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文里当正妻》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节 ?  通房文里当正妻 作者:余生怀 文案 纪忱是帝都城里的风华郎,成亲一年,他却极少在霍酒词房里过夜,只因他身边有个娇弱可人的通房丫头。 他常对霍酒词说,“我只能给你名分,除此之外,什么都给不了。” 霍酒词想,只要自己待他好,他总有一日会看到自己,却不想怎么也捂不暖石头的心。 某天,霍酒词被人推入池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原来她是话本中的一名配角儿,写书人对她的故事修修改改,最后让她成了恶毒女角。 话本中,纪忱将原本的通房丫头先升为妾,再升为侧室,两人整日如胶似漆,而她在府里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她的贴身丫鬟因谋害侧室被纪忱打成残废,她想尽法子报仇,却不想弄得个身败名裂,人人唾弃的下场。 霍酒词惊醒,发现自己正在公公的寿宴上,手里拿着一只空杯,若是她没记错,这杯酒会让她身败名裂。 她慌得直往自己的院落跑,便是自尽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一路上,药效起来了,她走得跌跌撞撞,咬牙强忍,不想在池塘边撞着一个喂鱼的年轻人。 他身上微凉,让她情不自禁靠了上去,“你救我,多少钱我都给……” 男人没推开她,声音清朗,“我不缺钱,倒是缺个太子妃。” 听得那三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打,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了,民女……” “不准走。”男人拉住她,认真道:“我的卖身价千金难求,可对你我赔钱都愿意。不过,你要了之后便不能反悔了。” “民女不要……” “不行,你问我讨了就必须要。” …… 数月后,太子大婚,纪忱受邀进宫,见着凤冠霞帔的霍酒词,那一刻,他竟想起了她给自己捏肩的温情画面,心生刺痛。 他问她,“为何这么快便变了心。” 霍酒词冷笑,“太子殿下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道士,我待你好是将你当成了他。嫁给你的一年时间,我全当喂狗了。哦,对了,你们侯府还欠我三万两银子,记得早点还。”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酒词,裴知逸 ┃ 配角:纪忱,画眉,卫焚朝,夕鹭,楚兼 ┃ 其它:话本,男二火葬场,道士下山 一句话简介:我的太子妃,我当然要抢 立意:走出小世界才能见到更宽广的天空 第1章 大婚之日 金秋九月。 帝都,绥安侯府。 外头院子宾客满座,众人喝酒喝得正高,里头新房安安静静,红烛正亮。 霍酒词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坐在喜床边沿,盖头挡住了大半视线,叫她只能看到自己交握的双手,十指纤细,指盖略带珠泽。 凝脂肌肤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显莹白,白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而她的夫君,是帝都城里的风华郎,绥安侯的三公子,纪忱。 “纪,忱。”霍酒词轻轻念着这两字,字字憧憬。听闻她要嫁给纪忱时,几个手帕交左一句“羡慕”,右一句“嫉妒”,日日说,时时念,说得她都觉得自己占了纪忱的便宜。 记得上花轿前,娘亲曾在她耳边说,“纪三郎是个清冷的性子,起初一定不好相与,你要有耐心。他这样的人,真疼起娘子来定是疼到骨子里的,你若能得他喜欢,往后必是个幸福的女人。” 与娘亲不同,爹爹送她出嫁的话正经而古板,“小词,你嫁去侯府之后记得恪守本分,一切以夫君为主,孝敬公婆,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儿媳。倘若你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爹一定打死你,可要有人凭白欺负你,即便再远,爹都会去帮你讨回公道。” 在她的记忆中,爹爹为人刚正,更像一个严苛的老师,他时时刻刻教她规矩,要她成为温婉贤惠的女子。 温婉,贤惠…… “哐当”,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霍酒词的思绪,她下意识捏紧双手,面部微微紧绷。 “公子走慢些,千万别摔着。”随后,门外进来两人,小厮吃力地扶着纪忱进门。 纪忱闭着眼,整个人都压在小厮肩头,俨然是醉了。 “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姑爷怎能喝成这模样,外头那些人也是没眼力。”丫鬟夕鹭刚理完梳妆台,扭头见纪忱醉成这副模样,稚嫩的面上尽是不满。 然而小厮并没搭理夕鹭,自顾自扶着纪忱往床榻上走。 他喝醉了?霍酒词顾不得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习俗,自己掀了盖头。 屋内龙凤红烛高烧,满目喜色,她一眼看到纪忱。纪忱与她一样,穿着一身喜庆的新郎服,漆黑的长发被紫金发冠束着,面庞往下垂落,发丝覆面,看不清神情。 “哎呀!小姐做什么把盖头掀了,不吉利的,快盖上,快盖上!”夕鹭被霍酒词的动作吓了一跳,上前便去拿红盖头,焦急地往霍酒词面上盖。 “无妨,我不信那些东西。”霍酒词站起身,见小厮扶着纪忱过来立马伸手去帮,两人一道将纪忱扶至床榻上躺着。 回身间,小厮偷偷瞧了眼霍酒词,待看清她的容颜时,青涩的面上稍稍泛红,赶忙低头离去。 夕鹭捧了清洗的面盆过来,矮身放在床榻边。 “夕鹭,你也累一天了,去歇着吧。”霍酒词拿过夕鹭手中的布巾,温柔道。 夕鹭瞧瞧霍酒词,又瞧瞧榻上不省人事的纪忱,揶揄道:“原来小姐等不急了,想同姑爷独处,是是是,奴婢这便走。” “你。”没等霍酒词捏她的脸,夕鹭俏皮地跑出新房,顺道关好房门。 “哐当”,这一声很响,响过之后新房内更静。 霍酒词嗔了一下,转身去看榻上的纪忱,五官染了醉意,饶是如此,眉目依旧俊秀雅致,气度高华,确实当得起帝都俊才之首的名头。 不知为何,此刻她竟觉心底生出了一抹好感,对纪忱的好感,可这好感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弄不清缘由。 听人说,纪忱占了帝都如意郎君榜榜首的位置五年,想必城里要嫁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偏生这份福气叫她摘了。而她,能嫁给纪忱全因爹爹和绥安侯的关系。 当年,爹爹与绥安侯坐同一艘船进京赶考,绥安侯误食毒菇,爹爹稍懂医理救了他一命,之后两人结为异性兄弟同行。两人的性子虽截然不同,却格外合得来,于是绥安侯提议,若是爹爹得了女儿,两方便结为亲家。 他们俩一个在帝都,一个在严州,自她出生起便有了婚约,是天定的缘分。 其实真算起来,她十五岁及笄时便该嫁来帝都,可那年姑姑出了事。姑姑长年在外行医,悬壶救世,一直未嫁,膝下自然也无一儿半女,父亲便让她代为守孝三年。 守孝期间,她见过他一面。两年前,爹爹带着她来侯府商议推迟婚约之事,她独自坐在马车上,好奇纪忱的模样便偷偷撩开帘子,侧头瞧了他一眼。 那日天气晴朗,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外袍,星眸清亮,笔直地立在石阶上,如同站在青云之上的仙人。 不过,他并未瞧见她,神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是隔了三年时间,倒也不晚。往后,他们有一生的时间。霍酒词这么想着,嘴角轻轻勾起,捏干布巾去擦纪忱的脸。 还没等她的布巾碰到纪忱的脸,纪忱似是有意识一般,迅速转了身,面朝里侧躺着,呼吸平稳,丝毫不见转醒的迹象。 “……”屋内红烛跟着一晃。 霍酒词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讷讷地盯着纪忱,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股微妙的失落之感。很快,她便将那点失落全部抹去。 定是她想多了。他是个醉人,哪会故意躲她。看他这姿势,她也不好再下手擦拭,只得作罢。 霍酒词放下布巾,捧着面盆重新放到木架上。她走了几步,抬眸看向床榻,位置不小,可纪忱占了大半,她睡里头得越过他,睡外头容易滚下来,都不合适。 她转过身,目光一转,定格在床榻前的圆桌上,上头放着红木托盘,托盘里有两杯倒满的合衾酒。 一个人喝合衾酒应该不作数吧。 霍酒词摇摇头,换下嫁衣睡在矮榻上。屋内红烛未熄,火光幽然,直到燃烧殆尽。她闭上眼,幻想着往后与纪忱举案齐眉的日子,甜甜睡去。 * 翌日清晨。 矮榻窄小偏硬,霍酒词肌肤嫩,睡不大习惯,全身泛起了隐隐的疼。她揉着酸疼的肩膀坐起身,刚抬眼便对上了纪忱。 他已换好织锦蓝衣,面上不复昨晚的醉意,低头扣着白玉腰带。 霍酒词打理好仪容,下榻行至纪忱身前,正想喊一句“夫君”,谁料纪忱侧头直直朝她看来,目光清冷如雪。 “霍姑娘,我只能给你名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给,如此,你还愿意做这个纪夫人么?” “……”闻声,霍酒词整个呆住,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晓得该说什么。 她想过他性子清冷,不会说甜蜜的话;想过他是天之骄子,性子傲,不会体贴人。但她没想过,他会在新婚第二天说出这样冷漠的一句话。 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一个字都挤不出。 他若不愿娶他,两jsg年前父亲来侯府商议婚事时便该拒绝亲事,既然他没拒绝,那便是性子如此。 手足无措间,霍酒词又念起父亲的话,她得做侯府的好儿媳。 “我愿意。” 听得她的回答,纪忱拢起眉骨,一时无言。片刻后,他从怀中拿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割破了手指。 喜床中央铺着一张白绢布,他默然伸出手,将指尖鲜血滴在白绢布上。 霍酒词不是傻子,晓得他在做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给公公婆婆一个交代,还是有其他缘由。 “公子,少夫人,该去前厅敬茶了。”这时,门外有人说道。 第2章 他有通房 两人隔着一丈距离,一前一后进入前厅。 男的蓝衣风流倜傥,女的黄衣温婉明丽,容色都是一等一的,站在一处甚是般配。可惜郎君面冷,瞧着像是不大高兴。 霍酒词还是头一回见公婆,怕自己做得不好给霍家丢脸,整个人都拘束得紧,便是连瞧人都带着小心之意。 前厅里站着十几人,多是家丁和婢女,主位上只三人。 中间那位一身儒士打扮,面容和蔼,正是绥安侯纪从回,尽管上了年纪,面上仍见几分年轻时的俊朗。左侧罗氏,纪从回之母,鬓发如银,双眸炯炯有神。右侧那位年约四十左右,端庄贵气,是侯府女主人,也是郡主,王约素。 “给祖母请安,给爹娘请安。”纪忱踏入正厅,朗声道。 霍酒词大大方方地站在纪忱身侧,柔声道:“给祖母请安,给公公婆婆请安。”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节 这时,侍女端着茶水过来,两人齐齐跪下。 “请祖母喝茶。”纪忱端起侍女递来的茶杯递上。 “好。”罗氏笑呵呵地接了,大喝一口茶水,喝完之后立马示意身侧的丫鬟给红包,“羡鸯,拿红包。” “是。”羡鸯面上带笑,递红包时多瞧了纪忱一眼。 关于请安奉茶的礼仪,霍同庆特地请人教过霍酒词,按理说不会出错,可她不出错,不代表他人不使绊子。 “请祖母喝茶。”霍酒词双手捧着茶水,嘴巴微弯,声音放得尤为可人。 罗氏笑眼打量自家的宝贝孙子,嘴巴咧到了耳后根,视线一转,她瞧向霍酒词,瞬间,笑意悉数收敛,她合起双手置于膝上,并没接茶的准备。 这模样,显然是将“不喜欢”三字摆在了明面上。 其中缘由,霍酒词隐约能猜到,想必罗氏觉着她配不上纪忱。她端着茶不动,面上则笑得更为端庄大气。 “嗯,嗯嗯。”厅上气氛凝固,家丁侍女们频频交换眼神。终于,纪从回忍不住了,捂嘴咳了几声。 王约素不置一语,目光却是看向罗氏的。 纪从回的咳嗽声不小,然而罗氏愣是装作没听见,她微抬下巴,瞧也不瞧霍酒词,仿佛铁了心地要她难堪。 纪忱缓缓吐出一口气,见霍酒词的手微微发抖便道:“奶奶,喝茶吧。” 他一开口,罗氏面上的阴云即刻消散,不情不愿地接过茶水,只喝一小口,也没说红包的事。她不说,羡鸯自然不会给。 霍酒词依旧端庄地笑着,并不言语。未出嫁时,爹爹曾经同她提过,罗氏乃当今圣上的乳娘,在侯府地位极高,连婆婆王约素都不敢同她大声说话,所以她千万不能惹这位老祖宗。 随后,两人继续给纪从回与王约素敬茶。 “请爹娘喝茶。” “请公公婆婆喝茶。” “好,好啊。”纪从回摸着胡须笑开,对于霍酒词这儿媳是一千一万个满意,长相好,气质好,性子也好。 “嗯。”王约素面上挂着浅笑,浅笑如同雾里看花,瞧不出真心与否。“都起身吧,别跪着了。” 纪忱起身坐下,霍酒词便挨着他坐下。今日这敬茶弯弯曲曲,她对几人的性子态度也算摸了点儿底。 “酒词,你爹近来可好?我上回见着他都是去年的事了。”纪从回率先打开话匣子,他是笑着的,笑得平易近人。 闻声,霍酒词稍稍移了目光,大方道:“公公挂心了,爹爹的身子骨一向硬朗。他在家也常提起公公,说公公文采斐然,他自愧不如。” “什么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纪从回摇头,嘴边的笑意却更深了,“你爹这人啊,就会谦虚,说谁都比说他自己好。” 霍酒词轻笑。看得出,公公是真心实意接纳她的。 敬茶之后,几人随意聊了几句天,纪从回便让小夫妻俩回惊春院去,说是新婚第一天,该多休息休息。 * 出了前厅后,纪忱疾步走向惊春院旁的小院,瞧着像是有什么急事。 霍酒词走在纪忱身后,瞧他走得急了,她便跟着加快步伐。她心下思量着,他们俩之前没见过面,多处处,应该能生出些感情来。 突然,纪忱回过身,凤眼半眯,不悦地瞧着霍酒词,“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霍酒词听出了纪忱话中的不悦,心头略微委屈,“我,想与你一道走走。” 纪忱错愕,冷声道:“霍姑娘,难道早前我说得不够清楚么?我只能给你名分,至于感情,一分一毫都不会有。从今往后,我去哪儿是我的自由,你不必也不该跟着,自己回房吧。” 说罢,他转身进了小院。 霍酒词被这冷淡的态度镇住,僵直地站在原地。他不给机会,两人不在一处,如何会生出感情来。 自己是他的妻子,他为何要拿对陌生人的态度对她。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霍酒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他不让跟,她就不跟。霍家祖上三代都是做官的,她也算出身名门,还不至于不要脸皮。 “小姐!”突然,夕鹭提着裙摆从小道上飞奔而来,耳边坠子晃得厉害。她火急火燎地跑到霍酒词身前,大口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小姐,奴婢,奴婢方才,听到,一些……” “先别说话,小心喘不过气。”霍酒词伸手给夕鹭顺气,不解她为何这般焦急。 夕鹭满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跑的,没喘两下就开始说话,“他们说,姑爷,姑爷,在两年前收了,身侧的丫鬟画眉为通房,他们还说,姑爷对那通房好极了,夜夜留宿,还为她与侯爷吵过嘴。” 这一句一句的,霍酒词犹如被人当面打了一下。此刻她才知道,原来纪忱并非是性子冷不愿搭理她,而是心里有人。 她还真没想过,他会有一个通房。 霍酒词呆愣着不说话,夕鹭慌了,试探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霍酒词勉强扯起嘴角,调转方向朝惊春院走。她握紧手掌,指甲不知不觉地陷入了皮肤,“有通房便有通房吧。一个小小的通房而已,我才是正妻。” 她说得大声,像是在同夕鹭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 未央是个小院,紧挨惊春院,仅一墙之隔。 院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走动。 数月前,画眉住在惊春院的偏房里,得知霍酒词要嫁过来,她执意搬出惊春院,说是不愿打扰他们夫妻甜蜜。 两人感情正浓,一下子要生分,纪忱哪里肯,便将她安排在临近惊春院的未央院,方便随时来看。 此刻,画眉单手托腮,斜倚在圆桌前,手中正拿着纪忱送她的翡翠镯子。她面容苍白,姣丽的眉间似怨还愁。 “娘子多少吃点儿吧,你再难过也得照顾自己的身子啊。”缥碧端着一碗清粥递到画眉身前,好声好气地劝,“公子的心思可一直都在娘子这里,少夫人是知府的女儿又如何,夫人那身份可瞧不上,至于老祖宗,她最疼爱公子,公子喜欢谁她便喜欢谁。” “你错了。她是侯爷亲自选的儿媳,是公子的正妻。”画眉垂眸苦笑,声音里携着哀怨的哭腔,“不像我,是个奴婢。” “呸呸呸,娘子怎么能说自己是奴婢。”一听那两字,缥碧不乐意了,圆润的面颊上柳眉倒竖,“公子前日还说不准娘子自称奴婢,可见公子是爱极了娘子的。” “我不信。”仿佛听了什么笑话,画眉放下翡翠镯子自嘲道。 “为何不信?” 这声音一出,画眉与缥碧同时望向房门。 纪忱黑着脸,径自走到圆桌前,一把搂过画眉往怀中带。视线掠过桌上未动的早点,他心下了然,温声道:“为何不信,莫非在你心里我是个喜欢玩弄感情的男人?” 画眉别过脸不说话,死死地咬着唇瓣,双眼泛红,怎么瞧都是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她如此,纪忱哪会不心疼,他拿起桌上的白粥,用调羹盛了点,温柔地递到画眉嘴边,“我昨晚没与她同房,白娟上是我的血。” “……”画眉抬起眼,用一双水雾蒙蒙的双眼瞧着纪忱,将信将疑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纪忱摆动食指,示意画眉看他指尖的伤口。“你瞧。” 伤口长约一寸,刚结痂,画jsg眉瞧得心尖一疼,姿态瞬间软了下来,“嗯。” 见他们俩和好,缥碧笑着退出房外。 * 从半路上走回惊春院有不少步子,期间,霍酒词遇着五六个下人,她隐约能感觉到一件事,他们在偷瞄她。 倘若夕鹭没说画眉的事,她一定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可夕鹭说了,她便从这些人的神态中看到了同情与嘲弄。 “嘭”,夕鹭重重关上房门,将房门关得震天响。 霍酒词给自己倒了杯茶,偏头看向气鼓鼓的夕鹭,主动说起另一件事,一件爹爹不愿让她记得的事,“夕鹭,你同我说说,我失忆之前与姑姑去过哪儿?” 十四岁那年,她因着一件小事与爹爹顶嘴,爹爹脾气上来便打了她一巴掌,她往旁摔去,脑袋正好磕着书桌边沿,流了一大滩血,当场晕厥。 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她零零散散地记起了一些事,而这些记忆里头有姑姑虞以沫的事。 姑姑……霍酒词低头看向腰间的蛊玲,蛊玲同一般的玉佩差不多大,镂空镀金的小球上刻着一只凤凰,而小球里头有个小豆子,一动便会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记得,这是姑姑留给她的,至于怎么给她的,她不记得。 隐隐约约地,她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场景。另一只刻龙的蛊玲在一位叔叔那里,他和姑姑似乎是一对。至于那个叔叔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想不起。 “这……”夕鹭面露为难,眼神乱飘,甚至连霍酒词的脸都不敢看。 “怎么,不想告诉我?”霍酒词侧过头,随意拨弄着腰间的蛊玲,“如今我们在帝都,爹娘在严州,你怕什么,我不说,你不提,谁知道你说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忘了重要的事,奈何怎么想都想不起,最后弄得头疼欲裂,只得作罢。 对上霍酒词明媚的双眸,夕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其实,其实奴婢也不大清楚,因为小姐与二姑娘出门从不带奴婢,回来也不告诉奴婢去了哪儿。二姑娘十岁起便是大夫,走南闯北的,老爷不喜小姐跟着她,训过小姐七八次,不过小姐一次也没听。直到四年前,二姑娘在外头惹了官司,老爷说她给霍家蒙羞,不准小姐再与她往来,可小姐不乐意,顶撞了老爷,后头便是小姐失忆的事了。” “哦。”霍酒词失落地应了一声,看来夕鹭也不清楚。她缓缓抚着蛊玲,心道,说不定自己某一日能记起来。 眼下,她该想的是纪忱。纪忱有通房,且宠爱钟情于这个通房,还说了那样的话,她该怎么办。 越想心头越闷,霍酒词又喝了一杯茶,可惜茶水不能解千愁,她放下茶杯道:“夕鹭,你去厨房拿些酒来。” 许是天生的,打小她就会喝酒,还千杯不醉。只是爹爹不让她喝,说女儿家喝酒之后不端庄。 “嗯。”夕鹭看出了霍酒词心有烦闷,也不劝,出门便去拿酒。 第3章 少年怀春 “正妻又如何,还不是个地方知府的女儿。” “缥碧姐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少夫人可是侯爷亲自选的,地位摆着呢。” “地位?”缥碧冷冷一笑,拿着盘子里的肉松糕往嘴里塞,“她有什么地位,听今早在前厅伺候的人说,老祖宗连红包都没给她,那意思还不够明白?” 被她这一说,其他几人便没回嘴。 缥碧甚是得意,继续道:“我们娘子虽是个通房,可你们瞧瞧她的衣食住行,说侧室都成。你们还不晓得吧,公子今早敬茶完便去瞧我们娘子了,足足哄了一个时辰。” “眉娘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能得公子喜爱。” “所以我说,少夫人也就有个名头罢了。“ 此时,夕鹭就站在厨房门口,将里头的话听了个全,她忍无可忍,上前掰过缥碧就是一巴掌。 “啪!”她人在气头上,手劲自然也大,眨眼间,缥碧面上便起了五个漂亮的指印。 夕鹭扬起下巴,冷冷地扫了一眼嚼舌根的丫鬟,“通房就是通房,说得好听罢了,还不就是个奴婢,按理她还是公子与我家小姐两人的奴婢。” 众人纷纷低下头,没敢说话。 见她们不作声,夕鹭转向捂脸的缥碧,“你主子都是奴婢,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我家小姐说事。” “你,你!”被这一通尖锐的话刺激到,再加上不少丫鬟投来看戏的目光,缥碧气得五官狰狞,使劲扑过去扯夕鹭的衣裳。 夕鹭一肚子火,哪儿会对缥碧客气,她扯她衣裳,她便去扯她的头发,眨眼间,两人扭打在一处。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节 “乒乒乓乓”,缥碧撞上桌子,她身子大,撞得碗碟剧烈摇晃,里头的东西也跟着撒了一地,弄得地上一片狼藉。 “缥碧姐姐,夕鹭姑娘,你们俩别打了,别打了。”见状,原本看戏的人都急了。 “若是闹出事,夫人可是要生气的。” …… * 新房里的喜庆布置还没来得及拆,大多东西都在,挂着的红布帘,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梳妆台上缠着的红绸…… 满目红色。 霍酒词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喜床上,上头的被褥已被下人收拾干净了,整整齐齐地叠着,仿佛没人睡过一般。 她想,昨晚纪忱只是装醉,不愿与她喝合衾酒。 夕鹭一说,昨晚的一件件事,她都有了答案。 “少夫人。” 突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从身后出现。 霍酒词转过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嬷嬷,她记得此人,是婆婆王约素的侍女,刘嬷嬷。 刘嬷嬷微微躬身,垂眸敛眉,举止相当恭敬。她显然是上了年纪的,鼻翼两侧纹路弯曲,嘴角也有几分下垂,以至于她瞧着有些苦相。 “刘嬷嬷,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吧。”霍酒词端起温婉的笑迎人。 刘嬷嬷不动,平静道:“少夫人,方才夕鹭与缥碧在厨房大打出手,这会儿两人正在牡丹院跪着,夫人请您尽快过去。” “夕鹭与缥碧在厨房大打出手?怪不得她这么久……”霍酒词猛地站了起来,仔细一看刘嬷嬷的神色,她心里免不得“咯噔”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有劳刘嬷嬷带路。” 两人出了惊春院,走过一片假山,穿过一片小园,再绕过一处长廊,这才到王约素的住处,牡丹院。 王约素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盏热茶,她捏着茶盖,轻轻摩挲杯沿,面上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喜怒。 夕鹭与缥碧跪在厅中,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夕鹭衣衫不整,被扯破了多处,缥碧的发髻全散了,面上全是抓痕,像个疯婆子。 霍酒词看得皱眉,她了解夕鹭,夕鹭性子直,但也不是蛮横不讲理数之人,若是动手,那必然是有人说了什么话,而这话一定与她有关。 她估摸着,这缥碧大有可能是那通房的侍女。 “母亲。” 听得霍酒词的声音,夕鹭顿时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她不怕自己受罚,只怕王约素为难她家小姐。 “酒词,坐。”王约素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茶杯与茶盏相撞,发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这声吓得缥碧双肩发抖,立时将脑袋往地面上按。 “是。”霍酒词坐下身,静静瞧着堂中两人,没说话,也没为夕鹭求情。 王约素瞧着厅上两人,不冷不热道:“刘嬷嬷,按照规矩,奴仆在府内打架斗殴,该如何处置?” “回夫人。”刘嬷嬷挺着身子,一字一字道:“轻则杖责二十,重则五十。” 她话音一落,夕鹭与缥碧同时颤了一颤,若真要打五十板子,她们俩小命难保。 “嗯。”王约素应了一声,又问:“她二人打架将厨房弄成什么模样了?” 刘嬷嬷看向两人,细数道:“地上一片狼藉,碎了八只彩釉碗,十三只白瓷碟子,一个青瓷盅,粗算一十九两银子,按照规矩,归为轻罚。” “轻罚”两字一出,堂中两人立马松了一口气,霍酒词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先不急着罚。我问你们两个,因何事打架。”说话间,王约素有意无意地觑了霍酒词一眼。“夕鹭,你先说。” 闻言,缥碧惊诧地抬起头。 “回夫人的话,奴婢在府内打架确实该罚,可事情的起因全是缥碧挑事。”夕鹭抬起脸,一个劲儿地瞪缥碧,“今早,奴婢一到厨房便听见缥碧在搬弄是非,说少夫人不得公子宠爱,以后在府里铁定没什么地位,公子偏宠眉娘子,总有一日,那眉娘子会取而代之成为公子的正妻。少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她这般羞辱,奴婢如何能忍,便打了她一巴掌,这才有了后头的打架之事。” 霍酒词默然听着,事实跟她想的相去不远。 “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说后头那句!”缥碧全神贯注地盯着夕鹭,就怕她挑坏的说。jsg事实是,夕鹭将脏水全往她身上泼了。 “没说后头那句,那前头的都说了?”说罢,王约素视线骤冷。 “奴婢,奴婢……”缥碧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两排牙齿颤个不停。 霍酒词拿余光瞥了瞥王约素,只见王约素沉着脸,神情与方才略微不同。她心下一慌,生怕夕鹭说错话惹着她。 王约素哼了一声,“看在你一人伺候画眉的份儿上,又是祸从口出,便罚掌嘴三十,扣除一年月银。”说到此处,她故意停顿片刻,“至于夕鹭,行事冲动,倒也情有可原,扣除一年月银。” 霍酒词怎么也没想到,王约素会帮夕鹭一把,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她看向夕鹭,不露痕迹地对她使眼色。 夕鹭很快反应过来,欣喜道:“谢夫人开恩,奴婢以后绝不再犯。” “来人!”刘嬷嬷挥手示意,下一刻,家丁将缥碧拖去院子里掌嘴。 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啪”,“啪”,“啪”,响声中伴着女子的痛呼声。听着可惨。 “多谢母亲。”霍酒词起身朝王约素道谢。只扣夕鹭的一年月银,完全出于她的意料。 “今日我偏帮你是让下人知道,你这个儿媳我是认的,可若有下次,我不单要罚她,还要罚你,因为你没管住自己的人。”王约素一句句说着,话语严厉,像是在教训人。“今日你先熟悉熟悉侯府,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是,儿媳一定好好管教夕鹭。”霍酒词应声。王约素认她,这一点值得她高兴。 * 龙台山,玄乙道观。 漆黑的夜幕下,小院中央挂着一盏素色的灯笼,有人正盘腿坐在菩提树下,痴痴地望着天际。 举头见天不见远方,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但他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他想见的姑娘。 “小师弟,还在想梦中情人呢,你这道心不稳啊。”这时,一群年轻道士陆续走进院子,他们穿着一身白底黄边的道士服,身前绣有太极八卦图,长发全束发在发冠中。 另一人道:“脑子里都是女人,还怎么练功。” “我又不是真道士。”少年回嘴,慢悠悠地转过脸。 他张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眼睛大多用来形容女子,可他的眼睛用这四字也恰如其分,犹如蕴着一片深情,五官立体却又稚气未脱,英气与秀美相映生辉。 较几位师兄不同,裴知逸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衫子,质地上层,长发只束一半,确实不像道士。 他往后一倒,背靠在蒲团上,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道:“再者,练功与想她并不冲突。我就算时时刻刻想她,剑法拳法算法道法也是第一。” 这话别人说来兴许是自鸣得意,有炫耀的成分,可裴知逸不是,他自四岁起便来了道观,直到十七岁,接触的都是修道之人,心思极为单纯。也有人说,他是祖师爷手中那净瓶里头的水,清澈见底。 “嘶。”诸位师兄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话我真听不得。” “见过吹牛的,没见过他这么吹牛的。” “兄弟们,上,揍他丫的!” 一群人挥舞着拳头,作势要打裴知逸,最后却是胡闹一番。胡闹过后,十几人围坐在地上,关心起了裴知逸下山的事。 “小师弟,你怎么还不下山。” “你再不下山,她说不定孩子都生了。” “师父倒是下了山,可惜医仙师娘撒手人寰,两人阴阳永隔。” “哎,上次那信中只说医仙师娘死了,倒没说她那个小徒弟。” “说了说了,在最后一句,我瞄着过,似乎是,她爹将她接回家了。” …… 裴知逸闷闷地摇着腰间的蛊玲,他心里也急,十万火急,巴不得现在就下山去找他的小医仙,毕竟她上次离开时还没答应嫁给他。 可天命没到日子,他没满十八岁,下了不山。 裴知逸懒散地躺在地上,慢慢举起手,透过指缝望着月明星稀的夜。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也是皇后所出的唯一一个儿子,按照祖宗传下的规矩,他便是太子。但他这太子命不简单,据已故老天师所说,他的命数与父皇的命数正好相克,所以双龙不得见面,一旦见面,其中一个必定见血。 原本父皇不信,非要与他见面,结果俩人一见面,不是父皇受伤便是他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他在大冬天里跌入冰湖,差点将命丢了。 由此,父皇信了老天师的话。 他虽在冰湖里捡回一条命,却染上了寒症,时不时便会发作,全身僵直冰冷。也因寒症一事,老天师发现他命数有变,只要他在龙台山待到十八岁便可回宫,而他待在龙台山的十几年里正好能治治寒症。 如今已入九月,等到明年菩提花开,他一过十八岁的生辰便能下山了。 第4章 雪中初遇 “师父和医仙师娘,惨啊,一个相濡,一个以沫,本是最般配的一对,却不愿为彼此稍稍退一步,两个人都那么拧,最后落得个悲凉收场。” “师祖年纪那么大,总不能每回小师弟寒症发作都叫他输内力吧,师父留在山上也是为师祖着想,再说了,师父可是掌门,他一走,这掌门之位谁来当,那时我们的年纪和武功都不够格。” “确实,师祖将师父养育成人是大恩,师父不该忘恩负义。” “如今大师兄当上掌门,小师弟的寒症也快好了,师父终于下了山,可师娘没了。” …… 众人聊起徐相濡和虞以沫这对苦命鸳鸯,声声感叹,站徐相濡的觉得他有情有意,站虞以沫的说她心怀天下。 裴知逸想,他们俩谁都没错,只是命运要他们取舍。他闭上眼,慢慢回忆起自己与少女的初遇。 那年,他十一岁,她十二岁;那天,灰蒙蒙的,天上正下着细软的雪,一落到发上便化了。 那时,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内背书,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前日刚发完寒症,他身子虚,师父怕他冻着便给他做了件厚厚的棉衣,还叫他别去上早课,老实待在屋内。 “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他念着书,时不时瞧瞧外头。 院墙处有颗菩提树,这菩提树长了二十来年,又高又大,枝干绵密,上头挂着不少痴男怨女的红签,染雪后极为好看。 等到用药时辰了,他放下书,从竹龛里抓出师兄们抓来的黑蛇,正打算取蛇胆。 忽地,菩提树上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是个比雪还白的少女,少女戴着厚实的面纱,根本瞧不清模样。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衣裳,外披绯红色的斗篷,长发也用绯红色的缎带绑着,灵气而娇艳。 她轻盈地穿梭在菩提树间,一张张翻着红签,发辫上的铃铛一响一响的,在安静的小院中尤为清脆,尤为好听。 菩提叶几次从她鬓边拂过,弄得面纱系绳都松了。 他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地凑到了窗户边,正想一睹少女的芳容。奈何少女是侧对着他的,面纱掉落时,他只看到一张侧脸。 雾蒙蒙的天,绯红的衣,细长的柳眉,雪白的肌肤,浅朱色的唇。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节 一眼一瞬,一眼一生。 叫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好美。” “谁?”少女赶忙拉紧面纱的系绳,扭头看人。 两人四目相对,“啊!”她娇呼一声,似是被吓着了,脚下不稳,直直从树上跌了下来,红裙四散,翩然如蝶。 “小心!”他大喊一声,迅速将手中的黑蛇扔开,身子以利箭出弓的姿势飞了出去。然而寒症后劲儿大,他的身子不如平日灵活,这接人的位置也没扣好准头。 “哎呦。” 他被她压在身下,她整个人趴在他背上,霎时,一股清香涌入鼻尖。 “嘶,好疼。”少女哀嚎似的嘟囔一声。 她看着轻灵,压在背上还挺重的,他忍不住道:“姑娘,你有点重,能不能先起来,我喘不过气了。” 也不知是哪句话惹着她了,她一骨碌地从他身上爬起,嗔道:“没用的臭道士!” “你。”他费力地爬起身,正打算与她争辩两句,若非他寒症刚发作完,他就是抱她又如何。结果他刚张开口,她的人便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清香。 从四岁到十一岁的时日里,他就见过一个女人,医仙师娘,而她是第二个,还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只是,这一面太短,他都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没多久,师父召他去太清殿,说是师娘来了。 寒症非同小可,每发一回,他体内的阳气便会衰减,师祖怕他出事,便让师娘定时上山给他调阳气。 他怏怏地过去,结果在太清殿见着了她,她站在师娘身畔,正正经经的,半点也看不出方才翻看红签的俏皮模样。之前,他没见师娘身边有徒弟,想来是今年新收的。 一对上他,少jsg女那双水灵灵的双眸立时起了怒气,连带柳眉都收拢了,她低低地骂了他一句,“小矮子。” 他耳力好,纵然她骂得小声,他还是听着了。 上头的师兄们各个十五六,自然,他是师兄弟里头年纪最小的,比起他们是要矮一些,但他相信,等他长到十五六时,肯定能比她高一个头,甚至比师兄们都高。 如今,他十七岁,比几个师兄都高。 “呵呵。”想着她当时骂人的眼神,裴知逸不禁莞尔。少年人的声音干净爽朗,轻轻散在晚风中。 听得他笑,师兄们更来劲儿了,一人一句开始调侃他。 “小师弟,你怎么回事啊,春心荡漾得有点突然。” “怕是又在想师娘的小徒弟。” “想又如何,男女之间相互吸引天经地义。”裴知逸回得理所当然。何况,他只是单纯地想想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 当晚,纪忱留宿在未央院,霍酒词一人睡在新房的喜床上。 她念着纪忱与画眉的事,又念着王约素的事,辗转难眠,天没亮便醒了,洗漱打扮一番便去福熙院和牡丹院请安。 请安后,王约素带着霍酒词上了马车。 车帘晃动间,霍酒词往外头瞧去,今日天气甚好,茶馆、酒肆、当铺、作坊、肉铺,街道两侧的铺子是一个接一个,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而其中最热闹的铺子,归云布庄当仁不让,霍酒词免不得多瞧了几眼。 “酒词,前晚忱儿是不是没与你圆房?”王约素开口,单刀直入。 “是。”霍酒词尴尬地垂下眼帘,小声道:“他那晚喝醉了。” “喝醉。这倒像是他会做的事。”王约素沉下脸,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她吐出一口浊气,眸光渐渐放远,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我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纪匀,五年前战死沙场,二儿子纪鸿,也是个习武的,如今镇守边关,几年才回来一次,所以我对忱儿格外宠爱。” 霍酒词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顿了顿,王约素话中的哀伤之意悉数收起,淡淡道:“画眉七岁入的侯府,忱儿一眼便看中了她,说要她做贴身丫鬟。画眉这个名字也是忱儿取的,你还没见过她吧,她那双眉毛生得尤为好看。忱儿十八岁那年,同我讨的生辰礼便是收画眉为通房,我虽不喜画眉,但毕竟是他生辰,只好允了。” “……”霍酒词不知不觉地抓紧了衣摆,心头泛酸。她晓得,自己和纪忱之间隔了太多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里,都是画眉陪着他。 “他们俩自小在一处长大,感情必然比你深厚。”说着,王约素看向霍酒词,定定道:“你若想抓住他的心,得下足功夫。” “嗯,儿媳知道。”霍酒词勉强扯了扯嘴角。 曾几何时,爹爹总同她说,“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况且是纪忱那样的人,绝不会只娶你一个,往后定是要纳妾的。你是爹的女儿,大度些,别心生妒意。” 那时,她压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真到这一日,才知道“大度”两个字有多难。 “吁。”倏地,马车停下。车夫扬声道:“夫人,少夫人,我们到布庄了。” 然而王约素像是没听着车夫的话,她宽慰地拍了拍霍酒词的手,“你的模样并不比画眉差,性子也好,对自己有点信心。” 霍酒词听话地点着头,内心却是一片迷茫,怎么也找不着方向。 * 两人走下马车,迎面是家布庄,牌匾方正漆金,上头四字铁画银钩,“桃夭布庄”。 主街道上人来人往,每家铺子人流都多,尤其是胭脂水粉店和成衣店,称得上“人满为患”四字。相较之下,桃夭布庄门可罗雀。 “走,我们进去吧。”语毕,王约素率先踏入布庄。 霍酒词跟着进门,暗忖,难道这是纪家的铺子?明明位置极佳,为何没什么客人。 里头的布置简单大方,左右两侧全是摆满布料的架子,约莫二十来个,成衣高高挂在中央,一抬头便能看到,却叫人不怎么舒服。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快步朝两人走来,躬身行礼,“夫人,少夫人。” 霍酒词认得这人,是侯府的管家,孙牟。 “酒词,这布庄是我们侯府的。”说话间,王约素环顾一圈,面容柔和,“如今你来了,布庄便交由你打理。” “交由我打理?”霍酒词不可置信地问道,心生疑惑,她刚嫁来侯府,王约素为何会放心将布庄交给她打理。 “对,交由你打理。”王约素肯定地又说了一遍,随后,她转向一脸诧异的孙牟,“孙伯,往后你配合酒词一道打理布庄。” “是,夫人。”孙牟板着脸,应得不大情愿。 王约素的目光缓缓略过孙牟,意有所指道:“酒词,你别看孙伯平平无奇,他可是有名的天下第一剪,几乎没人能请动他做衣裳。” 霍酒词猜不透王约素的心思,是真看重她,还是有其他目的在。 简单交代完,王约素匆匆离去,孙牟招手将店里的伙计全喊了过来,指着霍酒词道:“这位是侯府的少夫人,从今日起,她便是我们桃夭布庄的老板。” “见过老板。”众人齐声喊道。 霍酒词微笑回应,和善道:“我初来乍到,对布庄的事一窍不通,往后若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们尽管说。” “少夫人太客气了。”孙牟侧过身,神色平淡,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时间还早,老朽带您到处转转。” “好,劳烦孙伯。” 第5章 情敌相见 入夜,霍酒词坐着马车回到侯府。 去往惊春院的路上,她在脑中回忆孙牟说过的话,从进货到刺绣到制衣,期间要做的和该注意的,她都一一了解清楚了。 听了一下午,她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为何桃夭布庄的人流会比其他布庄差。一来是定价高,以成本四倍定价,实在是高了;二来,孙牟挑选的布料和刺绣图案全都偏老气。 怪不得店里只有上了年纪的人光顾。 “少夫人。”突然,有人从旁走来,站定后一直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面容。 “你是?”霍酒词偏头打量来人,是那晚扶纪忱进房的小厮,她记得。 “小人池渊,是公子的随从。”池渊老实回答,头还是低着的,“公子今晚留宿在未央院,不回了。” “嗯。”霍酒词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踏入院门。纪忱昨晚留宿未央院没派人来说,今晚却派人来告诉她,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洗漱过后,她独自一人躺在宽敞的床榻上,紧紧拥着崭新的锦被。 出嫁前,她想过许多与纪忱婚后的事,春来泛舟湖上,秋来赏月花间,她赔他念书,他带她逛夜市。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想象。 * 清晨。 霍酒词早早醒了,便在昨晚,她做了决定,去未央院见画眉一面。 “小姐。”片刻后,夕鹭捧着洗漱用具进门,不快道:“奴婢听人说,公子今早去工部当差了。” “他有上进心是好事。待会儿我们去未央院瞧瞧。”霍酒词接话。 纪忱是工部侍郎,且是最年轻的工部侍郎,婚假内便去当差,想来是工部事多。 她琢磨着,他不在也好。 “去未央院?”夕鹭走上前,不解地瞧着霍酒词,“小姐真要去见那个眉娘子?” “嗯。”霍酒词一瞬不瞬地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她自然是好看的,不然不会有人喊她“渝州第一美人”,常有人说,她的长相明艳却不俗气,鼻子比一般女子高挺,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一瞧便是正室长相。 “正室长相”是个什么模样的长相,她不懂。她瞧了自己十多年,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特殊的。 “我和她都是纪忱的内眷,不和总归不好。” 夕鹭不满地撇撇嘴,顺手将霍酒词散在背后的长发挽起,“按奴婢说,小姐不该去,应该等那通房自己过来。” 霍酒词微笑道:“就当是走走逛逛吧,反正我们俩对侯府还不熟。” 简单打扮后,霍酒词换了身浅蓝色的轻纱常服,怎么瞧怎么温婉。 未央院就在惊春院旁,没几步路,近是真近。 夕鹭的脸自打走出屋子便没放晴过,阴沉沉的。 这时,缥碧正在院子里打水,见两人过来吓了一跳,“嘭”,她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掉在地上,溅起一大滩水花。 前两日,她被罚掌嘴三十,嘴巴都快打烂了,连说句完整的话都十分吃力。 “如奴,如婢,见个,少,夫人。”缥碧不甘不愿道,由于嘴巴肿胀的缘故,她说话漏风,听着略微喜感。 夕鹭笑嘻嘻地瞧着缥碧,心里高兴得跟烟花炸开似的。 “缥碧,画眉这会儿可是起了?”纵然缥碧说话的模样甚是滑稽,但霍酒词并没表现出任何的喜悦之意,神情淡,声音也淡,几乎听不出情绪。 缥碧愣了一下,眸光不jsg住闪烁,她心道,今日公子不在,少夫人这会儿过来,莫不是要拿他们家娘子开刀。“回,少夫棱,话,公子,昨夜,流苏,眉娘子,昨儿碎得晚,没起呢。” 霍酒词微微蹙起眉梢,她听得出缥碧话中的意思。心里头不舒服是一回事,她还不至在面上表现出,“你去喊她起来,我要见她。” “这……”缥碧自知说错话,为难地搅着双手。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节 “缥碧,我起了,你在哪儿?”忽地,屋内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带着晨起独有的软糯味。 一听画眉的声音,缥碧的面色当即一白,“请,少夫人,去前厅,先坐着。奴婢,去喊娘子。” * 霍酒词坐在厅上,暗自将未央院与惊春院做了比较。未央院就两个屋,一个主卧,一个偏房,院子也不大,两丈见宽。 只住她们主仆二人,倒也不算小了。 再看里头的布置,布置倒是用心,用的桌椅灯盏全是上等货。 那两人还没来,夕鹭忍不住凑近霍酒词耳畔,好奇地问道:“小姐,你今日过来,是不是打算给她个下马威?” 霍酒词侧脸,“不是。我来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想知道,画眉为何让纪忱这般痴迷。 “哦。”夕鹭直起身,面露失望。 “哒,哒,哒”,门口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后进来一个身姿纤细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嫩绿色的衫子,面上略施粉黛,柳眉杏眼,鼻子小巧玲珑,最显眼的便是那双眉毛,天然无雕饰,细长微弯,偏生妩媚,瞧着像是画出来的。 画眉穿的衣裳布料霍酒词在布庄里见过,水绡,八十八两一匹,贵得很。 从衣裳到未央院,看得出,纪忱对她是真上了心的。 “画眉见过少夫人。”画眉怯怯地行至厅中,矮身行礼。她只是个通房丫鬟,叫霍酒词姐姐肯定不妥,倘若自称“奴婢”,纪忱会生气。 “不必站着,坐吧。”霍酒词示意画眉入座。她瞧出来了,画眉是个娇滴滴的姑娘,柔柔弱弱的,一眼便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原来,纪忱喜欢这样的。 “谢少夫人赐座。”画眉僵着身子,整个人略显拘束。 霍酒词端着一副正室的模样,既没表现出愤怒之情,也没摆出恭维的态度,“画眉妹妹,你可有家人?” 听得家人两字,画眉面上旋即升起了哀伤之色,顿时,她将脸垂得更低,小声道:“他们都死了。” “……对不起,提了你的伤心事。”霍酒词自觉失言,立马转开话题,“以前我没嫁过来时,公子身边只有你一人,如今我嫁过来了,你心里怎么想?” “……”画眉不安地咬着唇瓣,两手揪着衣摆相互拉扯。 缥碧在一旁急眼,生怕霍酒词将画眉赶出侯府,那她也得喝西北风,即便继续留着,日子也不会好过。 画眉不说,霍酒词也不催,安安静静地等她。她倒不是想赶她,就是想知道,画眉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 倘若是敬,那她便与她好好相处;倘若是嫉,是打算取代她,那她也会摆正自己的态度,该如何便如何,绝不容忍。 正妻与通房,从身份上来说,那是天壤之别。 许久,画眉才抬头,眼眶微红,瞧着像是被人欺负了,“少夫人自小便跟公子定了婚事,而画眉不过是个奴婢,纵然出身官宦,可那也是以前的事,如今,画眉不敢有丁点儿非分之想,能得公子多年喜欢已是天大的福气。若是少夫人不愿在侯府看到画眉,等公子回来,画眉自会跟公子提及此事,届时自请出府。” 这都是什么话。听着像是说小姐欺负她似的,夕鹭捏紧拳头,使劲磨着银牙。 缥碧忍不住在心里赞叹,眉娘子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秒,公子哪里会舍得她走,怕不是要跟少夫人闹。 这几句话入耳,霍酒词顿觉浑身不畅,她压根没想赶画眉出府,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放柔了姿态。 纪忱与画眉相处多年,感情深厚,而她是后来的,不管如何争取都无法弥补时间上的不对等。 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 “我没有赶你出府的意思,以后也不会。今日我来未央院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纪忱的内眷,若是相互争斗,少不得叫人看笑话,还丢侯爷的脸面。你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丫鬟,我自不会为难你。” “是。”似乎没料到霍酒词这般大度,画眉有些诧异,又有些不确定。“画眉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丫鬟。” “嗯。”话一说完,霍酒词也不打算久留,待在未央院,她心里总有点微妙的膈应。“你没歇息好便去歇息吧,我先走了。” 画眉起身相送,想想又补了句,“今晚公子过来,画眉会劝他去姐姐那儿的。” 闻言,霍酒词身形一顿,干巴巴道:“那倒也不必,他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明明画眉说话没什么问题,语气也恭敬,可她偏偏听出了一股子施舍的味道。 眼前的女子柔弱可人,瞧着不像是有心计之人,许是她想多了吧。 第6章 风流公子 今日天气甚好,是个出行的好天气。霍酒词没坐马车,与夕鹭一道走着去桃夭布庄。 “夫人让小姐打理布庄,那不就是看重小姐么。有夫人撑腰,小姐根本不必在意那眉娘子,只要抓住公子的心便成了。”夕鹭伸直脖子张望道上的铺子,兴奋道。 霍酒词没接话。打理布庄,暂且当王约素看重她吧,至于抓住纪忱的心,她什么都想不出。 毕竟她学不会画眉那样的柔弱。 倏地,前头人群自动往两侧退开,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来了,随后,不少年轻姑娘从各家铺子里涌出,翘首期盼。 众人起哄间,接道两侧的姑娘开始扔荷包,一转眼的功夫,地上便铺了一层五颜六色的荷包。 霍酒词往前看去,只见一辆奇怪的轿子从远处逼近,这轿子跟一般轿子不同,要大上两倍,金银为顶,四面无壁,全是织羽纱,且抬轿子的人都穿着洁白的衣裳,容色也好,可谓相当惹眼。 若非他们走在道上,若非这是帝都,否则,她一定以为自己见了话本中的仙人。 “呼……”一阵暖意洋洋的微风吹过,如同情人的手,轻轻拂起层层叠叠的织羽纱,隐约可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霍酒词暗忖,这是谁,好大的派头。 “唉……今日这主街道又得清扫一遍了。” “卫公子每次出行都如此,他还真是将招摇两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说有钱好啊。” 众人大声议论,夕鹭不明所以,于是拉着旁人问了一句,“大哥,你们说的卫公子是轿子里头的那人么?” 路人打量夕鹭一眼,目光却落到了霍酒词面上,“你们俩是外地人吧,连我们帝都城的卫公子都不晓得。他可是帝都三俊之一,还是天下第一首富卫江昶的公子。” 帝都三俊?霍酒词被这几字引了注意,她晓得,分别是风雅公子、风流公子、琴公子。纪忱便是其中之一的风雅公子,还是排名第一的那个。 念及此,她又看了眼织羽纱后头的那人,男人半躺着,看不清容貌。 原来他就是风流公子,卫焚朝。 “哦。”夕鹭点点头,好奇道:“那,他为什么要坐这么个轿子,像个女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路人一脸自豪,侃侃道:“卫公子喜洁,据说,他只穿一尘不染的白衣裳,只睡一尘不染的床榻,从未有人见他下地走过路,他出行不是坐轿子便是坐马车,真要走路,那这路上必须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 “啊?”夕鹭惊得张大嘴巴,“这是什么道理。” “这不是什么道理,我前头不是说了么,卫公子喜洁,不下地走路是怕尘世的泥土玷污了他。”路人望着越来越近的轿子,使劲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似乎很是羡慕。 怕尘世的泥土玷污他?霍酒词嘴角一抽,那他还当什么风流公子,不如叫洁癖公子。 “我们走吧。”霍酒词没什么看热闹的心,便是连轿子走过身侧也没瞧一眼。 * 桃夭布庄。 霍酒词进门,孙牟立即将布庄里的账簿全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请少夫人过目。” “嗯。”霍酒词坐下身。还未出嫁时,爹爹怕她日后不会打理侯府,特地请人教她如何看账簿如何管家,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一本本翻看账簿,做账的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还是出在经营,布料是好布料,定价也是真离谱,每月卖出的布料少得可怜,勉强维持布庄的日常开销,再有,进货多,卖的少,堆积久远或损毁的布料只能便宜处理。 这又亏了一大笔钱,全部算起来,其实布庄是亏损的。 霍酒词暗自思量,随口问道:“孙伯,这帝都城jsg里,生意最好的布庄是哪一家?” 孙牟一本正经地揣手站于一旁,“归云布庄。” “归云布庄?”霍酒词轻声念着,暗道,这名字有点熟悉。忽地,脑中灵光一现,她想起了,这家布庄她那日见过,人流确实最多。“孙伯,你可有想过,为何归云布庄的生意这般好?” 孙牟抿着嘴,面色不佳,好半晌才道:“少夫人初来帝都城,怕是不知道,这归云布庄是卫家的产业,卫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可卫江昶与当今圣上交好,办什么事都便利,这帝都城里的大半产业都是卫家的,不,应该说,卫家的产业遍布天下。” 霍酒词拢起眉头,放下账簿看向孙牟,“我是问你归云布庄如何做生意的,不是问你卫家的背景。” 等等,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卫家,那不就是卫焚朝的家,怪不得他那么招摇,也不怕惹出事。 被霍酒词的话一堵,孙牟的面色愈发难看,酸溜溜地说:“老朽没去看过。卫家的人生来便会做生意,我们普通人哪里学的来。” “我不信,哪有人生来便会做生意的。”霍酒词反驳道,孙牟不去看,她必须去看,不学学人家做生意的法子,也不想新法子,那桃夭布庄便是一潭死水。 说罢,霍酒词合起账簿,起身离开。 * 有路人和孙牟说的话在前,出门后,霍酒词便仔细留意了两侧的铺子,许多店铺前头的帆布上都会印有一个“卫”字。 小到地摊,大到赌坊风月楼。 两人走了一刻多钟才到归云布庄,归云布庄比起桃夭布庄来只大不小,整楼分三层,一楼放布料,二楼放成衣,格局一目了然,里头的布料样式繁多,绣花也精美,叫人眼花缭乱。 且布料和成衣上头都标记着价格名字,用不着掌柜一一介绍。 两人刚进门,店里头的伙计便迎了上来,热情道:“您二位想买什么布料,做什么用,小人给您说几款。” “不用,我就随意看看。”霍酒词礼貌一笑。 “好嘞,您随意看,有什么不懂喊一声便成。”伙计并未因她们不买东西而变脸,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霍酒词大感惊奇,卫家人做生意的法子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桃夭布庄吸引不到客流。 她仔细观察架子上的布料,其中不少布料桃夭布庄也有,可这边价格更低,正常情况下,客人自然会来这家布庄买,而且这家布庄的伙计也热情,不像自家布庄,伙计各个都板着脸,其他没学着,孙伯的模样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论布料,桃夭布庄的布匹质量更好些。但论花色,归云布庄便要更胜一筹了,花色应有尽有,没有的可以独家定制。 “姐姐,这软烟罗是新出的料子,轻柔似水,要四十二两一匹。委实贵了些。” 前头走来两位姑娘,其中一个看中了架子上的新品。 另一个道:“再等几日吧,说不准,这月的特殊布匹便是它。倘若不是,你再买不迟。” 霍酒词默然靠近两人,听了她们的话才晓得,归云布庄每月都会随即挑选一匹布料对半卖,而这随机看卫焚朝的心情,他心情好,便是朱雀金罗也可对半买,心情差时便挑最差的布料。 其次,归云布庄还会推出当季新衣,每月一件,且只此一件,样式和做工独一无二,出价高者得之,这衣裳帝都城里的贵女们抢着要,便是连皇宫里的公主都会来抢。 第三,布庄也接量身定制的活儿,而这量身定制不仅尽是身量尺寸,还会根据人的模样定制衣裳。 走出归云布庄时,霍酒词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卫家人确实会做生意,这些东西,她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节 日落时分,纪忱回到侯府。 未央院入夜早,早早点了灯。 画眉刚沐浴完,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看书,眉眼间尽是落寞,纤手不住地摆动着,翻了一页又一页,可实际上,她一个字都没瞧进眼里。 “眉儿。”纪忱踏入屋内,见画眉坐在床榻上不由有些诧异,若是以往,她定会守在门口等他,而他一来,她便会开心地接过他手中的乌纱帽,笑着说,“公子总算回来了。” 然而今日她没有,他心头一慌,以为她病了,连忙放下乌纱帽去瞧榻上之人。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纪忱伸出手,正想试试画眉额上的温度,不想被她躲开了。 他的手摸了个空。 画眉别过脸,幽怨地朝向里侧,轻声道:“公子如今是有正妻的人,不该来画眉这儿,少夫人会不高兴的。” 闻言,纪忱蹙起长眉,冷声道:“是谁教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是母亲,还是霍酒词?” “没有人教,是画眉自个儿想的。”说着,画眉将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嗓子逐渐沙哑,出口的话语一字比一字低,“时候不早了,请公子回惊春院。画眉身子乏,要歇息了,不送。” 说到后头,柔柔的嗓子竟带了哭腔。 她自然不想纪忱去霍酒词那儿,可她没办法。她家道中落,无权无势,还是奴籍,一个奴婢怎么跟人斗。 纪忱沉着脸,扭头看向缥碧,缥碧忙不迭点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去她那儿做什么,坐一夜,还是在地上睡一夜?我娶她是因父亲以性命相逼,你又不是不清楚。” “……”画眉不甘地咬着唇瓣,整齐的贝齿很是用力,用力得即将咬破肌肤。 她不吭声,纪忱继续道:“她今日是不是来找你了,让你别霸着我?还是想与你一道分享我?” “少夫人没有说这话。”画眉兀自对着里侧,瓮声瓮气道:“方才的话都是画眉的心里话。” “你!”见她执意如此,纪忱也来气了,他性子傲,头一回喜欢一个姑娘,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结果她竟然将他推给别人。“好,我今晚去惊春院,如你的愿。” 话音一落,纪忱转身便走, “哐当”,房门被人重重关上,震得缥碧抖了一抖。 “啪嗒”“啪嗒”“啪嗒”,纪忱一走,画眉的眼泪便忍不住了,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往下流。 她抱着自己的双肩,哭得伤心欲绝。 “娘子这又是何苦,公子心气高,受不住气可就真去隔壁了。”缥碧望着床榻上的画眉跺脚,怒其不争。 第7章 桃花胎记 惊春院。 霍酒词端坐在书案前,脑中细数归云布庄强于桃夭布庄的点,挥笔一条条写了下来。她想,故步自封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下去,桃夭布庄只会亏损严重。 “啊……”夕鹭时不时抬手拍拍打哈欠的嘴巴,强撑着没闭眼。 “困了?”霍酒词停笔,好笑地瞧着歪歪扭扭的夕鹭。 “没,奴婢不困。”夕鹭摇摇头,使劲将双眼瞪大,“奴婢是看不懂这些东西。” 两人说话间,纪忱从外头跨入,俊脸含霜。 见纪忱过来,霍酒词赶忙放下毫笔去迎他,欣喜道:“你回来了。”她并不晓得他今晚会过来,也不晓得他过来做什么,双手无措地搅着。 他能过来,她心底是开心的。 纪忱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官服,身姿提拔,站在霍酒词面前要比她高出许多。他垂眼看她,直截了当道:“你白日可是去了未央院?” 没想他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质问她,霍酒词缓缓松开交握的双手,心底刚起的几分欣喜,顷刻间成了冷冷的灰烬。“嗯。” 她一应声,纪忱的脸更黑,黑得犹如乌云盖顶,“以后不准去找她。” 霍酒词抬起脸,直视纪忱,平静道:“我为何不能去找她?一,我去未央院没骂她,只是让她管好缥碧,省的叫人看笑话,二,我去是告诉她一件事,我不会要你抛弃她,难道这也有错?” 纪忱被霍酒词坦荡的模样堵得语塞,但他还是要说,不仅要说清楚,还要彻底捏碎她心底对他的那点幻想。 “霍姑娘,我娶你纯粹是因父亲以养育之恩相逼,并非出于真心,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对你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更不会与你同房。那日我问你,你说愿意,既然愿意就不该奢求太多。” 纪忱紧紧盯着她,每一字都说得很重,“希望你安分守己,不管是好意还是歹意,我都不希望你去找画眉。” 他瞧她的视线陌生而冷淡,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说的话更是刺骨。霍酒词顿觉喉间苦涩,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嫁给他了,是他的妻子,自然想跟他白头偕老。 何况爹爹一直教她,要事事听从夫君,爱他,敬他。 在她的认知里,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夕鹭张口正要说话,被霍酒词一瞧,只得将嘴里的话忍了下去。 “我知道了。”霍酒词垂落面颊,忍着心头的酸楚,强颜欢笑道:“时候不早,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纪忱是个有修jsg养的世家公子,通常不会让姑娘难堪,然而他心里也清楚,霍酒词不是一般的姑娘,是爹爹硬塞给他的姑娘,他若是对她和气,画眉会伤心难过,她也会情不自禁,所以他只能将话说绝了,如此对谁都好。 “嗯。”他转过身,余光瞥见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本想说句“不必太过劳累”,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 不给机会,便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情爱是两人的事,加一个进来算怎么回事。 纪忱快步走出屋子,还没出院门便碰上了纪从回和王约素,两人并肩站着,用一种“他犯了大错”的眼神瞧着他。 “父亲,母亲。”他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 纪从回瞧瞧他,又瞧瞧主屋亮着的灯,不悦道:“为何出来了?” 纪忱心里头有气,却不会对爹娘撒,“儿子得回书房处理公事。” “你以为你爹是傻子?”纪从回沉下脸,深吸几口气,好言道:“忱儿,爹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也不会让你日日去酒词的屋,这样吧,往后你轮流在两院过夜,今晚留惊春院,明晚去未央院。” “轮流过夜?”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纪忱心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父亲,我……” 这时,王约素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忱儿,你若是不听你爹的话,我明日便将画眉秘密送走,叫你再也寻不到她。” “你们!”纪忱气结,他清楚母亲的脾气,正因为清楚,才觉得他们二人无耻。 父母拿画眉逼他,他又能如何,他是喜欢画眉,可他也敬爱自己的父母。 纪忱吐了口闷气,眼下还早,他又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儿睡不了,于是去书房拿了五本书才回惊春院。 * 主屋内,霍酒词左手撑着脸,右手拿着笔,低头琢磨自己的计划,很是认真。 “哐当”,房门再次被打开,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恰好对上纪忱。这一眼,她总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嗯。”纪忱捂嘴清了清嗓子,他才刚走,这会儿又来,面上实在挂不住。“爹娘让我今晚在这儿休息。”说罢,他将手中的书册扔在圆桌上,自顾自坐了下来。 他看书看得尤为专注,烛光照亮了他如画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晕出两抹鸦色的阴影,又俏皮又可爱。 这样的场景,霍酒词觉得熟悉,却依旧想不起,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们俩有特殊的缘分。 听得纪忱说自己今晚要留宿,夕鹭开心极了,兴冲冲地铺了床铺,随后悄然走出屋外,关好房门。 房门一关,屋内便只剩下两人,一个坐在书案前研究布庄,一个坐在圆桌旁看书,隔得很远,半点不见新婚夫妇的甜蜜,有的全是陌生。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内烛光渐渐暗下。 霍酒词撑着酸涩的眼皮,往纪忱坐的那处瞧了瞧,灯盏里昏暗一片,看样子是蜡烛没了。 她将毫笔搁在砚台上,起身重新点了一盏蜡烛,轻移莲步行至纪忱身畔,小心翼翼地换下灯盏。 “哗啦”,纪忱捏着书册又翻一页,其实他也困,可眼下的氛围太过尴尬,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方才他说的话够多,也够伤人,这会儿再说,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不经意间,他瞥了霍酒词一眼,她抬手时,衣袖落下,露出一节好看的腕骨,白净光滑,肌肤吹弹可破。 君子非礼勿视,他正想扭头,却看到了她腕骨上的桃花,一共四瓣,粉粉嫩嫩的,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当初他见着画眉时,画眉手上也有一个,位置差不多,那是她自己画的。 “你自己画上去的?”他脱口问道。 “嗯?”霍酒词顺着他的视线往腕骨上瞧,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这朵桃花,“是胎记,我爹也有。” “胎记?”纪忱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酒词的手腕上,桃花在灯下绽放,很美。他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神,当即将视线移至书册上,不再搭理霍酒词。 霍酒词见他不适地抬肩便问:“你肩膀疼?” “嗯。”纪忱应了一声,冷漠道:“不妨事,你去做自己的事吧,”他说话很快,似乎不愿与她多话。 “姑姑教过我一套刺激穴位的按摩法子,能活血疏通筋骨。”好不容易找着话说,霍酒词立马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你要不要试试?” 忽地,门口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其中一人道:“夫人,他们俩怎么还不睡?” 另一人道:“忱儿这会儿定是在灯下看书。” 这两人声音不小,脚步声也大,且越来越近。纪忱不悦地拢起眉骨,无奈道:“你按吧。” “好。”霍酒词眨眨眼,心头一喜,伸手按上了纪忱僵硬的肩头,“肩颈这一块尤其僵硬,定是你白日一连坐几个时辰的缘故,以后,你坐半个时辰便起来走走,否则年纪大了容易得病。” “嗯。”纪忱漫不经心地回她。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肩头,不得不承认,她的手很软,手法也好,按过的地方瞬间不酸了。 两人难得有相处的机会,这会儿气氛也好,霍酒词试着问了一句,“工部近来很忙么?” “忙,城内路沟老旧坍塌需得修缮,尚书大人将此事交于了我。”纪忱微微眯着眼,似乎很是享受,手中的书册也放到了桌上。 他答了,霍酒词更为开心,“这是好事,若是夫君做成了,定会得到皇上的嘉奖。” 闻声,纪忱瞬间睁开眼,眸光铮然。也不知是夫君那两字刺激到了他,还是其他的东西。 他望着烛光,眼中闪过许多事。画眉从不关心他在外头做什么,她只会要他哄。他们之间除了情,也没说过其他。 一念及画眉,他便觉自己背叛了她,正好外头也没声儿,他立马道:“不用按了,你去歇着吧。” “……哦。”霍酒词放下手,面上略微失落。他出口赶人,她也不强留,径自去了床榻边宽衣。 她一走,身畔的烛光瞬间亮了,亮地刺眼。 纪忱不由侧了侧身子,再看书册时,心思微乱,过了半刻钟才稳定下来。 放下帐帘后,霍酒词安静地侧躺着,透过朦胧的帐帘看外头的纪忱。灯影憧憧,郎君气度高华。 可惜,他人在心不在。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 夜色渐沉,到了半夜,外头静得连虫鸣声都没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节 直到新换上的蜡烛暗下,纪忱才抬起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起身时,他无意识地朝床榻看去,帐帘内的女子呼吸均匀,背对着他,估摸是睡熟了。 纪忱叹息一声,从衣柜里拿出被褥睡在了矮榻上。 第8章 霓裳羽衣 翌日,霍酒词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转头看向圆桌,灯盏早已灭了,桌边没人,矮榻上也没人,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她撩开帐帘下床,自嘲地笑了笑。 洗簌完之后,霍酒词照常去福熙院给罗氏请安,这会儿王约素也在,两人正聊着天儿。 “约素,我前几日同你说什么来着。忱儿是个大人了,你别管着他,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儿过夜便去哪儿过夜。”罗氏自顾自说着,压根不在乎王约素的脸色,“你也别嫌我这个老太婆多管闲事,忱儿怎么说也是我最疼爱的孙子,我可不想他过得不顺心。” “嗯,儿媳晓得自己该怎么做。”王约素嘴角的弧度渐渐往下耷拉,语气倒还算平和。 “给老祖宗请安,给母亲请安。”霍酒词进门,笑着行了个礼。 “你明白便好,自己的人自己管着。在侯爷府里,谁惹忱儿不高兴,我便要叫她好看。”罗氏说得意有所指,说罢,她转过身,抬手示意羡鸯送人。 “夫人,少夫人,老祖宗乏了,奴婢送你们。”其他婢女扶着罗氏进入后堂,羡鸯上前,恭恭敬敬道。 王约素没搭话,径自走了出去,霍酒词礼貌性地朝羡颔首。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王约素直截了当道:“你与纪忱还未圆房?” 闻言,霍酒词面上一僵,“还未。” “怎么回事。”王约素停下身,不快地瞧着她,“他心里头念着画眉不愿与你圆房,你就得更主动,再不济,你学学画眉的性子。” “学她?”霍酒词跟着念了一句。 “忱儿喜欢画眉那样的,你没其他法子让忱儿与你圆房就学她。她怎么笑,你也怎么笑,还得比她笑得更美,她怎么哭,你也怎么哭,还得哭得比她更惹人怜惜,她撒娇,你也跟着撒娇。”王约素说出一连串的话,气都没喘,语毕,她恨铁不成钢地吐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你是个女子,这些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来教?” “……”霍酒词低头跟在王约素身后,不发一语。她使劲咬着牙关,强迫自己闭上嘴。她很想说,自己不喜欢学画眉。 “有劳母亲费心,儿媳愚笨。”jsg最后,她说了句这样的话。 *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闻着美食的香味,霍酒词顿觉心情畅快多了。她仔细观察着几家写有“卫”字的店铺,得出一个结论,关键还是在于“新”这个字,有新意。 忽地,身畔传来一群女子的声音。 “《坠仙》这话本写得真好啊,我昨晚都看哭了。” “确实写得好,尤其是女主角儿穿的那身霓裳羽衣,光是想想都觉着美,若是有人能做出来,再贵我都买。” “怕是没人能做得出。一想到女主角儿穿着这身衣裳灰飞烟灭,我的心都要碎了。” 《坠仙》?霓裳羽衣?霍酒词竖起耳朵,边走边听几人的谈话,直到她们进了胭脂水粉铺子。 夕鹭紧随其后,一脸迷茫地看着霍酒词。 “夕鹭,我想到了。”倏地,霍酒词双眸一亮,兴奋地拉住了夕鹭的手。 “小姐想到什么了?”夕鹭不明霍酒词想到了什么东西,可自家小姐笑,她便跟着笑,“让公子动心的法子?” “不。是新意。”霍酒词使劲摇头,纠正道。 一旦有了主意,她便想快些回到布庄,将自己的想法说于孙牟,好让他将那霓裳羽衣尽快做出来。走着走着,她又想到了一件事,整个人猛地一顿。 霍酒词停得猝不及防,夕鹭跟得紧,差点撞上去。“小姐又想到新意了?” “不是。”霍酒词面露难色。她若真要做出了话本里的衣裳,写话本的那人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毕竟霓裳羽衣是他千辛万苦想出来的东西。 其次,衣裳的具体配饰还是写书之人更了解。 “小姐?”见霍酒词陷入沉思,夕鹭不由开口试探,“我们还去不去布庄?” “我想到一个重要的人,得先去找他。”霍酒词沉思片刻,决定先去书肆打听打听写书人的下落。 刚开始,书肆掌柜是怎么都不肯说出写书之人是谁,生怕霍酒词抢他的生意,然而霍酒词也不是被三两句话便能哄放弃的性子。 为了探听写书人的下落,她是各种法子都使上了,最后还将自己说成是个爱慕写书人才华的女子,怎么着都要见他一面。 掌柜见她情真意切,并不像是在演戏,这才才松口。 走出书肆时,夕鹭频频朝霍酒词投去惊诧的目光,在她的记忆中,小姐一直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哪儿会像方才那般矫揉造作,瞧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瞧我做什么?”许是夕鹭的目光太过直接,霍酒词忍不住出声,顺道喊了辆马车过来。据那书肆掌柜所说,写书之人住得可远。 “奴婢是不明白。”夕鹭感叹地摇摇头,稚嫩的面上强行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哀怨道“小姐若是将方才那套话的劲头用在公子身上,圆房的日子还会远么。” 被她一说,霍酒词心头的喜悦瞬间灭了一半。 有些事她不是不会,是不想。 * 夏家村。 村子一眼看到底,入目之处全是低矮的茅舍,周遭耕地荒废许久,已长满牛筋草。 霍酒词与夕鹭手牵手走过小木桥,“咯吱”“咯吱”,小木桥摇摇晃晃,有种再多一人便要断裂之感。 “小姐,我们来这破地方找谁啊?”夕鹭小心翼翼地拉着霍酒词的衣裳,走得额际直冒冷汗。 不说夕鹭,霍酒词自己也怕,她想过这地方不好,但她没想到夏家村会这么残破,相比之下,严州城都算得上富庶之地了。 而且这地方与帝都相去不远,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也难怪,夏家村四面环山,山间通道狭窄,连马车都进不来。 “找《坠仙》的写书人。”霍酒词抬眸望去,这里住着的都是些老人,没见一个年轻人,想想也是,年轻人情愿去帝都当伙计当有钱人家的家丁小厮,谁愿意待在这儿。 “那话本在帝都城里炙手可热,他,他住这么个破烂的地方?”夕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再一看前头低矮的茅舍,更不可思议。 两人走过小木桥,问了个老人家才知道,村里就一个年轻人,住在村中央,也就他家有个小院子。 小院子的门敞开着,院里种了不少萝卜青菜。霍酒词没进院子,抬手扣了扣柴门,“请问家里有人吗?” “有人吗?”夕鹭放大音量喊道。 “有,有,来了。”没一会儿,屋里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接着,一名男子从里头走出,身上的衣衫打满补丁,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 男子大约而立的年纪,长发乱糟糟的,没怎么打理,面上还有墨水,瞧着有些滑稽。 “你们是?”见院门口站着两位姑娘,男人愣住了,满眼疑惑。 霍酒词站在柴门边上,柔声道:“请问,坠仙是公子所写吗?” “啊,对,是小生所写。”男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并不敢直视霍酒词。 “我是一家布庄的掌柜,想做霓裳羽衣,敢问公子能否将霓裳羽衣的具体模样画出来。”人来了,霍酒词也不废话,直接表明来意。 “做霓裳羽衣?”闻言,男人更是不解,本想往霍酒词走近几步,又觉不合礼数,“这话本卖得又不如何,为何要做它?” 卖得不如何?霍酒词张大瞳孔,这话本火得快爆了,他竟然说卖得不如何,转念一想,怕是那书肆老板说的,怪不得怎么也不肯告诉她写书人的下落,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她一旦提了话本的事,这人便会离开夏家村。 商人重利无可厚非,可这委实太过分了。 “他用多少银子买了你的话本?” 男人垂下眼眸,似乎有些腼腆,“小生不才,卖了二十两银子。” “才二十两?”夕鹭失声,愤愤道:“书肆半天进账都不止二十两,奸商。” “这位小娘子,你方才说什么。”男人抓住夕鹭的字眼,激动地上前一步,不确定道:“半天进账都不止二十两?小生没听错吧?” 夕鹭被他情绪激动的模样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害怕地躲在霍酒词身后。 “公子没听错,想来公子是被那书肆的掌柜诓了。”霍酒词同情地瞧着男人,他待在这地方走出去都难,自然也不清楚帝都城里的事,“敢问公子,为何不去帝都生活?” “并非是我不愿去。”男人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叹道:“是家中母亲年迈,我得留在此处照顾她。” “原来如此。”霍酒词暗忖,他倒是有孝心。确实,她坐马车走山路都吃不消,更别说是年迈的老人家了,除非有人开山修路。 “啊,对了。”蓦然,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俯首作揖,温和道:“小生夏维茗,这厢有礼了。” “噗嗤。”夕鹭莞尔,觉得不对又立马闭了嘴。 “我姓霍,家中排行第三,公子可喊我三娘。”毕竟不熟,霍酒词便存了个心眼,又问霓裳羽衣的事,“若是夏公子能画出霓裳羽衣,我愿出五十两银子。” “五,五十两?这……”夏维茗偏过头,奇怪地瞧着霍酒词,万分不解道:“倒不是小生不愿意,只是,小生以为话本好卖不代表衣裳好卖,况且真要做出这衣裳,怕是得花许多银子,划不来。” 没想到夏维茗会在意后续买卖的事,霍酒词微微一怔,只道他确实是个实诚人,怪不得被书肆掌柜坑。她笑着道:“你只管画,我心里有数。” “那,行吧。”霍酒词坚持,夏维茗也不好说什么。 第9章 公主刁难 忙碌一整天,霍酒词回到侯府时已是腰酸腿疼,早早歇息了,哪儿还有时间在意纪忱今晚过不过来。 翌日,她按时去牡丹院请安,画眉也在,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王约素则皱紧眉头,一副想骂又生生忍住的模样。 “儿媳给母亲请安。”霍酒词也不管两人发生了什么,自己请自己的安。 “嗯。”王约素掀起眼皮,面上稍稍放晴。有画眉作对比,她再看霍酒词,那是越看越顺眼。画眉真是一副小家子气,她都不晓得儿子喜欢她哪儿点。“酒词,你来得正好,母亲有话同你说。坐吧。” “是。”霍酒词应声坐下。 “我昨儿在思量一件事,忱儿往后多半是不会再娶了,那他身侧便只有你们俩,酒词,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性子也好,画眉虽念过几年书,但与你终归是不能比的。我想啊,她整日待在未央院不是个事儿,见识短,得出去多走动走动。”王约素一句一句地说着,时不时瞥一眼画眉。 说罢,她呷了口茶,继续道:“听孙伯说,你这几日为布庄跑了不少地方,辛苦了,可别累坏身子。” “儿媳不累。”霍酒词笑着回话,于她而言,她更喜欢去布庄。“既然母亲将布庄交给儿媳,儿媳一定好好打理。” “有这心便好,也不枉你公公当初执意让忱儿娶你。”王约素满意地点jsg了点头,缓缓移动目光,语调骤冷,“画眉,侯府不养闲人,待会儿你随酒词去布庄好好学学,将来好帮酒词。” “啊。”小声惊讶,画眉抿着嘴,微红的眼眶渐渐褪去红色,水灵灵的,“是,画眉定当竭尽所能帮助少夫人。” 霍酒词面上笑着,心里却在琢磨,母亲为何要这般安排? 莫非,母亲是想自己与画眉多处处,好学画眉的模样去讨好纪忱?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意思。 * 因着纪忱的缘故,两人同坐马车时十分拘束,连带马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8节 该说的前几日都说过,今日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霍酒词索性不说,静静欣赏马车外的风景。 “哼。”夕鹭坐在霍酒词身旁,重重哼出一声,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期间,画眉自顾自垂着面庞,一声不吭。 等到了布庄,画眉依旧低着头,连布庄都不瞧一眼,拘谨地站在厅中,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受了谁的欺负。 “少夫人。”见霍酒词进门,孙牟即刻迎了上来,目光对上画眉时微微一愣,欲问又止。 霍酒词看出了孙牟的疑惑,淡淡道:“母亲让她过来学学,能帮一些是一些。” “原来如此。少夫人,眉娘子,里边儿坐吧。”既是王约素的意思,孙牟也不好多说,恭恭敬敬地请了两人去里间谈事。 “孙伯,麻烦你尽快做出这套衣裳。”落座后,霍酒词取出怀中的画纸,夕鹭伸手接过,摊开放在桌面上。 孙牟走近,低头细细打量画纸上的裙裳,用色不多,却画得美轮美奂,仙气四溢,且配饰精巧,不像凡间之物。他缝制衣裳多年,还未从做过这般独特的衣裳。“这一套下来,少说也得费上千两银子,少夫人是打算自己穿这衣裳?” “非也。你先做着,我有大用。”霍酒词默然望着画上的霓裳羽衣,不得不说,夏维茗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她看过话本,虽然话本里将衣裳样式写得极为详细,可等他真画出来了,她才明白,自己想的根本不够美。 倘若孙牟真能将霓裳羽衣做出来,定能吸引不少人流。 “……是,老朽试试。”孙牟拿着画像上了二楼。 他们说任他们说,画眉只管自己低头,瞧也不瞧两人,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半晌,霍酒词咳嗽一声,朝着画眉问道:“你可会看账本?” “画眉不会看账本。”闻声,画眉稍稍抬头,杏眼睁得大大的,一脸天真无辜地瞧着霍酒词。 被她瞧得莫名其妙,霍酒词语塞,她暗自想了想,一般女子还真不会看账本。至于其他的,画眉在帝都城里待了这许久,对于年轻女子的喜好肯定比她清楚,“那,你可晓得都城里流行的花样发饰?” “……不晓得。”画眉再次摇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安地咬着唇瓣。 霍酒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想,画眉应该没怎么出过侯府,不晓得外头的情况也正常。“你会什么,我找点事儿给你做。” “……”画眉用力咬着唇瓣,眼眶水盈盈的,瞧着像是要哭了,“画眉不知道。” 她一连三个不会,又作出一副要哭的模样,霍酒词也不好再问,她总觉得,自己再问便是欺负她了。 霍酒词缄口,偏头的打量画眉。 这幅委屈惹人怜惜的模样,她不是做不出来,她只是觉得许多事情不该给人看,尤其是自己的脆弱。 真要做的话,她也行。 没等霍酒词再度开口,门外传来了一阵奇怪的骚动,其中夹杂着一声娇喝,是个女声,高傲而娇气,一听便是有身份的人。 “少夫人,锦灵公主来了。”忽地,伙计推开房门,满脸惊慌。 “锦灵公主?”念着这个名字,霍酒词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她没怎么听说过锦灵公主这号人物,但她知道,当今圣上就一个女儿。 * “你们老板呢,叫她滚出来,本宫要见她。”出声的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桃花粉的衣衫,面容清秀,头戴西域珍品珠串,贵气地很。只见她双手叉腰,神奇地瞪着全店铺的伙计。 “少夫人。”待霍酒词从内间走出,所有伙计齐齐往她看去。 “嗯?”锦灵公主裴子渠哼了声,也跟着伙计们的视线看去。 她年纪尚小,稚气未脱,即便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也没多大威慑力。“你就是纪忱新娶的那个女人?”话刚说完,她目光一移,直直落在画眉身上,“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也在。” “民女见过公主。”不论对方态度如何,礼数得足,这是做生意之道,也是待客之道。霍酒词没回话,矮身行礼。 “民女见过锦灵公主。”画眉跟着说道,她声音不稳,轻微打颤,估计是怕极了。 视线来回一动,霍酒词便猜到了几分,这小公主怕是纪忱的爱慕者,兴许还跟画眉打过不愉快的照面。 以前她只听说过纪忱的爱慕者众多,还没见着过,没想今日见着个最尊贵的。 “哼,一个地方知府的女儿,一个丫鬟。”裴子渠铆足了劲儿瞪人,脚上跺了又跺,还故意踮起脚,斜眼看人,“听说这布庄现在是你在打理?” 她原以为嫁给纪忱的女子是个风骚的,要么就是个跟画眉一样,是个装模作样的,结果都不是。 纵然如此,她还是气,气纪忱要两个都不要她。 “回公主,是民女在打理。”霍酒词不卑不亢地回道,而她回话时,画眉的脑袋越来越低,甚至贴上了前襟。 裴子渠扬起下巴,纤手狠狠一甩,指着霍酒词和画眉道:“本公主今日要买布料,你们俩开始介绍吧。” 第10章 郎君护人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殊不知,皇家的人有权有势,压起人来更叫人害怕。 霍酒词暗忖,今日的难是躲不过去了,她摆出端庄的微笑,温和道:“敢问公主打算做什么衣裳,秋衣还是冬衣。” 裴子渠不答,反而将目光放在瑟瑟发抖的画眉身上,厉声道:“你,哑巴了?说话。” “民,民女,对对布料一窍不通。”画眉缩着身子,有意识地往霍酒词身侧躲,双肩颤得厉害。 “不会也得说。”裴子渠冷笑,她今日是打定主意为难画眉了,“你不是最会勾引纪忱么,拿出你勾引他的劲儿来啊。” 只听“扑通”,画眉双腿一软,弱弱地跪在了地上,哭道:“求公主绕过民女。” 对上这样的场面,霍酒词心头极为复杂,她承认,她为此感到畅快,不是个大度之人。可画眉毕竟是侯爷府的人,她任由公主欺负她,丢脸的是侯府。 “公主,画眉今日是第一天来布庄,什么都不懂,还是由民女来介绍吧。”沉思片刻,霍酒词开口。 万万没想到霍酒词会帮自己,画眉有些诧异,泪眼婆娑地瞧了她一眼,隐约有感激之意。 “你?”裴子渠挑了挑细长的眉,轻蔑地哼了声,“好,那就你来。我今日是为二皇兄挑选布料做衣裳,你可得好好选,若是挑得不好,我定会找你算账。” 霍酒词皱眉,看锦灵公主这架势,她怕是怎么挑都不成了。“敢问公主,二皇子喜欢哪些颜色,这送礼又是为的什么?” “他喜欢什么颜色我怎么知道。”裴子渠粗略地扫过架子上的各色布料,随口一答,“至于为何送礼,本宫想送就送,还得挑日子么?” “你……”瞧了许久,夕鹭至于忍不住了,正要上前,被霍酒词一把拉住。“退下。” “小姐……”夕鹭鼓着脸。 画眉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面上的泪倒是慢慢止住了。 霍酒词心道,反正小公主不买,她推什么都一样,不如推个最贵的。“公主觉得朱雀金罗如何,二百五十两一匹,是我们桃夭布庄最贵的布料,质地上乘,绣花精美,送人最佳。” “俗气,我不要。”匆匆一瞥,裴子渠满脸嫌弃。 “那这匹出云天丝,光滑……” “不要,这布料适合送女子,不适合送我二哥那样的人,你懂不懂布料,还是说,你觉得我二哥像女子?”没等霍酒词说完,裴子渠立马挑了新茬儿出来。 “二皇子喜欢的布料我最清楚,不如我来挑吧。”忽地,一道男声传入厅内,清冷如山间泉水。 听得纪忱的声音,裴子渠的眼睛登时亮了,整理仪容后才转过身,欢欢喜喜地跑到纪忱身前,脆生生地喊道:“纪忱哥哥。” 纪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微臣见过公主。”声音不冷不热,很是疏离, “嗯。”裴子渠撅起嘴,很是不满纪忱的称呼。很快,她又笑了,开心道:“既然你来了,那你帮我挑。” “是。”纪忱踏入布庄,见画眉跪在地上不由蹙起了眉头。 裴子渠忙不迭对画眉说道:“本宫又没要你跪,jsg你一直跪着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了。” “是。”画眉低声回应,她身子弱,跪得久了双腿疼,一下子没站起来。 “伤着了?”纪忱一个箭步冲到画眉面前,关切地搂着她瞧,丝毫不顾及裴子渠在侧,“我带你去找大夫。” 画眉低着头,刚下去的眼泪又渐渐上来了,眼泪朦胧,“画眉没事,公子快去挑布料吧。” “你当真没事?”纪忱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一旁,裴子渠看得连连跺脚,对着纪忱的背影张牙舞爪。 相比之下,霍酒词面上要平静地多,可她内心却起了一片悲凉。她以为自己对他有熟悉感是因为缘分,其实不是,只是她自作多情。 “画眉当真没事。”画眉咬着牙,顺道推了一把纪忱,“别叫公主等急了。” “嗯。”纪忱不悦地从喉间吐出一字,冷冷地看向裴子渠。 瞬间,裴子渠敛了全部神色,笑盈盈道:“纪忱哥哥,还是你说吧,她都不会说。”说着,她指了指霍酒词。 闻言,纪忱挪动目光,往默然不语的霍酒词望去,长眉微蹙,似在责怪她为何将画眉带出来,还任由公主欺负画眉。 霍酒词不傻,看懂了他的眼神,然而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说。 裴子渠喜欢纪忱,自然是纪忱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管自己是否要需要,反正纪忱提过的布料她都买,叫布庄里的伙计们忙得够呛。 布料卖得出去是好事,至于纪忱和裴子渠,霍酒词不想管,她径自去了柜台后看账簿。 画眉背过身,擦干眼泪,小心翼翼走到霍酒词身旁,低声道:“少夫人,公主是冲着画眉来的,今日连累你了,画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往后,少夫人还是少与画眉一处为好。” 这番话入耳,霍酒词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毕竟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无妨,我之前便说过,我们都是侯府的人,一致对外。” “嗯。”画眉瞧着霍酒词若有所思,没再开口。 倏然,纪忱的声音闯了进来,冷地像是淬了冰,“我那晚与你说过什么,你为何还带她出来?” 这话冲着谁很明显。 霍酒词翻了一页账本,漠然抬头,与纪忱对视。屋内已没了裴子渠的的身影,想必是走了。 “公子,你误会少夫人了。”画眉越过柜去拉纪忱的手,软言道:“是夫人让画眉过来布庄帮少夫人,并非是少夫人执意带画眉出来,而且方才,公主故意刁难,也是少夫人帮画眉解围。” 听她一说,纪忱才知道自己冤枉了人,他自知有错,语气便柔和了几分,“关心则乱,对不起。” 霍酒词放低视线,没出声,手上再翻一页账本。 她不说话,纪忱顿觉气氛尴尬,带着画眉离开布庄。 作为旁观全程的人,夕鹭气得不行,对着画眉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小姐,这女人太会做戏了,真是恶心。” “她倒也不像是做戏。”霍酒词强迫自己盯着账本,纪忱明明是不相信自己,什么关心则乱。她咽下喉中积聚的苦涩,脑中又响起了爹爹的话,跟烙印一般,“你要做侯爷府最好的媳妇,要听公婆和纪忱的话。” “奴婢觉得她就是在做戏,故意哭哭啼啼,好让公子护着她。”说罢,夕鹭深吸几口气,这才平息胸腔中的怒火。 “你错了,即便她不哭,郎君也会护着她的。”轻轻叹息一句,霍酒词立马收拾好心情,将自己投入到打理布庄的事中,“孙伯,你过来会儿。” “是。”孙牟刚挑好做霓裳羽衣布料,听霍酒词喊他便吩咐伙计们按照他画的线条先行裁剪。 霍酒词将自己写的计划交于他,谦逊道:“这些是我想出的主意,孙伯若是觉着哪里不对或者有更好的法子,但说无妨。” “少夫人。”越看,孙牟的眉心就拧得越紧,“调这么多价格,老朽觉得不妥当。” 霍酒词晓得孙牟是个什么想法,她不能拿身份压他,只能说通他,“孙伯,你将价格定得这么高,布料卖不出去只会堆积在仓库里,过时了潮了被耗子咬了,那才是亏本。”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9节 孙牟固执地摇摇头,不悦道:“还有,你这,让绣娘们去绣时下的花色,这算什么,那些东西花里胡哨的,恕老朽直言,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少夫人,您不能为了赚钱将这些东西丢了。”说到后头,他激动得脸都红了。 “孙伯,你别激动,你先听我说。”怕孙牟气着身子,霍酒词赶忙放柔语气,“我并没说要放弃以前的花色,你也能让绣娘做以前的花色,但这些花色只有老顾客买不是么,你心里也清楚,年轻姑娘几乎没人会买,那为何不让一部分绣娘去绣新花色,两者兼有,如此我们既能吸引上了年纪的人,又能吸引年轻人,挣更多的银子不好么?” “这……”孙伯迟疑,确实,没人比他更清楚,来桃夭布庄的人全是上了年纪的,极少有年轻人过来,即便是有,一问价格也走了,再有的,是为自己的父母买布,而不是自己,近来这情况愈发明显。“好吧,既然夫人将布庄交给少夫人打理,老朽无话可说,若是少夫人大改之后还是挣不了钱,还请少夫人将布庄恢复原样。” “好。”孙牟答应,霍酒词松了口气,眉目舒展,“麻烦孙伯辛苦些,尽快将那件霓裳羽衣做出来,等过几日,我们桃夭布庄重新开张。” “是,老朽这就去做。”孙牟也不多话,他就等着看,霍酒词这大刀阔斧的,究竟能卖出多少银子。 第11章 牵她的手 入夜。 书房里灯盏透亮,纪忱手拿书册,端坐在书案前,看得极为认真,丝毫没去休息的意思。 池渊在一旁研墨伺候,几日下来,他也摸出了公子的习性。 通常来说,若今日轮到去未央院过夜,公子一回侯府便会去;若今日轮到去惊春院,公子会先来书房念书,等侯爷派人来催了,才会慢腾腾地过去。 他实在想不通,公子为何总视少夫人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戌时正,池渊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试探道:“公子还不歇息么?” “再看会儿,你累了便去歇息吧。”纪忱头也不抬,专注手中的书册。 见他如此,池渊便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没一会儿,刘嬷嬷来了,她毕恭毕敬地站于书房门口,肃然道:“老爷夫人传话,请公子回惊春院歇息。” “嗯。”毕竟是被人逼着去惊春院,纪忱的姿态相当冷淡。他不舍地放下书册,整理一番才去惊春院。 今日布庄之事,他冤枉了人,心里有愧,迟迟不去也有这缘由在。可不管他想不想,愿不愿,他最后还是得去。 纪忱走后,池渊立马锁了书房匆匆出府。 今晚的天阴沉沉的,空气更是沉,叫人烦闷。 “吱呀”,纪忱推门而入。屋内的烛火并不比书房暗,反而亮得晃眼,他抬眸望去,夕鹭不在,只听珠帘被房门震得轻轻摇晃。 霍酒词正趴在书案上,半张脸压着手臂,呼吸均匀,瞧着像是睡熟了。他放慢脚步,怕吵醒她。 等走近了,他才晓得她对布庄有多上心,画纸上全是当下受人喜欢的花色,密密麻麻的,而且,她还从中悟出了新花色。 的确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为布庄如此费心劳力,他内心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可惜,愧疚不是喜欢,他的心全在画眉那儿。一个好男人,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而他已经有了。 纪忱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手抱起熟睡的霍酒词。 没等他走几步,霍酒词醒了。她睡意未褪,目光朦胧,对上纪忱的侧脸时有些恍惚,呓语道:“这一定是梦吧,你也只会在梦里抱着我。” 听得她苦涩的话,对上她朦胧的眼,纪忱面上神情一窒,薄唇抿得紧紧的。他没言语,俯身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掖好被子。 许是太累,一沾上被褥,霍酒词便闭上了眼。 纪忱一直都清楚,他的妻子是个容色极好的美人,睡相也好,安安静静的,有种惹人怜惜又拒人千里的矛盾感。 倘若没有画眉,他们俩兴许是对璧人,然而世上没有倘若。 这辈子,算他欠她的。 纪忱放下钩子,帐帘一落,瞬间隔绝了两人。 今晚,他意外地没睡着。 * 翌日,霍酒词一大早便去了桃夭布庄,按照计划大刀阔斧地改了一楼二楼,叫它过几日焕然一新。 将布置图交给孙牟后,她与夕鹭外出采购桌椅。两人走在热闹的接头,时不时聊些最新的胭脂水粉。 蓦然,前头传来一阵激烈的女声。 “你们瞧,你们瞧,是风雅公子纪忱。” “纪忱都名花有主了,瞧什么瞧。” “成亲了又如何,当妾我也愿意。” “你们愿意,我可不愿意,我宁愿嫁jsg给卫焚朝。” …… “小姐,是姑爷。”夕鹭兴冲冲地指向前方,使劲拉着霍酒词的手臂摇晃。 纪忱?霍酒词眨眨眼,下意识往前头看去,一眼看到人群中的纪忱,他穿着官服,长身玉立,正带人巡查都城里的路沟。 这些路沟为排雨水而挖,若是坏了几处,城内必定淹水。 “小姐,差不多快午时了,你去找姑爷一道用饭吧。”脑瓜子一转,夕鹭顿时来了主意,“机会难得。” “找他用饭?”霍酒词迟疑。 便在她犹豫间,纪忱朝这边来了。不多时,“啪啪啪”,两侧少女相继扔出五颜六色的荷包,他皱眉皱得厉害,快步上前,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牵她。霍酒词猛地呆住,又即刻反应过来,他只是不想被扔荷包。 “夫人,我们走。”纪忱冷着脸,二话不说便带着她往前走。 “嗯。”霍酒词脑子懵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喊她“夫人”,虽然生硬,但至少喊了。 夕鹭开心地瞧着两人,没跟上。 不远处,缥碧恰好撞着这一幕。 “以前没见着过他夫人,还以为是个丑八怪,结果是个大美人。” “今日一看,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得争了,幸好我心悦卫公子。” …… 姑娘们的唉叹声渐渐远去。 近来刚入冬,天气微凉。两人手牵手,快步走在热闹的街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像一对恩爱小夫妻。 霍酒词低头看去,纪忱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他紧紧牵着她,将温度传到了她手中。 暖暖的。 这感觉很熟悉……似乎,很久以前有人也这般牵过她。 等到一处拐角时,纪忱飞快放开霍酒词的手,别扭道:“方才我……” 霍酒词握着自己的手,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有些话,她不想听,“原来你真有这么多姑娘爱慕。” 闻言,纪忱眯起眼,不快道:“我有公事在身,你自己回去吧。” 霍酒词摇头,“我不回去。” 纪忱侧过身,问:“为何?” 霍酒词小声道:“因为我饿了,想吃饭。”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酒楼,鼓起勇气问他,“你,去不去。” 纪忱微微一怔,摆出一副圣人的高贵样,淡淡道:“我不饿。” 话音方落,“咕噜。”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难得见纪忱露出窘迫的模样,霍酒词捂嘴轻笑,抬脚踏入酒楼。 纪忱面上青白交错,最终还是进了酒楼。一来,他确实饿;二来,他方才利用了她,该道谢。 店小二上来招呼,霍酒词点了五个菜,二荤二素一汤,都是纪忱爱吃的。 那些菜名入耳,纪忱心生讶异,没想霍酒词会晓得他爱吃什么,画眉都不晓得。“这顿我请。” “嗯。”霍酒词点头。等菜间,她见纪忱思量事便问:“今日巡查不顺?” 纪忱看向她,声音略哑,“不,我是在想,明沟容易坍塌损毁,有没有其他的新法子。” 霍酒词想了想,道:“明沟暗沟相结合,四面通达最佳,地势低者,例如几条主道,可设长沟,节约……” 纪忱双眸一亮,面露赞赏,“你懂水利?” “不懂。”霍酒词摇头,自豪道:“这是我爹爹想出来的法子,他为人清廉,能治水能救灾,是个好官。不过娘亲说他不会做人,性子古板,不然早来帝都了。” “岳父为人确实古板。”纪忱表示赞同,在他的印象中,霍同庆的一部分思想说迂腐也不为过。 等等。他暗自懊恼,自己不该跟霍酒词说这么多话。 “客官,菜来了。”店小二上菜,两人便没再说,安静用饭。 第12章 逼他发誓 未央院。 缥碧气呼呼地挂上琉璃灯罩,侧头看向对着天际发愣的画眉,忍不住道:“娘子,奴婢外出买东西时瞧见公子了。” 画眉扭过头,眸光乍然亮起,又渐渐黯淡下去,“是么。” 缥碧上前愤愤道:“还有少夫人,公子牵着她呢。” 闻言,画眉面上瞬间惨白一片,樱花般的唇瓣微微颤抖,她落寞地靠着窗户,低声道:“他们是夫妻,牵手是应该的。” “不该!”缥碧大声,急地脸红脖子粗,“娘子再不争,公子的心可就真给少夫人了,这是娘子愿意看到的么,若是娘子愿意,奴婢以后绝不再提公子。” “我……”画眉垂下脸,眉梢渐渐爬上了幽怨之色。 “奴婢伺候娘子四五年了,日子是过得比其他奴婢强,可奴婢想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想娘子开心。公子心里头肯定有娘子,娘子就该牢牢……” 缥碧连珠炮似的说出一大串话,然而画眉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纪忱牵着霍酒词的画面,那画面跟刻在她脑子里一般,叫她怎么也忘不了。 忽地,院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纪忱。 “公子回来了!”缥碧赶忙拉了画眉一把,兴冲冲道:“娘子快去迎他。” 画眉不动,眼眶却是慢慢红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0节 “娘子。”缥碧再三催促。 不多时,纪忱进屋,如同往常那般伸手拉人。这一次,画眉黑了脸,直白地避开了他的手。 纪忱的手落空,见状,缥碧便道:“公子,娘子今日什么东西都没吃,您劝劝她吧。”说罢,缥碧福身退出屋子。 窗外夜色沉沉,屋内空气凝滞。 纪忱不解,关切道:“为何又不吃东西了?” 画眉直愣愣地盯着窗沿,一句话也不说,好半晌,她才开口,“公子与少夫人很相配,该好好过日子。这么多年来,奴婢伺候公子也算尽心尽力,希望公子将卖身契还给奴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这话一出,纪忱猛地捏紧手,眉心用力得有些凹陷,“眉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不明白,为何霍酒词来了之后,画眉的心思就变了,变得捉摸不定的,时而喜,时而怨,时而不理人。他白日当差累得很,根本不想猜女儿家的玲珑心思。 “请公子将卖身契还给奴婢。”画眉闷声又说一遍,每一字都压在喉间,听着像是要哭了,“时候不早,请公子快些去惊春院吧。” “呼。”长长叹息一声,纪忱强制揽住画眉的肩头,“说到底,你还是在意她,对么。男人一诺千金,父亲已许下承诺,我自不会叫他失信,不然是为不孝,可我已经有了你,娶她便是负她。真待她好了,我又对不住你。” “新婚那日我便与她明说了,我只能给她名分,其余什么都没有,她同意了。”说到此处,纪忱顿了顿,眸中透出深深的疲惫,“我时刻记挂你,一有空便来你这儿。你还要我如何呢?” 他低头凝视画眉,思绪不知不觉飞远。许久以前,有人说,他会遇着一个手腕上有桃花的姑娘,那是他的缘。 没几日,画眉来了侯府,他一眼看中她。 至于为何喜欢她,喜欢她什么,他其实说不上来,就觉得该是如此。 画眉没看纪忱,倒是将他说的话全听了,她晓得他的难处,也晓得他近来忙,自己该体谅他。只是,她害怕,怕他变心。 沉默半晌,她抬起眼皮,不安地望着纪忱,眸中水光粼粼。“你,能不能对天发誓?” 纪忱愣了一下,果断举起了手,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纪忱对天发誓,若是哪日负了画眉爱上别人,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到他真切的话语,画眉心里才好受些。终归,她舍不得他。 “不生气了吧?”等画眉面色缓和,纪忱便搂住她往桌边走,“过几日,我也会同爹娘商量不去惊春院过夜的事。” “嗯。”画眉勉强勾起嘴角,柔柔地应了声。 * 休沐日。 布庄大改的事,霍酒词全交给了孙牟,自己则待在屋里继续想新花色,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地方都不挪。 夕鹭看不下眼,使劲将她拉出了惊春院。 “一个布庄而已,小姐用不着劳心劳力。”两人漫步在花园里,夕鹭偏过头,对上霍酒词眼下的黑晕便觉心疼。 “我不是劳心劳力,我是喜欢。”霍酒词出声反驳。打理布庄的过程中,她学到了新东西,接触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挺好。 夕鹭撇撇嘴,“行吧,小姐喜欢就成,奴婢不说了。” 临近黄昏,余晖照出了屋檐的折影,如同深夜里的皮影戏。这会儿来逛花园的人可多,前前后后都有。 “墨球,走慢点。”羡鸯牵着一条黑溜溜的狗朝两人过来。 这黑溜溜的狗是罗氏前日刚买的,叫墨球,身子不怎么大,四肢却极为粗壮,一看便很有劲儿,脑袋和脸都圆,煞是可爱。 “小姐你看,是墨球。”夕鹭年纪小,正是爱玩的时候,撞上墨球便想逗弄。 “少夫人。”羡鸯牵着墨球走上池塘中央的石桥。 夕鹭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呜呜呜”,墨球像是认得夕jsg鹭,开心地朝她摇起了尾巴。 “夕鹭姑娘,你这么喜欢墨球,不如带它回惊春院养几日。”羡鸯拉着手中的绳索,笑得温婉如水。 “不成。”夕鹭蹲下身,抱着墨球一顿揉搓,回道:“我们家小姐怕狗。” “少夫人怕狗?”羡鸯走了两步,侧脸朝霍酒词看来,“那真是可惜了。” 霍酒词轻移莲步,“你别听她的,我才不怕狗。”老实说,她也喜欢狗,可她不敢碰,因为儿时被隔壁邻居家的大黄追过,内心有阴影。 这时,画眉从石桥另一头过来,缥碧紧随其后。 侯府里的池塘可大,石桥够长也够宽,足够容纳四五人并排行走。 对上画眉的瞬间,霍酒词不由别开了脸。昨晚,纪忱留宿在未央院,今日他休沐,她却没见着他,想来都在陪画眉。 突然,墨球闻着了什么味道,直往缥碧冲去,羡鸯没留神,手中绳索掉了,“啊!”缥碧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画眉胆子更小,也更怕狗,慌得躲到了霍酒词身后。 霍酒词蹙眉。 “墨球!”羡鸯大喊,飞快收起牵着墨球的绳索,将它整个扯了回去,责备道:“坏东西,你做什么呢?” 墨球张着嘴,尖牙铮亮,恶狠狠地盯着缥碧。 顺着它的视线,羡鸯转向缥碧,好奇道:“缥碧,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好吃的?” “……”缥碧面上立时一红,低头往自己的怀里瞥,不好意思道:“我怀里,有,肉松糕。” “噗嗤”,羡鸯抱着墨球笑开,揶揄道:“那你给不给它吃,不给的话小心墨球咬你。” “啊,给,我给。”缥碧紧紧按着怀中的肉松糕,万分不舍。 “汪!”缥碧动作慢吞吞的,墨球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趁着羡鸯不注意时,迅速挣脱她的怀抱,后腿一蹬便往缥碧扑去。 第13章 梦中道士 墨球来势汹汹,骇人地很。 “别咬我别咬我!”缥碧吓得惊叫乱窜,一不留神踩着了裙摆,直直往前扑去。“啊!”她身子重,这一扑力道十足。 电光火石间,画眉急急往旁躲去,无意识地推了霍酒词一把,恰好将她推向缥碧。 “啊!”画眉推得突然,霍酒词根本来不及躲闪,一头栽进池塘。 “小姐!” “少夫人!”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画眉吓坏了,呆愣愣的,像是被人点了穴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嘶,哎呦。”缥碧重重摔在石墩上,怀中的肉松糕撒了一地,香味四溢。 “啧吧啧吧。”身子一转,墨球低头吃得起劲。 “救……救我……” 霍酒词不通水性,没几下,她便觉口鼻中灌了池水,呼吸困难。此刻,周遭安静无比,只有池水冲击她耳膜的轰鸣声。 黑暗与恐惧席卷全身时,她只能拼命挣扎。 “你们快救人啊,我们家小姐不会凫水!”夕鹭急哭了,她不会凫水,“羡鸯姐姐,你快喊人救救我们家小姐!” 羡鸯反应迅速,扬声大喊道:“来人,来人啊!少夫人落水了!” “怎么回事?”听得池塘边人声杂乱,纪忱匆匆赶来,定睛一看,霍酒词落水了,正往下沉去。 “公子快救我家小姐!”闻声,夕鹭闪电般扭头,见纪忱现身犹如瞎子见到了光明。 纪忱二话不说,纵身跳入池塘,将霍酒词拖上岸。 好在施救及时,霍酒词吐出了腹中的积水,“咳咳咳”,她发梢上滴着细密的水珠,面色苍白,双眼还未睁开,只晓得喘气。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呜呜呜……”夕鹭边哭边擦霍酒词的脸, 不少下人闻声赶来,羡鸯便将墨球交由他们牵着,自己则蹲下身,关切地瞧着霍酒词。 这一群人都围着霍酒词,画眉愈发感不安,她慢慢走上前,伸手扯了扯纪忱的衣袖。“公子……” 顺着那只小手,纪忱往上挪动目光,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画眉眸中隐现泪光,牢牢地盯着纪忱,真切道:“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是为了躲墨球,我没想害她,你信我。” “你说谎!”夕鹭狠狠瞪着画眉,“你就是故意的!” “我信。”纪忱吐出两字,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很清楚画眉的为人,绝不会做出害人之事。“眼下情况紧急,我先送她回惊春院,晚些去看你。”说罢,没等画眉回答,他抱起霍酒词快步离去。 “哼!”夕鹭愤懑地哼出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画眉张着嘴,静静望着纪忱离去的背影。 等人都走光了,缥碧才从地上爬起,她暗自懊恼,早知换个方向扑了。“娘子,是奴婢不好,叫她得了公子的怜惜,你怪奴婢吧。” 画眉垂下脸,缓缓摇头。 * “嘭!”纪忱一脚踹开房门,快速吩咐道:“羡鸯你去请大夫,夕鹭你去厨房熬姜汤,再来两个婢女给她换衣裳。” “是。”众人各自忙活。 纪忱默然站在外间等候,他想,他终归是欠了她的,能帮便要帮,何况是性命攸关的事。 没一会儿,羡鸯带着老大夫来了,老大夫仔细检查一番,说是落水受了寒,喝点姜汤出点汗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多谢。”纪忱轻声道歉,示意羡鸯领老大夫下去领钱。 “是。”临走前,羡鸯停了一瞬,眸光闪烁,很快,她收回目光离开了惊春院。 榻上,霍酒词还未醒转,纪忱负手踱步。 他昨晚留宿在未央院,按理今晚该留宿在惊春院,可他已同画眉许下承诺,自然该与霍酒词说清楚。 如今,她出了事,他不知怎么开口了。 心思起起伏伏,烦闷得紧。 “小姐,姜汤来了。”一刻钟后,夕鹭端着姜汤跑进屋,她本想亲自喂霍酒词喝姜汤,念及纪忱在这儿,脑中立马来了主意。 落水是坏事,可若能让纪忱留下照顾他们家小姐,也稍微能算好事。 “请公子尽快将姜汤喂给少夫人,奴婢先去煎药了。”她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 “……”纪忱愣住,无奈叹息一声,“来人,将这碗姜汤喂给少夫人。” 语毕,他去了未央院。 *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1节 昏迷之后,霍酒词做了个梦,一个奇怪又熟悉的梦。 梦中有一条长长的石阶,长得一眼看不到底,两侧皆是青山,云雾缭绕,美如仙境。她牵着姑姑的手从山门踏出,木然地往下走。 似乎,她的腿受了伤,走路不怎么方便。 此时,她心头空荡荡的,仿佛少了点东西。 一格台阶 ,两格台阶……她百无聊赖地数着,等走到第二十八格台阶时,“叮叮当当”,姑姑腰间的蛊铃响了。 接着,少年的声音滑入她耳中,干净而炽热,带着迎面的冬风都暖了几分。 “小医仙,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霎时,她心头豁然如春,开了一片灿烂的桃花。 她转过身,正想逗他一下,忽地,梦境坍塌,转眼间,眼前的景物全变了,她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 “小道士!” 霍酒词惊醒,只觉脑袋昏胀,眼前的景物也模模糊糊的。“嗯……”她晃晃昏沉的脑袋,许久才看清身侧之人。 “……” 她正抓着纪忱的手,纪忱面上已有愠色。 “对不起。”她慌忙放手。 这会儿,天还是蒙蒙亮,屋内光线昏暗。她借拉被子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纪忱,他穿着一身单衣,长发微乱,想来是从矮榻上过来的。 她记得,落水之后是他救了自己。 方才他是在照顾自己吧?因为画眉推的她? “无妨。”纪忱收回手,“嗯。”他咳嗽一声,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霍酒词手上,凝视那朵艳丽的桃花,“我们之前可有见过?” 他难得主动跟她说话,霍酒词有些欣喜,回道:“两年前,爹爹来帝都商议婚事,我也来了。那时我坐在马车里头,没下车。” “不是这次,再之前些。”纪忱摇头。 “再之前?”霍酒词疑惑了,“再之前的事,我不记得。”她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哪里不对么?” “没有。时候还早,你歇息吧。”蹲得久了,腿麻,纪忱只得撑着床缘起身,“我儿时在道观待过一年,你方才在梦中喊小道士,我还以为你见过我。不过我想应该没有。” 霍酒词讷讷地眨着眼,转头望向矮榻。梦中的那个人,是他? 纪忱掀开被子,背对着她躺下。 第14章 布庄开张 一连几日,霍酒词都在为布庄的事劳心,而纪忱忙着大改路沟,商量留宿一事就此耽搁。 待到十二月中旬,孙牟终于将霓裳羽衣做了出来,同时,布庄重新开张。 “噼里啪啦”。 布庄开张这日,两伙计在门口放了足足两刻钟的鞭炮,孙牟特地请了戏班子来舞狮助阵,弄得热热闹闹的,吸引了不少好奇之人。 霍酒词并没在外边招待客人,而是坐镇二楼。 经过她大改之后,布jsg庄焕然一新,一楼摆放布料,二楼展示成衣并且设了一排试衣间,楼梯口还带一块休息喝茶的地儿。 为着今日,一楼前厅中央搭了个精致的台子,台子呈四方状,长宽各一丈,中间铺着红色的绒布地毯,而上头正放着一尊类似雕像的东西,东西上头盖着一块大红布,叫人根本瞧不清里头的东西。 没一会儿,店里汇聚的客人越来越密,几乎要将一楼挤满了,甚至有一部分人上来了二楼。 “铛……” 见时候差不多了,伙计连忙敲响手中的铜锣,众人渐渐噤声。随后,孙牟登台,笑着站在了红布旁。 “多谢诸位到场,令小店蓬荜生辉。今日是我们桃夭布庄的开张吉日,老朽准备了一份开张大礼。诸位请看。”说罢,他拿起盖在霓裳羽衣上的红布用力一掀,“这是话本《堕仙》里所写的霓裳羽衣,老朽用了十八种布料做了将近一月才勉强完成。” 红布掀开,霓裳羽衣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雪缎内衣,水色烟笼纱做中衣,迎着日光美轮美奂,上头绣有连理枝的图案,精致绝美,外罩一件祥云羽衣,腰间配着外族样式的金色腰饰,一下子便抓住了众人的眼球,尤其是年轻女子。 “这衣裳竟跟话本写的一模一样,甚至更精致。” “对对对,晏卿便是穿着这身衣裳跳下了九重天,想想都叫人难过。” “颈带上的踟蹰花绣得真好看啊。” “孙掌柜,你这衣裳卖多少银子?” “孙掌柜,你倒是说话啊!” …… 年轻女子们一见着霓裳羽衣,个个双眼发光,恨不得冲上来直接抢衣裳。 看着她们摩拳擦掌的模样,霍酒词极为满意,有人流才有生意,没人流哪来的生意。至于人流,想法子引便是,这个不成下一个。 * 临近午时,纪忱从城东归来,一路上听了不少桃夭布庄新开张的话,忍不住便过来瞧了一瞧。 今日的布庄不同以往,里头人满为患,外头也围着一堆人,而其中大多是女子。 霍酒词从正中的楼梯上走下,许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她穿了身鲜红的衣裳,犹如一朵开在皎洁月光下的芍药,不动声色却又活色生香。 她提着裙摆,嘴角带笑,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人群骚动,议论纷纷。 “帝都城里有名的美人我都见过,怎的对这位没什么印象。” “人家是风雅公子的正牌娘子。” “原来纪忱娶的人是她,那倒真称得上是神仙眷侣了。” …… 纪忱心里微妙,有股说不清楚的古怪劲儿。他不得不承认,霍酒词是会做生意的,钻研几天卫家人做生意的法子便能想出新法子来。 她人长得美,性子好,脑子也聪明,倘若换做别人,怕是早放在家里宠着了。 奈何,他们之间有缘无分,有些事还是讲先来后到的。 纪忱敛眉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在众人惊艳不已的目光中,霍酒词微微一笑,朗声道:“这霓裳羽衣既是我们桃夭布庄的开门礼,自然不会卖钱。诸位,今日凡是在我们布庄买东西的,每满十两银子便能抽一张签子,签子上写有一个数字,两个时辰后,孙掌柜会随意喊出一个数字,那数字在谁手中,谁便能得到这套霓裳羽衣。” “我没听错吧?还有这等好事?” “你们可别诓骗人。” “桃夭布庄这么大个店,不至于诓人吧?” “那我得多买几匹布,签子多了机会大。” …… 年轻女子各个跃跃欲试,盯着霓裳羽衣的眼睛都快冒火了。相比之下,其他人更关注布匹的价格,比之前调低了不少。 一时间,布庄里跟炸开锅一般。 “孙掌柜,这霓裳羽衣你还做么?万一我抢不到,我想请你再做一套。”有人问道。 她问后,场中起码有一半人扭过了头,齐刷刷地朝孙牟看。 “不,霓裳羽衣只此一件。”孙牟摇摇头,掀起衣袖,示意大家看他包扎过的手臂,“我昨日磕伤了手,短时间内不会做衣裳。若是大家喜欢,可以买些做霓裳羽衣的布料回去,自己找裁缝做一件。” “可惜,可惜啊……” “孙掌柜当年是天下第一裁缝师,你不做,那这霓裳羽衣不就是天下间只此一件?” “是独一无二。” 一般的裁缝师哪儿能同孙牟相提并论,众人扼腕惋惜,开始争先恐后地抢布料。 趁此机会,霍酒词继续道:“今日既是开张之日,我们桃夭布庄便给大家送个小礼,倘若你们能带一人过来买布匹或是衣衫,那你们买的东西便能便宜两成。” 这话一出,人群中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有钱之人不在乎几个小钱,可有钱人毕竟是少数,而帝都城中多数都是普通百姓。 * 整整一天,布庄生意出奇地好,比十几年前的开张日子都要好上几倍。 直到布庄打样,几个伙计才算得了空,一个个揉着酸胀的手臂和双腿坐在矮凳上,时不时夸霍酒词两句。 孙牟从仓库走出,手中拿着清点布料的册子。盘了他才知道,今日卖出去的布匹是真多,尤其是做霓裳羽衣的那十八种,全卖光了,还有不少人求他赶紧补货。 另外,一些老旧的布料也都卖出去了。 “嗯。”孙牟咳嗽一声踏入屋内。 几个伙计见着他,即刻开始拍马屁。 “孙伯也是大功臣。” “我们孙伯可是天下第一剪。” “天下第一啊,这名头有几人能得。” “就你们几个会说话。”孙牟板着脸,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然而他的嘴角却是弯的。“都累了吧,早些回家歇息去,明日记得准时来上工。” “谢孙伯。”几人笑着道完谢,一个接一个地出了布庄。 “小兔崽子。”孙牟嘀咕一句,想想还是去了霍酒词身边,“少夫人。” 打算盘的手一停,霍酒词抬头,询问似的看向孙牟,对上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觉得奇怪,“孙伯,有话不妨直说。” 孙牟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少夫人,老朽想问布庄今日究竟卖出多少银子?” “还没算好。”霍酒词看了看账簿,又看算盘,尴尬道:“我打算盘不大熟练。” “不急,少夫人慢慢算。”孙牟找了个位置坐下。在他看来,霍酒词将布料卖得那般便宜,减少一成又一成,怎么说都得亏点儿。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霍酒词才将今日的账全部算出。 见状,孙牟快步走到柜台前,问:“少夫人可是算出来了?” “算出来了。”霍酒词将账本放到孙牟面前,一一说道:“今日,我们一共卖出二十一万四千八百九十三两,布料成本十六万一千二百一十五两,除去炮仗和舞狮的费用四十六两,净挣五万三千六百三十二两,倘若孙伯想再算得细些,还可以除去伙计们一日的工钱,以及今日用的茶点钱,那也不会低于五万三千五百两。” 光听前头那二十一万的字眼,孙牟的眼睛都亮了,再听后头的成本,他眼中的光芒又暗了。“少夫人,布庄在我手中时,一日之内虽挣不了这么多钱,但至少是卖一万两挣五千两的,对半开,今日原本能挣更多的钱。”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2节 霍酒词不傻,她晓得孙牟是怪她将布料的价格定得太低了。“孙伯,你可有想过,今日能卖出这么多布料就是因为我定的价低了,若是将价格抬一抬,那今日挣的钱怕是没这么多。” 孙牟张开口,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老脸一红。 他不说,霍酒词进一步道:“孙伯,挣的钱与成本对半开没错,但你没考虑数量,数量上去了,我们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这下,孙牟是彻底说不出话了,可不说点什么,他又觉得自己没地位。“是,少夫人聪慧,看样子这布庄是用不着老朽了。” 两人共事多日,霍酒词将孙牟的脾气摸得是一清二楚,忙道:“孙伯这是说哪儿的话,桃夭布庄有您才稳当啊。要不是您做了那件霓裳羽衣,光凭我一人哪能吸引这么多客人。而且您挑布料的眼光也毒辣,我只是拿了一幅画,你便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剪。往后,若是店里没生意了,还得要您出马不是。” 被霍酒词这么一捧,孙牟心里顿时舒坦了些,笑道:“少夫人说笑了。时候不早,少夫人快回侯府吧,剩下的事老朽来处理。” 他如此,霍酒词也不拒绝,毕竟自己什么事都做了,孙牟会觉得自己多余,适当给点事做才好。 * 子时,星月无光,夜市全歇了,道上空无一人。 一顶别样的轻纱轿子自主道而来,似鬼似魅,经过桃夭布庄时突然停住。 “少主,今日布庄里的生意少了大半。”说话的是个老者,恭恭敬敬地站在轿子旁。 “是么。jsg”卫焚朝随口应道,他撩开织羽纱,苍白的面上渐渐浮起一抹嘲弄,“她倒是聪明,像我。” 老者面色一变,再度出声,“少主,我们是不是……” “不用。”只瞧一眼,卫焚朝便觉得无趣了,他放下纱帘,顺手拉了拉散乱的领口,闭眼道:“也就这几日了。写坠仙之人可有查到?” “是个夏家村的穷小子。”老者回道,举手示意四人继续前行。 卫焚朝缓缓靠上软塌,肆意地躺着,“他肯不肯来帝都。” “不肯。”老者顿了顿,冷漠的声音里竟起了一丝温情,“他更愿留在家中照顾年迈的母亲,毕竟山路陡峭……” “开山修路。” “是。” 第15章 二见倾心 除夕夜,侯府一大家子围在圆桌前吃团圆饭。 期间,纪从回说了几句吉利话,王约素跟着说了几句,罗氏只求纪忱来年顺利,纪忱似乎有心思,没怎么搭话。 霍酒词但笑不语,偶尔看一眼纪忱,心头微微失落。她记得,今晚他该去未央院。 饭后,纪忱果断去了未央院。 霍酒词独自一人走回房。天空中下着薄薄的雪,细而软,落到肩头便化了。她扬起头,怔怔地望着飞雪,总觉得这样的雪很是熟悉。 熟悉地在记忆深处,隐隐约约。 此时,同一片天空下,裴知逸也在望着这片雪。 道观里不兴过年,众人吃完饭后各自回房。裴知逸拿了本书,坐于窗边捧读。不知从何时起,外头落了雪,同那年一样的雪,他看得出神,手中书册已有许久不曾翻过。 以前师父没下山时,总喜欢问他一句话,“你才多大,就知道喜欢姑娘了。来,跟师父说说,你喜欢她什么?”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非要说的话,兴许是,“她人长得美,且心地善良。” “长得美?”师父捋了捋胡须,取笑道:“你见过她面纱下的脸了?” “没有。”他不仅没见过她的脸,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她那般善良,长得一定很美。 其实他有许多机会可以掀开少女的面纱,但他没掀,至于为何,得从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说起。 那年,他十二岁,她十三岁,也是在一个冬天。 算起来,他们俩一共见了三面,每次都在冬天。因为医仙师娘喜欢走南闯北,年底才回严州,所以他只能在冬天见她。 他练功时走火入魔,寒症发作得更为厉害,师父没法子了,下山去求医仙师娘救命。医仙师娘一来,她便跟着来了。 而她们来的时候,他已陷入昏迷,五感全失。 听师父说,医仙师娘为自己施针那会儿,他无意识地咬住了舌头,小姑娘怕他出事便将自己的手指塞到他嘴里。 他咬得重,她疼得眼泪簌簌,却一直忍着,没将自己的手从他口中拿出来,还叫他不要怕,一旁的师娘骂她是蠢蛋。她撇撇嘴,泪眼朦胧的。 之后昏迷三日,他才醒过来。 然而他一睁眼便觉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而这花香中还夹杂着一股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味道。他费力地移动脑袋,朝香味来源处瞧。 此刻,日光照在窗纸上,仿佛晕了一层暖意的光,温柔缱绻,她就站在窗户边,手中捧着一盆水仙。 清新细长的叶,如雪一般的花。 他张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身穿白衣的少女,好似站在雾中,她低下头,好奇地嗅了嗅水仙的味道。绿叶的映衬下,她的肌肤愈发莹白,一缕散落的发丝正俏皮地抚弄着花瓣。 他看呆了,情不自禁道:“你真好看。” “嗯?”少女看向他,耳垂蓦然一红,她转过身,娇嗔道:“登徒子。” 说罢,她放下水仙跑了出去,发尾的铃铛清脆作响。 他呆愣愣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没说话。临近饭点,几个师兄过来瞧他。众人闲着无事,正巧师娘在山上,大家便聊起了师父和师娘的初遇。 大师兄了解最多,说得眉飞色舞,“师父当年可是我们玄乙道观的奇才第一人,来下战书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一日,师娘上山,大家都以为她是来下战书的,火速将师父从睡梦中喊醒,师父黑着脸,一剑便挑了师娘的面纱。当时,月光如水,飞花似梦,美人如仙……” “嘶。”终于,其他几个师兄听不下去了,猛搓自己的手臂,“大师兄,你确定这些酸词儿是师父说的?而不是哪个穷酸秀才在话本里写的?” 见几人直起鸡皮疙瘩,大师兄猛地站起身,举手对天发誓道:“天地良心,这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亲口说的,我半个字都没改。你们有机会自己去听听,师父平日里正经话少,可一讲起师娘,那话多的,用词还黏糊,比话本都话本。” “确实。”三师兄接话,认同地点点头,“师父他最会装了,人前虞姑娘虞姑娘,人后,你们师娘你们师娘。” 他们说得起劲,他却动了其他心思,打算效仿师父,一剑挑了她的面纱。 当晚,少女过来送药,他心里头跟小鹿乱撞似的,跳得厉害。 “登徒子,喝药。”少女还记着白日的事,语气明显不善,她将托盘放在床榻旁的凳子上,明眸中尽是怒气。 他转过脸,盯着她包扎成萝卜的手指,师兄们说了,这是他咬的。 “对不起。”他老实诚恳地送出了自己的手指,奈何身子虚,抬到一半便落了下来,“那晚我咬疼你了,喏,给你咬回去。” “不咬。”少女坐上床缘,一把按下他的手,轻声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是我自己笨,想不到其他法子。” 她摸着手指上的纱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听得她的话,他心里头高兴坏了,不是因为她不咬,而是因为她关心自己。“小医仙,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 “不能。”柳眉竖起,少女一口回绝,又疑惑地瞧着他,喃喃道:“小医仙……”仿佛听着了什么有趣的称呼,她笑得双眼弯弯。“我比你大一岁,你喊姐姐吧。” 她笑,他便跟着笑,趁机试探道:“小医仙,若是我用剑挑了你的面纱,你会生气吗?” “嗯?”闻言,少女眸中的喜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恼火,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厉声道:“你要是敢挑,我就再也不来了!” “……”有她这话,他立马将挑面纱的心思碎个干干净净。“我发誓,我不挑你的面纱,也不嫌弃你的长相。小医仙,你别不来啊。” “你才长得丑。臭道士。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她拧起眉头,用力骂了句,拿起药碗命令道:“快,把药喝了。” “哦。”他费力地伸出手,奈何四肢的僵硬感没消,差点把药碗打翻。 “别动!”好在少女手快,接住了药碗。她将他的手放进被窝里,再将他扶起靠在软垫上,“没用,我喂你吧。” “谢谢。”他咧开嘴。 少女的动作很轻,也很细致,先试探试探药汁的热意,再掂半汤匙,最后才凑近他嘴边,“来,喝药。” 她靠得近,霎时,有股香味闯入鼻尖。 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不禁喝得快了些,谁想药汁进了气管,惹得他一阵咳嗽,“咳咳咳。” “慢一点,我不急着走,你也不要急。”说着,她用手帕擦干他的嘴,“喝太快容易噎着,还容易咳被子上。这药我熬了两个时辰,你不准浪费。” 她说得很温柔,比何时都要温柔。 “好。”他想,兴许她长得不甚美丽,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喝完药之后,他昏昏沉沉的,很快便入了眠,而她,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走的。 想到这里,裴知逸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此时身在何处,为何四年没来见他,莫不是把他给忘了。 过去的几年里,他几次下山寻她,奈何没走多远便发了寒症,害得师祖和师父轮流给他输内力,差点出事。 至此之后,他再没下过山。 今夜除夕,再有三月,十八岁的生辰就来了。生辰一过,他便能下山去找她。 裴知逸合上书册,认真地在棋盘上写下三字,“小医仙”。 第16章 计划圆房 初一这天,霍酒词去福熙院请安,刚进院门,远远地便听到了罗氏的声音。 她嗓门不算大,可声音尤为特别,像是破锣敲出来的,刺耳得紧。 “你看看,这都三个月了,她连个蛋都没下。要不是从回年轻时说出那混账话,我是绝不同意她嫁给忱儿的。” 这是罗氏说的,话很直,喜恶分明。 “母亲,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忱儿即便是睡酒词房里也是打地铺,两人都没行过周公之礼,酒词哪会儿怀孕,你以为她是大罗神仙么?” 这段是王约素说的,声音紧绷。 “别以为我不知情,若非你们逼着,忱儿才不会去她房里过夜。呵,都这么给机会了,她都得不jsg到忱儿的心,你说,她是不是不中用?”罗氏又来一击,直接将王约素逼得哑口无言。 随后,她又道:“既然酒词生不出,干脆让画眉生,我看啊,画眉那孩子挺好的,性子柔,最重要的是忱儿喜欢,其次,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不算辱没我们侯府。” 这一句句的。 “不要脸。”夕鹭听不下去了,低声骂道:“真是不要脸皮。” 画眉只是个通房,连妾都算不上,凭什么给纪忱生孩子,传出去怕是要叫都城百姓笑话几天几夜都不够。 “夕鹭,规矩点儿。”霍酒词低声斥责。 夕鹭咬牙地吐出几口恶气,不情不愿道:“是。”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3节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前厅,霍酒词神色如常,端方道:“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罗氏冷冷地哼了声,没正眼瞧她,“酒词,羡鸯日日待在这院子里无事可做,我想让她去布庄里学学东西,你可同意?” 羡鸯要去布庄学东西?霍酒词困惑,下意识看向羡鸯。 羡鸯朝她柔柔一笑,温和道“少夫人允奴婢去帮忙么?” “羡鸯聪慧,能来布庄帮忙自然好。”罗氏将羡鸯放到布庄有什么目的,霍酒词懒得想,左右羡鸯人不错,何况池塘那事还帮了她,她得还个人情。 不多时,王约素坐不住了,在她看来,霍酒词是自己认定的儿媳,罗氏不给好脸色便是给她难堪。她站起身,对着霍酒词道:“安请过了,我们走,正好母亲有事同你说。” “嗯。”霍酒词点头。 * 一踏出福熙院,王约素的脸便没放晴过,黑得好似乌云压顶,刘嬷嬷往后头的霍酒词瞧了眼,欲言又止。 霍酒词不明所以,这时,王约素转过头来,“酒词,你走上前来。” “是。”霍酒词走上前,问道:“母亲可是有事交给儿媳去办?” 王约素停下身,语重心长道:“你防着点儿羡鸯,别跟老好人一样,什么都教。” 霍酒词眨眨眼,只道王约素是为了她好。“儿媳清楚。” “记住,人不可貌相。”王约素继续往前走,又问:“对了,你想不想跟忱儿圆房?” 同纪忱圆房?霍酒词被这几字震住,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自家小姐久不说话,夕鹭急了,伸手去扯霍酒词的衣裳。 霍酒词抿着唇瓣,心底有些慌。许久之前,她定是想的,如今,她不敢确定。这三月来,她与纪忱虽同睡一间房,感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也就比陌生人好几分。 “怎么不说话?”王约素回过身,不悦道:“难道你不愿意?” “不。”霍酒词垂下眼帘,她是不确定,“儿媳没有不愿意,一切听母亲的安排。” “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王约素压着脾气叹息,她总觉得霍酒词不会争,“如今你还年轻,有能力有美貌,可等你老了,没孩子傍身就是不如有孩子的。若是如老祖宗所说,让画眉给忱儿生孩子,那是没规矩,你才是正妻,她生算怎么回事。再者,倘若她生下孩子被扶为侧室,到时不好过的便是你了。” 她说了一大串话,越说越大声,丁点儿没平日里的端庄,想来是被罗氏气着了。 霍酒词大感诧异。她看出来了,王约素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是极其不喜画眉的,与罗氏不喜她的程度差不多。 “你放心,这件事母亲来安排。”说着,王约素牵起霍酒词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不主动,你主动。听母亲的,一两次后,忱儿一定不会再冷落你。” “……嗯。”霍酒词应声,她隐约觉得王约素的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 * 有了王约素的话,霍酒词今日便没去布庄,而是待在惊春院沐浴打扮。 “小姐长得又不比她差,学识也好,还会做生意,反观那个女人,什么都不会,就会勾引公子,真是不要脸。”夕鹭小心梳着霍酒词的长发,嘴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小姐,听奴婢的吧,争取一下,说不定可以让公子的心偏过来点儿。” 霍酒词没搭话,望着镜中的自己发愣。她想,倘若自己与纪忱儿时真有梦中之事,她还是愿意争的。 兴许,他与自己一样,因为某些意外忘了。 等到夜里,厨娘送来刚做好的夜宵,夕鹭一路送霍酒词出门,时不时提醒着,“小姐切记奴婢方才说的话,装可怜,引公子怜惜。”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几十遍下来,霍酒觉得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出了惊春院,走过一条石子路,一道长廊,再过一个拐角才到书房门口。霍酒词稳住身形,暗自思量,待会儿见着纪忱该怎么装可怜。 正巧,池渊从书房里走出,欣喜道:“公子刚刚还说饿,少夫人便来了,真是心有灵犀。” “是么。”霍酒词面上一红。 下一刻,纪忱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清清冷冷的,“池渊,你在同谁说话,是不是刘嬷嬷又来催人了?你告诉她,我还没忙完,她要等便等着。” 池渊使劲摇头,小声嘟囔,“来的是少夫人。” 听得纪忱话中的不耐,霍酒词不由生出一缕逃跑的念头。 “刘嬷嬷……”纪忱踏出门槛,本想说一句重话,谁料来人是霍酒词,再看她手里捧着的夜宵,他的话便冻结在了唇边。 他是对这个妻子无意,可霍酒词为布庄付出的精力和心血,他都晓得,所以他对她心存感激和愧疚。 “进来吧。”纪忱咳嗽一声 ,转身进屋。 霍酒词硬着头皮进入书房。进屋后,她像个被人控制的木偶,僵硬地放下夜宵。 纪忱坐于桌旁,面上稍稍不快,余光瞥着霍酒词便道:“你也坐吧。” 几日前,他同纪从回提过轮番留宿的事,表示自己不想去惊春院过夜,结果纪从回拿出祖宗家法那一套压他,甚至放了狠话。 霍酒词生不出孩子,画眉永远是个通房。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他不能不孝,只得作罢。 霍酒词坐下身,将夜宵从托盘里端出,柔声道:“趁热吃。” “谢谢。”纪忱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迟疑,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不该吃的,吃了容易给她希望,但他不吃,似乎又对不起她的一番心意,还浪费粮食。 还记得昨晚,他在未央院看书,画眉去厨房端了红豆汤圆过来。他不爱吃甜食,却又不好叫画眉端走,便硬生生地吃了一碗不爱吃的东西。 有时他也会想,为何画眉不晓得自己爱吃什么,她为何不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反而是自己一直花心思在她身上。 她若能一直爱着自己那也行,可她又偏偏若即若离的,一面说自己配不上他,一面又说他不够爱她。自打霍酒词来后,她还动不动赶他出门,要他哄上半天才成。 时间久了,他觉得累。 “公子,该歇息了。”倏地,一道苍白的声音闯入。 两人抬头看去,是刘嬷嬷,她正站在书房门口,直直望着两人。 “少夫人。”撞上霍酒词的那一刻,刘嬷嬷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她来时,王约素曾交代过,今晚定要看到他们俩同床。 刘嬷嬷在旁候着,纪忱瞬间没了食欲,草草吃下半碗。他放下筷子,一把拉住霍酒词的手。“走,我们回房休息。” 望着那只好看的手,霍酒词微愣。她晓得,他是不想被刘嬷嬷监视,并非出于情意。 第17章 寻欢楼上 等那两人走出院子,池渊才关上书房门,匆匆出府。 纪忱牵着霍酒词,踩过薄薄的积雪往前走。刘嬷嬷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直到进入惊春院主卧,她才停下,淡淡道:“倘若今晚公子不与少夫人同床,夫人便会亲自过来。” 霍酒词不可思议地张大眼,暗道,原来这便是王约素的安排。强行让纪忱与她同床…… 纪忱冷着脸不作声,霍酒词更是尴尬,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三人僵持着,谁也不动。 终于,霍酒词压不住困意了,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刘嬷嬷,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不好意思。” “少夫人说的是,老奴欠考虑了。”说罢,刘嬷嬷转过身,人却还是站在门口,像尊门神。 霍酒词困倦地行至床榻前,试探道:“你……” “睡吧。”纪忱放下帐帘,面无表情地坐上床缘。 霍酒词上了榻,手足无措,毕竟她从未跟纪忱躺过一张床。再者,床上只有一张被子,她盖了,他便不能盖。 “你盖吧。”仿佛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纪忱姿态冷淡地将被子推给她,合衣躺下。 两人间隔一人宽的距离躺着,谁也不说话。帐帘狭小,里头空气逐渐凝滞。 “公子,少夫人,老奴今晚睡在外间。”两人无言间,刘嬷嬷的声音飘进了帐帘,不冷不热,细听之下又含着隐约的笑意。 下一瞬,烛光灭下,随后,帐帘内一片漆黑,床jsg上两人更为尴尬。 霍酒词僵硬地平躺着,悄悄在心底琢磨,倘若纪忱真是梦中的小道士,那他即便是忘了,多多少少也会记得一些。 “你能不能说说道观里的事?” 闻言,纪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解霍酒词为何会问起这件事。不过说说话也好,省得两人尴尬。他闭上眼,轻声道:“我儿时喜欢习武,母亲怕我上战场便将我送进了道观,叫我修身养性。道观里的生活与帝都不同,听得鸡鸣声……” 话说到一半,身侧呼吸缓和悠长,像是睡着了。 纪忱扭过头,透过黑暗静静地瞧着霍酒词。 * 翌日。 霍酒词自然醒来,她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忆昨晚的梦,迫切地想要抓住它。画面断断续续的,有姑姑,有一位仙风道骨的叔叔,还有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底蓝衫,背对着她,离她很近。 她一直追一直追,想问他是不是纪忱。 然而少年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追不到,甚至,她连他的衣袖边都没碰到。 “小道士……”霍酒词坐起身,盯着身侧的空荡叹气。她记得,纪忱喜穿蓝衣。 梦中,她怎么追都追不到少年,倒是跟现实一模一样。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在意纪忱。 “咚咚咚。”夕鹭敲响房门,问,“小姐可是起了?刘嬷嬷在外头等候,说是有事告诉小姐。” 刘嬷嬷?霍酒词眨眨眼,刘嬷嬷昨晚不是睡在外间么,何时走的她都不晓得。“你让她稍等一会儿。” “是。”夕鹭应声。 霍酒词匆忙洗漱去了前厅。 夕鹭一脸兴奋,见她过来更是开心,“以后小姐便不用独守空闺了。” “什么意思?”霍酒词下意识看向刘嬷嬷,撞上她面上的微妙神色,背后霎时一凉。 刘嬷嬷行至霍酒词身侧,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夫人打算给公子下药,让公子与少夫人圆房。” 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霍酒词整个人呆住。许久,她回过神,不安道:“这,不好吧?”虽说她对纪忱是有点朦朦胧胧的情意,可对他下药,她实在做不出。 “少夫人不必担心,夫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刘嬷嬷以为霍酒词未经人事心里害怕,便安慰了她几句,“等这一夜过后,以公子的为人,定不会再冷着少夫人。倘若少夫人怀上身孕,那更是再好不过。” 刘嬷嬷的话是说得好,但霍酒词心里压根就没这个准备,下药,怀孕,她想都没想过。 “少夫人不愿意?”刘嬷嬷是个老江湖,一眼看出霍酒词的迟疑,“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夫人为这事想了一天一夜,连觉都没睡,少夫人若是叫她失望便是不孝了。”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霍酒词手中,“少夫人先看看,再不懂去寻欢楼见见世面。日子定在明晚,所以少夫人得抓紧。” “明晚?这么快?”一听“明晚”两字,霍酒词差点将手中的册子扔在地上。 “对,就明晚。”刘嬷嬷肯定道。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4节 * 刘嬷嬷给的避火图,霍酒词看了,也看得懂,只是,她总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可王约素定的时间太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当晚,霍酒词乔装打扮,去了帝都城最大的烟花地。 寻欢楼。 霍酒词仰头看着从未见过的风月场所,满眼新奇。以前在严州时,家里规矩严,她连家门都不怎么出,更别说来这些地方。 寻欢作乐的不止男子,还有女子,楼里妓子多,小倌也多,看得她是大开眼界。 里头宽敞地很,落眼处全是莺莺燕燕,各个穿着暴露,肌肤生香。 “哟,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鸨妈妈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殷勤道:“是外地人士吧,找姑娘还是找小倌?” “嗯。”霍酒词清了清嗓子,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此刻,她贴了胡子,还在脸上摸了黑粉,描粗了眉毛,加之身上穿得厚重,几乎看不出女子象征。 “妈妈,我这个人有个癖好,喜欢看人办事。敢问妈妈可做这个生意?”她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鸨妈妈手中。 “看人办事?”面上笑容一僵,鸨妈妈愣了片刻,暗忖,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好嘞,我让人带公子过去。”她顺手招了个小倌过来。 “多谢。”霍酒词含笑点头,跟着带人的小倌往楼上走。 一楼喧哗,什么三教九流都有,二楼全是雅间,供文人吟诗作对或供商人详谈生意,三楼往上才是休息的房间。 寻欢楼的楼梯不直,一楼上二楼,二楼上三楼的楼梯并不在一处。上了二楼后,小倌带着霍酒词往旁走去。 倏地,一个声音吸引了霍酒词的注意力。 “公子饶命,小人并非这里的小倌,只是个端茶倒水的杂役。” 霍酒词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池渊正跪在地上,衣衫不整,恳求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放了他。 没一会儿,鸨妈妈带人过来,那大汉一见鸨妈妈立马蔫儿了,夹着尾巴去了楼上。 “小心点办事,再惹着客人,我扣光你这个月的月钱!”鸨妈妈摇着折扇,盛气凌人。 “是,小人知道了,小人下次绝不再犯。”池渊忙不迭点头,姿态甚是卑微。 等鸨妈妈远去,他才敢将自己被扯落的衣衫穿好。 “麻烦小公子在这儿等我片刻。”话音一落,霍酒词径自走向池渊,“池渊,你怎会在这里?”这一句,她没压声音。 池渊猛地抬头,对上霍酒词后又飞速低头,“这是小人的自由。” 霍酒词不解,好声好气道:“你遇上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威胁你?纪忱晓得么?” 池渊低头缄口不语,却也没离开。 周围的客人与妓子来来回回,并未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还道他们俩在这儿演什么别离的戏码,毕竟是人都有点小癖好,不奇怪。 池渊不说,霍酒词也不打算强逼,低声道:“不说便算了,这儿人多,你小心点,若是被人认出来,夫人定会将你赶出侯府。好自为之吧。” 说完,霍酒词转身要走。 “少夫人。”池渊喊住她,为难道:“我父亲得了怪病,需得大量钱治,侯府给的月钱是高,可在我父亲面前根本不够看,不瞒少夫人,我已问公子借了五次钱,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可以借你。”霍酒词脱口,“你要多少?” 没想对方这么痛快,池渊目瞪口呆,他摇摇头,“多谢少夫人的好意,池渊会自己想办法。” 霍酒词不解,直白道:“为何又不借了?你同我说实话,难道没存向我借钱的念头?” “……”池渊哑口,青涩的面上红成一片。 两人陷入沉默。 霍酒词想,自己倒是记得些姑姑教过的东西,说不准能治一治池渊父亲的病,“你父亲得的什么怪病,或许,我能治,我是说或许。” “当真?”池渊双眼一亮。 “嗯。”站得久了,霍酒词开始频频两侧瞧,好在他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管他们俩,“走吧,这里人太乱。” “可……”池渊视线乱飘逸,舍不得钱,所以拿不定主意。“我今晚还是要待的。”顿了顿,他看向霍酒词,奇怪道:“少夫人,您来寻欢楼做什么?” 没想他会问起这个,霍酒词咳嗽一声,别扭道:“来见见世面。”她又觉面上挂不住,不悦道:“与你无关,我先走了。” 语毕,她像是逃难似的,疾步离去。 池渊不放心霍酒词,急忙跟了上去。 霍酒词一路前行去找等着她小倌,路过一处时不由停了下来。 二楼有间大雅间,门前围着一大群人,闹哄哄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绒布,里头的灯盏桌椅也不是常用的颜色,反而是红色,艳丽的红色。通常来说,人在办丧事时会用到大片的白,在办喜事时用到大量的红。 两相结合,大喜大悲,叫人毛骨悚然。 屋内正中摆着一张又大又圆的床榻,床榻边跪着一圈妓子,每人都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此刻,一个年轻男人侧躺在床榻上头,发冠整齐,着一身单薄的素白中衣,衣带松松垮垮的,仿佛随时会掉落下来。 男人面容苍白,五官俊美却透着股死寂之色,瞧着像是有病在身。 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霍酒词微微恍惚。 第18章 寻欢楼下 “少夫人。”池渊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霍酒词,没敢靠太近。 霍酒词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内的年轻男人,问道:“他是谁?” “嗯?”池渊顺着霍酒词的目光往里头望去,一眼看到卫焚朝,“风流公子卫焚朝,也是寻欢楼的老板。” “他就是卫焚朝……”天下首富的公子,那日在道上大摆排场的男人。霍酒词缓缓收回视线,心道,他能想出那些招揽客人的法子,可见十分有头脑。 “老规矩,我jsg指着谁,谁就得脱衣裳。”卫焚朝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戴上蒙眼的黑布,“游戏,开始。” 这时,不知从何处走出个年约半百的男人,他单手按上圆榻,轻轻一推,那圆榻便转起来了。 卫焚朝在半空画着圈儿。圆榻转着转着,忽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画圈儿的手也跟着停住。 “第一个是谁?”他扯下布巾,目光掠过长指往上抬。 两人目光相触,霍酒词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便想跑。 卫焚朝勾起唇角,笑得邪肆,犹如一只看着兔子落入陷阱的野狼,薄唇一开一合,“拦住她。” 他下令,当即有六名小倌儿朝霍酒词冲去。 “我拦着他们,你快走。”说着,池渊用力推了霍酒词一把。 “哎呦,这是怎么了?”二楼情况不对劲儿,鸨妈妈担心有人闹事便带人过来查看,她以为卫焚朝一时兴起想玩弄男人,连忙进屋道:“公子,他并非我们楼里的人,是客人。” “客人又如何。”卫焚朝晃着杯中的美酒,猛地扬手,泼在鸨妈妈脸上,笑着道:“我是不是这儿的老板?” 鸨妈妈被泼了一脸水,妆容全花了,狼狈地很,“公子饶命……” “楼叔!”卫焚朝放下酒杯,他一喊人,身侧的老者便如闪电般飞出,一把扣住霍酒词的肩头,将她带了过来。 “公子!”池渊急得上火,又不敢大闹,只得跑回侯府去找纪忱。 肩膀被人抓着,霍酒词动惮不得。她深吸一口气,使劲压低声音,平静道:“卫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谁啊,怎么惹着卫公子了?” “谁知道呢,卫公子的脾气一向古怪,心血来潮想逗男人也说不准。” “那今晚有好戏看了。” 众人对着霍酒词装扮的男人评头论足,说是骨架生得纤细,有点儿像女人,五官也漂亮,可惜太黑了。 卫焚朝惬意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对着霍酒词挑眉,“你躺过来。” 霍酒词不解地皱起眉头,卫焚朝虽是笑着看她,但他的眼神是冷的,比冰雪还冷,甚至携着一抹尖锐的杀意。 她想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会有杀意,难道是桃夭布庄抢了归云布庄的生意?不对,她现在是男儿身,他怎会晓得她是谁。 “今日不玩游戏,不需要看客。都滚。”卫焚朝挥手,示意老者赶人。 不一会儿,屋内便只剩下卫焚朝和霍酒词两人,气氛诡异。 “嘭”,房门被人关上。 霍酒词应声颤了一颤,局促地站在房门口。毕竟不是真男儿身,她心里头还是慌的,双手捏紧衣袖。 然而卫焚朝什么都没做,也没下榻,他伸出左手,拎起身侧的酒壶给自己倒酒。 衣衫滑落间,霍酒词瞧见了卫焚朝的手腕,清瘦且苍白,而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腕骨,上头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好似渔网一般。 不知不觉中,她心头泛起微妙之感。 随着衣袖滑落,那块可怖的伤疤便被遮住了。卫焚朝从怀中拿出一个精美的瓷瓶,拇指一顶拨开塞子。 这味道……霍酒词脱口道:“寒石散?” 卫焚朝不答,好玩似的将粉末倒入酒杯中,面上露出痴迷的模样,“它可是好东西。”说罢,他拿起酒杯往嘴里送。 “不能吃!”霍酒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出手便去抢夺酒杯,“寒石散是毒物,长期服用你会死的!” 卫焚朝握着酒杯不动,慵懒地掀起眼皮。眼前的女子长了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面庞给人的感觉却不妩媚,反而有点天真的味道。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怎么,你在意我?” 听得他话中的嘲弄,霍酒词莫名来气,许是沾了点虞以沫身上的性子,见不得人寻死,她用力拽着他的手,想拿开酒杯,奈何她力气小,拽不动他分毫。 卫焚朝任由她拽,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幽深的眸子漆黑一片。 霍酒词自知力气小,脑子一转,趁着卫焚朝不注意时捏着酒杯往里倾斜,瞬间,酒水全撒到了卫焚朝的衣襟上。 “……”卫焚朝不悦地拧起眉心。酒水上身粘滋滋的,他不喜欢这感觉,准确说,是厌恶。 霍酒词松了口气,站直身子义正言辞道:“我学过一点医术,你这模样一看便是寒石散食入过多,阳气亏损严重,再不医治必有性命之忧。” “呵呵。”卫焚朝放声讥笑,随手将酒杯扔了出去,“我就喜欢在这样的地方,吃这样的东西,找这样的乐子,你懂什么。” 霍酒词抿着嘴,无法反驳。 “倘若人生没了乐趣,不如去死。”卫焚朝毫不在乎道,又想拿瓷瓶。 他竟还想吃?霍酒词眼疾手快,一把夺了床榻上的瓷瓶,果断将里头的粉末全倒在地上。她记得,卫焚朝喜欢干净,喜欢到有点病态,这粉末沾了地,他必定不会再碰。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5节 白色墨粉撒在白绒地毯上,几乎是看不见的。 卫焚朝蹙起长眉,斜眸看去,女子眸光闪着狡黠之色,仿佛在说,“看你还吃不吃”。他沉下脸,闭眼道:“开门,送客。” 对方不为难,霍酒词自是乐得离开。 * 许久,卫焚朝才睁开眼,眸中一片光亮,转瞬碎裂,成了丝丝缕缕的自嘲。“来人,更衣。” “是。”侍女进屋。 妓子们重新在床榻边跪下。 卫焚朝换完衣裳后重新躺下,不冷不热道:“今晚换个玩法,你们磕头,我喊停了才准停。” 闻言,跪着的妓子们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无奈认命,“咚”“咚”“咚”,霎时,房间里全是错落的磕头声。 “好,磕得好。每人赏一百两。”这磕头声比仙乐还好听。卫焚朝拍手,对此极为满意,他扫了眼站着的几个小倌儿,“至于你们几个,跪下将地毯上的寒石散全都舔干净。” 小倌儿们瑟瑟发抖,却又不得不照做。他们签了死契,生死全掌握在卫焚朝手中。再者,也不是伺候卫焚朝就得死,他们是轮番伺候的,等熬出头了,他们便有大把银子,谁不愿赌一把。 “嗯……”卫焚朝惬意地打着节拍。他喜欢作践人,只有看到他们痛苦,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也觉得痛快。 突然,他开口吩咐,“备饭。”片刻后,他随手指了屋内的三人,“你,来当我娘,你,扮我爹,至于你,做我的夫人。” 被挑中的三人浑身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起了身。“是。” 除却被挑选的三人,其他人全松了一口气,纷纷退出雅间。 下人开始上菜,一道又一道,直至将饭桌摆满。 卫焚朝坐起身,轻快地掸了掸衣袖,温和道:“爹,娘,夫人,你们三人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吃饭吧。” * 生怕卫焚朝反悔,霍酒词离开寻欢楼后走得飞快,几乎是用跑的,不想在半道上遇着了赶来救人的纪忱和池渊。 池渊比纪忱激动,一个箭步冲到霍酒词身前,关切道:“少夫人没事吧?” “我没事。”霍酒词尴尬地别过脸,她还以为池渊逃了,没想他是回府去找纪忱。 纪忱负手立在街头,端着一副名士风流的姿态。纵然池渊说得不大清楚,但他觉得自己听明白了,霍酒词去风月楼是耐不住寂寞。 他心头隐隐不快,可若真算起来,这事是他对不住她。 “没事便好。”亲耳听到这话,池渊悬着的心才放下,“公子,少夫人,小人有事先行回家了,你们慢走。”他知道两人感情淡,得多处处。 霍酒词微微一笑,叮嘱道:“路上小心。” “走吧。”纪忱开口。 今晚月色正好,两人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煞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走了一段路,路上行人少了,纪忱稍稍加快步伐。晚风中,他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该去那种地方。往后若是再去,记得带人。” 这话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引得霍酒词思绪万千。 他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第19章 道士下山 一大清早,霍酒词便带着羡鸯去了布庄,羡鸯虚心好学,孙某很是喜欢。 那批缝制霓裳羽衣的布料还未运到,店里生意一般,但与之前相比还是要好上许多。 出门前,刘嬷嬷特别交代,让她早些回侯府。霍酒词合上账本叹了口气,她晓得今晚会发生什么,心慌得很,磨蹭半天才回侯府,谁想刚下马车就碰到了池渊。 她念起昨晚的事,柔声道:“池渊,我这会儿空闲,去瞧瞧你父亲吧。” 池渊正疑惑刘嬷嬷为何催他回家,一听霍酒词这话,面上旋即转为惊喜,“谢过少夫人。” “别谢太早,我只记得一部分姑姑教的东西,医术有限。”霍酒词略微伤感地说道,“不一定能治。” 两人缓步去了城南。 池渊家不大,就两间屋子 ,一高一矮,高的那间住人,矮的那间做饭。 屋内布置简陋,一张床,一jsg张桌子,一个老旧的衣柜。老人躺在榻上,闭着眼,呼吸清浅,瞧着像是睡着了。 霍酒词坐下身,循着记忆开始看病。 三脉中只一脉不大稳,眼白正常,舌苔深厚。 这症状她记得,姑姑写的医书里提过。 “他这不是病,是中毒,中了洋藤的人,脉象并不会大乱,只是身子较一般人弱些,且极为嗜睡。洋藤毒罕见,一般的大夫确实看不出。” 说着,她深深闻了闻空气中的药味,“灵芝,何首乌,这些补药可不便宜,怪不得你会缺钱。” “中毒,我爹怎么可能会中毒。”池渊惊诧道,焦急地看向霍酒词,“少夫人,您是不是有法子治?” “许是在野外误食了。解毒不难,不过他中毒久,得耗些时日。池渊,那些补药于他毫无用处,以后别吃了。”语毕,霍酒词将老人的手放回被褥,又掖了掖被角,起身朝放着纸笔的木桌走去。 池渊万分感激,一瞬不瞬地瞧着霍酒词,双眸湿润,好半晌才跟上去,“少夫人,您救了我爹,我愿……” “我不用你做牛做马,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霍酒词打断他,话落,她脑中突然想起姑姑说的一句话,“庸医只配医自己。” “可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池渊觉得自己必须报恩。 “不用可是。”写好之后,霍酒词将药方递给池渊,微笑道:“快去抓药吧,早些用,你爹早些好。” “……嗯。”池渊使劲点头,一字一字道:“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她不要他报恩,他却不能不报恩。 * 这天,王约素计划周全,先是命人看着画眉,再是诱骗罗氏去寺庙祈福,最后才准备晚膳,等纪忱回府。 池渊原本在家照顾池父,一忆刘嬷嬷便觉哪里不对劲,待池父喝下药后他再次来了侯府,刚好碰上纪忱醉酒。 刘嬷嬷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他尽快将纪忱扶去惊春院,扶完走人便成。 正值初春时节,屋内还烧着炭盆,夕鹭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屋,伺候的丫鬟也走了,霍酒词一人坐在床榻上想事。 爹爹执意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并要她做好侯府的儿媳,听公婆的话,她如今也算是做到了吧。 倏地,“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嘶……”纪忱捂着发胀的脑袋,痛苦地低吟,在池渊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进屋内。 听得纪忱的声音,霍酒词下意识抓紧了腰间的蛊铃,不管怎么说,她都没经过事,且昨晚去风月楼什么都没看成,单看避火图,她是似懂非懂。 “少夫人……”池渊扶着跌跌撞撞的纪忱,见他开始扯衣裳,白皙的面上霎时变得通红。 没想到池渊会来,霍酒词尴尬地不敢看人,小声道:“我来吧。” 池渊猜到了今晚的事,红晕一路延伸至脖子,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少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话一说完,池渊逃似的跑了。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气,扶着纪忱往床榻上走,却不想被他的手烫着了。她心道,是药效来了么? 她此刻只有害怕,早没了新婚那晚的憧憬。 “嗯……”纪忱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裳,喃喃道:“真热……” 他如此,霍酒词更紧张,扶着他的手直打哆嗦。紧张之际,忽地,腰肢被扣住,下一瞬,她被纪忱压在了用饭的桌子上。 “……” 霍酒词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忱。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呼吸急促,原本清亮的双眸此时是微醺的,含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蓦然,他俯下身,酒气铺天盖地而来。 “眉儿……”纪忱沉声喊了一句,偏头去亲她的发丝。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直接将霍酒词的所有情绪劈得粉碎。她难堪地别过脸,不让纪忱看自己。 “为什么要躲?”见状,纪忱不悦地拢起长眉,“我不喜欢你躲我。” 他出口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夹杂着一抹罕见的温柔,那是霍酒词从未听过的温柔,她想,原来他对画眉跟自己区别这般大。 她凝望着他英挺的眉眼,鸦青色的长睫,满心苦涩。 后来的便是后来的,不管她怎么做,都抵不过时间。 “怎么哭了?”纪忱心疼道,俯身去亲霍酒词的眼,极为温柔,极为耐心,“别哭了,好不好?” 他越是温柔,霍酒词便哭得愈发厉害,她觉得自己可怜可悲,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纪忱。 “眉儿?”被推得猝不及防,纪忱更懵了,张手去拉霍酒词,不料撞翻了凳子。 “我不是画眉!”霍酒词喊出声,她拢紧衣领往旁躲开,双眼已止住泪水。 “嘭!”听得里头不对劲儿,池渊推门而入,撞上这样的画面根本来不及多想,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往纪忱泼。 “啪”,茶水如巴掌一般打在了纪忱面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流淌。 片刻,纪忱清醒过来,他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俊容涨红,再看旁边衣衫不整的霍酒词,一脸震惊,恼道:“……你竟然给我下药?” 眼下,他是恼,却没怪霍酒词,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他该怪她,该去找画眉。 霍酒词抓着衣襟不语。 “公子,不是少夫人下的药,是,是……”池渊急了,又不敢说王约素的名字,欲言又止。 “岂有此理!母亲竟会做出这种事。还有你,竟也……”即便池渊没说完,纪忱也晓得今晚主谋是谁,他整好衣裳,瞧也不瞧霍酒词,快步离去。 “少夫人。”池渊低着头,并不敢看霍酒词。“你……” “我没事,你回去吧。”霍酒词单手撑着桌面,勉强扯出一个笑。 池渊紧紧捏着双手,冲动地想说几句,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少夫人,我走了。” 池渊一走,霍酒词便支撑不住了,无力地坐上凳子。她靠向圆桌,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蛊铃。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怎么争都不会属于自己。 纪忱,他值得自己丢掉尊严么? 不值得。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6节 * 羡鸯从布庄归来时,前厅几人还在用膳,纪忱已有醉意。 她仔细瞧了眼,心头疑惑。以往从不见公子喝醉,且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等等,少夫人早便回侯府了,怎么不见她。 回想今早罗氏说去祈福的事,羡鸯猛地明白过来,原来夫人与少夫人在算计公子。 她思索一番,决定去未央院找画眉。 未央院门口守着两家丁,可他们并不会拦羡鸯,一来羡鸯是老祖宗最宠爱的丫鬟,二来王约素没叫他们阻止羡鸯进未央院,只说不准画眉出门。 这会儿,画眉刚洗漱完,正打算上榻歇息,纪忱不过来的日子,她总是睡得比较早。 “画眉。”羡鸯进屋。 “羡鸯姐姐?”见来人是羡鸯,画眉便停住了宽衣的手。“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何事?” “我是路过。”羡鸯笑得温婉,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这未央院门口不是没家丁看守么,怎么今日有了?” “家丁?”画眉不解地看向缥碧。 缥碧摇头,“奴婢不晓得,应该是夫人派来的吧?” “夫人?”画眉阖了阖眼皮,疑惑道:“她一向不喜我多用侍女和家丁,为何……” “画眉,我方才路过前厅时瞧见公子喝醉了。”羡鸯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开始引导画眉,“公子难得喝醉,怕不是今晚的酒水尤其烈。” “他喝醉了?”闻言,画眉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一片,仿佛随时会倒下,“今晚是他去惊春院留宿的日子。夫人特地喊人看着我,还能是为什么。” 羡鸯起身,安慰地拍着画眉,“少夫人是公子的正妻,这一天迟早会来,你看开些吧。” “可,可他答应过我……”说到最后,画眉直接哭出声,不住地掉泪。 “娘子。”缥碧上前,递了条手帕给画眉。 画眉不接,反而转身看向羡鸯,紧紧拉着她的手,祈求道:“羡鸯姐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支开那两人,是不是?” 羡鸯为难道:“这是夫人的决定……” “羡鸯姐姐,我求你,求你了,帮帮我。”一想到纪忱与霍酒词今晚要圆房,画眉哭得更为厉害,甚至开始下跪求羡鸯。 “画眉,你这是做什么。”羡鸯伸手拉画眉,急道:“起来啊。” 画眉使劲摇头,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道:“羡鸯姐姐……” 羡鸯叹息一声,妥协道:“好吧。我帮你,但你也得听我的。我有个注意,等我支开守门的家丁,你别去惊春院,直接出府。” “出府?”画眉愣住。 “对。”羡鸯肯定道,“眼下你去惊春院也只会被拦,还会惹夫人生气,夫人对你本就颇有微词,你不该惹她。所以我建议你出府,你走了,是公子去追你,事jsg情便会轻得多。还有……”她靠近画眉,在她耳边说出一句话。 “这,成么?”缥碧听得云里雾里,画眉却一口答应下来,“嗯。” 羡鸯看着画眉,眸光闪烁。她从来都不觉得,画眉会是威胁。 “画眉!”纪忱回到未央院不见画眉的身影,吓坏了,急急去追,没想这一追便是数月。 * 三月初,菩提花开。 裴知逸终于等到了十八岁的生辰,这个他能下山的日子。 一想到自己今日便可下山,他昨晚兴奋地不能自己,几乎没睡。 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裴知逸火速起身穿好衣裳,一开门,师祖和掌门师兄,还有其他几十个师兄全站在院子里。 “逸儿。”徐简阿喊了他一声,苍老的面上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缓缓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徒孙没什么要带走的。”裴知逸敛起喜色,跪地郑重道:“多谢师祖多次相救,徒孙无以为报,恳请师祖与徒孙一道回宫。” “快起来,师祖哪里当得起你这一跪。”见此,徐简阿登时过来扶人,他年事已高,行动却极为灵活,瞬间便扶住了裴知逸的手,“救你是师祖的本分,至于你的心意,师祖心领了。师祖自小长在这里,更愿意留在这里终老。” “师祖……”裴知逸不动,恳求道。 “你只管下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徐简阿慈爱地抚着裴知逸的发丝,叹息道:“可千万别同你师父那般错过了,等你寻着她,成了亲,记得带来给我们瞧瞧。” “小师弟,千万记得将医仙师娘的小徒弟带来给我们瞧瞧。” “千万别忘!” “忘了是王八!” …… 众人起哄,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热闹,丝毫不具离别的气息。 “好。”裴知逸朗声答应。 “起来吧,胡总管已在山下等着了。”日头一升,徐简阿便开始催促,他年纪大,最不喜离别的场面,上次徐相濡走得悄无声息,他倒是觉得甚好,省得送别时舍不得。“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东西落下。” 裴知逸看了眼腰间的蛊铃,“不带了,往后徒孙会常回来的。”说罢,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祖,徒孙走了。” 他站起身,热眼看向同是红眼的师兄们,“诸位师兄,我走了。” 最后,他看了眼院子里的菩提树。他们在菩提树下相遇,但愿也能在菩提树下相守。 徐简阿不喜送别便留在道观里,其余几十人送裴知逸下山。 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真要离开,心头自然是不舍的。裴知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步步走下千层台阶。 此时,大总管胡霁正领着一百神策龙骑等在龙台山脚,这一百神策龙骑直属裴雍,是精锐中的精锐,自裴知逸上山起便一直待在山脚守护。 如今裴知逸下山,他们便跟着回宫复命。 见裴知逸下来,众人即刻跪下身,齐声喊道:“恭迎殿下回宫。”习武之人声音洪亮,响彻山脚。 裴知逸走上马车,胡霁举手喊人启程,此去帝都至少一月,容不得耽搁。 “叮叮当”,裴知逸摇起了腰间的蛊铃。 这蛊铃分雌雄,原是师父带雄师娘带雌,而师父离开那日将蛊铃送给了他,说是自己再也用不到了。 他轻轻抚着蛊铃上头的纹路,心道,也不知另一只蛊铃是否在她身上。 小医仙,你可千万别嫁人啊。 第20章 想要休书 那晚之后,纪忱与画眉不知去了何处,许久都没消息传来。 纪忱是个工部侍郎,就这么放下官职去追人,气得纪从回差点吐血,如今人不在,他也只能向朝廷隐瞒,说是纪忱染上怪病,需告假一段时日。 纪忱画眉不归,侯府里最自在的要属霍酒词,她一想起那晚便觉心情复杂,不是气,也不是怨。 更像是看开了。 盲目听从王约素不一定是对的。而纪忱,她已经不指望自己跟他做正常夫妻了。 倘若可以,她希望纪忱能给自己一纸休书,而她拿到休书会即刻回严州,从此再也不踏入帝都城。 可她又担心爹爹。 纵然她没做错什么,但以爹爹的固执脾气,一定押着她回侯府道歉。 * 近来,桃夭布庄生意红火,进账的银子一日比一日多。王约素看着钱庄里的存钱数眉开眼笑,一高兴便提了每人的月钱。 回府的路上,王约素思量着,纪忱去追画眉,几十日不见人影,回来非要他们俩好看。她自认对不住霍酒词,于是决定让霍酒词管家。 今日,霍酒词没去布庄,在惊春院休息。 “刘嬷嬷?”夕鹭捧着面盆出门,正好撞上前来送账簿的刘嬷嬷。这两月,霍酒词日日晚睡,夕鹭心疼地不行,哪儿会让刘嬷嬷烦她。“我们家小姐昨日忙到深夜才睡,今日得休息,嬷嬷改日来吧。” 刘嬷嬷是个老人,一眼看出夕鹭的心思,但她也明白,夕鹭是心疼霍酒词。“那老身在这儿等着。” “……”夕鹭气得鼓起脸。 “夕鹭,谁来了?”霍酒词出门,对上刘嬷嬷有些意外,“刘嬷嬷。”目光一转,她看到了她手中的账本,心下了然。“有事进来说吧。” “好。”刘嬷嬷点头,在夕鹭狠厉的眼神下进了屋。 进屋后,刘嬷嬷也不拐弯抹角,放下账簿道:“夫人打算让少夫人来管侯府。” “哼。”夕鹭重重哼了一声,她就知道。 霍酒词面上倒没什么大表情,她拿起账簿细细翻阅,心道,王约素管家倒是与众不同,不论钱庄里的银子如何,侯府里总会取一万两日常开销,备一万两以防不时之需。 平日里的各种支出都差不多,这头多了压那头,绝不会有某日超出其他日太多。 “刘嬷嬷,账本我先看着,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你。”霍酒词抬起酸涩的眼皮,微笑道:“眼下无事,你回去伺候母亲吧。” “是。” 刘嬷嬷应声离去,暗自赞叹,少夫人真是个好姑娘。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纪忱喜欢画眉那样的,是因为画眉不聪明么? 至此之后,霍酒词除了打理布庄之外还得管家。 但她上手也快,仅仅半个月时间,她便将侯爷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该省便省,该花钱就花,该往来的往来,礼物送得恰到好处,对待府中下人赏罚分明。 除了罗氏,侯府上下对霍酒词没有不夸的。 * 卫家码头,卫家客栈。 窗户大开,卫焚朝侧躺在床榻上,冷冷地望着平静的江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眉眼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杀气四溢。 忽地,房门被人打开,外头走进个身穿华服的老人,他面容消瘦,五官瞧着有缕死气萦绕,头发苍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然而那双眼睛却如雪一般的亮,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义父想见我,差人说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找过来。”卫焚朝依旧望着江面,话却是对来人说的。 卫江昶行至窗前,静静望着那片江面,开口的声音沙哑无比,“见着她了?” “是啊,见着了。”卫焚朝收回目光,侧眸看向卫江昶,邪气道:“是个大美人呢。” 卫江昶不悦,负手在后,直截了当道:“你何时动手?” 被这一问问住,卫焚朝狠狠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伤疤,没回话。 这时,江面驶过一艘大船,带了层层的江浪,一下一下,剧烈地拍打着码头。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7节 卫江昶叹息似地说道:“你何时杀光他们,我何时将这个位置给你。焚朝,你从那三十二个孩子中活下来,我就知道,你最像我,所以我才选你做我的继承人。你……” “很快。”倏地,卫焚朝打断卫江昶的话,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好。”临走前,卫江昶说了一句,“你记住,义父才是你最亲的人。” * 翌日,夕鹭来了月事,不方便出门,霍酒词自个儿打扮好,谁知刚走出侯府便碰上了匆匆跑来的孙牟和羡鸯。 孙牟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少夫人,大事不好,我们的货被扣在卫家码头了。” 羡鸯跟着道:“少夫人,仓库一直缺货,这批布料对我们桃夭布庄来说十分重要。” “还有这种事?”霍酒词弄不清楚状况,果断道:“走,我们去码头。” 三人急忙赶去码头,那艘印着“桃夭布庄”字样的船只就停靠在岸边,被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包围着,他们硬是不让卸货。 卫家码头离桃夭布庄最近,所以桃夭布庄的货一直走这码头。用人码头卸货交钱天经地义,可今日他们开价离谱,是一下子要加四倍的钱,孙牟自是不愿,他不愿,货就被扣住了。 对方是卫家的人,加之纪忱的事不好对外张扬,他也不敢去府衙,只能去找霍酒词。 “霍老板,我们少主有请。”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霍酒词猛地转头对上来人,jsg是那日在风月楼擒住她的老者,她认得。今日之事来得蹊跷,她不明白,卫焚朝为何要找自己麻烦。 难道,他那晚认出了自己? 看出了她的疑虑,张别楼再次开口,“少主请霍老板上楼,详谈码头卸货的价钱,若是霍老板同意,我们便签下合约,从此再不变价。”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客栈。 “好。”霍酒词脱口道。既然卫焚朝铁定要找她,她是躲不掉的。“我跟你去。” “少夫人。”孙牟怕霍酒词一人前去吃亏,妄图跟过去。 “两位留步。”没等孙牟走出一步,张别楼的手便拦住了也,漠然道:“我们少主只请了霍老板一人。” 嗯?霍酒词皱眉。 “少夫人别去,算了吧,我看卫公子心怀不轨,我们也别在这里卸货了,换个码头,远些便远些。”孙牟恼火地瞪着张别楼,心口剧烈起伏着。 羡鸯没说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霍酒词。 “你们走也可以,不过得先付钱。”张别楼放下手,淡淡道:“这船在我们家的码头停了一个时辰,耽误工人不少功夫,再加一百两。” “你!”闻言,孙牟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们卫家人太不讲道理了。”羡鸯上前,秀气的面庞也起了红。 “我跟他进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有事我喊你们。”霍酒词心里很清楚,毕竟是做生意,往后遇着的难事只会更多。 * 这客栈是卫家的,而卫焚朝一来,再多的客人都会被赶出去,至于这些客人会去哪儿,掌柜不管,他只管赔钱了事。 卫焚朝不管住在何处,房里头的布置都差不多,床榻必须临窗,地上必须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叫他沾不到地面。 此刻,卫焚朝盘腿坐在空旷的榻上,面前摆着一壶刚泡好的大红袍,茶香浓厚。 “少主,霍老板来了。”张别楼行至门口停住。 霍酒词往前看去,上次见面,屋里铺的是白地毯,家具用色大喜,这次见面,地上还是铺了层白色地毯,不过家具的颜色倒是正常了,却依旧显得整个屋子很诡异。 “你还是穿女装更美。”卫焚朝低着头,自顾自倒了杯茶。 张别楼躬身退下。 霍酒词抿了抿嘴,没说话。卫焚朝这话便意味着他认出了她。 屋里头铺着白色地毯,且没人伺候,霍酒词自是不敢进去的,一怕卫焚朝;二,万一弄脏地毯,她得赔钱。 “站在门口怎么跟我谈事?”卫焚朝坐直身子,讥笑道:“踩进来,大不了我待会儿换张新的。” 饶是见过千万银子的霍酒词,这下也忍不住感叹一声,有钱真能为所欲为。 卫焚朝不冷不热地笑了,举起茶杯呷了一口,衣袖再次滑落,那只带有伤疤的手腕便露了出来。 一见着这伤疤,霍酒词便觉心里头不舒服,“你的手腕上的伤……” “嗯?”目光转动,卫焚朝看向自己的手腕,须臾,他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自己刻的。” 什么?霍酒词走进一步,有些生气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作践自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得真好。”饮下杯中茶水后,卫焚朝硬生生地说出一句话,最后四字,他像是从牙齿缝里寄出来的。 “啪啪”,他放下茶杯,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拍了两下。“按你的意思,只有他们能作践我的身子?” 第21章 伤疤秘密 话中尖锐感扑面而来,霍酒词被问住,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卫焚朝挑起眉梢,他说得自然,气势却极为迫人,犹如一把无形的利刃藏在字句中。 霍酒词暗忖,他如此说话,定是受过亲人的伤害。“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想说,不管出于何种缘由,你都不该伤害自己。”她盯着他的手腕,那一刀刀的,想想都觉得疼。 “你不觉得疼吗?” 闻声,卫焚朝的手轻颤了下,他垂落视线,讷讷地望着伤疤,“日子久远,忘了……”说完,他又看向霍酒词,毫不在意地笑开,“仔细想想,应该是疼的。” “……”霍酒词语塞。 倏地,脑中闪过一件事,霍酒词猛地抬起头。每年的四月十五,娘亲总会独自一人去江边祭拜。虽然她对十四岁之前的记忆比较模糊,但她也是记得一些事的,其中有几件甚至印象深刻。 七岁生辰那日,她说自己想要个哥哥,谁知爹爹立马动了怒,举手便要打她。她吓坏了,缩到一边不敢说话,后来是娘亲哭着将爹爹拉出了屋子。 也不知为何,这件事她记得一清二楚。 屋内点着上好的熏香,青烟袅袅,静静散在空中,安人心神。 忽地,“咚”一声,卫焚朝倒在了榻上。 “卫公子?”霍酒词被这声拉回思绪,赶忙上前查看卫焚朝的脉象,脉象又强又弱,是个习武之人,可他身子亏虚,阳气不足。想都不用想,定是吸食寒石散的缘故。“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 霍酒词无奈摇头。 不成。他不醒,卸货之事怎么谈。 “来人啊!外头有人吗?”霍酒词行至房门口大喊,然而回廊上空无一人,她不由觉得奇怪,方才带她过来的那人怎的不见了。 仓库里存货不多,所以船上那批东西今天必须得拿到。 霍酒词转身,见卫焚朝的手放在被褥上便去拿他的手,打算放进被子里。 衣袖滑落间,她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伤疤。 心思一动,霍酒词拉开衣袖,将自己的左手与卫焚朝的左手摆在一处仔细对了对,位置相差无几,只是,她的腕骨上有桃花胎记,而他,是丑陋的疤痕。 她定定地瞧着榻上之人,若有所思。 会是巧合么? 为何爹爹和娘亲从未提过她有哥哥的事,再有,他长得与爹娘都不大像。但她若是没有哥哥,爹爹那日为何要发脾气,娘亲又为何要去江边祭拜人。 这一件件的,她想不通。 没一会儿,小厮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剂,放下药碗之后便走了,霍酒词还以为他是出去拿蜜饯,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人进来。 她心里奇怪,正要转身出去问问。没等她走出一步,“嗯……”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低吟。 “你醒了?”霍酒词扭头看向榻上之人,卫焚朝已经睁开了眼,一脸嘲弄地瞧着她,叫她打心眼里不舒服。 “你给我喂药,我就放你的货。”他对她说了一句话,语气像是在下命令,并不是同她商量。 霍酒词咬牙瞪人,也不知卫焚朝是存了折腾她的心思,还是戏弄她的心思。问题是她的货在他手里,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告诉自己,医者仁心,当他是病人便好。 “吃。”她拿过桌上的药碗捧到床榻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喂药, 美人的脸,即便是生气了,也是美的。卫焚朝想笑,他起身凑近药碗前闻了闻,皱眉道:“闻着就苦,不吃。” “你!”霍酒词恼火地鼓起脸,她看他就是故意刁难,“我都不怕苦,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呵。”卫焚朝勾起苍白的嘴角,慢悠悠道:“谁说男人不能怕苦,那些都是世人加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受着,我就是怕苦。” 他说得理直气壮,霍酒词听得怒火丛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男人。相比之下,纪忱倒是挺懂礼的。 念及此处,她不由垂下眼帘,心生落寞。 便在此时,卫焚朝拧起眉头,拿过霍酒词手中的药碗喝了一半,随后放在床榻边不动了。 霍酒词盯着剩下的半碗药不解,“你喝都喝了,为何只喝一半?” 卫焚朝躺下身,斜眼睨她,“我想喝便喝,不想喝便不喝,你又不是我娘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霍酒词气结,她懒得跟一个不珍惜身子的人废话,当务之急的是卸货,“这药你多少是喝了,放货。” 然而卫焚朝并没回她这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许配人家了?” “全帝都都知道,打理桃夭布庄的人是绥安侯的儿媳。”霍酒词不悦地别过脸,“你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我如何会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卫焚朝的声音渐渐冷下,挥手赶人,“行了,你走吧。” 他不说卸货的事,霍酒词便挑明道:“我喂你喝药也算是人情了,你是个人就该放我的货。” 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卫焚朝朗声笑开,可他的笑很刺耳,也很渗人。他笑着看她,轻快地吐出四字 ,“我不是人。” “你混蛋!”霍酒词脱口道。她今日算是清楚了,卫焚朝就是个无赖。 听得这声“混蛋”,卫焚朝笑得更为大声,笑声比起之前要清澈些,他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霍酒词生气的面庞,“今日准你卸货。” “今日?”一听自己能卸货,jsg霍酒词心头的怒火便消散了大半,追问道:“往后呢?” “至于往后……”卫焚朝拖长调子,烦躁地拨弄着衣领,“只要你帮我调理身子,卫家码头十年之内任你卸货。如何?” 任她卸货?霍酒词不可思议地张大眼。若是如此,她能省下许多银子。“好。一言为定。” 霍酒词一走,卫焚朝当即冷下脸,扬手将药碗往大开的窗户泼去。 “来人,备车去严州。” * 福熙院。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8节 罗氏坐在主位上,一脸气愤,若非羡鸯提起,她都不晓得霍酒词这般出格,身为侯府儿媳却在外头勾三搭四。 “母亲。”片刻后,王约素拖着华丽的裙裳从外头走进,满面春风。她如今不管事,日日与自己的手帕交四处游玩,甚是快活。 罗氏不快地瞧了王约素一眼,没等她开口,直言道:“你近来事儿也不管了?” 王约素坐下身,她与罗氏向来不和,就算和了,也是明面上和,心里水火不容。“母亲,我做什么都是我的事,没碍着你吧?” “碍着我的眼了。”罗氏冷哼。 眼见她们俩要吵起来,羡鸯立马出来打圆场,“老祖宗,少夫人将侯府打理地这么好,夫人自是要享清福的。” 她一提霍酒词,罗氏这才想起自己喊王约素过来是为的什么,“我不跟你扯别的,你可知你那儿媳昨日干的好事?” 王约素听得一头雾水,问:“酒词怎么惹着您了?” “她昨日去了卫焚朝那里,孤男寡女,两人同处一室,简直伤风败俗。”罗氏越说越大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媳?” “酒词和卫焚朝?”王约素愣住,她似有似无地看向羡鸯。怪不得罗氏会让羡鸯去桃夭布庄帮忙,原是去监视人。“媳妇儿相信酒词的为人,想必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大胤王朝是开明,但也仅限于未成婚的男女,成了婚的男女,乱来只会被人不耻。 “你也别看羡鸯,羡鸯可没说酒词半句,还说她是为了布庄才去见的卫焚朝。”罗氏黑着脸,怒道:“呵,卫焚朝是什么人,风流公子,他们俩单独见面还能谈生意不成。忱儿不在,她便耐不住寂寞了,当真是水性杨花。” 王约素还不晓得其中的事,也只能任由罗氏说,强忍着脾气道:“此事媳妇儿知道了,绝不叫她败坏侯府的名声。” 第22章 蛊玲感应 卫焚朝开口,桃夭布庄的货船自然顺利卸货。 回侯府的一路上,霍酒词频频看向自己的手腕,桃花印记是霍家血脉的象征,爹爹手上有,姑姑手上有,她手上也有。联系卫焚朝的奇怪举动,以及儿时的记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姑姑曾说,滴血认亲不一定能验出血缘关系,不然的话她倒是想试试。 “少夫人,夫人找您呢。”刘嬷嬷跨出大门,向来稳重严肃的面庞上透着些藏不住的焦急。 霍酒词问:“怎么了?”来侯府许久,她还是头一回见刘嬷嬷情绪外露。 刘嬷嬷仔细打量霍酒词一番,面上焦急稍稍退散,低声道:“老奴不好说,少夫人先去牡丹院吧。” “嗯。” 霍酒词点头,两人一道去了杜丹园。 这会儿,王约素正在喝茶,面色显然不大好看,阴沉沉的,比外头的天色都要黑上几分。 “母亲。”霍酒词踏入前厅,柔声喊人。 王约素睨了她一眼,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姿态冷淡,“坐。” “是。”直觉告诉她,母亲在生她的气。至于为何生气?霍酒词并不晓得。 王约素转过身子看她,兴许是方才动了怒,她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许,“我问你,你今日去哪儿了,见过什么人?” 听得这话,霍酒词怔了一怔,很快,她便明白了王约素生气的缘故。“卫家码头今日胡乱提价,还扣押我们桃夭布庄的货,儿媳不得不去码头客栈里找卫老板理论,谈了一个多时辰才让他放货。” “是么。”王约素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酒词,意图从她面上看出些撒谎的痕迹,然而她看了许久,什么都没瞧出来。“你单独跟他待一屋?” 霍酒词立马摇头,她不想骗王约素,可有时候说实话并非好事,她坦荡,别人却不会这么想,“卫老板脾气古怪,不愿见孙伯与羡鸯,所以儿媳只能一人去见他,当时卫家的管家也在,并非只有我与他两人。” 王约素自认了解还算这个儿媳,纵然霍酒词得不到纪忱的欢喜,也绝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酒词,我知道你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尤其是年纪大的。”后头几字,她说得意有所指,“那卫焚朝是帝都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你是忱儿的妻子,瓜田李下,往后若要再谈事,还是到正大光明的地方吧,省得其他人有话说。” “好。”霍酒词一口答应。她暗自思量着,老祖宗会晓得今日之事多半是羡鸯说的,真没想到,羡鸯会在老祖宗面前乱说话。 * 当晚,众人在前厅用晚膳,刚拿起筷子。 倏地,孙牟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又急又欣喜,“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啪!”纪从回用力放下筷子,斥道:“不孝子,他还有脸回来。” “忱儿回来了?当真?”一听纪忱的名字,罗氏饭也不吃了,只管往大门瞧。 “哼。”王约素神色如常,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待看到纪忱扶着画眉进门时,面上蓦然一僵。 霍酒词捏着筷子夹菜,动作间,她瞥见了大门。 毫不意外,纪忱带着画眉回来了。画眉面色苍白,人也是怯怯的,一副时时刻刻都在受委屈的模样。 等两人走进前厅,王约素眸光如刀,率先开口道:“想走就走,想回来便回来,你们当侯府是什么地方?” 她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是看画眉的,怒意也是冲着画眉去的。 画眉死死地咬着愈发苍白的唇瓣,一声不吭。 纪忱心疼她,主动将她护在怀中,强硬道:“若非母亲给儿子下药,儿子哪儿会将酒词认错成画眉,险些犯下大错。二哥才是世子,且尚未婚配,母亲该操心他,而不是我。” “犯下大错”,霍酒词不由自主地捏紧筷子。尽管她对纪忱没什么期待,可听到这几字,她心里还是不好受。 “逆子。”纪忱的话一出,王约素便被气着了,大声道:“为了个奴婢,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么?” “儿子不敢。”纪忱嘴上说不敢,态度却依旧强硬,“母亲与父亲养育儿子,是天大的恩,儿子不敢忘,也不敢不孝。所以儿子听你们的话娶了酒词,但男女情爱勉强不得,儿子今生只爱画眉一人,恳请母亲成全。若是再有下次,儿子便搬出去住。” “你,你……”王约素气得身前不住起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夫人,别气,千万别气。”见状,纪从回伸手揽住王约素,厉声道:“忱儿,你别忘了,画眉的卖身契在谁手里。” 闻言,纪忱的气焰一下子短了半截,不情不愿道:“儿子会光宗耀祖,也只想与画眉相守,请父亲母亲成全。至于酒词……”说到一半,他眸光闪烁不定,没看霍酒词,“成亲那日我便与她说过,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她,她也允了,既然允了便不该多求。” 纪忱说的每一字,霍酒词都听得清清楚楚,而这每一字没之前的锋利。 从今往后,她是侯府的儿媳,而不是纪忱的妻子。 “画眉想回来也可以,必须挨家法。”有纪从回顺气,王约素心口的起伏才渐渐缓和,她恼火地看着纪忱,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哪儿舍得叫他搬出去住。 “挨家法?”画眉轻声念着,瘦弱的身子颤抖地厉害。 纪忱收紧手,示意她别怕,“画眉身子弱,便由儿子替她挨家法吧。” “忱儿!”罗氏失声,搭着羡鸯的手上前道:“别听他们俩的话,奶奶准你和画眉回来。” 王约素本就在压自己的脾气,听得罗氏的话,心中怒火“噌”地一下上去了,她刚站起身便被纪从回按下。 “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都别说话,我才是侯府的一家之主。”纪从回站起身,眉头紧拧,瞧着很是不快,气势也是从未有过的足,“画眉私自逃出侯府,理应受罚。你出头便由你受罚,来人,摆木凳,上家法!” 他寻思着,自己该给霍酒词一个交代,其次,真打了纪忱,画眉更会对他死心塌地。 “不!”画眉尖叫,她使劲拉着纪忱,眼泪扑扑往下掉,哭着道:“公子使不得,画眉不能让你挨家法……” 纪忱温柔地瞧着她,抚着她的脸道:“无妨,我身子骨强。” 戏是好戏,可霍酒jsg词懒得看,她独自回了惊春院。至于纪忱是如何挨家法的,她一个字都不想知道。 * 卫焚朝走前曾交代过,桃夭布庄的船只卸货不收钱,也不用排队,不论何时都能第一个卸货。事是好事,坏处就在于卫焚朝是个风流公子,而霍酒词是个美貌娘子,很难不叫人多想。 没一日,帝都城里便传出了两人的事,说得有板有眼,甚至有人想看纪忱与卫焚朝抢人的画面。 “咯吱,咯吱”,马车慢悠悠前行,走过一道又一道的街道。 霍酒词向来喜欢走路去布庄,但今早,她一上街便有人指指点点,说她与卫焚朝如何如何,她自认问心无愧,却也不想与这些看热闹的人多费口舌,只得与夕鹭羡鸯一道坐马车。 她望着外头的风景思索,脑中闪过一部分儿时的记忆,姑姑与她提过不少调动阳气的药方。 不过,她没交方子,卫焚朝为何会这般大方。 想着想着,她移动目光看向羡鸯。 两人视线对上,羡鸯双眼一红,自责道:“少夫人,你骂羡鸯吧。昨日老祖宗问起,羡鸯不敢隐瞒,便老老实实地说了少夫人的行程,害少夫人受委屈了,羡鸯有罪。” 她蹙着眉梢,满脸自责之色。 “你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霍酒词淡淡地回了一句。倘若没有昨日之事,她兴许会与羡鸯交好,可惜没有倘若。 “哒哒哒”,忽地,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众人开始惊呼,声音此起彼伏且嘈杂。 打马而来的正是裴知逸等人,为尽早赶到帝都,他们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这日到达帝都。 一进城门,胡霁便吩咐四名龙骑去前头开路,自己则在裴知逸身侧护着。 等前头几人开好路,行人都退至两旁了,裴知逸才骑马进城。他骑着一匹白马,白底蓝衣,俊朗翩翩,容貌极为出众,立时引来一片议论声。 “瞧这架势,他是位皇子吧?不然那几个侍卫赶我们做什么。” “身为皇子,他是不是穿得太得普通了些。” “穿得普通无事,长得好看才是头等大事。” “你们这些小姑娘。” “男人喜欢美人,女人自然喜欢俊男啊。” …… 街道两侧围满人,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其中,不少女子往裴知逸抛出亲手缝制的荷包。 瞬间,大片荷包扑面而来,裴知逸满头雾水,对于姑娘们抛荷包的行为极为疑惑。 “殿下千万别接这些荷包。”胡霁在旁小声提醒,“接了便是要娶她们。” “还有这事?”裴知逸好笑地眨着眼,心道,他如何会接这些荷包,他只想娶他的小医仙。等回到皇宫,他立马让父皇派人寻她。 想到此处,他回宫的心思更为急切,扬手重重抽下一马鞭,“驾!” 白马吃痛,散开四肢往前跑去。 “殿下小心!”胡霁大喊,他一喊,周围看戏的人群愈加沸腾。 “他真是皇子呢!” “都说大皇子容貌普通,所以这位一定不是大皇子。” “二皇子乃我们帝都城的琴公子,喜穿一身青衣,想必这位也不是二皇子。” “……” 外头动静大,即便坐在马车内也能听着,夕鹭忍不住探出头去,一眼看到马上的裴知逸,他正朝这边而来,“小姐快看啊,外头有个俊俏的少年郎。” 霍酒词摇摇头,无奈道:“不看,快把帘子放下。” “哦。”夕鹭怏怏地放下帘子。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19节 由于道路中央被侍卫隔开,车夫便将马车往一旁赶,几乎是靠着店铺前行的。 “驾!” 对面几匹黑马疾驰而来,车夫吓了一跳,控缰不稳,马车摇晃得厉害,车内三人东倒西歪,全都摔在了软垫上。 白马疾驰而过,车帘抖动间,裴知逸的余光瞥着一个侧脸,他心头一动,便在此刻,腰间的蛊玲响了,“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而等他反应过来时,白马已跑出十几丈远。 第23章 我要抢她 “嗯?”裴知逸左手控缰,右手拿起腰间的蛊玲,然而这会儿蛊玲已停止颤动。 曾几何时,他听师傅提过,蛊玲里的小豆子是师娘千辛万苦取来的蛊虫,两只蛊虫一雄一雌,距离相近时便会产生感应。 ! “吁。”想到此处,裴知逸猛地勒紧缰绳往身前拉,白马抬起前蹄仰头长啸,来不及多想,他飞快调转马头往回追去,生怕错过了。 这头,马车夫稳住马匹,马车便跟着稳住。 里头三人都摔了,狼狈地很,夕鹭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去扶霍酒词,关切道:“小姐可有受伤?” “没事。”霍酒词摇头,侧头看了眼羡鸯,“羡鸯,你怎么样?” 羡鸯自个儿直起身,回道:“谢少夫人关心,羡鸯也没事。” “都没事便好。”霍酒词整理好仪容才打开马车门。外头人多,马车前行必定困难,且此处距离布庄不远,与其坐马车不如走过去。她拿出怀中的帕子往面上一蒙,“我们走过去吧。” “是。”夕鹭跟着下车。 “是。”羡鸯刚挪一步便觉脚下踩着了东西,她挪开绣花鞋往下看。“铃铛?”她拿起软垫上的东西仔细瞧了瞧,是霍酒词的腰饰。 忽地,“叮叮当当”,蛊玲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她吓了一跳。 下一刻,一名年轻俊俏的少年郎跳上车舆。 “小医仙!” 裴知逸带着十万火急的心情策马追到马车,怀着十万分期待的忐忑跳上车舆,然而,真当他看到车内女子的面庞时,他眼中的光芒尽数熄灭,犹如被人泼了一碰冷水。 纵然他没见过小医仙的正脸,但他肯定,车内的女子不是她。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越响越烈。 视线一转,他看到了羡鸯手中的蛊玲,焦急道:“请问姑娘,这蛊玲可是你的东西?” “……”羡鸯愣愣地瞧着裴知逸,除了纪忱,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少年郎。方才,她听外头的人说,骑马的俊俏郎君是个皇子。 皇子…… 那是她做梦都见不到的人。若真能搭上皇子,她便舍了纪忱。 羡鸯垂落眼帘,使劲抓着手中的蛊玲,羞涩道:“是我的。” 她一承认,裴知逸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他缓缓松开搭在马车门框上的手,不死心地问:“恕在下冒昧,这蛊玲是谁送给姑娘你的?” 心思几转,羡鸯立马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是位孤苦无依的老人家,她弥留之际只有我在旁照顾,所以她将这蛊玲送给了我。” “是么。”听了对方的话后,裴知逸满脸失望。他好不容易才遇上另一半蛊玲,没想根本不是她,也不是与她相关的人。 蛊铃做不了假。难道说,师娘并未将蛊铃传给她,反而给了别人? “方才只有你在马车里?”他想不通,再度抬眼打量车内的女子,总觉得她不像是方才自己瞥到的那人。 “嗯,方才只有我在车内。”羡鸯点头,声音轻柔如水。 “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几问下来,裴知逸心中的期待全成了灰烬。既然这人不是他的小医仙,他也不想多做停留。 少年转过身,利落地跳上白马。 两只蛊玲渐渐停止颤动。 这结局还真出人意料,羡鸯走下马车,不甘地望着远去的少年,她本以为自己能得到一段意外的姻缘,没想男人就这么走了。 不用猜她都晓得,他找的人一定是霍酒词。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蛊玲,踌躇着,该不该占为己有。 “羡鸯姐姐,我们小姐的蛊玲掉了,你有没有见着?”没等她将蛊玲放入怀中,夕鹭及时跑了过来。 都被人瞧到了,羡鸯也只得顺水推舟,手腕一翻,笑着将蛊玲递过去,“是这个吧?方才少夫人不小心掉了。” “对,就是这个。”夕鹭上前接过蛊玲,紧绷的小脸缓缓舒展。 * 得知裴知逸今日回宫的消息,裴雍早早等在正殿门口。时隔十四年,他终于要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心头热切而紧张。 原本,他不信老天师的批命,执意将裴知逸留在皇宫,没想这一留,他出事,他也出事。如今想来,天命便是天命,不可违。 没一会儿,胡霁领着裴知逸进入皇城。 裴知逸四岁起便去了龙台山,对皇宫的记忆早已模糊。今日再回皇宫,他对一切景物都十分陌生。 两人走了两刻钟才到达正殿。 裴知逸撩开衣袍跪下,朗声道:“儿臣见过父皇。”老实说,他对父皇也没什么记忆,就记得他送自己上山时的模样。 “快起来。”裴雍拉着裴知逸的手将他扶起,双眼发红,出口的声音也发着颤,“十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倘若……”话说一半,他戛然止住,神色略微哀伤,“寒症都好了么?” 裴知逸晓得,父皇露出这神情是在为已故的母后伤感。“父皇不必担心,儿臣的寒症已经好jsg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差不多就是没好全。”一听这三字,裴雍当即沉下脸,“你再回龙台山待一阵吧。” “父皇,如今儿臣的寒症一年才发两次,也没儿时那般凶险,不妨事的。”见裴雍要送他走,裴知逸慌了。他好不容易才下山,又有路上认错人之事,心更急。“师尊拼尽法子才将儿臣治到这份儿上,他也没法子了,剩下的只能儿臣自己调理。” “原来如此。”裴知逸一说,裴雍担忧的心才渐渐放宽。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裴知逸不愿裴雍再抓着寒症的事,即刻转了话题。 “何事?”裴雍带着裴知逸往东宫走,“路上说。” 裴知逸开门见山道:“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寻一名女子。” “女子?”裴雍诧异地看向裴知逸,目光逐渐变暖。也对,儿子该娶亲了,“是你的心上人?你说详细些,或者将她的样貌画下来。” “画不了,儿臣还没见过她的模样。”说到小医仙的模样,裴知逸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两人短暂的见面中,每回都是他想看,她不给看。 裴雍轻笑,这个儿子在龙台山待了那许久,他还以为他会像道士一般清心寡欲,幸好没有,不然他真怕自己绝后。“你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父皇怎么帮你找?” 裴知逸面露难色,想了想道:“就说,找医仙虞以沫的徒弟。” “她是医仙的徒弟?那倒不错。”两人缓步在宫闱中,裴雍思索片刻,故意拿话试裴知逸,“要是这姑娘嫁人了,你当如何?” 闻言,裴知逸的脸顿时垮了,怏怏道:“她不会嫁人……” 裴雍笑着摇头,像看孩子一样地看着裴知逸,追问:“万一她嫁人了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裴知逸答不上来,他倒是想过她会嫁人,但他从没觉得她会嫁人,“倘若她与那人真心相爱,儿臣自会退出,若是那人给不了她幸福,儿臣便要将她抢到手。至于婚事,除了她,儿臣不想娶别人,请父皇成全。” “不行,你是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人。”裴雍一口回绝。他很清楚,不争不抢的性子不适合做皇子,更不适合做太子,于是他又逼一步,“后宫空不得,你一定要娶,不仅要娶还得有香火。” “……”娶别人?裴知逸心下烦闷,眉心拢起深深的沟壑。很快,他下了决心,清亮的眸子蓦然一冷,“那我便不管她喜不喜欢那人了。” “好。”裴雍欣慰地拍着裴知逸的肩头,“父皇替你找她。你在道观里待了十几年,心性过于单纯,可皇宫里容不得你这样的性子。从明日起,朕亲自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 “谢父皇。” 第24章 生辰忌日 第二天一早,寻人的皇榜便贴遍了整个帝都城。 霍酒词如同昨日一般,坐着马车来到布庄,今日布庄客流多,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全在说皇榜上的事。 “据说当今圣上染了怪病,御医们束手无策,这才重金寻找医仙虞以沫的徒弟。” “但凡有点消息的都能拿百两赏银。” “皇上出手还真大方啊。” 听得虞以沫的名字,霍酒词忍不住侧了耳朵,心下奇怪,姑姑有徒弟?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夕鹭若有所思,靠近霍酒词道:“小姐算是二姑娘的徒弟么?” “我?”霍酒词愣了一下,抬脚往柜台走去,“不算。姑姑教的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说是半吊子都勉强。” 皇宫里的水可深,她一个平头百姓,没必要去蹚。 “姑娘,这浮光锦是我们桃夭布庄新进的布料,您瞧瞧。” “郡主肤色白,穿雪缎更适合些。” …… 霍酒词翻着账簿,仔细查看到货数量,期间,她总能听到羡鸯的声音,并非是羡鸯的声音好听,而是她来来回回就会介绍四种布料。 从长远来说,这肯定要出事。 霍酒词摇头叹息。 给客人挑布料一定得灵活,倘若客人有自己喜欢的布料,那他们便别说话,若是客人主动要求他们挑,那他们就得根据穿衣裳的人来挑。 比如,浮光锦是亮布,那便不该挑给肤色偏暗之人;再比如,雪缎柔软亲肤,价格也高,更适合做亵衣,而不是外衣。 显然,羡鸯并没听进去这些话,她给客人介绍布料只介绍自己喜欢的,并不管客人适不适合。 沉思半晌,霍酒词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她想着,得让羡鸯吃个亏,吃亏了才能长记性。她收起账簿,赶去绣坊安排刺绣之事。 * 晚膳时分,霍酒词回到侯府。 前厅已上好饭菜,桌边坐着四人,其中纪忱最显眼,他面色苍白,想来是昨日受的家法很重。 一等霍酒词坐下,罗氏当即来了一句,“日日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酒词在外头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就抛头露面了?”王约素厉声反击,在她看来,罗氏骂霍酒词便是打她的脸,“现在可不是以前,已故的惠景皇后就曾在帝都城里做生意,母亲这么说,岂不是骂了惠景皇后。” 霍酒词默然看着,没插话。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0节 纪忱冷脸用饭,不发一语。 “你血口喷人!”罗氏被气着了,口不择言道;“惠景皇后是惠景皇后,给你比,你配比么?” 没想对方会这般说话,王约素瞬间黑了脸,正要回嘴。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静静,听我说。”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纪从回开始打圆场,一边按着王约素,一边按着罗氏,“方才娘说姑娘家不该在外抛头露脸,这是对的,万一叫有心人盯上就麻烦了。” “对。”罗氏趁机往上爬,责怪地睨了眼霍酒词,“她长得不差,叫那些地痞流氓缠上,吃亏的可是忱儿。” 纪从回偏帮,王约素的脸立马不对劲儿了。 “自然,夫人说得也没错。”纪从回继续道,两边都不得罪,“惠景皇后确实有在帝都城里做生意,她还鼓励能做生意的女子都去做生意,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惠景皇后是个好女人,女人才为女人着想。” 这下,霍酒词算是听出来了,公公是个墙头草,不过,他夹在两人之间也挺为难的。 几人各自说着,忽然,纪忱放下碗筷,端方有礼,却最是疏离,“我回房歇息了。” “等等。”王约素喊住纪忱,不悦道:“你今晚去惊春院。” 闻言,霍酒词夹菜的手微微停顿。 没等纪忱开口,罗氏抢先道:“忱儿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们少管。”说着,她看向纪忱,“忱儿别怕,奶奶给你撑腰。”她是真不想纪忱再离家出走了。 “娘,忱儿是我的儿子。”王约素放下碗筷,每一字都说得极重,像是在提醒罗氏。 她一说,罗氏更气,猛地站起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啊,你们是嫌我老了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是不是,现在我说话都没人听了,儿子不孝,儿媳也不孝,家门不幸……” “娘,你这是做什么。”纪从回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一跪,谁敢站着,厅上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 霍酒词诧异地瞧着罗氏,她怎么都没想到,罗氏会坐在地上闹脾气。兴许,年纪大了的人真跟小孩子差不多。 纪忱拉着罗氏的手,焦急道:“奶奶,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不成。”罗氏坚决道:“他们不答应,我就坐在地上不起来。” “父亲母亲,儿媳不愿强留夫君,你们也别逼他了。”便在纪忱与王约素犹豫间,霍酒词开口,声音淡淡的,丝毫不起波澜。 “……”纪忱偷瞄霍酒词,心头泛起些许微妙之感,仿佛被小猫挠了一下,不怎么舒服。 “娘,你看酒词多懂事。”纪从回给了霍酒词一个夸赞的眼神,“从今往后,我们也不逼忱儿了,你快起来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目的达到,罗氏便搭着纪忱的手站起。 “嗯,是孙媳自己说的。”霍酒词跪着身,笑容清浅。于她而言,纪忱不去惊春院才好,省得她想起之前不快的事。 * 严州。 子时,月光被乌云遮蔽,城内漆黑一片,安静得诡异。 十几名黑衣人出现,踩着夜色进入知府霍同庆家中,将府内家丁侍女迷晕后一一送走,半点没惊动主屋那两位。 等府中空了,旋即有顶雪白的轿子从道上翩翩而来,穿过大门进入霍府。 卫焚朝飞身坐上堂前的八仙桌,双脚微抬,并未沾地。他借着火光打量霍府各处,神色淡漠,却又透着似有似无的眷恋,像是要将它们全都记在脑中。 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他的忌日。 “你们究竟是谁!” “快放开本官!” 眨眼间,霍同庆与潘氏被黑衣人押了过来。 “放开他们。”卫焚朝冷冷地看着两人。那双桃花眼是软的,jsg眼底却是猩红的,往深处看像是死了的。“你们俩可认得我?” 自小义父告诉他,他生下来的那日便被亲生父亲杀死了。 十岁那年,他来过一次严州,特地找算命先生试探过两人,说他们曾有一子,当时,霍同庆脸色大变,直接将算命先生抓回了府衙大牢。 一番试探他才明白,义父说得对,亲生父母是真心要他死。 回到帝都之后,他每每想起他们就在胎记上划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将胎记毁得面目全非。 “是你。”霍同庆直直盯着卫焚朝,双眼铮然,似是不敢置信。“你想做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身为母亲的潘氏又怎会认不出,她哽咽道:“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真是难得,你们居然认出了我。”卫焚朝曲起一条腿踩在八仙桌上,讥笑道:“我是个天阉之人,所以不配活着,是么?” “你这种下贱东西不配活着!”霍同庆大喊出声。 二十几年前,严州年年闹水灾,霍同庆想尽法子也解不了天劫。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谁想是个不祥之人,而传闻不祥之物能挡灾,他便将自己的儿子扔进了滔滔江水中。 至此,严州再没闹过水灾,百姓安乐,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不是,不是……”潘氏哭得泣不成声。这二十几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儿子,想他在天上过得如何,有没有受人欺负。 被亲生父亲这般嫌弃,卫焚朝不禁拍起手来,嘴角的笑中尽是恨意,“我要你们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语毕,他挥手示意黑衣人点火。 “哄”,四周立时窜起大火,火光熊熊,照得前厅如同白昼。 卫焚朝懒散地坐着,面上一滴汗也没流。他在火光中凝视两人,轻佻道:“我见到了酒酒,她长得很美,是个好姑娘。告诉你们一件事,她跟纪忱合离了,再过一月我们俩就会成亲。” “什么!”一听这话,霍同庆怒从心起,大骂道:“你个畜生,你要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畜生……”卫焚朝喃喃地念着这两字,点头表示认同,“对,我是畜生。那将我丢下江水的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是畜生,畜生生的东西自然是畜生。” “孩子,当年的事,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没保住你,你千万别伤害小词……”潘氏哭求道。 “我怎么会伤害她,她可是我的妹妹,亲生妹妹啊。”卫焚朝深深叹息一声,随后又开始笑,笑得悲凉压抑,“我疼爱她都来不及呢。” “你……”火势一路蔓延,从四面围来,直逼前厅,霍同庆认命道:“当年之事与她们俩无关,我一人偿还你便是。” 最后一字方落,霍同庆闭上眼,一头往墙上撞去。 “……” 这一刻,卫焚朝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薄唇微微张开。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夫君!”潘氏惊叫,飞快扑向地上的霍同庆,悲痛道:“夫君,夫君,你怎么能丢下我,夫君,夫君……” 父亲惨死,母亲哭得伤心欲绝,面对如此场面,卫焚朝只觉得烦,他烦躁地扯着手腕上的伤疤,扯得鲜血淋漓。 冷不丁地,“嘭”。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潘氏也撞了墙,额际鲜血直流,她如同落叶一般倒下,跌在霍同庆身侧。 潘氏面上满是鲜血,显得那张慈爱的脸有些骇人,她怜悯望着他,张口道:“孩子……” 生平头一次,卫焚朝下了地,鞋子结结实实地踩在地面上,他面无表情地朝两人走去。 “孩子……” 潘氏伸出手,可卫焚朝停住了,站在半丈处的地方冷眼看她,没再进一步。 “孩子,是为娘对不住你,你长这么大,一定受了不少苦,娘亲可以死,但娘亲希望,你别伤害小词。”越说,潘氏的声音越小,那双温婉的眸子也渐渐失去了生机,“别伤害……” 话没说完,她的手便失去了力气,重重打在地上。 卫焚朝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上依旧漠然。此刻,他心里并没义父说的那种报仇之后的快乐,也没什么伤心之感,因为他们从未在一处生活过,所谓的亲情,只是那点血缘关系而已。 周遭火势越来越大,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燃烧着。 “唰”,他抽出腰间软剑,银光一闪,随行十几人全都倒在了火光中。 第25章 被人绑架 四月十六,祈福的日子,王约素带着霍酒词与画眉去了觉安寺。 霍酒词不在,孙牟还在绣坊未归,桃夭布庄便暂时由羡鸯坐镇。羡鸯学得认真,却也是真学不会那一套,只能照搬照抄。 “你们老板呢!”突然,一个刁蛮的声音闯了进来。 心口一跳,羡鸯抬头看去,不出她所料,来人果然是锦灵公主。伙计们都瞧着她,她不得不去应付。“民女见过锦灵公主。” 裴子渠斜眼看人,轻蔑道:“你谁啊?” 羡鸯上前行礼,恭恭敬敬道:“民女是侯爷府的丫鬟,羡鸯。” “没听过,不认识。霍酒词呢,让她出来,本宫有事要找她。”裴子渠仰着脖子往里瞧,她今日好不容易出宫,谁想城里百姓都在谈论卫焚朝和霍酒词的荒唐事。 听得那些所谓的荒唐事,她是又喜又怒。喜的是自己看到了希望,怒的是霍酒词给纪忱戴绿帽。 “少夫人去觉安寺祈福了。”羡鸯端着一副温婉的姿态微笑。 “嗯。”裴子渠凑近羡鸯,小声问道:“本宫问你,霍酒词跟卫焚朝的事,是不是真的?” 没想裴子渠会问起这事,羡鸯面露诧异,却又立马反应过来,低声道:“民女是个奴婢,不敢胡言。” 裴子渠冷哼,“不说便是真的。好事。”说罢,她开心地挑了两匹云雾绫,“那个喜欢演戏的画眉呢?有没有遭到报应?” “画眉……”念起画眉,羡鸯眸中旋即升起一抹复杂之意,“前几日,公子……”话说一半,羡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 “后头呢?”这怎么听都是话中有话,裴子渠急了,急忙扔了手中的布料,追问道:“纪忱哥哥怎么了?” 羡鸯紧紧闭着嘴,将脑袋垂得更低,“没什么。”她很清楚,这件事可以说,但不该由她说。 裴子渠是个急性子,想什么做什么,羡鸯不说可叫她急坏了,“大胆,本宫让你说,你就得说,再不说,本宫杀了你!说!纪忱哥哥是不是为画眉做了傻事?” 羡鸯依旧不说。 而在裴子渠看来,她不说便是默认。一想到纪忱为画眉受罪,裴子渠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恶心的女人,本宫要她好看!” 裴子渠走远后,羡鸯缓缓抬头,自顾自算账。 * 今日来觉安寺祈福的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道上人满为患,上个山都困难。 刘嬷嬷搀着王约素走在前头,霍酒词与夕鹭稍稍靠后,而画眉则搭着缥碧的手走在最后头,时不时便要歇会儿。 山风拂面,空气尽是树叶的清香。 霍酒词望向前头拥挤的人群,脑中不由浮现出儿时的画面,她常跟娘亲去寺庙里祈福。那会儿,娘亲总会躲着她去求签,行为古怪。 想着想着,她再度想起卫焚朝。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1节 他是个奇怪的男人。 下次回严州,她一定得问个清楚。 “总算到了,我们歇会儿吧。”几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顶,王约素与刘嬷嬷累得不行,先进凉棚歇息去了。 霍酒词回身看了眼画眉,她脸色惨白,显然不大舒服。毕竟画眉是跟着她们出来的,万一有个好歹,侯府又得鸡飞狗跳。“画眉,你若是不舒服,我去同母亲说。” “没。”画眉神色一变,慌忙摇头,“画眉没事,真的。”仿佛是为了说服霍酒词,她又补了一句。 霍酒词怎么说也是懂医理的人,如何会看不出画眉有事,可画眉不愿说,她也不自讨没趣。 歇息两刻钟后,六人一道进入寺庙祈福。 此时上香的人尤其多,香火味浓厚而刺鼻。刚进大门,画眉便觉胃里翻腾,受不住便扑到一旁开始干呕。 “娘子,你怎么了?”缥碧被吓了一跳,匆匆去拍画眉的背。 身后动静大,霍酒词侧头,隐隐猜到一件事。按道理说,通房是不得先生孩子的,即便有了也得强行打掉。 她不明白,画眉与纪忱在一处多年,如何会不知道规矩。 “明明是个奴婢,装什么娇生惯养。”夕鹭看不得画眉这幅模样,当即嘲讽一句。 霍酒词没接话,扭头继续上香。 好半晌,画眉才勉强直起身,捂着胸口慢慢靠近霍酒词。 山道上人多,寺庙里更多,几乎是人挤人的局面,稍有不慎便会走散。王约素拜过佛像之后去找主持解签,霍酒词对着佛像祈求在意之人健康喜乐,她没求签,自然不需要解jsg签。 画眉也没求签,只求佛祖保佑纪忱心想事成,她虔诚地拜了三拜,一起身,刚好对上霍酒词。 “少,少夫人。”画眉紧张地手足无措,说话声音也不怎么稳。 霍酒词朝她笑了笑,缓缓收回目光。不说其他,画眉为人是真简单,一眼看到底。这件事,她不会主动说,至于王约素会不会发觉,发觉后会如何,她不晓得。 “小姐,奴婢去求个姻缘签。”语毕,夕鹭俏皮地跑开了。 “你最好能早点嫁出去。”霍酒词笑着摇头,闲着无事便打算去内堂坐坐,走动间,她眼角余光恰好瞥见画眉被人带出侧门。 “画眉!” 她刚追到小门,倏地,后劲被人重重敲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没了知觉。 * 那两人不见,王约素吓坏了,连忙派人回帝都城通知纪忱,自己则跟刘嬷嬷缥碧夕鹭三人等在山门口。 纪忱收到消息时心跳漏了一拍,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立马带人快马加鞭赶来觉安寺。 “母亲,她们俩好端端的怎会不见?”纪忱跃下马,一个箭步冲到王约素面前。 “我也不晓得。”霍酒词与画眉许久没消息,王约素更急,甚至后悔带她们出来了,“早前我们都在一起,后来,我去主持那儿解签,一转眼,她们俩便没了。” “画眉已有身孕,母亲带她上山为何不问问儿子?”纪忱压着脾气,双眼发红,声音却没压住,“万一有个好歹,你会害死她的!” 夕鹭期盼地望着远处,一听纪忱的话,当即一震。 “她,她有孩子了?”闻声,王约素颤了一颤,面色愈发难看。有孙子是好事,可这孩子要是画眉生的,那还真算不上什么好事。 按规矩来说,画眉绝不能在霍酒词之前生下孩子。她若生了,侯府不仅在霍家面前抬不起头,也要遭全帝都的人耻笑。 王约素神色复杂,偏头看向正在吩咐家丁的纪忱。她自然晓得儿子对画眉的情意,怕是什么耻笑都挡不住他。 * “嗯……” 霍酒词掀起眼皮,身子一动便觉四肢酸疼。她往下看去,自己正躺在木板床上,双手被绑了,双腿也被绑了,且绑双手的绳子与绑双腿的绳子连在一处,叫她挪一下都困难。 自小到大,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可怕的事,登时慌得浑身发冷。 是谁绑了她?对方想要什么?她该怎么办? 霍酒词一通乱想,直把自己想得六神无主。 很快,她开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到如今慌也无用,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不管对方要钱还是有其他目的,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这会儿天色昏暗,屋内没什么光,她转动脖子查看,画眉躺在墙角,她也同自己一般,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屋里堆满了散乱的柴火,看样子是个柴房。 “画眉,画眉。”怕引人过来,她只能压低声喊人。 “嗯……”画眉睁开眼,一看周遭便吓傻了。 “你可记得绑你的那人?”霍酒词问。 “不,不记得……”画眉颤着声儿道,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害怕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别哭,会把人引过来的,现在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俩已经醒了。”她一哭,霍酒词更慌。 “呜呜呜,呜呜呜……”然而画眉像是没听见霍酒词的话,一直哭个不停。 霍酒词被画眉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压根静不下心来想法子,好在没人被哭声引进来。 到了晚上,月光从窗口照入。 画眉缩在角落里,一个字也不说,时不时抽泣两声,哭得地上湿了大片,不晓得的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霍酒词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解开双手双脚上的绳索。都这么晚了,绑匪也不来送饭,必是存心饿她们俩,好让她们俩没力气逃跑。 外头也没人看守,反倒方便她们了。 霍酒词环顾一圈,屋里只有柴火,一张简陋的桌子,一盏油灯。若是煤油灯点了,她能用烛火将绳索烧断,可惜油灯没点。 她低下头,借着月光打量,柴火一半被砍了,整齐地堆着,一半还是树的模样。忽然,她眼前灵光一现。 可以挑一根切面较为锋利的柴火将绳子磨断。 要耗些时间,但总比没法子强。 霍酒词欣喜地朝画眉望去,她那位置更方便找柴火,可她又想,画眉什么都不会,指望她不如指望自己。 一旦想出法子,霍酒词便不再犹豫,使劲往木榻边挪。双手双脚被绑,难以借力,她挪得很是费力。 画眉低着头,只管自己伤心难过,瞧也没瞧霍酒词。 眼见自己挪到边沿了,霍酒词用力一滚,整个人从木板上翻了下来,摔在一片杂乱的柴火上。 “嘶。”柴火边沿全是尖片,她从木板上滚下来,免不得被扎几处。霍酒词咬牙,也顾不得疼痛,心急如焚地在柴火上摸索。 不知从何时起,画眉止住了哭声,她可怜兮兮地望着霍酒词,央求道:“少夫人,奴婢求你,千万别抛下奴婢。” 霍酒词没搭理她,突然,她摸着一根较为锋利的柴火,使劲翻转手腕,用柴火的切面去磨绳索,“停了做什么,继续哭。” “啊,是,是。”画眉忙不迭点头,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手腕一直翻着,长时间使劲更疼,霍酒词深吸几口气,一下一下地磨,绳索捆地紧,霍酒词越使劲儿,磨破的皮肤也越多。 磨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将绳索磨断。霍酒词心头大喜,飞快将捆在脚上的麻绳解开。 第26章 虚情假意 “少夫人。”担心霍酒词丢下她,画眉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句。 “嘘。”霍酒词拧起眉心,示意画眉小声些。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为画眉解开绳索。 窗户封锁,霍酒词按着门框往外推去,谁料房门也上了锁,怪不得没人看守。 “少夫人,怎么办。”房门被锁,画眉急了,她一急便想哭。 “别吵。”霍酒词低声喝道。她记得,姑姑教过一个开锁的法子。她从发髻里抽出一只细长的簪子,将带有珠花钩子的那头插入锁孔之中,试探着去勾里头的锁芯。 “咔”,锁开了,她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掉落的锁扣,“走。” 画眉亦步亦趋地跟在霍酒词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今夜月光如水,两人都将脚步声放得极轻,生怕吵着那群绑匪。柴房在最后头,穿过后院子才到正厅。 “呼噜,呼噜”,守院的两人鼾声震天,瞧着像是睡熟了。 一遇这两人,画眉登时吓得双腿直哆嗦,差点往前跪去,好在霍酒词及时扶住了她。 她们小心翼翼地越过两人往前厅走,前厅睡着不少人,歪七扭八的,且都是男人,同样是鼾声震天。 画眉紧紧抓着霍酒词的衣袖,半点也不敢松开。 霍酒词主动走在前头,时刻观察四周的动静,“扑通”“扑通”“扑通”,心跳愈发激烈,她其实也慌。 “大哥,那俩娘们……”忽地,有人喊了一声,惊得霍酒词与画眉心凉半截。 霍酒词扭头往身后看去,男人并未醒来,只是啧巴了一下嘴巴。 “呼……”幸亏是虚惊,霍酒词松了口气,继续带着画眉往前走。两人一点点朝着大门口走,先出前厅,再过前院,最后才到大门口。 “哎呀!”踏出门槛时,画眉不小心勾到了裙摆。 她这一声可大,绑匪也不是聋子。一人睁开眼,循声一看,大叫道:“兄弟们快醒醒!不好了,那俩娘儿们逃了!” * 他一喊,厅上睡着的人全醒了,吓得霍酒词拉起画眉拼命往前跑,两人没跑几步便到了马厩。 “快,上来。”霍酒词利落上马,再伸手将画眉拉上马,“驾!” “呜呼……”林间晚风微冷,吹得两人的衣衫全往后飞去。 马匹颠簸得厉害,画眉紧紧抱着霍酒词的腰,连头也不敢抬。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忍不住了,哑声道:“少夫人,奴婢流血了……” “什么?”流血?“吁!”霍酒词当即勒紧缰绳控制黑马停下,“怎么回事?”她将画眉扶下马,灵机一动,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刺向马屁股。 黑马吃痛,癫狂似的往前头跑去。 她想,论骑术,她肯定不是那些绑匪的对手,还不如让绑匪去追马。 画眉面色惨白,额间频频有冷汗冒出,她看向霍酒词,虚弱道:“少夫人,救……” “哒哒哒”,倏然,黑夜里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后头的马蹄声逼近,霍酒词心口一跳,即刻扶着画眉往旁躲,“我们先躲起来。”两人寻了一处茂盛灌木丛躲藏,大气也不敢出。 果真,绑匪们追马去了,并没发现灌木丛的两人。 “先别走。”霍酒词按住慌乱的画眉,目光如鹰。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2节 “画眉……画眉……”没一会儿,林中传来一jsg道熟悉的男声,急切而沙哑。 两人当即对视一眼,是纪忱。 “公子!”画眉喊出声,奋力朝纪忱挥手,“公子,画眉在这儿。” “画眉?”听得人声,纪忱猛地调转马头朝两人跑来,他匆匆跳下马,第一眼看到霍酒词,她一身狼狈,长发也散了,不由心生怜惜,关切道:“你……” 画眉泪眼朦胧,刚想说话,嘴还没张开便晕了过去。 “画眉!” * 皇宫,御书房。 “皇上,纪大人求见。”门外传来了胡霁的声音。 “纪忱?”裴雍放下朱笔,念起近来帝都城里的流言便觉好笑,他还真想不到,纪忱的妻子会跟卫焚朝有牵扯,“传。” “父皇。”裴知逸侧过头,问:“可要儿臣回避?” 裴雍摇头,“不用,你且坐着。” “哐当”,胡霁打开房门,随后,纪忱带着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走进。 “纪爱卿,你这是何意?”裴雍不解。 纪忱上前,如实道:“昨日,微臣的家眷去觉安寺祈福,途中遭歹人绑架,微臣费尽心力才寻着绑匪,仔细盘问之下,其中一人交待,是谷司姑娘指使的他们,谷司姑娘是锦灵公主的侍女,微臣便想请皇上拿个主意。” 裴雍稍一作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儿子众多,女儿就那么一个,自然是宠爱非常。“胡公公,将锦灵带过来。” “是。”胡霁应声。 裴知逸抬眸看了眼纪忱,他听人提过,纪忱是帝都三俊之一,还是排名第一的那个。今日一见,他倒觉得纪忱不如裴知临。 纪忱也瞧见了坐在裴雍身侧的裴知逸,心道,这位定是刚回皇宫的五皇子,一看便是心思单纯之人,怕是斗不过大皇子与二皇子。 不消片刻,胡霁将裴子渠和谷司带了进来。 裴子渠见着纪忱,双眸一亮。谷司一对上山匪的脸便知事情败露了,她跪下身,恳切道:“皇上,一切都是奴婢所为,与公主无关。” 纪忱不悦地捏紧双手。若是被这宫女顶了罪,那他不就白来了。 没等他说话,裴雍先一步开口,“朕不是傻子,你也不用替锦灵顶罪。”说着,他冷眼望向裴子渠,“锦灵,你可知错?” “儿臣,知错。”裴子渠跪下身,面上有些怕,小声道:“儿臣只是想给她们俩一个教训,没让绑匪伤害她们。” “还敢狡辩!”裴雍面上阴沉一片,像是真动了怒。 “……”裴子渠咬着唇瓣不吭声。 “皇上,内子已怀有身孕,昨日差点……即便公主无心,微臣也想要一个说法。”纪忱恨恨地盯着裴子渠,今日他必须为霍酒词和画眉讨回公道。 裴雍起身走出龙案,对着裴子渠厉声道:“你下次若是再犯,父皇便将你打入天牢,关个一年半载,叫你吃吃苦头。” 闻言,裴子渠瞬间哭了出来,“呜呜呜……父皇饶命,儿臣发誓,儿臣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她年纪小,哭得也厉害,一时间,御书房内都是哭声。 “关禁闭十日。”裴雍黑着脸,并未因裴子渠的眼泪而软化,“纪爱卿,公主年纪尚小,朕会好好管教她的,没有下次。” “谢皇上。”裴雍偏帮,纪忱心头不痛快,但裴雍保证了没有下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微臣告退。” “纪忱哥哥……”裴子渠眼巴巴地跟着纪忱出门,嘴巴撅得老高。 几人离开后,裴雍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在龙案后坐下,“逸儿,你知道父皇为何罚锦灵去关禁闭么?” 裴知逸想了想,道:“锦灵绑了人却没伤害她们,所以父皇轻罚她。” “错。”裴雍提笔在奏章上用力一划,一字一字道:“父皇罚她不是她做错了,而是她做事不干净,给人抓了把柄。” 裴知逸:“……” * 一月后,全侯府都知道画眉怀孕了,纪忱执意将画眉提为侧室,可王约素与纪从回极力反对,最后,画眉成了妾,暂住溢香院。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远处乌云积聚,浓烈地仿佛要从天际沉下来。 “小姐,我们回严州吧……”夕鹭拿了把伞,心疼地望着霍酒词。以前,她是竭力撮合自家小姐和姑爷,如今,她是觉着,小姐在严州随便嫁个人都比嫁给纪忱强。 霍酒词笑着道:“好啊,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回严州。”她确实想回去一趟,试试爹爹的态度。 如今,她对纪忱什么感觉都没了,一颗心全放布庄上。这几日,王约素几次找她谈圆房的事,她全推了,惹得王约素很是不快。 两人行至门口,外头围着一群人,家丁正在阻拦他们进门。 “是霍姑娘!” “霍姑娘,你行行好,快给我们钱吧。” “我们千辛万苦来到帝都,就是来问你讨钱的。” …… 霍酒词被说懵了,“讨钱?你们为何要问我讨钱?”看打扮,他们都是严州城的人,而且有几个她认识。 其中一人道:“霍姑娘,你还不知道么?你家府邸一月前遭了大火,宅子都烧没了,我们几家与你家离得近,屋子也被烧没了,飞来横祸,不找你讨钱找谁?” “你说什么!”霍酒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推开守卫,冲上前问道:“我爹娘呢?他们有没有事?” 那人继续道:“霍姑娘,你爹娘惨死在大火里,我们深感不幸,可我们也被你家连累了。” 听得爹娘死在大火里的消息,霍酒词只觉耳边“嗡”地一下,霎时,她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前扑去。 “小姐!”夕鹭及时扶住霍酒词,大声道:“你们胡说!” 霍酒词搭着夕鹭,愣愣的,跟失了魂儿一般。“我不信,我不信……” “霍姑娘,大家都是严州人,还是老邻居,你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啊。” “霍姑娘,你可怜见可怜我吧,我一家子老小都快揭不开锅了,过来的路费都是找七大姑八大姨借的。” “霍姑娘,你看看我们,一身破烂,十几天没吃饭洗澡了。”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说着,有的家人被烧死,有的地契房契银子全没了,各有各的惨。 霍酒词慢慢镇定下来,她知道,爹爹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他若是在天有灵,一定希望她补偿他们。 “好,我赔。你们进来吧。” 众人报数,霍酒词一合计,一共五万三千两,绝不是个小数目。她身上就一点嫁妆,哪里拿得出这么多。 她抬头,后堂走出三人,纪从回、王约素、纪忱,看面色,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严州的事。 “母亲,儿媳……” 王约素近来对于霍酒词很是不满,一是画眉有了身孕,二是霍酒词不听她的话,尤其是在与纪忱圆房的事上。在她看来,为侯府着想且听她话的才是好儿媳。 “不成。” 万万没想到王约素会一口回绝,霍酒词面上一冷,不悦道:“我同母亲借钱也不成么?” 见状,纪从回低声喊了一句,“夫人。”他与霍同庆有结拜的的情意,又是亲家,给钱理所应当。不过在钱的事上,他确实没话语权,因为大部分家财都是王约素的嫁妆。 王约素没搭理纪从回,她问霍酒词,“你拿什么还?” 眼下,霍酒词心头全是乱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还钱的法子,干巴巴道:“今后我会竭尽全力打理布庄。” 王约素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淡淡道:“酒词,你是我们纪家的儿媳,打理布庄天经地义,你挣回来的钱是纪家的,不是你自个儿的。照这个理儿,我不是借钱给你,是扔钱。” 闻言,霍酒词的脸更白了,身子摇摇欲坠,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约素,仿佛从来没认识过她。她一直以为,纪从回和王约素是真心待她的。 结果今日见到了两人的真面目。纪从回愿意给,但他做不了主,而王约素,她并非真心待她,是真心待纪家的儿媳。 “我给钱。”忽然,一直没说话的纪忱开了口。因着之前的事,他总觉愧对霍酒词,这次说什么都要帮。他转向池渊道:“你带他们去孙伯那儿领钱。” “是!”池渊一脸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群人面前,“你们跟我走吧。” “忱儿!”王约素气极。 纪忱充耳不闻,径自走向霍酒词,头一回用温柔的声音同她说话,“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回严州见他们。去吧,这里有我。” 霍酒词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谢谢。” “等等!”王约素喊住霍酒词,冷声道:“酒词你先别走,既是借钱,必须立字据,一年之内用自己的银子还清。” ! 夕鹭咬牙怒视王约素,亏她之前还以为侯府里头属夫人待小姐最好,到头来竟是夫人最恶,比老祖宗都恶。 “好。”霍酒词回严州心切,也懒得跟王约素说其他的,拿了纸笔便写。 * 二月后,霍酒词重jsg回帝都,果断将嫁妆卖了,大部分用来还债,小部分留着自己有用。 短短两月时间,侯府变了许多,羡鸯打理布庄,孙牟管家,而其中变得最多的自然是画眉,她有了身孕,地位上升不少。 通房先正妻怀孕叫做没规矩,帝都城里的百姓也拿此事笑了绥安侯府一月,纪忱全当耳旁风,反倒是王约素和纪从回觉得丢脸,日日待在府中。 可惜,帝都城里最不缺饭后谈资,不到一月时间,四俊的名头出来了,众人立马将绥安侯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午饭时分,羡鸯匆匆回府,拿了自己画的图纸便往前厅走,刚要转弯进入前厅,只听前头传来一道满是嘲弄的女声。 “近来的确是羡鸯在打理布庄,儿媳晓得,可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两月时间挣的银子还不如酒词半月挣的多。”说罢,王约素故意顿了顿,“母亲,做生意得讲天赋,强求不得。” 随后,罗氏反击道:“羡鸯才刚接手布庄,上手哪儿有那么快。再说霍酒词,你还想指望她一辈子不成?等哪日忱儿休了她,她铁定回严州,到时你是想靠画眉打理布庄还是自己亲自打理?” 罗氏这一说,王约素瞬间噤了声,不知在打算什么。 “好歹羡鸯还跟酒词学过点东西。”说到此处,罗氏的语气变得苦口婆心起来,“约素,羡鸯虽是我带大的,可她也是真心在意侯府,你要不放心,便让忱儿收了她吧。” “呵呵。”王约素嗤笑,不冷不热道:“母亲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忱儿还没休酒词呢,酒词依旧是妻,要说做妾,画眉是妾,羡鸯她挤进来是想做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羡鸯暗自念着这四字,清秀的眉眼间透出一抹浓重的阴翳晦暗。 第27章 寿宴重逢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霍酒词低头盯着账本,单手拨弄算盘,越算眉心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疙瘩。 羡鸯做账的方式与她不同,较为粗糙。连算一整天,她才将这两月的账目理清,明面上净挣七万两,实际净挣六万两不到。很明显,她走之后布庄的生意少了大半,怪不得王约素要她过来帮忙,还说可以给她加月钱。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3节 原是为这。 自然,她给钱,她还不来么。 霍酒词细致地改着账本,脑中不由想起自己写的字据。 一年之内用自己的钱还那六万两。母亲还真是一点情意都不留。 也多亏这字据,叫她彻底看清了侯府里的每个人。而今,她只是一个还债人。倘若纪忱肯给她休书,她当天就搬出侯府。可问题是,纪忱似乎并没有休她的意思。 “少夫人,账本可有什么问题?”夜深,羡鸯笑着行至霍酒词身畔。今日没什么生意,伙计们早早回家了。 “没什么大问题,我已经改好了,往后你照着我的法子来做账吧。”霍酒词合上账本,抬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无力道:“一日之内的所有花销都得算成本里头,别觉得银子少便不记了,到时这儿算多,进钱庄的银子对不上,母亲必定找你麻烦。” 羡鸯乖巧地点了点头,“是,羡鸯知道了。”她瞧瞧霍酒词,问道:“少夫人,近来布庄生意不大好,您可有法子?” 闻言,霍酒词心思一转,为难道:“夏天日子热,官家小姐都不愿出门,我也没法子。” 原本她画了不少新花色,但在回来的第二天,她让夕鹭将新花色全卖给了其他布庄,一个不留。 “原来如此。”打理布庄一事上,羡鸯格外信任霍酒词。 两人收拾好东西,熄灭蜡烛打道回府。 临近戌时末,主道上几乎没什么人,摊子三三两两,略微冷清。 羡鸯开口,虚心同霍酒词请教,“少夫人,奴婢想问您一件事,布庄前几日做了《狼裔》里女主角的衣裳,为何卖得不好?” “你做错了方向。”霍酒词目不转睛地看着夜宵摊子,想想还是决定省钱。 都城里每隔几月便会冒出一本热门话本。有桃夭布庄的霓裳羽衣在前,其他布庄争相效仿,出了话本《狼裔》里女主角的衣裳,谁知反响平平。 羡鸯有样学样,也让孙牟做了几件,结果卖得也一般。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 “《狼裔》虽然写得精彩,可跟《坠仙》截然不同,《坠仙》重点写女主角的成长,衣裳描绘也多,看话本之人大多都会喜爱她。而《狼裔》,主写男主角复仇之事,女主角除了温柔听话几乎找不出叫人印象深刻的点儿,被人提及的次数也少。你觉得,有多少人会对女主角的衣裳感兴趣?” 羡鸯默然聆听,望着霍酒词疲惫的模样若有所思。 “做女主角的衣裳不如做男主角的衣裳,不过你得清楚一件事,男子对于话本中的衣裳相对来说没那么热衷。”渐渐地,疲惫上涌,霍酒词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低声道:“做可以,得少做。” “谢少夫人指点。”羡鸯温声回应,眸中的光却是冷的。 * 亥时初,夜色深沉如墨,侯府里的人大多已经睡下,只剩几个巡逻的家丁。 福熙院与惊春院位于不同方向,一进大门,两人便分开了。 霍酒词独自往惊春院走。这几日,她为了还钱的事心力交瘁,吃得少,睡得也少,整个人瘦了一圈,加之今日劳累一天,这会儿更是头昏脑涨,步履虚浮。 今夜无星无月,路上只有几盏石灯亮着,昏暗非常。 “嘶。”霍酒词揉着沉甸甸的脑袋,走上池塘中央的石桥,倏地,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 “嘭!”她没反应过来,狼狈地跌进池塘。 瞬间,漆黑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身子又累又重,且四肢凝固,她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想喊也喊不出,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见有人喊她。 “小姐!” * 落水后,霍酒词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原来她并非真实世界的人,而是话本里的配角,怪不得她行为受束,有些心思也来得莫名其妙。 《风华郎与通房》,这话本在天都城里印几册卖几册,待字闺中的姑娘看了哭红眼,少妇看了也潸然泪下。 女主角儿画眉,男主角儿纪忱。话本写的是,画眉如何从一个丫鬟走到通房丫鬟,再从通房升级为妾,妾升侧,最后挤掉原配,一步步当上正妻的故事,而她霍酒词,是纪忱的正室,也是破坏他们俩幸福的罪人。 她出身官宦,性子温柔大方,待画眉如同亲姐妹一般。 写书人打算让她与画眉共事一夫,谁料天都城里的人不乐意了。 话本是从画眉视角写的,极少写其他人的事,即便写了也是寥寥几笔,以至于看话本之人不是心疼受苦受难的画眉,便是将自己代入画眉,这时,有个温柔大方又能干的女配角在,他们哪儿会舒服。 基于买书人的强烈要求,写书人便改了后续的剧情,先让她失去父母,再安排夕鹭受羡鸯所骗去谋害画眉,被纪忱打断双腿。 买书人看得开心,写书之人只得继续往下写。 在纪从回的寿宴上,她被羡鸯下了药,颜面尽失,而纪忱出于愧疚并没休她,反倒让她继续留在侯府。她以为下药之人是画眉,开始想尽法子谋害画眉。 一次又一次的阴谋诡计,叫纪忱彻底磨光了对她的愧疚,直接给了她一纸休书。 被休后,她带着残废的夕鹭独自生活,没多久,夕鹭为了不拖累她自尽身亡。她孤苦无依沦落青楼,头一夜便咬舌自尽了。 * “!” 霍酒词猛地睁开眼。 侯府里张灯结彩,红通通一片,宴会正中摆着个大大的“寿”字,入眼处全是宾客,几乎坐满了院子。如画般的灯影下,觥筹交错。 这是怎么回事? 霍酒词脑中浮现出许多疑惑。自己不是跌落池塘了么?为何会在这里。再有,她方才看到的话本和写书人是怎么回事? 她想不明白,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疼就证明眼前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 霍酒词缓缓低下头,她手中正拿着一只空杯。 “少夫人,夫人喊您过去呢。”她思绪混乱间,羡鸯从旁边走来,笑着喊她。 倏地,霍酒词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这场面话本中有写,有人给她下药,她在纪从回的寿宴上出尽洋相,受尽众人嘲笑,也是这事,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起这事,霍酒词顿时什么都不顾了,拔腿便跑,不管如何,她便是自尽,也不能给人看笑话,更不能给霍家丢脸。 望着霍酒词远去背影,羡鸯微微一愣。 * 八月初四,纪从回的六十大寿,裴雍不愿来,便叫裴知逸代他来,说是他来一趟能多认识些人。 “无趣。”打发一群献媚的人后,裴知逸特地选了个角落的jsg位置坐下。他懒散地用手托住下巴,一手摸着腰间的蛊铃,心想,都找了四个月了,为何还是没小医仙的消息。 “绥安侯府看着体面,里头做的尽是不体面的事。” “兄台,你说的可是那纪三与他夫人之事?” “嗯。霍老板也是可怜,父母惨死,自己又不得纪忱喜欢,日子怕是难过。” “想必是霍酒词太要强了,相比之下,那位妾室娇弱可怜,更得男人喜欢。” 周遭几人聊起侯府里的事,纷纷开始同情霍酒词。 裴知逸听得皱眉,这叫什么话,女子要强怎么就不得人喜欢了。他本就觉得寿宴无趣,一听侯府里的事更觉无趣。 侯府可大,他寻思着,自己先逛逛,等寿宴开始再回来不迟。 裴知逸捏了块桂花糕,径自往花园走去。 来皇宫的几月,他学了很多,而这很多里也包括男女之事。在这事儿上,父皇十分体贴,还问他寝殿里是否要安排个美人。 他黑了脸,当场回绝。 别人怎么想他不清楚,但他以为,有些事应该留给心爱之人。 路过池塘,见里头的鱼儿跳得正欢,裴知逸便捏碎吃剩的桂花糕往里头扔。“鱼儿啊鱼儿,你们说,我何时才能找到小医仙?” 然而池塘里的鱼儿只管抢吃的,并没回答他。 * 趁着眼下脑子还清醒,霍酒词拼了命似的往惊春院跑。回惊春院之后如何她不晓得,反正不能在宴会上丢脸。 这一跑,血液流动加快,带得药效逐渐起来了。刚跑进花园,她便觉心口发热,双腿跟着软了不少。 “呼……”霍酒词停下身,扶着假山大口喘气。若说方才只是心口热,这会儿,她是全身都热。并且,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这药效很烈。她根本撑不到惊春院。 不成,走一步是一步。倘若真撑不住,她…… “你们慢慢吃,我走了。”忽地,前头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男声。 “啪啪啪。” 裴知逸拍拍手,将手指上的碎屑全扔进池塘。他转过身,慢悠悠地走过石桥,顺道欣赏欣赏两侧的风景。 “叮叮当当。” 倏然,腰间蛊玲响起。 “嗯?”裴知逸低头看去,便在此时,一个柔软的身子扑进了他怀中。 霎时,独属于女子的清香充斥在他鼻尖,半是熟悉半是陌生。他心头一跳,偏头缓缓看向女子的面庞。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腰间的蛊玲响得剧烈,相互吸引,紧紧贴在一处。 “小医仙!”裴知逸一眼认出身前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医仙,他按着她的双肩,迫使她抬起脸。 话一说完,他立马察觉到了身前之人的不正常。 女子面色跎红,像是溺了水的鱼,双眼迷蒙,红唇一开一合,妩媚而诱人,“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裴知逸皱眉,想捧霍酒词的脸,一触及她的皮肤便被烫了一下。“怎么这么烫。” “不认得。”霍酒词难受地喘着气,她扬起脸,隐约觉得年轻男子长得不错,自己不算亏。这药比她想的还厉害,她根本回不了惊春院,必须在清醒时挑一个解药。“救我,你救我,多少钱我都给……” 第28章 你属于我 男人身上很凉, 一贴近,霍酒词便觉心口没那般热了,可随之而来的是空荡,亟需东西来填满。 “救你?”裴知逸挑起剑眉,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单手抬起她的下巴, 俯身仔细打量。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4节 看样子,她似乎是吃了那种药。 皇榜贴了那许久, 她人在帝都城不可能看不到, 而她什么都反应都没有,多半是将他忘了。 “对, 救我……”霍酒词点头,眸中水光潋滟, 如妖般惑人。 裴知逸抿起唇瓣,心头五味陈杂, 有对她失约的气, 也有乘人之危的慌,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微妙兴奋。 他眼中幽沉一片,故意拿话逗她,“我不缺钱, 倒是缺个太子妃。”上回她离开时没答他那句话,今日久别重逢且好不容易相遇,他怎么着都得先让她答应下来。 做解药可以, 但不能没有名分。 太子妃?听得这三字, 霍酒词仿佛被人打了一下, 整个人都清醒了。她强忍着燥热松开手, 颤声道:“民, 民女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了,请殿下恕罪……” 说着,她又拧自己一把,强撑意识往后走。 “不准走。” 下一刻,裴知逸伸手拉住她,一扯一圈,将她牢牢地困在怀中。他扣着她纤细的腰肢往身前按,打趣道:“你方才说,只要我救你多少钱都给?嗯,我的卖身价千金难求,可对你我心甘情愿赔钱。不过,你买了之后便不能反悔了。” “民女不,不要……”被压下的热意再度袭来,霍酒词的额际缓缓渗出汗珠,双手并用,妄图挣脱男子的怀抱。 然而,她的身体不受脑子控制,情不自禁地靠了上去。 不要?听得她话语中的拒绝,裴知逸不乐意了,抓着她挣扎的小手反剪在身后,“不行,你问我讨了就必须要。” 五年前,她明明答应自己会再来龙台山,结果渺无音讯,一去不回也就罢了,还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气她没认出自己,也气她随意找人当解药,哪会再让她离开。 说罢,裴知逸抱起霍酒词离开绥安侯府,将那一地的热闹都扔在了身后。怕被人瞧着她娇媚的模样,他没走正道,直接翻了墙。 路上,药效加剧,霍酒词强撑的意识全散了,只晓得放任自己,她仰头凑近裴知逸,两手拽着他的衣襟往下拉,生涩地亲他。 湿软的触感袭上脖子,惹得裴知逸一个激灵,差点从墙头摔下去,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在对上她的双眼时,果断点了她的穴道。 * 此次参宴人数众多,马车全停在侯府门口,排成长长一队,而裴知逸来得晚,马车只能停在围墙边。 侍卫楚兼独自坐于车舆边上,双手抱剑,面容空洞冷峻,瞧不出一丝人的感情。他是裴知逸十五岁时的生辰礼,也是裴雍从一千名暗卫中特地挑的。 他虽不懂情爱,但跟着裴知逸在龙台山待了三年,也知道他日日思念一名女子,等了那人五年。 冷不丁地,有人从墙头跳下,出于习武之人的警觉,楚兼下意识往那儿看去。只见裴知逸行色匆匆,怀中抱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见状,楚兼冷漠依旧,眸光倒是闪了闪。 “回宫!”裴知逸抱着霍酒词飞速跳上马车,丁点儿也不愿楚兼看到怀中的人儿,“嘭”,马车门重重被关上,里头传来一句低哑的男声,“有多快跑多快!” 楚兼利落地收回目光,目视前方道:“是。” “啪啪啪!”他下手就是三鞭子,骏马发出一阵痛呼,使劲往前跑。 * 马车内没点灯,可外头这会儿正值夜市热闹之际,明媚的光,沸腾的声,透过薄薄的布料闯入里头。 裴知逸轻轻放下霍酒词,心口一阵乱跳。下山许久,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龙台山的小道士了。 他十八岁,是个正常男人。 他喜欢她,打心眼里喜欢她,可两人分开五年,加之她忘了自己。这一下直接要行周公之礼,他紧张地不行。 “嗯……”药效愈演愈烈,霍酒词的双眼隐隐涣散,额际热汗直流,喘气声也一声大过一声。 裴知逸直挺挺地坐着,暗忖,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出手解开霍酒词身上的穴道,暗自回忆自己看的避火图。 一待身上的穴道被解开,霍酒词猛地一扑,裴知逸没防备,被她扑个正着。 霍酒词此刻已是理智全无,只晓得拉扯裴知逸的衣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滋啦”一声,她撕了他的中衣。 “……” 裴知逸懵了,愣愣地看着霍酒词。两人阔别多年,久别重逢,没想场面竟是这般尴尬。 马车奔腾前行,里头光影交错。他痴痴地望着霍酒词,他的小医仙长大了,眉眼间全是女子的气息,妩媚勾人,身段玲珑有致,也勾人,尤其今晚。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也快了,每一下都带着热气。 没等他做出动作,她扬起脸,覆满水雾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我要亲你……”她说完就亲,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自然,他也不会拒绝。 她莽撞地将唇贴上来,毫无章法,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 唇瓣疼,但心里满足。 裴知逸呆呆的,没敢动作,“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安静的马车内,两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他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激烈地即将跳出嗓子眼。 “你……”霍酒词稍稍直起身,使劲扯着少年的衣衫,一边打量,迷糊的脑中浮起一点奇怪的记忆,这个男人,似乎有些面熟。 裴知逸仰着头,双手撑在软垫上,视线乱飞,他竭力jsg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试探道:“小医仙,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唔……” “闭嘴。”然而霍酒词并不想听他说话,她俯下身,用嘴巴堵住了他的嘴,小手搭在男人平直的肩头,示意他乖乖听话。 “你根本就不会亲。”忽然,男人喉间溢出一句无奈又好笑的话,正要抓她的手,不想被她推翻在铺着的软垫上。 霍酒词拔下发髻里的的簪子,任由长发散落,铺上如雪的肌肤,她将一侧长发勾到耳后,嗫嚅道:“你……不准逃。今晚,你是我的……” “啊?”裴知逸挑眉,随后,如画的眉眼间溢出一抹霸道,纠正道:“这话应该我来说。” 外衣散乱地落了一地,两只蛊玲相互感应,相互吸引,叮叮当当地响着。 霍酒词望着少年的微红的面颊,姣好的眉毛拧了起来,眉梢眼角都写着“疑惑”两字。“蛊铃?你,你……” 女子的眼神懵懂而氤氲,凑近他时像个漂亮的小狐狸,裴知逸的瞳孔缩了缩,抚着她的脸道:“我的蛊铃,和你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她用脸蹭他的鼻子,小声道:“那,你亲我吧……” ……裴知逸倒吸一口凉气,对着正在赶马车的楚兼喊道:“楚兼,停车,戴上耳塞走远些!” “是。”楚兼二话不说,立马将马车往远离人群之处赶。纵然他不懂男女之情是怎么回事,但他是个人,该知道的都知道。 楚兼将马车赶到林木茂密的地儿,抱着长剑走远,戴上耳塞,静静欣赏今晚的月色。 * “小医仙,你叫什么名字?”裴知逸按着身下的小人儿,全身绷得紧紧的。遇上她之前,他自认清心寡欲,结果……他不想承认,其实自己跟一般男人没什么两样。 “我叫,霍酒词……”霍酒词张开藕臂去揽他修长脖颈,“不叫小医仙……” “霍酒词?”听得这熟悉的名字,裴知逸徒然怔住,冲动顿时褪去大半。他知道这个名字,在寿宴上听过,“你是纪忱的妻子?” “我不是,不是……”霍酒词不安地喊着,像粘人的小猫一样,使劲往他的脸凑,“不是,他不配……” 裴知逸盯着她的眸子暗了又暗,他想过她会嫁人,却没觉得她会嫁人,而事实是,她嫁人了。他不甘心,试探道:“你当真不记得龙台山的道士了?” “龙台山?”眼下,霍酒词的脑子开始犯糊,根本处理不了难事,她晃着脑袋,满脸迷茫道:“小道士?嗯……嗯……” “对,我就是那个小道士,你想起了么?”裴知逸进一步道,按着她的手也没松。 “小道士?”怎么想也想不起,霍酒词抓着裴知逸臂膀乱蹬,委屈地呜咽起来,“我想不起来,脑子疼,你快救我……” 裴知逸落寞地想着,她这时哪来的意识,估计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算了,等她清醒些再问吧。 “小医仙,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裴知逸。” “从今晚开始,你就是我的。” “裴知逸?”男声入耳,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呀……”她一张口,他便亲了过去,与她一样莽撞,与她一样生涩。 薄唇重重压着她的唇瓣……几番摸索后,他才得了点门道,攻城略池。 “唔……”她难受地喘不过气,使劲推开他的胸膛,想躲,偏偏又被他的手禁锢着,逃也逃不了。 “不准躲……”他拖着调子说话,声线一点点挑起,尾音又竭力压下去,极为好听。 少年人刚得了点滋味,兴头正足,哪肯让她逃。 他稍稍抬起身子,眯眼看她,心底泛起细微的酸意,心底还是气,气她忘记自己嫁给了别人。 “小医仙,要不要嫁给我?” “不……” “不准说不!” “唔……” “嫁不嫁?” “唔……” “我当你答应了。” …… 没多久,天边露出了鱼白肚,裴知逸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去,见霍酒词还在怀里,这才觉得自己没做梦,是真的与她重逢了。 等等,他隐约想起一件事来。 …… 她只属于自己。真好。这个消息比他当了太子还开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到怀中,借着微弱的光线专注凝视。她呼吸清浅,双眼紧闭,长睫在眼皮上留下了一道漂亮的阴影。 小医仙哪里都美,美地恰到好处。他没看过其他女人,反正,她就是最美的。 “小医仙……”裴知逸收紧双臂,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感,犹如一个漂泊多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家。 虽然自己下山迟了,但也不算太迟。往后很长,他们俩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将下巴搭在她额头上,嘴角轻扬,慢慢回忆起他们俩的第三次见面。 * 那年,他十三岁,她十四岁。 那天,他并不晓得她来了,独自一人坐在书案旁看书。 “叮铃铃”,听得铃铛作响,他才知道她来了,欣喜地朝窗户口看去。少女双手托腮,半趴在窗棂上,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小医仙。”他火速扔下书本,兴冲冲地跑向她。 “叫姐姐。”她仰头瞧着他上下打量,桃花眼水汪汪的,不解道:“小道士,一年不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他得意地挺挺胸膛,大声道:“我比师兄们都高,而且,我长得也比他们俊。师父说,除他之外,我是龙台山最聪明最好看的人。”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5节 闻言,少女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脸皮真厚。” 她居然说他皮厚。他不确定地问道:“难道我不好看吗?” “嗯……”少女眨巴着双眼,细细瞧他,看着看着,耳根红了,转身别扭道:“不好看。” 他以为她要走,伸手便去抓她的衣袖,结果衣袖没抓着,整个人往前栽了过去,接着眼前一黑。 后头的事,他不晓得,听师父说,他和师祖及医仙师娘三人轮流为他输送真气,小医仙一直守在床榻边,担心坏了。 夜里,他发了热,需得一味九死还魂草吊气,小医仙自告奋勇去后山采药,道观里没人懂医理,师父便喊了两师兄去保护她。 直到子时,他才幽幽醒过来。 他睁开眼,屋内站着四人,师祖、师父、医仙师娘、大师兄。 气氛不对劲儿,压抑得很,他虚弱地问:“小医仙怎么不在?” “呵。问你师父。”师娘撂下一句话,眼神杀气腾腾,师父羞愧地低着头,半天不敢说话。 “师父,她是不是出事了?”一想到小医仙可能会出事,他咬牙从床榻上坐起,不料被师父一把按了下去。 “你别去。”师父神色凝重,沉声道:“两个时辰前,那小姑娘去后山为你寻九死还魂草,至今未回。” “臭道士,你要是寻不回我徒弟,我便让你这徒弟去陪她。”随后,医仙师娘厉声放话。她带着面纱,冷脸站在窗户边,眸子深处蕴满了担忧之色。 “你!”她将他扯进来,师父便动了怒,张口想回嘴,最后又将到嘴的话强行噎下去。 倘若换作往常,他一定乐得看两人吵架,然而此刻小医仙下落不明,他哪儿有心情,躺都躺不安稳。 趁着几人不注意时,他拿过衣衫,闪电般地冲了出去。 “逸儿!” 师父的声音被他远远甩在后头,毕竟几人输了一天的真气给他,哪里还有力来追人。 * 他根本不晓得那味九死还魂草在后山的什么位置,想找也无从下手,只得一路找一路喊,“小医仙……小医仙……” 龙台山比一般的大山都要大上许多,且满山种着茂密的林木,几乎分辨不清方向,找起来人来尤为困难,即便师父让全道观的弟子来找也是大海捞针。 他提着灯笼,不厌其烦地喊她,可惜身子没复原,喊了半个时辰便觉嗓子沙哑,火辣辣地疼。 她没告诉过他生辰八字,否则,他兴许能借着天道算出她所在的方向。 许久,灯笼暗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绞尽脑汁思索,她究竟会去哪儿采药。 九死还魂草。他记得医仙师娘提过,不是长在石头缝里,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若是她去寻石头缝,出事的可能不大,可若是那药在悬崖峭壁上…… 这么一想,他随即明白过来。 她多半是去了那几处山崖的其中一处。 他火急火燎地往最近的山崖跑。十一月的天,纵然没下雪,山里也是冷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住。 跑到山崖边时,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四肢发软。 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晓得一件事,几个山崖都不算深。“小医仙!小医仙!”喊完之后,他侧过耳,静静听着下头的声响。 这个山崖下头没人,他便去另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找,直到第五个,他才听到下方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吸声。 有人! 他心头大喜,不管是失踪的师兄或是她,能找着jsg一个是一个。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了,借着几处着力点跳下,好在这山崖不高,他跳七八次便落了地。 “呼!”灯笼被冷风吹灭。 深夜,下头更黑,又多是藤蔓,他根本看不清。“药……”一听这声音,他便知道这儿的人是她。 “小医仙!” 好在下头够安静,他顺着呼吸传来的方向走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站在她身前。 他蹲下身,打算检查检查她的伤势,不想她怀中护着个东西。 只听少女低声喃喃,“药,药,他的药……”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怀里护着的是九死还魂草,霎时,他眼眶一热,温柔道:“我已经好了……” 然而昏迷中的少女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不住地念着,“药,他的,药……” 他想,她必是采药时摔下来的,身上一定受了伤。他沉思片刻,摸索着查看她的双腿,没想她自己给自己包扎了左腿。 “对不起,叫你受伤了。” 他自责地说道,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从未体会过这种复杂的情绪。以前,师祖给他输了太多真气而晕厥,他也自责,但这两种自责稍微有点不同。 一个带着敬,一个带着心疼。 自己是喜欢她吧。像师父喜欢师娘那样的喜欢。 他俯身抱起她,轻声道:“小医仙,我带你离开这里。” “嗯……”昏迷中,少女应了一声,双手依旧抱着怀中的东西。“渴……我渴……” “渴?”他又将她放下来,探手往腰间一摸,空空如也,自己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而这周边也没听到溪流声。 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抽出发髻里的木簪,毫不迟疑地往手腕间一划,再掀开她的面纱,将手腕凑近她唇边。 要不是现在漆黑一片,要不是灯笼灭了,他就能看到她的脸了。关于这事,他真心觉得可惜。 “喝我的血。”他摸着她的唇,用手指轻轻扒开,小心将手腕上的鲜血滴进她口中。 或许是真渴了,她喝了不少他的血。 等她转过脸,他才扯下衣袍包扎手腕,“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走出去。”说着,他抱起她,没想刚走几步便撑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他尽量往后倒,生怕摔着她。 再次醒来时,他只觉四肢灌了铁块,动惮不得,眼皮也累地张不开。 “呜呜呜……”耳畔传来一阵哭声。 他费力地张开眼,第一眼看到她。此时,天已大亮 ,她正坐在他身边,拉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双眼哭得通红,将面纱都打湿了。面纱黏糊糊地贴在她面上,隐约能看到她娇美的轮廓。 “小医仙,你哭什么。” 她拼命保护能救自己的药,他当然也愿意舍命救她。 “笨道士,大傻子,你怎么能,怎么能……”她哭得泣不成声,双肩一颤一颤的,满眼自责,“你,你……” 他不想她再哭,笑着安慰道:“一点血而已,没事儿,你看,我长得高,血自然也多。” 然而她听了这话后哭得更厉害,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跟个泪人似的。“你再说,我就,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不理我。”怕她说到做到,他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 他不说,她还真就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心疼地看着他的手腕,细声细气道:“疼不疼啊?” “不疼。”他坚决摇头,反问道:“你昨日从山崖上摔下来,疼不疼?” “嗯?”她眨了眨眼,长翘的眼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楚楚动人,“我没从悬崖上摔下来,是抓着藤蔓下来的。” 抓着藤蔓下来的?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腿,“那你的腿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左腿不由自主地收入裙摆,“被落石撞的。小伤,有我师父在,半个月便能好,还不留疤。” “半个月?”他惊叫出声,强行打起精神起身,“不成,我现在带你出去。” 她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他的手,目露担忧,“你的手还伤着。” “我的手没事。”他担心她的腿,一把握住她的手,手上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倒是你,腿脚不方便,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她往后退了一步,果断拒绝他。 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执意蹲下身,背对着她,“你走不快,还不如我背你。快,别浪费时间,等下雪了,我们俩就是想走也走不动。” “那,你背不动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歇一歇。”沉默片刻,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搭着他的肩头趴了上来。 其实她不重,就是他现在身子虚,背她有点吃力。 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心头很充实。 “小医仙,你衣裳里塞了什么东西,怎么软绵绵的?”她一上来,背上就好像压了棉花,这滋味很新奇。 “你,下流胚子。”她娇嗔道,拿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跟着,身子往后挪了点,不让自己贴着他。 “我怎么下流了?”莫名其妙的。他被骂得一头雾水,反问道:“哪个字下流?” “哼。”她小声嘟囔,“反正就是下流。不准你问,也不准你说。” “……”他哑口。记得师父说,女子的脾气就是六月的天,阴晴莫测,你猜不透的,听她的就好。 两人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往前走。如今他身子虚,根本用不了轻功,若是强行用,怕不是要从半空中跌下来。 “小医仙,我们俩也算是共患难同生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路上无趣,他便引着她说话。 “不告诉你。”她声音里有困意,身子渐渐伏到了他背上,软绵绵的触感随之而来,“给你三次机会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那你不如让我大海捞针。”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起了猜她名字的劲头,“嗯,雪姬?” “不对。” 她俯身伏在他稍显宽阔的背上,好玩似的拨弄他鬓边的发丝,痒痒的,而他喜欢这感觉。 他转着脑子,自己又不是神仙,没头没脑怎么猜。“你先说你姓什么。” “笨蛋。”他说后,她低声笑骂,俏皮道:“告诉你就不叫猜了。” “行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没走几丈距离又觉脑子发涨。念及她的腿,他暗暗咬牙强撑,“医仙师娘姓虞,你应该随她姓,叫,虞雪。” “不对,还有一次机会。”她用手指在他背上点了点。“你怎么老猜雪,我名字里头没有这个字。” 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也晓得自己猜不到,索性不猜,而且,他的步履开始虚浮了。他清楚自己的身子,刚发作完寒症,本就是虚的,还喂了她那么多血,能撑着走到道观才奇怪。 “吼……” “嗷呜……” 蓦然,不远处传来几道野兽的低吼。 背身趴着的小人儿受了惊,登时将他抱得紧紧的,“小道士,有野兽,我们,遇着野兽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啊。”语毕,他心道不妙,旋即收紧双臂,加快脚步往日出的地方走。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6节 不出十步,他视线模糊,四肢全使不上劲儿。 而这一次,他将她摔了。 “小道士,你没事吧?”少女翻过身,焦急地望着她,双眼水雾弥漫。 他急促地喘着气,眼前越来越黑,却还是用尽力气翻身将她护在身下,“别怕,我护着你,说不定那些野兽吃了我就不吃你了。” 最后一字落下,他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不,我要跟你一起死……”恍惚间,他听到她的哭腔很重。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师父告诉他,“你师娘已经带着她的小徒弟离开了,为师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张开嘴,话都没说,师父一把将他背起。转眼间,他们便到了山门口。 师娘和她还在千层台阶上,没走远。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师父腰间的蛊玲和师娘腰间的蛊玲煞有默契地响了起来,她欣喜地转过头,定定地瞧着他。 他费力地张开嘴,一激动,一句话就这么喊了出来,“小医仙,你愿不愿嫁给我?” “哈哈哈……”一旁看戏的师兄们笑疯了。 “啊?”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师娘拉了她一下,她才转过脑袋,背对着他,瓮声瓮气道:“我才不嫁给道士。” “我不是道士。”他急急辩解,声音都大了几分,“你别嫁人,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就能下山娶你了。” 她拉着医仙师娘的手摇晃,似乎有些拿不定注意,过了片刻,她小声道:“等你的病好了再说吧。” 说完,两人继续往下走 她不答应,他心急如焚,追着又问一句,“你明年还来么?” 这一问,她还是没答,可她点头了。 他欣喜若狂,日日等着下个冬天到来,谁知这一等便是五年。 * 日上三竿。 霍酒词转醒,一动,哪儿哪jsg儿都疼,她只觉浑身的骨架都要散了。 想起昨晚,她面上登时一红。 先是喝了被下药的酒,又主动跑出寿宴,最后找了个陌生男人当解药。 她害怕地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俊脸,偏薄的唇角微扬,额前碎发被光照得轻轻软软的。 两人亲昵相拥,男人正瞧着他,见她睁眼,他面上闪过一抹窘迫,尴尬道:“小医仙,你终于醒了。”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俊,自己不亏,但身为女子,霍酒词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她又羞又恼,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张好看的脸打了下去。 “啪!” 这一声,清脆响亮。 万万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给他一巴掌,裴知逸当场愣住,跟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打完之后,霍酒词也愣了。他方才叫她什么,“小医仙?” 小医仙……这样熟悉的称呼,好像隐藏在记忆中的某一处,很深很深,是她不曾触摸的地方。 “嘶。”她一深想,脑子就跟炸了一样地疼,加之全身都疼,又失身,她扯过破碎的衣衫,双手环抱自己,委屈地哭了起来。 霍酒词一哭,裴知逸的心都揪紧了,什么账也不跟她算了,手忙脚乱地开始安慰她,“小医仙,你别哭啊,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昨晚我应该顾忌你初……” 那个字入耳,霍酒词脱口道:“你闭嘴!”她狠狠地瞪向裴知逸,恨不得在他身上扎个窟窿出来。 她一吼,裴知逸只好闭上嘴,深情的眸子往下耷拉,满脸写着“委屈”两个字。 “呜呜呜……呜呜……” 断断续续得哭了两刻钟,霍酒词才止住哭声,她偷偷瞄了瞄裴知逸。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她得尽快赶回侯府,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害她,今天一定会闹开。 夕鹭一人待在惊春院,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霍酒词久不说话,又是侧着脸的,裴知逸按捺不住了,悄悄偏头去瞧她。 “你……”霍酒词转过脸,恰好对上裴知逸焦急关切的目光,心头又是一羞,恼怒道:“你闭上眼睛!” “哦。”裴知逸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小医仙不让他哭,他就不看。 霍酒词环顾一圈,两人的衣服散了一马车,且大多都被撕了,根本不能穿。她看得脸热,匆匆捡了裴知逸的衣裳穿上。 “嘶。”她勉强站起身,一起身,双腿隐隐发抖……顿时更气了。她忍着羞辱之感,推开马车门跳下。“昨晚之事我情你愿,谁也没吃亏,而且你说自己不要钱,那我们两不相欠。” 她一下马车,裴知逸立即睁眼追人,“小医仙,我有话问你!” “混蛋!你别跟着我!”霍酒词怒喝一声,快步行至主道上拦了一辆马车,瞧也不瞧他。 裴知逸停住身,撇撇嘴,心想,她不仅忘了自己,还变得无情无义了。用完他就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风月楼的小倌儿。 没一会儿,楚兼上前,规规矩矩地站在裴知逸身后,“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宫了。” 裴知逸不语,目光全黏在霍酒词坐的马上,直到它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开口,“你说,她为何会忘记我?这五年里,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楚兼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她方才哭了,还打我。”回想方才的场面,裴知逸一脸困惑,自言自语道:“她是不是生气了,怪我昨晚太孟浪,弄疼了她。” 楚兼紧接一句,“不知道。”这个他更不知道。 裴知逸抱着双臂陷入沉思,既然他们俩已经行过周公之礼,如何能让她继续待在绥安侯府。昨晚听那些人说,纪忱待她并不好。 不行,得想个办法将她从纪忱那里抢回来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凭什么叫别人欺负。 “她忘了我。幸亏昨晚是我遇着她,不然……”顿了顿,裴知逸继续道:“你晓得哪些抢人的法子?说来听听。” 楚兼摇头,眉心沁出层层困惑,“不知道。” “啧。”裴知逸不满地哼了一声,扭头问:“那你知道什么?” 这一问,楚兼回得不假思索,“保护殿下。” “哒哒哒”,倏地,一阵马蹄声从远处逼近,胡霁下马,后面跪了一大群侍卫,“皇上传召,请殿下下速速回宫商议册封典礼之事。” “嗯。”裴知逸吐出一口浊气,足尖一点,矫健地落在了白马上,他拉紧缰绳,对着楚兼命令道:“你去侯府保护她,谁动她谁死。” 楚兼点头,“是。” “虽然你武功不如我,不过,我还是信你的。”话音方落,裴知逸调转马头,策马往帝都城方向离去。 他一走,众人便相继离去。 楚兼:“……” 第29章 半夜翻墙 马车进入主道, 霍酒词喊了停,她搭着门框,一步一挪,费力地走下马车。昨晚荒唐一夜, 她身子本就不舒服, 被马车抖了半天,更不舒服。 尤其是双腿, 隐隐发颤。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那个混蛋! “姑娘,十文钱。”车夫收起马鞭, 色眯眯地望着霍酒词。 谁也不愿被人这般瞧着,霍酒词当即黑了脸, 转身往腰间摸去,腰间有个钱袋, 还有蛊玲。 嗯?她愣了一下, 低头看向腰间的蛊玲。这只蛊玲上刻的是龙,怪不得手感不一样。除此之外,其他的别无二致。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另一只蛊玲在一位叔叔那儿,且叔叔是姑姑的相好。昨晚那个男人的年纪并不大, 怎么可能是姑姑的相好。 难道,他是那个叔叔的弟子?小道士? 可她记得,他说自己是太子, 太子又怎么会是道士。 想不通的事不想。 方才她走得急, 钱袋和蛊玲都拿错了。霍酒词拿起钱袋瞧了瞧, 苏玉细锦, 五百两一匹, 金丝绣线,果真是太子才会用的东西。眼下她身上没钱,只能先借他的。 钱袋里头全是银子和银票,一文钱也没有。她无法,便从里头捏出了最小的碎银子。 见状,车夫急急伸手过来,不料伸到一半便被凭空飞来的石头打了,“哎呦!”车夫惨叫,闪电般收回手,害怕地四处张望。 霍酒词将银子扔了过去,转身进入成衣店。要真穿这身男装回去,她百口莫辩,说不定还会被罗氏浸猪笼。 * 一路上,霍酒词想了许多,自己是话本里的人,十四岁之后的所有行为都是写书人的安排。如今那话本已经完了,而她,是虚假世界里真实的霍酒词。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从昨晚来看,话本里的一切并非不能更改。 今日,侯府里安静地很,前厅站着一群人,熟悉的几人都在。听得霍酒词进门,他们齐齐看向她,神色各异。 霍酒词咬牙压下喉间翻涌的不忿,她为侯府和布庄劳心劳力,到头来,真心待她的人屈指可数。她记得话本里的故事线,寿宴前不久,夕鹭因谋害画眉的孩子被打断了双腿。 一共八棍。 夕鹭才十六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没了双腿叫她怎么活。 霍酒词移动目光扫过厅上几人。她虽没亲眼见着夕鹭挨家法,但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她的心便一阵阵地抽疼,鼻子发酸。 “酒词,昨晚有人瞧见你同一名男子翻墙出了侯府,是不是真的?”罗氏放下茶盏,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骤变。 霍酒词走上前,淡淡道:“不是,没有什么男人。昨晚我身子不大舒服,想着不给你们添麻烦便独自一人去了医馆。” 纪从回默然听着,对此将信将疑。 “是么。”王约素不冷不热道。 纪忱与画眉坐在一处,姿态亲昵。 “哪个医馆,哪个大夫?莫不是帝都城里的那位风流公子,卫大夫。”罗氏嗤笑一声,故意加重语气提醒人,“他会看病?我怎么不晓得。” “酒词。”纪从回出声,言语中似有不满,“你昨晚究竟去见了谁?” 霍酒词扯开嘴角,重重吐出两字,“大夫。”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7节 这时,画眉开口了,柔声道:“姐姐待夫君一心一意,怎会与卫公子有染。你们瞧,她眼下有晕,昨晚定是去医馆看病了。” 画眉不说还好,她一说,霍酒词更来气。她拧起眉头,死死地盯着画眉。都是因为她,自己的结局才会被大改。 当然,那共事一夫的结局她更不想要。 话本中的故事对于别人来说是话本中的故事,可她事真实的人,有真实的感情,真真切切地经历了失去父母的痛苦。 “姐姐。”被霍酒词发狠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画眉面色一=白,不由往纪忱身边靠了靠。 纪忱顺手揽住画眉,侧头往霍酒词看去,对上她的瞬间,他心口蓦然一跳。似乎,她的眉眼间绽开了点艳色。 至于缘由,他没敢想下去。 之前,他曾暗示过她,可以去风月楼找小倌儿。兴jsg许,她昨晚真的去了寻欢楼。 纪忱垂下眼帘,隐隐觉得心口堵得慌。 问不出话,罗氏恼了,大声道:“刘嬷嬷,你带酒词去后堂验验身,看她昨晚究竟去见的谁。” 闻言,霍酒词浑身僵直。她望着厅上几人的嘴脸,一个比一个难看。昨晚那杯酒是羡鸯的手笔,为的就是让她身败名裂。 若非看过话本的全部,她肯定猜不到,羡鸯才是最精心计的人。 “……”刘嬷嬷低着头,没动作。 前厅气氛凝固,迫得人难以呼吸,池渊担心霍酒词,主动站了出来,扬声道:“老爷夫人,少夫人绝不是那种人,其实她昨晚……” 倏地,门口传来一道尖细的男声,“锦灵公主到……” 裴子渠踩着太监的声音大步走进侯府,丁点儿都不见外。她径自走到霍酒词身前,对着她前前后后打量一番。 霍酒词头皮发麻,压根不晓得裴子渠为何会来,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民女见过公主。” 裴子渠应了一声,随后转向厅上的众人,好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公主。”纪从回起身行礼。家事终归是家事,哪儿能给外人看,他讪笑道:“我们在聊天。” “哦。”裴子渠亲昵地拉着霍酒词的手,笑容满面,“酒词姐姐,昨晚你可是答应本宫的,要为本宫挑选布料做十套衣裳,怎么今早逃回来了?” 霍酒词听得一愣一愣的。裴子渠这是在帮她,但她不明白,裴子渠为何要帮她。之前,她不是很讨厌她么? 裴子渠那么一说,纪从回的脸色顿时正常了几分,其余几人神色各异,其中属罗氏的脸最为精彩,时青时白。 “既然侯府里没事,你快跟本宫回宫。”说罢,裴子渠不舍地瞥了纪忱一眼。 除了昨晚的那个男人,她想不到谁能说动裴子渠帮她。霍酒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是。” 裴子渠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刁蛮,没人会觉得她在帮霍酒词,反而觉得她是有心为难,以至于厅上几人的面色一变再变。 * 一出侯府,裴子渠立马放开霍酒词的手,连带面上的笑也一并收了。 两人算不上熟悉,之前还闹过不愉快。霍酒词拘谨地很,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五哥哥开口,我才不来帮你。”裴子渠自顾自走下台阶,背对着她道:“你是纪忱的妻子,我讨厌你,还有那个不要脸的画眉。” 她的五哥哥……不用猜,霍酒词都知道,定是昨晚那个男人。 等等,昨晚在池塘边,他说过一句话,“我不缺钱,倒是缺个太子妃。”后来上了马车,两人荒唐时,他也一直逼她嫁给他。 想到这里,霍酒词心下立时起了丝丝缕缕的慌乱。她招惹太子做什么,但愿,他只是开开玩笑,戏弄她罢了。 “喂,你在想什么?”对方久不说话,裴子渠憋不住了,上前贴近霍酒词观察,妄图在她面上找到一点秘密,“本宫问你,你跟我五哥哥,嗯,有那种关系?” “没有!”霍酒词极力否认。真要说的话,他们俩连露水姻缘都算不上。“公主不是讨厌民女么?为何靠得这般近?” “不。”裴子渠摇头,扬起小脸认真道:“你若是真移情到我五哥哥身上,我就不讨厌你了。” 霍酒词:“……”这个锦灵公主真是单纯得可爱。 没等霍酒词回答,裴子渠继续道:“真的。你要是跟我五哥哥好上,我不仅不讨厌你,还会喜欢你,怎么样?你看我五哥哥,人长得俊就算了,将来还要继承皇位,成为一国之君。帝都城里想嫁他的姑娘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你不考虑考虑么?” 裴子渠一通说,霍酒词语塞,心道,公主怎么做起媒来了。“民女,并不认识五皇子。” “不认识?”裴子渠诧异地张大嘴巴,直起身道:“还以为你跟我五哥哥两情相悦,原来是我五哥哥单相思啊。” 霍酒词没接话,低头解了腰间的钱袋和蛊玲,“还请公主将这两样东西还给太子殿下。” “什么东西?”裴子渠往下一看,双眼“腾”地一亮,提起裙摆便跑。“你自己还!” 霍酒词:“……” 她无奈地吐了口气,将钱袋和蛊玲重新挂回腰间。而今,她什么都不想,只想改变自己在话本里的结局。她不能让夕鹭死,更不让自己死。 倘若可以,她宁愿自己清醒在爹娘没死的时候,那她一定不会嫁来帝都城。即便是跟爹娘被大火烧死的结局,也比如今强。 霍酒词随意逛了几个地方,慢慢往侯府走。 之前,她立过字据,要在一年之内还六万两。没跌落池塘之前,她日日夜夜费心挣钱,可现在,她不这么打算了。 打理布庄的几月里,她挣的何止六万两。 的确,侯府以前不靠布庄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一旦布庄亏本,那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 “哐当”。 霍酒词推开房门,一踏入门槛便被眼前的画面吓得胸口一滞。夕鹭生无可恋地坐在地上,双手握紧匕首,正准备往心口刺。 “住手!”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劈手夺了夕鹭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你在做什么!” “小姐……”夕鹭垂着脑袋,使劲拍打自己的双腿,眼泪直掉,“你就让奴婢死吧。如今,奴婢是个废人,往后不但照顾不了小姐,还会拖累小姐……” “说什么傻话。”霍酒词跪坐在地上,轻轻擦拭夕鹭面上横流的泪水。尽管那晚没亲眼看到夕鹭受刑,可看到这双明亮的眼睛没了神采时,她万分痛苦,跟自己断了双腿一样。 “我姑姑死了,爹娘也死了,我就你一个亲人,要是你也死了,我该怎么办?你忍心丢下我,任由侯府里的人欺负么?” 夕鹭掉着泪摇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知道摇头。 “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一行清泪应声落下,霍酒词却没擦,她握住夕鹭的手,哽咽道:“从今日起,你喊我姐姐,我来照顾你。”语毕,她将夕鹭按入怀中,“答应姐姐,别再寻死了。” “小姐……”夕鹭埋首在霍酒词怀中,放声大哭。 她拍着夕鹭的背顺气,仿佛发誓一般地说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不,小姐,奴婢不希望你冒险。”听得报仇的字眼话,夕鹭急忙从霍酒词怀中挣脱出来,“奴婢害了画眉的孩子,公子打断奴婢的双腿,一报还一报,奴婢觉得很值。” “我不觉得值。”霍酒词冷下声,她想起话本里的剧情,问道:“你之所以会谋害画眉的孩子,是因为听着了缥碧的话,对不对?” “嗯。”画眉点头,满眼疑惑,“奴婢从没提过这事,小姐怎么知道?” “那些话是有人故意让你听着的,她设了局,一箭双雕。”说到此处,霍酒词猛地捏紧手,眉心恨意凝结。 “小姐?”见霍酒词如此,夕鹭心下极为不安,劝道:“奴婢不用小姐报仇,奴婢只想小姐过得开心。” 霍酒词扯开嘴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夕鹭,我也想你过得开心,你答应我,再也不能动寻死的念头了。不然,我与你一道死。” “嗯。”夕鹭含泪点头。 “以后还是喊我姐姐吧,别坐在地上,来,我抱你到轮椅上去。” 霍酒词是个官家小姐,没怎么干过重活,而夕鹭的双腿使不上劲儿,身子比一般人更沉,她要抱夕鹭上轮椅委实不容易。 “小姐……”夕鹭自责地瞧着霍酒词,“还是叫人……” “无妨,力气是练出来的。多抱几次,我以后一定抱动你。”霍酒词流了满脸汗,她随手一抹,温柔道:“你伺候了我这么些年,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夕鹭含泪摇头。 * 商议完册封典礼的事后,裴知逸径自回了东宫。东宫除了侍卫和伺候的太监宫女外便没其他人了,冷冷清清的。 晚风穿过窗户,吹得灯火摇曳,吹得人心烦。 裴知逸孤身躺在宽敞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经过昨晚一事,他的心不清了,欲也不寡了,今晚彻夜难眠了。还以为他们俩今早会解开误会,高兴相认,海誓山盟,结果事实跟预想南辕北辙。 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全是霍酒词。想她的脸,想她的声音,想她的人。 越想,脑子越清醒,越想,越睡不着。 “哗啦”,裴知逸懊恼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略一思索,他利落地穿好衣裳,趁着宫门还未关的时候溜了出去。 戌时末,夜市几乎没了,道上行人也不多,倒是方便跑马。 “吁!”一到绥安府门口,裴知逸立即拉紧缰绳。他看了眼紧闭的大门,驱马来到侧墙,轻车熟路地跳了进去。 他不晓得霍酒词住哪个院,不过有楚兼在,他根本不用找,顺着jsg记号过去便是。 主屋还亮着灯,窗纸上头映出一道窈窕的影子,如画如描,美得虚幻。 裴知逸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 这会儿夜深,夕鹭已经睡下,霍酒词却依旧坐在书案前想事。为夕鹭报仇绝不容易,她得有个缜密的计划。 单单让布庄亏钱,她倒是有个法子,可若要同时封了王约素存在钱庄里的银子,那这个法子就不成了。 霍酒词一下一下地按着额际,想太久了,脑子昏胀,她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你不舒服么?”猝不及防地,一道熟悉的男声闯入耳尖,其中关切之意明显。 这个声音是……霍酒词停住手,不敢置信地往窗户看去。 “吱呀”,她看去时,窗户被人从外打开,少年半趴在窗棂上,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青涩的嘴角微微上翘,“小医仙,我能不能进去,外头说话不痛快。” 不知为何,一见着他,她的心就乱了。她羞赧地想着,定是昨晚那事的缘故。 “不准进来!”霍酒词快步行至窗户边,抬手便要关窗。 裴知逸眼疾手快,两手按上窗户不让她关,故作不悦道:“我可是太子,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他一说,霍酒词才想起,面前这少年不是一般的少年,是当今太子,所以她方才的语气简直大不敬。 “民女失言,请太子殿下恕罪。”她垂下眼帘,有些后怕。 “你忘了我,确实有罪。”裴知逸俯身凑过去,半个身子进了窗户里,“何况,你昨晚还夺了我的清白,罪加一等。”他蹙着眉梢看她,语气中透出促狭的笑意,“按照我们大胤王朝的律法,得送进东宫关一辈子。” “殿下……”顾忌对方的身份,霍酒词没敢大声反驳,轻声道:“昨晚是你情我愿。” 两人正聊到关键处,乍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8节 “我方才看到有人闯进了少夫人的院子。” “真的假的,你们可别看错了。” “比真金还真!” 第30章 有点印象 “哒哒哒”, 家丁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窗里窗外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慌乱焦急,一个泰然自若。 裴知逸是真无所谓, 他巴不得自己叫人发现, 到时明抢都行。 “你快进来!”霍酒词催促道,果断拉了一把裴知逸。 裴知逸顺势跳进屋内, 霍酒词以迅雷之速关上窗户, 她思量着,通常情况下来说, 那些家丁不会闯进来,可万一呢。 她环顾一圈, 衣柜里,床榻下, 这两算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了。“你……”说着, 她扬起脸,正好对上裴知逸似笑非笑的眼神。 少年俯下身,细细的几缕额发跟着落下,俏皮地扫过眼眸,“你拉我进屋, 不怕纪忱来捉奸?” 闻言,霍酒词面上骤冷,不悦道:“殿下别说笑了。” “嘭嘭嘭。”这时, 家丁用力敲响房门, 大声喊道:“少夫人, 府里进贼了, 小人能进屋查看查看么?” 霍酒词急了, 二话不说,抓起裴知逸的衣袖便往衣柜那处走。让堂堂太子趴床底委实不敬,纵然藏衣柜也不敬,但两相比较还是衣柜好些。 裴知逸抿着嘴,像个木偶一般,任由霍酒词带着走。他不明白,他们俩都有过夫妻之实了,她为何这般抗拒他。 “你先进去。”霍酒词拉开衣柜门,随后将裴知逸推了进去。 裴知逸长得高,但衣柜不高,他进去显得束手束脚的,只能佝着身子,“小医仙……” “嘭!”没等他说话,霍酒词直接关上衣柜,稍稍整理自己的仪容才去开门。“怎么回事?” 外头站着一群家丁,各个神色紧张。她装作不解地问道,“屋里就我跟夕鹭在,没人闯进来,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家丁探头往屋里瞧了瞧,又看了看霍酒词,“少夫人没事便好,倘若遇着可疑之人一定得喊我们。” “嗯。”霍酒词笑着点头,客套道:“你们半夜巡逻辛苦了。”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少夫人早些歇息吧。那贼人定是去了其他地方,我们走。”他们几个低声咒骂一句,匆匆离开。 他们走远,霍酒词不由松了口气,连忙插上门栓。她打开衣柜门,见他一副小老头揣手的模样,嘴角一弯,“他们走了,你也快走吧。” 裴知逸冷脸从衣柜里走出,长腿一迈,一步站在霍酒词面前,锦袍下摆撞上了云烟裙面。 察觉到两人离得太近,霍酒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恭敬道:“殿下该走了。” 裴知逸不满她退后的动作,跟着上前一步,“你昨晚说要嫁给我,我当真了。” “那不算。当时民女并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霍酒词别过脸,再往后退一步,“我,民女,民女昨晚说得明明白白,只能给钱,既然殿下不要,民女便不欠殿下什么。” “你!”她这般嫌弃他,裴知逸顿时来气了,清亮的眸子里落了浅浅的阴霾。他很少动怒,而这些很少里头全是她惹的,“小医仙,我不想逼你,也不想拿太子的身份来强迫你,你别退了。我知道,你不记得我。” 不记得?霍酒词抬眸,对上裴知逸落寞的眼神,心口不受控制地发软。 “那天,你离开道观时答应会再上山看我。我信了,日日盼着下个冬天快点到来,盼着你告诉我那个答案。”屋内烛光幽幽,裴知逸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在深夜里听来莫名悲伤。“可是,我等了五年,你都没来。” 霍酒词默然听着,见他这般说话,她顿时觉得喉间被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 忽地,她抓住一个事。五年前,那不就是她失忆的时候。 “你是?”那个小道士?后面三个字,霍酒词没问出口。 “我说我是龙台山的小道士,你也不记得,不是么?”裴知逸苦笑,流畅的颈线一丝丝绷紧,干净而脆弱。 真的是他。霍酒词无措地垂下眼帘,此刻,她根本不敢看那双哀戚的眸子。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说,而她脑中犹豫的时候,嘴巴已经说了,“十四岁那年,我撞伤了脑袋,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你撞伤了脑袋?”听得这话,裴知逸猛地一颤,剑眉整个拧起,伸手压着她的后背往身前按。 “啊。”霍酒词顺势扑去。 “伤哪儿了,我瞧瞧。”裴知逸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在乎,掀开她的长发就要看伤口。 “你放开。”两人靠得近,霍酒词面上一红,推拒道:“如今五年过去,疤都没了。” “也对。”裴知逸失望地放下长发。倏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她拉到桌前坐下。他拿了灯盏往面上照,好让她看清自己的脸,“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看久些。” 他越凑越近,鼻尖几乎贴了上来。 霍酒词:“……” 在她的记忆中,除了纪忱,她鲜少跟男子这般接触的,却并不讨厌。 她眨着眼看他,少年的脸被烛光照得很亮,鼻梁高且线条流畅,嘴唇柔嫩如蜜,还带着些许稚气,眸子坚定而敞亮,又覆满了急切之意。 这张脸…… 她看得出神,脑中各种奇怪的画面频频交错,半晌才道:“似乎有点印象。” “真的?”一听她说有印象,裴知逸耷拉的嘴角旋即往上勾起,他放下灯盏,欣喜道:“你随我回宫,我让全太医院的人给你治,一定叫你想起我。” “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啊?”冷不丁地,夕鹭的声音响了,软软的,还带着睡意。 霍酒词一惊,理智回笼,她起身将裴知逸推到窗户口,“你该走了。” 裴知逸舍不得走,她一推,他心底又来气了,气了便想给她盖章。他单手搭着窗沿,偏头快速在霍酒词面颊上亲了一口,“明日册封典礼结束之后我来看你。” 说罢,他纵身跳出窗户,消失在黑夜中。 霍酒词摸着热烫的脸,不禁骂了一句,“登徒子。” 这一骂,她脑中跟着响起一句同样的话,也是她说的。 “哎呀!”她懊恼地敲了一下额头,忘记还他钱袋和蛊铃了。他今晚没戴蛊铃,单只蛊铃没感应,她自然也就忘了这茬。 * 裴知逸闷声出了惊春院,刚跳上墙头,一眼对上楚兼。在他看来,楚兼就是个木头,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他似乎什么都不会。 他从没见过楚兼笑,也没见过楚兼说过多余的话。 “方才为何不拦人?” 楚兼自然晓得裴知逸为何说这话,殿下在怪他方才不拦着那群家丁。他平静道:“送殿下进屋。” 仿佛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裴知逸挑起眼角,使劲打量楚兼,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也就看着老实。” 楚兼不搭话,沉声道:“殿下,明日典礼……” “无妨,我算过了。有惊无险,险后武王登位,即便二哥将那消息压了五日jsg送来又如何。”裴知逸立在屋檐上头,静静望着惊春院的主卧,“过几日,我兴许会离开帝都,你记得打听打听这侯府里的事,关于她的事一件不漏,飞鸽传书送过来。” “是。”楚兼点头。 两人安静坐着,等到主卧里烛光灭下,裴知逸才跳下屋檐。 * 翌日,册封典礼。 按照规矩,日出前的半个时辰,裴知逸换上绛红纱袍,与属官一道站于东宫正门等待裴雍过来,随后,胡霁宣读诏书,宰相授于玺印。 最后一礼,去往城墙上见过全城百姓。 “嘭”,“嘭”,“嘭”,城门上头放起一簇簇响亮的礼花,礼花升至半空,化作白光而落。 城里百姓都晓得一件事,今日是他们大胤国太子的册封典礼,不管手头有什么事都不做了,纷纷跑去城墙下头,意欲一睹太子真容。 霍酒词刚卖了自己画的花色样式,正打算去瞧瞧适合住人的小院落,见一群人往城门涌不由觉得奇怪。 “太子殿下可是到城门了?” “你们走慢些,时辰没到呢。” “大皇子骁勇善战,曾在攻打符国一战中立下大功,也得民心,皇上为何不立大皇子为太子,反而立个什么都不懂的五皇子为太子。” “二皇子文采斐然,是君子中的君子,不也没被立为太子。” “他们俩都不是皇后生的,还想要太子之位?” …… 杂乱的人声顺风吹到霍酒词耳中,不听她还真不晓得,原来皇宫里的门门道道这么多。昨晚,她是听他提过,说是册封典礼后来见她。 这一想,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城门,前头更是人山人海,什么也看不到。 猝不及防被人推入人群,前后左右一挤,霍酒词根本出不去,只得跟着人流往前走,没走一刻钟,人群便沸腾了。她踮起脚尖,远远看到裴知逸站在城门上头。 他今日穿了身绛红色的衣衫,面冠如玉,长发全束,比昨日见着时的模样稳重不少。 许是看到了她,他的眸子铮亮非常,用嘴型说了三字。 “小医仙。” 瞬间,她心头一跳,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立即低了头。 “哒哒哒”,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拿着竹筒朝着城门奔去,嘴里大声喊着,“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一听这声,众人煞有默契地让开一条道,方便那人骑马。男人骑马到达城下,惶恐道:“皇上,腾州地动!” 他一说,围观百姓立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太子殿下刚册封,腾州地动的消息便来了,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准,还是老天爷的意思。” “滕州可是靠近龙脉的地方,这会儿地动,说不准。” “你们疯了,这种大不敬的话都敢说,不怕被人拉去砍头吗?“ …… 霍酒词仔细听着周遭的低语,她不信,真有这么巧,滕州地动的消息恰好在今天,恰好在这个时候传到,莫不是有人存心破坏册封典礼。 都说皇室勾心斗角。 她往裴知逸瞧去,他依旧是笑着的,神态自若,似乎并不将地动的消息放在心上。 反观裴雍,面色铁青,城下,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烈,比礼花都响,甚至有人带头说,这地动是天意,说明老天爷不准五皇子做太子。 那些躁动的言论,她听得都慌了,他为何不担心,是不想做皇帝么。 不消片刻,后头又来一阵马蹄声,男人骑马行至城门下,利落下马,跪地道:“启禀皇上,滕州地动后出现了矿脉。” 有这消息,舆论顿时急转直下。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29节 “还以为是老天不让五皇子当太子,原来是天注定。” “矿脉,那不就是金脉。” “五皇子可是名正言顺了。” …… 好在有惊无险,霍酒词转身离开。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慌,原是早就知道了,说不准,这事还是他亲自谋划的,为的是让自己更名正言顺。 “霍老板,我家公子有请。”蓦然,张别楼自人群中现身,拦住了霍酒词的去路。 * 以往,卫焚朝喜欢待在寻欢楼,玩最好玩的游戏,喝最烈的酒,而今,他换了个地儿,是家冷冷清清的客栈,里头几乎没人。 霍酒词进门的那一刻,卫焚朝随即放下酒杯。他看得出,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对着她这副模样,他心底竟有些涩,隐隐约约的,叫人摸不到,却又能偶尔感受到。 地上依旧铺着洁白的毯子,用料也是上好的。 霍酒词走了几步,在床榻边坐下,她记得,自己曾答应过,要帮他戒寒石散。数月前,她本想送药方给他,结果他出远门了,后来严州传来噩耗,她便忘了这事。 没等她说话,卫焚朝主动将手伸出。 霍酒词搭上他削瘦的腕骨,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块斑驳的疤痕,上头添了几道新疤,很是刺眼。不把脉,光看他的脸色她也知道,他近来又吃了寒石散。 “你不是要戒寒石散么,为何又吃了?” 卫焚朝收回手,懒散地将衣袖放下,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她,目光漫长而幽远,沉迷道:“我贪恋那种滋味,怎么也戒不掉。” 这种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医了也没用。霍酒词厉声道:“你根本就不想戒寒石散,我不医了。” “不医?”卫焚朝冷哼一声,惬意地往前挪了点,“行。那桃夭布庄每次卸货就得加钱。” 霍酒词张开口,正要说话,卫焚朝接着道:“别说你可以换个码头卸货,帝都的码头确实多,可你要知道,卫家的码头离桃夭布庄最近,再者,你得罪了我,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在其他码头卸货吧?” 这些东西,霍酒词怎么会不晓得,但现在的她并不想要桃夭布庄好。她不在乎道:“无所谓,你爱如何便如何,七倍八倍,尽管加钱。” “哦?”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卫焚朝显然有些诧异,斜眼睨了过来,“你这是破罐子破摔?” 霍酒词阴沉着脸,没答,反倒说了另一句话,“我看你心里有病。” “哈哈哈。”听得这几字,卫焚朝笑了,笑声凄凉又畅快,他笑了很久,很久才停下来,直直地盯着她,目光深寒,“我是心里有病,我还需要心药。” “……” 霍酒词语塞,她不喜欢听他这样笑。 “为何这么看着我?”卫焚朝来了兴致,俯身轻佻道:“心悦我?” 陌生男子的气息拂上面庞,霍酒词“腾”地一下站起身,冷声道:“我为何要心悦一个瘾君子。倘若你没有戒寒石散的心,我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无用,卫老板,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卫焚朝喊住她,他偏过头,静静望着窗外的江面,问道:“倘若我不是瘾君子,你会心悦我么?” 不曾想,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霍酒词一时哑口。 屋内许久没声,卫焚朝自顾自开口,又问:“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吃寒石散吗?” 霍酒词不假思索道:“你有病。” “呵呵。”卫焚朝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他人是对着霍酒词,看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衣衫。他眼皮下落,似是不敢看她。“对,我有病,我不是男人。” “嗯?”霍酒词听得不甚明白,什么叫不是男人。她瞪大眼,不可思议道:“原来你是女人?可你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女子。” 对于霍酒词这奇怪的反应,卫焚朝哭笑不得,“听不懂?我是天阉之人,不是正常男人,所以只能靠吃寒石散享受男欢女爱。” 他说话的时候,右手跟着做出杀人的招式,只要霍酒词露出一点嫌弃的神色,他便会杀了她。 十七岁时,他第一次上寻欢楼,起初,那个妓子见他长得俊,芳心悸动,然而他脱下衣裳后,她的表情登时变了,是嫌弃,也是厌恶。 他扔下一锭金子,她又开始恭维他,什么好话都愿意说,可他却只想杀人。 一次他便明白了,他这样低贱的人,连妓子都嫌弃。自此以后,只有他嫌弃别人,叫别人痛苦的份儿。 真的,与其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地乞讨别人接纳自己,不如捏住他们的命。 那种滋味才叫快活。 “天阉之人?”霍酒词暗道,卫焚朝竟会同她说自己的隐私。 世人都视天阉之人为不祥,而这类人,大多会被拿去当祭品,或是祭河,或是祭山。 霍酒词久不回话,卫焚朝还以为她也嫌弃自己,正要出手,结果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世人愚昧罢了。” 他移动视线,慢慢望向她的脸,她没在看她,眉心倒是紧紧皱着,像刚冒出土的小春笋。 他缓缓松开手中的劲儿,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姑姑是江湖上有名的医仙。”霍酒词坐下身,重新拉过他的手把脉,“她曾经告诉过我,天阉之人并非不祥,也是正常人,只是这类人少些罢了。你看,灵芝难得,jsg所以它是稀罕东西,有多少人争着抢它。倘若你是为了这件事服用寒石散,糟蹋自己的身子,实在不值得。这世上最笨的,就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而伤害自己的人。” 卫焚朝不动,也不言语,就这么一眨不眨地觑着霍酒词,仿佛要将她看透。她倒是比霍同庆强,还会安慰他。 “灵芝能救人,我不会,我只会害人,所以我还是不祥。”他嘲弄地说着,眼底却有了笑意,想再听她说些安慰人的话。 “你算什么不祥之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拥天下财富,帝都城里有多少人羡慕你。你要不去看看外头那些乞讨的人?”霍酒词放开手,念及自己的经历,她喉间苦涩地厉害,“要说不祥,我才是真正的不祥之人。我姑姑死了,爹娘死了,贴身丫鬟因为我双腿被废,我还得……” 说到一半,她生生止住,哽咽道:“你说我这样的人不懂你的苦,可你这样的人又如何懂别人的苦,论惨,我不比你惨?” 眼眶酸得厉害,她不想在卫焚朝面前哭,强忍着掉泪的冲动道:“今日不适合治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是真心想戒寒石散,再来找我。至于码头的事,你随意,不让桃夭布庄的货下船都行。” 语毕,霍酒词起身疾步离去。 卫焚朝讷讷地躺在榻上,脑中想了很多。 她是不是要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后悔的,后悔让那些人来找她讨债,后悔让她听到那个消息。但他又想,这痛苦是他给的,总好过她为纪忱难过。 绥安侯府里头的事情,他也晓得一些,例如纪忱钟情画眉,待她并不好,还有尖酸刻薄的罗氏,总是为难她。 他喜欢看他们三人痛苦,又怕看到他们三人痛苦的模样。还是义父说得对,他们这种人,生来便会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杀害,憎恨亲人的同时又极度渴望拥有亲情。 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他肯定,绝不是那富可敌国的财富。 卫焚朝沉沉叹息,掀开被褥,起身斜靠窗沿,静静看着下方远去的倩影,嘴里念出两字,“酒酒。” 第31章 屋里有人 侯府里原是霍酒词管家, 一切事物都由她打理,小到院落洒扫,大到寿宴操办出行送礼。而自打霍酒词借钱那日起,打理侯府的事便落到了孙牟头上。孙牟晓得纪忱的脾气, 又将打理书房的相关事宜交给了画眉。 对于笔墨纸砚这些东西, 纪忱一上手便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同。他喜用梅记纸,而今日这纸怎么写都不舒服, 品质差了一大截, 还有墨汁,也不是常用的玉香墨。 “池渊。”纪忱恼火地放下笔, 眉心蹙了又蹙。 池渊正在外头晒书,闻言便跑了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 纪忱冷冷地扫了眼案上的东西,不悦道:“今日笔墨纸砚是谁备的, 连我的喜好都不知道。” 池渊上前捧过墨盘闻了闻, 如实道:“之前书房都是少夫人在打理,如今少夫人不管事了,孙总管便让眉娘子来打理。” 闻言,纪忱依旧面色不佳,语气倒是缓和了些, “她一片心意,算了,放着吧。” “是。”池渊放下墨盘, 心头闪过许多事。 霍酒词对他有恩, 他自然盼她过得好, 至于其他, 他不敢肖想, 肖想便是玷污她。 说起来,他还真不晓得公子究竟喜欢画眉哪一点,或许,天之骄子就喜欢画眉那样柔弱依赖人的姑娘吧。相比之下,少夫人确实独立些。倘若卫焚朝不是风流公子,他倒是觉得少夫人与卫焚朝挺般配的。 “对了,少夫人近来都在做些什么?”纪忱重新捏起笔,强忍着不适开始写字。 以往他也听过霍酒词与卫焚朝的流言,但他从来都没信过。他敢笃定,她不会背叛他。今早,他又听见了,街坊邻居说霍酒词跟卫焚朝有来往,说他纪忱头上戴了顶绿帽子。 当时他不知怎么了,竟想骂人。 难得见纪忱问起霍酒词,池渊心头一喜,故意提了卫焚朝,“少夫人近来都与羡鸯一道打理布庄。有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忱偏头道:“何事?” “少夫人今早去见了卫公子。”说着,池渊偷偷瞄了瞄纪忱,“小人觉得,卫公子对少夫人很是特别。” 她当真去见了卫焚朝? 纪忱听得浑身不得劲,心思微乱,手下的字用力一划,写歪了。他搁下笔,静静理着自己的心。不对,他的心早已被画眉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可,为何池渊说起卫焚朝与霍酒词见面,他会不舒服,跟被鱼刺扎了一样。定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毕竟霍酒词是自己的妻子,男人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有点占有欲。 不是么? * 册封典礼后,诸位皇子全来了东宫,齐齐恭贺裴知逸,没一会儿便将东宫前厅站满了。 裴知逸匆匆跑进前厅,打算拿了蛊玲便走,撞上他们旋即一愣。他晓得,这些人是他的兄弟,但他没跟这些人正儿八经地处过,几次见面也都是说些场面话,自然没什么真感情。 其中,大皇子裴知逐与二皇子裴知临最年长,站在前头,其他几个皇子年纪不大,站在后头。 见裴知逸过来,几人不约而同道:“恭喜五哥(弟)。” 裴知逸急着去见霍酒词,敷衍道:“多谢。” 裴知临温和地望着裴知逸,一脸关切道:“五弟,你看样子很急,是要出宫见人?” “我急着出宫见锦灵。”裴知逸笑,对于裴知临,他总觉得这个二哥比大哥要难对付地多。“怎么,二哥也要去?” “有父皇宠着,她已经够无法无天了,你别惯她。”裴知逐上前,伸手搭着裴知逸的肩头,将他往位置上带,“五弟,听说你在玄乙道观学了不少算命的本事,不如给我们几个算一算?” 他这话一出,除裴知临外,其他几个皇子的神情可谓十分精彩。 裴知逸眨眨眼,也不推脱,笑道:“好,你们报生辰八字,我来给你们算,算错了可不能怪我。” 裴知逐不愿做出头鸟,便示意裴知诪报生辰八字,“六弟,你方才不是说,想试试五弟的本事么?机会来了。” “啊,对对对。”裴知诪没什么心思,耿直地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裴知逸掐指仔细一算,点头道:“六弟的命数还不错,倘若安分守己,必定能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对了,六弟,你三月后会有一难,留在家中便可避开此难。” 听得他的话后,众人面色瞬息万变,裴知诪垂着脑袋,干笑两声。“谢谢五哥。” “来,算算我的。壬戌年,四月初三寅时。”说罢,裴知逐紧紧盯着裴知逸,目光如炬。 裴知临但笑不语,并没打算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0节 “大皇兄的命,我可得好好算算。前几日,父皇对我说,大皇兄在征讨符国一战中立下过大功,还曾收复过北边的失地,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也是我们大胤的福气。”裴知逸夸赞几句,随后闭上眼,拇指与食指中指来回点着。 众人压着呼吸不语,各自交换眼神。 好半晌,裴知逸才开口,“大哥的命比起六弟要差些,年少成名,青年富贵,可惜中年会生一场大病,晚年倒是安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儿成群,且都陪伴在侧。” “是么。”裴知逐嘴角的笑顿时僵了,因为这晚年生活听着像是自己被贬为平民了。他面上阴晴不定,心道,裴知逸在糊弄他。 “大哥,你得保重身子了。”语毕,裴知逸看向裴知临,“二哥可要算算?” “不用,我不信命。”裴知临礼貌回绝。 …… * 惊春院。 刚入夜,夕鹭闲着无事,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习滚轮椅。 下人准备好热水和沐浴用具便出去了,霍酒词关上房门,慢慢走到屏风后头,一手解开腰带,正准备脱下外衣。 “哐当”一声,后窗被人打开。“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蛊玲响了。 霍酒词吓了一跳,急忙拢起衣裳走出屏风。蛊玲响得厉害,她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谁。 裴知逸刚跳上窗户,一手搭着木框,恰好撞见屏风后热气腾腾,隐约有个绰约的人影,他瞬间便僵住了。 她在沐浴。 意识到这件事,他猛地停住身,面上微红。 “你来做什么。”这会儿时间还早,许多下人都没睡下,霍酒词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来看你。”见她衣裳完整,裴知逸也不顾忌了,往前一跃,利落地跳进屋内,理所当然道:“昨晚不是说了么?” 霍酒词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床榻上拿了钱袋和蛊玲,一并递到裴知逸身前,“你的东西,还给你,拿了就走吧。” 裴知逸不接,“我想你才来看你,不是为了拿东西。”这jsg句话,他说得直白又自然,半点儿也不会叫人觉得轻佻。 对方久久不接,霍酒词忍不住抬眸看他,少年眼尾泛红,似乎在指责她的无情。这一看,她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想逃。“你……” 裴知逸还是没接,低声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去柳州赈灾,大概要一月多才能回来。” “……”霍酒词没搭话,也不晓得怎么搭话。他这话听来,像是在丈夫在同妻子告别,然而她知道,他们俩什么都不是。“那你看完了,该走了。” 她又开始赶他了。裴知逸暗自生着闷气,伸手过去,从霍酒词手上拿了钱袋和蛊玲,期间,他故意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肌肤相触,立时撩起一抹酥麻,霍酒词飞快收回手,心中又气又羞,这个登徒子。气恼之后,她又想,倘若换做别人,她早喊人打他了,为何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难道是因为那一夜么。 “我的蛊玲,还给我。”心里头不快,霍酒词的语气也跟着恶劣了几分。 裴知逸垂着手,故作虚弱道:“我的手不舒服,你自己来拿。” “你!”霍酒词咬牙捏紧拳头,她看出来了,他就是纯心戏弄她。“自己拿就自己拿。”她跨出一小步,没靠他太近。 “小医仙,你今天有想起我一些么?”两人的距离比起之前近了些,裴知逸低下头,温柔地看她。 霍酒词冷脸解着蛊玲上头的系绳,出口的声音更冷,“没有。” “哦。”裴知逸怏怏地应了一声,又问:“你之前为何会撞着脑子?” 为何会撞着脑袋……霍酒词手上动作一顿,突然,心里起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是为一件事跟爹爹吵架。 那件事…… 她与纪忱是指腹为婚,长大后铁定要嫁给纪忱。兴许是因为裴知逸的缘故,她不愿嫁了,所以跟爹爹争执,惹得爹爹生气打了她一巴掌? 如此也说得通。 霍酒词自顾自想着,双手开始乱扯。 身前的人儿陷入沉思,似乎不愿说那事。裴知逸便换个问题,“小医仙,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我们都已经……” 这话将霍酒词飘远的神拉了回来,她一口打断他道:“不准说!” “为什么不准说。”裴知逸挑眉,理直气壮道:“我偏要说,我们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霍酒词来了气,也不解吊绳了,一把将蛊玲从金玉腰带上扯了下来。她这一下用力格外大,扯得裴知逸往前踉跄,抱住她往后一退。 两人离书架近,一退便退到了书架上。 顷刻间,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彻底将她包围在其中。霍酒词背靠书架,抬手便要推人,“你放开。” “不,放。”裴知逸故意拖着调子,带着一点调戏人的意味,他俯下身,将她困在自己和书架之间,“为什么不嫁我,因为你心里还有纪忱?” 额发下的眸子亮晶晶的,犹如嵌了一片星光。 “胡说!”霍酒词脱口,拧着眉心道,“我从来都没爱过他,如今对他也只有恨。” 从来都没有爱过?裴知逸抓住这几字,心情大好,那他更要求一个答案了。“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我,我想不通。你说,我哪儿不好?” 两人这姿势实在不妥,加之心跳声仿佛敲钟磬一般地响起。霍酒词心下烦躁,胡扯了个理由,“你年纪比我小,我娘说,年纪小的男子不懂照顾人。” “这是什么道理。”裴知逸困惑地眨着眼,小刷子似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从来没听过,“那,我把东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赶走,亲自照顾你。你嫁给我试几天,看我会不会照顾人。” 霍酒词:“……” * “咚咚咚。”倏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屋内。“我有事问你。” 是纪忱的声音,推搡的两人不由都怔了一下。 “你快走!”一边说,霍酒词一边使劲推着裴知逸,奈何她力气小,撼动不了他分毫。 “不走。”裴知逸侧头看向房门,清澈的眼神霎时一冷,轻蔑道:“他看到又如何?” 闻声,霍酒词急了,她不是怕纪忱如何,是怕影响霍家的名声,毕竟爹爹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其次,她的复仇还没开始,得继续留一段时间,就这么离开,她实在不甘心。 “你再不走我生气了!” 慌乱中没控制好音量,这一句,霍酒词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在跟谁说话?”外头,纪忱清晰地听到了霍酒词的声音,抬手又敲两下房门,“屋子里有人?” “是野猫!”霍酒词扬声道,狠狠揪了一把裴知逸的腰。 “喵……喵……”下一刻,裴知逸十分配合地扯着嗓子叫了两声,一高一低,挺像那么回事。叫完之后,他得意地问她,“像不像?” 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霍酒词哼气。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里头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怪,纪忱越想越不对劲儿,用力推了两下房门,“哐当哐当。”倘若换做以前,他不会觉得霍酒词的屋里有人,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信了。 “我在沐浴。”一听纪忱推门,霍酒词登时紧张起来,奈何裴知逸不松手,只得压着脾气道:“你放开,我考虑嫁给你的事。” “真的?”喜上眉梢,然而裴知逸的视线却往房门看的,上头印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一直在响,响个不停。 “嘭!”纪忱推门进去,屋内灯影憧憧,半个人影也没有,屏风后头倒是传来了一阵水声。 第32章 心思微动 烛光照得屏风朦朦胧胧的, 隐约能看到后头的画面,霍酒词端坐在浴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浴桶里的花瓣。 非礼勿视。 脑中响起这话,纪忱尴尬地转过身。屋子里没人, 是他多想了。其实仔细算起来, 打她父母出事后,他们俩几乎没说过话。 今夜一时冲动过来惊春院,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有什么事问我?”在热水被撩起又落下的声音中, 霍酒词开口了,语气淡淡的, 全然没了之前见他时的温柔,以及隐藏在温柔之下的欣喜。 纪忱关上房门, 站在原地不动,渐渐地, 他心底起了类似失落的情绪, 停顿片刻才开口,“外头传言你跟卫焚朝有私情,可是真的?” 此刻,裴知逸缩着身子躲在浴桶里。谁能想到,堂堂大胤太子, 竟然夜闯绥安侯府,如此也就算了,还躲人家妻子的浴桶里, 这要传出去, 帝都城里的说书先生铁定能说上一月。 纵然水下视物没那般清晰, 但也能看到一些。他不是瞎子, 稍微瞥着一眼便觉心猿意马。 蛊玲入水后便安静了下来, 霍酒词在水中慢慢摩挲着上头的凤凰花纹,反问道:“当初你不是说,我可以去寻欢楼找小倌儿么?” “……”纪忱被这问堵得说不出话,良久,他生硬道:“我了解卫焚朝,他生性风流,不适合你。再者,你即便要如何,也该为侯府的声誉着想。” 之前他都那般说了,今日也确实没什么立场质问她,可不问清楚,他心里头又不舒服。 谁知,他问了,她答了,他心里头更不舒服,跟噎着东西似的。 “他生性风流才好,太专情怕是要找上门来。”说到此处,手上一空,霍酒词忍不住拍了一下裴知逸的手,继续道:“至于侯府的声誉,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这话说得轻佻,同以前的性子截然不同,纪忱面上缓缓浮起一抹愠色,齿尖费力地挤出两字,“随你。” 之后,他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憋着气走了。 “嘭!”房门被关上,霍酒词气恼地看向水面,“出来!” 只听“哗啦”一声,裴知逸冒出水面,大喘一口气,清水从他面上落下,晶莹剔透,他却一下也没擦,只管直勾勾地看着她。 对上他的目光,霍酒词旋即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这会儿只穿着一件肚兜,她羞臊地抱住双臂,厉声道:“你闭上眼睛!” “哦。”裴知逸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他想起方才纪忱的话,酸溜溜道:“小医仙,你跟卫焚朝有什么私情?” 霍酒词原想气气裴知逸,叫他给她添麻烦,然而一对上他,她竟说不出那句话了。“生意上的私情。” “那就是没私情。”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开,裴知逸沉下声,“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人谈生意,不过……算了,只要你不单独见他,我都能忍。”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就是他的一样。 霍酒词盘起长发跨出浴桶,刚拿起脱下的外衣,听他如此说话,下意识回身看了眼。少年兀自闭着眼,发梢上落下的水珠全打在面颊上,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往下撇。 “生意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什jsg么?裴知逸“腾”地一下睁开眼,认真道:“那我生气了。” 他一睁眼,霍酒词即刻背过身,匆忙披上衣裳,催促道:“你还不走?” “我生气了。”裴知逸又说一遍,像个大爷一样地坐在浴桶里,丁点儿没起来的意思,“不走了。今晚就睡这儿。” “无赖!”他越说越过分,霍酒词转过身,使劲拿眼神瞪他。“我收回方才那句话,不考虑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1节 好不容易才得她一句“考虑”,裴知逸哪儿敢再放肆,于是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道:“小医仙,我明日要去柳州。” “我知道。”对上他这幅模样,霍酒词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 裴知逸挪了一下位置,双臂交叠搭在浴桶边缘,定定地瞧着她,“你说自己会考虑嫁给我,不能食言。” 霍酒词纠正道:“你离开这里我才考虑。” 裴知逸眨了下眼,又道:“我刚刚帮了你。” 这一句句的,霍酒词总觉得他有话说,板着脸道:“方才那事明明是你惹的,不叫帮。” “那也是帮了你。”裴知逸挑眉,近一步道:“所以,你不该表示点什么?”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霍酒词冷下脸,凶巴巴道:“表示什么?” 裴知逸也不拐弯抹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自然道:“亲我一下吧。小医仙,你那晚可会亲了。” “……你下流!”他一提起那晚的事,霍酒词顿觉面颊发烫,火辣辣的烫 ,怒火上涌,压不住脾气便去打他。 裴知逸侧头,一把握住霍酒词的手往前拉。 “啊!”霍酒词扑在浴桶上,两人离得近,四目相对。 “扑通,扑通,扑通……”浴桶里的热水还冒着气,烟雾缭绕。正当霍酒词以为裴知逸凑近要亲她时,迎面泼来一抔水。 “混蛋!” 她反应过来,裴知逸已经跳出了浴桶。他身上湿漉漉的,嘴角勾着得逞的坏笑,“我要走了。” “快走!”霍酒词咬牙,掬起一抔水泼他。 裴知逸不闪不躲,任由她泼。“你执意留在侯府,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么?” 霍酒词收手,垂着眼帘不语。 “看来你不打算告诉我。”裴知逸撇撇嘴,强行拉过她的手,将怀中的令牌放到她手上,“倘若你遇着难事,拿它进宫,锦灵会帮你,她帮不了,你去找父皇也行。” “……”霍酒词望着手上的令牌发怔。裴知逸是当朝太子,在太子面前,区区侯府算什么。可,若是真接了他的帮助,她心里定会有还他人情的念头。 到时再考虑嫁他的事,便不那么纯粹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令牌我不能要。” 闻言,裴知逸眸中一暗,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给出去的东西我不打算收回来,你不要就扔了。”他扫了扫发丝上的水滴,本想说楚兼在暗中保护她,怕她又说不要,便将此事忍了下去。 霍酒词迟疑。 “我真的要走了。”裴知逸低声说道,身子却没动。 “嗯。”霍酒词应声。 “你早点歇息。”迟迟等不到自己想听的话,裴知逸顿觉万分失落,转身往后窗走去。 少年的身姿不算宽阔,倒是十分精瘦,他垂着脑袋,稍显落寞。霍酒词静静望着他远去,一句话脱口而出,“路上好好照顾自己。” 裴知逸顿住身形,猛地回过头来,双眸铮亮,“你也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我要听你的答案。”语毕,他开心地跳了出去。 霍酒词握着手中的令牌,心思微动。 * 近来,孙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侯府管家,极少来布庄,可以说,只要霍酒词不来,布庄上下就得听羡鸯的话。 这日,霍酒词早早来了桃夭布庄。 “你们小心点儿,这些布匹是要送去尚书府的。”一进门,她便看到羡鸯在门口指挥店里的伙计办事,倒没端着,姿态依旧平易近人。 古人云,“人不可貌相”,今日看来,这话说得是一点没错。 话本里的情节,她记得清清楚楚,羡鸯先是引着缥碧在花园里说些不利她的话,又故意让夕鹭听到,而夕鹭那傻丫头信了,这才有了夕鹭谋害画眉一事。 至于推她入池塘的那人,纵然话本里没明写,她也大概能猜到,是羡鸯。 这心机打理布庄可是屈才了,该去皇宫里斗斗。 “少夫人,早。”羡鸯迎了上来,她长得清秀可人,一笑温柔如水。 “早。”霍酒词笑着回应她,顺道将内心对她的恨意藏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时辰尚早,布庄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伙计们都在搬运送往尚书府的布料。她行至柜台后,随手翻了翻昨日的账,数目比前些日子要真实得多。 “少夫人,这账簿还有问题么?”好一阵,霍酒词缄口不语,羡鸯慌了,以为自己又做错了账。 “没问题,你很聪明。”霍酒词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直把自己掐得泪水汪汪,这才装出哀怨可怜的模样。 见状,羡鸯吓了一跳,忙问:“少夫人,你不舒服么?”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在想,自己是个苦命人。”合上账本后,霍酒词使劲挤出一滴眼泪,哀戚道:“昨日母亲来同我说,她要给纪忱找个侧室。你也知道,纪忱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心里只有画眉一人,我是怎么争都争不过画眉的。如今我想通了,与其让纪忱娶其他女人当侧室,不如选一个我熟识的。”顿了顿,她侧过头,问:“羡鸯,你可愿喊我姐姐?” 羡鸯仔细听着,敛眉垂眼道:“羡鸯不懂少夫人的意思。” 霍酒词心里冷笑,嘴上却说,“妹妹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呢。你喜欢纪忱,敬茶那日我便看出来了。我们都是女儿家,你骗不了我的。” 羡鸯急急摇头,惶恐道:“少夫人说笑了,羡鸯是奴婢,奴婢不敢肖想公子。”她暗暗想着,自己的确愿意给纪忱当侧室,可王约素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霍酒词扫了她的脸一眼,继续道:“等我还完那六万两,母亲必定会让纪忱休了我,我一走,正妻的位置便空了。哼,夕鹭是因画眉才被打断双腿的,你知道么,我恨她,我宁愿你来坐我的位置。” “……”羡鸯依旧低着头,没吱声。她不明白霍酒词为何亲近自己,兴许是为了讨好老祖宗。若是如此,那她是在做无用功,因为老祖宗除了疼爱纪忱之外只疼她一个,对画眉也只是爱屋及乌。 思索半晌,她略带歉意道:“少夫人对不起,那日我没能救下夕鹭。当时眉娘子刚失去孩子,情绪激动,执意处死夕鹭,公子为了安抚她便下令杖毙夕鹭,后来老爷求情,说夕鹭若是死了少夫人会疯,公子这才饶了夕鹭的命,改为打断她的双腿。” “是啊,所以我咽不下这口气。”每听一字,霍酒词捏着自己手便用力一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毫无知觉。 话本里写着,那日她忙到夜里才回惊春院,刚进门便被吓了一跳,只见夕鹭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浑身是血。 一念起那画面,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日升,客人陆陆续续踏入布庄,不再适合两人谈话。 霍酒词扯开嘴角,柔声道:“你先去招呼客人,至于侧室一事,等你想好了再说。母亲那里你不必担心,我有法子让她看重你。往后,这布庄便要靠你打理了。” 羡鸯点点头,没答,只说:“少夫人,羡鸯去招呼客人了。” 她一转身,霍酒词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冷冷的,仿佛淬了冰。 连看半天,霍酒词发现一件事,羡鸯挑布料的习惯依旧没改,只按自己的喜好。 之前,她本想让她吃亏涨涨记性。不过如今,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事。 没多久,绣坊徐管事过来送布料,布庄里的伙计都在招呼客人,霍酒词便主动带着徐管事去了后头的仓库。 路上,徐管事开口道:“霍老板,绣坊近来忙,这些布匹昨儿刚打上树蜡,实在没时间给你们晒,你们自个儿晒吧,我少收一成银子,成么?” “无妨,绣坊生意好是好事,恭喜了。”霍酒词笑道。她晓得,刚绣完的布匹会打上一层树蜡,好让绣品的颜色更加鲜艳,可树蜡不亲肤,容易叫人起疹子,所以得放置一月时间,或者拿到日头底下晒几日。 霍酒词一一清点布料写在账本上。其中有羡鸯喜欢的浮光锦和细翡云棉,她停住笔,心头蓦然来了计策。 “霍老板,这些布料可不能与正常布料放在一处,得单独放。”出于好意,徐管事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了,多谢徐管事提醒。”霍酒词看向仓库,里头分了三个地儿,一放可售卖布匹,二放陈年布匹,三放瑕疵品。 最后,她选了可售卖布匹的地儿。 布料有了,接下来,她得等一个机会。倘若这机会jsg迟迟不来,她便自己造一个。 * 没几日,宫里派人来购买布匹做一批新秋衣。 裴子渠觉着,自己给桃夭布庄介绍生意,纪忱一定会感激她,于是特地让负责采买事宜的米公公来桃夭布庄购置布匹。 “哎呀,这些花色可真新颖。”米公公踏入门槛,望着目不暇接的布料不住点头,“还是公主有眼光。不错。” 霍酒词一眼看到他,心道,机会来了。“嘶,啊……”她装作一副无力的模样,抚着额头道:“羡鸯,我身子不大舒服,你去招呼米公公。” “这……”羡鸯有些犹豫,从一旁走了过来,小声道:“羡鸯不敢。” “他可是宫里头的大人物,倘若你谈成了他的生意,母亲一定对你刮目相看。”霍酒词靠近羡鸯,拉着她的手道:“你想不想要这个机会?” “我……”说到让王约素刮目相看的点儿,羡鸯便心动了。 霍酒词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脑袋,难受道:“别怕,我在这儿看着,倘若你没谈成,我再出面。” “嗯,谢少夫人。”终于,羡鸯点了头,上前招呼米公公。 霍酒词单手撑着额头,眯眼看向羡鸯。此刻,她万分紧张,生怕羡鸯今日剑走偏锋。 “米公公打算买什么样的布料,民女给您介绍。”毕竟在布庄待了一段时间,见过的人也多,羡鸯心里怕,明面上还是笑盈盈的,瞧着落落大方。 米公公侧头看她,翘着兰花指道:“宫里打算给宫女们做一批新秋装,你看着挑吧。” 羡鸯躬着身,恭敬道:“民女斗胆再问一句,这批秋装是喜庆日子穿,还是平日穿?” “平日里穿。”似乎是新奇,米公公绕了架子走了一圈,目光在几种布料上来回移动,“不用很喜庆。” 羡鸯应声,“好。请公公随民女来。”她将米公公带到细翡云棉面前,一板一眼地介绍。 看到羡鸯选中细翡云棉时,霍酒词捏着毫笔的手忽地一松。 所以说,做人还是该留一手,倘若当初她直接点出羡鸯的毛病,今日的计划便不会这般顺利了。 “行,就选你挑的这三种布料,各要三千匹。杂家算算,一共十二万三千四百五十两,这样吧,我们凑个整,十万两,以后宫里头有什么要买的,杂家还来你们布庄。”米公公坐下身,爽快定了羡鸯介绍的布匹。交钱时,他又补了一句,“倘若这些布料出了事,你们可得按规矩赔。” “公公说的是。若是这些布匹出了问题,我们桃夭布庄一定按照规矩赔偿双倍的银子。”羡鸯肃容道,心中雀跃不已。 不说这是宫里头的生意,也是十万两的生意,自她经手后,布庄从未做过这么多银子的生意。况且,布庄里的布料从未出过事,她自然没将后头的事放在心上。 第33章 故作柔弱 华灯初上, 寻欢楼便是都城里最热闹,也是人最多的地方,王孙贵胄文人墨客争相而来。 楼里丝竹乱耳,莺燕成群, 众人各找乐子嬉戏, 唯独二楼中央的雅间房门紧闭。曾几何时,这里也是热闹的地儿。 自打上次说出自己的隐私后, 卫焚朝再没找人扮演所谓的亲情。屋内空荡荡的, 桌上摆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刚端过来, 还冒着热气。 一闻,卫焚朝便皱起了眉头。这方子是霍酒词今早差人送来的, 说是能调养身子。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 木然望着光溜溜的墙面。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两指并拢浸入药碗之中,借着药汁飞快在墙面上作画,转眼间,一张美人的面庞跃然墙上。 画得极为传神,尤其是那双桃花眼, 妩媚而稚气,犹如荡开了一泓秋水。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2节 他缓缓放下手,药汁顺着修长的指尖下滑, 一滴, 一滴, 缓缓落在白色的地毯上。 忽地, 屋内烛光猛烈一闪。 卫焚朝反应极快, 挥手一拂,墙面上的画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水渍。 下一刻,卫江昶现身,他的气色比上次见到的还差,已经到了形容枯槁的地步。卫江昶直直立在房门口,纵然满身华服也掩盖不住面上的死气。 “爹娘死了,还剩一个妹妹。只要杀了她,你便能继承义父所有的财富。” 卫焚朝散漫地靠上窗棂,晚风吹起他单薄宽松的衣衫,呼呼作响。“我会杀了她,但绝不是现在。” “焚朝,你打算背叛义父么?”卫江昶嗤笑,低哑的笑声回荡在烛光中,犹如远方传来的恶魔低吟,“义父知道你在想什么,痴心妄想。” 卫焚朝一动不动,本就苍白的面色被晚风一吹,愈发苍白,苍白地如同一张纸。他默然转过身,对上死气沉沉的卫江昶,“不,孩儿从没想过背叛义父,至于何时杀她,孩儿心里有数。”末了,他又加了两个字,“快了。” 对这答案极为不满,卫江昶气得胸腔起伏都大了些,“骗义父可以,别骗自己。倘若你下不去手,义父可以帮你。” 他很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 卫焚朝是他选中的继承人,他便要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杀光所有的亲人,跌入地狱,再也无法从里头爬出来。如此,他才不会被感情束缚。 听得卫江昶的话,卫焚朝的手指下意识颤了一下。 纵然眼睛浑浊,不复清明,卫江昶还是看到了卫焚朝的动作,他沉沉叹息一声,“她是你妹妹。” 卫焚朝听出了卫江昶话中更深层的意思。他走了几步,重新坐在床榻上,扬手将碗里的汤药撒了出去。他望着外头漆黑的夜,眸色深邃。 “妹妹又如何。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女人。” 他说话的声很冷,字句又意外地炽热,像是冰架在火上烤,化成了晶莹的水。 这次,卫江昶是真生气了,他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厉声道:“吃下去。倘若三个月内你杀不了她便会毒发身亡。” 卫焚朝二话不说,拿起卫江昶手中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江昶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刑堂领罚。” “是。” * 惊春院。 霍酒词踏入主屋,这会儿池渊正在布菜,夕鹭坐在一旁,神情呆滞,全然没了以前的机灵劲儿,她愣了愣,心生感叹。 失去双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没那么容易过去,何况是她这样的小姑娘。 “池渊,多谢你来照顾夕鹭。”霍酒词行至圆桌边,由衷感激道,“一道坐下用饭吧。” 见霍酒词过来,夕鹭赶忙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姐姐回来了。” 池渊看了两人一眼,摆手道:“我留在这里不大好。你们俩慢慢吃,待会儿我来收拾东西。” 霍酒词柔声道:“没事,我自己会收拾。” “行。”池渊也不坚持,笑着离去。 “来,喝碗鸡汤补补身子。”霍酒词拿起瓷碗给夕鹭盛了鸡汤,关切道:“你都瘦了。” 夕鹭眼眶一热,泪眼婆娑地接过鸡汤,喝下一小口,随后,她给霍酒词也盛了一碗,“姐姐近来也瘦了,喝碗鸡汤。” “嗯。”霍酒词想,自己或许不该将夕鹭留在府中。说不准换个地方,她的心情会好些。“夕鹭,你想不想去外头住?” “去外头住?”心思一转,夕鹭以为霍酒词在赶她,双眼泛红道:“姐姐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看她一副要哭的模样,霍酒词便晓得她想歪了,急急拉过她的手握紧,“你若是不喜欢住在侯府,我去外头买个小院子……” “不,我没有不喜欢侯府。”夕鹭自知弄错了霍酒词的意思,红着脸道:“姐姐在哪儿我在哪儿。”她也晓得,霍酒词得在一年内还那六万两,哪来的钱买小院子。“我只是恨自己没用,不能帮姐姐还钱。” “傻丫头,我不用你帮,你只管照顾好自己。”霍酒词拍拍她的手,“至于还钱的事,我自有法子,你别操心。” “嗯。”夕鹭乖巧地点了点头。 * 米公公买布的事在前,桃夭布庄便算有了个皇家御用的名头,生意再次红火。眼看仓库里的几种布匹数量骤减,霍酒词便联系织坊老板进货。 谁想织坊刚换了老板,新老板出海寻织布的新法子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所以她得等几日。 霍酒词思量着,等几日是没问题,可等太久,定会影响她的计划。 昨日她去钱庄存钱时留意过,纵然这次布匹出事赔偿二十万两,侯府名下也还有四十几万两银子,必须再来一遭大的。 宫里头暂时没传出风声,她自然不清楚那些布料有没有出事。若是出事,侯府在钱庄里的银子便会被暂时封住,后头的事都好办,若是没出事,后头的计划便会受些影响。 思量一番,霍酒词果断将裴子渠约了出来。 见面地点定在茶楼雅间,一楼,说书人说得抑jsg扬顿挫,众人听得入迷。霍酒词在等人时也听了些。 老实说,她刚经历一段痛苦的姻缘,对于情爱早没了之前的憧憬,但她心底还是希望自己能跟一人白头到老的。 不一会儿,裴子渠上楼,意外地看着霍酒词。“你找我?” “民女见过锦灵公主。”霍酒词回神,起身行礼,直截了当道:“今日邀公主过来是有事想问。” “可以,不过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裴子渠坐下身,俏皮地挑了一下眉。 霍酒词眨眨眼,不明对方的用意,“公主请问。” “我五哥哥走的时候再三叮嘱,要我时常去侯府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得帮。”裴子渠两手放在桌上,上半身直往霍酒词倾斜,盯着她道:“他待你这样好,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霍酒词语塞,对裴知逸,倒也不是没感觉。她承认,和他在一起时自己很轻松,虽然他总惹她生气,但她其实也没那么气。 只是,她眼下更想报仇。等侯府里的事一了,她会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确定。” “不确定?”裴子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啧啧两声,拍着桌子夸张道:“五哥哥真惨啊,痴心错付。行,我问过了,你问吧。” 霍酒词没敢表明自己的目的,只简单问了句,“米公公前些日子来过我们布庄购置布匹,敢问公主,那些布匹可有被做成衣裳?” “米公公买回去的布匹?”裴子渠托腮想了想,满脸奇怪,“你问这干嘛?皇宫里做衣裳哪有那么快,司衣房得先请示胡公公,等胡公公点头了,他们才开始做衣裳。” 还没有么?霍酒词沉思片刻,请求道:“倘若司衣房开始做衣裳了,公主能不能差人告知民女?” “嗯。”裴子渠暗自琢磨着,不能让自家哥哥单相思,必须帮他一把,再者,倘若霍酒词真移情别恋,那她的机会就来了。 * 三日后,裴子渠来了消息,说是司衣房着手做衣裳了。 这消息一来,霍酒词再次联系织坊老板。通常情况下来说,长时间触碰树脂才会起疹子,所以宫里头发现布匹有问题一定没那么快,而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让羡鸯签下一笔大单子。 一连几日,织坊都没回应,霍酒词不由慌了起来,坐立难安,正打算再想一个法子套住侯府。 这天,织坊来小厮传话,“霍老板,我们家老板在醉仙楼等您。” “好,我随后便到。”霍酒词心下惊喜,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念着自己的事,丝毫没觉得自己笑得有多勾人。见小厮呆呆傻傻地站着,她疑惑道:“你还有话要说?” “没没没,没有,小人先走了。”小厮看得出神,被她一说,即刻红着脸跑了。 霍酒词按住算盘,侧头看向正在给客人选布料的羡鸯,依旧是那几样。 羡鸯能跳入她的陷阱倒也不是不聪明,而是她有弱点,她在乎王约素的看法,也迫切地想证明自己。 “羡鸯,织坊的新老板来了,你同我去见见他吧,以后我不在,你也好跟他谈生意。” “好。”羡鸯回过身,心道,霍酒词肯教,她当然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学得比她更好。近来,她卖出不少布匹,布庄的收入也比之前翻了一倍。 昨晚王约素夸她能干。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 * 两人一道赶去醉仙楼,在二楼包厢里见到了织坊新老板,夏维茗。 “是你。”霍酒词一眼认出夏维茗。有了光鲜的外衣,夏维茗便不再是以前那个穿着补丁的穷书生了,而是个十足的商人。“夏公子,大半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许久不见啊,霍老板请坐。”即便认识霍酒词,夏维茗也没表现出太过的情绪,眉眼间淡淡的,“那还得多谢卫公子,若非他开山修路,我也没机会走出大山,更不会从商。” “开山修路?卫老板还真是大手笔。”像是卫焚朝会做的事。霍酒词感叹一声,拉着羡鸯介绍道:“夏老板,这位是我妹妹,羡鸯,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便是她同你谈生意,你可别欺负她。” “妹妹”两字入耳,羡鸯是真真实实地诧异了一把。她原以为霍酒词待她好是为了报复画眉,没想她是真心待她好。“夏老板。” “羡鸯姑娘。”夏维茗笑脸打招呼,“两位快坐吧。” “嗯。”羡鸯跟着坐在霍酒词身侧。 “都拿出来吧。”夏维茗也不废话,挥手示意下人拿出自己刚做的新布料。一共八种,有飘飘欲仙的,也有丝滑亲肤的,更有冬日取暖的。“这些可都是新货,想买的人多了去了。” 夏维茗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些布料,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转头时才收敛几分,“霍老板,看在你当初于我有恩的份儿上,我第一个卖你。” 羡鸯看得咋舌,暗忖,若非霍酒词认识夏维茗,他们都抢占不到先机。她待自己这般好,自己多多少少也该帮她一把。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好布料,可惜价格也贵。我们桃夭布庄小,现银少,买不了全部的布料。”说着,霍酒词转过头,示意羡鸯上前挑选,“你挑吧,我看看你眼光如何。” “……嗯。”羡鸯受宠若惊。她站起身,仔细打量眼前的布料。时值秋末,即将入秋,挑些单薄的布料自然不行,得选暖和一些的布料。 于是她选了四种稍微厚实的布料,价格高低适中。 “选得不错。”霍酒词假意赞赏,面上在笑,眼底却是冷。 得她同意,羡鸯便开始同夏维茗谈价格。 霍酒词坐在一旁静听,羡鸯谈价的话语是多,但她顾前不顾后,只管压单匹布料的价,没考虑自己买多了布匹总价也高的事实,更没考虑自己买多布匹又卖不出的后果。 这一点怕是孙牟教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夏维茗败下阵来。“啧,霍老板,你这妹妹可真会说话,我甘拜下风。” “夏老板谬赞。”羡鸯靠近霍酒词,笑意清浅。 “羡鸯,夏老板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你说的价了。”霍酒词给了她一个夸赞的眼神,“行,我们就选这四种布料,夏老板,拟契约吧。” “唉,君子争不过女子。”夏维茗不甘心地摇摇头,朝着小厮挥手道:“拿文房四宝过来。” 他写契约的间隙,霍酒词用余光瞥了瞥羡鸯,凑近她问道:“羡鸯,这契约是你签字还是我签字。” “这……”羡鸯缩了一下,似乎拿不定注意。尽管布庄没出过事,可世事难料,总会有万一的。 她卖布卖得多,买布还是头一回。 见她迟疑,霍酒词便开始演戏,用一种类似感激的语气说道:“这几日我都没做成什么事,母亲对我颇有微词,今日这契约由我签也好。羡鸯,谢谢你了。” “嗯。”羡鸯勉强扯起嘴角,目光时不时往夏维茗飘,“应该的。” 一刻钟后,夏维茗拟好契约,将契约挪到霍酒词面前,“今日你们先付二万两的定金,我去安排货船,等十日后布料到了,你们再付剩下的十二万。倘若期间你们违约,或是那日拿不出银子,得以契约价三倍赔偿。”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3节 “好。”霍酒词接过胡笔,熏了墨水便要签字。 羡鸯目不转睛地盯着霍酒词的手,心头急得不行,今日这桩生意明明是她谈下的,为何要让霍酒词摘这个桃子。 “少夫人。” 她一开口,霍酒词立马停住手,故作不解地看向羡鸯,“怎么了?” 羡鸯恳切道:“今日这生意是我谈的,还是由我来签字吧,若是出了差错,也由我负责,总不好叫少夫人替我背黑锅。”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霍酒词心里叫好,面上却表现出了遗憾之意,“……成吧。”语毕,她将手中的胡笔交给羡鸯。 羡鸯签字后,霍酒词与夏维茗相继盖上布庄和织坊的印鉴,再去官府印押,这契约便算是成了。 两人走回侯府时,羡鸯一直是笑着的,由衷对着霍酒词说了句,“谢谢少夫人给羡鸯机会。” 霍酒词掀起眼皮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待在老祖宗身边当丫鬟真是屈才了。” 闻言,羡鸯缓缓低下头去。“少夫人说笑了,羡鸯是自愿伺候老祖宗的。没老祖宗收养,羡鸯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儿呢。” * 酉时末,纪忱回府,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霍酒词和羡鸯。 基于之前种种,他对霍酒词一直有愧,然而经过夕鹭谋害画眉那事后,他对她的愧疚少了大半,不过依旧有愧。 羡鸯率先喊人,“公子。”许是今天心情不错,她情绪外露,调子张扬,与之前的克制大相径庭。 “嗯。”纪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声。“你先进去。”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jsg话,羡鸯微微一怔,失落道:“是。” 霍酒词垂着眼眸不语。倘若她没记错的话,此时的纪忱对她还有点愧疚在,之后她主动谋害画眉,他的愧疚才消耗殆尽。 她的手藏在衣袖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了,哭的感觉便来了。她学着画眉最擅长做的模样,眼眶微红,极力摆出一张委屈可怜的脸。 今夜月色敞亮,晚风轻拂,道上夜市初形,本是携手逛街的好时候,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只留相对无言。 纪忱默然立着,身姿挺拔如松。站了许久,他才开口,低声道:“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 听得他话中的愧疚之意,霍酒词想,自己赌对了。她再掐一把手臂上的肉,等眼中泪光闪烁时,才慢悠悠地看向纪忱,哽咽道:“是,你负了我。” 这话软软的,声音哑哑的,温柔而凄凉,听在耳中犹如针扎一般,叫人心头刺痛。纪忱对上霍酒词含泪的双眼,猛地一震。 两人成亲将近一年,除了下药那晚,他从没见过她哭,今晚是第二次。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她比一般女子要坚强有胆识,除非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痛苦,否则她不会哭。 爹娘惨死,母亲执意不肯借钱,借完钱又叫她写字据,她打理布庄的同时还得自己挣钱还债,这哪一件不叫她痛苦。 今晚,她这般委屈地瞧着他,他心疼了。 至于为何心疼,兴许是想起她为自己捏肩时的好了。也不知为何,从寿宴那晚开始,他总觉得自己对她留心了许多。 “对不起。” 霍酒词仰头看着纪忱,好半晌才将眼眶中的泪水挤出,自嘲道:“倘若知道你已有心上人,我是死也不会嫁来帝都的。我不嫁来帝都,或许我爹娘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欠你们侯府六万两。” “其实你当初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不该答应。让我回忆回忆,我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我想,只要我一直待你好,你总会看到我的好。”说到此处,她嗤笑一声,“呵呵。真傻啊。你说我傻不傻?” 她一句句说着,破碎的声音落在萧瑟的秋风中,平添几分凉意。 纪忱听得心头难受,正想说话。 霍酒词深吸一口气,大步越过他。 “酒词。”纪忱喊住她。 闻声,霍酒词停住步子,却没转身,也没说话,就这么背对他站着。 纪忱上前,伸手意欲安慰她,伸到一半觉得不妥又将手放了下去。“那张字据我帮你要回来,你从来都不欠侯府什么。” “不劳烦公子,那些钱,我会慢慢还的。”他可终于说了句人话。霍酒词咬着牙,故意做出可怜兮兮的哭腔。说罢,她径自进了侯府。 纪忱能帮她要回字据,她是一万个愿意。不管是布庄里的银子,还是自己挣的,她即便不要也不想留给侯府。 望着霍酒词离去的背影,纪忱发觉一件事,近来她瘦了许多,腰肢比之前还纤细。 第34章 心疼她了 柳州。 九月初, 其他地方都是秋老虎吃人,偏偏柳州的大雨下个不停,一连十几日,洪水来势汹汹, 一路冲毁堤坝, 淹了沿岸的数百人家。 裴知逸带着赈灾银两日夜兼程赶到柳州,先泄洪, 再命人拓宽河流, 扩建堤坝,又在堤坝后头挖了备堤河。 屋田被毁, 几千几万人流离失所,附近几个州城开始陆陆续续接走难民, 当地却还有一千多的难民,他看得沉痛, 便与百姓一道搭建临时住人的木棚。 忙碌一月, 他才得了喘气的空。 来这儿之前,他命人去查了霍酒词的事,从严州查到帝都,能查的都查,一丝一毫都不得漏。 他真的很想知道, 两人分开的五年里,她经历过什么。 晴朗的夜里,裴知逸盘腿坐在堤坝边上赏月。半空中的月亮又大又圆, 清亮典雅。他仰起头, 对月思人。 “殿下。”有人来报。 “都查到些什么, 说来听听。”裴知逸将腰间的蛊玲取下, 用手勾着绳索来回摇晃。这蛊铃她戴过, 上头有她的气息。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蛊玲,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霍姑娘……” “喊太子妃。”裴知逸打断他。 下属愣了一下,平静道:“太子妃是严州知府霍同庆之女,原本生性活泼,常与其姑姑虞以沫外出游玩。十四岁那年,太子妃与霍大人争吵,霍大人气上心头打了她一巴掌,太子妃撞上书案伤了头部,自此失忆。” 裴知逸捏紧蛊玲,他今日才晓得,她是这样失忆的。“他们为何争吵?” “据那名早已离开霍家府邸的下人所说,霍大人在许多年前便给太子妃定了一门婚事,太子妃不愿嫁,这才与霍大人顶嘴。” “是么。”裴知逸沉下脸。要不是霍同庆,他们俩早见面了,说不准现在都成亲了。不过霍同庆毕竟是她亲爹,他也不好说什么。“继续。” “之后,虞以沫故去,霍同庆虽不喜这个妹妹,却也叫太子妃为她守了三年的孝,如此,太子妃的婚事便缓了三年。” “嗯。”听得对方说起虞以沫,裴知逸立即想起了师父徐相濡。他看向蛊玲感叹,也不晓得师父去哪儿了。 来人继续道:“后头便是楚侍卫查到的事。去年九月,太子妃嫁进侯府,纪大人喜欢他那位通房,所以一直未与霍姑娘同房。绥安侯之母罗氏不喜太子妃,时常为难她,青阳郡主对太子妃也一般,侯府里待太子妃最好的是绥安侯。” “呵。”裴知逸冷哼一声,幸亏纪忱眼瞎。 “后来,青阳郡主将桃夭布庄和侯府交给太子妃打理,太子妃聪慧,不仅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让布庄的生意翻了几倍。期间,青阳郡主也一直催着太子妃去讨纪大人的欢心,为此,太子妃还去了寻欢楼一趟。” “什么?”寻欢楼?被这三字一激,裴知逸猛地挺起身来。他恨恨地咬着后槽牙,她竟为了讨纪忱欢心去寻欢楼。 纪忱那混账,他配么。 见裴知逸如此,下属事项地噤了声。在他的记忆中,太子殿下为人和善,鲜少生气,此时这般恼火,必然是爱极了那位太子妃。 “念念念,继续念。”裴知逸不耐烦道,手上使劲搓着蛊玲的纹路,仿佛如此便能发泄情绪一般。 “纪大人偏宠通房,所以太子妃在侯府里受了不少委屈。”说到此处,下属停顿片刻,斟酌再三才开口,“再之后,城里传出了太子妃与风流公子卫焚朝有私情的流言,可他们俩的事,楚侍卫查不到。” “卫焚朝?”裴知逸重重念着这个名字,他那日问过小医仙,小医仙说他们俩之间只有生意上的往来,他自然是信的,只是,以楚兼的本事什么都查不到,那便说明卫焚朝确实是个人物。 他倒是没见过,但人人都喊卫焚朝“风流公子”,风流公子还能有什么好的。 越听越气,越想越不痛快,裴知逸深吸几口气,妄图平复心头翻涌的怒气。这五年里,她遇着的男人还真不少。不管了,这次回去,他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抢回皇宫里。 还是父皇说得对,到手的东西才叫人放心。 “还有呢?”裴知逸烦躁地躺下身,满心郁闷。他双手交叠枕着脑袋,暗自计划着,得尽快将这边的事了了,百姓重要,她也重要。 兴许,她在自己心里还更重要一点。 “今年四月,霍家府邸走水,霍大人与其妻潘氏不幸遇难,这场大火还累及周围邻居,房子被毁的几人便去了帝都问太子妃讨银子,太子妃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能求青阳郡主,谁知青阳郡主说布庄挣的钱属于侯府,不属于她,最后是纪大人拿钱安抚那些人,而后,青阳郡主让太子妃立下字据,叫她一年之内用自己的银子还够六万两。” “真是岂有此理!”被这些话气得,裴知逸再度坐了起来,“绥安侯府里还真没一个有良心的东西,怪不得那些人说侯府里头做尽是不体面的事。” 光是听听,他都觉得怒火攻心,更别说是亲身经历的小医仙了,她在侯府里一定受尽了委屈。 所以她不愿离开侯府,是为还那六万两?不对,看她那样子,更像是…… 裴知逸吐出一口浊气,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了,想将她早点带回皇宫。 此次来柳州并非只为赈灾,也是一种历练,倘若做好了,他必定能赢得一部分民心。毕竟他自小待在龙台山,在民心上差了两位哥哥一大截。 这边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他得尽快收尾回帝都。 * “羡鸯姑娘羡鸯姑娘,不好了,卫家码头来人了,说是要付五百两才准我们卸货!”伙计匆匆跑进布庄,脸红脖子粗,是气也是累。 “凭什么?”这会儿霍酒词不在,羡鸯便觉自己是管事人,主动跨出门槛jsg道:“我与你一道去找他们理论!” 两人前脚刚走,霍酒词后脚便到了桃夭布庄。 “哐当”一声,布庄对门的客栈开了,几个奴仆从里头铺出一层厚厚的白色地毯,纤尘不染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客栈。 一看这有钱人的架势,霍酒词猜都不用猜,定是卫焚朝来了。 “吱呀”,此时,三楼的窗户被人打开。 里头探出一张俊美苍白的面庞,素来邪气的桃花眼难得褪了邪气,徒留几分纯粹的笑意。他的脸色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白,苍白得叫人心疼。 霍酒词皱眉,心下奇怪,他没用自己送去的方子? “我病了。”卫焚朝用唇形说出三字。 霍酒词看了眼布庄,里头没什么人,伙计们都在忙着搬东西。她也不扭捏,大步迈入客栈。 一等霍酒词进门,卫焚朝立马伸出手腕,静静地等她搭脉。 霍酒词坐下身,开门见山道:“卫老板,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卫焚朝双眸一亮,似乎来了兴致。他看得出来,他的妹妹要开始反击了。“我没兴趣。” “你都没听,为何就断言自己没兴趣了。”霍酒词拉过他的手细细把脉,“之前我们说好,我帮你戒寒石散,你不收卸货钱,如今我想换个交易的东西。卫老板,我给方子,你付我银子。怎么样?” “好筹码。医仙的徒弟肯定比那些庸医强。可惜……”话说一半,卫焚朝故意停住,拖了半晌才继续道:“我想看你为难的样子。”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4节 他这话说得轻佻,霍酒词不快地沉下脸,骂道:“浪荡。” “哈哈哈。”被她一骂,卫焚朝笑了,笑声清浅而空洞,是中气不足,“帝都城里都说我是风流公子,我确实是风流公子,可风流不等于浪荡,自然,我也喜欢浪荡。”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瓷瓶。 霍酒词一闻往味道便晓得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你疯了!”她伸出手欲夺瓷瓶,不料被卫焚朝扣住。 卫焚朝紧紧扣着她的手,力道很大,大得她觉得手腕发疼。 然而她没喊疼,也没表现出痛苦的神情,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放手。” 卫焚朝定定地瞧着霍酒词,眸光忽明忽暗。兴许是兄妹的缘故,他对她的感情很矛盾,想欺负她,想看她哭,又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霍老板为何不愿嫁给我,因为我是个废人?” 霍酒词不明他为何会问这个话,敛眉道:“不,只因我对你无意。” “是么。”卫焚朝挑起眉梢,笑着放开了手,语带嘲弄道:“酒酒,你真无情。” “……”霍酒词愣住,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喊她“酒酒”这个称呼,怪怪的,又有点别样的亲昵,不是男女之间的亲昵,是带着忧伤的亲昵。 她听得心底不舒服,像是有一片落石砸下来,砸的还是最柔软的地方。 “卫老板,我们以前见过么?” 终于,霍酒词问出了深藏已久的疑问。原本,她是打算回严州问爹娘,没想爹娘出了事。他们不在,她只能问他。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她会很开心,起码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在世。不少次,她总觉得,他认识自己,是在故意逗自己。 似乎没料到霍酒词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卫焚朝面上的笑容僵了,顿了一瞬,他轻佻道:“见过。” 霍酒词紧接着问道:“在哪儿,是不是在严州?什么时候,是不是在我小的时候?” 望着她迫切的模样,卫焚朝故意凑近她,“在寻欢楼,数月前,你不记得了?” “你!”霍酒词气极,起身使劲瞪了他一眼,想想还是将怀中的药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这是我姑姑开的药方,千金难求,比之前那张方子还好用,但前提是你不能再吃寒石散。只要你照着这方子吃三个月,身子一定会好转的。” 卫焚朝默然,怔怔地望着那张药方。 霍酒词抬脚要走。 忽地,卫焚朝出声,“倘若我将名下所有的财富都给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还是说,你在乎男欢女爱?” 他这一说,霍酒词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我在乎的,是真心换真心。” “真心……”卫焚朝喃喃地念着这两字,怅然若失,有一抹苦涩走过他的面颊,“奢侈的东西。我确实给不了,谁让我卫焚朝只有钱呢。你走吧,至于这方子的钱,最多五千,不能再多了。” 霍酒词不情不愿道:“成交。”以前姑姑治有钱人的诊金可都是一万起步,相比之下,五千还真是少了点儿。也罢,毕竟他们也算朋友。她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时忍不住又提醒一句,“记得吃药,别吃寒石散。” 她一走,屋子里的景物便黯淡了几分。 卫焚朝牵起薄唇,扬手将寒石散扔出窗外, 或许,他以后都不会再吃寒石散了。 * 一个时辰后,羡鸯与伙计从码头回来。见霍酒词在,她便道:“姐姐,那卫家码头也太不是人了,之前说好不要钱,今日竟要收我们五百两的卸货钱。” 霍酒词翻着手中的账本,用一种类似无奈的语气说道:“卫老板的心思向来阴晴不定,今日他高兴,不收钱也正常,明日他不高兴,收一千也正常。与他做生意,一般人真吃不消,你该试着习惯。” “他不是与少夫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羡鸯赶忙收住后头的话,走近柜台小声道:“少夫人,你跟卫老板究竟有没有……” 霍酒词合上账本,笑着反问道:“他要真跟我有私情,还会收我的钱?” 羡鸯垂下眼帘,话语中带着试探的意味,“有人说,少夫人今早去了对门的客栈,那客栈如今是卫老板的。” “不瞒你说,他今早找我过去便是同我说码头的事,从今往后,他要收钱了。”说着,霍酒词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羡鸯,我们还是换个码头卸货吧。” “啊?”羡鸯不甘心地咬着唇瓣,却没再说。 夜里布庄打烊,羡鸯记挂罗氏早早回去了,伙计们相继离开,霍酒词收拾好账本,正要走出布庄。 “霍姑娘。”倏然,外头跑来一位小太监。 霍酒词看向小太监,心头登时一喜。莫非是皇宫里来消息了?她压着兴奋问道:“你是?” 小太监开口道:“奴才是锦灵公主身边的太监,这会儿时辰太晚公主便不出来了,所以差奴才过来给霍老板带个话儿。” “什么话?”霍酒词追问,紧张地心口直跳。这是她的第一个网,必须开个好头。 小太监一本正经道:“今早,裁衣服的几位师傅陆陆续续起了疹子,好在救治及时无人出事,胡公公已命人彻查此事,想必不久便会查到布庄,若是霍老板承认自己心悦太子殿下,公主必定竭尽全力帮霍老板。” “……”听完小太监的话后,霍酒词哭笑不得。裴子渠为裴知逸还真是操碎了心。 其实也不尽然,锦灵公主喜欢风雅公子在帝都城里根本不算秘密。裴子渠这么帮自己,肯定不全是为了裴知逸,还为她自己。 她不明白,裴子渠究竟喜欢纪忱什么,这般执着,兴许是跟她当初一样,喜欢纪忱的长相和名气,可以满足自己对爱情的憧憬。 然而春闺梦里人跟现实的纪忱完全是两码事。 第35章 仇人落难 纪忱近来事多, 大多时间都待在书房里头。而霍酒词,从严州回来后便一直在惊春院用饭,几乎不来前厅。 今夜月圆,用完饭后, 纪从回等人坐在凉亭里赏月话家常。 羡鸯紧挨罗氏站着, 一脸温柔地听着几人谈话,偶尔附和几句。 期间, 王约素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羡鸯一眼, 心下闪过许多念头。这几日,布庄进账的银子翻了一倍, 其中一笔大生意也是羡鸯谈的。她琢磨着,羡鸯该是学到了霍酒词做生意的法子。 再怎么说, 羡鸯都是侯府里长大的,终归会向着侯府, 而霍酒词, 她总觉得她打从借钱的事起便不大一样了,且这不一样叫她不舒服。 有些事还是罗氏说得对,布庄不能一辈子靠霍酒词。 昨日罗氏与她找人算过霍酒词的命,不是什么好命,将来还会影响纪忱的仕途。她仔细想想, 算命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霍酒词没背景,相比之下, 锦灵公主才是那个对纪忱有帮助的人。 至于画眉, 她是真心瞧不上, 什么本事都没有, 当个妾都勉强, 更别说是侧室了。 说到侧室…… 王约素再度看向羡鸯,略微和善道:“羡鸯,别站着了,坐吧。” “……”羡鸯瞪大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以王约素的为人,说这话便是认可她了。 一旁,画眉低头咬着唇瓣,秀眉微微拢起。 “羡鸯,快坐吧。”罗氏侧过脑袋,笑着拍了拍羡鸯的手,其中意思jsg不言而喻。 这时,下人端来一把凳子,羡鸯坐下身,身形有些僵,怕是还没缓过激动的劲儿。“谢夫人,谢老祖宗,谢侯爷。” 纪从回不语,默默看着王约素。 罗氏开口道:“从回啊,我和约素昨儿找人算过酒词的命,算命先生说她命不好,克父克母克夫,你还是让忱儿休了她吧,至于她借的银子,慢慢还便是了。有字据在,她不敢不还的。” 听得这些话,羡鸯心里便有数了,想来王约素是打算让公子休了霍酒词,却又不愿布庄生意变差,于是将注意打到了她头上。如此自然是好,毕竟她拼命学习打理布庄为的就是这一天。 “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万万没想到罗氏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纪从回的脸登时黑了,起身怒道:“我与霍贤弟是结拜兄弟,何况他曾救我一命,是天大的恩情,如今他惨死严州,我上回没帮酒词已是良心难安了,你还叫我别管酒词?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这回,王约素与罗氏一个鼻孔出气,“夫君,我们也不愿赶她走,可她继续留着,你就不怕她克死忱儿?” “她……”纪从回语塞,沉思片刻,他踌躇道:“算命先生当真这么说?” 罗氏与王约素齐齐点头。 她们俩一点头,纪从回的态度便没方才强硬了,他无力地坐下身,试着与王约素商量, “夫人,若非霍贤弟救我一命,我与你哪有今天。你能不能看在这份恩情上,别让酒词还那六万两银子?” 王约素偏头去拿石桌上的糕点,不情不愿道:“我考虑考虑。” * 最近布庄生意不错,羡鸯便想趁着人多再卖些价格高的布料,于是请人画了套话本里的衣裳让孙牟做。 霍酒词算着时间,今日故意没进布庄,待在不远处的茶楼里看戏。倘若昨晚那小太监所言属实,一个时辰内,宫里的人必到。 时间一点点逼近,她心口汹涌的情绪几乎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想看羡鸯进大牢的场面,也想看王约素得知钱庄里的银子被封时的神情,一定精彩。 说来好笑,若非王约素坚持让她来帮羡鸯一道打理布庄,她还真不一定能想出这样的计划。 霍酒词临窗坐着,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龙井,霎时,茶香四溢。她捏起茶杯,刚呷了一口,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嗯?她立马抬眸看去,只见一群带刀侍卫从不远处跑来,领头那人虽也是太监,但看模样便不是一般的太监,想来多半是裴子渠说的大总管胡公公。 侍卫先进布庄,吓得布庄里的客人全跑了出去,伙计们也是怕得瑟瑟发抖。 此刻,羡鸯正在做账,一边写,一边轻笑。昨日夫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她想,自己的好日子应该快了。 至于霍酒词,她只能说,怪她自己命苦。 “胡公公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蓦然,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羡鸯抬起脸,布庄里头的客人全不见了,前厅站着两排杀气腾腾的侍卫。她还是头一次撞上这场面,双腿发软,“啪”,毫笔掉落在柜台上,墨汁飞溅,污了一大片账本。 随后,胡霁与米公公踏入布庄,米公公视线一转,定格在羡鸯的面上,他伸手指着她道:“胡公公,那日卖布匹的人便是她!” 胡霁冷冷地扫了眼羡鸯,吩咐道:“拿下!” “是!”侍卫得令,大步过来擒人。 羡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讷讷地站在柜台后,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按在了地上。“米公公,敢问民女犯了什么事?” “犯了什么事?你问问自己!”米公公斥责一声,义正言辞道:“明明是刚打好树蜡的布匹,你们竟然没晾晒便拿出来卖,害得裁缝师傅身上起了疹子!公主几次三番提起你们布庄的好,杂家才来你这儿购置布匹,没想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黑心得连皇家的钱都敢乱赚!” “没晒干树蜡?”羡鸯面色一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脑中将那日卖布料的情形过了一遍,乍然,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霍酒词呢,她今日怎么没来? 完了。她心头一凉。这事定是霍酒词布的局。布匹为何要打树蜡,霍酒词从未告诉过她,孙牟也没提过,其次,她更喜欢在前头卖布做账,极少去后头的仓库。 怪不得她近来待她那么好,怪不得以王约素的刮目相看引她去招呼米公公…… 原来如此。这一件件的,她不信霍酒词没设局。 “胡公公,米公公,这一定是误会,羡鸯她绝不会……”孙牟匆匆从楼上跑下,没走两步便被侍卫拦住。 怎么说,孙牟当年都是在皇宫里当过差的,胡如何会不认识他,“孙师傅,好久不见,你与此事可有关系?” 孙牟摇摇头,迫切地望着胡霁,问道:“胡公公,羡鸯她究竟犯了何事?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既然孙师傅与此时无关便走远些。”说罢,胡霁环顾一圈桃夭布庄,挥手道:“桃夭布庄贩卖低劣布匹,暂封一月。” 这会儿,外头围着看戏的人不少,见布庄被封,便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5节 “这桃夭布庄可是青阳郡主的,怎么说封就封。” “天子脚下,一个小小的布庄算什么,得罪了皇家,谁能有好果子吃。” “那可是卖给皇家的布料啊,他们也敢糊弄?胆子也忒大了。” “想必也不是糊弄,是不晓得里头的道理罢了,只能说,羡鸯姑娘比起霍老板还是嫩了些。” “奇怪,我怎么没起疹子?” “说不定是你命大。” “我昨日起了疹子,还道是怎么了,原是这布料惹的。” …… 一旦想通里头的事,羡鸯哪儿肯乖乖被带走,嘶声力竭道:“两位公公,民女并非是这布庄的老板,只是个无名小卒,之所以会卖那批布料给米公公,全全是我家少夫人的主意,请两位公公明察!” “少夫人?”胡霁不解地看向米公公。 米公公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形,凑近胡霁道:“那日是有个女子站在柜台后,可她瞧着像是病了,一句话都没说。” “不!她说了!她说了!”羡鸯急急摇头,说什么都不能让霍酒词置身事外,“是她让民女去招待米公公的!是她!” “是么。”望着眼前女子执着的模样,胡霁不由眯起眼,“将那位少夫人也带过来。” * 听着听着,外头又大不对劲了,霍酒词站起身,半个人探出了木栏杆。只见几名侍卫从布庄里头出来,一路问着她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暗忖,莫非是羡鸯将罪名都推到她头上了?呵呵,这倒是像她会做的事。 原本,她计划的是,羡鸯被米公公强行带走,而今羡鸯拉她下水,那她便得换套说辞。 霍酒词喝下一口茶,径自走了出去。 “官爷,她就是霍老板,是你们要找的人。”茶馆里头的人见霍酒词下楼,统统伸手指她,一个比一个起劲,看热闹不嫌事大。 侍卫大步行至霍酒词身前,公事公办道:“你可是桃夭布庄的老板霍酒词?” 霍酒词摇头,不卑不亢道:“我是霍酒词,但不是布庄的老板,帮人打理而已。” “……”侍卫被她饶得有点晕,扬手道:“带她去见胡公公。” “走!” 两名侍卫将霍酒词押进布庄。 一对上她,羡鸯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额际青筋暴跳,好在有人按着,否则,她一定会冲过去掐霍酒词的脖子。“两位公公,就是她,她才是布庄的老板,也是她让民女卖那些布料的!” 米公公为难地看着胡霁,试探道:“胡公公,要不一起抓了?” 胡霁不答,一动不动地盯着霍酒词腰间的蛊玲。他记得,太子殿下腰间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蛊玲。难道,她就是太子殿下要找的女子? “你是这布庄的老板?” “不,民女只是帮着羡鸯姑娘打理布庄而已,并非布庄老板,公公不信可问这些伙计。”霍酒词柔声道。 胡霁当即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伙计,“她所言可是真的?” “扑通”,伙计们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以前少夫人的确是布庄老板,但从三月前开始,羡鸯姑娘才是我们布庄的老板。” “你们胡说八道!”伙计这一答,羡鸯是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他们一个个都喊她羡鸯姑娘,喊霍酒词老板,真到了有事的时候,他们竟然喊她老板。 然而伙计们才不管羡鸯会陷入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如实道:“之前夫人交代过,布庄的一切事宜便由羡鸯姑娘打理……” “胡说八道!”羡鸯失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以前她是巴不得自己能当布庄的老板,而今日,她是巴不得jsg跟布庄撇清关系。 任他们自说自话,胡霁并不管羡鸯与伙计们之间的拉扯,他盯着霍酒词问:“霍姑娘,你可知布匹刚染上树蜡的事?” “民女知道。”霍酒词诚实地点了点头。 一听她承认,羡鸯立时为自己鸣冤,“两位公公,你们都听到了么,她知道!” 胡霁皱眉,心里头想的却是裴知逸的事。可惜殿下不在,不然,真该让殿下来认认人。 “回公公,民女知道树蜡的事,可民女也曾将此事告知过羡鸯姑娘。”霍酒词肃容道,说得真像有那么回事,说完又自责道:“想来是那日民女不舒服,话说得轻了,且布庄里人也多,所以羡鸯姑娘没听着。” 话间,她暗自瞅了一眼羡鸯。还记得话本里头,夕鹭被打断腿的那晚,是羡鸯说夕鹭听岔了缥碧的话。 今日她一报还一报。 “没有!”见状,羡鸯更为大声地喊道:“没有,她没有同我说过!两位公公,民女可以发誓!” 米公公嗤了一声,不屑道:“发誓顶什么用。” 胡霁兀自站着,没出声,似在想事。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霍酒词关切道:“民女方才过来,听街坊邻居说,前些日子布庄里卖进宫的布匹害得几位裁缝师傅起了疹子,两位公公,他们还好么?” 她问起,胡霁这才开口,“发现得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所以杂家没打算重罚你们布庄。” “那便好。”霍酒词松了口气,果断跪下身,恳求道:“羡鸯姑娘只是没听着民女的话,并非故意为之,说来也是民女之过,还请两位公公放过她,桃夭布庄一定以买价双倍银子赔偿,至于宫里的几位受害人,布庄也愿意赔偿。” 她心里很清楚,若不将赔偿先按在布庄头上,到时王约素一定全推给羡鸯。 “你!”霍酒词来这一出,羡鸯直接哑口。这会儿,她又弄不清霍酒词的目的了。 外头,议论声更大了。 “你们看看,还是霍老板会做生意,羡鸯姑娘太嫩。” “做会生意有什么用,她讨不了纪忱的欢心,不然青阳郡主哪儿会让羡鸯姑娘来打理布庄。” “绥安侯府里又有新鲜事儿了?” …… 胡霁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琢磨不定。 “胡公公……”胡霁久不说话,米公公忍不住喊了一句。 胡霁沉吟道:“事确实算不得大事。但归根究底还是你们的过错,赔偿按照规矩走。无心之失也是失,羡鸯姑娘,你是布庄的老板便得跟杂家走一趟。至于布庄,暂封半月。” “谢公公开恩!”霍酒词急忙道,“民女一定让母亲好好整顿布庄。” “……”听得自己要被带走,羡鸯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旋即瘫软在地。 第36章 他回来了 羡鸯被抓, 布庄被封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侯府。 一家子正在前厅用午膳,“你说什么?”纪从回放下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啪!”罗氏拍下筷子, 急切道:“羡鸯怎会做这种事, 定是霍酒词搞的鬼,她就是个灾星!你们还留她在侯府, 现在好了吧, 连累羡鸯入狱,都是你们害的!我们侯府供她吃穿供她住, 怎么待她不好了!” 没等孙牟将话说完,罗氏自己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王约素眉心深锁, 她一直以为霍酒词是个温婉且知恩图报的女子,应该不会这般对侯府, 说不准是羡鸯自己惹的事。 纪忱不动筷子, 心道,她肯定做不出这事。 桌上几人各有心思。画眉侧头看向纪忱,心头略微不快,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她是随手夹的,根本没管纪忱喜不喜欢。 看着碗里的鸡腿, 纪忱愣了一下,他不爱吃鸡肉。恍惚间,他想起去年自己同霍酒词去酒楼用饭的事, 她点的菜全是自己爱吃的。 这么多年来, 画眉总是享受自己对她的好却不付出, 他心头其实很不舒服。 这时 , 霍酒词回了府, 低垂螓首,看不清面上神情。她没进前厅,而是径自走向惊春院。 “酒词。”纪从回叫住霍酒词。 纪从回的声音入耳,霍酒词只得停住身,调转方向往前厅走。她哑声道:“父亲,母亲,老祖宗。” 画眉直直盯着霍酒词,眸中情绪几经变幻,如今有罗氏宠她,她的地位比之前高出不少,也能上桌了。 没等其他人开口,霍酒词先声夺人,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都是我不好,没教好羡鸯,叫她犯了这么大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怪我吧。” 罗氏一看霍酒词的脸便觉气上心头,拍着桌子道:“就是你的错!你还不去将羡鸯救出来!” “……”霍酒词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眉心稍稍颦起,等泪光汇聚,她才道:“请老祖宗放心,我会尽力想法子救羡鸯出来的。” 孙牟叹了口气道:“这事其实也怪不得少夫人,方才少夫人一直在求胡公公放了羡鸯,只是胡公公不答应罢了。布庄命该有此劫。” 纪从回眯眼仔细打量霍酒词,见她不像是在说谎,稍稍松了口气。 王约素沉着脸,不置一语。 “姐姐,你不帮羡鸯可是为了那件事?那晚,大家都以为我小产是缥碧害的,后来羡鸯说出实情,害得夕鹭被打断双腿。所以你怪她,是不是?”画眉开口,一脸不解地望着霍酒词,真切道:“我都原谅夕鹭了,你就不能原谅羡鸯么?” 她一说,在场所有人齐齐看向霍酒词。 “好啊,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报复羡鸯,你个白眼狼!”罗氏气急,拿起身前的瓷碗便朝霍酒词砸了过去。 霍酒词下意识想躲,又硬生生忍住没躲,好让大家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霍酒词。 只听“叮”地一声,一只象牙玉筷击在了瓷碗上。 是纪忱出手了。 紧接着,“啪”,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瓣。 这一下突如其来,不止罗氏愣住,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纪忱会帮霍酒词。 霍酒词抬眸望向纪忱,她倒没觉得纪忱有多在意她,不过是愧疚心犯了。她想,自己再装一装,怕不是他就真将将那借据给她了。 “忱儿。”王约素不满地喊了一声,语气很重,犹如千斤巨石压来。 纪忱别过脸,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 如此一闹,厅上剑拔弩张,霍酒词暗自思索着,似乎,打她从宴会上醒来之后,这世界跟话本里的就不大一样了,纪忱没那么冷情,画眉也没那么柔弱善良。 话本里的画眉,什么都没做,都是别人害她,她是真善良,脑子也是真单纯,唯一一次动怒便失去孩子的时候,而那个时候,画眉也是真疯狂,恨不得让夕鹭死。 天都城人看到这一章时全都在心疼画眉,骂她恶毒,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原本可以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一生,照顾父母善终,就因为自己处在这世界里,要衬托画眉的善良好和美好,所以活该失去父母? “酒词,你老实说,今日之事是不是你所为?”王约素冷眼盯着霍酒词,许久之前,她是认这个儿媳的,因为她什么都好,还听话,但从画眉怀孕开始,她对霍酒词就不大满意了。 “不是。”霍酒词利落地回了两字,她吸了吸鼻子,使劲咬住唇内的软肉,直到自己疼得掉下泪来,“母亲,你仔细想想,我还欠着侯府六万两银子呢,只要布庄在,我去帮忙每月都有五十两银子拿,可胡公公这一封,我便什么都没了,所以我为何要这么做?” 厅上几人哑口,罗氏冷哼一声,“谁晓得呢。” 霍酒词没管她,继续道:“羡鸯在我身边待的时间并不长,肯定有许多事没学到。那日,我身子不舒服,声音小,加之店里人多,她怕是没听清我说的话。后来,米公公过来,我寻思着,她该练练胆子,便让她去招呼米公公,谁晓得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母亲不信,大可问问布庄里的伙计,布料是羡鸯自个儿选的,不是我逼的。”说着,她垂眸思量片刻,自言自语道:“等等,前几日,她同我说起母亲,啊……”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6节 说到此处,她故意停住,没往下说。 王约素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说我什么了?” 霍酒词偷偷瞧了眼罗氏,小声道:“她说母亲瞧不起她,还说,布庄是母亲的,倘若真查出了什么事,母亲一定会负责任。我想,羡鸯这么做,兴许是不满母亲的什么决定……不,也不对,羡鸯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至于将自己搭进去。” 闻言,王约素更不舒服了,她倒是记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罗氏同她提过羡鸯做侧室的事,当时她一口回绝了。 难不成羡鸯那丫头听着了她的话,心生怨恨?可,她昨日不是给了一点甜头么。 “你胡说八道!”听jsg得霍酒词将布庄被封的错全推到羡鸯身上,罗氏站起身,气得面色都红了几分,大喊道:“你个白眼狼,明明是你设计陷害羡鸯!羡鸯她自小长在侯府,绝不会害布庄,更不会害侯府!” “我只是猜测,没说一定如此。”如今,霍酒词装小媳妇儿的样子是如火纯情,被罗氏一骂,立马缩着身子闭嘴,眼角的泪也不擦,十足委屈。 她明面上委屈,内心反倒畅快极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真好。羡鸯害夕鹭失去一双腿,她非得让她赔出一双腿来。 “约素,你信她的话么?”罗氏问,心口不住起伏着。 纪从回急忙去给她顺气,安抚道:“母亲别气,想来是羡鸯那丫头没听清酒词的话,我信羡鸯,也信酒词,她们俩都没错,是我们侯府有这一难罢了。” “你闭嘴!”罗氏怒喝一声,鬓边纹路又深几分,“我不信她!” “倘若父亲母亲没什么要问的,我就先走了。至于羡鸯,我会想法子的。”说罢,霍酒词头也朝几人施了一礼,拖着略带幽怨的背影离开。 纪忱飞快瞧了霍酒词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不知怎么的,他心头越来越迷茫了。 * 寻欢楼。 卫焚朝侧躺在软塌上,闭眼握着酒杯轻轻摇晃,嘴角带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没一会儿,张别楼进屋,静静站着。他在卫焚朝身侧多年,对他的性子自是了解不过。“少主再不杀了她,主人定会动怒。” 卫焚朝睁了眼,紧紧盯着手中的酒杯,嘲弄道:“你觉得我怕死么?我甚至觉得,这一生很长,很长。” “属下不想看到少主如此。”张别楼上前一步,劝说道,“少主做生意天赋高,就应该继承主人的所有,挣更多的钱。” “呵呵。”卫焚朝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放下酒杯,叹道:“那样的我并不开心。楼叔,挣再多的钱能买到真心么?我能用钱买到他们的关心,可他们是真心关心我么,不,他们是怕我。” 被这话一堵,张别楼有些接不上话,但他实在不愿看到卫焚朝自暴自弃,又道:“只要少主相信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我骗不了自己。”仰头饮下杯中的烈酒,卫焚朝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颊,因这一点酒起了红意,“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能给我真的,即便我付出的是假的。所以说,她跟别人不一样。” 张别楼急道:“少主不杀她三月之内便会死。难道她的命比少主自己还重要么?” 卫焚朝点头,接着张别楼的话往下说,“是,她的命比我重要。” “少主!” 此刻,卫江昶站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全听了去。不用猜他都知道,卫焚朝根本就没打算杀霍酒词,他是想拿自己的命换霍酒词的命。 真是个傻子。 他一直都不希望卫焚朝被感情所累,因为他们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有感情。 确实,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但永远买不到真情,这一点,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活了这么久,前前后后算起来,他一共被女人骗了十九次,她们每个人都说爱他,不介意他是天阉之人,结果呢,她们全都背叛了他,不是与其他男人跑了便是背着他偷情。 那些不堪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杀意渐起,卫江昶握紧手,纵身跃下客栈。 嗯?习武之人对于杀气都极为敏锐,卫焚朝感受到了杀气,瞬明白过来。是义父在外头,他起了杀心。 义父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义父。除了皇家的人,义父什么人都敢杀。 卫焚朝猛地坐起身,火速拿过木施上的衣衫披上,又如闪电般跳下窗户,奋力直追。他晓得义父为何这般着急,因为义父他跟自己一样,寒石散服用过多,身子垮了,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少主!”张别楼大喊,想想还是追了上去。他们俩之间的恩怨,按理说他不该插手。但他是这两父子救的,更不想看他们反目成仇。 纵然卫江昶吃了几十年的寒石散,身子垮得厉害,但他底子还在,内力更是比卫焚朝强劲,要真动手,卫焚朝不一定是卫江昶的对手。 “卖香囊咯……” “卖馄饨哦……” 这会儿正值夜市热闹之际,满城灯火辉煌,道上行人来往密集。 卫江昶疾驰在屋檐上,不到一刻钟,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不禁感叹一声,这个义子看似无情,其实比谁都重感情。 “一二三四五六,拦住他。” 卫江昶一喊,当即有六名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呈一字排开。 身前突然多出六人挡路,卫焚朝不得不止住去势,这六人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认得。 卫江昶财富多,结仇也多,想他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他之所以没被人杀害,全靠这六人,所以这六人的本事可见一斑。 “请少主留步。”六人齐声喊道,“否则我们便要不客气了。” 卫焚朝立在屋檐上,夜色撒落一地清霜,浸透着那双冷锐的眸子。晚风呼呼地吹着,将他白衫吹得飞起,翩翩似仙。他缓缓扯开一个笑,果断从腰间抽出随身软剑。 “好。看我今晚能不能踩着你们的尸体过去。” * 桃夭布庄被封,霍酒词的日子顿时空闲多了。尽管她在布庄上头倾注了不少心血,但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想要。没了便没了,没了才好。 这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她独自一人走在热闹的主道上,心情愉悦。周遭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子,为引人流,摊主使出了浑身解数。 夕鹭最喜这些,她明日得带她出来走走,省得她一人待在惊春院闷出病。 明媚的灯火中,迎面走来不少夫妻,霍酒词怔怔地望着他们,心底五味陈杂。许久以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跟纪忱琴瑟和鸣,他会牵着她来逛街,会带着她游船江上,然而事实与幻想正好相反。 纪忱从未带她出来逛过夜市,甚至,他们俩都算不得正常夫妻。 真是讽刺。她跟纪忱根本就没有缘分,有的只是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缘分。 也罢,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念着念着,她脑中忽然出现一张脸,是张少年的面庞,少年的笑中犹自带着稚气。世事难料,原来裴知逸才是她梦中的小道士。 可惜,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依旧没想起。 霍酒词一路走,一路想,竭力回忆话本中的故事线,妄图从中找到一点关于裴知逸的事。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左手手腕上的胎记。在话本里头,她的事相对来说还是多的,其他便少了。 涉及爹娘的惨死也只有一句话,“没多久,霍家府邸意外起火,霍同庆与其妻潘氏不幸葬身火海”。 写书人写来是简单的一句话,她经历的却是大段大段的痛苦。 而卫焚朝,话本里几乎没他什么事,写书人提起纪忱的名头时才会提他一嘴,说他如何如何风流,身边的女人如何如何多,与纪忱完全是两种人。 毕竟话本多数时候是站在画眉的角度写的,卫焚朝与画眉没交集,不写也正常。 正因为写书人没写,所以有关裴知逸和卫焚朝的事全是空白,而这些空白,她只能自己琢磨。 霍酒词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胎记,心头布满疑惑,她总觉得,卫焚朝手腕上的疤痕,还有娘亲以前做的奇怪事,两者之间有联系。 卫焚朝,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哥哥。是的话,他为何不承认。 想到后头,霍酒词顿觉脑子发胀,她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苦恼的事抛到一边。或许有一天,他自己就承认了。 眼下,她该在意的是自己的计划,下一步就等夏维茗那边的布匹到货了。布庄被封,进账的银子便没了,同时,布匹有毒之事还未下定论,所以侯府存在钱庄里的银子也会被封,到时侯府只能自己拿钱付剩下的货款。 侯府里有多少钱,她再清楚不过。 霍酒词兀思索着自己的事,被人群一挤,不知不觉便进了人烟稀少的小道。 倏地,寒风扑面。 霍酒词呆住,心头突突一跳,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接着,她便觉自己陷入了剑影中,浑身发冷。 下一瞬,“铿”地一声,又一道白光闪现,恰到好处地拦下了先前的那道白光。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响个不停。霍酒词即刻反应过来,心生欣喜,抬眸看向来人。 双剑交击后分开,裴知逸落在霍酒词身前,单手执剑,五官在黑夜中沁出丝丝缕缕的冷,“小医仙,你走远些。” 第37章 你答应了 “你小心些。”霍酒词弄不清楚面前的状况, 但眼下这儿危险,她也不多话,转身跑进了人多的主街道。 她话音jsg方落,又一道黑影落下, 楚兼面无表情道:“殿下, 让属下来。” “你退下。”裴知逸抬手制止楚兼,双眸紧盯不远处的黑衣人, 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他暗忖, 此人的杀气明显是冲着小医仙的,而非他, 那自然不是大皇兄和二皇兄所为。 回帝都城的一路上,他也遇着过几批杀手, 两相比较,眼前这个显然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 如何会亲自来杀小医仙。 卫江昶面上带着黑色的布巾, 蒙脸蒙额,只露一双苍老的眼。他定定地瞧着裴知逸,浑浊的眼神登时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今晚能动武纯粹是靠着丹药强提真气, 不管杀不杀得了霍酒词,他过度消耗自己都会死。 生死于他无所谓,他早已看淡, 然而卫焚朝的路, 他是一定要替他铺平的。 对方不答, 裴知逸也没继续问, 江湖规矩, 杀手的嘴一定要严,没死便服毒自尽,根本不给人问话的机会。 手腕一动,裴知逸上手便是杀招,不管此人出于什么目的要杀小医仙,他都不能叫他活着。 他自幼待在龙台山,除了念书便是学剑,剑术不说登峰造极,入一流之列根本不在话下,加之徐简阿传了十几年的功力给他,所以即便对上卫江昶这样老道的人,他也不一定会败。 交手间,他将内里注入剑中,又从剑尖逼出,霎时,千万剑光朝卫江昶涌去,跟罗网一般密集。 “好生厉害的晚辈。”卫江昶不禁在心头赞叹一句,抬手迎上,全凭内力硬生生地接了这一剑,身上各处大穴刺痛无比。 两人缠斗几十招,剑与剑飞速交击,渐渐地,卫江昶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随即明白过来,药效快过了,等药效一过,自己便会油尽灯枯。 可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卫江昶用尽全力挥出一剑隔开裴知逸,随后又掷出两枚烟雾弹。 “嘭!”一声巨响,地上迅速升起大片灰烟,浓烈得迷眼,裴知逸下意识别过脸,趁着这空隙,卫江昶上了屋檐。 “属下去追!”楚兼站得远,受烟雾影响小,见黑人要逃,他身子一跃便追了上去。 “铿!”裴知逸收剑入鞘,匆匆跑入人堆去寻霍酒词。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7节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一靠近,蛊铃便会响起,还会相互吸引,十分方便找人。 “小医仙,你可有受伤?”他一个箭步跨至霍酒词身前,想伸手又强行忍住,上下打量她,面上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没有。”霍酒词摇摇头。裴知逸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裴知逸,见他毫发无损不由松了口气。 奇怪,这人是谁。 她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究竟是谁要来杀她。难道是侯府里的人?王约素出身名门,应该干不出这事,罗氏倒是有些可能。 但也仅限于有可能,她以为,罗氏请不动方才那人。 “小医仙,你在想什么?”霍酒词久不说话,裴知逸忍不住凑近她,星眸闪烁。 “啊。”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霍酒词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结果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整个人往后一倒。 “小心!”裴知逸眼疾手快,先拦住她的腰,再往前一拉,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霍酒词受力扑在裴知逸怀中,撞上了硬邦邦的肌肉,瞬间,她只觉心跳如鼓,激烈得即将跳出嗓子眼。 他们俩虽有过夫妻之实,却只见了三面,不算太熟。一下这般亲近,叫她手足无措。 霍酒词尴尬地推开裴知逸,面上微红,她暗暗地念着,幸亏周遭灯笼多,他应该瞧不见她面上的红晕。 她一推,裴知逸的眼中的光芒随即暗淡下来。 霍酒词站在原地,胡乱地搅着双手,脑子里全是空白,压根不晓得说什么,“叮叮当当”,两人腰间的蛊铃倒是响得剧烈。 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频频往他们俩投来好奇的目光。霍酒词不喜这些目光,快步往人少的地方走。 裴知逸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大步越过她,双手一张,直接将她拦住。 “哎呀。”霍酒词收势不及,猛地撞了上去,她不悦道:“你拦我做什么?” “要答案。”裴知逸兀自张着双手,一脸认真地瞧她,而这认真种又夹杂着些许慌,“我回来了,你的答案呢?” 他声音清澈,在夜风中听来有暖玉的质感。 霍酒词尴尬地别过脸,眼神乱飘。这些日子里,她脑中全在想怎么让侯府走入她的陷阱,压根就没考虑那事。 裴知逸偏头看她,略微失落道:“你不会没想过吧?” “我……嗯……”霍酒词绕过裴知逸,心虚得没敢看他。她拿不定主意,便一直往前走,到了安静无人的石桥上才停住身。 时值秋末,小河两岸种着大片桂花树,晚风一吹,桂花纷纷扬扬地落入水中,惹得空中清香浮动。 霍酒词背对着裴知逸,思量许久,她问出了一个全天下女子都喜欢问的话,“你,为何喜欢我?” “啊?”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般简单的问题,裴知逸愣了一下,脱口道:“你人美心善,与我又契合,是我命中注定的娘子。” 什么叫契合?霍酒词面上一红,羞赧道:“等过个十几年,我老了呢,老了就不美了。” “怎么会,小医仙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老了也美。”怕她不信,裴知逸走上前,并肩站在她身侧,“而且你老的时候,我也就老了。” 霍酒词低着头,想起自己的计划便道:“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裴知逸侧过身,出手前略微迟疑,迟疑过后,他果断按上了她的双肩,一字一字道:“对我善良便好,你若是对别人善良,我会不高兴的。” “……”霍酒词抬头,她看进他真诚而纯澈的眼神里,心道,天下间怎会有这么直率的男子。她抿了抿嘴,嘴角情不自禁地洇开一抹笑。 也是。他就是自己梦中的小道士,她为何要错过。 裴知逸俯身凝视霍酒词,声音紧绷,“我这样说,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不能的话,我再换一种说法。” 对上裴知逸热切期盼的目光,霍酒词的心跳更厉害了,她垂下眼帘,小声道:“等我要到休书再说吧。” “休书?”裴知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他激动地不能自己,一把拉住霍酒词的手包在手掌中。“小医仙,你这是答应了?” “啊,你,你……”纵然边上没什么人,霍酒词依旧羞臊得厉害,使劲抽回手,奈何裴知逸握得紧,她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快放手!我,我要回侯府了。” “不放。”裴知逸执拗道,两手包得更紧,“既然你答应了,今晚便跟我回宫。” 霍酒词讷讷道:“今晚跟你回宫?”一时间,无来由的,她心头酸涩。倘若爹爹没打那一巴掌便好了。 “嗯。”裴知逸眨眨眼,怕她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每一字都咬得很重,“今,晚,跟,我,回,宫。” “不行。”霍酒词一口拒绝,她将自己从感情深陷中剥离出来,“侯府里还有不少事没完,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又要等?我已经等你五年了,五年,你知道五年多长么,有一千多个日夜。就今晚吧,今晚跟我回宫。”裴知逸委屈地望着她,话中有撒娇之意。“小医仙……” “最后等一次,不会太久的,你若不愿意就算了。”霍酒词看不得他如此,心中开始动摇。 她的计划一半都没到,而且那字据她也没拿到,字据在,就意味着她欠侯府六万两,对于太子来说,六万两自然不算什么,可她并不想裴知逸拿钱给侯府。第三,她还没跟纪忱合离,就这么跟裴知逸回宫,实在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好吧。”裴知逸最怕的就是霍酒词反悔,尽管不甘心,也只好由着她。他牵起她的手,妥协道:“我送你回侯府。” “嗯。”方才那事,霍酒词心有余悸,也不敢一人回侯府。她看向两人的手,提醒道:“你能不能放开,万一被人瞧见……” “我都退一步了,当然要收点甜头。”裴知逸回得理所当然,怕她担心又道:“我们走人少的地方。” 霍酒词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两人携手走在人少的道上。 许久之前,纪忱也牵过她的手,跟裴知逸完全不同。纪忱握得很轻,更像是虚搭着的,而裴知逸握得很紧,像是怕她会逃。 他的手很暖,热意顺着两人肌肤相交处传来,连带她都觉得有些热了。 两人走过一条又一条小道,到了侯府后门的那条街。 “我看着你进去。”裴知逸不舍地松开手,动作很慢。 他的指尖jsg在她手心缓缓划过,撩起细微的酥麻,霍酒词颤了一下,飞快抽回手,“嗯,你路上小心。” 语毕,她一步步走向后门,忽然,少年的声音顺风传来,霸道而干脆,“你记得早些问纪忱要休书,我要是等不及了,一定会闯入侯府抢人。” 霍酒词没接话,提着裙摆跑到后门,抬手敲了敲。等待的途中,她心口乱跳,正打算回头再看一眼,谁料门开了。 * 底下灯火透亮,上头霜夜清冷。朦胧的夜色中,卫江昶疾驰在瓦檐上,身形如箭,三丈处,楚兼步步紧逼,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小。 倏然,张别楼跃上瓦檐,拦住了楚兼的去路。这一拦,卫江昶顺利逃脱。 方才那一战中,卫江昶几乎用尽了全部真气,命不久矣。逃离主街道后,他没走几步便倒了。“噗!”他俯身吐出一口鲜血,双膝重重撞在瓦片上,浑身无力地往下滑去,重重摔在小巷子里。 “义父!”卫焚朝从另一高楼跃下,正好撞见卫江昶。他忙不迭上前扶他,心想,义父能伤成这样,那便说明霍酒词没事。 有人救了她,不管是谁,只要她没事便好。 “咳咳。”卫江昶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卫焚朝身上,狠狠地问道:“你,你是不是,杀了,他们?” 卫焚朝直接略过了这话,言辞真切道:“义父,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必……”卫江昶虚弱至极,他费力地张开眼,看着满身是伤的卫焚朝,以及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心头便有了大概。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即便落于下风,也能凭着一股狠劲杀出来。“为了自己的妹妹,你打算杀了义父?” 卫焚朝毫不迟疑道:“倘若义父真杀了她,孩儿定会为她报仇。” “噗!”怒急攻心,卫江昶再吐一口鲜血,他一把抓住卫焚朝的手,用力得似乎要捏碎他的手腕,“好,真好,我苦心栽培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不多时,张别楼赶到此处。他望着两人,叹道,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画面,还是发生了。 卫焚朝跪下身,对着卫江昶道:“孩儿不孝。” “呵呵。”卫江昶自嘲一笑,面上滑过无数落寞。天下第一首富,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笑了,七窍鲜血喷涌,他却毫不在乎,“看样子,你是不会杀她了。也好,来陪义父吧,黄泉路上,我们俩做个伴。” 卫焚朝反握住卫江昶的手,苍白的薄唇吐出一个字,“好。” 他答应的那一刻,卫江昶的眼恰好闭上。 卫焚朝深深吐出一口气,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在看到霍酒词时就知道,知道自己会背叛义父,也会同他一起死。 张别楼跪下身,哑声道:“少主,主人前两日留了话,倘若他死了,他名下所有的财富都归少主。” 然而卫焚朝却像是没听着张别楼的话,木然抱起卫江昶往前走。 那些东西,他从来都没想过。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一件东西,一件卫江昶渴望,他也渴望,近在眼前却又很短暂的东西。 第38章 若有来生 “酒词?”纪忱打开后门, 见霍酒词在外头不由一惊,面色微变,“这么晚了,你在外头做什么?” 霍酒词对上他更惊, 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低声道:“想不出救羡鸯的法子,便出去走走。” 对此, 纪忱不置可否, 余光往外头瞧了瞧,然而附近没什么人, 更没卫焚朝的身影,他紧绷的心口顿时松了一松。“太晚了, 快去歇息吧。” “嗯。”霍酒词点头,径自往惊春院走。她边走边想, 除了熟悉的几人, 还有谁要害她?裴子渠肯定不会,难道是生意场上的人? 可她又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谁。似乎,话本里也没提过这人。 这次不得手,对方说不定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步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对手。 “酒词。”冷不丁地, 纪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霍酒词回过神,使劲睁眼看着一处, 让眼睛酸涩流泪, 这才做出了泫然欲泣的模样。这幅样子她以前最不愿做, 结果现在做的最多, 想想也是讽刺。 她记得, 写书之人原是打算让她做纪忱的白月光,后来迫无无奈改了,所以纪忱遇上了手腕上画着桃花的画眉,而不是手腕上有桃花胎记的她。 纪忱大步追上霍酒词,见她低着头,眼角有碎光闪烁,心生怜惜,温柔道:“为何哭了?” “没事。”霍酒词吸了吸鼻子,不答,自顾自走着。 “酒词。”纪忱一把拉住她,只当她是想不出救羡鸯的法子而自责,“想不出法子还是别想了,我明日进宫见皇上,求他饶过羡鸯。” 霍酒词喉间微动,声音细不可闻,“嗯。” 纪忱猜不透霍酒词为何难过,沉声道:“到底怎么了。” 霍酒词低着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以为布庄被封之事是我做的,让我早些还钱。我如今也就在布庄帮帮忙,哪来的钱还……”说着,她戚戚地擦了擦面上的泪,红着眼看人,“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也没打算让你帮。纪忱,既然你不爱我,给我一纸休书吧。” 休书? 这两字犹如惊雷一般劈下来,纪忱当场震住,心慌了。他自认对霍酒词没什么男女之情,可听到她要自己写休书时,他不知怎么的,竟觉心头不畅,隐约有种怒意。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点不快,淡淡道:“你不必为此事担忧,过几日,我一定将字据还你。” “还是算了吧,只要母亲宽限三年便好。”霍酒词压着嗓子,努力做出一副哭腔。 “你这是不信我?”纪忱皱起眉尖,清冷的面上徒然升起气一层愠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谢。”霍酒词内心一阵冷笑,面上却闪着泪光,柔弱而可怜。她瞥了眼纪忱拉着自己的手,故意道:“郎君,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你先遇着我,还会喜欢画眉么?” 仿佛被的针扎了一般,纪忱立马放开了手,有些难堪地别过脸。 “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当我没说吧。”霍酒词幽怨道,转身便要走。 没等她走出三步,纪忱开口,“酒词,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倘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负你。”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8节 呵呵,霍酒词听得想笑,她脑子可没坑,谁要跟他有来世。 * 见到纪忱的那一刻,裴知逸立即醋上了,他站在拐角,单手按着墙面,一使劲,墙面便凹了下去。 若不是怕小医仙反悔,他现在便想冲上去带走她。 纪忱看来的那一瞬,他急急往后退了一步,隐藏在阴影里。仔细想想,他真觉得气,明明他跟小医仙两情相悦,被人强行拆散,是对苦命鸳鸯,这么一弄,自己跟情夫一样。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嘭。”后门被人关上,那两人进去了。 裴知逸走出阴影,深深看了眼后门,他勾起手置于唇边,轻轻一吹,霎时,从一侧跑来一匹白马。 白马亲昵地凑近他,他翻身上马,脑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小医仙说,她要问纪忱讨休书。 若是纪忱不肯给休书,那她该如何?继续待着? 他抓紧缰绳,眸中沁了一片夜色,脑中隐隐约约闪过一句话,在大胤律例第四卷 。 “殿下。”蓦然,楚兼现身,简单说了三字,“没追到。” 他说话向来如此,要多简洁有多简洁,然而他说得再简洁裴知逸也听得懂,“那人看样子已是强弩之末,追不着倒也无妨,今后你得万分注意,不得让人靠近她。” “是。”楚兼颔首。 裴知逸望向侯府周围,一条主道,一条小街,人多。思索片刻,他下了一个指令,“这一圈都换成自己人。” “是。” 当晚,裴知逸回到皇宫,第一件事便是去翻看大胤的律例,还真让他翻到了那句话。即便纪忱不给休书,她也能与纪忱和离。 转念一想,他嘴角的笑又垮了,小医仙继续待在侯府怕是不止要拿休书这么简单,还打算报复侯府吧。 她为何不要他帮忙,有他帮忙,她会事半功倍。 裴知逸落寞地躺到榻上,取下腰间的蛊铃放在眼前,用手指拨动,“叮叮当当”,他望着蛊铃上头的花纹出神,再次回忆起他们的短暂初见。 * 翌日,关于桃夭布庄卖出有毒布匹一事终于盖章定论,刑部文书很快便传到了侯府。 除赔偿二十万两外,布庄还得赔偿一万两误事钱;其次,羡鸯得在牢里待个半月;第三,布庄失信,和钱庄一道被封半月。 好巧不巧的是,羡鸯上回定的布匹今日到岸了,夏维茗守在码头左等右等,半个接货的人影也没看到,他顿觉奇怪,左右一打听才知道桃夭jsg布庄被封的事。 “这事明明是羡鸯惹的,凭什么要我们赔!”王约素一看刑部送来的文书,气得差点扔在地上。 纪从回按住王约素的肩头,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上头说是羡鸯与布庄,并没要我们赔全部。” “有什么区别?她拿得出二十一万两银子么,怕是一千两都没有,到时还不是我们赔钱。”王约素扶着胀痛的额际,一想到钱庄要出去二十一万两银子,她只觉自己的心都要滴血了,越想越越气,恨不得冲到大牢里掐死羡鸯。 这事确实难办,纪从回说不出其他话,只得说:“钱么,以后还是能赚的,你别看太重了。幸亏刑部没让我们这几日还钱,不然我们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 王约素冷哼一声,暗自生气。 “老爷,夫人,外头有人求见,说是织坊的老板。”家丁来报。 “织坊的老板?”王约素与纪从回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互确认,并不认识什么织坊的老板。 纪从回伸手道:“请他进来。” “是。”家丁应声。 没一会儿,夏维茗进了前厅,开门见山道:“侯爷,夫人,夏某已将布匹送至码头,请问你们何时支付剩下的货款?” “货款?”王约素听得一头雾水,心头却起了不妙的预感,她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什么货款?” “是布匹的货款,羡鸯姑娘十日前同我订的。”边说,夏维茗边从怀中拿出契约,小心摊开,捏着两角道:“你们看仔细了,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桃夭布庄同我们织坊购买了十四万两银子的布匹,定金二万,等布匹到货的这天,你们得付剩下的十二万两。两位,我夏维茗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你们可不能诓我的钱啊。” “十二万两?”王约素恼火地望着契约上的字,当即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往旁倒去。她虽不打理布庄,却也晓得生意上往来的相关事,若是付不出货款,他们便得按三倍契约价赔偿对方。 契约价三倍,那便是四十二万两银子。 “夫人!”眼角余光一瞥,纪从回赶忙扶住王约素,“夏老板,你先坐。”语毕,他将王约素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后拿过夏维茗手中的契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色渐渐发沉。 眼下布庄和钱庄都被封了,他们哪里拿得出十二万两银子。 夏维茗坐下身,也不催,安静等着纪从回看完契约。 一时,厅上无人说话,空气慢慢凝固,迫人呼吸。 许久,王约素至于缓过气来,她单手搭着太阳穴,一副什么都不愿说的模样。倘若这契约上头只有羡鸯签字还好,大不了,她将责任全推到羡鸯头上,可该死的,上头盖了桃夭布庄的印签。 “夏老板,想必你也听说了。”看完之后,纪从回将契约还给夏维茗,好声好气道:“我们布庄最近出了点儿事,被胡公公勒令整顿,钱庄的银子也一样,你看……” 没等纪从回说完,夏维茗便打断了他,“纪侯爷,夏某是个老板,手底下还得养活一大群人,你不付钱,叫夏某怎么养他们?” 期间,王约素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忍不住了才开口,“夏老板,我们侯府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你能不能宽限几日?好让我们凑一凑。” “这……”夏维茗陷入沉思,没说话。 王约素急得不行,纪从回倒是还算沉稳。 “唉,好吧。”夏维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来,霍老板于夏某有恩,夏某还她一个人情。这样吧,夏某给你们三日时间去凑钱,三日之后,你们若是凑不齐这个钱,夏某便去报官,那时你们得赔四十二万两银子。” “好,多谢夏老板体谅,这份恩情,本侯永远铭记在心。”纪从回上前,由衷感谢道。 该谈的谈完,夏维茗也不多说,大步离开侯府。 他一走,纪从回嘴角强撑的弧度瞬间折了,面上愁云遍布。王约素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侯府近来会有这么多破事。 “当初我就不该让羡鸯打理布庄,她哪有那个脑子。”王约素有气无力地说道,眼中被疲惫覆盖,黯淡不少,“以前,酒词打理布庄时从不会签这么大的单子,即便出事了侯府也能应付。羡鸯倒好,本事没多少,野心倒是不小。前头给我捅那个大个篓子不说,今日竟然还有惊喜等着我们侯府,这个混账东西!” “夫人。”纪从回握住王约素的手,宽慰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骂她也没意义,不如想法子凑钱,侯府里现如今有多少银子?” “两万两,孙伯知道我的规矩,不会留多的。这两万里头最多能给出一万五,不然侯府的开支便没了。”说到这里,王约素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夫君,你有什么法子?” “暂时没有。”纪从回摇摇头,柔声道:“不过我会想法子的。” 闻言,王约素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纪从回,头一回觉得自己没嫁错人。 * 纪忱近来事多,忙得焦头烂额,回侯府也迟,纪从回与王约素便没告诉他货款的事。 当日,纪从回进宫找了裴雍,求他别封侯府存在钱庄的银子,裴雍多少也晓得桃夭布庄的事,何况刑部文书都出了,他自然不会驳下属的面子。 裴雍那儿行不通,两人便想尽法子借钱,拉不下脸也得拉。 纪从回问自己的同僚借,认识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借到两万多点,毕竟布庄是被胡公公亲自封的,他们也不想惹火上身。王约素则是问自己的手帕交借,然而那些姐妹只会锦上添花,并不会雪中送炭。 整整两日,两人只借了三万不到点儿。 钱没凑齐,纪从回心态依旧平稳,反倒是王约素,连着两日没吃饭,人都憔悴了,她本是青阳郡主,从小被人捧在手心,从没受过挫折,如今这一遭,算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一难。 实在是无法了,她只能去娘家借钱,不曾想,娘家说她已经嫁出去了,是泼出去的水,最多借三万。 法子用尽,两人也才借到七万多,加上侯府现银一共九万,距离那十二万两还差三万。 这最后的三万,王约素决定去地下钱庄借。 地下钱庄大进大出,确实是什么人都敢借,但他们收的利也高,至少一半。 第三日清晨,王约素去了地下钱庄,对方开口便是一倍的利,借三万,一月之后还六万。 一听“一月”“六万”四字,王约素险些又晕过去,她耐着性子跟对方谈,没想对方将她认了出来,非但不肯降利,反而越说越高。 七万,八万,九万……一直往下走,摆明就是乘人之危。 王约素被气得不轻,更觉对方在吃人。她心想,这万一钱庄里头出点什么事,他们侯府拿不出钱来,怕不是要赔个无底洞。何况她还听人提过一件事,说是地下钱庄讨债时凶狠无比,什么手段都用得出,例如砍手砍脚。 她怎么合计都觉得自己不该冒险,只得另想法子。 * 今早,霍酒词也出了侯府,跟着王约素和刘嬷嬷出来的。她一路跟着两人,直到她们进入地下钱庄。 她在赌,赌王约素不会跟地下钱庄借钱,那她的机会就来了。 这些日子她卖花色卖药方,确实赚了点儿钱,足够借给王约素凑那十二万两。可有些事自己出面不了,得找人帮忙。 “唉。”走出地下钱庄时,王约素更疲惫了,整个人都搭在刘嬷嬷身上。 “夫人慢些走,小心摔了。”刘嬷嬷紧紧搀扶着王约素,时刻关注她的神色,生怕她会这么倒下去。 “唉,唉,唉……”王约素不住地叹息着,一声比一声重,仿佛有吐不完的抑郁,“刘嬷嬷,明日夏老板就来要钱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还差三万两啊,呵,平日不觉得三万两多,真到用时多得要人命。” 刘嬷嬷是王约素的贴身丫鬟,在她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怎会忍心看王约素痛苦,主动道:“夫人,老奴还有些私房钱,少是少些,但好歹……” “不成!”不待刘嬷嬷说完,王约素果断截了她的话,正色道:“我再借不到钱也不能用你的私房钱,你的钱自己放好。” “夫人……”刘嬷嬷摇头,还想再说。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书生打扮,长得文质彬彬,他挡在路中,显然是故意拦住两人的,举止又极为有礼,“小人见过夫人。” 听得人声,王约素抬头望去,眼前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穿着也普通,她压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物。“你是?” 男人不答,只问,“夫人从地下钱庄出来,可是在借钱?” 王约素微微一怔,板起脸道:“与你无关。刘嬷嬷,我们走。” “是。”刘嬷嬷顿了顿,扶着王约jsg素绕过男人往侯府走。 下一刻,男人再度出声,“我可以借钱给夫人,并且只要三成利。” 三成利?王约素以为自己听错了,立马停住脚步,扭头道:“此话当真?” 男人微笑,也不急着上前,站在原地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王约素面上刚起的喜悦瞬间压下,她就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但这也是她最后的稻草了,明日便是还钱的日子。“什么条件?” 男人尴尬地挠了挠头,红着脸道:“实不相瞒,我对侯府的羡鸯姑娘一见钟情。所以,若是夫人肯将羡鸯姑娘的卖身契给我,我愿意借这个钱。” “……”王约素面露迟疑。羡鸯是罗氏的人,她怎好随意处置,再者她跟罗氏的关系素来水火不容,真要给了羡鸯的卖身契,怕不是要你死我活。 “夫人……”刘嬷嬷拉了拉王约素的衣袖,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羡鸯只是个丫鬟,侯府才重要啊,更何况这次的事是她惹的,她怎么着都该出力。” 刘嬷嬷如此一说,王约素心里那点迟疑瞬间消散,“你说得对,这事是她惹的。” 答应后,王约素匆匆回府拿了羡鸯的卖身契过来。 男人找了个客栈的雅间,先写好字据,再抬手奉上两万两银票,“夫人,这里是两万两,剩下的一万两,我待会儿去收收账,明日亲自送到侯府。” “嗯,你明日今早过来。”王约素虽急着要钱,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将羡鸯的卖身契递过去,提笔签下了借钱的契约,再按手印。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39节 字加手印,这借据便是成了,借银三万整,为期半年,三成利。 兜兜转转,终归是借到钱了,王约素面上一扫疲惫,有了点笑意,她走前又提醒一句,“公子明日一定得早点来侯府。” “好。”男人笑着答道。 那两人远去,“吱呀”一声,霍酒词从内室走出。 “姑娘,给。”男人将手中的卖身契递了过去。 “多谢公子帮忙。”霍酒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卖身契。这是她的第二步计划,顺利完成。下一步,就等着羡鸯从大牢里出来了。 第39章 多事之秋 第四日。 王约素起了个大早, 早点都没用便在侯府门口等人,盼着昨日那男人能尽快送来一万两银子。十二万两就缺一万两,她的心就跟猫爪挠心一样。 男人迟迟没来,她左等右等, 脑子都绷直了。她不晓得男人住在哪儿, 只能等他来侯府。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男人还是没来, 反倒是夏维茗来了。 见着夏维茗, 王约素慌了一慌。 这时,纪从回从里头走出, 抬手按着王约素的肩头,示意她莫慌。“夏老板, 怎么来得这般早。” 纪从回笑着迎了上去,本想套套近乎, 让他再宽限一日, 谁知夏维茗并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问道:“纪侯爷,夫人,两位可是准备好了银子?” 闻声,纪从回面上一僵, 王约素软言道:“夏老板,你人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不是么。我们俩这三日已经借够了十一万两, 眼下还差一万, 那人说今日会送过来, 我们正在等他呢。你先进去坐坐把, 他待会儿便过来了。” 夏维茗将信将疑地瞧着两人, 生怕他们坑他的钱,正色道:“两位,夏某是看在霍老板的面子上才宽限你们三日的。你们今日若是还不给,夏某现在就去报官。” 纪从回与王约素被说得极为不快,面上很是难看,可他们毕竟在求人,纵然心理再不快也得舔着脸。“夏老板,今日我们一定给你银子,你尽管放心。我纪忱好歹也是个侯爷,岂会不守信用。” “好,就冲侯爷这话,夏某信。”夏维茗进了前厅。 又等一刻钟,王约素焦躁了,便让刘嬷嬷去惊春院找霍酒词。她想着,霍酒词要是劝不了夏维茗,她就得拿钱,反正她还欠着侯府六万两。 刘嬷嬷没法拒绝王约素,只得来惊春院找霍酒词。 霍酒词这会儿正躺在床榻上装病,等字据到手,她即刻跟夕鹭搬出去,从此忘了这鬼地方。 “姐姐……”夕鹭拿着布巾给霍酒词擦脸,边哭边道:“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老天待我们俩可真残忍……” “少夫人。” 刘嬷嬷疾步进屋,正想请霍酒词去前厅同夏维茗说说好话,结果定睛一看,霍酒词病了。她担忧地走上前,关切道:“夕鹭,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我们小姐从前日开始便一直不舒服,奴婢腿脚不方便,想喊人都走不出去,只能守在床榻前。”夕鹭哭着道,眼眶红红的,“小姐还说自己得的是小病,休息休息便好了,但你瞧瞧她这模样,哪里像是小病。” 刘嬷嬷凑近床榻,仔细看了看昏迷的霍酒词,虽说时间上凑巧了些,但这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面色苍白得可怖,怕是真患上了什么病。 她是侯府里的人,哪里会不晓得侯府里的事。 近来,王约素和罗氏合计着要让纪忱休了霍酒词,便将在惊春院伺候的家丁婢女都调走了。没人伺候,这院里许多事情都得靠她们俩自己,夕鹭是个残废,那就得靠霍酒词一人。霍酒词也是个千金小姐,哪儿会干活。 “唉……”刘嬷嬷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是为侯府的无情,二是为霍酒词的苦命。 夕鹭抽泣着,哽咽道:“刘嬷嬷,你来找小姐是为的什么事?” “没事。”刘嬷嬷上前给霍酒词掖了掖被角,她总不好拉一个昏迷的病人去跟夏维茗谈事,是个人都做不出来。“让少夫人好好歇着吧,我得了空便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似乎没想到素来不通人情的刘嬷嬷会这般说话,夕鹭显然愣了一下,“谢谢。” “不必客气。”语毕,刘嬷嬷转身离开。 夕鹭望着刘嬷嬷远去的方向,奇怪地眨了眨眼,她不明白,刘嬷嬷待在王约素身边多年,居然心地还不错。 没一会儿,霍酒词才睁开眼,轻声道:“戏完了。” “小姐。”夕鹭赶忙擦干面上的泪,扭头道:“这一招能行么?刘嬷嬷会不会同夫人说啊,万一夫人过来……” “应该不会。”霍酒词肯定道,她看人虽不够老练,但多少也会一些。刘嬷嬷虽然向着王约素,但她们俩还是不大一样的。 王约素出身贵族,骨子里带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意识,在她看来,只有别人的服从的份儿,而刘嬷嬷就不同了,奴婢出身,何况她年纪大,心会软几分。再者,她记得话本里有写,自己曾治过刘嬷嬷的腰病。 * 刘嬷嬷回到前厅,小声在王约素耳畔说了霍酒词的情况,王约素当即皱起眉头,气恼道:“用着她的时候,她总要出点差子。” 听得这话,刘嬷嬷不大舒服了,可王约素是她的主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维茗悠闲地吃着茶点,神情惬意。纪从回与王约素坐在一旁,偶尔说几句好话,更多时候,两人是望着大门。 等到午时,下人开始摆桌上菜,夏维茗的脸一步步黑成锅底。 “夏老板,你看,这都到饭点了,要不,我们先用膳吧。”纪从回讨好道。 “侯爷,那送钱之人怎么还没来。”夏维茗强忍着翻涌的怒意,起身紧紧盯着两人,“莫不是根本就没这人吧?” 突然,有人在门口大声喊道:“老板,大事不好了,织坊里的工人闹起来了!” “什么!”夏维茗大步朝那人走去,一把拎起他的的衣领道:“你说什么!” “老板,那些个工人说,今日再不发工钱,他们便不做了,还要将我们的货都丢进江水里取。”小厮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凄惨至极,“老板,那可是几十万的银子啊!” 纪从回与王约素对视一眼,霎时,心凉了。 夏维茗喘着粗气,面色涨红,侧头看向纪忱与王约素,无奈道:“侯爷,夫人,不是我夏某人不给你们机会,是实在是没办法,你们也听到了,我织坊里头的工人都在闹,都等着发工钱,不瞒你们说,我的钱全投到了波斯布料上,还指着你们的钱来付工钱呢。” “夏老板,你的难处我们听到了,确实是难,只是那借钱之人明明说好今早来的,不知怎么的。说不定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拿不出钱,说什么都是空,纪从也只好稳住夏维茗先,“还请夏老板再等一等。” 夏维茗喉间一动,坚决道:“侯爷,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时辰,倘若一个时辰后,你们拿不出十二万两银子,我便拿着契约去报官。” 报官……一听这话,王约素的脸白了,差点站不主。 “夫人别慌,我们再等等。”纪从回旋即jsg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老爷。”王约素抬头,双眼微红。 期间,夏维茗与手下一直在商量事,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纪从回与王约素看得越来越惶恐。 时间在煎熬中度过,谁都没了用饭的心情,终于,一个时辰到了,送钱之人依旧没来,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 夏维茗看了眼大门,冷脸道:“我已经给了够多的时间了,没想到你们俩真在诓我。好,既然你们耍诈,那我也不客气了。纪侯爷,我们去见官吧。” “不行!”王约素脱离纪从回的怀抱,厉声喝道。 见状,纪从回一把拉住王约素,冲着她使眼色。“夏老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报官。”如今侯府是多事之秋,比风中浮萍还弱,再也经不起摧残了。 夏维茗不为所动,态度强硬。 王约素无法挥手让孙牟拿出了准备好的十一万银子,求道:“夏老板,这是十一万两银子,就差一万两了。要不,你先拿着这十一万两银子回去,至于那一万两,我们一拿到便给你送过去,成不成?” 她从未求过人,语气生硬地紧。 “夫人,十二万两都不够我付工钱的,更别说是十一万两。”夏维茗烦躁地扶额,瞧也不瞧那十一万两,“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们别怪我。” 见夏维茗要走,纪从回与王约素便让孙牟拦住他。 “是。”孙牟应声,带人拦住了夏维茗的去路。 “你们想做什么?”这架势一来,夏维茗顿觉不妙,心思一动,他拿出怀中的契约道:“这契约是假的,夏某没带真的在身上,你们就是抢去又如何。真想不到,堂堂绥安侯,竟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此刻,王约素是真动了撕毁契约的念头,再将夏维茗不动声响地处置了,然而夏维茗这话一说,她只能打消念头。 几人不语,夏维茗便晓得自己猜对了,“好啊,你们居然真打算撕毁契约。哼,夏某现在是不去报官都不成了。”他一把推开孙牟,逃似的往大门口跑。 “夏老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王约素一把扯住了夏维茗的衣袖,竭力拖着他,不让他走,“夏老板,求求你,别去报官,千万别去报官,我们实在赔不出四十二万两银子。”几句话出口,想必是到了伤心处,她伤然泪下,“布庄被封,钱庄被封,我们侯府全靠侯爷和忱儿的俸禄过日子,府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能开的下人也开了,日子艰难,你……” 夏维茗停住身,眼帘微垂,似乎是犹豫了。 见状,王约素还以为自己哭得夏维茗起了恻隐之心,于是继续哭,毫不在乎自己侯府主母的名头。 “夫人,你别哭了。”夏维茗见不得女人流泪,别过脸道:“我也不想做绝,但你们也太大胆了。按照契约上所说,你们三日前没拿出钱就该付四十二万两银子,延期三日已是我的大度了,两位,我不是圣人。” “夏老板。”纪从回搂住王约素,一脸哀求。 “夏老板,你就行行好吧。”孙牟上前,苦苦哀求。 面对这样的三人,夏维茗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妥协道:“这样吧,夏某今日先去借银子付工钱,也不让你们还四十二万两,但你们得在三个月内还清四十万两。如何?” “四十万两?”尖叫一声,王约素险些晕过去。 “怎么,夫人不同意,那你们现在拿十二万两银子出来。”夏维茗沉下脸,冷声道:“夏某大度,可不代表夏某好欺负。你们若是拿什么皇亲国戚的身份来压夏某,夏某也不怕。夏某经商时日不多,倒也认识几个人物。” 王约素靠着纪从回不语,在心里将那借钱之人骂了一百遍。 夏维茗带着小厮走出前厅,提醒道:“既然你们不同意,那我便去报官了。真见了官,你们要还的可就不止四十二万两了,官府还要收钱呢。” “老爷?”王约素拿不出主意,悄悄拉了拉纪从回的衣袖。 纪从回沉痛地闭上眼,出声叫住夏维茗,“好,我们三月之内还清四十万两。” 夏维茗回身,面无表情道:“那你们先立个字据。” * 夜里,纪忱回府,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自小到大,他还是头一回这般生气,“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何不同我商量?只差一万两而已,说不准我去借借便有了。” 纪从回叹息道:“你近来忙,我们不想你再为这事烦忧。” 两人说话间,王约素一直在哭。画眉行至她身前安慰,柔声道:“母亲,别哭了。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们还是想法子还钱吧。” 然而王约素像是没听着她的话,继续拿着手帕拭泪,一个字都不愿同她说。“原本,我已经借到钱了,那人也说今早会送剩下的一万两过来,没想他不讲信用,我们等了一天,他都没来,害得我们要三倍赔偿夏维茗,混账。” “那人?”纪忱抓住其中的关键,问道:“母亲可知道此人姓甚名谁?” “不晓得,街上碰到的,当时急着借钱,他收利少,便没想太多。”王约素含泪摇头,捶着双腿道:“唉,都怪我,怪我……” 纪忱敛眉思索着,按理说,那人是借钱之人,没理由诓骗母亲,除非这人跟夏维茗说好了。可夏维茗跟侯府无冤无仇,为何要来这么一出。 他想不明白,倏地,脑中一惊。 莫不是酒词从中作梗?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真要反击起来,那必然是厉害的。更何况羡鸯夏维茗都与她有点关系 想到这一点后,纪忱快步去了惊春院。 画眉眼睁睁看着纪忱离去的方向,小脸一垮。 * “咳咳咳。”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0节 纪忱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呕!”霍酒词俯身将嘴里的药汁都吐了出来,地上一片狼藉。 夕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颤,连布巾也拿不稳了,“都是夕鹭不好,夕鹭是个废人,照顾不了小姐了……” “你别这么说。”霍酒词虚弱道,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心口,眉心紧锁,“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纪忱缓步走过去,看见她的狼狈样,他的心都软了,问出的话都是温柔的,“酒词,是不是你做的?” “咳咳咳。”闻言,霍酒词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有人,她费力地抬起眼皮,疑惑道:“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对上她清澈的眼神,纪忱心头立时升起一股想逃的念头。他妄图让自己的态度强硬些,却又强硬不起来。说到底,他还是对她有所愧疚。 “咳咳咳。”霍酒词继续咳嗽,咳得难受了,她才拿过夕鹭手中的布巾捂住嘴。 “公子,奴婢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说话,可奴婢还是要说。自十六日前起,惊春院便没人伺候了,单单这也就罢了,小姐病了三天,奴婢都没看到有人过来问问,更别说请大夫了,直到今日,刘嬷嬷过来找小姐有事才请了大夫。难道小姐不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么?”夕鹭哭着看向纪忱。 纪忱抿着嘴,将脸埋在阴影中。 “夕鹭,别说了。咳咳咳。”等咳嗽稳住,霍酒词才直起身,直视纪忱,目光不躲不闪。“我方才没听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是不是我做的?” 纪忱脑中想了关于这些事的无数可能,也给霍酒词找好了借口,“没什么。” “我不信。”霍酒词一眼看穿他,背靠在软垫上,从容道:“我们成亲一年,除非有事,除非被逼,否则,你是不会来找我的。说吧,什么事,兴许我能帮上忙。” 纪忱垂落视线,心有不忍,“是羡鸯的事,她如今人在狱中,我去求过皇上放了她,奈何皇上没答应。之前,羡鸯与夏老板签了个购置布匹的契约,前几日夏老板来讨钱,钱庄被封,侯府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父亲与母亲便到处去借,结果今日还是没借足钱,差点被夏老板拉去见官。” “啊,我这几日身子不好,倒是忘了这事了。”说着,霍酒词想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白日刘嬷嬷来过,想来也是为了这事。你们以为羡鸯的事是我做的,对不对?我的字据都在你们手上,要是我一年之内挣不了六万两,就得留在侯爷府为奴为婢,我怎么敢啊。”顿了顿,她自嘲道:“再说,我真要有这么多心思,还会抓不到你的心?” 她话中带刺,纪忱听得不舒服,半晌才道,“对不起,我又误会了你。” 霍酒词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柔柔弱弱的。现在她倒是觉得,装柔弱也是一种法子,隐藏自己的法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之前将嫁妆全卖了银钱,你拿去吧。” “小姐!”夕鹭哭得愈发凄惨,使劲拉着霍酒词道:“那可是老爷留给你的东西啊。”jsg “不必。”纪忱柔声拒绝,心道,母亲都那般对她了,她还如此善良,真是难得。“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那张字据,我明日一定给你。” 说完,纪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忱走后,霍酒词笑了,越想越好笑,笑声讥讽而冷锐。 “姐姐……”夕鹭望着霍酒词,知道她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傻丫头,你想什么呢,我对他没有感情。”霍酒词抬手摸了摸夕鹭的长发,柔声道:“再忍忍,快结束了。” 第40章 女人嫉妒 翌日。 日光甚好, 透过镂空的雕花缝隙进入屋内,照得里头金灿灿的。 “嗯……”眼皮被日光照得有些刺痛,霍酒词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这几日她喝了自己调的药剂, 身子比之前弱一些, 浑身酸软。 “姐姐醒了?”夕鹭滚着轮椅过来,面上笑容灿烂, 与日光一般。 霍酒词看得微怔, 她已经许久没看到夕鹭这般笑过了,心情便跟着舒畅起来, “发生什么好事了?快说来听听。” “确实是大好事。”说着,夕鹭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字据, 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生怕弄坏它。“姐姐你看, 这是公子今早拿过来的字据。” 霍酒词撑着床面坐起身, 靠在了背后的软垫上,她接过字据,上下一看,果真是自己那日写的字据,字迹和手印都是她的。 还真想不到, 自己只是演了几出装柔弱的戏码,纪忱就将字据乖乖奉上了。这么看,自己以前可是蠢透了, 居然想着用温柔打动纪忱, 殊不知, 纪忱根本不吃温柔那一套。 兴许是王约素太过强势的缘由, 纪忱更喜欢依赖自己的女子。 “咚咚咚。”霍酒词思索间, 有人敲响了房门。“少夫人,起了么?” “是池渊。”夕鹭面露欣喜,又转头看霍酒词,“小姐可要见他?” “你让他去前厅,我随后就来。”霍酒词吩咐道。池渊来找自己,不是院子的事,便是侯府的事。 自然,她希望他来找自己是因为看中了一处好院子。 霍酒词简单洗漱,换上一袭白衣,素面朝天便去见人了。 池渊望着她此番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心疼,面上却没表现出,“少夫人,我找着一处好宅子,位置好,南北通透,适合你跟夕鹭两人住,就是价格贵了点儿。” “价格倒是好商量,无妨,你先与他谈着,等过两日,我亲自去谈。”霍酒词感激地瞧着池渊,由衷道:“池渊,谢谢你。” “少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池渊垂下脑袋,言语中稍显落寞,顿了顿又道:“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少夫人应该想听。今早,公子让我拿了他的字画出去卖。外头那些女子一听是公子的字画,都争着抢着要。” “是么?”霍酒词讥笑,即便面色苍白也无端生出几许艳色。纪忱向来清高,又不喜外头那些主动的女子,卖字画挣钱怕不是快要他的命了。“对于侯府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池渊缄口,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自己的恩人,他也不好太站队,能帮一点是一点。 * 黄昏时分,纪忱早早散值,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书房,整理了一些无用的字画交给池渊,让他拿去夜市里卖。 池渊走前,他还特地叮嘱一句,“价格再定高些。” 以前,纪忱是不屑卖字画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为银子折腰了。 池渊先一步出侯府,纪忱稍加思索便跟了过去。 毕竟道上人多,认识他的人也多,他实在没脸坐摊子上,于是挑了一旁的茶楼,静静看着池渊。 酉时正,夜市很是热闹,道上人群密密麻麻,正适合卖东西。池渊机灵,抢了个显眼的位置,扯着嗓子吆喝得起劲,丝毫没觉得丢脸。 “走过路过的姑娘公子们,都来瞧一瞧,都来看一看,这是风雅公子纪忱的字画,如假包换,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帝都城里爱慕纪忱的姑娘素来多,书生也不少,一听他的名字全围了过来,霎时便将池渊包围了。 “小哥,你这摊子上摆的都是纪三郎的字画?可不要骗我们啊。” “我听说风雅公子的字画千金难求,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单看这笔锋,还挺像风雅公子的。” “我倒不觉得有假,你们都不晓得么,桃夭布庄的老板惹了宫里的人,布庄都被封了,侯府自然要赔钱,不然纪三郎的字画哪能让你们瞧见。”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 围观人群喋喋不休,一有人说起桃夭布庄的事,后头的话便跟开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我便是纪公子的书童。”池渊随手拿起一幅画,指着下方的印章道:“诸位,这印章是我们的家公子的,乃奇缘斋做工,绝对做不了假的。” 他一说,众人都信了,哄抢着要纪忱的字画,转眼间,摊子上的字画便一售而空。 池渊收钱收到手软,心想,字画还是拿少了,价格也定低了。 纪忱原本还觉得自己没面子,然而看到银子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毕竟当务之急是挣钱。 钱庄里有多少银子他是不晓得,但他以为,多半是还不清那两头债的,二哥远在边关,他必须扛起还债的责任。 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他不愿他们再为此事劳心劳力。至于自己的面子,没了便没了。 * 回到侯府,纪忱也没去溢香院,抓紧时间开始写字作画。 池渊将银子交给王约素后先去惊春院,将今晚之事全告诉霍酒词,再回书房陪纪忱。 霍酒词暗自思索,她拿了纪忱的好处,总要给点甜头的,否则自己容易被怀疑。 等时候差不多了,她才走出惊春院往书房去,不巧在路上遇着了缥碧,缥碧与身侧的丫鬟在说话,倒是没瞧见她。 “公子待在书房作画又不是什么见的人的事,为何不让池渊来溢香院通传一声,叫我们娘子好等。” “公子近来忙,怕是忘了。” “他以前可是时时刻刻将娘子放在心上的,哪里会忘。” “缥碧姐姐,别说了,现在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再过会儿,我们让眉娘子送夜宵过去,说不定公子会更爱娘子。” 霍酒词站在夜色中,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画眉要去书房?她嘲弄地哼了一声,继续往书房走。 这会儿,夜色深深,书房房门大开,地上铺了一张又一张的白麻纸,到处都是。池渊矮身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收拾着。 霍酒词进门,直直看向书案后的纪忱,轻声道:“郎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闻言,纪忱的手停了停,他头也不抬道:“你还病着,不必担心我,回去歇息吧。” 霍酒词不答,一步步走近书案,“拿字画卖钱的主意是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有些东西在于少,在于精,若是多了,就不值钱了。” 握笔的手忽地停住,纪忱抬头看向霍酒词,眸光闪烁,有询问之意。这一看,他才发现霍酒词的脸色稍微好了些,兴许是穿了白衣的缘故,有些楚楚可怜。 霍酒词轻笑,斜眸往书案上的字画瞥了几眼,摇头道:“郎君不愧是帝都城里有名的才子,字画双绝。原本我还打算将自己的字画放在里头充数,这下怕是不成了,定会被人一眼认出来。” “你就别取笑我了,什么字画双绝,都是他们抬举而已。”纪忱嘴角扯出一缕微笑,瞬间想起霍酒词得病的事,关心道:“身子好些了么?” “好些了,再养几日便成。”霍酒词笑着回应,靠近书案道:“我有一个法子,能挣更多的银子,郎君要不要听听?” 自家娘子会做生意,脑子灵,纪忱是知道的,此刻她说有法子,他自然愿意听。“什么法子?”他连忙放下笔,急切地望着她。 霍酒词估摸着,画眉也该差不多该来了,她缓步行至书案后头,故意走近纪忱,柔声道:“就是我方才说的话,有些东西贵于精。这些字画都是印章盖的,不是你亲自题名,对不对?” 纪忱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霍酒词继续道:“我有两个法子,一是,你亲自题字,价格翻三四倍都可以。二,明日池渊出去卖画时,郎君现身,带一幅空画拍卖,价高者得,而拍下这幅画之人,你当场为他作一幅画。如此,你便不用这般辛苦写字作画了。”说到这里,她弯起嘴角,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帝都城里爱慕郎君的姑娘不少,而其中出身不凡者众多,定会舍下几千两银子。” 这话说得不怎么隐晦,纪忱蹙眉不悦,静下心一想,话难听,也确实没错。帝都城里爱慕自己的姑娘确实多,其中不乏商贾官宦之女,说不准真能一幅画便能拿上千两银子jsg。 池渊昨日卖了那许多才得一千零点的银子。 可,他一向自诩风雅高洁,何时受过这委屈。当街给人作画,那是他不屑都没想过的事。 “公子,尊严值不得几个钱。”霍酒词看出了纪忱的迟疑,好心劝道。“眼下,侯府最需要的便是钱,你即便再不舒服,也得受着,银子难挣。” 纪忱拧眉不语,似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池渊刚捡完地上的字画,见两人在书案后相互商量,面上一黯,默然走了出去。 两人沉默间,霍酒词听得了缥碧的声,再看纪忱,他显然没在意。“嘶。”她抬手扶上额头,身子一软,假装往旁摔去。 “酒词?”被她喊回神,纪忱当即伸手一扶,正好将霍酒词抱入怀中,略微紧张道:“你怎么了?” “我……头疼……”霍酒词闭上眼,她面色苍白,再一装,整个人更显虚弱。 难得与霍酒词这般亲近,纪忱心头跳得厉害,连带声音都颤了几分,“我,我扶你回惊春院。” “你让开!”缥碧在外头怒喊。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1节 “眉娘子……”池渊刚喊出声,画眉便冲了进来。 一撞上这暧昧的场面,画眉的眼眶立时红了,紧接着,一行清泪滑落,她双手捂脸,转身跑了出去。 场面似曾相识。 “画眉!”纪忱喊道,手却没放开,依旧抱着霍酒词。 “郎君,我,没事。”霍酒词勉强推了把纪忱,单手撑着桌面,“你快去追画眉妹妹吧,她性子弱,受不得这些,怕是气着了。” 纪忱没放手,他低头看着霍酒词的脸,心头愧疚愈发得深了。他心道,她今晚带病来帮自己,自己又如何能弃她不顾,画眉又没病,而且画眉每回都得他哄的毛病该改改了。 她一直如此,永远会闹性子。他不能再惯着了。 “不妨事,我先送你回惊春院。”语毕,纪忱利落地抱起霍酒词,大步往外走。 对方这一步完全不在计划内,霍酒词蒙了,全身僵硬,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她还以为自己随便说说,纪忱便会去追画眉,没想他不追了。不仅没追,还打算抱她回惊春院。 “郎君,你让池渊送我回惊春院吧,我还好,你快去追画眉妹妹,不然,她又跑出侯府了。” “让她跑。” 纪忱抿着偏薄的唇瓣,拉成一挑线,脚步步子却是越来越快了。 此时,楚兼正立在屋檐上,面无表情地瞧着两人,眼睛也不眨。 匆匆跑进惊春院,纪忱飞快将霍酒词放到床榻上,顺道拉了被子给她盖上,“你先躺着,我去找大夫。” 话一说完,他即刻离去。 “姐姐……”夕鹭滚着轮椅过来,想问,又不知该问什么。 霍酒词平躺在床榻上,想起方才被纪忱抱的滋味便觉得恶心,实在是装病期,否则,她一定去打水沐浴。 “没事。” * 出了惊春院后,纪忱沿着去溢香院的路去追画眉。 画眉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缥碧与另一个丫鬟紧紧跟在后头。 三人一前两后跑进溢香院,画眉进房大哭,两丫鬟正要关上房门,不料被纪忱一把推开。 缥碧与另一人对视一眼,煞有默契地走了出去。 纪忱进屋,疲惫地解释道:“眉儿,你误会了。”他今日累了一天,没时间哄她,也不愿将时间都浪费在哄她的事上。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自己为何会喜欢画眉。有几次,他甚至迟疑了,但迟疑归迟疑,最后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选择画眉。 究竟是为何,就因为儿时的初见么?还是多年来的情意? 他真的喜欢画眉?还是,他以为是画眉?从看到霍酒词手腕上的桃花印记开始,这个问题便一直在他心头盘旋。 “我不听!你撒谎!”画眉将脸埋在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 纪忱哑口,不是解释不了,是觉得累,身累,心也累。 半晌,画眉哭够了,慢慢从被子里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瞧着纪忱,“近来,侯府里多事,我知道,你忙,我体谅你。但以前你忙归忙,总会让池渊来告诉我一声,你人在哪儿,为何这几日没了?今晚,你与她在书房搂搂抱抱,叫我怎么相信?” 纪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她病了,站不稳我才扶她的,池渊可以作证。” 画眉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池渊是你的人,当然会为你说话。” 这下,纪忱真生气了,声音也跟着冷下,全然没了之前的温柔,“眉儿,别无理取闹,我今天很累。” 第41章 出卖尊严 画眉委屈极了, 眸中含泪,衔而不落,“很累?你抱着她的时候怎么不累?含情脉脉郎情妾意,我看你好得很。” “你!”纪忱气极。他自认还算了解画眉, 知道她喜欢胡思乱想, 可总这么无理取闹,他真的哄不动了, 何况他近来是真的累。 侯府事多, 别人都在想法子挣钱,她还执着于个人的小情小爱, 实在是不懂事。 “侯府一共要还多少债你知道么,你不知道我告诉你, 我们侯府欠了六十几万两银子要还。我忙公事已经很累了,回府辛辛苦苦写字作画就是为了拿出去卖, 为了能替父亲母亲分忧。你会什么, 使小孩子性子?” “我……”画眉哑口,低头死死地咬着唇瓣,泪水一滴滴从她眼中滑落,是委屈,也是自责。她晓得侯府里的事, 但她并不晓得,纪忱待在书房是为了写字作画卖钱。 “你什么都不会,我不怪你, 我也没要求过你。”纪忱晃了晃沉重的脑袋, 捏着眉心道:“酒词去书房是给我出主意, 让我挣更多的钱, 她前些日子生病了, 今日身子虚,我扶她一下难道不应该?是个人都知道报恩,我自幼饱读诗书更该知道恩情两个字怎么写。眉儿,跟她相比,你太不懂事了!” 不懂事?画眉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忱,自小到大,纪忱从未说过她半句不好。今晚居然说她不懂事。 一想到这里,她哭得更是厉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打在裙摆上。“你从来都没这么说过我。” “因为我今晚真的生气。”纪忱阖了阖酸痛的眼皮,缓缓转过身,“我还得去书房作画,你自己睡吧,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我心里依旧只有你。” 说罢,纪忱大步出门。 “公子……”画眉难受地抽泣着,再次趴到了锦被上。 * 翌日,罗氏坐不住了,亲自进宫去找裴雍求情。 她虽是裴雍的乳娘,却并没经常去找裴雍,她也知道,裴雍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念着恩情是好,不念也正常。 少赔银子的事,她没脸说,便只求裴雍放了羡鸯。 裴雍还真念着儿时的恩情,果断答应放了羡鸯,但布庄该罚的还是要罚。 一大清早,前日借钱的男人来了绥安侯府,送上昨日王约素望眼欲穿的一万两银子。 王约素看到他时原想破口大骂,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字据在他身上,生生忍住到口的话语。夏维茗都走了,字据也写了,她再拿这一万两银子用处不大,可他们侯府剩下的银子也不多,借都借了,便默默收下银子。 男人一走,王约素随即脱口道:“混账。” “夫人。”纪从回拍拍王约素的肩头,柔声道:“等钱庄解封,我们便能还上那些银子了。” “你根本不清楚存钱数目。这两笔账加在一起,钱庄里的银子根本不够还。”王约素茫然地望着手上的银票,连声叹息,落寞道:“布庄经过这一事,名声一落千丈,怕是没人会来买布了。光靠你跟忱儿的俸禄,我们侯府实在难过日子。” 再者,这些都是无妄之灾,他们侯府的日子之前明明好过得很。结果不知怎么的,破事一个接一个,跌到了今天。 纪从回扶着王约素坐下身,伸手给她揉捏双肩,“夫人莫气,事到如今你气也没用。” 王约素单手撑着额际,闭眼休息,压根不想说话。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总会想到办法的,”纪从回面上挂着笑,似乎并不觉得侯府如今的状况有多惨,“钱没了可以再赚,不就是时间问题么。依我看,等过几日布庄解封了,你还是得让酒词去打理。论能力,羡鸯真的不如她。” “……”王约素沉默着,没回纪从回的话。她暗自琢磨着,侯府的气运是不是被霍酒词带跑了。 不成,她明日得找人算算,倘若是的话,她还真不能将霍酒词留在侯府里。 “夫人在想什么?”纪从回偏头问道。 “我在想酒词,她……” 没等王约素说完,孙牟的声音从大门口传了过来,满是欣喜,“老爷,夫人,羡鸯姑娘回来了,羡鸯姑娘回来了!” “什么?” 纪从回与王约素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下一刻,孙牟带着羡鸯从大门进入。 羡鸯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囚服jsg,长发胡乱披散着,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肌肤黑漆漆的,狼狈至极。 “贱人!”王约素猛地起身冲了上去,对着羡鸯就是一巴掌,怒声道:“都是你害的!” 话没说完,她便开始扯羡鸯的衣裳,全然不顾身份,双手甚至掐上了羡鸯的脖子。 “夫人……咳咳咳……咳咳咳……”羡鸯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喉骨痛得厉害,直翻白眼。 见状,纪从回和孙牟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掰王约素的手,他们侯府已是欠债满飞天了,真不想再惹上一桩事。 这时,画眉扶着罗氏回到侯府,罗氏撞上这场面吓坏了,直直冲了上去,大声喊道:“你给我住手,你个泼妇!” 被罗氏一骂,王约素心头的气更甚,正面对着罗氏道,“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得我们侯府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死一千次都该!” 趁此机会,纪从回飞快将王约素的手扯了回来,孙牟随即将羡鸯护在身后。 “咳咳咳。”羡鸯摸着自己的脖子顺气,双眼通红,好半晌都没喘过气,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在大牢里倒是没被严刑拷打,但左右被严刑拷打的人是真多,惨叫声尤为难听,吓得她夜里都不敢睡觉。 再待下去,她都觉得自己没死也会被吓死,到此刻,被王约素一掐,她的精神反而缓过来了。 罗氏上前,心疼地瞧着羡鸯,“羡鸯,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这个泼妇掐着?” 羡鸯扭头,满心满眼的委屈,见着罗氏便跟见着家人一般,嘶哑道:“回老祖宗,羡鸯没事。”又缓了会儿,她也顾不得嗓子疼了,使劲道:“这一切都是少夫人的诡计!” “你说什么?”被这几字一震,王约素激动的情绪霎时一变。 纪从回沉下脸,不悦道:“羡鸯,没有证据的事,你可别乱说。” 画眉瞪大眼,站在一旁不语。 “哼!”罗氏重重捶了一下拐杖,怒气上脸,“我就知道,是那个丧门星搞的鬼,你们还说不是。” 纪从回还是不信,问道:“你可有证据?” 他一说完,画眉立马道:“姐姐为何要这么做?她不是还欠着侯府六万两银子么?” 羡鸯其实并没想通这件事,但她觉得布匹那事多半是霍酒词所为,即便不是,她也得将这个责任推到霍酒词头上。“她是为了报复侯府,报夫人让她立字据的仇。那日,羡鸯被胡公公带走,她笑了!” “还真是这个丧门星啊!”罗氏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拄着拐杖捶地。 “是么。”王约素面上的神色愈发难看,时青时白,她看向身侧的刘嬷嬷,压着怒意道:“刘嬷嬷,你去将那个白眼狼带过来。” 然而刘嬷嬷不愿相信霍酒词会做出这种事,迟疑道:“夫人,少夫人还病着呢。” “病了便将她拖过来!”王约素怒喝,恶狠狠地瞪着刘嬷嬷,“我才是你主子!” “是。”王约素这次动的气前所未有得大,刘嬷嬷也不好再为霍酒词说话,只得去惊春院喊人。 羡鸯暗自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布匹出事的黑锅她是不用背了。 “羡鸯,你在牢里有没有受委屈?”罗氏也不嫌羡鸯身上脏,慈爱地摸着她的长发,心疼坏了,她不信羡鸯会做出坑害侯府的事,今日知道真相,更心疼羡鸯。“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快回福熙院,先换身衣裳,再吃点好的。” 面对罗氏的关心,羡鸯心生感动,忍不住掉下泪来,“谢老祖宗关心……” * 这天,纪忱还真照着霍酒词说的做了,带了一副空画上街。 他是帝都城里赫赫有名的青年俊才,名头都足够响亮了,真人一出,更响亮,引来的姑娘也更多。 池渊选了块好地,将纪忱平日作画用的东西一一摆好,再拿起事前准备的铜锣大敲特敲。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2节 “铛……”“铛……”“铛……”铜锣声响,瞬间便引来了一大群人,其中还是女子居多。 “当真是纪忱啊。” “他还是这般俊俏,跟前些日子的太子殿下不相上下。” “冷冷清清的世家公子,谁不喜欢。” “你喜欢没用,人家瞧不上你。” “那可不一定。” …… 纪忱安安静静地坐在摊子上,举止优雅,面上很冷,冷的像是结了一层霜。今日,他算是出卖了自己的尊严。 眼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池渊扬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姑娘公子,今日,我们家公子在此处摆摊,意欲为有缘人画一幅画,谁出价高,谁便能到的他的画。良缘易得,机会难得。” 一听纪忱要亲手为人作画,围观的姑娘们都惊呆了,议论纷纷。 “看样子,纪公子是真缺钱啊,居然当街给人作画,这样的事,放以前我们想都没想过。” “确实。不过落了难的公子也是公子。” “落难了离我们才近。” …… 池渊放下铜锣开始要价,举手道:“起步价,一百两银子。” 周遭人声嘈杂,纪忱虽是觉得丢份儿,但也没法,毕竟他想要钱。以前他有资格清高,可今日没有。 纪忱爱慕者多,有钱人也多,相互争夺得厉害。 “我出五百两。” “七百两。” “一千两!” “一千一百两!” “一千五百两!” “二前两!” “五千两!” 五千两?池渊诧异地张大嘴巴,还真有人肯这么花钱的。昨日他卖了全部的字画也就一千多点银子。还是少夫人聪明,竟能想出这法子。 “一万两!”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长相一般,衣裳华贵,且身上到处挂着金灿灿的饰品,瞧着很是俗气,一看便是商贾之女。 纪忱下意识皱眉。他不喜为庸俗之人作画,但人家出一万两,多来几次,侯府的钱就能还上了,不喜也得喜。 冷不丁地,一道邪肆的男声闯入人群,“我出五万两。” “五万两,是谁这么豪气?” “纪忱名气是大,但一幅画也值不得五万两吧?” 众人循声望去,并没见着人,反而看到了一顶白色飘逸的轿子,不用说,来人便是风流公子卫焚朝。纵然他与纪忱都是帝都齐名的俊才,却极少一道出现。 五万两?纪忱移动视线看向那顶怪异的轿子。他倒是听过卫焚朝的名字,是与霍酒词绑在一起的,而不是风流公子的名头。 “成交。”池渊急急喊道,生怕卫焚朝后悔。 张别楼上前,指着一旁的客栈道:“我家主人与公子不同,不喜被人瞧,还请公子进去作画。” 闻言,纪忱黑了脸,心头极为不快。他何时被人这般羞辱过。 随后,轿夫抬着卫焚朝进入客栈,张别楼也不催,站在原地,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公子。”池渊凑近纪忱,小声问道:“走么?” “走。”纪忱吐出一个字,细听之下有些咬牙的意思。 两人进入客栈,大堂几乎没人,空荡得很。轿夫放下轿子,张别楼俯身去撩帘子。 随着帘子被撩开,卫焚朝的脸一寸寸露出,白衣白冠,容貌极为出众,胜似锦画,美中不足的便是脸色苍白,苍白地诡异。 纪忱面上不动声色,心头暗暗感叹一句,此人命不久矣。不过人家活不活,活得久不久与他何干。“敢问卫公子,是坐在轿子上画么?” “嗯。”卫焚朝靠上背后的绒布软垫,目光悠远。 池渊在一旁调色,纪忱挥笔作画。 突然,卫焚朝开口道:“纪三,听说你极为宠爱自己的妾室,为她甘愿挨家法,对于那位正妻则是冷淡非常。既如此,你就该休了霍酒词,正好我喜欢,我愿意娶她过门。” 纪忱手上一顿,心底起了一丝怒气,压着声音道:“还请卫公子少开玩笑。” “你不让开玩笑,我便不给钱了。”卫焚朝挑起一双剑眉,挑衅意味十足 纪忱握紧手,险些用力过猛将手中的笔杆子捏碎。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为了银子,再气他也要忍着。“原来卫生公子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哈哈哈。”卫焚朝放肆地笑出了声,讥讽道:“我若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有些生意便做不成了。你以为我是开善堂的么?” “你!”纪忱扔下笔,清冷的面上早已爬满愠色。 卫焚朝并不在乎纪忱是否会走,惬意地拿起身侧的扇子扇了扇,轻快道:“纪忱,你要是走了,那五万两可就没了。” “……”纪忱握紧双手,整张脸都紧绷着,想来是气极了。 “公子。”池渊放下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在旁提醒,“钱。” 纪忱不动,紧绷的面颊倒是慢慢松开了几分。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为了钱,他什么都可以忍。 忍一忍就过去了。 然而卫焚朝像是没说够,继续道:“我有一计,能让你挣钱更多的钱。纪三,你长得不赖,那些女人也喜jsg欢你的脸,不如,你去卖一夜,她们砸银子会更狠。” “卫焚朝!”终于,忍无可忍,纪忱正要迈步上前教训卫焚朝。 “公子公子,侯爷喊你回府!”倏地,孙牟在门口大喊。 卫焚朝瞥了眼门口的人,不慌不忙道:“你若是就此离开,我一定不付钱。” “池渊,收拾东西我们走!”像是没听着卫焚朝的话,纪忱拂袖走人,这样的受气的钱,他不要。 第42章 还是抢吧 因着纪忱提了一嘴的关系, 孙牟立马安排了人来惊春院伺候,一家丁一婢女,人数确实少,可这已是孙牟能抽出的最多人数。前几日, 王约素为省钱还债, 辞退了侯府里的大半下人,也包括她院子里的。 今早, 下人送来早点, 夕鹭着实惊了一把,他们惊春院已经许久没人来了。有人来自然好, 毕竟她坐轮椅,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做。她自个儿倒是没什么, 就怕霍酒词累。 简单洗漱后,霍酒词与夕鹭坐在桌前一道用早餐。她算着日子, 羡鸯过几日便会被放出来, 所以她今日得去看看新住处,顺道谈一谈价格,谈稳妥了即刻买下。 最好纪忱尽快给她休书,不然她就这么走了,指不定会被众人怀疑。 “姐姐, 别光喝粥,吃点肉。”夕鹭佳夹了一筷子五花肉放进霍酒词碗里。 “你也吃。”霍酒词跟着给夕鹭夹了一筷子,收回筷子正准备吃肉时, 顿觉胃里翻腾, 往旁干呕起来, “呕!” “姐姐, 你怎么了?”夕鹭慌了, 急忙滚动轮椅去拍霍酒词的背,“是不是那个药吃多了?” 干呕好半晌,霍酒词才抬起脸,抚着心口难受道:“兴许是吧。”她拿了桌上的漱口水清了一下才抬头,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少夫人,你还不舒服么?”忽地,刘嬷嬷出现在门口,微妙地瞧着霍酒词。 霍酒词瞬间扯起笑意,柔声道:“没事,我昨晚没睡好,有些反胃而已。”她暗暗想着,这症状,再加时间…… 难道自己怀孕了?倘若真如此,那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起先,刘嬷嬷还真以为霍酒词有了身孕,转念一想,纪忱不在这儿过夜,霍酒词也不像是个出格的人,又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毕恭毕敬道:“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前厅一趟。” “母亲请我过去?”霍酒词心下觉得奇怪,王约素已经许久没同她说过话了,怎么今日要见她。再者,她待会儿还要出去。 不管怎么说,王约素让她去,她还是得去,至少现在不能被怀疑。 “嗯。”刘嬷嬷点头,转身时加了一句,“羡鸯回来了。” 闻言,霍酒词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羡鸯怎么提早回来了?前几日,纪从回与纪忱轮番求裴雍都无果,她还以为裴雍刚正不阿,没想在罗氏面前软了心肠。 只能说,他还是念着儿时的恩情吧。 这一点,她确实没想到。 羡鸯一定没证据证明布匹那事是她所为,她还能跟她掰扯掰扯,然而凡事都有万一,计划赶不上变化。 霍酒词思前想后,决定先将夕鹭送走,万一自己出事,夕鹭还能全身而退,“刘嬷嬷,池渊在吗?” 刘嬷嬷奇怪地看了眼霍酒词,如实道:“不在,与公子出去了。” 池渊不在,霍酒词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刘嬷嬷,软言道:“刘嬷嬷,我能不能先带夕鹭去个地方,待会儿再去前厅?” 思索片刻,刘嬷嬷缓缓摇头,面露为难之色,“少夫人,夫人方才瞧着很是生气,你还是快些去吧,老爷和老祖宗也在。” * 前厅。 气氛凝重,连带空气都是凝固的。仆人全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罗氏气呼呼的,时不时拿着拐杖戳几下地面。王约素则黑着脸,纪从回的脸也不怎么好看。 相较之下,羡鸯面上的神情要自然地多,甚至隐隐带着喜悦兴奋之情。 画眉安静地坐着,既不喜,也不悲,像个看戏的路人。 “父亲,母亲,出什么事了?”纪忱匆匆赶回府,见他们一个个都坐在前厅且面色阴沉,他明显怔了一下。 “哼。”罗氏冷哼一声,对着纪忱道:“忱儿,你来得正好,坐下,等霍酒词过来,看羡鸯怎么揭穿她的小把戏。” “酒词的小把戏?”纪忱皱眉,罗氏的话听得他一脸困惑。 听得纪忱喊霍酒词的名字,画眉的小脸旋即皱了起来,嘴巴委屈地瘪了瘪。 恰好,纪忱刚问完,刘嬷嬷带着霍酒词进入前厅,“老爷,夫人,少夫人来了。”说罢,她退至王约素身侧。 “你自己问问这个女人,她都做了什么!”罗氏气得眼冒金光,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霍酒词。 纪从回看向霍酒词,满眼复杂。在他的记忆中,霍酒词一直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也是个好儿媳。倘若布庄被封之事真是她所为。 他也清楚其中缘由。怪也怪不了。只能说,侯府确实有此一劫。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3节 霍酒词平静地站在厅中,漠然望着几人,内心毫无波澜。她今日没吃自己调配的药剂,脸色纵然比前几日好,却还是有些许苍白。 “酒词,你的身子还没好么?”霍酒词咬着唇瓣没说话,纪忱便以为她不舒服,上前关切道。 一看纪忱这般殷勤,画眉更气了,气了便想哭,眼眶中水雾弥漫。 霍酒词偏头,故意以虚弱的姿态对上纪忱目光,柔柔道:“我是有些头晕。” “忱儿。”忽地,王约素开口,“别信她,她在装模作样。” “……”纪忱犹豫地站着,不知该不该送霍酒词回惊春院休息,手刚抬起,又放了下去。 “老祖宗,老爷,夫人,公子,请容羡鸯说一句。”羡鸯换了身衣裳,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倒是有神,她死死地盯着霍酒词,扔下一句惊雷般的话,“羡鸯觉得,少夫人该是怀孕了。” 她记得,寿宴那晚,自己隐约看到一个男子抱着霍酒词跳出墙头,可那是一眨眼的事,她不敢下定论,不过今日,她必须先将罪名按到霍酒词头上。 至于是不是,另说。 “什么!”众人震惊。 侯府里的人都晓得一件事,纪忱已经许久没去霍酒词的房里留宿了,所以霍酒词根本不可能怀孕,倘若怀孕,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池渊长大嘴巴,似乎是不敢置信。 纪从回叹息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十几人中,最为震惊的自然是纪忱,他整个人呆若木鸡,看了霍酒词许久才问道:“你真的怀孕了?” “我没有。”霍酒词果断反驳,短短三字中夹着冷风的脆。她还不确定自己的干呕是因着药剂的缘故,亦或是真的怀孕了。 算起来,宴会那晚距今差不多快有两月时间了,加之她上月还未来月事,确实是像是有孕的迹象。 可,真有那么准么。才一晚。 霍酒词心头思绪万千,面上倒是一脸从容,似乎她就是占理的。心思一转,她又想,羡鸯为何如何如此肯定。 莫不是那晚看到裴知逸了。 羡鸯这么一说,王约素的脸立时更黑了,浓云堆积,带着气息都急促了几分。“酒词,你敢不敢让刘嬷嬷验你?” 霍酒词不答,眉头细不可闻地皱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此刻,她是慌的,怕自己担忧的事成真。 “刘嬷嬷,去验她!”罗氏发话。 刘嬷嬷低垂脑袋,脚下也没动,仿佛没听着罗氏的话。 * “哒哒哒”,一匹白色骏马快速逼近城门,来人便是剿匪而归的裴知逸,身穿一袭白底蓝衣,上头血迹斑斑,瞧着像是刚经历一场大战。 那晚,他与霍酒词分别后,第二日便动身去了良山剿匪。 对方占尽良山易守难攻的优势,他只能智取,带着下属潜伏进土匪的寨子,一步步瓦解山寨,直到昨日他才拿下山寨,本想跟下属与当地百姓庆祝庆祝,没想楚兼的信鸽来了。 字条上说,纪忱与霍酒词的感情有了苗头。 那一刻,他什么庆祝的心都没了,连夜骑马飞奔回帝都城。 初冬,冷风拂面,刮在面上微微刺痛。裴知逸一瞬不瞬地望着前头的方向,心急如焚,若不是为救下属被伤了后背,他骑马的速度还会更快。 眼看要过城门前的鹿砦,裴知逸反应迅速,控缰的手往前一推,再一抬,直接带着白马跳过了鹿砦。 “停下!”守城一个小兵扬声大喊,喊完之后,他眼睁睁看着裴知逸骑马越过了鹿砦,“你给我停下!” 小兵抽刀追人,结果没跑出五步便被管事打了一个大耳瓜子,管事恼火地教训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喊谁呢,那是我们大胤的太子殿下!” “啊?”小兵的帽子被打歪了,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小人知错,小人有眼无珠。” “驾!” “啪啪!” 裴知逸连抽两鞭子,越靠近侯府jsg越顾不得自己的伤,同时,他也暗暗下了决心,今日不管小医仙同不同意,他都要将她带出侯府。 虽说自己答应过她会等,但楚兼那么一说,他便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就该硬抢,时间一拖,任何事情都会发生。 “你们瞧你们瞧,是太子殿下!” “他骑马的模样俊得不行,迷死人了。” “太子殿下才十八岁,妻妾一个都没有呢。” “全是我们的机会。” 裴知逸一入主街道,但凡有年轻女子的地方,纷纷朝他扔去身上的荷包,霎时,五颜六色的荷包满天飞,厚厚一层铺在地上。 两侧扔出的荷包太多,跟下雨一般,格外影响视野,何况道上人也不少,裴知逸一边躲一边控制缰绳,尽量不让自己撞着人和物,委实不方便。 “再扔荷包者全都进天牢。” 被他一吼,两侧的年轻姑娘全怕了,正要扔荷包的纷纷收回手,没拿出荷包的也只能忍痛舍了这个机会,眼巴巴看着裴知逸从道上打马而过,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 “夫人,老奴了解少夫人,她绝不是那种人。”刘嬷嬷没看霍酒词,而方才惊春院看到的一切事,她也不会说。两月前,霍酒词帮她治过腰伤,这个恩情,她永远记得。 没料到刘嬷嬷会给霍酒词求情,还不给自己面子,王约素不快地横了她一眼,正色道:“刘嬷嬷,按照家法,偷情之人该如何处理,尤其是女眷。” “这……”刘嬷嬷语塞。 羡鸯主动说道:“先杖责三十,再浸猪笼。” 这局面对自己明显不利,霍酒词稍稍变了脸色,怀孕之事还不好说。要真验了,刘嬷嬷一定能验出她不是处子之身的事。她转向纪忱,哀怨地瞧着他,打算借他之手拖延拖延时间,“我没有。你信不信我?” 纪忱垂下眼眸,默然不语,又犹豫了。 霍酒词望着纪忱的模样冷笑,事实证明,不管何时,她都不能指望他。随后,她移动目光看向池渊,用唇形说出两字。“公主。” 池渊看懂了霍酒词的唇形,眨眼回应她。霍酒词是他的恩人,只要她有难,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帮。他悄悄往后走去,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时退出大门,出门一路狂奔,火速赶去皇宫找锦灵公主。 “你让刘嬷嬷验吧。”许久,纪忱终于做了决定,他眉心凝结,一脸肃容地看着霍酒词,眸中情绪更是复杂,怀疑、愧疚、害怕等等交织在一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爱惨了霍酒词。 “呵呵。”霍酒词讥讽地哼了一声,嘲弄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纪忱,你从来都不信我。” 面对她直白的话语,纪忱接不上,尴尬地别开脸。这是霍酒词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听得心头一阵烦躁。 如今,他弄不清楚了,自己对霍酒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说爱,不像是爱,他觉得自己只爱画眉一人。可若说不爱,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意霍酒词的,尤其是在羡鸯说她怀孕时,他内心震惊无比,甚至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来人,按住少夫人!”刘嬷嬷久不动作,王约素怒意上脸。她对霍酒词本就没什么真感情,而打霍酒词借钱的那事起,她直接将她当成了外人。 在她看来,霍酒词设计布庄被封,下套陷害羡鸯,给纪忱戴绿帽子,这一件件的,不管是哪一件,都叫她怒火滔天。 “是!”缥碧和另一名婢女应声,一左一右朝霍酒词靠近。 霍酒词转身便要逃,没想被缥碧拉住了衣袖。缥碧力气大,用力一甩便将她甩在了地上。 “嘶。”霍酒词跌在地上,双手撑地不稳磨破了皮。她还没吃解药,身子比平日虚弱得多,手脚都没什么力气,被这一甩,脸色苍白得可怖。 楚兼双手抱剑坐在墙头,方才缥碧拉霍酒词的那一下,他正打算出手,一听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即刻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他觉得,殿下在这样的场合来个英雄救美,一定能虏获美人的芳心,若是不成,那一定是殿下自己的问题。 “酒词!”见状,纪忱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一把推开缥碧去扶霍酒词。 画眉气上心头,使劲跺脚。 “忱儿,过来!”王约素喝道,她重重地拍了一下茶桌,震得上头的茶水都跳了,“这个女人不肯验身,定是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护着她做什么,她领你的情么!” 王约素这么一说,纪忱伸出一半的手再次僵在了空中,他低头望着霍酒词,“你究竟有没有怀孕,为何不肯让刘嬷嬷验?” 霍酒词瞧也没瞧他,这会儿,她跟侯府算是撕破脸了,也不大想装,“你说呢?” 听得这声,纪忱面上一变。他不是傻子。 “老祖宗。”羡鸯拉了拉罗氏。 罗氏反应过来,挥手示意两侧的家丁上前来拿人,“我看这身也不用验了,铁板钉钉的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家法!”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前霍酒词当家时,他们多多少少都受过她的恩惠,不闻不问不帮已是心里过意不去了,真要处置她,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住手!”倏地,一道男声出现,仿佛一道清亮的鹤鸣凭空落下。 “吁!”裴知逸拉紧缰绳,利落地跳下白马,稳稳落在大门口,他疾步进入侯府,即便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住风华。 这声压迫感十足,众人不约而同地往来人看去。 “……”纪从回惊诧地张开口,浑身颤个不停。其他人不一定晓得这人是谁,他是一定晓得的。 “这人长得真面善。”罗氏疑惑道,“在哪里见过。” 是他。羡鸯直勾勾地看着裴知逸,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寿宴那晚的男人是他。她怎么会不晓得他是谁,看样子,今日自己是报不了牢狱之仇了。 霍酒词扭过头,一眼看到带血的衣裳,心头猛地一紧,暗道,他怎么受伤了?再看他的脸,同样苍白,比起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噤声时,纪忱抬眸对上裴知逸。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男人会是裴知逸,当今的太子。他狠狠地握紧手,被背叛的感觉忽然之间放大了无数倍。 谁都不行,太子更不行。 裴知逸同样一眼看到摔在地上的霍酒词,他心疼不已,一个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他低下头,眼神清澈而温柔。 “小医仙,我来带你走。” 第43章 报仇雪恨 霍酒词愣愣地瞧着裴知逸, 满脸风尘仆仆,英气的剑眉稍长过眼,眸子黑白分明,而里头只有她一人。霎时, 她脑中闪过一句同样的话。 “小医仙, 我来带你走。” 同样是这个声音,不过, 那个声音要更青涩一些。 “嗯。”霍酒词轻轻应了一声。每次她需要时, 他总能及时出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满心喜悦。 其实她的心早便倾向他了。 “你是不是受伤了, 要不要紧?”她自然地将手搭在他肩头,担忧地问, 言语中关切之意明显。 “小伤,抱你没问题。”见霍酒词关心他, 裴知逸心里被侯府惹起的杀气轰然退散, 嘴角一弯,笑得灿烂非常。 霍酒词面上一红,羞赧地垂下眼眸。她本想问他伤哪儿了,刚张开口,迅速反应过来, 急忙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 两人亲昵地对视谈话, 如同四周无人一般, 一时间, 众人的眼神全变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4节 纪忱握紧拳头, 面色铁青得可怕。他想冲上去分开两人, 想打裴知逸一顿,然而理智告诉他,裴知逸是太子,他得罪不起。 前厅里的人如何看,裴知逸毫不在乎,甚至是无视了他们,他抱着霍酒词转身便要离开。 “拦住他!”王约素大喊,事关侯府名声,也关系着纪忱的名声,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她都不能让他走出侯府。 “是。”拦霍酒词,家丁们会迟疑,拦裴知逸这个给自家公子戴绿帽子的人,他们还是敢的,纷纷拿着棍子冲上去。 “住手!” 这时,纪从回站起身,厉声斥退家丁。 在王约素看来,面前两人就是狗男女,让他们侯府蒙了大羞。她人在气头上,正想发泄发泄,不料纪从回驳了她的话,面色一黑再黑,“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都给你儿子戴绿帽了,你还拦着?你是不是男人?” “住口!”纪从回沉下声,不安地望着裴知逸。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男人会是裴知逸。 纪从回难得硬气,王约素还真被他震住了,半晌没说话。 家丁们被喝住,没上前,只将裴知逸包围起来。 裴知逸往前走一步,他们便跟着挪一步。他目视前方,冷声道:“我今日就要带她走,谁敢拦我。” “无耻小儿,简直太猖狂了!”终于,罗氏忍不住了,起身道:“你是什么jsg东西,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擅自闯进侯府不说,还妄图带走侯府的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裴知逸回过身,视线凌厉,如刀锋一般。“我就是王法。”说罢,他挪动视线看向纪从回,语带命令道:“纪从回,你来告诉这些人,孤的身份。” 霍酒词静静盯着裴知逸,现在的他一点儿也不像自己认识的裴知逸,他认真起来时,与平日大相径庭,有皇家的高高在上之感,气势十足。若非被他抱着,若非他们俩有牵扯,她也会被震住。 裴知逸这话一出,王约素立马明白过来他的身份,面色“腾”地一下由黑转白,按在茶桌上的手不由颤了一颤。 顿时,厅上鸦雀无声,下人们将头埋得更低了。羡鸯默默移回罗氏身畔,心慌意乱,全然没了方才的欣喜。 “扑通”,纪从回跪下身,他一跪,厅上的人都跟着跪下。“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人跟着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缥碧瑟瑟发抖,颤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纪忱也跪下了身,却没说话,眉心皱得紧巴巴的。 裴知逸没出声,他们便得一直跪着,渐渐地,周遭空气凝结。 画眉紧张地看着缥碧,用眼神示意她快逃。 接收到画眉的眼神后,缥碧左右偷瞄,哆嗦个不停,早知她便不去拉霍酒词了。她一点点往后门挪去,正打算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走,谁想还没靠近石阶便被人抓住了肩头。 “哎呦!” 缥碧被楚兼一把甩在地上,楚兼是个习武的男人,且在他的脑子里并没有“怜香惜玉”四字,所以他用的劲儿很大。 这一摔,缥碧只觉自己浑身都疼。她意识反应也快,忍痛爬起身,对着霍酒词连连磕头,求饶道:“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 裴知逸扫了扫缥碧,眸中闪过一抹阴鸷的杀意,而当他偏头对上霍酒词时,眸中杀意霎时一变,全然被温柔取代,“小医仙,是不是她推的你?” “嗯。”霍酒词点头。 “那你想如何处置她?”裴知逸问,“我听你的。” 霍酒词垂落视线,望着缥碧此刻惶恐的面容,她倒没觉得自己多解气,除了方才甩她那一下,缥碧只能说嘴碎,最恶毒的还是羡鸯。 见霍酒词不说话,裴知逸便道:“你若是想不出,我替你想一个。她用哪只手推的你?让楚兼打断它。” 他说得语调轻松,没听着字的大概会以为他在说俏皮话。 “好。”霍酒词应声。她想不出来,他做决定也好。 “楚兼,打断她的手。”裴知逸淡淡吩咐,想了想,他又问霍酒词,“还有谁欺负过你?你尽管说。” “啊!”只听一声惨叫。楚兼出手果决,一下便打断了缥碧的手,缥碧痛得面上血色尽失,当即晕了过去。 “缥碧!”画眉红了眼,却没敢上前。 王约素是郡主,与其他人不同,相对来说没那么怕裴知逸,“太子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今日若是强行带走我儿媳,我非要闹到皇上那儿!” “夫人!”纪忱吓了一跳,使劲拉着王约素的衣袖,暗示她闭嘴。 “犯法?”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裴知逸挑起长眉,凌厉的视线直逼王约素,“那青阳郡主倒是说说孤犯了什么法?哪一卷,哪一条?” “犯……”王约素答不上来。公然带走别人的儿媳确实说不上犯法,该说人品不端。“身为太子,私闯……” 怕王约素惹事,纪忱开口了,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微臣与内子还未合离,按照大胤律例依旧是夫妻,殿下这般带走她于理不合,说出去怕是会叫皇室蒙羞。” 裴知逸嗤笑,盯着纪从回道:“绥安侯,三年前你曾与当朝丞相一道修订过大胤律例,既是你修订,不说倒背如流,大致应该记得。孤问你,律例第四卷 第二十五列,写的什么,念。” 纪从回深吸一口气,太子让念,他还能不念么,“成亲后,夫妻双方皆有主动合离的机会,女子犯七出之罪,可休之,若是男子,男子……” 后头的话,他没说下去,面上冷汗直冒,直将鬓发都打湿了。 嗯?霍酒词见纪从回如此模样,心生疑惑,这一列写了什么?她自小念书不假,倒还真没读过大胤的律例。 纪从回不说,裴知逸也不逼,反倒将目光放在了纪忱身上,“纪忱,你可读过律例?” 纪忱饱读诗书,如何会不晓得下一句是什么,咬牙道:“读过。” “后头一句,念!”这一字,裴知逸蓦然加重语气。 虽是一字,却如泰山压来一般。纪忱被这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且那句话,是个男人都不会念,念出来便是跟扬起脸给人打耳光无异。 “你不会念?那好,孤替你念。”裴知逸掀开唇瓣,朗声道:“若是男子疯了或是一年不举,女子亦可上府衙提出合离,其余合离理由,斟酌人情即可。这条是三年前新加的律例,于去年年初在帝都试行,奈何并无一名女子主动去府衙诉求合离。” 他说后,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纪忱,纪忱面色铁青。 霍酒词眨了眨眼,原来他们大胤还有这样的律例。那她岂不是能主动休了纪忱,为何要等他给休书。 吃了不念律例的亏。她恼火地鼓起了脸。 一句不够,裴知逸继续道:“听侯府里的下人说,你几乎不在她房里过夜,过夜也是睡地上,那不就是无能。今日孤做主,准你们合离。你可有异议?” “……”纪忱胸口不住起伏着,脸色憋得通红。 “不说话便是同意了。”语毕,裴知逸低头,颊边绽放一个浅浅的笑涡,“小医仙,你自由了。” 好半晌,霍酒词才点了头。她靠向他,柔柔地窝在裴知逸的怀里。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 真好。叫她安心,也叫她贪心。 “她要走也可以,但她还欠我们侯府六万两银子!必须还清才能走!”王约素冷不丁出声,再次将厅上的气氛拉得剑拔弩张。 “区区六……” “让我说。”霍酒词抬起脑袋,再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据,好心为王约素展开,“我写的那张字据,你的好儿子前两日已经给我了,至于这张,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同我借了三万两,若是半年内不还,你便得还九万两。” 霍酒词居高临下瞧着王约素,一改往日的顺从的模样。 前些日子,王约素借的钱大半给了夏维茗,剩下两万作日常开支,近来纪忱卖画挣了不少钱,她便将那两万连同男人送来的一万都给了夏维茗,所以侯府里根本没多少银子,拿五千都勉强。 听得纪忱将字据还给霍酒词时,王约素顿觉肝火上涌,再一看那借据,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往旁倒去,好在纪从回及时扶住了她,“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王约素抚着心口,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时间一久,霍酒词总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而且这会儿她的力气恢复了些,小声道:“快放我下来。”他这么抱着她,她说话都没气势了。 何况他身上还有伤,抱太久怕是不成。 “不放,你这么轻,我抱一整天都行。”裴知逸凑近她,眸光闪闪,仿佛落了一片星辰。 这话别人说来或许是调戏,配上裴知逸的脸,却会叫人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霍酒词暗自回忆,似乎,儿时有人说她重。 “不用管我,你说你的。” 他都这般说了,霍酒词也不坚持,“侯爷,夫人,纪公子,看清楚了,你们是不是该还我三万两先。”说到一半,她假装想起了什么事,扭头转向地上跪着的羡鸯,“羡鸯,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 什么?羡鸯大惊失色,猛地抬头。她不明白,自己的卖身契怎么会在霍酒词手上,不是在王约素手中么? 她方才怕,现在更怕。卖身契在谁手中,谁便能随意处置她。 “还是先放我下来吧。”念及为夕鹭报仇的事,霍酒词按住裴知逸的肩头,急道:“我得去惊春院将夕鹭推过来。” “让楚兼去。”裴知逸收紧手,态度明确,“楚兼,去惊春院将夕鹭带出来。” “是。”话音方落,楚兼的人影也跟着消失。 纪忱望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心情愈发复杂。有恨,恨霍酒词骗了自己;有愧,是对自己以往抛下她的愧疚;有气,气霍酒词背叛自己;还有一丝嫉,而这个嫉,他不晓得是出于喜欢,还是其他。 * 一眨眼,楚兼推着夕鹭进入前厅。 前厅里头的人都跪着,唯独裴知逸抱着霍酒词站着。对上这样壮观的场面,夕鹭整个人都懵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jsg做梦。 夕鹭一来,羡鸯便晓得霍酒词会如何对付她,忙道:“夕鹭姑娘,我从没害过你,都是缥碧乱说话,引你去谋害眉娘子腹中的孩子……” “……”夕鹭紧紧捏着轮椅的把手。没人提起,她可以假装自己不在乎,可一旦有人提起了,她还是觉着痛苦,但她确实不曾后悔。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什么老祖宗说,画眉生了孩子便会顶替我的位置,这话明明是你放给缥碧的,还故意让夕鹭听到缥碧与其他人的谈话,引她去害画眉。”霍酒词看了一圈厅上的几人,越说越恨,“还有你们,事情都没弄清楚便执意打断夕鹭的腿。” 正好,跟那晚有牵扯的人都在。始作俑者羡鸯,恶徒罗氏,还算个人的纪从回,冷眼旁观的王约素,失了孩子的画眉,以及下令打断夕鹭双腿的纪忱。 这些人,她都记得。 看霍酒词这架势,罗氏果断将羡鸯拦在身后,“不管怎么说,夕鹭也谋害了画眉腹中的孩子,打断双腿是她应得的!再说,夕鹭只是个奴婢,忱儿处置奴婢有什么错!” 霍酒词冷笑道:“羡鸯也是个奴婢,都是奴婢,谁比谁高贵。如今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中,我才是她的主子。今日我便要打断她的双腿!” 最后一句,她说得掷地有声。羡鸯怕得背后汉湿一片。 难得见霍酒词露出这副霸道的模样,裴知逸看得眼睛都不眨。 “你!”罗氏慌极,毕竟羡鸯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她是真心待她好,哪儿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打断双腿。 “姐姐……”夕鹭双眼通红。若说自己不在意双腿,那是骗人,她是在意的。打断羡鸯的腿不会叫她变成正常人,但她心里会舒坦许多。 羡鸯慌得六神无主,哭着去抱罗氏的手,声嘶力竭道:“老祖宗,救救羡鸯,羡鸯不想被打断双腿,救救羡鸯……” “是你。”霍酒词一说,画眉才知道,原来夕鹭害她是因羡鸯引导。不知为何,她对羡鸯没有那么恨,兴许羡鸯帮过她的缘故。“姐姐,羡鸯她纵然有错,可她已经知错了,你又何必……” “闭嘴!”霍酒词脱口,冷眼瞪向画眉,“你有什么资格为羡鸯说话?被打断双腿的人又不是你。你要真是大度之人,是圣人,那晚为何要让夕鹭给你肚子里的孩子陪葬!画眉,我多次救你,帮你解围,倘若不是我救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早没了,你怎么不念着我的好放过夕鹭?真是个妙人,说虚伪都抬举你了。” 第44章 远离侯府 “姐姐……”头一次被人这么当面指责, 画眉登时委屈得不行,眼中泪光盈盈,“夕鹭虽是被羡鸯挑拨,可她也是真真切切地害了我的孩子, 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么?” 霍酒词没搭理她, 直将目光落下哭天喊地的羡鸯身上。 她一转视线,裴知逸便晓得她要做什么, 立马道:“你别去, 小心脏了手,让楚兼去, 他有分寸。”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5节 霍酒词摇摇头,沉着脸道:“我不需要他有分寸。” 闻言, 裴知逸意外地眨了眨眼,偏头吩咐一旁的楚兼, “楚兼, 太子妃说不用你有分寸,明白么?”他说得自然,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太子妃”,这三字落在厅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神色各异。 霍酒词略微不自在,尴尬地将脸往一旁偏。 “明白。”楚兼随手拿了下人手中的木棍,一步步往羡鸯走去。他常年不做表情, 面上比起一般人更冷, 也更叫人害怕, “不要, 少夫人, 不,太子妃,求求你,别打断羡鸯的双腿,羡鸯知道错了,羡鸯求你了,太子妃,羡鸯求你了……”羡鸯吓得浑身发颤,拼了命地往罗氏身后躲。 “放肆!”罗氏张手护着羡鸯,厉色道:“这里可是绥安侯府,我是当今圣上的乳娘,你若……” 没等她说完,楚兼出手快如闪电,一把将羡鸯拽了出来,扬手便是一棍子。 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出现。 瞬间,剧痛席卷全身,羡鸯惨白着脸,眼神空洞。楚兼松手,她软软地倒了下去,晕倒在罗氏怀中。 夕鹭目不转睛地盯着羡鸯,看她痛苦的面容和被打断的双腿,此刻,她不说心口有多畅快,但至少没之前那般痛苦了。 “羡鸯,羡鸯……”罗氏紧紧抱着晕厥的羡鸯,心疼哭了,哑声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一定会有报应的!” 裴知逸眼神阴暗,眼角上扬,“这一句,看在你是我父皇乳娘的份儿上绕过你,再说一句定不轻饶。” “母亲别乱说话!”纪从回当即喝住罗氏,他无奈地望了望羡鸯,“她设计陷害夕鹭时便该有此觉悟,今日被打断双腿也是她咎由自取。” “你……”纪从回这一说,罗氏还真回不了话,只得抱着羡鸯痛哭,“羡鸯,我苦命的孩子啊……” “只打了一下,真是便宜她了。”霍酒词利落地收回目光,她记得话本里的情节,夕鹭被家丁打了将近十棍子,受的痛更多。 那样的画面,她想都不敢想,一想便会哭。 “废人我不要,给你们吧。”该报的仇都报了,霍酒词巴不得现在就走人。她从衣袖里拿出羡鸯的卖身契,随手一扔,任由它掉落在地,安安静静地躺着。她看向厅上几人,“夫人,欠的钱记得早点还,不然,你可得还九万两银子。” 纪从回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短短几月时间,霍酒词竟变得如此无情。“酒词,我与你父亲曾是结义金兰,他喊我一声兄长,十分尊敬我,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父亲么?” 倘若说侯府里头霍酒词最恨羡鸯,那么她第二恨的人便是纪从回,不是为自己,为自己的父亲。 此刻,听得纪从回拿自己的父亲说话,霍酒词心头卷起一丝怒意,嘲弄道:“你纵容夫人叫我写下字据的时候,可有记得我父亲喊你一声兄长?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的父亲的救命之恩么?” “……”纪从回哑口无言,缓缓低下头去。 “说完了么?”裴知逸催促道,尽管他这几日不在,可她的举动他都晓得,包括她找人在外头看府邸的事。她买府邸,那不就是存了不跟他进宫的打算。 这会儿时机正好,他得趁热打铁带她进宫,免得夜长梦多。 尘埃落定。霍酒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她软软地倾过去,闭眼靠在裴知逸肩头。“我们走。” “好。”低头看了眼霍酒词,裴知逸心疼得不行,连忙抱着她大步离开,一刻钟也不愿多待。 楚兼漠然上前,推着夕鹭的轮椅往外头走,夕鹭望着前头的两人奇怪,她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裴知逸一走,纪从回才从地上站起身,顺道将王约素扶起。 “这个白眼狼!”王约素气道。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罗氏小心翼翼地为羡鸯擦拭额际的汗水,怒火中烧,大喊道:“还不去找大夫!” 纪忱愣愣地目送霍酒词远去,他在心里问自己,对她,他当真是一点情意都没有么。倘若没有的话,此时为何会难过? 画眉眼尖,一看纪忱望着大门口,心里更委屈了,嘴巴一憋便哭了出来。 以前,听画眉哭,纪忱会觉得自己该怜惜她,该宠她,然而今日听她哭,他竟会觉得烦躁。 * 绥安侯府坐落在半石街道上,道上行人虽不如主街道那般多,却也是多的。尤其今日天儿好,走动的人多。 更何况霍酒词近来在帝都城里颇有名气,不论是美貌也好,是桃夭布庄的老板也罢,还是与卫焚朝的流言,大多人都认识她。而裴知逸,册封典礼那日不少人见过。 所以当裴知逸一路抱着霍酒词走出绥安侯府时,行人摊主全都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这两人,这架势,很难不叫多想。 一对上这些诡异的目光,霍酒词便觉羞恼,一个劲儿地将脸往裴知逸心口埋。 裴知逸嘴角上扬,知道她是害羞了。他冷冷地扫过一群看戏之人,淡淡道:“看什么,这是孤的太子妃。” 他一说,众人随即跪下身,齐声道:“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恰好,楚兼推着夕鹭出门。夕鹭拘谨地坐着,按理她是该跪的,但她跪不了,只得小声道:“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话落,裴知逸抱着霍酒词走到路边租借马车的地方,言简意赅,“两辆马车。”进门前,他又扔下一句,“楚兼,付钱。” “是。”楚兼点头,等走到台阶处时,他二话不说,单手将轮椅整个拎了起来。 “啊。”夕鹭惊呼,她现在都浮空了,浮空的感觉叫人害怕,她慌张地抓着把手,想喊又不敢喊。 人是太子的侍卫,她是什么。 她飞快瞥了瞥jsg楚兼。在她看来,楚兼就是常人说的木头脸,跟个活死人一样,眼睛也没神。不过平心而论,他的眉眼长得并不差,甚至是好看的。 直到最后一节台阶,楚兼才将轮椅放下。 楚兼一靠近,租借马车的老板怕得双手发抖,忙道:“不用给钱,真不用给钱,草民的马车太子殿下想用便用,愿意用多久便用多久。” “拿去。”楚兼只听裴知逸的命令,裴知逸说给钱,他就给钱。他拿了一锭银子放在老板手中,随后抱起夕鹭走上马车。 “你,你……”长这么大,夕鹭都没见过几个男人,更别说是被男人抱了。而楚兼,他连问都没问便抱了她。 夕鹭还是个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急道:“你,你放开我。” 楚兼充耳不闻,双手却很规矩,一进马车随即放开她。他抱剑坐在一侧,瞧也不瞧她。 夕鹭:“……”她头一回见这样的怪人。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慢悠悠的。隔一刻钟,楚兼便会掀开帘子往前看,等到第三刻钟时,他瞧不见前头的马车了,于是主动将马车夫赶走,自己做赶车人。 “啪!”“啪!”“啪!” 楚兼拿起鞭子,连续三鞭子下去。骏马吃痛,火速跑了起来。 原本马车是慢的,现在马车是快得跟飞了一样。夕鹭双腿动惮不得,马车又颠簸非常,她怕极了,只能抓住窗户维持平衡。 * “哒哒哒”,马车均速前行,慢跑在大道上,往皇宫方向走,渐渐远离了侯府。 车帘子没放下,霍酒词靠近车窗,定定地瞧着绥安侯府,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她想,这个薄情寡义的地方,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呵呵。” 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是她从初入侯府到今日的所有经历。她带着满心的期待嫁过来,什么也没得到,还害得夕鹭失去双腿。 今日,她也算是改了自己的命。一切都过去了,只是,爹爹和娘亲,她是永远地失去了他们。 倘若她能醒得早些便好了,可惜世事不如人愿。 霍酒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头的悲伤。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他们会活在她心里。她转过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裴知逸的眼。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清澈,并没其他意思。 纵然如此,霍酒词依旧觉得不好意思,白皙的面颊上旋即浮起两朵红云,娇俏地紧。 孤男寡女,共处一马车,气氛微妙而暧昧。 “小医仙,上回你没正面回答。现在我再问一遍。”裴知逸靠近一寸,直截了当道:“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话问得突然,又合情合理。 霍酒词脸皮薄,说不出那两字,便点了点头。如今,她的一切计划都完成了,继续待在外头保不定会被侯府里的人暗杀。 再者,她没忘自己的怀孕征兆。要是自己真怀了身孕,她怎么舍得孩子没爹。最后一点,也是最要的一点,她知道,他才是自己梦中的小道士。 霍酒词点头,裴知逸喜笑颜开,当即就想亲她,又怕她不喜欢,便生生忍着冲动。“嘿嘿。”他嘴角却时不时溢出几声憨憨的笑容。 闻声,霍酒词忍不住抬头看他。没见过这么傻的太子,不过他方才在侯府里的言行和气场,倒是一点都不傻。 怕不是只在她面前傻。 裴知逸牵起霍酒词的手,一眼看到她的擦伤,血迹点点,他蹙眉道:“疼么?等回到皇宫,我让全全太医院的人都过来给你治。” 霍酒词摇头,“不用麻烦太医,我现在都没感觉,怕是两日后就掉痂了。” “不行。”裴知逸重重吐出两字,眼中蕴满深情,“还是得看一看。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小医仙,我知道你不记得我是谁,失忆之事,我也不怪你。没关系,以后等我们成亲了,有一辈子的时间,你一定会慢慢想起我的。” “嗯。”霍酒词抬眼瞧他。倏地,她想起一件事,自己卖嫁妆得来的钱还在侯府里,她可不想将那些钱留给王约素。“等等,我还有些东西落在侯府。” “别慌。你说,我叫人回头去拿,他们不敢不给。”裴知逸稳住她,两人都出来了,他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头,“小医仙,我上回让父皇找人算好了成亲的日子,就在下月初二。你觉得怎么样?” “这,这么快?”霍酒词呆住,万万没想到,裴知逸竟会找人算成亲的时间。下月初二,那不就没几日了。 她刚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这么快就开始下一场,心里头真没准备。“我……我……” 她面露为难,裴知逸还以为她在介意后宫的事,主动道:“小医仙,虽然我是个太子,但我同父皇说过,今后只娶你一个,这事父皇同意了,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说着,他举起手发誓。“黄天在上……” “不用,我信你。”霍酒词拉住他的手,他不说,她倒是忘了这一茬。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后宫肯定不会只有她一人。她经历了那许多,只想要一心一意。不过她也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你不用发誓。我犹豫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为,我还没做好成亲的准备。” “没做好准备?”裴知逸面上的笑意登时收了起来。 霍酒词不敢看他,垂着眼眸试探道:“成亲的日子能不能,延期?” “延期?”裴知逸心道,延期总比不愿意好。其实他都觉得下月初二太慢,最好明日,可她没准备好。也罢,五年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几日。“好。” “谢谢。”霍酒词心里过意不去,思索片刻,她大着胆子,仰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你真好。” 被她一亲,裴知逸的眉眼瞬间舒展,抓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一下。“因为你值得。” * “吁”,待马车到达皇城门口,楚兼猛力扯住缰绳,迫使骏马停下。 “哎呀。”马车停得毫无征兆,夕鹭没准备,手上也没抓稳,飞速往前摔去。尽管对方无意,她心里还是很气。 “哐当”,马车门被打开。 楚兼先将轮椅拿出,仔细一琢磨又觉推轮椅麻烦,索性将夕鹭打横抱起,打算将她一路抱回东宫。 “你不能抱我!”夕鹭再次红了脸,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如何能被一个大男人抱来抱去的,说出去,她还能嫁出去么。 她不悦地瞪他。“放开我。” “……”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6节 楚兼不解怀中女子的怒意从何而来,低头看她,不动了。他不明白,她走不了路,他抱她有什么不对。 他一看,夕鹭面上更红,忍着怒意道:“你看什么。” 楚兼木然道:“等下一句。” 夕鹭心里气,语气难免冲,“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抱我。” 楚兼愣了愣,似乎在理解这话的意思,没一会儿,他将她放在车舆上,自觉站远了些,“你自己爬。” “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夕鹭诧异地张大嘴。她气呼呼地横了楚兼一眼,他说这话是在羞辱她么? 真没想到,他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对方都这么说了,她有骨气就不该指望他将轮椅拉过来。夕鹭咬着牙,双手按住车舆挪动,挪着挪着,到边缘时,她没撑住自己,身子中心不稳,往旁掉了下去。 “啊!”她狼狈地摔在地上,手背磕着了,疼痛逼出了她的眼泪。 楚兼皱眉,不懂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不想浪费时间,果断上前将她抱起放在轮椅上。 第45章 入住东宫 走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才到皇宫,过城门后直通东宫。 裴知逸率先跳下马车将车凳放好,他伸出手,对着走出马车门的霍酒词道:“小医仙, 我们到了。” 霍酒词搭着裴知逸的手走下车凳, 前头便是太子的住所,东宫。两扇楠木大门敞开着, 里头亭台楼阁交错, 一眼望不到底,比侯府还要大。 然而眼下她没心思欣赏东宫, 霍酒词扭头看向后头,道上空荡荡的, 除了偶尔路过的太监宫女,什么都没有。“你的侍卫怎么还没来?” “兴许是马车慢了。”裴知逸上前, 顺着霍酒词的目光看去, “你别看楚兼像个木头,他办事能力是一等一的。” “噗嗤”,霍酒词忍俊不禁,“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两人话音方落,道上来了两人, 正是楚兼和夕鹭,夕鹭坐在轮椅上,圆润的面颊气鼓鼓的, 楚兼则是一贯的木头脸, 半点情绪也不外放。 嗯?霍酒词看得若有所思。她已许久没见到这样鲜活的夕鹭了, 自打断腿后, 夕鹭整个人沉闷不少。 其实她一直都希望夕鹭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没一会儿, 楚兼推着轮椅到了两人身前。“殿下。” 见着霍酒词,夕鹭更觉委屈,双眼通红,想哭又生生忍住了,她怯怯道:“民女不便行礼,还请太子jsg殿下恕罪。” “不妨事。”裴知逸先是看一眼夕鹭,又看一眼楚兼,好笑地挑起眉头,淡淡道:“你双腿不便还是别行礼了,我也不喜欢被人跪。” 夕鹭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出声,“谢太子殿下。” 霍酒词缓步行至夕鹭身侧,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裙摆,俯身问:“可是有人欺负你?”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夕鹭听出来了,又碍着裴知逸在旁,不敢指出楚兼的不是,只得闷声道:“没有。” 霍酒词微笑,柔声道:“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之后便不能同我抱怨了。” “啊?”闻言,夕鹭面上一紧,侧头瞪向楚兼,一念起方才的事就觉得恼火,言辞利落,“他羞辱我。” “怎么回事?”霍酒词跟着看向一旁的楚兼,秀美的小山眉往中间拢起。 裴知逸与楚兼相处时间长,最清楚他的为人。楚兼还真不会做什么欺负姑娘家的事,但他素来话少,想是说的话叫人误会了。“楚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兼冷冷道:“她不会走,我抱她,她不让抱,我放了。” 霍酒词默然听着,总觉得楚兼说话怪怪的,听着十分不舒服。 “不止,还有。”夕鹭急了,大声道:“他让我自己爬下马车。” 一听这话,霍酒词当即黑了脸。 裴知逸站得近,瞧见霍酒词黑脸便道:“小医仙,楚兼的话绝不是那个意思。他向来是个话少之人,不常接触的人容易听错。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他抱人不是轻薄,而是他不抱夕鹭,夕鹭便只能自己爬下马车了。”说着,他又转向夕鹭,“夕鹭姑娘,楚兼是嘴巴笨,并非是羞辱你。” 霍酒词明白了,原是话少惹的事。 “啊。”听裴知逸一解释,夕鹭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曲解了楚兼的意思。她尴尬地低下头,不安地搅着衣袖。“哦。” 裴知逸摇摇头,他是习惯了楚兼的说话方式,但别人怕是很难理解。“楚兼,你是个男人,对待姑娘怎么能这般粗鲁。害她摔了吧?” “她不让抱,自己惹的。”楚兼回道,依旧是木头模样,神情不变,语气也不变。 “你!你个混球!”夕鹭心思起伏,刚决定原谅楚兼,结果楚兼来了这么一句。 “唉,你这张嘴是真不会说话。”叹息一声,裴知逸吩咐道:“自己掌嘴,省得以后娶不到姑娘,孤独终老。” 楚兼二话不说,抬手便开始打自己的嘴巴,“啪”,“啪”,“啪”,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一直打自己的嘴巴。 “……”霍酒词与夕鹭当场惊呆。 等到第六个巴掌时,夕鹭连忙出声制止,“好了好了别打了,我原谅你了。” 楚兼并未因为夕鹭的话停下,依旧一下一下地抽打自己,他手劲大,没几下,面上便红了一片。 余光一瞥夕鹭眼中的愧疚,裴知逸适时喊道:“停。” 他说停,楚兼才停住。一共八个巴掌,楚兼整个脸都被他自己打肿了,可他却毫不在乎,眉心皱都没皱一下。 夕鹭心头愧疚非常,垂着脑袋不敢看人。 “小医仙,我带你进去。”那两人的事一了,裴知逸主动牵起霍酒词,带着她走进东宫。“楚兼,你推她。” “是。”楚兼应声。 霍酒词不放心,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心道,还是随缘吧,感情最不能勉强。 东宫内院宽敞,四墙边池水环绕,“哗啦啦”地响着,清澈见底。穿过院子便到了正殿,雕梁画栋,气势恢宏,里头全是金饰银器,极尽奢华。 正殿后头才是寝殿,一排五间,由矮墙隔开。 裴知逸指着正中偏右的寝殿道:“小医仙,你住这间。” “嗯。”霍酒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有些担心,自己这身份,住进东宫会不会引起人非议。 胡思乱想间,肩膀被人按住,霍酒词沿着按住肩膀的手往上看。 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凝视她,而眸子的主人瞧着不怎么高兴,他说:“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出宫就出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你晚上一定得回来,也得让人跟着保护你。我真的不愿同那个冬天一样,一等就是五年。” 霍酒词出神地望着身前的男子,尽管他们没见几面,但她却觉得自己认识了他很久,久到她愿意答应嫁给他。“好,我答应你,日落之前一定回来。” 忽地,胡霁出现,撞上霍酒词在此处也是一愣。他认出了霍酒词,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恭恭敬敬道:“殿下,皇上在御书房等您。” “嗯。”裴知逸撇撇嘴,不舍地放开手,“小医仙,我先走了,忙完再来陪你。” 有外人在旁候着,霍酒词极为不自然,出口的声音细小如蚊。“嗯。” * 御书房。 裴知逸急着回东宫陪人,匆匆忙忙赶来御书房,进门便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有何时吩咐儿臣?” 这会儿,裴雍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道:“怎么,心上人一进宫连父皇都不想见了?” “儿臣千辛万苦才将她哄进东宫住下,心头悬。”裴知逸如实道。 裴雍好笑地哼了一声,轻轻放下狼毫笔,抬眸仔细看着自家的傻儿子。他还以为自己将他教得变了性子,没想他一抱得美人便傻了,“你啊你啊,就这么把人家姑娘拐回来了?她可是纪忱明媒正娶的妻子……” 没等裴雍说完,裴知逸冷声打断他,“纪忱也配?” 裴雍阖了阖眼皮,挑眉附和道:“纪忱不配,你配。” 裴知逸理所当然道:“确实,我配。” 觑着裴知逸如此自信的模样,裴雍忍不住笑出了声,揶揄道:“可朕怎么听说,她还没答应嫁给你?” 被裴雍一问,裴知逸的嘴角立时耷拉下去,“那是因为她忘了以前的事,倘若她想起了,定然会答应嫁给儿臣。” “你上次回来说,自己要成亲,父皇便找人算了良辰吉日,请帖都写好了。结果人姑娘没答应,你打算怎么办?”裴雍将面前的奏章挪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瞧着裴知逸。在他看来,女人跟奏章差不多,该解决就解决,而不是由着她。 儿子不够果断,还是需要推一把。 裴知逸沉思着,一字一字道:“儿臣不想用身份逼她。儿臣是希望她心甘情愿。” “夜长梦多,最是要不得。”听得裴知逸的回答,裴雍再次摇头,“父皇教你,不管是人还是物,先下手为强总没错,人先娶了,至于想得起还是想不起,后面再说。” 对此,裴知逸不置可否,“谢父皇。” “你赈灾做得不错,剿匪也顺利,朝中几位大臣对你赞赏有加。”裴雍先夸一句,再来一句,“不过你别忘了一件事,朝中的大臣,尤其是老的,都是些老古董,他们绝不会同意你娶纪忱的妻子。这件事父皇不会帮你,你自己看着办。” “是,儿臣自己会处理。”裴知逸颔首。朝堂中会阻止他娶霍酒词的无非就是那几人,不是大哥二哥那一派,便是迂腐守旧的那一派。 * 裴知逸离开后便再没回来,霍酒词担心地紧,以为他因着自己的事被皇上罚了,问楚兼,楚兼只说“有事”。 夜里。 尽管裴知逸派了八人过来伺候,可霍酒词并不想与夕鹭分开住,近来她们俩都睡一床,她已经习惯了。 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榻上聊天。 夕鹭不可思议地感叹道:“原来姐姐跟与太子殿下是两情相悦,真好。太子殿下比纪公子强多了,姐姐就该早点离开侯府。” 霍酒词没搭话,反而问了夕鹭一句话,“夕鹭,你想不想嫁人?” “嫁人?”霍酒词问得突然,夕鹭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她的语气随即低了三分,“不想。我如今是个残废,嫁什么人,去害人还差不多。” “你这是什么话。”霍酒词厉声斥道,她最听不得夕鹭贬低自己,“我不准你这么想自己,任何人都有资格追求幸福,若是那个男人因此拒绝你,那便是他不配。” 夕鹭勉强扯起嘴角,苦涩地应了一声,“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要姐姐幸福便好。姐姐开心,我就开心。” “不成,我不能耽误你。”霍酒词伸手拉起羡鸯的手,认真道:“来,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夕鹭诚实道:“不知道。” 不知道?霍酒词想起白日的事,语气带试探,“你觉得,楚兼这个人怎么样?” “楚兼?”这个名字入耳,夕鹭的脸微微红了,是气的,“他是木头,讨人厌的木头,谁嫁给他谁倒霉,谁嫁给他谁不长眼,谁嫁给他……” 霍酒词静静听得,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我怎么觉得,你也不是很讨厌他,”她直接戳穿了夕鹭的话,“你要是真讨厌他,为何不jsg让他继续掌嘴?” “那是,那是,我不说了!”说不出话,夕鹭索性不说,闭眼装作自己睡着了。 “好好好,你睡吧。” 霍酒词侧过头,外头点着几盏风灯,有昏黄的光亮。她试图回忆儿时的事,有些事倒是能想起来,而有些事,确实是想不起了,尤其是关于裴知逸的。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7节 只有那一幕,他在身后喊她的那一幕。 这边,霍酒词绞尽脑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另一边,裴知逸摘了蛊玲,轻手轻脚地来了房门口。 他自然晓得霍酒词与夕鹭同睡一张床榻,心头酸得不行。原本,该是他跟她睡。他暗自思量着,得尽快将夕鹭嫁出去。 “楚兼。”裴知逸后腿几步喊人。 “属下在。”楚兼从屋檐上跃下,轻飘飘地落在裴知逸身侧。 裴知逸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问:“你想不想娶亲?” 楚兼不明裴知逸的意思,迟疑了一瞬,简单吐出两字,“不想。” “你年纪不小了,比我还大,该想想了。”裴知逸伸手拍了拍楚兼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知不知道?” 楚兼沉默,不确定道:“属下家里没人。” 裴知逸咬牙,按着楚兼在石阶上坐下,又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姑娘?” 楚兼脱口道:“没有。” “那你知道喜欢是怎么一回事么?”裴知逸又问,他还不信了,自己会撬不开木头。 楚兼利落地回道:“不知道。” 几个问题下来,裴知逸开始自我怀疑,主动把手收了回来,“你喜欢男人?” 这一下,楚兼面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嘴角抽出,“不喜欢。” “那还有的救。”裴知逸松了一口气,蓦然,他想起一件事来,“有人今晚一定会做点动作,你去查探查探。” “是。”语毕,楚兼起身便走。 裴知逸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仰头欣赏夜色。今晚的夜色真美。她来了,他的心安定不少。 第46章 强抢民女 翌日。 霍酒词到点睁开眼, 夕鹭并不在旁,她有些疑惑,刚下床便看到了一桌子的东西,不仅有钱, 还有衣裳和平日用的胭脂水粉甚至连那几张作废的画稿都拿回来了。 昨天她只说拿钱, 结果裴知逸什么都拿了,想得倒是周到。 她轻移莲步行至桌前, 只见放银子的小箱子上放着一张合离书, 合离书上盖了官印,以及纪忱的签字和手印。 这就是他们大胤的合离书?霍酒词仔细瞧了瞧, 合离日子是上月底。许久之前,她听人提过, 府衙一月只办两日终身大事,月中证婚, 月末合离, 而昨日显然不是办合离的日子。 真真讽刺。那时,她都没想过自己会与纪忱和离,全当笑话听了,更没想过,自己和侯府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此想来, 裴知逸昨日离开后没回便是去办这事了,也不晓得他是如何让纪忱签字的。昨日办事之人不当值,他怕是花了许多心思在里头。 没合离书, 她总觉得心里存着个疙瘩, 还打算月底去府衙一趟, 没料他已经办好了。 也好。 霍酒词拿着合离书去了书案前, 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再按手印,简单利落。 至此以后,她同纪忱再无瓜葛。不对,不能这么说,他们侯府还欠了她三万两银子。等他们将三万两还完了,他们才算再无瓜葛。 自然,这里头的关系大相径庭。 “姐姐醒了么?”忽然,夕鹭从外头滚着轮椅进入内室。 “醒了。”霍酒词抬眸看向夕鹭,她今日的气色比在侯府时好多了,嘴角带笑,眼神有光,整个人明媚不少。“你怎么起这么早,为何不喊我?” 夕鹭撇撇嘴,“我看姐姐睡得熟便想让姐姐多睡会儿,再说,宫女姐姐们抱得动我,我不想姐姐辛苦。”说着,她像是记起了一件事,又道:“姐姐,太子殿下上朝前交代过一句话,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姐姐想出宫随时都能出宫,不过姐姐手中的那张合离书得留下,他有用。” “他有用?”霍酒词跟着问了一句,心思几转,难道是他上朝要用? * 早朝。 “众爱卿可有其他事,若是无事,退朝。”裴雍扫了眼蠢蠢欲动的几人,不慌不忙道。 纪忱站默然站在人堆里,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昨日签的合离书。直到此刻,他都不大敢相信,自己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 同样,他也不晓得,霍酒词是何时跟裴知逸扯到一处的。说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这时,工部尚书刘几瓒站了出来,“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裴雍淡淡一笑,眸中闪着看戏的光,“准。” “昨日,光天化日之下,太子殿下私闯绥安侯府强抢民女。”刘几瓒说得义正言辞,字字有力。 闻言,纪忱颤了一颤,不可思议地望向刘几瓒。他为官时间少,与朝中大臣关系大多一般,但他也晓得,这些人是各自站队的。他不喜站队,即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没过多往来。 刘几瓒忽然来这么一出,他心里头多少有点五味陈杂。 裴知逸岿然不动,面上神色也不变,他就晓得,这些人要在今日早朝唱戏。 “岂有此理。”裴雍沉下脸,不悦地看向裴知逸,问道:“太子,尚书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裴知逸出列,挺着身板道:“回皇上,刘大人所言有误。” “太子殿下!”刘几瓒重重喊了一句,正色道:“抢都抢了,为何敢做不敢当!昨日,石丰街上的人都瞧见了,老臣也是其中之一。纪夫人明明与纪大人恩爱有加,侯爷与郡主对纪夫人更如亲生女儿一般,太子殿下将她强行抱走,这不是强抢是什么?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大人。”裴知逸冷声打断他,“即便刑部给孤定罪还得讲人证物证呢,你一面之词算什么。” 刘几瓒转向裴知逸,回道:“纪大人便是人证。” “他也算?”裴知逸挑眉嗤笑,他侧头道:“好,刘大人说纪忱大人是人证,那纪大人便说说,你与夫人是否恩爱有加,侯爷与夫人又是如何待她的,再说说,昨日孤去侯府是不是强抢民女。” 纪忱狠狠捏着玉简,恨不得将它捏碎了。 他不开口,刘几瓒急了,忙道:“纪大人,你倒是说话啊,你平日不都说自己与夫人恩爱有加么?还说内子聪慧,两老都十分疼爱她。” 听得这话,纪忱只能将脑袋垂得更低。 见状,有几大臣便以为纪忱是怕裴知逸,陆陆续续开始为他说话。 “纪大人,不必在意太子殿下,如今皇上在,你尽管将自己的委屈说出来。” “纪大人,兹事体大,倘若太子殿下真强抢民女,你就应该说出来。” “纪大人,你说吧。” …… 任由他们如何说,纪忱依旧缄口,一个字也不说。侯府里怎么对霍酒词的,他哪里说得出口,昨日之事他更是受了奇耻大辱。且他素来心高气傲,哪儿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自己的遭遇。 裴知逸嘲弄地哼了一声,他倒是要看看,纪忱能说出什么好听的笑话来。一想起昨日纪忱签字时的心痛样,他便觉畅快。 龙椅上,裴雍是半句话都不插,纯粹看戏。 几人说得起劲,奈何纪忱就是不肯开口,终于,刘几瓒忍不住了,“皇上,纪大人面皮薄,怕是说不出口太子的恶行,老臣恳请传石丰街上的人进殿作证。” 裴雍点头,“传。” 语毕,裴雍侧头瞥了胡霁一眼,胡霁点头,悄然退出大殿。 * 此时,霍酒词刚洗簌完毕,宫女们立马送来了早点,满满一桌。她坐下身,筷子都没动,胡霁便来了。 “霍姑娘。” 闻声,霍酒词侧头朝来人看去,这人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封桃夭布庄,一次是昨日,他来找裴知逸。“敢问公公找民女有事么?” 胡霁进屋,规规矩矩道:“老奴是宫里的大总管,霍姑娘唤老奴胡公公便可。” “胡公公。”霍酒词礼貌地喊了一句。 “霍姑娘,殿下这会儿正在上早朝,遇上事儿了,霍姑娘可愿过去帮殿下一把?”胡霁躬着身子,面容和蔼。 与皇上一样,他也想知道一件事,这个女人是否在意殿下。 “帮他?”霍酒词不解,略一思索,她飞快明白过来,起身道:“我刚刚将合离书交给那个小太监了。” 合离书?胡霁豁然,“霍姑娘,殿下是太子,自然有许多人盯着他,只一份合离书,想必并不能叫所有人信服。” 听他这么一说,霍酒词想,他昨日去侯府带走她,怕是给有心人抓了把柄。“胡公公,你带我去吧。” “好。”胡霁笑了。 * 大殿内,百位朝臣低声议论,而刘几瓒说的证人迟迟未到。 裴雍高坐在龙椅上,心平气和,半点也不慌。他看得出,裴jsg知逸已经做足了准备。今日之事就是一盘菜,能下肚,而霍酒词是盐,她不来,这盘菜一定不会鲜。 裴知逐站在裴知逸身侧,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乐的,他以为,今日裴知逸怎么着都得栽个跟头。原本他才是得民心最高的皇子,然而近来的事实打了他的脸,这叫他如何能忍。 他时刻关注裴知逸,就等着他犯错,等了许久才等到昨日那一遭。 相比之下,裴知临要更像个兄长,他安慰性地拍了拍裴知逸的肩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裴知逸扯起嘴角,礼貌性地谢了谢裴知临。 不多时,昨日租借马车的老板被带了过来,大概是第一次见当今圣上,男人的双腿抖个不停,没走几步便直接摔在了地上。 “草,草,草,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裴雍吐出两字,肃容道:“昨日你在绥安侯府门前都看到了什么?如实道来,若有虚言,朕便将你推出午门斩首。” “啊。”男人顿时吓得血色全无,牙关打颤,话都说不齐全了,“草,草民,齐广,昨日,昨日,在侯府门口,摆摊,租借马车,见到,太子殿下,骑,骑马,进了侯府,待了许久,许久才出来。殿下,抱了一名,女子,租,租借了,草民的马车。” 裴知逸直直盯着男人,问道:“这位老伯,孤可有强抢民女?” 刘几瓒紧接着道:“齐广,你别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便是。” 男人被问住了,迟疑片刻才道:“那位姑娘,草民,认得,是纪大人的妻子,她哭红了眼,埋着脸,根本不敢见人,殿下,气势汹汹,这,算是强抢吧。” “皇上听到了么。”男人一说完,刘几瓒即刻上前,“太子殿下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纪大人,还将纪夫人从侯府里强抢出来,实乃禽兽之举。” “嗯。”裴雍赞同地点点头,缓缓吐出一句话,“如此听来,太子确实像抢了人。” 他这么一说,裴知逐紧绷的嘴角渐渐松了几分,隐约带着一抹笑意。 裴知临依旧是关切地瞧着裴知逸,似乎不希望他出事。 随后,情势急转直下,几位大臣不约而同道:“皇上,太子私德有亏,理应严惩。”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8节 浑厚苍老喊声中,裴知逸不慌不忙,对着车夫厉声道:“你既说霍姑娘是埋着脸的,又为何能瞧见她哭红了眼。其次,孤在侯府里做的事你可有瞧见?是怎么抢的霍姑娘?” “这,草,草,草民不知道,草民……”男人被吓住,浑身直哆嗦,愈发说不出话了。 “大胆刁民,言辞前后不通,究竟是谁叫你来污蔑孤的,说!”裴知逸压下声。。 “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理应严惩。”“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理应严惩。”“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理应严惩。” 几位大臣说得分外有力,声音一遍遍回荡在大殿中,穿人耳膜。 裴雍好笑地摇摇头,底下斗得风起云涌,他怡然看戏。 “父皇,此人满嘴谎话,恳请父皇将此人推出午门斩首示众!”裴知逸朗声道,特地用了内力,将几人的声音圈盖了下去。 “齐广,朕方才没听清楚,你再说说,为何认定太子强抢明女。”裴雍疑惑道,末了,他又加一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便将你推出午门。” “皇上,皇上饶命,千万别杀草民,草民,愿意说真话!”这一下,男人挺直身子,拼了命地喊道。 霎时,方才说话的几位大臣集体沉默。 裴雍当即来了兴趣,语带怒气道:“莫非你方才所言难道是假?大胆刁民,你竟敢欺骗朕!” “皇,皇上,并非,是,是草民有意欺瞒。”男人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刘几瓒,畏缩道:“是,是这,这位大人,他,他给了草民,一百两银子,还绑架了草民的家人,让草民陷害太子殿下,皇上,你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并非有心欺瞒,实在是这位大人拿草民的家人威胁草民。” 闻言,刘几瓒震惊地双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手中的玉简,“你胡说!” “哦?”裴雍面上更为阴沉,“刘爱卿,这人说你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还绑架了他的家人,你可认?” “皇上,他血口喷人!”刘几瓒跪下身,一字一字道。“昨日老臣遇着他,他明明说是太子殿下强抢明女,今日又改口,定是故意陷害老臣。” “皇上,草民没说谎,草民说的是真话!”语毕,男人从怀中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手中往上举,“皇上,这便是刘大人的手下给草民的一百两银票!草民只是个租借马车的,一年来也挣不了多少钱。而且,皇上,你让人闻闻,这银票上头还有一股香味,草民穷,用不了这香。” 裴雍垂落视线,目光直逼刘几瓒,刘几瓒面色一白,改口道:“请皇上明察,老臣昨日是真真切切瞧见了太子殿下抱着纪夫人从绥安侯府出来,里头发生什么便不晓得了,一切都是听此人所言。至于这一百两银子,老臣根本没有拿过,定是这刁民在冤枉老臣!” “刘大人,孤倒是听说过一件事,你用的熏香是上品,味道奇特,价格也高。”说到此处,裴知逸顿了顿,“这车夫怕是买不起,更别说有心栽赃你了。” “这……”刘几瓒语塞,双腿站立不稳,身子也歪了,“熏香并不能说明什么,老臣会用它,其他人自然也会用……” “那倒是很巧合。刘爱卿,朕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说真话?”裴雍声音骤冷,冷得淬了冰一般。 刘几瓒慌极,不经意间瞥了眼裴知逐,恳切道:“皇上,老臣说的都是真话,请皇上明察。老臣为官多年,全凭一颗赤子之心。” 裴雍略嘲讽地笑开,“确实,刘大人赤子之心啊,也是两朝元老了,比朕的年纪都大,是最不该受人蛊惑的。” “……”刘几瓒低下头,闭嘴不语。 裴雍接着道:“刘大人,此人说你收买了他,你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那这证人便不作数了,你可还有其他证人,或者……” “我才是证人。”忽地,一道明丽的女声闯入殿内,如银铃般悦耳。 听得霍酒词的声音,裴知逸不快地皱起眉头。侯府那条道上都是他的人,他根本不怕,更不愿意她蹚浑水。 正巧,胡霁领着霍酒词进门,“皇上,这位是霍姑娘,也是曾经的纪夫人。她要亲自证明太子殿下的清白。” 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纪忱抬头,猛地回身往大殿门口看去。 裴雍呼出一口气,温和道:“嗯。看样子,这强抢民女的事还是得听听本人怎么说。” 第47章 没有关系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 霍酒词进入大殿,她今日粉黛未施,着一袭白底青衣,自有清水出芙蓉之感, 加之皮肤白皙, 五官浓艳,即便不上妆也挑人眼球。 纪忱看得出神, 整个人呆呆的。明明他们俩才一日没见, 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不认得她了,兴许是她变了太多的缘故, 叫他暗暗感叹,恍若隔世。 霍酒词一现身当即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文武百官无一不在瞧她。裴知逸锁起眉心,面上一黑, 极为不快。 “还真是纪夫人。” “长得确实美, 怪不得太子殿下要抢。” “这事还不急着下定论,先听听她怎么说。” …… 霍酒词上前,柔柔地跪下身。头一回见当今圣上,头一回被文武百官瞧,她心里还真有几分忐忑, 但她并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民女霍酒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夫人……”话一出口, 裴雍故意停住, 他仔细瞧了瞧霍酒词, 脑中徒然念起她和卫焚朝的流言, 心头微妙, “不,朕应该称你霍姑娘。霍姑娘,你是当事人,来,说说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请皇上过目,这是民女与纪大人的合离书。”霍酒词双手奉上合离书,她在来时的路上遇着了小太监,便从他手里拿了合离书直接带过来。 胡霁接过合离书往龙椅上走。 合离书一出,人群中有几位大臣面色巨变,纷纷垂下眼眸。 “白字黑字,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既然民女与纪大人合离了,太子殿下自然算不上强抢臣妻,再者,民女是自愿跟太子殿下走的,更说不上强抢二字,还请皇上切莫相信小人之言。”语毕,她又拿了一张王约素写的字据出来,“皇上且看,这是青阳郡主写的借据,她欠了民女三万两银子,民女继续住在侯府也有这缘由,想早点拿到钱,省得日后再与侯府纠缠。昨日,青阳郡主出于某种缘由故意为难民女,太子殿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何有错。民女今日来朝堂上作证,也是不愿有心人拿这事陷害太子殿下。” 裴知逸站在不jsg远处,定定地瞧着霍酒词,脑中思绪万千。 “皇上。”胡霁躬身将合离递给裴雍。 “嗯。”裴雍接过胡霁递来的合离书,匆匆一扫,险些笑出声,他捂嘴咳嗽一声,“纪大人,这合离书可是你亲自签的字,朕瞧着像是你的笔迹。” 霍酒词字字向着裴知逸,字字急着撇清关系,纪忱听得难受非常,心都揪了,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毕竟归根究底,还是他对不起她。早知今日,他当初便应该想清楚自己的心再做决定。“是。” 刘几瓒不可思议地朝纪忱投去目光。 “纪大人都承认了,合离书肯定不会有假。”裴雍转向刘几瓒,正色道:“刘爱卿,你可要瞧瞧?” 计划失败。刘几瓒狠狠地瞪了纪忱一眼,他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怪不得留不住自己的女人。“皇上看过,老臣便不看了,想来只是一场误会。” 听得他的话后,裴知逐暗自咬着后槽牙,他还以为今日能扒掉裴知逸的一层皮,没想被他给逃了。 “好,既是误会,那此事便算是结了。下朝。”裴雍扬声,见众人要走,又说一句,“刘爱卿,你与齐广随朕去御书房,有些事朕还没弄清楚。” “……”万万没想到裴雍记着这事,刘几瓒额际冷汗直冒,求助似的看向裴知逐,然后裴知逐瞧都没瞧他一眼,直接出了大殿。顿时,他的心直往下沉。 纪忱顺着人流往大殿外走,目光却没离开过霍酒词,眷恋而不舍,直到被人一把拉了出去。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大殿,裴知逸忍不住了,急忙上前去扶霍酒词。“小医仙,你快起来。” 霍酒词下意识抽回了手,面色微微红,轻声喊了一句,“殿下别这样。”他们俩这风口浪尖的,实在不该有亲密举动。 裴雍起身离开前瞥了两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欣慰而满意的笑。 “我们走。”裴知逸想伸手拉她,念起她脸皮薄,又将手放了下去。“我并不希望你蹚浑水,小医仙,下次不管如何,你都不要来。” 一听他说的话,霍酒词不乐意了,闷声道:“我方才帮了你。” “我知道。谢谢。但我还是那句话,下次不要来。”裴知逸点头表示赞同,眉宇间的褶皱缓缓松开,“我看出来了,虽然你忘了我,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登徒子。”霍酒词没好气横了他一眼,眼尾上挑,娇俏十足,她大步越过他道:“我有事要办,先出宫了。” 裴知逸一步追上去,笑着道:“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霍酒词果断拒绝。 * 绥安侯府。 马车到了大门前停住,霍酒词并没进门,而是叫人喊了刘嬷嬷与池渊出来,自己则在客栈的雅间里等候。 没一会儿,池渊与刘嬷嬷来了雅间,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眼下黑晕深重,瞧着像是许久没休息了。 霍酒词想,王约素为了省钱还债定然又辞了不少下人,人少了,侯府里头的事没少,他们要做的活儿肯定翻倍。 “我打算开一家铺子,你们俩愿不愿意过来帮忙?”老实说,她最不愿意对付的人便是他们两,侯府里那么多人,也只有他们俩真心待她。 “多谢霍姑娘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刘嬷嬷摇头,淡淡道:“老奴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永远都是夫人的人。” 她这一说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期间,池渊偷偷瞄了瞄霍酒词,目光没逗留太久。以前,霍酒词是纪忱的妻子,他没机会说什么,如今她进了皇宫,他更没机会说什么。倘若霍酒词是孤身一人,他兴许会跟她走,可她不是。 “多谢霍姑娘的好意,小人是公子的书童,公子还多次借钱给小人,那也是恩,所以小人不会离开公子。” 两人都如此说了,霍酒词也不好勉强,于是从怀中拿出二百银子放在桌上,“你们俩都帮过我。不愿接受我的好意,那便将这银子拿去吧,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刘嬷嬷往后退了一步,无视桌上的银票,“老奴帮少夫人是因少夫人帮老奴治过腰伤,算不得什么事。这钱,少夫人还是拿回去吧。” 池渊接着道:“若非少夫人救了小人的父亲,小人也不会帮少夫人,所以这钱小人同样不收。” “你们……”这两人神态坚决,霍酒词说不出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以后你们俩若是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好。”这一声,两人倒是应得痛快。 * 离开客栈后,霍酒词再次坐上马车,谁知没走几步便看到了纪忱。 他正在摆摊子,依旧是为人作画,这拍卖画作的法子还是她想出来的。再看对面那姑娘,搔首弄姿,频频对他抛媚眼,纪忱面色阴沉,怕是恨不得将手中的画笔甩那姑娘脸上了。 看到他这幅吃瘪的模样,霍酒词心情大好。这姑娘如此,纪忱即便拿到钱也会怄死。 她刚想放下车帘,不巧,纪忱欺近,略带祈求道:“酒词,合离书我已经签了,今日在朝堂上也没说出你与太子的事,你能不能看在我帮了你一次的份儿上,将字据还给母亲?” “呵呵。”霍酒词笑开,红唇扬起,眉眼舒展,笑得活色生香,“不能。” “酒词,我们好歹夫妻一场。”纪忱压低声音,眸中漾满悲痛和难以置信,“你为何要这般绝情。” 今日早朝一过,帝都城里的饭后谈资更多,而纪忱与霍酒词便是最中心的人物。如今这两人在大街上纠缠,惹得看戏之人更来事。 “我瞧着,这纪大人还喜欢着霍老板啊。” “他喜欢有个什么用,你们不晓得侯府里头的事么?” “喜欢为何要签合离书,难道是被太子殿下逼的?” “不不不,我叔叔说,霍老板与纪大人合离是因为他不行。” …… 众人议论得起劲。 “绝情?”霍酒词冷哼一声,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她出声反驳道:“夫人让我写字据的时候,她绝情么?倘若我没设计布庄的事,等待我的结局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我只是先走你们的路而已,怎么能叫绝情呢。” “纪公子,你这到底是画还是不画?”摊子上的姑娘开始催人,富态的面上尽是不满,似乎下一刻便要过来拉人了。 闻声,纪忱的脸更黑。 霍酒词笑得灿烂,放下车帘道:“纪三公子,那位姑娘在等你画画。” “驾!”她话音方落,楚兼随即用力抽了一鞭子。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49节 “酒词!”纪忱脱口,木然望着马车远去,好半晌才重新坐下为姑娘画画。 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便会停几个,驻足欣赏纪忱的俊俏和画技。 “纪大人,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突然,裴知临从人群中走出,手持折扇,矜贵儒雅,立时引了大片的年轻女子过来。 眨眼间,街道两侧又开始扔荷包,跟下了雨一般。 裴知临身后站着两侍从,两人像是早有准备,一等荷包过来便撑起了手中的雨伞,一左一右,将裴知临安全地罩在其中。 纪忱连忙放下画笔,恭恭敬敬道:“微臣见过殿下。” 裴知临虚扶了他一下,微笑道:“纪公子,你我怎么说也是昔日同窗,何必这般客气。” 纪忱并不愿与裴知临多说,他晓得,皇宫里的几位皇子斗得厉害,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太子来了,朝廷中的势力必然会变,而他素来一派都不沾。“殿下,微臣这会儿有要事在身,不能……” “要事?”裴知临侧头看向摊子上的画,桃夭布庄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正想着借此事拉拢纪忱,“这样吧,我出双倍的银子买你的画。”他行至姑娘身前,温柔道:“姑娘,你可愿将这画让给本宫?” “好,好。”女子讷讷地盯着裴知临,犹如被什么蛊惑一般,只晓得点头。 “殿下,这……”纪忱心头不安。 “纪忱,我们俩也许久没见面了,不如去醉香楼吃一顿,我请客。”裴知临的行为翩翩有礼,语气中却含着难以言喻的气势,容不得人说个不字。 不等纪忱回答,裴知临便示意手下去收拾摊子上的东西。 纪忱开口,“殿下……” 裴知临按着他的肩头,强行将他带离摊子往道上走,“今日朝堂上的事,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能否告知我真相?” 纪忱垂下眼帘,尴尬道:“这是微臣的家事,微臣并不希望有人提及,还请殿下见谅。” 纵然瞧出了纪忱的为难,裴知临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话,继续道:“纪忱,你可想抢回自己的妻子?” 第48章 真话假话 今日天气晴朗, 主道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荷包雨。裴知临没喊停,也没黑脸,两侧扔荷包的姑娘更不会停,越扔越起劲儿, 然而她们的荷包不是扔在侍卫身上便是扔在了雨伞上, 一个也jsg没到裴知临手中。 “……” 抢回霍酒词?这几字如同烟花一般炸开,明晃晃出现在眼前。 纪忱脚下步子一顿, 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此刻, 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蜂拥至顶点, 最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霍酒词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自己再纠缠又能如何。 何况她将侯府推进欠债满屁股的落魄境地, 他念着她便是没骨气。 只是, 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他不甘心。不甘心看着那两人双宿双栖。 两人沉默间,裴知临借着折衣袖的动作瞥了纪忱一眼。对方不说,他也不急着让他回答,惬意地走着, 似乎很有耐心。 “二皇子若是要作画,微臣可以奉陪。” 纪忱并未将话说死,裴知临轻笑, 拿话诱他, “纪忱, 侯府的事我听说了, 只要你开口, 我可以借你银子。” 闻言,纪忱再次陷入沉默,裴知临能借钱,他便不用还什么三倍的钱,可问题是,裴知临并非真心帮他,以后他必然要为他卖命。他实在不愿陷入皇位争夺的游戏中。“多谢殿下好意,微臣心领了。” “好。日后你若是改主意,尽管来找我。”裴知临含笑点头,“不过这顿饭你还是要吃,我们叙叙旧,不谈其他。” “嗯。”对方都如此说了,纪忱也不好执意拒绝。 * 前几日,池渊在松永街找了一处好院子,纵然住不了,霍酒词依旧想来瞧一瞧。 确实,正如池渊所说,松永街是条安静的街道,人不多,院子大小适中,南北通透,适合她跟夕鹭两人住。 可惜了,这地方。 霍酒词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一转身正好对上卫焚朝。他负手站在石阶下,长身玉立,白衣衬得他面色更白,单看气色其实比上次见面时要好几分。 她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素来嫌弃地面尘埃会玷污自己的卫焚朝今日没坐轿子,不仅如此,他还下地走路了,白靴子已被泥土弄脏,衣袍下摆也脏了。 这,他能忍? “酒酒,真巧。”卫焚朝扯开薄唇,笑意蜿蜒,走过面颊却不达眼底。他近来都在处理卫江昶的后事,也没机会见她。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离开侯府跟纪忱合离了。 还知道,太子很喜欢她。 霍酒词不语,静静瞧着卫焚朝。不知为何,每次见卫焚朝,她的心底都会浮起一抹奇怪的感觉,类似心疼,又不全是心疼。 “为何不说话。”卫焚朝走上台阶,浅色的眸子里斑驳点点,他俯身看她,“你是不是喜欢太子?是不是打算嫁给他?” 霍酒词别过脸,抬眸望着远处的蔚蓝天空,这会儿起风了,风吹裙摆,呼呼作响,“我喜欢他,不过我暂时没打算嫁给他。” 这话她在裴知逸面前没说过,倒是对卫焚朝说了,也是奇怪。 听她说到“暂时没打算”,卫焚朝的眼睛瞬间亮了,犹如漆黑的夜色里落了一斛星光。他走了一步,挡住风口道:“你没这个打算便是不愿意。酒酒,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游历四海。” 一旁,楚兼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冷眼盯着两人。他是不大懂男女情爱,但他知道,男女情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三个人的事。 “游历四海?”被这四字拉住心弦,霍酒词诧异地转向卫焚朝,许久以前,她还真想过。可她眼下还没弄清卫焚朝的身份,不适合谈论这些。她垂下目光,自然岔开话题,“你的脸色比之前好。” “哗啦”一声,卫焚朝打开折扇,优雅地摇了两下,俊美的面容在折扇后明明灭灭。“因为你的药方好用,真不愧是医仙的徒弟。” 霍酒词抓住他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医仙的徒弟,我从来都没提过。”这事她上次就惦记了,一直没问出口。 卫焚朝轻轻一笑,自信道:“我卫焚朝想要知道的事,从来没有不知道的。” 沉默良久,霍酒词又问:“我们以前当真没见过?” 卫焚朝稍稍侧过脸,继续摇着折扇道:“这个问题你问过,我也答过,在寻欢楼。” “我不信。”霍酒词略微恼火地皱起眉心,她跨了一步,正对卫焚朝,“每月的四月十五,我娘亲总会去江边祭拜一个人。” 短短一瞬,卫焚朝的眸光几经变化,又飞速稳定下来,归为淡然,“然后呢?” 霍酒词目不转睛地盯着卫焚朝,不想错过他面上的一丝一毫变化。然而她看出的东西很少,她想,卫焚朝这样的人,怎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内心。“你手腕上的伤疤下有没有一个桃花胎记?” 卫焚朝脱口道:“没有。” 这一声很冷。 也正是这一声,霍酒词听出了他的心情,“你为何不说实话?” “呵呵。”卫焚朝上前一步,似假似真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而最真的一句话便是,我想娶你为妻。” 最后一句,他的确是出于真心。至于爱不爱,他自己也不晓得,他晓得的,是将她留在身边。 霍酒词果断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觉得我风流定不下心?”卫焚朝俯身凑近她,笑着揶揄道:“只要你点头,我们今天就能拜堂成亲,不过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他靠得太近,霍酒词下意识往后退去。 她一退,卫焚朝眼中飞快闪过几缕受伤的神情。他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泛红,看人极为深情,叫人情不自禁地想陷进去。 霍酒词不自在道:“我看你是恨我吧。” “哈哈哈。”卫焚朝朗声笑了起来,声音空洞,却又夹着些许自嘲。他是不该来的,但他想来看一看她。越是逼近死亡的时候,他就越想见她。 他转身走下台阶,不紧不慢得说出一句话,“我想娶你是因为你长得美,与我很相配,仅此而已。” 霍酒词站在石阶上,一下子还真说不出话了。 * “嘭。”霍酒词坐上马车后,楚兼用力关了马车门。 马车慢悠悠前行,霍酒词单手托腮,脑中开始想事。 要真嫁给裴知逸,她就是太子妃。以前她打理侯府打理布庄,如今打理东宫应该也不难吧? 等等,她为何直接想到自己打理东宫的事了。 霍酒词使劲摇摇头,尽量让自己多方面看待嫁给裴知逸的事,有好有坏,是好更多,还是坏更多,她还没纠结明白。在她心里,她其实更想回严州,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 比起侯府,皇宫里只会更难,有那么多人盯着。 可她若是如此决定,孩子必定会少个爹。爹娘死后,她愈发渴望亲人。 渐渐地,马车跑快了,许是楚兼急着回宫的缘故。 忽然,马车猛地一停,霍酒词没坐稳,往前扑了出去,狼狈地摔倒在软垫上。“嘶。”没等她回神,外头便响起了兵器交击的声音。 “铿铿铿。”“铿铿铿。”厮杀激烈。 她立时吓了一跳,心道,又有杀手?还是上次那个黑衣人? 霍酒词紧紧抓着裙摆,时刻关注外头的声音。之前裴知逸说过,楚兼身手一流,她该信他。 没一会儿,打斗声低了。 “哐当”,裴知逸打开马车门,“小医仙,你没事吧?”他穿着黑缎锦衣,衣裳上有几处颜色很深,面上也溅了几滴鲜血,平添了几分邪气。 “我没事,你怎么样?”霍酒词担忧地打量着裴知逸。 “我身手这么好,当然没……”剩下的话还没完,裴知逸面色一白,旋即朝她倒了下来。 他人高,这么倒下来差点把她压倒。霍酒词稳住裴知逸的身子,心口一窒,匆忙拉起他的手腕把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别吓我。” 三脉跳得很是厉害,又停得诡异,而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皮肤一片冰凉,根本不是人的温度。 这个脉象,她很熟悉。 “是寒症。”楚兼跳上车舆,神情紧绷,他利落地关上车门,随后拿起马鞭赶车。“架!” “寒症?”霍酒词低下头,倏地,脑中隐隐浮现出了零星的记忆。是在一间屋子里,姑姑和一个叔叔轮流给裴知逸输内力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还没这么大,模样还是青涩的。 “嗯……”裴知逸仰躺在霍酒词的大腿上,浑身颤个不停,面上血色全无,甚至有寒气渗出,跟裹了一层冰一样。 霍酒词看得焦心,抬头一扫,一把扯下马车内挂着的狐裘盖在裴知逸身上。 * 等到了皇宫,楚兼火速打开车门,背起裴知逸便往东宫跑,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霍酒词自个儿跳下马车,提起裙摆追人。她是个官家小姐,拼了命也追不上会武功的楚兼。 此时,夕鹭正在院子里练习滚轮椅,刚回身便瞧见楚兼抱着裴知逸进门,她张大嘴,震惊得呆成木头。 两刻钟后,霍酒词进门,搭着石桌直喘气,面色通红jsg。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0节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见状,夕鹭急急滚着轮椅上前。 “我没事,你自己先练着吧。”没喘两口,霍酒词再次提起裙摆,一口气跑进了正殿。 夕鹭顿觉奇怪,好奇地跟了上去。 楚兼将裴知逸放到床榻上,拉过两床被子盖着,接着,他抽出长剑坐于床边,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平时是木,这会儿便是冷了,带着杀意的冷,迫人骨髓。 “出去。”他看向两人。 霍酒词只管盯着裴知逸,他为救她受伤,她如何会丢下他。“他说要娶我,我也答应了。所以我不是外人,我要留下。” 楚兼不会说话,更不会跟人争辩,只得吐出两字,“随你。” 第49章 同床取暖 夕鹭滚着轮椅靠近霍酒词, 小声道:“姐姐你别担心,太子殿下定会平安无事的。” 霍酒词勉强扯开嘴角,一瞧外头的天色,低声道:“时候不早, 我先推你回房休息。” “不用不用。”说着, 夕鹭滚着轮椅往后退去,“姐姐担心太子殿下还是留下吧, 外头有宫女, 她们会帮我洗漱。” “嗯。”霍酒词点头,再次看向榻上的裴知逸。她使劲回忆着, 可能想到的大多都是调动阳气的方子,还有一点姑姑施针的画面。 屋内气氛压抑而沉闷, 夕鹭自认帮不上忙,慢慢退了出去。 楚兼侧头看了霍酒词一眼, 眼神微动。 “咔吱”, “咔吱”,“咔吱”,昏迷中,裴知逸牙关打颤,突然咬起了舌头。 霍酒词眼尖, 一见裴知逸咬舌急忙冲了上去,这一次,楚兼倒是没阻止, 反而任由她动作。 “别咬舌头!”霍酒词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指放进裴知逸口中, 此时的裴知逸六识全无, 张嘴就是一口。 “嘶!”痛疼顺着神经传入大脑, 霍酒词疼得泪眼朦胧, 差点掉泪,乍然,她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许久以前自己也被他咬过。 纵然霍酒词没什么恶意,甚至是关心更多,但楚兼的警惕性却没放松,她一进入一丈内,他的手立马按上剑柄,五指捏得紧紧的。 倘若霍酒词有一丝一毫的不轨,楚兼的剑便会割断她的脖子。 霍酒词的余光注意到了楚兼的动作,她半点儿也不怕,反倒觉得楚兼做得对。一名合格的侍卫就该如此。眼下,裴知逸虚弱至极,谁都能伤害他。 裴知逸下嘴没轻没重,霍酒词疼得热泪滚滚,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泪意又逼了回去。与他的安危比起来,这点疼,她忍得住。 楚兼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酒词,内心触动。之前,他听了霍酒词与卫焚朝的谈话,暗自将她从自己人的名单里头踢了出去,这会儿又默默把她加了回来。 此刻,寝殿房门紧闭,里头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 琉璃灯灭了俩,光线昏暗。不知过了多久,裴知逸终于松口,人也稳定了,霍酒词小心翼翼地从他口中将手指拿出。她看向自己的手指,隐隐有血迹渗出,牙印可深。 楚兼依旧保持着拔剑的姿势,开口道:“药箱在书架上。” 闻言,霍酒词握着手指看了眼楚兼,“谢谢。”她自个儿拿了药箱,上药缠布条,一气呵成。 楚兼不声不响地看着,周遭气氛安静。此前,裴知逸寒症发作都是他一人守着,当然,一年也守不了几次,如今有人在旁,他委实不习惯。 盖上药箱盒子后,霍酒词问:“楚兼,太子殿下得寒症多久了?怎的还没好?”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裴知逸的寒症便没好过。但若是没好,他不是应该吃药么?为何从没见过他吃过药。 楚兼简单利落道:“十四年,不知道。” “不知道?”霍酒词听得满头雾水。跟楚兼说话,她还真得动点脑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不确定他好没好?” “嗯。”楚兼应声。 霍酒词挑出脑子的零星记忆,拼拼凑凑,再加自己的猜测,算是理清了点裴知逸为何会去道观的事。“既然他的寒症没好,为何要下山?”她不明白,裴雍瞧着正值壮年,应该暂时不用考虑继位的事。 “为你。”楚兼直直望着霍酒词,两个字说得格外有力。 被这答案震住,霍酒词吃了一惊,再次看向裴知逸,他面上的寒气没消散,也没加重。,还算稳定。 他急着下山是为自己么。真是个傻子。 “冷,冷,咯……”倏地,裴知逸抖得更为厉害,面上也开始结霜,嘴里不停地念着,“冷……” “我去拿被子。”想不出治疗寒症的法子,霍酒词也只能去衣柜里拿被褥,用最简单的方式。她惶急慌忙地打开衣柜,特地挑了一床厚厚的大棉被,一转身,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楚兼背对着她,直截了当地解开了腰带。 她尴尬地低下头,不自然道:“你这是要给他取暖?”记得姑姑说过,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取暖方式便是脱掉衣衫抱在一处。 虽说楚兼是男人,可一想到他要脱掉衣裳抱裴知逸,她整个人都不舒服了,跟全身穴道被堵住了一样,血液不畅。 楚兼果断道:“嗯,你出去。”语毕,他脱下外裳放在床榻边的凳子上。 眼看楚兼就要的掀被子了,霍酒词脱口道:“住手!”然而话一喊完,她自己也呆了,脑中想了许多,又什么都没想。 楚兼放下被子,转头问道:“理由?” “你,我,嗯,这……”霍酒词咬着唇瓣为难,后一句话,她还真说不出来。楚兼这么做是为了救裴知逸,她喊住他,自己便该有相应的法子。 事实上,她没有。 夕霍酒词后头的话说不出,楚兼转过身,继续掀被子。 “啪!”霍酒词扔开被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按下被子,红着脸道:“你,你出去吧,我有法子。” 楚兼二话不说,穿上衣裳就走,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甚至连后悔的机会都没给霍酒词。 “嘭!”房门被人关上,跟着,屋内的琉璃灯又灭了一盏,殿内愈发地黑。 万万没想到,楚兼会走得这么快,霍酒词手足无措地站在床榻前,她现在有点后悔了,让自己手快。 他们俩都是男人,有何不好,她在意什么。 楚兼一走,她得自己上阵。虽说她心里有他,他们俩也早就坦诚相见过,可…… “冷……嘶……嘶……”裴知逸直打哆嗦,这次倒是没咬舌头。 霍酒词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先拿被子盖在裴知逸身上,观察观察。她费力地抖开被子裹住裴知逸,俯身按住棉被边缘。 “冷……”裴知逸还是喊冷,声音急促。 霍酒词慌极了,心头一团乱麻,没个方向。瞬间,她做了决定,将屋内所有的灯盏都吹灭。 灯一灭,偌大的寝殿瞬间陷入黑暗,愈发安静。她转向裴知逸,不由自主地抓了一下衣襟。 “我都这么救你了,你快些好。” 霍酒词吐出一口混乱的气息,矮身坐上床缘,她脱下衣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刚进被窝,登时有大片冷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牙关也跟着颤了颤。“跟冰一样冷。”她感叹道,伸手去抱裴知逸“嘶!”她倒吸一口冷气,顿觉自己抱了一大冰块。 纵然裴知逸昏迷了,但她依旧觉得羞,没怎么敢看他的脸。 “混蛋。”她低声骂他,带着小女儿家撒娇的姿态,俏脸通红。 不多时,裴知逸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再喊冷,只是身子还是冷冰冰的。 兴许是贴着一块冰的缘故,霍酒词的脑子异常清醒,便连方才记忆模糊的画面也清晰了不少。 那是个冬天,小屋子里点了两盆碳火,而少年裴知逸就躺在床榻上,浑身发抖,面上也是结了一层霜,比今日还严重。 没一会儿,姑姑进了屋。 然而她也只能想到这里的画面,后头便没了。 她怏怏地垂下眼皮,忽地发现一件事,裴知逸身上没刚刚那般冷了,他的体温在回暖。她稍稍抬起眼,偷偷瞄了他一眼。 “大傻子,迟一些下山又怎么了,我又不会跑。” “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姑姑治你的法子。” “我真没用。” “对不起,我忘了那些事。” “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我怎么嫁给你。天天抱着一块冰,我是个弱女子,吃不消。” “我没了爹娘,身边只有夕鹭一个。说心里话,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家,可我也真的很怕失去,所以,你要早点好起来,要长命百岁。” “若是我真嫁给你,你却闷声不响地离开,我一定会疯的。” 霍酒词断断续续地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字字发自肺腑。好在裴知逸没醒,叫她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临近子时,夜色如墨,裴知逸不再发抖,体温趋于正常,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 等到说累的时候,霍酒词闭眼进入梦乡。 *jsg 外头守着一大堆人,以楚兼和夕鹭为首。 夕鹭什么都不晓得,只晓得担心,反观楚兼,一脸平静,半点慌张都瞧不出。 楚兼是个习武之人,内力深厚,耳力也比普通人强,里头的话,他是听了个全。直到里头没声了,他转身对着夕鹭道:“回去休息。” 夕鹭摇头,坚决道:“不,我还不困,万一姐姐有事……”昨日闹剧一过,她也算是对楚兼有点了解。人是没什么,就是说话一根筋,叫人不舒服。 “她睡下了。”楚兼打断她,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和殿下。” “……”夕鹭目瞪口呆,脑中一通乱想,面上红透,好奇道:“太子殿下不是病了么,为何能跟姐姐睡下?” 楚兼背靠大门,抱剑站立,像尊门神一样。“是睡觉。” “啊?”夕鹭听不懂,又觉自己再问也听不懂,于是滚着轮椅去了隔壁寝殿。 第50章 打情骂俏 翌日, 日头从东边升起,如穿花蝴蝶一般进入窗户,打碎了黑夜的清凉。 裴知逸悠悠转醒,还没睁眼, 身为习武之人, 他油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似乎有人正抱着自己, 而且, 很软。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心头一个激灵, 猛地紧张起来。 他睁了眼,先开一点眼皮, 再看身旁是否是自己想的那样。入眼之处是个毛茸茸的头顶,他呼吸一窒, 心跳却跳得极快。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1节 这个头顶,这个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此刻,躺在身边抱着他的女人不是别人,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而且,他们俩都没穿衣裳,肌肤相亲。 她还睡着, 双眼紧闭, 樱花色的唇距离他肩头很近, 而她嫩白的藕臂正横在他心口, 像是在抱他。 纵然帐帘内光线黯淡, 可他是习武之人,该瞧见的都瞧见了。 “咕噜”,他当即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那晚,那晚夜色很好,她很美。 他才十八岁,哪里受得了这诱惑。 等等,小医仙怎么会在自己的床上,怎么会没穿衣裳抱着他,不像是她会做的事。裴知逸顿觉不对,深吸几口清晨的冷气,妄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晚,他办完事后去寻她,没想她遇上了刺客。后来,他与楚兼一道对付刺客,刺客没得手纷纷咬舌自尽。他刚上马车,寒症便发了,接下来的事,他不记得。 按理说,从十六岁开始,他一年也发不了几次寒症,最多三次,昨晚倒是叫他碰上了,也是凑巧。如今,他发寒症几乎没什么危险,撑过一夜便好,所以她为何要这么做? 还是说他在做梦?应该是在做梦吧。 裴知逸偏过身子,悄悄抬起手,用手指将霍酒词额前散落的发丝挪开。他秉着呼吸,生怕吵醒霍酒词,细细凝视。 真好,他离她这么近,确实像是梦。 “夕鹭,别乱动……”霍酒词喃喃地嘀咕一声,又往裴知逸身侧靠近了点儿,她没醒,是习惯性寻枕头,没有枕头边拿他的肩当枕头。 裴知逸眨眨眼,心道,她这睡相比上次可爱多了,他看得开心。就是一点,两人都没穿衣裳,她这一动,他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都紧绷了。 他暗自琢磨着,梦里的事,自己应该能控制吧。希望可以同上次一样,她会扑上来。 然而事实是,霍酒词什么也没做,睡得香甜。 越忍越不舒服,软玉温香在怀,真是要命。终于,他不再纠结。反正是在梦里,自己主动点儿怎么了。 这么多年,他难得梦见她。 “嗯……”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霍酒词轻吟一声,“小道士……” “小道士“三字堪比久旱逢甘霖,裴知逸心头狂喜,翻身而上。 “嗯?什么东西?”身上蓦然一重,压地人喘不过气了。霍酒词不悦地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知逸的脸,不是她梦中的青涩面庞,而是青年男子的脸。 他瞧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心下一跳,朦朦胧胧又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下去!”她面上红透,脑中飞快闪过姑姑教自己的事,抬脚便往上踢去。 ! 裴知逸对霍酒词根本没防备,被她踢个正着,如遭重击,面色旋即转白,跟昨晚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躬了起来,眸中星星点点,想来是疼极了。 见状,霍酒词吓得紧紧闭上嘴,一把将裴知逸往旁推去。她这心慌,用力大,直接将裴知逸推下了床。 “哎呀!”裴知逸直接从床榻上滚下去,狼狈地摔在地上。他发誓,自小到大,他从来没遇着过如此尴尬之事。 霍酒词急急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只露一个小脑袋。眼下,裴知逸只穿着一条短裤,她瞧一眼便闭上了眼,一闭上眼,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忍不住低声骂道:“下流胚子!” 疼了,裴知逸才知道,这不是梦,梦里哪里会疼。他想捂又不敢捂,只得弯着身,掩饰自己微妙的身形。“小医仙,嘶,我,我方才,嘶,不是故意的,还以为是梦……” 他疼得直抽气,依旧试图跟她解释清楚。 “是梦,你就能,就能……”霍酒词气呼呼地反驳他,后头的话,她说不下去,害臊。 裴知逸撇撇嘴,委屈道:“啧,梦里的你也是你,嘶,有总比没有好。嗯,我们分开后,我难得梦见你,嘶,想见也见不着。再说,你穿成这样,呼,我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我真该去看看太医。” 听得他话中的酸涩和真情,霍酒词的心立马软了。她睁眼看他,见他面色白得可怖,暗暗担心起来。她还是晓得的,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严重的话,容易叫他断子绝孙。 不过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总不会将他踢残吧? 裴知逸低着头,咬牙坐在地上,整个腰都是弯的。 好半晌,他都没说话,霍酒词愈发担心,试探道:“你,你没事吧?” 裴知逸轻轻哼了一声,哑声道:“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么?方才挨你那一下,我命都要没了。小医仙,你得做好以后守活寡的准备。” “你胡说什么!”他一说,霍酒词更加自责。她缩在被窝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时不时瞥瞥裴知逸。 裴知逸兀自坐在地上,因着疼痛,面容有些扭曲。 “你真的很疼么?”没一会儿,霍酒词出声。 “嗯。”裴知逸应声,有气无力的,也没抬头看她。 “那……对不起。”霍酒词垂下眼帘,紧张道:“你待着别动,我让楚兼将太医请过来,万一,万一怎么了……” “嘶,啊……”裴知逸是真疼,也有演戏的成分,八分演十分,他可怜兮兮地看她,“万一我怎么了,你还肯嫁给我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霍酒词狠狠地瞪了裴知逸一眼,刚要掀被子,又意识到自己没穿衣裳,她按着被子大声道:“你闭上眼睛,我要穿衣裳了。” “你别去,也别让楚兼去。”裴知逸一口回绝,不自然道:“叫太医知道我被你踢了,我以后在他们面前还抬得起头么?” 霍酒词皱眉,没好气地一直瞪他,“你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面子有身子重要么?” “别拿年纪说我。”裴知逸面露不悦,他最不喜霍酒词说他年纪小,听着像是他年纪小便不能娶她一样,“我除了年纪,哪里都大。” 霍酒词一愣,反应过来后面上更红,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下流。快闭上眼,我穿好衣裳去喊楚兼,不然你就等着疼死。” 裴知逸抬起眼皮,眼神微微起了波澜,“小医仙,何必这么麻烦。你不是会医术么,你给我看。” “啊?”他说得委屈又理直气壮,仿佛错都是她的,霍酒词呆住,不安地抓着被子为难。“我学艺不精,半吊子水准,哪里会看这个。” 闻声,裴知逸不说话了,弯身伏在地上虚弱地呼气。 霍酒词使劲揪着棉被,心烦意乱,最后,她妥协了,“那,你先闭上眼,等我穿好衣裳。” “好。”一听有戏,裴知逸即刻闭上眼。 “你要是敢睁眼,我就不嫁给你了。”霍酒词仔细打量裴知逸,等了会儿,确定他不会睁眼,她才掀开被子穿衣裳。 生怕他中途睁眼,她穿衣动作迅速。 等穿好衣裳,霍酒词一步步走近裴知逸。这会儿,他眉心已经没方才那么皱了,面色也好了些,怕不是已经好了。“我问你,你好些了么,说真话。” “……”裴知逸原本还想装装可怜让霍酒词心疼,谁料霍酒词先来这一句,他脑中顿时转过两个念头。 说假话有风险,她会生气,说真话,她更要生气。 霍酒词当桃夭布庄的老板有一段时间,接触的人也多,看人的本事不jsg说多好,至少不差。她方才是关心则乱,一等静下心,她便看出来了,他在演戏。“坏东西,我看你是骗我!”说罢,她径自出了寝殿。 “小医仙!”裴知逸伸手。 “嘭”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下一刻,“哐当”,房门又被打开,楚兼进门,顶着一副木头脸,眼下黑晕深重,怕是昨晚在外头守了一夜。 “嗯。”裴知逸强忍疼痛,从地上站起,三两下穿好衣裳,问道:“昨晚怎么回事?她为何会与我一道躺在榻上。” 楚兼简洁道:“当时属下脱衣给殿下取暖,她急了。” “我何时需要你脱衣取暖了?”语毕,裴知逸瞬间明白过来,从楚兼简单的话中想象出了昨晚的大部分画面,心头乐开花,浑身都不疼了。不发寒症他都不知道,她这么在乎他。 昨晚没见到她关心自己的模样,真是可惜。 裴知逸穿好衣裳,自顾自扣上腰带,赞扬道:“你也就看着老实。” 楚兼回道:“殿下谬赞。” 裴知逸转过身,念及昨晚的黑衣人便冷了脸,多半是那位大皇兄的手笔,也就他会莽。“你先去安排茶楼的事,我随后到。” 第51章 定下婚期 离开正殿后, 霍酒词匆匆跑回偏殿,风一般地快,生怕裴知逸会追上来。 夕鹭正在用早点,见她进来即刻放下筷子, 担忧道:“姐姐, 你的脸为何这么红?太子殿下将他的病过给你了?” “你胡说什么东西。”霍酒词摸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对上夕鹭的脸时莫名心虚。她自顾自走到洗漱架子前, 手指上的绷带已经掉了, 皮肤上的印子还是有些深。 她捧起清水往脸上泼。清水上脸才散了热意。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上扬, 粉面含羞,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以前在侯府里, 她的嘴角要么是平的,要么是下垂的, 神态像个历尽沧桑的中年女人, 哪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胡公公到……”倏地,门外传来一道太监的同传声。 嗯?霍酒词扭头望去。 胡霁从外头走进,毕恭毕敬地站在房门口,没走太近,他是笑着的, 笑容比昨日真一些,“霍姑娘,早。” 霎时, 霍酒词变得拘谨起来, 硬声道:“胡公公早。” 胡霁瞥了眼桌上的碗筷和早点, 体贴道:“霍姑娘先用早点吧, 老奴待会儿再说事。” “我不饿, 胡公公有事便说吧。”霍酒词上前。她晓得,胡霁不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定然又有事发生了。 昨日朝堂风起云涌,许多人都在盯着裴知逸。他若要娶她,绝不容易。 胡霁缓缓摇头,面上神情耐人寻味,“霍姑娘还是先用早点吧,不然太子殿下知道老奴不让霍姑娘用早点,怕是要找老奴的麻烦。” “噗嗤”一声,夕鹭忍俊不禁。 闻言,霍酒词面上一赧,羞恼地瞪了眼夕鹭。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笑了。”说完,夕鹭连忙包住自己的嘴,圆鼓鼓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霍姑娘,快用早点吧,用完随老奴去皇上那儿。”胡霁又说一句,“慢慢吃,老奴去外头等着。”语毕,他退了出去。 * 霍酒词一向不喜让人等,更别说对方是宫里头的大总管了。她喝下一碗红枣粥,肚子饱了立马出门。 胡霁带着霍酒词去了御花园的凉亭里,凉亭里坐着两人,一个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圣上裴雍;一个俏丽灵动,是锦灵公主裴子渠。 “五嫂,早啊。”裴子渠笑呵呵地朝霍酒词打招呼,全然没了以前的嚣张跋扈,反倒十分可爱。 裴雍面上没什么大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毕竟她还没嫁给裴知逸,裴子渠这么喊,霍酒词还真不好回应,她提起裙摆跪地行礼,“民女霍酒词,见过皇上,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起来吧。”裴雍拿目光上左右打量霍酒词,昨日朝堂上,他坐在上头,没怎么瞧霍酒词,只道她胆识不错。今日近距离一看他才发现,霍酒词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坐。”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2节 “谢皇上。”霍酒词僵硬地坐下,暗自思量着,他们俩找自己做什么。眼角余光一扫,她看到了石桌上的请帖。 裴雍轻轻叩着石桌,绥安侯府里的事,他略有耳闻,精彩至极。只能说,他对纪忱已经另眼相看了。“霍姑娘,你是真心实意与纪大人和离么?” “嗯。”霍酒词肯定地吐出一字。曾经,她对纪忱是有那么一点感觉,可这感觉的来源是裴知逸,并非纪忱本人。至于后来,她对纪忱只有恨,如今大仇得报,她连恨都没了。 裴雍挑眉,问:“那你觉得太子如何?” “父皇问得好。”裴子渠单手托腮,认真看着霍酒词。 这问突然又直接,霍酒词呆了一下,小声道:“太子殿下,他,他很好。”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裴子渠皱眉,直截了当道:“你就说自己喜不喜欢?” “……”相比于裴雍,裴子渠更直接,霍酒词垂着眼,细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她,是喜欢他的吧。 裴雍看了这么多年的人,哪儿会连个女子的心思都看不懂,他按着桌上的请帖推过去,“来,你看看,朕找人算了成婚的良辰吉日,下月初六。” 霍酒词往喜帖上一瞧,下月初六,还有十天,这也太快了。前几日她刚跟裴知逸说过,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怎么,这个日子不好?”裴雍故作不解。 “……”皇帝不愧是皇帝,他说出的字句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叫人根本不敢拒绝他。霍酒词面露难色,也不晓得该怎么说,能对裴知逸说的话不一定能对裴雍说。“民女……” “父皇,你们在聊什么?”这时,裴知逸从小道上跑来,眼神清澈,嘴角带笑,像个寻常人家的朝气少年。 裴雍吐出一口气,平静道:“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说着,他继续看向霍酒词,“酒词,朕以为,你该晾太子一年,等他长大些。” 万万没想到裴雍会如此说话,霍酒词当场愣住。 裴知逸主动坐到霍酒词身侧,目光触及石桌上的请帖,将方才的事猜了个大概,“小医仙什么时候嫁,我就什么时候娶。” “小医仙?”这个称呼好听。裴子渠阖了阖眼皮,眸中似有羡慕之意。 霍酒词侧头看去,裴知逸正冲着她笑。她回忆起晨起的事,心生歉意,“皇上,民女觉得这个日子很好,就这个日子吧。” “你答应了?”裴知逸双眸一亮,正要伸手搂霍酒词,奈何有人在场,于是生生忍了下去。“听夕鹭说,你过来得匆忙,没好好用早膳,再吃点。” 边说,他边拿了一碟子肉松糕放在霍酒词面前。 “嗯。”霍酒词捏了一块送入口中,谁知肉松糕刚下口,胃里便起了干呕的感觉,“呕!”她飞快往旁侧去,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 “这是……”裴子渠瞪大眼睛,使劲拉了裴雍一下,不可思议道:“五嫂,你有身孕了?” 裴雍:“……” “我要当爹了?”裴知逸满脸欣喜,激动地拉了霍酒词的手把脉,“……”他面上的惊喜瞬间凝固。 裴雍心下了然,不禁想笑。 “五哥哥,怎么了,五嫂肚子里的胎儿不好么?”裴子渠紧张地凑了过来,满眼关切。 霍酒词疑惑地望着裴知逸,他会看病么?而且这才多久,能把出胎儿好不好?不过看裴知逸这脸色,她还真有些慌了,“有什么问题?” 裴知逸不答,暗道,她答应得这么快,估计也是以为自己怀孕了。倘若她知道自己没怀孕,那…… “没有问题,胎儿一切正常。” “是么?”霍酒词将信将疑,瞧他方才那奇怪的样子,不像是胎儿正常,反倒像是不正常。 “嗯。”裴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既然你们俩都有孩子了,还是快些成亲吧,省的叫有心人做文章。明日朕便会将你们俩的婚事昭告天下。” “谢父皇。”裴知逸舒展眉眼,搂过霍酒词便要走。 霍酒词推了他一下,矮身对着裴雍行礼,“谢皇上。” 两人手牵手走出凉亭,漫步在御花园里。时值十月底,小道两侧开满了大片的木芙蓉,粉白一片,高低错落,各自摆弄姿态。 “小医仙,你想不想做休夫的第一人?”走着走着,裴知逸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休了么?”霍酒词反问。 “对,你休了纪忱。”裴知逸举起霍酒词的手,改为十指相扣,“我想将你休夫的事写进榜文里头,有你开头,说不定与你差不多处境的女子便不会再强忍着委屈过日子了。” “好。”霍酒词点头。确实,她来帝都一年,还真没听过有人休夫的事,而男子休妻则传了几百年,估计他们的观念都没转变过来,有她开头也好。 俗话说,人jsg逢喜事精神爽,尤其是成婚的喜事。 裴知逸将霍酒词送回东宫,第一件事便是骑马去帝都城最大的茶楼。昨日,他已将霍酒词的事说予几位有名的说书先生,就等他们今日开说。 * 今日休沐,纪忱早早来了主街道上摆摊,照样是拍卖自己的一幅画,价高者得。近来,他每日都会画一副,但也就第一天挣得最多,后面几天的价格并不高。 果真,霍酒词说得对,有些东西就是少才贵。 一念起霍酒词,他心头的后悔之意便如同石子落入湖水一般,层层荡开,搅得思绪烦乱,连带手也不听使唤了。 他想着霍酒词,手上也跟着画起了霍酒词的模样,毫无知觉。 “纪公子,你这画的不是我们家小姐吧?”丫鬟越看越不对劲儿,忍不住出声提醒。 纪忱回神,一看画像上头的人,急忙撕了画框上的画纸。“贾小姐,对不起,我这便重画一副。” 没一会儿,一群人相互簇拥朝茶楼涌去。 “快走快走,今日笑谈茶楼的说书人要大说特说绥安侯造孽的荒唐事。” “绥安侯府的荒唐事?真的假的?” “比黄金还真,街上都传遍了,想听的赶紧收摊,不然一定挤不进茶楼。” …… 行人一个带一个,一个带两个,全往笑谈茶楼涌去,他们一走,道上的人流顿时少了大半,冷清非常。 纪忱不是聋子,自然是听到了那些话,且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奇怪,说书人为何要说他们绥安侯的事。 造孽?荒唐事? 他潦草地画完画像,叮嘱池渊收拾好东西,自己跟着人流去了笑谈茶楼。 期间,行人路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议论,他被看得不舒服,只得买了斗笠遮脸。 众人相继进入茶楼,有钱的去了二楼雅座,没钱的挤在一楼。 说书人端坐在案前,衣冠整齐,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他拿起扇子,猛地一拍醒木,“今日,我们便来讲一讲,绥安侯干的狼心狗肺事,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 纪忱混在人堆里,一听这话,气血直冲脑门,恨不得上去将说书人抓去衙门。奈何这会儿人多,他若是这般做了,只会惹起民愤。 第52章 丢脸到家 “大家都晓得, 这纪三公子是我们帝都三俊之一,还是排名第一的那个。”说书先生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做出夸张的动作, “后来, 太子殿下回城,我们帝都便有了四俊。” 众人听得不甚明白, 高声议论。 “不是说绥安侯府的事么, 怎的扯到太子殿下身上去了。” “快说侯府里头的事,我们都等着听呢!” …… “各位各位, 安静,别急啊。”喧哗声中, 说书先生抬手示意,“且听我慢慢道来。我们帝都城可大, 算来有一百多万人, 其中,小有名气的人不少,而最出名的无非就那几个,女子占三。一是已故的先皇后,先皇后的事迹我之前讲过, 今日便不说了;二是锦灵公主,她是我朝唯一一位公主,刁蛮任性, 不讲道理;三便是纪三公子的前妻, 霍老板, 也是前桃夭布庄的老板。今日, 我们主讲霍老板。想当年, 霍大人与绥安侯结义金兰,约定生一儿一女则结为亲家,老天开眼,两家还真生了一男一女。霍老板与纪三公子就这么定了亲,他们俩成婚那日,我还去侯府喝过一杯喜酒。当真是男才女貌……” 此刻,裴知逸坐在雅间里头,听得“男才女貌”四字便开始不快,他不记得自己有让这人说些有的没的。 等他说完,他定要扣他的钱。 第一段后,人群中掀起一阵浪潮。 “纪三郎与霍老板早和离了,什么郎才女貌,不配就是不配。” “对对对,昨日还是前日来着,我还看到纪三郎舔着脸去拦霍老板的马车,人都不理他。” “据说是侯府做了不体面的事。” …… 纪忱默然听着,暗暗回想当年的这个时候,他娶霍酒词没多久,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自己是有情意的,会想方设法跟着他,会想尽法子与他偶遇,很是上心。 某日后,她变了,再不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也不会抓着时间与他相处。 是哪一日,让他想想,大概是在母亲给他下药的那晚,他拒绝了她,也误会了她。 “啪!”眼看场面即将不受控制,说书先生再拍醒木,“众所周知,纪三公子有位美貌的通房丫头,而这通房丫头与纪三公子自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纪三公子的一颗心全放在通房丫头身上,即便娶了霍老板,也从未去她房里过夜。” “娶了人又叫人独守空房,什么道理。” “霍老板可是大美人啊,纪三都瞧不上,难道那位通房是天仙?” “不是天仙,我之前在桃夭布庄里见过,她如今是纪忱的妾室,美倒是美,就是小家子气太多。在我看来,她不如霍老板。” “这说明什么,说明纪三公子是个专情之人。” “专情可以不娶,为何娶了又叫人守活寡,这叫脑子有坑。亏我之前还买了他的字画,呸!” …… 霎时,人群中骂声一片。 越听,纪忱心里越气,君子重诺,他娶霍酒词是不愿父亲失信,何错之有。他的付出,这些人又如何会晓得。当时,他心里只有画眉,自然不会与霍酒词行周公之礼。但他也明白,如此是对不起霍酒词的,所以他早早与她说了。 说书先生继续道:“后来,青阳郡主觉得对不住霍老板便将桃夭布庄交给她打理,大家都晓得,桃夭布庄在霍老板手中生意有多好,花色好价格低,还有那套霓裳羽衣,我至今难忘。唉,她做得好,侯府里却没人夸她,更没人帮她,而我们的纪三公子,日日只晓得去关心那位通房丫头……” 众人更气。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大肆感叹,“你们说,霍老板有没有能力,反正我觉得有,青阳郡主也觉得有,所以她又将侯府里的大小事务交给了霍老板,至此,霍老板是布庄要管,侯府也要管,身心疲惫。之后,你们猜怎么着,霍老板爹娘惨死严州,严州人来帝都讨债,霍老板平日从不拿布庄的钱,自然也拿不出钱赔偿,当时,绥安侯屁话也不敢说,只看青阳郡主的脸色,青阳郡主是给了钱,嘴上却说自己不是给是借钱,让霍老板一年之内还清,你们说,她还是人么!” 他一问,群情激奋。 “不是人,太不是人了!” “都说绥安侯怕青阳郡主,这么一看,还真是怕啊,没种的男人,我要是霍大人,就在夜里去侯府带走他。” “真想不到,青阳郡主竟是这种人。” “纪三公子一句话都没说?” “他能说什么,你们忘记前阵子的事了?那通房是因怀孕才升为妾室的。” “我记得我记得。通房先正妻怀孕,这种没规矩的事纪三也做得出,枉为读书人。” “那位通房长得娇娇弱弱,男人都喜欢,相反,霍老板不是这长相,吃亏啊。”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3节 …… 裴知逸耳朵灵,将下头的话全听了,他不明白,小医仙她长得不柔弱?明明柔弱十足。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保护她。 “这还没完呢。”说书人扬声,又挑众怒,“方才你们说起通房丫头怀孕之事,我便补一件事,曾经有一日,霍老板与通房丫头一道去寺庙里祈福,两人被强盗绑了,还多亏了霍老板机智过人,两人才会逃出强盗窝,要不然,我看这通房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要是我,我就不救那通房。” “霍老板还是善良了些,这世道,善良被人欺。” “霍老板这么可怜?以前我只听说绥安侯府里有事,今天终于听着了。” “再后头的事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在侯府里当过差,他同我说过一段,没多久,那通房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有人说是霍老板的贴身丫鬟害的,纪三公子便叫人打断了那丫鬟的双腿。” “不是人,侯府里头都不是人!” “这也太惨了,听得我都要哭了。” “原来纪忱是这种人,亏得我以前还幻想嫁给他,好在没嫁。” “早跟你们说了,纪公子不如卫公子。” “卫公子就算了吧,身边莺莺燕燕太多,其次他还风流,不是还同霍老板传过一段么,我劝你们选二皇子。” “霍老板与卫老板是生意上的往来,你们别乱说。” 听他们扯远,说书人又将话扯了回来。“霍老板爹娘惨死,还背了一身债,真是惨中之惨,且青阳郡主还不让她用钱庄里的银子还,说难听点,钱庄里的银子大多都是她挣的。侯府都如此对她了,她还能在侯府待下去么?好,我们再说绥安侯的寿宴了,那晚,太子殿下去了侯府,在宴会上对霍老板一见钟情jsg。” “此话当真?所谓盛极必衰,霍老板转运了?” “都跌那么惨了,还不转运,那可真是个苦命人。” “太子殿下好啊,我们帝都城里想嫁他的姑娘得饶皇宫三四圈儿吧。” “霍老板嫁过人,太子殿下不会嫌弃她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去问太子殿下。” “人家毕竟是太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就怕他是一时兴起,到时苦的还是霍老板。” …… “我怎么会嫌小医仙,疼她都来不及。”裴知逸忍不住出声反驳。当他知道小医仙在侯府里受了这么多委屈时,他恨不得连夜飞进侯府将她带出来。老实说,即便是她与纪忱如何了,他也不会嫌弃她,只会怪自己没早点下山。 茶楼里人声沸腾,大多都在骂绥安侯府里的人,难听和更难听的话都有。 纪忱原本想解释,这说书人并没将事实说全,模糊的地方全不利于侯府。不管是否是羡鸯引诱,夕鹭都真真切切地害了画眉肚子里的孩子,他处置她并没错。若非顾忌霍酒词的感受,他早处死夕鹭了。 听到后头,他又觉得无所谓,他们骂便骂吧。 裴知逸眼尖,一见纪忱转身要走,立马示意自己人去拦纪忱。 “唉,这不是纪大人么。”倏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他一喊,全茶楼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纪忱。 纵然戴着斗笠,纪忱依旧被几百双眼睛看得毛骨悚然。他冷着脸,低着头,使劲推开众人匆匆离去。 * 茶楼里的事一出,帝都城里的人都传遍了,日日聊着这事,甚至有不少人去了刚解封的桃夭布庄。 等到解封那日,胡霁亲自带人去了桃夭布庄。 一等布庄解封,王约素便坐不住了,急急带着孙牟和画眉赶去桃夭布庄,他们侯府欠着一大笔银子,没布庄营收,他们只能各种节省,日子愈发难过。 孙牟进门,仰头望过布庄里的每一处,不住地叹气。前不久,这里生意极好,银子大把大把进账。一转眼,柜台和架子上都落了灰,伙计也没了。 “画眉,你先去拿块布,擦擦木架上的灰尘。” “好。”画眉应声。便在昨日,王约素嫌缥碧是个废人,不愿养她,将她赶出了侯府,所以她如今也是个没人伺候的主儿。 画眉对布庄并不熟悉,找个抹布都找了许久 “我去拿。”孙牟看得直摇头,主动去后堂拿了抹布,还打了一桶井水。 画眉咬着唇瓣,自知无能,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两人再次回到前厅时,布庄门口围满了人,人声嘈杂,细听都是在骂人。 第53章 祖宗规矩 “哟, 桃夭布庄解封了,老天不开眼。” “你们看,青阳郡主和那通房都在,一个忘恩负义, 一个臭不要脸。” “倒灶的地方, 真是晦气。” “这烂店,估计以后生意也不会好了。” …… 路人一句句地说着, 情绪激动,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王约素站在放布料的架子前,面上青白交错, 低声骂了句,“都是些没脑子的混账。” 她此话一出, 外头骂得更凶。 见状,孙牟赶忙上前去关门。 一待他走近大门, 外头甚至有人扔起了菜叶和臭鸡蛋, “啪”“啪”“啪”,霎时,诡异的味道弥漫四起。 “嘭!”这下孙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关上大门。 王约素被气着了,抚着心口骂道:“一群畜生。” 孙牟叹了口气, 心道,这布庄往后怕是不好开了。前两日,他也去笑谈茶楼听了一段, 还问了那说书先生, 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 再乱说便报官抓他, 谁知那说书先生半点都不慌, 想来背后之人不简单。 他是侯府的管事,侯府里的对错他不好说,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 画眉极少出侯府,更没遇上过这般可怖的事,当即吓得面色惨白,躲在后堂瑟瑟发抖。 “没用的东西。”王约素使劲瞪了眼胆小的画眉,越看越窝火,“如今忱儿身边只你一个,你要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学,我迟早将你赶出侯府。” 闻言,画眉更怕了,双眼通红道:“夫人,画眉愿意学的,画眉什么都学,求夫人别赶画眉……”她如今身无分文,身侧也没人伺候,不比之前,是想走也走不了。 * 有笑谈茶楼的事在先,裴雍再下诏书昭告天下时,全帝都城的百姓纷纷开始心疼霍酒词,怕她会走老路,刚从火坑里出来,又跳另一个火坑,人生凄惨。 对此,裴知逸十分满意,办完事后快马加鞭回到东宫。 小医仙住在东宫真好,他一回宫就能见着她。再过几日,等他们俩成了亲,会更好。 这日,霍酒词全待在东宫里头,哪儿也没去,一是她想照顾夕鹭;二是她身份特殊,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三,婚期近了,她打算养养自己。前些日子,她为装病不得已吃了有伤身子的药,不养好身子怕是对腹中孩子不利。 霍酒词坐在书案前,闲来无事便画起了新花色。 夕鹭坐于一旁,慢悠悠地为霍酒词研磨,“姐姐跟太子殿下的婚期定了?” “定了。”霍酒词放下笔,低头看向自己画出来的东西。兴许是习惯了打理布庄,她老是想着布料花色。 “恭喜姐姐。”夕鹭满脸喜色,欣慰道:“太子殿下是个好男人,一定会待姐姐好的。” 霍酒词侧头看夕鹭,正要说话。 “小医仙!”猝不及防地,裴知逸进门。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腰间的蛊铃响得厉害。 夕鹭嘴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识趣道:“姐姐,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俩独处。”她自顾自推着轮椅出门,顺道关上了房门。 霍酒词羞涩地垂下眼帘,她晓得,裴雍已经将他们俩的婚事昭告天下了,然而她并不晓得,全帝都城的人都在心疼她。 “你在画什么。”裴知逸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坐在霍酒词身侧,好奇地看着画上的东西,“真好看。”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蛊铃相互吸引,带着两人都靠得近了些。 “随手画的。”多数时候,霍酒词都将它放水里,省得它闹腾。兴许是两人定了婚事的缘故,她一瞧他便觉得脸热。 “哦。你继续,我给你磨墨。”裴知逸拿了研盘里的墨块,轻轻研磨起来。他喜欢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能短暂抛却一切烦恼。 他单手搭在案上,目光触及她手指上的隐约牙印便道:“是我那晚咬的?” “嗯。”霍酒词应声,她怕他自责。紧接着又道:“不疼。” “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想都不想。小傻子。”裴知逸握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抚着牙印,“怎么会不疼?” 霍酒词回道:“现在都好了,怎么会疼?” 被她的话一堵,裴知逸呆了一下,好笑道:“难不成你下次还想被咬?喜欢被我留印记?” “登徒子,下次不救你了。”霍酒词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她摆出冷脸,自顾自作画。 裴知逸单手托腮,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酒词,暗忖,她待在皇宫里会觉得无趣吧。 身旁的目光过于专注,霍酒词受不住,双颊更是烫。“你有事便先……”她这一转,鼻尖恰好擦过裴知逸的鼻尖。 “……” 两人靠得近,彼此的呼吸声交缠萦绕。裴知逸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试探道:“小医仙,我能不能亲你?” 此刻,霍酒词面上红透了,泛着浓烈的胭脂色。纵然两人定了亲事,她也不该放任他胡来,女儿家的矜持不能丢,但,她心里也喜欢他。于是她小声吐出两字,“不能。”她想,他要真亲过来的话,自己就反抗两下,后头就…… 然而裴知逸并不懂小女儿家的心思,眸中光芒霎时一暗,如同蜡烛熄灭一般。他想直接亲过去,又怕吓着她。“你画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霍酒词:“……” * 深夜。 裴知临与裴知逐同时到达御书房外头,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心头各有计量。 御书房外只胡霁一人,并无其他太监。见两人过来,胡霁躬身开门,“大皇子,二皇子,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御书房,齐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裴雍面露微笑,淡淡地望着两人,“朕今日批完奏章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你们俩。打从逸儿进宫后,朕有事都交于他去办,着实忽略了你们。对了,你们俩近来在做些什么?” 在他看来,其他几个儿子再闹也闹不出大动静,唯独这两个特殊。 原先他是器重他们俩,没想无形之中将他们俩的野心养出来了。朝堂之上的事他可以睁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借此锻炼锻炼裴知逸,而买凶这一点,他闭不上眼。 “是不是?”语毕,裴雍便停住了声,面上依旧笑眯眯的。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4节 裴知逐心思jsg乱转,在裴雍的话里听出了十种意思,便道:“近两年没打战,营里的士兵都懈怠了,儿臣正准备操练他们,好随时为国效力。” 他说完,裴知临开口,“说来惭愧,父皇上回叫儿臣整理的卷宗,儿臣还没整理完。” 裴雍不接话,静看两人。 裴知逐稍稍心慌,神色略微不自在,相较之下,裴知临要坦荡地多,俨然君子一个。 裴雍不说,屋内气氛渐渐凝结。 就在两人以为裴雍不会说话时,裴雍说话了,“今早,朕收到边关传来的消息,说是摩玛族人隔几日便来偷袭军营。父皇想着,知逐你带兵过去,镇个七八年。” 一听这话,裴知逐心头乱跳,他暗中思索,自己要真去了,怕不是一辈子都无法回帝都了。可若是自己不去,定会叫父皇起疑。他咬着牙,低声道:“父皇,儿臣愿意去。” 裴知临默然不动,他瞧出来了,父皇这是在提醒他们俩,估计是大皇兄做事不干净,被父皇查到了什么。 真是个莽夫,做事一根筋。惹火父皇被赶到西北也不冤枉。 “父皇,还是让儿臣去吧,儿臣还没领过兵。” “你想去?”裴雍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人。这两人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虽偏爱裴知逸,却也是疼爱他们俩的。二儿子还好一些,大儿子实在是蠢。“那倒不用,朕只是说说而已。摩玛也不是什么大部落,迟枢将军还至于对付不了。” 裴雍说后,裴知逐与裴知临明显松了一口气。 “朕只是想想,还没决定。”裴雍往前倾去,笑着看了看两人,“没事了,你们俩出去吧。” “儿臣告退。”“儿臣告退。” 裴知逐黑着脸,瞧也没瞧裴知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 “大哥。”裴知临追了上去。 听得这声,裴知逐并没停下,而是放慢了步子,等裴知临上来。 裴知逐上前,与裴知逐并肩而行,“大哥,说真心的,这么些年你是真不容易,大功小功立了不少,民心所向。”说到此处,他长长叹息一声,“可惜,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无法更改。五弟命中有福。唉,我已经看开了,做个闲散皇子也好。” 裴知逐被裴知临说得愈发不快,一股名为“不甘”的怒火从两肋处涌了上来,他大步向前,不悦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知临摇头,“我只是希望,大哥也能看开些,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莫要强求。” 说完,他越过他,缓步往前去。 裴知逐沉下脸,眸中浸了一片冷寂的夜色。他做事直,也果断,一旦下定决心夺皇位便想除掉裴知逸,什么手足之情,他从没在乎过。 自小到大他都不服,普通百姓都以长为尊,为何皇后生的儿子便要高人一等。 倘若父皇真打算赶他去西北,他自然得尽早做打算。 第54章 舌战朝堂 昨日裴雍下诏, 将裴知逸与霍酒词的婚事昭告天下,今早,朝堂上的反对声便来了。 裴知逸站在人群前头,剑眉紧紧拧着。 一位老臣率先出列, 捧着玉简道:“皇上, 那位霍姑娘曾是纪大人的妻子,即便他二人已经和离, 她再嫁太子也是不妥, 请皇上三思。” 他一开头,另一人也跟着说, “太子妃未来可是一国之母,自当清清白白, 品行高洁,如何能是个嫁过人的女子。” 第三人道:“皇上, 前些日子霍姑娘与天下第一首富的公子传过流言。所谓无风不起浪, 老臣以为,霍姑娘实在不适合做太子妃。” 随后,几十人异口同声道:“请皇上三思。” 见状,纪忱也跟着说了句,“请皇上三思。” 裴知逸凝眸扫过说话的几十人, 将这些人暗自记在脑海中。 这时,刑部尚书隋文源站了出来,沉声道:“我大胤从未编写过太子妃不能是二嫁的律例。皇上, 老臣以为, 只要霍姑娘品行端正, 温良淑德, 可以做太子妃。” 裴雍端坐在龙椅上, 板着脸,不论谁说话都应一声,却始终没有下一句。 裴知逸出列,扬声道:“皇上,请容臣说几句。霍姑娘是否清清白白,绥安侯府的人最清楚,几位大人对此存疑不如去问问纪大人,就怕纪大人他羞于启齿。” 闻言,不少人朝纪忱看去,纪忱猛地捏紧双拳。 “再者,即便霍姑娘不清白,这与她的人品又有何干系,正如隋大人所言,我大胤并无相关律例。”裴知逸冷下声,目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裴知逐,继续道:“娶亲是孤的家事,几位大人未免将手伸得太长了。” 他话音方落,便有人道:“殿下此言差矣。太子贵为储君,娶亲如何能说是家事,该是天下事。” 裴知逸看向说话之人,丞相王桓,“王大人贵为当朝丞相,是百官之首,百官涉及的百姓千千万,所以王丞相娶亲也是天下事吧?孤听说,丞相大人年前收了寻欢楼的夜灼姑娘做十三房姨娘,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百官纷纷交头议论。 王桓面色涨红,小声道:“太子殿下,这是老臣的私事。老臣的私事,怎好与殿下相提并论。” 裴知逸冷笑,目光渐露阴鸷,“哪里不好相提并论?难道你娶的不是人?孤听人说,这位夜灼姑娘是寻欢楼的头牌,年约二八,姿容倾城。众所周知,寻欢楼的姑娘不比一般人,王丞相能娶她过门,怕不是砸了重金。” 最后两字,他说得格外意味深长,似乎就等着人多想。 裴雍吐出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看戏。 “确实,那位姑娘没有重金可买不到。” “卫焚朝哪儿会缺钱。” “倒是瞧不出来,丞相大人竟会喜欢夜灼姑娘。” …… 那些话语入耳,王桓登时慌了,却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硬生生道:“殿下,自古以来,就没有太子妃是嫁过人的。” 裴知逸哼了声,回道:“无妨,孤当第一个。” 被他一堵,王桓气结,纵然有千言万语要说,他也不敢说了。 一个解决之后,裴知逸走向大学士贾珙唯,“贾大人,你方才说霍姑娘与卫焚朝传过流言,不对啊,孤查过,这流言只因他们俩见过面,并无其他根据。你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 “这,嗯……”裴知逸靠近,带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气势。贾珙唯握着玉简的手飞快抖了一抖,眼神四处乱飞。 “什么无风不起浪,我看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者,这一事,孤以为,纪大人应该更清楚,你不妨问问他。”裴知逸又道。 “……”贾珙唯抿着嘴,脑袋垂落。 裴知逸挑起眉梢,“答不上来便是没话说了。”语毕,他又踱了几步,在第三人身旁停下。“孤昨日回宫时,途经川久医馆,正好见着廖大人。廖大人,未来太子妃精通医理,不如让她给你瞧瞧。” 川久医馆不是帝都城里最有名的医馆,却是每个人最忌讳去的医馆,因为里头专治花柳病。 “啊。”众人齐齐朝廖辅投去诧异的目光,顺道往旁退开,霎时,廖辅周围便没人了,他像个被包围在圈中的人。 廖辅面上刷白,急道:“皇上,微臣那是,是,陪,陪儿子去的,微臣发誓,微臣没有花柳病!” 裴知逸嘲弄道:“原来廖大人是陪儿子去的,那是孤说错了。”接着,他扫了圈方才说话的人,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没等他开口,有人立马改口,“殿下,微臣方才想过了,霍姑娘品行端庄,听说她打理桃夭布庄后桃夭布庄的生意一飞冲天,由此可见,霍姑娘必定是个聪慧之人,太子妃人选非她莫属。” “对对对。”其他人跟着附和,“太子妃人选非霍姑娘莫属。” 裴知逸走回大殿中央,朗声问道:“敢问诸位大人,古语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对不对?” 裴雍紧紧盯着裴知逐,似在沉思。 “对。”殿内,一部分人开口,一部分人沉默。 “既是百姓为重,那么百姓说霍姑娘能做太子妃,那她便能做太子妃。”说着,裴知逸做了请个的动作,“还请各位大人同孤出宫走一趟,听听百姓的想法。” “……”裴知逐侧脸,神情莫测。今日之事,他又败了。 裴知临缓缓勾起嘴角,十分诧异中带着四分讥笑,他是真想不到,裴知逸会以这样的方式给大哥一击,实属意料之外。只能说,他小看这个弟弟了,也高看了自己。 * 这日,天气晴朗。 霍酒词怕夕鹭闷,于是推着夕鹭外出晒日头,两人对皇宫都不大熟,也没敢离开东宫,只顺着东宫宫墙走。 “姐姐,再过七日你便要成亲了。”夕鹭笑着道。 “嗯。”霍酒词推着轮椅,深深呼吸着空气中的清香。再过几日,她便要嫁给裴知逸了,会jsg有一个新的开始。她相信,他跟纪忱是不同的。 忽地,迎面走来三人,中间那个穿着华丽,年纪瞧着并不大,身侧两个则是丫鬟打扮。 霍酒词暗暗打量三人,看丫鬟的穿着,中间这女子一定不是宫里的嫔妃,多半是个皇子的妃子。二皇子尚未娶亲,三四皇子早已病死,六皇子及之后的皇子年纪太小。 剩下的可能便是大皇子。 “你是,霍姑娘?”两边人走近,那女子好奇地瞧了瞧霍酒词,又瞧了瞧东宫,灿烂一笑。 “姐姐。”夕鹭不安地抓住了霍酒词的手。 霍酒词正要开口,谁知女子先她一步开口了,“你过几日便要嫁给五弟,喊我大嫂吧。” “民女见过大皇子妃。”霍酒词矮身行礼,她还没嫁,没那个脸皮。 “民女见过大皇子妃。”夕鹭跟着道。 “客气什么。”林笙歌快步走了过来,热络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也不会吃人,你别拘谨。” 霍酒词笑笑,她不是怕生,是怕皇宫。那日去了大殿她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裴知逸,她要嫁给他,也会被人盯。 稍有差池,说不定就被人抓了把柄,她若是独自一人自然无所谓,可她如今和裴知逸是一体的。 林笙歌行至霍酒词身侧,仔细审视,“听说五弟对你痴情一片,不顾朝中大臣反对竭力娶你为妻。我想,你一定是个大美人,今日一见,确实是个大美人。” “在民女看来,大皇子妃才是大美人,天姿国色,与骁勇善战的大皇子甚是相配。”霍酒词礼貌地笑着。 林笙歌单手捂脸,略微娇羞道:“哪有。”她垂下眼帘,一眼瞥见霍酒词腰间的蛊玲,“五弟妹,你这腰间挂的东西我在五弟腰间也见过,是一对么?” “嗯。”霍酒词点点头,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腰间的蛊玲。念起姑姑和裴知逸的师傅,她眸光一暗,隐有泪光。 “怎么了?”察觉到霍酒词的不对劲儿,林笙歌忙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民女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姑姑。”霍酒词吸吸鼻子,哑声道。她看向林笙歌的腰间,挂着一个别致的荷包,布料在日头下不住变幻着颜色,相当少见。“大皇子妃腰间的荷包也好看。” “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我与他一人一个,与你们一样。”林笙歌拿起腰间的荷包,用双手捧着,面上毫不掩饰自己对裴知逐的情意,“听说你并非帝都城人,那你可知道,在我们帝都城,女子都喜欢绣一只荷包给心仪的男子。” “知道。”霍酒词应声,她如何会不知道。许久之前,她见过纪忱被荷包淹没的画面,也见过卫焚朝出行时的荷包雨。 “那你给五弟送过么?”林笙歌问。 “没有。”霍酒词尴尬地扯起嘴角。要不是林笙歌提起,她还真没想过要送裴知逸荷包。他们俩已经有蛊玲了,再挂个荷包,会显得累赘吧? “还是要送的,表表心意。”说罢,林笙歌解下腰间的锦囊,拿在手里把玩。 “大皇子妃,这料子叫什么?”纵然打理过布庄,见过上百种布料,霍酒词也没见过这种新奇的料子。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5节 “千面缎,在日头下可好看了。”林笙歌举起荷包,任由日光照耀在上头,“你要是喜欢,我待会儿差人给你一尺,多了没有,你可别说我小气。” 霍酒词连连摇头,“民女怎敢说大皇子妃小气,倒是要谢大皇子妃大方。”她第一次同林笙歌见面,往后也会见,断然拒绝对方送礼肯定不行,回礼更好。 第55章 大婚吉日 是夜, 寻欢楼。 一楼热闹非常,二楼难得空荡。最中间的雅间房门大开,烛光点了一盏又一盏,亮如白昼。卫焚朝侧躺在床榻上, 姿态懒散, 他冷冷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空气中尽是血腥味,呛人口鼻。 一刻钟前, 这个帝都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他说了两句话,“公子中毒太深, 老朽实在想不出办法,还请公子另寻高明。” “杀人的人, 总会被人杀。” 他说了他不爱听的话,所以他该死。 卫焚朝厌恶地将软剑扔在尸体上, 对着张别楼吩咐道:“处理干净。” “是。”张别楼应声, 挥手示意下人进来拖人,随后,四个聋哑人入内,干净利落地清理了地上的尸体,顺道将白色的地毯也换了新的。 待下人离开, 张别楼回身道:“公子莫急,世上能人那般多,一定有人能治好公子。” 然而卫焚朝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哪怕他是个要死的人。他勾起嘴角, 凉薄地笑着, “治不好便治不好, 生死有命, 这便是我的命。楼叔,你又何必执着。” 他拿起面前的酒壶,优雅地倒着,目光紧随清澈的酒水,从虎口倒出,像一注清泉,慢慢汇集在七彩的琉璃杯中。 张别楼默然。 卫焚朝眯起眼,泛红的双眸中杀意未消,缀着一抹涩,“楼叔,她要成亲了。” 听得卫焚朝话语中的杀意,张别楼颤了一下。对方是当朝太子,但他知道,以卫焚朝的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少主,她是个姑娘,总会嫁人的。” “我知道。”语毕,卫焚朝仰头喝下杯中酒水,苍白惨淡的面上稍稍起了血色。他用拇指抚着酒杯,一下一下,抚得很重,“沧州那两人怎么样了?” 张别楼抬眸,对于卫焚朝问起那两人有些意外,“霍大人的脑子坏了,大夫没法治,霍夫人在照顾他。” “嗯。”卫焚朝放下酒杯,浅色的眸中印着明媚的光亮,深处却依旧漆黑。“你出去吧。” 张别楼颔首,躬身退出门外。 “啪”,卫焚朝捏碎酒杯,他松开手,任由手中的瓷片落在狐裘毯子上。 他想死,又不想死。 * 当晚,林笙歌派人送来了千面缎。 霍酒词望着放在桌面上的千面缎陷入沉思,这东西可贵,自己得送什么才算回礼。对方是皇子妃,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她送一般东西怕是不成。 “姐姐。”夕鹭滚着轮椅过来,见霍酒词闷声不响,好奇道:“你怎么在发呆啊,快打开礼盒,瞧瞧里头的布。” “布料有什么好瞧的,清早不是瞧过么。”说着,霍酒词拆开了礼盒。礼盒上头有张红色的帖子,是林笙歌写的。 “赠五弟妹”,字迹有力,笔锋微露,与林笙歌的人倒是不大一样。 请帖下方是个锦盒。打开盖子的瞬间,当即有股微妙的香味涌入鼻尖。说是一尺,其实不止一尺,约莫三尺的样子。 霍酒词愣了一下,心头跟着一跳,她拿起布料置于鼻尖闻了闻。 她并非自小跟着姑姑,学医也是一阵一阵的,所以医术算不上顶尖,更别说还忘了一部分,但她还是有记忆在的,比如药材,比如各类偏方。 这个味道,是雷公藤,性寒,男子吸入过度会有生育问题。若非她记得这味药,后果不堪设想。想来,对方是早有预谋,就等着她出门偶遇。 林笙歌瞧着温婉大方,没想内里这般可怖。皇宫果然不好歹,一个不小心,她的命就没了。 夕鹭不解霍酒词在想什么,越看越疑惑。“姐姐为何不说话?这布料不好么?” 霍酒词缓缓放下布料,轻声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所以我在想,该怎么处置它。”人家都送过来了,她送回去当然不可能。至于要不要留…… 不,她应该留着,毕竟是林笙歌送的额,以后兴许能派上用场。 “什么意思?”夕鹭听得满头雾水。 “小医仙。”倏然,裴知逸进门,他荣光满面,瞧着像是有喜事在身。 “见过太子殿下,民女去外头赏月了。”怕自己打扰两人聊天的兴致,夕鹭十分知趣地退出了寝殿。 裴知逸一眼看到霍酒词手中的布料,神情蓦然一变,“谁给你的?” “你先别过来。”裴知逸的寒症还未好全,闻不得这个。霍酒词飞快将布料放回锦盒,迅速合上盖子。她站起身,主动拉过裴知逸往外走。“我们出去说话。” 裴知逸低头看向那只拉着自己的小手,手上用力,反握住了她。“小医仙,这东西是谁送的。” “咕噜咕噜”,夕鹭滚着轮椅,撞上两人从里头出来,神情一窒,默然滚着轮椅进殿, 霍酒词拉着裴知逸行至榕树下坐着,这个位置离自己的寝殿最远。“是大皇子妃送的千面缎,上头有……”话说一半,她突然察觉到一件事,倘若这院子里有大皇子的人,那可怎么办。“有她的帖子。” “是么。”裴知逸眸光辗转,稍一作想便看懂了霍酒词的顾虑。他不敢保证东宫里全是自己的人,但绝对没有裴知逐的人。 他伸出手,强势地将霍酒词按入怀中。 “殿下……”这一动作猝不及防,霍酒词根jsg本来不及反应,反应过来便想推他,毕竟两人还未成婚,加之光天化日的,她实在不好意思。 “上头有什么。”下一刻,裴知逸俯下身,在她耳畔出声。少年素来清朗的声音压低后,成熟不少,有了点儿男人的意味。 他靠得很近,鼻尖呼出的热气全打在她耳蜗上,很痒,痒中又带着微麻。 霍酒词下意识缩了缩,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她想,他这么做,说明东宫里头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于是她用手指在他身前写字。 雷公藤? 裴知逸蹙起眉眼,他得寒症多年,别的不敢说,性寒的药材倒是知道个七七八八。林笙歌会在布料里下雷公藤,多半是她自己的法子,因为裴知逐做不出这么耗时的事。 “你打算怎么做?” 霍酒词诚实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没想好。” “你慢慢想,怎么做都成。”裴知逸抬手抚着霍酒词的长发,望着的却是远处的黑夜。 “嗯。”话一说完,霍酒词便觉两人应该分开,于是她略微挣扎了一下,“时候不早,你快去歇息吧,我也要去歇息了。” 裴知逸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他盼新婚那日快要望眼欲穿了。 霍酒词坐直,转身正要起身离开。 “小医仙。”忽然,裴知逸出声喊她。 “嗯?”霍酒词回头。霎时,嘴角一软,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猛地涨红了脸。 裴知逸直起身,故意清了清嗓子,得意道:“你那日说,问就是不能亲,那不问可以亲吧。” “你。”霍酒词语塞,羞恼地提着裙摆跑开。 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爽朗的笑声。 * 十二月初六,天晴,宜嫁娶。 霍酒词起了个大早,按照规矩走过一道道礼仪,再沐浴更衣,最后到上妆。 今日来了六位嬷嬷,其中四位分别负责梳头、上妆、配饰、整理衣裳,剩下的两位负责瞧,瞧哪里不对。 霍酒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论是面容还是嫁衣,或是其他,都与去年不同。那日,她是带着爹娘的嘱托嫁人的,而今日,她是带着自己的心意嫁人,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一想起爹娘,她明媚的眸中悄然染了一层晦暗的落寞。 “五嫂!”裴子渠进门,好奇地凑近霍酒词打量,赞叹道:“真是个绝顶大美人,怪不得我五哥哥对你如此着迷。” 被裴子渠一说,霍酒词慢慢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回应道:“公主长得也美,等日后嫁人只会更美。” 近来,她与裴子渠走得近,对这个刁蛮公主也算了解一些。 裴子渠的心地其实没多坏。与皇宫里其他人相比,裴子渠是真单纯,喜欢与不喜欢都摆在明面上。 “我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才会嫁人。”说着,裴子渠撅起嘴,忧郁地坐到了一旁。 “你不喜欢纪忱了?”霍酒词瞧着裴子渠问,她可没忘,当初裴子渠是怎么痴迷纪忱的。 “不知道为何。我对他的喜欢没之前那么多了。”裴子渠耷拉着脸,自言自语道:“绑架的事后,父皇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我对纪忱的喜欢根本就不是喜欢,只是看别人都喜欢他,我想得到他罢了,只能说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起初不明白,后头反而有点明白了。这几日,我常常去街上看纪忱给人画画,越看越觉得自己不喜欢他。虽然他什么都没变,但这个样子的纪忱,我不喜欢,我就喜欢他清冷公子的模样。” 此时此刻,霍酒词感叹一声,“公主长大了。他本就不是什么良人,不过对于画眉来说一定是良人。” “那个女人啊。”提起画眉,裴子渠面上徒然升起丝丝缕缕的厌恶,“娇柔造作,我最讨厌她了。我跟你说,我也去看过她,她哪里是打理布庄的料,两次弄错了客人的东西,青阳郡主骂她跟骂丫鬟似的。” “是么。”听得这样的消息,霍酒词也没觉得心底多畅快,顶多有点唏嘘。其实她对画眉的恨是来源于自己和亲人的死。如今,该报的仇都报了,她对画眉自然说不上恨,膈应还是膈应的。 “太子妃,吉时要到了。” 两人聊得起劲时,一个老嬷嬷跑了进来。 第56章 成婚喜悦 彩轿就等在东宫大门口, 由八名内监抬着,仪仗队也已就绪,只等霍酒词出门, “太子妃当心台阶。”两名宫女为霍酒词提起拖地的裙摆, 小心翼翼地走在后头。 坐上花轿后, 霍酒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全身的紧张。此刻, 她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忐忑。有了林笙歌的事后, 她更加清楚自己今后会面对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既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因为裴知逸值得。 还记得,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他在梦里问自己, 愿不愿意嫁给他。她嘴上是没说,但她在心里说了。 彩轿慢慢前行, 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 再走一段大道,最后才到祭天处。 “咔”,众人放下彩轿,随侍女官上前撩起轿帘。“请太子妃下轿。” 霍酒词搭着嬷嬷的手走出彩轿,盖头轻薄, 她什么都瞧得见。前头是条长长的台阶,台阶尽头便是祭天的地儿。裴雍端坐龙椅上,身侧站着一堆皇子皇女。 裴知逸则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瞧他, 他穿着一身喜庆的新郎服, 长发高高地束在金冠中, 更显身姿颀长, 贵气天成。 “呜……呜……呜……”钟鼓声响起, 随后,礼花声响起。 霍酒词随着胡霁走上台阶,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头上戴着盖头,只能隔着盖头看他。 “小医仙,我总算娶到你了。”没等她走上最后一节,裴知逸便迫不可待地牵住了她的手,言语中全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6节 “嗯。”霍酒词低低应声,两人隔着盖头对视。 “噗嗤”,裴子渠笑出声。 胡霁在旁也看得想笑,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殿下先祭天吧,万一错过吉时便不吉利了。” 这一提醒,裴知逸才想起两人还有许多事要做,“哦,对对对。拜天地,拜天地,小医仙,我们快拜天地。” 两人站定,在礼官和众人的见证下祭天拜了天地。 礼成之后,裴知逸牵起霍酒词的手往石阶下走,忽地,大片蒲公英从高处飞落,轻飘飘的,跟下了一场雪似的。 霍酒词好奇地朝上头看去,只见两侧高墙上站着一排羽林军,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篮子,边抓边扔。 她不甚明白,忍不住问道:“这是,下雪?” 闻言,裴知逸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很快,他又展开了笑颜,“我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下雪天,所以我希望我们的成亲日也在下雪天,可惜今年冬天偏热,我算过了,没有雪。” “这场雪真美。”霍酒词仰头望着漫天的蒲公英,心道,他们俩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相遇的么。“虽然我没想起,但我喜欢。” “真的?”裴知逸侧过头,嘴角扯得弯弯的。 霍酒词点头,用力道:“真的。”他这么费心思,她怎么会不喜欢。 没走一会儿,两人身上便沾满了蒲公英。霍酒词问:“不过,你为何要让这些人抛蒲公英,他们可是羽林军。” 裴知逸理所当然道:“他们武功高,内力深厚,能抛得高,抛得高才好看,不然我还不找他们呢。” “嗯……”霍酒词有些语塞,小声道:“让堂堂羽林军来扔蒲公英,会不会委屈他们了?” 裴知逸反问道:“怎会委屈他们,我不是当朝太子么?” 霍酒词:“……”他说得真有道理。 裴知逸继续道:“而且我还请了他们喝喜酒,他们不亏。” “哦。”霍酒词拖着长长的调子,笑意满满。她总觉得,裴知逸今天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 * 是夜,东宫里头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来喝喜酒的人不计其数,便是连邻国的使节也来了十几个。 纪忱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眼神黯然。 同桌宾客喝得起劲,嗓门也大,更显他格格不入。他叹息一声,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跟霍酒词成亲的那晚。 也是这般热闹。也是这般夜色。 不过才过了一年,她就另嫁他人了。 纪忱摇头苦笑,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倒了就喝,喝了再倒,喝完一壶立马换一壶。此刻,他承认自己后悔了,后悔自己没珍惜她,后悔让她走出了绥安侯府。 有时候,他仔细想想,自己找的人应该是霍酒词才对。画的桃花印记与桃花胎记,肯定是胎记才对。 前者是假的,能洗干净,而后者是真的。 画眉根本不懂他,也不晓得他喜欢什么。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将布庄弄得一团糟。这些日子,他不仅要当差,还要挣钱,更要管理布庄,实在是累。 霍酒词在的时候,他何时这般辛苦过。 不远处,裴知临朝纪忱看了过来,眸jsg光闪烁。 * 新房,龙凤双烛燃着,光亮正盛,似要烧个没日没夜。 霍酒词一人等在新房里,从白天等到黑夜。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裴知逸迟迟不来,她心生焦急,放在双膝上的手不住地搅着。 又等半个时辰,裴知逸依旧没来。终于,她等不了了,直接掀了头上的盖头。 “哎呀,太子妃怎么把盖头给掀了。”见状,站在喜床前伺候的宫女倒吸一口冷气,各个都诧异地瞧着霍酒词。 年长的侍女上前道:“请太子妃将盖头盖上,等太子殿下过来再掀。” 霍酒词并没拿起盖头,而是起身走下了床板,“殿下在前头喝酒,是不是?” 年长侍女回道:“回太子妃,殿下确实是在前头喝酒。” “我要去找他。”霍酒词不安地蹙起眉头,她不喜等待的感觉,跟当初等纪忱一样,她宁愿跟他一起喝。“你们带我去。” “这……”年轻宫女齐齐望向年长的宫女,等她发话。 年长的宫女道:“是,老奴带太子妃过去。” 霍酒词跟着年长的侍女,穿过长长的回廊进入前院。 院子里摆了几十张酒桌,座无虚席,人声喧哗,热闹而喜庆。 她转动视线,定格在裴知逸身上。场中人多,也不是只他一人穿着红衣,但他却是最特别的那个。 “我今日娶到了,小医仙,我高兴,来,喝。”裴知逸已经醉了,整个人东倒西歪的,若不是楚兼扶着,怕是下一刻便会摔到地上去。 霍酒词好笑地摇摇头,他的酒量竟然这么差劲。 “恭喜太子殿下抱得美人归。” “从此长长久久。” “祝殿下与太子妃早生贵子。” …… 众人轮番说着喜庆的话,说完便开始举杯。 “好。”裴知逸面上通红,话都撸不直了,却还是坚持着去敬酒。“我,我,和小医仙,以后一定,会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霍酒词拖着喜服,娉娉袅袅地行至裴知逸身侧,一把夺了他手中的酒杯,正色道:“殿下,别喝了。” 她一来,周遭顿时掀起了言语的浪潮。 “这不是纪大人的妻子么?我去年在绥安侯府见过。” “人还是桃夭布庄的老板呢,谁让纪大人不懂珍惜,这么美丽聪慧的女子都不要。” “怪不得太子殿下对她一见钟情。” “你们晓得么,纪大人今晚也在,就坐角落那桌,不晓得他这会儿什么心情。” “你们说他什么心情?” “悔不当初。” “哈哈哈。” …… “小医仙?”见霍酒词过来,裴知逸愣了一下,使劲搓了搓醉意朦胧的双眼,“你怎么,过来了,啊,是等急了吧,我马上喝完,回新房。不会让你久等的。” 他说得直白,众人放声笑开。 霍酒词面上一红,好在有胭脂盖着,瞧不出她的羞躁,她暗中掐了裴知逸一把,怪他乱说话。 然而裴知逸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仍旧对着她傻兮兮地笑,眼中也只有她一人,“小医仙,你今晚真美。”说完,他俯身仔细打量她,疑惑道:“你怎么,将盖头掀开了,应该等我来掀。” 霍酒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为什么掀盖头,还不是怕他醉倒在外面么。她看向一桌子的人,大方道:“还有几杯,我替殿下喝。” “啊……” 一桌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各异,他们还真没见过这么豪气的新娘子。 “没事,我自己喝,我还能喝,下一桌。”裴知逸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主动拉着霍酒词往下一桌走,奈何他醉得厉害,踉踉跄跄的。 “你小心些,别摔了。”霍酒词扶住裴知逸,担忧道。 楚兼自觉松开手,默默在旁候着。 裴知逸伸手示意太监倒酒,“每桌敬一次,敬完我就走人,你别急。” “我没急!”霍酒词指正他。他总说她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要恼死了。 “你们看,这是我的娘子,小医仙,她终于嫁给我了。不,不能让你们看,她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我看。”裴知逸扬声炫耀一番,又将霍酒词的脸挡住,稚气地很。“只能我看。”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霍酒词尴尬地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出来。 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只有一个与众不同。 纪忱喝下一杯酒,面上的神色愈发落寞。那些声音,他不是没听到,是听到了也装作没听到。 还记得,他们成亲的时候,他也是在外头喝得烂醉,但他是故意的,她待在新房里等他。今晚截然不同,她出来找裴知逸了。 他抬起酸涩的眼皮,出神地望着人群中的霍酒词。如此一看,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美得娇艳夺目。 第57章 我替他喝 “嗝儿……”没喝两杯, 裴知逸开始打嗝。他按着昏沉的额际,果断将酒杯交给身旁的楚兼,对着霍酒词道:“小医仙,我喝不下了, 我们回房。” 言语中有撒娇的意思。 霍酒词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 忍俊不禁,故意拿话逗他, “不敬酒了?” 这时, 周遭的人群开始起哄,你一句, 我一句。 “看样子太子殿下等不及想入洞房了。” “年轻人真心急。” “春宵一刻值千金,是我我也急。” “太子殿下方才可是将话都放出去了, 说要每人都敬一杯酒,这才到哪儿, 一半人都没喝完。” …… 每人一杯?霍酒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还是假不知道。 “嘶。”裴知逸撇撇嘴,挥手示意楚兼将杯子递过来,“好,我再喝一点儿,能喝几杯是几杯。” “你瞧瞧你, 站都站不稳了。”霍酒词担忧地搀扶着裴知逸,言语不快。他要是酒量好,她才不管, 偏偏他是个酒量极差的。 “没事儿, 嗝儿。”裴知逸摇头, 举起酒杯便喝, “一杯, 二杯,三杯……还有几个?”他看向后头的人,密密麻麻一大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是不是我眼花了?” “殿下没花。”楚兼适时开口。 连续喝下七杯,裴知逸只觉视线模糊一片,每人都带着重影,晃动得厉害,根本看不清东西,“嗯……”他渐渐靠向霍酒词,将一半重量都放在了她身上。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7节 “别喝了。”霍酒词扶不动烂醉的裴知逸,主动抢了他手中的酒杯,“楚兼,你扶他回新房。” “是。”楚兼扶过裴知逸往新房走。他向来只听裴知逸的话。至于霍酒词的话,他会选择听,好话就听,尤其是对太子殿下好的,他一定听,对殿下不好的,他会装作耳聋。 等楚兼扶着裴知逸走后,霍酒词看了看后头的宾客,也不算多,三百人不到。反正她千杯不醉,还能喝得比裴知逸快。“对不住大家,殿下喝醉了,剩下的我替他敬。” 霍酒词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落落大方地站在人堆里,格外英气。 裴雍赞赏地点了点头。 林笙歌直直盯着裴知逸的腰间,秀眉微拢。 * 纪忱兀自坐在角落里,默然看着霍酒词一个接一个地敬着酒,跟他们成婚那会儿南辕北辙。她敬完一桌便去下一桌,他登时变得慌乱起来,紧紧捏着酒杯,险些将它捏碎。 “扑通,扑通扑通……” “纪大人。”真到纪忱这一桌,霍酒词反而笑开了,之前那几桌,她只是礼貌地微笑,端庄而克制,这一次,她是开心地笑。 纪忱忙不迭站起身,想笑笑不出来,难受也摆不出来表情,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前不久,他们还是夫妻,可今晚,她嫁给了裴知逸,做了太子妃,说来真是唏嘘。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一个个都不喝酒了,全在等着看戏,看一场绝世好戏。 裴子渠好奇地望了过来,眼睛张得大大的。 纪忱优雅地举起酒杯,自己拎起酒壶倒了酒,心头越发苦涩,仿佛一块长年干旱的地,在最需要雨时碰上了老天爷的虚晃一枪。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最后硬生生寄出一句,“恭喜。” “谢谢。”霍酒词笑得灿烂,她走近一步,望着他,一字一字道:“要不是你负了我,我还真不会遇见殿下。说来还是得谢谢你。” 这一句,她用了最温柔的语气,在纪忱听来却是最叫他痛苦的。 纪忱哑口无言,喉间像是压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他扯起嘴角苦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以前,他们俩是近的,现在,即便站在一起都是远的。 “为何这么快便变心了?”纵然毫无意义,他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和不甘。 真心爱过一个人,怎会在短短几月内变心。 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霍酒词哼笑一声,抬起酒杯,宫人立马上前倒酒,她再喝一杯,笑着道:“你错了,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动过心,我只是将你错当成了太子殿下而已。” 他们俩一说话,全场看戏之人全都竖起耳朵,比听说书人说jsg书都认真。 毕竟说书人会添油加醋,有些地方不保真,而今晚是真人真事。 “错当?”纪忱整个人呆住,犹如被人迎面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听不明白是么?既然都说了,那我就说清楚。”霍酒词放下酒杯,勾着鬓边的流苏道:“你可记得,我在昏迷中曾喊过一个人,小道士。当时你说自己当过道上,我便以为你是那道士,其后来才知道我弄错了,太子殿下才是那个小道士。我这么说,你应该听得明白吧。我对你的好,并非是对你,而是将你当成了他。”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比刀利,一刀一刀砍过来,砍得人体无完肤。 纪忱心头剧痛,险些站不住。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是他自己要问的,结果如何,自己都得受着。 “还喝么?”霍酒词问。 纪忱没说话,紧紧抿着嘴。 “那就是不喝了。”霍酒词越过纪忱完后走去,刚走两步,她转过头来,好意提醒道:“哦,对了,千万别忘记还那三万两,你们要是还不出,算上三成的利,那便是十万两的事。” 说罢,霍酒词拖着华丽的喜服远去。 霎时,纪忱只觉得在座众人都在看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嘲讽之色。他咬着牙,一刻都难挨。 帝都的第一公子,如今却沦落成笑柄,这本身便是一件吸引人的事。 他待不住了,匆匆离场,一人走在寂寥的夜色中。 * 敬完最后一杯酒后,霍酒词将酒杯交给宫人,脸不红,气不喘,神态如常。众人夸她酒量好,她寒暄几句,带着宫女回了寝殿。 几人进入长廊,走到一半时,忽地,身后四名宫女倒了下去。霍酒词吓了一跳,飞快环顾四周,厉声道:“谁!出来!” 无人回应,“哒哒哒”,黑夜中传出一阵脚步声。 卫焚朝从墙头跳下,转眼间便进了长廊。他今日也是一身红衣,面容却格外削瘦,眼下也是黑晕,憔悴地叫人心疼。 “酒酒。”他双手抱臂靠在柱子上,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许久才开口,“你今晚真好看,好看得我开始嫉妒裴知逸了。” 习惯了卫焚朝的说话方式,霍酒词倒没生气。她掀起眼皮看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今晚不大一眼,有种告别的意味。“这里是皇宫,你怎么能……” “酒酒,我要走了。”卫焚朝打断她。那双深情的桃花眼正深深地看着霍酒词。 短短几字,他说得轻快,细听之下,每一字都带着叹息和留恋之意。 “你要去哪里?”霍酒词脱口道,她上前一步,焦急地望着他。她肯定,自己和他有血缘关系。而那个问题,她始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去治病。”卫焚朝答道。这一次,他转过脸,没看她,而是看向了远方。他眼中映着喜庆的烛火,也染上了晦暗,“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一辈子。” 越说,他的声音越轻,声音越轻也越沙哑,像是从嗓子眼发出来的,在夜色中听来更为空荡,没什么生机。 此刻,霍酒词觉得格外难过,难受地喘不过气。她懂医术,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病。天生残缺不可能治好,即便再高明的大夫都不能让一个断了腿的人再长出一条腿。 除非有神仙。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卫焚朝笑着道:“说不准我会与遇上一位神医。” “嗯。”霍酒词低低地应了一声,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声音闷闷的。 随后,两人陷入微妙的沉默。 晚风浮动,吹落了一片院子里的腊梅,寂静无声,芳香漂浮在空气中。 霍酒词一点点扯着衣袖,心头闪过许多次那句话,也逼到了嘴边。 卫焚朝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霍酒词,眸光愈发朦胧。“酒酒,喊我一声哥哥吧。” ! 霍酒词震惊,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鼻尖酸涩汹涌,泪水一下子便溢出了眼眶。 她借着水雾弥漫的目光看卫焚朝,他依旧靠着柱子,面上罩着昏黄的光。 “不愿意?”他挑起长眉,嘴角却勾起了弧度。 “哥哥。”她哽咽地喊他。 刚喊完,她便落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冷得哆嗦。时值冬日,纵然今年的冬日不怎么冷,可卫焚朝穿得单薄。 “真是个听话的好妹妹。”卫焚朝收紧手,眷恋地抚着霍酒词的长发。 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霍酒词。但卫江昶下的毒也是真毒,他寻遍卫江昶的住处也没找到解药。另一方面,他觉得解了毒也并非好事。按照他的性子,他绝不会让霍酒词嫁给裴知逸。 因为那点肮脏的心思。 他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裴知逸,倘若他做了什么,她一定会憎恨他。 第58章 我要走了 “哥哥。”霍酒词又喊了一声。前一句, 她喊得还不大自然,这一句就自然多了。 原来她真有个哥哥。 转念一想,她开始明白母亲做的那些奇怪举动。他们这类人生来就被认定是不祥之物,通常会被送去祭河祭山。 猜都用不猜, 当年爹爹和娘亲定是拿他去当祭品了。爹爹那样的性子, 哪儿能容忍哥哥的存在。 怪不得,哥哥会说那样的话。“按你的意思, 只有他们能作践我的身子?” 他是知道的吧, 知道自己被亲生父母送去当祭品。所以他恨爹娘,甚至毁了手腕上的胎记。 虽然她不晓得他为何会变成卫江昶的儿子, 但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念及此, 她由衷心疼他。 如此一想,霍酒词手上便抱得紧, “哥哥, 这些年你……” 卫焚朝听出了她话中的心疼,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故作轻松道:“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说点开心的。” “哥哥,你能不能不走?爹娘不在了,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没说几句,霍酒词颤着双肩掉下泪来。 她实在太渴望亲人了。 她也不明白,为何他们才刚相认, 他就要走, 而且今日还是她成亲的日子。 卫焚朝感受到身前的湿意, 柔声安慰道:“哭什么, 我又不是不回来, 等我的病治好了,我连夜赶回来。” 说罢,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毛病好不了了,除非投胎去下一世。 不知道下一世,他还不会遇见她,还会不会是她哥哥。 “不,我不要你走。你那么有钱,请神医到帝都来不好么,为何要亲自去找。”霍酒词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倘若没有神医呢?” 卫焚朝心口苦涩,嘴上却说得轻佻,“真治不好的话我就不回来了。酒酒,我是个男人,要面子的。再说,我还想尝尝男欢女爱的滋味呢。” 霍酒词紧紧交握着双手,撒娇似的喊了一句,“哥哥。”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有个哥哥,她怎么舍得让他离开。“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过几日,过几日你再走吧。你看你,都瘦成纸了,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这样,我先给你调理身子,等你的身子好些了,你再去寻神医。成吗?” “傻妹妹,你哭也留不住我,还是省些眼泪吧。”卫焚朝果断拒绝了她。话一出口,他苍白的面上更加苍白。“时候不早,你该进去了。以后,你就是太子妃,再以后,还是皇后,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 他嘴上说着让霍酒词进去,手上却没放,依旧抱得很紧。 霍酒词慢慢抽泣着,她这么劝也留不住他,看来,他是真的很想治好自己的病。她不想他走,然而有些话她又不能直说。 两人相交时间不长,她之人还算了解他。他是随性的人,会一时兴起听她的话,也会不留情面地拒绝她。最后,她妥协了。“那你答应我,以后绝不再吃寒石散。” “我已经很久没吃了。”卫焚朝用长指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又不厌其烦,似要记住这个感觉。 他每说一字,霍酒词都觉得心口难受。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走,瓮声瓮气道:“我不管,你治不好也得回来。” “那可不行。”卫焚朝嘴角浮起一丝死寂的笑意,“我非要治好了才回来,这个神医不好便找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总有一个能治。” 霍酒词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么说就是无底洞,谁都算不到何时他们才会再见。她仰起头,含泪问:“面子比亲妹妹重要么?” “是。”卫焚朝果断道。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亲妹妹,红衣凤冠,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更美。“男人好面子,你夫君也一样,不信你问他试试。” “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霍酒词气恼地用脑袋捶了一下卫焚朝。 今晚,是大胤太子成亲的日子,东宫里热闹地很,宾客喧哗,而蜿蜒的长廊里却是最静的,静得有一丝冷。 “这身衣裳要九百两银子,别把眼泪鼻涕蹭jsg上去。”卫焚朝松了松手,低声道:“爹娘在贠州,你有空去见见他们。” “什么?”霍酒词正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乍然听到这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娘没死,我救了他们,不过爹的脑子坏了。”想想,卫焚朝还是将霍同庆与潘氏的事说了出来。 终究,他还是不愿看到她难过。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8节 “真的?”霍酒词豁然抬头,破涕为笑道:“哥哥你真好。” 卫焚朝凝视霍酒词的双眸,开玩笑地问:“比裴知逸好么?” 霍酒词愣住,沉思片刻道:“你们俩是不一样的好。” “妆都哭花了。”卫焚朝无所谓地笑了笑,拿起衣袖轻轻擦拭霍酒词面上的泪,“想见他们就去找楼叔,他会带你去。” “嗯。”霍酒词点头。今晚是她最开心的一晚,三喜临门,唯一不好的便是他要走。 卫焚朝放下衣袖,像个长辈一般地拍了拍霍酒词的脑袋。终于,他放开了抱着她的手。即便心里再不舍,他也得放开手。不然,他就再也放不开了。 放手后,卫焚朝推了一把霍酒词,“我看着你进去。” 霍酒词不动,刚下去的泪意忽地又涌了出来。爹娘活着是好,可她同样也舍不得他离开。 卫焚朝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心头一软,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进去就跟我走。”末了。他又道:“去天涯海角,陪我治病。” 他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压在这一问上。只要她答应,他会用尽办法活下去。 然而霍酒词犹豫了,一边是哥哥,一边是自己的丈夫,她不想做选择。哥哥是铁了心要去天涯海角看病,而裴知逸,他是太子,离不开帝都。 他们两个在她心里都很重要。 “就知道你舍不得自己的夫君。”见她许久不说话,卫焚朝便明白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揶揄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里有助兴的药,要不要?” “不要。”霍酒词没好气地瞪了卫焚朝一眼,面露不舍道:“我进去了。哥哥,你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卫焚朝垂首看她,眼中水光闪烁,“好,你等我回来。” “太子妃。”倏地,宫女的声音出现,打破了长廊里的寂静。 “她们来找我了。”霍酒词下意识看向倒地的宫女,“哥哥,这些宫女……” 卫焚朝接道:“我会解开她们身上的穴道。” “嗯。”霍酒词深深吸入一口气,又不情不愿地吐了出去。她不舍地看了眼卫焚朝,这才转身离开。 卫焚朝斜倚在柱子上,目送霍酒词远去。红衣翩然,眨眼间便离开了长廊。刹那间,他面上的死气更甚。 * “太子妃。”年长的宫女带着四名宫女与侍卫找了过来,每人都急匆匆的。 怕他们看见倒地的宫女,霍酒词连忙提着裙摆迎了上去,“我在这儿,怎么了?” “回太子妃。”年长的宫女上前,微微喘了喘,毕恭毕敬道:“宫女们原想给太子殿下擦拭身子,没想殿下不让人碰,所以老奴过来请太子妃。” “嗯。”霍酒词应声,刚一扭头便见四名宫女跑来。 长廊里空无一人,只留几盏风灯飘摇,烛火昏暗,欲灭不灭。 几人回到寝殿,新房里的烛光很亮,亮如白昼。霍酒词在外头待得太久,进屋时情不自禁地用手挡了一下。 “见过太子妃。”守在床榻边的宫女齐齐喊道。 “你们都出去。”年长的侍女示意众人出去,宫女们旋即低下头,一个接一个地退出寝殿。 “太子妃,老奴也先出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喊一声便成。”年长的侍女说道。 “好。”霍酒词颔首表示谢意。 此刻,裴知逸醉醺醺地躺在床榻上,而楚兼则冷脸站在一旁,只管抱剑并没照顾人的行为。 霍酒词卷起衣袖,去红木架上端了盆温水过来。这样的场面,很难不让她想到自己和纪忱成亲的那晚。 那晚,纪忱也喝醉了,醉醺醺地躺在床榻上。她心里清楚,纪忱醉倒是不想看见她,而裴知逸醉倒,是太高兴了。 她端着面盆放在床头,自己寻了床缘坐下。 楚兼别开目光,低声道:“属下先走了。” “嗯。”霍酒词侧头。 楚兼快步离去,“吱呀”,“吱呀”,房门被人打开,又快速被合上。 望着楚兼远去的背影,霍酒词想,若是夕鹭喜欢楚兼的话,她肯定帮一把,奈何两人对对方都没那个意思。 强扭的瓜不甜。也罢,还是随缘吧。 她转头看向裴知逸,他呼吸粗重,两颊比上了胭脂还红,估摸是醉得狠了,“不会喝酒还喝,真是个笨蛋。”她好笑道,拿着湿漉漉的布巾去擦他的脸。 裴知逸昏昏沉沉的,一闻味便晓得身边之人是谁,他睁不开眼,醉醺醺道:“小医仙,你终于嫁给我了。” “是啊,嫁给你这个笨蛋了。”霍酒词小心翼翼地擦着裴知逸的面盘,温柔而细致,跟那晚的心情截然不同。 裴知逸没答,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霍酒词问。 无人回应。 突然,裴知逸睁开眼,怔怔地望着霍酒词,眼神清亮如雪,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醉。 霍酒词奇怪地眨了眨眼,试探道:“你,醒了?” 裴知逸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她。霍酒词不解,只当他还醉着,继续给他擦拭脖颈。 熟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叫她动惮不得。 “做什么?”霍酒词想抽回手,奈何怎么也抽不动。 龙凤烛烧得热烈,透过帐帘照在裴知逸的脸上。隐约间,他面上的醉意褪了些,眼尾泛红,俊美的面上罩着一层光,跟琉璃一般。 霍酒词不明所以,无奈道:“你是要耍酒疯么?” 第59章 洞房花烛 霍酒词问完, 忽地,裴知逸手上用劲儿,拉着她往身前一拽。 “啊!”她惊叫一声往裴知逸扑去,手中布巾掉了。这一下突如其来, 她压根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讷讷地伏在他身前。 两人的视线对上,“腾”地一下, 霍酒词红了脸, 面上滚烫。 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似喜, 似催。两人在烛光中幽幽对视,因着夜色稍显黏腻。 裴知逸没下一步动作, 霍酒词也不晓得说什么,心头略微紧张。兴许是现在的裴知逸与平日的大不一样, 她甚至不怎么敢瞧他。 纵然他们之间已有过夫妻之实, 但她那时根本没意识,就记得一点模糊的画面。而现在,她是清醒的,自然会羞怯。 裴知逸抬起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抚过霍酒词的唇瓣。 异样的触感自唇上掠起, 霍酒词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身子飞快往后躲去。她一躲,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扑通”, “扑通”, “扑通”, 她胸腔里的东西跳得厉害, 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了。 察觉到她的退缩, 裴知逸皱了一下剑眉,仿佛是不解,他伸手到她脑后,稍稍用力往下压,迫使她贴近自己。 “……” 霍酒词不安地咬着贝齿,越瞧越觉得裴知逸奇怪。 “你想我亲你么?”裴知逸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与平日的清澈大相径庭,又沙哑得极为诱惑,叫人耳膜发痒。 这要她怎么回答。霍酒词抿着嘴,悄悄往裴知逸瞄了一眼。他脸上还带着醉酒的红,双眸却异常平静,看不出是醉是醒。 她想,就凭他这说话方式,一定还醉着。 醉鬼的话,不答。 “不说就是想。”她不答,裴知逸替她答了。语毕,他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仰头凑了上来。接着,熟悉的男子气息爬上面颊,带着好闻的酒气,撩人欲醉。 霍酒词抓紧被褥,“你才……”便在她说出两字时,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第三个字。 对方呼吸灼热,一下一下地喷在她面上,酥酥麻麻的,连带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他没怎么动,单单轻啄两下。 如此,霍酒词也受不住,她慢慢挣扎起来。“放开。”也不知是他身上热,还是屋子里的炭盆旺,她觉得心口很躁。 她一挣扎,裴知逸立马拧紧眉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瞳孔凝聚,一眼看不到底。 “时候不早,你先……” 没等她说完,裴知逸按着她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她被他禁锢在双臂和被褥之间,心口跳得愈发剧烈。要是换做平日的他,她是不怕的,可今晚他醉了,眼神明显带着侵略之意,所以她有点怕。 霍酒词转过脸,望着帐帘小声道:“我,我想,休息。” 裴知逸没回应,他单手撑着自己,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一个字也没说,只用手背抚她的脸。 他的手携着一丝凉意,顺着面颊往下巴抚,过后便带起素夏的热意。 霍酒词屏着呼吸,脑中空白得厉害,心道,他醉酒后当真是奇怪,刚开始跟个小孩子一般,现在又这般诡异。 “你jsg究竟想……” “我想洞房。”裴知逸打断她,也答了她的疑惑。 闻言,霍酒词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踢他,结果这次被料到了,他利落地躲开她的攻击,顺道将她的双手擒住按在枕头两侧。 “你……”两只手被按住,霍酒词更慌,气道:“再不放开我生气了!” 然而裴知逸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他冷声道:“听说你为纪忱去过寻欢楼,学了什么?” 没料到他会问这件事,也没见过他阴冷肃杀的模样,霍酒词愣住了。而在她呆愣的瞬间,他俯身堵住了她的唇,也堵住了她的思绪。 “唔……”他亲得细密而凶狠,叫她喘不过气,也叫她疼了。 霍酒词以为他误会了自己,本想解释解释那事,正好,裴知逸偏过头,往她耳畔靠近,结果,他还没开口便倒了下来,真真切切地睡着了。 霍酒词:“……”不知怎么的,她想将他踹下床去。 * 翌日,清晨。 炭盆里的炭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盆灰,以及零点的火星。 虽是冬天,却没那么冷。 “嘶。”裴知逸睁开眼,脑袋晕晕沉沉的。他使劲晃了晃,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往身侧看去。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59节 明媚的日光中,霍酒词侧躺在他身边,两人睡的是同一个被窝,长发交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 如今,他们是夫妻,能正大光明躺在一处了。 真好。 想到这儿他就开心,开心过后,裴知逸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昨晚可是洞房花烛夜,自己居然醉过去了。 他扭头看她,内心忐忑,不知她昨晚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怪他? 他发誓,他不是不行,是醉了。 “臭道士……”霍酒词嗫嚅一句,悠悠地转了过来。她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 两人视线对上,她刚要脸红,猛地想起昨晚的事,又怒又怨,果断转身背对他。 “小医仙,你在生气?”裴知逸心思敏锐,一见霍酒词不对便伸手去抱她,主动将她困在怀中,不让她挪动。 霍酒词不说话,自顾自掰着他的手。她也不知为何,以前面对纪忱时,她几乎不会闹脾气。而面对裴知逸,她是什么情绪都有。该生气就生气,该高兴就高兴,就没藏着掖着过。 听得她的话,裴知逸的脸垮了。这还叫没什么,怕是心里头都气翻了。“是我惹你生气么?” 霍酒词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不知道?”裴知逸决定厚着脸皮要答案,他支起上半身去看她的脸,试探道:“是因为我昨晚醉了,留你一个人?” 视野中出现一张俊俏的脸,虽是讨好的脸,霍酒词却依旧生气。她暗自回忆起昨晚他说的话,他平日什么都不说,一喝醉倒是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了。看样子,他很在意某些事。“是又怎样。” 裴知逸解释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才得偿所愿,实在开心,一开心便忘了自己不会喝酒的事。”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哦,对,我记得,昨晚你给我挡酒了,小医仙,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好,真叫为夫甘拜下风。” “哼。”霍酒词哼了一声,并不搭理裴知逸。她气他昨晚醉了,也气他将事情放在心底不告诉她。 霍酒词做出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裴知逸心慌,柔声哄道:“小医仙,我错了,昨晚我不该喝得烂醉如泥。我知道错了,要不,你打我吧。” 说罢,他拿起她的手往脸上拍。 “没脸没皮。”霍酒词使劲抽回手。 “小医仙……”裴知逸委屈地喊她,耐心道:“你说句话吧,只要你不生气,我什么都给你做到。成不成?” 被他一哄,霍酒词还真动摇了,语气中的怒顿时少了一半,“别喊我小医仙,我没名字么?” 裴知逸眨眨眼,暗道,有戏。“那你想我喊你什么,你说,我以后就这么喊。” 霍酒词闷声道:“不知道。”她倒也不是不喜欢小医仙这三字,只是觉得两人都成婚了,该喊点其他的。 “不知道?”裴知逸转动心思,故意作弄她,“原来你喜欢我喊你不知道,这好听么?” “你!”霍酒词转过身,抬手捶打裴知逸胸膛,怒道:“好听!你给我喊,就喊这个,以后都这么喊。” 裴知逸任由她打,正经道:“不知道,我错了,你别生气了,生气伤身。” 这声“不知道”一出,霍酒词差点笑了出来。她忍着笑意扬起脖子,没看他。 “现在时间还早。”裴知逸往外头瞥了眼,试图跟霍酒词商量事儿,“今日不用上朝,我给你补一个洞房花烛,怎么样?” 霍酒词转过脸,“不要。”此刻,她发现一个事,对他耍小性子也挺好。 “不知道,你应该点头,说好,我便会让太监将房门和窗户用黑布蒙上,再让宫女点燃龙凤红烛,这样一弄应该跟昨晚差不多。”裴知逸说得认真,满眼期盼地瞧着霍酒词,“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一连几个不知道,霍酒词听不下去了,又捶了裴知逸一下,“难听死了,不准再叫。” 裴知逸面露得意,抓着她的手放到心口,“你看,你还是喜欢我喊你小医仙。” “混蛋。”霍酒词顺势捶了三下。 “小医仙。”裴知逸翻身在上,目光灼灼,与昨晚的冷锐截然不同,“可以么?” 霍酒词羞了,刚想跟裴知逸说怀孕期间该注意的事,倏然,肚子疼了,她眉头一皱。 “怎么了,你不舒服?”见她不对劲儿,裴知逸面色一白,匆匆翻下身,关切道:“哪里疼?我抱你去太医院。” “肚子疼。”霍酒词捂着肚子,隐约感觉到自己在流血,而这感觉…… “肚子疼?”裴知逸往下看去,瞧见床单上的血迹也是一怔。他昨晚不是睡着了么,应该什么都没做才对。 “难道我小产了?”这个念头一起,霍酒词猛地推开裴知逸,面色刷白。 第60章 想要孩子 “小产?”裴知逸虽觉奇怪, 但情况紧急,他只道是霍酒词的脉搏跟寻常女子不一样,是自己不会把。 原来她真的怀孕了。念及此事,他心头跟开了花一般。念头一转, 他又想到一个事, 她小产了。 悲喜转变间,他跑得更快, 几乎是用飞的。 去太医院的路上, 霍酒词也想了不少东西。其一,上回裴知逸给自己把脉时的神情有些怪;其二, 一晚便能怀孕的可能太小;其三,她之前服用的那药说不准有其他作用;其四, 她现在这痛的更像是来了月事。 所以,她没怀孕?裴知逸那么说是怕自己不想嫁给他? 她侧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五官是张开了, 却依旧带着一点稚气。此刻,他眉心深锁着,满眼焦急。 这一看,她也不好怪他欺骗自己。只是,她对这个孩子确实是期待的, 如今没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先停下,我其实是……”霍酒词尴尬道。 “你别怕, 我一定让太医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语毕, 裴知逸抱着霍酒词大步跑进太医院, 站在厅中大喊道:“来人!” 他一喊, 当值的太医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涌了过来, 大约八九个,一站便是个圈儿。“太子妃这是怎麽了?” 霍酒词被他们的架势弄得更加尴尬,甚至觉得待会儿自己要无地自容。她可恼地瞪了眼裴知逸,怪他跑太快。 “她小产了。”裴知逸火急火燎地将霍酒词放到矮榻上,从锦被里拿出她的手,对着一圈太医催促道:“快,你们给她治,务必保住孩子!大小都得保,保不住就舍小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还保大保小,霍酒词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低着头,颊边生红。“……我没有小产。” “这……” 他们俩一个说小产,一个说没小产,几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后年长的太医发话。 “太子妃,还是先让老臣看看吧。” 太医们先后拿着霍酒词的手把脉,每人把完脉都不由睁大了眼,面上神色变幻得相似。 几人许久不说话,裴知逸急了,怒道:“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究竟能不能保住。” 霍酒词晓得几位太医是碍于裴知逸不敢说真话,便主动道:“殿下,妾身是来月事了,不是小产。”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有霍酒词开头,太医们才敢开口,“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是来了月事,并无小产。” “……”这下轮到裴知逸哑口了。原来不是自己把错,是他忘了她会来月事的点儿。方才,他真真切切地欣喜过,也真真切切地悲伤过。 霍酒词没好气地白了眼裴知逸。若非他当日装糊涂,他们今日哪儿会出糗。 太医们识趣地低着头,几乎看不清面上神情。 “嗯嗯。”裴知逸重重咳嗽了一下,努力找jsg回自己身为太子的威严,“太子妃方才说自己肚子疼,你们快开个方子。” “是。”太医们忙不迭点头。 裴知逸使劲板着脸,抱起霍酒词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 许是尴尬作祟,裴知逸抱着霍酒词悄无声息回到东宫,路上,他是半个字都没说,自然,霍酒词也没说,两人极为默契。 一进东宫,两人便撞上了等在门口的楚兼。裴知逸朝着楚兼点头示意,随后抱着霍酒词进入寝殿。他将她放于床榻上,柔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霍酒词乖巧地回了一句。她很清楚,裴知逸是太子,有天下大事在等他,不会随时随刻陪在她身边。 即便今日是他们的新婚第一日,也是如此。 裴知逸早忘了方才的尴尬事,他在来时的路上想过了,生孩子不是难事,他们俩很快便会有的。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最多两刻钟。” “嗯。”霍酒词应声。 离开寝殿后,裴知逸径自去了书房。 楚兼一步跨入门槛,斟酌半晌,低声道:“殿下,昨晚,太子妃见了卫焚朝,两人抱了。” 闻言,裴知逸眸光骤冷,垂落在两处的手猛地一收,“怎么回事,说清楚。”他脑中闪过一些流言,又将那些流言全全扫开。 昨晚之事,她为何不告诉自己?越想,他越不痛快。 楚兼上前,略一思索,多说了几字,“卫焚朝是太子妃哥哥,他要离开。” “卫焚朝是她哥哥?”裴知逸怔住,紧绷的脸缓缓松了下来,“哥哥……哥哥便算了。她没了父母,想必一定舍不得她哥哥离开,抱一下也情有可原。”纵然晓得卫焚朝是她哥哥,他心头还是不大舒服,但他也理解。 再说,卫焚朝都要走了,他醋个什么劲儿。裴知逸装作云淡风轻道:“他要去哪儿?” 楚兼摇头,简单地吐出三字,“去治病。” “治什么病?“裴知逸又问。小医仙自己就会医术,虽然没医仙师娘那般好,但也还算可以。而卫焚朝的意思显然是要去个很远的地方,那他这病估计不简单。 对方是小医仙的哥哥,且病入膏肓,他还计较什么。 “不知道。”楚兼果断道。 裴知逸沿着书案踱步,暗自寻思,他还没与卫焚朝碰过面。 * 寝殿。 霍酒词刚喝完太医送来的药剂,觉着无趣便拉了夕鹭过来聊天。“昨晚我才知道,霍家并非只有我一个女儿,还有个男丁。” “男丁?”夕鹭滚动轮椅靠近床榻,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哪个男丁?” “在我之前,我有个哥哥。”说到这里,霍酒词眸中的光亮蓦然一暗。 她想,爹爹和娘亲将哥哥送去当祭品,实在是……所以,哥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们的。 多半是又爱又恨。 这么多年,他心里一定很苦,说不准去外面走走,他心底的苦会好些。 “老爷和夫人在生下小姐之前还生了个公子?有这事么?”夕鹭绞尽脑汁回想,却半点相关的记忆都没找着,她仔细看了看霍酒词,“姐姐,这消息从何而来?” “本人亲口说的。”霍酒词叹息一声,望着窗外的晨光中回忆昨晚,“你一定猜不到,卫焚朝就是我哥哥,亲生哥哥。” “卫公子?”夕鹭张大嘴巴,脑子转不过弯了,“他怎会是姐姐的兄长。他,不是天下第一首富的公子么?”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0节 “他为何会成了卫焚朝,我也不知道。”霍酒词暗自懊恼,昨晚该问问卫焚朝的,奈何他走得匆忙。“等他回来,我要好好问问他。” “嗯。”夕鹭望着霍酒词点头。 “再告诉你一件事。”说着,霍酒词拉住夕鹭的手,开心道:“我爹娘也没死,他们被哥哥救了,在贠州。” 这一个接一个惊雷,夕鹭万分不敢置信,她抬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嘶。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霍酒词一连说了三遍,生怕夕鹭不信。 这时,“哐当”一声,裴知逸从外头走入,“什么真的?” 第61章 他吃醋了 裴知逸进屋, 不冷不热道:“你们都出去。” “是。”宫女应声出门。 “姐姐,我先走了。”夕鹭羡艳地瞧了两人一眼,自顾自滚着轮椅出门。她滚到门口时,楚兼正好过来, 随手拎了轮椅一把。 夕鹭抬眼看他, 小声道:“谢谢。”经过几日的相处,她也摸了点楚兼的性子, 人是好人, 可惜话少无趣。在她看来,与他生活一定很累。 何况自己是个残废, 嫁人便是拖累人。 “嗯。”楚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多余的话是一句也没有。 夕鹭一走, 宫女再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两人, 安安静静的, 只留日光落在地面上跳跃的声响。 裴知逸行至床榻边坐下,眉心微微折了折,他开口道:“肚子还疼么?” “不疼了。”霍酒词望着裴知逸不解,他这模样显然是不高兴,“可是遇上了难事?” 裴知逸紧紧盯着霍酒词, 直截了当道:“昨晚我醉酒后,你见过什么人?”理解是一回事,吃醋是另一回事, 两者并不冲突。他若不问出口, 便会一直记着着这事。 他一提, 霍酒词当即一愣。她倒是忘了一件事, 这里是东宫, 是裴知逸的地盘,纵然哥哥的武功再好,也会被人发现。“我见了卫焚朝。”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裴知逸眼中光芒稍稍黯淡,仿佛蒙了一层阴翳。 见状,霍酒词主动道:“他是我哥哥,这点醋你都要吃?”她坦荡地瞧着他,“昨晚之前,我以为自己的亲人都不在了,所以当他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嗯。”裴知逸眉心平了几分,声音依旧闷闷的,他掀开被子坐上了床榻,“倘若我一点醋都不吃,你会怎么想?” 霍酒词眨着眼,贴着裴知逸道:“我晓得,你吃醋是在乎我,你要是一点醋都不吃,那便是不在乎我了。说真的,你能主动问我而不是放在心里胡乱猜忌,我觉得很好,不然,我们的感情肯定要出现裂缝。” “哼。”裴知逸撇撇嘴,目视前方,并没看霍酒词,酸溜溜道:“你还抱了他。” 妹妹抱哥哥怎么了?霍酒词不由觉得好笑,反问:“我难道没抱过你?” “有抱过么?”裴知逸再反问。 霍酒词细细回忆两人的种种,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再者,两人还未成亲,她心里头还是矜持的,但也有意外。“你昏迷的时候,我抱过你。” 裴知逸慢悠悠道:“那是昏迷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晓得,不作数。” 霍酒词哑口,无奈地呼了口气。她坐直身子,双手绕着裴知逸的肩膀抱了一圈,顺势在他肩头蹭了蹭。“你现在清醒着,我抱了。” 不过一瞬,裴知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歪头将自己的脑袋搭在霍酒词的额上。 “我哥哥得了一个治不好的病,他说自己要去寻遍天下名医。”说着,霍酒词顿觉心头难过,不由搂紧了裴知逸。一念起卫焚朝,她便会喘不过气来。兴许是兄妹的关系,她更心疼他。 他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裴知逸听出了霍酒词话中的难过之意,什么醋什么小心思通通消散。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他得了什么病?” 霍酒词将脸贴在裴知逸的肩头,没明确说,“即便是我姑姑在世也治不好他,可我不敢跟他说,只说希望他早点回来。” “嗯。”霍酒词不说便是不想说,裴知逸也没继续问。= 许久,霍酒词敛起心疼卫焚朝的情绪,轻快道:“告诉你一件事,我爹娘没死,被哥哥救了。等过几日,我们一起看他们,好不好?” “他们没死?”裴知逸诧异地扭过脑袋,心底却闪了一个微妙的念头。很快,他便将那个念头压下去。不管怎么说,她开心便好,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她一直想着卫焚朝,亲哥哥也不成。“好。” “夫君真好。”霍酒词收拢双臂,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如今,侯府遭了报应,爹娘没死,自己又嫁了喜欢的人,一切都很好,唯一不足的便是夕鹭和卫焚朝的事。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此她已经很开心了,不敢要求太多,太贪心的话,老天爷一定看不下眼。 “小道士,能遇到你,真好。”各种意义上的好。 小道士三字入耳,裴知逸的双眼铮然一亮,兴奋道:“你想起我了?” “没有。”尽管她不想扫裴知逸的兴,但她更不想骗他。霍酒词诚实地摇摇头,语带歉意道:“要是,我一直都想不起你,你会不会难过?” “会,也不会。”裴知逸叹息道。 “为何?”霍酒词不明其中的意思,好奇地问了一句。 裴知逸按住她的手往身jsg前压,沉声道:“会呢,是因为你忘了我们两人共同经历的事,我不喜一个人守着两个人的回忆。不会,是因为你已经嫁给我了,我觉得没必要太在乎以前的东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还有一句,他没说。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霍酒词默然,她总觉得,他跟自己记忆中的小道士不大一样。 * “咚咚咚。”适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什么事?”裴知逸出声。哪个混蛋,来的真是时候。 门外的人道:“殿下,宫门口有个姓张的男人求见,说是要见太子妃。” 裴知逸冷了脸,不用猜他都知道这人是谁。卫焚朝的管家,张别楼。 “我见。”霍酒词拉住裴知逸的手,急切道:“他过来定是要告知我关于哥哥的事。” 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裴知逸不是个滋味,又不能不让她见,只得握紧她的手道:“我跟你一道见。” “好。” 两人一道去了前厅。 里头一同意,通传太监便去宫门口传张别楼。 楚兼抱剑站在东宫门口,视线触及张别楼,他顿觉眼熟,稍一作想,猛地意识过来,此人便是那晚阻止他追黑衣人的男人。 没等张别楼走近,楚兼飞身上前,长剑闪电般出鞘。 张别楼没动,神态自若,似乎并不将脖子里的长剑放在心上。 楚兼拿着长剑却没近一步,剑锋冷锐,杀意逼人,倘若是一般人站在这儿,早下跪求饶了,偏偏张别楼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别楼捧着手中的账本,平静道:“老朽来找太子妃。” “吱呀”,裴知逸打开房门,旋即撞上眼前的画面。 “楚兼,你这是做什么。”霍酒词吓了一跳,忙道:“楼叔不是坏人。” “那晚,他帮了黑衣人。”楚兼冷声道。 什么?霍酒词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别楼,张别楼为何要帮那晚的黑衣人,难道他们认识?至今为止,她也没想明白那晚的黑衣人是谁,为何要杀她。 “说。”裴知逸一步上前,目光直指张别楼,气势迫人。 张别楼先觑霍酒词,再回裴知逸,“殿下,此事老朽会慢慢解释。” 霍酒词望向张别楼手中的如山账本,隐约想起了以前王约素找她管家的事。“楼叔,进屋说吧。” 第62章 意想不到 进入前厅后, 张别楼将厚厚的一沓账本放在桌上,自己则是站着,没坐。 霍酒词瞧也没瞧账本,只管望着张别楼, “楼叔, 你跟那晚的黑衣人究竟有什么牵扯?” 张别楼低下头,如实道:“那黑衣人便是老朽的主子, 也是天下第一首富卫江昶。” 闻言, 霍酒词结结实实地被惊了一下,心头五味陈杂。她不认识卫江昶, 更无来往,唯一能解释他来杀自己的理由, 那便是她哥哥。“他为何要来杀我,因为我哥哥?” 张别楼点头, 面色凝重, 眉间折痕越收越紧,“老朽与小姐说说少主的事吧。二十二年前,老朽还不是卫家的管家,听主子说,他是外出游玩时救的少主。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严州江水上涨,恰逢一位霍姓官员的妻子临盆,霍大人满心欢喜, 结果霍夫人生下了残缺的少主。见到孩子的那一刻, 霍大人震怒, 当即抱着少主去往江边, 狠心将他扔入了汹涌的江水中。” “啊!”听到此处, 霍酒词随即捂住嘴巴。“爹爹,他,就因为哥哥……”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双眼微红。 她很清楚,也看得出来,母亲对哥哥心怀愧疚,而父亲一句话都没提过哥哥,甚至在她说希望有个哥哥的时候,他大发雷霆,差点打了她。至于爹爹为何要这么做,她大概能猜到缘由。 父亲见不得自己有污点,在他看来,生了这样一个儿子便是污点。其次,严州有个习俗,说是拿人祭江,暴涨的江水便会退去。 不管出于哪一个,她都无法赞同爹爹的做法。 她又想,倘若爹爹知道自己改嫁的事,以他的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押都会将她押到侯府。 裴知逸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别楼,暗自估摸他的内力。他对卫焚朝的病本就存有疑虑,听张别楼一说,再看两人的神情,约莫明白了里头的事。 霍酒词深深吸了口气,急切地问:“然后呢?卫叔叔收养了他?” “嗯。”张别楼顿了顿,继续道:“除了少主之外,主子还收养了其他三十一名被遗弃的婴儿,一共三十二人,打算从他们当中挑选一人作为继承者。天下第一首富,主人拿下这个名号并不容易,自然要细心挑选继承之人。” 楚兼木然听着,右手早已按上剑柄,做出一个随时拔剑的准备。只要张别楼有异动,他手中的剑便会取他的命。 “世人都羡慕少主的身份地位,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少主是如何拿到这个位置的。”张别楼垂着眼帘,将一切情绪都藏在眼中。他哼了一声,娓娓道来,话中隐有嘲讽之意,“从这些人记事起,主人每年都会挑一次人,有时是让他们互相残杀,有时是考验他们遇险应变的能力。每次,他们不是受伤便是死,最后只有少主活了下来。” “……”光是听张别楼说,她都快喘不过气起来了,更别说是亲身经历的人。霍酒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眼眶的泪水直打转。 而今她才明白,哥哥的性子为何会变成那样。 察觉到霍酒词的情绪,裴知逸侧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牢牢包在掌心。 霍酒词看向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裴知逸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按着她道:“想哭就哭。” 原本,霍酒词是真想哭,被他这么一带,哭意消散不少。毕竟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她也不好意思埋在裴知逸怀中,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有人呢。” 张别楼像是没看到两人的动作,接着道:“主子的遭遇跟少主差不多,只是,他的心魔更重。因为心魔,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娘。自打主子定了少主后,他一直都希望,少主能走他的路,跟他一般做个没有感情的人,但少主不肯,所以主子才会亲自来杀害小姐。” “原来如此。”霍酒词缓缓吐出堆积在喉间的压抑。她想,严州的那场大火想来也是卫江昶的手笔。“搂叔,哥哥吸食寒石散,是不是……” “是,少主的一切行为,都是主人教的。”话说一半,张别楼悄然感叹,“起初,少主并不愿吃寒石散,主人动气了便开始打他,打得他奄奄一息,强行让人将寒石散塞到少主嘴里,次数多了,少主也就上了瘾。” “他怎能如此对待哥哥。”霍酒词恼火,捏起了小拳头。她是感激卫江昶对哥哥的救命之恩,却也厌恶他病态般地折磨人。 期间,裴知逸除了看霍酒词外便一直盯着张别楼,妄图看穿他。然而事实是,他觉得张别楼身上像是裹了层雾,怎么看也看不透。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1节 “曾经,老朽劝过少主许多次,让他听从主人的话,可惜少主一次都没听进去。”张别楼低声喃喃,语气奇特,像是讥笑,又像是无奈。 霍酒词没接话。她能想象出,哥哥不听话的下场,所以她更心疼哥哥,心疼他经历的一切。 说着,张别楼抬头,目光落在放着的账本上,“小姐,少主临行前曾交代,在他回来之前,卫家的一切生意都由小姐打理。” 裴知逸眸光一变。他念起一件事,裴雍多次在他面前提过卫江昶,说卫江昶是个可怜人,也是天底下最会挣钱的人,每当国库空虚时,卫江昶便会主动拿钱出来。 如今,卫江昶死了,卫焚朝继承了卫家的财富,而卫焚朝又将卫家的财富交给了霍酒词。 这事看着像是好事,但不一定是好事。 “哥哥要我打理卫家的生意?”霍酒词满脸茫然。眼下,她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哥哥去了哪里。“楼叔,我自认能力不足,这些生意还是由你打理吧。” “小姐千万别贬低自己。少主说了,小姐只管打理,赚不赚钱无所谓,卫家的家底赔得起,再者,他信小姐的能力。从今日起,老朽会一直跟随小姐,直到少主回来。”张别楼一句句说着,他的声音很沉,比冬日的风还沉。 霍酒词暗自思索,心头愈发不安,她总觉得,哥哥不会回来了。 张别楼看着最下头的册子提醒道:“小姐,这些是卫家遍布天下的产业和房契地契,不过其中一本册子并非账本,里头记载了所有受过主人和少主恩惠的人,只要小姐拿着少主的印签去,他们便会帮忙。” 话落,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楚兼捏紧剑柄,询问似的望向裴知逸。 裴知逸凝视着霍酒词,稍稍动容。 霍酒词呆住,张别楼这么一说,她觉得惶恐,也觉得奇怪。奇怪张别楼为何要在裴知逸面前jsg说这事,像是有意为之。“楼叔,生意我可以打理,但这些东西我不要,你拿走吧。” “少主还交代了,小姐若是在宫里头过得不顺心,尽管与太子殿下合离,爱去哪儿去哪儿。”说话间,张别楼故意瞥了眼裴知逸,“卫家养得起。” 这话一出,裴知逸的脸瞬间冷了,冷得像是结了霜。他牵起霍酒词的手,云淡风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权。” 霍酒词听出了偏裴知逸话中的不悦,立马转了话题,轻快道:“殿下,我如今可是天下第一首富的妹妹,看你以后敢不敢欺负我。” 她说,裴知逸的脸才缓和下来,“我何时欺负过你,不都是你欺负我么?”听了张别楼的话后,他心里便跟卡了根刺儿似的。一来,是霍酒词要打理这么多事,他怕她累着;二来,她今后在自己身上花的时间必定会少些;三,万一他们之间闹了矛盾,她莫不是真会给他一纸休书,然后潇洒走人。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霍酒词接话,她心里始终担心卫焚朝,问:“楼叔,我哥哥他有没有说,大概何时会回帝都一次?” 张别楼摇头,视线深远,“没有。关于这事,少主就一句话,治好了才回。” 第63章 向钱低头 修整几日后, 桃夭布庄重新开张。 同以前一样,孙牟找了舞狮助阵,也找人放了一个时辰的爆竹,还大大降低了布料的价格。本以为如初会吸引人流, 多少能挣一点, 谁知众人只围在布庄门口看戏,几乎没人进门。 没人进门, 哪儿来的人买布料。 前几日, 笑谈茶楼日日说绥安侯府的事,弄得全帝都的百姓都觉得绥安侯府烂了。 孙牟急得慌, 只能仿照霍酒词做生意的法子,买了本城里最火热的话本, 照着里头的男女主角的服饰描写做了两套衣裳。 他手艺绝佳,衣裳做得精致又漂亮, 确实吸引了不少人, 但他这衣裳明码标价,并非是作赠品送人,如此便赶走了一波人,而剩下的人大多在看戏。这些人都晓得绥安侯府欠债满屁股,重开布庄是想还债, 所以他们不会买,而且新花色不咋地。 布庄生意冷清,画眉比孙牟还急, 日日上街看年轻姑娘用的发饰和衣裳, 打算想几个新花色, 奈何她实在不是这块料, 比羡鸯都不如。 日落时分, 纪忱下值回侯府,他惦记布庄的生意便绕道来了布庄。 此刻,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偏偏桃夭布庄门可罗雀,孙牟坐在柜台后连连叹息。 纪忱皱起眉头,心尖沉重,撩着衣袍进入布庄。 听得人声,孙牟匆匆抬头,正扯开嘴角想说些好听的话,谁料进来的人是纪忱。他面上的笑登时松了,失落道:“公子怎的来了。” “来瞧瞧。”纪忱环顾四周,布庄里就孙牟和画眉两人。画眉手拿毫笔对着账本发呆,似乎并不会做账。 他不由叹了口气,以前,画眉什么都不会,他觉得她可爱,而自打霍酒词来了之后,他看她便变了,后来侯府出事,她什么都帮不上忙,这下,他看她的感觉更加复杂。 孙牟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纪忱,又看了看苦思冥想的画眉,便打算出门给两人留地儿谈心。 “这两套衣裳,我买了。”忽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有夜风的脆。 闻声,纪忱猛地回身看向来人,神色微变,恭恭敬敬道:“微臣见过殿下。” 孙牟抬眸,一看清来人,赶忙跪地道:“草民见过二皇子。” 画眉吓了一跳,跪地颤声道:“民妇见过二皇子。” 纪忱哪儿会不晓得裴知临的心思,但也不好驳对方的好意,只道:“这两套衣裳是孙伯做着引人流的,二皇子若是喜欢,微臣让孙伯为二皇子量身定做几套。” 裴知临摇着折扇轻笑,“孙师傅真不愧是排名天下第一的裁缝,手艺绝佳,我瞧着便想买了。怎么,有什么问题?” 他人是笑着,气势却无比压迫人。 瞬间,纪忱只觉得一道无形的刀锋压了过来,压得他肩膀都沉了。 “谢二皇子夸赞,草民这便为二皇子包衣裳。”孙牟听出了裴知临话中的意思,忍不住接了话。其次,他也不愿纪忱得罪人。“倘若二皇子喜欢,草民随时为二皇子量体裁衣。” 裴知临掠过整个布庄,温和道:“纪忱,我们同窗多年,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绝不是茶楼里说的那般。你为何不澄清。你不澄清,帝都城里的百姓只会将你当成忘恩负义之人,这布庄的生意永远不会好。布庄生意差,你们拿什么银子还钱?” 纪忱缄口不语,他怎会不知道这些。笑谈茶楼说一天,他们侯府里的名声便会差一天,长此以往,不论是布庄还是其他,侯府涉及的生意都不会好,甚至还会影响他的仕途。 可他能如何,也去茶楼说书么,他做不出这个事。 裴知临静静望着纪忱,极为耐心。他晓得纪忱的心思,更晓得他的顾虑。纪忱做人太清高,根本不会做下三滥的事。“如何,要不要我帮你?” 纪忱颤了一颤。之前,裴知临对他只是试探,他尚且能打打太极,而今日,裴知临直白地说了,那便是要答案。眼下侯府确实难过,有些事,他不愿做都得做。 再者,即便他有心,以他的身份也斗不过裴知逸,而裴知临不一样。 但他今日若是答应裴知临,往后,他就得为裴知临卖命,卖一辈子的命。这真不算什么好事,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裴雍只认裴知逸这个儿子当太子。 “你别多想。”说着,裴知临抬手拍了拍纪忱的肩头,宛若多年好友一般,“我帮你不是求你为我做事,而是有人做得太过了。” 裴知临这一说,纪忱随即垂下脑袋。笑谈茶楼的事,他心里头门儿清。 “谢殿下。”终于,耳纪忱躬身行礼。 “纪兄不必客气。”裴知临舒展眉眼,伸手托住了纪忱的手臂。 画眉不解地打量两人,隐约觉得不对劲儿。 * “吱呀吱呀”,一辆黑色马车从宫门口驶出,渐渐朝主街道而去。 霍酒词端坐在马车里,仔细翻看手中的账本。 卫焚朝名下的产业可多,各行各业都有涉及。布庄、酒楼、赌场、风月楼等,凡是她能想到的都有,想不到也有。 再看每日进账的银两,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盯着账本上的数目,直直感叹自己见识短浅。 “小姐,我们先去哪儿。”马车外,张别楼骑马跟在一旁。 霍酒词撩开车帘,想了想道:“去归云布庄。”之前,她打理过布庄,也算对这一行有点了解。 “是。”张别楼应声。 起先,楚兼也跟在马车旁,跟着跟着,他又掉头回了东宫,因为他知道,张别楼的武功在他之上。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熟悉的叫卖声涌现。 这是到主街道了。霍酒词掀开车帘,一见热闹的街市便觉得开心。 经过桃夭布庄时,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嗯?” 门口摆着一张说书人常用的长条桌子,上头也放了说书人惯用的醒木,而孙牟就坐在桌后,嘴里似乎在说事。 画眉则是委屈地靠着门框,双眼通红,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马车离得远,加之围观人多,人声嘈杂,几乎听不清孙牟的话语。霍酒词心生奇怪,对着张别楼道:“楼叔,我想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张别楼眸光一暗,沉声道:“老朽不希望小姐过去。” 听了张别楼的话,霍酒词更为疑惑。她想,孙牟说的话定然与自己有点关系。看他这架势,怕不是在说她在侯府的事。“不妨事,我倒是想听听孙伯说书的本领。”如今,他们颠倒黑白她都不会生气。 因为他们不值得。 “停。”张别楼不好再说,便让车夫停了马车。 为防有人认出,霍酒词特地戴了斗笠,斗笠上挂着一层纱,能遮脸。 “小姐。”等霍酒词走下木凳时,张别楼为她披上了雪裘斗篷,“外头冷,小姐还是将它穿上吧。” “谢谢楼叔。”霍酒词自己系好系带,冲着张别楼甜甜一笑。 清风拂过,如同情人的手,温柔地拨开了面纱一角,青黛眉梢稍显妩媚,瞳似秋水,别有一番风致。 张别楼即刻垂下眼。 第64章 用心险恶 两人一道走近桃夭布庄, 张别楼左右开路,绝不让路人碰着霍酒词。 霍酒词隔着纱帘往前头看,孙牟的声音今日不知怎么的,竟带了点急切和颤音, 听着十分奇怪。 “大家千万别被那笑谈茶楼里的说书人骗了, 我们侯府只是做了一点点对不起霍姑娘的事,许多事并非说书先生说的那般。”孙牟扬声大喊声道, 似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可这位jsg霍姑娘呢,竟设计桃夭布庄被封, 还害得侯府欠下几十万两银子,简直丧心病狂!” 霍酒词如今是太子妃, 喊少夫人肯定不成,喊太子妃他喊不出, 只能喊霍姑娘。 语毕, 孙牟像是气极了,重重拍了一下醒木。 “呜呜呜……”画眉不住地点着头,弱弱道:“各位街坊邻居,我们侯府被那说书先生泼了脏水,你们该听孙伯说……” 她一哭, 众人的视线随即转向她。 “你们侯府才是丧心病狂,什么叫一点点对不起,真有脸说啊。” “只言片语不可信, 听故事还是听全吧, 兴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之前说书先生天天说, 侯府都不出来解释一二, 现在太子殿下跟霍老板成亲了,说书先生也不说了,他们倒是开始解释了,日子安排得真巧啊。” …… 孙牟开头后,男女老少议论得起劲,大多数人都站霍酒词。 一点点对不起?霍酒词冷哼,她倒是要看看,孙牟究竟能说出什么颠倒黑白的话来。 “小姐……”张别楼侧头,面路询问。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2节 霍酒词摇摇头,柔声道:“就当听书了。” “刚开始,我们公子是没去过霍姑娘的房里过夜,但这有什么错,他不喜欢霍姑娘,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不碰她。”孙牟一句一句说着,情真意切。“公子原是打算跟侯爷夫人表明自己只爱眉娘子的决心,若是侯爷夫人同意,公子便会给霍姑娘一封休书,这做得哪里不对?” 他一问,众人各自接话。 “不娶不是更好?娶了休,多此一举。” “叫人独守空房我是真想不通。” “纪公子要真去了太子妃房里过夜,你们更有话说。我敢打赌,他要不是纪忱,一定被你们骂成筛子。” …… 众人态度没变,孙牟只能继续说,“诸位,我孙牟以人格担保,霍姑娘绝对没笑谈茶楼里说得那般好。你们不晓得,我们侯府里却是晓得的。她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常与卫公子来往。那些流言你们也听过。有几次,她与卫公子单独在客栈里见面,还不让我跟着,当时我什么都没想,还信她与卫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可你们想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卫焚朝又是风流公子……” 后头的话,孙牟没说,像是故意引人瞎想。 “孙掌柜,此事真的假的啊?” “笑谈先生是不是没说过这事?” “说不准是真的,他们俩要没点什么为何会传出那样的流言?” 自古以来,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也是众人最爱听的事。 霍酒词不悦地抿起嘴。以她对孙牟的了解,他是说不出这些话的。 见众人开始摇摆,孙牟试探着说了一句,“我们公子是有错,难道霍姑娘就没错么?你们凭良心说。” “这,只能说,两人都有错吧。就算纪公子再怎么着,她也不能不守妇道。” “那也是纪忱错在先。” “确实,两人都有错。” 人群态度偏了几分,一边倒的局面变了。 趁此机会,孙牟便挑着点儿说,“如此也就算了,毕竟我们家公子先对不住她。后来,眉娘子怀孕,霍姑娘愈发过分,竟教唆自己的丫鬟夕鹭去谋害眉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呵,那说书先生只说眉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却没说这孩子究竟是如何被害的。我告诉你们,这孩子是被霍姑娘的夕鹭害的!” 这时,画眉开始说话,幽幽地抹泪道:“那日,夕鹭给老祖宗养的狗墨球撒了花粉,又故意在我去花园散步时放开绳索,墨球身上有花粉,香味引了蜜蜂过来,蜜蜂围着墨球咬,墨球被咬得疼了到处乱窜,正好撞着我。”越说,她哭得越是厉害,梨花带雨的。 “我被撞得摔了一跤,孩子掉了……你们说,我做错了什么,是,我怀孕有错,不合规矩,可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错……夕鹭为何要害它……它甚至都没来得及出生。”画眉幽怨地看向人群,边哭边道:“你们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心么?” 她本身长得柔弱,一哭更加柔弱,仿佛天都要塌了。 周遭人声嘈杂,霍酒词暗自敛眉沉思,她记得夕鹭设的计,画眉没说错,却也没说全。方才,画眉说的话全对她自己有利,不利的都没说。 说实话,她不觉得画眉有这般聪明。今日之事当真奇怪。 美人总是惹人怜惜的,画眉哭成这幅模样,惹得不少男子开始心疼她。 “原来里头还有这种事啊。” “怎么说都是一条命,这个丫鬟简直心狠手辣。” “等等等等,丫鬟做的事跟霍老板有什么关系?” “难说,保不定是霍老板指示那丫鬟做的。我是觉着,没霍老板的意思,那丫鬟不敢这么做。” “说的也是。一个丫鬟哪来的歹毒心思。” “霍老板看着也不像是有心计的女人。” “难道我看着有心计么?”画眉走出布庄,轻移莲步到了众人面前,她娇柔的模样又引了一波人的同情。 孙牟摇头,问道:“霍姑娘能将桃夭布庄打理得这么好,你们真以为她是个天真单纯的女子?” 他一问,众人开始自我怀疑。 “有道理,霍老板要没点手段,怎会将桃夭布庄打理得这么好。但她有手段的话又怎会任由自己被侯府欺负,着实说不通。” “各位乡亲父老,你们先听了笑谈茶楼的事在先,心里已经给霍姑娘定个受尽侯府欺负的模样,我再怎么说也无用,但我还是要说。霍姑娘在侯府里受了委屈不假,可她绝没那么委屈。”孙牟长长叹息一声,满脸神伤,“桃夭布庄被封就是她搞的鬼。她不无辜。” “桃夭布庄被封不是羡鸯姑娘惹的事吗,怎么又扯到霍老板身上了。”有人不解。 “错!”孙牟用手拍了一下桌子,不经意地往人群中瞥了瞥,“我们桃夭布庄根本不是因为羡鸯做错事被封,是霍姑娘设计陷害羡鸯,你们根本不知道霍姑娘多有心计!” 第65章 现身说法 “霍老板真有怎么歹毒么?我还是不大相信。” “那可说不准,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该听过吧。” “嗯,我还是看戏吧。” “她之前受苦与她之后歹毒并不冲突。各位街坊邻居,我以为, 有些东西听听就罢了, 切莫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渐渐地, 中立或者不站霍酒词的声音越来越多。 孙牟略微诧异, 细不可闻地扫了眼众人。此刻,他不得不承认, 二皇子的计策果然有效,若亲眼所见,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群众的态度是能被人控制的。 想来那笑谈茶楼便是太子为他们家公子准备的牢笼, 用心险恶。 念及此处, 孙牟心头立时升起一股子压抑已久的怒火,“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你们知道的事都是笑谈先生说予给你们听的,但你们可有想过, 他说的不全是事实。这人也不知是收了谁的银子,竟如此污蔑侯府。” “人言可畏。”孙牟无力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忽然之间软了下去, 哀伤道:“你们听信不实之言一时冲动也无可厚非, 但我孙牟无论如何都要说, 霍姑娘她在侯府里同样做了不少恶事, 指使丫鬟谋害眉娘子的孩子, 设计陷害布庄,还与布坊老板夏维茗狼狈为奸,故意让羡鸯签下十几万银子的契约,后来,布庄被封,我们侯府自然拿不出余款,而按照契约,拿不出余款得赔三倍的银子给夏维茗。你们说,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说来,一切的事都太巧了,像是人为。” “什么巧合,我看就是人为。” “霍姑娘一瞧便是个聪明人,能想出这一连串的计谋不足为奇。” “你们前几日没听笑谈先生说书么,明明是绥安侯府先对不起霍姑娘,她这么做有什么错。你们喜欢当活菩萨,人霍老板可不喜欢。被踩到头上还给人家舔鞋,厉害还是你们厉害。” …… “咔”,张别楼双手握拳,骨节剧烈地响了一下。“小姐可想买下这布庄。” “买桃夭布庄?”闻言,霍酒词看向前头,牌匾上的四个描金大字熠熠生辉。曾几何时,她还喜欢过这里。“你也不嫌晦气。” 看样子,桃夭布庄是真没什么生意了。 他们说的笑谈茶楼她没去过,稍一作想她便能猜到,裴知逸如此做是为了她能顺利嫁给他。 毕竟民意大过官员的嘴,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心里琢磨着,任由孙牟和画眉胡说下去,事情就遭了。她自己可以不在乎,可她是太子妃,容易牵扯到裴知逸头上。本来他的位置便不算很稳,盯着的人太多,有这一出,明日他上朝又得唇枪舌战。 “……”张别楼没说话,目光如刃,冷冷地射向孙牟与画眉。 思虑片刻,霍酒词大步上前,在长桌前站定。她伸出纤jsg手,优雅地撩起了斗笠边的纱帘,“孙伯,你有什么怨气不妨当着我的面说。” 对上霍酒词的脸,孙牟面色骤变。 “啊。”画眉小声惊呼,对于霍酒词,她从又嫉又恼转到了又怕又恨。 “霍老板来了!霍老板来了!” “我今天终于见着了传说中的霍老板,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美人。” “也不知是人靠衣装还是嫁对了人,她如今比之前还要美。” “什么霍老板,人家是太子妃。” 经人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霍酒词不仅是故事的中心,还是当今太子妃。“草民拜见太子妃。” 画眉跟着下跪行礼,不甘心地咬着唇瓣。 孙牟一眼看到霍酒词身后的张别楼,他哪儿会不认得张别楼,同时,他也不解,张别楼是卫焚朝的人,这么跟着霍酒词,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免礼。”霍酒词温柔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威严,“今日,我是来听孙掌柜说书的,大家不必拘谨,该如何便如何。”说着,她直盯孙牟,“孙掌柜,你方才说,我与布坊的夏老板狼狈为奸,可有证据?”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孙牟比起侯府里的其他人正常,没想自己看错了人。 孙牟手艺强,她原本还打算请他来归云布庄做事,结果遇上这事。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孙牟愣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我没有证据,我只知道这些事是你做的。霍姑娘,你敢不敢发誓?” 霍酒词嗤笑,回道:“我可以发誓,但你也得发誓。” “我?我发什么誓?”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孙牟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跟霍酒词对峙,他手上并没证据。他记得,二皇子提过,这反击法子的重点在于单说对自己有利的,还得装可怜,博人同情。 说实话,他并不想做这事。他继续留在绥安侯府,并不是自己有多喜欢当管事,而是,他心悦王约素。若非如此,他早去归云布庄了。 霍酒词记得话本里说过一句话,孙牟爱慕王约素多年,她意味深长地瞧着孙牟,一字一字道:“但凡你话中有一句污蔑我,便叫你的心上人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你!”孙牟气结。他可以拿自己发誓,但绝不会拿王约素发誓。 见状,霍酒词讷讷地盯着一处,眼睛酸涩,刺激地流了泪,“孙伯,我知道你今日为何要如此做,我也体谅你深爱一个人的心,那日,我是不小心撞见你跟……” “你!”孙牟说不出话,他晓得,霍酒词看出他的心思了。 画眉担忧地望着孙牟,恨不得自己代替他说话,“孙伯。” “你们看,孙掌柜说不出话了,他不敢发誓,那就证明他刚刚是在污蔑霍老板。” “撞见孙掌柜跟谁,太子妃,话别说一半啊!” “急死我了!不会是青阳郡主吧?” “啧啧啧,孙掌柜跟青阳郡主有一腿?好戏,精彩。” “我在帝都城里待了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绥安侯府这群人,各个没脸没皮。” 眼看众人的话锋变了方向,孙牟无法,求助似的望着人群。今日来看戏的人是多,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少二皇子的人。 几人收到孙牟的眼神,当即会意,扬声道:“太子妃,草民斗胆一问,可是你的丫鬟害死了眉娘子腹中的孩子。” “笑谈先生说这段时总是一句话带过,只说你那丫鬟是受人挑唆,压根没说夕鹭是如何谋害眉娘子的。他倒是会避重就轻。” “夕鹭害死了画娘子腹中的孩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呜呜呜……呜呜呜……”似乎是为了回忆他们的话,画眉又开始哭泣。 霍酒词不安地拧了拧眉头,直觉告诉她,这几人是冲着她来的。且这几人不像是侯府的人,更像是…… 大皇子的人? “对,纵然夕鹭受了羡鸯的挑拨,但她也是真害了画眉腹中的孩子,这是事实。我几时说她没做过?” 说话间,霍酒词一直盯着几人。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3节 几人有点心虚,压根不敢直面霍酒词的脸,“天子脚下,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说说自己的看法怎么了。如今侯府可惨,太子妃,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们吧。” “侯府惨?”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霍酒词红了眼,哑声道:“自作自受也叫惨?倘若我没遇着太子殿下,如今欠债一箩筐的人便是我。青阳郡主在那张借据上写得明明白白,倘若我没在一年之内用自己的银子还完六万两,我就得在侯府为奴为婢一辈子。” “为奴为婢一辈子?青阳郡主还真敢写啊。” “太歹毒了,这才叫歹毒。” “侯府有今日就是罪有应得!” …… 语毕,霍酒词转向众人道:“我爹当年千辛万苦救下绥安侯一命,两人因此结义金兰。说来好笑,夫人逼我写下借据的那日,绥安侯一句话都没说。这样的人给你们做兄弟,你们要不要?” “不要!” “不要!” “不要!” …… 群情激奋,孙牟慌了。 第66章 是兄妹啊 “若非今日这一出, 我都已经将你们忘了。”说着,霍酒词抬眸看向上头的牌匾,好笑道:“既然你们起头,我便给你们回应。孙伯, 你回去记得告诉夫人, 我要买下桃夭布庄,让她开个价。” “什么!”画眉脱口道。 “霍姑娘, 你为何要赶尽杀绝!”闻言, 孙牟气得面色通红。他是侯府的管家,侯府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存在钱庄里的银两根本不够还夏维茗的货款和皇宫的罚款, 更别说霍酒词的借款了。再者,他们之前借人钱财, 纵然不用还利,但怎么着也得送人厚礼。 这些都是人情, 人情也得用钱经营。 纪从回和纪忱的俸禄只是勉强够侯府日常开销, 所以他们都指着桃夭布庄挣钱。 一想到这里,孙牟更为头疼。他今日说事也有其他缘由,那便是将霍酒词与卫焚朝的事闹大,泼她一身脏水,站在舆论的高点, 趁此赖掉借钱之事。 没想失败了,不仅失败还被人将了一军。 霎时,人群议论纷纷, 犹如看小丑一般地看着孙牟和画眉, 画眉搅着手中的帕子, 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咬着唇瓣委屈。 张别楼上前, 一手按上桌子,轻轻一压,“嘭”,刹那间,桌子四分五裂,就这么塌了,碎裂的木头散了一地。 “啊!”众人尖叫着退开一尺。 孙牟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僵硬。见状,画眉赶忙去扶他,担忧道:“孙伯,你没事吧?” “没,没,没事。”孙牟呆呆地瞧着地上的木桌,反应过来后,求助似的看向人群。 “今日桃夭布庄为何这般热闹?”突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随风飞来。 人群自动散开,煞有默契地让开了一条道。裴知临神采翩翩,嘴角噙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青衣如竹,怎么瞧都是坦荡君子。 “呼。”当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裴知临身上时,孙牟松了口气。 霍酒词暗自打量裴知临,忽地,她心头闪过裴知逸提过的一句话,裴知逐和裴知临两人,一个真小人,一个伪君子。 今日之事,她本以为是裴知逐的手笔,结果是裴知临的手笔。 “弟妹,你怎的在这儿?”裴知临一眼看到人前的霍酒词。 若非知道裴知临的为人,霍酒词一定会被他的表象蒙蔽,觉得他就是个真君子。她不答话,反问道:“二哥,你怎的也来了这儿,真巧。” “我出宫会友正好经过此处,听得人生喧哗便来瞧瞧热闹。”裴知临环顾四周,面露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他一出现,姑娘们的目光全往他投去,直接而火热,恨不得将他吃了。 没等她们解下腰间的荷包,裴知临的侍卫当即将看戏的人群往外隔,动作娴熟,怕是做了不下白遍。 霍酒词望着蠢蠢欲动的姑娘们,心想,裴知逸出门也这样么?她见过纪忱被砸荷包的场面,还没见过他的。 怕是差不多。 或许,自己该给他绣个荷包,砸他一砸? “以前种种谁都没错,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罢了。既然弟妹已经嫁进皇宫,便该顾着自己的身份,别做市井之事。和气生财,大家都散了吧”说着,裴知临对着画眉温和道:“画眉姑娘,孙伯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你扶他回侯府去吧。” “嗯。”画眉使劲点头,扶过孙牟就走。 霍酒词心头不大舒服,裴知临这话说的,表面上是谁都没帮,或者说是当了一回和事佬,实际上,他是帮了孙牟。 裴知逸说话后,人群中立马生了几种声音。 “二皇子说的也没错,站在青阳郡主的角度看,她不借也对,毕竟银子是她的不是绥安侯的,想当初,要不是有她打点,绥安侯都当不了绥安侯。” “绥安侯家底儿都没有,哪儿来的钱。借不出也是真借不出,难道要他的命么。”jsg “那霍大人好歹救过他一命,他借不了钱总该说一两句吧?” “说了无用啊,他在侯府里没话语权。” …… 霍酒词越听越不舒服,心口发闷。 裴知临有意无意地拿目光瞥张别楼,眼神微微闪烁,“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位便是天下第一首富卫公子的管家。弟妹,你们俩如何会在一处?” “嗷嚯,这还真是卫公子的管家。” “我方才瞧见了,这位老伯是跟着太子妃的马车过来的。” “难道说,霍老板真跟卫焚朝有一腿?” “她不是嫁给太子殿下了么,怎的还跟卫焚朝有来往。” “太子殿下头上绿油油。” “坏女人,难怪纪忱不要她。” …… 众人说得起劲,其中不乏难听的话语。霍酒词捏紧纱帘,她有些迟疑,该不该说自己跟卫焚朝的关系。她并不希望哥哥被扯进皇宫里的事。 便在她纠结说与不说的时候,张别楼开口了,“诸位,请听老朽一言。我们家公子并非老爷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事实上,他姓霍,是严州知府霍同庆大人的儿子。听明白了么?谁若再敢造谣我家公子与小姐,休怪卫家不客气。” 此刻,还没走远的孙牟和画眉徒然一颤,犹如被人泼了盆冷水。 张别楼的话在人群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众人说得更为大声。 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事,裴知临心头猛地一震。卫江昶一死,卫焚朝便是天下第一首富。钱,可以用来做很多事。倘若卫焚朝真是霍酒词的哥哥,那他铁定站在裴知逸那边。 “诸位要看证据的话,老朽也拿得出证据。”张别楼沉下声,他年过半百,眉眼已然花白,却透着股勿以言语的锋利气势。 众人噤声。 裴知临蹙起眉头,不动声色。 “二哥,我还有事先走了。楼叔,我们走。”语毕,霍酒词放下了纱帘。在她看来,裴知逸说得对极了。裴知临确确实实是伪君子,纪忱跟他一比都算真君子了。 “是。”张别楼垂下脑袋,恭恭敬敬地跟在霍酒词身后,平静得像是收敛了一身风华。 “架!”霍酒词上车后,马车夫抽着马鞭驱车离开。 裴知临负手立在原地,幽幽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它消失在视野中。他一寸寸收紧手指,卫焚朝来插一脚,事情便难办了。 但若是裴知逸与霍酒词感情不和,他就有办法将不利转为利。 第67章 经营感情 夜落, 东宫。 裴知逸刚从外头回来,进书房的第一件事便问霍酒词。他晓得,她今日与张别楼一道出了宫,去打理卫家的产业。 不管怎么说, 他都不痛快。 楚兼木着脸踏入书房, 简洁道:“太子妃未归,在归云布庄。” 闻言, 裴知逸眉尖狠狠一拧, 大步行至山河图前,“她今日遇到过哪些人。” “孙牟, 画眉,二皇子。”楚兼直接说了三人的名字, 顿了会儿道:“孙牟说书,诋毁太子妃。” 听得“二皇子”三字, 裴知逸拿着旗帜的手突然停住, 他抬眸看向楚兼,沉声道:“纪忱清高,现如今还做不出这个事。呵,二哥倒是会拉拢人。” 他确实没想到,纪忱会站队裴知临。只能说, 一旦逼急了,再清高的人也会下凡。 自己来皇宫已有半年,民心与朝中势力皆是稳步上升的趋势, 自然, 单比起裴知逐的民心与裴知临的朝中势力还是略输一筹, 倘比两者, 反而是他更胜一筹。 尽管他对这些所谓的兄弟没什么感情, 但他也没想主动对付他们。 “我前几日让你调查张别楼,可有发现?”裴知逸扔下手中的旗帜,一脸疲惫地在书案前坐下。直觉告诉他,张别楼不简单,但他又看不出问题,只能让楚兼去调查。 “他没特别的东西。”楚兼思索片刻,木讷又英俊的面庞上登时升起困惑之意,“以前是杀手,结仇太多,被亲人背叛,后被卫江昶和卫焚朝所救,当了卫家管家。” “是个杀手?”裴知逸暗自沉吟,但愿是他多心了。他隐约觉得,张别楼不会伤害霍酒词,至于其他的,他还不好下定论。“东宫里的探子,你查到几个?” 楚兼回道:“一共五个。” “正好,借这几人将我们的人安排过去。”裴知逸捏着紧绷的鼻梁,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龙台山,那十几年里,他无忧无虑,不用勾心斗角,想做什么做什么。当小道士的日子是真快活,然而他是太子,不是小道士,等着他的事太多太多。 原本,他打算与霍酒词尽快生个孩子,省得她总为不相干的事操心,转念一想,兴许,早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以后你继续跟着太子妃,死死地盯张别楼,只要他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楚兼颔首。 裴知逸认真地瞧着楚兼,之前他打算撮合夕鹭与楚兼,后来他倒是不这么打算了。楚兼是个暗卫,暗卫转侍卫,位置能转,念头就不一定了。 暗卫自小便被灌输一件事,他们一辈子不会娶妻子生子。这样的人,你跟他说娶妻生子,等同于对牛弹琴。 “倘若你遇上心仪的女子,记得同我说。” 楚兼嘴角抽动,木讷的面上显现一种类似无奈的情绪,“属下一辈子跟着殿下,绝不娶妻。”他发誓一般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寄出来的。 裴知逸摇摇头。 * 约莫戌时,霍酒词回到皇宫,张别楼一将她送到宫门口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4节 她抱着从归云山庄拿的千面缎,独自一人踩着昏黄的烛光漫步。站了一天,她走不快。周遭的宫墙很高,视线很小,不比外头。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因为她嫁给了裴知逸,而皇宫是裴知逸的家。 念起白日的事,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布料。帝都城里有扔荷包给心上人的习俗,尽管她与裴知逸成亲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姐。”霍酒词刚一进门,夕鹭立马移动轮椅迎了上来,双眸明亮如星。 霍酒词将手中的千面缎交给宫女,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走动。她思量着,夕鹭一人待在东宫肯定会闷。以前自己还能陪她聊聊天,而今,她得出宫打理卫家的生意,几乎没时间陪夕鹭。 “小姐为何不说话?”霍酒词长时间沉默,夕鹭顿觉奇怪。 霍酒词也不说些有的没的,直言道:“夕鹭,你老实告诉我,待在皇宫里无趣么?” 夕鹭被问住了,好半晌没说话。她残了双腿,不能同以前一样跟着霍酒词到处走,跟了只会给她添麻烦。所以她还能怎么样呢,只能老老实实待着。“不无趣。我白日一直在练滚轮椅,算是有事做。” “嗯。”霍酒词没继续问。她还是希望夕鹭能嫁个好人家,奈何夕鹭一点都不着急婚事。她烦躁地叹了口气,转而开始琢磨自己的计划,“夕鹭,我待会儿画个新花色,你帮我绣在大嫂送的那尺千面缎上。” “好,好啊。”夕鹭的面上登时来了光彩。能有事做,能帮霍酒词,她就开心。 * “小医仙,你怎么才回来。”忽地,裴知逸从书房中走出。他幽怨地望着霍酒词,嘴角往下撇,仿佛一个受了丈夫冷落的娇美人。 霍酒词好笑地望着他,故意拿话逗他,“我哥哥的铺子那么多,一天怎么看得完,估计得花上一个月才能看完。从今日起,我每日都这么晚回来。” 裴知逸变脸,眨眼间便到了霍酒词身前。两人靠得太近,他的衣袍下摆贴上了她的裙面,几乎不留缝隙。 毕竟院子里还有其他人,霍酒词有些遭不住,正想往后退,哪知,裴知逸动作更快,打横抱起了她。 “啊。”身子腾空,霍酒词娇呼一声,嗔怪道:“你抱我怎么都不说一声。” 裴知逸偏头,斜眸瞥她,“进屋,振夫纲。” “噗嗤”,夕鹭笑出声,一旁的几个宫女也忍不住笑了。 霍酒词面上发红,“别乱……”没等她说出完整的话,人已经被带到了寝殿,接着,裴知逸用脚构筑房门关上。她眨着眼,垂着眼帘小声道:“我的月事还没结束,不能……” “嗯?”裴知逸轻笑,揶揄道:“谁说我要行周公之礼了?振夫纲的法子有很多种,不是只有一种。” “你!”霍酒词双颊通红,是恼的,她气呼呼地拍打他的肩头。“下流胚子。” 裴知逸抱着她放在床榻上,他单膝跪地,俯身给她脱了绣鞋,“看你走路不大对劲,多半是站了一天。给你揉揉。” 霍酒词愣住。 第68章 相互调戏 “不用。”霍酒词不假思索道, 正想抽回小腿,奈何裴知逸抓得紧,她怎么抽也抽不回,面上隐隐泛起红霞, “我自己会揉, 你快放手。” 然而裴知逸并没听她的话,而是将她的玉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是jsg为你揉脚, 又不做其他的, 你怕什么。”语毕,他捏起了她的指骨, 用大拇指按压脚底。 刚开始的时候,霍酒词只觉被他碰触的地方很痒, 想笑,下意识想逃。习惯之后, 她倒是觉出味儿来了, 疲累感消减不少。 她偷偷拿目光瞧他,他随意地坐在床板上,面颊微微垂着,眉目如描,两手认真按压她脚底的穴道, 五官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此情此景,她不由将裴知逸与纪忱做了对比。以前在侯府里时,她总是要讨好纪忱, 不论是做还是说都得小心翼翼, 生怕自己惹他不快, 而在裴知逸面前, 她什么都不用顾忌。 他对自己这般好, 自己也该对他好,有来有往,夫妻之间的感情才会走得更深远。 “为何不敢正大光明瞧我?你儿时可大胆了。”动作间,裴知逸没抬头,却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屋子里除了我俩也没人。” 霍酒词被他说得面上更红,红得像是沫了厚厚的胭脂。“谁说我不敢了,我方才是在想事。”她睁大眼睛盯着他,很是使劲。 裴知逸轻笑出声,没说话,坏心眼地用了七分力道。 “嘶,太用力了,你轻点儿。”霍酒词惊呼,身子跟着一缩。对上他调笑的面容,她羞恼道:“你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裴知逸说得理直气壮,手上力道也没放轻,依旧很有力,“我是觉着,你走了一天,按重点会舒服些。” 霍酒词颤了颤,紧紧咬着唇瓣不作声。先前,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按压穴道刚好,而今,他按压穴道的力道大了,她有点受不住,这滋味怎么说呢。 大概是,六分疼,四分舒服。 “好了好了,我的脚不疼了。你停手吧。”强撑了一会儿,霍酒词主动去拉裴知逸的手。她晓得,他整日都忙,不会比她清闲,想来也是累的。 “多按按吧,你会舒服些。”裴知逸兀自坐着,维持方才的姿势继续按压穴道,“有些事做不了,夜里时间多。” 霍酒词怔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时,她娇嗔地捶了他的肩头一下,没怎么用力。 “哎呦。”裴知逸扯开嗓子,夸张地喊道:“好疼啊,你下手这么重,打算谋杀亲夫么。” 望着他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霍酒词笑出了声,高傲道:“待会儿我帮你揉肩的时候再谋杀你。” 裴知逸侧眸,略微诧异道:“拿你得用点力。为夫拭目以待。” “登徒子。”霍酒词啐了他一口,戳着裴知逸的臂膀道:“轻点儿,重了不怎么舒服。” “咚咚咚”,倏地,有人扣响了房门,“殿下,热水放好了。” 裴知逸起了小心思。不能吃肉还不能喝汤么。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霍酒词,正打算说服她来个鸳鸯语。 谁知…… “不行。”即便裴知逸没说出口,霍酒词也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果断拒绝。她的月事还没完,跟他一道沐浴,那画面,她想都不敢想。 裴知逸:“……” * 两人分开沐浴,沐浴过后又重新回到寝殿。 裴知逸洗得快,早早坐在案前看刑部大大小小的卷宗。昨日,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刑部交于他掌管,也是表足了意思。 至于在场的几百人怎么想,他左右不了。 裴知逐与裴知临角眼红刑部已久,而他得了,今后,这俩必定会放更多的注意在他身上。 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但要做好,还得做出些成绩。 夜深,外头的静悄悄的。不多时,天上下起了雨,窗外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水滴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霍酒词进屋。她刚沐浴完,长发大多都擦干了,如墨般地披散在后背。见裴知逸在灯下看书,她便将关门声音放得极轻。 她晓得他忙,也晓得他累。 悄然行至裴知逸身后,她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不用,你去歇息吧。”裴知逸按住她的手,温柔地捏了捏。方才的话,他倒是没当真。“我这卷看完了就去陪你。” “你看你的书,我捏我的。小郎君,你要是不听话,今晚就睡外头。”她一把拍开他的手,硬气地拿话威胁他。 裴知逸挑眉,翻过一页纸张,好笑道:“外头这么冷,你舍得我去外头睡么?” “不舍得。所以你要听我的话。”霍酒词嘴上回他,手上却开始揉捏了。她力气有限,能使出的劲儿也就这么大。“是不是太轻了?” 她方才那句“不舍得”说得直接,裴知逸内心狂喜,跟裹了蜜一般。“不轻,刚刚好。” “你继续看吧。”霍酒词点点头,继续揉捏他的肩头。她手下有知觉,他肩颈这一块硬邦邦的,定是白日累着了,不禁觉得心疼。她没当过太子,但她凭空想想,当太子一定很累。不仅累在身,还累在心。 出于好奇,她俯下身子,凑过去瞧卷宗上头的字眼。恰好,这时裴知逸转过头来,薄唇似有似无地擦过她柔嫩的面颊。 这一下猝不及防,两人都懵了,大眼瞪小眼。 霍酒词率先回过神,头脑一热,主动在他颊上亲了一口,“礼尚往来。” 霎时,裴知逸的双眸亮了,眼神灼热,不消片刻,他的眸中的光芒又渐渐黯淡下去,扭头继续看手中的卷宗。 “……”霍酒词不明所以,眨眨眼,继续揉捏他的肩颈。 “眼下你又不能行周公之礼,别勾我了。我是个正常男人,经不起。” 听得他话中的幽怨和焦躁,霍酒词心情大好,俏皮道:“忍着吧。纵欲对身子不好。”她还记着新婚夜的事,甚至有点在意。叫他喝醉酒,叫他倒头就睡。 第69章 郎情妾意 “那得看你给不给我机会纵了。”裴知逸随口回了一句, 手上再翻一页书。他嘴上跟她聊天,视线却一直盯着卷宗,半个字也没落下。 他这话说的直白,跟利箭一般, 直往她耳蜗里钻。霍酒词被堵得哑口, 只能说,她的脸皮没他厚。 “哼!”霍酒词重重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怕影响他看卷宗, 她没再说话, 默默给他揉捏肩头。 裴知逸拉住霍酒词的手往身前拉,轻声道:“过来。” 霍酒词不解, 顺着他的手走近,好奇道:“怎么了?” 裴知逸仰头看她, 目露狡黠,趁着她不注意时, 手上一个用力便将她扯到了怀里。 “啊。”霍酒词猝不及防地被带了过去, 正好坐在裴知逸腿上。她侧身看他,像个掉入猎人陷阱的小鹿,桃花眼水灵灵的,又清澈又懵懂,“你不看书拉我做什么?” “拉你一起看。”他勾起偏薄的唇瓣, 将她的身子掰正,低声道:“坐好了,乖乖的, 不然出事了我可不管。”语毕, 他倾下身, 双手从她身后饶过去环住她的腰肢。 “……”瞬间, 霍酒词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 随后浑身僵直。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热意直往上涌,热得她觉得自己都有点喘不过气了。“我,我要去休息,你安心看书吧。”说着,她无意识地扭动着,妄图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裴知逸飞快吐出两字,喉间发出一声低低哑哑的呼吸。他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声音愈发沙哑,“不许走,陪我看一会儿,马上就看完。” 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霍酒词面上涨红,想指责他又开不了口,最后,她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拧了一下,“快看。” “嗯。”他尾音上扬,显得格外轻快。“这页看完了,翻下一页。” 霍酒词应声翻页,裴知逸看的时候,她也在看。看倒是看得懂,就是觉得其中有几个案子判得有几分奇怪,兴许是她不大懂大胤律例的缘由。 她暗自沉思,自己有空该将大胤律例翻一遍。 “再翻。”在她思索的时候,裴知逸出声。 “嗯。”她再翻一页。 裴知逸看得认真,霍酒词也看得认真,方才那点旖旎的气氛顿时少了大半。 “哗啦”,“哗啦呼啦”,“哗啦哗啦哗啦”,翻书声逐渐加快,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不出一刻钟,卷宗便翻阅完了。 “走,我们去休息。”话音刚落,裴知逸打横抱起霍酒词,大步朝床榻走。 霍酒词将手搭在裴知逸的脖颈上,她静静望着他,心尖慢慢浮现出喜悦之情。她喜欢这样平常的夫妻生活,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虚与委蛇。 裴知逸偏头,对上霍酒词呆愣愣的眼神,他挑眉,冲着她眨了一下左眼。 霍酒词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一弯,调笑道:“你的眼睛有病么,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5节 裴知逸抱着她一起摔进厚厚的棉被里,两人侧躺着,面对面。他勾着她的下巴凑近,目光如凖,“我眼睛没病,倒是其他地方有病。” 忽如其来一阵压迫感,霍酒词登时紧张起来, “你……”她刚一张口,他立马jsg封住她后头的话。 霎时,男人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强悍地绞翻她。 ……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一个眼神微红,一个眸光氤氲。 霍酒词羞赧地闭上眼,鼻尖呼吸急促。她莹白的肌肤上晕了桃花色的红,清艳撩人。 裴知逸竭力压□□内的躁动,拉起被子盖住两人,“睡吧。” * 翌日。 裴知逸照常去上早朝,霍酒词早早出宫去打理卫家的产业,楚兼则暗中保护霍酒词。 他们三一走,夕鹭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东宫里的宫女她不算熟悉,只好一人在院子里滚轮椅。 “你们瞧,夕鹭姑娘又来院子里滚轮椅了。” “她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不拖累太子妃就成。” “干活去,别嘴碎。” …… 那些声儿虽小,可夕鹭还是听见了。她低着头,默然盯着自己的双腿,手上更加用劲儿。整日待在东宫实在闷得慌,她主动去了外头。 这天阴沉沉的,不怎么亮堂。 夕鹭漫无目的地滚着轮椅,满面愁容。近来,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如今,霍酒词是太子妃,一挥手便能招许多照顾她的人,但她心里究竟过意不去。 就像宫女们说的,她拖累了霍酒词。 她琢磨着,兴许自己真的该嫁人了。继续留在东宫,往后只会讨人嫌。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宫女们的缘故,夕鹭心情低落,越想越自卑,越想越觉得自己待在东宫不合适。 夕鹭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没看路。滚着滚着,她自己也不晓得轮椅滚到了哪里。 等她抬眼时,面前是一片错落的朱红色宫墙,且长得都差不多。她慌了,急急转动轮椅往后滚去,然而不管滚多久,入眼处都是一样的宫墙。 这情况,想都不用想,她是迷路了。 周遭连个人影都没有。夕鹭心慌,脑子里一片空白,继续往前走,这条的路的尽头分了岔,左一个口,右一个口。 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从左边还是右边来的,只得挑了个右边的道先走。 然而事实证明,她挑错了。前头依旧是大片宫墙,复杂交错,连个大门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停下滚动轮椅的手,也顾不得手上沾了多少灰尘,害怕地捂脸哭泣。 “小姑娘,你哭什么?”忽地,一道好听的男声顺风传来。 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夕鹭猛地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前头走来个年轻公子,身穿华服,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长得清俊儒雅,像个读书人。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讷讷的,任由面上的泪水横流。她在宫里头就没认识几个人,更不敢乱说话。 没等她开口,男人行至她身前,温柔道:“为何不说话,你遇上什么事了?” 夕鹭低头擦净面上的泪,慢慢抬起脸。 年轻公子眉眼柔和,嘴角带笑,如沐春风。他往这儿一站,阴沉沉的天都亮了。 第70章 神秘男人 不知怎么的, 夕鹭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我迷路了。”原本,她是不打算同他说的。这宫里头的人心眼多,按理她是不该跟陌生人说真话的。 闻言,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 礼貌道;“你想去哪儿?宫里的路我还算熟悉,可以带你去。” 夕鹭直愣愣地看着男人。他瞧着跟裴知逸有些相似。她想, 兴许好看的人长得都有点相似。她在他的笑容中出了声, “我想回东宫。” “东宫?”男人面露诧异,没说话, 神情微妙。 见他如此,夕鹭急了, 先一步说话,“公子, 你不晓得东宫在哪里么?” “晓得倒是晓得, 不过,那个地方我不大方便去。”男人并没走近,保持着半丈的距离看她。 夕鹭方才急得乱转,心情焦躁低落,男人的出现让她有了一丝希望, 结果男人又来了这么一句。她眸中的光芒渐渐暗下,小声问道:“你能不能指给我,该怎么走?” 男人犹豫片刻, 行至夕鹭身后, 搭上了轮椅把手, “也罢, 还是我带你去吧。这宫里的路并不好走, 一个不小心便会迷路。” 叫人带路已经是求人帮忙了,哪里还好意思让他推轮椅,夕鹭按上滚轮道:“多谢公子带路,我自己会推轮椅。” “还是我来吧,你一个小姑娘逞什么强。”语毕,男人手上用力,推着轮椅往前走。 他说话虽然温柔,却叫人难以拒绝,也舍不得拒绝。夕鹭低着头,一时间,心头乱跳。自小到大,除了家丁仆人,她就没见过几个年轻男人。 有印象的,纪忱,池渊,裴知逸,楚兼,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这些男人中,她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喜欢。以前,她是个奴婢,不敢肖想什么;如今,她是个残废,更加不敢肖想。 “小姑娘怎么垂头丧气的,你有心事?”男人问。 他的声音确实好听,清澈中又带着几分幽幽的低沉,仿佛古琴的声音透过辽远的天际传来,吹入耳中叫人回味无穷。 “没有。”夕鹭摇头,呆呆地望着前头的宫墙。左转,右转,右转…… 男人悠闲地推着轮椅,轻快道:“这儿离东宫还远,不说话便无趣了。你的声音跟黄鹂鸟一般,很好听,该多说说话。再者,我们不认识,你对我说了心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最重要的是,你将心事说出来心里会畅快些。” 夕鹭还是摇头,眉眼间覆了一片浓浓的愁云,“不,没有人能帮我。”她的腿都残了,谁能帮,除非是大罗神仙。 男人笑着道:“有些事确实没有,比如天灾,比如人祸,而有些事,比如心情,我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让你笑出来,但一定好让你舒服些。我小时候读过一本佛经,上头说,人若是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便会过受些苦难,若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这辈子便会逍遥快活。” 夕鹭听得不甚不明白,低落道:“那只能说明,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的恶事。” “不,相反,我觉得你上辈子做的好事也不少。”男人接了她的话,“相比于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你已经好太多了,真是上辈子做太多恶事的人,必定活不到你这个年纪,即便活到了,也一定身处地狱之中,受尽折磨苦难。” 夕鹭默然,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回应。她也清楚,自己比起有些人是好太多了,而且这双腿是她心甘情愿换的。以往,霍酒词日日陪着,她没怎么想有的没的的,近来霍酒词忙,没什么时间陪她,她想的时间便多了,容易钻牛角尖。 “人这一生算算有几十年,其实很短,谁也不晓得意外会在何时发生。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日子一定过得又苦又长。小姑娘,多看看外头的世界吧。”男人推着夕鹭走过几个弯,上了大道。“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伤春悲秋了。真要伤春悲秋,到我这个年纪再说。” 见着大道,夕鹭的心缓缓放松下来,声音里带了点情绪,“你这个年纪?你的年纪并不大。” “比你这小姑娘大多了。”说着,男人走得快了些。“等你见识了更广阔的天空,便不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夕鹭撇撇嘴。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跟这人聊天。有些事,她不能在霍酒词面前说,只能跟陌生人说。 而且,男人说话好听,还有道理。 “你……” 夕鹭正想问男人是谁,便在此刻,东宫到了。 男人适时放开手,站在轮椅后柔声道:“东宫到了,你进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后,没了声。 夕鹭回头看人,男人已经走出了两丈。她想喊他,想问他是谁,又不知该怎么喊,说到底,她心里还是自卑的。她不喊,男人渐渐走远,没一会儿,,颀长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朱红色的宫墙中。 瞬间,她的心更失落了。 * 夜里。 霍酒词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去隔壁偏殿看夕鹭。她是忙,但夕鹭在她心里也重要。 此刻,夕鹭正坐在灯下发愣,一手拿着千面缎,一手捏着绣花针。看她的模样,约莫是好一段时间没动作了。 嗯?霍酒词走过去,在夕鹭身旁坐下,“夕鹭,你有心事?” “啊?”听得霍酒词的声音,夕鹭这才回过神,忙道:“没有没有。”说完,她急急忙忙开始下针,一个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嘶!”她下意识将手指放到嘴里含住。 霍酒词关切地瞧着她,“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是真心将你当做妹妹看待的。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 夕鹭盯着自己的绣品,没敢看霍酒词。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只见了一面,肯定说不上心动。她以为,她更多的是喜欢跟那个男人说话。“我没心事。”顿了顿,她偷偷瞄霍酒词一眼,“姐姐,嫁给太子殿下之后,你jsg过得开心么?” 霍酒词心生奇怪,出言试探,“怎么,你想嫁人了?” 夕鹭面上一红,连连摇头,目光躲闪,“没,我就是好奇问问。” 霍酒词沉吟,仔细回忆自己跟裴知逸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他们俩在在一处的时间很少,毕竟他忙她也忙,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里,她肯定是开心的。念起昨晚的事,她嘴角绽放出一抹璀璨的笑,“开心。” “确实,我也看得出来。”夕鹭望着霍酒词甜蜜的模样喃喃自语,“原来和喜欢的人成亲真的会很开心。”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怎么瞧,霍酒词都觉得夕鹭今日的行为反常,她仔细打量她,妄图在她面上寻找出一点痕迹,“说老实话。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楚兼?” 夕鹭瞪大眼,尴尬道:“姐姐你别乱说话,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没有什么心上人,真的。”语毕,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拿起千面缎继续绣花。 她不愿说,霍酒词也不勉强。 第71章 众人心思 十二月中, 裴知逸去了柳州视察,霍酒词想同他一道去,又怕自己受不住柳州的天气,万一怎么了还拖累他, 只得将那颗与他同去的心忍了下去。 没两日, 皇宫里来了个戏班子,裴雍吩咐, 胡霁安排, 将霍酒词和裴知逐等人都喊来康乐宫陪着看戏。 众人坐定,裴雍位居正中, 裴知逐与林笙歌一边,霍酒词与裴子渠一边。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说的是父慈子孝合家欢的戏。裴雍侧头与裴知逐聊起了南边的事,林笙歌时不时便往霍酒词腰间的荷包瞄几眼。 裴知临有事没来。 “五嫂嫂, 你跟五哥哥打算何时要孩子?”裴子渠嫌台上的戏难看, 亲昵地挽着霍酒词的手,像个粘人的小妹妹。 她一说,林笙歌跟着看了过去。 霍酒词用余光瞥了瞥林笙歌,羞怯道:“我如何知道,你应该问他。” 裴子渠笑出声, 挑着话逗霍酒词,“我还不了解他么,五哥哥对你是言听计从, 你想要孩子, 他会不给?我不信。” “你别胡说。”霍酒词受不住裴子渠的调笑的话, 一羞便开始脸红, 闹着去捏裴子渠的脸。 “哎呀, 五嫂嫂恼羞成怒了。”裴子渠双手并用去阻止霍酒词的手,倒是没太大声。 两人推搡间,她扯掉了霍酒词腰间的荷包。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6节 荷包掉在地上滚了一滚,恰好滚出凉棚,千面缎的布料染光后便是美轮美奂。 一侧伺候的宫女赶忙上前捡起荷包交给霍酒词,霍酒词接过,小心翼翼地擦着上头的灰尘,似乎很是宝贝。 裴子渠双眼放光,问道:“五嫂嫂,这是什么布料,真好看,跟会发光一样。” “千面缎。”说着,霍酒词看向另一边的林笙歌,正好,林笙歌朝她看来,两人视线对上,双双愣住,又相视一笑。“这千面缎是大嫂送我的,你要是喜欢,可以问问大嫂,看她愿不愿意割爱。” 林笙歌神情微变,急急收回目光,没再看霍酒词。 此刻,正在聊天的裴雍和裴知逐被引了注意力,裴知逐拢起眉头,不悦地扫了眼林笙歌,隐约有责怪之意。 林笙歌怯怯地垂下脸,摆出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裴雍高深莫测地瞧着两人,再看霍酒词与裴子渠,但笑不语。 裴子渠见裴雍不聊枯燥的国事了,伸手拉着裴雍的衣袖道:“父皇,大嫂偏心,有好东西竟然只送五嫂嫂不送给我。” “说不准是你惹着笙歌了,还怪人家不送你东西。”裴雍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随后,他看向霍酒词手中的荷包若有所思。 霍酒词将荷包重新系回腰带上,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条千面缎做成的手帕,她起身行至林笙歌身前,柔声道:“大嫂,你送我的千面缎做荷包后还有多余,我让人绣了最新最好看的花色在上头,送给你。” 林笙歌皮笑肉不笑道:“我都送你了,你再送我实在不大合礼数。” 霍酒词知她心里有鬼,正要说话,没想裴雍开口了,“笙歌,你就收下吧。酒词她如今是归云布庄的老板,每出一个花色都能挣不少银子。眼下,她特地将最好看的花色给你,可是要少挣许多银子的。既然她这么有心,你就将这帕子天天带在身上。” 裴雍说得轻快,林笙歌却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了。千面缎是她精挑细选送霍酒词的,她哪里会不晓得上头的玄机,怎会日日带在身上。 “父皇,儿臣……”林笙歌面露难色,想不出话拒绝。 这时,裴知逐冷冷地来了一声,“既是五弟妹的心意,你便收了吧,别不懂规矩。” 他一说话,林笙歌立马接了霍酒词手中的帕子,扯着嘴角道:“弟妹有心了,我会日日带着它的。” “嗯。”霍酒词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原本,她是打算拿话引父皇说出那句话,逼林笙歌收下帕子,没想父皇主动说了,也不知父皇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看得出来,林笙歌很怕裴知逐。 没一会儿,台上换了场新戏。 * 这天,霍酒词照常出宫去归云布庄,主道路面有一处坍塌,马车便换了条道,途经绥安侯府。望着熟悉的地方,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前几日说要买下桃夭布庄的事。 那天,她其实也就说说,真将桃夭布庄买回来,她也不晓得该怎么打理它。说起来,她在桃夭布庄付出过不少心血,但桃夭布庄与王约素关系更多,她会觉得膈应。 没等她拿定主意,马车已经停了,是张别楼喊停的。 “小姐在马车里等着,老朽先进去试试他们的态度。”张别楼古板的声音从外头飞入车帘。 “还是我与你一道去吧。”霍酒词起身,直接下了马车。来都来了,她索性看看古人。刘嬷嬷与池渊,这两人于她有恩,她想瞧瞧他们俩的近况如何。 几个月前,绥安侯府门前有四名家丁看守,而今,看守大门的家丁是墨球,它正趴在地上打盹儿,脖子上吊着一根铁链子。 霍酒词顿觉好笑,这必定是王约素的意思,罗氏肯定舍不得。 “汪汪汪!”一见有人过来,墨球立即从地上跳起,毛发直竖,凶狠地朝两人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张别楼闪电般出手,匕首猛力穿过铁链,再将铁链钉在石柱上。如此,墨球被困在了方圆一尺内。 “呜呜呜,汪汪汪,呜呜呜……”墨球跑不起也跳不起,叫声渐渐小了下去,仿佛受了委屈。 霍酒词略微怜爱地瞧着墨球,纵然它是罗氏的狗,但她对它并不讨厌。“楼叔,你功夫真好。”别的不说,就说这匕首钉石柱的功力,怕是一般高手都不行。 “多谢小姐夸奖。”张别楼淡淡道,言语中半点情绪不露。 “少夫人?”恰逢,池渊拎着水桶路过,一脸惊喜地望着霍酒词。然而没多久,他改口了,恭恭敬敬地说了句,“草民见过太子妃。” “你来做什么。”下一刻,王约素搭着刘嬷嬷的手从小道上走来。 第72章 侯府要钱 1“夫人。”刘嬷嬷扯了扯王约素的衣袖, 在她耳畔小声地说了几字。看嘴型,她说的大概是,“她如今可是太子妃”。 “哼。”王约素冷冷地哼出一声,照样不给好脸色。 今日再见王约素, 霍酒词早没了之前那般强烈的恨意, 但要说全然不恨了,那也不是。她终归是个凡人, 不是圣人。 “前些日子, 我托孙伯给夫人带了一句话。不知夫人考虑得如何了?”念起纪忱可能投靠裴知临的事,霍酒词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故意拿话试探王约素。 王约素的神色勃然大变,狠狠地瞪着霍酒词, “不卖。那是我的东西。” 霍酒词心思几转,继续道:“夫人还记得欠我的三万两银子吧, 何时还上?已经三月多了。” “用不着你催, 今日便还给你。三万两银子加两月的三成利,一共是三万一千五百两。”王约素说得利落,说完偏头示意池渊,“池渊,去账房拿银子。” 池渊正在瞧霍酒词, 被王约素一喊立马回神,“是。”应声后,他转身跑去账房。 此刻, 霍酒词心头闪过许多念头。按她对侯府的估算, 王约素多半是拿不出银子的, 结果她爽快地拿了, 实在出人意料, 怕不是有人拿钱给了绥安侯府,又或是,绥安侯找着了新的挣钱路子。 这新路子究竟是不是裴知临,她不肯断言,但她觉得是。 王约素轻蔑地睨着霍酒词,讥讽道:“刘嬷嬷,这嫁了皇家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啊,说话底气都足了,哪儿像以前在侯府那会儿。我说东,她不敢往西。我说前,她都不敢往后。” 刘嬷嬷没接话,也不晓得怎么接话。 霍酒词弯着嘴角浅笑,并未将王约素的话放在心上。她扫了眼jsg四周,这里的许多东西她已经不熟悉了。“以前,我听夫人的话是敬重夫人,不过今日夫人的行为让我明白一件事,出身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涵养。你,不配我的敬重。” 王家并非是王孙贵族,而是后头挤进去的。与真贵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越是后来取得身份地位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从前。 “你说什么!”王约素起了怒气,心口不住起伏着,不管不顾道:“别以为你嫁给太子就飞上枝头上凤凰了,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等你年老色衰,看他还要不要你!” “夫人。”见状,刘嬷嬷赶忙扶住王约素,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消消气,消消气,大怒伤身啊。” “青阳郡主说笑了,即便我家小姐不嫁给当今太子也有的是底气说话。”张别楼上前,声音不大也不小,“区区一个桃夭布庄,只要她喜欢,买来夷为平地都行。” 他躬着身,明明是一副卑微的模样,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霎时,王约素被镇住了,哑口无言。她喘着气,怒目直视霍酒词与张别楼。近来,帝都城里都在传一件事,说霍酒词是卫焚朝的亲妹妹。她原本是不信的,尽管孙牟说了也不信,她还打算让孙牟多多诋毁霍酒词,造谣她与卫焚朝有奸情,好让裴知逸休了霍酒词,然而今日一见,她那点心思顷刻间熄了大半。 似乎从借钱的事后,侯府一路往低处走,而霍酒词一路往高处走,这叫王约素愈发恼火。 “夫人。”不多时,池渊拿着银票过来,打破了几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王约素一手搭着刘嬷嬷的手,一手紧紧按着心口,面色涨红,估摸是被气伤了,“快拿给她!” “是。”池渊转向霍酒词,正想将手中的银票给她,不想张别楼挡在了他身前,他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意,随即将银票给了张别楼。 张别楼接过银票放入怀中,对着霍酒词道:“小姐若是没什么话要说,我们便走吧。” “嗯,我们走。”霍酒词深深地看了刘嬷嬷与池渊一眼,奈何这两人都低着头,没瞧她。 * 两人行至大门口,纪忱迎面走来。 “……” 纪忱怔怔地望着霍酒词,似乎对她的出现有些不敢置信。失去霍酒词之后,他反而觉得自己看清了内心深处的感情。 他究竟喜欢的是谁。可惜为时已晚,他已经失去了她。倘若那人不是裴知逸,他还能争一争,然而现实没有倘若。 “一月不见,你过得好么?” “我过得很好,比在侯府里时好多了。”霍酒词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说话的语气更淡,仿佛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纪忱听得心口一紧,局促地笑了笑。“那便好。你今日来侯府,是有什么事么?” “要钱。”霍酒词简单明了地吐出两字,并不打算多说。 “原来如此。”纪忱将目光放在霍酒词面上,自打她与裴知逸的喜宴后,他便没见过她了。看得出来,裴知逸待她很好,她的脸不再削瘦,多了点肉,气色红润,整个人也更耀眼了。 饶是他见过各色美人,也会感叹一句。 他们之间该说的都说过,实在没话。霍酒词没再搭理纪忱,径自越过他往街道上走。 张别楼紧随其后,路过纪忱身侧时往他飞去一瞥。 “酒词。”忽地,纪忱回身喊住霍酒词。 霍酒词停住身,没回头,也没出声。 纪忱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酒词的背影,思索片刻才将嗓子口的话说出,“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要事?听得这两字,霍酒词微微侧头。直觉告诉她,纪忱要与她说的事与裴知逸有关。她转过身,红唇轻启,“好。” 纪忱舒展眉目,视线掠过阴着脸的张别楼,心头升起一簇无来由的不快。他朝她走去,略微殷勤道:“快到午时了,我们去醉香楼,边吃边聊。” 霍酒词不悦地蹙起眉头,她记得醉香楼,那是他们俩第一次在外头吃饭的地方。不悦归不悦,她还不会因为这事拒绝纪忱。至于安全问题,她并不担心,一来纪忱是个君子,二来张别楼在。 第73章 心平气和 突然间, 天上有凉丝丝的东西飘下。 “小姐先别走。”张别楼随身带伞,见状便打开了油纸伞。油纸伞不大,并不能完全遮住两人。 “谢谢楼叔。”霍酒词偏头,声音甜甜的。 “少主将小姐托付给老朽, 老朽一定竭力照顾。”张别楼故意隔在纪忱与霍酒词中间, 手臂一弯,将大半油纸伞往霍酒词那边倾斜。 纪忱正要说话, 被张别楼一隔, 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没带伞,也不准备临时买一把。只能任由细密的雨丝打在发梢肩头。 幸亏是场小雨, 不怎么大,道上摊子几乎没少, 行人倒是少了点儿。 纪忱时不时往霍酒词瞥几眼,奈何每次都只能看张别楼的脸。他吐出一口闷气, 索性不看了。 一刻钟后, 三人到达醉香楼。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有些躲雨人来了醉香楼,以至于今日醉香楼里吃饭的人尤为多,一楼的位置几乎坐满了。 纪忱拦住路过的店小二,要了个二楼的包厢。 店小二奇怪地看了纪忱一眼, 再看霍酒词,神情更是微妙,然而他眼中情绪转变极快, 什么都没说, 带着三人去二楼厢房。 三人各自坐定。 店小二笑着问道:“三位客官, 吃点什么菜?” “我吃什么都行, 你点吧。”纪忱关切地望着霍酒词。他如此说是想试探试探, 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爱吃的菜。 霍酒词报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随后看向张别楼,询问道:“楼叔,你喜欢吃什么菜,尽管点。”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7节 张别楼摇头,平静道:“小姐吃什么老朽就吃什么。” 那一个又一个的菜名入耳,全都不是他爱吃的菜,跟上回简直天差地别。纪忱眼中的期盼之意渐渐消散,悉数成了落寞。他想,自己还真不该有什么奢求。 已经失去的东西,他再怎么追,都不会回来了。 “好嘞。客官们先喝点儿茶,好菜马上到。”店小二记了菜名后匆匆离去。 醉香楼靠近盘龙湖,雨帘笼罩,水面上升起一片淡淡的水雾,恍如仙境一般。 霍酒词从窗外收回视线,正对一脸伤春悲秋的纪忱,直言道:“你找我有何要事详谈,说吧。” 纪忱拎起茶壶给霍酒词倒茶,眸中深邃如夜,许久才说话,“我为爹娘对你做过的事道歉,对不起,也为打断夕鹭双腿的事同你道歉,对不起,还为伤害你的事道歉,对不起。” “呵。”张别楼讥笑,声音不大,却让其余两人正好听着。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霍酒词当即怔住,一时无言。那些事,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一直揪着过去只会叫人难受,所以纪忱今日的道歉,她还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做了陷害侯府的事,扯平,不用同我道歉。” 她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将他的道歉放在心上。纪忱勉强扯起嘴角,顿了会儿才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 “你说什么?”霍酒词脱口道,对于纪忱今日的古怪行径,她是真看不懂。“纪公子,我与殿下之间的事为何要告诉你。倘若你要说的要事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那我便不奉陪了。” 说着,霍酒词站起身,作势要走。她担心纪忱在为裴知临做事,喊她过来怕是另有图谋。而今裴知逸不在帝都,她更该保护好自己。 张别楼跟着起身,自始至终走没插话。 “酒词。”纪忱起身,急急喊住霍酒词,“我今日找你过来,确实只是想问问你与太子殿下的过往,这对我来说是要事。” 霍酒词抬眸对上纪忱的双眼,心思一动。她隐约觉得,纪忱的眼神中有那么点喜欢自己的意思。可那又如何。别说她遇到了裴知逸,就算没遇到裴知逸,她也不会吃回头草。 “纪公子,我们已经合离了。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应该对画眉说,于情于理都不该来找我。何况我早便同你说过,之前我是认错了人,误将你当成儿时的玩伴,并非是对你有意。” 她这话说得直白,几乎没留情面。 这一字字的,比刀还利。纪忱怏怏地垂下眼帘,最后问了句,“你希望我站在太子殿下这边么?” 闻言,霍酒词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如何会不希望纪忱站裴知逸这边,不管怎么说,少一个人帮裴知临总比多一个人帮裴知临强。裴知临那样的人,不好对付。 “我自然希望你能帮太子殿下,不仅仅是出于太子妃的私心,而是出于理这个字。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与天斗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但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jsg顾虑,我不会要求你帮谁,不过我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家人。” 纪忱默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话说完,霍酒词觉得再待着也没意思,便道:“我赶着去归云布庄,这段饭便不吃了,方才点的那些都是我爱吃的菜,你应该不爱吃吧。我会让店小二送去归云布庄的。纪公子,告辞。” 语毕,她大步离开包厢,张别楼紧随其后。 “……”纪忱呆呆地望着打开的房门。人去房空。他自嘲地笑了笑,单手按着圆桌,无力地坐下身。 日前,裴知临同他提过一件事,说是等裴知逸没了,他便将霍酒词交给他。 他不是傻子。一旦裴知逸倒了,霍酒词的下场可想而知,哪里会同裴知临说的那般,将她交给他。 “纪兄,可是死心了?” 忽地,一道温润的声音出现在包厢里,有玉的质感,也有冬的冷冽。 纪忱旋即收起面上的失落,起身对着裴知临行礼,“微臣见过二皇子。”他暗忖,裴知临来得倒是及时,想必这酒楼里有他的人。 “不必多礼。”裴知临扶了一把纪忱,主动在圆桌旁坐下身,“今早我试探过父亲,要你做工部尚书,父皇同意了。” 纪忱猛地抬头,面露大喜,“谢二皇子提拔。” 第74章 人心世道 “咯吱咯吱。”主道上人多, 车夫赶得慢,马车慢悠悠地走着,一寸寸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留下一条车辙印。 霍酒词单手托腮, 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天上还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有烟雾弥漫之感,如梦似幻。 醉香楼的一楼食客都在谈论夫妻合离之事, 她路过时听了不少。 起因是昨日的杀夫案, 妻子陈氏因无法容忍丈夫与公婆的虐待而在饭菜中下了□□,毒死了那一家子恶魔。受审时, 陈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纵然陈氏可怜,但她杀人也是事实, 被判了死刑。 一半食客们都不明白,陈氏为何不合离, 为何要选择下毒。 有人说, 陈氏在钱家过得比狗都不如,丈夫吃喝嫖赌,心情好了要打她,心情差了更要打她,公公也是混蛋一个, 时常对她动手动脚,婆婆管不住公公,便将气撒在她身上。 压抑久了, 爆发出来自然可怕。 “呼……”霍酒词吐出一口沉闷的气, 怎么想, 陈氏都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钱家人都将陈氏逼到那份儿上了, 被毒死也是咎由自取。 说起来, 女子主动休夫这一律例试行已久,可帝都城内的已婚女子愣是没一个去府衙提出合离的,倒是在她与纪忱合离后,帝都城里提出合离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原因五花八门,但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富贵人家,不愁吃穿,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而那些家境一般的女子多数会选择继续过日子。 家境一般的女子通常会比家境好的女子嫁得差,遭遇也更差。单讲打算合离又不敢的那几个苦命人,结局无外乎两种,忍到死,忍不下了,杀人。 她能理解这些女子的心思,怕合离之后娘家不收,怕被街坊邻居说闲话,更怕无法养活自己,没孩子的还好些,有孩子的,考虑的事只会更多。 她们顾虑的事太多,也只能有个念头了。 律例是变了,可世道没变,人心更没那么容易变。 想到这里,霍酒词不由叹了口气,下意识往张别楼看去。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此前,张别楼一直在闭眼小憩,瞧着是累了。而霍酒词望向他的刹那,他正好睁开眼,眼球略微浑浊,泛着几缕病态的黄气。 对于张别楼,霍酒词是打心眼里敬重的,毕竟他是卫家的管家,武功还高。许多事上,她拿主意前都会同他商议一二。 “楼叔,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张别楼坐直身子,浑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仿佛刚睡了个大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小姐不必什么事都同老朽商量,老朽说过了,不管小姐想做什么,老朽都会支持小姐。卫家家底厚实,小姐放开手做便是。” 霍酒词摇摇头,笑着道:“楼叔,我只是暂代哥哥打理卫家的生意,不算卫家的主子,你可是卫家的管家。” “既然小姐都说自己是暂代少主,那便该清楚一件事,少主一向雷厉风行,做什么从不与老朽商量。论做生意,少主还真没亏过钱。”张别楼一句句说着,眸光深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这一点,小姐该学学他。” 被他一说,霍酒词念起了卫焚朝,神情稍显落寞,“哥哥那性子会如此不奇怪。不知他此刻在哪儿寻医,我想见他。” 话间,张别楼一瞬不瞬地望着霍酒词,浅棕色的瞳孔中只有她一人。“少主短时间内并不会回来,小姐想念也无用,还是珍惜眼前之事吧。不出意外,小姐以后必然会当上皇后,自个儿拿主意的时间更多。” 当皇后?霍酒词听得这三字颤了一下。倘若一切顺利的话,她以后确实会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但她真没想过自己当皇后的模样。听宫里头的人说,前皇后聪慧大方,是父皇的贤内助。所以她很怕自己当不好皇后,给裴知逸拖后腿。 “嗯。” 霍酒词重重地点了点头,哥哥信她,她也得对得起哥哥的信任。“这些事我会自己拿主意,但如何做,我还是想请教请教楼叔,毕竟您见多识广,不是么?” “是。”张别楼缓缓笑开。 “卫家生意多,日日都在招工。我想过了,我打算给那些贫苦女子提供活计。先皇后是鼓励女子出来做生意挣钱,可会做生意的女子又有几个,还是普通人更多。而普通人里头,识字的,不识字的,差别可大,能做的活儿也不同。”霍酒词脑中几转,她有皇家和卫家在后,是该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只要她们有手有脚,何愁养不活自己。” 她琢磨着,解决了后顾之忧,主动合离的女子会更多。过不下去的日子继续忍着,后果可想而知。 “嗯。”张别楼应道,面上赞赏之意明显。 * 东宫。 霍酒词出门后,夕鹭无事可做便会在院子里滚轮椅,一遍一遍地滚,滚到自己累了为止。以前,她是心无旁骛地练,而今日,她心中有想法了。 她心头很乱,时不时便会想起上回见到的那个男人。两人分别得匆忙,她都没来得及问他是谁。 夕鹭看向敞开的大门,两手一松,轮椅便停了下来。 她记得男人的模样和身上的衣裳,华贵精致,多半是个皇亲国戚。年纪不小,估摸已经娶妻生子了。 越想,她的情绪越是失落,什么劲头都没了。 夕鹭一路叹着气,滚着轮椅出了东宫。皇宫很大,大得一眼看不到另一座宫殿。她也不晓得自己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滚着轮椅乱走。 忽地,前头飘来一阵悠扬琴声。琴声有灵,如同一只造物主的画笔,画了一副惬意的山水图,叫人心驰神往。 她被吸引住了,按着轮椅往琴声来源处滚动。 距离愈短,琴声愈响。 不知不觉中,夕鹭进了御花园的一角,她循着琴声看去,只见凉亭里坐着个青衣公子,他盘着腿,垂着脸,专注地望着横在膝盖上的古琴。 正是那日帮助自己的男人。 第75章 后不后悔 是他。 夕鹭心头大喜, 急急滚动轮椅,片刻后,她又不动了,只在原地暗暗欣赏。 今日是个好天气, 日头高挂, 平静无风,适合听曲。而凉亭坐着的那人, 风雅地抚着琴弦, 仿佛仙人一般。 “铮,铮……”他熟稔地拨弄着琴弦, 看似随心而动,却极为好听。 夕鹭望着青衣公子出神, 心头念着,又遇到他了。兴许是他们俩有缘, 又兴许是, 老天爷看到了她的心思,觉得她可怜,所以帮了一把。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没人会喜欢残了双腿的姑娘。 戚戚地吐出一口气,夕鹭手上用力, 转动轮椅原路返回。 “是你。”没等她走出半丈距离,男人温润的声音便飘进了她耳中,不是春风, 更胜春风, 听得人心口“砰砰”直跳。 夕鹭僵住身子, 两手死死地抓着轮椅的扶手, 不知怎么的, 一听见他的声音,她便不会动了。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厉害,激动得即将跳出嗓子眼。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绪,是什么,她不敢想。 男人大步饶到她身前,笑着弯下身,他一弯身,长发便从两鬓垂了下来,慵懒地挂在身前,一如黑色的流苏。“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夕鹭低着头,不晓得该怎么说话,听得他的声音便抬头瞧他。一对上那双浅色的眸子,她的脸立即烫了起来,跟火在烧一般。“我不是小姑娘。大公子。” “大公子?”男人跳着飞扬的剑眉,隐约jsg笑了。“小姑娘,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夕鹭往自己来时的路瞧了几眼,果断摇头,“没有。”顿了顿,她又垂落视线,滚着轮椅往石子路上走。 男人并没追上去,而是回到凉亭收了自己的古琴。 * 夕鹭顺着石子路往前走,没走几步便觉得不对了,景物不熟。她焦急地环顾四周,总觉得自己又走错了。 她方才被琴声吸引,注意力都在琴声上,还真没怎么记路。 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迷路,这一下又发现自己迷路了,夕鹭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8节 这时,男人抱着古琴过来,平静道:“我要去,正好路过东宫,一道走吧。” 他一靠近,周遭便有股淡淡的墨香,很好闻。夕鹭愣住,她不晓得男人是真的路过东宫,还是要给她找台阶下,但她心里是开心的。“嗯。” 男人背着古琴走在稍稍靠前的位置,姿态潇洒。 夕鹭安安静静地滚着轮椅,时不时往他瞥几眼。 倏地,男人回过头来,夕鹭刚好朝他看去,被他抓个正着。然而男人像是没发现她在偷看自己,怡然道:“上回我与你说的话,你可有仔细想过?” 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夕鹭一时无语,手也不动了,轮椅跟着停下。 男人继续走着,意识到身后没动静,立马转过身,疑惑道:“你又有心事?” “我……”夕鹭暗自纠结,尽管她只见过这个男人一面,但对他,她就是莫名信任,莫名地想与他说话,跟中邪了一样。 “想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依旧是陌生人,我都不认识你,如何会将你的事告诉别人。”男人微笑,温言安抚夕鹭。 夕鹭不作声,她想,自己住在东宫,稍微打听一下都会知道她是谁。而这个男人,他显然都没打听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底的快乐顿时少了大半。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她望着不远处的落叶,轻声道。 “错。”男人简洁地吐出一个字,语重心长道:“好坏暂且不论,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价值。所以你怎么会是累赘?” 夕鹭摇摇头,自暴自弃道:“我没有存在的价值。倘若我死了,多数人不痛不痒,而姐姐,她只会过得更好。”以前,她努力活着是因为老爷夫人不在了,她怕小姐一个人活着痛苦,可如今,老爷夫人都没死,小姐也嫁了好人家,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什么话。”男人皱起眉头,直直地望着夕鹭,“倘若你死了,你觉得你姐姐会难过么?” “会。”夕鹭点头,幽怨地苦笑一声,“但难过是会过去的。有人陪着,她很快便会忘了我。” 男人在轮椅前蹲下身,用仰视的目光瞧她。这一动作,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 视线中蓦然出现个人,夕鹭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躲。“你,你做什么?”他如此,她便垂不了视线了,只能往旁看或者往上看。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男人紧紧盯着她,出口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很介意自己的双腿?” “……” 瞬间,夕鹭面上血色全无。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两手不停地绞着裙摆,直将裙摆弄乱弄皱。这是她的心事,她从没对人提过,即便霍酒词也不曾。 如今被一个陌生人说出来,她是慌了,又觉得有人分享了自己的痛苦。 “小姑娘,你老实告诉我,你在不在意自己的双腿?”男人又问。 夕鹭没出声,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她扭着脑袋,没看男人。 “我想,你这双腿肯定不是生来便如此的,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也没转动身子去找夕鹭的脸,他依旧蹲在原地,似是尊重她的行为,“这件事我不会问你,我只问你,你后悔为这件事失去双腿么?” “我不后悔。”夕鹭肯定道。 男人接着问:“真的不后悔?”这次,他问得很快。 夕鹭略微迟疑,答道:“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男人再问一句。 夕鹭拧起眉头,喉间有些干涩,轻声吐出三个字,“不后悔。”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想面对罢了。”男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柔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倒不能怪你。” “……”夕鹭使劲盯着某一处,眼眶泛红。为了害画眉的孩子失去双腿后悔么?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不后悔的,因为她帮了小姐。 “夕鹭,你怎么在这儿?”霍酒词匆匆从小道上跑来,看清蹲在夕鹭身前的人后,她神情大变。 第76章 姐妹感情 听得霍酒词的声音, 夕鹭缩了一缩,像是个被父母抓到偷跑出来玩的小孩子,她慢慢移动目光对上霍酒词,讨好道:“姐姐, 你回来了。” “嗯。”然而霍酒词并没看夕鹭, 她的视线全落在男人的身上,出口的声音不冷不热, “二哥。” 之前, 夕鹭问她嫁人的事,她还以为夕鹭喜欢上楚兼了, 结果……她怎么也没想到,夕鹭喜欢上的人是裴知临。上回跟裴知临交手, 她对他的为人也算了解了大半,也就看着是个君子, 内里阴险得紧, 实在不值得托付终生。 这几日她不在,倒是给了外人接近夕鹭的机会。夕鹭年纪小,哪里经得住裴知临这样的老手骗。 会有今日之事,她有责任。霍酒词暗自懊恼。 “弟妹。”裴知临站起身,霎时, 他通身的气质与方才截然不同,恍若一块蒙纱的美玉掀开了纱帘,华贵无比。 夕鹭愣愣地瞧着裴知临, 似是不敢相信。刚刚那个蹲在地上与她聊天的人, 竟是二皇子, 那个被帝都人称为“琴公子”的裴知临。此刻, 她心里五味陈杂。 裴知临偏头看向夕鹭, 见她将失落之情摆在面上,便道:“小姑娘,我并非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是你没问。再者,我没主动表明身份也是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有所顾忌不愿与我说话。你仔细想想,我们俩聊天时,我可有说过关于其他人的话?可有旁敲侧击问向你打听事?” “没有。”夕鹭在脑中回忆两人的两次见面。确实,裴知临什么都没说,多数时间都是在陪她聊天,开导她。兴许,他是真的只想同她聊天吧。 眼看夕鹭要邹进裴知临的话里,霍酒词急了。她看得出来,夕鹭对裴知临很在意,怕是真存了嫁给裴知临的念头。“夕鹭,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说着,霍酒词走到夕鹭身后,“二哥,我们先走了。”语毕,她也不等裴知临再说,推着轮椅便走。 夕鹭没回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毫无知觉的双腿。 “小姑娘,你记得一句话,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不是为别人。”突然,裴知临出声。 闻声,夕鹭仿佛被人敲打了一下,眉心拧得更紧了。 霍酒词不痛快,但也不好主动说裴知临说得不对。 * 回到偏殿后,霍酒词放开轮椅在夕鹭面前坐下,十分有长辈的架势。 夕鹭垂着脑袋,整个人呆愣愣的。 “夕鹭。”霍酒词握住夕鹭的手,轻轻包住,温柔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二皇子了?” 夕鹭没答话,此时,她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裴知临的话,“当真不后悔?” “夕鹭,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霍酒词担心地瞧着夕鹭,她们俩主仆十几年,做姐妹也有几个月,感情深厚,她自然是真心关爱夕鹭。 裴知临解释的那几句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她甚至觉得,这俩人的相遇都是有意安排。以裴知临的心思看,怕不是想利用夕鹭。 夕鹭使劲甩着脑袋,妄图摆脱脑子里的声音,然而她越是想摆脱,那个声音越是响得厉害,厉害得即将占据她的脑子。 “夕鹭?”察觉到夕鹭的不对劲儿,霍酒词赶忙喊她,“你怎么了?夕鹭!” 被霍酒词一喊,夕鹭勉强回神,神情呆滞。她抬起眸子,怔怔地看着霍酒词。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霍酒词抬手放在夕鹭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温度,“同我差不多,不烫。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要是不舒服,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我没有不舒服。”夕鹭的声音轻轻的。她沉思许久,问出了一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姐姐,哪天我嫁人离开你,你会高兴么?” 霍酒词沉了脸,问道:“你想好了么?真要嫁给裴知临?”她没问夕鹭喜欢裴知临什么,也没问她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裴知临的。 “我只是问问姐姐,没其他意思。”夕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面露忧戚,“二皇子出身高贵,才貌双绝,是瞧不上我的。我也没那般不知好歹。” “别这么说自己。你自己都看低自己,还指望别人高看你么。”霍酒词拍着夕鹭的手,语重心长道:“倘若你真心喜欢jsg他,我不会阻拦你。但前提是,你自己想清楚了,二皇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心思太重。倘若你真嫁给他,只要你不做伤害殿下的事,我们还是好姐妹。” 她一直都觉得,夕鹭的腿自己要担一份责。 若是夕鹭伤害自己,她可以当时还她人情,可要是她帮裴知临伤害裴知逸,她绝不会原谅她。 夕鹭阖了阖眼皮,反问道:“若是殿下伤害我呢,姐姐会原谅他么?” 这话入耳,霍酒词显然愣住了,她有些诧异,果断道:“不会。你们两都是我看重的人,不过我也不想骗你,必要的时候,我会做出取舍。” “……嗯,我知道了。”夕鹭应声,面上很是平静。 沉思片刻,霍酒词又道:“夕鹭,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决定。几位皇子之间得到事,我不方便说得太清楚。若是你深思熟虑之后,依旧选择他,那我真心祝福你。” 夕鹭将另一只手放在霍酒词的手上,扯开嘴角道:“我知道。谢谢姐姐。” * 翌日。 霍酒词起了个大早,因着裴知临的事,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然而卫家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她没时间休息。 洗漱完,霍酒词匆匆用了早点,刚一出门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晒日头的夕鹭。 “姐姐,早。”夕鹭偏过头看霍酒词,笑容甜甜的,与前几日不大一样。 霍酒词顿觉奇怪,嘴上却回了个“早”字。她思量着,自己实在不该将夕鹭放在东宫,“今日是个好天气,你要不要跟我出去逛逛?” “不了。”夕鹭笑着拒绝了霍酒词,她拍拍轮椅,俏皮道:“我得继续练习滚轮椅,假以时日,一定能随心所欲地掌控它。” 她坚持,霍酒词也不勉强。“嗯,你自个儿小心些,别到处乱跑,小心迷路了。” “好。”夕鹭乖巧地点着头,“我会在东宫等姐姐回来的。” 第77章 女人心思 说做就做, 霍酒词一来归云布庄便与张别楼商议接收穷苦人的事,包括乞丐和残废在内。 先是了几个能挑住的地儿,再挑缺人的活计,或者再开一个生意出来。 两人商量好相关事宜后, 正值日落西山, 张别楼吩咐手下去帝都城里张贴发散消息。 归云布庄一共三层,宽且长, 比桃夭布庄要大得多, 布匹和成衣更是多到令人眼花缭乱。今日店里的客人也多,一开门便有, 生意比桃夭布庄最热闹的时候也没差太多。 霍酒词站在三楼,单手搭着木质栏杆, 一脸平静地望着人群进进出出。她不晓得自己做的决定能不能帮到别人,但至少, 她不会后悔。 前期投入太多确实会贴钱, 不过她有信心,后期能挣回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有手有脚,能干活,倘若后头感恩她,干活会更卖力。 毕竟这是卫家的钱, 她没资格拿来做善事,自然希望能有一定的回报。 忽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大嫂, 林笙歌, 她衣带上系着她送的那条帕子, 至于是不是真的, 她还不好说。 张别楼顺着霍酒词的视线看去, 眸光闪烁不定。 “楼叔,你先忙吧,我下去跟大嫂打个招呼。”语毕,霍酒词踏着一格格弯曲的台阶走下了楼。 此时,林笙歌正在木架子前挑选布料,她左一个,右一个地拿起布匹又放下,眼皮耷拉,眼下有黑晕,该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霍酒词穿过人群行至林笙歌身前,面露亲昵道:“大嫂,你来归云布庄怎么不喊我一声。” 闻声,林笙歌下意识转向霍酒词,眼中忧郁之色悉数收敛。她扯开嘴角,柔声道:“你如今可是卫家的掌权人,我哪儿敢打扰你。” “大嫂就别取笑我了。”霍酒词娇滴滴说着,叹了口气道:“这偌大的家业可不好打理,我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林笙歌干笑两声,将目光放在霍酒词的腰上,那里挂着千面锻做成的荷包。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69节 霍酒词像是没看见林笙歌的眼神,挥手对着一楼的布料道:“大嫂,我来为你介绍吧。” “不用,你还是去忙你的吧。”林笙歌摇头,善解人意道:“我自己会挑,不劳烦你这个大忙人。倘若五弟回来瞧见你瘦了,还不得心疼坏。” 说到裴知逸,对他的思念之情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霍酒词的眼一瞬间红了。新婚夫妻分开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之前,她一直忙着打理生意,脑子都用在生意上,几乎没时间想他,这会儿被林笙歌提起,她心口难受得紧,跟空了一块似的 “他这几日应该就回来了。” “是么。”林笙歌接话,眼珠子转了一转。她拉起霍酒词的手,小声道:“五弟妹,听说你医术了得,能否帮我个忙。” 霍酒词眨眨眼,暗自琢磨着林笙歌的用心。这儿人多,而她就带了一个小丫鬟,应该做不出什么事来。“大嫂但说无妨。” 林笙歌捏紧衣带上的帕子,声音更小了,“你若是忙空的话,我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聊。这儿人太多了。” “楼上有安静的厢房,我们可以去那儿说。”霍酒词并没应林笙歌的话,不管怎么说,多个心眼总没事。 “这……”林笙歌迟疑了,贝齿死死地咬着唇瓣。最后,她答应了,“好,我们上去说。” *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厢房,下人跟着进去摆好茶点便走,顺道关上房门。 张别楼就在隔壁,所以霍酒词并不怕林笙歌会如何,开门见山道:“大嫂,你究竟有何事想同我说?” 慢慢地,林笙歌眼中蓄满泪水,她艰难地呼吸着,伸手撩起了衣袖。 随着衣袖往上拉起,林笙歌的肌肤一寸寸暴露在空气中。她臂膀上有不少鞭子抽打的痕迹,纵横交错,疤痕深深浅浅,在肤色的映衬下愈发可怖。 “……”霎时,霍酒词倒吸一口冷气,根本不敢置信。她皱起眉头,试探道:“这些是,大哥做的?”不用猜,能打林笙歌的人也就只有裴知逐。 此刻,她是真心震惊,裴知逐是个将军,打赢的胜仗不少,按理说,脾气应该不会很差才是,然而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她看错人了。 “嗯。”林笙歌一点头,眼中豆大的泪水便滴了下来,重重打在裙摆上。她抬起衣袖挡住面颊,用另一只手拭泪,哽咽道:“五弟妹,我对不起你……” 这下,霍酒词还真不晓得该说什么。作为女人,她同情她。而作为太子妃,她同情不了,因为林笙歌在前面锻里下了药,用心歹毒。 今日一看,下毒之事多半是裴知逐指使。 没等霍酒词说话,林笙歌哭着道:“我嫁给他多年,一直都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他心里有气……不瞒你说,我在送你的千面锻里下了毒,为的是让你也生不了孩子。你医术高明,应该也看出来了吧。送千面缎这事他并不晓得,只是我的愚昧主意。五弟妹,那毒对太子殿下不利,对不起,往后,你还是别戴这荷包了。”她掩面哭泣,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沙哑。 万万没想到林笙歌会来这么一出,霍酒词看懵了。对于林笙歌的话,她不敢全信。她们俩交情不深,林笙歌无缘无故跑来找她摊牌,她心底觉得奇怪。“你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父皇?” “怕,怎么会不怕。”林笙歌戚戚地望着霍酒词,削瘦的双肩颤了一颤,“这事的确是我做的,即便你告诉父皇,我也不会怪你。” 霍酒词语塞。她直直盯着林笙歌,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该可怜她还是该恨她。 “听人说,你医术高明,能不能帮帮我。”林笙歌一脸期盼地瞧着霍酒词,眸中水光朦胧,甚是楚楚可怜,“倘若你能医好我的不育之症,以后你想知道什么只管说一声。” 她说得意有所指,霍酒词听出来了。 第78章 奇怪故事 “……” 霍酒词犹疑了, 林笙歌开出的条件对她来说很有诱惑力。倘若她能提前知道裴知逐的动作,裴知逸肯定不会那般被动。 裴知逐这个人诡计多端,裴知逸不见得每次都能躲过去,一两次还行, 运气站他这边, 但运气不会永远站他这边。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她并不能肯定林笙歌这一出的真假, 可能真, 也可能假,也可能半真半假。真的无妨, 半真半假与假便是坏事了。 涉及权利的事,大多都不简单。 “五弟妹, 你在想什么?”见霍酒词久不说话,林笙歌开口了, 话中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我在想大嫂的话。”霍酒词定定地瞧着林笙歌, 仔细打量她面上的每一寸表情,柔声道:“大嫂,我医术浅薄,兴许治不好你的病,到时你可别怪我。” 听得霍酒词的话, 林笙歌愣了一下,眸中光彩瞬间消散,她苦笑道:“倘若jsg你也治不好, 那便是命了, 命中如此, 我也只好认了。” “好。”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 霍酒词重重吐出一字, 用眼神示意,“大嫂,你将手腕放在桌子上头,我先为你把个脉。” 林笙歌点点头,再次拉起衣袖将手腕放在桌子上。 她手臂上的伤疤有些骇人,也叫人心疼,霍酒词别过眼,尽量将目光放在其他地方。她看不得这些,容易生出恻隐之心,从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 细细把脉之后,霍酒词发现,林笙歌的身子好得很,所以生不出孩子多半是裴知逐自己的缘故。 假使林笙歌所言一切为真,裴知逐是因为林笙歌生不孩子而打她,那他真是个没种的男人。 “问题不是出在你,治你没用。这样吧,我先开个试用的药方,你弄成药丸给大皇子服用,一月之后再看看。” “多谢五弟妹。”林笙歌接药方跟接宝贝一样,眉梢眼角更是喜不胜收。 霍酒词放下笔,心头感叹。倘若她无法生育,裴知逸会怎么看她。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再娶,可他要不再娶,子嗣怎么办,文武百官定会纷纷上谏逼他。 一想到这事,她心底隐约起了几分担心。 “五弟妹,我再与你说说我与大皇子的事吧。有些事,我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今日与你摊牌,我轻松了许多。”林笙歌笑笑,她拎起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茶,“来,我们边喝边说。” “谢谢大嫂。”霍酒词拿过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 林笙歌两手包着茶杯,用指腹摩挲着,娓娓道:“我与大皇子是皇上赐婚,与你和太子殿下不同。你一定不晓得,当时,我有个青梅竹马。” 闻言,霍酒词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直到此刻,她依旧不确定林笙歌此行的目的,但有故事听,她还是愿意听的。 “他父亲是我府里的园丁,他子承父业,也喜欢整日摆弄花花草草。我们从五岁起相识,是青梅竹马,他儿时长得白白净净的,我喜欢逗他,总喊他小白脸。那个时候,他每日都会采一枝最好看的花送到我的房门口。清晨,我一打开房门便能看到那枝花,几乎不重样。那样单纯无忧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说到此处,林笙歌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满脸娇羞。 霍酒词静静听着,一个字都没说。其他不管,单说这一刻,她相信,林笙歌说的是真话,因为少女娇羞的神情很难装出来。 “等年岁再大一点的时候,他身量高了,性子也变了,整个人英气了许多,也硬气了许多。而我再喊他小白脸时,他显然不怎么高兴,却又碍着我的身份接受了。”林笙歌偏着头,视线渺远,似乎正在看着远方虚无的东西,“我心悦他,但我并不清楚他是否心悦我,几次想问都被人打断。后来,边关战事告急,士兵死伤大半,圣上广发告示招揽新兵,当时,帝都城里弃笔从戎的公子哥不在少数。他说自己要从军,我父亲准了。他走的那天,我整整哭了一天一夜,眼睛肿得跟桃子差不多。” 林笙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眼中早已泪水肆虐,却强忍着没落下来。 “……” 霍酒词等了许久,林笙歌都没开口。“然后呢?”终于,她忍不住问了,听故事听到一半实在难受。 “后来?”林笙歌讷讷地念着这两字,整个人跟失魂魄一般,“起初,我还能收到他的书信,说是打仗很辛苦,吃不好睡不好,还会受人欺负,但这是为国尽忠,他绝不反悔自己的决定。他还说,自己会跟着大军打胜仗,回帝都城后一定能封官加爵。到时,他有话要对我说。收到这封信时,我欣喜若狂。” 霍酒词默念,通常来说,故事到这儿一定会发生转折。 果不其然,只听林笙歌道:“然而四封书信之后,他再没寄过书信回来。我想,他大概是死在战场上了,否则我想不通他不寄信的理由。可我又不信,不信他会死在战场上,我一天一天地坐在窗户口等他的信,直到及笄,圣上赐婚,我也没等到他的心。呵,我是什么身份,即便不喜欢,也得嫁给大皇子。五弟妹,我真羡慕你,羡慕你跟五弟两人情投意合。” 然而林笙歌越说,霍酒词越是不明白。既然她心里有人,为何还执意要治自己的病,她是喜欢上裴知逐了? 林笙歌看出了霍酒词的疑惑,直言道:“我不是喜欢大皇子,而是想尽早给他生个孩子,如此,他便不会再折腾我。倘若父皇准许,我会与大皇子合离。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边关找那个人,不管是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找到他。” 霍酒词不语,是不晓得说什么,也不晓得该不该说。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是没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不知不觉中,外头的夜幕落下了,犹如罗网一般,笼罩着繁华的帝都城。 第79章 黑衣杀手 “哎呀, 怎么这么晚了。”说着说着,林笙歌往外头瞥了眼,面上神色变幻。 霍酒词顺着林笙歌的目光往外头瞧去,夜市灯火萧条, 确实是晚了。算起来, 两人约莫聊了两个时辰,饭点都过了。“咕噜”一声, 她的肚子响起。 林笙歌望向霍酒词, 捂嘴轻笑,“对不住, 拉着你聊了这么久。我都忘了,你个大忙人还没用晚膳呢。”她站起身, 伸手做了个“请”字,“五弟妹, 走, 我请你吃洪记的馄饨,皮毛肉多,汤汁浓郁。” “其实我不是很饿。眼下时候不早,大嫂你该回……”没等霍酒词说完,“咕噜”, 她的肚子又响了。“嗯嗯。”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暗自懊恼,自己的肚子可真会响。 “噗嗤”, 林笙歌弯起嘴角, 上前道:“他今日不在, 我回不回去都不妨事, 正好, 我也饿了,我们一道去吃馄饨。你浪费时间听了我这么多牢骚,怎么说,我也该答谢你,不是么。” “多谢大嫂的好意了。布庄里有厨子,我待会儿会让他们做个几个菜送过来,若是大嫂喜欢,可以留下一道吃。”霍酒词笑着道,她心里有数,即便她们俩有利益交换,也不会是好友,更没必要走得太近。 单说交友,她倒是更喜欢与裴子渠做好友。 霍酒词两句话一说,林笙歌便瞧出来了,她收了面上的笑,失落道:“你是在怀疑我别有用心么?我请你吃馄饨是真心想谢谢你,倘若你不信,尽管带人一道去,看我会不会害你。” 人家都这般说话了,霍酒词自然不好再拒绝。她想,她们二人刚承诺对方,林笙歌还不至于对她下手,去便去了。其次,布庄里是有厨子,不过这个点太迟,厨子早回家了。“大嫂,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一说完,林笙歌赶忙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我们走吧,小心去晚了连夜宵都没得吃。” “嗯。”霍酒词吐出一口气,点头。 * 两人出门时,张别楼正好从隔壁房间里出来,双眼微红,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霍酒词不明所以,关切道:“楼叔,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老朽只是读了家里人寄过来的信,心生想念罢了。”张别楼垂下眼帘,掩盖了大半面上的神情,“小姐,你要去哪儿?” “你想念家人便回去一趟吧。”霍酒词晓得张别楼的身手,一个顶十个,再者,带上他也不突兀。“对了,楼叔,我与大嫂要去楼下吃馄饨,你应该也没用晚饭,一道来吧。” 一旁,林笙歌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般地扫过张别楼,黝黑的眸子里深深沉沉的。 张别楼望了望两人,果断答应,“好。” 三人一道走出归云布庄,霍酒词与林笙歌走前头,张别楼走后头。 临近戌时,夜市冷清,两侧的摊子收了大半,道上行人也没多少。 林笙歌指着前头的一处小摊子道:“五弟妹,那儿,你瞧见了么,洪记馄饨。” “嗯。”霍酒词仰头看去,只见前头六七丈处摆着个卖馄饨的摊子,摊子前头摆着四张桌子,两张满,两张空,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下馄饨。 “我们走快些,我已经饿得不行了。”说着,林笙歌快步朝小摊子处走。 霍酒词慢悠悠地走着,并不着急,她念起方才张别楼说的事,问道:“楼叔,我爹娘在贠州还好么?” “他们两老在贠州很好,小姐不必挂心。”张别楼哑声道。 “那便好。”霍酒词轻声道,经过火灾那事后,她总觉得父母还活着有点不可思议。但哥哥这么说,她还是信的。“等过段时间,殿下回来,倘若他有空暇,我与他一道去贠州。” 张别楼从鼻尖哼胡一声,“嗯。” 洪记馄饨可远,jsg也不在主街道,需得走上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道上行人渐渐减少,收的摊子也渐渐变多。 摊子少了,行人少了,铺子里的灯灭了,显得道上更为冷清。 “五弟妹,你不饿么,为何走这么慢。”林笙歌回头,见霍酒词走得慢便跑过来拉她。“走快些。” 忽地,一阵冷风袭来,风中携着满满的肃杀之气,吹在面上犹如刀割一般。 霍酒词只觉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打开了林笙歌的手。 下一刻,七八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接着,馄饨摊的摊主瞬间便装,抽出了炉灶下的长刀,而原本还在吃馄饨的那几个食客也纷纷抽出了桌下的兵器。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0节 见状,霍酒词倒吸一口冷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逃跑都忘了。 “你们是谁?” 熟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霍酒词仰头看去,是楚兼。楚兼从三楼的屋檐上纵身跃下,右手执剑,长剑在月光下闪着冷锐的光。 楚兼现身,再加上张别楼,有两高手在,霍酒词便没那般怕了,理智也回来了些。 “小姐别怕,老朽绝不让他们伤你一根毫毛。”张别楼拔刀,一手拉着霍酒词往回走。 黑衣人二话不说,挥着刀剑冲上前来,楚兼也不废话,提剑迎了上去。 “铿铿铿。”霎时,空气中尽是铁器交接声。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林笙歌尖叫,面色惨白。她捂着嘴,害怕地往霍酒词身边靠,却被张别楼拦住了。 霍酒词跟在张别楼身后,时不时打量林笙歌,她说不上来她此刻的害怕是否是装的。 先是来归云布庄买布,找她聊天,以身相呈,诉说自己的苦楚,与自己做交易,两人聊到天黑,出来吃馄饨。 她飞快回忆今日所有与林笙歌相关的事,隐约觉得,林笙歌跟这些人脱布了干系。 张别楼牢牢护着霍酒词,眉心皱得紧紧的,神经更是紧绷。 没等三人逃出两丈的距离,前头又出来一堆黑衣人,各个手拿长刀,看这架势是非要杀了人不可。 张别楼旋即停住身,递了把匕首给霍酒词,冷声道:“小姐快去边上躲着。” “好。”霍酒词接过匕首,匆匆往一旁能掩人的竹筐子边躲去。周遭都是闭门的铺子,要么是巷子,她别无选择。 第80章 新婚别离 林笙歌被黑衣人的架势吓得腿软, 六神无主,见霍酒词往竹筐那边躲,她便跟着往那边躲。 “铿铿铿”,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 楚兼张别楼一人一边, 各自与黑衣人缠斗。两人的功夫都是绝顶,没一会儿, 黑衣人倒了大片。 霍酒词紧紧握着匕首, 神经崩成一线,时刻关注四周的动静。 倏地, 一个黑衣人从屋檐上方跃下,接着, 刀锋急速一闪,直逼霍酒词而来。没等她拔出匕首, 另一把长剑出现, 猛地挑开了长刀。 楚兼下手稳准狠,一击暂断长刀,顺手点了黑衣人的穴道,再将长剑抵在黑衣人的牙关上,迫使他不能服毒自尽, “说。” 黑衣人眼神空洞,缄口不语。 霍酒词站起身,略微气恼地盯着黑衣人, 她也想知道, 这些黑衣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啊!”忽地, 惨叫声响起。 霍酒词心头一跳, 下意识往旁看去, 一名黑衣人将长刀刺进了林笙歌的腹部。她震惊地望着这一幕,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嫂!” 张别楼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手腕一翻,将长剑往前掷去,正中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往下倒去,直直摔在地上。长刀抽离后,林笙歌跟着倒在地上。 “大嫂……”霍酒词急忙朝林笙歌跑去,矮身从地上将她扶起。 林笙歌穿的衣裳浅,腹部染了大片鲜血,瞧着格外骇人。她整个人呆愣愣的,像是失了三魂七魄。 一把脉,霍酒词便知道,林笙歌已经救不了了。方才,她还在怀疑这是林笙歌设下的局,为的是帮裴知逐害自己,没想她自己死了。如此,肯定不是她要害她。倘若黑衣人是裴知逐派来的,为何要杀林笙歌。 总不会是杀错这个可笑的缘由。 “弟,弟妹……”林笙歌举起手,艰涩地握着霍酒词的手。她手上都是血,温热的血,黏腻的血。 霍酒词任由林笙歌握着,轻声回应,“嗯,我在听。” 因着失血过多,林笙歌的嘴唇渐渐发白,面色更是惨白一片。她费力地张开嘴,对着她道:“我,我,有话,对你,说,你趴下,头来……” 楚兼与张别楼分别站在一前一后,隔得不近,然而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听觉比一般人灵敏。 都这个时候了,霍酒词也顾不得多想了,俯身凑近她嘴边。 只听林笙歌虚弱道:“是,大皇子,派的人,他,要我,死……” “……”霍酒词睁大眼,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以前,她只晓得裴知逐为了皇位时常对付裴知逸,却没想过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之人。不管怎么说,林笙歌都是他的妻子,也帮他做了不少事,他怎能这般狠心。 “这些,年,他做的事,我都留了,一手,证据,你去,东湖边的,杨宅,便会,明白一切。”越说,林笙歌的气息越弱,“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的,青梅竹马,是被他,害死的,他要我死,我也想,他死。”说到此处,林笙歌死死地握着霍酒词的手,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帮,我。” 最后一字落下,她的手也跟着落下。 “大嫂。”霍酒词短促地喊了一声。今晚发生的事不多,却叫她觉得很多。 * 御书房。 霍酒词捧着一打从杨宅拿来的“证据”,正色道:“父皇,这是大嫂在临终前交给儿臣的东西,儿臣没看过,也不晓得里面写着什么东西,还请父皇过目。” 她今早特地去了林笙歌所说的东湖杨宅,杨宅,是个老旧的宅子,院子很小,里头住着个年迈的老人。 她说出来由后,老人便将东西给了她。 起初,她还真想看看林笙歌留了一手什么东西,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在皇家,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说着,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书案上,自己则往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站着,目光摆正。 裴雍黑着脸坐在书案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书信和账册上,好半晌才道,“酒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 霍酒词点头,“儿臣知道,倘若父皇没其他的事要问,儿臣便先出去。再过会儿殿下就回宫了,儿臣要去迎他。” “嗯,你去吧。”裴雍长长地叹息一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怎么也看不出平日里的威严霸气。 “儿臣告退。”霍酒词行了一礼,慢慢退出御书房。 “哐当”,很快,房门被人关上,隔绝了里外两世界。 霍酒词径自往东宫走去,心里却一直想着裴知逐与林笙歌,这里头的事很多,而她没弄清楚,比如林笙歌恨裴知逐为何要帮他下药害裴知逸,又比如,裴知逐为何要挑在昨晚杀林笙歌。 这一件件的,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只能说,他们俩之间是孽缘。 * 一路想,一路走,霍酒词的心情倒没怎么被影响,因为今天裴知逸会回帝都。两人新婚分离,真是叫她好想。 临近东宫,她一眼看到前头的黑色马车。 马车缓缓从道上驶来,碾碎了一地的灿烂日光。“吁。”侍卫勒住缰绳,转身恭敬地说了一句,“殿下,到东宫了。” 霍酒词站在原地不动,此刻,她起了小心思。她这会儿没带蛊玲,蛊玲间的感应肯定也不会有。 不知裴知逸能不能瞧见她。 “吱呀”,马车门被打开。 裴知逸撩起衣袍下摆走出马车,踏着矮凳往下走。他先是瞧向东宫,院子里空无一人,也无人声,霎时,他心头涌起一阵失落之意,暗忖,她必定是出宫打理卫家的生意去了。 还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往右侧瞧去。 不远处站着个女子,耀金华服,迎着瑰丽的晨光,她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容颜有些朦胧,又带着颠倒红尘的意味。 “小郎君,你总算是回来了。” 第81章 小别怡情 话一说完, 霍酒词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吸,裴知逸便到了她身前,同闪电差不多快。 他垂下脸看她,风尘仆仆的面上透着几缕稚气的不满, 不悦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霍酒词故作无辜地眨眨眼, 她当然晓得他在意什么,在意这个“小”字, 但她偏偏不说, 像是在逗年纪小的弟弟生气。“你没听见?不会吧,我刚刚喊得可大声了。” 裴知逸动着下颚骨, 言语中带了点威胁的味道,“我耳朵不好使, 你再喊一遍。”每次她一喊“小什么”,他总会jsg生出一种她在明里暗里指他年纪小的错觉。自然, 他相信她就是故意的。 他难道不想比她早生几年么?想, 想极了。 倘若他早生几年,他们压根不会错过,然而事实已经存在了,谁也改变不了。 “小……”刚喊出一字,霍酒词便被拉得朝裴知逸扑去。瞬间, 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叫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颤。 下一刻,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脸, 男人低头凝视她, 俊挺的眉眼跟着压了过来, 明媚的眸中闪着碎光, “今日总没来月事吧?” 他问得直白, 霍酒词当即红了脸,打开他的手羞恼道:“来了,血流成河。” “我不信。”裴知逸挑起眉尾,他轻笑一声,打横抱起霍酒词朝大门走。“你有没有说谎,我还不知道么。” “你为何知道我在说谎?”霍酒词好奇裴知逸是怎么瞧出来的,便问了他。前几日,她听人说,他会算命。她琢磨着,他除了算命是不是还会看相。 闻言,裴知逸笑得更为大声,清脆地散在风中,“原来我家小医仙是个笨蛋,不打自招。” 他一说,霍酒词立马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骗子。”仿佛不解气,她又说了一遍,“骗子。” 裴知逸但笑不语。方才,他明明还在生气她为何不来接他,如今,她来了,在他怀里,他觉得自己心口的空白被堵上了,充实而幸福。 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边道:“比起血流成河,我更喜欢另一个词儿。” 后面的四个字,裴知逸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没出声,霍酒词思索半天,怎么都想不出这个词儿,心里就跟被小猫挠过似的。她隐约觉得,这词儿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是好词儿,她问不出口。 “我让人给你备了热水,你先去沐浴。”语毕,霍酒词不轻不重地捶着裴知逸的肩头,“还不放我下来。” 裴知逸没放手,抱着霍酒词径自往浴房走,“舟车劳顿,我累得手都抬不动了,小医仙,你给我洗吧。” 他这话不是以命令的口吻说的,而是撒娇,委屈又依赖。 霍酒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摸向他的臂膀,“骗子,手有劲儿得很。”她摸完又拧了两把,“自己洗不了让宫女给你洗。” 院子里有不少宫人在做事,见裴知逸抱着霍酒词进来纷纷低下头去。听得这一句,有几个宫女惊喜地抬起头来。 裴知逸扫了那个几个抬头的宫女一眼,暗自记下,嘴上轻快道:“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主动找她们。” 对上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霍酒词不畅快了,心口一堵,拨高嗓子道:“不过才试你一试,什么我说的,我看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外头这么久,指不定拈了十几只花惹了几百根草。” 她明明是开玩笑,他还顺杆子往上爬了。 虽然她清楚他也是在开玩笑,可她就是忍不住发气。兴许是经历了纪忱的事,她太敏感了,又兴许是,她格外在乎他。 “拈了十几只花惹了几百根草?”裴知逸忍俊不禁,迈了几个大步行至浴房,他一脚踹开房门,再用脚勾上房门,“冤枉啊娘子,我哪儿敢招惹人。上回楚兼要给我取暖,你醋得要命,况且他还是个男人,真让宫女伺候我沐浴,你怕不是要醋得将她们都撵出去,只留一群太监。”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1节 “哼。”霍酒词冷冷地哼出一声。 浴房里点着炭盆,并不会让人觉得冷。 他将她放在浴池边的躺椅上,偏头亲了亲她的面颊,“不过,我就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我不吃醋,我只吃甜的。”霍酒词高扬下巴,扭头转到一边不看他。“你不是想宫女给你洗么,我现在出去叫人,你要几个?四个还是八个?” 裴知逸伸出手,捧着霍酒词的脸将她转回来,一字一字道:“只要你一个。”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很重,且每一字都说得清晰无比,犹如铮然的琴音落下。 望着那双清澈真诚的眸子,霍酒词心动微动。与他在一处时,她喜欢耍性子。 裴知逸亲昵地拿鼻子蹭她的脸,好声好气道:“小医仙,你好没道理啊,只准你拿我开玩笑,不准我附和附和么?” “不准不准,就是不准。”霍酒词硬声道,她将双手搭在裴知逸的腰带上,“我就是蛮横不讲道理的人,你要是喜欢讲道理的女子,那你去娶她们。” “唉……”裴知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认命道:“谁让我心里只有你呢,行吧,只准你说。”说罢,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你在这儿坐着,我自己洗。” 他这么说,霍酒词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试探道:“你自己洗?”他要是真累了,她还是愿意帮他的。 “不然呢。你给我洗?”视线往下一瞥,有两只白嫩的小手正放在他的腰带上,裴知逸眸光闪烁,“我抱你进来是想你多陪陪我。仅此而已。” “我不会伺候人沐浴。”霍酒词嘟囔着。 “那你就坐着,我自己来。”裴知逸拉开她的手,起身自顾自脱下衣裳。 他脱衣的动作慵懒而潇洒,行云流水的,随手一扔便将衣袍扔在了木施上。 霍酒词独自坐在躺椅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知逸瞧,他除了里衣,宽肩,蜂腰,很是好看,而在他解裤腰带时,她下意识垂了视线。 第82章 喜欢逗你 “扑通, 扑通,扑通……”心跳得厉害,霍酒词抿着嘴,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细帛。 随后, 水声响起, 裴知逸下了浴池,背对霍酒词坐着。“昨晚你在大嫂身边?”忽然, 他问了这么一句。 霍酒词被裴知逸的声音拉回视线, 偷偷往他瞄去,见他已经坐下, 这才将目光放回原处。青年男子的臂膀瞧着很结实,肌肉线条起伏得煞是好看。 “嗯。” “看到死人怕么?”裴知逸拿了浴池边备好的软布巾浸入水中。 被他一问, 霍酒词立马从小女儿家的心思中跳了出来,“不怕, 又不是我害她, 我怕什么。” “有道理。”裴知逸开始擦拭身子,字间都是笑意。 霍酒词直勾勾地盯着裴知逸的背,脑中隐约想起了一点事,似乎,许久以前他背过她。“你以前是不是背过我?” 闻言, 裴知逸手上动作一顿,他猛地转过身,欣喜地盯着她, “你想起来了?” “有点印象。”对上那片光洁的胸膛时, 霍酒词顿觉面上发热, 再度垂下脸。 原来只是有点印象。裴知逸眸中的期盼渐渐暗下, 化成零星的光点。他失落地转过身, 不快不慢地拍了拍水面,惹得水花四起。 霎时,房内的气氛变得沉闷了些,不知是炭火的缘故,还是人心的缘故。 霍酒词不喜欢如此,主动开口道:“你知道大哥和大嫂的事么?” 裴知逸接道:“哪方面的事?” “大嫂心里有人。”霍酒词想起林笙歌的事便问,“她告诉我,她的心上人被大哥害死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不是。”裴知逸张开薄唇,轻飘飘道:“那个人没死。不过在大嫂心里,他死了。” “什么意思?”霍酒词问,她听不懂。 “事关我大哥的清白,无可奉告。”裴知逸故意卖了个关子,意有所指道:“不过,我要是开怀了,什么都能说。” “休想。”霍酒词脱口道,他一说,她便晓得了他话中的意思。 裴知逸无所谓地耸耸肩,俏皮道:“我就要想。” 霍酒词鼓起脸,她今早一直想着在琢磨裴知逐和林笙歌的事,却怎么也想不通,如今裴知逸提了一嘴,直接将她的好奇心拨到最好处。她百般千般想知道缘由,结果他什么都不说,恼人。 她不做表示,裴知逸也不催,自己洗自己的。洗完之后,他将两手平放在浴池边,身子舒缓地往后仰,闭眼做小憩状。 霍酒词用脚点着光滑的地面,鼻尖用力哼出一声。“不说就不说,不稀罕。”嘴上这么说,她心里还真痒得慌。 可在他面前,她偏偏想唱反调,就是不愿他奸计得逞。 裴知逸没说话,兀自靠着,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嗯?霍酒词俯身凑过去,见裴知逸这副模样便以为他睡着了。她放轻呼吸,心想,他肯定是累了,不然也不会在这儿睡着。 她眼尖儿,一眼看到他的脖子,有一处泡沫没洗干净。 霍酒词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拿起裴知逸刚放下的软布,先打湿,再柔柔地擦拭他颈部的肌肤。 “太轻了,擦重点。”忽地,裴知逸开口,眼睛兀自闭着。 他的声音突如其来,霍酒词差点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正想狡辩,谁知,他又道:“除了寒症发作的时候,我一直都是浅眠,怕有人害我。” 霍酒词愣住,忍不住心疼起了他。帝王这个位置,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jsg的。“你觉得我会害你么?” “你要真想害我,那我也只能老老实实给你害了。”裴知逸叹息似的说道,说完又补一句,“谁让你是我娘子呢。” “胡说什么。”听得这话,不知怎么的,霍酒词心里面极为不畅。她继续给他擦拭颈部,手上力道加重。 裴知逸笑笑,低声道:“大嫂的那个青梅竹马,如今是大哥的副将,大哥说一,他绝不敢说二。” 霍酒词默然听着,心道,因为那个人不敢跟裴知逐抢人,所以大嫂觉得他死了? “大哥不仅骁勇善战,御下也有方。”裴知逸淡淡地说着,声音里有些困意。 霍酒词冷声道:“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大嫂喜欢。” “什么样的男人?不要女人的男人?”听得霍酒词的话,裴知逸好笑地摇头,“对于有些男人来说,权利财富才值得追求,而女人,不过是光鲜亮丽的衣服。”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为了前途抛弃了大嫂?。”霍酒词皱眉,叹息道:“大嫂真惨。”她想,林笙歌收集这么多证据,是打算扳倒裴知逐让那个人回到她身边,谁想裴知逐心狠手辣将她杀了。 “惨什么惨。”裴知逸接了她的话,“大嫂这个女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害的人也不少。” 沉思间,一句略带嘲讽的话传入耳内。霍酒词眨着眼,不解道:“何解?” “大哥利用她办事,她心甘情愿被利用,一是方便收集证据,二是,她喜欢帮大哥铲除异己。”说到后头,裴知逸的声音冷了几分,“还好你没事。” 裴知逸说完,霍酒词更疑惑了,问道:“大嫂为何要帮大哥铲除异己,她喜欢大哥?”昨晚林笙歌是故意引她出去的,只是林笙歌没想到,裴知逐给了她一个大惊喜,从她临死前眼中的不甘可以看出。 所以,她其实两个都喜欢? 裴知逸只睁眼,轻蔑道:“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 想通其中的关键后,霍酒词一下子没了兴致。“那我呢?” “你?”裴知逸稍稍侧头,眉目带笑,握住霍酒词的手道:“你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看穿。” “我不信。”霍酒词反驳。 “你若是不喜欢会嫁给我?”裴知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自信飞扬。“我不信。” 霍酒词语塞,这一点,她反驳不了。 “这要是在天热的时候,我一定将你拉下水一道洗。”说着,裴知逸放开手,从她手中拿了软布再度擦拭自己。 看他一副要起身的架势,霍酒词赶忙捂着双眼,往后退去。 裴知逸转过身,揶揄道:“都成亲了,有什么不敢看的。”长腿一迈,他大步走出浴池,飞快擦干净身子,穿上宫人准备的新衣裳。 “不好看的东西不看。”霍酒词呛他。那晚的事,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裴知逸磨牙,曲起手指弹了一下霍酒词捂眼的手背。“哪儿不好看了,你说,最好说出个所以然来。” 霍酒词慢慢放下手,对上穿戴整齐的裴知逸,视线便大胆了些,“哪儿好看了?” 裴知逸来气了,抱起霍酒词便往主卧室走。 “……”霍酒词隐约觉得不妙,扯着裴知逸的衣衫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要做什么?” 裴知逸不答,三步并作两步进入主卧,将霍酒词往锦被上放,接着,他整个人覆上去,将她困在锦被跟自己之间。“小别胜新婚,你说呢?” 第83章 就是不准 “……” 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闪着奇异而火热的光, 而她就处在光的正中心。霍酒词心口乱跳,之前有月事拦路,今日没有。 老实说,她心里头还记着新婚那晚的事, 并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得逞。 “不成, 我不同意。” 闻声,裴知逸挑起眉尾, 笑着问:“那你说个让我信服的理由出来。” 霍酒词觉得自己此刻被圈着实在没什么气势, 于是扬起脖子道:“谁让你新婚夜醉得不省人事,罚你半年……”直白的话语, 她说不出,只能改成“独守空闺”四字。 “独守空闺?”裴知逸哭笑不得, 还以为她是害羞,没想她是记着新婚那晚的事。“小医仙, 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那晚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晚。他们敬酒祝我们俩白头到老,你说,我能不喝么。” 他琢磨着,她很在意这事,难带是因为纪忱在新婚夜醉酒? 想到这里, 他又有些自责,那晚他醉酒的行为一定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不快,所以她才这么在意, 才记了这么久。 再者, 他不能主动如何, 还不能让她求着么如何如何么。 霍酒词还不晓得裴知逸这会儿在打什么主意, 可听得他话中的真情, 她又立马心软了,退了一步道:“三月。” 裴知逸阖了阖眼皮,他就知道,小医仙心软,半年到三月,那可真是足足缩减了一半时间,自然,今天,现在,是最好的,但他也不想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事。 这点时间他还是忍的。 不过,按她这性子,他并不觉得自己真要等上三月才行。说不定,来个什么事,她就心软了。 他轻轻地捏她的脸,好笑道:“是不是除了最后一步都可以做?” 除了最后一步都可以做?霍酒词不大明白这话,眨着黑白分明的眼,像是在问他何意。 见她一副懵懂不知事的模样,裴知逸当即觉得,她还是好骗的,“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反悔也没机会。” “我还……”她刚说出两个字,而“还”这个字正好是张嘴的口型,下一刻,他的唇压了过来,细细描绘她的形状,时不时咬一口。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2节 他火热的气息在她颈边乱窜,带着皮肤开始发烫,霍酒词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双手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摆放都不对劲。 她喜欢他亲她,两人的嘴唇碰在一处,有种格外的亲昵。 直到有只手作怪,将她从即将沦陷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拿水汪汪的眼神瞪他。现在,她知道他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裴知逸放开她,稍稍扬起头,鼻尖吐出的气息略微厚重,“怎么了?” “登徒子。”她使劲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不准再,再……”她涨红了脸,根本说不下去。 裴知逸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光论脸皮还是要厚一些的,故意装傻逗她,“再什么?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 “你!”霍酒词气急,她看出来了,他只是面上温顺纯良,内力就是个混蛋登徒子,“不准不准,反正就是不准,你再乱来,还是定半年,憋死你。” “不准什么,憋什么?我听不明白。我脑子笨,你别跟我打哑谜啊。”裴知逸眨巴着无辜的眼,用没被抓的那只手去抚弄她湿润的唇瓣。 霍酒词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她的身子莫名其妙地热了,叫她又怕又慌。 没法子应对,她只能转移话题,“我让人备了饭菜,这会儿肯定上齐全了,你舟车劳顿,又沐浴过,肚子一定饿了,快去用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然而裴知逸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饭有什么好吃的,我不想吃。眼下,我更想……” 正当霍酒词张开口,房门响了。 “咚咚咚。” 随后,宫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带着一点好奇和尴尬,“太子殿下,胡公公来了,说是皇上传召。” 榻上两人相视一眼,霍酒词不由松了口气,她发现一件事,自己一到榻上就没说话的机会,每次都被他欺负拿捏。还不如在外头的时候。 没办法,她脸皮太薄,不敢说荤话。 “知道了,下去。”裴知逸开口,面上笑意缓缓收敛。他晓得,父皇来找自己定是为了大哥的事。之前算命的时候他便说过,大哥若是安分守己,绝对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可惜大哥不听劝。 霍酒词往裴知逸瞧了瞧,见他想事想得眉心都皱了,忍不住伸手将褶皱处抚平,“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知逸抓住她的手,五指传过指缝抓住她的手,俯身又亲了她一下,顺道捏了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罢,没等她反应过来,裴知逸飞快起身整理衣裳出门。 “登徒子。”霍酒词从床榻上坐起,骂声跟关门声差不多响。她想,父皇这个时候喊他过去,应该是为那些东西烦忧。虽然她没看过,但她晓得,里头一定有大哥害裴知逸的证据。 所以,父皇会怎么处置大哥? * 御书房。 裴知逸进门时,裴雍正在看霍酒词交给他的书信账本,里头证据可多,买黑衣人刺杀裴知逸的密信,故意压地动时间的证人口供,以及拉拢朝廷官员的送礼账本。 越看,裴雍的眉心jsg便越紧,紧成一个疙瘩。裴知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包括民间传播流言,他都没计较,只因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裴知逐真会做出派人刺杀裴知逸的事。 上回,他宣裴知逐裴知临来御书房,言语间已经给了提醒。结果裴知逐根本没听进去,反而愈发放肆,真当他老了么。 “新婚燕尔,父皇便让你去柳州,你怪父皇么?”裴雍扔下手中的账本,无奈地扶额。 “父皇说笑了,这是儿臣分内的事,儿臣理当尽责。”裴知逸上前,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龙案上的一堆东西,“父皇,可要胡公公进来给您按按?” “不用。”裴雍放下手,仰头仔细打量裴知逸,暗道,他来皇宫还不到一年,蜕变倒是快,当初那股子天真的劲儿已经差不多被磨没了。也不知如此,是好还是坏。只怪天真是皇宫里最无用的东西。倘若让他再选一次,他究竟会选继续待在龙台山,还是来帝都做太子。 “昨晚之事你应该晓得了,怎么看?” 裴知逸当然晓得裴雍在问什么,怎么处置裴知逐。他直视裴雍,平静道:“不管父皇做出什么决定,儿臣都能接受。” “嗯。”裴雍长长地叹息一声,很重,仿佛要将心口的抑郁都抒发出来,“朕打算将他贬为平民。” 裴知逸没说话,这个结局,他早算到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的位置,你可有人选。”裴雍问。裴知逐一走,短时间内他还真找不到人代替。论军事天赋,裴知逐确实过人。 裴知逸想了想,果断道:“大哥的副将,闻阆。” “闻阆?”裴知逸说的这个人,裴雍有印象,是裴知逐的心腹。他有些诧异,本以为裴知逸会借此推自己的人上位,“你不怕他伺机报复?” “儿臣不怕。能者居之才是道理。”裴知逸正色道,“何况,闻阆也不见得是真心实意服大哥。听是听人说,他对大哥言听计从,但儿臣以为,越是如此,他的心思就藏得越深。” “嗯。”裴雍点点头,略感欣慰。“你刚回来,父皇便不留你了,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 说完,裴知逸退出门外。 裴雍搭着龙案沉思良久,扬声道:“胡霁,传闻阆。” 第84章 情根深种 临近黄昏时分, 余晖从半空中落下,铺得地面金灿灿一片。 夕鹭仰着头,呆呆地望着远方。 这几日,她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要么在院子里滚滚轮椅, 没出过东宫。一来,她怕自己真的会放不下裴知临;二来, 她不想跟霍酒词为敌。 裴知临虽然看着君子, 但他肯定是有野心的,接近自己也有目的。 可不见他, 她心里又会想着他,念着他, 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兴许,是他太好了, 女子都会喜欢, 又或许是,自己被他精心的布局和为人蛊惑了。 夕鹭低下头,她想他的声音了,想和他聊天。 时间压不住一颗悸动的心,反而会让她看得更清晰。 他还未成家, 没有自己的府邸,然而皇宫这么大,她也不晓得他住在哪里, 没听人说过, 也没特地跟人打听过。 夕鹭怏怏地滚着轮椅, 宫女们来来回回, 几乎不管她, 所以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她心里很清楚,她们也不愿跟她说话,自然,她也不喜跟别人说话,正好乐个清净。 她出了东宫,前头后头都是大片的宫墙,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霍酒词日日在外忙生意,回来才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若是回来太迟,那便是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她也不忍心看她一副困倦的模样跟她聊天。 以前,她确实是心甘情愿留在霍酒词身边,如今,她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宫外住。 她心里想着事,压根没注意前头的路,一个不小心,轮椅从两层石阶上滚下。她狼狈地摔在地上,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在冬日里穿的衣裳多,她不觉得疼。 她坐起身,望着自己弄脏的裙摆,眼眶酸涩。 “小姑娘,坐着看风景,是不是更好看?”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来了。 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夕鹭心头霎时一亮,下一刻,男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穿着华贵的衣裳,却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跟她坐地的姿势差不多。 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裳沾了灰和落叶,她看了都心疼,心疼衣裳。 她直愣愣地望着他,胸腔里小鹿乱撞。他每回来,都能给她不同的惊喜,上回是蹲着看她,给足了尊重,这回是与她一处坐着,她觉得很暖心。 试问这样一个知人心又温柔有礼的君子,如何叫人不喜欢。 裴知临一眼看到夕鹭的手,擦破了皮,他从怀中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和瓷瓶,“你的手破了,还好我随身带药。你若是不介意,我为你包扎伤口。” 夕鹭摇摇头,将手伸了过去。 裴知临将她的手置于膝上,小心翼翼地擦去灰尘。“疼么?” “不疼。”夕鹭没动,任由他擦拭上药。其实她很想问他,自己都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为何还要来见她,真以为她是个傻子么。 期间,裴知临一直没说话,直到上完药,他才开口,“坐地看风景确实独特,不过地上凉,你一个姑娘家容易得风寒,还是起来吧。” 说完,没等她同意,裴知临便将轮椅拨正,将她抱了上去。 夕鹭面上通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应该记得回东宫的路吧?”裴知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着看她。 他笑得温柔,是个十足十的君子,丝毫看不出心计。 夕鹭想,他才来这么一会儿,就要走了么?他不是要接近自己么? “看样子是记得路了。”裴知临转身。 “今日是偶遇,还是故意来找我。”夕鹭出声,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说是巧合,那也太巧合了。 “是偶遇。”裴知临背对着夕鹭,声音淡淡的,夹裹着一抹细不可见的复杂,“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走了,小姑娘,找不着路记得喊人。” 说罢,裴知临真的走了,走得头也不回。 夕鹭目送他远去,内心更加纠结。他要她相信自己的直接,她的直觉是,今日不是偶遇。 * 从御书房出来后,裴知逸急忙返回东宫,他还没忘记,有人在等他。不过这会儿天都黑了,再胡闹也不合适,其次,他是真饿了。 路上,他遇着了裴知临,“二哥。” “五弟。我刚还听人说起你呢,没想这下就见着面了?”裴知临面上端着亲切的笑,好看得不真实。“柳州的事如何了?” “房舍堤坝都已修缮妥当,百姓也各自归了家。”裴知逸答。他看着这个深藏不露的二哥,试探道:“二哥想不想算命?” 闻言,裴知逸愣了一下,摆手道:“不算。我不信命,也不会被所谓的命运左右。” 裴知逸勾起嘴角,轻快道:“不知二哥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人再怎么斗,都斗不过天。” 想起裴知逐的事,裴知临面上有几分僵硬,“那也要斗一斗,人这一辈子太短,若真的顾忌这顾忌那,什么都不敢做,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也是。”话已至此,对方依旧不听,裴知逸也没什么好说,“时候不早,该用晚膳了。二哥可愿去东宫,我们一道吃个饭吧。” “好。”裴知临也不拒绝,大方答应。 两人并肩进入东宫时,霍酒词和夕鹭正在院子里聊天。 见两人一道进门,霍酒词愣住了,夕鹭更愣,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裴知临瞥去。 霍酒词收回视线往夕鹭瞧去,她多少是个过来人,怎会看不出夕鹭的小女儿家心思。 看样子,夕鹭是真喜欢上裴知临了。 她以为,那些偶遇都是裴知临有心安排,故意让夕鹭喜欢上他。倘若夕鹭真对他痴心一片,那他便能好好利用了。 裴知临要真心喜欢夕鹭,她绝不会阻止,反而会真心祝福,但若是他存了其他心思,她是一万个不答应。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3节 想到此处,霍酒词忍不住瞪了裴知逸一眼。 裴知逸被瞪得莫名其妙,一看夕鹭的神情,顺便明白过来,原来他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一月前,他还打算撮合楚兼和夕鹭来着,结果夕鹭喜欢上了裴知临。 只能说,感情是最不受人控制的东西。 他话都说出口了,裴知临也来了,赶人总不对。“酒词,饭菜备好了么,今晚二哥与我们一道用晚膳。” 有外人在,霍酒词还不至于摆脸色,柔声道:“备好了,正等你回来呢,都是你爱吃的菜。”语毕,霍酒词看向裴知临,问:“二哥喜欢吃什么,我让御膳房再加几个菜过来。” 裴知临摇头,“不jsg必麻烦了,我什么菜都吃。五弟,弟妹可是时时刻刻为你着想,真叫我好生羡慕。” 裴知逸接过话,脱口道:“她是我命中注定的娘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 这是在外头,霍酒词的脸皮还是薄的,裴知逸这么说,她便羞得看向了夕鹭。 夕鹭低着头,发丝盖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5章 温情讨好 晚膳。 正厅摆着一张大圆桌, 裴知逸与霍酒词紧挨着,夕鹭坐霍酒词身旁,裴知临坐裴知逸身旁,楚兼抱剑站在门边。 裴知逸询问似的看向霍酒词, 霍酒词在桌下掐了他一把。 两人的小动作裴知临尽收眼底, 他浅笑了一下,随后转向默不作声的夕鹭。 一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神, 夕鹭便红了脸, 羞赧地低下头去。 霍酒词望着夕鹭叹息一声,再看裴知临, 直截了当道:“二哥,这么多年了, 你难道没想娶妻生子的事么。帝都城里的女子千千万,你一个都没瞧上?” 这话说得直接, 夕鹭怔住, 她本想伸出筷子夹菜,这下连菜都不夹了,就等着裴知临说话。 裴知逸悠哉地给霍酒词夹了几筷子菜,目光却没离开过裴知临。 裴知临扯开嘴角,慢条细理地拿起酒杯饮尽, 似乎有意捉弄三人,“俗话说,宁缺毋滥, 不是么。娶得早不如娶得好, 我只求一个知己般的妻子。” “……”夕鹭默然收回筷子。原本, 她对裴知临的回答稍有期待, 然而裴知临的言语将她那点期待全粉碎了。 事实是, 他只将她当做陌生人。 霍酒词往夕鹭瞥去,见她颊边红霞已褪,心想,这下该死心了吧。 裴知逸附和道:“有道理。” 霍酒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 没想,裴知临来了下一句话,“五弟,五弟妹,有句话我憋在心底已经很久了。实不相瞒,我,我对……”他耳根微红,声音压在嗓子啊口,“我对夕鹭姑娘,略有爱慕之意,但我发誓,绝对不会拿皇子的身份逼她,一定让她心甘情愿。” 闻言,夕鹭苍白的面上蓦然红了,比沫了胭脂还红,“扑通扑通扑通……”,她心跳如故,激烈地差点连酒杯都握不住。 上一刻,她还以为他对自己没意思,心灰意冷,结果他下一句说的话又叫她枯木逢春。 她记得,他同自己说过一句话,“相信自己的直觉”,此刻,她感受不到自己的直觉,只有疯狂的心跳。 万万没想到裴知临会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裴知逸面露诧异。 什么假话都说得出口。霍酒词咬牙,硬声道:“二哥,嘴上说爱慕之意谁都会说。你能不能具体说说,为何喜欢我家夕鹭?不管如何,她都是我最好的妹妹,她该配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 裴知临放下酒杯,一脸认真地站起身,正色道:“五弟妹,我也想说说自己为何会对夕鹭心生欢喜,但我说不出,即便我读了上万首诗词,我也说不出那一眼的感觉。兴许是,由怜生爱。” 夕鹭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瓷碗,咬着唇瓣,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她一直在听裴知临的话,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 他说,因怜生爱。 这个答案,她不喜欢,但比不说或者乱说好。 霍酒词来气了,她真没想到,裴知临的脸皮厚比城墙,什么谎话都说得出,还说得面不改色。“我若是嫁妹妹,一定希望她的夫君只待她一人好,二哥是皇家人,怕是不会只娶一个吧?” 听得这话,夕鹭立马抬起眼。她知道,霍酒词在为她试探裴知临,她很感激。其实她早想过了,倘若裴知临娶她真有其他意图,她绝不会帮他,再者,她待在裴知临身边还能洞悉他的计划,说不准还能帮裴知逸一把。 至于裴知临日后会不会对她好,她不在乎,她只在乎的,是自己喜不喜欢。 眉间神色一顿,裴知临迟疑了,为难道:“关于这一点,我不敢保证,弟妹,我与五弟不一样,许多事都身不由己,我只能说,只要父皇不强逼,我的妻子便只有她一个。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霍酒词冷哼,回道:“终究是夕鹭嫁你不是我嫁你,我满不满意有什么用,你该问她满不满意。” “对,我该问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裴知临转向低垂眉眼的夕鹭,一本正经道:“夕鹭姑娘,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夕鹭轻轻点头,“嗯。”在她的观念里,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虽然她会不高兴,但她以为,只要他待她好就成。 望着面前的两人,霍酒词懊恼地吐了一口气。 后面的话,裴知临没说,没说自己打算何时娶夕鹭,也没说自己是要娶她做妻还是做妾。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怀心思。 * 饭后,裴知逸出门去送裴知临,霍酒词推着夕鹭去偏殿。 院子里点满石灯,照亮了平坦的石板。 夕鹭内心忐忑,她知道,霍酒词是不愿她嫁给裴知临的。她喜欢上裴知临,还想嫁给裴知临,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对不起她。 但她又想,自己为霍酒词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欠她的。如今,她年纪不小,该为自己的事考虑,而且,她嫁给裴知临说不准还能帮他们。 “姐姐,你在生气么?” “我为何要生气。”霍酒词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霍酒词反应冷淡,夕鹭慌了,尽管她一直说自己不需要再为别人而活,但她也是真心在意霍酒词。 在意十几年的主仆情意和四个月的姐妹情意。 “姐姐,对不起,我喜欢上了二皇子。”夕鹭偏过头,无辜地瞧着霍酒词,“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喜欢他。” “我不是生你的气,是生二哥的气。我不敢说他一定是在骗你,但他肯定有说谎的成分。”霍酒词又怎么会不明白,有时候,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她看得出来,自从双腿被打断后,夕鹭的性子就变了,那种悲痛的心情她再心疼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她什么都依着她,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再者,若是裴知临往后对她不好,她还是有法子带走她的。 “姐姐,我知道你待我好,希望我过得好……”夕鹭伸手按住霍酒词的手,另一手举起,作发誓状,“姐姐,我发誓,绝不会伤害你跟太子殿下,即便他逼我去做,我也不会。否则,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好姐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霍酒词一字字地说则,很是用力。 “姐姐,谢谢你。”夕鹭哑声道。 * 夜深。 霍酒词独自回到寝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夕鹭心意已决,她也没什么话说。但愿裴知逸不会辜负夕鹭。 人这一生实在短暂,为自己而活也好。 她简单洗漱,拿了本账簿上榻,边看边等裴知逸。 账簿上头是卫家今日一整天的进账数目,确实可观,而其中占大头的当属赌坊和寻欢楼,几乎占了所有银子的七成。 她想,既是要帮人,寻欢楼里那些苦命的女子她也该帮。 不知哥哥当初是怎么将她们领进来的。 若是她们只卖艺不卖身,寻欢楼里进账的银子一定会少上许多,如此,她便得动其他念头,将亏损的银子从其他地方挣回来,说什么也不能让卫家亏钱。 她抬手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管的事多了,操心的事也多,往后,她的日子大概要被生意占满。 “哐当”一声,裴知逸推门而入。 房门一开,外头的冷气也进来了些。被冷风一吹,霍酒词倒是觉得脑子清醒了几分。 霍酒词抬眸,好奇道:“你笑什么?” 裴知逸关上房门,大步跨上床榻,侧坐在床缘边,他一把拿过她手中的账本扔在书案上,不悦道:“看什么书,看我。” 霍酒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明媚的烛火下,青年男子的五官美胜锦画,眸子亮如湖光,里头只映着她一人。 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真好看。 比纪忱还好看。但她喜欢的,肯定不是他的外貌,是他对自己的一心一意。 “转过去。”裴知逸出声。 “做什么?”霍酒词不明所以,却听话地转过了身。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裴知逸的手按上了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按得比她自己舒服多了。“不用,我方才……” “听话。” 身后传来两字,温热的气息直往她头顶吹,热乎乎的。 霍酒词心头一软,嘴角缓缓勾起,“你何时学的这个?” 裴知逸轻快道:“为了你特地学的,你给我按,我也给你按,有来有往。” “这么讨好我,你是不是想我心软了给你缩短日子?”霍酒词闭上眼。他的心思,她还不知道么。 裴知逸轻笑,故意往前挪了点位置,将胸膛贴过去,俯身在她耳边道:“我想。” 霎时,热气拂上耳廓,直往耳蜗了钻,又痒jsg又麻。霍酒词猛地睁开眼,警告似的拍了一下裴知逸的手。“老实点。” “小医仙,你不会以为我是柳下惠吧?”裴知逸委屈地撇了撇嘴,他要知道霍酒词这么在意那件事,当晚他是万万不敢喝醉的,“我知道错了,我那晚不该喝醉,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你能不能换个方式罚我?” “不能。”霍酒词果断拒绝。 背后没人说话了,手上动作倒是没停。 霍酒词眨眨眼,心道,他是不是生气了?“看你表现,我酌情考虑。” 第86章 夫妻夜话 一听有戏, 裴知逸来劲儿了,手指顺着太阳穴往上走,温柔地按压其他穴道。“小医仙,我们商量个事儿。能不能, 今晚不作数, 从明日开始计时?” “你当这是菜场买菜么?”霍酒词反问,“我这是从新婚那晚开始算的, 都快两个月了, 也就还剩一月多点儿,不过你要从明日起算也行。” “嗯……”裴知逸陷入沉思, 暗自琢磨着,再等一月多时间跟从头再算三月, 那还是前者吧。当然,这一月多建立在霍酒词说话算话的基础上, 万一, 她自个儿后悔了呢?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4节 身后之人沉默,霍酒词不由觉得自己赢了,继续享受头部按摩。他的手法很好,叫人昏昏欲睡。 渐渐地,修长的手指顺着头皮往下按, 直接触摸小巧玲珑的耳朵。 霍酒词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小声道:“不准摸耳朵。” “为何不准?我听太医院的太医说,摸耳朵的好处可多了, 什么五脏六腑, 十二经脉有络于耳, 多摸摸能强身健体。”裴知逸正色道, 他看着她一碰就红的耳朵, 眸光深邃如夜,“这你不知道?” 霍酒词哑口,她当然知道,但她不自在,被摸耳朵跟按摩太阳穴的滋味完全不一样,前者会发麻,后者不会。 她不喜欢陌生的颤栗感。 裴知逸继续用手掌打着圈儿地搓弄她的耳廓,自言自语道:“太医说,要先从前往后搓,再从后往前搓。” 霍酒词咬着牙,缩着身子,有点想躲的意思,奈何裴知逸的手一直放着,刚好夹住她的脑袋,使得她想躲也躲不了。霎时,她来气了,主动握住他的手道:“好了好,时候不早,我要歇息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许多事要做”,一听这几字,裴知逸便晓得,霍酒词是在为卫家的生意操心,而他并不喜欢她将心思都用在其他事上头。 他任由她握住手,没再动作。 霍酒词拿下裴知逸的手,转过身看他,见他面上而有些严肃,她奇怪道:“怎么板着个脸?父皇找你去御书房训斥你了?” 他刚刚不还有闲心跟她讨价还价么,怎的这会儿换神情了。 “父皇喊我去御书房是有事商谈,关于如何处置大哥,他想听听我的意见。”裴知逸按上霍酒词的肩头,手上用力,带着她一道躺下。他没准备说自己吃醋的事。他以为,自己说多了,她会不高兴。 毕竟卫焚朝人都走了,他太计较会显得小气。 “哦。”霍酒词顺势躺下。 裴知逸脱下外衣,挥手灭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炭火的炭烧声,便只留两人的呼吸声。 若是按照往常,裴知逸一定会与她聊聊天,要么拿话哄她入睡,今晚这般安静,霍酒词不习惯,也不舒服。过了一刻,她脑子愈发清醒,便引他说话。 “父皇打算如何法处置大哥?”她还记得林笙歌临死前跟她说的话。 “父皇打算将他贬为庶民。”说罢,裴知逸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帝王家就是帝王家,不谈手足之情,何况他自小长在龙台山,本身对几个兄弟也没多少感情。 “他咎由自取。”霍酒词轻声道。虽然她不晓得裴知逐做过什么,但其中一定有伤害裴知逸的事。贬为庶民后,他应该是掀不起风浪了。 至于林笙歌的心愿,只能等裴知逐自己老死。 裴知逸将手弯曲枕在脑后,默然望着上方出神。 其他兄弟不足为惧,对他最有威胁的就两个,一个裴知逐,一个裴知临。如今裴知逐没了,裴知临会显露野心还是会隐藏得更好,都是未知数。 今晚酒席上的事,他是一句话都不信。裴知临接近夕鹭,应该只有一个目的,让夕鹭做他的眼线。 小医仙待夕鹭跟亲妹妹似的,他往后行事便要多层顾忌了。 也是苦恼。 朝廷里老臣众多,该拉拢的他已经拉拢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大哥二哥的人。去年秋试过后,他倒是看上了几个青年才俊,如果能为他所用再好不过。 “唉……”他悄无声息地张开口,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让自己想事了。 自己喜欢的人就躺在身边,而他是个正常男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也是万般无奈。 黑夜中,谁都不说话,帐帘内安静得诡异。 霍酒词忍不住转过身,悄然往裴知逸身畔靠近。外头廊上点着几盏风灯,有光透过窗纸,她借着昏暗的光看他,他睁着眼,眉心拢着,应该是在想事。 “你怎么还不睡。”她左手从被子下穿过去,替他掖好被角。 “想事。”裴知逸挪远了些,她一贴近,他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在黑夜里格外浓烈,格外吸引人,惹得那点旖旎心思蠢蠢欲动。 他一挪远,霍酒词更不舒服了。她赌气似的挪过去,伸手直接抱住他的腰。 裴知逸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要想罚我就别招我,小医仙,我的自制力没那么好。真忍不住的时候,我就不管你愿不愿意了。” 语毕,裴知逸拿起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一下,“老实点,睡吧。” 霍酒词没说话,心头倒是想了许多,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或许,让他忍几天就好。毕竟这么一弄,感觉两人生分了。 她心事重重地转过身,背对裴知逸侧躺着。 察觉到身侧之人的不快,裴知逸哭笑不得,他跟着转过身,搂住她的腰往怀里捞,“我体不体贴?” “哼。”霍酒词不轻不重地哼出一声,其实她心里是高兴的。她决定了,就让他忍十日。 “快睡,再不睡就做点让你能睡着的事。”裴知逸催促道,这姿势可真是要命,但他能怎么办,只能依着她。 “登徒子。”霍酒词脸热,小声骂他。 裴知逸不接话,自顾自闭眼。 * 近来,桃夭布庄的生意又开始红火了,起因有二,一是裴知临暗中相助,二是孙牟做了件美轮美奂的金丝彩衣,吸足了众人的眼球。 不管桃夭布庄名声如何,金丝彩衣是真耀眼,喜欢的人也是真多。再者,之前绥安侯那事百姓们就是图一乐,并不会一辈子放在心里。其次,帝都城里的新鲜事太多,永远都有更劲爆的,更新太快。第三,有些人被过激支持霍酒词的人辱骂而产生了逆反心理,说什么都要支持桃夭布庄。 一来二去,桃夭布庄的生意就这么起来了。 这天,裴子渠刚从外头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东宫找霍酒词,“五嫂嫂,你快想个法子啊。” 霍酒词正在书案前算账,算盘打得啪啪响,听得裴子渠的声音,她立马放下了笔,不解道:“想什么法子?” 裴子渠快步行至书案前,鼓着脸道:“今日去桃夭布庄的人可多,他们要挣钱了。可恶。” 霍酒词好笑道:“你生什么气?因为没买着那件金丝彩衣?” “不是,我是气桃夭布庄有生意了。”说着,裴子渠拉了把椅子在霍酒词身旁坐下,“那件金丝彩衣是好看,可我就算再喜欢,一想起绥安侯对你做的事,也会觉得恶心。五嫂嫂,你快出个跟霓裳羽衣差不多的衣裳,把客流再引回来,就不让他们挣钱。” “哪有那么容易。那件衣裳若是换了其他人做,桃夭布庄一定没今日热闹。”霍酒词摇头,即便夏维茗能画出独一无二的衣裳,她也找不到独一无二的裁缝做。“孙伯是天下第一剪,并非浪得虚名。归云布庄里也有许多裁缝,老实说,还真没一个比得上孙牟的。” 裴子渠不懂。 霍酒词继续道:“孙牟给人做衣裳,不仅仅是用料手艺独到,还有他本身对制衣的天赋,走线锁边灵活,做出来的比画像上的更好看,此外,他还会根据自己的判断调整用色,相比之下,归云布庄里的裁缝显然没有他的能力和魄力。” “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学问。”裴子渠听得咋舌。 “里头学问可多,奈何我没这方面的天赋。”霍酒词瞧向裴子渠,她记得,这几日父皇在为裴子渠选夫婿,便问:“今日看过几副画像了?” 一说起看画像的事,裴子渠的小脸瞬间垮了,“三十副。父皇说了,每日看五十副画像,喜欢就见面,不喜欢就再换五十张jsg,直到嫁出去为止。” “噗嗤”,霍酒词笑出声,有时候想想,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其实挺难的。“不要急,慢慢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个疼爱你的好驸马。” “唉。”裴子渠仰头叹息,“难啊。就算我喜欢他,他也不一定喜欢我,强逼也没用,就像纪忱那样。五嫂嫂,怎么办,我要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还有父皇养你,怕什么。”霍酒词拍着她的手,柔声道:“姻缘这个事谁也说不准,保不准,你再看几幅就到了。” 裴子渠哭着脸道:“但愿吧。” 第87章 背后之事 白日, 裴知逸去了刑部,翻阅近来案件的卷宗,夜里回到东宫也迟,霍酒词等不及了只能自己先睡。 第二天, 外头还是蒙蒙亮的时候, 裴知逸便得去上早朝,两人可以说是难得见面。 霍酒词睁开眼, 面对身畔空荡荡的被窝难免失落, 但也没法子,她嫁的男人将来是要做皇帝的, 跟一般人如何能一样。 她能做的就是支持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用过早点后, 霍酒词出宫去了寻欢楼。这几日,她想了许多点子。 白日的寻欢楼并不热闹, 客人稀少, 且大多都是文人,与晚上相比倒是冷清了许多。 霍酒词环顾一周,这才发现一件事,楼里的妓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文人学子作词对对子根本不在话下。 想来是哥哥让人教她们的。 “小姐, 我们去二楼吧。”忽地,张别楼出声。 “嗯。”霍酒词收回视线,跟着张别楼往楼上走。 “哐当”一声, 张别楼推开了卫焚朝住的住的雅间, 里头崭新一片, 一丁点儿的灰尘都瞧不见。 霍酒词默然站在房门口, 脑中慢慢浮现出自己第一次来这儿的场景, 那时,她是来看热闹的,不想被哥哥选中。 哥哥是在逗她吧?还是,他心里对她有恨? 这些事,卫焚朝没说过,她也没问过。 张别楼奇怪地看了眼霍酒词,低声道:“小姐,我们进去吧。” 霍酒词转过身,“这房间是哥哥住的。他喜洁,我就不进去了。楼叔,我们换个地方吧。” “嗯。”张别楼也不多说,指着隔壁的房间道:“那便用这间吧,里头空的,少主住的房间两侧都没人敢用。” “好,就它。”霍酒词走了两步推门而入。 张别楼跟着进门。 霍酒词在桌边坐下,笑道:“搂叔,你也坐吧,别站着。” “是。”张别楼挑了个离霍酒词最远的位置入座。 见状,霍酒词不大明白,但也没问,“楼叔,我先问你个事儿,当初哥哥是怎么让这些女子和男子进寻欢楼的?有没有用……特殊手段?” 她想说“强迫”,又觉得用词不妥,便改成了“特殊手段”。 “没有。”张别楼自然晓得霍酒词的意思,正色道:“少主从不逼人做事,他只会用金钱和他们想要的东西诱惑人,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办事。这些人里头,有的是为了钱,小姐该知道,我们寻欢楼是帝都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也是物价最高的,客人出手阔绰,打赏银子几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这些银子,我们不会过问。在这儿做几年,他们赎回卖身契后一辈子吃穿不愁。” “是么。”霍酒词静静聆听,寻欢楼里的事,她知之甚少。 张别楼继续道:“还有一些人,她们爱慕少主,心甘情愿留在寻欢楼,为的是日日能见到少主。而这一部分人通常不接客,只为少主收集信息。” “……”霍酒词听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竟然有人会为了男人主动进寻欢楼。 只能说,哥哥的魅力比她想的还要大。 说到收集信息,她倒是晓得,最能打探消息的地方莫过于两个,一个风月场,一个乞丐窝。 “小姐对寻欢楼的事怕是还不大清楚,老朽还是仔细说说吧。”张别楼示意下人进来送差点,主动给霍酒词夹了一块放在碟子里。 霍酒词愣住,略微尴尬,“谢谢。” 然而张别楼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自顾自说道:“楼里清倌人不少,并非所有的姑娘小倌儿都得接客。通常来说,不接客的这类人,我们会画重金培养才情,倘若他们被人看上,赎价也更高,到手的银子八二分,算是最公道人性的分账了,倘若换做其他风月场,定是吃人不吐骨头。正因如此,稍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女人挤破头都想进我们寻欢楼。”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5节 霍酒词诧异,她还以为寻欢楼里多是可怜人,没想大多都是自愿的,或为钱,或为人,与她想象中的确实不大一样。 张别楼沉声道:“不止如此,少主给的工钱高,来我们寻欢楼打扫洗完洗衣的长工短工都不在少数。” 听完张别楼的话,霍酒词终于对寻欢楼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看过账本,寻欢楼里的东西定价确实高,自然,用的东西也是上等货,并非无缘无故抬价。而且来这儿的多是达官显贵,出得起那个钱。 “楼叔,前几日我让你办的事,你办了么?” “小姐尽管放心。”张别楼点头,“乞丐们都安置妥当了,男女老幼,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地方,此外,老朽还找了大夫给他们治病,至于治病花费的银两,等他们上工了从工钱里扣。今日,其中一部分已经上工了,年纪小的做不了苦力活,只能安排他们做轻活儿,管吃管住。里头还有不少小姑娘,老朽请了绣坊里的师傅去教绣花手艺,等她们年纪大些便送去绣坊。” 霍酒词不住点头,赞道:“楼叔不愧是楼叔,还是你想的周到。” “小姐说笑了,这些都是小姐的主意,老朽不过是照办而已。”张别楼摇头,略一思索才道:“有句话,老朽要提醒小姐,心善是好事,可若是被人利用便不是好事了。” 霍酒词若有所思,“多谢楼叔提醒。” 忽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有人闹事。 霍酒词与张别楼对视一眼,起身下楼。 众所周知,寻欢楼能在帝都做到最大的原因,不是里头的姑娘小倌有多没,而是上头有人。卫江昶素来与裴雍交好,且不涉政,对裴雍更是忠心耿耿,每每国库空虚都会主动充国库。 * 正厅围着一群人,中间有两人,一男一女,男人破口大骂,言语粗俗,女的狼狈地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霍酒词下楼,看清了两人的面容,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女人倒是貌美,且两人衣着并不光鲜,想来家境也一般。不用猜她都知道,这男人是想打算将女人卖入寻欢楼。 周围议论纷纷。 “这妇人倒是个美人,能进寻欢楼。就是可惜,摊上个没用的男人。” “近来和离的人越来越多了,她为何不合离。” “怕被她男人毒打。” “合离之人越来越多也不是好事,你们别鼓吹合离。呵,都怪那太子妃开的好头,如今我夫人可闹了,日日说我不检点,要与我和离。要知道,她以前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从不过问我去哪儿。” “住口,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怕什么,太子妃又如何,做得不好便是做得不好。当初大家谈她与卫焚朝和纪三郎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也没见有人来砍我。” …… 他们说任他们说,霍酒词全当耳旁风,只要他们不说过分的话,她一般不生气。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过不下去就该合离,至于再嫁不再嫁的问题,看自身怎么想。 “何人在我寻欢楼撒野?”张别楼沉声道。 他一说,围观人群自动散开,各做各自的。 男人见着张别楼和霍酒词下来,立马将嗓门放小,“张管事,小人今日前来是有宝贝奉上,您看,我家这婆娘值多少银子?我打算将她卖给你们寻欢楼。”说着,男人使劲捏起妇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她这姿色还不错吧,是一等妓子的料。” 霍酒词沉下脸,一瞧男人面上讨好的笑便觉恶心。 张别楼询问似的看向霍酒词,“小姐做主吧,老朽听您的。” 霍酒词冷哼一声,质问道:“你凭什么卖她,她的亲生父母都没资格卖她。” 万万没想到霍酒词会这么说,男人嘴边的笑顿时僵了。有桃夭布庄的事在前,如今,谁都晓得霍酒词是卫焚朝的妹妹,且她还是当今太子妃,不管是卫家的人,还是皇家的人,普通人都得罪不起。 “回太子妃,她嫁给小民便是小民的人,小民的东西,小民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 妇人哭着摇头,但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第88章 脱离苦海 霍酒词走下最后一格木板, 冷声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女子嫁人归男人所有是前朝的律例,你拿前朝的律例来说当今之事,可是先造反?” “你胡说!谁造反了!”这年头, 谁愿意jsg被按上“造反”的名头, 男人当即就恼了,撸起仔细上前。 张别楼往上前, 直直挡在霍酒词身前。“你想做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冷, 冷中又带着刀剑的锋利。 男人一对上他,气焰瞬间矮了下去, 他想了想,硬声道:“霍老板, 你怕是不晓得,她本就是被爹娘卖给我的, 我正正经经花钱, 她怎么就不是我的东西了。说好听点,她是我娘子,说难听点,她就是个奴才。” 霍酒词不解地看向妇人,妇人含泪点头又摇头, 最后也只能点头。她不由心生感叹,遇上这样的爹娘和丈夫,真是个可怜人。“你出个价吧。” 男人斟酌片刻, “毕竟大家也是街坊邻居,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也不好狮子大开口, 按你们楼一等妓子的价格算, 该是两万两银子,不过我这婆娘年纪不小了,跟我的时间也久,我不贪心,你们拿一万两酒便成。” 张别楼没开口,默然望着霍酒词。 “这位公子,我们寻欢楼不是冤大头。一万两,你也真敢说。”说着,霍酒词绕着妇人走了一圈。 妇人低着头,只管自己哭。 她蹲下身,掀起妇人的衣袖,上头有大片淤青,一看便是被打的。“我们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肤若凝脂,遇水不分不破的,相比之下,这位姑娘的皮肤就太糙了,养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再看看她这脸,面黄肌瘦,哪儿哪儿都需要要养,我花的钱就不止一万两了。五百两,一口价。” “什么?五百两?”男人大喊出声,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家女人卖到五百两这个价已经到顶了,去其他风月场卖,顶多也就三百。“霍老板,我卖了她以后可就得一个人过日子了,你就再给点吧。” 霍酒词站起身,也不跟男人废话,直接对着张别楼道:“楼叔,送客。” “是。”张别楼挥手示意楼里的打手过来。 男人一见打手过来,急了,“霍老板,要不你再加五十两,不多,五十两就成。”霍酒词不说,他又道:“不加五十,三十也成。”眼看大手到眼前了,他才妥协,“行,五百两,就这么说定了。” 闻言,妇人哭得更为凄惨,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 “好。”霍酒词答应下来,沉声道:“你把她的卖身契给我,顺道合离书也写了。从此以后,她与你再无瓜葛。” 男人交出卖身契,匆匆写下合离书,拿过银票便走,瞧也没瞧妇人一眼。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霍酒词有些气,“楼叔,你是不是有话说?” 张别楼直言道:“老朽没有话多,只是觉得小姐给多了,三百足够。他接受五百的价,必定也能接受更低的价。” “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人,我一定往死里压价。”语毕,霍酒词蹲下手,朝着妇人伸手。“姑娘,起来吧。” 妇人害怕地抱紧自己,没敢动作。 看得出来,妇人已经哭许久了,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一样。无奈,霍酒词只好放柔声音,“你不要怕,我不会强逼你接客,但我也是个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妇人面露诧异,缓缓收住了眼眶中的泪。“真的?” “我是当今太子的正妻,你觉得我会说话不算话么?”霍酒词反问。 妇人呆呆地看着霍酒词,她晓得,眼前这个比她小上五六岁的姑娘是太子妃,也是第一首富卫焚朝的亲妹妹。她怯怯地伸出手,将手放在她掌心。 * 妇人梳洗沐浴去了,霍酒词闲着无事便开始琢磨挣钱的法子。她要挣钱,就得另辟蹊径,要做其他人没做过的。 比如什么呢? 她望着窗外的蓝天陷入沉思,想个新法子还真不容易。违背律例的事,她肯定不能做。 近来,桃夭布庄推出了一套金丝彩衣,用料精致华丽,十分吸引人,也就是从按日开始,归云布庄里的人流少了四层。 她寻不到好裁缝,也只能先花色和新布料引人。 “咚咚咚”,有人敲响房门,“小姐,人已收拾妥当了。” 霍酒词被拉回思绪,开口道:“进来吧。” “吱呀”,丫鬟推开房门。 霍酒词侧眸看去,妇人洗净之后五官更清晰,确实貌美,当得起五百两的价。 妇人不怎么好意思瞧人,默然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 “别站着了,坐吧。”霍酒词起身,主动拉着妇人坐下,又示意下人给她倒茶。“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扭扭捏捏地坐下,手脚僵硬,整个人显得很是局促,也不怎么敢触碰茶杯,像是怕弄脏它一样。 霍酒词看出了她的拘谨,也不催促,自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茶叫安神茶,能安定人的心神,你要不要试试?” 妇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只微微喝了一小口。她依旧低着头,小声道:“回太子妃,我,姓宁,叫,七娘。” “七娘?”霍酒词心想,这名字也太随意了,不过想想也是,父母都将她当成货物卖了,哪儿还会在意名字,“家中排行第七?” 宁七娘点头,紧紧抱着茶杯。 “不用喊我太子妃,这是在外头。”霍酒词瞧了瞧她,柔声道:“你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听得她的话,宁七娘颤了一颤,哑声道:“民女在家,洗衣做饭,打扫院子,偶尔给人做做衣裳,绣绣帕子,补贴家用。” 霍酒词找抓住其中几字,追问道:“你会缝衣裳?” “会是会,不过民女手艺一般。”宁七娘如实道。 “会做便成,有个养活自己的手艺。”霍酒词扯开嘴角。她愁,归云布庄里不缺裁缝,偏偏就缺一个慧眼独到的裁缝。 她久不说话,宁七娘慢慢抬起头,祈求道:“太子妃,民女不想接客,只要太子妃愿意,民女做什么都成,端茶倒水洗碗洗衣打扫茅房。” 霍酒词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了么,不会让你接客的,你怕什么,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 “民女不敢。”宁七娘讷讷地看着她,略有羡慕。 “既然你会做衣裳,那我便安排你去绣坊,你先去那儿学两日,能做就做,不能做再试试其他,吃穿住宿跟其他绣娘等同。”霍酒词也不和她拐弯抹角,“至于工钱,我可就不发了,你觉得如何?” 要真能培养一个裁缝师傅或者绣娘出来,她肯定是挣钱的,但要是宁七娘资质平庸,做一辈子也就刚好能还清五百两银子。 宁七娘忙不迭点头,跪地道:“谢太子妃的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愿意做牛做马回……” “快起来,我不用你做牛做马。”霍酒词扶起她,“你看,我也不是白帮你,你得给我干活。” “嗯。”宁七娘含泪点头。 * 夜里。 霍酒词回到东宫,一路上,宫女太监都在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往她瞥几眼。她觉着奇怪,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洁软滑,没东西。 如此,她更奇怪了。 进屋后,她第一眼看到夕鹭。夕鹭又惊又喜地坐在轮椅山,手里拿着一道金灿灿的圣旨。霎时,她心口一跳,隐约猜到了什么。 该来的都会来,只是,她没想到裴知临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6节 他一成家,便会搬出皇宫,有自己的府邸,届时,夕鹭也会同他去外头,那他还怎么利用夕鹭从自己这里套消息。 这一点,她想不明白。 “姐姐?”夕鹭满心欢喜,见霍酒词进门,下意识收敛了面上的笑,“你回来了,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语毕,她收起圣旨,滚着轮椅去桌边倒水。 霍酒词做下身,没说话。 夕鹭将茶杯放在霍酒词身前,没敢抬眼看她,“姐姐,喝杯茶吧,听他们说,饭菜就快好了。” 霍酒词想笑,却笑不出来,“何时成婚?” 夕鹭揪着桌布,轻声道:“这个月月底。姐姐,若是你不愿我嫁……” “别说傻话。”霍酒词晓得她要说什么,立马打断她,“这是父皇赐婚,不是儿戏。再者,我之前不是说过么,倘若你们俩真心相爱,我不会拦着。” 夕鹭咬着唇瓣不语。 * 直到晚饭时分,裴知逸也没回,只派人来说了一句,他在外头吃了,不用等他。如今,他掌管刑部,事多。 霍酒词便与夕鹭用了晚膳,再让御膳房的人备好宵夜。 饭后,夕鹭在院子里滚轮椅,嘴角带笑,情不自禁的笑,一看便是发自真心的,跟以前截然不同。 霍酒词单手搭着门框,看得心头五味陈杂。近来,她忙于卫家的生意,与夕鹭待一处的时间甚少,而再过几日,夕鹭便会出嫁,她们俩见面的时间只会更少。 她走过去,坐在石凳子上看夕鹭。这段时间,她打算减少出宫的次数,不仅是为了准备嫁妆,也想多陪陪夕鹭。 没一会儿,裴知逸回来了。 霍酒词jsg起身迎了上去,关切道:“回来真晚,饿么,我让御膳房将宵夜送过来。” “我不饿。”见着她,裴知逸一扫面上的疲惫,眉眼舒展。只有在东宫,在她身旁,他才觉得自己是放松的。他伸手捏着霍酒词的脸蛋,心道,比侯府那会儿手感好多了。“我想沐浴。” “水已经放好了,你过去吧。”霍酒词催促道,顺势推了一把裴知逸。 “娘子真体贴,好嘞。”说话间,裴知逸偏头看向夕鹭,眸光闪烁不定。按照他对裴知临的了解,今日的赐婚绝不简单,说不准,裴知临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法子。 不管夕鹭是不是被蛊惑,或是被欺骗,只要她有伤害霍酒词的迹象,他便不会手软。 “等我回寝殿的时候,你必须在房里。”裴知逸丝毫不顾周遭的宫人,说罢,他揽了一下霍酒词的腰肢。 霍酒词娇嗔地横他一眼,恼道:“走走走。” 第89章 故意逗人 “姐姐和殿下的感情真好, 叫人羡慕。”两人神情动作,夕鹭都看在眼中,她打心眼里羡慕羡慕他们,同时也希望自己与裴知临也能琴瑟和鸣。 其实她并不清楚裴知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她喜欢, 哪怕他在骗她,她也喜欢。 目送裴知逸远去, 霍酒词回过身, 无奈道:“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当弟弟都成。” 夕鹭笑出声, 揶揄道:“若是被殿下听到这话,姐姐可有苦头吃了。” 霍酒词哼道:“听到便听到了 , 如何,我又不怕他。”说着, 她上前蹲下身, 伸手握住了夕鹭的手。 夕鹭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急急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夕鹭,你听我说。这些年来, 你劳心劳力地照顾我,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还有画眉的事, 都怪我当时没用, 连累了你。”霍酒词紧紧握着夕鹭的手, 一句句说出心里话。这些话, 她藏在心里很久了。 夕鹭讷讷地望着霍酒词, 嘴巴打颤,眼泪直逼眼眶,“姐姐别这么说,我从来都不后悔做的事,真的。”话一说完,她脑中猛地想起裴知临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真的不后悔么? 说真的,她自己也不晓得。 面对霍酒词的时候,她能肯定地说出自己不后悔,可在人后,她会迟疑。或许,当时她就那么死了,心里会好受些。没了双腿,成为废人,她更难接受这个事实。 “那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但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没能将你早早带离侯府。”霍酒词长长地叹了口气,包住夕鹭的手道:“夕鹭,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你别插手。往后若是二哥待你不好或是欺负你,你让人带个口信给我,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赶过去。” “嗯。”夕鹭重重点头,眸中一点点溢出的泪水顺势滑落。此刻,她心里真的很感动。 * 一月底,夕鹭出嫁的日子。 她是霍酒词名义上的妹妹,花轿自然是从东宫走。当日,东宫大肆布置,红绸遍地,霍酒词准备的嫁妆也多,气派十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花轿一到,宫人便开始放鞭炮。 霍酒词哭着送夕鹭上花轿,心头万般不舍。 “姐姐,我走了。”说罢,夕鹭哭着放下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她一上花轿,轿夫们立马起身,慢悠悠地抬着花轿出宫。 霍酒词站在原地,默默拿起帕子擦拭面上的泪。 裴知逸揽住她,不解道:“哭什么,她迟早都要嫁人的。” 霍酒词侧头看他,顿了一会儿,问:“倘若有一日,夕鹭她做出……” 没等她说完,裴知逸直接打断她,他晓得她要说什么,冷声道:“不管她做什么,只要她不伤害你,不利用你,我就不会对付她。” 闻言,霍酒词眸中的泪意又涌了出来。他说的跟她说的一模一样,他们都将对方看得比自己重,两个傻子。“噗嗤。”她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怎的又哭又笑的。”裴知逸愈发不解,捧着霍酒词的脸用拇指去擦她的泪珠,随后,他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她的。 俊美干净的面容近在咫尺,霍酒词眨眨眼,心头跳得厉害。“你,不用……”她想说,他可以不用等了,奈何她脸皮薄,说不出口。 “不热,应该没发烧。”裴知逸试了温度,利落地直起身。听得霍酒词的话,他眸光一闪,也不问后头的话,只管搂着她往院子里,“快打扮打扮,待会儿我们去二哥那儿喝喜酒。” 霍酒词任由他搂着,两手焦躁地搅着。 * 王府。 裴知临宴请的宾客约莫四五百人,直将院子都坐满了,好不热闹。 裴雍喝了三杯酒之后匆匆离开,裴知逸与霍酒词坐在最前头,同桌还有六位皇子,裴知逐如今是庶人,但裴知临念着兄弟之情特地将他请来了。 他穿着普通,那股子皇家气势倒是半分没减。 面对其他人时,裴知逐勉强笑过,而面对裴知逸时,他几乎没什么好脸色,面如冰霜。他身边坐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女子笑容可甜,也不拘谨。 霍酒词不由在心里感叹,林笙歌这一生真苦,青梅竹马不要她,丈夫又在她死后没多久娶了别人。 “纪大人,来,我敬你一杯。”后头那桌有人扯着嗓子道。 霍酒词侧耳。 纪忱就在他们后一桌,画眉也来了。 关于侯府的事,霍酒词离开后便没主动打听过,只是隐约听人提过,说是画眉不受王约素喜欢,王约素日日催着纪忱接近裴子渠,奈何裴子渠对纪忱没那个意思。 说来也是好笑,裴子渠苦追纪忱的时候,纪忱不屑一顾,如今他想找裴子渠示好,裴子渠又当他是草了。 不得不说,世事变化无常。 霍酒词心生感叹,不知不觉中喝了十几杯酒。不知为何,她天生喝不醉。偶尔,她也有想醉一把的冲动。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忽地,礼官高喊。 接着,裴知临与夕鹭进入前厅,一个站,一个坐在轮椅上,完完整整地拜了天地。 霍酒词边看边给自己倒酒,直直喝光了酒壶里的酒。 有新婚夜那晚的事在前,裴知逸是再也不敢胡乱喝酒了。他诧异地盯着霍酒词,惊叹道:“小医仙,你是千杯不醉么?” “对,我千杯不醉。”霍酒词放下酒杯,得意地扬起下巴。“不像有些人,喝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没用。” “是是是,我没用。”裴知逸宠溺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酒词,“你有用,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噗嗤。”对面的女子笑了,被裴知逐一瞪立马收了笑。 这一桌子的人,霍酒词都认识,却也只能同裴子渠说话。正好,夕鹭拜完天地被扶回了新房,她觉得自己再留着也无趣。“小道士,我们走吧。” 难得听她喊他小道士,裴知逸面上的笑容蓦然放大,“好,我们走。” 两人站起身,并肩离开王府。 纪忱接着倒酒的姿势往两人看去,目中似有嫉妒之意。 画眉坐在一旁,望着纪忱的模样皱眉,不快道:“夫君,眼下没什么事了,我们也走吧。” 纪忱没搭理她,自顾自喝酒吃菜。“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夫君。”画眉委屈地咬着唇瓣,双眼通红,然而纪忱现在不吃她这一套,甚至是无视了。 见状,画眉更觉委屈。 * 一等两人进入马车,楚兼便开始赶车。“驾!” 马车宽敞,加之车窗都关上了,莫名安静。 裴知逸背靠车壁,暗自思量着。他昨晚看到个怪异的案子,事关新科探花薛浥,说他调戏裴知临的婢女不成杀了人。这个案子疑点众多,必须重审。 薛浥这人,虽是探花,但论能力,他以为他比状元郎还强些,只是为人太过清高,不愿与人结交,跟纪忱差不多。 他私下与他吃过一次酒,两人相谈甚欢,薛浥说了些自己理解的治国之法,他很是欣赏。 然而薛浥并没巴结他的意思,也没奉承他,吃完酒后,他即刻离去,两人再见面时,薛浥也没太热络。 正如此,他反倒是觉得薛浥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他想,这样的人才,裴知临一定会拉拢他,而薛浥清高,一定不屑裴知临的邀请,所以裴知临才想了这么一出? 得不到索性毁了? 相比于裴知逸,霍酒词心里想的事要旖旎许多。从白日起,她就在琢磨一件事,自己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不用在等日子的事。 她同意了。 今日,其实是个好日子。 奈何她就是说不出口。 霍酒词左思右想,脑中没个头绪。近来,她待在寻欢楼的时日多,见识的东西也多,真要说勾引的手段,她也不是什么不知道,但知道和会,显然是两码事。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7节 她鼓起勇气,试探道:“你冷不冷?” 裴知逸回神,关切道:“我jsg不冷怎么,你冷啊?” “嗯。入夜了,天气凉,有点儿冷。”霍酒词娇俏地点了点头。 见状,裴知逸果断将挂在马车壁上的狐裘取下,裹在了霍酒词身上。“你穿上它就不冷了。” 霍酒词:“……”这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正常情况下,他不是该抱她的么? 她鼓起脸,暗自在心头懊恼,懊恼过后又开始想其他的法子。 裴知逸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一看清霍酒词的神情,再联想白日里她未说完的话,心头大喜。他来着一下就是想逗逗她,想看她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闭眼休息一会儿。”裴知逸望着她。 霍酒词咬牙,心道,他怎么变得这般不解风情了,平日里不是很主动的么。“嗯。” 回皇宫的一路上,霍酒词绞尽脑汁想法子,待会儿回到东宫,自己要怎么勾他。说是说不出口了,只能用行动暗示。她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她一招,他便会忍不住。 第90章 勾人方式 夜里。 裴知逸侧坐在床榻边翻看薛浥的案子, 一手掐指算着近来的天象,生怕有差错。 写得是没什么大问题,奈何细节经不起推敲,所谓人证和物证都不算铁, 根本定不了薛浥的罪, 可郑殊却结案了。 郑殊之前审的案子可没这般草率,偏偏在这件案子上瞎了眼, 倒是微妙。 忽地, 浴房门开了。 裴知逸下意识抬头往霍酒词看了眼,便是这一眼, “啪”,他手中的卷宗直接掉到了床榻上。 “……” 霍酒词刚沐浴完, 穿着一身轻透的寝衣,薄纱轻盈, 凝脂肌肤若隐若现, 长发自然披散,如黑缎子一般。许是没擦仔细,她额前的发梢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水珠晶莹,衬得那双眸子更为水灵动人。 她迈着步子朝他走来, 腰若约素,走动间,裙摆浮动, 摇曳生姿。 没看两下, 裴知逸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口干舌燥了。白日那会儿他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本想逗一逗她, 没想她晚上有这一出, 那他是抗不过去了。 裴知逸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酒词,霎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记得,她为纪忱去过寻欢楼,这招应该也是在那儿学的。 念起这事,他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 霍酒词走得平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她还是头一回主动勾他,忐忑得很。 “这东西放床榻上膈人,我帮你收了。”说完,她将卷宗收起放在书案上,一回头,见裴知逸在思索事情,不由想打他。她都穿成这样了,他竟然无动于衷。 不是说她一勾,他就会忍不住么? 霍酒词暗道,她还就不信了。 她主动靠过去,假装不经意间地靠近他,呵着气道:“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如兰气息近在耳畔,挠得耳朵发烫,裴知逸暗中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看着波澜不惊,“睡吧。”语毕,他挥手灭灯。 瞬间,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霍酒词:“……”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方向。 “哼。”她气得背过身,气恼地揪着被子,直将它捏皱。 不多时,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加重。下一刻,一手将伸了过来,她瑟缩了一下,使劲拿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话音刚落,耳廓跟着一热,随后,沙哑的男声低低响起,“下次别这么穿。” “我,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霍酒词的脸热了,她姿态强硬地握着裴知逸的手,不准他动。“与你何干。” 裴知逸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她翻过身来,起身在上。 霍酒词愣愣地,拿手捶他,“下去,我要休息。”他现在倒是明白过来了,可惜,晚了。 “穿成这样还想休息?”裴知逸挑眉,他利落地扯下她的腰带,再用腰带捆住她的双手,叫她无法反抗。“我可不是柳下惠。” 霍酒词吓着了,她还从没被人绑过手,“你快解开,我要生气了。” “你不是已经生气了么,就因为我刚才无动于衷。”裴知逸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声音越来越低,呼出的气息像是染了火,灼热非常。 “……” 霍酒词无措地望着裴知逸,心口不住起伏着,是吓的。她后悔了。 然而裴知逸并没继续,反而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马车上那会儿逗逗你而已,我还是解风情的,尤其是你的风情。我现在要是就这么睡了,岂不是禽兽不如。” “咕噜。”霍酒词慌张之下噎了口口水。 裴知逸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长指好看地挑人心弦,“想不想知道你穿成这样有多勾人?” “不想。”霍酒词果断道,此刻,她压根不敢看他。 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摆正面庞,下一刻,压抑而热烈的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待会儿证明给你看。” 霍酒词:“……” …… * 翌日,霍酒词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睁眼的时候,身畔空荡荡的,自己换了身新的寝衣,因为昨晚那件撕破了。 回想起昨晚,她不仅面庞热,整个身子都热。之前,她是中了药,意识不大清楚,可昨晚,她清清楚楚。 原来他什么荤话都会说,虽然他本就不怎么正经,但也太不正经了,每说一句,她都觉得自觉招架不住。 花样不多,倒是恼人。 一想起他让自己喊的话,她便想打他一顿,登徒子,下流胚子。 她慢慢动了动,“嘶”,浑身酸疼,跟上回差不多。 “吱呀”一声,裴知逸推门而入,他心里念着霍酒词,一下朝便来了东宫,知道她一定会起得晚,便将早点也带过来了。见她面色红润,眸中含羞带怯,他心情大好。 霍酒词看向来人,冷哼一声,又缩了回去,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裴知逸轻笑,捧着托盘径自走到床榻边,“小医仙,你饿不饿,快起来吃早点。” 霍酒词闭上眼不动,也不说话。 “不饿么?还是……”裴知逸伸手去扯被子,俯下身道:“你在害羞?” 霍酒词闭着眼,依旧不搭理他。 见状,裴知逸好笑道:“你再不起,我就掀被子进去了。” 什么?霍酒词转过身,瞪着他道:“你敢!” “我不敢。”裴知逸耸肩,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的木凳上,故作奇怪道:“怎么不高兴,难道我昨晚表现不好?” “不准说!”霍酒词来气了,起身去捂裴知逸的嘴,“臭道士!” 听得熟悉的称呼,裴知逸微微一怔,他自然地搂住她,将她往怀里带,顺势拿过被子将她包住。 如今开春是开春了,但还是冷的。 “好好好,我不说,你说了我爱听的,我说点你爱听的。”裴知逸拿话揶揄她,温柔道,“来,想吃什么?我喂你。” “你!”他一说昨晚,她脑中便开始回想昨晚的羞耻事,双颊通红,显得眉眼间更艳丽。“不吃,拿走。” “不吃怎么行,饿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说着,裴知逸端起青瓷碗,用调羹舀了点虾仁粥递到霍酒词唇边。 霍酒词在赌气,奈何虾仁粥实在太香了。 “快吃,听话,别闹别扭,那些都是夫妻间的情趣,你若不喜欢,下次不让你喊就是了。”裴知逸无奈道。 霍酒词撇撇嘴,张开嘴巴正要说话,而她刚张嘴,他便将调羹塞到了她嘴里,“好吃么?” 霍酒词细嚼慢咽一通才吞下吗,赌气道:“不好吃。” “那换一样。”语毕,裴知逸又拿起另一碗小米粥,体贴地喂给霍酒词,“试试这个。” 霍酒词张口喝下。 “饱了。”一共七碗粥,每碗吃一口,肚子一饱,她的气也跟着消了些。 裴知逸瞧瞧她,见她是真吃饱了,这才放下碗。“我告了假,今日不去刑部了,就陪你。”他脱下外衣往床上躺,主动给她按摩腰部。 “我不吃你这一他套。”霍酒词闭着眼,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是开心的。 * 休息一日,霍酒词先去找夏维茗画衣裳,再去流云绣坊看宁七娘。 流云绣坊距归云布庄很近,也是卫家的产业,归云布庄需要刺绣的布料都会送来这里,自然,绣坊也接外头的生意。 霍酒词进门的时候,宁七娘正在绣花。前几日,她画了新花色让张别楼送来绣坊,打算借此试试绣娘的手艺。 宁七娘绣得很是认真,绣线处理得极好,绣品平整光滑,上头的半朵彼岸花更是栩栩如生。 “绣功真不错。”霍酒词出声。 “啊。”宁七娘吓了一跳,好在她反应快,收针了,没扎着自己。 霍酒词将她的动作全看在眼里,更觉自己帮对了人。 孙七娘放下绣品,起身行礼,“民女见过太子妃。” “不必多礼。”霍酒词按着她坐下,“你继续绣吧,我只是过来走一走,瞧一瞧。七娘,你这绣工是真不错,以前可是特地学过?” 宁七娘点头,谦虚道:“跟我母亲学的,她曾jsg是个绣娘。我愚笨,只学了六七成。” “谦虚了。”霍酒词坐下身,展开手中的画像道:“我打算做出这件衣裳,你觉得自己行不行胜任?” “这是?”宁七娘诧异地看着画纸上的衣裳,情不自禁赞叹道:“仙女穿的衣裳?真美啊,要做出来怕是有点困难,但我愿意试一试。” “好。” *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8节 约莫三日左右,张别楼派人传信给霍酒词,说是宁七娘做衣裳的手艺是一绝。 霍酒词不大信,匆匆赶去绣坊,她琢磨着,倘若宁七娘真有做衣裳的天赋,她倒是愿意捧她做归云布庄的第一裁缝。 眼下,归云布庄并不缺生意,但桃夭布庄的金丝彩衣确实吸引了一片人流过去,她也不是嫉妒,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他们借她的法子吸引人流,她就得想出更好的法子。 为了让宁七娘专心做衣裳,绣坊管事特地给宁七娘安排了一个房间,还吩咐下头的绣娘,不管宁七娘有什么要求,都得帮,尽力助她完成这件新衣裳。 霍酒词没敲门,默然站在房门口。 此刻,宁七娘正在做腰带,屋里放着一条长桌,上头摆满了布料,同色的,但有些细小的差别,而她选的颜色,恰好与衣裳最搭。 她串珠子也用了特别的手法,全是看不见的结,很聪明。 真比起来,宁七娘还是差孙牟一些,毕竟孙牟见识多,经验老道,但宁七娘也不简单。而论绣花这方面,孙牟就要逊色许多了。 这衣裳是夏维茗临时画的,论名气,肯定比不上孙牟做的那件金丝彩衣,金丝彩衣有话本造势。 不愿打扰宁七娘,霍酒词悄无声息地退开。 她刚出门,一阵喧哗声扑面而来,只见前头站着一群官差,领头之人正是胡霁,她不解地眨着眼。 “老奴见过太子妃。”胡霁上前,笑眯眯道:“今日老奴过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太子妃好心收留帝都城里的乞丐,是为国分忧,所以皇上亲自题字,以示嘉奖。” 霍酒词面露疑惑,题字嘉奖?父皇为何不在宫里头说,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显得她故意弄这一处似的。“胡公公,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也算不上大事,当不起皇上的题字。” “太子妃就别谦虚。皇上对您的这一举动可是十分满意呢。”胡霁挥手,命人将裴雍的题字的牌匾送了过来。“太子妃,您看,是挂在哪儿?” 霍酒词哭笑不得。 “我说呢,近来怎么没在街上看到乞丐,原是霍老板收留了他们,果真是人美心善。” “别叫霍老板了,叫太子妃。” “谁知道真假呢。” “哎,你可别说,是真的,比真金还真,我就认识一个乞丐,他如今在归云布庄里做伙计,一个月的工钱比我这当车夫的多多了。” “归云布庄的差事可是难得啊。” …… 胡霁人都来了,东西也带来了,霍酒词也不好拒绝,只能接受。 这一出后,帝都城里又开始议论起霍酒词,说她心地善良,大方得体,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后,还说太子眼光好,会看人,与此同时,纪忱再次被人狠踩。 不知从哪日起,年轻姑娘开始学霍酒词的打扮和穿衣,并以此为荣。 第91章 夫妻恩爱 翌日, 笑谈茶楼开始说霍酒词救助乞丐之事,赞她如何如何心善,又如何如何聪明,娶妻就当娶霍酒词这样的, 能做生意, 也会为国分忧,还是个大美人。 新衣裳现身的那日, 霍酒词的名头比之前更响, 年轻女子学她的也更多了,她便想着借此引人流过来。 张别楼怎么说也在卫家搭理生意多年, 造势手段自然不少,这一次, 他邀请了数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助阵。 名人多了,人流更多。 还未到展现衣裳的时刻, 归云布庄里外便已挤满人, 二楼三楼雅间都坐得满满的,厅内人群更是摩肩接踵。 宁七娘站在四楼横栏边,心情忐忑,她一个普通妇人,哪儿见过这么多大人物和大场面, 紧张得手脚发抖,立马回了屋内。 霍酒词和裴子渠两人正在屋内看玉雪踏梅。 “好看好看,比起那件金丝彩衣不遑多让, 甚至还更仙气, 那件都是金丝, 太俗气了。”裴子渠对这件玉雪踏梅爱不释手, 一直摸一直摸, “五嫂嫂,我能不能穿一穿它?” 宁七娘上前,跪地道:“公,公主,这玉雪踏梅是民妇按照太子妃的身量做的,公主穿怕是不大合适。” “我的身量?”闻言,霍酒词稍稍惊诧,她并没给宁七娘量尺寸,如此说来,宁七娘是看出了她的身量,也是好本事了。 裴子渠仔细打量霍酒词,奇怪道:“我和五嫂嫂俩差不多高,肩宽腰身瞧着更是相差无几,你说,我为何不能穿?” 宁七娘被裴子渠的问话吓着,愈发紧张,颤声道:“回公主,公主与太子妃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说。”裴子渠皱起眉头,将霍酒词再次打量一边,上下左右,忽地,她的目光停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厉声道:“大胆,你放肆!” 她一吼,宁七娘赶忙俯下身,磕着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这下,霍酒词也反应过来了,拉着裴子渠哄道:“我让七娘按照你的身量再做一套便是。别皱眉头,皱眉头容易变老。” “哼。”裴子渠噘着嘴,又往霍酒词瞧了瞧,小声道:“我也想跟你一样大。”她低头看看自己,不悦地鼓起脸。 “……”霍酒词面上一热。她倒是知道几个法子,姑姑教过。“我,晓得几个法子。公主年纪还小,应该可以试试。” “当真?你快说啊。”听得有法子,裴子渠双眼一亮,急切道:“快教我快教我。”她丝毫不顾忌宁七娘在场,拉着霍酒词就问。 霍酒词好笑地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回宫再说,今日我还得做生意。” 经她一提醒,裴子渠这才记起今日的大事。“行吧,回宫再说。五嫂嫂,那你是要穿上它出去转一圈么?” “嗯。”霍酒词点头,近来,她被人提及的多,学她的人而已多,她穿上展示自然更好,何况这衣裳本就是她的身量,其他人大概不合身。 此刻,张别楼就站在门口,里头的人,他听得一清二楚,浑浊的目光登时亮了几分。 * 日升,道上人多,口口相传,大多都涌来了归云布庄。 伙计拿着新推出的火霞张开,至于一排蜡烛上头,火苗灼灼,却没能点着布匹。 众人惊叹,纷纷开始抢着买火霞。 见状,张别楼下楼,扬声道:“诸位,火霞与龙吟绡货量充足,你们不必着急抢购,千万注意安全,小心踩踏。今日,我们归云布庄推出一款新衣裳,也是今日的重头戏,玉雪踏梅。”说着,他往楼梯上一指。 众人顺着张别楼的手指看去。 只见霍酒词穿着玉雪踏梅从一楼与三楼直通的楼梯往下走。 张别楼侧过头,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很快,他面色如常,将一切情绪隐藏下去。“诸位,这套衣裳,也就是我们归云布庄新出的衣裳,名为玉雪踏梅,整体偏用雪如玉的料子,似玉似雪,裙下绣有层层梅花,走动间有如踏在梅花之上,而这腰带也大有讲究,用了芳华绸与珊瑚珠,飘则用了三种布料间隔制成,灵动仙气……” 霍酒词端着笑走下楼梯,心道,楼叔真会说。被他一说,她这身衣裳都高贵了,当然,他着话里话间也说出了宁七娘的厉害。 她暗自思量,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但显然不适合在庄重场合穿着,且适合春季到夏季之间的时间点,如今穿还是稍稍有点冷。 之前,她只做霓裳羽衣吸引人卖布匹,是为孙牟考虑,毕竟孙牟年纪大,做一件精品成衣耗时久,他吃不消,但归云布庄不同,绣娘和裁缝都有,能进行大量制作。 其次,她觉得,布庄可以根据日常,晚宴,居家,三个场合来制定衣裳。 霍酒词一穿,人美,衣裳美,相互映衬,众人纷纷赞叹。 “果然是好衣裳也要看人穿啊。” “确实如此。前几日桃夭布庄新出的金丝彩衣,就是看着觉得美,实际则不够灵动,兴许跟用料也有关系。” “那金丝彩衣只卖一件,说到底还是卖布料。” “太子妃穿这衣裳更美了,人也美,跟仙女似的。” “上回我在桃夭布庄买的布料,结果做出来的衣裳很是一般。” 那些议论声入耳,霍酒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大量定制衣裳,但得先试试。“请大家放心,这一次,我们归云布庄主动提供裁缝,凡是在我们店买布匹的,都可以在这里下单子做。与我身上这件玉雪踏梅一模一样的一共十件,先买先得,价格也会高一些。” 她一说,有钱人瞬间开始抢jsg号子。 * 午时。 裴知逸刚从刑部出来,他晓得今日归云布庄有事,特地抽出用饭的时间过来找霍酒词。他是想着,倘若那新衣裳卖得不好,他便找人买。 然后一到归云布庄,他根本挤不进去,从里到外都是人山人海。每人都在说玉雪踏梅做得有多美,说霍酒词有多聪明有多美。 他是听得很受用,奈何自己挤不进去,那也是很遭罪了。 他仰起头,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霍酒词,她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玉色长裙,长发高高盘起,配同色耳坠,露出修长的天鹅颈,尤为好看,尤为惹眼。 顿时,他心头不舒服了,她在众人面前打扮得这般好看,他醋。 那头,裴知逸起了小心思,这头,霍酒词站在三格楼梯上,她视野高,看着看着便看到了门外人群中的裴知逸。 见他板着脸,她开始冲他笑。 她一笑,众人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故意调笑。 “我说呢,太子妃在笑什么,原来是在同太子殿下笑。”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好事多磨,但也算圆满了。” “纪忱又被你们拉出来鞭尸了。” …… 众人好意让开了一点道,毕竟人多,再这么让也就一点儿,勉强能过一人。 裴知逸从狭小的道上穿过,楚兼沉脸拦着两侧的人,时刻准备拔剑,生怕有人有歹念。 见裴知逸过来,张别楼面上神情微妙,原本明亮的眸子倏地黯淡下去,犹如一个风华的年轻人一夜白头。 裴知逸大步行至霍酒词身前,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人美。” 布庄里排队买布的人多,轮到的在量尺寸,没轮到的只能看戏了,看俊男美女调情。 霍酒词柔柔地笑,走下楼梯道:“你怎么来了,来找我一道吃饭?” “不。”裴知逸直直盯着她,嘴角往下耷拉,“我是怕你被人抢走。” 他一说,看戏的人都笑了。 霍酒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又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周遭人多,不是在东宫。忽地,一阵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裴知逸皱眉,急忙将身上的披风解开裹住她,“下次找别人试穿衣裳。” 霍酒词撇嘴,但怎么说,在外面,她还是要给他面子的,“好,听你的,我下次不试穿了。你说让谁穿我就让谁穿,如何。” 裴知逸果断道:“让锦灵来。” “噗嗤”,霍酒词笑出声,裴知逸也算是了解裴子渠了,晓得裴子渠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好好好,听你的。” “饿了么,走,我们去用饭。”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79节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裴知逸揽过霍酒词离去。 路过张别楼身侧时,霍酒词正想交待两句,结果没等她开口,张别楼先开口了,“小姐尽管去,这里有老朽。” “有劳楼叔了。” *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马车,裴知逸率先坐下身,他扯着霍酒词不注意时伸手一拉,将她拉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霍酒词下意识便想起身,奈何裴知逸扣得紧,她动不了。 “你干嘛?”霍酒词拉开两人的间距,这姿势过于亲昵,她不大适应。 裴知逸一手箍着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往面前压,压着声音道:“你在这么多人面前穿得这般好看,我不开心。” “我下回就不穿了。”霍酒词哭笑不得。有时候,她还不晓得该怎么说他,说成熟也成熟,说孩子气也孩子气。 这时,有人推开了马车门。 “五哥哥,五嫂嫂,等等我,我也要同你们一起用饭。”话音刚落,一道俏丽的身影便闯了进来。 裴子渠进门,一看撞见两人的姿势瞬间明了,尴尬道:“我话都说了,现在还能出去么?” 霍酒词匆匆推开裴知逸,边整理衣衫边道:“没事,我们一道吃,多个人热闹。” 裴知逸神情自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多谢无嫂嫂成全。”裴子渠厚着脸皮坐下,她看了许多次霍酒词和裴知逸的相处,她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可天下间的男儿又不都是裴知逸这样的,再者,她也不是霍酒词这样的。 “吱呀吱呀”,马车慢悠悠地前行,一刻钟后到达醉香楼。 第92章 看一出戏 等菜期间, 裴知逸偏头对着霍酒词道:“饭后同我去个地方。” 霍酒词问:“去哪儿,做什么??” 裴知逸拎起茶壶给她倒茶,似乎有讨好的意思,“去府衙, 看场戏。” “看戏?”霍酒词被勾起了兴趣, 她转念一想,立马反应过来, “是探花郎薛浥的案子吧。”那晚他看的就是这案子的卷宗, 她见过。 “娘子就是聪明。”裴知逸一脸赞赏地瞧着她。 “酸死了酸死了。”裴子渠出声,她嘴上这么说, 心里倒是羡慕极了。 没一会儿,小二开始上菜。 裴子渠自顾自夹菜吃, 霍酒词想起这案子与裴知临有关,不由道:“你是不是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所以让人重审?” “嗯。”裴知逸点头, 顺手给霍酒词夹菜,“来,吃菜。” 裴子渠吃得不亦乐乎,见两人不说话了才道:“我听人说,今年的探花郎长得很俊。” 霍酒词笑, 揶揄道:“怎么,我们的锦灵公主对他起了心思?” “那倒没有。”裴子渠摇头,“只是听人提过, 却一回也没瞧见过, 正打算过几日去瞧瞧, 结果他惹上官司了。” “待会儿便能瞧见。”裴知逸望着裴子渠叹息, “你要真瞧上他也成, 胡公公会省事许多。日日给你找画像,他头都大了。” 裴子渠噘嘴道:“我也想嫁,奈何那些人就是入了不我的眼。”说着,她放下筷子,细长的柳眉往眉心隆起,“倘若我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不出半年,我一定同他和离。” 裴知逸皱眉,想想还是懒得管,毕竟女人的心思难猜。 * 未时正,郑殊重审探花郎薛浥谋害王府婢女连翘的案子,这案子特殊,加之薛浥多多少少有点名气,来府衙看的百姓很多。 裴知逸揽着霍酒词站在嘴前头,裴子渠则紧挨霍酒词。 “升堂!”郑殊肃然道。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泛黄囚服的年轻男子被拖了上来,长发凌乱,十分狼狈,囚服上有多处血迹,都已干涸,一瞧便是受过刑。 薛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白皙的面上惨白一片,许是多日没喝水的缘故,他的嘴唇干裂了,然而那双眸子却格外清亮坚毅。 裴知逸当即沉下脸,他看卷宗时便交代过,不得对薛浥动刑,竟然有人不听话。 “薛浥,一月初三那晚……”郑殊念起案情,一字一字,说得清晰。 “啊。”裴子渠侧头去看,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合她眼缘。没有缘由,就是合眼缘。“五嫂嫂,他长得真好看。” 霍酒词转头看向裴子渠,问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裴子渠理所当然道:“看着开心啊,难道你愿意天天对着一个丑人?” “……”霍酒词语塞,这,她也不晓得。纪忱和裴知逸都好看,但她也没有很在意自己的丈夫好不好看。一个好看却对她不好的男人,跟一个不好看却对她好的男人,她肯定选后者。 没等她说话,裴子渠开始自言自语,“可惜,是个杀人犯,不然,我还真想了解了解他。” 霍酒词一听这话便觉得有戏了,裴子渠和薛浥,公主与探花郎,听着挺般配的。“还没判呢。” 裴子渠伸手一指,“你看,人证物证都在,他逃不掉了。” “那也不一定。”霍酒词坚决道。 方才郑殊说的案子详情,她听得清清楚楚,起因是裴知临邀请薛浥等人去府里吟诗作对,期间,薛浥喝醉了,裴知临便让下人送他去客房休息,并且让自己的侍女连翘来伺候他,没想家丁刘三巡逻时听到了客房里的争执声,推门而入,正好撞见倒在地上的连翘,他吓了一跳,大声呼救,众人匆匆赶到现场,只见薛浥正扯住呼救的家丁,妄图杀人灭口。 人证自然是那家丁,物证便是薛浥指缝中的皮屑和血迹,所以薛浥百口莫辩。 前后听下来,霍酒词只觉薛浥不大容易脱罪。 她移动目光,转到坐在一旁的裴知临身上,裴知临沉着脸,似乎对此案很是上心。看到他,她便想起了夕鹭。自打他们成亲后,夕鹭便没来东宫与她见面。 “薛浥,事发经过可有遗漏?”郑殊问。 薛浥抬起头,目光冷冽,哑声道:“大人,晚生还是那句话,晚生没有杀人,当晚,晚生醉酒不省人事,醒来之后,只见连翘姑娘倒在地上,还没等晚生回神,那小厮便闯了进来,他说晚生杀人了,他报官,晚生想与他解释,便在这时,二皇子来了。” 郑殊冷声道:“薛浥,你若要证明自己没杀人便拿出证据来,jsg否则,空口无凭,本官无法相信你说的话。” “证据?”薛浥讥笑道,“我没有证据,天衣无缝的局,我哪来的证据。但晚生还是要说,晚生没有杀人,不管大人如何严刑拷打,晚上都没有杀人。人在做,天在看。” 霍酒词想,薛浥都被打到这份上了也不认罪,还坚持说自己无罪,多半是真没杀人,想来是裴知临有心陷害。她以前还不晓得裴知临究竟有多危险,今日算是见识了。 “冥顽不灵,来人,大刑伺候!”说罢,郑殊抽出竹筒里的签子正要扔下。 “且慢!”裴知逸出声阻止。 霍酒词不由松了口气,他可总算出声了。纵然她不晓得他要如何破案,但她觉着,他让自己来看戏,那定是有事发生。 对上裴知逸,郑殊面上突然一窒,下意识看了眼坐着的裴知临。 裴知临面色不变,对着裴知逸道:“五弟,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哦,我倒是忘了五弟的身份了,刑部如今由你掌管,确实该过来。” 郑殊起身离开位置,躬身对着裴知逸行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郑大人不必多礼。”裴知逸打断他,不快道:“孤前几日同你说过什么,切忌屈打成招。” 他一说,围观的百姓便沸腾了。 “就是啊,屈打成招像什么样子。” “屈打成招都是冤案。” “这探花郎来过我店里吃过阳春面,就是一书生,脾气有点拧,但绝不会对杀人,我见过他给乞丐扔银子。” “说不定是被人陷害的。” …… 裴子渠靠近霍酒词,小声道:“五嫂嫂,五哥哥这是要为探花郎翻案?” 霍酒词紧紧盯着裴知逸,“嗯。” “原来他真是被冤枉的,真是可怜。”裴子渠感叹一句,心头对薛浥多了份同情。 百姓起哄,郑殊面上微沉,妥协道:“殿下说的是,老臣一定让他心甘情愿认罪。” “郑大人继续审案吧。”裴知逸立在堂中,身姿如松,颀长挺拔,“这案子疑点重重,孤想当一回薛浥的状师,郑大人可同意?” 他神情虽淡,言语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犹如层层巨浪推来,叫人喘不过气。 郑殊忙不迭道:“老臣同意。”说完,他重新回到案前,神色凝重。 万万没想到裴知逸会现身,还说要当他的讼师,薛浥情绪激动,却又十分克制,“薛浥先行谢过殿下。” 裴知逸走近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薛浥,你且与我详细说说当晚的事。” “是。”薛浥费力地点点头,“那晚,晚生的几位同窗好友邀晚生去二皇子家里做客,晚生起初是不愿去的,奈何架不住的好友的轮番劝说,被强行拉了去。殿下应该清楚,晚生并不喜欢巴结人,本想着,喝一杯清酒,意思意思就走,没想这一杯酒下去,晚生便不省人事。” 裴知逸专注听着薛浥的话,并不言语。 薛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酒有没有问题,晚生不晓得,但晚生自认酒量还行,从未有过一杯倒的经历。之后,晚生在王府客房醒来,只见连翘姑娘倒在了床榻前,她脖子里有掐痕,双眼圆睁,模样有些吓人,晚生吓了一跳,起身去试探她的呼吸,一试便愣住了,这时,刘三破门而入,看着连翘姑娘说晚生杀人了,要报官,晚生便想拉他解释,不料步履虚浮,跌了一脚正好将他扑倒在地,这一幕恰好被二皇子等人撞见。殿下,晚生可以发誓,晚生没有杀人。” “嗯,孤信你。”裴知逸沉吟。 “薛探花,照你如此说来,是本王在陷害你了?”一直沉默的裴知临冷不丁开口,“那晚,你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本王也没强留,只客气了一句,让你喝一杯再走。那酒是烈性酒,普通人受不住,一杯倒,你酒量一般,醉了也情有可原不是么?之后,我让家丁扶你去客房休息,并让连翘留在房内仔细照看你,结果你见色起意。连翘虽是侍女,却也是个烈女子,必定不肯从你,所以这才有了刘三听得你们争执的事。你强迫不成失手杀人,是不是?连翘自小伺候我,岂能容你随意杀害,今日我必要为她讨回公道。” 薛浥急急摇头,艰涩道:“二皇子,晚生可以对天发誓,晚生没有调戏连翘姑娘,更没有杀害她。” 第93章 巧妙翻案 “老臣定会查清真相, 给二皇子一个交代。”说罢,郑殊扯起嗓子,大声道:“来人,带证人刘三。” 随后, 王府家丁刘三被带了上来。 刘三缩着身子, 低头跪下身。“小人刘三,拜见大人。” 郑殊问:“刘三, 你当晚瞧见了什么, 一五一十道来,若有半句虚言, 本官必叫你尝尝皮肉之苦。” “是,是。”刘三颤声道:“小人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当晚是小人巡夜, 路过客房时,小人听见其中一间客房里有争执声, 还有女人的叫喊声, 觉着奇怪便打算去瞧一瞧,待小人走近了,女人的叫声便小了,小人顿觉不妙,情急之下猛地推开房门, 连翘倒在地上,一看便是死了的模样,而探花郎正看着自己的手。屋里就他们俩, 不是探花郎杀的, 还能是谁。” “欲加之罪。”薛浥冷哼, 似是不屑。 “嗯。”郑殊摸着胡子点头, 对着裴知逸道:“殿下可有听出其中的疑点?倘若没有, 便再听听仵作之言。” 裴知逸收回落在刘三身上的视线,淡淡道:“暂时没有,郑大人,传仵作吧。” 薛浥这回儿倒是精神了些,面上少了方才那股颓废劲儿。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80节 没一会儿,仵作陈忠来了,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两鬓花白,面相沉稳。 裴知逸看向陈忠,厉声道:“陈忠,你做仵作已有二十余年,也是刑部的老人了,经验老道,难得出差错,是不是?” 陈忠答道:“回殿下,草民不敢说自己从未犯过错,只敢说自己极少犯错。” “好。”裴知逸挑起眉梢,走近陈冲道:“那你来说说那日验尸的结果。” “是。”陈忠应道,“连翘死前头衣襟凌乱,长发散开,该是做过一番挣扎,却并无被侵害的迹象,唯一一处伤便是脖子处的掐痕,死者面部呈紫青色,眼珠外突,眼睑细微出血,是为窒息而亡。草民还看过,薛探花的指甲中有少量皮屑与血迹,与死者脖子处的擦伤相吻合。” 裴知逸一边听着陈忠的话,一边算着天象。 裴知逸不说话,郑殊便道:“殿下,此案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杀人者就是探花薛浥。” 裴知逸摇摇头,冷声道:“郑大人,事关人命,丝毫不得马虎。薛探花他有官职在身,无故杀人是不用赔上性命,按律,该除去官职,不得再录用,另,杖责五十,关押三年。这哪一件都不是小事。” 郑殊愣了愣,嘀咕道:“可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物证确实都在,但他们并不足以证明是薛探花杀了人。”裴知逸扬声,每一字都说得掷地有声。 郑殊说不出话,又不敢再看裴知临,神情微妙。 霍酒词站在人堆中,默然瞧着裴知逸,她觉得,他在外头跟在自己身边的模样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裴子渠笑了,靠近霍酒词开玩笑,“五嫂嫂,五哥哥正经的样子真好看,是不是?” 霍酒词娇俏地瞪了她一眼,没接话。 裴知逸踱了几步,转向刘三道:“刘三,孤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否则郑大人便要叫你吃板子。” “是,殿下请问。”刘三低着头,怕得咽了口口水,“草,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知逸道:“你再说说,你在巡夜时听到了什么声音?” 刘三捏紧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道:“回殿下,草民路过客房时,听到一阵争执声,当时,草民,草民离得太远,没听清楚谁是谁。” 裴知逸再近一步,又问:“后来你说自己走近了,连翘的声音也小了,几乎听不着,是不是?” 刘三迟疑片刻,出声却很果断,“是。” “既然你走近了,那也该听见薛探花的声音,他当时说了什么?是强迫连翘,还是说要杀她?”裴知逸再问。 刘三张着口,呼吸微乱,断断续续道:“应该没有,对,没有,探花郎当时没说话。” 刘三这慌张的模样,裴知逸心头便有数了,“你方才说,自己破门而入时,连翘已躺在地上,看模样是死了的,而薛探花正看着自己的手,所以你并没亲眼瞧见薛探花杀人。” “这……”刘三不住地急促呼吸着,似乎在思索裴知逸的话,又抬头看了眼裴知临,“是,小人的确没亲眼看见探花郎杀人。” 裴知逸俯下身,放缓声音道:“当时薛探花手上可有东西,比如刀?” 刘三摇头jsg,“没有。” 裴知逸瞥了眼抬眸望这边看来的薛浥,故意思索片刻,等刘三望他了才道:“他可有带手饰,比如镯子,或是扳指之类的东西,你好好想想。” “没有。”刘三肯定道。 裴知逸追问:“你肯定?” 刘三使劲点头,“小人肯定,他拉过小人的手,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郑殊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他虽没看见薛探花杀人,可屋子就薛探花和连翘两人,且薛浥的指甲缝里有连翘的皮屑,这又作何解释?” 裴知逸转过身,正对郑殊,“郑大人,你为官多年,办案经验应该比孤丰富许多,怎么连这点都想不通。很简单,有人掐死了连翘,再用薛探花的指节摸了连翘的脖子,他逃了,屋子里自然只有薛探花与连翘两人。” 郑殊哑口,也不晓得说什么反驳。 “郑大人,倘若你以这样的人证物证断定薛浥杀人,未免眠太草率了。”裴知逸沉下声,气势迫人,“这么急急定案,莫非是因为连翘是二皇子的奴婢?” “殿下,话不能乱说,老臣一向忠于朝廷,绝不会冤枉任何人。”郑殊面露不悦,说话都急躁了几分。 此时,裴知临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五弟,你这是何意?” “说到冤枉两字,孤问一句,郑大人,你当真没冤枉薛探花?”裴知逸看了外头的天色,开始引郑殊说话。 郑殊还真被气着了,正色道:“殿下,老臣断案十余载,惩奸除恶,从未出现过冤案,老天可都看在眼里……”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下,不知从何时起,外头的天色黑了,乌云密布。 这一声惊雷响的很是及时,郑殊的脸顿时绿了。 见状,围观群众又开始议论。 “你们说,这算不算老天爷亲自打脸?” “原本今日还是晴天,一下子就乌云密布了,说来也是奇怪,难道今天这案子真是冤案不成。” “一定是冤案,事出反常必有妖。” “看样子是郑大人判错了。” …… 听得他们的话,郑殊脸上快挂不住了,有些心慌。他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了下去,“肃静!肃静!” 裴知逸笑道:“郑大人,老天似乎不认你的话,可见……”后头的话,他没说。 郑殊不服,又道:“刚刚那雷声一定是巧合,老天要真这么灵验,便再打一声惊雷,证明此案确实有冤情。” 他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直直打在郑殊的脸上。 郑殊连忙闭上嘴,不敢置信地看向外头。 这一下,百姓的议论声更响了。 “老天爷显灵了,此案真的有冤情啊。” “郑大人是不是怕二皇子啊。” “应该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怕该是不怕二皇子的。” …… 裴子渠崇拜地望着裴知逸,激动道:“五嫂嫂,这老天爷显灵是真的么?我怎么有点不信,平日里,我去庙里求老天爷赐一段姻缘,它理都不理我,怎么今日一遇到冤案它就打雷了。” 霍酒词但笑不语,她倒是想起一件事。裴知逸说自己会算命,会算命应该也会看天象。只是,她没想到他能算到这个程度,真是个奇才。 裴知逸直起身道:“郑大人,打雷了,你怎么说?” 郑殊没说话,脸色愈发难看。 裴知临道:“五弟,为兄知道你精通天象之术,不必玩什么老天显灵这一套,你若想为薛探花翻案,还请拿出证据来。” “二哥太高看我了,我只会看相算命,对于天象之术还真说不上精通,再者,更不可能算得这么精准。薛探花有冤,老天爷看不入眼而已。至于你说的证据,我有。”裴知逸负手,命令一侧的官差道:“将连翘的尸体抬过来。” 不多时,官差抬着盖着白布的尸体过来,毕竟是尸体,即便做了处理,味道还是大。 围观群众惊呼,全都捂住了嘴。 裴知逸看向刘忠,“刘忠,你当时可是检查仔细了?确定自己没遗漏?” 仵作道:“草民敢肯定,没有。” 裴知逸掀开白布,指着连翘脖子里指印,示意刘忠看过来,“尸体死后血流不通,指印反而越来越清晰了。孤问你,这食指根部为何有一处印子更深些?” 仵作凑上前,仔细一瞧,傻眼了,“这……” 裴知逸加重声音,“说不上来?” “草民,草民……当时,天色昏暗,草民……”仵作没说几句,额际已流出汗。 “这处印子比其他地方深,显然是有东西在,比皮肤还要硬的东西,又在指跟处,通常来说,是扳指。”说罢,裴知逸拿起薛浥的手高高举起,“郑大人,薛浥探花家境贫寒,根本带不起扳指,而且刘三方才也说了,那晚薛探花手上并无任何东西。” 薛浥一脸惊喜,感激地望着裴知逸。他本以为自己今日要死了,谁料裴知逸替他翻了案。 裴知临暗自咬牙。 “郑大人。”裴知逸放下薛浥的手,大步行至公案桌,轻轻将手搭了上去,“这案子的人证没看到薛浥探花杀人,物证也不对。” 郑殊反驳不了,只能顺着裴知逸道:“对,殿下说得对。” 随后,裴知逸侧身睨向裴知临,“二哥,当晚赴宴的人当中,应该有带扳指的人吧,据我所知就有两位。” 裴知临做出恍然的模样,起身道:“多谢五弟,不然我可要冤枉薛探花了,朝廷便会损失一名栋梁。” 郑殊拿起惊堂木拍下,不情不愿道:“薛浥无罪,当堂释放。” 他一说,官差立马解开薛浥手上的枷锁。 待裴知逸走近,薛浥颤巍巍地站起,又跪颤巍巍地跪下,一字一字道:“晚生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 “薛探花不必如此,快请起。孤既掌管刑部,理应为百姓伸冤。”裴知逸小心扶起薛浥。他救他也并非是救他,还想趁此机会将裴知临的人弄出刑部。之前没抓着他们的把柄,这次倒是让他抓住了。 薛浥起身,恳切道:“殿下尽责,是百姓之福。” 裴知逸偏头,裴知临已经离去了,他转身对上郑殊,“郑大人,今日若非有孤在,你定会酿成大错。关于这案子,你自己去同父皇说吧。” 郑殊面如菜色,低声应道:“是。” “还有你。”裴知逸走了两步在瑟瑟发抖的刘忠身前站定,“从今日起,革除刘忠的仵作之职。” 仵作俯下身,失声道:“殿下!” 没等裴知逸走近,刘三已经颤得不行了,直接尿了一裤子。 然而裴知逸却没看他,径自走向霍酒词,柔声道:“小医仙,我们回宫吧。” “嗯。”霍酒词点头。 “殿下英明” “殿下英明” “殿下英明”…… 两人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出了府衙。 第94章 大结局 裴子渠目不转睛地瞧着薛浥, 等他从身侧走过时,她的目光便粘住了,略一思索,她偷偷跟了上去。 这头, 裴知逸与霍酒词一道上了马车, 楚兼做马夫。 两人紧挨着,裴知逸道:“怎么样, 我算得准不准?” 他一脸得意, 嘴角上扬,那样子就好像在说, “快夸夸我”。 霍酒词哭笑不得,他在人前和在她面前确实是两个样。但他方才在公堂上的表现也确实厉害, 算得太准了。她还听见百姓中有人说他是活神仙,下凡渡劫来了。 通房文里当正妻 第81节 “你好生厉害啊。” 听得她的夸奖, 裴知逸的笑顿时扯得更开, 开得即将满出来,“那是自然,我的算法本事在道观里可是一等一的,你要不要试试,报个生辰八字给我。” 霍酒词迟疑, 摇头道:“不用,我并不想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那样就没惊喜了。”如今的日子, 她过得很开心, 日后是日后的事。 “嗯, 听你的。”裴知逸深深地看着霍酒词, 她不想算, 他也不会强迫。其实他还挺想算她的命,想知道她何时会生病,何时会有灾,有的话,他可以替她挡。 自然,没有最好。 霍酒词想起裴知临和薛浥便道:“接下来的事你不管了?” “我可是太子,什么事都要我做,那还养他们做什么,吃干饭么。”裴知逸伸手将她带入怀中,沉声道:“再者,那晚的事距今天太久了,要验那酒也没的验,想证明是二哥下的手很难,他只会摘得干干净净,但杀人凶手应该能找到。” 霍酒词安静地伏在裴知逸怀中,暗暗担心夕鹭,裴知临这般阴险,夕鹭嫁过去之后真的过得好么。快一月了,她不来瞧她,也没个信给她。 她想,再过几日,夕鹭还不来信,她便主动去王府看她。 “你觉得薛浥这人如何,我看锦灵对他有点意思。” “锦灵对他有意思?”裴知逸接了一句,言语间似乎有些诧异,“薛浥人品不错,为人也正派,就是有点子清高。偶尔说话也不好听,容易得罪人。” “他年轻,又是寒门子弟,如此性子jsg也说得过去。”霍酒词思量着,裴子渠看画像也看了几百张了,要是真心喜欢倒是可以一试,若是一时兴起,那还是算了,薛浥绝不会同她过家家。 霍酒词自顾自想着,裴知逸却说:“今日我救了他,往后他纵然不站队也会记得我的恩情,十分忠心不说,八分一定拿得出手。” 闻言,霍酒词错愕地眨了眨眼。两人成亲这么久,裴知逸还从未与她说过官场上的事,她抬头看他,忽觉陌生,又觉得他该是这样的。能当上太子的,将来要做皇帝的,哪个会是白纸。 如此,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被裴知临设计陷害。 “原来你也会算计人啊。”霍酒词扒拉着裴知逸的衣衫玩弄,扯开又合上,扯开又合上,“那郑大人是二哥的人吧,所以你让他去找父皇,想让父皇贬他,是不是?” “小医仙真聪明。”裴知逸沉吟,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我发誓,算计谁都不会算计你,不过……”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哑声道:“有一件事上除外。” 霍酒词一瞧他的眸子便晓得他在说什么,她红着脸捶他,骂道:“登徒子。” “我不止算法厉害,剑法道法也厉害,还有……”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其他地方也厉害。” 没等霍酒词开口再骂,他飞快封住了她的唇。 “唔。” …… 楚兼:“……”自觉拿出塞子塞进耳朵。 * 夕阳西下,马车缓缓驶过,碾碎一地金光。 楚兼独自赶着马车,目视前方,默然欣赏前头的落日。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住。楚兼耳中还带着耳塞,没取下,他人是带了耳塞,但感觉没丢,里头的情况,他还是晓得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男女之情究竟孙牟东西,为何会叫人情不自禁。 可惜,他这辈子没机会经历,这辈子,他只为保护裴知逸而活。 “吱呀。” 没一会儿,车门被打开,裴知逸抱着霍酒词走下马车。 霍酒词将脸埋在裴知逸怀中,丁点也不敢往外头瞧,尤其是楚兼的脸。她都不晓得他是憋久了还是生性孟浪,竟在马车里调戏她。楚兼在外头,她自然不敢出声,谁知他越来越过火。 念及方才的荒唐,她又羞又起,张嘴咬了他的耳朵一口。 这个厚脸皮的混蛋。 “嘶!”裴知逸倒吸一口冷气,装出一副求饶的模样道:“轻点轻点,耳朵要被你咬断了。” “你下次再乱来,我就饿你半年。”霍酒词使劲揪着裴知逸的衣领,狠狠瞪他。奈何她嗓子软,说出来的话毫无威慑力,更像是在撒娇。 裴知逸掀唇笑开,俏皮道:“再饿我半年,吃苦的肯定是你。” “你再说!”霍酒词咬牙,每回这事上她总吃亏,恼人。“今晚去别地睡!” 见她是真生气了,裴知逸急忙闭嘴。“不说了不说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娘子莫气,为夫下回再也不敢了。” 他嘴上在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的样子。 霍酒词在心里谋划,非要叫他吃点败仗才行。 * 近来,归云布庄的生意愈发红火,宁七娘忙着做那十件玉雪踏梅,整个绣坊的绣娘和布庄里的裁缝师傅都在配合她。 这一弄,宁七娘的名头也算是打响了,往后即便不在归云布庄也有地方去。 桃夭布庄的人流全被吸来了这里,王约素气得一天没吃饭,逮着机会就骂画眉没用,画眉不敢还最,只能任她骂。 这天,霍酒词来了归云布庄,独自一人在屋内算账。 算着算着,她脑子浮出一句话。裴知逸同她说过,薛浥是个人才,裴知临得不到便想毁了他。 她想,自己该帮他。朝中许多大臣都还未站队,而这些人便是他们的机会。 “小姐在想什么?”张别楼进门。 “啊?”被张别楼一喊,霍酒词便回了神,“我在想薛探花的案子。”不知为何,在张别楼面前,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薛探花的案子,老朽听过。这几日街坊邻居都在谈,殿下不是已经破案了么,小姐还担心什么?” 霍酒词放下手中的毫笔,低声道:“我在想,究竟是谁杀了连翘姑娘,当晚王府里带扳指的有三个,其次,王府里的人一定有问题,起码那杯酒肯定有问题。” 张别楼若有所思地瞧着霍酒词,提醒道:“小姐忘了一件事,少主这辈子帮助过的人很多,说不定,其中就有二皇子亲近的人。” 经他提醒,霍酒词倒是记起一件事来。“那是哥哥的东西,我怎么能用他的恩情来办自己的事。” 张别楼上前,对着霍酒词道:“不管小姐做什么,少主都会同意。当初,他将卫家的产业和账本交给小姐,就是希望小姐能随心所欲地活着,想做什么做什么。” 霍酒词垂下眸子,心满覆满愧疚。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欠哥哥的。 张别楼在霍酒词身旁坐下身,语重心长道:“小姐记住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中切忌想太多。往后,小姐当上皇后亦该如此。” 霍酒词默念着张别楼的话,没出声。她接手账本的那天便晓得,有它,裴知逸的路会好走许多,但她从未想过用它。 一来,她不想欠人情,哪怕他是卫焚朝;二来,不是自己的东西,她总觉得不该用。 张别楼站起身,主动拿了机关墙后的册子放在霍酒词面前。“其实少主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住小姐,那个时候,小姐在侯府里的事他都知晓,却只管看小姐的笑话。小姐就当,这是少主对你的亏欠吧。”说罢,他起身离开。 “哐当”,房门合上,屋内静悄悄的。 霍酒词讷讷地盯着面前的册子。 思量一番。 终于,她翻开了账本,上头都是名字,来龙去脉都有,其中还有不少朝中大臣。 * 隔日,霍酒词找了王府的管家。 那管家看到卫焚朝的印鉴,恍然想起自己初来帝都时的落魄,饿得快要死了,是卫焚朝救了他。 念起恩情,他便当晚发生的事告诉了霍酒词,但他早已经将证据处理了。 夜里,霍酒词回到东宫,裴知逸还在刑部。 刚一进门,她就瞧见夕鹭坐在正厅里。比起之前,夕鹭的脸要圆润些,看样子,她过得还不错。 “姐姐。”夕鹭笑着喊人。 “夕鹭,好久不见。”霍酒词坐下身,直直望着夕鹭,“我本来想着,你再不来找我,我就去王府找你,没想你今日来了。可是有事?” 夕鹭直截了当道:“姐姐,连翘的事殿下并不知情,那晚他忙着招呼宾客,来的人也多,他不能事事都顾及到。连翘是伺候了他十几年的婢女,他也是心急为讨公道,并没有执意要害薛探花。如今,太子殿下掌管刑部,应该不会借此,做文章吧?” “……”夕鹭一说,霍酒词的脸立马暗了几分。这一下,她真佩服裴知临,也不知道他给夕鹭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几日不见,夕鹭的心就大变样了。 之前几次都是裴知临先动手,裴知逸反击,这次也一样,明明是裴知临咎由自取。 “夕鹭,我不会帮你同殿下求情,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杀人有罪,从犯也有罪。” 闻言,夕鹭低下头,神色黯然。今日是她自己要来的。她知道那晚的一切,原本事情是成了的,谁料老天有眼,裴知逸为薛浥翻了案。她以为裴知逸要借此对付裴知临,这才来求霍酒词。 霍酒词叹息一声,拉着夕鹭的手道:“你别插手他的事,倘若他什么都没做,我相信,殿下不会主动对付他的。但他若是主动招惹,殿下也不会放过他。” 夕鹭抬起浸水的眸子,低声道:“姐姐,我怀孕了。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霍酒词愣住,她沉思良久,无奈道:“你不该来求我,应该回去劝他,不属于他的东西再怎么争都没用,说不定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嗯,我知道了。”霍酒词的话说得清晰明了,态度也坚决,夕鹭便明白了,多说无益,“姐姐,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霍酒词没留夕鹭,因为她知道,两人之间已有隔阂,再不是从前同甘共苦的姐妹。 * 翌日。 霍酒词约了裴知临在郊区见面,张别楼在凉亭外候着,楚兼则是在暗中候着。 裴知临神情淡淡的,并不热络。“弟妹,你约我可是有事要说?”近日,许多大臣明确拒绝了他,还有,原本站在他这边的几位大臣忽然之前成了中立派。 一来二去的,他身后的人顿时少了大半。 “我有二哥给薛探花下药的证据。”霍酒词直言道。 裴知临面色不变,镇定地摇着折扇道:“我不明白弟妹的意思,下药,什么下药,我何时下过药。” “二哥,我能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倘若我将这证据交给刑jsg部,二哥可是从犯,自然,二哥可以将过错全都推到下人头上,自己依旧清清白白。不过,这事若是落在父皇耳中,父皇还能同以前一样对二哥么?” 手上动作一停,裴知临拉平嘴角,眸中神色旋即一深。 见状,张别楼进入凉亭,狠厉地盯着裴知临。 他一来,裴知临便收敛了身上的杀气,淡淡道:“弟妹,你究竟想说什么,今日让我过来,应该不是单单为了说这件事吧。” “确实,我要说的事不止如此。我还想告诉二哥,太尉大人,丞相大人,还有大将军等人,他们几个,永远都不会站队二哥。” 裴知临不语,眉心紧拧。他并无兵权在手,唯一能与裴知逸抗衡的,便是朝中支持他的大臣。 倘若连这些都没有了,他拿什么跟裴知逸争。 见状,霍酒词继续道:“二哥,殿下他不怕跟人争,因为他是天定的太子。大哥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凡人斗不过天,不是你的东西,再怎么争都不会是你的,最后,你执意要争,兴许会付出性命。” “你什么意思?”裴知临脱口道,声音骤冷。 “二哥觉得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霍酒词也不明说,起身道:“夕鹭怀孕了,还请二哥多为她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