攻重要,防守更加重要。 不然秦始皇不会大耗国力的修建长城,历朝历代也不会不断的加固修葺长城。 一套优秀的边境防线,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毋庸置疑的。 “在防守上,我不及你。步帅,契丹睡皇帝,大约还有十数日即到幽州地界。防备上的事务,关系我军胜败,千万别客气。” 韩通道:“是在下妄作小人了,定当如此。” 根据韩通设计的军寨方案,不到十天,幽州城外四方要地已经立起了四座绵延数里的军寨。 也亏得幽州靠近燕山山脉,并不缺木材。 不然木材都可能不够他们用的。 在罗幼度建造军寨的时候,郭荣亲率殿前司成功攻破了涿州。 正准备向易州进兵的时候,易州发生了动乱。 眼见王师将至,易州守城校尉郝平在刺史巡视城防的时候,将之击杀。 然后逃出易州,赶到涿州投军。 易州刺史阵亡,易州大乱,面对郭荣亲临,易州也跟着归降。 罗幼度兵围幽州,郭荣连取二州,北方震动。 那不少压抑在骨子里的汉人血性也渐渐崛起。 顺州、蓟州、檀州先后都出现了动荡,不少基层的汉人将官率部来降。 还有不少汉人百姓,抢了契丹士绅的牛羊马,赶着牛羊马来投。 不管是郭荣还是罗幼度无一例外,只要来投者,一律接纳而且加以重赏。 就连赶着牛羊马的百姓,也好好的安排,让他们去涿州落户,所抢来的牲口,全归他们所有。 一来二往,如此事件越来越多,投降的官员越来越大,甚至于蓟州刺史都带着一干心腹跑到了幽州军营归附。 只可惜蓟州是军事重镇,军权不在汉人刺史手中,不然蓟州这一军事要地就直接归中原所有了。 这接二连三的投降事件,让顺州、蓟州、檀州三州人心惶惶,军心动荡。 就在如此情况之下,郭荣率着殿前司抵达了幽州城下。 同一时间,契丹的睡皇帝耶律璟也领着十万皮室军出现在了密云古北口。 浩浩荡荡的十万轻骑,从得到消息,至抵达古北口。 耶律璟只用了二十一日。 这速度不可谓不快。 第十五章 饿极的猛虎 幽州城南军寨! 郭荣亲率殿前司抵达,罗幼度自然亲自出寨迎接。 “臣罗幼度,拜见陛下,恭喜陛下连克涿、易二州。” 郭荣大笑上前,道:“若无罗卿谋划,焉有今日战果?朕一时也到不了这幽州城下。” 罗幼度遗憾道:“只可惜城中尚有能人,未能拿下幽州。” 郭荣不以为意道:“行军打仗哪能事事如意。罗卿不必着恼,这幽州已是我大周囊中之物,摘取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眺望着规模巨大的军寨,看着左右拱卫大寨的小寨,眯眼想了一会儿,问向身后的保镖赵匡胤道:“若由你来攻,应当如何进攻这军寨?” 赵匡胤左右看了一眼,道:“无更好的办法,唯有三路强攻。放过任何一处,都会使得侧翼陷入危险。” 郭荣颔首道:“除此之外,朕也想不到其他办法。”说着又赞道:“罗卿在这立寨上,居然也有此功底。” 罗幼度并不打算沾这份功劳,直言道:“这是韩步帅的功劳,臣只是中规中矩的下寨,左右点睛之笔的小寨是韩步帅的功劳。” 郭荣一脸难怪的表情,显然对于韩通的能力是了解认知的。 “我们直接去北营!幽州城交给你来解决,契丹的酋长应该也快到了,朕亲自去会一会他!” 郭荣在这方面很是执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将自己视为这天下唯一的皇帝君王。 不管是当初的孟蜀、江南的唐国,还是更强的契丹。 赵匡胤在一旁听了,又酸了。 幽州城啊! 多大的功劳。 罗幼度却看不上这小小的功绩,道:“承蒙陛下器重,此番一路北上,获得不小功绩。攻取幽州城的机会,不如让给尚未立功的将领!” 赵匡胤知罗幼度向来大度,这话并非针对自己,可是听着怎么就这么刺耳。 郭荣摆了摆手道:“你是幽州招讨使,攻城的任务自当给你,不用退让。” “谢陛下!” 罗幼度还真不是针对赵匡胤,而是不想错过与契丹的大战。 罗幼度了解郭荣的性格。 郭荣不会专宠一人的,一旦他领下了攻打幽州的任务。 接下来的战事几乎可以说是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充其量就是当个参谋或者调动御营司的其他将校出战,他本人更大的可能就是坐镇幽州。 毕竟这一锅肉,要分得均匀才不会惹其他人不快。 但只要他将攻打幽州城的功劳让出去,作为补偿,跟契丹酋长耶律璟大战的机会就有他一份。 而且罗幼度心底有一种预感,这幽州城并不好打。 见郭荣主意已定,罗幼度也就不说什么了。 在送郭荣抵达北营之后,罗幼度去了一趟将作营,询问攻城器械的进度,为攻城做准备。 ********** 幽州北营。 赵匡胤营帐。 赵匡胤郁闷地躺在床上。 赵匡义在一旁道:“听说契丹皇帝就要到顺州了,离我们不到百里了。” “听说罗幼度已经准备填埋护城河了。” 见自己的兄长一动不动,赵匡义愤愤不平地低声道:“官家这也太偏心了。” 淮南之战,表现不佳,此次北伐,他可是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的。 赵匡胤终于有了反应,起身道:“好了,莫要胡言。” 对于郭荣,他还是很敬重的。 赵匡义耸了耸肩道:“我出去走走!” 赵匡胤烦躁的又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了郭荣召见他的消息。 赵匡胤一下子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营帐,来到郭荣的御帐外。 帐外的侍卫显然得到了命令,直接就让赵匡胤入内了。 “末将赵匡胤拜见陛下!” 郭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爱将,说道:“这些日子憋坏了吧!” 赵匡胤颇为窘迫,脸上有些泛红。 不过就他这武将版的包黑炭脸,也看不出来。 郭荣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坐下说话。” 赵匡胤走到位子上坐了下去。 郭荣继续道:“你是否觉得我这般重用罗卿,过于偏心了?” 赵匡胤起身解释忙道:“末将没有,末将不敢。” 郭荣看着赵匡胤示意他坐下。 赵匡胤战战兢兢地坐着。 郭荣说道:“你当知道,朕自登基之后,所思所想,无不是江山一统,终结这乱世。如此伟业,不是一个人可以办到的。始皇帝有王翦、蒙恬、李斯,汉武帝有卫青、霍去病、桑弘羊,唐太宗亦有李靖、房玄龄、杜如晦。” “朕也需要各种各样的名臣良将。” “你赵匡胤是朕最先发觉的心腹之将,从一开始,朕就有心将你培养为武臣之首,协助朕管制满营的骄兵悍将……” 赵匡胤听了大为感动,道:“陛下!” 郭荣道:“你心性高傲,除了朕以外,谁都不服。罗卿崛起于你后,现在却爬在了你头上。你心底不痛快,朕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确实干得比你更好,比你更出色。” 赵匡胤嘴里有些苦涩。 郭荣却话锋一转,斩钉截铁地道:“可朕从来不觉得你赵匡胤会比罗幼度逊色半分……” 赵匡胤有些意外。 郭荣感慨道:“罗卿天下奇才,但是他似乎未感觉,总说自己笨鸟先飞。想朕之所想,谋朕之所谋。” “就以此次北伐为例,他在大半年以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为此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我军能够如此顺利,一切皆是罗卿之谋。” “与之相比!这大半年来,你又干了什么?” “唉!” 郭荣长叹一声,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你让朕失望了啊!” 面对郭荣的质问与长叹,赵匡胤脸色苍白,忙起身跪伏道:“末将知罪。” 郭荣来到赵匡胤面前,将他扶起来说道:“哪怕是现在,我也不觉得你会输给罗卿。只要你将你的才华能力用对地方,未必就没有追上他的机会。” 他拍了拍赵匡胤的肩膀,说道:“契丹酋长再过一两日就要到达前线了,好好表现。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高声道:“末将牢记教诲,绝不再令陛下失望。” “去吧!” 郭荣挥手让赵匡胤离去。 他知道饿极的猛虎准备吃人了! 第十六章 攻不攻嘛! 顺州。 契丹睡皇帝耶律璟抵达了城外。 萧思温领着耶律斜轸与顺州刺史、长史、兵马使一并在城外迎接。 等了许久都不见踪影,不免心中忐忑。 睡皇帝耶律璟嗜杀暴戾,无人不知,萧思温此番战败,也知难逃其责,终日难安。 一骑由远及近,萧思温远远眺望,却见是自己的老友韩匡嗣快马而来。 韩家是最早契丹化的汉人,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更是契丹开国元勋,是契丹的世袭贵族,在契丹中亦属于顶流家族。 韩家与萧家之间,关系也极为密切。 韩匡嗣有一子韩德让,天资聪颖,人中龙凤,萧思温特别喜欢,甚至动了嫁女收婿之念。 只是萧家多与契丹皇族结亲,有些事情萧思温也做不得主,只能作罢。 “世昌兄!” 萧思温叫喊了一声。 韩匡嗣策马来到近处,先不理会萧思温的叫唤,而是高声道:“大辽天子敕:顺州一众官吏,立即回城,各安其职,维护州县民生治安,不得有误。” 顺州刺史、长史、兵马使纷纷拜谢,回城去了。 颁布了敕令,韩匡嗣方才下马与萧思温拜会寒暄。 萧思温一脸愁容道:“世昌兄,陛下那边什么情况,可否透露一二?” 韩匡嗣道:“幽州战事急迫,陛下自当恼怒。不过德降兄也不必过于担心,陛下明晓是非,不会苛责德降兄的。德降兄,随我去见陛下吧。将军情细细表明,看看有无挽救之机。” 萧思温只道是韩匡嗣宽慰于他,说道:“只好如此了。” 萧思温跟着韩匡嗣一路来到十里外的契丹军帐。 这刚走到大营外,便见一众兵士麻溜地将一具尸体从御帐外抬了出来。 尸体的脑袋出现在了脖子后面,背面让人抬着,头却看着天,格外渗人。 萧思温脸色有些发白。 韩匡嗣到时引以为常,不怎么在意,见萧思温如此模样,本欲提醒,转念一想,眼前一亮,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低声道:“德降兄莫要惊慌,此乃常态。” 不慌个鬼! 萧思温听了这话,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韩匡嗣见状却微微一笑,不多做解释了。 例行通报,韩匡嗣、萧思温先一步入御帐。 御帐内几个侍从战战兢兢的,在一旁小心侍奉着耶律璟,好似在伺候恶鬼一样。 耶律璟浓眉大眼,坐在一张虎皮凳上,扫了周边侍从一眼,挥手让他们滚蛋,然后示意韩匡嗣、萧思温坐下说话。 韩匡嗣走到左边坐下。 萧思温却不敢坐,说道:“罪臣不敢入座。” 耶律璟也随他,问起了幽州的战事。 萧思温支支吾吾只能说个大概,关于各中细节,说得不明所以。 他不懂军事,往往说道关键的时候,就以为不重要跳了过去。 耶律璟听得直皱眉头,好几次欲发火,但见自己这个姐夫窝囊的样子,也懒得与之计较了。 人性极为复杂,耶律璟嗜杀暴戾人尽皆知,但是他的暴戾针对的皆是周边侍从,从未祸及大臣百姓,反而多次下诏减免赋税、礼敬臣下,关怀百姓,令得境内百姓,人乐其生。 史上也称“终穆宗之世,无罪被戮者”。 耶律璟并不是一个好皇帝,对待朝政则是常年荒废,嗜酒爱熬夜好打猎,但他对于大臣百姓还是很宽容的。 耶律璟憋了半晌,说道:“有没有知道详情的?朕没功夫听你废话。” 萧思温心寒胆落,他在外为官多年,只听耶律璟动辄杀人,大肆屠戮,却不知耶律璟乱杀的都是近侍,屠戮的都是有罪反叛之人,只将自己的君上视为恶魔,战战兢兢地道:“帐外有耶律斜轸,他最了解情况。” 耶律璟让人将耶律斜轸请进来。 虽然他没有怪罪萧思温的意思,但幽都府的局面这般恶劣,也没给他好脸色,让他一边呆着去。 相比抓不住重点的萧思温,耶律斜轸口述的情况就详细多了。 他不但了解了幽州附近的动向,还知道了大周在津沽的屯粮营寨。 耶律斜轸军略上得天赋极高。 这位历史上与耶律休哥齐名的大辽双壁之一,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他奉萧思温的命令迂回至瓦桥关后,袭扰攻城的周军。 耶律斜轸渡河之后,进展得也不顺利,让石守信的骑兵队盯上了。 耶律斜轸知道自己契丹马的优劣势,不跟石守信近距离接触,溜了他两个时辰。 耶律斜轸的想法是耗一耗石守信西北大马的耐力,然后反击。 不过石守信同是用骑好手,察觉了对方的意图,不再追击了,只是派几名游奕远远跟随。 两人拉扯的这段时间里,罗幼度已经在姚内斌、舒元的协助下,拿下了瓦桥关。 耶律斜轸察觉之后,暗叫不妙,果断地北撤。 途中遇到了不少狙击,尤其是石守信一直咬着他,他两次设伏,打退了石守信两次,但始终甩之不掉。 耶律斜轸只能且战且退,虽未吃什么大亏,却也无力回天,只能退到顺州跟萧思温会合。 耶律斜轸从萧思温口中得知一切情况,隐隐察觉了异样。 他不信舒元部长了翅膀,飞过了他们在河北洒下的斥候群。 也不信林仁肇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混进萧思温的溃兵之中,必然是事先作好一切准备,在中途等着萧思温的溃败。 这是一步很大的棋。 耶律斜轸了解过中原的情况,记得林仁肇是南唐的水军统帅,加入中原以后负责训练中原水军。 前后一联系,耶律斜轸也拨开了迷雾,发现了津沽的水军营寨。 中原的水军不知在什么时候控制了他们在武清的盐场,将他们的海岸线给封锁住了。 耶律璟一脸吃重的看着耶律斜轸,说道:“你是说,中原在津沽、幽州城的四门都建了大寨?你怀疑他们背靠渤海运粮?” 耶律斜轸道:“十之八九,不然他们将舒元、林仁肇运达津沽后,即可退去,而不是劳师动众地建立防守大寨。那里必将是他们的防守重心,除粮草之外,中原没有任何理由重视津沽……” 耶律璟看着自信满满的耶律斜轸登时傻眼了。 想了一想,耶律璟让人召开军事会议。 不过一刻钟,契丹御帐中就聚集了跟随耶律璟一路奔袭而来的大将:有耶律喜隐、耶律绾思、耶律沙、萧干、高勋、萧阿不底等将。 耶律璟原打算留自己姐夫一个面子,但现在这情况是留不得了,将随行来的大将都叫到了身旁。 耶律斜轸再度将情况细说。 一众人听得是面面相觑,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契丹的军制很复杂,分好几种:有各大部落的部族军﹑五京州军和归顺契丹如奚族、渤海国这类藩属的属国军,但其中最强的就属于皮室军。 所谓皮室军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为加强宿卫力量而组建类似于中原禁军类型的护卫军。以行营为宫,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 一开始只有三万,但到了耶律德光时期,发展到了三十万之数。 这个三十万并非虚数,不过也不是实数。 契丹族人全民皆兵,凡民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隶兵籍。 契丹族有适龄从军男子一百六十万,三十万皮室军大部分就是从这一百六十万人中选择出来的。只有一小部分来至于五京州军、奚族等地,必须精于骑射以及足够忠诚。 契丹虽有五京,但是车马为家的游牧生活决定了他们采用皇帝巡狩制,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在。 耶律璟这个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行政心中。 大臣将军就跟着耶律璟满草原地跑。 皮室军即是护卫耶律璟这个皇帝与大臣满草原游荡的军队。 三十万皮室军,以十万为数,轮番护卫。 故而耶律璟得到了萧思温的求救消息,不需要任何准备,直接就领着十万皮室军,带着文武大臣,奔袭而来。 契丹这十万兵马集结之快,奔袭速度之迅捷,远非农耕民族可以相比的。 但是…… 这仗怎么打? 皮室军清一色骑兵! 攻坚? 让他们一群骑兵拿头去攻打军寨? 耶律璟一个头两个大,说道:“你们就没有好的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高勋。 他们契丹能打能战之将不少,但真正动脑子的活,还得汉人来干。 尤其是面对当前的窘境。 高勋是后晋北平王高信韬之子,性情通达敏捷,与杜重威投降契丹。 他在契丹结交权贵,勤劳办事,深得器重,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 辽世宗耶律阮即位后,高勋升任枢密使,总理汉军事务。 耶律璟则封他为赵王,为上京留守,可见器重。 此刻耶律璟将高勋带在身旁,就是为了取代萧思温的。 高勋看着耶律璟期盼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而今唯一之法,只有强攻军寨!” 就这? 耶律璟有些不满。 高勋欲哭无泪,委屈得想哭。 这有什么办法嘛! 中原人太阴损了。 不攻军寨,就等于坐看幽州落陷。 攻不攻嘛? 现在不攻军寨,未来就得攻幽州城。 连军寨都不敢攻,中原打下了幽州城,还敢攻幽州城? 第十七章 小胜 幽州南门军寨。 罗幼度一大早起床,先做了个广播体操热热身,随后在军营里小跑了一圈,又骑马跑了一圈。 对于罗幼度这种健康的作息,营中的兵士早已见怪不怪。 罗幼度这是一点都没有立刻攻打幽州城的意思。 他知麾下诸将难免心急,为了安抚好他们的情绪,还特地将他们聚在一起。 他指着城楼上的大型床弩说道:“别看幽州城兵少,这里可是军事要地。不是之前的瓦桥关可以相比的。” “你们看,城楼上各种防守器械可一点都不含糊。只是这南门,整条城墙大床弩就有三十架,大小投石车五十处。” “我怀疑幽州城里还有石漆,石漆的威力,你们就算没有见识过,也应该听过。” “他们有着守城优势,还有石漆这种利器,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就这种防御力,我们填平这护城河都给付出巨大代价,别说是攻城了。” 罗幼度这一点也不是危言耸听。 契丹的科技树现在一点都不比中原逊色。 石漆这东西,契丹是知道的。 历史上后梁时期,南吴国主杨隆演派使者给契丹送了一批石漆,还特地告诉他们“攻城,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 所以不存在他们有石油这种利器,契丹没有的情况。 罗幼度比谁都清楚,中国的石油主要产区就是契丹占据的东北吉林、辽河一带。 或许契丹人缺乏开采石油的手段,但是就如无为县的石油一样。 这玩意有些时候它会自己流出来,不需要开采。 攻城是最折损兵卒的战斗,罗幼度宁愿晚一点攻城,也要将准备工作都给做充分了。 “所以嘛!兄弟们不用着急,多造点攻城用具,打稳一点。先好好养精蓄锐,真要到你们发挥的时候,别给我丢脸就行。”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笑道:“如果实在闲着无聊,大晚上的敲几回军鼓,逗他们玩玩。” 就罗幼度现在在御营司的威信,此话一出口,便无人多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听命而行。 罗幼度不急,反倒是城墙上的萧胡辇、室昉有些等不住了。 萧胡辇穿上了一身抹了红漆的铁甲,显得格外艳丽,每日都来巡视城防,等待着中原兵马攻城,想着他们建好营寨就应该会攻城了。 结果还是没有。 萧胡辇气得破口大骂:“攻个城都这么扭扭捏捏的,别落在我手上,不然非将他裤子扒了,看看是不是男人。” 室昉无视了这虎狼之词,发愁道:“他这是在逼陛下攻寨。陛下不敢攻,则意味着见死不救。我们士气大跌,整个幽都府本来就不安的军心,将会更加动荡。” 萧胡辇切齿道:“陛下若是攻了,则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输了,一样会丢士气。反正,怎么样他都不吃亏,简直无赖。” 室昉轻声道:“现在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陛下取胜。不然,我们的士气,可能给他们消耗干净。” ********** 幽州北营。 耶律斜的言将一根漆黑的狼牙棒横在肩膀上,高居马背,看着固若金汤的营寨,派人在营外叫阵。 面对罗幼度特地为他们准备的龟壳,耶律璟与一众契丹文武全无办法。 现在的局面就明摆着,要不现在攻打营寨,要不以后攻打幽州城。 他们百试不爽的断粮战术现在都不适用了。 他们没本事绕到渤海上去劫粮,去攻打津沽军寨也没有意义。 实在没办法,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叫阵。 看看能不能将营寨里的中原兵将叫出来。 来个一对一的野战,这样也好过攻寨。 耶律斜的言便领了下这个任务,一大早就领着五千骑兵来到了北营之外。 耶律斜的言虽是莽汉,却也晓得先礼后兵。 一开始是文雅的约战,但见面前的军营无动于衷,就开始挑选嗓门奇大又懂得汉语的兵士站在队列之前前高声痛骂。 他们猖狂地用着蹩脚的话语,向上问候着郭荣的十八代祖宗,向下折辱孙子重孙曾孙。 从人品性格,数落到生理缺陷。 怎么难听怎么来,只想激郭荣下令出塞野战。 脾气爆的诸多将领有些受不了,郭荣却笑呵呵地说道:“就这?朕六岁与邻家小孩互骂都不止这些!” 他全然不当一回事。 耶律斜的言听着兵士的谩骂,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大营,也知道对方不会出战了,但领的任务得完成,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骂,继续给我骂!” 耶律斜的言一把扯下了头盔,这近五月的天的太阳并不毒辣,但穿着盔甲在太阳底下战了两个多时辰,也是汗流浃背,烦躁的策马在阵前来回走动。 其他的契丹兵也是如此。 契丹军本就不擅长军阵列队,这松懈之下,阵容变得松散,纪律也难以保持了。 最后排的兵甚至借着人群的遮挡,偷偷坐在地上休息。 便在这时! 左右侧翼的小寨寨门突然大开,两支凶悍骑兵飞似地冲了出来! 契丹军还在骂得痛快,对敌人的突然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大寨正面也在这时杀出了一支骑兵队。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加一支骑兵队。 赵匡胤的速度太快,他直接脱离了队伍对着耶律斜的言就冲了过去。 两百步的距离在神驹的冲刺之下,转瞬即到。 一百五十名阵前徒步叫骂的契丹兵根本就没有能阻挡他分毫,直接给他破开两断。 耶律斜的言本来有些慌乱,但见赵匡胤一人杀来,狂喜着举着狼牙棒向赵匡胤迎了过去。 他还想说话…… 赵匡胤却如猛虎下山般冲到他的面前。 耶律斜的言狼牙棒还没有来得及挥出去,便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赵匡胤铁棍只是一挥,如打棒球一样,将耶律斜的言打的飞出了五六丈的距离。 三路骑兵一夹,契丹骑兵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留下了一千五百多具尸体,仓皇而逃。 尤其是那些叫骂的契丹兵,他们没有马,给周兵分了尸。 罗幼度悠哉悠哉地出现在了北营,一边恭喜郭荣取胜,一边讨要着这一千多具尸体。 第十八章 跟想的不一样 郭荣诧异地看着罗幼度,一时不解他要这些尸体做什么? 自己这位心腹向来仁善,不至于用这些尸体干什么阴损之事吧? 他没多想,让人收拾了战场,将兵器衣甲之类的清理出来,尸体交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确实没有干缺德之事,只是吩咐下去,将这些尸体身上塞满了湿柴,将他们运到了幽州城北堆积起来。 幽州城北城楼。 室昉、萧胡辇再度聚头。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契丹援兵抵达前线,就在城北离中原北营十里外驻扎,与中原军针锋相对。 这种激动人心,可以激励士气的好消息,室昉自然不会放过了。 今日一早就将援兵抵达,他们必胜的消息传达全军,还贴出了告示,安抚城中百姓。 作为状元郎,室昉的文采不用多言,洋洋洒洒的百余字,将他们的睡皇帝夸上天,都不带脸红的。 此消息传开,原本守城兵士悲观的情绪士气徒然一振。 本来陷入死地,幽州城上下充满了悲观情绪,突然得知皇帝陛下带着十万天兵赶来救援,那种死里求生的感觉,自是不一样的。 今日北营寨的异动,他们一大早就得到了消息,皆知定是援兵攻打寨来了。 尽管周军营寨阻挡了他们的视线,看不清战况战局,但还是来到了北城楼希望能够管中窥豹。 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做好安抚准备。 直到看着一个个周兵,将一具具尸体搬到近处,堆积起来的时候。 室昉、萧胡辇心底皆是一沉。 就这情况,不用想,必然是战败了。 萧胡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道:“他们这是要搭建京观炫耀?” 室昉道:“十有八九想要以此,震慑我军,让我军胆寒。只怕他们适得其反了,越是如此,越能激起我军同仇敌忾之心。” 他话音刚落不久,却又发现对方将尸体堆砌起来,并非为了炫耀,而是焚烧。 这两军作战,焚烧尸体是正常之事。 随着医术的发展,这个时代的人都懂得作战时环境与尸体最容易引发瘟疫。 故而焚烧尸体防止疫病,在战时是一种善举。 室昉、萧胡辇看着远处的三个巨大的火堆,两人脑海中皆生出一个念头。 对方在干什么? 两人不明所以,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大火越烧越旺! 从白天烧到晚上,从晚上烧到白天。 室昉、萧胡辇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恐惧。 他们死了多少人? 怎么烧了这么久? 还在烧? 这援兵刚至,就逢惨败? 连他们都有这种感觉,城楼上的兵士更是如此了。 原本援兵抵达的喜悦感,荡然无存。 这么菜的援兵,有什么可指望的? 一千余尸体,罗幼度一把火给烧成了死了一两万的感觉…… 乌云笼罩。 经过昨日的教训,耶律璟他们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越下去天气越热,在营外顶着太阳叫阵,等于平白消耗自己的体力,对方随时随地都能抓着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第二天,他们不在奢望靠着嘴巴就能将周兵诱出寨来,也不在犹豫,开始针对北寨展开了进攻。 他们兵分三路,一并攻打大寨与左右的小寨。 罗幼度并不准备攻城,站在郭荣的身后,近距离观摩一下契丹人的攻寨手法。 契丹人攻打营寨的方式很老套,就是简单的蚁覆而上。 他们高举着盾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口中呼喊着蜂拥而上。 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周兵自然毫不客气的射出了弓箭。 黑压压的箭雨倾盆而下,面对这种蚁覆阵,箭雨的效果奇佳。 数以百计的契丹兵倒在了地上,有的甚至连啃声都来不及,直接钉死在地上。 步卒用的都是硬弓,军中壮士能开三五合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步弓的威力,可不是马弓能够相提并论的。 罗幼度见状也不住赞叹。 契丹兵面临的第一关是营门口的连环拒马。 哪知他们在拒马前突然停住了进攻的脚步,契丹兵遮挡的后方冲出七八个力士。 他们远远地对着寨门丢抛了一罐罐的瓦罐。 瓦罐砸在寨门、栅栏之上,有的直接碎裂,有的落在地上碎了。 无一例外,里面都流出了漆黑色的汁液。 随着火焰的燃起,漆黑的毒烟伴着大火冲天而起。 对于这种情况,罗幼度是再熟悉不过了。 淮河水战,他就用这玩意打赢了南唐水军。 石油! 契丹果然懂得如何使用它。 便如罗幼度预料的一般,契丹自从得到南吴进贡的猛火油之后,不善于攻城的他们立刻如获至宝。 开始收集此类资源充当军用,而且禁止对外贩卖。 契丹还不懂如何开采石油,只能做简单的开采收集。 但是东北地下存着大量的石油。时不时就会因各种原因冒出来一些,这东西很值钱,契丹朝廷直接收购。每年都会有猎人一边狩猎一边搜寻此物,每每发现都能卖出好价格。 累月下来契丹朝廷存储了不少,境内的军事重镇都有存放。 幽都府只有幽州、蓟州两大军事要地存有石油,为了今日攻寨,他们特地从蓟州将石油运了过来。 周军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开始在火焰上倾倒沙土。 娴熟又正确地施展了营救的方式。 契丹的兵士也趁着黑烟遮挡视线的机会,将拒马推倒,转移了方向。 在后边的契丹兵也在近距离对着寨内的兵士展开了射击。 不少周兵亦死在了弓箭之下。 尤其是灭火的兵士,更是受到了刻意的针对。 但很快周军这边也射出了自己的第二轮箭雨。 密集的箭矢,再次带走了百来人。 这石油固然可怕,但只要用对方式,还是不足以影响战局。 越少水的引流,在沙土的隔绝下,很快就熄灭了。 只是不可避免的,在寨门、栅栏上留下了无法恢复的痕迹,令得结实的木栅栏变得脆弱。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说道:“想不到这一出手,就用了自己的底牌了。” 罗幼度回道:“看来是下了不小的决心了。” 他看着渐渐消去的火焰,脑中开始估算幽州城里的石油储备,松了口气。 就这气量,比起自己在淮河水战使用的差远了。 想必数量受限,幽州城里必然是有的,但不至于影响大局。 这时战场上有了新的变化。 见石油火给熄灭,契丹兵蒙头就冲向了大寨。 他们抬着撞木撞击着石油烧过的栅栏。 周兵则用长枪对着栅栏的缝隙往契丹兵身上捅刺过去。 每一次撞击,周兵都会用长枪给契丹兵带来致命的创伤。 显然契丹这一次是下了血本,不计伤亡地契丹兵前仆后继的补位。 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撞开了原本因石油的烧制变得脆弱的栅栏,打开了一个口子。 “破了!” 耶律斜轸大喜过望。 受到萧思温的衬托,本来就精于军略的耶律斜轸受到了耶律璟的器重,受命担任进攻大将。 耶律斜轸毫不犹豫地下令:“往破口冲杀进去!” 他兴奋地看着那破口。 其实不用等他下令,骁勇的契丹兵已经开始冲入周军军寨了。 “好样的……” 耶律斜轸这声赞叹还未出口,笑容却渐渐僵硬。 冲入破口的契丹兵居然逃了回来。 两辆塞门刀车将破口堵得严严实实。 面对这种塞门刀车的迎面冲来,谁敢正面去刚? 或许因为特殊的原因,契丹与中原的科技树相差无几。 但是对于这些科技的运用,怎么操作。 跟中原比起来,契丹依旧是个弟弟。 契丹进攻的不可谓不凶猛,但是周兵占据着营寨的地利,成功的一次又一次地将契丹兵打退。 从早到晚,六千契丹兵倒在了大小军寨前。 周军在占据防守优势的情况之下,只折损了千余人。 罗幼度全程观战,对于契丹兵的战斗力与坚韧也有了一定的改观。 他们也是有死战的勇气与决心的,只是习惯了撤退寻找战机的打法而已。 以这种伤亡比结束今日战斗,郭荣心情不错,不等罗幼度开口,先一步说道:“这些尸体,还要不要?” 此时此刻,他焉能看不出罗幼度在玩什么花样? “当然要!那边的火还没熄灭了!” 罗幼度眯眼笑着,故伎重施再一次将新获得的尸体重新投入那三个火堆。 他似乎嫌弃三个尸体堆烧得太慢了,又多加了五个。 八个焚尸堆日夜不停地烧着。 罗幼度烧的是契丹兵的尸体,燃的却是幽州城里的希望与士气。 室昉、萧胡辇脸色越来越难看。 室昉满心的无力,一说道:“刚刚得到消息,乙室家、莫家地聚在一起的六百家丁全跑了,一个都不剩。定是有人威胁他们了,他们不敢得罪大娘子,更不敢得罪中原。索性来个跑了,手中没有兵,两边不得罪。” 萧胡辇拳打在了城墙上,道:“就现在的情况,没人信我们会赢,没有在关键的时候背后捅刀子,给中原开门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室昉脸色苍白,问道:“那余下的一千余人,用不用?” 萧胡辇没好气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好不容易混到了上战场的机会,却发现战场跟她想的,不一样。 第十九章 攻城的小前奏 一连三天,契丹都对着北营展开了进攻。 手下诸将轮着来打,攻势一日强过一日。 但凭借着营垒的坚固,防守器械运用得当,每一次进攻都挡了回去。 焚尸堆也从八个,升到了十二个。 契丹见一时半会拿不下北营,也开始想别的法子,不再强攻营垒。 罗幼度见状,明白到攻城的时候了。 契丹不再强攻营寨,他这里耗下去也没了意思,反而会增添几分变数。 这日深夜! 震耳欲聋的鼓声骤然响起。 两千士兵双手高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地向幽州城逼近。 炙热的火光照的周边,黑夜犹如白昼。 瞬息之间,幽州城也做出了回应。 紧张的金锣声四起,昏昏欲睡的兵卒给将官叫醒,见着城下的阵势,脸上皆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惊惧。 城外的十二个尸体堆已经烧了五天了,现在还在烧着,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现在轮到他们了吗? 室昉自从周军兵围幽州城后,他就住在了城楼之上,这一听到消息,瞬间合衣而起。 出了阁楼,见南城正面毫无声息,南城墙东段附近嘈杂成片,从城楼向下眺望,果然无数火把在东边闪耀着。 室昉瞬间就猜透了罗幼度的用意。 己方士兵不多,对方不打算通过正规手段从正面攻城。 毕竟就算破了城门,还有一个瓮城的存在。 平白浪费时间兵力,直接避开瓮城,攻打南城东段城墙,直接登城而战,拼消耗。 只是这大晚上的攻城,看得清楚吗? 他无暇多想,往东走了一百五十余步,高声下达命令:“莫要慌张,都打起精神来。吩咐下去,李都头、张都头,你们速度将床弩往这边移动,抛石车也向这边靠拢。幽州城易守难攻,此番保管要他们有来无回。” 室昉高声打着气,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 然后在城垛上,向着远处眺望。 他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眼睛都看痛了,也只能看见一大坨光亮。 对面火光的亮度盖过了月光,强光与黑暗形成了一道光幕屏障,根本看不清楚光亮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室昉到也不以为意,他是不了解这其中存在的光学现象,却也知道自己看不清对方,对方在强光之下,也看不清自己。 只要对面到了近处,便能看清楚了。 室昉冷静地鼓舞着兵卒的士气,说道:“对方攻城,第一步就是要填埋护城河。我们站在高处,他们就是一群箭靶子,往死里射。让他们知道,我们燕赵儿郎的厉害。” 室昉静静的等着,对面的鼓声未停,但亮光却一直未动。 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了,室昉等得有些心急。 李都头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怎么还不动,不会又耍我们吧?” 罗幼度特别吩咐的,攻城不急着攻。 不过大晚上的敲击通战鼓,做做样子,那是允许的。 闲得无事的诸将官,隔三差五地就敲一通鼓。 这周军敲的随意,但守城兵却不得不重视。 不说十虚一实,就算百虚一实,他们都不敢赌。 没那个资本。 室昉心底也拿捏不准,但看着那片火光,说道:“应该不至于,可能是在调动攻城器械。打幽州城楼,得用大型器械,大型器械移动的慢。” 又过了半个时辰,室昉气得只想给自己一耳刮子,下令道:“兵士分四批睡觉,就在原地休息。” 再度过了一个时辰,室昉心底确信了,自己这是给对方耍了。 带着几分气愤,带着些许无奈,还有一些尴尬,吩咐兵士好生看着,自己也在城墙上找了一个角落,眯一会儿。 这一眯就到黎明前夕。 “室留守,室留守!” 室昉惊醒过来,道:“这么了?对方攻来了?” 看着叫醒自己的张都头,室昉强行压下惊慌的心,沉声道:“怎么了?” 张都头气恼的道:“我们给耍了!” 室昉平静地说:“没事,雕虫小技而已。他们不敢进攻,只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嘴里说的轻松,心中却忍不住自嘲一声:“这不都习惯了嘛!” 张都头道:“不是,室留守还是自己去西边看吧!” 室昉心底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赶忙起身,跑向了南城西段城墙。 城墙附近已经有不少士兵在指指点点。 室昉往下眺望,骇然发现这一段的护城河已经给填平了。 一瞬之间,室昉哪里不知什么情况? 对方将自己吸引到东边城墙,而他们却借着夜幕的掩护,偷偷地摸到西边填埋护城河。 难怪鼓声响个不停,是为了掩盖脚步声,跟沙袋入水的声音。 他们手中兵士不足,将兵力聚在了东边城墙,西边这里只有间隔很远的几名守兵,以防对面偷袭。 对方要是不点火,只在护城河附近,真的极难发现。 室昉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只猴子,给对方耍得团团转,心底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暗忖:“实在不行,直接驱民上城?” 但很快,室昉冷静了下来。 这种蠢事不能干。 这幽州城剩余的四千余兵士都是五京汉兵,是住在幽州城里的兵士,这驱赶百姓上城,太容易造成哗变了。 相同的操作同一时间,在别的几门同时上演。 四面周兵都用了这声东击西的法子,不费一兵一卒的便将一段护城河给填上了。 萧胡辇女儿身,不愿与一众臭男人住在一起,每晚都会回家休息。 一大早听到了城楼异动,快步来到了城南。 罗幼度人在城南,他们一致觉得此处的进攻最为猛烈。 萧胡辇听及昨夜情况,也是一阵无语。 过了半晌,萧胡辇才道:“这样也好,至少证明了对方要攻城了。再这么耗下去,不说士气,流氓营都要跑完。” 就现在幽州城里人心惶惶的情况,他们不敢强行增兵,只能以重赏利诱的手段,招募兵士入伍。 这重赏之下,成功募集了两千余男丁,大多都是地痞混混乃至流氓。 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聊胜于无。 现在他们聚在城中军营接受基本的训练。 不过随着罗幼度以焚尸作为攻心威慑,已经有不少地痞流氓打起了退堂鼓。 虚了! 第二十章 攻城 准备攻城的这一天,罗幼度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进攻,而是事先做好营寨的防备工作。 罗幼度现在对于带兵打战有了一定心得,深知进攻打得好,未必就能胜,影响战事的战局的情况太多了。 便如淮南之战的赵匡胤,千军劈易。多次孤军深入扬州城下,打得南唐没有任何脾气。 最后还不是给郭廷谓摸了屁股,夺了滁州,吃了小亏。 但只要防守做得到位,占据有利地势,很容易让对手碰得满头包。 尤其是契丹这样擅于机动野战,擅于捕捉战机的对手,更是如此。 罗幼度担心自己在攻城的时候,会疏于大营的防护,先一步做了安排。 御营司常思德军纪最严谨,罗幼度安排他领麾下天威军负责防守营寨,让党进、张琼各领一支骑兵,与左右小寨辅以进攻。 反正攻城跟他们骑兵队没有任何关系。 这契丹人人善于骑马射箭,一点也不心疼他们的骑手,将他们当作步卒来用。 罗幼度这里可宝贝着,不舍得让他们折损于攻城战之中。 详细安排好了这一切,罗幼度才来到了前营之外,筹划攻城事宜。 罗幼度亲自指挥过舒州攻防战,深知攻城的惨烈。 这还是打一个小小的舒州,真要打史上那些有名的坚城,还不得磕坏满口的好牙? 罗幼度回头狠狠恶补了关于攻城战方面的知识。 这攻城一说,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不然也不会有攻城为下这一说法。 要不用人硬怼,要不就是利用各种攻城器械强上。 罗幼度向来爱惜麾下兵卒性命,恰好与契丹作战,不能着急,故而一直拖着战局,就为多造一些攻城器械。 一辆辆的投石车、床子弩、云梯、轒轀车、木幔车等攻城器械推上战场的时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的室昉、萧胡辇看的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唯一倚仗的就是幽州城城高坚固,城楼上配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 但看对方这架势,明显不想跟他们消耗下去,而是打算当天就结束战斗。 室昉看着周边兵卒,见周兵势大,皆有惧色,高声鼓气道:“莫要惊慌,幽州城高险固,我们抛石车床弩居高临下,保管要他们有来无回。” “张都头,再推三架抛石车过来。” 他们兵力不多,只能靠机械杀伤敌人取胜。 在这方面,绝对不能小气。 一切准备就绪。 罗幼度猛地一挥手道:“起鼓!” 震耳欲聋的鼓声震天作响。 激荡人心的鼓声揭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罗幼度大手一挥,最先动的是木幔车,十六台木幔车慢悠悠地推上了战场。 木幔车是所有攻城器械中最简单,但却最能体现古人智慧的一件防御型攻城器械。 就是一块木板简单的四个轮子,中心一个长长的高杆,用竹竿挂着一块巨大的屏风。 这个屏风可以是木板,可以是皮革,甚至可以是布制的帐幕。 很简单的一个玩意,但是能防备投石车的飞石、强弩的弩箭。 高挂的木幔是可以前后摇摆的。 飞石砸在幔布之上,就好比人打在棉花上一样,木幔会以自然生出柔巧劲力将巨石的力量卸去,然后滚落在地。 这种木幔车主要的作用是掩护攻城兵士靠近城墙,兵卒躲在木幔车之后,矢石所不能及。 但此番罗幼度并没有在木幔车后边藏以兵卒,而是六台投石车。 投石车之后方才是云梯、轒轀车以及兵士。 大周的投石车与幽州城上的投石车只有细节上的差别。 论及射程威力精准,大周的投石车要略胜一筹,毋庸置疑。 但这略胜并不足以弥补幽州高墙带来的劣势。 抛石车的对轰,周兵必然是处于劣势的。 但有了木幔车在,却能最大限度地挽回这一劣势。 室昉见对方居然以木幔车护着抛石车,脸上隐隐露着一抹笑意,道:“以木幔车相护,是個好主意,可木幔车真能当我幽州城墙?” 见对方已经隐隐进入射程,室昉咆哮道:“给我打!” 他脸上有一丝丝的厉色,这连续给戏弄,以及长期累积下来的无力之感,令之心态都有些失衡。 这三个字,更像是宣泄。 随着他的这一声咆哮,十数块巨大的飞石呼啸着对着城楼下的周兵就砸了过去。 无一例外,全部走砸偏了,最近的一处离周军的抛石车还有十余步。 这抛石车攻打蚁附之敌还好说,但要攻打单独的目标,命中率确实喜人。 只有通过不住的调整才有几率击中目标。 室昉继续下令:“重新估算进攻方位,安装炮石!” 他压根不指望能够一击而中。 幽州城缺的是兵,炮石这种战略物资,仓库里堆积如山,并不介意为了提升命中率消耗几颗不值钱的炮石。 城楼之下,周兵的抛石车已经就位。 周军兵士早已得到了命令,直接安装炮石,对着城楼上的契丹兵发动袭击。 与契丹兵的抛石车相差无几,周军的抛石车命中率也极其一般。 这是抛石车的致命弱点,但就算命中率再差也有城墙给兜底。 炮石砸在了城墙之上,四裂开来。相比砸在地上滚上几滚,或是直接一个坑印,无疑更具威慑。 在你来我往的炮石的助威下,攻城的周军即将进入床弩的有效射程防卫了。 室昉命人做好一切准备,相比抛石车床弩是真正的守城杀器。 威力或许比不上投石车,但精准度却不是抛石车可以比拟的。 一辆床弩能发十矢,十五架就是一百五十矢。 每一支弩矢都是铁制的,足足有一米长。 莫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算是城墙也能射穿。 罗幼度估算着距离,自语道:“快到床弩的有效射程了吧!” 契丹的床弩源于中原,唯一的好处就是罗幼度对于功效了如指掌。 “传令,康再遇,让他进攻!” 罗幼度脸上浮现了古怪的笑容,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传令兵舞动着令旗。 一支千余人的部队,越众而出。 他们不是正面冲向城南西段城楼,而是往东段城楼冲了过去。 速度极快! 室昉见状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要进攻东段城楼? 难不成飞过去吗? 西段城楼这边填了护城河,东段那边可没有。 这周军莫不是长了翅膀? 耍把戏吗? “他肯定知道即将入床弩射程,故意为之,好让我分神。” 室昉心念电转,觉得大概率就是如此了,当即也不理会,而是盯着面前的攻城部队,心底默念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尽管自我安慰了一阵,室昉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左边撇了撇。 左边周军接下来的举动,让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那股脱离进攻队伍的周兵凭空多了两辆折叠壕桥,还有六架飞梯,他们推着折叠壕桥背着飞梯,冲向了护城河。 折叠壕桥是一种专门针对护城河而研发的攻城器械,是一种攻城军机动性极高的便桥。 一般护城河壕桥足够应付,但幽州城这样的坚城,护城河极为宽阔,得用上折叠壕桥才够得着。 此刻对面的周兵已经逼近了护城河,开始架设折叠壕桥了。 那边仅余十数人把守,又无防守利器,这怎么阻挡? “快,快去支援!”室昉已经顾不得为何折叠壕桥会凭空出现,急得是满头大汗,仓皇大叫。 萧胡辇不想跟着室昉争着指挥权,在城垛下闭目养神。 室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到了关键拼杀的时候,她得顶上来。 一直指挥若定的室昉突然慌乱起来,萧胡辇方才查看情况,见远处东段城楼下的周兵即将架好了折叠壕桥,也是花容失色,忙道:“给我五百人,我去就,直接调援兵来支援。” 她说着直接向东段城墙冲去了。 罗幼度见康再遇领着宣威军在盏茶功夫间就架好了折叠壕桥,不由赞叹,这种熟手,就不是生手可以相比的。 这攻城,抢的就是时间,一分一秒的时间。 至于折叠壕桥与飞梯,当然不是变出来的,也不是老天给的。 而且罗幼度昨晚准备好的。 昨夜两千兵士可不只是亮着火把忽悠人而已。 他乘着夜色,将两辆折叠壕桥与飞梯运到了距护城河两百余步以外。 飞梯简单,直接放在地上扑上一层沙子就能掩盖得严严实实的。 两百步之外,根本看不清。 折叠壕有点麻烦,罗幼度让人用一张帐布覆盖,再以沙土覆盖。 远远看去也就是一个小土堆。 白天的时候,他们都给城墙西段给填埋住的护城河吸引住了,哪里会去留心一个小土堆? 宣威军的兵士只要掀开帐布,即能取得折叠壕桥与飞梯攻城。 “射!” 西段城墙这边给乱了节奏,终于还是射出了弩箭。 可怖的弩箭追魂夺命地激射而出,室昉听着城楼下的惨叫声,心底却没有半点喜悦。 因为被填的护城河,他将城东的投石车、床弩都调过来了。 那边不但没人,除了石头、檑木外,热油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阵前反叛 萧胡辇知道情况危急,在路过城门阁楼的时候,说道:“张都头,你先去抵御片刻,来六个人,跟我上去取东西。” 张都头先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萧胡辇,一咬牙道:“好的!” 他说着一挥手冲向了城门东段城楼。 城门东段城楼此刻已经聚集了二十余人,他们是分散在城楼上巡逻的兵士,虽然没有人指挥,但还是自住的进行着抵御。 城墙角落就有堆积的礌石,他们要做的就是抱起石头,对着城楼下丢去而已。 张都头并没有直接加入战斗,而是直接一脚踹飞了一名抱着礌石的兵士,高声道:“狗日的契丹狗,已经做好将百姓驱赶上城的打算,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你们他们忍心看他们受死吗?” 他将手中的刀指着一个个那些聚在一起反抗的兵士,将他们逼离外城墙的垛口。 然后用刀指着身后跟着他一起来的兵士,左右来回地紧张四顾,说道:“楼下攻城的是赛诸葛罗幼度,天生的菩萨心肠,不会为难我们的。只要我们投降,一切都会好的!” 小诸葛越传越玄,在张都头这里居然成了赛诸葛。 一名兵卒铁青着脸:“都头,他们真的打算逼迫百姓上城楼守城?” 张都头切齿道:“假不了,没见这城楼上没有一个突厥兵?室昉这个狗娘养的畜生,怕我们造反,一直不敢乱来。但是我们死得差不多了,他就不怕了。” “为了守城,这狗日的,一点人性都没有。” 兵卒本就是张都头的兵,自然信他的话,将武器丢在了地上。 守城兵卒士气本就低下,又听张都头这么一说,更是心寒,接二连三地投降了。 全旭是第一個爬上城墙的,他本是蜀人,手足欣长,最善于攀爬,编入宣威军之后,在这方面做了特别的训练。 这登城飞梯常人是一横栏一横栏的往上爬,全旭凭借着自身天赋,灵活的如同猿猴一般,两栏两栏的往上窜。 第一个登上了城楼! 这最先登城的勇士,号为先登,古往今来都是莫大的荣耀,当然这个荣耀有着巨大的危险。 全旭已经做好拼杀的准备…… 然而他刚跃上城楼,却见周边有百余人,但是都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且除了个别人,手上都没有兵器。 张都头抢先说道:“我们投降!” 全旭有些傻眼,却也不敢大意。 随着宣威军的兵卒不住的登城,全旭胆子大了起来,说道:“你们靠着城墙,这里我们接手。” 萧胡辇特地耽搁了一点时间,是让人随着她上楼去取石漆了。 石漆不只是攻城的利器,对于守城作用更大。 幽州城的石漆,萧胡辇、室昉一致决定只有在最危机才能使用。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杀手锏开场就得用。 罗幼度太狡猾了,大张旗鼓地进攻西段城墙,真正的杀招却藏在了东段。 萧胡辇看着楼阁最顶层堆放在一起的陶罐,说道:“快,一人搬上一坛,跟我走!” 萧胡辇快步下了阁楼,正冲到东面城楼,却见城楼上已经上来了近百人周兵,他们跟着守城兵泾渭分明地站在两旁。 张都头最先看见萧胡辇,指着她道:“她是萧留守的长女,城中除了室昉,就她说话算数。” 已经登城的康再遇、全旭闻言,一并引了上去。 萧胡辇花容失色,哪里还不知什么原因,掉头就跑。 这刚迈进西面城楼,却见李都头的刀抵在了室昉的脖子上。 这位萧家大娘子反应不可谓不快,再度转身窜上了阁楼顶层。 萧胡辇一手一个石漆瓦罐直接对着楼梯就丢了下去,一口气丢了四罐。 漆黑的石漆在楼梯上蔓延…… 康再遇、全旭都认得石漆,他们练习攻城的时候,做过类似的训练,以石漆烧城门、烧敌方的守城器械。 在他们军营里这玩意叫石油,他们的长官命名的。 萧胡辇在阁楼上高声道:“都滚下去,要不然同归于尽,谁也讨不了好。” 康再遇、全旭都不敢上了。 康再遇道:“萧大娘子,你无路可退,不如投降?” 萧胡辇只觉得自己战场梦破碎了,切齿道:“去叫罗幼度来,我只跟他说话。你们谁上来,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另一边! 室昉完全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刀,破口大骂:“李强,你要干什么!” 李强一手死死卡着室昉的喉咙,一手用持刀的刀柄对着室昉的脑袋就是一通乱砸,咆哮道:“干什么,干什么!枉我敬你是个读书人,对你言听计从,给你卖命。你却要将我家人赶上城墙帮你守城?你就是个畜生……” 原来室昉对于如何防守幽州城,心底有自己的一套布局。 先以城中的三千余守兵抵挡,幽州城高墙厚,能够抵挡一阵子。 拼得差不多了,再来强征城中男丁守城,然后强迫城中百姓协助,帮忙搬运物资,烧金汁什么的。 只要有人命去耗,以幽州城的防御设施,凭借幽州城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能够支撑好一会儿。 只是罗幼度不依照常理出牌,又是攻心又是胁迫威慑,弄得幽州上下人心惶惶。 昨夜又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填补了护城河。 室昉心底已经有了预感,这城今日极其危险。 罗幼度根本不给他一步步实行计划的机会。 他不得不找上了城里的军事判官契丹人逯灼秩。 逯灼秩手中有着五百契丹兵,让他随时随地准备将南城的百姓驱赶上城墙。 关键时候用人海来拼。 不分男女老少。 不是说罗幼度仁慈吗? 那就看看他手下的兵,面对幽州城的百姓下不下得了手。 这临时临急地施展计划,自然出现了不可预料的风险。 逯灼秩手下有一契丹小都知,他跟李强特别投缘,两人关系极好,知道李强的家人就住在南城,暗中通知他,让他将家人接到自己家里去。 李强得到这个消息,瞬间就炸了。 他身在契丹长在契丹,对中原没有什么归属。 可城南的百姓都是父老乡亲街坊邻居,哪能见他们这样送命? 时间紧迫,李强根本就来不及跟部下商议造反,只通知了张都头一人。 两人没有任何协商,各干各的完成了一次阵前反叛。 第二十二章 收复幽州 罗幼度一直注视着战场,将战场的异样都看在眼中,双眸泛起一丝疑惑。 城楼东段进展得过于顺利了,宣威军的兵士竟然轻而易举地就登上了幽州城。 对面难道不派兵增援的? 这跟他的计划有点不符啊! 罗幼度的原定计划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能够一举克城最好,克不了那就消耗对方的石油。 石油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在攻城这种乱战之中,对方一旦使用石油封锁城下,进攻方那是连灭火的机会都没有的。 只能等着石油烧尽。 结果千名宣威军的兵士一骨碌地就上去了,也不知什么情况。 关键是西段城墙这里也停止了进攻,自挨了一波床弩射击之后,城楼上就出现了异常,守城兵士不再进攻了。 他们的攻城军直接就推进到了城下,没有付出多少伤亡。 正当攻城兵士准备架云梯登城的时候,城楼上飘起了白旗,宣告投降。 康再遇也控制住了幽州城门,将巨大的城门打开。 姚内斌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看了看近在咫尺,刚刚架接好的云梯,很倔强的从云梯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契丹兵士都降了。 他们士气本就不高,遇上了内乱,得知了室昉要将他们的父母妻儿驱赶上城楼御敌的决定,更加没有再战下去的欲望。 至关重要的还是罗幼度的名声。 这投降不会受到虐待,还有吃有喝的,死抗到底有什么意思? 在这种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前景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动过投降的念头。 只是人微言轻,不敢说出来而已。 但凡有人做表率,立刻就会发现这么想的不只是一人。 “报,有一股契丹的万人队,正在强攻营寨。” 在攻城兵顺利拿下幽州南城门的时候,罗幼度收到了营寨受到进攻的消息。 果然,契丹人不会给自己一个安心攻城的环境。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让潘美坐镇调度,常思德自主迎敌,撑不住了再来禀报!” 营寨的防守,他亲自安排的,又有潘美坐镇。 罗幼度并不觉得还需要自己问过,将心神放在进攻上。 尽管此刻他不知为何攻城进展得如此顺利,但可以肯定绝非对方的计谋,定有别的因素,造成了这一切。 未免错失良机,罗幼度立即下达了进城掌控幽州的命令。 “刘福,你立刻率领本部军马入城,兵分两路,一路占领城中府衙,护住幽州的户籍资料,一路占领城中的粮草仓储地,防止敌人焚烧或百姓趁乱抢夺。” “若不知方位,可在进城时,要几个降兵领路。” 刘福高声应诺,直接领着神卫军奔向了幽州城。 幽州城里一骑飞驰而来。 却是全旭。 掌控了城门,康再遇想着萧胡辇要求罗幼度亲临的要求,不敢自己做主,让全旭前来说明情况。 全旭在城下找了一匹马,来到了近处,略说经过。 听到室昉打算驱赶百姓登城抗敌,罗幼度轻轻地哼了一声。 原来他还挺看中这个室昉的,若不是他的干涉,现在幽州在当初就陷落了。 尽管室昉坏了他的好事,但罗幼度心底却觉得此人是個人才。 想不到室昉心思竟如此毒辣,要知道室昉名字虽怪,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幽州人。 为了向契丹主子效忠,对自己的父老乡亲居然这么狠。 罗幼度能够理解强征壮丁守城,但是理解不了将老弱妇孺赶到城楼上用他们的命来博对手的仁慈。 罗幼度又听全旭说起了萧家大娘子萧胡辇给困在阁楼的事情。 罗幼度眼中透着一丝意外,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这个萧胡辇,在他的记忆里有着挺深的印象。 关键是萧胡辇的妹妹太有名了,就是大名鼎鼎的辽国萧太后萧绰,执掌着大辽二三十年权柄的女子。 我们后人一直将宋朝视为正统,但在历史上的这一时期,在萧绰的掌权下,周边四夷皆尊的是大辽为天下共主,而不是宋朝。 萧胡辇是萧绰的长姐,当然也是大名鼎鼎的一个人物。 萧绰掌权之后,意图提升萧家的力量,但萧家又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后起之秀,便将自己的长姐顶了出去,让萧胡辇率兵出征。 结果萧胡辇以女儿之身,带兵西征阻卜,抚镇西北,败党项,破蒙古,将北方所有不服契丹的部落全部打服,还在漠北草原设置镇、防、维三州,亲自率部坐镇,令得漠北蒙古、室韦对契丹是俯首帖耳,史称“往来若一家”。 从辽国的角度来看,萧胡辇妥妥的女中豪杰,镇边大帅。 谷砠 不过最后好像给自己的妹妹萧绰弄死了,具体原因是什么罗幼度就不知道了。 也因如此,萧胡辇这种有着特殊身份地位的边帅,在历史上居然没有立传。 “走吧,去看一看这位萧家的大娘子!” 罗幼度对着身旁的呼延赞说道,领着亲兵来到了楼阁一层。 看着楼梯间黑漆漆的石油,罗幼度并未上去,而是在下面喊道:“萧家大娘子,罗幼度在此,你可以下来了。” 阁楼上的萧胡辇精神一振,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罗幼度?” 罗幼度哑然失笑,说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是萧家大娘子?再不下来,我就让人放火了。” 反正要他上去,那是不可能的。 听声音,萧胡辇的年岁应该不大。 跟历史上那个威震漠北的辽国边帅应该有很大的差别。 但萧胡辇能够成为一方大帅,性格上肯定有对应的潜力,罗幼度可不敢轻易小觑于她,因为她是女人就涉险。 “别别别!” 萧胡辇忙道:“我投降,下来便是了。” 阁楼上丢下了几床被褥,将石油盖了起来。 萧胡辇踩着被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下来。 罗幼度打量着萧胡辇。 萧胡辇的容貌与中原女子有着明显的不同,高鼻深目,杏眼桃腮,五官相较中原的柔和显得格外突出,令人眼前一亮。 此刻她身着一身红艳的盔甲,真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感觉。 还是一个很识趣的女中豪杰,她直接将自己的宝剑丢给了罗幼度,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罗幼度好奇地看着手中这把双手长剑,说道:“带下去吧!” 萧胡辇表情有些惊慌。 罗幼度见状笑道:“不用担心,我的属下不会将你如何的。” 萧胡辇要求见自己,就是怕身为女性落入敌手,受到侮辱。 相比在乱兵丛中给擒拿住,让罗幼度直接拿下,显然更加的安全。 萧胡辇听罢,也放心了,不再抗拒。 目送萧胡辇离去,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如果将萧绰擒到中原去,让辽景宗耶律贤没有贤内助,那会是什么情况。 辽景宗耶律贤虽是契丹的中兴之主,但他从小因惊吓过度,体弱多病,皇后萧绰因之成了辽朝政治军事的重要决策者,故有“国事皆燕燕决之”的说法。 先一步断了契丹最出色的政治家,对于契丹的影响,应该极其巨大。 心念此处,罗幼度立刻对全旭说道:“你带些人去萧家拿人,搜仔细一点,不要放过萧家的任何人,尤其是叫萧绰,或者燕燕的小女孩……” 萧绰小名燕燕,这个时间段,是叫萧绰,还是燕燕罗幼度也不知道。 全旭带着几分好奇地看了罗幼度一眼,领命去了。 来到了南门西段城楼,室昉已经给绑缚在了地上,人似乎也晕阙过去,一脸的血污,都是李强打的。 罗幼度勉励了立大功的李强以及叫张炆的都头,说道:“你们放心,我中原乃王者之师,大周天子更是少见的英主。幽州之民本就是我中原之民,陛下对于你们,不会有任何成见。你们可配合我军安抚城中百姓,干好了,再记你们一功。” 李强、张炆赶忙遵命。 室昉悠悠转醒,见李强、张炆对一人点头哈腰的,忍不住大骂:“与寇我家园之人为伍,叛徒可耻!” 罗幼度看着地上的气愤填膺的室昉,气笑了道:“到底谁可耻?背祖忘宗之辈,有胆笑他人可耻,伱这脸皮,怕是比这幽州城墙还厚了吧。” 室昉破口大骂:“幽州之地乃石敬瑭进献我主,我大辽秉承天运取之,数十年来,保境安民,幽都大地……” 罗幼度不想跟一个败军之将逞口舌之力,动手有辱斯文,与人设不符,转头对呼延赞道:“我不想听他说话。” 呼延赞上前抬起大脚就是一下。 这憨货眼中只有自己人跟贼人,下脚又黑又狠,对着室昉的脸踩的。 鼻子都给踩扁了,脸上一个大黑脚印,人直接晕阙了过去。 瞬间,世界清净了。 这种人就是所谓的辽化汉人了吧。 罗幼度让人将室昉拖下去,看郭荣怎么处理。 站在幽州的城墙上,罗幼度伸手摸着古老的城墙,心底莫名涌出一股自豪之感。 时隔二十年,幽州回到了中原的怀抱。 若不是自己,幽州这城墙,只怕要到明朝朱元璋北伐的时候才能回到中原的怀抱了吧。 他当然记得在宋徽宗时期,幽州短暂地从金人手中买来过。 但是那种近乎耻辱地得来方式,罗幼度并不觉得是真正的回归。 此次可是他们真刀真枪地夺回来的。 第二十三章 小事引起的巨浪 开封义塾学堂。 窦禹钧站在教堂之上,看着面前五十多名学子,脸上透着为人师表的喜悦。 如果让罗幼度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选择一个道德楷模出来。 窦禹钧绝对是唯一的答案。 在这个吃人的乱世,窦禹钧可以说是做了一辈子的好事。 什么亲友中有丧事无钱买棺者,他出钱买棺葬殓;有家贫子女无法婚嫁者,他出资助其婚嫁;仆人偷了他的钱,写了一张债券,系在自己小女的臂上,表示“永卖此女,偿所负钱。” 窦禹钧将纸条烧了,将此女当作女儿来养,最后还替她备了嫁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小善。 他最大的善举就是从事教育三十年,建立书院四十间,聚书万卷。请名儒学者教远近学生,四方孤寒之士,贫士不能入学者,听其自由出入,并提供衣食。 在这动乱的世道,在这武夫盛行的时代,不计任何回报的教书育人。 这份德行情操,在这乱世尤为可贵。 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大善,老天爷对他也是不薄。 五个儿子皆是人中龙凤,人人高中进士。教育事业也随着时代的改变,有了明显的改善。 尤其是近几年,他的义塾连续收了好几个好苗子。 让这位一辈子都想着教育育人的老人家,在人生晚年的时候,收获了一定的劳动成果。 “诸位学子,今日得毕士安一文,感同身受。仁臾吾之学生,但读此文,却有惺惺相惜之念。” 窦禹钧教学非常开明,经常鼓励学子亲自动笔写文作诗,不要一味地钻研古书,要懂得创作领会。 学生写得好,他会予以奖励;写的出色,他会在学堂上拿出来讨论;若是一篇令人赞叹的佳作,他会宣扬出去,还会将之收入自己的藏书之中。 在这种开明的教学之下,义塾中诞生了很多优秀的文章诗作。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张齐贤,这家伙擅于写小说散文,写了好几篇出彩的文章。 毕士安则擅于做学问,写的都是导人向上之文。 之前他就因读韩愈的《师说》一文,大受感慨,写了一篇感言,给窦禹钧奉为佳作,在开封广为流传。 今日又写了一篇《藏书》,文中将自己爱书喜书的情感,及藏书的好处逐一写下,让窦禹钧这個时代的藏书家,大有知己之感。 正午时分,窦禹钧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窦禹钧这一离去。 学堂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一个个擦拳磨掌,都在讨论着一件事,春亭雅会。 所谓的雅会,事情其实一点都不风雅。 是两拨人的约战,不过因为是文人间的文斗,两拨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冠上了雅会之名。 张齐贤首先起身向屋外走去。 立刻有人叫道:“师亮,事关我义塾之荣辱,你不去吗?” 张齐贤顿住了脚步,觉得此事不去不好,说道:“诸位先行,在下饥饿难耐,待我吃了便去。” 关于这个雅会,张齐贤自是听说过的。 事情源于今年三月三上巳节。 这春暖花开之际,年轻男女外出踏青,曲水流觞,不是情人节却有情人节的意味。 他们义塾的学生与城北青竹书院的学生在蔡河边撞上了,还遇到了开封第二才女冯雁玲。 冯雁玲是长乐老冯道的孙女,父亲是职方员外郎冯吉。 谷譜 这冯雁玲原本是公认的开封第一才女,但是随着周娥皇的入京,冯雁玲自然担不起这个第一之名,只能退居第二了。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一的周娥皇已经名花有主,还是惹不起的人物,这个第二自然最为抢手。 两拨人围着冯雁玲便比试起了文采。 当时义塾这边有毕士安在,自然稳胜了青竹书院一筹。 青竹书院自然不服气,因为他们学院里的才子回乡探亲,不在此间。 两拨人约好择日再战。 这才有了今日的春亭雅会。 不过张齐贤心底清楚,表面上是为了学院荣光,十有八九是冲着冯雁玲去的。 真正较真的唯有毕士安一人。 他深受窦禹钧大恩,自然想要维护义塾的名誉。 走出了学堂,张齐贤摇了摇头,来到了义塾食堂。 见到张齐贤,食堂的伙计笑道:“老规矩?” 张齐贤咧嘴笑道:“老规矩!” 伙计直接将一蒸笼的粟米饭摆在了他面前,然后送上了一些精致的小菜。 张齐贤一边看书,一边吃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吃饱喝足,张齐贤本想回房间继续读书,但念及春亭雅会,还是决定前去看看。 沿着蔡河往西走,即将行至春水亭,张齐贤便听亭内两人互骂。 原本文斗的两拨人,却在一旁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张齐贤凑上前去,拉了拉毕士安的衣袖问道,“什么情况?” 毕士安一脸无辜地将情况细说。 原来青竹书院说的才子是王朴的儿子王侁。 王朴虽位高权重,但是他为人固执,不但不许几个儿子以他名望欺人,还将他们安排进青竹书院读书。 王侁为人刚愎自用,见父亲不给自己安排路子就想着自己闯出名望,让王朴另眼相看。 此番比试,王侁特地做了宣传,欲踩毕士安扬名。 毕士安因王彦升一事,本就人尽皆知,加上写了几篇好的文章,在开封年轻一辈中处于翘楚之列。 两拨人围绕君子六艺以及琴棋书画作为比试的方向。 毕士安各方各面都力压了王侁一筹。 王侁连输几场,大感颜面无存,暗中威胁了裁判,在琴书画这类胜负难决的项目偏袒自己。 此举却让大内都部署张美的儿子张守瑛逮住,直接嘲讽王侁“仗父而胜”。 两人便吵了起来。 都是汴京开封跺一跺脚抖三抖的人物,谁都不敢上去劝说,只能在一旁瑟瑟发抖。 张齐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他听到有人说道:“王朴前日怒斥了张美,张守瑛就是冲着王侁来的。” 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细小的变化,却能引发滔天巨浪。 颜面无存的王侁畏畏缩缩的不敢回家,躲在青竹书院里。 直到得到他父亲王朴去世的消息…… 第二十四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幽州城。 罗幼度攻取幽州城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军。 都在等候进攻结果的郭荣、赵匡胤、韩令坤、韩通等人都傻眼了。 幽州城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罗幼度取得如此轻松。 不过一个时辰吧? 幽州城就打下来了? 不少人还等着分一杯羹,毕竟幽州城兵力再少,也是当世少有的坚城。 比当初的寿州还要坚固几分,罗幼度手上可用的兵马不多,还是一群新兵蛋子。 既要守护大寨又要攻城。 寻求他们帮忙,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结果人家不到一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还击退了一支万人队的袭击。 了解详细情况的赵匡胤亦不得不感慨,说道:“罗幼度这用人识人之能,你我兄弟,万万不及。” 御营司这个成立不过一年余的机构。 名为三司禁军,但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上下大多没有将之放在眼中。 罗幼度确实厉害,这个他们承认。 但是一支新军的成型,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周的侍卫亲军司,源于当年周太祖郭威的百战劲旅。 殿前司更是郭荣从天下各路节度使手中挑选出来的老卒,本身就有一定的战斗经验,加上郭荣在资源上的倾斜,所以成型特别得快。 但是御营司真正扩张于淮南之战以后,一万五的兵士皆是最新募集的新兵。 这新军真有资格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相提并论? 反正没有几人相信的。 毕竟扩军的时候,罗幼度手上连像样的将领都没有。 但此次北伐,御营司所展现出的战斗力,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赵匡胤深通军略,对于罗幼度以及他的御营司多有关注,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罗幼度麾下的负责带兵的曹彬、潘美、李处耘、常思德、党进等,还有负责行政的宋琪、赵普都是万中无一的人才。 小小的御营司完全称得上是藏龙卧虎。 能力非凡的将官,撑起了现在的御营司。 赵匡义在一旁无话可说,只能酸酸地说道:“他的运气太好了……” 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底气。 李强、张炆的反叛确实是一个意外,加速了幽州城的陷落。 但是若无罗幼度一连串的手段,搅得幽州城人心惶惶,逼得室昉不得不下狠手,作出驱赶百姓上城的决定,李强、张炆又岂会轻易反叛? 幽州府衙。 罗幼度见到了此番夺城的关键功臣宋雄。 “宋先生!久仰大名!此番我军能够取城,全赖先生,深入虎穴。” 罗幼度恭恭敬敬地对着宋雄行了一礼。 宋雄诚惶诚恐地道:“能够致使幽州回归中原,便是舍去这条性命,又当如何?” 在促使萧思温带重兵离城之后,估算了一下时间,宋雄便找了一個借口离开了萧家。 萧思温对宋雄奉为上宾,但其他人并不怎么在乎这一个文绉绉的书生,也没有多少关注。 直到幽州城被围,萧胡辇才隐隐察觉宋雄可能有问题。 但是此刻的宋雄虽出不了城,但已经在唐付尧的安排下藏起来了。 幽州城的百姓数以十万计,萧胡辇本就人手不足,自然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搜寻,只好作罢。 直至今日,罗幼度取城之后,宋雄方才现身求见。 看着面前的大义凛凛的宋雄,想着那室昉,差距何其之大:“我辈读书人理当如此。” 罗幼度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宋琪,道:“你们许久未见了吧!” “俶宝兄!” “德方兄!” 分别十数载,燕、蓟二宋也聚在了一处。 两人深深作揖,久久不愿起身。 罗幼度笑道:“两位先生叙旧不急于一时,晚些可抵足夜谈,在下有重任托付二位。” 宋琪、宋雄齐声作揖:“愿听相公吩咐。” 罗幼度高声道:“这燕幽之地,归于贼寇多年。其中有你等这样心系中原的义士,也有一些将自己视为契丹的走狗。但是更多的还是一些为了生存,顺应自然的无辜之人。两位先生名动燕幽,在下想以两位先生之望,安定民心,劝降左右不定之人,全复燕幽故地,将契丹赶回草原。” 宋琪、宋雄皆是一脸兴奋,高声道:“愿听先生安排。” 府衙外传来全旭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说道:“你们两人联名先写两份榜文贴在幽州城各处。一份安民,另外一份声讨契丹当年寇入幽州时的累累罪状,以表明我中原对幽燕之地的主权,写明欢迎任何愿意回家的国人归顺。” 宋琪、宋雄齐声领命而去。 此法成与不成无所谓,重在攻心。 谷餔 契丹人掌控着幽燕之地的军事主权,但是基层的将官多是李强、张炆这样的汉人。 全旭走进了府衙,报告了萧家的情况。 “统军,属下搜遍了萧家,并未发现萧思温的家眷。经过审问,得知萧思温的家眷在我军围城不久便趁夜离去了,家中侍婢佣人皆不知所踪。” 罗幼度微微皱起了眉头。 全旭察言观色,忙道:“要不要严刑拷打?或许能够查问出去向。” 罗幼度问道:“只是家眷他们几人,还是带走了一些丫鬟内侍?” 全旭道:“连同心腹丫鬟一并不见的。” 罗幼度笑道:“那就没有必要了,她们走的果决从容,绝不至于留下几个知情者给我们知道。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辛苦了,让你的人撤吧。”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 关于萧绰的下落,还得问萧胡辇,或者关押在瓦桥关的萧隗因。 罗幼度正想让人将萧胡辇带来,却得到了郭荣入城的消息。 罗幼度暂时将此事放在一旁,前往北城门迎接。 郭荣一路所到之处,大街上那些上了年纪的百姓纷纷跪地叩拜,大声痛哭,高呼:“郭天子万岁”。 年轻人生长契丹的统治之下,无法理解长辈心底深处的仇恨。 老一辈人看着年轻人说“中国”如何如何,只有一股悲愤憋在心底。 很想告诉他们,你们的“中国”,跟我们的中国不一样。 但身在敌国,除了将这仇恨藏在心中,代入棺材,他们这类百姓又能如何? 现在中原天子的到来,那股藏在心底数十年的情感得到了宣泄。 两人在街道中央相遇。 “参见陛下!” 郭荣依旧穿着骚包的金色的明光铠,威风凛凛。 拿下了幽州,此次北伐的第一步任务已经达成。 这位大周天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扬鞭道:“先生不用多礼,你我入府衙说话。” 两人前后走进了幽州府衙。 郭荣看着府衙大厅,好一会儿,说道:“真想让冯太师见一见今日景象。” 罗幼度咧嘴一笑。 郭荣大步走上主位坐下,说道:“这些日子的防守,军中诸将心底都憋着一股气,连连请战,是时候打出去了吧。” 罗幼度心底暗笑。 历史上大周诸将几乎没有几人愿意跟契丹硬磕。 但现在御营司几乎包揽了此次北上的大部分战功,侍卫亲军司、殿前司自然坐不住了,纷纷请战。 罗幼度知道现在并不是出击的最佳时候。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自己拿了此次北伐的头功,如果一味地限制侍卫亲军司、殿前司出战立功。 两司的将官肯定会有意见的,军心不齐,危害更大。 所以罗幼度道:“是时候了,只拿幽州,毫无意义。既然我军北上,那必须将蓟州跟古北口拿了,全取幽燕之地,不然不如不拿。” 幽州城只是幽燕地的中心,并不是要塞。 幽燕地的门户是蓟州跟古北口。 蓟州往西是辽东的营州、平州。 蓟州到营州、平州中间这段路线很是恶劣。有两条道可行,一条燕山卢龙道,以蓟州为起点,走喜峰口过白檀,经滦河上谷到白狼山抵达辽东。 这条道就是曹操北征乌丸时候的路线,有多险自不用说,曹操两次在征伐中命悬一线。 一条道是傍海道,从蓟州到碣石再到柳城。 这两条道,不管怎么走,最后都避不开蓟州。 至于古北口那就更是了。 古北口长城段是华夏长城史上最完整的防守体系,为辽东平原和内蒙古通往中原地区的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从西周开始,延至春秋战国时期,燕国便在古北口筑墩设防。汉武帝刘彻时为防北部匈奴入侵扰边,命守军在古北口开始筑城布兵,使古北口成了汉与匈奴屡次交战的必争之地。 一直到明清时期,两千年来古北口的战略意义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只要蓟州、古北口还在契丹手中,幽州城就是一座孤城。 随时随地都会面临来至于蓟州、古北口方向的契丹兵入侵打草谷。 这幽州城附近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 总不能一直在幽州驻扎大部队防守吧? 所以拿下了幽州,就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必须死磕下去,要不然就放弃幽州,如宋朝一样,退守三关防线。 或者直接将幽州城附近所有百姓南迁,将幽州城视为一座前线防守据点。 不管哪一点,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故而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二十五章 晕阙 “好一个不如不拿!” 郭荣自然明白此道理,眼中闪过一丝炽热,道:“此战不取幽燕故地,如何对得起城中那些嚎啕大哭的子民?” 罗幼度接着道:“幽州城作为幽燕之地的中心,进可为收复失地之前哨,退可做休整备战之所。只是此地陷贼日久,其中不乏室昉这般一心为契丹效力之徒,得有人驻守安民。” “臣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为陛下上阵杀敌。这留守的任务,便交给臣吧。” 罗幼度毛遂自荐,心底却想着萧胡辇这小娘皮要玩,那就好好地陪她玩玩。 猫捉老鼠? 不将萧绰逮回开封,真不信了。 未来是给自己暖脚丫鬟,还是给丑丑当个童养媳,到时再说。 郭荣看着面前的罗幼度,越看越是欢喜。 知进晓退,不贪功不怯弱。 需要的时候顶得上来,不需要的时候又甘愿退下去。 若满朝文武皆有此风度,自己何愁难以安睡? “好!”郭荣本就有雨露均沾的意思,此次北上罗幼度已立大功,将机会留给他人才是平衡之法,说道:“朕许你权知幽州军府事暂理幽州军政之务。” “谢陛下!” 罗幼度大喜过望。 郭荣道:“朕欲先取蓟州,再行北上,夺顺、檀二州,先生以为如何?” 罗幼度道:“陛下圣明,蓟州位于津沽之北,有一条潮河,可直达蓟州南边的三岔口。在攻打蓟州期间,完全可以避免粮道威胁。叫契丹的游骑,全无用武之地。” 潮河连通渤海,不过他们海船是无法驶入潮河的。 不过在他们夺取霸州之后,已经将运粮舟船通过海河运到津沽了。 郭荣说道:“吾便有此意!这海上运粮,确实为我军解决了一大难题。” 他顿了一顿,说道:“针对契丹,吾看得出来。先生是下足了功夫,打法专克契丹死穴。不过相比防守,诸将更喜野战。你觉得我军真对上契丹,结果如何?” 罗幼度一点也不例外。 他在后世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专门研究五代十国这段历史的。 谁写的罗幼度忘记了,对方发现一个很普遍的现象。 五代十国大多兵将好勇斗狠,他们崇尚进攻野战,而不喜欢防守。 哪怕是对上契丹,这种清一色的骑兵部队,也是喜欢与之野战。 罗幼度估摸着如自己这般,在蓟州城外建几个堡垒一般的军寨,不大可能。 郭荣是想在打蓟州之前,跟耶律璟的援兵硬碰硬干一场架。 这样他们好安逸地攻打蓟州。 罗幼度说道:“此番北上臣与契丹兵多次交锋。发现契丹兵胜在骑射,真正交锋拼杀,战斗力比我们略显不如。野外对决,我大周不输他们。不过他们特别能跑,打赢他们容易,想要最大可能的杀伤他们很难。” 郭荣自信带着几分骚包地道:“吾亦觉得区区蛮夷,岂是我王师之敌?” 两人针对接下来的战局战事又做了细节的讨论。 “好了!朕回营去了!” 郭荣突然起身,说道:“幽州城就交给先生了。” 罗幼度愕然道:“天色已晚,陛下何不在城中休息?臣已经为陛下准备好了行宫。” 郭荣挥了挥手道:“朕非贪图享乐之君,当与军中将士同甘共苦。” 罗幼度只好作揖说道:“臣恭送陛下!” 送郭荣出城,罗幼度这才发现,郭荣已经将其他三寨之兵都聚在了北门。 他会意一笑,论心急,整个大周,真没人比得上这位大周天子。 谷鷕 罗幼度回到了府衙,见时近黄昏,左右闲来无事,想让人去叫萧胡辇来问话。 眼珠子转了转,罗幼度忽然咧嘴一笑,找来全旭问道:“萧胡辇,现在关在哪儿?” 全旭道:“就关在城楼上,我们清洗了石油,派人看守着。” 罗幼度一本正经的道:“她是俘虏,怎么能关在城楼上?城中监狱有位子,直接将她关进监狱里去。对了,别给她换囚服,就那一身盔甲,让她穿着吧。” 全旭砸吧着眼睛,应道:“遵命!” 罗幼度得意地笑了起来。 幽州监狱。 对于幽州监狱,萧胡辇并不陌生,反而很是熟悉。 为了练习实战剑术,她来过这里十数次,挑选那些罪无可赦的死囚,练习剑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关在这牢房里面。 看着给铁链缩起来的牢门,萧胡辇气急败坏地叫道:“回去给罗幼度说,姑奶奶我绝不向他妥协。” 她在城楼上好好的,莫名给带到了这监狱。 萧胡辇不用想,必然是罗幼度发现了自己家人全部不在的事情,从而导致的结果。 “想要我求饶,做梦!” 萧胡辇骂骂咧咧的,胸口起伏不定。 这大怒之下,血气上涌,周身燥热,这监狱闷热,汗珠不由自主地落下。 不一会儿,便觉得身上湿漉漉的。 左右看了一眼,监狱中还有几個囚犯。 萧胡辇不敢再动,可怜兮兮地用脚在角落里清理出一块巴掌大的空地,靠着墙坐下。 现在不过十八岁的她,可不是历史上那个威震西北的镇边大帅。 眼圈都有些红了。 城北军营。 郭荣在城北休整了一日,这天升帐议事。 因李重进给安排阻击北汉的援兵,此次军事会议,以张永德为首,赵匡胤次之,然后是韩通、韩令坤向下排列。 所有大将皆知道此次议事的主要目的。 这御营司几乎将所有的风头都抢走了。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诸多将官哪有不急的道理。 三司中御营司最年轻,让后起之秀抛在了前头,人人是擦拳磨掌,意图一雪前耻。 郭荣正想开口说几句激励全军的话语,宰相王溥在外求见。 郭荣莫名一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让人将王溥请进来。 王溥神色凝重。 郭荣挥手让诸将出去在外等候。 “王相,发生何事?” 王溥颤声道:“陛下,汴京传来消息,文伯先生辞世了。” 文伯先生辞世了! 郭荣顿时如招雷击,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形晃了晃,想起在澶州的时候,王朴托着病体,呕心沥血为自己谋得皇储之位。 他想哭,但是身在军中,他不能哭。 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椅子上! 第二十六章 天意难违? 军帐之外。 赵匡胤、韩令坤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没有一点点的心理负担,反而充满了期待。 万事有利有弊。 这以武为尊的时代,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大将几乎都是冲锋在第一线,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存在。 骁勇、敢战且能战,不将生死当回事情。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惊呼。 “陛下!陛下!” 张永德、赵匡胤、韩令坤、韩通等人,脸色皆是一变,不约而同地冲进了御帐。 见郭荣昏厥在椅子上,几人皆露出惶恐之色。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了?” 张永德、韩令坤、韩通皆紧张地询问。 赵匡胤叫道:“快请御医,王相公晕倒了。” 他目视着王溥,此刻唯有他一人保持着冷静。 郭荣出征,向来都是将半个朝廷都拉上的,一边打仗,一边处理国事。 他的儿子最年长的至今不过六岁,不足以服众,又不想扶持一个权臣出来,只能将朝廷带着走。 御医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直接对外宣告郭荣晕厥,只怕会引发动荡,故而随口就说王溥晕倒了。 王溥面对诸将,也将王朴逝世的消息告之。 “陛下得此消息,悲愤不省。” 张永德、赵匡胤等将皆知王朴在郭荣心底的地位,皆不意外,各自惶恐。 赵匡胤心头却莫名一阵乱跳,脑中忽生出别样念头:万一官家就此去了,该当如何? 太医皇甫华匆匆而来。 这见晕厥的是郭荣,脸色也瞬间惨白,诚惶诚恐地说道:“快将陛下抬入屋内平躺下!” 张永德闻言大步站了出来,将郭荣抱了起来,往御帐的左边布幔遮挡住的隔间走去。 他是周太祖的驸马,与郭荣有着姻亲关系,也唯有他有此资格如此。 一众人皆在布幔之外静候,御帐中鸦雀无声,诸将大气都不敢喘,皆紧张地看着布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甫华方才揭开布幔而出。 一瞬之间,诸多彪形大汉就将之团团围住。 皇甫华道:“陛下平素过于劳累,此番受到刺激,阴阳失调,内风动越,五志化火以致晕厥……”见周边诸将吃人的目光,改口道:“目前已无大碍,详细情况得看陛下何时转醒。醒后再行查问,有何不适,另作定论。” 王溥问道:“如此说来,官家并无性命之忧?” 皇甫华犹疑片刻道:“暂无性命之忧。” 众人脸色一变,都听出了这个“暂无”背后拥有的含义。 王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望着张永德说道:“当前局面,都点检当以为如何?”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张永德身上。 张永德耳根子软,但行事却极为果断说道:“皇甫御医就在帐内照顾陛下吧,需要什么药材,需要什么人手直接告之,某安排人去办。” “御帐周围百步之内,闲杂人等不得逗留。官家清醒之前,不得官员探视。” “去将范相公、魏相公还有罗统军叫来。陛下的情况,不能瞒他们。” “都管好自己的嘴,不得将消息走漏半点。” 张永德一一将命令下达。 赵匡胤欲言又止,但还是将话憋住了。 若此时主事的是他,决计不会去请罗幼度的。 其实罗幼度得到郭荣的消息远比张永德、赵匡胤更早。 王朴病故的消息是传到三宰相手中的。 王溥只是前来报告此信息,范质、魏仁浦继续在营帐内处理大周政务。 他们尽管了解郭荣对王朴的感情,却也料想不到年轻力壮的大周天子,会因此出现性命之虞。 直到得到了召唤御医说王溥晕倒的消息,瞬间就让范质、魏仁浦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王溥只是取传达消息,怎么可能晕倒? 这晕倒之人,必然是当今天子。 转瞬间,范质、魏仁浦便达成了一致,不管情况如何,必须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两人一合计,派人将消息传给了在幽州城的罗幼度,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 幽州城里罗幼度正在研究幽燕地的整体情况。 幽州城给契丹人称之为南京,而幽燕地给契丹称之为幽都府。 蓟州、顺州、檀州都归南京统辖。 故而幽州城里有着蓟、顺、檀三州的资料情况。 罗幼度很多时候,将一个個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玩弄于掌骨之间,并不是他本人如何的惊才绝艳,而是有心算无心。 有着后世人的优势,天生就比别人要多看两三步,兼之他自身亦有不俗的能力,能将这两三步的优势利用起来,方才造就了今日的他。 故而对于知己知彼这方面,罗幼度最为重视。 谷茅 哪怕手中的资料再繁琐再枯燥,他也能够静得下心来,拉着赵普逐一查阅。 范质、魏仁浦将消息传到罗幼度手上的时候,他正翻着幽州府衙里的文牍。 看着手中魏仁浦亲笔写的密信,罗幼度也是微微目眩,一阵口干舌燥,将旁边的茶水,一口气灌进了嘴里,强行压下不安的心。 罗幼度对于王朴这位郭荣身旁的第一谋臣历史上的结局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死于显德六年,郭荣北伐之前。 他的猝然离世,郭荣悲痛难制,不但以皇帝之尊,亲临祭奠,以王钺叩地,多次大哭。 可现在是显德五年啊! 为了防止历史上的情况出现,他特地怂恿郭荣,将北伐时间提升了足足一年。 原定的计划就是拿下燕幽之地,重新夺回燕山防线。 然后坐等改变大势的显德六年。 若天意难违,罗幼度是不会坐视赵家兄弟黄袍加身的。 宋朝固然有着无比灿烂的文化。 可在罗幼度这种激进派的眼中,未能实现大一统,给金、辽抢去宗主国的宋朝,终究差点意思。 若郭荣因自己之故,挺了过来。 那也是一件好事。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郭荣身上,大周一统无可避免。 王朴此人罗幼度常与之接触,大周第一谋臣当之无愧。 他在很多方面对郭荣,对大周都有着深远的影响,甚至于未来的大宋,也是根据他的《平边策》的战略目标,完成对中原一统的。 王朴性格刚直,处事果断,便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郭荣屡屡出征,皆以王朴留守汴京,并且给他便宜从事的权力。 后方从未有乱过,也无人敢触碰王朴锋芒。 但罗幼度却知道,王朴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儿子王侁。 王朴知道自己体弱多病,难以长寿,故而对于王侁极为严苛。 他知道一旦他病故,以郭荣对之的感情,必然会破格提拔王侁。 王侁若德不配位,将会危害社稷与家族。 王朴多次在罗幼度面前提起王侁,希望他能指点照顾。 罗幼度能够感受得到一个父亲对儿子未来的期待与担忧。 尤其是他有了丑丑以后。 可现在王朴居然给他儿子气死了? 这是天意难违? 郭荣呢? 到底怎么样了? 罗幼度焦虑,但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越在这个时期,越要冷静,越要以不变应万变。 任何异动,都会是一场不可预料的灾祸。 他能做的唯有一个字等。 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当作自己不知道范质、魏仁浦的消息。 直到他得到了张永德的消息。 憋了许久的罗幼度心急火燎地策马往北营而去。 他此行没有带一兵一卒,就带了呼延赞以及十余亲卫。 因为幽州收复不久,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他们一行十余人快马急行,一口气奔袭到了幽州城北军寨。 看着面前这偌大的军寨,罗幼度知道如果郭荣真有意外,那今日自己这一步走进去,就是龙潭虎穴。 不过不走进去又如何? 他现在还没有翻天的实力,空有一个幽州在手,能如何? 不如亲自进这虎穴,一探究竟。 至少关键时候,里面还有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三人可以倚仗。 一路来到郭荣的御帐外。 御帐百步之外,殿前司的兵卒重重把守。 慕容延钊作揖道:“罗统军,陛下有令,只许你一人入内,还望配合。” 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你们就在此地等我!” 他没有任何犹豫跟半点迟疑,独自一人快步走进了御帐。 掀开帐幕,罗幼度大步入帐,看着帐内的压抑的诸将,看着愁眉不展的范质、王溥、魏仁浦三相,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官家怎么样了?怎么会这样?” 张永德道:“统军莫要着急,皇甫御医说了,官家暂无生命危险。只是悲痛过甚,至今未醒。不过据太医所述,官家就算醒醒了,也需好好静养。不能车马劳顿,更加不能奔波于战场。” 罗幼度心底稍安。 张永德继续道:“陛下重病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到时候,只怕军心涣散,兵无战心,难以取胜。将统军叫来,想问问统军的意思如何?” 罗幼度缄默片刻,毫不犹豫地道:“官家是大周的天,一切以官家安危为上,只要管家无恙,幽州何时再取,都是一样。待官家醒来,我等便劝官家撤兵吧。” 谁也没注意,另一旁郭荣眼皮动了动…… 第二十七章 心态改变 罗幼度说这话的时候满心遗憾,这真要放弃了,想要再一次收复,那真就千难万难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下一次他们遇到的对手不会是不知兵事的萧思温。 不过就当前这种局面,也只能如此。 总不能跟魏延一样“丞相虽亡,吾自见在。” 何况这出问题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大周天子郭荣。 还能说“不管天子,吾自出战?” 嫌命长吗? 何况时代完全不一样,当今这个世道。郭荣真出现异样,这一个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哪有心情继续打下去。 一支没有战斗欲望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赢? 退是唯一之法。 张永德也没说什么。 他对拿不拿得下幽州,兴趣不大。 大周现在地盘那么大,多个幽州少个幽州,又能如何? 张永德能力不俗,但为人顺其自然,欲望不强。除了给老对头李重进踩着不爽以外,没别的讲究。 得到了罗幼度的态度,一众人亦不说话了,都在耐心地等着郭荣的苏醒。 气氛有些压抑。 “文伯!” 忽然间,里帐传来了一声悲呼。 张永德、罗幼度、赵匡胤、范质、魏仁浦等人皆是精神一振。 这能醒过来就是一件好事,真要醒不过来,那大周就要乱套了。 毕竟现在郭荣还未立皇储。 尽管他有子嗣,而且不少,有四個:柴宗训、柴宗让、柴宗谨、柴宗诲。 但最大的柴宗训也不过五岁,没到受封立储的年纪。 “你为何早早地离我而去!” 郭荣哽咽恸哭。 郭荣在郭威称帝以后,有一段时间特别惶恐。 就是王峻掌权的时候。 郭威称帝,王峻功居第一。 郭威封他为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军权相权一把抓。 王峻年龄比郭威大两岁,郭威也很敬重他,经常以兄相称,哪怕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王峻很不喜欢郭荣,忌他果断公正。 郭威的亲儿子都让刘承祐杀了,便想立郭荣为皇储,但王峻百般阻碍。 甚至于郭威想见一见自己的养子郭荣,王峻都不让。 有一次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峻却站出来将郭荣赶回了澶州,连在汴京住一晚上的机会都没有。 同一时间,李重进这位郭威的外甥跟张永德这个女婿得到了重用,有角逐皇储的苗头。 郭荣吃不准自己遭受的恶劣待遇是王峻的意思,还是郭威自己的意思,寝食难安。 王朴在这最困难的时候跟郭荣一起面对,为他分析情况,为他设计王峻,谋取皇储。 这种共患难的情谊,不是一般君臣之义可以表示的。 对于王朴的离世,郭荣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一个大老爷们,堂堂天子,哭得跟孩子一样。 有了之前晕厥,张永德、罗幼度等一众大臣都在布幔外边劝说安抚。 谷穜 布幔里边属于皇帝的寝宫,外臣非特殊情况是不许入内的。 似乎劝说时有了效果,郭荣的哭声渐渐小了。 足音响起,郭荣拉开布幔,自己走了出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让诸位担心了!吾与文伯相识于澶州,患难相依,得知他离世,实在难以接受。” 说着,他走到了位子上坐下。 见郭荣能自己行走,大多人心中大石落地。 范质忙道:“陛下还请节哀,文伯先生也不想见到陛下为他如此伤神。” 郭荣颔首道:“朕明白,以后会注意的。”他说着看了一眼帐中诸将,说道:“看来今日这出征会议是开不成了。” 张永德正想开口。 郭荣伸手制止了他说道:“有事情明日再说,你们先退下吧。让朕一人静一静,文伯这一去,朕当下无心处理其他事物。” “陛下!” 张永德、罗幼度、赵匡胤、范质、魏仁浦齐声想要劝说。 郭荣笑道:“你们真不放心,就让皇甫御医留下好了。你们总不至于比皇甫御医更有把握照顾朕吧?” 郭荣话已至此,众人不好再说什么,一并退去了。 待帐外的足音走远,郭荣将手撑着脑门,说道:“御医,朕这头一阵阵地刺痛,脑子里就跟针扎的一样的,不知得了什么病?” 皇甫华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所得病症当是头风。” 郭荣松了口气问道:“就是曹操得的那种?” 皇甫华说道:“相差不大。” 郭荣道:“那倒无妨,只是些许疼痛,可以忍受。” “陛下!”皇甫华吓得跪伏在地,泣声道:“这头风病难以根治,可重可轻。得此病者,有人七八十都无事,有的却……” 他不敢再说。 郭荣脸色阴沉,说道:“说,朕懂得讳疾忌医的道理,不会怪罪于你。” 皇甫华道:“说走就走,一点征兆痕迹亦没有。还有的疼痛难忍,活活疼死的,各种情况皆有。” 郭荣肃然看着皇甫华道:“此事,你知我知,决不可让第三人知道。朕非好杀之人,登基至今,从未滥杀无辜。可事关大周基业,朕不在乎当一回恶人。” 皇甫华吓得瑟瑟发抖,忙叫:“不敢。” 郭荣颔首道:“今日起,你便是朕的个人御医,先去帐外候着,有事,朕会叫你。” 目送皇甫华离去,郭荣的双眼变得锐利凶狠,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确切地说,这心态的改变,让他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今日之前的郭荣豁达大度,神武雄略,志向远大,有秦皇汉武之壮志雄心。 他完全不在乎手下的人如何!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镇得住一切骄兵悍将。 有他在,任何人翻不了天。 但是此次晕厥,让郭荣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真要不在了,这大周的天下将会如何。 他一直以为死亡,离他很远。 但这一次意外却让他意识到,死,也可能近在咫尺。 之前他从未想过后事,现在已然在考虑大周的下一代了。 在接受皇甫华施针之后,郭荣便隐隐转醒。 这心态的改变,让他没有出声,而是想看一看,听一听,自己倒下了,麾下的文武大臣会有什么反应,态度如何。 尤其是罗幼度的反应,最值得在意。 郭荣沉吟许久,提笔写下了一连串的问题,让亲信送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变得不止一人 赵匡义将手中的阵图合上,心底生出了一丝疑惑。 赵匡义在殿前司的职位不高,属于干杂事的,哪里需要往哪里塞。 赵匡胤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处心积虑地培养自己这个天赋奇高的弟弟,让他多干点事,多与基层干吏将官往来。 郭荣准备出战契丹,赵匡义一早就开始调配物资,得心应手地安排官吏分配此次出战的干粮。 做好了一切,发现大军并没有调拨的迹象。 赵匡义又整理了军备,还没有得到消息,索性在自己的军帐中看兵书研究阵图了。 他发现自己的想法越多,阵图的规模越大。 迄今为止,他整理出来的大阵需要四万兵士才能做到面面兼顾,不免有些烦躁。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领个四万大军? 赵匡义暗戳戳地想着,虽然很讨厌罗幼度,但是想着罗幼度能以一文官之身,统帅御营司,心底充满了羡慕与嫉妒,自己真有机会统帅大军,一定不比他干得差。 等得有些不耐烦,赵匡义问了帐外一句:“都指挥使还未归来?” 得知赵匡胤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赵匡义更是奇怪,放下手中阵图,走向了赵匡胤的大帐。 大白天的,赵匡胤大帐的帐幕少见地关着。 赵匡义直接掀帐幕而入。 帐内黑乎乎的,也没有点灯。 自己的兄长就坐在上首,赵匡胤本来就黑,跟黑暗融为一体。 赵匡义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心有余悸地道:“兄长,你这是做什么,吓弟一跳。不是说好,今日出征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匡胤并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赵匡义更是疑惑,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匡胤没有说话,而是大步走到帐外,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将帐幕拿下,而是拉着赵匡义在一旁,神色肃然的压着嗓子说道:“不要吱声,为兄有掉脑袋的事情跟你说。” 赵匡义眼中瞳孔一缩,微微点了点头。 赵匡胤犹豫半晌,方才道:“假如官家不在了,我们当如何?” 赵匡义就算有心理准备,也给自己兄长这一句话吓得站立不稳。 赵匡义深知自己兄长满腔的壮志雄心,是干大事的人,能够带领赵家走向巅峰,可从来不晓得他有吞天之志。 “你疯啦!” 赵匡义尽量压着嗓子,嘶吼出来:“你想让我们赵家给你陪葬吗?” 赵匡胤自己的身躯都有些颤抖,有恐惧,还有一点点兴奋。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郭荣的能力威望手段,那是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对于郭荣也不存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心思,哪怕莫名背了黑锅,受到了郭荣的质疑,亦不敢有半分的不满。 可今日郭荣这一倒下,赵匡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郭荣的儿子年纪最大的才五岁…… 他这一倒下,大周的未来将会如何?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坐在那個位置上? 郭荣这一次晕厥,绝不只是他一人心态有了变化。 向来心比天高,卧榻之下,容不得他人酣睡的赵匡胤,心态最先产生波动。 赵匡胤没有理会惊惧的弟弟,而是一字一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向赵匡义细说。 赵匡义依旧惶恐不安。 郭荣的能力,在这个时代是为世人公认的。 赵匡义也不敢想造反之事,颤声道:“官家最信任王朴,受到刺激晕厥,也在情理之中吧。除非……”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浑身莫名燥热起来。 两兄弟本质上都是一类人,皆不缺乏野心这东西。 只是相比赵匡胤,赵匡义藏得更深,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赵匡胤说道:“为兄怀疑官家苏醒过后,那淡然的表现是装的。真的得了什么病,只是一直没有察觉,受了王朴去世的刺激,一并发作了。” 郭荣装得极好。 瞒过了很多的人,但郭荣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了行动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协调不自然。 这种微小的细节,常人难以察觉。 但是赵匡胤不同,他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六识之敏锐,天下少有人与之相比。郭荣的那一点点异样,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赵匡胤有很大把握相信郭荣就是在强撑。 他要隐瞒自己的情况,只有他这位大周天子无恙健在,大周方能不出任何乱子。 赵匡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想到了一句话。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这天下朱家坐得,李家坐得,石家坐得,刘家、郭家亦坐得。 那为什么老赵家做不得? 谷弘 赵匡义有些癫狂,身躯也微微颤抖,强行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走出帐外左右看了一眼,又返回了帐内,说道:“此事过于重大,绝对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赵匡胤颔首道:“就你我兄弟二人知道便可,连父亲都无须告之,免得他遭受刺激。” 赵匡义道:“短期内我们不能动,如果陛下真患有顽疾重症,他的处事风格态度一定会有所改变。现在的情况,就是箭射出头鸟,谁冒头,谁遭殃。” 赵匡胤赞许道:“三郎此言深得吾心。” “还有!”赵匡义看着赵匡胤说道:“不管张点检对兄长如何,不得再对之手下留情。兄长必须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位子,只有掌控殿前司,兄长才有实力,应对未来的变故。” 赵匡胤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犹豫。 **********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回幽州,而是找到了侍卫亲军司的步军都指挥使韩通。 “韩步帅,在下有事讨教,还望赐教。” 韩通精神有些不佳,今日的刺激过大。 尽管郭荣最后醒了过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终究过于吓人了。 毕竟大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靠郭荣一个撑着。 郭荣一倒,大周的天就塌了。 韩通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说道:“不知统军有何要事?” 罗幼度听出了有几分拒人千里的意思,不过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地图说道:“为了官家的安危,这仗打不下去了。幽州四面无险可守,非大军重兵不可守。何况,燕山防线皆在敌手,契丹能够随时随地的侵入幽州城境内,劫掠百姓,摧毁农作物。” “防不胜防……” “届时幽州城便为鸡肋,不但民生无法保障,还会大大地增加军费负担。” “与其陷入泥潭,不如壮士断腕,直接放弃幽州城。” “某打算强行将幽州百姓南迁,给契丹一座空城。” “至于易州、涿州,在下以为还是可以守的。” “韩步帅对于边防事务最是擅长,此番退兵,如何保障北伐最大成果,便看步帅能否为我大周打造一条全新的边防线了。” 罗幼度将自己的来意,全盘托出。 郭荣突然晕厥,这种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 对于这种不可抗拒的意外,罗幼度亦体会到了诸葛亮因马谡、李严错失战机,不得不退的心情。 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罗幼度没有赵匡胤可怖的武者六识,但他却知道郭荣一旦出现问题,绝对不是小事。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强迫郭荣在幽州这边死战,拿命来赌这幽州。 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保证此次北伐的战果。 韩通见罗幼度因为此事而来,心底莫名一松,随即亦涌现一股敬意,暗忖:“无怪官家以他为首。” “承蒙统军信任,通愿效绵薄之力。” 韩通抱拳相请道:“请入帐细谈。” 围绕着涿州的大房山、涿水,易州的白马山、涞水,以及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这三关,罗幼度、韩通一并商讨着如何建一条可攻可守的防线。 入夜! 军中御帐。 郭荣手中收到了回信,检查了一边封泥,确认无人私拆之后,方才取出里面的信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若罗幼度见信中内容,必然会大吃一惊。 信中是他今日大体的行程去向,以及御营司的调动情况。 他的行踪细节处并不精准,但他确实都去过。 御营司的调度动向,却描绘得清清楚楚。 见信中写道,罗幼度得到张永德消息后,只领十余骑就前来军寨。 御营司上下,并未得到任何指令,郭荣有些乏力的躺在椅子上,长松了口气,肃穆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丝丝微笑。 看到最后,郭荣见罗幼度返回幽州的时间居然是黄昏左右,不免心生疑惑。 罗幼度一行人是晌午左右离去的,黄昏才回幽州? 莫不是在营中待了一下午? 郭荣当即让人去查罗幼度这一下午,跟谁在一起了。 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统军离开御帐之后,去找了韩步帅!” 韩通? 郭荣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直接将韩通叫到了御前。 郭荣看着面前这位知己特意挑选出来的心腹,说道:“此次回汴京,朕欲以你为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可有信心胜任?” 韩通高声道:“必不负陛下器重!” 郭荣漫不经心地问道:“届时军中会以幼度先生为首,你觉得先生为人如何?” 第二十九章 可朕舍不得 郭荣这一问让韩通心头微微一跳。 能够为郭荣挑选出来,与罗幼度、赵匡胤组建新的军方三巨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 故而罗幼度中午来找他的时候,心中就生出了点点警惕,直到得知罗幼度来意,方才放下戒心,感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面对郭荣此刻的询问,韩通感慨道:“末将曾听统军说过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实话,末将初听此言,却是不信的。” “这乱世之中,能够做到这点的又有几人?” “今日,统军特来寻末将,说起南迁幽州城百姓,设想与涿州、易州一代配合三关建设我大周防线。” 韩通羞愧道:“末将只是想着早些回去,让陛下好好休息。罗统军却已经开始为陛下分忧,谋划退兵细节,末将远不及统军。” 郭荣恍然大悟,笑道:“他重谋划,你求稳重,各有优点,步帅无须自谦。朕欲以步帅担任侍卫亲军司之首,与罗统军一并执掌禁军,便是觉得步帅之能,不亚于罗统军。” 韩通虽知这是郭荣是安慰之言,心底却依然美滋滋的。 郭荣与韩通闲聊一会儿,让他退下了。 郭荣再度从一旁的奏本里拿出了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又回想了与韩通的对话,闭眼思量,脑中浮现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底拿定了主意。 幽州城中。 罗幼度将曹彬、潘美、李处耘、赵普、宋琪、宋雄叫到了一处。 “大晚上将你们叫来,是想和你们众人之力,一起商讨一个万全之法,怎么样才能将幽州城里以及周边四万九千八百六十五户人家安全的南迁。” 他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大惊。 尤其是宋雄,更是脸色苍白,说道:“相公,这是为何?” 罗幼度摇头而叹,对着他作揖道歉:“对不住先生了,具体原因我不能与你说明。若不是情非得已,请先生相信,某不会作出决定。实在是天意难违,无可奈何。” “我军必须撤军,幽州城无险可守。城中百姓更不可能留给契丹,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见谅。” 宋雄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半晌惨笑道:“在下相信相公不会轻易下次决定,也许这就是命吧。” 他说着无力地坐在凳子上,有些失魂落魄。 罗幼度不在理会他,与几人商量了一夜,定下了几套较为合理的迁徙百姓的方法。 “辛苦诸位了!熬了一夜,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罗幼度将几套方案都整理好,就等着过会儿交给郭荣。 选择哪套方案撤退,或是不退,都交给郭荣最终抉择吧。 罗幼度自认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众人先后告辞离去了。 唯独曹彬留了下来。 “还有事?”罗幼度问了一句。 曹彬道:“此次收复幽燕,千载难逢,就这样弃城撤军,实在太可惜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发生了,总要作出抉择,哪怕为此付出代价,也强求不得。” 他拍了拍曹彬的肩膀,笑了笑,洗漱去了。 谷圽 曹彬默默地站着。 辰时一刻。 罗幼度带着迁徙幽州百姓的方案求见郭荣。 郭荣精神明显比昨天要好上些许,看了一眼一夜无眠的罗幼度,又看了看手上的方案,只是随手翻了翻,略微看了看边防之事,就将之丢在一旁了。 他带着几分笑意地问道:“你为此次北伐谋划了一年,就这样放弃了?”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天下没有任何事情比陛下的安危更加重要。” 郭荣再问道:“真的舍得?” 罗幼度有点心烦,暗想:给个痛快呗,嘴里却道:“无所谓舍不舍得!” 哪知郭荣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舍得?可朕舍不得。朕堂堂中国天子,手中却无一承传之物。若北伐还以这种戏剧结果收场,岂不让天下,让后世人质疑耻笑?” 郭荣说的承传之物,指的是当年耶律德光当了一段时间中原天子,被迫离开中原,返回辽国时,将前朝诸司僚吏、嫔御、宦寺、方技、百工、图籍、历象、石经、铜人、明堂刻漏、太常乐谱、诸宫县、卤簿、法物及铠仗,以及秦汉以来,帝王文物都带回了辽朝都城上京一事情。 这天子讲究承传,便如传国玉玺什么的。 中国千年的帝王文物都在契丹手上,所以契丹皇帝觉得自己继承了历代帝王的信物,才是中国正统。 以至于契丹堂而皇之地称呼宋朝为“汴贼”,自称大中央辽契丹国。 罗幼度不说话了。 郭荣问道:“让你留下来,你有几成把握收复幽燕之地。” 罗幼度呆了一呆,张了张嘴道:“七成?” 郭荣道:“七成足矣,殿前司朕要带走,可以将高怀德、慕容延钊的部队留给你。侍卫亲军司,韩令坤部留下,韩通部,朕带走一半。如此一来,你的兵力有些吃紧,不过无妨。朕让魏王派天雄军北上支援,他手上的部队多是百战劲旅,且常与契丹交手,可以派得上用场。沧州的定远军,也归你调度。” 郭荣说得极快,显然不是临时决定的。 罗幼度心中窃喜,但人却呆傻住了,好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郭荣见此略显自得,道:“莫要辜负朕的厚望,朕在汴京,等候伱凯旋的消息。” 罗幼度慌忙作揖道:“臣不负殿下厚望。” 郭荣随即击鼓聚将。 看着帐中诸将,郭荣起身说道:“此番朕本欲与诸位将军一并饮马塞外,只可惜东京留守王朴病故,京中缺少主事之人。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的重要,不言而喻。故朕打算摆驾回京,只能在汴京等候尔等凯旋的消息了!”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皆是一惊,大多人都以为此次北伐,到此为止了,想不到竟然还有后续。 瞬息间,诸将脑中皆有生出一个念头。 究竟是谁? 有资格统领如此大军? 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 有或者是? 郭荣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任命了罗幼度为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 第三十章 各有安排 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 都部署是后唐时期初置的一个职位,相比一定区域的招讨使,都部署的职权更广,是前线所有军马部署的总指挥,相当于战区总司令。 在郭荣一朝,还未有一人拥有如此大的权力。 即便是李重进、张永德都未曾拥有过。 因而这命令一下,帐中的所有武将都大吃一惊,全场哗然。 不可思议,意外,羡慕还有嫉妒…… 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罗幼度的身上。 其实郭荣心底也不想如此。 这跟信任不信任无关,就这个世道,将兵权交给他人就是一种风险。 郭荣这些年一直加强中央禁军,削弱地方节度使的实力,为的也是如此。 郭荣屡屡亲征,甚至不惜将满朝文武大臣带上,走到哪,就到哪里处理大周政务。 怎么可能不累,又什么可能不麻烦? 但郭荣也无可奈何,他无兄无弟,儿子又不过五岁,所有一切只能一个人扛着。 郭荣本是满腔壮志雄心,意图一举拿下燕幽之地。然后休养生息,覆灭北汉。接下来用两三年时间,一边休整,一边派遣偏师逐一将武平、岭南、江南、巴蜀拿下。 最后集结中国之力北上,与契丹在草原上一决雌雄。 扫平乱世,扬威域外,开创与汉唐相提并论的大周江山。 一切规划皆在心中! 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个不争气的身体居然得了顽疾。 若是知道还有多少时间,郭荣都不至于如此焦虑。 可这该死的头风,完全不知什么时候发作,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驾崩。 可以几個月,可能几年,甚至十几、几十年。 郭荣不敢强撑下去,儿子郭宗训太小了,必须为他铺路,但凡自己有个意外,他不可能掌控得了这满朝的骄兵悍将。 郭荣从不怀疑麾下众人对自己的忠诚,可他无法确定众人会对他一样,对待他的儿子。 与此同时,郭荣心底也清楚。 此次北伐,机会千载难逢。 一但错过,再无机会了。 因为未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得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事,以免朝中将官获得更大的功劳…… 唯有拿下燕山防线,未来边境才能免于无休止地受到契丹的袭扰。 同时也可以避免无休止地提升边帅的实力,以应对契丹。 面对这种情况,郭荣只能选择破例放权,先将燕山防线拿下再说。 能够担此重任的,唯有三人。 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 李重进、张永德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在军中的根基、人脉威望无与伦比,将大军交给他们必生祸患。 罗幼度是唯一人选,尽管他威望不低,但人脉根基薄弱,风险小了许多。 郭荣在晕厥苏醒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想到了这点。 为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关注罗幼度得知自己患病之后的反应,甚至不惜动用了一颗无心埋下的暗棋。 郭荣倒也不是存心安插眼线在罗幼度身旁,而是罗幼度缺人,他需要罗幼度崛起钳制骄兵悍将,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看上的人才调给罗幼度使用。 一连串的调查,郭荣是想确定罗幼度的反应是否有异常,判断他是否拥有足够的忠心,当此重任。 一切结果,让郭荣大感满意,自己的眼光并不差。 面对这种大优局面,罗幼度没有半点怨言地就因为自己的身体,放下了一切,甚至连夜筹谋迁徙幽州百姓。 面对这样的臣子,郭荣授予前所未有的权力,虽是无奈之举,心中却也安心不少。 郭荣随即也安排了将官的去留事宜。 挥了挥手,结束了这一次出人意料的会议,让人收拾一切,摆驾回京。 赵匡胤黑着一张脸,回到了营帐。 赵匡义已经在帐内等候消息了。 自从昨日与自己的兄长密谈,赵匡义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觉。 相比平静的局面,现在的暗涌,才是他最喜欢的局面。 没有这股暗涌,他们赵家不可能压过如日中天的罗幼度。 谷焈 但多了这变故,情况立刻不同了。 不说那至尊之位,保守也能混个诸侯,封疆大吏。 赵匡义道:“官家是否下令撤军了?” 赵匡胤默然点头,然后将会议的事情跟着赵匡义细说,不满道:“又是罗幼度,官家太偏心了。打幽州城的功劳给他,现在还给他整个前线指挥权,将收服燕幽的重担托付。以后打仗,只让他一人上去就好了,要我们干什么。” 在昨日之前,赵匡胤是不敢对郭荣的任命有任何质疑抱怨的。 现在随着心态的变化,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不满的负面情绪。 那可是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 身为武将,谁不想统率千军万马? 而且还在这种局面之下…… 看着愤愤不平的赵匡胤,赵匡义却一时间没有说话。在一旁沉吟了片刻,随即说道:“其实,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赵匡胤没好气的道:“还是好事不成?” 赵匡义肥墩墩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官家急着回京,所为何事?十有八九要安排继任者,可一个五岁的娃,能干什么?官家能做的唯有将皇后推出来,以母护子,然后提拔亲信辅佐。” “罗幼度若在汴京,兄长只怕事事都会落于其后。他远在幽州,官家除了用兄长,还能用谁?” 赵匡胤眼睛一亮,瞬间醒悟过来。 他并非不懂政治,只是眼红罗幼度手上的大军,未能冷静下来思量。 此刻经过提点,赵匡胤说道:“唯有韩通,但不足为惧。” 赵匡义低声道:“罗幼度手握大军在外,这是我朝首次。官家身体不适,未必就能真的冷静对待。我们亦可用些手段,令得他们君臣相疑,那就再好没有了。罗幼度一但倒下,还有谁能与兄长相比?” 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幸喜,说道:“三郎说得在理,无愧我赵家智囊。” 赵匡义脸上也露出一丝得瑟,他也不知为何,在想着阴谋诡计的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 也许,这就是天才吧。 赵匡义带着几分自恋地想着。 ********** 罗幼度返回了幽州城。 曹彬、潘美、李处耘、赵普、宋琪、宋雄这些人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等着他的回应。 想要将幽州城内外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安全的南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说百姓愿不愿意背井离乡的问题,单说契丹就不会坐视不理。 契丹现在已经进化成了一个国家,对于人口极为重视。 从耶律阿保机开始,契丹的打草谷就不是单纯地劫掠财富,而是抢北地的人口。 想要在契丹的眼皮子底下,无损迁走如此庞大的人口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拟定了三种方案,让郭荣选择。 只要郭荣选择了,他们就准备入手安排。 罗幼度将新的情况细说:“官家不忍心放弃幽州百姓,更不愿坐视我汉人疆域,继续受蛮夷统治。任命我为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留在幽州收复燕幽之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宋雄更是如此,几乎都要跳了起来,说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官家仁德,光照古今。” 罗幼度见此,也不免莞尔一笑,说道:“宋先生,计划不变,继续安抚民心,通过你的影响力,带动燕幽之地的读书人,用他们的嘴,宣传我军的各项政策。” 舆论战的目的不是让人真的归降,而是让手握重兵的契丹将领对麾下的一众汉人将领埋下疑心的种子。 宋雄精神百倍地说道:“属下遵命!” 罗幼度望了一圈麾下文武,说道:“都去休息吧!接下来,可有不少硬战要打,好好调整状态。” 罗幼度也补了一觉,继续在幽州府衙查阅着各种公文。 不过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向屋外,在等着人。 半个时辰后,睡醒的赵普出现在了屋外,缓缓走进府衙,见罗幼度在上方看着自己,赶忙上前问好。 罗幼度放下手中事物,将赵普叫到跟前,说道:“官家此番回京,除了因为文伯先生病故,京中需要坐镇主持大局以外,更大的原因是官家需要休养。受到了文伯先生的刺激,官家御体小有不适。” 赵普一脸恍然,他本就觉得奇怪,为何因为一点小事就放弃北伐。这听得是郭荣患病,心底顿时明悟,暗忖:不见得小有不适。 罗幼度说道:“我领大军在外,在我朝是头一回。这树大招风,我担心会有一些不利言语传出。而且京中有些变故,我在幽州鞭长莫及,需要有人坐镇。处理一些事情,以免为宵小所乘。” 赵普是何等机警,瞬间反应过来,说道:“属下正想向相公请辞,家慈年事已高,意外患病。属下恳请相公准许,请假回京,侍奉家慈。” 罗幼度道:“这病不能空穴来风,也不能说来就来,莫要落人口舌。” 赵普作揖道:“属下明白,这便安排。一切妥当之后,再来请辞。” 赵普心头阵阵火热…… 第三十一章 符彦卿的嗅觉 大名府! 大名府作为鼎鼎大名的河朔三镇之一,这块地方控扼河朔,北门锁钥。至唐代宗年间,就处于动乱之所,国中之国,乃大唐藩镇之患的肇始。 大周魏王符彦卿便居于此地,手握着由魏博军改成的天雄军。 随着郭荣不断增加禁军实力,削弱节度使的权力,在大周已经没有几个成气候的节度使了。 当然符彦卿是例外。 因为各种原因,郭荣除了高平之战不得不拉着符彦卿给自己撑腰以后,就没有动过天雄军,但没人敢小觑天雄军的实力。 这天符彦卿正在喂狗。 “细腿,大朖!开饭喽!” 符彦卿手里拿着两只肥大的野兔,直接随手一丢。 瞬息之间,一黑一黄两道身影从角落里窜出来,却是两条猎犬。 肥大的野兔给符彦卿揪着耳朵,挣脱不开,这一获得自由,立刻逃窜。 但黑色猎犬根本没有给肥野兔机会,速度快得仿佛一道闪电,细长的前腿一拍,当即就将野兔拍倒在地,上去就是一口,正中喉咙,熟练地用前腿踩在野兔的身上,一仰狗头,连皮带肉的撕扯下来,咽了下去。 黄色猎犬速度也是极快,肥野兔还没有跑出三丈,便给追上了。 但与黑色猎犬不同,它并没有干净利落地享受美食,而是跟野兔玩起了捕猎游戏。 它一口咬住肥野兔的后背,然后头一甩,将野兔甩了出去。 等野兔再次逃窜的时候,它再次发力追上,一如既往地咬着野兔的后背,将它甩出去。 如此往复六七次,野兔给折腾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黄色猎犬这才上前享受美味,它啃嚼野兔的方式极其粗野,狼吞虎咽一般,连肉带骨头一起啃嚼。 不一会儿,两只野兔就让两只猎犬消灭干净了。 符彦卿笑得跟老小孩一样,拍了拍手。 黑、黄两条猎犬,立刻就围着符彦卿转了起来。 时不时叫两声,猛摇着尾巴。 符彦卿直接坐在地上,一手搂着一个狗头,玩得不亦乐乎。 符昭信大步走进后院,见自己的老子跟小孩一样,见怪不怪地叫了一声:“父亲!” 符彦卿早早的不理会天雄军的事情了,他知道郭荣对他存有一定的戒心,也不想惹祸,以跑马溜狗玩鹰为乐。 符彦卿权势很足,至少在大名府这一亩三分地,郭荣的话都不及他管用好使。 所以不管你在大名府犯了什么事,只要给他送上名犬好鹰,只要不是谋反这种罪行,他都给你免去。 他怀中的两条猎犬就是华夏最出名的细犬跟川东猎犬。 细犬腿迁徙修长,所以叫细腿,至于大朖,自然如名字一样,他养的这条川东猎犬的鸡儿特大。 符彦卿虽出身名门,但五代武夫的粗鄙蛮横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符清儿嫌弃自己老子粗鲁不是没有缘由的。 “有事说事,没见我陪着儿子玩呢!” 符昭信强忍着自己一脚踹过去的想法,说道:“官家传来了旨意,让我们率领天雄军北上,协助罗都部署收复幽燕故地。” 谷湱 符彦卿突地一怔,撸狗的双手停了下来,说道:“前线吃了败战?没理由啊!怎么着,也轮不到天雄军去协助罗小子吧?官家呢?还都部署,这官可不小!” 符昭信说道:“因文伯先生病故,京中无人主持大局。官家以罗统军为幽州道行营马步水陆都部署继续北伐,銮驾回京主持大局。” 符彦卿在地上坐了片刻,说道:“官家来了旨意,那你就去吧。将我的牙将牙兵一起带上,也该让他们活动活动身子了。” 符昭信道:“父亲不去吗?” 符彦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好气的道:“老子去干吗?听罗小子调度?老子不要面子的?” “老子是他岳父,他得给老子行礼,不是老子去给他行礼,你去就得了……” “对了!” 符彦卿忽然肃然道:“出发前告诉兔崽子们,到了人家的地盘,得守人家规矩。别为了一二个铜子,给人家砍了脑袋,老子帮亲不帮理,可不管他们死活。” “去吧!” 符昭信见自己老爹赶苍蝇一样地驱赶自己,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转身走了。 符彦卿原地站了片刻,走进了内堂。 发妻虢国夫人杨氏正在佛堂里礼佛。 这年纪大了,没事拜拜菩萨,念念经,求个安慰。 符彦卿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叫道:“夫人,想不想去看丑丑?” 虢国夫人登时不念经了,小跑着出了佛堂,说道:“不是说不想去吗?改主意了?” 符彦卿摇头道:“我晚些再去,看看北边的情况再说。儿子、女婿都上去了,我这老的,不得看着点怎么行?汴京那边你先去,就说看丑丑,怕二妹照顾不来。” 虢国夫人皱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符彦卿摇头道:“不知道,我估计官家可能出事了。” 虢国夫人脸色一变,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符彦卿道:“官家是什么性子?当初高平之战前,冯老头那么劝他都不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王朴放弃北伐?” “能他放弃北伐的原因只能有一個,他自己出了问题,不得退回汴京。乱七八糟的说词,都是借口。” 这老家伙十三岁便侍奉晋王李存勖,混迹乱世近乎五十年,吃过的盐比常人吃过的饭还多。 为人表面粗鄙无礼,对政治的敏锐嗅觉,却少有人比得上。 在听郭荣将大军交给罗幼度,自己缺从前线退下来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虢国夫人肃然道:“那我们去汴京干什么?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符彦卿这等人物,看得很明白,自己能带兵打仗,却治理不了天下,受不了皇帝的繁文缛节。 所以他就算手握雄兵,也没想过要当皇帝。 在地方当个土霸王,祸害一下当地百姓足矣,没必要去祸害天下,自寻死路。 故而他让想当皇帝,想要坐稳江山的皇帝屈尊来求他,而不是他去求别人支持。 小日子,过得叫一个滋润。 符彦卿双手环胸道:“可以不管女婿,还能不管外孙?” 老符就想要一个皇帝外孙,能让别人觊觎? 第三十二章 旅了个游 显德五年,五月十六日。 罗幼度站在幽州北门的城楼上,目视着殿前军与一部分侍卫亲军司缓缓撤离幽州城。 这天是郭荣正式回师的日子。 针对此次回师,也有小小的波折。 依照范质、魏仁浦的意思,既然是撤军,那就低调一点,直接入幽州城,找一个晚上悄无声息地退去就是了。 安全方便。 但郭荣却一口回绝,气急败坏地道:“朕非战败而退,焉能偷偷摸摸的走?朕堂堂正正而来,回师也得堂堂正正而走。契丹想要阻挡,让他们来便好了,朕为马上天子,何惧一战?” 面对郭荣这种强硬的态度,罗幼度、张永德、赵匡胤等人自然在一旁配合。 暗中调兵遣将的做好防备,契丹真要来打,那就打一仗再撤。 正好此次北上,殿前司没有捞到多少战功,走前还能吃个饱。 两全其美! 尤其是赵匡胤,最是期待契丹来战。 不然他太悲催了。 因为赵匡胤在汴京的“小动作”,郭荣此番北上有心压他一压,然后将他放出去。 本存着将猛虎饿一饿,便于发挥的心思。 结果饿是饿着了,却只是塞了个牙缝,还没正式开餐就因为郭荣身体的缘故,得撤了。 这委屈,找谁哭去? 但结果注定让他失望了。 郭荣这边一动,契丹的探子立刻发现了情况,将周军的动向告知了耶律璟。 契丹给罗幼度弄得军寨,搞得极为难受,已经不愿意再攻了。 强攻了三天,契丹折损了一万五千余战士。 平均每天折损五千兵士,尸体就让罗幼度烧了好几天。 这哪里受得了? 攻防战让他们契丹赖以生存的骑射绝技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耶律璟果断放弃了这愚蠢的打法,不再冤枉的消耗自己手中兵士了。 他选择每日广布探马斥候,寻找野战的机会。 周军这一撤,给了他们野战的机会,却也让耶律璟有些不会了。 从战况来看,中原周军明显是占据一定优势。 优势撤退,实在古怪。 耶律璟叫来了耶律绾思、耶律沙、萧干、高勋、萧阿不底以及耶律斜轸几人,征求他们的意见看法。 高勋一本正经地道:“恐怕有诈!对面罗幼度号称小诸葛,最擅智谋。这取幽州城,四门立寨就是他的主意。此方莫名而退,便是发现我们看破了他们用攻防战消耗我军兵力的意图。另施计策,以诱惑我军追击,他们好以伏兵击之。” “故而,在下以为,贸然追击,不如按兵不动。这幽州城四面皆是平原,无险可守。他们只占幽州城,唯有挨打的份。这才诱我们出击……” “想要进攻的是他们,他们不急,我们急什么?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无冒险之必要。” 之前的三天攻防战,高勋也看出来了。 尽管契丹得到了中原的很多东西,但对于如何使用,还是新手菜鸟。 让他们用复杂的攻城器械打攻防战,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谷皀 索性耗着,逼迫中原熬不住,主动野战。 这攻防战打不过,总不至于野战也打不过吧。 故而高勋现在表现的很是佛系。 反正幽州城已经陷落,就契丹这攻城水平,打回来不太容易。好在幽州城只是城高墙厚,四方无天险可倚仗,索性就等着中原待不住,主动与他们野战。 这办法并不高明,但却着实得人心。 耶律绾思、耶律沙、萧阿不底等将都很抵触攻打幽州城。 周军这一撤退,几人还想着求战去试探一下情况,但听高勋如此分析,却也不敢贸然请命了。 周军这军撤的,确实过于突然。 见压根不动的契丹,赵匡胤除了不住咒骂契丹胆小,却也无法改变此趟来幽州城旅游的事实。 幽州城楼上的罗幼度见契丹按兵不动,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不黑不吹,殿前司确实是大周最强的精锐。 在同等人数之下,殿前司的战斗力不管是侍卫亲军司还是御营司都无法比及的。 能够趁着郭荣带领殿前司撤军之际,发挥一下余热,在野战上给予契丹迎头痛击,接下来的战事会顺畅很多。 至于赵匡胤立不立功,罗幼度并不在意。 现今的赵匡胤跟历史上的那个黄袍加身的宋太祖相比起来,差距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 历史上的三司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这些禁军要职,都有赵匡胤的人。 在张永德招贬,李重进被调离淮南之后,赵匡胤就是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军方第一人。 现在? 别说自己的御营司,赵匡胤插不上手。连他本人所在的殿前司,他都无法完全掌控,不但有石守信、韩重赟这两个雷,还有张永德的一些亲信。 “点检当天子”,这五個字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张永德无可避免的防了赵匡胤一手。 就算多让赵匡胤他喝口汤,也不可能翻天。 赵匡胤并不具备黄袍加身的威望。 黄袍加身这一事件,大概率不会发生了。 不过赵家兄弟确实是个威胁,罗幼度也没有掉以轻心,特地安排赵普回京,让他联系在开封府风生水起的张进,以应对突发情况。 在郭荣撤回雄州地界后,罗幼度于幽州城内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 罗幼度自然居于首席,其下便是韩令坤。 韩令坤作为与韩通并列的侍卫亲军司的马帅,此刻地位仅次于罗幼度。 接下来就是慕容延钊,殿前副都指挥使。在殿前司仅次于张永德、赵匡胤的存在,一脸的络腮胡子,相貌威武粗犷。 再下来是侍卫亲军司的副都指挥使袁彦,虎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定远军指挥使陈思让。 然后才轮到曹彬、潘美。 细细计算下来,韩令坤、袁彦手中的侍卫亲军司共计三万之数,殿前司慕容延钊所部万人,加上御营司的两万。 定远军以及正在奔赴前线的天雄军一万五千兵士,以及位于津沽的一万五千大周水师,他这个马步水陆都部署当下能够调动的兵马有九万之多。 大周几乎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握在他手中。 看着帐下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罗幼度也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第三十三章 治将 面对意气风发的罗幼度,下首的诸将也各有感觉。 韩令坤、高怀德不用说。 前者多年的老朋友,看着罗幼度一步步起来的。 高怀德更是罗幼度内定的御营司副统军的候选人之一。 没有挖侍卫亲军司的墙角,那是因为李重进在,下不去手。 李重进一旦不在了,他这锄头,保管要挥下去。 罗幼度高居大帅之位,他们两人是举双手认同,全力支持配合。 唯独慕容延钊、袁彦、陈思让三人各有不同的意思。 慕容延钊出身将门,少年时代就以勇敢干练闻名,后汉时期就跟着郭威征战,直至今日,在军中很有威望。 值得一说的是,慕容延钊是赵匡胤的发小,两人打小就在一块撒尿和泥巴,关系很铁。 赵匡胤一直将慕容延钊视为兄长,即使历史上当了皇帝,也一直以兄长称呼。 有了这层关系,慕容延钊对于罗幼度自然没有恶感。 罗幼度太会做人,庐州城外义助赵匡胤,谁不知道? 罗幼度对于赵匡义的欣赏,也是人所共知的。 面对这么一个人,赵匡胤自然不会轻易在人前表露心底的看法,免得跟石守信一样,成为罗幼度大度之下的背景板。 故而慕容延钊眼中,罗幼度与赵匡胤、赵匡义之间是一种亲善关系。 朋友的朋友,不一定就是朋友,但至少不会是敌人。 不过慕容延钊担心罗幼度过于偏袒御营司。 此次北伐,御营司一司所获得功绩,甚至盖过了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 郭荣在时,慕容延钊相信大周天子会公允地看待这个问题。 罗幼度呢? 慕容延钊抱以怀疑态度。 至于袁彦,他是大周资历最老的一批大将,矫捷勇猛,跟着郭威从讨李守贞、镇守邺城。 后周建立,跟随郭荣镇守澶渊,郭荣担任开封府府尹时,改开封府步直指挥使,跟着郭荣一起崛起的,属于郭荣最信任的军中心腹之一。 他跟随郭荣的时间,比王朴还要长一些。 不过性格有些孤傲不群,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总是得罪人。 若非如此韩通未必就上得来。 袁彦资历老,自然拿捏着身份,不太看得起人。 至于陈思让,此人很有意思,是一员福将,从军二十五年,未逢一败。不是他本领有多厉害,而是能混的胜战都让他混到了,失败的战役,他不是在前去的路上,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赶上。 陈思让最大的特点就是打蠢战,据险而守,步步为营。 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反正我不主动进攻,爱咋地咋地。 这点有些得罗幼度的脾胃。 领兵打仗绝不是仅靠个人能力能够解决一切的。 尤其是在五代十国这一阶段。 将官对于兵士的掌控力太强了。 说白了,罗幼度现在是三军大帅,手握九万大军。 但是罗幼度要想调动殿前司,必须经过慕容延钊,不然他的命令就跟废纸一样。 他要处置慕容延钊,殿前司铁定造反。 故而这个时代,不能处理好将帅之间的关系,很容易造成将帅不合,给兵士裹挟的情况。 谷嬁 曹彬、潘美就吃过这亏。 历史上的雍熙北伐,曹彬的那一路大军,就给部下裹挟了,曹彬压不住,相互矛盾,这才被迫进兵涿州,为耶律休哥、蒲领抓住了机会,杀得大败。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王侁为了争功,率兵出击。 潘美作为这一路大军的主帅,控制不了王侁,导致了杨业战败。 潘美也因此削爵去世,给人黑了千年。 这种扯淡的制度,罗幼度日后掌权,必然要将之改良。 大将能够轻易裹挟主帅的情况,就算给韩信来指挥,也不好使。 再好的战术计略,下面不听,还打个锤子? 但现在他只能顺势而动。 手上没那個权力改变,那就先适应着来。 霸王硬上弓,从来不是罗幼度的风格。 尽管依靠韩令坤、高怀德以及御营司,还有林仁肇的大周水军,一样能打。 但罗幼度不嫌手上兵多,多一个兵,也能多一些胜算。 再说真丢一旁,他们自己也得闹起来,不如好好利用。 “在下多次与赵二老哥饮酒,多次听他说及有一位慕容老哥,善于攻伐,勇敢干练,若为前锋,当所向披靡。” 慕容延钊想不到赵匡胤在自己背后这般抬举自己,心情大悦,说道:“都部署过奖了,若有安排,吩咐便是。末将愿听差遣……” 他不怕被重用,就怕不被重用。 罗幼度道:“今日官家回师汴京,这么好的机会,契丹都未敢来战,想必也晓得了我军厉害。幽州城,我料契丹是不敢来攻了。未来一段时间,双方都会在试探深浅中寻找机会。慕容副都指挥使麾下殿前司为三军精锐,可愿为本都先锋,与契丹接战,寻求战机?” 慕容延钊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道:“包在末将身上。” “袁老将军!”罗幼度叫了一声。 袁彦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回应:“都部署!” 这一下让韩令坤、高怀德、慕容延钊等人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袁彦可是出了名的难缠,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原因就在“老将军”这三个字了。 有些人是不服老,有些人是喜欢倚仗老资历,作威作福。 袁彦就是属于后者,这个时代称呼人的方式大多是姓加官职。 十个有九个会叫袁彦为袁副都指挥使,这个副字就很刺耳。 袁彦很不喜欢。 老将军三个字就顺耳多了。 这一切细节都是曹彬告诉他的。 袁彦是最早那一批跟随郭荣的,但曹彬却是第一个跟随郭荣的。 曹彬是郭威直接调拨给郭荣,跟着郭荣一起上任守澶渊。只是后来升为河中都监,中途离开了。 袁彦性格恶劣,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对矜严端重,任劳任怨,愿意吃亏的曹彬非常喜欢。 两人在澶渊的时候,关系就极好。 其实是袁彦自认为自己是老大哥,盲目的罩着曹彬这个听话的小弟,曹彬本人是相当抗拒的。 只是他性格好,没有表达出来。 罗幼度笑道:“国华对您老是赞不绝口,有时间帮我指点一下,一并归于中军听命。” 袁彦很是满意,一口应下。 第三十四章 相互试探 最后的陈思让,他是最好打发的。 陈思让过于稳重,只适合防守,不适合进攻,。 他重视名望,也喜欢防守,要保住自己常胜的旗帜,真遇到攻击,必然玩命。 让他负责幽州城的防守任务是再好没有了。 毕竟定远军是他麾下能战之兵中实力最差的。 用来防守,也正好合适。 陈思让本来心怀忐忑,真要给自己安排重任,那该如何是好? 但听罗幼度安排自己干最擅长的老本行,登时来了精神,高声道:“末将遵命!” 这用人之法,先讲究因人而用,将他们安排到喜欢适合的位置,才能不出乱,能够听从自己的安排。 至于接下来的恩威,就得通过在以后的接触中一步步来了。 安排好了这三人,其他人都好办。 不是兄弟,就是部下,彼此信任,相互理解。 就罗幼度的性格,真有好处会少了他们? 这第一次会议,主要就是针对慕容延钊、袁彦、陈思让开的,其次才是表达与契丹一战的意思。 这打契丹,有好多种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一个字“耗”。 契丹打不了持久战,莫要以为契丹这种草原民族真不需要后勤支援。 相反他们所需的后勤,寻常地方还满足不了。 他们的马,他们的牛羊都是需要吃草。 他们需要大量的草料来维持军马牛羊的日常所需。 幽州地界,哪有那么多草料给他们供应? 越消耗下去,他们越难受。 而且罗幼度还准备入秋之后,派人将幽燕附近的干草烧得一干二净,保管让契丹人醉仙欲死。 这一招他是从符彦卿的手札中学来的,原创于燕云地的藩镇割据将领刘仁恭。 刘仁恭占领卢龙之地,手控幽州之兵,因实力弱小,给朱温揍得满头包。 于是找契丹出气,每逢秋高气爽、草长马肥之时,刘仁恭就会派骑兵越过摘星山,到契丹部族的草场去转悠着放火、烧草场。 人不多,就派百十人冷不丁就扔个火把,秋天气候干燥,而且塞外风大,水源吃紧,火一起,根本没法控制,大片大片的草场被烧。 直接导致契丹的牛羊战马在冬天没有吃得,成片成片饿死。 遇到这种阴损的招数,契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直接向刘仁恭认怂投降。 就如宋朝花钱买平安一样,契丹也花钱跟刘仁恭花钱买草场。 如此没有含金量,却又奇效的手段,罗幼度焉能不效仿? 一句话,不要让他收复燕山防线。 不然长城以北,百里之内,要是有一块好的草场,都算他罗幼度做得不够到位。 只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郭荣的病情罗幼度很是担心,尽管现在的赵匡胤没有足够的威望黄袍加身,但赵家这对兄弟,一个能打重义,一个狡诈阴损,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得不防。 早点解决战事,收复燕幽故地,便早一些应对中原的变故。 谷碃 当然,罗幼度并没有不顾胜负强行开战的意思。 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 只是略微改变了战略方向的方式。 会议最后,罗幼度理所当然地画了一个大饼,望了众人一眼,说道:“古往今来,真正名垂青史者,莫过于击溃胡虏,收复河山。契丹蛮夷占我燕幽故地二十余年,依仗地利优势,连年入寇。早已成为我中原之痛,华夏之耻。这雪耻复地之功,既在当下,也在千秋。” “反之,我等若败,也会成为国之罪人,受人唾骂百世。” “本都得官家器重,有幸统领诸公,又恰逢其会,遇到这种美事,理当齐心并力,抓住此次机会。获千秋功业,传万载盛名!” 千秋功业,万载盛名。 不管是重名还是重视功绩,这两段话都能挠得人心痒痒的。 尤其是罗幼度现在威望日盛,他的话,很难不将之当作一回事情。 慕容延钊果然人如其名,好战喜战而且能战,以他为前锋与契丹相互试探,寻求战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在领得命令之后,慕容延钊当天夜里就主动出击了。 也许是契丹习惯了周军的以守为攻,在防守上略有松懈,给慕容延钊钻了空子。 慕容延钊借助夜色摸近了契丹营盘二里处,才给契丹的斥候发现,以骨笛示警。 慕容延钊见状丝毫不惧,直接加速奔袭冲击契丹营盘。 契丹营盘的整体结构布置,比罗幼度所布的营垒可差了不止一点。 尽管契丹事先得到了斥候的警示,但慕容延钊的速度太快,临时临急的也难以组织像样的反击。 给慕容延钊冲破了百来個帐篷,大闹了一番。 慕容延钊也没有上头,点到为止,在契丹大将耶律沙打算将慕容延钊合围的时候,先一步溜出了包围圈。 首次野战交锋,显然是周兵占到了便宜。 慕容延钊并没有折损多少兵马,直接斩杀了八百多契丹兵。 此后几日,慕容延钊多次与契丹兵交战,频率高得吓人。 罗幼度甚至都有些担心慕容延钊承受不住,特地让高怀德也跟着出击,替他分担一定的压力。 契丹在此次南下中已经折损了两万皮室军,尽管契丹全民皆兵,兵源充实,却也受不住这样的消耗。 毕竟契丹并非铁板一块,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真要折损过甚,耶律璟这个契丹皇帝未必就能坐得安稳。 罗幼度亦差不多,自己首次统领大军,独当一面。 直接折损个两三万兵马,任谁也保不住他。 这注定了双方大战前会有一连串的遭遇战,试探性的进攻战。 这种小战对于胜负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不过对于士气来说,有着一定的提成。 高怀德完全打出了自己的价值。 面对大军,个人的武勇能够起到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但在这种小规模的战役里,有一个高怀德这样勇冠三军的盖世武将,那可就太占便宜了。 慕容延钊与契丹的遭遇战成绩大概是六四开。 慕容延钊占据着一定的优势,但是战马的折损率,让罗幼度极为心疼。 可高怀德的战绩却是九一开,最后一次并非不敌,而是对面已经知道高怀德这煞星的厉害,射了一波箭雨,直接跑了,连交战的想法都没有。 故而平手! 第三十五章 符王来了! 高粱河北岸是一马平川的原野! 两支骑兵队激战在了一处,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响彻原野。 郭暾挺着马槊一计横扫,冲在最前的两名契丹骑兵应声而倒。 狼牙棒、马槊交错,两军最前锋的契丹兵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 郭暾面无表情,继续向前突杀,没有什么高明的招式,就是简单地跳刺扫,但他便如杀人机器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眼前之敌杀死。 厍弋挺着一杆铁枪,将一人捅下马背,但见对方落地后就地一滚,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抓住一名契丹兵,一刀将他捅了下马去,自己顺势爬上了马背,继续杀敌。 厍弋看得头皮发麻,用着契丹语大叫:“撤,快撤!” 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太可怕的了。 厍弋是契丹宗室耶律喜隐的部下。 这些日子中原与契丹是无日不战,规模都不大,小打小闹,吃亏了就撤,打赢了也不强追,都打了好几天了。 今日厍弋领着三千轻骑沿着高粱河道索敌,不想遇到一条大鱼。 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万人军队,正向幽州城移动。 万人队大约有三千骑兵,七千左右的步卒。 妥妥的肥羊。 这一马平川的原野,七千步卒不就是送的? 也就对方的三千骑兵麻烦一点,不然自己这三千契丹兵,就足以吃下对方这七千步卒。 厍弋当即让人去向耶律喜隐求援,自己先拖延对方的行军速度,以免对方强行向幽州城突进,得到幽州城里的支援。 本以为是一条肥肉,结果对面直接冲出来了六百骑兵。 厍弋没当一回事,从容应对。 不想对方第一列的百名骑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杀手锏是藏在后边的五百铁甲精骑。 五百铁甲精骑,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都身怀可怕的武艺,而且刀枪难伤,也就狼牙棒、骨朵这样的重兵器才能伤对方分毫。 五百人直接压着他们三千杀,跟打儿子一样。 一开始,厍弋还想撑一会儿,等着上司耶律喜隐的到来。 结果只是这一会儿,他们就有百余人阵亡。 对方战斗力之强悍,前所未见。 厍弋不敢再撑,果断地选择逃跑。 郭暾亦不追击,命人原地休息。 重骑兵有着无与伦比的防御力与冲击力,但对于军马的体力是极大负担。 不善于追敌,亦不能追敌。 厍弋亡命奔逃,跑出一里之外,方才松了口气。 见对方并未追击而来,下令兵士就地休息。 刚喘了口气,耶律喜隐亲自领着一万骑兵来到了近处。 厍弋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还没说话,一马鞭就甩了下来。 厍弋给抽倒在了地上。 耶律喜隐是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孙,高大魁梧,擅长骑射但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鞭打下人兵士:“废物东西,不是说有肥羊,怎么,让肥羊顶了?” 厍弋无话可说,跪伏道:“大王,对方实在厉害。有一队全是铁甲的骑兵,特别勇悍,小人实在不是对手。” 铁甲骑兵? 耶律喜隐眼中有些意外,他可没听说过中原还有铁甲骑兵的。 “是谁的部队?” 耶律喜隐本能地问了一句。 谷褃 厍弋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耶律喜隐骂了一声:“废物!”也反应过来了。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没有多少人才愿意跟着他混。 手下一群能打的将领,都是从契丹牧民中招募的,实力不俗,却不精通汉语汉字,根本没有能力分辨敌方的旌旗。 “起来!带路!孤王给你报仇!” 耶律喜隐催促着厍弋动起来。 对方就算有铁甲骑兵又如何? 不过五百骑而已。 他们这一万两千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 实在不行,直接绕开对方重甲骑兵,将对方的七千步卒歼灭,也是大功一件。 耶律喜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真正要的不是功劳,而是名望。 耶律喜隐的父亲叫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机和述律皇后的第三个儿子,生性勇猛强悍,深得契丹述律皇后的宠爱。早早地就给当年的耶律德光立为皇太弟,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 只是耶律德光去世以后,耶律李胡长兄耶律倍之子耶律阮先一步自立为帝,公然搞起了分裂。 耶律李胡在两军对垒中为耶律阮击败,导致述律皇后与耶律李胡被迫承认耶律阮的地位。 现今的睡皇帝耶律璟是耶律阮的儿子。 在耶律喜隐眼中,契丹的天下应该属于他父亲的,昏庸的耶律璟不配当契丹的皇帝。 耶律喜隐需要军功来提升自己的威望。 正好耶律璟一直没有拿出像样的功绩,自己若能先一步击破中原人的万人队,便可让所有契丹人知道,谁才是太祖阿保机的子孙。 一万余契丹兵如潮水一般涌向高粱河。 厍弋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黑影,兴奋地指着远处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耶律喜隐大喜过望,高呼道:“草原的勇士们,展现你们神勇的时候到了!” 他高举着马鞭,指向了远处的敌人。 耶律喜隐也渐渐提升了速度,向着黑影冲去。 两军越来越近,对方的雏形越发清晰。 猛然之间! 耶律喜隐眼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符”字旌旗。 便如川剧变脸一样,原本激动有些泛红的脸,一瞬,变得苍白。 脑海中一片空白,闪过一个念头:“符王来了?” “撤!” “撤!” “撤!” 耶律喜隐惊骇地叫喊着,骨笛都忘记了吹响,直接掉头跑了。 厍弋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再往前,帮着吹起了撤退的骨笛。 耶律喜隐一口气奔逃了五里之远,方才缓过神来,惊慌的左右四顾,道:“符王没有追来吧?” 厍弋听耶律喜隐口中提起符王,一股凉意由脚底冲脑袋,颤声道:“那,那是符王的军队?” 他这话音一落,脸上又挨了一鞭,脸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耳朵里都嗡嗡嗡的。 耶律喜隐怒发如狂伴随着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去。 “他娘的么,小杂种,畜生……你想老子死吗?去袭击符王的军队……” 厍弋给打得缩在了地上,吭都不敢吭一声。 第三十六章 眼睛有点红 耶律喜隐抽打了一会儿,似乎疲了,将鞭子丢到了一旁,心气还是有点不顺。 “滚蛋!” 一脚将厍弋踹的滚了两圈,脸上有些羞红。 本想立威,不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这符王来了,战还怎么打? 耶律喜隐忧心忡忡。 咦! 转念一想,给自己气笑了。 老子瞎操什么心? 打输了丢脸的是耶律璟这个睡皇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丢脸,更利于自己造反呢。 念及于此,耶律喜隐态度又来了一个大转变,策马回营,直接将符彦卿抵达前线的消息告知了耶律璟,还一不小心让契丹全军都知道了。 耶律璟听得符彦卿的到来,表情也是大变,心头突突直跳。 五代十国,天下动荡。 恰逢契丹出了耶律阿保机这样的雄主,自然少不了南下占占便宜。 但是五代的军头没有一个好惹的,刘仁恭烧草场,符存审父子、李嗣昭、李嗣源、郭崇韬轮着将契丹当作经验包。 其中符存审、符彦卿这对父子,那是一个比一个狠。 符彦卿是这個时代勇战派的代表人物,他乐善好施,视钱财如粪土,历朝所赐他的财富,他尽皆分给下属。以至于士卒都乐于为他效死。 不管对手多少,符彦卿皆敢亲率骑兵陷阵,以少胜多的战例,比比皆是。 铁丘一役,高行周为契丹三万骑兵包围,符彦卿直接以数百骑兵陷阵,逼破契丹撤退。 阳城之战,符彦卿以万骑之势横冲八万契丹骑军,杀得契丹势如土崩,丢弃的马匹铠仗遍野,耶律德光只身而逃。 由他驻守边界,契丹兵甚至不敢入寇打草谷。 以至于契丹人畏惧符彦卿如虎,尊称他为符王,甚至在战马生病不吃食物时,也将符彦卿提出来骂道:“此中岂有符王邪?” 不过因为符彦卿威名太甚,遭人诋毁,石重贵只让他率领数千老弱残卒戍卫荆州口。 而晋军主帅杜重威以十万兵马投降契丹,直接导致契丹入主中原。 符彦卿、高行周见大势已去,也一并降了契丹。 得知符彦卿归降之后,远在上京的契丹断腕太后述律平第一件事就问侍从说:“符彦卿在哪?” 当听到耶律德光放符彦卿回到徐州时,瞬间色变道:“留此人中原,失策之甚!” 可见符彦卿在契丹有多大的威望。 完全不亚于让江东止啼的张辽,以及打的女真叫爷爷的岳飞。 “这老东西,怎么也上战场了!” 耶律璟作为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他现在还记得自己那不可一世的父亲在阳城之战给符彦卿打得有多狼狈。 看了一眼耶律喜隐,耶律璟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神色阴晴不定。 这一瞬之间,耶律璟动了撤军的念头了。 实在不行,不如回师? 耶律璟暴虐并不昏庸,反而极具政治头脑。 他当了睡皇帝多年,却一直稳稳坐在这个位子上,可见一斑。 不是没有人造反,而是造反的都给他杀了。 他知道契丹内部有不少人在看自己笑话,如果此番大败,回去以后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如就此而退? “反正这幽都府本来就是汉人之地,还给汉人又如何?” 耶律璟低声自语了一句,隐隐萌生了退意。 ********** 幽州城。 罗幼度给足了自己这位大舅哥的面子,带着高怀德、呼延赞准备亲自出城门迎接。 高怀德的父亲高行周跟符彦卿是五代十国两个恶名昭彰的军阀头子。 两家的关系极好,多次相互扶持,故而将之带上。 至于呼延赞,这符家对呼延家有大恩,若非符彦卿的面子,罗幼度还请不到呼延赞来帮他。 在天雄军抵达之前,罗幼度在城楼上休息,与高怀德、呼延赞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 靠着女墙,罗幼度忽得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来了!” 放哨的兵士眼尖,提醒了一声。 罗幼度转过身子远远眺望,但见一支威武雄壮的劲旅远远而来。 待他们靠近了一些,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远来的这支劲旅在移动中不乱阵脚,整体呈现一个巨大的方阵。 谷继 罗幼度手中有符彦卿的用兵心得,这是符彦卿根据自己多年与契丹作战而自创的一种阵法。 “在贼境,宿用枪营,行用方阵,临机调度,策应万全。” 罗幼度感慨:“无愧是百战劲旅!” 论及军备配置,天雄军或许比不上郭荣精心培养的禁军,但是军中有那些跟随符彦卿十几年的老卒在,战斗力不会逊色半分。 不说侍卫亲军司跟御营司,殿前司都未必是其对手。 不过符彦卿手中真正的王牌还是他的牙兵牙将。 五代十国最大的弊政,但却是每个节度使的依仗。 尤其是天雄军的前身可是大名鼎鼎的魏博军。 有道是“长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牙军那是出了名的强大与桀骜不驯,牙兵随意废立节度使都成了一种习惯。 若非符彦卿这样的人物,一般人哪里镇得住。 “下去吧!” 罗幼度见天雄军已到近处,下了城楼在城门等着。 符昭信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罗幼度立刻给符昭信身旁的重甲骑兵吸引住了眼神。 重骑兵! 这可是冷兵器时代最大的杀器之一。 罗幼度心底有些失衡了,老岳父太小气了吧,有这玩意,嫁妆也不送来一点。 除了六大件七小件以外,也就千金万钱,十几车的丝绸锦缎,还有百来匹马…… 这重骑兵都不舍得送的? “见过都部署!” 符昭信下马行了百步一本正经地行礼。 “一家人,妻兄不必如此。”罗幼度笑着上前道:“听闻来的路上,遇到了契丹游弋?不妨事吧!” 符昭信轻描淡写地说着:“小蟊贼而已,不足一提。” 寒暄几句,罗幼度见符昭信身后的郭暾,他手上的马槊上还残留着腥红的血迹。 “郭牙将,我们又见面了!” 郭暾冷静地回礼:“都部署好记性,只是一面之缘,便记得在下。” 罗幼度道:“那是自然,对于有本事的人,我向来记得很清楚。” 符昭信脑中忽地浮现自己那不靠谱的老爹临走时候的赠言:“此去征伐,既要亲着罗小子,也得防着罗小子。那家伙八面玲珑,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不过也别给他骗了。” “他表面仁义,内里就是一头会吐骨肉的狼。看似大度,懂得分享,可真正的好处都让他拿完了。老子的牙兵牙将都是几十年的心血,花大价钱养活的。可不能让他给撬走了……” 符昭信暗暗感慨,“老爹这眼光,绝了!” 符昭信立刻说道:“家父年事已高,怕受不得战场奔波。得到官家调命,立刻让末将北上。今后一切,愿听调遣。” 罗幼度收回了目光道:“一路辛苦了,我在城中备下了酒席,战事并不吃紧,忙里偷闲,能够喝上几杯!” 罗幼度灌了符昭信好几杯酒,漫不经心地问起了重骑兵的情况:“我观天雄军中有一支人马俱甲的骑兵,可羡煞我了。却不知如此雄壮骑兵,如何得来?” 符昭信心道“果然打主意了”,毫不隐瞒地说道:“装具骑兵不同于一般骑兵,冲锋陷阵固然一绝,太受地形影响。且常人常马,难以长时间着重甲策骑奔杀。故而每一名骑士皆是由都将选拔而出的十年老卒,每一匹军马皆是上等良驹,造价过高并不实用,更像是我父亲无聊弄出来的玩具。” 他本意是想说,每一名装具骑兵都是符彦卿的心血,骑手都是跟了符彦卿十年的老卒。 不要打他们注意了。 罗幼度听到耳中,却是另外的意思了。 原来不可复制,这不能复制,只能撬了呀。 宾主欢乐地结束了今日的小聚。 罗幼度让人领着符昭信去城中驻地,同时也跟他强调了军中纪律。 禁军的纪律因为在淮南之战,给白甲兵弄得灰头土脸,好了许多。 但地方军还是会有骄纵的情况,尤其是天雄军这样习惯了作威作福的老卒更是如此。 符昭信笑道:“父亲亲口说了,他为人向来帮亲不帮理。都部署是他女婿,不管发生什么,肯定站在女婿这边的。有他老人家这句话,天雄军上下不敢放肆的。” 罗幼度闻言,也放下心来。 回到幽州办公署,翻阅着这几日的战报,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战机。 虽说这一连串的试探性交战,他们占据了不小的优势,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个事。 得找个机会,好好打一场,真正地消耗他们的兵力。 “都部署,府衙外全旭求见!” 罗幼度忽然听到了全旭求见的消息。 “哎呀” 一拍脑门,他想起自己忽略的事情了。 都八九天了。 郭荣突然生病撤军,他又初掌大军,转守为攻,完全将萧胡辇给抛在了脑后。 这身娇肉贵的丫头,给自己丢在肮脏的监狱里不管不问了快小半月了。 快步走到府外,罗幼度道:“可是萧大娘子的事?” 全旭道:“刚刚监狱传来消息,说萧大娘子病倒了,问我要不要请大夫?” 第三十七章 徒劳无功的萧胡辇 萧胡辇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之前待过的城楼阁楼。 身旁有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在一旁打着瞌睡。 “混蛋!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萧胡辇骂了一句,但觉眼皮有若千斤重担,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此后一连两天,萧胡辇在迷糊中服药敷药,有时在黄昏醒来,有时在深夜醒来。 每次都见到那个陌生的小丫头。 经过一番细谈,萧胡辇得知这个小丫头叫王翠,是城西一个寻常农家的女儿。 罗幼度特地雇来照顾她的。 自己那臭烘烘的身体就是王翠帮着擦拭洗净的。 一想到这里,萧胡辇心底就来气有火。 自己堂堂契丹萧氏,拔里氏家族,居然给丢在了监狱里,足足待了九天。 现在想起来,萧胡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头发里生出了虱子,盔甲里的內裳白天捂着汗,晚上给体温烘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身上的污渍都结成了壳…… 身上的味道,自己闻着都作呕,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萧胡辇不止一次想着,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但最后都忍了下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逃出去,活着才有希望报仇。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 萧胡辇知道这是送药来了,原本城楼阁楼的门是里边锁的,很明显现在改成了外边,还加了铁链。 王翠轻快地下楼去将药汤端了上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还吹着热气。 “萧大娘子,喝药了!” 王翠农家女,憨厚朴实,脸上挂着开心的微笑。 “不喝!” 萧胡辇板着脸。 之前迷迷瞪瞪的,喝药不受控制,现在好了一些,立刻生气不喝了。 王翠道:“多多少少喝一点嘛,不苦的。” 萧胡辇高声道:“我死也不受罗幼度地施舍,拿走,滚开。” 她手一推,直接将王翠推倒了,汤药打在了地上,汤碗碎裂了几段。 然后将被子一蒙,直接不理会王翠了。 小丫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屁股坐在地上,难过得眼睛都红了。 委屈得下去叫人。 直到晚上,罗幼度才走上了城楼,问了王翠什么情况。 听她说完,罗幼度笑道:“萧大娘子生病了,心情不好,你别怪她。” 王翠立刻摇着头道:“不怪不怪,只是萧大娘子不喝药也不吃饭,小婢心底难受。” 罗幼度笑道:“无妨,我来了,就容不得她不吃药,也不吃饭了。” 罗幼度走上了阁楼,看着躺在床上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的萧胡辇,道:“萧大娘子,吃饭喝药了。你要是不吃饭,不喝药,那我就认定你病好了,再将你关监狱了啊!” 萧胡辇一把掀开被子,委屈的瞪着罗幼度,眼泪水地流了下来,道:“去就去,我才不怕。” 她想翻身下床。 罗幼度却身子一闪,躲在了呼延赞的身后。 萧胡辇一屁股坐在床上,说道:“我动不了。” 谷葈 罗幼度横移了两步,说道:“动不了就吃饭,喝药。还有,将你藏起来的利器放下,应该是破陶片吧?那玩意割喉咙还是能要命的。” 一旁的王翠惊叫了一声,也明白了萧胡辇为何要推自己一把。 萧胡辇抿着嘴,将手里的破陶片丢到了地下。 罗幼度看了一眼,边边角还特地磨了磨,锐利的很。 萧胡辇愤然道:“你怎么发现的?” 罗幼度道:“你将自己折腾出大病,不就是为了这一出嘛?戏演好了,就乖乖吃饭喝药,别折腾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还一点用都没有,何必呢!” “你……” 萧胡辇一瞬间,破防了,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幼度倒是欣赏地瞧着面前的萧胡辇,这萧家大娘子果然是有成大事的潜力,无怪历史上能够威震一方,压得漠北蒙古、室韦服服帖帖。 在见到萧胡辇的第一眼,罗幼度第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将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折腾成了一位臭气熏天的囚犯。 但是后来细细一想,罗幼度察觉了一个问题。 足足九天,萧胡辇就没有脱过身上的盔甲。 这极不正常。 罗幼度一开始确实存着折腾她的意思,让她受点委屈,好从她嘴里打探出萧绰的下落。 只是因为事忙忘了这茬,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九天里,萧胡辇受足了罪。 昼夜的温差,恶劣的环境…… 一般弱女子确实受不了。 可是萧胡辇会是弱女子? 她自幼习武,为了练习剑术,找死囚决斗。历史上更是统帅大军,征战漠北。 漠北地环境,不见得就比这监狱舒适。 萧胡辇显然不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 不过九天而已,真的能将她折腾成这样? 依照大夫的诊断结果,萧胡辇冷热交替,同时染了风寒跟热寒,严重的可能危及生命。 相比求死,罗幼度更加相信她存心如此,为得就是染病,然后换一个环境,寻找脱困的机会。 在这幽州城里,除了挟持自己,还有更好的脱困机会吗? 想到这一点,罗幼度也忍不住高看了萧胡辇一眼,一个姑娘家能对自己这么狠,确实了不起。 “好了,吃药!” 罗幼度说着。 萧胡辇气恼的“哼”了一声。 罗幼度古怪笑道:“这是想要我喂你喝?” 萧胡辇大胆地抛了一个媚眼,道:“你敢吗?你敢,我就喝!”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绳子都准备好了……”他说着,但真就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细长,但是很结实的绳子,递给了呼延赞道:“去,将她的手脚给我绑起来,绑结实一点。” “你!”萧胡辇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她见呼延赞真的接过了绳子,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喝,我自己吃。” 她虽没见识过呼延赞的武艺,但就罗幼度这种完全不露一点破绽,不给自己一点机会的混蛋胆小鬼,肯定不会带一个庸俗之辈。 就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哪里对付得了这种壮汉。 罗幼度靠在墙上,示意王翠将药汤跟饭菜取来。 萧胡辇不敢作妖,老老实实地吃饭喝药。 罗幼度靠着墙,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问道:“萧绰,伱藏哪去了?” 第三十八章 条件 罗幼度这话问得太过直接,萧胡辇直接愣住了,带着几分惊疑的看着一直跟着自己保持距离的罗幼度,脑子有些混乱,没有整理出一个头绪。 其实自给罗幼度下狱以后,萧胡辇心底一直有个疑惑,罗幼度这样折腾自己目的为何。 自己勉强算是一个降将,对付降将用对付降将的办法好了呀。 威胁!利诱!丢到敢死营! 实在不行杀了,发配,甚至成为官妓。 这些下场萧胡辇都曾想过。 尽管她年虽不大,但既然敢上这战场,就想过此番下场。 只是这受到了特殊的对待,单独给下了狱,也不知什么原因。 为了威胁父亲萧思温? 这也不可能。 萧胡辇不知自己父亲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可以肯定不会太好过。 吃了如此败战,丢了幽州城,就睡皇帝耶律璟的残暴,能够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掌握军队,接受罗幼度的威胁? 除了这些? 那恶意针对自己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想让自己屈服于他? 萧胡辇想来想去,好像除了这点,没别的可能了吧。 对于自己的相貌,萧胡辇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们契丹拔里氏萧家出了名的盛产俊男美女,萧家男子多娶公主,而萧家女人多嫁皇亲。 在契丹谁不以嫁入萧家,娶萧家女为妻为荣? 罗幼度对自己有意思也是正常。 所以萧胡辇笃定罗幼度不会坐视她死,故意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大病一场。 谁会对一个娇滴滴的病人多加提防? 然而! 萧胡辇满以为自己会在芙蓉暖帐醒来,结果是一个环境稍微好点的监狱。 满以为重病中的自己,能够获得近距离与罗幼度接触的机会,结果人家带着绳子来得…… 萧胡辇真没见过如此怂的男人。 萧胡辇是无计可施了,爱咋的咋的吧。 随即便听对方开口就问自己小妹的下落。 让自己受如此大罪,原因居然是自己那個说话漏风的丫头? 自己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不稀罕,去稀罕一个牙都没换的小丫头? 罗幼度见萧胡辇看自己眼神怪怪的,立刻甩锅给自家儿子道:“我的小儿子丑丑,缺个贴身丫头。我觉得萧家小妹萧绰挺合适的……” 萧胡辇一脸的不信。 罗幼度也清楚,若不是晓得历史,谁会理解自己这举动? 只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原本郭荣打算雨露均沾,罗幼度坐镇幽州,有足够的时间跟萧胡辇好好玩,慢慢玩的。 萧绰还在幽州城里无疑,他有一定把握,将萧绰揪出来。 只是郭荣突然晕厥,北伐大业扛在了他肩上。 罗幼度已经没有功夫再陪萧胡辇玩捉迷藏了,但萧绰这个历史上的萧太后亦确实厉害。 这种潜在危险,不扼杀在摇篮里,难不成还等她当上契丹皇后,成了气候再来对付? 如此愚蠢的养寇行为,罗幼度不愿意干。 所以他直接摊牌了,不管萧胡辇怎么想,他就要萧绰。 “只要你将她交出来,我可以保证。将藏在城里的萧家人,全数放回。甚至于你兄长萧隗因,我也可以饶他一命,放他回契丹……” 罗幼度入城以后,了解过萧家。 萧思温此人醉心学问,不好女色。又因娶的是耶律吕不谷契丹的长公主,所以没啥妾侍,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城中的萧家人,除了萧胡辇之外,就耶律吕不谷与萧二娘萧夷懒以及小妹萧绰。 耶律吕不谷历史上除了生了一个镇边大帅,一个辽国最强太后以外,没别的建树。老二萧夷懒,也没啥突出的表现,跟老大的威震室韦、党项、吐谷浑、阻卜等异族,老三的权倾大辽,相比差太远了。 至于萧隗因,他真要有本事,当上皇后的萧绰也不至于为了巩固萧家的地位将自己的大姐推出去当边帅。 还不是因为萧家无人可用? 靠两女人撑起了萧家。 只要将萧胡辇、萧绰掌控在手上,其他的人都无所谓。 萧胡辇闻言,瞬间心动了。 契丹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民族。 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体现在方方面面上。 最明显的就是婴儿布,契丹女人生孩子会准备两块包裹婴儿的布,一块是红色,一块是黑色。 契丹以红色为喜庆,黑色为不吉。 若是男孩,则以红色包裹,女孩则是黑色婴儿布。 谷容 萧胡辇自问不输于男人,但萧家就萧隗因这一个独苗,地位之高,自不是她们三个女儿可以相比的。 萧胡辇一听,愿意放了萧隗因以及自己的母亲与二妹萧夷懒,只要一个五岁的萧绰。 尽管萧胡辇想不明白,小妹萧绰为何如此让罗幼度器重。 但以她的角度来看,这种买卖,不要太划算。 看着阴晴不定的萧胡辇,罗幼度说道:“你好好想一想,在我失去耐心,杀萧隗因之前,这个承诺都有效果。” 他说着转身欲走,刚下了一步楼梯,顿住了脚步,多加了一句道:“记得好好吃饭喝药,下次再听说你闹脾气,我真就用我的方式喂你吃喝了。” 萧胡辇登时气得吹头发瞪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尽管有些不服气,却也清楚,自己早就给对方拿捏住了。 反抗不了,就认命吧! 看着眼前的食物,萧胡辇重新拿起了碗筷,泄愤似的大口吃着。 罗幼度回到了府衙,从案几上取过了一张信纸,给郭荣写信。 郭荣并没有要求什么,但是罗幼度深知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郭荣不能以原来的郭荣看待了。 原来的郭荣一心想着都是超越秦皇汉武,故而对于与之有相同看法态度的自己,非常器重与待见。 但现在他求的是稳,平稳地进行权力的交接。 故而原先可行之事,现在未必可行。 原本不疑之举,现在未必不疑。 为了免去是非,罗幼度两天必写一封信,将战局战况向郭荣汇报,让郭荣随时随地了解自己的行踪想法。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任何的小心都不会错。 ********** 澶渊! 春秋卫地。 郭荣率部南下,抵达澶渊的时候,忽然叫停了大军,选择在澶渊驻跸。 昔年周太祖郭威取得天下时四十七岁,还是有繁衍子嗣的能力的。 尽管郭威将养子郭荣视为亲子,可始终想将皇位传给拥有郭家真正血脉之人,故而将郭荣安排在了澶渊,让他以皇子的身份拜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 那段时间是郭荣人生最难的时候。 郭荣对于澶渊也有很深的感情,御驾到达这里的时候,不愿意再走了。 怀念过往种种,唏嘘万分。 澶渊酒馆。 赵匡胤宴请张令铎饮酒。 张令铎四十许岁,年纪不大,但是有三十年的从军经验,十岁出头就因吃不饱饭,被迫从军。三十几年,从唐到晋到汉,再到现在的周,换了好些主子,现在担任侍卫亲军司的马步军都虞侯。 张令铎跟着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一起征讨过凤翔王景崇。 两人因功得到晋升,赵弘殷是右厢都指挥,张令铎是左厢都指挥使。 一左一右,关系极好。 赵弘殷的四子赵匡美与张令铎的三女儿,还订下了娃娃亲。 虽然因为年纪,还未举办婚礼,但两家皆默认此事,一直也以姻亲相许。 赵匡胤、赵匡义两人一起轮流灌着张令铎。 两人都能说会道,一口一个“张叔”,将张令铎灌得是五迷三道。 赵匡胤找话题漫不经心地说道:“侍卫亲军司好像出了点矛盾?” 张令铎喝得有些高了,说道:“别提了,说起这个,我就头大。一个是李使相,一个是韩步帅,谁也惹不起。” 赵匡义奇道:“他们怎么,闹起来了?” 张令铎说道:“还不是因为蔡审廷,这家伙在跟刘汉交战的时候,给刘继业吓破了胆,居然临阵而逃,节节败退,险些坏了大事。后来李使相亲自支援,这才稳住了局面,将刘继业逼退。” 原来北汉、契丹关系极为密切,是父子皇帝关系。 北汉遇袭,契丹必然增援,而契丹遇袭,耶律璟在动身救援的同时,派人向北汉求援。 北汉也派出了自己最强的打手号称无敌的刘继业率兵东进,以牵制后周军,分散其兵势。 大周这些年连战连捷,士气极高也导致了生了些许骄傲之意,上上下下都没有怎么将北汉放在眼里,蔡审廷想着给北汉援兵迎头痛击,但哪里料到他的对手是北汉第一猛将刘继业。 刘继业不但勇猛,更怀韬略,看出了蔡审廷急于求胜,就故作不敌,引他远离李重进的中军,然后给予迎头痛击。 刘继业一柄大刀,将蔡审廷杀的连溃十里。 李重进亲自带兵支援,方才稳住了局面。 北汉因为高平之战的惨败,这些年都没有恢复元气,兵力不足。 李重进直接以多打少,硬拼消耗,刘继业不敢强攻率兵撤退。 大周得以挽回了败局。 蔡审廷是给刘继业吓破了胆,撇下军队逃跑的。 自从高平之战以后,郭荣对于这种临阵逃跑之将,最不能容忍。 故而李重进为了保住自己的心腹,将蔡审廷的逃跑,改为了败退。 第三十九章 制造战机 赵匡胤、赵匡义不动声色地互望了一眼。 逃跑!败退! 这可是两个概念。 胜败乃兵家常事,真打不过,根据轻重最多降级,但是因大将胆怯逃跑而导致作战失利,可是要砍头的。 张令铎拍着桌子道:“韩步帅打算公事公办,李使相却不同意。我这都虞候夹在中间,难啊!” 赵匡义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心底直呼:“天助我也!” 这些日子,赵匡义一直在思索怎么才能扳倒张永德,让自己的兄长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位子。 只是自从上次“点检做天子”的事件以后,张永德彻底改了性子。 原本张永德通晓天文之术,常与方士往来。但事发之后,他遣散了所有方士,深居简出,宾客都极少会见。 即便此次出征,张永德也表现得很低调佛系。 看着李重进被安排去抵御北汉,看着罗幼度高歌猛进,张永德居然一言不发。 面对这样的张永德,赵匡义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 直到澶渊休整的时候,意外听说侍卫亲军司出了点事情。 赵匡义忽然灵光一闪,动不了张永德,可以动李重进啊! 李重进、张永德两个人相互敌视多年,可实际关系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重进倒了,一家独大的张永德,还能坐得稳位子吗? 兄弟两人相互一合计,将张令铎请来叙旧。 了解一下详情。 不想居然探听到这消息。 在侍卫亲军司,李重进是一把手,下面就是韩通、韩令坤,再下来就是张令铎。 现在李重进跟韩通对上了。 一个是老上司,一个是御前新宠,张令铎哪有底气站位。 给两人闹得也是烦不胜烦,正好两个晚辈请自己喝酒。一上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直接醉倒在了酒馆。 赵匡胤将张令铎背回了住所。 兄弟二人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赵匡义强压着声线说道:“太好了,李使相这回怕是难以回天了。” 赵匡胤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握着拳头,心中念了一句:“这莫不是天意?” 其实在寻常时候,李重进这么护着蔡审廷并不会有人计较。 哪怕是传到郭荣耳中,郭荣也会一笑置之。 毕竟李重进挽回了局势,这军方第一人的面子得给。 最多将蔡审廷这個名字记着,彻底断了他升迁的机会。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郭荣正愁抓不到李重进的小辫子。 如果在前线抵御北汉的李重进先一步知道郭荣的情况,以他的政治嗅觉不会这样包庇蔡审廷,将自己架到火上的。 关键在于,李重进击退刘继业的时候,郭荣还在幽州城北打攻防战呢。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郭荣说倒就倒下。 ********** 幽州城。 谷稭 这天罗幼度收到了一份报到。 报到是来至于津沽林仁肇。 看着信中内容,罗幼度登时色变,暗叫:“好险!” 差点坏了大事。 原来五月份进入了雨季,津沽位于渤海之滨,湿度过大,存储在津沽的粮食,有一小部分受潮了。 粮食这种东西,只要受潮就容易腐烂,而且一但腐烂,不及时发现就会波及一片。 不过水军中有一个叫张雄的裨将,他最是心细,每次轮到他执勤,整个大寨他上上下下都会细心检查,不错过任何细节。 粮食受潮,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们水军已经将受潮的粮食整理出来,先行吃掉。 但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林仁肇特地修书来问,要不要将津沽粮食运到幽州城存放,以备万全。 罗幼度想了一想,将手往案几上一敲,自语道:“没有战机,那就制造战机!” 双方这些天小战不断,互有胜负。 罗幼度是看出来了。 他这边不太敢放开手脚打,是因为第一次统帅大军,担心调度失常,无端折损兵马。 但是对方也不敢打,具体什么原因。 罗幼度并不知情,他猜测是睡皇帝耶律璟在契丹不得人心,一但损失过大,回去不好交代,引发政局动荡。 反正两边都束手束脚的,拖下去不是个事。 不如借此机会主动求战。 “来人,召集诸将酉时开会。” 这慕容延钊、高怀德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外边游弋,故而选择了归巢时分开会。 酉时一刻,慕容延钊匆匆赶来。 这几天罗幼度放纵他出战,将憋在心头的火宣泄了不少,心情也跟着舒畅。 对于罗幼度这个统帅,自然顺眼信服,道:“都部署,末将回来晚了,抱歉,也让诸位就等了!” 罗幼度大笑道:“看着慕容副都指挥使这表情不难猜出,今日收获不小。” 慕容延钊忙道:“都部署吉言,砍了一个契丹道帅。可惜脑袋发热,没想着留手生擒。” 罗幼度眼前一亮,笑道:“不错,大功一件呐!” 皮室军的编制与契丹的五京汉军不同,他们以五百、七百之间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队、道、面各有主帅。 道帅,至少也是手握五千兵的统帅。 罗幼度见诸将到齐,将津沽粮食的情况细说。 高怀德闻言,立刻说道:“都部署,这些日子末将游弋巡敌,特地往津沽方向深入百里,途中发现了不少的探马。末将以为他们一直盯着我们的粮草。运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开他们的眼线。” 罗幼度暗赞,高怀德此举显然是在为以后迎接支援粮队做准备。 谋战于未战之前。 罗幼度道:“故而这一次我们就用粮食,吸引他们出战……” 他环顾四周,说道:“这些天的试探,足可证明一点。契丹宵小,不敢与战。” “他们不敢,那我们就主动出击。以粮食为饵,将他们诱入我们预定的战场。” 他将手指在地图之上,说道:“我们粮队将从津沽出发,于海河南岸而行,在武清转道桑干河依旧沿着桑干河南岸,往高粱河方向行军,一路上都沿河而行。” “我的想法是现在是雨季,河水较为湍急,契丹骑兵不方便直接渡河而击。他们只有提前过河,才能截击我军粮队。而我们此番主要任务就是将这些过河的契丹骑兵,留在沿河南岸。” 第四十章 锦囊妙计 罗幼度是三军统帅,他既决定要打,诸将自无二话。 韩令坤说道:“粮草之事,重中之重。契丹不缺智勇之将,想必也知道我军对粮道的重视,这仗得从全局考虑!不动则已,一动,都得一起动。” 罗幼度忽然想到大毛作家索尔仁尼琴的一句话,笑着说道:“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他们依然会去干。” 这跟蠢不蠢无关,是必须这么干。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只要紧扣政治,就能预判敌人的动向。 以往契丹跟中原交战,最喜欢的就是绕后袭扰粮道。 见效快,还能弥补自身粮食的不足。 现在周军以渤海运粮,彻底免去了后顾之忧。 这固然不妨碍契丹依旧能深入河北腹地劫掠,可面对河北三关,沿河防线。 契丹一入侵边境,边界守兵便会点起狼烟,通知百姓、地方将官做好应对准备,或是躲藏或是备战,幽州方向的周军亦会出兵阻截。 在大周没有后勤粮草北上的情况之下,契丹的入寇甚至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还有很大的几率为周军截断退路,付出一定的代价。 尝试了几次之后,契丹讨不得便宜,已经不敢大规模侵入河北腹地了。 渤海运粮这一招算不上多高明,可在契丹没有组建水师之前,却是相当无解。 丧失了长期的决胜手段,契丹现在面临的粮草压力比周军更加严峻。 契丹的农业还是很发达的,农作物品种齐全,既有粟、麦、稻、穄等粮食作物,也有蔬菜瓜果。 他们借鉴和学习中原的农业技术,引进作物品种,还从回鹘引进了西瓜、回鹘豆等各种产品,结合北方气候特点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农业风格。 但契丹的农田大多聚集于五京附近,尤其是幽州与云中两地,因为汉人集聚,是契丹的产粮重地。 现今幽州为他们拿下,城中存放的粮草辎重,尽归大周。 契丹的后勤得从云中运到前线,要走一千多里地。 双方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计的。 哪怕契丹知道此次粮草不好劫掠,也不会坐视周军,将粮食运到幽州。 他们消耗不起。 诸将听着罗幼度这绕口的话,反应迟钝的,一时半刻还理解不了。 就算理解了,也有些傻眼。 这总结的,太精辟了。 罗幼度忽然面容一整,高声道:“韩令坤听令!” 韩令坤眼睛一亮,大步站了出来。他就知道自己这兄弟不会亏待自己,不管慕容延钊、高怀德这些天的接触战打得多激烈,都安逸地在幽州城待命。 打那么多仗有啥用,关键的时候顶得上才好。 “末将在!” 韩令坤高声出班。 “过河袭击粮队的契丹兵就交给你摆平了。不要急着进攻,粮队那边我有杀手锏。契丹骑兵大概率是奈何不得我们粮队的,不过护粮兵士不得追击,真正杀敌,还得你们来。掌控进攻时间,方能一战而定。” 韩令坤道:“包在我身上。” 罗幼度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锦囊,说道:“歼灭贼兵之后,打开他,依计行事!” 这个时候还没有《三国演义》,更没有锦囊妙计! 韩令坤见罗幼度如此神秘,谨慎地接过,藏入怀中。 罗幼度接着看向了陈思让,说道:“幽州城就拜托陈指挥使。” 陈思让道:“都部署放心,城在人在,人亡了,城也在。” 罗幼度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道:“其余诸将,都随我去正面迎击意图阻止我们的契丹大军……” “诺!” 诸将齐声高呼。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这些日子的接触,罗幼度顺应人心的调度。 军中上下将官皆有心服之意。 大舅哥符昭信在一旁见状不住感叹。 罗幼度的功绩毋庸置疑,可他的资历也是肉眼可见。 符昭信还想着如果自己这个妹婿因资历问题,撑不住场子,自己怎么样也得帮一帮,免得堂堂三军主帅,压不住下面的将官,给裹挟而动。 现在见不管是少年就跟随太祖郭威的韩令坤,还是自持身份的袁彦,名门骄子高怀德,或是急躁勇猛的慕容延钊,都对之信服从命,不免暗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妹婿这个年纪,能得官家器重,统帅大军,果然了得。” 诸将依次退下准备去了。 罗幼度在最后叫了慕容延钊。 “慕容副都指挥使稍等一下!” 谷嫀 慕容延钊最近是打舒服了,对罗幼度好感大生,乖乖地在一旁候着。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说道:“副都指挥使最近连连与契丹作战,麾下殿前司的兵士伤亡不少吧。” 慕容延钊直接避开了这话题,回道:“契丹的伤亡更多更大。” 慕容延钊也是典型的五代十国大将,勇战敢战能战,但就是性子嗜杀,完全不顾及伤亡。 在他看来打仗嘛! 有损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能够取胜,伤亡什么的,都不是事情。 害怕伤亡,那打什么仗?不如在家抱媳妇锻炼身体呢,不但没有伤亡,还能造人。 罗幼度道:“下一战至关重要,我需要一员大将正面与契丹骑兵作战。论及武艺,军中高怀德当仁不让。但是真要说战场拼杀,摧凶克敌,在下以为高怀德比不上副都指挥使。” 慕容延钊闻言,心中大悦。 赵匡胤深知高怀德能力,故而对于高怀德极其青睐。 慕容延钊无可避免地与高怀德有过往来。 面对高怀德那种臭脾气,本就好面子的慕容延钊哪里受得了。 奈何真打不过,有气也得憋着。 这听罗幼度说他武艺不及高怀德,可凶猛彪悍更在对方之上,那感觉叫一个舒坦。 罗幼度话锋一转道:“只是这些日子你与麾下殿前司连连作战,伤亡不小,兵疲马乏。明日一战,本都打算以高怀德将军为前部,代替副都指挥使。希望副都指挥使莫要误会……” 慕容延钊大急,说道:“都部署也太小觑末将与末将麾下的殿前司了,这些许规模小仗与末将不曾有半点影响。明日一战,末将不甘于后,恳请都部署恩准。” “这……”罗幼度面露难色。 慕容延钊粗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若坏都部署大事,可斩某头。” 罗幼度忙道:“不必如此,对于副都指挥使的神勇。本都再了解不过了……唉!既然副都指挥使这么说了,那明日继续以你为前部,回去可好好休息。” 慕容延钊不胜欣喜,抱拳对着罗幼度深拜道:“慕容延钊不负都部署器重。” 看着慕容延钊离去的身影,罗幼度淡然一笑。 ********** 津沽粮仓的异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耶律璟的耳中。 这位契丹的睡皇帝看着面前向自己汇报军情的耶律绾思,有些骑虎难下。 在得知天雄军抵达幽州时,耶律璟已经萌生了退意。 符彦卿的威名确实占据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关键还是耶律璟看不到胜利的前景。 一连串的遭遇战,耶律璟发现向来以野战称雄的他们,对上中原兵,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屡屡吃亏。 兼之粮草日渐告急,幽州境内缺少合适的草场,尾随大军而来的数十万牛羊牲畜,吃光了周边的草地。 他们只能大胆地将牲畜往远处放养。 好在周军没有意识到这点,袭击牧群,不然他们情况更加恶劣。 耶律璟暗暗找来高勋、韩匡嗣、萧思温三人商讨。 相比契丹人,耶律璟更加相信汉人。 觉得汉人懂得忠君爱国,而契丹人大多都想着反自己,不可信。 至于萧思温,虽然也是契丹人,也有些不争气,终究是自己的姐夫,值得信任。 耶律璟与三人说了撤退之意,意外遭到了高勋、韩匡嗣的反对。 高勋当时说道:“陛下率兵支援南京,如此轻易损兵而退,有损陛下威信,不可为之。” 韩匡嗣看得更远,说道:“陛下一但退兵,蓟州、顺州、檀州,必将不保。中原有了燕山防线,我军以后想要南下中原,可就不易了。这幽燕地是太祖太宗皇帝两代人,耗尽心血才得来的,一旦失去,想要再取,千难万难。” 萧思温也劝道:“幽州之地关乎我大辽霸业,唯有将幽燕地掌控手中,方能率王师南下,覆灭各诸侯,夺取天下。” 萧思温虽是辽人,也不懂军事,但心性却是最大。已经将大辽视为天子之国,而南方的中原、江南、西蜀等地都是割据诸侯。 耶律璟见三人如此一说,加上已经得知符彦卿并没有跟着天雄军一并来此,领兵的是符彦卿的儿子符昭信,便不再提退兵之事。 耶律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召开了军事会议。 正如罗幼度的那句话。 这大家都读过兵法,都知道三十六计。 区别在于怎么运用,怎么理解。 基础可见的东西,谁都瞒不过谁。 契丹这边也没有浪费时间商讨打不打,而是直接商议怎么打,派谁去打。 耶律绾思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两军对垒 耶律绾思站在耶律璟的面前,行着契丹的大礼,高声道:“陛下,此战绾思愿往。幽燕大地上流着无数我大契丹先辈的鲜血,他们用生命给我们换来的南京。” “我们作为后人,不能让先辈的鲜血白流。我耶律绾思愿意为陛下破此僵局,扬我迭剌部耶律氏的威名。” 耶律璟动容地上前,道:“好,叔爷无愧我耶律皇室的英雄,此战之胜负,朕就拜托叔爷了。” 在契丹姓耶律的人很多。 当年契丹接受汉化以后,以部族为姓氏,所谓两姓八部。 最核心的契丹八部以耶律、萧姓为主。 故而在契丹姓耶律的人大把,并非所有姓耶律的都是契丹皇族。 但耶律绾思非但是契丹皇族人,还是当下辈分地位最高的契丹皇室。 耶律绾思的父亲叫耶律释鲁,他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伯父。 耶律绾思跟耶律阿保机同一辈,而耶律璟则是耶律阿保机的孙子。 耶律绾思道:“此战我若取胜,还请陛下赏赐一物,以作嘉奖。” 耶律璟意外笑道:“叔爷与朕客气什么!你想要什么,朕立刻赏赐给你便是。” 耶律绾思道:“那不一样,我儿休哥即将成年,陛下爱驹珍珠,他特别钟爱。若我得胜,还望陛下割爱,赐珍珠赠予休哥。” 耶律璟一听耶律绾思趁机讨要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瞬间肉疼,但想起想在的困局,咬牙道:“好,只要叔爷得胜,朕便将珍珠赠予耶律休哥。” “谢陛下!” 耶律绾思大喜过望,当即点齐兵马,出营南下。 耶律绾思这边大军一动,在幽州城的罗幼度就立刻得到了消息。 准备多时的韩令坤理所当然地出击。 耶律璟自然不会坐视韩令坤去截击耶律绾思,妨碍耶律绾思劫粮。 契丹大营同样的会再调兵马阻挡韩令坤部。 周军这边亦是同理。 不过罗幼度最先做了改变,懒得你一下,我一下的墨迹。 直接率领五万大军出城,沿着桑干河抢先布阵。 幽州城东南宝光寺附近,五万兵马分为三个巨大军阵一个小型军阵,巨大的军阵沿着桑干河由东一直向西排开一千五百丈远,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左翼军阵由符昭信统领,领七千天雄军驻军宝光寺,那里有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不利于契丹的骑兵发挥。 右翼军阵由袁彦率领,高怀德、曹彬辅助,但指挥权在曹彬的手上。 那边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的突击冲杀。 罗幼度嘴上说高怀德战场拼杀,摧凶克敌比不上慕容延钊,但最危险的地方,他最相信的还是这位五代版的赵子龙。 至于中军,理所当然是以罗幼度本人为主,御营司除了曹彬、常思德、李处耘不在此地以外。 潘美、刘福、张琼、党进、康再遇、康保裔等将一字排开。 除了御营司的诸位,还有慕容延钊、呼延赞、姚内斌、郭暾、栾军。 谷憐 郭暾、栾军皆是天雄军的牙将,郭暾是五百重甲骑兵的统帅,栾军则是余下两千五百骑的统帅。 符昭信的军阵位于宝光寺,周边地势多为丘陵,不利于骑兵作战。 天雄军的骑兵拿着也是浪费,罗幼度自然毫不客气地借用一下,调入中军听命。 在中军的军阵前端,五千殿前司的骑兵列着锥形阵,位于中军阵前静静等着契丹兵的到来。 契丹军营探听消息之后,也不甘示弱的全军出动。 六万辽骑兵黑压压的一片,只是徐徐而行,马蹄声汇聚一处,便如打鼓一般。 遮天蔽日的旌旗,铺天盖地,涌向了桑干河。 显德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巳时一刻。 契丹军在契丹皇帝耶律璟的率领下抵达了前线。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耶律璟与耶律喜隐、耶律沙、萧干、韩匡嗣、萧阿不底等将不禁面面相觑。 “好大的阵势!” 耶律璟远远眺望着,说道:“中原这是想与我们决战了?” 韩匡嗣眯眼眺望,说道:“也不尽然,看他们沿河布阵,更可能是限制我们渡过袭击粮队。” 耶律沙说道:“也有可能背水一战,汉朝的韩信就用过这一招。” 因为耶律阿保机的缘故,契丹人很崇拜汉朝,对于汉朝的很多东西如数家珍。 萧干接话道:“背水布阵也可以利用河水防止我军袭后。一举多得,对面罗幼度还是通晓兵法的。” 耶律璟握着马鞭一紧一松,以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说道:“中原都摆开了阵势,我们这都不迎战,岂不是让天下小觑我契丹勇士?” 罗幼度列阵于桑干河北岸,目的就是阻击他们过河。 如果自己怯战不敢打,对方很有可能偷偷地派兵渡过去支援运粮队。 相互对峙,于己毫无利处。 念及于此,耶律璟当即下令:“耶律沙、萧阿不底,你们一左一右,去攻打对面的左右翼军阵。战况进展,随时汇报。” 耶律沙、萧阿不底两人越众而出,分别领了一路兵马于左右两翼对垒符昭信、袁彦去了。 耶律璟继续眺望前方,看着五千雄壮威武的殿前司骑军,忍不住赞叹,随即又好奇道:“这些日子,中原屡屡以骑兵同我交锋。他们哪来如此多的军马?” 韩匡嗣心生疲累,关于此事,他是亲手上书禀报的,想来这位庸主并没有当回事,再一次解释道:“就是对面罗幼度的主意。中原降服了蜀地、江南,还取了淮南十四州,国富民强。罗幼度提议施行马政见效太慢,不若直接买马,以推行马政之钱帛,购买战马。年余时间下来,以从西北求购了上万军马。” “之前还不理解中原为何如此,以为中原短见。想在想来,却是孤注一掷,为的就是今日北伐。” 若胜,一切投入,皆是值得。 若败,功亏一篑,马政也耽搁了。 中原有如此名臣贤君,契丹如何能敌? 韩匡嗣心下失落,又有一些羡慕,若自己遇得贤主,岂会输给他罗幼度半分? 耶律璟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骑军,看的是人,不是马!哪位勇士,愿意教教中原,何为骑军?” 第四十二章 将遇良才 尽管最近的遭遇战,契丹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但是耶律璟对于契丹勇士,依旧充满了信心。 因为他手中还有一支王牌军未曾出动。 铁鹞子。 很多人以为铁鹞子是西夏的特种兵。 其实不然,铁鹞子最早就是契丹精锐中的精锐。 《资治通鉴》就有记载:后晋齐王开运二年,契丹主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 这个时候,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爷爷都还是受精卵呢! 只是西夏见契丹精锐铁鹞子厉害,如鹞之搏鸟雀,这名字寓意好听,便连名字一并效仿了。还加以改良,原本契丹铁鹞子只是人着铁甲,可步战可骑战,改成了人马俱甲的重骑兵,名气反超了契丹的铁鹞子。 契丹见西夏的铁鹞子厉害,亦对自己的铁鹞子作了改良,改名为铁林军。 只是北地苦寒,西北大马又对于环境要求严苛,非战时,也得不时的喂精粮,圈养费用极高。打造一支铁鹞子的费用,够养四五倍数量的寻常骑兵。 故而耶律璟手上的铁鹞子也不多,但皆以豪族子亲信担任,每一名骑士都是百战之士。 耶律斜轸出列请命:“末将愿往!” 这位契丹未来的大将,在这些日子的遭遇战中,表现良好,进退自如,已展现出了名将风采。 此次耶律璟南下救援南京,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耶律斜轸了。 耶律璟道:“朕拨三千铁鹞子听你节制,与你麾下族部军配合,务必一战而定……” 耶律斜轸大喜过望,铁鹞子的威名,他可是如雷贯耳的。 随着兵马集结,耶律斜轸先一步越众而出。 在对面的罗幼度,见契丹军阵中已有两队骑兵出列。 罗幼度笑着对慕容延钊道:“副都指挥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要他们知道,何为真豪杰。” 慕容延钊一脸刚毅,如他这般人,好面子胜过生命。 这尤其是在罗幼度面前立下军令状,怎么着也得好好表现。 慕容延钊刚猛彪悍,但能坐在这个位子上,还是有一些小心思的,抱大腿这事情整活得明白。 罗幼度跟赵匡胤表面上关系不差,慕容延钊跟赵匡胤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个手已经抱上了赵匡胤的大腿。只要现在再抱住罗幼度的。 那大周军方,自己还不是横着走?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慕容延钊麾下的五千殿前军呼啸着对着耶律斜轸迎了上去。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即将进入契丹兵的有效射程。 耶律斜轸盘算着距离,心底感到有些不妙。 敌人的阵容,实在是太疏松了。 中原兵作战向来注重阵型,对方列的是锥形骑兵阵,是一种适合骑兵突击的阵型。 可在冲向自己的时候,骑兵阵居然自己乱了,零零散散的,与他们为了射击撤退而特地分散的散阵相差无几。 这还未交战,自乱阵脚? 一点也不像是百战之旅。 “难不成他们想跟我们比骑射?” 耶律斜轸如此念头在心底闪过,猛然间脸色骤变,脑中想到了一种玩意……骑弩。 耶律斜轸跟随萧思温多年,对于中原文化涉猎很深。他不喜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可对历史人物的传记很感兴趣,尤其是关于打仗方面的东西。 他深知汉唐骑兵多用骑弩,他们以骑弩来弥补自己骑射弱点,跟擅于骑射的匈奴、突厥作战,效果极佳。 只是骑弩造价昂贵,马背上难以装填。在战场上很少有机会射第二矢,而且极易为敌人缴获。 也就是经济实力并存的汉唐普遍配备,唐末至今百余年,很少有骑弩上阵的情况了。 “难道对方配有骑弩?” 这些思量,只在转瞬之间,耶律斜轸反应过来,大声高呼:“散开,左右散开!” 弩比弓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也更为精准。 真要对射,绝对吃亏。 就在契丹骑兵散开的那一刻,无数弩矢飞石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激射而来! 那数以千计的弩矢破空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股气流啸叫,回荡在整个战场上。 冲在前端的数百名契丹骑兵瞬间哀嚎成片,其中大部分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前方身着寻常皮甲的契丹骑兵哪里挡得住弩箭的力量,有的甚至直接给一弩矢洞穿身体。 位于后方的铁鹞子,也有個别倒霉地殃及池鱼。 铁甲虽厚,依然挡不住弩箭! 弩矢穿过铁甲,刺入身体。 虽未立刻毙命,却也失去了战斗力。 耶律斜轸回头向后看去,骑弩有效射程之内,只见无主的战马四处乱窜,受伤的战马悲嘶着或发狂或摔倒,将背上的契丹兵掀在地上。 谷鸭 耶律斜轸心头滴血,这一照面自己就折损了上百名部下。 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太多。 中原的骑兵配备骑弩,但从不以骑弩取胜,而是利用弩箭撕开一道口子,他们从口子里强行突入,趁势将对方撕裂两半。 果然! 在射出弩矢之后,对面的中原骑兵在移动中渐渐汇聚成了锥形骑兵阵,开始加速冲击。 耶律斜轸将心一横,做出了应对之法。 兌子! 用自己的族部兵遏制对方的冲击力,用命换回劣势,再以铁鹞子强突敌阵,获得优势! 耶律斜轸高声咆哮着,稳住了动荡的兵士,咬紧牙关,挥舞着狼牙棒催马冲锋。 两支骑兵队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 胜负高下力判。 这矮小的契丹族部骑兵,对上骑着高头大马的骁骑兵,还未形成建制,结果如何一望可见。 慕容延钊高声大喝:“碾过去,直接碾过去,将这群渣碎杀穿。” 慕容延钊将一名契丹骑兵挑翻在地,眼中闪着一丝怒火,这群畜生,真他娘的不要命。 在冲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对方还有三千骑兵未动。 慕容延钊身经百战,同样在第一时间察觉了耶律斜轸的兌子战术,他留下了两千阻挡对方的休整的三千骑兵,自己亲率三千,强行破阵。 只要在对方骑兵未行动之前,杀穿阻挡在面前的骑兵,就可直接三路冲向对面的三千骑兵,稳住优势。 但对方的抵抗比他想象中的强硬顽强。 后方罗幼度眺望着战场局势,看着慕容延钊以弩骑抢得先手,获取了战场上的主动。 罗幼度心底微酸。 弩骑是战场利器无疑,可性价比太差。 别看弩骑小巧,但是弩箭这东西,越小巧意味着制作的难度越大,想要发挥威力,需要的材料也就越好。 弩骑的造价比步兵弩都要高,论及实用性,骑弩显然无法与步兵弩相比。 也就是收复了淮南,小日子好过起来了,制作了四千骑弩。 这消息一传开,李重进、张永德、罗幼度瞬间心动,向郭荣讨要。 但是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虽然同样隶属禁军,但亲疏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殿前司是护卫皇宫的部队,那是郭荣的亲卫军。 跟护卫皇城的御营司,护卫京畿的侍卫亲军司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四千骑弩都给郭荣调拨给了殿前司。 慕容延钊分到了两千,宝贝的很。在先前的遭遇战中还不舍得使用。一直到了今日,才将压箱底的绝活给拿出来。 不过相比慕容延钊的进攻,罗幼度更加觉得对方的应对更加精彩。 那在阵仗之中,转瞬间的应变决策,契丹大将展现了非凡的军事水准。 “攻得漂亮,守的精彩,当真是将遇良才!” 罗幼度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潘美在一旁亦是心悦诚服,说道:“敌将是根据副都指挥使的变阵察觉出骑弩的,不然不至于变得如此之快。若非散的及时,伤亡更大。” 罗幼度笑道:“相比这个,我更加欣赏对方大将转瞬间的魄力。若非如此,此番副都指挥使就要立大功了。” 在他们的说谈间。 契丹铁鹞子已经开始行动,与慕容延钊留下的两千骑兵对上了。 同样是擅于突击的西北大马,同样的百里挑一的猛士。 双方彼此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鲜血迸射和尸体、残肢断臂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战场就像是一个绞肉机,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看着战斗力隐隐更胜慕容延钊部的契丹铁鹞子,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就是契丹的杀手锏了吧。 果然有些本事。 还好慕容延钊经验丰富,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全部出击。 不然有可能给对方反败为胜。 也真是有意思,平素里这群莽汉,一个比一个没脑子,可上了战场,没有一个是蠢蛋,一个比一个能战能打。 潘美看着战场,提醒了一句:“左右翼消耗有点大,需不需要派兵支援?” 罗幼度摇头道:“当前局面我们占优,对方还未派遣援兵,我们不便轻易行动。待对方撑不住先动之后,我们再根据他们的动向做出相应的措施。” “以不变应万变!” 潘美觉得在理,不再多言。 罗幼度望向宝光寺方向,听动静他们那边也已经打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 搏杀 宝光寺! 符昭信站在寺庙的舍利塔上,眺望向西北战场。 西北方向丘陵沟壑起伏交错,环境异常复杂。 在这种地形下,骑兵难以发挥作用,部队也没有办法大规模地伸展。 契丹纵然在兵力上有优势,却也发挥不出来。 地势地形一下子将契丹的两大优势给限制住了。 符昭信亦不得不感慨,自己这个妹婿在用兵上确实有一手。 他提前全军出动,为的就是抢占这要地吧。 以桑干河堵截后路,以宝光寺附近的丘陵护住左翼,将契丹机动性强,全员骑兵的优势,限制最低。 只是…… 这一想到罗幼度那光明正大地将郭暾、栾军调到中军,符昭信心底就一阵不舒服。 忍不住眺望了一下中军战场。 这距离太远,也看不清胜负,就见两波蚂蚁在激烈地互殴。 符昭信皱着眉头,再想自己那个妹婿是有意将自己调到这宝光寺,还是无意之举? 真不将自己当外人呐! 还是老爹说得对,那家伙浑身都是心眼。 跟他在一起得慎重又慎重,免得给他卖了,还在一旁高兴地帮他数钱。 符昭信继续看向战场。 面对这种地形,契丹兵下马而战,他们在打散建制,将战场分割成三十个,争夺每一个丘陵的控制权。 契丹兵的这种乱战打法,也逼得符昭信不得不采取部队小编制的方式与契丹丘陵上下交战。 这地形契丹骑兵施展不开,他们中原的战阵也没有伸展的空间。 士兵们在起伏的丘陵之间遭遇,就是一通乱杀,拼杀得异常惨烈。 符昭信忽然发现西北方向最高的那个丘陵居然给契丹兵攻占了,天雄军给驱赶下了阵地,逃在最前边的他认识,是都头费俊,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去调查一下,什么情况!”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费都头说:他率领的都队受到了契丹猛烈地进攻,抵挡不住,退了下来!” 符昭信瞬间暴怒道:“那不是退,是逃。费都头,天雄军的老人了。果然,多年不战,胆气都消了。” “让执法队去,告诉他,念他以往功绩,他的家眷,我会为他保全。将他的首级传令全军,告诫所有将士。还有再犯者,以旧法处置,不管是谁,绝不容情。” 这個时代从来不将人当人看。 兵卒作战,若有胆怯逃跑者,全家受诛。 当然大周没有这个规矩,可天雄军最大的不是皇帝,而是符家。 符昭信眼中闪过一丝丝的不满,在五年前天雄军哪会出现这种情况。 五年不战,固然训练没有落下,可心态不可避免地起了变化。 就这个费俊,当年可是水里来,火里去都不皱眉头的。 现在有了家室,居然带头逃跑。 费俊的人头传阅三军,天雄军上下气势徒然一震,拼杀的更加凶狠了。 契丹军阵。 耶律沙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连绵吃人的丘陵,眼中透着几丝焦虑。 仗打到这个地步,局势什么的已经很明朗了。 幽州地界的草地满足不了他们的牧群。 谷蓋 牛羊一旦吃不饱便无法产奶,他们等于失去了一大食物来源。 后勤的压力更重,耗下去更加没有胜算。 今日一战,他们若是输了,那就真的玩蛋大吉了。 中军不好打。 右翼萧阿不底贪婪无能,指望他破局,还不如指望山神相助,一块石头砸在敌军中央。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自己这里。 尽管这丘陵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对方也无法布阵。 凭的就是乱战武勇,只要能够抢占丘陵,无须去攻打对方在宝光寺里的军队,直接策马突向罗幼度中军,便能扭转战局。 从一开始,耶律沙就不计伤亡地强攻,猛攻,以兵力的优势,抓破局战机。 但是对手的顽强,着让他震撼。 山丘上面,身着扎甲铁兜,手握盾牌、朴刀的天雄军士兵,宛如猛虎一般在丘陵和沟壑之间冲杀。 他们好似不要命一样,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可前仆后继,一个个踩踏着袍泽战友的尸体血水,将刚刚夺来不久的丘陵强占了回去。 久闻符王麾下天雄军勇锐无匹,今日一间,名不虚传。 相比拼杀激烈的中军与左翼军,右翼军就有些划水了。 萧阿不底为人贪婪,占着萧家后族的身份,混了一个将军。 萧阿不底倒也不是没有本事,他的骑射功夫在契丹称得上一绝。 耶律璟又是一个酷爱狩猎的皇帝,对于萧阿不底自然是欣赏器重。 萧阿不底平素胡吹大气,说自己如何如何。 耶律璟见他骑射非凡,自然是信了,说他是契丹少有的勇士,官职不住提升。 可真正了解萧阿不底的人都知道,萧阿不底骑射固然一绝,可他贪财惜命,在战场上根本不敢带队冲杀。 平素打仗都是自己在后边指挥,让自己的亲信上前,替自己领队。 这打法遇到小部落顺风局,自然是无恙的。 然而他对上的是高怀德,当世少有地虎熊之将,万人之敌。 两军一个照面,代替他领队冲锋的心腹就给对方刺于马下。 萧阿不底看着在人群中来去突杀,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怀德,只觉得手心都是汗。 他哪里有胆子上前,就在远远的射了一箭。 破空的箭矢越过人群,直到高怀德面门。 就在中箭的瞬间,高怀德身子后仰,平躺在已经沾染不少鲜血的白马背上。 箭矢从他面门飞过。 高怀德瞬间锁定了射箭之人,银枪左右挥舞,几息之间杀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收起长枪,取过弓箭,搭箭就射了过去。 干净利落! 箭矢破开重重人海,直到萧阿不底面门。 萧阿不底一直注视着高怀德,见他搭弓射箭已经心知不妙,翻身躲避。 可是箭矢依旧从他脸颊上划过,带走了他半个耳朵。 萧阿不底魂飞胆裂,悄咪咪地躲到了最后边,不敢上前了。 袁彦皱着眉头,看着战场,说道:“不对劲啊,一次又一次地错失良机。高行周的儿子,不至于如此无能吧!” 曹彬在一旁道:“彦哥等着看好戏就是。” 第四十四章 杀手锏 桑干河北岸打的激烈。 桑干河南岸的攻防战也即将拉开了序幕。 常思德策马位于部队的最前沿,望着不远处卷起的尘土,着实松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此方运送粮食的风险,常思德焉能不知。 常思德甚至清楚,自己就是诱饵,诱敌契丹出战的饵。 故而一路行来,常思德不知敌人会从哪个方向冒出来,谨慎又谨慎。 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注意一二。 这发现了敌踪,常思德反而安心了。 能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可比一路提心吊胆地强。 常思德看了一眼后方,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护送粮队的士兵,命人敲响了警示的金锣。 位于中后方的李处耘听得前面的消息,也是精神一振,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终于来了。 “所有兵士备战待命,所有运粮役夫将粮车聚合,垒砌成营。随即列队河边,要他们安心,我们能够护卫他们万全。” 李处耘一边纵马上前,一边命令兵士、运粮役夫动起来。 很快运粮队已经将粮车前后连线,组建成了一道简易防线。 但奇怪的是兵士并没有躲在粮车后边,而是位于粮车靠南的左侧,那些运粮的百姓靠河躲在粮车的另一边。 严阵以待。 耶律绾思微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列队,眼眸中透着被轻视的怒火。 作为一名跟着耶律阿保机征战疆场的老将,耶律绾思从未受到这般轻视。 想要干什么? 就这样正面与自己打?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耶律绾思不止一次受命绕后袭击。 也多次成功断敌粮道,为战争赢得胜负手。 对于敌方运粮队的很多应对方法如数家珍,甚至正面克制都了然于胸。 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直接将粮车聚合一处,搭建简单的防御工事,利用粮车抵御。 现在面前的这伙敌人也确实将粮车聚合起来了,但对方只是将粮车视为第二道防线。 以兵卒列队于粮车前,这是担心自己以火箭烧粮? “呸!” 耶律绾思感受到了那股轻视,吐了口唾沫道:“真以为就凭强弩,便挡得住我?” “乌谚,你率骑兵掠过敌阵头,由西至东,渐渐逼近,一旦进入射程,立刻射击。” “彭哥,你领着兵马跟着乌谚而行,但凡对方劲弩射出,立刻正面突进。” 中原劲弩的厉害,那是他们领教过的。 穿人透甲,那是常事。 威力大的,洞穿几人都不少见。 正面于弩箭抗衡,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再多的骑兵面对强弩也得乖乖跪伏。 但是只要将列队拉开松散,不正面突击,而是斜刺里逼近,直接掠过敌阵头,就会令弩箭的杀伤力大减。 而弩箭有着致命的短板,装填速度慢,射击间隔大。 抓着他们装填的空间快速逼近,纵然有步弩这等利器又能如何? 随着时代的进步,各种战术打法,武器特性都为世人皆知。 蛮夷吃过一次又一次的亏,也学会了应对之法。 常思德、李处耘这边还未亮出步弩,耶律绾思已经想好了一切。 随着耶律绾思命令下达。 乌谚直接领着两千骑兵以倾斜的方式一点一点地逼近周军军阵。 若是在平原上,他们会绕着整个粮队奔行,一点一点地靠近,寻找破绽。 现在常思德、李处耘沿河布阵,他们只能不住地来回掠过阵头,步步为营。 “娘的!” 李处耘忍不住骂了一句,他麾下的卫圣军以弓箭强弩为主。 这些年一直训练弓弩,对于弓弩的特性,了若指掌。 对面这种松散地列队,又处于一定速度的机动状态,劲弩的杀伤力至少限制了六成。 不过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坐视对方一点点的逼近。 对方一旦进入骑射射程,己方就成箭靶子了。 为了护卫军粮,兵力也比不上对方,还要护卫身后的运粮役夫。 这列阵必然紧凑。 不然百姓一跑,势会影响军心,后续粮食也不好运。 李处耘作为当世名将,各种情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甲队乙队各瞄敌方军马,射!”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弩矢呼啸飞行。 霎时间从四面八方都传来破空的锐响。 但由于契丹骑兵早有防备,都在百步之外掠阵奔袭。 弩矢命中率并不高,只有百余匹契丹骑兵中箭。 谷诚 强劲的弩箭直接透入战马的身躯,强大的劲力带着战马侧翻着将马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运气好的契丹兵摔了半死,侥幸存活。 运气不好的,直接为身后的骑士践踏而亡。 早已待命的彭哥,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大呼:“给我碾碎他们。” 就在第一轮弩箭射出的瞬间,严阵以待的契丹兵开始对着周军粮队冲刺过去。 李处耘将对方的动向看在眼里。 他手中有甲乙丙三队强弩手,之前留了一手,只让甲队、乙队射击,现在正是丙队发威的时刻。 “就是这个时候,丙队,交叉射击!” 漫天的弩箭再次越空而去! 同样的移动靶子,往前冲,跟从左到右的掠阵,完全不一样的。 彭哥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蹶张弩的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此时两军距离不过百步根本无从闪避。 刹那间,追魂夺命的弩矢穿人透马。 冲在最前面的彭哥更是无从幸免,直接给两支弩箭洞穿了身体,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声,即毙命当场。 契丹骑兵人马悲嘶,阵头顿时一片混乱。 契丹的军制有很大一部分继承于中原,彭哥是队帅。 他这一死,队副帅匡婥马立刻接替了他的位子,接手了军队的指挥权。 “冲上去,冲上去!” 匡婥马深知弩箭的厉害,此刻他们想要撤退无异于会再受一轮射击。 在他们调头撤退的时间里,对方第一波的弩手,必然装填完成。 逃不出最大射程。 不如直接拼着损失冲过去和对方肉搏。 以距离来克制弩手的威力。 这眼见彭哥一个照面就给射杀,耶律绾思惊怒交加,狡猾的中原人居然藏了一手。 但他更加担心失去了指挥,冲锋的部队会受不住强弩的压力,选择脱离这可怕的弩箭攻击范围。 那样一切前功尽弃。 但见匡婥马站了出来,指挥兵士继续冲刺,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直接高呼:“匡婥马,活着回来,升你为道帅。” 耶律绾思叫喊过后,再次下令让乌谚也对着周军粮队军阵发动攻击。 这距离拉近,接下来就是屠杀的时候了。 耶律绾思已经准备率部压上,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之骇然失色。 周军弩手射出弩箭之后,纷纷后撤。 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地的铁蒺藜,并且露出了后方亮闪闪的一排“铁栅栏”。 铁栅栏斜刺地插在地上,锐利的尖头闪闪发光,周军阵前,俨然多了一道简单的营防线。 耶律绾思睁大了眼睛,四十年前的情形又重现眼前。 那一年他还年少,跟着他们契丹最伟大的皇帝耶律阿保机举国之力南下,号称百万骑军,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天动地。 耶律阿保机直接放出豪言:“征服中原,饮马黄河。” 那是何等的豪情壮志,不可一世。 可就在关键时候,他们遇上了符存审。 符王的父亲。 他命人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率部直取幽州。 三万步卒动成军,止则成寨,他们六万契丹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真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大屠杀,入关的好几十万弟兄同袍就跟丧家之犬一样,给对方以步克骑,以少胜多,打得落花流水。 最终号称百万的契丹骑军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阵亡的契丹兵以万来计。 但自那以后,中原就不见过有这一招了。 即便是令他们恐惧的符王符彦卿,也不曾使用过。 他们契丹内部都以为这一战法失传了。 现在? 周军怎么学会了这一招? 还是铁制的鹿角? 耶律绾思忽然想到一件事,中原现今的主帅好像是符家女婿! 血淋淋的记忆随着这声音一下子被翻了出来,耶律绾思绷紧了发抖的身体,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撤,先撤!” 但是到了这一步,哪里是说撤就能撤的。 地上的铁蒺藜给契丹骑兵制造了小小的麻烦。 但是如铁枪一样,斜刺地插进土地里,组成了一排排如同栅栏一般的尖刺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契丹马矮小,根本不足以避开跃过这种尖刺,只能硬生生地撞击了上去。 人马直接就撞死在了地刺之上。 个别反应灵活的直接跳马保命,但如此一来,不是给自己人践踏而死,就是给尖刺栅栏后边的长枪兵给捅死。 匡婥马反应快,滚下了马背,可地上的铁蒺藜让他发出痛苦的哀嚎。 一个不知名的兵士见他如此凄惨,一枪扎进了他的胸口,结束了他的痛处。 乌谚见到那黑黝黝的尖刺栅栏就觉不妙,听得身后的喊撤退的声音。 果断调转马头,向侧翼迂回。 这时甲队、乙队的强弩手,已经上好了膛,对着逃窜的乌谚部,扣动了扳机。 强劲的步弩再次洒向了契丹骑兵。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目的 怀柔县南潮白河畔。 四十余万头牛羊马密密麻麻地遍布原野,悠哉游哉的吃着青草。 萧达干苦恼着抓着自己弯曲的长辫,看着面前的地图,用力地向下扯着。 这才短短的十几天,萧达干已经有了秃头的感觉。 虽然他本来头就秃的。 契丹有髡发的习俗,就是将脑袋中心都剃了,留边上一圈。 他目光不住的在地图上来回巡视着,眉头拧成了一条线。 他面前的地图与打仗的地形图不同,是记载着周边草场的地图。 萧达干的官职是牛群太保,听名字就知道专门负责管理畜牧的。 契丹大军最先面临的问题不是粮食不足,而是随军而来的四十余万匹牛羊马快要没草吃了。 幽都府在萧思温的治理下,军事上虽然一塌糊涂,可行政事务却是蒸蒸日上。 尤其是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这一法令,他执行的相当到位。使得幽都府附近良田遍野,没有几块像样的草场。 四十余万匹牛羊马每天所需的草料惊人,这一旦缺乏食物,死不死另说,奶肯定是没有的。 这对契丹的后勤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很多人以为草原人天天吃肉,无肉不欢,以为领兵作战,带数十万牛羊是拿来吃肉的。 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草原人对于牛羊马异常珍稀,不会轻易就杀来食用。 只有在牛羊老死,或者招待贵客以及有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宰杀牛羊。 尤其是行军作战的时候,军中更忌讳宰杀牛羊。 不然别说四十余万头,就算百万牛羊,也不够十万大军吃三五月的。 带着牛羊主要是为了随时随地获取牛乳羊乳以及马奶,这些对于草原人就是最好的食物。 一碗干粮,一大碗牛羊乳,比吃什么都管饱,只要有草,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四十余万头牛羊是契丹军最大的食物来缘。 一旦牛羊断奶,就意味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填补空缺。 一千多里的运粮线,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哪里还有安全的草场?” 为了喂饱手里的四十余万祖宗,萧达干可谓用尽了一切办法。 便在这时,萧达干突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一脸茫然地走出营帐,眼前的景象让他脸色煞白,心寒胆落。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原骑兵正在大肆屠戮着保护牧群的兵士。 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一个个中原骑兵雷奔电走,快马如龙,他们如虎入羊群一般,见人便杀,好似地狱来的恶鬼一样。 萧达干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亲信拉着他上马,萧达干方才反应过来,高声道:“快,快,你快去军营求援,我去牧群里找人支援!” 耶律璟调拨了万人护卫牧群。 人数不少,但因为此番千里来缘。 他们一众十万皮室军奔袭而来,并没有带上牧奴女人。 收集牛乳、羊乳、马奶以及放牧的工作也由这一万人负责。 谷梀 故而牧群里还有六千余人可以调用。 萧达干顾不得许多,直往牧群里冲去。 韩令坤一刀砍翻面前的契丹兵,挥舞着大刀,大笑:“随我杀光这些贼人,将所有的牛羊马都领回幽州。哈哈……” 看着遍野的牛羊马,韩令坤眼中就闪着异彩,多吼了一句:“罗兄弟,真神人也!” 都以为罗幼度的目的是用运粮队将契丹兵引诱出战,都以为罗幼度的破局方法是在桑干河之畔与契丹,真刀真枪的正面大干。 不只是他们大周这么想,就算是契丹也有同样的想法。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罗幼度压根就不管运粮队。 运粮队是真真正正的诱饵,诱契丹为了劫粮出战,诱契丹为了援助耶律绾思出兵而战。 他真正的目的却是虚晃一枪,进攻为了吃草,而远离了契丹军营的契丹牧群。 以自己的粮队换对方的牧群。 韩令坤现在还记得今自己听到罗幼度临时改变主意,让自己改变战术,渡河以后从西方北上沿着香山袭击契丹牧群时的表情。 尽管罗幼度说他是临时起意,忽然想到的战术。 但韩令坤却隐隐觉得,这就是罗幼度的本意,自己这位兄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契丹牧群。 只是其中很多东西,他想不明白。 不明白罗幼度为什么要给他一个空的锦囊,为什么要连自己人都一起骗。 但他相信罗幼度不跟他明说是为他好,也不去计较。 此时此刻,韩令坤除了高呼“神人”,没有别的想法。 “马帅,牧群中,还有敌人。” 韩令坤得到提醒,往牧群看去,牧群深处果真有一队兵马渐渐聚集。 韩令坤高举着大刀,想了一想说道:“祝欣,你领着三千骑兵马尾巴上绑着树枝,佯装攻打契丹军营。其他的人,同我杀过去!碾碎这群狗娘养的……” 韩令坤话音一落,已经杀向了契丹刚刚集结了千余部队。 这个时代的大将,多以身先士卒为荣耀。 韩令坤堂堂马帅,侍卫亲军司的二号人物,这在战场上一样不甘于后,一马当先。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大刀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将身旁的兵士砍倒在地。 萧达干这临时临急组织起来的部队,一个照面就让韩令坤领着兵马击溃了。 萧达干魂飞胆丧,掉头就跑。 韩令坤也不急着追杀,而是勒马高呼:“降者不杀!” 他不会说契丹语,但罗幼度此次特地给他安排了几个会契丹语的亲卫。 此刻他们也跟着用契丹话高呼:“降者不杀!” 原本这些兵士在干着挤奶的活,身上没穿盔甲,武器也就腰间一把弯刀,根本不是装备精良的大周禁军的对手。 见韩令坤如此高呼,一个个都跪伏在地。 韩令坤又道:“你们放下兵器,将所有牲畜赶往幽州,事成之后,你们想要留下,我分你们牛羊;想要回契丹,我也放你们回去。我中原好汉,说话算数!” 四十多万的牛羊,这没有放牧经验的中原人根本控制不了,招募降卒是必然之举。 韩令坤言罢,萧达干又在远处集结了一拨人。 若没有萧达干,这些牧民早就跑了。 韩令坤再一次重复以上之事,招募牧民驱赶牛羊往幽州而去。 第四十六章 多疑 契丹军营。 高勋、萧思温正在悠闲地下着围棋。 两人一边对弈棋局,一边随口闲聊着。 萧思温原本在契丹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契丹第一驸马,南京留守。 但现在地位着实尴尬。 原本耶律璟没有怪罪萧思温的意思,就觉得幽州城丢了就丢了,夺回来就是了。 可随着这仗越来越难打,耶律璟对萧思温越发反感了。 若非他无能,丢了至关重要的幽州。 他们焉能陷入此境地? 耶律璟这些日子就没有给萧思温好脸色。 萧思温自是惊恐难安,开始在军寨中走关系。 只是他半生奋斗,家财妻女皆在幽州,身无长物,只能腆着一张老脸套近乎。 高勋心知肚明,却也来者不拒。 主要不妨碍自己的晋升之路,高勋并不嫌弃在政治场上多个盟友。 两人相谈盛欢,棋局也杀得难分上下。 突然得到了萧达干求援的讯息。 两人都呆住了。 高勋心底微颤。 萧思温更是脸色苍白,手中的棋子跌落棋盘,毫不知觉。 这牧群可是他们的粮食命脉,损失了牧群,这仗不但打不下去,而且还会影响今年的过冬。 游牧民族最大的天敌就是冬季。 高勋颇有智略,很快冷静下来,忙道:“对方有多少人?” 来人颤声道:“约有万余人,他们从香山方向突然杀出,我们一点防备也没有。王爷、留守,快快支援吧。晚了所有牲畜都要落入中原人的手上了。” 高勋立刻高声道:“德降兄,就劳烦你坐镇营寨了,本王立刻率兵支援……” 萧思温心底拔凉拔凉的,先前追击战,他折损的许多兵马,手下大将阵亡过半,甚至还出现了哗变旳情况。 这位南京留守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 别说雪耻,现在他连带兵上阵都不敢了,只想着回到契丹中枢,担任一个文职,想法子捞回妻女,或者直接找个小妾,生个一儿半女的。 总之再也不来南京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拒绝。 牧群出事,不可能不救,高勋这一离去,军寨中还有谁比他地位更高? 萧思温跟着高勋走出了军寨。 便在这时,营寨里响起了刺耳的骨哨声。 骨哨声此起彼伏,瞬息之间响彻整个大营。 这时他们契丹特有的传讯方式。 队帅以上级别的将官以及斥候、岗哨之类特殊人员配备的传讯工具。 哨兵的骨哨一响,听到哨声的将官也会跟着吹响骨哨,人人相传,只要几息时间,便能传遍整个军营。 高勋、萧思温神色大变,已经顾不得去救援牧群了,而是了解军寨所面临的情况。 哨兵惶恐地来到近处汇报:“有一支军队正向我军靠近,烟尘遮天蔽日,看不清具体数量,估计至少三万。” “三万?” 高勋惊呼出声,说道:“怎么可能,中原哪有那么多兵?难不成郭贼未走,一切都是计谋?” 对于桑干河的打响的战役,高勋坐镇后方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桑干河北岸,周军有兵五六万,津沽大营原本两万,现在分了一部分兵马运送粮食,幽州城里差不多也是万余兵马。 他们哪里来的剩余兵士? 萧思温心中一动,却想起了一个典故,他看过一段野史札记。 说张飞据水断桥,以二十名骑兵,拖着树枝奔袭,以疑兵计,吓退曹兵。 这烟尘遮天蔽日? 会不会也这样? “我听闻……” 萧思温刚想开口提醒,瞬间又闭上了嘴巴,反应过来,心道:“若自己猜的有假,军营可不危险?大王自己去救牧群了,自己万一弄丢了军寨。罪加一等,只怕祸及性命。” 这话都说出口了,强行让他收了回去:“中原人向来狡诈,这后方大臣病故,派大臣回去就好。郭贼哪里需要亲自回去?大有可能是虚晃一枪。不可大意,牧群已失,若再丢军寨,我大辽既怕尽数葬生于此了。” 高勋也觉得言之有理。 他们并不知道郭荣生病了,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郭荣退的莫名其妙。 可一切线索无不证明郭荣确实南撤了,还渡过了黄河,抵达了澶渊。 就算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接受了这一情况。 可如今出现了些许变故,高勋不由联系上下,多想了一些。 高勋不敢贸然救援,只能派遣斥候去探查敌方动向。 萧思温问道:“这牧群受袭一事,需不需要让陛下知道?” 这一问题让高勋心头一阵乱跳。 现在双方正在桑干河附近决战。 兵对兵将对将。 近乎十万规模的大战,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分出胜负的。 但若将后方的情况告之耶律璟,军心动荡,换来的必然是契丹大军的溃败。 可要是不告诉,如果敌人真有三万,解决了牧群就是自己的军寨,然后合围。 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高勋厉声下令:“所有人做好迎敌准备!” 他不打算在局势未明之前作出判断,以万全之法应对。 但他这一耽搁,却给了韩令坤充足的时间。 韩令坤嘴里说是要将牧群赶往幽州,实际上却是向香山驱赶。 这位经验丰富的军中大将,用兵老道。担心契丹军寨里的大将猜到他们会将牧群赶往幽州,或者有逃卒汇报情况,在途中阻截,来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香山是幽州城附近少有的山群,地势较为复杂。 就算契丹兵马跟着牛羊的踪迹来追,他们也能在途中设伏,将契丹追兵击退。 果然他这番考虑是正确的。 通过不断的试探,高勋终于发现了对方“三万”大军的真实情况。 不过区区三千而已。 高勋气急败坏,立刻决定抢回自己的牛羊。 他也知道耽搁了许久,现在去草场已经来不及了。 正好从逃卒嘴里探知了中原大将要将所有牛羊运往幽州的消息。 高勋果断直插幽州北门,意图抢先拦截……只是并未发现敌踪。 高勋起初还以为中原人不善控制牧群,但派人搜索的时候,却发现韩令坤已经进入香山地界了。 高勋心底愤恨,不敢深入再追了,只能愤慨地回营。 第四十七章 悍将 符昭信眉头一直皱着,心头有一股憋闷情绪。 他看出来了,对方这是完全不计伤亡地跟他死磕! 目光所及之处,惨不忍睹。 倾注了无数的血肉,使得丘陵上红绿相间,个别小的丘陵,堆积的尸体都要将沟壑填平了。 低洼处鲜血汇聚,形成了一条血河。 大战到现在为止,阵亡及重伤无法再战者,已经高达两千七百人。 对方的数量只多不少,但依旧不管不顾地发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真顽强!” 符昭信的履历跟他爹符彦卿比起来差远了。 符彦卿十三岁就跟着唐庄宗李存勖上阵杀人,一直到显德元年高平之战的后续忻口会战,真正是半生戎马。 符昭信出身将门,含着金钥匙出生。 虽不是二世祖,却也没有经历过大战,平时对付的最多的是契丹打草谷的小部队。 以天雄军的百战骁骑去打不愿意久战,就为人口财富来的契丹强盗,真没什么含金量。 指挥这种大战,符昭信也是第一次,看着惨烈旳景象,有着小小的不适。 天雄军牙校刘思遇跟随符彦卿最久,也得此次充当符昭信的副手。 符彦卿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儿子,让他挺过这一关。 刘思遇道:“一般作战,很少有这种不计伤亡的。属下估计,对面的大将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打算全功于一役,将希望寄托于此战获胜,故而完全不在乎伤亡。” “依照常理,这种战损,对方早应该休整了。但依旧这般不要命地进攻,想必在山丘之下有一支督战队,他们强行逼着兵士拼命……” “我军这边,若非衙内斩杀费俊,现在也会有小小的动摇。” “打这种硬战,督战队是少不了的。” 符昭信默默点头,忽然他见到幽州方向升起了狼烟,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他在这座佛舍利塔上眺望,一方面是能够看得远,便于指挥,另一方面是接受了罗幼度留意幽州狼烟的任务。 “一、二、三!” 符昭信确定了数量,也命人点燃了三条狼烟。 他看了一眼刘思遇,说道:“下去吧,准备反攻了!” 中军。 慕容延钊咆哮不绝,起手一槊洞穿了面前一名契丹骑兵的胸膛,催动胯下壮硕的西北战马,将对手矮小的契丹马撞翻在地,不断向契丹人阵形腹地挺进。 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支狼牙棒从正侧方泰山压顶一般袭来。 慕容延钊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左倾,反手一挡,挑在狼牙棒尖上,企图将这一棒化解。 岂料狼牙棒竟然不为所动,少许下沉之后依然向他当头劈来! 慕容延钊瞬间精神一振,是个硬茬子,赶忙将身体重心向右移,借用腰力强行荡三尺。 狼牙棒来势太猛,虽给荡开要害,下劈之势不绝,狼牙棒从慕容延钊的大腿上划过,瞬间尖锐的刺头破甲而入,划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延钊前突的速度太快,两人对了这一击之后,已经前去了半个身子。 慕容延钊哪甘吃如此大亏,身子后转一击回马槊照着对方右侧用力猛刺。 耶律斜轸魂飞胆丧,哪里想得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施展这高难度的一击,仓皇举狼牙棒格挡。 然而慕容延钊这一槊又快又狠,他根本格挡不急,眼看就要葬生马槊之下。 生死存亡之境,这位契丹大将,猛地将身躯一扭。马槊从他的腰间穿了过去,免去了肠穿肚烂的风险。 耶律斜轸闷哼一声,爬在马背上,拨马便跑,心底叫苦:这王八蛋真狠。 同时也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见他彪悍,从侧面偷袭,真要逞能正面对上,保不定小命就没了。 慕容延钊咬着牙,也骂了一句,换做以往他只要,提槊一扫,一样能要对方的命。 只是受伤的大腿力量枯竭,使不出第二招了。 见对方跑远,慕容延钊也没有追的意思。 战场之上,取胜为第一要务。 真要追,也未必追得上。 他见前面的三名契丹骑兵挺着长枪向他急冲过来。 慕容延钊马槊舞动之际,将左右两人扫倒在地,随即马槊吞吐,再次洞穿敌骑胸腔,排开一条血路。 眼前一片大亮! 终于杀穿了! 耶律斜轸决死的骑兵给他们凿穿之后,登时溃不成军。 慕容延钊左腿受伤处血流成河,整条裤子都被染红滴血。 他从容不迫地环顾战场,将马槊横在马上,从马囊里取过一张帛布,粗粗包裹大腿伤口,熟练地就跟老师傅一样。 慕容延钊重新握住马槊,高喝道:“随我杀!” 就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左右两翼骑兵已经呈现不支的迹象。 对方的骑兵实力比他预估的要强一些。 不过现在是逆转局势的时候了,慕容延钊对着一侧的铁鹞子屁股就冲了过去。 耶律璟见原本左右翼的优势,因为慕容延钊的加入而变得岌岌可危。 这时耶律斜轸让兵卒从战场上抬下。 看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大将,耶律璟忙让人抬到后方去医治,又看着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慕容延钊,忍不住道:“我大辽为何没有此等猛士?此战铁鹞子未败,眼前失利,是因为我军勇士不及对方……谁上前将他拿下!朕赐他英雄之名,赏骏马百匹,牛羊千头。”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坐不住了。 奚族人奚锘直接出班道:“末将奚锘,愿为陛下斩杀敌将。” 耶律璟见他面容凶恶,颔首道:“去吧!” 慕容延钊一槊将一人捅下了马背,见对方居然没死,起身还想再战,补了一下。 马槊从对方的颈脖刺入…… 抽回了马槊,慕容延钊终于明白自己麾下的精锐为何会受到对方压制了。 对方的铠甲居然比他们还要胜上一筹。 并不是因为中原的冶炼技术比不上契丹,而是中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御营司的战甲都是一样,以防御弓箭的山文甲为主,全军配备统一。 自然不如对方特殊照顾的铁鹞子。 看着殿前司的伤亡,慕容延钊心底大痛,正想奋勇拼杀,却听后方传来了金锣之声。 中军传来了讯号,让他们急速撤退。 第四十八章 此乃贼人之计也 “张琼,你率兵去迎击对方援兵!” “党进,对方的铁鹞子久战体力不支,你率部去将他们收了。” 罗幼度安排张琼、党进去接手当前战局。 此刻他已从一直留意宝光寺情况的兵士口中得知了韩令坤得手的消息,对身旁的潘美问道:“你说契丹军营的将官会不会将牧群被袭的消息告之他们的契丹酋长?” 罗幼度并没有神神秘秘地将计划藏着,他之所以故弄玄虚,防的是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 俗话说得好,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荣这一病,会衍生许许多多的问题。 其中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的态度就必须留意。 罗幼度可不信,历史黄袍加身,这么大的一盘局,只死一个韩通,是迫不得已,临时临急促成的。 黄袍加身这一事件必然是郭荣生病以后,赵匡胤见大周后继无人,动旳歪心思。 然后在赵匡义、赵普等人步步为营的谋划下,才能如此轻易地夺取了后周天下。 现在赵匡胤威信不足以黄袍加身,但野心这东西,一滋生就压不住。 不可不防。 罗幼度的目标就是对方的牧群,但如果他将自己的想法提前说出。 难保殿前司的人不会将消息泄露给契丹。 毕竟郭荣还是第一次将大军托付给一个外人。 一旦战败,下场是显然的。不受严惩,不足以稳定军心。 贬为百姓不大可能,但是想要重新启用执掌御营司,重获今日位子,少不得要三五年时间。 假若郭荣健在,少了这三五年,赵匡胤就是妥妥的庙堂第一人。 若是不在了,少了这三五年,自己只怕要给车神赵匡义整死。 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要太明显。 赵家兄弟不敢明着演自己,暗地里往契丹军寨射几支冷箭,泄露一下军情。 这种无本的买卖,赵匡胤或许还会犹豫一二,赵匡义肯定不会拒绝。 不管是不是多心,罗幼度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实目标告之殿前司的任何一人,甚至侍卫亲军司也得防着。 毕竟赵家在侍卫亲军司里也有很深的人脉,提前告诉韩令坤,保不准他大意之下,透露给了自己的部下,坏了大事。 至于那个锦囊妙计,他想试一试侍卫亲军司里有没有提前怂恿韩令坤打开锦囊看内容的人物。 这大军在手,内里的魑魅魍魉,怎么的也得揪上一揪。 潘美、曹彬这两位心腹,自然了解全盘计划。 潘美沉吟片刻,说道:“属下以为不会。告之伪帝耶律璟,势必会动摇军心。我们虽取了牧群,但他们军寨中应该还有不少粮食。加上蓟州、顺州的支持,有足够的粮食保障他们撤回草原,对方不会做出动摇军心的蠢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幼度不住点头,笑道:“所以我特地安排了人,好心地将情况告诉他们。” “都部署!” 两人正在交谈,浑身浴血的慕容延钊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前,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双手抱拳,惭愧说道:“末将无能,未能及时击破贼军,特来请罪。” 在慕容延钊翻身下马的时候,罗幼度也跟着下马,及时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这不同的人,为人处世的风格不同。 慕容延钊剽悍勇猛,视人命如草芥,但下三滥的手段却施展不出,也不会不屑于勾结敌人,背后捅自己人刀子的宵小为伍。 罗幼度相信赵家兄弟不会跟他这样的人密谋什么。 殿前司的其他人不足信任,慕容延钊却是其中例外。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卖力一战了。 此战过后慕容延钊手中的殿前司阵亡三成,重伤者亦有三层,其余也是人人带伤,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恢复元气了。 罗幼度扶起慕容延钊,说道:“副都指挥使可知你一槊重创之人是谁?” 慕容延钊摇头道:“末将不知。” 罗幼度也是从姚内斌那里知道耶律斜轸这个名字的,说道:“耶律斜轸,当前契丹第一名将。” 罗幼度对这个时代的契丹也不太了解,不清楚他们当下有哪些值得一说的名将。 但未来耳熟能详的就是契丹双壁耶律休哥跟耶律斜轸。 高梁河之战就是这两人的手笔。 雍熙北伐,耶律休哥干翻了曹彬,而耶律斜轸大胜潘美,逼死了杨业。 抛开赵匡义的祸害,以战绩而言,这对契丹双壁,完胜大宋开国双壁。 在耶律休哥出来以前,称耶律斜轸一句第一,应该不为过。 故而慕容延钊没能一马槊将他戳死,罗幼度遗憾了好一会儿。 “还有那些铁鹞子,契丹最强的骑军!副都指挥使能与之战至此刻,还占据上风,逼得对方派兵支援,也就副都指挥使有这能耐了……” 慕容延钊听得眉飞色舞,原来对手这么厉害。 这马大哈猛地一拍大腿,本想说早知道对手如此了得,当时怎么着也得要他小命。 可他这一拍,拍在了自己受伤的大腿上,痛得脸都挤在了一起。 罗幼度嘴角抽了抽,他都能感受到那股酸楚:“下去休息吧,我军以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就差一口气,便能取得全面胜利。” 慕容延钊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末将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止了血便好。千万别忘了给末将分派任务……” 他怕待会冲锋的时候,轮不到他,一瘸一拐地快步去后面处理伤口了。 罗幼度摇头笑了笑,眺望着敌阵。 契丹军阵。 耶律璟正分析着战局,忽然听得身后出现百余敌骑。 耶律璟皱眉骂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驱散便是。” 来人道:“对方已经跑了,只是丢了百余首级。”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好,好像有牛群萧太保的首级。” 他此言一出。 耶律璟脸色骤变,周边哗然。 契丹人重视畜牧业,将牛羊马视为生活来源,也是自身武力强盛、所向克捷的条件。 牛群太保在契丹的地位并不低。 这牛群太保都死了,他们的牛羊还在吗? 耶律璟心头慌乱。 韩匡嗣骇然低呼:“陛下,此乃贼人之计也!” 第四十九章 张琼战将 决战之始 耶律璟握紧着拳头,他如何不知这是计? 可那是四十余万牲畜…… 每日所产的牛羊乳跟马奶,能够满足大军的一半所需。 这给中原人劫了过去,几乎宣告了此战的失败。 契丹的疆域比后周要大,但茫茫草原,地广人稀。 他们很难像中原一样,随随便便就聚集数以万计的役夫运送粮食。 相比用各种器械搬运粮食,不如安排几百牧民,赶着万计牛羊自在。 完全不用消耗过多的人力物力财力。 故而契丹的后勤以牛羊乳跟马奶为主,粟米、小麦之类的才是辅助。 现在牛羊马全没了,只靠粟米、小麦如何吃得饱,如何够吃? 契丹人吃惯了牛乳、羊乳、马奶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改吃五谷之类的食物,很难有饱腹感。 没有后勤,这仗怎么打? “派人去军寨了解一下情况。” 耶律璟哪怕明知是计,也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将注意力放回了战场,心底更是一沉,铁鹞子与慕容延钊的殿前军大战了一场,体力有些不支。 遇到了党进的龙骧军,明显处于下风。 而那个奚族大将奚锘,自告奋勇要斩慕容延钊,居然给敌将一金瓜锤打死了: 张琼领命后,率部直取奚锘。 两人都是自持勇武之辈,皆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理所当然地针尖对麦芒。 奚锘旳武器是一把骨朵,而张琼的武器是一柄狼牙棒。 都是重型兵器,两人皆是力量型的大将。 没有任何的花哨,两人冲入彼此两丈范围之后。 骨朵、狼牙棒毫无悬念地碰撞在了一起。 大白天里,竟是星火四溅。 两人都受到了力量的反噬,向后仰了少许,骨朵、狼牙棒也冲着相反的方向弹开。 两骑一合即分,失去了再次交手的机会。 相互之间,策马擦身而过。 这两军对垒,将与将之间,并非没有单挑的情况,但往往就是照面之后,两三回合的接触,拿不下对方就没有机会了,几乎不存在斗上三五十个回合的情况。 尤其是两人这种快速对冲,更是只有一合的机会。 奚锘见自己未能一合拿下对方,便不再强求,放弃自己的速度,掉头继续找对方单挑,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方大军,那就太蠢了。 他对着迎面而来的御营司骑士挥舞着骨朵攻杀。 他力量奇大,骨朵只是一扫,便将防守得当的御营司骑兵扫落下马。 张琼与奚锘擦身而过以后,却没有理会面前冲来的奚族骑兵,而是从马颈上取下自己的金瓜锤,转身向后对着奚锘就甩了出去。 金瓜锤如炮弹一样,打在了奚锘的后心。 奚锘周身麻痹,口中鲜血喷出。 眼看是活不了了。 御营司的后面赶来的骑士随手补了一枪,将之捅翻在地。 张琼没有及时处理眼前的敌人,而是偷袭身后的敌将,以至于两名奚族骑兵攻杀到了近前。 一人使砍刀,一人与他一样,使着狼牙棒。 电光火石之间,张琼果断抛弃了手上笨重的狼牙棒,一手用手臂去格挡砍刀,一手抓住了对方的狼牙棒的下端,双臂张开直接利用速度甩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将两人打下了马背。 砍刀只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了一道印记,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狼牙棒也已经为他所夺,高举着铁棒砸向了奚族骑兵。 在张琼机敏的蜂拥下,抓住了耶律璟分神的瞬间。 御营司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罗幼度道:“对方是收到大礼了吧!” 潘美道:“十有八九!对方的指挥,明显有些迟疑,慢了半拍。” “那就不给他挽回的机会了!”罗幼度估计在这种劣势下,对方只有派出铁鹞子,凭借铁鹞子的战斗力挽回败局。 不是罗幼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对方的铁鹞子,确实不是才成军一年,缺乏战斗经验的御营司龙骧军、龙卫军可以相比的。 “呼延赞、郭暾!刘福!” 两骑一人,跃众而出! “到!” 呼延赞、郭暾两人都穿着厚重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对方是契丹有名的铁鹞子,他们是鹞子,你们就是金雕,要他们知道。雀鹰再凶,面对雕,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果然对方军阵中越众而出一支三千人的铁鹞子。 这三千铁鹞子已经是契丹压箱底的宝贝了。 “上吧!” 呼延赞、郭暾高声应诺。 三百重甲骑兵加入战场。 “刘福,配合张琼、党进,步骑并进,直捣敌阵!” “诺!” 御营司六军之间,战斗经验或许欠缺,但相互之间的配合,却极为默契。 不管是步骑,步弓,还是步弓骑都能高效的配合。 望了左右一眼,罗幼度对身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全军进攻。” 罗幼度眺望着对方军阵,知道对方已经没有勇气做最后决死一战了。 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 失去了牧群的耶律璟很清楚一点,他们获胜的几率越来越小。 除非就在这桑干河畔将罗幼度手上的这五万大军全歼,然后获得了桑干河南岸的粮食,不然结局都是一样。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罗幼度不怀疑对方有死战到底的决心,但是每一次的劣势,每一条不利的消息,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是为了那微小的希望,赌上全军存亡死磕到底,博一线生机,还是及时止损及时撤退? 只要给足压力,罗幼度相信就当前的局势,耶律璟不敢赌。 因为契丹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耶律璟这些年一直都在镇压异己,从未对外用兵,就可以看出。 对方不是一个雄主,他只想当他的睡皇帝。 不具备郭荣高平之战那种不胜即死的魄力。 耶律璟不愿意就此认输,派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但是看着对面步骑同出,重甲骑兵开路的场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对面强攻了。 自己打是不打? 韩匡嗣见此情况,便知自己这位君上怂了,高呼道:“陛下,我们还有希望,只要南院夷离堇(耶律绾思)能够夺取对方粮草,我们就撑得下去。现在撤军,等于抛弃了南院夷离堇!对陛下统治不利!” 第五十章 “撤!” 耶律璟看着苦口婆心的韩匡嗣,也知他说得在理。 耶律绾思是契丹皇族宿老,地位崇高,自己这一撤,他孤军深入敌人府邸,哪有存活的机会。 自己的皇帝位本来就是抢来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忙于内乱。 耶律绾思是为数不多全力支持自己的皇族。 耶律璟不再犹豫,抽出腰间弯刀,大吼:“契丹狼的子孙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给我碾碎面前的敌人!用他们的头颅,祭祀我们的天神!” 身为契丹皇帝,耶律璟这一高呼,效果斐然。 一瞬间周围的契丹骑兵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呼嚎! 战场上原本陷入被动的铁鹞子,听到后方旳呼喊,精神徒然一振,重新燃起了斗志。 正欲进入战场的铁鹞子更是连连嚎叫。 原本面对迎面而来的重甲骑兵,他们还有些惊惧。 但这一声声的狼嚎,让契丹这个崇拜狼的民族,血脉里的野性激发了出来。 无畏无惧。 两支军队寸步不让的撞击在了一起。 强大的撞击力量,敌我都为之一滞。 双方皆有兵士受不住撞击的力量摔下马去。 郭暾手中马槊精准地刺入一名铁鹞子的喉咙,将之挑翻于地。 郭暾高呼一声:“呼延牙将,助我从侧面杀出去。” 郭暾一槊将一人捅下了马背,但是卯足了劲槊尖入体不过三寸,要不了人命。 这彼此都是铁王八,马槊想要透甲而入得用上成倍的力量,并不划算。 关键对方铁鹞子中有不少钝武器,真拼起来,他们反而吃亏。 他们的目的不是跟铁鹞子死磕,而是以相同的方式遏制住对方的冲击力。 呼延赞是其中另类,他双手各握着一根铁鞭,对付铁鹞子,铁鞭有着奇效。 甭管甲多厚,一鞭下去,保管筋骨断裂,内脏具损。但凡中他一鞭者,就算不死,亦会失去再战之力。 听到郭暾的呼喊,呼延赞二话不说,铁鞭一卷缰绳,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双鞭如敲鼓一样,闪电挥出,一口气挥出五鞭,登时便有五声哀嚎惨叫,掉下马去。 郭暾高呼一声:“好家伙!”带着麾下的骑兵从呼延赞破开的道路,斜刺里冲了出去。 不跟铁鹞子玩了。 重甲骑兵欺负契丹轻骑兵不快乐吗? 何必跟乌龟对碰? 真正陪铁鹞子玩的是神卫军刘福。 刘福的神卫军武器是掉刀,是由斩马剑、陌刀演变而来的武器。 不过威力相比陌刀是要逊色许多,相对的造价也便宜,更加实用。 骑兵最难以抵挡的就是他们的冲击力,尤其是铁鹞子。 西北大马的爆发力,配上刀枪难入的铁甲,便如冷兵器时代的坦克。 但任何事物都有弱点。 刘福平举着掉刀,喝道:“斩!” 神卫军的兵士一拥而前,对着铁鹞子的马蹄就砍了过去。 脆弱的马蹄,哪里经得住掉刀地砍击。 一匹匹的战马前翻跪倒在了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下马来。 神卫军训练有素,他们交错站位,有人负责砍马脚,有人负责砍杀落马的骑士。 笨重的掉刀固然破不了厚甲,却也有钝兵器的效果,劈在人的脑袋胸口上,一样能够取人性命。 神卫军如墙而进,斩马腿的斩马腿,砍人的砍人。 铁鹞子高居马上,失去速度的他们,在这种空间作战,远不及步卒灵活,给逼迫的没有还手余地。 连续吃了几次亏,铁鹞子亦学乖了,纷纷下马而战。 耶律璟看着损失惨重的铁鹞子,心头滴血,脑海里再次浮现撤退的念头。 摇了摇头,赶忙打消,下令调派骑兵迂回至神卫军的右翼,从侧面切入,击溃这烦人的步卒。 但是他调派的骑兵队,还未靠近神卫军,已经给张琼的骑兵队半路截击了。 神卫军毫无顾忌的向前突进。 全然不顾左右翼的情况。 御营司每月六军联合训练,步骑相互间的配合与信任,都非寻常部队可以相比的。 下了马的铁鹞子,不在给神卫军撵着打,有了还手的余地。 但是骑兵下马,战斗力又如何跟纯步兵相提并论? 耶律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向来看不起步卒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让一支步卒逼得毫无办法。 韩匡嗣建议道:“先让铁鹞子退回来吧,这样消耗不是个事。对方步卒没有佩盾,可以弓箭对之。” 他心底清楚,就对面的配合,契丹轻骑不可能从容地冲到步卒面前射击的。 但相比牺牲铁鹞子,还是用轻骑顶上吧。 耶律璟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同意此法。 就在他下令的时候,一轻骑仓皇而来。 “陛下,陛下,阿不底少保顶不住了,请求支援。” 耶律璟瞬间怒骂:“老子哪来的兵支援?” 这气急败坏之下,他一个皇帝老子都出来了。 相比罗幼度这里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右翼军进展得不要太顺利。 相比契丹中军的耶律璟、韩匡嗣这对君臣组合,契丹右翼军的老将耶律沙,负责契丹左翼军的萧阿不底就是一个贪财的蠢货,进退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章法,一看就知道平时打仗直来直往,不是以多取胜,就是依仗契丹骑射的强悍,正面碾压对手。 没有打过势均力敌的战役,也没有打过硬战,更别说是逆风局的反败为胜,绝地反击。 在最早交锋的时候,高怀德、曹彬就察觉出了问题。 不过曹彬、高怀德都没有点破。 陪着萧阿不底打得有来有回,势均力敌。 不能威胁对方中军,打崩萧阿不底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皆知道罗幼度的计划,得给韩令坤争取到奇袭牧群的时间。 这一收到罗幼度总攻的命令,曹彬、高怀德立刻不装了。 所有兵马直接压上。 曹彬、高怀德左右袭击,袁彦中路突围,三人各打各的,自由发挥。 萧阿不底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被逼得手忙脚乱,胡乱指挥。 只是凭借人数的优势,勉强稳住场面,请求支援。 耶律璟再次动了撤军的念头,那微小的胜算,他不想搏了。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呼声。 耶律璟回头眺望,却见营寨方向浓烟滚滚,似乎受到了攻击。 “撤!” 这一次耶律璟没有问任何人,直接下达了命令。 第五十一章 穷寇莫追 罗幼度见对方终于扛不住了,大笑道:“传令全军,除天雄军外,所有骑军,放下眼前一切事情,追杀贼寇,直至破营为止。潘美,你指挥所有步卒,沿河布阵,想尽一切办法,将过河袭击我军粮队的契丹贼子留下。” 自从耶律璟这一撤字出口。 成千上万契丹兵就好像给捅了蚂蚁窝的蚂蚁一样。 哗啦啦地四散而逃。 将游牧民族的逃跑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幕罗幼度在此次北伐中见过许多次了,可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中原作战,但凡失利,掩杀是扩大战果的不二之法。 可契丹人他们这一跑,那真叫一个雷厉风行。 就算如此,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罗幼度还是不打算错过。 能多杀一个贼人,便多杀一个。 能够扩大战果,顺手将他们的军寨一举拿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士气大振的周军,在罗幼度的号令下,疯狂的对契丹兵展开了撕咬追击。 耶律璟心中大为惶恐,军寨绝对不能再失。 他们已经丢失了牧群,再丢了军寨,可就真就山穷水尽了。 耶律璟疯狂地抽着马鞭,一口气跑了十余里,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 他的右前方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正燃着冲天火焰,四周弥漫这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种味道他熟悉,是石漆旳气味。 当初南吴送给他们一些,用来对付攻城器械以及攻城、守城,特别有效。 为此他们还严禁石漆的贩卖,鼓励猎户在山上搜寻石漆,还会给予发现石漆的猎户丰厚的奖励。 这一瞬间,耶律璟焉能不知什么缘由? 自己又给耍了! 在前线自己看到的滚滚浓烟是这片烧着的树林,并非自己的军寨。 羞愧,气恼,又毫无办法。 韩匡嗣看着前方的树林,一股怨气憋在心头。 在阵前他便觉得情况不对,大周的兵就那么多,而且除了韩令坤的骑兵都在桑干河畔与他们对战。 让韩令坤偷袭了牧群,确实是疏忽大意,以为对方的目标是救援粮队。 现在韩令坤已经出现,哪来的骑兵袭击他们军寨? 他正想开口劝说。 耳中就听到了耶律璟的“撤”字。 韩匡嗣心中泛起了一股无力之感,这字一出口,神仙都难以挽回了。 果然,对方只是烧了一片树林,就成了压垮耶律璟心底防线。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耶律璟、韩匡嗣回首眺望。 队伍后面不远处,中原军队的旌旗招展,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他们袭来。 耶律璟看着身旁仓皇失措的兵士,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快跑,快跑!” 耶律璟挥动马鞭,不管不顾地向军寨方向跑了。 ********** 契丹军营。 高勋自从回到军营后,就绷着张脸。 先给三千骑兵吓唬住了,然后徒劳无功的幽州北城等了半天。 如果不是中了对方的障眼法,就算没办法夺回全部的牛羊,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一头不剩。 现在他们已经无力久战,只能将一切希望寄予今日一战了。 “大王!” 便在高勋暗自恼怒之际,一人匆匆而来,神色惊恐。 高勋认得来人,韩匡嗣的长子韩德源。 都是契丹化的汉人,他们彼此天生亲近,在契丹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贤侄,你不在前线,来此作甚?” 高勋心生不祥预感。 韩德源道:“大王借一步说话。” 高勋立刻屏退左右。 韩德源将前线战败之事细说。 高勋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 韩德源却急切道:“父亲大人说,现在还有回天之法,我契丹能够渡过此劫,全看大王了。” 高勋一把抓着韩德源臂膀道:“贤侄快说。” 他与契丹一荣俱荣,也知韩匡嗣智计过人,眼眸中透着丝丝渴望。 韩德源道:“趁现在我军大败消息未传至,大王可昭告三军,说我军已夺周军粮草。对方舍命一战,陛下行诈败计策,将敌人诱入营中围歼。父亲说寨中还存有一些火油,全部用上。” 高勋瞬间反应过来,大笑道:“妙哉,韩详稳好计策,将对方诱入军寨,以大火截断他们退路,围而歼之。事不宜迟,我立刻安排。” 高勋依照韩匡嗣的主意,告诉营寨兵士说他们已经截获了中原的粮食,准备来个请君入瓮之计。 这种说辞或许瞒不过个别将官,但安抚寻常兵士还是很有效果的。 军心大安之余,将营寨里的石漆还有喂食军马的干草桔梗都填塞在了军帐里,四面埋下了伏兵。 罗幼度一直咬着耶律璟,一路上纵兵袭杀了不少掉队的契丹兵。 慕容延钊大笑道:“前面就是契丹军寨了,我们可以趁着他们的溃败之势,将他们的军寨给夺了,直接摧垮他们。” 这员剽悍的虎将,在后方做简单的包扎,得知罗幼度要全军进攻了。 二话不说,直接提槊策马来战。 慕容延钊袭击过契丹军的大营,对于这附近的情况轻车熟路。 罗幼度听慕容延钊这么一说,心底反而生出了一股警惕。 他本有此意,唯有趁势攻破敌方军寨,才能将胜利最大化。 但慕容延钊能够想到,敌人会想不到吗? 罗幼度看着耶律璟已经冲进了军寨,乱糟糟的败卒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没有半点犹豫,罗幼度高呼:“鸣金收兵!” 震耳的金锣响起,正打算奋勇破营的周兵,先是面面相觑。但见御营司的骑兵已经在金锣响起的第一时间后撤了,也只能跟着后撤。 慕容延钊一脸讶然。 罗幼度笑道:“如果对方此刻派出一支军队殿后,为他们赢得入寨备战的时间,那我们要做的便是直接击溃阻截之兵,杀入营中。可现在,对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打开大门请我们进去,恐怕有不小猫腻。 要知道,他们不是被我们击溃的,而是受不住压力,自己退的。手中还有一战之力,见好就收吧。” “过于贪婪,只怕会吃亏。” “我们还有一条大鱼可以吃,没必要冒险了。” 慕容延钊说道:“穷寇莫追?” 罗幼度含笑:“就是如此!” 第五十二章 大鱼落网 韩匡嗣看着退去的周军,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只要对方不犯致命错误,他们便无任何获胜希望。 败局已定。 就这可怕的对手,指望他犯错? 罗幼度这边放弃跟随耶律璟入营之后,立刻展开了对桑干河的封锁。 他们骑兵不足,对上面对契丹败军,只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做不到扩大战果,攻破敌营。 但过河的上万契丹兵,一个都别想跑。 耶律绾思位于桑干河南岸,与海河的交界处,已经深入大周后方了。 故而耶律绾思并不知道契丹大军败退的消息。还在与常思德、李处耘做着纠缠。 耶律绾思手中的一万大军,面对常思德、李处耘四千余运粮队毫无办法。 重视军纪,一板一眼的常思德与机敏多智,反应迅捷的李处耘,相性完美地配合在了一起。 常思德麾下的天威军论及军纪是御营司中最好旳。 罗幼度对常思德的评价是刻板到过分,他不像舒元那样,懂得激励人心,让麾下的部队发挥超出自身的实力,也不像张琼那样,凭借个人勇武,带动军队的士气。 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管环境恶劣,不管顺风逆风,一如既往的稳定。 历史上面对契丹第一名将耶律休哥,面对大宋十万大军,全军溃败的局面,唯独常思德一部,不受兵败所动,从容不迫地护着曹彬返回易州。 就如游戏中的固定伤害…… 故而罗幼度在研究符彦卿给的手札时,发现里面详细记载了当年符存审幽州之战,以步克骑的战术战法。 看着那行成军,止成寨的苛刻条件。 罗幼度第一反应就是没有五年以上久经战阵的强兵做不到这点,第二反应就是御营司唯有常思德做得到。 常思德也没有辜负罗幼度的器重。 面对耶律绾思各种手段的袭击,他麾下的天威军不受所动,利用随身携带的铁地刺,以最短最快的时间在敌骑冲到近处前,搭建好临时栅栏。 耶律绾思一旦走远,天威军就会收回铁地刺,继续运粮行军。 耶律绾思一旦靠近,面对的就是尖锐无比的铁刺栅栏,以及追魂夺命的弩矢。 常思德、李处耘完全没有将耶律绾思的劫粮军当作一回事。 他们两条腿,快不过人家四条腿,从未有过去跟耶律绾思交战的意思。 该运粮就运粮,耶律绾思不让他们运,在他们近处游奕。 他们就地休息,不管耶律绾思如何嘲讽,也没人理会。 耶律绾思就觉得自己的对手是一个铁王八,一点机会都没有。 经过一段时间你来我往的拉扯,耶律绾思渐渐失去了耐心。 这位老将心底已经有了些许不祥的感觉。 耶律绾思站在高坡上,看着正在缓缓移动的运粮队,轻声道:“不能再耗了。” 这身在敌境,本就存有一定风险。长时间暴露行踪,更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若非现在的局势恶劣,他不会如此长时间地跟常思德、李处耘耗的。 他看了一眼天,心底默念:伟大的风神,送你虔诚的子民一场东风吧! 契丹人信奉萨满教,拜的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 无巧不巧,就在他乞求之后不久,这桑干河畔真就刮东风了。 耶律绾思大喜过望,赶忙下令,“速速准备。” 常思德再一次展现了他的效率。 天威军闻讯而动,便如机器人一般,将平时练习了千百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黑黝黝的铁刺将组成了一道防线,静待敌人来袭。 不过这一次,契丹骑兵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在弩箭的射程之外点燃了数十个火堆。 常思德讶异道:“这是做什么?” 李处耘抬头看着向东方飘动的旌旗,瞬间明悟,说道:“用湿面巾捂住口鼻,准备打硬仗了。” 常思德深知李处耘的能力,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在他们完成这一切之后,契丹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枯枝烂叶丢在了火堆上。 浓烟在东风的带动下,飘向了运粮队,将之笼罩其中。 在烟雾中常思德、李处耘根本看不清敌人的动向。 耳中只能听到一支骑兵队在右边快速奔袭,以及周边兵卒百姓不住的咳嗽声。 李处耘知道这支骑兵队的目标不是他们,只是为了制造声音,掩护其他契丹兵逼近。 对方不敢用骑兵强行冲铁地刺,以步行的方式逼近。 铁地刺跟拒马一样,对于骑兵有很大效果,但是对步卒却没有效果。 李处耘也不知对方会从哪个方向靠近,骂了一声,高呼道:“甲队随意射击!” 八百名弩手凭着感觉,对着烟雾施展随缘弩法,一通乱射。 最终听到了西南方向传来了一声惨叫。 李处耘再次下令:“西南方向,射!” 密集的弩矢激射而出。 确实传来不少的惨叫,但很明显杀伤力有限。 在烟雾中,契丹兵也不能视物,但只要知道大概方向,逼近营盘是没问题的。 随着烟雾的散去,契丹兵已经出现在三十步以外了,他们大部分是匍匐前进的,弩箭的盲区所在。 三十步的距离,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契丹兵如疯如狂地冲到了近处,不怕死的直接上手去拆铁地刺。 早已待命的常思德与天威军毫不容情地以枪阵迎击,双方拼杀在了一处。 李处耘道:“弓手上粮车射击,弩手随我补位,大周万胜,御营司万胜!” 一直拉扯纠缠的双方,终于真正的缠斗在了一起。 天威军的稳健,契丹兵的彪悍,在这近距离搏杀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耶律绾思见状,脸色更是凝重,自己似乎并没有占得便宜。 想要吃下他们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正在他豁出去之际,耶律绾思却猛然发现,两支将近三千人的军队正自东南侧后的方向,以疏散队形迅速靠拢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扭头往西眺望,准备向西逃跑,骇然发现西方也有一支军队向自己靠近。 不知不觉,耶律绾思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瓮中之鳖。 握刀之手微微颤抖,耶律绾思明白自己被包围意味着什么。 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了。 第五十三章 不留一人一地 马蹄踏地沉重杂乱,战马的喘息和喷鼻声在耳旁回荡。 耶律绾思看着身旁剩余的三十余骑,望着周边越逼越紧的包围圈,知道自己再无生路可言。 自从发现被包围之后,耶律绾思用尽了一切办法突围。 凭借超强的机动性,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多次冲破了大周的包围圈。 但面对罗幼度的沿河布控,河岸所有可以浅渡的河道,都有兵士把守。 耶律绾思只要胆敢渡河,面对的必然是弩机的集中攒射。,便如箭靶子一样。 耶律绾思彻底给隔绝到了桑干河的南岸。 直至黄昏时分,再度给符昭信、张琼、呼延赞包围了。 近万部队在不断地突围中,被杀、失散或者掉队投降的,数不胜数,现今只剩下三十余骑,人人带伤,突围无望。 契丹骑兵看着周边的周兵,脸上只有恐惧。 耶律绾思说道:“你们取我首级,降了吧。也许,还能保住一命。” 不等亲随反应,手中犹自染血的弯刀,这一次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耶律绾思不怕战死,是怕死不了,堂堂契丹皇室,焉能受辱于敌手? 感受着身上血液的流失,耶律绾思意识模糊,从马背上摔下,倒在了地上。 凄厉呼啸的大风,洁净透亮的蓝天,辽阔无边的草地。 “啊爹!孩儿要像爹爹一样,成为契丹的大英雄。” 似乎听到了爱子耶律休哥的呼喊。 耶律绾思伸着自己的手,隔空抓了抓,无力地倒在草地上。 此次入寇万余契丹兵,为大周全歼于桑干河南岸。 至此大周、契丹此番围绕粮草后勤展开的大战,拉下了帷幕。 在整体战术上,罗幼度凭借奇袭契丹牧群的操作,一直占据着主动,周军赢得是干净利落,临阵交锋,亦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尤其是对于耶律绾思部的合围。 不但全歼了耶律绾思部,还将他这位契丹皇族永远地留在河北大地。 翌日清晨,负责打扫战场的官员,统计了一夜,计算出了契丹兵的大概阵亡数量。 同时,各军整合之后,传来的详细伤亡统计。 罗幼度对比着两军的伤亡。 拼杀最惨烈的当属天雄军,那是在丘陵间真刀真枪,尺寸之地的生死交锋。 符昭信砍了一名都头,契丹后方也有百居无头尸体,那是死在契丹督战队手上的,可见战事之惨烈。 天雄军仅阵亡人数就高达一千八百三十六人,加上重伤的一千三百七十七人,折损三千之数。 要知道除去骑兵,符昭信的右翼军总共不过七千人而已。 不过契丹军伤亡更甚,老将耶律沙卯足了劲想要打破僵局,发疯似地强攻。小小的丘陵契丹军的尸体就有两千六百余具,伤残着不可计数,在最后乘胜追击的时候又杀伤了两千余人,大部分都是耶律沙丢下的伤残兵士。 在耶律沙眼中这些重伤残兵能够活下来的几率不足三成,不如贡献最后的力量。 中军的情况比不上右翼军惨烈,却也不遑多让。 主要伤亡还是来至于慕容延钊的五千殿前司骑兵,直接折损过半,人人带伤。此役过后,慕容延钊所部,短期内再难形成战力,其次是御营司的龙骧军跟龙卫军,共计阵亡三千一百二十一人,重伤两千四百七十九。 但他们造成的战绩是辉煌的,契丹最强的精锐铁鹞子折损大半,算上追击时的掩杀,契丹中军的战损至少七千…… 最轻松的就属左翼军了,他们对上了一个草包。 一开始为了战术需要,友好互动。 在得到命令之后,三将直接齐头并进,打得萧阿不底找不着北。 耶律璟跟耶律沙撤退,都是有一定章法的。 耶律沙用重伤患者殿后,耶律璟也用小股部队袭扰,而萧阿不底是真逃,闷着头就跑。 因为军营方向起火,萧阿不底不敢跑回军营,直接跑到蓟州城去了。 高怀德是一通好杀,以不到一千的战损,斩杀了四千余契丹兵。 加上全军覆没的耶律绾思部,此战契丹保守估计战损就达两万五。 这还不算韩令坤奇袭牧群造成的伤亡,他们时间紧迫,没时间统计杀敌人数,将四十万余牛羊顺利转移,就是大功一件。 而周军上上下下阵亡加上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成员,满打满算亦不过万余人。 算得上是战果斐然。 罗幼度第一次指挥这种战役,取得如此成绩,相当满意了。 曹彬大步来到幽州府衙,汇报道:“罗统,斥候来报,契丹的军营空了。应该是连夜悄悄撤了,从痕迹看,应该是往顺州方向撤的。” 罗幼度霍然而起,说道:“快,你立刻率领张琼、党进、刘福、康再遇、康保裔父子,领着御营司前往大王镇,安抚镇民,接管镇内所有守备,密切监视顺州、蓟州、檀州,这三州契丹的动向。” 他神情肃然地看着曹彬道:“记住了,绝不可大意。如果让这三州官员,裹挟百姓入了草原,我直接拿你是问。” 曹彬一听“裹挟百姓”,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应诺一声,快步离去了。 大王镇在后世是国都的平谷区,这里在唐朝是北方的七镇之一。 虽是一个边镇,防御设施并不差,一直以来都是抵御北方草原的防线。 不过燕幽之地归契丹之后,已无外敌可守,自然也荒废了。 收拾一下,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大王镇位于顺州以东,蓟州以西,檀州以南,三州中间,可以很好地留意三州动向,并且最先做出应对之法。 耶律璟要撤,罗幼度不打算留,但是他想将百姓一并带走,那他可不从。 哪怕拼着再打一仗,也不能让契丹带走任何一州的百姓。 ********** 顺州府衙。 此番大败,对于契丹士气影响极大。 皮室军作为契丹的禁军,在东北、漠北可是战无不胜,士气高昂,如今连番受挫,损兵折将,连耶律绾思这级别的契丹皇室都战死阵前,全军上下一片悲观。 尤其是日常饮食少了吃习惯的牛乳、羊乳、马奶,啃着干巴巴的粟米,那种反差感,令全军上下无不怀念草原人的生活,莫不萌生退意。 对于他们这些兵卒来讲,幽燕本来就是中原人的。 还了就还了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耶律璟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心腹召于帐前,说道:“朕昨夜梦见太祖、太宗皇帝斥责朕不敬天神。朕心中恍然,此次南下,朕错过了天神的祭祀盛典,无怪诸事不顺。” 耶律璟连夜逃到顺州,喝了一夜的酒,太祖、太宗托梦? 托在酒里? 帐下高勋、耶律喜隐、耶律沙、萧干、萧思温、韩匡嗣等人暗自吐槽,但谁也不敢点破。 老大都说了,战败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天神的惩罚。 怎么办? 回去祭祀天神呗! 这言外之意,就如司马昭之心一般。 蕭思溫故作不知,迎合道:“天神最是仁慈,只要陛下虔诚祭祀,定能得天神谅解。依臣下之见,陛下当回师草原,以三牲重新祭祀天神,可保我大辽国运昌盛。” 耶律璟虽讨厌萧思溫丢了幽州,但此刻他能站出来迎合自己,心底的那点不快消散了。 想着果然还是自家亲戚,虽然能力不行,但忠心靠谱。兵是不能给他带了,留他在身旁当个副相吧。 这奇葩的皇帝,用人就是随心。 耶律璟环顾四周,说道:“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先是一片死寂。 还是韩匡嗣站了出来,见耶律璟返回草原的心思已定,也不再想反败为胜策略了,说道:“就当前局势,返回草原,确实是止损之法。不过臣以为就算要走,亦不能便宜了中原。陛下一退,顺州、蓟州、檀州必然是守不住的。” 耶律璟眼中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说道:“你说说看!” 韩匡嗣道:“我军撤退之前,得做好两个准备。其一,派遣重兵,重新占据渝关,渝关绝对不能落于敌手。” 耶律璟一拍脑袋,惊呼道:“亏得韩详稳提醒,朕险些忽视这点。” 渝关位于抚宁东二十里。北倚崇山,南临大海,相距不过数里,险要非常。 在后世他有一个名字叫山海关。 渝关是连通辽东的关隘,地位与古北口相当。 只要派遣一军镇守,便可保证幽燕东方无事。 契丹取燕云十六州以后,渝关便成了无用之物,但因地理位置过于重要,依旧有一支军队长年驻守。 古北口对外不对内,无险可守,只能让给中原。 渝关不一样,渝关东西皆可防。 只要将渝关握在手中,就算古北口失了,他们一样能够从辽东通过渝关入燕幽之地打草谷。 只是不如古北口方便而已。 耶律璟道:“朕这便为渝关增兵,以策万全。” 他看着韩匡嗣暗暗感慨,論心思计谋,还得看汉人,问道:“然后呢!” 韩匡嗣先是一阵犹豫,然后一字一句的道:“焚烧顺州、蓟州、檀州三城,迁所有百姓北上。不给中原留一人一地!!!” 第五十四章 道德底线 韩匡嗣这话一出,耶律璟这个以残暴著称的皇帝都倒吸了口凉气。 耶律喜隐、高勋、萧干、耶律沙这些久经疆场,杀伐果断的老将也忍不住变色。 更加别说萧思温这样读圣贤书的文人。 萧思温忍不住道:“此法是否过于毒辣?” 韩匡嗣心中不悦,厉声道:“何为毒辣?中原乃我大辽宿敌,两者注定无法共存。即便非你死我活,亦是彼强我弱,彼弱我强之局,两者不可能共强。顺州、蓟州、檀州留给中原,只会增强中原实力。” “中原实力强上一分,我大辽即弱上一分。” “强敌而弱己,何其蠢哉!” “再说我大辽国策从未亏于百姓。上京地广人稀,燕幽百姓皆擅种地,将他们迁徙至上京,给予他们土地,免他们税赋,帮他们修葺屋舍。他们心系故土,无妨。我们可以在临潢府选择一地,给他们建造一模一样的城池,也叫顺州、蓟州、檀州即可。” 韩匡嗣声音越说越洪亮,充斥着满腔怒意,大有庶子不足与谋的感觉。 此番南下救援幽州,耶律璟本心存犹豫。 作为一个贪图享乐的睡皇帝,耶律璟没有多大的野心,不像太祖耶律阿保机,不像太宗耶律德光有着入主中原,饮马黄河的雄心壮志。 就想在东北当契丹的皇帝,打打猎喝喝酒,晚上熬熬夜,白天舒舒服服地睡个饱觉,小日子过得惬意舒坦。 幽州的得失,在耶律璟心底并不关键,对于草原对于契丹的掌控,才是第一位。 大周此番大举入侵幽燕,耶律璟收到求援之后,最先想的就是会不会影响自己对契丹的控制。 而韩匡嗣自诩有王佐之才,当如自己父亲韩知古一样,建功立业。 只是不管现任的皇帝耶律璟,还是上任皇帝耶律阮都是守成之辈,以巩固皇位为上,不曾开疆扩土。 韩匡嗣只恨自己空有才华而无处施展。 难得遇到大周入侵,韩匡嗣顿觉此乃天赐良机,各种劝说,成功说动了耶律璟御驾亲征。 结果两军交战,契丹一再受挫,十万大军折损近半,四十万牲畜落入敌手。 一败再败,韩匡嗣满腔悲愤。 他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气恼萧思温无能,轻易让中原夺取了幽州,又怨耶律璟烂泥扶不上墙,对于自己扩充铁鹞子,训练攻城步卒的建议视若无睹。 到了这个地步,萧思温这坏事的蠢货,还有颜面说自己毒辣? 若不是韩家将一切都压在了契丹上,就自己的才能,哪里不能出人头地? 萧思温给怼的哑口无言,见自己好友盛怒,亦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耶律璟见韩匡嗣言之凿凿,又有些气急败坏,忙道:“韩详稳莫要气恼,你说得确实在理。朕非残暴之君,不会亏待我大辽子民的。” 他这话说的,堂下文武皆暗暗发笑。 您若不残暴,还有谁能当残暴之名? 这定下了焚城迁徙百姓之策,第一个通知的自然就是顺州刺史刘廷高。 刘廷高是汉人,但并非契丹化的汉人,没有进入高层,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 在这定计之后,武臣都下去准备了。 府衙只剩耶律璟、韩匡嗣、萧思温三人的时候,刘廷高给叫到了府衙。 耶律璟也没想着听刘廷高的意见,直接下达了命令,让他安抚民心,说服百姓。 听闻焚城强迁百姓之举,刘廷高瞬间变色,惊呼道:“陛下,此法怕会令陛下大失人望,不妥啊!” 耶律璟闻言,微微皱眉,然后看向韩匡嗣。 耶律璟残暴,但并非不爱民。 他是一个矛盾体。 他不好女色,甚至看到女人就心烦,身旁所有伺候他的人都是宦官。 但他又对这些宦官苛刻至极,近侍私自回一趟家,他将近侍全家杀了。 喝酒上头,杀几个贴身伺候的官宦玩玩,梦中杀人。 跟了十年的近侍,弄伤了他的鸡,他将近侍杀了…… 就这么一个混蛋,但是他对百姓極好,而且不分辽汉,常常出臺一些善待百姓的政策。 所以历史上给了他一个很中肯的评价“省徭轻赋,人乐其生”。 这听刘廷高说会失去人望,耶律璟又有些动摇了。 韩匡嗣心底暗恨,说道:“刘刺史不也是北迁之人,难道也对我大辽心怀不满?” 劉廷高瞬间色變,忙道:“臣不敢,臣不敢忘却太宗皇帝知遇之恩。” 刘廷高本是一名蓟州无终县很普通的教书先生,辽兵打草谷的时候将他掳掠到了上京。 刘廷高发现他们这些给契丹掳到上京来的百姓,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契丹人很友善地给他们田地,还帮他们盖屋子让他们住,甚至会根据他们的人数比例来给他们所住的地方命名。 就比如说他所在的县就叫无终县,因为给掠夺来的无终县的百姓居于多数。 刘廷高因文采不错,契丹人直接让他当上了县丞。 这莫名其妙当上了在辽汉人的官,刘廷高累积了不少管理经验,最后还给辽太宗耶律德光看中,步步晋升,当上了顺州刺史。 故而韩匡嗣说刘廷高是北迁之人。 刘廷高不敢再说,遵命而行。 走出府衙,刘廷高越想越不是滋味。 相比当一个教书先生,现在高居地方刺史的位子,刘廷高自是心满意足,真心为契丹效力。 现今局势恶劣,耶律璟有北上之意,刘廷高也打算举家迁往上京,踏踏实实地当一个在辽汉人。 可韩匡嗣此招有伤天和,已经触及了刘廷高自身道德的底线。 韩匡嗣说得是天花乱坠,那是忽悠蠢蛋的。 契丹在政策上对于汉人确实不差,甚至可以说百姓之间,一视同仁。 刘廷高也知道,如果三州百姓真到了上京,安居乐业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问题是怎么去呀? 当年他给打草谷的契丹人掳掠至上京,四百来人,途中就死了一百八十多个。 要知道契丹掳人选择的都是无病无灾的成年男女。 顺州、檀州人口不多,但蓟州可是大州,三州百姓有二十几万人。 如此大规模地迁途,几千里地,一路上道路艰险,粮食水源又如何解决? 真正能够活着到上京的,又有几人? 这跟屠杀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五章 攻取渝关 渝关。 渝关关使萧布里眯眼看着眼前的市侩商人,手中拿着一份清单,说道:“姜东家,这一次胃口也太大了吧。货物比往常,可多了十倍。再说了,你不是贩卖茶叶的?怎么干起了布商、笔商、纸商、砚商了?想干什么?真不怕,将自己给撑死?” 姜东家道:“萧关使可听说陛下桑干河大败,耶律南院战死的消息?” 萧布里默默地点头。 在幽州打得如此激烈,渝关虽远离前线,却也是东西要道,消息什么的还是比较灵通的。 在大战之后当天夜里,他们就得到消息了。 因为萧阿不底惊惶失措地跑到了蓟州,引起了蓟州不小的恐慌。 一些有权势的契丹人,当天就准备了路引,准备往辽东避难了。 对于前线的失利,萧布里并没有多余的感触,有的只是冷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机缘巧合调到了渝关担任裨将。 所见所闻震碎三观。 渝关修建于隋开皇三年,为了对付高句丽而修葺的军事要地,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东北军事重地。 不过随着契丹得了燕云十六州,渝关就荒废了。 左右皆是自己的领土,中原又陷入无休止的内乱,渝关自然不受关注重视,被视为流放之地,无军功,无风险,混吃等死之处。 但萧布里抵达之后,却发现这渝关几乎是人间天堂。 渝关确实失去了守备效果,但依旧是连接幽州、辽东的必经关隘之一。 往来两地商人极多,尤其是高丽商人。 高丽一直与中原交好,看不上契丹。会同七年,契丹皇帝送给高丽五十匹骆驼,希望两国交好。 但遭高丽太祖拒绝,契丹使者被高丽王被放逐到孤岛,所送骆驼也被饿死。从此契丹多次袭扰高丽边界,将之视为打草谷对象之一。 这两国交恶,商贸自然无法正常往来。 高丽只能与倭国进行贸易,偶尔飘洋过海至中原行商。 只是飘洋过海风险太大,一旦遇到风浪,人货两空,很不值当。 走私就成为唯一之法。 不管是辽国自己的商人,还是高丽商人,还是幽燕的汉商,往来辽东都需要经过渝关。 正经的商人交关税,不正经的就上交走私税,他们叫做利钱。 渝关上下所有兵士都赚得盆满钵满,有点身份地位的更是给一群商人伺候得逍遥似神仙。 萧布里的上一任仅妾侍就二十几个,都是商人送来的。 放荡的倭国女,娇美的新罗婢,野性的蒙古娘们,甚至于中原名妓,什么样的都有。 萧布里哪里受得住这种侵蚀,很快就沦陷,成为欲望的傀儡。 十几年过去,萧布里当上了渝关关使,活成了自己少年时最讨厌的样子。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各中快乐,非言语能够描述。 眼前的姜东家是萧布里一年前认识的,是一个茶商。 契丹人无茶不欢,利润极为丰厚,出手也阔绰,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这一次姜东家找上了他,走私的不只是茶叶,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萧布里直接起了疑心,说道:“前线失利,这跟你准备这些货物有什么关系?” 姜东家作揖道:“实话与萧关使讲,今日只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了。念在往日孝敬不断的份上,萧关使还望通融一二。当然草民不会亏待萧关使的……” 萧布里皱眉道:“此话怎讲?” 姜东家道:“草民在江南有些人脉,对于敌军主帅罗幼度有过耳闻。此人为中原天子称为张子房,给世人誉为小诸葛,用兵如神,确是当世少见的人物。此番我朝战败,恐无力回天,幽都府必然保不住了。中原得到幽都府,上下必然严控。短期内寻得破绽,购得中原物品,只怕难如登天。” “中原的茶、绸缎、笔墨纸砚等我大辽稀罕之物,价格定成倍上涨。囤积些此类货物,做着最后一笔生意吧。” 萧布里摸摸点了点头,这确实说得过去。 姜东家顿了一顿,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萧关使最好也做些准备,这幽都府一旦落陷,渝关将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关键,朝廷必然会给关城增兵。那时,萧关使是听人家的,还是人家听关使的,就难说了。” 萧布里眼中也透着一股焦虑,这是他近日最担忧的事情。 渝关上上下下,六百名兵卒都烂到骨子里了。 这要有人接管渝关,只要随便一查,自己这些年干的事情都瞒不了。 杀头,都算轻的。 萧布里将心一横,说道:“今晚我可以放你入关,但这利钱,我要往常的三倍。” 姜东家变色道:“萧关使,您这也太狠了吧。” 萧布里目光灼灼,说道:“姜东家,别当我是傻子,真要如你所说,我大辽丢了幽都府,你手上的这批货价格不止上翻三倍吧?” 他伸出了三个指头,说道:“就三倍,一个铜子都不能少,不然你休想过关。” 姜东家长叹道:“好吧,三倍就三倍了。能够与萧关使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爽快!”萧布里起身道:“某今夜静候姜东家大驾。” 姜东家告辞离去。 萧布里脸色阴沉地目视姜东家离去的身影。 萧布里的侄儿萧于禅从屋外走入,问道:“叔父,这姜东家会不会有鬼?” 萧布里道:“并非没有可能,我们小心一点,别给他们骗了关城丢了性命就好。这些年,我们积攒了不少家业。过了今夜,我们跑吧,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当天夜里,姜东家浩浩荡荡的车队出现在了渝关关外。 有三十车货物,护卫加运夫共有。 萧布里看着楼下通红一片,高喊说道:除了车夫,所有人都退去三百步。” 姜东家出现在了城下,望着关城道:“萧关使,这是何意?” 萧布里大笑:“非常时刻,姜东家勿怪。你的这些货物,我安排人护送你们车队至关东。然后你们再分批次入关,免得我失人失关。” 姜东家长叹一声道:“萧关使,如此不信任姜某。也罢,就依关使之言。我们退去三百步,让关使安心!” 他们一行人退去了三百步。 萧布里谨慎到了极致,就这样也不敢开城门,安排人坐吊篮下城,左右巡视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埋伏,确定对方如实退后三百步之外,方才大胆地打开了关门。 百余名兵士瞬间上前,详细地检查货物。 如清单上一样,确确实实都是茶叶、锦缎、丝绸,还有笔墨纸砚等中原的稀罕物,萧布里这才放心下来,安排他们进入关隘。 车队徐徐向前,从渝关东门而出。过了十七辆车的时候,车轴突然断了,就卡在了东门正中间。 兵卒见状大怒:“什么情况?” 车夫一脸无辜,说道:“车轴断了,没法走了,得换车轴。” 兵卒见这前不前,后不后,只能道:“快些,别耍花样。” 他谨慎地抽出了佩刀。 车夫心惊胆战地搬着车上的货物,对后面吼了一声道:“都上来帮忙,这些砚台不搬下来,怎么修车轴。” 十余人在兵卒的默许下一拥而上。 他们默默地搬着货物,忽然约好一样,撒丫子就向关外跑。 兵卒暗叫:“不好!” 但关门给车队堵死了…… 便在这时,在渝關東面的黑暗里,冲来了一队兵士。 领头的正是郭廷谓。 罗幼度的记忆里在渤海北部有一处叫秦皇岛,秦始皇东巡碣石,刻《碣石门辞》,并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曾驻跸於此,因而得名秦皇岛。 从津沽走过渤海,可以从此处抵达平州临榆,绕过渝关。 罗幼度并不知道他印象里的地理知识极不准确,且不说秦始皇这事,是真是假。 秦皇岛之名最早见于明英宗天顺五年,直到十九世纪末,岛屿才与陆地相连,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罗幼度这印象可坑苦了一直寻找登陆地点的大周水师。 他们花费了半个多月,仍是找不到所谓的登陆点。 眼看着时间紧迫,林仁肇选择在一处悬崖下,不是登陆点地方,强行登陆。 林仁肇这个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的“怪物”,徒手爬上了一处矮悬崖,放下了绳梯,将兵送到了渝关之东。 从而有了此次袭击。 郭廷谓憋了个把月,本来罗幼度是想让他挽扼渝关的,这个任务很重。 郭廷谓有这个实力担此重任。 结果一直找不到登陆口,郭廷谓就这样拖着,到现在还寸功未力。 郭廷谓虽然佛系,却也不甘于人后。他们南唐三降将,就自己寸功未力,哪能不急。 此刻如出关之猛虎,穿过车队,冲入了关中,手中铁枪不住地收割着契丹兵的性命。 郭廷谓高呼道:“廷讃,速度前往关左,莫要让一人走丢。” 他領着军队直接杀上了关城。 契丹兵的实力本不弱,可渝关这六百兵卒上上下下腐化到了骨子里,哪有半点骁勇之气。 直接给郭廷谓部当作牲畜一样宰杀了,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渝关。 第五十六章 步步受制 顺州城。 韩匡嗣双手捧着地图,认真琢磨着。 韩德源来叫自己的父亲吃饭,见他着魔一般看着地图,忍不住道:“都准备撤回草原了,还有什么可看头的。” “愚蠢!别满脑子想着金子珠宝,有了权,还怕没有财富?” 韩匡嗣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身为嫡长子,韩德源愚钝贪婪,一点也没有继承自己的才智,看着就来气。 不过想着自己的第四子韩德让,气顺了不少,至少后继有人。 将手中的地图一合,塞入怀中,韩匡嗣说道:“在你眼中,你父亲是轻易认输的人?” 韩德源愕然道:“陛下都准备撤了,不是要焚城,迁徙百姓北归?” 韩匡嗣哼道:“不错,但这真撤假撤,谁又知道呢?为父这是一箭多雕之计。” “首先,此番我军后勤损失惨重。不止需要补给,还得为这个冬季考虑。焚城迁徙是为了更好地取得三州财富。有了这些钱粮,足以弥补那四十余万头牲口。” 韩德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说道:“此事孩儿擅长,保管顺州一个铜子都不剩。” 韩匡嗣忍着一口气,继续说道:“其二,激将。那罗幼度自诩仁德,得知我们焚城迁途百姓,必然会暴跳如雷,从而率兵来救援百姓。届时,我们会故作惶恐,不敢与战。将十数万百姓丢给他们,佯装北上……” “他们必然不会坐视百姓不管,会分兵维持秩序,寻找地方安置。这时,我们杀一个回马枪,会是什么情况?百姓必然惊恐,四散而逃,将他的军队冲散。我军主力善存,一战可定。” 韩德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高呼道:“父亲英明!” 韩匡嗣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大郎,此法虽妙。却不保险,为父不能再败,必须做万全准备。为父已经让你高伯父挑选一批汉人兵士,到时候由你带队混入百姓之中,配合我军行事。” 韩德源脸色有些惊恐。 韩匡嗣双手扶着自己儿子的双肩,道:“放心吧,你本就是燕赵汉人,跟十数万的百姓,同宗同源。他们没那本事,从十万百姓中将你们揪出来。” “再说了,我这当父亲的,还能害自己的儿子不成?此计若成,我儿当为头功!到时候何愁荣华富贵?” 韩德源咬牙道:“孩儿干了。” 他顿了顿,说道:“万一,他们不中计又如何?” 韩匡嗣决然道:“不中计,不可能。” 他顿了顿,厉声道:“真不来救,我们也可直接北上回草原。总比将百姓城池留给他们要强……我们得不到的,他们休想得到。” 正说间,韩匡嗣听到了耶律璟召见的消息。 韩匡嗣也顾不得吃饭,更顾不得与韩德源细说自己的谋划,让他好生准备,直接去顺州府衙了。 来到顺州府衙。 韩匡嗣见耶律璟苦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沉,先一步作揖道:“见过陛下!” 耶律璟摆了摆手,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罗幼度麾下大将曹彬率御营司直接进驻大王镇。” 韩匡嗣脸色骤变,手有些颤抖,从怀中取出地图,找着大王镇的位置。 终于在顺州以东的方向找到了小小的一个边镇。 韩匡嗣身躯晃了晃,将地图铺在地上,人跟着趴着,用手计算着那肉眼可见的距离。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韩匡嗣失神自语。 耶律璟看着失态的韩匡嗣,心力憔悴,同样能够体会他的感受。 想了那么多,谋划了那么多,结果一切都是瞎想,白想。 他长叹了口气,道:“韩详稳,莫要想那么多了,直接撤了吧……” 大王镇离顺州、蓟州、檀州都不过一日距离,而他们要迁徙一座城的百姓,需要焚烧掠夺一座城,准备工作都需要一日以上。 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先迁徙檀州百姓。 檀州离幽州上百里,且离古北口很近。 罗幼度就算不休整,直接攻城,目标只会是顺州、蓟州,不可能长驱直入地打檀州。 所以檀州是最有机会焚城迁徙的。 然后顺州、蓟州的百姓可以用来诱敌。 但现在不管那个城的异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在大王镇的曹彬。 耶律璟完全有理由相信,罗幼度在这个时候,安排曹彬驻扎大王镇,就是先一步预防他们迁途百姓的。 对方早就考虑到了,就没給他们施展的機会……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耶律抹只求见的消息。 耶律璟霍然起身,骇然道:“快快有请。” 韩匡嗣也缓过神来,麻木的站了起来。 前日他提议渝关至关重要,需派遣良将镇守。 耶律抹只就是那个良将。他本应该在渝关接手关防的,現在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韩匡嗣焉能不知? 耶律抹只一脸血污地走进大堂,身上盔甲歪斜,有些甲片已经掉落,还有几处刀剑创伤。 “陛下!韩详稳害我!” 耶律抹只直接跪匐在耶律璟面前。 耶律璟赶忙扶起耶律抹只,嘴里却道:“休要胡说,韩详稳乃我朝重臣,其父更是我大辽开国功勋,岂会害你!” 耶律抹只愤愤不平地道:“末将奉命前去接管渝关,结果渝关早为中原所得。他们将我们诓入关中围杀,还好末将机警,發现关隘里的汉兵过多,这才逃过一劫。不然小命都留在渝关了……” 原来郭廷谓在进攻渝关时,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一场战役。 渝关地理位置随着大周的节节胜利,与之前不能同日而语。 契丹是不可能长期忽视的,短期内必然会派兵支援。 故而郭廷谓一开始就抢占关左门,不让关里的六百守兵逃脱。 将之全擒之后,威胁萧布里继续担任关使,维持渝关正常运作。 耶律抹只来得比郭廷谓想象中的更快,但他已安排好了一切,请君入瓮。 不过耶律抹只发现关隘里的汉兵过多,起了疑心。 郭廷谓只能提前杀出,斩获颇丰,遗憾的是耶律抹只在亲随的护卫下,逃过了一劫。 韩匡嗣看着耶律抹只愤恨的目光,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又给抢先了?” 然后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七章 用间 幽州伤兵营。 罗幼度亲自巡视了伤兵营,拍拍这个伤员的肩膀,拍拍那个伤员的肩膀,说说鼓励安抚的话。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主动搭把手。 尤其是那些受了重伤,甚至落下残疾的兵士,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心安。 罗幼度能给他们带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大周对于这类伤员是有一定政策福利。 同时打仗获得的战利品,身为主帅的罗幼度有一部分的分配权。 重伤残患者,罗幼度许诺根据他们的情况分别奖励他们羊马。 个别严重的且立功的,直接奖励耕牛。 走出伤兵营,罗幼度想着韩令坤应该快回来了,当即对身旁的亲卫说道:“伤兵营的弟兄最需要补身子,你去幽州城南等着,他若是到了,让他先将五百头羊赶至伤兵营,给他们熬羊汤,吃羊肉,” 说着往幽州府衙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罗幼度见宋雄急急忙忙地向他这边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意,招了招手,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宋先生。” 宋雄来到近处,将一封信递给了罗幼度,说道:“这是顺州传来的消息,该死了贼寇,死性不改。果然应了那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罗幼度接过了信,打开细看,眼中也透着一丝丝怒意:信上的内容写的正是韩匡嗣焚城迁徙百姓的提议。 拿信的手拳头握紧,信纸不堪重负,让他无意间撕扯下一角。 罗幼度这些年没少了解契丹,深知契丹对于人口极为重视。 一早便猜到如果战败,对方会动迁徙百姓之举。 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狠,放火焚城,打算给他们留一个废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罗幼度直接上马,回到了府衙。 宋雄也跟在其后,走进了大堂。 罗幼度直接问道:“这消息怎么来的?” 宋雄道:“属下也不知道,只是知道此事是顺州刺史刘廷高亲口说的。”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你们将他策反?” 宋雄摇摇头道:“策反的是顺州名士鲍荣。当年与我一同拜访过长乐老,有过往来。属下深知他为人,此番得相公托付,便给鲍兄写了封信,他也期待燕幽故地能够重归中原。” “不过奇怪得很,鲍兄的为人刘廷高应该知道。刘廷高上任的时候,聘请过鲍兄。鲍兄直接作诗嘲讽……他应该知道鲍兄的性格,却主动寻他,让他帮忙协助劝说百姓离城。” “所以属下也吃不准,这是不是计策。” 罗幼度问道:“这刘廷高为人怎么样?” 宋雄道:“是个有德之人,他原先是教书育人的先生。给契丹掳去了,不知怎么就当上了顺州刺史。他担任刺史期间,重视文教,鼓励百姓开垦荒地,政绩斐然。在顺州很有名望,很得人心。”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 有一说一,契丹对于汉人百姓确实不差,历史上宋朝百姓一茬一茬的北投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后世的女真、蒙元、清朝相比,契丹对待汉人的态度几乎就跟圣人一样。 故而强行迁途年轻男女,罗幼度换位思考可以理解。 甚至相信会有不少人愿意跟契丹人走。 毕竟大部分的少年少女是没有经历过契丹最初入寇那段时间的,不知道当年契丹的恶行。 但焚城迁徙,就过分了。 这明摆着不给老弱病残活下去的机会。 或者他们这是算定了,大周不会坐视这些老弱病残不闻不问,一边毁家焚城,一边将这些累赘丢给大周,消耗大周国力。 契丹此举更加坚定了罗幼度日后烧草场的决心。 这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就没有仁义可言。 宋雄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罗幼度见宋雄心急火燎,知他是心念三州百姓,笑道:“宋先生莫及,对方如果在与我们对峙幽州城外的时候,就准备焚城迁徙,我们还真就拿他们没办法。现在?” “我早料他们有这一手,将曹彬安排进了大王镇。他们的任何举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焚城迁徙,必生动乱,只要在他们安抚镇压之前,我军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率部赶到。他们反受其害……” “宋先生,你立刻通知鲍先生。若契丹有胆子强来,让他鼓动民意,但不要轻举妄动,免受不必要之灾。我大军不时即到,相信不愿背离故土的人,还是占据多数的。” 宋雄见罗幼度如此说来,心中大安,作揖道:“属下替家乡父老,谢过相公。” 罗幼度目送宋雄离去,想了一想,叫来了传令兵,下达了两条命令:令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袁彦即可领军北上大王镇。 令水师都指挥使焦继勋令一万水师北上,驻扎蓟州城外待命。 契丹既然动了焚城之念,那就必须预防他们狗急跳墙,增加大王镇的实力,可以更好地掌控顺州、檀州的情况。 桑干河一战,契丹已经没有实力大举进攻津沽水寨了,水寨也无须驻扎大军护卫后方。 分兵直抵蓟州,配合郭廷谓,便可将蓟州控制在手中。 蓟州是军事重镇,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做好了这一切,罗幼度坐在椅子上,重新看着手上的密信,看着韩匡嗣这三个字,闭目细细的想着此人在历史上的表现。 还别说,对于韩匡嗣此人,罗幼度印象挺深。 主要还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韩德让。 韩家身为汉族,却能成为契丹仅次于皇帝耶律氏,后族萧氏之后的第三大族,跟韩知古、韩匡嗣、韩德让三人对于契丹的贡献密不可分。 相比韩知古、韩匡嗣两人,韩德让因为跟萧太后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是成为后世人的谈资。 甚至有不少影视剧都加入其中,将韩德让视为终极舔狗。 也是这个原因,罗幼度特地了解了韩家这个家族在契丹史上的贡献。 故而韩匡嗣人生中特殊的事件,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里闪过:如坐镇幽州,抵御赵匡义北伐,迫使赵匡义调阻援兵攻城,给耶律休哥创造了决胜战机,促使高粱河之战的发生。还有满城之战,败给了李继隆,然后是掺合谋反…… 罗幼度忽然睁眼,眼中藏着几缕笑意。 韩匡嗣在历史上是掺合过谋反的! 谋反的对象,正是耶律璟。 只是耶律璟念及韩知古的大功,念及韩家在契丹化汉人心中的地位,饶恕了他,让他辞官软禁。 后来辽景宗耶律贤即位,韩匡嗣才真正地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坐镇幽州,指挥了幽州攻防战,抵御宋军入侵…… 以道理计,耶律璟对于韩匡嗣不错,韩匡嗣为何要参与谋反? 脑中浮现耶律璟的荒唐事迹,罗幼度很快反应过来,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但凡臣子些志气的,另怀心思,都不足为怪。 细细谋划一二,罗幼度信步来到了关押萧胡辇的楼阁。 因爲蕭胡辇已经痊愈,罗幼度让呼延赞走在前边。 免得那娘们占着自己一身武艺耍花样。 萧胡辇见走上来的是呼延赞,收起了躁動的心。 罗幼度笑道:“考虑得怎么样了?萧大娘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这两日,我军与桑干河大胜你们的契丹酋长,派人夺了你们的牧群,还杀了一个叫耶律绾思的宗室。你们的酋长已经决定放弃幽州北逃了,再不决定,可就没有希望了。” 萧胡辇闻言脸色惨白:“真的败了?” 罗幼度得意洋洋地说道:“那还有假?就在前日上午,你们的酋长跟着一群人商议的。哼,一群跳梁小丑,还打算焚城迁徙百姓?在你们开会以前,我便知道你们的算计,先一步做好了安排。留给你们的,只有撤出幽州一路可走。你再不决定,我们间的约定就告吹了。” 萧胡辇闻言心下不免一动,说道:“胡说八道,我大辽圣君爱民如子,天下敬仰。哪会干出这等恶事。” 罗幼度道:“你别不信,此事就是韩先生……” 他似乎觉得说漏嘴了,皱眉道:“别扯这有的没的,我没时间与你耗了。用你小妹换,你大哥以及你娘、你二妹的安危,换不换痛快点给一句话。” 萧胡辇带着几分幽怨道:“你看上燕燕什么了?那个丫头片子,真有那么重要?” 她总觉得在面前这个可恨的男人心底,自己比不上那个还在换牙,说话漏风的小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罗幼度咳咳,道:“我就想给我儿子找个丫头,没别的意思。” 萧胡辇一脸的不信,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吧!”罗幼度毫不介意地说道。 萧胡辇抬起了小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罗幼度,眼珠子都滚落了下来,哽咽道:“我想见见我娘,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萧胡辇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還真透着几分艳丽。 罗幼度略感惊艳,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便是了。不过不许耍花样,我会派人监视的。真要耍花样,别怪我不受承诺。” 第五十八章 是真是假,查一查 罗幼度见到传说中的“萧太后”,有些愕然,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垂着两个马尾辫,躲在萧胡辇的身后,怯生生地瞧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只大老虎,会吃了他一样。 罗幼度两眼看着小家伙,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缓解尴尬。 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就这小丫头,未来会是让大宋无比头疼的承天萧太后?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费什么心力,举手之劳而已。 就这样轻易消除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明知道她可能存在一定危险,还将她放回去,未免心大了些。 最多也不过是多两张嘴而已,就两个丫头片子还能吃多少? 自己连张齐贤这个饭桶都养了,多养两个女的又能咋样? 萧绰双手抓着萧胡辇的裤腿,脑中想着大姐刚刚与她的对话。 “等下去见的人是天下最恶的恶徒,小妹一定要小心一些!” 萧绰讶然道:“比梁冀、董卓还恶嘛?” 契丹人喜欢崇拜汉朝,学习知识大多从汉朝的典故学起。 萧绰年纪小,以识字听故事为主,汉朝的故事占据多数。 梁冀一手遮天,立三帝,毒一帝,恶贯满盈。董卓焚灭京都,劫迁大驾,杀主鸩后,荡覆王室。 在萧绰心底,两人是天下最大的恶人。 萧胡辇道:“比梁冀、董卓要恶得多,喜好古怪,专祸害你这样的小丫头。” 萧绰心底忐忑,这比梁冀、董卓都要坏,那得凶成什么样? 偷偷地伸头看了一眼,对上罗幼度的目光,立刻吓得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伸头看了看,还是对上了那目光,再度躲了起来。 不凶呀?比想象中的梁冀、董卓差远了…… 试了两次,萧绰胆子肥了起来,第三次探头。 敢与罗幼度对视了。 “嗷呜!” 萧绰做了一个凶凶的鬼脸,小口大张,露出了一口整齐却缺了个门牙的白牙。 罗幼度给她逗笑了起来。 萧胡辇气得瞪圆了眼睛,自从自己进来,面前这男人目光一直就在自己的小妹身上。 自己真就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萧胡辇将萧绰藏在身后,嘲讽道:“名动天下罗幼度这口味还真独特!” 反正自己母亲、兄长、二妹都走,萧胡辇胆气足了起来。 不管不顾,恶狠狠的瞪着罗幼度。 罗幼度笑道:“这没了约束,果然态度不一样了,也罢,懒得跟你计较。” “来人!” 他叫了一声,说道:“将萧家大小娘子带回阁楼,好生看管。” 萧胡辇见自己还要被关阁楼,急道:“怎么还关阁楼?” 罗幼度诧异道:“难道你想去监狱?” 萧胡辇气急败坏地道:“草原人说话算话。你放了我娘,我哥,还有二妹,我萧胡辇愿意给你做牛做马,绝不逃跑。” 罗幼度挥了挥手道:“等回了开封再说!” 萧胡辇气得呼吸急促,拉着萧绰愤愤而走。 萧绰回头看着将自己向来霸道的大姐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罗幼度,居然给了一个笑脸。 罗幼度看着萧家姐妹离去,也不知道萧胡辇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了没有。 他这个离间计很是拙劣,但离间计的本身就不是一个高明的手段。偏偏这不高明手段,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考验的是人心。 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何况韩匡嗣如果跟历史上记载的一样,那他自身就不干净。 耶律璟是个奇葩的皇帝。 很难用昏、贤、明、暴这类字样来形容耶律璟。 说他昏?他心如明镜,对于契丹朝堂,掌控得严严实实。在位期间,契丹皇室大臣背叛造反不计可数,但都让他先知先觉,以铁血手腕诛杀,一一平定叛乱。 说他贤?他不理朝政,整日喝酒睡觉,醒来就是杀人打猎。 说他明?动辄杀人,而且专杀自己的侍从,谁与之亲近杀谁。身边的佣人,杀了一批又一批。以至于最后让厨子、马夫趁他喝醉将之杀了。 但你要说他暴?他的杀意上不及大臣,下不及百姓,在他治理下的百姓是安居乐业…… 总之一点,耶律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对内是一把好手。 只要萧思温将消息传达,除非韩匡嗣清清白白,历史记载有误。 真如《辽史》记载的那样,韩匡嗣存有二心,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一般离间计的核心在于攻心,无中生有。 而罗幼度这个拙劣的离间计却是攻实,有中生有,就看萧思温、耶律吕不古如何抉择。 顺州城。 当妻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萧思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热泪盈眶。 活了半辈子,就一个媳妇三女一子,全数落入敌手,情况不知。 萧思温午夜梦回,如何不伤心?难过? 结果妻子、儿子、女儿奇迹般地出现在面前,萧思温欣喜若狂。 很快他就发现少了两人,问道:“大娘,燕燕呢?” 封国长公主耶律吕不古尴尬说道:“是大娘,燕燕换我们回来的。” 萧思温一脸诧异。 耶律吕不古道:“估计是罗幼度相中了大娘,我们才得以回来。” 萧思温一阵羞愧,说道:“燕燕呢?不至于看中燕燕吧?” 耶律吕不古忧心忡忡地说道:“估计是怕大娘孤单吧,她们姐妹情深,让燕燕陪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垂泪了。 萧思温赶忙安慰,说道:“那罗幼度也算是一代英杰,想必不会亏待大娘、燕燕的。”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羞愧。 可是有什么办法? 让他带兵找回面子,救回两个女儿? 他真是不敢。 耶律吕不古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萧胡辇瞧瞧给他传的话,说道:“陛下身旁有姓韩的吗?大娘说有个韩先生,可能是细作。罗幼度在你们会议前就知道会议的消息了……” 萧思温瞬间变色。 在契丹,在耶律璟身旁,姓韩的,除了自己那个老友韩匡嗣,就没有别人了吧。 “休得胡说!” 萧思温立刻低呼道:“世昌兄忠心为国,怎可能是细作?为了给陛下出谋划策,他甚至劳累的晕阙过去。” 耶律璟不好意思对外说韩匡嗣是被罗幼度打击的气晕过去的,护他颜面,对外说是劳累。 耶律吕不古道:“这是大娘冒险传来的消息,又怎会有假?” “不可能,绝不可能!”萧思温道:“世昌兄的父亲还是我大辽开国元勋,特赐‘推忠契运宣力功臣’,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耶律吕不古气道:“反正我信大娘的……” 萧隗因说道:“会不会指的是别人?韩先生未必就是韩叔父。” 萧思温摇了摇头,除了韩匡嗣没有别人了。 他本对自己的朋友充满了信心,但想起耶律抹只的指责,心底也不由打鼓。 耶律抹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对于让他去接收渝关的韩匡嗣是恨之入骨,多次出言诋毁。 同时,联想到罗幼度提前派曹彬进驻大王镇的举措。 这是真的神机妙算?还是事先得到了通知? 这主意是韩匡嗣出的,能够事先通知的,除了韩匡嗣,没有别人了吧。 这越想,萧思温便觉得不对劲。 在两人私下里闲聊的时候,韩匡嗣的的確確向他抱怨过耶律璟无志向无远见,还残暴嗜杀,空有强大的国家,却无征伐开疆之心。 耶律璟这恶劣的性格,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思溫也知道,还跟着附和了几句。 想到这里,萧思温不免冷汗淋漓。 因为隐隐约约的,他确实感受到了韩匡嗣对于耶律璟这个皇帝存有一定的不满,恨自己不得志。 这两相一结合,萧思温顿觉确有其事,脊背发凉。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耶律璟驾到的消息。 一众人赶忙上前迎接。 耶律璟大步走进院内,看着耶律吕不古道:“大姊,太好了。你能安全回来,朕很是欢喜。” 他们的父亲耶律德光野心极大,少年时期就跟着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而耶律阿保机也很器重这个次子,见他秉性宽厚仁慈,军国大事多由他来裁决。 耶律璟的生母萧温去世的早,耶律璟是耶律吕不古的母亲萧宫人一手带大的。 耶律吕不古身为大姐也很照顾自己的弟弟,姐弟关系极好。 也是因为这层原因,耶律璟对于萧思温极为器重,哪怕他丢了幽州,都没有怪罪。 萧思温想着韩匡嗣的事情,不知当不当禀报。 耶律吕不古更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不管那么多,让耶律璟屏退左右,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耶律璟。 耶律璟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大姊,将情况细细说来。” 耶律吕不古道:“有人看着大娘,她也没敢说太多,就说韩先生告密,中原前一天就知道你们后一天的会议内容。” 耶律璟阴晴不定,忽然笑道:“此乃中原的离间计尔,都莫要再提了,朕相信韩详稳對朕的忠心!” 他说轻松,但是疑心病便如虫子,在心底咬啊咬的,让人无法安心。 耶律璟看着韩匡嗣住的方向,心道:“是真是假,查查不就清楚了?” 第五十九章 赵匡胤,不可典禁军 汴京。 延和殿。 “陛下!” 杨徽之恭敬的跪伏在地上,泣声道:“臣万死觐见,赵匡胤素有人望,万万不可令其典禁兵,恐生祸乱。” 郭荣相比以往的精干,现在的他却有些消瘦,精神涣散。 原本他就过于勤政,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这得知自己身患顽疾,不见未来,更想将没有做完的事情一次做完,不留遗憾。 从澶渊回到汴京之后,郭荣立刻封长子郭宗训授特进、左卫上将军为梁王,做立储准备。 他不但要处理日常事务,安排后事,还要将以前处理过的奏章拿出来,指点符皇后处理政务的能力。 郭荣看的很清楚,自己的儿子郭宗训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六七岁的年纪有实力处理国事,掌控文武大臣。 想要完成这权力的交接,郭荣只能仰仗符皇后垂帘听政,将她推出来直到郭宗训有能力亲政掌权为止。 至于会不会出现汉朝的外戚,或者唐朝的女子当政,在这一刻郭荣已经顾不得了。 当前局势能够顺利完成皇权过渡才是第一要务。 即便真的出现外戚,出现女子当政局面,至少天子血脉还是郭家,都有拨乱反正的机会。 郭荣的病情最好的休养方式就是静修,可是他性子急,想要干更多的事,反而使得情况更加严重。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郭荣道:“左拾遗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杨徽之见郭荣不为所动,大感焦急。 杨徽之字仲猷,建州浦城人,自幼刻苦勤学,二十岁时,就学于浔阳庐山学舍。后潜行绕道,赴中原应举。翰林学士王著和端明殿大学士王朴等见其文章,都叹为奇才。显德二年举进士甲科,授秘书省校书郎,现今累官左拾遗。 左拾遗专门负责觐见,捡起皇上遗漏的东西如政策决策失误等。 李重进因特殊时期,包庇怯战属下,受到郭荣的处罚。 郭荣念李重进的功劳,并没有直接卸去他侍卫亲军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职位,但是将他外放江陵,担任宁江军节度使,坐镇江陵。 侍卫亲军司的职权由侍卫亲军司步军都指挥使韩通接任。 李重进这一调离,张永德这个殿前都点检立刻就成为了军方鹤立鸡群般地存在。 张永德作为太祖郭威的女婿,手握禁军多年,战功彪炳,人脉广泛,哪里是韩通能够比肩的? 罗幼度能够制衡李重进、张永德二人,也是依仗两人的不和,相互掣肘,他这个第三者反而能压过第一第二。 但是单独一个拿出来,罗幼度也压不住。 何况是韩通? 张永德跟李重进争一辈子,见老对手以这种方式告别中枢,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也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张李,张李,彼此不和又相互依存。 张永德急流勇退,以旧疾复发为由,自请解除兵权。 郭荣理所当然地将之加官为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提了身份,解了兵权,闲置在家,闭门不见客。 张永德这一退,殿前司的军权自然掌握在了殿前司二把手赵匡胤的手里。 杨徽之善谈多识,看出了赵匡胤野心过大,未来恐难节制,趁着郭荣还没来得及任命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的时候,上书谏言。 “陛下!”杨徽之苦劝道:“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两人长期在禁军任职,两人皆是乐善好施,喜交朋友。不只是禁军上下,我朝武臣,大多与之交好往来,互为姻亲好友。人望之深,关系之切,遍布军中,望陛下明察!” 郭荣沉着脸,对于赵匡胤的情况,他这皇帝焉能不知? 只是…… “好了!” 郭荣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容朕细细考虑。” 杨徽之闻言,也不敢叨扰,作揖退去了。 郭荣揉了揉脑门,问道:“傅裕,今天应该是罗先生书信传达的日子吧,怎么还未送至?” 幽州到汴京的直线距离是一千三百里,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直线一说。 加上天下尚未一统,地方驿站并不发达。 幽州之前更是敌占区,道路破坏严重。 彼此往来信件快马需要两日。 罗幼度每隔两日必来信件,详细介绍前线情况。 故而尽管身在汴京,对于幽州战事依旧了如指掌。 上一封信,郭荣得知罗幼度即将对契丹展开反击。 这一封信又比往常迟到一些,这便如后世追更小说,突然断更了一般,难免令之有些焦虑。 一旁的傅裕也略感焦急,当初意外会晤闲聊。 言语间两人恰好说及契丹之事。 傅裕家人为契丹所害,本人也给擒到开封,入宫阉割成了太监。 当时两人闲聊,罗幼度就说夺回燕云十六州,杀到上京。 傅裕有些期待,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不过几年时间,罗幼度真的打进了燕云,还夺回了幽州。 傅裕也忍不住心道:“也许自己能活着等到打进上京的那一天呢!” 此刻听郭荣询问,傅裕忙道:“许是有事耽搁了,陛下要不先歇一会儿,老奴留意着信件。” 郭荣不再言语,却也不想休息,而是处理着案几上的公文。 傅裕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出言相劝,他为人谨小慎微,遇事不敢掺合太多。 也因如此,深得郭荣器重。 约半个时辰过后,傅裕收到了罗幼度直达天听的书信,摸了摸厚厚的,自己里面肯定夹杂了私货,忍不住笑了笑。 傅裕走进大殿,将书信放在御案上一角。 郭荣立刻将手中的奏章放下,将书信取来,扫了一眼印泥,打开信封,取出厚厚的三页纸,一封更小的信掉了出来。 郭荣见状,笑道:“这个罗幼度,将朕这里当作驿站了?朕堂堂皇帝,天天给他送信?” 傅裕知道这是郭荣的玩笑话,说道:“现在统军家的丑丑见到老奴都熟络会笑了。丑丑长得极为可爱,统军夫妇也是有先见之明,以‘丑丑’小名压着。” 郭荣将信丢给了傅裕。 这一开始罗幼度给他的信还是好好的,后来突然来了一句,“臣远征在外,思念妻儿如狂,不知可否捎带私信,转往家中。” 这简单的要求,郭荣自然不会拒绝,回了一个可字。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次来信都会夹带私货,让他这个皇帝转寄信件。 郭荣有一次实在好奇,想看着信里写的是什么。 见罗幼度的私信并没有封口,在没人的时候,很不道德的偷偷拆开看了。 里面写得都是一些肉麻的情话,还有对于儿子丑丑的思念。 郭荣想不到罗幼度还有这一面,暗暗好笑,但也有些感同身受。 这发妻与嫡长子往往是刻苦铭心的。 郭荣心底深处最钟爱的是那个结发妻子,幼时就嫁给自己的贞惠刘皇后,最遗憾的就是第一个儿子,郭宗谊。 只是两人都给汉隐帝刘承祐杀了。 若非如此,又岂会出现今日之事?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刘承祐将郭家上下杀绝,大周的江山未必轮到他这个养子。 此后郭荣安心地当一个信笺中转站了。 郭荣继续看着信,心的第一句話就解释了信晚到的原因。 以往写信汇報情况的时间段,他正在战场上与契丹作战。 郭荣心底一紧,往下看去,見大周桑干河大胜,契丹军折损过半,还斩杀了耶律绾思,登时起身大笑:“有此大胜,燕幽故地,入我大周疆域,不远矣。朕果然为看錯人,罗先生文武韬略,皆胜耶律璟,攻取燕幽故地,还不手到擒来?” 他近日听到不少传言,说罗幼度在前线拥兵自重,收买人心,意欲效仿杜重威勾结契丹,率众自立。 对此传言,郭荣嗤之以鼻,一方面他确实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把握,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重情顾家,妻儿都在自己手上,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一二。 将信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郭荣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信件,将身子躺靠在了龙椅上,细细思量片刻。 他将信笺收起,说道:“起驾去仁明殿。” 傅裕快步安排在殿外等候的銮轿,一众侍从抬着郭荣到了仁明殿。 符皇后牵着梁王郭宗训来到了殿外迎接行礼。 郭荣笑着屏退左右,与符皇后、郭宗训来到大殿,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符皇后,说道:“这是前线传来的消息,罗先生已经取得了战场主动,将契丹逼回了顺州,胜利在望。” 符皇后见自己丈夫消瘦的模样,心头有着莫名酸楚,压下悲痛低头细看信件,随即强笑道:“妾身恭喜陛下,罗先生信中说他正谋取渝关,只要渝关、古北口再入朝廷之手,北患将得到极大缓解。” 郭荣点了点头,继续道:“方刚左拾遗进谏,说赵匡胤素有人望,不可令其典禁兵。对于此事,皇后怎么看?” 他说着看了一眼儿子郭宗训。 六岁的郭宗训,不太理解这些东西,而是从符皇后的手中抢过信件,在认字玩。 尽管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娃儿身上,郭荣见状还是忍不住暗叹。 第六十章 郭荣的无奈 符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妾身觉得左拾遗的谏言极有道理,赵家父子前后在禁军任职多年。不管是侍卫亲军司还是殿前司,皆有很深的人脉。” “便如陛下所言,旧武臣的各种陋习,只会损害朝廷利益。赵匡胤虽无武将的桀骜不驯,本质还是信奉乱世生存之道。呼朋引伴,相互扶持帮助。” “兼之此人又豪侠重义,武艺冠绝天下,深得军中上下崇拜仰慕。” “得人望,左拾遗形容的还算恰当。” “妾身以为他们可能没有野心,但这种风气不改,对我大周不利。” 郭荣笑道:“皇后有此见识,以是不俗。只是,皇后想过没有,朕明知赵家父子身上有武夫陋习,为何还如此重用提拔赵匡胤?真当朕对他们父子的人脉关系,一无所知?” 符皇后亦觉得奇怪,杨徽之看出了问题。自己也看出了问题,自己这个丈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郭荣看了一眼自己有些枯瘦手,说道:“别看皇帝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皇帝也得看别人脸色行事,还不止一次。” “皇后不要不信,高平之战,张永德不站在朕这边,朕不敢挥刀砍樊爱能、何徽等七十多颗将校的脑袋。没有李重进的支持,朕也不敢强令贪墨的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自尽。” “不说节度使的那些牙兵牙将,就算是禁军将领,盼着朕死的人,现在都不在少数。” “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朕挡了他们的路啊!原来的他们怎么样的?” “想要女人?抢就是了。想要财富?抢就是了。在大街上都是横着走……” “而今呢?” “欺负一个百姓,贪点小钱,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落入开封府的手上。成为第二个孟汉卿,第二个王继勋。” “他们能不恨朕?能不想着朕死?” “只是他们只敢想想罢了,因为李重进、张永德是父皇留给朕人,控制住了头,身子、脚,就算有别的心思,又能怎么样?” 符皇后默默颔首,说道:“妾身明白了,赵匡胤就是新的头……” 郭荣微微笑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武臣的跋扈,武臣的陋习,太多年。想要立刻根治,下猛药不行,只会陷入前朝的境地。” “前朝刘承祐不就是迫不及待地诛杀权臣,导致失了天下?” “再说了,就算侥幸事成了,将跋扈的武将,一个个都杀完杀绝,谁来为朕打这天下?” “赵家父子有人脉又有人望,重用赵匡胤就能安旧武臣的心。罗幼度战功彪炳,军中上下现在无人不服。可朕下令直接将罗幼度调到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当任殿帅,担任马步军都指挥使,你看那些老将闹不闹。” “他们服是一回事,动了他们的利益,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也是朕起御营司的缘由所在,另开一片天地,不去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抢利。” “罗幼度文人出身,目光看得更远。对于旧武臣的陋习很是排斥,这点就很好。朕原本的打算,重用御营司,将御营司抬起来,盖过殿前司、侍卫亲军司。” “御营司不存在旧武臣的陋习,它的崛起亦会刺激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跟着改变。” “就算有老顽固不愿改,有更强的御营司在手,又有赵匡胤、韩通压着,再来猛药也不迟。” “可惜啊!” 郭荣长叹,想着自己“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壮志雄心,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符皇后道:“妾身明白了!陛下动了威胁更大的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就不能再动。他一动,没有镇得住场面的大将,军心就乱了。” 郭荣笑道:“正是如此,杨左拾遗看出了赵匡胤潜在的威胁,确实是好心。但他们这样的文人太过单纯,想事情过於簡单。他只看出了赵匡胤潜在的威胁,却不去想这个时候没有赵匡胤会是什么情况。” “还有……”他頓了一顿,说道:“赵匡胤是唯一能掣肘罗幼度的存在,不只要他上来,还得重用。” 符皇後微微变色,一脸惊恐。 郭荣沉吟了片刻,说道:“罗幼度文韬武略当世一时之选,此番若能收复燕幽故地,我大周莫说是显德一朝,便是加上父皇在位的几年,功绩亦无人与之相比。” “朕对他有提携之恩。朕能确信他不会负朕,亦有把握拿捏得住他。” “可……朕不敢保证,他能待四郎如待朕一般……不只是他,包括赵匡胤、韩通!” 郭荣面容有些苦涩。 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就是道德伦理的丧失。 郭荣想过自己能否如汉昭烈帝一般,大大方方的将军国大事,生杀废立之权,托付一人。 他相信如果自己身处刘备一样的时代,一样的处境,他有同样的魄力。 可身处这混乱的时代,下克上引以为常的世道,他真的不敢。 符皇后亦能感受到自己丈夫的无奈,抓起了他的手。 郭荣继续笑道:“莫要过于在意此言,制衡而已,掌权者必备的手段,并非意味着真有反心。” “如此说来,只是想告诫皇后,莫要感情用事。” “罗幼度是你妹婿,有这层关系,你可以重用他。但不能过度,更不能不防。” “赵匡胤,是最好的选择。” 符皇后感受到上位者的那股无奈,颔首道:“妾身知道了。” 当天,郭荣就下达了任命书,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晋升为殿前都点检,加任检校太傅,代替张永德接管殿前司。 消息传到殿前司。 殿前司上下一片欢喜。 不只是原本赵匡胤的心腹,就连张永德的心腹亦是如此。 就如郭荣顾虑的一样,殿前司上下在划去张永德这个选项之后,除了赵匡胤,任谁都接管不了这个都点检的位子。 赵匡胤的上位,能够让一票人跟着心安。 不过赵匡胤本人却并没有过多的喜悦。 如愿以偿,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喜讯跟着罗幼度大胜契丹,即将收复燕幽故地的消息一并传来,便有些膈应人了。 第六十一章 谁得利,谁可疑 赵匡胤长于军事,尤擅武略,但政治眼光并不差。 随着李重进、张永德的调离与赋闲,原本三巨头最为弱小的罗幼度伴随着他在燕幽故地的大功,已经成为无可争议的军方第一人了。 为了避免一家独大,必须有人与之抗衡,自己是唯一的选择。 想起自己能够顺利地当上这个殿前都点检,靠的是对手罗幼度的强势崛起。 那感觉,让心高气傲的赵匡胤很不是滋味,有一种被踩在脚下的念头。 赵匡义却不管那么多,在这关键时候,自己的兄长能够担任三司首领,成为军方三巨头之一,象征着他们老赵家迈出了通往权力巅峰第一步。 这消息一传开,在京武臣莫不欢喜雀跃,纷纷送礼拜访。 赵匡义将这些送礼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打算今日过后,逐一回礼拜访。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赵匡义想着李重进退下,韩通上位之后,那门可罗雀的情形,不免暗自得意。 李重进在大周军方的地位太高,脾气又不像张永德古怪,军中上下无不信服。 此番李重进因为包庇部下跟韩通起了争执,然后为郭荣调到了江陵。 促成这事件发展的正是他赵匡义本人。 他手段极为隐秘,以至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韩通。以为是韩通不讲武德,侍卫亲军司自己的事情不在内部解决,却捅到了郭荣跟前。 原本韩通的功劳就不在纸面上,军功不显,现在又仗着郭荣的宠信逼走了军方公认的第一人,使相李重进。 在汴京没有根基的韩通,现在是寸步难行。 侍卫亲军司上下将官对于韩通这个新晋第一把手,更是抱有一定的敌意,韩通想要短期内掌控侍卫亲军司,显然不大可能。 韩通举步维艰,与赵匡胤现在的顺风顺水,高朋满座,有着明显的差距。 赵匡义收着一份又一份的重礼,心底念道:“要是罗幼度死在幽州就好了!” 赵匡胤策马而归,对着自己的弟弟颔首示意,走进了里屋。 赵匡义察觉出了自己兄长神色异样,将手中账本交给了管家统计,跟着自己的兄长走到了府中演武场。 赵匡义好奇问道:“兄长晋升都点检,为何还心事重重?弟兄们都打算聚在一起吃酒庆贺呢!父亲也很是高兴,难得的多吃了一些饭。” 赵匡胤道:“已有消息传来,罗幼度前线取得大胜,契丹损兵过半,退回顺州。” 赵匡义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骂了一句:“这么快?又赢了?这王八蛋就不能输一次?” 他说着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脸都肿了。 赵匡胤有些懵。 赵匡义左右看了一眼道:“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让我们的人暗中透露一些情报给对方。” 当时走得太急,又过于激动,居然忘记留下这致命的手段,促使罗幼度战败。 现在想起来,赵匡义的肠子都悔青了。 罗幼度麾下的殿前司可是他们的部队,暗中拖个后退,搞搞鬼,这不是喝水一般容易的事? 自己居然忽视了。 愚蠢至极。 赵匡义道:“不知现在安排,是否来得及?” 赵匡胤摇头道:“不用了,罗幼度夺了契丹的四十余万牧群,契丹现在后勤出现了问题,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这时动手,容易让抓住把柄,也没有什么好的效果。” 赵匡义脸色骤变,沉吟道:“如此说来,罗幼度快班师回朝了?” 现在的汴京,韩通未缓过神来,军方由他们赵家一家独大。 可罗幼度这一回来,携带定北疆的大功,赵家哪有资格触其锋芒? 赵匡胤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传来的消息并不全面。初步分析,要不了一两月,契丹就会因为后勤问题而撤退。如果罗幼度另有手段,只会更快。” 赵匡义心底一动,问道:“兄长这消息,不是前线传来的?” 赵匡胤也不隐瞒,说道:“陛下此次大病,我不信罗幼度一点想法都没有。暗中让人盯着他,消息是从德顺所部传出来的。” 德顺就是韩令坤。 赵匡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赵匡胤道:“罗幼度拥兵自重的消息似乎没有宣扬开?” 赵匡义无奈道:“罗幼度在开封府干的几年,深得汴京民心。很多人不信此事,并未传开。只是零零散散地在街道酒肆留传,还常常受到旁听百姓的驳斥,效果很是一般。”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那就不管他了,当前之要,还得自身强硬。四郎在哪?你明日带四郎去张家走动走動。” 趙匡义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 韩通一时间拿不下侍卫亲军司,张令铎现在是侍卫亲军司的第二把手,爲何不能争取一下? “我明白了!” ********** 汴京赵家。 赵普再一次与张进接头。 赵普自汴京传来他母亲生病之后,便心急火燎地回到了汴京。 这一入汴京,赵普就从张进那里得到了有人散布罗幼度拥兵自重,有谋反的嫌疑。 赵普便让张进不急着抓人,想法子将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张進一脸惭愧,道:“赵先生,对方藏得很深,散布谣言的,多是拿了钱的地痞流氓。这颁布谣言的,也是地痞。对方重重设防,向上细查,却是一个无头案。幕后之人一开始就没有露面。” 赵普说道:“找不到,就不找了。现在没有必要将时间人力浪费在这种小事身上,幕后之人是谁,我心底有数。接下来,你想法子盯着赵家。就是赵匡胤一家,看看赵有什么异动。小心一点,莫要让人发现了。” 张进也不问为什么,颔首道:“放心,干我们这一行的,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们之中有一些特殊人才,最擅干这些。” 赵普喜道道:“如此,大善!” 两人并没有细谈,匆匆相聚,匆匆离去。 赵普轻笑:“这样也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他让张进盯着赵家并非公报私仇,而是信奉一点。 谁得利,谁可疑。 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赵家是受益者,也是罗幼度最大的对手…… 明白这点,何必追究细节?? 第六十二章 喂韩先生喝药 幽州。 韩令坤领着麾下兵马徐徐而来。 在赶着四十余万头牛羊马进入香山之后,他便在复杂的地形中设下了埋伏,坐等契丹人上钩。 追击而来的高勋为人谨慎,尽管他知道这四十余万头牛羊马对于当前的契丹多么重要。 但是身为契丹化的汉人,对于“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话有一定的研究。 牧群的丢失跟他没关系,派兵支援已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深入地形复杂的香山。 所以高勋撤得干净利落。 韩令坤等了半日,没见敌人动静,也知道了对方不会来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在香山西南方待了一夜,然后根据罗幼度的安排,将牲口都驱赶到了涿州附近的草场,暂时放养。 如此大批的牛羊马肯定要上缴朝廷进行分配的。 韩令坤留下一小部分犒军,其余皆交给了涿州刺史,令之与朝廷商讨这分配之法。 安排好一切,韩令坤方才折回幽州。 入城便得罗幼度先行犒赏伤兵的命令,让人将五百头羊赶到了伤兵营给受伤的兵士开开荤。 自己来到了幽州府衙来与罗幼度汇报情况。 得知韩令坤到来,罗幼度亲自走出府衙迎接。 “辛苦韩老哥!” 韩令坤一脸感慨道:“总算明白了,为何老石说跟你打仗就跟做梦一样,赢都不知道怎么赢的。我就奇了怪了,虽说契丹四十万牧群并不难找。可契丹的斥候眼线也不是摆设,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知道了他们牧群所在之地?” 罗幼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韩令坤一并入府衙,边走边道:“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冲锋陷阵,靠的是临敌应变,靠的是一身血气武勇。这些我都没有,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想法子了。” “契丹的牧群具体在什么地方其实不难猜,那么多牛羊马要放养,少不了两个字‘草场’。有水草的地方,必然就会有他们的身影。” “我故意无视他们的牧群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其实攻入幽州的时候,我就在城中的档案室里将幽州附近百里适合放养牛羊的草地记在脑子里。” “根本不需要遍地去找,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来大致方位。” 韩令坤竖起了大拇指道:“真了不起,打仗这简单的事,我还真没想那么多……” “对了!”他想到一事,问道:“那锦囊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宝贝似的藏着,张光翰追问多次,我都不舍得打开。非等到关键时候,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白期待一场……”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笑道:“哪有什么意思,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韩令坤脸色微变,说道:“你是说张光翰?” 罗幼度耸了耸肩道:“我可什么也没说,不过陛下此次患病,有些事情得注意一二。尤其是你我出征在外,对于京中的局势变化了解不透,一言一行,不得大意。” 韩令坤低声道:“京中会有变故?” 罗幼度默默颔首,说道:“目前得到的消息就是李使相调离中枢,去江陵担任节度使了。由韩通执掌侍卫亲军司……” 韩令坤眼中瞳孔一缩。 罗幼度是早有心理准备,只要给郭荣时间李重进、张永德肯定会下去的。 他们两人在军方的影响力太大了。 给罗幼度三五年的时间,罗幼度有信心赶超他们,因为大周新一代的人才,几乎都聚于御营司。 御营司的未来一片光明。 但现在老一辈的人脉都在李重进、张永德的手上。 郭荣如果真的不在了,李重进、张永德这两人,任何一个都不是罗幼度当前可以对付的。 为了给郭宗训铺路,他们调离中枢,解除兵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这消息在韩令坤眼中委实震撼,李重进可是大周军方的定海针,他自己就是李重进一手提拔起来的。 “使相……” 韩令坤有些心慌。 罗幼度道:“韩老哥不用担心,你我尽快收复这燕幽地,凭着手中功绩回朝,朝廷还能亏待我们?再说了,凡事我顶着呢,老哥慌什么。” 韩令坤一想也对,天塌下来,不是有高个的顶着? “不过有一事,得跟兄弟商量一下!” 罗幼度不怀好意地笑着。 韩令坤压下心底不安,说道:“说吧,跟我客气什么!”他看着案几上罗幼度的茶杯,也不客气,直接拿过喝,压压惊。 罗幼度道:“我看上高怀德了,你把高怀德给我吧!” “噗!” 韩令坤连同茶水一并喷了出来,揉着嗓子道:“你还真不客气,老高可是侍卫亲军司第一虎将,马军司的王牌。” 罗幼度给他续了杯茶,套着近乎道:“我俩客气什么。什么第一虎将,马军司的王牌?真正的王牌在我面前呢,哪里轮得到高老哥。” 韩令坤抹去胡子上的茶水,道:“也罢,看出来了,你俩早就看对眼了。不过,这事我说的不算。高兄弟统帅的虎捷军虽隶属于我马军司,但他这种级别的将领调任,怎么着也得韩通这个步帅首肯,官家那里也得同意。” 步帅现在正式压他马帅一头,韩令坤心底满是怨念。 罗幼度道:“这个不用老哥担心,你这边松口,一切好办。官家那边我自会去说,至于韩通,好说,跟他不熟,他不答应我明抢。” 韩令坤倒有些期待,李重进调往江陵,侍卫亲军司还真没人可以跟罗幼度叫板的。 ********** 顺州。 耶律璟看着手中的密信,看着面前的耶律冲说道:“如此说来,韩匡嗣真的有问题?” 耶律冲道:“确信无疑,此次韩匡嗣晕厥。宋王亲自过府探望,两人单独密谈一刻钟,具体说什么,不得而知。他们关系之密切,出乎属下预料。宋王回去之后,便派人往祖州传达消息。所遣之人已经为属下截获,从马腹上搜出了这封书信。” 耶律璟脸上透着冷笑,眼中满是杀机。 祖州,那可是他心底的一处禁地。 祖州,是他们耶律氏的世居之地,耶律阿保因其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皆诞生于此,所以得名。 在祖州软禁着一对母子,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皇后述律平以及他的儿子耶律李胡。 当年耶律璟的父亲太宗耶律德光当了中原天子之后,感慨中原统治动荡不安,罢兵北还,途中病逝于栾城。 耶律阿保机长孙,耶律倍长子耶律阮趁机窃取了皇位。 述律平宠爱耶律李胡,不认可耶律阮。双方在横河之横渡对峙,得耶律屋质劝和,最后达成横渡之约。 述律平与耶律李胡被迫承認耶律阮的皇位。 述律平與耶律李胡也被耶律阮囚于祖州。 耶律阮因得位不正,在位期间,谋叛不断。 后来耶律察割发动火神淀之乱,弑杀辽世宗耶律阮。 耶律璟趁势而起,诛杀耶律察割,正式即位。 虽然他是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以血统论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但从正统的角度来说,契丹真正的继承者应该是他的叔叔,耶律德光的同母弟,太祖皇后述律平認可的耶律李胡。 耶律冲口中的宋王叫耶律喜隐,就是耶律李胡的长子。 “好,好得很呐!”耶律璟厉声低笑。 信中的内容是让耶律李胡做好响应的准备,耶律喜隐打算趁着他醉酒的时候,发动政变。 “来人,将韩先生请来!” 耶律璟大叫一声。 韩匡嗣来到顺州府衙,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幽州的罗幼度又有什么异动,心急火燎地赶来,打算一雪前耻。 “见过陛下!”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韩匡嗣道:“可是中原又有异动?” 耶律璟笑道:“不急,韩先生身体虚弱,朕给先生准备了一碗汤药,先生服下吧!” 他挥了挥手。 耶律冲手中端着一碗乌黑腥臭的液体走了过来。 韩匡嗣脸色大变,他精通医理,当年便是因为擅长医术而当差于长宁宫,伺候淳钦皇后述律平,从而获得晋升的机会。 那气味,那液体,他一闻就知道是毒芹根熬成的汁液。 此物一旦多饮,便呼吸加快,全身抽搐,痛苦而亡。 一瞬之间,韩匡嗣明白了什么,必然是自己与耶律喜隐密谋之事,让耶律璟知道了。 “恕罪,陛下恕罪!” 韩匡嗣磕头如捣蒜,道:“臣醉酒误事,把柄落在宋王手上,并非心甘情愿。” 他这话半真半假。 耶律璟醉心打猎,不理朝政,而韩匡嗣志向远大,想要成为千古名臣,在耶律璟麾下碌碌无为,全无用武之地,不免心怀不满,大恨自己怀才不遇。 悲愤之下,饮酒买醉。 遇到了一心想要造反的耶律喜隐,两人一拍即合。 韩匡嗣想不到会出现中原北伐这一事件,也想不到耶律璟在北伐途中会如此器重自己,可上贼船,想要下来就不容易了。 耶律璟寒声道:“我能容你跟愚蠢的耶律喜隐往来,但容不得你勾结中原,致使我軍一败再败。” “耶律冲,韩先生不愿喝,就喂他喝!” 第六十三章 契丹撤军 勾结中原? 韩匡嗣慌忙大叫:“冤枉,陛下冤枉!属下对我契丹赤胆忠心,从无二志。” 耶律璟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人都有一种奇怪的偏执心理,可以容忍对手的恶毒,却无法接受身边人的背叛。 耶律璟因自身得位不正,不敢过于重用契丹贵族。 故而对于韩匡嗣这种契丹化的汉人尤为重视。 此番南下,也是在韩匡嗣的极力劝说下,方才决定的。 一路上,耶律璟对韩匡嗣可谓信任有加,一直以为他是一只忠犬,结果却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恨意一生,所有事情都有了宣泄口。 韩匡嗣所有的举动,不管是好的怀的,都是那么的可疑。 劝他南下,是为了让中原击败,好动摇自己的威信。 劝他积极出战,是因为已经暗通了罗幼度。 连牧群丢失,耶律璟都觉得是韩匡嗣泄密导致的。不然中原怎么能那么精准?奇兵长驱直入,直捣牧群所在? 甚至于韩匡嗣上个厕所,耶律璟都觉得他在给中原传递消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韩匡嗣搞的鬼。 契丹已经很久没有遭受如此严重的失利了,耶律璟本就不知如何给国内各部一个交代。 韩匡嗣这一事发,理所应当,也是顺理成章。 韩匡嗣一个书生,哪里是耶律冲的对手,给耶律冲按在地上,一脚踩着他的胸口,一手掰着嘴巴,将毒芹根的汁液灌进韩匡嗣的口中。 韩匡嗣开始还在反抗,但随着汁液呛入肺腑之后,渐渐丧失了反抗的力量,任由摆布。 韩匡嗣蜷缩在地上不住翻滚,全身抽筋、皮肤发红、面色发青,呼吸急促,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耶律璟、耶律冲对此却是不闻不问。 耶律冲道:“耶律喜隐该怎么处理?” 耶律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个蠢货而已,你去将他拿下。他一个从犯,朕自然大度的饶他不死。” 耶律璟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耶律喜隐,而是契丹名义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身在祖州的耶律李胡。 不管耶律李胡知不知道他儿子的谋划,但是有了耶律冲缴获的信。 耶律李胡不是死,也是死。 不是主谋,也是主谋。 耶律璟道:“你先将韩匡嗣吊起来,装作他是畏罪自杀。做好这一切以后,再去拿耶律喜隐。最后修书一封,快马送给你兄长,让他好好安抚韩家人。念及韩中书之功绩,朕不会牵累他家人,就说朕只是想将韩先生软禁于府衙,便于捉拿耶律喜隐,并无伤他性命的意思。不想他恐殃及家人,自我了断了……” 耶律冲的兄长叫耶律屋质,历经契丹四朝,能文能武的全才,当前契丹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皇帝。 耶律璟让韩匡嗣自尽,这是给韩家一个台阶。 韩家在契丹的威望太大,是契丹汉人精神领袖。 现在契丹的国策制度,大部分都是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一手定制的。 韩知古还特能生,有十一个儿子,部分在契丹居于高位,真要挥动屠刀,将韩家人一一治罪,契丹必定大乱。 必须给韩家一个台阶。 如果不是这一次败得太惨,韩匡嗣不得不死。 耶律璟也不想对韩匡嗣动手。 历史上耶律璟就宽恕了韩匡嗣,只是将他贬为平民。 但这一次,韩匡嗣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但不能死在他手上,上吊畏罪自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除非韩家要鱼死网破,否则不认也得认。 不只是中原人好内斗,契丹人斗起来,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耶律璟这个皇帝,虽然对外毫无建树,但面对契丹各方面的不安因素,在政治场上却从未落于下风。 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耶律璟就完成了韩匡嗣“自尽”,擒拿耶律喜隐、耶律海思、萧达干,干净利落地将一次谋反,扼杀于谋划之中。 至关重要的是主谋成了耶律璟的心腹大患,最有资格继承皇位,却给软禁在祖州的耶律李胡。 当罗幼度得到耶律璟解决契丹内部动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凌晨时分了。 罗幼度挑着灯,看着手中的密信,但读到韩匡嗣自尽,顿感痛快。 不管这是不是他的离间所致,这種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之徒,早死早超生,留着世上不过是浪费粮食空气。 罗幼度将密信搓成团,忽然一跃而起,披上外衣走出卧室,高呼道:“传令下去,殿前司、侍卫親军司于北门集合!” 一个时辰后,所有兵将都顶着双黑眼睛,在旷野中打着“哈欠”。 罗幼度也洗了好几把脸,才能保持当前的清醒。 他也不解释什么,直接临时连夜行军,直抵顺州城南二十里外扎营。 然后命人做好营寨守护,就地休息。 桑干河一战,罗幼度已经证明了自己,尽管这一折腾,显得莫名其妙,却也无人敢说什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简简单单地一动,让契丹皇帝耶律璟这个夜熬得一点也不踏实。 喝喝酒,看看书,想想如何更稳当地坐稳这个皇帝,是耶律璟最爱干的事情。 晚上的时间多金贵? 用来睡觉,太不值当了。 习以为常的熬夜,忽然得到了斥候传来中原大举北上的消息,熬夜的兴致顿时消散,心头突突打鼓。 现在可不是跟中原交手的时候。 耶律喜隐怎么样也是契丹赵王,耶律阿保机的孫子,耶律海思、萧达干都是契丹宗室,还有一个韩家人,他们不是谋反就是勾结中原,罪名一个大过一个,军心不可避免地受到动荡。 契丹本就因大败士气低,又遇到了这种情况。 兵无战心,打起来必然吃亏。 心惊肉跳了一夜,见周军只是在顺州城南安营驻扎,并没有决战的意图。 忽然间,耶律璟明白罗幼度的意思了。 你再不滚,老子就要开打了。 耶律璟看着士气如虹的中原兵卒,看了一眼身旁,人人思归的皮室军。 “撤吧!” 耶律璟清楚自己再耗下去,拖一波时间,强行收一波麦子再走,真就要挨打了。 显德五年,六月十八日。 契丹军撤出了顺州…… 第六十四章 蓟州孤城 在契丹撤出顺州的第一时间,罗幼度便派人入手接管了顺州城,接见了一直充当内应的顺州名士鲍荣,提拔他为顺州长史,以示嘉奖。 鲍荣激动得热泪盈眶,欣然接受。 当年刘廷高同样以顺州长史相邀,鲍荣不屑一顾,现今罗幼度以相同的职位邀请,这位名士却感动得泣不成声。 罗幼度见之感慨,太平年间,人心难测,但这乱世中能够坚持操守,定是为值得信任的好人物。 契丹大军一路北上,罗幼度远远地跟着,并没有一战的意思。 这过了顺州,到了密云地区,已经踏入燕山山脉了。 周边环境开始复杂,地势也逐渐多变。 好战的将官提议乘胜追击,让罗幼度拒绝了。 契丹明摆着要退,在这关键时刻,贸然上前一战并不理智。 保不定激怒那睡皇帝,丢下一支孤军,死守着檀州不退,可就不妙。 檀州位于燕山群山丘陵之中,依山傍水而建,极难攻取。 同时檀州也地处燕山山脉的最北处,拉长了上百里的后勤道路,并不值当。 聪明人达成一股默契,你不恶心我,我也不恶心你。 大家好聚好散,都别整幺蛾子。 不过罗幼度显然低估了耶律璟这睡皇帝的报复心理。 耶律璟到没有在檀州整坏,毕竟罗幼度后边跟着。 但他在从古北口撤入草原的时候正值晚上,乘着夜色,耶律璟将古北口能拆的都拆了。 本来古北口在契丹得到燕云十六州以后就失去了作用,这里也不像渝关那样拥有商业走私价值,荒废了多年。 经过耶律璟胡乱破坏,还弄塌了一处失修的城墙。 显德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当罗幼度来到古北口,看着一片狼藉的模样,心底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崽子,不讲武德。”嘴里却笑着对左右道:“看这古北口的模样,我就能想到耶律璟那无能狂怒的模样,有本事他将长城都给拆了?正好,他拆城墙,我烧草场。烧到这一片都归我大周为止……” 韩令坤、慕容延钊、袁彦这样的老将,他们对古北口没有什么感觉。 三人想的是此次大战,自己的表现如何,回师汴京,能够获得什么样的封赏。 这类老将,打是能打,但是没有抱负。 他们重兵重权重身份地位重财,唯独没有武将开疆扩土的壮志雄心。 根本不会在意古北口的战略价值。 潘美、曹彬、李处耘三人却不约而同地眺望着塞外草原,心情各自激动。 他们是年轻一辈的将领,而且罗幼度平时注重思想教育,常给他们灌输男儿大丈夫理当扬名域外。 而不是立功以后据地当个小诸侯小军阀,祸害百姓,一点出息都没有。 真男儿就应该像汉唐一样。 不杀几个匈奴蛮子,配称大汉儿郎? 不灭几个国家,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唐将军? 得有这种气魄,武将的地位身份才真正站得稳,而不是畸形的内卷,拉帮结派,不思进取。 故而相比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将领兵士,成立一年有余的御营司或许因为经验,以及时间的缘故,战斗力略逊一二。但御营司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斗志,远不是思想腐朽的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可以相比的。 潘美、曹彬、李处耘都在罗幼度的激励下,充实着自己的能力,都渴望有一天能够如自己上司描绘的一样。跟着罗幼度,或者自己单独率兵从这古北口而上,深入草原如卫青、霍去病、李靖、苏定方一般,扬中国之威,让四方来朝。 这收复燕幽故地,就是目标达成的第一步。 罗幼度将御营司几位核心大将的情况看在眼底,甚是满意。 人就得找点事情干,不然吃饱了撑的便会坏事。 不管文臣还是武将,皆是如此。 此时后方快马来报,符昭信已经接手了檀州。 到这一刻为止,燕山防线已经为大周掌控。 燕幽故地除了蓟州城以外,皆为中国所有。 罗幼度大伸了一个懒腰,心中的自豪,无法言喻。 要知道这燕幽故地历史上可是要在明朝时期,才真正光复的,自己此番可是完成了两宋三百余年都没干成的壮举…… 当然他知道自己对上的契丹跟宋朝时对上的辽国、金国、蒙古是两个概念,可不管怎么说,只要再拿下蓟州,燕云十六州就收回一半了。 还有另一半,得灭了北汉,才能真正夺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国华,这里交给你整理了。将古北口重新修葺,需要多少人,你找符衙内……我暂时命他担任檀州刺史,他会募集徭役配合的。” 罗幼度下达了命令。 曹彬高声应诺。 罗幼度转过身子,看着周边一众大将,道:“我们去蓟州,将蓟州拿下,此役大功告成!”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蓟州城。 罗幼度一开始以为耶律璟已经放弃了燕幽故地,蓟州应该如顺州、檀州一样,闻风而降,朝夕可定,不想碰到了硬茬子。 罗幼度派人在城外劝降,回应的是明晃晃的利箭。 箭矢射在劝降人的脚尖前。 这一箭对方若是有心射杀使者,使者小命难保。 看着灰头土脸退下来的使者,罗幼度眯着眼睛,看着城楼上的人影问道:“此人是谁?” 随军而来的宋雄答道:“蓟州团练使解里……”他皱着眉头,说道:“他若不降,可就麻烦了。” 罗幼度没听过这名字,道:“怎么说?” 宋雄道:“属下听过他的事迹。此人是耶律德光的侍从,小的时候在草原上遭到了狼群,父母双亡,遇到了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得以存活,自小就跟着契丹太宗耶律德光一起长大,跟着他一起学习,打过很多的仗。后来耶律德光病死在了栾城,耶律阮即位,他不信任解里,就将解里留在了蓟州。” “此人宽厚仁善,仗义疏财,虽是契丹人,却很得军心民心。三年前,蓟州上任了一个贪官,与奸商勾结,盘剥百姓,怨声载道,解里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去向萧思温请罪。” “萧思温赦他无罪……此后蓟州再无贪官出现。” “他若拼死抵抗,城中将士百姓未必会如幽州那般,向着我们。” 罗幼度闻言点了点头,道:“燕幽故地就差这一座蓟州城,还能倒在这城下?” 当即,他下令将为了攻打幽州而建造的攻城器械都调来,顺便将幽州城上的强弩、投石车以及石油等物,通通运来。 蓟州是仅次于幽州的军事重地,并不好打。 不过好在当初为了攻打罗幼度在幽州城外建造的军寨,耶律璟将蓟州的石油以及部分守城用的投石车调往了幽州附近的契丹军营,一直没有还回来。 蓟州城城墙坚固不假,但城中的守城器械严重不足。 光凭器械强轰,就能将蓟州城轰塌了。 拿下蓟州,只是时间问题。 汴京。 傅裕轻车熟路地敲开了罗宅大门。 在门房的引领下,傅裕来到了大堂。 符清儿怀抱丑丑,快步而来。 身后一起来的虢国夫人慢上好几个身位。 虢国夫人焦急道:“慢点,担心摔着丑丑!” 女儿什么的,跟外孙比起来,就不是同档次相比的。 符清儿来到大堂,傅裕将罗幼度的信递上。 符清儿笑道:“又劳烦傅内侍了。” 傅裕作揖,道:“职责所在,陛下圣体欠安,在下急着回宫,不打扰了。” 符清儿略微一怔,抱着丑丑轻轻躬身,让人送傅裕离去。 虢国夫人从旁门而入,说道:“这傅内侍与你们相识?” 符清儿微微摇头道:“在宫里见过几次,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虢国夫人从符清儿手中接过丑丑,说道:“他这句‘陛下圣体欠安’应该不是无心的吧,能够混迹在官家身旁,不至于如此多嘴。陛下的病情,恐怕加重了。” 符清儿带着几分忧色地拆开了信,见信中内容,又不免眉飞色舞说道:“夫君已经将契丹皇帝逐出了燕幽故地,只差蓟州孤城,即将凯旋。” 虢国夫人神色也略微舒缓,说道:“如此甚好,在这关键时候,小郎君作为军方第一人,这种时候不在中枢,会衍生诸多变故,能够越早回京越好。” 符清儿默默颔首,命人去将赵普请来。 罗幼度在桑干河畔大破契丹,在汴京在天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契丹作为中国世仇,以蛮夷身份入主中原,窃取华夏鼎器,以中国正统自居。 中原上下莫不引以为耻,罗幼度大破契丹,大有收复燕幽之势,可谓举国振奋。 随着罗幼度将契丹皇帝赶出燕幽,只剩蓟州孤城的消息传来,中原大地更是震动。 中原上上下下莫不对郭荣歌功颂德,莫不对罗幼度赞美有加。 一时间有才之士,灵感爆发,或是诗词,或是骈文。 罗幼度便如这个时代最大的热点,所有人都来蹭上一波热度。 什么《闻罗统军复燕地有感》,什么《罗相公逐北狄》之类的文章诗句是层出不穷。 所有人皆以自己的方式来庆贺燕幽故地,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 ------题外话------ 谢书友司徒君墨的一千五百赏,老衲思凡的六百赏,墨名乄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五章 枢密院改制 文德殿。 郭荣靠在床榻之上,面前站着是庙堂三相范质、王溥、魏仁浦。 三人见郭荣面色有些苍白,心底很不是滋味,无不暗恨苍天无眼。 这混乱之世,难得遇一明君,本是成就千古功业的大好机会。 眼看诸事顺利,却急转直下,天妒英才,不免悲从心生,无不红了双眼。 郭荣反而无所畏惧,说道:“今日召三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范质、王溥、魏仁浦齐齐作揖说道:“陛下请吩咐。” 郭荣道:“朕打算改制,将枢密院改制。这个想法,朕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实施。从今日起,入枢密院者,不得掌兵。京中禁军唯枢密院令方可调动,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三司长官有统兵之责,无调兵之权……” 范质、王溥、魏仁浦相互对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这枢密院改制明显是针对御营司统军兼枢密院副使罗幼度来得。 他们想的想法对,又不对。 其实郭荣对于枢密院改制的想法很早就有了。 压下跋扈武臣的气焰,是郭荣一直都在干的事情。 历史上郭荣很早就进行枢密院改制了,但这个时代的郭荣一直收着,没有实行。 反而让罗幼度又掌兵权又掌枢密院权,主要在于罗幼度的思想太合他心意。 这个时代的武将不怕死,能打能战,就是没有开疆扩土的野望。 思想远见,受到了限制。 不管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看得都是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哪怕是赵匡胤雄心勃勃,走的也是老路子。 唯有罗幼度、王朴两人展望未来。 罗幼度对于御营司的训练指导,郭荣都看在眼里。 看着罗幼度培养着大周年轻一辈将帅的价值观,郭荣由衷感叹,这才是武臣应该有的想法。 有精力用在打外敌去,不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时无刻想着壮大自己,滋生不必要的念头。 所以郭荣放下了自己对枢密院改制的念头,反而将罗幼度拉进了枢密院,成为枢密院的副使。 罗幼度也没有让郭荣失望。 在他担任枢密副使期间,谋划了对燕幽故地的征伐,对着契丹的一套组合拳,成功收复了幽燕九成故地,唯一剩下的孤城蓟州,也是指日可下。 只是现在的郭荣不能坐视罗幼度既统御营司,又掌枢密院大权了。 一旦他病故,罗幼度左手调兵,右手统军,将统兵权,调兵权集于一身。加上他自身的伟略,这谁能对抗? 郭荣继续道:“枢密院由魏相一人负责,过于繁重,范相、王相加参知枢密院事头衔,你们三人全权统筹军政之事。” 范质、王溥面色皆是一喜。 他们一直担心郭荣真的病故,他们又凭什么掌控骄横跋扈的武将? 现在看来,自己的君上已经想好了一切。 文官不得统兵,武官不得调兵,相互制衡。 郭荣继续道:“我若不讳(提前病故),罗卿枢密副使之职,由你们撤除。令将大周水军编入御营司,侍卫亲军司之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亦编入御营司。” 这就是给予补偿了。 御营司毕竟创立不久,人数实力都比不上侍卫亲军司跟殿前司。 但两万大周水军一编入,再加上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的兵士,御营司所掌控之兵一下子就扩充到了五万之数。 完完全全能够与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司相提并论了。 加上罗幼度的功绩威望,坐稳军中第一人,不是问题。 郭荣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们三人身兼军政事物,朝中政务,恐会为之懈怠。三名辅臣,朕以为有些少了。可再加一位,你们觉得如何?” 范质、王溥、魏仁浦自不敢拒绝,作揖称是。 郭荣挥了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拜退。 出了文德殿,三人一并走向皇城。 他们各怀心事,一路皆沉默不言。 走了一段路,魏仁浦说道:“范兄、王兄,你我常在议政厅相聚,今日不如去枢密院商讨一下我朝军务。” 范质、王溥互望一眼,道了一声:“善!” 他们共事多年,相互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议政厅再东,枢密院在西,三人打算过左掖门至右掖门出宫。 途径左掖门的时候,范质不经意看了一眼门口,眉头不由微皱,居然看到一个熟人! 行了百步,范质忽然说道:“王兄、魏兄,你们先去,某突然想到一事,需立刻往议政厅处理。” 魏仁浦道:“那我们一并去议政厅好了。” 范质忙道:“不用不用,议政厅我们一直关注,能有什么大事。枢密院的机要才是当下重中之重的大事。二位相公先去,范某随后就来。” 范质对着两人作揖,转身就走。 王溥、魏仁浦虽然奇怪,却也不便理会,一并往枢密院去了。 范质并没有回议政厅,而是原路返回,快步搜寻那熟悉的身影。 果然,来人前去的方向是自己刚刚出来的文德殿。 范质不再尾随,免得惹人怀疑,转身而走。 范质眉头紧锁,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死对头王著。 范质为人以廉洁耿介自持,为相多年,从未收过除日常节庆往来礼物之外的礼品,而且不管是谁,礼品价值不得超过一贯钱。 不然不管是谁赠送的,都会让他退回。他身为宰相的优厚俸禄赏赐多送给孤寡之人,家中没有余财。亲朋相求给个一官半职,都为他所拒。 道德楷模,不过如此。 然人无完人! 范质性格偏急,爱当面驳斥人。 与之意见不合,往往喜欢强迫对方认同自己观点,他力学强记,还真没几人辩得过他。 能够与他对抗的个别人,都知道他脾性,有的忌惮他首相地位,有的关系好,让他一二。 唯独一人除外,就是王著。 王著豁达大度,胸无城府,但才华横溢,学识过人世间少有,从来不顾范质颜面。 两人若有意见相左之处,常常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相互拉扯都是常事。 范质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官家说的那个相位,不会是留给他的吧!” ------题外话------ 谢书友松崎百合子的一千五百赏,陈二猫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六章 各方算计 皇城殿前司班房。 罗彦瓌向赵匡胤汇报着今日皇宫发生了一件奇事。 “范相公堂堂宰相,便如做贼一般悄悄地跟着王翰林的身后,他还故意假装东西掉了,掩人耳目,想想就好笑。” 殿前司的职责是宿卫皇宫,属于皇宫禁卫军。 皇宫防务皆是由殿前司负责的。 范质一介文人,还是堂堂宰相,为人也算磊落,什么时候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 他的跟踪水平,那真叫一个差劲,让城楼上宿卫的兵士看得是清清楚楚,暗暗好笑。 本来这只是殿前司的一个小小插曲,一天的谈资。 无人会追究原因,也不敢得罪大周的首相。 但赵匡胤特别嘱咐,宫中有什么古怪奇特的事情要通知他。 罗彦瓌也不知道这事算不算古怪奇特,就跟赵匡胤说了。 赵匡胤微微愣神,说道:“你没有看错吧?” 范质号称清风宰相,大周立国之后便是宰辅,一直至今,人品德行,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实在难以相信,他鬼鬼祟祟在宫里跟踪人。 罗彦瓌道:“属下是没有亲眼所见,但见他如此的人不在少数,不可能都看走了眼……” 赵匡胤眼中露出一些感兴趣的神色。 王著此人赵匡胤是认识的,当年郭荣定皇储之位以后,从澶州回到汴京,入主开封府。 而他赵匡胤就是在此时转为开封府马直军使,成为郭荣的直系下属。 这个时候的郭荣身旁有三个亲信,两文一武。 武是袁彦,两文一个是王朴,一个就是王著。 赵匡胤还跟王著一起喝过酒,有过点点交情。 知道王著此人生性豁达,心直口快,学识过人,年少时期,便已名动天下。 当年周太祖郭威闻其名,召他门下,得以与郭荣相识。 后来郭荣镇澶州,任命王著为观察支使,是仅次于王朴的幕僚。 在赵匡胤的印象中,郭荣对王著极为亲厚,若不是王著嗜酒如命,大周宰相早有他的一席之地,何至于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翰林学士? 赵匡胤眼中透着一丝兴奋,赞道:“干得好,你去帮我查查,范质跟王著之间有什么往来。” 罗彦瓌兴奋地道:“属下这就去办。” 赵匡胤心头火热,这当上殿前都点检,正式成为殿前司的第一把手之后,顿时有一种众生皆在脚下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罗幼度远在幽州,而韩通忙于侍卫亲军司内部安稳。 军方以他为首,以他为尊,那感觉赵匡胤只能说四个字……梦寐以求。 范质的异样,赵匡胤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罗幼度一日不回师,自己就是军中第一人。 而范质则是文臣第一人。 若两人可以合作联手,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 赵宅。 赵普、张进再度聚在了一起。 之前两人隔几日见一次面,汇报一下情况。 但自从符清儿得到傅裕警示,郭荣病情恶化以后,赵普便让张进将所探得的情报一日一报。 越是这个时候,赵普相信对手的动作就越大,越容易露出破绽。 而破绽就出现在各处细节琐事之中。 赵普看着自己统计的名单,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赵家父子的人脉,远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短短的十余日,赵匡义就亲自走访了六十余家勋贵。 走访的理由很充分,还礼。 赵匡胤晋升为殿前都点检,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多都送了礼。 赵普通过逗留的时间来分析彼此关系的好话亲疏,发现与其中三十二家勋贵相处的时间过长。 其中又以王审琦、王彦超、李继勋、药元福、张令铎这五家呆的时间最久。 这些人都是军方老一辈响当当的人物啊! 赵普接过张进送来的情报。 张进说道:“今日一如往常,并未察觉赵家兄弟有什么异动。不过在调查张令铎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事。不只是我们在调查张令铎与赵家,还有一拨人跟我们一样,也在调查赵家兄弟。” 赵普大感意外,问道:“谁?谁在调查赵家?” 张进道:“韩家,就是侍卫亲军司的那个韩家。” 赵普皱眉道:“韩瞠眼?就他那大老粗?” 韩通的外号就叫韩瞠眼,因为他眼睛大,一认真看人就跟怒目圆瞪一般,很吓人,故而有了韩瞠眼一说。 张进笑道:“属下去调查了一下,韩通刚而寡谋不假,但他有一个儿子叫韩微,因为自幼体弱多病,身子长期勾着,以至于有些驼背,所以叫橐驼儿。此人与其父亲相反,自幼聪慧,长大以后更是以智略闻名,常有惊人之举,每言必中。” 赵普眼前一亮,抚掌大笑道:“这就有意思了……这个橐驼儿不去帮他父亲解决侍卫亲军司的内部问题,反而跑过来调查赵家兄弟?” 张进说道:“依照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他们与我们不同。我们的人跟着赵家兄弟,跟着赵匡义与赵匡美至张令铎府上的时候,发现有一拨人在监视着张令铎的府邸。之前情报中有说,先生说我们人手不足,不要节外生枝。但就在今日,我们在赵家附近同样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道:“也就是说,他们原本监视张令铎的,现在改成了赵家兄弟!” 他看了张进一眼,问道:“张兄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张进一脸茫然。 赵普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一敲,说道:“意味着赵家兄弟的野心,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大。意味着李重进的罢黜,很可能不是因为韩通的愚蠢,而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他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说道:“李重进护短案怎么给捅到官家面前的,知道内情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被陷害的人,一种构陷的人。” “韩通是最清楚知道自己做没做过此事,现在韩通的儿子调查张令铎,就意味着此事不是韩通所为。想来也是,再蠢的人,也不至于揭发自己的上司,何况自己的这位上司还是在庇佑自己人。” “张令铎是侍卫亲军司的都虞侯,恰好是负责军纪的。” “张令铎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内情……” 赵普道:“此事现在有两个结论,一是张令铎意图跟进一步,取代韩通,所以构陷韩通。还有就是赵家兄弟为了扳倒张永德而扳倒李重进……” 张进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见赵普分析来分析去,从鸡毛蒜皮的一点事情中,能分析出这完全不相关的结果,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赵普脸上露着一抹笑意道:“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张兄弟,你帮我给这个韩微送一张纸条,不要让他知道是谁。” 他说着用反手,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张进。 ********** 韩宅! 韩通有些心力憔悴地坐在椅子上。 李重进在大周军方威望太大,自己这个“告密者”受到的不只是侍卫亲军司的敌视,同僚都不愿意靠近,带着偏见敌视的目光。 其他人,韩通到不在意,但是侍卫亲军司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想着郭荣的知遇之恩,想着郭荣给自己的任务,韩通握着拳头,怎么着也得扛下来。 “父亲……” 韩微来到跟前,作揖行礼。 韩通关切地上前扶起他在一旁坐下,说道:“我儿辛苦了,见你如此忙碌劳累,为父心里过意不去。” 韩微笑道:“孩儿身体早已康复,与常人一般无样,父亲大人莫要将孩儿视为当年幼儿。” 他说着沉声道:“关于是谁走漏消息,孩儿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没有证据……” 韩通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说看!” 韩微道:“蔡审廷怯战,李使相将事情压了下来。父亲意外得知,发生争执,然后让负责军法的都虞侯张令铎内部处置。张令铎不愿得罪你们,便搁置此事。侍卫亲军司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不过你们三人是核心。除去李使相跟父亲,孩儿第一个查的就是都虞侯张令铎。” “孩儿查到在澶州张令铎受邀出去喝酒,也是天佑父亲。张令铎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张都头,两人随口寒暄了几句,说是赵匡胤请他去喝酒。巡逻的士兵都听到耳中……” “孩儿特地去查澶州酒肆,父亲说巧不巧?城中最大的酒肆,第二日让人收购了。其他酒肆孩儿也问过,都没有见过张令铎与赵匡胤……如果不是意外相遇寒暄,对方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查到这里,一切就明了了。没有证据,我们是拿他们没有办法。可孩儿以为没有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若非心虚,他们何必掩盖一切?” “张令铎现在在侍卫亲军司大肆拉拢人心,孩儿就觉得奇怪。” “张令铎真有野心,想要取代父亲,当初为何不跟李使相一并对抗父亲?真有野心,为何要等到赵匡胤当上殿前都点检的时候,再来跟父亲相争?” “孩儿以为,张令铎现在的争是受人怂恿。当初的不争,正好表明他的清白!” “父亲,您这是成了赵匡胤夺权的垫脚石了!” 第六十七章 要争,便争吧! 这是成了赵匡胤夺权的垫脚石了! 听了这话,韩通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郭荣选人还是有些讲究的。 罗幼度大度世故,通人情,讲法理,目光长远,又有足够的威望,还可以为大周培养年轻一辈的战将。 而赵匡胤有人脉,重义气,能够稳住老一辈的骄兵悍将。 至于韩通虽无人脉,也无足够威望,但有一颗赤胆忠心…… 韩通是没有造反的可能的,而罗幼度、赵匡胤新旧立场不同,哪怕明面上关系不差,但走的不是一条路,不可能汇聚一处。 两人不管是谁,若有异样心思,另外的人都可以配合韩通,以绝对的优势将对方消灭。 郭荣的本意是通过自己的协助,帮着韩通在侍卫亲军司中建立威信。 这一次的北伐,郭荣安排罗幼度镇守幽州,就是要给韩通机会。 但是因为郭荣突发疾病,一切计划成空,韩通非但未能立威侍卫亲军司,反而受到了李重进的影响,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顺利执掌侍卫亲军司。 本来侍卫亲军司就是一个烂摊子,骄兵悍将横行,张令铎在内挑事,马帅韩令坤虎视眈眈,现在又多了一个赵匡胤。 韩通只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韩微看着心事重重的父亲,也是无计可施。 虽然他查明了这一点,可又能如何? 捅到官家面前吗? 一点证据都没有,况且官家信了又能如何? 就现在这局势,官家就算动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动赵匡胤吧。 韩通见宝贝儿子眉头紧锁,笑道:“相比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现在至少知道谁在使坏了。我儿放心,为父这个步帅才是侍卫亲军司的长官。他赵匡胤再有能耐,也没本事将手伸到我侍卫亲军司。至于张令铎,老子还能让自己的部下裹挟不成?” 韩微知父亲这是安慰自己,报以相同的微笑。 父子别过。 韩微正想着应该如何破局,门房突然送来一份拜帖,说是故交。 韩微好奇接过拜帖。 拜帖做工豪华,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韩微心下好奇,自己体弱多病,少与人有往来,却不知何人所赠。 拜帖上并无落款,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书简单七字:“破局当寻李使相”。 韩微一拍脑门,道:“愚蠢至极,这简单的方法,为何想不到?” 他看了一眼纸条,眼神中透着一丝古怪,细细琢磨,也确实没有别的陷阱。 不管这提示之人存着什么心思,让李重进解决此事,确实是当前最有效的方法。 现在汴京城里暗流涌动,自己的父亲必须尽快掌握侍卫亲军司方能应对即将到来的变故。 韩微亦不再多想,将自己的发现以及调查情况,一股脑地写在纸上,派人送往江陵。 韩微写完这一切,他一点也没有了却事情的喜悦。 毫无疑问,藏身暗处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韩微一声长叹:“水是越来越浑,就是不知是敌是友。” 江陵! 李重进自从被郭荣贬黜至此以后,便放下了一切,不去理会京中之事了。 这手中有兵,腰杆就直,手中没兵,自然一切看得开。 郭荣对于各地节度使的压制成果显著,李重进所在的江宁军兵不满万,质量也参差不齐。 就这点兵,造反都掀不起风浪。 李重进颇为豁达,小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得,每日游山玩水,领略荆襄风采。 直到这一天,李重进收到了韩微的来信,看着信中的一切,黝黑的脸上透着几丝冷笑:“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韩微并没有掌握决定性的证据。 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就不需要证据。 你证据越多,越明显,反而不真实。 一定层次的明争暗斗,哪可能留下一个个的把柄证据,给对手将自己的军? 嫌自己命长吗? 就如李重进一开始怀疑赵匡胤是中山狼一样,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利之所向,不是他,也得是他。 李重进作为太祖郭威的外甥,平素最识大体,深受大周将官的信任器重。越是如此,越是清楚自己的未来如何。 自从郭荣破格提拔韩通,李重进就知道此人要接自己的班了。 对此李重进心底确实有些不满,却也没有抵触之意。 郭荣确实是个好皇帝,自己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也就看开了。 他甚至清楚,北伐燕幽就是自己最后一仗。 所以他不怕留下什么把柄,毫无顾虑地包庇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 只是他没有想到年轻力壮的郭荣会在这关键时候,徒生顽疾,需要早早地安排后事,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有一点点后悔。 事已至此,想什么也没用。 不过这自己审时度势地退下来,跟受到陷害,让人赶下来,可不是一个意思。 李重进也不犹豫,直接给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史张晖写了一封信。 想了一想,似乎不过瘾,又给张永德写了一封信。 在汴京的时候,李重进显得很大度,毕竟自己一直踩着他,而且作为军方第一人,让一让第二,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现在李重进可没有宠着张永德的意思,信中极尽嘲讽之意,夸他目光如炬,一挑就挑中了头山中狼。 这封信写完,李重进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汴京,夜! 张令铎惊惶失措地来到了赵宅。 看着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大倒苦水。 “两位贤侄现在可不妙了!” 张令铎道:“就在今日下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不待见韩通的张晖,突然领着部分将官去拜会韩通了。向他表达歉意,愿意支持辅助他为大周效力。” 赵匡胤、赵匡义脸色骤然一变。 赵匡胤道:“这是为何?前日,某还与他一起饮酒,他是使相一手提拔的,怎么可能支持韩通?” 张令铎也是一脸茫然,道:“他们刻意避开了我,想必已经将我当作外人了。” 赵匡胤神色凝重,仅凭一个殿前司未必斗得过罗幼度,侍卫亲军司,怎么样也得分一杯羹。 赵匡胤、赵匡义互望一眼,彼此都是相同的意思。 韩通要争,那便争吧! ------题外话------ 谢书友陳二貓的五百赏,w16l、丽江吴彦祖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八章 更乱的局势 汴京驸马府。 在汴京能够称得上“府”的不多,张永德的私宅之一,驸马府就位列其中。 这驸马府还是当年郭威赏赐的。 这位大周朝的前都点检此刻在家中便如一个神棍一样,穿着道袍,手中摇着龟甲,哗啦啦直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龟甲里的古铜钱洒在了地上。 看着铜钱的落点,张永德皱着眉头,嘀咕道:“算了十遍,都是大凶之象,不会有哪个灾星要上门吧!” 张永德作为一个武将,很另类的不喜欢弓马宝剑,而是痴迷天文堪舆之术,曾经得到过一本秘籍,叫做《太白万胜诀》,如获至宝,一直也没有时间用心钻研。 这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张永德整天读书习文,研究《太白万胜诀》,或许不如李重进游山玩水自在,却也自得其乐。 今日一大早,张永德一如往常一样,利用《太白万胜诀》给自己算了一卦,结果少见的凶卦。 张永德心神不宁,作为一个杀伐果敢的将军,他对于堪舆占卜深信不疑。 “驸马……” 刘管事大步走到了近处。 张永德开口就道:“不见不见,今天任何人都不见。” 刘管事莫名其妙,但他早已习惯自己这位东家的怪脾气,说道:“并无人投递拜帖,是李使相在荆襄猎得一头山猪,送了些肉来,说是给驸马品尝。人就在府外,不知驸马收不收。” “哎!” 张永德惊奇地都怪叫起来了,他看了看天,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了吧。 确定了太阳正常升起的,张永德眼睛嘴角都充斥着笑意:“这家伙,这是向我示好?哎呀呀,斗了那么久,一下子分开了,怪想念的……走,看看去!” 张永德脚下生风,没有什么比一个斗了半辈子的对手,突然服软,更加令人高兴了。 自李重进调离中枢,前往江陵之后,张永德就体会到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这少了可以相争的对手,郭荣又带病安排后事,张永德没有半点笑到最后的感觉,甚至有些怀念起庙堂上有李重进的日子,索性不玩了。 比起跟李重进那般,让郭荣找个由头贬黜,不如自己识趣一些。 至少体面一点…… 退也比李重进退的好看。 张永德赋闲在家,时不时也会想起李重进这老对头,不知他在江陵如何。 这收到李重进的礼物,哪怕就是一些常见的肉,在张永德心里,也比他人送的珠宝玉器要珍贵。 向来迷信的他,一点也没有大凶之象的觉悟,相反大有喜鹊报吉的感觉。 来到府外,见一精干中年男子与一辆马车立于台阶之下。 张永德道:“某就是张永德?黑大虫派你来得?” 中年男子先行礼作揖,随即道:“末将奉命来给驸马送肉,一路来昼伏夜行,沿途皆用冰镇,完好无损,驸马可放心食用。还有……”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说道:“使相还有一封信命末将转给驸马!” 张永德迫不及待地上前将信接过,还说了一句:“有心了!跟着刘管事去领些赏钱。” 中年男子不敢多待,他记得李重进的叮嘱,送了信走快一点,免得挨打。 中年男子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箱子,驾着马车快速离去了。 张永德开心地道:“中午吃山猪肉……” 他一边笑着,一边拆开了信,往府内走去。 没过片刻,府邸传出一阵咆哮:“黑大虫,老匹夫,欺人太甚,我与你势不两立……” 张永德气急败坏,将信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那一字一句地冷嘲热讽,尤其是最后结尾的那句:“途经集市,见一黑豚,愚笨似汝,形貌似汝,杀之相赠,一同品尝。” 张永德面红耳赤,想着信中那羞辱嘲讽之语,难以平复心情。 周边佣人侍婢见张永德怒发如狂,个个惊惧,躲得远远地。 张永德咬牙切齿,他还以为李重进的贬黜是郭荣一手策划的,不想居然是赵家兄弟。 “唉!” 千言万语,一声长叹。 张永德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自嘲道:“人心不古啊!” 他弯下了腰,将自己撕了的的碎纸片一一拾起。 缓缓走向书房,张永德将手里的碎纸片烧了,从案几上一堆拜帖里找到赵匡胤的。 这是五天送来的,张永德本不予理会,赋闲就得有赋闲的样子,现在吗? 张永德轻笑道:“人家好歹是殿前都点检,身份不一样了。上门拜会,那是给我脸,哪能不识抬举。” ********** 蓟州帅帐。 罗幼度收到了符清儿的家书,与他递给郭荣的燕幽战况一样,家书里藏着私货,有信中信。 他将家书收入怀中,待夜深无人时,细细阅览,将赵普的私信取出细看。 赵普将汴京的情况一一细说,看到傅裕泄露郭荣病情加重一事,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自己一时结交的善缘,居然在这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 细细看下去,看到了韩通在侍卫亲军司处处受制,心底微沉,韩通压不住侍卫亲军司,那现在汴京军方,岂不是赵匡胤一家独大? 接着往下看,看到了李重进贬黜一事,居然是赵家兄弟的杰作。 这遗祸江东的法子,跟自己那点检当天子有的一比。 罗幼度暗叫厉害,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赵家终究是最后得利的一方,没能完全置身事外。 看到赵普顺水推舟,利用李重进帮助韩通掌控侍卫亲军司,拍案叫绝。 赵普这一招可不是单纯的让赵韩相斗,真正目的是告诉李重进真相。 李重进当了多年的大周军方一把手,哪怕是贬黜了,依旧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李重进如此大佬,会甘心吃这个闷亏? 反正罗幼度不信。 把赵普提前调回汴京,可是没选错人。 在这种权谋之争上,赵普确实有着极高的嗅觉以及应对能力。 有他暗中盯着赵匡胤,确实能够遏制赵匡胤趁着自己不在中枢时的势头。 不过…… 罗幼度看着赵普写汴京局势,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又看了一便,确实没写关于文臣方面的情况。 “这家伙,竟然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军方了,文臣那边的情况居然几笔带过?” “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罗幼度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修书,让赵普不要只盯着赵家兄弟,不要专注于军方的动向。文臣方面也必须留意,尤其是范质、王溥这两人。 历史上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绝无可能只得到武将支持,一部分文官是出了力的。 不过历史资料的记载有些含糊,有些隐晦,很多地方都用了春秋笔法,所以只能靠猜测,而无法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范质。 范质号称清风宰相,两袖清风的意思。 但是赵匡义当上皇帝以后,特地评价过范质说“宰辅中能循规矩、慎名器、持廉节,无出质右者,但欠世宗一死,为可惜尔。” 这个“但欠世宗一死”,足见范质作为郭荣最倚仗的托孤第一重臣,干了对不起郭荣的事情,还是那种需要以死谢罪的大事。 大周文臣一直以团结著称,相比武臣的钩心斗角,文臣在范质、王溥的带领下,团结友爱,相互扶持。在这以武为尊的时代,抱团取暖,并立前行。 这种气氛当初的罗幼度很喜欢,晋升的途中也受到了范质、王溥不少照顾。 但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有文臣集团有郭荣撑腰,有郭荣镇着,一路苦过来的两位辅宰深知今日的一切得来不易。 故而就算内部内卷之势无可避免,真正大事上是能够做到齐心协力的。 现在一切不同了。 在郭荣病倒的那一刻,他至高无上的威望已经开始向下跌。 随着他的情况越发恶劣,威望下跌的趋势也就越狠。 赵匡胤动作频频,显然开始为未来考虑了。 赵匡胤有这心思,范质、王溥等文臣,焉能没有? 都知道郭荣时日无多,都知道符皇后与一个六岁的孩子撑不住场面,都知道病榻上的郭荣,难以重新站在庙堂上扭转乾坤。 是继续忠于大周,还是考虑自己的未来? 现实,赤裸裸摆在所有人面前。 历史上范质毫无疑问是后者,王溥模棱两可,罗幼度也不清楚他的立场。 唯独魏仁浦忠于大周,也独他,做了最后的抵抗。 故而随着郭荣的情况越来越恶劣,罗幼度相信文臣群体的态度必然会发生变化。 做不到铁板一块了…… 范质这种实权派会巩固自己的实力,其他实力弱的,自然选择依附他人。 并非一定等到郭荣病故才会生变…… 自诩聪明的人,早早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了。 其他人的态度可以不计,但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位拥有调兵权的文臣,他们的态度将会处于决定性的关键。 在这个关头,忽视文臣的异动是相当不明智的。 也许受旧思想的禁锢,或者过于重视赵家,赵普忽视了这一点。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罗幼度将赵普的信烧毁,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深邃。 现在的汴京比历史上更乱,也更加复杂。 ------题外话------ 谢书友w16l、路过的尘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九章 罗幼度的决心 “呼!” 罗幼度一口气吹散了灰屑,拍了拍手。 汴京的乱局,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究其原因,就在自己跟赵匡胤的身上。 历史上少了自己的存在,郭荣组建不起军方三巨头,相互制衡。 以至于赵匡胤一家独大,手握侍卫亲军司职权的韩通跟赵匡胤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历史上的郭荣很多政策都是用来制衡赵匡胤的。 只是给赵匡胤、赵匡义、赵普这群人化解了。他们利用人性的贪婪,打破了郭荣精心布下的平衡。 有的人说为什么不除掉赵匡胤,一了百了。 这就有些想当然了,一方面郭荣病来得快,走得快,很多事情确实顾不上。 更重要的是当时天下并未一统,四周虎视眈眈。 不说继续完成一统大业,没有强势的将军。面对四方强敌,面对大周内部的骄兵悍将,孤儿寡母的又怎么守得住天下? 赵匡胤确实是一大威胁,可真要没有赵匡胤来约束骄兵悍将,大周面临的情况将会更加恶劣。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赵匡胤不论名望还是自身的实力,都比历史上相差甚远。 赵匡胤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所以相比历史上那胜券在握的淡定自若。 实力不济的他,反而更加危险。为了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有实力与自己一较高下,正在不遗余力地发展壮大自己。 郭荣甚至为了让赵匡胤能够与自己相提并论,还会在这方面给予他一定的支持。 本来郭荣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汴京上下人心惶惶,赵匡胤又动作频频,其他武臣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跟着拉帮结派。 文臣们对于局势看得更加通透,亦不可避免地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如此下来,局势更加动荡,便无可避免了。 想着郭荣此刻的身体状况,罗幼度也不免微微心酸。 郭荣这位皇帝待他确实无话可说…… 只是…… “陛下,对不住了!” 罗幼度轻轻的说着,从信中的透露的点点消息,他完全能够看出郭荣为了平衡,针对他当前的权势威势,设下了不少约束。 他能够理解郭荣为了大周江山,为了基业传承所作的一切安排,甚至可以接受所受到的一些不公待遇。 就郭荣平时的照顾知遇,关键时候受点委屈,真没什么。 但他绝对接受不了与赵匡胤并做辅政大臣。 郭荣只是知道赵匡胤有雄心壮志,罗幼度却清楚,随着郭荣病倒的那一刻,赵匡胤的雄心壮志已经转变成野心。 这是要命的。 大周现今还未一统,西蜀、南唐、武平、吴越都只是名义上的臣服,北汉、南汉依旧以皇帝自居,占据大片疆域。 定难军处于阳奉阴违的状态,甘州回鹘,沙瓜二州的归义军…… 还有契丹这样强大的外敌…… 未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罗幼度不想跟赵匡胤陷入无止境的钩心斗角中去,更不放心赵匡胤率兵出征,也不放心赵匡胤在后方坐镇。 同样的罗幼度相信赵匡胤也不会放心自己…… 两人一同辅政,便如山中的两头猛虎,早晚有一战。 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坐久了,身上骨头嘎嘎直响。 舒展着身体,走出营帐,看着夜空成片成片的繁星。 从赵匡胤的角度来说,趁着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抢夺一些资源,扩充实力在情理之中。 可就是这情理之中的事情,有很大几率让他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罗幼度看着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扫去了心底的阴霾,脑中闪过一句话:“首战即终战!” 目光也变得坚定,决然! 越晚撕破颜面相斗,对于大周的伤害越大。 长痛不如短痛,罗幼度不打算遵从郭荣的安排。 没有剑拔弩张的环节,也没有相互消耗的打算,亮剑即是生死一战。 罗幼度、赵匡胤必须要倒下一个。 看了一眼黑暗中如巨兽一般的蓟州城。 不过在回去砍赵匡胤之前,还得先将蓟州城给啃下来。 黎明时分。 战鼓声骤然响起。 解里站在了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整齐划一的抛石车,足足有百余台。 城西左右的整段城墙都在抛石车射程之内。 这位已经年近六旬的契丹老将,眼中已经存着一丝死志。 孤城不可守,身经百战的解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罗幼度围三缺一,给了他们逃跑的空间,给了他们逃跑的机会。 解里都不为所动。 从一开始,这位老将就没打算活下去。 “陛下,快了!解里就要来陪你了!” 解里跟着耶律德光一并长大,不止一次听耶律德光述说着远大抱负,饮马黄河,入主中原,尝一尝中原天子的滋味。 耶律德光费尽心思从石敬瑭手中争取来了燕云十六州,成功的覆灭了石重贵,以中原天子的姿态进入东京汴梁。 耶律德光穿着通天冠、绛纱袍,在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的景象,浮现解里眼前。 解里霍然抽出腰间弯刀,高呼道:“郭贼猖狂,侵我家园,逐我圣君,而今又想犯我蓟州。我解里在此立誓,与蓟州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解里在蓟州威望极高,这悲壮高呼,受他恩典之人,无不响应,士气高昂。 解里心道:“在下来之前,得让中原人知道,幽州是您拿下来的,想要轻易拿回去,得问过解里的刀,够不够锋利。” 他正如此想着,便见无数飞石破空而来。 豪气顿时不在,将身子缩进了女墙。 一颗颗飞石砸在了城墙之后,发出雷鸣般的密集炸响。 罗幼度并没有选择直接派兵强攻,面对一个名将,面对城中上下齐心的情况状态,强攻过于不智。 既然城中抛石车缺乏,那罗幼度直接将攻打幽州城时建造的抛石车,以及幽州城自身的存货,再加上原本蓟州运到顺州的投石车,一并运到了前线。 数量不多,也就四百余架。 在筹备运送攻城器械的时候,罗幼度又安排了三万兵士沿着燕山山脉收集巨石,数量也不多,两万余左右。 啥也不管,先轰个几天几夜再说。 ------题外话------ 谢书友师酱、数字书友的一千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章 摧垮士气 蓟州城外军营帅帐。 罗幼度看着符清儿寄来的信: 丑丑现在一点也不丑了,白白的皮肤,肥肥的小脸,还有大大的眼睛,好似画里的金童一样。 娘说,我们的小名取得好。 丑丑,可以压一压小家伙的漂亮劲。 走到哪,都有人夸丑丑好看。 还有人想跟丑丑定娃娃亲呢! …… 今天妾身带着丑丑进宫跟着娘亲探望了皇后姊姊。 姊姊瘦了很多,整日都在看着奏章。 妾身心底难受。 母亲有心拜会陛下,未得允许。 …… 胡伯买了拨浪鼓,丑丑特别喜欢,一听到声音就“咯咯”笑,还会找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拿在手上不舍得放手。 劲儿好大,妾身都扯不过他。 睡觉都不松手…… 符清儿的来信不是一口气写好的,便如日记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每天写一点生活趣事。 然后一并寄来。 罗幼度每次看着,都会独自笑出声,信中的景象好像就在眼前发生一样,心情格外舒畅。 带着对妻儿的思念,罗幼度一觉睡到黎明前。 罗幼度早早地起床,简单的洗漱之后,围着营盘跑了两圈。 这才坐在帅帐里看书。 到了辰时,潘美带着昨天的战果,向罗幼度汇报:“昨日损坏了三十一辆抛石车,已经交付将作监修理了。” 罗幼度颔首道:“不要怕折损,将作监正闲着没事干呢。坏了就修,修不好,拆了再造。反正不要停,我们抛石车多,石头多,不利用起来,对不起契丹酋长送的大好局面。” 潘美记了下来,继续道:“昨夜解里意图率领敢死队出城烧投石车,还没出城五十步就退回去了。” 罗幼度奇道:“他们既然敢出城,为什么又退下去了?” 潘美哭笑不得道:“他们速度提不起来,大晚上的地上都是抛石车留下的巨石……他们突进了五十多步,摔伤了好些人,灰溜溜地退回去了。” 罗幼度莞尔一笑,道:“看看去!” 他说着策马赶往攻城前线。 还未到近处,罗幼度就听到了 “砰!” “砰!” “砰!” …… 接连不断地炮石砸在城楼上的声音了。 来到阵前,罗幼度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透着丝丝震撼。 蓟州城的城楼阁已经给摧毁了,城墙上坑坑洼洼的,上千个炮石的痕迹。 而城门城墙下方反弹于地的巨石,东一块西一块,遍布城门前,居然形成了一片路障。 无怪解里灰头土脸,这大白天的想要策马通过都不容易,何况是晚上…… 这种炮石战术最是无聊,罗幼度就第一天呆了一个上午,第二天就不愿意来了。 不想只是第三日,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姚内斌得知罗幼度到来,轻骑来到身侧,说道:“统军,您看,在城楼的西南段,就是那……” 他手指着蓟州城西南段城墙中间的一个部位,说道:“今早属下巡视时发现了点点异样,那里巨石没怎么炮击,就零零散散的十几个印记。但印记格外明显,属下用步弩射了几箭,发现那部分的墙体相对来说不够紧实坚固。属下估计,修葺城墙的时候,这里用料不正。” “如果我们将周边的抛石车对着那方向砸,不要一两日,那里就得垮塌。” 罗幼度远远眺望,还真如姚内斌所说的一样,笑赞道:“好眼力!记你一功!不过……” 他话音一转,说道:“做人要讲诚信,说砸个几天几夜,就得砸个几天几夜,这才第三天就歇了。落人口舌,可是不好。” 姚内斌一脸呆滞。 罗幼度大笑,道:“继续砸,先砸两万颗炮石,再来考虑进攻的事情。” 他见姚内斌一脸茫然,笑对潘美道:“解释给他听。” 潘美恭敬应道:“统军砸的不是城墙,是对方的士气。燕幽故地皆为我军所得,这蓟州孤城一座,最伤士气。只是城中的解里是一位老将,深得军心民心,在他的激励下,稳住了士气。” “我们过早投入进攻,城中士气尚存,在解里的拼死奋战下,将士用命,不易攻取。” “他们城中无远距离抛石车,只能被动挨打,士气必然一日衰过一日。” “解里能够鼓动一日两日三日,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够维持多久?” “先用两万飞石打崩对方士气再说。” “士气没了,只要我们破入城中,他们再无斗志继续抵抗,可以很好的避免巷战。” 罗幼度道:“人会因一时冲动,脑袋发热,干出许许多多的蠢事。但只要恢复了冷静,就会发现……死,还是挺可怕的。” 这一点,他感同身受。 真正能够维持必死之心的烈士,在这个道德沦丧没有信仰的时代,极其稀罕。 罗幼度不信城中的兵士能够长时间地怀抱必死的信念。 蓟州城。 解里站在城楼上,大声地鼓舞着士气。 但如罗幼度说的一般,效果甚微。 这才第三天,解里就发现军中出现逃兵了。 蓟州是一座孤城,守城的结果如何,无人不知。 解里在蓟州待了十一年,干了许许多多的好事。 所以明知必死,在他的呼喝之下,绝大部分的兵卒都愿意为他效死。 然而高昂的士气并没有迎来周军的攻城,而是漫天的飞石袭击。 城中的抛石车给耶律璟调去攻打幽州中原军寨了。 城里的工匠确实能够制作简单的投石机,但哪里会是将作监精心研制的抛石机的对手? 契丹也确实掌握了中原抛石机的技巧,但也不是随便一个工匠就会建造的。 至少蓟州城里没有这样的人才。 最开始他们还能用守城弩反击一二,随着漫天飞石无差别的轰炸,将所有守城弩摧毁了以后,就只剩被动挨打了。 部分兵士热血的劲头过去,开始后怕。 回家休息的时候,家人肯定不想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死在城楼上。 尤其是老一辈受过契丹打草谷的百姓,尽管他们在契丹的治理下确实过得不错。可昔年的深仇旧恨不会轻易消除的。 为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会将昔年契丹干的事情细说。 军心也因此动摇。 对此解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对方完全不讲武德,逮着弱点就死咬着不放。 昨夜冒险出击,也是看清了现实,再给炮石轰砸下去,城没垮,军心先垮了。 只是这一路的障碍,让他大胆的冒险,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他能做的唯有冒着给炮石砸死的风险,以自己的无畏,鼓动那即将跌落谷底的士气。 第四天…… 第五天…… 连续五天的炮石攻击,连续五天的龟缩女墙;连续五天听着父母妻儿的唠叨;连续五天,城中受到宋琪、宋雄号召的文人,暗中散布着各种谣言…… 蓟州城外。 罗幼度再次来到了阵前,叫来了姚内斌,说道:“姚刺史,蓟州城的破绽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指挥第一波攻势。你的部队,还有这些投石车,都受你调配。” 姚内斌瞬间来了精神,高呼道:“决不让统军失望。” 姚内斌策马扬鞭,率部来到了阵前。 他将所有西南段的抛石车聚集在了一处,对着他之前发现的那破绽展开了集中轰击。 抛石车的命中率确实不高,可五十余抛石车对着一个点齐发,怎么着也能中个几炮。 抛石车一炮一炮的轰击。 巨大的威力令得蓟州城的墙体快速脱落,只是一个上午,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解里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就算集中一点轰击,抛石车哪有这威力?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五年前蓟州有过一次天灾,地龙翻身,老旧的城墙多次损害。 当时的刺史不愿意重新修缮,觉得将修缮城墙的钱用来赈济受灾的百姓,修葺他们的房屋,更为合适。 毕竟中原已经多年没有北上了…… 当时自己气不过率兵包围了刺史府,强迫刺史修葺城墙。 难道? “狗娘养的杂碎……” 解里破口大骂,只能让人去准备塞门刀车,随时随地应对城墙的垮塌。 第二天,随着一计炮石精准地命中城墙。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千疮百孔的西南段垮塌了。 姚内斌一脸兴奋,正待蜂拥而上。 潘美快马而来,说道:“姚刺史,统军让我给你带来一些好物。” 他指着身后的兵士送上来的陶罐。 姚内斌一看就知里面装的是石油,大笑:“有这好东西,保管一波就攻入城中。” 他兴奋大呼:“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姚内斌尽展这个时代的武人风采,即便是攻城,也毫无畏惧地冲在第一线。 他高举着大盾,护着身后抬着折叠壕桥的兵士。 感受着箭矢射在大盾上的力道,这位姚大虫丝毫不惧,笑道:“贼人的箭就跟饶痒痒一样,你们速速搭好壕桥,某要先登入城,抢头功!” 兵士皆为他豪气所感,动作更加迅捷,冒着箭雨将壕桥搭建成功。 看着城下缺口,已经为塞门刀车塞得严严实实。 姚内斌眼中闪过一丝佩服,高呼道:“抬石油的兄弟上来,丢过塞门车重重有赏……” ------题外话------ 谢书友松崎百合子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一章 燕地尽附 装载着石油的瓦罐呼啸着飞过了塞门刀车,落在了人群之中。 火把顺势飞过,漆黑的火焰冲天而起。 塞门刀车后方哀嚎不绝。 这石油威力奇大,火焰滔天,周兵也不敢强行冲入,在姚内斌的指挥下后退了二十步。 暂时脱离了城楼上金汁、沸油的攻击范围,将自己藏身于木幔车的背后。 木幔车有效的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弓箭弩矢,只有个别运气不好的中箭倒地,但很快就会让兵士以盾牌掩护,伤者给救助到了后方。 姚内斌一直注视着缺口的火情。 他知道火一灭,立刻就会有新的塞门刀车填补,不能等到石油燃尽…… 这火势稍微小了一些之后,姚内斌果断下达了命令,高呼道:“不怕死的兄弟,跟我冲上去!” 他从部下手上拿过一柄长枪,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刺。 长枪顶着着火的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很重,一人难以推动。 但很快接二连三的长枪伸顶在了塞门刀车之上,十余人并力,将刀车推开。 此刻火势未歇。 解里在城楼上高声大喝,“压上去,压上去,不要让对方进城。” 他呼喊得声嘶力竭,但蓟州城的守兵,看着面前的熊熊烈火,心底直骂娘。 这让他们上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若在五天前,他们士气斗志都异常旺盛之时,热血上头或许有这勇气。 但现在一个个顿足不前…… 姚内斌却踏着火焰冲进了城内,他完全不顾自己缺胯袍上燃着火,双手握着斩马宽剑,对着周边避火的蓟州城守军就冲了过去。 这位姚大虫本就凶悍,身上还带着火焰,吓得战斗意志不强的兵士心寒胆落,掉头就跑。 有姚内斌身先士卒,其他兵士也一个个地跃火而入。 他们英勇无畏,居然将火势强行给踩灭了。 姚内斌还想冲锋,让身旁的亲卫拽住了,扯下了他的缺胯袍,灭了火,这才放过他。 姚内斌也顾不得两大腿凉飕飕的,嚎叫着杀上了城楼。 解里见姚内斌锐不可当,心知除了自己的亲卫,其他人难以抵挡,亲自领着兵士挡在了台阶上。 姚内斌冲在最前头,解里也是身先士卒。 两人一照面就撞上了。 解里威风凛凛,手中铁棒当头罩下。 姚内斌更是不甘示弱,即便以下打上,不占地利,依旧毫无畏惧地正面相迎。 当! 斩马巨剑跟铁棒撞击在了一处。 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解里未必会输给姚内斌。 现在年已六旬的他,如何是壮年的姚内斌的对手? 解里受不住反震之力,手中的兵器都给嗑飞了,向后退了几步,跟身后的兵士撞到了一处。 姚内斌却在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双手继续挥砍发力,将左右的解里亲兵砍翻在地。 姚内斌领着兵士强行登上了城楼。 解里的亲兵想要拉着解里撤退。 解里却顽固地推开了亲兵,抢过了他的弯刀,不要命地冲向了姚内斌。 战场之上,哪分老弱。 姚内斌再度一力降十会,一剑劈退了解里,他上前一步追补一剑,劈在了解里的胸口上,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解里的盔甲质地极好,姚内斌的斩马宽剑竟破不了防。 但那股强大的力量,还是透入了铠甲,震裂了疏松的肋骨。 肋骨刺穿脏腑,殒命当场。 临终之际,解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陛下,解里陪你来了。” 他这个陛下,自然指的是耶律德光。 此刻攻上城楼的周兵,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原本士气就不高的守兵,面对凶神恶煞的大周兵卒,不是跪地乞降,就是丢盔弃甲,跑回家中躲藏起来。 罗幼度在远处眺望着,看着一名大周兵士,将插在城头契丹狼旗丢到了城下,然后换上了大周的旌旗。 黄边红底黑字的大周旌旗插在城楼上的那一瞬间,罗幼度心满意足地笑了。 燕幽故地在这一刻,完全归附。 “快,来人,将此捷报,火速传入京师,便说,燕地入周。” 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入城,而是下令让刘福、康再遇、康保裔协助姚内斌控制蓟州城,让潘美负责蓟州城的治安。 他强调道:“蓟州本是我汉家故地,城中百姓亦为我汉家子民。不可迫害欺凌,违令者严惩。若有不孝之人,不愿认祖归宗,以贼为父意图闹事,却也无须客气。” “宋先生,这文教就交给你了。你是地方大儒,自然知道知识传承的重要。” “燕幽故地为契丹占据多年,所受到的文教思想,必然多有篡改,更会出现抹黑我中原之事。” “我临时授予你负责幽、蓟、檀、涿、顺五州文教,发动你的影响力,将所有不实书籍上缴焚毁,授我华夏正统文学。” “我会上表你为礼部郎中,待处理好幽燕文教,即可入京述职。” 宋雄心底激动,深深作揖道:“属下遵命,绝不辜负相公器重。” 罗幼度折回了自己的帅帐,亲自给郭荣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不负众望,全取燕幽故地,请朝廷安排蓟州刺史上任,同时也申请率兵回师。 目送传讯兵离去,罗幼度心知此番回师,将意味着什么。 未来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赵匡胤这颗钉子,必须给拔除。 罗幼度夺取蓟州的消息从北至南,一路传扬,直至京师汴京。 汴京上下是一阵哗然,欢呼雀跃者比比皆是。 大街上喝彩不绝…… 但此消息传入赵匡胤、赵匡义这对兄弟耳中,不免有些慌了。 韩通在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史张晖的协助下,掌控了侍卫亲军司步军的大部分力量。 张令铎虽然在他的支持下,也拉拢了侍卫亲军司的一批人,可与韩通相比,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罗幼度这时携收复疆域之奇功回京,自己这个军方“第一”,哪里还坐得住? 最让赵匡胤糟心的还是石守信,这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兄弟,在得到罗幼度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欢呼雀跃,邀请了一拨人喝酒,还将请帖送上了门。 看着石守信请自己喝酒的请帖,赵匡胤徒生一个问题:若自己真有朝一日,与罗幼度势同水火,他会帮谁? ------题外话------ 谢书友矛盾作祟一千五百赏,记忆堆、陈二猫五百赏,鬼子跪下、剑魂平台、陆承瀚、w16l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二章 首相的野心 到底帮谁? 这个念头在赵匡胤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不去想他了。 豁达一笑,赵匡胤说道:“回去告诉石兄弟,某一定准时赴约。” 石守信会帮谁,赵匡胤无法确定,但他清楚当前最重要的是殿前司的稳定。 石守信在殿前司有一定威望,他特地相约,若自己不去,影响不好。 何况就现在的情况,罗幼度必然是自己劲敌。指不定未来会有针锋相对之日,石守信就算不帮自己,也别帮着对方对付自己。 保持关系,至少能够令之处于中立地位。 就在送请帖的管家离去不久,赵匡义快步走了进来,一脸兴奋。 “兄长!” 赵匡义皱眉问道:“刚刚路上看到了黄管事,石守信找兄长有事?” 他对石守信这个“叛徒”可没有半点好感。 赵匡胤随口一说道:“请我去喝酒的,不管他。” 他不愿意多说,看着忙前忙后的弟弟,感慨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手下并非没有谋士,有苗广义、楚昭辅,但楚昭辅不敢深信,而苗广义重阳谋而不是权谋,反倒是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弟弟,办起事来游刃有余,手段老辣,好似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一样,给了自己莫大的帮助。 赵匡义说道:“你我兄弟,贫富一体,何分彼此?” 赵匡胤颔首道:“说的是,陛下多日未出文德殿,情况不容乐观。你我兄弟,拼搏一把,就算走不到想象中的那一步,搏个王位也好。到时候,我正你副,去个富饶的地方称王称霸,也好过在这京中听妇人、孩童以及文人的脸色。” 赵匡义听赵匡胤这么一说,心知自己这位兄长,对于即将回师的罗幼度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已经想过后路了。 赵匡义道:“兄长何必惧那罗幼度,弟先前与母亲闲聊,意外得到启发。兄长不是说,范质有些反常?” 相比赵匡义的自信,赵匡胤多了几分理性。 他分析过自己手上的力量,除非义社的兄弟以及他赵家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人脉都选择站他这边,他才有一定的把握搞定罗幼度。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在自己没有获得一定优势之前,人脉的存在,只能作为威势而用,并不能依赖指望。 可就算明知对上罗幼度的胜算不大,赵匡胤依旧不甘心屈居他之下,不想当第二个张永德,怎么样也得搏一搏。 实在不行外放去当一个小诸侯也好,也比在京师膈应人。 赵匡胤回应道:“我派人去调查过,范质、王著两人多次因为意见不合争论不止。我听王德均说,陛下有心多添一位辅宰,多半就是这个王著。” “也难怪范质会做小人样,就王著这个脾气。一个翰林学士都敢跟范质这两朝辅宰吵得不可开交,真让他当上这宰相,那可有的吵了。本以为是个有用的消息,结果不过是文人间的钩心斗角罢了。” 现在枢密院改制,范质又掌议政厅又掌枢密院。 范质、王溥的地位一下子就上来了。 赵匡胤想着若有机会,结个善缘,不想就是两个文人的互看不顺眼,他也不便于掺和,总不能去将王著打一顿吧。 赵匡义摇头道:“兄长这么想就错了,王著是翰林学士,他跟范质针锋相对。世人会说,范质有宰相度量,对他的名声不会有任何损害。可一旦王著也当了宰相,两个宰相争得面红耳赤,那就是对范质这个首相权威的一种挑衅。” 赵匡胤眼睛一亮,说道:“这个王著嗜酒如命,我们安排几个地痞,跟他大闹一场,弄出一个丑事来。想必官家也不会让这样的人当一国之相吧?我们帮着范质解决这后患!也许能够与之交好,共同进退。” 赵匡义神秘笑着道:“兄长可又错了!” 赵匡胤皱眉道:“好了,三郎,别卖关子了。为兄才智确实比不上你,快快说来,错在哪了。” 赵匡义道:“这也是母亲提醒我的,我们都忽视了一点。我们一直将罗幼度视为对手,但其实最忌惮罗幼度的,不是我们,而是范质……” “今时不同往日了,兄长!在官家的安排下,宰相的地位有了实质性的提升。” “范质这位文臣之首,不但统领着文官,还拥有调命禁军的权力。” “而罗幼度呢?” “他是武臣之首,战功卓越,我朝无人可比。” 赵匡胤听自己弟弟如此说罗幼度,心底有些酸涩,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赵匡义继续道:“除了这些,罗幼度还是皇后的妹婿,未来天子的姨父。罗幼度并非纯粹的武将,他文武兼之,文事干的半点不差。出仕开封府时,在庐州管三州百姓时,都展现了非凡的能力。” “这种允文允武的外戚,必然会得到符皇后的重用。” “符皇后会如陛下一样,不让全才的罗幼度插手文事吗?” “一旦罗幼度插手文事,范质这个百官之首,能坐得稳?” “范质现在是手握文武事的百官之首了,面对能够威胁他地位的罗幼度,兄长说,他会无动于衷吗?” “兄长发现没有,已经有不少的武臣受到范质地邀约了。” “如果弟所料不差,范质是想趁着罗幼度未至,拉拢一些武臣,可以防备外戚为祸。” 赵匡胤眼睛越来越亮,拍掌笑道:“我懂了,范质是文官之首,罗幼度是武官之首。他们才是一级,为兄嘛,低人一等。不能与范质谈条件,直接依附在他的庇佑之下。让他去跟罗幼度争,他有调兵权,咱们手上有兵。这老王八在官家的庇佑下,有了一点地位,便分不清主次了?也罢,就让他猖狂一段时间。” 赵匡义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 议政厅。 范质坐在上首,皱眉沉思。 王溥说道:“李昉此人如何?此人是前朝进士及第,在我朝出任屯田郎中、翰林学士,政绩斐然。蓟州那边为契丹侵占多年,不服王化,需要遣一德才兼备之士教化百姓。李昉宽厚温和,有君子之风,可担此重任。” 一般而言,刺史大多是武将担任的,只有极少个人才让文臣担此重担。 不过随着文臣的地位提升,尤其是他们三宰相权兼文武,一致认为可以尝试让文臣担任刺史。 毕竟武夫哪里会治理州府? 这动脑子的活,还得他们文人来干。 这一次正好利用幽燕百姓不服王化为理由,试探一下武臣的反应。 然后一步步的提高文臣担任刺史的频率,渐渐地在新朝取得主动权。 魏仁浦说道:“我觉得可以!此人之名,我听说过,确实是个干吏。” 王溥看向上首的范质。 见他在发呆,王溥叫了一声:“文素兄?文素兄……” 王溥提高了分贝。 “啊!”范质反应了过来:“怎么了?” 王溥道:“我们在商讨蓟州刺史的人选呢,我提议李昉,道济也觉得合适。” “哦!”范质应道:“你们觉得合适,自然没有问题,就他吧。” 王溥皱眉道:“文素兄这是怎么了?最近见你魂不守舍的?可是身体不适?” 范质一脸肃容,微微摇头说道:“不是,是圣人最近批阅的奏章,让某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王溥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魏仁浦向来正直,讶然道:“某觉得很好啊!圣人不愧贤后之名,她批阅奏章,给出的看法很有见地,让人欣喜。” 范质反问道:“道济不觉得圣人过于主见了?” 魏仁浦严肃道:“范相公,这是什么意思?” 范质挥了挥手道:“道济不用动怒,你听我慢慢说来。圣人还未垂帘听政,只是陛下暂时处理不了政务,她从旁协助。然而她对我们审批的奏章,多有看法。尤其是安排文臣为刺史,很不情愿。” 魏仁浦道:“这也合乎情理吧!” 范质道:“可若此时罗统军在此,道济以为圣人还会向我们妥协?” 魏仁浦听明白了,说道:“文素兄是担心重蹈外戚独大的覆辙?” 范质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然也,圣人过于主见,想必会是一代贤后。由她垂帘听政,教导晋王,确实是我大周之幸。可若圣人背景过于强势,上有父亲魏王,下有功勋卓著的罗统军,这份外戚之力。即便是汉朝也难找出第二例了,确实可怖。” 魏仁浦摇头道:“不会的,文素兄多虑了。魏王未奉诏不得入京,天雄军也不比以往。万余兵马,焉能是十数万禁军之敌?至于罗统军,那是何等人物,岂会做出危害朝廷之事?” 范质紧皱着眉头长叹道:“或许是我多虑了。某就怕我朝也出现一个梁冀、王莽……” 魏仁浦怒道:“文素兄慎言,罗统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跟梁冀、王莽之流相提并论。” 范质见一时说服不了魏仁浦,也不再说了,暗暗焦虑。 就符皇后当前的表现,明显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才是百官之首,真要让一个武臣踩到头上? ------题外话------ 谢数字书友的五百赏! 第七十三章 王溥来信 王溥乘轿归家,一入府门,便让人准备茶水,说是一会儿会有贵客到访。 然后步入后院,给母亲请安,磕头行礼。 王溥生于官宦世家,出身太原王氏祁县房支,对于礼节特别重视,甚至到了偏执苛刻地步。 一日三次探望,早晚各一次,下朝回来一次,哪怕身体不适,亦不曾落下。 甚至于王母心情不好,不愿见他,他也会在门口叩三个头。 故而京中上下无人不知,宰相王溥至纯至孝,名传天下。 王溥毕恭毕敬地说着:“娘亲,父亲寄来信件,询问母亲何时归返。” 王母道:“不回去,除非老东西死了,老不羞的玩意。” 王溥的父亲叫王祚,很有心计,文武双全,掌管盐铁事务,也统领过行营兵马抵抗契丹,担任过三司副使负责财政大权,也干过地方刺史,护佑一方平安。现在任郑州团练使,负责郑州军备防务。 王祚去年与府中丫鬟眉来眼去,行苟且之事,给王母抓了一个现行,气得病倒晕阙。 王溥得知之后,立刻处理了丫鬟,压下了此事,将母亲接到身旁服侍。 王溥道:“母亲,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丫鬟家里困难,才动了别的心思。父亲知道错了,还府上的侍婢都给遣散了,就留了一些老仆。” 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主要是父母若分别太久,容易让人说闲话。 王溥最见不得家风出现问题,影响自己清誉。 说动了母亲,王溥退出了内堂。 果真得到下人禀报,魏仁浦正在客厅等候。 王溥快步来到客厅:“道济兄!” 魏仁浦也回了礼,然后急不可耐地说道:“齐物兄,官家病情严峻,已经不能主事,现今最重要的是求稳。惟稳方能度过当前困局。可文素兄近来手段激进,倒不是不能理解其担忧之事。可事有轻重缓急,这四方不稳,江南、巴蜀、河东、岭南,皆怀二心,强敌契丹更不用说。” “当今唯有罗统军的武勋,能震慑四方,让周边宵小不敢作祟。哪怕真有外戚之患,也是未来之事。不将当前难关渡过,放眼考虑未来,这不是远见,是愚蠢。” 魏仁浦有些气急败坏。 这世上有人重利,有人重名,但不乏一些真正愿为天下先的仁人义士。 魏仁浦便是这般人物。 随着大周的主心骨倒下,大周开始陷入内忧外患之境,魏仁浦看着事情越来越危险,却无力回天,那种感觉让他抓狂。 王溥沉吟片刻,道:“道济兄,你得理解文素,官家命我们执掌文武,所谓何事?还不是为了避免武将再度坐大……避免骄兵悍将盛行?致使天下再度陷入动荡,再度出现礼法崩坏,道德沦丧的景象?” “这……”魏仁浦一时语塞,也确实如此,在郭荣改革之前,军头实在不像话。 王溥道:“罗统军深知武夫掌权之弊政,想必也会理解文素兄的。” 一语中的。 魏仁浦瞬间听明白了,范质这就是逮着罗幼度来欺负。 罗幼度有仁心,识大体,明晓局势,知轻重缓急。 范质以大周的未来逼迫罗幼度退让妥协。 他再赌罗幼度不敢闹,一旦大闹,大周很有可能玩蛋大吉。 换做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武夫,范质不敢如此大胆,因为他们不讲道理。 而罗幼度恰恰是个讲道理的人…… 魏仁浦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扪心自问,他不想看到武夫掌权的,这数十年来,血淋淋的例子,数不胜数。 可另一方面,他对范质抱有一定的怀疑:范质的行政能力无庸置疑,可面对周边强敌,内部骄兵悍将,范质真的能够镇得住他们? 确实…… 郭荣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已经压过了武臣。 可魏仁浦觉得过于虚幻,他们的调兵权在正常情况下确实可以调兵。 非正常情况呢? 统兵大将抗拒,兵士是听他们的调令,还是统兵大将的军令? 王溥说道:“再看看吧,文素兄不是没有分寸之人。真正过激了,你我再出面劝说制止吧。” 魏仁浦长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历史上魏仁浦就给范质、王溥忽悠瘸了,以为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跟自己一样,一心为公。 结果到最后赵匡胤黄袍加身,这才反应过来,组织部分朝臣反抗,终因势单力薄,被镇压了下去。 送走了魏仁浦,王溥微微摇头,叹道:“文素过刚,道济过迂。你们二人,焉能成事?” ********** 冀州。 罗幼度率部南下,近乎十万大军沿着漳水而下。 浩浩荡荡的兵马带着凯旋之势沿着河流南下,一路上他们遇城绕城,遇田绕田,不扰民也不麻烦地方官员,全军上下皆栖息野外,无一人抱怨。 若说此前,罗幼度是大周屈指可数的名将,那今时今日的他,已经从名将晋升为名帅。 将与帅,一字之差,相去千里。 这日,大军在漳水附近休息。 罗幼度看着赵普传来的消息,源自于王著的丑闻。 翰林学士王著喝酒在大街上裸奔,成为整个汴京的笑柄。 罗幼度眯着眼睛,分析着此消息背后的意义。 忽然得到通传,说是营外有汴京故人求见。 罗幼度心底好奇,将赵普的信件收好,让人将所谓的故人请到了营帐。 看着一脸大胡子的瘦弱男子,罗幼度微微皱眉,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故人。 瘦弱男子先除去了自己脸上的大胡子,作揖道:“在下王贻孙,拜见罗相公……” 他还想说话。 罗幼度立刻起身上前道:“原来是王大夫,你的文章,某拜读了不止十遍!” 他只知道王贻孙是朝散大夫,做学问写文章的,但写的是什么,完全不知道。 王贻孙受宠若惊,说道:“罗相公抬爱,晚生惶恐。家父有一封私信呈交,现今官家重病在身,难以理事,京中上下人心惶惶,还望相公能够尽快回京,以镇大局。” 罗幼度深深作揖道:“替我向令尊道谢。” 王贻孙将胡子贴好,告辞离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罗幼度打开了王溥密信,开头便表明了范质与赵匡胤已经将相联合! ------题外话------ 谢书友九星包子的五千赏,数字书友的一千五百赏,继书道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四章 胆大包天 罗幼度看完王溥的信,眼眸中闪着一丝怒意。 不动神色的又将赵普的信重新看了一遍,这两相一对照,很多东西迷茫的东西都清晰明了了。 赵普的主要消息来源在市井,其次才是跟随见闻。 张进作为开封府的老人,一开始跟着罗幼度,现在跟着寇湘。 两人都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 罗幼度杀王继勋,寇湘备棺断案,到现在还有人提起。 连汴京的达官贵胄都惊惧,市井上的三教九流自然如此。 贼哪有不怕官的道理。 张进为人并不迂腐,常与市井之徒往来,给他平时断案抓贼提供不小便利,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市井消息来得最快,只是真真假假难辨虚实,得细细分析。 王溥的消息恰恰相反,最是真实可靠,但不够细节。 比方说翰林学士王著在大街上裸奔一事。 王溥给的消息就很直白,因为他有第一手情报,郭荣打算增加一个宰相席位。 到底是谁,郭荣当时没说明。 但现在的庙堂,可不是二十年后,文化大兴,随随便便都能拉起几个能干宰相的好人物,也就三两人有这个资格。 郭荣念旧,托付后世自然要选择可靠的。 王著是潜邸之臣,知根知底,八成就是他。 可现在王著闹出了这荒唐事,宰相的位子自然与他无缘了。 哪怕有郭荣的任命都不行。 王溥猜测是范质所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赵普这边就详细的多了。 王著这是着了人的道,给人下了寒食散。 这玩意是魏晋时期的“神仙药”,吃了会产生幻觉,而且身子发热,需要袒胸露背散发热气。 王著直接裸奔,这剂量绝不少。 也不知那个阴损的出的主意。 寒食散这玩意在唐初还有流行过一阵,但自从药王孙思邈发现了“寒食散”对人的危害以后,渐渐的都知道了其中的弊端,敬而远之了。 同样的事件,将两人提供的消息综合起来分析,立刻能够得到更为详细的消息。 王溥传来的消息中,最让罗幼度重视愤怒的是对郭荣旨意的篡改。 依照郭荣的安排,若他提前病故,则由范质、王溥、魏仁浦代为宣布对于自己的两条任命。 一是取消枢密院副使的职权,一是将大周水军,侍卫亲军司里的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所部,编入御营司。 范质打算执行第一道旨意,对于第二道旨意却采取搁置态度。 什么叫搁置? 就是不说! 郭荣对于自己的身体有一定了解,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罗幼度何时能回师,故而提前做了安排。 范质再抓郭荣的语言漏洞,郭荣说他不在了,才由他们代为下旨。 郭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能理事,并未驾崩,所以不用代为下旨。 郭荣真要病故了,这旨意也就他们三人知道。 范质只要说服王溥、魏仁浦,可将此事瞒下,御营司的兵力会限制于两万。 除非郭荣回光返照,在病床上说到此事,不然御营司的兵力真就让范质卡住了。 “陛下还健在呢!好个范文素,你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罗幼度动了真火。 殿前司是百战劲旅,兵力在五万上下。 侍卫亲军司,分步军司与马军司,共计兵马八万,数量最多。 而罗幼度的御营司发展最晚,原本只有一万五千的数额。 此番北征,郭荣将舒元调入御营司,他的旧部以及降卒,扩充至了两万。 御营司的潜力很大,可即战力比不上跟着郭威起家的侍卫亲军司,更别说是郭荣改革军制,聚天下壮士练就的殿前司了。 实力本就逊色一二,数量再如此悬殊,他这个军方第一人,不成笑话了? 范质这一手若是成功,开局就得输了一半。 其实郭荣的安排很到位,依照他的计划,御营司的最后编制将会多殿前司五千兵马,但又逊色于侍卫亲军司,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范质明显不想要这个平衡。 当然范质这个决定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他是随着赵匡胤的加盟,觉得自己的威势已经影响到了大周文武,连赵匡胤这样的人物都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这才飘了…… 为了感谢赵匡胤帮他处理掉王著这个后患,进一步的削弱罗幼度的实力。 范质胆大包天玩起了郭荣的文字游戏。 罗幼度想起了范质历史上给赵家兄弟当猴耍的事情,摇头道:“可笑啊,一只天真的兔子,居然跟老虎谋皮。” 想着汴京现在的局势,他原本的嘲笑也转变成几分感慨。 郭荣还没有去世呢,汴京就已经这样了。 他机关算尽,处处维持平衡,只为求得一个平稳,让符皇后能够成功稳住局势,培养郭宗训成才亲政。 结果还不到半月,平衡之法就为各方利益算计弄得四分五裂了。 范质野心直线上升…… 王溥也心存异志…… 王溥是个明白人,范质拉拢了赵匡胤,已经组成了一个可怕的党派联盟。 范质急躁刚烈,听不得他人反对意见。 真要让他得偿所愿,把控朝堂,那真就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了。 相反范质倒了,王溥有很大几率更进一步,接替他首相的位子。 罗幼度闭目沉吟片刻,猛地睁开双眼,拿定了主意,跟王溥联手。 相比范质愚蠢的野心,王溥更加拎得清自己。 范质重权,而王溥重名,只要给王溥博名望的机会,他自身对于权势反到不那么看重。 现在庙堂这乱局,罗幼度知道,他确实需要王溥这样强力的帮手。 既然知道了范质的打算,接下来的棋就好走了。 王溥站在自己这边的,魏仁浦是站在公道这边,等于站在自己这边。 符皇后现在已经以皇后的身份主持朝政,意味着最后的仲裁者将会是她。 符皇后就算不偏向自己,也不可能向着篡改郭荣旨意的范质。 这种局面,最适合将军了。 直接正大光明的将范质的军, 在这关键的时候,阴谋诡计只会换来笑柄与不服,堂堂正正的一战,方才是上策,正大光明的获胜,才能让庙堂让天下人信服。 先解决范质,再来对付赵匡胤。 ------题外话------ 谢数字书友的百赏!今天三更。 第七十五章 文德殿夜 文德殿。 符皇后坐在床榻边,轻声说着自己今日处理的奏章。 “曲阜孔家派人上书申请免田地税,此举得到了三位宰相的认同。妾身却觉得至圣先师有教无类,传文化于天下,乃万世师表,值得天下人尊重。朝廷可以为孔圣修庙祭祀,可安排孔家后人于庙中为官,常供香火,这是孔圣应得的尊重。可孔圣后人百十,人人拥有大片土地,又有什么功绩继承孔圣福祉?” “妾身回绝了孔家的提议,曲阜孔家,照平民例纳租上缴税赋,不予任何特权。” “还有淮南今年大旱,诸多开垦的荒地,收成都不好,甚至还不够还秧苗借贷,江淮百姓愁苦,不知如何还贷。” 江淮向来富庶鱼米之乡,大周取江淮后,组织百姓开垦荒地,恢复民生。 去年江淮大丰收,朝廷得到了大批粮草,以作此次北伐之用。 郭荣圣心大悦,特别命江淮官员继续组织百姓开垦荒地。 不想今年天气异常,江淮多月无雨,水位下降得厉害,大部分田地得不到及时灌溉,收成欠佳。 寻常百姓极少培育秧苗稻种,大多都是专人特别培育,百姓或向官府购买或向官府租借,以秋收时,以粮食归还。 朝廷特许的良心借贷。 这再良心的借贷也得有借有还,现在江淮百姓受旱灾影响,还不上朝廷贷,上下惶恐。 江淮官员将情况反映给了朝廷。 符皇后轻声说道:“春耕时,太史令就察觉江淮气候异样,有官员说此时借百姓秧苗稻种,恐百姓无力偿还。妾身记得陛下当时即道‘朕为天子,天下百姓如同朕子,岂有子倒悬而父不慷慨的道理’。故而不计得失,将秧苗稻种分发需求百姓。” “妾身心怀陛下仁政,斗胆做主,免去了江淮今年的田税……” …… 符皇后一字一句地说着,将自己今日处理的政务一一细说。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了。 符皇后极为聪慧,她知自己的丈夫忌惮父亲符彦卿的威慑,从来不过问朝政,也知他脾气不好,每当他盛怒时总是从容劝说,免得他对兵将施暴而影响军心。 此次迫不得已,手握天下权柄。 面对庙堂的钩心斗角,面对相权过大而皇权渐渐旁落的局面。 符皇后也有些心力憔悴。 只是她不能倒下,丈夫的托付,还有自己六岁的儿子,都得硬撑下来。 在人前符皇后不敢有任何懈怠,但在自己丈夫面前,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下。 “不哭不哭!” 符皇后骇然抬头,看着床榻上勉强挤出笑脸的丈夫,惊愕的一时,发不出任何声响。 郭荣虚弱笑道:“莫要吱声,朕就想看看,这庙堂之上,还有多少小丑。” 他的病情是越来越重了,六日前头痛欲裂不省人事。 亏得宫中御医妙手回春,用金针将郭荣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便是如此,郭荣也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全靠鼻饲术续命。 到了第四日,方才渐渐有了意识,但依旧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就好像灵魂尚在,身体却不是自己的。 符皇后每天晚上都会将庙堂上的事情细细对郭荣说,那一天正好是议政厅提议让李昉担任蓟州刺史。 也是郭荣不能理政,符皇后所掌的皇权与范质为首议政厅的相权冲突最大的一次。 符皇后觉得应该从旧制,让武臣担任这个刺史。 但范质、王溥、魏仁浦皆以为蓟州情况特殊,以文臣来当这个刺史,更便于管理被契丹统治多年的百姓。 符皇后手握皇权,但无威慑力,论及口才哪里是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的对手。 最终由符皇后妥协。 郭荣听得符皇后说及此事,隐隐觉得事态出乎自己的预料。 自己给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调兵的权力是为了制衡武臣,达到文武平衡的地步。 可不是为了给皇权设置障碍,影响皇权的…… 自己这边还没断气呢,以范质为首的相权就开始挑衅皇权了? 其实这一切都跟罗幼度有着密切关系。 历史上范质跟赵匡胤一早就暗通款曲了,但两人放开胆子为自己谋利,还是耐着性子等郭荣去世。 现在不一样了,范质原本也打算等郭荣去世,再展开对罗幼度的打压。 可罗幼度速度太快,不过五日就拿下了蓟州,准备班师回朝了。而符皇后的能力,又远在范质的意料之外。 范质心底清楚,能力出众的符皇后一旦得到罗幼度撑腰,他这个宰相话语权将丧失大半。莫说跟皇权比,连罗幼度都比不上…… 范质干了多年宰相,论及威望,不及当前罗幼度的一半。 面对罗幼度回朝的压力,范质提前自己夺权的操作。 郭荣在意识清醒,但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了解了大概。 过了一日,郭荣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手指了。 幽州城下,郭荣佯装过一次昏迷,得到很一些自己清醒时不知道的东西。 这一次故伎重施。 范质得到赵匡胤鼎力支持,野心胆子越壮,动作也大了起来。 郭荣嗅到了一丝不正常地感觉,以他对范质的了解,只怕得到了强援。 但到底谁是强援,他并不清楚。 “幼度什么时候回来?” 符皇后道:“已经过了魏州,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好!”郭荣虚弱道:“明日你召见,范质、王溥、魏仁浦还有赵匡胤、韩通,一并商量事情。让范质拟定迎接章程,幼度收复幽燕故地,乃不世之功,需隆重迎接,朝堂五品以上文武重臣都需出城相迎。你看看谁赞成,谁反对!” 他说这番话,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半晌都没有缓过来。 符皇后手忙脚乱的。 几盏茶的功夫,郭荣方才道:“辛苦皇后了,以你的名义,弄些粥来,朕有些饿了。” 符皇后慌忙抹去泪水,大步走出殿外。 值勤的太监靠着立柱打盹,见符皇后出殿,立刻作揖:“圣人!” 符皇后见是自己的亲信内侍张德均,说道:“张内侍,去弄碗粥来,本宫饿了。” 张德均立刻作揖道:“遵命!” 他快步离去。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章! 第七十六章 垂拱而治 符皇后一点一点给郭荣喂食了一些稀粥。 郭荣也吃不了多少,些许稀粥下肚,脸色也好了些,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无力地说道:“王著出了大丑?” 符皇后知道郭荣安排王著入相一事,说道:“王翰林此事太过,他嗜酒如命倒也罢了,这大醉之下,居然当街……” 她一女人家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著裸奔,细查之下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但符皇后深居宫中,听到的知道的,都是经过特别处理过的,甚至于是有意让她知道的。 故而符皇后只知道王著醉酒裸奔,细节什么的都不了解。 加上王著此人本来就嗜酒如命,对他更无任何好感。 郭荣却没有那么好骗,君臣多年交情,他自然知道王著此人小事胡涂,大事不糊涂。 安排他任相只有一个目的,牵制相权。 古往今来皇权与相权之间,都是此消彼长的。 皇权强则相权弱,相权强则皇权弱。 为了避免重蹈武将祸乱的覆辙,他提升了相权,但不允许相权威胁皇权。 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关系密切,相互共事多年,很容易形成联手的局面。提拔王著这个七品官就敢硬怼当朝首相的人物,安排他入相,能够很好地拖相权后腿。 谁敢过激,王著保管“据理力争”,站在皇权这边。 王著这类潜邸之臣最是忠心的。 结果他直接出局了。 从来没有一裸奔之人任职宰相的。让个裸奔之人当宰相,还不给天下人笑话死。 即便是现在的郭荣,也不可能让王著入相。 郭荣眼中闪过浓烈杀机。 自己布下的平衡,相权这一块是给打破了。 还不知道其他方面具体情况如何! 翌日一早。 符皇后依照郭荣昨夜安排,将范质、王溥、魏仁浦、赵匡胤、韩通叫到了延和殿。 五位庙堂当下核心大臣聚在一处,皆不知所谓何事。 “见过圣人!” 一众人向符皇后行礼问好。 符皇后并没有坐在郭荣的位置上,而是在龙椅附近安排了一个席位入座。 符皇后问道:“罗统军的凯旋大军应该快抵达汴京了吧?” 魏仁浦是正统的枢密使,回答道:“昨日已过魏州,以统军的速度估算,明日傍晚可抵达黄河北岸。倘若决定连夜渡河,则后日便可抵达。在北岸歇息一夜,应该会耽搁一天。” 符皇后道:“只有两三日的时间了,为何礼部还不准备迎接事宜?懈怠至此?” 范质心下不悦,但脸上不见任何表露,说道:“礼部已经安排好了章程,到时会由王相公亲自迎接。” 他自己现在自持身份是不愿意去的。 魏仁浦他不放心,尽管好说歹说的忽悠,让魏仁浦同意了暂时不宣布诸军并入御营司的任命,也不敢让他出马。 唯有王溥最适合了。 符皇后皱眉道:“章程谁安排的?礼部是无人了?用这等不知轻重的官员?” 这有了郭荣撑腰,符皇后气势不凡,一连三问,让殿下五人都有些懵。 范质更是恼火,以为是罗幼度快到了,符皇后觉得有了靠山,才有如此底气,说道:“老臣不知礼部有何纰漏,请圣人示下。” 符皇后说道:“西蜀、江南、吴越、武平是为诸侯,河东、岭南皆是贼子。诸侯不安分也好,贼子乱世也罢,终究为我中国内部之事。而契丹,蛮夷外虏。入我中原,窃取我中原鼎器,占据燕云十六州,还自称正统,何其荒谬耻辱。” “罗统军桑干河畔大破契丹,驱逐契丹酋长,一举夺回燕幽故地,扬我华夏国威。” “本宫一妇道人家都知此战意义重大……此役乃我朝第一扩土奇功,焉能草草了事?” 范质给怼得面红耳赤,他怎能不知罗幼度收复燕幽意味什么? 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情,他不愿意干。 符皇后继续说道:“本宫以为,就罗统军所立之功,便是让我儿亲临亦不为过。只是我儿年幼,当不得大任。便由你等以及朝中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一并出城迎接。” 范质瞬间变色。 赵匡胤脸色也跟着阴沉。 这让他们以及五品级别以上的官员迎接,那是何等的殊荣。 对于罗幼度的威势提升又是何其之大! “圣人不可!” 四个字,想也没想,范质脱口而出。 符皇后凤眉一挑,说道:“有何不可?” 范质面色严峻,看着眼前极有主见的符皇后,知道不能如此下去了。 面前妇人根本不懂政治,更加不懂治国,就知道凭借喜好,用人唯亲。 范质说道:“圣人,罗统军为国效力,收复失地,确实值得庆贺。但大军取胜,非他一人之功。将士用命,后勤调度,还有四方守边大将居中配合。满朝文武皆有其功,如此隆重对待一人,太不恰当。” “臣以为,安排一宰相亲自率领礼部官员迎接足见重视。” “让满朝五品以上文武将官出城迎接,即便是淮南大胜归来之陛下亦无此待遇。罗统军,恐怕受之不起,也会让朝堂上下心生不满,对圣人名望不利。” 符皇后说道:“如何不利?” 范质毫不迟疑地说道:“会为圣人过于偏颇,对于亲人过分重视。” 范质此话不可谓不重的,但他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过分。 甚至觉得很委屈,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因为他是当朝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怎能屈尊出城去迎接在自己之下的罗幼度? 符皇后的态度,也让范质觉得委屈。 符皇后居然公然质疑他的安排。 他是一个忠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周,没有一点私心。 外戚势大,理所当然要压制。 至于排挤王著。 当宰相是什么职位? 宰相总揽政务,上对君王下对黎明的国之重职,难道还让一个酒鬼来当宰相? 皇帝卧病在床,皇后一介妇人,国家的重担,同样需要他扛起来。 垂拱而治才清平的世道应当出现的局面。 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东西?需要什么主见?为了黎庶万民,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符皇后没有理会范质的话,也不见喜怒,而是看向了其他人,说道:“你们几位有何意见?” ------题外话------ 第三更!谢书友又没吃你家大米的六千赏,倾城的小鸟五百赏,钨氢、沉酣求名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七章 震怒惊恐 范质见符皇后居然没理会自己,暗自恼怒,想着得让上首的这位大周皇后见识一下自己的力量。 赵匡胤的加盟,让他着实飘了,暗暗将自己视为霍光、诸葛亮类似的人物。 他确实没有不臣之心,但想的却是一手遮天,以一人之力,扶大厦之将倾。 不过不等他人表态,韩通水牛大的眼睛就不客气地瞪着范质,毫不犹豫地说道:“罗统军打了契丹,收复了失地,去迎接他咋的啦。哪有那么弯弯绕绕的,圣人,我愿意去,没有意见。” 他看不惯范质顶撞符皇后,若不是现在文人地位提升。 换做以往,范质敢这么说话,韩通就算不动手,国骂也儒雅的说出口了。 范质看都不看这武夫一眼, 王溥道:“臣亦觉得不必劳师动众。”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想介入太深。 他不能像范质那样得罪符皇后,更不能因为这点事情暴露真实意图,满脑子就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他也不太想看到罗幼度过于风光,这样他自身的地位价值就显现不出来了。 魏仁浦道:“臣赞同圣人之意,此次获胜不比以往,理应重视。如此对于以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余下几州大有利处。” 魏仁浦知道范质有心打压罗幼度以避免外戚壮大,但他并不认同此观点,此刻也是有一说一,并不顾老友颜面。 他们共事多年,在行政上也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两人也常因意见不合而争论,但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两人君子之争,从未影响两人的友情。 魏仁浦也没在意。 范质眼中却闪过一丝怒意,拿定主意,只要此间事了,便要将魏仁浦贬黜出朝堂,留在身旁太误事了。 三宰相与韩通都发表了看法,接下来就只剩赵匡胤了。 赵匡胤答案没有任何悬念,说道:“圣人,此次大战得胜,末将以为官家之调度安排才是取胜关键。归功于罗统军,有失公允。” 不管是不是范质一伙的,他都不愿意再见到罗幼度威势更进一步了。 本来就难对付,再来一个文武百官迎候,放眼大周,谁还能与之相比? 韩通最近跟张令铎斗得厉害,但他清楚,一个张令铎没有那么大能耐,赵匡胤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在前朝就隶属于护圣都指挥使,周太祖郭威代汉而立以后,赵弘殷编入侍卫亲军司。 论资历李重进都比不过赵弘殷。 故而赵弘殷、赵匡胤一起执掌禁军,在军中是一段荣耀佳话。 当年跟赵弘殷交好的一批人,都在赵匡胤的影响下跟张令铎走得近。 韩通对于赵匡胤是恨的牙痒痒的,可偏偏拿他没辙。 老赵家的人脉底蕴完全不是他可以对抗的,要不是他儿子找到了李重进。他这位侍卫亲军司的第一把手都坐不稳。 这怨气憋久了逮着机会,自然不放过,说道:“什么有失公允的,不就是某人捞不着功劳,心底羡慕呗。” 北伐之战,北上诸将,大大小小都有功劳在身。 赵匡胤前期给郭荣刻意压制,还没到他出手的机会就因意外撤军,也就拣了三瓜两枣。 以赵匡胤的地位,这点功绩,跟没有没区别。 让韩通这一怼,赵匡胤脸色亦有些难看,却也没有与韩通计较。 范质面有得色,虽说魏仁浦这里出了小小的意外,可还是三对二的局势。 符皇后说道:“陛下曾说,此番北伐若胜,乃我大周扬威天下之战,可保朝廷十年无战事。可见陛下对此战之重视……本宫并非不听劝阻,只是此乃上意,无用多言,就这么定下了。本宫累了,你们也退下吧!” 她直接不给范质说话的机会余地了。 范质脸色难看。 韩通却高声道:“臣告退。” 范质大步走出延和殿,脑子里想着都是如何召集群臣制止此事。 这罗幼度还没有抵达汴京呢,符皇后就以为有了依仗如此强势,真等罗幼度到了汴京,成了符皇后的后盾,那这位未来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还不升天? 难不成她想完全掌控皇权,当武则天吗? 范质完全没有意识到给符皇后底气的压根不是罗幼度。 权利来得太快太突然,这位原本“敏悟”著称的贤相,已经迷失自我。 赵匡胤也觉得符皇后态度有些反常,却也不敢想郭荣还能再度清醒过来。 他得到确切的消息,主治御医亲口让符皇后准备后事。 因为鼻饲术的发展仅限于灌汤药,正常人只喝汤水都活不了很久,何况是一个久病之人。 符皇后离开延和殿,立刻到了文德殿。 内侍傅裕以及几名侍婢在殿内伺候着。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单独陪着陛下……” 几人躬身退下。 符皇后推了推郭荣,见他毫无反应,暗暗叹息。 昨日郭荣清醒,符皇后还以为连日用药有了好转,事实表明,情况依旧不乐观。 郭荣睡多清醒的时间少,而且没有定数。 符皇后强打起精神,让人送来今日份的奏章,认真批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郭荣虚弱的声音传来:“今日怎么样?” 符皇后道:“先喝碗稀粥吧?” 郭荣摇了摇头,道:“说!” 符皇后道:“范质、王溥、赵匡胤不同意出城相迎……” 郭荣道:“赵匡胤也不同意?” 符皇后将赵匡胤拒绝的理由重复了一遍,说道:“韩通还接了句嘴,说他捞不着功劳,心底羡慕。” 这随意的一句话,却让郭荣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怒还有一点点惊恐。 相权已经可以确信是出问题了,军权再出问题,那就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了。 郭荣对于平衡上下的安排细致到了极致,韩通在军方的地位是中立,用来制衡罗幼度、赵匡胤的关键。 韩通的作用类似于李重进、张永德时期的罗幼度。 现在罗幼度还未回师,韩通就跟赵匡胤闹了矛盾,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郭荣作为五代帝王,对于朝臣的把握着实了得,只是一句话,一点蛛丝马迹便察觉了异样。 “快,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最好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符皇后凭借记忆,将延和殿的一切情况细说。 第七十八章 龙盘虎卧 郭荣听了符皇后的叙述,闭目沉思。 只是相权平衡打破,他并不怎么在意。宰相不是当初的丞相,权力受到的很大的压制,可以挽救的回来。 清洗一波对大周确实存在一定的伤害,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军方就不一样了。 往前四十年,一直都是军方的天下。 大周军方势力盘根交错李重进、张永德、赵弘殷赵匡胤父子都是老一辈的核心人物,即便是后起的罗幼度,身旁也聚集了一群人,甚至连高家都与之交好,归入其下了。 军方一旦出现异常,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接造成分裂。 让符皇后提议隆重迎接罗幼度,就是为了试探几位核心重臣的态度。 郭荣对于未来的规划很明确,就是围绕罗幼度作为核心来安排的。 对于罗幼度,郭荣是又器重又提防。 故而很多应对手段都是针对罗幼度施展的,给他足够的兵权,让他可以压制住以赵匡胤为首的骄兵悍将,又收了他的调兵权,避免他过于强势,一家独大。 提升宰相的地位,也是为了限制罗幼度文武一手抓。 避免如安史之乱时的节度使一样,军政财权落入一人之手。 总之罗幼度就是大周未来的核心人物。 哪怕符皇后的天资再高,能力再优秀,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注定成不了吕雉、窦漪房,更别说是武则天。 范质、王溥、魏仁浦、赵匡胤、韩通这五个人对罗幼度的态度直接能够看出大体的局势情况。 范质如此激烈反对,明显是有违郭荣的安排。 相权必然出现了问题。 赵匡胤出言反对,也让郭荣察觉了异样,赵匡胤身为武将,不可能不知罗幼度此战的意义,他反对的太牵强了。 就是不知赵匡胤是羡慕而产生的不满,还是别有他图。 韩通与赵匡胤的矛盾…… 是韩通出了问题? 还是赵匡胤出了问题? 郭荣手上的消息太少,一时间无法立刻作出的判断,却也知道局面已经是一团乱麻。 “幼度还未回师,已经混乱至此……” 郭荣本是暗暗感慨,却给自己提了一个醒。 不是罗幼度还未回师而迷乱,是因为罗幼度未回师才会乱。 自己无法理事,又无罗幼度这种能镇服朝野的人物坐镇,这才给了宵小争权的机会。 谁有资格与罗幼度争权? 郭荣脑海中只闪过一个人名……赵匡胤。 至于范质,那就是给眼前局势迷了眼睛的蠢蛋,真以为有了调兵权,大周十五万禁军就能为之所用? 郭荣压根就没将他放在心上。 手上有兵,才有资格争。 当前的汴京,手中掌兵的唯有两人:赵匡胤、韩通。 韩通的情况,郭荣有一定了解的,他属于破格提拔上来的将官,在侍卫亲军司待的不长,能够稳当的压住那一众骄兵悍将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能耐跟罗幼度争权。 而且郭荣对于韩通的品行有一定了解的,韩通就不是那块料。 唯有赵匡胤有这个资格与罗幼度争。 就好比曹操会防着司马懿,不会去防备典韦、许褚一样。 这两货就不具备造反的能力跟脑子…… 赵匡胤八成是利用赵家的人脉,趁着韩通未能完全掌握侍卫亲军司的时候,做了一些小动作。 联想韩通对赵匡胤的态度,郭荣凭借对麾下诸人的了解,竟将是非对错猜得七七八八。 若罗幼度知晓,必然感慨天妒英才。要不是英年早逝,十个赵匡胤未必能从郭荣手中玩出花来。 不过这时,郭荣并没有意识到赵匡胤跟范质联合了。 只以为赵匡胤不甘于罗幼度之后,这点并不奇怪。 郭荣反而乐意见到如此。 毕竟罗幼度跟赵匡胤相互制衡,才是最完美的情况。 赵匡胤要是对罗幼度心服口服,那就没有平衡可言了。 念及于此,郭荣反而放心下来。 只要罗幼度回师,赵匡胤就不敢乱来。 毕竟赵匡胤也不想看到韩通站在罗幼度那边。 只要军方不乱,一切都好说。 他似乎用脑过度,这精神一松懈,又昏昏睡了过去。 ********** 大名府。 罗幼度领大军南下,抵达大名府。 天雄军属于节度使的镇兵,不得宣召是不许入京的。 现在京中局势混乱,天雄军并没有获得一并入京畿接受赏赐的旨意,故而回归本镇。 至于战后封赏,朝廷自然会调拨给符彦卿,由他来发放。 大舅子符昭信也没有南下的意思,在大名府外与罗幼度拜别。 罗幼度道:“别急着道别,都到了门口了,怎么样也得入城去拜会一下岳父大人吧。这么不欢迎我?还是担心我跟他老人家吵起来?放心,不跟他吵,遇事让着他,给他磕头都不是问题。” 此番大胜,罗幼度最需要感谢的就是自己这个老丈人。 他对契丹的透彻研究,让罗幼度对于契丹的习性、战法特点以及不足的地方了如指掌。 在此次作战中处处占得先机,得益于此。 这么牛的老丈人,磕几个头真不为过。 符昭信道:“这不耽误行程嘛?” 罗幼度不以为意道:“让大军先走,我马快,随后赶上便是。” 符昭信苦笑道:“只是家父外出狩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罗幼度一脸遗憾地道:“那可惜了,替我向岳父大人问好,就说他的手札,帮我大忙了。” 符昭信抱拳道:“一定带到。” 罗幼度调转马头,向大部队追去,眉头却是紧皱着,符昭信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他怎么知道符彦卿的动向? 除非有人秘密向他汇报。 但真要去打猎,哪里需要偷偷摸摸的? 这老东西不会偷偷进京了吧? 地方将帅未得奉诏,不许入京。 但怎么看自己这个老岳父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好老头…… 罗幼度发现汴京是越来越热闹了,这他还没下场呢,各种牛鬼蛇神就开始乱舞了。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没下场,才会这么乱的吧? 自己真要下场,龙得盘着,虎得卧着,还能乱的起来吗? 罗幼度一扬马鞭,高声道:“连夜渡黄河!争取明日午时,抵达汴京。”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章,大概2点左右。谢陈二猫的一千五百赏,求全...责备、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九章 洞察野心 汴京,城北别院。 符彦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这狗日的犊子,胆肥了,欺负我符彦卿的女儿?郭琼,取我的鸽子来,我要将细腿,大朖送来。” 正如罗幼度猜测的。 符彦卿察觉到郭荣从前线撤军,行为反常以后,先安排自己的夫人以探望女儿的名义南下。 符彦卿身为手握军队的将帅,未得奉诏,不许入京。 但符彦卿的夫人不在此列。 符彦卿自己也不是老实听话的主,得知郭荣真的患病以后,悄悄的潜伏进了汴京,在金吾大将军郭琼的府里住着。 郭琼是平州卢龙人,以勇力闻,因契丹夺取了平州,天成年间,也就是后唐时期。契丹夺取了平州,郭琼被迫加入契丹军,为蕃汉都指挥使。 郭琼不愿意为契丹效力,举族投奔后唐,为契丹发现,沿途追杀。 符彦卿恰逢其会,率兵救下了郭琼一家。 郭琼为人忠义,不然也不会舍得自己蕃汉都指挥使的权势,领着族人投奔中原了。 郭琼在符彦卿手下干过几年,被符彦卿举荐给了李嗣源,一路高歌猛进,破蜀人,诏攻文州,战朔方,后来更是跟着符彦卿在阳城之战,大破契丹。 历经多朝,郭琼现在汴京担任金吾大将军。 符彦卿老军阀脾性,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他没有反周的意思,但是怕郭荣或者京中出现什么变故,影响到他。 毕竟一路走来,符彦卿对于各种政变见怪不怪,谁敢说郭荣就能坐稳皇位? 谁能保证李重进、张永德会不会突然来个兵变? 符彦卿从军多年,部下、朋友数不胜数,京中找几个传递消息的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郭琼便是其中之一。 郭琼在后周并没有功绩,但他后唐、后晋、后汉直至大周一脉下来地位资历很高,藏一个人,调查一点消息,还是很轻松的。 今日他就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符彦卿。 原来范质离开延和殿之后,心气不顺,召集了一部分心腹,联名上书反对,想要逼迫符皇后收回成命。 符彦卿性子护短,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接让郭琼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将他养的两条大狗运来,准备用来咬人了。 郭琼知符彦卿性格,这真不是说说的,真就去写信调狗了。 干完这一切,郭琼才来到符彦卿身旁,说道:“魏王,接下来怎么办?” 符彦卿道:“继续留意京中动向,真要有危险,也就今晚了。平安过了今晚,等老夫那二女婿回来,诸事抵定,再也没人掀得起风浪。京中有此乱局,就是赵家的小子不安分。关键的时候没撑起来,想着钩心斗角的混帐事,才给了范老畜生嚣张的本钱。过了今夜,一切好了。” ********** 夜,文德殿外。 张德均站桩立马,扎着马步,格外认真。 作为一位太监,张德均身上看不出任何的阴柔,相反异常的魁梧雄壮,就是样貌丑了一些。 他是陕州人,本姓王,显德初年进的宫,被宫里一位姓张的内侍收为养子,取名德均。 张德均也凭借这位内侍的关系,短短五年,混到了符皇后的身旁。 符皇后大步走出了屋子,看了一眼在练马步的张德均,说道:“去命后厨端碗粥来,本宫有些饿了。” 张德均赶忙收回架子,领命而去。 走在尚食局的路上,张德均眼中闪着一丝疑惑,圣人不是吃了晚膳了,怎么又饿了? 带着几分好奇,他从尚食局打好了稀粥,回到了文德殿。 走入殿中,来到后殿,他不敢入内,在外头叫了一声:“圣人,稀粥来了。” 符皇后走了出来,接过了食盒,说道:“你去前殿等着,有事本宫会去叫你的。” 张德均躬身行礼离去。 符皇后并没有回殿,而是目送张德均离开后殿回廊,方才转身入殿。 “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稀粥吧。” 符皇后亲自给郭荣喂食了稀粥。 郭荣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撇过头说道:“闲来无事,念念今日的奏章。” 刚刚从符皇后口中,郭荣已经知道范质是如何反击的了。 但他不急着处理,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完全不足为虑。 只要罗幼度入京,符皇后有了有力的后盾,莫说是一个范质,就算将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位宰相全都罢了,都不会有多大影响。 当然他也能成为符皇后的后盾,只要自己清醒时候的一句话,可以轻易解决范质。但是解决范质以后衍生的一系列问题,他是没有精力去处理的。 而且自己出手,对于符皇后没有一点好处。因为余威在他,符皇后只是狐假虎威…… 不如等上一天,让范质多嚣张一日。 符皇后有了罗幼度的支持,处理范质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时罗幼度是撑腰的,真正决策的是符皇后,可以很好的给符皇后立威。 还有什么比干掉一个宰相,更好的立威方式? 对于大周,郭荣真是殚精竭虑。 符皇后轻轻一叹,将今日份的奏章细念。 郭荣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给出自己的意见,让符皇后谨记。 因为他发现符皇后还是过于仁德。 作为一个皇后,只要仁德就够了。 可身为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必须要有威。 一味地仁德,只会令臣子无惧皇威。 符皇后表示明白,接着继续说,源自于枢密院的一份奏章:“此役水师居功至伟,可任命水师副统领林仁肇为江淮水师都统,驻军巢湖。” 符皇后此言一出,郭荣脑子瞬间剧痛,他双手抱着脑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不好,赵匡胤已经跟范质勾结了。赵匡胤这是起了反心……” 郭荣并不反对赵匡胤跟罗幼度争权,但他勾结范质,两人合力对付罗幼度,甚至篡改他的命令,那就不是简单地争第一了。 大周水师有两万之数,是大周目前唯一可以并入御营司,以弥补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差距的军队。 现在枢密院拆分了大周水军,同样意味着侍卫亲军司之左右虎捷军、郭廷谓部都不会编入御营司。 两万御营司,如何是五万殿前司的对手? ------题外话------ 对不起,有点卡文了。谢书友次好次的丷的一千五百赏,柒山海的两百赏! 明天第一张中午十二点更新 第八十章 吓傻的赵家兄弟 郭荣聪明了一辈子,唯独在赵匡胤身上看走了眼。 赵匡胤能战能打,满腔热血,壮志雄心。 郭荣有秦皇汉武之志,最崇拜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在他眼中赵匡胤就是他手中的蒙恬、卫青,英雄豪气,为自己南征北战…… 短短五年,郭荣便将他提拔为军方第二把手。 郭荣怎么也想不到赵匡胤心如此之大,他不是想跟罗幼度争第一,而是看上了自己的位子。 “陛下,陛下!” 符皇后看着郭荣痛苦的样子,惊惶失措:“我,我去叫御医!” 她刚想动身,却让郭荣死死拽住,说道:“不许去,不……许去!等,等明天,罗……韩……杀!贼!” 他浑身发抖,说了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晕厥过去。 符皇后手忙脚乱,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颤抖的手,试探了一下丈夫的鼻息,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瞬间松了口气。 符皇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郭荣平躺在床上,整理好床铺,方才走出文德殿。她轻抚额头,说道:“来人,本宫有些不舒服,去请御医来。” “人呢?” 符皇后提高了声音。 “来了,来了!” 几个宫女太监慌慌张张地从角落里爬起来,夜深人静,她们躲在墙角睡觉。 符皇后皱眉怒道:“张德均呢?人去哪了?” 郭荣向来节俭,宫里的宫女内侍不多。 平时轮流值勤,符皇后来了以后,就由符皇后的人帮着侍奉,他人就在边上休息。 这大晚上的犯困了,理所当然,符皇后天性仁厚,很少怪罪下人。可这所有人都偷懒,一个值勤的都没有,实在是过分了。 一人内侍道:“轮到张內侍值勤,但他不久前匆匆而走,不知道去哪了。” 符皇后闻言,脸色骤变,慌道:“不久前,那是什么时候?” 那人也不清楚,他也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见张德均慌慌张张地,说道:“大概一盏茶?” ********** 张德均此刻已经出宫了,在王政忠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地离城。 张德均在未来有一个名字,叫王继恩,赫赫有名的太监之一。 历史上张德均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还曾坐镇西川,当镇边大帅。 赵匡胤驾崩,皇后想让自己的儿子赵德芳继任皇位,命令王继恩速召皇子赵德芳入官,料理后事。但王继恩径自去南府,宣召皇弟赵匡义,继而促使赵匡义登基。 随即赵匡义病重,王继恩再度串联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等,并与李皇后一起谋立赵元佐。 是一位奸诈勇武并存的太监。 张德均自幼好武,做梦都想当将军。只是穷文富武,他家中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有资格习武。 为了生计,张德均给父母卖进了宫,当了太监。 赵匡胤早年在宫中训练殿前司,张德均在一旁偷看偷练。 赵匡胤发现之后,也未制止,由之任之。 后来惊奇的发现张德均天赋不俗,居然练出了一点东西。 赵匡胤惜才之下指点了他一套自己早年习得的拳法。 张德均真就因此练出了一身好武艺。 半年前,郭宗训贪玩不慎落水。 张德均正好路过,将郭宗训救了下来。 符皇后感念他的大恩,把他留在了身旁。 张德均野心极大,此番郭荣得了重病,命在旦夕。他与赵匡胤一拍即合,给他传递了不少消息。 昨夜,符皇后要了一碗粥,他便觉得奇怪。 符皇后食量不大,几乎不吃宵夜的。 连着两天都喝稀粥,张德均察觉到了点点异样。 符皇后看着张德均出了后殿,进了前殿,但其实他回头就猫了墙根,躲在一旁偷听。 这关键时候,符皇后以想单独陪郭荣为由,将所有人都赶出文德殿,反而方便了张德均的偷听。 这听到郭荣的声音,张德均几乎吓得要叫出声来。 好在憋了回去,听到了郭荣洞察了赵匡胤谋反一事,惊骇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传递了不少关于郭荣的消息给赵匡胤。 赵匡胤笃定郭荣命悬一线也是从张德均口中得知的。 张德均怕赵匡胤事败,将自己供出来。 着急忙慌地就找到了守皇城的王政忠,求他带自己去见赵匡胤。 王政忠是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之一,也是张德均与赵匡胤传送消息的中间人。 见张德均开口就是满门抄斩的说词,也顾不得规不规矩。 直接打开了宫门,带着张德均,快马飞奔,直往赵匡胤居住的赵宅。 强行敲开了赵宅大门,赵匡胤正睡得鼾声如雷,给叫了起来。 已经是夏季,赵匡胤迷迷糊糊地就穿了一个裤衩,露着一身黝黑彪悍的腱子肉,来到了前厅。 见来人居然是张德均,赵匡胤打了一个激灵,张德均是伺候符皇后的,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他瞬间清醒过来。 “张老弟,发生什么事了?” 张德均警惕地看了一眼王政忠。 赵匡胤道:“都是兄弟,快说!” 张德均道:“我也不知什么原因,陛下活过来了,还知道了殿帅的谋划。” 赵匡胤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足下起,直窜脑门,身上的汗毛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身子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张了张嘴,话都吓得说不出来了。 王政忠更是后退了几步,扶着椅子,腿已经软了,站都站不住。 郭荣活过来了,这几个字威力太大。 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恐惧感,压得赵匡胤透不过气来。 “啪!” 赵匡胤狠狠的给自己了一个耳光,嘴角都打出了血,人也清醒过来。 “等我!” 赵匡胤丢下一句话,直接冲到了赵匡义的房间,踹开了门。 男女混杂的惊呼声中,赵匡胤拉着自己的弟弟就往外面拽。 好在他发现自己弟弟是裸着的,从架子上给他扯了衣服。 赵匡义气急败坏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匡胤道:“出大麻烦了,我们好像让官家耍了。” “这这这……” 赵匡义也吓傻了,上下牙齿已经开始打架,不听使唤。 郭荣的威慑力太大,还不了解真正情况,只是听到“陛下活过来了”,已经有种身在地狱的感觉。 第八十一章 死中求生 各寻归途 赵家兄弟二人忐忑地来到大厅,赵匡义还在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赵匡胤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说道:“张兄弟,快将你知道的细说。” 他心底都已经开始谋算跑路了。 张德均将符皇后的反常,以及昨夜听到的情况细细一说。 赵匡胤心下恍然,但第一个念头,就想给张德均几个耳刮子,将这王八蛋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张德均那没头没脑地“陛下活过来了”。 将赵匡胤这位一人敢冲万军斩将的盖世虎将,吓得心脏骤停,差点就晕厥过去。 郭荣登基不过五年,但他的君威,霸道手段,早已深入人心。 听完前后,赵匡胤也算松了口气。 郭荣依旧在病床上,身患重疾就好,真要能站起来,那他只有跑路了,一点反抗心思都没有。 可就算是这病怏怏的郭荣,赵匡胤眉头依旧紧皱,面前还是近乎死棋的局面。 罗幼度的大军明天便将抵达,郭荣现在的情况如何且不论,符皇后已经知道他与范质的事情了。 符皇后现在代表的就是皇权,只要她出面说出实情,罗幼度、韩通合力,殿前司又哪里是对手。 “他娘的范老狗!” 赵匡胤心如乱麻,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削弱御营司兵权一事,他是很赞同的。 罗幼度再厉害,手上没兵。那自己拿捏他也是手拿把掐。 所谓的军方第一,也就成了笑话。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范质会那么急切,直接动用枢密院给大周水军表彰,将之调往巢湖。 以致让病床上郭荣看出了端倪。 致使他们陷入绝境…… 王政忠声音还是有些发颤:“这,这可如何是好?” “莫慌!” 赵匡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老九!张兄弟,你们立刻回皇宫,什么都不要声张,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尤其是张兄弟,你在皇后跟前,更要如此。皇后敏慧不可让她看出端倪……” 老九是王政忠,义社十兄弟中,王政忠位列老九。 见王政忠、张德均有些迟疑,赵匡胤立刻道:“我去联系范相公,商讨立新君一事。随即也会入宫,我们一起抵定大事。如若事成,你二人居功至伟!” 这个时候,大饼必须画足。 张德均身为阉人,却是胆大如斗,毫无惧色地道:“愿为殿帅效力。” 王政忠见此也豁出去了,道:“听兄长的。” 赵匡胤强调道:“老九,回去以后,关闭皇宫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将“任何人”三字咬得很重。 王政忠道了一声:“明白!”与张德均一并回宫了。 赵匡义颤声道:“兄长这是要直接反了?” 他脑袋一片浆糊,心乱如麻,平时的机智,在这关键时候,不好使了。 赵匡胤摇头,绷着脸道:“造反,只有死路一条,反而会便宜了罗幼度,让他有攻杀我们的借口。只有逼宫,逼宫立新君还有一线生机。” 赵匡义豁然顿悟,压着声音,兴奋的道:“对,对对……是逼宫,不是造反。陛下已经死了,皇后悲痛殉情,兄长扶持小皇帝即位,奉天子令不臣。只要小皇帝在手,大周的天下就是我们兄弟的。”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他身子在发抖,神情却是极其兴奋。 “三郎!” 赵匡胤叫了一声,没有叫醒。 “啪!” 赵匡胤一巴掌打了过去。 赵匡义捂着脸,这才冷静下来:“对不起,弟失态了。” 现在的他终究不是那个能够在政治场与自己兄长叫板的晋王、开封府尹赵光义,没有经历磨炼,面对这种大事,被各种情绪左右了心神。 赵匡胤看着面前这位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说道:“三郎,你听我说,你立刻带上四郎,德昭、德芳离城……” 赵匡义神色大变,低呼道:“兄长!” 赵匡胤喝道:“听我说……事已至此,容不得迟疑。等到明日,你我兄弟,死无葬身之地。唯有冒险一试,或有一线生机,死中求生。可事情仓促,成功机会不过两三成尔,你我兄弟必须各寻生路。” “为兄事成,这天下就是你我兄弟的。咱们轮流坐来……但若败了,死,也死为兄一人。你带上四郎,德昭、德芳另寻活路。保留我赵家血脉,你才智韬略,更在为兄之上。只是年轻气小,爱斤斤计较,这毛病要改。” “兄长!”赵匡义泪眼模糊,他不愿做赵匡胤的影子,可事事又在模仿着赵匡胤,对于这个兄长,最是崇拜不过了。 此刻念及他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赵匡义说道:“既然胜算不大,不如我们一起走吧。中原容不得你我兄弟,去江南?北汉?终究有我兄弟容身之处。” 赵匡胤喝道:“莫要做小女儿神态,让你走就走,别哭哭啼啼的。” 赵匡义想到的,他哪里想不到。 在得知郭荣活过来的时候,他就在考虑逃跑的事情,自己能够去哪安身。 可真正就是天下之大,无他赵匡胤的立足之地。 江南、巴蜀富足,人口也多,是最好的去处。可两个皇帝一个比一个无能软弱。 两个废物有胆子接纳大周叛臣? 八成大周这边一逼迫,就乖乖将他献出来了。 武平冢中枯骨! 岭南汉国? 赵匡胤对于那边的奇葩风俗略有耳闻,不自宫当太监,得不到重用。 难不成自己切了去当太监? 算来算去,也就一个河东汉国可以考虑。 且不说刘钧能不能接纳他赵匡胤,就算重用,就那国力体量注定成不了大事。 其实赵匡胤最好的去处是契丹,契丹最重勇士,而且契丹对于北投汉人,向来诚心接纳。 赵匡胤一身武勇,天下无双,若真归降契丹,定能获得高位雄职。 但这条路赵匡胤想都不曾想过,他虽满腔野望抱负,却也不屑去抱蛮夷之大腿。 这躲在一个地方,碌碌无为,更加不是赵匡胤的风格。 故而这天下虽大,到了今时今日,还真就没有一条宽敞的道路留给他了。 与其苟活,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把。 赌上赵家数十年的经营,赌上自己这些年的成果。 就算失败了,不是还有赵匡义嘛! ------题外话------ 谢书友天剑舞飘香的两千赏,伪猎的一千五百赏,墨名乄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八十二章 瓮中之鳖 “嘚哒!嘚哒!嘚哒!” 清脆的马蹄声在大街上响起,赵匡胤踏着夜色在大街上狂奔。 他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去找范质。 大周有禁军十数万,这十数万并非挤在汴京城中的。 除了护卫汴京安全的班值兵马,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其他部队,就如御营司驻扎于宋州、曹州之间一样,围着汴京周边以及中原附近驻扎。 需要的时候,快马调令,不虚几个时辰即可抵达。 经过郭荣的改制,赵匡胤手上没有调兵的权力,凭借威信他本人无须任何调令,可以指挥殿前司的部队。 但一纸调令,就想要周边的殿前司连夜入城还是不容易的。 除非他亲自安排,这关键时候,他哪有时间出城调兵。 枢密院拥有调兵的权力,想要控制皇城甚至汴京开封,必须将周边的殿前司调入城中才行。 赵匡胤敲响了范宅大门。 这位大周首相居然没睡,还在殚精竭虑地为大周操劳,想着如何遏制外戚的出现。 赵匡胤这个时间到来,他心底直打鼓,让人将之引到客房,屏退左右。 范质刚想开口。 赵匡胤就道:“陛下突然苏醒,通过枢密院调林仁肇驻军巢湖的命令,察觉了你我的谋算……” 范质脑袋嗡的一声,若晴天霹雳,刺激的也险些晕厥。 “怎么办,怎么办?” 如初次听闻消息的赵匡胤一般,范质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 郭荣近些年来的手段越来越温和,但是早年登基时候那杀伐果敢的模样,依旧印在范质的心里。 这时间万分紧急,赵匡胤懒得与他多做废话,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提小鸡似的拉到跟前,说道:“用你枢密院的权力先将殿前司调入汴京,然后将皇宫、将符皇后控制起来,最后再来考虑明天怎么应对罗幼度的凯旋军队。” 他并不打算用赵匡义兴奋之下癫狂时的计策,没有分清主次。 他们最大的敌人不在开封,而是明天的罗幼度。 不想办法解决罗幼度,一切都是白搭。 控制皇城,控制符皇后的主要目的也是防止消息传到罗幼度的耳中。 范质回过神来,怒视赵匡胤低吼道:“你想干什么?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这是谋反!” 赵匡胤直接就气笑了,一把将范质推倒在地上,强忍着一脚踩上去的冲动,恶狠狠的瞪着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我干什么?你清高?造成这一切的是我?他娘的,是你这混蛋。是你这混蛋,造成的这一切,逼得老子不得不舍命陪你玩。” 他胸口不停起伏,指着范质道:“你他娘的再给老子装无辜,老子直接砍了你,自己逃命去。” 赵匡胤又气又冤枉。 他的行为野心当然不冤枉,可在这整个事件里,确实当得上冤枉二字。 赵匡胤想要跟罗幼度争权,这点他从来不掩饰,哪怕郭荣都清楚,赵匡胤不甘于罗幼度之后,他乐得见到两人不和。 只要赵匡胤不过界,郭荣都不予理会。 赵匡胤也很有分寸,一直都没过界。 直到赵匡胤听张德均说郭荣病入膏肓,醒不来了。 直到赵匡胤见罗幼度收复燕幽,名动天下,即将凯旋。 直到赵匡义发现范质忌惮罗幼度,意图总揽朝政,让符皇后垂拱而治的时候。 赵匡胤才真正越界了,他以武臣的身份与宰相联合,触犯了大忌。 但即便是这样,也罪不至死。 真正要命的是范质为了他篡改郭荣的圣旨。 郭荣为了让御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达成某种平衡,将两万大周水军以及一万余侍卫亲军司中的左右虎捷军,同郭廷谓所部的三千兵马一并并入御营司。 这样御营司就有了跟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叫板的底气。 但是范质为了感谢赵匡胤帮自己解决了王著这个威胁,投桃报李地帮助赵匡胤篡改郭荣的圣旨。 非但无视了将三万三千余兵马并入御营司的旨意,还自作主张将与罗幼度交好的林仁肇调到了淮南巢湖。 这是什么行为? 范质、赵匡胤这种政治组合,这种政治行径,再加上范质这些日子用相权压皇权的表现。 哪里是争权? 这是蔑视皇权,将皇权踩在脚底下蹂躏,还在上面浇了一泡尿。 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这样胡作非为? 再软弱的皇帝也见不得手下文武如此不正当的合谋,将自己近乎临终的旨意完全篡改。 何况这个人还是郭荣。 郭荣向来主张用重典,用刑峻急,诛杀过当,是他政治生涯唯一遭受批判的地方。 赵匡胤可以肯定,郭荣一定给符皇后下达了诛杀自己的旨意。 今晚自己不动手,等明日罗幼度回来,未死的郭荣必然会将毫不犹豫地让罗幼度、韩通弄死自己。 哪怕现在自己跪在郭荣面前忏悔,等待自己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路就是让郭荣,让接到郭荣旨意的符皇后见不到罗幼度、韩通,以及任何一个非自己阵营的人。 今天晚上是唯一能够控制皇宫的机会。 范质看着赵匡胤那双吃人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下来。 他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再想郭荣往日的手段,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说道:“殿帅随我去书房,那里有枢密院的印章,我这就给殿帅写调兵令。控制皇城是第一步,接下来殿帅有什么打算?” 他话音都带着颤音。 赵匡胤虔诚地道:“不知道,还得相公想法子,我就一个大老粗,那里懂得什么。控制皇城,已经是我目前想到唯一能做的了。接下来,还得相公示下。赵匡胤不过是相公手下的马前卒尔……” 范质道:“我们必须先将罗幼度控制起来,罗幼度是我们最大的威胁。可派人去通知罗幼度,就说官家病危,让他火速进京,听候临终遗命。官家对罗幼度有知遇之恩,得到消息后的他,必然会抛下大军只领些许护卫飞奔而来。只要他进城,便是你我的瓮中之鳖。” 赵匡胤眼睛一亮,这简单有效的办法,他还真没想到。 ------题外话------ 谢书友晔魔的一千五百赏,八勺子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八十三章 孔明灯 范质作为宰相,为权力迷了眼,昏招频出。 但这位大周开国宰相,自身水平还是极高的。 至少在细节方面比赵匡胤这种大老粗要细腻得多。 “不急着调殿前司来汴京,现在调兵,容易打草惊蛇,等罗幼度入瓮之后,再将殿前司调来汴京,拱卫京师。” 范质脑筋转得飞快,将轻重缓急分析得清清楚楚。 赵匡胤亦暗暗感慨,很多东西他都懂都明白,可实际操作起来还真比不上范质这种机敏的谋臣。 “我们当前最重要的是得瞒过侍卫亲军司的人,不能让侍卫亲军司的人察觉皇城被殿前司控制了。我们一起以符皇后急诏为由入宫,以你我的身份,不会引人怀疑的。” 赵匡胤道:“听相公的!” 两人一并出了范府向大内皇宫走去。 就在他们前往大内皇宫的时候。 符皇后在紫宸殿放飞了二十盏孔明灯。 脑中浮现上次她母亲入宫,悄悄对她说的话。 “宫中若是有变,可以为官家祈福为由,点上天灯。你们想办法呆在紫宸殿,若有机会开东华门,就在一个地方点一堆天灯,没有机会就点两堆。你爹爹会来接应你的……” 符皇后不敢大意,身为符彦卿的女儿,她亲自经历过兵患。若不是自己的父亲跟太祖郭威熟悉,若不是符彦卿的名头响亮,在十年前,她便让一群暴兵给折辱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乱象,有着深刻的认识。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不是危言耸听。 从郭荣病倒的那一刻起,符皇后就已经清楚危险来临。 张德均慌张离去的那一刻,符皇后当即警觉。 张德均是大半年前跟着她的,半年里这位内侍从未出过纰漏,将一切事务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符皇后对他很是满意。 这样一个心细之人,突然在最不该犯错的时候,失踪了。 绝不是意外巧合。 符皇后想着自己丈夫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喊出来的话“杀贼!” 杀赵匡胤! 符皇后很贤惠,政治嗅觉上比郭荣差远了。 郭荣其实也没有证据证明赵匡胤有反心,但是赵匡胤与范质合谋触犯大忌,还为了对付罗幼度蔑视皇权。 一个手握重兵,又无视皇权的人,即便现在不反,未来他肯定会反。 郭荣没时间等未来。 皇帝杀人,也不需要证据。 蔑视皇权,本就是死罪。 符皇后不太理解郭荣为何要命自己杀赵匡胤,但她却笃定一点,自己的丈夫不会错。 殿前司负责整个皇宫的宿卫兵马,意味着皇宫在赵匡胤的掌控之下。不管张德均是不是去报信的,皇宫都不安全。 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罗幼度便会抵京。 到时候严查大周水军以及范质、赵匡胤的问题。 赵匡胤若是不从,有罗幼度、韩通在,也能够将之诛服。 当下整个汴京,最值得相信的人只有父亲符彦卿了。 大周的皇宫很小,小得可怜。 因为汴京整体的规格就不是一个皇城,继承的是唐朝汴州州治的城墙,是历代统一王朝中,格局最小的。既不如汉唐长安宫城之恢宏,也不及明清北京皇城之宽阔。 郭威、郭荣两代人又厉行节俭,没有对皇宫进行扩充。 但其实就算扩充,汴州的体量就在这里。 历史上赵匡义以天下养开封,使得开封富庶,扩充了皇城。 皇城边上有一家丰乐楼,站在丰乐楼的楼顶可以将整个扩充的大宋皇城都看在眼里。 逼得大宋皇帝没办法,特别下旨禁止百姓在丰乐楼的顶层眺望,以免他们“下视禁中”。 这扩充的皇城都是如此,没有扩充的大周皇城可想而知是多么小了。 故而符皇后只用孔明灯就能给外界传讯…… 符皇后领着郭荣的四个儿子郭宗训、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跪伏在蒲团上,对着升空的孔明灯祈福。 周边几位至少四年的亲随也跪在地上。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符皇后给自己的儿子郭宗训施了个眼色。 郭宗训好玩似的倒在了地上翻滚起来。 “痛痛痛,我肚子好痛,我头好痛!救命啊,娘,娘,疼死我了……” 小孩子浮夸的演技假的不能再假。 符皇后惊惶失措地将郭宗训抱在怀里,周边侍婢也围了上来。 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几个小家伙并不知道什么情况,着急惊吓得大哭。 “拜托你了,傅内侍!”符皇后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傅裕,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大声道:“傅内侍,快,快去请御医。” 傅裕着急忙慌地往殿外跑去。 他们以风水好为由,在紫宸殿给郭荣祈福。 但其实主要原因紫宸殿就在东华门附近。 而符府就在东华门附近不远,郭威特地送给符彦卿,表示一起做邻居的。 傅裕一转身,跑了百步就到了东华门,手中高举着令牌,说道:“快,快开城门,梁王身体不适,我要出宫去请御医。” 守东华门的叫刘廷让,也是义社十兄弟之一。 可见这晚上最关键的时间段,赵匡胤已经不知不觉地安排上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 刘廷让见符皇后带着几个儿子以及宫女内饰在为郭荣祈福,心底不屑一顾。 他对郭荣只有畏惧,没有尊重。 故而巴不得郭荣早死,换一个能够让他们回到原来身份地位的皇帝。 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现在郭荣生死不明,名义上那个女人是整个皇宫的主人。 只要她不出宫,只要她不放火烧殿,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听傅裕高呼,刘廷让有些迟疑,此刻他还没有得到王政忠的通知,确认了令牌,也没有理由不放一个太监出城。 傅裕狐假虎威的厉声喝道:“梁王是未来大周之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九族都不够死的。” 刘廷让心底暗骂,还真不敢耽搁,高呼道:“令牌无误,开门。” 东华门徐徐打开,但只是开了一条一人通过的缝隙。 傅裕心叫:“不好!”但嘴里却尖声叫道:“有马没,给我匹快马,让我用脚跑去吗?梁王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门开大一点。” 刘廷让忍着火气,不想理他,挥了挥手,让人给他找了匹马。 门也随之开了不少…… 第八十四章 冲出东华门 符彦卿紧绷着脸,一身黑衣黑甲,立于黑夜之中。 这位老将见证了五代中唐、晋、汉、周的崛起与兴衰,因地位与实力的缘故,都属于参与者。 对于时代的劣性,符彦卿看得再透彻不过了。 这吃人的世道是没有道义可讲的。 人性在这个时代最经不起考验。 符彦卿早早的入京,为得就怕这个万一。 一旦出现,那就是血流成河的必死局面。 在大势稳定之前,符彦卿都不敢有任何懈怠,反而越发的慎重。 兔子一般不咬人,除非逼急了! 罗幼度大军归来的前一天,恰恰是最危险的。 果然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好在只是一片孔明灯,还没恶劣到需要自己想办法强攻皇城的绝境。 “门开了!” 身旁传来一阵低呼,符彦卿猛地一抽马鞭,千里驹瞬间发力,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于爆发力极强的神驹来说,就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在这争分夺秒时刻,符彦卿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代,以百骑冲数万契丹骑兵的时候。 负责给傅裕开门的兵士耳中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觉得不妙的同时,一道人影已经跃门而入。 符彦卿马槊一横扫,将东华门左右的殿前司兵卒扫开,直奔紫宸殿而去。 紧跟着三十余骑一并入内,分工明确,二十人跟着符彦卿奔向了紫宸殿,余下十人控制着东华门。 他们毫不手软地对着周边的殿前司兵卒砍杀而去。 殿前司兵士皆是大周精锐,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是不免慌了手脚。 他们镇守大周皇宫多年,真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敢聚众袭击皇城的。 而且符彦卿挑选出的勇士,都是跟随他十数年的牙兵,都是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战斗力比起殿前司只强不弱。 东华门暂时给牙兵控制住了。 刘光义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一个老驴打滚避开了当头一刀,本想抽刀反抗,却见东华门外居然有百余人冲杀过来。 刘光义魂飞胆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兵变了?” 他掉头就跑,大晚上的,负责执勤的兵士也就二十余人而已,根本不是对手。 得去班房呼叫救兵。 其实就是逃命,不想当这一分钟的英雄。。 在符彦卿入门的那一瞬间,殿前司的预警兵士已经敲响金锣。 班房里的兵士已经往这边赶了。 符彦卿当年亲自跟着李存勖杀进汴京,皇宫,此后也多次入宫受赏,对于汴京皇宫了如指掌。 他直接快马跃上大殿,呼道:“给她一匹马!” 立刻有牙兵将自己的马让给了符皇后。 符皇后听出了父亲的声音,心底大安,抱着郭宗训递给了符彦卿。 符彦卿一把将自己的外孙接过,护在了身前,并用准备好的绳子,将两人捆绑在了一起,免得等会拼杀的时候,顾不上摔下马来。 其他宫女内侍也将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递给了身旁的黑衣骑士。 郭宗训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知道黑衣人是自己的外公,并不哭闹。 但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三人年纪最小的不过三岁,哪里懂得那么多,又哭又叫的。 符皇后心疼却也只能硬着心肠,当作没听到。 好在几个小家伙力气不大,并不妨碍骑术精湛的牙兵。 符彦卿见自己的女儿,利索地翻身上马,咧嘴一笑。 符皇后不似符清儿,喜欢弓马狩猎,偏向文静。 符彦卿却强迫她学习骑马,甚至为此不给饭吃,为得就是现在。 不说杀敌,至少不拖后腿,有自我逃跑的能力。 符彦卿唿哨一声,领着骑兵调头继续向东华门冲去。 路上遇到了两拨前往东华门支援的兵士。都是夜间在附近巡逻,听到警示火速赶来的。 符彦卿不与他们纠缠,直接利用骑兵的优势,破阵而过。。 来到东华门,符彦卿脸色微微一沉,殿前司支援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赵匡胤在练兵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短短的时间里,殿前司已经集结了两百名兵士了,他们将牙兵堵在了大门口。 原本逃跑的刘光义冲杀在了第一线,他跑的地方是殿前司班房,在路上就遇到了赶来支援的兵士。 这手上有兵,心底不慌,领着兵就向东华门反攻过去。 符彦卿将马槊横在身前,取过弓箭,对着前面的殿前司就是连珠齐射,箭矢瞬间取走了三人性命。 战马已入五十步间距,符彦卿收回马弓,重新拿过马槊,冲入敌阵,马槊穿透一人胸膛,凭借战马加持,破开三层人潮,大吼一声,马槊纵横飞舞,转瞬之间,连挑带刺,将周边四人斩杀,丝毫不减当年之勇。 血花并射,滚烫的鲜血溅在郭宗训的脸上。 原本给这场面吓住的小孩,更是哇哇大哭。 刘光义见状骇然大叫:“是梁王?皇后?” 那可是未来皇帝! 刘光义以赵匡胤马首是瞻,但赵匡胤并没有向他们透露自己的野心。 忠于赵匡胤以外,对于郭宗训、符皇后,刘光义还是心存忌惮的,大叫道:“贼人劫持了梁王,皇后。” 这消息的不对等,刘光义还以为黑衣贼人劫持了郭宗训、符皇后。 这让贼人将郭宗训、符皇后劫出皇城,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刘光义发疯似地冲向符彦卿,一个滚地一刀将符彦卿的马腿砍断了。 符彦卿正刺死一名兵士,跨下战马已腿一软,将他掀下马来。 符彦卿连滚几下,马槊都断成了几段。 为了保护郭宗训,符彦卿让自己的背部着地。 刘光义举着大刀追着符彦卿砍去。 这一下阴差阳错,刘光义等于举着刀砍向了郭宗训。 刘光义心寒胆落,对方是大周未来天子,哪砍得下去? 符彦卿经验丰富,不慌不乱地将手中断的马槊捅进了刘光义的喉咙。 符彦卿统兵之能,当世少有,他这一遇到危险,立刻有兵士不要命地冲来相护,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 刘光义这一死,原本给压制的牙兵趁势占据了主动。 符彦卿领着骑兵趁着这个机会,杀出了东华门,消失在了夜色。 ------题外话------ 谢书友剑魂平台、罗门汪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八十五章 演戏的罗幼度 豁出去的赵匡胤 东华门阁楼。 赵匡胤铁青着脸,看着躺在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刘光义,眼眶微红。 他这一入皇宫,立刻就得知有一伙贼人,劫持了符皇后、郭宗训。 赵匡胤本躁动的心瞬间就凉了,气急败坏地赶到了现场,却见老七刘光义死去多时。 张德均很是尴尬地站在一旁,畏畏缩缩,不知所措。 他跟王政忠先一步回皇城。 王政忠奔走于皇宫各门,安排兵士封锁皇城。 张德均则一路直去文德殿,想要回到符皇后的身旁,必要的时候将她控制住。 到了文德殿,却得知符皇后已经离去,张德均瞬间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这初听郭荣要杀赵匡胤,张德均内心也是慌乱如麻。 他与赵匡胤已经上了一条船,要翻大家都得翻。 这乱中出错,慌慌张张地直接便去找王政忠了。而今细细想来,却也发现自己对郭荣畏惧太深,竟然一点掩饰都没做。 他抱着一丝希望去后殿找符皇后,又得知符皇后带着几个皇子去紫宸殿放孔明灯给郭荣祈福。 这一瞬间,张德均就知道大事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边郭荣刚刚让符皇后杀赵匡胤,一转身符皇后去为郭荣祈福? 明显有问题。 张德均慌忙来到紫宸殿,所见到的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王政忠比他先到一步,已经领兵出城去寻被掳走符皇后与郭宗训的下落。 赵匡胤、范质也随后而来。 听极原委。 范质脸色惨白,低呼道:“一定是符彦卿,除了他,没人能够做到这点,圣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跟人走的……完了,全完了!” 符皇后、郭宗训是他们手上的王牌,少了他们局就布不成了。 郭荣威望太高,活着的他,哪怕只有一口气,赵匡胤、范质都不敢有控制他的想法。 控制符皇后、郭宗训是唯一选择。 郭荣就让他正常昏迷下去,从来没有醒过,更没有别的想法, 然后以郭荣、郭宗训的命来威胁掌控符皇后。 只要再将唯一能够造成威胁的罗幼度除去,他们便能反败为胜。 败者是没有力量左右舆论的。 可现在最关键的杀招没了,他们所有的算计,都在这一刻告吹。 范质瑟瑟发抖,双眼迷茫,只觉得明天就是自己的忌日。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道:“快,别管打不打草惊蛇了,不能坐以待毙。先派人去罗宅、韩宅,将罗幼度的家人都控制起来,将韩通,跟他的家人都控制起来。” 这生死存亡的时刻,赵匡胤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安排心腹前往罗宅、韩宅。 等了小半时辰,前往韩宅的罗彦瓌却两手空空地回报:“韩宅已经人去楼空了。” 范质傻眼道:“怎么会这样?” 这连韩通都有了防备,何况是罗幼度的罗宅? 罗彦瓌这时脸上露着些许惊恐,说道:“我途中经过甜水巷。街上没有怎么见到侍卫亲军司的巡逻兵士,有些不正常。” 大周现在是没有宵禁的。 自唐末起,宵禁这个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因为太乱,朝廷的宵禁政策根本没法顺利执行,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开放。 也正是如此,夜市的雏形在这一时间段形成了。 卖油炸食品的,卖点心的,卖小玩意儿的小店铺便如同雨后春笋出现…… 大周经过郭威、郭荣的两代人治理,政治已经很稳定了,为了维护治安,宵禁过一段时间。 结果发现,治安确实是好了,但是税收少了很多很多。 有点得不偿失。 经过研究商讨,朝廷向税赋妥协,又重新取消了宵禁。 这甜水巷是出了名的红灯区,人多嘈杂,是侍卫亲军司巡逻的关键地区。 现在甜水巷的巡逻兵都不见了,足以说明有人在暗中集结兵马了。 除了韩通,谁有这本事? 赵匡胤胸口起伏不定,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棋子,走到哪都给人抢先一步,往哪边走,都受人摆布。 这感觉令他十分狂躁抓狂。 韩通已经准备反击,一旦让罗幼度反应过来,跟韩通合兵一处,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双手猛地往脸上一拍,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道:“老六,继续封锁皇城,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人强攻,尽力防守……彦瓌,跟我走。” 范质问道:“殿帅去哪?” 赵匡胤道:“去杀罗幼度!”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充满了霸道与决然。 去他娘的阴谋诡计! 去他娘的瞻前顾后! 天大地大拳头最大。 这个世道胜者为王。 范质大急道:“不是计划好了将之诱杀吗?” 赵匡胤嘲弄道:“你觉得你能成功?” 范质一下子给怼住了。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一切都商量妥当了,计划也看似天衣无缝。 结果当头棒喝,最关键的符皇后与郭宗训活生生的两个人,在皇宫里给劫走了。 完全玩不下去。 所有算计都成了一个笑话。 赵匡胤怒道:“你的脑子跟我的脑子差不多,都是猪脑子,处处受制,给人当猴耍。玩不过别人,就别丢人现眼。老子不玩了,罗幼度与韩通勾结,意图兵变造反,里应外合,打算颠覆大周江山,老子现在要去聚兵,诛杀叛逆。” 他说着大步离去。 范质呆呆的看着赵匡胤的身影,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彩。 现在的局势就如棋局,明着暗着的在对弈。 他们是最劣势的一方,几无活路可寻。 赵匡胤这一手却直接掀翻了棋局,将所有的水全部搅浑了。 接下来必然是一通乱战,活下来的那一个,将会是最后的得利者。 也许能赢! 范质恭恭敬敬地对着赵匡胤作揖道:“范质恭祝殿帅凯旋!” ********** 黄河南岸! 滑州城西。 周军军营。 罗幼度并没有休息,而是在看桌子上的一堆情报,想着明日与范质的对决。 这赢范质不难,真正难的是怎么将赵匡胤牵扯进来。 怎么能够将赵匡胤趁机拉下马。 斗倒范质不是目的,赵匡胤才是真正的对手。 罗幼度原本对于范质还是挺佩服的,他在大周为相多年,干了很多大事。 郭荣这个好战分子,能够在短短时间里征西蜀,战南唐,破契丹,范质功不可没。 但是这手握大权之后一连串的操作,让罗幼度是完全看不懂,也弄不明白。 历史上也是一样,与赵匡胤谋皮,结果给赵家兄弟当猴耍,最后还让赵匡义嘲讽欠郭荣一死。 但不管怎么样,罗幼度没有将范质放在心上,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借机按死赵匡胤。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统军,京中派来了驿骑马,请求一见。” 罗幼度一听驿骑马,不敢怠慢,收好面前的情报消息,道:“请他入帐。” 这驿骑马简单地来说,就是驿站传令兵。 五代的驿站因为战乱,远不如唐朝那么庞大,只分步、马、急递三等,急递最快,可日行四百里,只有在紧急军情,或者重大事件时才用得上。 其中驿骑马就是急递传令兵的称呼,驿骑马领上系有铜铃,在道上奔驰时,白天鸣铃,夜间举火,撞死人可不负责。 这派遣驿骑马,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了。 不多时,一驿骑马走入帐内,双手呈上一道手折,道:“统军接折。” 罗幼度好奇接过手折,打开细看,直接打开细看,却是议事厅下的折子,上前写着六个字“陛下病危,速归。” 看着手折,罗幼度心中一颤,心中起了一股即刻动身的冲动。 随即又暗生疑虑。 如果没有王溥、赵普一连串的京中消息以及傅裕所述的消息,罗幼度只怕此刻会毫不犹豫地领亲卫兵南下。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汴京,京中那股压抑的情况皆在赵普的来信中有所体现。 这大半夜的来至于议政厅的一封急诏,让他不免有些迟疑。 这种局势,轻骑赶往汴京太危险了。 可真要不去,万一其中没有问题,真是郭荣清醒过来,那可就麻烦了。 到时候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要不,干脆调大军回去?” 罗幼度脑海里闪过这一个念头,但很快就打消了。 这领大军回去,太不合理,完全说不过去…… “对了!水军!” 罗幼度突然想到了水军。 陆路危险,水上可安全得很。 而且舟舰顺水而下,夜间行军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带着两万水军一起走,也没人能说自己什么。 “陛下!” 罗幼度悲呼了一声,快步冲出帐外,大叫道:“来人,我要立刻动身回汴京。” 他手忙脚乱地上马,但似乎过于急切,踩了一个空,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伤着了手脚,痛的在地上打滚。 周边的亲卫都看呆了,手忙脚乱地赶紧来扶。 罗幼度歪着脚还想上马,但怎么也上不去,急得汗流浃背。 呼延赞、曹彬、潘美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看着罗幼度这凄惨的模样,皆是一头雾水。 呼延赞强行将罗幼度按住。 曹彬道:“统军,这是怎么了?” “回汴京,陛下病危,要回汴京。” 相比郭宗训那浮夸的演技,罗幼度的演技可是大师级的,疼得浑身发抖,眼角还有一些泪水。 这一听到郭荣病危,周边瞬间有些寂静。 郭荣这个皇帝在御营司也有着极高的威望。 尤其是在曹彬、潘美心底,他们两人都跟过郭荣。 潘美上前给罗幼度揉着脚,说道:“可统军这样怎么骑马?” “坐船,对!”罗幼度一把拉着潘美道:“不能骑马,可以坐船,走,带我去汴口,我要坐船回京。” ********** 开封与郑州交界处有一殿前司军营。 赵匡胤慷慨激昂地说着罗幼度、韩通的罪行。 “逆贼罗幼度受陛下器重,予以重任。结果此贼趁陛下病重,欲行不臣之事。他昨日派人联系我,要我支持他造反,利用陛下授予我们殿前司护卫皇宫的权力,让我开皇城,他好便于入城,弑君称帝。事成之后,他封我为赵王。” “兄弟们,你们说,这事我能答应吗?” 虽说这个时代,兵强者为王。 但郭荣这个皇帝还是深得人心的。 听赵匡胤如此说来,殿前司的兵士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怒发如狂,齐声高呼:“不能,不能!” 赵匡胤声音陡然拔高:“我没说不能……” 无论是殿前司的将领还是士兵,全都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位殿前司都点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一下子激昂的士气,冷清了下来。 赵匡胤道:“老子直接动手,将他脑袋砍了下来。” 瞬息之间,山呼海啸。 “杀得好!” 赵匡胤挥手下压,让兵士噤声,惨笑道:“某想不到罗幼度这狗贼还收买了韩通,收买了侍卫亲军司的步军都指挥使。现在韩通就是罗幼度的一条狗,他领着侍卫亲军司包围了皇城,屠戮我们殿前司的兄弟……” 他突然目眦尽裂,高声道:“我恨不能食此二贼之肉,喝此二贼之血!” “现在陛下、圣人都困在了皇城,内有侍卫亲军司为患,外有罗幼度这狗贼作乱!” “兄弟们,我们现在是孤军了,你们敢不敢跟随我一起杀贼,一起跟困在皇城里的兄弟救回陛下、圣人!” “将罗幼度、韩通这两个狗贼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汴京城上。” 战鼓再次被擂响,威武雄壮,充满了杀伐之气。至此全场气氛达到了顶点。 “誓杀罗幼度”、“跟韩通狗贼死战到底”。 在场数万兵士的怒吼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殿前司本就是天下少有的精锐,在这种气氛的煽动下,士气到达了巅峰,仿佛可以碾碎一切敌人。 赵匡胤看着麾下这一群威武雄壮的劲旅,胸中豪情万丈,高呼道:“出发!” 他长棍所指之处,正是罗幼度军营所在之地。 韩通,不过跳梁小丑。 罗幼度才是真正的劲敌,只要击杀了罗幼度,只要打散了罗幼度的大军。 那么凭借老赵家的人脉,可以收服许许多多的墙头草。 至于是非对错! 赢了,谁还在乎这些?? ------题外话------ 谢书友痴迷旧戏的六百赏,谢谢支持。原本3点一张,11点一张的,但是想了想,和一张吧。 第八十六章 洞察先机 就在赵匡胤集结兵马,煽动殿前司情绪的时候。 罗幼度已经在汴口登上了大周水军的战舰,顺着汴水而下。 罗幼度南下的路线与郭荣有着小小的不同。 郭荣南下走的是水流平缓便于渡河的澶州,罗幼度则有水师在手,自然不用拥挤着走黄河浮桥。 为了尽快抵达汴京,罗幼度在从幽州撤军的时候,就让水师在黄河北岸等候了。 不然以水师昼夜可行的特点,他们走浊水游口,早在三日前就能到汴京。 水师将步马军运到黄河南岸以后,便准备在黄河汴水口休息一夜,不然大晚上的两万水军瞬息而至,战舰堵着汴水,影响往来漕运的商船。 但现在罗幼度可顾不得那么多,一声令下,两万水师顺流而下。 这汴京虽小,水路确实发达,仅水门就有九个。 不过大半时辰,罗幼度即抵达了汴京,但他并没有直接从永顺水门入城,而是以永顺水门为主干道为由,大军在这里集结会影响汴京的日常,绕到了东北的利善水门。 其实就是因为韩通住在汴京的东北处,真有反常,一看便知。 如果郭荣真的命悬一线,要做托孤安排,韩通不可能不知道。 他现在跟赵匡胤势同水火,也不可能与之合谋。 京中真有异变,韩通手上的兵,与自城外的两万水军,也足以应对大部分变故。 罗幼度将自己的由议事厅颁发的手折上递给守城的兵士,表示自己是奉诏而来的。 两万大军自然不能一并入城,但他所乘坐的楼船主舰却是能够通行入内。 因为脚扭到了,乘不了马,罗幼度也理所当然地让人去给自己找辆马车,同时让人去找赵普。 不过最先等到的不是赵普,而是韩通。 侍卫亲军司韩通。 汴京最大的优势是交通便利,水陆要塞。最大的问题是太小…… 禁军只是一个统称,并非真正护卫皇宫的意思。 毕竟就大周这屁大点的皇宫,稍微建一栋三层酒楼就能俯瞰整个皇宫的小地方,硬塞都塞不下十数万的禁军。 真正意义上的禁军在大周只有殿前司。 殿前司的职责是拱卫皇宫,至于御营司,负责汴京内城治安,以皇城外开封府、三司、六部等机构为主,侍卫亲军司则负责外城部分治安。 罗幼度这楼船一入外城,一直在暗处聚兵,盯着汴京异动的韩通就得到了消息。 瞬间就来了精神,火急火燎地前来拜见。 原因无他,脑子不够用。 到现在他还不太了解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在睡梦中给儿子韩微叫醒,告诉自己殿前司异常,有可能造反,还有人攻打东华门。 韩通吓得睡意全无,但细细了解之下,却得知韩微的消息来源居然是一个不知名的幕后之人。 即便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也是幕后之人通过流氓来传递消息的。 要不是自己儿子自幼体弱多病,韩通都想一巴掌扇过去。 这阿猫阿狗的话能够信的? 但在韩微的苦劝之下,韩通还是无奈听了。 倒不是因为相信流氓的话,听话调兵应对。而是韩微说,真有异样,对方必定会派兵来控制韩宅。 韩通见儿子信誓旦旦的,索性就带着家小悄悄去了旧部的家里防备个万一,留下一亲信在附近候着。 韩通之前一直在外公干,近一年才调回汴京,认识的人实在不多,也不知找谁。 他自己去东华门看看情况。 果真发现了有些异常,也得到了有一支兵马在随后堵住了韩宅前后门的消息…… 韩通现在就是一个睁眼瞎,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什么状况,敌我不明。明知道有问题,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将周边巡逻的兵士聚集起来,等情况明了之后,再做打算。 他就藏身在城东北,罗幼度的战船从东北水门入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观察了一阵子,确定没什么危险后,亲自上船拜会。 韩通开门见山地说道:“统军大晚上的何故在此?” 罗幼度也不说话,递上了自己的手折。 韩通看着这份由议事厅下发的手折皱起了眉头。 郭荣病危,现在并不是秘密,实无必要让罗幼度如此着急地赶来。 除非郭荣清醒过来了。 可真要清醒,自己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韩微在韩通身后,瞟了一眼手折,惊呼道:“统军万不可前往,您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九死一生。” 韩通也反应过来,说道:“统军,不是某公报私仇,赵匡胤此人野心颇大,一直在扶持张令铎,意图拉拢侍卫亲军司为其所用。今夜种种不寻常,无不表示,京中生变。” 在韩通出现的那一刻,罗幼度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罗幼度多看了韩微一眼道:“我这份手折出于议事厅,也就是说真生变故,并非赵匡胤一人,而是与某位宰相合谋。现今宰相拥有调兵权,而赵匡胤有统兵权。皇宫在他们手上,陛下、皇后、皇子也在他们手中。其势在他,不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万一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合谋,颠倒是非,那可不妙。” 韩通脸色微变。 罗幼度继续道:“以不变,应万变。步帅,将你侍卫亲军司的兵马暗自聚集起来,我得了解一下情况,才能作出抉择。” 韩通无奈叹道:“某已经聚集了一千余人,只是兵士分散各街护卫,不好聚集。真要兵马还得出城,去城外军营调兵。可现在手上又没有调兵权,实在头疼。” 罗幼度道:“不急,能聚多少聚多少,三位相公不可能全部为赵匡胤所用,我在此坐镇,联系上下,自会探明一切。” 韩通作揖道:“某这便去处理。” 罗幼度闭目沉吟片刻,立刻做了全新的调度:让人去将张永德、王溥请来。 就在罗幼度等张永德、王溥的时候,赵普、张进两人匆匆而来。 这一照面,赵普老毛病就犯了:“统军神算,属下猜到贼人会诱统军入城,安排了人手在各个城门预警。不想统军直接出人意料地从水门而入。属下佩服……” 正如赵匡胤说的那样,比行政,范质或许是一把好手。 但比起钩心斗角,范质在赵普眼里就跟弟弟一样。 范质想到的,赵普早就想到了,哪怕是范质没有想到的,赵普也想到了,他都做了提前防备。 在阴谋诡计这方面,赵普在这个时代还是鲜有敌手的。 哪怕罗幼度没长这个心眼,真的快马而来,范质的诱杀也不会成功。 罗幼度看着赵普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夫人、丑丑没事吧?” 赵普说道:“统军放心,不只是大娘子,小公子,周老与周大娘子、周小娘子,属下都安排妥当了,保证她们安全。” 罗幼度赞道:“做得好。” 他有些惭愧,这大小周后真就让他给忘记了。 赵普也将他们妥善安排,确实了不起。 见左右无人,赵普低声道:“现在出了一点小小的变故,魏王从皇宫里劫走了符皇后跟几个皇子,现在下落不明,也是魏王第一个通知我们藏起来的。” 罗幼度笑道:“我这老岳父,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他这一出手,我们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听出了话外之音,奇道:“第一个?还有谁?” 赵普道:“内侍傅裕!” 傅裕在骗开东华门之后,面对符彦卿的牙兵跟殿前司的兵士,他一个太监战战兢兢地爬出了东华门。 两边都没顾得上他,也没有补上一刀。 傅裕极为聪慧,念着罗幼度履行承诺,杀契丹狗贼,壮着胆子来示警。 罗幼度颔首道:“倒是一个人物。” 他脑子再想赵匡胤面对这种劣势,会有什么反制手段。 他问道:“如果你是赵匡胤,这局棋,你会怎么下?” 赵普毫不犹豫地道:“现在赵匡胤虽占据了皇城,却名不正,言不顺,离败亡不远了,会不会逃跑?换做是属下,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跑。必输的,留下来是死路一条。” 罗幼度微微摇了摇头道:“所以你是赵普,不是赵匡胤。以赵匡胤的武勇,以赵匡胤的性格,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不会轻易放弃的。他这样的人物不缺豁出去,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管怎么说,罗幼度心底还是承认赵匡胤这个人物的。 罗幼度说道这里,赫然起身,道:“困守皇宫,死路一条。若以少胜多,击溃我毫无防备的凯旋之师,再来对付韩步帅,死中求生。赵匡胤未必就在汴京城……” “呼延赞,十万火急,我给你三匹马,立刻出发,前往黄河南岸军寨,告诉曹彬、潘美说京中有变,速度立寨,做好防御准备。另外让他们防着慕容延钊,告诉韩令坤提防身边人。” 他们从汴水而下是顺水速度快,但要逆流而上,肯定不及快马。 呼延赞知道轻重缓急,立即动身。 罗幼度一直以为最先来的是王溥,因为离他家更近。 不想最先来的是张永德,这赋闲在家的驸马爷似乎已经了解了一切,冲上了楼船。 ------题外话------ 谢书友又没吃你家大米的两千赏,亮仔六六、冬夜梨落、脑洞不够v平行宇宙的一千五百赏,陈二猫、闪光泡泡,剑魂平台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八十七章 知难而退 张永德这一登上了楼船,开口就道:“罗统军,速速回营,赵匡胤已经诬告你与韩通勾结,意图弑君夺位,领着殿前司向黄河军寨去了。” 张永德本赋闲在家,自得其乐。但是受李重进一激,培养出来的心境彻底打破。 连续几天,张永德满脑子都是那句“愚笨似汝,形貌似汝”。 都要魔怔了,连续几天不敢吃肉,觉得恶心。 张永德本就有些小肚鸡肠,越想气越不顺,怎么着也得给赵匡胤一个教训。 张永德是第一任殿前司长官,即便离开了殿前司,依旧有着自己的一批铁杆。 张永德没想将赵匡胤如何,就是让自己的心腹稍微看着赵匡胤,找个机会出气。 结果得到了这个惊天消息。 张永德当时就慌了,恨自己多管闲事,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赵匡胤说的是真是假。 派人往皇城外逛了一圈,才知道赵匡胤在诓骗军营里的兵士。 想要派人通知罗幼度,让他有所防备,可他完全不知罗幼度驻军何处。 他此前对于罗幼度的消息还存在于围攻蓟州城。 直到罗幼度的人上门相请,张永德才知道他居然到了汴京。 这情急之下,张永德纵马飞奔,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利善水门。 赵普、张进带着几分敬服地看着罗幼度。 张永德见罗幼度并不惊慌,还以为不信自己,忙道:“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罗幼度见他误会,解释道:“就在不久前,我已让呼延赞去军营,让潘美、曹彬事先防备了。” 张永德呆了呆,叹服道:“统军神机妙算,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罗幼度上前拉着张永德道:“驸马怎是多此一举,这是帮大忙了。在驸马来之前,在下作的一切都是猜测,我对现在的情况,只知十之一二。驸马这一来,带来了最准确的消息,针对此消息,我能作出最正确的决定,也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同室操戈,这可是奇功。” 张永德好面子,让罗幼度这么一说,立马笑逐颜开。 罗幼度立即道:“仁肇,给我留五千兵士,其余你全部带走。现在立刻率领水师北上,沿着汴水布防,决不允许赵匡胤渡过汴水。另外,你遣数十人出汴口下黄河,将黄河下游的浮桥都给我拆了。” 张永德也是一位老将,瞬间明白了罗幼度的意思,说道:“你觉得他可能会跑?” “不是可能,是一定!”罗幼度决然道:“赵匡胤有一往无前死战的豪气,却不是明知送死也要一拼的蠢蛋。殿前司再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击溃我七八万军队组成的营垒,何况军中上下皆是敢战勇战之士。” “他孤注一掷,赌的是我们不设防,毫无防备,给他们可乘之机。只要发现我们有了防备,会立刻反应过来。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再勉强进攻就是蠢了。” “与其死磕到底,不如领兵去投北汉,搏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罗幼度说到这里,也给自己捏一把汗。 如果赵匡胤不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直接去殿前司军营,来这么一手。 自己恐怕要栽在对方手上。 他们为了提前一天抵达汴京,连夜渡过黄河。 这在自家腹心地,营垒、巡逻兵并没有松懈,但也没有特地去花心思安营立寨,建造防御工事。 在那种情况下,遇到赵匡胤这样善打野战的盖世虎将,就跟筛子没啥区别。 张永德琢磨了片刻赵匡胤的性格,还真有那么一定的道理,不再言语。 罗幼度再次下令,让人将范质、魏仁浦、向训、张美、李继勋、王审琦、石守信、韩重赟等将官请来。 之所以加一个范质,故意要在人前表露他已经谋反这一既定事实。 最先到的是王溥,其次是魏仁浦、向训、石守信、韩重赟。 这几人都与罗幼度关系不错,皆对他存有一定信心。 至于张美、李继勋,没到亦不奇怪。 这种敌我不分的局势,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李继勋还是义社兄弟之一。 王溥、魏仁浦、向训、石守信、韩重赟几人听极缘由。 王溥默然不言,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故。 魏仁浦是破口大骂,他性格刚烈,最恨背主之臣。 历史上他就没少骂赵匡胤…… 向训只是微微一叹,没说什么,见怪不怪了。 石守信、韩重赟表情最是复杂,他们跟赵匡胤同是义社兄弟,尽管发生了点摩擦隔阂,却也念着彼此的情谊。 若非话从罗幼度、张永德两人嘴里说出来,他们绝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罗幼度望着王溥、魏仁浦,说道:“事情的经过,两位相公想必已经清楚,接下来某需要调集所有禁军之权,以应对赵匡胤的谋反。” 王溥不会迟疑。 魏仁浦更是道:“务必要擒杀贼首,昭告天下。” 罗幼度没有应话,对着张永德道:“驸马,殿前司、御营司、侍卫亲军司同为三司,平时或有摩擦。但上了战场终究是值得信任托付后背的袍泽兄弟,我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兄弟下手……我会设下一个包围圈,将赵匡胤围困其中。不知驸马能否冒险告之殿前司真相,让他们莫要与叛贼为伍。此举会有一定风险,我只能尽量保证驸马安全。” 赵匡胤是虎熊之将,当世无双,他有两万强军在手,真要一心突围,想要将之击杀难度极大。 而且赵匡胤在军中人缘很好,哪怕是这种情况,罗幼度也不确信他们会不会在追杀途中放水。 比如张永德、韩令坤、石守信、韩重赟甚至于高怀德这些人。 不能硬打,只能分化智取。 罗幼度深知赵匡胤的厉害,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给他留一条活路,为自己多添一个劲敌。 张永德没有片刻的犹豫,说道:“我也不想见同室操戈。” 石守信道:“我也去!” 韩重赟向来以自己的老大哥马首是瞻,也跟着道:“算我一个!” 罗幼度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对已经返回的韩通说道:“步帅,你立刻持调兵令调拨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前往陈桥驿,沿着曹州布防。” 韩通道:“我这就去!” 罗幼度说着看向向训说道:“向太师,您是太祖元从大将,劳烦安抚京中诸将的情绪,与他们说明关系。现在帝后困于贼手,贸然进攻皇城,恐伤及帝后性命。若有人能够劝降城中将官开门,将获不世之功。对于皇城里的将官,四品以上者,某可以替他为陛下、皇后求情,四品以下者,封侯重赏。” 罗幼度并没有说明符皇后与几位皇子获救一事。 符彦卿未奉诏而带着兵甲入京,罪同谋反。 而且现在黑灯瞎火的,罗幼度相信即便是魏仁浦、向训心中都存有一定疑惑。 只是当前的局面情况,都指向赵匡胤,但是他们真要表现出什么都事先准备好了,难免会弄巧成拙。 怎么圆谎是符彦卿他们的事,他们明日肯定会露面的,罗幼度这边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向训眼睛一亮,懂了其中的高明之处,笑道:“在下这便动身。” 从开始到现在,全部都是罗幼度一人在做主。 他并没有咨询任何人意见看法,全程都是自己在下命令。 但上到王溥、魏仁浦,下至石守信、韩重赟都没有人觉得有任何问题。 ********** 黄河南岸大周军营。 自得到命令以后,曹彬、潘美立刻行动起来。 这大晚上的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木材,将军中的粮车围在了营垒的外边,直接掘地取土,覆盖在车上,充当土墙,掘地的坑洞充当陷阱…… 曹彬、潘美都有名将之器,相比历史上顺其自然地累积经验发展。 经过罗幼度开疆扩土的洗脑,曹彬、潘美现在是满腔的壮志雄心,早早的自我约束,潜心学习兵事,能力远胜历史同一时期的自己。 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两人相互配合,各寻办法。 在利用现有的条件基础,平地起了一套简单的防御工事。 寅时三刻,黎明前夕。 赵匡胤、王审琦、罗彦瓌三人匍匐在地,眺望着前方的军营。 看着守备深严的军营,赵匡胤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抓起了一把泥土。 罗彦瓌道:“东南方似乎可以攻进去。” 王审琦皱眉道:“这是陷阱,故意留下的吧。” 赵匡胤沉吟片刻,说道:“我要去北汉,你们跟我一起吗?” 罗彦瓌毫不犹豫地道:“末将誓死追随殿帅。” 王审琦道:“一起吧!” 赵匡胤颔首道:“好,我们等会往南走,佯装去投江南。到宋州附近,往西横插,沿着嵩山向北。路上可能会遇到侍卫亲军司的阻截,尽量跟着我。如果失散了,就在北汉汇合。” 罗彦瓌惊讶道:“为何绕一圈?” 赵匡胤切齿道:“以我对罗幼度的了解,他一定在西方汴水安排了水军,黄河的浮桥也不会留给我们,不浪费时间了。韩通能力是有,威信不足,做不到罗幼度那样,如指臂使。没有那么快安排好南边的包围圈,南下是唯一的生路……” 第八十八章 魂断陈桥驿 赵匡胤用兵果断,对于战局的敏感出类拔萃。 洞察了罗幼度对于水军的安排,并没有花费时间西行或者北渡黄河。 选择果断南下,利用韩通威望不足的特点,抢占时间突破包围圈,然后再转道向西,随即北上。 这条路并不好走,赵匡胤心如明镜,但却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同时他不能让殿前司的兵士知道自己的意图,不然立刻就得哗变。 毕竟绝大部分禁军家眷都在汴京,让他们打仗、平叛他们愿意,可要他们抛下家小妻儿,去投北汉,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匡胤也没那自信一言而说动二万人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抛妻弃子。 他也没有时间做战前动员。 二万人大多数都将成为破围战的牺牲者,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带走一批军中骨干,一部分死忠的亲卫。 只要班底健在,赵匡胤就有崛起的信心。 去北汉,也并非为了投北汉,而是无处可去,顺便借点钱粮。 北汉体量太小,降了也未必就得到重用。 不如跟定难军、府谷折家一样,打下一方土地,一步步充实力量。 已经滋生出野心的赵匡胤,不想再听人所用,为人卖命了。 黎明渐渐来临,混乱漫长的黑夜,也终究过去。 赵匡胤吆喝着,催促兵士加快行军。 这大军在外,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是非黑白皆是赵匡胤一人说的算。 他说要去打罗幼度,清君侧。 大军跟着动了。 接着又改口说汴京生了变故,以范质为首的宰相,凭借城中的殿前司击溃了韩通,罗幼度乘水军南下,支援汴京。他们只要击溃水军,胜利在望。 殿前司自然毫无怨言地跟着往回走…… 直到陈桥驿。 陈桥驿一开始是个小村,因村中有一年久失修的小桥,令得往来行人极不方便。 村里一位姓陈的富人捐资修复,故名陈桥。 大周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驿站,也改名为陈桥驿。 此刻陈桥驿布满了侍卫亲军司的兵士,他们甚至在阵前搭建了鹿角…… 赵匡胤冲锋破阵之能,天下无双,鹿角能够很好地限制赵匡胤突围破阵的能力。 急促的马蹄声随之响起,在他们身后三支骑兵队以半包围的架势,配合侍卫亲军司作合围状态。 所有兵士齐声高呼:“赵匡胤勾结宰相范质叛国,只诛贼首,余者投降无罪。” 数以万计的兵士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天地。 殿前司的兵士听到如此呼喊,不免惊恐万分,明明是出来平乱的,怎么就成乱贼了。 不过他们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长官。 赵匡胤在殿前司还是有极高的威信。 可随着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这三人领着十数人越众而出。 殿前司的兵士们看着这熟悉的三人,上下哗然。 张永德在殿前司的威望不亚于赵匡胤,石守信也是殿前司的柱石之一,韩重赟要逊色许多,却也是殿前司的一员大将。 他们三人带着少许人,出现在两军阵前,殿前司的兵士立刻踌躇不定了。 赵匡胤看着面前的老上司,又看了身旁的王审琦,惨然一笑。 依照正常情况,赵匡胤是完全有时间突破重围的。 韩通对于侍卫亲军司的掌控远比不上罗幼度对御营司,与他对殿前司…… 要在短时间内布下十五里的防线,韩通做不到。 罗幼度再如何洞察人心,也不可能精准的算到自己要往哪边突围。 唯一的解释,有人泄露了突围方向,对方就没有将兵力铺开,而是在自己精心设置的突围路上,设下了更小的包围圈。 王审琦带着几分惭愧的扭过了头。 “二哥,你我是布衣之交啊!” 赵匡胤本对自己信心十足,至少自己的核心根基还在,却不想当头棒喝。 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在这生死存亡关键的时候,出卖了自己。 连最信任的人都靠不住,自己还能信谁? 为什么会这样? 赵匡胤想不明白。 却不知人生就是如此,一点点的小偏差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匡胤的人设本是一位英雄,豪情侠义,神勇无敌。 但为了与罗幼度争,在各种怂恿推动下,渐渐走了歪路。 尤其是罗幼度截胡了赵普,这就好比刘备失去诸葛亮,苻坚失去王猛一般。 赵普或许比不上诸葛亮、王猛那么完美,样样精通,但他所擅长的领域,恰好能够弥补赵匡胤大开大合下的不足。 赵普的细腻心思跟赵匡胤的大开大合才是天生一对。 战场上的神勇无敌,弥补不了政治场上的一再失利。 在势一道,从一开始赵匡胤就输得彻底。 王审琦张了张嘴,道:“你不该一而再地向殿帅动手的!” 这里的殿帅,明显是指张永德。 赵匡胤不再言语,就张永德对他的恩义,在这方面他自己也清楚,没得洗。 看着越来越近的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三人,高呼道:“相信我的兄弟,随我突围。” 他不能等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上来劝降,一旦开口,情况更糟。 他不管不顾,直接斜刺里向西冲去。 前方是一片鹿角,唯有右侧兵力最为薄弱,看着旌旗应该是御营司的龙卫军。 龙卫军步骑混合编制,其中骑兵只有一千,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手中铁棍对着西方一指,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 罗彦瓌、杨光义、刘守忠几人没有任何犹豫,跟在了身后。 两千左右的兵士也毫不犹豫地越众而出,然后零零散散地居然又有一千余人跟在其后。 余下的一万七八千人,最终选择了放下武器。 赵匡胤回望一眼,见还有三千余人愿意跟着自己死战,眼眸微红,心道:“若能得生,决不负这般弟兄。” 罗彦瓌突然大叫:“殿帅小心!” 赵匡胤警觉前望,张琼所部的龙卫军人人持着骑弩,将目标对向了他…… 张琼高呼:“射!” 弓弦振响。 赵匡胤身后还有三千兵,还有不少骁勇之将。 但是所有的弩箭瞄准的方向都是赵匡胤…… 千弩破空,好似蝗虫迎面而来…… 赵匡胤空有举世无双的武勇,面对这不讲道理的射击方式,只能让座下宝驹直立而起,替自己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弩矢。 战马马腹中了一百多箭。 弩矢太过密集,战马挡不到的手脚,赵匡胤依旧中了二十余箭。 弩箭强大的劲力,将前蹄腾空的战马直接射的后翻,将马背上的赵匡胤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各种力量的加持,赵匡胤胸口如同受到了巨石撞击一样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间,赵匡胤脑子浮现了一个念头: 这里是哪里? 哦! 陈桥驿! 弩箭目标并不是罗彦瓌、杨光义,但他们发疯似地想要去救赵匡胤,也受到了弩箭的波及,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刘守忠环首四顾,惨然笑道:“殿帅,俺来陪你!” 他举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跟着后面的殿前司兵士,麻木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所向无敌的赵都虞候就这样死了? 现在的赵匡胤是殿帅,殿前都点检,但在这些兵士的心中,他们的上司是那个在淮南之战纵横无敌,能够于万军中单骑斩将的盖世豪杰…… 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还有赶来的韩令坤、高怀德,此刻皆神情复杂。 已经转移到皇城外的罗幼度,得到了赵匡胤阵亡的消息,死在了骑弩齐射之下。 罗幼度脑中突然浮现赵匡胤说的一句话“当世之上,能接我三合不死者,可称一流好手。” 这武艺再高,遇到科技,又能如何? 但听到赵匡胤死在了陈桥驿,死在了张琼龙卫军之手。 罗幼度不免古怪,这难不成是命数? 赵普在一旁道:“统军,皇城守军冥顽不灵,全靠赵匡胤撑着。只要取他头颅来警示,皇城可下。” 罗幼度看了还在报仇的赵普,摇头道:“算了,人已死,折腾尸体有何意义?让人将尸体抬来即可。” 赵普低声道:“符皇后跟几位皇子还未现身,要不要去寻他们。” 罗幼度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该出来的时候,他们会出来的。我那老岳父是个人精,现在防着我们呢。这盘棋我们都有可能输,唯独他,不会输。” 赵普心机深沉,可对上符彦卿这老而成精的家伙,也是一时技穷。 随着赵匡胤的尸体运达,随着韩通的侍卫亲军司步军以及韩令坤、高怀德、张琼、党进的骑军一并入城,将皇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时候。 面对张永德、石守信、韩重赟的呼喊,皇城里的殿前司再也撑不住了,宫门大开! 罗幼度并未下令入城,而是下令道:“步帅,你维持城中秩序,告之天下,乱贼以诛,让他们心安,并缉拿叛贼家小。马帅,你与高怀德、张琼、党进各率领兵马入城,清缴不服者,约束部下,胆敢趁乱不轨者,就地诛杀……” 随着他的令下,两拨人或是入皇城,或是去安抚百姓,缉拿叛贼。 罗幼度看着身旁已经聚集而来的文武大臣,说道:“我们见陛下去吧!” 第八十九章 驾崩 随着四散的尘埃落定,文武大臣也渐渐现身。 他们现在很多人都处在懵懂状态,只是听说了一个大概,甚至连是非黑白都没论证清楚。 唯一知道的就是罗幼度赢了。 这时代的文臣武将,哪怕没有亲身经历动荡,也听过不少。 在胜负未决之前,他们不敢沾边,不敢掺和,明哲保身。 可一旦决出了胜负,必须第一时间出来,与胜利者一起享受胜利果实。 不然依照以往规矩,十有八九会受到清算。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所以一个个的都在罗幼度身后,尤其是那些跟赵匡胤往来过密的将官,此刻更是心惊胆战,深怕受到赵匡胤的拖累。 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众文武听他说去见陛下,都快步的跟了上去。 他们随着罗幼度步伐的快慢而走,无人敢超前快他一步,更加无人愿意落后,慢他人一步。 郭荣于文德殿养病,位于大内中央。 深入皇宫,四周血腥味极重,满目狼藉。 被困在皇城里的兵士,见情况恶劣,悲观之下一部分精神失常,生出了禽兽的野性,有的开始胡乱杀人,有的甚至对宫中的宫女下手,将她们玷污。 个别地方甚至还发生了火灾,至于地下乱七八糟,损坏的器物什么,更是比比皆是。 罗幼度看着心头窝火,下令道:“所有参与动乱着,一个不留。” 他脚下了加快了步伐。 来到文德殿外,罗幼度首先看到的居然是范质,确切的说是范质的尸体。 他倒在了文德殿下方的台阶上,脑袋磕着台阶,应该是自己撞死的。 “呸!” 魏仁浦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自己的不屑。 罗幼度故意让人请范质,范质的家人并不知道什么情况,很如实地说:“相公随殿帅受陛下召见,一起进宫去了。” 故而所有人都知道,范质与赵匡胤是一伙的,还在皇宫坐镇。 来到了近处,罗幼度发现范质的手上抓着一份满是血字的血书,是他撕下绔布所写的。 地上的血还在流着,足见这家伙撞死还没多久。 罗幼度估计是看着赵匡胤的尸体,或者守军投降之后,知道自己必死,不愿意受辱,方才来这里撞台阶自尽,心底多多少少有一点对郭荣的愧疚吧。 来到尸体旁,罗幼度从范质的手中捡起了血书,大略扫了一眼,嘴角不由一翘,心里叫了一句:“好家伙,够阴险的!” 这血书上写的都是忏悔,推脱责任之词。 不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也把道理讲的明明白白。 这位受命兼修国史的宰相,对于自己的过错,老道地使用各种春秋笔法加以掩饰。 而对于赵匡胤的行径,连蒙带夸张,堪比故事一般精彩。 血书中大致意思是说,赵匡胤用心险恶,早有不臣之心,郭荣健在时就已经开始包藏祸心,比如以“点检当天子”来陷害张永德,比如为了营救自己的亲信,毒死寇湘家的鸡,迫使寇湘备棺断案。 这些不是赵匡胤干的事情,范质写得如亲身经历一样。 随即又些郭荣病故以后,赵匡胤是如何肆无忌惮打压韩通,收买文武大臣,意图举兵谋反,都要将他描写成司马昭了。 反正小错是他自己的,大过是赵匡胤的。 简直绝了…… 对于范质的用心,罗幼度猜到一二,对方故意将赵匡胤写死十恶不赦,夸大了他的力量布局,将情节写得扣人心弦,好似一本短篇小说。 目的就是告诉天下人,这场胜利他罗幼度胜的是多么的光荣,多么伟大。是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 以此来讨好于他,让他能够对自己的后人高抬贵手…… 范质并不知道,就在他自尽不久,他想保护的三个儿子范旻、范杲、范晞,给人抓到了一间破屋里,然后活生生地被两条恶犬咬死了。 死得极惨。 罗幼度将血书递给王溥,什么也不说,只是道:“先去见陛下吧!” 王溥稍微瞄了一眼,打算见完郭荣以后再传给他人看。 罗幼度回过神来,看着众人道:“我们这一群人一起进去,难免会惊扰陛下了,就由我,王相、魏相,向太师、张三司使、卫上将军作为代表吧。诸公,可在殿外等候。” 他的话,现在自然没有人敢反对。 只是没有选中的很是遗憾。 罗幼度此次选人,很有讲究的,王溥、魏仁浦这不用说,仅余的两位宰相,理所当然。 向训当年郭威的元从大将,当今庙堂上资历最老的大将之一,而且战功卓越。 韩通在收拾残局,他就是武将的代表。 张三司使是张美,他的儿子张守瑛,那个跟王朴的儿子王侁闹起来,导致王朴病故,引发一连串反应的罪魁祸首之一。 郭荣罚了张守瑛,但没有严惩张美。 原因无他,朝廷已经失去了王朴,不能再没有张美了。 张美此人别看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可对于大周来说,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精于术数,在后勤调度的方面极为了得,大周连年南征北讨,其粮草、军饷从未缺乏,都是全凭着他运筹帷幄地筹划之功。历史上宋朝的几次战役,也是他负责后勤运转,令得前线无粮草之忧。 现在担任三司使,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为大周最高财政长官,号称计相,地位仅次于宰相。 这种擅长后勤调度的人才,其作用不亚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 罗幼度之前因身份关系,不便与之交往。 现在此人是他拉拢争取的心腹之一,将之算在内是必然的。 至于卫上将军李继勋,此人是义社十兄弟的老大,年纪最长的一个。 历史上赵匡胤凭借淮南之战征服的十兄弟,一起以他马首是瞻。 随着罗幼度的干涉,赵匡胤不足以服众,以至于李继勋依旧是大哥,赵匡胤是老三,中间隔着王审琦,彼此只是义兄弟而已。 赵家在军方的人脉太广,赵匡胤发生这样的事情,与赵家走得近的人,难免胆战心惊,深怕罗幼度对他们秋后算账。 李继勋自己也是如此,后悔昨夜没有及时接受邀约。 现在有些里外不是人…… 罗幼度指定他为代表,不只是安他的心,也是在安抚那些平素跟赵家走得近的人的情绪。 与赵家有关系的人在军方太多了,真要挥起屠刀来杀,只怕要对大周军方来一场大清洗。 这对本就有些风雨飘摇的大周来说,岂止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直接要去掉大半条命。 既然杀不得,罗幼度在这里直接展现出了自己的大度。 连李继勋这义社兄弟之首都能宽恕,何况他人? 李继勋做梦也想不到罗幼度会点自己的名,以自己为代表。 看着罗幼度已经往文德殿里走了,李继勋赶忙快步跟上,心中涌现一丝感动,想着统军不计较自己与赵匡胤私交,如此高看自己,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 位于后方那些与赵匡胤私交好的,见状无不松了口气。对于罗幼度的大度,也感恩在心。 文德殿里冷冷清清的,周边一个人也没有。 罗幼度穿过内殿,走向了后殿。 这一入后殿,罗幼度骇然发现郭荣居然靠着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陛下?” 罗幼度吓了一跳。 郭荣见进来的是罗幼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无力地低下了脑袋…… 因情况紧急,符皇后心知对方不敢弑君,在那种局势下,也顾不得其他,随着自己的父亲逃离了皇宫。 郭荣所在的文德殿则无人敢打扰,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范质都不敢入内。 其他人亦是如此。 哪怕大军包围皇宫,诸多参与叛乱的骨干兵士,惊慌逃窜,更有兵士想要趁机发财,四处劫掠躲藏,也无人敢踏入这文德殿一步。 这是一种本能的敬畏。 郭荣本时日无多,受到昨日刺激,更是生机断绝,但回光返照之下,竟勉强坐起,听着周边嘈杂的动静,亦知兵乱发生,想要开口召人询问,已然说不出话来。 憋着一口气,他强撑着,就想要看一看,这第一个进来的是谁。 是谁,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随着骚动平静,罗幼度当先而入。 郭荣也含笑病逝…… “陛下!” 罗幼度惊呼了一声,颤声叫道:“快,快传御医!” 他的人都在发抖。 王溥大步上前,摸向了郭荣的脉搏。 这古代文人多学医术,常有儒医一说。 王溥对于医学也略有涉猎,摸不到任何脉搏,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半晌道:“陛下驾崩了!” 罗幼度眼圈瞬间就红了,脑中浮现出四年来相识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无力地跪伏在地,悲呼道:“臣罗幼度恭送陛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郭荣下跪,也是第一次磕头。 一代圣主,为终结五代乱世铺平道路的五代贤君郭荣,驾崩于显德五年,八月六日文德殿。 郭荣病故的消息传到了殿外,殿外也是哭喊成片。 几乎所有闻讯的将士宫女内侍都情不自禁地往文德殿的方向而拜,有的更是泣不成声。 消息渐渐传开,举国悲恸。 ------题外话------ 谢数字书友的一千五百赏,作死的赫萝、亮仔六六、数字书友的五百赏,以及净心志远、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章 稳定大局 韩令坤、高怀德、张琼、党进控制皇宫,将藏身在宫里各角落的残兵一一搜索出来。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方才发现符皇后与几个皇子都不在宫里了。 这皇帝驾崩,符皇后与皇子不在,如何治丧? 大周有节俭治丧的习俗,太祖郭威就特别下令,陵墓从简,不得骚扰百姓,不要特别派人驻守,更无须陪葬金银财物,用纸衣瓦棺即可。 完全是不给盗墓者一点活路。 郭荣在生前也表示效仿郭威,将清廉贯彻到底。 可再简洁,也得有皇后皇子治丧呀? 而且依照道理,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皇子灵前继位也是传统。 这皇后皇子皆消失了,瞬间让礼部的一群大老爷们不会安排了。 大周的礼部尚书是宰相王溥,他的官职是礼部尚书、平章事兼参知枢密院事。 王溥找到了罗幼度,询问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 罗幼度道:“陛下驾崩乃国之大事,治丧不可耽搁,照常执行。至于皇后与梁王等皇子的下落,我已派人暗自寻找。此事暂不可宣扬,以免引发惶恐。” 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四方诸侯、军阀,得知中原无主,脑子一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敲的。 人就是矛盾体,连范质这样的人物都会为权势迷了眼睛,昏招连出。 何况是一些满脑子肠肥的武夫? 王溥也知其中的轻重缓急,大步去了。 罗幼度望着王溥的背影笑了笑,别人不知符皇后的情况,他焉能不知。 尽管不知真实下落,但为自己那个老岳父符彦卿保护起来无疑。 在事情未定之前,符彦卿不让符皇后出来,可以理解。 毕竟在对方心底,自己未必可信。 提前出来,保不准就让“乱兵”杀了。 罗幼度没有对郭宗训动手的意思,可明显感觉出了赵普动了这个念头。 但现在叛乱基本已平,也是时候出来了。 但京中上下毫无消息,符彦卿的用心耐人寻味了。 不管自己那个老岳父怎么抉择,郭荣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不能乱。 罗幼度又找来了魏仁浦。 “道济兄!” “见过统军!” 两人地位孰上孰下已经一眼可见了。 尽管魏仁浦是宰相兼任枢密使,可面对现在的罗幼度,依旧只能行下属之礼。 罗幼度道:“找你来是商议两件事。皇城守卫之事,兹事体大,得谨慎而决。” 魏仁浦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不同于范质为权势所迷,也不同于王溥心思复杂。 这位三号宰相是实打实的忠臣,不但在陈桥兵变中组织反抗,即便临终前都在念着后周世宗郭荣的名字,自责没能保住大周的江山。 所以不管现在罗幼度如何得势,魏仁浦心中考虑的都是大周。 只是便如当初他阻挡不了赵匡胤一样,现在又怎么阻挡罗幼度掌控大周之权柄? 殿前司是郭荣一手创立的,是护卫皇城的核心力量。 但因赵匡胤的谋反,除了跟随罗幼度征战燕地的慕容延钊所部之外,十之八九都涉案其中。 位于军营里的两万余殿前司兵卒尽管是受到了蒙骗,并非真心造反,但无法改变他们参与造反的事实。 可以免罪,但继续让他们担任皇宫守卫,负责护卫皇宫,显然失当。 殿前司必须经过重整,而且护卫皇宫的重担也不可能重新交给他们。 大周禁军三司,除了殿前司就剩下御营司跟侍卫亲军司了。 侍卫亲军司分马军司与步军司,步军司负责大周外城护卫,马军司负责京畿周边,也是责任重大。 再让侍卫亲军司接管皇宫护卫,哪有这个道理。 何况韩通又何德何能掌如此权势? 能够接替殿前司护卫皇宫重担的唯有罗幼度执掌的御营司。 一旦让罗幼度执掌大周皇宫,那可比赵匡胤更要可怕。 逼降蜀地,淮南之战军功谋功第一,收复燕幽故地,扫平赵匡胤叛乱,种种功绩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历史上黄袍加身时期的赵匡胤。 唯独不同的是缺乏赵匡胤那赵家父子两代人在军中累积下来的人脉。 但是此次平复赵匡胤叛乱,罗幼度大方地饶恕了与赵家亲近的人,必然得到他们的支持。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来阻止限制罗幼度的崛起了。 魏仁浦看着笑盈盈与自己商议的罗幼度,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对方就是要让自己来开这个口,偏偏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道:“殿前司需要重整,皇宫护卫之责,唯有让御营司顶上。” 这护卫皇宫的权力给了御营司,想要收回几乎不可能了。 罗幼度道:“也只好如此了!” “还有殿前司需要一人主事,我派人去请了张驸马,驸马直接拒绝了邀请,说他赋闲之人,不参于国事。石守信脾气太燥,当个二把手殿前都指挥使还行,都点检的话,差点意思。韩令坤如何?他的功勋威望都足,收复燕地,立功不小,完全能够胜任此职位。” 魏仁浦硬着头皮道:“马帅确实合适,可他调离了,侍卫亲军司马军都指挥使的位子谁来接任?” 罗幼度道:“这个我想好了,高怀德。此人勇冠三军,桑干河之战,最先击破敌人右翼,功勋卓著,可当马帅一职。” 魏仁浦心中抗拒,如果他同意了。那就意味着御营司、殿前司,再加上一个侍卫亲军司的马军司都在罗幼度的掌控之下,那大周真就是他一人说的算了。 可是除非张永德出山,谁又能接管殿前都点检一职位? 而且罗幼度也说明了,第一选择是张永德,只是人家不愿意干。 还有一人可以接任慕容延钊。 然慕容延钊是赵匡胤一起长大的朋友,魏仁浦觉得自己敢提议让慕容延钊担任这个殿前都检点,面前这个青年就有胆子将自己打上赵匡胤余孽的标签,让三法司将自己下狱。 罗幼度问道:“道济兄,还有合适的人选吗?若是有,说出来,不妨参考一下。对了,王相公也同意了此调令,就看道济兄,你了。” 魏仁浦无奈道:“既是如此,某也没有意见。” 王溥同意了,罗幼度现在依旧挂着枢密院副使的职位。 郭荣确实在临终前说了要撤去罗幼度这枢密院副使的权力头衔,可现在谁敢说啊! 他们两人都认可,自己同不同意没差别了。 罗幼度笑道:“就劳烦道济兄,拟折调度吧。” 魏仁浦作揖离去。 罗幼度接着又召见了韩通、张美,对这两人道:“步帅、三司使,现在大周短短一日间历经叛乱、国丧,皇后皇子失踪,三重打击。国祚岌岌可危,我等承蒙陛下器重,身居高位。越是这危机关头,越要挺身而出,维护大周稳定,以免为四方宵小所觊觎,让陛下心血毁于一旦。二位觉得如何?” 韩通、张美皆道:“统军所言甚是。” 罗幼度道:“当前之局,首先要寻得圣人与皇子下落,其次安抚军心。步帅,你继续维持京畿治安,暗中调查圣人与皇子的动向。” 韩通道:“某这就去处理!” 罗幼度接着道:“三司使,我大军全取燕幽故地,还有侍卫亲军司的平乱奖赏,都得按时发放。我等将官之功劳,可以日后再算。但兵士的犒赏,不能拖欠。再苦,不能苦了拿命拼的兵士。” 张美作揖表示明白。 接着罗幼度又召见了自己的老上司开封府待制崔衍以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让他们组建三法司会审,审讯此番参与叛乱的将兵,让他们尽快审讯出结果,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罗幼度又将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招来。 三人关系极好,不过因为赵匡胤的事情,三人的兴致都不高。 罗幼度道:“三位老哥,不会怪我没给赵兄弟留活路吧。” 韩令坤摇头道:“这是他自找的,跟老弟有什么关系。” 石守信骂道:“这混蛋真是给猪油蒙了心了,陛下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反。” 历史上的他,响应的可是最积极。 高怀德更是坚定地站在罗幼度这边。 罗幼度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韩老哥殿前司需要重整,你来当殿前都点检吧。” 韩令坤眼前一亮,他本想与韩通争夺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没争过,心底憋屈着呢,这当殿前司的一把手,也不错哦! 罗幼度道:“石老哥你当殿前都指挥使,辅助韩老哥?实在不行,你们在这里打一架,谁赢了谁上!” 石守信对韩令坤还是服气的,这老三升老二,也满足了,说道:“不欺负老韩了,让他让他。” 罗幼度看着高怀德道:“你接替韩老哥马帅的位子!” 高怀德一如以往的高冷,说了个:“好!” 他在枢密院召见了一个个的大周重臣,安排他们各项任务,让大周的次序得以正常运作,并没有因为赵匡胤的叛乱,郭荣的驾崩,符皇后与皇子的失踪而生乱。 罗幼度凭借自己的威势以及手上的军队,维持住了大周朝廷的运转。 ------题外话------ 谢书友亮仔六六的五百赏,李无恃、妙妙屋的米老鼠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一章 符皇后的决定 汴京,城南,一处平常小院。 符彦卿在撸着自己的爱犬,毫不介意它们刚刚咬死了人。 耳中听着属下收集到的一切消息。 “御营司已经接管了皇城,罗统军在枢密院接见了二十余文武大臣,细节不甚了解。根据大将军(郭琼)传来的消息,张永德拒绝了罗幼度殿前都点检的邀请,韩令坤接替了这个职位,高怀德又接替了韩令坤的马军司都指挥使一职。” 符彦卿咧嘴笑道:“罗小子有点本事!” 他说着走进了里屋,一入屋内脸上就一片凝重。 符皇后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床边,郭宗训双手抱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符彦卿轻声道:“怎么样了?” 符皇后心疼的看了一眼儿子,道:“吃了药,现在睡去了。就是手一直不放……” 他们冲出来皇宫的时候,刘光义砍倒了符彦卿的马腿,大刀砍向了郭宗训。 刘光义最后收手了,符彦卿最后戳死刘光义那一下的时候,滚烫的鲜血从喉间射出,喷了郭宗训一脸。 对于郭宗训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一个六岁的孩子,见到这样的场面,害怕得根本不敢睡觉,勉强睡着也会让噩梦惊醒。 最终符皇后念了一副御医开给她的安神促眠药方,让人一大早的去买了药材,熬了药。 郭宗训喝下以后方才睡去,即便是睡梦中,他还抱着母亲的手不敢放开。 符皇后心系外边局势,轻声问道:“外边情况如何了?” 符彦卿轻描淡写地道:“罗小子已经平定了内乱,将赵匡胤诛服……” 符皇后喜声道:“太好了,妹婿无愧我大周栋梁。” 没等她高兴多久,符彦卿接着道:“陛下驾崩了!” 符皇后瞬间脸色苍白,忙道:“那还等什么?国不可一日无主,得回去为陛下治丧,让宗训继位。” 符彦卿却抬手制止,说道:“不急,为父这里有两个选择,你可以先听听。” 符皇后奇怪道:“父亲快说。” 符彦卿道:“带着宗训跟为父出去,继位成为大周新君。但是要任命罗幼度入相,同时执掌枢密院。对了,因为殿前司叛乱,现在御营司已经接管了护卫皇宫的职权。” 符皇后神色微变,抗拒道:“这不是将国中大事都交给他一人?我母子二人,立于何地?” 符彦卿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叹道:“你当我为何会来汴京?” 他自问自答道:“为父十三岁从军,见证了梁、唐、晋、汉与我大周的兴亡,至于地方小势力的兴衰更是不下百处。主少国疑,千古不变之理。陛下这一病,为父就知道必会生乱。” “陛下以你为后,是为了安抚我老符家,但又防着我老符家。你从未接触过政务,在朝中毫无根基,又无威望。” “垂帘听政?就是笑话。” 符皇后听了一脸无语委屈。 “陛下机关算尽,只为平衡,让你有机会通过平衡,来建立自己的威势。这是高明的,却也很天真,或许……更多的是无奈。再给他十年时间,也许能改变一些事情。” “现在不行。” “范质、赵匡胤两人这一闹,平衡全打破。” “没有任何人能够限制罗小子的崛起,为父手下现在的兵马,还不够他御营司啃的,更别说现在他已经趁势掌握了殿前司跟侍卫亲军司中的马军司。” 符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清楚掌握着这些力量意味着什么。 符彦卿叹道:“为父一直在留意罗小子的举动,他的动作告诉为父,他容得下你们,但不许你们坏他事。” 符皇后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符彦卿道:“罗小子跟陛下是一路人,与这世上大多如为父这样的武夫,格格不入。他们志向长远,想的是重现汉唐风采。做的是汉武帝、唐太宗、卫青、李靖的事。” “就他那性格,指望他安安分分守护你们母子十年?直到宗训有能力亲政……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实际一些。” “你们此刻出去,罗小子不会为难你们。可你们要挡着他的路,为父也没实力保得住你们。” 符皇后缄默不言。 符彦卿道:“你也别想虚与委蛇,委曲求全,待时机成熟来个清君侧什么的。你们不可能有那机会……随着他的威望越来越高,就算他不滋生野心,他手下的那波人也不会容得下你们。” “老老实实的,如汉献帝那样,保个爵位安度晚年不难。真要不安分,弑君什么的太难听。这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个意外?” 符皇后脸色苍白,看了一眼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儿子。 符彦卿道:“真不是老爹吓你,宗训实在太小。这个世道,没人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六岁的孩子……真要勉强让他上去,昨夜之事,早晚还会发生。” 符皇后心乱如麻,随口问道:“那第二个选择呢?” 符彦卿眼中带笑,说道:“直接消失一段时间,或者将祸事甩给赵匡胤。” “消失个五六年,待罗小子坐稳了天下。以他所展现的气量,对于你们以后的出现,不会多加为难。” “至于甩锅给赵匡胤……你独自回皇宫。就说你发现张德均偷听秘密之后。陛下安排死士送你出宫,途中让王政忠截住追上了。拼杀间你与几位皇子失散,几位皇子,不知所终。你也不用担心暴露,王政忠那伙人给爹爹引入了魏王府,利用地形全歼了,死无对证。” “你可为陛下治丧,也能稳住边境的几位军头,给罗小子争取时间。只要罗小子稳住京畿局面,成功收编京中禁军。四方诸侯与军头,皆无可能是他的对手。” “日后寻个机会禅让就好……如此,罗小子必然记得你的好。日后顺利找回宗训等人的时候,还可能受以王爵,也不用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不过……此法,你年余之内,见不得宗训、宗让、宗谨、宗诲。” 符皇后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亲,说道:“你这么劳心劳力地图的是什么?” 符彦卿也不隐瞒,直言道:“你老爹我不忠于你丈夫,也别指望我去忠罗小子。不过宗训、丑丑都是外孙,都一样,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符皇后看着自己老爹这不要脸不要皮的模样,想发火都不知往哪发…… 郭宗训是定死的大周天子,丑丑现在是嫡长不假,未来却是不可预料的…… 在这种情况下,向来不吃亏的符彦卿,却选择罗幼度意味着什么,符皇后心底门清。 那是真的一点也不看好她们母子,才会让精明的他,作出这样赔本的选择。 符皇后心底难受:“可大周是陛下的心血……” 符彦卿一本正经的道:“为父这辈子见了不少人,也算见多识广。别的不说,真正能够继承陛下遗志的,唯独这个罗幼度。为父别的话可以不信,这话却没有半点假。陛下如此器重赏识罗小子,应该也看出了他们是一路人。” “具体如何,为父也不想强迫你,你自己选吧!为父在屋外等你一个时辰,想好了,告诉为父。” 符彦卿一副尊重女儿的表情,但其实自己女儿会怎么选择,他一清二楚。 男人在权势与家人面前,大多都是选择权势,而女人半数倾向后者,尤其是自己的骨肉。 符彦卿走到屋外,继续斗着自己的两条爱犬。 大概过了小半时辰,符皇后大步走了出来,说道:“女儿想为陛下治丧,不知爹爹打算如何安置宗训、宗让、宗谨、宗诲?” 符彦卿心道:“我的傻女儿耶!你可太懂事了!” 符皇后想什么,符彦卿焉能不清楚。 无非就是想搏一搏,不愿放弃自己丈夫的江山,但又不想拿郭宗训来冒险,名义上是向罗幼度妥协,帮罗幼度获得正统地位,实际上是想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丝机会。 罗幼度若是这点水平都没有,也坐不稳那位子。 符彦卿道:“我手下有一牙将,叫郭暾。这兔崽子趁着护卫你娘的机会,与六妹走得挺近。本想着此次回去,好好收拾他。就他那身份,也配得上小六?现在看在他恰巧姓郭的份上,将几人让他抚养,倒也不错。小六是自家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受委屈。” 符皇后看着已经安排好一切的父亲,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符彦卿眯眼笑着,似乎有别的算计。 符皇后回到皇宫的时候,满朝文武大臣都轰动了。 原本君王病故,宫里第一件事的隐瞒下来。 后继者做好一切准备,方才发布丧事。 但因为赵匡胤的叛乱,文武大臣都聚在了一处。 想隐瞒都瞒不了,只能准时发丧。 大周郭家这一脉,真的是后继无人。 少了符皇后与四个皇子,直接无人治丧,王溥这个山陵使,头都要愁秃了。 迫不得已,都打算找一个郭荣宠幸过的妃子来负责。 符皇后这一归来,直接解决了大麻烦。 但是皇子的失散,也让文武百官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题外话------ 谢书友一切从零开始、缘分四月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二章 政令不通 延和殿。 符皇后一身缟素,位于殿上。 罗幼度、王溥、魏仁浦、韩通、韩令坤等皆齐聚殿下。 看着殿下的罗幼度,符皇后神色有些复杂,说道:“赵贼叛乱,以致朝野动荡,皇嗣失散,不知所终,本宫亦险些遇难,得忠义侍从相护,方才幸免于难。万幸,我大周尚有罗卿如此忠贞之士,力挽狂澜,诛灭贼首,稳定朝局。罗卿平定幽燕,清剿叛臣,居功至伟,晋封镇国公,加骠骑大将军衔,以示嘉奖。” 罗幼度作揖道:“谢圣人赏赐。” 符皇后继续道:“本宫以为当前之事有三,其一、稳定四方,陛下驾崩,大周国祚不可乱。需修书与四方诸侯让他们派遣使者觐见,各地节度使,也当入京述职。” “其二、陛下国丧,当依照太祖节俭之风,尽快办理。” “其三、皇子失散,当发布公告,传令四方,让四方官吏留意搜寻。” “此三事,重中之重,刻不容缓。” 符皇后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走出延和殿,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圣人归来。我也可以安心回家了,好久没见丑丑,怪想念的。诸位,某先走一步了……” 罗幼度快步离去。 韩令坤推了推韩通,说道:“喝酒去?” 两人之前一个马帅,一个步帅,明争暗斗过一阵。 现在韩令坤已是殿前都点检,韩通也是实际上的侍卫亲军司的一把手,两人地位相等。 韩通想了想,颔首道:“走吧。” 王溥、魏仁浦走在最后。 魏仁浦忧心忡忡长叹一声道:“圣人归来,亦不知是福是祸。” 王溥轻轻说道:“两强对抗,我们走远点就是了。” 两强? 哪门子的两强? 魏仁浦古怪地看着王溥道:“齐物兄,你是认真的?” 王溥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罗幼度想着多时不见的妻儿,归心似箭。 在呼延赞等亲卫的护送下,罗幼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家里的佣人正在整理屋子,因抓不到罗幼度的家人,罗宅遭到了赵匡胤手下泄愤似的破坏,还顺走了一些财货。 罗幼度直奔后院。 后院已经整理好了,符清儿正摇着拨浪鼓,丑丑“咯咯咯”地笑着。 虢国夫人在一旁颇为担心,眉头皱着。 见到罗幼度入内,符清儿欣喜地迎了上来。 罗幼度远远叫道:“来,让我看看宝贝丑丑!” 符清儿笑着将丑丑递出去。 罗幼度双手在身上抹了抹,手忙脚乱地将丑丑接过来。 小家伙眼睛离不开拨浪鼓,见拨浪鼓离自己越来越远,“咿呀呀”地叫着,还想伸手去拿。 在这小家伙眼里,自己的亲老爹,明显比不上一个拨浪鼓更加吸引人。 罗幼度看着怀里的丑丑,小家伙已经长开了,白嫩嫩的小脸肉嘟嘟的,有着一对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特别可爱。 这襁褓里的婴儿本相差无几,可丑丑这双眼睛,至少给他加了八十分。 符清儿轻摇着拨浪鼓,丑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着两小锤左右晃动,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 罗幼度看得是父怀大慰,心情舒畅。 若非抱着儿子,都有手舞足蹈的冲动。 罗幼度对着自己的老婆笑着:“辛苦夫人了!” 符清儿回以甜甜的微笑。 忽然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 罗幼度觉得身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好家伙。 现在正是夏日,丑丑穿的极少。 尿布挡不住小家伙的一泻千里,直接用了一泡尿来迎接他老子的归来。 符清儿忍俊不禁的将丑丑递给了自己的母亲,动手给罗幼度脱下了外套道:“去洗洗吧!水已经给你备上了……” 罗幼度头疼的走进了浴室。 洗去了一身疲惫,罗幼度快步走出了浴室。 这长期的军旅生涯,左右都是大老爷们,难得回家,自少不了想找自己的老婆温存温存。 来到院子,却见虢国夫人在院里等着。 罗幼度放正了心态,快步上前行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虢国夫人笑道:“刚刚大王传来消息,说他已回去了。到时候会送你一份大礼,大娘在宫里若惹了什么麻烦,还望贤婿担待一二。” 罗幼度作揖道:“岳母严重了,圣人回宫已经帮了大忙了。至于其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婿能够理解的。” 符皇后的出现,确实也帮了罗幼度的大忙。 符皇后若一直不出现,大周会陷入无首的境地。 这个时候就会出现很尴尬的情况,郭家是真的无人。 罗幼度强行上去,即便威望足够,也少不得一堆麻烦事。 既要镇服周边诸侯,也要安抚四方节度使,指不定还会引发兵灾,还要应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符皇后此刻出现,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多了缓冲的时间,罗幼度可以一边整理禁军,一边先稳住庙堂上的文臣武将。 至于符皇后的用意,自任命他为镇国公,骠骑大将军时,已经显露了。 这直接上公爵爵位,又加一品骠骑大将军,看上去是极高的荣耀。 但是现在的罗幼度需要的是虚名? 不,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公侯,也不是什么一品大将军,就是简单的三个字“平章事”。 平章事就是宰相。 符皇后表面上将他提得高高的,但避开了相权归属。 这也看出了符皇后的聪慧,但又带着些许忌惮的小家子气。 符皇后不敢给罗幼度相权,怕他军权相权一把抓,再无回天之力。 却不想就现在这情况,没有罗幼度的点头,王溥、魏仁浦的政令施展的开嘛? 给不给相权,结果都一个样。 大周的权柄已经握在罗幼度手上了。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符彦卿这个老军阀的眼光极其毒辣。 罗幼度并非容不了符皇后与郭宗训,她们终究是郭荣的妻儿。 但她们不能挡路,现在一统的大势已在面前。 哪有放着这大好的局面不尽快促成一统,而陪着小皇帝成长的道理? 不将权柄掌握在手上,又怎么能安心对外作战?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无法避免,无法解决。 符皇后不愿意给相权,罗幼度能够理解,但现在的他不可能为了郭宗训浪费十年的最佳时间。 宋朝的前车之鉴,可是历历在目。 虢国夫人笑道:“贤婿果然心胸开阔,是成大事的人。” 罗幼度笑嘻嘻地说着:“谢岳母夸奖。” 拜别了虢国夫人,罗幼度回到了卧室。 丑丑已经不在了,符清儿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头发。 罗幼度从后边搂着自己的夫人,笑道:“夫人不用打扮也很美。” 符清儿羞羞地横了一眼,任由罗幼度抱起,走向了床榻。 因为国丧,罢朝三日。 罗幼度三日不出府门,就在家里陪着符清儿、丑丑,享受天伦之乐,时不时干点羞羞的事情,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罗幼度这边清闲,符皇后就没那么轻松惬意了。 她传四方节度使,入京述职的文书已经发放下去了。 除了那些给郭荣削弱,没有实权的节度使表示愿意回京以外,真正握有实权的便如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地生病了。 比如江宁军节度使李重进,秦州节度使、西面沿边都部署、褒国公王景,昭义节度使李筠,邢州节度使王仁镐,庐州节度使、检校太尉赵匡赞等等…… 他们绝大多数都病了,表示无法到来。 这些拥兵在外的大将个别自己没有脑子,但都招募属于自己的幕僚。 京中局面已经明朗,没有罗幼度的发话,单凭符皇后的召见,他们哪里敢来? 罗幼度让他们来,不管他们服不服,都清楚一点,罗幼度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他们进京述职时动手。 罗幼度不开口,他们自己来了。 万一符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们衣带诏,他们哪有回去的机会。 所以都在坐观形势。 这就是罗幼度需要的时间。 而且罗幼度不在庙堂之上,满朝文武明显心慌。 他们不知道应不应该听符皇后的。 听了万一惹恼了罗幼度,又当如何? 在国丧之后的第四日,符皇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会不看好自己了。 罗幼度没有从中挑拨,也没有干任何事情,更没有刁难。 只是非宰相的他,没有资格出现在庙堂上议事。 但他不在,其他人就不敢动。 没有人相信符皇后扛得下这一切。 她不在的时候,罗幼度稳住了局面,她出现了,反而造成朝廷的失控。 枢密院。 罗幼度在处理禁军的事情,得到了符皇后的召见。 赵普在一旁笑着:“相公不妨将手中的事情处理了再去。” 他有些生气,依照常理,此番自己立了大功,得升官的。 就是符皇后没给罗幼度相权,他现在还是节度使推管,心中对符皇后,有小小的不满。 罗幼度他指着桌上两天的工作,轻轻笑道:“你将这些处理了,什么时候干好,什么时候出这大门。” 他说着直接大步走了。 这家伙最近有点小飘。 得给他个教训。 第九十三章 指鹿为马 正午时分。 烈日当空。 赵匡义形如乞丐,一头栽倒在地上,整个人几乎晕厥过去。 他勉强翻过身子,只觉得周身筋骨酸痛。 “兄长!” “三叔!” 赵匡美、赵德昭跪在赵匡义身旁,惊慌地大叫。 两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虽出身将门,却身娇肉贵,远不及其兄其父赵匡胤那般神勇无敌。 尤其是赵德昭长相随他娘贺氏去了,一点也没有赵匡胤的魁梧,很是瘦弱。 在这情况下两人完全无计可施。 这一路上也多亏了赵匡义的照顾,有吃得喝得都先分给他们,以至于自己先要支持不住了。 历史上因为皇权的关系,赵匡义与赵匡美、赵德昭的关系都不怎么好,但在未有皇权纠葛的时候,赵匡义还是有作为兄长、叔叔的担当的。 那夜赵匡胤决定仓促举事,胜算极小,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边自己搏一搏,另一边就是让赵匡义带上赵匡美、赵德昭出城逃跑。 赵匡胤担心自己的弟弟武艺不高,赵匡美、赵德昭年纪又小,遇到危险不能抵抗,还特地安排义社十兄弟中的刘庆义与家中几位武艺高强的老仆护送。 赵匡义的目标是北汉,除了北汉他们也没有地方去。 江南、巴蜀太远,而且李景、孟昶就是两个怂货。 赵匡义觉得他要是跑到了这两个地方,别说一展所长。只要罗幼度跺跺脚,他们就得将自己抓起来送到汴京。 北汉一直是大周的敌人,双方围绕着边防疆界几乎是无月不战。 昭义节度使李筠这些年凭借着北汉刷了不少功绩,在边陲的声望都要比得上符彦卿跟王景了。 北汉这边也有一员大将获利,刘继业直接刷出了一个刘无敌的美名。 所以北汉是他们唯一的去处。 他们连夜西逃,快到孟津港口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大周这边得到赵匡义潜逃的消息以后,立刻派人快马前往各个港口关隘张贴告示画像,命令各地岗哨盘查过往行人,并给出丰厚的悬赏,缉拿赵匡义一行人。 过黄河的正规渡口都不能走了,他们唯一能走的就是一些野渡的船夫,或者无人守的浮桥。 而且他们身上没有路引,无法在村镇里逗留,天天露宿荒野。 就在他们寻找渡过黄河办法的时候,刘庆义动了杀心。 刘庆义是赵匡胤的拜把子兄弟,以往关系极好。 赵匡胤将自己的亲弟弟与儿子托付,也见一般。 然而随着日子越来越苦,刘庆义受不住了。 刘庆义服的是赵匡胤,他为了赵匡胤可以去死,但跟赵匡义、赵匡美甚至于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都没关系。 这赵匡胤都死了,自己一身武艺,哪里去不得? 凭什么跟着这几个赵家人吃苦? 刘庆义将心一横,把随行的老仆都杀了。 赵匡义知道自己不是刘庆义的对手,惊恐地将钱货都丢给了刘庆义,护着自己的弟弟赵匡美、赵德昭求刘庆义饶命。 看着瑟瑟发抖的赵德昭,刘庆义也不忍下手,拣过所有钱财独自逃命去了。 大周通缉的主要人物就是赵匡义、赵匡美与赵德昭。 刘庆义小人物,根本就不在通缉画像里,跑得是明目张胆。 赵匡义因此变得一穷二白,看着弟侄,他咬着牙以仇恨屈辱为动力,领着赵匡美、赵德昭在潼关以东的河道口,遇到了一个私渡黄河的摆渡老人家,强迫他将自己送到黄河对岸。 为了不暴露行踪,赵匡义还将对方杀了,抢了钱财继续北上。 他带着一个弟弟一个侄儿,风餐露宿,一路偷鸡摸狗,最难的时候是睡坟地,啃草根,终于走进了北汉地界,到了汾州以南一个叫阴地的小地方。 他们兄弟叔侄三人迷了路,来到一处无人又无水的荒地,绕了半天,一户人一条河都见不到。 在烈日之下,赵匡义直接脱水倒下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罗幼度!” “刘庆义!” “张琼!” “老子要活剐了你们!” 赵匡义强撑着自己肥硕的身子,一点一点的爬起。 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喉咙都要冒烟了,喘气都疼。 看着天上的烈日,他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尿不,实在撑不住了。” 赵匡义看着弟弟侄儿,见他们皆摇了摇头,黔驴技穷。 忽然他神色骤变,往北眺望,却见烟尘滚滚,好似有兵马杀将而来。 赵匡义骇然让赵匡美、赵德昭藏在自己的身后,惊恐地看着前方。 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来到了近处,为首一人满脸横肉,魁梧雄壮,看着面前的三人,笑道:“又是三颗首级,得来不费功夫嘛!” 他翻身下马,抽出了腰间的宝刀,走向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杀气腾腾。 赵匡义看出了他们汉军身份,骇然大叫:“我是赵匡义,兄长叫赵匡胤,我要见刘天子。” 来人怔了怔,一口唾沫吐在了赵匡义的脸上,狞笑道:“赵匡胤、赵匡义什么玩意?就是那个在中原造反给射成刺猬的那个?都说他勇冠三军,那是没有遇到我侯霸荣。真遇上了,三刀就斩他下马。就凭你这小卒子,还想见天子,见阎王去吧。” 侯霸荣邓州龙冈人,早年在并、汾之间为盗,祸害乡里。让刘继业击败,擒拿至北汉皇帝刘承钧面前。 刘承钧见侯霸荣力大善射,快步奔袭如若奔马,将之收入帐下,为散指挥使。 汉周两国边境战事不绝,刘继业、侯霸荣常常率兵南下劫掠。 刘继业一代名将,用兵灵活,常有奇效。 侯霸荣却有勇无谋,效果远不及刘继业。 侯霸荣气急之下,想到了杀良冒功之法。不管是汉民还是周民,皆砍其头颅充当贼首。 以至于周汉边境,十数里见白骨累累,无一活人。 也导致了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三人连口水都讨要不上。 赵匡义见侯霸荣狰狞的向自己走来,震恐之下,灵光忽然一闪,指着赵德昭大叫道:“他,他是中原郭天子的长子郭宗训!” 赵匡义在潜逃的时候听过郭荣几个皇子失散的消息,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他甚至都不知符皇后一开始就让人救走的情况,真以为郭荣的几个儿子给他兄长打散了。 这眼看即将命丧刀下,赵匡胤的名号不管用,那就用郭荣的名号。 果有奇效。 侯霸荣瞬间顿住了脚步,脸上惊疑不定,大周势大,他们没少在汴京、洛阳等地安插密探。 赵匡胤兵变,大周皇嗣失踪这等大事,北汉朝野皆知。 侯霸荣看着赵德昭。 赵德昭也算机智,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家,家父,周天子。” 一瞬间,侯霸荣快步走回马身,将自己马囊里装的水亲自递了上去,道:“侯霸荣见过梁王!请喝水!给大王扇扇……” 他用手给赵德昭扇着风,眼珠子骨碌转动,心道:“老子在汉国给刘继业压着,翻不过身。不如带着这梁王去中原……搏个大富贵。没有了那个刘无敌,谁还是老子的敌手?” 正想着却见远处刘继业快马而来,在他身后还有一波骑兵,暗骂了声:“晦气!” 他挥手让人给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准备一点吃得。 刘继业勒停战马,说道:“李筠已收缩战线,这附近已无敌踪。暂且撤回晋阳吧……” 侯霸荣不愿动,说了一声:“为何?辽州不要了?” 刘继业无奈道:“中原内部动荡,李筠哪有心思与我们作战。我们国力有限,强攻辽州伤亡受不住,回晋阳再说。” 大周北伐,契丹派兵向刘承钧求援。 刘承钧派刘继业出井陉关进攻河北,杀的李重进部将蔡审廷溃败十里。 但在河东的李筠趁着刘继业进攻河北的时候,突然北上辽州,出其不意地拿下了辽州。 刘继业本在河北牵制李重进大军,刘承钧见辽州陷落,又下令让刘继业撤回河东打辽州。 李筠与刘继业多番交战,深知北汉兵强,刘继业智勇兼备极难对付,就缩在辽州城内,坚守不出。 刘继业一点办法也没有,双方磨了几个月。 直到赵匡胤叛乱,京中生变,李筠方才留了一支部队驻守辽州,率部撤回潞州。 刘继业知侯霸荣有杀良冒功的恶行,不放心将他留在这里,要带他一起回晋阳。 这时,他目光落在了赵匡义一行人身上,问道:“他们是何人?” 侯霸荣知道瞒不过去,指着赵德昭道:“这位是中原郭天子的儿子梁王郭宗训!” 刘继业瞬间动容,赶忙下马道:“刘继业见过梁王。”他大喜道:“侯指挥使,这可立大功了……” 他为人正派,不喜欢侯霸荣,但这一次能够擒得柴宗训,那对于现在北汉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侯霸荣暗自焦急,磨磨唧唧的。 刘继业并不放心侯霸荣人品,笑道:“此次征伐,我没捞到多少功劳,跟着指挥使一并沾沾光,你我一同回晋阳。” 侯霸荣毫无办法,只能让部下护着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一并前往晋阳。 ------题外话------ 谢书友亮仔六六、矛盾作祟的五百赏,秦书墨染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四章 云淡风轻的掌控权柄 罗幼度走出延和殿,刚刚在殿内,符皇后给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 这也意味着罗幼度正式入相了。 入相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安排职位调动。 就大周当前的状态,不在重要岗位上安排自己人,真要有分裂的势头,罗幼度连汴京城都不敢出。 不然前面战事未定,后边就闹起来了,两头吃力,对国家损失太大。 故而在幽州,在得知郭荣病入膏肓的时候,罗幼度就知道,想要历史不重演,想要华夏正朔不给辽、西夏欺负,不给金、蒙两度覆灭的惨剧再度发生。 这大权必须得握在手中,不能受任何掣肘。 罗幼度想着人事的变迁,已经接管皇宫护卫的兵士往来路过时,见到罗幼度路过,皆都停步低头示意。 罗幼度也微笑回礼。 作为罗幼度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御营司上下兵士对于罗幼度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当罗幼度出现在议政厅的时候,王溥、魏仁浦两人心中大石落下,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表情一致,意义却完全不同。 王溥已经秘密站在罗幼度这边了,自然是向着他的。 他是庆幸自己站对了位置。 而魏仁浦依旧向着大周,但他拎得起轻重。 现在庙堂上罗幼度是唯一能够镇住场面的人,也只有他能够外镇诸侯、节度使,内控满朝的文臣武将。 尽管魏仁浦知道,罗幼度的权势越来越大,对大周越危险,未来越不好控制。可这个时候,要是没有罗幼度,大周就不是危险了,而是要玩蛋大吉。 就如饮鸩止渴一样,魏仁浦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怕符皇后依旧不知轻重,不舍得给罗幼度相权,引发更大的危机。 “恭喜相公……” 王溥、魏仁浦两人对于罗幼度的到来,都表示了欢迎。 罗幼度随和地与两人问好,然后理所当然地坐上了范质之前的位子,示意两人入座。 他立刻就进入了状态,说道:“对于叛贼的审讯有一定结果了吧。” 国丧罢朝,并不意味着整个朝廷机构都得停歇下来。 如三法司会审赵、范两家叛乱这种大事,是一点都拖不得的。 王溥身为山陵使主要负责郭荣的安葬,负责此事的是魏仁浦。 魏仁浦将案件里整理好的文档呈上,说道:“罪魁祸首或是自尽,或是诛服,剩下余党皆已审查完毕,入收尾环节。” 罗幼度说了一声:“好快!” 魏仁浦道:“此事也是赵匡胤、范质两贼子狗急跳墙,仓促起事,并没有时间联系过多的人,真正涉案的人并不多……” 罗幼度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如果不是郭荣突然清醒,王继恩偷听了郭荣要杀赵匡胤。赵匡胤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造反…… 他低头看着审案结果,以及罪魁祸首赵家、范家的下场。 赵弘殷本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了,得知赵匡胤给射杀的消息后,悲痛病逝。 赵弘殷的夫人杜氏刚烈,在韩通率兵入赵家拿人的时候,杜氏分别给自己与赵弘殷的小妾喂食了砒霜。 两人双双毒死了。 罗幼度打了个寒颤,这老夫人真够很的。 吃砒霜自杀! 罗幼度记得自己买过砒霜,但是那刺激的味道,下不去嘴。 然后是赵匡胤的夫人贺氏以及历史上用擀面杖打赵匡胤的妹妹。 赵匡胤犯的是十恶之罪,但因为是女儿身,她们不会受死刑,但比死更惨,将终生沦为官妓,至死方休。 赵家直系亲属,即便不在谋反范围之内的,也将受到牵累。 这是不可避免的。 想着跑掉的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三人,罗幼度心道:“他们三个,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范质一家的情况。 范质一家,除了他三个儿子全数落网。 他三个儿子的尸体也在城里的一处荒废破庙找到了,给狗咬得血肉模糊。 根据审讯的结果表示:是有人提前透露了范质造反的消息,范旻、范杲、范晞吓得提前逃跑,然后给一伙人歹徒擒住了。 罗幼度一拍脑袋,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符彦卿干的事情。 郭荣察觉出了范质的野心,有心试探一下。 结果范质安排心腹连连上表,意图给符皇后施压。 符彦卿这五代军头,就没将人命当作回事,直接放狗了。 罗幼度故作不知,将所有涉案人员过了一遍,然后说道:“有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因范质一句话,就连连上书向圣人施压的官员,都得受到惩处,免得助长此风。朝堂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这些不懂得自我分析对错,只知道听命的官员,与蛀虫无疑。将他们的上书取来,我要逐一查阅,依照他们所书情节,予以他们相应惩处,绝对不能助长此风气。” 王溥心底暗笑,起身作揖:“属下这就去办。” 魏仁浦在一旁听着,如鲠在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范质为什么会联合赵匡胤打压罗幼度了。 罗幼度不同于一般莽夫,他政治手腕过硬,一旦掌权,手握大势又有手段,如何能敌? 魏仁浦已经料到罗幼度今日来会提拔一些亲信分布各处要职,已经做好了应对之法。 结果人家根本不提这茬,而是先一步清算范质的余党。 这样庙堂之上就会多出许多空缺,然后罗幼度能够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心腹安插上去。 在不伤害任何人利益的情况下,对于范质的势力进行收割取代,在庙堂上站稳脚跟。 魏仁浦心力憔悴,罗幼度本就势大,又比自己更加狡猾,这怎么玩? 罗幼度不理会魏仁浦的苦恼,而是拿着王溥找来的奏章。 他不打算将所有范质的心腹都撸下去,一方面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取代,一方面对于范质的能力,罗幼度还是很认可的。 范质的行政能力很强,而且用人识人也很有眼光,他给大周朝举荐了不少人才。连他麾下的现在核心佐官赵普、窦仪都是范质发现举荐的。 淮南之战,淮南急需干吏负责攻取后的城池治理,赵普、窦仪就是范质推荐到滁州,成为赵匡胤麾下佐官。 历史上赵普因此成了赵匡胤的心腹幕僚,现在自不用说,因赵匡义的缘故转到罗幼度的麾下了。 可见范质确实很有能力,只是走了歪路。 范质这批亲信,罗幼度准备打一批,用一批。打施威,用施恩,让他们换个效力的对象。 所以打谁用谁都有些讲究了。 罗幼度得一个个亲自筛选出来,免得一个不慎,将大才打了,留下些庸才就贻笑大方了。 吕胤、刘温叟、薛居正…… 罗幼度将有用之才,大概率会为他所用的人才,逐一筛选出来。那些小才或是脾气大,不服管制的直接下放,调教一下脾气。 然后又将自己的心腹窦仪、宋琪、寇湘、张进这些有功之臣逐一提拔。 至于赵普,这家伙能够担任大宋开国宰相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罗幼度只是给他一个小警告,赵普立刻明白了,当真饿了两天,将罗幼度给他的任务全部完成,然后精神恍惚地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罗幼度在这方面跟郭荣不一样。 郭荣性子急,喜欢用重典,臣下犯错了就罚,而且还会指着鼻子开骂。 罗幼度不同,他脾气好,不易动怒。通常发现下属们有小过的时候,会不伤他们面子的点出来,嬉笑中让他们意识到问题。 如果一次不改,他会加重语气再给一次机会,但事不过三。 脾气好的人,动怒起来,比向来暴躁的人生怒更加可怕。 因为一但他生怒,就是铁了心要动人了。 赵普本就不是什么好鸟,身上有许多封建官僚的恶习,他擅长拍马屁,也收受贿赂、趋炎附势,善于使用政治手腕打压得罪自己的人,做事也高调。 他有一点小飘,若不压下去,就他的性格,绝对会打蛇随棍上,越来越嚣张。 历史上他就仗着赵匡胤的器重,专横跋扈,给赵匡胤拔除相位,将其调出京师。 罗幼度不像赵匡胤那样惯着他,直接予以小惩。 赵普瞬间清醒了,点头哈腰的,恢复了老样子。 罗幼度拍了拍赵普的腰道:“直起来,我已任命你为谏议大夫、兵部郎中,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赵普心花怒放,还以为受到了惩处,连功劳都会为之消减,不想直接连跳了五级,只要再往上提一提,那自己直接可以参知政事了。 “谢相公,赵普愿为相公一辈子牵马执鞭。” 罗幼度笑道:“快去兵部报道,别在这里碍眼。” 赵普长长作揖:“属下告退。” 魏仁浦看着罗幼度云淡风轻的一个个将自己的人安排入各个岗位,看着一个个原本属于范质的人为变化大王旗,成为罗幼度庙堂上的马前卒。 魏仁浦急得口腔生疮,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幼度每一步都是合理合法,完全没有为了揽权而将自己的心腹强行安插各个部门,弄得人心惶惶。 就在这云淡风轻之间,魏仁浦眼瞧着罗幼度的政治影响力逐渐壮大…… ------题外话------ 谢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五章 毫无节操 延和殿。 符皇后再次召见了罗幼度。 现在她已经有点理解自己父亲的态度了。 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罗幼度出面轻轻松松就化解了。 符皇后看得出来,罗幼度并没有在暗中动手脚。 他只是选择了冷眼旁观而已。 只是这样,自己就无法把控局面。 如果说遇到重大决策上的冲突,自己与罗幼度意见不一,还有谁会站在自己这边? 符皇后见状也明白,经过赵匡胤、范质的动乱,大周已经离不开面前这个男人了。 对方没有像霍光、曹操那么霸道,独断专行,已经很顾念恩情了。 果然,随着她的暂时放手,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 符皇后也不再多想,招罗幼度前来商议周边诸侯,与四方节度使的事情。 “周边诸侯无需在意,江南、巴蜀,他们国君皆是贪图享乐,寻求安逸之辈。我大周实力并未折损多少,只要不动荡分裂,花点岁币寻求个平安,他们比我们更加乐意。” 对于蜀地跟江南,罗幼度一直都有关注。 巴蜀孟昶没有什么好说的,自他逼降了孟昶之后,早早地进入躺平状态,醉生梦死至今。 历史上赵匡胤灭蜀用了四十多天,罗幼度觉得以现在大周的国力,还能够提前个十天。 江南的李景跟孟昶差不多,每日寻欢作乐。 唯独可以一说的就是太子李弘冀与前皇太弟李景遂。 反正李景脑子就是秀逗了,放着精明干练的李弘冀不喜欢,成天挑他错,还时不时地威胁要换太子。 现在还封李景遂为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加晋王…… 李景遂这待遇,都要赶上李世民了。 历史上李弘冀气急败坏之下,将李景遂毒死,以绝后患。 这一下侄儿杀叔叔,千夫所指,最后便宜了还叫李从嘉的李煜。 就照这个情况,罗幼度估计李弘冀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江南也不足为惧。 他们有时间来解决这政权突变所带来的问题。 “那节度使呢!” 符皇后说这话时,牙痒痒的。 一个个千篇一律的生病来不了,这敷衍都不找一个好借口。 尤其是那个王景,最是过分。 不但说自己身体不适,还恬不知耻地向自己要军粮,说秦川闹了饥荒。 说谎话眼睛都不眨的。 八百里秦川向来富庶,这唐朝时关中缺粮,是因为人口过于密集,豪绅贵族官宦又侵占了大量土地。 现今关中人口衰败,土地全空出来了。 王景这个秦川节度使是天下军阀里最幸福的。 王景居然好意思开口要钱要粮? 当然最让符皇后生气的还是自己的父亲符彦卿,他也生病了…… 罗幼度心底古怪,以他对王景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这样跋扈吧。当初自己不过是一小小监军,他都舍得花巨资收买,岂会在这当头跟朝廷要粮? 他来不及多想说道:“臣回去便修书与诸节度使,跟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服从圣人旨意。” 符皇后委屈的道:“也只好如此了。” 罗幼度作揖告辞,回到了议政厅。 写好了与四方军阀的信件,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招来了韩微,说道:“这些书信,你让人依照信上署名寄出去。” 罗幼度的亲信都给他升官了,安排到各个部门,担任要员。 身边也就空出了佐官的位子,罗幼度想也不想,首席佐官就给了韩微,让他接替原来赵普的位子。 这个橐驼儿历史上就多次劝说韩通早做提防,有着不俗的能力与智略,可以大用。 韩通并不同意,但是韩微自己来了,根本不顾自己爹爹的反对。 韩微前脚出门,见韩令坤快步走来,顺便禀报道:“相公,韩殿帅来了。” 罗幼度道:“让他直接进来。” 韩令坤大步走来。 罗幼度伸着懒腰打趣道:“韩殿帅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韩令坤惊喜道:“那个是韩微?韩通的儿子?” 罗幼度道:“是啊!” 韩令坤很懂地伸出了大拇指,然后说明了来意:“我是为何慕容延钊来的。” 罗幼度微微点了点头。 韩令坤接着道:“整改殿前司很顺利,毕竟驸马出了面,石老弟与韩老弟都是殿前司的老人,殿前司上下兵卒都很配合。就是不时有慕容老哥手下的兵士,来问老哥的情况。慕容老哥也是殿前司的老人,还是有一定威望的。” 自察觉赵匡胤夜袭黄河军寨以后,罗幼度就让人将慕容延钊软禁起来了。 慕容延钊跟赵匡胤极好,虽不属于义社兄弟,但赵匡胤一直将慕容延钊当作兄长来敬重的。 即便当上了皇帝,赵匡胤一样称呼慕容延钊为兄长。 这层关系,罗幼度不能不防。 直到诛杀赵匡胤以后,罗幼度才将慕容延钊放归家中。 回到家里的慕容延钊足不出户,也不管殿前司的事情了。 罗幼度道:“是该将问题解决了!” 他说着从案几上取过一张调令,哗啦啦地写了一通,递给了韩令坤。 韩令坤接过调令一看,是一封迁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的调令。 韩令坤古怪道:“这能行吗?” 罗幼度反问道:“都好几天过去了,慕容延钊可有辞去他的职位?还有他儿子可如他一般,闭门在家?” 韩令坤道:“这倒没有。” 罗幼度眯眼笑道:“这不就是了?我跟你说,现在最纠结的就是慕容延钊了。你说他辛辛苦苦搏杀至今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功业二字?” “赵匡胤此次叛乱,若带上他便罢了。兄弟两人齐心,生死与共,闯一番大业,死了,谁也怨不得谁!” “现在呢?” “慕容延钊在北伐燕幽故地立有大功,正兴高采烈地期待封赏。结果赏没捞着,惹了一身骚。” “你说他委屈不委屈?” “我相信以慕容延钊的性格不会怪赵匡胤,但他也不亏欠赵匡胤什么。” “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态度见我们,他这种人性格太直,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他会觉得对不起赵匡胤……可要给赵匡胤报仇?这也犯不着,错又不在我们……但是要他放下这些年的拼搏,又舍不得。” “所以啊!最苦恼的必然是他了。给他一个台阶吧,他这样的虎将,就这样埋没了,太可惜了,我真舍不得……” 罗幼度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慕容延钊真是难得的悍将,历史上他受命攻打荆襄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踩进棺材了,让人抬着上阵,荡平了荆湖。 这种能战敢战之将,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韩令坤顿觉有道理,说道:“我这便去了,得让慕容老哥知道兄弟的用心才是。” 罗幼度笑着目送韩令坤离去,这也是他任命韩令坤担任殿前都点检的原因。 韩令坤为人处世老道,也看得明白局势,殿前司在他手上,跟在自己手上没区别。 黄昏时分,罗幼度离开了议政厅,这还没到家,便听到了一声高呼:“我乃当代王景之子,我家老子让我来拜会罗相公的!” 罗幼度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好一个王当代!” 来人必然就是王景的长子王廷义了。 王廷义官拜龙捷第二军都校,勇猛善射,就是脑子不好使,骄傲好自夸,见人就说:“我乃当代王景之子!” 可谓拼爹的祖师爷,所以军中上下皆笑他为王当代。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侍卫亲军司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王景多么机敏狡诈的一个人,从一地痞混到现在西北军阀,却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王廷义的驻地在郑州,罗幼度也只是闻王当代之名,却未曾见过。 罗幼度上前道:“王当代,跟我进去吧!” 王廷义开始还奇怪罗幼度身份,但见他直入罗宅,也反应过来:“好嘞!” 他声如洪钟,说话更打鼓一样,中气十足。 来到会客厅,王廷义将怀中的信递给了罗幼度,然后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罗幼度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廷义抬起头道:“我爹说了,让我跟着相公有大富贵。什么都校的,还不如相公的马前卒有前途。” 罗幼度哑然失笑,总算明白他为何要挑衅符皇后了。 暗忖道:“一口一个偶像是关二爷,也不怕将二爷气活了,将你脑袋砍了。” 打开王景的信,信的开头就写道:初次见兄弟,就发现兄弟头顶神光,足踏云彩,身怀大气运,必然大富大贵之相。我王景此身所求,不过是如关二爷一般,遇到昭烈帝这样的明主。我与兄弟一见如故,此生憾事就是没能与兄弟找一处桃园结义。 看到这里,罗幼度有种看不下去的感觉。 这就差没直接说明,自己就是他的昭烈帝了。 这老流氓真的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看着面前的王廷义,罗幼度道:“跟着我可以,不许欺凌弱小。” 王廷义立刻道:“相公放心,我只欺负强的,从不欺负弱的。我爹说了,欺负强的,可以报他的名字。” 罗幼度居然无言以对! ------题外话------ 谢书友亮仔六六五百赏,横渡春秋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六章 惊天消息 就庙堂地位而言,王景比符彦卿都要高上一个档次。 他大符彦卿九岁,名副其实的五朝元老,还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王廷义明着是来中央任职的,实际上就是王景表忠心送人质的意思。 就这货一天到晚喊着老爹的名字,谁不给他几分面子? 哪怕是郭荣对他也得和颜悦色的。 王景将王廷义送到自己跟前,是何用意一眼可见了。 “起来吧!” 罗幼度笑着让王廷义扶起来,想了想,说道:“以后遇到事情,报你老爹名头不抵用,就报我的!” 王廷义道:“我上司是罗幼度?” “可!”罗幼度看着手舞足蹈的王廷义,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跟呼延赞组成一个哼哈二将。 一左一右,指不定以后门神,有他俩的一席之地。 罗幼度继续往下看,王景的来信并非全拍马屁,还是记载了一些实事的。 其中关于定难军的情况,王景做了一些分析。 王景管辖的秦州离定难军所在的夏绥地有些距离。 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王景除了担任秦州节度使外,还兼任西面沿边都部署,称之为西边的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大周马政还在建设之中,看不出成果。 军马多从西边的甘州回鹘以及归义军购得,常以关中粮食、中原江南茶叶与之换取战马。 故而对于粮草,王景有着一定的支配权。 就他这样的老军阀,怎么可能不从中收取一点回扣? 故而符皇后才对王景的哭穷,义愤填膺。 今年关中收成不错,王景一如以往地用粮食在边市换取军马。 起初他还没怎么在意,后来渐渐发现粮食供不应求。 打了一辈子仗的王景,立刻察觉有些不对劲,有人在屯粮。 西方太平了多年,甘州回鹘与归义军这样的生死大敌都停战好久了。 粮食储存是有很大损耗风险的,非战时甘州回鹘、归义军这类不大不小的势力,一般不会突然大量屯粮。 王景暗自留了心眼,意外发现大势购粮的不是甘州回鹘、归义军,而是打着甘州回鹘旗帜的定难军。 王景怀疑定难军很有可能趁乱侵占一些疆域。 比如横山山脉。 …… 罗幼度想着四方魑魅魍魉,蠢蠢欲动,不由眯起了眼睛,一个个都跳出来,想要搞事,那索性一起收拾了。 罗幼度自从掌握了大半大周禁军,腰杆直挺挺的,不将周边异动当回事。 理清了内部,外边还要跳,打服就是了。 这多了王景的支持,罗幼度底气更足了。 但想着王景字里行间都将他视为大周未来之主了,不免有些头疼。 他并非真诸葛亮这样的先贤楷模,有自己的理想野心以及贪欲。 在掌握大周权柄之后,罗幼度也问过自己,想不想当这个皇帝。 答案是矛盾的。 理性是想,感性却是郭荣的知遇之恩,有些难以释怀。 但在他的计划里,就算要当这个皇帝,也不是现在。 最理想的状态是在抵定南北之后。 当前情况,稳定是第一要务。 但王景这种五代过来人,却不这样想。 而且符彦卿让符皇后回宫,却将皇嗣藏了起来,这番操作,让罗幼度有些看不懂。 想着虢国夫人的那句大礼,罗幼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这日大朝。 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聚在了一处。 罗幼度将郭荣生前提出的“均田策”拿出来细说。 年初,郭荣读书读到了唐朝元稹所上的《均田表》,大受启发,遣左散骑常侍艾颖等均定河南六十州税赋,以作实验之用。 今年除淮南闹灾之外,其他地方并无明显灾祸。 河南六十州以郭荣新制定的均田法推广实施,效果显著。 这日朝会主要目的就是商讨能不能让均田法普及各地。 就在庙堂官员各抒己见的时候,一则惊天消息从幽州快马传来。 郭宗训在大同登基了…… 在契丹的扶持下,郭宗训在云中大同登基,并且发出檄文,号令天下有志之士,讨伐乱臣贼子罗幼度。 因事态紧急,枢密直学士宋琪得到幽州节度使陈思让,传来军报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地进宫,以特殊情况打断了朝会,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传到了朝堂之上。 罗幼度懵了。 符皇后也懵了。 他们两人可是知道真实情况的,郭宗训明明就在符彦卿的手上。 这大同的郭宗训从哪里来的? 罗幼度第二个反应就是:这难不成就是符彦卿的礼物? 真够惊喜的。 这庙堂之上,宋琪自然是将“讨贼檄文”先一步呈献给符皇后的。 “一派胡言,岂有此理……乱臣贼子,胡言乱语……” 符皇后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语气有些颤抖。 罗幼度道:“圣人,冷静,到底写的是什么?” 符皇后气急败坏地道:“日后若擒赵匡义,定要处以极刑。” 她说着,将檄文传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接过檄文细看,不由目瞪口呆。 这一纸檄文将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无中生有发挥到了极致。 檄文上说,诬告罗幼度与符皇后有私情,说赵匡胤受了千古奇冤,他起兵是为了铲除乱臣贼子罗幼度,兵败被诬。 现今大周唯一继承人梁王郭宗训,大同府登基,依旧以显德为年号,号召大周所有有志之士,一并反奸相妖后。 罗幼度将檄文往下传,递给了王溥。 除了檄文,还有两封信,一封是陈思让的亲笔信,另外一封是来自“郭宗训”的劝降信。 劝降信很简单,就是愿意授陈思让为燕王,希望他能弃奸相妖后掌控的伪周,投奔名正言顺的大周。 罗幼度再度将劝降信传下,打开了陈思让的亲笔信。 信中是陈思让探察到的结果。 “郭宗训”在契丹的扶持下,于大同登基,任命赵匡义为宋王,名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加官司徒,组建了一个新的朝廷。 这什么情况? 原来赵匡义、赵匡美、赵德昭让刘继业、侯霸荣送到晋阳以后。 汉帝刘承钧最初的反应是大喜,天降大礼。可惊喜过后,立刻意识到这个“郭宗训”是一烫手的山芋。 如果北汉实力够强,“郭宗训”那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政治筹码。 可是北汉让郭荣在高平之战、晋阳保卫战削得太惨。 国力损失之惨重,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罗幼度能够硬刚契丹十万大军,全取燕幽故地。 北汉举国之兵,不满三万,拿什么跟中原较劲? 用“郭宗训”与中原讲和? 换取一些地盘? 刘承钧动过这心思,但他又不敢。这惹不起中原,更加惹不起契丹爸爸。 刘承钧即位之后,勤政爱民,礼敬士大夫,任用郭无为为相,北汉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但是刘承钧并不像其父对契丹那样恭敬,已经令得契丹皇帝有所不满了。 耶律璟回到草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下诏书指责刘承钧“开口就是儿皇帝,不听调遣安排”。 对于刘承钧临时临急将刘继业从河北战场抽调而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刘承钧心底憋屈,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刘承钧知道自己已经惹着契丹爸爸了,再主动与中原交好,那不得挨契丹爸爸的揍? 左思右想,郭无为提议不如将烫手的山芋,丢给契丹爸爸。 正好耶律屋质就在晋州。 耶律屋质此人极为了得,有宰相之器,心思深沉,重信守诺,对于中国文化如数家珍,还精于天文地理。文能治国,武能领兵,是契丹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耶律璟能够坐上皇位他是首功,后来耶律贤能够坐上皇位,他也是第一功臣。 可以说契丹内部厮杀最惨烈的这些年,契丹能够依旧坐稳北地霸主之位,耶律屋质功不可没。 耶律屋质看出了中原的崛起不可逆转,深知拿下了燕幽地的中原,不可能放过燕云十六州的剩下几州的,必须提前做准备,亲自来安抚刘承钧,送来了萝卜,巩固彼此的关系,达成军事经济上的互助约定。 契丹已经少了幽都府,不能再失去大同府了,更不能让大同府受到战火影响。 北汉的晋州是他们天然的防线与战场。 就在谈判期间,中原发生了变故,耶律屋质想要了解第一手情况,一直留在晋州,寻找落井下石的机会。 刘承钧将“郭宗训”送到耶律屋质面前的时候,耶律屋质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耶律屋质对于中原汉文化了如指掌,深知中原对正统的重视。 中原王朝第一继承人“郭宗训”在他们手上,他们便掌握了政治上的主动权。 中原很可能因此再度陷入内乱,机会也就来了。 就算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无非就是多认了一个皇帝儿子罢了。 契丹向来不缺儿皇帝。 耶律屋质深知刻不容缓,他知罗幼度的手段,不能给他太多的机会和时间,让他稳固四方。 亲力亲为,一手促成了“郭宗训”云中登基,下檄文诬蔑符皇后、罗幼度,以大周正统的身份,给予大周四方节度使加官进爵的口头承诺,号召他们对抗中原伪朝廷。 ------题外话------ 谢书友冬夜梨落的一千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十七章 禅让 大同府天宝寺。 耶律屋质站在寺宝塔的九层塔楼之上,拿着地图,向远处眺望。 在他的侧前下方不远处正在大兴土木,那里原来是云州府衙,现在已经开始修建宫殿了。 不过耶律屋质根本就没看一眼,而是拿着一张地形图远远地眺望着,然后在地图上画了好几个点。 一人怒气冲冲地上楼,在一旁坐下,还故意弄出了声响。 耶律屋质并未回头,而是继续看着地图,说道:“又有谁惹着你了?” 来人叫耶律敌烈,是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的儿子,现今契丹皇帝耶律璟的弟弟,契丹的冀王,此刻的他一脸不服气。 相比于幽州,大同云州一直不怎么受契丹待见。 一方面西部的相对平静,经济和人口发展也大为逊色幽州,另外一方面就是大同云州南边有一个北汉作为缓冲地带。 中原王朝不管是谁,只要进攻北汉,契丹必将支援。 这就是所谓的将战场拖到别人家门口去打。 云州也不会受到威胁,也就不受重视了。 可随着幽州的失陷,云中的地位一下子得到了提升,成为了西北至关重要的要塞。 耶律璟回到北方后,立刻收到了耶律屋质提升大同云州地位的急信,也得到了睡皇帝的认可。 耶律敌烈是大同云州的第一把手,得云州地位提升,最大受益者是他。 结果他还未享受几日,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郭宗训”、赵匡义等人,鸠占鹊巢,霸占了云中,还拆了自己的府衙,改建皇宫。 耶律敌烈内心极度不平衡,但又不敢在耶律屋质面前发泄。 他这个冀王,在耶律屋质面前什么也不是。 耶律屋质的官职是北院大王总管山西事务。 北院大王掌契丹五院部兵马,总管山西事务,又管着山西汉人,那是契丹西方的王中王。 耶律敌烈道:“这皇宫也弄个太奢侈了!” 耶律屋质笑道:“就当给陛下建的,他们住不了多久。” 他说着将手中的地图递给耶律敌烈,说道:“明日你让人去白登山、采凉山、宁武山、恒山去探查详细地形,寻找可以驻军的地方。” 耶律敌烈起身肃然道:“大王,这是要打仗?” 耶律屋质摇头道:“不是要打仗,是准备打仗。南京的落陷,给了我很大的感触。看他们的准备!我们输得一点都不冤枉。别笑萧思温不知兵事,换作你我,面对这样的对手,未必讨得了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中原的罗幼度了不起呀。立郭宗训,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只会削弱他们的实力,不会改变大局。” “终有一天,他们会到达这里。我们必须先一步准备,依山而守。” 耶律敌烈不服气道:“我可不信,这中原厉害,我大辽勇士也不逊色他们。” 他嘴上拒绝,但耶律屋质的安排,他还是听从的,正准备下楼,耶律敌烈忽然回头,问道:“那个大王……郭宗训,真的是郭宗训?” 耶律屋质问道:“为何如此问?” 耶律敌烈说道:“我不信檄文说的什么奸相妖后,郭宗训跟赵匡义应该是仇人。可他们的关系太好了,郭宗训也不像六岁的孩子……” 耶律屋质没有解释那么多,肯定的道:“他就是郭宗训!” 此刻在他的袖子里还藏着一张赵德昭的通缉令呢! 但那又怎么样? 赵匡义说他是郭宗训,他就是郭宗训。 是真是假无所谓,需要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 汴京,朝堂。 议论咒骂声络绎不绝。 讨贼缴文,郭宗训的招降令,还有陈思让的书信,逐一依照地位高低传了下去。 看到三封信的人或是沉默,或是咒骂,义愤填膺。 除了知道内情的符皇后、罗幼度,大多看到缴文、招降令、书信的人都相信这个郭宗训是真的。 毕竟说词太契合了。 符皇后说遇到了贼人,失散了,赵家唯一逃跑的赵匡义就带着郭宗训出现在了契丹。 完美解释了原委:郭宗训为赵匡义所擒,给他带到了北汉,再由北汉投奔了契丹。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的,没有半点毛病。 当然缴文上的说词无人相信,毕竟郭宗训不过六岁,知道什么又懂得什么? 这檄文内容还不是让契丹人、赵匡义随意拿捏的。 可就算这样,无可更改的一个事实,郭宗训是大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郭荣生前只册封了郭宗训一人,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皆未封爵。 这一下满朝文武尴尬了,这大周的天子在大同云州建立了新朝廷,那他们这伙人算什么? 檄文上说符皇后是妖后,罗幼度是奸相,那他们呢? 他们又是什么? 二臣贼子? 最尴尬的是魏仁浦。 魏仁浦是最忌惮罗幼度的存在,想着法子要限制他的扩张。 他怕罗幼度寻找郭宗训不尽力,暗地里大把撒钱,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俸禄全部都用来找郭宗训了。 只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魏仁浦甚至怀疑是不是罗幼度将皇嗣藏起来了。 直到今日才知道,郭宗训给赵匡义拐到了燕云十六州的大同云州去了,还成为了契丹的傀儡。 这一下主客倒转,自己好端端的混成了二臣贼子了? 罗幼度眉头也皱了起来,郭宗训的真假在这一刻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这檄文不是说给笨蛋听得,而是说给愿意相信,愿意从中取得好处的人听得。 赵匡义这一手,玩得真漂亮。 看着气得都发抖的符皇后,他站出来道:“契丹蛮夷就是记吃不记打……” 他正想说话,安慰符皇后。 符皇后却打断了他说话,道:“罗相公退下,本宫说几句。” 符皇后起身道:“逆臣叛乱,本宫无力护住陛下子嗣,令得我大周皇储为贼人所擒,为贼寇掳至北疆,成为危害我中原之利刃。” “本宫实在愧对大周先祖,愧对陛下,愧对诸位,愧对大周千万子民。” 她目光扫视殿下文武百官,一字一句说道:“今日蛮夷能扶持我儿称帝,明日就能让我儿若石敬瑭、刘承钧一般,认契丹酋长为父,自认儿皇帝,随意欺辱。” “我大周国可灭,但中国天子,不可受蛮夷而辱。” “本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陛下皇嗣失散多日,本怀一线希望,日夜乞求上苍垂怜。能够失而复得,重新继承周氏血脉。” “如今却成就了宵小之辈,以不知真假的帝胄后裔,行祸乱天下之事。” “今有契丹蛮夷立宗训,明日难保没有心怀鬼胎之人,胡乱寻一人,以为宗让、宗谨、宗诲,打着周皇嗣之名起事作乱,祸及天下。” “皇嗣失散,帝胄绝嗣,许是天意。” “本宫顺天意而行。”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中原不可一日无君。” “今当着诸公之面,本宫效仿尧舜禅让有德之士。” 符皇后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罗幼度都吓到了。 这自古以来。 权臣逼迫帝王禅让的不在少数,这自动禅让的真的少见。 “圣人不可!” 罗幼度最先站出来反对。 符皇后道:“那罗相公有何法扭转乾坤?” 罗幼度无法应答。 魏仁浦此时站出来道:“镇国公出将入相,锐于进取,定西蜀,平江淮,收南平,取幽燕,德威远著,功高卓越,可为天下之主。” 魏仁浦妥协了,正如符皇后说的,今日是郭宗训,明日就可能是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 这找不到真人,没关系,随便找一个,怎么分辨? 心怀叵测之人可以随便找,大周朝廷还能随便找吗? 这种情况,唯一之法,就是与契丹对着干。 将中原大旗都换了,郭宗训拿在手上,还有何用? 郭宗让、郭宗谨、郭宗诲还能如何? 让魏仁浦抢先一步,王溥肠子都悔青了。 想也不想,大步迈出,高声道:“臣……” 他这一说话,响起了五六人的声音。 一个个都恨自己不是第一个,想出来抢第二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聚在了一起,莫不是一个意思。 镇国公罗幼度有德有威有功有能,可为天下之主。 韩令坤、石守信两人看着眨眼间十几位文臣都站出来表态,有些傻眼了。 随着赵匡胤的诛服,这两人加上一个高怀德现在是罗幼度最倚重的左右臂膀。 韩令坤、石守信私下里喝酒的时候,就说过此事。 “如果陛下皇嗣一直寻不得,那该怎么办?找谁继承?” 韩令坤想来想去,想不到人选。 郭家让刘承祐一套乱杀,人丁极其稀少。 郭威直接绝嗣,以养子郭荣继任。 郭荣的子嗣又全数失散,哪里去找合适的继承人? 倒回去找郭威的外甥李重进?还是郭威的女婿张永德? 石守信当即就说了,“找驸马、使相,不如让罗兄弟来当。” 韩令坤、石守信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还想着两人能够获得劝进的首功,咋一眨眼,这功劳屁股都没有了? 韩令坤赶忙站了出来,“末将只服罗相公。” 石守信、曹彬、潘美跟着出班表示。 韩通左右看了一眼,好像就剩自己了吧! 长叹一声,跟着站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 立国 此时已容不得符皇后多做其他考虑。 大同云州多了一个“郭宗训”给了她致命一击。 那字字虚假的檄文,更是将之逼到了绝境。 这个时候除了将真的郭宗训请出来,于汴京登基,用真实击碎一切谣言。 不然契丹将握着大周命脉,肆意欺辱,朝中文武也将成为一群二臣贼子。 如此一来,郭宗训背负的罪孽可就大了。 符皇后焉能忍受,一个假货如此诋毁自己?损害自己儿子的名誉? 但真要将郭宗训请出来,符皇后却也不敢。 至回皇宫主政不过半月,符皇后已然发现,一切如自己父亲说的那样。 罗幼度平时脾气好,好说话,但在决策上却少见的独断。在这方面与自己的丈夫郭荣一个模样。除非你能全方面地说服他,不然休想改变他的决定。 如此脾性,郭宗训要不当个傀儡,事事依从,要不就会生出矛盾,令彼此关系恶化。 一旦矛盾累积,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自己的几个儿子,未来可能会出现在各个地方,成为野心阴谋家的棋子,疯狂的编排自己,危害大周利益。 符皇后心如刀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绝了一切念头。 如此郭宗训等人也不会对罗幼度造成任何威胁,以后还能受封爵位,一辈子衣食无忧。 即便拿定主意,可见这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样子,心底还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遵从她是出于道义,但真正看好她的,又有几人? 依照习俗规矩,这禅让需要三辞三让。 可罗幼度对于符皇后今日决定,始料不及,没有一点点准备。 兹事体大,即便是罗幼度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了。 “不行,不妥,不合适。” 罗幼度本能抗拒的三连。 王溥不甘于后,作揖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契丹出此阴招,便是看准我朝无主之故。恳请镇国公体恤中原万万百姓,破贼寇鬼谋,安万民之心。” 魏仁浦亦道:“周氏帝胄流落贼手,中原长期无主,必受四方忌惮。镇国公受先帝大恩,安忍心见先帝所创基业,就此断送?” 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 见罗幼度死活不松口,石守信可急坏了。 就这情况,这皇帝自己兄弟不坐,还能让别人当了去?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石守信直接跪下来磕头,高呼:“参见陛下。” 石守信开了这个头,向来没有多少弯绕心思的武臣都跪伏高呼:“陛下!” 文臣大多都清楚这禅让的步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 契丹这一招有点损,大周这边无主,以皇后听政。 契丹直接以郭宗训为大周天子,等同将军。 任谁都不想当这莫名其妙地当二臣贼子,一个一个的也跟着参拜行礼,直呼“陛下”。 符皇后这时也下来盈盈作福,说道:“大周无主半月,现今契丹无中生有,以荒诞不实之檄文,号召天下共同讨我大周,内忧外患四起,本宫一人之过。本宫不知自己是否有权禅位。只是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与其勉力维持,令先帝宗室蒙羞,家国受辱,不如让能者当之。带领满朝文武,为中原万万子民,披荆斩棘。” 言罢,离开了朝堂。 到了这一步,也容不得罗幼度拒绝,在拥簇之下,五味杂陈的接受了百官参拜。 罗幼度向来喜欢谋定而动,这契丹突如其来地出招,符皇后名誉受辱,自作主张地应对,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这个皇帝。 罗幼度看着堂下文武百官,说道:“承蒙周后与诸位信任,推举在下为这天下之主,在下只能勉力为之,不负诸公与天下百姓。” “契丹歹毒阴险,从乱臣贼子手中,夺周皇嗣,以要挟中原。为了不受其掣肘,当以新朝对之。诸公,对于新朝国号,有何意见。” 罗幼度不会像赵匡胤那样,对于自己承周之举,讳莫如深。 但也不想承周之国号,受到诸多限制。 王溥说道:“陛下姓罗,源于妘姓,颛顼帝之孙祝融氏之后裔。祝融氏为楚人,罗姓先祖于宜城建国,故而以罗为姓,臣提议可以‘楚’、‘罗’为国号。” 罗幼度听得有些傻眼,这是提前做了功课? 这也太厉害了吧。 这冷门的知识都能信口而来。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这前有马楚,再叫罗楚,多有不当。至于罗罗,叫得也不顺嘴。与其套用前朝,相互重合。不如另辟蹊径,从《易经》中选取,诸公以为如何?便从乾卦中选择一字为国号!” 薛居正说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陛下不如就以乾,或元为号。” 罗幼度一想到大元,抽了抽嘴角,道:“那就以乾为号。” 罗幼度接着道:“无周便无乾,年号暂且用显德,直至年尾。新年时,再启用新年号,有始有终。” 此言一出,堂下诸多心念郭荣的大臣纷纷感慨。 他们真的担心罗幼度为了新朝的利益,开始抹黑前朝。 罗幼度却干不出那么没品的事情,他不打算通过抹黑前朝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而是用一个可以与汉唐比肩,甚至超越的大乾王朝,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无愧郭荣留下的丰厚遗产。 罗幼度道:“我夫人符氏,勤俭恭良,可为皇后。礼部侍郎窦仪文采过人,由你编写封后诏书。” 不管怎么变,老符家都不亏。 罗幼度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符彦卿居功至伟。 符清儿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皇后。 罗幼度续道:“此外,加封郭宗训为吴王,郭宗让为曹王,郭宗谨为纪王,郭宗诲为蕲王,昭告天下。” 他压根不理会契丹所立的那个周天子,我行我素地给郭荣的几个儿子封王。 王溥、魏仁浦深知应对契丹这恶心人的招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 他们已经建立新朝,郭宗训的这个周朝已经影响不到他们。 当下只要搞定四方节度使,就能稳住内部局势。 内部稳定了,外来压力就会小很多。 大乾天生底子厚…… “魏相!” 罗幼度看着魏仁浦,淡淡的道:“派使者传令四方节度使入朝面见新君!” ------题外话------ 这章字少了点,容我整理一下情节,大纲。 第一章 尴尬的李筠 符清儿懵懂在簇拥进了皇宫,整个人晕乎乎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记得自己的丈夫日常与自己晨练。 然后因为大朝会,早早地就上朝去了。 这还不到中午时分,宫里就来了人,见面就是“参见圣人”。 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当上皇帝,这半天功夫?中原天子? 什么情况? 是没睡醒吗? 符清儿不是第一次来这汴京皇宫,但还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踏入。 一个个宫女内侍路过,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喊“圣人!” 符清儿一时半会儿不习惯,还跟着回礼。 问清了自己的丈夫在延和殿,符清儿快步踏入殿内,见自己的男人穿着一品朝服,坐在那属于皇帝的位子上,惊愕道:“那个,我要不要行礼?” “你我夫妻,客气什么。” 罗幼度笑着招呼她过来,坐在自己身旁。 符清儿扭捏地挨着自己的丈夫坐下,赶忙问起了情况:“郎君,怎么当上皇帝了,姊姊呢?妾身是皇后?那她?她现在在哪?” 罗幼度虽说干了小半天皇帝的事,对于自己怎么成为皇帝的经过,现在还如做梦一样。 他将早晨的事情细说。 符清儿听到契丹人如此可恶,居然用郭宗训的名义发檄文痛斥自己的母亲,跟自己的丈夫,气得横眉怒目:“契丹,还有那个赵匡义太过分了。郎君,可不能饶恕他们。” 罗幼度认真的道:“放心吧,契丹、赵匡义,一个也别想跑。” 符清儿道:“然后郎君就当上皇帝了?就怎么简单?” 罗幼度无奈地摊了摊手道:“算是,也不算是,暂时只能这么简单了。要复杂,也复杂不起来,什么都没准备,连龙袍都没有,总不能穿陛下的衣服吧?” “再说也穿不下!穿这一品大员的衣服登基?我可丢不起这脸……” “还有登基大典,你的册封大典,这些都得弄,都避免不了。只是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顾虑这些。真要将心思用在这上面,登基的那天,就是周边诸侯节度使打上来的日子了。” “先将内部稳定了,再来考虑补办各种典礼的问题,将程序走完。” “所以现在你丈夫,只能算是一个挂名皇帝!” “你嘛!挂名皇后吧!哈哈!” 他说着将身体靠着自己老婆身上,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儿,短暂的放松着精神,嘴里说道:“至于大姐,已经搬到魏王府去了,继续住在宫里,不太合适。去陪陪她吧,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大名府了。” 符清儿脸上透着几分不舍,说道:“那我现在去了。” 罗幼度直起身子,说道:“去吧!”还提醒了一句道:“别走错家门,搬家了!” 符清儿白了他一眼,心底也是高兴,还怕自己的丈夫当了皇帝会不一样,没啥区别嘛。 罗幼度拿着案几上的奏章,继续处理着公务。 不多时,石守信、郭廷谓、林仁肇、张雄一并前来觐见。 “见过陛下!” 四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罗幼度道:“都是自己人,别客气,你们自己入座。” 四人这一听是自己人,皆脸上有光。 这追随皇帝与追随权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现在的情况,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暗流涌动。契丹这一手让我们失去了主动,尽管很快做出了有效的应对。已经产生的威胁,只能选择应对,需要辛苦你们四人了。” 石守信不解道:“这荒唐的檄文,也会有人信吗?” 罗幼度笑道:“这就是檄文厉害之处,全篇谎言,无一可信。但在愿意相信的人的眼里,这就是最好的筹码。不是他们愚蠢,相信这鬼话。而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相信。所以周朝的属国江南、西蜀都有可能为了自己利益,联合起来。或是战,或是想利用我大虞现在面临的危局,联手逼宫,做利益上的妥协。” “仁肇,你即日起率水师南下,在汉水之畔驻军。记住了,你边上是李使相,此人与我关系不错,但他对周太祖极为敬重,我取周代之,他的立场我现在吃不准。与他打好关系,但也得留个心眼。” 林仁肇高声道:“末将明白!” “张雄,你领麾下五千兵马进驻巢湖。江南水军,若敢越界,直接入长江一战。” 张雄此刻已经没有半点平民百姓的模样,沉稳刚毅,已有大将风采。 罗幼度脑中浮现当初在东淝河畔与之相会的景象,当初就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没想到成长的如此迅速。 林仁肇不止一次地在私下夸赞张雄认真肯学,极其自律,倾囊相授自己的水战之法。 只是短短两年,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张雄起身道:“遵命!” 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此次南下,张义是否随军而行?” 张雄道:“自然要的,他们都是陛下的兵,哪有退后的道理。” 张雄有八个儿子,分别是忠孝仁义礼智信廉,除了智信廉还小,都在军中担任都头。 用他的话说,我们一家子全靠陛下而活,理应为陛下效死。 罗幼度感慨道:“只是可惜了呀,本想亲自参加令郎婚礼的。你这一走,就没机会了……不过放心,这礼物一定送到。” 张雄心底更是感动,“末将替我儿,谢过陛下。” “你们先去吧……” 林仁肇、张雄先行告退。 罗幼度望着石守信、郭廷谓两人,说道:“廷谓!你率领本部前往泽州担任刺史,石老哥,你驻军卫州,你们两人留意李筠的动向。万一他反了,廷谓主守,石老哥后发制人,主攻。” 石守信一脸凝重,说道:“李太尉是周朝大将,他若反了,影响深远。” 郭廷谓也道:“如此增兵泽、卫两州,会不会适得其反?” 罗幼度摇头道:“增兵泽、卫两州,就是要他知道,我们有了准备,哪怕敷衍一下也好,我都可以不予计较。就怕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就怪不得我了。” 此事说来也好笑。 就在昨日,罗幼度收到了李筠的回信。 不久前,罗幼度以大周宰相兼枢密副使的身份给李筠写的信,信中对着李筠一套吹捧,然后让他来京述职。 李筠很给自己面子,表示自己在潞州准备一下,入京向符皇后述职。 不过李筠在信中对罗幼度流露了小小的不满,说节度使难当,管得太紧,希望能松一松,隐隐表露两人相互交好的意思。 李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为了防止武将作乱,郭荣大肆扩充禁军,对于节度使的权力做了全面地收拢。 不管是兵权、财权还是行政权力,都给予了限制。 因此现在的节度使已经没有多少反叛的力量了,但有些个别除外。 李筠便是因为与北汉相邻,需要自主权防御北汉,手中的兵权并未削弱,不过财权、行政的权力还是受到影响的。 李筠希望能够恢复一定的行政权力,在他看来,这在外的边帅,跟在内的权臣做个交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一内一外,可以相互照应。 结果悲剧了。 只是睡了一个觉,罗幼度从权臣变成了皇帝。 这等于是李筠再向罗幼度这个皇帝发牢骚,做交易。说手上的权力不够,得多给我一些。 不知道李筠是怎么想的,反正罗幼度觉得有些搞笑。 若是寻常时候,罗幼度这么安排,李筠可能觉得自己受到了不信任委屈,会起到反效果。 但在这种心照的情况下,罗幼度就是要让李筠知道,他已经做了防备。 最好别乱来。 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李筠受到罗幼度以皇帝名义召见的时候,那感觉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叫什么事? 李筠看着面前的使者一眼,看着罗幼度给他的安慰信,信中不但给他加封为中书令,还给了他不小的封赏,但是对于行政权只字不提。 这是罗幼度的底线,郭荣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压制住了节度使的势头。 如果他因为畏惧李筠造反带来的连锁反应,开了这个缺口,那他这个皇帝也当不下去了。 还不如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呢! 罗幼度并不会学赵匡胤那样捆绑住武将的手脚,但是武将们想要回到藩镇时代,那就是做梦。 李筠没有在信中看到自己想要的,有些不痛快,真怀念郭威当朝的日子,挤着笑脸对着使者道:“大周无后,陛下德才兼备,继任大统,理所应当。外臣自当效忠新朝请来使回禀陛下,我李筠在潞州一日,汉国就休想侵占我一寸土地。” 他说着立刻大摆宴席,热情地款待了来使。 历史上赵匡胤的使者也受到了李筠的热情款待,但是李筠在宴席上取出后周太祖皇帝郭威的画像挂在大厅墙壁上,对着画像大声悲哭。 但面对罗幼度的使者,李筠没有胆子这么干,好酒好肉的招待,热情送出潞州。 回到府衙,李筠眉头紧锁,左右为难。 他忍够了郭荣,不想再忍受罗幼度了。 可是不敢打呀! 罗幼度那战绩,实在让他心底生怵。 ------题外话------ 谢书友黑公爵joke的一万一千五百赏,亮仔六六的万赏,谢谢支持! 第二章 南北异动 定难军。 夏州。 西平王、守太傅、兼中书令李彝殷策马走在夏州的街上,路过的百姓见之纷纷让路,点头问好,报以尊敬的目光。 自李氏执掌定难军以后,一连几代人皆是守成之主,尽力于领地发展,依附于各政权,少有战事。 传到李彝殷手上的时候,已经是第六任世袭节度使了,深得民心。 他们虽然没有明面自立,以藩属自居,但是对内一直紧握军政大权,牢牢把持着定难五州,与江南的南唐,蜀地的孟蜀一样,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一阵风袭来,李彝殷习惯性地闭上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然后漫天黄沙飞舞,周边来不及闭嘴的路人,吃了一嘴的沙,难过的呕着。 李彝殷熟练地拍了拍胡子上的沙子,向夏州南门走去。 定难军境内五州土地加起来,有三分之二都属沙漠地形,风沙是当地的最大特色。 “大王,少主回来了!” 一个商人从李彝殷的身旁路过,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彝殷行礼,然后打了一个招呼,这才离去。 李彝殷闻言,加快了脚步。 商人口中的少主是他的爱子李光睿,党项族的下任首领,也是定难军下一任节度使的继承人,骁勇有智计,深得李彝殷宠爱。 李彝殷不想让李光睿成为井底之蛙,常常派遣他南下去与中原做生意。 每次儿子南下,李彝殷就忍不住思念,在对方回来的那几日,几乎天天都要到城门口等候。 远处一车队徐徐而来,李彝殷开心的扬鞭,迎了上去。 “大郎!” “阿爹!” 李光睿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高瘦精干,满脸的络腮胡子:快马来到近处,下马参拜,随即说道:“此去秦川,未能如愿完成任务,还望父亲恕罪。” 李彝殷先将自己的儿子扶起来,说道:“起来说话,安全回来就好,我们回家……” 路上李光睿说起了此次南下秦川购粮的详情:“我们以甘州回鹘人的身份向秦州购粮,起初还是顺利的。后来对方似乎察觉出了我们的身份,直接以无粮拒绝了我们的买卖,还派人监视我们。孩儿担心他们抢马,先一步回来了。” 李彝殷许久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道:“这给人卡着喉咙的滋味不好受啊!” 定难五州少水多沙,几乎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唯一可取的就是畜牧业、狩猎业十分发达,夏州、绥州、宥州皆是兴盛的牧区,广阔的高原也盛产兔鹘、沙狐皮、猎犬等物,尤其是沙狐皮最受中原喜欢。 凭借外交贸易,从中原或者北汉购来大量的粮食,他们才能自给自足。 李彝殷早年颇有雄心壮志,觉得定难民风淳朴彪悍,完全有实力打破僵局,走出缺粮少水的困境。 他放着实力强劲的大周不投,选择效忠于北汉,就是想乘机夺取凉陇之地,以图关中。 可是北汉让郭荣一顿爆锤,实力现在还未恢复。 若非有个契丹爸爸撑腰,早就灭国了。 面对如日中天的大周,李彝殷只能放下身段表示效忠。 但他不甘于困守五州,派人收买了大周重臣,将手伸向了府谷折家,阻塞了中原与府谷的联系。 最后让罗幼度破坏,大周更是在罗幼度的怂恿下施展了经济物资制裁。 立时让资源短缺的定难军无以为继,最终以他们服软,开通中原与府谷相连的道路结束。 大周因此减缩了彼此之间的贸易数额,宁愿往更远的甘州、凉州购买战马,也不向定难军求购。 今经此一事,进一步让李彝殷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他们必须要有自己的耕地,才能不受中原的掣肘。 郭荣重病,留下孤儿寡母。 李彝殷明白机会来了,这主少国疑,必定会乱,开始暗自购买粮食,以作军备,为攻取大周凉州、延州、盐州做准备。 这才有了李光睿远下秦州购粮的举动。 对于自己父亲的意图,李光睿亦是了解,问道:“中原情况如何?郭天子驾崩了没?” 他这一行人有马有粮,怕被人发现,走得都是偏僻小路,对于中原局势,完全不了解。 李彝殷皱眉道:“中原已经换了皇帝,罗幼度开了新朝,当了中原天子。” 李光睿表情吃重道:“这可不好办了,阿爹,这个罗幼度可不简单。当初我们攻取府谷的计划就是让他破坏的,他的能力,不亚于郭天子。让他坐稳了位子,我们没有活路了……” ********** 南唐金陵。 辉月楼。 随着臣服于中原,李景的小日子过得反而更加滋润了。 原先身旁有一个庞然大物,李景不得不每年拉紧裤腰带,将一大笔的钱财用来充实军备。 但随着淮南一战过后,李景意外发现中原要求的岁币并不高,远不及他之前用来扩充军备的军饷。 这上缴了岁币,还能剩一大部分自己用。 这买卖可是一点都不亏。 不用担心挨打,也有足够的钱财挥霍。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降一个辈分,从天子到江南国主而已。 这有什么? 本来李景就丧失了北伐争雄的壮志雄心,现在安逸的生活更是将他最后一点志气磨灭了。 李景现在三五十天的就要举办一次宴会,或是江南雅园,或是风景名胜,或是在这辉月楼之上。 满朝文武纵情声色,将文人雅士,浮夸吹嘘。 在这种风气之下,江南第一才子,莲峰居士李从嘉的大名已经响彻江南。 尤其是多年前,江南战败,李从嘉一首哀思,以人喻事,令之才名暴于南北。 李景靠着高椅之上,听着四周文人墨客围绕诗词歌赋,或者经史子集相互切磋赞叹之语,只觉得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李景目光落在李从嘉身上,看着脸带忧色,被众人拥簇在中心的爱子,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这才是自己的儿子嘛! 听话,懂事,有才,人长得也俊秀。 简直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可惜不是长子。 李景有些小小的失望。 这时一内侍来到身侧,对着李景一阵耳语。 李景眉头一皱,明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挥了挥手,起身走到了辉月楼的内厅。 江南太子李弘冀正在厅中站着,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惊喜道:“父王,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您看,这是中原传来的檄文。哈哈,郭天子尸骨未寒,符皇后不甘寂寞,与罗幼度霍乱宫闱。这可是大周太子发出的檄文,共邀四方诸侯讨之。还不止这些,罗幼度居然篡周自立,自己当了皇帝。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景充耳不闻,怒斥道:“你是国之太子,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他完全不在乎李弘冀说的内容,只是在意为什么自己进来,李弘冀不给自己行礼。 这亦是他最反感,甚至厌恶李弘冀的原因。 一点都不听话,喜欢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半点也不像自己。 李弘冀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问好。 “儿臣,参见父皇!” 李景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上首坐下,不悦道:“这种檄文三岁孩子都瞒不过,你居然相信了?让你少跟那些武夫往来,别像他们一样,就知道使用蛮力。” 李弘冀作揖回道:“父王,孩儿也不信。不过信不信,还是我们一句话的事情?我们说信了,就有理由北上,收复江淮之地……” “混帐!” 李景瞬间暴怒,赫然而起,怒道:“你是想我江南国除宗庙绝嗣?若能收复江淮,早在两年前,江淮就不会丢。现在再说收复江淮,找死不成?” 李弘冀急道:“父王,现在是收复江淮的最好时机,有这檄文在前,又有罗幼度篡周在后,中原必定是人心浮动。加上之前周朝过于强势,郭天子成天念着一统,周边诸侯莫不提心吊胆,他们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孩儿以为,我们可以联系武平、巴蜀、河东、契丹,甚至于定难军,甘州回鹘,一起趁机对付中原,将中原合围了。同时,郭天子为了压制藩镇,收缴各地节度使的权力,早有不满。四方压力一起,内部再生动荡。中原哪怕再强盛,也难逃覆灭之局。” 李景闻言微微心动,他并不想打仗,就现在的情况挺好。 但是心底时不时地也会有小小的不安,大周南北征战,连幽州都打下来了。难保不会觊觎他们江南…… “不妥,不妥。我们不能当这个头。罗幼度的本事,丝毫不亚于郭荣,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李弘冀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妥协道:“我们不用出头,可以做做样子。让罗幼度腹背受敌,与他谈条件。我们也不要江淮,更不要扬州。将泰州还给我们就行……” 李景双目圆瞪,这会儿没有半点犹豫,说道:“好,就这么办!” 泰州,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但是境内有一个海陵盐场…… 江淮盐业,海陵第一。 暴利中的暴利。 因吴越阻隔,江南无地产盐。 大周的盐,现在卡着南唐的脖子。 ------题外话------ 谢书友亮仔六六的千赏,谢谢支持! 第三章 打场立国之战 汴京大内。 福宁宫。 罗幼度在符清儿额头上亲了一口,说道:“约了枢密院的几位大臣商议兵事,你再睡一会儿。” 昨夜折腾半宿,符清儿也有些懒散,应了一声。 凤竹将一套简单的红色襕衫走进了屋里,准备伺候罗幼度穿衣服。 罗幼度本想给凤竹一个嫔,但凤竹没要,并不舍得跟符清儿分开,也就随她了。 张开了双手,任由凤竹给自己穿衣,看着符清儿并没有想睡的意思,罗幼度说道:“昨日礼部问我要不要选妃……我说选妃就免了。等解决了当前的难事,将周家大娘子接进宫吧。皇后觉得呢?” 符清儿笑道:“还以为郎君将周家大娘子忘记了呢,都耽搁人家许久了,是时候给人家一个身份了。妾在宫里一人也是无趣,多一个姐妹陪着也好。不过周家大娘子入宫了,那萧家大娘子呢?也要不要一并入宫?” 罗幼度呆了呆。 这回到了汴京。 如何安置萧胡辇与萧绰就是一个问题。 经过一方考量,罗幼度让萧胡辇去保护周娥皇,毕竟这中原第一才女名气太大…… 至于萧绰就留在罗宅当一个小丫鬟。 哪知萧绰嘴特别甜,讨得了胡伯的欢心,直接“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将胡伯逗的是老怀大慰。 罗幼度索性就将萧绰留在罗宅,照顾陪着胡伯了。 罗幼度没杀人的意思,只想改变她的未来路线,其他的并不怎么在乎。 “回头我想想,晚些再说。” 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罗幼度来到了延和殿。 赵普一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来得够早的!” 罗幼度随意说着。 赵普先行礼作揖:“见过陛下!”然后才道:“陛下相召,定有要事,不敢怠慢。” 罗幼度笑道:“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殿内。 罗幼度让他坐下,问起了街上舆论的事情。 赵普崇敬说道:“陛下神人也,控制舆论的手段,让属下望尘莫及。正如陛下所想的一样,流言蜚语不能封杀,越封杀越显得心虚,令人怀疑。也不能指望谣言止于智者,这天下不存在绝对的智者以及愚公,大多人都会相信自己想听到的,并非事情的对与错。” “陛下的引导之法,奥妙绝伦,用了您的法子,果然让汴京的百姓将心思转移到了赵匡胤、范质造反的本质,以及赵匡义投降契丹叛国行径。属下还让人重提了当年耶律德光入主中原所干的荒唐事,激发百姓敌忾之心……” “坐实赵匡胤、范质是反贼,赵匡义是卖国贼,自然就不会有人去讨论卖国贼的檄文了。” 罗幼度微微一笑,这种引导舆论的手段,在后世极为常见,但他一点不认为古人的才智看不透其中关键,尤其是赵普这样的人物。 说得如此夸张,不过是拍自己马屁而已。 还别说,挺爽。 罗幼度问道:“你觉得张进与他的那波手下如何?” 赵普细细思量了一下,说道:“张进胆大忠心可以信任。但他认识的那般奇异之士,非常时刻有奇效,但不堪重用。他们品行不一,一旦得势,很容易为非作歹,祸害一方。” 罗幼度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这时殿外传来了魏仁浦、宋琪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让两人入内。 见礼过后,魏仁浦心事重重的递上了他们整理好的消息递了上来,说道:“陛下,现在情形不够乐观,使者多次催促李筠入京,李筠皆寻各种理由推脱,显然有拖延时间的意思。据说河东的刘承钧暗中派人联系了李筠,双方有过接触。” 罗幼度说道:“据说,就是李筠说的吧。他向我诉过苦,对于世宗削权,安插监军的方式有些不满。他怕我动他,连他的军权一并拿走。故意将这消息泄露出来,想要我迫于形势,满足他的要求。毕竟北汉那点实力,李筠未必看得上。” 宋琪道:“此事也应该是真的,契丹扶持伪周,为的就是乱我朝廷。他们如此花费心思,肯定不会放过此次机会,小打小闹。不只是李筠,下官估计不管内内外外,他们都有可能派人游说。如江南、武平、巴蜀、定难军,甚至于府谷折家、褒国公(王景)、乃至于李使相。这就是要我们内部动荡,不管成与不成,只要能够在陛下心中留个不好的印象,此计就算达到了目标。” 罗幼度看着手中于敌相邻的州县地方官员收集来的情报:“各地都不太平啊……”他说着翻到了最后一页,没了, 立刻给打脸了。 居然没有关于蜀中异动的消息。 罗幼度好奇问道:“没有蜀地的消息?” 魏仁浦摇头道:“峡州、凤州、阶州都传来一样的消息,孟昶比李景荒唐的多,他出恭的痰盂都镶着七颗宝石,没有任何异动……” 罗幼度想起了全旭对孟昶的不满,暗笑:“这位送自己名动天下的好人,真的躺平了?” “看来,形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至少,西蜀这边,可以少安排一些人。” 罗幼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当前的局势,还开起了玩笑。 魏仁浦向来严谨,说道:“陛下,现今四方内忧外患,不可轻视任何一人。新朝立足不稳,百姓民心未定,一旦失利,天下将重现混乱,众贼共同分之。” 罗幼度笑道:“魏相说的在理,不过这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他们都觉得我好欺负,那就让天下知道。谁才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赵普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别看一个个的都想在我新朝身上扯一块肉,皆有动手迹象,实际不过一群土鸡瓦犬而已。陛下威名早已盛传天下,哪怕暗中筹谋之人,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心怀鬼胎。属下料定,他们必然不敢抢先动手。会选择坐观战机情况。他们相隔万里,不可能做到统一行事,只要我们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拳出击,击破击溃一面之敌,其余人必将胆寒畏缩退却,即便个别不甘心的,想要硬来,哪也不惧。一路路收拾就好……” 罗幼度赞同的点头。 当前的局势除非四方内外之敌,抛弃自我利益,在同一时间,一起全力进攻。 能够做到这点,那罗幼度真有可能撑不住,但是这可能现实吗? 明显不! 魏仁浦愕然半晌,说道:“陛下这是一开始已经想着求战了?之前的调度防御安排,都是假象?” “不错!”罗幼度大笑道:“此乃立国之战,不打得轰轰烈烈,如何体现新朝新气象?” 魏仁浦眼中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时候的郭荣面对登基后的第一战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自信十足,身上热乎乎的,血液有些沸腾。 眼眶莫名有些红,魏仁浦道:“陛下是打算亲征,还是在汴京调度?” “亲征!”罗幼度毫不犹豫地道:“有些事情,必须我亲自出场才能办到。” 魏仁浦道:“要亲征,陛下必需做好京中防备,京中乱不得。” 罗幼度道:“我会留潘美坐镇御营司,护卫皇宫。潘美跟我最久,才智兼备,信得过。汴京城的安危,交给侍卫亲军司留高怀德留守,他勇冠三军,只要他不兴致一起,跑去打猎,我相信无人可以轻易攻破汴京。” 魏仁浦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还得提防两人。” “谁?” “李重进、张永德!”魏仁浦续道:“陛下可不要小觑这两人,在荆州的李重进不可怕,但只要李重进一回到汴京,以他的人脉威望,能够在京中拉起一批老将。张永德亦是如此……陛下,没有三五年,很难在军中抹去他们的痕迹。” 罗幼度神秘笑道:“之后我会下令启用张永德,将他调离京师!” 魏仁浦皱眉道:“张永德赋闲在家,只怕不会答应。” 罗幼度道:“我任命他为荆南都部署,让他去统领李重进,他肯定会答应……” “咳!” 宋琪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口水将自己呛住了,赶忙示意请罪。 魏仁浦一下子无言以对。 赵普暗忖:“陛下这可比我阴多了!” 魏仁浦说道:“殿下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 罗幼度无所谓的道:“联合起来也不惧,魏相莫要忘记了,南平是谁拿下来的?” 魏仁浦这才反应过来。 罗幼度当年兵不血刃地拿下南平,为了维护地方的安稳,以南平治南平的策略得到了郭荣的认可。 江陵城的官员都是罗幼度代为安排的,大周只是派出了军队接管防卫而已。 魏仁浦道:“臣身居枢密院多年,在军中也有些人脉。若殿下不弃,愿于京中为陛下稳定后方。” 罗幼度开怀笑道:“求之不得,有王相、魏相居中,我在前线也能安心作战。” 他不打算效仿郭荣一动就将整个朝廷都带上的做法。 这样太耽误战机了。 不该给的权力绝不能给,但应该给的,适当地放一点,有利于国家的运作。 ------题外话------ 谢书友秦书墨染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章 兵临城下 ps:插一条消息,前文国号定“乾”,今天一书友提醒,说乾朝音等前朝,很是尴尬,特别修改为“虞”。 汴京张宅。 罗幼度登基以后第一次出宫,目的就是驸马府,给了张永德极大的面子。 看着原本驸马府的匾额已经取下,换上了朴实的张宅。 张永德自然是亲自出府迎接。 罗幼度也不摆皇帝的谱,亲切地叫着“驸马”。 来到了大厅,稍作寒暄,罗幼度就说起了当前的局势:“世宗病故,赵匡胤、范质谋反,周嗣流落北疆,为蛮夷胁迫,更是胡诌辱后之檄文,致使中原动荡,四方不安。朕手中可靠之将帅不足,想请驸马出山,担任荆南都部署,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张永德在庙堂混迹多年,罗幼度这一登门,就知他来意,早早的想好了托词,未加细想,脱口就出:“草民现已闲云野鹤……” 哈? 荆南都部署! 张永德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没有任何迟疑,高声道:“承蒙陛下器重,臣愿为陛下排忧解难,受此重担。” 他字句中充满了笑意。 罗幼度多加了一句:“这荆州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岭。需面对三分之敌。使相勇则勇矣,机变不足。朕觉得此职位,非驸马莫属。” 张永德眼中闪着异彩,连忙道:“臣绝不负陛下厚望。” 随意与张永德聊着局势,罗幼度发现张永德对于当前的局势,很有自己的见解。 张永德说道:“四方诸贼,多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要打则打最强。弱者会因实力不足而瞻前顾后,慑于威势而不敢动。反之,打弱者,胜之,无利于威势提升,万一对方负隅顽抗,我军一时不得胜,反而弱了威势。” 罗幼度大赞:“我与驸马,英雄所见略同!这一仗,要打就不能挑弱的,直奔最强而去。” 送罗幼度出门,张永德绷着脸一步一步地走进书房,关上门,嘴角立刻歪了,小孩似的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好好想了一会儿,张永德大步出了书房,高声道:“老贾,你去市场给我挑一头黑猪,算了,我自己去!” 潞州。 李筠刚刚接见了来至于契丹的使者,悄悄的将他送出府衙,心底有些慌乱,拿不定主意。 李筠其实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有想造反。 但是他这些年过得实在憋屈。 堂堂的封疆大吏,地方节度使,只有军权跟财权,安排一个地方官员的自主权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 而且军中还有一个监军周光逊,李筠怎么看这个周光逊都不顺眼,好几次都想将他一刀砍了。 其实郭荣对于李筠这种老牌节度军阀还是很尊重的,地方监军只有监察的权力,并没有半点实权,根本影响不到李筠。 郭荣的用意就是给李筠一个警告,让他在外驻军的时候,莫要为非作歹。 只是这样,李筠便极其不满,时常怀念太祖郭威的仁德。 其实这仁德就是放纵,郭威亦是一代明主不假,但他求的是稳,所以他对于麾下的骄兵悍将报以纵容的态度。 一方为所欲为,一方法令如山。 李筠这种老军阀自然是喜欢前者的。 李筠叫来自己的儿子李守节、心腹府中从事闾丘仲卿一并议事。 李筠开口就道:“刚刚契丹人派来了使者!” 李守节、闾丘仲卿吓了一跳。 李守节惊呼道:“父帅,你这是要造反?” 李筠怒道:“不是爹想反,是罗幼度逼着爹反。爹本以为郭天子驾崩,人死政消,便与罗幼度商议恢复节度使应有的权力。结果他没几天就当上了皇帝,他知道我想要什么。却只给了一个中书令的头衔,摆明了不打算恢复节度使因有的权力。继续让他这个皇帝继续当下去,命都可能没了。” 李守节道:“父帅,不可,我们以一几城之兵,哪里挡得住中原举国之力?” 闾丘仲卿亦道:“还望大帅三思,郎君之话,不无道理。现今中原已做出应对之法,派遣郭廷谓守泽州,卫州也有石守信驻兵。我们先机已失,举兵谋反,如同自寻死路。” 李筠带着几许兴奋地道:“假若不止我等一支军马呢?” 闾丘仲卿道:“加上河东之兵,也不行。契丹的话,除非他们愿意大举入侵。属下觉得可能不大,刚刚历经大败叛乱,哪有实力大举进攻?” 李筠疑问道:“若再加上定难?巴蜀、江南呢?” 李守节、闾丘仲卿互望一眼,如果真是这样,倒不是没有希望。 李守节跪伏在地,道:“父帅,我等终究是中原之民,契丹外族。多年前入主中原,所犯恶行,历历在目。孩儿知父帅委屈,可我们一旦决定与契丹合谋,胜负尚且不论,必然遗臭万年,如当年石敬瑭一般。” 李筠本来就有些犹豫,让李守节、闾丘仲卿这么一说,更加迷茫烦躁。 这终究是关于家族性命的事情,至于什么身后名,对于他这种武将,完全不在意。 一直犹豫到入夜,李筠依旧难以抉择,想要睡觉,却也无心睡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突然! 李筠给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惊醒了思绪。 李筠喝道:“叫魂呢,搞什么?” 他本来就烦躁,直接穿着单衣,露着两条赤腿就冲出了卧室。 见屋外来的是儿子李守节,此刻他一脸慌张,忙收回拳头骂道:“慌什么,难不成中原打上来了?” 李守节点头道:“石守信领着大军就在潞州城外,请父帅一见。” 李筠勃然大怒,“他娘的,老子还没反呢!这王八蛋还想翻天不成?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这小犊子还在玩尿和泥。忘记老子当年带过他打仗了?他石敢当的名号,还是老子送他的。” 李筠怒气冲冲地来到城楼,城外的成百上千的火把,映照着密密麻麻的军队。 石守信正位于军队最前沿。 见此李筠喝道:“好你个石大胆,你想做什么?” 石守信并不理会,而是高呼道:“李帅,陛下驾到,快快开城迎接。” 李筠初听此言,神色大变。 四方皆是议论哗然之声。 夜色中石守信身后的兵士让出了一条通道。 罗幼度身着帝制明光铠,披着黄色披风,骑着一匹高大帅气的白色骏马一步步来到了军前。 看着城楼上的李筠,罗幼度高声道:“李大帅莫不是让朕一直仰着头与你说话?” 李筠手足无措,完全不知怎么办了。 罗幼度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亲临前线? 弑君? 李筠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李守节拉着自己的父亲,见他完全没反应,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大叫:“开城门,恭迎陛下万胜!” 听到李守节的大喊,周边兵士纷纷高呼:“陛下万胜!” 皇权,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还是拥有一定威慑力的。 李筠现在已经没有的选择了,快步下了城门,待城门大开,李筠、李守节、闾丘仲卿一并出了潞州迎接。 “臣李筠领李守节、闾丘仲卿,拜见陛下。” 罗幼度下马扶起李筠,说道:“朕久闻大帅乃天下名将,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凡。” 最强! 这个时代,哪个国家最强? 毫无疑问,就是契丹。 这要打契丹,首先得过李筠与北汉这两关。 北汉好说,往死里锤便好,毕竟是契丹的儿皇帝。 但是李筠,罗幼度不愿坐看他如史上反宋一样造反。 不管什么原因,天子即位不久,臣子揭竿造反,就是对新君权威的一种挑衅。 哪怕将之镇压了,一样如此。 故而罗幼度调兵于泽州、卫州,表面上是为了防御李筠,告诫李筠,实际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快速的兵临城下。 至于罗幼度则直接坐船出汴京,沿着黄河赶到了卫州,与石守信一起北上潞州。 历史上李筠看不起赵匡胤,在接待宋朝使者的时候,特地拿出郭威的画像,哭哭啼啼的,羞辱宋使。 即便是这样,他也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下定决心。 现在更应如此。 毕竟这造反,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决定的。 罗幼度目的就是在他下决定之前,亲自迫他归降。 如果他不归降,早打晚打也是打。 与其等到李筠与北汉、契丹、定难军等一圈人商议好以后被动还击,不如就先下手为强了。 李筠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中原新君,叹服再拜:“陛下英明神武,罪人李筠向陛下请罪。” 罗幼度大度道:“大帅何罪之有?你镇守边疆多年,威震河东。前些日子更是取了辽州,诚乃我朝不可多得的将帅。我欲完成世宗心愿,覆灭河东汉国。大帅与河东刘氏交战多年,对之了解颇深,点齐兵马,随朕一同出战吧!” 李筠高声道:“愿听陛下安排!” 他说着直接让李守节、闾丘仲卿入城调兵了。 他本人一动不动地在罗幼度身前,以身为质。 罗幼度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种五代大将最是识趣,不管之前怎么气恼,怎么义愤填膺地想要争取自己的利益。 一旦大局稳定,便不再胡乱折腾,心甘情愿地认怂。 ------题外话------ 谢书友纯寒的五百赏,数字书友的二百三十五赏,哭耶的两百赏,陈二猫与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五章 打服爹就够了 罗幼度并没有进潞州,而是在潞州城外休整,等李守节、闾丘仲卿整理城中兵马。 休息时间,罗幼度则拉着李筠在御帐中聊着北汉的情况。 对于北汉,罗幼度是有一定了解,但肯定没有李筠详细。 李筠作为大周资格最老的军阀之一,在广顺元年,也就是周太祖郭威即位时,就给安排在潞州,担任昭义军节度使,为大周镇守边疆,抵御北汉,至今为止,已有八年半。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李筠功劳簿里斩杀擒拿的北汉将校多达百人,屡次击败北汉的入侵部队以及契丹的打草谷游奕。 大周攻巴蜀四州,取淮南地,甚至于北伐燕地。 李筠都在潞州抵御着北汉的骚扰,让前线作战的部队可以安心征伐。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在刘继业手中吃过几次亏,但从未丢失过一寸土地,甚至于趁着大周北伐燕幽故地的时候,偷袭了辽州与长清寨,取得了胜利。 于维护地方稳定之功,李筠更在王景、符彦卿之上。 这也是罗幼度愿意多给李筠一次机会的原因。 体恤老将,有功之臣,不管是对于罗幼度自身,还是李筠本人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筠道:“河东汉国的情况,陛下问末将,那可是问对人喽。末将跟他们打交道了多年,对于他们的情况不敢说一清二楚,也有十之七八。” 罗幼度感兴趣地道:“我对河东汉国的了解仅限于他们很穷,但兵将极为骁勇。好像,他们的宰相月俸只有一百贯,普通节度使的月俸更是少到了三十贯,连养家糊口都是问题。” 李筠道:“陛下了解的到位,河东汉国就一个穷字。河东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人口富足,可数十年的兵灾,将这里打空了。现在只余四万五千户左右的人口,总数不到三十万,却养了快四万的兵。全靠高赋税撑着,能不穷吗?” 罗幼度不住点头,三十万人,养四万兵,能富都有鬼了。 李筠继续道:“至于北汉兵强,也不尽然。属下这些年与他们交战,将他们分为上、中、次、劣四等。其中最强的是麟州杨家军……不怕陛下笑话,末将几次对上刘继业都吃了不少亏。这个刘继业,就是杨家人,本名杨重贵,给刘崇赐姓名为刘继业的。” 罗幼度当然知道这个刘继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刀杨无敌,老令公杨业嘛! 他没有打断李筠的话,耐心地听着。 “刘继业的父亲是麟州刺史杨弘信,麟州是当年沙陀人聚居之处。沙陀骑兵早年闯下了偌大的名声,现在差不多听不到了。不过他们大部分融入了河东各地,以府州、麟州居多。” “故而麟州杨家兵卒的强悍,在河东汉国居于第一,这点即便是刘承钧的内直殿都比不上。” 内直殿也就是亲卫军的意思。 “其次,中等兵就是刘承钧的内直殿了,实力与我麾下的亲兵差不多。” “次等兵就是招降的盗匪,这河东多山,太行山、太岳山、吕梁山、五台山都是连着百里、甚至上百里的大山,最适合各种山贼潜藏。刘承钧重用名相郭无为,比他老子强多了。通过招募、征讨等方式,将诸多山贼收编成军。实力不怎么样,奈何神出鬼没的,在河东一代极难对付。” “下等兵就是寻常兵卒,他们多是一些混不下去,吃不上饭的地痞,论及个人蛮力,倒是有一些,遇到硬战,很容易溃败。” 罗幼度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他手中资料没有的细节。 也就是常年与北汉作战的李筠,才能将对方兵卒的实力了解得如此透彻。 罗幼度问道:“这一仗,让大帅来打,你会怎么打?” 李筠沉吟片刻道:“得看陛下目的如何?” 罗幼度知道李筠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粮草够不够。 毕竟他们刚刚结束一场大战,这还没喘口气又来了。 担心后勤问题,理所当然的。 罗幼度笑道:“刚刚秋收,粮食暂不成问题。依照我的判断,河东的粮食,应该没有调往晋阳吧?这晋阳不好打,四方州府应该不难。” 李筠眼前一亮,忽然兴奋道:“没有,没有这么快。地方百姓收割秋粮以后,向当地官府缴纳粮食。州府官员逐一清点数额运往州府,一并囤积称量,最后才派兵送往晋阳,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两个月时间。现在离秋收不过一月,除了他们晋州附近的百姓之外,其余州府怎么样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将粮食上缴。” “陛下,若无心强攻晋阳。末将的意思是直接兵临城下,直捣太原。但我们可以故意泄露行踪,刘承钧必然惊惧,招四方支援,四方守备不足,我军可轻易取之。只是如此一来,晋阳的防备,将会有所提升,想要一战功成,覆灭汉国,尤为不易了。” 罗幼度笑道:“其实灭汉不一定就要强攻晋阳,只要将他的爹打服,儿子嘛,自然会跟着跪下的。” 李筠恍然大悟,与汉国作战,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河东汉国,而是他的老子契丹。 罗幼度由衷道:“与此番大帅细谈,朕对于北汉局势更加清晰明了,征伐更有把握了。” 李筠一脸遗憾,道:“只恨老臣上了年纪,不能为陛下征战疆场。若年轻个十岁,必然向陛下讨要前锋,为陛下效死。” 罗幼度打蛇随棍上说道:“大帅何必沮丧,军功谋功皆是功劳。冲锋陷阵就让给年轻人,以大帅之功,封公拜爵,不在话下,何必与年轻人争如此微末功劳?” 李筠认可道:“陛下说得在理,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比起这潞州,老臣还是喜欢汴京,那里热闹。” 罗幼度问道:“在潞州城楼上那个叫开城门的可是令郎李守节?” 李筠道:“正是犬子。” 罗幼度道:“朕刚刚即位,手上缺人,大帅不知愿意割爱?调到朕身旁听用?” 李筠大喜道:“那是老臣的福气。” 这一番言语过后,方才真正消弭李筠之患。 罗幼度保李筠未来以国公地位安享晚年,以换取李筠致仕,交出兵权。 至于李守节,对于李筠来说,那是意外之喜,罗幼度的宽宏大量。 罗幼度却知道,历史上李守节面对赵宋,也是百般劝阻父亲莫要与北汉勾结造反。 只是没有成功,在李筠兵败自焚以后,他选择了放弃抵抗,也得到了赵匡胤的重用。 李守节城门喊的那句话,加上他历史上的表现,足以让罗幼度给他扩一条未来的道路。 当然能不能走出来,还得看他自己。 这兵不血刃解决李筠之后,罗幼度原地休整一夜,继续领着兵卒北上,领着四万兵马北上前往辽州,打算从太岳山以北的团柏谷插入,直接兵临晋阳城下。 晋阳城。 刘承钧与宰相郭无为掰着指头计算着钱粮。 没办法,北汉太穷了。 穷的节度使都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一般的官员,寻常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让地方官员加快些进度,尽快将粮食运来。” 刘承钧吩咐道:“正好是秋高马肥的时节,辽朝实力最强劲的时候,拖不得。我们耗不起……” 对于自己国家的情况,刘承钧知道得一清二楚。 相较北汉几代皇帝,刘承钧的能力能够名列前茅,如果北汉有一个好底子,也许会成为一位有为之君。他若有孟昶、李景的命,保不准会成为郭荣的劲敌。 当然历史没有如果。 他接替的是给郭荣打烂的北汉,尽管高平之战后期,以周败退而结束。 但境内的一切都给打残了,尤其是军队…… 面对残败的北汉,刘承钧一边要袭扰大周,限制大周的扩张,一边还要休养生息,维持领地安稳,已是相当不易。 反正大周攻蜀,他袭扰,大周打南唐,他也袭扰。 明明自己不富裕,还要当爹又当妈。 因为他清楚,大周一统之势已成,若不出点力,给周找些麻烦,蜀、唐的未来就是自己的。 罗幼度攻取幽燕故地,让刘承钧彻底慌了。 燕幽故地已为大周所取,接下来不就轮到他了? 不想郭荣意外病故,中原内乱再起,简直就是老天赏赐的一条活路。 刘承钧比谁都明白这一仗必须打,还得倾尽全力,不然再无打的机会了。 郭无为道:“最好让刘继业去麟州一趟,让他弟弟多派些兵来。此次与契丹连携作战,我们不能让对方看扁了,否则有可能导致当年晋朝一样的下场。” 石敬瑭引契丹灭唐建晋,但晋也随之为契丹所灭。 刘承钧正准备宣刘继业。 却听刘继业的声音在殿外传来:“陛下,快,中原已经出兵河东,大军逼近团柏谷,得派兵增援,不然要兵临晋阳了。” 刘承钧脸色骤变,叫道:“快,刘将军,你速速支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刘承钧又下达了两道命令:“派人北上,向辽朝求援。另外传令各处,火速调兵固守晋阳……” 他根本来不及考虑敌人是怎么来的,也无暇多想。 本能地施展大爹召唤之术,以及固守待援之法。 ------题外话------ 谢书友天涯何处是我家you的六百赏,伪猎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章 麟州杨家 刘继业得命令之后,立即点齐兵马,直接奔杀向团柏谷而去。 刘继业心中焦虑,马不停蹄。 这河东与中原有两条路可达晋阳,可分为晋绛地区和泽潞地区。 李筠固守的就是其中的泽潞地区。 泽潞到达晋阳的主要道路大致可分为东中西三条,东路由潞州经潞城东北行,过井谷关后到黎城县然后北上到辽州,西进团柏谷,直插晋阳。中路由泽潞治所北上到襄垣县武乡县沿浊漳水上溯,过昂车关,石会关,轩车岭到晋阳。西路由潞州西北行经屯留县沁县到分水岭,经南关北关后到盘陀镇后北上直到晋阳。 三条路在河东这种多山多林的环境下,有效地扼住了中原通往晋阳城的门户。 但随着李筠趁着他们应邀出征河北,牵制大周的时候,奇袭取了辽州,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变。 辽州与晋阳之间仅余祁县东二十五里的团柏谷一条险峻可守。 一旦让中原破入团柏谷,那就直接兵临国都晋阳城了。 刘继业号称无敌,是因为勇猛彪悍,手下拥有沙陀血统的骑兵队,个人实力又极其强悍,彼此相互依赖,在战场上能够爆发出非凡的战力。但他本人绝非只有武勇而已,是员敢于冒险,胆大善奇的智勇大将。 这辽州为李筠所得,刘继业就有所防备,派人渗透辽州,寻机夺回。 哪怕近日李筠与中原有了隔阂,双方有了同盟合作的意向,刘继业皆未松懈。 这辽州必须掌握在北汉自己手上,否则晋阳城时刻暴露于敌人的兵锋之下,睡觉都不得安生。 说一千到一万,归根究底还是北汉的国力问题。 要是国力强盛,直接在团柏谷这要地驻扎一支大军,或是直接建造一座关隘,什么事情也没有。 但是驻军要钱,建造关隘更是要钱。 北汉穷的薪俸都要发不起了,哪有余财驻军团柏谷,建造关隘? 李筠为罗幼度快刀斩乱麻的收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罗幼度直接出兵北汉,行事之果决,亦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讲道理以罗幼度面临的情况,留在汴京,安稳庙堂,举办登基大典,坐稳中枢才是第一要务。 谁想得到他居然直接率兵出征,连登基大典都未举行,直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北汉疆界。 难道就不怕背后有人耍手段? 刘继业得到消息的时候,中原军已经进入辽州,准备转道团柏谷了。 “必须抢在对方前面!” 刘继业一脸决然。 当刘继业赶到团柏谷的时候,石守信的先发大军也到了团柏谷。 两人一个在团柏谷的西边,一个在东边。 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得到了对方的消息。 一个刘无敌,一个石敢当。 彼此皆是敢战之士,没有片刻的犹豫,由驮马换成战马之后,都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打算将对方赶出团柏谷,占据这有利地势。 团柏谷是一道山谷,不利于大军的进退伸展。 在这种特殊的地形下,没有任何的战法战术可言。 就是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马蹄声震天作响。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刘无敌、石敢当皆是一马当先,领着兵马冲在了最前头。 刘继业使的是一柄威猛的长柄砍刀,威武霸道,石守信使用的也是刀,不过是厚背大刀,并非长柄武器。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锁定了彼此。 豪勇之士皆无退缩之意,就在彼此的兵士面前。 长柄砍刀与厚背大刀在白日迸射的星火中,两人身形皆是一阻,受反作用力所噬,无法进行下一轮攻击。 两人策马而过,冲进了对方的军阵。 刘继业缓过气来,沉着冷静地猛力一劈,有心立威,这一刀又快又猛,长柄砍刀寒光一闪,一名殿前司的骑士上半截身体连着巨大的马头一并飞了出去。 见此一幕,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殿前司骑兵,也忍不住微微震撼。 石守信则咆哮不绝,大刀分开北汉军血肉的波浪,连连劈砍,已将三人毙命刀下。 双方各自骑兵也在这时撞击在了一起。 一支名动天下,于唐末震慑四方的沙陀骑兵,一支是由赵匡胤一手创建,中原第一劲旅殿前司骑军。 两支部队都拥有超凡的战斗意志与实力。 这撞击一在一起。 刹那间,大块的鲜血和尸体从马背上落在地下。 就算侥幸不死,面对敌我双方骑士无情地践踏,也会成为一团肉泥。 都是天下闻名的精锐,只是几个呼吸的交锋,彼此皆付出了极大的伤亡。 狭长的团柏谷,充斥着血腥味。 这一战从午间一直持续到黄昏,双方这才默契地各自退去。 不是不愿再战,而是山道中人马尸体堆积,已经影响到了彼此的行动。 已无打下去的必要了…… 刘继业浑身血污,清点着人数,登时大感心疼。 这才一下午的功夫,自己这边居然折损了八百余人,对方的战力比起这些年交手的李筠强上太多了。 刘继业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的任务就不是为了将中原兵马抵御在团柏谷之外,就他这点兵,还不够罗幼度塞牙缝的,给晋阳城争取聚兵的时间,才是他的目的。 “走吧!争取了一天时间,已经够了。不能将精锐都埋在这里,太亏了。” 打这种仗,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只是北汉除了他,没人能够在这短时间内将罗幼度的中原兵马阻击整整一个下午。 石守信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任由兵士给他包扎伤口,听着自己竟然折损了九百余人,也暗自心惊,好一个硬茬子。 打了这些年的仗,真正让他记忆犹新的两个对手:一个是契丹的耶律斜轸,再一个就是此次的刘继业了。 战报传至后方,罗幼度看着石守信对刘继业的评价,忍不住笑道:“这石敢当难得有称赞敌人的时候。” 李筠现在充当罗幼度的参谋,闻言在一旁笑道:“这石大胆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换做是老臣,可不敢与刘继业这样硬拼。其实这并非刘继业的作战风格,此人胆大心细,最擅长的是奇袭战。他常能将麾下骑兵带至意想不到的地方,然后瞧准战机,发动突然袭击。此人极为勇悍,麾下又是少见的精锐。一旦给他抓到机会,很难挽回局面。” “北汉军中也只有他能够称得上是名将!” “臣下好几次都着了他的道……” “他们的兵源远不及我们充沛,为了拖延我军,刘继业这一次也算下了血本了。” 罗幼度想到了刘继业的成名之战,雁门关大捷,便是这位刘继业,后来的杨业,以数千骑兵,神乎其神地绕到了雁门关外,大破十倍契丹之兵,斩杀契丹统帅大同府节度使萧咄李,生擒了都指挥使李重海。 确实了不得。 但随后因为赵匡义的迷之操作,杨业战死陈家谷口,他在身陷重重包围之下,斩杀了数百名辽军,这无敌之名,也非浪得虚名。 不过当前真正让罗幼度关注的并非刘继业,而是刘继业的弟弟麟州杨家的当代家主杨重训。 第二日一早,罗幼度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刘承钧的求援的使者已经到了麟州,但麟州并没有出兵的意思。 罗幼度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跟他预想的一样。 麟州杨家跟府谷折家其实是一个性质的。 都是地方家族军阀,麟州杨家的开创者就是刘继业父亲杨弘信,麟州新秦县的地方豪强,以武力称雄于一方,在乱世中,以保境安民为理由,成为了地方军阀。 从一开始,杨弘信就在抄隔壁府谷折家的作业,将麟州打造成一个忠于杨家的势力。 杨弘信作业抄得好,麟州境内又民风彪悍,诸多沙陀人居于此地,与当地的古赵民融合,成为了一支不亚于府谷的地方军阀。 杨弘信为了结交北汉皇帝刘崇,他将自己的长子杨重贵送入北汉效力,也就有了现在的刘继业。 但这种军阀心底就没忠义可言的,他们重视的是家族利益。 杨弘信一边送儿子的同时,还选择向大周效忠,两边讨好,两边下注。 随着杨弘信病故,刘继业的弟弟杨重训担任杨家家主。在刘继业的牵线下,杨重训在广顺二年归附了北汉。 罗幼度的记忆中,历史上的杨重训在显德年间会投向郭荣的大周,从此就与北汉断了联系。 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杨重训也投向了宋朝。 只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周、虞可比历史上的宋要强上许多。 杨重训为何还跟着北汉? 不过看这情况,罗幼度心底有数,杨家还是那个杨家,杨重训依旧是那个杨重训。 他不派兵支援晋阳城,明显是不愿意得罪自己,有示好的意思。 既是如此,麟州就有必要去闹一闹了。 毕竟自己卖面子让他投降,跟他自己投降,不是一个概念。 “来人,传我军令,命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整兵备战,领府州之兵,随时随地南下,与朕一同攻打麟州!” 府谷折家,麟州杨家,要说一点关系没有,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题外话------ 谢书友w16l的两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章 打到他妥协 府谷折家。 “传陛下敕令: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即刻整兵备战,领府州之兵,听候调遣,与朕共聚麟州。此后府州、中原一体相连,往来自由。” 折德扆恭恭敬敬的作揖接旨,亲自将使者送出府衙,让人领他下去休息,准备酒食款待。 这一回到府衙,折德扆眉头不由微微皱起,说道:“去将大郎叫来!” 不多时,折御勋快步走进大殿。 折德扆将手中圣旨递给了自己的儿子。 折御勋看着圣旨内容,也是眉头紧锁,拿定主意,说道:“父亲,孩儿去一探麟州?劝说义兄归顺中原……” “陛下以雷霆之势出兵,定是想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以震慑天下。汉国唯有依仗契丹,方有活路。可契丹在燕地大败不久,折损了不少兵马,短期内还能集结多少兵士来援?” 折御勋口中的大哥就是麟州杨家家主杨重训。 当年杨弘信为了效仿折家在府州的政策,亲自前往府州拜访。 当时还是后汉刘知远的天下。 折德扆、杨弘信皆是汉臣,两人领地相邻,俱是地方强豪,自是强强联手。 年幼的折御勋与稍长的杨重训在彼此家长的见证下结为了异姓兄弟。 杨弘信去世的早,杨重训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麟州杨家的家主。 后来杨家因刘继业的关系倒向了北汉,但折家在折从阮的影响下,一直存着大义,为中原守着国门,抵御契丹与党项,不屑于认契丹做爹的北汉为伍,就算是孤悬北方,周边皆敌,也苦苦撑着,奉中原为正统。 两家立场不同,可私下里的往来却很密切。 尤其是定难军封住折家与中原道路的时候,杨家暗中给了折家不少的支持。 反正折家出兵去进攻党项、契丹的时候,后方空虚,杨家从未动过主意。 同时契丹给折家袭扰的不胜其烦,打算跟北汉一起合击府谷的时候,折家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做好一切防备。 对此刘承钧并非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心底清楚,若不是朝中有一个刘继业,麟州杨家跟府谷折家一并闹起来,就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家对折家有大恩,但罗幼度对折家一样有大恩。 折从阮的私人恩情不说,当初定难军发难,意图吞并折家,断绝了折家与中原的联系。 同样是罗幼度出的面,劝说郭荣给予定难军压力,启动了各项制裁,逼着定难军解除了封锁。 不然折从阮的遗体都无法安全运到府州。 何况罗幼度现在是中原之主,奉中原天子是他们折家的宗旨。 不论大忠小义都容不得他们拒绝这道圣旨,可他们实在不愿与杨家动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罗幼度大军抵达麟州之前,说服杨家投诚。 “陛下好算计呀!” 折德扆焉能看不出这就是罗幼度圣旨的真正用意? 圣旨中的共聚麟州,可以理解为一战,同时也能理解为和平会师。 折御勋也看懂了其中的关键,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周主遗憾早逝,这继任者若无实力能耐,只怕天下又将陷入兵灾混乱中去了。我们府谷后山那一座座墓碑岂不是白立了?只有中原一统,才有可能打到上京去,一雪契丹入主中原之耻。” 折德扆笑道:“大郎说得在理。为父也不希望府谷儿郎生下来就以弓马为伴,也想他们能够如中原的孩童一样,走进宽敞的学堂里读书……去吧,此事由你做主了。” “去麟州吗?我也想一起去看嫂子了,带上小妹?” 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看着父亲与兄长,正是折赛花。 折德扆没好气的道:“你现在好意思去了?” 折赛花颇为尴尬地一笑:“杨家兄长都娶了别家姊姊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折御勋笑道:“让小妹去也好,她与义兄的夫人崔氏向来交好,指不定能帮上忙呢。” 折德扆很早就在培养折御勋的自主能力,对于他的意见大多都会同意,也不再说什么。 府州与麟州相隔不过数十里地,折御勋、折赛花皆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不到半日,已达麟州。 因罗幼度大举入侵,麟州戒严。 折御勋、折赛花却不在戒严之内,很轻易地就进了城,见到了麟州杨家家主杨重训。 “义兄!” “兄长!” 杨重训笑着将折御勋、折赛花迎入府中,说道:“见到你们来,为兄这心里就踏实了。” 折御勋明知故问道:“义兄何出此言?” 杨重训笑道:“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要是不来,来的就会是中原的兵马了。这麟州可不是你们府谷,依山而建,又是悬崖又是黄河的,还有断头山峰。刘家天子明显是要死守晋阳城,放弃周边城池,等待契丹支援,跟中原打消耗战。麟州要是遇袭,晋阳看都不会看一眼。我若不识趣一些,杨家将毁在我手里。” “再说了,识相一点,还能谈谈条件,真打上门来,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折御勋问道:“义兄有什么要求?” 杨重训顿了顿道:“也没别的,只是希望中原天子能够宽恕我兄长,饶他性命。” 折御勋道:“这有何难?就兄长那一身本领,只要他愿意归顺,谁能不爱?” 杨重训苦着脸道:“要是如此就好办了,问题就在于兄长受刘氏大恩,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一直没有说话的折赛花,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那就让陛下打到他妥协就好了。” 折御勋、杨重训你眼望我眼。 好像有点道理。 ********** 晋阳城南门外。 今早穿过团柏谷后,只用了不到半日,罗幼度就来到了晋阳城下,看着面前高耸的晋阳城。 罗幼度不由地头皮发麻。 这晋阳城的坚固程度只怕比幽州还要强上三分,连汴京都比及不上。 罗幼度甚至觉得汴京跟这个晋阳城比起来,那就是一座小歘歘。 他苦笑道:“难怪世宗当年折戟于晋阳城下,这城真要强攻,只怕空有十倍之兵,也得磕坏满嘴的牙吧。” 李筠心有余悸,当年的那一仗他也有参与,一点破城希望都没有。 他说道:“这晋阳城足足由六个城汇聚起来,当初我们只拿下了最简单的东城,便再无力攻伐了。” 巨大的晋阳城,不只是一城,由里三层外三层的结构修筑。 北齐时期,高氏政权把晋阳城作为别都,在汾河东岸新建大明城;隋开皇十六年,隋文帝杨坚筑仓城,隋大业三年,隋炀帝杨广建晋阳宫城,在晋阳城西北形成一个以晋阳宫城、大明城、仓城形成的品字形宫城区域。 唐贞观初年,长史李勣又筑东城。武则天长寿元年置北都,并州长史崔神庆建了中城,跨水联堞,将东、西两座城池连为一体,至此,在太原盆地北部形成一个内三城:仓城、新城、大明城;外三城:西城、中城、东城的庞然大物…… 一个巨城里里外外六城相互依存,想要彻底攻占,得一城城的去啃…… 只是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历史上赵匡义对晋阳怨念那么大,又是焚城又是水淹,还削龙角、钉龙脉,硬生生地将这伟大的杰作,千年古城毁于一旦。 这赵家老三,还真不干人事。 当时的皇帝刘继元都投降了,还要弄这么一出,然后花费巨额财富重新建一座太原城…… 这操作,脱裤子放屁,简直绝了。 罗幼度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不准备攻城。 不然非如赵匡胤一样,磕得满头包。 瞬息之间,罗幼度已经在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问题。 “如果刘承钧死不投降,那该怎么办。” 看着巨大的城池,想着穷得叮当响的北汉朝廷,罗幼度脑中渐渐浮现出了几种方案。 晋阳城城楼。 刘承钧眯眼向南眺望,脸色有些凝重气恼,随即却笑道:“对方就这么一点兵吗?就这点兵,还想打晋阳?围城都不够吧!” 郭无为看出了问题凝重道:“他们的目的不是奔着晋阳城来的,这支军队是为了防止我们分兵去救援诸州。我们中计了……对方是这是打算将周边诸县一一夺取,收我们之粮,围点打援。” 刘承钧大笑道:“都说罗幼度用兵了得,我看不过如此吗!分兵攻城,意味着需要分兵而守,他们有多少兵马可用?对面差不多三万左右。多算他翻一倍,六万,给他八万好了。河东那么多州,他要逐一而守,还剩多少?我们晋阳城有三万兵,大同云州方向也有五万之多。辽只要随随便便派个三五万来,足以将对面碾压了。莫要看一座座城池陷落,待辽援兵到来时,摧枯拉朽的便能将所有城池收回来,保不准还能全复整个河东呢。” 郭无为大赞:“陛下英明!” 刘继业见两人一唱一和的安定军心,不免暗暗古怪,刘承钧、郭无为的问答并非胡说。 罗幼度内部不稳,刚刚登基,不可能将京中禁军全部调来: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一挑二? ------题外话------ 谢亮仔六六与数字书友的五百赏,谢谢支持!今天小爆发一下下,晚点还有两更。 第八章 暂不支援 晋阳城南。 罗幼度收到了今日由南边传来的战报。 此番进攻北汉,罗幼度选择了三路并进的打法。 中军直接利用李筠打下来的辽州,直逼晋阳城,给晋阳城制造威胁,令北汉将兵力收缩。 同时以韩通为主的侍卫亲军步军司由潞州北上,直取沁州。另外一军以韩令坤的殿前司为主,从晋州北上直取汾州。 这兵力分配,也是一门学问。 北伐之战,跟随罗幼度的兵马吃得是盆满钵盈,跟着郭荣提前回京的韩通部、赵匡胤部却只是喝了一口汤而已。 故而此次攻打北汉的攻伐主力,罗幼度特地安排了韩通与重整后的殿前司来攻城拔寨,一方面以求做到雨露均沾,利益均衡分配,另一方面将他们留在汴京守家,罗幼度也不放心。 中原一统之势已成,突然的混乱,对于周边实力来说,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心怀鬼胎是必然之事,京中驻军也必须值得信赖。 因罗幼度疑兵之计的缘故,北汉上下皆在看戏:从开始的强主患病,无力主政,皇后垂帘听政,到赵匡胤反,储君失踪,国家无主,然后契丹扶持新周,发出檄文,接着中原易主等等大事,看得那叫一个精彩。 最新的戏份是令头痛多年的李筠怎么给中原新君制造麻烦的…… 结果看着看着大军压境,一切都猝不及防。 沁州方向的北汉守军毫无防备,任谁也想不到罗幼度会在这时候突然出兵,直接让韩通打的措手不及,只是支撑了小半日,沁州失守。 韩通接管了城中准备运往晋阳的粮食,北上攻打隆州。 韩令坤一路相对来说,距离较远,他抵达汾州的时候,汾州刺史已经得知中原入侵的消息,做好了防御准备。 但同时他们也收到了刘承钧的命令,分兵前往晋阳协防。 本来北汉就有兵力严重不足的劣势,又抽调兵马驻防晋阳。 汾州自身兵力严重不足,对上了重整意图雪耻的殿前司,在战斗力上完全受到了碾压,大半日功夫,汾州也被韩令坤率领的殿前司攻克。 如韩通一般,韩令坤破城之后,留下了些许守兵,收缴了粮草,马不停蹄地奔向了石州。 将战报收好,罗幼度走出御帐,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听着周边的虫鸣声,空气里有一股干燥的味道。 深深吸了口气,嘴里嘀咕了一句:“好一道靓丽的风景,可惜无缘一见了。” 大同云州。 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耶律敌烈、突吕不部、塔尔、唐筈、赵匡义聚在了一起。 他们离北汉最近,最先收到了刘承钧的求救信。 这种会议,身为外人的赵匡义本无权参加的。 但是耶律屋质觉得赵匡义对中原的局势更为熟悉,让他在一旁旁听,可以帮着察觉出一定的问题。 会议的气氛有些压抑,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就中原这势头,无人不忌惮,无人不惊恐,只是畏惧中原之强盛,也无人敢动。 耶律屋质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难得中原异变,只要有人穿针引线,必然会令人群起而动。 他们契丹最适合做这个引线之人:一天之内,耶律屋质分别向定难、李筠、甘州回鹘、巴蜀、江南、武平甚至于李重进,陷于内乱的吐蕃,都发出了联合共击中原的邀请。 耶律屋质不指望所有人都应邀行动,但只要消息传出去,都会让中原分心,从而更进一步处于劣势。 但所有的计划都因为中原的强势出击打破了,莫说约定一并出击,他的联络使者甚至还未抵达,便先一步收到了北汉的求援信。 不论是谁得到这则消息都会感慨罗幼度出兵之果决,行军之迅敏。 收李筠,兵临晋阳城下,从数据上看来不过三天。 他们连罗幼度何时离汴京的都不清楚。 不止北汉懵了,连在幕后下棋的耶律屋质也懵了。 这棋局还能这么玩的? 车马炮帅一起过河将军,就跟耍无赖一样。 耶律屋质只能硬着发麻的头皮,召集了诸将商议情况。 耶律敌烈当先说道:“应当迅速出兵,河东绝不能丢。一旦让中原取得了河东,将会直接威胁到我大同府。” 他才是真正的西京留守。 尽管耶律屋质的北院大王地位在他之上,耶律屋质终有离开大同的一天。 对方可以在关键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他却不行。 大同云州是他的据点,巢穴。 河东与大同战略意义极大,不可不救。 大同的马军指挥使塔尔毫不犹豫地出来支持自家大王:“我们已经失了幽都府,不能再丢大同府。” 耶律屋质笑道:“救肯定会救的,关键在于什么时候救。现在火急火燎地南下,未必是最佳时机。” 耶律敌烈说道:“北院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屋质道:“中原新帝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这般迅猛快捷的出击,目的为何?为了就是速战速决,为的是震慑四方。要四方居心叵测之人明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只要他能够在一个月内打赢河东汉国,击败我们,那么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将告吹。中原所展现出来的无敌姿态,将如昔年的汉唐一般,必将深深地印在那些动了歪心思的诸侯心底,从而丧失一切斗志。不敢心生他念,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反之,只要中原军陷在了河东,时间一久,就会给人一种中原不行的感觉,届时就算无仇无怨的人,都会来踩上几脚,捞些好处。” “故而,某以为我们不该急着出战。罗幼度此人战略目光极为可怕,手下又有诸多的谋臣猛将,我们过早地进入战场,反而容易给他击败。” “我军一败,河东的士气大跌,这样反而帮助了中原攻取河东。” 耶律屋质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道:“我们不给中原击败我们的机会,就是对河东最好的帮助。晋阳城,我不信罗幼度有那通天之能,能够轻易地拿下。我们等陛下的大军支援,耗的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以绝对的优势南下,也许能再次攻取开封呢!” ------题外话------ tmd改不了昵称五百赏、陈二猫、戏子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章 再见折赛花 麟州! 杨重训的要求对于罗幼度来说,根本就不算要求,反而是一件美事。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对于人才的认知。 有一句通俗的词语来形容就是集卡。 这并非刻意为之,但你明知对方未来的成就与自身的能力,事先投资,与其交好,那是人之常情。 这杨家将虽然没有演义中的那么壮烈,什么七郎八虎,满门女将…… 与折家、老种家比起来,杨家也确实差点意思。 但杨业个人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有名将之资。 罗幼度巴不得能够多一位有勇有谋的大将。 但罗幼度也没有无条件的宽恕,只要杨业不如韩匡嗣那般,触碰底线,他都能予以赦免。 杨重训对于自己兄长的德行还是很自信的,毫不犹豫地改旗易帜,在麟州城楼上挂上了中原新朝的旗帜。 杨重训很是识趣,杨家的根基在麟州,需要立功在新朝巩固自己的地位,拉着折御勋就道:“勋弟,哥哥我寸功未立,无颜去见陛下。你我两家合兵一处,去打宪州如何?拿下了宪州,打通了与晋阳的道路。我们一起去面见陛下,就不必劳烦陛下亲临了。” 折赛花笑道:“这法子好。” 折御勋惊讶道:“不是应该先打岚州?” 麟州、府州位于晋阳城西北方,一路往东南进兵,得经过岚州、宪州两地,方可抵达晋阳。 杨重训笑道:“勋弟有所不知,岚州团练使刘绍早年在讨伐山贼谯晨时,知他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为贼,刘绍单枪匹马入山招降,说得谯晨来归。不想侯霸荣与谯晨有隙,诬他假意归降,意图劫掠粮库,将之袭杀。刘绍想为谯晨讨个公道,但刘承钧更器重勇猛的侯霸荣,草草了事。刘绍也因此事对刘承钧极为不满,早有反意。” “他见我俩出兵,定然心动,派人招之即可取城。” 杨重训作为地方军阀,自然少不了结交周边豪强,以巩固地位。 刘绍作为手握兵权的邻居,也在杨重训的结交之内。 两人时常聚在一起饮酒,知道不少对方秘事。 折御勋眼前一亮,说道:“大善,兄长在此等候片刻,弟这便回府谷调兵。” 杨重训也道:“为兄也派人联系刘绍。” 其实就算杨重训不联系刘绍,刘绍也动了反意。 只是他东有麟州,西有宪州,给夹在中间,不敢妄动。 他一直在等,等罗幼度的军队攻打宪州的时候,他再取了岚州进献,确保安全。 杨重训的信如定海针一样,刘绍毫不迟疑,直接领兵冲到刺史府中将刺史殷荣杀了。 其实这殷荣也动了反意,北汉太穷了,他一个刺史的俸禄,根本不够挥霍。依靠贪污维持生计,一开始是一点,随着胆子越来越大,这窟窿也就越大,不知如何填补。 正心惊胆战的,遇到了中原大举入侵,殷荣瞬间动了心思,降了中原,窟窿不就没了吗? 结果刘绍一刀将之砍翻在地。 殷荣临终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降说声一起降啊,砍我干嘛! 麟州、府州外加岚州,三州之兵,直奔宪州而去。 宪州刺史郭维、团练使谢文良作出了死守的架势,拒绝归顺。 杨重训、折御勋、刘绍只好将宪州包围起来,就地砍伐树木,作简单的攻城飞梯,来日攻城。 折御勋年纪最小,但折家之名极盛,作为此路兵马的主帅。 折御勋正在研究明日如何攻打宪州,一骑快马飞至,将一封急信递给了折御勋。 折御勋见是父亲从府州传来的,打开细看,脸色微微一变,信中的内容显然是耶律屋质暂不支援晋阳的消息。 折家是云中大族,世居云州。 他们是为了给中国守国门而迁居至府州这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苦地方的。 故而折家在大同云州有着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能够孤悬一方,折家的实力,显然并不仅限于外在。 他们没本事旁听会议,但是北汉的救援,以及云州兵马的按兵不动还是能够打探清楚的。 随着中原三路兵马行动轨迹的表露,罗幼度的目的也一点点地清晰明了。 耶律屋质这种级别的好人物,更是早早地看穿了罗幼度的用意,决定不在中原锐气最盛的时候南下支援北汉。 燕幽的失败,已经让契丹不敢再小觑中原,小觑罗幼度了。 折御勋思量一二,叫来了自己的妹妹:“小妹,这是父亲寄的信,这里我走不开,你带些人马,将这信送往晋阳,亲自交给陛下。” 折赛花欣喜地接过信,肃然道:“兄长放心,一定将信送达。” 折赛花抵达虞军军营的时候,罗幼度正与诸将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北汉国小,不过十州之地,分为并、汾、忻、代、岚、宪、隆、沁、麟、石十州。 罗幼度道:“我军现在有三支部队蚕食汉国领地,其中韩步帅部已取沁、隆二州,韩殿帅取了汾州,正在攻打石州,进展顺利,最迟不过后日,即可攻陷。麟州、岚州已经归顺,现在正在攻打宪州。” 石守信大喜道:“这才几日,汉国半数已为我军拿下。就看契丹小儿,有没有胆子来援。” 得到折赛花求见的消息,罗幼度瞬间想起那个胸口好似塞了两香瓜的小姑娘,说道:“让她进来!” 折赛花大步走进御帐,看着左右文臣武将,挺了挺胸,高声道:“府谷折氏,见陛下恭安!” 罗幼度看着一身戎装,意气风发的少女,小小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心道:这束胸,真是罪过。 他一本正经地笑道:“起来吧,几年未见,折家娘子越发英武飞扬,大有花木兰的风采。” 折赛花微微窃喜,却也未忘记来意,双手呈上来信,说道:“家父有急信向陛下禀报。” 罗幼度示意护卫将信取来,打开细看,见信内容,笑道:“看来要让诸位失望了,契丹怂了,收了汉国的求援信,却不敢来战,依旧龟缩于大同云州。” 帐中诸将登时骂骂咧咧,大军连战连捷,士气高涨,所有兵将,莫不渴望与契丹一战。 罗幼度也有小小的遗憾,就这士气,契丹来几个打几个…… 第十章 壮烈 罗幼度感慨契丹也有能人,倒也没显露其他情绪。 这契丹不敢来打,也是一种可以激励士气,提升威望的手段方式。 试想一下,这连自己儿子给揍得都要灭国了,契丹都不敢出兵。 还指望十万八千里外的宵小一起连携作战? 不管契丹救与不救,对于结果影响不大,只是更加麻烦一点而已。 这种麻烦也是不可避免的。 总不至于所有对手都跟巴蜀、江南的那群诸葛亮、韩信一样,用自己经天纬地之才,让战局变得简单。 虽然罗幼度希望这样。 可契丹能够称雄塞外,成为这个时代最强之一,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超级牛人? “如此一来,我们兵力就有可些相形见绌了。” 帐下的曹彬皱着眉头,这位名将已经不拘于当前的战局,而是向未来推演了。 契丹真会放弃救援北汉吗? 肯定不会。 北汉是他们与中原的战略缓冲地带,一旦让中原占据北汉。 中原兵马就能够在雁门关布防,兵锋直指契丹的西京大同府。 这种结果是契丹无法接受的。 罗幼度问道:“何以见得?” 曹彬已经洞察了契丹的心思,自信满满的说道:“对方不出兵原因有三:其一、就如陛下说的一样。怂了,面对势不可挡的我军,他们深知失败的下场,不敢触我军锋芒,只能退让。” “其二,他们不需要一个叛逆的儿皇帝,末将查阅过这些年河东汉国的发展,发现刘承钧这些年一直争取摆脱对契丹的依赖。重用郭无为、卫融、赵华、杨业这些不愿与契丹往来的将相,与契丹交好的枢密使段常、大将赵鸾受到了冷遇。借我们之手,打痛儿皇帝,削弱河东实力,也是目的之一。契丹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子……” “当然,他们所依仗的就是晋阳城的坚固。儿皇帝真要死了,头痛的也是他们。” 罗幼度眼前一亮,曹彬这一分析已经不是单纯地围绕军事了,而是衍生到了政治。 这家伙的进步远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罗幼度道:“很新奇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曹彬续道:“其三、待援消磨我军锐气。晋阳城里有三万余兵士,大同周边兵马估计在四五万之间,他们肯定不敢全数出动,会有部分兵马防守大同,即便加上河东的全数兵马也就六七万而已,跟我们相差无几。但只要契丹再向大同增兵三五万,即可在兵力上取得绝对优势。” 罗幼度赞许地点头,此番征伐,他从中央调了六万禁军,加上降服李筠的一万,共计出动了七万,现在加上府州折家、麟州杨家一万精锐,有八万兵士可用。 除去攻取州府需要驻守的兵士之外,可动用的兵力跟北汉跟大同云州方向的契丹兵加起来是差不多的。 这都是罗幼度在战前计划好的。 他当然可以调派更多的兵马,这样会伤及国本,也可能造成后方的不稳定。 毕竟他这个皇帝刚刚登基,若不是受到四面合围的危局,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击。 另一方面罗幼度也在照顾契丹大同方面的感受,免得兵马太多,对面不敢来打。 结果,对方还是怂了。 罗幼度给了曹彬这番分析极高的评价,也号召军中兵士多向他学习,有事没事,多想一点。 但对于增兵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似乎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围绕当前局势,众人展开了其他方面的商讨。 最终定下了先三军会师,然后再取忻州、代州,以拔钉子的方式,先将晋州城困死再说。 结束了军事会议,罗幼度见折赛花并未离去,问道:“折娘子还有事?” 折赛花鼓起勇气道:“陛下既然知道契丹要增兵,为何不做增兵的准备呢?是没有多余的兵了吗?真要是如此,府谷还能出些兵马相助。” 罗幼度笑道:“不用,折娘子的好意,朕心领了。增兵!只是大同方面单方面的意思。可不是契丹酋长耶律璟的决定……这要增兵也得有兵可增才行。” 折赛花急道:“陛下不可小觑了契丹的动员能力,与中原不同,契丹只要是男丁就可归为兵源。幽州之战,契丹是折损了不少,可以他们的特点,能够轻易地再拉起一支十万以上的军队。” 罗幼度问道:“就跟府谷一样?” 折赛花见罗幼度盯着自己,微微颔首道:“是的,府谷也是如此!” 简单的几个字,罗幼度能够感受到这背后的壮烈。 在这个世上也只有罗幼度能够提前感受,折赛花这句话的意义。 府谷上下男女习战。契丹来袭,上至老人,下到妇孺,关键时候,皆是兵士,为中国守护国门。 这一守就近乎三百年,三百年里,折家几代,抗击契丹、抵御西夏、打击北汉,为捍卫华夏边防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绍兴九年,西夏攻破府州。 西夏人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坟折家在府谷先人的坟墓,毁迹砸碑。 可见西夏对于这个对手发自内心的痛恨。 正如折赛花说的,他们确实还能出兵,但是动员的预备兵那是府州的根。 看着面前年纪轻轻,一身戎装,娇艳飞扬的少女,罗幼度慎重道:“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最大的愿望是府州孩子能够在玩耍中长大,不是背负守卫府州的命运,拿着刀枪,练习武艺。朕答应你,府州现在是新朝疆界,未来一定不是。河东战事一了,朕会亲往府谷一趟,为后山的上万烈士上炷香。” 折赛花见罗幼度语气诚恳,目光坚定,眼圈微红。 这府州的情况,没有人比她们这当事人最了解。 尤其是在四面皆敌的五代,因与中原的道路断绝。往来只能通过定难军的领地,定难军又时不时地刁难,真的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罗幼度身为皇帝,能够说出这话,折赛花瞬间觉得,这些年的苦都值得了。 “府州折氏,替家父,府谷四万百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道:“这是你们应得的。” 他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至于契丹援兵之事,你放心好了。算算时间,耶律璟考虑的,应该不是派兵支援河东,而是怎么度过这个冬天。” ********** 漠北! 方凡,一个很平凡的名字,也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但他用行动证明,真正英雄生于平凡,而归于不平凡。 “哈哈哈!” 他策马飞奔,畅快大笑。 在他身后是百名气急败坏的契丹牧民。 他们咬牙切齿,咆哮连连,对着奔跑在前面的方凡张弓劲射。 方凡眼神有些涣散,一支劲箭透胸而过,正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理智。 “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 方凡咬着牙,血液从嘴角溢出,心中不住地说着,每当意识要模糊的时候,就狠狠地咬下一小段舌尖,以疼痛刺激大脑,维持清醒。 这已经是他烧的第三块草场了,他记得一里外还有一片草场,将那里烧了,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记忆有些涣散,方凡想到了三天前。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幽州节度使陈思让与幽州长史,礼部郎中宋雄。 陈思让,方凡不了解,是朝廷任命的外人。 宋雄可是地道的燕人,有名的读书人,与他留着都是一样的燕人血脉。 “将士们,不知你们是否觉得,这个把月,我们才活出了一个人样。” “在这之前,我教过书,看着我们燕人的孩子,在歌颂耶律阿保机的伟大,在赞美耶律德光的仁德,便如行尸走肉一样。” “我不敢说他,不敢告诉他们,他们的父母或者祖上亲人,都曾是契丹人的刀下亡魂。我们活下来的屠刀下的漏网之鱼!” “我们不但无法谴责发泄仇恨,还要给仇人歌功颂德。那苟延残喘的感觉,真不如死了痛快。” “但是我们哪敢去死,我们死了,谁来告诉燕地子孙,我们燕人留着的是汉人的血,我们的根在中国,不是契丹,更不是辽。” “现在陛下收复了燕地……我们终于能够告诉所有留着燕人血脉的孩子真相,契丹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就是屠夫,饿狼!” “契丹人不甘心燕地丢失,丧心病狂的编排周后与陛下,鼓动四方与中原为敌。” “现在需要一批忠烈勇士深入草原去烧契丹的草场,以绝契丹后勤。此去凶险万分,此去之人大部分……甚至无法安全归来,但若不去做,将会有源源不断地契丹兵涌向河东,甚至我们幽州。” “可有燕人猛士担此重任?” …… 方凡脑中浮现自己父亲惨死契丹屠刀下的情形,咧嘴大笑,这仇报了。 一箭再次从后心刺入,看着近在咫尺的草场。 方凡用最后一丝气力,点燃了身下的战马,鬃毛瞬间燃起。 方凡在火中死死地抱着马颈,火中人马冲向了草场…… 秋高气爽! 野草遍野! 冲天火焰,乍然迸现…… 大风的呼啸,还是火魔的怒吼,四散蔓延…… 人马随着这烈焰一并消失…… ------题外话------ 谢书友黑色蓑衣的两万赏,谢谢支持! 第十一章 不死不休 类似的壮举在漠南漠北草原一次次地发生。 罗幼度离开幽州时,将幽州的防备交给了陈思让,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任务。 就是出古北口方圆百里之地,不许有草场的存在。 但是在此次兵伐河东的时候,罗幼度给陈思让下达了全新的指令,深入漠南漠北,将已探知的草场能烧的都给烧了。 此命令注定伴随着死亡,但所带来的效果却是巨大的。 上京临潢府。 耶律璟并不喜欢自家国都的气氛。 尽管上京皇宫建造得富丽堂皇,整个上京城兼容了契丹的习俗,中原的文化,既有形态各异的契丹建筑,也有各式各样的孔庙、佛寺、道观。 耶律璟依旧喜欢随草而居的生活,觉得那样才叫自由,困在上京,固步自封,便如失去了自由一般。 但是……为了这个皇位,耶律璟毅然决定不要这份自由。 丢失幽都府对于耶律璟的影响极大。 归根究底就是这个时候的契丹还没有形成完整有效地继承传统与理念。 自耶律阿保机创建契丹以后,就没有人是正常即位的。 即便是太宗耶律德光,也是在断腕太后独断专行之下,废皇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在皇后的支持下,坐上皇帝位子的。 至于此后的耶律阮、耶律璟都是靠军事政变抢来的皇位。 连续的非正常即位,导致了契丹皇室内部混乱不堪,耶律阮、耶律璟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 此次耶律璟在燕地丢了大脸,为了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信,一回到上京就将耶律喜隐的事件扩大,通过杀自己人,建立自己的权威。 面子、威信在自己人身上找,这人到了一定境界,果真没啥区别。 清理了一波耶律李胡的势力,耶律璟暂时也不敢离开上京,就在上京皇宫住了下来。 换个踏实的地方熬夜,喝酒,然后白天睡觉。 耶律屋质的来信,让耶律璟郁闷的想要呕血。 这没完没了,不消停了? 刚刚打了燕地,又打河东? 耶律璟抱怨之余,却也没有半点耽搁。 耶律璟对于耶律屋质是无条件的信任,当年就是耶律屋质带兵,一手将耶律璟扶上了皇位。 这些年也是耶律屋质尽心竭力地维护着契丹的核心利益。 任由他怎么胡闹,也有耶律屋质为之兜底。 不过这一次耶律璟并不打算亲征,点了耶律颓显与高勋为将,命他们两人领六万兵马支援。 大同府本就有不少的兵卒,再加上支援的六万,足以在兵力上对罗幼度形成碾压之势。 这日耶律璟照常熬了一个通宵,喝酒看斗鸡的耶律璟昏昏欲睡,正准备美美地补上一觉。 漠南漠北草场大片大片焚毁的消息传至上京。 满腔睡意,瞬间清醒,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外加惊惧。 契丹经过不断的与中原接触,深知中原文化是强国之术,对于中原的各种先进知识理念,疯狂的吸收学习。 唯独畜牧业例外。 耶律阿保机深知草原人的优势,什么都可以学中原,自己的畜牧不能丢。 这是他们契丹人能够战胜中原的根本。 故而耶律阿保机在定国策时就强调,契丹旧俗,其富以马,其强以兵。纵马于野,弛兵于民。有事而战,彍骑介夫,卯命辰集。马逐水草,人仰湩酪,挽强射生,以给日用,糗粮刍茭,道在是矣。 哪怕不管再怎么了解,中原的耕种之法,能够让他们吃得饱肚子。 契丹族人依旧依靠畜牧生存。 他们凭借超强武力,占领了阴山以北至胪朐河,土河、潢水至挞鲁河、额尔古纳河流域的大片草场,发展出了庞大的畜牧业。 这畜牧业越发达,所需的草料就越多,对于草场的需求自然越大。 焚毁草场这一招,对于契丹来说,那是致命的,就如中原的自然灾害一样。 为什么契丹人最怕雪灾? 他们怕的不是寒冷,而是牲畜没有足够的食物抵御寒冷,导致大规模的死亡。 同时没有足够的草料,牛羊马就无法产奶,他们会失去一大食物来源。 不只是如此,契丹自己就是多个部落组成的。契丹之外,还有室韦、阻卜、吐浑大大小小依附在契丹之下的他族部落。 这草场紧缺,势必会造成族部、他族攻抢剩余草场的情况。 这抢夺草场,将会引发冲突,然后火并…… 一切一切的后果无法预料。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仁恭烧草场的时候,契丹可汗吓得直接上缴购买草场的钱。 这看上去只是烧毁了草场,但引发的连锁动荡是无法预料的,也是契丹难以承受的。 “混蛋!” 耶律璟想不到罗幼度狠辣至此,只是想想后果便有一种颤栗的感觉。 “快,快,上朝,将上京所有大臣请来。” 耶律璟上下牙齿有些打颤。 得到上朝消息的契丹大臣们最先反应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看看天,是白天还是晚上,确定无误之后,皆涌现不祥的预感。 睡皇帝不睡觉白天上朝,足以表明事态之严重,纷纷放下手上的一切赶往皇宫。 耶律颓显、耶律挞烈、耶律夷腊葛、萧海瓈、萧护思、萧思温、耶律贤适、高勋等等契丹核心文武聚在一处。 当得知罗幼度派人纵火烧草场以后,满朝文武都慌了,纷纷咒骂罗幼度丧尽天良,无道德底线。 耶律璟揉着有些宿醉的脑袋,不满地叫喝:“召见你们来是商议问题的,不是听你们怎么骂人的。骂人真有效,用不着你们。” 耶律颓显最先说道:“南人这一招太过毒辣,臣提议取消支援河东的计划。” 开什么玩笑,哪里还有时间去救河东? 耶律颓显是九石烈部的夷离堇。 所谓夷离堇,是契丹的一种自治制度,等同王爵身份,各部落的首领为夷离堇,统称大王。他们各按本部族习惯进行管理,在不违反统一政令的情况下,朝廷一般不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务。 耶律颓显一部之长,自然是要为九石烈部负责的。 这个冬天注定要通过争夺草场来维持生计,这关键时候,将部落里的男人调出去打仗,留下一群妇孺,凭什么抢草场? 来年就算得胜回来,等候他们的除了一地尸体,还有什么? 反正不管怎么样,耶律颓显绝对不出兵了。 下面一群背后都有部落实力的大臣皆闭上了嘴巴。 不管谁去,总之他们族人不能去。 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此时出班说道:“陛下,当前非常之时,因行非常之事。臣提议迅速派人护卫草场,统计未受损的草场,将所有草场重新规划,分于各部,以此避免相互争抢,引发内乱兵灾。同时征集地方官府所余粮食,统一发放,以照顾实力弱小的族部。” 耶律挞烈是六院部郎君古直之后,沉厚多智。升任南院大王以后,均赋役,劝耕稼,在东北开拓了千顷田地,令得契丹,户口丰殖。 几乎可以说是契丹的财神爷。 在耶律挞烈的提议下,契丹的庙堂多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为主要目的。 支援河东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耶律璟有心给耶律屋质最大的支持,但跟中原皇帝一样,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他的权力也会因为部落的利益而受到掣肘。 大同云州。 耶律屋质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耶律璟放弃出兵支援的消息,而是亲自体验到了烈火燎原的景象。 陈思让派遣了一千名骑兵四散烧草场,其中有一小队完成任务之后,给乙室部的牧民盯上了。 十人慌不择路地奔逃,途中失散。 一名叫贺东的兵士在漠南迷了路,瞎转悠,凭着自己的狩猎天赋,勉强活了下来,跑到了白水泺。 那里未来是察哈尔右翼前旗,蒙古族世代繁衍生息的乐土,蒙古八旗中正黄旗就是生长在此处,芦苇丛生,水草丰美。 白水泺正好位于大同云州的正北方。 贺东在白水泺的风口点了留下了八个火源,四散蔓延,一把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 耶律屋质想要救火都有心无力。 草本是易燃物,加上火借风势,离水源又远,根本无从救助。 看着黑漆漆化成黑炭的土地,耶律屋质面无表情,对着身旁的耶律敌烈说道:“大王,告诉汉天子,就说让他坚持下去。罗幼度在草原,干出了天怒人怨之事,陛下已经决定出兵十万讨伐中原,不止要帮他夺回河东,还要攻入中原,取罗幼度首级向大辽子民谢罪。” 说完转身回到了大同府天宝寺。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取过纸笔给耶律璟写信。 提笔第一句正文就是:不可为河东伤及自身。臣将于大同云中设置防线,用以防范中原入侵。两国之间,势如水火,烧粮草之势,恐引为常态。不可长期受制于人,致使国力败坏。当尽力开发农耕,以求农牧均衡,脱离此境 。此外不可再求与中原有缓和之机,双方已入不死不休之局。陛下当效仿昔年太祖、太宗,组建打草谷骑,长期不间断袭扰中原疆界! ------题外话------ 谢书友流浪的傻团子的一千五百赏,w16l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二章 抛弃 会师 晋阳城! 刘承钧看着四方传来的报道,无奈的对着宰相郭无为道:“都说罗幼度诡诈,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郭无为对此只能报以苦笑,这实力的差距,真就是让人无可奈何。 对面罗幼度驻兵晋阳城南门,既不限制晋阳来往通讯,也没有派兵封堵诸门的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罗幼度是担心兵力不够,怕被自己趁机将之逐个击破,才选择不封锁晋阳诸门,任由消息往来。 现在看来,对方是有意制造惶恐,就是让他们清楚地知道,局面是多么的糟糕。 而且还成功了。 这才短短的六日,韩通的军队已经拿下了沁州、隆州,韩令坤的殿前军也成功夺取了汾州、石州,两路兵马正向太原进发。 最致命的是麟州杨家的背叛,麟州杨家在北汉有极大威望,杨家的兵马一直也是北汉引以为傲的最强战力。 刘继业无敌之名,固然是因为他个人能力确实了得,但若没有麟州杨家出钱出力还出人,刘继业的威名至少得削弱四层。 刘继业的作战风格有点类似于特种兵,擅于以少胜多,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对着敌人的破绽发动猛烈进攻。 这对于兵士的要求极高,没有出色的军事素养,凭什么将骑兵大幅度迂回到敌人身后,而不为敌人察觉,又凭什么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毫无畏惧地发动攻击? 李筠毫不犹豫地说道:“河东名将唯刘继业。” 就可以看出这些年的交锋,真正给他造成麻烦的也就刘继业一人。 越在这关键时候,越是需要英雄来充当信仰。 在河东,没有比刘继业更适合当这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刘承钧深知刘继业在自己军中的威信,他若跟麟州杨家一样反了,晋阳城的士气在现有的基础上,至少还要下跌一半。 得知麟州杨家造反的时候,刘承钧心脏都要吓了出来,第一时间就安排了刀斧手,找上了刘继业试探他的态度。 刘继业知道杨家造反的消息比刘承钧更早。 杨重训与刘继业关系极好,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自己的哥哥,让他自己做决定。 刘继业世家出身,自然明白弟弟的选择,是为了家族着想。 当初他父亲一边将他送到晋阳给刘崇当护卫,一边倒向郭威也是两面投资。 现今河东势如危卵,刘继业念着刘崇恩情,不愿意在这时候背离,向刘承钧表达了投效之意。 刘承钧还算没有糊涂透顶,尽管对刘继业的忠心报有一定怀疑,却也没有自毁长城,而是好好安抚。 现在府州折家、麟州杨家一起劝降了岚州,正在围攻宪州。 只要宪州失守,罗幼度就会形成对晋阳城的三面合围。 如果再将忻州、代州拿下,汉国的疆域就只剩下一座孤城了。 “该死的契丹狗,一点都靠不住!” 刘承钧想到契丹使者的来信,就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 大话说得震天响,援兵会来的,要他们撑住。 中原势头太盛,要避其锋芒。 道理一套一套的,压根就不顾及罗幼度是在他们领地作战啊! 河东汉国本就国小地贫,物产不丰,官员百姓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就算是这样,每年还得给契丹上贡钱粮。 这钱粮收得痛快,真要出兵的时候,却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着实可恨,靠不住。 刘承钧期望地看着郭无为道:“悔不听相公之言,不知现在可有办法挽救?” 当初侯霸荣进献郭宗训的时候,郭无为的意思是将郭宗训藏起来,当作杀手锏来用。 但是刘承钧没受得住诱惑,将郭宗训交给了耶律屋质,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现在回想起来,刘承钧肠子都悔青了。 要不是他们将中原逼到了四面皆敌的情况,指不定中原还是符皇后那个女的当政,不是罗幼度这个疯子。 刚继位,连登基大典都不弄,直接来了一出兵临城下。 郭无为自信满满的说道:“当前局面,只能依靠晋阳城固守了。陛下放心吧,只要不出意外,臣相信契丹人不会愚蠢到放弃我们的。毕竟,谁也不想跟一个疯子做邻居……臣唯一心痛的就是,这些年的努力,白费了。” 刘承钧自我安慰:“我大汉在,未来就有希望。” 郭无为一脸坚定地道:“臣亦相信,大汉一定会在陛下手上绽放光芒的。” 他嘴上说得坚信,眼中却闪着一丝迷茫。 便在这时,耶律屋质的最新消息传到了晋阳城。 契丹使者并不知真实情况,面对刘承钧这个大汉皇帝,气急败坏,义愤填膺地叫道:“汉天子放心,我家陛下此番誓取罗幼度项上人头,已经派出了十万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十万大军抵达大同,北院大王将会亲自率领十五万骑兵南下。这一次不但要助汉天子夺回河东,还要趁着冬季黄河水枯竭时,进攻中原,将中原新朝覆灭。” 契丹使者唾沫横飞,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狂躁状态。 刘承钧又惊又喜,忙问道:“敢问贵使,罗幼度如何激怒了天朝陛下?” 耶律璟叫刘承钧儿皇帝,但刘承钧比起那个“臣构”喊得麻溜的赵构,多了一点点的尊严,父皇帝是叫不出口的。 契丹使者将罗幼度放火烧草场的事情一说。 刘承钧心中狂喜,配合着契丹使者,将罗幼度一通谩骂,带着几许兴奋,将契丹使者送了出去。 “哈哈!” 刘承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大殿,大笑道:“刚刚还说罗幼度如何了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吗!这种蠢事的干得出来,彻底激怒了契丹,还不等着受报复?” 郭无为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我们只怕已经被契丹抛弃了。” 刘承钧惊愕道:“相公何出此言?” 郭无为道:“契丹使者充满了对中原的恨意,信誓旦旦说明报复,可十五万大军的粮饷何来?是他们负责,还是我们负责?” 刘承钧道:“自然是他们自己负责,我大汉国小,百姓不过四十万,哪里承受得起二十万大军的粮饷?” 郭无为道:“那契丹的粮食作何而来?积蓄吗?契丹耶律璟号称睡皇帝,并非了不得的雄主。燕地一战,契丹损失惨重。四十五万头牛羊,还有大军损耗,都是一笔不可计量的数字。” “罗幼度此次效仿刘仁恭烧了漠南漠北部分草场,又给了契丹民生致命一击。他们起了报复心,出兵十万可以理解,但这粮饷作何而来?” “失去了部分草场,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忍一时,熬过这个冬天。要不就是报仇,通过战争,掠夺粮食物资,以渡过难关。” “现在对方绝口不提粮食之事,很明显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根本不可能维持他们前期所需的军饷。” “他们与我们都无法长期作战,却说出这种话来。为的就是给我们自信,让我们与中原死战到底,用晋阳城消耗罗幼度的实力。至于我们最后的结果,他们怎会在乎?” 刘承钧脸色苍白,颤声道:“不会的,绝不会到这一步!朕这就派使者北上,我们与契丹唇亡齿寒,他们不会如此不智。” 郭无为只好道:“但愿是属下多想了。” ********** 晋阳城南。 罗幼度亲自出营,迎接韩通的到来。 韩通、韩令坤的两路军马,论速度还是韩通稍快一步,许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又或者是熟能生巧,韩通自己就是一个构建防御工事的防守大师,能够以专家的目光察觉出破绽。 沁州、隆州,攻打的非常顺利,沿途的关隘几乎是望风而逃。 韩令坤则在冷泉关遇到了一点麻烦,耽搁了一些时间,要晚一日才能抵达。 “韩通见过陛下!” 韩通对着罗幼度作揖行礼。 罗幼度高兴地扶起韩通道:“步帅一口气连取两州,横行河东,如入无人之境,让朕刮目相看呐!” 韩通道:“皆是陛下体恤之功。” 他看得出来,罗幼度此番将沁州、隆州交给他来进攻,就是为了弥补他自身战功薄弱的特点。 自己非亲信,却得这般照顾,韩通心底免不了微微触动。 罗幼度说着对康再遇、康保裔这对父子道:“你们领着宣威军去帮着折家、杨家取宪州。步帅来了,还怕晋阳城的宵小来攻不成?” 折御勋、杨重训攻打宪州的效率让罗幼度蛋疼。 并非折家、杨家实力不济,而是他们因为环境原因,手下的兵士多为野战骑兵,不适合攻城。 他们又爱惜兵士性命,唧唧赖赖的,罗幼度看不下去了。 这攻城还得让专业的上。 折家、杨家的骑兵,就用来对付北汉吧。 就契丹这种情况,他可不信耶律璟敢舍下一切,孤注一掷。 耶律璟在政治场上的压力,比他更要复杂。 宪州有了宣威军的支持,没有撑过半日就陷落了。 只是用了八天时间,罗幼度就完成了对晋阳城的三面合围。 只要再攻取晋阳以北的忻州、代州,晋阳城将会陷入孤绝之地。 三路大军亦齐聚于晋阳城下。 ------题外话------ 谢书友柒山海的两千赏,瓦萨斯撒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三章 不可轻易效死 “参见陛下!” 折御勋、杨重训、刘绍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一手扶起折御勋,一手扶起杨重训,然后又将刘绍扶起,大赞道:“三位皆是燕赵豪侠之士,快快起来!此番北上,拿不拿得下这晋阳城无所谓,能够得你三人,不虚此行了。” 杨重训虎背熊腰,年纪不大,不满三十岁,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有着燕赵儿郎的气概。 折御勋相比三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嘴角多了两片小胡子,比起当初见面的时候黑了一些。 作为折家长子,这些年没少带兵去袭击周边的党项与契丹,身上已经有了一股杀伐之气。 刘绍倒是平平无奇,并无多少特点。 回去复命的折赛花,此刻也在折御勋身后。 折御勋、杨重训、刘绍与大军会师的时候已经黄昏了,罗幼度直接将三人请入御帐,叫上了曹彬、李处耘作陪,一起用膳。 都是年纪相仿之人,聚在一起好说话。 罗幼度天生的能力就是调节气氛,天南地北的一通闲聊,原本拘束的折御勋、杨重训、刘绍三人,打开了话匣子。 罗幼度对于山西河东这一亩三分地很是重视。 在读符彦卿手札的时候就读过一段话:“凡马所出,以府州为最。盖生于黄河之中洲曰子河汊者,有善种,出环庆者次之。秦渭马虽骨格高大,而蹄薄多病。文、雅诸州为下,止给本处兵及充铺马。契丹马骨格颇劣、河北孳生者曰本马,因其水土服习而少疾马。又泉、福州、兴化军亦有洲屿马,皆低弱不被甲,唯以本道厢军及江浙诸处铺马。” 自己那个老岳父转战天下,当世第一等的骑兵专家,符彦卿能有这番感悟,足见府州马确实有着特殊之处。 罗幼度之前主张买马,现在随着燕幽地的入手,河东也占据大半,亦有加快马政的念头。 罗幼度不想学赵宋,他看过一篇文章,上面统计了北宋牧马监的数量与方位,其中北宋有牧马监八十一个,集中在开封地界的有二十一个,再加上京西洛阳地区的六个牧马监。 三分之一的牧马监聚在人口稠密的京城附近,然后一个个朝廷大员哭诉但养马少,占地多,花费大。 也不知那对卧龙凤雏想出来的妙招。 可不呗,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越靠近京城地越贵。 在开封附近设牧马监,这主意绝了。 更绝的是北宋官员对福建情有独钟,在远离北方敌人的遥远南方,建造了十一个牧马监。 王安石更是拿福建当作牧马新政的改革重点地。 然后悲剧了,养出了一群只能拉货的山地马。 当然更绝的还是道德绑架。 符彦卿在大名府有个马场,老家伙喜欢养马遛狗喂鹰,在马场里研究马种。 用了一匹健壮的神驹与生它的母马配了种,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好的种马。 此事让一个马场的马倌泄露给了一个书生。 书生当时屁都不敢放,但在符彦卿死后,将此事揭露了出来。 将这种尝试性地育种行为,上升到了伦理的层次,对符彦卿进行了一系列的批判。 也亏符彦卿死了多年,不然以他的暴脾气,他养的狗又有事情干了。 总之宋朝的马政,真就是一言难尽。 罗幼度可不想闹笑话,让后世人取笑自己。 府州马质量最好,自然得在府州设置牧马监。 不过府州地处疆界,容易受袭,地方也不大,不适合大规模饲养,加上折家太得地方人心,不好控制。 可以成立一个以培育马种为主的牧马监。 这还有比折家人更了解府州的? 罗幼度问起了府州的情况。 折御勋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府州的情况细说,见罗幼度对府州战马很感兴趣,说道:“中国至汉朝起就很重视马种的培育,唐朝更是将马政列为经国要政,不断地从诸胡国引进大宛国马种、撒马尔罕良马。只是随着朝代没落,对于马种的培育就此松懈。唐庄宗李存勖是沙陀人,对于战马很是重视。” “覆灭后梁以后,庄宗抓到一个世袭马倌的张百里,他是张万岁的后人。将他安排到了麟州负责培育优良的马种,当时的刺史是我太祖父嗣伦公。” “嗣伦公同样重视马种培育,重用张百里以及他的后人,直到祖父、父亲皆是如此。经过多番培育的府州良马,确实要胜于我东方常见的诸多军马。” “魏王这一句‘凡马所出,以府州为最,有善种,确实贴切。’” 罗幼度不住点头,就觉得奇怪府谷草场优势并不明显,为何握着最优秀的军马。 原来是掌握着最好的种马培育技术。 这种技术性的人才,留在府谷太浪费了。 以府谷的体量不足以给予对方更多的良驹支持。 不过此事折御勋做不了主,去府州的时候,得向折德扆开口将张百里讨要来。 罗幼度动了心思。 折御勋如此坦率地说出来,想来也没有将此人才技术私吞的意思。 罗幼度又聊起了北汉的情况。 杨重训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细说:“伪汉国一直受到契丹的压榨,本就地贫国弱,每年还要上缴岁币。直到无不为相公入相以后,主张自食其力。开始整顿朝纲,开垦农田,灌溉牧场,通过各种手段收编劝降了境内大大小小的山贼,令得伪汉国情况大为好转。若非此番惹着陛下,要不了三五年,说不准伪汉国能恢复几分河东原有的风采。” “可惜伪汉国不知天高地厚,惹了陛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 杨重训口中的“无不为相公”说的就是郭无为,他姓郭,名无为,字无不为,号抱腹山人。 罗幼度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罗幼度与折御勋、杨重训聊着北汉事情的时候,晋阳城内起了一波不小的争执。 起因在于刘继业请命夜袭敌营。 “陛下,现在敌营三军会师,正是我军最佳时机。末将恳请陛下批准,让末将领兵五千,夜袭敌营。” 刘承钧惊疑地看着请命的刘继业,说道:“刘都虞候,这前段时候,贼兵只有三万余,你不请命夜袭。现今城下兵士已多达七八万之数,你只领五千兵士,岂不是以卵击石?” 刘继业官拜侍卫都虞候。 刘继业道:“陛下,情况完全不同。之前三万兵,看似少,但其实无迹可寻。贼首罗幼度是知兵之人,三万兵士的营垒环环相扣,相互照应。他手下又有不少能人,驻守各处。末将一直暗中寻找机会,一筹莫展。” “就算奇袭侥幸成功,最多也只是制造混乱,伤不了对方筋骨。我军兵少,这种消耗,并不值得。” “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这时,身旁传来了一句刺耳的质问,“有何不一样?是因为敌营中有杨重训,他是身在中原,心在我大汉?” 说话的正是受到刘承钧冷遇的枢密使段常。 这个段常是大同云州人,早年追随刘崇立下了不少功绩,因精通契丹语常充当外交大使与契丹贵族往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契丹的传声筒。 北汉有难,刘承钧这个皇帝修书求援,契丹慢慢吞吞,但只要段常亲自出面求援,契丹兵马就如期而至。 段常行事也因此而乖张。 刘承钧在重用郭无为之后,就渐渐冷遇了段常。 但随着契丹援兵久久不见踪影,郭无为又分析,他们可能为契丹所抛弃。 刘承钧心乱如麻,重新启用段常,将他叫至身前,好生安抚,希望他能出使大同云州,探一探口风,求得契丹援兵。 正好刘继业前来求战。 段常作为契丹忠实的走狗,对于刘继业这样的人物也很敬重,多次放下身份相交。 耶律屋质看得很清楚,北汉是不可能长存的。 不是给中原覆灭,就是被他们吞噬。 已经打烂的河东,不可能如之前那样,再出几个天子了。 所谓河东有真龙气,也就赵匡义会相信。 不管河东是为谁所得,刘继业这样的名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耶律屋质希望段常能够跟刘继业搞好关系,以便在关键时候,为他们所用。 但刘继业对于契丹并无好感,更不屑段常这种吃着汉家俸禄为契丹办事的行径,不加理会。 这自然令段常嫉恨,出言嘲讽。 刘继业心里窝火,忍气道:“陛下,现在贼兵三军齐聚,这三军中有为罗贼逼降的李筠部,有赵匡胤一手训练出来的殿前司,还有不熟悉的府谷折家军,更有新降的麟州杨家与岚州刘绍部。这些军队相互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怀疑,而且数量过多,即便罗幼度再了得,黑夜中亦不可能从容应对,正是千载难逢的可趁之机。” “我们借助夜色袭击,一边高呼李筠谋反,一边高呼殿前司为赵匡胤报仇,一边呼府谷折家、麟州杨家配合我汉军杀敌。慌乱之间,诸多部队的不信任,能够令得他们相互猜忌,相互防范,甚至互相残杀,导致炸营。” 刘承钧顿觉有几分道理。 段常却冷笑道:“说不准刘都虞候直接上演一出阵前请降呢。” 刘继业怒视段常喝道:“我刘继业岂是这等小人!” 他双目圆瞪,威势十足。 段常吓得小退了一步。 刘承钧也是惊疑不定,片刻道:“都虞候乃国之栋梁,朕有大用,断不可轻易效死。”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虞岚山人、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四章 说客卢多逊 刘继业离开了大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他的机警,如何看不出自己被怀疑了? 其实刘继业不觉得自己夜袭一定能成功。 罗幼度用兵向来谨慎,极少有大错。 偶尔出现的错漏有大可能就是陷阱。 但是刘继业除了这一招,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 若成,则为北汉延续十数年的寿命,若败,自己也算对得起刘崇的恩德,生死一搏。 这样最起码将胜负握在自己手上,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契丹的援兵,生死掌握外人之手。 自燕地为中原所得,契丹兵想要救援,只能从大同云州南下,过雁门关走代州,南下忻州走山西盆地。 山西盆地多山多涧,极不利于骑兵行军,也不利于骑兵作战。 契丹想要如以往一样轻易救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这种情况,指望契丹冒险…… 刘继业麻木地向宫外走着,行不过百步,让人叫住了:“杨都虞侯!” 刘继业后头一看,却是户部侍郎继颙。 继颙是一个和尚,五台山的和尚,他的父亲是燕王刘守光的儿子,为人多智,善商财利,深得刘氏器重。 继颙精通《华严经》,常在五台山讲经。五台山位于契丹与北汉边境,得四方供施。 北汉取供施钱财为,充当国库。 说白了就是骗契丹百姓的供奉钱来补给北汉财政。 这北汉国穷,真不是说说的。 当然继颙能耐不止如此,他擅于冶炼之术,在柏谷置银冶,募民凿山取矿,烹银以输,为北汉财政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故而北汉人言,北汉大权为一僧一道把持。 僧就是继颙,道自然就是郭无为了,郭无为是武当山的道士。 刘继业对于继颙还是很敬重的,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侍郎!” 要是没有继颙,北汉连他们的军饷俸禄都发不起。 刘继业再忠心,他也得吃饭。 继颙说道:“都虞侯,陛下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只是现在陛下需要段常求得契丹援兵。陛下知段常与都虞侯有嫌隙,此刻也只能委屈都虞侯了。” 刘继业嘴角抽了抽,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唉! 一声长叹,道不尽的心酸。 “告辞了!” 刘继业作揖离去。 继颙双手合十,还以一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刘承钧这正面不敢得罪段常,唯唯诺诺,背后又向刘继业解释的行径,已经没有君王姿态了。 以佛家的说法就是:刘承钧心乱了。 面对这种恶劣的局势,刘承钧缺乏力挽狂澜,孤注一掷的勇气。 现在他就像一个溺水者,胡乱抓着救命稻草,意图通过各种手段,度过此次危难。 却不知他是北汉的主心骨,连他都乱了,何况下面的人? 翌日! 罗幼度下达了全新的军事命令。 洺州刺史郭进领折御勋、刘绍,率兵攻打忻州。 御营司都虞侯曹彬领李汉琼、刘遇北上雁门关,抢占关隘,防止契丹趁乱出兵。 泽州刺史曹翰领杨重训攻打代州。 随军而来的宋琪听到罗幼度的调度,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君上的用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忻州安排府谷折御勋与汉降将刘绍,代州安排麟州杨家,显然是动了让他们迁徙百姓的心思。 宋琪一直担心因为战事太顺,罗幼度会忍不住试着进攻晋阳城。 毕竟真能覆灭北汉,对于罗幼度威望的提升无以复加。 宋琪就担心自己的君上没能经受住这股诱惑力,从而一时冲动。 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罗幼度确实准备好了撤军的行动。 自从看到晋阳城的第一眼,他就克制了自己一战取北汉的念头。 在没有足够的准备下,硬磕晋阳城那是最愚蠢的。 跟找死没有区别。 他要的是速战速决,然后震慑四方,从容回京,安顿大局。 不是死磕晋阳城,陷入战争的泥潭。 十天,只是十天,收服了李筠,打的北汉险些灭国,打的契丹不敢支援,这份成绩,已经足够。 当然如果能够覆灭北汉,拿下晋阳城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但现实与理想是两回事情。 想拿下面前的晋阳城只有两种方式,一从内部攻破,二、花费大量时间,做好一切准备,在各方各面对晋州城展开碾压。 历史上赵匡义灭北汉调动了近乎三十万军队,要知道北汉举国百姓不过二十三万,足见这晋阳城的可怕。 见好就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罗幼度并没有完全放弃,还存着一丝丝的希望。 能不能成,罗幼度没有多少把握,只能说试上一试。 成便好,不成直接将忻州、代州的百姓向南迁徙,留给北汉一个无法发展,无法壮大,只能一步步等死的绝境。 北汉本就国穷,再失去了七八州的百姓,等到他们的只有灭亡一途。 三路兵马离去以后,罗幼度立刻叫来了卢多逊。 卢多逊这家伙在历史上的名声不怎么样,跟赵普斗过一阵子,属于狗咬狗——一嘴毛。 私德不怎么样,贪权还自私,但却有真才实学。 对于这种人,罗幼度向来都是敲打着用。 一边用其才,给其权,一边准备好棒子敲打。 如果是武将,罗幼度还会注意一二,文臣却是无所顾忌。 实在势大难制,立刻流放贬黜,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卢爱卿,朕需要你出使一趟晋阳,劝降刘承钧,你可愿意?”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道:“属下愿往!” 卢多逊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历史上的卢多逊,不说官运亨通,却也一路向上攀登。从显德初年考中进士,历任秘书郎、集贤校理、左拾遗、集贤殿修撰。北宋建立后,历任祠部员外郎、权知贡举、兵部郎中、太原知府,转为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官至吏部侍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兵部尚书等职,成为宰相。最后勾结秦王赵廷美被告发,坐罪流放崖州。 但因罗幼度的出现,他弄出了一招点检做天子的戏码。 卢多逊博学,主动拆穿黄豆发芽顶出土地神像,莫名牵连其中。 仕途因此变得坎坎坷坷,大受影响。 直到罗幼度此番出征,将让他随军充当佐官,协助枢密院宋琪处理军务。 卢多逊这才有了表现的机会,特别珍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大小事务,亲力亲为。 宋琪也忍不住赞叹,向罗幼度举荐卢多逊。 罗幼度不置可否,卢多逊这样的人,地位越高越会作妖,让他一步步往上爬,才是正理。 这一次出使,卢多逊是最佳的人选。 罗幼度说道:“刘承钧这个人我了解,他有理想有抱负,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投降的。你此去,多半白跑一趟。” 卢多逊并不为所动,成与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幼度用他,这就够了。 罗幼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河东穷困,他们节度使的薪俸,还不如我朝五品大员。大多官员连津贴都没有,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身华贵的衣服,你到时穿着去当说客。让河东朝臣对我中原生向往之心……” “此外入晋阳城以后,帮我注意一个人……” 卢多逊作揖道:“陛下请讲!” “郭无为!” 罗幼度说了三个字。 卢多逊换上了罗幼度特地给他准备了锦服,布料用的是江南盛产的云锦。锦纹华贵、格调高雅,加上卢多逊容貌威严,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居然有着一品大员的风采。 卢多逊坐上了豪华马车,寥寥几人驶向了晋阳城。 通报了姓名来意,卢多逊很快给北汉军迎进了城中。 不管什么时代,对于使者各方都会展露极大的善意。 卢多逊掀着车帘,看着街道上有些麻木,面有饥色的百姓,不免感叹,“还是生在中原好,就这破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出头。” 一路来到晋阳宫,刘承钧给了卢多逊这个无名小卒极高的待遇。 一道郭无为,一僧继颙,还有赵华、卫融、卢赞等一干重臣几乎皆在殿中等候。 卢多逊并非以暴发户的模样显白,而是举止大方优雅,以谦谦君子的状态展现自己的高贵。腰间不经意露出的玉佩,炫富于无形。 刘承钧一点没有投降的意思,他的父亲是给郭荣击败以后气死的。 对于中原,刘承钧满怀敌意,尽管现在中原天子是罗幼度,可谁不知道郭荣、罗幼度一脉相承? 当然对于卢多逊,刘承钧很是热情,展露了自己模棱两可的态度,段常已经去大同求援了,他得虚与委蛇,给段常争取时间。 两个各怀鬼胎,刘承钧想着拖延时间,卢多逊想着给满朝穷逼炫富,言语间透露着中原的富饶美好,相互谈的意外融洽。 一直到了用膳时间,卢多逊看着刘承钧为自己准备的“山珍美味”,他很礼貌地浅尝而止,表现了自己的风度,也给足了刘承钧的面子,同时也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们,汴京随便一家酒楼的油水都比这足。 卢多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郭无为,这位北汉宰相,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第十五章 为我大汉,死而无憾 刘承钧现在就想钓着卢多逊,这城中有使者在,罗幼度至少不会立刻攻城。 刘承钧并不知道罗幼度的已经萌生退意,只以为他在城外建造攻城器械,为攻打晋阳做准备。 但他身为北汉皇帝,不方便时时刻刻陪着卢多逊,就让手下各级官员作陪。 中原使者天生高人一等,何况对方兵临城下,保不准自己小命就在对方手中,无可避免的受到明里暗里的巴结。 对此刘承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任何小国在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都会有一群主和投降的人。 只要核心人物保持立场,刘承钧并不在乎其他官员的心思。 卢多逊在中原王朝还是一个小歘歘,一个小人物。 但到了北汉,使者代表着国家,代表的罗幼度,地位徒然拔高,非常享受这众星捧月般的感觉。 他在卫融的陪同下,参观了晋阳城,不管有没有用,将晋阳城的结构布局,记在了心里。 期间少不了与城里的官员接触,卢多逊莫不以出色的谈吐,丰富的学识,言语间表露的高贵,让人心向往之。 但其实就如国外的月亮特别圆,中原的富饶比之现在河东的穷困,如同两个世界。 小国的贫弱自卑,对上大国的富强自信,不可避免的就矮人一等。就算是空气,在某个别人眼中都会香甜几分。 卢多逊本就博涉经史,聪慧强记,只是短短几日,就在晋阳城混出了不小的名气,挑动了不少燥热的心。 相比卢多逊的左右逢源,刘承钧却越来越暴躁。 罗幼度确实不打晋阳城,但他对忻州、代州的攻势却不曾松懈。 这代州有一个雁门关,忻州有一个石岭关,都是为了对付异族入侵时修建的。 山西盆地多山多涧,又有关隘阻隔,在不乘机南下,一旦代州、忻州失守,雁门关、石岭关接为中原把控。 别说救援,消息都传不出去。 因地势问题,对于忻州、代州的攻占,略耗了一些时间。 郭进用了五天的时间,攻陷了忻州。 而代州花费的时间更长,用了十天。 二十天,罗幼度攻取了除晋阳城外的所有北汉疆域。 而前往大同求援的段常如同失踪了一般,没有任何音讯。 事件已经开始向郭无为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刘承钧也愈发的狂躁,直到这一天他得到了莫名的消息。 攻陷忻州、代州的中原兵并没有安抚地方百姓,而是利诱外加半胁迫性的准备迁徙百姓。 刘承钧古怪的将卢多逊请到了皇宫,质问道:“两国交锋,不伤百姓。中原皇帝以仁义扬名,却为难我百姓,作何道理?” 卢多逊怒怼道:“我主何许人也?焉能干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心念山西百姓困苦,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给契丹蛮夷上贡。于心不忍,特将他们迁往我军掌控之处,给予他们稳定生活。” 刘承钧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一旁的郭无为却是一脸苍白。 两人都听出了卢多逊话中的吐露的消息。 罗幼度此刻迁徙百姓,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打算攻打晋阳城,将百姓迁徙走,便打算撤了。 一则消息,刘承钧、郭无为所想到的完全不同。 刘承钧想到的是晋阳安全了,他这个皇帝保住了。 而郭无为想到的却是没有未来! 对于北汉的前景,郭无为之前依然抱有一定的希望。 只要他们守住晋阳城,中原久攻不下,士气疲惫,锐气丧失,契丹还是会出兵的。 耶律屋质是契丹少有的智谋之士,会在最恰当的时候,选择最恰当的方式登场。 他们完全可以趁机将失去的土地城池收回来。 可现今罗幼度毫不拖泥带水,在士气如虹的时候,迁徙百姓。 契丹所求不过就是一个缓冲地而已。 罗幼度让出了缓冲地,面对强劲的中原,他们没有理由冒险出兵了…… 结局两厢满意,最伤的始终是北汉。 北汉本就贫困,再失去诸州百姓,仅靠晋阳城一城,十万出头的百姓,他们能干什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厉害的宰相。 哪怕是萧何、诸葛亮,也无法用十万百姓,对抗中原千万人口…… 这百姓一旦迁徙成功,北汉就是刀板上的鱼肉,一点发展的机会都没有,就等着给人宰割。 卢多逊将刘承钧、郭无为的表情看在了眼里,一瞬之间,他明白了罗幼度的心思了。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汇聚了一句话:“陛下真乃神人也。” 罗幼度哪有卢多逊想象的那么神奇。 一切就四个字“先知先觉。” 郭无为这个人罗幼度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此人名气很大,大到郭威不敢收他。 郭无为曾在武当山出家做道士,十年不离武当山半步,好学多闻,达治知变是名动一方的人物。 郭无为也号称诸葛之才,但相比孟蜀的那些资敌“诸葛亮”,郭无为好歹沾了点边,有一定的真才实学。 郭威当时在刘知远麾下担任大将,奉命讨伐李守贞。 郭无为看出郭威是成就大事的人,下武当山后直接登门自荐。 郭威考验来了郭无为的能力,惊奇万分,甚至暗暗惊恐。 郭威的佐官也对郭威说道:“公为汉大臣,握重兵居外,若招郭无为这等纵横之士,恐为主上猜忌。” 郭威于是拒绝了郭无为。 郭无为容貌丑陋,史称方颡鸟喙,就是巨大的额头尖凸的嘴,有几分猴相,难免自卑。 他以为郭威以貌取人,气急败坏的跑到抱腹山隐居,坐等明君,一直等到了刘承钧,方才出山。 郭无为在北汉前期上缴了一份相当出色的成绩,一直是北汉政权的第一把手,也是刘承钧的托孤大臣。 直到赵匡胤出兵北汉时,郭无为就跟着了魔一样。 开始变着办法投敌,要投效中原赵匡胤。 郭无为甚至上演了一处自尽的戏码,说服了刘继元给他兵马率兵出击。其实目的是率兵投降。 最后阉人卫德贵告密,刘继元派人将郭无为绞死了。 郭无为一个托孤重臣,为什么一门心思的以各种花样投敌,谁也说不上原因。 他的事迹,甚至给赵宋文人写成吹嘘赵匡胤的小说。 说郭无为在离开郭威军营的时候遇到了小卒子赵匡胤,还结拜为兄弟。 郭无为感念赵匡胤雄才伟略,当世英主,所以受到大义感召,坚持投敌。 这当故事听听就好了。 赵匡胤心高气傲,从军的时候没报自己老爹的名字,在郭威帐下就是一小卒。 哪有名士与小卒结拜的道理。 罗幼度估计郭无为是看北汉完全没有了前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出身,这才想方设法投敌的。 郭无为能为了投赵匡胤能舍了性命,为何不能投他罗幼度? 因故在这撤军的最后时刻,罗幼度不抱希望的试一试。 成了,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能成也没关系。 历史上赵匡胤没有夺取燕幽地,都凭借迁徙百姓这一招,让北汉欲仙欲死。 现在他有燕地在手,直接就能断绝北汉的发展前景。 他心狠一点,破坏晋阳春耕,十万百姓养三万兵? 饿都饿死他们。 卢多逊给刘承钧驱赶出了晋阳。 自从知道罗幼度没有攻城之心,刘承钧不再供着卢多逊这位炫富财主扎心了。 “陛下!” 卢多逊兴冲冲的来到御帐外求见。 得到召见之后,卢多逊大步入帐,行礼后兴奋道:“成了,陛下。郭无为真的愿意帮助我们夺取晋阳城,太不可思议了,陛下神算,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罗幼度想要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严,一直要告诫自己淡定。可嘴角眼睛还是忍不住眯翘了起来。 太惊喜了! 晋阳城。 刘承钧召开了一个内部小型会议。 参加的人有郭无为、继颙、赵华、卫融还有军方的李存瑰、赵文度、侯霸荣、王隐等人。 很明显刘继业给排除在外了。 这事关国运的会议,刘承钧真的不敢相信身为麟州杨家的刘继业。 会议吵的不可开交,明显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以郭无为为首的主战派。一个以李存瑰为首的固守派。 嗯,没错! 军方固守,文臣主战。 李存瑰高声道:“中原势大,罗幼度最擅用兵,此刻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郭无为也提高可分贝道:“身为大将,未战先胆寒,安敢称将?你若怕,某可亲自领兵与中原决死,为我大汉,某死而无憾……” 李存瑰脸色瞬间有些羞红。 郭无为看着刘承钧道:“陛下,我们已经无路可走。若不趁着中原大意轻敌之际,殊死一搏。一旦中原迁徙百姓成功,我大汉再无回天之力。” “十万百姓,三万兵!” “怎么养?学契丹全民皆兵?” “契丹以游牧为生,我们是耕种。” “契丹遇袭可以跑,我们遇袭,人跑了,地怎么跑?” “破坏春耕,袭扰夏种,捣乱秋收。我们这些年存储粮食耗尽之时,就是灭亡之日,都不需要中原来攻……” “真的指望契丹嘛?陛下,指不定到时候来攻的就是契丹!” 郭无为伏地泣声高呼。 第十六章 最不起眼的最致命 “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今日纵容贼人掠夺百姓而去,我大汉再无未来可言!” 郭无为这番话是发自肺腑。 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决心归顺罗幼度的理由。 郭无为并非个安逸的道士,当道士也不是因为信仰,而是为了给自己的身上套一层神秘的光彩。 毕竟古往今来,诸多隐世高人,以佛道身份居多,也容易受人高看一眼。 有了名望加持,一切行动都将顺风顺水,不用看低级武将的眼色,如果能够得到主上器重青睐,更能保不受武夫欺负。 郭无为在武当山十年,积累了大量的名望,方才信心满满的下山投奔明主。 他却不知就是因为他名望过大,郭威不敢收他,他又看不上李景、孟昶之流,只能再次隐居,等待时机出仕。 郭无为自始自终都是追名逐利之辈,他不在乎国大国小,只在乎有没有自己的发展空间。 与刘承钧一拍即合,来到了北汉,郭无为见北汉官场疲敝,一言一行,过于依赖契丹,毫无自主权力。 郭无为大刀阔斧地改革,政治民生军备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尤其是治理河东匪患,郭无为更是功劳卓越。 郭无为也颇为自满,暗恨当年郭威狗眼看人低,要是重用自己,保不准不用落得血脉断绝,由一养子继承位子了。虽说那养子,确实干得不错。 今日罗幼度迁徙百姓之举,已经让郭无为失去了所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刘承钧再器重又如何? 就十万百姓,还能干什么? 若是常人得过且过,郭无为却是不甘心,他自负有济世救民之能,不愿意继续陪着刘承钧等死,荒度一生。 刘承钧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郭无为,眼圈微红,想起这些年两人相互扶持,上前将他扶起,说道:“郭相公,起来说话。公肺腑之言,朕焉能不知,实在是实力悬殊,莫可奈何啊。” 刘承钧越是缺乏一搏的勇气,郭无为越坚定自己的决心。 当前情况只有两条路最佳: 要不直接降了,保一个富贵。 要不坚决一战,输了一了百了,至少还能轰轰烈烈,在青史上留个好名声。 赢了那就如三国之赤壁,东晋之肥水…… 名垂青史,直接青云直上…… 畏手畏脚,得过且过,上不得,下不得,不战而亡。 这种躺平行为,郭无为是无法接受的。 郭无为道:“陛下,臣有两策,可供应对。” 刘承钧有躺平的心,但见自己的宰相依旧为自己劳心劳力,心下不忍,道:“郭相公但说无妨!” 郭无为道:“贼人现在分兵四处,一处屯于雁门关,一处于忻州,一处于代州,还有大军聚于城南。其中雁门关曹彬部,为了防备契丹大军,实力最强。他们据险而守,我们不得触碰锋芒。但忻州、代州这两处兵马,数量却不多。他们要护着百姓撤离,还要将兵马分开维持秩序。” “我们完全有实力将这两路兵马击溃,救回两州百姓。山西多山多涧,曹彬部想要支援是万万来不及的。” “总之,只要他们敢迁徙我们百姓,我们就变着法子袭扰阻止。我们有地形优势,何惧他们?就算取不得胜,也能令得他们无力迁徙百姓,保我两州之民。” 刘承钧闻言,颇为心动,问道:“二策何出?” 郭无为道:“属下见那卢多逊明明就一七品官吏,却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我大汉放在眼里。足见这二十日所取成果已经让中原起了骄意,陛下可派使者入贼营假意臣服,如江南、巴蜀事故,以骄敌心。然后趁夜袭杀,对方兵马分散四处,晋阳南城外之兵与我军相比,并不占据优势。只要三军奋勇,人人卖命,还是有很大希望取胜的。” “陛下,我大汉已到生死存亡之境。什么都不做,只会成为天下笑柄。若能保的忻、代二州百姓,还有一线喘息机会。但要能够趁机击溃贼军,我大汉还可一雪前耻,取回河东之地。” 刘承钧望向殿中的其他人,闻讯意见。 军方诸将皆沉默不言。 刘继业是北汉将胆,刘承钧将他排挤在外,其他人都不敢轻易言战。 毕竟对方可是让契丹都吃瘪的罗幼度。 郭无为怒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将军不敢战,便由贫道代劳吧。” 他对着诸位将军嗤之以鼻,义正言辞的请命出战。 李存瑰、赵文度羞红了脸。 李存瑰怒道:“郭相公休要小瞧于人,某何惧一战,只是在想相公哪策更妙罢了。” 此事几乎不用讨论,刘承钧是万万不肯豁出去与罗幼度一战的。 他对契丹的军事实力过于依赖,从而导致了对自己国家的军事水平极不自信。相比在正面战场上战胜中原,他更相信他们固守晋阳城,契丹出兵战胜中原,这一套北汉屡试不爽的战术打法。 现在郭无为如此请战,李存瑰、赵文度也有了出战之意。 刘承钧不好继续避战,毫无疑问选择了郭无为的第一策:派兵袭击郭进、曹翰部,利用山西盆地的地形,保忻、代二州百姓,分别由李存瑰、赵文度各领八千兵,趁夜从北门出击。 至于晋阳城,始终保持两万上下的编制。 这两万兵刘承钧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动了。 当天夜里,李存瑰、赵文度领着兵马出城了。 这一万六千的兵马调动,如何能够瞒得过刘继业。 刘继业嘴里苦涩,叫喝了一声:“拿酒来!” 他独自喝着闷酒,对于郭无为的两计,他也听说了。 没有任何问题,当前的死局只能怎么干。 只是换做他在场,一定会支持第二策。 保忻、代二州百姓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让情况略微好转,结局还是一样。 唯有第二策,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翌日,夜晚。 侯霸荣信步来到晋阳东城北门。 作为河东要塞,晋阳城号称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里三城外三城,环环相扣。 除了让人叹为观止之外,最直观的就是阶级问题。 东城是百姓居住之所,中城位于汾水左右,是商铺汇聚之处。西城是州城,一般兵卒的家眷以及商贾,小康家庭居住的地方。新城是官宦士绅群居之处,府衙办公署也在这里。 至于大明城、仓城就好理解了。 一个是北汉皇宫,另一个就是存放粮食的地方。 晋阳东城因为居住地皆是寻常百姓,故而守备远不如其他五城森严。 兵卒也是李筠口中的下等兵,战斗力极差。 深更半夜的巡逻兵士靠在城楼上闲聊。 这罗幼度初次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紧张了好一阵子。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罗幼度完全没有进攻的架势,都松懈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几个壮年兵士聚在一起,不免满嘴花花。 他们俸禄低得可怜,只够温饱,无钱去花天酒地,就嘴上探讨着哪家的寡妇有韵味,哪家姑娘水灵。兴起之处,发出“嘿嘿嘿”地怪笑。 一人突然见到侯霸荣,赶忙摆正了脸色,叫了声:“侯指挥使!” 其他人脸色也是一变,不再言语。 侯霸荣一脸友善地说道:“无妨,你们继续聊,不用在意我。李大帅今日大破郭进部,斩首三千余。准备连夜回城,某要与他好好喝几杯,贺他凯旋。” 几人哪敢再说。 一个机灵的跑到班房搬了张马札给侯霸荣,喜道:“那太好了,看来中原也没有那么可怕嘛!大帅昨夜出城,今夜就凯旋了。” 侯霸荣拍着胸口道:“我早说了,中原那群吃好喝好的贵公子,哪有我们吃过苦得厉害。真打起来,他们不够老子一人砍的。” 他正说着,突然看向前方,说道:“好像来了!” 远远眺望,黑压压的夜色中确实有一队兵卒远远而来,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这走到近处,确实是他们铠甲旌旗。 “哈,是赵奎那犊子,唉,要不是老子闹了肚子,哪轮得到他立这功,开城!开城!” 侯霸荣高声跟对方打着招呼,下令开城门迎接。 这侯霸荣自然是郭无为的人。 来人也不是李存瑰,而是乔了装的舒元。 得知舒元已经占据了东城城楼。 罗幼度立刻安排韩令坤、李守节去协助舒元抢占东城。 这命令一下,罗幼度瞬间神清气爽,北汉要成为历史了。 “这个郭无为还是有点东西的。” 罗幼度对身旁的宋琪、卢多逊说道。 宋琪并不了解情况,有些茫然。 卢多逊亲自逛过晋阳城,细细一想,一切明白了,说道:“最让人忽视的,往往是最致命的。” 因为晋阳东城里住的是最不受待见的五万穷苦百姓。 这五万百姓在郭无为的设计下,根本就没有时间逃入中城。 而今的北汉,少了这最低下的百姓,最常见的劳动力,还剩下什么? 郭无为没有本事让中原军一口气攻破晋阳六城,甚至连送里三城都做不到。 因为那是达官贵胄的居所,守卫最是森严。 但就是这最不起眼的东城,这一刻却将军了。 第十七章 北汉投降 千年古城火光冲天。 舒元双手各握一把砍刀,沿着长街冲向了中城。 遇到前来阻挡的汉军,舒元也只是以击溃为主,并不恋战。 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东城,防止有先见之明的敌将,趁着他们交战的间隙,掩护东城的百姓,通过中城的两座垮水石桥,逃入西城。 舒元心急火燎冲到中城的时候,却见到了啼笑皆非的一幕。 负责中城的守兵不知道什么情况,直接对住所靠近中城,听到兵灾,意图逃往中城的百姓射出了弓箭,禁止他们逃入中城。 不管是罗幼度还是舒元都高估了北汉将官的远见与应变能力。 舒元“呸”地吐了口唾沫,如此北汉,不亡都有鬼了。 舒元当即下令,安抚所有百姓,将他们劝回家中,保证他们的安全。 舒元也不靠近中城,而是借助周边地势屋舍,列好了防御阵势,防止中城的守兵杀出来。 至于东城里些许犹在顽抗的残兵,自有人会去处理的。 刘继业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中城城楼,见守将紧张地看着前方的舒元部,一把抓着他的前襟,咆哮道:“为什么不开门!” 守将叫苗霖,见刘继业如吃人的饿虎一般,心中颇为惶恐,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局势未明,贸然开城门,中城也陷落了,谁来负责?” 苗霖未必不知道东城失陷意味着什么,只是相比冒险力挽狂澜,成为一个英雄,大多人的选择倾向于自保,不犯错。 刘继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然回头,火速赶往宫城,向刘承钧请命调兵收复东城。 刘承钧回应的异常决绝:“晋阳城前后六城,东城即失,固守余下五城,才是上策,若昔年郭荣兵围晋阳故事,不可贸然出击……” 刘继业郁闷吐血,这不同的情况,还能相互对比的? 当年郭荣攻打晋阳,确实止步于中城,兵败而退。 但他们在东城失陷以前,先一步将东城的百姓转移到了中城与西城。 这些百姓在守城的时候,都是即战力。 为了生活,为了自己的家园,他们可以豁出性命去跟敌人拼命。 现在平民百姓都在敌人的手中,少了他们的支持,指望西城、新城的那些商贾、小康家庭,甚至是富商贵胄上城墙杀敌吗? 不将东城夺回来,罗幼度根本就不需要继续进攻四门,再效仿忻州、代州一样,将城东五万百姓迁走。 晋阳城还有什么? 真指望大老爷们下地种粮,养蚕织布? 整个城池的运转体系都会崩坏,不要一年,只要几个月,晋阳城就会自己溃败。 平民百姓相比达官贵族,在这乱世确实不足为虑,甚至还不如牲口值钱。 但一座城真没有了平民百姓,就如房屋没了根基,结果自然唯有倒塌一途。 刘继业高声道:“陛下,贼人现在主要心力都在东城之上,或许有可乘之机,臣愿意率领本部两千人出城一战,为我朝争取最后一丝破敌机会。” 刘承钧甚是恼怒,喝道:“贼人都攻打进城,还想着出击?嫌我大汉还不够乱吗?坚守岗位,不得妄动。” 他不再理会刘继业,甩袖而走。 刘继业懵懵懂懂地走出了皇城,看着敌人还未攻入西城,新城达官贵族所居之处,防卫之森严,远胜中城、西城,苦涩一笑,一狠心领着自己的两千曲部直接出西城去了。 得不到全力的支持,刘继业知道就凭自己麾下这两千兵马,难以在街巷中战胜破入城中的中原兵士。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击破位于晋阳城南贼兵的帅营。 刘承钧的态度已然明确,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出战的。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搏上一搏,死中求生。 刘继业这一擅自行动,是对北汉的心累,是对刘承钧的死心,也是对北汉太祖刘崇恩情的最后回报。 他这满腔热血,传到了北汉诸将耳中,无疑成了另外一种版本。 刘继业降了! 这北汉将胆,第一猛将,趁着夜色,出城投降,这对北汉士气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在得知刘继业投降的第一时间,中城守将苗霖有了榜样,也选择了投降,派出使者找到了严防死守的舒元。 这一下除了城东的百姓,中城汾河两岸的商铺酒肆仓库也落入了罗幼度的手上。 得知中城也跟着落陷,刘承钧更是魂飞胆丧,果断地派出了心腹接管西城的城防。 在西城居住的多是城中兵士家眷,西城再失,晋阳城真的就玩蛋大吉了。 晋阳城南。 罗幼度一直听着城东传来的战报,得知除了晋阳东城以外,中城也意外归顺,心中大定,大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正说间,负责防守的李处耘大步来到了近处:“陛下,周边出现了敌踪,不清楚人数,想要奇袭我军,给属下以弩箭逼退了!”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相比其他人,还是这个刘继业有胆气。撤去营前鹿角,给他一个入营的机会。让党进、呼延赞做好准备。” 现在他所在的大营里,能够跟刘继业掰一掰手腕的,只有党进、呼延赞这两人。 显然这请君入瓮的方式并不招刘继业的待见,足足一夜,都不见刘继业来攻。 其实刘继业自己也很郁闷。 他抱着必死之心意图打开局面。 但这必死与找死,还是有小小区别的。 刘继业最擅长的就是寻敌破绽,凭借自己强悍的武艺,将破绽无限放大,从而获胜。 但他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绕了三圈,仍是没找到可以下嘴的地方。 巨大的营寨,但凡骑兵可以通过的地方必然有拒马拦路,还有三座呈现品字形的哨塔放哨。 再厉害的射手,也做不到同一时间将三个哨兵全部除去。 刘继业迫于无奈,派出一队兵马试探性的攻击,看看能不能将营中守兵诱出来,由他们自己人搬移开拒马。 结果对方很淡定地射了一波箭矢,将他们逼退就不管不顾了,好似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不久之后,对方不但清空了拒马,还让出了一条通道。 刘继业暗暗抓狂,自己像是傻子吗? 一直到天明,刘继业依旧没有找到机会。 心灰意冷的刘继业意图返回晋阳城,意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刘继业,你通敌叛国,现在还想来赚取晋阳城,可恶至极。” 王隐气急败坏地对着刘继业一通乱骂,“再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说着,直接招呼了弓箭手随时随地的准备射击。 刘继业只能退走。 晋阳皇城。 刘承钧坐在皇位上,听着一个个坏消息,沮丧地瘫在了龙椅上。 看着堂下吵吵闹闹的文臣武将,听着一个个投降之言。 之前也不是没有投降派,以为国小不足以抵抗中原大军,当效仿江南、巴蜀,去帝号称国主,奉中原为正朔。 但这只是少数,还是有部分人不愿意妥协,有坚守晋阳待援的决心的。 可今日居然有人说出“河东古来皆属中原,理应奉中原为尊。” “契丹豺狼,贪得无厌,我汉廷税赋半数落入蛮夷之手,令得境内苦不堪言。不如奉中原为尊,中原仁德,对属国索求不多,我朝将有更多钱财发展境内民生。” 有部分人不但改了口,还对中原歌功颂德了。 最关键的还是刘承钧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生气。 要知道中原与他们可是有着杀父之仇。 现在他却有一种逼死我父亲的是郭荣,与罗幼度并无关系。 刘承钧四肢乏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唯一的依仗,一夜之间就给攻破两城。 “莫不是天亡我大汉?” 刘承钧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郭无为,此刻是一脸悲痛,“陛下,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是臣调度失策,错信了狼子野心的侯霸荣,竟安排他协防东城,以致令我大汉陷于死地。臣愧对陛下,无言面对陛下……” 他情绪激动,对着殿前石柱就撞了过去。 一头撞在了同为宰相的赵华身上,将他撞倒在地。 刘承钧见状惶恐,忙从殿上下来,扶起郭无为道:“相公何出此言,侯霸荣此人是朕念他勇猛,这才破格提拔,与相公无关。” 他将一切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可怜兮兮的看着郭无为道:“朝堂诸位皆在论降,相公以为如何?” 郭无为长叹一声道:“东城百姓,中城商货,皆落入贼首。大汉已无劳力耕作,更失去了日常杂货,油盐酱醋得不到供应。勉力支撑,亦不过是苟延残喘,徒劳无功。”他欲言又止,在刘承钧耳旁轻声道:“坚持下去,陛下未必能活。此刻归顺,至少还有资本谈谈条件,保全富贵。” 刘承钧拉着郭无为道:“唯有相公此时此刻还为朕着想,也罢,也罢!大汉气数已尽,朕德薄而位尊,方有今日窘境。中原天子向有德名,想来不会亏待你等。谁愿替朕走这一趟,向中原天子表明朕意。” 郭无为一言不发,深藏功与名。 第十八章 肉袒牵羊 杨业来归 北汉投降,一开始还存有侥幸心理,意图如孟蜀、江南一般,保留国主之位。 罗幼度直接将使者骂了一顿,道:“河东常年与契丹为盟,出卖我华夏利益,滋养夷狄,罪无可恕。念及晋阳上下百姓,方给你主一线生机,若不知趣,覆灭在即。” 罗幼度知道这投降的约定一开,意味着刘承钧已经失去战斗意志了。 城中的守兵守将士气也会因此大减,胜负已定。 北汉如此墨迹,只是想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既得利益而已。 罗幼度接受刘承钧投降,但是对于他投降的标准,寸步不让,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覆灭北汉有些意外,罗幼度自己都有些始料不及。 但灭国的基准得确定下来,不能给未来制造麻烦。 越早投降,亡国之君,获利越大,爵位越高。 如果在他动兵之初,刘承钧直接纳土归顺,就算让罗幼度封他一个有名无实的郡王、亲王都没问题,后世子孙还能降爵蒙荫。 现在北汉覆灭在即,再想要一个好的爵位,安享晚年,那就是做梦。 郡公,已经是罗幼度的底线,超过郡公,那罗幼度情愿再打一战。 弱国在外交上都无话语权可言,何况是战败之国? 又一次谈判失利,郭无为暗暗焦虑,他察觉了刘承钧不满自己投降后的地位,打算以谈判为由,拖延时间,最后向契丹发出了求援信。 但刘承钧这自作聪明之举,并没有瞒过罗幼度、宋琪、卢多逊。 卢多逊最先建言道:“如此谈判架势,有拖延时间之嫌。” 罗幼度道:“我也有此感觉!” 他想了一想,道:“让舒元给他们一个教训。” 人嘛,就是贱,不用强就不老实。 舒元将中城的抛石车调转了一个头,对着晋阳西城射了几轮飞石。 晋阳西城守将王隐敢用箭矢对着刘继业的兵马,却不敢反抗舒元部的炮石轰炸。 这一下刘承钧老实了,再次派出了使者。 罗幼度也给刘承钧定了一个最后期限。 “三天,告诉你主,若三天之后,依旧谈不拢,那就不要谈了。没有诚意的谈判,就是浪费时间……” 不知第几波的使者卫融,灰溜溜地回晋阳城去了。 三天,这是罗幼度计算好的数字。 他记得历史上后唐灭前蜀只用了三十天,这一次他灭北汉,不想超过这个数字。 身为后辈,总不能让前辈比下去。 最终时间定格在了二十七天。 晋阳西城,城门大开。 这古来君王归降有一套固定的礼节,需要君王赤膊而出,将自己和家人五花大绑,嘴里衔着玉璧,跟随的大臣们穿着丧服,士兵们抬着棺材,刘氏子孙跟在后方,行最后的亡国之礼。 也就是所谓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 罗幼度看着出城的刘承钧,不由想到历史上关于宋微宗、宋钦宗的那场肉袒牵羊的文字记载。 现在他们执行的是亡国之礼,而那一场却是只为羞辱宋朝王室故意而为的作秀。 纯粹是蛮夷为了恶心赵宋的行径。 这也是未来为什么会有“尝后图”这玩意了。 真不是孟珙过分,是女真太不是东西。 “这一世,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罗幼度握着马鞭,看着刘承钧赤着身子,跪伏在地,双手高举北汉印玺的刘承钧,低声囔囔自语。 他率众上前。 来到刘承钧面前。 因口中含玉刘承钧不能言语,由官员念降表! “罪人刘承钧,无德无品,上愧于天,下愧于地。今顺天命,去宗庙,迎王师……” 刘承钧听到“去宗庙”时,忍不住痛哭流涕。 宗庙,在这个时代比生命更加重要。 罗幼度先接过了北汉印玺,接受北汉官员的叩拜,方才扶起了刘承钧,册封他为东阳郡公。 北汉至此消失于历史。 罗幼度也正式踏入晋阳城。 看着规模宏伟的晋阳城,罗幼度忍不住道:“此城可谓雄壮,不知与昔年长安相比,如何?” 他都不愿拿汴京相提并论。 汴京的体量,真不足以与这晋阳城相提并论。 除了城池的雄伟,城内的建设只能说是老旧,但街道上跪伏在地的百姓远比不上中原百姓精神。 宋琪在一旁说道:“臣未见过长安,但应该是昔年长安更胜一筹吧!” 罗幼度道:“我也如此觉得。” 来到了北汉皇宫,北汉的皇宫改建于昔年晋阳宫,规模宏伟。 但宫中建筑与街坊相差无几,都有一种陈旧的感觉。 可见相比江南的李景、巴蜀的孟昶,刘承钧确实有点点仁主的模样。 就是资本太少太小,每年还得给契丹送岁币报平安,难有成就。 罗幼度入城以后的第一时间就命人去寻刘继业,召他来见,然后才召见掌握北汉大权的一道一僧。 郭无为与继颙。 罗幼度对郭无为并没有特殊的青睐,而是正常地寒暄。 郭无为心中大石落下,如他这样的书生最忌讳的就是名誉受辱。 通敌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名声,他不需要别人知道他在逼降北汉中所立功劳,只要罗幼度本人记得就好。 “二位是河东军政最大功臣。朕想详细了解河东的情况,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须见外。” 郭无为、继颙将北汉的详情细说。 郭无为说的是人口,百姓。 河东在五代号称出真龙天子的地方,五个割据中原的天子,河东出了三。 这每一代都将河东的人口带出中原打仗,然后不回来了。 连续三次,再加上连连战乱,北汉人口严重不足。 有一部分为盗,还有一部分躲藏在山中不愿意出来。 郭无为道:“周边大大小小的山贼,大半收服,山中诸多百姓因不满税赋过高,不愿出山。” 继颙善于经济,说道:“河东物产富饶,以粮食、盐、铜、铁为主。尤其是铜、铁,周边山地,尤为丰富。” 罗幼度闭目沉吟,说道:“朕即下旨,河东至此回归中国,无须再向契丹纳贡。河东所有赋税皆与中原一般无二,个别因战事,酌情减免。” “此外对于山中百姓的田地由官府接收,供纳税租。三周年内本户来归者,其桑田不计荒熟,并交还一半;五周年内归业者,三分交还一分;五周年外归业者,其庄田除本户坟茔外,不在交付之限。” “至于粮食、盐、铜、铁,即日起,归于朝廷管控,只许售于本土。若还有私自贩卖于契丹者,以十恶罪论处。” “继颙大师,你擅于冶炼,对于河东矿业最是熟悉。朕回汴京后,会派人来河东筹备冶炼厂,同时设置冶炼监,由大师全权负责河东冶炼的工作。” 罗幼度对于北汉的情况做过深入了解,郭无为、继颙这一僧一道,都在他的观察之内。 郭无为与继颙恰好是相反的两人。 郭无为有远见智谋,但内在重利。而继颙表面锱铢必较,内里却视金钱如粪土。他将自己布施、冶炼银矿得来的钱都用来充当国库,利国利民。 罗幼度对于这种有德有才之人,极为尊敬,也敢于放手大用。 继颙有些动容,双手合十作揖道:“贫僧愿为陛下效力。” 河东是军事重地,西有定难,北有契丹。 对于河东的治理,自然不会这么简单。 未来好一段时间,中原朝廷都会将心思放在河东之上。 现在他就做一些简单的布置,以安定民心为主。 这事在河东做来,再简单不过了。 河东盛产盐、铁、铜、银,都是硬通货。 之所以穷是因为受到了国力的限制于契丹的压榨,还有中原的威胁…… 四十万不到的百姓,养四万兵…… 现在很多不利的因素都消散了,中原对于铁、铜、银的需求,远胜契丹定难。 只要适当地减免税赋,刺激一下经济,河东百姓的生活很容易就得到改善。 这穷到了一定境界,只要有一点点改变,就能让他们得到满足。 “陛下,城外刘继业向陛下请降。” 罗幼度刚处理完琐事,就得到了这则好消息。 这北汉已成历史,刘继业自然也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走吧!” 罗幼度左右无事,打算亲自去迎接。 刘继业这种人,一旦得到他的忠心,他就会是你最信任的打手。 历史上的杨业明知道王侁这个坑货会坏事,甚至都预判到了自己会死在哪里,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兵。 或许看起来很蠢,但在他这类人的心里,忠义,比什么都重要。 好在现在刘继业的上司是刘承钧,并没有得到刘继业的认可。真要是刘崇,保不定就是一具尸体。 罗幼度穿着内甲,带着呼延赞、王廷义两位哼哈二将,又叫上了党进,带上了自己的亲卫队,出城迎接。 刘继业见罗幼度亲自来迎,身旁亲卫更是不过两三百人,自己麾下亲兵是他十倍,顿时心怀感触,单人单骑纵马上前,拜道:“罪将刘继业拜见陛下……” 罗幼度将他搀扶起来,“将军忠君为国,何罪之有?听说将军建议夜袭我军军营,可将朕吓得一身冷汗。亏得刘承钧不敢用此谋,不然我军危矣。” 他说的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刘继业之前一整夜都找不到破绽,他真就信了。 ------题外话------ 谢书友亮仔六六的一千五百赏,陈二猫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九章 来吃沙的! 罗幼度拉着刘继业入城,给了他极高的待遇,甚至不惜抄了李世民的作业,赞叹道:“此番拿下河东,远不及得到将军更令朕高兴。” 这话从罗幼度口中说出来,分量极重。 刘继业也与有荣焉。 罗幼度随即问起了关于河东的防备。 刘继业对于河东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说的是头头是道。 尤其是对于代州雁门关的防线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刘继业说道:“雁门关东西山岩峭拔,盘旋崎岖,乃塞北门户。防备契丹,当以雁门关为主,但不可过于依赖雁门关。雁门关有东陉关、西陉关,所辖过长。可防小股部队入寇打草谷,对于大举入侵,力有不逮。” “代州一地,多山多涧,东邻恒山,西接天涯山,南界五台,北毗山阴,小道纵横交错。” “契丹骑兵的威力于此地施展不开。” “末将以为可以将雁门关与代州地形相互结合,以为防御手段。” 罗幼度听得连连点头,从这番言论即可看出,刘继业对于如何防范契丹入侵是研究过的。 他并不信任契丹,提前做了准备。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刘继业在镇守雁门关的战绩相当惊艳。以不过数千军马,多次让数以万计的契丹兵无法越雷池一步。 尤其是雁门之战,面对十倍以上的敌人,刘继业直接斩杀敌主帅,生擒都指挥使李重海。 此次覆灭北汉,再一次使得中原的领地与契丹交界。 这一次领地交界,与古北口、渝关不同。 古北口往北那是百里漠南草地,而渝关以东是一条百里的沿海山道。 这种疆域交界,依旧存有无人的缓冲地带。 河东雁门关以北不远就是朔州、应州,离大同云州,快马也是一日路程。 这是完全没有缓冲地带的交界地,必然伴随数之不尽的摩擦交锋。 这雁门关的守将必须要拥有足够的勇武,才能震慑得住崇尚武力的草原民族。只有武勇还不够,还得有足够的智谋,应对敌人的阴谋诡计。 这还有比刘继业更适合镇守雁门关的人吗? 反正罗幼度是想不到第二个。 罗幼度顿住脚步,看着身侧的刘继业道:“分析的精辟到位,这镇边重担,非将军不可,将军可愿为我朝镇守雁门?” 刘继业怔了怔,心弦再次给触动了,自己不过一降将,却将如此重任托付,抱拳高声道:“纵敌有兵百万,末将亦愿为陛下当之!” 罗幼度哈哈大笑,说道:“此番出战,李筠多次赞叹将军,说将军是河东唯一让他头痛的大将,此番得让契丹小儿尝尝将军的厉害。这无敌之名,让中原人喊出来,算不得本事,让契丹人喊出来,才是威风。” 刘继业眼中跃跃欲试。 罗幼度想着刘无敌,有点不是味道,杨无敌好听多了,说道:“河东刘氏即亡,将军不如改回本姓如何?” 刘继业道:“末将也有此意。” 罗幼度道:“便叫杨业吧!” 还是杨业听着顺耳,杨继业差点意思。 杨业自无异议。 他这继业的继字,本就是因为刘崇收他为养孙,跟辈分取的。 这北汉已灭,迁徙百姓的事情也跟着取消,所有百姓回归故土。 为了弥补他们此次迁徙所受的惊吓损失,罗幼度还特地减税以作补偿。 做好这一切,罗幼度也准备回师汴京。 在撤军之前,罗幼度遵守约定,在折御勋、折赛花的陪同下,亲自去了一趟府州。 对于罗幼度的到来,折德扆自是不敢怠慢,亲自来府州疆界相迎。 折德扆见罗幼度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想着对方这些年的事迹,也不由暗暗咂舌。 入得府谷,罗幼度也见识到了造物主的神奇,也明白了什么折家能够在与中原断绝道路的情况下,凭借一孤城,独守西北,拱卫疆界多年了。 府谷的城墙皆以大墩石垒砌而成,城东是深沟峡谷,城南临靠山崖,崖高百米,下边是滚滚黄河,城北是断头崖,无立锥之地,唯一可以进攻的城西还是一面大斜坡,府谷就立于山顶。 就这种地形地势,纵有数十倍的敌人,也得折戟城下。 罗幼度依言为葬于府谷后山的上万墓碑上了三炷香,说道:“府谷儿郎护边之功,当受世人敬仰,为后人谨记。折帅,你在此立一墓碑,碑名英烈碑,朕亲自撰写碑名,让大匠拓印。这里再建一间英烈祠,以供人祭拜……” 穿越初期,罗幼度毛笔字一般,很少献丑。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在书法上也下了一番功夫,至今已经拿得出来见人了。 折德扆更是感动,道:“府谷上下百姓,必将感念陛下大恩。”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府州上下百姓来祭祀家人,都得感念他的恩德。 罗幼度又跟折德扆说起了要在府谷设置牧马监的事情。 折德扆自然是鼎力支持,让人将张伯、张乐叫来。 张百里已经病故,张伯、张乐正是张百里的儿子,兄弟两人连起来就是伯乐。 折德扆道:“张伯、张乐兄弟二人各有所长,张伯擅于相马,而张乐更长于专研,府州战马甲冠天下,这兄弟二人居功至伟。” 罗幼度看着老实憨厚,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兄弟二人,笑道:“这人,朕就带走了。折帅,莫要心疼!” 折德扆看得很开,笑道:“府州一切皆是陛下所有,有何心疼的?能与中原相连,对于府州上下,已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 北汉灭亡的消息以可怖的速度向四方传递。 柴守礼最近有些忙。 他是郭荣的亲生父亲。 古代人最讲“礼”,郭荣的帝位来自郭威,必须以郭家的继承人自居,才是正统礼法。 故而柴守礼从礼法来说是郭荣的元舅。 这国舅见到皇帝是需要行礼的。 可礼归礼,敬归敬,柴守礼终究是生父。 亲爹给儿子行礼,于礼不和。 故而自从登基以后,郭荣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了,只是给了对方极高的地位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让他安享晚年。 这有了一个皇帝的儿子,柴守礼自然极为张狂,在洛阳可谓地方一霸。 他与当朝将相王溥、韩令坤等人的父亲在洛阳恣意妄为,毫无顾忌,洛阳人对此避之不及,称他们为“十阿父”。 作为“十阿父”之首,柴守礼手上沾了不止一条人命。 早有官员上报给了郭荣,但面对自己的生父,郭荣也很是无奈。 纵使执法如山,用刑峻急的郭荣,也没办法对自己的父亲下手,故而当作不知道冷处理了。 京中生变,罗幼度受符皇后禅位登基。 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柴守礼。 这郭荣的子嗣失踪,可他还有别的儿子啊,怎么样也轮不到罗幼度这个外人。 尤其是罗幼度成名于开封府,以秉公执法而扬名。 已经习惯了太上皇的生活,柴守礼一想到自己回归平凡人的生活,就浑身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又传出罗幼度与符皇后有私的消息,柴守礼更是怒发如狂。 他根本不去考虑事情的真实性,只是觉得如此,就是如此。 正好别有用心之人,找上了门,柴守礼哪里禁得起诱惑,直接上钩,开始暗暗筹备。 他的人脉很广,有郭荣这座靠山,谁能不给他面子? 但随着二十七日灭北汉,传到洛阳之后。 柴守礼瞬间发现,自己门可罗雀,顿时成为了孤家寡人。 先取燕地,又灭北汉,令得罗幼度的威望。强大的威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所有心怀叵测之人都心寒胆落,收起了不轨之心。 定难军。 李彝殷在沙漠中吃了半个月的沙了,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能抖出好几斤的沙子。 在罗幼度攻打北汉的时候,李彝殷暗中将兵马悄悄往横山方向集结,只要罗幼度陷入苦战,或者为契丹击败,他立刻就兵发横山,将横山山脉掌控在手中。 李彝殷觊觎塞上江南早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李彝殷很清楚,塞上江南无险可守,就算攻取,也极难防备。 直接进兵灵盐过于愚蠢,横山才是他的目标。 横山地区不但山势纵横,且水力丰富,无定、大理、吐延、白马等河流纵横交错,使得横山成为除灵州、凉州、肃州之外,最肥庶之地。 这里的畜牧业和农业十分发达,地势也非常险峻,十分难攻。 占据了横山,那么定难军就能够直接在横山开辟田地、牧场,直接以横山之粮,补充前线军需。 否则定难军想要进攻中原疆域,首先得吃百里的黄沙。 故而在李彝殷的眼中,横山山脉就是定难军是否能够立国的命运分界线。 “这一次,一定要拿下横山山脉!” 为了这一战,李彝殷是亲自出马。 一骑匆匆而至,李光睿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在了沙地上。 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到自己的父亲面前,惶恐道:“父亲,河东汉国灭了!” 李彝殷先是一呆,双眼从震惊转为恐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沙味道不错,我是来吃沙的,没别的想法。 第二十章 该丢就丢了 定难军的事故,同样发生在了江南。 李弘冀自得李景默许以后,便住在了水军大营。 日夜操练水军,坐等北方的消息,随时随地出兵。 只是这河东与江南,一北一南,相隔实在太远。 李弘冀现在并不知道北汉灭国的消息,所得消息限于罗幼度收服了李筠,分兵攻伐北汉,消息相差了十数天。 倒也不是南唐的情报网太烂,而是消息传播的速度太慢。 若是罗幼度的急令,以快马传送消息,日夜不停,一天五六百里自然不是问题。 南北远距离传讯,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所付出的无非就是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已。 但南唐的情报员在中原土地上却做不到这点,如此急奔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们最多比正常人快一些,需要一步一步地传送消息。 故而有着半个月的消息误差。 “我家大王说动了洛阳的柴守礼,巴蜀国主,还有李重进、张永德,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会,太子切勿错过机会。” 商人打扮的契丹使者努力劝说着李弘冀,早早地响应契丹的行动。 其实这契丹使者自己都不知道详细情况,只是满嘴跑火车,忽悠李弘冀早日动手,毕竟中原越乱,他们得利越大。 为了把握这一次机会,耶律屋质几乎是豁出去了。 所想到的手段都施展了出来,连柴守礼这样容易给人忽视的存在都利用起来。 甚至不惜动用昔年耶律德光被迫离开中原,留下的一些暗子,其中以商人居多。 李弘冀自不会听信契丹使者的一面之词,有着自己的行动思维,看了身旁的使者一眼,自己分析着局势。 契丹此番动静很大,招数尽出,李弘冀皆看在眼里,心知燕地为中原重新占据,踩着契丹痛脚,这才不惜一切地对付中原。 李弘冀也有相同的意思,淮南为中原所夺,他们唐国就如给卡了喉咙。 原本南唐淮盐泛滥,江南的盐多地推销不出去,强行卖给百姓。 现在风水轮流转,江南境内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富庶异常。唯独不生产食盐…… 食盐这东西,多了无用,却不能没有。 故而在李景臣服郭荣之后,还没到一个月,就哭着向郭荣求将海陵盐监南部地划归江南,不然江南上下无盐可食。 郭荣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将制衡江南的手段拱手让人?直接大手一挥,答应每年向南唐输送三十万斛以供所需,但想要海陵盐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得中原每年输送三十万斛食盐,江南确实不为食盐发愁。 然而这种赠予,说断就断。 一旦中原断盐,第二年江南就无盐可食。 相比李景的贪图享乐。 李弘冀有着一颗不甘于现状的心,渴望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帝,江南国主这个称呼,他一点也不喜欢。 恢复帝制,收复故土,入主中原,才是他应做之事。 江南一日受盐所困,一日不得自主。 李弘冀此番就是要先一步夺回江南对海陵盐监的控制权,为江南解决盐患。 但任凭契丹使者如何说破嘴皮,李弘冀都不为所动。 江南有江南的利益不假,却不能成为契丹人的棋子。 这也是罗幼度笃定包围网不成立的原因所在。 一切确实如契丹料想的一般,都知道罗幼度新登基,根基不稳,都知道当前是对付他最好的时候。 甚至都明白,他们一致针对中原,中原有极大几率受到重创,从而一蹶不振。 错过了这村,那就没这店。 但要让诸国诸部能够不计得失一致对外,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都有自己的利益需求,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等待他们的,就是错失良机四个字。 当北汉覆灭传到江南的时候,李景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二十七天,北汉没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那可是晋阳城啊! 梁晋争霸的时候,朱温按着李克用暴打,六路大军气势汹汹围猎晋阳城,都奈何不得晋阳分毫。 拥有晋阳这千古巨城的北汉,居然连二十七天都没支撑下来? 晋阳尚且如此,何况金陵城? 李景想着李弘冀的教唆,气急败坏地连续发诏令将李弘冀从江南大营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竖子险些坏我江南基业,你就不能学学从嘉,温良恭谦。就知道胡乱折腾。你还不是江南国主,已险些令得我江南无葬身之地,若将国主传你,我江南基业,岂不尽毁你手?” 李景越想越气,越想越可怖,脑子一热,拿起柱斧就向李弘冀打去。 一边打一边说:“你这般蔑视权威,孤就不应该立你为太子。” 李弘冀性子急躁,给打的火起,又听这话,一把夺过柱斧,想要还手,但见是自己父亲,气恼的将柱斧丢在了地上,吼叫道:“你就不曾喜欢过我,这太子谁爱当谁当。” 他气呼呼地跑出了宫殿,找了一家酒楼买醉,越喝越气,越想越不是滋味,酒意上涌,想到李景对李从嘉的夸奖,冲到了李从嘉的府上,将他这位无辜的弟弟胖揍了一顿。 这不能打自己的老子,还不能揍自己的弟弟? 最安逸的还属于巴蜀孟昶,这契丹使者登门充当说客,说得是天花乱坠。 孟昶还没听完,就让人将对方绑缚起来,送往汴京了。 契丹又不跟巴蜀相邻,孟昶半点不惧那庞然大物,可中原那是横在颈脖上的刀,谁爱招惹谁去,反正老子不干。 这听到二十七天覆灭北汉,孟昶肥硕的身体吓了抖了一抖,很快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还特地为自己的高瞻远瞩作了一首诗句…… ********** 潞州御营。 罗幼度在回师的途中,很意外地收到了张永德的来信。 对于张永德、李重进在江陵的情况,孙光宪早早地告之于他了。 张永德领命南下抵达江陵以后,不知什么原因,带着一头大黑猪堵着李重进的大门,登门拜访。 只是扑了一个空。 李重进得到张永德升任荆南都部署后,就知道情况不妙,先一步离家躲藏起来了。 张永德哪里甘心让李重进逃了? 两人大老爷们在江陵玩起了捉迷藏,令得江陵上下为之侧目。 最终张永德在八岭山逮着了钓鱼的李重进,结束了这十多天的捉迷藏之旅。 张永德冲着李重进一通冷嘲热讽。 李重进也不理他。 在江陵呆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张永德自讨没趣,见李重进钓鱼,也找来一根鱼竿在他对面钓了起来。 这钓鱼有技巧,但对于一个菜鸟一个新手来讲,看的就是运气。 张永德也不知是位子好,还是运气佳,各类大鱼上钩。 而李重进那边偶尔咬钩,还多次脱钩逃跑。 张永德乐不可支。 李重进却罕见计较起来,让张永德明日再比过。 两人曾经的军方一号人物,二号人物,惬意地出现在江陵各个钓点比试钓鱼。 赢的人如同打了胜仗一样,输的不甘心再比一场。 李重进钓了条胖鱼就人身攻击,嘲讽张永德腰大十围,是头肥猪。 张永德钓了条丑鱼,就嘲讽李重进跟鱼一样,生下来脸先着地。 一个月时间,除了开始的十几天躲猫猫外,几乎都聚在一起钓鱼。 罗幼度除了好笑之外,也放下了心中大石。 李重进、张永德现在不反,未来也不会再反了。 打开张永德的来信,罗幼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决定对北汉发动闪电战还有一个原因,看看有谁暗中做一些小动作。 罗幼度万万想不到这反应过激的居然是柴守礼。 张永德是郭威与柴皇后的女婿,柴皇后又是柴守礼的妹妹。 故而柴守礼也悄悄联系了张永德,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张永德还给出了一份名单。 罗幼度嘲讽一笑,都是一些已经给边缘化的节度使。 他们与李筠一样,都属于老一辈的思想,想要重新掌握节度使的权力。 但他们没有李筠的能力,能够镇守要地,手上有反抗的力量。 故而找了一个罗幼度杀不得的人出头,顺带将张永德给拉下水。 只有张永德出面,他们才有希望…… 罗幼度将张永德的来信烧了,走出营帐笑着,下达了命令:“转道风陵渡,先去洛阳城。” 原本他们是打算走卫州,直接入汴水的。 转道风陵渡,要多走一日的路程。 折赛花策马来到罗幼度的身后道:“陛下也要去洛阳?” 折御勋、折赛花要作为府谷折家的代表,参加接下来的登基大典,故而一并随军而行。 罗幼度听出了弦外之音道:“你们也要去洛阳?” 折赛花颔首道:“去拜会尤大夫,当年在洛阳时,多亏了他悉心照料。” 罗幼度想起往事,笑道:“应该的,人贵记恩。”看着身后的美娇娘,兴致一起,问道:“对了,问你个事!如果有一些东西陈旧腐烂了,应该如何?” 折赛花直接道:“烂了就丢了呀,留着做什么?” 罗幼度若有所指地点了点头道:“说得好,该丢的,就应该丢!” ------题外话------ 家中有事,更新晚了,抱歉啊! 第二十一章 敲山震虎 洛阳城! 柴府! 罗幼度坐在上首,柴守礼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大汗淋漓,说话都哆嗦。 罗幼度轻声道:“听说柴司空腰间佩剑,甚是锋利。朕今日想要见识一下如何?” 柴守礼脸色苍白,忙叫:“不敢”。 罗幼度拍案而起,怒道:“你还知道什么不敢?朕觉得没有什么你不敢做的。强取豪夺,当街杀人,非法采矿,私造钱币,罄竹难书……当真,这世上有你不敢作的事?” 他之前就听过十阿父的名号,在喝酒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韩令坤两句。 虽子不言父过,但父亲犯了错,当儿子的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样也得劝谏一二,不至于将祸事扩大。 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 韩令坤对于罗幼度的话还是很信服的,将父亲接到了汴京,好说歹说,安分地过着舒适的小日子。 但在当时,罗幼度只以为就是一群拼儿子的蠢一代,得势之后的张狂。 直到特地了解了柴守礼的恶行,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恶,认识的不够到位。 柴守礼在洛阳的恶行,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他不止一次因为自己的心情当街杀人,将杀人视为一种自我情绪发泄。 无怪郭荣绝口不提柴守礼,更加不愿见一面。 这样的生父,怎么见? 见了以后,办是不办? 柴守礼只是磕头,不敢说话。 为什么会受到蛊惑? 即便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犯的错,面对罗幼度这样“苛刻”的人当了皇帝,肯定会受到严惩。 与其等着事发给收拾,不如提前搏一搏。 罗幼度道:“若不是周主对朕恩重如山,一百条命,都不够你死的!朕不忍杀他生父,以发代首,从即日起,入大相国寺念经赎罪。” 言罢,他大步走出柴府。 第二日,他便找来洛阳留守吴廷祚,让他彻查十阿父的情况。 吴廷祚脸色微变,十阿父其他人好说。 这柴守礼如何处置? 罗幼度也不为难他,将柴守礼的处置方式细说。 “其他人秉公处理就是!” 吴廷祚松了口气,这洛阳几位阿父,早成了洛阳最大的祸害,他是想办又不敢办。 不是所有人都如老寇家那么无畏无惧的。 现在最难的柴守礼,罗幼度处理好了,其他人又有何惧? 十阿父之首的柴守礼给罗幼度严惩的消息在洛阳传开。 饱受迫害的洛阳百姓登时张灯结彩,欢呼雀跃。 罗幼度御驾离开洛阳的时候,城中百姓甚至争相前来相送。足见柴守礼与几位阿父是何等的不得人心。 罗幼度见此也颇为感慨,更坚定自己抓吏治的心思。 在这封建社会,有些事情或许避免不了,过度地讲究公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但是百姓的基本生活必需有个保障。 不至于出现兴致一来,当街杀人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 至于其他同谋,罗幼度并不打算挥动屠刀大杀特杀,除了传讯给他的张永德,多是受命节度使而边缘化的人物,不值得脏手。 如焦继勋、张铎…… 焦继勋纯粹熬资历熬上来的,曾经的水军统领,因林仁肇是南唐降将,给他当正统领不合适,就挂了一个正名。 跟赵匡胤交好,多次拉拢林仁肇未果。 攻取燕地后,罗幼度扶正了林仁肇,焦继勋拜彰武军节度使。 张铎履历跟焦继勋差不多,大功没有,从征战绩不少,熬着熬着就熬上来了。 就他们的能力功绩,当一个节度使已经到头,还想着当军阀? 实属能力不行,眼界挺高。 杀他们也就听个响,连震慑的效果都没有。 也不知道为何会跟着柴守礼瞎胡闹。 其实他们都是给柴守礼忽悠进来的,冲着张永德的面子。 柴守礼打着张永德的幌子招摇撞骗,张永德却没他们那么傻,罗幼度在内得到了禁军的支持,在外又有王景、符彦卿,还降服了李筠,拉拢了府谷折家、麟州杨家。就算征北汉失败,都没人撼动的了他的地位。 何况有如此大胜! 张永德一边钓鱼,一边虚与委蛇弄到了名单,递投名状了。 对付他们,罗幼度用不着污自己之名,敲山震虎足以。 如果这些人有自知之明,自我告病去职,还能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安享晚年,但若不知趣,正好用武德司来练练手。 何为武德司? 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眼线耳目,如宋之皇城司,明之锦衣卫、东厂、西厂。 郭威、郭荣两位周主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重视武德司,或者说武德司是他们的心结所在,本能地给忽视了。 当年汉隐帝刘承祐脑子给驴踢了,郭威、郭荣领兵在外,刘承祐直接将他们的家人全部诛杀,逼得郭威造反。 这动手杀郭威、郭荣全家的正是武德司。 郭威黄袍加身以后,或是因为对武德司的痛恨,废除了武德司。 郭荣即位以后,也没有重新启用。 郭威、郭荣皆是英主,有没有武德司对于他们影响不大。 可他们的后人却因此遭了大难。 这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以前,已经开始在城中散布谣言,“都下哗言,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士民恐怖,争为逃匿之计。” 这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周宫廷是宴然不知。 满城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周宫廷居然充耳不闻,如同盲人聋子,导致赵匡胤兵不血刃政变成功。 即便是有他存在的这个时代,如果郭荣在病榻上有一支宫内心腹可以调用,大符后也不至于为赵匡胤逼得需要在符彦卿的帮助下,先一步逃出皇宫自保。 皇帝想要不成为傀儡,文官或者武臣的玩物,武德司是必须重启的。 武德司的第一任武德使,罗幼度早就物色好了,在开封府干了多年,黑白通吃的张进。 武德使首要条件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 张进、张琼两兄弟是罗幼度除了老婆孩子以外,最信任的人。 张进又有类似的经历,武德使是非他莫属。 武德司需要一些人来扬名,这些人正好合适。 总之名单上的这些人,罗幼度是不打算留的,下场就由他们自己选。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一章 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汴京。 相对不太安分的洛阳,汴京反而更加稳定。 潘美、高怀德的坐镇,就算有异心的,也不敢乱来。 加上罗幼度在开封府累积下来的名望,百姓对于新朝还是有一定的期待。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能够影响军方的两位大佬正在江陵比赛钓鱼。 这见过晋阳城那六城相连的规模,罗幼度回到汴京,就觉得浑身不是滋味。 汴京实在是太小了…… 只是罗幼度并没有迁都的打算,至少未来十年,没有这个念头。 汴京再小,也是这个时代意义上的中原之一。 五代诸侯入主中原,大多攻入汴京之后,就开始传檄天下,邀四方来归,并非没有原因的。 这是一个象征,中原天子,若不在中原,还叫什么中原天子? 迁都,得天下一统以后,四方安定,才能做的选择。 当然关键一点,还是没钱。 汴京再小,漕运上的优势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取代的。 汴水横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国都在汴京,仅转进的节省下来的钱,都是天文数字。 现在的中原经不起折腾,有迁都的钱,还不如南北征战,尽快一统。 毕竟当皇帝,不是为了享乐。 罗幼度搂着符清儿,胡思乱想着。 符清儿在一旁跟他商议着将周娥皇进宫的事情,碎碎念念。 罗幼度跟郭荣有着相同的问题:后嗣太少。 符清儿在罗幼度出征的时候,跟着姐姐前符后学了不少当皇后的心得,对于子嗣这方面更是耳提面命。 罗幼度说道:“一切都听皇后的。” 与符清儿温存了会儿,罗幼度前往延和殿处理政务。 看着议事厅一份一份的奏章,罗幼度一个头两个大。 此次出征北汉是不得已之举,为的就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效果是显著的,但对于国家的经济压力却也可以预见。 此番出征动兵近乎十万,后勤役夫二十万人次。 闪电战为什么出人意料,那是因为违背常理。 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并非是一句空话。 在粮食没有准备到位的情况下,想要发动大战。 结果就是需要成倍地调动人力物力财力以支持。 别看这一仗只打了二十七天,大军来来回回不过一个月余,可朝廷所花费的财力物力,甚至超过了北伐幽州之战。 北伐幽州之战朝廷准备了一年余,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 但这次奇袭北汉,朝廷需要中止很多已经筹备的工作,一切事物都为军事调度让步,影响极大。 罗幼度这里打是打爽了,政治战略目的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这一坐下来,看着面前这“冲动后的结果”,罗幼度有一种想要撞墙的感觉。 这就是有准备与无准备的区别。 “还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罗幼度看着议事厅的大佬们那无声的反抗,拍了拍脸颊,自语道:“得让南唐、定难出点血才行。他们最是跳脱,不出点血,太亏了。” “去议事厅,将三位相公请来议事。”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 三位相公分别是王溥、魏仁浦、宋琪。 罗幼度以王溥为首相,魏仁浦为次相,宋琪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入议政厅。 三相中论及能力,魏仁浦为首,但以名望来说王溥最高,宋琪居于两者之间。 为了庙堂的稳定,罗幼度短期内不准备换相,但会以参知政事的名义一步步将窦仪、赵普安排入议政厅,用自己的心腹掌控庙堂的行政大权。 对于王溥、魏仁浦的未来,罗幼度都想好了。 前者重名,罗幼度未来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赚足名望。 这是他站对位子的褒奖。 魏仁浦,他的才华能力太让罗幼度喜欢了。 但这样的人首相是不能给他的,授予三公职位,留在庙堂出谋划策,动脑子就好,事情就交给宋琪、窦仪、赵普这些人去干。 这个时间段,王溥、魏仁浦、宋琪都在议政厅理事。 得到召见,三人一并步入大殿。 “我刚刚看了奏章,确实……新朝财政有些吃紧。我得负主要责任……只是向我要钱,这就不要想了,我比你们更穷,北汉的国库还比不上我查抄萧思温家的所得。不过朕想到一个法子,可以回回本。这登基大典得寻个时间办了,稍微弄得大一点,邀周边诸侯派人参加。参加登基大典,总不至于空手来吧。收些礼品,扩充一些国库,应对眼前之急。” 王溥、魏仁浦、宋琪面面相觑。 道理是这个道理,说得如此直白,只怕也就罗幼度一人了。 王溥咳了咳,缓解尴尬,说道:“确实定了几个日子,由陛下决择。来年大年初一,二月二,三月三,还有三月十六,皆是好日子。” 罗幼度想了想道:“那就订二月二,大年初一,太赶,得给他们准备礼物的时间。三月以后,又太晚。二月二,龙抬头,也算是一个吉利。” 王溥、魏仁浦、宋琪自无异议。 “此外……”罗幼度说着望向殿下众人,说道:“鉴于赵匡胤谋逆,宫中上下竟无任何应对之法,可见皇宫制度有着巨大的漏洞。朕欲开武德司,诸公可有异议?”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严厉。 摆明了不是商量的态度。 王溥、魏仁浦、宋琪三人都不太乐意,却也明白有了赵匡胤、范质这两个的前车之鉴,这皇宫政策制度不加以改变,任谁来当这个皇帝都睡不好觉。 也没有在这个当头触犯罗幼度的眉头。 武德司改不改名,以后再论,但是当前之要,先要将机构弄出来。 这皇帝必须要有眼线,也必须要有杀人的刀。 接下来一段时间,新朝就围着建宗庙,举办登基大典这两件大事筹备。 罗幼度也开始一步步调动官员的职位,让有能力有与自己走得近的人升迁,有能力不跟自己走得近的继续熬一熬,这叫历练。 因前朝关系网爬上来的,自然要清算一波。 想治民,得先治吏。 罗幼度治吏之心,并不是说说的。 罗幼度老上司崔衍已经因年纪致仕,罗幼度准许他加转一官致仕,还许他领半数薪俸,安享晚年。 他这一退,开封府待制的位置就空缺了。 罗幼度没有继续安排人接替,而是让开封府判官薛居正调入吏部担任侍郎,将寇湘提拔上来,授予他权开封府事。 这命令一下。 京畿上下的所有达官贵胄都有一种脚底发凉的感觉。 寇湘已经继阎王罗之后,正式给人称呼为判官寇。 有这一白脸判官在,任谁犯事都得悠着点。 曲阜孔家。 孔尧看着门口的衙役,怒道:“安县尉,你这是要做什么?” 安康顺苦笑道:“县令让我来征收粮税,孔先生乃当代大贤,莫要为难在下了。” 孔尧看着凶神恶煞的衙役,气急败坏地道:“又不是不上缴,哪有强行征收的道理!” 安康顺心底冷笑,暗忖:要不是生得好,老子真就来抢了,跟你逼逼赖赖。 要说世家,这天下不管是什么王谢五姓,跟孔家相比,都是过眼云烟。 一直以来,孔家都因出了孔子这一个圣人,而受到了各朝各代的优待,甚至于还授予公爵、王爵。 但五代时期,军阀林立,武夫当政,孔家的噩梦因此到来。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武夫,他们只认得自己手中的刀,不是你姓不姓孔。 向来受到优待的孔家,在这段时间里几近灭族。 亏得出现了一个孔仁玉续上了孔家血脉,孔家的地位于五代这数十年间,毫无疑问处于封建时代的低谷。 直到郭威立国建周,到曲阜祭祀孔子,同时召见孔仁玉,赏五品官服及银器、杂彩,甚至特许孔家子孙无须缴纳田税,方才让孔家的情况有所好转。 不过到了郭荣这里,孔家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郭荣直接取消曲阜孔氏受优待免纳租税的特权,照平民缴纳租赋。 这一下可击中了孔家的软肋,圣人之后,岂能与平民百姓一样? 不过面对强势的郭荣,孔家不敢说什么。 在郭荣病重时,孔家曾上书符皇后,免除孔家赋税,但符皇后并未恩准,下令拒绝。 此后中原各处传出些许对于符皇后不利的言论。 只是还未发酵,范质、赵匡胤就发动了兵变。 孔尧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上缴了粮饷,心中忽然一动,这江山易主,新皇登基,不正好需要他们孔家的吹捧? 将新皇吹的舒适了,福利待遇什么的不就来了? 哪里需要跟百姓一样纳税? 孔尧越想心头越热,大步跑向了自己叔父的住处。 孔家直系家主孔仁玉已经于三年前病故,其长子孔宜年不及弱冠,正在用心攻读,孔家所有事物皆有旁支孔瑜负责。 孔尧恭恭敬敬地见过孔家族老,将自己的想法细说:“当今圣上不是郭荣那武夫,有仁者风采,叔父不如上表歌颂,复我孔家荣光。” 孔瑜捻须笑道:“小辈之中,唯有你提及此意,不错不错。哈哈,此刻陛下应该已经收到我孔家上书了。” 这种事情,等你小辈来提? 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题外话------ 最近家里有事,更新稍微不稳定了些,抱歉啊! 第二十三章 娥皇入宫 延和殿。 罗幼度接见了新晋武德使张进,给他讲着武德司的具体职权,以及职责所在。 他心里清楚,这种特务机构就是双刃剑,可以伤敌亦能伤己。 但总的来说,他们的存在有助于自己的统治,利大于弊。 他并没有照搬皇城司或者锦衣卫的制度,而是总结了皇城司、锦衣卫历史上出现的的诸多问题,设置武德司当前的权限与职责。 他也不知这种设置改良是画龙点睛,还是画蛇添足。 但任何制度都得在实验中察觉问题,然后根据问题加以改良。 “我会从禁军中选择一批可靠的精锐编入武德司,为你所用。至于汴京城内的那些市井之人,可以成为武德司的下线,给予他们一定钱帛,绝不能授予他们任何权力。武德司是朕的耳目,绝非藏污纳垢之处。” 张进躬身作揖道:“属下明白。” 罗幼度从案几上取过一张纸,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名字,说道:“这些人,你挨个从上到下,逐一去查。就当给你们练手。” 几个人皆是张永德提供的名单中人。 张进拱手接过,将名单收入怀中藏好。 罗幼度又道:“这里有一篇文章,是一些有想法的百姓对我的歌颂。这马屁拍的我很舒服,得让更多的人知道朕是什么样的皇帝,悄悄地宣传出去……这掌控舆论,也是你们的职责所在。” 张进脸色古井不波,也将孔家的《进表文》收好,告辞去了。 对于孔家,罗幼度就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就是一群不怎么安分的平民百姓而已。 这孔家虽一直受到历朝历代的优待,但真正形成一种象征的是在宋朝真宗时期,受封为衍圣公开始。 五代时期,恰好是孔家的低谷。 郭威亲自祭祀孔子,却也只给孔仁玉一个曲阜县令的职位。 郭荣更是在孔仁玉死后,直接换了县令,连孔家免税的权力都回收了,压根就没将孔家人当作一回事。 至于罗幼度更加是了,身为后世人对于孔子后裔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那是深恶痛绝! 吃着最好的福利,受着最高的敬仰,念着天地君亲师,跪的比谁都要快。 尤其是清末的那一位,直接将英国王子爱德华七世与德国二世皇帝威廉二世的肖像敲锣打鼓的请进了孔家供奉。 孔圣人真要知道他的后人是这副德行,棺材板都得踢烂了。 故而尽管罗幼度对孔子是万分的敬仰,可对孔家那是恶心到极点,压根不予理会。 不过这马屁拍得这么好,怎么样也得让天下人知道,他这新朝新帝是何等顺应天命。 一边不屑孔家的行径,一边让人利用孔子的名望给自己脸上贴金,就是这么现实。 义塾。 周宗、窦禹钧聚在一起,品评诗文。 作为中原名士翘楚,周宗、窦禹钧在中原士林中地位极高。 一篇文章若得他两人任意一人好评,文章作者身价立刻百倍。 窦禹钧一直都是中原士林冠冕,只是随着罗幼度的地位越高,得他庇佑的周宗身份也在无形的提升、 罗幼度登上皇位以后,周宗的风头已经隐隐压制了窦禹钧。 周宗现在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原本绞尽脑汁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南唐皇室,让宋齐丘搅和的给罗幼度当妾室。 阴差阳错的罗幼度居然当上了中原皇帝,而南唐呢? 现在已经降为江南国了。 周宗自能笑着感慨,世事无常。 窦禹钧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能够让更多的人读上书,他便心满意足。 周宗将手上的诗文放在一旁,说道:“这毕士安一走,这诗文不尽如意呀。这文章诗词一道,还得看江南。江南故友送来一些诗文,委实惊艳。” 毕士安是代州云中人,但家住代州新高县。 此番罗幼度收复北汉,毕士安动身返家,将义母接到汴京,一边读书一边侍奉。 少了毕士安,诗文有些索然无味。而才华能与毕士安比肩的张齐贤又喜欢写历史笔记。 在周宗眼中,这历史笔记相比诗词文赋,终究落于下乘。 见周宗有些索然无味,窦禹钧笑道:“我这有一篇文章,君太兄不妨看看。” 周宗接过窦禹钧递过来的文章,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竟是一封《进表文》,耐着性子往下看,读到: “伏以泰运初享,诸侯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河东归附,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协瑞图而首出,六宇共戴神君;应名世而肇兴,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共永。臣等阙里竖儒,章缝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 不免意犹未尽,这辞藻堆砌的,不可谓不华丽。 周宗看完《进表文》,说道:“此文文笔华美,乃不可多得之佳作。只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 毕竟这文章吹捧的是他女婿,当今皇上,总不能说赞誉过甚,拍马屁的嫌疑过度吧。 他见《进表文》并未有署名,问道:“此文何人所写?为何不留姓名?” 窦禹钧道:“此乃曲阜孔府的的《进表文》,却不知为何,传扬开了。是一名学生抄录来的,故而未留署名。” 周宗眼前一亮,喜道:“原来出至于孔府,无怪辞藻华美,” 这文章出至于孔府,那就跟文笔没什么关系了。 政治意义大于一切,想着自己的女婿,如此得人心,不免沾沾自喜。 孔家在五代地位一般,毕竟在一群武夫眼中,他们的关注点在于孔子能不能打,而不是开创了儒家这个学派。 但是在文人眼中,孔子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周宗想的是女婿牛批。 窦禹钧则更进一步,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宣扬一波,让更多人因此读书,学习知识。 周宗与窦禹钧寒暄一阵,返回了住所,迫不及待地将《进表文》写了下来。 他只是过目几遍,居然写的是一字不差,吹了吹墨迹,打算逢人就给他看这《进表文》,帮着自己的皇帝女婿宣传扬名。 “爹爹!” 周娥皇端着一碗药走进了书房:“将这碗药喝了吧,女儿明天就要进宫了,以后不能陪伴爹爹左右。爹爹要保重身体,按时喝药。” 周宗今年七十好几,心肺有些问题,常心跳过快,透不过气,需要长期服用汤药调理。 周宗看着乖巧的长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道:“放心去吧,家里还有小妹呢。宫里不比其他地方,你也要谨慎小心才是。” 周娥皇淡然笑道:“女儿知道的。圣人待女儿极好,在宫里不会刁难女儿的。” 罗幼度与周娥皇的婚事亦是由郭荣过问定死的。 符清儿作为大妇,在罗幼度不方便与周娥皇私下相处的情况下,皆是由她代为关照的。 周宗也常在家中见过符清儿,有过往来,知对方脾性,放心地点了点头,接过汤药,缓缓服用。 周娥皇目光注意到了桌上的《进表文》,取过来细看,见文章通篇都是吹捧之言,愕然道:“这不是爹爹写的吧?” 周宗抹了抹嘴,说道:“哪里是爹爹写的,这是孔家人写的。陛下父母早故,与老胡相依为命,取得今日成就,真不容易。这《进表文》略有谄媚之嫌,却也实事求是,得让更多人知道才是。” 周娥皇心底也是高兴,自己的丈夫能够得到“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这样的美誉,与有荣焉。 别了自己的父亲,周娥皇找到了在房间里练舞的小妹:“明日姊姊便要入宫了,以后爹爹就靠你照顾了。不可胡来,惹爹爹生气。” 周小妹娇俏秀美,拉着周娥皇的手道:“只要爹爹不乱点鸳鸯谱,我才不同他生气呢。” 周娥皇道:“你现在的年纪,谈婚论嫁是小了些,但爹爹年事已高,担心自己有个万一,你以后无人照顾,得体谅体谅他老人家。” 周小妹今年九岁,确实不到婚嫁之龄。 但达官贵胄的家族,豪门世家的联姻,也从来不看年岁。 周小妹哼道:“我也不愿嫁给他看重的那些人呢!要嫁就嫁姊夫那样的英雄,走哪都有人呼应着,多威风。” 周娥皇笑道:“陛下那样的可不好找,还有,要注意了。之前叫姊夫尚可,现在得叫陛下。” 周小妹嘟着小嘴儿不满道:“本就是一个人嘛……”她拉着周娥皇的手道:“什么时候让我进宫看看,听说宫里可漂亮了。” 周娥皇给她缠得没办法,只好道:“只要陛下、圣人恩准,姊姊就派人接你进宫。” 周小妹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一晃到了次日,一早便有宫人登门将周娥皇接到了宫里。 民间纳妾,还会有一些程序活动。 但皇帝纳妃是无须举办任何活动的,收了就收了。 听闻周娥皇已经入宫,罗幼度心里痒痒的,只是手上还有诸多事物要处理,也只能耐着性子,逐一批阅奏章。 毕竟来日方长,这奏章可没有来日。 随手拿过一份奏章,罗幼度眼睛微眯,上面写着的是孔家上表希望恢复原有的待遇爵位。 ------题外话------ 谢书友祈菲岚的两百九十赏,ms-cd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四章 欲语还休《忆相思》 看着手上的奏章,罗幼度嘲讽似的一笑。 这刚舔了一口,就立刻蹬鼻子上脸了? 不但讨要免税福利,还想讨要爵位? 真当挂着孔家的名头,要什么就有什么? 罗幼度靠在椅子上,伸直了脚,细细思量了片刻。 对于孔子,罗幼度很是敬重的。 就是这份敬重,他并没有对孔家做什么特殊的举动。 只是将之视为一次平民百姓的谄媚贪婪。 罗幼度尊孔子,但不敬孔家。 故而从来不打算恢复孔家的地位,反而有心趁着五代十国,孔家给武夫踩在脚底的优势,让孔家边缘化。 这样也不至于出现英国人来,孔家后人死皮赖脸地登门去求英国王子的画像,送入孔家供奉。德国人来,又去求德国大帝的画像供奉。 孔家后人给捧得太高,他这一跪可不是孔家一家人丢脸,跪的是千年儒家,丢的是整个中国的脸。 他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一法,可以一劳永逸。 不但可以一劳永逸,还能给自己赚足名望,高举圣人的大旗。 嘴角微微上翘,笑容隐现。 “既然你们不愿安分,那就莫怪我了!” 罗幼度起身道:“来人,去将赵普……不……”他想了想道:“将卢多逊叫来。” 赵普用得最顺手,也最贴心。但他即将入相,离这种伤名誉的事情远一些的好。 还是让卢多逊来吧。 这家伙的心思智谋不亚于赵普。只是大局观欠缺了一些,常受小利诱惑,以至于让赵普踩在了脚下。 用还是一样好用的。 这当了皇帝,有事自然不用自己出手,让手下冲锋陷阵才是道理。 “参见陛下!” 卢多逊有些春风得意。 灭北汉一战,卢多逊表现良好,他又是进士出身,有着很好的晋升空间。 罗幼度任命他为左补阙,担任庙堂谏官。 补阙、拾遗是朝堂极为重要的谏官,地位不高,但能够直接上书皇帝言事,补阙拾遗。 “平身吧!” 罗幼度笑着将手中孔家的奏章递给身旁的内侍,让他递给卢多逊。 卢多逊接过奏章,细看奏章内容,脑子也跟着高速运转。 揣摩圣意,是人臣必备的能力。 卢多逊故作认真地看着奏章,心道:“陛下真要同意孔家此举,写个“准”字便好。何须特地叫自己来,给自己看着奏章?明显是不同意奏章所言了……” 念及于此,他一脸怒容,说道:“这孔家亦太过分了,他们寸功未立,凭甚讨要爵位?” 罗幼度满意笑道:“是啊!无寸功之人,凭什么讨要爵位,还要求免去两税?超脱于国法之上……” 说着,他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了呀!至圣先师,竟有如此后人。” 他感慨万千,吟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将对于孔子的敬慕,表露了淋漓尽致。 朱熹的这一句评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换作“半文盲”赵普的,可能感受不真切,卢多逊却能体会这十个字的威力。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不正是至圣先师,一辈子最好的写照? 卢多逊也明白了罗幼度的用心,自己这位君上敬孔子,但觉得孔家配不上孔子的荣耀,丢先人脸了。 “臣告退!” 弄明白了罗幼度用意的卢多逊,立刻领命去了。 他是读书人,孔子门徒,信奉的是天地君亲师,面对还没有授予神性的孔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罗幼度看着手中的奏章,提起朱笔,写了一个“不准”,将之放到一边,继续批阅其他的奏章。 批阅奏章并不难,这些奏章都是经过议政厅的宰相们分析商讨过的,并且给出了他们认为合理的处置方法。 这些能坐上宰相之位的大臣,都有不俗的能力,他们齐心想出的办法,大多都是最优解。 绝大多数的奏章。罗幼度只需过目后,写一个“准”就行。 如果有其他意见看法,再写下来,驳回去,重新商议。 要不是担心有失威严,罗幼度都有心画圈打叉,简单明了。 处理好了奏章,完成了今日份的任务。 罗幼度悠哉悠哉地晃荡到周娥皇的宫殿外。 汴京的皇宫很小,除了皇帝、皇后地位超然,拥有自己的宫殿以外。 嫔妃之间是几个人同住一殿,慈元殿就是周娥皇所居的宫殿,但因罗幼度现在只有一个妃子,慈元殿也就周娥皇一人居住。 得知罗幼度到来,周娥皇已经领着宫女在殿外等候了。 罗幼度不是没有与周娥皇照过面,但是周宗最注重礼法姿态。 周娥皇见任何外男都是以布巾遮面。 可不是电视里的那种戴了跟没戴一样的丝巾,真正啥也看不见的布巾。 那么久了,也就几次转身的惊鸿一蹩,看着半张侧脸。 只是半张侧脸,罗幼度就体会到了符清儿的感受,那是一张漂亮的让女人都无法生出嫉妒的俏颜。 这一回见面,周娥皇自然没有再戴让罗幼度怨念的面巾,素颜出场。 当真是聚江南灵秀的俏脸,清雅秀丽,出尘绝俗。 “妾见过陛下!” 周娥皇盈盈作福。 罗幼度心情大悦,笑道:“爱妃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无须见外。” 周娥皇盈盈起身。 罗幼度向殿内走去,经过周娥皇身旁的时候,大胆地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们进去去,外边风大,别冻着了。” 周娥皇那皓白如玉的纤手极为修长漂亮,细腻柔软,握在手中很是舒服。 周娥皇脑袋一片空白,任由他拉着,心如鹿撞,这大白天的,不至于吧。 来到了殿内,一起来到上首的长榻,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周娥皇的手。 罗幼度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周娥皇坐下。 周娥皇有些迟疑,似乎于理不合。 罗幼度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我青梅竹马,这里又无外人,何必拘于礼节?” 青梅竹马,说到了周娥皇心里去了。 他们这份姻缘,不就是儿时那懵懵懂懂地往来? 壮着胆子,在一旁坐下。 罗幼度移了移屁股,挨得紧了一些,手臂相互碰撞着,追忆过往,说着儿时的往事。 罗幼度哪记得什么往事,但他不记得,周娥皇又哪里记得。 十数年前的事情,周娥皇不过五六岁年纪,即便早慧聪颖,有点印象已经很不错了,细节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罗幼度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吹的,各种电视里看过的青梅竹马甜蜜搞笑的情节,只要觉得适合,换个主角说出来。 周娥皇听着幼时趣事,时而掩嘴娇笑,时而眼眸放光,暗道:“想不到那么久的事情,陛下都记得。”心里甜丝丝的。 这就是印象流了。 这没有的事情,经过罗幼度一说,让周娥皇觉得真有其事一样,遗憾自己年纪太小,未能记得全面。 两人关系本已水到渠成,现在更是急速升温。 周娥皇双眸水汪汪的,爱意隐现。 “妾身想给郎君弹奏一曲琵琶!” “好啊!”罗幼度不想给周娥皇留下一个急色的印象,笑道:“爱妃的琵琶曲,天下闻名,早想一闻。” 周娥皇轻步入屋,取过了名动天下的烧槽琵琶,来到殿前,用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琵琶弦。 靡靡之乐,在殿中回荡。 罗幼度在高怀德的摧残之下,对于音律已经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周娥皇弹奏的琵琶曲显然不是市面上的传统曲目,语调充满欲语还休,旖旎绮丽。 号称金石之音的琵琶,在周娥皇的妙手下,竟奏出了靡靡之乐。 罗幼度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灵魂飘呀飘的。 一曲弹奏完毕,罗幼度咽了口唾沫,说道:“此曲何名,我从未听过。这琵琶之音,竟能如此妖娆。” 传统琵琶曲可分为武曲、文曲以及文武曲。 武曲雄壮慷慨、气魄宏大,《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将军令》就是翘楚。 文曲细腻、轻巧、幽雅抒情,代表作是《昭君出塞》、《汉宫秋月》。 文武曲自然是两者之长。 可周娥皇所弹奏的曲调风格,完全不在三者之内,而是另创了风格。 周娥皇脸色红润,说道:“此曲是听陛下说及过往,妾身情难自抑,心中触动,有此一曲,请陛下赐名。” 罗幼度看着动情的周娥皇,说道:“就叫《忆相思》吧。” “陛下!” 周娥皇叫了一声。 罗幼度终究没有把持住,本想着拖到晚上,可看着情到深处的周娥皇,再憋下去就成柳下惠了。 周娥皇端庄大气,却有几分文艺范的激情。 春闺床笫之间,罕见的开放。 让罗幼度食髓知味,晚饭都顾不得吃,大有君王不上朝的感觉。 抱着娇妻,说着情话。 罗幼度一直好奇为何周娥皇叫周娥皇,这名字真不咋地,太有针对性。 以周宗的才气,不至于取如此名字。 闲谈间也知道了原因。 “妾身最初叫鹅黄‘此花莫遣俗人看,新染鹅黄色未乾’,是江南国主手书错了。父亲怕惹怒国主,便将错就错。” “原来如此!” 罗幼度恍然大悟。 周娥皇吐气如兰地说道:“陛下……” ------题外话------ 谢书友冬夜梨落的一千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五章 利益交缠 曲阜。 卢多逊踏入县中,心情颇为激荡。 这小小的一个县,却是华夏文化发祥地之一,孔子生于此地、炎帝、黄帝、少昊故都、殷商故国、周汉鲁都,无不印证着曲阜的厚重。 步入县城,卢多逊就有一种朝圣的感觉。 县城里很是繁华,往来的多为读书人。 他们或是锦衣玉带,或是风尘仆仆,脸上都洋溢着几分庄重。 卢多逊眉头微微皱起,察觉了一丝丝的异样。 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找了一家客满的酒肆走了进去。 店小二见卢多逊打扮的华贵,手拿折扇,腰缠玉佩,一副贵公子的模样,热情地迎了上来。 卢多逊道:“还有位吗?” 店小二立刻应道:“位子是有,得跟人拼桌。” “无妨!”卢多逊示意店小二带路。 来到二楼,与一个二十许间青年并了一桌。 卢多逊随意点了几个小菜,与对面的青年打了一个招呼,寒暄了几句。 在交谈中,卢多逊得知青年叫林熙,是河北沧州人,外出游学,特地来曲阜祭拜孔子,在曲阜呆了已经有五日。准备用膳之后,登泰山一游,见识一下杜甫诗句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丽。 卢多逊谈吐风趣,又博闻广识,很快就引起了林熙的好感,聊到了一处。 卢多逊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初来乍道,还望林兄指点一二。” 林熙道:“卢兄是为了结识志同道合的至交知己?还是为了祭祀先贤?” 卢多逊道:“祭祀为先,交友次之。” 林熙应道:“寻常祭祀可去城中孔庙,若是想去至圣林孔墓前祭祀,得每月朔望之日才行。先贤后裔会组织祭祀,卢兄等着即可。至于交友,孔府每月也会举行两次文会,任意之人,皆可参加。” 卢多逊问道:“可需要缴纳钱物?” 林熙笑道:“除了香火钱,一切费用皆由孔府承担,卢兄尽管放心便是。这孔家无愧是先贤之后,对待我辈读书人,极为友善。卢兄住上一两日便知,即便无在下介绍,卢兄同样不会错过任何可游之处。” 卢多逊抱拳道:“谢林兄指点。” 卢多逊用了午膳,大街小巷的转悠,时不时地与路边摊贩,街边茶馆店家闲聊,不动声色地查问曲阜情况,对孔家的印象态度。 结果与林熙一般,孔家在曲阜名声奇佳,店家、摊贩,莫不对孔家赞不绝口。 遇到的读书人也是一般,县中有许多孔家旁支后人,干着向导的事情,热情亲切地介绍曲阜的一切。 无怪林熙会说上那一句话。 卢多逊如寻常有人一样,先去孔庙祭祀上香。 周边的香火钱比汴京的贵上一些,但在接受之内,卢多逊很痛快地掏了钱,恭恭敬敬地上香膜拜。 卢多逊游了孔庙,信步出城,到了城外的田野处。 此时秋收结束,田野间农人百姓不多。 只有少数几人在整理秸秆,打算将之,运回家中,充当燃料。 卢多逊以讨水为由,与一个朴实的百姓闲聊起来。 “老丈,今年收成如何?” 年长百姓开心地说道:“托大善人的福,连续几年都是大丰收,越来越有盼头了。” 卢多逊神色微动,问道:“大善人?” 年长百姓道:“是孔老爷子,给了我们田地稻种,上缴的也不多,衣食无忧。能有今日,多亏了孔老爷子仁德。” 卢多逊笑道:“早就听说孔老爷子是方圆百里的大善人,在下此行就是拜会大善人的。朝廷之前颁布了均田令,重订了税赋,日子应当更好过了吧。” 年长百姓不满道:“如果指的是前朝的那个,嘿……难怪,要给灭国,就是一个昏君,不灭,那是老天不长眼。” 百姓啥也不懂,只是知道骂前朝,属于政治正确。 年长百姓理所当然地骂起了郭荣。 卢多逊也不接话,又问了两句自己想知道的,折返回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卢多逊总结了今日的收获,脸色凝重。 整个曲阜,卢多逊没有听到一个说孔家坏话的。 这种情况,极为反常。 尤其是佃农骂郭荣的话,更加毫无道理可言。 郭荣在政治改革上极有水平,也是真的爱民如子,对于民生尤其重视。 在位期间一而再,再而三地颁布仁政,天下百姓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怎么在这曲阜,居然得到了“昏君”这个称呼, 这其中定有问题。 卢多逊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情况迷了眼睛,反而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一切的缘由。 一点一点,卢多逊摸清了曲阜这和平下的一切利益关系。 一瞬之间,卢多逊都不知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说大开眼界。 卢多逊回到了汴京,立刻入宫面见了罗幼度,呈上了自己调查的结果。 卢多逊的调查极为详细,写了老长一份报告,足足有两万字之多,包含了曲阜的方方面面。 罗幼度一字一字的认真细看,眉头一直微微皱着,越看越是惊叹,越看越是佩服,忍不住笑道:“好一个孔家,所有名声都让他赚去了。这不去经商,实在是屈才。就这样,还真有脸讨要免税资格?” 从卢多逊的报告来看,整个曲阜的经济都是孔家,确切地说是孔子带动的。 孔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是超然的。 只要真的了解孔子的事迹,对于那位游走于战火中的先贤,开创有教无类观念的至圣先师,都会怀有敬佩之心。 曲阜理所当然地成为后辈人瞻仰的圣地。 孔家人以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举办各种活动。 他们不收任何费用,让每一位前来“朝见”的读书人,兴致而来,兴尽而归。 孔家人真的那么伟大? 当然不是! 南来北往的读书人吃住在曲阜,所有花费都刺激着曲阜上上下下的经济,影响着县城的民生。 得利最大的豪绅商贾,自然乐意让出一些利润给孔家,让他们长此以往的举办各种活动。 一个巨大的利益链,彼此双赢。 读书人满意,豪绅商贾满意,城中各种小商贩也满意,孔家得名又得利…… 这种情况,罗幼度都不好指摘什么。 毕竟孔家凭着自己的本事,利用老祖宗的影响力,带动曲阜的经济,造福地方百姓。 朝廷也是获利的一方。 就如后世的和尚寺,人家凭本事赚的钱,凭本事开公司,进军房地产。 能说什么? 也就吐槽几句而已。 继续往下看,看到了关于田地方面的问题。 罗幼度嘲讽笑道:“果然如此。” 如果说孔家在带动曲阜经济民生上的功劳无可指摘,在田地方面的作为就是罪大恶极。 完全钻了法律的空子…… 周太祖郭威体恤孔家在五代动乱中遭受的重创,特许孔家享受免税制度。 这本是上位者对于孔子的敬慕以及孔家的怜悯。 但是孔家却利用免税的优势,在曲阜县城获得了大量的土地。 曲阜县农田七成都在孔家名下。 这里没有强买强卖,也没有迫害百姓。 是当地百姓自愿将田地投献孔家的。 孔家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以少量的钱财购买,跟送的差不多。 百姓当然不蠢,是有利可图。 孔家享有免税的权力,田地在孔家名下,那就无须向朝廷交税。 孔家收取的田税仅是朝廷的六成。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将田赠给孔家,百姓每年只需要向孔家上缴少量的粮食即可。 同样也是郭荣撤销孔家免税资格以后,百姓对郭荣切齿痛恨的缘故了。 百姓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好,他们才不管什么大道理。 孔家收的税少,那就是孔家人好。 郭荣的新政策,让百姓失了地,还得多缴税,自然是郭荣的问题。 孔家这种行径,就是钻了法律的空子,以损失朝廷的利益换取他们的利益并且收买人心。 罗幼度想到了后世的明朝。 明朝怎么亡的? 原因很多,其中朱元璋、朱棣对于书生文人的优待就是原因之一。 朱元璋、朱棣本是体恤读书人清苦,给了各种免税待遇。 结果无心之中,养起了一个庞大的文人士绅团体,他们吸着国家的血,掌控着国家的权,吃饱了自己,却伤害了国家…… 导致了一大半的明朝皇帝都将心思用在了跟文人集团的斗争上面。 因为皇帝没钱,都进文人口袋了。 孔家的情况也是如此。 如果多几个孔家这样的,那不就跟明朝一个样了? 罗幼度道:“已经占了曲阜七成田地,余下三成应该是豪绅的吧!没本事占据,还要免税,这是想跨界?” 他这话是一点没错,历史上孔家自宋朝起,就开始向临近的济宁、曹州的田地伸手。 孔家这种情况印证了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孔家的所作所为,触犯法律了吗? 没有! 他们非但没有触犯法律,反而一举一动,深得民心,受到曲阜上下所有人的爱戴。 同样的他们也忘记了初衷,曲阜上下皆为利益所包围,除了孔家人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重视读书。 曲阜来来往往的读书人,大多都是外来的,本地读书人是少之又少。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六章 不孝子孙 将卢多逊的总结的孔家报告看完,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干得很好,朕记你一功。” 卢多逊一脸喜意,高声道:“臣得陛下知遇之恩,不求封赏,只愿替陛下排忧解难。” 罗幼度笑道:“知你忠心,不计得失。但朕向来赏罚分明,不会错漏任何人的功劳。” 卢多逊心花怒放地退了下去。 罗幼度皱眉的看着手中的报道,更坚定了自己整治孔家的心思。 孔家以各种手段收买人心,不惜损害朝廷的利益。钻取法律的空子,给自己谋私之余,还向朝廷泼脏水。 连郭荣都不算是好皇帝,中国还有几个能够称得上“好皇帝”的? 郭荣的好,在于他的英年早逝。 他在位这些年一直励精图治,开拓进取。突然驾崩,令得他的履历不存有任何污点。 就如唐玄宗一样,如果他死在天宝初年,他能在中国所有皇帝里保十争五。 可在孔家治理下的百姓,竟然给郭荣套上了昏君之名。 合着没有给孔家足够的利益,都不算是好皇帝? 对此罗幼度可不愿惯着。 朔朝! 每月月首的大朝会,一定级别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参加。 罗幼度高坐殿上,看着下方的文武,问起了礼部关于文教的事情。 听着礼部的汇报,罗幼度点了点头,说道:“甚好,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朕近日读《春秋》,感慨先圣之不易。春秋战国,诸国纷争,文化禁锢。是文宣王带领门下弟子周游列国,提倡有教无类,广招学生,打破了各国贵族对教育的垄断,将文化的种子,传播于天下。” 其实有一部分人将孔子跟儒家绑在一起,这是对孔子来说是不公允的。 儒家只是孔子的成就之一,他所开创的一门学说。 一个儒家远远彰显不了孔子的伟大。 孔子真正伟大之处在于他对华夏文化的传播,他打破了贵族对于文化的垄断。 孔子之前并非没有先贤,老子、子产他们在思想上的成就,并不亚于孔子。 但受时代限制,他们的思想只在贵族之间流传。 是孔子打破了垄断,不论是平民贵胄,还是诸国蛮夷,只要愿意学肯学,孔子都将之收入门下。 有教无类四个字直接拉开了百家争鸣的序幕。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华夏文化的蓬勃发展,让华夏文化大幅度前进。 这份教育推广的功劳,可比开创儒家这个学派学说更大得多。 “于春秋时期,先贤都能排除万难,有教无类。我辈后人,焉能落于人后,今后理当加重文教之推广。” 罗幼度慎重地嘱咐着,要想真正的强国,文化的推广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罗幼度在上首,追忆先贤,感慨万千,继续说道:“朕偶得一句,让诸公鉴赏。” 说着他将自己写的那句“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挂在了殿前。 看着这句尊孔名言,庙堂上的文臣莫不激动万分。 郭荣是好皇帝不假,也给了他们文臣一定的地位。 但是郭荣并不尊孔子,这对向来喜欢吹毛求疵的文臣来说,还是有着一定的遗憾。 能够写出这句话的人,对于孔子的敬重那是显而易见的。 王溥道:“若无文宣王,万古如长夜,陛下这几个字用得是相当精妙。可表于孔庙两侧,以彰显文宣王之功绩。” 罗幼度颔首道:“可!朕欲请文宣王之后入宫一见,诸公以为如何?” 这种微不足道的要求,众多文臣自然没有异议。 唯独个别人隐隐看出了端倪。 卢多逊自然是暗暗好笑,他虽不知缘由,却也知道孔家要倒霉了。只是不知君上会用什么法子,毕竟面对的是孔家。 在孔子光环的庇佑下,孔家等于有了一层无形的护身符,对付孔家,也会令自身的名誉受损。 其次就是赵普了,他对罗幼度的了解远胜他人。 就罗幼度的作风,让真要邀请孔家人进宫,哪里需要在这朝会上提出来? 朝会结束。 罗幼度对于孔子的推崇尊重,让汴京所有的文人学者都吃了一个定心丸。 毕竟罗幼度这刚登基就展开灭国战。 这份好胜之心,让不少人为之担忧。 怕罗幼度穷兵黩武,使得国事衰败。 现今也放下心来,知道这位新君,对于文事还是相当重视的。 至于孔家得到这消息,瞬间全府动员,张灯结彩,更加不要脸的吹捧罗幼度是当世圣君。 至于为什么免税复爵的事情石沉大海,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 能够得到新皇如此隆重地召见,足以让孔家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扫五代阴霾,恢复以往荣光。 针对罗幼度的邀约,孔家上下极为慎重,多次展开家族会议。 罗幼度只给了两个进宫名额,孔家上下核心成员却半数进京,声势极为浩大。 汴京上下,人尽皆知。 罗幼度通过武德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还让武德司偷偷加上一把火。 令得整个汴京,就没有人不知道孔家后裔奉诏入京的事情。 仁明殿是皇后符清儿的宫殿。 罗幼度拿着拨浪鼓,陪着丑丑玩了好一会儿。 直到符清儿的再三催促,罗幼度方才将小家伙递给了凤竹,换了一身庄重的衣服。 符清儿细心地搬着打理衣摆,说道:“陛下可是要请文宣王的后裔,不能马虎。” 罗幼度却一脸无所谓的笑道:“要不是请了窦燕山作陪,这身衣服都懒得换。” 今日正是孔家嫡系孔宜以及族老孔瑜进宫的日子。 为了彰显慎重,罗幼度还请了窦禹钧、杨凝式、冯平三位汴京著名大儒以及宰相王溥、宋琪、薛居正作陪,给了孔宜、孔瑜极大的尊重。 接见地点也选择在了集英殿。 集英殿主要是策试进士的地方,罗幼度以此地召见孔宜、孔瑜,用意也是相当明显。 罗幼度抵达集英殿的时候,应邀的几人已经就位了。 “见过陛下!” 众人先罗幼度行礼问好。 罗幼度一挥手道:“免礼!” 他目光落在中间的孔宜、孔瑜身上。 孔宜年不及弱冠,是一位瘦弱的少年,面色表情有些紧张,显然没有经过多少世面。 孔瑜须发灰白,已有六十高龄,颇有沉稳之态。 “这便是温如公之子吧,到有几分令尊风采。” 温如公就是孔仁玉,上任的孔家家主。三年前病故了,是孔家的中兴之主。 若不是孔仁玉这跟独苗在,孔家嫡系血脉得断绝。 罗幼度并没有理会孔瑜。 他虽是孔家的掌权者,但以地位来说,远不及嫡系的孔宜。 罗幼度让众人入座,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孔子的贡献。 在场的都是大儒学士,对于孔子无限敬重,少不了一通吹嘘。 罗幼度觉得到位了,再吹下去他怕画像上的孔子都得脸红,问起了孔家的情况。 孔宜哪里说得出来,他年纪尚小,现在的任务就是读书。 作为孔家家主,要是儒学功底不过关,将有损孔家颜面。 孔瑜接话道:“家主年少,正在专研经学,孔家事务皆是老朽在打理。” 罗幼度露出了鳄鱼的微笑,道:“那就劳烦先生说说。” 孔瑜将这些年孔家的作为详细言表,什么祭祀之功,举办文会,说得详详细细,将孔家的功劳一一列举。 罗幼度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打断道:“怎么都是祭祀?教化呢?” 这一问直接让孔瑜呆立当场。 教化? 哪有功夫教化,祭祀、文会还有管理农田,孔家将心神都用在了发展之上。 哪会出力不讨好地去教化百姓? 百姓懂得多了,造反怎么办? 罗幼度一脸惊愕道:“文宣王之后,没有教化之功?” 孔瑜给问得面红耳赤。 最重教化的窦禹钧也是一脸意外。 孔家负责祭祀不假,可不管教化,实在有些不像话。 罗幼度勃然大怒,喝道:“文宣王为了教化万民,携门下七十二贤,走南闯北,历尽艰辛,收门徒三千,将文化传播六国,为我中国文教事业作出卓越贡献。初唐颖达公,编纂《五经正义》,总结儒家经学,也为文教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到了你们这里,竟无半点教化之功?将祭祀文宣王作为孔家主事?” 他怒视孔瑜,一字一句道:“文宣王,不是孔家的文宣王,是天下人的文宣王。” “所有儒家学子皆是文宣王的学生,包括朕。祭祀文宣王,不是,你孔家一家之事。” “你们不效仿先辈,宣扬教化,却将祭祀视为主业……” “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他拍案而起,指着窦禹钧道:“你看一眼你身旁的窦燕山先生,他三十年从事文教,不计得失,开办义塾。至今为止,京畿之内,二十八所义塾,教化学生一千三百人。你们贵为文宣王之后,可有比得上人家皮毛?” “我辈读书人当如何?” “当祭祀先人?” “错了!” “我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们可有一点资格贵为文宣王之后?” “朕,心痛啊!” “文宣王之后,竟有你们这等不肖子孙。” “你们……有何颜面,祭祀他老人家?” 第二十七章 顺应民意 罗幼度一副痛心疾首,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天才一样的表演,居然没有欣赏的对象。 白忙活了! 大殿之下,一片寂静。 殿下的一众人都为横渠四句给震撼住了。 在罗幼度训斥孔家的时候,众人噤声敛容,惶恐不安,深怕火上浇油,殃及池鱼。 但随着横渠四句的出现,所有惶恐情绪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心情激荡。 窦禹钧、杨凝式、冯平这三位大儒,以狂热的目光看着站在上首的罗幼度。 眼中充斥着崇拜激动,就如给洗脑的迷弟一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句话,是他们一辈子的梦想,也是所有读书人向往的最高境界。 这一句话。对于他们这三个一辈子都在做学问的儒生来说,威力之大,无法形容。 “陛下!” 窦禹钧激动的老泪纵横,说道:“老臣一生所求,莫过于此,能听陛下此言,死而无憾。” 杨凝式磕头如捣蒜,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道:“求陛下借以笔墨纸砚……” 罗幼度哭笑不得,这再说正事呢,这啥反应? 他目光往殿下一扫而过。 冯平激动地涨红了脸,乐得跟小孩一样。 王溥、宋琪、薛居正混迹官场多年,早非纯粹儒生,并未有出格举动,可那激动的眼神依旧掩盖不住此刻的心情。 至于孔宜、孔瑜二人。 两人已经完全处于失魂状态了。 孔瑜瘫坐在地,嘴里嘟嘟囔的,一个劲地念道:“完了完了完了……孔家完了……” 孔宜脸色苍白,一副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这千古名言一出,必然伴随着他们孔家劣迹为天下传诵。 孔家千年来过得有滋有味靠的是什么? 不就是老祖宗的名声吗? 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了。 罗幼度看着下面百态,心中也隐隐触动,也许这就是华夏文字与语言的魅力所在。 一句话,几个字都能让人疯狂。 他不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听说这句话的感触了,但即便是思想之复杂,文化种类之繁多的未来,即便文化差异相隔千年,张载的这横渠四句依旧能够让他头皮发麻。 何况是古代,还是五代这文学荒漠时期。 短短的一段话,威力之大,远超罗幼度的想象。 见罗幼度准许,杨凝式不顾仪态规矩的从案几上抢过笔墨纸张,直接趴在了地上研磨起来。 杨凝式将纸平摊,毛笔上墨,深吸了口气,闭目回忆那种初次听横渠四句的震撼感觉,手似乎不受控制,在纸上一挥而就。 罗幼度见横渠四句完全打乱了自己批判孔家的节奏,也是无可奈何。 细细一想,这样也不错。 点到为止。 当然,罗幼度既然动手,就不打算留有后患。 他的点到为止并非心软,而是担心天下人心软。 孔家毕竟沾着孔子的光辉,你要一棍子将他打死,必然会有人心生怜悯,觉得罪不至此。 反之自己留有余地,表现出了对孔家的宽容,给了孔家一条生路。 然后再让人一点一点,将孔家在曲阜的那些事情,一一捅出来。 到时候用不着自己置孔家于死地,天下读书人的口水都会将孔家淹没。 念及于此,罗幼度也收起了怒容,信步走到杨凝式的身旁。 咦!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对于书法,他现在也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杨凝式这横渠四句的字帖笔墨潇洒、纵横错落,委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以他的水平,也就能看出这些了。 却不知杨凝式的书法本就是当世一绝,史称由唐入宋一大枢纽,是书法界承唐启宋,开宋先声的重要人物,对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这宋四家,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今日初听横渠四句,心情激荡,灵感勃发,一蹴而就,写下此生力作。 因这次感悟,令得杨凝式在书法界本就不俗的地位直线上升。 这一篇横渠四句的行书,更是直接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与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相提并论。 杨凝式看着自己的作品,笑道:“得此佳作,死而无憾。” 他回过神来,想起先前种种,不免大汗淋漓,忙道:“陛下恕罪。” 罗幼度道:“你将这副字帖相赠,朕便免了你的罪。” 杨凝式苦着脸,居然不舍得。 罗幼度满不在乎地道:“你再写一篇就好了。” 杨凝式更加难受,再写一篇,说得轻松,真有这本事,那他就是王羲之了。 “那,让臣拓写一篇可好!” 杨凝式可怜兮兮地说着。 “行!”罗幼度大度地说道:“别将朕的真品弄丢便好。” 见气氛早已带偏,罗幼度来到孔宜、孔瑜面前说道:“朕以为你们身为文宣王的后裔,更应该将文宣王的精神发扬光大。文宣王的精神什么时候是祭祀了?教化才是文宣王的精神所在……” “朕暂时收回你们祭祀文宣王之权,望你们能够勿忘初心,发扬文宣王有教无类的精神。” “你们什么时候重拾这股精神,朕什么时候将祭祀的权力交还于你们。” 罗幼度言语真挚诚恳,展现了上位者的宽宏大度。 孔宜、孔瑜赶忙磕头叩拜:“谢陛下,谢陛下!” 罗幼度来到了窦禹钧的面前道:“燕山先生!” 窦禹钧作揖道:“老臣在!” 罗幼度道:“就由你接任供奉官一职吧!朕相信,当今世上除了先生,再无第二人有资格宣扬文宣王教化之功。” 窦禹钧犹豫一二,还是决定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供奉官一直以来都是孔家人负责的,他这个外人接管,必然会有很多麻烦。 窦禹钧最怕麻烦,有时间处理这些麻烦,不如多上几堂课,多教几个学生。 但想到横渠四句,想到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让几千人读上书。 而罗幼度才是那个能够让成千上万人读上书的存在。 为他分忧,就是为教化做贡献。 窦禹钧想着自己一大把年纪,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了,摇旗呐喊还是可以的。 罗幼度挥了挥手,一副难过的样子,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原本还有一餐晚宴,现在显然不用筹备了。 罗幼度还是小觑了横渠四句的威力。 发生这种事情,根本是隐瞒不了的。 孔家人劳师动众的进京,四处炫耀宣扬,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当天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汴京,返回曲阜。 集英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让有心人透露了出去。 罗幼度对孔家的恨铁不成钢,对孔家的训斥,以及孔宜、孔瑜的表现,还有横空出世的横渠四句。 整个汴京的读书人,无不在讨论横渠四句,然后顺带讨论孔子,讨论孔家。 罗幼度的大度,也在这里尽显仁君风范,为世人称道。 但很快关于孔家的各种消息逐一传到京师。 首当其冲的便是孔家利用郭威给的特权,以非正当的手段收了曲阜全县七成田地。 孔家人不从事教化的原因也给汴京群众揪了出来。 人手不够! 孔家的田地太多,分支成员分批打理田庄田产。 他们甚至在家族内部成立了一个管理田地的机构,以便更好的打理手中的田地。 然后就是孔家与曲阜豪绅之间的约定。 孔家每月举办两次祭祀,两次文会,吸引士林学子在曲阜常住。 将孔家人的祭祀、文会,直接与利益挂钩。 这墙倒众人推。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一些背地里不光彩的事情,也在这个时候浮出水面。 曲阜有一叫刘安的书生,无意间得到了颜真卿的《礼乐集》。 孔瑜动了贪念,将《礼乐集》骗到手中,收入孔家书楼。 刘安想要讨个公道,便在大街上宣扬此事,意图将事情闹大,利用舆论讨回《礼乐集》。 结果还未将事情传开,城中豪绅就让人将他掳走,毒打了一顿,还派人跟踪威胁刘安家里人。 刘安不得已息事宁人。 此事也在这时候挑明。 一桩桩一件件,虽算不得恶行,却也颠覆世人三观。 孔家在士林中地位不可代替,结果一件件事情的揭露。 几乎所有士林学子都有一种给欺骗的感觉。 这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爱之深,责之切。 孔家从人人敬仰的豪门,短短几日间,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已经有性子急的学子开始向汴京的相公投递严惩孔家的联名书。 罪大恶极的孔家,根本不配天子的仁德。 天子的仁德应该用在他人身上,而不是孔家。 严惩孔家,逐渐占据了舆论的主动。 罗幼度见时机差不多了,顺应民意,再一次颁布了对孔家的处理方式。 没收孔家所有田产,孔府书楼,归为国有,改为华夏藏书馆,孤本存留抄录送入宫中收藏,抄本亦供人借阅抄录。 孔家后裔当不忘初心,效仿文宣王教化天下,散于四方书院、书塾,教化万民。 此命令一下,有心人都明白一点,孔家亡了。 这散出去容易,想要聚回来,便如登天一般。 第二十八章 发酵 延和殿。 罗幼度对案几上的奏章加了批注:孔子非一人之孔子,祭祀孔子之供奉官,以后当由朝廷安排,有德之士担任。 朱笔御批。 他将奏章一合,孔家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至于接下来的安排,朝廷自会有人去善后结尾。 过程怎么样不重要,他这个皇帝只要知道一个结果就好。 他不想学郭荣事必躬亲, 此次事件最大的收获是将孔家千年承传的书楼收归朝廷以及收回了孔家祭祀的权力。 这是绝了孔家再度崛起的关键。 古代不比现代,对于知识的保存有各种各样的方法,甚至于粘贴复制,简单直接。 古代的条件,要保存孤本典籍,是需要花费大价钱大精力的,一般人承受不了。 也只有世家大族有本事,有能力将书籍收藏保存。也是如此,文化的传播掌控在他们手上,解释权亦是如此。 孔家没有了书楼,几代下去,在知识获取上与常人一般无二,再难服众了。 祭祀权也是相同的道理,孔家人举办祭祀大典,所有读书人都聚在孔家旗下祭祀孔子。 孔家自然而然的名利双收。 现在失去了这两样东西,孔家就失去了底蕴,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孔子后裔这层身份。 所以罗幼度特地将孔家人打散,让他们遍布各处,行教化善举。 家族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利益共同体,利益相同,大家荣辱与共,自然就是一条心。 一旦散开,各自有了发展,想要重新聚在一起就不容易了。 到时候四面八方孔家后人都有了自己的根茎枝叶,一抓一大把,也就不值钱了。 真要再立一个孔家家主,估计四面八方的孔家人,自己都会将猪脑子打出来。 伸了一个懒腰,想着当前的局势,罗幼度心情愉悦,自语道:“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他说的子弹是横渠四句。 这四句话的威力远没有发酵起来。 等这四句传遍天下的时候,罗幼度便打算入手,第一套改革。 教育。 作为后世人,罗幼度深知教育才是强国的第一要素。 提高识字率,增长民智,有助于提升各行各业的进步。 “怎么操作才符合国情?” 罗幼度独自思考着: 不能将步子迈得过大,容易扯着蛋。 全面推广太伤经济,不符合情况。 可以先从孩子入手。 抓孩子的教育,一步一步地来。 还得吸取宋明朝的教训,不能一味的重视文教,忽略了武事。 这天下要文人来治理不假,可打天下,守天下还得是武人。 罗幼度躺在榻上,这一想思绪就如泉涌一样,停不下来。 他霍然起身,拿出纸笔书写自己的规划。 起笔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 至于美、劳那是未来的事情,时代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就不追求什么美劳了。 不过品德还是必须的,得放到首位。 不然费尽心思培育了一群造反作乱的二五仔,找谁哭去? 除了文教,还得重视体育,不能读书读傻了。 本末倒置。 弄一个运动出来,让孩子在玩闹中锻炼自己,天赋异禀的可以早早地展现自己的天赋。 首先出现在罗幼度脑海里的就是几大球类运动:排球、橄榄球、足球、篮球。 橄榄球首先去除掉,这运动可以说是最激烈的球类运动了,但就是因为太激烈,太容易受伤。 没有一身护具,进行如此激烈的运动,跟拿命在玩游戏没啥区别。 篮球有场地限制,也不适合。 足球、排球最简单,一个垒两个石块就能玩,一个弄块布,挂着就好。 在对抗上排球显然比不上足球…… 就足球了,正好这个时代也有蹴鞠,只要改改规则就好。 顺便来个弯道超车,这比西方早了千年,未来不至于那么拉胯吧。 就在罗幼度规划未来教育的时候,横渠四句开始发酵。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汴京。 国子监。 著作佐郎吕端糊里糊涂上班,糊里糊涂下班。 没有动力方向目标…… 在许多年前,吕端也是一个上进少年,聪敏好学,名动乡里。 吕端有心参加科举,跃上龙门,却发现自己人生的路已经铺好了。 他父亲吕琦是一位名臣,先后担任秘书监,历任礼、刑、户、兵部侍郎、金紫光禄大夫。 他的人生就不需要科举,直接凭借父荫,候补千牛备身,然后担任著作佐郎。 何为著作佐郎? 帮着宰相充当下手查阅资料,辅助宰相修史的官职。 职位不高,可晋升极快。 然后就没有然后…… 人生就是躺着混着就能得到,努力的意义在哪? 吕端有些迷茫,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他干事本就迷糊,编修国史,查找资料,这种细活,他干不来,也做不好,漏字错字是常有之事。 编修国史是细活,常人如他这样早就挨骂了,而他也就被叨叨两句。 最后习惯了,连叨叨都懒得叨了。 吕端更加没了兴致,在国子监混吃等死。 “吕兄!” “吕兄!” 路人的同僚都跟他打着招呼。 吕端也一一回应。 好友彦柏快步来到吕端身旁,撞了他一下,低呼道:“神了,易直兄,还真让你说中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原来在孔家人大张旗鼓进京的时候,吕端就说:“孔家人此次入京,讨不得好。” 现在果然如他所言。 吕端笑道:“哪里来的消息,是胡猜的。” 彦柏疑乎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吕端也不解释,这胡乱揣摩上意也是一罪。上次品评孔家入京,他便后悔了。只是酒喝多了,一时没收住嘴。 吕端从罗幼度登基以后公布的一些政令,既已分析出新君是一个重视教化的皇帝。 而孔家人完全估错了形势,浑然不觉:新皇帝尊敬孔子不假,但他敬重的原因不是儒家,是文教。 孔家早将老祖宗的东西丢到茅厕里去了,遇到重视文教的陛下,哪里讨得了好。 只是闹得那么大,是吕端没有想到的。 彦柏见吕端不解释,也不再细问,而是从怀中取过一张字帖,说道:“易直兄,你来评鉴一下,为兄的书法,可有长进!” 吕端接过一看:正是横渠四句。 吕端双目瞳孔收缩,懒散的模样突然消失,呼道:“此句兄长所作?” 彦柏笑道:“为兄哪有这本事,易直兄,这休沐,真是不闻窗外之事。这是陛下训斥孔家时,脱口而出的佳句,现在都称之为御箴四句。” 吕端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想着自己这些年虚度的日子,登时大为懊恼。 这捷径又如何? 只要能为百姓做事,能为天下做事,能够为这样的仁君圣主效力,干出一方事业,为万世开太平。 所走的路,是不是捷径,又有什么关系? 洛阳千乘寺后山。 一个黝黑的山洞,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摊开《礼记》,趴在满是石头的地上,用树枝书写着。 他一字一字写得极为认真,字也写得极好。一人来到他身后,犹不自知。 “好字!” 直到对方惊叹出声,少年方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人,惊恐的一把抱过自己唯一的书,害怕的将身体靠着山洞洞壁,警惕地看着对方。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见自己吓到了少年,忙道:“莫怕莫怕,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听说这千乘寺后山有一对母子,少年异常聪慧,是人中龙凤。我这里有些钱,你拿着去读书。长大以后,帮助更多的人。” 少年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钱。” 中年人笑得更欢道:“有骨气。这样吧,我等下捐一套书给寺里,寺里的慧茹大师是个智者,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我送你一副字帖,这没理由拒绝吧!” 中年人将横渠四句送给了少年。 中年人是一个很寻常的商人,早年也是读书人,因读书没有前途,转而经商,家财越来越丰厚。 人也变得越来越市侩,直到看到的横渠四句,早年寒窗苦读的情形浮现眼前,刹那间累积的这些家财不香了。 正好听闻了千乘寺后山有一对母子,人生第一次散财,还未散出去。 “走了!” 中年人挥了挥手。 少年恭恭敬敬的作揖:“吕蒙正谢过恩公,敢问恩公大名!” 中年人笑道:“羞报名号,就此别过!” 少年吕蒙正看着手中的横渠四句,眼中也闪着异彩。 类似之事,在中原各地屡见不鲜。 对于读书人来说,横渠四句便如精神粮食,让人热血沸腾。 真正引起轰动的地方是江南。 江南是五代乱世的净土,江南文风之盛,冠绝天下。 一直以来江南都瞧不起中原。 中原的文教,中原的文化,中原的诗词,凭什么跟江南比? 也就是武力强一点,能打一点而已。 但随着横渠四句传入江南,江南上下噤声。 “父王!” 李从嘉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李景面前。 见李景偷偷的将一副字帖藏在怀中,也不理会,说道:“父王,孩儿想去汴京。” 李景皱眉道:“你去汴京做什么?” 李从嘉敬慕道:“去见一见中原天子,看一看能写出御箴四句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题外话------ 谢书友裂空座天下第一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九章 华夏数字 李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等着他说实话。 李从嘉忽然瘪起了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儿臣,现在有些惧怕太子!” 李弘冀猜忌心极重,李景对于李从嘉又极其偏爱。 无可避免地引起了李弘冀的敌视嫉恨。 李从嘉为了表示自己无心与李弘冀针对皇位,性格懦弱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醉心经籍、不问政事,自号莲峰居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无意争位。 但是那莫名其妙的一顿胖揍,让李从嘉有了心理阴影。 现在他见着李弘冀心里就发怵,就感觉对方要打他一般,路上遇到,第一时间就调头逃跑。 李从嘉早有躲避之心,只是不知往哪里去。 横渠四句的横空出世,让李从嘉内心有种莫名的触动。 他本是天下少有的文坛翘楚,最能感悟文字的力量。 正好近日他们有使节团北上,去参加罗幼度的登基大典。 李从嘉立刻动了北上的念头。 李景心疼之极,怒道:“那个逆子,真是混账透顶!要不是他动了歪心思,我江南何至于亏空国库……” 罗幼度在定下登基大典的时间之后,第一时间亲笔修书于南唐。 第一句话就是“听闻江南水军有北望海陵之念,朕扫榻相迎”。 一通威逼利诱,甚至表示,江南若无臣服之心,可自行恢复帝制。 让本就胆小的李景,吓得几夜都睡不好觉。这一气之下,乃至迁怒于给贬罚至九华山的宋齐丘,找个借口将他给砍了。 如果不是因为宋齐丘排除异己,将罗幼度的父亲贬至泗州。 罗幼度指不定就是南唐的诸葛,哪有现在的这些事情? 一边砍了宋齐丘泄愤,一边连连上书道歉,表示绝无此心。 然后许诺送上重礼,平息了罗幼度的怒火。 李景忘了当初自己也心动了,只是一味地将锅甩给提议的李弘冀,对于李弘冀是越来越不满。 他看了李从嘉一眼,肃然道:“皇儿,你真无心皇位?” 这李景早就降为江南国主了,不过在日常生活中,江南上下官员还是称李景为陛下,称呼都没改变。 不过书面文章,还是很老实地不敢僭越,怕挨打。 李从嘉惊恐地摇着头道:“孩儿醉心山水,从无此念。” 李景见状长叹:“去见见世面也好……” 李从嘉喜出望外,大有逃出魔爪的感觉。 ********** 汴京。 罗幼度好笑的看着殿下吵得面红耳赤的文臣武将,怡然自得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寸步不让。 一切的起因便在于年号。 因有始有终,罗幼度登基的这几个月里,一直都在用郭荣的显德年号。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也该使用新的年号的。 这日朝会,太史令提出了新年年号的问题。 关于这年号,早有不少文官私底下做了功课。 这一提起,立刻就有不少人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什么贞文、天德、大德、至文、弘文、正文,甚至建文、正德都出来了,反正不是文就是德。 现在在庙堂上的文臣,莫不将罗幼度视为当世贤君圣主。 唯有以文、德这种字迹为年号,方才能够彰显其价值意义。 文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得不亦乐乎。 这一下可将武将们激怒了。 凭什么都是文德,就不能来个武字? 这登基不过一个月,覆灭北汉,这等功绩,理当以武为年号。 文臣武将就为了这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代的武将大多都是拼杀出来的,文化水平极其一般。 但他们会抄作业,文臣说建文,他们就说建武。 文臣说弘文,武将就说弘武,反正就改一个字,针锋相对。 罗幼度看了一会儿热闹,最后拍板钉钉,以崇武为年号。 他没有什么讲究,只是选择了站在武将这边。 当皇帝得一碗水端平。 这攻灭北汉一战,后勤物资是朝廷超负荷运转换来的。 已经伤及国本,未来一段时间,无仗可打。 罗幼度的重心放在文教之上,暂时跟武将没有什么关系。 顺着他们一些,捋一捋毛发,安抚安抚。 果然,罗幼度选择了崇武为年号,一群单细胞的家伙登时沾沾自喜,对着对面的文臣挤眉弄眼,好似打了大胜战一样。 罗幼度制止了武将们的胡闹,说道:“好了,关于年号之议,到此为止。接下来谈正事……” 他悲天悯人的长叹了口气道:“朕深感这数十年来,战乱动荡,百姓困苦。朕欲行教化于天下,拟定了一套儿童义务教育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他已经得到了四方的反馈,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抓儿童教育的想法说了出来,文武官员一起讨论。 儿童教育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推行的教育方式。 任何改革超出时代的限制,那就是好高骛远。 古代最吃劳动力,一旦步入少年时期,寻常百姓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读书。 干活,生存,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在没有达到一定生活标准之前,强行让他们读书,就如何不食肉糜一样可笑。 罗幼度脑中有一万种想法,但他必须一步一步地来,以避免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 故而罗幼度会尽可能地听取这个时代人的意见建议,将自己先进的发展思想与这个时代相互融合,以适应这个时代的制度,颁布下去,而不是一意孤行,想什么是什么。 他已经让人抄录了十多份,分发给殿下文武。 这是小朝会,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罗幼度直接说道:“诸位可相互商议。” 文臣武将也渐渐习惯罗幼度的理事方法,开始聚在一处,轻声细说。 文臣自然是围绕制度讨论的。 武将理所当然地说着足球这项新奇的运动。 石守信道:“这是蹴鞠跟马球的综合游戏?” 韩令坤道:“有几分相似,规则要复杂得多?我们下朝后试试?” “看着挺有意思,可以在军中推广,免得他们过于懒散……” 潘美第一时间想到了在军中推广。 几个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经过一番商谈。 不出罗幼度所料,王溥作为代表,先一步说道:“陛下所思面面俱到,臣一时半刻也看不出有何纰漏。可以选择几处地方尝试推广,以观后效。” 没有制度是完美的,尤其是新创的制度,仅凭纸上谈兵只能察觉大的纰漏,细节还得看实践。 罗幼度道:“那就在京畿与洛阳附近先行推广。” 王溥道:“臣对此无异议,只是这儿童所学科目是否过于繁杂?” 罗幼度眯眼笑道:“王相公何出此言?” 王溥道:“这儿童启蒙,当以千字文、论语为上,学习读写处事之法。然陛下所设立小学科目,又是术数,又是体育……臣怕少儿接受不得。” 罗幼度道:“孩子嘛,时间有的是,就得多学,多练。孔孟之道,重在德行,而术数溶于生活,用于生活。朕觉得,很有必要。至于体育,也是源于君子六艺。少儿年纪小,锻炼筋骨也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六艺中的御、射……终究是孩子,跟他们说大道理未必都听得进去,不如实际一些!” 他直接拍板钉钉。 有些事情可以商量,有些事情,没得商量。 术数,在罗幼度的心底的比重甚至超过了孔孟之道。 中国的术数在封建时代一直处于领先地位,但一直不得重视,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罗幼度自然不会让这个遗憾,继续下去。 王溥最是知趣,他带头提出质疑,并非反对,而是作为代表,说出自己的看法,见罗幼度有了决断,也不再多言。 其他人见王溥如此,自然不会再强行出头。 盖棺定论。 为了发扬术数,罗幼度甚至亲自给小学编写数学课本。 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加减乘除法,一点一点地细心编撰。 第一个接受数学教育的正是他的嫡长子丑丑。 丑丑已经开始学牙牙语了。 罗幼度拿着自己编撰的数,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一!” 丑丑有样学样:“一!” 罗幼度又道:“一加一等于二!” “一一一一,饿……” 丑丑委屈得哭了出来,学不来。 罗幼度见状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符清儿见状忙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她忙将丑丑从婴儿床上抱起来安慰,还不满地横了罗幼度一眼。 罗幼度报以微笑,开心地翻着手中的数学书。 她好奇地瞧着罗幼度手里封面写着“数学”两个字的书,问道:“这是什么呢?” 罗幼度道:“这是强国之术……” “就这?”符清儿有些不信,问道:“那里面歪歪斜斜,横七竖八地符号呢!是强国的法术?” 罗幼度眯眼笑道:“这叫罗幼度数字……不行,太难听了,就叫华夏数字吧。虞皇帝陛下所创的华夏数字……” 他也不清楚这个时代阿拉伯数字诞生没有,但是就算诞生又如何? 对面还能弄出一整套合理的数学公式?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假的也成真的。 第三十章 平易近人 雷霆手段 在罗幼度逗着丑丑玩耍的时候,殿外传来了算历博士楚衍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心道一声:“来得好快!” 随即说道:“让他去文德殿等候。” 将丑丑让给了符清儿,罗幼度信步来到了文德殿。 楚衍在文德殿中束手束脚的,有些不自在,心底忐忑,目光偷偷地左右观望,见文德殿稍显破败,心底感慨:“君上真仁主也!” 这文德殿是罗幼度用来办公小歇的偏殿,一般只有极受重视的核心官员才有资格入此接见。 楚衍在汴京担任这个算历博士已有十年,一直籍籍无名,也确信自己没有见过罗幼度,突然受此礼遇,难免有些不自在。 足音响起,楚衍惶恐得不敢妄动,低头作揖道:“臣楚衍拜见陛下!” “免礼!”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席子说道:“楚博士入座。” 楚衍毕恭毕敬地跪坐席上,很是拘谨。 罗幼度见状笑道:“这里是文德殿,没必要过于紧张。” 楚衍定了定神,说道:“臣此来是为陛下编撰的数学而来。” 罗幼度笑道:“楚博士对于数学,有何看法!” 楚衍叹道:“惊为天人!臣彻夜研究,将华夏数字套入《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中,发现原本数百余字的计算方式,以华夏数字来计算,只要短短的一个算式,太不可思议了。” 他最后加了一句:“陛下莫不是神人乎?” 后世人或许觉得阿拉伯数字很简单,但就是这简单的十个数字是无数数学家用几百甚至千年研究演化的结果。 中国在数字上已经有了一套固化的体系,复杂深奥,让人望而却步。 这也是为什么术数无法大范围传播所在。 专业性太强,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 哪怕是罗幼度,面对《缉古算经》里的三次元方程都一个头,两个人大。 随意摘抄一句“假令筑堤,西头上、下广差六丈八尺二寸,东头上、下广差六尺二寸。东头高少於西头高三丈一尺,上广多东头高四尺九寸,正袤多於东头高四百七十六尺九寸……” 所有的计算方式,解题算法,那是一字一字的硬背。 中国的数学领先于世界,但是中国的计数方式,却落后了足足千年有余。 一直到清光绪年间,阿拉伯数字才为中国接受使用。 这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老祖宗就是牛逼。 用落后的计数方式,却在这个领域上引领时代千年。 阿拉伯数字的推广普及,将会便于天下百姓的计数,也能够让中国数学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数学进步,才能推动物理化学的进步。 罗幼度前世就是一个商人,对于数理化一知半解。 身为皇帝,他也不可能一门心思研究这些,他能作就是将超车道给标出来,然后让下面的人去研究,以此刺激时代的进步。 阿拉伯数字就是数学领域的超车道。 罗幼度看着惊叹不止的楚衍,笑道:“那以博士之见,这套数字是否可以并入《算经十书》中去?” 楚衍是这个时代的大数学家,《九章》、《缉古》、《缀术》、《海岛》这四本算经的造诣极最为深厚。 他有一个徒弟叫贾宪,他们师徒打破了至唐初王孝通之后,术数止步不前的尴尬局面。 楚衍沉吟道:“臣下觉得可行,具体需要测试。” “无妨!”罗幼度道:“这个急不得,你可以慢慢来。朕将简单的术数以数学命名,用于天下,便于百姓日常计算。博士的任务就是将华夏数字与《算经十书》结合,以更加简便的方法,重新编撰《算经十书》。” “博士要人,朕给你人,要钱,朕也支持。总之,华夏数字不只是便于百姓生活的工具,也是术数变革的开始。朕欲推广术数,博士便是领军人物。” 楚衍听得是热血沸腾,眼中都闪着光彩。 罗幼度露着神秘微笑,《算经十书》编撰下来,楚衍对于华夏数字的运用想必也到了一定境界,自己再提几个大方向让他去研究,远的不说,让术数一道,前进个三五百年,应该不难。 罗幼度今日特地在文德殿接见楚衍,也是对外给出一个消息,楚衍在他心中的地位极高。 随着年关将近,时隔一个半月,罗幼度再度见到了张进。 同样是文德殿,相比楚衍的拘谨。 张进从容许多,恭敬地将自己这一个半月的成果呈献。 罗幼度认真看着:彰武军节度使焦继勋养了二十余义子,遍布于彰武军上上下下的关键要职。 忠武节度使张铎,崇奉佛教,为给自己的母亲建造寺庙祈福,在许州境内建设恩慈寺,招募民夫修建,为赶工期,对民夫鞭打辱骂,致使两人伤残。竣工之后,以征调劳役为由,不支付工钱。 忠正节度使侯通,此人并无大恶行,然喜好斗鸡,下属犯错,无论罪过大小,只要献以名鸡,便可恕罪。在他的庇佑之下,部下得以肆意妄为,扰民伤民,已为常态。 镇安节度使龚殊,因高平之功,获赠千亩良田,为灌溉自家田地,强行截流,更改河道,致使下游数万田地受灾,至今八年有余…… 罗幼度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恣意妄为的行径,并没有特别的愤怒,只是说了一句,“我会召见他们入京,你们在路上动手,直接押入天牢!” 在同一时间,罗幼度命高怀德、石守信作好南下宿迁,西进宋州、许州的准备,以备万全。 短短两日,六名节度使先后为武德使捉拿。 刹那之间,朝廷震恐。 不论文武官员都想不到平时与他们友善爱笑的仁君圣主一出手就这么狠,一口气拿下了六名节度使。 手段之激进狠辣,半点不亚于郭荣在高平之战以后,一口气砍了七十多颗脑袋。 常朝朝会。 文臣武将并于两侧。 左右气氛凝重。 罗幼度喜笑,史官在记载起居录的第一句话就是“君上好笑语,性温和近人,深得百官爱戴。” 故而自罗幼度登基以后,朝会的气氛一直以来都很轻松惬意。 国家大事都在欢快的气氛下,一一解决。 相比郭荣的肃然,文武官员更加喜欢这种全新的气氛。 但是随着焦继勋、张铎、侯通、龚殊等六人的一并落网。 满朝文武登时惊觉过来,自己效忠的这位仁君圣主或许比郭荣更加厉害。 郭荣动怒至少有迹可循,罗幼度却不声不响,雷厉风行地就将六位节度使拿下。 满朝文武上至几位宰相,军方大佬,下至地方官员都没有一点察觉。 哪怕是焦继勋、张铎、侯通、龚殊本人,也是在给拿下的那一瞬间,才明白中计了。 在柴守礼给罗幼度软禁于相国寺以后,六人无不胆战心惊,一边做着殊死一搏的准备,一边派人往汴京探查情况。 结果罗幼度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纳妃斗孔家,宣传教化,每日都是和和气气地跟文武官员商讨着国家大事,没有半点将事情闹大的意思。 六人见状也不由松了口气,有的甚至起了轻视之念。 直到给武德司拿下…… 罗幼度一如以往地来到位子上坐下,看着堂下的气氛与以往有些不同,自是明白其中所在。 好笑随意是他的性格,当了皇帝以后,并没有刻意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将自己弄得苦大仇深,依旧我行我素。 威严从来不是依靠绷着张脸得来的。 “参见陛下!” 罗幼度道:“诸爱卿平身。”他看向殿下的文武官员,说道:“想必今日朝会的内容诸公已经有所预料。焦继勋、张铎、侯通、龚殊都是功臣呐!焦继勋在淮南之战,北伐燕幽之战都有不小的功绩。可那又怎么样?军功不是他为非作歹的护身符,更不是他们加害压迫百姓的理由,借口……” “朕对于立功之人,不会吝啬于赏赐。可对于居功自傲,迫害百姓之徒,也不会有任何留情。” 他目光在殿下武将席列扫过。 韩令坤、韩通、高怀德、潘美、曹彬从容以对,石守信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有些心虚。 他坐在上首,难过地说道:“终究是有功之臣,朕不愿以寻常审讯之法辱之。朕决定从军方择三人,开军事会审,以定他们罪责。” “至于人选,就以左卫上将军向训为首,太傅李筠、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辅之。” 罗幼度若有深意的看了石守信一眼。 这货自从跟着他以后,脾气性格已经改了很多了。 只是偶尔还会犯浑,多是脾气问题,影响不大。 罗幼度此次就是敲打敲打,免得真闹出事来。 此事罗幼度就没有打算与任何人商议。 他从一开始,便动了杀鸡儆猴的意思,多给了他们一条路,是让他们掉以轻心,避免起兵造反。 虽然现在的节度使没有造反的实力,可真逼到极处,狗急跳墙,强行招募城中壮丁,据城死守,还是有些麻烦的。 “好了,此事已定,诸公有事上表,无事就退朝了吧!” 他还是笑颜以对,但在殿下文武却不敢再已往日的态度应对了…… 第三十一章 收缴财权 所谓的军事会审,其实就是临时的军事法庭。 罗幼度这么做是给军方一个面子,不让文臣插手对节度使这级别统帅的审判。 罗幼度也不担心他们这些外行胡乱断案,根本无须向训、李筠、石守信三人干什么。 张进的武德司已经将一切证据都摆放在三人面前了。 这没有足够的证据,武德司根本不敢抓人。 向训、李筠、石守信三人的审案完全就是一个过场,面对各种铁证如山的证据,有的甚至还有暗通北汉的证据。 即便向训、李筠、石守信有心从轻发落都不敢,莫不从严处理。 经过二十三天的审判,此案除了六位节度使,焦继勋的二十几个儿子,还有协助张铎招募民夫修建寺庙的官员,上上下下,砍头的多达一百二十一个,去官遭贬的官员多达三百八十一人。 消息传达四方,尽皆肃然。 大名府。 天雄军军营。 符彦卿正在与张伯、张乐聊着牧马监的建设。 罗幼度没有跟赵宋一样,将牧马监建在中原京畿附近,选择建在河北深州,河东麟、府二州,以及陇右地区依次建造马场。 因为刚刚起步,就从河北开始,便于管理。 此次张伯、张乐从府谷带了一批最上等的种马,而符彦卿也善于此道,三人相互交流心得,互换马种。 符彦卿的政治觉悟极高,深知马政的重要,特地送了一批自己培育的种马给张伯、张乐,协助深州马场的建设。 符昭信突然神色紧张地闯进了大帐,见帐中还有张伯、张乐两个外人,忙向他们行礼。 张伯、张乐见符昭信表情,识趣地告辞离去。 符彦卿目送张伯、张乐离开,说道:“何事如此慌张?” 符昭信慎重道:“刚刚收到消息,焦继勋、张铎、侯通、冯继业、龚殊、鲍林全部给处死了,死了一百二十多个,上上下下共五百多人受到牵累。” 符彦卿先是一阵缄默,随即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欣慰地道:“好魄力,好手段。为父要收回之前的话了,陛下的手段只怕更在世宗之上。” 罗幼度驾临洛阳,严惩十老,将柴守礼软禁。 符彦卿听闻之后,说了一句:“你那妹夫,论及魄力,要逊于世宗三分。” 郭荣高平之战斩杀七十余将的手段魄力,让当初的符彦卿都为之震撼,罗幼度在洛阳雷声大,雨点小,相比起来,难免逊色三分。 直到六节度使几乎同时给武德司擒拿落网之后,符彦卿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位女婿真正的目的所在。 他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道:“你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节度使的财权怕是保不住。” 罗幼度当初确实可以凭借自己灭北汉之威,扑杀焦继勋、张铎这些人。 但是杀了之后呢,势必要安抚其他节度使,维护四方稳定。 短期内是无法收缴节度使的财权的,过度激进,反而会激发兵变,不利大局。 罗幼度忍了这一手,重启武德司,利用武德司将六节度拿下。 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老一辈的节度使,哪个身上没有一点问题。 武德司真要找上门来,谁又躲得了? 罗幼度现在已经坐稳皇帝宝座了,又有武德司这利刃在手,谁还敢相互联络造反? 一步一步的,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与时间。 符昭信无所谓的道:“我们家数代累积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跟大势过不去?” 他早听符彦卿说过,一统之势,不可避免,藩镇终究会有消亡的一日。 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只是……”符昭信欲言又止,看了符彦卿一眼。 符彦卿明白其中意思,笑道:“你下去吧,将刘思遇叫来。” 刘思遇是符彦卿最器重的牙将之一,骁勇果敢,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是为人贪婪狡黠,仗恃敛财。他负责管理天雄军的财务,平时多有贪墨之举。 对于刘思遇的所作所为,符彦卿并非毫不知情,只是他自身豁达大度,并不在乎这些许得失,何况刘思遇也经常给他找寻名鹰、名犬,也不与计较,任之为之。 但现在……是时候除去后患了。 不只是大名府,虞朝境内诸多节度使有一个是一个的,开始整治上下秩序,不敢如往常一般恣意妄为。 他们都担心让嗅觉灵敏的武德司盯上…… 江陵! 汉水中央。 两艘乌篷船隔着五十步,针锋相对。 张永德今日却没有拿钓竿,而是站在船头叫道:“黑大虫,你上官要回京了,也不来送一下,好不知礼数……” 对船的李重进并没有直接接话,而是缄默了片刻,才叫道:“早该滚了,每天对着你那张豚脸,老子就做噩梦。” 他们隔着老远,喊话也不觉得累。 张永德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轻声道:“走吧!回去了!” 说着就钻进了船里。 乌篷船渐渐远离,张永德直到乌篷船靠岸,方才出舱,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岸上待了片刻,眺望着远处的黑影,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了。 本定好了今日一早动身北上回京,阴差阳错的,想过来给李重进打个招呼。 “走了!” 张永德又说了一声走了,这才返回江陵,与大部队汇合,然后北上…… 李重进呆呆的看着前方,浮标不住下沉,有鱼咬钩都不自觉。 呆了好半日,李重进才反应过来,急忙收杆,鱼儿早就没影了。 幕僚翟守珣说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李重进道:“他也配?” 翟守珣苦笑不语。 李重进道:“信送出去了?” 翟守珣道:“最晚明日,陛下便能收到。”他多嘴地说了一句:“要是驸马知道使相帮了他如此大忙,定会感动万分。” 李重进黑脸一红道:“谁关心那头豚了?他帮老子弄死了赵匡胤,老子欠他一个人情。这是还了他的人情……” 他说着继续心不在焉地钓着鱼。 张永德抵达了汴京。 这屁股还没坐热就让老部下白重赞堵在了门口。 “老殿帅,您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好端端的说服使相,上缴节度使的财权做什么?你这是断兄弟们的财路啊……” 白重赞满嘴的抱怨。 张永德惊讶地看了白重赞一眼,说道:“你瞎说什么?” 白重赞不满道:“这都传开了,使相上书陛下,说在驸马的劝说下,愿意上缴节度使的财权。” 一瞬之间,张永德什么的明白了,眼中闪过一抹难言的感动,骂道:“这黑大虫,要你多管闲事?” 李重进、张永德情况特殊,但又不能相提并论。 两人都是前朝军方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年也是一呼百应的存在。 即便是现在,在京畿之地,也有一定的威信。 但远离京畿的李重进显然更加安全,只要安分守己个三五年,新君消除了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还能捞到几场仗打。 张永德不一样,他身在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有些事情,想避,未必就避得了。 李重进看出了罗幼度有收节度使财权的意思,顺水推舟地就帮了张永德一把。 一方面让他得罪四方节度使,免去给他人拖累的风险,一方面也能助他讨得罗幼度的欢心,确保自身安全。 张永德看着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旧部,说道:“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 说着就不理会他,直接进驸马府去了。 张永德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罗幼度的召见。 张永德不敢怠慢,换了一身正装,匆匆进宫。 “驸马!” 罗幼度亲自出文德殿迎接张永德,拉着他步入大殿。 历史上赵匡胤选择收兵权也给财权,导致了一个个手握重兵的大将,无兵可用,只能祸害百姓,满足自己的私欲。 不但给百姓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也为宋朝军事上的疲弱埋下了伏笔。 罗幼度恰恰相反,他并不打算收缴将官的兵权,但财权必须收回来。 这只掌兵权的大将并不可怕,没有军饷粮饷的大将,仅靠劫掠,成不了大事。 在除去六节度立威之后,罗幼度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收缴节度使的财权。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做出表率,已经提上了章程,就等一个机会。 不想张永德直接给自己送上了大礼,说服了李重进最先上表收回财权。 这效果远比他计划更要完美。 在大势所趋之下,现在已有不少节度使开始响应号召,自愿交出财权。 这意外之喜,让罗幼度对张永德好感成倍提升,给了他极高的待遇。 果然识时达务,无怪历史上福寿康宁,一直活到宋真宗时期。 若说郭荣即位,砍了七十余大将,创建殿前司给了藩镇一计重创,让他们再也恢复不到以往的荣光。 那么罗幼度用武德司一口气拿下六名节度使,收缴了节度使的财权,就等于在所有节度使的颈脖上架了一把随时随地取他们性命的刀,还限制了他们反抗的能力。 五代的陋习劣政,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终于一步步的走向消亡。 ------题外话------ 谢书友倾城的小鸟的百赏! 第三十二章 意外事件 “啪!”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奏章重重甩在了案几上,指着殿下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怒道:“还有两个多月,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你现在才告诉朕,四方馆可能太小,接纳不了那么多使者……你们礼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干什么吃的?不想干,可以滚蛋,朕不养尸位素餐的蛀虫” 这还是他当皇帝以后,第一次动怒。 哪怕是收到焦继勋、张铎、冯继业等六节度的罪状劣迹,他都是一笑对之,然后将之雷霆扑灭,震慑四方。 原因就在于礼部尚书王仁裕临时临急的上奏表示,参加登基大典的四方使者过多,朝廷原有的四方馆可能不够用,需要尽快想办法解决。 这兹事体大,收到上奏的议事厅四相,着急忙慌地叫着礼部尚书王仁裕,五人一起,亲自到延和殿,向罗幼度汇报此事。 罗幼度本因为解决了节度使财权一事,心情大好,这一听礼部闹出这样的问题,瞬间怒了,这周边使者来朝贺自己的登基大典,结果自己这边连住所都安排不上。 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传出去,他这个皇帝,老脸都要丢完了。 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四相皆惴惴不安,不敢多言。 本来他们最近就对亲和若菩萨,手段若阎王的罗幼度带着几分敬畏,见他首次动怒,莫不惊惧。 王仁裕吓得跪伏在地,忙呼:“死罪!” 罗幼度气急败坏地道:“真要是砍了你有用,朕现在就恨不得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王仁裕瑟瑟发抖,肠子都悔青了。他今年已经七十七了,早过了退休之年,一直坚持工作就是想给新皇帝一个好印象,将来可以讨得一个好的谥号。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老臣活了大半辈子,不曾见过如此多的使者来朝,请陛下赎罪。” 罗幼度强压下火气,说道:“朕念你年事已高,糊涂行事,不追究你的罪责了,回家好好休养吧。” 王仁裕脸色苍白,听明白了弦外之音,这是要他致仕回乡。 这可比任何惩罚都要重。 微微颤颤的,望向四方,王仁裕见无人帮他说话,泣声拜道:“谢陛下恩德。”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延和殿。 罗幼度道:“重建四方馆应该来不及了,诸位可有好的想法,应对此突发事件。以免令新朝蒙羞。” 此次登基大典,得到的反馈意外强烈。 不只是王仁裕意料不到,罗幼度与议政厅的诸多宰相都没有想到。 自从唐末藩镇割据以后,朝贡的道路皆为藩镇所阻,唐朝昔年万邦来贺的情况早就不复存在。 五代十国也不是没有强盛的国家,后唐就是其一。 但后唐君王最大的问题是能打没文化,唐庄宗李存勖是军事上的天才,骁勇善战,长于谋略,南击后梁,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号称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 天下四分之三的疆域皆入其手。 可他就偏偏是个文盲,政治场上的白痴,浪费了大好机会。 只知打仗,无视外交。 反之契丹趁着中原混战,一直以正统自居,还特地出兵西域,为的就是让西域臣服,尊契丹为正朔。 就连孤悬绝域的归义军都曾以敦煌国的身份向契丹出使进贡,表契丹为正朔。 故而大周的四方馆接待的多是南唐、吴越、西蜀的使者以及武平的使者为主。 偶尔隔个三五年,高丽的使者会来中原一次。 四方馆一直都处在空置状态,也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但是罗幼度收复燕地,在燕地大胜契丹皇帝,以及攻取北汉,令契丹军不敢南下的消息传开。 中原的势头已经压过契丹。 周边摄于契丹淫威的诸多国家纷纷上表进贡,愿意恢复与中原的往来,建立关系。 故而此次来朝的四方使节出乎意料的多,引发了四方馆住不下的危机。 罗幼度道:“新朝新立,天下也未统一。此番四方来贺,见识认知,胜过臣服。若连最基本的住宿都无法妥善安排,岂不让四方笑话?又如何愿意相信我朝有实力护住商道,心甘情愿地上贡,恢复通商?我朝财政吃紧,若能凭此机会,重新开通丝绸之路,于新朝经济大有利处。” “今日必须给一个妥善的方案,你们丢得起这个脸,朕丢不起!” 他气呼呼地坐下,拿过案几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顺了顺气。 魏仁浦道:“可寻工部,查一查汴京城内外可有重新修的别院屋舍。征调为朝廷所用,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可缩短工期,赶上进度。” “大善!”罗幼度道:“此事立刻入手去办。”随即他说道:“王尚书不适合继续担任重担,登基大典改由窦相公负责……至于外宾的接待,就让薛居正来吧。” 时间紧急,罗幼度懒得再商议人选,直接点将。 薛居正是后唐清泰二年的进士,才华卓然,同时风度瑰伟是朝堂上少见的帅哥,跟潘美一文一武,堪称庙堂上的文草、武草。 才气形貌都有资格充当接待大使。 为了确保万全,罗幼度在四相退下以后,亲自将薛居正叫到文德殿下达指示。 “此番接待各国外宾,只要爱卿做到真实不浮夸,以自信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即可。无须打肿了脸来充当胖子,莫要做面子工程。要相信,即便历经磨难,我中国永远有海纳百川的气度,一统天下之决心。” 薛居正初次得到任命,既紧张又激动,中原的官员已经很早没有遇到这种大量使节一并入京的情况了。 上上下下皆无经验,不知从何处入手。 但听罗幼度这话,薛居正瞬间有了底气。 听懂了罗幼度的意思,任何虚假的东西,只会表露自己的心虚不自信。 将最真实的情况表达出去就好。 让四方看到一个蒸蒸日上的中原,一个蓬勃发展的中原。 也许跟历史上的汉唐,相差甚远。 可终有一日,能够赶上前人的脚步,甚至超越。 薛居正恭恭敬敬地说道:“臣明白了,必不负陛下期望。” ------题外话------ 谢书友鬼子跪下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三十三章 归义军的窘境 罗幼度对薛居正嘱咐了几句,然后等着工部的消息。 若没有适合的地方,他已经打算将魏王府以及朝廷手中的几套宅院借来,重新装修,以做最高级别的四方馆使用。 两个月,那是他登基大典的时间。 四方来使不可能卡着登基大典的时间抵达汴京,提前一个月,两个月那是正常的事情。 就如吐蕃使者,他们在三天前就到了,提前了足足两个多月。 这使节团不远千里来朝贡,参加登基大典,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让他们住客栈? 这丢的是国家的脸。 而且对方也是要面子的,代表着国家来携礼朝见,参加典礼,直接丢客栈,跟人家挤一挤? 既是笑话故事,也是外交事故。 此次诸国使者前来朝见的数量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所有前来朝见的国家,礼部那边都有名单备案。 即便是来参加登基大典,在进入边境的时候,也需要得到朝廷批准。 边境疆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往通过的。 未能及时发现问题,在已经有部分使者入住四方馆之后,才察觉问题所在,就是准备工作的不到位。 “陛下!” 魏仁浦匆匆而来,“老臣与工部的人做了核查,在城南有一处快竣工的客栈,内部以院落布局,准备用以接待四方豪商,加以改良,可以接纳不少使节团。城东也有一处豪宅,也快竣工了,观之结构,亦可征用。这两处只要工部接手,半月之内,皆可完工,可以直接安排使节入住……朝廷手中也有几套准备用以嘉奖立功大将的宅子,可临时借用。” 罗幼度放心下来,笑道:“如此甚好。” 这事情解决,想着四方馆的窘境,罗幼度也不免唏嘘:“唉,想当年哪有四方馆一说,直接整一条街都是他国使节。” 魏仁浦道:“我朝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罗幼度慎重颔首,道:“这个一定!” 汴京城东。 车马人流涌动。 不只是四方使者,邻近的豪绅也都来凑一凑热闹,沾一沾喜气。 薛居正在十里亭接到了归义军的使者曹延禄以及于阗国的使者葛卓希。 归义军现今的掌权者叫曹元忠,曹延禄正是曹元忠的儿子,此次罗幼度登基,曹元忠直接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入朝,可见对于此次朝见的重视。 至于于阗国是跟曹延禄一起来的。 于阗国与归义军是政治场上的盟友,沙州归义军早在唐代就已结盟,张议潮举兵打败吐蕃在敦煌建立张氏政权,便受到于阗的支持和拥戴。 后来曹家取代了张家,彼此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更进一步。 曹延禄的妻子就是于阗国国王李圣天的三女儿。 有这层关系在,双方自然是一路同行,相互照应。 薛居正面对四方来使,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现在已经信手而来。 “诸位来使一路辛苦,在下已于城中四方馆备上接风酒席,请随我来。” 儒雅随和的气度,俊朗的容貌,不卑不亢的态度,尽显天朝使者风采。 薛居正一路给曹延禄、葛卓希介绍汴京的风土人情。 汴京在罗幼度眼中偏小,可对于沙州的曹延禄、于阗的葛卓希来说,却也是足够雄伟了。 随着登基大典临近,诸国使节齐聚,汴京上上下下异常热闹。 人潮涌动。 曹延禄、葛卓希一行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皆是惊叹不已。 葛卓希咋舌惊叹:“久闻天朝上国是人间天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感觉中原这一条御街汇聚的人口,就比得上他们整个国都的人口。 曹延禄也连连惊叹,心中暗想:“若沙瓜二州,有如此人口,何惧回鹘。”口中赞道:“曾听族人传言,说唐长安之繁华壮丽,今日见汴京,怕相差不远。” 薛居正道:“贵使谬赞,新朝百废待兴。较之昔年长安,还是略有不足。但陛下英武仁德,可比唐时太宗,定能再现昔年辉煌。” 曹延禄、葛卓希闻言一呆,非但没有看轻,心底评价反而更高了。 不怕对方强大,就怕对方强大的同时,还比你更加努力。 尤其是薛居正说到罗幼度时,那股发自内心的敬重。 更让他们好奇,那个力压契丹,覆灭北汉的年青君王到底是什么人物。 薛居正领着曹延禄、葛卓希入住城东四方馆,亲自设宴款待。 薛居正进士出身,学问渊博,酒宴上妙语连珠,引经据典,一言一行无不让人印象深刻。 葛卓希说道:“不知我等是否允许上街游玩?” 薛居正道:“贵使可随意出行,为了方便使者寻求帮助,陛下还特地安排京中学子做了培训,与各街口,为各国使者解决常见问题。此外我朝四方馆有可以兑换我朝钱币之处,使者游玩前,最好兑换一下本朝钱币。” 葛卓希忙道:“这是自然。” 吃饱喝足,薛居正也告辞离去。 曹延禄快步追上,将薛居正拉到一旁,说道:“不知使者是否能够安排与陛下私下一见。” 他此来除了参加登基大典,自然携带一定的政治任务。 归义军现在是内忧外患。 曹家身处四战之地,曹家当初的家主吸取了张家灭亡的教训,开始与四邻修好,成为了和平主义者。 此举免去了曹家四面皆敌的局面,却也给今日的情况留下了后患。 选择和平,让曹家兴旺了百年,但旺不过三代,立刻就陷入了与张家一样的问题,家族内讧。 曹家取代张家时,归义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真正掌控的地域只有沙州、瓜州两处。 其中沙州是曹家的立足之地,曹元忠亲自掌控。而瓜州的大权却为地方势力吐谷浑人之后慕容家族控制。 等于是曹家、慕容家族一人一半,共同掌控归义军。 曹家只是名义上的归义军领袖。 因为和平,曹家、慕容家少了外敌的威胁,不可避免地有了摩擦,难以一致对外。 曹元忠为了归义军的稳定,让自己大哥的儿子曹延敬与慕容家族联姻,从而控制住了慕容家族。 曹家一直奉行兄终弟及的传承法。 曹元忠以为自己百年后将位子传给大哥的儿子就能彻底地一统归义军。 但是曹元忠想不到曹延敬掌控了慕容家族之后,野心开始膨胀,而且还在回鹘的干涉影响下,开始亲近回鹘。 原本曹家与慕容家的沙州、瓜州互斗,演变成了曹氏家族的内部斗争,亲于阗派与亲回鹘派的斗争…… 不管是甘州回鹘,还是西州回鹘都是曹家招惹不起的。 归义军的实力,已经在内斗中快速削弱,再下去就离灭亡不远了。 曹延禄此来就是想得到罗幼度这个中原皇帝的支持,从而威慑甘州回鹘,稳住不利的局面。 薛居正故作沉吟道:“若是其他使节,在下不敢做主。但陛下对归义军极为推崇,想来不会拒绝贵使的要求。这样吧,今日我便将贵使所求禀明陛下,至于何时接见,某也说不准。但想来不会让贵使等候太久的。” 他早知道罗幼度会抽时间接见曹延禄,此刻故意这么说,就是告诉曹延禄,罗幼度对归义军的重视。 当天薛居正就将曹延禄私下求见的消息,转告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并没有多少意外,对于归义军的结局,他比归义军自己都了解。 他后世看五代史的时候,了解过曹氏归义军。 总的来说,百年曹家归义军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兴盛期,从曹议金到曹元忠时期。第二阶段:衰落期,即曹延敬、曹延禄在位时期。第三阶段是附庸期,归义军彻底沦为回鹘的附庸,直至被西夏灭亡。 现在的归义军处于兴盛期的尾巴,已经出现内斗的颓势。 曹元忠抑制不了曹延敬,正在看着亲回鹘的一派,逐渐壮大。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明日午后,你让他在四夷馆等候接见。” “还有,甘州回鹘的使者大概什么时候抵达?” 他追问了一句。 薛居正几乎不假思索地就道:“前方传来消息,已经过了函谷关,大概还有三四日的时间。” 各国使者入境之后的行程都有对应的渠道将消息传达礼部,以方便接待。 薛居正信口而来,可见对于诸国使者的动向都了然于胸。 罗幼度这里也收到了不少关于薛居正的好评,他这亲自点将可是点对人了。 “在接待甘州回鹘使者的时候,你找个机会,不经意地将曹延禄私下请求会晤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 薛居正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罗幼度并不希望亲于阗派与亲回鹘派的斗争停下来。 不管是曹家,还是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都是根深蒂固的军阀,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 归义军除了在情感上,罗幼度会偏向一点点之外,该如何处理,还是得入手处理。 曹家未来的结局,不是內迁就是灭亡。 西域什么的太远了,可以不事先考虑。 但凉州、瓜州、沙州这些领地,都得收回来。 不管现在他们表现得多么虔诚…… ------题外话------ 谢书友冬夜梨落的五千赏,秦书墨染的五百赏,风雨爱华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三十四章 西北局势 随着各国使者不断到来,罗幼度也开始接见各国使节。 罗幼度有自知之明,现在新朝刚刚起步,能有如此盛景,八成是自己收复了燕地、北汉,两次在契丹人身上占了大便宜的缘故。 也怪契丹,好好的草原民族不当,想着效仿中原,四处发兵寻找存在感,让人臣服。 怼这个怼那个,就跟大号泰迪一样,惹得天怒人怨。 关键契丹不跟当年的唐朝一样,当年的唐朝,虽说霸道了一点,动则灭国。但是你只要乖一点,送礼送得勤快一点,抱紧着爹的大腿。 在贸易上的便利,能够让任何一个小弟儿子赚的盆满钵盈,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而契丹呢? 哪有半点贸易的空间? 认契丹当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还平白多了一个名义上的爹,换谁都不乐意。 正好中原崛起的势头猛进,又屡屡战胜契丹,都想趁机拉拢巴结一下,改善彼此关系。 又或者怀有别样目的的政治行动,比如归义军的曹延禄、凉州吐蕃的潘罗支。 罗幼度在宫中接待了曹延禄。 曹延禄有求而来,表现得万分虔诚,直接拜服道:“见过皇帝陛下!” 罗幼度示意他免礼,感慨道:“归义军悬于边陲,受回鹘威胁数十载,依旧不忘初心,坚守朝廷领土,令人佩服。” 他说这话更多的是追念当初的张议潮、张淮深,莫说是现在曹家,即便是张淮深之后的张承奉,他都没啥好感。 英雄的子孙,未必就是英雄。 曹延禄却认为在夸赞他们曹家的贡献,老脸一红。 他以为罗幼度远在汴京,不知道曹家曾向契丹称臣的事情,说道:“瓜沙二州,固然远在边陲,却也心念中原朝廷,愿为中原赴汤蹈火。” 罗幼度笑道:“朕知你们曹家忠义,爪沙二州,若无归义军撑着,只怕如凉陇一般,为吐蕃、回鹘豪强占据了。” 这话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曹家真要识趣,就凭这功劳,也可以混得几世富贵。 曹延禄顺藤而上,开始说着归义军的不容易,尤其是甘州回鹘的日渐强盛,还从内部分化他们曹家,大倒苦水。 罗幼度故作对瓜沙二州的情况一无所知,听得认真仔细。 曹延禄大为心动,其实此次来访,曹元忠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一方面回鹘势大,他们曹家内部不稳,少了中原的支持,前途堪忧。 可一旦中原将手伸入大西北,也无异于引狼入室。 罗幼度对西北事务一无所知,显然暂时没有将心思放在西北,不会与他们有利益冲突。 这情况太合曹家利益了。 拥有足够的实力,却没有掺合西方局势的打算。 这种不威胁自身利益的大腿,到哪里去找。 他越说越兴奋,还掺杂了一点点的私货,说着甘州回鹘的不是。 罗幼度勃然大怒道:“这欺人太甚了,景琼盘踞甘、肃二州,还不知足,居然将手伸向了瓜州、沙州,莫不是想要将整个河西走廊都占了才满意。” 曹延禄也吓了一跳,忙道:“景琼狼子野心,只怕早有此意。” 罗幼度盛怒过后,皱眉苦思了片刻,说道:“朕听说过西方局面如乱麻一般,想不到混乱糜烂至此。只是,朝廷未来的发展重心不在西边,对于西方也有些鞭长莫及。让朕想想……” 曹延禄想说只要名义上支持就行,但见罗幼度凝神细思,也不好开口。 罗幼度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地敲动着,说道:“对了,对于折逋嘉施,你可有所了解?” 曹延禄想了片刻,说道:“他是凉州豪强,在凉州很有威望,甘州回鹘都对他颇为忌惮。” 罗幼度道:“这样吧,朕想法子安排一个节度使去凉州。与瓜州遥相呼应,将甘州夹在中间。有了这一层,想必景琼也会老实一点。不过西方的事情,还得你们帮衬一二,朝廷未来的重心不在西边。这节度使也不会有太大的实权,只能代表朝廷给你们支持。” 他再一次强调自己重心不在西边。 曹延禄眼前一亮,拍着胸口说道:“陛下放心,家父乃朝廷的臣子,朝廷安排的节度使,家父定会好好配合。” 曹延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在曹延禄离开后,罗幼度回到了文德殿,走进了偏殿的一处屏风后边。 屏风后有一张巨大的凉陇地形图,上面错综复杂地标明了各方势力的情况以及彼此的关系。 此次各方势力齐聚汴京,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罗幼度对于周边的疆域错综复杂的情况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 西方的局势太乱了,就是一群谁也不服谁的豪强,相互争锋。 没有国家,没有大义,只有自己的私心。 表面上甘州回鹘、凉州吐蕃、陇右吐蕃,说着好像是吐蕃、回鹘掌控的,但其实吐蕃根本就没半点力量干涉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 就如凉州吐蕃来说,挂着吐蕃的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中原请求节度使任职。 至于陇右吐蕃就更是了,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相互敌视攻伐。 想想都奇怪好笑。 就是因为情况过于复杂,不少的地方豪强怕自己的对手获得中原的支持,抢着前来寻求赏赐册封。 毕竟相比高原上那群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吐蕃,威势越来越盛的中原更加值得倚仗。 他们各怀心思,都想要得到中原支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毫无底线节操的诬蔑诋毁对手。 这样一来,他们的恩怨瓜葛,都让罗幼度知悉了。 罗幼度本不想那么早就对陇右、凉州动手,可看着乱中有序的西方。 不趁着这个时候动手,只怕会形成一股足以令人头疼的势力。 毕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句话不知用于国家,也适合用于地方。 罗幼度用朱笔在凉州画了一个圈,自语道:“必须让潘罗支松口,让我朝节度使入主凉州。” ********** 潘罗支有些烦躁,听着手下从四方打探来的消息,眉头紧紧皱着。 中原的富强,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让他更难决策。 凉州吐蕃是最早来到汴京的使节团,也是最先开始上下打点汴京官员。 凉州吐蕃的历史要追溯于张议朝时期了,张议潮收复河西后,朝廷所派驻的两千五百兵士掌控着凉州地区。当时这些汉人士兵自称凉州留后,五代之际不断向朝廷请奏不断,朝廷则授予河西节度使的称号。 整个五代,凉州的情况大多以城外若干里属于汉人军户屯垦区,之外则是各异族杂居。 只是当地军户留后仅有汉人数百户,汉人少而异族多,控制权慢慢转移到当地部落豪族手里。 后汉隐帝时,首次由豪强折逋嘉施担任节度使。折捕嘉施虽然曾向朝廷请命派遣官员节度,但仅仅维持一年有余而不得不逃奔,之后不再向朝廷奏请。 大周郭威时期,河西节度折逋嘉施请朝廷派遣将帅官吏节度河西,郭威起用申师厚为河西节度使。 但是申师厚能力有限,不能抚有凉州。至郭荣时,申师厚留下自己的儿子逃归后周内地,中原王朝也因此丧失了名义上对凉州的支配权。 凉州吐蕃也是豪强林立,折捕嘉施、潘罗支两部力量集合在一起,方才镇得住凉州内外。 但他们缺少一个大义。 大义这玩意,有些时候就跟草纸一样不值钱,擦屁股都膈应得慌。 可真要没有这个大义,又诸事不顺。 折捕嘉施现在节度使的位子是自封的,潘罗支此次前来就是打算给折捕嘉施求一个中原朝廷亲自任命的节度使,以获得正统之位。 在此之前,他们获取正统地位的方式很直接,请一尊大神过去供着。 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权,什么都给。 现在他们却是不敢了。 中原的实力扩充太快,指不定哪一天就向西方伸出魔掌。 安排一个中原的节度使,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只是上上下下打点了一个多月,也拜会过中原天子,但册封节度使的事情却一直没有着落。 潘罗支有着不祥的感觉,如果中原真有西征之心,以他们的力量是万难抵御的。 恐怕要将凉州、陇右的吐蕃势力都聚在一起才行。 就陇右那情况? 指望他们联合起来? 潘罗支想想都觉得没有半点希望。 外边传来了些许喧闹,潘罗支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大步走出了院子,见一行人将大箱小箱的货物推入隔壁院落,定睛一瞧,却是自己的老对手贺智瑶。 凉州有八大豪强,这贺智瑶是第二豪强邬哲的大舅子,颇有智计很是难缠。 若不是他这个第三与折捕嘉施连手,还真按不住邬哲。 “你怎么来了?” 潘罗支阴沉着脸。 贺智瑶见到潘罗支也有些意外,缓过神来说道:“潘族长来得比贺某早多了,这话得我问你才是吧。贺某是正大光明地从凉州来的,可不像潘族长装病,偷偷的来!” 潘罗支气得甩袖而走。 第三十五章 孤身一人足矣 潘罗支面色阴沉地回到了大厅,双手不安分地搓揉起来。 贺智瑶的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让他这月余时间的努力划为了泡影。 潘罗支特别胖,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 不想当老大的老三,不是好老三。 凉州八大豪强,折捕嘉施第一,邬哲第二,潘罗支屈居第三。 余下五强虽有不俗实力,但不具备争夺凉州之主的可能。 至于老三想要拿下第一,靠实力是不行的,得坐视第一、第二拼个你死我活以后,坐收渔人之利。 一开始潘罗支并不想支持折捕嘉施,老大老三实力加起来对于老二就有碾压之势,并不符合潘罗支的利益。 支持老二对抗老大,才是利益所在。 不过邬哲为人过于强势,贺智瑶又对他有很深的芥蒂,潘罗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跟着老大身后摇旗呐喊。 此次来汴京是潘罗支个人意思,表面是为了折捕嘉施求一个节度使之位,实际上是给自己登上凉州之主铺路。 折捕嘉施为了当这个老大,忍了邬哲这老二近乎二十年,上了年纪的他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 为子孙计,已经准备收拾邬哲。 潘罗支也做好了渔人的准备,只要折捕嘉施、邬哲火拼,他便趁着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吞并彼此,然后凭借这些时日的打点,名正言顺地接任河西节度使的宝座。 历史上潘罗支成功了,他一举接收了老大折捕嘉施,老二邬哲的势力,将凉州八大豪强变为了六家。 因为六家豪强居于凉州附近以阳妃谷为据点的六个山谷,又给人称之为六谷吐蕃。 但现在邬哲的心腹来到了汴京,万一中原天子选择支持邬哲,那他所有的盘算都将化为乌有。 有了中原天子的支持,折捕嘉施未必就敢与邬哲一战。 潘罗支无奈的长叹自语:“势不在己,无可奈何。” 他未尝不知这就是罗幼度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在凉州留下一颗钉子。 可明知道又能如何? 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 好在中原天子并没有觊觎西方的意思,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节度使,倒也无伤大雅。 潘罗支面对贺智瑶的到来,在第一时间作出了选择。 放弃对河西节度使的追求,上表中原朝廷,请命派遣官员节度。 收到潘罗支的上表,罗幼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种政治场上的博弈,可比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更要费神。 就看谁能守住最后底线,要是潘罗支真死不松口,以当前的情况,罗幼度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远在凉州的地方豪强,以现在朝廷的情况,手根本伸不过去。 但罗幼度赌的就是潘罗支存有私心,不会为了折捕嘉施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幸好赌对了。 对于西北之事,罗幼度一直都很在意。 宋朝因为燕幽地的威胁,一直没有能力去顾及西北方面的事情。 加上对于定难军错误地估计,促使了西夏这个国家的壮大。 然后西北从不再复汉人所有,直到明朝才重新归为汉家领土…… 现在燕幽方向有渝关、古北口,山西有雁门关,在天下未一统之前,罗幼度是不打算与契丹大战了。 这深入草原、大东北的决战,所消耗的粮饷是天文数字。 想要维持长期作战,必须举全国的财力物力才行。 天下不一统,就没有出战契丹的资本。 先行一统,才是新朝应该做的事情。 罗幼度一直放出烟雾弹,将南汉作为下一个目标。 此次登基大典,甚至明确地拒绝了南汉的使者团北上祝贺的请求。 但他真正的目标却是凉陇地区。 陇右的天然的马场,而凉州是西北的中心,占据凉州地,沙州、瓜州、甘州、肃州便可不足为惧。 还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为朝廷增收。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西北现在适合攻取,那边各方势力乱斗的厉害。 不趁此机会拿下,真等到他们分出一个胜负,那就不好处理了。 攻取凉陇地区,这是最高军事机密,罗幼度只告诉了魏仁浦、宋琪、赵普三人。 针对河西节度使的人选,罗幼度自然也只能找他们三人。 罗幼度心底有适合的人选,但他并未说出来,而是让魏仁浦、宋琪、赵普各自推荐一个人选。 魏仁浦举荐了李谦溥,宋琪推荐了潘美,赵普推荐了李处耘。 看着堂下的三人,罗幼度感慨,还是赵普更懂自己。 李谦溥性慷慨,重然诺,擅于兵事,确实可以担当重任,但并非最佳人选。 至于潘美,论及能力机变,毫无疑问是最佳选择。 但是潘美是跟随罗幼度最早的部下,现在已经闯出了名号。 真让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担任节度使,觊觎西北的心思亦瞒不住了。 反观李处耘有勇有谋,还有胆有识,上能结交豪强,下能安抚百姓,也是合适的选择。 相比李谦溥,罗幼度更加信任李处耘。 但李谦溥罗幼度并没有无视,得顾及魏仁浦的面子,将他任命为渭州刺史,负责陇右门户,攻取陇右时,将会是主力先锋。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下达对李处耘的任命,而是将他亲自叫到了文德殿。 “陛下!” 李处耘作揖行礼,罗幼度当上了皇帝,他们这些老部下也是与有荣焉。 “来!”罗幼度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上得前面来!” 他将凉陇地图平摊在案几上,说道:“对于凉陇局势,你了解多少?” 李处耘道:“原先不清楚,不过近日汴京城中各方使者云集。臣对四方情况也做了一定调查……陇州方面是一片散沙,遍布百余个吐蕃部落,他们并未有统一首领,相互之间,互不干涉,常有因水源、草场问题而相互攻讦。” “至于凉州还算稳定,八大豪强共同推举了折捕嘉施为首领。根据末将的了解,潘罗支在汴京城为折捕嘉施谋求河西节度使的位子。”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听得出来,李处耘是做了准备的。 虽然这位名将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却也提前做了准备,以便未来攻伐西北时用得上。 罗幼度道:“我想一举拿下凉陇之地,你觉得应该如何用兵?” 李处耘看着地图皱眉道:“臣下愚钝,不知从何处入手。陇右一片散沙,率兵攻之,不难取胜。可一旦陇右受袭,凉州方向必会得到消息,从而做出应对。” “凉州八族,目前看来并不齐心。不过真有外敌时,以他们的习性,八成会放下所有成见一致对外。” “这一举拿下陇右不难,可要一举拿下凉陇之地,臣以为不太现实。” 罗幼度不住点头,这也是他的顾虑。 凉陇不分家,要打两个一起打。 不然朝廷暴露自己的心思,保不准乱成一锅粥的大西北因为外力的强行介入,为了自己的利益,同仇敌忾,结成联盟。 虽然罗幼度不惧他们的联合,但能够从战略上削弱敌人,避免这种不利情况,又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们放着陇右不管,派人担任河西节度使,利用职权的便利,拉拢凉州八族,从内部掌控凉州。内定凉州,外取陇右,双管齐下,你看如何?” 罗幼度收指着地图上的凉州,一路划向了陇右。 李处耘眼睛一亮,立刻道:“末将以为可行,愿意担此重任!” 罗幼度直接说道:“让正元来,就是此任务非你莫属。只是有一定危险,朕从军中挑选三百最精锐的兵士,充当你的护卫。” 李处耘忙道:“陛下不可,此去凉州,末将随使者一并而去,孤身一人足矣。” 罗幼度深深看了李处耘一眼,说道:“依你……切记,不可勉强。真要有异变,以安全为上。” 李处耘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拉着李处耘往偏殿走去,来到那份大西北的关系图面前:“这是朕与魏仁浦、宋琪、赵普三人根据西北局势统计出来的关系图,你且记下,对于你在西北的行动,大有帮助。” 李处耘震撼地看着面前有序的关系走势,将所有负责的关系都记在了脑海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登基之日,也越来越近。 四方使节都准时抵达汴京。 所有使者罗幼度都接见过一两次,双方进行了政治上的交流。 对于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大理这些势力,都进行了密切深入的往来。 以贸易的形式,加深彼此的联系与了解。 至于南唐、西蜀、吴越、定难军,该训斥的训斥,该褒奖的褒奖。 罗幼度也想不到李从嘉居然亲自充当使者,但该骂的还得骂,要不是看在他们道歉的诚意足够,罗幼度都不打算私下接见。 西蜀的躺平政策,得到了罗幼度高度赞赏,忍不住暗想:要是四方诸侯国皆如吴越、西蜀这样,那该多好。 唯一让罗幼度不满的就属定难军了。 定难军确实来了,而且礼物带了不少,但是在经过横山的时候遇到了劫匪,让横山上的羌族抢了! ------题外话------ 谢陈二猫、秦书墨染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三十六章 自导自演 这朝贡贺礼被抢,那是天大的事情。 惊闻此消息,朝野上下,立时义愤填膺,按耐不住的大将,纷纷要求出兵讨要个说法。 寻常时间也就罢了,现在诸国使节齐聚汴京。在这当头发生这事,若不以雷霆手段处理,岂不让他国使节看笑话。 罗幼度对此却异常淡定,眼眸中还透着一股奇怪。 如果不是发生此事,罗幼度还想不起来有横山羌这股力量。 罗幼度在了解宋朝与西夏的战争里,多次见过横山羌的记载。 《宋史夏国传》记载:“苦战倚山讹,山讹者横山羌,平夏兵不及也。” 横山羌人马劲悍,每战必为前锋。 《宋史兵志》也记载: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山谷深险之处遇敌,则多用步跋子以为击刺掩袭之用。 这步跋子也是横山羌人组成的山地军。 说白了就是横山羌兵,勇悍善战,为西夏诸军之冠。 宋仁宗年间爆发的好水川之战、三川口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中,宋军因为情势所逼,被迫于山谷间作战的时候,西夏的步跋子就开始大发淫威。 以强弓劲弩,活跃于溪涧、山谷,利用超高的机动性,快速腾挪于战场各处,配合横山羌骑打的宋军是哭爹喊娘,精锐损失殆尽。 历史上因为西夏对于横山羌过于依赖,一有战事就向横山羌增兵调兵,引发了横山羌的不满,意图归顺宋朝。 西夏皇帝李谅祚吓得立刻将横山地区各民族全部迁徙到兴州,避免横山羌兵为宋朝所用。 当时的边帅种谔了解这情况后,也派人招纳横山之民,组建了一支极为强悍的横山兵。 这横山羌在历史上可是西夏也就是现在定难军最为倚重的兵源地,他们劫掠由党项羌为主的定难军? 这是脑子秀逗了? 罗幼度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寻常皇帝,得知朝贡物资被抢,必定大怒,或是讨伐,或是责令定难军缉拿贼首。 但是罗幼度却深知横山对定难军的重要,就算出现自己人抢自己人,也不至于闹到自己这里来,贻笑大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罗幼度压下了诸将的怒火,越想越觉得奇怪,命枢密院取来定难军的地形图。 看着案几上的地形图,看着横山山脉,渐渐地他回过神来了。 横山山脉并不是很小的一块地方,而是一条东起麟州榆林向西南延伸接天都山到马衍山,一整条绵延百里的山川。 历史上这条山脉如西夏之长城,党项人随时可以南下袭扰边界城池,即便作战不利也能迅速撤退防守,立于不败之地。 宋朝与西夏的战争,就是一场围绕横山山脉展开的角逐。 现今的横山山脉中间一段为定难军占据,但首尾东西一段却在中原的控制之内。 西段的横山山脉属于盐州定边。 定难军受契丹蛊惑,响应北汉出兵,想要攻取的就是这西段的横山山脉,只要取了定边,号称塞上江南的灵州,将会成为定难军的囊中之物。 至于东段横山山脉位于榆林,一部分属于麟州的管辖,是此次攻伐北汉的收获。 盐州这边应该不是问题,双方相处多年了。 由于地势复杂,难免有不长眼的“盗匪”,入寇边境。 但自从王彦升流放过去以后,解锁了吃耳朵的癖好,喜欢将贼寇的耳朵活生生地从脑袋上扯下来生啃,吓得双方边民瑟瑟发抖,已经有一阵子太平日子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麟州榆林这边。 罗幼度当即让议政厅快马加鞭去麟州向杨重训、李穆了解情况。 主要还是李穆,言辞带上杨重训是给他这个麟州刺史面子而已。 现在麟州的行政大权都掌握在麟州长史李穆的手上。 对此情况,杨重训并没有任何不满。 中原毕竟不是北汉,让他们这种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军政大权一把抓。 罗幼度保留他的军权,还重用他大哥杨业,镇守雁门关,这份恩宠已经足够,完全不过问麟州政务。 收到议政厅急信的李穆有些莫名。 李穆开封府阳武人,显德初年进士,是个能臣干吏,最令人称道的还是德行,对于自我的道德要求极高。 接管麟州政务之后,发现麟州的经济六成来自于与横山羌的贸易往来。 相于不擅长政务的杨重训,李穆在这方面展现了非凡的能力。 他在榆林大开边市,鼓励彼此贸易,还与横山羌猞猁族族长拓跋熊亲自会晤交谈,大开贸易之门。 李穆德行极高,对于双方的贸易,处于绝对公正的态度,赢得了横山羌的信任。 只是短短的几月时间,让原本就繁荣的边市,大红大火。 李穆完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如实报告。 将信传回了议政厅。 议政厅的宰相又有那一个是易于之辈。 看着李穆的回信,一切都明白了。 汴京城外。 李光睿、韩君雄风尘仆仆地从夏州而来,在他们身后的是长长的贺礼。 他们的贺礼确实给横山羌劫了,但为了彰显定难军对中原王朝的敬慕,他们又重新筹备了一批贺礼,前来觐见。 这眼看就要与中原的接待官员汇合,李光睿心中有些忐忑,低声道:“大相,真不会出问题吧。” 韩君雄回道:“中原天子向来最好颜面,在他登基的关键时刻,在所有使节面前,发生这种事情,定会勃然大怒。我们的贺礼并未短缺,他们也无理由指责我们。” 其实他也知道他们这是在玩火。 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横山羌是定难军最为倚仗的力量,横山羌遍布横山山脉,大大小小的分三十几个部落。 其中最强的就是靠近麟州榆林附近的几个部落。 这些部落又以猞猁族的拓跋熊马首是瞻。 造成这一切也是有原因的。 李彝殷野心颇大,意图与契丹、北汉一并遏制中原发展。 放着中原的大腿不抱,抱北汉的大腿。 麟州就是定难军与北汉的疆界。 横山所生产的盐、铁、茶都是通过麟州,销往北汉、契丹。 故而横山羌实力强劲的部落大多都聚在榆林横山附近。 北汉突然灭亡,定难军完全猝不及防。 李穆又是干吏,中原对于盐铁的需求远胜北汉契丹,抓住了横山羌的要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彝殷当然慌了。 横山羌要是倒向了中原,定难军将无还手之力,只能苟延残喘。 横山羌这种位于横山山脉的族部群,向来没有什么国家观念,以族部之上,有奶便是娘。 李彝殷这位定难军的节度使对于他们并没有很大的约束力。 他做不到让拓跋熊断了与中原的贸易,真要强迫拓跋熊,保不准就逼着他投奔中原了。 这眼看着以拓跋熊为首的横山羌与麟州的接触越发密切。 从长远计,李彝殷只能出此下策,制造矛盾,断绝横山羌与中原的往来。 让中原霸凌横山羌,而他们一边随意挑几个小部落给中原交代,然后庇佑实力强劲的横山羌撤离榆林。 “薛居正见过两位来使!” 薛居正温文尔雅的见礼问好。 他这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好似一颗定心丸,让李光睿安心不少,说道:“累薛使久候了,途中遇到横山羌山匪劫掠,损失了一半贺礼。为了重新筹齐,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望见谅。” 薛居正回礼道:“来使一路辛苦,这横山羌胆敢劫掠我朝贺礼,实在胆大妄为。来使放心,陛下不会坐视此事,不闻不问的。” 他并不知内情,却也知定难军并不安分,说着场面话,将定难军请入城中。 李光睿说道:“不知何时能够面见陛下,横山羌过于嚣张。家父得知贡品遭劫,怒不可遏,已经点齐兵马南下,务必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在下想亲自向陛下呈明此事……” 薛居正道:“来使先于四方馆歇息,在下自会向陛下禀报,来使可静候佳音。” 李光睿看不出异样,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 可这一等,就是三天。 就在登基大典前夕,罗幼度派人请李光睿、韩君雄觐见。 李光睿、韩君雄带着几分忐忑的入宫。 一路来到紫宸殿,李光睿、韩君雄见状,心中大安。 这紫宸殿是皇宫的前朝,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接见外国使臣才用的宫殿。 罗幼度以紫宸殿接见他们,足见对他们的重视,想来正因为他们补救的及时,并没有惹怒天威。 两人一路蹲着阶梯入殿,却见殿中居然已有三人入座。 瞬息之间,一股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接见自己的同时,还在接见另一波人,这明显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可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刹那间又是手足冰凉。 坐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猞猁族的族长拓跋熊,随后两位也很眼熟,一位是野狼族的族长,一位是隼族族长,都是榆林附近的横山羌部落族长。 罗幼度原本与三位横山羌族部族长相谈甚欢,见李光睿、韩君雄入殿后,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嘲弄,说道:“不用朕另外介绍了吧,不知你们现在有什么话说?” 第三十七章 “滚” 罗幼度坐在上首,将李光睿、韩君雄那慌张、惶恐的表情,尽收眼底。 得到李穆的来信,罗幼度立时间就明白了定难军为何要自导自演这一幕了。 历史上西夏南北征战,夺取了塞上江南,拿下了河西走廊,成为了西北的庞然大物。 即便是这样,西夏也承受不了失去横山的打击。 历史上为了给宋真宗擦屁股,宋朝从范仲淹开始,经过韩琦、李宪、章楶等一代代的人,以浅攻进筑的方式,用了数十年的努力,拿下了西夏的横山,一举将西夏逼入亡国之境。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还未等宋朝给予西夏真正致命一击的时候,发生了靖康之变。 南宋偏安,西夏与宋朝再无瓜葛。 但毫无疑问,横山就是西夏的命脉,更是现在定难军的命脉。 横山羌作为横山半个主人,李彝殷自然无法坐视他们如此亲密的与中原往来。 罗幼度察觉之后,立刻通知了李穆联系了拓跋熊,并且派出了郭无为带着政治目的与拓跋熊联系。 果然李彝殷借助朝贡贺礼被抢一事,在横山羌大做文章,让榆林附近的横山羌往绥州、银州内部迁徙,以便更好的将横山羌掌控在手中。 李彝殷这些年在定难军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他的话让不少人产生了动摇。 拓跋熊亦是如此,但这月余间,他跟李穆的往来确实很愉快。 拓跋熊外粗内细,横山盛产盐铁马等物资。 北汉国穷,与横山羌往来贸易,都在压低差价。北汉商人更是欺负横山羌不懂贸易,胡搅蛮缠,让拓跋熊等一众横山羌极不痛快。 可在李穆的推动下,开通边市。 中原商人不是善男信女,也曾有过压价之举,可李穆却秉持公正,处罚了中原商人。 通过互利的方式,让边市越办越火。 李穆、郭无为见到了拓跋熊。 拓跋熊正在犹豫要不要迁徙。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就中原现在的势头,他们横山羌再强横,也不可能是对手。 只恨山铜部见钱眼开,脑子给驴踢了,居然劫掠送往中原庆贺新君登基的朝贡贺礼。 李穆不懂军事,可郭无为不一样,他在北汉的时候,就打过横山羌的主意,对于定难军与横山羌的关系,了如指掌,与拓跋熊分析了前因后果。 边市如此火热,拓跋熊眼瞧着族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也不舍得离开家园。 拓跋熊一边召集关系好的族部,一边去调查山铜部的情况。 山铜部走的一个族人都不剩了。 原来山铜部一直靠着盘踞在山里的铜矿度日,随着开采过度,已经无铜可采,生计出现了问题。 李彝殷一直争取将横山羌的百姓迁徙往夏州,山铜部因生计原因,早早的就与李彝殷搭上了线,上演了一出劫掠的戏码。 拓跋熊气急败坏,在郭无为的劝说下,本就不愿离开家园的他,直接投了中原,领着关系最要好的野狼族、隼族,快马加鞭的来到了汴京。 对于三人的到来,罗幼度直接用了接待他国使者的礼节,在紫宸殿接见了三人。 横山的物产极为丰富,横山东部的茶山、蕸芦山是盐铁的主要产地。 这些都是中原的刚需物资,成为了自己人,就不存在边市转为集市,不存在额外税收。 横山羌可以享受中原百姓一样的待遇,但各部落之间需组建横山蕃军,受朝廷听用调遣。 一番详谈,罗幼度、拓跋熊皆心满意足。 罗幼度拿住了覆灭定难军的杀手锏,得到了一支史上赫赫有名的劲旅,拓跋熊等人也得到了实惠,部族百姓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死罪!陛下……” 李光睿反应极快,直接跪伏在地。 韩君雄也有样学样,磕头如捣蒜。 罗幼度怒而起身,喝道:“朕秉承仁义,对于尔等屡次冒犯,既往不咎,尔等却将朕视为愚主欺瞒。朕的宽容大度,换来的却是你们得寸进尺。好,既然你们不想好好过这日子,朕成全你们。给你们十天时间,离开我朝疆界,让你父亲纳土来降,将我中国领土双手奉上。不然朕必遣大军踏平夏绥,将你李氏上下满门灭绝……” 他怒目圆瞪,喝道:“滚!” 李光睿、韩君雄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御营司的兵士将两人架着,拖了下去。 拓跋熊、巩武、姜龙虎三人见与他们和颜悦色的中原天子,忽然动雷霆之怒,直接放出豪言要覆灭定难李氏,眼中不免生出一丝惊惧。 想着中原天子不到一月灭北汉的壮举,相互对望一眼,皆暗暗庆幸,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迁入横山内部,跟李家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从理性上来讲,现在并不是与定难军撕破脸的时候。 此刻与定难军撕破脸,那就是逼着他们投向契丹。 但去他娘的理性。 李彝殷这伙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管他认谁去当爹,契丹真敢庇佑这样的儿子,连契丹一起收拾了。 罗幼度还真就没将定难军放在眼里,半点亲征的欲望都没有。 罗幼度重新坐在椅子上,露着和悦之色,说道:“本想好好款待三位族长,留三位族长一并参加朕的登基大典。现在看来,时间不允许了……你们归顺朝廷的事情很快会传到李彝殷的耳中,我料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煽动其他横山羌与你们为敌,甚至会亲自出兵。” 拓跋熊作为横山羌最大的部落,底气十足,说道:“来不来在他们,但能不能走,就是我们说的算了。” 罗幼度笑赞道:“好魄力,真豪杰。不过朕以为猞猁族、隼族、野狼族的勇士每一条命都是宝贵的。死磕并不明智,麟州杨家、府谷折家,还有这汴京的十数万禁军,朝廷的万万人口,皆是三位族长的后盾。自家人,需要支援无须客气。” 拓跋熊、巩武、姜龙虎瞬间底气足了,告辞离去。 罗幼度折回延和殿,让人将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赵普叫来,跟他们说了自己将定难军的李光睿、韩君雄赶出皇宫,并且让李彝殷纳土来降的事情。 赵普一如既往,第一个响应:“对于这种中山狼就得如此,得让世人知道。陛下之仁德,并非他们放纵的理由。谁敢越界,决不轻饶。” 窦仪皱着眉头,说道:“李彝殷该杀,可以我朝当前情况,出兵夏绥,只怕不妥。” 魏仁浦说道:“夏绥不难打,难的是如何治理。李氏一族在定难五州根深蒂固,五州之民深念其德。覆灭容易,只怕如野草一般,来年又生。” 罗幼度点头暗赞,魏仁浦的战略目光确实厉害。 历史上车神赵匡义给契丹在高粱河锤的玩起了漂移,就像在定难军身上找存在感。 通过一顿骚操作,说服了李继捧将祖宗之地献给了宋朝。 结果操作不当,跑了二十岁的李继迁。 李继迁就凭借十数人起家,一步步的逼得赵匡义将用计夺取的州县都还给了李继迁。 李继迁能够一步步的反败为胜,力挽狂澜,与李家在定难军多年经营离不开的。 定难军境内的诸多党项豪族都明里暗里的支持李继迁。 所以除非将李家人诛杀殆尽,不然只要留有一人,都会成为后患。 定难军的北方是一片黄沙荒漠,这藏身于黄沙深处,时不时的出来捣蛋一下,很容易令人陷入战争泥潭。 罗幼度赞叹道:“魏相顾虑的极是。” 赵普道:“其实此事不难解决,寻常百姓念着李家的恩,毫无作用。他们难以给予李家支持,当地豪族才是关键。对于定难军,臣以为直接断绝一切往来,派遣良将居于定难四方,蚕食定难疆域。同时,命府谷截断定难军与契丹的商路往来。我们无需动员大军,多耗粮饷,更无需速胜。打他个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四年,全当练兵。” “定难军所居五州之地,物资匮乏,难以自给自足。不出几年,兵困民乏,境内的豪族必将跟着损失惨重。到时候,恐怕他们比我们更希望李家败亡,哪可能支持李家?”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赵爱卿此计深得我心,就这么办。定难军就是朝廷的磨刀石,边军还有作战经验不足的禁军,都可以拿过去练一练……” 接着几人又商议了经济封锁的具体事宜,然后将官的调任。 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内斌,这位历史上让西夏闻风丧胆的姚大虫为罗幼度任命为隰州刺史,同时调董遵诲为延州刺史,李汉超为盐州刺史,马仁瑀为灵州刺史,加上东边的麟州杨家,三面将定难军事围困,让授予他们临机应变的权力。 定难军的下场很快就传遍了汴京。 从朝贡贺礼被抢,到横山羌的投效,前前后后不过十日。 短短的时间,中原朝廷就洞察了定难军的想法用意,这效率之快,让所有关注此事件的使者都隐隐为之胆寒。 对于定难军的处理方式,更是让他们心中凛然:这是半点不留余地的宣战…… ------题外话------ 谢书友燕云十九的四百赏,夜刀神彼方、may_day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三十八章 登基大典 二月二日! 整个汴京张灯结彩。 随着中原十年稳定,汴京作为水陆要冲,城中百姓获益匪浅,上下生活日渐富足,大部分百姓家有余财。 在这封建时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属于皇帝的庆典,百姓却比自己过节还要兴奋。 穿上新衣服,领着家人涌上大街,增添喜庆。 罗幼度早早地在女官的伺候下穿上了玄衣纁裳的冕服。 古代的祭祀穿的冕服其实并非以龙为主,而是日月星河,山川大地,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古人对于登基大典极为重视,钦天监将良辰吉时精确到了这个时代能够掌控的极致。 这登基大典第一步就是祭告天地宗庙。 祭祀宗庙几乎是所有皇帝干大事以前,都必须干的事情。 礼部官员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罗幼度要做的就是跟流程走。 看着一个个祖宗牌位,连罗幼度都不知道自己爷爷叫什么。 宗正寺却查的一清二楚,连着往上曾祖父、高祖父甚至是太上高祖父都查了出来,着实厉害。 这不管是真是假,对于已经入土的他们,反正也没坏处,都成黄土了,还能累谥一个皇帝的名号。 祭祀宗庙过后,在钟鼓齐鸣声中,罗幼度登上了开封皇城的最高处宣德门,迎接着第一缕阳光,开始祈祷上苍。 国人向来讲究多神崇拜,罗幼度也不例外。 早年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后来穿越了,对此有了些许的忌惮。 所以从鸿钧老祖、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东华帝君、释迦摩尼,甚至连还没有传入中原的耶稣都祈祷了一个遍。 无比虔诚。 就在罗幼度祈祷的时候,满朝的文臣武将已经开始入宫,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从左掖门入宫,进入大庆宫,位于大庆殿前的两侧御道站立。 罗幼度将自己所想起的神祇都拜了一圈以后,也出现在了大庆殿前。 左右两侧文武躬身作揖。 罗幼度乘着云舆,从两个文武中间徐徐而过,一步步给抬上了雕龙斜坡,进入了大庆殿。 文武百官在罗幼度坐定以后,按照官职的高低依次进入,接受百官的参见。 到了这一步,即位的正式仪式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就差最后一个请颁诏书的环节。 因为这个时代的普遍登基大典就是在灵前即位,即位与登基大典同时操办,故而流程相对简单。 明朝以后才盛行先即位,后择良辰吉日登基。 罗幼度这里情况特殊,需要做一些改良。 在接受文武祭拜以后,加了两个环节。 分别是接受诸国使节参见,以及大庆殿前阅兵。 罗幼度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向诸国使节炫耀中原军势之雄厚,二是对外发出一个讯息,中原天子对武备的重视。 这阅兵古来有之,周武王伐纣前,天下八百诸侯会盟盟津,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的阅兵就由此开始。 秦汉三国更是经常举办阅兵大典,唐朝时期,阅兵更是由皇帝亲自检阅,成了一种重要的仪式。 罗幼度打算立一个规矩,若非战时,每年的二月二,就举行一次阅兵大典,以激励兵士。 第一个步入大殿的使者是吴越使节,钱弘仪。 他是吴越王钱弘俶的弟弟,吴越国对中原王朝贡奉之勤,海内罕有其匹。 理所当然地居于众使节之首。 位于第二的是高丽使者…… 罗幼度尽管内心对于高丽有一点点偏见,但是高丽当前的国王王昭,对于中原王朝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高丽拒绝契丹的威逼利诱,一直向中原称臣。从广顺元年,周太祖郭威起,多次遣使向后周朝贺、进贡。 后周使臣王演、吕继赟、薛文遇也多次入海东半岛册封高丽国王。 因郭荣改良货币,中原缺铜,派水部员外郎韩彦卿、尚辇奉御金彦英带着数千匹帛来交换铜,王昭也在翌年遣使献铜五万斤来见…… 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的高丽对于中原很是虔诚。 罗幼度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他居于第二。 若不是罗幼度对于吴越钱氏的偏爱,将高丽使者居于第一,都说得过去。 但不过怎么说,吴越钱氏与高丽使者,前二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然后就是各种回鹘使者、吐蕃使者…… 甘州回鹘与朝廷签订的是甥舅盟约,以中原为舅。 这里的吐蕃也不是指西藏上的那群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吐蕃王室,而是位于陇右、河曲、青海湖附近的吐蕃强部。 周太祖、世宗时期,中原的马大多都是从西方回鹘、吐蕃强部购买的。 各取所需,相处得不差。 接受各方使节的参拜,罗幼度领着一众人使节与文武大臣登上了大庆门。 战鼓也在第一时间敲响! 潘美作为御营司都指挥使,领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御营司最先接受检阅。 御营司原本的最高长官是统军,随着罗幼度登基之后,这统军之位就不能再用了。 御营司都指挥使就成了最高长官。 潘美一身靓丽的明光铠,配上威严恢弘的气度,仅凭外貌就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感觉。 在他身后是一色衣甲鲜明的兵士,他们身披铁制札甲,內裳统一为血一样的红色。 潘美高呼道:“御营司下辖十军,请陛下检阅!” 御营司一开始只有六军,但后来扩充了舒元的散员,尊郭荣遗命,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部以及水军编入御营司,也就成了十一军。 至于水军,主力皆在长江附近,无法参加此次阅兵,故只有十营。 御营司或许实力不及殿前司,但精气神绝对是禁军三司中最旺盛的。 数以万计的兵士,齐声高呼:“请陛下检阅!” 山呼海啸的呐喊,将战鼓声都掩盖了下去。 周边使节见状,人人惊骇。 他们不是凑不齐万余兵士,但这种统一制式,统一步调的兵士,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罗幼度在城楼上大手一挥,御营司的将士高举兵器,呼喝了三声:“大虞万胜,陛下万胜!” 带着山呼海啸之音,从大庆门前而过。 张琼龙卫军。 张琼不在是一身缝缝补补祖传破甲,而是涂抹着金漆的山文甲,将肥硕的身躯完全包裹,眼神炙热的看着上首,身后步骑整齐列队,悉数一字排开,气焰尤为雄壮。 党进的龙骧军,一色锁子甲,人马安安静静的无声而立。 尽管战马颜色参差不一,但毫不折损军队威势,掩盖不了兵士身上展露出的那股自信。 在龙卫军、龙骧军之后是常思德的天威军。 …… 一支支劲旅从殿前经过。 御营司起头,侍卫亲军司居中…… 殿前司作为压轴出场…… 殿前司依旧是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可怕的劲旅。 他们一色的黑甲黑裳,好似死神一般。 殿前司都是从老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士,老兵身上的煞气汇聚成军,令人望而生畏。 周边的使者都有些麻木了。 他们以为御营司已经足够可怕,没想到后面还有与之相差无几的侍卫亲军司。 想着应该要结束了吧! 又来了更加吓人的殿前司。 …… 凉州豪强潘罗支、贺智瑶互望一眼,看着彼此眼中的震撼,皆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他们闹归闹,斗归斗,别拿中原开玩笑。 李处耘这个使者就是太上皇帝,将他供着,不能得罪。 给了中原入侵的借口,就这军势? 他们拿头来对抗? 难怪能够战胜契丹,覆灭北汉! 与中原有过交战的西蜀、南唐,面如土色。 中原的军力已经强盛至此了? 武平的使者更是慌张…… 中原已经透露要灭南汉之意。 这灭南汉,必然要走他们荆南。 让不让路过是荆南当前最头疼的问题。 看着中原如此军势,荆南使者已经拿定了主意,返回之后,立刻劝周行逢让中原兵马过境。 假道伐虢又如何? 真以为不假道就灭不了? 躺平了就算灭了,至少还有搏个富贵,不躺平强撑十天半个月,有什么意义? 看着诸使者的表情,罗幼度便知,自己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让议事厅去与他们商议丝路的安全问题。 罗幼度尽管知道海上的丝绸之路更为便捷,但路上的丝绸之路他并不想放弃。 丝绸之路是连接西方的枢纽。 罗幼度并不愿意放弃对西域的控制。 海上丝绸之路要抓,路上的丝绸之路一样要搞。 看着时近黄昏,罗幼度遗憾地道:“恨夜色将至,我朝还有半数禁军未能参加检阅。” 周边使者已经不知如何应话了。 接下来罗幼度又在升平楼宴请了四方使者,为今日的大典划下帷幕。 宴席中罗幼度明显感觉到殿中使者心事重重。 他们不少人提前来汴京,就是想见一下中原王朝的真实情况。 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远不如今日的阅兵更加实在…… 尽管他们明白,这是中原天子有意让他们见识一下中原兵势。 这些都是事先准备的。 但那又如何? 给他们十年时间准备,他们也做不到今日一般的威势。 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相当可怕了。 中原王朝,至今日起,迈入了新的篇章。 第三十九章 皇家日报 无为县罾山村。 贺家张灯结彩,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妆。 这个时代并不兴十里红妆,而是红妆满街。 不铺张亦有意义。 学得当然是罗幼度当年迎娶符清儿时的佳话。 当初罗幼度娶符清儿过后,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名人效应开始效仿了。 罗幼度当上皇帝以后,此事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俗。 家里稍微有点资产的,娶媳妇的时候都会弄一些红妆,增添喜庆。 罾山村不大,不过因为山中出了一口油田,给无为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拉了不少名气,经济上也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让原本贫困的小村,百姓的生活滋润了不少。 因为小村不大,乡里乡邻的异常和谐。 谁家有个喜事,基本上都是全村出动,一起帮手一起吃席。 真要村里有人给欺负了,那就是全村人举着锄头、铁锹一起干架的。 两个洗菜妇人在井边一边洗着荠菜,一边闲聊着。 “谁想得到俺们村的一枝花,没让田家的书生娶去。却让小贺这样的外乡人娶了……” “这话可别让咱村村长听见,担心他训你。村长宝贝着小贺呢,原先都指望田书生给村里扬名,不想小贺直接给陛下点名褒奖了,给了赏钱下来。现在谁敢说小贺是外乡人,老村长得打人。” “也是,就咱们这小村能出一个让天子点名褒奖的人物,真得捧在手心里供着。这齐家闺女不就是村长亲自做的媒?” “还得是贺家姥姥有福气,有个好外孙。愿意带着她千里迢迢地从蜀地来到我们江北。” 两个妇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事情的正主贺正此刻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妻子,骑着骡子,在村里孩童的拥簇下,一步步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贺正回头望了一眼花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将妻子领入家门,准备行拜礼的时候。 作为证婚人的老村长却一脸肃容地说道:“这第一拜,你们当拜皇帝陛下,若无皇帝陛下,焉有你小贺的今日?” 贺正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没有皇帝陛下,哪有我贺正的今日……” 贺正出生于荣州公井县,公井县因著名的盐井大公井而命名。 出生在公井县的贺正,自幼就跟井盐结下了不解之缘。 贺正凭借吃苦耐劳,忠厚老实的性格给负责打盐井的老师傅看中,收为徒弟。 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贺正父母双亡与一姥姥相依为命…… 姥姥是乱世中最渺小的浮萍,本打算逃难去江南,遇到了江贼,掳到了荆南,最终随着入蜀逃难的百姓,进入了川蜀地。 孤身一人在川蜀生嫁人生子,上了年纪子女双亡,就跟外孙相依为命,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一看老家还有什么亲人。 贺正孝顺,一个合计自己这些年挣的不少,索性就全了长辈的心思,领着姥姥出蜀来到了无为县。 贺正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不知他的蜀地铁钱在中原极为廉价,莫说来回的路费,连吃住都是问题。 不得已上了罾山卖苦力,当搬运工,搬运石油。 为了方便,也在罾山村住了下来。 随着石油的产量减少,贺正眼瞧着就要失业,看着地方愚蠢地开采石油的方式,灵机一动,将自己在老家学来的钻井技术用在了上面,成功凿出了地里的石油。 贺正也受到了无为县长史的青睐,安排他操作钻井开采石油。 这钻井采盐,钻井开采石油,虽然异曲同工,终究有点点小的差异。 贺正针对石油的特点,改良了钻井技术,更加适合开采油田。 这无为县提供给朝廷的石油数量大幅度提升,罗幼度好奇地过问了一下。 得知了情况以后,立刻下令让无为县嘉奖贺正,同时还赏赐他银钱百贯以作鼓励。 贺正也因此地位徒然提升,成为罾山村的风云人物。 贺正心知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罗幼度赐予的,对于老村长的提醒没有任何异议,忙拉着自己的妻子,对着汴京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 汴京! 八方酒肆! 宾客云集。 搏君人正在说着古代的英雄人物。 所谓搏君人就是说书先生,目的是为了搏君一笑,故而叫搏君人。 这个时代并没有真正的评书诞生,但已经有不少酒肆茶馆为了揽客,请口才好的表演“说话”。 搏君人说的是《十三将士归玉门》的典故,将那一段历史故事说的是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没有听过的是连连叫好,听过的却在下方起哄,“怎么又是《十三将士归玉门》,就没有新故事可说?” 搏君人明显水平不到家,受到了影响,刚忙道歉甩锅道:“是张齐贤更的过慢,并非在下只会说这《十三将士归玉门》。诸公若真若气不过,可去义塾寻他,迫他尽快写《忠义传》。” 搏君人心底也大骂,为何东家还不将新的一期《皇家日报》送来,再下去可顶不住了。 报纸的出现远比大多人意识中要早得多。 最早出现的记载在唐玄宗开元年间,当时通称为进奏院状报,是由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分别向各个地方抄发的。 后来演变成了《开元杂报》,里面记载的都是报道朝廷政事,如:某日皇帝亲耕籍田,行九推礼。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某日诸蕃君长请扈从封禅。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等等…… 总之内容空洞,也就一些关系国家大事的士子会买借来研读。 罗幼度重新拾起了《开元杂报》,以《皇家日报》命名。 固然避免不了报道朝廷之事,却也安排了一些版面,刊登一些小说文集,惊世文章。 罗幼度自从当上皇帝以后就断了对张齐贤的支持,免得惹人诟病,给张齐贤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他安排了全旭给予张齐贤经济上的支持,同时也让人传话张齐贤,可以向《皇家日报》投稿,凭借文笔自己赚取稿费。 罗幼度知道张齐贤喜欢写历史传记,他的《洛阳搢绅旧闻记》就写得极有水平。 同时还给了他一个要求,尽量以白话形式来写。莫要咬文嚼字,卖弄文笔。 张齐贤以白话文写《忠烈传》,以历史上的英烈为典故,获得了大众好评。 脑子灵活的茶馆酒肆的东家,已经开始购买《皇家日报》,让人将报纸上的历史故事说给顾客听,以提高自家生意。 八方酒肆以此抢得先手,每日客流量激增。 就在搏君人疲于应付顾客的时候,东家将新一期的《皇家日报》递到了对方手上。 东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低声骂骂咧咧。 这《皇家日报》一开始销量并不好,但随着内容的质量过硬,渐渐地供不应求。 酒肆东家跟往常一样的时间去购买,结果早被抢购一空,急得他是以三倍的价格,从一读书人手里买来的。 搏君人赶忙看着手中的报纸,眉飞色舞。 搏君人只是粗通文字,换做以往,根本读不懂古文,尤其是文化水平越高的人,越喜欢把文章写得玄奥无比,晦涩难懂。 但《皇家日报》却是不然,除了偶尔会刊登一些古韵文章以外,不管是朝廷大事,还是各方面的知识,都是以白话文的形式展现的。 搏君人阅读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好了,今日不说《忠烈传》了,说说我朝的英雄!” “定难李氏,想必在座的都有所耳闻,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将陛下的仁德视为软弱可欺的糊涂蛋,现在自食恶果了。” “我朝的延州刺史董遵诲,亲自率领一千兵士袭击横山山脉的贼兵(牧民),大获全胜,收缴六百匹马,宥州守将派兵来救,让董刺史迎头击溃,杀敌一百五十三人,董刺史率兵凯旋而归。贼将居然敢不服气,纠集了五千兵士南下。董刺史早有准备,拆毁了清水河桥。” “在贼兵分派部队找其他渡口时,被董刺史窥破其兵力分散的弱点,以劲弩逼退贼兵沿岸守军,强行渡河决战,破贼兵于清水河畔。直接斩杀九百贼兵,敌方宥州刺史陷入乱军之中,险些为董刺史所擒。” 搏君人将《皇家日报》的消息细说。 等时间赢得了满堂喝彩。 “好,杀的好!” “董刺史好样的,在陛下面前动小心思,活该如此。” 搏君人压下了喧闹声,继续道:“还有隰州刺史姚内斌,这姚刺史更加了得。皇帝陛下共派了四位刺史对付定难李氏,其他三位刺史多多少少都有些建树。唯独这姚刺史,半分功绩都没有,甚至不曾派遣一兵一卒北上。直到五天前,夏收的前几日。突然出兵直逼绥州,就将兵马驻扎在绥州城外的田地,当着贼人的脸安营立寨。气急败坏地绥州刺史率兵出城抢粮,让姚刺史好一顿毒打,灰溜溜地退回了绥州。” “姚刺史就当着绥州上下地面,将绥州城外的所有小麦割走,退回了隰州!” 气氛徒然热烈。 听得热血沸腾的百姓,直接高呼:“陛下万胜,姚刺史威武!” ------题外话------ 谢书友亮仔六六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章 半日闲 皇宫御苑。 罗幼度偷得浮生半日闲,悠哉地躺在凉亭里,喝着冰镇酸梅汤,两旁的宫女轻摇着羽扇,周娥皇在榻尾给他轻捏着大腿。 看着已经会走路的丑丑,在符清儿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地行走,罗幼度露出了一抹开心笑容。 也许是生活在动荡时期,符清儿的育儿理念很对罗幼度脾胃。 符清儿疼爱丑丑,但不溺爱。 自小家伙能走路以后,就常常领着他多走,跌倒了固然心疼,却也狠得下心来,让小家伙再次自己步行。 不学学怎么跌倒,又怎么走得稳路? 还说等到了一定的年纪,要让丑丑练武。 不求多厉害,只要有个好体魄就成。 符清儿有如此心思,罗幼度就放心了。 慈母多败儿,老祖宗的名言,是有一定道理的。 符清儿身为母亲能够狠得下心来锻炼孩子,罗幼度是全力支持。 哪个父母能不心疼孩子? 只是心疼的方式不一样,作为自己的嫡长子,丑丑生下来就背负了不一样的命运重担。 “陛下!” 周娥皇突然说道:“妾身入宫多日,有些思念小妹父亲,不知是否能请进宫来见上一见。” 罗幼度一拍脑袋,道:“是我疏忽了,爱妃与岳丈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以后每月岳丈与小妹都可进宫探望一次。若有急事,亦可入宫,不许滥用。” 周娥皇满心欢喜笑道:“谢陛下体恤。” 手上更加卖力了。 罗幼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想起一事,说道:“岳丈入宫时,让他来见朕。” 感觉到周娥皇手上的力度有些异样,罗幼度笑道:“不必担心,就是想问一下李从嘉的事。” 这离登基大典已经两个多月,各国使者大多都在登基大典之后离开了汴京。 唯独李从嘉赖着不走,今天去嵩山,明天去泰山,今日游龙门石窟,明日领略黄河风光,大有乐不思江南的感觉。 李从嘉这千古词帝也是名不虚传,时不时灵感大起,信手拈来就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 那份才气,将中原才子压得都要抬不起头。 罗幼度每日都会看《皇家日报》,自《皇家日报》创办至今五十余期,李从嘉就有十一篇诗词上报。 李从嘉的诗词,张齐贤的故事小说,成了《皇家日报》里的常客。 罗幼度倒不是排斥李从嘉,反而乐得这位词帝能够带动中原的文学风气。只是纯粹好奇,这家伙赖在中原,不愿南归目的为何。 罗幼度为此还特地召见了他,问了缘由。 李从嘉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既不愿欺瞒,也不好意思说真话。 罗幼度也不勉强,由得他了。 不过李从嘉这个南唐的最后一任皇帝不愿南归,意味着江南的政坛有了一丝丝的变故。 他还是特地了解了一下,知道了李景与李弘冀那不可磨合的矛盾,也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李从嘉的时候,他的腿为何有点瘸。 史书上记载李从嘉高额头有龅牙,可没记载他是个瘸子…… 李从嘉真要愿意留在中原,保不准能够成为对抗江南的一道杀招。 至于南唐国主是不是李从嘉,对于罗幼度来说没啥区别。 现在江南的问题不是一两个皇帝就能够解决的,继任者越激进,只会起到反效果。 符清儿见丑丑累了,抱着他走进了亭子。 罗幼度起身接过小家伙,将百玩不厌的拨浪鼓递给了他。 丑丑嫩嫩地叫了声:“爹爹!” 罗幼度顾不得小家伙脸上的汗水,在他脑门上就亲了一口。 细细的胡须扎得小家伙一脸的不乐意,好在手上有拨浪鼓,没有哭闹起来。 符清儿喝了一口酸梅汁,酸酸的,呲了呲嘴,不合她胃口。 罗幼度笑道:“就知道你喝不惯这个,给你冰了葡萄酒。” 他示意女官将葡萄酒递上。 符清儿甜甜一笑,“谢谢陛下!” 接过递来的葡萄酒,尝了尝味道,确实比酸梅汁好喝多了,豪气地一饮而尽,驱了不少夏日的炎热。 符清儿在罗幼度的身旁坐下,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罗幼度自临危登基以后,还是第一次这般清闲的陪着她们,自是万分珍惜。 三人相互闲聊着各种趣事话题。 符清儿突然说道:“听说陛下过些日子要接见一个大力士?能够拉动万斤巨石的奇人?” 罗幼度笑道:“哪有那样的大力士,不过奇人嘛,算是一个!我还是很期待与他一见的……”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深知打仗武功固然重要,政治文化经济领域的发展也是一个国家必不可少的。 一个国家武功再如何强盛,若没有足够的政治文化经济的支持,便如后世的蒙古帝国一样。 无法长久,分崩离析。 而且身为后世人,罗幼度恰好又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些弊端。 逐步依次的对症下药。 重赏贺正,还让进奏院在《皇家日报》里登报嘉奖,以刺激器械技术的改良。 推广白话文亦是其中之一,让学习变得更加简单。 除了《皇家日报》里采用白话文以外,他还有意将朝廷公文、官员奏章都以白话文的方式表达。 此举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不小的反抗抵制,没有了古意的文章,哪能彰显笔者的文化水平? 这寒窗苦读多年,不就是为了在文笔才学上一争高下? 人人都写小白文,那么苦读十年,又有何意? 罗幼度已经察觉有不少庙堂官员开始悄悄抵制了,暗地里集结了不少人,打算群起劝诫。 罗幼度正等着他们出招呢。 许是看出了罗幼度对于奇工技巧的重视,不少人为迎合他的口味,向他推荐了不少奇人异士。 什么这个真人,那个大师,这个精通长生之术,那个善于养生之法。 罗幼度完全不予理会,直到赵普推荐了一个叫怀丙的大和尚,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怀丙和尚就是符清儿口中的大力士,河北真定人,慧敏善思,精于建筑。 真定有一座十三级的宝塔,中间的立柱坏了,宝塔向西北倾斜。 当地人都以为宝塔要倒,怀丙和尚却笃定右边立柱完全能够支撑宝塔的重量,另做一根柱子,把坏柱子换下,将宝塔扶正。 冀州漳水河心有一巨石,重约万斤。 平时并不碍事,可到了浅水时,巨石便如暗礁,往来船只常受其害。 怀丙和尚用了三艘盛满沙土的大船,以绳索捆住巨石,慢慢地去掉船上的土石,将巨石从泥沙里拔了出来。 类似的传闻不少,他人听了将怀丙和尚视为奇人。 罗幼度听此事迹,却是精神一振,这手段妥妥的物理大牛,当即下令将之请来汴京。 罗幼度将怀丙和尚如何利用浮力将万斤巨石从水中拔出来的原理跟符清儿、周娥皇细说。 这船上货重吃水深,船上无货吃水浅,是人都知道的道理。 他这一解释,符清儿、周娥皇都有些懵。 符清儿失笑道:“就这么简单?” 罗幼度摊了摊手道:“事情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原先还对怀丙和尚这个大力士感兴趣的符清儿,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 只要知道这关键点,换作她来,她也行嘛! 罗幼度不以为意,心底却明白,这是华夏千年历史最遗憾的事情。 中国古人对于力学的运用理解远超西方好几百年。 在西方阿基米德提出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的时候。 墨翟已经利用杠杆原理制作守城用的抛石车了,民间也有百姓利用杠杆原理打水…… 但是到了现在,一千多年,居然没有一套意义上的力学理论。 技术是越来越发达,什么投石车,强弓劲弩,都能牵扯力学原理。 用都会用,道理都明白,可就是缺少一套严谨的逻辑思维来解释这些原理。 这就是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的最大差异。 西方重学术,他们技术文化发展的缓慢,远不及东方,但其中道理,他们会记录下来,为后世人研究。 而东方则将很多东西都融入生活,将之变成引以为常的事情,从而忽视了最基本的理论知识。 这种弊端非常致命,或许现在看不出来。 一旦进入高速发展时代,缺乏理论知识,就是比别人慢上一步。 罗幼度见符清儿失去了兴趣,也不再说,见她又去倒葡萄酒喝,笑道:“别喝醉了!” 符清儿轻哼道:“才不会呢!陛下也尝尝?这西州回鹘进贡的葡萄酒真的不错。” 罗幼度在这个时代养成了爱喝黄酒的嘴,对于葡萄酒没啥兴趣,见符清儿如此称赞,也应邀饮了一杯。 味道虽不如黄酒醇厚,确实甘甜可口,果香味十足。 “来人,去酒窖里取些葡萄酒,给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潘美、曹彬……送去……” 这有好的东西,罗幼度通常都会念着自己的老兄弟亲信。 时不时的就给他们府上送些四方上贡的贡品。 “爹爹爹……” 丑丑似乎休息够了,看着亭子外边的蜻蜓,手指着不住叫唤。 罗幼度将丑丑抱着骑在自己的颈部,对着花丛冲了过去…… ------题外话------ 写倾城的小鸟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一章 甩手节度李处耘 渭州。 “咄咄咄!”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处耘搓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子,叫了一声:“谁啊!” “我!贺智瑶!” 屋外传来的声音又急又快,好似有大事发生一般。 李处耘打开了屋门,一人快速的闪身入内。 还没等李处耘关上门。 贺智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李节度,救救我吧,凉州去不得啊,那边已经是折捕嘉施的天下了。折捕嘉施一直有当凉州王的野心,您一去,必死在他手上。” 李处耘面不改色地将贺智瑶扶起,说道:“贺先生此话何解?” 贺智瑶哭丧着脸道:“折捕嘉施这畜生太狠了,他趁着我家族长醉酒的时候,直接袭击了我们部落,将邬部吞了,族长也死了……现在凉州折捕家一家独大,谁也奈何不得他。他一心想当凉州王,节度去凉州只有死路一条。” 李处耘闻言眉头微皱,此去凉州,他孤家寡人,内无腹心,外无将兵,就靠自己一人。 依照凉州八部的恩怨,拉拢中立,利用邬哲部对抗折捕嘉施,驱狼逐虎,举着河西节度使的义旗为日后朝廷大军西征提前做准备。 现在折捕嘉施居然先一步将邬哲部除去了,那给他操作的空间就不多了。 搞不好真有可能丢了小命。 贺智瑶强调道:“此去凉州,节度必死无疑,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在渭州止步吧。贺某愿追随节度,为节度鞍前马后。” 千般思虑在李处耘脑中一闪而过,坚毅地说道:“趁着潘罗支还未察觉,贺先生自行保命去吧。” 他直接打开了门,做出送客的架势,也不与贺智瑶多谈一句。 贺智瑶见李处耘立场坚定,不敢多留,慌慌张张逃命去了。 李处耘无心睡眠,躺在床榻上,想着凉州的局势: 折捕嘉施为何要匆匆向邬哲部下手? 是了,一定是担心邬哲部倒向自己,避免自己干涉凉州事务,这才先下手为强,除去后患。 贺智瑶之所以说自己去会死路一条,那是因为他想留下,在中原某个生路。 他在中原没有根基,自己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故意将事情说大,让自己护他性命…… 折捕嘉施真要敢杀自己,就不会急着对邬哲部下手。 这急匆匆对“自己人”动手,其他几部首领不可能没有意见。 至少在他未能稳定地位之前,他不敢对自己动手。 自己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至于两三个月后,折捕嘉施会怎么选择,就看自己的表现了。 两三个月的活命时间…… 足够了! 李处耘眼中透着一丝丝的热烈,身为御营司的将领,他也没少被罗幼度开疆扩土的大饼洗脑。 罗幼度对潘美、曹彬的宠爱人所共知,未来开疆扩土少不得他们。 但李处耘心底却小小的不服…… 都是一辈人,凭什么输潘美、曹彬一头? 此次开西北,李处耘满腔雄心,势必要后来居上。 “咄咄咄!” 又是一阵敲门声。 李处耘故作睡眼蒙眬地开门,这一次来的是潘罗支。 潘罗支有些气急败坏,表面上因为贺智瑶跑了,实际却是因为折捕嘉施不讲武德。 他本打算在折捕嘉施吞并邬哲部时,对折捕嘉施下手。 结果对方趁着他在汴京的时候抢先动手,一口气吞并了邬哲部。 等他回到凉州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一切算计,化为虚无。 潘罗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冲着贺智瑶去了。 “节度,贺智瑶……先生刚刚来过了?” 李处耘并未隐瞒道:“来过了,劝我别去凉州呢,说凉州很危险。折捕部袭击了邬哲部……” 潘罗支心底微动,他之前不愿让中原派一个节度入凉州,一方面是惧怕中原实力,一方面是担心中原节度站队邬哲部,让折捕嘉施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手。 老大老二不打起来,老三是没机会称王的。 但现在老大已经一家独大,自己无力对抗,如果李处耘这时候心生胆怯,不敢去凉州,那折捕嘉施真正就要成为凉州之主了。 立场随着利益而变,潘罗支不甘一辈子居于人后,忙道:“那节度使是如何决定的?莫要听信贺智瑶胡言……” 李处耘一脸无奈,说道:“贺智瑶是不是胡言都一样,我是得罪了人,才给发配到凉州的。我若胆怯不去,留在中原也会受到重罚。还不如在凉州熬个一年半载,找机会申请调离。” 潘罗支心思颇深,并不全信李处耘的话,但他现在需要李处耘来震一下场面,喜道:“节度不必过于惊慌,折捕族长对于皇帝陛下甚为敬重,一定会配合节度治理好凉州的。” 李处耘没有什么兴趣地打着哈欠,心道:“你们敢放权,老子还不敢要呢。” 潘罗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并未多待,匆匆走了。 李处耘不知潘罗支抓到贺智瑶没有,但第二日一早,他们急冲冲地出发了。 潘罗支找了一个很适合的理由:陇右为大大小小的吐蕃部落盘踞,非常危险,越快通过越好。 潘罗支这是担心折捕嘉施再一次不讲武德,将他的部落也给吞了。 李处耘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原本半月路程,十天便到了。 李处耘到了凉州之后,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就是一个闲散人吃吃喝喝。 折捕嘉施一开始还不敢放肆,有大事都跟李处耘商议。 李处耘都很老实地回复:“折捕族长拿主意便好。” 久而久之,折捕嘉施就不再问了,大事小事的自己一言而决。 李处耘将自己的摆设身份立得很好。 折捕嘉施也很满意这种情况,自己虽然名义上给李处耘压了一头,但实权在自己手上,自己依旧是凉州之主。 李处耘一直悠闲到甘州回鹘的使者上门…… 丝绸之路对于整个西北的经济有着重大的意义,当年唐朝丝路最鼎盛的时候,凉州是东方仅次于长安、洛阳的存在。 岑参的诗句中就有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这些年大西北连连动荡,各方势力也都打不动了,现在又有中原牵头,不管是西川回鹘还是归义军都想乘机缓和一下经济压力。 对内折捕嘉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一把手,可对外中原的面子不是折捕嘉施能够相比的。 哪怕是个傀儡,李处耘在对外事宜上依旧比折捕嘉施有话语权。 在李处耘的牵线下,双方很快签订了通商协议。 然后李处耘又不管事了,将利益的分配权交给了折捕嘉施,由他去处理…… 折捕嘉施已经代入了凉州王的身份,自然不会拒绝。 这日李处耘在凉州城闲逛。 看着城内荒芜之景象,心底也是感慨万千,这里曾经可是力压扬州、益州的存在,现在却荒芜成这样子了。 折捕嘉施、潘罗支所领的八部豪强的族民多是吐蕃、回鹘、吐谷浑人、羌人,他们是以部落的形式住在凉州城外。 凉州城里生活的大多都是汉人以及汉化严重,不愿去部落放牧的汉化蕃人。 李处耘信步来到一家铁匠铺,拿着一把打造好的剑左右观摩。 铁匠铺的老板是一位年纪四十许间,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他一边打着铁一边道:“在下武德司莫靖,见过节度!” 李处耘道:“你们有多少人?” 莫靖道:“不多,就五人。现在潜入过于危险。商路一通,我们的人会陆续以各种身份入凉州。约两百余人,皆是精锐。” 李处耘应了一声,将自己挑选好的剑,递给莫靖道:“这剑我要了!帮我开锋,明日送往节度使府上……” 他付了钱,走出了铁匠铺。 这些日子他什么也没干,但就是这什么也没干,比干任何事情都要强。 折捕部,大帐。 折捕嘉施高坐上首,下面依次是潘罗支、厮铎督、喻龙波、阿喻丹、龙旭、牛天金。 凉州七部豪强聚在一处。 折捕嘉施在上首发号着命令。 下方六部一个个莫敢出声。 折捕嘉施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袭杀了邬哲,将凉州八部,变成了凉州七部。 那他就有能力将七部变成六部,甚至是五部、四部…… 折捕嘉施说道:“李节度最近有什么异动?” 潘罗支立刻道:“没有,除了喜好收集一些兵器弓箭,大多时间都在府邸里吃喝玩乐。” 折捕嘉施不再多言,只是让人给李处耘送几把上等的兵器。 他环顾了一圈,说道:“今日叫你们来,主要还是关于商道开通以后,获利怎么分的问题。我折捕部实力最强,抛开李节度不算,我这副节度官职地位都是最高的,占四成,算不上过分吧!” 他们这类豪强向来都是以族部利益至上,不存在为了大局,少拿一点吃亏一点。 有多少实力,拿多少利益,是他们信奉标准。 结果自然无一反对。 折捕嘉施袭杀邬哲已经夺了他们的胆,对于折捕嘉施充满了恐惧,外加一点点的愤怒…… ------题外话------ 谢书友浪花有爱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二章 纳妃 夜袭 汴京皇宫! 罗幼度收到武德司的来信,确定李处耘安全之后,松了口气。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折捕嘉施直接袭杀了邬哲部,将老二部落吞并了,确定了自己的霸权地位,将凉州的浑水理清。 原本浑水摸鱼的打算,自然无法施行。 从内部分化凉州局势的计划,更加困难,好在李处耘足够机警,以不变应万变,稳住了阵脚。 接下来能够做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 半年时间,只要撑上个半年,今年的秋收上缴到位,即可西争凉陇,先将西方汉家故土收复再说。 罗幼度将密信存放,拿起了案几上的折子。 批阅了两份,拿到了份枢密院的奏报。 “六月二十日,与契丹游骑战于东胜,破之,杀敌四百二十一。” 很简短的一句话,让罗幼度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这个月第四次了吧! 罗幼度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一月不到,府谷与契丹交战了四次,跟定难军也打了三仗。 看来这收复北汉与燕幽故地的优势,已经开始显现。 盐、铁、茶,这三样物资是契丹最刚需的物资。 恰好定难军依托横山,盛产盐、铁、茶。 契丹之前对于定难军的物资并不依赖。 因为有幽都府津沽一带的海盐,北汉的铁,还有走私于中原的茶。 可随着燕幽地的丢失,北汉的灭亡,大同云中的铁、茶物资,出现了严重短缺。 盐目前还好。 契丹境内有盛产食盐之地,他们从中原掠夺的工匠中就有精于制盐的人才。 大东北的广济湖就是一处盐湖,还有惠明湖、炭山盐池等,所产之盐,自给自足并无问题。 只是这产盐地大多聚于东北,西方的云中地区想要上东北的盐,运费就是天文数字。 契丹能够维持大同府食用盐的需求,可是这沿途消耗,注定了价格不可能便宜。 盐这种物资,要是贵了,百姓吃不起,就算不闹,也的得软骨病。 契丹全民皆兵,百姓都得软骨病了,打什么仗? 故而当前大同府对于定难军的盐、铁、茶的需求极大。 李彝殷在得罪罗幼度之后,彻底地倒向了契丹。 其实李彝殷一直偷偷摸摸地与契丹做生意,如他这样的军阀,只会顺着利益走,不会忠于任何人。 现在只是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而已。 “如此一来,府谷的压力就大了。”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 原先定难军与契丹的贸易是通过北汉,从麟州东进,到太原之后北上代州雁门关直抵大同云州。 一路上多山多涧,贵在安全,一路上也都有官道。 现在只能沿着沙漠边缘绕过府谷,绕上一圈才能将货物运达大同云中。 但显然想要安逸的通过折家府谷是不可能的。 不说罗幼度下达的命令,就当初断府谷与中原的道路,足以让府谷记恨在心。 以往折家动兵,还得精打细算,怕耽搁了春耕秋收。 现在有中原的财力物力支持,折家调兵的动作也奔放起来。 对于定难军围堵的那叫一个严实,国仇家仇两不误,将定难军盯得死死的。 逼得定难军、契丹有口难言。 大同多次派遣游骑侵入府州地界,折家能够孤悬一地,靠的就是识时达务。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两三个月下来打了十余战,都没吃什么亏。 不过这种情况得一直维持下去,现在才是一个开始…… 想了一想,在奏章上做了批阅,命人送上一批朝廷最新研制的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这玩意四十年前就有了,《吴越备史》记载后梁贞明五年,在后梁与后唐作战中出现了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 这铁筒的散热显然比不上铜筒,在罗幼度的要求下,喷火器改成了铜制,一些细节也做了改善,威力更大,喷射的更远。 对付高机动的契丹骑兵没有什么用,但对付定难军的列阵步卒却有着奇效。 罗幼度又拿过一份奏章,打开一看,不由一乐,上面奏章的内容居然是劝他下诏选秀女,绵延皇嗣。 “这当皇帝就是好呀!” 罗幼度想了想,朱批了一句话:“不可,朝廷新定,不可扰民!” 他将奏章放在了一旁,想了一想,又拿了过来,加了一句话:“纳妃之事,朕自有定论。” 罗幼度向后一仰,靠在了榻上,脑海里浮现出折赛花的模样。 他能感受的出来,小姑娘对他也有点意思的。 想着那对香瓜,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不如? 罗幼度想了想,决定了,处理好政务就去跟符清儿商量一下。 符清儿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这纳妃之事,征求她意见,是对皇后的基本尊重。 ********** 七月十一日,夜! 拓跋图海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疲惫的士兵们,着实松了一口气:等这批盐、茶安全抵达,对于夏王应该有大帮助罢。 夏王就是李彝殷了。 因为中原强势,李彝殷一直克制,不敢称王。 如今破罐破摔,契丹册封他为夏王。 李彝殷也接纳了下来,以契丹夏王自居。 其实相比契丹的窘境,定难才是最苦的一个。 契丹再难,根基还在,依旧是北方霸主。坐拥东北至今库页岛,北至漠北中部的色楞格河、石勒喀河,西到阿尔泰山,万里疆域。 只是突然间失去了燕幽、北汉,短期内运转不过来。 以契丹的国力体量,问题再难,也是能够克服的。 定难却不一样,罗幼度对他来了一个全面封锁。 本来定难五州大半都是黄沙,地贫人稀,除了盐、铁、茶叶以外,其他的生活必需品皆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国力来应对中原的制裁,只能依靠契丹的支持。 双方签订了不少条约,契丹对于这个新收的小弟也很照顾。 可是风水轮流转,府谷折家却横在了他们贸易线上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拓跋图海出生于党项羌大族,他已经感觉到家族对李彝殷有些不满了。 面对中原的制裁,党项羌各州豪族也是损失惨重,连连抱怨。 之前因为李彝殷能够满足他们利益,对于李彝殷夸上了天。 现在因李彝殷的失误,导致了损失惨重,自然风向调转,觉得李彝殷昏庸无能,得罪了中原爸爸。 拓跋图海年纪不大,就二十出头,满腔热血。 他看不惯族里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风气,自告奋勇地领了这个任务,为李彝殷排忧解难。 针对府谷多次沿途截击他们,这一次他谨慎地从沙漠行军,利用沙漠来避开折家的斥候,将物资运到大同云州。 果然一路顺利,绕过了府州地界,顺利出了沙漠。 他打算连夜赶路,尽快进入契丹清河军的地界。 突然间,拓跋图海发现坐下战马立住不再前进,机警地望着前面。 那边正是起伏的屈野川丘陵,正是他准备补水之处。 他眯起眼睛仔细张望,似乎层层山丘组成的暗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锐利嘹亮的破空声袭来,拓跋图海瞬间惊觉,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快,快,隐蔽!” 一轮劲射过后,物资军的火把全灭。 在漆黑的夜色中,他们就是移动的靶子。 漆黑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战场。 拓跋图海已经钻进了盐车底下,此时只听身侧“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周边不是箭矢落地之音就是惨叫和马嘶,浓烈的血腥弥漫战场。 “将所有物资车连在一起……” 拓跋图海低呼指挥。 就在这时,火光再度亮起,这次却不是他们点燃的。 无数火把越空而来,随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轰!” 火焰好似炸裂一般,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拓跋图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火海,剧烈地喘息着,紧张与灼热令他汗如雨下…… 看着在火海中哀嚎的兵士,拓跋图海眼泪滚了出来,这仗打的是什么呀! 耳中又度传来马蹄踏地之声…… 对方已经迂回绕过了火海,向着他们这群逃出来的兵士袭杀过来。 拓跋图海瞬间红了眼睛,破口大骂:“老子是夏王部下指挥使拓跋图海,就知道射箭、放火,有种过来跟老子拼拼这个……” 他手中舞着大刀,话还没落下,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折赛花直接加速策马撞在了他身上,骏马强大的爆发力,直接撞断了他的肋骨,肋骨刺穿了脏腑,当场就死了。 这波定难军兵士刚刚走出沙漠,本就体力不支,遇到这种打击,根本无还手之力,给杀得七零八落。 折德扆看着火海中的物资,有些心疼,正在指挥抢救,说道:“这仗打得,太奢侈了。” 折赛花不满道:“哪里奢侈了,陛下仁德,特别吩咐莫要心疼物资,朝廷的每一个兵都比钱财物资金贵,猛火油当用就用。” 折德扆笑道:“是爹老了,这辈子没打过这富裕的仗。过时喽,过时喽……” 折赛花笑嘻嘻的道:“爹爹,女儿表现得不错吧!” 折德扆微微一叹,道:“放心吧,肯定会将你名字写在战报里的……” ------题外话------ 谢书友月明冉星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三章 痛揍 折德扆看着在火光映照下,女儿的俏脸闪闪生辉,不免暗叹。 自家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当父亲的焉能不知? 洛阳、汴京的几次相会,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一个老谋深算的浑小子用甜言蜜语迷得五迷三道。 折德扆可不像折御勋、折赛花没见过世面。 虽说他心底也感激罗幼度对折家的认可,感激他能够在关键时候站出来为他们折家说话。 但是成年人的思维,理性更多一些。 罗幼度当时对府谷的帮助有限,地位也配不上折赛花,根本就没有动撮合的心思。 不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对方短短几年身份地位突飞猛进,等他有意思的时候,已经给符彦卿抢了先。 折德扆可不想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小妾,此事也就搁置了。 哪里想到一眨眼功夫,对方直接成了中原天子…… 当真世事无常。 现在已经不是对方有没有资格了,而是自己这边配不配得上。 自己好歹是镇边统帅,总不能自荐女儿吧? 那影响太过恶劣了! 但想着自己的女儿积极出战,只为在功劳簿上有府谷折氏这几个字,让对方能够记得。 折德扆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心疼。 打扫了战场,折德扆清点了物资。 定难军的这批货物以盐茶为主。 茶叶还好,不易点燃。 可青盐这东西不耐高温,火一烧直接化成盐水渗入土中了。 茶叶抢救回了不少,青盐损失了大半。 折德扆这些年就没少劫掠契丹物资、党项豪族的物资,遇到抵抗,很少动烧毁物资的念头,就算多拼些性命,也要保护物资:这些物资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想着原来为了生存,为了一点物资,甚至不惜搭上百来条命。 现在为了百来条命,宁愿不要这大批物资。 之间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折德扆嘴上说奢侈,心底别提多舒坦,有这样爱惜兵卒性命的皇帝,才值得投效嘛! 回到府谷,折御勋快步而来。 他看了折赛花一眼,牵着折德扆的马,将他拉向了一旁。 折赛花见父兄轻声讨论着,时不时地还看向自己,一脸好奇。 不一会儿,两人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一并走向了府衙。 神神秘秘的。 折赛花强压下心中好奇,古怪地跟在后头。 进入府衙,折德扆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妹,昨夜甚是英勇,为父全了你当将军的梦。这就提拔你为指挥使,拨你一千劲卒,好好训练。” 折赛花瞬间来了精神,一挺胸膛,说道:“保证不让爹爹失望。” 折御勋长叹一声道:“唉,小妹一心想要当花木兰,那只能回绝陛下的好意了。还想着小妹有一天能够当上皇妃,我这做哥哥的也沾沾光……” 折赛花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今早,汴京传来圣旨,封小妹为婕妤……也对,困在宫里,还不如当一个女将军自在。” “那个……其实,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确实不怎么好……” 折德扆、折御勋先是一怔,见鬼了一样,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折赛花也反应过来了,她是给突如其来的喜讯乐昏了头,这回过神来,立刻明白:自己这是给戏弄了。 皇帝的旨意,那是金口玉言。 哪里是说回绝就回绝的? 想要生气,却气不出来,折赛花“哼”了一声,快步走了。 折德扆欣慰一笑,对着折御勋道:“这样最好了!” 他也不放心让自己的女儿真的在战场上拼杀。 ********** 皇宫。 这天罗幼度正在处理奏章,得到石守信求见的消息。 “宣!” 罗幼度应了一声。 见石守信入内,指着一旁说道:“坐!有事?” 石守信想了想道:“是有事,小事。” 罗幼度道:“不急吧!” 石守信赶忙摇头道:“不急不急,陛下,忙你的,不用管我!” 罗幼度笑道:“难得你入宫寻我,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你随意候着,我处理好这些事物,一起喝一杯,边喝边说。” 石守信心底涌过一丝暖意,确实有些怀念原来的日子。 不过他心底清楚,不可能回到过去的。 罗幼度能够将他当成兄弟对待,他们却不能再将罗幼度视为兄弟了。 罗幼度将手中最后的一点奏章处理完毕,领着石守信到了文德殿。 尚食局已经备好了酒食。 两人先随意喝了几杯暖暖胃。 罗幼度方才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石守信道:“是为了慕容兄弟!” 罗幼度闻言,登时笑了起来:“这才多久,一年没到吧!这就憋不住了?” 石守信也尴尬地笑了起来:“慕容兄弟让我看看陛下气消了没?” 罗幼度哑然失笑,说道:“朕什么时候生他的气了?明明是他心里有了小小的芥蒂,朕这才将他调离汴京的……” 石守信忙道:“那陛下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将他调回汴京?” “怎么可能!”罗幼度道:“京畿重地,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石守信的脸,登时垮了下来。 “不过……” 罗幼度满怀笑意地说道:“只要他帮朕一个忙,朕倒是可以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下次动兵,以他为先锋。” 襄州。 慕容延钊在军营里左右奔驰,手中马槊大开大合,虎虎生威。 周边兵士,看得是目眩神迷,纷纷叫好。 慕容延钊却大感无趣,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后悔…… 后悔…… 悔不当初。 一个好战的猛将,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地方当刺史当节度使,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好好的,自己为何要使性子? 慕容延钊自从得知罗幼度出兵北汉以后,他就后悔了。 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河东山西,痛痛快快地与敌人一战。 但是他只能看着,而且整个襄阳,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敌手。 身子骨都要麻木了。 随着夏日流逝,眼瞧着秋收即来。 慕容延钊虽然鲁莽,却也深知粮草齐备,正是出兵季节。 错过了北汉,不想再错过南汉。 不得已腆着张老脸,派人进京送礼打点。 论义气,石守信当属第一。 也就有了求情之举。 将马槊丢在一旁,慕容延钊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营帐,唉声叹气的。 直到收到了石守信的来信。 慕容延钊看着信里的古怪要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却也豁出去了。 直接走出了营帐,快马加鞭返回襄阳城。 慕容延钊现在的官职是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 但慕容延钊并不喜欢安逸的生活,极少过问襄州的政务,大多时间都住在城外军营。 在军营里练习骑马射箭,军营反而更像慕容延钊的家。 至于襄州的行政事务皆由下一级别的长史张霭负责。 慕容延钊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州府府衙,叫来张霭,问道:“近日州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霭奇怪慕容延钊好端端地问起了政务,但也不敢多问,微微作揖说道:“并无大事。” 慕容延钊又问:“田地庄稼长势如何?” 张霭回道:“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势极好。” 慕容延钊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张长史,这襄州的治理,你有很大功劳。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的……最近我有点忽视襄州的治理,有些不该。长史将半年来的情况,做个总结给我。我要了解一下,免得陛下问起来,什么也不知道,那可丢人了。” 罗幼度除了会派监察御史调查地方官员的行政成果以外,还会随机抽查州府上缴执政总结。 如果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的跟查到的不一样,直接问罪。 罗幼度对于官员的俸禄,前所未有的阔绰。 但出手吏治却也极其的严厉。 对于各种不称职的官员从不容情。 张霭觉得慕容延钊必然是怕自己给抽中,心中冷笑:就这蠢蛋还治理州府?一个村都治不好吧! 这话他只敢放在心里,面上恭敬地道:“属下整理一下思绪,明日便将年余里襄州情况细表。” 张霭回到家里,洋洋洒洒地用了一个时辰,写了两千多字的总结。 第二日,张霭将自己写的襄州行政总结交给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看着手中的总结,眉头瞬间皱在了一起。 慕容延钊并非文盲,他出生于将门世家,是开州刺史慕容章的儿子。周太祖郭威时期,他还干过文职,担任西头供奉官,尚食副使。 识文断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张霭的这篇总结,写的是晦涩难懂,深奥无比。 慕容延钊识得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接起来,仍是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他本就脾气暴躁,瞬间真来了火气,对着张霭脸上就是一拳打了过去,骂道:“你他娘的,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老子一句话都看不懂,欺负老子书读得少?” 他这一拳力量极大,直接将张霭的两个门牙打下来了。 慕容延钊尤不解气,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这一次收了力量,只是造成了皮外伤,并不会伤及内附。 张霭满口鲜血,抱着脑袋,双眸怒火中烧。 ------题外话------ 谢书友blueye、陳二貓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四章 达成一致 汴京。 州府第二把手张霭给慕容延钊毒打了一顿,还打掉了两颗门牙。 这消息一传开,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宰兵部尚书张昭、已经致仕的太子少保田敏、户部侍郎薛居正、礼部侍郎窦俨还有一群有地位有身份的官员聚在了一起。 一行人以张昭、田敏为首,义愤填膺数落着慕容延钊的不是。 脾气火爆户部郎中曾亮直接开骂,问候着慕容延钊的几代祖宗。 张昭铁青着脸,气得身躯都微微发抖。 张昭本名张昭远,避后汉高祖刘知远讳,改名张昭。七岁能诵古乐府、咏史诗百余篇;尚未成年,遍读《九经》,傲视同辈,拜师于当世名家程生门下,五六年间涉猎各家史书,著《三代兴亡论》。 他至后唐起就因才学而任命编撰史书,后晋、后汉、后周乃至现今朝廷,皆受命此任。 可见名望之高…… 他是窦禹钧之后,唯一能在中原士林中同时信服的人物,也是公认的未来中原士林之首。 窦禹钧此时在曲阜县,担任祭祀官。 汴京士人理所当然以张昭为首。 这事情一发生,官员士林自然齐聚张昭府上,商议对策。 田敏脸色也阴沉的可怕,这位也是士林大佬级别的存在,后梁贞明年间登科,在梁、唐、晋、汉、周、虞六代,历任国子博士、祭酒、太常博士、户部员外郎、司空、工部尚书、太子少保。从事文教六十年,一辈子都在修正因五代动荡而受损的经史子集。郭荣生前称赞他为“详明礼乐,博涉典坟,为儒学之宗师,荐绅之仪表。” 当年跟冯道一级别,只是为人低调,不愿意出头。 致仕以后,也不住在汴京,而是城外的乡村,每日亲授诸子经,对乡里学风影响甚大。 他这样的老家伙也因为此事而亲自动身来到了汴京。 “张公、田公,慕容延钊太不像话,自己看不懂公文,就动手打人。我等文臣,就这样任由他们武夫欺凌?” 曾亮性子急躁,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他是东北大汉,长得身为魁梧,这面红耳赤的模样,比武夫还要武夫。 田敏道:“此事理当讨要一个说法,不能再陷入当年的被动了。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得跟陛下讨个公道。” 张昭深知这老家伙的倔脾气,忙道:“田公不必如此,陛下是难得的贤明之主,定会还我等一个公道的。得知此事后,在下亲自去了一趟王相公的府邸,亦得到了他的首肯。王相公向来行事稳重,却也是苦过来的人,深知此例不可开。” 一句苦过来的人,道尽了辛酸。 不只是这些官员,汴京里的读书人,都聚在了一起,义愤填膺,联合起来万民上表。 要是在七八年前,这事情都不是事。 满朝武夫当政,打个文臣怎么了? 便是砍杀了,那也就是点头的事情。 再往前推个十几年,别说是武臣杀文臣,大街上的牙兵悍卒,急眼了连自家节度使都砍,砍杀个文臣,还不跟劈个西瓜一样? 也就是这些年,文臣的地位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才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越是这样,一个个刚刚挺直腰板的文官对此事特别敏感。 常年给压制的怯懦卑微,让他们在骨子里就对武臣有着强大的敌意与恐惧。 他们生怕历史再次重演,生怕再受武臣支配。 此事一发生,不管之前有没有矛盾,都放下一切成见,一致对外。 只是短短的两日,罗幼度就收到了一千八百多封弹劾奏章,还有京畿文士联合的万民请命书…… 声势浩大,让人咋舌。 罗幼度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是向来韬光养晦的王溥,也不顾自身坚定站位。 作为苦过来的人,王溥无论如何都不愿坐视历史重演。 朝会。 文臣立刻展开了对慕容延钊的弹劾。 兵部尚书张昭气急败坏地道:“陛下,张长史乃我朝重臣,于襄州任职州府长史十年之久,任职初期,正逢河水泛滥,百姓流离。长史因势诱导,留住地方百姓,掘一条新渠,让荆州百姓大获其利。他还用用空闲时间组织诗文辞赋之会,还让儒生研讨儒家经典,以勉励境内学子向学。如此能臣贤臣,竟然为慕容延钊所辱,因一点小事,轻易殴打,法理难容。臣恳求陛下严惩慕容延钊……” 张昭这话音一落,立刻有文臣站了出来。 第二个响应的是薛居正,他也力数慕容延钊在襄州的不作为,痛斥他怠政。 这几个呼吸之间,堂下大半文臣都出班了。 包括了王溥、宋琪、窦仪这三位宰相。 罗幼度对此并不意外,瞄了一眼武臣方向。 上到韩令坤、韩通、潘美这类三司长官,下到各部指挥使,脸色都不好看。 慕容延钊打人是不对,但打都打了,依法惩处就是了。 军方没有包庇的意思,可一个个的莫名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容延钊杀人了呢。 怎么滴? 不就是打了人,还要赔上人家一条性命不成? 大多武臣都是这个想法,觉得一群文臣没事找事,让他们颜面尽失。 罗幼度心底笑了笑,一脸肃容道:“这个慕容延钊,确实过分了!” 他是让慕容延钊打他的长史一顿,但在信里也说好了,教训一顿,皮外伤即可。 慕容延钊一拳打了张霭两门牙下来,是他想象不到的。 见罗幼度这么一说,张昭底气了足了,高声道:“陛下,慕容延钊这是蔑视国法,藐视朝廷重臣,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罗幼度道:“罚,肯定要罚的,对同僚动武,确实不该。” 堂下文臣尽皆露出喜意,但还没等他们喜上心头,一句“但是”下来了。 “慕容节度为何殴打张长史,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但张长史报表,相信你们都没看过,朕昨日看了。第一遍,写的什么玩意。看第二遍的时候,了解了大概……第三遍,朕才懂他的意思。然后第四遍,第五遍推敲,发现这是一篇好文章。张长史的文采,还是很不错的。并非张长史写得不好,是朕学问不到家,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看不懂而已。” “连朕都看不懂,相信在慕容节度眼中。张长史写的这篇文章就跟无字天书一样了吧……” 罗幼度这话一出口,武臣这边立刻来了精神。 石守信憋了一肚子火,立马出头道:“慕容节度是州府刺史,下属官员上报表,胡写一通,换谁,谁不生气。文采好,作诗写词,没人拦着,在一个大老粗面前,卖弄学问,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挑衅找打?” 他早有这样的烦恼,养着好几个文人,就为了帮看公文。 张霭未必就是有意刁难,但是为了彰显文采,与众不同。 在文字上炫技已经是一种通病。 满朝文武除了赵普这样的半调子,大多文臣都有这种癖好习惯。 赵普其实也有,他也炫过,只是半调子就是半调子。 他的炫技等同出丑,给卢多逊笑话了。 两人本就是同一类型的谋士,罗幼度在灭北汉之战与对付孔家的时候,重用卢多逊,已经让小心眼的家伙吃味了。 又因此事,两人现在有了一定的矛盾,相互争宠。 石守信这话显然点燃了导火索。 这文采好都成错了? 立刻就有谏官开怼了。 比讲道理,当然是文臣的强项。可比嗓门,那就是武臣的专长了。 见殿下有吵起来的意思,罗幼度出声制止道:“够了,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大,但瞬间控制住了吵闹的双方。 罗幼度目光在殿下文武一扫而过,说道:“此事慕容节度确实有错,无庸置疑。可细说起来是朕之过,是朝廷制度的不健全导致。慕容节度骁勇无匹,乃当世大将,理当主掌兵事,而非行政民生。至于张长史,文采固然出众,但于行政而言,一文不值。朕批阅的是奏章,管的是天下民生,百姓安定,不是欣赏锦绣文章。没有时间去推敲字面意思……” “朕也相信天下百姓想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简单易懂的文公告示,不是天书。” “朕以为想要杜绝此事发生,并非严惩慕容节度,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罗幼度这话音一落,赵普立刻出班道:“臣提议对于朝廷公文,一切精简,以言辞达意为上,简洁重内容,舍去一切浮夸辞藻,让政令更加便捷。” 卢多逊见赵普抢了先,也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道:“臣提议将州府归为三类,分如襄州、徐州、寿州这类四战之地,可派遣文武兼备之人担任刺史。其他腹心州府,无外敌威胁,可以文臣担任刺史,治安县尉负责足以。如边陲之地,百战之所,朝廷当以慕容节度这类勇猛无敌的武将为刺史,守卫边疆。” 张昭听赵普提议,颇有怒发冲冠之意味,但又听卢多逊之言,瞬间高声道:“赵侍郎、卢补阙所议,安国之言,臣附议。” 韩通、石守信这类饱受公文苦恼的大将也高声道:“臣附议!” 顷刻之间,所有文武,瞬间达成了一致。 ------题外话------ 家里有点私事,更新晚了,抱歉! 第四十五章 焦虑的周娥皇 以张昭为首的文臣,退下去的速度之快,仿佛他们没有站出来一样。 什么慕容延钊,什么张霭,没有一人再说了。 在他们这群文臣眼中,这便宜是占大了。 五代时期,中原制度承传,刺史之位默认以武臣担任。 而今文臣能够从武臣手中取回担任刺史的权利,还管慕容延钊、张霭什么事情。 见好就收,才是王道。 纠缠下去,只会激怒罗幼度这个皇帝,从而重用武臣。 武臣见文官不纠结慕容延钊的问题,还解决了他们读公文的烦恼,也如打了胜仗一般。 至于刺史不刺史的,一方面跟他们京官没有关系。另外一方面,绝大多数的武臣对于民生治理方面毫无兴趣,大多人都如慕容延钊一样,挂个头衔将权力丢给地方长史,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地方长史,干得好还好,干得不好,有些时候还得背锅。 他们这些在京武臣,对刺史的位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这也是罗幼度最想见的效果。 这只许武臣担任刺史,与文臣在公文上的炫技,是这个奇葩时代文武相互依存的弊政之一。 武臣通过手上的兵掌握权力,而文臣以深奥的文字,证明自己的价值。 导致了武臣离开了文臣看不懂公文,而文臣离开了武臣,又没有饭吃。 张霭写了那么一大通,未尝没有让慕容延钊知难而退的心思,不愿慕容延钊来抢他的功绩。 只是估错了形势,慕容延钊会动手揍他。 罗幼度一直认为,专攻有素,以文臣治理天下,武臣开疆扩土,保境安民才是正途。 一味地重文轻武,或是重武轻文都会造成瘸腿偏科的情况。 文武并重,才是王道。 不少人已经看出来了,罗幼度就是借题发挥,打算利用此事,一箭双雕,将担任刺史的权力分一部分给文臣。同时,改革行政公文炫技不务实的弊端。 这两者之间,任一单独提出来,都会受到抵制。 而今借用慕容延钊这一突发事件,混于一处。 利用文武之间相互制衡得利,却是轻易解决了。 “退朝!”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宣布结束今天的会议,对于慕容延钊的惩处并未于庙堂上宣布,而是交给了军方处理。 接下来只要在科举殿试时,以实务简约策问答案为入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第一标准,便能一步步将读书的门槛变低。 他并非排斥古文,反而觉得古文很美,王勃的《滕王阁序》,跪着读都不为过。 但从实务出发,白话文更加有利于发展推广。 下朝之后,罗幼度一如既往地在延和殿处理今日的奏章。 诸事都上了正轨,他每日收到的奏章比之以往少了许多。 罗幼度自己也是熟能生巧,效率越来越高。 “陛下,殿外张美求见!” “宣!” 三司使张美是他叫来的,目的是询问粮草的情况。 “朕欲西征凉陇之地,收复汉唐故土。爱卿估算一下,今年收成,能够支撑多久!” 张美惊讶道:“是西征?” “不错!”罗幼度道:“南征是疑兵之计,西征才是主要目的。” 张美低头思量了一会儿,问道:“陛下打算出兵多少?” 罗幼度早已做了盘算,直接回答:“步骑五万,三万骑兵,两万步卒。此战用兵不多,难在无法一战而胜。凉州七部,陇右百余部落,要一一减除,得耗费一番功夫。” 攻打陇右凉州,骑兵才是主力。 步卒主要目的还是防守,护卫粮食辎重。 陇右凉州现在没有形成强大的部落,兵马无须太多。 漫长的粮道是此次征伐的关键。 毕竟现今朝廷的产粮重地在徐州、襄樊、淮南一带。 徐州、襄樊两地久未经征战,田地得以完整保全。 淮南就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了。 张美在粮草的转运调度方面天赋超群,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如果只有五万兵,便是战至明年秋收亦绰绰有余。” 罗幼度有些意外,问道:“莫要忘记了,定难周边也是要持续作战的。” 张美作揖道:“臣不敢忘,并非臣计算有误,是因为陛下攻取了燕地、北汉之功。我军现今依托雁门关与燕山防线布防,比之当年在河东、河北布防重兵,大大节约了这方面粮食的消耗……这些节约下的粮草,足以长期维持凉陇之战。” 罗幼度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定了,秋收之后西征,从今日起,爱卿可以支援定难战事,徐徐向关中调粮,提前作西征准备。” 张美高声应道:“臣领旨。” 罗幼度处理好今日份的奏章心情大悦,决定去慈元殿陪陪周娥皇。 符清儿是皇后发妻,又有丑丑这个因素,罗幼度陪符清儿的时间远远大于周娥皇。 细细想来,有些小小的愧疚,直接往慈元殿而去。 途中罗幼度遇到了宫廷御医许翼,不免惊愕,远远地问道:“修仪生病了?” 许翼花甲年岁,眼神不好,听到声音,才知来人是当今天子,赶忙作揖,说道:“周修仪身体健朗,不必担心。召见老朽,只是为了开几副滋补之药。” 罗幼度瞬间明白了,想必是入宫有一段时间了,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自己这边又册封了折赛花为昭媛,周娥皇难免有些焦虑。 相处了这些日子,对于周娥皇的性格想法,他还是能够猜测一二的。 周娥皇性格温婉坚强内心却有些多愁善感。 折赛花一来就受封昭媛,地位在她之上。 周娥皇自然明白因为娘家势力的缘故。这娘家靠不住,身旁又没有倚仗,心态自然有些失衡。 念及此处,罗幼度加快了脚步。 周娥皇得知罗幼度驾临,抱着琵琶就出来迎接了。 “起来吧!” 罗幼度扶起了周娥皇,贴心的牵着她的小手道:“在练琵琶呢!” “嗯!”周娥皇轻轻应了一声,道:“再练新的曲子,想弹给陛下听。”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罗幼度轻笑道:“爱妃有心了!” 走进了大殿,罗幼度随口道:“朕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许御医……” 周娥皇娇躯微微僵硬。 罗幼度爱怜地在周娥皇的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想怀龙嗣找御医开补药可没用,得对症下药……” 周娥皇听闻,娇躯瞬间柔软无骨,绝美的脸上闪现潮红,轻声道:“陛下!” ------题外话------ 谢书友黑公爵joke的两千五百赏,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六章 讲道理是为了打服 周娥皇这娇媚动情的一声“陛下”,罗幼度骨头都给叫酥了。 周娥皇端庄外表之下,又有着妩媚若妲己一样的万般风情,让人有些无法自拔。 罗幼度怀着探讨音律的意思而来,却又每每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研究吴侬软语。 唯有次日天明时,独自面对自己老腰,罗幼度才情不自禁后悔,感慨自己意志不够坚定。 有待磨练,有待提高。 这日朝会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在各取所需之下,慕容延钊殴打张霭一事,无人提起了。 即便是张霭本人亦不愿再提,因为他是除了李昉以外第二个以文臣的身份升任刺史的。 李昉还是当初范质趁着郭荣病重,以相权压符皇后手中的皇权的结果。 罗幼度解决范质掌权之后,直接就给李昉撸了,让他担任地方长史。 李昉有才不假,可蓟州是军事重地,让一个没有证明过自己能力的文人担任刺史,万一遇到了兵事,李昉无法应对,那不是玩蛋大吉? 其他地方可以搞试点玩闹一下,但边陲之地,永远不是尝试胡闹的地方。 张霭用两个门牙的代价,换了一个刺史,州府第一把手,比谁都满意这结果。 正主都不纠结了,其他人自然不过于在意。 至于慕容延钊,已经接受了新的任命,前往秦川,走马上任。 他的新职位是鄯州节度使,鄯州现在是敌占区,属于提前画大饼。 有本事打下鄯州,那就是边陲重地第一把手,没本事就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在西方配合王景工作,鄯州节度使权当遥领。 下朝之后,罗幼度召见了窦仪,询问洛阳的经济情况。 重开丝绸之路,受益最大的城市就是洛阳。 洛阳、长安一直以来都是丝绸之路东方的起点,西方的终点。 但如今长安破败,人口稀疏,商贸价值降低,现在更多的是以一种转运站的形式存在。 西方的商贾来到长安,通过水路将货物运往洛阳。 或是是东方的商贾通过水路,将物资运到长安,再从长安走陆路西出。 不管东西方的商贾,都会经过洛阳。 洛阳也因此成为最大受益者。 重开丝路,洛阳的地位收益都提升一个档次。 窦仪博闻多记,对于罗幼度的突如其来的询问,没有半点慌张,从容不迫地道:“自商路畅通之后,最先一批抵达洛阳的商人是河湟一带的吐蕃大小豪族,他们直接将牛马运到了洛阳,买回了各种瓷器布匹。自那以后,洛阳的商税月月上涨。二月到三月,上涨了一成;三月到四月,上涨了二成;四月到五月,上涨了四成;五月到六月,最高上涨了七成之多;六月到七月,不知什么原因,有所回落,只有原来的五成。最近,洛阳传来消息,往来的商贾已经越来越少,价格也不划算,大有向下落的趋势。” “具体详细数字,陛下若想知道,臣得回议政厅细查,才能回禀细节。” 罗幼度道:“不用了,朕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顿了一顿,说道:“去查查,问问我朝往来陇右河湟的商人,是不是有了变故。” 窦仪当天傍晚就给了罗幼度答案。 如他预料的一样。 陇右河湟的豪族暗地里限制了境内的中小部落与中原朝廷贸易的资格。 这开通互市,受最直接影响的,无疑是离中原最近的陇右河湟之地。 陇右河湟一地,吐蕃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 他们都想与中原贸易,也最是方便。 牛马牲畜皮革等货物,在中原销量极好,价值连城。中原物产丰富,他们所需的一切,也都能从中原购得。 之前边市贸易掌握在河湟豪族手上,小部落皆得看脸色行事,牛马牲畜只能卖于河湟豪族,再从他们手中换取生活物资。 现在少了中间商,中小部落赚得盆满钵盈。 这可将河湟豪族急坏了。 之前他们掌握了货源,在价格上占据着主动地位。 现在大批小部落直接与中原做生意,将牛马的价格压了下来。 河湟豪族赚了,又等于没赚。 不过凉州、甘州回鹘、瓜州归义军这些地方的商贾,途径他们领地,少不得支付不菲的过路费。 总的来说还是赚的。 可又有谁嫌弃赚得多? 理所当然的河湟豪族开始打压陇右的小部落小族群,禁止他们与中原往来贸易。 窦仪气急败坏地道:“这群蛮夷,简直无耻之尤,才多久就不算数了?” 罗幼度却毫不意外,说道:“利益动人心魄,在如此巨额的利润面前,是没有人守得住底线。我们还不具备当年李唐那样的威势……” 窦仪沉声道:“陛下,可不能这么算了。无视他们如此胡来,会令四方效仿。这千里商道,人人皆胡搞乱来,有等同无。” 罗幼度一脸认同,道:“你替朕修书一封,让河湟豪族好好护卫商道,莫要乱来。记住了,我们是礼仪之邦,得先礼后兵。语气要柔和,要跟他们讲道理,以德服人。” 窦仪如他父亲一样是正人君子,行政才略了得,可弯弯绕绕的谋划,非他所长,惊讶道:“陛下,跟蛮夷讲道理,与对牛弹琴有何区别?此刻当严厉叱喝,兵锋威迫,展现我天朝之威,方能取得效果。” 罗幼度指着窦仪,一脸无奈,“你呀,太方正了,得改……算了,朕也不指望你改了。” 真要满朝都是赵普、卢多逊这样的,他也头痛。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对方真要听了,朕拿什么理由去打他们?朕跟他讲道理,不是想说服他,是想打服他……” 窦仪悟了,忙道:“臣这就去写!” 罗幼度的诏书很快就出现在了河湟豪族的面前。 陇右河湟大小部落无数,但要说拔尖的唯有四族。 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 其中宗家族实力最为强劲,在湟州附近建了一座属于自己部族的城池取名为宗哥城。 宗家族大首领叫温成逋,年富力强,一直有一统河湟的心思。 看着手中“之乎者也”的诏书,他是一头雾水。 在很多年前,吐蕃上下豪族皆以懂得汉文为荣,上层交流甚至公文皆以汉字为主。 但随着吐蕃实力恐怖性提升,他们开始了排斥汉文化,甚至强制境内所有百姓不许说汉语用汉字,导致了凉陇之地不论汉人蕃人都说吐蕃语。 最后而来的中原动荡,影响力远不如前,更没有人在乎汉语用汉文字了。 换作以前,温成逋这样的吐蕃大首领不精通华夏文化甚至都没资格就任。 现在嘛! 温成逋能够识得百来个汉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根本看不懂窦仪代笔的诏书。 叫来精于族中汉文化的费林,温成逋让他翻译给自己听。 费林神色拘谨,对于温成逋显然有些惧怕,带着些敬畏的语气将诏书内容读了一遍,几乎没有怎么翻译。 窦仪即有响应号召之意,也有了解河湟胡化严重的情况。 温成逋皱着眉头,说道:“你确定翻译无错?” 诏书的用词过于柔和,以劝慰为主,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 温成逋怀疑面前这家伙是不是害怕自己,不敢认真翻译,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费林在地上滚了三滚,起不得身,抱着肚子道:“不敢,大首领,贱民哪敢,一五一十翻译的。” 温成逋有些不信,让他滚蛋,又叫了一人翻译。 直到听两人翻译的几乎一模一样,方才确定下来。 “看来,这个中原皇帝也不是一个愣头青嘛!知道没有老子点头,这条商路就通不了!” 确定了翻译无错,温成逋立刻明白,中原外跟契丹、定难结为死敌,内部又有故地未收复,显然不想再跟自己这地方豪强有什么摩擦隔阂,故而没摆中原天子的架子,好言相劝。 “倒也识趣!” 温成逋颇为自得,这中原天子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那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让这位宗家大首领有些飘飘然的。 想了一想,温成逋分别给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三族族长、大首领去了封信,问问他们的意见,免得给坑了。 几人都收到了罗幼度的诏书。 对于他们这种地方豪强,跟他们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彼此皆透着不屑一顾的意思。 再度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无视! 这并非他们财迷心窍,为了眼前的利益而与中原为敌。 主要还是因为陇右河湟情况错综复杂,大中小部落林立。 如果顺其自然的贸易发展,很多中小部落就会因为贸易而壮大富强。 一旦他们壮大,对于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这四大豪强就是一种威胁。 豪强压迫弱小很多时候并非他们喜欢欺凌弱小,而是不趁着弱小的时候压下去,等弱小壮大,壮者老去的时候,受欺负的就将是老去的壮者。 故而除非是受到中原的武力逼迫,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不会改变自己欺凌弱小,以稳固壮大自己地位的方式。 ------题外话------ 跟亲戚一起聚了一下,晚点还有一章! 第四十七章 出兵河湟 陇右河湟四大家族部落的反应很快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无一例外,皆是无视。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抱起了丑丑,对着在天上手舞足蹈的小家伙道:“儿子,记住了。何为以德服人?就是用拳头,彰显自己的德行。将不服之人,打服!是为以德服人!” 符清儿忍俊不禁,说道:“这是什么歪理!” 罗幼度道:“这是治国的大道理……妇道人家,不懂!” “是是是!”符清儿敷衍地应道:“妾身不懂,陛下厉害。” 她见罗幼度跟丑丑玩得开心,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罗幼度将丑丑架在自己的颈脖上,嘴里发出开飞机的声音,直到玩累了,才在一旁不合规矩的躺下,大喘着气。 符清儿忍不住道:“别让谏官看着陛下这模样,不然连妾也一起弹劾了。” “谁敢?” 罗幼度瞪着眼睛:“我陪自己儿子玩耍怎么了!哼哼……” 他没说下去,这给人穿小鞋的本事,他可一点没拉下。 符清儿看着已经玩累睡着的丑丑,将他抱在摇篮里,问道:“折家妹妹什么时候进宫?” 罗幼度道:“下个月!折家挑选了日子,筹办了嫁妆。终究是边帅,得风风光光的。她入宫的时候,朕可能要忙于军务,入宫细节由你来安排。” 符清儿听出了弦外之音道:“要打仗了?” 她并不过问政务,所以不了解情况。 罗幼度应道:“理由已经有了,现在就等一个机会。” 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机会来得是如此的快。 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跪伏在面前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羌族青年泣声道:“草民何郎业贤,叩见中原天子,恳请皇帝陛下为在下报仇雪恨。” 何郎业贤? 罗幼度歪了歪脑袋,名字有些熟悉,但想不出有什么历史事迹了,问道:“将你的冤屈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何郎业贤是渭州刺史李谦溥派人特别送来的。 关乎陇右河湟的攻略。 何郎业贤叩首道:“草民河州何家人,在当地很有名望。得知陛下重开商路,草民与家父欣喜若狂。家父当即要将族中牛马运往洛阳,草民觉得此举非经商之道。这重开商道,陇右河湟诸多部落必然将自己族部多余的牛羊运往洛阳。这牛羊马一多,所获钱财也会减少。” 罗幼度多看了一眼何郎业贤,这分析从商业角度来说确实精辟。 这商道的开通,最赚的就是他们。 牛羊马因为货源足,价格下降,而他们中原的布匹、瓷器等货物,因所需过大,价格有所上涨。 一来一回,中原是最大的赢家。 不过诸多中小部落对于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毕竟河湟商贸为四大家族部落垄断,他们以往的价格更差。 何郎业贤续道:“草民便向阿爹提议,将手中的牛羊马直接卖给周边部族,将所得钱财,前往高昌求购和田白玉、安息香、珠宝等中原稀罕之物。” 罗幼度点了点头:从道理来讲,这一套方法确实能够将利益最大化。 但一切只是道理。 何郎业贤泣声道:“我何家常年走西域商道,很顺利的就购得了货物。一路东来,皆太平无恙。直到进入河湟,宗家族大首领温成逋竟然直接出兵将草民扣下,将所有货物洗劫一空。家父调兵想要讨回公道,却给温成逋偷袭,重伤而亡。草民一家千余人,皆受屠戮。草民侥幸得以逃脱,恳请皇帝陛下为草民讨个公道。” 罗幼度气急败坏道:“好一个温成逋,阳奉阴违,欺瞒于朕。你放心,朕这便出征,为你讨个公道。不过陇右河湟情况复杂,我军贸然出兵,只怕为敌所乘。” 何郎业贤眼中闪着熊熊怒意,叩首道:“我何家虽为恶贼所灭,但上下关系犹在。对于陇右河湟亦了如指掌,愿为天朝大军指路。” “好!” 罗幼度道:“窦相公,拟旨下檄文,朕要出兵讨伐不义恶贼。” 罗幼度没有先下檄文,后出兵的坏习惯。 在他檄文还未传到前线的时候,他已经派遣慕容延钊与李谦溥出兵了。 他的目标也不是温成逋,而是陇右河湟的四大族部。 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 两路大军一军直取河州,一军直取兰州。 章迷族、当宗族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给兵临城下。 河湟陇右瞬间炸锅了,乱作一团。 随即中原天子怒斥四大豪族背信弃义,蔑视约定的檄文,铺天盖地地飞向了河湟陇右。 消息传到宗哥城的时候,温成逋还在为自己大赚一笔沾沾自喜。 温成逋压根就没有将罗幼度的诏书放在心上,那种和和气气地劝诫,这位宗家族大首领转个身就将之抛于脑后了。 温成逋野心极大,早有一统河湟的心思。 只是河湟陇右局势过于复杂,各方豪强部落实力参差不齐。 过早表明心思,会成为众矢之的,温成逋也一直憋着,等待时机。 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温成逋对于河湟附近的豪族、部落威逼利诱,将之并入宗家族。 其中河州何家就是其一。 何家是党项人,世居河州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商贾家族。 温成逋多次拉拢,皆为何家以各种理由拒绝。 温成逋早有收拾的心思,何郎业贤带着大批财宝从他领地经过,想也没想直接就将之据为己有。 何家胆敢出兵反抗,正好一并灭了。 不想直接惹下了如此大祸。 中原竟然直接出兵了,完全不依照常理出牌。 “快,快,通知各部速速聚兵宗哥城,唯有合兵一处,才有实力抵御外敌!陇右河湟是吐蕃领土,决不可为中原贼寇占据。” 惊慌之下,温成逋居然想起了高举吐蕃大旗。 要知道吐蕃这个国家,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莫说凉、陇、河曲一地,就算是高原之上,也是诸侯群起,以至于吐蕃至今无人敢称赞普,上上下下各自为政。 温成逋早就无视吐蕃这个国家了,一切都以宗族发展为上,压榨着周边小族小部落。 现在局势骤变,他竟然高呼:为吐蕃护卫疆域…… 第四十八章 深谋远虑 “护卫吐蕃疆域,抵御中原贼寇。” 这数十年过去了,温成逋还真将陇右河湟当作他们吐蕃的领地了。 这口号喊得是震天响,可能来多少人,温成逋并不清楚。 只是很清楚的知道仅凭宗家是不可能抵挡中原雄兵的,必须聚陇右河湟全部力量,才有一线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成逋等得心力憔悴。 除了周边一些关系密切的小弟响应,其他人都选择躲得远远地,选择了无视。 “这覆巢之下,哪有完卵。真以为那罗幼度如此劳师动众,就为了我们几部?愚蠢、糊涂……” 温成逋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一个个部落首领,目光短浅之辈。 在这关键时刻,他大道理是一通接着一通,却不想自己何德何能让那些受尽欺凌的中小部落听命于他? 想着自己手上的实力,又想着汴京城楼上,中原魁梧雄壮的劲旅,温成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如此悬殊,这怎么打?” 温成逋女婿宗政廉这时怯生生地道:“不如向凉州求援?” 温成逋脸色一变,正欲动怒,想起当前局面,叹道:“也罢,都这时候了,还顾什么脸面。你给我那兄长写信求助去吧……” 温成逋的宗哥族并非土生土长的河湟豪强,而是从凉州迁徙而来的外来户。 宗哥族本是凉州豪强,但因温成逋与其兄长温成朔在拥立折捕嘉施的问题上,发生了强烈的分歧。 温成逋一气之下就分了一半族人向青唐河湟方向发展了。 历史上西夏攻取凉州,凉州残部就是通过宗哥族的关系,退往河湟发展,形成了青唐唃厮啰王国。 现在形势大变,河湟的宗哥族,反向凉州求援了。 中原出兵陇右河湟,在大西北引起了轩然大波。 反应最大的并非是凉州折捕嘉施,而是甘州回鹘的景琼。 景琼是甘州回鹘首领的汉名。 作为一个回鹘人可汗,景琼早早地给自己取了汉名,且以汉名行世。 可见他对汉文化的认识与崇敬。 也是如此,景琼对于中原越发尊敬,三番四次地遣使往来,进贡玉、琥珀及貂鼠等方物。 此番重开东西商道,景琼作为西北豪强之一,力主开商道,为商道的通畅,付出极大,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景琼神色凝重地找来帐下文武商议此事。 麾下大臣赵党誓说道:“温成逋过于贪婪,我甘州商人途径宗哥城,多受苛刻,应有此报。” 堂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多都对中原攻入陇右河湟之地没有多少意见看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是对于温成逋的贪婪,有着本能的厌恶。 又受景琼对中原的敬重的影响,多多少少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景琼语出惊人说道:“我有意与折捕嘉施联合,一并出兵河湟,相助温成逋。” 赵党誓神色大变,高呼道:“可汗不可,此求死之道。中原兵锋何其之盛?与之为敌,自取灭亡。” 景琼铁青着脸道:“不与之为敌,就不会灭亡了?要知道甘州也是汉唐故地,今日中原出兵陇右河湟,来日兵锋所指就是凉州、甘州。” 便是因为对于中原文化的尊敬,景琼潜藏的敌意敬畏越深。 他对中原连连交好,极力促成东西商道,主要目的也是建立彼此深厚的利益关系,以防止兵灾西扩。 至少在中原南北统一之前,不要将兵灾蔓延过来,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不想中原还是出兵陇右了…… 这陇右过后就是凉州,凉州以后便是甘州,一步步吞噬,无任何实力能够抵御。 必须连在一起,要让中原知道西征会付出多少代价。 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 作为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的目光看得更远。 赵党誓闻言,神色也是大变。 他祖上也是遗留在西北的汉人,经过几代的繁衍,血脉早就混杂了。 不过记忆深处,记得自己的祖父临终前常常叨念:汉唐故土会有中原天子来收复的,只恨我见不到那一日。 尽管他们是外来户,但百年下来,已经将甘州当作自己的家园了。 管他是不是汉唐故土,这里就是他们回鹘的家园。 赵党誓自告奋勇地道:“便让属下出使凉州罢!这唇亡齿寒之局,相信凉州诸部不会不闻不问的……” 毕竟陇右河湟没了,接下来就是凉州。 堂下葛诸丹说道:“我们若是出兵河湟,归义军怎么办?归义军一直接受中原册封。若中原天子让归义军出兵甘州,我们又将如何?” 景琼道:“葛豪帅说的在理,安大师,由你出使一趟瓜州,让曹延敬劝住曹元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归义军在这个时候添乱。某相信曹元忠不会看不出来,中原的手,真要伸到西方,他曹家也不会好过。当初张议潮是什么下场,人尽皆知。他们能比张议潮更加了不起?” 和尚安文虎双手合十领命。 便在景琼定下出兵基调的时候,一则凉州的消息传来: 中原河西节度使李处耘联合者龙族、龛谷、觅诺三豪族外加大大小小十余小族部连夜进驻凉州武威城,他们占据了武威,正在与折捕嘉施对抗。 景琼看着手中传来的消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脸色苍白,目光无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凉州七部在这时候内乱,注定了不可能与他们一起出兵河湟。 他们出兵河湟已经冒着给归义军袭后的风险了,现在连凉州都不稳定,强行出兵,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何况李处耘此时此刻煽动凉州豪族造反,绝对不是巧合…… 必然有着跟陇右河湟遥相呼应的打算。 对方不只是要河湟陇右,还看中了凉州。 景琼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也许从一开始中原天子就没有信任过他们,冒险安排李处耘来凉州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麻烦,免得他们合力抵抗。 一股凉意上涌。 景琼霍然起身,看着面前的文武,肃然道:“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从未商议过任何事情。今日之事,谁敢外传一句,莫要怪本汗手段狠辣。” 他眼中杀机四溢。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 武威城虽说年久失修,早年也是响当当的坚城巨城,仅次于长安、洛阳的存在。 李处耘据城而守,天晓得打不打得下来。 凉州拖个几个月,就中原的威势只怕要将河湟都给打下来了。 到时候中原精锐进入凉州地,直接进入武威城,据城逐一剪除不服的部落。 除非陇右河湟的吐蕃诸部能够战胜中原,不然大事即定。 如果这时候掺合进去,等于是给了中原出兵自己的借口理由。 景琼对于凉州、河湟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那里大大小小的族部上千。 中原想要将这些吐蕃化的部落一一收服,至少也得花个三五年的时间。 短期内应该不会扩张至甘州一带,只要自己不作死…… ********** 凉州武威城! 李处耘将潜入凉州的两百武德司聚集起来,充当自己的亲卫。 亲自在城楼上指挥着者龙族、龛谷、觅诺三部族兵修葺着武威城。 凉州诸部多以放牧维持生计,随着水草而居。 因此对于武威城并不重视,也不存在日常维护修缮。 这半年时间,李处耘除了利用商路的利益前景,挑拨凉州诸部的矛盾摩擦以外,就是四处闲逛,将整个武威城的城防情况都记在心底。 甚至于需要什么材料,也让武德司筹备了。 随着商路的开通,很多物资货物都要经过凉州休整。 只要不是铠甲之类特别显眼的军事物资,各种石料、木材并不会引起怀疑。 起事之后,李处耘立刻召集城中的百姓连夜将遗漏之处修补整理。 等折捕嘉施反应过来以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座具有基础防备能力的城池了。 潘罗支快马来到折捕嘉施身侧,怒道:“武威城城西谁修补起来了?” 折捕嘉施听到此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武威城年久失修,甚至还有一些三十多年前老战场留下来的痕迹,武威城城西就有一处城墙直接裂开塌了。 只要淌过碎石,就能轻易入城。 这武威城原本是自由出入的,现在商路开通,商人进出城得交税。不少人就从裂开的城墙处进城逃税。 折捕嘉施得知此事,怒不可遏,让人送给了李处耘一笔钱,要他将裂口修补好。 现在想起来,郁闷若死。 他若知道那些偷税漏税的法子是李处耘散播出去的,只怕更加难受。 潘罗支见状,也明白了缘由,咬牙道:“对方准备充分,大首领你看,他们甚至组装起了弩车,越等越是不妙。” 折捕嘉施也知如此,气急败坏地看着正在修葺城防的兵卒,道:“只能强攻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兵卒,高呼道:“兄弟们,城里都是一群无情无义的汉人杂碎,他们抢取了我们的城池。现在里边有数不尽的财富,破城之日,允许你们劫掠三日,杀光所有汉狗……” ------题外话------ 谢书友随风万达的两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十九章 菜鸡互啄 折捕嘉施深知,自己部若不带头当这先锋,余下大小部落不会遵命而行。 一开口就下了重赏,劫掠三日,女人钱财,谁抢到归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群嗷嗷叫的兵士高举着盾牌,蚁聚一般涌向凉州武威城墙。 李处耘看着敌人逼到近处,高呼道:“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倾盆而下。 取得的效果却是微乎其微,并没有造成多少杀伤。 吐蕃人用的弓箭多是骑弓,威力比他们中原的劲弩、步弓相差的不能以道理来计。 面对高举着盾牌的兵士,骑弓的威力实在有限。 这时城头飞过三支弩箭,细长的弩矢向着人群中激射而去。 强大的穿透力直接射裂了攻城兵士的盾牌,然后将人如钉子一样,钉死在了原地。 李处耘叫了一声:“好!” 这弩车细细来说还是南北朝时期的产物。 因为构造简单,拼凑也不复杂,朝廷考虑到凉州城防的薄弱,特地将材料依照材料拆分,分批次运来凉州连夜组装的。 数量不多,目前也就组装了三架。 聊胜于无。 李处耘身在中原,这打多了富裕战,现在一下子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适应。 太穷了。 弓,弓射不远,弩就没有…… 过气几百年的弩车,才三架…… 礌石、滚木之类的,更是连夜拆的破旧屋舍拿来充数的。 李处耘有些欲哭无泪。 但好在敌人也不富裕,都是一群穿着布甲、纸甲甚至无甲的兵士,除了防箭的盾牌配备齐全以外,居然还有兵士连武器都没有,就盯着盾牌前冲。 武威城的护城河早已因年久失修而干涸,年复一年,让飞沙掩盖住了。 兵卒轻而易举地就冲到了城楼下。 他们没有先进的攻城器械,所用的都是老旧的飞梯,直接架在城楼上,兵卒卖力地一台阶一台阶地向上攀爬。 武威城也没有很好地应对的方法。 很原始用拍杆去打登城的兵士…… 折捕嘉施的兵士没有做过登城训练。 李处耘这边负责防守的兵士也是来至龙族、龛谷、觅诺的族兵,没有练习过如何守城…… 不知道怎么操作拍杆。 李处耘亲眼见己方兵士拿着拍杆砸人,准头就不说了,连拍杆都没拿稳,掉下城墙去了。 两边人好似菜鸡互啄一般,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占据着守城之利,李处耘轻而易举地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几乎用不着指挥,对方的兵卒压根就没能给他们制造任何危险。 李处耘一开始以为是地方不善于攻城,渐渐地发现了对方是真的烂。 瞬息之间,也察觉了对方的用意。 李处耘指着下面的兵士,对着身旁一并督战的者龙族族长龙旭说道:“他们不是士兵吧!” 龙旭说道:“都是牧奴,哪有攻城一开始就让士兵上的?都是用牧奴耗费城里的金汁、油料和矢石……等城里的金汁、油料和矢石都消耗完了,这才轮到兵士进攻呢!他们数十个大小部落联合,牧奴数量不少,这种耗下去,我们有些吃亏。不过……李节度放心,就算没有那些玩意,我者龙族的勇士,一样能够帮天朝,守住武威城。” 他说得豪气干云。 折捕嘉施的行事越来越霸道,独占了一半的贸易利益不说,还开始做好人。 用分来的钱收买各方小部落,以扩充自己。 龙旭深知继续下去,早晚都要给对方吞并,还不如归顺中原,换取荣华富贵。 李处耘眯起了眼睛,看着城外浩浩荡荡,绵延不绝的敌军军阵:问道:“这么说来,对面如此庞大的军营,有不少的牧奴?” 龙旭道:“应该不少,打仗难免死伤,让牧奴顶在前面,可以减少伤亡。我们这边都这么打……只要打赢了,牧奴就能得到补充。打输了,牧奴将会是别人的。让牧奴冲在最前头,最有效果。”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的不适。 在他们眼中牧奴的命,真不如一头牛,一匹马值钱。 李处耘并不说话,只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敌我双方一个没有认真进攻,一个没有认真防守,带着些许戏剧性地结束了今日的进攻。 折捕嘉施回到了军营。 对于今日的战果,他很是满意。 用了不过三千余牧奴就消耗了城中不少的油料、矢石。 “明日潘罗支你上……” “后天厮铎督你来……” 他逐一安排了进攻的人选。 折捕嘉施担心有人不舍得牧奴,阳奉阴违,特别强调道:“城里有牧奴有女人有金钱,现在中原兵马已经攻入陇右,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我凉州。谁敢拖后腿,别怪我心狠手辣,更别怪我不分你们钱财。出多少力,得多少。”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众人回答得很是痛快。 折捕嘉施也不在说什么:有今日他做表率,不相信其他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样。 “都去吧!潘罗支留下!” 折捕嘉施看着其他人离帐,问道:“对上中原,我们真的有胜算?” 潘罗支毫不犹豫地道:“有,只要我们能够尽快拿下武威城,率兵支援河湟就有机会。我们还可以邀请甘州回鹘、沙、瓜二州的归义军一并对抗中原。别看他们对中原很是殷勤。那是中原没威胁到他们,中原西扩就是讯号。只要他们不蠢,就不会在这时候对于中原的西扩不闻不问。” 折捕嘉施重重地点头:“这武威城就是关键。” 潘罗支苦着脸道:“中原天子这一招决胜千里,是我低估了他。” 折捕嘉施道:“与你无关,是我们小看了李处耘。谁也想不到,他不声不响,竟拉拢了多个部落,窃取了武威城。” 他握起了拳头,说道:“五天,要不了五天,城中的油料和矢石就会耗尽。到时候……” 他的脸突然狰狞起来:“李处耘、阿喻丹、龙旭、牛天金、迷般嘱、日逋吉罗丹,城破之日,爷爷要将你们的心脏挖出来下酒!” 折捕嘉施发泄了一通,让潘罗支下去休息了。 折捕嘉施也忙活了几天,从得知中原入侵陇右河湟,一直到李处耘窃取武威城,调兵遣将来攻,就没有一天安宁。 这兵临城下以后,反而无所事事,早早地睡了。 直到凌晨时分……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的一千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五十一章 诈降 武威城。 那些犹豫再三未能参加夜袭的兵士大感丢人,不愿在此逗留,各自回部落去了。 他们是跟着李处耘的亲兵,这一回部落,立刻引起了彼此的族长的注意。 得知李处耘带着五百兵士去试胆,要去敌营逛一圈,霎那间,脸都绿了。 他们举族部归顺中原可是冲着美好的前景来的,李处耘要是死了,一切约定都做不得数。 那他们有个屁的前景? 逗我们玩呢? 这一时间,几个部族族长甚至后悔跟着李处耘干了。 哪里想到李处耘会这么不靠谱,轻率,冒进…… 三人着急忙慌的聚在一处。 至龙族族长龙旭道:“李节度出城去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阿喻丹骂道:“还能怎么办?射出去的箭,哪有回头的道理。我已经召集族中勇士了,一起去支援李节度,怎么样也要保他不死……” 牛天金道:“一起吧,李节度应该不会蠢得送死。多些人,救回的几率大一些。” 龙旭上了年纪,早就不亲临战阵了,说道:“我让迷般嘱带兵跟你们一起去。” 迷般嘱是龙旭麾下的第一大将,勇武在整个凉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几人在这危急关头,反应也算迅速,匆匆忙忙集合了四千兵,出武威城往折捕嘉施的大营去了。 彼此相隔不过六里地,骑兵不需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大营附近。 看着乱作一团的折捕嘉施部大营,牛天金、阿喻丹、迷般嘱几人面面相觑? 阿喻丹不可置信的低呼道:“这是五百人造成的战果?” 迷般嘱地位最低,但最是勇悍,说道:“这还不上,要等什么时候?” 牛天金、阿喻丹互望一眼,眼中皆看出了彼此的意思:“干!” 没有过多的犹豫,三人四千兵士,直接加入了战斗。 其实就算没有他们这四千兵卒,此战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折捕嘉施的军势太杂太乱。 由四大豪强领衔,凉州附近三十几个部落依附配合。 莫说中小部落爱惜羽翼,遇到情况能退就退,能躲就躲。 四大豪强彼此都不齐心,彼此并不信任。 你怀疑我,我怀疑你。 大晚上的遇到袭击,他们想到的不是怎么退敌,而是敌人是谁? 想到的不是怎么挽回战局,而是保存自己的实力,免得给他人吞并。 如此相互提防,相互忌惮,哪可能并力对敌? 但是李处耘终究只有五百余人,杀伤力体力有限,他们能够利用对手相互之间的提防忌惮,制造炸营效果,将他们杀退。 可所造成的杀伤力是有限的…… 牛天金、阿喻丹、迷般嘱这四千生力军的及时加入,恰好弥补了李处耘后劲的不足。 他们直接趁乱杀入,乘胜掩杀,一口气追杀了十里地,直至天明,方才尽兴而归。 折捕嘉施的五万联盟军给杀得大败,仓皇逃窜,相互践踏,死伤不可胜计。 “拜见李节度!” 牛天金、阿喻丹、迷般嘱与李处耘汇合。 面对浑身浴血的河西节度使李处耘,三人各自代表彼此的部落,恭恭敬敬地向李处耘行礼,眼中充满了震撼敬畏。 五百杀退了五万? 这是何等可怕的战绩! 之前他们对于李处耘的敬重,源自于中原。 现在不为别的,就为李处耘自身所展现出来的能力。 李处耘感受着不一样的目光,豪气干云地道:“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其余人回师武威城!” “噢!噢!噢!” 数以千计的兵士高举着武器高声呼喝。 一纵兵马回到了武威城。 龙旭已经得知李处耘大破折捕嘉施的消息。 惊为天人的老族长亲自出城迎接,如之前一样,恭恭敬敬地长揖拜见:“李节度以五百破敌五万,真乃神人也,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李处耘诚恳地道:“龙族长言重了,论及军略,某在中原朝廷都排不上号,焉敢与古之名将相比?” 周边人听了略显震惊,均想:应该是谦逊之言吧,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 折捕嘉施一路溃败落荒而逃,一直撤至洪池谷,方才松了一口气。 洪池谷从安远镇延伸至古浪县城,长达五十里,峡内宽窄不等,最宽处不过一里,狭窄处仅几十米,峡口有边墙屲与古龙山分置东西,俨然如守卫谷口的两位巨人,是一处天然的防御要塞。 也是折捕嘉施占据的据点之一。 诸部族长败逃于此并没有总结惨败的经验。 而是相互推卸责任。 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不对。 这个怪那个先跑,那个怪这个袭击了自己的部落。 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 折捕嘉施爆喝道:“谁在相互推卸责任就给我滚出去!” “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厮铎督愤愤不平地耸了耸肩,闭嘴不言了。 他撤得最早,损失的最少。 相反折捕嘉施的中军是最先受到袭击,也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个。 此战惨败,折捕嘉施难辞其咎,威信已经大减。 折捕嘉施强压着怒意。 便在这时,此战的细节传到了洪池谷。 五百人…… 四千人…… 五百人的夜袭,让他们五万人自乱阵脚,四千人的追击,让他们则损了半数兵马…… 这是天大的羞辱! “噗!” 原本上了年纪的折捕嘉施居然受不得这个刺激,气急攻心,喷血倒地而亡。 凉州豪强也傻眼了,乱作一团。 他们虽对折捕嘉施很是不满,可折捕嘉施真死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又瞬间没有了主心骨,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势了。 相比折捕嘉施的霸道,作为曾经老三的潘罗支平时多唱白脸,颇得人望,一致认定,推为大首领。 潘罗支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大首领的位置上,看着如丧家之犬的诸多凉州豪强族长,一股悲凉涌上心头,这跟他想象中的可大不一样。 厮铎督求计:“大首领!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 潘罗支沉吟了好半晌,说道:“我们不如降了吧!不是真降,是诈降。将李处耘诱出武威城,只要我们杀了李处耘,凉州依然是我们的。” 第五十二章 用人不疑 凉州武威城。 李处耘看着面前的使者,眼睛微眯。 潘罗支的使者是他族中最受人尊敬的普摩和尚。 普摩和尚一脸的和善,肥肥胖胖的,好似弥勒佛,双手合十作揖道:“与中原为敌是折捕嘉施野心所致,并非凉州诸部之意。节度天威,折捕嘉施兵败身死,我部族长现已取代折捕嘉施,成为凉州诸部大首领。大首领向来敬慕中原,愿率凉州诸部归顺天朝,受节度调遣……” 普摩和尚此话一落。 龙旭、牛天金、阿喻丹三部族长皆是大喜,想不到这赌上族部气运之战,会赢得如此干净利落,只是短短几日就抵定了胜局。 他们忌恨极深的折捕嘉施直接气死了。 大感快意。 对于李处耘敬畏更深。 阿喻丹兴奋挥着拳头说道:“节度,如此一来,凉州皆在我们掌控之中,不如调集兵马协助天子夺取河湟之地?” 阿喻丹见局势大好,已经完全倒向中原了。 凉州的这点功劳,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有了攻入河湟的心思。 李处耘淡然一笑道:“大首领的心意在下收到了,能够免去兵灾,对于凉州上下百姓族民,亦是天大的好事。这样吧,凉州稳定重于一切,冬季即将到来。普摩法师,劳烦你回去禀明大首领,让他散兵各回族部,以抵御寒冬。若他想来与本帅一见,亲自前来便可。” 普摩和尚面色坦然,恭声道:“贫僧领命!” 他并不知道潘罗支的意图,真以为潘罗支是真归顺。 阿喻丹见李处耘如此处理,神色微微一变,已经想到了问题所在,不敢多言。 李处耘目送普摩和尚离去。 在凉州待了大半年,李处耘对于这里的情况有着一定了解。 这谁都可能降,唯独已故的折捕嘉施或者现今的潘罗支可能性不大。 此番中原重新占据凉州,不可能继续依照吐蕃旧制来治理的。 这汉唐故地,当有汉唐故地的风采。 凉州境内所有的部族都将打散覆灭,以城、县、村而居…… 哪怕从事畜牧业的百姓,也必须去族部化。 这是必然的结果。 这种情况,对于一些中小族部乃至于寻常豪强影响不大,他们手中本来就没有站得住脚的实力。 归于中原,从一个族长转化为一个地方官员或者将军。权势会受到一定影响不假,但得到的并不少。 等价互换,并非不能接受。 可潘罗支这种级别的豪强,就没有等价交换的资格了。 他们的地位等同于地方小诸侯,属于直接打压的对象,一旦投降几乎不可能重新掌控权势。 朝廷也不会给他这样的人,过大的权力,甚至有可能将之调入汴京享福。 这种待遇潘罗支不会想不到。 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潘罗支不会轻易接受将他的族部打散,成为地方将官,或者领着俸禄去汴京享受的。 财富对于享受过权利滋味的人来说,微不足道。 李处耘并没有让眼前的胜利迷失了双眼,深知潘罗支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刻的投降,很大可能是别有用心。 ********** 汴京皇宫。 “好,好,好!” 罗幼度得到李处耘的战报,兴奋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声道:“五百破五万,李正元这一仗堪比合肥城下的张文远!打得真漂亮……” 正元便是李处耘的字。 枢密院的魏仁浦也忍不住赞叹:“李节度这一仗打得精彩,打出了朝廷的威风,直接稳定了凉州的局势。” 赵普厚着脸说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陛下目光如炬,从诸将中选出李节度担此重任,臣下佩服……” 罗幼度嘴角微翘,没有理会赵普,继续不吝啬自己对李处耘的夸赞,道:“不止如此!关键是他取得大胜之后,并未心怀骄意,能够冷静地分析局势。” 魏仁浦问道:“陛下指的是潘罗支?” “当然是他!”罗幼度道:“此人朕见过,野心十足,并非轻易妥协之辈。” 其实是因为历史上潘罗支就玩过诈降这一招。 不过他对付的是定难军的李继迁。 让宋朝头痛的李继迁,便是率兵攻入凉州,中了潘罗支的诈降计给杀死的。 潘罗支野心极大,不会甘心轻易地交出自己手上的权力。 “以枢密院的名义修书与李处耘,让他稳住凉州即可。陇右河湟自有我朝大将负责……” 这到了一定境界,罗幼度已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求快不如求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一步一步慢慢来才是王道。 尤其是此刻的陇右河湟与凉州地区,这些地方受到吐蕃文化的影响太深。 原本的汉唐故地却说着吐蕃语,用的是吐蕃的文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罗幼度一脸正容地道:“相比收复陇右河湟与凉州地,朕更加关心的是对于两地的治理问题。这两地大部分百姓都脱离了我们中国传统的农耕生活,而是以游牧部落的方式遍布各地。各个部落各自为政,互不统属。这种情况必须整改,朕需要一个手腕强硬的文臣负责陇右的行政事务。”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是带着几分杀气的。 别的地方罗幼度可以接受一步步慢慢来,但是凉陇地区不行。 这里既是丝绸之路的要道,也是汉唐故地,东西方商业文化交流的必经之路。 如此重要的地方,文化语言都无法一统。 那叫什么事情? 这方面没得商量。 王溥这时举荐了一个人,说道:“臣有一人选,应当可行!” “快说!” 王溥道:“此人姓吕,名端,字易直,幽州安次县,现在官居著作佐郎、直史馆。臣与其兄尚书左丞吕馀庆相识,对于吕端有一定了解,此人识得大体,处事清简,但魄力十足。” 罗幼度眼前一亮,吕端可是宋朝著名宰相。 “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说的就是他。 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可真到关键时候,那魄力可与寇准一比。 历史上宦官王继恩暗中串联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等,并与太宗妻李皇后一起谋立太宗长子赵元佐,企图发动政变。 吕端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宋真宗赵恒扶上了皇位。 虽然宋真宗不是个玩意,但吕端在这关键时候的力挽狂澜,干得实在是漂亮。 有魄力有手段。 “就他了!” 罗幼度直接拍板钉钉,说道:“命其知河州刺史,看看成效!至于兰州刺史,就让宋雄去吧!对于宋雄的能力,朕深信不疑。” 宋雄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契丹统治了幽州数十年,干了不少文化入侵的事。 罗幼度将之留在幽州就是为了宣扬文教,将契丹潜移默化的思想修正过来。 宋雄从书籍入手,耗时一年有余,成果斐然。 罗幼度本想着将之调往中枢,现在陇右缺人负责文教。 最先想到的就是他。 治理陇右不仅要刚,还需要柔,吕端、宋雄一刚一柔,或许就有奇效。 魏仁浦道:“对于慕容延钊、李谦溥,陛下可有特别嘱咐?” 要是没有,他便直接下达枢密院的指令,做军事布防调度了。 “没有!”罗幼度回答得很坚决:“这行军作战,讲究随机应变。让他们根据战局自由发挥便好,我在千里之外,就不做干涉了。” 魏仁浦迟疑了片刻,问道:“慕容延钊那里不需要特别叮嘱一二?” 针对陇右河湟地的攻略。 罗幼度的安排是兵分两路,一路是进攻兰州,一路是攻打河州。 李谦溥这一路进展顺利。 当初安排李谦溥为渭州刺史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如何。 因故李谦溥到任之后,广施仁政,他不但对渭州子民好,对于周边的吐蕃百姓也好,给吐蕃百姓开户籍特权,鼓励他们归附,吸引吐蕃百姓成为渭州百姓。 他在这些百姓中募集了三百兵士,利用这三百兵士奇袭兰州城,一举将兰州拿了下来。 而慕容延钊在进攻河州的时候遇到了阻碍。 河州自古以来就是沟通中原与西域政治、经济、文化的纽带。从秦汉开始,曾设县、州、郡,为烽烟时起,兵家必争之地,故有“河湟重镇”之称。 河州豪强章迷族在河州经营多年,与周边大小部落皆有极深的往来。 因故慕容延钊行军速度虽快,却并未取得奇效。 河州事先有了准备,将慕容延钊阻挡在了城外。 慕容延钊手中没有攻城器械,故而受阻于河州城下,并没有显著的战果。 李处耘的战绩可怖,李谦溥亦是成果非凡。 唯独慕容延钊并无成效。 故而魏仁浦这里特别问了一句。 罗幼度深知遣将不如激将,但若刺激过头也不是好事。 就慕容延钊那脾气,得知了后辈在凉州、兰州的战果成绩,已经有激将的效果了。 他笑着摇头道:“不需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点了慕容延钊为将,就相信他能打好这仗。等着就好,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慕容延钊不会让朕失望的。” 见罗幼度如此信任慕容延钊,魏仁浦自然不在多说什么。 ------题外话------ 谢书友秦书墨染的百赏! 第五十三章 上头的慕容延钊 河州城! 慕容延钊眺望着面前的城池,粗厚的眉毛几乎都要皱成了一条直线,心头有一团火焰不住地燃烧。 这一仗是他自己求来的。 走了关系卖了人情,罗幼度这个皇帝特别开恩,才得到了这一次带兵出征的机会。 结果却让眼前这河州城给挡住了,心底的郁闷可想而知。 锤了锤脑袋,慕容延钊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这个猪脑子,一点主意都不会想?” 本来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快,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河州城。 却不想河州豪强章迷族在河州苦心经营数十年,跟许多中小部落建立了盟友关系。 尤其是靠近中原疆界的一些小部落,他们一部分甚至是章迷族花重金扶持培养的。 慕容延钊强兵一入境,小部落立刻就派出了快马连夜通报。 慕容延钊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一人三骑的速度。 故而功亏一篑。 给河州城挡住了…… 只是如此,慕容延钊还能接受。 但随着李处耘、李谦溥的战绩传到了河州城下,慕容延钊脸上就挂不住了。 慕容延钊是老一辈大将,后汉高祖刘知远起兵时,慕容延钊就跟着还是将官的郭威混了,在军中地位颇高。 李谦溥、李处耘不管是资历还是地位,都远不能与之相比。 可现在他们三路兵马,一个比一个打得漂亮。 尤其是最难的李处耘,他深处敌腹心,居然单枪匹马稳住了凉州的局势! 这委实让慕容延钊颜面无光。 慕容延卿快步来到慕容延钊的身旁,说道:“兄长,枢密院派人来了。” 慕容延钊脸色微变,说道:“走吧,是福不是祸。” 兄弟二人一并来到军帐。 韩微先一步作揖道:“枢密副承旨韩微见过慕容节帅!” 慕容延钊知他是韩通的儿子,深得罗幼度器重,说道:“韩贤侄无须客气,某接枢密院令!” 韩微将自己携带的枢密院令交给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还以为枢密院会指责他出战不利,不想令中半点没有关于战事的言语,所言皆是军务。 他们快马而来,并没有携带步卒,亦没有后勤物资,更加没有攻城器械。 这枢密院令里写的都是关于后续兵马物资调度的问题。 身为这一支军队的主帅,慕容延钊是有必要了解安排的。 韩微道:“不知慕容节帅军中还缺什么,侄儿尽量安排调度,满足前线需求。” 慕容延钊呆了半晌,说道:“陛下对于前线战事没有别的叮嘱?” 韩微道:“枢密院没有得到消息,据侄儿所了解。陛下似乎说了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听说陛下还任命了河州知州,想来陛下对节帅的能力是深信不疑的。” 慕容延钊双目瞳孔微张,心中顿生豪气,说道:“枢密院安排得如此充分,没有别的要求了。替我给陛下问好,就说慕容延钊绝不辜负他的信任。” 慕容延钊目送韩微离去,对着慕容延卿说道:“我点五千兵马出去转转,你守着营地,按兵不动,等候步卒支援。” 慕容延卿诧异道:“兄长这是打算去哪?” 慕容延钊眼中闪着火焰,说道:“河州境内可不止一个章迷族,还有不少部族。本想着拿下河州,再一个个的收拾。现在老子一身热血,坐不住了,找他们麻烦去!” 他唿哨一声,领着五千殿前司的骑兵大大方方地出营去了。 慕容延钊在河州的这几日通过何郎业贤已经将河州附近的大小部落所居的方位都做了一定的了解。 他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攃父族。 攃父族是一个五万人的部落,位于石门山山脚,秦人先祖嬴非子的牧马地。 攃父族里河州城不到二十里,支援河州城,快马轻骑不过个把时辰的事情。 慕容延钊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有形成犄角的架势。 第一个找他们麻烦,最适合不过。 慕容延钊没有隐瞒自己攻击目标的意思,大张旗鼓地直奔攃父族而去。 攃父族早早得到了情况,八千族中勇士严阵以待,黄绿相兼的草地衬托着他们各种毛皮衣甲,显得分外扎眼。 慕容延钊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一员小将很有慕容延钊的风格,看着面前的八千兵卒,他直接高呼:“战?还是降?” 回应他的是一支又准又狠的箭矢。 小将配备着骑兵盾,挡下了这一箭,纵马而跑。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 旌旗猎猎,马蹄如鼓声一般。 慕容延钊看到了回应,五千精骑直接冲向了攃父族的军阵。 他们分散得很开。 攃父族统兵的是老族长的儿子葛利,他一眼就看出了慕容延钊的用意。 陇右河湟部族林立,葛利年岁不大,却东征西讨,经验丰富,对方的散漫阵型属于骑射阵。 跟他们比骑射? 葛利脸上露出一抹嘲讽。 骑射,那是他们吐谷浑人的看家本事。 “攃父族的勇士们,让愚蠢的中原人居然在我们面前玩弓箭?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弓箭就如娘们一样无力!跟着我……突击!” 葛利早已看清了敌我的形式。 中原的这五千骑兵人人都穿着锁子甲,身上多是镶着铁片的札甲,比射箭,他们这边挂着铁片的兽皮甲肯定吃亏。 只有硬碰硬。 快速地靠近对方,近身作战,才能将他们的优势发挥出来。 双方相互冲刺,距离越来越近。 葛利瞪大眼睛,手中举着木盾,等待着对方的第一轮射击…… 他忽然发现,对方并没有做骑射特有的持弓姿态,而是身子倾斜,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马身侧。 “不好!” 待双方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葛利骇然发现对方藏着的竟然是马弩…… 箭矢越空,密集的弩矢越空而来。 数百具血肉之躯刹那间好像被刺漏的水袋,软软地摔倒马下 他们部族之间的战斗多以威力不大的骑弓为主,配备的盾牌抵御流矢绰绰有余。 但是遇到强劲的弩矢,做工粗糙的木盾根本抵挡不住。 不是给射裂了,就是直接射穿,运气不好的整个手臂都给骑弩矢钉在了木盾上…… 葛利心头滴血,满腔愤怒,高声咆哮:“碾碎他们……” ------题外话------ 谢书友来至海中胖子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五十四章 死,还是降! 慕容延钊以骑弩将敌前阵射得人仰马翻。 手中马槊遥指敌阵,一马当先就冲杀了过去。 两军尽皆冲刺,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慕容延钊在即将和敌骑撞在一起的瞬间,微微偏开一点角度避开了敌枪,顺势将长槊入敌人的咽喉。 敌兵虽死,然而战马还在向前飞驰,尸体顺着马槊,滑到了中间的位置。 慕容延钊战斗经验是何等丰富,一手抓着尸体,一手握着马槊的前端,将长槊从尸体的咽喉后面抽了出来。 尸体当作暗器对着一名身着兵士丢了出去,手中满是鲜血的马槊,盘旋挥舞,连斩了两名想要乘机偷袭的敌兵。 他一马当先,裹着一股风,领着殿前司的骑兵,突破了面前的层层人潮…… 葛利在攃父族也是屈指可数的猛士,他并没有选择与慕容延钊硬碰硬,而是奔着对方的弩骑兵而去。 弩骑兵威力巨大,不能给对方第二轮射击的机会。 弩箭装填缓慢,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近身战斗。 但对方似乎也没有进行第二轮射击的打算,射出弩矢之后,便将骑弩收了起来,收拢阵型,开始突击。 眨眼的功夫,葛利已经逼到了近处。 毒龙一般的巨矟刺向了来骑。 来骑是殿前司的一名叫任冬的都头,举着长枪无畏无惧地迎着葛利对刺了过去。 巨矟、长枪在空中交错架在了一起…… 任冬脸色骤变,他的长枪竟给荡开了。 葛利冷冷一笑,第二矟当胸点到,直接刺进了任冬的胸口。 双方巨大的冲击力使葛利没能将巨矟抽回,“咔巴”一声,断成了两截。 正在他惊愕之际,两名殿前司的骑兵随后而至,长枪一上一下笔直地刺来。 葛利面色大变,连忙一个翻身滚下马鞍,惊魂未定迅速瞥了一眼,只见自己的战马已经给刺死在了地上,血淋淋的长枪从它粗壮的脖颈透过,直向马鞍方向。 如果他慢上一步,只怕刺穿的就不止是马脖子了。 两骑一上一下,不管自己顾及何处都可能命丧当场…… 这一瞬间,葛利心底暗暗恐惧,这是什么样的对手? 此时他身旁的亲卫已经将他包围住,更有人送上了自己的战马。 葛利从地上捡起了任冬的长枪,翻身上马,心里这才略微安定下来,环视战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方的冲刺突击战术没啥区别。 可是自己的亲卫与面前之敌杀得难解难分,甚至隐隐弱于下风,自己甚至险些丧命。 而敌将慕容延钊却几乎穿透了自己的中军,尽管对方有着弩箭射乱了中军阵型的优势,可就这短短的时间杀穿自己的中军,这也太可怕了…… 他本打算利用兵力的优势,先一步杀穿对方的弩骑兵,再与中军前后夹击慕容延钊的中军。 结果适得其反,自己进攻受阻,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中军,竟给直接杀穿了? 这…… 葛利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但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多想,慕容延钊已经杀穿了中军,让他完成对中军的穿插分割,整个中军就垮了。 葛利厉声大喝:“黑虎儿,你抵住这股部队,我去救援中军。” 他大吼一声,立刻率领一千骑兵冲向了慕容延钊冲去。 这冲不到五十余步,葛利发现对方居然没有对中军展开穿插,而是直奔自己来了。 葛利目光所及,那位魁梧彪悍,身披黑铠红袍、头戴兽面战盔的高大身影,正一马当先地向他杀来。 葛利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只要将他杀了,就能反败为胜。 转眼之间,慕容延钊已经冲到了近处。 葛利大吼一声,将所有力量聚集在长枪之上,借助马势杀向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毫不犹豫地迎枪而上,马槊夹杂着锐利风声冲向了葛利。 好似历史重演,马槊、长枪碰撞在了一起。 交错间…… 葛利脸色瞬间惨白。 慕容延钊无论是力量还是技术都远非任冬可以相比的。 葛利只觉得这一击之力,霸道刚猛,只是兵刃侧面相互碰撞,居然给他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可怖威力,直接震的他虎口发麻,长枪险些脱手而出! 慕容延钊不给葛利喘息的机会,马槊从葛利的腹中贯入,似乎刺到了脊骨无法深入,直接手腕用力,槊尖顺着脊骨而上,如烤串一样,将对方整个人挑了起来。 马槊高高举起,葛利就如一只被铁签刺穿的羔羊,在鲜血淋漓地抽搐挣扎…… 慕容延钊不再继续冲杀,而是高举着葛利,示威一般放缓了速度,在两军阵前炫耀…… 一瞬间喧闹的战场突然没了声音,变得一片寂静。 周边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向来英勇的少族长给挂在了马槊之上,一时间竟然战斗都忘记了…… “死,还是降!” 慕容延钊高吼了一句。 殿前司五千骑军齐声高呼:“死,还是降!” 龙吟虎啸般的呼喊在战场回荡…… 攃父族的勇士人人丧失斗志,不敢再战,轰然溃败。 慕容延钊将马槊上的尸体甩在地上,追着攃父族的败卒杀了一阵,然后冲进了攃父族的族部,将所有管事的全部杀死,押解着牛羊老弱妇孺以及族部物资回到了军营。 军营也经历过一场战斗,河州城一直留意着城外敌军的动向。 他们见慕容延钊领着五千兵马离营,觉得有机可乘,派出了兵马袭营。 相比慕容延钊的骁勇无比,弟弟慕容延卿武艺逊色许多,但性子更加沉稳。 在河州城下休整的这些日子,一直在修建军寨,修筑防御工事,并没有给河州城任何可乘之机。 这一仗显然没有让慕容延钊满足,他将俘虏牛羊交给自己弟弟以后,休整了队伍,将从攃父族缴获来的战马归为己用。 五千殿前司兵卒,一人双骑,展开了对河、洮之地的扫荡。 不管部落大小,就是一句话“死,还是降!” 三天之内,慕容延钊横扫了十八个大小部落,五千殿前军在河州、洮州、兰州横行霸道,如入无人之境。 无一部可阻,无一部能当。 ------题外话------ 谢书友动物大世界的十万赏,恭贺第一个盟主诞生。 第五十五章 真不讲武德 河州军营。 康延泽领着两万步卒,抵达了前线。 “见过慕容节帅!” 康延泽看着面前满身杀气的慕容延钊,眼中透着几分敬佩。 这一路来,听到的都是慕容延钊横行陇右的消息。 这一场场战斗都是硬碰硬的野战,慕容延钊逢战必前,逢战必胜,没有半点水分。 在这个以武称雄的时代,慕容延钊这种战斗方式,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慕容延钊用大笑来迎接康延泽的到来:“哈哈,康指挥使来的正是时候,这里就交给你了。只要保证营盘不失,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康延泽还未喘口气,就见慕容延钊急冲冲地将大权交付,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但康延泽沉稳多谋,很快就意识到了慕容延钊,又要扫荡去了。 历史上的这位康延泽给王全斌坑的凄惨无比。 作为伐蜀大将,康延泽带领军队攻破白水、阁子两个大寨,又进军攻打西县、三泉,俘获敌军将领韩保正,攻克剑门,长驱直入,一口气打进蜀国腹地,迫使孟昶投降。 康延泽率领一百多骑兵首先进入成都,安抚军民,并全部封闭府库。 一切都很完美…… 但是王全斌好杀招乱,贪婪成性,逼得蜀地百姓造反,甚至屠杀降卒。 康延泽请求选出老人、孩子、有疾病的七千人释放,没有得到王全斌的同意。 最终导致蜀地大动荡…… 而康延泽莫名受到牵连,贬为唐州教练使,一世英名毁在王全斌以及其他主将手里,再无征战的机会。 罗幼度自然不会重蹈覆辙,重点培养表现好的康延泽。对于王全斌,便让他负责镇守边陲。 康延泽作揖道:“慕容节帅放心且去,后方之事,末将愿一力承担。” 慕容延钊闻言大喜,现在他已经上了头,要的就是一个稳固的后方:“好,那就交给你了。” 慕容延钊这一次叫上了自己的弟弟慕容延卿,所领的兵马也变成了一万。 这一次慕容延钊的目标是洮州。 洮州是河西九曲之地的门户。 此战关键是打通陇右河湟、凉州的通道,并未顾及洮州。 但慕容延钊横扫河州大小部落,无人可挡,令得河州除了聚在城里的部落。 余者不是给慕容延钊踏了,就是投降或者迁徙逃跑了。 无族部可打,那就越境横扫。 挨着河州的洮州首当其冲遭罪…… 洮州境内多了不少逃难的部族,深知慕容延钊厉害。 为了避免给逐个击破,洮州延家聚集了州内十三部,组成了一支共计两万一千八百二十八人的军队,随时随地准备迎接慕容延钊的再度入侵。 延卓佳在妻妾的服侍下穿戴着厚重的铠甲,妻子挺着肚子,泪流满面。 妻子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实在不行,降了吧!” “不行!” 延卓佳身材高大、肌肉蟠虬,威武有如猛虎,他看了一眼露骨山,说道:“我延家自两百年前随着大论达扎路恭攻入长安以后,获封于此。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投降了,我延卓佳有什么颜面去见祖宗?” 洮州延家世代居于露骨山山脚。 露骨山位于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并与秦岭西端相衔接,因岩石裸露,一片银白,山峰壁立,状如骷髅,故而得名。 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虽盛夏犹堆积雪。 受雪水的滋润,山脚下草木丰茂,是洮州最好的牧场。 也是为了保护这牧场,延卓佳亲自领头,组建了联盟军。 延卓佳本想着给慕容延钊一些压力,让他知道自己有了准备。 结果他们的两万兵马齐聚不过半日,便得知慕容延钊领着五千骑直奔露骨山来了。 避无可避,只能一战。 延卓佳将自己怀孕的妻子搂在怀里,说道:“慕容延钊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莽夫儿,他只有五千兵马,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四倍,此战我们必胜。” 他豪气干云地说着,推开了妻子,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慕容延钊顺着大夏山水而下,绕过一条河渠,眼前豁然开朗:雄壮的露骨山近在眼前,在前方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蚂蚁一般地聚拢着众多的人。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瞬间,敌人已经开始骚动,方圆数里的土地都沸腾了起来。 两万骑军聚在一处,只是战马轻微的踏地声,便如闷雷一般。 慕容延钊见眼前的军马,眼眸里透着一丝兴奋,说道:“结散阵,冲过去!” 本来殿前司就是天下少有的精锐,经过一连串的横扫,士气到了巅峰。 慕容延钊这命令一下,兵马齐动,如潮水一般,涌向了洮州联军。 对于慕容延钊的战术打法,吐蕃诸部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 骑弩劲射乱阵,然后骑军从乱阵中杀入。 简单直接! 但是往往越简单越直接的战术打法越无法破解抵抗。 他们能做的只能将阵型拉开,让骑兵分散应对,将骑弩的杀伤力减至最低。 所以…… 延卓佳高声道:“散开,散开,冲上去!” 延卓佳脑中演练了无数次的战斗打法,挨过对方的骑弩,然后以数量取胜,将对方包围起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 对面的五千骑军居然没有拿出骑弩,而是在他们分散的时候,快速聚拢。 以楔形骑兵阵直接冲向了他们松散的阵型中去。 这有阵型与无阵型的碰撞,结果如何一眼可见。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下,他们的前部就给冲杀得七零八落。 这…… 居然不射骑弩? 不讲武德! 延卓佳气急败坏,赶忙下令收缩阵型,然后安排兵马左右迂回包抄,依照原定计划合围慕容延钊。 看着慕容延钊如魔神一般,在阵前突杀。 自诩武勇的延卓佳瞧得是心寒胆落,看着左右翼已经要展开合围,长吐了口气,说道:“纵然你强如薛仁贵又如何?还不是得困死在此处!” 在吐蕃人眼中,最强的武将并非项羽,而是薛仁贵。 “杀……” 惊天动地的怒吼突然在身后响起,延卓佳莫名其妙,回头眺望。 一支精锐骑兵从他背后杀出,来者如面前的骑兵一样,皆举着相同的旗号…… 延卓佳脑袋一片空白:不是说慕容延钊只有五千人?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 第五十六章 造势 慕容延钊当然不止五千人,只是在援兵到来之前,他能调度的只有五千人。 随着康延泽的到来,慕容延钊已无后顾之忧,能够指挥的自然是所有殿前司的骑卒。 延卓佳只看到了慕容延钊彪悍勇猛的一面,却无视了他二十多年的经验累积。 哪怕是个草包,打了二十年的战,凭借经验,都能独当一面。 慕容延钊只是性格莽撞,并非愚蠢。 慕容延钊故意以五千骑兵出击,一路上扫荡斥候,给人一种继续出兵五千的假象。 实际上慕容延卿率领的五千兵就远远地藏在他身后。 在得知战场所在以后,慕容延钊暗中传讯给慕容延卿,让他沿着露骨山的山脚迂回到敌人的后方。 延卓佳已经无暇多想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军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将之消灭,他们联军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延卓佳咆哮着下达命令:“后队转前队,立即冲锋!” 骑兵的力量在于速度的加持,己方速度提不起来,对上冲刺的敌骑,只有溃败一途。 可就在他们变阵加速前途的时候,对方的骑兵从马腹里取出了一物,对着密集列队的他们扣动了扩机。 骑弩! 延卓佳心瞬间凉了半截。 追魂夺命的弩箭面对密集列队的骑军,好似割韭菜一般,一片一片地向后倒去。 无主的战马四处乱窜,受伤的战马悲嘶着摔倒,中了弩箭的兵士,立刻死得还算好运。 死不了的大多受弩箭的强大劲力的影响,摔下了马背,不是给受惊的战马活生生拖死,就是让后方跟上的骑兵践踏而亡…… 阵容瞬间崩溃! 延卓佳心头滴血,这些都是他亲卫,族中的勇士啊! 他用力鞭打战马,仿佛要将怒气全都发泄在它身上,咆哮着继续命令部队前冲…… 慕容延卿一眼就发现对面的敌军阵中有一名特殊的将领。 吐蕃诸部现在以部落自治,生存是绝无问题,但一切也仅限于生存。 他们没有整合资源的能力,也就意味着贫困伴随一生。 面前的这股部队,九成都是皮甲,余下一成绝大部分都是皮甲镶嵌铁甲片的半身铁甲。 唯有一人,穿的居然是唐朝的光要铠。 光要铠是与明光铠齐名的一种铠甲,即便是当年的唐朝,也得一定级别的大将方可穿戴。 此人必是军队首领。 慕容延卿武艺远不及自己的兄长慕容延钊,但他的箭术却远在慕容延钊之上,取出背上重弓,特地用上穿甲箭,拉成满月,搭箭射了过去。 延卓佳正准备带头冲锋,却见一箭越空而来,登时魂飞胆丧,赶忙侧身闪避。 一股炽热的劲风从他右肩透入,若不是闪避的及时,小命都交代在这里了。 延卓佳右肩中间,整个手臂使不上力,脑中瞬间浮现起自己的妻儿,一股胆怯涌上心头:他不敢冲了。 慕容延卿舞动着马槊,固不及兄长骁勇,胆气却毫不逊色,仗着盔甲之坚,兵器之利,战马之神骏,毫无畏惧地冲在了最前面。 如潮水洪流一般,将延卓佳淹没了…… 延卓佳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胆气一失,注定了他的下场。 解决了延卓佳的中军,慕容延钊、慕容延卿形成了夹击之势。 原本十三部联盟是为了自保而组成的,现在败局已定,无不选择溃逃,以保存有生力量。 慕容延钊、慕容延卿各自追杀了一阵,合兵一处,将洮州延部于露骨山的部落尽数收缴。 慕容延钊大马金刀地坐在溪边,清洗着身上的血迹。 这溪水源自于山上的雪水,清澈干净,还透着一股凉意。 让出了一身汗的慕容延钊大呼痛快。 慕容延卿快马而来。 慕容延钊叫道:“二郎,快来洗洗,这里的溪水,甚是凉快。” 慕容延卿却无心享受,说道:“兄长,熟嵬部派来了使者,说是仰慕兄长威名已久,愿意献出临谭城,归顺朝廷。” 慕容延钊有些懵,老子没打算攻打洮州啊! ********** 慕容延钊这一连串的战绩传到了汴京。 罗幼度都有些惊呆了,这家伙,嗑药了? 一下子,这么猛? 面对这种情况,魏仁浦特地找到了罗幼度,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劝一劝慕容节帅。这过刚易折,臣担心慕容节帅过于顺利,以至于心生骄意,适得其反。” 罗幼度也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他有自己的看法,说道:“朕觉得不必如此。刚柔之道,得因时制宜。过刚未必就易折,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如此次的洮州,熟嵬部献城投效就是例子。” “朕听说现在吐蕃人将慕容节帅称之为今世薛礼……要知道这薛礼在吐蕃人心中,就是我们汉人眼中的西楚霸王。” “这些蛮夷部落最尊武艺高强的英雄,三国时的马超就给羌人称之为神威天将军,他一人之威名,让氐、羌率服。既然阴差阳错,慕容节帅打出了这个成绩,相比要他冷静下来,不如推他一把。让他名震河湟,便于我们的统治。” 魏仁浦但听此言,双眼也是一亮,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老臣佩服!” 罗幼度突然笑了起来:“此事若成,要是让河湟诸部知道他们心中的无敌神将,在我朝廷未必能挤进前三,会是什么感受?” 虽说武艺的高低,对于胜负的影响并不大,但罗幼度受后世影响,心底还是有一套排名的。 高怀德第一,这是毋庸置疑,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次之是呼延赞,这家伙憨归憨,那一身武艺,也是天下少有敌手。 再次就轮到林仁肇、杨业、慕容延钊这三人争夺这第三的位子。 这三人到底谁强,罗幼度吃不准,但可以肯定一点,第一、第二是没戏。 见魏仁浦还是有些担心,罗幼度笑道:“魏相公顾虑的朕在调兵时以有所考虑,故而对于副将的选择,朕安排了稳重的康延泽,由他护卫后方,就算小有失利,他也能凭借步卒的强弓劲弩,稳住局势,” 魏仁浦闻言也不由暗暗感慨,这识人调度之能,世宗亦不及吧! ------题外话------ 谢书友叫一瓢di弱水的千赏,柒山海、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五十七章 萧家姐妹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罗幼度哼着小曲,处理着面前的奏章。 李处耘坐镇武威城,稳定了凉州的局势。 慕容延钊也打出了势,前线形势可谓大好,身为皇帝的罗幼度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相比南唐、孟蜀,罗幼度更加在意西北的局势,毕竟那边脱离汉化太久了。 就算是拥有汉人血脉的百姓,也在吐蕃的强制下改说吐蕃语,学习吐蕃文化。 这个时代,罗幼度最忌惮的国家是契丹,但最厌恶的则是吐蕃。 契丹不管如何,对于令他们强盛壮大的汉人文化,是很敬重的。 不论是皇帝自身对汉文化的热衷,还是对于境内汉人百姓的一视同仁。 契丹都能彰显一个大国的气度。 吐蕃则不一样,一个高原上的民族,依靠汉文化完成可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进步。 能够发展成为雄踞一方的吐蕃帝国,确实是他们的本事。 但吐蕃的所作所为,就是吃饱了打厨子,念完经打和尚,将利己主义,贯彻到底。 就冲这一点,他也得找个机会派兵去布达拉宫逛逛,欣赏一下高原景色。 正好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国家征服高原,自己可以当这第一个。 将最后一份奏章盖上,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摆驾去仁明殿。” 朝廷的很多事情都上了正轨。 罗幼度也不是郭荣那样的工作狂,该放的权,舍得放给宰相去干。 故而每天都会有一定的富余时间。 看看书,练练字,陪丑丑戏耍,跟符清儿耳鬓厮磨,或者与周娥皇研究探讨吴侬软语…… 生活还是有些小小的枯燥,朴实无华。 仁明殿。 丑丑迈着两个小脚丫,左摇右摆地奔跑着追逐着一个小足球。 在符清儿的照顾下,丑丑跑得远比同龄人更快更稳,虽说摇摇晃晃的,看着要跌倒的样子。 但小家伙就是能够坚挺地维持身型,保证自己不倒。 不得不说,是个本事。 看着小足球向自己冲来,罗幼度轻轻用脚一碰。 足球向小家伙反冲过去。 丑丑学会了跑,但明显没有学会怎么刹车。 见足球向自己跑来,开始还笑着,很快脚下步子一乱,抱着足球摔倒在了地上。 委屈的憋着嘴,大有想哭的感觉。 罗幼度上前一把将丑丑抱起来,双手高高举起,原地转了一圈,道:“鸟儿飞飞……丑丑飞飞飞……” 丑丑立刻手舞足蹈的咯咯大笑。 经过多次的玩耍,罗幼度早就掌握了哄丑丑的诀窍,只要将他高高举起,小家伙就会笑得很开心,一点也不知道怕为何物。 符清儿笑盈盈地上前问好,说道:“这足球是胡伯送进宫来的,说萧燕燕很喜欢玩,就上街买了一个小的给丑丑。丑丑特别喜欢,追着足球满地跑。” 罗幼度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个足球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他弄出足球来就是为了提高孩子百姓身体素质,结果却成了风靡中原的一项运动。 民间甚至出现了许多足球社,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相比马球,足球显然更加亲民,加上这个时代尚武成风。 足球的对抗性,也让中原百姓趋之若鹜。 不只是百姓,连军中也是如此。 蹴鞠古来就跟练兵牵扯在一起的,名将霍去病利用蹴鞠练兵的记载:“去病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踏鞠。” 相比汉唐时的蹴鞠,后世的足球对抗性明显更强。 三司禁军也纷纷引入,深得军中那些有力气无处发泄的壮汉欢喜。 据说还出了一些明星级别的球员,将蹴鞠的脚法,融入足球,玩出了花样,让罗幼度都有些始料未及。 符清儿本性好动,说道:“若非丑丑需要照顾,妾身都想亲自玩玩。” 罗幼度并不觉得皇后一定要跟长孙皇后一样,文文静静的才能母仪天下。只要恪守本分,喜玩一些,无伤大雅,道:“也别只顾着丑丑,回头朕给你弄几个足球来,找几个宫女一起玩玩。等丑丑大了,也可让他陪你一起玩……” 他说着,想到了胡伯,微微一叹:“也不知胡伯身体怎么样了……” 胡伯从小看着他长大,即便是穿越过来的罗幼度,也深受胡伯照顾,感情深厚。 登基以后,罗幼度有心将他接入宫中,但是老人家不愿意动。 罗幼度估计是胡伯年纪大了,在宫里不方便,怕麻烦自己。宫里的情况也确实不太适合老人家生活,也就随他了,只册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徒,让他享受朝廷俸禄。 这几个月没见,罗幼度心里也怪想念的。 符清儿说道:“胡伯现在有两个女儿陪伴膝下,身体可健朗着呢。” 罗幼度作为皇帝,每日都要处理奏章朝政,符清儿身为皇后,也有母仪天下的责任,常朝见命妇入宫,一并聊天宴饮,以示恩宠。 其中宰相窦仪的夫人是命妇里的常客,窦家又与胡伯相邻,很多事情也就知道得清楚。 萧绰这个历史上的萧太后,虽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但潜在的天赋,注定了她的未来不会平庸。 尽管只有七岁,却是聪慧伶俐,身在异域,非但没有任何胆怯不安,反而深得胡伯欢心,周边邻居也对她极为喜爱,赞声不绝。 现在她在窦家举办的少儿义塾中学习,成绩蝉联年级第一。 至于萧胡辇,远不及自己妹妹八面玲珑的讨人欢喜。 不是练习武艺,就是在书房里读书,很少出门。 罗幼度当初的书房,现在已经成为萧胡辇的私人领地了。 罗幼度并不担心萧家姐妹逃回契丹,这个时代远行是需要地方官府出示路引的,没有路引,别说是远行,就连出州府都是寸步难行。 “皇后挑个时日,将他们接进宫来聚一聚……” 罗幼度现在不怎么在意萧绰,反而对于萧胡辇很感兴趣。 萧绰能力在中原这边,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反之萧胡辇却能有大用。 养着她,收服她,在未来与契丹决战的时候,她萧家的身份,以及自身的统帅潜能,绝对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题外话------ 谢书友只喝绿茶的五百赏,十一天堂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五十八章 周小妹跟萧小妹 周宅! “阿爹!你看,这身衣服怎么样?” “这身呢!” “这件红色的怎么样?” “不好,这衣服上回进宫穿过了!” 周小妹不住地换着好看的衣服,让周宗帮着挑选。 经过罗幼度的特许,周宗、周小妹每月能够入宫一次。 因周小妹在义塾读书,故而进宫的时间定为义塾休假日。 周小妹每到入宫的前一天,都会兴致高昂地试衣服,将自己好看的衣服都拿出来,逐一尝试。 周宗每到进宫的时候,心情也格外舒畅, 这一次次的进宫,就意味着受宠。 受皇帝宠,就意味着地位。 周宗对于这方面的门道,那是手拿把掐。 这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心知自己这个小女儿爱跳舞,喜美服,也不以为意,不厌其烦地帮着她挑选。 最后周小妹选择了一件绿色的窄罗衫子、薄罗裙,显得尤为可爱靓丽。 这选好了衣服,周小妹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抱着被子,左右滚了两圈,周小妹眯着眼睛想道:“不知明天能不能见到姊夫!” “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姊夫了!” “新学了一支舞,好想跳给姊夫看……” 周小妹胡思乱想间,迷迷瞪瞪地睡去。 翌日一早。 周宗、周小妹早早地起床,将自己细致的打理了一番。 周小妹还特地梳了一个垂挂髻,调皮可爱。 两人坐着华丽的马车一路来到了皇宫宫门。 这一下马车,周宗立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忙叫道:“胡兄,胡兄!” 拉着周小妹就快步上前。 周宗老而弥坚,这些年在汴京混迹,深知那些人能惹,那些人惹不得。 不远处的胡老就是整个汴京最不能惹的人物。 自己那个女婿,你骂他几句,他都未必会与你计较,但你要骂胡老,绝对同你急眼。 周小妹看着胡老手里牵着的丫头,登时横眉竖眼,心道:“这小贱人怎么也来了?” 萧绰大大的眼睛,看了一眼笑眼盈盈的周宗,目光落在周小妹的身上,眉头也忍不住一挑。 两人同时在一所义塾读书,自然是认识的。 义塾是窦禹钧给穷苦学子开的方便之门,并不意味着所有人读书都是免费的。 周小妹、萧绰便就读于窦禹钧为十岁以下的孩童建的私塾,负责私塾的是窦禹钧的义女杨氏。 杨氏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周小妹、萧绰都在她门下学习。 周小妹警敏有才思,而萧绰更是聪明伶俐。 两人就是私塾里的学霸,出尽了风头。 萧绰年纪虽小,但因给罗幼度掳到了汴京,行事谨小慎微。 而周小妹却略有刁蛮气性,喜欢出风头。见萧绰时不时地抢自己的关注点,气得牙痒痒的,常常找萧绰麻烦。 尤其是萧绰到了换牙的年纪,初次见面的时候,萧绰说话漏风缺牙。 周小妹就给她取了一个萧漏风的外号…… 一来二往,萧绰终究年纪小,也忍不住了,时不时地阴周小妹一下。 两人有着不小的矛盾。 胡老并不喜周宗,但却极为喜欢周娥皇,碍于周娥皇的面子,回礼叫了声:“周兄。” 周宗道:“胡兄,这是进宫?” 胡老颔首道:“圣人相召,让我等入宫。这不,燕燕今日义塾休假,便一起进宫了。胡辇、燕燕打个招呼……” 萧胡辇、萧绰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 周小妹也向胡老问好,然后她亲切地向萧胡辇叫了一声“见过萧家姊姊!”然后眯眼笑道:“见过萧家妹妹!” 萧绰只能盈盈回礼,说了声:“见过周家姊姊!” 周小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周宗道:“某也进宫与圣人请安,见见小女,一并入宫吧。” 胡老不好拒绝,点头同意。 一行人入得宫中。 早有内侍抬着软轿上前,热情的道:“胡老,轿子来了,您请上轿。” 在宫中乘轿而行,整个朝廷也就胡老有此特权。 周宗眼中闪过一丝欣羡。 胡老摆了摆手,拒绝了内侍的要求,与周宗一并走到了仁明殿。 罗幼度知道今日胡老要入宫,下得朝后,放弃了休息用餐的时间,让尚食局做些简单的糕点送到延和殿。 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批阅奏章。 处理好了国事,罗幼度快步走向了仁明殿。 仁明殿比往常热闹许多。 胡老、周宗、周娥皇、周小妹,还有萧胡辇、萧绰这对萧家姐妹,当然仁明殿的主人符清儿与丑丑自然也在其中。 “见过陛下!” 罗幼度的到来早有通传,一行人早在殿外恭候。 “无须多礼,都起来罢!” 罗幼度慌忙上前扶起胡老,抓着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 这生活里习惯的胡老的存在,现在分开了,心底的那一点点不习惯,特别不适。 “还好吧,胡伯!” 胡老眯眼笑道:“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不好的。一切都好,家里的那头老驴也好着呢!” 罗幼度听到老驴,哈哈大笑起来。 符清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微红。 向着周宗点了点头,周小妹挑了出来,亲昵地叫了声:“皇帝姊夫!” 罗幼度亲昵地伸手摸了摸周小妹的脑袋…… 小丫头乖巧可爱,确实讨人喜欢。 周小妹眯眼甜甜一笑。 然后望向了萧胡辇,微微一怔。 记忆中的萧胡辇一身契丹族特有的圆领、窄袖的长袍,现在的她穿着一身恬静浅蓝贴身长衫,脸上略施粉黛,加上独特的高鼻深目,杏眼桃腮,略显惊艳。 罗幼度问了一句:“汴京生活,可还习惯?” 萧胡辇心底五味杂陈,轻声道:“还好!” 这给罗幼度掳到汴京,远离家园,然后不闻不问的丢给了周娥皇当护卫,萧胡辇心底自是满腔幽怨。 但随着罗幼度阴差阳错当了皇帝,而她住进罗宅,走进罗幼度的书房以后。 那满腔幽怨,渐渐化为了崇拜。 罗幼度书房里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都是兵书,而且每一本兵书都写了注解。 罗幼度真实的军事水平跟历史上那些顶级名将没得比,但他在军事理论上的功底,却是极为深厚的。 毕竟他脑中比这个时代人多了一千多年的经典战例,以及军事理论。 ------题外话------ 谢书友流浪的傻团子的七百赏、开心坏人的五百赏看人间富贵花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五十九章 解惑 萧胡辇虽是女儿身,却酷爱军略。 罗幼度当初研究兵法时,为了便于记忆,将自己的感悟写下,这些感悟除了自身的体会,还有很多后世耳熟能详的先进战术思想。 萧胡辇看着那简单易懂,却不亚于兵家的金石良言…… 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败得那么惨。虽说是同样的兵书,但彼此理解的东西,并不在一个层次的。 如获至宝的萧胡辇,孜孜不倦地研读,感受着中原天子的雄韬伟略,潜移默化之下,心态渐渐变了。 今日得知要进宫,鬼使神差的,还在梳妆台前化了一个淡妆。 罗幼度自然不知道这一切,目光移向了萧绰。 这位历史上的萧太后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缺了一颗门牙,现在似乎已经长出了。 小家伙生的一张鹅蛋脸,微微上翘的丹凤眼上是细长的柳叶眉,天生的小美人胚子。 这小美人儿可不能便宜契丹…… 罗幼度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萧绰怯生生地看着罗幼度,对于这个将自己绑架到汴京的恶人,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罗幼度尽量让自己和蔼一些,冲她微微一笑。 萧绰还没反应,萧胡辇却微微挡在了自己妹妹的身前,眼眸中有些警惕。 她可没忘罗幼度对于自己这个小妹莫名地重视…… 罗幼度啼笑皆非,自己还不至于对一个丫头片子下手吧? 当自己什么了? 禽兽? “别在这里杵着,入殿吧!” 罗幼度不与之计较,当先而入。 一众人分做两拨,符清儿招待女眷与小孩去后苑玩耍。 这汴京皇宫虽小,但后苑却极为精致,值得一玩。 而罗幼度拉着胡老、周宗入内殿叙旧。 周宗很有眼力,知道罗幼度与胡老有很多话要说,并没有掺和,而是跟着去了后苑。 罗幼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周宗真在一旁就如台柱一般,很多话他都无法与胡老敞开来说。 与胡老一并入殿。 罗幼度并未坐在上首,而是跟胡老同坐殿下一张席子上,两人相互对坐。 罗幼度细问胡老生活情况,尽管从各个渠道听说了胡老日子过得不错。 这见了面了还是忍不住问讯,想听对方亲口说出答案,方才放心。 胡老也将生活中的琐事细说,言语中自少不了萧胡辇与萧绰。 萧家姐妹都是人精,深知自己独处异乡,胡老就是她们姐妹最大的倚仗。 想要日子过得好,就得将老人家哄开心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萧家姐妹对胡老格外照顾,嘘寒问暖,陪他聊天解乏。 老人家满足笑道:“老朽这把年纪,知陛下一切安好,膝下还有胡辇、燕燕常伴左右,已慰平生。两丫头一开始还有些抵触,现在已经将罗宅当作自己的家了……” 胡老摸爬滚打的一辈子,萧绰这六岁的小屁孩再有心机,还能跟思想健全的大人对抗? 她的刻意讨好,胡老哪能看不出来。 但人与禽兽最大的差别就是感情。 相处久了,哪怕是最初动机不纯,也会渐渐消融。 这一年多的相处,胡老与萧家姐妹同住罗宅,一起生活,也生出了父女般的亲情。 罗幼度听出了弦外之音,道:“那就好,胡伯开心,我也放心了。” 胡老见罗幼度依旧如以往一般关怀自己,也放下了他皇帝的身份,跟长辈一样地劝道:“陛下,国事重要,这子嗣也很关键。这娥皇进宫也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可不能过于的因公而废私……” 说起此事,罗幼度也有些奇怪。 在这方面他不是很急,已经有了一个丑丑,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不过文武官员以及周娥皇自己却很是着急。 前者劝她多立妃子,大有以数量来提升产量的意思。 罗幼度吓得都以国事为重,搪塞过去了。 后者嘛,对症下药。 每次留宿慈元殿,端庄大气的周娥皇都会化身苏妲己,十八般手段尽出。 罗幼度那是欲仙欲死,鞠躬尽瘁。 甚至于第二天,腰酸背痛。 可任是没有动静。 罗幼度无奈道:“御医也看过了,并无异样。或许就是体质问题……有些人容易怀上,有些人却是不易。这强求不得!” 胡老道:“那也不是个事,陛下不如将胡辇也收入宫中吧。皇帝只有两个妃子,确实太少了些。” 他并不知道折赛花的事情,毕竟纳妃的圣旨是直接下达府谷的。 “哈?”罗幼度一脸意外,想着今日萧胡辇娇美的容颜,还真有点心动。 胡老嘿嘿笑道:“我看胡辇着小妮子对陛下有点意思的,她在家里不拘小节,练武射箭看书,如男子无异。何曾见过她打扮了?今日入宫,却少见地化了妆,这小妮子容貌品性皆是上乘……你将她万里掳来,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罗幼度认真考虑了一下,回道:“此事再说!萧胡辇的身份或有大用,还是不要入宫了。” 作为皇帝,宫里多一个漂亮的女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从长远来看,萧胡辇背后是契丹后族,她自身还精于军略,让她招降契丹,领契丹降卒征战,远比在宫里当一个嫔妃更好。 他不介意有一个将军妃子,却介意自己的嫔妃带兵杀敌。 就是如此双标。 胡老也就是提一嘴,见罗幼度另有打算,也不过问了。 罗幼度继续与胡老聊了会儿家常,再次邀请他入宫一起住。 胡老笑着摇头:“你胡伯一把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还是宫外自在一些。” 罗幼度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年纪大的长辈,哪有不想跟子孙住在一起的?只是怕麻烦子孙而已。 “那胡伯有空多多进宫,免得以后丑丑认不得您这位阿爷了。” 胡老脸色难看起来了,忙道:“走,看看丑丑去!” 罗幼度会心大笑:“慢点,慢点!” 来到后苑,符清儿、周娥皇、萧胡辇坐在凉亭里闲聊。 周小妹、萧绰正在陪着丑丑玩闹,而周宗在一旁看着,若保镖一般,生怕两个小家伙没轻没重地弄伤了丑丑。 周小妹有些无趣,觉得幼稚,见罗幼度与胡老走来,立刻抛下了两小家伙,小跑着上前叫道:“皇帝姊夫!” 罗幼度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周小妹笑着眯起了眼睛,好像小猫一样。 胡老生怕丑丑将他忘了,快步陪他玩耍去了,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他小脸。 罗幼度来到了周宗的身旁,他与周宗没有什么话题,避免冷落了他,问起了李从嘉的情况:“朕在皇家日报上又瞧见了李从嘉的杰作,这是不打算回江南了?” 李从嘉不愿回江南的理由一开始还瞒得住,随着他呆的时间越长,消息不可避免地走漏了。 现在中原都知道江南庙堂内斗的厉害,李从嘉甚至不敢回江南,就在中原纵情山水,作诗玩乐。 周宗说道:“李白莲在中原与士人往来甚欢,暂无回江南的心思……”他顿了顿道:“陛下若觉得不妥,老夫可以帮着劝说。” 李白莲指的当然就是李从嘉了,他在中原自号白莲居士,登报发表文章用的都是白莲居士的落款。 这李白号青莲,李从嘉自号白莲,难免有相较之意,但别说李从嘉还真配得上这称号。 才华能够与李白相比的人不多,李从嘉这个历史上的李后主,恰好是一个。 “他愿意待就待着吧!朝廷能容天下才,莫说是一个李从嘉,便是十个,朕也容得下。” 罗幼度邀周宗去凉亭里喝茶吃点心,这里有胡老看着,并不会有什么意外。 周小妹如尾巴一样跟着。 罗幼度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桃子,递给周小妹。 周小妹开心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吃着,很是淑女。 罗幼度靠在椅子上,看着远处跟丑丑玩闹的胡伯,心里少有的平静。 忘记了国事,忘记烦恼…… 什么也不想,就是呆呆的看着。 “那个,陛下……麻雀战,是什么意思?” 不适宜的声音响起,萧胡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旁。 她研读罗幼度留下的兵书,很多时候会出现一些古怪的用词。 比如说麻雀战,还有跳岛战术等。 萧胡辇无法理解,他人又无法给她解释,只能憋在心里。 今日难得见上,萧胡辇犹豫好久,忍不住上前询问答案,以求解惑。 罗幼度会意一笑,让她在一旁坐下,细细给她讲解。 周小妹还想找机会在自己皇帝姊夫面前表演一段新学的舞蹈,但见他与萧胡辇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让人头晕目眩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暗骂了一句:“骚狐狸!” 周小妹终究没有找到机会给自己的皇帝姊夫跳舞。 萧胡辇将自己看兵书时累积的问题,通通的向罗幼度求教。 罗幼度在理论上的功底很深,逐一为之解惑。 待萧胡辇将所有问题都求解之后,已经时近黄昏。 罗幼度留着众人吃了晚膳,便派人送他们出宫了。 丑丑玩闹了一天,早已沉沉睡去,嘴角还留着哈喇子。 罗幼度替他擦了擦口水,轻声说道:“小家伙睡得真甜……为了你小子能够享福,你老子得努力才是。” ------题外话------ 谢书友我是凛天、银色海影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章 乱局中的决策 汴京,八方酒肆! 搏君人说着慕容延钊横行河湟,所向披靡的事迹。 四方百姓听了莫不是热血沸腾。 《皇家日报》不间断地宣扬前线大将取得的辉煌战果。 目的并非简单的让百姓听一热乎,多一点谈资。 而是通过宣扬自己国家前线大将的英雄事迹,让上下百姓潜移默化之下,生出了一股自豪的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汉唐时最为强烈。 现在这个世道,大王旗十年一变,皇帝几年一换,哪有半点的归属感。 一个国家的百姓,若不爱自己的国家,对自己的国家没有归属感,就算再强大,再富有也无济于事。 罗幼度目的就是利用《皇家日报》,一点一点地激起百姓的爱国热忱。 慕容延钊横行陇右河湟的战绩正是最佳的宣传事例。 百姓欢呼之后,一桌却传来异样的声音。 “可恨慕容节帅英雄无敌,却有一个贪财拖后腿的副将,可恨呐!” “慕容节帅破敌无数,以千余骑军横行于陇右,克强敌取临潭。但副将康延泽却迟迟不敢攻城,平白错失良机。” “康延泽出身将门不假,可干的都是文臣的活,也就在打北汉的时候,跟着韩步帅混了一些战功,他哪有那个胆量攻城?” “康延泽贪财吝啬,在汴京可是出了名的。听说他还收了吐蕃人的钱了,这才不攻城的。” …… 各种版本的谣言,越传越烈,越传越神奇。 最后传到了罗幼度的御前。 罗幼度看着面前两个关于康延泽有问题的版本,对面前的魏仁浦、宋琪、赵普,说道:“你们三人针对此事什么看法。” 魏仁浦说道:“此事现在汴京上下几乎人尽皆知,应当有人故意散布谣言,企图混淆视听。不过康延泽一直不攻城是事实,至于什么原因,枢密院并没有得到消息。” 宋琪说道:“朝廷势头无两,四方稍有敌意之人,少不得推波助澜。越传越玄乎,臣等已经挑出了许多假消息,唯独这两个难辨真伪。” 罗幼度看向赵普。 赵普说道:“此事臣亦不好判断,唯一知道的是,此事最先从军中传开了。恐怕无风不起浪……” 罗幼度闭目沉思,想着枢密院认为靠谱的两种情况: 康延泽能力不行,只能打顺风战,不能独当一面,怯战不敢攻城。处理不好上下级关系,无法服众,将官离心,不听调遣,以至于错失战机。 康延泽贪财吝啬,与河州城豪强有密切往来,收了钱财,故意给河州豪强,喘息的机会。 罗幼度总算明白为何历史上屡屡会出现后方皇帝干涉前线将官的情况。 有些事情发生了,闹到了御前,皇帝必须要从各种误导,错误的信息中选择出正确的决定。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拿康延泽此事来说,消息是从前线军中传来的。 要说绝对是传言,是假的,那不可能。 这事必有缘由。 可要是真的,那就是用人决策的失误,需要亡羊补牢,或者直接出手干涉,下令让康延泽攻城,或是采用另外手段。 身为后方的皇帝,对于前线的情况不了解,胡乱下令,很有可能就是失败的开始。 但如果真有问题,而不决断,也会错失战机。 如果在前线,罗幼度相信自己能够根据情况局面,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但现在他居于后方,手中情报有限,哪怕入手调查,消息的传递来回也得耗时六七日。 何况调查军中主将,副将,明里调查大伤士气,暗里调查,天知道需要耗时多少? 打仗,哪有那么多时间耽搁。 这消息传到汴京,已经事发一段时间了。 必须尽快作出抉择。 不能拖! 魏仁浦提议道:“不如派遣一监军调查情况?” “不行!”罗幼度断然拒绝,监军这玩意,确实有好处,便于后方掌控前线军队,但更容易坏事。 外行指导内行,兵家大忌。 罗幼度细细思量,想到了慕容延钊,如果康延泽,真的怯战不前,以他的脾性,不会放心的四处作战,念及于此,立刻做出了判断,说道:“康延泽是朕既点的将,朕信他不会令朕失望,此事到此为止。” ********** 河州大营。 康延泽一把抓着袁志的胸口,骂道:“你我兄弟,十五年了,你在背后捅我刀子?” 袁志脸色闪过一丝惊惧,说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康延泽气急败坏地道:“你说我能力不足便罢了,我不予你计较。你还将我跟河州豪族往来的事情泄露出去,真要坏了陛下大事,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他眼睛都要充血了。 对于河州的情况,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吐蕃是半耕半牧民族,一部分是农耕,一部分是畜牧。 慕容延钊突袭河州城失败,但突袭的效果还是有的。 河州周边与河州章迷族关系密切的,大多都进了河州城躲避。 这时间紧急,准备不了过多的食物。 所有进城的族部都需要吃饭。 这所食的粮食就得耕作的豪族负责。 哪有豪族愿意无偿将自己族部的粮食供应出去? 一来二往就有了矛盾。 康延泽正是打算利用这这矛盾,策反城中豪族。 袁志脸色苍白,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他年纪比康延泽高,比康延泽早三年从军,康延泽也一直在他之下,但是灭北汉之战,康延泽得到了好的机会,从而攻破了沁州城,地位一下子就超过了他,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地位的反差,让袁志心生妒忌,现在又见他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更是无法接受,背地里说了不少康延泽的坏话。 他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闹起来,闹得如此之大。 康延泽松开了手,说道:“你自己去向陛下解释吧!” 他转身离开了营帐。 袁志大汗淋漓,瘫倒在地。 走出营帐的康延泽入眼便见慕容延钊气冲冲地走来。 康延泽赶忙将之拦住,说道:“节帅!” 慕容延钊压着怒火,说道:“情况如何?” 康延泽凝重道:“军中情况压下来了,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他有话不敢说出来,现在整个计策能够成功,已经不在他掌控之中了,而在后方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将事情压下来。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一章 碾压的力量 一连几日,康延泽都在焦虑中度过。 康延泽年纪不小,已经四十二了。 但凭借父亲康福的蒙荫,前途一路平顺,但负责的多是后勤工作。 直到攻取北汉的时候,才真正得到领兵的机会。 那一仗核心关键是罗幼度快马轻骑收复李筠,长驱直入直捣太原府晋阳城,逼得北汉皇帝刘承钧收缩兵马,龟缩晋阳城,导致了周边城镇兵力空虚。 康延泽攻取一城一关,功绩显眼,但真要说服众,还差了那么一点半点。 此次西征,慕容延钊率领的殿前司骑军大出风头,在陇右河湟横行无忌,战功拿得手软。 可步军呢? 缩在河州城下按兵不动,坐看友军获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哪有不羡慕的道理。 康延泽本就不足以服众,又遇到这种特殊情况,累积了不满。 袁志在嫉恨心的驱使下,背后说康延泽的坏话,就成了导火索,将事情引爆了。 在军中都有不小的影响,靠慕容延钊的威望压了下来,远在万里的汴京会传成什么样猜都能猜得到。 河州城的豪强以为事情败露,本订好的计划起了波折。 康延泽如果这个时候攻城,或者将自己换了,一切功亏一篑。 自己的前途彻底就毁了…… 不成功的谋划,再奥妙又有什么用? 直到了第四日,康延泽收到了枢密院的来信,让他莫要受到外力影响,认真对敌,方才让他放心下来。 康延泽消除了一切心理负担,静下心来,研究河州的情况。 原本他已经收买了城中的葛家,但现在对方左右犹疑,康延泽也不准备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看着手中何郎业贤提供的河州豪族名单,康延泽眼中一动,落在了慕容家的介绍上。 经此动荡,河州城的中小部落多半不敢妄动。 不如换个思路? 三日后,河州城。 慕容庆宣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家里,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骂道:“什么玩意,你家的牛羊是宝贝,老子的粮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慕容一族是吐谷浑的皇室,唐时吐谷浑为李靖所灭,吐谷浑族人一直为唐朝、吐蕃所收留。 其中慕容庆宣就是昔年慕容宣超率吐谷浑人回迁青海后复迁入河州的吐谷浑移民。 他们在河州已经有两百五十多年历史了,手中握有河州附近的大片良田。 一直以来,河州慕容家就靠这些良田在河州赚得盆满钵盈。 这一次中原来袭,慕容家的存粮就成了河州诸部的命脉。 章迷族族长章有德第一时间就拉拢慕容庆宣,给了他不少金银,让他提供军粮。 这唇亡齿寒,慕容庆宣也并未拒绝,反而很是配合。 但是这一天天地都吃他们家的粮食,各部赶入城的牛羊却当作宝一样护着,不舍得宰来吃喝,不免暴跳如雷。 慕容庆英在一旁说道:“中原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晚降不如早降,真要等到破城,我们慕容家也就完蛋了。” 慕容庆宣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惧,慕容延钊对待族部的手段很是决绝,只要部族不降,族长一脉以及最有威望的全部处死。 真要等到中原攻破河州,就凭他支助粮草的事,足以问罪杀头了。 慕容庆英道:“现在都说中原军内部出了问题,愚弟却以为,越是如此,越早下注。温成逋利用康延泽闹事,就算计策成功,利用防守优势,我们打赢了这一仗。可那又如何?接下来面对的将会是第二次,第三次的来袭,我们能守住几次?但有一次守不住,我慕容家就是灭族之日。” 慕容庆宣缄默半晌,想着慕容延钊的无敌姿态,叹道:“二弟说的在理,就按你说的办……” 入夜! 慕容庆宣、慕容庆英两兄弟聚集了族中的壮勇奇袭了河州城南门,强行打开了城门。 河州城的守兵想要反抗,为时已晚。 潜伏在附近的康延泽,不顾生死地当先入城。 康延泽备受质疑,便是缺乏一场真正拿得出手的战功。 为了证明自己,康延泽也豁出去了,身先士卒。 至于康延泽身后的兵士,一个个的都如发情的公牛一般,嗷嗷叫的前冲。 这一天天地看着西征骑军得瑟,终于等到了机会,哪甘落于人后。 在他们面前河州城府衙那就是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 慕容庆宣、慕容庆英两兄弟看着一群兵士如疯如狂地从自己身旁掠过,面面相觑。 他们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庆幸二字。 这种军队,他们真对上哪有半点胜算。 章有德对于内奸早有防范,自城外中原军营传出康延泽与城中豪族有往来之后,就多留了一颗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背叛之人居然会是慕容家,这一次大战,出财力最多的慕容家。 “叛徒,吐谷浑的人都是叛徒!” 章有德破口大骂,赶忙调集兵马据守府衙。 胜利? 他已经不去想了。 他要活命,他要让中原人知道,想要拿下河州府衙,不耗费十倍以上的兵力,绝不可能。 想要避免伤亡,就得跟自己和谈。 这种局势,只能以战促和。 章有德作为河州豪强,这份眼力确实不差。 只是…… 当章有德亲临战场,看着一身札甲的中原步卒,手中平举着长枪,一步一步如墙推进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差距太大了。 马战,他们凭借先天性的优势,能够与中原一教高下。 但是论及步军,就凭一群披着牛羊皮,缺乏系统训练的族兵,怎么可能在步战中与训练有素的中原步卒相比? 战场的胜负有很多因素,可单论步卒的战斗力,中原步兵碾压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何止一条街? 中原步卒在康延泽的指挥下,一步一步撵着吐蕃族兵布置的防线突进。 吐蕃族兵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中原步卒推进十步,吐蕃族兵就退了十步,不退的全给枪阵刺死了。 惊恐的族兵拥挤在一处,相互推搡践踏,只是一个照面就有了溃退之势。 莫说是计划中的一昼夜,就算半个时辰,他们都坚持不住…… 一个、两个、三个…… 还没到小半个时辰,吐蕃族兵已经抵挡不住,全军溃败…… ------题外话------ 谢书友阿姆阿姆先生的一千五百赏,奇怪的江小白、安能催腰折眉事权贵、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二章 有来无回 衡量军队强弱的基本,是对于战损的抵抗能力,越是精锐的部队,心里承受力越大。 而河州城内这些族兵既无国家信仰加持,亦缺乏正规训练。 对上中原步卒这等强兵带来的威慑,心理防线直接奔溃。 章有德还想要斩杀几个逃兵立威。但放眼望去,兵败如山倒,数十成百的士兵在向后面逃窜。 哪里杀得过来? 章有德心知自己落于敌手,必然是有死无生,不如痛快一点,手中的刀往脖颈下面一勒。 河州落陷! 这河州落陷,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在兰州义务“劳动”的李谦溥。 李谦溥是一位大器晚成的智勇之将。 后晋石敬瑭时期,他就凭借魁梧的身形,入汴京补殿直。一路磕磕碰碰,从西头供奉官干到东头供奉官,然后又干备库副使。十数年下来,一直都担任军职,却一直都在军中负责后勤,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直到显德元年,郭荣登基以后,李谦溥才获得了表现的机会。 郭荣一开始也不知李谦溥的厉害,让他干文人的活,入辽州劝降辽州刺史张汉超。 他凭借一张嘴,成功说服张汉超举城归顺。 也是凭借这份功劳,李谦溥博得了一个率领偏师深入河东境内游奕的任务。 结果李谦溥不住地收买地方百姓带路,在河东境内来去自如,所向无敌,连战连胜。出色的战绩,惊掉了一批人的下巴。 而后李谦溥镇守隰州,就再无功劳了。 并非李谦溥能力不行,而是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李谦溥性情慷慨,一诺千金,不但精于军略,还长于政务,深得民心军心。 隰州在他的镇守下,便如乌龟刺猬一样,让人无处下口。 北汉诸将宁愿去找实力更为强横的李筠的麻烦,也不愿意去找李谦溥的麻烦。 故而若非的魏仁浦推荐,罗幼度当真就忽视了这位实力令他低调的名将。 此番西征,李谦溥并没有如慕容延钊那样受阻于城下,他利用吐蕃友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兰州金城。 然后李谦溥就不动了,在金城干起了刺史的活。 他走街串巷,拜访当地豪族、有德宿老,为政于民,获得了地方上的支持,给还没有到任的刺史宋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刘进兴冲冲地来到了李谦溥面前,见自己的上司正在认真地处理着州务,有些无语。 这大将攻城略地,确实有义务镇抚攻克城池百姓,但像自己上官这样,将自己当作刺史般,勤勤恳恳的处理州府事务,却是他闻所未闻的。 “李都监,河州已经落陷了。这等了半个来月,身子骨都麻了,快些进兵吧,拖下去,可就晚了。” 刘进是一员悍将,昔年效力于北汉,是沁州城里的一员偏将。 李谦溥攻打沁州的时候,刘进给两百余人围困,他一人独杀三十一人,力竭被擒。 指挥使孙延进本想杀之泄愤。 李谦溥将他力保下来,从而收为己用。 李谦溥头也不抬道:“不急!” 刘进傻眼道:“之前都监说不急,是因为河州未能攻克。我军孤军西进,容易为吐蕃各个击破。现在河州已下,慕容节帅先一步率兵西进,我们若不跟上,岂不是将他们置于险地?” 李谦溥将手中公文合上,笑道:“这可不一样,慕容节帅手上是什么兵?那是殿前司,有最好的装备,最精锐的兵卒,再加上慕容节帅自身的骁勇善战,擅打硬仗。哪怕对上昔年巅峰时吐蕃精锐,他都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何况是一群豪族组成的联盟军?就算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好几倍,亦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即便无法取胜,也不至于战败。” 这部落与国家的差别,那是无比巨大的。 吐蕃巅峰时候也有天下闻名的具装骑兵,号称衣之周身,窍两目,劲弓利刃不能甚伤。 但现在? 莫说具装骑兵这种重骑装甲。 一般的部落,筹齐百具铁甲都很勉强。 刘进不服道:“末将可不认为都监亲自训练出来的边军,就比殿前司的差,何况我们也有一万侍卫亲军司的弟兄呢!” 李谦溥笑笑不说话,这不同人的打仗风格不一样。 慕容延钊就是擅打硬仗的主,人越多他越有劲。他敢去冲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有把握占据优势,自己可没那胆子。 但见刘进一脸怕给慕容延钊抢攻的表情,说道:“放心便是,到了出击的时候,自然有你用武之地。现在耐心等着便是,实在闲得无聊,就领着兵士去癿六岭,采一些木材回来。再过几个月就过冬了,金城里有些孤寡老人还没过冬的木材呢。” 刘进嘀咕道:“这点小事,也要我去?” 李谦溥耳朵尖,肃然道:“民生,可是天下最大的事。” 刘进不敢再言,匆匆去了。 李谦溥不疾不徐地继续低头看着文公。 似乎对于出征的事情,一点也不热衷。 李谦溥这悠然自得的脾性,可将温成逋急坏了。 面对中原的来袭,温成逋意图联合湟州、廓州两州的部落,一起抵御中原。 然而温成逋平时作恶多了,这关键时候没有多少人理会。 温成逋对此极为无奈,最后不得不选择据守湟州邈川城,准备在中原西征军杀到湟州的时候,尽可能的加固邈川城。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主意一点也不靠谱。 邈川城也有着深厚的历史,南北朝时南凉主立国,就定都于此。一直以来,这里都陇右的政治、经济中心。 但邈川城再大,也挡不住数十个部落拖家带口,牵牛赶羊的往城里塞。 邈川城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草料供给数十万头牛羊…… 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维持那么多的族部百姓。 可真要将妇孺、孩子丢在外边不管不问,各族各部都得闹起来。 将各族部的数十万头牛羊丢在外边,这中原大军来了,做梦都得笑醒。 真要将所有牛羊杀到充当口粮,确实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可来年呢? 这仗不用打了,来年饿都能饿死他们。 面对这一个个的难题,温成逋发现他们根本不可能据一城而守,面对的恶劣情况,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延钊的霸道,让温成逋在绝望中获得了希望。 有了洮州、河州的前车之鉴,所有中小部落都明白一点,如果他们不聚在一起,下场将会如河州、洮州的各部一样,给逐一击破。 原本并不愿意聚在温成逋麾下的诸多部落,也心虚慌张了起来。 最终,面对族部的生死存亡,矛盾重重的吐蕃诸部还是忍不住逐一松了口,一致对外。 这手中有人,腰杆子硬,也有了底气。 温成逋不但想将敌人阻挡于湟州之外,还动了破敌的心思。 “这河州都被他们拿下了,李谦溥怎么还不动?” 温成逋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中原两路出击,主要目的是让他们首尾不得兼顾。 但此举从令一方面来说就是一破绽。 这是给予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只是李谦溥部在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攻取了金城,然后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温成逋也看出了李谦溥的谨慎,派人盯着金城方向。 结果李谦溥还是一副不愿意出兵的架势,依旧在金城驻兵。 大喇嘛班扎西也是一脸古怪,说道:“以贫僧浅见,李施主比慕容延钊更有智计,从他轻易去金城就可以看出。他既看穿了我们逐个击破的计策,就应该与慕容施主齐头并进才是。继续按兵不动,就不担心我们先击溃了慕容施主,再来寻他?” 他细细一想,继续道:“莫不是李谦溥与慕容延钊有仇?不愿意与之一同出击?” 温成逋经这一提醒,猜测道:“有仇应该不会,中原天子还不至于让两个有仇之人配合出战。我看多半是不服了……慕容延钊声势如此浩大,真正所得也不过刚的河州。而他是最先出战果的,名望却远不及慕容延钊,换谁都不舒服。” 班扎西双手合十,道:“如此说来,贫僧倒是猜出了李施主的意思了。他这是故意将慕容延钊推到最前面,在我们与之拼斗激烈之际,坐收渔人之利。他不是不出兵,而是想在关键时候出兵……” 温成逋骂道:“好狡猾的家伙……这样一来,我们得尽快击溃慕容延钊才行,与慕容延钊僵持时间越长,越容易为李谦溥所乘。” 班扎西双手合十,微微笑道:“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将李施主的用意泄露给慕容施主。让他们暗自争功,变为明里争功。将帅不和,可是兵之大忌。” “如此慕容施主必然不愿让李施主坐收渔人之利,以他那好战的性格,只会更加冒进,便于独占功劳,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温成逋听到这里,心情大好,豪气干云地道:“那就让李谦溥来不及当这渔人,我们已在黄河上游沿岸围绕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安排了重兵,只要慕容延钊有胆子渡过黄河。就让他过得来,回不去!”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的一千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三章 连环城寨 河州城! 吕端已经接手了府衙事务,相比从幽州赶往金城的宋雄。 吕端从汴京西进河州,自然先一步抵达前线,接管州府事务。 慕容延钊武人风范,不愿与吕端这种文人深入往来,将交接的事情丢给了康延泽,自己率领万骑先一步向湟州进兵。 慕容延钊的作战风格向来直来直往,以能打硬战,敢打硬仗著称,直接推进到了湟州边界,一路清扫吐蕃斥候。 直到黄河上游东岸,他并没有草率地渡过黄河,而是老老实实地在黄河东岸的灵岩寺等着康延泽的后续兵马。 湟、廓州二州的吐蕃族部已经联合起来,他们分重兵聚于黄河上游西岸的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四处要塞,兵力之多,超过了十万。 慕容延钊刚猛不假,却也不傻,没有一头撞进去,而是向周边百姓征调船只,砍木造筏。 直到康延泽领步卒前来汇合,两人才商讨着如何渡河。 慕容延钊在灵岩寺驻兵期间,已经派遣斥候,将对岸的情况摸索得差不多了。 慕容延钊在地图上比划着,说道:“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这四个城寨,相互之间,可以形成左右掎角之势。其中宁川堡、巴金城、宁洮寨可以组成一个三角,而宁洮寨、癿当城、巴金城又可以组成一个三角,四座城寨,环环相扣,环环相连。” 他说着一拳打在了地图上,骂道:“这群王八犊子,变聪明了。” 吐蕃部族联军结城寨而守,四座城寨相互依存,他想要如在河、洮那般,痛痛快快地逐个部落的横扫,那是不可能的。 康延泽目光盯着地图,上下左右思量,说道:“机关算尽呐!节帅这是将他们打怕了。如此布阵,明摆着不给节帅逐个击破的机会……也尽可能地避免了与我们野战……他们这是打算利用城寨为基,靠着机动,来回袭扰我们攻城,袭击我们粮道,跟我们比消耗。” 慕容延钊也看出来了,骂道:“还鼓吹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只缩头乌龟还差不多。” 康延泽没有接话,吐蕃部族联军的十万大军是什么成色,他们心里有数。 对方族部全民皆兵,只要年龄适合的男人都能拉着上阵。 故而关键时候,兵源兵力极为可怖。 动不动就是上万兵马…… 他们的民族特性确实令得这些人有着一战之力,可真遇到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十万大军不过就是数字而已。 不依赖机动城防,根本就没有资格与他们一战。 很明显他们在河州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已经让湟州的吐蕃诸部找到了合理应对的方法。 康延泽思量片刻,说道:“这种城寨相连的布防,只能从头至尾,一个个攻破,方能避免陷入无尽的袭扰。末将觉得可以从癿当城入手,这里地势险要,不利于大军伸展。末将来攻城,节帅领步卒阻挡敌骑袭扰……这四城寨联防,只要我们能够攻破两城寨,即可粉碎对方的防线。” 慕容延钊也知道自己手上的精锐骑兵缺乏攻坚能力,面对吐蕃的刻意针对,也只能憋一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来的时候李都监还在金城按兵不动?” 康延泽道:“李都监确实未有出兵的意思。” 慕容延钊皱着眉头,带着几分不满地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让我们顶在前面?” 康延泽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应该有这个想法,毕竟节帅的实力,人所共知。李都监以智谋称雄,不敢正面迎敌,可以理解。真要让李都监顶在前面,一不小心给敌人击破,那可不妙。” 慕容延钊心里瞬间舒坦,点了点头,不去计较细节了。 至于争功,各凭本事。 慕容延钊、康延泽并没有给河对岸的十万吐蕃部族联军面子,两人定计以后,当即就横渡黄河,准备前往癿当城。 这种正大光明的架势态度,激怒了巴金城的守军,直接派遣了五千轻骑,在河岸旁防守。 面对中原强军,吐蕃部族联军根本不敢采用半渡而击的战术,直接驻兵于河岸,打算以弓箭射击渡河兵士。 吐蕃部族联军五千轻骑持弓严阵以待。 康延泽双手环胸,在河对岸看戏。 渡河兵士悠哉悠哉的摆渡至黄河中心,船上的兵卒好整以暇地取出了藏在船上的擘张弩,冲着河岸射了过去。 吐蕃部族联军见状骇然失色,纷纷左右奔逃。 这步弩的威力远不是角弓骑弩可以相比的。 吐蕃部族兵身上的皮甲根本无法防御劲弩,强力的弩矢,甚至造成了洞穿伤害。 吐蕃大将朗达看着闪避不及,在地上哀嚎的兵士,张了张嘴,想要下达应对的命令,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们此番携带了步弓以增加射距,但即便是步弓,在射程上远比不上中原兵卒手中的擘张弩。 时值秋末,黄河水势平缓,操船手控着小船,停在河心,船上的兵卒徐徐安装着弓弩,准备第二轮的射击。 看着数十具为弩矢洞穿或伤或死的族兵,朗达最终下达了三百步的命令。 渡河兵卒根本不带怂的,他们有序的分成两队,一部分持拿劲弩在船上待命,一部分登陆布防。 他们扛着一袋袋的铁蒺藜洒在四周河滩之上,盾牌手、长枪手、弩手依次列队,做好这一切以后,船上的兵士方才登岸。 一步一步,井然有序。 这就是正规军与杂兵的差距。 朗达看着河岸严阵以待的六百余人,实无把握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吃下,拖得第二批兵卒过岸,反而危险。 朗达心念族人安危,灰溜溜的走了。 康延泽有些遗憾,他在上游区域偷偷安排了一股骑兵渡河,只要朗达敢强上,这五千兵少说也要留下一半。 当着吐蕃部族联军的面,中原西征军大大方方的渡河,前后有序的抵达了癿当城。 癿当城说是城,其实更适合以堡来相称。 吐蕃上层分裂,中原也陷入动荡,无暇西顾。 河湟附近的吐蕃诸多部落相互攻伐。为了生存,实力强劲的部族,在险要的地方立寨建堡,以抵御外敌。 癿当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小城不大,但依山川而建,宁洮寨、宁川堡、巴金城,也是如此。 康延泽驻兵癿当城城下,并不急着攻城,而是让兵卒砍伐树木,让随军而来的将作监制作简单的攻城器械。 一连三日,在拥有飞梯、投石车、冲车、木幔车等器械以后,康延泽方才对癿当城发动第一波攻势。 训练有素的兵卒躲在木幔车的后方,徐徐逼近癿当城。 当年的吐蕃很是强大,拥有当时一流技术。 但自从愚昧的吐蕃赞普拒绝中原文化以后,吐蕃百姓民智退化。加上内部分裂,贵族因为信仰问题,在高原上已经打出了狗脑子。很多中原杂技古籍,连他们贵族都渐渐认不全了。 何况下面的部族成员……现在完全不具备科技力量。 各方各面倒退了何止百年。 癿当城拥有十余架抛石车,属于最简单的杠杆车,射程还不足五十步,威力小得可怜不说,射速还慢,纯粹的劳力操控,抽轮技术早就还给了师傅。 在木幔车的掩护下,训练有素的中原步卒几乎无伤就逼近了癿当城下。 随着飞梯的架设,已经有英勇的兵士开始登城作战。 癿当城城下战斗打响的同时,慕容延钊已经跟吐蕃的部族兵交手了。 吐蕃人当然知道,仅靠癿当城是抵挡不住中原的西征大军的,他们主要的目的就是耗。 不断地派遣骑兵袭扰康延泽的攻城部队。 在康延泽的攻城的第一时间,宁洮寨已经派遣了轻骑向癿当城支援。 慕容延钊的任务就是阻击这些骑军,不让他们给攻城军制造麻烦。 慕容延钊领着一千五百兵士咬住了一股三千人的骑兵队。 这股骑兵直向癿当城而去,慕容延钊见对方居然学起了自己,正大光明地动兵,哪里能忍,二话不说,立刻就点了一千五百兵士对着三千来骑就冲了过去。 慕容延钊迎面一槊,便将领头的刺于马下。 对方见慕容延钊模样,纷纷大呼:“今世薛礼”,亡命奔逃。 慕容延钊一路掩杀,追至了一处叫赤沙岭的地方。 这里一片赤土,山丘上还有许多残垣断壁。 这里数百年前显然有人居住,是个村落,但因某种原因荒芜了。 慕容延钊经验何等丰富,眯眼瞧了一会儿,当即下令收兵。 只留下一群伏兵,在赤沙岭深处风中凌乱。 一路追杀了千余人,慕容延钊还算满意。 但回到军营,却见康延泽已经停止了攻城。 吐蕃骑兵各种袭扰,他们不与中原骑兵正面对决,遇上了就跑,将骑兵引开。 倚仗对地形的了解,还是有两股骑兵队找到了破绽,在中原攻城兵攻城的时候,从侧翼杀出,烧毁了一部分的投石车、冲车、木幔车,打乱了攻城的节奏,振奋了癿当城的士气。 康延泽见状,选择了暂退休整。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四章 夜间取城 康延泽站在军营外,看着癿当城,微皱着眉头。 今日一番战斗,表面上看是个平局,从战损以及场面比来看,他们更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毕竟吐蕃根本不敢正面交战,遇到他们的骑兵部队就跑,好像遇到了猫的老鼠一样。 但康延泽却很清楚,这一仗他们从战略角度来说就是败了,败得很彻底。 吐蕃从一开始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耗时间。 通过观摩河州战役,他们认清了自己,知道中原兵不论是装备、士气、战斗力都在他们之上。 哪怕他们全民皆兵,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在正面战场依然很难与中原强兵对抗。 故而结连环城寨,通过骑兵的袭扰,让他们无法安心攻城,直至他们露出破绽,或者粮草告急。 今日被迫终止了攻城,就是吐蕃战略目标达成的体现。 吐蕃诸部在本土作战,而他们的粮草需要从开封、江淮万里运达,比消耗中原朝廷肯定吃亏。 对于吐蕃这一招,康延泽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吐蕃骑兵论及战斗力,自然无法与殿前司的骑兵相提并论。但比骑术,后天训练的中原骑军,还是略逊于马背上长大的部族的。加上对方没有铁甲的拖累,速度上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对方分为十几波小股部队,利用地形、速度,袭扰他们的攻城部队。 攻城本就是战役里最难的环节,这在关键时候,受到袭扰,很容易就乱了节奏方寸。 癿当城又是一座防御性的堡垒,尽管对方无守城利器,可依旧极难攻克。 就目前这情况,攻城部队真要受到骑兵不断地袭扰,这城真不好下。 “都监,节帅请你一并用膳!” 一名兵卒的声音打断了康延泽的思绪。 康延泽应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都没觉得饿。” 兵卒随口道:“申时三刻,湟州这里天黑得快,又快到冬季。过晚用膳,就得摸黑洗漱。节帅为了方便,提前了用膳的时间。” 这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康延泽灵光一动,大笑起来:“好一个提前了用膳时间!” 他兴致高昂地走向了慕容延钊的帅帐。 “节帅!” 康延泽走进了大帐:“末将想来想去,却忽略了最简单的法子。” 慕容延钊正在帐中烤着羊肉,闻言兴致大起,忙道:“快快说来。” 康延泽道:“我们只需在夜间攻城便可,他们仗着地形的熟悉,骑兵的迅捷。我们就弄瞎他们的双眼,看他们如何来去自如?我们只需防备他们夜袭,莫要让他们摸到近处便可。” 慕容延钊眼睛一亮,说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只是……” 他皱起了眉头,说道:“攻城本就处于劣势,夜间攻城,将会令得劣势扩大。” 康延泽自信笑道:“若是昨日,末将尚不敢如此大胆。今日一战,末将发现癿当城只是城池坚固,城中并没有对我军造成威胁的守城器械。我军还有攻城利器猛火油,夜间作战,未必会吃亏。” 慕容延钊颇为心急,忙道:“那今夜试上一试?” 康延泽道:“明晚吧,今日攻城,将士们都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晨修葺今日损坏的攻城器械,顺便安排夜间暗哨。准备充足以后,再行攻城。” 康延泽这一招虽简单,却正好打在了吐蕃的七寸之上。 第二日夜,康延泽夜间攻城,直接打乱了吐蕃族兵救援的节奏。 黑灯瞎火的,吐蕃骑兵就算举着火把都不敢加速奔袭,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他们想过摸黑到近处,但癿当城的四周要地,都潜伏着中原的暗哨,还未靠近癿当城就会被暗哨发现。 敌明我暗,形势逆转。 泄露行踪的他们,面对的将是中原骑兵的袭杀。 中原骑兵能大大方方地点火把追击,吐蕃族部骑兵却只能摸黑逃窜,摔伤摔死的,一晚上就有百余人。 胆子大的直接点燃火把照明逃窜,然后他就成了中原骑兵的追击目标…… “咚咚咚!” 急促激烈的鼓声震天作响。 康延泽再一次对着癿当城发动进攻。 这一次与前两次不同。 经过两次试探性的攻击,康延泽这一次祭出了杀手锏……猛火油。 “轰!” 烈焰冲霄而起,在癿当城城墙的过道上蔓延。 猛火油在夯土上猛烈的烧着,城楼上的吐蕃族兵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漆黑的液体向四方蔓延,刺鼻的气味与尸体的焦味混合在了一起令人作呕。 这火发作的好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烧红了半边天。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瞬间便席卷了一大段城墙。 效果之妙,督战的康延泽都有些看呆了。 “不对!” 康延泽说出声来。 这绝对不是猛火油的威力。 唯有一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城楼上的吐蕃兵绝对用水灭火了! 水加快了猛火油的蔓延,有了现在的情形! 完全让康延泽猜中。 水灭火是常识。 故而这大火一起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兵直接用水来灭火。 在中原守城一方以沙土灭火,早已成为了常识。但断绝中原文化的吐蕃族兵,根本就接触不到这方面的知识。 在这关键时候,愚昧的吐蕃族兵无心地帮了康延泽一个大忙。 城楼上的吐蕃族兵见水灭火越旺,迷信的已经跪伏在地,将之视为天火。 猛火油遍布的区域之内,无一人存活,也无一人再敢上前灭火。 “战机!” 康延泽脑中闪现了这两个字,立刻安排麾下兵士总攻,将所有飞梯都架在烈火蔓延的区域,兵卒一个接着一个,在飞梯上等待着火势的减弱。 随着猛火油燃烧殆尽,没等吐蕃族兵反应过来。 飞梯上的兵卒先一步跃入城中。 瞬息之间,城楼上已经聚集了百余名中原兵卒。 他们踩着热乎乎的城楼,对着城门方向冲杀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中原兵卒登城。 失去城墙优势的吐蕃部族兵,再一次见识到了中原步卒的强悍。 如狼似虎的中原步卒,仗着自己甲坚兵利,肆意挥舞着兵器对城楼上的兵卒展开了屠杀。 连康延泽都未曾想过,癿当城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拿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李谦溥出兵 邈川城。 温成逋得知癿当城落陷,登时傻眼了。 他们想过最恶劣的打算,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阻挡不住中原西征军的进攻步伐,也在后方要地重新修建要塞,打算依靠要塞一步一步瓦解中原西进的势头,拉长他们战线的同时,通过袭扰粮道的方式,获得取胜的战机。最不济也能拖垮他们,让他们自行撤退。 这是他们总体的战略目标。 可就算他们再如何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也想不到癿当城居然坚持不过三天。 他们前天才得到消息,说战术奏效,癿当城坚如磐石。 结果一晃眼的功夫,癿当城落陷了? 这打脸来的不要太快。 强压下自己的慌乱之心,温成逋故作镇定地道:“中原贼兵现在如何了?” 传令兵道:“他们拆毁了癿当城,已经向宁洮寨进兵了。” 温成逋听了也是一阵沉默。 癿当城是地方族部建造的军事堡垒,对于湟州的整体发展全无意义,反而影响道路交通。 温成逋在早年就多次想拆除癿当城,一直未有机会。 现在慕容延钊、康延泽将之拆毁,温成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了癿当城,中原不用考虑驻兵以及重新为他们夺取的烦劳。而他们却彻底的失去了这一军事要地。 温成逋心乱如麻,这一连串的交战下来,他发现中原的战术战法,还有兵卒的装备、素养都不是他们可以相比的。 他们想到的,对方往往都能想到。 就算对方被有心算无心,也能很快的调整过来,并且想出应对之法。 然而对方的一举一动,却令他们无计可施。 想着手握十万大军初的豪情壮志,看着渐渐不受控制的局面,温成逋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自己就像是给老虎盯住的羔羊…… 这种待死的预感,让这位湟州豪帅有些抓狂。 大喇嘛班扎西也是眉头紧皱,说道:“中原贼兵尝过了夜间攻城的甜头,接下来也会在夜间进攻宁洮寨。夜间难以行军,得想出法子支援宁洮寨。假若宁洮寨再次为中原轻易夺取,军心必然动摇。” 温成逋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实力差距太大。 如果他们与中原骑兵有一战之力,不管白天黑夜,就凭掎角之势,完全有一战之力。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野战无一丝胜算,硬实力不够,什么策略都是笑话。 无计可施, 温成逋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中原兵夜间攻城,白天必然困顿,可让兵士尝试袭营。” 温成逋说的是有道理。 中原兵士夜里作战,白昼确实精神不济。 但慕容延钊、康延泽就没有出战的想法意图。 五千不参与攻城的强弩手护卫着营寨,有本事就来攻。 补觉的慕容延钊、康延泽都不待起床指挥…… 温成逋、班扎西得知如此情况,皆莫可奈何。 强弩这种利器,对于现在科技倒退上百年的吐蕃来说,就是无解的存在。 便在温成逋、班扎西一筹莫展之际,又有一则消息传来: 金城的李谦溥出兵了。 一直在金城按兵不动的李谦溥在得知慕容延钊、康延泽攻破癿当城,攻打宁洮寨之后,突然出兵了。 他领着麾下的两万兵马一路西进,已经抵达的东关,速度之快,让温成逋、班扎西有些措手不及。 温成逋不可置信地惊呼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传令兵的答案让温成逋当场呆住了。 “李谦溥得到了兰州豪强的支持,借了两万匹马。李谦溥部全军皆骑乘战马,速度极快。” “混蛋!”温成逋除了无能狂怒,一点招也没有。 班扎西肃然道:“应该立刻派兵支援通川堡,通川堡绝不能失,一旦通川堡为贼兵攻破,李谦溥部将会直逼邈川城。” 他们用重兵防守慕容延钊,无可避免地导致了另外一条道路防备松懈。 温成逋认同点头:“调邈川城的兵,还是前线兵马?” 班扎西道:“用邈川城的守兵吧,前线兵马不能动。两路军最厉害的还是慕容延钊,南线本就因癿当城落陷而士气低下。再抽调兵士北上,局面更加恶劣。” 温成逋无奈道:“只好如此了!” 温成逋不再犹豫,立刻叫来自己的心腹温飞,让他领着一万五的骑兵,命令他日夜行军,火速支援通川堡。 通川堡。 李谦溥出了东关,一路西进,沿途山岭起伏,地势崎岖,但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通川堡下。 通川堡位于湟州、兰州的交界处,北面是绵延三百里的癿六岭,通往塞外江南灵州的必经之处。 自从长安破败,中原陷入内乱以后,吐蕃与西域的商人更加喜欢前往灵州贸易。 同时通川堡东拒兰州,北挡沙漠羌族,也是极为难得的战略要地。 兼顾战略、财富,通川堡的地理位置也就水涨船高,极为重要,围绕着通川堡的争夺,湟州诸多豪强狗脑子都打了出来。 他们打得凶狠,各方损失惨重,四方商人也怕兵灾,不敢来了。 几大豪强见势不对,采用了共治的方法,共同瓜分利益。 这才让通川堡的局势稳定下来。 李谦溥眺望着颇为雄壮的通川堡,在他身旁的一名叫做牧波的少年说道:“大帅来晚了一日,早来一日就好了。对方的援兵昨日才到。早来一日,便能截住对方的援兵。” 牧波是金城一个小部落的少主,常年往来金城与湟州邈川城,对于这里的地形特别熟悉,自告奋勇地充当起了向导。 李谦溥用着几分生疏的吐蕃语说道:“不用担心,要不了几天,他们会回去的。” 李谦溥在担任渭州刺史以后,已经意识到朝廷有可能对陇右河湟动手。 故而他施以仁政吸收边境的各种吐蕃人、吐谷浑人、羌人、回鹘人,对他们一视同仁,将之收为己用。 为了更好地跟这些人交流,他一边鼓励他们学习汉语,一边又自己学习吐蕃语,现在与吐蕃人正常交流并无问题。 他留下一句若有所指的话语,转身安排身后的兵卒就地扎营,砍伐树木,建造简单的攻城器械。 ------题外话------ 谢书友她们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六章 伏击不成就强袭 刘进走在人迹罕至的山道上,整个人自从进山以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知道自己在山中走了六天。 带路的是俩兄弟,三十岁年纪,一个叫娄再殊,一个叫娄再宴。 兄弟两人是金城出了名的猎户,家中四代以狩猎为生。 尤其是他们兄弟两人,更是远近闻名,常猎虎熊之类的猛兽,五年前,他们兄弟更是猎得一头一千多斤的大棕熊,震惊了整个陇右。 此次李谦溥智取金城,在金城广施仁政,听闻两兄弟的名号,亲自登门拜访。 刘进一开始还不理解李谦溥为何对一对猎户如此热衷。 直到领兵出征的时候,刘进才发现自己的上司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娄再殊、娄再宴两兄弟的收获比别的猎人更多,除了他们的确实精于狩猎以外,更多的是对于周边山势的熟悉了解。 他们知道常人不知道的道路。 娄再殊手中握着一把柴刀,将身旁的荆棘砍断,边走边道:“这条路都是野兽过山时踏出的小径,极为隐秘,无人知晓。家父是追逐一头受伤的豹子,这才偶然发现的。” 他指着西北道:“从这里走穿过大通河就到了大通山,我们不能从正面走。大通山是有吐蕃猎人在山上打猎的,我们沿着山腰绕一圈就能避开他们。在山下有他们的牧场,将军可以劫了他们的马匹,向西南方而去。不到二十里就是邈川城……” 他的汉话说得很是流利,兰州与秦、渭二州相隔不远。 吐蕃也没有办法完全隔绝此地的汉文化,娄再殊这类汉民还是精通汉家语言的。 刘进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好!再殊兄弟,客套话不多说了。以后就是兄弟,一起为陛下效力。” 娄再殊一辈子打猎,也有些向往外边的世界,忙道:“一起为陛下效力。” 两人一问一答,弟弟娄再宴从前方草丛里钻了出来,说道:“大通山下的图那部的男人大多都调往前线,部族里只有少数族人防守。” 刘进挥舞着拳头,喜声道:“天助我也!” 他略一思索,立刻道:“就这种情况,无须绕路了。我们直接从山腰走,袭击图那部。再殊兄弟,你跟着胡裨将一起,率领一千兵士抢了他们的战马,制造声势,直奔向邈川城。再宴兄弟,你将一部分图那部妇孺向通川堡驱赶,莫要追得太深,适可而止就好。” 刘进颁布了进军命令。 娄再殊欲言又止,却也知道自己对于兵事并不了解,不敢多说什么。 刘进率兵直接从山腰下了山,五千兵士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图那部。 图那部八成的青壮年都上了前线,除了千余护卫,就剩一群老弱病残。 刘进部虽然翻山越岭,不在最佳状态。可对付一群老弱妇孺,却也不费吹灰之力,很轻松地就攻下了图那部。 已经领命的裨将胡凌夷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抢着图那部的马匹,向邈川城杀去。 胡凌夷的奇袭部队并没有得到奇袭的效果。 邈川城的情况与河州是一样。 温成逋在邈川城的周边扶持了许多小弟,他们但凡遇到危险,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邈川城。 胡凌夷的骑军速度极快,但还是及不上消息传达的速度。 邈川城。 温成逋脸色铁青,怎么也想不到中原李谦溥部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邈川城附近,兵锋直指邈川城。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过来,一直将慕容延钊当作最强劲敌,却不知真正可怕的对手,是那不声不响地李谦溥。 温成逋刚刚调派了一万五千兵卒支援通川堡,邈川城的守兵不足五千,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李谦溥这是打算直接将军? 温成逋强压着心底的恐慌说道:“对方有多少人?” 班扎西道:“许是五千,或是一万。图那部传来的消息是五千上下,但斥候传来的消息却足足有上万人,尘土飞扬,声势浩大。” 他说了手中的情报之后,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贫僧倾向于五千,所谓上万,更多的是为了威吓我们。李谦溥部只有两万人,他们西征而来,少五千兵可以掩饰,真要少了一半,不可能瞒过我们斥候的。” 温成逋闻言放心下来,哼了一声说道:“李谦溥这是将我当成刘禅小儿了?他以为出其不意,就能逼得我投降?想得太天真了……邈川城有城防之利,就算对方真有一万兵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危险,中原强兵给他压力太大,哪怕是兵力相当,他都有一种抵不过的感觉,问道:“不如我们将温飞叫回来?” 他本是惊惧一问,自己却怔住了,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高声道:“还有一种可能!李谦溥的目标不是邈川城,而是想围魏救赵!好家伙,险些中他诡计。表面是想威胁邈川城,其实就是打着杀伤我族的主意。” 湟州大部分的兵马都聚在了宁洮寨、宁川堡、巴金城,他手上的两万兵是最好的倚仗。 真让李谦溥吃了,湟州后方将无兵可以调用。 温成逋暗自庆幸,道:“我不是魏惠王,更不是刘阿斗,李谦溥小儿,能耐我何?” 几乎在同一时间,支援通川堡的宗哥族的大将温飞也得到了中原奇袭图那部的消息。 温飞看着面前数以百计图那部难民,心急火燎。 通川堡的安危,他可不在乎。 但邈川城关乎着他族部的安危,一旦邈川城落陷,他的妻儿老小都会成为阶下之囚。 这一听到中原兵马直奔邈川城而去,深知邈川城兵力不足的他,立刻就动了支援的心思。 只是他并没有得到邈川城的求援,不敢轻易调动兵马,只能暗自焦急。 直到赫连平疆的出现…… “温大帅,您要为我父亲报仇啊!” 赫连平疆一身血污,跪伏在温飞的面前。 温飞心底更是心生不祥预感。 赫连平疆的父亲叫赫连荣,是温成逋麾下的一名千夫长,颇有武勇,但更善于经商,是温成逋的钱袋子,在宗哥族里地位特殊。 温飞将赫连平疆扶起,赶忙问道:“起来,起来说话!到底怎么了!” 赫连平疆泣不成声道:“中原贼子狡猾,他们不知走哪条道路,居然出现在了大通山,他们现在已经封锁了通往通川堡的道路。族帅连派了两拨求援使者都未能突破重围,连木柚羽千夫长也阵亡了……” 温飞气得大叫一声:“中原贼子,我与你势不两立。” 木柚羽是他的女婿,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唯独木柚羽这个女婿能力非凡,在他心底木柚羽比他几个儿子都要重要。 赫连平疆继续道:“家父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封锁,带着侄儿与族部勇士走小路赶来求援。哪里想到还是给贼子发现,父亲为强弩射杀,就死在侄儿面前。” 他哭得极为凄惨,鼻涕眼泪一套流。 温飞双目刺红,显然以为女婿阵亡的消息所激,切齿地安慰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放心,你世叔不将中原贼子赶尽杀绝,难消心头之恨。” 他本就有救援邈川城之心,现在得到了求救的消息,不再有任何迟疑,当即让抵达通川堡不久的族兵回军救援邈川城。 宗哥族所有族兵的家眷都在邈川城,对于温飞的命令,他们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不断地催促身旁人动作快些。 温飞担心邈川城有失,一路加急行军,不过三个时辰,已经到了把拶宗。 把拶宗是通川堡前往邈川城的必经之路。 把拶宗位于湟水南岸,这里地形复杂,河岸边是成片的芦苇丛,中间是一片小平地。南边是茂密的树林,树木高大遮天蔽日。 温飞的回援部队便是要穿过中间的这片小平地。 看着这天然的伏击地点,温飞并没有草率的入内,挥了挥手,让人入树林搜查,看看是否藏有伏兵。 便在搜寻兵卒入林的时候,突听一声尖锐的响箭声响,一彪骑兵飞也似地从他们身后冲了出来! 伏兵居然在他们身后? 行军队列尾部的将士们人人看见,对敌人从身后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温飞愕然回首向后眺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多少数量的骑兵从他们背后杀入,对方如狼似虎的屠杀着自己的族人…… “后队变前队,迎敌!” 他这命令一下,骇然发现前方树林里也冲出了密密麻麻的兵士。 刘进在树林里藏了大半天,见对方居然不中计,索性也不管了。 什么伏击不伏击的,既然不配合,那就来硬的。 霸王硬上弓! “果然这树林里藏有伏兵。” 温飞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留了一个心眼,只怕自己此刻已入溃败之局了。 但很快他就悲哀地发现,似乎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先快马赶到通川堡,这还未好好的休息,恢复体力,又马不停蹄地折返…… 一来一回几乎要将兵卒的体力消耗殆尽了…… 在这种状态下,哪里还有作战的体力?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七章 大局已定 完全不需要计算,战场上往来奔杀的,皆是中原伏兵。 温飞甚至不知中原兵马有几何。 在这里杂兵与正规军的差距也可以显现。 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哪怕遇到袭击,也能够自主地列阵抵御。 即便陷入动荡,依旧能听从指挥,且战且退。 但步卒杂兵远做不到这点,本就体力不支的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勇气。 温飞脑中所想的也不是死战道理,而是以逃跑撤退的方式,保存自己部族的力量。 “撤,往通川堡撤!” 温飞不敢往前方的小道突围,那边地势太过复杂,左右放一把火,他们全部都得葬生火海。 回通川堡整备是唯一的选择…… 刘进见敌方已经逃出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将手中的长枪当作暗器投射了出去。 呼啸的长枪瞬间洞穿一人胸口,将之连人带马射飞出去。 娄再宴手中猎弓连珠齐射,每一矢必有一人落马。 刘进大赞:“好箭法!” 娄再宴却一脸遗憾,道:“只可惜跑了贼首!他们未能进入我们设下的埋伏……” 刘进却不以为意,说道:“打仗就这样,敌人不是傻子。你未必能够事事如愿,真正高明的统帅会有好几套方案,我们跟上去,他们跑不了的。” 温飞狼狈至极,看了一眼后方的丧家之犬,竟然跑出了大半,心中庆幸窃喜:好在对方没有骑兵,不然这一次真的悬了。 刘进是抢了图那部的马不假,但是只有马是远远不够的,得有马鞍、马镫这些辅助用具。 图那部五千匹马好弄,但五千具马鞍却找不到。 故而刘进手中的五千兵属于骑马步兵。 至于失利、逃窜,在温飞看来都不是事。 习以为常。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恢复原状。 脸皮就是如此之厚。 吐蕃还是保留着一部分草原民族的风采。 但显然温飞高兴得太早了。 豺狼滩离通川堡还有五里,北依荒山,南临湟水河滩,常有豺狼等野兽于此饮水故而得名。 温飞高声打气:“过了豺狼滩就是通川堡,到了那里,便安全了……” 他话的余音还未落下,便听得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震天作响。 这一次的声势远比先前更大,还伴随着战鼓的轰鸣。 温飞坐下良驹都受到了惊吓,险些控制不住。 荒山树木丛中无数人影闪出,他们扣动着扩机对着下方吐蕃族兵射出了手中的劲弩。 这占据高点的近距离的劲射,强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中箭之人不是给钉死在地上,就是造成了洞穿伤害。 只是一轮激射,温飞发现自己所部,已是人仰马翻。 正前方列队整齐的中原兵卒挺着长枪快速袭来…… 在温飞出通川堡城,前往邈川城的时候,李谦溥先一步下令将军队从通川堡西门,绕至了东门,堵截了温飞撤回通川堡的路。 温飞见前路不通,堵在这河滩上,荒山上的弩手能将他们射成刺猬,只能选择后撤。 然撤不过一里,刘进已经寻路而来。 两头一夹,温飞登时成了锅中的饺子。 刘进在金城憋了多日,图那部一群老弱妇孺打起来没意思。 先前伏击的时候,温飞只顾着跑,也没砍杀几人。 早将这位出生于燕赵地的悍将憋得一身火气,这时得到了发泄,挺着长枪就冲到了最前处,双手一起挥舞,泼风也似的向前攒刺乱打,踏着一具具尸体向前突杀。 在这前后夹击之下,吐蕃族兵无路可去,居然给挤压的向湟水逃命了。 这一段的湟水河面宽敞,淤泥横生,人力不可强渡。 这下水兵士有死无生,但惊惶失措的吐蕃族兵却将此视为了生路,一个个地往湟水里逃,溺死者不计其数…… 宗哥族一万五千族兵全军覆没!!! 刘进在指点娄再宴做战后清理战场。 娄再宴一直以打猎为生,对于军务从未接触,学得特别认真。 “尸体将敌我分出来,我方牺牲将士另作处理。敌方兵士尸体集合焚毁,免得引发瘟疫。” “还有战场上的武器,只要有铁的武器,甭管成啥样,都得收集起来。这类兵器,回炉锻造,威力更甚……” 刘进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 娄再宴不住点头,一一记下。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李谦溥,敬慕的道:“都监太厉害了,轻而易举的就打了大胜战,真了不起。” 刘进不住点头,说道:“那是,李都监可是我第三佩服的人,能不厉害嘛!” 娄再宴愕然道:“第三?都监不是最厉害的?” 李谦溥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处,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插嘴道:“娄都头是没见过真正厉害的,李某在朝廷里只能居于末席。厉害都不敢称,哪敢称最厉害。只是陇右河湟这些小角色,天子派我来处理而已。” 娄再宴有些不可置信。 娄再宴偷偷地问向刘进:“那第二第一是谁?” 刘进道:“第二是刘无敌,现在改叫杨业了。第一嘛,自然是当今天子,那是真的了不起。契丹多强?他能压着契丹不敢动兵。” ********** 汴京皇宫! “漂亮!” 罗幼度将手中的捷报重重地放在了案几上,然后又爱不释手地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说道:“精彩,太精彩了。” 他兴奋的从案几上一顿翻找,找到了河湟地形图,平躺在案几上,一边看着李谦溥传来的捷报,一边用手指模拟着中原军、吐蕃族部军的行军路线,脑中做着战事推演,连连叫绝,有些心痒难耐,只恨不得自己亲临前线,结果指挥棒,指挥大军收复河湟故地。 “来来来,都过来,且来看这里!” 罗幼度对着殿中的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招了招手,让他们来到近处,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出来没有,李谦溥这一仗可不只是一场战术大胜。他选择在这个地方将敌军全部歼灭,背后可有很深的战略用意。” 他语气带着几分兴奋,说道:“这一场战,打得可不简单。” 几人看着地图,起先还有些不解,看了半晌,但跟慕容延钊的部队上下一联系,瞬间明白了过来。 赵普最先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河湟定矣!” 罗幼度望向魏仁浦,说道:“魏相公,你给朕举荐了一个大才呀。” 魏仁浦忙道:“是陛下敢于用人,才有李都监今日,老臣不敢居功。” 河湟吐蕃诸部以实力最为强劲的温成逋为首,而邈川城是河湟的中心地,也是物资存储中心。 为了抵御中原,乱了近乎百年的河湟吐蕃,罕见的同仇敌忾,将战略物资集中于邈川城统一调度。 完全可以说就是河湟吐蕃选择了以邈川城为据点,然后在前线建造军事堡垒,来抵御中原大军。 邈川城的重要不言而喻。 李谦溥全歼的这股部队是邈川城的核心守备力量,是为了应对李谦溥突然出击通川堡,临时抽不出兵力借用的。 但李谦溥将对方全部歼灭了,这就意味着邈川城现在呈现一个短暂的兵力真空的状态。 李谦溥现在完全无须理会通川堡,直接进兵邈川城,截断邈川城与吐蕃前线连环城寨的往来。 前线连环城寨得不到后方的粮草支援,撑不了多久。 但是他们跟不能直接回军邈川城。 一方面会给李谦溥围点打援,另一方面,他们这一撤,前线必然崩溃。 慕容延钊在战略布局上逊于李谦溥,可他打硬仗的本事,那是天下一绝。 桑干河畔,他以手中殿前司疲兵对阵契丹最强的铁鹞子,毫不落下风,甚至一马槊差点要了契丹双壁之一耶律斜轸的小命。 这前线一崩,慕容延钊、李谦溥两路兵马一回合,河湟吐蕃更加没有获胜的希望。 李谦溥如果真的进兵邈川城,那就等于直接将军,让河湟吐蕃陷入左右为难,前后都是绝路的境地。 退邈川城,给李谦溥围点打援,同时前线溃败。 不退,慢性自杀,河湟吐蕃的士气会一天天的下降,一旦粮草断绝,便是待宰的羔羊。 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李谦溥、慕容延钊手上了。 河湟将定…… 罗幼度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比想象中的要简单的多嘛,还以为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决出胜负,现在还未过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赵普毫不犹豫地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调度有方,收复凉州、河湟,岂在话下。” 魏仁浦、潘美、曹彬虽然没有赵普那么的不要脸,但该吹的时候,一样会吹,纷纷表示:“一切皆是圣主仁德所致。” 连话少的曹彬,也来了一句:“陛下用人识人,大有秦皇唐宗风采……” 罗幼度也没有谦虚,颔首道:“陇右河湟上百部落,乱作一团,我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并不奇怪。凉州局面稳定多年,还以为会大动干戈。不想李正元直接五百破五万,早早地定了局势。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他说着看了潘美、曹彬一眼,笑道:“你们也莫要着急,有你们用武的地方。” 潘美、曹彬眼中透着几分喜意。 他们两人一直将彼此视为竞争对手,结果让李处耘后来居上了…… 这心中难免焦虑……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八章 折赛花入宫 这前线战事已经明朗,一个很现实急切的问题出现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要不要继续。 陇右河湟、凉州大局已定,所耗时间比预计的要快上好几个月。 罗幼度心中预估的时间是半年,但在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康延泽这四位将帅出色的表现下,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掌控了局势。 接下来最多一两个月,便能彻底解决河湟、凉州的战事。 他们粮草充足,兵卒损耗也不大,士气更是旺盛,完全有实力继续作战。 这要继续作战,向哪边打,也是一个问题。 是再次西进,进攻甘州回鹘,还是向吐蕃青海湖进兵?又或者进攻河曲之地? 这些都是问题。 罗幼度看着殿下的四人,笑着问道:“虽说此时言胜,为时尚早。不过诸公不如提前想想我军收复陇右河湟以及凉州之后,是就此止步?还是继续进兵?若继续进兵,当以何为目标?” 他此言一出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皆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魏仁浦才出班沉声道:“陛下,陇右、凉州失陷百年,境内百姓早已不习汉文,不说汉话,境内以部落放牧为主,耕作次之。陛下此番收复失地,光复汉唐故土,功莫大焉。然攻取易,治理难。” “拿下陇右、凉州只是一个开始,要想让两地正式成为我新朝领土,得彻底改变两地习俗。取消所有部族,改畜牧为农耕,学习汉话,读汉书,这一切都会引发冲突。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兵灾再起。” “当年汉羌矛盾,百年不断,反叛不绝,便是例子。” 魏仁浦苦口婆心地说道:“臣以为过犹不及,今陛下定陇右,复凉州,威震西北。必然再无人敢于商路挑事作怪,不如就此罢兵,安抚百姓,治理两地民生。即可令两地民心归附,亦可取商道之财,滋补国库。” 罗幼度微微颔首:“魏相公此言,可谓老成谋国。” 赵普却提了反对意见,说道:“臣以为魏相公过于慎重,西方之局,依旧复杂。吐蕃乃我中原世仇,尽管内部动荡,可敌视谋我之心,丝毫未断,得让他知道厉害,才能够断他们念想。” “唐朝待吐蕃如何?可谓荣宠至极,结果?屡屡入侵,豺狼性格尽显,不打痛他们,哪有边境太平?” 罗幼度不可置否,认真听着。 赵普却来了精神,继续道:“还有曹家归义军、甘州回鹘。他们一个表面臣服,实则暗怀鬼胎,只想着占地称王。另一个说是友邦,得知我军西征,却有联合凉州,出兵相助河湟之心。” 说道这里,他更是来劲,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分贝:“亏得陛下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早早地看穿了甘州回鹘与凉州诸部的狼子野心,提前安排了李处耘节帅,抵定凉州局面,方才有今日胜果。” “若不是陛下深谋远虑,此刻河湟之战,我军所遇之敌,可不只是河湟吐蕃了。” 赵普最后做了总结,道:“就算不动兵,也得让他们明白。陛下目光如炬,他们的那点小心思皆在掌控之中。不打他们,是陛下仁德所致。要他们引定难军为鉴。” 罗幼度依旧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满意,尽管赵普这半文盲用词都没用对,但他还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罗幼度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大,理性告诉他应当适可而止,但想到甘州回鹘的动作,他就有着点点不爽,大有一鼓作气将之覆灭的冲动。 但他也知道打甘州回鹘不比凉州、陇右的吐蕃诸部,对方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是能够集结全国资源发展军队,实力并不弱。 历史上西夏屡屡攻打甘州回鹘,都被击退,最后还是李元昊带着契丹爹,合两国之力,才将之覆灭。 不付出一定的代价,拿不下甘州回鹘。 罗幼度将目光落在潘美、曹彬身上。 曹彬先站出来说道:“臣以为继续西进,获利不大。真要打不如南下武平,收复岭南汉国……” 潘美也附和道:“臣也以为西方求稳,转攻武平、岭南汉国,正好可以取两地罪人迁徙河湟、凉州,以充实两地汉家人口。” 罗幼度不住点头,四个人,三种不同的态度,正好对应他们的身份。 魏仁浦虽军略出众,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文臣。 重治而不重兵,相比攻城略地,他更倾向于将动兵的钱用在地方治理上。 尤其是现在的陇右、凉州,真要治理起来,少不得大把大把的投钱。 哪有多余的军饷攻城略地,犒赏三军。 而潘美、曹彬是年轻一辈的军方领袖,他们激进又理性。 一统南方,以举国资源开疆扩土是他们的目标所向。 不论是甘州、还是沙州,在他们看来要人口没人口,要钱没钱,不如将武平、巴蜀、江南、吴越等国一并收拾了,然后跟契丹轰轰烈烈地打一场,那才过瘾。 至于赵普,这位大佬级别的能臣,完全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他罗幼度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 罗幼度恼甘州回鹘蛇鼠两端,立刻就表示要打甘州,哪怕这主意不怎么样。 总之,罗幼度目光所在,就是赵普前进的方向。 罗幼度并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笑道:“好了,你们的意思,朕明白了。枢密院可以研究一下,此事不急。朕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们且下去,朕还有奏章要批阅。” 四人一并告退。 罗幼度也未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具体打不打,怎么打还得看河湟的战况以及凉州的局势来定。 魏仁浦、赵普等人这一退下,立刻就有宫中内侍求见。 “陛下,圣人已将折婕妤安排妥当,现正在仁明殿叙旧。” 罗幼度一早便知,今日是折赛花入宫的日子,本想着早些处理好奏章,去迎接自己的婕妤,不想收到了李谦溥的战报,察觉出对方的战略意图,忍不住将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叫来,一并商谈。 耽误了许多时间。 这进宫了,应该不再束胸了吧。 不知为何,罗幼度脑中闪过此念,赶忙摇了摇头,认真地批阅奏章。 第六十九章 大饱眼福 处理好手上事务,罗幼度得知符清儿、折赛花还在仁明殿,不免有些好奇。 她们关系有那么好的? 叙个旧,个把时辰? 罗幼度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还特意不让人去通传。 一路步入仁明殿,殿中诸多宫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见罗幼度一声不吭地入内,皆先是一怔,然后纷纷见礼。 罗幼度让她们起身,问她们符清儿、折赛花所在何处。 领头的宫女忙道:“圣人、婕妤皆在殿后厅院。” 罗幼度略显讶异,心道:“她们不会打起来吧!” 这仁明殿的殿后厅院原本是一个小花园,种一些简单的奇花异草,以供皇后歇息散步用。 符清儿入主仁明殿以后,便将之修改了。 改成了一个小型的演武场,打算闲暇无事的时候,在厅院消磨一下时间,耍枪或者练习弓箭,还想着在丑丑长大以后,就在这后院传授他武艺。 这符清儿、折赛花两人皆通武艺,这一并在殿后厅院,罗幼度难免多想。 他从仁明殿右侧绕往殿后,还未抵达殿后厅院,便听到了急促的兵器碰撞的声响。 罗幼度见过不少人比试武艺,甚至看过高怀德、呼延赞对打,但姑娘家的切磋,可没见过,不声不响的来到了厅院。 符清儿、折赛花正在胶着的打斗在一处。 符清儿的武器是红缨长枪,折赛花的武艺是一对三尺弯刀。 符清儿的红缨长枪轻巧便捷,抖动时枪尖颤抖不停,使人难以捉摸枪尖戳处。 折赛花的双刀更是灵巧轻快,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挥舞得让人眼花缭乱。 两人都不是力量型的人物,皆以灵动为主。 快步轻快,动作飘逸…… 罗幼度看了看符清儿那灵动的大长腿,又瞧了瞧折赛花飘逸的身法。 果然没有束胸。 虽无半点武学功底,罗幼度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符清儿后撤一步,纤腰扭转,双腿劈叉,使出了一记回马枪…… 罗幼度大赞,好腰好腿! 符清儿的腰腿,那真是一绝。 这点他最有发言权。 折赛花微微色变,符清儿这一枪又快又急,虽说枪头是钝的,可这一枪,真要捅在身上,那也得难受好一阵子。 来不及多想,身子矫捷地向右侧凌空翻滚闪避。 罗幼度看直了眼,喂喂喂……这木瓜都要甩出来了啊! 有这惯性加持,正常人转一圈,她得转一圈半…… 折赛花见符清儿已经有些气喘,体力不支的情况,见好就收,说道:“圣人这一枪极为精妙,要不是手下留情,妾早就败了。” 符清儿自然知道缘由,自怀上丑丑以后,她就疏于练武,一心用在照顾儿子上。 不论招法的熟练,还是自身气力都大有退步。 反而折赛花一直在府谷练习武艺,还时常随着父兄一起上阵,劫掠契丹、定难军。 此消彼长,折赛花此刻的武艺,确实略胜符清儿。 符清儿摇头道:“这武学之道,不进则退。早个两年,还能跟妹妹一较高下,现在差多了。” “好!” 罗幼度见她们收手了,大感遗憾,但还是为她们精彩的表现鼓掌。 “陛下?” 符清儿略一错愕,她们并没有事先得到通报,忙拉着折赛花前来见礼。 折赛花本英姿勃发的如女中豪杰,但一见罗幼度,瞬间扭捏起来,好似小女人一样,脸色躁红,手足无措。 倒也不是毫无缘由。 这皇帝选妃纳妾,自古以来就有很深的一套流程的。 不管是名门贵女,还是世家千金,都要经过重重筛选:如海选、初选、复选、精选、入宫、实习、选三、钦定一套流程。 但折赛花是罗幼度下旨册封的,自然一切从简。 不过基础规矩还是需要的,其中礼节什么的自然不用说。 最关键的是要懂得侍奉皇帝,故而宫里有许多带着颜色的书,更有经验丰富的老奴照着书言传身教。 折赛花一个黄花大闺女,给逼得看颜色书刊,还学各种技巧,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见到罗幼度,折赛花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今早学的那些知识。 符清儿先一步解释道:“今日与折家妹妹相见,听她说起府谷情况,心底有些感触。妾许久不动武,忍不住邀折家妹妹切磋一二。” 罗幼度一点也不以为意,说道:“皇后还不知道为夫?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不影响他人,皇后怎么喜欢怎么来便是。下次再有切磋,可以叫上我一起,给你们当仲裁。别看为夫不通武艺,但见多了高怀德、呼延赞等人的比试。这评鉴的本事,可是一绝,谁输谁赢,谁差了一招半式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就拿皇后的那回马枪,那一招绝了!” 真要他说绝在哪里? 肯定说不出来,就那情形,谁还关注招式? 罗幼度自然不会冷落了折赛花,只是见她拘谨,给她时间缓缓。 折赛花见罗幼度与符清儿交谈随意,有些欣羡,不安的心也放下了。 罗幼度问道:“府谷一切还好吧?岳父、大舅、小舅可还好?” 严苛的来说,罗幼度的岳父只有一个就是符彦卿。 但罗幼度认折德扆为岳父,也说得过去,无人会深究。 折赛花心中也涌现些许暖意,回道:“谢陛下挂念,父亲、兄长一切皆好,陛下送的两把神兵,父兄极为欢喜,爱不释手,皆表示身受国恩,无以为报。” 罗幼度笑道:“那是岳父、大舅言重了!” 他送给折德扆、折御勋的兵器,可不是一般的武器,是用这个时代最高的锻造工艺,打造的枪剑。 因罗幼度鼓励发明生产,激发了一波人的改良热潮。 当然有些改良是有一定水分的…… 不少人是将私藏的技术拿了出来。 就如这冶炼技术,中国的冶炼技术一直处在世界前列。 不过中国古人有一个毛病,喜欢藏私。 觉得教会了徒弟,会饿死师傅,故而很多技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带到棺材里去。 唐朝中后期有一铸剑名家叫张鸦九,他改了了全新的冶炼技术,所锻造的宝剑远胜同时代的人。 白居易都曾亲自作诗称赞张鸦九。 但随着他的离世,他改良的冶炼技术跟着失传了。 而唐末以后,中原大乱,契丹将中原文化洗劫一空,很多先进的技术都因失传倒退几百年。 冶炼锻造技术就是如此。 宋朝欧阳修就写过一篇七言诗叫《日本刀歌》,其中就有一句“昆吾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这是很令人痛心的事情,日本的技艺皆源之于隋唐,一波波的遣唐使,令得岛国习得了先进的工艺,最后反超了中国。 但罗幼度鼓励发展工艺的事例传开。 张鸦九的后人将他先祖传下来的技艺上交给了朝廷。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技艺是不是张鸦九的后人借先祖的发明冒领,只要这个技术足够先进,哪怕是偷盗来的,罗幼度都给奖赏。 如张鸦九后人提供的冶炼技术,还有贺正提供的钻井采石油的技术,这种拥有大用的技术,罗幼度甚至是会亲自登报嘉奖,授予其最大的荣誉。 得了张鸦九的冶炼工艺,朝廷兵器年产量增加了可观的三成。铁甲的产量也提升了两层…… 不止产量增加,武器、甲片的质量也有一定的提升,有了质的飞跃。 罗幼度还让工匠依照张鸦九的炼钢方法,锻造一批兵器,用来赏赐功勋之将。 符彦卿、王景、折德扆这类庙堂为数不多的军阀,各有一把。 兵器上特地刻了忠义二字。 相比周娥皇,符清儿明显更加喜欢折赛花,虽说她们最初有点点矛盾,但从性格来讲,两人是非常合契的。 从交谈中就能看出来,两人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 聊了一会儿,符清儿便让折赛花回去了。 毕竟是她的大好日子,可不能在仁明殿浪费时光。 罗幼度并没有显得很急,而是陪着丑丑玩闹了会儿,跟他说着朝廷的大事,也不管他不听得懂。 墨迹了一会儿,这才转道前往慈元殿。 已经有宫女领着罗幼度前往折赛花的住处了。 周娥皇住在慈元殿的左厢房,折赛花选择了右厢房,隔着一个正殿。 “妾身折氏,见过陛下!” 折赛花娇羞地作揖请安。 “以后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罗幼度将折赛花扶起。 这个一家人,显然给了折赛花极大的勇气,说道:“妾身愚笨,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记下多少,还请陛下怜惜!” 哈? 罗幼度瞪圆了眼睛,这么直接的吗? 他还想谈谈情,说说爱,情到深处,或者一并用了晚膳,再来做事。 这直接就上? 折赛花生在男女皆要习武的府谷,四战之地。 从未接触这方面,今日一入宫,就给灌输了怎么侍奉皇帝的知识,真以为自己就应该这么干。 故而异常的直接…… 罗幼度看着面前如此直接的佳人,这还能说什么?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章 契丹易主 折赛花的直接让罗幼度很是意外,但随后而来的青涩娇羞,又于他不同的感觉。 明明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菜鸟,不从入门开始,上手就玩一些高难度的姿势。 罗幼度大感刺激,脑中忍不住浮现一个念头,古人真会玩! 他哪里知道,未经人事的折赛花就以为是这样玩得。 迷迷瞪瞪地醒来,罗幼度见折赛花睡得正香,自己的手耷拉在就应该存在的地方,想着昨夜疯狂,不由得心猿意马。 忍着躁动,罗幼度恋恋不舍地抽回了手,得准备上朝了。 这天下未定,远没有到纵情享受的时候。 这每日常朝,不管晚上多疯狂,他都不曾落下,悄悄然地起床,拿着衣服轻手轻脚地去屋外穿。 折赛花依旧呼呼大睡。 早有宫女在屋外等候,见罗幼度比划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会意的没有作声,帮着罗幼度穿好了朝服。 今日朝会说的是治理河渠的问题,这时近冬季,河渠水位下降,是清淤保持水运畅通,提升来年河渠运力,以及修筑堤坝,防洪灌溉田地的最佳时间。 这秋末冬季,又是农闲时候,合理的调度这时间段的劳役,是来年丰收的保障。 作为上位者,当需如范仲淹说的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提前的防洪通渠,远比灾难来时,再做准备更加重要。 今天主要讨论的是对于兴成渠的治理清淤。 唐初漕路来不及治理,年输长安粮不过二十万石时,每遇水旱灾荒,长安就物价飞涨,斗米千钱,百姓难以存活,连皇帝也不得不率领百官离开长安就食于洛阳。 唐高宗因关中饥荒去洛阳七次,唐玄宗去东都就食也有五次,当时有“逐粮天子”之称。 不过随着治理河渭水运及疏通漕渠获得成效以后,漕关中之粮最多时达四百万石,车驾也不复幸东都。 兴成渠是文宗开成元年,咸阳令韩辽疏导秦、汉漕渠,修建的一处起自咸阳,抵于潼关的河渠。 这条河渠在唐末依旧发挥巨大的效用,但随着朱温灭唐,焚毁长安,将长安富户迁徙洛阳之后,兴成渠也就渐渐荒废了。 现在陇右河湟与凉州的局势将定,少了吐蕃诸多部族的盘剥,丝绸之路必然更加兴旺。 长安荒败多年,已经不适合为东西丝路的起终点,洛阳是唯一的选择。 清理兴成渠,提高长安、洛阳一线的水路运力,也就成为必然之举。 罗幼度望向堂下针对兴成渠讨论的文武百官,眼中透着几丝深意。 汴京太小,罗幼度并不喜欢这里。 开封汴梁的格局就是水陆要冲,南北物资的中转地,巅峰的汴梁城,占地面积,都不及洛阳城的一半。 这里可以是经济的中心,但以体量而言,实在难以展现大国风采。 越发展到后期,汴京存在的问题就越明显。 罗幼度可不想像宋朝那样,城外建一家酒楼,就能俯瞰皇宫,还得特别下一道旨意,不许登高窥视宫廷。 地段小也会造成房价的无限飙升,欧阳修这宋王朝最顶级的官员之一,忙活了一辈子,做梦都想在开封买一套房。 结果以宋朝的官员的高俸禄,欧阳修攒了一辈子钱,也没买得起房。一气之下,退休在老家安徽阜阳买了一百多套房子,报复性消费。 欧阳修的事情,绝非个例,还有范仲淹、苏轼、苏辙兄弟这些大佬都是如此。 放眼中原,也只有洛阳适合为都。 而且洛阳的根基犹在,不需要大兴土木,耗费过多的财物。 提高洛阳的地位,是罗幼度为迁都做准备的第一步。 经过商议,从陕州、解州、孟州、怀州募集十万百姓,疏通兴成渠。 这负责疏通兴成渠的人选,是罗幼度钦点了北汉投奔而来的郭无为。 郭无为重权重名,这类人用的最是放心。 下了朝,罗幼度先派人去枢密院知会一声,有陇右军情立刻回报,随即一如既往地批阅奏章。 便在他用心公干之际,殿外传来了张进求见的消息。 张进这个武德使异常低调,这也是罗幼度对他信任有加的原因。 武德司是他手中最为重要的双刃剑之一,非常人难以当之。 张进极少亲自汇报情况,除非发生了大事。 “让他进来!” 罗幼度将手中的奏章放下,目视殿门。 张进穿着一身黑衣入内,行了拜礼。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道:“坐下说事!” 张进并未恃宠而骄,规矩的抱拳道:“容臣先做汇报,陛下东北传来消息,耶律璟于三日前被马夫、厨师、衣官联手杀了!” 罗幼度神情瞬间凝重,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耶律璟说不上昏聩,却也担不起明主的称号,甚至中主都算不上。 契丹这种庞然大物归他统治多年,并没有显著的提升,可见一斑。 一个穷人奋斗十年,无寸功,与一个富人奋斗十年,无寸功,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依照历史原本的发展进程,耶律璟还有十年可活。 有他尸位素餐的这些年,罗幼度有心将自己掌控的江山发展成为庞然大物。 哪怕耶律贤如历史上一般崛起,罗幼度也半点不惧。 还能趁此机会发展扩充幽州城,定为北都,亲征或者直接坐镇幽州与之硬刚,彻底覆灭契丹与还未崛起的女真。 耶律璟如此早早地被杀,有些出乎罗幼度的预料。 不过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耶律璟此人太过“愚蠢”。 这世间大多数的人都会亲近侍而远外人。 近侍一条到晚陪在身旁,朝夕相处的,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感情。 耶律璟却不以为然,对于伺候他饮食起居的近侍,动辄打杀,将他们视为草芥。 偏偏他又爱睡觉,又是个酒鬼,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醉酒中度过,然后就是喝酒…… 就这种生活习性,等于将自己的小命放在了近侍手上,还对近侍这种态度。 他不死,谁死? 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就是有个皇帝的身份加持,才能活这许久,换做他人,早死一百次了。 毫无疑问,他的存在改变了契丹的局势,也改变了耶律璟的命运。 罗幼度沉吟片刻,慎重地说道:“细细说来!” 契丹是他目前最大的对手,契丹的变局,会直接影响,国家的战略方针。 原来罗幼度先取燕幽故地,后灭北汉,给了契丹极大的压力。 以往燕幽的食盐、茶叶、粮食,北汉的铜铁赋税,定难军的茶叶盐铁,都是契丹的刚需。 这失去了燕幽、北汉,契丹等于断了这三地的贸易往来。 经济、物资的运转,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亏得契丹这一阶段能臣众多。 在中原休整西征的时候,契丹也做着针对性的改变。 他们在渤海国的故土大范围的种植粟、麦、穄、水稻之类的粮食,还自主的生产布、绵、紬等物。 缓解了失去燕幽、北汉的影响。 但是耶律璟即位以后无建树,反而丢了燕幽、北汉,已经给定义为昏庸之主了。 本来契丹皇权的过继就存在严重的问题,耶律璟甚至不敢实行皇帝巡狩制。 所谓皇帝巡狩制,就是游牧民族,转徙不定、车马为家,政治中心不在首都,而在捺钵,也就是行宫的意思。 耶律璟担心自己离开上京,会导致政治动荡,亲自坐镇国都,监督境内改革。 耶律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打猎,这身在国都,少有打猎的机会,就变成了喝酒再喝酒…… 耶律璟一喝酒就喜欢打人杀人,为此契丹朝堂上不少人都劝说过他。 包括契丹皇帝以下的二号人物耶律屋质以及他的大舅子萧思温以及姐姐燕国大长公主耶律吕不谷,弟弟耶律必摄,轮着劝说,都没效果。 最终导致了为马夫、厨师、衣官这样的小人物给捅杀了。 罗幼度问道:“契丹现在情况如何?是谁稳住了局势?” 张进回道:“是耶律璟的弟弟耶律必摄,现在应该是契丹的新皇帝。” 罗幼度想了半天,没听过这个名字。 对于契丹的几个皇帝,他印象深刻的也就几人,包括契丹未来的中兴之主耶律贤。 不过萧绰现在六岁,耶律贤应该也差不多十岁出头。 罗幼度问道:“这人能力如何?” 张进道:“目前不清楚,很低调的一个人。东北的弟兄只是查到了他曾经为了救一名监养鹿官,受到了耶律璟的的惩处。然后就无特别的消息了……” 罗幼度颔首道:“继续打探,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张进领命退下。 罗幼度直接向后倒下,躺在床榻上,细细思量,拿定了主意。 夺取陇右、凉州以后,暂停西进。 稳住西方局势,以一统南方为先。 提前一统南北,做好与契丹一战的准备。 契丹现在的情况内有名臣,外有名将,继任者不需要有多大的本事,哪怕是一中主就能发展起来。 对于契丹而言,只要这个耶律必摄不似耶律璟这样瞎折腾,就能取得一定的成就,令契丹壮大。 ------题外话------ 谢书友影爱大神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一章 越级的折赛花 罗幼度拿定主意,立刻下令召见卢多逊。 其实他原定的一统计划,并没有改变。 从一开始,他就打着先定西方,陇右河湟、凉州,除去西方商道之患,重开丝绸之路,将朝廷的影响扩充至西域,为以后开西域做准备。 安定西方以后,再取荆湖、南汉,随即出兵孟蜀与江南。 至于吴越,以劝降为主,若能如历史上一般,纳土归降,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剩下的小势力,能招降则招降,不愿降,一支偏师就可搞定。 只是陇右河湟打的太过顺利,罗幼度就起了贪念,趁着机会,多捞一笔。 随着契丹的易主,罗幼度也瞬间清醒,吐蕃、甘州回鹘,乃至于曹家的归义军,皆是冢中枯骨,即便不管他也翻不起风浪。 唯独契丹不同,契丹掌握了中原的文化,是一位有大国潜力的劲敌。 怎么样也不能坐视他壮大…… 尽快统一,才能聚集举国财力,与契丹决战东北。 他拿起河湟、西域地图,细细观看了片刻,划了一条与吐蕃的边界线,然后将地图收起,准备让枢密院交给慕容延钊。 至于甘州回鹘,暂且饶他们一命,但血还是得出的。 罗幼度的大度是因为没有利益往来。 这有了一定的利益关系,他可大度不起来。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卢多逊的消息。 “见过陛下!” 卢多逊一丝不苟地作揖。 “来了,坐!”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见他入座,开门见山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契丹皇帝耶律璟死了,他弟弟耶律必摄继位。朕打算等西方事了便对武平、南汉动兵。对于武平,你了解多少?” 卢多逊毫不迟疑地说道:“武平现由周行逢执掌,据有朗、潭、衡、澧、岳、道、永、邵、辰、全,这十州四十县,居于荆南。此人是个人物,矫前人之弊,励精图治,令得荆南百姓率务稼穑,仓廪充实。不过此人难逃劣根,防范谋叛,诛戮异己。曾在大会诸将时于座中擒下谋叛者十余人,当场挝杀,席上诸将,无不胆寒。” “臣听说他这些年身患头疾,头痛欲裂,常卧病在床,他儿子周保权不足十岁,不足以担当大任。此外他跟麾下权臣张文表关系极为微妙,臣断言,周行逢但凡有个意外,张文表必反。”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方才道:“臣有把握,让张文表提前反叛。” 罗幼度见卢多逊已经看出了自己找他的意思,抚掌大赞:“卢卿居于汴京,确知天下事,了不起!” 卢多逊将这些东西随口而来,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这就是人才与人才的差距。 赵普、卢多逊这类人物或许品行不端,重权贪利,但真遇到事,他们能够站出来,干实事,而不是站在道德的角度上,发表意见,真正遇到事情,啥也不知道,啥也干不了。 这不在其位,眼光心思自然不一样。 之前罗幼度笑话孙光宪,现在轮到他自己,也忍不住挂个贞节牌坊。 周行逢不愿交出兵权,又怕罗幼度打他,故而极为温顺。 对于这样的存在,让罗幼度直接出兵讨伐,心底有些过意不去。 少不了找个借口理由。 荆南的局面十数年来一直都掌控在以刘言、王逵、周行逢这类十兄弟的手中。 他们起家的时候相互扶持,彼此可以为了对方豁出性命,比亲兄弟还亲,但是一并成为大佬以后,又相互猜忌。 对刘言、王逵之旧将,周行逢下手不是一般的狠,抓到直接就杀。 现在十兄弟中就剩周行逢与张文表了。 他们两人早就矛盾重重,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唯有他们斗起来,罗幼度才有理由以平叛之名,将他们一并拿下。 “好,此事就交由你来办,需要钱物,直接找三司使,需要人手去找武德司,朕让二张配合你行事。” 卢多逊自信起身作揖:“必不辱使命。” 罗幼度见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脑中想着昨夜疯狂,吩咐了一句:“午膳朕与婕妤一并吃,让尚食局准备。” 他说着信步来到慈元殿。 得到消息的折赛花小心翼翼地前来迎接,脸上还有些沮丧。 罗幼度见状暗骂自己不是东西,心疼地上前搀扶。 折赛花见此,心中甜丝丝的。 今日一觉睡到大天光,她醒来的时候,见身旁无人,惊骇的都叫出了声。 直到宫里分配的贴身丫鬟细说情况,才知道罗幼度一大早就上朝去了。 为了不吵醒她,还悄悄走的,甚至连衣袜都没敢穿。 这心中懊恼之余,又有一些感动。 罗幼度扶着折赛花坐下,尚食局准时地送来了饭食。 四样小菜以及温好的即墨老酒。 罗幼度让丫鬟下去,想好好说几句情话,安抚一下受伤的爱妃。 折赛花却先一步道:“陛下,妾是不是很没用啊。” 罗幼度却一脸讶异,说道:“怎么会?”心底加了一句:“那不是一般的厉害。” 折赛花底耸着头:“书上说很舒服的,可妾身今天腰酸背痛,才照做了两套就受不了了。” 她的声音微细如蚊蚋,若不是罗幼度就在她身旁,还真听不见。 罗幼度古怪地看着折赛花道:“什么书?” 折赛花面红如血,尴尬地道:“就是进宫时嬷嬷给看的书,妾当时第一次见,脑子晕乎乎的,羞得不敢看,前面的一些都忘记了,就记得后面一些。” 嘶…… 罗幼度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缘由,难怪了。 这是直接跳过基础,开场就玩高级难度,越级练习。 罗幼度心疼的将自己盘子里的羊肉夹给了折赛花,说道:“爱妃多吃一点,其实吧,这第一次都这样。皇后比你还不如呢,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熟能生巧,习惯了就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折赛花眼前一亮,道:“真的?” 罗幼度肯定道:“当然!不信可以去问。” 折赛花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可不能比的。 罗幼度越看折赛花越是喜欢,又是夹菜,又是甜言蜜语的,加倍呵护。 豪气干云的战场大姑娘,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就跟泡进了蜜罐一样。 第七十二章 当牛做马 “萧思温死了?” 罗幼度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张进。 这些日子,他一直留意着契丹的变局,想看看能不能趁着对方权力更迭的时候,占点便宜。 结果得到了萧思温街头被刺的消息。 张进说道:“千真万确,先是皇帝被刺,再是国相。此消息在契丹上京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罗幼度心头觉得古怪,问道:“谁杀的他?” 张进道:“一个不知名的杀手,在契丹中京大街上杀的,但似乎已经破案了。” 他脸露古怪表情道:“幕后之人是一个叫切里古的人,是契丹的前宰相。萧思温丢了幽州后,回到上京,就取代了切里古,成为了契丹新宰相。据说因为如此,切里古对萧思温恨之入骨,甚至于公开场合骂萧思温无能。萧思温颇为大度,不与之计较。但萧思温的夫人看不下去,在耶律璟面前告了他一状。耶律璟也将切里古放逐到了祖州,勒令不得入上京。到了祖州的切里古,更是变本加厉起来,多次说要杀了他,为国锄奸。” 罗幼度看着张进的表情,笑道:“你也觉得有问题?” 张进颔首道:“切里古真要杀萧思温,应该早就动手了吧,何必等到现在?是因为萧思温是耶律璟的姐夫,深得耶律璟的宠信,所以不敢动手?” “臣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萧思温同样是新皇帝耶律必摄的姐夫。或许这耶律必摄不如耶律璟那般宠萧思温。萧思温依然是契丹的国相,身后还有萧家支持。不管什么时候,杀他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皇帝是谁,根本没差别。” 罗幼度赞赏地笑了笑,在开封府的生涯,让张进累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逻辑思维优异,能够综合全局分析事情。 罗幼度说道:“咬人的狗儿,向来不叫,乱叫的狗,反而不咬人。别的不说,在这关键时候,萧思温作为宰相,在这个时候,不在上京的契丹酋长身旁,却死在了中京,这就有问题。看来,耶律璟这次的死,并非意外,是有预谋的。” 他起身来回踱步,眼中闪过一抹兴奋,说道:“不管有没有预谋,立刻让你们的人在大同云中跟丰州散布此事。直接表明了耶律必摄使人谋害兄长耶律璟,登上了皇位。因萧思温发现端倪,从而斩草除根,为耶律必摄所杀,陷害于前相切里古。快去……” 张进闻言,迅速一拜,快步而走。 现在契丹皇室一脉源于契丹的太宗耶律德光。 耶律璟是耶律德光的长子,而耶律必摄则是五子。 在耶律必摄前面还有耶律罨撒葛、耶律天德以及耶律敌烈。 其中老三耶律天德在十年和姑父萧翰一起反辽世宗耶律阮已经被杀了。 现在剩老二耶律罨撒葛以及老四耶律敌烈。 老二耶律罨撒葛因为不满自己兄长耶律璟的暴戾统治,打算谋反,找了司天魏璘卜日问吉凶,结果事情败露,给贬罚至西北边戍镇守边关,居于丰州,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 老四耶律敌烈则一直坐镇大同云中,跟耶律屋质一起镇守契丹西京。 这老大死了,老二、老四没有说话,最小的老五坐上了皇帝的位子。 老二、老四会没有一点想法? 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契丹因此陷入内乱,那可就再好没有了。 罗幼度双手环抱胸前,细细想了片刻,让人将进奏院的刘载叫来。 刘载字德舆,涿州范阳人,自幼好学,博通史传,后唐清泰中举进士,著五论:《为君》、《为相》、《为将》、《去谗》、《纳谏》,内容写的极好,颇为文士所称。 但在罗幼度看来,却有些浮夸不实,过于脱离实际。 不管人性是本善,还是本恶,但真如圣人一般约束自身,罗幼度自问做不到。 中国几千年,也没几人做得到。 但将他安排入进奏院,编排报纸,却正好使用其才。 这叙述写文,稍微浮夸一点,并不碍事。 作为朝廷的喉舌,指望《皇家日报》一五一十地汇报时势,肯定不可能的。 “陛下!” 刘载是一位五十几的老学者,这报纸发行,让他的事业迎上了第二春。 毕竟排版什么的,都需要他的点头,文章是否登报,也需要他的首肯。 现在《皇家日报》两大作家,一个是千古词帝,一个是饭桶。 李从嘉这货赖着中原不肯走,李景气得断了他的钱财。过惯了奢靡生活的李从嘉,现在就靠写文章上报赚钱,维持自己的生活。 张齐贤为了填饱肚子,也常写历史英雄传记。 两人一个抓着士子的心,一个抓着百姓的心。再加上《皇家日报》每日都会刊登一些朝堂大事,份量地位与日俱增。 刘载的身份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明日份的日报,多加一个版面出来,用于记载他国的事情。也让我国子民了解一下,周边诸国的情况。这第一期,就写契丹。至于内容,我会让人给你。对了,周报之事也得尽快提上日程。朕要让天下人都了解天下的大体动向,不至于人云亦云的,一件好事,也能传成坏事。” 刘载躬身领命。 这契丹篇一发布,最先来找罗幼度的不是他意料中的萧家姐妹。 而是赵普,在当天下午,赵普独自一人求见。 “陛下,契丹易主,于我朝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耶律必摄乃契丹耶律德光的第五子,在他前面还有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我们可以让让他们三虎争食,相互之间,自我消耗。关键之时,我们甚至可以资助弱势一方,让他们相互死斗。” 罗幼度双手一合,大笑道:“好一个三虎争食,则平好计!这样吧,此事交由你来处理,务必让他们相互猜忌。能打起来最好,就算不能,也要制造他们的摩擦,让他们分裂。” 一个好的皇帝是不会跟臣子抢功劳的。 赵普每日都会看报,今日一看契丹篇的内容,立刻明白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不然他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即就来献策了,其实他心底也清楚,罗幼度十有八九已经掺合进去了。 但并不妨碍他来一手,君臣所见略同的戏码。 功劳什么的无所谓,态度要表现出来。 萧家姐妹是在第三天特来求见的。 萧家姐妹皆没有看报的习惯,故而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还是萧绰从杨氏那里看来的,萧绰的老师才女杨氏是李从嘉的大迷妹,虽然嫁人了,不妨碍她为其才华倾倒。 月定了日报,就是为了偶像的诗文。 杨氏并不知道萧绰是萧思温的女儿,萧绰拿着书本找杨氏请教的时候,看到了报纸里关于契丹的版块。 虽然她认字认得不全,但是对于契丹,对于萧思温,这些字有很深的印象,得知了契丹的变故。 小丫头看见自己父亲死了,当场就哭了。 伤心欲绝,杨氏怎么劝都没用,只能将她送回罗宅。 姐妹一碰头,了解了缘由,求着胡伯进宫来了。 萧胡辇与萧绰跪伏在地,她们两人此刻一身缟素。 萧胡辇红着双眼道:“陛下,日报中所言之事,当真如此?” 罗幼度并没有诓骗萧胡辇,如实说道:“令尊的死讯属实,这个不假。但是不是耶律必摄杀的,这个只能说存疑。契丹给的说法是前相切里古杀的,因为令尊抢了他的宰相位子,含恨报复。但这个说法,与其说是证据,还不如说是一个交代,给你们萧家的一个交代。” 萧胡辇默然无言,如果罗幼度一味地说萧思温是耶律必摄杀的,她绝对不信的。 罗幼度的狡猾,她深有体会。 但他将实情细说,却容不得她不信。 罗幼度说道:“我这里有令堂与令妹的最新消息,就是没有消息……”他顿了一顿,说道:“朕也想了解一下详情细节,令尊死得蹊跷,想着从令堂下手。结果一切如常,令堂、令妹也正常举丧,令尊如期发丧,可就是打探不到她们的任何消息。很明显地,给软禁控制了。” “所以是不是耶律必摄杀的,我无法给你答案,只能说令尊死的蹊跷,而耶律必摄的行为举措有掩盖事实之嫌。对于朕来说,是不是事实不重要,只要耶律必摄有嫌疑,他就是凶手。不只是令尊,还有耶律璟。” 萧胡辇“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说道:“萧胡辇愿为陛下当牛做马,只望陛下给我个机会,让我能为父报仇。” 萧绰也跟着磕了三个头,说道:“萧绰也一样,只要能为父亲报仇,也愿为陛下当牛做马。” 罗幼度没理会萧绰,而是看着萧胡辇道:“你想从军?” “是!”萧胡辇回答的斩钉截铁。 罗幼度断然拒绝:“这不可能!我朝人才济济,能人辈出,给你一个契丹女子走捷径,那军中上下将士如何看待此事?如何看待朕?是我中原无人?还是朕为了博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找一个他国女人来统帅他们?开什么玩笑……” 第七十三章 唯一的路 萧胡辇一脸倔强地道:“不需要陛下照顾。” 罗幼度耸了耸肩膀说道:“那你得问胡伯同不同意。” 胡伯一直站在一旁,有些心疼地看着萧家姐妹。 此刻说及自身,胡伯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此事老夫不会同意的,就如陛下说的。就是胡闹,你一个女人家,在军营里跟一群大老爷们同吃同住,算什么事?胡辇,你想报仇,老夫可以理解。只是报仇,得选择对办法,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决定的事情。从军之事,非同儿戏,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萧胡辇坐在地上,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妹妹,泪如雨下,道:“胡伯,可除了这样,没有办法了呀。爹爹就跟您一样疼我,我做不到不闻不问,做不到。总要做点什么啊,难道什么也不管吗!真做不到……” 胡伯一脸期望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瞧着哭得死去活来的萧胡辇,长叹了口气道:“想要报仇,也不是没有办法。” 萧胡辇止住了哭声,望着上首。 罗幼度道:“更努力的练武,更认真的研读兵法,将你报仇的心念压下,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萧胡辇委屈道:“可你不给我机会领兵。” 罗幼度摇头道:“不是不给,而是不适合。但你莫要忘记,你可是萧家人,契丹萧家,仅次于耶律皇族的萧家。我没记错的话,你爹一脉还属于萧家枝干,并不是旁支。若不是我将你们擒来,你们大可能都会嫁给耶律皇族吧。” 萧胡辇默默点了点头。 历史上萧胡辇就是嫁给了耶律德光的二子耶律罨撒葛,他的妹妹萧夷懒嫁给了耶律喜隐,而萧绰嫁给了耶律贤。 这三人都是最有资格继承契丹皇位的人选。 契丹后族萧家极为庞大,萧思温三个女儿都嫁耶律皇族的嫡系,可见萧思温这一脉在后族萧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萧胡辇反应过来,说道:“陛下这是想要我拉拢萧家人?” “不!”罗幼度道:“这你别将你自己看得太高,也别将朕瞧得太低。或许你们这一脉在萧家有着很大的力量,但随着令尊的去世,只怕会受到重创。你以为就凭你萧胡辇,高呼一声,你是萧思温之女,萧家人就会放弃萧家后族的尊贵身份,心甘情愿地来投奔你这个阶下囚?” 萧胡辇尽管为自己父亲的死伤心,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生怒,想要瞪他一眼,可念及自己现在的处境,委屈巴巴的,顺着萧绰的毛。 罗幼度继续道:“我们能够看出你爹死得蹊跷,萧家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为了你父亲赌上全族的命,这不现实……” “萧家有萧家的利益。耶律必摄给了萧家的台阶,找了令尊的死因。萧家没得选择,不下也得下。” “在你不能给出耶律皇族等同的价值之前,你没有资格说动任何一个萧家人。” “只有在朕率兵北伐的时候,耶律皇族自身难保的时候,你萧胡辇才有底气以萧家的身份说动萧家人。” “朕非好杀残忍之君,从未有将你们契丹灭族的想法。你们能够善待境内的汉家子民,朕一样能够善待契丹百姓。萧家若是归附,朕开寨相迎。” “那个时候,你若有本事领着萧家人为你父亲报仇,朕可以将萧家给你统领……”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可行的法子。” 萧胡辇也知罗幼度说得不差。 这真是唯一的办法。 萧胡辇正正经经地磕了三个头,说道:“报仇之日,就是实现诺言之时。” 罗幼度看着一身缟素的萧胡辇,摇了摇头道:“互利而已,不用当真。” 萧胡辇并未回应,而是对着胡伯道:“胡伯,奴家想借府中厢房开设灵堂,祭祀亡父。” 胡伯道:“那也是你的家,不必客气。” 三人一并告辞离去了。 罗幼度也未挽留。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萧家的存在无法雪中送炭,但绝对有锦上添花的奇效。 这与契丹作战,罗幼度从不担心前期,而是担心后期。 前期作战,那就是国力实力的硬碰硬,输赢就是正面战场的事情。 假如他们在决战中取胜,面对的就是一群龟缩着东北群山中的敌人。 如果不能及时取胜,那就等于陷入了泥潭。 这个时候,有一支当地的虞协军,效果完全不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是提前的布局,到底能不能打赢大决战都两说。 无论如何,这多一手杀招,总比没有的好。 虽然有些对不住萧胡辇、萧绰姐妹,但不得不说,萧思温死得太及时了。 杀死萧思温,绝对是契丹最错的一步棋。 其实罗幼度不知道,现在的契丹内部也因为萧思温的死而焦头烂额。 韩德庆一巴掌甩在了韩德彰的脸上。 韩德让也是愤愤地看着自己的三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律璟的死是韩德庆、韩德让策划的。 耶律璟处死韩匡嗣以后,摄于韩家在契丹的地位并没有赶尽杀绝。 不是耶律璟不想杀,而是不敢杀。 韩家是契丹所有汉族的首领,韩匡嗣只是韩知古的三子,韩知古除了韩匡嗣还有彰武军统帅韩匡图、天成军节度使韩匡业、临海军节度使韩匡祐等等…… 韩知古一共生了十一个儿子,都在契丹各处任职。 故而耶律璟只杀罪首,并未株连。 韩家对此也选择了妥协,毕竟韩家要在契丹混的。 但韩匡嗣的几个儿子却不甘如此。 韩德庆与耶律必摄私交甚好,怂恿他觊觎皇位,挑唆耶律璟的内侍。 最终耶律璟死于内侍之手。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萧思温察觉了异样,逃出了上京,去中京打算将消息告之中京留守高勋。 耶律必摄惊慌之下派出了几路人马堵截萧思温。 韩德彰就是其中之一。 韩德彰是韩匡嗣的三子,为人骁勇,但远不及老二韩德庆与老四韩德让多谋多智。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之所以会给订上谋反的罪名,皆是因为萧思温与燕国大长公主耶律吕不谷从幽州带来的消息。 这报复心一起,下手也没了轻重,直接将之斩杀了…… ------题外话------ 谢书友紫衣居士的五百赏、开心坏人、秦书墨染、吾乃常山夏侯兰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四章 内乱起 韩德彰并不觉得杀萧思温会有什么恶劣后果,只是想着为父报仇。 唯一让韩德庆、韩德让庆幸的是中京留守高勋给他们擦了屁股。 韩德彰杀了萧思温以后,高勋审将之扣下,并将祸水东引。 这位昔年北平王高信韬的儿子,审时度势,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耶律璟已死,追究他喝萧思温的死因,没有任何意义。 中原朝廷越来越强,他们契丹再起内乱,莫说南下,回到中原故地,能否保留现在富贵都存在问题。 韩德彰也知闯了祸,不敢多言。 事已发生,韩德庆也不愿在苛责,看了周边的弟弟一眼,说道:“我欲明日向陛下请命,前往大同云中劝说冀王承认陛下帝位。” 此言一出,韩德彰神色大变,说道:“二哥不可,冀王为人霸道,早有反心。是北院大王一直在西方坐镇,方才压住了他。现北院大王已经入京,冀王便如脱牢笼的猛虎,兄长此去,凶多吉少。” 韩德庆摇头道:“事情是我们韩家惹的,韩家人不能躲在后面。即便当真回不来,也给了陛下一个交代,令他不会苛责我们。” 他说着,看向年不及弱冠的韩德让道:“四郎,二哥此去,家中一切由你负责。你的才华天下少有,未来必成大器。陛下对你也很是看中,说你有王佐之才。韩家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韩家在你手上定能重现先祖风采。”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好似交代遗言一般:“今上能力远胜睡皇帝,你的才华能够得到施展。不过现今朝廷局势动荡,我们韩家处于浪尖之上,无须逞强,干实事便可。陛下会看到的……另外记得结交耶律休哥,此人有古之名将的风采,你二人若可相辅相成,大辽定能再度入主中原。” 交付了后事,韩德庆第二日,便向契丹新皇帝耶律必摄提议前往西京大同游说冀王耶律敌烈。 契丹上京临潢府到西京大同云中,两地相隔两千多里。 一路长途跋涉,韩德庆急赶忙赶,路上也耗费了半个多月,一脸风尘。 见到耶律敌烈的第一时间,韩德庆心底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因为耶律敌烈是在皇宫龙椅上接待他们的…… 当初为了对付中原,契丹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在大同立柴荣的儿子为帝,建造了简单的皇宫。 此举也直接导致了中原易主,换了一个更狠的角色登基。 随着北汉覆灭,赵匡义与假的郭宗训也失去了意义。 毕竟见过赵德昭的北汉人不少,再用假的郭宗训做文章,那就太蠢了。 三人现在已经给打发到了中京。 这西京的皇宫早已空置多时。 耶律敌烈直接坐在这皇宫大殿接见自己,安得什么心,一望可见。 韩德庆故作不知,行礼问好之后,苦口婆心的动起了三寸不烂之舌。 “大王,我契丹一族饱受中原欺凌,从武妖后时期,他们就开始干涉我们内部之事。掠夺我们牛羊,欺压我们族民。还给我族首领冠以李尽灭、孙万斩之名。唐玄宗时期,安禄山更是杀我族人冒功,可恨之急。唐末刘仁恭更是可恨,用牛酒之会宴请我契丹各族首领,背信弃义的将他们一并擒拿,更是烧我们草场,迫使我们上缴买草场的钱。” “上百年来,我契丹饱受中原欺凌。是我朝太祖雄才伟略,称汗平叛、统一各部,西征辽东,南取渤海。是我朝太宗南下幽云,灭晋称帝。” “现今的大辽,是契丹先祖数十年如一日的征伐开疆,用我契丹百姓的鲜血,一点一点换取来的。” “大王,大辽有今日,实属不易。现今中原已有崛起之势,只要他们一统南北。假以时日,必定伐我契丹,灭我大辽。匈奴、突厥、吐谷浑、薛延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前车之鉴啊!” “大王,如果这个时候与陛下兄弟隔阂,只会令得亲者痛,仇者快。” “大王,我们的敌人是中原,屠刀应该对着中原,而不是自家兄弟啊!” “大王,还望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大辽为重……” 一连四个大王,韩德庆说道动情之处,甚至泪流满面,大有满腔忠贞之心,体现的淋漓尽致。 耶律敌烈听得感动的都流泪了,霍然起身道:“好说好,韩先生说的太好了。好一个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大辽为重,说的我是热血沸腾,只恨不得,为振兴我大辽而效死。” 韩德庆一见有戏,高声道:“大王高义!” 耶律敌烈挥了挥手道:“不是我高义,是我那弟弟高义。大哥虽不是好皇帝,却是一个好的兄长。耶律必摄为我大辽大局而除之,虽有违兄弟之义,却也顾全了大局。” 韩德庆有些傻眼了,怒道:“大王,休得胡言。先帝非陛下所弑!” 耶律敌烈却不理会他,说道:“这样吧,只要老五,愿意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大辽为重,归顺于我,那我便赦免他弑兄之罪……” 这反将一军,韩德庆有些哑口无言。 耶律敌烈冷笑道:“说的天花乱坠,凭什么让我顾全大局,让一个弑兄之人窃取皇位?他能杀一个兄长,谁敢保证不能杀第二个,第三个?他当这个皇帝,老子睡觉都不敢合眼……来人,将这个就知道动嘴皮的家伙压下去,打一顿,丢进大牢。” 他气冲冲的高声喝着。 坐在龙椅上,耶律敌烈双手轻抚着椅子上的花纹,眼中有着几分不甘。 对于契丹的皇位,耶律敌烈一直觉得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因为兄长耶律璟不好女色,他自称体气卑弱,看到女人就厌烦,登基成为皇帝以后,虽然后宫很多,但从未临幸过一人,侍奉他的都是宦官。 这兄长无后,自然是兄终弟及。 他是老四,老三已故多年,在他之上有一个二哥,二哥太平王耶律罨撒葛身上有谋反的罪名,哪怕耶律璟念及兄弟情义,饶恕了他,让他戴罪立功,镇守边疆。却也没有理由让一个有谋反前科的人,继承大统。 因故在耶律敌烈心中,自己是耶律璟百年之后第一顺位继承人。 只要大哥耶律璟一死,他当仁不让的就能上位。 结果左右盼着耶律璟死了,比他小一号的耶律必摄抢了先…… 耶律敌烈哪里受得了…… 居然还要意思跑到自己面前说大义。 但这细想前景,耶律敌烈眉头皱得厉害,西京大同物资有些缺乏,远比不上坐拥上京临潢、中京大定、东京辽阳的耶律必摄。 真要打起来,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前途昏暗…… 耶律敌烈细细一想,左右摇摆不定,让人叫来了耶律海思、萧达干。 耶律敌烈早就觊觎皇位,明里暗里培养了不少心腹,耶律海思、萧达干就是他最信任的左右臂膀。 耶律敌烈将韩德庆的来意细说。 耶律海思当即表态:“一个弑君之人,怎配当我大辽皇帝。” 耶律敌烈在喝酒的时候,曾经许诺他为南院大王。 现在? 真要认定了耶律必摄,还南院大王,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谁敢保证新帝不清算旧将? 萧达干也将宝压在了耶律敌烈身上,容不得退却,说道:“大王,于情您是耶律必摄的兄长,哪有弟弟越过兄长直接称帝的道理。于理,耶律必摄得位不正,坐稳皇位之后,必然会怕人效仿其行为。从而对于大王这样有资格承袭皇位者,加以防范。轻则失去自由,重则死的不明不白,如先帝是故。” 很多时候,事情发生,并非是一个人就能左右的事情。 而是身旁一群人一起决定的。 耶律敌烈本就怀有不满,但因实力差距过大,有些动摇,让自己的心腹如此一说,坚定了信念,说道:“你们说的对,去他娘的大义,咱们不能将命交给别人,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他说着,又为难道:“只是让耶律必摄抢了先,比实力,我们不及幺弟。最关键是我们缺盐,很多东西,少了上京的支援,难以为继。” 萧达干看了耶律敌烈一眼,说道:“我们可以与太平王耶律罨撒葛联合,太平王一直镇守西北,他与沙陀、阻卜(蒙古)有密切来往,与之联合,将有实力一战。然后,属下愿替主上南下汴京,说得中原开放互市……” 耶律敌烈有些皱眉头。 这跟二哥耶律罨撒葛联手,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跟中原合作,感觉有点不适。 作为一个契丹人,对于中原,还是存着极大敌意的。 萧达干苦口婆心的道:“若少了中原的支持,伪帝不需要出兵,仅靠物资封锁就能困死我们。与中原往来,不过是权宜之计,相互利用而已。只要我们实力足够,随时都可以与他们断绝往来。大王可记得李唐故事?李唐向突厥称臣,换取了后方的安全,才有了大唐天下。大王无需向中原称臣,只要开通互市就好。用我们的牛马,换他们的盐、铁跟茶叶!” 第七十五章 赵普入相 耶律敌烈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他就同意了萧达干南下中原的请求。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利用中原而已,用了以后就甩开。 待自己取得契丹大权,再率兵南下,夺回他们失去的东西。 妥协嘛,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借口。 …… 府谷! 赵普作揖地向折德扆、折御勋告辞。 “在府谷打扰多日,叨扰了!” 赵普一直以文士标榜自居,一身青衫,一言一行,皆有大儒风采。 折德扆、折御勋回礼相送:“先生慢走!” 赵普领得罗幼度命令以后,并没有直接北上前往契丹的西京大同云中。 而是来到了府州折家。 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来处理,会有不用的效果。 就拿此次事情来说。 换作他人得到罗幼度唆使契丹三王对立,施三虎争食之计,或是以三寸不烂之舌直接登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或是收买关键人挑唆教唆, 不同的方式,就有不同的效果。 赵普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让耶律敌烈一方主动来求,而不是自己登门要求。 这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因故,赵普找到了折德扆。 折家是云中大族,武将世家,虽为镇守府州,迁徙至府谷,在云中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折家能够凭借府州一地,多次劫掠契丹商队,少有失手,与云中的关系,密不可分的。 这一次赵普就是动用了折家的关系。 他并没有做特别的事情,只是让萧达干知道,耶律敌烈选择了向耶律必摄妥协,他将面临的尴尬处境。 让耶律海思知道,他的对手耶律颇德已经得耶律必摄的重用…… 让耶律敌烈的属下,了解从龙与投降的差别,这就足够了。 至于耶律罨撒葛,根本就不用任何人出手。 这家伙在耶律璟活着的时候就有谋反的心思了,这自己的大哥都不服,他哪里会服气幺弟? 在得知耶律璟死的第一时间,耶律罨撒葛就开始招兵买马了。 那个时候,萧思温的死还没有传开,耶律璟的死还不存疑呢。 赵普将耶律罨撒葛与耶律敌烈的情况向罗幼度汇报。 “干得好,朕麾下百官,唯独则平最懂朕意,明白朕心。” 罗幼度毫不吝啬自己对赵普的欣赏,说道:“参知政事,还差一位,一直都给你留着。以你的功绩,进议政厅是足够的,朕早有心升你为辅相。不过不少人说你文化才气,不足以为相。朕可为你抱不平,谁说宰相一定就得进士状元?你赵普的能力,我朝上下有几个比得上?” “陛下!” 赵普伏地高呼,眼睛都红了。 罗幼度道:“明日朕即加封你为参知政事,入相理政。记住了,小毛病改一改,别让那群小看你的人,抓着你的毛病,来打朕的脸。” 赵普叩拜道:“陛下恩情,臣百死难报恩德。” 罗幼度让他起身,“朕只要你好好干,用不着你死……对了!” 他若有所指地说道:“你觉得洛阳如何?” 赵普先是一愣,细细一想,心底恍然,忙道:“洛阳山川丘陵交错,群山环绕,有水陆之便,也有山川之险,臣以为极好的。” 罗幼度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他去了。 随着赵普的入相,五个相位,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赵普。 罗幼度昔年的核心部下,已经有三人入相。 王溥、魏仁浦的地位开始逐渐虚高,真正的实权逐步地向窦仪、宋琪、赵普三人倾斜。 这并不是王溥、魏仁浦干得不好。 王溥、魏仁浦表现的都很好。 王溥作为道德标杆,他为首相,很好的约束下面官员的德行。 魏仁浦更是机变多谋,在很多事情上给予了罗幼度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他们的表现都无可厚非。 就是最明了的自己人与非自己人的区别。 “陛下!凉州李处耘来信了……” 枢密院的韩微拿着西边送来的急信向罗幼度汇报。 罗幼度忙让人将信取来。 接过了信,他认真查阅,见信内容,不免大笑:“潘罗支这是妥协了?” 信中内容说的是凉州诸部的大首领潘罗支领着四部族长亲自赤身求见李处耘,向其请罪。 潘罗支等人并没有带兵士,孤身请罪,李处耘自然大方接待。 一方细谈,潘罗支表明了归顺之意。 同时,还请求将功折罪,愿意率领本部南下支援李谦溥,从后方给予河湟的吐蕃部致命一击。 对于潘罗支的请求,李处耘并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快马将消息传达京师,询问是否同意。 毕竟河湟的战事是慕容延钊、李谦溥负责的,李处耘在凉州事情上有独断专行之权,但对于陇右河湟,却不方便牵扯过深。 河湟的局势,罗幼度也是一直关注。 只是没有什么进展。 但就当前的局势,没有进展就是最好的进展。 因为河湟的吐蕃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们大后方的邈川城给李谦溥掐着,前方的连环城寨又给慕容延钊卡着。 河湟吐蕃进是死,退也是死。 故而进退两难之间,只能按兵不动。 但是按兵不动就是饮鸩止渴,更无活路可言。 如果这时候多一支军队冲凉州袭击河湟腹地,那河湟的整个局面就崩了。 这将会是压倒河湟吐蕃崩盘的最后一根稻草。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下决定,而是看着韩微,说道:“此事你怎么看?” 李处耘的这封信是写给枢密院的,韩微自然看过。 韩微沉吟道:“臣一路而来皆在想,这潘罗支时机选得太好。就卡着这最关键的时候,好似让我们无从拒绝。” 罗幼度反应过来,说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朕,确实如此。潘罗支此时提议出兵,真的就在挠朕的痒痒……但要说此事有诈,倒也说不过去。就现在的情况,就算潘罗支赌上族中的一切,支持河湟吐蕃,也无法改变战局。潘罗支是个人物,他不至于如此不智。在我军掌控战局的时候,给敌人来一波雪中送炭。” 韩微突然道:“潘罗支会不会想跑?” 罗幼度豁然开朗,手指敲着案几道:“大有可能,他留在凉州,手上部落只有被拆散一途。假借出兵之名,率部逃跑,选一处我军望尘莫及的地方,继续当他的族长,才符合他的最终利益。”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开心坏人、天凯zz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十六章 逃不了跟逃了 西宁青唐城。 潘罗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地图,心中犹豫不决。 这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从古骨龙城北上,直接去大漠,一条从青唐南下,过积石山通过青海湖去西域,或者在青海湖寻一豪强依附,暂且定居,凝聚实力。 两条路各有风险。 大漠万里黄沙,他们大部落在这寒冷的冬天迁徙,但凡遇到个风险意外,很有可能覆没于大漠之中。 几万帐的队伍,看似庞大,面对大漠,却不堪一击。 青海湖物资丰富,从青海湖去西域可以避开自然危险,但吐蕃诸部内斗不止,相互攻伐。 他们这显眼的大部队入境,很有可能给地方强豪给盯上…… 一路是自然之威,一路是人心之险,让潘罗支委实头疼。 但即便如此,潘罗支也不打算走剩下的第三条留下。 潘罗支一直在关注陇右、河湟的局势,中原尽管还没有全取河湟,但对于兰州、河州的治理已经开始。 如他预料的一样,中原天子是不允许他们在境内实行部落自治的。 不管部落大小,全部打散,将部落一帐,改为一户,分居城镇县村,由地方州府刺史、县令、村长管辖。 他们这些族长或为将,或为官,总之要不理政,要不统兵。 同时理政没有自主决策权,统兵也没有粮饷分配的权力,处处卡着手脚。 除了安逸跟有俸禄可领,哪里有一手遮天的族长自在。 眼瞧着河湟的战局将定,潘罗支只能冒险一试。 这祖辈传下来的部落,与其生生给中原拆分为百姓,渐渐消失,不如赌上一把,哪怕亡在自己手上,也好过给人拆分,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首领,帐外厮铎督、普摩和尚求见!” 潘罗支将手中的地图合上,说道:“进来吧!” 潘罗支看着两人,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好有事与你们商议。” 厮铎督笑着回道:“我也有事与大首领细说。” 潘罗支不疑有他,直言道:“你先说,我事虽急,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定下的。” 厮铎督从怀里取过一块拳头大的玉石,说道:“这是我意外发现的,都说大首领酷爱玉石,给我看看是不是西域于阗那边的和田美玉?” 潘罗支爱搜集玉石,这么大的玉石,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上前细查,将玉石接过细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普摩和尚宽大的喇嘛服里探出了一把刀抵在了潘罗支的喉咙。 潘罗支骇然失色,惊恐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厮铎督直接解开了潘罗支的腰带,将他捆绑得严严实实,如粽子一般,方才道:“是大首领想要干什么,我们都这样了,还瞎折腾什么!大冬天的,横穿大漠?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走青海湖?青海湖上的吐蕃贵族,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我们这群丧家之犬,想要穿过饿狼的领地?哪有那么容易……” 潘罗支气急败坏地大叫:“混蛋,我这是为了我们五谷部的未来……” 历史上他们几个强部,凑成了一个坐拥凉州的六谷部联盟,但现在死的死,叛的叛,勉强凑了一个五谷部。 普摩和尚长叹双手合十道:“大首领,那是你的未来。” 潘罗支先是一怔,更是恼羞成怒,叫道:“来人,将这两个叛徒拿下!” …… 厮铎督、普摩和尚也没说话,就是静静的看着。 潘罗支有些傻眼,瞬间明白了一切,脸色苍白。 厮铎督道:“大首领,你这是为了自己的权力,领着我们去死。这一次,你的妻儿部下,都不站在你这边。李节帅许诺,封你为壮武将军,上轻车都尉,两份武散官的俸禄,足以让大首领在汴京安享晚年了。” 潘罗支冷笑:“说得好听,李处耘没少给你好处吧!” 厮铎督脸一红,不说话。 这没好处的事情,谁干啊!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在凉州城下,李处耘五百破五万之后,厮铎督已经先一步暗中派人向中原投诚了。 毕竟投降的越早,得利越大。 在大势所趋面前,没有多少忠诚可言。 凉州潘罗支率领五谷部出兵河湟这一消息成为了压垮河湟吐蕃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潘罗支别有用心,他本意是借道青唐,然后北上大漠或者南下积石山,但对外地宣称,却是支援在河湟作战的慕容延钊、李谦溥无疑。 但他出兵攻占青唐的举动,无不给河湟吐蕃后路完全断绝的念头。 河湟吐蕃联军本就给逼得前不得,退不得,粮草供给还出现了问题。 彻底绷不住了,诸部开始相互指责,相互推卸责任。 数十个部落损失严重地责怪损失小得不出力,前线军指责后边支援不到位。 士气崩了! 宁川堡、巴金城已经出现缺粮危机,主动向慕容延钊投降。 宁洮寨的守兵见三角连环城寨的其他两处直接投了,担心后路断绝。 宁洮寨的守兵以邈川城温成逋的部下为主,他们的家眷都在邈川城中,不敢直接投降,选择了连夜弃城寨而逃。 如此选择与送死无异。 李谦溥的兵马就在邈川城下,他们就等着围点打援,守着前线的兵马退下来。 正常退下来,都会受到李谦溥的阻击,何况是逃跑溃败? 宁洮寨撤下的守兵,还未见到邈川城的影子就受到了李谦溥的迎头痛击。 随即尾随而来的慕容延钊跟着杀到。 两军一夹,直接包了饺子。 邈川城。 温成逋得到了前军覆没的消息,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温成逋此番对抗中原下了血本,族中勇士尽出。 一部分防守宁洮寨,一部分守卫邈川城。 守卫邈川城的大部分兵马给李谦溥全歼于豺狼滩,现在宁洮寨的守兵也给打散覆灭。 温成逋手中可用之兵已经不足五千,宗哥族在河湟数十年的根基,毁于一旦。 班扎西看着双目失神的温成逋,动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念头。 到了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成逋大势已去了。 “大首领!” 班扎西叫了一声。 温成逋无神地道:“哪里还有什么大首领,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大师,你跟了我十年,也算尽心尽力,去府库拿些钱财走吧。你不是我,还有活路可去。中原天子是不会饶过我的……” 班扎西有些触动,说道:“大首领明知如此,为何不趁着中原没有四面围城的时候弃城而走?” 温成逋苦笑道:“走?还能去哪?” 班扎西道:“不管去哪,总比待在邈川城等死要强。大首领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宝,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带上它们,去哪不能东山再起?就算无法东山再起,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富户,也好过丢了性命。” 温成逋眼睛逐渐明亮,高声道:“大师说的在理!” 他兴奋的拉着班扎西道:“今后有我温成逋一口吃得,绝对少不了大师。” 班扎西面上感激涕零,心底却是冷笑:“谁愿意跟你共苦?” 温成逋赶忙命人整理财货,召集心腹准备逃跑。 邈川城东,李谦溥军营。 这胜券在握, 作为此次西征的副统帅,李谦溥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进见自己的上司头发都要愁白了,大为心疼,说道:“都监,实在想不出计策就不要想了。属下亲自带兵去啃,就算啃掉满口的牙,也要将石堡城给啃下来!!!” 石堡城湟水河流域与青海湖地区之间的要地。 石堡城若在吐蕃之手,则吐蕃随时随地都能够寇入陇右河湟之地。 这石堡城若在中原之手,则中原可觊望于青海湖。既可防备吐蕃入侵,亦可为兵入青海湖的桥头堡。 战略价值尤其之重。 也是因此历史上围绕石堡城,唐朝与吐蕃针对此地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战。 也是因为这座石堡城,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因不听军令,受到了李隆基的猜忌,最终为李林甫诬陷而亡。 故而罗幼度来信中特别提到了石堡城。 “若有可能,取石堡城,以定疆界。” 罗幼度虽未到达石堡城,但对于石堡城的坚固,却有耳闻。 历史上哥舒翰为了打石堡城,牺牲了数万大唐勇士,终于从吐蕃手中抢回了这一要地。 史书上记载吐蕃只有数百人守城,这记载应该有误。 但吐蕃人数远逊唐军应该无庸置疑,可见石堡城确实难攻。 故而罗幼度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可图,许不计伤亡而攻;不可图,等待时机。” 罗幼度虽给了缓解的余地,但李谦溥哪能轻易放弃? 一直在想谋取石堡城的法子。 他特地派人去调查过石堡城,得知石堡城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堡垒,三面陡峭,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半点不虚。 真要强攻,只怕陷入哥舒翰一样的境地。 对于刘进的请命,李谦溥道:“能不能打,等到了石堡城看情况再说!” 便在这时,李谦溥突然得到一条情报:温成逋趁夜向南跑了。 第七十七章 南逃石堡城 “往南跑的?” 石堡城? 李谦溥瞬间反应过来,激动地拉着赫连平疆,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赫连平疆道:“根据城中传来的消息,就在一刻钟前。人数不多,八百余人而已,但带了很多口箱子,估计都是这些年累积的财宝。” 李谦溥有些激动搓着双手,问道:“可不可以让你世伯带些人混进温成逋的队伍里去。” 赫连平疆皱着眉头道:“可以一试,成不成功,就不知道了。自从我赫连家归顺朝廷以后,温成逋对城里的所有人都存着提防之心,世伯也在他的怀疑之列。” 李谦溥对于河湟的攻略并不始于得到出征军令的时候,在受命镇守渭州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筹谋细节了。 机会给有准备的人,这话是一点也不假的。 李谦溥除了以仁政招募吐蕃流民归汉,还结交陇右河湟的商人。 陇右河湟的商队想要入洛阳贸易,渭州是必经之路。 李谦溥身为渭州刺史给了往来的商人很大的便利,以至于诸多商人都喜欢在渭州歇脚。 除了带动了渭州的经济,李谦溥还因此认识了许多西方的商人。 其中就包括了邈川城的大商赫连荣,与之建立了友谊。 李谦溥在出征兰州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给赫连荣写了一封信,让他归顺中原。 赫连荣喜欢经商,善于经商,但他经商所得一半都会为温成逋收取。 赫连荣对此无可奈何,毕竟在人家手下混迹,总得花钱消灾。 李谦溥在信中详细说了中原的贸易情况,商人只要如实交税,获利所得,皆归于商人自身。只消所得十中之一,用来搭桥修路,造福于民,即可得百姓以及地方官员称颂。 在中唐以前,商人的地位低下,但随着乱世的到来,唐末以后商人子女可以正常科举,商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提升。 相比在温成逋手下行商,不如转投中原自己干。 李谦溥还在信中描绘了在河湟行商的前景。 中原治理陇右、凉州,必然去吐蕃的部落化,改游牧为农商。 陇右、凉州连通西域与中原,商人的前景必然无量。 而且作为帮忙的报酬,他可以帮助介绍茶商、瓷器商人。 这一通利诱,赫连荣幸福得几乎晕厥,立刻选择站队中原。 为李谦溥提供了不少情报,李谦溥的神机妙算也因有此。 赫连荣经商多年,在邈川城有不小的影响力,也拉拢了一些人倾向中原。 不过自从康延泽诱降河州以后,温成逋防着内鬼窃城,完全没有给城里的那些身在敌营心在汉的人机会。 但温成逋这一跑,他们立刻有人传消息出来。 温成逋连夜带着八百人仓皇南窜。 班扎西在身旁说道:“大首领,我们直接南下,过石堡城,可入青海湖。到了青海湖,便不怕中原兵马追来了。” 温成逋并没有说话,而是察觉到了点点异样。 班扎西的表现太可疑了。 在离开邈川城的时候,温成逋还将班扎西视为心腹,想着要与他同享财富。 可这一路上,班扎西一直唆使他往石堡城走。 这不免引起了温成逋的疑心。 石堡城在吐蕃的一个贵族手里,叫恩兰·云凯,他是吐蕃英雄恩兰·达扎路恭的后人。 吐蕃没乱的时候,恩兰·云凯的祖父受命吐蕃赞普命令镇守至关重要的石堡城。 后来吐蕃陷入长期的混乱,高原上的贵族各自为政,皇室不敢称赞普,怕为群起而攻之。 于是,吐蕃就呈现了群龙无首的情况,所有地方各自为政,相互攻伐,乱作一团。 石堡城也就成为恩兰一族的固有领土,一代传一代,传到了恩兰·云凯的手上。 恩兰·云凯此人贪婪桀骜,仗着石堡城的坚固,完全不将周边人看在眼里,没有一点先人达扎路恭的英雄气概。 不管是谁,想要通过石堡城都必须留下巨额的买路财,不管是谁。 他也不怕得罪人,石堡城是天下少有的天然要塞。 哪怕十倍之兵来打,也得望堡而叹。 恩兰·云凯的在河湟、青海湖恶名昭彰,就是一个人厌狗嫌的搅屎棍。 自己这几百号人带着数十箱的财富,经过一个贪得无厌的领地,这跟肉包子打狗有啥区别? 温成逋并没有应话,而是道:“先入赤岭再言其他。” 相比从途径石堡城,温成逋更加倾向于沿着赤岭向南,从廓州绕到吐谷浑故地更加安全。 一路南下,温成逋发现居然有一股中原军追到了附近,他们不住地出现在东南方向,逼得温成逋不得不向石堡城进发。 “大首领?” 一队仓皇而逃的兵卒出现在了温成逋的前面。 狼狈不堪的两百余士兵纷纷下马行礼。 温成逋眯眼看着面前这个叫靳卓山的吐谷浑人,问道:“靳百户,你怎么再此地?” 吐蕃诸部沿用的是吐蕃的军制。 往大的说朝堂伍如、约如、叶如、如拉、苏毗如,地方设的万户、千户、百户、十户。 靳卓山是他麾下的百户长。 靳卓山有些羞愧,说道:“中原贼兵入城,属下死战,奈何敌人众多,实在不敌,一路向南奔逃。本想回吐谷浑故地,结果有一支中原骑兵追命似的,追着属下整整一夜,死咬着不放。他们好像看破了属下去廓州的意图,跑到了前面拦截。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看看能不能从石堡城回吐谷浑。” 他一个百夫长,死战还剩两百人…… 说谎话都不脸红。 温成逋皱着眉头说道:“如此说来,西南的那股中原兵是你引来的?” 靳卓山说道:“应该吧!” 温成逋看着靳卓山。 班扎西疑道:“大首领,会不会有诈?” 温成逋笑道:“怎么会?靳百户是我最信任的部下。”他说道:“靳百户,随我一并去石堡城吧。河湟以为中原所有,无我等立足之地。唯有过石堡城,才有活路。” 靳卓山喜不自胜,高声道:“属下愿意跟随大首领。” 温成逋竟不考虑绕赤岭,从廓州去吐谷浑故地了,领着千余人直奔石堡城而去。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百赏! 第七十八章 自作自受 西方平定 恩兰·云凯在石堡城宴请温成逋、班扎西,并让自己麾下的两员猛将作陪。 至于靳卓山一众千余兵士,也在城内军营,美酒美食供应着。 恩兰·云凯高居上首,心情愉悦地说道:“某在石堡城是久闻河湟无冕之王温成逋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凡呐!” 换做中原未西征之前,恩兰·云凯这话半点不虚,可现在此言在温成逋耳中,却异样刺耳。 一条丧家之犬,哪来的威武不凡。 温成逋自嘲道:“败军之将,族灭无家之人,哪当得起恩兰大帅如此夸赞。” 恩兰·云凯根本没有资格称帅,但吐蕃上下乱成一团。恩兰家早在他爷爷辈,就已经自称如拉豪帅了。 恩兰·云凯却大大咧咧地说道:“这英雄难免有落魄之日,温族长以后就在石堡城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就凭温族长在河湟的威望,东山再起,也不过是年余之事。” 温成逋心下一沉,听出了对方是要将自己强留下的意思,故作不知的道:“经此一役,老夫爱子下落不明,已是心灰意冷,不复雄心壮志,只想与青海湖寻一处太平之地,安享往年。希望恩兰大帅成全……大帅,威名远播,在这乱世中必有所作为。某愿举七成家资相助大帅,成就大事。” 恩兰·云凯脸色瞬间难看,用老子的钱,资助老子,糊弄谁呢? 从温成逋进石堡城的那一瞬间,恩兰·云凯在潜意识里,已经将他随行带来的财物当成自己的了。 班扎西见气氛不对,忙道:“大首领,石堡城有地利之便,恩兰大帅又兵强马壮。你们二人联合,北可袭河湟,南可战青海湖,将立于不败之地。何不跟大帅联合,一雪前耻。” 他一口一个大帅,叫的是极为亲热。 恩兰·云凯性格贪婪恶劣,人厌狗嫌,但自身却是一个佛教信徒,对于藏传佛教僧侣很是优待。 当年班扎西前往河湟传教的时候,就受到了恩兰·云凯的礼遇。 劝说温成逋入石堡城,本就存着卖他的心思。 温成逋见两人一唱一和,心知自己怕是难逃一劫,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心动的表情,好似给说服了一样,道:“既然大帅如此看得起温某,温某便助大帅成事。” 恩兰·云凯脸上晴转多云,放声大笑。 这家伙就是一条豺狼,凶狠暴戾,变化无常。 温成逋要是一意孤行,恩兰·云凯当即就要他小命,装都不装。 温成逋配合,就还有利用的价值。 对方在河湟有着一定的威信,中原不可能短期内就得到陇右河湟的民心,打着温成逋的旗子,少说也能募集万余给击散的族民百姓,能够让石堡城的实力,提升一个档次。 温成逋一反常态,开始痛快地大吃大喝,反过来劝恩兰·云凯、班扎西痛饮美酒,表示将自己的所有家财都资助恩兰·云凯成就大业。 三人气氛热烈,喝的是昏天地暗。 直到得到中原兵马来袭的消息。 温成逋打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惶恐道:“不好,中原贼人杀来了。” 恩兰·云凯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身子如烂泥一样躺着,手指着温成逋哈哈大笑:“瞧温族长这熊样,活脱脱的丧家之犬嘛!怕什么,我有石堡城在,中原贼人有何可惧?石堡城是天下第一的堡垒,这日月山的山涧之下,早在两百年前那一场大战,就填了数以万计的中原人骸骨。那时的中原叫什么?哦,唐,现在呢?” 他有些迷糊,挥了挥手道:“不记得了。但他们再厉害,有唐厉害?不过是山涧中,多几条为野兽啃食的尸体罢了……” 对于石堡城,恩兰·云凯显然极有信心,他想亲自去督战,但他起身之后,觉得天旋地转,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状态莫说是战斗,走路都是问题。 恩兰·云凯脸上微红,摆了摆手,倒也不在意,只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大将前去抵御。 这酒劲上头就会讨酒喝,此刻也不管外边是否有战事,继续让温成逋、班扎西陪自己喝酒,大大咧咧地道:“我们不管其他,就是不醉不归。石堡城足以抵御千军万马……” 三人继续吃喝。 直到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恩兰·云凯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一条猛汉大步入殿,他浑身浴血,手中握着一柄大锤,目光落在温成逋身上,眼中怒火中烧,一锤向他砸了过去。 温成逋本就怀着必死之心,但这生死存亡之境,还是忍不住向后闪避,就地打了两个滚躲避开来。 恩兰·云凯双眼朦胧,怒喝道:“扎兰忽,你这是干什么?” 扎兰忽怒喝道:“大帅,中原已经杀进石堡城了!还喝呢……” 短短的一句话,胜过世界上最好的醒酒药,恩兰·云凯瞬间清醒,叫道:“怎么可能?中原人怎么可能轻易攻破石堡城?” 扎兰忽指着刚刚逃过一命的温成逋,咆哮道:“他是中原的细作,我们好好的守城,他的一干手下,直接袭击了我们,帮着中原杀进城来了。” 恩兰·云凯登时怒视温成逋,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给中原害得成为丧家之犬的人,竟然会是中原的细作? 温成逋躲过一劫,心中戚戚,此刻却肆意大笑:“老狗,你不给我活路,那就同归于尽吧,哈哈……” 扎兰忽气急败坏,一锤子打在了温成逋的脑袋上,当场让这位河湟豪强,脑袋开花。 扎兰忽还不解气,又盯上了班扎西。 班扎西这大喇嘛见状不妙,连滚带爬地就想跑出大殿。 但他也是饮酒过度,没跑两步就给追上了。 扎兰忽举起满是鲜血,还带着脑浆的铁锤,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班扎西也步入了温成逋的后尘。 恩兰·云凯双眼失神,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 温成逋会是中原的细作。 其实温成逋哪里是中原的细作,到了这一步,完全是他个人贪得无厌导致的结果。 温成逋在河湟称雄多年,岂是易于之辈。 面对中原无还手之力,并非他个人能力不行,而是彼此实力差距过大。 吐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东抗中原,北战巅峰回鹘,能与黑衣大食对战西域的强国。 而是一群退化成奴隶社会的部落群,还人心不齐,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盟友比比皆是,对上蒸蒸日上,上下一心的中原,哪怕让吐蕃战神论钦陵亲自指挥,也未必能够扭转乾坤。 温成逋察觉了班扎西的异样,又让靳卓山挡住了去路。. 在邈川城的时候,温成逋就怀疑过靳卓山,只是那时候邈川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将他与他的部队管控起来。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温成逋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处境。 班扎西希望他去石堡城,靳卓山也希望他去石堡城。 中原的兵马已经到了近处,南下去廓州的路堵死了。 唯有石堡城才是活路…… 想着班扎西与靳卓山,温成逋早有定计。 如果恩兰·云凯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带着三成家财离开,那他就利用对方的势力,将靳卓山消灭,顺便利用石堡城,多杀上一些中原兵马,出一口恶气。 反之,恩兰·云凯贪得无厌,不给他活路,那就一起毁灭。 谁也别想好过。 他赴宴之前已经跟自己的亲信说了,若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便听从靳卓山的安排。 导致这一切结果,全是恩兰·云凯自己作死。 再强的堡垒,也抵不住内部的袭击。 石堡城这攻守一体的军事要地,在敌人的配合下,再度归于中原所有。 随着邈川城的陷落,温成逋的身死。 河湟、廓州的吐蕃联军以惨败而散。 慕容延钊也在这个时候再度展现自己野战强悍的一面,用了十天的时间,将所有不服的部落,一一打服。 李谦溥并未掺合此战,而是领兵西进,去协助凉州的李处耘正式掌控凉州。 之前李处耘虽定凉州局势,但他手中可用之兵唯有两百武德司,其他都是吐蕃降卒,并非真正掌控。 中原军队入境,接管一切防卫,方才做的数。 陇右河湟定。 凉州最大的隐患潘罗支的作茧自缚,给押往汴京。 余下诸部接受了现实,随着李谦溥的入境,中原兵正式接手凉州的布防。 凉州也一并归于朝廷的疆域。 为吐蕃占据百年的西方,再次回到了中原的怀抱。 举国庆贺! 在凉州已经合兵一处的李处耘、李谦溥联名上书,询问对于甘州回鹘应当如何处置。 罗幼度心情大好,看着殿下的魏仁浦、赵普、潘美、曹彬等文武,问道:“对于两位节帅的上书,爱卿有何提议?” 李谦溥全歼温飞部,奇袭邈川城,妙夺石堡城,这一连串的战绩确实漂亮。 以功劳论,李处耘一人镇服凉州当属第一。 但从感官上来说,李谦溥的表现最为亮眼。 故而罗幼度先一步派人给去了任命奖赏,封李谦溥为青唐节度使。 他将与凉州的李处耘、鄯州的慕容延钊一起,护卫陇右、河湟、凉州朝廷整个西线的安危。 第七十九章 折赛花怀了? 若是之前,对于甘州回鹘的处置,还存有一定的疑虑。 现在这些疑虑皆不存在了。 在赵普的操作下,契丹已经分裂。 耶律必摄早早的在上京称帝,继承辽国大统。 而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则举起了反抗的大旗,他们两人皆发起了檄文,同时怒斥耶律必摄弑兄夺位,公开与之对立。 故而魏仁浦直接说道:“甘州回鹘,不过一恶犬。我军已得凉州、陇右,不需几年,凉陇大治。届时无须朝廷调兵,仅靠三节度手中之边军,即可将之打杀。契丹方为我军心腹之患,现今契丹分裂两部,早晚会有一战。在他们决出胜负之前,尽快统一南北,方是我军当前之利。” 这与契丹的对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想当年汉武帝对决匈奴,虽打出了汉人的威风,但是影响也极其恶劣。 海内虚耗,户口减半。 这率兵出长城而战,必须动员全国之力,方能成事。 为了一条恶犬,延缓南北一统的时间,在当前的局面下,已经不值得了。 罗幼度也在第一时间定下基调:“魏相公老成谋国,当是如此。不过也得让甘州的吐蕃知道厉害,挠朕的虎须,就算朕没动怒,这代价也不小。要他们知道,这一次是运气,没有第二次了。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维持西方的稳定。” 赵普立刻道:“这个简单,真打不适合,可恐吓一二,让二节帅陈兵西方,直指甘州。保管景琼魂飞胆丧,派人前来解释。这景琼向来识时务,每次入朝,皆携带名马、骆驼、美玉、琥珀、白貂皮、羚羊角、牦牛尾、金刚钻等物。这为赎罪而来,自少不了进贡礼品。同时将舅甥盟约改为藩属,制止甘州回鹘干涉与沙州归义军内务,让他们能够彼此制衡,而非此消彼长。” 罗幼度大赞,道:“就当如此,枢密院以此为目的,修书于李处耘、李谦溥,让他们做出攻打甘州之意。” 得到命令的李处耘、李谦溥,立刻召集了凉州诸部三万兵马,外加李谦溥从河湟带来的三万兵士。 李谦溥本部只有两万,算上战损,兵源有所减弱,但他将河湟降卒一并编入军中,凑足了三万兵马,方才入凉。 此刻六万大军成列于焉支山下。 甘州山丹新城的回鹘可汗吓得是心寒胆落。 景琼太了解汉人文化的可怖。 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抵制,就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愿中原将触手伸到西方。 但慕容延钊的英雄无敌,李处耘云淡风轻地掌控凉州,李谦溥惊才绝艳的谋略。 这还不到半年,凉州、河湟已经为中原所取。 现在六万大军聚于甘州城外,景琼发现自己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快,快派使者前去军营询问缘由。我甘州回鹘对中原赤胆忠心,何故陈兵疆界?” 他压根就没有与文武百官商议,直接派人去询问说合了。 他心底明白,中原这一开战,归义军的曹家为了自保,必然也会参战。 这两头一夹,自己全无胜算。 相比当月余间的英雄,景琼宁愿选择给中原新朝当狗。 这从汉朝起,给中原当狗的又不在少数。 不差自己一条。 想那高丽,给中原几乎当了一辈子狗,现在混成了海东的霸主。 此番登基大典,位于首席。 看着高丽使者在趾高气昂的模样? 这不就是荣耀? 景琼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满满恕罪之意。 李处耘、李谦溥见景琼如此识趣,也不胁迫。 李处耘、李谦溥都是智勇兼备之人,他们也不想打甘州回鹘。 因为凉州、河湟地吐蕃太乱,他们接下来需要好好的治理境内的吐蕃牧民,将他们汉化,让他们改畜牧而种桑麻稻米。 这些都是大工程,就现在的局势,强取甘州不难,可治理极为不易。 毕竟甘州回鹘是一个整体,不像凉州、河湟那样诸部之间,各怀鬼胎。 真不如求稳,让东西商道更加通畅,便于凉州、河湟的治理。 两人当即让景琼安排使者去汴京请罪。 景琼这一次不敢怠慢,直接派遣自己儿子东入汴京请罪,当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礼品。 汴京皇宫。 这天罗幼度正在处理奏章,意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折婕妤喜怀龙种……” 罗幼度老远就听到了内侍尖锐嗓子的呼喊。 皇宫上下听得消息的官员、宫女、内侍都沸腾了,大有普天同庆的感觉。 罗幼度怔了一怔,一股开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要当爹了? 罗幼度首次抛下没有批阅完的奏章,大步地走向了殿外。 迎面就遇到了慈元殿里的胡内侍。 “参见陛下!” 胡内侍一脸喜悦,恭贺道:“今日折婕妤觉得身体不适,频频作呕,便请了御医来看。以得两位御医确认,是喜脉无疑,已有一个多月了。” 罗幼度愣了愣神,一个多月? 折赛花进宫两个不到,意味着只是短短的两三次就怀上了。 这差距有点大呀。 “赏!” 罗幼度心中欢喜,说了一个赏字,然后大步向慈元殿走去。 罗幼度皇嗣血脉奇缺,已经让宫里上下皆为之担忧。 这消息一传开,几乎是人人皆喜。 沿途侍卫、内侍、宫女不断的道贺。 罗幼度几乎成了善财童子,一路奖赏过去。 直至慈元殿折赛花的屋子。 这大喜事毫无疑问的惊动了符清儿,正在拉着折赛花传授心得,注意事项。 周娥皇自然少不了前来道喜,但眉宇间也忍不住透着几分羡慕。 见罗幼度到来,三人与宫女一并前来迎接。 罗幼度笑着让三人免礼,给符清儿一个眼色,拉着折赛花嘘寒问暖。 符清儿知道罗幼度的用心,与周娥皇聊着家常。 折赛花整个人晕晕的,虽然想过怀宝宝的事情,却想不到来的如此突然,如此之快,这还没将脑子里记下的动作姿势全部体验一遍呢,怎么就怀上了? 罗幼度有过经验,耐心地说着,注意事项。 折赛花甜甜笑道:“陛下放心啦,娘亲刚生二郎不久,妾还照顾过娘亲呢!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一章 荆南事起 折赛花说的能照顾自己,一点也不是虚言。 论及家世,折赛花略亚于符清儿,更胜周娥皇,但自我动手的能力,远胜两人。 符清儿并非娇生惯养,弓马骑射一流,但她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从不关注,也有各种侍婢细心呵护。直到当了罗家主母,才开始接触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事物。 周娥皇更是给周宗用心呵护的娇艳花朵,让她吟诗作对,弹琵琶写曲谱,那是天下一绝,但让她照顾自己,就是小废物一个。 折赛花则不一样,府谷的环境太恶劣了。早年孤悬异域,四方皆敌,仅靠一州之地,养上万兵马,不分男女,皆七岁习战九岁骑马。所有男女劳力都需耕作畜牧,折家除了一些年纪大的下人,并无多余的侍婢。 这种环境也磨炼出了府谷儿女,性格刚毅,自食其力的本事。 故而折赛花不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在自我照顾上,符清儿、周娥皇都不及她。 罗幼度几次关注,都见她好吃好睡,将自己照顾的妥妥当当,情绪心态一如原来,半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不免刮目相看。 要知道当年符清儿怀丑丑的时候,因为过于焦虑。那脾气,就跟炸弹一样。 符清儿也忍不住佩服,说道:“折家妹妹比妾当年强多了!丑丑也很亲她,天生的贤妻良母。” 她可没忘那段时间脾气特大,每次发脾气后,冷静下来又悔得要死。反复无常,特别烦躁。 罗幼度在情商这方面向来出众,说道:“我怎么觉得折昭媛大有夫人的风采!” 符清儿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说道:“当了皇帝了,还这么不正经。周家妹妹那里还得陛下好好安慰,这种事情,却也急不来的。” 罗幼度点了点头。 周娥皇本就为此事着急,现在后来的折赛花都先她一步怀上。 以她多愁善感的性子,背后指定没少流泪。 心病还得心药治,罗幼度已经决定,接下来多跟自己的周修仪多多交流一下吴侬软语,以缓解她的焦虑。 接下来的几日,罗幼度与朝中文武大臣的主要心思都用在对于陇右河湟地区以及凉州的军事任命。 定下来的三节度管西方军事不变,但在原有的基础上,分别给他们加了刺史的官职。李处耘在凉州节度使的职权上加了凉州刺史,李谦溥在青唐节度使的职权上加了西宁刺史,慕容延钊同样以鄯州节度使加鄯州刺史。 这方面的议论比较大。 毕竟这节度使的权力好不容易给打压下来,又要加强节度使的权力,让朝中的文臣很是担心。 朝中武臣自然是相反的心态。 对此罗幼度也有一定的考量,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这边陲之地,不同于一般地方,尤其是陇右、河湟、凉州现在遇到的情况,更加不能一概而论。 境内绝大多数都是听不懂汉语,不会说汉语,以畜牧为生的吐蕃人、吐谷浑人、羌人,乃至于吐蕃化的汉人…… 面对这些人,强迫他们学习汉语,强迫他们耕地务农,强迫他们改部落居无定所,为村镇定居,少不得会因沟通或者交涉问题衍生矛盾,甚至引发事故。 怀柔第一,说在嘴上,付以行动。 但对于不接受配合的刺头,必要的时候必须要用强硬的手段,来处理各种突发问题。 无论如何,以维护朝廷诸夏的利益为上。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在这方面看得比谁的清楚。 身为中国天子,诸夏利益重于一切。 在诸夏利益面前,夷狄的一切都得让道。 这管理者手上若无手上一定兵权,那就缺乏说硬话的底气。 非常情况用非常之法。 道理古往今来都存在于拳头与真理之下。 先有强权,才有真理。 等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稳定了局势,再以换防的手段,将他们调离西方,同样可以避免军阀的诞生。 与此同时,沈义伦、李昉加上之前的吕端、宋雄,罗幼度将庙堂上的一批后起之秀都丢到了西方历练,以获取晋升的资本。 就在罗幼度处理陇右、凉州事物的时候,荆南衡州的张文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潭州,斩杀潭州刺史廖简。 荆南震动…… 居于朗州武陵的周行逢得知张文表出兵的消息,气得破口大骂:“可恨小儿,不感念吾不杀之恩,竟事先造反。不将张贼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速速点齐兵马,某要亲自破敌……” 周行逢早有杀张文表之心。 原因无他,为除后患。 周行逢今年不过四十三岁,但因早年拼杀,伤了身体,四十以后就有大限将至的感觉。 为了给自己那不足十岁的孩子减除后顾之忧,这些年他一直都在诛戮异己,将自己昔年的老兄弟以及旧将一概杀之。 至今之余张文表一人。 周行逢深知,自己一旦有异,他必然造反,处心积虑想要将之除去。 只是张文表狡猾多智,没有给他机会得手。 周行逢也不敢擅自启动刀兵,怕给中原南下的借口。 罗幼度破契丹、灭北汉,军训定难军,收复陇右、凉州,比当年的郭荣更要厉害可怕。 周行逢一直以为张文表会惧怕他这位兄长,等到他病逝以后才会动手。 不想居然半点不给他这曾经的兄长面子,一口气就将潭州拿下了,还杀了他最信任的爱将廖简。 周行逢难免气急败坏。 杨师璠道:“大都督不妥,贼兵气势正盛。我军毫无准备,仓促出兵,容易为贼所破。不如命前线严防死守,大都督将四方可战之兵聚于朗州,再度出兵,定能轻易破之。” 周行逢掌控的荆南并未立国,他的官职是朗州大都督、武平军节度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加检校太尉。故而以大都督相称。 周行逢不以为意地大笑:“杨将军过于杞人忧天,就张文表那屠夫,第一次杀人,尿裤子的怂货?也知兵事?” 真不怪周行逢看轻张文表。 他们这一伙兄弟出生都是下九流的货色,能够称霸一方,靠的就是这道德沦丧的乱世,凭着满腔的血气之勇,一步步杀出来的。 张文表是他们十兄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章 一统南方的讯号 汴京,皇宫。 罗幼度接见了大功告成,前来复命的卢多逊,笑道:“平身,坐!我军平定江南,这第一份功劳,便是卢卿此功。” 卢多逊心花怒放,脸上却故作镇定,说道:“皆是陛下威望盖世所致,属下在荆南了解周行逢、张文表之细节情形。发现彼此矛盾重重,一直未起刀兵,实乃惧怕陛下之故。怕陛下趁机为由,将他们一网打尽。” “因故属下分别收买了张文表、周行逢的亲信。” “让周行逢的亲信告诉周行逢说陛下现在将心思用于西方,短期内顾不得荆南,可趁此机会除去张文表。” “同时让张文表的亲信告诉张文表,就说周行逢大限将至,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必然会趁着中原西征无暇顾及江南的时候,将之除去。应当先下手为强,以免步入其他几兄弟的后尘。” 与张文表、周行逢一起打拼的十兄弟,除了王逵、张文表以及周行逢本人以外,余下七人都是死在周行逢手上的。 卢多逊续道:“他们本猜忌重重,经各自心腹的劝说,皆有动武之意。张文表魄力更足,抢先一步动手,取得先机。” 罗幼度目光灼灼问道:“你说此战他们谁能获胜。”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道:“若朝廷不干涉,张文表必败。张文表终究只有一州之兵,而周行逢在武平经营多年,整体实力并非张文表可以撼动的。但从局部战场而言,周行逢失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罗幼度大感意外,问道:“卢卿何出此言?据朕所知,这周行逢多年征战,精于兵略,远不是张文表可以相比的。” 卢多逊忙道:“陛下此言不假,真以能力而论,张文表远不及周行逢。但就是因为如此,周行逢才有了必败的理由。” 罗幼度也是知兵之人,瞬间明白:“轻敌?” 卢多逊作揖道:“陛下明鉴!周行逢深知张文表的水平,故而没做任何准备就出兵迎战,如此轻率,哪有不败的道理。” 其实他这里耍了一个滑头。 掩盖了自己的小动作。 周行逢仓促出兵固然有大意的成分,但还有一部分是兵贵神速,相信自己在荆南的威望,给叛军心理上的压力。 他的这一打算卢多逊暗中通知了张文表,帮着张文表占据上风。 因为只有张文表赢了,才附和朝廷的利益。 卢多逊间歇性失忆,就是要造成自己很厉害的现象。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些细节,而是笑道:“张文表若胜,朕再记你一功!” 周行逢虽是地方军阀,但也是得朝廷认可的。 而张文表就是叛军,叛军势头越大,中原朝廷也越有理由介入。 江南的战局也正如卢多逊预料的一样。 周行逢败了,败得很惨。 张文表听闻周行逢大军瞬息而至,故作惶恐,吓得连退十里。 周行逢轻敌之下,不疑有诈,直接乘胜追击。 结果误中埋伏,还给断了后路。 周行逢打了一辈子战,从一不事生产的无赖,一步步走到今日,不是没吃过败战,但败得如此彻底,还是第一次。 关键他不是输给战功彪炳的当世名将,而是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兄弟。惊怒之下,信心大丧,一病不起。 亏得将军杨师璠颇有能耐,领着小股部队破出重围,护着周行逢回到了朗州武陵。 周行逢在病榻之上,让自己九岁的儿子理政,并且将讨伐张文表的任务交给了杨师璠,拉着他道:“悔不听将军之言,方有今日之败,望将军能够尽快剿灭张贼,护我荆南安危。” 周行逢不知道,就在他下令的时候。 远在中原汴京的罗幼度在朝堂之上,怒不可遏地声讨着张文表,妄起刀兵,高声道:“叛军贼子,朕决不饶恕!传令宁江军节度使李重进,水军都督林仁肇,即刻领兵南下,剿灭荆南叛贼。” 罗幼度当皇帝快有两年了,朝中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庙堂上也一直在进行血液的轮换。 很多老将或是调离汴京,或是退休致仕,或是在时势的推动下,彻底效忠于新朝,还有个别恶习难制的也受到了相应的惩处。 张永德、李重进现在就算联手,也难以对罗幼度造成大的危害了。 李重进、张永德在废除节度使财权上出了大力,投桃报李,也给了李重进带兵过瘾的机会。 重用统领大军出战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对付一些小虾米,过过领兵的瘾,还是可以的。 就比如说收拾荆南的张文表、周行逢…… 罗幼度对于荆南的征讨,在第二日就刊登在报纸上发表于世。 天下大动。 中原士林争先庆贺欢呼。 在四方馆里的江南、巴蜀、吴越、清源军等诸割据使节,看着手中的报纸,莫不骇然失色。 这哪里是南下讨贼的命令,这分明就是中原朝廷一统南方的讯号。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无可避免…… 虽然他们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可真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那股从内心深处的恐惧,依旧令他们惊惶失措。 李从嘉看着手中的报纸,看着时政篇:罗幼度出兵荆南的命令,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脸色一片苍白。 这大冬天里,他鬓角之间,居然冒出了丝丝汗迹。 李从嘉并非不懂政治,只是不喜政治而已,相比政治的钩心斗角,他更喜欢诗词歌赋,更喜欢与佳人名妓一同享受生活。 但事实上李从嘉在南唐的政绩很不错的,相比只知道纵情享乐的陈叔宝,李从嘉享乐之余,外奉中原,内轻徭役,在位十五年,于政治、经济、人才方面都有很大的建树,大大缓解了他父亲在淮南惨败的影响。 只是实力差距太大,一统之势,不可避免。 李从嘉的失败是必然的,除非换成历代的开国君主,才有可能翻盘。换个中兴之君,都未必比他干得更好。 在中原已有大半年,李从嘉所见所闻,莫不是欣欣向荣之景。 相比江南的奢华浮夸,中原朴实无华的务实风气,让李从嘉深知双方的差距。 莫说朝堂上那一个个吹自己是诸葛亮的货色,即便是真的诸葛亮复生,也无法弥补彼此可怖的差距。 我要进宫! 李从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尽管几率不大,但为了南唐百姓免受战祸,他必须要试上一试。 第三章 只为四海归一 这得到李从嘉求见的消息,罗幼度有些意外。 他知道一旦朝廷对荆南动兵,必然会牵动南方诸侯的心弦。 那些在京的诸国使者也必定会向自己熟悉的官员探听虚实,以便给南方最准确的答复。 可直接找上门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见一见吧!” 罗幼度对于李从嘉并无多少恶感,主要是这位李后主的词,虽说是天下一绝,但真正上课本的不多。个别几篇,也是如《虞美人》这样脍炙人口的佳作,并不难背。 不像李白的《蜀道难》,诸葛亮的《出师表》,那真叫一个怨念。 罗幼度现在还记得自己为了背《蜀道难》给老师留过堂…… 也就是穿越在这个时代,真要穿越到李白那时期,罗幼度非得将他关起来,自己背诵自己写的诗不可。 背不出了,不许吃饭,更不给喝酒。 “见过陛下!” 李从嘉在殿下作揖行礼。 罗幼度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千古词帝,之前见过几次,但都在大场合下,只是过了几眼,只是有一个印象。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私底下见面,不免细细打量。 这第一印象,还是很帅的。 风度翩翩,俊朗不凡,但一说话,美感立刻就没了。 那一对大龅牙,实在减分。 历史上对李煜的记载是丰额骈齿重瞳,拥有帝王之相。 是不是帝王之相,姑且不论,但很明显,这位词帝也分得清丑美:高厚饱满的天庭,靠着这时代流行的软脚幞头帽给遮掩住了,但龅牙属实无法遮挡…… “白莲居士免礼,朕拜读过居士的不少佳作。以词而言,居士可比诗坛李杜。” 罗幼度这番话即对李从嘉的赞美,也是对他身份的不认可。 在南唐他的身份是诸卫大将军、副元帅,郑王,但在中原,这些身份都是假的。 李景自己不过是一个江南国主,焉有资格封自己的儿子为王? 除了他罗幼度亲自认可册封,在诸夏这一亩三分地,任何爵位都做不得数。 李从嘉显然也听明白个中的意思,作揖道:“臣禀陛下,父王悉心侍奉大朝,对陛下一片赤诚。岁币、贡品终年不绝。臣愿以身为质,居于汴梁。只望保全宗庙,请陛下垂怜南方小国,困苦不易。” 罗幼度静静看了片刻,冷笑道:“一片赤诚?真要一片赤诚,江南现在依旧行帝王礼仪?你父对臣下以‘诏令’,岂不知唯有帝王,才能下诏?江南国内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枢密院一应俱全。李景诸子皆授王爵,金陵台殿皆设鸱吻,一切排场如皇帝一般无二。除了给朕的上书,自称‘江南国主’,哪有一点国主自觉?朕非庸主,尔等当朕如儿童般好欺?” 李从嘉哑口无言。 这都是事实,从郭荣起就这样了。 表面上李景自称江南国主,甚至为避郭威高祖父郭璟的讳,将自己的李璟改为李景。 但其实在江南,李景一切如常,依旧以皇帝自居,用皇帝排场。 郭荣、罗幼度一直都清楚,之所以故作不知,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南下的借口理由。 此事时机已到,罗幼度自然就不在装作一无所知了。 李从嘉赶忙跪伏在地,高呼死罪,抬头道:“臣这便南下,劝说父王贬损仪制,以示尊崇。” 罗幼度看了李从嘉半晌,淡淡的说道:“朕欲成就秦皇汉武之伟业,让我华夏再度展现盛唐万邦来朝之壮举。居士安见大一统之王朝,焉有国之中国的存在?” 李从嘉默然无言。 罗幼度这话一说,显然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了。 哪有非大一统的朝代,有脸称盛世的? 罗幼度道:“朕知居士仁孝,若居士能劝令尊纳土而降,保江南百姓免于兵灾。朕许你李家享三代亲王之尊,不然我朝大军终有直取金陵之日。不为其他,只为四海归一。” 他顿了顿,留下一句:“居士,好自为之……”便起身离去了。 李从嘉跪伏在地,心情沉重,直到得内侍提醒,方才惊觉,看着周边庄严却不奢华的宫殿,一步步的向殿外走去。 出了皇宫,到了龙津桥,看着桥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周边往来不绝的商人,想着金陵的景象,心底更是沉重。 他自幼在深宫长大,受皇宫亲眷、宫人爱宠,过着奢靡的生活。住的屋子以玳瑁为钉,用绿宝石镶嵌窗格,红丝罗帐装饰墙壁,红罗朱纱点缀窗纸。长大以后往来的都是南唐士人,奢靡浮夸,大有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此番远来中原,只为躲避那多疑凶狠的兄长,不想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论及繁华,这汴京未必就比得上金陵。 但汴京却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朴实内敛,欣欣向荣。 为此李从嘉特地与周宗聊过此事,细谈之下,方才明了。自己那个父亲为了维持自己奢靡的生活,以江南一地养金陵一城。 金陵虽富丽堂皇,却建立在吸取江南百姓困苦上的。 就如江南的朝廷一样,浮夸不实。民穷、国穷,君王、士人却是巨富。 而中原历尽千辛,从废墟上建立,一步步崛起,民殷国富,远非江南可比。 李从嘉四方游历,对于中原新朝了解得越深,心底也就越绝望。 两国差距之大,江南无半点胜算。 想着罗幼度的最后一句话,李从嘉心道:“这天下一统之势,无可避免,不如劝说父王早早归顺中原,至少能够安度晚年,富贵一生。江南百姓,也能免于兵祸。” 在中原的大半年,环境的不同,影响了李从嘉的心境心态,连他所作之词,都从浮夸渐渐转为了务实,意境也提升了不少。 汴京皇宫! 当天下午,罗幼度便得到了李从嘉动身南下江南的消息,不免微微一笑,露出了看戏的表情。 对于李从嘉南下的前景,罗幼度是不抱一丝一毫的期望。 但是没有结果并不意味没有效果。 结果与效果并不相等的。 这古往今来,弱国从不缺投降派。 李从嘉此番回江南,以他在江南的才名皇储的地位,八成会给拥立成投降派的领衔人物,对于中原攻取江南,收复江南人心,还是大有利处的。 就看这家伙,能够带来什么惊喜吧。 罗幼度心底念叨着。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四章 不敢置身事外 李从嘉身怀重担,罗幼度自然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李从嘉乘坐南下的舟船,一路畅通无阻。 从汴京南下入淮河,然后由淮河鹳水漕渠一路南下,直抵扬州。 隋唐大运河很容易湮塞,甚至湮塞的与岸平齐。 这江淮的食盐与粮食对于中原朝廷很是重要,罗幼度多次派人疏浚清淤,已保漕运通畅。 故而李从嘉顺水而下,不过一日夜,便抵达扬州。 李从嘉并未在扬州逗留,直接乘船渡江,赶往金陵。 再次踏入金陵,天上居然下着小雪,金陵的繁华依旧。 李从嘉却有另外的感触,看着左右打着雨伞,志得意满的文人墨客,看着略带麻木,穿着单薄衣裳,在雪中奔跑的百姓,想着汴京的景象,那股难言的压抑感涌上心头。 一路直抵皇宫,李从嘉最得李景宠爱,在江南有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 他直接来到了李景寝宫的正殿等候。 这一入正殿,李从嘉全身舒适,寒气瞬间消散。 寝宫的正殿除他之外,并无一人,可炭火依旧燃着,让正殿温暖如夏。 李从嘉想着周宗之言,感触更深。 李景连夜笙歌,此刻还在睡觉。 得知爱子归来,心中大喜,顾不得穿衣服,直接披了件外套就出了卧房,来到寝宫正殿。 “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李景舍不得说重话,看着稍微黑了一点的爱子,眼睛都有些泛红。 “孩儿不孝,见过父王!” 李从嘉也知自己躲在中原,孝道有愧,跪伏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景眉头微皱,这父王跟父皇可是两个概念。 可看着李从嘉一脸风尘,身上还有化雪的痕迹,知他就没回府上休整,直接就来见自己,李景心头又是一软,不予怪罪,将他扶起,认真地看着爱子,说道:“你在中原所写诗词,父皇一一鉴赏,很是欢喜。外出走上一走也好,至少增长了见识,诗词也跟着大气磅礴。尤其是那一首登泰山有感,毫不亚于杜少陵的《望岳》。” 李从嘉说道:“父王,儿臣此来是为国事。中原朝廷已经出兵荆湖,出兵江南,恐怕也在规划之中。” 李景脸色瞬间苍白,身型晃了晃,险些栽倒,颤声道:“我江南并无不臣之举,中原为何不愿放过我等?” 李从嘉道:“儿臣为此亲自面见中原天子,罗天子直言,大一统之朝,焉有国中之国的道理?” 他长叹道:“父王,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中原天子一统之心以定,不会有任何回旋之余地。” 李景抓着李从嘉道:“我儿说说,若中原南下,我江南能否当之?” 李从嘉摇头道:“不能。中原天子有我朝太宗之风,以中原现今的实力,灭我江南,甚至无须动用大军,只需一旅偏师足矣。” 江南李氏以李唐后裔自居,我朝太宗,指的自然是李世民。 李景更是惶恐。 李从嘉道:“父王,儿臣此来,便是想劝说父王。与其以卵击石,不如归顺中原,以求富贵。” 李景脸上惊疑不定,看着李从嘉,这才明白,自己的儿子居然给中原做说客了。 这是什么情况? 李景肃然道:“休的胡言,你身为我江南皇嗣,焉能说此叛国之言?” 李从嘉跪伏道:“父王,并非孩儿惧死,实在是大势不可逆!” 李景正要说话,耳中却听得太子李弘冀求见。 李景心头瞬间来气,正想将他赶走,可念及兹事体大,强忍着怒气,让人将李弘冀召入屋内。 李弘冀入殿问好,急不可耐地道:“父皇,中原出兵荆湖,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联系吴越、巴蜀,唯有缔结同盟,一致对外,方有胜算。” 李从嘉急切之下大叫:“不可,兄长,中原势大,非你所能想象,此乃取死之道。” 李弘冀有些惊了,向来懦弱的小老六居然敢反驳自己,是打得太轻了? 虽说对外李弘冀宣称自己醉酒误事,可心底却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这长兄如父,揍自己不听话的弟弟,有什么错? 李弘冀瞪着李从嘉,说道:“势大如何?我江南有长江天堑,可挡数十万大军。昔年曹操何尝不是势压孙刘?还不是一样,惨遭赤壁之败,大军灰飞烟灭。” 李从嘉开始还有些心虚,但念及中原见闻,高声道:“孙刘有诸葛、周郎,我朝焉如此人物?曹操不习水战,中原水军更甚一筹,长江中上游皆为中原掌控,何来天堑一说。兄长,为顾念江南万千百姓,不如归顺……” “混蛋!”李弘冀气急败坏,这要让江南官员听到,江南皇室带头投降,必然动摇军心,怒急之下,高举起了拳头,又想将自己这个弟弟揍一顿。 李从嘉吓得如兔子一样跳开。 李景心乱如麻,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愿投降的。 毕竟这一投降,李家的社稷宗庙就保不住了。 虽说有花不完的钱,可那个时候的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富贵是众星捧月,江南文人对他歌功颂德,享受万人之上的感觉,而不是抱着一堆死物睡觉。 至于李从嘉说的什么江南百姓? 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尽管李从嘉是错的,却也轮不到李弘冀来教训。 “住手,想干什么?朕还没死呢!” 李景怒视着李弘冀。 李弘冀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李景怒道:“六郎纵有千般不对,好好教便是了,何至于动手?” 李弘冀凄苦道:“父皇,六郎此言一旦传出,军中士气大损,更加无抵抗之力了。” 李景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李从嘉,对李弘冀说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弘冀道:“中原势大,以我江南之势,不可力敌,唯有联合吴越、岭南汉国、巴蜀、武平,所有南边力量并力对付中原,方能得胜。” 李景皱眉道:“岭南汉国、武平好说,巴蜀孟昶胆小如鼠,早为中原吓破了胆子。至于吴越,更是同中原关系密切,多次受中原邀约,与我江南为敌,他们如何能答应盟约?” 李弘冀道:“父皇放心,之前是因为中原并无南下之意。他们可以置身事外,现如今中原南下之心,人所共知。这唇亡齿寒关键时候,儿臣相信他们不敢置身事外。” 第五章 大王,臣……不敢 李景看了看李从嘉,又看了看李弘冀,这心底固然偏爱前者,却也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好战要强的李弘冀更加适合统筹大局,真要将大权交给李从嘉,保不定江南的基业直接就送给中原了。 想着中原即将南侵,大军直逼金陵,心中就难掩恐惧,想了一想,说道:“朕最近心力憔悴,这金陵虽好,风邪过重,御医说但须则一山水地灵之处休养。观洪州便不错,朕欲改洪州为南昌府以为南都,迁至洪州。太子与金陵监国,处理日常琐事。至于六郎,朕会带至身旁,不予你添乱。” 李从嘉闻言脸色苍白。 李弘冀却是狂喜,他早有强军的心思,只是一直受李景阻拦。 李景怕刺激中原,导致挥师南下。 现在李景吓得逃离金陵,朝中一切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了? 李景见李弘冀表情,心中不快,这就是他最厌恶老大的地方。 但这关键时刻,李景却也不顾那么许多了,脑子里想着就是当一只鸵鸟,远离金陵这是非之地。 李弘冀获得监国大权,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募集城中壮勇,扩充军备,以提升军事力量。但是淮南之战,江南青壮折损惨重。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他这命令一下,让原本就怨声载道的江南百姓,更加不满,抱怨连连。 第二道命令则是派遣四方使者组建抗罗联盟,抵御中原罗虞朝廷的侵略。 南方的大小势力皆派遣了使者上门,当然契丹亦不例外。 不过契丹陷入内乱,李弘冀在江南也有所耳闻,也不指望对方真的出兵,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求个心安。 这李弘冀的使者最先抵达的就是吴越的都城杭州。 江南与吴越百里之遥,走水路不过半日的事情。 钱弘俶这时已经得到中原出兵荆南的消息了,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罗幼度,钱弘俶与之有过往来,印象很深。 在显德朝的时候,就是他一手促成了中原与吴越的海运贸易。 吴越地域狭小,极盛时,只辖有杭、越、湖、苏、秀、婺、睦、衢、台、温、处、明、福十三州,一半几乎囊括江南北面全部海域,故而一直保留航海科技。 五代乱世时,中原打得天昏地暗,外交断绝。 吴越却自诩天下之尊,派遣海船与高丽、后百济、新罗、倭国展开往来,以宗主国的身份处理事情。 这一阶段倭国处于闭关锁国时期,而海东半岛进入了战争繁多的后三国时代。 高丽与后百济之间,后百济与新罗大小战不断。 三国迫切需要寻找一个政治依靠,在不了解中原详情之下,还真让吴越当了一段时间的宗主国。 罗幼度看中了吴越的航海技术,极力促成双方在这方面的往来。 也是因为吸收了吴越的科技,北伐燕幽时,中原水军才能纵横渤海。 钱弘俶深知罗幼度的厉害,也知中原一旦动了收复南方之心,就凭自己手中的实力,绝难抵御,自是惶恐难安。 虽说钱家先祖早有组训,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可钱家在吴越六十余年,宗庙社稷哪里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谁又愿意当亡国之主? 钱弘俶自是左右为难。 便在这时,收到了江南使者求见的消息。 江南使者姓伍,单名一个乔字,庐江人,自幼入庐山国学,以《八卦赋》中进士第一,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江南文风鼎盛,能够于江南脱颖而出,文采自不用说。 兼之江南好浮夸之风,最擅忽悠。 一通巧舌如簧,述说前景,钱弘俶竟隐隐有心动的感觉。 钱弘俶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让伍乔下去休息,当即召见文武官员商讨此事。 吴越虽小,五脏俱全。 官制大多仿效唐制,除了对中原王朝称臣,不设枢密院与枢密使以外,和唐朝时期的官制相似。 钱弘亿、钱弘儇、沈念、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文武心腹齐聚一堂。 钱弘俶见官员到齐,见他们一众人皆心事重重,显然对于吴越国的前景很是担忧。 他说道:“孤方才会见江南来使,使者再三述说唇亡齿寒之念。望我吴越效仿昔年孙刘,结为盟友,共同抵抗中原。”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相继变色。 尤其是以钱弘亿、钱弘儇为最。 两人现在官居吴越宰相,他们皆是上任吴越国王钱元瓘的儿子,钱氏后人。 深知钱家组训,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 钱家几代始终供奉中原王朝,从未改变。 钱弘俶说出此言,显然已有对抗中原之心。 两人互望一眼,皆未说话,理解钱弘俶的用心。 就现在这种情况,若不对抗中原,吴越只怕消亡于历史。 钱弘俶问道:“对于江南使者寻求结盟,诸位可有高见?” 殿下文武官员尽皆不敢言语。 钱弘俶等了半晌,见无人回话,再次问道:“中原此方南下,绝不止于荆南,若移兵江南、吴越,当如何应对?” 殿下文武官员还是不发一语,相继缄默。 钱弘俶强忍着怒意,又等了片刻,说道:“若中原来犯,诸公可敢领兵抵御?” 静!静!静! 官员好似哑巴了一样,依旧不敢发一语。 钱弘俶更是恼怒,这关键时候,真的一个也靠不住。 辅相沈念偷偷看着怒气已经濒临界限的钱弘俶,心中忐忑,暗忖:“这大王连续三问,皆无一人回应,委实下不来台,得帮上一帮。” 他察言观色,将心一横,大步走出,豪情万丈,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地呼道:“大王,臣不敢。” 臣不敢! 三个字振聋发聩。 …… …… …… 钱弘俶身子晃了晃,脑子嗡嗡的,差点背过气去。 钱弘亿、钱弘儇、鲍修让、沈虎子、陈彦禧、罗晟等人都以敬重的目光看着沈念。 英雄啊! 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钱弘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在这一刻想通了。 什么孙刘联盟。 自己配称刘玄德,还是孙仲谋? 就自己麾下这些货色? 配跟诸葛亮、周瑜提鞋吗? 别说他们怕是简雍、薛综都不如吧。 拉出去还不滑天下之大稽? 孙刘联盟? 抗曹?抗罗? 钱弘俶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高声道:“孤也不敢!我吴越钱家世代尊崇中原,焉敢行叛逆之举,来人将伍乔给孤逐出吴越。” 他顿了一顿,说道:“鲍府事,你立刻携带江南的结盟书信,北上前往汴京。状告江南,怀不臣之举。告诉陛下,若讨不臣,吴越愿为先锋。” 就拿这群货色造反,跟茅厕里点灯有啥差别,还不如躺平走一步算一步。 吴越到底如何,真到了绝境再说。 吴越、中原已经连成了多条井然有序的水上商道。 虽是逆流而上,但还是很快的将江南欲组建反罗联盟军的消息,传到了汴京。 收到吴越的消息,罗幼度一瞬间就笑出声来了。 这叫什么? 想睡觉,就送来枕头。 这下荆南平叛,虽是向南方出兵的预兆。 但在取荆南以后的下一步,罗幼度还有些举棋不定。 不出意外是打南汉,毕竟作为现今汉唐故土唯一一个称帝的存在,将之覆灭也在情理之中。 但罗幼度更想在覆灭南汉之前,先将江南、巴蜀其一灭了。 毕竟南汉过于偏远,出兵攻之,得利不大。 江南、巴蜀却是风水宝地,先一步夺取,可以先一步治理开发。 李弘冀的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表现自己,无疑成了出头鸟,给了中原出兵的口舌。 在朝堂之上,罗幼度特地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叫到面前怒斥了一番:“朕自登基之后,从未亏于江南。李景受契丹蛊惑,朕亦大度容忍,不予追究。却不想贵国主首鼠两端,目无君上,委实可恨可气。朕最恨反复无常的小人,既然贵国国主欲开战事,那朕便成全他。战场上一见真章……” 言罢,将江南在汴京的使节统统驱逐,传令在扬州驻防的张雄水军沿江备战。 这一见有仗打了,韩令坤、石守信、舒元、呼延赞这些好战分子登时活跃起来。 尤其是韩令坤、石守信,他们两人见老朋友慕容延钊在陇右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早已心痒难耐,恨不得也投身其中,大杀四方。 见又有战事,两人一并找到了罗幼度,请命希望能够统兵出战。 看着面前这两个老兄弟,罗幼度笑道:“你们呀,都什么身份了,也好意思跟后辈抢功?别遇到阿猫阿狗就急不可耐的来朕面前请战,有失身份。” 韩令坤、石守信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道:“这一次南征的机会朕打算留给曹彬,让他挂帅,给他磨炼磨炼。免得我们老了,他们扛不起重担。至于你们,放心,忍一忍,磨磨刀。到时候真要对上契丹的时候,可别怂了,让后辈们笑话……” 从凉州的李处耘,到现在的曹彬,罗幼度已经开始入手磨炼年轻一辈将领独立统兵的能力经验了。 第六章 曹彬挂帅 韩令坤、石守信是罗幼度最信任的老弟兄了。 两人也知为了朝廷的未来,确实得练练新人。 而且曹彬是他们的小老弟,都知道罗幼度对于曹彬的爱护,也没了与之相争的念头。 不过这情绪难免不高,汴京虽好,但听着诸将连连捷报,实在有些闲不住。 两人已经无聊的各自组建了一支足球队,在汴京小有名气。 有些时候,甚至自己下场玩几场,打发时间。 罗幼度也觉得让韩令坤、石守信一直待在汴京,保不定憋出事来,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加上韩通,你们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轮流去定难军练一练。这憋在汴京,疏于战阵,到时候真遇到强敌,成了软脚虾可是不妙。” 定难军现在已经成为中原将官训练兵士,赚取功勋的地方了。 定难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稳定和谐,不管中原打成什么样子。 他们就一门心思地发展,收拢流民,拉拢豪绅。 故而不论是百姓还是地方豪绅,对于掌管定难军的李氏,上上下下都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他们对于李氏是发自内心的信服。 故而历史上赵光义用不太光彩的手段谋取定难五州的时候,激怒了地方豪绅与百姓。 李继迁逃离宋朝掌控的时候还不足十人,但就是凭着他们,仗着李家多年的威信,在定难五州豪强百姓的支持下,于夏州以北纠集了大批羌族势力,并以通婚的方式与南山党项野利氏及辽结成了反宋联盟,一步一步壮大成西北豪强,建立了让宋朝头痛百年的西夏。 打不过辽,可以说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一阶段的契丹辽国确实强大。 但西夏的崛起,赵光义、赵恒这对奇葩父子要负百分百的责任。 罗幼度吸取了前车之鉴,他不急着覆灭定难军,而是将定难五州拉入战争的泥潭。 现在定难五州,因为接连不断的战事,民生疲敝,地方豪绅也无力支持这接连不断的战事。 已经有不少的百姓开始逃向中原了。 地方豪绅现在对于定难李氏也不再信任,而是暗暗抱怨。 若非李氏的愚昧,他们定难五州,岂会如此困苦?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 李氏用了六十多年在定难五州打下的根基,现在不过的两年多,李氏的威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要不了多久,罗幼度相信定难五州上下豪绅百姓,他们只会记得李氏给他们带来的战祸,而非六十年的安稳。 罗幼度打算到那一刻,在定难五州豪绅支撑不下去,开始迎接王师的时候,再行收复定难五州。 韩令坤、石守信也了解定难军的情况,喜笑颜开。 不管大仗小仗,能过过瘾就好。 罗幼度安抚了韩令坤、石守信,也在琢磨换一批刺史,让在定难周边历经磨练的姚内斌他们,去蓟州、洮州、石堡城这样的军事前沿阵地。 尤其是石堡城这样至关重要的地方,得安排一良将镇守。 就石堡城的地势,只要有一良将,足可抵挡十万大军。 “陛下!” 曹彬大步走进大殿,行礼问好。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位本就不爱说话,稳重寡言的名将,身上多了一股军人的气质。 “坐!” 罗幼度看着威严冷峻的爱将,笑道:“江南欲号召南方组建一个反朕联盟军,你可听过?” 曹彬不苟言笑的说道:“听过,跳梁小丑,自不量力。”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道:“那朕让你统兵覆灭这群跳梁小丑如何?不会觉得大材小用吧?” 饶是沉稳持重,但听此言,曹彬眼中依旧闪过一丝炽烈。 作为最早跟着罗幼度的将官,曹彬的表现极为出色,战功可谓彪炳。 但迄今为止,他手上所有的功劳都是在罗幼度的指挥下赚取的,还未有真正统军独当一面的机会。 他们这一批人中,李处耘已经抢先一步了。 曹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抱拳行以军礼道:“末将绝不辜负陛下厚望,取江南之地进献。” 罗幼度颔首道:“朕相信自己的眼光,此战有一关键,你需注意。吴越钱氏与我朝向来交好,此战吴越钱氏亦会遣兵支持。朕不愿加兵于吴越,但钱氏立足于吴越数十年,历经三代。对于吴越一地,钱氏宗庙,必然有很深的感情。要他们主动纳土归降,并非简单的事情。” “此战对于钱氏,需施之以威,让他们察觉与我中原的差距。钱弘俶此人朕了解,仁德有度,爱民如子,不喜兵事。只要让其明白,事不可为,大有可能会纳土而降。如此亦能免去两国兵灾……” 历史上的纳土归宋,是赵光义先将钱弘俶请到了汴京,然后将之扣留,威逼利诱,方才自献封疆于宋。 罗幼度并不想这么干,打算以兵威,让钱弘俶臣服。 毕竟作为后世人,对于钱家还是有极大好感的。 但如果钱弘俶强撑着不舍钱家基业,再来考虑是不是效仿一下赵光义…… 曹彬再度抱拳,说道:“臣明白了!” 罗幼度道:“下去准备吧!需要什么,直接同朕说,此战务必打出我军威势!” 曹彬领命而去。 罗幼度又在随后接见了潘美。 接见潘美的目的主要是安抚。 同为一批罗幼度的心腹亲信,潘美如御营司的时间比曹彬更早,地位也比曹彬更高。 此次征伐江南的帅位人选,罗幼度就是在潘美、曹彬两人中挑的。 最终他选择了曹彬,并非潘美能力不行,而是觉得曹彬更加适合。 曹彬严于治军,擅于正兵对敌。 而潘美为人多谋,用兵灵活多变。 两人一正一奇,可谓可有千秋。 此伐江南,兴师讨不义,不但要打出中原的威势,还得让江南、吴越信服,从而成为中原可靠的大后方。 曹彬的风格,显然更加适合。 故而最终定下了让曹彬挂帅。 至于潘美,罗幼度是打算让他统兵攻伐巴蜀或者南汉。 这两处地势险峻,多山多泽,用兵灵活的潘美更有用武之地。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后话。 人无完人,潘美在性格上确实有点瑕疵,故而罗幼度得提前安抚,免得自己麾下双壁,因自己调度问题,产生隔阂。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七章 玩得比较花? “参见陛下!” 潘美心情有些糟糕,他人缘极好,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曹彬挂帅的消息。 尽管潘美做了隐藏,罗幼度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潘美太聪明,心思太多,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这心思太多的人,容易瞎想,会没事找事地陷入自己的迷障之中。 就比如说此次南征,为何用曹彬不用他。 潘美便会胡思乱想,是自己不如曹彬,还是在君上心底,自己比不上曹彬,各种杂念横生。 罗幼度有过类似的经验,往往越有能力的人,越是极端。 上位者除了统筹全局,对于部下之间的关系,也得控于手掌中。 潘美、曹彬是他手中的两张王牌,打契丹时,需要他们一正一奇,一刚一柔,配合出击。 他们可以良性竞争,却不能彼此敌视,以至于无法配合协同作战。 故而对于潘美的安抚是必需的。 这安抚人也需一定手段,罗幼度并没有直接言明不用潘美的理由,而是与他探讨了南方的局势。 潘美这类人物,对于周边势力,理所当然地做了研究,毫不迟疑地道:“南方诸多势力,总的来说三强三弱。江南、巴蜀、岭南汉国,此三强与我朝有一战之力。余下吴越、武平、漳泉皆是偏师可定。” 罗幼度再问:“那依你之见,江南、巴蜀、岭南汉国谁最难取?” 潘美说道:“臣下以为,各有千秋。江南之难,难在拥有长江天堑,难在金陵巨城。要取江南,首先得破江南水军,次之再攻金陵。以国华之能,加我朝水军之利,胜江南水军不难。但金陵城向来坚固,依山环水而建。又得杨吴、江南多年经营,怕是不易攻取。” “岭南汉国之难,在于未知。岭南汉国地处蛮荒之地,位于岭南山区。我们中原与之少有往来,一切极为陌生。这两地相隔甚远,深入不毛,处处皆是危险。” “而巴蜀之难,在于山川之固,在于民散,难收民心。蜀地偏远,许多山民居于四方。我军入境,若能秋毫无犯,招抚山民百姓,则赢了七成。一旦激起民变,以蜀中情况,恐陷入泥潭。” 罗幼度抚掌叫好,潘美这一番话可谓字字珠玑。 尤其是对于巴蜀的分析,历史上宋朝灭蜀,用了六十六天,但平定境内叛乱却用了一年。 而且川蜀之地对于宋朝都有很大意见,反叛不绝。 以至于赵光义这个车神,甚至动了放弃川蜀的念头。 赵光义曾意味深长地对副相赵昌言说:“西川本自一国,太祖平之,迄今三十年矣。” 言外之意就是,这打下川蜀都三十年了,还这么能折腾。既然那地方原本就是自成一国,要不就不管了,图个清静。 赵昌言吓得赶忙劝说,甚至不惜亲自请命,安抚巴蜀。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但效果微乎甚微,王小波、李顺起义,蜀籍宋将刘旴,发动兵变。王均所部发生兵变,杀死宋真宗的舅舅,益州主兵官钤辖符昭寿……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王全斌在蜀地的一通乱杀。 潘美有此远见,确了不起。 潘美听着赞赏,忽然笑道:“此三国虽各有优势,但其国君皆是庸碌无为之辈。李景、孟昶贪图享乐,专事奢靡,亲佞远贤。而岭南汉国国君刘鋹更是荒淫无度,宠信太监,朝中大臣非太监不重用,致使朝野上下皆是阉竖……由君可见国。与陛下相较,便如皓月与萤火之差,必败无疑。” 潘美圆滑,好话说的也是一阵一阵的。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他欣赏有本事的人才,但更加喜欢有本事,还会拍马屁的人才。 事情干得好,还能让自己舒心。 罗幼度意味深长地说道:“知我者,仲询也。国华过于方正,用兵不及仲询灵活。相比江南的正兵破敌,这岭南汉国的未知,巴蜀地域之复杂,方才值得注意。此二地非智勇良将,不可平之。仲询回去之后,多多了解此二地情况。” 潘美瞬间明白,原来君上并非看不上自己,也不是觉得自己不如曹彬,而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征伐南汉或巴蜀,自己的好兄弟,只适合打江南。 陛下早早地就为自己劳心了。 念及此处,潘美这瞬间来了精神,兴致高昂地说道:“末将定不让陛下失望。” 罗幼度笑着示意他退下。 在他心底江南、巴蜀最适合的统帅是曹彬,潘美更加适合进攻南汉。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大将。 巴蜀若乱,潘美也是一大主帅人选。 罗幼度拿起床上枢密院送来的折子,上面列举了朝中赋闲的大将。 罗幼度钦点了曹彬为帅,其他辅助将官由枢密院统一挑选,然后上报到他这里,由他做最后的选择。 看着名单上熟悉的名字,罗幼度毫不犹豫地就圈了舒元,划掉了郭廷谓。 舒元、郭廷谓皆是南唐降将。 但是舒元重功绩,他不管对手的谁,哪怕是曾经的故主,下手一样毫不容情。 何况李景不分青红皂白还杀了舒元在江南的妻儿。 罗幼度也不担心舒元会暴起复仇,这家伙不会干这种不利于自己前途的事情的。 而郭廷谓心底还是存着几分忠义的,让他去打江南,未免强人所难。 然后点了一些合适的佐官,将折子直接交给内侍,让他第一时间传给枢密院,而不是等他批阅完所有奏章,统一调配。 处理好朝中事务,罗幼度先去慈元殿赔了一会正在养胎的折赛花,然后去对门周娥皇处。 罗幼度近日往周娥皇处跑得较勤。 周娥皇眉宇间的那股忧色,淡化了许多。 不过对于折赛花还是充满了羡慕。 躺在罗幼度的怀里,幽幽地说道:“陛下,你说折家妹妹怎么这么厉害?” 罗幼度也不知这么回答这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周娥皇又问道:“她才进宫多久,莫不是有什么诀窍?” 罗幼度想着生涩的折赛花,说道:“哪有什么诀窍,应当是体质问题吧。总不能是玩得比较花……” 他这话一出口,登时见周娥皇目光灼灼,好似要将他吃了一样。 ------题外话------ 家里老爷爷病情有变,更新晚了,抱歉。晚点一更,加班补上! 第八章 打赌 洞庭湖。 一艘乌蓬小船,李重进端坐船头,悠然自得地钓起了鱼。 谁想得到受命南下武平的李重进,居然依旧不改在江陵养成的习惯,不忘练习自己的钓鱼技巧,将军队驻扎在洞庭湖畔,然后日复一日的钓鱼。 随着这些年的不断练习,李重进钓鱼的水平飞速上涨,心底偶尔会生出一念,若是能跟那头猪再比试钓鱼,保管自己能够稳胜。 只是一个多时辰,他便有不俗的收获。 鱼篓过半,还有一条三斤重的鲤鱼,因鱼篓装不下,用网兜着。 “哈呀!” 乌蓬船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林仁肇穿着单衣走了出来。 这年关将近,大雪放停,林仁肇如此穿着,让鼻头冻得发红的李重进很是羡慕。 看了看李重进的收获,这位罗虞朝的水军大统领,活动着筋骨,拉伸着肌肉,身子里身子冒出了骨头摩擦的声音,嘴里说道:“不错嘛!使相,看来得认真了!不认真怕是要输……” 李重进暗叹,这身子骨,真没谁了,随即得意地道:“虽说大统领在水边长大,论及钓鱼老夫或许不及你。可你托大,睡了一个多时辰的觉,还想赢老夫?老夫真要让你赢了,这辈子……”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林仁肇脱去了单衣长裤,就穿一条短跨,手里握着一个破甲锥,一个猛扎直接钻进了洞庭湖里。 李重进登时傻眼了,也有些懵圈。 这比赛谁抓的鱼多? 这真的用手去抓? 这抓得到? 尽管李重进在荆州的这些年,听过不少关于林仁肇的消息,说这位水军大统领,人称林虎子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水性奇高,在闽越为将时,于大海中嬉戏为常事,甚至能从江岸一口气游到海上小岛。 可你这水性再好再高,也不至于比这水里的鱼更厉害吧? 李重进吞咽了口唾沫,也无心垂钓了,就在船上看着水面。 一百个呼吸? 还是两百个? 李重进骇然发现,林仁肇没影了。 老半天冒头…… 不会有问题吧? 便在李重进坐立难安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湖面上有些猩红色。 随即一人从水里钻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二十多斤的鲢鳙。 林仁肇手中的破甲锥从鲢鳙的中间部位穿过。 抱着鲢鳙,丝毫不影响林仁肇游泳的速度,来到了乌蓬船边,将鱼丢进了船舱,然后轻易地爬上了船。 东风呼啸,林仁肇终于露出几分人样,打了一个寒颤,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擦拭身上的水珠。 “我下水之前,使相说什么?” 林仁肇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李重进收回了自己这辈子不钓鱼的话,输给这样的怪物,貌似不丢人。 林仁肇笑道:“那使相是不是透露一下,为何在这洞庭湖畔,按兵不动?” 此番受命南下平叛,依照林仁肇的打法简单粗暴,直接利用水军的优势,以洞庭湖为中心,纵横于湘水、资水、沅水、澧水之间,将四大水系周边的武陵、岳阳、汩罗、湘阴、望城、益阳、沅江、汉寿、津市、安乡等地掌控其中,以水军的优势夺取荆南。 但是此举受到了李重进的反对,他选择了在洞庭湖按兵不动。 林仁肇不解其意,但李重进却卖起了关子,并不言明。 林仁肇勇猛果敢,长于战术,但战略方面,略逊一二,不知李重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李重进天天钓鱼,便与之打赌,看谁收获更丰。 结果显然! 李重进笑道:“愿赌服输,其实以大统领的才智,要不了几日,亦能看出端倪。” “此战有两个打法,其一便如大统领所想的那样,直接控制水路掌控全局。此法的好处是见效快,弊端是吃相难看。现在武平大军聚于武陵,这武陵城不太好攻。” “我们打着平叛的口号而来,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乱打。于未来治理也大为不利。在江陵这些时日,想必大统领亦知周行逢此人,在武平还是极有民望的。” 林仁肇认同的颔首。 周行逢对于昔年的兄弟旧部,杀伐过甚,但是对于百姓以及武陵蛮却很有手段,格外重视民间疾苦。 尤其是两年前,荆南大饥,周行逢主动开仓赈灾,使得无数百姓得以存活。 这开仓赈灾在寻常年代并不奇怪,可是五代十国,向来都是官兵抢掠百姓的,哪有官员开仓接济百姓? 除此之外,周行逢督课农桑,治民也是条教简约。 荆南之地在周行逢的统治下,号称人民化之,率务稼穑,四五年间,仓廪充实。 不讲道理的一通乱打,固然能够速平荆南,却会留有严重后患。 李重进续道:“故而,我选择第二种打法。任由张文表攻城略地,而我们就以后勤不足为由,驻军于洞庭湖。待张文表帮我们取得荆南之地以后,再从他手中将荆南之地夺来。我们打的是反贼张文表,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了闲话。” 林仁肇瞬间大悟,笑道:“我明白了,使相此招高明。此刻想必周行逢急得都要吐血了吧……” 周行逢受到了卢多逊的算计,被张文表杀得大败,本来就身体有恙,直接气得卧病在床,将军权交给杨师璠,命他破敌。 杨师璠用兵沉稳,心知周行逢惨败卧病,影响极大,决定步步为营,将兵马聚于朗州武陵,以正兵平叛。 李重进便在这时出兵荆南,直接驻兵洞庭湖,与朗州武陵隔湖相望。 杨师璠瞬间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出兵平叛,武陵空虚,李重进、林仁肇可轻取武陵。 武陵是武平的核心,武陵失陷,武平等同灭亡。 可是为了平叛,他们将兵力聚集在武陵,周边城镇防御薄弱,抵挡不住张文表的叛军…… 李重进按兵不动,完全占据了不败之地。 杨师璠真要是出兵平叛,这送上门的武陵,不取白不取。 在大利面前,让人说几句无妨。 不敢出兵,他们便能名正言顺的以中原王师,将张文表攻打下来的地盘,一举收复。 这吃到嘴里的肉,可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届时,武陵孤城一座,已无攻打的必要了。 ------题外话------ 谢书友开心坏人、人生本就是一場巨大的告别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九章 议降 奢靡 周行逢、杨师璠给李重进堵到了武陵城,进退两难。 但真正纠结的还属张文表。 占据潭州长沙的张文表此刻坐立难安,半点也没有胜者的模样,时儿坐,时儿站,时儿走,时儿停,片刻都静不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张文表此人优柔寡断,性子懦弱,却好高骛远。 探知周行逢身体抱恙,怕他在临终之前,清算自己为其子铺路,先一步高举旗帜造反,抢得先机。 张文表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他所思所想,无过于自保而已。 张文表对于周行逢很是忌惮,压根没有立即统御荆南的打算准备。 想着衡州过于贫瘠,困于此处,无异于自取灭亡,便大胆地出兵抢占潭州长沙。 长沙居于荆南要地是唯一可以与武陵媲美的要地。 拒长沙而抗武陵,待周行逢病故以后,欺负他那十岁出头的儿子,坐拥荆南。 这便是张文表的最终算计。 结果罗幼度派遣李重进、林仁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南下,驻扎于洞庭湖畔,将周行逢、杨师璠的兵马堵在了武陵。 然后荆南多地任由他攻取,张文表也算一方豪强,自是明白,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罗幼度派兵南下,绝不是简单的平叛,给自己攻取荆南的机会也不是好意,而是打着让自己过一遍手,然后取之。 待自己全取荆南其他地方的时候,就是自己灭亡之日。 最让张文表抓狂的是,他还不敢不取。 他若真按兵不动,李重进、林仁肇不会坐视不问,而且与他一起造反的地方豪强也不同意。 放着到嘴的肉不让吃,那就将他杀了,再去吃…… 荆南古来就以穷山恶水之地,境内汉蛮杂居,环境复杂。 当今天下已经渐渐脱离了五代恶习,而荆南恰恰保留着以下克上的恶习。 便在这时,女婿欧阳广传来军情,其麾下大将程明心已经攻克永州零陵,正向全州清湘进兵。 张文表不喜反急,破口大骂:“我还没下令就向全州进兵,这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 程明心是他麾下第一大将,佝偻山的蛮人,向来居功自傲,张文表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就过过嘴瘾。 看着寝食难安的岳父,欧阳广道:“其实泰山大人并非没有活路。” 张文表看着不太靠谱的女婿,皱眉道:“你说说看?” 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婿,相比文人,他喜欢身怀勇力,能够帮着自己打江山的亲人。但欧阳广却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欧阳家在衡阳有一定实力,他决计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欧阳广说道:“泰山大人可以一边取城,一边暗自派使者向李重进诉苦。说你举事起兵,并非反叛中原,实在是受周行逢所迫。周行逢当政不仁,无情无义,残杀结义兄弟,恶行罄竹难书。起兵只是被逼无奈的自保行径,并非贪图权势。愿将所得城池尽数先给陛下,以证明清白。” 张文表眼中一亮,随即又有几分迟疑说道:“只留一地吧,就衡州,全给了,我们住哪?” 欧阳广摇头道:“就中原天子所展现出来的雄心魄力,宁愿自己亲自攻取,也不会让荆南受控于朝廷之外。泰山大人想活命,唯有交出一切权力,去汴京享受荣华富贵。” 张文表惊疑不定。 欧阳广苦口婆心的道:“中原天子向来仁威并举,对于愿意归顺朝廷之人,素来礼遇有加,不吝啬财物。对于不顺从之辈,下手绝不容情。他此番动兵南下,会施恩亦会彰显威风。泰山与周行逢之间,必有人会成为待宰之鸡,就看谁先识得抬举了。真要让周行逢抢了先,神仙难救。” 张文表听到这里,也知结局或许不尽如人意,但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看着面前的女婿也顺眼起来,说道:“贤婿言之有理,你可愿意跑一趟洞庭湖的中原军营?” 欧阳广一口应诺:“愿为泰山效力。” 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岳父手下没有半点前途,不如归顺中原。 张文表了却心事,放声大笑,打算亲自领兵,以最快的速度,为中原天子收复荆南之地。 ********** 十二月二十七日。 南唐使者徐锴费尽千辛万苦,从南汉的都泥江进入孟蜀的犍州境内。 作为南唐的使者,徐锴是最痛苦的一个。 入蜀的通道都给中原断绝了,南唐的使者想要入蜀,眼下唯一安全的道路只有走南汉,从诚州山路,走牂柯、昆明入蜀。 为了尽快抵达成都,为了解决江南的困局,徐锴也是不要命地赶路。 这一路翻山越岭,徐锴这个羸弱书生,一双脚上起了二十六七个水泡。 为了不影响走路,他是一起水泡就用竹针挑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蜀地,坐上了川马的马背。 到了遵义县,徐锴甚至两脚不能下地,要人抬着走。 找了大夫,大夫看着徐锴的那双脚,肃然道:“还好寒冬霜冻,先生这双脚的伤势难以恶化。真要到了夏季,先生这双脚决然保不住了。” 徐锴却毫不在意,说道:“国家危在旦夕,吾何惜双足?” 他没有耽搁片刻,继续赶路。 无法行走,就让下人背着,无法骑马就让下人将自己绑在马背上,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成都。 孟昶早早的听说了徐锴的情况,心底感触,说道:“江南竟有此忠义之士。” 当即派宫中御医去给徐锴治伤,让人将自己的马车借给徐锴代步,以缓解他的足病,还给了他宫里乘轿的特权。 徐锴坐进了进宫的轿子,他轻揉着脚,经过多日治疗,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勉强能够行走了。 但为了不失礼于人前,不丢江南颜面,徐锴尽量的让脚适应疼痛。 乘坐着小轿,左绕右转,徐锴不免微微拉着轿帘,往外眺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周边的奢华,更是他一辈子从未想到的。 宫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望不到头,走不到边。 高楼少则三、四层,多则六、七层,去地足有三百余尺,好似碰到了天。 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穿的全是身着绫罗绸缎…… “这……” 徐锴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 奢靡? 他并非没有见过奢靡的景象,他们江南的君王李景就是一个喜好奢靡的君上。 身为江南清流,徐锴多次上书劝说李景,也多次触怒了李景,多次遭受贬黜。 可到了这个川蜀皇宫,徐锴突然发现跟这西蜀国主相比起来,他的君上李景貌似可以称之为“廉洁”! 徐锴忽然有种感觉,也许真的让中原天子一统天下更好一些。 身为南唐清流,出使中原这种难活累活,自然是经常干的。 徐锴见过汴京陈旧的皇宫。 与这蜀王宫比起来,汴京的皇宫跟乞丐屋有啥区别? 中原天子跟皇后,平日里的常服都比不上蜀王宫里的侍从宫女! 脸色一整,徐锴收回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贵使,到了!” 小轿停住,徐锴忍着痛,下了轿子。 他推开了侍从的搀扶,忍痛上了台阶,走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里散发着一股清香,那是陈年紫檀木的香味、 整个宫殿居然全是用上等的紫檀木搭建的…… 徐锴也见到了川蜀的国主孟昶…… 孟昶正躺靠在一张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上,肥硕的身躯占据了一大半的位子。 看着面前的肉山,徐锴忍不住一怔,这也太肥了吧。 孟昶身高六尺有余,圆滚滚的脸庞和肩膀之间几乎看不出有脖子的存在,他皮肤苍白,面有微须,上身红罗襦衣,下身纱织大裙。 他靠在胡床上,让徐锴忍不住担心,胡床会不会承受不住力量,塌了…… 这一身的肥胖模样,哪里还看得出点半当年那个整顿吏治,劝农兴教的西蜀英主,活脱脱的一头吸饱了民脂民膏的大肥猪。 “你不远千里而来,寻孤何事?” 孟昶努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那蓬松肿胀的肥肉,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就晃动起来,特别滑稽。 徐锴沉声道:“大王,外臣奉我家主上此来欲与大王联盟。” 孟昶古怪问道:“联盟?好端端的何故联盟?” 徐锴有些惊愕,说道:“中原进兵荆南,大王难道不知?” 孟昶道:“孤王知道,张文表造反,中原天子率兵征伐。哼,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徐锴有些傻眼,面前这大胖子真的将自己视为中原臣子了? 他半晌才道:“中原罗天子早有言语,大一统之朝,无国中之国的存在。今日他兵发荆南,明日就能出兵江南,后日亦可出兵川蜀。大王莫非忍心见川蜀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为今之计,唯有你我联手,如昔年孙刘事故,方能抵御中原侵吞江南、川蜀之野心。” 孟昶那两只被肥肉挤成了缝儿的小眼睛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道:“孤对中原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使者休得胡言,念你忠义,孤不予怪罪,去吧!” ------题外话------ 谢书友陈二猫的一千五百赏,开心坏人、鬼子跪下的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章 并立对抗中原贼寇 孟昶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徐锴千辛万苦而来,险些废了自己的双腿,哪甘心这般离去,大叫:“大王,您真的愿意见到孟蜀的宗庙国祚毁于一旦?您忘记当年除李仁罕、张业,写下‘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的壮志雄心了吗?” 孟昶的表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徐锴继续道:“大王,岭南汉国已经同意出兵,现在就剩下川蜀,只要川蜀愿意出兵秦川,保管中原疲于奔命,首尾不得相顾。” 徐锴这话倒不是虚言。 自罗幼度昔年计取南平以后,中原就掌控了长江入蜀的通道。 这关键时刻,徐锴他们选择了从南汉入境。 南汉作为汉唐故地唯一称帝的国家,自然受到了郭荣、罗幼度的敌视。 郭荣北伐吓唬南汉,罗幼度西征也在吓唬南汉。 南汉这些年都是在惊恐下度日,对于中原的仇恨也是日积月累。 这兴兵攻克荆南,下一个目标是谁,不言自明。 故而南汉对于抗罗联盟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江南,直接同意了结盟出兵的要求。 徐锴能够翻山越岭的从岭南山区抵达云贵山区也是靠南汉带的路。 孟昶并没有理会徐锴的劝说,挥手让人将徐锴驱逐了出去。 孟昶有些吃力地起身,脸上阴晴不定。 其实他心底是认可徐锴的说法的。 孟昶知道有朝一日,中原的兵马终究会破蜀而入,他们会攻入成都,将自己的一切都剥夺而去,甚至会拆毁孟家的宗庙。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抗? 不是没有反抗过! 只是中原的一支偏师,便逼得自己自去帝位,尊中原为正朔。 当年的中原是什么实力? 现在的中原又是什么实力? 当年的川蜀是什么实力? 现在的川蜀又是什么实力? 中原夺淮南,取南平,破契丹,灭河东汉国,收复陇、凉故土…… 实力强大何止数倍? 就这可怕的实力,拿什么与之抗衡? 孟昶身为川蜀国王,对于自身的实力,自然有一定的了解。 一声长叹。 反抗只会死得更快,不如好好享乐,向中原展示着自己的无害,也许能够多存活几年。 孟昶暗暗想着,对外叫道:“起驾,朕要去火炎殿。” 他刚走出殿门,脱离了殿内的暖碳,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袄。 都说胖子怕热不怕冷,但孟昶这些年既怕热又畏冷,夏日不敢出门,冬季亦不敢出门。 为了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加舒适,孟昶在蜀王宫分别建造了水晶宫与火炎殿。 这水晶宫、火炎殿顾名思义,是为了避暑,躲寒之用。 水晶宫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炎热夏日于水晶宫内,若深秋一般凉爽。 而火炎殿以火山附近的岩石作地基,百年榣木为门窗,香樟为柱,地下还有火窖,身处殿中,冬季如夏日一般暖和。 孟昶自第一场霜冻以来,便极少出火炎殿,日常国事皆交由太子孟玄喆以及大臣王昭远负责。 若非兹事体大,孟昶都不愿来见徐锴。 徐锴心若死灰地坐在轿中,双目无神,不知如何是好。 中原太强,强得离谱,强得让人不知如何取胜。 现在唯一能够牵制中原的办法就是江南、南汉、孟蜀合力。 江南出兵江淮,袭击中原产粮重地。 南汉北上荆襄,吸引牵制中原兵马。 如果孟蜀能够在同一时间出兵秦川,便能开辟三大战场。 淮南、荆南外加秦川,如此一来,再算上定难军,中原将会陷入四大战争泥潭。 想要取胜,并不容易,但是四个战场,却能最大限度地消耗中原的经济实力,让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如果契丹能够在这时掺和一脚,那他们甚至有瓜分中原的希望。 此法孟蜀的地位至关重要,毕竟荆南、淮南牵制力有限, 但秦川与荆南、淮南相隔的距离,可就天差地别了。 能够有效地分割中原兵马于粮草的运送消耗…… 可偏偏孟昶毫无斗志,就跟一坨烂泥一般。 徐锴浑浑噩噩地出宫,行尸走肉般,上了马车,脑中所想皆是如何劝说孟昶同意联盟出兵。 “徐先生!到了!” 听到车夫的叫唤,徐锴回过神来,掀开车帘,看着面前陌生之地,不免惊愕。 “这是哪?” 一人走上前来,作揖笑道:“在下王昭远,久闻楚金先生训诂学问,天下无对,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训诂就是分析古文含义,有些古字古意经过时代变迁,不为人所知。 便衍生了训诂学,根据上下文以及各种古籍,分析字句的含义。 徐锴一听是孟蜀宰相,赶忙作揖回礼,道:“原来是孔亮先生!” 王昭远以当代“诸葛亮”自居,诸葛亮字孔明,他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叫孔亮。 王昭远一身儒士服,大冬天里,手中握着羽扇,作揖道:“冒昧将先生请至府邸,望先生勿怪。在下府中有一古籍,书中有许多生字,不解其意,正好请教楚金先生。” 徐锴哪里有心情看什么古籍? 不过王昭远是孟昶第一心腹,当朝宰相,若能得他支持,指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徐锴拿定主意,说道:“尽力而为。” 王昭远搀扶着徐锴进屋,沿途自然少不了夸赞徐锴忠义之举。 入得会客厅,徐锴却见堂前居然坐着一人,正惊疑间,对方先一步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孟玄喆见过楚金先生!” 徐锴赶忙回礼,居然是川蜀的太子! 瞬息间,他已察觉情况有异,这可不是为了阅览古籍而来。 徐锴心念电转,忙作揖道:“殿下,中原天子野心昭然若揭。现今我江南与贵国已陷入生死存亡之境。唯有并立对敌,方有一线生机。恳请殿下劝说大王,莫要以仁德之心,思豺狼之意。” 孟玄喆今年二十三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龄,看着忠心许国的徐锴,说道:“孤早有对抗中原之心,只是父王一直不准。现在至此,楚金先生放心,孤答应先生,定会让父王答应出兵,并立抵御中原贼寇。” ------题外话------ 谢书友高高大帅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一章 灯谜 与民同乐 随着新年的到来,中原上下一片欢庆。 今日是年后的第一天朝会,罗幼度领着百官祭祀宗庙之后,为去年的朝政做了一个总结,并且也开始为新年做一个规划。 说是年规划,总的来讲主要还是围绕关中、陇右、凉州这一片区域的发展来讨论的。 西北的战事,随着甘州回鹘的妥协已经彻底结束。 景琼为了赎罪,进献了大量的良马、美玉、琥珀及貂鼠,同时也派遣了自己的儿子入京学习。 这所谓的学习,等同于人质。 西方的情况,跟罗幼度预料的差不多。 河湟、凉州一代纯正的汉人已经很少了,州城充斥着吐蕃人、回纥人、羌人、突厥人甚至是铁勒人…… 习惯游牧生活的他们,得知要改畜牧为农耕,抵触的心思很强烈。 尤其是个别觉得分配不均的小部落族长或者族中有身份的人,暗戳戳的挑动逆反情绪。 政策的实施推广,一开始就遇到了困难。 对此李处耘、李谦溥、宋雄、吕端、李昉等人一开始,摸不准罗幼度的底线,掌握不好力度。 但随着罗幼度的一句“一切以诸夏利益为先”,几人瞬间明白了。 罗幼度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只要妨碍朝廷利益的,妨碍政策实施,华夏一统的,便是汉人都照杀不误杀。 何况是吐蕃人、回纥人、羌人、突厥人? 罗幼度深知这种情况拖不得,越拖受到的影响越大,不服不满之声越足。然后便如野草一样,蔓延开来。 反之你快刀斩乱麻,直接趁着打服的当头,除去那些不和谐之音。 反而能将事态风险,降至最低。 这个时候李处耘、李谦溥、慕容延钊手中的兵权就发挥了作用。 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了一批不服管制的人,展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李处耘、李谦溥、宋雄、吕端、李昉等人也开始了对地方上的安抚与治理。 其中最让罗幼度满意的是吕端,此人文质彬彬,手段却异常狠辣。 身为河州刺史,他上任以后,推行了一连串的仁政。 只是这种仁政,有一部分人不买账。 吕端大大方方地将闹事人请到府衙设宴谈判。 或许是他之前的仁义宽厚让闹事者起了轻视之意,只带了少数人赴宴。 三句话不和,吕端直接在宴席上抽刀将对方首领砍杀堂前,同时命人将人头挂在城楼上。 这个时间段的文士,并未形成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群体,还是有几分血性之气的。 吕端将恩威拿捏得极好,明确地告诉了境内的百姓,想要获得跟汉人一样的待遇,前提是要跟汉人一样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现在西方百姓大体上趋于稳定,开始引渠开荒,不亦乐乎,呈现百废待兴的景象。 在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溥忽然道:“臣提议延长上元节欢庆时日,只上元节一日太短,臣民无法尽兴。” 罗幼度意外看了王溥一眼,心底也有小小的成就感。 饱暖思**。 只有在真正生活无忧的时候,才会有心思于游乐放松。 这上元节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在古代上元节更胜春节。 去年上元节已显露出端倪了。 城中百姓远没有尽兴。 王溥作为清流的魁首,他能出面要求延长上元节欢庆时日,足以表明他这个皇帝当的还算合格。 “准!”罗幼度笑道:“上元节欢庆改为三日,十四、十五、十六,喜庆三天。” 他想了一想,百姓劳累了整整一年,不如弄些花样,让他们好好玩玩,热闹热闹,放纵一下,有了盼头,说道:“朕观晚年上元佳节,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美则美矣,但少了一些趣味。朕小时候特喜欢射覆,不如在花灯上贴以纸条,写上射覆,以做娱乐。” 所谓射覆就是猜谜,射是猜度之意,覆有覆盖之意,将真意覆盖猜度,故称射覆。 所以猜灯谜一开始也叫文虎、打虎。 不过射覆是隐语、瘦辞一种极难的文字游戏,起源于《易经八卦》,根据易经八卦的象、数、理从无限种可能的事物中推断出某种具体事物来。 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根本玩不了。 故而罗幼度接着说道:“这射覆过于复杂,朕要的是与民同乐,而不是比较文采。便不称‘射覆’了,直截了当,便叫猜灯谜。考验的不是学识,而是灵活。” 这真正的灯谜出现于南宋,罗幼度此刻说出,百官觉得新颖,但又有很多不解。 上元节不只是百姓玩乐,官员也乐在其中。 不过大多数的官员玩法很粗暴,派发利是,表示与民同乐。 这个时代能够玩乐的项目实在太少,他们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法参与。 几位宰相宋琪跟随罗幼度最久,也最认可他的奇思妙想,忙道:“还请陛下示下!” 罗幼度笑道:“那个比方,说最简单的脸上长钩子,头角挂扇子。四根粗柱子,一条小辫子。猜一动物……” 卢多逊见多识广,立刻道:“这是象?” “正确!”罗幼度继续道:“莫用小人,猜一草药。” “使君子?” 回答的是宋琪,他精于医学,早年便是一儒医。 罗幼度颔首说道:“古文观止,猜一字!” 王溥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故!” 罗幼度看了一眼,头晕目眩的武臣,说道:“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猜一动物!” 石守信立刻叫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是马!” 看着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家伙,罗幼度微微一笑,想了想,又出了几个难点的。 射覆人人都会,但是猜谜跟射覆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射覆更加考验文化功底,而猜谜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变化多端,考验的是阅历见闻思维逻辑。 一往难得说,立刻就难倒了一片人。 就如“生在山崖,落在人家,凉水浇背,千刀万剐,打一日用之物。” 满朝学识渊博的文臣,没有一个猜得出来。 最后是穷苦出身的常思德给出了答案,磨刀石。 这答案不出,不好猜,一旦说出了答案,立刻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好好的朝会,意外成了猜谜大会。 罗幼度说道:“朕到时候命宫人做些花灯,亲自出一些谜语,与民同乐。你们拿去让城中百姓猜,猜中有奖。记住了,先别说是朕出的,免得引发动乱,事后再说不迟……” 他说着,也没有忘记前线还有征伐的兵士,让人往洞庭湖的军营送上花灯,增添节日气氛。 ------题外话------ 谢书友威大人的五百赏,清闲散人2022、开心坏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二章 上元节夜 回到后宫,罗幼度将自己的想法意图告之了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她们都觉得有趣。 想着自己的郎君日夜为国事辛劳,难得这喜庆之日,有此雅兴,纷纷要求帮忙。 折赛花手巧,在府谷时就亲自折过花灯,做的花灯精致好看。 周娥皇写得一手好字,罗幼度负责出谜题,周娥皇亲自动笔写,同时还搬着花灯题字。 至于符清儿看着丑丑,防止他捣蛋。 小家伙已经开始调皮捣蛋了,看着花花绿绿的花灯就想去扯。 丑丑自小吃得好,长得很壮实,力气不小,扯坏了不少东西。 弄坏了还会委屈的装无辜,“耶耶”、“耶耶”地叫。 耶耶就是父亲的意思,小家伙能开口说话了,就是口齿有些不清。 但“耶耶”叫得特别清楚,是个人精,知道谁能罩着他。 罗幼度在前世过年的时候,帮着表姐照顾了几天熊孩子。 他那年代的熊孩子可没有手机电脑,玩的都是脑筋急转弯跟猜谜,脑子里记了不少的花样。 他本来是打算偷偷记下来,等丑丑启蒙时,陪他玩耍。 今日得王溥提醒,动了与百姓同乐的念头。 罗幼度干过开封府,管理过民生,深知这个时代的百姓是何其不易,上元节的喜庆是百姓全年最喜开心放松的日子。 上元节。 作为这个时代最隆重的节日。 整个汴京洋溢于喜悦欢庆之中。 不管达官贵胄,还是小民百姓,都享受着一年来,难得的喜庆日子。 常壮看着换上新衣的儿子大狗与女儿大妮,对着盛满水的木盆开心地照着倒影,憨厚的脸上透着一抹笑容。 他是汴京城外最不起眼的佃户,两间草屋,一个老婆,一双儿女,便是所有家当。 朴实的农妇端出了蒸好的吃食,笑着道:“快些吃饭,吃饱了,咱们一家进城看花灯。运气好,还能得官爷派发利是。” 常壮接过妻子递来的面饼,看了一眼桌上的黄卷菜,说道:“要不,打口铁锅,听说黄卷炒着特别好吃。” 农妇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好日子没过几年,口气不小。买了铁锅,哪来的油炒。照我说,还得将钱攒着,将来买地,弄一块自己的地,过自己的日子。” 常壮摇头道:“不好,不好,太危险了。还是跟着黄东家比较好。黄东家待我们不薄,没让我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吃喝无忧,能存点小钱,给孩子买衣服。” 农妇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哪里是黄东家好,是天子好。黄东家当年也是厉害人物,据说当年手里也有人命呢。只是醒悟得快,没让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逮着。” 常壮脸色微变,忙道:“这话可不能胡说,黄东家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 古人佃户与东家地主的关系是极为密切。 东家地主就是佃户的衣食父母,乱一点的世道,佃户就是地主的打手,是心甘情愿的打手。 莫要以为在古代有田有地就能衣食无忧,恰恰相反。 有田有地的百姓,往往要担负极大的风险。 因为气候无常,世态无常,你辛劳种的田地,未必就能得到回报。 旱灾、水灾,或者人为灾害,都能让地里的收成受损。 地主承受得起损失,但百姓承受不起。 但凡灾害来袭,有田有地的百姓,便将面临灭顶之灾。 卖儿卖女,卖田卖地。 故而真正的穷困百姓他们是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田地耕种的,他们情愿将自己的田地廉价卖给地主,自己当一个佃户,也不愿自己冒风险。 常壮便是如此,他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老婆,为何老念着买地。 跟着黄东家手下讨吃的不好吗? 安逸实在。 之前还会有点危险,现在有为民请命的开封府,自己就是单纯的佃户,不用为东家卖命,充当荣辱与共的打手。 农妇沉默片刻,说道:“我是听村口的先生说的,先生说我们家狗子聪慧,说不准会有出息。佃户维持一家温饱无碍,可想要供狗子读书,便不成了。先生还说,当今天子仁善,真遇到灾年,不会为难百姓的。” 常壮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锁,道:“俺考虑考虑!” 换做三五年前,他们一家吃饭都存在问题。 哪有讨论买地的念头? 这能够做着商讨买地,常壮自己都没有察觉,日子真的不一样了。 只是他陈旧的思想还没有转过来。 一家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吃了饭,开开心心地进城赏花灯。 上元夜的汴京城,处处张挂彩灯,犹如白昼。 整条御街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伎,绵延五里。 八千多余歌舞者沿街起舞。 豪气的如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这样的武臣,直接派人发放利是。 大街小巷悄无声息的兴起了猜灯谜的游戏。 各种灯谜写在纸条上,贴在花灯上,猜中的人还能得到小小的奖励。 灯谜很贴心做着分类,有大人猜得,也有小孩猜得。 这种新奇的娱乐益智活动,立时受到了广泛的追捧,引起了大众的乐趣。 常壮的儿子常大狗就得到了一盏精致的小花灯,花灯里面还写着五谷丰登四个字,寓意极好。 常大狗很大方地将花灯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常大妮宝贝的提着手中的花灯,一个晚上笑容就没消散过。 站在龙津桥上,看着整条河的花灯,看上万飞起的孔明灯,常壮看着一晚上嘴巴就没有合过的儿女,忽然对农妇道:“不打铁锅了,就攒钱买地。俺相信日子越来越好的,今年大狗、大妮今天穿上了新衣服,明年争取给他们换一双新鞋,再后年,也给你换一身衣裳……” 同一时间,罗幼度应付了外藩、属国使臣、朝廷重臣,拉着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抱着丑丑,登上了开封皇城的最高处宣德门,眺望汴京的上元夜景,说道:“但愿此景象不只是汴京,天下各地,皆能如此。” 符清儿说道:“陛下心怀天下,又心念百姓,定能得偿所愿。” 周娥皇也想说一句话,忽地“呕”了一下…… ------题外话------ 家中有事,拖欠一更,抱歉。 第十三章 四方乱局 即便是上元节,皇城里还是有御医坚守的。 为了验证猜想,罗幼度第一时间请来了太医署值勤的御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确是喜脉无疑,周修仪已身怀龙嗣,可喜可贺……” 罗幼度抱着丑丑,看着折赛花、周娥皇的肚子,心情大好。 原本他在宣德门上看着远处百姓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上元佳节,有些欣羡。 自己这个皇帝在这时候还真不及百姓自由。 这时得到周娥皇怀上的消息,看着身旁的后妃,亦觉得老天还是待自己不薄的。 猜灯谜在汴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种简单又益智有趣的小活动,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古人也懂得蹭流量,第二天已经有人开始制作灯谜花灯了。 思绪灵巧之士也开始编制谜题,十六号的晚上,汴京城中涌现了许多跟风之举,让上元节以圆满的形式落幕。 太多的人意犹未尽,想要延长欢庆时间。 数年内,罗幼度并没有这个意向。 这种举国狂欢,三日足矣,再多便过犹不及了。 在上元节狂欢结束后的第一天,一则消息传出:猜灯谜的活动是天子罗幼度提议举办的,很多谜题由他自创,目的是与民同乐。 尤其是十五日上元节当天,孩童组的谜题礼品,大多数都是由皇后、昭媛、修仪亲手制作筹备,更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看不顺眼的,背地里说:“玩物丧志,不分主次,有失体统。” 可明里还得违地的说上一句:“陛下爱民如子,古往今来,为有可比者。” 至于赵普、卢多逊之类的,早将罗幼度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盖世名君了。 但不管怎么样,罗幼度此举在百姓心中,实实在在刷了一波好感。 就在罗幼度准备乘机再刷些存在感的时候,南方的战局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上元佳节一过,南汉直接从桂阳出兵衡阳,袭击了张文表的大后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南的水军也出兵泰州,意图攻打海陵盐场。 张文表实力有限,他出兵攻占长沙是倾巢出动,衡阳大后方防御薄弱。为南汉所乘,衡阳先已失守。 而扬州防线的负责人是张雄,此人最是沉稳。自与江南关系恶化以后,便加固了防守,即便上元佳节他也领着自己的儿子护卫在第一线。 江南水军出兵泰州的第一时间,张雄已得到消息,率部出击,凭借上游优势,打退了江南水军。击沉斗舰三艘,海鹘、走十余艘。 得此消息,罗幼度当即找来了曹彬、潘美两人。 “国华,可以动身了。给江南一个厉害,另外我让林仁肇也配合你,两路进兵,让江南知道,什么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依照原定计划,曹彬在二月份的时候南下,一方面筹备粮草辎重,一方面也是罗幼度给江南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需要暗中筹备。 但现在江南都欺负到了头上,不给予还击,中原焉有颜面问鼎天下? 罗幼度立刻改变主意,让曹彬提前率兵南下。 至于林仁肇,罗幼度本打算倚仗江南水军控制荆南河道,以此来取荆南。 不过荆南的进展极为顺利。 张文表选择了投降,并且还帮着中原攻取了长沙、邵阳、辰州等地。 接下来的地方已经不需要水军了,相反进攻江南除了张雄的水军以外,若有一支水军能够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将会给予江南致命一击。 这江南、南汉联手,罗幼度瞬间就想到了巴蜀会不会一起。 尽管孟昶这些年醉生梦死,可蜀国的朝野上下却一直充斥着自傲的情绪。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罗幼度不愿受到三面夹击的局势,改变了意图,决定用最快的时间灭掉一国。 然后再来对付其他两国…… 群殴嘛! 作为被群殴的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其中一个打死。 这样才能放开手脚,对付其他的人。 曹彬高声领命:“臣遵旨!” 曹彬告辞退下,准备立即动身。 罗幼度看向了潘美,说道:“荆南的局势,你了解多少?” 潘美作揖回应:“臣一直有留意,李使相驻兵洞庭湖,遏制周行逢大军。任由张文表攻城略地,因是打着先放后收的意图。” 罗幼度道:“不错,不过张文表比之周行逢更加识大体,他已派人联系李使相,表明自己起兵是给周行逢所迫,是周行逢残害忠良,才导致他为了活命,不得不起兵。他愿意将自己所攻取的所有城池上缴朝廷……这荆南眼瞧着即将入瓮,岭南汉国出兵衡州,大有渔人摘桃的意思。这可容不得……朕现在封你为荆南招讨使,也即日动身南下。” “武陵的周行逢你交给李重进、张文表对付,你直接去取衡阳,顺便将桂阳也一并拿下。在衡桂之间,做好准备,先行防守。至于是否进攻岭南,等待旨意行事。” 罗幼度并没有急着兵分两路攻取江南、南汉,而是让潘美先率领小部队防守,等局势明朗,粮草点算完毕时,方才决定如何用兵。 在曹彬、潘美还未抵达前线的时候。 江南水军与扬州水军已经连连交手多次,互有胜负。 而荆南这边,李重进应对的及时。 在得知南汉突然出兵,他立刻安排林仁肇顺流而下,通过湘水直抵衡山。 南汉大将打算在湘水江岸设防,但林仁肇技高一筹。 这位水军大将可不只是擅水,更擅于林地作战。 他在中途下船,领着兵马直接绕到了南汉军的阵地后方,与水军前后夹击,大破南汉军,重新将衡阳夺了回来。 身为前线指挥,李重进的反应显然比大后方的罗幼度更快一步。 罗幼度得到李重进快马传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一则消息传来。 孟昶病死了! 川蜀皇太子孟玄喆灵前继位。 罗幼度这里收到了另外一个说法。 孟玄喆在王昭远的支持下,逼迫孟昶禅位。 孟昶惊气之下,直接晕死当场,当夜就病故。 在这种局面下,孟玄喆借口孟昶酒色伤身,暴毙而亡。 ------题外话------ 谢书友赏花品玉的一千五百赏,申屠信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四章 故人传讯 罗幼度看着面前的“老朋友”赵季札,有些啼笑皆非。 在川蜀号称卧龙诸葛的人很多,赵季札是他当年遇到的第一位。 历史上赵季札直接了当的给孟昶杀了,因为事情干得太丑。 孟昶让他出兵抵御前朝兵马,他出发前气壮如牛,带着妻妾游山玩水,还在剑阁嘲笑姜维无谋,但听闻王景一口气连破多寨,惊恐不安,吓得连夜上书朝延,谎称有病,请求解除任职,返京养病。他不等孟昶回复,便派亲兵护送妻妾和辎重先返回成都,然后自己领着人马也溜回成都。 孟昶气急败坏,将他杀了。 这个时代因有罗幼度的出现,他故意示敌以弱,利用赵季札外行指挥内行,令得前线文武不和,从而逼降了秦、凤二州。 赵季札逃回成都,将一切罪名丢给了韩继勋。 赵季札的说词居然得到了孟昶的认可,一样器重如故。 得到这个消息的罗幼度不免好笑,孟昶这亲佞臣远贤能的本事,也算得上天下一绝。 罗幼度一直以为自己跟赵季札不会再有纠葛了,不想在得到孟昶暴毙的消息以后,他很快就收到了荆州长史孙光宪的来信,然后武德司的人将赵季札亲自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孟昶的真实情况,自然是赵季札与他说的。 赵季札有些唯唯诺诺,面前这个当初的苦主,现在已经到了自己无法仰视的境地了。 赵季札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孟昶对他信任如故,依旧让他在朝中任职。 但孟昶在被罗幼度逼降,成为天下笑柄以后,便不好意思见人,躲在蜀王宫暴饮暴食泄愤,得了暴食症。 此后几年身体极速走样,体力也越发的糟糕。 原本还能游山玩水,吟诗作乐,都能步行登山。后来渐渐地需要人抬,到了最后甚至于走几步就开始喘气,以至于不愿意出门。 至于国家大事更加无心力处理了,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孟玄喆以及亲信王昭远。 这一下赵季札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赵季札是切身体会过中原厉害的,回到成都以后,成为了坚定不移地主和派代表。 当年辽国使者趁着罗幼度登基时闹事,便是赵季札带头表态,说中原不可轻易得罪,当将契丹使者交给中原处理。 孟昶本就惧战,故而促成此事。 而孟玄喆年轻气盛,王昭远更是自比诸葛亮,开口就是提精兵三万,荡平中原。 这两个鹰派聚在一起,赵季札的日子就难过了,受到了打压排斥,给贬罚到了黔州担任刺史。 黔州位于群山之中,周边都是山民,极易生乱。 赵季札不愿去受苦,气得直接称病,回乡休养。他在成都留下心腹,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想等来的却是孟玄喆逼宫,孟昶气死的消息。 赵季札担心自己受到清算,又不愿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果断出蜀,联系故友孙光宪,来到了罗幼度的面前。 赵季札愤愤不平地道:“陛下,孟玄喆黄口小儿,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而王昭远更是无畏小人,夜郎自大,川蜀现今如此,皆是此二人之过。” 罗幼度听没有接话,而是在思量着什么。 这对于川蜀现在的局势,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这些年罗幼度的心思并不在川蜀,并不意味着一点也不了解。 身为中原皇帝,罗幼度对于麾下属国采取了一定的安抚,多次与孟昶有过书信往来。 孟昶的躺平让罗幼度很是欣赏,自是希望他保持下去。 而孟昶的暴饮暴食,体胖如猪人尽皆知。 在罗幼度看来就是肥胖症跟暴食症,这两大症状会引发很多后遗症,其中心脑血管的疾病是最致命的。 为此罗幼度不止一次劝说让孟昶保重身体,他便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孟昶活不到自己出兵川蜀的那一天。 不想真的如此…… 虽说一切的起因是孟玄喆的逼宫,但是孟昶糟糕的身体状况,也是原因之一。 罗幼度说道:“如此说来,孟蜀这是要联合岭南汉国跟江南一并出兵与我朝为敌?” 赵季札道:“八成如此,当初契丹来劝说先王于中原为敌的时候,王昭远就提议由他率精兵数万,擒杀二臣贼子来献。孟玄喆是王昭远的学生,受他恩师影响极重,一心光复大蜀。之前有先王压着,现今自是无所顾忌。” 罗幼度眼中透着一抹笑意,说道:“你此番出蜀,有多少人知晓?” 赵季札忙道:“并无多少人知晓,外臣与王昭远为敌多年,深知此人品行恶劣,对于政敌心狠手辣,是乔装成商人出的蜀。” “那就好!”罗幼度眼睛微眯,说道:“先生一路而来,辛苦了。先生身份特殊,暂时不易抛头露面,就委屈先生月余时间,住在韩殿帅的府上吧。我让他好生伺候先生,不会亏待先生的。” 赵季札虽说才干不行,却是个人精,忙道:“外臣保证足不出户,不给陛下添任何麻烦。”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韩令坤将之带下去,想了一想,命人找来了薛居正。 薛居正经过登基大典接待外宾一事,以出色的表现赢得了罗幼度的器重,现在的身份是礼部侍郎,礼部的第二把手。 “见过陛下!” 薛居正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好。 罗幼度道:“蜀王孟昶病故,想必你知道了吧。” “臣知道!” 薛居正在礼部办公,孟昶病故的消息最先就是蜀国在汴京的使者通知礼部,再由礼部知会罗幼度的。 罗幼度道:“蜀王自昔年臣服我中原之后,一直恪守人臣之礼,任劳任怨。此番他意外病故,实乃我朝莫大损失。朕欲遣一人入川表示哀悼,并册封孟玄喆为西蜀国主。朕纵观礼部,唯有薛卿是合适人选,薛卿可愿走这一趟?” 薛居正操行方重,向来任劳任怨,说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提醒说道:“蜀主孟昶之死,事有蹊跷。此去你莫要沾染蜀地是非,即便察觉异样,也要故作不知。总之记住自己的使命,册封孟玄喆,还有悼念孟昶,余者一概不问,一概不知,速去速回!” 薛居正但听此言,心中有数。 ------题外话------ 谢书友永恒国度66的五百赏,亮仔六六、申屠信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十五章 夜郎自大 罗幼度接见了薛居正之后,再度派人召见了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做出了特别的安排。 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囔囔自语道:“也是时候活动一下筋骨了!” 他下的最后一道关于川蜀的命令,就是让礼部通知京中川蜀使者,朝廷的使者即将携带册封、悼念的旨意,抵达蜀地,让他们做好迎接准备。 在汴京的川蜀使者是最尴尬的,只有他们不知真正的消息,兴高采烈地派人快马传讯川蜀。 在他们看来,中原朝廷虽有一统之心,但就凭今日的旨意,战火短时间里就烧不及川蜀。毕竟中原真要有一统之心,哪里会放过这国家易主,人心动荡的大好机会? 讯息快马传达至成都,已经登上西蜀国主的孟玄喆问询后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一脸愤怒,道:“中原罗幼度欺人太甚,朕之位来至于高祖、太宗,需他册封?” 他说到太宗的时候,语气有些虚。 孟玄喆并没有半点弑父之心,只是不愿见自己祖父打下来的江山亡于己手。 在同徐锴密接之后,他连番劝说孟昶,让他莫要躺平等死,哪怕不敌,也要轰轰烈烈地打一场,至少也能青史留名,不至于遗臭万年,无颜面对孟家高祖。 孟昶给孟玄喆闹得怒不可遏,最后一次直接将之驱赶出了火炎殿,拒绝与之相见。 孟玄喆悲愤不已。 宰相王昭远则以李亨为例,说道:“若非李亨灵武登基,号召天下勤王抗击安禄山,焉有李唐以后的百年江山。陛下年事已高,不复当年雄心壮志。江山由殿下接手,理所应当。陛下就是高看了中原,才会如此畏畏缩缩。昔年之败,非战之罪,是用人不当,用了赵季札这样的蠢物。” “这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庸才也。” “陛下以赵季札这等庸才,焉能不败?当时若我出战,罗幼度焉有今日?郭荣也等不到为赵匡胤这恶贼所杀……” 一番话说得孟玄喆是热血沸腾。 孟昶因身体问题,早早交出了大权。 孟玄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兵围了火炎殿。 孟玄喆本意是逼迫孟昶退位,自己接过大权与中原硬刚到底。 不料孟昶直接气晕过去,还没有坚持过当天,便去死了。 孟玄喆惊恐难安。 王昭远不得不将情况压下,佯装孟昶暴毙而亡,来了一出灵前继位。 至于太宗一说,孟玄喆也就是私下叫唤,身为国主,孟昶焉有称太宗的资格。 王昭远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说道:“陛下,此或许是一件好事。” 孟玄喆奇道:“先生请讲?” 孟玄喆对于王昭远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这川蜀庙堂文人,不自比诸葛亮、法正、庞统,都不好意思说话。 但在孟玄喆看来,那一些自比诸葛亮、法正、庞统之流的人物,大多都是酒囊饭袋。 唯独自己的恩师,精于天文地理,奇门阴阳的王昭远,王孔亮才是真正的高人。 当代诸葛亮。 王昭远轻摇着扇子道:“薛居正此人在下听过,为人谨厚廉恪,深通世务,深得罗幼度器重。此番派他而来,原因有二:其一,对于我大蜀百姓,展现他君王气度。其二,观陛下态度,以作决断。” 孟玄喆冷笑道:“他以为朕会如先帝一样,对他卑躬屈膝,那就大错特错了。朕有恩师相助,又得川蜀险固,何惧他中原百万大军?” 王昭远很是满意,高深莫测的微笑道:“陛下不然,我蜀地国弱力贫。要是当年,由某挂帅,可克复中原。然赵季札败坏国事,令我国亡兵失地,国力大损。现今以某之能,凭借川蜀地险,抵御中原大军善可。但要如昔年诸葛丞相一般杀出蜀地,覆灭中原,还需施计,方可功成。” 孟玄喆作揖道:“请先生指教。” 王昭远捻须道:“昔年关云长威震华夏,逼得曹孟德几欲迁都,那是何等威风!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让吕子明白衣渡江,逼得败走麦城?再强之人,有心算无心之下,亦会受制于敌。” “陛下不妨好生接待薛居正,如先帝一般对待中原使者,以安其心。如此中原方可无所顾忌地与江南、岭南一战,而我们出奇兵北上,趁机夺取关中。” “据我所知,罗幼度此人心狠手辣,在陇右、凉州施以暴政。强迫吐蕃、吐谷浑、回鹘人等化外之民改畜牧为农耕,愚蠢之极。我们可以挑唆他们反抗,届时将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凉陇地域。” “诸葛武侯昔年未完成之壮举,将在陛下手中完成。” 孟玄喆听得是热血沸腾,高声道:“非于朕手中完成,而是朕与先生手中完成。朕为昭烈帝,先生即是朕的诸葛武侯。” 孟玄喆才不屑与刘禅相提并论。 两人当即定下了应对之法。 先虚与委蛇,然后出奇兵破敌。 王昭远念着吕子明白衣渡江,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袭击关中要地。 青衣吧! 王孔亮青衣入关。 想到高兴之处,王昭远也觉得心里火热,情不自禁地猛扇着扇子…… 孟玄喆见状,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心里嘀咕:先生真乃高人,不惧寒冻。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高祥前来吊唁的消息。 孟玄喆闻言眉头紧皱,怒道:“此贼居然还有脸来成都?” 这个高祥是大理国高方的儿子。 大理国现任国君叫段思聪,但其实这个时间段的段家,已经沦为了大理国权臣高家的傀儡。 大理国的一切事物皆是高家说的算。 这也是为什么大理国的皇帝,一个个都喜欢出家的原因。 并非他们不愿意当皇帝,而是皇帝当得确实没鸟意思。 就是一个傀儡摆设,一点权力都没有。 这孟昶过早的臣服中原,川蜀与中原的商道通畅,大理国自然也想着分一杯羹。 大理高氏也频繁的与蜀地接触,签订了互市盟约。 高祥曾随着使者来过成都,此人贪花好色,在成都因花魁于人大打出手,惹出了人命。 事情闹得颇大,是孟昶出面压了下去。 孟玄喆对此极为痛恨,气自己父亲软弱。 对于高祥,没有半点好感。 第十六章 葬礼上的佳人 “见过国主!” 高祥大大咧咧地向孟玄喆行礼问好。 大理身处南蛮之地,民风彪悍。 三十年前,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向东方的黑爨三十七蛮部借兵,会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进攻南诏,奋战七年,灭杨干贞而建大理,然后扫平周边不服的蛮族,传到现今也不过是十数年的事情。 国中精锐犹在,善战之将也正是当打之年。 相比颓废了数十年的孟蜀兵士,差距还是极大的。 高祥好色纨绔,见识却是不俗,就孟蜀兵士完全不够他们大理精锐打的。 因故高祥对当初的孟昶都没有多少尊重,何况是孟玄喆? “奉家父之命,特来为先国主吊唁……” 他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轻佻,毕竟死者为大。 两人略作寒暄。 高祥问清了出殡吊丧的时日,然后离去了。 孟玄喆略显奇怪,但也无暇他想。 依照王昭远的计策,派遣亲信亲自于夔州接薛居正入蜀,一路上豪车良马招待备至。 这从荆州、白帝方向入蜀,固然远不及剑门方向的蜀道险峻,却也山泽密布,不易行走。 薛居正在蜀方热情的招待下,居然感觉不到半点疲态。 马车进入蜀都,薛居正透着窗口向外眺望。 这一路而来,薛居正都是将车帘挂起,便于观望一路上的景象。 罗幼度并没有做特别安排,但薛居正这种人才,自然明白自己需要干什么。 曾几何时,偏远的川蜀、江南被誉为最后的乐土,但一路上的见闻让薛居正明白,天下一统,势在必行。 这沿途的景象,百姓面有菜色,途径城县休息的时候。 薛居正还曾去集市逛逛,买一些当地特产。发现地方百姓有一部在以物易物。中原新朝的钱币流通,都比蜀地的钱币更受欢迎。 足见蜀地经济政治之败坏,已经令得百姓对蜀地的金融体系失去了信心。 与一个国家而言,钱币系统的败坏是极其致命的。 但随着靠近成都的时候,薛居正发现自己一路上见到的景象就跟假的一样。 越靠近成都,越能感受到繁华之气。 成都周边居然见不到一块田地,一路行去皆是花圃,往来士绅百姓皆衣着整体,与其他地方判若两然。 “这是建立在民脂民膏上的乐土啊!” 薛居正心底感慨。 其实他这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蜀中久安,孟昶奢靡,上行下效。宗室贵戚,达官子弟,宴乐成风,以至于有人长到三十岁,竟不识稻麦之苗。 每年春季,成都浣花溪一带,歌乐喧天,珠翠填咽,贵门公子,华轩采舫,共游于百花潭上。楼阁亭台,异果名花,流溢其中。 官员徇私枉法,贪赃受贿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在科举考试之中,也不能免除贿赂,所谓贿重者登高科,主考官以贿赂多少,确定是否中选,而面无愧色。 有的司法官员竟然指着狱门说:“这就是我家的钱炉。” 川蜀早就烂进骨子里了…… 薛居正受到了孟玄喆热情地款待,还破例让王昭远设宴款待。 这国主病故,国中一定时间内是不允许聚会宴饮的。 薛居正代表罗幼度表达了对孟昶的哀痛,顺便宣布了罗幼度的册封意旨,承认了孟玄喆这西蜀国主的合法性。 孟玄喆心中憋屈之极,却也不得不叩谢领旨。 薛居正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留下来参加孟昶的出殡礼,以悼念孟昶生平。 孟昶穷奢极欲,以一国养一城。四方皆穷,成都上下却是富庶。 他出殡这一日,竟有万余百姓聚在蜀王宫外哀悼。 这蜀主出殡,自然没有逐一悼念,家属答礼的环节。 而是孟玄喆领着太妃宾妃,各方使者,文武百官一起祭祀。 薛居正身份特殊,仅次于孟玄喆领着太妃、宾妃。 身为礼部侍郎,对于礼节,无可挑剔,一板一眼地鞠躬。 然便在他鞠躬之时,居然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耳中听得碎碎念念之语,只是说得很轻,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薛居正微微不悦,这死者为大,在灵前如此,实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不免往身旁看了一眼,在他身旁半步之遥,一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前方,却是大理国的使者高祥。 他们同住在贵宾馆里,出入打过照面,故而识得。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也微微失神,赶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对方居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这位于侧后方,只见半颜,便已勾人心魄。 高祥好色如命,早年入蜀玩乐,受到了孟昶的接待,见到了风华绝代的花蕊夫人,登时给迷得三魂失了六魄。 这百夷多美女,高祥见过不少肤白貌美的佳人,可与花蕊夫人相比,那一个个所谓的美人儿都成了田地里的土老鼠,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出了蜀王宫,高祥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想着如此天仙似的人物,居然便宜了一头看了就令人作呕的大肥猪,大感不公,以至于心气不顺,从而因一点小事,闹出了人命。 说高祥是为了与他人在争风吃醋,此话倒是不假,但并非青楼头牌,而是蜀主孟昶。 孟昶这一病故,高祥在大理闻言,瞬间心动,亲自请命前来吊唁。 他哪里是为了孟昶而来,就是看中了花蕊夫人。 琢磨着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虽然他知道很难,毕竟花蕊夫人是孟昶亲封的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存在。 但就算不成,再来见一见也好。 而今在这灵堂之上,看着一身缟素的花蕊夫人,高祥魂都给勾没了…… 花蕊夫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白,冰肌玉骨,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她的美。 缟素下的花蕊夫人,更是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 高祥只见这一面,就觉得不虚此行了。 “若能抱得美人归,减寿十年也愿意!” 高祥忍不住暗暗感慨。 薛居正并未在蜀地多待,在孟昶出殡之后,便向孟玄喆辞行了。 孟玄喆已经处理完孟昶的丧事,亲自为薛居正送行。 上演了一出,送十里,再送十里,还送十里的戏码。 成都府四十里,孟玄喆一直将薛居正送离成都府方才真正停步。 看着薛居正远去的影子,孟玄喆、王昭远相视一笑,大有计策得逞的感觉。 第五十七章 三个月内踏平岭南 薛居正出蜀以后,马不停蹄地返回了汴京,向罗幼度禀报一切。 “陛下,蜀主孟玄喆对属下很是谦卑,做足了小国国主的姿态。”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蜀中朝廷为一群贪官污吏占据,但能够成为贪官,也是一种本事,不至于跟自己莽着来。 “那你是如此回应的?” 薛居正道:“属下是上国使者,自是维持朝廷风度,目空一切。” 罗幼度大笑:“好一个目空一切,朕要的就是目空一切。川蜀小国,我堂堂中原,压根就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唯有如此,他们才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薛卿坐下,慢慢细说,朕想听听你这一路见闻。” 薛居正沉吟片刻道:“回禀陛下,蜀中情况,可用五字形容贫富两重天。臣入蜀从三峡入蜀,第一站是夔州,此地百姓清贫自得,仰慕我中原。” 罗幼度大感意外,说道:“这话怎讲?” 薛居正说道:“蜀地百姓赋税极重,百姓困苦,但夔州与我峡州接壤。两地往来商贩接续经过夔州,故而夔州境内百姓皆以我朝钱币为主,受此影响。夔州百姓温饱无碍,且常与峡州百姓往来,对于我朝税赋情况,有一定了解,境内大多百姓皆向往峡州百姓生活。故而常有夔州百姓东逃的情况发生。” 罗幼度颔首表示明白。 薛居正继续道:“过了夔州,沿着长江西进,便是开州。从此地开始,百姓渐渐以物易物,往来交易,已不用钱币。尤其是大巴山的山民,他们只接受以物易物,概不接受一切货币,为此多次与地方商人起冲突。” 薛居正一州一州的说着情况,当说到成都的时候,忍不住摇头道:“入了成都,所见景象令臣叹为观止。这成都居于成都平原,受昔年李冰治水影响,成都平原水渠纵横,农业发达,物产富饶,有天府之称,可孟昶因为花蕊夫人一句话,直接在成都周边四十里去田地而种花圃。” “迎接臣的官员还自豪地对臣说,臣来的不是时候。说若是臣在四五月份抵达成都,便可瞧见沿城四十里远近,芙蓉盛开,都如铺了锦绣一般,称成都为芙蓉城。” “臣闻之愕然,实在不明白,此事居然值得吹捧?” 薛居正继续道:“入得成都城,城中景象也令臣咋舌,满街酒香四溢。这还是在国殇之中,若非国殇,只怕宴乐之风,更加猖獗。” “臣一路见闻,敢于断言,蜀中百姓,期盼王师久已。” 罗幼度听着薛居正将他一路上的见闻言明,心中恍然。 明白了为什么蜀地如此难攻,宋朝六十六天就能灭蜀。 明白了为何蜀地叛乱不断,甚至于高粱河车神赵匡义动了放弃蜀地的念头。 蜀国百姓因孟昶的骄奢淫逸,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在蜀国早已丧失民心名望,除成都外的周边州府就盼着有救世主救他们于水火。 结果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群恶魔。 宋军在王全斌的统领下,在蜀地奸淫掳掠,诱杀蜀兵,彻底激起了民愤。 在孟昶的统治下,至少还能苟活。 宋军一来,活路都没了。 这不反宋,反谁? 罗幼度悠然道:“灭蜀易,治蜀难呐!” 薛居正正容道:“其实不算难,但要效仿当年昭烈帝大军过境秋毫不犯,厚树恩德,蜀地归心。” 罗幼度微微皱眉,道:“说得轻巧,真要做起来并不容易。” 现在的军纪比之以往,那是好太多了。 以往的军队就是正规匪徒,现在经过两代人的正己治军,军队风气大改。 但是蜀地天高皇帝远,真要有一将头昏脑热,干出点事情。 远在汴京的罗幼度想要挽回局面都不容易。 薛居正也知道这点,说道:“若陛下亲征……” 罗幼度等得就是这一句话,说道:“爱卿言之有理。” 薛居正瞠目结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挽回了,他只是随口提个意见而已…… 罗幼度看着薛居正,神秘兮兮地说道:“此事不许说出去。” 薛居正感觉自己上了贼船,默默地同意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中原朝廷的机构开始高速运转。 军饷的调配,粮草的运转。 各级官员都在为战事奔波。 战役的胜负除了前线兵士将官的效死之外,后方的调度也是极其重要的。 各种军备物资皆往南调。 两波物资,一波聚在扬州,一波聚在江陵。 曹彬已经抵达扬州前线,他并没有及时开战。 这几日江南大雪,他手中兵士大部分来至于中原北方,对于江南的水土有些生疏。 在这恶劣的天气下,不宜出战。 故而于扬州备战,等着大雪过去。 潘美也抵达了衡阳,接管了衡阳的守备,他并没有急着进攻桂阳,而是打算等李重进攻破武陵,消灭周行逢以后,再行南征。 南汉也看出了潘美的意图,打算趁着潘美手上兵力不足的特点,再次袭击衡阳,一雪前耻。 结果显而易见,潘美在罗幼度的调教下,比之历史上更甚一筹。 处于防守优势的潘美,将南汉的出击兵马,一口吞下,一匹马都没回去。 这日朝堂,罗幼度将潘美上书的奏表拿了出来,给予堂下的文武百官阅览。 罗幼度笑道:“潘招讨使在前线探得了岭南汉国的虚实,他说岭南伪帝刘鋹庸懦无能,不晓治国,猜忌心极重。他不信任大臣,将国中大事都委任给宦官龚澄枢、陈延寿以及女侍中卢琼仙。他觉得群臣都有家室,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特地下了一道旨意,想要得到重用,臣属必须自宫。” 堂下也是一阵轻笑,这些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过于匪夷所思,都将之当作谣言笑话来听。 毕竟谣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谁信谁傻逼。 结果现实比谣言更加荒诞…… 诸多官员只能掩饰尴尬。 罗幼度森然道:“还真是奇葩人,奇葩事。这种货色,也敢称孤道寡?” 他望了朝臣一眼,说道:“潘招讨使请命朝廷出兵征讨,说南汉上下荒唐可笑,不堪一击,给他数万余兵马,三个月内能踏平岭南。” “诸卿以为如何?” 第十八章 孟蜀出兵 朝会过后,中原兵马开始向荆南聚集。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天下人,潘美的奏疏也为世人知晓。

朝廷打算双管齐下,分别灭江南、岭南的消息也因此传开。

中原上下百姓无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经过一连串的胜战,加上朝廷日报、周报的洗脑,罗幼度已经在百姓脑子里种下了自信的种子。

在现在中原百姓的眼中,罗虞新朝那是对标武德、贞观朝的存在,契丹都是吊着打,区区江南、岭南,岂在话下。

这大军聚于荆南,最先受不住的就是武陵周行逢。

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大军,周行逢想死的心都有了。

何必呢!

就一座小小的武陵城,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周行逢给李重进将军了,大军根本不敢离开武陵,只能坐视张文表在荆南横行,然后将自己的土地献给了中原。

周行逢并没有与中原为敌的意思,他也打着与中原和谈的想法。

但是周行逢在荆南称王称霸了一段时间,胃口要价都很高。

他想的是李重进派使者来武陵劝降,这样也好提一提自己的身价,讨要更多的好处。

哪里想到身为叛贼的张文表居然厚颜无耻地先一步主动投降,还将属于自己的领土疆域先给了中原。

这一套操作打乱了周行逢所有的算计。

除了武陵,他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本想着武陵城坚固,能够撑一段时日。

这江南在闹事,岭南也在闹事,自己这不痛不痒的钉子,怎么着也得安抚吧!

结果安抚没等到,中原禁军南下,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聚在了武陵城下。

周行逢也得到了消息,中原朝廷决定一举荡平江南、岭南。

这大军南下,路过武陵,顺手拿下一城,不要太轻松……

杨师璠看着城外精气神完全不一样的精兵强将,吞咽了口唾沫,问道:“大帅,现在怎么办?”

周行逢拖着病体,一脸无奈地道:“降了吧,坚持下去,不好交代了。”

在李重进、张文表的配合下,荆南只剩武陵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仅凭一孤城,根本抵挡不住中原的大军。

死守带来了只有覆灭一途。

周行逢是过来人,知道在生死面前没有忠臣。

自己再倔强下去,保不定那个夜晚,自己的脑袋就会给身旁的人砍下来。

随着周行逢的投降,荆南也正式纳入了中原的领土。

进攻岭南的后顾之忧彻底消除。

荆南的兵士也开始向衡阳、桂阳进发。

中原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远在成都的孟玄喆跟王昭远。

王昭远闻讯之后,放声大笑:“中原罗幼度不过如此嘛……”

孟玄喆也道:“现今中原上下所有心思都在南方,关中陇右必然空虚,此刻进兵,必将大获成功。罗幼度这小诸葛,遇上先生这真诸葛,便如在鲁班门前弄斧子一样。”

王昭远觉得过分贬低对手,显示不出自己的高明,说道:“这罗幼度还是很有本事的,少年得志,从一小吏,到坐拥中原,未逢一败。早已目空一切,才有此疏忽。”

“这种人最受不得打击,一旦为我军得关中之地,必然气急败坏,仓促来战。届时,只需以逸待劳,将之大破于关中。长驱直入汴京,陛下坐拥中原,指日可待。”

他本想夸夸罗幼度,但是话到嘴边,本性难改,再次吹嘘起自己。

孟玄喆也是神采飞扬,想着自己成就大业,暗忖:“父亲也会原谅自己的吧!”

“王先生,就靠你了!朕在成都,静候先生凯旋!”

孟玄喆拉着王昭远的手,将一切重担交给了他。

王昭远自信满满的应诺道:“一切都交给臣吧!此战至少也要为我大蜀夺取关中、陇右之地,昔年诸葛丞相办不到的事情,我王孔亮替他完成了。”

孟玄喆、王昭远这一对君臣一唱一和之下,敲定了北伐大事。

在孟昶的影响下,成都蜀人好宴成风。

这出征的时候,还要大摆宴席的送行。

王昭远喝得微醺,手中拿着铁如意,对着自己同为宰相的好友李昊说道:“穹佐啊,此次北伐,以麾下四万精兵,夺取中原易如反掌尔。”

王昭远觉得自己此去,是要完成诸葛亮都未能完成的大业。

如果一味地模仿,显示不出自身的风格。

故而经连夜琢磨,王昭远重新给自己定了一个新形象。

一个手持铁如意,指挥千军万马的儒将风采。

李昊是坚定不移地主和投降派,若不是跟王昭远关系密切,早就给初生牛犊的孟玄喆办了。

此刻李昊见王昭远信心十足,雄姿英发,不免大急,说道:“孔亮兄,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可大意。”

王昭远道:“穹佐兄放心,我辈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为兄去也……”

王昭远持着铁如意,意气风发地拜别孟玄喆大步离去。

李昊脸色灰败,他怂,他胆小,但他看得明白,王昭远就是一个日常吹嘘,吹到自己都信的蠢货。

就这?统兵?

他摇了摇头,开始琢磨怎么写下一份降表了……

王昭远手持铁如意,一路北上,自我感觉良好,手里拿着地图,对着身旁的兵将说道:“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此番北上,讲究兵贵神速。我军应当火速进兵凤州,然后直接从褒斜谷而上,直入关中。”

“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越快越好,让中原来不及防备,让中原措手不及。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我们已经杀入关中占领长安要地。”

“故而这取凤州的第一战尤为重要,将凤州拿下,我们才能安全进入褒斜道。”

“凤州守将马仁瑀,无名小卒,勇而无备,我大军突然兵临城下,保管他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不过为防万一,还得需要一将,乔装成商人,先一步入城充当内应。”

“童鑫……”

他叫了一声。

一员小将站了出来。

小将年岁不高,但却是王昭远的亲戚,理所当然地要予以重任。

“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童鑫高声道:“领命!”

王昭远继续道:“李将军,你负责奇袭凤州……”

“胡将军……”

“王将军……”

他指挥若定的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完全都是自己做主,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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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医院,要守夜。手机码字慢,晚上那一更可能要晚点。

第十九章 风驰电掣王昭远 在王昭远看来,自己手下的这批文武将官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又何必听他们说话呢?

自己决定一切,多简单直白!

听一群不如自己的人的建议,取败之道?

英雄往往都是力挽狂澜的。

高能力,高智商,便是如此任性。

总的来说,王昭远的战术分为三步,以童鑫先一步入凤州骗城,让王江逸率兵翻山至唐仓镇,断截凤州城北上的后路,然后李子惠夺城。他自己与周庆兵分两路,截击凤州溃逃兵士。

王昭远已经将全盘战局都复刻在脑子里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诸将,王昭远扫视一眼强调道:“此战之关键,便在于阻止凤州败兵潜逃至关中,将消息透露。故而诸公切记,可放贼兵西逃成、阶二州,决不可让贼兵先我们跑入关中,坏我大计。”

周庆正想说话,却让李子惠拉住了。

会议结束之后,周庆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李子惠冷声道:“没见王相公那语气?哪里是跟我们商议的?你反驳他?不是自讨没趣?反而遭罪,这家伙阴险的很。在国主面前诋毁一两句,讨不得半点好处。”

周庆茫然道:“可仗哪有这么打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有变故?该如何是好?”

李子惠无言以对,但他也问了一句:“周兄可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下轮到周庆无言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经历过战事。

孟昶即位以后除去了一批骄兵悍将,留下的大将或是老去,或是给王景、韩令坤、罗幼度攻取秦、成、阶、凤四州时斩杀了。

年轻一辈的将领面对腐朽的庙堂,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之辈。

就算个别有作战经验的,也不过是对付对付巴地的山民,或是百姓小规模的叛乱。

这种程度的战役,磨练不出什么能力。

王昭远就平过叛,表现的很出色。

一通猛如虎的操作,成功施展妙计平定了内乱。

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各种骚操作,就千余吃不饱,拿着木棍、竹子、石头,骨瘦如柴的百姓,需要用计策?

孟昶当年为了维护自己奢靡的生活,特地收缴百姓手中的铁器,以制造铁钱。

所以活不下去的叛民连锄头这样的铁器都没有……

李子惠、周庆都觉得王昭远的计策有问题,可是真要他们弄一个像样的计策打法,他们也给不出来。

最后两人只能默认地执行命令了。

王昭远对于自己的决策有着足够的信心,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调查凤州守将马仁瑀,就差没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出来。

马仁瑀在王昭远眼中就是一个莽夫:这货出身贫寒,他父亲为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世代为农命运,吃苦耐劳凑齐学费,用棍棒逼着他上学读书。

马仁瑀却对读书毫无兴趣,父亲送他上学,其父前脚走,他后脚就逃学,跑到集市上纠集是数十个乡村小孩儿,像模像样玩儿打仗游戏。煞有介事指挥小屁孩儿们行军布阵。

为严肃军纪,他规定每日固定操练时间。凡是迟到者,他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概用鞭子抽屁股。孩子们被打怕了,天天凑钱买水果孝敬。

妥妥的孩子王。

马父得知情况,气急败坏,变卖家当,将他丢到封闭式学堂学习。

马仁瑀失去自由和部下,终日失魂落魄,学了十多天一个字都不认识。

气得教书先生,打了马仁瑀的板子。

马仁瑀一气之下,将整个学堂给烧了。

干了所有后世中小学生想干都不敢干的事情。

经此一事,马父放弃了对马仁瑀的管教。

放飞自我的马仁瑀重新回家召集部下每日操练。天长日久,无师自通的他练就了一身本领,挽弓二百斤,成为了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在高平之战,淮南之战,北伐燕幽都有出色的表现。

当然在王昭远看来,这些都是虚的。

只知道马仁瑀是一个烧学堂的文盲就够了。

对付一个文盲莽夫,王昭远信心十足。

王昭远藏兵的地方叫马岭寨,是一处地形险峻的山坳。

这里曾经是罗幼度与李廷圭对决的战场,但因孟昶投降而失去了战略价值,以及死了太多的人,从而荒废多年,渺无人烟。

这马岭寨离凤州城三十里,他们凌晨前夕出发,黎明之前,可达凤州。

黎明之前,是人最松懈的时候,他们的内应也最容易得手。

王昭远对于一切都掌握在内,时机什么的都算计的分毫不差。

黎明前夕,三万五千余大军开始徐徐而动。

他们并不急着进兵,时间充足,得保留作战的体力。

四更天的时候,王昭远出了山道,再往北十里就是凤州城了。

王昭远正欲下令三军急行,耳中骇然听到四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四面八方火光乍起,无数兵卒从蜂拥而来,喊杀声穿云裂石。

“活捉王昭远……”

“生擒王昭远……”

呼喊声响彻云霄,在四方山谷回荡。

阵阵的呼喊声惊得王昭远坐下良驹连连后退。

他骑术不精,竟被甩下了马背。

随着弓弩声的响起。

阵前一片哀嚎,惨叫声与喊杀声汇聚在一起,相互交错。

血腥味开始弥漫……

王昭远刹那间脸色苍白,似乎忘记了呼吸,身子情不自禁地抖动,如大神上身……

脑子里一片空白,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经验不足的李子惠、周庆也慌了手脚,慌乱间只知道大叫:“迎敌迎敌!”

就他们这种指挥,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兵卒都没本事组织起来。

何况是腐朽的蜀兵?

中原兵马还未杀到近前,蜀兵已经乱了。

王昭远只觉得生擒活捉自己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脑子里猛然生出一念:跑!

他顾不得摔伤的老腰,重新上马,强行调头逃跑。

本来蜀兵就跟无头的苍蝇一样,他这一跑瞬间起了连锁反应。

三万余兵士疯狂地往狭小的山道里跑去,相互拥挤践踏,自相残杀,死者不可计数。

王昭远跑得极快,风驰电掣的,一口气跑到了阳平关,叫开了关门。

入关以后,他惶恐大叫:“快,快关关门,贼兵追来了。”

可这开门容易,关门何其之难?

数以万计的蜀兵拥挤在关隘口,他们不要命地往前挤,莫说是关城门,就算是靠近城门都做不到。

王昭远反应过来了,中原的目的是阳平关……

阳平关一失,汉中无险可守!

第二十章 带汁诸葛亮 阳平关外。 马仁瑀、康再遇并骑而立。 看着阳平关上不住向下射箭、放火的蜀兵。 康再遇眉头直皱,摇头道:“这群畜生对自己人真下得去手。” 马仁瑀一点也不奇怪,他受命镇守凤州,紧挨着汉中平原,没少与蜀地人打交道。 对于蜀地的情况极为了解,蜀地官员无有不贪,蜀地兵士毫无战意。也就蜀道险峻,诸多关隘将会成为入蜀硬骨头,就如面前这阳平关。 阳平关南倚鸡公山,北濒嘉陵江,地势极为险要。南可入川,北通略阳,西至陇南阴平,东达汉中。 在三国时期,这里就是军事重镇。 现在也是入汉中平原的必经之路。 罗幼度得赵季札提醒,先一步察觉孟蜀的险恶用心,故意派遣薛居正入蜀,还做出进攻南汉的假象,背地里早早派出了御营司中擅于攻城,翻山越岭的宣威军入凤州附近的山里待命,就等王昭远这个“诸葛亮”来袭。 依照罗幼度的计划是断敌后路,歼灭来袭蜀兵,以此来消耗蜀地兵力,便于他们大军入蜀。 但马仁瑀得知情况,却给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马仁瑀确如王昭远调查的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即便是现在,马仁瑀识得的大字也不足百,也就名字能写的顺溜。 平时公文都需要幕僚佐官协助,才能看的懂,读的明白。 但也就王昭远这样的蠢货,才自以为是的敢小觑这个时代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滚爬出来的大将。 马仁瑀一个流氓地痞,杀到了刺史之位,那是身经百战的换来的。 他确实不识字,但一场一场生死搏杀累积的经验,磨练出来的战术水平,不会输给任何科班出身的将官。 他以为蜀兵战斗力低下,正面交锋绝无可能是中原百战之师的对手。 歼灭王昭远的大军,不如借助其军攻破平阳关。 在他看来战胜三四万蜀兵,远比攻打平阳关更加容易。 罗幼度并不知蜀兵堕落成什么样子,但平阳关险峻,当年他是亲眼见过的。 他选择相信马仁瑀的判断。 毕竟凤州刺史这个位子也是他亲自安排马仁瑀担任的,并没有坚持采用自己的原定计划。 战场上的情况在这时,发生了变故。 面对蜀兵拥挤在平阳关城之下,王昭远毫无人性地对着蜀兵放箭、放火,打算以此逼退拥挤入关的蜀兵,他们好乘机关上关城。 但马仁瑀、康再遇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训练有素的兵卒一步步挤压着蜀兵的生存空间,逼着他们往平阳关溃逃。 这面对自己袍泽,杀一人杀两人杀十人都好…… 但是要城楼上的蜀兵成百上千的屠杀自己人,任谁也受不了。 拥挤入关城的兵卒,自然不敢造反,但他们早已心寒,直接逃命去了。 关城上守兵的士气,随着不断地屠杀自己人,自行崩溃,跟着一并逃跑。 王昭远见状心理防线也随即垮塌,一言不发地退下。 他本想悄悄的去骑自己的马逃跑,结果发现自己的坐骑早就给人顺走了,他的亲卫也跑了一大半。 只剩下十余人,彼此阴晴不定,也在琢磨要不要跑。 马仁瑀、康再遇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阳平关。 攻取阳平关之后,马仁瑀、康再遇立刻兵分两路。 马仁瑀率部追杀蜀兵,而康再遇直接领兵直奔兴元府而去。 兴元府也就是三国时期的汉中一地…… 马仁瑀心知这些蜀地逃兵逃回蜀地八成还会受到收编,再次成为与他们为敌的军队。 故而追杀起来绝不手软,除非投降待俘…… 这一路砍杀,便如砍瓜切菜一样,溃败的蜀兵几乎的羔羊一样,就知道逃窜,根本没有还手的勇气。 面对马仁瑀如此丧心病狂的追杀,王昭远头顶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走了六魄,已经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了,就想着往成都跑…… 一口气跑到成都,然后龟缩起来。 但是他一介书生,论及体力哪里比得上兵卒? 他的亲卫见王昭远这个累赘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还大言不惭地说:“实在跑不动了,谁背着我跑,给我找匹马来也行……” 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一并将他抛下了。 王昭远气急败坏地大叫,听着身后的喊杀声,求生的欲望占据了大脑。 这一刻也顾不得什么风采,连滚带爬地往前逃跑。 随着一股大力传来,王昭远滚进了旁边的田沟,晕厥过去。 恰是如此,王昭远侥幸逃过一劫。 待王昭远醒来的时候,只见周边一片狼藉,并不见中原兵或是蜀兵的痕迹,心中大喜,往西南方向跑去。 王昭远狂妄自负,近乎愚蠢,可一身学识却也无庸置疑,蜀地的地理志几乎倒背如流,看着四周情况,略一思索,便想到这附近有一村庄叫无当村。 据说早年诸葛亮驻扎汉中,无当飞军驻扎此处,由此得名。 王昭远又累又饿,跑到了无当村,见村里家家闭户,但并未受到兵祸。 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敲着村口的一家大门,敲了半晌,无人回应。 又敲了几家,依旧无人应声。 王昭远想了一想,直往村里走去,见村中有一大广场,周边一户人家门口有口大钟,大喜过望,知此处定是村长所居之处。 他用力地敲着门,见依旧无人应答,便开口说道:“在下宰相王昭远拜见……” 他这名声当真好用,话还未说完,大门就开了。 王昭远正想开口再说。 屋里冲出一青年,手中的擀面杖一棍子就将王昭远撂倒在了地上。 青年对着地上的王昭远就吐了口唾沫,骂道:“就你这货色,还自比丞相?” 别的不说,诸葛亮在蜀地的威望,那是无可比拟的。 “父亲,就是这群王八羔子,害得我们村为了糊口卖儿卖女。孩儿将他绑了,找马将军领赏去?” 青年叫廖凯是无当村村长的儿子,在半日前,马仁瑀的随军小吏亲自来到了无当村,找到了村长,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强调了中原大军入境只为天下一统,并无害民扰民之意。 蜀地败卒四散,若村中遇到蜀兵败卒攻袭,可去军营求援。 若发现中原兵劫掠,亦可去军营投诉。 不管做不做得到,中原军能够派军中官吏前来通知,已经表明诚意了。 相比不顾念他们死活的蜀地官员,中原先入为主地就给他们留下了好的印象。 王昭远悠悠转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军帐之中。 帐内无人,但是帐外却站着六名衣甲整齐的兵卒,从装束来看,便知是中原兵卒。 王昭远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着青年那一擀面杖,悲由心生,暗忖:“我自幼熟读兵书,不成想败给不识字的莽夫,还让愚昧村夫所擒,羞煞人也……” 这念及悲处,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如雨而下…… 马仁瑀大步走进营帐,看着泣不成声的王昭远,怔了怔,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这诸葛亮带汁啊!” 霎那间,周边一阵哄笑。 王昭远更是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习得鸵鸟钻地埋头的本事。 带汁诸葛亮,也随着王昭远的惨败,传遍了巴蜀、天下…… 远在成都的孟玄喆比起孟昶确实要出色很多。 年轻气盛的他,一改孟昶长期不擅长的弊政。 日日临朝,兢兢业业处理川蜀政务。 他每日不间断地召见官员宰相,想要一改孟昶留下来的诸多弊政,准备来一场大刀阔斧地改革。 但是川蜀朝廷早已烂到骨子里了,所有身居高位的官员就没有不贪的。 并非蜀地没有清官,是清官的做派满足不了孟昶奢华的生活。 孟昶不可能让这种人在朝堂上待着,早就给贬到蛮夷之地去跟山民打交道了。 这长期以往,官员之间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链。 孟玄喆想要凭借血气之勇,打破这种利益链,无疑是痴人说梦。 一个个没少拿钱的宰相官员,都将孟玄喆当作傻子忽悠。 孟玄喆还乐此不疲,他以为自己不贪,就比自己的父亲孟昶更加优秀。 但实际上原本给孟昶的那一份大头,现在全部落在了庙堂官员的手上了。 一个个尸位素餐的蛀虫,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 他一套套全新的政令,更进一步加重百姓的负担。 孟玄喆四更起床工作,一直到黄昏才停下歇息,看着自己处理的奏章。 这位川蜀新国主暗思,都说中原天子罗幼度勤政,天天处理国事至申时上下。与自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就等先生入关中,天下震响的消息了。 要让天下人知道,川蜀孟玄喆,半点不比罗幼度差。 孟玄喆渴望着听到王昭远凯旋的消息…… 直到剑门关守将赵崇韬传来王昭远全线溃败,阳平关失守,兴元府为中原所得,王昭远下落不明的消息。 孟玄喆彻底呆傻住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先生乃当代诸葛亮,怎么可能败…… 还败得如此彻底! 他却不知道,这个诸葛亮带汁…… ------题外话------ 谢书友威大人,舒光贵族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一章 夔州失守 孟玄喆终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知道世间疾苦善恶,不晓得能说与能干是两个概念。 面对前线败局,孟玄喆慌了神,心急火燎地召集文武百官议事。 这一听到王昭远惨败的消息,蜀臣都惊呆了。 即便李昊知道王昭远的真才实学,也想不到他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他们刚刚给王昭远践行,这还没有过几日。 算算时间,这兵马堪堪抵达前线吧。 这就败了? 是王昭远太蠢? 还是中原太强? 整个大殿陷入了慌乱。 得陇望蜀,中原拿了汉中,哪有不觊觎成都的道理? 莫说是拿主意了,上上下下一群手里不干净的官员,皆惶恐难安,想着自己这些年贪墨的家当,大有卷铺盖逃难的意思。 大程官孙遇破口大骂:“王昭远误国,其罪当诛。若非他再三蛊惑国主,焉有今日之事?” 此次出兵,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孟玄喆、王昭远一意孤行而已。 孟玄喆瞬间领悟,这是要甩锅,不管怎么样,将一切罪名甩给王昭远,然后向罗幼度请罪,实在不行将汉中兴元府割让给中原。 王昭远这一败,让孟玄喆彻底认清了现实。 “李相,就劳烦你代笔了。” 孟玄喆紧张地看着李昊。 在蜀中李昊的文笔那是公认的。 李昊早就在琢磨怎么写降表了,此刻闻言,硬着头皮答应。 便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则急报快马传来。 传信人叫南雄是川东防御使南光海的儿子。 “陛下,中原贼兵袭击三会、巫山军寨,家父战死,夔州……夔州失守了!” 南雄泣不成声,跪伏在孟玄喆面前。 孟玄喆霍然而起,脸色煞白,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早就中计了。 夔州是蜀地东方与中原荆州相邻的疆界。 北方战败,随即东方也传来战事。 这两股部队一东一北,绝不是什么意外,是早有预谋的。 “夔州怎么丢的?” 孟玄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那里防备如此严密,怎么不声不响的就丢了?” 夔州位于巴蜀东北部,首府为奉节县,蜀汉章武二年,刘备兵伐东吴,遭到惨败,退守鱼复,将鱼复改为永安。唐贞观二十三年,改永安称奉节。 一直以来,夔州奉节据荆楚上游,控巴蜀东门,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是川东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与巴蜀东面而言,夔州无异于是巴蜀的剑门关。 夔州丢失,意味着门户大开。 东面的中原军将会长驱直入,直捣成都。 孟昶虽然躺平,却也在暗地里防备着中原。罗幼度智取南平之后,他特地在奉节城东设锁江浮桥,上置木栅三重,夹江列炮,修建防御工事。而且在夔州以东的方向三峡方向,他们还建造了三会、巫山两大军寨。 阳平关因为王昭远的无能丢失,但夔州不声不响地就落陷了,孟玄喆怎么样也想不明白。 南雄一脸惊恐道:“中原军兵分两路,陆路袭击三会、巫山军寨,家父拼死抵抗,奈何中原兵强马壮,两处军寨皆为中原所破。” 他这是给自己的父亲脸上贴金了。 南光海压根就没想到南征南汉的中原兵会突然调头,从荆南直接北上峡州,西进入川。 整个巴蜀第一要务就是给孟昶搞钱,其次是中饱私囊。 南光海亦不例外,他一边吃空饷,一边征收过路税,将自己的防守职权,视为赚钱工具。 当石守信率兵杀到的时候,南光海压根就没有本事让疏于战阵的兵士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组织有效抵抗。 三会、巫山两大军寨万余蜀兵,为石守信一战击溃。 孟玄喆沙哑着声音问道:“夔州呢?” 南雄道:“在中原陆路攻打三会、巫山的同时,中原水军也跟着朔江而上,直逼奉节城东门。武守谦节帅闻讯派将军高展沿江死守,怎料中原诡诈。他们遍布长江的舟舰全是空船,兵士早于中途下船,趁着我军为船队吸引注意的时候,对着江岸发动突袭,抢夺浮桥,攻破了夔州的长江防线。中原天子罗天子亲临奉节城下劝降,武守谦节帅降了……” 孟玄喆呆傻了半晌,骇然起身:“罗幼度亲自来了?” 得到了确认以后,孟玄喆又瘫在了龙椅上,好似一团烂泥。 “陛下……” 李昊欲言又止。 这罗幼度亲临,那就意味着对于此次灭蜀,势在必行。 这种情况赔罪服软是没有用的。 唯一有用的是递交降表。 但现在李昊不敢提,还没到那个时候。 “诸公……”孟玄喆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生死存亡之境,可有破敌妙法?” 一个个平素自吹自擂的文武官员,在这一刻都哑了火,闭口不言。 一大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后路了…… 人的名,树的影。 罗幼度这些年打下来的威名,足以让任何人畏惧。 半晌孟玄喆想着自己满腔抱负,换来的竟是这种结局,恼羞成怒道:“一个个都成哑巴了?难不成要朕亲自挂帅去当罗幼度?” 这时庙堂上唯一的老人站了出来。 孟昶登基之后,清除了大批骄兵悍将,巩固了自己的权势。 石頵因为低调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老将,现今官居大将军一职位。 在孟昶未改称国主以前,石頵的官位更是骠骑大将军。 石頵道:“蜀中运粮不易,中原远道而来,兼多面树敌,势不能久。当招聚军队坚守,与之比拼消耗。” 孟玄喆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问道:“大将军可愿为我巴蜀出兵抵御?” 石頵看了满朝文武一眼,似乎除了自己,找不到顺眼的人,叹道:“老臣愿往。陛下,北面之地,有利州、剑门天险,只需派遣良将驻守,可保万全。东面之敌,老夫尽力而为……” 禀退文武,孟玄喆只留下石頵一人,感动地拉着他道:“先祖、先帝以温衣美食养士三十年,一旦临敌,唯有老将军愿意为我大蜀效力。老将军此去,需要什么,直说无妨,朕无有不应。” 石頵心底也没有多少把握,说道:“老臣只望退敌之后,国主能亲自体察民情,莫要不食肉糜……” 孟玄喆闻言一脸呆滞。 第二十二章 两难之境 夔州奉节。 罗幼度在攻取夔州以后,并没有急着继续进兵,而是在当地施以仁政,将孟蜀的那些压榨百姓的制度政策,一并废除,将中原的制度带入了夔州。 夔州百姓挨着荆襄,本就向往着中原的生活。 而今罗幼度亲临,将吸收他们血液的制度一个个废除。 夔州百姓便如过年一般,对着罗幼度感恩戴德,高呼万岁。 罗幼度听着赞颂,心里却有着小小的不是滋味,对着随军而来的卢多逊、韩微、赵季札说道:“百姓太容易满足了,朕都有些惭愧。” 他心底清楚,自己治下的朝廷税率并不低。 因为他不愿当一个守成之主。 罗幼度执掌的朝廷,有着极强的进取之心,恢复汉唐故地,北伐契丹,这几乎是公开的事情。 这收复失地需要打仗,北伐契丹,深入北地草原,深入东北丛林,更是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 这些钱粮怎么来? 还得从百姓身上获取。 只是罗幼度有着一定的底线,首先得满足三点,吃得饱,冻不死,还有一点点余钱存着,或是看病,或是年节改良一下生活。 至于小康生活,在这封建时代,平心而论,几乎是不可能的。 别说什么富宋,宋朝百姓小日子过得舒适,那是因为宋朝用一国的财富来养汴京一城。 过得好的只是汴京百姓而已。 宋朝三冗两积,冗官、冗兵、冗费,积贫积弱,终宋一朝,始终未能解决。 朱熹评价本朝时都毫不客气地说道: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 进士林勋也说:“本朝两税之数,视唐增至七倍。” 宋朝前后三百余年,史料记载在案的农民起义高达四百三十余次,平均下来,每年皆有,历朝之最。 故而不管是什么朝代,汉也好,唐也罢,宋明皆是如此。 小民百姓能够维持温饱,就很满足了。 罗虞新朝的税收只是满足了这点,夔州百姓居然有此反应。 让罗幼度惭愧之余,也有小小的唏嘘。 卢多逊拍着马屁赞叹道:“陛下宅心仁厚,当为千古圣君之典范。” 赵季札感慨道:“此番入中原,所见一片盛世景象,方知何为贤君明主。巴蜀百姓终于能够摆脱孟家奴役……” 他说着还挤出了几滴泪水,以显自己之所以叛蜀,是为了巴蜀百姓免受奴役,心存大义。 罗幼度心下不喜赵季札,但脸上并没有任何鄙夷,反而一脸赞许。 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 赵季札品行确实不佳,但在蜀地为官多年,对于此次灭蜀,还是很有作用的。 韩微出身贫寒,在韩通未发迹之前,也是吃过苦的,说道:“百姓所求,不过温饱,但能够做到这点又有几人?陛下能够兼顾于此,已经尤为不易了。何况,若是自顾生计,而轻于武备。他日贼寇入境,纵使富有天下,哪里敌得过蛮夷屠刀?” 罗幼度笑道:“说得在理,文武当需并重,才能长治久安。” 正说间,罗幼度收到了孟玄喆派遣大将军石頵,率兵三万东进的消息。 “终于来了啊!” 罗幼度笑道:“看来朕的面子,比起高怀德,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此番灭蜀,罗幼度兵分两路。 北路军以马仁瑀、康再遇为前部,高怀德为西川行营都部署,领三万兵马南下。 而他领两万水陆大军从荆州西路入蜀。 自己这一路只是拿下了夔州,但北路军因为王昭远的关系,一举拿下了汉中兴元府,缴获了近二十五万斛粮食。 明显北路军势头更甚,但石頵直接东进,向夔州杀来。 给足了面子…… 不过罗幼度这里,等得就是他。 “赵客省使,接下来看你得了!” 罗幼度拍了拍赵季札的肩膀。 客省使是罗幼度给赵季札封的官。 赵季札在巴蜀的时候就干过此类工作。 这是一个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的职位。 昔年巴蜀在没有给罗幼度逼降之前,客省使主要的任务就是安抚境内的少数民族。 其中最大的一支少数民族就是巴民。 当然追本溯源,巴人才算是地方土著,因为秦始皇灭巴,加上千百年来不断有中原人为了避战祸入川,汉人成为了巴蜀的主导。 这是大势所趋的必然结果。 巴民一部分巴人与汉人同化,还有一部分的巴人生活于山林之中,过着清苦的生活。 更多的巴民会因为地方政权而选择进山还是与汉民杂居。 就孟昶治下的巴民,自然选择了进山,以此逃避苛捐杂税。 他们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罗幼度在夔州大收民心,为得就是收编蜀地巴民。 赵季札受宠若惊的道:“臣下,保证完成任务。” 目送赵季札离去,罗幼度笑着道:“现在就等着石頵上钩了!” 卢多逊继续溜须拍马道:“自己种的因,自然得自己尝这个果。陛下用兵如神,属下佩服!” 罗幼度好整以暇地一笑。 他这按兵不动,即为了收民心,也为了让巴蜀大军,自食恶果。 孟昶以巴蜀之地来养成都,故而越靠近成都,蜀地百姓越是民心所向。 相反越远离成都,百姓过的越是困苦,对于蜀国官僚越是痛恨。 他算准了孟蜀不敢与之正面交战,算准了对方只敢据城坚守,利用蜀地山水险峻的地理优势打消耗战。 这种消耗战打的是韧性,打的是民心。 与其深入腹地,给他们坚壁清野的机会,不如拉出来打。 拉长孟蜀的战线…… 进攻有北路军足够了。 罗幼度身为皇帝,现在很是佛系,没有与高怀德争先的意思。 石頵自领兵出征以后,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罗幼度的东路军雷声大雨点小太反常了。 就凭中原陆军一口气攻破三会、巫山两大军寨,水军攻破奉节沿江防线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安州、开州、万州这些州府皆无力抵抗中原大军的。 石頵的原定计划是在江州防线抵御中原大军,但现在他接连收到安州、开州、万州刺史的求援信,陷入了两难之境。 ------题外话------ 谢书友霜枫胜火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三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嘛? 渝州府衙。 “罗幼度依旧在夔州按兵不动?” 传令兵道:“敌将石守信带着千余兵马在万州、开州、安州附近游弋。大将军速速支援,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石頵闻言,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脚下不自觉地左右渡步,脸色难看。 渝州古称江州,张飞义释严颜的地方。 因为了跟长江下游的江州区分,改江州为巴县,隋开皇初又废巴郡改渝州。 在巴蜀东方,夔州是门户,安州、万州、开州就是前门大院,其次的忠州则是厅堂,而渝州便是连接后室的回廊,过了回廊就能直接入后室成都。 安州是蜀中的产盐重地,又叫云安监。为了防止巴人抢盐,孟昶特地命人修建的一座坚固城池。 万州、开州前者位于叠江之畔,后者位于长江上游的险峻之处。 三城之间形成了一个犄角之势,能够相互依存,是入蜀的第二道防线。 石頵是当年跟着孟知祥入蜀的老将,相比那些欺负叛民山民成长,未经真正战事,或者直接走关系崛起的年轻一辈蜀地将官。 石頵这类经过战场拼杀过来的将军,不论战略远见还是战术思想胜过不止一筹。 他已经看出了罗幼度的用意,安州、万州、开州虽有地利之固,但民心不在,易生哗变,不利于防守。 真要据三城而守,反会受制于对方。 石頵并没有出兵救援的意思,只是安州盐监吴霖阳、万州刺史费平、开州刺史孙源的求援信一封一封地传来,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军中现在已经有了自己怯战不前的传言,石頵咬了咬牙道:“回去告诉吴监、费、孙两位刺史,就说安、平、开三州不利于防守。让他们想办法退往忠州,某会在途中接应他们。” 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安、万、开三州,这万州、开州两地,半年前还发生过叛乱。 宁愿放弃,也不能冒险,他们输不起。 石頵下了这个决定,身体里却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他也知道,这话是自欺欺人。 要是能退,石頵相信吴霖阳、费平、孙源早就退了。 如此急促的求援,便因为退不得,从而导致的恐慌。 得到石頵消息的盐监吴霖阳与费平、孙源两位刺史,闻言皆破口大骂。 “老东西畏战不前,竟见死不救?将我等卖了?” 正如石頵所想的一般,真要能跑,他们早就跑了。 哪怕背上弃战丢土之名,三人也认。 总好过跟着城池一起陪葬要强。 这罗幼度虽未出兵,石守信却带着千余兵马守着。 人数是不多,可那一身铁甲装束的雄兵,谁敢上前触之眉头? 巴蜀的铜是给孟昶挥霍的,百姓用的都是铁钱。 铁等于钱。 除了成都的禁军有着铁甲的资格以外,平、开州二州的守军兵士多是皮甲,只有少数将校才有成套的铁甲。 云安监因情况特殊,之前倒是有一千铁甲。 但吴霖阳为了给孟昶筹钱修宫殿,将八百副铁甲熔了,打造成了铁币…… 石頵不敢支援,吴霖阳、费平、孙源又跑不了,百姓早已得知罗幼度在夔州的善举,民心不在,蠢蠢欲动。 还没撑过两日,费平先一步撑不住,主动联系了吴霖阳、孙源。 费平、孙源两人一合计,先一步派人向夔州的罗幼度投降。 石頵明摆了要放弃安、平、开三州,费平、孙源哪甘心为之赴死。 吴霖阳有些犹疑,并没有立刻效仿。 他与费平、孙源略有不同。 吴霖阳姓吴是蜀中大姓,先人是季汉的国舅吴懿,在巴蜀很有名望。 族中不少人在朝堂上任职,地位不低。 吴霖阳担心牵累家人,不敢利落地投降。 收到费平、孙源的联名投降,罗幼度并没有半点遗憾,而是笑道:“如此看来,这巴蜀的老将军还有些能耐的,孙源、费平还好说。这个吴霖阳可是蜀中大姓吴家人,在蜀地有五百年的历史。在朝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敢放弃安州,这份魄力,值得一说。” 他顿了顿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接收平、开二州,将他困在忠州,顺便给他后院点一把火。” 他可不是带汁诸葛王昭远,对自己盲目自信。 一条计策用到底,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你能想到的,你的对手未必就想不到。 所以多给自己留一手杀手锏,回旋的余地,还是很重要的。 便如武侠里的亢龙有悔,真正厉害的是那个悔字。 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平、开州二州,也是一件美事。 “传令田绍斌让他立刻进攻云安监,朕要在明日一早,站在云安监的城头看初升的太阳。” 罗幼度心底清楚,只要再耗几日,吴霖阳八成会如费平、孙源一样投降。 不过战死的吴霖阳,可比投降活着的吴霖阳更加有用。 强攻云安监的结果,比兵不血刃的拿下云安监,对于战局更有优势。 “陛下,末将手痒痒!” 呼延赞委屈巴巴地说着。 身为罗幼度的贴身护卫,呼延赞那是极其尽责。 但是身为一个好战分子,有事没事就在身上刺“赤心杀贼”的猛汉,上阵的机会却不多,难免委屈。 王廷义也道:“末将也想上阵杀敌!” 看着两位哼哈二将一眼,罗幼度想着他们尽职尽责地跟着自己左右,也不免心软道:“也罢,朕许久没亲临前线,一起去看看!” 他本打算在拿下云安监后再动身,为了呼延赞、王廷义,提前半日,便提前半日了。 呼延赞、王廷义相继一笑,两人眼中那股跃跃欲试的感觉半点掩盖不住。 他们聚在一起,打赌看谁杀的多,看谁先登城。 罗幼度瞧着两人有争吵起来的趋势,哑然失笑。 这两活宝…… 罗幼度抵达前线的时候,田绍斌已经在云安监外列好了阵型。 云安监坚固,却也算不上巨城。 攻城器械只有简单的木幔车与飞梯。 训练有素的兵士,躲在能够防备弓弩、抛石车的木幔车背后,徐徐地向云安监逼近。 城楼上吴霖阳脸色苍白的看着城下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劲卒,肠子都悔青了,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嘛? ------题外话------ 谢书友威大人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四章 哼哈二将 激昂的战鼓声在云安监上空回荡。 麻木的兵卒在利用木幔车靠近城楼之后,抬着飞梯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城墙。 这攻城最耗兵力,中原自然不会在第一轮攻势中就投入自己的精锐兵士。 入川以后,俘虏的降卒是前几轮攻势的主力。 俗称炮灰。 不管是罗幼度还是前线指挥的田绍斌,都不指望打头的降卒能够取得奇效。 主要目的便是试探一下虚实,损耗城中兵士的箭矢体力…… 两边的蜀兵皆疏于战阵…… 但攻城的蜀降卒得到了指挥田绍斌的承诺,此战过后,存活下来的兵士都可以领着一定的赏钱回乡。 如果能够登城,更有重赏,甚至可以直接加入中原军当十人将。 面对身后手中握着大刀的督战队,所有降卒都明白,只有向前冲才是活路。 督战队都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他们挥刀砍杀自己人都不带眨眼的。 何况是他们这些降卒? 中原军自郭荣改制以后,名声就很好。 罗幼度即位以后,更是如此,蜀降卒大多都选择相信田绍斌的承诺,不要命地往前冲。 蜀降卒的气勇更甚,但凭借城防的优势,云安监的蜀兵还是占据着一定的主动权的。 滚石檑木不断抛下,金汁火油顺着城头倒下。 城楼之下哀嚎一片。 罗幼度早已习惯战场的残酷,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对左右道:“看来不需要明日了,最迟黄昏时分,云安监便可攻下。” 历经多场大战,罗幼度对于战争的理解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 这攻城守城也是有章法的。 什么时候用弓弩迎敌,什么时候丢滚石檑木,什么时候倒金汁,什么时候倒油,这一切都是说法的。 而对面的应对就是随心所欲…… 稍微有一点险情就乱七八糟的金汁热油什么的,一套乱倒,完全不讲究使用时机。 以罗幼度现在的经验来看,这守城的指挥就是一新手,一遇到情况就瞎指挥,将不易收集的金汁,油这类守城利器拿出来挥霍。 就这水平,遇到真正危局,十有八九会自乱手脚,不知所措。 罗幼度看出的问题,田绍斌也在其后的几个回合看出来了。 田绍斌是北汉汾州人,早年跟随刘钧任佐圣军使。 在北汉一直有一个声音,就是降中原派系。 郭无为、田绍斌都属于这派系中的人物。他们先一步看清了时势,这左右天下的力量不是契丹就是中原,不可能是北汉。 相比契丹,他们更加愿意归降中原。 郭无为是一直等到了罗幼度北征,而田绍斌等不住了,在四年前领着五十骑南投。周世宗郭荣召补他为骁武副指挥使,参与了与平定燕幽、北汉的战役。 在攻打老家汾州的时候,左目为流矢所中,如夏侯惇一般,成了一名独眼将军。 田绍斌骁勇善战是一位难得的先锋大将。 他眯着一只眼睛,对身旁的传讯兵下达了命令,安排一支训练有素的中原兵混迹在了蜀降卒中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攻城的蜀降卒与守城的蜀兵相互对战了五个回合。 吴霖阳见在自己的指挥下,打退了五波进攻,不免沾沾自喜,说道:“都说中原雄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吗!” 他说着又想到了石頵,忍不住骂道:“老匹夫胆小怯战,他若早来支援,费兄、孙兄何至于降敌。” 念及此处,吴霖阳再度安排人去请石頵来援,同时也派人前往成都向自己的父亲、叔父哭诉,让后方给石頵施压。 当他安排下去以后,发现下方的中原兵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吴霖阳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有了一点点经验,壮着胆子指挥兵士迎敌。 很快吴霖阳察觉了一丝丝的异样,中原兵的节奏,似乎有着小小的变化。 但依他的经验,并没有及时发现真正问题所在:无章法的蜀降卒中有一支军队,以严谨轻快的动作来到了城下。 在不起眼的地方架起了飞梯,有序的攀爬着…… 他们并非等着一拥而上,飞梯下方有盾牌手掩护,有神射手阻击,甚至于备用飞梯以及灭火的沙土都准备妥当…… 罗幼度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老鸟与新手的差别。 经验这东西,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 呼延赞见攻城的势头越来越足,心急火燎地请命道:“陛下,让我上吧!” 王廷义也道:“我亲自去将吴霖阳的脑袋取来,献给陛下……” 罗幼度无奈道:“去吧去吧!” 这老虎憋久了,也得让他们开开胃,免得闹情绪。 罗幼度并不怎么担心两人的安危,呼延赞的武勇军中第二,加上他一身上百斤的铁甲,就是一辆人形坦克,刀剑无伤。 王廷义也差不多。 王景对于他这个一天到晚喊着“当代王景之子”的宝贝疙瘩爱护的很,一身盔甲的甲片都是千锤百炼的钢片,上面还糊了一层大漆。 论及防御力,郭荣那骚包的金色的明光铠都比不上。 也就王景这类,历仕后五朝的老军阀,才有这财力打造这一身铠甲…… 王廷义的武艺固然比不上呼延赞,却也是一员虎将,不会出什么意外。 罗幼度是如此想的。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了。 他忽视了一点,不管是呼延赞还是王廷义。 两个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呼延赞身穿着百斤重的铁甲,却敏捷的如大猩猩一样,三下五除二地就登上了云安监城楼,端是厉害无比。 可接下来的操作,罗幼度直接傻眼了。 呼延赞并没有跳入城墙,而是站在女墙城垛上,一手拿着铁鞭,一手拿着降魔杵,对着城墙上的蜀兵,一通猛打,敲西瓜一样,白色的脑浆,腥红的血液迸射而出…… 乱战之中,一枪刺中了呼延赞的胸口…… 以他的一身铁甲,自然无恙。可他站在女墙上,下盘不稳,如断线的风筝,从城楼上摔了下来…… “砰!” 砸在了地上…… 罗幼度惊骇出声,但下一幕让他更加震撼。 呼延赞坐了起来,摇了摇脑袋,又开始登城了。 罗幼度搜索着王廷义,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憨货赤着身子,在城楼上杀敌…… 不是王廷义是谁? 不是! 他的盔甲呢? ------题外话------ 谢书友兄台乀请留步的一千五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五章 为敌造势 呼延赞玩骚操作,站在女墙上杀敌,给摔下了城楼。 王廷义也不甘示弱,他嫌弃王景给他的盔甲笨重,穿着不舒适,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在途中将盔甲脱了,赤着身子就上了城头。 看着王廷义高呼酣战,手中双钢锏,左敲右打,确实勇悍。 可看着那不着甲胄的模样,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无意间他又望向了呼延赞,忍不住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狗日的!” 那巨大的铁疙瘩又站在了女墙上,挥动着铁鞭、降魔杵敲西瓜了。 这摔了一次不够,还来? 真不怕死啊! 他却不知道,类似的操作在另外一个时空,这货干了四次,整整从城墙上摔下四次。 换做常人早就摔得半身不遂了,但这家伙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嗷嗷叫的登城杀敌。 一点面子也不给城墙留…… 指挥攻城的车神赵匡义也看傻了,此后就没敢让呼延赞上阵…… 罗幼度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活宝,真让人头痛。 见城头大乱,罗幼度本不欲干涉田绍斌的指挥,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让人通知田绍斌派出主力强攻。 即便罗幼度不下此令,田绍斌已经准备派出精兵做最后一击了。 呼延赞、王廷义两位哼哈二将虽说行为让人无法理解,但自身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让他们两人这么一闹,云安监城楼上已经出现了动荡。 便如罗幼度之前预料的一般,经验不足的吴霖阳,面对真正的变故,将令混乱,不知如何应对,脑中一片空白。 这攻城之战,争分夺秒。 一缓神的功夫,往往意味着十几或几十名攻城部队的先登已经快手快脚地上城来了。 城上的守军一阵慌乱,似乎还有不少人摔倒在地。 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 随着越来越多的攻城兵卒登城,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 守城蜀兵素质本就不高,军心跟着动摇。 随着城楼上唯一能打的副将被呼延赞一铁鞭爆头以后。 再也难以组织像样的抵抗。 城楼上的蜀兵从溃散到溃败…… 吴霖阳想要投降,但是让王廷义一刀砍了脑袋。 自罗幼度选择强攻云安监的时候,吴霖阳注定活不了了。 他需要的是一个顽强抵御中原入侵的烈士,而不是一个畏惧死亡,临阵而降的怂货孬种。 所以入城以后的罗幼度,看着吴霖阳的尸体,长叹道:“好一个守义成仁的忠烈之士,谁言蜀地无男儿?此便是也!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来人……将之首级缝上,送回成都。” 做好了全套的戏份,罗幼度在云安监的府衙,接见了两个让他头大的哼哈二将。 两个家伙一点也没有自觉,还在争论谁的功劳大。 呼延赞道:“我敲了八十三个人头……” 王廷义说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道:“我第一个登城……” 王廷义再次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气急道:“我毫发无损……” 王廷义依旧道:“我砍了吴霖阳……” 呼延赞没辙了,强辩道:“我也砍了不少将官……” 他是砍了好些将官,不过他武艺奇高,便是一流好手,也非他十合之敌。 云安监最强的都将,给他一鞭爆了脑袋。 所以他说不上来杀了几个将官,就觉得跟寻常兵士一样,没啥区别。 王廷义不甘示弱:“我爹叫王景……” 呼延赞:“……” 罗幼度看着两人一边争辩一边走入府衙,脸色阴沉。 呼延赞、王廷义这两个身上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猛将,也察觉到了异样,登时息了声。 罗幼度冷笑道:“呼延将军,这从城头摔下来的感觉如何?” 呼延赞尴尬地道:“就是屁股有些疼,其他没什么?” 罗幼度道:“那我问一下,你登城不进城墙,站在女墙上做什么?” 呼延赞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见他解释不上来,王廷义在一旁偷着乐。 罗幼度往向了他,道:“你呢,好好的盔甲,怎么就给脱了?” 王廷义理所当然地解释道:“那盔甲笨重了些,穿着杀敌,没赤着身子灵活。” 罗幼度哭笑不得,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们下去,每人抄写论语五十遍。抄不完,不许上阵。以后谁再敢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抄一百遍。” 这两个家伙皮糙肉厚的,根本不记得打。 也就抄书有点效果。 果然! 这一听抄书,两人的脸瞬间垮了。 吴霖阳的尸体送到了成都,云安监攻城战的改良版本也开始在成都盛传。 中原大军压境,面对数倍之敌,面对大将军石頵的怯战不前,吴霖阳以一文弱书生,亲临战阵,誓与云安监共存亡。 经过一番可歌可泣的大战,吴霖阳凭借一腔热血,多次击退中原大军的攻势。 最终因为得不到支援,寡不敌众,从容就义。 即便身为敌人对于吴霖阳也是赞誉有加。 何况这个敌人还是罗幼度。 吴家人收到了吴霖阳的尸体…… 如吴家这种存续数百年的大家族,对于如何造势,那是刻入基因里的手段。 不过一日间,吴霖阳已经给刻画成了一个悲情英雄。 在这生死存亡的灭国之际,面对胆小的大将军,投降的同僚。 孤身一人,奋勇抗敌,最终就义。 他们将吴霖阳的伟岸无限放大,将投降的费平、孙源贬罚得一文不值,对怯战的大将军石頵,冷嘲热讽。 石頵身为武臣,在重视文臣的巴蜀本就没有多少政治盟友,与根深蒂固的吴家比起来,一天一地。 吴霖阳吹得多伟大,不明事理的百姓对于石頵便越痛恨。 不过两三日,孟玄喆已经收到了数十封针对石頵怯战的弹劾奏章。 孟玄喆耳根子软,容易相信他人。 面对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章,他自身动摇了。 石頵的防守战略,孟玄喆极为认可。但是对方如此怯战,是否有能力抵挡罗幼度的进攻? 对于石頵的能力,孟玄喆生出了质疑。 与此同时,北方的战事再次传到成都, 利州失守,高怀德继续南下。 都监赵崇韬从桔柏津渡嘉陵江,焚浮桥,退保剑门。 ------题外话------ 谢书友鬼魅寂寞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六章 无可弥补的差距 孟玄喆听到消息,脸色煞白。 利州在嘉陵江东岸,群山环绕,地形险峻,是入蜀的咽喉要地。 “快,快往剑门关增兵。” 孟玄喆甚至都来不及询问缘由,一开口就是向剑门关增兵。 利州失守,意味着北面的防御要塞就只剩下剑门关了。 剑门关是北路最后的倚仗,一旦中原攻克剑门关,接下来就能长驱直入直抵成都城外。 剑门关已经是北方最后的一处防御要塞了。 三司使范禹僻劝慰道:“陛下放心,这剑门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著称。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就算给中原兵插上翅膀,亦难以飞渡。” 孟玄喆闻言心中稍安,说道:“三司使言之有理,朕是为诸将之无能,气糊涂了。这利州也有山川栈道之险,怎么如此轻易地为中原贼兵攻破?” 他说道最后望向了从前线退回的偏将柯博。 柯博忙道:“韩大帅、李副帅为阻中原兵马南进,兵分两路。李副帅烧断栈道,退保葭萌关。韩大帅率军据守利州城及其以北的大、小漫天寨诸要点,阻击中原贼兵。” 孟玄喆代替孟昶巡视过汉中、利州一带,韩保正、李进在防御上的应对方式并没有任何问题,疑道:“韩、李两帅,应对未有不妥,为何利州还会失守?” 柯博脸上透着几分恐惧,“贼将高怀德探知我们兵分两路,也跟着兵分两路。命康再遇、康保裔父子抢修栈道,攻打小漫天寨。” “自己率主力由嘉川东南的罗川狭径南进,抢夺嘉陵江桥,遣御营司刘福、常思德攻打大漫天寨。义州王刺史亲率兵马救援,途中受到了高怀德亲自阻击,王刺史阵亡。” “大漫天寨也为刘福、常思德攻破。韩大帅往利州撤兵,却得知利州已为康再遇、康保裔父子攻破,赵都监退保剑门关。” “韩、李两帅现在生死不明!” 孟玄喆与殿内的蜀国文武都听傻眼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仗打得跟看史书一样。 小漫天寨建于山腰之间,护着山间栈道。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一边抢修栈道,一边攻破了小漫天寨? 大漫天寨位于朝天岭,山势崔巍,路径险绝,依山水而建。 怎么就给刘福、常思德攻取了? 义州刺史王审超棍棒绝技冠绝川蜀,他亲自救援大漫天寨,居然直接阵亡。 康再遇、康保裔攻取小漫天寨后,竟还能乘势攻打利州,迫使都监赵崇韬撤回剑门关。 总结就是韩保正、李进依险而守,而中原没有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战术打法,就是他们守哪,中原攻哪。 且中原兵马战必胜,攻必取。 结果就是利州与葭萌关的防线全线溃败,大帅韩保正副帅李进生死不知,悍将王审超阵亡,都监赵崇韬退兵剑门关。 孟玄喆半晌才失声道:“怎会如此?” 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背锅的。 韩保正、李进、王审超、赵崇韬的应对并没有过错。 但他们就是败了,败得干净利落。 说明什么孟玄喆岂能不知。 利州与大小漫天寨的攻防战直接表明了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中原老兵,与习惯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蜀兵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 双方实力的差距已经到了,在占据城寨、防线等地理优势的情况下,都无法弥补的地步。 孟玄喆理解了柯博脸上的那股恐惧,在没有出错的情况下给战斗力碾压。 远比王昭远瞎指挥而导致的大败更加动摇军心。 大殿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堂下的吴维出班道:“陛下,北方战事失利,尚且还有剑门关,可以倚仗。而东方并无险峻关隘,更加不能再出意外。这两路兵马直逼成都,我西蜀亡矣。大将军石頵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怯战不前,委实难当大任。臣恳请陛下另选能人接替大将军职位,以免大将军惧敌,一退再退。” 吴维一直在给吴家给吴霖阳造势,但自身并没有公然诋毁大将军石頵,只是背地里让人贬低他以抬高自己儿子。 同时利用吴家的人脉给朝廷施加压力。 但现在吴维公然于庙堂上表态了,目标直指石頵。 其实知子莫若父,吴维对自己儿子的几斤几两,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孟玄喆脸色犹豫,说道:“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恐生祸患。” 吴维道:“但以怯弱者为将,更会导致我军陷入败亡之境。” 孟玄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道:“此事让朕好好思量……”他顿了顿,心底对石頵也没有最初的信任,说道:“朕会派遣三司使为监军,让他去前线探查情况。” 忠州。 石頵在渝州休整了五日,足足五日时间,他亲自安排渝州刺史组织百姓修葺城防。 这渝州等同北方的剑门关是东面蜀兵最后的屏障,渝州失守,意味着东路的中原兵马能够长驱直入地逼近成都。 渝州的重要也不言而喻。 只是这些年了,蜀地无战事,孟昶穷奢极欲,蜀地官员无有不贪。 十数年下来,从未巩固城防。 渝州各处地方年久失修,用来抵御境内蛮族善可,对上百战劲旅,坚持不了太久。 石頵心底最终的决战之处便是渝州,不过他得给渝州争取到足够修葺城防的时间。 这也是他此刻身处忠州的原因。 石頵身为一员老将,一举一动不说多高明,但每一步每一个意图都极有章法,瞻前顾后,战略思想非常明显。 石頵耐着性子跟后方派来的监军范禹僻解释自己的意图。 “范监军,北方的战事可见,中原实力之强悍,即便占据地理优势,也极难弥补差距。相比高怀德的进攻,罗幼度的攻心更加可怕。面对高怀德,你至少明白自己怎么败得。对上罗幼度,他会让你败在哪儿都不清楚。并非某怯战,而是安州、开州、万州真的救不得。某手底下这三万兵,只要入得万州地界,一个都回不来。” 范禹僻并不是很听得懂石頵的解释,但石頵对罗幼度的忌惮却听出来了。 不过范禹僻还想看一看,再做决定。 当天夜里,范禹僻便收到了石頵的最新命令:撤回渝州城。 第二十七章 指挥内行的外行 范禹僻气急败坏地找到了石頵。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罗幼度还未抵达前线,大将军又撤?背主之贼,就那么值得将军恐惧?只听其威名,就瑟瑟发抖,退避三舍?” 如果说现在巴蜀庙堂上当前全心全意抵御中原入侵的人物,第一位是孟玄喆,那第二位就是范禹僻了。 范禹僻对于罗幼度不说恨之入骨,却也是厌恶至极。 当初罗幼度还是大周监军时,与王景、韩令坤攻取秦、成、阶、凤四州。 范禹僻就是孟昶派遣的说和使者。 罗幼度将他好一阵羞辱,然后王景直接上手,一方砚台将之打倒,还踩了两脚。 范禹僻最好面子,一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平素在蜀地,没少诋毁罗幼度。 哪怕罗幼度后来战功彪炳,哪怕在蜀地为何保全孟昶的面子,歌颂罗幼度为政治正确,范禹僻也没少在背后诋毁罗幼度,说他坏话。 结果罗幼度莫名当上了皇帝,还亲征巴蜀。 这一下范禹僻的肠子都悔青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 想要收回,那是不可能的。 范禹僻知道,自己这个三司使管着巴蜀钱袋,早就惹得诸多人眼红。 只是孟昶、孟玄喆对自己很是信任器重,他人找不到机会弄自己。 罗幼度一旦覆灭巴蜀,就自己明里暗里的仇敌。 分分钟便能将自己这些年诋毁罗幼度的坏话,原封不动地捅出去。 巴蜀庙堂就没有一个清廉的,随便找个借口,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出于对自身未来的考虑,范禹僻是最不愿意见到巴蜀灭亡的。 石頵忠不忠心,范禹僻看不出来,但相对庙堂上那些自吹自擂的家伙,他更加相信石頵的能力。 即便面对石頵不敢出兵支援安、开、万三州的事实,他也选择了多看一看,了解详情。 结果当天夜里,范禹僻就得到了石頵退兵渝州的消息,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石頵见范禹僻说的难听,眉宇也透着一丝怒意,忍着气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我们的床弩给劫了,是巴民干的。大巴山的巴民,大有可能已经投降了中原。现在走,或许来得及,再晚几日,就走不了了。” 范禹僻气道:“大将军危言耸听了吧?巴民与我国向来有恩怨,劫我们辎重,并不奇怪。这些年,他们没少反叛,就因如此,大将军便放弃忠州?” 他本就为当前的局势发愁,石頵又闹这种幺蛾子,毫不客气地道:“大将军畏中原如虎,何必要揽此重担?安、开、万三州你不救,忠州也要放弃?是不是等着中原兵杀到渝州,渝州也放了,直接退回成都?” “老夫不懂兵事,乃一介书生,却也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大将军这一退再退,是打仗吗?这是在逃命!” “老夫绝不同意撤军……” 范禹僻怒视着石頵,胸口起伏不定。 石頵更是恼怒,蜀地不同于中原。在这里文官的地位远高于武将,监军的权力极大,对方真不同意撤军,自己还真没本事撤,强忍着怒气道:“早在三年前,陛下已经收缴铁器,以作铁钱。寻常百姓手里,铁制的锄头耙子都没了。巴民也是一样,他们之前反叛,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削尖的竹子……哪可能有大量的铁制武器。” “此番被劫的兵士却说,袭击他们的兵士人人着皮甲,持拿铁器。这哪里是寻常巴民?这是军队了,巴民要是没有得到中原的支持,哪来的铁器皮甲……” “范监军,请相信某的判断。莫要小觑巴民,他们常年生活在附近的群山之中,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们要是归顺了中原,忠州附近的群山挡不住巴民的往来。他们可以出现在我军后方的任何一处,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范禹僻紧皱眉头,冷冷地笑了几声:“中原大军未至,就凭境内出现些许叛军,就要撤军?” 他是一心退敌的,但越是如此,越爱瞎指挥:“大将军真打得一手好仗,我看您也别撤渝州了,直接回成都吧。找那么多借口,不嫌累?” “莫要觉得老夫不懂军事,便受你摆布。将军上了年纪,不敢上阵,老夫能够理解。但现在我大蜀已到生死存亡之境,容不得大将军如此作妖。” 石頵气得脸色是阵青阵白,比起口才他哪里是范禹僻的对手,气恼的甩袖而走,说道:“只望监军莫要后悔。” 范禹僻自不会觉得自己这外行干涉内行有错,只是顽固地以为石頵上了年纪,不敢与中原决战。 一个畏敌如虎的大将军,如何能够取胜? 范禹僻没有半点犹豫,将自己在忠州的见闻修书告诉了孟玄喆,道明了石頵怯战的事实。 孟玄喆见信后气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想着自己如此信任石頵,对方却畏敌如虎,不免悲由心生,他想要派人代替石頵,却发现庙堂之上,竟无人合适,不免暗暗垂泪:“我孟家养士多年,竟无人可用。” 他找不到代替石頵之将,只能修书给石頵,让石頵听范禹僻而行,且鼓励石頵勇敢作战,莫要给贼人的声势吓到。 石頵面看着孟玄喆的来信,呕得几欲吐血,悲愤长叹:“无力回天。” 便在他们迟疑,书信往来之际,罗幼度的大军已经逼近了忠州。 他们这个时候撤军,也来不及了。 石頵无可奈何地下达了让渝州送粮的命令。 有了一次被劫的经历,这一次他不敢马虎大意,安排渝州方面出动重兵护卫,一次性多运一些粮草。 忠州只是拖延时间的,故而石頵一开始就没有在忠州多逗留的念头。并未携带太多粮食,免得他们退守渝州后,便宜了中原。 但现在受到了孟玄喆、范禹僻的逼迫,石頵只能选择在忠州死守。 携带粮食的不足,将会成为致命弱点。 石頵命令下达以后,想了又想,叫来了自己的儿子石珩,说道:“珩儿,以为父之见,罗幼度八成看穿了我们的粮食问题。此次渝州方向的运粮,途中必然会受到巴民袭击。你率三千兵士,夜里悄悄出城,藏匿于山中接应渝州方向的粮队!” ------题外话------ 谢书友作死的赫萝的五百赏,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二十八章 意在渝州 忠州城下。

罗幼度看着面前这沿长江而建的坚城,说道:“都说西蜀乃偏安之所,一点不差!”

忠州城的构造简单,并不复杂。

但他横在山水之间,一边是滚滚长江,一边是不知名的高山,一个城池宛若关隘一般,只有东西狭长两门。

就这地形地况,想要绕过忠州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这绵延群山,只怕当地人都未必认得全,真正能够拿捏方向,来去自如地,也只有当地的巴民了。

脑中浮现与巴民谈妥的条件,罗幼度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孟昶这斯,真是好人,帮自己大忙了。

整个蜀地给孟昶弄得乌烟瘴气。

这山下的百姓苦,山上的巴民更苦。

活不下去了造反,但是孟昶为了铸铁钱,不许民间流传铁器,直接导致没有造反的余地。

巴民本就人少,没有武器仅靠毛竹棍棒打不过蜀兵。

几次造反都没有结果。

罗幼度派遣赵季札联络山中巴民,本以为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说得动他们效力。

结果他们的条件只要一口吃得……

原来孟昶在得知中原南下荆湖以后,已经意识到罗幼度展开一统南方的大业了。

孟昶的精神早已腐化,但才智犹在。他不愿抵抗中原,因为知道抵抗不过,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毕竟孟家的江山,就算守不住也得抵抗一二,不至于白手相送。

孟昶在荆南事发之后,已经暗中存储粮食了。

蜀地本就因为孟昶的奢靡,导致很多百姓不愿种地,而是砍伐珍稀树木,搬运正规石料,来给孟昶建造宫殿而抵税,粮食产量不足。

孟昶这一搞,蜀地粮食吃紧。

巴民在山中也有种粮,可山中土地多以山岩为主,粮食产量极低,满足不了巴民的日常所需。

面对这种情况,往年能够凭借毛皮、兽筋跟山下的百姓换取,现在巴民买不到粮食了,只能靠着下山抢劫,上山打猎维持度日。

一个冬天过去了,巴民几乎吃空了存粮,甚至连种粮都吃了。

若无罗幼度上门,巴民已经开始筹谋攻打村落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巴山附近的巴民要求很简单,只要给他们吃得,他们就愿意卖命。

面对如此情形,罗幼度自然阔绰的收买人心,将他们暂时招募于麾下。

“算算时间!”

罗幼度看了看天,“现在渝州城应该打起来了吧!”

韩微自然知道罗幼度的全盘算计,道:“差不多时辰了,就是不知渝州的防备如何?”

忠州西城。

得知粮食安全运达的石頵,眼眸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暗思:“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范禹僻此时收到了孟玄喆的密信,让他多多注意石頵,依旧惧战,便夺了他的兵权,也表明了朝中实在无人可用。

范禹僻一直留意石頵动静,见他兢兢业业地在加固忠州防线,忍不住自问一句:“自己是不是误会石頵了。”

此时见石珩安全地将粮食送达,范禹僻道:“想来山中的巴贼不过小众,先前是大意之下才为他们所趁。而且粮食齐备,大将军当全心应对城下的贼兵。”

他不想两人之间闹得太僵,毕竟自己不过文弱书生,真正上城墙拒敌的还得是石頵。

石頵点了点头,他也是同样的意思,既然不可更改,那也只能据守忠州。

正想说话,却见李涌大步走来,脸色微变,说道:“防御使怎么在此?”

李涌说道:“忠州粮食不足,沿途又有叛贼出没。末将不敢大意,特地调集兵马,亲自将粮食送来。许是我军势大,叛贼不敢来袭。末将还想着趁机捞一笔功勋呢。”

因为相安无事,李涌言语也带了点轻佻。

石頵脸色瞬间苍白。

“不好!”

李涌是将门之后,祖上乃季汉的第二任庲降都督李恢,一直都是蜀地将门。

历代偶尔会冒出几位拔尖的人才,维持家族不灭。

李涌在中原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人才凋零的蜀地,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石頵放心率兵来忠州,也是因为后方有李涌坐镇。

石頵颤声道:“贼人的目标不是粮草,而是渝州……防御使运粮而来,可考虑过渝州无防备之力?”

李涌瞬间慌了,手忙脚乱道:“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他知道渝州失陷,那意味着什么。

困在忠州的他们如待宰的羔羊,而渝州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成都。

李涌并非昏庸之徒,只是经验不足,只顾得眼前,而忽视了身后。

但其实结果都一样。

李涌若不出城,受袭的将会是粮队。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罗幼度从来不会只做一手打算。

巴族首领叫苗冰是一个精干的汉子,看了如死狗一样的赵季札,眼角透着一丝鄙夷。

这真不怪赵季札无能,实在是作为一个文人,翻山越岭的本事跟终年生活在山中的巴人,真的没有得比。

这一路上赵季札都是在巴人搀扶、背负下才走到今日的。

苗冰看着不远处的蜀兵说道:“这里就是他们伐木之所,我们可以佯装百姓,混入人群之中,佯装成役夫进入渝州。”

苗冰说着,叹道:“罗天子果然不亏有小诸葛之名,料事如神。”

赵季札恢复了一点元气,来到苗冰的身旁,说道:“苗兄借一步说话。”

苗冰自然不惧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季札,挥了挥手,让身旁的护卫远去一些。

赵季札道:“以苗兄的勇武,外加陛下的神算,这渝州不难拿下。难的是拿下渝州之后,贵部会如何!”

苗冰心头一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一丝狠厉,瞪着赵季札,说道:“赵先生此言何解?”

赵季札凌然不惧地对着苗冰,说道:“陛下给了苗兄两个选择,攻破渝州城,百姓秋毫不犯。他记你们大功,钱粮赏赐一概不少。还会在渝州、成都这些地方赏你们田地耕种。陛下是有雄心壮志之人,不会因你们是巴人而亏待你们,一视同仁。”

“另外一条路,是你们起了歹心,劫掠了渝州。那你们跑得越远越好,陛下亲口说的,你可以在战场上击败他,哪怕灭了他二十万大军,他不会怪你,只会认为自己无能。可你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未来二十年,他会派遣一良将,与你们不死不休。”

“如何选择,苗兄自行定夺。”

第二十九章 讨要花蕊夫人 苗冰给戳中了痛点,双目阴骘地瞧着赵季札,在杀不杀他之间徘徊。 赵季札心中惊恐,但想着罗幼度叮嘱,也豁出去了,毫无畏惧地与之对视。 苗冰见状哑然一笑道:“赵先生如此忠烈,与传言不符!” 赵季札心中大石落地,说道:“苗兄可听过南橘北枳的道理?陛下仁德英烈,在其麾下时间不长,却能感受那成就大事的雄主之气。鄙人能力有限,却也愿意成为他一统天下道路里的一个小石头。” 苗冰正容道:“赵先生莫要小觑了在下。我巴人也读孔孟,也知忠义,祖上也受过诸葛丞相的恩惠。罗天子给我巴人送上了粮食,恩大于天,不敢违背罗天子的命令。” 赵季札的改变让苗冰惊恐。 重用一个能人不算本事,可让一个胆小的鼠辈折服,这能力就不一样了。 苗冰确实动了歪心思。 渝州是孟蜀地防御要地,也是战略物资的存储地。 城中的辎重必然不少,他们攻取了城池,城中的一切资源自然理所当然的是他们的。 他想过许多方法,不止一次想着将所有物资皆抢入山中。 罗幼度能耐自己如何? 可面对真正抉择的时候,听到罗幼度已经有了安排,苗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不怕打,川蜀多山,大巴山脉由北临汉水,南近长江、东介汉水与大洪山相望,方圆数百里,即便十万大军入山,也不过是林中一草木尔。 但他们怕耗,山中物资匮乏,中原正要断绝他们与蜀民的往来交易,派遣一良将干耗。 他们真的耗不起,尤其是经过孟昶折腾过的他们,本就元气大伤。 权衡利弊,苗冰放弃了眼前的利益。 选择相信那个连赵季札这样的鼠辈都能令之折服的中原皇帝。 “赵先生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苗冰拿定了注意,立刻安排夺城计划。 渝州城年久失修,所以在渝州城西北有一伙役夫在伐木、采石,以修补城防,以及做滚木礌石之用。 战情紧急,城中男丁百姓大多都给强行征召,人数有数万之多。 这数万人中混迹百余生面孔,几乎无从得知。 而且苗冰安排的巴民都是曾在山下生活的,是受不得压迫逃上了山。 他们跟蜀民没有什么两样,都能说着流利的蜀地方言,生活习惯也相差无几,根本察觉不出来异样。 苗冰在战前特地作了安排,再三强调,夺城不许劫掠。 “为了族人能够过上好日子,都给我上……” 苗冰最先发动了进攻,他从荆棘丛里窜出来,对着监工的兵士就抛出了手中的飞石。 因巴民早年无铁器,苗冰自小在山中练习了一手飞石打鸟的绝技,身上常备飞石,作为打仗利器。 圆润的飞石,在膂力的加持下,精准的将一个监工兵士打翻在地。 徭役的百姓先是一怔,然后看着从山中荆棘丛里冲出来了的“蜀国兵士”,随即惊慌得四散而逃。 他们给强征服徭役本就一肚子的火气,哪有卖命的心思。 罗幼度给巴人的装备自然不可能是中原的宝刀札甲,而是从蜀兵那里缴获的战刀与皮甲。 故而这群巴人的装备与蜀兵一模一样。 一堆“自己人”杀出,监工人数本就不多,百姓乱糟糟的一逃。 蜀兵监工胆小的也先一步跑了,胆大的想要迎敌,但没几合便给巴人淹没。 渝州城楼上的兵卒见城外一片混乱,官兵夹扎着百姓向渝州冲来,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忙让人关闭城门,敲响金锣示警。 在这种情况下,守兵顾不得城外百姓死活了。 但就在城楼兵士意图关闭城门的时候,运送木材入城的巴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关城门的兵士身旁,赤手空拳地拧断了对方的脑袋,抢夺了他腰间的兵器。 城楼下也跟着乱起…… 巴人也不曾接受正统训练,也无多少征战经验,但给逼到了绝境,自有一股不畏死的胆气。 而蜀国重文轻武,朝堂上无官不贪,无将不吸兵血。 兵卒远比不上中原兵那种敢反自家将军节度的豪气。 训练不足,军饷也不到位,自然不会有兵将拿命来为这样的孟蜀效死力。 缺乏有效的指挥,兵卒又不卖力一战,苗冰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拿下了渝州城。 掌控渝州之后,苗冰心中更是忌惮。 不知不觉的,渝州就拿下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何如此容易。 他们之前的两次造反都给蜀兵扑灭了,知道蜀兵或许不是中原兵的对手,可跟他们却是半斤八两。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个罗天子的谋划。 苗冰让赵季札安抚百姓,亲自约束巴人,封存钱粮仓库,让他们谨守纪律,莫要再这关键时候惹事。 李涌心急火燎地撤回渝州,见城楼上已经变换了得大王旗,脸上阵青阵白,然后选择了投降。 李涌是建宁李家人,他得为自己的家族负责。 渝州失守,忠州受前后夹击,已经成了刀板上的肥肉,任由中原宰割了。 李涌没有连同家族一起与孟蜀一同陪葬的心思…… ********** 成都府! 孟玄喆累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糟心的事情一件件传来。 中原北路军在高怀德的率领下,高歌猛进,东路军也是坏消息一砸接着一砸。 但再多的坏消息都比不上渝州失陷来的致命, 渝州离成都有六百里间距,但这六百里已经没有像样的坚守之地了。 什么合州、遂州根本无须攻打,直接绕过即可,直抵成都。 孟玄喆手中已经无兵可用,王昭远带走了孟蜀这些年训练的精锐,石頵带走了城中募集的健勇之士。 现在他们在城里抓壮丁充军。 原本壮丁的年纪是十八到四十五岁,现在已经改成了十四到五十五岁。 军营里一票娃娃兵跟上了年纪须发都有些花白的老兵。 这些抓到的壮丁,哪里能称壮字? 瘦弱的跟竹竿一样,风都能吹倒。 孟玄喆心知如此招兵会惹得天怒人怨,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灭国与民心,总要选择一个。 “陛下,宫外高祥求见!” 孟玄喆有气无力地说道:“请他进来吧!” 高祥带着几分高傲地走进大殿。 孟玄喆此刻并没有显露半点的颓废,在外人面前,他保持着自己西蜀国主的“帝王”尊严。 高祥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而是游走于蜀地官员之间,一边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的父亲带些人才,一边打探中原军的消息。 对于蜀兵的表现,高祥完全看在眼里。 北路军战斗力被高怀德碾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东线更是智商压制,似乎没有经历什么打仗,定睛一看却已经推到了渝州。 以四面楚歌,草木皆兵来形容此刻的孟蜀,一点也不为过。 高祥觉得是时候了,亲自登门求见。 “蜀主气色有些欠佳!” 高祥依旧缺乏对孟玄喆的尊重,这孟蜀一连串的表现已经让他看透了这腐朽的西南“强国”实力,轻视之意更重。 孟玄喆听出了那股嘲讽,忍着怒意道:“二世子来见朕,可有要事?” 高祥说道:“现在蜀中最缺援兵,恰好我可以为蜀主求来援兵。” 孟玄喆神色大动,忙道:“大理愿意出兵相助?” 他顿了一顿,恢复了冷静,说道:“有什么额外条件?” 高祥道:“以岷江为界,将定州、峨州、晏州、巩州、薛州让于我大理……” 孟玄喆一听割地,立刻大声道:“不可能,让朕割土,绝无可能。” 高祥一脸无所谓的道:“那就没办法了,中原已经杀到了渝州。蜀主指望成都招募的老弱病残抵御中原大军,那就坐等蜀地易主好了。” 孟玄喆脸色阴晴不定,脸色极为难看,说道:“我蜀地覆灭,大理便能置身事外?” 高祥虽是二世祖,基本见识还是有的,说道:“我大理现在上下一心,又处于南蛮荒地。中原天子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大理劳师动众,耗费精力。未来或有可能,在他没有摆平契丹这强敌之前,还不至于如此无远见。没有足够的好处,家父是不可能同意出兵的。” 孟玄喆怒视高祥,一言不发。 高祥却蛊惑道:“定州、峨州、晏州、巩州、薛州本就地处偏远,境内多蛮族,反叛不断。与蜀地而言,不过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让于我大理,换取我大理出兵相助。” 孟玄喆面对当前局势,以是无计可施,忍着心头怒火道:“若大理如助朕退敌,朕便依了世子所言。” 高祥眯眼笑道:“在离成都之前,在下希望蜀主陛下能够慷慨送某一物。某得之定然加倍用心为蜀主说项。” 孟玄喆皱眉道:“何物?” 高祥口吐四字:“花蕊夫人!” 孟玄喆霍然色变,怒喝道:“放肆,大胆!” 花蕊夫人那是他父亲的贵妃…… 寻常女子送就送了,若送贵妃,蜀国颜面何存? 高祥却毫不退让,说道:“在下倾慕花蕊夫人久已。若能得夫人,势必促成大理出兵,不然……即便蜀主将成都割让,赠予家父,我亦不会充当这说客。” 第三十章 哭了!是吓得?还是感动? 高祥毫无悬念地让孟玄喆赶出了蜀王宫。 走出大殿的时候,高祥还依稀听到身后那愤怒至极的咆哮。 对此这位精虫上脑的二世祖一脸的遗憾,目光不住往火炎殿的方向瞟呀瞟。 他是真想将花蕊夫人带回大理,但孟玄喆死要面子,怎么也不松口,他也无可奈何。 至于大理出兵帮助孟蜀,高祥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 即便再得宠,高祥也不敢跟他父亲提大理出兵救援孟蜀。 就现在中原的势头,除了契丹这样的宿敌,谁敢招惹。 大理虽远在南蛮地,可以偏安一隅。 但真要出兵北上,惹着中原,谁也不敢保证中原会不会南征。 蛮荒之地又如何? 真要打起来,并不是不能打。 历史上诸葛亮还不是一样将南疆治理得服服帖帖? 日后虽有小叛,却不足为据。便是千百年后,南疆依然流传着诸葛亮的传奇,百夷中有不少族部更是称诸葛亮为阿祖阿公,将他当作神仙来拜。 高祥可不敢胡乱给大理拉仇恨,万一真惹怒了罗幼度,打下孟蜀后再来个南征大理。 那就见鬼了。 所以高祥满脑子就想着将美人搞到手,回苍山洱海的羊苴咩城快活去。 谁管你孟蜀灭不灭…… 只可惜孟玄喆不上套。 高祥带着几分失魂落魄地回到外宾馆,下人迎面走了上来,说道:“二世子,侯爷来信了,让你速速返回大理。” 侯爷指的自然是高方,大理岳侯,大理国真正的掌权者。 高祥犹疑了半晌,说道:“不急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 渝州城。 苗冰看着面前十大箱子的财物,脸上透着几分得色。 这不敢明着抢,暗着偷,总让人没话说吧。 渝州城除了李涌的降卒,其他兵士皆是他手下。 降卒哪有特权,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凉快。 至于封存的府库,都是他手中的兵马驻守。 他能封得,自然也能开得。 趁着夜里,他在府库里给自己挑选了十大箱子的财物,其中多是蜀锦、铁钱等物。 大巴山中最缺衣物跟铁器。 这些铁钱只要融了,就能造出各种铁制用具,能给族人带来极大的便利。 “辛辛苦苦打下了渝州城,总得给自己取点战利品,对不对?” 苗冰看着身旁的心腹屠朗,如狐狸一般笑着。 屠朗常年生活在山中,哪里见过这么多财货,颤声道:“阿兄,我们不如再取一些。” 贪,就是一个无底洞,只要心动了,就没有底线。 苗冰正想答应,屋外却传来急促的呼唤声。 “阿兄,有兵,城外来了好多兵。” 苗冰神色大变,以为是蜀兵来了,快步出门,大叫:“快,将我的衣甲取来。” 来人忙解释道:“不是敌人,是中原兵,是自己人。” 苗冰心底莫名惶恐,说道:“中原兵?他们怎么来了?飞过来的?还是忠州就给罗天子打下了?” 来人喘了口气,说道:“都不是,是从水上来的……大江。” 苗冰表情凝重,这生在大山,长在大山,脑子里确实没有关于水军的概念。 故而没有想过这兵还能从水上来。 “去,去迎接吧!” 苗冰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颤抖。 苗冰走出房间不久就遇到了赵季札。 苗冰好奇道:“这罗天子的兵能从大江上来,为何不早早地来渝州?” 赵季札与苗冰并肩而行。 两人一并向渝州东门走去。 边走赵季札边道:“苗兄这是有所不知了,长江,也就是你们说的大江,上游这一段路水势湍急,暗流涌动,暗礁铁索不断,左右皆是山崖峭壁。忠州、渝州前后登陆口,孟蜀都设有水寨。两处水寨,锁着长江呢。” “这渝州不拿下,中原水军哪能闯寨过江来渝州?前后两头一截,那不得困死在大江之上?拿下渝州之后,渝州水寨不攻自破。中原水军只需攻破忠州水寨,便可抵达渝州了。” “原来如此!” 苗冰大悟,心底的不安,减去了些许,一并来到东门。 率领中原水师抵达渝州的是韩令坤。 这蜀中并没有像样的水军,罗幼度也没有将林仁肇调来蜀地,而是让他配合曹彬南征。 韩令坤便充当水军的统帅,负责指挥水军。 见来人是殿前司的长官,赵季札赶忙上前拜道:“见过韩殿帅!” 苗冰也有样学样,拜道:“见过韩殿帅。” 韩令坤当了多年殿前司一把手,身上也具备了些许威严,双手一边一个,扶起两人,颔首道:“二位辛苦了!” 他冲着赵季札略微颔首示意,抓着苗冰的手道:“陛下得知苗少族长旗开得胜,喜不胜喜。让我代为传话,说‘少族长为中原,为朝廷立有大功。他的承诺终身有效,只要罗虞朝存在一日,巴人与蜀中百姓待遇永远相同’。为了奖励少族长之功绩,陛下特地派人从荆州送来了秧苗,让人运往虎头寨。” “赵先生在于陛下的信中说你们用水有些困难,陛下记在了心底,派了水利官员上山。一方面传授巴民最新的耕种技巧,顺便查探一下地形,看看能否架设水车,为你们减去用水困难。” 韩令坤简单的几句话,将罗幼度的仁德关照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在苗冰耳中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一股凉意冲足下直冲脑门,寒汗不知不觉的从鬓角冒出。 仁德! 确实,罗幼度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善意仁慈,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 苗冰现在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自己一开始选择了杀赵季札,攻下渝州城后,劫掠渝州…… 那么韩令坤的水军会在什么时候抵达? 是在自己抢杀红眼的时候,还是抢了以后? 如果自己杀了赵季札,那么这个时候上大巴山的是赠予他们的秧苗,教他们种地修水利的官员,还是罗幼度率领的中原大军…… 苗冰汗流浃背…… 若自己这一步走错,就算勉强逃进山里,后方山寨给清剿个干净。 他们要那么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 一个正确的选择,竟避开了灭族之祸。 苗冰眼圈微红,几滴泪水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感动的,哽咽道:“陛下大恩大德,巴民上下没齿难忘。” 一阵寒暄,一并入城。 在韩令坤安排人接管渝州城的时候,苗冰偷偷将屠朗拉到一旁,道:“快,快将那十个箱子还回去!” 这玩意烫手。 第三十一章 成都,朕来了! 苗冰压根不知罗幼度是如何清楚地知道他们巴寨方位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乖乖地当一个顺民,满脑子不合实际的想法操作,只会将族人带向灭亡。 韩令坤接手渝州城防以后,安排了兵士驻防,领着蜀国降卒与巴人部分中原兵士奔袭向了忠州。 罗幼度在忠州城外一直在建造攻城器械,打算对忠州展开最后一击。 忠州上下现如今是愁云成片。 范禹僻直接病了! 他当然是装病。 自从得知巴人攻破渝州,李涌投降中原以后,范禹僻便知道自己胡乱指挥,坏了大事。 若听从石頵的建议,先一步撤回渝州,便不会有这种情况。 他已知自己不通军事,胡乱指挥,错了一次。 不好意思再干涉石頵,更加无颜相见,索性假装生病,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了。 石頵也顾不上他,自渝州陷落以后,他便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安抚兵士身上。 忠州城地势复杂,整个州府北边的山崖,南边是长江。 整个城池呈现狭长的的长方形状,只有东门与西门。 现在罗幼度堵着东门,韩令坤占据渝州堵着西边,这两头一夹,忠州城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孤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石頵手中的蜀兵是从成都招募的壮勇,亲人皆在成都。 现在忠州城上下都流传着一种谣言,中原北路军在高怀德的带领下已经攻破剑门关,直逼成都而去。 这一下忠州上下士气大跌,大有四面楚歌的感觉。 石頵只能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表明态度,鼓励军心,大开空头支票。 累瘫在椅子上的石頵,气都没喘一口,便见自己的儿子领着一人走进了屋中。 那人见到石頵,吓得跪伏在地,不住磕头,身子忍不住地抖动,好似大神上身一般,口中直叫:“恕罪,大将军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石頵强打着精神,说道:“怎么了?” 石珩道:“此人名叫雷晨轩,是成都一地痞,隶属于赵芒都头麾下,在军中散布谣言,给赵都头拿住,送到我这边来了。” 石頵脸色一寒,说道:“就是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蠢货,才会让我军陷入流言之中。留着干嘛,直接杀了!” 雷晨轩惊骇大叫:“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但小的真没有胡言,确实有一条山道可以穿过剑门关……” 石頵霍然起身,大步走到雷晨轩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喝道:“你胡说什么?剑门关哪有小道……” 剑门关是蜀地第一要塞,号称天下第一天然隘口,剑门山中断处,两旁悬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状似门,故称“剑门”。 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是蜀中割据一方最有力的倚仗。 剑门关自建成以后,从未有过正面破关的战例。 所有灭蜀的例子皆是想方设法绕过剑门关的。 邓艾奇渡阴平的例子就不说了,后唐大将石敬瑭领兵讨伐欲割据两川的孟知祥时,就没有硬攻剑门关,而是自白卫岭入人头山后过,从小剑路至汉源驿山头,倒入剑门。 但是自此之后,这条小路已经让孟知祥堵死了。 真还有小道能绕过剑门关,那蜀地当真无力回天了。 雷晨轩颤声道:“此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在下有一叔父是剑州山里的猎户,意外发现的一条小径。原本是没有的,十多年前的地龙翻身,震出了一条狭长小道。在来苏山附近。叔父叫他来苏小道,年节时,他喝多了酒,听他说了一嘴。到底是不是,小的也不知道。” 石頵脸色苍白,在忠州盛传的流言就是剑门关有一条小道,能够绕至剑门关之后。 这流言与雷晨轩说的消息,居然切合了。 石珩颤声道:“孩儿听得不像假的,故而将他带来……” 石頵铁青着脸,说道:“剑门关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不管真假,我们只要守住忠州便好。此人妖言惑众,拖下去斩了。” 看着雷晨轩哀嚎的模样,石頵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以他多年的经验分析,此事八成是真的。 这事也确实是真的。 历史上宋朝灭蜀,大将王全斌入蜀,面对剑门关也是一筹莫展。 但是孟昶将巴蜀治理得天怒人怨,民心不在。 当地人将来苏小径告诉了王全斌,王全斌得以率兵绕过剑门关,打通了入蜀的通道。 罗幼度并不记得那条小径叫来苏小径,也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故而在高怀德出征前就知会他了,让他杀到剑门关之后,不急着攻城,而是试着从周边百姓那里打探有没有能够绕过剑门关的小径。 此时他已将真实的事情在忠州散布,对于忠州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 “攻城吧!” 罗幼度得到了韩令坤已经抵达忠州以西的消息,下令攻城。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急促的战鼓声震天作响。 攻打忠州远比不上打云安监那般随意。 石頵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对于城防的布置,攻防的应对,都不是吴霖阳可以相比的。 罗幼度并没有如攻打云安监一般,过早地安排中原兵强攻,而是以蜀降卒展开试探性的攻势。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罗幼度高居马上,眺望着前方战场,眯眼眺望着城楼上的那个模糊的身影,说道:“明天,正式进攻。就是不知,这老家伙,还会不会出现在这东门。”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蜀地已经没有多少能战之将了,石頵自己守着东城门应对罗幼度,让儿子石珩在西城门对付韩令坤。 为了掌控局势,石頵让石珩每日空闲时,将敌人的进攻情况,已经他们的士气,临敌方法一一下来,派人送来。 这忠州城极为狭长,东西间距有十数里,来去一个回合,要花费许多时间。 面对这种局势,石頵只能以这种方式了解全盘情况。 看着儿子写的战况表,石頵长吐了口气,与他想象的一样。 中原的主要进攻点便是在东门,罗幼度所在的中军。 韩令坤率领的水军起的是牵制作用,并非主要进攻点。 毕竟韩令坤手上连像样的攻城器械也没有,想打主力都不行。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石頵便为战鼓声吵醒。 看着城楼下的兵士,石頵并没有半点慌乱,依旧是蜀降卒,还是试探性的进攻。 石頵连金汁都没有烧,这玩意在战场上就是一大杀器。 烧热的金汁淋浇到他人身上,细菌会造成伤口溃烂,让人一点一点的死去,威力奇大,得省着点用。 但空烧金汁会造成蒸发浪费…… 严谨地指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罗幼度没有找到可乘之机,前线指挥的大将刘遇亦是如此。 见时近正午,罗幼度道:“通知刘遇,让我们的人上了。” 得到命令的刘遇命前线的蜀降卒撤下,云梯、轒轀车、木幔车从阵后推到了阵前。 石頵双目凝重,命人烧起了热油金汁……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中原的百战劲旅与蜀降卒的表现可用一天一地来形容。 训练有素的中原劲旅特别做过攻城训练,对于云梯、轒轀车、木幔车的使用得心应手。 老卒最强的就是经验,该怂的时候,他们绝不出头。 躲在木幔车、云梯之后,以及轒轀车的下面,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任凭城楼上的箭矢何等密集,外边发生什么特殊情况,绝不探出脑袋多瞧一眼。 等到木幔车、云梯、轒轀车靠近城墙之后,他们会不畏生死的冲出来,嗷嗷叫的干自己应该干的事情。 该怂的时候怂,该拼命的时候拼命。 掌握这点才能真正地从战场上活下来。 石頵顿感压力,面上再无从容姿态,而是粗着嗓子咆哮着,指挥着兵士对敌。 蜀兵疏于训练,石頵的命令及时下达,但蜀兵却没有能力及时的回应命令。 对付蜀降卒还看不出来,可对上了中原兵,应对的不及时,就能造成战机的出现。 石頵疲于指挥,喊得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报!大将军,少将军求援,他们遇到了强攻,情况危急。” 石頵哪里顾得那么多,吼道:“让他拼死一战,那边只是牵制,告诉他,为父相信他的能力。” 他不再理会传令兵士,继续奔波于城头。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听到忠州城门失陷的消息…… 石頵若晴天霹雳,看着面前眼熟的传令兵,沙哑的问道:“珩儿呢!” “少将军战死!” 石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西门才是中原的主攻点,自己失算了。 罗幼度看着城楼莫名崩溃的蜀兵,笑道:“看来韩殿帅已经拿下西门了!”他顿了顿道:“传令下去,全力进攻!”心底念叨了一句:“成都,朕来了!” 如石頵最终醒悟的一样,此次攻城,韩令坤才是主力。 因为罗幼度手上的兵马以水军占据多数。 韩令坤带往渝州的兵,大多是乘坐舟船的步卒,为了对付可能有异心的巴民。 他从来不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别人的身上。 ------题外话------ 谢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三十二章 救命稻草 石頵见无回天之力,想着自己的儿子因自己的失算而阵亡,脑中浮现孟知祥的礼遇,孟昶的照拂,一声长叹,横剑自刎。 哪怕再烂在昏庸的君王,也会有一些愿意为之效死的忠贞之士。 罗幼度得到石頵自刎的消息,让人将石家父子的尸体寻出,好生安葬。 “陛下!” 韩令坤带着苗冰、赵季札前来问好。 苗冰直接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的道:“巴人深受陛下大恩,鄙人代替巴民给中原天子请安。” 他磕头如捣蒜,展现自己最大的诚意。 要是说韩令坤突然出现在渝州城外,跟罗幼度派人巴寨施恩,吓出了苗冰的冷汗泪水。 那中原士卒攻打忠州时候所展现的实力,便让苗冰彻底臣服。 三日试探性地攻城,苗冰想要好好表现,以换得一些战利品。 但被韩令坤拒绝了,直到第三日。 中原兵从后方不知道哪里运来的一堆构造不一的木头,一通组装,居然组成了三辆简易云梯。 苗冰自告奋勇再次要求出战。 这一次韩令坤没有拒绝,分了一辆简易云梯给他们。 三路齐攻,两拨中原兵,一拨他们巴人。 结果两拨中原兵先后杀上了城楼,而他们给打得满头包,还是在中原兵卒在城楼上站稳脚跟之后,他们才成功登城。 彼此的差距之大,一望可见。 苗冰不只没有半点对抗中原的心思,还想着如当年季汉一样,带领族人好好地配合中原政策,过上好日子。 罗幼度见苗冰如此,也是大为喜悦,将苗冰扶起,说道:“于朕眼中,世上并无巴民汉民之分,皆是朕的子民,一视同仁。” 蜀地有许多少数民族,但巴民是其中最多的一支。 只要巴民能够好好配合,以为榜样,其他部族自然会跟着配合。 看了周边一眼,罗幼度道:“将士们都辛苦了,在忠州休整一夜,明日兵发成都。” 在诸将的欢呼声中,罗幼度攻克忠州,石家父子阵亡的消息以迅雷之势向西方吹去。 石家父子阵亡便如压垮孟蜀东方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渝州附近的合州直接选择了投降。 罗幼度原本打算小绕一圈,直接杀向成都。 但合州的投降,让罗幼度改变了行军路线,直接走合州,奔向遂州。 成都已经给不出兵力了,遂州的守兵完全阻挡不了中原军前进的方向,很识趣的选择了献城投降。 至此罗幼度的左路军离成都只有三百里。 骑军快马不过两日路程…… 成都蜀王宫。 孟玄喆一脸灰败的坐在王位上,看着下方人心惶惶的大臣,见他们人人面有异样,神色不宁,怒道:“而今中原贼子已近在眼前,诸公就无任何应对之法?” 堂下一阵寂静。 李昊走出来道:“陛下,中原天子兵屯百万,将列千员,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势不可挡。与其抗衡,不如顺应时势,归顺中原。如东阳郡公一般,不失人间富贵。” 东阳郡公说的就是肉袒牵羊的刘承钧了。 现在刘承钧在汴京,吃着郡公的俸禄,小日子过得确实舒坦。 孟玄喆大受打击,恶狠狠的瞪着李昊,一言不发。 李昊可是孟蜀的宰相,这宰相带头劝降…… 这是何等不要脸。 李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作揖到底,静等孟玄喆回话。 有了李昊牵头,一个个吃着孟家俸禄的大臣,竟然逐一出班支持李昊。 孟玄喆脸色铁青,看着几乎半数朝臣出列,还有一部分也是跃跃欲试,只是顾及颜面名声,在权衡利弊。 看着如此情形,孟玄喆一瞬之间,也动了干脆投降算了。 但就在动摇心神的那一瞬间,孟玄喆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的父亲孟昶,想到了孟昶临终之前,指着自己大骂:“畜生,你是想我孟家基业,撑不过明年吗?” 霎那间孟玄喆双眸赤红,莫说是一年,现在投降,半年都没撑下来。 自己如此劳心费力,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比父亲更适合当巴蜀皇帝? 这半年而亡,自己哪有颜面去见孟家的列祖列宗? 孟玄喆霍然而起,怒吼道:“朕欲于罗幼度一决生死,谁敢再言投降,有如此案角。” 他抽出宝剑,一剑将面前的案角给削了下来。 李昊见状脸色煞白,不敢再言。 其他人自然如此。 “先且退下,若有退敌良策,不论是谁,何等身份,朕以相位许之。” 孟玄喆呵退了殿中文武,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便在这时,孟玄喆得到了另外一条消息。 高怀德攻破了剑门关。 “怎么可能?” 孟玄喆失声大叫:“那可是剑门关啊!” 蜀地防御设备最齐全,地理位置最佳的天险……剑门关! 败退而至的赵崇韬跪伏在孟玄喆面前,泣声道:“高怀德不知从哪里寻得了一条小道,他们直接绕到了剑门关之后。前后夹击剑门关,守兵阵脚大乱,剑门关失守。” “末将召集残兵,在汉源坡列阵,我军将士与中原兵差距太大,两战皆溃,毫无还手之力。末将无能,无力回天,请求陛下责罚……” 孟玄喆看着一身血污,身上包扎着多处创伤的大将,心底有着小小的触动。 赵崇韬兵败不假,可他这一身的伤却是实的。 相比那些未战就胆怯,一口一口顺应大势,却力主投降的文臣武将可好上千百倍。 “天亡我孟蜀,非将军之罪。将军下去休息吧,好好养伤,守卫成都,少不得将军。” 孟玄喆上前拉着赵崇韬的手。 赵崇韬能力平庸,但他是孟昶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孟蜀忠心耿耿,此刻见孟玄喆全无怪罪之心,切齿道:“陛下,末将或许不及贼兵勇悍,但为了陛下,末将愿意与成都共存亡。” 孟玄喆激动得热泪盈眶,满朝文武,终究还是有忠义之士的,高声道:“赵将军,从现在起,你就是成都行营都统,朕将成都的安危交给你了。” 赵崇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打了败战,丢了剑门关,还能升官? 孟玄喆道:“赵将军,我们现在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有希望,还有大理援兵,只要能够守住成都,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在这个时候,孟玄喆已经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高祥口中的援兵已经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救命稻草。 第三十三章 “恐高” 兴元府汉中南郑。 王昭远一脸没落的躺在床上,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新名号:带汁诸葛亮。 王昭远心里清楚,这新名号将会在蜀地甚至于中原流传,他王昭远的大名,也会因此“名垂青史”。 看着屋梁上的腰带…… 那是他第二十一次捆绑上去的,每次捆绑都动了必死之心。 上吊一死了之,好过活下来受辱。 但是每每踩在凳子上,将脖子伸入腰带环里,两腿就不自主地打颤。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恐高,不适合吊死! 王昭远不敢往死不死的方向去想,想着巴蜀的战事。 不知战事如何了? 蜀地有剑门关,应该能够抵挡中原大军吧? 拖着,拖到粮草耗尽,中原多线作战,也许就退军了哩? 王昭远眼中透着一丝丝的渴望,中原真要支持不住,自己就有活的希望。 毕竟自己掌控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孟玄喆是不可能不救自己的。 在战败之后,马仁瑀一开始还想带着他一起攻打利州。 但王昭远脑袋受到重击,又因大败刺激,精神有些恍惚,带上他严重拖延行军速度,就给软禁在了兴元府。 故而身在兴元府的王昭远并不知道前线的动向,甚至不知道罗幼度从东线杀来。 以他的战略眼光来看,中原兵马必然是卡在了天险剑门关。 剑门关非人力可破,微小的几处破绽,早就给封死了。 纵然中原兵卒精锐强悍,遇上剑门关一样只能望关兴叹。 便在胡思乱想间,王昭远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他神色一变,慌忙将腰带扯下来,这内心的脆弱,不想让人知道。 刘温叟大步走进屋内,看着神色有些慌乱的王昭远,笑道:“孔亮兄可安好?” 王昭远识得来人,新上任的兴元府长史。 这位汉中新晋的第一把手,一上任就来拜会自己了,给足了自己面子。 但王昭远却拿捏着,揣着架子,冷言冷语的。 现在也是一样,王昭远道:“身为阶下之囚,何来安好一说?” 刘温叟并不以为意,换作是马仁瑀这样的武将,只怕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但文人有文人的处事之法。 刘温叟是唐朝开国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刘政会的后代。其叔祖刘崇望,在唐昭宗时期担任宰相。其父刘岳,任后唐太常卿。 刘温叟身在官宦之家,为人厚重方正,气度恢弘。 面对王昭远的冷言冷语,他并不置气,反而友善说道:“世间之事,焉能以成败论英雄?孔亮兄的大作,在下于汴京都曾拜读。尤其对于《尚书》之注解,爱不释手,神交已久。” 王昭远面色有些缓和。 这王昭远能够从幼孤贫少年,闯出今日名堂,也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他的文学功底异常扎实,也是因此,得到了孟昶的重用,还将教导太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王昭远依旧摆着架子,道:“刘永龄之名,在下也听过。只是你我各有其主,理当避嫌才是。” 依照他的估算,必然是中原大军对剑门关无可奈何,这才让刘温叟从自己身上寻找战机。 故而一直保持着自己忠贞之名,待价而沽。 如果中原给的条件丰厚,不是不能助罗灭孟。 只是这个背主之名,得用高价格来争取。 反正王昭远并不着急,剑门关之险,天下无双,他不信中原有实力,破剑门关而入。 刘温叟暗暗好笑,其实王昭远这些天的做派,他有所耳闻。 与之和颜悦色,便是想套出他手里的筹码。 刘温叟一直觉得奇怪,王昭远丧师失地,让孟蜀陷入败亡之局,孟玄喆居然没有任何指责之语。 哪怕王昭远在庙堂上成众矢之的,孟玄喆也没有说重话。 反而时不时的还未王昭远开脱,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刘温叟不动声色的笑道:“无妨孟蜀即亡,孔亮兄莫不想与孟家殉节?” 王昭远神色瞬间骤变,随即恢复了表情,泰然自若道:“莫要诓我,这才几日?即便你们拿下利州,面对剑门关,又能如何?” 刘温叟遗憾摇头:“孔亮兄待价而沽的如意算盘是失算了,实话如孔亮兄说吧。从一开始就是朝廷设下的局,陛下派兵讨伐南汉,只是瞒天过海而已。南下调度的粮食,马军是为灭蜀准备的。在你兵败之时,陛下已攻破三峡,从荆襄入川。现今大军以过遂州,逼近成都。” “至于高都统,他从来苏小道绕过了剑门关,现在也向绵竹、成都而去。” “两路大军,十万余数,即便兵围成都。” 他这明显是逮着夸张地说,不过也没过于夸大。 此番中原出兵五万,但是蜀兵不禁打,战即溃,溃即降。 直接导致罗幼度、高怀德两路兵马越打越多,加起来已经有八万之数了。 王昭远双目失神。 刘温叟道:“今日特来告之孔亮兄战情,是想要先生早些为以后考虑。一旦陛下拿下成都,先生就再无翻身机会了。” 王昭远脚下住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刘温叟失望了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王昭远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一片乱麻。 傍晚下人送来饭食。 送饭的两名下人放下食盒就走,屋外隐隐传来“带汁诸葛亮”的笑语。 王昭远霍然一震,好似柳暗花明一般,这名声已经够臭了,还怕再臭一点? 不如换些钱物,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他大步走出屋外,看守的兵士立刻警觉。 王昭远大叫:“我要见刘温叟长史,我有要事告之!!” 面对刘温叟,王昭远将孟玄喆如何围困火炎殿,兵谏孟昶,意图逼父让位的事情细说。 当然他掩去了自己的推波助澜的事实,将自己当作一个配合的无辜知情者,并未参与其中。 刘温叟自是知道其中的猫腻,心底虽有些鄙夷,却也并不以为意。 以下克上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何况孟昶的奢靡人尽皆知。 孟玄喆逼父让位,在这个时代,算不了什么。 不过在当前的局面下,知道这消息,那意义就不同了。 刘温叟立刻撇下王昭远,将孟玄喆弑父的消息传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