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节 ?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作者:饮鹤觞 文案: 灵气复苏后,世界爆炸了。 燕遥知从废墟里爬出来,发现自己铜皮铁骨肤色惨白天然无痕修仙妆,还自带棺材,成了一只能走能跳会思考的僵尸。 这倒也没什么,能活着就不错了。 唯一的问题是—— 所有生物都被炸个一干二净,没人可以给他提供稳定的口粮。 好饿qwq。 很快地,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又出现了新的人类,新的族群,但同时他也发现,从灵气爆炸中活下来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 三万年前的人族a挖出冰川底下的老怪物,企图通过它得到长生,于是全族gg,世界重启。 两万年前的人族b试图前往深海,在沉睡的海王床头蹦迪,随即再次惨遭灭世。 一万年前的人族c四处挖坑,无意中发现深埋地心的巨人,手贱将其唤醒…… 燕遥知蹲在山头,默默注视着把自己从陵墓里刨出来的人族d。 “在你们重新发展到现代社会,制造出冰箱空调wifi之前,千万不要再继续作死去撩拨那些从灵气爆炸后活到现在的老怪物了行不行啊!!!” “一个一个干掉的话很麻烦的。”燕遥知惆怅地说。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遥知 ┃ 配角: ┃ 其它: 一话简介:为了能舒服地摆烂而努力奋斗! 立意: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丰子恺 第1章 挨饿的第一天 清晨的薄光底下升起一层淡白的雾气,兽皮与草石堆积成模样粗犷的房屋三两并联,团团地围出来一个偌大的聚落,在最边缘的,挨着漆黑色森林的地方堆满了荆棘和石块,手执长矛,背着木弓的男女懒洋洋地巡守着。 “不晓得这回狩猎队的收成咋样,马上就要入冬了,冬前给祖神的祭祀可不能含糊。”一个脸上用赤色的颜料画出弯月一样痕迹的健硕女人把长矛轻松插在地里,循着她的目光去往部落的更前方,热烈哄闹的人声一下子爆炸开了。 “让一让,让一......哎哟!” 在拥挤而喧闹的人群里,若木无比后悔自己选了这个时候出门,他个子不高,抬眼只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胳肢窝和垂落在人们胸膛上的兽牙项链,他的喊声很轻易就被人们谈论猎物的声响给盖过去,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穿梭——然而他身后那个巨大的布囊无疑为他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难度。 若木自觉已经足够小心,但就在他艰难地逆着人群前进的时候,还是被斜边上冲出来的一个人撞翻在地,他手里抱着的陶盆飞了出去,背后那个不知打了多少补丁,花里胡哨的大布囊将他整个人都带得仰面翻在地上,怎么也没法爬起来:“救......”他四脚朝天的滑稽模样惹来人群里一阵哄笑声,却也成功让忙碌的人流避开一块空地。 方才将他撞翻的那人是个健壮高大的男人,赤着上身,肩上扛了两头血糊糊的野兽,高高地叠在一起,打眼瞧去,像尊铁塔似的,肌肉夸张虬结,泛着蜜褐的光。 男人将肩上的猎物往旁边一放,轻而易举地把若木和他沉甸甸的布囊抓起来:“真是对不住,若木祭司,狩猎队这次带回来的猎物太多,不能在外头久放,我刚刚就走着急了些,没注意就撞到你了。” 他比若木足足高了半个身子,面容生得不算好看,但透着一股憨实,叫人不好苛责。 若木勉强站稳,一面寻找自己甩飞出去的陶盆,一面摆手:“没事的阿虎,也怪我,不该拖拉太久才出门,要是我能早点把东西收拾好了,就不会刚好跟狩猎队撞上了。” 阿虎问他:“你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呀,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人群挤挤挨挨,弥漫着生腥兽肉的古怪气味,还夹杂着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地上的尘土被血水淹湿变成黑褐的泥浆,又被一双双部落民的脚掌踩平踏实,有人帮若木从人堆里救出他的陶盆,他着急地匆匆检查过一遍陶盆里的种子和泥土,确定没缺什么少什么,才松下来一口气,回答阿虎的疑问。 “阿年长老叫我去带一个新祭司学徒。”若木小心地把陶盆护在怀里,“就是那个叫做‘燕’的。” “燕?”阿虎憨厚的脸上,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怎、怎么了吗?”若木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一个月前才通过考核,顺利成为祭司,用他爷爷的话形容起来就是:一棵嫩生生的小苗苗,经不起事。 阿虎抬起蒲扇一样的大掌挠挠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燕的家应该是在另一个方向才对啊。”他朝着人群外的某个方向指了指,“就在黑木林旁边的小山上头,那儿除了燕和赤丹,就没别的人愿意住了。” “啊?”若木整个人呆住,“可是爷爷给我的住址明明......” 阿虎把猎物重新扛起来:“可能是阿年长老年纪大了,记错了?燕很早之前就住在山上了。” 若木只能带着自己的家当艰难转身,等他终于挤到人群边缘的时候,已经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胸口的麻布踉踉跄跄继续往外挤:“让一让,让......” 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这下子他完全喘不上来气了,背后的布囊死死压着,几乎看不见下头的人是死是活,若木的脑袋嗡嗡乱响,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他奋力地挪动手指,从压在胸下的陶盆边缘抠出一颗草籽,淡淡的绿光一闪,草籽膨胀起来,抽出新芽。 而还没等它长成,若木就感觉自己身上一轻,被挤压的肺里也瞬间松快了来。 “你还好吗?” 他听见许多人慌乱关心的声音。 “哎呀,咋是若木小子?” “这孩子打小就迷迷糊糊的,都当上祭司了怎么还这么冒失?”来人一边念叨,一边把若木扶起来。 脑瓜晕乎的若木不禁有些脸红,他连连摆手:“我没事......没事的......” 怀里的陶盆还在。 若木的心落下来半截,手往背上一摸,却是空荡荡,他瞬间又清醒了许多:“我的包裹!” 那包裹里头可是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啊! “别急,燕给你拿着呢。” “哦哦,谢谢婶子。”若木依旧慌忙地寻找,“诶?!燕?!” 他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燕在哪儿?” 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的婶子往他后脑上猛拍一巴掌:“瞎转什么,人在那儿呢。”婶子的臂膀并不纤细,太阳烤出来的焦褐臂膀十分结实,拴着一圈兽齿,还落了些已经晒干的血痕,她抬手往人群的边缘一指。 若木抬眼,先是看见自己那个过分臃肿的包裹从围绕自己的人群后边漏出些许,他心下大定,先向周围的人道了谢,才抬脚继续往外头走。 众人友善地笑笑,好心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还有人半是打趣地喊:“若木祭司,您这小身板就别往人堆里挤了,挤出个万一,以后咱们伤了病了,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药。” 若木老脸更红,只能行行行好好好地赔着笑,比他最起码也高出去一个头的部落民们慢慢让开,若木看见自己的布囊缓缓露出了模样——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没落上太多的灰浆。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一只极其苍白的手,正轻轻地扶在布囊上头。 那只手五指修长,指甲是不寻常的深黑,手腕相较于其他部落民而言显得十分纤细,挂着串粗糙的小石子编成的手链,再往上,却是严严实实地被一截灰扑扑的麻布给遮了起来。 若木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 “燕”站在那里,穿得很严实,衣领高高地遮到下巴,衣摆长长拖在地上,整个人就只露出一个脑袋,还有那只过分苍白的手。 因为此地气候炎热,所以部落里的人大多爱打赤膊,头发要么扎起来,要么干脆剃了。 但“燕”不一样。 他有一头略微卷曲的,漆黑的及肩发,松松地落在两颊,衬着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双同样颜色深沉的眼睛,就更显得他与众人格格不入,还带着一股子病恹恹的厌世气息,哪怕身处哄闹的人群里,也只是更加能彰显他的孤僻和冷漠。 “祭司。”燕遥知不明白为什么若木为什么满脸呆傻地盯着自己,难不成是被吓到了? 不应该呀。 为了出这一趟门,他可是特意选了件能把自己从头罩到脚的袍子,尽可能地避免自己因为肤色太不合群而引人瞩目。 而且也没用用红眼睛瞪他。 燕遥知眨了两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因为长时间处于难以果腹的状态而饿红了眼。 更没有露出尖牙恐吓他。 燕遥知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口中过于尖长的犬齿,沉默着与若木对视片刻,然后小心地,把手从身旁的布囊上面拿开,藏进宽大的袖子里。 若木顿时就感觉眼前这人身上的孤僻感更重了:“你就是燕吧,你好,我叫若木,以jsg后就是你的导师了。” 不知怎地,若木总觉得有股凉气悠悠地从“燕”身上飘过来,让自己忍不住打颤,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拿出了自己最和善友好的笑脸:“是阿年长老叫我来带你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嗯。”燕遥知点点头,“我知道,他先前跟我提过,我叫燕遥知,导师好。” 燕遥知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低沉懒散,暮气十足,并不刺耳,只是总让人觉得没什么精神,若木又无端端地打了个哆嗦,他有些不自在地把布囊重新背上:“原来是三个字的名字?很少见啊,是谁起的呀?” 他试图开个话头,好让气氛不那么沉默尴尬。 然而燕遥知沉默了很久,直到若木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应该是我的母亲起的吧。”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每每尝试回想,只能忆起大爆炸时充斥天地寰宇的强烈白光,还有无穷尽的黑暗,与折磨他至今的强烈饥饿感。 燕遥知微微抬起眼皮去看走在自己身旁的若木。 这就是小阿年常常挂在嘴边的孙子? 他只略微一扫,便收回了目光。 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而且......似乎还把自己当个孩子对待。 燕遥知垂下头,在心底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地揉着自己已经空了很多年的肚子,两颗尖牙几乎快要从口腔里弹出来了。 对着这样憨的储备粮,实在是不太好意思下嘴啊。 第2章 挨饿的第二天 作为一只僵尸,燕遥知并不是很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 那些鲜活的生命对他而言无疑是有着一股十足魔性的吸引力,然而哪怕在灵气爆炸之前,燕遥知也对饮用人血十分抗拒。 他出生的那个年代大体算是和平安宁,哪怕后来灵气复苏,也仅仅只是造成了局部的动荡,很快就被国家平定下来。 燕遥知的家庭还算富裕,在他觉醒成为僵尸之前,也曾有过一份体面的工作,然而后来考虑到他自身的特殊性以及对活人的攻击性,他不得不辞去原本的工作,依照安排去一家医院看守停尸房。 不过这对于他而言也挺不错的,起码在一堆尸体中间,他不会有冲上去啃咬他们的冲动,而且还能在工资之外从血库里领取一份补贴,免了许多麻烦。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能躺平了过下半辈子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爆炸了。 “这......这就是你住的地方?”若木的声音微微颤抖。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节 把燕遥知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抬起头,在两人的跟前出现了一座乱石堆垒而成的古怪建筑,石头缝里长满野草荆棘,石屋的门大大方方地开着,可以看见里头堆满了杂物。 燕遥知迟钝地反应过来,家里的状况确实是不太好招待外人:“我......忘了打扫了。”他常常会陷入很深的休眠,而祭司们又总喜欢把他们认为自己会喜欢的祭品在祭祀结束后塞给他,久而久之,燕遥知也懒得去分类收拾了。 “你这得是多少年没有打扫过了?”若木痛心疾首的声音同时响起,“祖神在上,你在妈妈家里的时候没有学过怎么做家务吗?没有姑娘会喜欢邋遢的男人的......”他猛地一转头,发现发现燕遥知身上十分干净,跟他乱糟糟的屋子根本联系不起来,于是若木的声音软了下来,“燕,你不能再这样过日子,等你年纪大了,到找姑娘的时候会很吃亏的。” 燕遥知沉默地看着若木,在他母亲死后,自己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他思考很久才想到自己该怎么接话:“我不会找姑娘的。” 然而若木已经没有在听,他把巨大的布囊往旁边的空地上一丢,捏捏手腕,走进石屋,开始打量该从什么地方收拾好,他端详半晌,回头冲燕遥知招招手:“快来,这可是你家。” “......哦。”燕遥知慢吞吞地走过去,双手依旧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里。 此时的若木已经这年轻人生活环境的糟乱给惊得忘记了心底莫名的惧怕,他双手叉腰,胸前挂的那串兽牙项链晃来晃去:“你这可不像是要打扫的样子。” 燕遥知顿了顿,看了眼正压着两撇眉毛的若木,不太情愿地将袖子卷起来。 他的手臂就如同之前露出来过的双手一样的苍白,甚至带着一种死寂的青灰,愈发显得这瘦削的年轻男人病弱——叫若木看得心惊,并且不由得将眉头皱的更深了。 “算了。”他说,“我来弄这些大件的,你把周围的杂草拔一拔。”他只是长得比较矮,力气还是蛮大的。 燕遥知看着他,缓缓摇头:“没关系。” 他是僵尸,天生的铜皮铁骨,一身怪力,虽然因为比较抗拒饮用人血而长期处于虚弱状态,但也比这些只觉醒了微薄力量的部落民要强大得多。 而且......燕遥知一边按照若木的要求将杂物分类,一边悄悄地打量这个莫名激愤的年轻人,他记得若木觉醒的天赋应该是与草木有关,并不是战斗向的天赋。 这个世界自灵气爆炸至今已过去了数万年,但依旧受到灵气时代的影响,部落民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能力,而这样的能力通常体现在他们的体格和力量上。 燕遥知看见若木带来的那个陶盆,终于想起来他的天赋能力是操纵草木生长——这种能力十分稀有,大概也是他被派到自己身边来的原因。 作为一只僵尸,燕遥知所渴求的,并不仅仅是活人身上炽热滚烫的鲜血,还有生机,或者更通俗点说,是阳气,活物所特有的某种能量。 燕遥知搞不清楚生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那生机必不可少,而如果要保持行动能力,那就必须取用人类新鲜的血液,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自然就是咬断某人的喉咙,痛快饮血。 他又看了一眼一无所觉的若木。 觉醒偏向自然的天赋的部落民身上的生机总比其他人更充沛些。 如果...... 偷偷咬一口,少喝一点点,不拧断他的脖子,应该......没问题的吧? 他饿得太久了。 寻常的部落民被他啃一口重则丧命,轻则重病,但像若木这样生机充沛的人,稍微放点血说不准对他还有些好处。 燕遥知很认真地思考着。 若木把一个貌似是长弓的东西抽出来,立在地上的弓身快比他还高了:“奇怪,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燕遥知看过去,心说这是你爷爷在你三岁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祭品,据说上边还有你的牙印。 若木并没有多想,而是把弓放了出去,一转身,发现自己的“学徒”又不知为何停下来盯着自己看了,他端起导师的威严冷脸:“别闲着啊,最好能在天黑之前收拾出来,不然你可没睡觉的地方了。” 找个石头往上边一躺不就行了? 灵气爆炸之后,燕遥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奇怪的棺材里,耳边还有个唠唠叨叨的老大爷的声音,后来时间过了太久,那个老大爷的声音消失不见,他也在某天被若木的曾曾曾曾曾祖奶奶带着人从地里刨了出来。 被关太久整颗心都已经麻木的燕遥知从此对自己的床榻只有一个要求:足够空旷。 “我不睡在屋里。”燕遥知道。 若木的动作顿住:“啊?” 燕遥知指指石屋顶上的乱草丛。 他白天的时候躲在石屋里,到了晚上就跑到屋顶上躺着晒月亮。 哦,对了。 虽然他也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但他的身体似乎很喜欢月亮的光辉,晒着月光的时候会将饥饿感大幅度减轻,而且燕遥知发现月光里也有类似于“生机”的能量,他摊开了晒的话也就相当于进食了。 不过这样的进食跟直接饮血比起来,就好像是一小撮凉粉和烤鸡大餐的区别,只能勉强维持身体的活力。 燕遥知揉揉肚皮,愈发萎靡。 若木叹息:“你这就是爷爷的书里说的,拿天当做铺盖,把地当成床?” 燕遥知想说或许用“弃尸荒野”这个词来形容更为合适,但既然眼前这爱操心的憨憨小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没多余的心情去给若木细细解释。 还是不啃他了,感觉喝了他的血会变傻的样子。 燕遥知用力地把小山一样的杂物堆全部搬起来丢出石屋,也不知是在跟什么较劲。 杂物里头的很多东西都已经随着时间风化腐朽,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清楚,就先放在外头,慢慢清理吧。”若木看了眼天色,从他带来的那个巨大的布囊里掏出锅和jsg火种,“我去买点肉回来,你先把灶垒起来,生火你总会吧?” 燕遥知点头。 若木见他接了火种和锅,才又在布囊里掏掏捡捡,摸出几个圆溜溜,特殊加工过的贝币:“小心点用火,别把你的东西烧着了。” 他转身往山下去。 燕遥知捡了石头垒出一个简单的土灶,又从杂物堆里头找了几个已经分辨不出原貌的木头玩意儿,搭起来,点火。 跳动的焰光暖黄可爱,燕遥知却没法感受到半点它的温度。 这个部落的先民们把他从地下挖出来,从那口古怪的棺材里解放了他,作为回报,燕遥知便教会了他们如何用火,如何结网捕鱼,如何布置陷阱...... 他们将他奉为神明,围绕那口搬不动的棺材安居落业,一代代人传承着建立起了如今的部落——祖庭。 燕遥知盯着土灶里渐渐旺盛起来的火焰,伸出手放到焰尖上,绚丽的火苗弯腰避开了他的手掌,就像是从前那些部落民仓皇地躲避野兽一样。 他是僵尸。 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哇!” 燕遥知若无其事地将手掌从火焰上收回来,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从小山一样的杂物堆后头,冒出来一蓬毛茸茸的,鸟窝一样的栗色乱发。 “你终于舍得把这些宝贝拿出来了?”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少年人双眼泛光,他身上披着张陈旧的,脱了毛的兽皮,兽皮边缘还有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痕迹,颜色也格外乌黑灰暗,像是很久都没有洗过了。 少年怀里抱着几个石头样的东西,丝毫不曾见外地蹭到燕遥知身边坐下:“燕哥,你这堆东西还要吗,里面有很多好东西呐!” 他兴奋地拿起那些石块,借着土灶里的火光痴迷地观察:“这么大一块红石,我可只在长老们供神的祭祀仪式上见过。”他窃笑起来,“那些家伙只晓得红石漂亮,应该拿去供神,或者磨成珠子穿起来去讨姑娘的欢心......” 少年眼珠子一转:“在我手里,这小小一颗石头能做出来的东西,足够把他们都掀上天!” 燕遥知静静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少年,等他逐渐安静下来,才说出了从少年出现时就一直安在心里的疑问:“你是谁?” 第3章 挨饿的第三天 “我是谁?”赤丹张大了嘴,反手用食指指着自己,“燕哥,你仔细看看,是我呀,住在你隔壁的赤丹呀!” 燕遥知仔细辨认,终于从眼前少年的身上找出些许熟悉的模样——他不想下山啃人,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睡觉了,唔,最多在昼夜交替的时候换一下躺的地方,根本没注意自己家边住了个谁。 “嗯。”燕遥知认出了人,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转而继续盯紧了焰火,随手抽出根木头往火里丢。 而赤丹依旧说个不停:“我好想跟着狩猎队一起出去,但他们总说我年纪太小了,不愿意带,我上次琢磨出来的那个会爆炸的东西拿去给长老看了,结果他却把我所有攒下来的材料都没收,说是不许再弄......嘁,不就是先前有次实验不小心爆炸了吗,我都搬到部落最边上了,他还是不许我研究这个......” 见燕遥知始终没什么反应,赤丹闭上嘴,小心地端详那张惨白的脸:“燕哥,你有没有跟着狩猎队出去过呀?” 燕遥知的眼睛斜过来,他不明白这小孩儿为什么这么自来熟:“有。” 赤丹的双眼瞬间亮起来:“那燕哥能跟我说说去外面该注意什么吗?我的研究正是紧要关头,偏偏材料都用光了,部落里那些家伙又防我防得紧......” 燕遥知转回来盯着火:“不能。” 不是他有意刁难这小孩儿,而是因为赤丹他不仅年纪小,而且是比若木更加稀有的,没有任何天赋能力的人类。 就像燕遥知曾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灵气复苏前的人们一样。 受到残存灵气的影响,这个世界不止人类生得高大健硕,身怀异能,连野兽们也是一个比一个残暴凶悍,赤丹这样毛躁的小孩儿溜出去是绝对没法囫囵回来的——说不准狩猎队能在某只野兽的肚子里找到他的残骸。 遭受到毫不留情的拒绝,赤丹明显变得失落。 燕遥知没有安慰他的打算,鼻尖细微地动了动,嗅到空气里传来的血腥气,很新鲜的气味,燕遥知能分辨出它源自于部落民们最常实用的一种兽类。 外表长得像是曾经存在过这个世界上的某种霸气十足的恐龙,但实际地位跟同样是过去式的家猪没什么不同。 燕遥知记得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祖庭之外的某个部落就已经开始驯养这种被命名为“猡兽”的生物了。 若木买了一块猡兽肉,还有一些果子。 他看见土灶旁边出现的少年,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赤丹看见来人,下意识地从地上蹿起来,又看了一眼蹲在火边的燕遥知,硬梗着腰板:“我、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身为新上任的祭司,若木当然也是听说过赤丹的“恶名”。 这家伙常常用矿物植物和兽类鼓捣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他父母留下的屋子很快就在爆炸中变成废墟,还曾有过用甜果子哄骗部落里的小孩子实验奇怪药剂的前科......总之是一个值得警惕的家伙。 看到他,若木才想起来今早阿虎说过的话——这座小山上就住着燕和赤丹两人。 若木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戒备。 这一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的“学徒”虽然有的时候木了些,不爱说话,总爱发呆,貌似还不怎么会收拾自己......但整体上来说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孩子,可不能被上了长老和祭司们黑名单的赤丹给带坏了。 “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赶紧回去。”若木开始赶人。 赤丹瘪瘪嘴:“哼!” “咕噜。”满脸倔强不屑的少年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赤丹的面色瞬间变得酱红。 若木也是一愣:“云江长老没给你留饭?” 赤丹才十五岁,还没达到祖神规定成年的年纪,他双亲逝世,按照祖庭的规矩,是该由长老们指派人抚养的,就算没法像亲妈一样面面俱到地照顾,但好歹也能让他顺利活到成年。 然而赤丹实在是太能作死,所以云江长老就干脆亲自养他。 不过长老到底事情太多,每天能管的,也就是赤丹的一日三餐,还有他今天有没有惹麻烦了。 赤丹自顾地倔着:“我才不去吃她家的饭呢!整天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烦死了。” 听他这么一说,若木当即板着脸训他,而赤丹依旧满脸不服。 燕遥知默默从若木手上拿过猡兽的肉,背身过去用指甲切成小块丢进锅里。 这就是叛逆期啊。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节 他把两人的争执声和肉在锅里煎出油的声音混在一起听,这样的热闹已经许多年未能有过。 竟然,还是有点怀念的。 被赤丹的顶撞气个仰倒的若木鼻尖突然闻到一股诱人的焦香,他一转头,看见肉已经下到锅里,而燕遥知很熟练地往里头加香料,兽油在锅里滋滋作响,肉香往夜空飘散,若木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吞了好几口口水。 “原来你会做饭啊。”若木心里又给这个学徒加上一点优点。 燕遥知盯着锅:“嗯。” 他在刚刚苏醒的时候,还曾想过让部落民们学会耕种,然而这个世界的变化太多,他记忆里的那些作物统统化为乌有,在大地上重新生长出来的能食用的植物多少都会有些奇怪的作用,而且对生长幻境的要求也个顶个地苛刻古怪。 燕遥知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放任部落随心发展。 如今他对于动植物的认知,还是部落民们一代一代总结下来的。 虽然能耕种的作物没找着,但幸好兽肉的吃法没太大变化,只要是无毒的,弄熟了就能吃。 简单地把猡兽肉炒熟,燕遥知顺手从若木的包裹里拿了两个陶碗,一只递给若木,又分了一碗给气呼呼的赤丹。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肉食,赤丹脸上的倔强软化下来,他抽抽鼻子,用满含委屈的声音说:“谢谢燕哥。” 燕遥知摸了一把他乱糟糟的鸟窝头,没有说什么。 赤丹却很乖觉:“也......谢谢祭司。” 他不自在地揉揉鼻子:“碗我洗好了再还你。” 赤丹端着肉飞快地消失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底下。 若木依旧皱着眉头:“这孩子......燕,你不吃?” 燕遥知摇头:“不吃。” “这怎么行?”若木往锅里一望,发现已经空了,他刚想把自己的这份分出去,却见燕遥知蹿上屋顶。 “不吃。”慢悠悠的话语里透着固执。 若木叼着陶碗,手脚并用地爬上石屋屋顶:“你今天搬了jsg那么多东西,还不吃饭,小心饿坏了肚子,我跟你说,上个月阿古他爹就因为一直忙着干活不吃饭,饿到吐血,送到我那里治,爷爷说他这是肚子里头都给饿坏了,要不是送来得及时,连命都要丢掉,而且就算保住了命,也没法完全治好。” 他看见燕遥知整个人在屋顶躺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猫上的月亮,便端着晚坐到旁边:“以后我就是你的导师了,可不能让你饿到吐血。” 导师和学徒的关系,基本相当于父母和子女。 当然燕遥知并没有给人当儿子的爱好,而且若木在他这里,往近了说,是故人不知多少辈的孙子,远了,就是一个可动式血库,储备粮而已。 “我不饿。”燕遥知下意识地说,月光落在眼底,映射出一片血红,他舔了舔尖长的犬齿,“我不吃你们吃的东西。” 不管什么东西,到了他嘴里都没有味道,像是咬着一团蜡,唯有吮食活人的生机才能让他有满足感。 “啊?”若木十分为难,“那你吃什么?” 他把部落里因为觉醒奇怪天赋,食谱也变得怪异起来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你不会和大山叔一样,要吃从地里挖出来的黑石头吧?” 还有人吃煤的? 燕遥知掀起懒散的眼皮,抬手指指高悬在天边的月亮。 若木迷瞪着双眼看看天,又看看燕遥知,他不太确定地说:“你不会像月亮花一样,晒晒月光就能活吧?”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怎么就感觉不太对呢? 燕遥知闭上双眼:“嗯。” “嘶。”若木捏捏下巴,“那你喝水吗,需不需要给你挖个坑......” “不要!”燕遥知腾地坐起来,双眼在夜幕底下泛起不善的猩红,“我不要坑!” 谁都别想再把他关进棺材,埋到坑里! 若木被他突如其来的凶戾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要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床,总不能一直睡在屋顶上吧?” “反正......不要坑。”燕遥知又躺了回去,悄悄把瞬间疯长的指甲收回去,“不睡觉也没关系。” 他已经沉眠了很长时间了,僵尸本身是不需要睡眠的,他的沉眠也仅仅只是停止身体的活动,再将思维放进一片虚无里,模仿他还是人类时候的样子而已。 这样的沉眠往往会让他很容易被吵醒,而在醒来之后思维又总是转得很慢,有种陈腐的麻木。 “那我就自己做主了。”若木无奈地说道。 “随便。”燕遥知翻了个身。 听见若木从屋顶下去了之后,他飞快地脱掉身上的麻布袍子,让月光均匀地洒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体同样惨白,在月光里像是凝固的石膏,没有丝毫生机。 微卷的黑发像是某种多脚生物的爪子一样在他脑后摊开,眼中赤红的色泽愈发明亮,燕遥知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一只蓝羽的夜雀从他眼前“倏——”地划过去,叼着虫子,扇着翅膀把肥墩墩的身体落在燕遥知脑袋旁边。 夜雀把可怜的小虫连头带尾地吞下去。 吃饱后,也不着急跑,而是开始打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燕遥知偏头盯着它,伸出手。 可怜的小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在了手里。 燕遥知把瑟瑟发抖的夜雀放在自己鼻尖下头轻轻嗅了嗅。 这种鸟很受部落民的喜欢,量大好逮,还十分美味。 但他就像从前一样,只能闻到小鸟身上极其单薄的生机,根本没有部落民们描述里的那种果木一样的鲜甜。 或许应该先靠一靠,熟了就香了? 掌心的夜雀可怜兮兮地“唧唧”叫唤。 算了。 燕遥知松开五指,放飞这只惊魂不定的小鸟。 一阵慌乱的翅膀拍打的声响里,燕遥知把自己的手脚摊开,晒够了正面,他就又把自己整个人翻过去,让月光好好地晒一晒背面,力求每一面都晒得平均,没有丝毫的偏颇。 第二天一早,若木顶着两个与燕遥知眼底相仿的黑眼圈严肃地告诉他,要么晚上睡屋子里,要么重新找个屋顶睡。 “我梦见有只巨型河龟一直翻身,一直翻不过来,翻了一晚上。”若木满脸疲惫地说道。 第4章 挨饿的第四天 祖庭的狩猎队带回来的猎物足足收拾了三天才勉强收拾干净,家家户户的石屋内外都挂满了熏制的肉条,又或者将肉用炼出来的兽油炸过后封在陶罐里,埋到地下储藏。 燕遥知对部落里的这些日常活动向来不怎么感兴趣,若木作为祭司自有供奉可领,也没着急着储藏兽肉,而是在燕遥知的石屋外头圈了块空地,把他带来的种子种下。 一副要长住的样子。 “再过不久就要祭祀祖神了,今年也不知道会过来几个部落。”若木用地上捡来的碎石把他的药田围了一圈,燕遥知跟在后头往石缝里扎晒干的荆棘条。 “现在愿意来祖庭参加祭祀的人越来越少了。”若木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那些外头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是靠着祖神的庇佑,咱们才能在大地上生存下去,可这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反倒不再尊敬祖神了。” “大概人只有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选择去信仰什么。”燕遥知的动作依旧是慢悠悠的,眼窝处的阴影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倦懒散。 “这么说的话,假如大地上又出现了什么人力无法面对的灾难,那些人就又会跑回来了?”若木咂咂嘴,摇头。 燕遥知看了他一眼:“......还是别了。” 躺平过日子不好吗? 为什么这些年轻人总会有很危险的想法? “啊?你说啥?”若木没听清他的声音。 燕遥知摇摇头:“没什么。” 他是很真诚地希望这一撮人类能顺顺利利地生存发展下去的。 被关在那口古怪的棺材里的时候,燕遥知也并非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如今的这些人类,已经是他苏醒以来见过的第四波了。 前三波人类发展出来的文明各具特色,辉煌程度甚至一度超越燕遥知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然而它们最后还是毁灭了。 毁灭的原因总结下来就只有一个。 作死。 这世界上像燕遥知一样从灵气大爆炸里活下来的生物不止一个。 当燕遥知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人类的文明迅速发展,然后他们就会试图渗透这颗星球的每一块土地,包括天空海洋和两极长冻的冰川。 灵气爆炸摧毁了整个人类文明,却没有毁掉星球本身。 在海洋深处,在冰川底下,在地心的熔岩之中,有和燕遥知一样曾经是人类的生物存活了下来。 而新生的人类总是没法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次又一次地侵入老怪物们的领地,猖狂地挑衅,自以为有能力去控制那些古老的存在,最终给自己的种族带来灭顶之灾。 实在是太可惜了。 燕遥知用舌尖顶着犬齿,要知道,他还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可是很眼馋那些文明发展起来后的舒适生活呢,那种连自己这样的怪物都能安安稳稳生活下去的社会,也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重现。 哪怕只是为了这个,他也觉得有必要将所有可能会导致人类文明再度毁灭的苗头全部扼杀!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过上快乐躺平的生活! 藏在微卷刘海底下的双眸渐渐泛起鲜红,干硬的荆棘条在他手中瞬间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将走在前头的若木惊得起跳:“怎么了?!” 燕遥知抬起已经变得赤红的双眼看过去:“没什么。”他拍掉手上碎裂的荆棘残片,这些锋利的小东西没在那上头留下半点痕迹。 若木虽然觉得古怪,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将其归类于年轻人的古怪脾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的屋子......” 还没收拾干净。 燕遥知满脸无辜地望着若木。 后者无奈地揉了把脸:“你这样子是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祭司的。” 祖庭祭司的指责不仅仅只是主持祭祀,还包括行医制药,观测天象,规划建筑和调解邻里纠纷分配狩猎所得等等...... 想要部落民服从祭司的指示,那祭司首先必须让自己的德行得到他们的认可。 “我一直都是学徒。”燕遥知淡然地说。 若木却捕捉到了重点:“一直?你从前跟随别的祭司学习过?”他疑惑地上下打量眼前苍白的年轻人,怎么看,也还只是刚刚成年的模样啊。 燕遥知沉默下来。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节 祖庭部落将他奉为神明,而他除了会在部落民们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时候出手以外,其他的时间都隐姓埋名地蹲在部落里,只有大长老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为了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和部落民的日常生活隔开,燕遥知在数百年的时光里,一直都是以祭司学徒的身份存在,因jsg为一个学徒在成为祭司之前,都必须跟随在导师身边学习,深居简出,直到通过部落的考核,成为一名祭司。 他的上一个“导师”,正是若木的母亲。 燕遥知有些犯难。 这小家伙看上去,对他的第一个“学徒”曾有过前任导师这件事很在意的样子。 “嗯。”万事不决点点头。 燕遥知紧紧闭上嘴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若木似乎是受到某种打击:“啊......我就知道,祭司考核的最后一名......” 他蹲在地上画圈圈:“果然难吃的药都是有效的,难听的话都是真实的。”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燕遥知走到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静静蹲下来。 若木看向他:“那什么,我不是说从你前导师那里接手你有什么不好的,就是......” “失望?”燕遥知问,“觉得自己的能力没有受到重视?” 没关系的年轻人,每一个刚刚踏出校园步入社会的人都得经这一遭。 “你祭司考核没考好,被人嘲笑了?”燕遥知直白地说。 若木双肩一缩:“都是些没什么道理的家伙,明明他们自己都没能通过考核......”他忽然感觉蹲在自己身侧的年轻人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稳重,简直像个长辈。 若木猛地摇头,再定睛看那张苍白病态的脸:果然还是个年轻人嘛! “等你也去参加祭司考核就知道了。”他说,“本来所有的祭司都应该是从祖庭出去的,但这些年越来越多的部落都自己推选祭司了,那些人......参差不齐,什么都有的。” 是良莠不齐。 燕遥知在心底默默纠正,他感觉若木祭司考核能得最后一名也不是没原因的。 “明明不符合参加考核的条件,却还是腆着脸过来,被拒绝了还想着从长老手里抠东西;明明自己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却看不得别人考得好,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明明......明明已经不再信奉祖神了,却还要打着祖□□头,给自己捞好处......” 青年朴实的眉眼越说越落寞:“我自己确实是个不太合格的祭司,但、但怎么也比他们那些背地里渎神的家伙好!” “渎......神?”燕遥知有点惊讶。 他很清楚,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神明的影响力淡去是必然的,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明明这些部落民的生活水准还基本出于原始社会——连奴隶制都还没发展出来。 “他们崇拜伪神,用人祭祀。”若木一字一顿,咬着牙地说出来。 燕遥知高高地挑起了浓黑的眉毛:“人祭?” “是啊。” “长老们不管吗?” “太远了。”若木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离祖庭越远的地方,就越容易忘记祖神的教导,而且,他们真的太远了,从祖庭发兵过去风险太大,那些来祖庭的家伙也只是背着人在嘴上说说,如果不是我刚好撞见,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完全背弃了祖神。” “祖神”本人听完,眉头皱起。 自己到底不是真正的神明,不能时时刻刻注视到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 “还不知道秋天的大祭祀会来些什么样的家伙呢。”若木再次长叹,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燕,如果你遇到那些家伙,可千万不要冲动,对付他们是我们大人的事......燕?” 他看向身侧,发现燕遥知早已没了踪影,若木微微张着双唇,凝在原地半晌,才轻轻“嘶”了一声,道:“糟糕,这孩子不会生气了,去找外来人的麻烦吧?!” 若木慌忙抓了把荆棘的种子,顺着下山的小路奔跑起来。 祖庭部落的午间依旧祥和。 错落有序的石屋中间隔着宽阔而平坦的道路,路旁特意栽种着树干笔直的树木,有长颈褐羽的大鸟被拴在树干上,这些大鸟是部落民们最常用的代步工具,性情温顺,载重力强,就是长了个蜥蜴模样的光秃秃的脑袋,看上去有点憨丑。 为了区分步行鸟的归属,部落民们往往会在鸟的脖子上挂几串兽牙兽骨,或者干脆用草绳栓一截木头上去。 一个下身穿着抹布,上身批了块兽皮的老人骑着步行鸟缓缓停在自家门前,有人从石屋的门口看见了老人的身影,都抬起手冲他摇摇:“阿年长老。” 阿年长老也满面笑容地向这些部落民点头示意。 他的须发早已全白,脸上刻满风霜,褶子生得就像是树皮一样粗糙,却依旧慈祥可亲。 阿年长老身手矫健地从步行鸟上跳下来,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石屋。 “您怎么来了?”石屋里那个苍白的人形他也已经有许多年没能见过了,阿年长老双目之中流露出些许怀恋,他走过去,“若木那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燕遥知淡淡道:“不麻烦,他......挺会照顾人的。” 若木到他家里之后,短短几天就把荒冢野坟收拾成了能住人的地方,还兴致勃勃地给燕遥知上课,带着他开垦药田,委实是个动手能力超群的小天才。 “他是部落年轻的孩子们里唯一觉醒自然天赋的人。” “我知道。”燕遥知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也不会有用上他的血的时候。” 说到底他还是个饮血的怪物,只有生机充沛的血液才能让他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燕遥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而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阿年长老,是否有部落又开始了人祭。 阿年长老的面色一沉,缓缓点头道:“他们的心思太大了,我听说,他们甚至还把周边部落的人捕捉回去,像是驱使步行鸟一样地使用,还会把战败部落的男人像是宰杀牲口一样杀害,供奉他们编造出来的伪神......许多部落都在惧怕他们,这次的祭祀,怕是不能太安宁。” “我不可能一直帮助你们。”燕遥知叹息道。 他对这些部落民并没有太强的控制欲,比起时刻操心人类如何发展,他更想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最好能一觉睡到现代社会。 “人类的事情理所当然该是由人类自己解决。”阿年长老慈祥的面容上露出个嗜血狰狞的笑容,“向您起誓,没有谁能搅乱祖庭的安宁。” 他虽然年老,但心中独属于这个蛮荒时代的凶悍一分也不曾衰减。 在阿年长老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燕遥知就已经认识他了,这不是个只会蛮干而丝毫没有计谋的人,若是外人贸贸然来挑衅,只会被阿年长老揪着鼻子猛揍一顿。 得到他的保证,燕遥知略微沉郁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为什么不让若木知道我呢?” 阿年长老微笑着:“那孩子不大聪明,但心是好的,逗起来特别好玩,我就常常逗他解闷。” 燕遥知沉默了一阵:“......也是。” 他到底还是提不起精神去给若木解释自己的身份,就像他在听说外边的部落使用人祭之后仅有一时的愤怒,在阿年长老承诺会解决这件事之后,很快失去了这一丁点情绪一样。 苍白的青年人又重新变回懒散温吞的模样,眼底乌黑的眼圈让他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就地睡着。 就在燕遥知静静趴在石屋无光的角落里的时候,满部落寻找他的若木被一个人从身后揪住了兽牙项链,来人的手臂肌肉紧致,四肢修长,蜜色的肌肤泛着淡淡金色的光,长发高高扎在脑后,眼尾上挑,鼻尖高耸,双唇丰润柔软。 “诶,你做什么这么着急?”背着长弓的蜜肤女子眉梢上用赤红的颜料画着三道爪子一样的痕迹,她轻轻松松地把若木逮住,“咱们一起到河里捞鱼去呀!” “扶翼?”若木叫出她的名字。 “我不过才跟着狩猎队出去了一个月而已,你不会就把我忘了吧?”扶翼有双很漂亮的眼睛,部落里的很多小伙子都喜欢她,然而若木面对她时只有满身的不自在。 “你们狩猎队不是还要出去吗,你怎么有时间瞎溜达?” “这次又不去太远的地方,就只是清理一下周边的野兽而已。”扶翼眨眨眼,“听说你被派去带学徒了?” “是哪个学徒呀,他多大年纪,你们相处得好吗?” “听阿虎哥说你把全部家当都搬到那个学徒家里去了,你是打算在他家里长住?还是也想住在山上?” 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欢快:“你既然去当导师了,那你的那些药还继续种吗?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们一定会研究出更好的伤药来么,现在还能有多余的时间去研究吗?” 燕遥知在阿年长老的石屋里蹲到太阳下山,才又慢悠悠地往家里回去。 他依旧穿着那身能把整个人从头罩到脚的麻布长袍,步履轻巧不发出一丝声响。 坐落小山上的石屋里有明亮的火光,燕遥知jsg看见若木黑着脸坐在石屋门口。 “你去哪儿了?” 他的语气让燕遥知久违地想起他从前的一个老师。 “怎么现在才回来?”若木双手上下挥舞,“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燕遥知对他的愤怒并不是很能感同身受:“抱歉,去找阿年长老说了些事情。” 若木整个人都停滞了一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连带孩子都做不好?” “我不是孩子。”燕遥知的声音平静而淡漠,“谁又说你坏话了?” 他平静的模样让若木顿时感觉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初出茅庐的年轻祭司羞窘不已:“没有。”他咬咬唇,“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没用。” 猛地站起来,甩手进屋,往床上一栽,脑袋埋进兽皮里。 燕遥知在门口站了会儿,心想其实带孩子也不是什么简单事啊。 哦。 他也不是孩子,是储备粮来着。 若木觉得自己不该对燕发脾气,毕竟他只是个没有父母,需要长辈教导的年轻人,他把脑袋从兽皮上抬起来,发现燕遥知竟然还在门口站着,不知为何,他总能从燕遥知平静的目光里看出几分长辈一样的宽厚......这无疑让若木心中愈发愧疚起来。 谁小的时候没有不听长辈的话乱跑过呢? 他心想。 自己小时候也很不耐烦爷爷总管教自己的。 “以后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见了,这会让家长很担心的。” 燕遥知依旧从外到内都十分平静:“嗯。” 这孩子......果然心里存不住事,来得快,去得也快,逗起来不用担心他记仇。 燕遥知默默想着,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炸响。 “怎么了?!” 随着爆炸声,石屋也猛地一颤,从顶上落下来不少灰尘,若木慌乱地把燕遥知往屋外推:“难道是地震了?!” “不是。”燕遥知抬眼望向爆炸声起的地方,滚滚的浓烟飘散到空中,浓烟底下还能隐约看见闪烁的火光。 爆炸的位置距离他的石屋很近。 “那不是赤丹住的地方?!”若木反应过来,“你呆在这儿不要乱跑,我......” 他拉了拉燕遥知,发现这人的手臂像是石头一样冰冷,而且也像块沉重的顽石一样,根本拉扯不动。 “你待在这里。”燕遥知很轻松地把若木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后。 倒塌的石屋里热浪滚滚。 赤丹趴在地上,头晕目眩,身上还传来阵阵剧痛,他的脚上不偏不倚地压了一块石头,简陋的石桌上面的瓶瓶罐罐已经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之中彻底粉碎,一滩焦黑的液体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燃烧起来。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节 完蛋了。 赤丹的双眼还是很难看清楚东西。 他只能感受到空气愈发灼热,而自己的体力在渐渐流逝,每一次呼吸都胸口都像是刀割一样地疼。 “不该在生骨草汁里加太多的红石粉末啊......”明明是生死攸关之际,他脑子里装的依旧是自己没能完成的实验,“可恶,只要能再重新调配一次,我就能找到最完美的比例了......” “我就算......没有......天赋......也不会比别人......弱......”赤丹双眼逐渐模糊。 燃烧的黑色液体缓缓地朝着他趴卧的地方流淌。 他已经快要没法呼吸,却还是用尽了力气想要将腿从石头底下抽//出来,五指在地面抠出深深的划痕。 “妈妈......妈妈......你说过,祖神会庇佑我的......”赤丹恍惚地看见早已死去的母亲,他不知又从什么地方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又用双手拖着身体往前爬行了几寸,随之而来的,是依旧被卡在石头里的腿产生的剧烈疼痛。 少年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 他感觉自己的腿上一松,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把那条腿放在地上。 他看见快要流淌到自己身边的火光猛然停滞不动,像是在惧怕什么而不敢前进,又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所隔开。 赤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模糊的双眼勉强在火海里辨认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燕遥知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少年从火里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地昏迷了过去,那一头乱糟糟的鸟窝一样的头发已经烧成了焦炭,赤丹身上各处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严重的的地方分别是他在爆炸时用来护住脑袋的双臂,被滚落的石头压住的那条腿,还有被毒烟熏坏的双眼。 他的生机变得十分微弱,却怎么也不肯熄灭。 闻声赶来的长老祭司们无一不庆幸爆炸发生在远离部落居民区的边缘地带,除了赤丹本人,和他的石屋以外,没有造成额外的损伤。 一个用兽骨头簪扎着圆髻的女长老先是喊着赤丹的名字一顿怒骂,但当她看见伤痕累累的少年时,又跪倒在赤丹身旁哭泣。 “他这又是哪里来的东西去鼓捣他那什么所谓的实验?!”云江长老呜咽着,“我早说过谁都不许卖给他东西的......” 站在角落的燕遥知想起在火场里看见的红色碎石,还有一些曾经在自己清理出去的杂物堆里看见过的材料,心里不禁泛起愧疚。 他没在意那些东西,因此被赤丹捡去了也没说什么。 那边的云江长老依旧一边咒骂赤丹,咒骂那个不知轻重给了他材料的人,一边哭泣埋怨,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这不是你的过错。”燕遥知开口道。 泪眼婆娑的云江长老惊讶地抬头:“您怎么.....是您救了赤丹。” “他是从我这里拿到的材料,我很抱歉。” “不不不,您......是这孩子总爱闯祸。”云江长老悲切地说道,“我早跟他说不要弄这些危险的东西,他偏不爱听,还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劝了好几次都不肯回家......” 云江长老的年纪甚至比阿年长老的还要大,佝偻的脊背让这个年老的妇人愈发孱弱可怜,她无比后悔自己曾经对赤丹的严厉:“如果我没有那么严格地对他,如果他没有从家里跑出来,如果我能一直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阿年长老上前劝道,“我们都知道你对孩子们尽职尽责。” 云江长老家里养的失去双亲的孩童不止赤丹一个,而她在大多数时候也并不是一个十分宽容和蔼的养育者,她将每一个孩童的顺利成长看做自己的职责,并且严格地管控一切可能会导致孩童夭折的危险因素。 似乎天生就比旁人多生了一根反骨的赤丹与其冲突颇多,屡教不改。 “现在要紧的,是给赤丹医治。” 若木已经赶来,带着他的草药现场磨制出药膏来,敷在赤丹的伤口上。 “他死不了,不过这条腿怕是难以保住,还有他的眼睛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若木给赤丹检查完一遍之后说。 在场的几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云江长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浑身是伤的赤丹不宜移动,若木便主动提出将其放在自己的石屋里,治疗起来也方便。 “来,燕,麻烦你一下把赤丹抱回去。” 看着理直气壮地使唤“祖神”的孙子,阿年长老更加期待将来某一天这小子知晓燕遥知真实身份的模样了。 云江长老倒是想要提醒一句,但看阿年长老和燕遥知都没有点破,她便也就跟着沉默了下去。 希望这孩子将来......不要被吓得太厉害吧。 翌日。 “这是你要的种子,沼泽花斑蛇的蛇胆,还有锯齿兽的牙粉......” 扶翼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若木跟前,若木手里正舂着药:“你不是要跟狩猎队一起出去吗?” “不去了。”扶翼微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若木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你......好像除了每天给我送药以外,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做了吧?” “嗯,这就是重要的事情啊。”扶翼笑道。 若木搞不明白了,却见扶翼将最后一种药材取出放好,站起身来:“我到里头瞧瞧赤丹去。” 若木狐疑地看着她:“难道,赤丹和你是一个父亲?!” 部落里的男女并没有婚姻的观念,两个男女看对眼了便在一起生活,养育共同的孩子,若是没了感情就利落地分开,孩子往往是跟随母亲一起生活,但父亲也会来帮忙照顾,只是不再住在同一个地方。 部落民的一生里往往会有两个以上的伴侣,所以常常会出现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现象,后来还是祖神强制要求每一个出生的孩子必须登记在册,写清楚父母身份,才有效避免了有情人终成姐弟/兄妹的惨事。 “哼哼~”扶翼没有jsg回答,她轻快地跳了进去,只留给若木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石屋里。 赤丹浑身糊满了膏药,膏药上面还用一种能促进伤口愈合的树皮给裹上一层,折断的小腿两侧夹着板子。 他那头鸟窝一样的乱发已经全数烧光,剩下个溜圆的光头。 扶翼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先看了昏迷不醒的赤丹一眼,便将视线转向懒洋洋躺在角落里的燕遥知。 燕遥知正闭眼假寐。 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想要睁开眼睛,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大人?”女子带着几分激动的轻柔的嗓音响起。 燕遥知的双眼眯开一条缝隙。 “祖神大人!”扶翼双眼炽热,张着嘴却已经遗忘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话语,“若木、他、他缺心眼儿......”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我很会打猎,虽然最后没能成为祭司,但一定是最年轻的狩猎队队长,我耳聪目明,能听到最细微的声音,哪怕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也能看得很远,我的弓箭从来没有落空过,每一次狩猎,我都能把小队的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也能带回最多的猎物......我觉得,我更有能力做您的护卫!” 燕遥知:......?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回事? “他不是我的护卫。”燕遥知说。 扶翼愣住:“诶?” “我也不需要护卫。” “那大人是为了培养他,才把他带在身边吗?”扶翼小心地询问。 “不是。” 扶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接着,她脸上露出笑容:“其实若木他除了唠叨了些,缺心眼了些,其他地方都还蛮讨人喜欢的,部落里的大家虽然都喜欢调侃他,但实际上也是因为喜爱他,才会跟他亲近。” 扶翼将方才的小心收起,脸上透着自信:“大人,我从小就很想成为祖庭的大长老,将来肯定是要跟若木争的,如果大人偏帮他的话,我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啦。” “我不会偏帮任何人。”燕遥知懒洋洋地说道,他对像扶翼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扶翼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嗯!” 燕遥知睁开眼,看清了跟前身姿挺拔的女子,他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将来你没能争过若木呢?” “那我就把他拖回家。”扶翼双拳握紧,“他从小就打不过我。” 燕遥知:......很好,很有精神。 “那家伙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扶翼走后,若木端着制好的药膏进来,把黏糊糊绿油油的药膏装进早准备下的陶罐:“你可千万别听她说的话,她从小就爱欺负人,咱们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谁不被她揍过,不过她也就拳头厉害,祭司考核的时候,她是倒数第二!” 若木生怕自己的“学徒”会被扶翼抢走,把“倒数第二”那三个字加重了地念出来。 可你是倒数第一啊傻孩子。 “她也打你吗?”燕遥知早已死去的八卦之心死灰复燃。 若木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旋即正色道:“这不是你小孩家家该关心的事情。” “我不是小孩子。”燕遥知有气无力地强调道,翻了个身跳起来,去晒今天的月亮。 若木很习惯地打扫着屋内的狼藉,他已经放弃教会燕遥知处理家务的念头,只要对方别妨碍自己打扫,那就没什么问题。 时间静静来到夜深。 躺在屋顶的燕遥知感觉到石屋里的气息有所变化,他穿上麻袍,悄无声息地回到屋内。 若木睡得正香,还砸吧了几下嘴。 在离他不远,临时放置赤丹的地方,满身是伤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瞳变得灰蒙蒙的,但还没有彻底地失去视力,朝着燕遥知进来的方向,赤丹挣扎了几下,因为被裹得太过严实而没能爬起来,他尝试发声,从喉咙里出来的却是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声音。 “啊......” 燕遥知走到他旁边坐下。 赤丹似乎是看清了人,灰蒙蒙的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唯一还能动的脑袋往燕遥知蹭过去,燕遥知顺手摸了一把赤丹光溜溜的脑壳,竖起指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现在还需要休息。”燕遥知轻声说。 赤丹便不动了,乖乖地躺好,只用那双含泪的眼睛使劲儿想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瞧他慌乱不安的模样,燕遥知将掌心按在他的双眼上:“这里是我家,你很安全。” 赤丹抽泣了一声,顺从地闭上双眼。 坐在他身旁的人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盖在双眼上的那只手也冻得他忍不住发抖,但赤丹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醒来发现自己看不清东西,也没法动弹时的恐慌被彻底抚平。 从涂抹药膏的伤口处不断传来被蚂蚁啃噬一样的细密的痛痒,赤丹怎么也没法睡着,燕遥知见状只能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扒开少年的眼皮:“你现在很困,很累,你应该休息了,睡吧。” 大概是所有妖魔鬼怪都该有迷惑人心的技能,燕遥知也能稍微影响一下人的精神,然而在始终不能饱腹,一直挨着饿的情况下,也就只有现在这种哄人睡觉的强度而已。 眼看少年重新陷入沉睡。 燕遥知腹中的饥饿也变得更加明显,他不由将视线投向睡得死猪一样的若木:趁他睡着啃一口没问题的吧?就只喝一点点......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节 他在屋内久久站定,脚尖几乎要将平整的地面磨出一个坑来,但最后燕遥知还是忍耐住了渴血的冲动,恹恹地跑回石屋顶上晒月亮去了。 第5章 挨饿的第五天 对于祖庭的部落民而言,秋日的最后一次祭祀也是这一年最重要也最为盛大的节日。 生活在祖庭周边的部落陆陆续续有人赶来,热闹的气氛燕遥知蹲在山上都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聚集的人群在他眼里无异于一块香甜诱人的大肉,明晃晃地吊在眼前。 他只能闭眼躺平了抗饿,若木怎么拖都拖不起来:“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祭司,就不能一直这么懒懒散散的,快起来跟我一起去帮忙布置祭台......燕!” 燕遥知眼睛都没睁开:“不去。” 见硬拖他不动,若木只能放软语气:“这段时间会有很多外面部落的人带着他们那里的特产过来易物,运气好的话能淘到不少好东西。” “没兴趣。”燕遥知打了个哈欠。 若木只能叹气:“你的天赋到底是什么,难不成还得像鳞虫一样冬眠?” “大概吧。” 若木:“......” 他只能转身,拿起门边的一个小背篓:“算了,不勉强你,你待在家记得看着点赤丹,对了,锅里煮的药汁你等它变色了就帮我装一下。” “嗯。” 若木愈发无奈,现在的自己跟他想象中的导师形象实在是差得太远,在学徒面前半点导师的威严都没能建立起来不说,还越过越像保姆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 难不成自己真的糟糕到连个孩子都教导不了? 若木的背篓里装的是他新制的药膏和药汁,他打算去找一个名叫“雷角”的部落里的一个熟人,换一种祖庭没有的药草。 若木离开之后,燕遥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掐准了时间把锅里的药汁装起来,就有准备重新躺回去。 而在这时,赤丹也醒了。 他的状态比刚刚受伤的那段时间好了很多,眼睛依旧很难看清楚东西,但嗓子已经能重新说话了:“燕哥。” 燕遥知不太情缘地走过去,他一直在尽量避免帮助赤丹换药,因为裸露的伤口总是会弥散出引诱他心神不宁的生机,越忍越饿,再饿都只能忍着,实在是不能更委屈。 “喝水?” 赤丹小幅度地摇头:“燕哥,我的屋子底下还有些之前藏的东西......” 燕遥知侧头看一眼屋外明媚的天光:“晚上帮你拿。” “谢谢燕哥。”赤丹突然变得羞怯,“是我实验弄出来的溶液,可能会爆炸,燕哥你小心些。” “为什么会想做这种东西?” 突然的发问让赤丹一愣:“......我没能觉醒天赋,在部落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可是祖神教过我们可以用网捕鱼,用斧砍树,用锄头耕地,用鞍和缰绳驯服野兽......我就想,是不是也能有什么工具,可以让我这样的人也拥有力量呢。” 燕遥知听完,对着忐忑不安的赤丹缓缓点下脑袋:“嗯,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还极其简陋,自己又是个学物理学得云里雾里的文科生,除了些后世最基本的工具,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教给部落民,而这小子——敢想敢做,虽然技能点的稍微奇怪了些,但说不准将来他就成为文明发展不可或缺的人才了呢? 燕遥知心里有了成算。 为了自己能快点过上安逸的现代生活,还是尽量把jsg这小子的命保长一点吧。 “你的腿可能好不了了,但眼睛应该还能有办法。”燕遥知说,这个世界说到底并不能算是很科学,他记得在很久之前,祖庭里的一个祭司曾用一种长着很多只眼睛的怪物的脑子和几种他记得模样却忘了名字的药草混合在一起,治好了另外一个人被野兽戳瞎的眼睛。 “就是可能有点疼。” 得先把坏掉的眼球摘除,然后把药糊进眼眶去,过一个多月,新的眼球就能长出来了。 他抬手在自己双眼上头连比带划地告诉赤丹医治的步骤,赤丹愣愣地看着他苍白的手掌和漆黑的指甲上下翻飞,不禁咽了一下喉咙:“我......我会尽量活下来的......” 燕遥知将不停比划的手放在小少年已经长出一层浅浅的发茬的脑瓜上:“要是你怕痛的话,我们就找找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不怕疼。”赤丹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怕......怕我还没做出什么来,就死了。” “不会的。”燕遥知的语气笃定。 假如赤丹真的能长成个不可多得的科技人才,那就啃他一口,把他也变成不老不死的僵尸,让他给自己打一辈子工。 燕遥知的想法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而赤丹丝毫未曾觉察,他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开口:“燕哥......其实,我小时候见过你。” “嗯?”燕遥知感到疑惑。 他遇见过太多脸孔,所以很少会特意去记忆。 “我妈妈死的时候,她跟我说,祖神会庇佑我。”赤丹的声音变得苦涩,他的父亲曾是狩猎队里的一把好手,而母亲则与自己一样没有觉醒天赋,无法成为狩猎者或是祭司。 后来她患了病,是一种祭司们都没见过的病,整个人很快消瘦下去,只剩下一把骨头,没过多久,便死去了。 一下子失去了母亲,彼时尚且年幼的赤丹的天空垮了一半,雪上加霜的是,他的父亲所在的那个狩猎队遇上一只凶残的巨兽,十二人的小队,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我想去找父亲,我觉得他没有死,我偷偷地跑出部落,跑进黑林里......” 他没能跑太远就迷了路,还遇上了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 “是你救了我,我一直记得的。”赤丹说得很急,呛了一下,很快他深吸一口气将咳嗽压下去,“祖神庇佑了我。” 确实。 燕遥知有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到部落外头溜达,如果遇上野兽就会顺手驱散。 年轻的部落民们总是很有冒险精神,每一年燕遥知都能在遛弯的时候顺手从兽嘴里头救下几个脑袋发热的年轻人。 赤丹正是其中一个,随着他的叙说,燕遥知也依稀有了印象:“原来如此。” 虽然部落民们总能觉醒些稀奇古怪的力量,但他们的寿命并没有因此延长多少,燕遥知见过最最长寿的一个部落民,也就只活了一百二十年而已。 所以他除了深居简出之外,也尽量避免让人看清楚自己的长相,没隔一段时间,就换个名字换个住处,都尽量捡着人最少的地方,也不与邻居交际。 在长老团的帮忙掩护下,燕遥知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人面前暴露过自己不老不死的异常。 然而赤丹在小时候见过他,一直记得,还将他认出来了。 见他久久不言语,赤丹变得更加忐忑:“我、我经常过来的,你从来没有赶过我走......” 部落民的小孩子到处乱跑很正常,哪怕是这座部落最边缘的小荒山,也常常会有小孩儿过来探险玩耍,对燕遥知来说,只要这些小家伙们别打扰自己躺平,那自己也没必要去驱赶他们。 但赤丹显然是会意错了:“你还会给我留吃的......” 燕遥知抬起眉毛,想起长老们有的时候会把祭祀用的兽肉或者果子放在自己门外以示虔诚:“原来是你吃了。” 他吃不了人吃的东西,那些祭品往往放一段时间就会收走,然而有好几次,祭品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阿年长老还以为是燕遥知屋子里混进了偷粮的老鼠,他就从外头抓了好几只足有人腰高的大猫送过来,把燕遥知弄得一头雾水。 “......不是给我的吗?”赤丹也反应过来。 他顿时羞窘万分,若不是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怕跳起来就要逃走了。 “虽然不是给你留的,但那本来就是给人吃的东西。”燕遥知摇摇头,“云江长老说你总是乱跑,吃饭的时候也不回去,她担心你吃不饱肚子,一遍一遍地找你在哪里,你却躲在山上偷吃......她很关心你,你不该总是叫她伤心。” 赤丹羞愧地把头偏在兽皮上。 燕遥知很少对人说这么多话,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对赤丹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说完就转身走开,重新到石床上躺下。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除了习惯的饥饿以外,还总感觉身体很疲惫,或者说很僵硬,就像是太久没用的机器生锈了一样,动起来有些滞涩,尤其是双腿,没什么力气不说,燕遥知还在你自己的脚丫子上头发现了几块紫黑的斑纹,虽然很快就褪下去了,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终于撑不住要腐烂了。 可能是不习惯身边有这么多人吧,燕遥知这么想。 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总不至于僵尸也会衰老吧? 说好的只要不遇上一个浓眉大眼带着两个倒霉徒弟的道士,僵尸就能一直兴风作浪寿与天长呢? 燕遥知翻了个身,盯着石屋门外光影分明的地面出神。 能给赤丹治眼睛的药剂所需要的几种药物都很普通,只有千眼怪十分罕见,在祖庭附近的山林里根本没有。 这种千眼怪很喜欢住在沼泽里,有部分也会定居浅海,刚好祖庭往南,走上个两天就有海岸了,但千眼怪在入冬之后就会前往深海,直到下个春天才会返回,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药剂的制作需要时间,燕遥知打算现将最基础的弄好,等过了祭祀之后,就趁着空子去海里逮一只千眼怪回来。 前去易物的若木到傍晚的时候才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他扯着嗓子叫燕遥知出去帮忙搭把手,燕遥知这回应得飞快,很是自觉地拿过若木换回来的草药,还主动帮忙分类挑拣。 他超乎寻常的勤奋让若木不禁看了一眼天上,挂的还是太阳没错啊? 燕遥知从那堆草药里找出自己需要的部分,剩下的又丢回给若木,后者愣了半晌,才反应:“诶!你这样半途而废将来是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祭司的!给我回来!等等!我的药!!花了我好多贝币才买到的,这可都是要种在田里的!你给我放下!!!” 在若木的怒吼声里,燕遥知不情不愿地把草药还了回去。 若木心痛地看着他的草药,问道:“你拿这些药是做什么?” “配药。”燕遥知诚实回答。 若木兴奋起来:“你终于愿意学医了?我跟你说哦,学医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不能一上来就配药啊,万一高出来毒药怎么办?你得先把草药都给认熟了,再跟着我一步一步地学习,才能自己配药。” 他从自己床底抽出来一本厚厚的书,说是书,其实也只是把晒干的兽皮钻孔,再捆成一堆,干兽皮上用鲜红的植物汁液画满了植物,旁边还用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细细标注:“你先把这本书背完,我再教你配药。” 燕遥知沉默地接过兽皮书,感觉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他不确定这种药剂到底有没有流传下来,两项相加,要解释就更麻烦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药给弄出来,弄出来了,就不用怎么解释了。 于是,趁着若木不注意,燕遥知把刚刚还回去的几株草药再次顺走。 当然他没有忘记给若木留下足量的贝币。 等若木终于从学徒愿意开始学习的喜悦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药草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他赶到的时候,原本鲜活水灵的草药已经被捣成了糊糊,混合在一起,正准备下锅。 若木发出一声惨叫:“你怎么就这么不听人话啊!!!” 燕遥知老神在在地搅和着锅里的糊糊,从旁边的桌子上抓了一把灰黑的石粉——这也是若木的存货——丢进锅里。 “网根草不能和飞猿砂放在一起!!”若木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些药材都很贵,而眼看着贵重的药材被滥用更是让他心疼。 “没事。”燕遥知淡定依旧。 若木急得跳脚:“怎么会没事?!你......” 锅里忽然“噗”地一声,一股黑烟升了起来,若木仿佛看见那黑烟是个骷髅的形状,正是他可怜的枉死的药材的怨念。 他大步冲上去,抓住燕遥知的手,jsg却阻止不了他翻搅的动作,若木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到底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药让我来做嘛,不要糟蹋药材啊,药材是无辜......的。” 他低头看向锅里:“这是什么?” 原先预想中黑漆漆的废渣没有出现,在药锅中微微打着旋的是亮紫色的药液,仔细去闻的话,还能嗅到一股草木的清香。 “......你会配药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若木满脸怨念。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7节 燕遥知低头搅拌药汁:“不知道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若木一想他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字的德行,无奈地拍拍燕遥知:“你就直接说就好了啊,好吧,有可能,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信,但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呢,你要说你会,那我肯定要考教考教你,让你试试配药的嘛......” 他絮絮叨叨地把燕遥知给念了一顿,燕遥知在他的唠叨声里,把调配好的药液小心装好。 “你这药是做什么的?”若木依旧不是很放心地追着询问。 燕遥知道:“还没做好。” 药汁还得放一段时间,让里面的渣子和药液分离开来,接着还得掐着日子往澄清的药汁里面分次加入其他药材。 燕遥知又瞄上了若木剩下的那些药,若木看他的视线往外头走,不解地跟着看过去,只看到一堵把炼药室和卧室分开的石墙,但他回想了一下就意识到这家伙分明是惦记上了自己剩下的药材,忙几步蹿出去都搂进怀里:“这些都得留下来种着!你想要就自己买去。” 燕遥知遗憾地收回目光:“我给了钱的。” “你这叫强买强卖!”若木隔着门远远指向他,“我跟你说,你这样在外头是要挨揍的你知道吗?做人不能这样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来,你也要考虑考虑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身为祭司......” 他又念起了他的祭司经。 燕遥知低头看着自己惨白的掌心,抬手起来揉了把脸。 他曾经是人类没错,但他太久没有做过人了。 “抱歉。”燕遥知说。 若木看着他直叹气:“你前任导师到底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 她没教过我啊。 燕遥知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没把话说出口。 他的上一任“导师”是若木的母亲,她就像所有知道燕遥知身份的人一样,把燕遥知当成祭坛上的神像一样远远供奉,在他们心里,燕遥知是“祖神”,而神明哪怕表现得平易近人,也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接近的。 燕遥知不怎么喜欢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但他喜欢清净,讨厌麻烦,能借此把自己跟人群远远隔开也挺好的。 他已经学会了不向注定要死在自己之前的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只要这些人类能把自己惦念已久的那个时代重新带回世界上即可。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刷视频打游戏,吹着凉风吃血旺的安逸日子。 祭司们领着祖庭居民和外来人在部落的空地上组建出一个临时的集市。 若木趁着月色把草药全部种下,警惕地盯了燕遥知一个晚上外家一个清晨,扶翼在来送物资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只要缴纳一枚贝币,就可以进去异物,缴纳两枚贝币的话,就能得到一个摊位。”扶翼解释说,她摘下自己背上的长弓,向几人展示她新换的弓弦。“这是我跟地龙部落新换的兽筋,比我先前用的那根劲道多了,而且能用好几年呢!” “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呢,可热闹了。”她把兽肉鲜果和香料都放好,“我还得继续去巡逻,就先走啦。” 燕遥知闻言有些意动,他收到的祭品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虽然已经清理过一遍,丢掉了不少不能再用的,但还是剩下许多。 他琢磨自己要不要久违地出个门,去换些药材回来。 可是...... 好麻烦啊。 燕遥知默默看向若木:“为什么不多换些药材回来呢?” “没贝币啊。”若木摊手,他通过考核正式成为祭司也没多久,小金库还干瘪得很,草药稍微好些,但可以入药的矿物和异兽贵的惊人,就算卖家不收贝币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换,若木现在也很难拿得出足够多的等价物。 燕遥知朝着堆放在石屋旁边的杂物堆偏偏脑袋:“最左边的那个柜子里有。” 若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买药材?” “嗯。” “我跟你说哦,作为祭司,很重要的一项指责就是要了解每次易物时发生的变动,我们都是亲自到集市上去调查的......”他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 燕遥知懒得听,抓了一把贝币丢进若木的背篓,又挑上一把磨制得很是精巧漂亮的石刀也放进去。 然后把背篓往被他的举动堵住了话头子的若木跟前一放:“你可以多买点不同种类的。” 若木狠狠压下可以买新药材的意动:“这、这是一个给你锻炼自己的机会,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屋子里,我不去,你自己去。” “都给你种。”燕遥知想了想说。 若木伤心地看向自己开垦出的那片小药田,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你去我就去。” “啊......”这下子轮到燕遥知开始犹豫了。 他实在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更何况今天的日照情况也很好。 他讨厌太阳。 燕遥知转头看向屋内,要是赤丹能立刻满血复活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支使他和若木一起出门买药了。 要不还是干脆把他啃成僵尸算了,省药,还能多个工具人,啊不,工具尸。 最后燕遥知还是放弃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念头。 他慢悠悠地走回屋里:“我换衣服。” 这段时间和若木几人相处得多了,燕遥知也不总是穿他那件从脑袋罩到地上的袍子,虽然无论外界是什么温度都对他没什么影响,但穿那件长袍子行动起来多少有些束手束脚的。 若木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又把自己裹成了个麻布袋子:“你生得又不难看,为什么总要把自己藏起来?” 燕遥知看他一眼,懒得解释,而是把手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覆在指尖散发幽幽黑光的指甲。 “其实大家不会在乎你长什么模样的,你看我个子比你们都矮多了,我也没被怎么样啊。”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你只是个子和他们不一样。”燕遥知摇头,他的样貌在一群人均兄贵,肤色深褐的部落民里实在是太过显眼,他并不想被某人记住,然后在过了几十年以后被人发现自己的样貌完全没有变化。 燕遥知上一次下山接若木到家之后,就拜托他给自己的长袍缝上了一个兜帽,如果不是不喜欢脸上有个东西的感觉,他甚至都想弄个面具戴上,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藏匿起来。 集市果然像扶翼说的那样热闹。 一眼望去全是人的脑袋,接踵摩肩,挤挤挨挨,还有维持秩序的祭司和狩猎者在人群中不停高声呼喝。 站在集市门口,燕遥知的身体愈发僵硬。 “人好多,今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若木抱怨道,“咱们用力挤一挤,你小心拿好贝币,可别弄丢了。” 这番景象让若木很是震惊了一番,回头叮嘱燕遥知跟紧自己,千万别走丢,见他双肩紧绷,垂着脑袋似乎很是不安的模样,若木笑了:“瞧你,怕什么,人多才安全呢。” 燕遥知藏在兜帽底下的双眼猩红。 他不是害怕,而是......饿呀。 被浓烈的生机所包围着,即便燕遥知的意志足够坚定,也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路过自己身旁一个个部落民的脖颈,这群生物的身体里流淌着能让自己不必再继续忍受饥饿的东西。 他紧紧跟着若木来到一个摆着许多药材的摊位上,若木把他拉到前头问:“你来看看,要买些什么。” 燕遥知正用力地咬住蠢蠢欲动的利齿,抬手点了几样就退回到若木身后去了。 “这孩子......”若木无奈地冲摆摊的人笑了笑。 摊位后面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见状他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年轻人第一次出门吧?没事儿,害羞嘛,我家孩子也这样,到了人跟前不说话,家里话多得跟夜雀似的,整天不消停。” “唉,我家这个在家里也也闷瓜一个,还以为带他出来见见人能话多些呢,哪想到干脆没声了......” “养孩子嘛,就是不太容易。” 若木跟摊主很有共同话题地聊了起来,聊得兴起,摊主还赠给若木一小块罕见的犀龙角,若木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收获:“这东西用来给小儿退烧最好了,你看,这就是交际的好处了,我跟你说哦......” 他吧嗒吧嗒,一路上嘴就没jsg有停过,每一个他光临的摊位都能迅速地跟摊主找到共同话题,然后哄得人家开怀,收了不少人家免费赠送的东西。 燕遥知一路无言,兀自忍耐。 两人很快就把集市转了一圈,带来的贝币也都换成背篓里的各色药材。 若木停下来四处张望:“怎么还没来?” 燕遥知抬头看他一眼,若木立刻领会到他眼中的疑问,于是开始解释:“我有个外族的朋友,以前一起做学徒的,他们住在雪山脚下,那里有种雪虫,入药可以止血生肌,还能祛疤,是当地独有,去年祭祀的时候我跟他说好了,要他给我带些过来的。” “有约定地点吗?”燕遥知问。 他现在还是很想啃个什么东西,牙痒得厉害。 若木对自己身边这个最大的危险源头浑然没有半分危机感:“哦对,可能他们才刚刚到,还没到集市这边来吧,走,我们去客舍那边找一找。” 所谓客舍,自然就是祖庭拿来让外族人居住的地方。 现在大多数人都到集市上去了,所以客舍就显得十分冷清。 若木询问守卫在此的狩猎者雪山部落的人是不是已经来了,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他不死心地到往年雪山部落族人住的石屋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看来是真的还没到吧。”若木很失落。 燕遥知却注意到空气里飘着一股很淡的血香,从这气味来判断,它的主人年纪还很小,那股生机闻起来就像是初春生发的新芽,嫩生生的。 他背着背篓转到石屋后头,若木不明就里地跟上:“怎么了?” 燕遥知蹲下身,伸手往石屋后头一个十分隐蔽的小缝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只骨笛,骨笛上边沾着的血就是刚刚他嗅到的那股气味的来源。 看清骨笛的模样,若木面色大变,他用指头沾了一点血:“是刚刚才染上的!” “你认得?”燕遥知举起骨笛。 “我雕的。”若木的神情变得焦躁起来,“先出去找狩猎者过来,他们有很擅长追踪气味的人。” 燕遥知点了下头,又发现一项有用的长处:“我也可以。” 他把骨笛放进若木手里:“你去找人。” “可是!”发现了新鲜的血迹,若木根本不放心让一个(他眼里的)孩子单独行动。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燕遥知就把他后领一提,让他转了个方向朝着来时的路:“去。” 若木咬咬牙:“你只管追踪,不许擅自行动!” 他跟朋友约定的时间早就过去,雪山部落明明年年都会提前过来,屋子却还是空的......客舍的位置出于祖庭外围,狩猎者们防卫的重点也不在这里,而每个部落的习俗大小都会有些差异,也不是很好统筹,所以祖庭的祭司只管这些外族人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情就行,那些斗殴互骂之类的小摩擦则是选择放任。 为了避免冲突,他们也不会对各个部落带来的人做很深入的检查。 若木跑得飞快。 燕遥知转过身,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气味在他脑子里清楚地勾勒出一副交错纵横,密如织麻的画面,他很简单就找到了同样的血香,猩红瞳孔中幽光闪烁。 璀璨湛亮的日轮底下,一道灰影鬼魅般地迅速掠过一座座石屋。 客舍门口的守卫说雪山部落的人还没有过来,但属于雪山部落的东西却被藏在了他们的石屋里。 如果那个狩猎者没有说谎的话,那若木的朋友肯定是被什么人给带进来了。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8节 燕遥知想起先前听说的,在祖庭之外某些部落开始使用人祭,攻打其他部落以捕捉奴隶的事情。 他轻飘地落在一座石屋的屋顶。 这座石屋在客舍的一个偏僻角落,周围没什么人,燕遥知嗅到的血香就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而他也能感知到在石屋里聚集着一大团生机。 这地方表面上很安静,是因为人都聚集在了石屋里头。 燕遥知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石屋里头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好险啊,差点就让她跑出去了。” “怕什么,就算被别人看见了,咱们只要说是自家小孩儿不听话就好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下手太重,把和她一个部落的那个奴隶给打死了,她会突然发疯跑出去吗?” “你还说我?明明是你最先说要拿他寻开心......那个奴隶以前可是雪山部落的祭司呢,听说还和祖庭大长老的孙子是朋友,我们祭司特意带上他,有大用!现在人没了,你也逃不了干系!” 燕遥知一边听着,一边把长袍脱下来,小心放好。 他体型瘦长,并不是陈旧老尸那种干枯病态的瘦弱,相反他身上的肌肉很是紧实优美,一根黑色的腰带把麻布长裤紧紧拴在腰上,侧边还挂着他挑拣出来的那把匕首。 石膏一样毫无生机的肤色在阳光底下愈发显得冰冷坚硬。 落在肩上乌黑的发梢微微卷曲,刘海阴影底下的双通腥赤如血。 燕遥知跳下屋顶,伸长的漆黑指甲在筑屋的石块上划出一串爪痕,尖锐的犬齿在他微微张开的笑唇里若隐若现。 他像是切豆腐般地,用漆黑的指甲轻轻松松就切开了面前厚重的石门。 石门轰然倒下。 燕遥知走进去。 那股稚嫩血香的主人如他所料,还只是个孩子,手脚上却都束缚着沉重的镣铐,浅金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参差不齐地贴着头皮,但还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儿。她仰躺着,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露出来的脑门上一个伤口正在流血,而在她右侧的脸——一个漆黑骇人的烫伤旧迹,形状像个光线扭曲的太阳。 除了这个女孩,屋里还有几个壮年的男人,其中两个正是燕遥知刚刚听见的,他从他们的惊呼声里认了出来,然后他们的声音便永远凝固,属于活人的那一身不息的生机宛如被针扎破的水气球,从他们的喉头喷涌而出。 而燕遥知所做的仅仅只是走过去,用漆黑的指甲轻轻从他们的脖颈上划过。 他们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沉重的石门推倒,就已经鲜血四溅地倒在地上。 高挑劲瘦,面容青涩困倦的,浑身石膏一样冷白的年轻男人跨过这些死人,把那个右脸上有烙伤的女孩儿提起来,放到石屋外头。 若木叫来了人,急忙赶回刚刚分开的地方,他看见燕遥知站在原地,兜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似乎他从未移动过。 “跟我来。”看见若木带着人回来,燕遥知没有多余的动作,领着众人穿过街道。 昏迷不醒的金发少女靠着石墙躺在屋外,破开的石门里流出大滩的血迹,冒着微微的热气。 “这......”跟着若木一起过来的狩猎者们表情只是稍微变化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他们常年在外与异兽搏斗,比之更加血腥可怖的场面也曾见识过不少。 若木看着那眼熟的女孩儿心头猛地一跳,他立马扭头去看燕遥知,却发现后者正十分熟练且条理清晰地跟狩猎队长介绍现场的情况。 “是的,我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没敢靠近,怕有危险。”燕遥知把自己藏在长袍里的模样十分可疑,狩猎队长让他将帽子摘下,又叫若木过来认人。 燕遥知只把兜帽微微掀开一角。 若木认出他那头微卷的黑发,还有惨白的皮肤:“不是别人,确实是我的学徒。” 狩猎队长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又问:“你确定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了吗?” 若木认完人之后就跑进了石屋,没过太久,传来他嚎啕大哭的声音。 燕遥知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冲着狩猎队长摇头。 狩猎队长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叹着气拍拍燕遥知的肩:“这情形,若木祭司的朋友大概是......唉,他是个软心肠的人,你既然是他的学徒,那......” “嗯,我会安慰他的。”燕遥知开始想待会儿见到若木自己该说什么,他不是很擅长安慰人,而且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和人正常相处过了,他也发现自己很多时候说出的话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若木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泪痕,抽泣着把朋友的尸体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孩都交给狩猎队长:“麻烦你。”这个脾气一直都很好的家伙用力咬着牙,“我们不用人祭,但他们都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想必祖神大人若是能看见,也不会因为祭祀他的仪式上多了敌人的血而发怒。” 在从客舍出来,返回祖庭内圈的路上,若木以完全超出了燕遥知料想的速度平静下来,那些他在心里挑拣了很多遍的安慰的话语都还没能出口,若木已经反过来问他是否因见了血和这么多死人而受到惊吓了。 他还是这么爱操心,把燕遥知当成一个需要人照顾jsg的孩子,看上去就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我很好。”燕遥知生硬地说道,“你别难过。” 若木脸上扯开一个苦涩而凶残的笑:“我不难过,我会杀光他们,为他报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就是部落民的生存准则。 “祖神说过,同为人类,我们不该奴役、残杀大地上的同胞,可那些弃神者已经将祖神的教诲抛到了脑后,他们必定会迎来祖神的怒火,遭受惩罚。”若木原本因仇恨而变得刚毅的眉目在他饱含怒意地说完这段话之后,飞快地耷拉下来。 “祖神真的会惩罚他们吗?”声音又变得哽咽,“那些人死了,是祖神的惩罚吗?” 此时天上的太阳依旧明亮,但若木的眼前多出一层鲜红。 “会的。”他听见燕遥知平静而笃定的声音。 转头看去。 苍白疲倦的男子摘下他的兜帽,把微微卷曲的黑发从衣领里掏出来,他的发梢泛着一层血色,苍白的脸颊与脖颈的连接处原先掩在黑发底下,现在却裸露出来,上面凝固着没擦拭干净的血痕。 他干净的麻袍底下,沾染仇敌新鲜的血。 若木脸色煞白地呆在原地。 燕遥知用赤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奴役他人的,终将会把自己变成奴隶,杀害同胞的,也会死在众人对他们的审判里。” “——”若木大张着嘴,急促地抽气,“燕......你杀了他们?” “你自己没受伤吧?” “为什么不跟狩猎者说呢?” “这是天经地义的复仇,你别怕,没有人会审判你。” 燕遥知的绷起的双肩微不可见地放松下来:“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害怕,不想告诉他们是因为,太麻烦了。” 他从若木身侧跨过去:“我回去了。” “你去哪儿?”若木着急挥手,“祭坛在那边。” “我回家,你去做你想做的。”燕遥知没再理会若木,他重新带上帽兜,步伐没有丝毫停留。 好饿......好饿...... 得快点找个地方睡一觉,挨过去这一阵就好了。 第6章 挨饿的第六天 “等秋天的这次祭祀之后,如果没发生什么大事的话,就不会再有祭祀了,整个冬天大家都会待在家里。”若木手上动作不停,把东西一件件收拾进他的背篓里。 燕遥知双目无神地躺着,听见他说:“我......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出去走走,到外面的部落去看看,是不是还有......等会儿我就会去跟大长老说,也许我走之后,会给你分配一个新的导师。” 他这么一说,燕遥知才小幅度地偏了脑袋看他:“出去?” “嗯。” “因为那件事吗?” 雪山部落已经被确定是灭亡了。 攻打雪山部落的那个部落原名为狼牙,位于大地北端的雪原上,也是最早开始从内部推选祭司,而不再服从祖庭指令的一个部落。 他们在北方不断吞并其他的部落,壮大自己,领头者自称为“奴隶主”,大有要将北方土地人口全数吞纳的架势,这次他们的祭司之所以会前来,是因为要试探祖庭的态度,却不想还没能实施计划,就被燕遥知二人给打断了。 除去在客舍中被燕遥知斩杀的那几人外,他们剩余的族人也迅速被控制住,在祭祀的当天,阿年长老宣读了他们的罪行,并由他们带来的还活着的奴隶亲手斩下了头颅。 现在祖庭的长老和祭司们正商讨该不该在冬日向北方的奴隶主宣战出兵。 “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商量出结果的。”若木说道,“我以前当学徒时候认识的朋友最后都返回他们自己的部落成为祭司,我......我尝试联系他们,但只有几个人有回应......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遭遇了和雪山部落一样的事情。” “所以你就想去那些部落里查看情况?”燕遥知用手支着,从床上做起,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 他昨天才去了趟海边,抓到一只没来得及前往深海的千眼怪,晚上就把生眼药膏给做出来了,现在正是又累又饿的的时候,待会儿赤丹醒了,还得给他挖眼上药。 “嗯,所以,燕,抱歉,我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导师,现在还这样......不过或许换个新导师会更适合你。”若木苦笑着说。 他有些慌乱地带着东西逃下山,整洁的石屋里却依旧满是他生活过的痕迹,若木上山来时带着他全部的家当,今天走的时候却只带了两身衣服和几罐子药膏。 燕遥知撑起眼皮,他知道若木此去必定不会被阿年长老放出门,若木本来就不是真的给自己当导师来的。 燕遥知必须饮血,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他不想真的像只怪物一样渴饮活人热血,但如果发生了危及部落存亡的大事,为了记忆里的那个未来,他也不得不朝着曾经的同胞,现在的储备粮伸出尖牙。 作为最优质的血包,若木必须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床上的赤丹呼吸声变了,燕遥知站起来,拿出生眼药膏:“可能会很痛,我会尽量快一些。”他的指甲足够锋利,反正也搞不懂这个世界的药膏到底是因为什么原理起的效果,对于燕遥知而言,只要能有效,医不死人就行了。 “我、我不怕。”少年的呼吸逐渐急促,强压惧意。 燕遥知淡淡道:“你不会死的。” 就算死了,啃一口转化成僵尸,还是个很有未来很有前途的工具人嘛。 山下。 背着背篓的若木在阿年长老家的门前徘徊,直到后者终于看不下去把他叫进去,若木才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阿年长老一时语塞,盯着孙子看了半晌,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没把所有的实情告知他了。 可以他的性格,倘若一开始就知晓祖神身份,必定惶恐不安日日难眠,一个不好说不准就招了祖神的厌恶。 “不行,你......”阿年眉峰紧聚,正想开口斥责,却从屋内传出“叮”的一声。 阿年长老脸色剧变,他冲若木摆摆手:“你先回去,别老想着往外头跑,你这点小身板,去了能囫囵回来?” 他把若木赶出门外,将下巴上雪白的胡须捋顺,往屋内走去:“大人,若木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他又没有自保能力,出门就是送死,等他脑袋里的热度退了,就不会瞎想了。” 燕遥知手里的是一个石铃,方才那声“叮”正是他摇响的。 “我也想去外面走走。”他说完,看见阿年长老整个人僵了一下。 燕遥知放下石铃:“赤丹那里还需要人照顾,你找个人去看着他,如果他想要继续实验,那也不必再阻拦,只要别让他伤到部落里的人就行。” 阿年长老叹息:“祖神仁慈。” 燕遥知摇头:“如果他把自己弄死了,尽量留着完整的尸体。”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9节 “是。”阿年长老浑浊的眼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哀伤。 燕遥知想了想,补充说道:“我会把若木完整地带回来。” “只要他能派上用场,不给祖神添麻烦就好了。”阿年长老很快恢复了他慈祥的笑脸,语气轻松地说道。 秋末的天空湛蓝,气温已经在慢慢地往下降,但依旧算不上寒冷。 若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他承认是自己的脑子发热,才会想跑到祖庭外面去。 可山高水险,他的天赋又只能种种草药,连最最温顺的陆行鸟都打不过......爷爷说的是对的,自己出去,怕还没走多远,就被等着屯粮过冬的野兽们给抓去吃了。 “你怎么了,木木呆呆的。”扶翼拦住若木。 这几天降温,习惯了打赤膊的部落民也已经穿上长袖的麻布衣服,更有怕冷的,已经披上兽皮,而扶翼依旧是干净轻巧的一身短衣短裤,手腕上带着连指套的皮甲,身后背着弓,腰侧挎着箭筒,裤筒也塞在皮制的护膝里,裤脚扎紧,护膝侧边还插着一把小石刀。 若木回过神:“我......没什么。” 扶翼拉住他:“你又被大长老骂了啊?” “关你什么事?”若木脸一红。 有个知根知底,会揭人老底的人在身边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扶翼没介意他恶劣的态度:“我妈妈也经常骂我啊,哪怕我进了狩猎队,也没妨碍她,不就是挨骂吗,值得你这么沮丧?” 若木涨红了双颊,也泄了气:“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没事儿,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呗。”扶翼笑着把若木拉到街边。 若木垂头丧气地把自己脑子一热想外出,结果被阿年长老拒绝的事情告诉了她,扶翼听得皱眉:“你待在......待在部落里不好吗?” 她原先想说待在祖神身边,但这段时间她观察下来,也发现了若木这根呆木头根本不知道燕遥知真实身份的事,虽然不jsg知道祖神是因为什么要隐瞒若木,但她也不会冒着被神厌恶的风险去主动揭发。 “我怕还有其他部落也被抓取做了奴隶。”若木想起自己死去的朋友,想起那些奴隶脸上的烙伤,手脚上的镣铐,刚刚才被浇了一盆冷水,逐渐熄落的心又开始燃烧起来。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冲扶翼摆出祈求的姿势:“你能不能送我出去,不用走太远,只在周边转一圈就行,有你在的话,爷爷一定不会再拒绝了!” 扶翼双唇抿着,神色复杂:“若木,或许,你应该再去跟大长老商量一下。” “为什么?”若木不解,“虽然你祭司考核的时候是倒数第二,但是你狩猎的成绩可是第一啊,我们两个不是去狩猎异兽,好好配合的话,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我......”扶翼被他真切的眼神弄得不知说什么好,“那燕呢,你不是他的导师吗,这么丢下他好吗?” 若木嗫喏半晌:“我跟他说过,等我走了之后,长老肯定会给他一个新的导师的,我根本教不了他什么,换个导师对他会更好。” 他再度哀求地看向扶翼,扶翼一时无措,她心中焦急,几次想要将真相告知若木,就在他们一人怀抱期冀,一人踌躇不安的时候,街道那头缓缓走来一个高瘦的身影,麻袍拖在地上沙沙细响。 燕遥知走到两人身旁。 若木见来人是他,心中的羞愧更盛:“燕,你怎么来了?” “去外面。”燕遥知说。 “啊?”两人同时疑惑。 燕遥知抬手指指部落正门的方向:“一起去。” 这小子不会谈恋爱了吧,怎么这么呆? “你是说,我们一起去外面的部落?”若木张大了嘴。 燕遥知点点头:“大长老同意了。” “你怎么说服他的?!”若木无比震惊。 心里念着麻烦,燕遥知没有回答若木,而是转向扶翼:“你来么?” “我?”扶翼指着自己,片刻呆滞过后立马大声回应道,“当然!” 眼看两人莫名其妙达成共识,若木更加摸不着头脑:“诶诶,等等,不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喂?!” 扶翼一把扯过他:“你不是念着要去外头吗?” “可、可是......” “哎呀别想那么多啦,跟着走就行了!”扶翼双眼湛亮,觉得自己又离大长老的位置近了一步,她拖起若木就走。 两人前方,燕遥知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不禁慨叹。 年轻真好。 第7章 挨饿的第七天 在祖庭外面,是连绵不绝的漆黑山川。 巨木参天,古树环合,茂密的枝叶完全遮蔽了阳光,越往深处走,就越发地黑暗,巨大的树根起起伏伏宛若微缩的山脉,泥沼一样湿软厚实的青苔上生长着透明发光的不知名菌类。 多脚的甲虫在菌毯上窸窣穿行。 黑暗而潮湿的环境会让绝大多数人感觉到不适应,而对于喜阴厌阳的燕遥知而言,走在漆黑森林里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棺材里一样,但又没有棺材里的束缚感——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那口棺材躺起来其实还蛮舒服的。 他曾有个朋友将冬天的被窝比作母亲的子宫,假如不是被一口气关在棺材里数万年的话,燕遥知或许也很愿意放下他还是人类时所建立起来的观念,对那口奇奇怪怪的棺材叫一声妈妈。 两人一尸从祖庭出来已经走了十天,依旧没有完全穿过围绕祖庭的黑林。 扶翼一马当先地在巨木的枝丫上轻巧穿梭,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风声:“前面有个水潭。” “太好了。”若木气喘吁吁地说道,“麻烦你再观察一下周边有没有野兽,我走不动了。”、 扶翼指着他笑:“如果你真的一个人跑出来,啧啧。” “我知道我之前的想法很不切实际了!你能不能别总挂最边上说啊!不揭人老底你会死吗?” 他的背篓早就到了燕遥知背上,柔弱少动的祭司在进入黑林的第一天就因为经受不住运动量而变成一条死鱼,不过经历了这几天的跋涉,他的体能也增强不少。 只可惜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迅疾的风声从若木耳边划过,一道白光连闪,燕遥知从他身后走出,苍白的手里抓着条鳞片深绿的长蛇。 若木一手拄拐,一手举着火把,见到绿蛇时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是从哪里蹿出来的?” 燕遥知掐着蛇的七寸:“一直跟在你后头,也许是好奇?” 扶翼和他一前一后,把若木牢牢护在中间,这条小绿蛇钻在青苔里头,已经跟了若木一路,大概是在寻找比较好下口的位置,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更加凶猛的捕食者的眼中。 出于好奇,燕遥知没有在发现小蛇的第一时间把它逮起来送走,而是默默观察着,直到若木停下脚步,小绿蛇盘起身子猛地跃出的时候,才伸手迅速地将其抓住。 小绿蛇被抓,自然下意识就扭头啃在燕遥知手上,毒牙里分泌出浓稠泛黄的毒液,然后两颗牙齐齐绷断。 若木见那蛇满嘴是血,却不担心,反而露出看了好戏的表情:“燕,你觉醒的天赋不会和黑山部落那边的人一样,可以把自己的皮肤变成石头吧?” 类似的情景在这几天里已经出现过许多次,第一回 见的时候若木还会担心一下,而在燕遥知绷断了所有敢于对他上嘴的野兽的牙之后,若木就只剩下满心麻木,还有珍惜药材自动送上门来的喜悦之情。 燕遥知把已经断气的小蛇丢进背篓,手上的毒液黏糊糊的。 “奇怪。”他盯着手背。 若木疑惑:“怎么了?” 蛇毒干得很快,贴在他手背上变成一片透明的膜。 燕遥知将膜揭下来:“有点痒。” 他把手伸在眼前仔细端详。 自他苏醒之后,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突破过这一身坚皮的防御,他从前也沾过其他种类的蛇毒,甚至是异兽的毒素,都没有对自身造成过任何的伤害。 但这条不起眼的小蛇的毒液却叫燕遥知的手背上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着的。 若木眉头一皱:“快用驱蛇药擦一擦,别是毒渗进去了。” 燕遥知甩甩手:“没事。” 他只是觉得新奇而已,这么点毒素远远达不到能要他命的程度。 几人再度往前,走到扶翼刚刚发现的那个水潭旁边,若木第一件事就是把岸上的青苔扫开一块空地,然后捡了石头,拿出背篓里的木柴,围出一个小火堆。 “柴不够用了啊。”若木担心地说道。 扶翼从树上跳下来:“黑林里可没地方给你找干柴,早让你省着点用的。” 她用箭筒垫着坐下:“我刚刚观察过了,水很平静,周遭只有两头花斑兽,剩下的都是些小家伙,暂时还算安全。” “水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若木刻意把火堆堆在了离水潭稍远的地方。 扶翼抬手,一阵微风从她指尖吹拂向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伴随这阵涟漪,潭水底下显出一圈圈荧蓝色的光,迷幻静美。 “这么多小幽鱼?”若木惊讶地看着水潭,连绵的蓝光在风中起落,这是一种用肉眼很难看见的小鱼,身体透明,只有人小指的指甲盖的一半大,活着的时候哪怕数百上千只聚在一起,也很难看清楚,死了却会通体发红,变得十分显眼。 小幽鱼没有什么攻击性,属于人畜无害的食物链底层,通常生活在水流平缓的湖泊里,只要水被搅动,它们就会浑身散发出蓝光,很是漂亮。 扶翼放下了手:“水里很安静啊,说不准有什么大家伙。” 而燕遥知已经走了过去,蹲在潭边。 手背上细微的痒意已经消失,但他总感觉不太对,于是把手放到潭水中慢慢清洗。 一圈蓝光从他的指尖向外蔓延,而后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水面上迅速地翻出来一片通红的颜色,燕遥知丝毫不为所动地把被蛇毒毒死的小鱼苗苗们拨开,继续仔细地清洗手掌。 “燕......”若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还是小心些吧。” 倘若在十天以前,若木肯定是要冲过来把燕遥知拖回去的,但在见识过他非人的武力之后,若木就只敢这样怂怂地劝一两句。 燕遥知拨着潭水,他能感知到水潭底下静静地趴伏着一个庞大的生命体,形状有点像龟,又有点像背上长了肿瘤的鳄鱼。 他睁着那双赤红的眼望向水底的时候,似龟似鳄的庞大异兽也睁开冷血动物竖直的瞳孔,自下而上地盯紧了燕遥知。 “燕?”若木见他久久没有应答,便上前一步。 扶翼立马将他拽了回去。 若木瞬间收声,轻手轻脚,连呼吸声也放得很低。 他没什么战斗力,但可以尽所能地不给两个队友拖后腿。 进入黑林之后燕遥知就不怎么戴兜帽了,麻布jsg长袍也入乡随俗地换成兽皮衣,他俯身贴近潭水,莹蓝的光将他惨白的面孔照亮,与赤红的双目一起倒映在水面上。 潭水轻轻颤动。 无数莹蓝光点剧烈激荡,连成一片绚烂的光毯,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起。 燕遥知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破碎,而一只铜灯一样泛着冷光的硕大眼珠自那碎片底下缓缓地浮了上来。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0节 这是一头浑身披挂鳞甲的怪物。 宽长的巨口两侧利齿外突,参差不齐地相互交错着,牙缝里黑黑黄黄的污垢,腥臭至极。 它先是露出一个脑袋,用与常人脑袋一般大小的眼睛死死盯住岸上的几人,而后藏在水底的硕大身躯也慢慢地浮了起来,并不是刚刚燕遥知猜想的那样,是一只长了龟背的大鳄鱼,而是在他身体的两侧各长了一颗肉瘤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十分恶心。 那肉瘤甚至还在一鼓一鼓地蠕动着。 怪物的眼神冰冷,并不将这几个渺小的人类看在眼里,它张开遍布利齿的巨口,发出一声嘹亮的吼叫。 腥风扑面而来,若木两耳嗡鸣步履踉跄,几乎快要被吹得摔在地上,而他脚边的火堆也在这吼声中被垂散了,零星的火点落在湿软的青苔上很快受潮熄灭,水潭边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而在翻涌的湖面上,蓝光依旧不停闪烁,随风雾飞散,宛如星河急坠。 这片大地上的诸多异兽无论外形还是能力都千奇百怪,有的甚至能拥有超出常人的智慧,燕遥知也曾听说过在遥远的某地,异兽与人和睦相处的故事。 他站缓缓起身来,正对上怪物那只闪烁冷光的竖瞳,怪物眼里只有冷漠的食欲,而没有一丝半毫的理智存在,并不是一个可以沟通的对象。 固然燕遥知并不畏惧与其战斗,但奈何岸上还有两个相比起来十分脆弱的人类。 怪物那只粗短的爪子慢慢地抬起来,击打荧光耀眼的水面,无数流萤飞起,它再度示威嘶吼,没有半分犹豫,硕大的脑袋,宽敞的巨嘴裹挟着腥臭的风,以与他庞大体型毫不相称的速度重重朝燕遥知咬下。 “燕!”若木只看见荧光中一个模糊不清的苍白人形被漆黑的鳞甲完全遮蔽。 “嘘。”扶翼心知自己不可能是这怪物的对手,她一抬手,箍紧若木的腰,将其举到肩上,双脚用力蹬踩不满青苔的古树树干,留下一个个深陷的凹坑:“我们先走,不能在这里妨碍他。” 巨兽没有追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它大张着的嘴巴卡在岸上,原以为能一口吞下的瘦小人类只是轻轻地伸出双手,便轻松撑住了那张布满利齿的巨嘴。 这牙看上去还挺不错的,是制刀的好材料。 燕遥知这么想着,五指微微用力,硕大的兽牙便从中间裂开,兽血倾盆浇下。 第8章 挨饿的第八天 幽暗的森林里,蓝色的星点勾勒出怪物庞大骇人的轮廓。 它的嚎叫声愈发愤怒,燕遥知被打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在怪兽的口中,他发现这只形似鳄鱼的家伙舌头短得可怜,似乎被什么东西平平整整地截去一半,横截面的颜色还很新鲜,也许它曾经跟什么东西战斗过,落败后才跑进黑林的小水潭里,伤还没养好,更是错误地估算了来人的威胁...... 燕遥知对这只怪物的舌头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并无好奇,他的指甲足够锋利,而看似瘦弱的臂膀也充斥着几近无穷的怪力。 他对怪兽牙齿的破坏让后者吃痛地放弃了将其吞进肚子里的打算,嚎叫着往水潭中退去,却并不是要逃,而是转身,用同样布满了坚硬鳞甲的尾巴横扫过来。 凄厉的风声在燕遥知耳边停住,他没有躲避,而是硬碰硬地接下了尾巴的扫击,无论是锋利的鳞甲还是怪物甩尾的巨力都没有给他造成伤害,但湿软的青苔地面很难支撑他站稳,一击之下,泥泞的青苔上多出一道长长的花沟,而燕遥知已经翻身跃上了怪物的后背,怪物察觉到他的动作,愈发疯狂地扭动起身躯。 这怪物既然长得像鳄鱼,这也就意味着它四肢短粗,根本没法挠到后背上蹿来窜去的燕遥知,而且那两块古怪的肉瘤鼓包也让它的动作变得更加沉重笨拙,怪物在意识到自己对背上的“小虫子”没法做出什么有效的攻击之后,它立刻沉入了湖底。 燕遥知被湖水一冲,下意识地闭眼,双手却更加迅速地插入怪物的鳞甲,湖水的重量四面八方向他挤来,他勉强一晃,依旧牢牢地贴在怪物身上。 怪物开始在水中翻滚。 燕遥知的双手已经深深地刺进它的躯体。 怪物嘶吼着,巨大的身体猛然翻滚,朝泥泞的岸土上斜着撞过去。 然而这攻击依旧对燕遥知毫无作用,被淤泥糊了满身的他心里略微不爽,利爪沿着怪物的脊骨畅快地划开,水里立刻散开了一团浓黑的血,腐败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就这样牢牢地黏在怪物身上,用双手狠狠挖进它的后背以支撑着自己往怪物的头顶攀爬。 原本平静绚烂的水潭早已浑浊不堪,莹蓝色的小鱼大片大片死去,转为密集的深红,在这层深红之下,怪物仍旧不停地嘶嚎,翻滚,流血。 最后燕遥知用他漆黑的指甲照着怪物的脑子深深地刺下去。 怪物体型庞大,脑花却意外地小的可怜。 一把把小匕首一样的指甲扎破脑壳,在里头轻松随意地搅了几下,这藏在水里的怪物就彻底不动了。 燕遥知把它拖上岸。 怪物的黄铜灯一样泛着冷光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眼珠边缘的血管爆裂,将其染红。 燕遥知掰开怪物的嘴拿走自己刚才看好的两颗牙齿,又拿怪物的爪子跟自己的比了比,嫌弃地丢掉。 它背上的鳞甲虽然不太坚固(与自己的指甲相比起来),但足够轻巧,剥下来的话能做成不错的防具。 燕遥知绕着怪物的尸体转了一圈,好奇地停留在它背上的两个肿瘤跟前。 直到现在,燕遥知才有心思好好地打量这两个古怪的瘤子。 两颗瘤子随着怪物的死亡,也变成软踏踏的萎靡模样,漆黑的表皮看起来像果冻,却十分柔韧,而且它们还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瘪起皱,最后在表皮底下隐约显露出些像是野兽肢体一样的轮廓。 燕遥知啧啧称奇。 他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长得稀奇古怪的生物,但像这样把胃袋放在胳肢窝旁边的,还是头一次见。 燕遥知绕到怪物的另一侧,想确定一下这怪物的最后一顿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却看见干瘪发皱的胃囊里,有一个人形的影子。 他愣住,手却已经贴了过去,指甲伸长,将怪物的胃囊划开。 伴随散发着浓烈酸臭味的黏液,一个白乎乎的人形掉了出来。 燕遥知忍着难闻的气味,把这人翻过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衣物,任何的毛发,反过来之后也没有面孔,从上到下都是光滑平溜的一片,甚至没法区分性别。 燕遥知戳了戳这个“人”,触及到的并非是人类皮肤肌肉的质感,而更像是......蘑菇? 他有点懵。 为什么蘑菇会长成人的样子? 还是说,这原来是个人,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蘑菇? 但如果是蘑菇的话,他是怎么跑到这怪物胃里来的呢? 这周边可没什么大型菌类,而且蘑菇哪怕在这个古怪的新世界里也是不会移动的。 燕遥知把“蘑菇人”的手抬起来,发现跟真人的手也没什么区别,里头甚至长了与人类一模一样的骨头和血管,却唯独没有神经。 莫非是蘑菇吃了个人,然后它又被这只怪兽吃掉了? 但蘑菇人的“肉”和骨头无比贴合,其间也没有丝毫可疑的杂质,蘑菇人身上的肌肉分布也与真人的一模一样,燕遥知剖开他的小腹,在里头找到了一套十分简省的器官,而他的骨头却不是中空的,似乎只起到支撑这具身体有个人形的作用。 然后燕遥知打开了他的脑壳。 僵尸吃掉了......并没有脑子。 蘑菇人的脑袋里只有个实心的骷髅头。 “既然不长脑子,为什么还要长个头?”燕遥知十分不能理解。 骷髅的眼窝里有眼珠,嘴里有舌头,往下是连接消化器官的喉管......人类该有的他都有了,除了大脑和神经。 至于为什么脸上一片光滑,燕遥知猜测是被怪物给消化掉了。 实在是奇怪。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燕遥知自言自语道,他并不认为这算是个“人”,虽然满心奇怪,但他还是把蘑菇人残缺的身体全部踹下了水潭。 他出来的目的是要前往北方,观察那个似乎已经发展出奴隶制的部落有没有什么不妥。 据他所知,那个部落离北极的冰川很近,而在冰川底下jsg,那个曾经造成了他苏醒后所见的第一个人类纪元覆没的老怪物......搞不好还活着。 树梢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燕遥知本以为是扶翼察觉到此处动荡消停回来了,抬头望去时却看见一只蓝羽的小鸟傻乎乎地落在树梢上,漆黑的豆豆眼与他赤红的双眼对上,小夜雀“唧”了一声,受惊飞走。 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第9章 挨饿的第九天 怪物尸身上的腥气久久不散。 若木捏着鼻子走近:“这是鳄?” “瞧着不太像。”扶翼屈起指节敲了几下怪物的鳞甲,“这声音真好,听起来比锤头叔弄的石甲硬多了。” 灵气大爆炸之后天地剧变,很多燕遥知曾知晓的矿物植物动物都不见了,又重新冒出来的那些他一个也不认得,初高中背的元素表就没几个能对得上号的,比起费心扒拉地去钻研,新世界的人类更愿意从那些其妙的动植物身上直接取用。 扶翼掏出她的小刀,挑选怪物身上最坚固厚实的鳞甲开始剥了起来:“咱们走出黑林之后,就能遇上一个瓦图部落人开办的集市,那集市是一直都开着的,里头什么都有,咱们到了可以先歇歇脚,再去换些必要的东西。” 她熟练地分割怪物的皮肉,鳞甲虽然坚固,但到底是长在肉上头的,扶翼只用把小刀往燕遥知刨出来的伤口处一伸,就能很顺溜地把坚固鳞甲底下的肉给割开。 部落人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最爱用的货币就是祖庭祭司们发行的贝币,这种贝币经过特殊的手法炮制,不易腐坏,还能用简单的手法识别真伪,在集市上如果一时半会儿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部落民们也很愿意接受贝币。 燕遥知身上就带了很多贝币,而其实也才刚刚刚经历考核得到个人职责的扶翼两人当然也就没什么积蓄,穿行黑林的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薅地皮/兽皮的机会。 行礼也从来时简简单单的一个背篓变成了数个临时捆扎的兽皮包袱。 燕遥知把怪物的那两颗牙齿洗干净,拿来磨指甲,在若木的央求下,也摘了一颗给他,后来想想不能厚此薄彼,便也顺手给了扶翼一颗。 比人脑袋还大的,微微弯曲的尖牙被放在兽皮包囊的最上头,用兽筋捆紧。 “我认识一个黑山部落的牙匠,他最擅长处理各种异兽的牙齿了。”若木又开始说起自己的朋友,“我想请他把这颗牙割成板子,把咱们这一路上的经历都给记录下来。” “我想要几颗新的箭头,最好能淬上毒。”扶翼说道。 若木看起来跟那个牙匠的关系很好,他拍着胸脯自顾应承下来,转头又问燕遥知:“燕,你想用那牙做些什么?” 燕遥知“歘歘歘”地用怪物的牙齿磨着指甲,牙粉掉了一路,他抬头:“嗯?” 巨大的兽牙已经被他磨得只剩半截,漆黑的指甲程光瓦亮。 若木梗住了:“......额。” 他假作无事发生:“还有多远才能到集市呀?” 扶翼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直接笑出了声:“再走半天就行了哈哈哈哈。” 若木再度涨红了脸。 燕遥知看着又开始打起嘴仗来的两人,寂静无声的心室里,突兀地生出一股微妙的,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能清楚觉察到的艳羡。 他攥着兽齿,想了想,割下一角,用指甲慢慢地把它打磨成滚圆洁白的珠子。 走到黑林边缘的时候,燕遥知停下来换上他那身带兜帽的长长麻袍,若木见了,对他温声说道:“外面的部落也有很多生得很白的人,跟祖庭不一样,燕你没必要把自己藏起来吧,你生得好看,肯定能讨不少姑娘喜欢。” 燕遥知压低帽檐:“不。” “别害羞嘛。”若木脸上的笑突然变得贼兮兮的,他搓搓手,“你年纪小才会说以后不找姑娘的,等你开窍了之后还是这个样子的话,可是要吃亏的......哎哟!”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1节 扶翼揪着他的耳朵将其拎走,又转身回来:“他就是这样话多又总爱操心些有的没的,你别生气,他没什么坏心,以后他再多嘴我就揍他。” “没事。”燕遥知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虽然话多了点,但作为保姆,若木还是很合格的。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红满天际的时候,他们三个才隐约看见集市的轮廓。 “就快到了,总算到了。”若木手里拿着根随便找的拐杖,另一只手扶在腰上,气喘吁吁地告诉同伴再不歇息一下的话他这个人就要歇菜了。 “出息!”扶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比其他人类稍微尖长的耳朵动了一下,“诶?” 燕遥知看过去。 扶翼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事情啊......”若木一个趔趄。 “好像是有两帮人在打斗,就在去集市的路上。” “有人在家门口打架,瓦图部落的人都不管的吗?”若木瘫坐在地上,大喇喇地叉开两条腿只差躺平了。 扶翼撇嘴:“如果是在集市里闹事,瓦图部落肯定要管的,可我听风的声音说,那两拨人也没在人家的集市里打啊。” “就算在门口打也不挺煞风景的吗?” “我不就提了一下你的耳朵,你非得跟我杠着来吗?” 燕遥知看着若木不知第几次被扶翼按倒地上,抬脚从两人身旁走了过去:“去看看。” 他嗅到风中的血气。 人血的气味和兽血十分不同,这股血气里的生机并不弱,反而十分磅礴,勾起了燕遥知的好奇心——就算吃不到,去看看也没什么妨碍。 他的视线又滑落在若木身上。 想啃。 但是......燕遥知默默将目光移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若木打了个寒颤,问扶翼:“你确定咱们身后没什么东西跟出来吗,我刚刚有种被什么盯上了的感觉。” 扶翼一巴掌甩在他的后脑壳上:“说了多少次没有了,你信不过我的侦查能力的话,以后你到前头开路好了。” 若木讪讪地讨饶。 两人一尸继续往前。 渐渐的,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连若木都能闻到了,风中飘来了呼救的声音。 是几个女子。 后头还跟着男人的狞笑声。 扶翼立马抽//出//来背后的长弓,搭上箭矢。 燕遥知皱眉。 新世界的女性和男性的体质差距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大,祖庭里无论男女几乎全是高大见状满身肌肉的模样,像若木这样文弱的矮子,和扶翼这种四肢修长灵活点满的反倒少见,哪怕垂老如阿年、云江两位长老,也是一身横肉。 但被追逐的这几个女子身上明显是没什么肉的,甚至已经瘦得出了骨相,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女子怀里还抱着个婴儿。 坠在她们身后的几个男子头脸都用麻布包裹,看不清容貌,手里提着宽阔的石刀。 “以多欺少好不要脸。”扶翼愤怒地说。 若木已经迅速地躲到了后面,探出头来:“那咱们就那个什么,路上遇到欺负弱者的人要跟他打一架。” “是打抱不平。”扶翼纠正。 “嗯。”燕遥知把兜帽压紧,“打爆不平。” 第10章 挨饿的第十天 虽然说了句大概只有自己能明白的俏皮话,但燕遥知面容依旧冷漠颓丧,带着亘古不变的困倦,并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在他一侧,弓弦嗡鸣,扶翼眼神刚决,在眨眼的瞬间,已有数只羽箭射出,她搭箭张弓,身影飘忽地跃了出去,待箭筒中的箭矢射完,她便抽出插在腿侧的石刀。 昏黄的天色之下,扶翼像是一只母豹一样地冲了出去,她几乎与自己射出的箭矢同时到达,那些箭矢不远不近刚刚好钉到蒙面人的手脚之上,有几个反应快的或是翻身躲过,或是以手中石刀回护,但十数个人,还是被射翻大半。 而与此同时,手握石刀的扶翼也已经冲到近前。 她就好像风一样地轻盈,迅疾。 燕遥知看了几眼便晓得,这些蒙面的大汉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并不是扶翼的对手,而那些瘦成一把骨头模样的女人见有人来援,也没多做思考,提起手中的刀便反身冲杀回去。 此时燕遥知才注意到她们手中握着的,是与寻常石刀不同,圆月一样的弯刀,从颜色上可以看出是用某种生物的骨骼磨制而成。 在最前头,抱着婴孩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也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燕遥知冲过来。 她的脸好似骷髅,肤色是一种深深的棕红,眼睛格外的大,瞳孔黑漆漆的:“谢谢、谢谢......”她气喘吁吁地说。 “噫?”若木躲在燕遥知身后惊讶出声,“你们是蚁族部落的,你们这是在搬迁?” “蚁族?”燕遥知又看了女人两眼,发现她的确相比起骷髅而言,更像是一只人形的大蚂蚁,她们jsg的消瘦并非是因为吃不饱饭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而是生来如此,看上去瘦伶伶的四肢其实蕴满力量,紧贴在上头的棕红皮肤也泛着金属的光泽。 若不是她们这边只有两三个人,还带着孩子,而对面是手握重器的十多个人,那胜负在谁还不好说呢。 蚁族女人点点头:“我们是红湖来的蚁族人,老祭司刚刚没了,但小祭司还没长成,不知怎么回事,这事被隔壁蜥足部落的人知道了,就趁机攻击我们,我们只能连忙带着小祭司转移。” 蚁族人与其他人族不太一样,她们的祭司是一代一代在亲子之中传承下去的,祖庭也不会插手,而所谓的祭司,其实与旧世界蚁群中的蚁后一般,不过这个“蚁后”并不需要生育整个种族,而是能与每一个族人产生一种其妙的共鸣,族群越壮大,蚁后也就越强大,但如果老祭司死得太着急,而新祭司又没来得及长成的话,就会遭遇到红湖蚁族一样的危局。 没有足够强大的领导者,她们就无法团聚一心作战,而假如小祭司被夺,整个族群都可能会陷入敌人的掌控。 “你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就不怕我们也是坏人吗?”若木不解地问道,他的视线不停在蚁族女人与她怀里的小婴儿之间拉扯。 跟皮肤棕红的女人不同,她怀里的婴儿白嫩肥胖,十分喜人,尤其是那一身磅礴的生机,让燕遥知没法挪开眼神,口中的尖牙搔动不安,但很快他便发现了异常:“这不是你们的蚁后吧?” “诶?”若木还没反应过来。 蚁族女人笑了:“嗯,这只是一只拿来当诱饵的雄虫而已。” 蚁族人都喜欢用“虫”来称呼自己。 “抓住我们对你们没有好处,而且......您是若木祭司吧?” 突然被蚁族女人叫破身份,若木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从前是老祭司的侍从,跟着她去过祖庭,曾见过您一面。”蚁族女人解释道,“我叫五十三。” 她抱着孩子,微微弯腰:“祖神在上,蚁族人从不错认朋友。” “祖神”本人:“哈秋!” “燕,你怎么了?” “没事。”燕遥知摆摆手,那边的厮杀已经结束,扶翼和另外两个蚁族女人将追兵全部斩杀,气氛肉眼可查地变得松快下来。 而燕遥知又看了一眼白胖肥嫩的婴孩,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 蚁族人以女性居多,男性多是用来繁衍后代的挂件一样的存在,寿命不长且没什么战斗能力,这白胖模样和一身充沛的生机,也只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蚁后幼崽而伪装出来的罢了。 弄清楚了的燕遥知又一次盯上了若木的后颈。 好想啃。 真不该一时心软带着他出来的。 越接近充满生机的人群,燕遥知就越觉得自己饥饿难忍。 以前他离群索居,隔绝一切会诱惑到自己的生机的时候还算是好忍耐,但现在一团团唾手可得的生机就在自己身边徘徊......燕遥知觉得自己的忍功又进步了。 而且他这段时间频繁出手,虽然不至于让自己消耗过多变得虚弱,但也比从前变得更加渴望新鲜的血食。 一群人暂时结伴,等进入瓦图部落的集市之后,三个蚁族人便抱着婴孩离开了。 “唉,好饿呀,这集市上有能歇脚的地方吗?”若木揉着肚子问道。 扶翼抬手往前边一个木头搭建起来的矮矮的房子一指:“那地方就是瓦图部落的客舍,里头有房间,也能买到吃的东西。” 虽然天色已晚。 但集市还是很热闹。 穿着打扮与长相都大不相同的部落民们往来不息,越往里走,人声就越发喧闹。 燕遥知注意到接到旁边烧着一堆堆火,而那些明显来自不同部落的摊贩们围绕着火堆摆放各种货物,或是草药,或是矿石,或是兽皮、石刀。 “血膏子,上好的四角兽血!下午才刚刚猎来的!”一个头上扎满了小辫子的大汉赤着上身,两边的肩膀上用黑色的颜料画满奇怪的图案,他把双手放在嘴前充当喇叭,“养身壮阳的四角兽血,来看一看,吃了保管你讨姑娘喜欢!” 他身前摆着几张巨大的叶子,叶子上头是凝固成一块一块的兽血,旁边围着的都是男性部落民,正一个个埋头挑拣:“兄弟,真是四角兽的血?” “当然了!”大汉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你瞧我身上这伤,只有四角兽的角才能划出这样的伤口。” 除了男人们,女人也没什么避讳地望过来,不知哪个吹了声口哨:“你也吃四角兽血吗?” 大汉听见声音胸膛愈发挺起来:“我可不需要这玩意儿!” 女人们发笑,正挑拣兽血的男人一个个看看彼此,齐齐抬头瞪着大汉,都不买了。 大汉这才知道不好,连忙赔罪。 然而女人们笑得更厉害了,这下子,原本闹哄哄围在这里的人全部转身离开,只留下大汉懊恼地捶着脑袋。 此时一个女人走过来:“你跟姐姐回家去,以后你的兽血,姐姐全包了怎么样?” 大汉双眼一亮,抬起头:“当真?” 那女子又吹了声口哨:“我们瓦图人什么时候会说假话?” 大汉立马一扫颓色:“好嘞!我是灰松部落的人,能狩猎,能耕地,会捏陶土会做饭,你领我回家绝对不亏,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告诉长辈一声。” 女人眉毛挑挑:“去吧。” 大汉满脸的欣喜,拔起脚正要走,却见一个瘦瘦高高,身披麻衣看不清楚脸的人拦在自己摊位前:“这血膏子还卖吗?” 燕遥知舔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问道。 方才他一眼扫过来,发现这血膏果然如同大汉所说,新鲜得很,虽然没多少生机,但也能勉强解个馋了。 第11章 挨饿的第十一天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2节 瓦图部落的客舍相比起祖庭那种一个部落一间石屋的形式而言,更像是旧世界的酒店、客栈。 宽阔的石屋被分隔出许多个小房间,房间里简单地用木板和石头搭了个床,床上头铺着掉毛的皮子,并不柔软,也难见温馨。 客舍的主人给每一间屋子都分了一小段油脂充沛的树枝,点燃了便可当做灯用。 “燕,你今天也不进来睡吗?” 树枝上的火光一闪一闪。 燕遥知倚在窗框上,懒懒散散地耷拉着一条腿,另一条腿不太雅观地曲着,兜帽底下露出尖瘦苍白的下巴,原本同样是毫无血色的双唇今天却染着一层淡淡的红:“不。” 身在外地,燕遥知不好像从前一样脱了上衣,跑到人家屋顶上晒月亮。 他这一路跋涉过来,日日打怪不说,还早中晚都对着若木这么一个优质血库,只能看,不能啃,连月光都被黑林的巨木完全遮蔽晒不到......腹中的饥饿与其说是一种折磨,不如说,它早已变成习惯。 渡过的时间太长的话就很容易这样。 饥饿也好,孤寂也罢,统统都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燕遥知吮去挂在指尖的一滴兽血,困倦疲惫的面容上深深嵌下的两颗猩红眼珠散发诡谲的光,而月光照射在兜帽上,阴影将他的脸分明地划开了两截:“你们休息吧。” 小屋里的床只有一张,但好歹够大,若木和扶翼一个缩在床头,一个缩在床尾,长弓放在中间,互不干涉。 燕遥知坐在窗框上,伸出手将已经燃烧至末端的树枝按熄。 集市上的人声与灯光都逐渐消失。 燕遥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耳朵里传来隐秘潜行的窸窣声。 他偏偏头,伸手勾着石块,轻巧地翻上了屋顶。 此时的夜已经很深了,但月光依旧十分明亮。 在明亮的月光底下,一小队人马正擦着石屋的墙脚俯身慢慢走着。 他们的打扮与寻常的部落民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头发上统一扎了某种动物晒干了,变得弯曲的尾巴。 燕遥知站在客舍屋顶,无声地注视着这群人。 “确定是在这里吗?” 那些人已经尽力压低自己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蚊虫的嗡鸣一样,但还是很清晰地落进燕遥知的耳里,将他们的谋划听得一清二楚。 “大巫说了,是这里没错。” 大巫? 这个词对燕遥知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旧世界里的各种巫女女巫或者某阿瓦达啃大瓜自不必多说,新世界里,燕遥知刚刚苏醒过来,还被困在棺材里,只能用僵尸超凡的感知去认识周围的一切的时候,他也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听到所谓的“大巫”是如何借用□□义来领导、奴役他们的同胞。 已经很久远了。 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燕遥知很少会回忆从前,他始终不怕继续孤单一人走下去,但......那些曾经存在于记忆里的东西,总还能很轻易地将自己的一切心防轻松压垮。 黑衣蒙面的男人们按着腰上的石刀。 “再等等jsg,等月亮落在对面山头了,咱们就动手。” 领头的男人这么说着,他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凶光,高耸的眉弓上没有眉毛,瞳孔是一种脏兮兮的黄色,这让他看上去像是某种擅长伏击的冷血动物,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很自然地将身体又往下压低了些。 但让他感到很奇怪的是,自己身后并没有继续传来兄弟们行动时发出的噪声,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他猛地回头。 没有人。 他身后没有人。 他心中无比骇然,原先稳操胜券的目光也变得慌乱起来。 人呢?! 月光凄然而高洁。 他看见散落在自己身后的,杂乱无章的脚印,这无疑彰显着自己身后明明是跟了人的,但仿佛就在自己说了那句话的瞬间,那些人就被风吹成了散沙,无声无息地消失。 没有一声预警,没有一人反抗。 他们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 “你在找什么。” 就在他慌乱地转身回视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属于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依旧弓着身子,做出防御的姿势,所以当他猛地转身后撤的时候,他只看见了一截拖到地上的麻衣,然而还没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脑袋。 一滴冷汗从他脑门滑下。 “你叫什么,是哪个部落的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这是他听过最好听,也最冰冷可怖的声音。 “我叫、叫蜥山,是、是蜥脚部落的人,我们来这里,是、是因为有人偷走了大巫的战利品,对对,就是红湖蚁人,她们偷走了大巫的东西!”蜥山的冷汗越冒越多。 燕遥知把他的脸往上掰:“什么东西?” 惊恐的蜥山只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在这个人形的东西身上,他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浑身上下都不住地发抖打颤,双腿软得不像话,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宛如在梦中一样机械地回答着:“是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是一个很奇特,很漂亮的人。” “红湖的蚁族人宁愿抛弃她们的祭司,也不愿意把那个人交出来。” 在燕遥知的迷惑下,蜥山晕晕乎乎地就倒豆子一样把他所知道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我们的王在冰川融化的时候,从冰海里捡到了这个人。” “你们的王?” “是的,我们的王,伟大的王,他领着我们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叫我们在寒冬的时候,也能有肉吃,有皮衣穿,还能有女人,有奴隶......” “奴隶主?”燕遥知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去观察观察这个所谓的奴隶主跟冰川底下的老怪物有没有牵扯,没想到离冰川还远呢,就能抓到相关的人。 “王从海里救起了他,他却跟着蚁人奴隶逃跑......不能原谅,大巫说我们绝对不能原谅,必须把他抓回去,必须让蚁人部落付出代价!”蜥山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燕遥知轻轻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美丽无比的人。”蜥山如同坠入了幻梦,“他长着冰雪一样的长发,大海一样的双眼,像是鱼鳍般脆弱透明的耳朵......” 第12章 挨饿的第十二天 在旧世界的鬼怪故事里,像蜥山这样被燕遥知用非人的双眼给迷惑住了的,醒来之后多少也要大病一场,用那时老人们的话来说,是撞邪了,叫鬼迷了眼,沾了阴气。 但被燕遥知迷惑一时的人类也好,又或者是其他兽类,都不会对他们的身体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顶多让他们迷糊一两个小时。 在看见了这群鬼鬼祟祟的人之后,燕遥知就没声没息地缀在了他们后面,挨个儿放倒,等到只剩下头领一人,才走出来询问。 就在离蜥山不远处的拐角,他把蜥脚部落的人叠成一堆。 “人?还是鱼?”燕遥知缓缓放开按住蜥山脑壳的手,后者依旧双目无神,被尸所迷。 莫非是人鱼或者鲛人? 但在新世界第二纪元灭绝了人类的海王在这几万年来都没有过动静了。 燕遥知没见过这一位“海王”。 只记得他身上一股股浓浓的海腥味儿,还有海王降世时那铺天盖地的海水,将这颗星球完全淹没——连带着燕遥知的棺材也一起泡在了水里,幸好那棺材的防水功能不错,没有让燕遥知从僵尸变成溺尸。 第二纪元的人类已经毁灭,陆地上连一星半点的遗迹都没留下,或许在深海的某些地方还留有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你说的那个人,他长了双腿,还是鱼尾?”燕遥知仰视月光,转过身去。 蜥山的语调飘然而迷幻:“是人的腿。” “我知道了。”燕遥知点点头。 蜥山瞬间浑身一软,宛如被人抽去了筋一样,瘫倒在地。 燕遥知拖起他,把他丢到蜥脚部落那一堆昏迷的人的最顶上。 或许,可以从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鱼的家伙入手,不引人瞩目地去接触奴隶主。 只需要去看一眼,确定奴隶主身上有没有那老怪物的气味就好了。 傍晚在集市门口遇上红湖蚁人的时候,燕遥知就已经记住了她们身上的气味,现在循着味道找过去也并不是很难。 那个被充作替身的“雄虫”身上充沛的生机对于燕遥知而言依旧是十分醒目,这股生机直到雄虫成年,完成他延续种族传承的任务之后才会散去,不过到了那时雄虫们也已走到生命尽头,他们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给雌虫提供小蝌蚪而已,正如燕遥知先前所评价的——挂件一样的生物。 眼中的赤光盛放。 石屋与道路甚至墙底的阴影在燕遥知眼里都变成了简单而草率的线条,一团团生机从躯体里显露出来,被框在这些粗犷的线条中间。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团。 数个红湖蚁人把诱饵雄虫放在一旁,转而去围绕着另一团丝毫不逊于他的生机,或许那就是她们真正要保护的小祭司,蚁人们还未长成的蚁后,而怀抱蚁后的那人,让燕遥知嗅到了熟悉的海水的腥气。 是条鱼。 但不像海王。 第二纪元的海王在将全部的大陆淹没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自己觉醒的鲛人血脉分给海中的游鱼,让它们最终也进化出了与神话故事中的鲛人、人鱼一模一样的族群。 他们常常从燕遥知的棺材顶上游过,燕遥知实在无聊但是又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数一数今天自己脑袋上头到底游过去了多少条鲛人。 他轻巧地落在石屋外头。 与那条鱼只隔着一道单薄的石墙。 鱼身上的海水味很淡。 “我给大家添麻烦了。”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里没什么攻击性,甚至还十分弱气,可见说话的人底气不足。 也对。 燕遥知心里想着。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3节 哪怕是海王,也没法让这颗星球一直处于汪洋之中,在他水淹世界后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海水逐渐褪去,陆地重新冒头,而鲛人们也跟着海水的起落一道搬迁,慢慢地回到了深海,并且在人类的第三纪元来到之前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海王也是,哪怕鲛人的族群最后消失,他也没再露过面。 没有了海王撑腰,还孤身来到陆地上的鲛人,就只是一个珍贵又脆弱的猎物。 燕遥知怀疑这个能灭世的强者或许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已经默默地死在了深海的某一个地方。 “没什么,朋友之间不需要说麻烦。”一个蚁族人说道,“您帮我们从弃神者手里救出了小祭司。” “可现在那些人是追着我来的。”鱼的声音里满是歉疚,他觉得他应该跟蚁族人们分开,而蚁族人始终铭记他的恩情,说什么也要保护他远离奴隶主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燕遥知也发现这条鱼虽然声气很弱,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但还是很能坚持自己的想法,细声细气地跟蚁族人来回拉扯。 可惜的是,蚁族人都十分固执。 何况这条鱼救了她们的小蚁后,她们都很愿意为了他献上生命。 气氛逐渐变得胶着。 燕遥知听了一会儿墙角,从麻袍上撕下布条,将自己双手和下半张脸都缠上。 他认为鱼和蚁族人没必要继续纠结下去。 缠满布条的手空握成爪状。 屋里的人们还自顾地犟着,非要对方听从自己的意见。 恰在此刻。 眨眼之间,那条鱼所倚靠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蚁族人看见一只缠满了绷带的手从破碎的石块之中伸出来,精准地穿过鱼蓬松的长发,掐住他的脖子。 鱼只顾得惊呼一声,便被那只冰凉的手从石屋里拖了出去,力道大得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脊椎或者脖子会瞬间断掉,而他也只是下意识地将本来在自己怀里的小蚁后抛了出去。 婴儿嘹亮的哭声炸响夜空。 领头的蚁族人接住了她们jsg的蚁后,却没来得及去拉住被劫持的恩人。 燕遥知掐着鱼的脖子,把他拖出来,然后抡出一个弯月的弧度,高高地抛到天上。 鱼的长发果然雪白晶莹,在月光的照射下还泛出了宛如珍珠一般的温润色泽。 而燕遥知重点观察了一下鱼漂亮长发底下鱼鳍一样半透明的耳朵,还有他那双与常人无异,但是要漂亮得多的双腿。 紧接着,燕遥知双腿蹬地,飞身接住了被吓得高声叫喊的鱼,铁钳一样的手掌依旧禁锢着鱼的喉咙。 他们落在石屋顶上。 底下的蚁族人已经拿出兵器。 鱼依旧惊慌地叫喊,燕遥知对开始尝试爬上石屋的蚁族人视若未见,他威胁地收紧掐在鱼脖子上的手:“闭嘴,不然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第13章 挨饿的第十三天 相较于祖庭,瓦图部落的温度要更低上些许。 若木睡到一半,感觉身上有点儿冷,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脸贴在地上,而石床上的扶翼已经卷走了全部的兽皮,半点也不客气地摊开四肢打着呼噜。 天还没有亮,但月光足够让人把东西都看得很清楚。 铺在窗外,一片冷冷的白。 若木揉揉眼睛,在凄白的月光里,看见一片突兀的火光。 而人类喊叫的声音也逐渐便得大了起来,夹杂其中的,还有石刀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有人在打斗。 “怎么了?”若木立时惊醒,转身便将熟睡的扶翼摇起来,“外头好像出事了。” 扶翼的耳尖微微颤动,她迅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飞快地清醒过来:“打起来了。” 她一手抓起长弓,一手抓起若木:“出去看看情况。” “等等等等!燕呢?!”若木尖叫着被扶翼抗到肩上。 “就算咱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有事的。”扶翼手长脚长,轻轻松松扛起个成年的男人,她没有走门,而是迎着火光跃动的窗户直接翻了出去。 部落与部落之间从来都不是一片和气,瓦图族人既然敢在此地设立市集,那自然也是提前做好了迎接冲突的准备的。 一个个身穿兽皮,手提石刀、石斧的壮硕部落民从石屋中冲了出来,他们脸上都画着属于瓦图部落的图腾,生着一双凶恶的虎目,两张宽大,十指粗扁而长,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的指头都有四个指节。 “谁敢闹事!”为首的一个瓦图族人将手中巨大的石斧往旁边发狠地砍下,巨响之中烟尘四起,一座石屋竟就这么被他从中砍断,碎石底下渗出一滩血迹,这一手露出,周遭的打杀声俱是一滞。 他很满意这一斧子砍出的效果,昂首环视一圈:“你们要打要杀,都给老子滚到外头去,市集里头只有咱们部落的斧头能见血!谁要是不服,就站上前来,老子跟你较量较量!” 瓦图族人点上火把。 若木和扶翼藏在阴影里。 “到底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燕也是,一声不吭就没了影子......”若木十分不解,小声地抱怨。 扶翼把这二傻子往自己身后塞了一把:“你别出声,藏好些,瓦图部落的人平时看上去很讲道理,但如果有人要破坏他们的集市,那他们就会变成这世上最最野蛮无礼的猎杀者,才不会管你是不是从祖庭来的祭司呢。” “有人带走了我们的人。”一个干瘦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双圆月一样的弯刀,她擦干净脸上的血站出来说道,“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只是想追回自己的人,才亮了兵器,其他人为什么会打起来,与我们无关。” 若木认出这是傍晚的时候遇见的红湖蚁人:“她们把她们的小祭司给弄丢了?” “不太像。”扶翼摇摇头小声说道。 “也对。”若木小心地观察起火光中众人的脸色。 “那也不能在集市里打架!”扛着巨斧的瓦图人脸若寒霜。 蚁族人收起双刀,双臂在胸前交叉,弯腰行礼:“是我们的过错,如果瓦图首领要追究,那尽管来便是,但在此之前,还请瓦图首领不要姑息在集市中肆意掳掠的贼人。” “你说有人抓走了你们的人,有什么证据吗?” “我们在集市外被蜥脚部落的人追击了,他们的队伍被我们打退,错过了集市最后的进入时间,按理说,集市里是不应该有蜥脚部落的人在的。”蚁族人指向自己的队伍,她们已经抓住了几个蜥脚部落的族人,并且将那些人蒙面的布扯下来,露出没长眉毛的,高高的眉弓,还有那双黄色的眼睛。 瓦图部落的首领见状,皱起眉毛:“是谁在关门之后还把这些人放进来的?” 蜥脚部落人的长相很有特色,这也是他们要蒙面行事的原因之一。 听见首领询问,瓦图族人纷纷摇头,一个中年的女子站出来:“首领,我是集市门禁最后的看守者,我在放进这群蚁族人,还有他们几个之后,就没有再让人进来过了。” 瓦图首领的面色愈发凝重,他挥挥手对战士们说:“立马去清点巡逻队的人数,检查围墙有没有缺口。”他说完,将视线转向刚刚被那女子点出来的若木二人,“朋友,你们又是从何处而来?” “我们来自祖庭,刚刚一直都在屋里休息,听到外头的声音才起来查看。”扶翼将手中的长弓背到身后,以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 若木也站了出来,向瓦图首领展示自己背篓里的药罐子:“我只是个药师,她是猎手,我们刚才并没有参与打斗。” 不得不说,这两人无论年纪还是长相都很具有欺骗性。 扶翼虽然不瘦弱,但在外人看来也不怎么强壮;若木就更是肉眼可见的没有战斗能力,属于一拳就能捶扁的那种。 瓦图首领的视线才刚刚放松了些,便有人指出:“他们是三个人一起进来的。” “另外那个人呢?” 面对瓦图首领又突然变得强硬的询问,若木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那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不会......” “我在这里。”燕遥知摘下兜帽,出现在人群外围。 他脸色苍白,漆黑的卷发垂落两颊,愈发显得他瘦弱年幼,而且一看就很缺乏睡眠。 还没等旁人做出反应,若木立马就跳出去:“你去哪里了?!祖神在上,你没有受伤吧?” 虽然在黑林里的时候已经见识过燕遥知的战斗力,但若木还是习惯性地担心起来,抓起燕遥知就要检查,被扶翼提着后领拽开。 “我听到有动静,就到旁边看了一下,我藏起来了,没有受伤。”燕遥知的态度乖巧异常。 若木感觉出了不对,但没有表露。 瓦图首领一看这三人果然弱的弱,小的小,警惕也微微放松了些,他让人将蜥脚部落的人和红湖蚁人全部带走,又转过来严肃地告诫若木三个,在事情查出真相之前不许离开集市,方才带人离去。 返回客舍。 若木一直絮絮叨叨:“你以后可千万别去凑这种热闹,我知道你是很能打的啦,但万一呢?石刀上头可没长眼睛,那些外族的姐姐们可能会因为你长得好看年纪小对你留手,但万一没留住呢?你年纪小,不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祭司,在必要的时候保全自己,隐藏自己,也是十分重要的。” 他叨叨叨说个没完没了,扶翼已经抬手把耳朵捂了起来,燕遥知没什么反应地听着。 若木见自己的说教没起效果,便也觉得无奈无趣,转而问道:“既然红湖蚁人的小祭司没丢,他们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哦对了。”他抬手指着燕遥知,“你刚刚除了看热闹之外,肯定做了别的事情吧?其他人看不见,我可是看见你袖子理由沾了血的!” 燕遥知看了他一眼,把那截溅到了几滴血的袖子卷起来往里头塞。 “你现在藏也没用,快告诉我你干嘛去了!”若木摆出长辈的架势。 燕遥知沉默片刻:“抓了条鱼。” “鱼?集市里可没河。” “真的是鱼。”燕遥知推开客舍房门,等人都进来了,才又关紧。 接着,他走到石床边上,抬手将石床翻过来。 “鱼”手脚被捆,嘴上也被布条缠住,睁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往下掉眼泪,而那眼泪滚到地上就变成了流光溢彩的珍珠,咕噜咕噜地滚到若木脚尖。 “你跟我说这他【—哔—】的是鱼?!”若木尖叫起来。 第14章 挨饿的第十四天 若木再迟钝,也能觉察出红湖蚁人们引发的骚乱跟自己这个“学徒”有关了。 但他也不敢声张,而是转头看向燕遥知,后者面无表情,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其自然的无辜感,仿佛根本不是他在石床底下捆了个大活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去抓了条“鱼”。 “鱼”依旧一脸惊恐,垂到脚踝的白发却没有因为遭劫被捆,又被粗暴地塞进床底jsg而变得凌乱,依旧保持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光滑柔顺,从他眼眶掉落的珍珠很快就聚集起来小小的一堆。 而在另一边,若木拼命压低自己的嗓音逼问燕遥知为什么要去红湖蚁人那边绑人:“......你年纪小不知道,蚁族人固执极了,都是一群只认死理的家伙,别说你抢了个大活人,哪怕只是不小心拿错她们的肉干,都会被蚁族人追杀到你把那条肉干原原本本还回去才行!” “她们不知道是我。”燕遥知显得十分淡然。 若木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绷紧了精神,慌忙用袖子遮脸:“可现在他知道了啊!”他用脚尖指向“鱼”,“总不能趁着事情没败露杀了他吧?” “鱼”惊恐地缩成一团,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写满哀求。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4节 若木用手臂遮着下半张脸,他现在才发现燕遥知捆回来的“鱼”长了张叫人惊艳的脸孔,鱼鳍一样的耳朵连接处的脸颊上生着碧蓝的半透明鳞片——但这点异常并不叫他显得诡异或是可怖,只在他近乎完美的面容上增添了些超脱世俗人类的魅惑力。 若木倒吸一口冷气,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燕遥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不喜欢姑娘?” 部落民之间还没有“婚礼”的概念,两个人看对了眼,就一起生活,抚养孩子,如果没了感情,那就分开,各寻新欢。 但单相思的情况无论人类发展到哪个阶段都难以摆脱,于是乎,某些部落民就发展出了被称之为“抢亲”的习俗,倘若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简单。 打败他,拖回家。 然而粗暴的求爱手段往往意味着一段又一段新的仇恨的血案,所以祖庭向来都是不鼓励抢亲行为的。 若木的眼皮抽搐着,开始怀疑燕遥知是不是已经在犯禁的边缘伸出罪恶的双腿,跨出去了。 “砰!” 若木的话刚说完,就感觉到自己后脑上落下个熟悉的力道敲得他眼花了一瞬间。 “瞎想什么呢,燕他抓这条鱼回来肯定是有别的用途。”扶翼守在石门边,同时警戒地盯住了窗口。 在床底下的“鱼”被翻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这么做了,她在祖庭长大,目标是成为新任的大长老,将来必然也会肩负起跟祖神沟通的责任,从踏出祖庭的那一刻起,她便将经历的一切当做祖神对自己是否能继任成为大长老的考验,所以她从不对燕遥知的举动产生一丝半毫的怀疑。 “你怎么倒戈地这么快?!”若木不可置信地说。 扶翼翻了个白眼,没继续搭理他。 燕遥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又开始幼稚地争执,缓缓开口:“我们可以分开,我要带着鱼到北边去,你可以和扶翼一起去你计划要去的部落。” “去北边?为什么?!”若木立刻停下与扶翼的口头争执,不解地询问。 燕遥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向人解释过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为了什么,反正那些长老祭司会自己脑补出他们想要的含义。 所以他稍微沉默了一下,才憋出来一句话:“是大长老的任务。” “爷爷的任务,他怎么没跟我说?”若木揪着头发,“让你一个人去做任务这也太不对劲了,不行!你不能自己一个人走,万一迷路了回不了祖庭怎么办?我是你的导师!怎么能把学徒单独丢下呢......” 扶翼从他身后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打晕他,带他离开——在瓦图族人过来搜查之前。” 燕遥知摇摇头:“不必。” 他从地上抓起来一把土,用指甲割开自己的手腕,漆黑如墨的血液滴在土中,那些泥土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地开始蠕动起来,不断拔高,最后变成了燕遥知的模样,灰突突的一个土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被这离奇的一幕惊得失去了动作。 而燕遥知轻轻抚平手腕上的伤口,皮肤转瞬愈合,肤色苍白如昔。 他不知道其他僵尸有没有这种技能,但对于他来说,用泥土和自己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制造出一个能暂时行动的替身,简直就像普通人呼吸那样地简单,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最后燕遥知往土人的口鼻吹了一口气,土人瞬间有了颜色,一个身躯劲瘦高挑,苍白而憔悴的年轻男人眨动双眼,张开他没有血色的双唇:“给我一件衣服。” 若木惊呆在原地。 扶翼勉强回神,从行礼里扯了三次,才把兽皮衣给完整地扯出来。 燕遥知满意地看着能够自由行动的替身:“只要不受到致命攻击,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半个月以上。”他点点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的脑袋,“这里有我的部分记忆,足够应付了,对了,别让他沾血。” 两人僵硬地点头。 燕遥知把地上捆得结结实实的“鱼”扛起来:“如果事情顺利,我会去找你们。” 他往窗户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我喜欢的是姑娘,只是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但也不会喜欢上男人,或者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没有要延续后代的打算,你不必为了这个一直操心。” 罕见的长句让若木醒神,他连忙追上去,开口喊:“诶!你——” 回应他的,只剩下一片风声。 若木把剩下的没喊出来的话咽回嗓子里,最后化作低声的担忧:“要小心啊......” 扶翼从窗口探出脑袋往两边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这个方向后,才又回来,戳戳神色恍惚的若木:“先把地上那些珠子捡起来。” 两人刚刚捡完了珠子放好,石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瓦图族人扛着斧子出现在门口:“首领要见你们。”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脸上有一道交叉的疤痕,他扫视一遍石屋内部:“有人说,刚刚这里有人在叫唤?” “没什么,教育孩子呢。”扶翼上前去打了个哈哈。 若木也立马跟上:“是啊是啊,这糟心的小破崽子刚刚不是乱跑吗?我说了他两句他还顶嘴,我一下子没控制住,就打了他一下,结果他竟然还不服气......” 他熟络地跟疤脸青年数落起“学徒”。 扶翼检查了一下“燕遥知”身上的装扮没什么破绽,背对若木,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实际上又翻起了白眼:也就祖神大人不在了,瞧给你能的...... 燕遥知在的时候,虽然若木也总唠叨个不停,但像这样吹牛皮是从来不敢有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虽然在骚乱之后,瓦图部落的人加强了周边的守备,但这对于一个很擅长迷惑人心,制造幻觉的“鬼物”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 燕遥知扛着“鱼”,很轻松就出了瓦图族的集市,进入草木茂盛的丛林。 而当照在二人身上的月光被树叶遮挡之后,燕遥知感觉到又开始有珍珠从后背上滚落下来了:“不许哭。” 他的语气十分凶狠,说了这句话后,抗在肩上的那人很明显地颤了一下:“呜......” “我要去奴隶主的部落里确定一件事情。”燕遥知肩上扛着人,在树林里迅速地穿梭。 听见他说了“奴隶主”三个字,肩膀上的“鱼”明显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燕遥知心里念着“麻烦”,却还是找了个相对平稳的树根,把“鱼”放下来。 “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里都凝固在眼角,可见是有在努力地憋泪了。 “你好好配合我,只要我的目的达到,我就放你......放你回海里,你要回海里吗?”燕遥知说着,用指甲割断缠在“鱼”嘴上的布条,等待他给出答复。 “鱼”打了个泪嗝:“别......别吃我......” 燕遥知:“......” 他抓抓头发:“我不吃你。”他的双唇中间微微露出一截尖牙。 “鱼”抖得更厉害了:“我......呜......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没法确定他说得是真是假,但燕遥知心里有了个猜测:“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吗?” “呜、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鱼磕磕巴巴地抽泣着说,“我睁开眼睛就在笼子里,他、那个人、他说要把我浇筑成石像,献给伟大的巫神,我害怕,我就跟着别人逃出来了......” “巫神?”燕遥知的心情变得沉重。 鱼依旧啜泣着:“我只记得,只记得......长留?对对对,长留!” 他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我只记得这个名字。” 燕遥知偏偏脑袋:“那就暂时这么叫你吧。” 他抬手把长留提起来:“你配合我进入奴隶主的部落,我办完事情送你回海洋,明白吗?” 长留拼命点头:“jsg明、明白。” 他手脚上的束缚被解开了,却还是抖个不停,他连看一眼这个把自己绑来的人都要鼓足一生的勇气。 长留跌跌撞撞地走在燕遥知身边,脑袋快要低到胸口。 不知为什么,这个苍白的男人身上传来一股让他极其惧怕的气息,这气息......他曾在奴隶主的部落里断断续续地感觉到过,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冒险逃离那里的原因。 但,远远地感知到,和恐惧的源头行走在自己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 长留垂着头,捂住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滚。 第15章 挨饿的第十五天 燕遥知对长留所表现出的,比若木还要差上三分的体能毫不意外。 鱼么。 在水里才是最自在的,到了陆地上,就连曾经的海王都得被套上一层虚弱debuff。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燕遥知不打算经过部落民的聚集地,专门挑着无人的深山老林走,但毕竟不能一直不见人,燕遥知可以不吃不喝,长留却是需要休息和食水的。 于是他带着长留偶尔会路过山里的小部落换取些必需品,同时不忘勒令长留把他那头好看的长发给全部包起来,连带脸也裹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手边的料子不趁手,燕遥知甚至想现场自制一套简陋版的旧世界阿拉伯长袍——把一大块麻布罩在身上,再抠两个眼睛孔的那种。 “我已经走坏三双鞋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长留心里对燕遥知的恐惧虽然没有削减多少,但他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害怕到眼泪止不住,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我记得,没这么远......”他说着,声音就渐渐地低了下去,不安地缩着双肩。 燕遥知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地说:“嗯,我绕了点路。” 他从包裹里拎出一双在上一个路过的部落换来的兽皮靴:“很快就到了。” 这一路上他们翻山越岭,燕遥知偶尔还会故意走岔路出山到海边,为的就是顺便观察一下海里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动静。 北极冰川底下的老怪物毁灭了第一个纪元的人族,而深海里的那个不知死活的海王则是将第二纪元全部淹没......如果这两个强者在这个纪元苏醒,那对于才刚刚起步的人族而言,无疑是一场难以抗衡的大灾难。 收起用来记录路线的兽皮纸,燕遥知看向身旁被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的长留:这家伙怎么就失忆了呢? 要是他没有失忆,那海里的事情就可以直接问他了,假如他不想交代也没关系,自己有得是法子让他老老实实地交代。 长留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双手拢着宽大的衣袖,整个人都恨不能缩成一团躲起来。 他快手快脚地换上兽皮靴,又听燕遥知开口了:“我们转个方向,沿着海岸绕过去。” 燕遥知和长留商量好的,自己借着上献他这个奴隶主的逃奴敲开部落大门,在保证长留的生命不会受到伤害的前提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完了把长留带出来放生。 他们已经行走了一个月有余。 再往前,就是极北之地,而环绕在外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越往北方去,气温就越低,为了不让这条在陆地上很脆弱的鱼在“交货”之前被冻出个什么意外,燕遥知打算寻找在冰海沿岸驻留的部落,把这几天打猎到的兽皮拿去请人缝制几套冬衣。 “那、那样不会绕得更远吗?”长留没什么底气地挪了挪脚,他身无分文,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就连哭出来的珍珠也因为要避免暴露踪迹而藏起来,没法拿出去易物。 这一路上的吃用都是燕遥知打猎、采药换来的,这未免让本就心存惧怕的长留愈发地没底了。 尤其是。 他已经走坏了三双靴子。 还是做工算得上是上成的兽皮靴。 每天三餐顿顿不少,顿顿是肉,就自己吃得最多。 但燕遥知是完全不吃东西的。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5节 再这样下去,长留感觉自己将来就算燕遥知毁约,被丢在奴隶主手里没了性命,他也没底气去责怪怨恨这个怪兮兮的“燕”了。 想着想着,他眼里又有了泪意。 燕遥知对他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全然没有察觉,也不在意:“不会绕太远。” 到了海边,他们还可以坐船。 等再往北,海水结冰了,运气好的话,能遇上世代居住在冰海上,会制造雪橇的旻山部落,只要给一点点贝币或者兽肉,就能蹭到他们的雪橇坐。 “走吧。”燕遥知率先站起来。 只要能确定老怪物没苏醒,海里的大鱼也不作妖,那自己就能打道回府,继续躺着了。 当然,回家的时候还得去把若木扶翼两个小家伙带上。 离极北之地越近,燕遥知就越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 在他看来,早点完成任务,就能早点躺平,同时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祈祷奴隶主这一波操作是自我领悟,而不是受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指点。 奴隶主部落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太过敏感,说老实话,倘若真要对上冰川底下的那个老怪物,燕遥知不认为自己能有多少胜算。 他最好还是安安静静地继续沉睡下去吧,最好一觉睡到这个纪元的人类冲出大气层,移民外星球。 等实现了星际移民,谁要继续管这小破球毁不毁灭? 燕遥知赌气一样地想着。 他实在是受够了被关在棺材里,埋葬在地下的日子,也对拉胯的生活水准没有半点留恋。 但如果有东西非要给他将来的美好生活捣乱...... 远处,一个渔村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 燕遥知低头看了眼自己漆黑的指甲,决定要趁着北上这一段路的时间,把指甲磨得更锋利些。 “嘿!那边的人!停下!” 在离渔村不远的地方,燕遥知两人被几个手拿三股鱼叉的人拦下,为首的是一个少女,这渔村的人不似祖庭人一样生得高大壮硕,也不像瓦图部落的人一样,仿佛一尊尊矮黑的铁塔。 渔村中人,无论男女,各个四肢修长,身材偏瘦,躯干偏短,行走时就像是鱼在水中游弋一样,看上去有点儿晃悠,却又充满了其妙的韵律。 “他们肯定很擅长游泳。”长留看得有些出神。 领头那少女手中的鱼叉上还装饰了几个颜色好看的小海螺,她腰上挎着个鱼篓一样的东西,已经用得很旧了,孔缝稀疏,里头装着满满的贝壳——燕遥知能认出这是制作贝币的原材料——此外还有一小截鱼尾也漏在外头。 少女的头发海藻一样弯曲,在头顶上扎成个大大的丸子,她将手里的鱼叉往前一指:“站住,把你们的脸都露出来!” 第16章 挨饿的第十六天 燕遥知的脚步顿住:“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这一路上也经过了好几个沿海或是靠湖临河的渔村,里头的部落民们似乎已经习惯招待从外头来的穿得奇奇怪怪,鬼鬼祟祟的客人,从来没有像这个村子一样,强硬地要求两人把脸给露出来。 少女依旧气势凌然:“别问那么多,快把帽子和面巾摘下来。”她打量了一眼瘦胳膊瘦腿的两人,语气没那么严肃了,“只要叫我们检查一下,你们不是从北边来的逃奴就行。” “逃奴?”燕遥知想起自己救下的那个脸上被烙上太阳印迹的女孩。 他没在长留脸上发现过相同的痕迹,或许是因为他那张脸长得实在好看,才叫奴隶主也不忍心破坏天然的美感。 燕遥知缓缓摘下罩在脑袋上的兜帽,微卷的黑发从帽兜里掉出来,那张惨白无血色,带着浓重倦意的年轻脸孔暴露在渔村众人眼前:“我和他是从南方来的,家里长辈生了病,祭司说需要一种生长在北边极地的草药,所以才一起出来寻药。” 旁边的长留看见他的动作,也犹犹豫豫地摘下了遮脸的面巾,他留了个心眼,没让自己的长发和异于常人的耳朵也跟着露出来。 那少女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旋即耳边染上一抹红晕,她故作严肃地咳嗽两声:“很好,懂得遵守规矩的人去到哪里都不会受到排斥,南方来的朋友,请进吧,最近晚上海边的雾很大,请不要外出,以免迷路。” 手持鱼叉的年轻人们麻利地让开了一条路,虽然他们已经尽力地保持平静严肃的神情,但眼珠子还是忍不住反复从燕遥知的脸,转到长留的脸上。 长留低下头,很快把面巾从新戴上:“这些人......有点奇怪。” 燕遥知点点头,比人类敏锐得多的耳朵里传来那伙年轻人议论的声音。 “突然来了两个人,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刚刚我表情没露怯吧?” “也不知道阿公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他们回不来......” “你少说丧气话吧,阿公他、他一定能带着jsg大家回来的!”少女的声音不复刚才的平静严肃,而是带上了少许呜咽,“咱们再等等,等到下一次月亮变圆的时候,要是阿公他们还没有回来,咱们就带上村子里的人往山里搬,到时候,我们、我们不管是去北边那个什么王那里求他,还是去南方的祖庭都行,这两个地方一定能派出援兵来的!” 长留藏好自己的脸,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燕遥知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步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心生疑惑地也转身回去:“怎么了?” 燕遥知拢了拢兜帽:“没什么。” “那个,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村子有点奇怪?”长留怀着忐忑问道。 燕遥知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扭头,越国渔村边缘的栅栏望向平静的海绵,几只滚圆滚圆的小夜雀落在栅栏顶上,挤成一堆,不时发出“唧唧”的声音。 这鸟傻傻的,生得多,长得快,哪里都能看见。 “你觉得很奇怪吗?”燕遥知盯着海面,反过来问长留。 长留深呼吸:“这村子里的人太少了,有青壮男女,却不见老人和小孩的影子。” 他压低声音:“很不常见。” 顺着燕遥知的目光,长留也望向海面,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挤挤挨挨地蹲在栅栏上的小毛球们给吸引住了:“一个村子如果没有老人小孩,那只能说明那个村子要么是在备战,要么就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年老者和年幼者没法顺利活下去......” 夜雀叽叽喳喳,长留痛苦地捂住脑袋。 湛蓝的海水,高阔的天空,在被海风吹得圆滑的栅栏上挤成一堆的蓝羽小雀...... “我......” 一颗珍珠滚到地上。 长留感觉自己脑子里一阵接一阵的钝痛,有一股巨大的伤感从心底涌上来,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骤来的风暴里,眼前的视线瞬间变得极为暗沉。 “长留。”燕遥知叫了他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也对,这本来就只是他仅记得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他的名字。 那双湛蓝的眼睛似乎已经失去焦距。 燕遥知走到长留跟前,双眼泛出红光:“你还好吗?” 长留悚然一惊,恐慌地躲避燕遥知那双猩红的眼睛:“我、我的脑袋很痛。”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燕遥知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他连人的脑子是个什么结构都搞不懂,就更别说鱼的了。 长留既然是一条海鱼,那以前肯定也是生活在海里的,而这个纪元的人类还没能发展到扬帆远航探索大海的阶段,那肯定就还有没被发现的岛屿,甚至是大陆存在着。 长留说不准就是生活在海外的岛上。 因为他虽然是鱼,但是没长鱼尾,人腿在水里可不好行动。 燕遥知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长留恢复记忆,但旧世界丰富的阅狗血片经验告诉燕遥知:想要唤醒某人的记忆,要么用爱,要么用吻,要么就给他脑袋来一棍子,要么只能等他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点自己想起来了。 介于自己早忘了如何爱人,也不想去亲吻一个大男人,燕遥知只有后面两个方法可选,但显然娇弱的鱼是受不住他这只僵而不死的尸体的一巴掌的。 所以燕遥知只能等着。 “我、我好像从前也是活在和这村子很像的地方。”他抬手指着栅栏上的夜雀。 沿海的渔村修筑的栅栏大同小异,都是牢固防风的样子,还在上头挂着大大小小的渔网,网子里还吊着几条死不瞑目的干咸鱼。 长留用力地睁大双眼,死死盯住栅栏,没一会儿,他便丧气地垂头:“剩下的就没有了。” 燕遥知捡起他刚刚无意识掉落的那一颗泪珠,递给他:“以后会想起来的。” 或许自己该搞个海王时代的东西让他认一认? 毕竟鲛人们都将海王视为神明,年年朝拜供奉,说不准这鱼的家乡也保留了这种习惯呢? 燕遥知还记得海王神像的模样,仿制一个对他而言也不算难。 他眯起双眼。 最好这鱼能快点恢复记忆,再告诉自己,他们的那位“神”,到底还活没活着。 要是还活着,那自己就得多花些时间,去确认要不要送这旧世界的老友上西天了。 第17章 挨饿的第十七天 这个沿海的小渔村异常地安静。 男男女女要么把自家的渔网拉出来晾晒,要么心不在焉地翻动晒好的鱼干。 而渔村的客舍里除了一个焉哒哒的守门人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伸出指头往桌上一抹,燕遥知发现这间客舍已经很久没人住过,简单的家具摆设上都落了一层灰,守门的年轻小伙子看上去比燕遥知还要困倦,他打了个哈欠,双眼努力睁着想要保持清醒:“咱们村子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你们就将就将就,对付一晚上,待会儿会有人来换我的班,你们不要随便走动。” 他说完就打着哈欠准备离开,燕遥知拦下了他:“我有几块皮子想请人弄一下,缝成衣裳,你们村里有人做这个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把包裹摊开,露出里头花色杂乱的兽皮,还掏出一枚贝币递过去。 守门人看了他手中的贝币一眼,没接:“你们要去北边?” 燕遥知点头。 “北边现在可不太平。”守门人弯腰拿起兽皮,往肩上随意地一搭,“我妹妹就能裁衣,不过贝币就不用了。” 他抿了下唇,试探地问道:“你们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她一起?我们父亲是黑山部落的人,已经很久没去探望过他了,我很忙,没法带她一起去。” 长留奇怪地看过来:“你们村子里没有别人要出去的吗?” 这个时代虽然交通不便,但部落与部落之间并不似完全闭塞,无论大小聚落,都会有外出赶集或是行商的人存在。 守门人脸色一变:“现在是鱼获期,没人想要远行。” 长留愈发感觉怪异,他还想问什么,被燕遥知拦下了,拉开:“好,我希望能尽快。” 守门人点点头,走了。 长留缩缩脖子,他心里好奇极了,但又没胆子质问燕遥知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只能乖乖巧巧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手脚都安静放好。 “这村子确实不太正常,但他们未必希望我们两个外来的寻根究底。”燕遥知淡淡地解释一句,平躺床上。 也不知为何,明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石床,可外头的床躺起来怎么也没有祖庭里那张舒服。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6节 见他先开了口,长留也不禁跟着松一口气,又带着几分摘不去的小心:“那个,你觉得这村子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或许吧。” “你不好奇?” “与我无关。” 冷淡的语气让长留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他始终觉得这村子既怪异,又熟悉,却没法分辨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自己觉得熟悉了。 守门人妹妹的裁衣速度果然很快,等她把缝好的兽皮衣裳送过来的时候,燕遥知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告诉守门人尺寸,可衣服已经缝制好了,上身一试,竟然非常合身。 “我叫瑛,我哥哥叫珲,大家都叫我阿瑛,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少女有一身蜜色的皮肤,短短的棕发贴在耳边,她时不时用手把掉下来的发丝拨到耳后去夹住。 阿瑛年纪不大,笑容天真,眼瞳剔透有光:“怎么?没想到我能缝得这么快吧?”她双手插在腰上,语气又得意又骄傲,“其实是哥哥和我一起弄的,他只要看一眼就晓得什么地方该裁多大的料子,而且他力气大,割起皮子来又快又好,缝线的时候他也能扯得很紧,比我手艺好多啦。” 长留把一件皮衣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真了不起!” 他的夸赞让阿瑛脸上的笑容愈发耀眼:“哥哥告诉我说老爹他生病了,让我去瞧一瞧,刚好你们也要去北边,能告诉我你们去北边做什么吗?” 她似乎对渔村里不正常的氛围一无所知。 长留张着嘴,不知自己该怎么说。 此时燕遥知冷淡的声音传过来:“去采药。” “这样啊。”阿瑛用手摸着下巴,“小哥你怎么不换上衣服试一试呢?” 客舍里,长留已经把兽皮衣裳试过一遍,正往下脱,还要小心留意不让裹头的麻布掉下来;而燕遥知只是看了一眼皮衣,就把它们放到一边去了。 “你害羞吗?”阿瑛笑着凑过来,踮起脚,头顶只到燕遥知胸腹中间的位置,“我还没到养孩子的年纪呢,小哥害羞什么?” 燕遥知低头沉默地看着她,慢慢地吐出三个字:“太热了。” “哦。”阿瑛点头,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她转身走出客舍,又回头冲他们挥挥手,“哥哥说咱们明早就走,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们明早记得等等我啊。” 她说着,又突然想起了jsg什么:“对了,最近晚上雾很大,还老下雨,哥哥说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阿瑛咬着指甲想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有要交代的事情了,于是她又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我家离这里不远的,一定要等我呀!” 看着少女跑开的背影,长留捂着自己的心口:“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燕遥知看了眼他可以称得上是“慈祥”的表情,道:“我晚上出去看看。” “诶?”长留不解,“不是说晚上雾大......嘶......” 燕遥知见他反应过来:“这渔村的变故应该是晚上出现的。” “那、那我该做什么?”长留的声音打颤,虽然他很想赶快找个结实牢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还是壮了壮胆,向燕遥知询问。 燕遥知偏头:“乖乖呆着?” “嗯嗯嗯。”长留用力地点头,他一手放在心口,一手竖起两根指头指天,“我保证不乱跑,你放心去吧。” 燕遥知白了他一眼,又翻身上床躺平。 长留讪讪地放下双手:“哦,还没到晚上呢......” 在太阳逐渐西沉。 果然如渔村中人所言,当阳光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上的时候,村子里突然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长留从窗缝里向外看了一眼:“好浓的雾,什么也看不见,你真的要出去吗?” 燕遥知正用麻布条裹手:“嗯。” 他活过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部落因为种种天灾人祸而毁灭,本是不该如此上心的。 苍白泛青的修长手掌缓缓裹上一圈圈微微泛黄的麻布,燕遥知盯着还露在外头的指尖看了许久。 是因为北边老怪物可能的苏醒给自己造成了心理压力,才会看什么都觉得异常,有必要管一下吗? 还是。 别的什么原因。 燕遥知摘下一直挂在腰间的小布兜,里头装满贝币,还有一把没能换出去的石质小刀。 这小刀他已经不记得是哪一任祭司的贡品,但那些贝币是若木一枚一枚挑拣好了,非要他好生带上的。 燕遥知把刀和贝币都递给长留:“你拿着这个。” 长留瞪大双眼:“你、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吧?”他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燕遥知直接塞过去:“太响了,不方便。” “哦、哦......”长留羞愧捂脸。 就在气氛尴尬之时,客舍外头传来一声尖叫。 刷拉拉的水声,是突如其来的大雨打在地面和屋顶上。 木窗卡拉卡拉地响。 长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就往燕遥知身后躲:“怎么回事?” 燕遥知把他往客舍中间拉,看向颤动着的窗户,走过去,把木窗用力关紧,窗户的边缘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来,长留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两根干瘪漆黑,被夹断了的类人的指头。 这下子轮到他惊声尖叫了。 “外头是什么东西!”长留攥紧手里的石刀,牙齿不住的上下磕碰。 燕遥知神色依旧平淡:“应该是水里爬出来的。” 异兽,或者别的什么生物。 浓雾中,属于人类的尖叫声渐渐变得密集起来。 燕遥知推开客舍的门,顺手将指甲插入刚刚在屋外徘徊的拿东西的脑子,抽开手,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你不要出来。” 长留惊恐万分,他很想告诉燕遥知,告诉他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过的难看,而燕遥知显然没意识到自己难看的表情让长留变得更加不安:“把门关紧,它们应该进不来,要是进来了,你就用石刀周旋一下。” “我觉得比起跟人打斗,这刀子更适合拿来自裁。”长留弱弱地说,一抬头,却发现燕遥知已经没了影子,他咬咬牙,只能认命地关好屋门。 他用力地推动石门,却在这时听见从浓雾中传来一声惊呼:“哥哥!!” 大脑的某个地方忽然被针扎了一样地刺痛起来,长留用力甩头,又突然想起中午来送衣服的那个很讨喜的小姑娘:“阿瑛?” 他颤抖着抓紧手里的石刀,一咬牙,冲了出去。 第18章 挨饿的第十八天 浓厚的雾气里,燕遥知看见一团团生机在初时的慌乱过后迅速变得有序,看起来这渔村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了。 “谁?!”随着一声呼喝而来的,是闪着寒光的鱼叉。 燕遥知闪身躲过,赤脚在地上猛蹬,高高跃起,又落在来人身后。 夜色已浓,而雾气又厚,可以说是伸手难见五指。 浓雾里,手执鱼叉的少女拉拉捆在腰上的绳子:“有东西过来了,各人小心!” “阿涟,我刚刚好像看到阿公了......” 阿涟猛地“呸”了一声,厉声道:“还没受够教训吗?!阿公他们哪里会在这种时候回来?都是那个怪物制造的幻象,你们都给我警醒一点!” “可、可是......”浓雾里,绳子那头的人走过来,阿涟感觉自己腰上原本绷紧的绳索突然一松,紧接着,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附到自己耳边,“我真的看见阿公回来了。” 漆黑而干瘪的指头搭在少女肩上,阿涟猛地回头,一张黑漆漆的干尸的脸,瞪着他空洞的眼眶,就这么紧紧挨在自己面前。 到了这个距离,已经多不过去。 干尸露着森白的牙根,脸上破裂的痕迹组成一个扭曲的笑脸。 阿涟下意识地将手中鱼叉往干尸的方向送,却已是来不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祥和宁静的小渔村突然出现了这种长得像人一样的怪物。 它们最开始只是躲在水里,模仿村里人的声音,把人引诱过去之后,就拖进水里。 渔村组织了一队青壮去清剿怪物,最后却没能回来。 反而是这些怪物越来越多,渐渐地,它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蹲在水底下拉人,而是随着越来越浓的夜雾一起上岸,在村子的边缘徘徊着,徘徊着,发出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声音。 阿涟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干尸破碎的笑脸,她面色煞白,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手里的鱼叉也几乎快要滑落,□□尸摁住的双肩传来剧痛,干尸的脸缓缓地靠近,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与自己用绳子连在一起的那个同伴或许已经死了。 但是...... 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哭泣的冲动,再度握紧手中鱼叉,往干尸的躯干狠狠插下! 就算是死,也要拖住这一只! 干尸张大了嘴巴,下颌像是脱落了一样掉了下来,足足能咬下人的一整颗头颅,嘴里满是锋利的尖牙。 越来越近。 腥臭的气味已经快要将她的整张脸笼罩了。 阿涟颤抖着闭上双眼。 “咔。”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笼罩在阿涟头上的阴影猛地消散,她感觉到自己鱼叉上传来的重量一轻,那股腥臭味儿也一并远去,她慌忙睁开眼,在浓雾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着麻衣的高挑身影:“是你?” 那个外来人。 燕遥知正把干尸的身躯踩在地上。 这东西的脑袋已经被他一拳捶掉了,只有几条漆黑的不知是血管还是筋络的东西连接着躯干,但即便如此,下颌像捕猎的蛇一样脱落的干尸依旧没有死亡,它不断挣扎,干瘪的四肢上传出刺耳的咔嚓声响。 燕遥知走过去,把连接在脑袋和躯干中间的筋络扯断。 干尸的身体瞬间不再动弹,而它的脑袋依旧生龙活虎,被燕遥知提起来的时候还想要咬他:“持续多长时间了?” “啊?”死里逃生的少女还没能缓过神。 燕遥知提着干尸的脑壳,换了个问法:“这种东西出现多久了?” 阿涟勉强用鱼叉支撑瘫软的身体,喘着粗气:“已经、已经快一个月了。” “为什么不向其他部落求援?” “村里有人出去过的,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阿涟感觉自己身上不停地发冷,“这种东西会模仿人的声音,它们吃了谁,就用谁的声音说话......出去求援的人早上走,晚上,他们的声音就会出现在雾里。”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7节 她说着,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燕遥知把干尸的身体翻过来仔细检查,发现这东西虽然长得和人类一样,但骨骼比寻常人更加纤细,皮肤是一种脱了水后的干硬状态,在几个保存还算完好的部位上,生长着鱼类的鳞片。 他提起不断开合嘴巴想要撕咬自己的那颗脑袋,发现脑袋上面没长耳朵,在该长耳朵的部位只剩下两个黑洞,洞边也生了些鱼鳞的纹路。 “鱼?”燕遥知仔细端详干尸已然扭曲的脸庞,试图从上边找出点线索。 那位海王是个颜控,所以他用自己血脉制造出来的鲛人们也是个顶个的漂亮,这具干尸虽然漆黑枯瘦,脸上还遍布皲裂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曾经是个鲜活水灵的美人。 “......咸鱼干?”燕遥知愣了下。 阿涟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休息片刻后,她感觉自己身上jsg的力气回来了些:“朋友,以前这些东西都只是在村边徘徊,今天不知怎么就能进村,我怕村里的人出事,您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们?” 她踉跄着走到燕遥知身侧,却猛地看见燕遥知掀开了干尸的头盖骨,把那颗异常水灵,颜色深黑色的脑子给抓了出来。 乌黑的黏液把他手上缠绕的麻布条浸湿。 而燕遥知闻声扭头,额前碎发的阴影底下一双猩红的眼瞳在黑夜里愈发狰狞可怖。 阿涟被吓倒,不自觉地就后退了两步。 那颗脑子离开盛放它的躯壳,却依旧是活着的,脑花底下一堆血管像是虫子一样蠕动,想要在燕遥知手上找个地方钻进去。 可惜它不知道自己找错了对象,燕遥知这身铜皮铁骨,放在旧世界也少有东西能破的,哪怕是道士用公鸡血混上朱砂墨来针对,也只是能让他感觉到刺痛而已。 可这个世界别说道士了,连公鸡这种生物都没有。 燕遥知手上的脑子很快失去活力,变成一滩烂泥,而在他眼中,这奇怪的玩意儿仅存的一丁点生机散去,彻底没了复苏的希望,于是他把烂成一滩的脑子随手甩开:“你们的祭司呢?” 阿涟压下恐惧:“阿公他带着人出去了,说是这些东西只是一些小兵,真正的怪物藏在大雾后面,他已经去了很多天了,但是他的声音一直没有回来!” 少女的嗓音发颤,带着哭腔:“阿公说这些东西想要咱们的身体,如果他在月圆的时候还没能回来,就让我们不计代价,护着村里的孩子冲出去......可是、可是他走后没多久,村里的孩子们就一个接一个的失踪,老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生病,没了......” 他们日日在不安里等待,警戒。 小渔村逐渐变成一个孤岛,没有外人进入,他们也没法出去。 “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我们怀疑他们很可能是被那些东西给......所以看见你们两个外人能安全进来,阿珲才想请你们带着他妹妹一起出去。” “阿珲?” 阿涟慢慢地解开腰上的栓绳,绳子的另一头已经被截断,上面沾满鲜血,她再怎么努力强撑,却还是落下泪来:“我们要等着阿公回来,我们要复仇;如果阿公回不来,我们也要复仇!” 燕遥知站在雾里,听见少女嘶哑的声音,心里突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第19章 挨饿的第十九天 黑暗依旧在不停地蔓延。 虽然几乎看不清路,但好在阿涟对渔村各处的方位都十分熟悉,哪怕闭着眼也能找到地方。 渔村不算大,路上却零碎地落着干尸们的肢体,还有一道道被生生拖走的血痕。 “这些东西打不死,手脚掉了身子都还能动,他们袭击人但是不吃,把人抓住之后就拖进水里,阿公说肯定是有个大家伙躲在后头。”阿涟拽着燕遥知的一截衣袖,免得他跟丢,“再走几步就能到了。” 他们来到一座石屋前。 石屋的门死死封住,连窗户也用石头一块一块地堵好,缝隙用泥土塞满。 阿涟走到石屋侧边一张隐蔽的小门在处,先是抬手敲了三下,又学了两声鸟叫,小门才微微打开一条缝隙,最先露出来的是一截锋利的鱼叉:“谁?” “是我。”阿涟微微弯腰把头探过去,好让屋里的人能看清楚自己的脸。 透过门缝,屋里的暖光在浓雾上照出来一道光痕,阿涟看见缝隙里自己熟悉的脸,心下稍松。 然而。 “谁?” 屋里的那人又用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问了一遍。 分毫不差的语气,没有起伏的调子。 阿涟一愣。 她看见门缝里那只拿着鱼叉的手过分青白,而那张村人的脸孔上没有表情,只是僵硬地开合双唇,重复地询问她:“谁?” 小门又打开了一些。 阿涟浑身僵硬,燕遥知察觉到不对,一个箭步上前,将少女从门前拉开,而就在下一秒,锋利的鱼叉猛地刺出,直挺挺地落在刚刚阿涟站立的位置上。 连带那只握住鱼叉的断手一起,掉在地上。 “谁?” 失去了生机的头颅被一只干尸用嘴叼着,脖颈似乎是被生生咬下来的,血已经凝固,可它依旧反复地张嘴,发出同一个声音。 门彻底打开了。 石屋里,好几只漆黑的干尸匍匐在地上,它们或是用手,或是用嘴,将活人的身躯撕裂,在地上拖行,而石屋的正中央,一个漆黑的洞口赫然出现,里头还传出些许水声,其中一个抓着人的干尸在跃入水洞之前,还回过头来看了门口一眼。 燕遥知挡在阿涟身前。 那只叼着人头的干尸向他伸着长爪扑来。 这只干尸的手指格外地长,只不过依旧是干干瘪瘪的,连骨头都已经露了出来。 燕遥知抬手抓住干尸的爪子,轻轻一撅将其折断,然后拿着断手狠狠插进干尸的胸口,把它钉入石墙,又迅速地拧掉干尸的下巴,将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抢救下来。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瞬间发生,跌坐在地上的阿涟甚至都还没从惊惧里反应过来,燕遥知就已经踹开了小门,把从屋里爬出来的第二只干尸的脊柱碾碎。 阿涟狠咬舌尖,握紧鱼叉爬起来。 被钉死在墙上的那只干尸还冲她伸长仅剩的那只手,骨骼之间不断相互摩擦着,卡拉卡拉的响声不绝于耳。 “击穿它的脑袋。”燕遥知把脚下已经丧失行动力的干尸抡起来往屋里砸。 阿涟听言用自己手里的鱼叉穿透了石墙上干尸的脑袋,这只杀不死的怪物抽搐几下,彻底成了一堆干枯的骨头。 少女胸口剧烈起伏着:“要是能早点知道打穿这东西的脑袋就行,那村子里是不是会少死一点人?” 这东西长得太像人了,刚开始出现的时候,还以为是不小心溺亡在水里的人,可死人怎么会动呢? “之前没人敢像你一样上去打这东西,要不是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村子里的人怕是只会一直把它们当成普通的异兽防备,不会去想要消灭驱逐它们。”阿涟双眼含泪地苦笑着说。 这个不知名的外来人实在是强大得无法理解,她们拼上一身力气才能击穿干尸的皮肤,可这个人赤手空拳就能把怪物全部粉碎。 “人会害怕同类的尸体很正常。”燕遥知把最后一只干尸的脑袋拍扁,他哪怕是成了僵尸,也有好长一段时间觉得太平间里的死人很恐怖,慢慢才习惯了守尸人的工作。 那个时候,太平间里的各类尸体有很大一部分都看不出是人类的样子,他在克服了恐惧之后,一时好奇拉开冰柜查看,却不小心用指甲划破尸体的皮肤,还没等他告罪完呢,那尸体就突然睁开眼睛,当面起尸。 后来燕遥知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尸毒将那具尸体感染,成了过去旧影片里常见的那种没有神志的僵尸。 小僵尸被就地火化。 燕遥知挨了一顿批评,被剥夺了随意进入停尸间的资格。 后来他就开始尝试控制尸毒,到现在,已经能随心所欲地释放或者收回。 “同类?”阿涟不解又惊讶。 燕遥知站到屋中的水洞边上,点点头:“嗯,他们都是人。” 阿涟小心穿过满地残骸:“可他们长着鳞片,我还遇到过下身是鱼尾的怪物。” 燕遥知蹲下来,把手伸进水里,精准地攥住一只躲在水面下的干尸的喉咙,把它拖出来捏爆脑壳:“第二纪元的人类被海王诅咒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身上长鳞,逐渐干枯,白天必须躲在水里,夜晚才能上岸行动,然后身体的某个部分会越来越畸形,或是异变成鱼的模样,或者长出其他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的器官,慢慢地失去人类的思考能力。 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那个时候燕遥知还被关在棺材里,虽然看不见,但也从路过的鲛人口里了解到,那些曾经居住在陆地上的人类,不但家园全部被海淹没,他们也慢慢地变成了干枯漆黑,没有智慧的怪物,被海中强大的异兽和鲛人们拿来奴役取乐,肆意捕杀。 就像这些人类从前对海洋生物做过的那样。 “第二纪元?”阿涟只感觉自己愈发迷糊,根本搞不懂眼前这人在说些什么,“海王的诅咒又是什么?” 燕遥知站起身,脱下长袍:“第二纪元离现在很远,海王是一个很小心眼很记仇的大家伙,我到水里看看,你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敢吗?” “你要下水?” “嗯。”燕遥知把上前来想拉住自己的少女提开,“没事的,很快就回来。” 第20章 挨饿的第二十天 石屋中央的那个水洞挖的很深,洞壁崎岖不平,漆黑一片。 燕遥知甫一跃入水中,便嗅到了大股的鱼腥味,混合着某种陈旧的人体组织的气息,就像是旧世界的下水jsg道一样令他恶心。 不知为什么,他格外厌憎这种像是积年的墓地被挖开一样的气味,可能是被埋在地下的时间太久了? 没来得及多想,燕遥知眼中赤芒闪动,他伸展修长的四肢,在水中动作灵活得不像个陆生生物,以丝毫不弱于游鱼的速度迅速从洞中掠过。 这条水道应该就是干尸们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慢慢挖掘出来的,燕遥知凭借着非人的视力,在漆黑的水底看见许多散落的干枯残肢,水里还时不时有破碎的脏器撞到他身上,越往水洞的深处游,血的味道就越浓。 这对于一个长年处于忍饥挨饿状态的僵尸而言简直不能忍,伴随血液一起在水里逸散开来的生机看得他都想要吞口水了!!! 燕遥知难得地暴躁了起来,决定等见到幕后黑手之后,一定要把他暴打一顿。 浑浊不堪的水随着燕遥知的深入逐渐变得清澈,同时也冲入了一股海水的气味,将难以忍受的污浊和引诱着他食欲的生机都冲淡。 这条水道,是与大海连接在一起的。 燕遥知没有想太多,追着水里传来的干尸的气息向前继续游动,他眼前慢慢出现一片被摧残过的海底,死鱼的鱼鳞到处都是,海草被连根翻起,礁石破碎,依附在礁石上生存的小生物也浮着死尸,底下是一滩混合了不晓得什么东西的污泥。 “滚开!” 海水之中传来一阵嗡鸣声。 燕遥知的动作稍微停顿,因为这声音并非人类的语言,而是像旧世界的鲸歌一样悠绵的吟唱——这是鲛人们的语言。 鲛语传来的方向虽然也有干尸的气息,但不是大头,燕遥知稍作犹豫,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倒也不是因为刚刚那声怒斥听起来有点耳熟,只不过自己太久没能见过鲛人,一时起了怀念之心而已。 水流柔顺地从皮肤划过,燕遥知在水中迅速地穿梭,白如石膏的肤色在海床的污泥衬托下愈发耀眼,他五指上缠着的布条浸水散开,他也没怎么在意,只把系着裤子的腰带又打了个死结。 漆黑的卷发乖巧地浮在脸颊两侧,燕遥知拨开一截飘到眼前的断肢,看见一堆长着鱼尾、章鱼触手、昆虫节肢的干尸围成一圈。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8节 海水里传来不寻常的波动。 在漆黑的干尸们中间,一头柔顺光洁,凄白如月的长发飘散开来,鲛人的耳鳍在水中完全舒展,愤怒地支开了,闪着荧光,而他的眼球上也多了一层用来隔开海水的透明的膜,覆盖在蓝眼上,有种珍珠样的质感。 长留怀里抱着个孩子。 他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覆盖上一层莹蓝的鳞片,指甲也变得尖长,于是他只能很小心地把惊恐的女孩放在臂弯里:“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像是歌曲,又像是鲸吟的声音。 长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并非是他上岸后一直使用的语言。 燕遥知听着海水里熟悉的鲛语,看见愤怒的鲛人一改先前的柔弱模样,边护着怀里的女孩儿,边用他的利爪将上前的干尸撕碎,又或者,用他那条湛蓝的,无比璀璨的尾巴把它们甩开。 是的。 长留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尾巴。 “果然是条鱼。”燕遥知发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心里有点小开心。 他猛地蹿出去,也亮出自己黝黑的利爪,生生把干尸的包围圈撕出一条口子:“这边。” 长留看着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一呆。 这家伙从哪里蹿出来的? 哪怕在没什么光源的海底,燕遥知的肤色也白得十分诡异。 同时长留也发现,比起奇形怪状的干尸,果然还是这个生得十分白皙漂亮的年轻人更让自己害怕,但他也没时间想太多了,低下头再度亲吻怀中女孩儿的双唇,他奋力甩动鱼尾,朝着燕遥知的方向飞快地游过去。 而这一路的杀戮让燕遥知有点上头,他冲着果断朝自己游过来的长留露出个笑脸,继而喃喃:“这就对了。” 果然,遇到了旧时旧物,真的会让人开心很多呢。 燕遥知眼中红光霎时暴涨,笑得愈发开怀,往常将脸庞盖去了大半的黑发在浮力的作用下全部向后晃晃悠悠地飘着,把他的脸完全露了出来。 他的脸无论放在什么时代,都可以称上一句“漂亮”,秀气干净,且透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虽然眼底留着疲倦的印子,但也只是让他添了种颓废的性感,耷拉的唇角上扬的时候,那笑容纯真无比,却因为刺出唇外的两颗利齿而变得邪肆狰狞。 属于僵尸的利爪不断伸长,一柄柄长在燕遥知手上的小匕首一样,他划开海水,凶猛地与干尸碰撞,将它们切割成规整的残片。 鲛人的尾巴迅速从他头顶游过。 燕遥知伸开修长有力的双臂,猛地将一个试图去抓长留尾鳍的干尸刺穿:“别走了,都来陪我开心一下吧。” 他是一直都是人群里的异类,在这个世界崭新的人族里更显得格格不入。 “人类的感情是会传染的。”燕遥知把干尸拢到怀里,宛如抱着情人的头颅,他的指甲已经从眉心穿了进去,然后将散架的枯骨抛开。 他从前远离人群的时候不曾觉得孤独,但自从若木来到他身边,那股悠长的孤独就宛如野草一样疯狂生长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大概永远也没法再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融入人群了。 旧世界里他是守尸的活尸,老实说这个新世界也跟他看守过的太平间没什么两样。 比起陆地上那些人类而言,这些旧时光里残存下来的鲛人也好,干尸也罢,更能给予他找寻到了同类的愉悦感。 “感受到我的快乐了吗?”燕遥知伸手,猛地攥紧,海水从五指中溜走,包围过来的干尸们的脑袋却猛地炸开。 看见这一幕,他身后的长留每一片鱼鳞都瑟瑟发抖了起来。 燕遥知转过身,猩红的瞳孔和嗜血的尖牙生长在无辜而文静的面孔上:“他们开心得都炸开了呢。” 第21章 挨饿的第二十一天 浑浊黑暗的海底,长留心惊胆战地跟在燕遥知身后。 不知为什么,这个年轻的人类外放的喜悦只出现了短短的几个瞬间,随着形成包围的干尸们死伤殆尽,他也慢慢地变回先前冷漠懒散的模样,收起尖牙利爪的同时,也一并收走了所有的感情。 这过程实在是太熟练而且自然了,不免让长留感觉更加恐怖。 这当真是个年岁不太大的人吗? 美貌的鲛人小心看护怀中的女孩儿,他对自己锋利的爪子和突然变化成鱼尾的两条腿十分不习惯,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却没法听清楚。 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燕遥知领着长留先顺着他进来时的那条水道返回,等他们浮出水面时,石屋里已经聚满了人。 当然,更少不了寒光闪闪的鱼叉。 阿涟站在最前头,她身后的部落民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却没有一个人因为对水里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们畏惧而变了脸色。 燕遥知爬上来,从明显生得不是人样的长留手里接过依旧沉睡不醒的阿瑛。 阿瑛作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自然是没法在水底下呼吸的,而鲛人的吻却能赋予人类短时间在水底呼吸的能力,第二纪元的时候,在海王与陆地人类彻底翻脸之前,人类和鲛人相互爱恋、通婚在沿海地区也不算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可这个纪元的人族是从没见识过鲛人这个物种的。 面对下半身依旧是鱼尾模样,浸泡在水里的长留,他们的眼神里好奇有之,惊讶有之,惧怕有之,唯独没有敌意。 长留垂着脑袋,他那头雪白蓬松的长发服服帖帖地垂在身后,并不像燕遥知的头发一样变得湿哒哒地黏着,而是一出水就迅速变得干燥柔顺,闪闪发光。 已经有几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小姑娘暂时忘记死里逃生的惊恐,转而盯着他窃窃私语起来了。 燕遥知把阿瑛递给阿涟,顺便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小姑娘脑后的一个位置,她呛出一口水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阿涟姐姐?” 阿瑛眼神茫然:“我听到哥哥在叫我,他去哪里了?” 石屋中的众人都沉默下来。 阿涟把阿瑛搂进怀里:“阿珲他回不来了。” 这话说得并不委婉,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直来直去,懒得用上没意义的修辞。 “可是我刚刚还听见他的声音......”阿瑛的情绪变得低落,她年纪太小,渔村里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情,阿珲都舍不得叫她知道,村子里的人也很默契地帮忙隐瞒......他们自家的孩子不知所踪,几乎每一个都亲自送走了最敬重的长辈,却依旧想要护着迷雾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天真。 看着这些明显变得局促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姑娘解释现jsg状的人们,燕遥知愈发孤独。 他很饿。 剧烈的活动会加剧他对生机的渴求,在水底的时候还不算太明显,但当他来到活蹦乱跳的人类们中间,这股子不讲道理的饥饿感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他再度跃入水中。 长留赶忙追上:“你去哪里?” 这呆头呆脑的鱼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在水底下运用的语言不同寻常,燕遥知以同样的,歌谣一样的语言冷冷回应:“杀个东西。” 长留浑身一抖:“什、什么么时候回来?” “很快。”燕遥知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长留的喉管上挪开,硬压到那条湛蓝的大尾巴上——他已经吃不出东西的味道了,但这鱼身上海水的味道太重,一定不好吃。 他转身迅速游走,很快就再次进入水底,这一回燕遥知没再被意外情况打乱计划,直直地游进遍布污泥的海床,这里笼罩着一股他最讨厌的死寂气息。 干尸们残缺的身体陷在漆黑的淤泥里头,头顶破了个大洞,里头空空如也。 燕遥知皱着眉,忍着饿,迅速地从它们头顶游过去。 他是不清楚海王的诅咒到底如何起效的,但很明显这些干尸的脑子都产生了某种怪异的畸变,从人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寄生虫一样的东西。 他掏出干尸的动脑子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那玩意儿想钻进自己的身体里。 燕遥知越往里头游,周遭的环境就越糟糕。 海水逐渐变得漆黑一片,像是在海床上升起一层黑色的浓雾。 雾里还有干枯的手掌伸出来,抓取一切它们能触碰到的东西。 燕遥知不受视觉的束缚,朝着他所感知到的最大的那一团生机的方向奋力游着,就在海水最黑最深的地方,燕遥知眼前十分突兀地亮起一团白光。 这白光周遭的海水竟然非常清澈干净,还有几条小鱼优哉游哉地在光里穿梭。 燕遥知双脚踩水,调整姿态站在了海水里。 他看见圣洁无暇的白光后头是一张布满了利齿的血盆大口,又宽又扁的大嘴上头,这只怪物生了双与体型极其不相衬的小眼睛,它双眼浑浊,几乎倒映不出几缕光线,但也正因如此,它庞大的身躯有效地藏进了海底的淤泥里。 这怪东西的模样,让燕遥知想起旧世界里一种叫做“鮟鱇”的鱼类,此二者一样头上长着会发光的“灯”,用来在黑暗的环境里诱捕猎物。 至于长相则是各有各的丑法,但相比起来,还是眼前这家伙更辣眼睛,更欠揍。 是把“灯”塞进它的嘴里呢,还是把它的牙齿全部敲掉? 燕遥知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藏在光明背后的险恶,他缓缓朝着那束光游过去,张开五指,伸出锋利的指甲......指甲不见了? 燕遥知懵逼地低头,发现自己苍白的手掌在那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活人才有的血色,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发现自己的后背撞在水泥墙上。 他转身,旁边的玻璃橱窗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黑发,黑眼,清秀文静的面容。 双唇鲜红饱满,眼底那两圈颓废的黑痕也消失不见。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深色的外套搭在臂弯上,贴身的小马甲将劲瘦腰身束得笔直挺拔。 空气里传来一阵鲜香,燕遥知愣愣地转头,看见一家热闹喧嚣的火锅店...... 他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当久违的咸香麻辣充斥口腔,燕遥知双颊爆红,眼眶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滚烫的泪水。 冰冷的海底。 似乎已经完全被光束带来的幻觉迷惑的那个苍白的年轻人安静地漂浮在那里,这让丑怪物有点疑惑,它等了很久,都没见“猎物”向自己移动,于是它从淤泥里探出硕大的脑袋,试探着张开巨口,吞吸海水,想将猎物也一并吸进去。 它觉得猎物可能是抗性太差,完全迷失在自己的得意手段里了。 于是他加快吸食的速度,看着那具苍白的人体朝自己飘来,它满意地张大嘴巴——牙齿齐根断裂。 丑怪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道迅疾的白影出现在自己窄小的双眼跟前。 它的两只眼睛是并排长在巨嘴上边的,中间凸出来一根长杆,是它用来释放幻觉的“灯”。 而此刻。 燕遥知踩在怪物的巨嘴边缘,用力一碾,逼得它闭嘴,整条鱼都栽进淤泥里。 下一刻,燕遥知高高举起拳头,狠狠砸下! “幻境是吧!” 一拳。 “火锅是吧?!” 又一拳。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19节 “骗我是吧?!”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拳,燕遥知发疯了一样用爪子去刨“灯”与怪物相连的位置,怪物吃痛,拧着硕大的身躯不住挣扎,却没能从暴怒的僵尸脚底摆脱。 虽然燕遥知的身形跟它相比起来渺小至极,但它还是没法从这个渺小的“人”手下讨得半点好处,整条鱼被砸地晕头转向,两眼中间一片血肉模糊,燕遥知生生把那盏灯从怪物身上拔了下来。 “继续啊!我还没吃完呢!”燕遥知恼火极了,他抡着那盏“灯”,发现已经完全没有了效果,于是他小孩儿撒脾气一样把“灯”丢到已经翻了白眼的怪物身上。 “废物!” 燕遥知蹲在怪物的头顶,委屈巴巴地抱住双膝缩成一团。 第22章 挨饿的第二十二天 “那个......他这是怎么了?” 燕遥知把那条已经毙命的怪物从海底拖出来,虽然大敌已除,但为了保险起见,众人还是将渔村里仅剩的几只陆行鸟找出来,简单地收拾好家当,打算集体搬迁。 在众人忙碌的时候,燕遥知把麻袍批上,自己找了个角落蹲起来,躲着阳光,这举动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阴暗,身上阴沉不悦的气息浓得快要能淌出来了。 阿涟原想代表大家向他道句谢,可一看这情形,也不敢贸贸然上前了,只能拽住长留询问。 长留自然也是满肚子疑惑,他挠挠头,鱼尾已经变回了双腿:“燕他.....脾气是有点点怪,不过应该没事的,对了,他刚刚给了我这个,说是要拿给你。” 他拿着一包灰扑扑的布,上头摆着断成三节的拐杖,还有一枚雕刻太阳图案的牙齿挂饰。 阿涟瞪大了眼,她迅速擦掉眼角的泪水,慌乱地朝周围忙碌的人看了一眼,接过长留手上的东西,哽咽地说道:“谢谢,谢谢......这是阿公的拐杖,还有他离开的时候穿的衣裳......” 抽抽鼻子。 阿涟捏起那枚挂饰:“这样东西不是我们村子里的。” 长留盯着牙齿挂饰上的图案,神情也不太自然:“你们村子发生怪事之前,是不是来过身上带着这种图案装饰的人?” 忙碌一夜,脑袋上的丸子已经彻底散开的阿涟恍然:“是有人来过,他们都是北方那个自称‘王’的家伙的部下,难道说?” 渔村虽然小,也比较偏僻,但正常的时候,一个月里还是会有三、四拨外来人到这儿歇脚的,渔村里的人都习惯了,因此并没有将村子后来发生的事情跟这些外来客联系在一起。 长留对阿涟的惊疑不置可否,他把东西收好,走到离燕遥知三步外的位置,尝试窥探后者藏在帽檐阴影底下的表情:“燕,阿涟说,奴隶主的人确实曾在那怪物出现之前来过村子里,你现在还好吗?” 燕遥知把自己紧紧蜷缩在阴影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难道那怪物,是那些人故意放出来的?”长留对奴隶主部落的人存着深刻的敌意,“他们也太坏了!” 燕遥知也不确定,但他的确又在那怪物的肚皮底下找到了奴隶主部落的太阳徽记,而被渔村人称作“阿公”的那个老祭司的尸骸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出现在怪物的肚子里,反而是落进了淤泥之中,他一截肋骨上,有明显是刀刃砍开的痕迹。 见他沉默着,没什么反应,长留忧心地皱起双眉:“燕,你真的没事吗,为什么不许我们靠近?” “没什么。”燕遥知耐着难熬的饥饿,心情不太晴朗,“别废话,别理我。” 他揍怪物的时候打得有点上头,没控制好力气,打完了才感觉自己这具身体正疯狂渴望着人类的鲜血,他饿得太久,也躺平太久了,剧烈的运动加大了身体的负担,燕遥知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催促他快去找个人来啃一口...... 只有用新鲜的,生机还未曾散去的人血才能抚平阵阵加剧的饥饿躁动。 “我不是,怪物。” 燕遥知拖着怪鱼上岸,顺手抓了几条倒霉催的小鱼吮尽鲜血,鱼肉在他口中与蜡无异,便被随意地丢弃在岸上。 鱼血里带着海水的腥气让燕遥知干呕不停,可这具非人的躯体却贪婪无比地吸收了所有的血液,甚至连手上沾到的怪物的血都没放过。 而在血里的生机完全弥散殆尽之后,jsg这躯体依旧不满足——他知道自己在濒临发狂的边缘了。 于是燕遥知只能坐在海边,等着太阳升起来。 他不确定自己走近人类之后还能不能控制住嗜血的欲望,倘若又控制不住,那他...... 燕遥知一直等到太阳光把自己身上的血和水完全晒干,才又勉强地习惯了忍耐饥饿,他拖着怪物回到渔村的时候受到热烈欢迎,可他根本不敢与那些用感激信赖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类们接近。 比起其他的万物生灵,自然是人类的血对僵尸更有吸引力。 而在寻常人类鲜血之上的,就是僵尸的亲族之血。 燕遥知也曾经无比庆幸自己在觉醒化尸之时,是在一个能人辈出的时代,因为他们的帮助与好意,才让他没有迷失在对人血的渴望里,也没有......伤到自己的亲人。 可越是感叹过往,他就越觉得独活至今的自己孤单。 当他从棺材里苏醒,又被新生的人类们挖掘出来的时候,面对这群与过往没有太大区别的生物,燕遥知下意识地像从前一样克制自己的食欲,努力适应在集体里生活的日子。 可他到底。 已经是个没有心跳的,冰冷僵硬的怪物了。 “不要靠近。”燕遥知再一次郑重地告诫长留。 长留讷讷点头:“哦,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阿涟说她们打算北上,暂时去黑山部落待一段时间,你现在这个样子,能一起走吗?” “我追得上你们。” “可是......”长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担心,他跑到人群里,跟众人说了几句话,又跑回来,蹲在刚刚的位置,“我跟她们说了,让她们先走,我留下来等着你。” 燕遥知忽然间觉得这条鱼的聒噪程度可以和若木相比了,他用麻布撕成条,把自己下半张脸完全裹住,厚厚地裹了好几层,此刻燕遥知的那两颗犬齿依旧没能完全收回去,而是无比难耐地咬着麻布来回磨:“不需要。” 长留干脆坐在地上:“那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缩在暗处的年轻人抬头,浸水又晒干,因此而变得格外蓬松杂乱的微卷黑发把兜帽撑得变大了一圈。 再一次面对燕遥知那双猩红的眼睛,长留还是有点害怕,但他鼓鼓勇气:“虽然你平时凶巴巴的,但是你一句话不说就杀了怪物,救了大家,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如果就这么丢下你一走了之,我心里会很难受的。” 他抬起一只手做出发誓的手势:“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我留在这里,保证不随便接近你,也保证在你主动开口之前,绝对绝对不再来打扰你了。” “......为什么?”燕遥知缩了缩脚,用脚趾用力勾住麻布长袍的边缘。 长留愣了愣:“这还有为什么?我们是同伴,互相照顾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蓝眼睛流过一抹迷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要是、要是能再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要是能再早点认识你,或许我就不会一尝试回忆,就感觉,特别,特别地伤心。” “你想起什么了吗?” 第23章 挨饿的第二十三天 “想起什么......”长留垂下眼帘,他在进入渔村之后,对村子及其周边的一切都隐约有种熟悉感,而昨晚浓雾中在听见阿瑛的呼喊之后,脑子里更是刺痛不止。 就好像,曾经也有什么人,这么急切地呼唤过他一样。 长留皱着眉头按揉抬手眉心的位置:“或许,我也有一个妹妹?” 燕遥知见他满脸苦涩,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有用信息,便不再逼迫:“哦。” 他缩回原地,继续用麻布条磨着牙齿。 长留也适时地闭嘴,转头望向大海的方向,晴朗无云的天空底下,海面已然平静如昔,夜雀成堆挤在栅栏上呼呼大睡,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无聊,站起来伸个懒腰,海水表面反射出粼粼波光,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刺眼。 “你怎么没一起走?” 大部队牵着陆行鸟,带着家当走出渔村,长留却看见阿涟留了下来,拿着她的鱼叉,头发也重新梳得整齐:“怎么能把救了咱们的恩人留下不管呢?” 他们并排找了个不会打扰到燕遥知,又保证可以看见他的地方坐下来:“从这里去黑山部落的路大家都很熟了,从海里出来的那些怪物大家都知道该怎么杀死,先前也一起清理过一遍,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的。” 阿涟盘起双膝,把鱼叉横放在膝盖上,好奇地看着长留:“你昨晚变成鱼的样子,是天赋吗?” “天赋?” 长留疑惑的表情看得阿涟也跟着怀疑起来:“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天赋呢,咱们村里的人很少能觉醒,就算觉醒了,也只是对天气变化敏感,或者能更精准地找到鱼群的位置而已。” “......或许是吧。”长留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踌躇着说道,“我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现在这个名字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了。” 他的耳鳍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却微微耷拉下来,一如主人眼下低落的心情,阿涟顿时便心疼起来:“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你别着急,对了,你和燕是要去找药草?能说说具体在什么地方吗,或许我还可以帮上点忙。” 找药草......这只不过是燕遥知随口编造的理由罢了,长留哪里知道什么确切的位置,他挠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燕一定知道的,我只要跟着他行动就行了。” 阿涟对他的迟疑没有起疑,而是很肯定地点点头:“也对,燕那么厉害,出不了错的。” 他们交流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随着风一起飘到了燕遥知的耳朵里,在村里的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他虽然还受着饥饿感的折磨,但已经没那么难以忍耐了,于是他眯起双眼,紧绷的四肢也慢慢放松下来。 入夜。 阿涟找来石块和木柴搭建出一个简易的篝火。 今夜恰时月圆之时,从下午,太阳还没落到海平线下的时候,天边的圆月就已经出来了,而在完全入夜之后,月亮的光芒比以往都要明亮得多,洒下一片冷光,将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明明白白。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清楚的月亮了。”阿涟的视线追逐活跃起来的夜雀们,感慨地说道。 长留也跟着望向天空:“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转头,想看一眼燕遥知怎么样了,却惊悚地发现麻布团团已经从角落里消失,长留再顾不得别的了,蹭地一下站起来:“燕?” “怎么了,燕去哪里了?”阿涟也着急起来。 长留绷紧了神经。 就在这时,一粒小石子掉在他脚尖。 长留“诶?”了一声,抬头往一间石屋的顶上看去。 黑发依旧略显蓬松的年轻人满脸疲倦,双眼中的赤红也没先前那么鲜艳,燕遥知脱下麻袍,赤着上身,沐浴月光。 在地上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长留双手叉腰,语气带着点埋怨的意味,“吓死我了。” 月光的照射下,燕遥知石膏一样死白的身躯被度上一层莹润的淡光,这让他看起来没有白天时那么阴郁了,只不过整个人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嘴巴紧紧闭着,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确定了燕遥知没有跑远,两人才重新坐回火堆边上。 长留从行囊里翻出肉干,阿涟将其插在鱼叉上,放到火焰旁边烘烤。 燕遥知翻了个身,滚到石屋屋顶边缘,垂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立起来撑着下巴,默默地盯着开始烤肉干吃的两人。 月光里的不知名能量正缓缓渗进他的身体里,这没法给他带来饱腹感,却能提供足够他日常活动的能量——要是真的只能通过吸食人身上的生机来保持身体活力的话,他就算再怎么不愿意饮用人血,也没办法了。 饮用人血,吸食生机等同于杀人。 除了若木这种觉醒自然天赋,生机充沛的人,寻常的部落民被啃了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人也好,其他的生灵也罢,他们固存的生机就那么多,生机散完了,命也就没了。 甚至连生机格外充足的若木也是......会死的。 燕遥知的视线太过明显,阿涟被他盯得不太好意思了,抬起手里的鱼叉:“燕饿了吗?马上就能吃了。” 燕遥知其实正发着呆,听她这么一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回应,他点头的模样十分乖巧,阿涟噗嗤地笑出声:“肉干还有得是呢,别着急。”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0节 因为发呆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边而被误会是等不及想吃烤肉干的燕遥知:...... 他眨眨眼:“我不吃。” 阿涟还想说什么,被长留拦下了:“没事,咱们吃就行jsg。” “可......”阿涟很是过意不去,“燕不喜欢肉干吗,那边有小夜雀,小夜雀烤起来可香了,不如我去抓几只回来?” 燕遥知看了眼在屋顶上蹦蹦跶跶的傻鸟,摇头。 别人嘴里的东西再香,到了自己口中,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你总得吃点东西。”阿涟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表达村人对燕遥知二人的感谢,但她又不知道这两人需要什么,于是在决定与他们一起北上去寻药,完了还能顺便去奴隶主的部落探听消息。 奴隶主部落的徽记和阿公的遗物在同一个地方,那怪物也是在他们来过村子之后才出现的......阿涟心里存着疑惑,亦有愤恨。 燕遥知不知道这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但只要她不再想要投喂自己就好,虽然晓得她是一番好意,可奈何自己并不是能接受这份好意的“人”。 提前离开的人留下了三只陆行鸟。 其实燕遥知不是很习惯骑乘这种在这个时代最普及的交通工具,不知为什么,这些颜值抱歉的大鸟在别的方面没那么敏感,但针对死者的感知就格外敏锐,所以在除了供人骑乘,运送货物之外,它们偶尔也会被牵去寻找尸骨。 作为看上去“活生生”的,会动会跳一巴掌就能拍死异兽的陆上行尸,燕遥知自然很容易让陆行鸟产生异常反应,具体表现大概是它们会张大蜥蜴一样的大脑袋上那张鸟嘴,去叨燕遥知身上它们能叨到的地方,然后再尝试用嘴把他拖着走...... 于是燕遥知也把陆行鸟归类到“傻鸟”的范畴,并且坚决远离,不肯叫它们有能对自己下嘴的机会——这年头麻布衣裳还是很难得的,被叨坏了怎么办? 他对陆行鸟的抗拒表现得十分明显,剩下那两人虽然疑惑,但在燕遥知表现出远远超过陆行鸟奔跑的速度之后,便也由着他去了。 在继续往北去的路上,气温渐渐变得更冷了。 阿涟和长留相继换上更加厚实保暖的衣裳,燕遥知为了避免表现得太不合群,也跟着穿上厚厚的兽皮衣,因为他依旧不太愿意露脸,所以自己的那件衣服上带着大大的兜帽并且罩到脚上,穿上之后远远地看过去,就是个毛色杂乱的大球。 “穿成这样还能活动那么方便,燕真的很强啊!”阿涟半是羡慕,半是感叹。 燕遥知蹦蹦跳跳地走在他们前头,他已经很久没能见过这么厚的雪了,踩在脚底下嘎嘎吱吱的响声颇是有趣,他一边走,一边实验如何才能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等到了奴隶主的部落,把事情办完,还得把长留从部落里偷偷带出去,要是能做到踏雪无痕,那逃跑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到时候把追兵一甩开,再把鱼丢回海里,那自己就能开开心心地回祖庭继续躺着了。 但前提是——冰川底下那只老怪物没有苏醒。 燕遥知的心情变得沉重。 那老怪物在新世界第一纪元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甚至比自己苏醒得还要早,而且,他当初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致使第一纪元的人族全灭,燕遥知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绪。 苍茫的雪原辽阔寂静。 在尽头处,慢慢地浮起一座漆黑的山峰,山峰底下渐渐有了人类的踪迹,一座同样是用黑色岩石堆垒而成的碉堡式建筑孤单地立在雪中。 阿涟直起身子,抬手指过去:“是黑山部落的石堡,马上就要到黑山部落了!” 石堡里显然是有人驻守的。 里头的人各个都穿着身厚厚的皮衣,绒毛大多是白的,不过因为风吹雪打,已经变成灰扑扑的黄褐色。 黑山部落的人身材高大,燕遥知目测石堡里那几个人最矮的也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去,他们的脸五官立体深刻,眼睛大多是浅色,发色也以棕、金为主,皮肤很白,却不是燕遥知这种完全没有活力的石膏一样的死白。 石堡里的男人冲着几人挥手。 阿涟跳下陆行鸟,冲那边打了个手势,高声喊道:“我们是湾口村来的,前头应该已经有一队人经过过这里了。” 石堡里领头的那个人将脑袋上的皮帽子微微往上抬,伸长脖子似乎在确认来人的长相,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也挥起了手:“你是湾口村的涟?” 阿涟大声回应:“是啊!” 他们在雪里吼来吼去,燕遥知看了眼远处漆黑的山脉,山脉底端和中间都是黑的,顶上落着层厚厚的积雪,他有些无聊地想那个据说居住在黑山脚下的部落平时交流是不是也这么扯着嗓子用力地吼......真不怕雪崩吗? 长留也跳下来,他在出村之后就又照着来时的样子,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总算快到了,等把阿涟送去她们村人那里,咱们是不是就该走了?” 他牵着陆行鸟过来,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巨鸟虽然频频朝燕遥知的方向扭头,还一直磕巴鸟嘴,但到底没有胆子把脖子伸出来去叨他。 “你想好怎么去接触奴隶主那些人了吗?”随着路途缩短,长留心里的忐忑也逐渐加重。 燕遥知让自己跟陆行鸟保持着起码两臂长的距离,说:“黑山部落再往里去两座山,就到奴隶主的部落了,我先前打听过,他们在冬天的时候,会驱使奴隶出来跟周边的部落做些交易,我们只要找到一个来交易的队伍,然后把你献上去就行。” 长留咽了咽嗓子:“可、可如果他们不想要活的了该怎么办......” “那就干掉那群人,再想新的办法。”燕遥知的语气十分冷酷,让长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他们会更乐意祭品活着。” 据长留所说,在他逃出来之前,奴隶主的意识是要把这条罕见的鱼浇筑成金像,献给“巫神”的。 以燕遥知过往的经历来看,越是强大的部落,上献的祭品就越华丽珍贵,但是很大部分都是没啥实际用途的装饰品,而在祖庭影响力还达不到的地方,很多部落其实都还有祭司野神的习惯,这些野神往往都是强大,并且具有一定智慧的异兽,又或者只是部落民们所恐惧的天象变化。 离祖庭越远的部落,祭祀的方式也就越野蛮。 他们似乎坚信,在祭祀的仪式上把活人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处死,更能讨那所谓的神明的欢心。 他慢悠悠地向长留解释了一番,成功把后者吓得变成了他们才刚刚遇见时那副惊惧不安的模样。 “可以过去了,你们在说什么呢?”阿涟已经跟石堡里的守卫交流完毕,她走过来就看见长留仿佛魂飞天外,“长留累了吗?” 可怜的鲛人深吸一口气:“额,啊,是有点累。” “黑山部落里有可以休息的客舍,还能买到热乎的食物和水,你再忍耐忍耐。”阿涟笑着说道。 长留苦兮兮地看了一眼走在旁边,满脸平静的燕遥知:“燕,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嗯。” “噗。”阿涟笑着拍拍他,“你们也知道黑山部落爱抢亲呀?别怕,你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黑山部落的姑娘们都喜欢比自己更高的男人,只要别叫他们看见你的脸,就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就要出意外了......”被燕遥知描述的野蛮祭祀方式的长留丧气十足,总感觉哪儿哪儿都是不怀好意的视线——哪怕雪地平坦宽阔,一眼就能看出什么地方都没有藏人。 在走过石堡后不久,雪原上就出现了一条很是清晰的道路。 在道路的尽头,一座全部涌黑色巨石堆成的高大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高啊。”长留张大了嘴。 燕遥知也有些惊讶,这城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部落的水平:“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燕你来过?”阿涟牵着缰绳走在前头,给守门的黑山人看了眼刚刚从石堡处拿到的通行证,把两人带进去。 “是不是记错了啊,我很小的时候,黑山部落的墙就已经是这样了。” 跟阿瑛兄妹一样,她的父亲也是来自黑山部落,而且她小时候也是在黑山部落长大的,后来母亲和父亲决定分开,她才跟着母亲回了湾口村。 浓厚的生机迎面扑来,燕遥知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热闹喧嚣的祖庭,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把想要弹出来的尖牙和利爪都压回去:“或许是我记错了。” 他上一次到北边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那个时候,他的“导师”还是若木的母亲,而啰啰嗦嗦把自己当成长辈的若木也只不过是一个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只会嘤嘤嘤哭的小婴儿。 燕遥知压低了帽檐,和长留一起默默地跟在阿涟身后。 他们要去jsg湾口村安置的地方。 黑山部落的街道铺得很平整,道路两旁还开了不少店铺,来往行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毛皮,拥挤热闹,雪还没落到地上,就被热气蒸发了。 外来的小个子们在人堆里艰难地前进,大概是感受到温度的上升,陆行鸟又开始不安分地想要去叨燕遥知。 他一巴掌拍在鸟头上,往旁边躲出去一步,突然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哄闹声。 “快看!有人抢亲!” 第24章 挨饿的第二十四天 听见一声“抢亲”, 原本就拥挤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长留被撞了好几下,踉踉跄跄拼命护住脑袋上的面巾和头巾,已经顾不得去拉住陆行鸟的缰绳,他在水里的时候面对干尸们的围攻尚有余力, 但在陆地上, 就没什么办法了。 无奈,燕遥知一把抓住长留, 又伸手把阿涟也拉到自己身旁, 在哄乱的人流里,他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一只陆行鸟觑准了机会从后面叨住他的兜帽,试图把这具“尸体”从地上拖起来, 然而它努力半天,也仅仅是把燕遥知的兜帽给扯下来而已。 “呼, 还好你在。”长留的手肘被拉住, 他依旧死死按着包头的麻布,心有余悸地说道。 阿涟也用力站稳:“也不晓得这次被抢亲的是外来人,还是黑山部落的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是黑山部落里的人的话,他们本身就把抢亲当成一个习俗,双方各自叫人打架, 也有考验抢亲者的意思在里头,但如果是外来人的话就不一定了,外来人的话......” “那就是真正的抢亲了。”长留眼中露出不悦, 他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但一醒来就被人当成祭品给强行抓走关起来, 自然对与先前自己的遭遇异曲同工的抢亲没什么好感。 阿涟跟着点头:“原本黑山部落已经很少对外来人抢亲, 但不知为什么, 最近这几年又慢慢多了起来。”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愈发投机,燕遥知发现哄闹的人流渐渐停了下来,他抬头,看见前头的人已经围成严严实实的一个圈,无数双健硕的手臂高高举起,男男女女起哄的吼叫声排浪一样朝四周扩散。 “岩!上啊!别给咱们黑山人丢脸!” “那小丫头,岩可是咱们部落年轻人里最出息的啦!你跟他打可要小心别伤着自己,今天之后都是自家人啦!” 看来被抢亲的是某个倒霉的外来人。 燕遥知把一直坚持不懈地试图拖走自己的陆行鸟拍开,对越说越是一脸愤愤不平的两人道:“走吧。” 路上的行人大多围过去看热闹,没那么挤了,燕遥知想趁着宽松快点把阿涟送去她们村人那里。 被这么多只能看不能吃的生机包围着,燕遥知脑子里又不断重现出幻觉里没吃完的那顿火锅,越想越恼火:“再继续耽搁天都要黑了。” 长留抬头看了眼正在当空高高挂的太阳:“燕你不好奇抢亲吗?” “不。”燕遥知斜着眼看他,无声表达自己的不快。 “好,咱们还是先走。”长留好脾气地笑笑,没太在意他的臭脸。 阿涟“嘶”了一声,她去牵陆行鸟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燕遥知拖在地上的毛皮裤子裤脚的地方已经完全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哎呀,燕你裤脚湿了,走走走,咱们赶紧走。” 长留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天呐,你怎么不早说,好像刚刚你拉我的时候手就很凉,走吧走吧,可别冻坏了。” 在雪地里行走的部落民的袍子大多只罩到小腿,燕遥知的这身则是罩到了脚,底端甚至直接拖在地上,面对两人的误会,燕遥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实际上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地在外头穿了一层而已,里头该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甚至还打着赤脚。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人堆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霎时寂静,又转瞬爆发出一阵哄笑。 燕遥知听见有人喊着“岩”这个名字,与刚刚的褒赏不同,有个嗓门特别大的男人高声笑话他:“外来的朋友别误会,岩他其实是咱们部落年轻人里最垫底的那个,刚刚只是大家好心给他壮壮声势,唉!外边来的小姑娘,别让他拖时间,耗体力你耗不过他的。” “褐汲!闭嘴!”那个被叫做“岩”的青年男人无比恼怒地大声呵斥着。 却换来围观者们的又一次哄笑。 大嗓门的褐汲更起劲了:“阿岩,我可是一片好心,男人是要刚强不错,但对着女人,还是要学会软一些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褐汲说得对,你一时半会儿又打不过这姑娘,要是对付一个姑娘还得靠拼体力取胜,也太丢咱们黑山人的脸了,你不如早点示弱,搞不好,姑娘能心软答应你呢?”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1节 黑山部落的年轻人们不断地起哄,闹哄哄的人声里,有个拼命挤出来的,尖锐变形的声音将这一派和谐的气氛刺破:“什么心软不心软的,你们这些家伙也太不讲道理了,简直就是、就是强迫别人去做很困难的事情嘛!你们真是野蛮!粗俗!” 燕遥知刚刚抬起来的脚又落回原位,他转身看向人群,那声音虽然尖细刺耳,但他还是能听得出——是若木的声音。 怎么他会在这里? 燕遥知皱起了眉。 阿涟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催促离开的燕遥知会停下来:“燕?” “怎么了?”长留也跟着他转身。 燕遥知眉头不解:“熟人。” “被抢亲的,是你的熟人?”长留福灵心至,瞬息领悟,“难道是那两个人?” “嗯。”燕遥知把一直咬着自己兜帽的陆行鸟强行掰开嘴拍走。 阿涟更加迷糊了:“是燕认识的人?” 燕遥知没有回答,而是朝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他没有再戴上兜帽,下半张脸依旧用麻布条裹着,已经变得没那么蓬松的黑发乖巧服帖地落在两颊,他拍拍人群最边缘的一个人的后背。 那人转过身,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大汉刚刚还在一起起哄,此刻被人打断,显得十分不满:“你谁啊?” 燕遥知眼中赤芒闪烁:“让一让。” 大汉凶悍粗野的脸上表情变得茫然:“哦,哦,好的。” 看着燕遥知只是抬手拍拍身前人的后背,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乖巧地让开一条路来,阿涟在啧啧称奇的同时,心里的疑惑与好奇愈发地旺盛起来:“长留,你和燕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啊,实在是太神奇了!” 长留抿着双唇,没有回答,目光紧紧跟随着在一堆大汉里显得格外消瘦的背影。 燕遥知轻轻松松就走到人群的最里圈。 也不能说是轻松。 他用来缠脸的麻布条都快被犬齿磨通了。 在人群的最中心。 一个光头壮汉空着手,双腿分开站立,腰背微微往下弯着,按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臂肌肉鼓鼓囊囊,他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了件皮坎肩,露出来的手臂上头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阿岩口鼻处不断喷出腾腾的热气,他的眼睛是浅棕色,里头充满了攻击的欲(盘海)望,像是徘徊在雪原上的野兽般凶悍嗜血。 被他紧紧盯住的少女虽然也穿了身皮衣,但如同她一贯的风格,尽可能地轻巧简便,不妨碍行动。 扶翼手里拿着她的长弓,腰上的箭筒里,已经没有箭矢了。 她的呼吸很缓慢,一股风围绕在她身周,蜜色的皮肤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开始泛红,黑发微微凌乱,高束在脑后的马尾不知为何短了一截。 扶翼没有注意到燕遥自已经出现,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阿岩,紧皱的眉头彰显了她此刻的心情并不美妙,而且因为这些人的无礼冒犯而蕴藏怒火。 在扶翼身后的一群人那里,裹成胖胖一个毛球的若木被人七手八脚地摁住,还堵住了嘴,他被憋得眼睛都红了,嘴里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焦急的情绪溢于言表。 燕遥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妹子,虽然我也不想,但如果拼体力的话你的确是拼不过我的,我现在抓不到你,但你又能跑多久呢?更别说,你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大累赘了。”阿岩语气虽然轻松,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全是紧张戒备着的,目光丝毫不敢从扶翼身上离开,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 “咱们和和气气地,做一家人不好吗?”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有几分憨厚,扶翼半点也不敢放松警惕:“你要是管这叫和气的话,待会儿最好割断我的喉咙,不然,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会取你们的性命!”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妹子。”旁边压着若木的一个壮年女子开口了,“你不在乎自己的命,连情郎的命都不管了吗?” 很明显,她口中的情郎就是被摁在旁边的jsg若木。 “他要是有心,那我死的时候,他就该殉情了。”扶翼脸色变得更黑了几分。 “呜呜”个不停的若木听她这么一说,竟也停下挣扎,摆出个听天由命从容赴死的姿态,先前说话的那个女人“啧”了一声,又道:“唉,知道你们心里恼火,但咱们得帮着自家人,那就各凭本事吧。” 黑山部落的抢亲习俗由来已久,这年头一个部落与一个部落之间纵使有来往,总体上也是固守自家部落的规矩,内部团结一致,排外得很。 而在黑山部落里的外来人五花八门,就算撞见别人被抢亲了,也多半不会相帮,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没必要掺和进去,得罪此地主人。 燕遥知想的则是,若木和扶翼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慢慢悠悠地从围成一圈的人堆里冒出了头,朝着对垒的两人中间走过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黑山部落的一个男人大声呵斥,伸手想把他抓住,燕遥知侧身躲过,拧着他的胳膊,把人丢回人群里。 刚刚说话的那个女人注意到这边的搔动,她又站出来:“朋友,这样不好吧?” 待看清楚来人的脸,她愣了一瞬,拧起眉毛:“哪家的小孩儿,来捣什么乱?” 场中央的两人虽然听出外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要死死盯住彼此,谨防对方偷袭。 “她,还有他,家的。”燕遥知抬手指握弓的扶翼,又指了指满眼惊喜的若木,大庭广众之下,他隐去了很想说出口的“长辈”两字。 女人满脸狐疑。 扶翼听见燕遥知的声音双眼一亮,对面紧盯她表情的阿岩面色一沉。 “那就是小姑娘的娘家人咯。”嗓门大得在人群外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褐汲抱着双手站在一旁,“舒勒,别为难小孩儿。” 褐汲同样身高马大肌肉爆炸,他有一头浅棕色的,钢针一样贴着头皮竖立起来的短发,耳垂格外宽厚,上头打了眼,坠着两个木头圈子。 舒勒的身高并不输他,闻言只是撇撇嘴:“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 燕遥知面无表情。 他还要上前,一直摁着若木的一个长得跟阿岩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松手过来:“你——”年轻人上下打量燕遥知,“我早听说南边的人长相不显老,没想到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乖,以后你还得叫我哥哥一声阿爸呢,上一边玩去。” 燕遥知歪头,看向双颊爆红——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的若木。 若木没了个压制他的人,用力甩开按在嘴上的手:“你放什么屁!!!” 哦豁。 居然逼得虽然语文课不好但是总爱乱用成语的若木爆粗口了,看来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 “燕,这群人根本不讲道理,简直听不进人话!”若木的嘴巴一解封,“上来就要打架,要扶翼当他伴侣,还、还把我抓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药材都被糟蹋了......”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诉了一长串苦。 燕遥知安静听完,然后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若木吸了一下鼻子:“早知道就不往这边来了,简直都是一群野蛮人。” “没事。”燕遥知完全无视了黑山部落的几人,这让阿岩的弟弟感觉有点挂不住脸。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褐汲又带头起哄:“磐,这小孩儿不搭理你啊。” 阿磐瞪了他一眼,又给舒勒一个眼神,他摘掉脑袋上的皮帽,露出和哥哥一样的光头,把双拳捏得咔咔响,威胁道:“我可没有不打小孩的规矩。” 燕遥知注意到那个叫舒勒的女子没声息地退了下去,缓缓转到自己身后,而在身前,阿磐一脸狞笑地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他明白这两人刚刚打的那几个眼神差不离就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意思。 抱歉。 燕遥知抬起了腿。 他从那破棺材里被释放出来之后,就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拘拿束缚住自己。 阿磐伸手去抓拿的动作带着轻慢和不屑,为了保险起见特意转到燕遥知身后配合的舒勒也没怎么把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孩”放在心上,眼神冷冷地盯着燕遥知的后背。 当她看见燕遥知也慢悠悠软绵绵地抬起腿,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一些好事的家伙更是看向这边吹起了口哨。 “小孩儿,现在求饶还......唔!!!”阿磐轻蔑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不明白这“小孩儿”看上去又慢又绵的腿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胸前的。 他只不过是眨了下眼睛。 胸口就传来仿佛被巨石锤击一样沉闷的疼痛,几乎让他闭过气去,先是一阵麻木,紧接着剧烈的痛感随着胸口清晰的骨裂声一起传来。 所有人都看见人高马大的光头壮汉突然起飞,空气里一声爆响之后,阿磐庞大的身躯倒着飞入人群,根本没能看清楚燕遥知动作的黑山人被砸得七倒八歪,转瞬便响起一阵咒骂和哀嚎声。 这变故宛如一道骤然炸响的惊雷。 原先还抱着不屑的舒勒也瞬间提起警戒,然而她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 燕遥知没有区别对待,在抬脚踹飞了阿磐之后,转身就又是一个弹腿飞踢。 在他的视线转过来之前,舒勒也像阿磐一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了出去,砸倒一片看热闹的人。 燕遥知单脚立在雪地上,慢悠悠地收回才踢了人的那条腿。 他抬头缓缓扫视人群,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褐汲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按着若木的那几个黑山人的手开始发抖,若木借机挣脱他们的控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燕遥知身边:“你怎么又没穿鞋到处乱跑?!” 燕遥知:...... 他条件反射地把赤脚藏进长长的裤腿。 “你话好多,闭嘴。”燕遥知把头一扭,冲着吃惊的褐汲扬起下巴,“你们这里的话事人是谁?” 褐汲眼中的惊色被他藏起:“祭司去冰王王庭了,留在部落里主事的.....”他朝歪倒的人群里看了一眼,“是舒勒。” 燕遥知朝那个方向歪头看去,眨眨眼,又转头看向若木:“你去交流。” 时隔多日,若木又一次体会到面对燕遥知时的无奈抓狂:“小祖宗!你都把人踢成那样了!怎么交流啊?!” 舒勒和阿磐已经被黑山部落一直守在旁边的医师叫人抬起来平放在地上,开始检查伤势。 她们两个都是胸口中脚,脸色已经灰白,四肢瘫软,大口地吐着鲜血。 燕遥知冷漠地看着:“死不了的,你可以过去帮忙治疗,好了就叫他们给你诊费,还要赔偿你的草药。” 若木语塞,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情这些黑山人,他仔细思考了下,决定还是不同情的好,谁让他们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还非要扶翼做那个什么岩的伴侣,不答应就抢亲,还诬陷自己跟扶翼纯洁无瑕的同学情呢? 今天要不是刚好遇上燕,自己二人究竟是个什么下场还未可知呢。 若木心绪百转的时候,燕遥知抓着褐汲问:“我看你似乎也蛮说得上话的,诊费、赔偿。” 褐汲刚刚想溜,却被燕遥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感觉这年轻人钳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无比,好像只要自己不答应,就会立刻把自己的胳膊扭断,于是他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都有的。” 刚刚这“小孩儿”那两脚的力道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不止是舒勒和阿磐,就连被他们撞倒的几个黑山人都因为巨力冲击而骨折......褐汲认为自己挨不住燕遥知的一脚,遂决定暂时认怂。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场上的二人也没法再继续对峙下去了。 阿岩慌忙去查看自己弟弟的情况,扶翼脸上的凝重神色一扫而光,她把弓重新背好,轻快地哼着调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谢谢。”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2节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脑袋。 燕遥知只是冲她点头。 扶翼看似抱怨,实则暗戳戳告状:“这些家伙不止想抢亲,还想杀了若木来着,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怕是要和若木殉情了。”她压低声音,“我可是要做大长老的,才不会向他们屈服!” 燕遥知没那么敏锐,但还是捕捉到了重点:“殉情?” 扶翼的脸依旧红红的:“唉,谁让他们非说若木是我的情郎呢。”摊手。 燕遥知狐疑地看了她许久,扶翼脸皮很厚地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不知为什么,燕遥知忽然感觉自己吃饱了——心理上的。 他沉默了一阵,依旧死拽住褐汲:“你刚刚说的冰王王庭,是什么?” 褐汲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陪着笑脸:“是在更北边的冰原上,有个部落的首领自称冰王,他把他们的部落改称王庭,并且要周边的部落都向jsg他们上供食物和人口,不然、不然他们就会出兵,把不服从冰王的部落所有人都变成奴隶。” 奴隶主。 燕遥知对上号了:“你们的祭司是上供去了?” 褐汲脸色窘迫起来:“是......是啊。”他苦着脸,“我们不是冰王的对手,如果不上供,大家都会被变成奴隶的。” 他抹了一把脸:“冰王要了很多部落里的女人,还有一部分壮年的男人,现在部落里老的老,小的小,咱们年纪也到了,可部落里没有女人了......所以就、就只能打外来人的主意。” “哦。”燕遥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很诚恳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你们只是追求心灵上的陪伴和满足,而不是为了繁衍后代的话,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男人的。” 褐汲悚然,他僵着脖子看了一眼旁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众人像是突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白着脸疯狂摇头。 见状,燕遥知挑眉:“你们自己都接受不了,凭什么要求别人接受?” 众人:总感觉很有道理,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就是不接受才抢亲啊......” 燕遥知的视线扫过去,刚刚说话的那人怂了,缩着脖子闭上嘴。 这话听得扶翼堵心得很,她双眉倒竖:“要是你们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人打了一顿抢亲,你们愿意?” 黑山部落的年轻人们不再敢随意开口,却都睁大双眼看着扶翼,表情都是一个意思:“姐姐抢我!” 扶翼的嘴角抽了抽:“这群家伙没救了。” 燕遥知深以为然地跟着点头。 说到底,这个时代并没有婚姻,也没有什么尊敬伴侣,忠诚伴侣的观念,男女之间的相处都透着股子野蛮。 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打一架拖回来就好了。 我的伴侣在有我的同时喜欢上了其他人。 那就打到他半身不遂。 我对伴侣没有感情了,但他不想分开。 离开他,敢继续纠缠那就揍。 诸如种种,半点也不迂回,血案时常发生。 祖庭在很多年以前就发现了这样的关系不利于部落的稳定,于是抵制抢婚,并且针对伴侣之间经常出现的问题让专门的祭司去管理调解。 在祖庭周边的部落也受到影响,抢亲行为几乎绝迹。 可在这雪深山高的茫茫极地,野蛮的抢亲行为非但没有遭到抵制,反而成了奇怪的风俗。 抢和被抢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区别的不过是双方谁的拳头更大罢了。 相比起扶翼的无奈气氛,燕遥知心里没太大感触,假如今天被抢亲的不是扶翼,而是其他不认识的人,他根本不会站出来。 假如时间再放到从前,或许,哪怕是他认识的人被抢亲,他也能坐到壁上观之,无动于衷。 燕遥知不知道这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慢慢地找回身为人类时候的情感,但如果真的找回了那些感情,那自己今后还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枯守下去吗? 他不知道。 但似乎也没什么切实的理由去阻止这变化的发生。 他常常感觉在黑林里被蛇毒溅上的部位有细微的痒意,仿佛要从里头生长出鳞片一样。 顺其自然吧。 燕遥知把嘴一瘪,选择继续摆烂。 舒勒和阿磐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并没有伤及性命,而若木就算嘴碎抠门,到底也是祖庭最优秀的药师之一,他有了燕遥知撑腰,毫不客气地给受伤的几人用黑山部落最贵的药材,并且成功从褐汲那里拿到了赔偿。 至于高额的诊费——若木目前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 他开心地找回自己的小背篓,里头装满了黑山部落赔偿给他的药材:“燕,你的事情办完了,怎么会在这里,咱们一起回家去吧,你不在,我又不会打架,总要让扶翼照顾我,连累她也施展不开手脚。” 今天这种情况,假如只是扶翼一个人的话,凭她的身手,很轻松就能脱身而去,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若木拖累了她。 “你知道就好。”扶翼哼了一声道。 总感觉空气里飘散一股狗粮味的燕遥知开口:“事情还没办完,但你们可以先回去,黑山部落只是被暂时打服,心里并没有服气。” 就算他展现出超脱常人的武力值,可到底是狠狠打了黑山人的脸,总会有人在心里对其充满敌意,尤其现在黑山部落里表面上剩下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男子。 而且。 燕遥知总觉得黑山部落跟奴隶主并非只是单纯的上供关系。 二十年前他来黑山部落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常规的中型部落,部落民们觉醒的天赋也都是最寻常的那种,稍微增加点五感或者力量,现在却已经发展出城池的模样,甚至修筑起对这个时代而言不算轻松的巨石城墙。 而那个想抢亲扶翼的岩,与扶翼对峙这么就,身上竟然只有一道被箭矢蹭出来的浅浅的伤口;他的弟弟磐也是,燕遥知出脚踹人的时候发现,磐的皮肤比常人更加坚硬,接近石质。 只不过是二十年而已。 燕遥知望向天际漆黑的山脉,心里咬住了这个时间。 已经二十年了啊。 或许,这都只是正常的变化罢了,是因为自己对时间观念的模糊,因而多疑。 还是得去看看那个奴隶主。 燕遥知定了主意。 黑山部落的人把伤者抬走,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众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下去了,原先还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人流转瞬再度变得拥挤,缓慢地移动起来。 燕遥知找到长留和阿涟。 长留一眼就认出来若木扶翼,很友善地打了招呼。 两人也通过长留那双好看的眼睛认出了他,若木拍着胸口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兄弟,这家伙当时怎么都非咬死了你就是一条鱼,我还真怕他哪天犯浑,把你烤了。” “不会的,燕是个好人。”长留的双眼弯起来。 “好人”燕遥知正盘算着去哪里找从奴隶主那里来的商队,好把这条鱼打扮一下捆好送去当敲门砖。 阿涟一开始有些羞涩,不过也很快和扶翼聊到了一处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话题围绕着燕遥知的武力值吹嘘起正主来,扶翼时不时还挖苦想插嘴说他的“祭司经”的若木几句。 都是些年纪不大,青春热血的人,很快便打成一片,聊得火热。 燕遥知沉默地走在一旁,心里抱怨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聒噪,脚步却也跟着轻快不少。 与他们的快活热闹不同。 黑山部落众人气势低沉。 他们把受伤的人都送到祭司家里,如褐汲所说,黑山部落的祭司并不在家,但舒勒是祭司很看好的继承人,他们并不放心若木的医治,哪怕确实是他帮着两人吊住了性命,黑山人也还是要用自己的方法重新医治一遍。 他们点起了火。 往火种投放晒干的植物叶子,叶子点燃后散发出一阵暖甜的香气。 褐汲和阿岩这两个年轻人里的带头者跪在火边,掌心向下贴着地面,额头三次触碰掌背,再抬起来,由旁边的人用兽血在两人眉心画上一只竖直的眼睛。 “黑色神山的山神啊......” 低沉的祷告声不断回响。 刚刚把阿涟送到湾口村众人那里的燕遥知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似乎有什么人正从远处盯着自己。 这视线很陌生。 空气里也没能嗅到他曾经嗅过的气味。 当他回头追寻那股视线的来历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活着的东西,只有远在天际的那一座黑沉沉的山峰,它上头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少了很多。 “啪嗒!” 一只蓝羽的小鸟已经被冻僵了,掉在燕遥知脚边。 “怎么这里也有夜雀,冰天雪地的,飞过来干啥?”若木有些可怜地看着小夜雀,舔了舔嘴唇,把肥鸟从地上捡起来,说,“燕,你知道吗,在北边的冰海里,有一种鱼特别好吃,据说它的肉比夜雀更美味。” “你是为了吃鱼才来这里的?”燕遥知越过他,看见长留正跟湾口村人依依惜别,阿涟还是想跟着他们,燕遥知不善口舌,另外两人又跟阿涟不那么熟,最后只能由长留来劝说。 “当然不是!”若木连忙否认,他艰难地在自己厚厚的皮衣里翻找,最后还是扶翼从他衣裳的一角抽出来一卷皮纸。 若木对扶翼说了声谢,把皮纸展开,放到燕遥知跟前:“我们是追着奴隶主的线索到这边来的,我跟你说哦,这黑山部落绝对不像它表面那么简单,从祖庭出来的祭司有好几个都曾经受到奴隶主的邀请,他们有的去了,有的没去,去了的那些有人回到自己的部落之后,那个部落就开始向奴隶主上供,有人没能回来,然后他的部落就被奴隶主攻打,自此覆灭。” 他指着皮纸上的图形和字迹:“这是我在路jsg上记下的每个部落的位置,这些部落和奴隶主连接起来,就会变成一张网......” 燕遥知从他手上拿过皮纸,眉心突突地跳起来。 皮纸上代表部落的图形被细细的黑线连接起来,竟然变成一张十分规整的网,以奴隶主为中心向外扩散,分生出不同的枝丫,而这些枝丫又各自分开小叉,连接到每一个点上。 像是树根,又像某种患有强迫症的真菌菌丝。 “燕?”眼见着燕遥知的脸色逐渐变沉,若木心里也开始不安。 燕遥知把皮纸收好,不打算再还给若木了:“你们回祖庭去。” “啊?” “回去。” “为什么?”若木望着他,忽然一阵心惊胆战,“你发现什么了?” 燕遥知看向扶翼:“用最快的速度带他回去,告诉阿年——二十年前吃掉我们很多人的那只怪物很可能已经醒来了。”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3节 “什么意思?”若木依然要追问,扶翼从他身后一弓把他敲晕过去。 燕遥知冲扶翼点头:“要小心行事。” “大人......”扶翼感到自己的嘴唇变得干涩,“我们都很愿意为您献上生命,但如果是您的决定,我也必然遵从,祖庭是因为您才存在的,您......” 燕遥知抬起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比起成为我的食物毫无意义地悲惨死去,你们的命更应该用在别的地方。” 二十年前,他来到这里,最后一个人独自回了祖庭。 燕遥知不愿再去回忆,他无比强硬地赶走了扶翼,长留终于劝好阿涟,过来发现只剩下他一人,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计划要提前。”燕遥知说道,他的语气变得冷酷,“情况有变,我不知道能不能再保你活着从奴隶主的部落出来,你可以现在离开。” 长留愣住。 燕遥知继续说道:“你可以和湾口村的人一起,找个地方开始新生活,如果你还想找回自己的记忆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往海里去。” “燕,你怎么了?”长留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像很不安。” 燕遥知看着他:“我有一个敌人,他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他,但他能很轻松地困住我,并且杀死我身边的人。” “那个敌人过来了?” “不,是我要去找他了。” 远山白雪。 漆黑的巨大山脉上堆积了数千万年的雪纯净无瑕。 一双手出现在雪堆里。 这是一双骨肉匀称,臂膀修长的手臂,连接着一段圆润光滑的肩,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祂伸了个懒腰,慢慢地从雪堆里升上来。 祂的身体还是人的模样,下部却跟白皑皑的积雪融为一体,很难看出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这是第几年了?”祂打着哈欠,语气埋怨,“什么破唤醒装置,一次靠谱的时候都没有。” 祂手里拿着一个圆球样的东西,甩了两下,最后随手丢到了山崖底下。 而在黑山的另一面,一队人马赶着空荡荡的车,拉车的是一种两足行走,浑身雪白容貌,生着四只眼睛的雪原生物。 领头的那人是个秃子,光溜溜的头皮上用红色的颜料画出太阳的符号,一个圆圈,周边是扭曲如同触手的光线。 “再快点,必须在暴雪来临之前到黑山部落,听那边的人说,抓到了一条好货啊!”秃子咧开嘴,他口里的牙齿泛黄,参差不齐,“冰王大人不久前得到了一对来自祖庭的祭司,开心得很,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听说是有人抓到了之前逃出去的那个美人?” “他还说想加入王庭呢!” “加入王庭啊,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秃子眯起那双三角小眼,所有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第25章 挨饿的第二十五天 “你明明眼睛一瞪就能让这些人对你言听计从, 为什么一开始还非得找我呀?” 在去往冰王王庭的路上,燕遥知和长留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而以秃子为首的那伙人眼神茫然地在冰雪中行进。 长留心里虽然还是很害怕,但他坚持留了下来:“你可以一路瞪过去, 把他们全部控制住啊。” 坐在车的另一边的燕遥知整个人都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太麻烦, 而且别人能看出异常。” 被他迷惑的人自带智商减九百九十九的憨憨表情,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 而且, 假如那老怪物真的醒了, 那燕遥知必须保存好力气去对付他。 二十年前,冰川底下的那只老怪物就曾经苏醒过。 燕遥知带着祖庭的一个精锐小队过来查探情况, 最后只有他一个非人活着回去了。 思及过往,燕遥知本就十分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加阴沉, 他已经把自己从祖庭带出来的那柄石刀给了长留:“进入王庭的范围之后,你要小心护着自己, 必要的时候直接跳进海里, 离陆地越远越好。” 他没什么兴趣说话,于是在路上想起什么,才告诉长留什么。 “等到了冰王王庭外头,我会解除外面那几个人的暗示,他们只会以为我是个想通过献祭品加入王庭的普通人, 而你,才是重头。” 长留把石刀藏在衣服里,紧张地深呼吸:“我会制造一些混乱, 好叫他们没什么心思去注意你——那你去哪里找你的那个敌人?” “我先去瞧瞧那个奴隶主, 假如奴隶主死了, 你也快点逃。”燕遥知心里有个计划, 那老怪物最擅长控制人, 假如他真的苏醒,那么自称冰王的奴隶主身上必然有他留下的痕迹,这样的话,燕遥知会选择将奴隶主杀死,再去冰川底下寻找老怪物真身。 但假如奴隶主虽然身上颇多异常,却没有受到老怪物的控制吗,那燕遥知就会留下他的性命,悄悄回去救出长留,送他离开后,自己再去确认冰川底下的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 燕遥知的长相很有欺骗性,被解除暗示的秃子几人只当自己穿过雪原黑山,终于把曾经逃出王庭的祭品又抓了回来,等待他们的是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冰王的嘉奖,还可以把那个好运气的年轻人留下来当个乐子耍耍。 他们没有把燕遥知这个“年轻人”当一回事,在他们眼里,除了土生土长的王庭人,其他那些部落民,都只能是奴隶! 奴隶主的王庭落在一片广阔的平原上,再往后面去,就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冰川上凿出许多个数百米高的深井,有专人看守,从里边捕鱼或者取海水拿去蒸馏。 长留也是从这种冰原深井里被人捞上来的。 越靠近曾经的被囚之地,长留的心情就愈发紧张。 王庭的城墙很高,比黑石部落的更为宏伟巍峨,漆黑的石墙上占满了手执长矛长刀的壮汉,他们都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眼,高高的勾鼻,一刻也不曾懈怠地执行守护城墙的人物。 燕遥知安静地跟在车队后头,低着头进了城。 城外是安静的雪原黑墙,城内的屋舍与街道都已经很有规模,穿着厚厚皮衣的人来去匆匆,他们的手里大多都拿着皮鞭,精致的毛皮靴子踩在崭新的石板路上。 而在他们身侧,无数衣衫单薄,脸上带有烙印的奴隶满头雪渣,露在外头的手脚都冻得通红发紫,他们脚上还带着长串的镣铐,燕遥知看见那镣铐上面沾着被冻扯下来的,已经发黑了的皮肉。 “别偷懒,快点干活!”一声鞭响。 一个头圆肚大的胖子横着他满脸的肉,每说一句话,脸颊上垂出来的那两坨肥肉都在颤抖:“最后干完活的那一队今天没饭吃!”他的眼睛被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分外阴毒的目光从缝里挤出来,“要是耽误了王的差事,你们统统得被丢去喂雪怪!” 忍着饥饿,受着雪冻,手脚都带有镣铐,还要时不时挨上几鞭子的奴隶面色苍白,近乎死灰,他们的眼神都是溃散麻木的,仿佛一台台血肉做成的机器,动作僵硬地忙碌着,连呼出来的空气也是冰冷无比,没有一丝人气儿。 他们快要死了。 燕遥知趁着长留闹事,又短暂地迷惑了几个王庭人,在不知不觉间潜了进来。 他跟着的这些奴隶是要去冰王的宫殿里送东西的。 他们用双手抬着几个硕大的长条形石箱子,看上去有点像棺材,但没有盖子,石箱子里头装满了新鲜的兽肉,柔软的毛皮,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两男两女四个年轻漂亮,盛装打扮的人类。 他们的双手也被束缚,脸上同样烙着奴隶的印迹;他们都还很年轻,脸颊红润饱满,双眼却和抬着他们的同伴一样黯淡无光。 天上又开始落雪,燕遥知的赤脚踩在新雪上,没有一丝痕迹。 所谓的僵尸,就是要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悄咪咪地出现,然后吓死所有自以为逃出生天了的人啊。 整个jsg王庭的建筑规划都很整齐,他们的建筑质量也远远超出同时代其他部落,而那个自称为王的奴隶主拥有一座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豪华的宫殿,坐落在王庭的最中央。 高大的石质建筑很像燕遥知在旧世界曾见过的古代神庙,让人很难把如此宏伟的建筑跟渺小的人类联系起来。 宫殿外头围满了守卫。 宫殿里头灯火通明。 姿容靓丽的男女穿着薄薄的纱,身上佩戴着各类金属宝石,兽牙兽角做成的首饰,脸上甚至还简单地画了妆,双唇殷红,涂黑拉长了的眼尾上下扫着不同的颜色,都很鲜亮。 “还是王的宫殿里头暖和啊。”一脸凶相的胖子对着一个身穿薄纱的少年露出个讨好的笑,“王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看看。” 他转过身,立马又换了一副脸,两颊的肉飞快地颤抖起来,他大声呵斥:“把东西放下!谁敢把他的脏脚踏进来,那所有人的脚都要被砍掉!” 薄纱少年看都没看装在石箱子里的宝物,径直走到那四个被捆绑起来的人面前,捏住其中一个人的下巴抬起脸来仔细检查,又像看牲口一样掰开了嘴往里头看。 胖子小跑着过来:“都是用香叶喂了好几天,又洗干净了的。” 少年松开手,拍了拍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王奖赏你的东西护卫已经抬出去了。” 胖子满脸堆笑地松少年离开之后,就又挥舞起手里的长鞭,嘴里不停咒骂催促着,把已经形同走肉的奴隶们带了出去。 燕遥知冷眼看着这一切,在少年返回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宫殿的内部更加温暖,地上还铺满了雪白干净的兽皮,无数个与薄纱少年一样打扮的年轻人来往穿梭,他们的肤色发色各不相同,身高和年纪却是出奇地统一,无论男女看上去都只有十三四岁大,身上的薄纱衣裳斜斜搭在肩头,轻盈飘逸。 他们的脸上挂着仿佛拿尺子量过的标准笑容,眼神驯服而干净,透着种奇异的虔诚。 燕遥知注意到,这些少年之中有半数人脸上都是烙着奴隶印迹的,另外一半则是用鲜红的涂料在眉心上画着那个扭曲的太阳图案,这两方人泾渭分明,眉心画太阳的那些少年更为傲慢,可以闲闲地聚在一起说话谈天,理直气壮地指使明显曾是奴隶的那些少年做事。 冰王的宫殿面积很大,里头隔开了许多弯弯扭扭的走廊,虽然很方便燕遥知潜行,但也给他找人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一团团鲜活的生机到处移动,简直让他看得眼花缭乱,垂涎三尺。 燕遥知自己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重新缀上了一开始的那个少年,他正带着四个盛装打扮的奴隶往宫殿深处走,燕遥知有种他就是要去找奴隶主的直觉。 穿过一道道石门。 铺地的兽皮渐渐变成了更为稀有罕见的红色。 拱形的石门挂上了染成红色的细麻布,太阳的图案到处都能看见,那少年在自己的双脚踩上红色兽皮之前,领着人在旁边的一个小水潭上把双脚洗净擦干,他眼中的虔诚逐渐变得炽热。 在他们走进去之后,燕遥知的赤脚也踏了上去。 重重叠叠的幔布晃晃悠悠,他无声息地贴在少年一行人身后,没有任何一个守卫或者穿薄纱的侍者发现他的存在。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宫殿的最中心。 一个男人盘坐在那里。 这是个中年男人。 他眉目英挺,有一身蜜褐的皮肤,黑色的头发不长,全部往后梳起,在后脑上扎出一个小揪,脑袋上带着一个金色的金属环,燕遥知猜那就是他的“王冠”。 可是。 燕遥知的双眼冒起红光,这个男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那老怪物的气息。 难道是我猜错了? 燕遥知心里的那口气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他躲在幔布后头,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的身体宛若一尊石像,安静地融入虚无。 那少年领着盛装打扮的奴隶在奴隶主的面前跪拜:“王,您要的祭品都在这里了是否现在开始摆设祭坛?” 奴隶主唇角带笑,他缓缓地摇头:“去抬两张桌子,再拿些酒水来吧阿苏,哦别忘了,还有斩首的刀。” 他站起来,转向燕遥知的方向张开双臂:“欢迎您,最尊贵的客人。”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4节 第26章 挨饿的第二十六天 发现我了。 燕遥知能感受到奴隶主的目光哪怕隔着重重帷幔, 也是精准落在自己身上的,他皱着眉,没有再躲藏,而是抬手掀开身前的帷幔, 光明正大地用好奇的眼神把这个长相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点礼貌都没有的眼神并没有让奴隶主的神情有什么变化, 他始终保持着笑容,那种, 最最虔诚的奉神者面见真神时谦卑又忠诚的笑容。 “神啊, 您因何而来?” 他咏叹调一样的说话方式让燕遥知感到阵阵恶寒,不与奴隶主客气, 燕遥知直接开口问了:“你是不是去过北边冰川底下的洞窟了?” 他说话的同时眸中红光闪动,而身前的中年男人眼神依旧十分清醒, 并没有受到迷惑,这让燕遥知的心又往下沉落几分。 奴隶主也似乎没有要隐瞒或是狡辩的意思, 他眼中的虔诚变得愈发炽热而疯狂:“是的, 我小的时候曾经掉下过冰川的裂缝,我以为我要冻死在那里了,但是巫神救了我!” 他走上前,跪在燕遥知脚边抬头望着现身于前的神明:“神啊,请宽恕我的三心二意, 我并非对您不敬,只是巫神同样具有我等凡人所无法抗拒的威能,而且祂也同样是一位宽容而博爱的神明, 祂救了我的命, 也让我的族人能在这片冰原上安全地生存下去。” “还能帮助你征服其他部落, 把他们都变成奴隶?”自入城以来, 所见奴隶的种种惨状......燕遥知很清楚自己对族群与族群之间的博弈并不擅长, 在他受到的教育里,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中间经历一个奴隶制度是很符合规律的事情。 明明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无论这些人类的内部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插手去管。 可是...... “为什么要奴役你的同胞?”僵尸的心早就不会跳动了,而他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冷漠平静得像是一块矗立的石头。 奴隶主并没有意识到燕遥知藏在眼底那一抹小小的愤怒,他保持着跪姿:“神啊,他们并不是我的同胞呀。” 赤红的帷幔动了起来,那个叫做阿苏的少年捧着酒瓮,他身后跟着的二人一人拿着酒器,另一人拿着一柄长刀。 他们看见自己的“王”正在跪拜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之后,宛如最温驯寡言的羔羊那般,弯下了脊背,额心紧紧地贴在地面上。 “王,奉神的酒与刀已经取来了。”阿苏说。 奴隶主的视线不曾从燕遥知身上离开过:“神,请您允许他们离开,他们只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 燕遥知微微颔首,他看向摆在地上的酒瓮和弯刀。 此时奴隶主也站起来,他将酒倒入酒器里,然后拿上弯刀,走到那四个盛装打扮的奴隶跟前,拉过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在您到来之前,我们挑出最干净漂亮的战利品,用城内最珍贵的香料喂养了七天,她的生命和血都将归属与您。” 他说着,举起了刀,砍向目无神光的奴隶女孩。 下一刻,是金属交接时的脆响。 燕遥知伸手抓住了锋利的弯刀:“我从来都不需要人祭,也让祖庭的祭司告诫过所有的部落,不许再用活人祭祀!” “这并非是祭祀,我的神明啊,她的生命卑贱如猪猡,取走她的血献给您,只是应有的招待;在我们所记载的历史里,先祖用血唤醒了您,您给予我们庇护,教导我们生存。”奴隶主松开他握刀的手,狂热的虔诚里多出一丝疑惑。 燕遥知的心情很不好,假如不是有一张常年僵硬的死人脸,那他的脸肯定已经是黑了又黑。 因为被关在棺材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于无聊——尤其是陆地都被水淹没的那些年——所以他学会了进入模仿人类睡觉的休眠,他刚刚被人从底下挖掘出来的时候,整个都还有些迷糊,而在他脑袋上头掘地道的人本来是为了借此躲避异兽的追击,哪想到挖出来个比异兽更加可怖的怪物。 漫长的饥饿完全摧毁了他的理智。 他咬断了那个打开棺材的人的脖子。 而那个人哪怕受到袭击命悬一线,也还想要保护她的孩子。 燕遥知也是在那一刻从嗜血的欲(盘海)望里骤然惊醒。 “您太过仁慈了,哪怕那些人不再向您献上生命和血,您也愿意庇护他们!”奴jsg隶主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忽然变得愤怒起来,“这是错误的!这是他们对神的轻慢!” 燕遥知看着状若疯癫的奴隶主,在这间屋子的角落里摆着几个点燃的香盘,燕遥知刚刚没有在意,现在仔细一看,里头应该是添加了某种药物,才让奴隶主的情绪格外容易激动。 “这是我的要求,难道你想说我是错误的吗?”燕遥知琢磨出这个家伙大概真的没有被冰川底下的老怪物控制,但他依赖药物,还是个“神明”的狂热信奉者。 果然。 听见燕遥知的斥责,奴隶主双膝一弯,眼中竟然流出热泪:“神啊,仁慈的神明,我愿意为您奉献,请您不要再为难自己......” 奴隶主泪流满面无比动容,燕遥知却只觉得他聒噪,还很固执,听不懂人话。 九尺高的大汉嘤嘤呜呜地哭起来,燕遥知皱着眉把弯刀往墙上一丢,刀刃深深没入石墙,只剩下一截木柄晃也不晃:“巫神在什么地方,你刚刚说城外那些部落民不是你的同胞又是为什么?” 又看了一眼在墙角燃烧的香盘,燕遥知琢磨着要是奴隶主还是不能好好地说话,那自己就要把这几盘东西都给丢出去了。 奴隶主擦掉眼泪站起来,他一个眼神也没给旁边的奴隶:“巫神无处不在,连您即将到来的消息,都是祂告诉我们的;神啊,或许在您眼中,这大地上能说会走的生物没什么不同,但对于我们而言,外头的那些人确实是异类。” 他摘下自己的一根指头。 燕遥知看见他的皮肤和肉像是菌子的丝一样一根一根断开,里头包裹着莹白的骨骼,血管沿着肌肉的纹理生长,又有一部分攀附在骨头上,它们急速地颤动。 燕遥知想起黑林里自己从怪物的胃囊里扒拉出来的那具古怪的尸体。 它有一切“人”该有的东西,只不过大部分肌肉都是用类似蘑菇的东西组成,也除去了大脑和神经。 虽然很惊讶,但自从灵气大爆炸之后,这个新世界里冒出来的古古怪怪的东西多了去了,燕遥知很好地克制住了他想把奴隶主就地解剖的好奇心,很是持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着奴隶主把手指头按回去,极具活力的“肌肉”蠕动着重新生长在一起,很快他的手掌又变得完整灵活,看见这一幕,燕遥知算是弄清楚了为什么明明王庭的人不算多,却能打得周边部落没有还手之力了。 想杀死这种“蘑菇精”,大概只能把他的重要器官完全破坏才行,而他们的身体......燕遥知回想了一下解剖那只蘑菇人的手感,跟寻常人类比起来好像真的还算挺硬的,这个时代的石质兵器应该很难破防,不过对他的爪子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了。 那个死在怪物胃囊里的蘑菇人搞不好是被拖到水底下憋死的,那怪物消化了这么久,他还能保持着人的形状,只是五官被溶解掉了——他们应该也蛮能抗毒的。 或许,应该让祖庭的祭司们加快研究冶炼金属的速度? 石刀砍不开的,金属刀刃应该没问题。 “你说巫神无处不在,那你平时只要祷告,他就会回应吗?”燕遥知并没有见过老怪物的真容,只知道这家伙一直蹲在冰川底下的一个洞穴里,洞穴之中生满了密集的菌丝,黏黏糊糊,重重叠叠,他们曾经试图用火烧,但并没有起太大效果,反而完全激怒了老怪物,从菌丝之中爬出来很多和蜘蛛一样的虫子。 虫子会将它长而尖锐的口器刺入人的脑子,那老怪物最爱用这个法子来控制活人,也正是因为猝不及防地被虫子寄生控制,燕遥知才没能把人带回祖庭。 奴隶主身上并没有被控制的痕迹,但他的躯体已经很有效地说明了他跟那老怪物关系匪浅。 燕遥知已经动了杀念。 奴隶主浑然未觉:“是的,神,巫神说,祂就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您随时都可以过去找祂。” 燕遥知磨了下指甲:“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城门处有骚乱。” “哦,那是从我这儿逃走的海洋的子民,也是巫神想要的......神侍。”他巧妙地换了个说辞,以免让眼前这个厌恶活物祭祀的神明再度发怒。 燕遥知不关心他的小花招,他伸手,漆黑的指甲在奴隶主眉心划开一个细长的口子,一滴血浸没进去。 他不清楚自己充满尸毒的血是否会感染“蘑菇精”,但摧毁血循环是没有问题的。 燕遥知控制着这滴血,让它悬在奴隶主已经愈合的眉心。 如果自己没法从冰川底下的洞窟里出来,那这滴血就会在奴隶主体内完全引爆,而祖庭那边得到了消息的阿年,一定会带着精锐北上,那时奴隶主应该已经死了,城内群龙无首......只要阿年见到奴隶主的死相,他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将王庭里的“人”尽灭。 燕遥知收回手,奴隶主还以为自己是得到了神的恩赐,高兴得手舞足蹈:“神,在您离开之前,我还得向您禀告一件事情,黑山部落向我献上一对来自王庭的男女,其中一个是祭司,我想叫他留下来,成为王庭与祖庭友好的象征。” 第27章 挨饿的第二十七天 “祭司?”燕遥知心里有种不太美妙的感觉。 奴隶主像是个给家长炫耀自己考出好成绩的小孩儿:“是的, 黑山部落的人冒犯了祭司大人,将其捆绑当做祭品献上,于是我将他们全部处死,来向祖庭表达我的友善。” 他拍了两下手, 阿苏走进来, 奴隶主吩咐他将祖庭来的祭司请过来。 因为早有揣测,所以当燕遥知看见被打扮一新的若木被带过来时, 并没有太多惊讶。 比起这个, 他更好奇的是自己明明在黑山部落能做出反应之前就叫这两人离开了,怎么他们还是会被黑山部落暗处使手段给抓住了。 若木则是完全没能想到, 在奴隶主的宫殿里,自己竟然还能看见一个叫人心安的熟人。 “燕!”他惊喜地叫起来。 奴隶主颇为吃味:“您还真是偏爱他们。” 燕遥知扫了他一眼, 沉下嘴角:“还有一个呢?” “那姑娘是个好猎手,我家中的孩子们都很喜欢那个姑娘, 希望她能长久地留下来。”奴隶主笑呵呵地说着。 若木表情为难。 他在王庭并没有受到苛待, 唯一的苦楚就是被人抓住送往王庭的那一条路上挨饿受冻...... “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燕遥知不客气地把奴隶主从他的房间里赶出去,然后把角落里的香盘全部熄灭。 他把香掐断之后回到若木身旁:“怎么回事。” “我和扶翼刚刚离开黑山部落没太远,就遇到了他们的祭司。”若木正了正脸色,严肃说道,“那老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认出我的身份, 就带着一群人把我们给抓了,燕,你千万小心这里的那什么冰王, 他是个古怪的人, 黑山部落的老祭司之所以会抓我们, 就是为了用我们去交换冰王手里能让一个人永永远远活下去的办法!” 燕遥知抬起一直将闭未闭的鄢颇:“永生?” “哦对!就是这个!”若木的愤怒里带着恐惧的情绪。 燕遥知忽然感到好奇:“如果你有一个可以永生的机会, 你会愿意要的?” 年纪不大的祭司先是一愣, 紧接着连忙摆手:“我才不要呢!你想想哦,除非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永生,那我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然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能活到什么时候,一想到要独自面对不知尽头在何处的时光,我心里就怕得不得了,那可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他说完,满面狐疑地看向燕遥知:“冰王不会是拿永生来忽悠你吧?燕,我虽然是你的导师,但我不会随便插手你的选择,如果你......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冰王不是什么好家伙,他不管对你承诺过什么,也请你不要轻易相信。” 他诚恳地关怀自己的“学徒”,却只看见眼前这年轻又苍白的人脸上浮出再熟悉不过的嫌弃:“你好啰嗦。” 若木没能出口的一腔箴言完全哽住了,他的脸憋得通红。 燕遥知慈爱地看着他:“他不能许我永生,这世上谁都不能。” “......你吓死我了。”若木瞪眼。 他名义上是燕遥知的导师,实际上只是一个可怜的储备粮,但对于燕遥知而言,若木是个过于啰嗦,十分懂得持家的善良后辈。 “看着你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你的母亲。”燕遥知看着若木眼中的疑惑愈加浓厚,他突然就有了说更多话的兴致,“你还记得她吗?” “啊、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上一任导jsg师是谁吗?” “我、我的母亲?可、可她在我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若木的瞳孔慢慢缩紧,眼睛却缓缓地瞪大了,他双唇微微分开,明明呼吸的声音很急切,但他的脸还是呈现出一种窒息后的惨白。 “死了。”燕遥知的语气依旧很是冷淡,“抱歉,我没能把她带回家。” 若木喘不上气。 祖庭针对失去双亲的孩童有一套成体系的抚养机制,就像赤丹一样,孤儿们会被交给一个德行得到大家认可的老人养育。 若木的父亲死于异兽,母亲则在生下他之后没过半年也离世。 他由亲爷爷阿年长老抚养长大。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5节 人总会好奇自己的来历,若木当然也不例外,在他好奇心最最旺盛,也最是需要亲近的长辈贴心引导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父母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的脑袋嗡嗡地响。 眼眶几欲撕裂。 若木已经过了依赖母亲的年纪,但他也曾梦想过,若是自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有母亲陪伴着成长会是什么样子......燕遥知轻描淡写地说出母亲的死亡与自己有关时,若木哪怕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他的身份,也不由涌起一股愤怒。 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执拗地盯住燕遥知的双眼,想要从里头探询出除了冷淡之外的情绪。 那双赤色的,像是晚霞,又像鲜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燕遥知也注视着若木泪涌不止的双眼:“我见过太多死亡,但我并不希望你也死在这里,所以,我会让奴隶主放你和扶翼回到祖庭。” 他眨了下眼,将视线从若木的双眼错开,补充道:“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 若木僵在原地:“......燕,你已经习惯了在难过的时候不表达,不倾诉,用力绷住表情了吗?” “我没有难过,人都会死,他们去做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知道他们会死。”燕遥知不耐烦起来,又想催促若木离开。 而若木却摘下自己胸前的兽牙项链,递给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连你都说危险,但他们还是去了,我知道,他们也一定早就预知了自己去十个人就一定会死十个,但他们没有退缩,他们的死亡一定是很有价值的,对吗?” 不要在这种时候使用你土洋结合的成语啊! 燕遥知紧紧抿住双唇。 太聒噪了。 太啰嗦了。 能不能干脆把他敲晕运走算了?! 他的尖牙嘎吱嘎吱地磨响。 “请不要自责,我们的神明。”若木用价值不菲的轻纱擦掉眼泪,很快就把飘逸的长袖揉得皱皱巴巴,“你今天吓了我好一跳,我以后还能继续叫你‘燕’吗?” 这人完全没有脾气的吗? 燕遥知感觉自己的爪子也开始躁动起来,他脸色黑沉地点头:“你立刻回祖庭。” 若木惨兮兮地笑着:“我先前跟扶翼商量好了,我留在这里,她借冰王那几个崽子的便利,找机会偷偷从这里溜出去,回祖庭通知爷爷,她现在大概已经出城了。” 燕遥知:“......” 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行动力这么强? 他紧闭着嘴巴,不愿意再继续搭理这个过分啰嗦,过分软心肠的家伙。 若木却已经不再害怕,他怎么看,都没法把眼前朝夕相处过的年轻人和祖庭记载的历史里那个勇猛善战,凶悍暴戾的“神”给联系在一起。 记载在皮纸上的那些历史,庇护着部落人在混乱的世界里存活下去的那位神明无私、公正,绝对不为私情动容,但每当部落民的生存受到威胁,他总是会站出来击退所有的猛兽带领大家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天灾。 可眼前这人整天懒洋洋冷冰冰,能躺着就绝对不会坐起来,虽然表面上孤僻阴暗拒人千里之外,嘴里也很少有一句好话,但是......只要走到他的身边,就能感受到他深藏着的,有些别扭的温柔。 “爷爷是不是知道你是......才让我来当你的导师呢?”若木双手叉腰,“果然我是上天选择的不同寻常的人!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眉宇间还藏着些哀意,但已经开始说笑话自我开解了。 燕遥知摇头,不晓得该不该把他其实是个储备粮的事实告诉他。 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隐瞒这个残忍的真相,这孩子可经不住再吓一回了。 虽然若木或多或少地暗示自己不惧死亡,愿意留在这里与燕遥知并肩作战,燕遥知也还是坚持要送他回去。 若木被逼急了,便脱口而出:“我连杀死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什么是鸡?不管了,我可不相信这里的人会有什么好心!让他们送我走,没准才出城,我就没了!” 他不怕死,但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请神宽宥,与祭司大人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已经自行逃离出城了,她或许是曲解了我的好意,被我热情的孩子们给吓着了。”奴隶主忽然进来了,他满脸的愧疚,似乎没有听见刚刚若木说的那些话一样。 这让若木瞬间变怂,尴尬得涨红了脸。 燕遥知不再理会他们两个脸上都是什么表情,抬手指着若木:“他是个医师,对海洋的子民十分好奇,你让人领他去看。” “不如将那条鲛人送到祭司大人那里?”奴隶主满脸的笑,一点儿也不觉难堪。 燕遥知本意只是想让长留在事发时帮忙照看若木一下,最好能一起从水路逃走——那条鱼到路上没什么战斗能力,但在水里还是很强大的,王庭的冰井很均匀地分布在挨近冰海的那个方向,那里也刚好就是去往老怪物洞窟的必经之路,长留也会被运送到那附近。 “不必麻烦,叫他自己去看就好。”燕遥知半闭双眼,又变成一副困倦懒散的模样。 虽然,让他们到那老怪物的附近十分冒险,但这已经是眼下能找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 只要他们能顺利离开,自己也就能放开了手与那老东西斗上一斗。 第28章 挨饿的第二十八天 极北的冰川从上一个纪元时就是现在的模样了。 哪怕强横如地心的巨人, 也未曾踏足。 燕遥知行走在冰川上,他丢掉那身不方便的毛皮,只穿着来时轻巧的麻布长袍,赤脚稳稳地踩在冰面, 冰原上夹雪的寒风将他的头发吹乱, 来前若木非要塞给他的那串兽牙挂饰也扛不住风势地飘飞起来,“卡巴卡巴”地互相碰撞。 老怪物的在处其实离王庭很远, 接近北极。 燕遥知的记性很好, 在空无一人的冰原上没有参照物,他也能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那个深埋雪堆之下的洞口。 隔着厚厚的积雪, 燕遥知越往北,就越能清楚地看见在自己脚底那张密密麻麻由同种生机所编织而成的网。 它的范围大得叫人心惊。 燕遥知甚至怀疑老怪物的触手其实已经伸到黑山部落之外了, 所以祂才能提前通知到奴隶主自己的行踪。 只不过在外头诸多生灵,生机也驳杂不已, 燕遥知很难分辨。 而且老怪物的触手极细, 又总是藏在地底,就更难辨认出来了。 通往祂缩在之地的洞口保持着燕遥知很多年前曾见过的样子,只不过在门口多了块刻着太阳徽记的石头,应该是奴隶主摆放在此的。 燕遥知往洞窟中轻轻一跃,落在地上, 洞窟幽深黑暗,奇形怪状的石柱犬牙呲互,上头还黏着一缕缕乳白色菌丝一样的东西, 洞口还好, 菌丝的数量并不算多, 但打眼望去, 洞窟的深处已经是一片纯然的白了。 虽然燕遥知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跟着老怪物打过交道, 还折了好几个人在这里,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面见过老怪物。 密密麻麻的菌丝让他没法准确分辨出老怪物的真身所在,但燕遥知可以肯定的是,老怪物知道自己来了,每一根菌丝都是他的眼睛,他躲在这张大网后头,注视着自己。 燕遥知脱下麻袍往里走。 漆黑的指甲触在密集的菌丝上,将那一张张乳白的网从中间隔开,被他割开的菌丝边缘变得焦黑,向里卷曲、腐烂,滴下漆黑的毒水。 “出来。”石膏一样苍白的男人冷声说着,仔细提防每一处黑暗,眼里的血色像是燃烧起来的炭火,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灼灼生辉。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这地方的菌丝很有攻击性,会主动拧成一条触手一样的东西攻击来人,把人困住之后包裹成一个茧,很难破开,藏在菌网里的还有那种会吸食人脑浆的虫子。 但今天它们安静得过分。 燕遥知心里升起一阵狐疑。 这些菌丝不惧火烧,石刀也很难砍断,但自己的尸毒对其有些效果。 他一边割网,一边往里头注入尸毒,将其彻底溶解,免得苏生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年过jsg去。 燕遥知曾经不得不丢下的那些同伴的尸身也没了踪迹。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一个个倒下的地方,甚至死去的姿势,眼神......都还清清楚楚地在他的脑子里不断显现。 二十年前受尸毒所伤的菌丝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可他们的尸骨已经全无踪迹。 燕遥知皱起眉毛,再次喝道:“出来!” 他的指甲暴涨,两颗尖牙也从唇缝探出。 “出来!” 燕遥知不太懂得谋略,当了几千万年的僵尸,这世界上几乎没什么东西能伤得到他了,所以他更喜欢正面硬杠,从正面以强力将敌人压倒,算是在他了无生趣的日子里唯数不多能让他兴奋起来的事情。 无光的洞窟。 菌网颤抖起来。 燕遥知目光一凝,利爪猛然前伸,划开的菌网后头依然是密集的乳白丝线,它们在接触到僵尸的利爪的那一个瞬间就变得漆黑融化,却依旧保持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 燕遥知的眉毛愈发拧紧了。 此时空气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声,这声音苍老,又带着股沙哑,似乎祂十分无奈。 “别装神弄鬼。”不知怎地,燕遥知竟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在那声叹息过后,菌网簌簌簌地颤抖起来,它们蠕动着,一团团类人的影子被一层一层地松了上来,就好像是从水里缓缓浮出来一样,裹在人形身上的菌丝越来越薄,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双眼紧闭,却呼吸平缓。 燕遥知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是二十年前死在这里的那些人。 其中就有阿年的女儿,若木的母亲。 “我没有恶意。”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睡了很久......很久......”祂的声音重叠回环。 “我的身体变成这副模样,没法移动,却会在我本人受到威胁的时候自动攻击。” “我很抱歉。” 燕遥知没有放松警惕:“你说你一直都在沉睡,那二十年前是谁放出那些虫子去寄生人类,操纵他们的一言一行,你可别说你也好梦中杀人!” “人类?”苍老的声音语速很是迟缓,祂似乎充满了疑惑,但很快略过,“啊,人类......他们偷走了因为受到我的感染演化出来的小家伙们。” 一只蜘蛛一样,浑身乳白的节肢动物从网里爬出来。 “有一群人类从我这里偷走了它们,我记得,已经是非常非常久以前了......” 祂的语气很不确定,像是个上了年纪而健忘的老头儿:“好像不是现在的这一群,不过他们也差不太多,算了,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战斗,这个世界也只剩下我们了,哦对了,抱歉,人上了年纪就是爱啰嗦爱忘事,来吧朋友,我差点都快忘记了,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最好能跟他面对面地交谈。” 他的嘴碎程度跟若木有得一拼,但是又比若木更透着股老旧的感觉。 燕遥知看见自己身前的菌网缓缓蠕动起来,它们把自己卷成一条触手,有序地从石柱上扯开,露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在洞窟最深最暗的地方,竟然透着一抹亮光。 燕遥知没急着往前,而是看向二十年前那些死在这里,如今却肢体完整,宛若活人的“同伴”们。 “这个啊,我用了点不太寻常的法子,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洞里头居然死了.....人,吓一大跳,我改造了他们,但不能保证他们能苏醒。”那老怪物似乎知道燕遥知在疑惑什么,主动开始解释起来。 这些人都是脑后受到袭击,被虫子用口器扎穿了大脑,燕遥知怀疑里头的脑浆都已经......可他不明白为什么遭受如此重创,甚至其中几个还是在自己面前断了气,现在却还能活人一样——是的,他看见他们身上曾经早已消散了的生机又重新复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见他依旧不动,老怪物又开始叹气:“我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你要向我报仇,我也可以理解,但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到我面前来,跟我说说话?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能见到过同类了。”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6节 “这里的都是你的同类。”燕遥知的赤脚踩在干净的洞窟地面上,他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凉意,并非来自身躯,而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老怪物的“触手”们又轻颤起来,他的笑声有些苦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哪怕是在那场大爆炸之前,那个旧日世界的史前,人类也有过许多不同的分支,现在的人类不是从前的人类,我们的种族已经灭绝。” “......因为我们也不再是人类了。”燕遥知轻声地补充道。 他追着那抹光线,往洞窟的深处行走。 渐渐的,甬道两旁不再只有密密麻麻的菌网,那种蜘蛛一样的虫子开始多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放大了好几倍的真君一样的东西,黏糊糊地聚集在一起,燕遥知看到的光线正是其中一种发出来的,它又一根肉色的细长的杆子,上端是个会发光的毛茸茸的球。 燕遥知看见绒球里头有种小虫子来回穿梭。 洞窟很深,他走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一片大大的菌毯,无数造型各异的真菌挤挤挨挨长在一起,散发幽黄的光芒,一种浑身发光,像是蛾子一样的小飞虫在菌丛中蹁跹飞舞,它们一齐把这个巨大的,圆形的,像是个水壶肚子一样的洞窟照亮了。 洞窟的墙壁上长满了外头那样的菌网,只不过在这里编织成网的菌丝明显比外头那些更加粗壮,像是血管一样在洞壁攀爬缠绕,最后在洞顶上汇聚,向下垂到地面,再往四周扩散开来。 它们下垂的那部分像是个支撑洞窟的柱子,两段稍细,中间浑圆。 燕遥知有种身处于大地子宫的错觉。 他看向洞窟正中那个由菌丝组成的圆柱,圆柱的侧面是打开的,他看见一个人深深地嵌在菌丝里......不,那个人就是这些真菌的一部分,它们早就融为了一体。 老怪物的面容并不像个老人,他只有上半身的轮廓还算清晰,双手宛如十字架一样摊开,与菌丝融合。 他浑身的肤色都是乳白,长发连接着身后的柱子,下半身完全失去踪迹。 他似乎只有上半身能做细微的动作。 这个与真菌完全分不出彼此的“人”睁开双眼。 燕遥知看见他的那双眼睛还存着旧世界人类的特征。 那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棕色的眼睛。 “希望你不会被我现在的模样吓到了,朋友。”老怪物微笑着,说,“我叫巫马阳。” “燕遥知。” “真是久违了啊......”巫马阳又止不住地感叹起来,燕遥知听得出,这个老怪物同样对旧世界无比地怀念,就像自己一样。 这让他难免有些触动。 但。 即便如此,燕遥知也必须时刻提醒自己,眼前这只庞大的生物,是造成了第一纪元人类世界毁灭的罪魁祸首。 第29章 挨饿的第二十九天 这是一团畸形到了极点的生物。 燕遥知望这个怪物, 心里却生出些哀伤来。 “我无法信任你。”他说。 巫马阳的身体虽然不能动,但他那双眼睛却灵活极了,闻言,清晰可见的哀伤从他平平凡凡的双眼中流露出来, 苍老的嗓音带着许多的无奈:“我知道, 我知道,原本就是我的错......如果你要杀我, 你能杀我的话, 我也很乐于从这漫长无止境的孤独中解脱出去。” 其实燕遥知也不确定,凭借自己身上积攒的尸毒能不能将这老怪物毒死——倘若他说的都是真话, 二十年前他并未苏醒,那些菌丝攻击人只是因为生理反应的话, 自己与苏醒了的他正面对敌根本难有胜算,当然如果巫马阳如果真的愿意赴死, 那就另当别论了。 而且。 这家伙虽然忏悔愧疚了一大堆, 但其实一句切实的话都没有。 燕遥知暗暗藏起了利爪,打算再诈一诈他:“我很乐意助你解脱,但......”他故意往四周上下环视一圈,耸肩摊手,“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吧?” 巫马阳明白他的意思, 眼中的情绪不变:“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门在什么地方。” 燕遥这觉得更有趣了。 拿他自己来说,也是浑身上下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但不包括眼睛, 于是燕遥知抬起手不太礼貌地指着巫马阳的双眼:“不管什么生物, 如果戳穿了脑子大概都是活不下去的吧。” 巫马阳却突然笑起来:“我尝试过, 但是事实证明, 就算没有大脑, 我们也能活得好好的。” “哦?” “你见过的,你在来我这里之前见的那个小家伙,还有刚刚那些人。” 燕遥知想起在水潭怪物胃囊里挖出来的那个蘑菇精,还有同样不怎么正常的奴隶主,追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把他变jsg成那个模样的?” “唉......”巫马阳叹息,眼中流露出追思,“那个小家伙是十多年前突然掉下来的,我看他快死了,不太忍心,就......就用这法子救了他。” “听上去,你还挺热心肠的,你是用什么法子救的他?”燕遥知愈发觉得奇怪了,这老怪物啰里啰嗦,的确是像极了个上年纪的老人家,这儿说一头,那儿又提几句,只要自己不问,他就不往重点上靠。 巫马阳自腰部以下就全是粗壮的菌丝了——或者用触手来形容更加合适,触手们蠕动了一阵,朝外翻起来,燕遥知这才看见触手的内侧各长着一个比人略大上些许的胞室,里头盛着些液体,像颗水泡一样附着在触手上。 有点恶心。 燕遥知眼底的青黑似乎变得浓重了些,其实只是他半闭双眼,睫毛的影子打在上头,看上去就像是他犯了困,很快就要睡着一样。 巫马阳艰难地移动触手,说:“我也不清楚我这到底是觉醒了什么血脉,但只要将人放进去,无论什么样的伤势都能痊愈,但代价就是肌肉组织变得和我一样。” 他又叹着气追忆起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掉进这里,被完全冰封起来,我常常收留来到我身边的动物——不管什么动物都一样,毕竟这里实在太冷了,没什么活着的东西会特意来这边。” 巫马阳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类。 虽然那个人类说的语言跟自己的不同,但他收留了那个受伤的人类,治好了他,也因此学会了那个人类的语言。 他问了那人类许多关于外界的事情,才知道经历过一次大爆炸的世界已经慢慢地恢复过来。 巫马阳开心地询问那个人类他所记得的那些国家,那些山川与河流。 但回答他的,只有陌生人族满脸疑惑的表情。 “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可以带我去冰川之外的世界,但是我拒绝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见人呢?”巫马阳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所以他走了,他还有家人和朋友在外面等待,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再来,他说,或许过一年,两年,总之不会超过三年。” 他说故事时的态度很是坦荡。 燕遥知虽然依旧没有放下警惕,但也不介意先听完这个故事。 巫马阳说他等待那个人类前来的第三十年,发现北极的冰原上多了很多声音。 “很像是鸽群从上空飞过的声音,但是我没法抬头往上看,我的这些东西,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图像,后来,他们从天上降落下来,带着已经被肢解的尸体,指责我是个引诱人堕落的魔鬼。”巫马阳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他们身上都长着翅膀,和神话里的天使倒是很像。” “但再像,他们根子里也还是寿命有尽时的鸟人。” 燕遥知听得出来,巫马阳话里话外都对那些鸟人极尽嫌弃。 这就是第一纪元的“人族”? 那时燕遥知还被深埋在地底,确实有感知到过在比地面更加高阔的天空时常会有奇怪的生机飞过去。 他以为那时大鸟,或者别的什么会飞的东西。 没想到是鸟人。 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族”起码在他脑袋盯上存在了几千年,而他的棺材也因为地质运动被慢慢顶到了挨近地面的位置,虽然依旧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东西更多了。 这些第一纪元的人族。 是在转瞬之间就覆灭了的。 或者说用消失、人间蒸发来形容更加贴切。 那个时候的燕遥知每天都饿得要命,只能盯着头顶路过的生机止饿,一边望着,一边......嘶......有个声音从他的记忆里被挖掘了出来。 是个曾经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早已消失了的声音。 燕遥知讨厌回忆,现在却不得不把那段孤寂又漫长的记忆重新翻找出来。 他还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刚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有个苍老的声音总挨在棺材的边上,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很多时候燕遥知都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因为那声音太烦,所以他选择无视,而在他无视了那声音许久之后,某一天,那声音也没有了。 声音消失的时候,第一纪元的人类还没有灭绝。 燕遥知把记忆里的声音和巫马阳的相互比对,惊悚地发现记忆里的那个声音与巫马阳一模一样,纵使后者听起来要苍老沉闷许多,但还是能确定就是同一个人。 僵尸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半闭着的双眼也让人没法看清他心中是掀起了何等的惊涛。 他的棺材可是落在南边的,距离北极大半个星球了,巫马阳却说他不能离开这个洞窟,第一纪元明明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了,此时却还要说他许久没有与人交流,也不知道冰川以外的事情。 他到底能不能离开这个洞窟? 燕遥知比较倾向于他的本尊没法离开,可他的触手、菌丝很可能已经遍布大地,而且这些东西都能充当他的耳目不说,多半还能代替他说话。 没准,许多夜晚里不知从何处发出来的,那些令人既疑惑,又恐惧的怯怯低语声,正是这老怪物的触手在地下游走蔓延。 “那后来呢?”燕遥知表现得很平常,懒洋洋地站着,表现出一副自己听故事入迷,逐渐放松警惕的模样。 巫马阳的双眼一刻不错地望着他:“他们自称是神的使者,要来讨伐我这个引人堕落的恶魔,但实际上,他们抢走我养的那些小家伙,还想把我也一起搬走,因为我救的那个人回去之后,过了足足三十年,也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 “他们想要永生?” “是啊,永生对于我们而言是一种折磨,可对他们来说,就是遍寻难得的珍宝了。”说到这里,巫马阳的冷笑被收了起来。 他说:“那些鸟人来了很多,虽然没法把我搬走,但他们在我周边建起了一个基地,好方便他们研究。” 巫马阳又把触手的内侧反过来给燕遥知看:“原先这东西只有一个的,也没这么大,后来他们在我身上做了很多实验,让它变成现在这么多,而我从那以后就成了他们的培养皿。” “你说你没法反抗,所以只能任他们施为,那他们一定有很多人,都得到了‘永生’了吧,那为什么,他们后来还会灭绝呢?” 巫马阳似乎正等着他问出这个问题来,他的眼睛弯起:“当时大地上除了这些鸟人以外,还存在着背上不生翅膀的‘下等人’,我救的那个就是,他们信奉同一个神明,但是几乎所有的权柄都被鸟人捏在手里。” “他们的神明好像很久才会现身一次——我猜那也是个从旧世界活下来的家伙——鸟人就是趁着神不在的时候,加紧速度研究的,他们意图让自己的种族得到永生,再夺取那神明的权柄,自封新神族。” “然而他们都忘记了,或者说,他们活得太过优越,只生出了向上的野心,却忘记了被踩在脚下的人已经怨声沸腾。” “我不知道人族内部发生了什么,总之,鸟人对长生的探求,触怒了他们的神明。” 燕遥知听到此处,才将眼睛完全睁开来,只不过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除了我们之外,这世上还有其他所谓的‘神’存在?” “当然,虽然没有正式地见过面,但,现在的海里,还有一个大家伙呢。”巫马阳说,“我从冰王那里听说,沿海地区出现了很多怪物,还有很多像是干尸一样的东西,你或许不知道,那些都曾经是人,只不过,是被海里那家伙污染之后,才变成了怪物。” “污染?” 巫马阳保持着有问必答的良好态度:“人类认为那是诅咒,但在我看来,就是污染,或许,那些鸟人和人类其实都是海里那家伙创造出来的,所以他才能瞬间把所有人都扭曲成怪物,那些人类才会瞬间消失了吧。” 说谎! “原来是这样吗?!”燕遥知感慨着,连声追问,“海洋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了,现在又突然出现怪物,岂不是意味着海里的那家伙又回来了,他不会还想再灭一次世吧,你从他的那个时代存活下来,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吗?” 僵尸血红的双眼里,眼神清澈动容,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又像是一条已经咬了钩的鱼:“我沉睡了许久,虽然部落里有一些残存的记录,但很难以此推导出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燕遥知心说自己硬扛着等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有点作用的,不然,今日就要被这老怪物给诓骗了。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7节 难怪这老东西要在自己耳边啰嗦,自己不搭理他了,他就撤走,这分明是在确定自jsg己醒没醒着!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老怪物的菌丝并没有自己先前猜测的那样铺得太广,起码,他就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遭遇过海洋里的怪物,更加不知道,祖庭里虽然没有第一第二纪元的记载,但保存了不少第三纪元相关的东西! 第30章 挨饿的第三十天 面对燕遥知的疑问, 巫马阳四周的菌群颤动着,像是有风吹过:“我也不知道。” 他身周发光的飞蛾环绕翩跹:“我未曾见过他,我原先也是在地面上的,然而在那些鸟人消失后不久, 海水就突然涌了上来, 冲垮鸟人建立的基地,也把我给冲到了这个地下的洞窟, 冰封起来, 而我也就此沉眠,在不久之前才缓缓苏醒。” 燕遥知可以确定巫马阳的话语里隐瞒了不少东西, 但里头肯定也有不少不少真实,毕竟从来九真一假才最好骗人。 “那你是如何确定, 海里的那位回来了呢?说不准出现在沿海的怪物,只是那个时候的残留, 到现在才又重新出来而已。”燕遥知想逼他说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漏出更多破绽。 巫马阳的根须蠕动着:“我只有五成把握。” 燕遥知心里“切”了一声,这老东西果然轻易不肯露怯。 “我一直盼着你来,为着这事儿,你就算不来,我也要想办法寻你过来的。”巫马阳身旁的菌群里慢慢浮出来十多个被菌丝包裹的白色人形, “我很怕海里的那个存在再一次针对陆地上的人们,但是我又没法入水,现在这些人类也没有能力到深海中去, 我想请你, 请你......” 他苍老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似乎是对自己的请托感到很不好意思。 燕遥知突然很想回他一句, 自己不方便下海也不在乎人类毁不毁灭, 看看这老家伙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当场翻脸呢? 这个想法在燕遥知的脑子里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暂时按捺住了。 老怪物和海王都曾经摧毁了人类文明,说到底,这两人对于自己而言都是敌非友。 若是暂时顺着老怪物的意思,把海王拉扯入局,再想个办法叫他们两个相杀,或许自己身上的压力会小不少。 燕遥知一边暗自盘算,一边又问巫马阳:“那条海里的鲛人是你向冰王要的么?” “是啊,好歹是活在海里的物种,又是智慧生物,对那样强大的存在,多少都能有点线索。巫马阳回答说。 他看上去并不知道长留失忆的事情,燕遥知将巫马阳菌丝的范围再度缩小。 第一纪元的时候,这老家伙可是能在自己耳边唠叨的,或许他真的被海王给捶了一顿,元气大伤,再难回到鼎盛时期。 这对于燕遥知而言,自然是个好消息。 于是他隐瞒下长留记忆全失,甚至连自己是条鱼都不知道的消息:“可是,冰王要把那条鱼浇筑成金像,拿来献给你呢,难不成,死鱼竟然比活鱼更加好用?” 巫马阳也愣了一瞬,眼中闪过恼怒,十分尴尬地说道:“这事我竟不知道......我为免消息外泄,只对他说想要那条鲛人,哪想他......” 他唉声叹气,表现得很是后怕:“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他当真是要毁我计策了。” 燕遥知见他对冰王拿智慧生物活祭这事儿避而不谈,心里便更加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第一纪元的人族一瞬之间全数灭亡,燕遥知根本来不及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第二纪元的海王之所以淹没陆地,却是因为人类先破坏了海洋;至于第三纪元......巨人们留下来的东西,至今都在影响着大地上的人族。 “行吧。”燕遥知拍拍手说,“我大概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麻烦你了。”巫马阳松了一口气。 燕遥知抬眼,直直望进巫马阳眼里:“被你复活的这些人,真的没有脑子也能活?”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谈话还算愉快,巫马阳也终于扯动眼角,露出一个算是真诚的微笑:“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不过你知道‘蟹奴’么?” “蟹奴是什么怪东西?”燕遥知摇头。 “一种寄生虫。”巫马阳眼中的笑意更盛,“它从外表看只是一团软乎乎的肉,通常寄生在螃蟹身上,长出很多与神经相像的管子,从腹部扎进去,附着在螃蟹的肌肉和内脏里,而被寄生的螃蟹会把蟹奴留在它体外的哪一部分当做自己最重要的卵来保护......” “假如把整只螃蟹剖开,就会看见它的身体里遍布蟹奴的白色分枝细管,若是将它再倒过来,简直是像极了大脑,和遍布人类全身上下的神经组织。” 燕遥知脊背忽然发凉。 他并不是被巫马阳的叙述所吓到,而是想起来那些干尸的脑子里那种长得和大脑一样的寄生生物:“你想说,咱们的大脑,其实是寄生虫?” 燕遥知抬手敲敲自己的脑壳,传来类似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巫马阳却不肯再多说了:“只是一些胡思乱想而已。” “可我是死了,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就算是寄生虫,在宿主死亡之后,也不该再有生存能力了吧?” 干尸脑壳里的寄生虫在被他取出来之后没太久就死了。 而在觉醒成为僵尸之前,燕遥知还记得自己是加班过度猝死在工位上的。 当然或许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死亡。 他在“死”了之后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还有很清晰的记忆——但并不是什么很愉快的记忆,任谁被剥光了洗干净,险些躺在某所医科大学的解刨教室里,都不会太开心。 更关键是那个时候的燕遥知虽然身体“死”了,意识却还很清楚。 幸好。 他还是在自己被解刨之前成功“诈尸”了。 “也对。”巫马阳脾气很好地附和。 燕遥知便晓得再也没法从他这里继续压榨出什么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如果大脑真的是寄生生物,那我们的一言一行,岂不是都受他人掌控?” “这听上去挺吓人的。”巫马阳软绵绵地说道,“对了,你的这几个朋友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你要现在将他们带走吗?” 带到祖庭里,成为你的眼睛? 燕遥知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既然还没好,那还是留在你这儿吧,待他们好了再说,而且,在部落里,他们早就已经是死人,身体又变成了这副模样,贸然回到族群里怕是......” 巫马阳的眼中不见失望的神色,倒有几分愤怒厌恶:“人类的劣根性!” 燕遥知挑挑眉毛,并不想附和他,转身往洞窟外走:“那我便帮你一次,往海外走一遭,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冰王所作所为,已经引起北境之外众部落的愤怒,他们之间很可能会爆发战争,你不许管。” 巫马阳稍作沉默,才答应下来:“这是自然。” 燕遥知回头,向他露出自己的尖牙:“说句实在话,我并不是全心地信任你,但请你相信,假如你在人类的战斗里动了手脚,我是必然会察觉的。” “你愿意替我往海外去,我欠你一份人情,自然不会做令你不爽快之事。”巫马阳的眉毛早已掉光,燕遥知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眉弓往中心细微地挪动。 看来他的心情并不想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坦然。 燕遥知开心了:“等我回来,再一起研究能帮你解脱的法子。” “好。”此刻巫马阳的笑已经是强笑了。 燕遥知施施然离开洞窟,捡起丢在地上的麻袍,确认上头没沾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将它搭在手臂上。 这老怪物说话弯弯绕绕,半露半藏,鬼心思多得很。 燕遥知看了眼自己的爪子,因为尸毒的聚集,原本漆黑的指甲尖端多出一抹幽绿的光芒来。 老怪物活得长,心眼儿多,如此忌惮自己,废了这么多心思来欺骗自己,除了海王的威胁之外,大概多少也是因为自己身上这毒对于他而言,的的确确是个隐患。 “等我回来,就帮你解脱。”燕遥知披上长袍,含在嘴里低低念过一边,末了,是一声嗤笑。 老东西说着对长生感到厌恶,对谋求长生的人族恶意满满,可以他看来,最最怕死,最想长生的,只怕就是他自己罢? 又是脑子寄生虫,又是海里的怪物,又是人没了脑子也能活......这家伙花活挺多,只可惜两边的信息不太对等,燕遥知也没让他完全诓着。 湾口村的怪物是在冰王王庭的人去过之后才出现的,干尸的脑壳里有像大脑一样的寄生虫,而这老怪物又精于此道,在许多年前燕遥知就见识过他驱使虫子控制人脑的手段了,他却依然试图让燕遥知相信这些东西和他自己没有什么关联,隐瞒关键信息把黑锅扣在海王的脑袋上,jsg甚至想把自己打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引着燕遥知去海里与海王争斗。 燕遥知不认为巫马阳的这一手破绽是他在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更多的可能,是这老怪物刻意卖弄,为的,就是引燕遥知好奇。 或许。 老怪物真正想要对付的,不止有自己和海王。 燕遥知想得越深,就越觉得巫马阳另有所图,那海里,除了海王之外,还藏着什么呢? 可这世上,除了他们这些从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老东西,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谋算? 第31章 挨饿的第三十一天 从老怪物的洞窟离开之后, 燕遥知又步行了几天,才重新回到奴隶主的部落。 从他离开的那天开始算,前前后后也才不过过去了大半个月而已,回祖庭报信的扶翼应该还没能完全走出北地, 虽然这姑娘最擅长在山林间奔走疾行, 但到底还是靠着两条腿在陆地上奔跑。 燕遥知计算了一下,自己现在带着若木长留追上去, 应该能在祖庭的部队离开黑林之前赶上。 这一人一鱼都离不开吃喝睡, 身子也个顶个的文弱,赶起路来事倍功半......可燕遥知又不放心把若木留在这里, 更加不放心让他跟着别的什么队伍离开。 思来想去。 燕遥知最后还是从奴隶主那里要了一条船,让若木坐在船上, 他和长留下水去拉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边行, 等到了湾口村附近, 再上陆。 虽然走水路相对来说会更快些,但来来去去最起码也要花上两三个月——这还是在燕遥知不眠不休用属于僵尸的怪力拉着船,且不遭遇意外情况的速度了——但现在明面上是那老怪物有求于燕遥知,就算他心里嫌弃燕遥知办事拖沓,也得笑脸陪着。 刚刚上路时, 若木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已经知晓了燕遥知的真实身份,但总也没法拿他当神秘又崇高的祖神看待,又因燕遥知的态度前后基本没什么变化, 若木纠结扭捏了几天, 最后还是决定就像从前一样, 顺其自然吧。 不得不说, 他的态度前后几端变化燕遥知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依旧摆着张懒洋洋没有表情的僵尸脸,燕遥知心里其实也还是有些小小的高兴。 他已经被当成神明太久了,再是受人尊崇,到底也是异类。 小船驶出冰海。 船上储备的淡水和粮食没支撑太久。 长留在适应了鱼身几天后便被开发出了新的用法。 他身为鲛人,天生亲水,在海里来去自如,还能用鲛语引来成群的海鱼,假如遇上了有智力的海洋生物,还可以与其交流;而更让若木欢喜的一点是,长留能控水,虽然操控的海水数量不多,但他可以将海水中的盐分和杂质完全祛除,这样一来,淡水的来源也就不用担心了。 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后。 一人一尸一鱼已经习惯了赶路的节奏。 若木还在小船的船舱里尝试种出了可食用的野菜,他们从冰王王庭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锅具,只有柴火需要时不时靠岸补充。 现在若木的日常就是把抓来的海鱼和野菜随随便便煮上一锅来吃,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躲在船舱里,忙着将自己此行一路的见闻记述在皮纸上。 燕遥知倒是蛮好奇以这家伙的文学造诣而言到底能写出个什么东西来,可若木把自己的游记藏得死死的,皮纸已经用了一大堆了,天天当做枕头放在脑袋下面睡,就是不肯让人瞧见他写了个啥。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8节 今天的天气很好。 艳阳高照。 还算平静的海面上跃起一个半人半鱼的身影,长留甩动他漂亮的大尾巴绕在小船周围游动,将手里才刚刚抓到的海鱼丢在甲板上:“今天运气不错,抓到了条大的。” 他双手撑在船舷上,用力一撑,连带那条炫彩夺目的鱼尾一起跌到夹板上,离开了水,他的鱼尾很快就变成了人类的双腿,长留把在夹板上蹦跶挣扎的海鱼提起来:“你都吃了好多天的灰灰草煮鱼了,真的没问题吗?” 若木接过他手里的鱼拿着石刀很熟练地处理起来:“没问题啊,你别看我长得矮小,但我身体可好了,而且,作为一个合格的祭司,就是要能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这是祖咳咳......神给我们的考验,挨饿是能锻炼身体的。” 就算在水里也能很清楚听到他们两个说话的燕遥知猜想若木原本要说的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不过他胡乱解释成语俗语文言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燕遥知才懒得纠正。 人类历史上的远洋航行总是伴随着形形色色的问题,长时间面对一望无际的海洋,单调乏味缺少维生素的食物,狭窄固定的活动空间......船员们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很容易出问题。 新世界是很多东西都不是那么科学,但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是符合燕遥知从旧世界学习到的那些知识的。 哪怕是身怀各种古怪异能、天赋的部落民,长时间饮食单一,没法满足身体对营养的摄入的话,也一样会出现问题。 但若木不大一样。 就算每天都只能缩在逼仄的船舱里,吃些乱七八糟没什么油水的东西,他也活蹦乱跳吱吱哇哇,啰嗦个不停。 燕遥知一开始也担心过他的身体状况,可眼见这人身上的生机不但没有变得萎靡,反而一天比一天活跃旺盛,他就忍不住感叹这个嘴碎的祭司着实是天赋异禀。 哪怕是祖庭里比他高大健壮的同族亲人,也鲜少能有如他这般生机勃然的......哪怕是同样觉醒了自然天赋的若木的长辈祖先们,也从没有谁能超得过他。 若木一边处理着鱼,一边用他的“祭司经”把长留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一个敢说,一个敢信,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长留委实是条好脾气的鱼,就算若木再怎么唠叨,他都能笑颜以对,时不时开口或附和、或提问,燕遥知觉得他们应该搭个台子上去讲相声,就算只赚赏钱,也足够这两个家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那是什么?!” 听见若木的惊叫。 燕遥知浮出水面,为了方便行动,他只穿了条贴身的短裤,拉船的绳子捆在身上:“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见个大家伙,在这——么远的海对面一起一伏,白花花地可晃眼睛了,离得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它身上应该长了鳞片,如果是鱼的话,最起码也有那——么大!”若木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阵,回身立马掏出皮纸写写记记。 面对燕遥知疑惑的眼神,长留摊摊手:“我没看见。” “我也没有。”燕遥知说道。 他在海水里头一心只顾着拉船向前,在他的戒备范围里也没出现什么大家伙。 “你们没看见?那真是可惜啊......”若木写写画画,满意地看了一眼,把皮纸卷好收起来,“真的是很长很大的一条,它没往咱们这边游过来,应该是对我们不感兴趣。” 他依旧很是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见这——么大的东西呢,上一次见的还是在黑林里那大家伙。”若木开心地拉过长留,“你别怕,有燕在呢,上一次我们遇到个黑漆漆的大家伙,被他给锤死了,我还把那怪物的鳞片送去打造刀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到时候送你一把。” 长留带着几分羞涩地点点头:“燕和我路过湾口村的时候,他也在那儿锤死了一条特别大的鱼,不过那鱼身上没什么好东西,我、我不白拿你的,我之前哭了好多次,攒了好多珠子,只要你别让人知道这其实只是眼泪,能卖不少贝币呢!” “......”燕遥知无语地看着这完全没有半点危机感的两人。 长留和若木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称兄道弟了,不知究竟是谁带的谁,这两人一开始说话就停不下来,吵得燕遥知耳朵晕。 他慢慢地沉回水面底下,继续拉着船赶路。 “燕?” “又怎么了?”燕遥知满脸不悦地浮起半个脑袋在海面上。 若木趴在船舷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见过特别大的大海蛇吗?” 燕遥知:“......见过。” 第二纪元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巨大的海底巨兽从他脑袋顶上游过去。 “你说,刚刚的那个东西,会不会也是一条大海蛇?” “或许吧。” 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若木嘴里的那东西什么模样,燕遥知没说得太肯定。 长留也趴在若木旁边,神色轻松:“传说,海里的神就有巨蛇护卫呢,嘶......”他捂住脑袋。 “怎么了?”若木着急地盯着他。 燕遥知伏在水面上的两颗眼珠子也缓缓转向长留的那边。 “我好像又想起来点什么......海里,有神?”长留满眼惊疑。 燕遥知点头:“有。”jsg “你认识海里的神?”若木惊道。 燕遥知摇头:“不认识,但,见过。” 那是一条集尽所有人类最美好幻想的鲛人,温柔仁慈,据说在觉醒之前是个在圈子里很有名的舞蹈家,很会说冷笑话。 变成集美貌与梦幻为一身的鲛人之后,他反而让自己飞快地退出了大众视野,深居海洋,投身海底环境的治理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若木满眼星星地掏出了纸笔。 燕遥知莫名有点不太爽快,他吹起一串泡泡:“挺漂亮的。” “还有呢?” “没了。” 若木的笔只动了两下就停下来:“燕,其实关于你的,我们也没少记叙。” 历代祭司都很喜欢描写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的祖神,哪怕他们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燕遥知的面貌,但不妨碍他们一边幻想,一边用各种直白的彩虹屁把“祖神”吹到天上。 燕遥知哼了一声,把自己完全沉到水下面去了。 若木无奈再次收起纸笔,长留善意地笑着:“说起来,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燕的天赋是什么呀,他不管在陆地上,还是水里,都很灵活,但我见其他人可不是这样。” “这......”若木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长留却没注意到他的迟疑,而是抬手抚摸自己耳鳍边若隐若现的鳞片:“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搞不好,燕还和我有些亲缘关系呢,我昨天看见他腰后边好像也生着鳞片......” 他转头,却看见若木脸色变得不太正常,而小船也停止了前进,燕遥知从水底浮上来:“你说什么?” 第32章 挨饿的第三十二天 燕遥知反过手, 往长留描述的那个位置摸过去,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体冰冷僵硬,也早就习惯了通过对生机的感知去认识周遭的一切,却恰好因此忽略了无法被侦测到的自身, 在他指尖按上的位置, 生着几片极幼小的鳞片。 他几乎是本能地联想到了第二纪元被海王污染变成生长着鱼类特征的人类。 海王已经醒了? 并且,对我抱有敌意? 又或者, 这只是老怪物意图挑起我与海王争端的手段? 疾行许久的小船轻悠悠飘在海面上, 随着拨浪微微起伏。 “不像是鱼鳞。” 燕遥知趴在甲板上,若木仔细地检查他后腰上多出来的那一小块鳞片说:“倒像是蛇的, 形状和排列的方向都很像。” 他直起身,看见燕遥知用一侧的脸贴着甲板, 另一侧的那只眼睛映着太阳的光,若木忍不住问他:“你确定这不是从前就长的了吗?” 燕遥知摇摇头:“不确定。” 他又不是闲着没事就脱衣服欣赏自己身体的变态, 而且这些鳞片是长在后腰上的, 除非把他的脑袋摘下来转过去看,否则怎么会看得见? “你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若木仔细回想,发现哪怕燕遥知有的时候会脱掉长袍露出上身,但他也很少注意到燕遥知腰后头的位置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燕遥知继续用自己的手掌揉着腰:“太阳好晒。” 若木:“......除了这个。” 燕遥知盯着他的脖子。 饿呀。 “没有了。”他乖乖回答。 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鳞片,燕遥知感觉自己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讨厌阳光,一样的懒得动弹,一样的忍饥挨饿。 长留在一边看着, 不太敢发言。 他在水底的视力极好, 不然也不会眼尖地发现这些并不显眼的细鳞, 若木摸着自己的下巴:“我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了, 不如咱们先回去, 问问爷爷他们。” 燕遥知从甲板上跃起,伸了个懒腰:“嗯。” 灵气大爆炸之前,他可是一只有官方认证的僵尸,他很确定那个时候的自己身上并没有长出鳞片,不然他做体检的时候早就发现了。 细小的鳞片与他的腰线极其贴合,又是半透明的,隐隐约约地露出来底下的肉(盘海)色,在日光的照射下海有些亮晶晶的反光。 “过一段时间再看看吧。”燕遥知重新跳进了海里,他总觉得这些鳞片是最近才长出来的,但到底跟海王还是老怪物有关那就不得而知了。 船上船下的气氛变得紧迫起来,原本还有些悠闲地记载一路见闻的若木几乎每天都要问问自己一行人到什么地方了,长留也变得沉默了许多,游在水里的时候总忍不住去看燕遥知的后腰。 “你是又想起来什么了吗?”在水底,两人用歌曲一样的鲛语交流。 长留的尾巴在水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是生病了。” “生病?”燕遥知语气疑惑。 长留也表现得很是茫然:“生病的话,会死很多人的......”他瑟缩了一下,似乎对于疾病存着深刻的恐惧。 燕遥知眨眨眼:“你经历过因为生病而死了很多人的事情。” 长留的大尾巴僵了一下:“或许?” 莫非他之所以流落到陆地上,是因为他的家乡疫病流行,他为了躲在,才往陆地这边逃,却运气不好的伤到脑袋,失去了所有记忆? 燕遥知兀自揣测着。 长留渐渐地皱起双眉:“我以前,好像是住在和湾口村差不多的地方,应该也有很宽阔的海......而且我,我那天听见阿瑛叫哥哥的时候,我总觉得......总觉得也有个什么人这么叫我才对。” 鲛人是群居生物,他们通常居住在海底,少部分会在远离大陆的零星岛屿上建立族群。 他们的寿命通常是三百到四百年,一对鲛人伴侣一生只会孕育一次孩子,一胎往往只有一个,偶尔也会有双生子,不过极其稀少;而与人族通婚产下的半鲛人寿命最多就只有两百年,不过相比起纯种的鲛人而言,他们的生育能力又要强上很多。 所以在第二纪元的时候,一部分人类会主动捕捉鲛人,迫使他们与相貌较好的人类产下半鲛人的孩子,又继续用半鲛人配种,只要他们的后代能继承鲛人的部分特征,那就能在市场上卖出不低的价钱。 人类的贪欲始终不能满足,频繁地向海洋索取资源,又把人类社会产生的废料排入海水,到了后来美丽柔弱的半鲛人已经不能继续填平他们的贪婪,于是人类便将视线瞄向更深的海洋。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29节 第二纪元的人类把海洋里与他们拥有同样智慧的生物当做是货物、奴隶,或者道具,唯独不曾想过鲛人们也与他们一样拥有智慧和情感,人类与鲛人这二者,本该是能相互共情的。 可他们从未醒悟,反而认为自己即将成为整片海洋的主人,可以肆意地玩弄神秘梦幻的鲛人们,把他们当做猪猡一样的豢养,出售,随心所欲地拿来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想。 当他们试图探索海王沉眠之地时,结局便已经注定。 苏醒过来的海王暴怒地诅咒了所有的人类,掀起大浪将所有的陆地淹没,鲛人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世界的主宰,而曾经猎捕、奴役他们的人族统统变成扭曲的怪物,慢慢地丧失智慧,丧失人格,成为家畜一样的存在。 第二纪元的人类就此终结。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海王的不知所踪,鲛人的时代也慢慢过去。 燕遥知不确定自己眼前这条格外胆小的鱼会不会就是那个曾经辉煌的海洋纪元的最后一位遗孤,但对长留家乡的状况,燕遥知没法抱有太过乐观的态度。 晶莹的珍珠荡在涌动的海水里,长留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伤:“我总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但或许不是我想不起来,而是我不敢把他们给回想起来。” 心思敏感脆弱的鲛人终于觉察醒悟。 第33章 挨饿的第三十三天 “若木种的那些药材是不是又被谁给薅走了?”哪怕已经年老, 身材依旧高大精壮的阿年长老捋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眼神斜斜地撇着蹲在药田里,手上还拿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证物”的少年。 赤丹将自己薅走的药材往腰上挎的一个打满了补丁的布兜子里一放,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大长老好。” 阿年长老但笑不语。 赤丹写满倔强不服管教的年轻脸蛋慢慢变红:“我、我只是摘了一点点......想试一试能不能加在爆破粉里......” 阿年长老望着焉哒哒光秃秃的药田:“你就不怕若木回来找你麻烦?” “我才不怕!”赤丹猛地挺胸, 又缓缓地缩了回去, “我只挑成熟了的摘,而且还留了根呢......” 在经历过一次惨烈的爆炸事故之后, 赤丹并没有放弃研究, 身上的伤一养好,就偷摸摸回了被炸毁的家, 挑拣出还能用的东西,在部落最边缘的地方重新搭锅起灶, 继续自己的钻研。 “我还有贝币,等他回来就给他。”赤丹红着脸嗫喏。 阿jsg年长老哈哈大笑了几声:“若木不会舍不得这么点药材, 顶多就念叨你几句罢了, 可是——赤丹,上一次的教训还没有够吗?”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在那次的事故之后,赤丹大半个身子的皮肤都被烧坏了,双眼也彻底报废, 好在燕遥知制了药给他,才生出一双新眼,可被火烧坏了的皮肤是难以彻底复原了, 上头附着着可怖的疤痕, 而那条被压断的腿也没好全, 现在走起路来仍是一瘸一拐的。 “上一次只是意外, 我的研究是能成功的!”赤丹直视着阿年长老担忧的眼, 语气坚定地说道,“爆破粉装在兽类的胃囊,或者别的什么壳子里,留出可以引火的线点燃,丢出去,难道不是比我们赤手空拳地去对付异兽更有效吗?” “可也有人因此被炸伤。”阿年长老看着这个少年,话语里充满了无奈。 赤丹一时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硬着嘴说:“我早告诉过他们很多次,一定要小心使用,可......” “大家生活在一起,才是部落,我只是担心你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被大家排斥。” “我才不怕!只要,只要那位大人支持我就好了!”赤丹失落了一阵子,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阿年长老见自己劝他不动,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又说:“近来周边的几条河都不太安宁,你不要再一个人溜出去了。” 原本已经打算溜之大吉的赤丹听见这话,停下动作:“水里真的出现了奇怪的‘人’吗?” 阿年皱着眉毛点头:“是一群很难对付的家伙,没什么神志,悍不畏死,有点像是秘典里记载的‘丧尸’?总之,你这几天将手上的事情且先停一停,把秘典读完了再说。” “我知道了。”赤丹这回没有非要照着他自己的心意来。 他揣着一布兜的新鲜药草,从不怎么会有人走的小道绕回了家。 独自居住的小石屋十分简陋,赤丹用荆棘把自己家周边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荆棘墙内圈还搬来许多石头加固,外圈则是种了不少毒草。 这个偏僻荒芜的角落没有哪个部落民愿意在没事的时候过来,赤丹把推开的门认真关好,他站在院子里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小山上寂静无言的,属于那位人间神明的房屋,这让他觉得安心。 石屋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铺,几个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陶碗,剩下的地方全用来摆放他自己研究发明的各种器具和研究材料,将本来面积就不大的石屋塞得挤挤囔囔,而在这些分门别类堆积的物品后面,摆放了一口有成人身高那么长,半个人高的石槽。 赤丹从桌上拿了石臼,把才从药田里薅来的草药丢进去研磨。 一边磨着草药,一边走到石槽旁边。 石槽里装满了液体这液体呈现出一种凝胶样的质地与光泽,颜色黄绿。 在液体之中,浸泡着一具半人半鱼的躯体。 “丧尸?”若木看向石槽里紧闭双目的身躯,伸手过去往逐渐恢复肉(盘海)色的手臂上摁了一下,满意地看见这只原本漆黑干枯的手臂现在已经重新变得血肉饱满,而且还在慢慢地恢复弹性。 “要不是鳞片掉得太多,鳍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定会更漂亮的吧。”赤丹把石臼里磨好的药汁往石槽里倾倒,“不知道祖神大人会不会喜欢......” 被他念叨着的“祖神大人”正一手抗一个战五渣在黑林里撒丫子狂奔。 他跑得实在是太快,而黑林里草木密集旺盛,于是乎被燕遥知抗在两侧肩膀上的一人一鱼就免不了要挨上几下树枝抽脸了。 “呸!”若木把粘在嘴边的草渣子吹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乱了,而被扛起来的姿势也不怎么舒服,晃得他不住地想吐。 “再继续用这样的速度走下去,大概只要两三天就能回到祖庭了吧。”他拉着嗓子大喊,因疾行而造成的呼呼风声糊了若木一耳朵。 但在另一边听力算不上差的鲛人就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吼给吓到了:“是、是的吧?” 比长留更加耳聪目明的燕遥知在某个瞬间有过把若木丢下去的念头:“先找扶翼。” 这姑娘的脚程果然不差。 以燕遥知的速度——虽然带了两个累赘——也还是在进入了黑林之后才嗅到了她的气味。 “她也进了林子了?我就说嘛,她跑得一定很快,又有风能帮她,这一路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燕你真的好厉害啊我们起码比扶翼晚出发了一个月诶,你带着我还能追上她真的好厉害......” “闭嘴。”要不是拖着走会把若木脆弱的小命给送掉的话,燕遥知早就把这个在自己脑袋边上叽喳个不停的家伙给丢下去了。 从气味上判断,扶翼进入黑林并没有太久。 燕遥知很快就找到了她新鲜留下的踪迹,追着踪迹往前,却看见钉在树干上的箭矢。 “这不是扶翼的箭吗,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若木眼尖地看见了。 燕遥知停下来,把这一人一鱼放下,伸手将嵌在树干里的箭矢拔出。 箭身上一道拉长的黑色痕迹传来腐败的气味。 燕遥知将箭矢收进袖中,重新拎起两个“累赘”,把他们都放到一根宽阔的树枝上:“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他顿了下,“不要走动,带我去买、前面看看。” 他身形诡谲,没入茂盛的草木之中,转瞬就没了踪迹。 若木站在起码能平躺下三个人的树枝上,掏出小药罐在周围撒了一圈:“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刚刚说话的腔调好奇怪,长留你有发现什么吗?” 长留雪白长发底下的耳鳍动了动,摇头:“没有,但我听见了水声。” 黑林之中有三条河横穿而过,在入海口处汇聚,除此之外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湖泊与沼泽,林子里的草木植被能生长得这么旺盛自然也少不了水文的得天独厚。 被密集树丛遮盖了天光的密林里,只有会发光的虫子与菌类能提供些许光线。 但扶翼并不是很需要光线的辅助,只要是有空气流动的地方,风就能告诉她一切她想要知道的情况。 因此在赶路时突发的状况并没有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慌乱,她始终拉满了长弓,只要风声有所变化,就朝着异响来处射出箭矢,穿透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的喉咙。 但今天有点奇怪。 明明已经射穿了敌人的喉咙,风里却没有传来敌人倒地,失去行动能力的声音,而且这些敌人的脚步声也都十分古怪,像是并不全是人类双腿行走时发出来的响动。 有蛇的腹行,亦有鱼尾在陆地上的跳跃,甚至还有不少虫子蠕动的声音。 扶翼闭上双眼,落在树梢,将长弓背起,转而摸出捆在小腿上的石刀。 箭不能对这些奇怪的东西造成伤害的话,那就只能试试用刀把它们的肢体砍断了。 轻盈的风息围绕在她身侧,黑暗里的敌人已经开始朝着她站立的这棵树上攀爬,指骨深深地刺入树干,断裂在里面之后又继续往下一处穿刺。 扶翼心态平稳,她聆听风里传来的声音,双腿一蹬,转而跃到敌人们的最后方,挥起石刀,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敌人的双臂接连斩断,又一弯腰,将它干瘪的,虫子一样的下躯也就此截断。 可敌人依旧没有丧失活力。 扶翼又一次起跳,风告诉她她的猜想是正确的,断去四肢可以妨碍敌人的行动,但这依旧不能杀死它们。 不能恋战,但也不能把这些东西带回部落里去。 扶翼定了念头,身姿轻快地在枝干中来回跳跃,试图寻找一条最合适的出路。 就在她又挽弓将一个敌人钉在树上之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射穿它们的头。” 扶翼没有犹豫,下一箭就照着敌人脑袋的方向疾射而去,萦绕在耳边的风声带回它的死讯,扶翼轻松不少:“原来得这样啊。” 燕遥知落在她身侧。 哪怕经历过一路的追逐和战斗,小姑娘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看来是没有在干尸手上吃亏。 “大人,您回来了。”扶翼睁开眼,没有足够的光线,她看不清燕遥知的脸,只是下意识地对着再次帮助了自己的神明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脸。 燕遥知点头:“嗯。” 第34章 挨饿的第三十四天 枯瘦的躯体, 漆黑的皮肤。 燕遥知把周边的水源都检查了一遍,在确定黑林里没有什么大家伙埋伏着之后,才带着扶翼回到若木二人的落脚处。 “大人,祖庭的援军......” “暂时不用了。”燕遥知对扶翼说, “不过还是要加强戒备。” 干尸已经开始出现在黑林里了, 说不准祖庭也遭遇过它们的袭击,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到底是谁使出的jsg手段, 但多做防备总不会错。 接下来的一路上还算平静, 但燕遥知在靠近祖庭的小河里也看见了干尸的影子,这是打斗过后残留的碎块, 不知为什么,残肢格外散碎的同时, 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 祖庭外巡守的人也比他们离开之前多了一倍。 若木看见熟悉的大门,不需旁人催促, 三两步蹿上前去跟守门的狩猎者打起了招呼, 而长留望着四周高大的石屋发出感慨:“祖庭的人都生得好高啊。” 若木在祖庭里只算个小矮子,而扶翼因觉醒的天赋更偏向轻巧灵活那一类,身材便也没别的祖庭人那么高壮。 长留没有像在外头时一样遮住自己的长发和脸,因此免不了受到走在街道上的众人的侧目,还有人在对他打量一番后, 拉过若木悄悄询问这个格外漂亮的小伙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伴侣,还是扶翼的。 “去去去,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伴侣不伴侣的!”小矮子的神情显得格外庄严端正, “我会为了祖庭奉献自己的一生, 在四十岁之前, 是不会考虑伴侣的事情的。” 长留无奈又尴尬。 而走在他们旁边的扶翼轻轻横了若木一眼。 燕遥知让若木几人先回去休息, 他裹紧兜帽, 习惯性地寻着石屋的阴影处走,避开各家各户拴在门前的陆行鸟,来到阿年长老门前。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0节 恰好的是,阿年长老在家。 “您回来了。”蓄有一把长须的阿年长老将燕遥知请进门。 燕遥知淡淡地“嗯”了一声,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坐下来:“我看见祖庭外的河水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已经出现了几个月了,数量不算多,打起来却有点难缠。”阿年坐在燕遥知对面,“后来我发现那东西跟大人书写的秘典里的‘丧尸’有些相像,就叫大家不要和那些怪物缠斗,直接攻击它们的头颅。” “嗯。” 阿年长老的眼尾笑出了层叠的皱纹:“赤丹那孩子很有天赋,他伤好了之后,就研制出一种点燃后会发生爆炸的粉末,我们用动物的胃囊,或者鱼鳔晒干了,装进去,插上引线绑在箭上射出去,虽然不能把那怪物一次性清除,但能让它们很快失去行动能力,这样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挺好的。”燕遥知点点头,言简意赅地把北境奴隶主的事情描述给阿年长老听。 阿年长老听完,沉思片刻,说:“大人的意思是,奴隶主和他的部下,迟早会跟咱们有场战斗......” “是的,他身后的那个,是二十年前疑似苏醒的家伙。”燕遥知看着眼前的老人,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像若木一样风华正茂的啰嗦青年。 阿年长老的眼神变得悲伤:“不好对付呀。” “如果发生冲突,我会去对付他;那些和奴隶主一样的人,就交给你们处理;他们没有大脑,肢体受到伤害的话也会很快愈合,你们必须打造更加锋利的雾气,将他们的内脏彻底摧毁才行。”燕遥知的声音平缓,甚至带了几分温和。 阿年长老眼含伤悲地微笑着:“那就劳烦大人了。” 燕遥知看着他:“我见到那老怪物的面,阿叶她们的身体被完整保存下来了,老怪物说,他能救活阿叶,我没有相信,也没有把他们带回来。” 阿叶,是阿年的女儿,若木的母亲,燕遥知曾经的导师。 也是......上一任储备粮。 “阿叶已经将她的命献给了您。”阿年长老压下眼中的泪光,“他是不可能把阿叶复活的,这一点,祖庭数代先祖早已证实过了;他声称的复活,只不过是把好端端的人变成奴隶主那样,成为他的喉舌与眼睛,是会嵌进祖庭心脏的钉子。” 燕遥知忍不住抿紧了双唇。 阿年长老的表情却逐渐坚定:“我绝不容许那些......已经被外神控制的棋子,有危害祖庭的机会!” 老人掷地有声。 燕遥知却没法分辨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如阿年长老说说,被他噬咬而死的人,只能是作为没有任何记忆与神志的僵尸复活,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过新生的僵尸在渡过了最开始的混沌之后,就会逐渐找回从前的记忆,除了没有心跳体温,心中杀念被无限放大,时时渴血以外,他们跟活着的时候没有太多区别。 而这一切的经验,通通来自于最开始那个丧命在燕遥知手上的人。 他因那人的死重拾理智,又因为那人的孩子们的哭泣恐惧心生愧疚,于是他把那人变成了僵尸,建立起最初的祖庭。 可时间是最能摧残一个人信念的东西了。 而那时的燕遥知以为自己终于能重新融入群体,不再孤单,慢慢地,他向周围依旧拥有体温的人敞开了心扉,于是...... 人们开始请求他,把死去的亲朋好友复活吧,他们不介意复活后的亲友是不是嗜血的怪物,又或者,求神明也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同样的存在吧!哪怕今后要与永恒的鲜血与杀戮为伴,拖着僵冷的身躯活到末日来临,他们也甘之如饴。 燕遥知曾经心动过。 他说到底,是混迹在鲜活人群之中的异类。 只有不腐不死的行尸,才是他真正的族群。 一次,两次......他没有抵抗住人们的哀求,为他们复活死去的亲人。 但随着地上的僵尸慢慢增多,血腥的气息也逐渐将大地笼罩。 作为僵尸,他们想要活下去,那就必须从其他活着的生物那里夺取生机,但这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若想保持行动能力,甚至变得更加强大,那就必须取食人类的鲜血。 用无辜者的生命来成就自己的野望。 随着一次次暴露出来的谋杀,燕遥知慢慢变得恐慌。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滥好心并没有真正的帮助到他人,而仅仅只是成为助长人类野心的“养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最开始被变作僵尸的人找到了他。 那个人跪在燕遥知身前,请求神明收回他赐予的新生。 “我们的族群已经分崩离析,昔日的亲人彼此仇视,曾经的朋友相互杀戮,部落已经没法回到从前的和平,就在昨天,甚至连孩子都开始遭到谋杀死去,长此以往,大地上将只剩下冰冷的怪物,人类也将不复存在,而当人类也被残杀殆尽之后,神啊,原谅我的冒犯,那时,你们也必将陷入长眠。” 与他有同一个想法的人类不在少数,猛然从“家人、同类”的错觉里惊醒的燕遥知果断站在他们身后,清理那些肆意杀人的行尸......他们花了很多年,才把僵尸们全部找出,研究清楚他们的特点之后,再将其烧成灰烬,而燕遥知也是在那时才慢慢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上的尸毒。 最后,那个人在恳求了燕遥知不再赐予任何人第二次生命,也定下无论发生什么,祖庭人也绝不可以向神明祈求死后重生的规矩之后,才从容又决然地将自己也投入火海。 一般的僵尸,是很难抵抗住那种揪心的饥饿感,也没法控制自己的嗜血欲望的。 燕遥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一年年地坚持下来,或许是从那个人身上受到了鼓舞罢。 “我答应过你的祖先,绝对不再给予任何一个人类重生......”燕遥知艰涩地开口,二十年前,他因为一直没有再次食用人类的鲜血,肢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僵硬,所以在遇险时,险些连自己也陷在老怪物的盘丝洞里。 而阿叶义无反顾地自刎在他面前,哀求神明收下她的生命。 “我们都还需要您的庇护,人类太过弱小了。”阿年笑着说出了他早逝的女儿曾经说过的话,老人的眼神变得柔软而慈祥,“大人,阿叶是我的骄傲,假如那时在您身边的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僵尸的帽檐压得很低,一道阴影将落在他的上唇,把明暗分隔:“我知道了。” 平静到冷漠的声音,跟他平时没什么区别,燕遥知早已不会落泪,只是那些铭记于心的人类记忆持续地□□着他的心脏:“若木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接下来要离开一段时间,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尽量不要与北境有接触,在祖庭周围挖掘壕沟,把用毒汁把壕沟灌满,警惕来自底下的威胁。” “是,大人。”阿年长老郑重地应下,从二十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燕遥知在把老怪物的菌网腐蚀了一大片的同时,也不忘带回菌丝和虫子的样品,交给祭司们实验,并且像从前一样,研究出针对的方法后将其彻底销毁。 “可以让若木也一起学习秘典。”说道这个,燕遥知脸上发臊,这所谓的秘典,仅仅只是他无聊的时候跟祭司们瞎聊吹牛的jsg东西,没想到被祭司们一点一点地给记录下来了,虽说里头也有不少实用的东西,但也少不了诸如“我命由我不由天”“踏破虚空,斗裂苍穹”之类的中二语句。 偏偏祭司们还很把这些话当一回事,认为燕遥知只不过是因为人族太过弱小才好心留下,他迟早是要踏破那个虚空回天上去的...... 第35章 挨饿的第三十五天 “啊!!!” 人迹罕至的小山上传出一道九转十八弯的惨叫声。 被人薅得管光秃秃的药田前, 若木双手捧脸,脸色惨白,双眼也翻着白:“是谁做的?!!” “我的药!啊!!”他尖叫过后捂着心口摔倒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长留连忙将其接在臂弯里:“怎、怎么了,你没事吧?” 若木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臂指向自己光秃秃只剩下一堆小苗苗的可怜药田:“我种的药不知道被谁给弄成这个样子了。” “......”长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伙伴, “有没有能问的人, 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木翻了好一会儿的白眼,气若游丝地在心里哀悼他可怜的药草们, 不过他的丧气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长留怀里跃起来,不顾形象地撅着腚趴在地上, 双目圆睁鼻尖贴地,好似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犬科生物。 “有了!”若木忘记了自己身旁还有个第一次到祖庭来的海水鱼, 他迅速地从垒在田边的石头块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证物”。 一根浅棕色的,不超过食指长的头发。 因为他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而变得愈发拘束的长留满脑子疑问:“有、有线索了?” 若木捏着那根头发:“有线索了!我就知道那小崽子觊觎我家的地很久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心软没有拦着他到山上来的, 长留你要不先去屋里休息一下吧,里头只有一张床是我睡的,被褥都在柜子里,你不用太客气,我去山背面处理点事情就回来, 你要是饿的话屋子右边的柜子里放了肉干。” 他把那根头饭攥在掌心里,也顾不得这一路走过来的风尘仆仆,拔腿就要去找祸祸自己药田的“小崽子”算账。 长留连忙挪动起在陆地上格外无力的双腿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雪一样透亮的长发在风里飞扬起来, 从荆棘小屋的方向望去正好能迎着阳光, 亮闪闪的简直不要更显眼。 赤丹的视线被陌生人会发光的长发吸引住了一瞬间, 很快, 他就把注意力放在满脸怒容的若木身上, 盯着看了几秒,转身回屋拿出准备已久的贝币和这段时间搜罗来的罕见的药草种子。 “赤丹你个小兔崽几给我出来,我的草药是不是被你给拔光了!”若木站在荆棘小屋前头叉腰叫骂,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躲在荆棘墙后头,本来心里就虚的赤丹不太敢出去了。 “哐当!” 一只布囊从墙里丢出来,松垮的口子里滚出几个贝币。 若木的声音一滞,从旁边捡起一根不知是谁落下的树枝就疯狂地敲起了已经晒干的荆棘:“你这破孩子怎么尽不学好的呢?!” 他想起自己刚刚认识燕的时候,后者也是自作主张地拿了他的药材,然后丢给他许多贝币。 可他堂堂大长老的孙子,祖神的贴身“导师”,是缺那一两个贝币的吗? 若木低头看了眼地上鼓鼓囊囊装满贝币的布袋子。 好吧,其实自己确实不怎么富裕。 但是...... “别以为给贝币就行了,你给我出来!我是能被你收买的吗,赤丹!出来!” “咻~~~” 从墙里又飞出来一个东西。 若木凝神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棵病恹恹的小草苗子,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将那小苗苗捏在手里,放在鼻子底下一嗅:“夭寿了,你个小混蛋,银芦花又难找又难种是你能随便丢的吗?!”更加用力地敲起了墙。 当燕遥知回到山上,发现一人一鱼都不在,于是找过来的时候,赤丹已经被若木揪到屋外训斥了——他的荆棘墙已经被敲秃了一块,再躲着只怕等会儿秃的就是自家脑门了。 已经十六岁的赤丹正在发育期,眼下已经长得比若木高一整个脑袋,却还是委委屈屈地耷拉着,半个字也没有顶撞。 燕遥知走过来的时候,赤丹双眼一下子亮起来:“您回来了......哎哟。” 若木手里提着的树枝敲在赤丹脑门上:“燕和我是一起出去的,回来当然也是一起,不过你可别想找他援手!” 他凶巴巴地说完,回头看了眼眼燕遥知:“”燕,这孩子再不管就翻天了,我晓得你偏爱他,但溺爱是给不了孩子好下场的,还是要多多责备才行!” 燕遥知:......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你是不是又胡乱解释成语? “他做什么了?” 听见祖神大人开口询问,赤丹的耳尖红透。 若木气鼓鼓地叉着腰:“他把我药田里的草药都给摘完了,而且从断口来看,是近一个月摘的,天呐,那可是我半年的用量!” 他指指放在长留手上装满贝币的袋子和陆陆续续丢出来的草药苗苗种子:“这小崽子还想拿这些东西来贿赂我!” 燕遥知听清原委后也不由想起了自己拿若木草药惹他暴怒的事情,握拳击掌:“好主意啊。”怎么自己那个时候就没想到呢,果然是搞研究的,脑子够灵活。 他双眼灼灼看向垂头丧气的赤丹。 “嗯?”幸好若木不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不然只怕要暴躁乘二了。 燕遥知自然是不会特意去解释的,他上前一步,对已经长高了不少的赤丹问说:“阿年把你做出来的那些东西都给我看过了,很有用,你做得很不错。” 赤丹闻言抬起了头,眼神晶亮。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1节 “不过,”燕遥知话头一转,“不问自取是不正确的行为,你摘了若木那么多草药,是拿来做什么的?” 若木“哼”了一声。 燕遥知对待自己看好的技术人员显得很有耐心:“他不是小气的人,既然你已经主动做出赔偿,那只要说明缘由,相信他会原谅你的。” 赤丹支吾着,终于看向在场唯一的陌生人。 “你看旁人做什么,自己的错误自己承担,你给我解释清楚,不然就算你跑到山崖上挂着,我也不放过你。”若木依旧满脸恼怒,只不过比之先前而言,更多了些演出来的成分。 赤丹想到自己屋里那个东西,又瞟了长留一眼,后者看出他是顾忌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于是弱弱地开口:“我去旁边吧。” “不必,长留是可信之人。”燕遥知说。 赤丹这才愿意开口:“我一个月前救了一个人,她跟大家都很不同,那些药,就是用来治她的。” 第36章 挨饿的第三十六天 当赤丹无知无觉地把有关于深海的新线索拱手送到自己面前时, 燕遥知不得不更加喜欢这个孩子了。 乱糟糟的小屋被若木狠狠吐槽了一顿之后,他们就看见了那具被浸泡在药汁里的,半人半鱼的躯体。 这是个肤色略微枯黄,肌肉也稍嫌干瘦, 但已然能看得出面容姣好的小姑娘。 她双眼紧闭, 散在身下的长发月光一样地柔美,长长的鱼尾上鳞片残缺, 像是年久失修的贝雕器具, 而她淡蓝色的尾鳍缺了两块,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能很清楚地看出曾被利齿撕咬过的痕迹。 “水源里出现了这种奇怪的生物之后,狩猎队消灭了很多, 这个是我偷偷......咳咳咳,去黑林里......的时候在一条小河里遇见的, 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黑漆漆的,又干又瘦,可丑了,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把她变成现在这样。” 赤丹嘴上说个不停,眼睛一直亮晶晶地望着燕遥知, 后者抬手摸摸他依旧乱如鸟窝的棕色短发,发现等他再长一段时间,自己还想摸他脑袋的话就得站高一点了。 若木对赤丹的“礼物”不太感兴趣, 他挑剔地把已经摆放到发霉变质的东西一样一样从自己眼前扫开, 又嘟嘟喃喃地教训赤丹实在是太浪费, 太不知道打扫了。 长留忐忑地跟在他后头,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燕遥知在细细打量过浸泡在药水之中宛如沉睡的鲛人少女之后, 朝他招招手。 长留释重负地走过去,然而下一秒,他发出一声哀鸣后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燕遥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这、这是怎么了?”赤丹不解地问。 若木隔着一堆杂物三两步跳过来又跃起,巴掌拍在他脑壳上:“你没发现你屋子臭得要命吗?都给人熏晕过去了!” “可你不也没事......”赤丹下意识地顶嘴,然而又被身前这个比自己矮不少的长辈跳起来敲脑袋。 心说jsg这次真的不能怪赤丹的燕遥知抱着长留默默从两人身边走开,他把晕倒过去的鱼放在屋边,让他能靠着石屋的一壁,起身回去询问赤丹:“她还活着吗?” 赤丹愣了两秒才意识到燕遥知问的是躺在石槽里的鲛人姑娘,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感觉,她好像是活着,但又好像已经死了。” 他借机离开若木愤怒的视线,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拿出个茶色半透明的罐子——是玻璃罐子。 燕遥知有些惊讶。 新世界不仅仅有新种族,连一部分矿植物都产生了他难以理解的突变,而在部落时代,玻璃又不是什么必需品,专精工匠的祭司的兴趣大多在于如何制造出更加坚固锋利的武器,对这种亮晶晶的,虽然足够锋利却并不坚固的材料连看都不大愿意看的。 更别说,要制造出这么圆润光滑的玻璃罐子了。 赤丹得意地举着罐子:“我是在海边捡到的,您在秘典上说过咱们祖辈的时候天地间存在一种很擅长锻造的巨人,这大概就是他们遗留下来的东西吧。” 他眼里写满求知欲。 燕遥知摇头:“不太像。” 这罐子拿给人类来用刚刚好,但对于巨人而言,拿给幼崽过家家都嫌小。 而且,燕遥知看见玻璃罐的地步有一圈不太显眼的波浪花纹:“这应该的鲛人的造物。” “鲛人?”两个人族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词。 赤丹最先反应过来:“是这个吗?”他指指石槽的方向,又有些懊恼地挠头,“我忙着研究爆破粉了,秘典只读了一部分。” 还没能读到秘典的若木瞥他一眼:“长留也是鲛人?我还以为他在水里那个模样的因为天赋呢。” 燕遥知从赤丹手里接过玻璃罐,纵使深色的罐壁隔着,他也能看见一条条线虫一样的东西在罐子里漂浮。 这些线虫细如丝,黑漆漆的,一动不动飘在水里。 “这个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赤丹解释说,“我本来想去水里抓条鱼的,然后就看见她缩在水底,把我吓了一跳。” “可是她好像跟其他怪物不一样,没有主动攻击我,而是一直在发抖,我就试着把她给抓回来了。” “回到家里之后,她变得很虚弱,我的爆破粉刚好有一些洒在地上,被她接触到了,她就开始剧烈地抽搐,从鼻子、眼睛、耳朵里钻出这种虫子,对了,她好像还能发出声音,但是我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燕遥知一面听他叙说,一面拿了罐摆在桌上的“爆破粉”,粉末是铁锈一样的颜色,很细腻,燕遥知翻在鼻底嗅了一下,很呛鼻子,但气味到底跟旧世界的火药像不像就没法分辨了。 他毕竟不懂这个,只能故作高深地夸了一句好,然后把罐子放回去。 赤丹得到肯定愈发兴奋起来:“我就想,平时咱们都是用爆破粉把那些怪东西给炸飞,丢过去就死干净了,但如果其他的怪东西也跟这个,额,鲛人一样呢?” “说不准他们都只是病了,病因就是这种虫子,虫子既然能让他们生病,那说不准也会让大家染病......” 赤丹连比带划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一开始只是好奇,想要研究,可随怪物们虽然长得奇形怪状,但身上多少还带有人类的特征,万一真的会感染到祖庭人呢? 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云江长老,云江长老又去跟阿年长老一说,开了个小会,便拍定让赤丹继续他的研究,还从他这里要去了爆破粉的方子,先分发给狩猎队的众人,等生产的数量多了,再普及整个祖庭。 “这虫子目前倒是没有发现钻进谁身上,不过狩猎队的人在清剿怪物回来之后总能在毛皮里抖出来一两条,幸好它们死得快,不然......” 旁边的若木听着,倒吸一口冷气,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而燕遥知则是回想起自己把干尸的脑子掏出来之后,垂在底下像是血管的东西确实是有过想要钻进自己皮肤的举动:“不能轻心大意。” 他们正说着,被置放在墙角的若木醒了,他一睁眼,滚圆的珍珠啪嗒啪嗒跳跃着落了满地:“沧海!” 第37章 挨饿的第三十七天 无垠大洋, 无数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而长留岛只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 鲛人族世世代代居于大洋中央,往返于深海和散碎岛屿之间,他们的生活极其封闭, 从来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 原本这样的生活虽然稍嫌寡淡, 但也算是平静祥和。 入海,捕鱼, 祭祀海神......世世代代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而鲛人在水里战力超群,也没什么天敌可言, 这就更让他们活得没心没肺了,一日日不是追着海兽玩耍, 就是拿了琴坐在礁石上情歌对唱。 “海里还有你其他族人?” 珠泪滚了一地的白发鲛人抽噎着摇头:“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的家乡因为突如其来的疫病而被摧毁。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某一天开始, 大家都开始生病。” 一个接一个的,鲛人们染上了怪病。 先是体温升高,然后从口鼻里流血,牙龈脱落,肌肉也跟着逐渐萎缩, 失去水分,皮肤慢慢地从白皙变成一种好似被火烧灼过的漆黑,等一个鲛人的长发也完全脱落之后, 他的生命就会跟着逝去。 “我们去海神大人的神庙里祈求庇护, 但那没有用......族人们的病情并没有得到缓解, 反而愈演愈烈, 到了最后, 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了。”他声音颤抖,语气逐渐变得恐慌起来,“我和沧海因为年纪小,又没有染病,在岛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神庙里。” 顾忌到怪病的传染性,成年的鲛人们在与怪病斗争的同时,把还没染病的年轻鲛人分散藏匿起来,只让几个还保持健康的成年鲛人每天给他们送去食物。 长留和妹妹沧海躲藏隔离的地方正是海神的神庙,起初,来给他们送食物的长辈还会隔着门跟他们聊天以作宽慰,可后来他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了某一天便没有再来,长留不敢贸然出去,和妹妹一起忍耐了几天,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妹妹竟然也开始出现染病的症状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冒险游出神殿寻找食物和药材。 可当他来到海中时,见到了终其一生也难以想象的可怖场景。 到处都是死去鲛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静静地沉在海底,漆黑而干瘪的身体被海底的小生物吃得残缺不弃,更让长留感到害怕的是,在干尸堆里,还出现了已经腐烂的鲛人的残肢,这些残肢并不是染病后脱水的模样,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撕扯下来,再被分而食之...... 染病的鲛人们在以极其凄惨的姿态死去之后,又一次“活过来”了,并且将他们的利爪伸向健康的同族。 长留没能带回食物。 他拼尽全力才从干尸的利爪下存活,逃回神殿后,沧海已经开始出现脱水的症状,完全失去意识。 原本鲜活美丽的鲛人少女在兄长惶惶不安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干瘪的怪物。 长留一直守着她,一直守到她死去,又以怪物的身姿复活,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存活的鲛人来过,长留心里仅存的希望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一点一点熄灭,当沧海生出利爪,冲着他扑咬而来的时候,他没有抵抗。 “大家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长留用一种眷恋又悲伤的目光凝视着沉睡在石槽里的鲛人少女,半透明的药汁里头滚进去许多颗璀璨的珍珠:“我应该快点想起来的,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海里......” “这么说来,你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奴隶主的部落里了。”燕遥知的语气十分冷静,在他身旁的若木已经眼含热泪,赤丹也红了眼眶。 他此时此刻的理智淡然,就显得有些冷酷了。 原以为近期出现在海岸和河流里的干尸都是第二纪元被海王诅咒的人类,倒没能想到连身为海王眷族的鲛人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海王,就是你们的海神,完全没有回应过吗?”燕遥知问。 长留依旧滚着泪珠,他摇头:“从我还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的祭祀就再也没能得到过海神大人的回应了。” 死了? 一个从旧世界爆炸,活到第二纪元的老东西,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吗? 燕遥知更倾向于海王陷入沉睡,或者他在漫长的时光里终于变态,才搞了这么一出出来,连他自己创造的眷族也不在乎了。 又或者......这件事里头还有别的推手。 自然而然地,燕遥知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远在北极的老怪物巫马阳。 第一二纪元的人族相继jsg全灭之后,最喜欢到处挖坑的第三纪元人族栽到了地心巨人的手里,可巨人们并没有统治人族太久,就接连消失了,燕遥知那时还被关在棺材里,只从地面上不时传来的只字片语里了解到,消失的巨人都是年纪大了,自主回去地心等死...... 总不会,还有巨人活着吧? 跟前面那两个老怪物不同,地心巨人的来历很奇怪。 旧世界灵气复苏之后,也不是没有觉醒巨人血脉的人存在,但十分稀少,全球也就只有七个例子,而且直到大爆炸发生之前,燕遥知也没听说哪个巨人和谁谁谁看对了眼决定繁衍出一个族群的。 当年挖出巨人的那个深坑就在燕遥知的棺材旁边。 燕遥知重获自由之后,也曾深入地进去看过。 可除了一片岩浆,和少许壁画之外,那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他也从当年那些被巨人奴役过的人族那里打听出不少东西,来自地心的巨人虽然在地表之上称王称霸,但他们的生和死,都离不开这个最开始走出了巨人的深坑。 一对巨人夫妻想要孩子的话必须回到深坑里,而一个巨人年老将死的时候,也必须自己走回地下。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2节 可这个深坑并没有连接着什么能藏匿上古生物的地下世界,仅仅只是一层平平无奇的岩浆而已。 岩浆池也并不是很深,燕遥知游几分钟就到头了。 但与莫名消失的巨人相比起来,还有一个疑惑困扰了燕遥知很久。 那就是大地上的人族生了又灭,轮回往复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没能观察到人族是如何从猴子到人类的演化过程,就连那些把他从土里刨出来的人,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确定现在的人族跟巨人时期的人族并不相同。 但他们存在的年代实在太过接近,两族也各有通婚,渐渐地便也融合在一起了。 为什么被毁灭了这么多次,大地上也依旧是非人不可呢? 难不成,这个世界还真有什么信奉“人道大兴”的道祖鸿钧不成? 巨人......真的完全消失了吗? 燕遥知在自己的警惕名单上又多添了一笔。 这些大个子的铁憨憨虽说统治人族的时间不比前两个纪元长,但哪怕过了几千年,人族也基本还是活在奴隶社会,这种只会拖后腿,妨碍他早点过上现代咸鱼生活的存在,最好,还是消失得干净一点才行! 但现在没有线索,不管怎么想都是白搭。 还是得先去海底一趟,确定海王的情况。 各种想法在燕遥知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他看向依旧哭泣不止的长留,说:“既然赤丹有治疗的办法,那说不准你妹妹还能有救。” 说完,他才想起来“长留”这个名字并不属于眼前的鲛人,这是鲛人出生的那个岛屿的名字,他忘记了一切,却还记得家乡,也会为旁人的一声“哥哥”而抛弃本性中的懦弱惧怕冲上前去。 燕遥知能感觉到,这鲛人少女身体里的生机虽然渺茫,但并没有完全消散。 外面那些干尸也许并没有完全死去,只是被奇怪的虫子入侵了大脑,身体也发生变异,行为被操纵而已。 燕遥知想起自己曾经掏出过干尸的脑子,那时他也觉得干尸脑壳子里的东西是某种寄生生物,现在看来,也未必尽然。 绕来绕去,竟然跟巫马阳的“大脑是寄生虫”的说法恰好相对。 怎么一个两个,尽盯着脑子下手? 燕遥知自认三观正常,顶多就是有点懒,实在没法理解老怪物和海王这两个活太久,脑回路已经畸变了的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种种线索交杂在一起,让燕遥知想得有点脑壳痛。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长留把满腔的期冀全部放在了赤丹身上,赤丹被他哀戚的眼神看得没办法,只能答应自己一定会尽力治疗沧海。 得到一个准话,长留心里重燃希望,虽然他也明白妹妹活过来的可能不大,但这一丝如同蛛网一样渺茫的希望,总比这世上彻底只剩下自己一只鲛人的孤独恐惧来得要好多了。 他哭得更加厉害。 赤丹手忙脚乱地再次保证自己绝对会竭尽全力,长留摇摇头,把自己泣出的珍珠捧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诊费。 被塞了满手珍珠的赤丹脑子发懵,同时也忍不住动容。 结束思考的燕遥知用脚把漫到自己脚尖的珍珠拨走:“长留,你能带我回你的家乡一趟吗?” 还沉浸在悲伤里的两人一鱼皆是愣忡,若木脸上更是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米粒大小的珍珠从长留纤长的睫毛上滚落下去:“那里还很危险。”他说完便自己哽住了。 燕遥知认真地注视着他:“我不需要你去犯险,只是我不太认识路,要一个向导,我要到海王的神殿里探清究竟,你只要送我到外围就好。” 第38章 挨饿的第三十八天 长留到底还是被燕遥知给说服了。 祖庭本来就距离海洋不算太远, 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入了海后便一日千里地往长留家乡的方向赶。 第二纪元留在海里的沉船与尸骸都已经腐朽。 燕遥知从巨大的海兽身旁游过,它长得很像旧世界的鲸鱼,却要大得多, 没有朝上的鼻孔, 脸部也更加扁平像鱼,布满了比燕遥知手掌还要大上两倍的鳞片, 而他的脊背高耸, 长满了尖刺,仿佛是生长松木的小山川, 里头躲藏着许多小型海洋生物,貌似是把巨兽的后背当成了可以安家的地方。 巨兽的眼睛清澈无比, 燕遥知停在前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估计再来上十几个一样体型人才能把这巨兽的眼眶占满。 长留姿态优美地游过来,用鲛语说道:“这是‘山’, 一种性情温和的古兽, 能活得很长,据说海神大人管他们叫‘利维坦’,因为他们常常会浮到海面上睡觉,一睡就是几百年,露出水面的那部□□体就会变得像是岛屿一样。” 他说着, 把手掌放在巨兽的身上轻轻抚摸:“我很小的时候,村子旁边就有一头,已经睡了不知道有多少年......”他仓皇逃离的时候, 那尊沉睡的巨兽依旧全无动静, 并没有被鲛人族灭的悲剧惊醒。 巨兽温和地注视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小生物, 他停下了移动, 以免自己行动时会产生的巨大水流把这两条小家伙给卷进来。 燕遥知也试着触碰他, 注意到这头果然脾气很好的海洋巨兽身上的鳞片不太整齐,边缘还有断裂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更加庞大且细长的东西用力缠绕挤压过。 ‘一条蛇。’ 燕遥知心里忽然出现一个温厚的声音。 他惊了,手从巨兽身上拿开。 巨兽依旧没有动作,只是把眼珠子往他这边微微转了一下。 燕遥知看见长留已经摊开双臂整条鱼贴在了巨兽的脸上:“他说,他遇到了一条很大的蛇,那条蛇攻击他之后就走掉了,方向......海神殿......” 燕遥知重新把手贴在巨兽身上,那个声音再度传进他脑子里:‘我认识你们这样的小家伙......海神殿......只剩下那一座......你们要小心......那条蛇很古怪......’ “您知道长留岛吗?”鲛人口中发出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悲哀和怀恋,是一曲哀伤的歌。 ‘我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她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她?”鲛人语里男性女性的第三人称是不同的词。 ‘很漂亮的女士,就是脾气有点糟糕。’巨兽的语气莫名委屈。 巨兽只是好心想提醒一下海洋里难得遇到能交流的“小朋友”,关于他嘴里的“女士”,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得不多。 告别过后,燕遥知和长留游出很远的地方,他才缓缓挪动庞大的身躯。 刚刚还躲在他背上的小鱼们这才游了出来,围绕着他。 ‘其实就是两条小鱼而已,没什么好害怕的,要是你们刚刚出来了,说不准还能交个朋友。’ ‘什么?哦,我没事,那位美丽的女士只是想阻止我去海神殿而已。’ ‘你害怕那条长着腿的鱼?’ “不不不,不必害怕,虽然他跟那位暴躁的女士有点像,但他更像是海神大人不是吗?” ‘今天继续给你们讲海神大人的故事吧,那是一位无比美丽,又温和而宽仁慈爱的大人......’ 四周的海水慢慢从清澈的浅蓝变成厚重的深蓝。 燕遥知跟在长留身后缓缓潜入深海。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海里的鱼兽很少有撞到燕遥知跟前来的,有一条算一条,在离他老远的地方就匆匆忙忙地转身逃掉。 虽然他们两个前进的速度的确很快,但还是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才进入深海,燕遥知不需要吃喝,长留却还得捕食。 偏偏这一路上的鱼兽都被燕遥知吓跑了jsg,于是长留只能在饭点独自游出老远去捕猎。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陆地被海洋淹没,燕遥知还在棺材里的时候,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小鱼小兽从他的棺材旁边游过去,珊瑚和一些生着甲壳的动物也爱在那上边安家,后来因为长在棺材旁边的海草和鱼兽都能生得格外肥美的缘故,他还被一只鲛人捡了回去,埋在地里种植海底作物。 燕遥知无聊地吐了个泡泡。 就像以往一样,长留很快就回来了,但这一次他显得格外兴奋,脸上的表情还隔得老远就能看出来是遇到了好事。 “太好了,前面有鲛人的聚落!”长留开心得鱼尾上每一片鳞片都闪闪发光,他愉快地甩着尾巴围着燕遥知绕圈。 “鲛人聚落?” “嗯嗯!太好了,我还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了,真的太好了。” 燕遥知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细砂里落着一路的珍珠。 长留却已经等不及了,他头一次主动拉上了燕遥知:“快来,我带你过去,他们也是为了那件事来的!真是太好了,有这么多人一起帮忙,说不定能把村子里的人都控制起来,带到祖庭去请赤丹医治......” 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 燕遥知便没能开口打破他的美梦。 每天长留都会游到距离自己大概五公里之外的地方去捕食,这个范围,虽然不够清楚,但燕遥知还是能感觉到海水里的各类生机的分布情况。 而且为了避免鲛人出意外,每次长留外出捕猎,燕遥知都会专注地感知他的生机。 他刚刚去的那个方向...... 并没有与其相似的生命体存在。 长留的欢喜肉眼可见,燕遥知跟在他后头,提起了戒备。 “看,他们就在前面。”他开心地冲着一片残垣断壁挥手。 燕遥知看见一艘巨轮的残骸,已经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轮廓了,腐化的泥土里,半个人类的头盖骨散发着惨白的光。 这应该是一艘第二纪元的战船。 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燕遥知也不想随便下定论。 但从第二纪元到如今已经过去万年,又浸泡在海水了,除了当时人族号称绝不沉没的世纪战船之外,燕遥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选项。 庞大的船身在时光的侵蚀下早已腐朽,但一些经过特殊炮制的部件竟然还有存余。 这一片荒芜诡异的黑暗地带,在长留眼中却是同族亲人们热闹的聚落。 燕遥知浮在水中,看着长留与并不存在的东西地打招呼,说说笑笑。 他是一条很爱哭的鲛人,燕遥知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过如此轻松肆意的笑脸,但是...... “你看,燕,这是我们族里特有的鱼冻,只有正在抚养小鲛人的时候爸爸妈妈才会做,要不要尝尝味道?” 燕遥知转头,看见长留捧着一团漆黑的泥巴:“谢谢,但是不必了。” “很好吃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他说着就张大了嘴把那团明显不能吃的东西往里送。 燕遥知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拍过去。 把长留手上的淤泥打掉,也把他打得发懵:“......燕?” “有蚊子。” “什么东西?” 新世界并没有诞生出蚊子这种除了让人讨厌之外没有半点别的作用的生物,开开心心的长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得整个人都懵了,“鱼冻”唰地一下从他手指上飞出去,让他指尖发麻。 长留缩了下双肩:“燕,怎么了吗?”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3节 他说完,往旁边看了几眼:“没什么事,也许是刚刚有小鱼从我前面游过去了,诶什么?!还有吗!谢谢!” 燕遥知冷眼看着他自言自语。 长留尾巴一甩,伸手朝着沉船残骸的一个缝隙里做出接取的动作:“谢谢......” 他的话还没能说完。 一道急劲的水流就擦着他的耳侧射了过去。 在长留的视野里。 好心给自己分享鱼冻的同族被一根巨大的鱼骨扎穿了小腹,大股的鲜血染红他的视线。 而燕遥知看见的,则是那藏在沉船之中,幽魂一样的东西朝着长留伸出触爪,他只是把那只扭曲的爪子用随手捡的一个东西给钉起来了而已。 “燕......”长留颤抖着,他看上去又快要哭出来了,应该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会突然对着自己的族人出手。 燕遥知能理解他在亲族全灭后的孤独,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不太忍心叫破似乎只针对这条爱哭鲛人而来的幻觉。 可是。 就算长留所见所触,都是族人的热闹温情,但说到底,此处只有满地的枯骨,是破败而危险的坟茔。 燕遥知上前,攥住他随手从地上捡来的鱼骨,鱼骨的最前端,钉着一只扭曲分叉的触手。 长留却见燕遥知轻松地用鱼骨挑起一只鲛人。 然后......那条鲛人裂开了。 “诶?”长留呆愣。 鲛人裂开的截面光滑无比,仔细看却又像是聚集着许多泡沫一样的东西,一股颤栗感从长留的眉心蔓延直到鱼尾最末端,他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可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是族人们愤怒的表情;他的耳边,是一声声质问;甚至鼻尖上,都萦绕着长留最最怀恋思念的气味。 “是不是海里的东西都很喜欢使用致幻这一招?”燕遥知提着被截断的触手甩了甩,上一次遇到的那条欠扁的怪鱼也是这样,现在出现的这东西......他踢开沉船的残骸,在底下找到了一堆扭曲分叉没有头尾的触手一样的东西。 像是把旧世界的海蛇尾放大了无数倍,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躲在沉船底下的坑里,不停地蠕动着。 就。 挺倒人胃口的。 第39章 挨饿的第三十九天 燕遥知在装满了触手的大坑周围找到了十分明显被拖拽过的痕迹。 显然这一大坨东西是前不久才被强行拖拽到这里来的——在他们去往海神殿的必经之路上。 这下子, 燕遥知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在除了他自己、海王、老怪物三方之后,是否还有一只隐藏在暗处的手。 戳破了幻境之后,长留整条鱼大受打击。 燕遥知很清楚他的感受, 当他在千年万年的时光里, 习惯了孤寂的滋味,越是看见陆地上一茬茬新生的人类团结和睦, 他就越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是个异类。 “接下来的路不远了, 你留在这里吧。”燕遥知说。 长留的眉梢耷拉着:“抱歉。” “你也可以先回去,虽然我并不建议你独自上路。”燕遥知并不是很会宽慰别人, 见长留木木呆呆地没什么反应,他皱皱眉毛, 转身游出去。 没过太久,燕遥知扛回来一个巨大的贝壳。 或许只能说这种生物长了两片贝壳一样的甲壳, 因为它里头的东西跟燕遥知所熟悉的那种生物没有半点关联, 反而更像是掉进海里的鸟和章鱼的结合体——对于新世界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燕遥知一直秉承着同一个态度: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没必要去研究认识,反正人类生生不息,以后肯定会有个上进爱思考的孩子去钻研的, 自己只要平躺着就好了。 他无情地把因为恐惧自己而缩紧的双壳撬开,把躲在里头的生物拽出来,然后把两片厚实的壳抗回长留的位置, 接着, 他就把不在状态的鱼往壳里一塞:“你在这里等我, 如果过了三天我还没回来, 你就先走。” 因为不放心, 燕遥知还拽了许多海草礁石来掩饰贝壳,待布置好了一切,他才放心地往先前长留给指出来的方向继续前进。 就像前一段日子一样,燕遥知路过的地方没有半条鱼经过,水里安静得骇人,渐渐地,他看见一些鲛人盖在海底的房屋,这些屋子宛如堆砌的珍珠一样,一个挨一个地列在大洋深处,鲛人们用会发光的矿物植物来装点,屋檐上挂着长串的珍珠。 燕遥知还记得,鲛人们因为自家可以泣泪成珠,就有个把小鲛人哭出来的珍珠都收藏起来,等他长大了再做成各种饰品送给他的习惯,那个把他的棺材拖回地里埋起来,因此成了海底最大一个农庄庄主的鲛人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他的家和农庄里挂满了珍珠的帘子,每次亲朋过来,都要指着那些见证了时光的珠串大声笑话他。 他继续往里游。 精致明亮的屋舍空空荡荡,珠串随着水流摇摇曳曳。 鲛人们没有关门的习惯,因此每一座屋舍都只有一个精心装饰过的门框,他们总是手里拿着琴和海螺,朝每一条从自己家门口的鲛人打招呼,或者为到处玩耍的小鲛人送上一朵花,一条鱼......在海王的庇护之下,这群天生美丽的生物只需要随心所欲地去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操心。 作为一只僵尸,燕遥知表示自己也很向往这样jsg的生活。 在旧世界,他这只异于人类的生物被妥善地安排,供职于医院的太平间里,见不到太多活人,就最大程度上地避免了激发他的凶性;而在工资之外的员工福利是能喝上最新鲜的,生机还没有散去的血浆,食堂的阿姨觉得他可怜,还会时不时做个血旺血肠什么的给他解馋。 哪里像如今。 因为害怕抑制不住凶性大开杀戒而远离人群,拒绝人血,忍受着日复一日的饥饿,肢体也渐渐变得僵硬麻木...... 他曾经连部落民捕猎的异兽血也不敢沾,只因那时的他心性远没现在的坚定,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把尚且弱小的人类文明毁灭的凶手。 鲛人的城市曾经遍布整个海底,而长留岛附近的建筑没那么庞大,但也比现在陆地上的人类部落要壮观许多。 在城郭的最中间,是鲛人们供奉海王的神殿。 空荡荡的城市依旧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但曾经死在这里的鲛人已经没有踪迹。 燕遥知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存在,除了...... 长留曾说过的,在他们岛屿旁边沉睡了很久很久的巨兽“山”。 燕遥知在城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海神殿里也没什么响动,但他直觉那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先放弃探索神殿,转而朝着浮在海里的那一团庞大无比的生机游过去。 这一只“山”比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一只更加巨大,也更加古旧,他的身躯上有许多发白的伤痕,鳞片的缝隙里生长着一缕缕头发一样的,墨绿的海草,而在他脊背的尖刺里堆满了小生物褪下来的壳,那些壳已经很有些年纪,紧紧粘连在一起,变成了石头一样的东西。 他果然睡得很久了。 燕遥知找到了“山”的头颅,把自己的手贴上去,起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耳边依旧是水下暗流的响动,但渐渐地,燕遥知耳里响起来一阵规律的鼾声。 燕遥知:...... 睡得真香啊,睡眠质量一定很好吧,好羡慕哇。 距离海王消失,到现在也已经又过了数万年。 在遇见长留之前,燕遥知甚至都怀疑过鲛人已经灭绝,完全没能想到他们还留下来了一支繁衍至今。 作为鲛人的末裔,长留年纪太小,对族中的历史一知半解,但这头“山”就不一定了,他既然和鲛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想必,能从他口中撬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来。 可是。 怎么才能唤醒他呢? 燕遥知挠挠头,双眼变得猩红,尖牙也慢慢地长长,一股令所有活着的生灵都会感觉到不适的冰冷死寂瞬间爆发开来。 ‘......唔?’ 燕遥知瞪着通红的双眼盯着“山”巨大的眼皮。 他知道自己身为死物注定会被活物讨厌,但管他呢,讨厌还是喜欢的,在关键时刻能用上就行了。 ‘又来了......大、大人......那东西又来了!!!’ 巨兽惊慌地从梦中醒来,然而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眼皮都被海草糊上了的缘故,他庞大的身躯挣扎着,脑袋左右甩动——燕遥知不得不抓紧了巨兽的一根尖刺,免得被甩出去——眼睛却迟迟没有挣开。 ‘怎么回事,天黑了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燕遥知觉得这大家伙有点憨。 他默默地盯了半晌,巨兽才意识到自己双眼没有睁开。 ‘哎呀吓死我了,原来是我没有睁眼睛啊。’ 巨兽的眼皮上凝固的石块簌簌地掉落。 燕遥知站在他一只眼睛前,手依旧扶在巨兽眼边的一根“小”刺上。 ‘卧槽这是个什么东西?!’ 巨兽猛地一抖,瞳孔缩得只比人的脑袋稍微大一圈那么小,定定地盯在燕遥知身上。 燕遥知已经收起了尖牙,除了泛红的瞳孔依旧充满威势之外,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无辜,黑发朝后飘着,露出他那张白净文质的脸。 ‘小家伙,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吗?’巨兽的瞳孔太大了,燕遥知没法确定他到底在看自己身上的什么部分,只觉得双腿略微有些不自在。 ‘是不是有东西拿走了你鱼尾,给你换上这么两个丑东西?’ ‘别怕,尽管告诉伟大的利维坦十八号吧,我可是海神大人最宠爱的孩子,一定能帮你把鱼尾换回来的......’ “利维坦十八号?”燕遥知跟着他念了一遍。 巨兽显得很骄傲:‘这是海神大人给我的名字!’ 海王制造了这种大家伙? “你知道海神大人在哪里吗?” ‘已经迫不及待要拿回自己的鱼尾了吗?吼吼吼~~小鱼,来,到利维坦十八号的嘴里来,我会带你去见海神大人的。’ 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燕遥知看见巨兽张开了嘴巴,他口中没有尖牙,也没有旧世界须鲸那筛网一样的牙齿。 燕遥知用力抓住利维坦十八号身上的尖刺,稳住身形:“等等!” ‘怎么了小鱼?’ “你要带我去哪里见海神大人?” ‘当然是海心城啦......噫?海心城要怎么走来着?唉,不管了,小鱼你别担心,跟着利维坦十八号走,不会迷路的~~’ 相比起曾经遇到过的他的同类而言,这一只巨兽显得过分活泼。 燕遥知却不敢贸然进入一个巨兽的口中:“你自己都不知道海心城要怎么走,还说要带我过去,你别是想把我骗进你嘴里吃掉吧?” ‘怎么可能?利维坦十八号是不会吃小鱼的,其他的小鱼也不吃!’巨兽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他气鼓鼓地张开大嘴,‘我们可不像海里的那些肮脏的大家伙,一只利维坦生下来是什么样,到死的时候还是什么样!绝对绝对不会有死掉的鱼进入我们的身体!’ 穿过他巨大的嘴,燕遥知看见有什么东西悬在利维坦十八号的喉咙上,巨大的口中没有舌头,而更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在那个悬挂物的后头是细细的喉管,几乎只容两人通过。 ‘放心吧小鱼,虽然我不记得去海心城的路了,但我记得大人说过,只有愿意到我嘴里来的,才能找到海心城。’ 燕遥知依旧不放心,紧紧抓住巨兽的刺。 然而。 ‘噫,这是什么怪东西,你还给两个丑东西盖上布遮住了吗?没关系!利维坦十八号绝对不会嘲笑任何一条小鱼的,哪怕他长得再奇怪!’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4节 哧啦—— “等等!” 燕遥知很少惊慌,但被扒裤子,还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住腰带,旋即便听见一声布帛撕裂的闷响,巨兽口里传来的吸力也瞬间放大数倍。 燕遥知双眼一黑,被利维坦十八号吸进了嘴里。 第40章 挨饿的第四十天 燕遥知死寂多年的心脏再一次体会到了羞窘的滋味。 巨兽漆黑的口腔空荡荡的, 燕遥知提着险些被扯下去的裤子,重新系紧了腰带,在系腰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指碰到了一片光滑而坚硬的东西, 后腰上的细鳞长得更大了, 并且有逐渐向身前蔓延的趋势。 他把鳞片遮住。 悬挂在头顶的那个东西慢慢地亮了起来。 “利维坦十八号即将出发,目的海心城, 行程不定, 用时不定,小鱼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 可以先睡一觉哦~” 巨兽的声音没有再直接传到燕遥知脑子里,而是在他的口腔中回荡着, 燕遥知把整个空间探索了一遍,遗憾地发现那个疑似巨兽喉咙的地方只是一扇封死的假门, 在外头, 燕遥知看到的巨兽的生机是一个整体,但当他进入内部,就发现维持这具庞大身躯运行的生机竟然就是从悬挂在自己头顶的那个发光的东西里传导出来的。 跟巨兽的体型比起来,这个“动力装置”显得极其渺小,不相匹配。 人造的痕迹太明显了。 利维坦巨兽的存在好似神迹, 但燕遥知终究还是确定了,这无与伦比的庞大生物,是海王一手创造出来的。 就算早已经知晓了海王创造鲛人的壮举, 眼下所见的一切也叫燕遥知不得不震惊。 在旧世界, 无论是灵气复苏之前还是之后, 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制造出新的种族, 在旧世界更加古远的年代, 研究生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神明的专属领域,敢于犯禁的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订上了十字架。 更别提那一系列的“神创造了生命”的理论了。 在燕遥知被关进棺材之前,人类也仅仅是针对神创论提出了“进化”这一驳斥而已,至于真的去创造一个生命......起码燕遥知并没有听说谁成功了。 但海王不仅仅是创造出了鲛人这个新种族,他的另一样造物也明明白白地摆到了燕遥知眼前,没什么见识一心只想摆烂度日的僵尸只能维持住他那张冷脸,心里却已经翻腾起来。 “十八,你真的见过海王吗?” “什么海jsg王,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像你这样的小鱼多半失去了对海神大人的信仰但是你要懂礼貌哦,要加上‘大人’的尊称才行。”巨兽的语气活泼而欢快,“还有,‘十八’是只有海神大人才能叫的昵称,小鱼你要叫我全名才行!” “太长了。”燕遥知表示拒绝。 利维坦十八号不太满意地哼哼:“真是条没有礼貌的小鱼,小心被海神大人的蛇给吃掉!” 海神的蛇......燕遥知没见过。 “十八,海王身边的蛇是什么模样?”燕遥知摸着自己后腰上越来越明显的鳞片问。 “就是蛇的样子啊,特别大,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小了点,而且他们都是呆头呆脑的大家伙,及不上利维坦十八号半点聪明!”他的语气又变得得意起来。 这只过分活泼的巨兽似乎已经很习惯自吹自擂了。 燕遥知抬了抬眼皮:“既然你比他们聪明,那为什么不是你留在海神大人的身边呢?” 利维坦十八号哼哼的声音停了一瞬:“是海神大人他不许我们留在他身边的,不管是小鱼,还是我和我的兄弟们,海神大人说了,利维坦十八号得先睡一觉,睡醒了才能去找他。” “鲛人也被他赶走了?” 因为一直被关在棺材里,燕遥知并不清楚昔年鲛人城市的具体方位,也并不知道海王最后停留在什么地方。 利维坦十八号叹着气:“不是海神大人把我们赶走了,是海神大人突然离开了我们,他甚至都没有带上他最喜欢吃的喙嘴鱼就离开了,说起来,小鱼你喜欢吃喙嘴鱼吗,我记得很多小鱼苗苗都可喜欢吃了。” 原本平静的空间剧烈震荡,几条长着鸟一样弯曲的喙,宝石蓝的小鱼被丢了进来。 没有海水。 也不知利维坦十八号是怎么把海水过滤掉的。 这种“喙嘴鱼”的生态位和陆地上的夜雀相似,也是生得多,长得快,呆兮兮很容易捕捉,而且据说也很好吃。 但,对于一个僵尸而言,任何在他面前谈论美食的家伙,都会让燕遥知有种咬他一口的冲动。 “小鱼?不吃吗?” 利维坦十八号的哼哼变了个调子:“既然不饿的话,那你先睡一觉吧,等醒了,咱们就到海心城了,虽然我还没有想起来怎么去嘿嘿。” 巨兽唱起了调子温柔的歌谣。 燕遥知对他想要哄自己入睡的好意冷漠以待。 这无数年的时光里,要是真能睡着,自己才不会管上的人类遇到些什么灾难呢,早一觉睡到文明社会了,哪里像是现在,还得为了他们的未来能够平稳而四处奔波。 燕遥知赌气一样地坐在地上,抱起双膝。 耳边巨兽的歌曲愈发悠扬。 僵尸睁着眼,眼中猩红的光点却慢慢变暗了。 在唾弃过利维坦十八号的无用功后,燕遥知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记忆缺失了很长的一段。 燕遥知从地上爬起来,很快清醒,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巨兽的歌谣之中睡着,在转瞬的呆滞过后,他开始思考怎么才能把小山一样的海兽拐回祖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如此黑甜的梦乡了。 “小鱼你醒啦,海心城到了哦。” 燕遥知发现这声音是从自己耳朵的一侧传来的,他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缩小到只有自己巴掌大小的利维坦十八号漂浮在自己耳边,他身子前端的鱼鳍变成了爪子,正抱着原本垂在巨兽口里的那个发光物。 “嘿嘿,是不是吓了一跳?”利维坦十八号欢快地甩着尾巴,在水里转圈,“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你刚刚看见的那个,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裳啦!” 他跳到燕遥知眼前,漆黑的海水亮了起来,被染上一层暖黄的光芒。 在利维坦十八号的身后,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欢迎回到海心城,小鱼!” 第41章 挨饿的第四十一天 燕遥知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鲛人的传说中最为繁华, 也最受海王眷顾的城市。 “海神大人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们,他要把海心城带走,而且不许长老们把海心城曾经存在过的事情告诉那些还没长大的小鱼......”利维坦十八号欢脱地穿梭在被打理得整齐干净的海底景观之间,“时间一长, 就只有我们几个一代利维坦还记得海神大人的海心城了。” 虽然是人造的生物, 但利维坦们不但拥有自己的思维,还能顺应自然规律地结合繁衍, 他们的寿命是很漫长不过, 可到底也有终结之日,很多利维坦巨兽都是在沉睡之中慢慢地失去了生机, 真正地化身为一座漂浮在海洋上的岛屿了。 “我的十七个一代同胞都很久没能遇见过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 能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回到海神大人的身边。” 利维坦十八号是海王所创造的一代, 而燕遥知和长留在海洋中遇见的那一头, 已经是彻底脱离了“只能由人来创造”这个困局的新种族。 “最后时刻?”燕遥知左看右看,也不觉得利维坦十八号像是马上就要嗝屁了的模样。 利维坦十八号的身体哪怕缩到很小,他的生机也远远超过燕遥知认识的其他生物,假如把其他生物的生机比作一个不温不火的小火灶,那利维坦的生机就是能融化铁水的高炉。 “我快要死了, 小鱼,如果不是你唤醒了我,我就会在睡觉的时候死掉, 永远也没法再来见海神大人一面了。” 海心城光辉璀璨, 宛如旧日传说之中龙王的水晶宫殿。 空旷而高广的水晶墙壁被细致地切割, 尽可能地光滑透亮, 无数个燕遥知的影子被分割着倒映在上头, 怀抱光球,背上生着刺丛的怪异鱼类每甩动一下尾巴,就有一串光点逸散在海水之中,经过水晶的数次折射之后,他们经过的地方都下起一阵阵温柔明亮的海底飞雪。 “不能在死前回到海神大人身边的利维坦最后都会变成石头,永远地漂浮在海上,真的很惨呢,我很久很久之前句下定决心,一定不会变成石头的,石头不能动,不能说话,也看不见东西,那多无聊多可怕啊。” “可是,假如你死了,变成石头,那你的意识也就不复存在,怎么还会觉得无聊寂寞呢?”对于燕遥知而言,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在黑暗的封锁中意识清醒地数着时间,每一秒都似乎被拉得无限长,永远,也望不见终点在何方。 “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利维坦十八号带着燕遥知轻车熟路地在璀璨夺目的宫殿之中穿梭,他很快就把这点担忧丢到脑后,越是深入,就越兴奋急促地催着燕遥知快走。 而燕遥知跟在他身后,注意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海心城干净耀眼,却又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燕遥知眼中似乎看见了很多鲛人游动的影子,但当他仔细去辨认的时候,又是一片空空荡荡,浸着这座城市的海水仿佛已经死了,不再流动,他耳边只有自己搅起来的水流声,从眼角一闪而过的,是这城市里无法发声的鲛人幽魂。 “再快点,再快点,海神大人的宫殿就在眼前,小鱼你可以请求海神大人给你一条最漂亮的新尾巴,我马上就要死掉了,没法送你出去......不过你不要害怕,海神大人公正地对待他的每一个子女,只要你好好地请求他,他就会送你回家......” 利维坦十八号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光球,欢呼雀跃着游进海心城最高处的一座珊瑚丛状的巨塔。 燕遥知停留在塔底,抬头仰望着自他尾端掉落下来的光雪。 他能感觉到这座死寂的城市正在慢慢苏醒,或者说,在这城里有什么巨大无比的存在醒过来了。 燕遥知的危机感瞬间爆棚。 他的指甲变尖变长,眼中燃起不熄的血色。 在那高塔的最顶端,珊瑚枝丫拼接出来的窗户里,亮起一盏温暖的灯。 燕遥知看见,一只细白的,纤弱无比的手臂从窗里伸了出来。 这是一只值得让人砍下来放在博物馆里珍藏的美手,略略凸起的腕骨上闪耀着细小的鱼鳞,一层薄如蝉翼的鳍像是最脆弱的蝶翼一样向下延生出来,这异于人类的特征无损丝毫他的美丽,反而是锦上添花地,为其增添了令人着魔的魅力。 “上来吧朋友。”手的主人开口了,他的音色只是寻常,透着从容淡然。 燕遥知划动双腿,往高塔上方游去。 他没有收起自己的尖牙利爪,始终做出防御的姿态。 塔里的“人”倚在窗边,看上去虚弱极了,淡金的长发逶迤着在水中散开,泛出淡淡的光晕。 哪怕心死如他,也不禁为这生了鱼尾的美人抬眸时那一瞬的惊艳而再生波澜。 这就是曾经被人类和鲛人一起顶礼膜拜,以圣诗颂唱的容颜。 “你好。”燕遥知jsg向海王点头致意,动作看上去像个最最乖巧懂礼貌的小学生。 海王轻轻笑起来:“你好。” 他似乎刚刚被人从睡梦中打断,星河一样的眼里倒映疲倦,眉宇也稍显憔悴——但这也只是让海王的美貌更加惹人怜惜了而已。 “我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燕遥知顿了顿,说,“你是怎么把人类变成怪物的?” 海王的眉梢挑上一缕疑惑:“人类?怪物?不,人类没有变成怪物,他们本来就是怪物。” 他笑起来,双眼变得愈发明亮,燕遥知心脏猛地一颤,这美艳的笑容里似乎存了些令人恐惧的疯狂,他愈发戒备。 而海王摊开自己的双手:“我只是把他们向海洋倾倒的东西都收集起来,还给了他们而已。” 无辜地歪头,淡金发丝悬在白皙的脸颊:“他们把坚船利炮开进了不属于人类的领域,那些自诩是世界主人的卑劣生物肮脏又贪婪......胆敢侵犯海洋的净土,屠杀、拐卖海洋的子民,那当然就要承受我的怒火!”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5节 “这样啊。”燕遥知点点头。 海王微笑着看他,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个陌生“人类”的戒备态度一样。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否指使那些人类攻击陆地上的生物,甚至把你一手创造出来的鲛人也变成了......怪物?”燕遥知无比诚恳地问询。 海王也认真回答:“没有,我已经罚过了,就不会再追究;你说的鲛人......他们本身的存在就不够完美,族群崩溃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叹息着,眼角若有流光,“我好想改善他们基因里存在的缺陷,可是我没有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我的孩子慢慢走向注定的末路......你知道这种绝望吗朋友?” 他直起身,双手都扒在窗框的珊瑚上,上半身往外倾出。 燕遥知注意到海王的视线凝固在自己腰间。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早点看见你,我就能意识到自己从前出过的错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海王抬起了手。 他语气亲昵温柔,宛如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留下来吧。” 燕遥知猛地后退,低头,正撞上海王的双眼——那双美丽得宛如承载过万千星辰的眼睛,已然变成冷血动物骇人的竖瞳,他美貌绝伦的面孔拉长扭曲,一层蛇一样尖锐密集的细鳞迅速地生长出来。 下意识地,燕遥知张开嘴巴亮出尖锐的犬齿发出嘶吼,而海王也以同样的吼声回应,嘴唇两侧,尖锐的犬齿里灌满了毒。 第42章 挨饿的第四十二天 在这具身躯已经死去的很多年后, 燕遥知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水压迫着而产生的窒息感。 他在大洋的最底,面对海中的绝对王者。 腥咸的海水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地疯狂翻涌,四面八方地朝燕遥知压来,而在他正对面的那个方向, 脸上生出蛇鳞的海王呼啸着扑过来, 原先那双柔美脆弱的臂膀上皮肤迅速地脱落,狰狞的骨刺疯狂生长。 燕遥知抬起手来挡住海王只剩下了白骨的利爪, 两处相接时海水短暂地灼烧滚沸, 却又因为深处海底,变成几个无害的气泡。 和巫马阳不一样。 海王眼下已经完全没法再交流。 燕遥知听见自己格挡的双臂骨骼传来难以支撑的咯吱声, 他立马往后撤身,顺势卸力。 海王自然紧追不舍, 不过一个瞬息,他就再度贴到燕遥知身前。 淡金的长发张牙舞爪地散在水里, 绚丽无比的尾鳍烦躁地甩着, 生满了蛇鳞的脸孔带着狞笑,竖直的双瞳里慢慢地渗出血滴,周边眼白变得一片猩红。 燕遥知被海水冲击着,难以稳定身形,十分艰难地被动防御。 他惊骇于海王巨大磅礴的力量, 在他所知的信息里,明明海王比起肉搏,更擅长控水才对。 鼎盛期时的海王轻轻松松就可以掀起淹没整个星球的巨浪, 把世界变成汪洋并且持续了数千年之久......可眼前这条发生了不知名畸变的鲛人似乎除了用海水来把燕遥知逃冲个东倒西歪之外, 就只知道挥舞着长满骨刺的手来进行攻击, 甚至还野蛮地用嘴来咬。 就像头野兽。 燕遥知不太适应在水里的战斗, 但海王的异状给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他顶着水压,一面防御着,一面引着海王落在地上。 他把双脚扎进海心城的地板,牢牢抓住,在湍急汹涌的水流里勉强站稳。 海王对他的一连串行动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而是双眼发红地追了过来。 已经站稳了的燕遥知迎着他挥起漆黑的利爪,海王的长尾灵活一甩,原本正对上他双目的爪子从耳侧划了过去,只削掉他的一缕金发。 “留下来啊。”优美空灵的鲛语变成凄厉刺耳的嚎叫。 燕遥知两耳一震,单手把海王的骨手挡开,再一翻转手腕,拿捏住他皮肉不断剥落中的手臂,指甲深深刺了进去,开始释放毒素。 海王尖声疯狂地笑着,另外一只只剩白骨的手扎进燕遥知的肩膀,因碰撞而折断的骨刺飘落在两人身旁的水中。 僵尸的肩上留下几个淡淡的白色圆点。 畸变的鲛人半个手掌折断,从断裂的骨头处飞快生长出来的东西已经完全没了手的样子,更像是一把惨白森森的弯刀。 燕遥知猛地抬脚踹向海王的胸腹,在后者尖锐的笑声里,他把海王踹得在水里滚了几圈,而被他拿住的那只手臂也在这时彻底散架,却没有丝毫的血液从伤口流出。 海王充血的眼睛变得更红了。 他全然失去了理智,再次嘶吼着冲上来,他双手的骨骼被不断破坏,又不断地生长,皮肉的脱落已经蔓延到他肩膀的位置,一双美手彻底被畸形的骨刺堆积出来的武器替代。 苍白的骨头险而又险地从燕遥知双眼之前几寸的的地方划过去,他迅速往后下腰躲过,同时海王的巨尾扫在他的腿上,燕遥知看也不地抬起一只脚狠狠踩下去,溜滑的鱼鳞迅速改变方向抽离。 燕遥知重新站稳,一直起身来,骨刺弯刀重重地拍在他脸上。 弯刀再度碎裂。 预估错误。 燕遥知咬了咬牙硬抗这一下子。 骨刺的生长速度超出他的预期,而且似乎越来越快了。 原本打算引着海王与老怪物争斗的计划基本已经可以作废。 不过幸好海王的体型并不算大,外表类人的他也不难猜测弱点所在,而且,和燕遥知猜想的一样,哪怕力量巨大,骨刺尖锐,海王终究是不擅长贴身战的,他的打法更多是顺从本能,对于燕遥知而言也不需要使用太多技巧应对,只需防着他攻击自己的眼鼻就行。 更重要的是,海王的力量比一开始爆发出来的已经减弱了不少。 燕遥知用虎口死死卡住海王挥舞过来的骨刀,趁着他另一只手还没长好,用力把海王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海王没有抵抗,或者说,现在的他巴不得靠近燕遥知,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或者鱼尾将其彻底碾碎。 他对着燕遥知的脖颈张大了越来越像是蛇的嘴,整个下颌都脱落下来,两处细长而弯曲的尖牙。 而顶着水流不断的冲击的燕遥知比他更快一步,在海王挨近的前一秒,钳制住他的手往下一压,接着低头,微微俯身,将续满了尸毒的尖牙刺入海王的脖子。 海王的身形有一个明显停滞下来的瞬间,痛苦的表情迅速取代那张布满鳞片的脸上的狞笑,他的鱼尾重重拍击在地面上,璀璨剔透的地板破碎开裂,搅起海底的泥沙。 他疯狂挣扎。 燕遥知能感觉到一股生机从自己咬住的地方逸散出来,没来得及想太多,他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始吸食,贪婪而急切。 海王的骨刺,尾巴,纷纷攻击在燕遥知身上。 碎裂的骨头从浮在他猩红的双眼之前,他甚至都感觉到海王新生的骨刺越来越坚硬,越来越锋利,自从成为僵尸后就再也没有受过伤的身躯逐渐有了被扎穿的口子。 可他还是死死地咬住猎物的脖颈,利爪不顾一切地扎穿海王的身躯,要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尖利的牙齿几乎快连着脊柱也一起咬断。 海水围绕在他们身边开始转动,大概是海王下意识地控制住了这一片海水,想要通过水流把僵尸从自己身上撕开。 燕遥知咬住的地方完全撕裂开了。 他一直没有尝到血的味道,只是在本能地吞噬海王的生机,一片光像是飘飘荡荡的雪绒一样,从海王被撕裂的脖颈处飘了出来。 完全沉浸在满足食欲的畅快中的燕遥知眼神闪动。 他的意识回笼。 他一直都尽量地去避免自己会被那种无止境的对血、对生机的渴望所掌控,为此甚至宁愿忍受肢体的僵硬乏力,也不愿意肆意取食人jsg血。 长时间的锻炼和忍耐早已变成了习惯,就算身处人群,他也能固执地守住,用强大的意志力来对抗这具身体的本能。 可现在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第43章 挨饿的第四十三天 “嗝儿。” 燕遥知意犹未尽。 舍了大半脖子不要的海王此刻眼神清明充满愤怒, 好似要将眼前之人生吞。 他的手早已不成形状,却还是抬起来捂在伤口上,明亮的光芒穿过交错的骨刺飘散在海水中。 海王虽然奋力推开了燕遥知,可生机的流逝让他变得肉眼可见的虚弱:“无礼之徒。” 悄悄地擦了擦嘴, 燕遥知有点心虚, 他现在看海王就跟看一顿喷香可口的火锅没啥区别,尖长的利爪依旧蠢蠢欲动, 心里有个声音正不断催促他再扑上去, 把海王一身生机全部吞噬。 他来到这里之前,不是早就做好了要敌对的打算了吗? 燕遥知看着双眼之中不再有诡异疯狂的海王, 把那些受本能驱使的小心思给甩开。 “是你先攻击我的。” 一张嘴。 竟还露出来几点闪烁的生机——这一顿着实是吃得够饱了。 燕遥知抬爪捂住嘴巴。 海王简直是要被他给气笑了:“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怪物!” 谁也不爱挨骂的, 燕遥知捂着嘴反唇相讥:“好意思说别人是怪物,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 姣好的面容被蛇鳞完全覆盖, 完美的脸部轮廓变得很像是蛇, 两只眼睛依旧是充血的竖瞳,双臂变成一堆胡乱扭曲着生长在一起的森白骨骼。 海王烦躁地甩了几下勉强算是完好的尾巴。 “伏x魔跟你比起来,都算清秀。”燕遥知在这个世界里很少有可以顺畅交流的对象,在他还是个活人的时候曾经喜欢过的那些东西已经化作齑粉,他又没有那个记忆力和耐心把旧世界的文化产物一样一样给补回来。 更多的时候, 都是他说,祭司们听,而且祭司们对他偶尔冒出来的玩笑和梗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们根本听不懂, 只想着要把“神明”说过的一切话语都记载下来。 这当然也是燕遥知会一直觉得自己漂泊无归的原因之一。 对面的海王眉头跳动:“闭嘴!” 骨刺已经生长到他的眼前, 直愣愣地戳着, 叫海王愈发心烦, 他身上被撕咬出来的伤口无法愈合,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麻痹感从伤处慢慢向着全身蔓延。 “是祂让你来的?你们这样的怪物......”他的视线落在燕遥知被骨刺刺穿的皮肤上,那里一片惨白,并没有鲜血流出。 燕遥知也低头看了一眼,因为变成僵尸之后就再也没有受过伤了,他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情形——让他联想到巫马阳麾下的蘑菇精们,大概海王也认错了? 他正想着怎么顺势把锅往老怪物头上扣的时候,海王剧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身体的抽(盘海)搐,他的生机逸散得更快,无数光电在他身周连成了一片,将面目狰狞的“神明”再度衬托得神圣高洁,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他的一条性命。 骨刺开始从海王身上剥落。 这一次,它们没能再生长出来。 燕遥知对着一片光海舔了舔嘴唇,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光海之中有一些背上长满尖刺的小鱼欢快跳跃。 难道。 所谓的“利维坦一代”,竟然是海王分割了自己的生命才创造出来的吗? 难怪他如此虚弱。 “你活不长了罢?”燕遥知抢先开口。 看上去也有什么话要说的海王被堵了一下,弓着腰继续咳嗽:“祂呢,祂又能活多久,像你这样的幼崽......咳咳咳......没了庇护的话,又能活多久呢?”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6节 幼崽? 燕遥知皱起眉,蘑菇精们只有器官和骨骼才是人类的,莫非巫马阳收纳下人族的尸身,再让他的“子嗣”在人类尸骸上生长,借着那副骨头拥有形体,虽然他说的是复活,实际上原来的“人”早已不存在了,而是被他替换成了自己的子嗣。 他心思转着,没有要纠正海王错谬的意思,倘若海王死在这里,那自己就得再另想办法去对付老怪物了;但如果海王没能死掉,就让他以为自己是老怪物所谓的“子嗣”吧,让他们互相撕咬去。 “反正会比你更久。”燕遥知说,“你还是好好想想,该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墓碑吧。” 海王深深地看他一眼:“原来你......” 他的话就此打住,眼中流露出戏谑之色。 燕遥知顿时便感觉不对,一股子不安从心底升了起来。 或许,产生谬误的并非海王,而是自己......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甚至是从未听闻过的某件事情! 海王的表情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感觉到很疑惑?” “你刚刚想说什么?”燕遥知眯起双眼。 尸毒已经扩散到海王全身,他双臂上的骨头已经完全脱落,脖颈上那圈伤口流出腐化的黑水,与他遍身的光芒混合在一处,让那圣洁之中多出几分诡秘。 “我不会告诉你的,但你可以自己去寻找,咳咳,不过找不找得出来就看你的命有多硬了......真可惜啊,要是你再早个几千几万年出现,在我最鼎盛的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竖瞳里闪着寒芒。 燕遥知被他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凉。 这并非是针对于海王杀意的恐惧,而是别的什么,他暂时还想不清楚的东西。 “我记得你问过我,是怎么做到把那些陆地上的生物扭曲的吧?”海王脸上的蛇鳞渐渐消退,充血的眼白也恢复正常,他的脸孔脆弱,带着伤,却依旧是那么地美丽耀眼,“被制造出来的东西多少都会留有便于操纵的后门,不巧,我正好稍微钻研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被造出来的?” 人类是被制造出来的? “谁制造了人类?”燕遥知一脚踏入光海。 海王的尾巴横扫过来,把他拍出去:“你可以小心地想,仔细地猜......千万要小心啊,这个世界正在孵化一样东西,等祂降世,咱们这些人类,就没什么作用了。” “尤其是我们这样,从上个孵化场存活下来的......残次品......注定......被销毁......” 第44章 挨饿的第四十四天 海王的脸色愈发苍白, 自鱼尾尖端处慢慢地变得透明,充满淳厚生机的光海在他身边流连,却怎么也回不到他身上了,海王满含恶意地给燕遥知留下一个没头没尾的疑问, 然后他一甩尾巴:“从我的城市里滚出去, 怪物。” 他满脸嫌恶。 话音刚刚落下,燕遥知便发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拉成了一条条彩色的长线, 然后它们搅和在一起,变成混混沌沌的灰黑。 留在他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海王逐渐透明消失的躯体。 燕遥知向前抬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可却捞了一个空。 没有海水,没有剥落后一直悬浮在周围的骨头碎片......燕遥知眨眨眼, 发现自己仍旧是身处于“利维坦十八号”的口腔之中,只不过现在这个宽阔干净的空间一片漆黑, 原本悬浮在头顶上的光源已经熄灭了。 而他也再不能看见这巨兽的生机。 “十八?” 没有应答。 燕遥知稍微适应了一会儿黑暗里的视觉, 他再一次走到那扇封紧的小门前,发现原本封死了的门框已经微微敞开。 打开门。 里头只是一间小小的暗室。 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个奇怪的器械,底部像个罐子,顶上连接着数条管子, 管子扎在暗室的墙上,也不知是通往了什么地方。 在罐子里装着半透明的红色液体,而液体中间漂浮着一根手指。 是海王的指头。 燕遥知一眼认出来。 这根指头显出一种落败的灰白色, 生机已然全失, 他猜想这大概就是利维坦十八号的动力来源, 却依旧想不明白, 明明是人造的东西, 到底怎么能自主繁衍出一个种族的。 燕遥知把那根手指取出来,放在自己手心,二者的颜色是相近的苍白。 他盯住那根指头,海王说过的话无可避免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制造了人类......但是是什么呢?”他自言自语,“又是为了什么要制造人类?还有孵化场......” 他收好指头。 因为找不到让利维坦十八号嘴巴打开的方法,燕遥知只能找了个看上去比较薄弱的地方,用爪子挖开一个通道,才钻了出去。 阳光的照射让他下意识地想戴起兜帽,手伸到肩上,才想起来自己下海之前把上衣脱掉了,万幸裤子没有真的被扯掉。 就算这附近没人,燕遥知也没法说服自己在大太阳底下遛鸟。 巨兽的尸骸已经浮到了jsg海面上。 他背上的尖刺长满海草,堆积在尖刺下头是不知什么年代留下来的石块和泥沙,这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漂泊在海洋里的小岛。 燕遥知把自己掏出来的那个坑道认真填平。 巨兽还活着的时候,他的皮肤还有很明显的肉质感,但他死了之后,血肉皮肤竟然真的变成了泥土和石头。 大概海王就是用土和石头,再加上自己的命,才创造出了生命。 怎么想都很不科学...... 但转念想想自己一只僵尸都还活蹦乱跳着呢,燕遥知也就不想纠结什么科学不科学的了。 他花了点时间走到新生的小岛的边缘,抬头看见尖刺最顶端已经有叽叽喳喳的夜雀飞过来站在上头,一双双豆豆眼毫不畏惧地看着自己。 于是燕遥知露出尖牙摆了个鬼脸,把它们全部吓飞。 一低头,却发现海里还有群喙嘴鱼挤在岸边盯着自己。 燕遥知:...... 难不成因为自己吞噬了海王的生机,现在小动物亲和度被拔高了? 他朝着水里龇牙。 喙嘴鱼吓得四处逃窜。 应该还是这些号称天上水里俩大傻子的小东西好奇心太重了吧。 燕遥知心里存着别的事情,便没有想太多。 他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海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散开,随后被突然到来的一个巨浪吞没。 显然有个庞然大物一直静静地停留在这里,知道燕遥知重新潜入海中,才离开。 海底。 燕遥知重新回到鲛人们的小城市。 这里还和他来时一样安静死寂。 他浮在水里稍微微停留了一下后,就果断地游向城市最中心的神殿。 虽然也是海神殿,但相比起海心城里璀璨的巨塔,这一座就显得格外玲珑小气了。 神殿外头的地面很干净。 燕遥知往里游,才慢慢地看见些划痕和血迹。 在海水的浸泡下,其实很难留下血来的,但燕遥知在神殿角落里捡到好几颗混合了鲜血的珍珠,透过它仿佛能看见那场灾难之中,鲛人们的悲楚。 继续往里游,燕遥知看见鲛人们拿来供奉的各色器具被打翻,丢弃在地板上。 杂乱的碎屑里,他看见几片已经失去光泽的鳞片。 而在祭坛上海王的塑像高大威严,美丽的面容却被抹去了五官,在尾巴上留着一道深深的印痕,几乎把他从中间撕裂开来。 燕遥知的目光落在那道裂痕上。 有个黑漆漆的东西藏在海王的塑像中,当燕遥知看向它的时候,它不安地蠕动了一下。 看着裂缝里的东西,燕遥知发现这玩意儿并不是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时,所感知到的那个存在。 神殿里还有别的东西? 燕遥知将视线挪开。 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别的了。 于是他重新走回雕像前。 藏在雕像里的那个东西随着他的靠近疯狂蠕动起来。 燕遥知这下子看清楚了,这是个由无数细细的线虫组成的“大”家伙,他嫌恶地后退,而那些线虫却像是错判了什么一样,猛地从裂缝里扑出来。 燕遥知朝后一撤轻松躲开。 线虫浮在水里,像是颗海草一样律动,又像是一团被风吹皱了的凝固的黑水。 联系赤丹从鲛人少女身上逼出来的那些虫子,燕遥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东西就是造成鲛人们“生病”的源头。 线虫们试探了一次之后便没有继续攻击,像是在思考,他们的尾端始终连接在海王的塑像之内,显然那尊无脸塑像内部已经被掏空。 燕遥知逼出两滴尸毒。 幽绿色的液体在海水中没有被稀释逸散,而是变成两颗小珠子。 燕遥知丢了一颗到线虫的聚合体上,霎时便将它们腐蚀出一大片空洞,就在线虫们在毒水中挣扎送命的同时,燕遥知把另一颗尸毒丢进了海王塑像的裂缝里。 塑像一阵颤动,接着,一声爆裂的闷响之后,彻底地碎成了两瓣。 燕遥知看见塑像空洞的内壁上,粘着一团团像是脑组织一样,正在不断起伏鼓落的东西。 第45章 挨饿的第四十五天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7节 有谁提前来过了, 很明显,塑像里这些倒人胃口的东西被取走了不少,脑子一样的结块零碎散落,看上去是被粗暴地搅过。 燕遥知四下里转了一圈, 确定这种诡异漆黑的线虫没有更多, 才从海神殿里退出去。 海王疯着的时候没法正常交流,后来似乎清醒了, 却又变得很恼火, 不愿意搭理燕遥知,而且——他身上的生机只散不生, 大概是活不了太久了,假如他没给自己留下后路的话。 另外的收获则是, 燕遥知从海王的态度和话语里大概能摸索出,他多半是知道老怪物的存在的, 而且这二者之间大概也不是什么非要另一方去死的关系, 除此之外,燕遥知更加在意海王话里到底指的什么。 除了已经从大地上消失的巨人,极北的老怪物,深海里的鲛人,以及自己这具行尸之外, 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方势力。 疑似。 创造了人类的家伙。 燕遥知每每深思及此,便经不住地心生寒意。 他虽然一直被棺材关着,出不来, 但这么多年, 每一个旧世界遗留下来的强者处在最巅峰时期的时候, 他都是能感知到的。 但那个一直潜藏在所有人类背后的东西, 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祂会不会也一直看着自己呢? 燕遥知感到一阵恶寒。 他游出鲛人的四城, 不清楚从他进入海心城到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长留是否还在原地等待自己。 他依循脑海中的记忆,找到藏着鲛人的那只大贝壳。 “噫,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长留听见敲贝壳的声音,先是微微敞开一条缝往外开,待他看清楚了外头的人之后,才放心打开贝壳。 燕遥知问他:“我去了多久?” “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上吧。”长留打了个哈欠,“你是没找到地方就回来了吗?” 燕遥知沉默下来。 如果只算往返鲛人城市的路程,和他到海神殿里探索的时间,那这半日是刚刚好了,但......他明明在海心城里和海王打了一架,这段时间却像是独立在外的,并没有被计算进去。 不然那肯定不止半日光阴。 “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办完。”燕遥知说,他把自己在海神殿里看到的东西都告诉长留,望见后者眼中泪花闪动,又补充道,“我已经将那些虫子全部处理掉了,但城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或许你的族人已经分散到各处,假如赤丹的实验顺利,你以后可以慢慢地救他们。” 长留抽着鼻子,珍珠滚落:“我这些天总是想起来,在湾口村的时候,我们......我遇到的那些人里,或许就有从前的伙伴,我却没能认出来,还......” 还亲手葬送了他们有可能救活的性命。 燕遥知的心如坚铁:“你若不杀他们,死得就是你了,没有你这最后的末裔,你猜,待陆地上的人类遇到他们之后,会不会像你一样知道他们还活着,寻求解救之法?” 哪怕好奇心旺盛如同赤丹,救下那鲛人少女的原因也是瞧出她尾巴生得好看,又担心族人会被感染,才私底下抓来研究。 长留愣了一下,苦笑起来:“是啊,谢谢你,燕。” 燕遥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嗯。”长留点头,他望着燕遥知的背影,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虽然表面上看去是个冷冰冰的人,但其实很温柔呢。 燕遥知对鲛人百转的心肠并无觉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既然海王用不上了,那该怎么削弱老怪物的实力。 那个在幕后的势力没有线索,暂且不考虑,可老怪物的威胁性是实实在在摆到了他的面前的。 燕遥知从神殿里翻出几个完好的玻璃罐子,把死去的线虫装了几罐,打算带回去让赤丹继续研究。 他总觉得老怪物对人类的脑子有种迷之执着,而且蘑菇人是寄生在人骨上的东西,唯独没有脑子神经,这虫子寄生在人脑上,能控制人的一举一动......燕遥知越想,就越觉得这二者之间有联系。 先假设这些事情真的是老怪物做下的。 燕遥知浮出海面,一转头,看见鲛人甩着尾鳍高高跃起,又落回水中:“在疫病爆发之前,你们那里出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在月光底下撒欢的长留停下来,摇头:“没什么特别的,都和往常一样.......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我们那时候正在准备祭祀海神大人,可祭祀还没能开始,族里就乱起来了。” “你们是怎么祭祀海王的?” 长留回想了一下:“我们会从海中搜寻好看的矿石,用来打磨成珠子,和我们的眼泪穿在一起,到了祭祀的那天,就把珠串挂在海神大人身上,哦,还有陆地上的花,水里的草,鱼骨做成的乐器,食物在海jsg里不好保存,所以我们一般在祭祀开始的前一天才会准备。” 听上去没什么异样的地方。 “除了这些呢?” 长留皱起了眉毛苦思冥想:“我还没到参与准备祭祀的年纪,只知道这些。” 他神情郁郁地低下脑袋:“燕,你是觉得是咱们的祭品出了问题?” “只是有这个可能。”毕竟海神殿作为城市的中心,又是笃信神明存在的这个时代里神的象征,不可能没有守卫。 而那些虫子却是掏空了海王的塑像,却没有一条鲛人察觉。 燕遥知仔细搜查过海神殿的地板,上头没有缺口,是用石头和一种类似水泥的建材混合铸成,十分坚固。 所以他猜测,是有人故意把那些虫子带进了海神殿,或者,虫子混在祭品里,鲛人们无意识地带了进去。 “你还记得发病的顺序吗?”燕遥知换了个思路问。 长留思索两秒:“是沧源叔叔最先有症状的,那天我刚好在他家所以记得很清楚,然后是护卫队的长辈,接着是长老......” 年轻的鲛人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他、他们都是经常要进出海神殿的,除了沧源叔叔,他是族里最好的猎手,这次祭祀之前,特意去了冰海,带回来一种肉和骨骼完全透明的鱼,因为鱼不适应这边海水的温度,他还、还带了很多冰块回来。” 燕遥知心里有底了。 第46章 吃撑的第四十六天 返回祖庭的路上, 天气变得很不好,几乎一整路都在下雨,而且伴随着能把鱼从水底卷出去的狂风。 长留倒还好些,他作为水生智慧种族, 应对狂风暴雨很有经验, 但燕遥知就不太行了,他没有鱼尾, 体型根本不适合在水里活动, 找不到着力的点,被翻涌的海浪卷得东倒西歪。 他们好不容易才游到海岸。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沙地上, 敲出的凹陷很快被下一波雨水冲平。 燕遥知从未如此地怀念过脚踏大地的触感,他决定以后非必要绝对不再下海, 并且把这件事排到了“绝对不再躺进棺材”后面。 长留上岸的时候没有估算好距离,一个猛子扎进沙堆, “呸呸呸。”他把脑袋从湿透的沙子里□□, 眼神一凝,又用手往下扒拉了几下,从沙堆里掏出个枯黑的断肢。 鲛人面露骇然,他继续往下用双手刨,竟不知是什么人, 将干尸们的残肢并做一坑,悉数给埋在了海岸上。 于长留而言,这些枯干的尸体都极有可能是他曾经的族人。 他还抱着要拯救族人的心愿, 一路上想的都是该如何跟赤丹打好关系......可这一上岸, 就见了满堆破碎的尸骨。 他一时呆愣在原地, 眼眶泛起了红。 燕遥知走到他旁边, 蹲下来拾起坑中的枯骨:“这是人的骨头。”他皱着眉说。 长留神情呆愣地转过来。 燕遥知又往沙坑里翻找一阵, 挑出根细长的骨头:“腿骨。” “那岂不是!”长留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是陆地上的人类也被感染了吗?” 燕遥知黝黑的双眉拧着:“不一定。” 干尸里头除了新近被感染的鲛人,可还有不少第二纪元被化作怪物的人类呢。 他站起来,抬脚将的沙子往坑里踢:“先回去。” 长留心里慌得厉害,一时间只晓得听他的吩咐,跟着站起来:“哦。” 燕遥知看过这些尸骨里半点生机也无,想必也没有线虫藏匿。 此地距离祖庭已经不算遥远,不知是什么人有这样的闲心,还将干尸的残骸给掩埋起来。 他们顶着风雨,没有再停留,一路赶回祖庭。 因为接连几日的狂风暴雨,祖庭外除了几个守卫的狩猎队员之外,就看不见别的人影。 燕遥知由他们验过身份后才带着长留进去,抬眼便瞧见一个个身材高大壮实的祖庭人挤在屋檐下面,吃着肉干,喝着热汤,脸上写满了无聊。 “燕!”人堆里冒出个熟悉的脑袋。 穿着十分清凉的若木弓着腰从人堆里挤出来:“你回来啦!” 他个子小,生得也瘦,很轻松就从壮汉们的间隙里找了条能让自己通过的路。 虽然在下雨,但祖庭里温度依旧不低,甚至可以说是闷热。 若木看着身上长袍已经淋湿,却依旧不肯摘下来,站在雨里莫名有些可怜的燕遥知,他抬脚也冲进雨里:“我在这儿等你好些天了,爷爷说你一回来,就请你过去他那边一趟。” 燕遥知拉拉湿透的帽檐:“好,我现在去,你带长留休息。” “我不要紧的。”长留摆手道,他们除了在沙滩上见到那个埋了枯骨的坑之外,这一路过来,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干尸了。 哪怕有燕遥知的“宽慰”,长留现下的心情依旧十分不美妙。 他垂着眼:“我想去赤丹那儿看看......” “哦,那你过去吧。”若木笑着告诉他,“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赤丹那里那个姑娘曾经醒过一次呢!” “真的吗?!”长留的双眼亮起来。 若木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当然了!我可是全祖庭最不会撒谎的祭司了!赤丹说鱼姑娘的情况正在好转,前一阵也不晓得是什么缘由,外头那些怪东西突然疯了一样,也不再只有晚上才能够出来了,见人就咬,实在是难以应付.....” 然而长留听说妹妹醒过,便一刻也多待不下去了,他没有听完若木的话,拔腿就跑。 若木看着他仓促又有些笨拙的跑姿,愣了愣:“我还没说,我们抓了好几个像他兄妹一样长着鱼尾巴的家伙呢。” 他耸耸肩,转过身来:“燕,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那些黑山部落的家伙又过来了,之前非要让扶翼做他伴侣的光头现在天天缠着扶翼,扶翼不耐烦应付他,就来缠我,唉,我倒是没什么,光头在祖庭也不敢向我动手的,平日就挨他几个眼刀而已,可扶翼一直这么缠着我,都有人传谣说我们两个是一对了,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许久没有听他啰嗦,燕遥知竟然一时也不觉得嘚吧嘚吧说个不停的若木呱噪了。 他们并肩在雨里走着。 一直啰啰嗦嗦说扶翼烦人的若木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最近赤丹那小子一直跟着黑山部落的一个祭司折腾,也不晓得他们在搞些什么,非要大家活捉怪物,送去给他们研究,长老们觉得把怪物弄到祖庭里太危险了,就没答应,赤丹那小混蛋竟然自己偷偷在黑林外围弄了个水潭豢养怪物,还好被发现了,不然只怕将来会闯出什么样的大祸!” 他又罗里吧嗦地告了赤丹一状。 燕遥知趁他停下来换气的时候,瞅准了间隙提问:“你说怪物们有过异动,变得很暴躁?” “嗯!” “大概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暴动?” 若木挠挠头想了一阵,说出一个时间。 燕遥知计算了一下,发现怪物们暴动的时候,也正是自己与“利维坦十八号”发生交流的那段时间......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8节 所以。 寄生在怪物们身上的线虫应该是由藏在海王塑像里的那个“脑子”所控制,然而就在那天,它们的“脑子”被不明存在给搅散拿走了,因此受其控制的寄生虫们也全部失控。 燕遥知把事情捋了一遍:“还有能活动的怪物吗?” “有啊,就是被赤丹私自截留的那些,本来爷爷也说要销毁掉的,可赤丹撒泼打滚地不许,那个黑山医师也说他们还有得救,于是就都留了下来。”若木说道,他脸上是极不赞同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爷爷的,还有哦,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留下来的怪物攻击性都不强,虽然能自主活动,但很少见他们有什么举动,就在水里飘着。” 刚刚发现赤丹的小动作的时候,若木也被叫过去了,那满池子的浮尸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两人一边说着,很快就走到了阿年长老的屋子。 老人家正在自己家屋檐底下坐着,手里拿着个硕大的肉骨头正在啃。 见到有人来,阿年长老不慌不忙地放下肉,又借着雨水洗洗手:“您回来啦,快进来,外头雨大。”雨水没能冲掉他手上的油,于是乎阿年长老也没用手去碰燕遥知,而是眼珠一转,借着若木挂在腰上淋湿的麻布擦了擦。 把若木气得跳起来:“喂!” 阿年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只热情地招呼燕遥知进去,换下湿衣裳:“大人此行可有收获?” 燕遥知进了屋,把湿透的兜帽长袍脱下来,水珠沿着他青白的脚踝流到地上,慢慢积出一小滩水迹,他便踩住那一小滩水,没再往里走:“嗯,我杀了海王。” 如果海王没留下后手复活的话,这一次是必死无疑;假如他留下了后手,那些损失的生机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补足的,等他复活,只jsg怕人类已经冲出宇宙了。 燕遥知摸摸平坦的肚子,他现在还是很饱,回到人堆里,竟然一点也没有攻击他们的冲动。 或许,可以试试像对付海王一样,一口一口把老怪物啃了? 可是海王是处在虚弱疯癫的状态,又没有能控制自己的手段,明明不擅长肉搏还非要近身,才被燕遥知抓准了机会,而老怪物那庞大的身体和层出不穷的菌丝、触手,燕遥知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被捆得几乎没法动弹,连嘴都张不开。 他眼神又黯淡下来。 挂着满脸慈祥笑容的阿年长老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按在肚子上,脑袋垂着,黑发微微打卷贴在脸颊侧边,还有水珠不停从上头滴落下来...... 阿年长老语气里透着心疼:“大人这一回怕是累着了。” 燕遥知摇头:“还好。” 吃了一顿饱的,除掉一个隐患,还得了点新线索......就是风暴天里的水路实在难行:“没有意外的话,今后都不必再去了。” 他不想给自家立flag,但也不愿意让这个陪伴了自己很多年,还搭上一个女儿,孙子也送来做储备粮的老人担忧。 可他的解释落在阿年的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饿着肚子打了一架好难受,以后再也不想去海里了。 于是老人转身,望向站在门口挤衣服上的水的孙子:“若木,你过来一下。” “啊?”若木不明所以地被阿年拉走。 燕遥知心里正想该如何对付老怪物,也不太在意这祖孙要做什么,双膝一弯,蹲下来盘坐着,又觉得腹中饱足,不如躺一躺,顺势便躺了下去。 “啊!!!” 没过太久,若木的惨叫声从隔壁传来。 燕遥知侧头,嗅到一股血香。 他眉心突突跳了起来。 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 正见阿年手里提个小壶进来:“大人,我知晓你不愿意喝这个,但祖庭还需要您的庇护呐。”他把小壶放在桌上便急匆匆退了出去,“原先将那孩子放到您那边,就是为了这个,还热着呢,您多少喝一点。” 燕遥知懵圈地看着他离开,又错眼一瞧,隔着比祖庭别处房屋都更加结实厚重的石墙,若木的生机蜷成一团,没有生命危险,但估计是在哭唧唧了。 他头疼地望向桌上的小壶。 这屋子原本是燕遥知的,因为一开始他无法控制住自己饮血的本能,但需要对付的异兽又太多,有的时候不得不饮几口人血,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把吃饭演变成屠杀......所以部落民们按照他的要求一遍又一遍地加固这间屋子,直到他能彻底控制住本能,才从祖庭的中心,搬到了边缘的小山上。 燕遥知苦恼地戳戳小壶。 血香依旧诱人。 但.....他现在实在是吃不下啊! 第47章 吃撑的第四十七天 若木不再啰嗦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 自己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注定要带领全族走向繁荣的命运之子,而仅仅是因为血液格外合适做“燕”的口粮,才得了神明的“垂爱”。 哦不对。 明显是长老们非要把自己塞到神明身边的。 若木摸着手腕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处,又想起自己刚刚认识燕遥知时对方冷漠的态度, 心中更加地郁卒。 缩在药田边上, 浑身散发着抑郁黑气的若木引起扶翼的注意,她背着弓, 大马尾在脑后欢快地甩来甩去:“你怎么躲在这里, 我找你好久了。” 若木焉哒哒地抬眼:“我现在不想跟人说话。” “那可真是稀奇,该叫大家都来看看你安静的模样。”扶翼嘴上这么说着, 却只是走到若木旁边把弓一放,也蹲下来。 “赤丹又偷你的草药了?” “还是又有人嘲笑你个子小了?” “是住在九巷第十二户那个小胖子吗, 我帮你揍他一顿啊!”扶翼用手托着下巴,身子微微歪斜过去, 偷看若木的表情。 若木依旧神情恹恹:“......没什么。” 他把受伤的手藏在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愿意露出来让扶翼看见。 而后者凑近他的时候,鼻尖轻轻地动了一下:“你受伤了?” 若木不自在地往旁边以螃蟹横爬的姿势挪动了一步,躲开扶翼的探究:“都说没事了。” 他转身背对扶翼,这举动叫人更加生疑。 扶翼在他身后嘴唇微微张开, 最终却又闭上,跟着挪了一步过去:“诶,我能搬过来住几天吗, 黑山来的那家伙实在是太烦人了。” 若木猛地扭头:“可这就一间屋子, 一张床, 你这几天是没听到大家都在说什么、说......”他耳垂泛着红。 “不就说我把你搞, 咳, 咱俩搞上了嘛。”扶翼大大咧咧,“这有什么好在乎的,而且这山头这么大,你总不会以为——我要跟你睡一个床吧?” 两人外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同一张床上凑活过,可现在若木不知为何就是特别地在意:“你得自己建屋子,不许踩着我的药田,也不能在我配药的时候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能随随便便就进我屋里......” 他又开始习惯性地啰嗦起来。 趴在屋顶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燕遥知正等着太阳彻底落下去,月亮快点升起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饿了,但也好久没能晒过月亮,有点想念晒月亮的感觉。 虽然蹲在药田地头的两个小年轻离屋子有点点远,但这么点距离对于耳聪目明嗅觉灵敏的僵尸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燕遥知听他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话,听了好一阵,直到最后一缕夕阳也跟着时间消失,那两人还在继续嘀咕。 听得他感觉自己尝到了某种久违的宠物食品的味道,并且更撑了。 于是燕遥知决定往石屋的另一个方向上趴,他裹着长袍一个滚身滚到屋顶的另一端,感觉说话的声音的确是小了些,正当他准备脱掉上衣好好儿地晒一晒月光的时候,听见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是从山背面的方向传来的。 陌生的脚步。 山的背面是赤丹的屋子。 燕遥知停下脱衣的手,转而用双手把上身撑起来。 他看见一道白色袅娜的人影行走在山道上。 而更远处,赤丹的小屋灯光通明。 山道上的来人燕遥知并不认识,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只能从身形上辨认出应该是个腰肢纤细的女性。 她走路时身子依照一种奇异的频率扭着,显得她的动作慵懒又风流;虽然脚落在地上时的声音很轻,每踏出的一步却都像是钉子一样,精准又决绝地戳在地上,自带一股狠辣气场。 “笃、笃、笃。” 是个很有风情,又很自信的女人。 燕遥知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的姑娘,他在祖庭的这么多年,扶翼是他所见过最纤细最像旧世界里大多数女子的姑娘了,可即便如此,扶翼的个子也已经达到了一米九左右,手脚虽然细长,但也足够有力,一拳就能撂倒三个若木。 外头部落的女性们也少有长得娇弱的,除了先天身体条件不好的那些,几乎人人都是一身腱子肉。 可正沿着山道上走来的那个女人腰肢纤细,双肩圆润,胸臀翘而饱满,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更没有硬邦邦的肌肉,她穿着十分罕见的雪白色长袍,栗色的长发打着大大的波浪卷,轻盈地落在肩膀、胸前,垂在身后的那些迎着山风柔柔地飘起来。 不认识=跟我没关系。 燕遥知好奇地看了那女人一阵子,默默地缩了回来。 也许是来找若木的? 或者是来找扶翼的。 祖庭里经常会有一些其他部落的人停留,燕遥知见到生面孔也不觉得奇怪,只要对方满足是人,而且没有恶意这两个条件,他就没什么心思去管了。 他仰躺着。 往常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正在为空乏的肚子苦恼,现在倒要为从海王那儿吸来的生机难以消化而头疼了。 下午的时候,他没拗过阿年长老的好心,也对若木凭白挨的那刀有些过意不去,便很认真地头一次吃起了“储备粮”。 结果自然而然就是更撑了。 而若木也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对燕遥知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随意,一回到山上就躲在了他的药田里。 燕遥知并不擅长安慰人。 只得叫若木这么一直蹲着发呆,他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愧疚心作祟,悄悄溜下山把扶翼给叫了来。 对着月光。 燕遥知摊开四肢。 孤孤单单地呆了太久,身边突然来了个话很多的人......就算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觉得他太聒噪惹人烦,但......太孤单了,想要珍惜这个能说话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燕遥知时常会想起“妈妈”这两个字,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在大爆炸发生的前一天跟母亲说了些什么,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jsg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呼唤这两个最简单的音节,就算一开始时,没有人能理解它们的意义。 人活着的时候,大抵都是需要伙伴和朋友的。 我还算是活着的吧,虽然只有意识。 燕遥知盯着挂在天边的月亮这么想道。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39节 第48章 吃撑的第四十八天 今夜的月亮并不饱满, 而是弯弯地挂着一弧,若是往常,燕遥知必然会因为月光不够亮堂而苦恼,但眼下他吃得太撑,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 懒洋洋慢悠悠地转化着月光里所蕴含的不知名能量。 从山道上走过来的那个女人十分安静懂礼貌。 燕遥知听见她先是敲响了石屋的房门,久久没人回应之后, 她才转向往药田的方向去。 她是来跟若木讨药材的。 “.....就剩这些了, 新的还没长成,以后再想要, 只能到外头去找现成的了,只不过眼下局势不太好, 狩猎队也不怎么出去,赤丹不是说沧海姑娘已经快要好起来了吗, 为什么他的药还没完成?” 若木说起他的草药时便一扫先前的郁气, 给那女子解释起如何分辨她所讨要的那种药材是否成熟,话语间难免对着赤丹抱怨几句。 而那女子话极少,燕遥知只听见她要么“嗯。”,要么“是。”地跟若木应答着,倒把后者那似乎源源不绝的话头子几次堵住了。 燕遥知摸起了下巴, 他心里想自己下次也可以在若木又啰嗦的时候学她试试,以免耳朵再受摧残。 随后燕遥知听见那女人下山的脚步,依旧如她来时那般, 贴着地, 极轻极轻, 更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在落叶上头蜿蜒而过。 燕遥知被那细碎的声音搅得有些心烦, 他耐不住心底的好奇, 一个滚身爬起来,偷摸地望向山道上的背影,依旧只有那女子摇曳生姿的影子,从旁边飞过来一堆吵闹的夜雀围绕在她身前身后,她也不驱赶,不捕捉,只任由叽喳小雀们落在自己的肩膀和脑袋上头,因夜雀数量实在太多,她甚至摊开了双手让它们落在上头。 然后。 她回过身,往燕遥知的方向看了一眼。 燕遥知下意识地往下一趴,把自己藏起来。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女人的视线分明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难不成...... 又是一个老怪物? 可她的生机平平无奇。 更不像是从旧世界便活到现在的老东西们,无论外表装得如何年轻,一举一动间均带了些难以消散的腐旧气息。 燕遥知本身就对生机十分敏感,运用生机区分各种族,甚至各人的年龄、身体状况也是易如反掌,他能看得出那女人正直青年,虽然话少了些,可无论体态还是眼神,都十分地年轻,带有像他这样的年老者所没有的活跃。 或许只是一个觉醒了奇怪天赋的家伙吧。 燕遥知轱辘轱辘地滚回已经被他睡得平滑了的那个位置。 他见过太多拥有奇怪天赋的人了,甚至在大约一百年前,祖庭里还出过能将他见过的事物的影像都用双眼投影出来的能人。 可惜这能力在这个娱乐十分缺乏的年代除了用来打探情报以外,也没更多的用处了。 第二天一大早,燕遥知蹲在门口等着若木睡醒。 若木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两个漆黑的眼圈推开门,然后被一言不发站在门口挺尸的燕遥知吓了一跳,他拍拍胸口嘴角一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眼神一黯,没能出口的话也被他重新给咽了回去。 “早、早啊。” 燕遥知见他脸上的笑容变得逐渐僵硬,心里很疑惑。 难道真的被吓着了? 想到这里,燕遥知也觉得气馁。 刚刚认识若木的时候,他整天把“导师学徒”“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司”挂在嘴上,试图用他稀薄的经验和文化课倒数第一的成绩来教导燕遥知;后来他知道了燕遥知的真实身份,却也不因此变得畏惧疏远,或许是因为他最先认识的是那个人类的“燕”,而并非“祖神”,又兼燕遥知几次护他,便也生不出惧怕和敬畏的情绪来。 可现在,他被阿年长老不由分说地取了血来喂养燕遥知。 自那之后,若木再对着燕遥知时,就总会露出些身为“食物”面对“捕食者”的惊惧来。 若木历来就不是个心思很硬的人。 燕遥知错开视线,点点头:“早。” “燕......你是要进屋取东西吗?”若木往身后瞟了一眼,霸占了整张床的扶翼睡得四脚朝天。 燕遥知又摇头:“不是,我去赤丹家里,今天兴许不回来了。” “这样啊。”若木的眉头蹙着,面露犹豫,他想了半晌,轻轻把门拉上,“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看看那小子药做得怎么样了,省得他总来祸害我的药田。” 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开怀些。 燕遥知只觉他面部抽筋,笑容勉强:“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若木抬手摸摸自己眼下的淤青,叹道:“扶翼在屋里,我可没法睡好。” “......”燕遥知走在前头,也不回头,只直愣愣地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不用跟着我。” 若木的脚一顿,开口便道:“不是......”话没说完,他再一看,燕遥知已经走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于是拔腿追上去,“我没有害怕啊!” 燕遥知脚步不停,眼睛盯着前方,心里并不信若木的说辞。 他是死者,是行事,对于活人而言是捕食者,是天敌。 那么被活人惧怕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若木迟早是要死的,没必要对注定失去的东西注入太多感情......反正最后,都是要被迫放下的。 “燕,你走慢点,哎哟!”若木踩到一小块滚石,脚底一滑,屁股摔了个结实。 他揉着后臀呜呼哎哟地站起来,却发现燕遥知别说回头了,连停步都没有。 于是若木一瘸一拐地追上去:“燕!燕!好吧,你说的对,我是很害怕!” 燕遥知依旧往前。 若木疼得龇牙咧嘴:“我承认我胆小,我害怕,在知道我不是因为特别出众所以才被神明关注的时候,我确实很失落啊!燕!我不是神明!我只是一个会疼会死会害怕的普通人!” 身披麻衣的背影这下停住了。 若木跛着脚:“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好歹也给别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又狠狠地咬断了,“你这样子,我还怎么和你做朋友?” “朋友?”燕遥知终于转身,双眼闪着血红的光。 若木从没直面过他如此凶戾的眼神,被吓得又摔了个屁股墩。 他牙齿磕巴着:“对,就是朋友,我、我可是能跟神明做朋友的人,我、我还没得意够呢!” 燕遥知看得出他很害怕。 “我想跟你做朋友的,可是谁交个朋友会被吃啊......你看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陆上跑的兽,它们哪个不是见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捕食者就逃得远远的,胆子小的被吓死当场也说不定。”若木把话一气说了出来,倒是愈发流畅,“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做梦都是梦见被你一口咬死......” 燕遥知:“......” 若木像是彻底放开了,他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倾诉自己的失落和害怕。 而燕遥知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眼中的赤色光芒逐渐变得柔和。 或许这些年轻的人类最终都只会变成一段记忆,永远停留在他不死的生命里;但假如能留下的是美好,而非一次又一次的遗憾,想必就算到时候回想起来,也会再度温暖这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吧? 燕遥知觉得自己很没立场,这么多年捱下来,除了忍饥挨饿过得委屈巴巴,竟然连一丁点唯我独尊心如铁石都没能学成。 狠摔了两跤,若木没能自己站起来,最后是被燕遥知给拎下山去的。 正好要去的赤丹家里最近因为研究存放不少伤药,取来也很方便。 赤丹听闻若木走个山路还能把自己摔成重伤,狠狠嘲讽了他一顿不说,上药时的手劲儿也用了十成。 屋外的院子里。 燕遥知又看见昨晚那个上山讨药的女人。 女人生着一张白净而美艳的脸孔,秀目细眉,唇色殷红。 “你好。”女人说,“我从黑山来,你可以叫我玛姆。” 燕遥知盯着她,目光中无悲喜,也没有开口接她的话。 他觉得这女人在占自己的便宜。 第49章 吃撑的第四十九天 就算燕遥知已经带上了十二分的挑剔来看玛姆, 但也没法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具有亲和力的人。 漂亮的脸孔满怀着一种让人很容易理解的“母性”,就好像虽然平时总唠叨个不停,还会强权压制孩子一切叛逆行为,但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 也还是会想要回到她身边jsg, 下意识地去依靠的母亲。 然而燕遥知带着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排斥感,对面前这个友好又美貌的女性持续保持着沉默, 然后十分不讲礼貌地转身, 甩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 赤丹的小屋里很热闹。 他和若木几乎已经成为一对冤家,每次见面都互相吵个不停。 燕遥知小心地穿过他们吐沫横飞的“战场”, 发现赤丹原先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已经被收拾过,地上累积不知道多少年的漆黑污渍毫无踪迹, 连石墙的缝隙都被重新涂抹过一层洁白的细粉。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香气。 大变样了。 燕遥知不禁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说,他也算是看着赤丹长大的——虽然哪怕赤丹一有机会就往他身旁晃悠他也没能记住人家是谁——燕遥知很清楚赤丹一箩筐的大小毛病里就包括了卫生意识很差, 活得邋里邋遢这一条。 而且虽然他做起研究来是部落的顶尖人才, 但在打扫家务这方面,随便哪个六岁的小孩儿都能一只手胜过赤丹。 燕遥知看见被清洗得崭新光洁的石桌上头分类摆着几个透明的盘子。 有点像是旧世界的培养皿,但它圆溜溜,带着个底,上头雕着密集的花纹, 更像是个菜盘。 材质不像玻璃。 燕遥知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 盘子里摆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液体之中浸泡的是一动不动的黑色线虫,还有几块明显是人体组织的东西。 应该就是赤丹正在研制的, 用来医治鲛人族的药物。 燕遥知在桌上还看见不少造型眼熟但分辨不出用途的新器具, 都制作得极其精美, 且一样是透明的材质。 “这是玛姆从她们部落里带来的。”赤丹已经给若木上好了药, 擦着手说, “这种全透明的东西更方便我们观察,而且这个和这个......”他开心地指着那些燕遥知不认识的东西介绍了一遍,“有了这些,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要不是现在时间太紧,我还想仔细研究一下它们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赤丹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毕竟是玛姆的东西,她能借给我用已经很好了,我也不能一直占着不还。” “你可以问她。”燕遥知说。 “我问过的,但是玛姆说这套器材也是她的长辈留给她的,她只知道怎么用,不知道怎么做。”赤丹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他总是很少让自己完全陷入负面情绪里,这次当然也很快重新振奋,“不过玛姆真的懂得好多啊!我这段日子跟她学了不少新东西呢!”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0节 少年的笑容充满憧憬:“这一次新药的研究,还有防御那些怪物的进攻,还有我的爆裂粉的改良,都是她帮忙实现的,可明明她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却总还是很谦虚地说自己不擅长......大人,要是我以后也能成为她那样的智者就好了!” 燕遥知:“嗯。” 要不要找个时间试探试探玛姆? 不管她什么来头,只要打不过自己不就好了吗? 再不济,就像对付奴隶主一样,把她给控制住。 燕遥知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心里的念头已经过了山路十八弯,他能感知到奴隶主还在北方老老实实地呆着,似乎正如他所说的,对外族并没有恶意......但这也只是表面了。 祖庭外围已经挖好了深沟,剧毒的液体也被灌入其中,再用石板封盖,加上掩饰用的枯草和树枝,里头藏了尖锐的棘刺。 只要一想到那老怪物的根系曾经钻遍大陆的每一个地方,燕遥知就浑身都不舒服。 现在祖庭的狩猎队和长老祭司们已经开始了战前的准备。 人族的战争他不会参与,但有必要去制止老怪物私底下动手,可是黑山部落突然到来,还有这个莫名让燕遥知感到排斥的女子,都叫他没法安心地前往极北去跟老怪物打太极。 黑山部落这一次来祖庭的理由是,他们的部落距离奴隶主实在太接近了,常常受到欺压威胁,于是决定举族搬迁,最好能搬到温暖又治愈的南方来,在搬迁之前,他们派出好几个小队来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没忘记来要跟祖庭打个招呼,要是能得到祖庭的帮助那就更好了。 长老团对黑山部落的说辞存疑。 但对方又没有做出什么切实伤害了祖庭利益的举动,作为部落民们的领导者,祖庭也不好把打着“寻求帮助和庇护”旗号前来的黑山人给驱赶出去。 于是就此僵持着。 阿年长老已经命令狩猎队时刻戒备,他是绝对不允许祖庭出半点岔子的,假如黑山人当真有异动,他必然会带头出击。 “只希望他们真的没有异心吧。” 燕遥知还记得阿年长老说这句话时,眉宇间透露出来的疲惫。 他确实是老了,哪怕体格依旧精壮,声音依旧洪亮,眼神更是不输祖庭里任何一个年轻人,但他的确已经老了。 燕遥知几乎能嗅到他的生机开始凋落的气味了。 但即便如此,阿年长老也离死还远,甚至有精力去指挥一场注定不会太小的战争。 把后背交给他的话,燕遥知一直都是很安心的。 后院里有两个新挖的水池。 燕遥知在其中一个水池的边上找到了长留,当时他正趴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水里,而水里有个沉睡的鲛人姑娘。 比起上一次见面,鲛人姑娘的躯体更加饱满鲜活,肤色莹白,泛着淡淡的粉红,睫毛弯长纤细,恍若蝶翼,似乎随时都会轻轻颤动着睁开,苏醒过来。 然而事实是没有醒。 在另一个水池里的景象就没这么美妙了。 乌漆嘛黑的干瘪尸体挤挤挨挨地浸泡在浑浊的药水里。 干尸们安安静静地泡着,就好像是蜂酒浸泡的虫尸一样,黑压压地落在池底,一个挤一个,扭曲的面容从枯枝一样的胳膊缝隙里露出来一只眼睛,或者半片嘴巴。 总之。 是个很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观看的场面。 燕遥知走过去。 长留听见他的脚步声,转头冲突他笑了一下:“我今天看到她的耳鳍动了八次,眼皮动了十三次,眉毛皱了六次......” “你一直守在这里?”燕遥知从长留的眼中看到些许熟悉的疯狂。 要说漂亮,那这个年轻鲛人是远远及不上海王的,但到底是流着同样的血,总能寻到些熟悉。 燕遥知想起海王说的,鲛人们的基因存在缺陷的事情。 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一双兄妹的面容,长发,人腿、鱼尾,都是无比完美的造物。 燕遥知实在是没法想象这样完美而梦幻的物种最终基因崩溃时会变成什么模样......于是乎他选择看了一眼旁边池塘里的干尸。 又沉默着把视线水平划回长留身上。 这些海洋鱼类最好在自己清除掉所有的灭世威胁之后再崩溃,也最好不要崩溃在自己面前。 长留依旧兴奋地数着妹妹身上的每一寸变化,浑然不知他倾诉的对象心里转着何等冷漠的念头。 “再过不久,沧海就要醒来了。”长留开心地总结。 燕遥知耳尖动了一下,突然好奇起来:“鲛人都姓沧吗?” 长留“啊?”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头:“大多是的,不过也有姓‘海’,或者‘源’的,其他的姓氏也还有,不过他们都慢慢地消失了,我只听长老们上课的时候说过。” “哦。”燕遥知还好奇另一个东西,“那你原本该叫什么?” 一直长留、长留地称呼他,燕遥知都快忘记“长留”其实是鲛人家乡岛屿的名字,而非他本名了。 “沧绵。”鲛人说。 他抬手拨了下耳鳍边上落下的发丝:“不过名字改来改去太麻烦啦,你要是愿意的话,继续叫我长留就行。” 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专注地盯着水中的少女:“不知道长留岛......还能不能回去......” 燕遥知理解他想要回家的心情。 但是。 “我不确定你的家乡是否还存在潜藏的危险,我建议你们留在祖庭。”燕遥知的声音很是平淡。 长留的呼吸轻颤,吹皱了水面,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涟漪扭曲:“还是等族人们好起来了再说吧,无论怎么样,我们......鲛人是属于大海的,从来没有这么多鲛人死在陆地上。” 被救下来的族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长留既心痛于同族的死亡,又因为自己接受了陆地人类的帮助,却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怼而愧疚。 “我这几天总在想,要是祖庭的大家当时,能稍微留点手就好了。” 很多鲛人的身体都被炸得四分五裂,就算能用药水把骨肉恢复过来,他们也救不活了。 “我知道这想法很过分,毕竟他们当时都没有理智,只知道攻击活人,那个虫子又或许会传染,所以大家最好都jsg是远远地进行攻击。”长留咬了咬下唇,“要是我能更强大就好了。” 强大到能阻止这一系列惨剧的发生,强大到无需伤亡便能拯救所有族人。 “说到底,还是我太没用了。”爱哭的鲛人没有落泪,瞪大的双眼眼眶仿佛已经干枯。 燕遥知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静静地看着长留的脊背轻轻抽搐起来:“我的家乡有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如果你没有能力,完全没必要往自己肩上揽责任,那没有意义。” “啪嗒。” 一颗珍珠落进水里,把倒映在上面的人影彻底击碎。 第50章 吃撑的第五十天 “哈!这么大个人, 竟然还会在山路上摔跤。”扶翼长发披散,还带着些水汽没能全部晒干,她脸上没来得及用赤色的染料画上图案,蜜色的皮肤好似发着光。 若木现在尾椎骨还是很疼, 赤丹说可能是把骨头给摔裂了。 “摔一跤就算了, 你还摔了第二次?”扶翼俯身戳戳若木的头顶,“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高难度的事情的吗?” 若木双颊通红, 羞愤交加:“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了两次。”扶翼摇头叹气。 若木吹鼓了双颊, 然后被少女抱起来:“哎哟疼疼疼......” “忍着吧,等你伤好了, 就跟我一起训练去,自从祭司考核结束之后你整天守着你的那些花花草草, 书也不念,也不训练, 难怪能一连摔两跤呢。” “都说了是不小心......” 扶翼把若木横抱着, 出了赤丹的小屋,她看见坐在院子里的玛姆,打了个招呼:“今天有人请大家吃肉呢,就在广场那边,可热闹了, 玛姆,我看见好几个黑山人都在呢,你怎么不去呀?” 玛姆抬起眼来, 柔和的目光落在扶翼身上:“谢谢你的好意, 但是我不喜欢待在人太多的地方, 就不过去了。” “好吧。”扶翼原本就只是客套两句, 听她这么一说, 也不强求,而是带着行动不便的若木离开了。 燕遥知在赤丹的屋子里呆了一小会儿,出来的时候发现若木已经回去了。 玛姆依旧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小石臼,正在捣药。 燕遥知停下来,看着她。 玛姆就像是没有觉察到他的目光一样,手里的小药杵越来越快,燕遥知闻到一股轻微的焦香从石臼里头飘出来。 “那是什么?”盯了半天,燕遥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玛姆停下捣药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白布铺开,再把石臼里的粉末倾倒出来:“是一种果子,很香,我们都是和着蜜糖一起吃的。” 她说着,从脚边拿起一只小陶罐。 半凝固的蜜糖晶亮焦红,白布上喷香扑鼻的粉末是淡淡的黄色。 两样东西被玛姆糅合在一起,她的指头十分灵活,把混合了粉末变得坚硬的糖浆捏出各种花朵的模样,一块一块摆放好。 燕遥知鼻腔里嗅到的焦香里慢慢添上蜜糖的香气。 有点像刚刚出炉的糕点。 燕遥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玛姆指尖的动作,藏在兜帽底下的双眼里写满了“想吃”。 真奇怪。 自从成为了僵尸之后,燕遥知就对人类的食物彻底失去兴趣了。 无论是怎样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进了他嘴里,都会变成寡淡无味的蜡块,真的吃下去了还会犯恶心。 因此,哪怕玛姆制作的小点心闻起来香甜诱人,燕遥知也还是拒绝了她的投喂。 然后玛姆的眼神就变得无奈起来,像是在看自家挑食的小娃娃:“这个很有营养,有助于发育的。” 她坐着,燕遥知站着,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五步远。 “我已经长大了。”燕遥知的年纪被凝固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可哪怕是旧世界里正常成年人的身量,到了祖庭里,怎么看,也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更别说,他长相文静秀气,看着也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玛姆慈爱地笑起来:“我到这里来,并没有恶意。” 燕遥知对她的排斥实在是太明显了,玛姆把鬓边的散发拨到耳后别起来,她的轮廓其实并不算很柔美,反而生着让人一看就很具有攻击性的棱角,或许她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总是用浓密的卷发盖住两颊。 “在北方,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玛姆把最后的一点糖块捏成一条盘起来的蛇的模样,“我是来给你提供帮助的。”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1节 “帮助?”燕遥知认真地用僵尸的视野在玛姆身上巡视着,想要找出她的异常。 可无论如何,他也只能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部落民的轮廓,甚至都还不如若木的生机活跃旺盛,也不像扶翼的生机里绕着一股轻盈的风。 就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人。 这大地上随处都能见到的部落民。 “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北边的家伙。”玛姆说。 燕遥知从她眼中看出了一抹兴奋,这个女性人类并不畏惧战争,反而十分乐意看到大战的产生。 于是燕遥知懒着声音说:“那你应该去跟长老们说。”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玛姆把糖块用白布包起来,拎着四个角在最顶上打了个结。 她站起来。 燕遥知这才注意到玛姆的身高也已经超过了自己。 但她整体并不魁梧雄壮,反而有种协调的美感。 玛姆把包好的糖递过去:“那是人们该对付的东西。” 燕遥知瞳孔一缩,糖包落在他手上:“你从哪里知道他的?” 她从什么地方知道老怪物的存在? 玛姆耳后的发丝又落下来了:“从我的长辈那里。” 她微笑着,眼中的神情却与这温柔的笑容丝毫不匹配,她眼中有战意,正在沸腾:“我比较擅长处理这些,所以是我过来,那东西的气味就算隔着厚厚的冰层我也能闻得到。” “我知道,我们只是头一次见面,你并不信任我,但我会像你证明,我说的一起都是真实有效的。”她的眉梢飞扬起来,上头写满了自信的神采,“比如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祖庭人在外围布置的陷阱已经生效了,那东西的触手被毒死在外围,你现在过去,可以看见它们的残骸。” “假如你看过那些残骸,再来看看从鲛人们身上驱赶出来的那些虫子,你会发现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又开始行动了。”玛姆唇角弯弯。 燕遥知攥紧了手里的糖包:“你的意思,是说他制造了鲛人的疫病?” “你可以自行验证。” 燕遥知觉得这家伙说话神神叨叨,好像什么事情她都很明了,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让燕遥知很是不爽。 老怪物巫马阳的确不是什么善类,但这个名字谐音很占人便宜的女子燕遥知也不可能全然相信。 他用拇指的指甲割破食指指腹,漆黑的血珠渗出来一滴,伤口很快愈合,而那滴血在他指尖轻轻颤动。 燕遥知想先把玛姆控制住。 一阵突兀的风吹来,自地上卷起尘埃。 僵尸惊愕地眨眼,发现自己指尖上的血滴消失不见。 他望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前的女子,玛姆雪白的长袖上抹着一滩血渍。 “你不该伤害自己的。”她的手松开,沾了血的长袖落下去,燕遥知看见一圈蛇鳞从她的手腕上迅速褪去,再抬头,他看见一双猩红的竖瞳。 第51章 吃撑的第五十一天 燕遥知的利爪几乎是“噌”地一下就弹了出来, 他的思维陷入空白,只凭着本能地挠向玛姆的脖子,速度快得连风都止息。 随后。 一卷栗色的头发落在地上,而燕遥知指尖火花飞溅。 玛姆似乎没能想到他可以这么果断地对自己进行攻击, 猝不及防被他削掉一团头发不说, 燕遥知的指甲又准又狠地划在她的喉咙上,虽然她及时用鳞片格挡, 但还是感觉自己的脖颈被震得闷痛起来。 先不管她心中是何等惊怒。 燕遥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皮好硬, 切不开。 他眼里血色汇聚,张开嘴露出獠牙, 一只脚微微后撤,脚掌周边的土地裂开, 燕遥知开始蓄力。 玛姆有些狼狈地向后退去。 燕遥知的目光死死盯住她被蛇鳞覆盖的脖子。 既然爪子抓不破的话,那就用牙齿试试。 旧世界的燕遥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 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 连小时候大热的少年宫武术班、跆拳道都没去学过。 他的打斗技巧都是这些年在与异兽的战斗中慢慢累积下来的,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变化,更没有丝毫的帅气或者美观可言,有的只是招招直取地方命门的剽悍野蛮。 燕遥知不清楚玛姆的底细,但大多人形生物的弱点避不开脑子、脖子、心脏这几个地方。 玛姆身上的鳞片太硬了, 自己的爪子很难破开。 他一边思索,一边将思维和身体的本能分割开来。 燕遥知的身躯已经悍然冲出,利爪照着玛姆的jsg面门抓下, 狂暴的动作带着一去无回的气势, 僵尸本就是最不畏死的存在。 而另一方面他的思维愈发平静清晰, 针对玛姆头部的攻击只是他的又一次试探, 而在玛姆睁着她那双蛇瞳, 不躲不避,只在脸上又浮现出一层蛇鳞便将燕遥知的攻击硬抗下来。 于是燕遥知的手腕一转,利爪横着从玛姆双眼上划过。 她闭了眼睛,眼皮上同样有着蛇鳞的纹路。 这一击依旧没有给玛姆造成损伤,但燕遥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眼前这个不知名的生物有着人类的模样,她的弱点也与人类相似,只不过那层蛇鳞实在是太过碍事了。 他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从玛姆身边撤走,后者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眼中却没了一开始的亲和,她没有太多动作,只盯着袖口的那抹血渍皱眉。 燕遥知见她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心说就知道这家伙绝对不是她表现出来那样的好脾气。 两人的首次摩擦只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石屋里的赤丹正鼓捣药材,石屋背后的长留依旧凝视着水面。 燕遥知的利爪尖端因为从蛇鳞上迅速划过而变得灼热。 玛姆竖直的瞳孔反复扩张又反复收缩,一侧的脸颊没了发卷的遮掩,让她看起来更加冷硬威严。 “我并不想跟你起冲突。”她说。 燕遥知回答:“我不相信。” 玛姆眼中的愠怒随着他的回答被悉数掩藏,她再度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没了温柔,十分张扬:“你伤不了我,更杀不了我,非要给自己找教训的话,我就顺你的意!” 她脸上浮出蛇鳞的纹路,十指拉长化出利爪,手掌被同样的鳞片覆盖。 淡青色的,带着雪白纹路的鳞片。 质地如玉温润,甚至带着点儿仙气。 但燕遥知很清楚这些看上去十分无害甚至漂亮的鳞片到底有多坚固,在战斗里,是一件无比可怕的防具。 玛姆冲着他摊开双臂:“来!” 燕遥知能感觉到她身上汹涌的战意。 这东西不但不像一直伪装的那么温和,而且情绪很容易被挑动,总之就是有些好战,还易怒,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脾气,哪怕战意已经外放,鳞甲布满身躯,她也没有主动攻击燕遥知。 是傲慢,对自己的实力有十足的信心,还是有别的什么在限制着她? 燕遥知浑身紧绷着,脑筋转得飞快。 他不敢将眼神从玛姆身上错开,在两人对视了一阵,玛姆身上的蛇鳞开始不耐烦地咔嚓作响的时候,燕遥知收起了自己的尖牙和利爪。 他把双手拢回衣袖里,懒洋洋地往背后荆棘墙上靠着:“不打了。” 他很清楚地看见玛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蛇鳞从她脸上消退,而她嫣红的唇角正不自然地抽搐。 燕遥知打了个哈欠,眼皮也半闭不闭地耷拉下来,似乎随时都能站着睡过去。 玛姆抬头看了眼天上光辉正盛的太阳,她收起利爪,单手叉腰,习惯性地去摸鬓边的卷发,却落了个空。 那团栗色的卷发已经不知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玛姆,你有看见我前天晒的雾根草吗?”赤丹从门里伸出个脑袋,他的头发又被挠得跟鸟窝一样乱糟糟。 心情并不是很好的乌玛僵硬地笑着,抬手指了指屋顶。 赤丹“哎呀”一声,紧忙拿出一个小篓子挂在腰上,又要去墙边拿梯子:“我说呢,这几天太忙了,都忘记收了......还好没有下雨,不然药的事又得延后了。” 他不但没有感知到院子里微妙凝固的气氛,还不小心被燕遥知踩出来的那个坑绊了一下。 赤丹哼哧哼哧地架好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捡他已经晒好的草药。 燕遥知稍微站直了些:“为什么是他?” 玛姆跟随黑山部落的人来到这里,黑山人与祖庭的交流,还有黑山内部的事情她都一概不管,反而来和赤丹这个与祖庭其他人隐隐疏离的人亲近。 玛姆皱了一会儿眉才从燕遥知没头没尾又简短的询问里品出他的意思:“我不喜欢待在人太多的地方,而且,有礼貌又上进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她笑得意味深长,就差直说燕遥知不讨喜了。 “是吗?”燕遥知换了个姿势,不再靠着墙了,但也依旧是懒洋洋的。 他不知道玛姆说的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赤丹是目前人族发展科技树的重要一环,得像个法子,把这浑身鳞片的老长虫给挪出去。 燕遥知飞快地给玛姆起好了外号,并且迅速地盘算起该怎么才能坑她一回。 要了命了,他沉睡这么多年,就没有什么要动脑子的时候。 第52章 吃撑的第五十二天 燕遥知很少会回来看这口把自己从旧世界一直关到新世界的棺材。 虽说他在心里一直十分厌恶这口棺材, 但有一地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这东西即便是棺材,也是一口十分光鲜好看的棺材。 棺体线条流畅圆润,银白的材质光洁如新, 在棺材边缘有磨砂质感的花朵装饰, 而整个棺材上都遍布着许多意义不明的图案和符号,在这些神秘图文围绕的正中, 两道线条互相交叉, 缠绕成dna一样的螺旋。 燕遥知把棺材藏在祖庭祭坛的地底。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2节 一开始他被挖出来的那个地方。 他原本以为这棺材是旧世界某个大佬的造物,可现在看来, 应该不是那么地简单。 能扛过灵气大爆炸,过了几万年也没有被腐蚀的迹象, 无论是尸毒还是利爪都没法在它表面留下丝毫的痕迹......这样的一口棺材,竟然会在大爆炸的那一天正正好砸在他身上, 还刚刚好就把燕遥知整个人给关了进去。 坐在棺材盖上, 燕遥知的脚跟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棺材的侧面。 这玩意儿不止外部足够坚硬,里面的材质更胜一筹,他穷极无聊之时便会用棺材内壁磨爪子,明明柔软得像是棉布一样的内衬,被他磨了几万年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而且那时的老怪物也只能隔着棺材啰嗦,只要自己不回应,他就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燕遥知很想趁着难得的饱腹时光去北方把老怪物给解决了, 但玛姆在祖庭里, 就算这老长虫暂时没表现出恶意, 他也不可能放得下心离去。 短暂的冲突之后, 燕遥知自觉他暂时还是打不过玛姆的。 玛姆的蛇鳞防御力太过变态, 自己打不破,而且她也不惧怕充满了尸毒的血,甚至她那时根本没有真正出手,只不过是摆了个战斗的姿态而已。 要不试试把棺材的盖子拆下来,拿去敲她闷棍? 燕遥知蠢蠢欲动,开始检查棺材盖子和棺身的连接处有没有按钮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可以把这个滑盖棺材的盖子给弄下来。 嗯。 这棺材是个滑盖的。 但盖子最多滑到脚的位置就没法再继续打开了。 “大人。” 就在燕遥知蹲在棺材旁边仔细钻研的时候,阿年长老提着一盏灯走进来了。 燕遥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听见这里有动静,过来瞧瞧。” 不止是燕遥知的棺材,祭司们也爱在祭坛底下的密室里存放他们所书写的历史记录,或者各种动植矿物的研究和配方。 当然密室是有人看守的,只不过燕遥知完全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进来。 “大人是在忧心什么吗?”阿年长老上了年纪,越来越不爱睡觉,他又总放心不下祖庭中的各项事务,凌晨就醒了提着灯出来巡逻是常有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燕遥知在看着这个须发苍苍的老人的时候,眼前常常浮现的是他年轻时的模样:“有件事情想不太明白。” “大人可以跟我说说吗?”老头儿把灯放在地上,跟燕遥知蹲在一起。 燕遥知挥散阿年长老年轻时的幻影,再去看时,只觉他的生机愈发衰落了:“黑山部落带来的那个女人,是和我一样,不,是比我更怪异的东西。” 阿年长老略显浑浊的眼睛映着灯光:“她是个怪物,但大人是我们的神明。” “你总这样,我说什么都信,你就不怕我是故意捉弄你,骗你吗?”燕遥知看着这个老人,到底还是没法把他从小时候的那个,跌跌撞撞地非要跟在自己后头,问东问西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小孩儿模样里抽离出来。 阿年长老露出已经缺了个口子的牙齿,笑起来:“大人从来不骗我的。” 他从小就胆子大,敢想敢做,在其他小伙伴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神明发怒的时候,阿年就已经敢在燕遥知脚边撒娇了,等长大了些,还总以神明的弟子自称,把旁人唬得一愣一愣,顺便就坐上了大长老的位置。 “我不确定那女人究竟是为何而来,也不确定她对我们到底有无恶意,但多做防备总不会是错的,不过你jsg心里知道就好,不要表现出来,不要主动揭破,你们对付不了她......”燕遥知试图用指甲把棺材盖子的连接处撬开,却遗憾地发现哪怕自己的爪子比起刚刚出来的时候锋利了很多,依旧拿这棺材没什么办法。 他从赤丹那里出来之后,去祖庭外边转了一圈,果然是在挖好的壕沟边上找到了菌丝一样的东西,它们比燕遥知在冰川洞窟里看见的更加坚韧,像是一只只小爪子,都已经中毒死去,变得干枯。 而它们干枯的模样,果然是像极了寄生在鲛人们身上的线虫。 燕遥知随手抓了几只路过的倒霉小动物,把血滴到上头,发现没有变化。 然后揪了几根,带回山上。 哪知只是被若木伤口上泄露的血气一激,这些本该死掉的菌丝里竟然重新生出了微小的生机,没有再度变得白腻软化,而是细长细长的黑色线条,像虫子一样蠕动起来。 燕遥知果断地用尸毒彻底杀死了它们。 玛姆并没有骗他。 老怪物就是造成鲛人族疫病的元凶,还想把黑锅扣到海王头上,撺掇自己去对付海王。 “我看上去很像容易被人挑拨的模样吗?”燕遥知疑惑极了,老怪物想借他对付海王,玛姆想利用他对付老怪物。 现在他很好奇,老怪物和玛姆之间又是个什么关系? “大人心善啊。”阿年长老眉眼弯弯,慈祥和濡慕的情绪奇妙地融合在他脸上。 “而且大人很强大,他们都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大人,所以只能用这种手段给大人找找麻烦。” “可我却不得不去应付这些麻烦。”一直没法把棺材盖子撬下来,燕遥知有点烦躁。 阿年长老正正神色:“大人可以不管他们,无论他们怎么算计,只要咱不搭理,他们就只能干跳脚了。” 燕遥知转头看他:“说的也是。” 可是,怎么能不管呢? 或许那些老家伙们对付自己是没办法,可是他们对付人类只需要动动指头就行了。 自己将来能不能过上舒服躺平的日子,可都要靠这些人类了。 燕遥知可没更多的耐心,再等个几万年,等着新人类出现了。 他站起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我再过几天去北方一趟,你们要小心那些黑山人,必要的话,把孩子们藏在安全的地方。” “带上若木一起吧大人。”阿年长老完全把孙子当成了储备粮。 燕遥知有些无奈:“我去海里其实饱餐了一顿。”到现在都还有点撑。 “外头的哪里有家里准备的热乎?”阿年长老心疼极了。 燕遥知在他的目光里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的一腔慈爱。 或许应该告诉他自己是就着海王的脖子直接啃的,十分新鲜热乎? 他这样想着,腰上生鳞的地方忽然痒了起来。 第53章 吃撑的第五十三天 雪原辽阔, 呼啸着寒风。 这是燕遥知第三次踏上了。 他没从冰王王庭的方向走,而是绕了一段,从海中游上去。 跟上一次来的时候相比,冰盖下头多出了一张由细小的生机连结而成的巨网, 燕遥知知道, 这些都是巫马阳的菌丝,他的触手以及耳目。 从燕遥知登上北极的那一刻, 巫马阳就已经知道他来了, 可冰窟里的老怪物依旧没有露脸的打算,佯装不知。 然而他也确实不知道, 燕遥知的双眼可以看见这世上一切拥有生命的东西,毕竟, 僵尸嘛,总是要夺取他人的生命而活。 燕遥知也开始假装起来, 他一直都是个病恹恹的模样, 倒不用故意去装虚弱,只等进了洞窟里头,看老怪物第一句话是个什么模样,就能晓得他撺掇着燕遥知去打海王是想要个什么结果了。 一言不发地,燕遥知找到了重新被菌丝们填满的洞窟。 乳白的菌丝像是一张张巨大的蛛网一样挂在洞窟里, 与他上一次前来时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辛苦你了,替我走这一趟......”菌丝一层层扯开,乳白的根茎蠕动着, 露出正中央那团畸形扭曲的怪物, “当附着在我根茎上的冰块开始融化的时候, 我就知道, 深海之中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燕遥知还记得, 巫马阳说是海王把他冰封这里,可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巫马阳的根茎上还残存着冰块,不过现在他的状态比那时轻松活跃许多倒是真的。 巫马阳像章鱼一样移动着从腰下生长出来的巨大触手:“谢谢你,让我轻快了很多。” 燕遥知戒备起来:“你可以移动了?” “只是稍微松快松快而已,我早就跟这块土地生长在一起了。”巫马阳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朋友,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燕遥知不必如此戒备。 而燕遥知舔着尖锐的犬齿,问他:“海王到底是人类的威胁,还是你的威胁?” 出发来北极之前,燕遥知就已经想过了,如果巫马阳开口问他是否寻到海王的踪迹,那就证明这老家伙虽然把一二纪元的事情混在一起说,撒了谎,但他的确是想安安分分等死,对自己没太多恶意的。 但如果他开口就感谢自己除去海王......那只能说明,巫马阳一开始就知道去长留岛可以找到海王的踪迹,也很清楚,海王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海神殿里的线虫九成是他放进去,一手促成了鲛人族的灭亡,甚至连长留,或许都是他故意留下来,故意让他从奴隶主手中逃脱......只为了引着自己来。 燕遥知不清楚为什么老怪物能这么笃定把这条海洋鱼类放到陆地上就一定会遇到自己,但事实是他们确实遇到了,也确实照着老怪物期望的剧本走了。 巫马阳那双平平无奇的棕色眼睛看过来:“当然是人类的威胁,他曾经淹没整个大陆,将人族扭曲成怪物,还将我冰封——哦,他杀不死我,所以不是我的威胁。” 有些轻佻,没先前那么真诚恳切了。 知道海王没了,能让他高兴到这个地步,恰好说明,老怪物和海王之间,绝对存在更深的交集。 “可是能困住你就已经很足够了。”燕遥知冷漠地看着巫马阳的一根触手游到自己身侧,“你好像很了解我,也很了解海王。” 巫马阳的触手在洞窟中游移,像是一堆到了季节缠绕在一处交尾的蛇。 他意识到面前这个并不高大威猛的人形生物对自己的说辞生疑,略想了想,才找出他以为的破绽:“我毕竟活了很久,你知道,我虽然出不去,但能通过别人的眼睛得到外边的消息,那个自称冰王的孩子这几年帮了我不少,所以我才确信跟着那条鲛人一定找到海王所在,但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杀了他。” “作为回报,我花了些心思,让你从前的同伴苏醒过来,把他们放回去了。”巫马阳满脸纯善圣洁,向两边摊开的双臂完全融在巨大的真菌菌杆里,让他看上去像个受难的圣人。 “看来你没有遇上他们。” 燕遥知皱起了眉。 巫马阳所谓的复活,不过是在死人的骸骨上寄生真菌,活过来的那东西根本不是原来的人,连人都已经不能算了。 “我想着从海里游过来的话,会更快一点。”他遗憾地说着,尖牙从唇侧伸出,“早知道,我就应该走陆路的。” 他的敌意太过明显,让巫马阳很是不解:“你是在责怪我随随便便让那几个人类离开吗?他们不会死在冰原上的,我能向你保证。” 燕遥知摇头:“不,我希望他们死在冰原上,或者干脆别从这里走出去,死掉的东西,不该出现在活人的世界。” “死者苏生,对于人类而言是神迹!没有人会不渴望这样的神迹!” “你就是这么‘复活’了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然后在人群里慢慢渗透,把整个人族全部变成你的耳目,哦,或者该说傀儡,然后灭亡了他们的吗?”燕遥知双眼闪着猩红的光。 巫马阳重重地压下眉头:“看来你知道了很多东西,我本以为,他那个状态是不可能告诉你太多东西的。” 他显然是认为燕遥知从海王那里知道了什么。 而燕遥知也果断给海王脑袋扣上一口锅:“你不如猜一猜,他都告诉了我什么。” 露出一对虎牙的他笑得格外狡诈。 巫马阳却并不惊慌,他慢悠悠地蠕动根茎:“你从进来的时候就在试探我。” “是你先说谎骗我的。”燕遥知说,“你明明跟海王很熟,却表现出一副根本不认识他,是他莫名其妙上来就冰封你的样子,哦,你还把灭亡人族的锅推给他了。” 巫马阳眯起眼:“我是灭亡了一部分人族,但我跟你说的那些,他们在我身上做过的事情,他们想要从我这里夺取的永生,并非虚言!”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3节 燕遥知相信他这部分故事是jsg真的,但后头那些就纯粹是编造的谎话了。 可是不能表现出来,还得继续刺激刺激巫马阳,情绪激动起来,才会有更多失误。 燕遥知把嘴一撇,表示海王可不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他对海王全然信任的态度似乎惹怒了巫马阳。 “你以为海王又是什么好人吗?” “他的的确确掀起大浪淹没了陆地,也确确实实将陆地上的人族扭曲变成怪物!” “他眼里只有他的海!他的鱼!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像小孩儿做梦一样的幻想!明明早就清楚、早就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却还做着人鱼童话,仙女教母的梦!”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情绪激动得过了头。 “他造出了自己的幻梦,却从没想过这些人类是何等贪婪暴虐,哈哈哈哈!” “他的梦被人类打碎!他的梦就该被打碎!这样他才能清醒过来,清醒地看见这个世界的真实!” 这俩老东西不会有啥不得不说的过往吧? 燕遥知感觉自己好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虽然僵尸不会起疙瘩。 巫马阳依旧自顾地咆哮着:“他为那些蠢兮兮的鱼付出一切,甚至不惜分割自己的生命制造巨兽去保护他们!” “哈!我早说他会死!我就知道他该死!这个世界可不是让他做梦的,他明明活了下来,明明知道从那场爆炸中活下来意味着什么,可他却拿大好的生命去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巫马阳眼中瞪出了血丝,眼角也被他撕裂,一股无色的液体他脸上滑下来。 “没错,我是故意引你去杀他的。”他忽然变得平静,一放一收都在瞬息之间。 燕遥知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活得太久了,心理扭曲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就连他自己有的时候也会这样突然暴躁突然崩溃呢。 海王和巫马阳......不会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吧? 不然为什么海王一死,这总爱故作高深,故作老好人的家伙情绪就崩溃成这个模样了? 燕遥知心里好奇,决定先将态度放软一些,听个八卦。 “你让我杀他,自己却那么伤心?” 巫马阳用平静的目光扫着眼前这个突然满脸写上“乖巧”的生物:“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几个才是真正的同类,我想你很清楚,像我们这样的存在,活着是有多么地孤独。” “可你还让我杀他。” “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太久......他掌握了禁忌的技术,把自己的生命分割出去,创造出鲛人,这群除了漂亮之外就一无是处的东西,还有那些只存在于神话和幻想里的巨大生物......” 巫马阳没法擦拭脸上的水痕,他勾起唇角:“他长得很漂亮对吧,但你也肯定见过他最后的模样了。” 曾经被人族与鲛人一同以圣诗来赞颂的神圣容颜,在最后却变成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蛇一样的怪物。 “太过接近原初,就是会变成那个样子啊......以怪物的姿态困锁生死之间,慢慢失去理智,沦为一头家畜都不如的东西。”巫马阳唇角咧得很开,以至于他的脸看上去也开始像蛇了,“我也差点变成那个模样,但我及时舍弃了,舍弃掉所谓人类最重要的那颗东西。” 燕遥知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脑门。 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阴惨惨地笑起来:“人没了脑子真的还能活呢,不但能活,还能甩掉生来便携带着的枷锁。” 巫马阳的上身忽然拉长了,白腻腻的一段菌杆将他支撑起来:“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原初的气味,你也开始研究自己的生命了吧?奉劝你早点放弃吧,不想变成祂的家畜,就快点放弃吧。” 大学不学高数,算账全靠手机,偏科偏到极点的纯正文科生燕遥知:“哈?” 原初是什么? 生命还能研究,还能分割?! “祂”又指的是谁? 燕遥知突然感觉自己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第54章 吃撑的第五十四天 “真不好意思, 让你看见我那么失态的模样。” 巫马阳的五官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时一度错位扭曲,仿佛白腻的皮肤底下根本没有生长出人该有的骨头。 燕遥知暼着逐渐汇聚到自己身侧的触手:“你是打算撕毁协议了。” 巫马阳的声音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我的确很乐意接受死亡,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你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要取我的命了。” “不过也正好, 我恰巧也需要用你的死来达成夙愿。” 洞窟剧烈地震动起来。 发光的飞蛾双翼上抖下的鳞粉被气流带起来, 化作星芒闪烁的漩涡。 生长在地上的各类真菌慢慢瘫软,腐败, 化成浓稠的黑水在巫马阳的触手底下聚集:“他也死了, 这世上的旧人类便只剩下你我,你放心, 等你也死了,我会把你变成我力量的一部分, 彻底打破这个该死的牢笼。” 燕遥知的视野里已经不见巫马阳还保持有人形的上半身到底藏去了哪里,他身前身后无数大大小小的乳白色触手环绕着, 迅速地旋转, 向内挤压,就像是旧世界绞肉的机器。 苍老的声音在震颤不已的洞窟之中回响:“这颗星球上的人类都只不过是被豢养的家畜,不,连家畜都算不上,是祂的养分, 肥料罢了,自诩万物之灵,自诩星球的主人, 却从不知晓整个种族的每一次变化都是被祂所操纵, 毁灭也好, 新生也罢, 都是祂手中的玩具!” 燕遥知微微侧身躲过从上方掉下来的一棵尖锐的石笋, 疑惑不解地问道:“祂到底是什么?” 巫马阳桀桀地笑起来:“是神啊我的朋友,是人类的造物主啊!” 触手聚拢。 燕遥知扬起利爪,黑芒一闪,在触手上破开一道细长的伤口:“造物主?” 他在棺材中的这么多年,虽然能感知到一群群人类生了又灭,却从不曾知晓这片天地间的人类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非是人类不可。 结合此段见闻,与巫马阳、海王两位所说的些许信息,燕遥知有了个让他不太舒服的推测。 那就是。 “有什么东西创造出了人类?” “不止是创造,还有毁灭。”巫马阳把自己完全藏在了真菌之中,他虽然已经放弃了大脑和神经,重新构筑出与人族迥异的躯体,但他为了保持警惕于是保留了痛觉。 他早就跟这些真菌彻底融为一体,庞大的身躯扎根北极,向整颗星球蔓延......但过于巨大的躯体也就意味着他注定没法自如地活动,当他试图用触手将燕遥知围死时,受到了后者毫不留情的激烈攻击...... 巫马阳不清楚燕遥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方面的变异,隔着那个奇怪的箱子,他没法像探知其他人一样去了解燕遥知。 或许是兽化? 巫马阳的触手源源不断,被斩断了便换一根重新补充上去,而断去的那一节在地上蠕动着重新粘连回他的身体上。 他把自己藏在重重触手的包裹与保护之中,只用一只眼睛去观察燕遥知细长尖锐的爪子,和他猩红的双眼。 带毒的野兽。 巫马阳猜想道。 他很忌惮燕遥知的毒素。 那种毒太过霸道,他在二十年里尝试了无数种解法都没能起效,最后只能把它深深地埋进地里。 可即便如此,那霸道诡异的毒素也慢慢地侵蚀着周围的土地,久久没有消散。 “放弃抵抗吧。”他高声说,“海王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你能杀死他,但我不同。” 他虽然确实曾在第一纪元的末尾被海王冰封,但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恢复了过来,之所以一直潜藏不动,不过是因为海王还活着,而那些在世界背后暗中拨弄的手也全无线索,巫马阳才不敢轻举妄动。 但海王慢慢地虚弱,慢慢地发疯。 他就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友人一点一点失去理智异化成怪物,许多许多年过去,藏在幕后的手似乎完全放弃了海王这个试验品,直到他濒死一线,彻底失魂,也没再出现。 对于燕遥知的存在,巫马阳也早就知道了。 “我曾经想过,干脆就这样把你连同那个奇怪的盒子一起吞噬,可惜......”那盒子实在太过结实了,即便他以菌丝将其完全包裹,不间断地释放专门用来溶解消化的液体,也没能对其造成一丝半毫的伤害。 巫马阳挥着触手朝行动空间越来越小的燕遥知抽去:“没了那个盒子的保护,又经历过与海王的战斗,你竟然还在第一时间来见我,我真不知是该嘲笑你的鲁莽,还是该感谢你的天真。” 对于他越来越多的话头子,燕遥知只用一句话来应答:“你吃不了我。” 巫马阳认为燕遥知与海王战斗过后必然虚弱,但现实却与他计划的完全相反。 燕遥知打海王除了不适应水下环境jsg之外,一点艰难都没有,而且还吃了一顿饱饭,简直不能更有精力了。 可这些打不完的触手实在是太过于烦人。 在僵尸的视野里,生机也变成触手和蛛网的模样,分布在洞窟的上下左右,重重叠叠,让他眼花缭乱。 但在一开始的迷乱之后,燕遥知就暗暗地盯住了其中最生机最为浓郁,并且正在不断地变换着方位的那一团上。 “你尽可以试一试。”巫马阳见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使出那种让自己忌惮无比的毒液,又兼燕遥知只是机械地切割快要缠到他身上的触手,于是更加笃定了这个和自己从同一个时代存活下来的“朋友”已经撑不了太久。 他话音一落,触手们忽然暴动起来。 燕遥知身上的麻袍被扯去一角,他头顶落下一张黏糊糊的网,伸出的爪子不但没能将菌丝组成的网划开,反而黏在了上头。 僵尸怒吼一声,利爪渗出毒液。 大网瞬间消融,可又有无数触手涌来,尝试去缠卷他的肢体。 “真恶心。”燕遥知皱着眉毛,高高跃起,在空中挥开袭来的触手,将其一一斩断。 落地时,却感觉到脚底踩上了一片柔软的菌毯,菌毯像充满泥泞的沼泽,一大股吸力拖拽着燕遥知往底下沉落。 他弹出尖牙。 利爪猛地往身侧一根触手上扎去,五指凶狠地抓住触手的内部,借力将自己的身体从菌毯里拖出来。 一根触手从侧面袭来,狠狠地抽在燕遥知的手臂上,他的手臂瞬间反向折断,怪异地扭着。 与此同时,他发现被自己扎穿的那根触手上一条条细线一样的菌丝开始分解,它们散开,断口处生长出人手模样的细小的爪子,纷纷往燕遥知被抽折的那只手上攀爬,似乎要就此将这个“人”拉进触手之中,用这种方法将他吞噬。 “你的骨头很硬,比一般人类而言结实了好多倍,这就是你在灵气复苏之后的变异方向吗?”巫马阳的脸慢慢从触手上显现出来。 燕遥知没有痛觉,只是脸色更加苍白,泛着一层青灰。 更多的触手正往他身上缠绕,它们分散开来,将手脚“吞食”进自己体内,然后又重新聚拢,不留缝隙,看上去,就像是跟燕遥知合为一体了一样。 僵尸没有继续挣扎,而是接受了禁锢。 他被高高地吊在洞窟的中央,徒然地瞪着猩红的双眼,毒汁从尖牙上滴落,却很快后继无力。 巫马阳很小心地绕过滴在地上的剧毒,又用触手从毒液上方夸过,将其遮盖起来,不让燕遥知看出自己对毒液的忌惮。 那双普普通通的棕色眼睛睁开了。 菌丝们蠕动着,重新组合成人类模样的上半身,他依旧宛如殉难的圣子一般,双手往身体两侧平平摊开:“我想留着你的骨头研究。” 触手提着燕遥知,把他往巫马阳跟前拎。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4节 “我会保留你的样貌,让你也成为我的‘孩子’之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温柔的慈爱,“不要害怕,我是在拯救你,从人类的造物主手里拯救你。” “我从不觉得人类自诩万物灵长是狂妄无知,我只恨人类从生到死,都是掌握在他者手中。” “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类,还不如不存在。” “而我,已经打破了造物者留在人类身上的枷锁,当我肃清,不,拯救了所有的人类之后,会把造物者彻底驱逐出这颗星球!”巫马阳那双普普通通的眼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片干净澄澈的坚定。 他悲悯地看着被困锁起来的燕遥知,那张纯白的脸孔好似散发着神性的光辉:“你的付出不是没有意义的,为了全人类的未来,为了摆脱造物者的操纵,你的牺牲,我会铭记于心,燕遥知。” 燕遥知缓缓抬起头,柔软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我尊重你的想法,祝福你的愿望,但是——我不觉得把脑子都给丢了的你能如愿以偿。” “现在逞口舌之利可不是一个好选择。”巫马阳微微眯眼,“没了大脑,我一样存在,我早跟你说过,这个东西,不过是人身上的寄生虫,是人一开始就被设计好了的枷锁,借由大脑,祂可以随意地监视我们,操纵我们,只有抛弃大脑,回归蒙昧,才是人类真正的姿态!” “你的话很矛盾,既然人类的存在是一开始就被设计过的,那哪里又能有什么真正的姿态呢?”燕遥知的双腿在半空中无力垂落,一双赤足晃晃悠悠。 巫马阳却正了脸色:“即便是被设计,被创造出来的,我存在这里,就不该被继续掌控!” 燕遥知满脸虚弱,连眼中的赤色也黯淡不少:“我很好奇,你们嘴里的‘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真的不是你一个人呆久了,闷得发疯,才假想出来的敌人吗?” 第55章 吃撑的第五十五天 “你似乎并不害怕, 甚至还有心情问东问西。”巫马阳看着被他吊在半空的燕遥知,想不出这个虚弱的,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的人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方法。 “我只是天生面瘫,好奇心重。”燕遥知声音对于巫马阳的尖锐敌意淡去, 变成他一贯爱用的那种懒洋洋的腔调, 这在对方听来,正是猎物已落入网中, 绝望之下的无力挣扎。 巫马阳稍微放下了些疑虑:“我知道你一直都沉在地下, 所以当祂降临的时候,你并不曾知晓。” 燕遥知能感知到天地间生机的变动, 他虽然一直都被关着,但也一直都清醒着, 这片大地上几次巨大的生机变动都是人类的灭绝,除此之外, 就没有其他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注意到巫马阳用的词语是“降临”, 便再度开口询问:“降临?祂来自天外?” “或许是吧。”巫马阳咧开嘴笑着说道,“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里,那些长着翅膀的鸟人便是祂的随从。” “我等承认,那个故事有编造的成分,但大部分都是真实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巫马阳在旧世界灵气复苏的大时代里,觉醒了能操纵真菌生灭的能力,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寻常的菌子商人, 开着一家火锅店, 日子过得平凡却温馨。 可就在灵气复苏的十年之后, 那场毁灭了一切的大爆炸发生了。 “我情急之下, 与栽培的新品种菌子融合在了一起, 被炸得粉碎,却没有失去意识,反而在灵气逐渐平息之后,慢慢地重新长了回来,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人,是不需要大脑也能活的。” 燕遥知没法想象他是怎么从一朵菌子长成现在这么大的一坨,只是依旧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和总想怼一怼巫马阳的念头:“你就没有想过,可能是你被炸飞的脑浆和菌子长在了一起,你才能保留意识吗?” 巫马阳眯眼:“我后来把脑组织和神经完全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了。” “哦,请继续。”燕遥知瘫着张脸说。 那是巫马阳的身躯还是正常人类的模样,除了很不适应干燥的环境之外,保留了一切他还是个人的的时候所拥有的特点。 他在荒芜的星球上流浪了许久,就在孤独快要把他逼疯的时候。 “祂”来了。 “祂把人类像是播撒种子一样,随意地洒在地上。”巫马阳随着自己的叙述,也渐渐沉没在那久远的记忆里,“那不是旧世界的人类,他们有的生着翅膀,有的长得像黑猩猩,一起从天空被撒下来,长着翅膀的那些很快张开双翼,在空中飞舞起来,而长得像猩猩的那一些,摔在地上,死伤过半。” 第一纪元人类的史书便这么记载。 人由神从天上带来,是祂指间遗落的种子,种子被风吹到空中,便成了有翼一族;种子落进泥里,就成了地上的无翼人。 生于天上的种族更接近创造他们的神祇,于是乎成了统治者,落在泥地里的必然天生有罪,他们的身体才会如此沉重,落地即死,不被神的目光垂怜。 “真是可笑的分法,有翼人自称神的随从,搞起了君权神授那一套,修建宫殿,享受无翼人用命换来的珍宝,可他们的神祇其实早就已经离开。” “祂来找我了。” 第一纪元人类眼中的天上之城,神的宫殿,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飞行器而已。 从那上边走下来的“神”自称培育者,对巫马阳的存在,祂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且极力邀请巫马阳和祂一起去往母舰之上。 “祂说,我已经脱离的‘人’的范畴,正在向更高阶的生命进化,他将我称为‘蛹’,并且声称可以帮助我成功破茧,称为和祂一样的生命体。”巫马阳说到这里时,轻蔑地嗤笑了声,“所谓造物的神明,其实也只是茫茫宇宙里的一个生命而已,你说,同为生命,祂们有什么资格,可以随意摆弄jsg我们的生命?” 他眼中闪过寒芒。 燕遥知也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你不允许旁人摆布你的生命,可你的所作所为,不也是没将旁人的生命放在心上,肆意摆弄吗?” 巫马阳这一次没有辩驳他的指控。 “我只是在解救他们,你看啊,我帮助他们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果然祂就没法再找得着了。” 漆黑的洞窟,石壁嶙峋。 而下一秒,那些不停飞旋着的蛾子纷纷往石壁中撞了过去,它们纤弱的双翼折断,在石壁上留下一圈圈发光的鳞粉。 石壁慢慢变得透明,隐隐散发光晕。 好像是沉冻万年的冰层里,射入了光。 石壁之中。 影影绰绰地站立着无数惨白的人形。 他们有的背上生着双翼,有的四肢粗壮脑袋浑圆,双腕长过膝盖。 他们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可燕遥知看见的人形是属于巫马阳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的生机相连。 当天外来的神明以“进阶为更高级的生命”为由,邀请巫马阳前往飞船母舰的时候,他答应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巫马阳很不愿意提及,只一脸憎恨的表情迅速地略过。 “我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可不管我逃到什么地方,祂都能很轻易地找到我,最后,我终于察觉到是残存在我身体里的脑组织正在帮助祂监控我......所以我把这些东西从身体里完全剔除,丢进海里,祂果然找不到我了。” 巫马阳得意地笑起来,旋即又变得凶狠:“所以,祂就命令人族一起来追捕我。” 那时正是第一纪元的人族文明最为鼎盛的时期。 巫马阳形单影只,又不擅长打斗,毕竟原先只是个人畜无害的火锅店店长,远不如现在这么丧心病狂。 他只能狼狈逃窜,从深山一路奔波,被追捕他的人类们逼进海洋。 海王帮助了他。 刚刚苏醒过来的海王在旧世界还没有终结之前,就已经遁入深海,那场大爆炸只是将他震晕了过去,一睁眼,便看见一群奇形怪状的类人生物正在追杀“正常人类”的巫马阳,他没想太多,便掀起巨浪,庇护了已经走投无路的巫马阳。 燕遥知听得很认真。 只是巫马阳这老怪物的故事实在太长,而他又总是在关键的地方停下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故事便也就说得断断续续,且充满了无意义的抱怨。 他藏在海底,和海王一起渡过了很长的一段安定生活。 “我把我发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劝说他和我一样丢掉枷锁,可他并不愿意。” 就算是再亲密的朋友,上来就要掏你的脑子,会答应才有鬼了吧? 燕遥知耷拉着眼角,听巫马阳罗里吧嗦地说了几千字他劝海王,海王不听,最后互相耍脾气决裂的小故事。 和海王分开的巫马阳,来到极北的冰原。 这里气候太过严寒,少有生命存在,他就找了个洞穴定居下来,开始谋划如何才能摆脱造物者的控制,甚至——报复回去。 接下来,便到了巫马阳拯救迷途无翼人的故事。 但和他一开始所说的不同,那个无翼人成为巫马阳的第一个试验品,看着他死在冰雪里,然后剥离下他的血肉,清理掉所有组织,只剩下一副光溜溜的白骨。 巫马阳把自己的一部□□体分离出来,让它们在骨架上生长,最后变成那个无翼人的模样。 这并非复活,而是寄生,寄生出来的东西,是巫马阳的分//身。 他控制着这具身体,来到两个人类种族之中,开始隐秘地宣传“自己”在北极的神奇经历。 “死而复生,不老不死......多么诱人?” 巫马阳嘲讽着第一纪元人族的贪婪和愚蠢,用炫耀的语气告诉燕遥知,自己是如何将一具白骨打造为可以复苏死者的圣人,帮助那些因亲人爱人的离去而心碎的人们重拾幸福。 人们以为自己遇到了神迹,却不想那其实是一张逐渐编织起来的,粹满了剧毒的网。 复活过来的“人”开始动手杀人了。 “亲爱的,让我们一起共享永生吧,只需要经历小小的沉眠,再睁开眼时,我们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了。”巫马阳忽而深情,忽而慈爱。 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用讥讽的语气开始模仿:“父亲,杀了我吧,如果你爱我,那就杀了我然后令我复活!还是说你连永生这样的大好事都要藏起来自己独享吗?我可是你的儿子啊,你应当将永恒的生命分享给我!” 他笑得所有触手都一起开始抽搐起来:“多可笑啊,当初我还以为我得花费不小的功夫,才能将人类的群体渗透,没想到才半个月不到,那些人就开始主动走到我面前来求死了哈哈哈哈。” “那是因为你用永生来诱惑他们。”燕遥知冷漠地戳破。 “那是因为他们贪婪,又愚蠢!”巫马阳忽然凑上前,端详他暗红的眸子,“活过这么多年,你的心竟然还是如此柔软,真是叫人惊讶。” 他脸上的皮肤与身后的菌杆相连,因为这个动作,全部被绷紧了,双眼被拉扯成细长的形状。 看上去比自己这个僵尸还要更像鬼怪。 燕遥知漠然地想着。 “然后呢?你就这么摧毁了那些人类?” 巫马阳的身体收了回去,骄傲快要从他眼中溢出来:“不只是人类,不只!”他强调道,“单单只是毁灭人类的话,他们自己就足够了。” “我把所有的人类全部融合进这副身躯,变成了参天的巨树,然后,我把外来者的舰艇捕获,把高高在上的‘神明’,拽入凡尘。” “杀光了他们。” 第56章 吃撑的第五十六天 不难想象, 一株能从外太空把一整艘外星人的母舰给拖到地上的巨树会是何等的高大壮观。 可现在...... 燕遥知看着龟缩在冰川底下的一个小洞窟里的巫马阳:“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巫马阳脸上的得意消失了。 无尽的愤怒与憎恨重新显露出来。 摧毁了造物者的舰艇,这对他而言本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然而他却忘记了, 一个能派出舰艇在, 在母星之外的另一颗星球上创造出全新种族的文明,不可能只有那么几个个体。 在造物者们的舰艇被摧毁之后, 巫马阳很是得意了几百年, 哪怕大地上只剩下他一个生物,他也还是用分裂出来的蘑菇精们扮演起了文明的社会, 一如他的家园被大爆炸摧毁之前的模样。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5节 然而好梦不长。 在又过去了几百年的光阴之后,造物者再一次出现在这颗星球。 “我一开始没有察觉, 祂从海里偷偷地来,祂害怕我!”巫马阳咬牙切齿地说起本该站在自己一边的海王是如何听信了造物者的谗言, 将自己视作毁灭世界的恶魔。 与造物者联手, 将巫马阳花费无数心力才取得的一切悉数打落。 他们推倒了矗立在这颗星球上的巨木。 巫马阳本该被处死,但是...... “他那个时候也还是个很心软的家伙。” 海王悄悄地留了巫马阳的性命,把他和所剩不多的蘑菇精们一起,冰封在北极的地底。 故事说完了。 老蘑头眼里的杀意也快要压制不住:“所以说我得谢谢你,替我杀了那家伙, 虽然他的力量正在逐渐衰弱,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他曾经杀死过造物者,因此, 并不觉得造物者们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反而是海王, 只要他一日不死, 那自己就一日没法从冰川底下出去。 甚至连根茎都不能轻易探出, 也无法涉足海洋。 只能在经历了几万年的等待过后, 将一部分菌丝藏在冰块里,被鲜少会来北地的鲛人带回去。 “运气到底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巫马阳狞笑着,布满整个洞窟的触手又开始蠕动起来,燕遥知能清楚地感觉到缠绕在自己双臂上的触手忽然加大了力气,就像是要将他的双臂碾碎一样。 一直以来都以捕食者的身份存在着,并且苦苦压制饥饿感的燕遥知头一次在其他生物眼里看见了针对自己的食欲。 他果然也不能算是人了。 嘴上说得再好听,把自己描述得再正义,也掩盖不了巫马阳曾经毁灭了一个文明种族的事实。 在巫马阳的故事里,他从未说到过是如何处理那些死者的尸体,将他们化作可以供自己寄生的白骨。 但因为某些不能言说的默契,燕遥知大概能猜到,那些尸体,是被他吃掉了。 “还有一个问题。”他迎着巫马阳那双普普通通,险恶异常的眼睛说,“造物者是什么模样,你所说的接近原初,是否就是生命形态接近了造物者?” 巫马阳用格外细长的舌头舔舐嘴唇周边:“一群生着鳞片的爬虫而已。” 他的胸口忽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惨白的肉朝外翻卷,露出一jsg张正不断流涎的巨口,一圈一圈,研磨机一样的利齿伸了出来。 燕遥知明白不能再等了,真被丢进这老怪物的肚子了,自己可没大圣的本事,搞不好要死在里头。 “你现在看上去也很像一条爬虫。” 被束缚在触手里的利爪瞬间暴长,幽幽黑绿的尖爪从触手的表皮底下戳了出来。 巫马阳感受到巨大的疼痛,他不禁哀嚎一声。 原本束缚着燕遥知的那两条触手在他的痛呼中炸裂开来,乳白的表皮转瞬便被染得漆黑,在毒素的侵蚀作用下,化成一滩冒着白烟的污水。 燕遥知甩掉手臂上沾的污水,他重重摔在地上,把坚硬的石窟砸出一个碎裂的凹陷,他很快爬起来,抬脚便将抽到自己身侧的一根触手踹开。 他的双脚也已经变得像是野兽一样,指头拉长,更适合抓紧地面,指甲同样变得像是尖刺一样,黑漆漆的,里头灌满了尸毒。 燕遥知的脱困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十分轻松。 反观胜券在握的巫马阳,触手环绕在他身周,却因为毒液的腐蚀痛得打卷,丧失了理智一样地胡乱挥舞。 “怎么可能!”他眼里瞪出了血丝,“你与海王一战,不应该恢复得这么快才对!” 燕遥知灵活地在他的触手群众穿梭跳跃,距离人形的本体越来越近,一改他先前病气恹恹,没精打采的模样。 他不客气地用脚抓着巫马阳的触手,每蹿一下都在上头留下个漆黑的印子:“大概是因为我吃了他的一部分吧。” 就连刚刚被折断的手骨也在充沛生机的作用下瞬间愈合。 触手迎头砸下。 燕遥知听见巫马阳凄厉的吼声。 海王救了他一次,放了他一次,他到最后想的却是趁着海王虚弱将其杀害。 可海王真的死了,巫马阳却表现出一种和愤怒交杂在一起的悲伤崩溃。 尤其是,当他听见燕遥知说吃了海王的时候。 燕遥知把双手扎进朝着自己拍下的触手里头,以蛮力将其完全割开来,此时他的爪子已经长得有他身高的一半那么长,而他的身体也为了适应攻击姿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看起来更像个瘦长的畸形野兽。 只有那张脸依旧是他原本的模样,像极了旧世界的神话里,那一个个人首兽身的神明。 燕遥知以同样的嘶吼声回应巫马阳已然扭曲的种种情绪,巨大的犬齿闪着森然的寒光。 “你!”洞窟震得更加剧烈了。 巫马阳双瞳充血,瞳孔缩成一条漆黑的竖缝,立在猩红的眼眶中:“死!!!” 埋藏在地下,还裹着一层冰壳的触手将整个地面都掀翻,燕遥知没来得及细看,便遵循本能地挥着爪子削过去。 一片耀眼的火花之后炸起乳白的血浆。 飞散的鳞片上沾着漆黑的毒。 巫马阳的身形再次拔高,用那些生着蛇鳞的触手扭断了沾染尸毒的乳白色触手,他胸口那个生满利齿的大嘴滴落同样具有腐蚀效果的黏液:“我要吃了你!” 燕遥知眼神依旧冷漠,他发现长着蛇鳞的触手比原本的那些更加坚固,动作也快上无数倍,虽然能看清楚运动的轨迹,自己的身体反应速度却来不及跟上。 裹着鳞甲的触手几次险而又险地从距离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抽过去。 此时他手上过长的利爪反而成为躲闪时的累赘。 燕遥知举起双手,迎着抽过来的触手砸下去,将十只的指甲生生砸断。 因为这个动作,他没能躲闪掉触手的下一次攻击,蛇尾一样的触手将他整个人抽飞了出去,砸在半透明的洞壁上,掀起一阵烟尘。 第57章 吃撑的第五十七天 燕遥知挥开朝自己聚拢过来的蘑菇精们, 刚刚被抽的那一下力道太狠,他十指指甲齐根而断,指尖淌出了漆黑的血,落到地上滋啦滋啦地响。 他的麻布长袍被刮扯得基本已经变成了布条, 腰上的蛇鳞在挨了刚刚那一下之后不但没有丝毫破损, 反而寒光闪烁,森冷而诡异。 踉跄起身, 燕遥知干脆将袍子完全扯掉, 指尖的血随着抬手的姿势逆流到手腕,燕遥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 自己手臂的外侧也生出了淡青色的蛇鳞来。 是在与巫马阳的战斗中新长出来的。 像是铠甲一样覆盖在他的关节处,极其轻便, 对他的行动没有半点影响。 洞窟依旧震个不停,尘烟弥漫, 飞旋的蛾子在撞墙时就已经死光, 整个洞窟动荡又漆黑,在僵尸的眼中,巫马阳的生机被分切成粗狂的线条。 生着蛇鳞的巨大触手无比精准地朝着燕遥知袭来。 他抬起双臂交叉格挡,鳞甲与鳞甲碰出刺耳的声响,飞溅的火花映出燕遥知愈发猩红的瞳孔, 蛇鳞的纹路从耳根处蔓延上来,停在他的眼角。 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异变没有将他的面容也进一步朝着蛇类扭曲,可他确实能感觉到自己应付起巫马阳的触手来变得更轻松了, 原先这触手的力道还能把他抽飞出去, 可现在只要他的双脚抓紧了地面, 就能轻松地与触手的巨力相抗衡。 但同时, 他也能感知到自己原本已经吃饱了的肚皮飞速地瘪了下来, 从海王那里取来的生机正在迅速地被消耗着。 “你竟然还站得起来?”巫马阳的触手击穿了他脑袋上方的地层,阳光照射进来,他看清楚了在自己的触手之间不停跳跃着的渺小人影。 苍白的皮肤上裹了淡青如玉的鳞甲,燕遥知眼前被阳光一闪,他下意识地躲进了阴影里,巫马阳眯着双眼,开始挥动触手把燕遥知往阳光底下驱赶。 “我说你怎么敢在已经打过一场之后还敢来找我,你已经见过祂了吧!你跟祂交换了什么条件,祂是怎么改造你的?” 伪装成长发的菌丝瞬间从巫马阳的头皮上脱落,一颗巨大的光头冲了出来,脖颈不断拔长,摇摇晃晃地顶着那颗脑袋,冲到燕遥知跟前。 巫马阳的下颌拉得很长,让他看上去像一条眼睛长在脑袋上面,没有鳞片的白腻腻的蛇——或者脑袋长得特别大的虫子:“你为什么还能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燕遥知挥起才刚刚重新长出来的爪子就往他脑门戳,巫马阳的光头上多了五个正冒烟的黑色空洞,被毒液腐蚀融化的菌丝坍塌,在他脸上流淌,而他只是狰狞地笑着,把这颗脑袋从菌杆上甩了出去。 空中飞头还剩下一张嘴巴:“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等我把你剖开......” 燕遥知感觉到自己肩膀后头传来一阵寒意,他立刻闪躲,眼角瞥见一道寒芒朝着自己飞射而来。 随着阳光的照射,凝固在墙里的那些苍白人影也走了出来。 他们都是一具具素白的人体,光滑的脸上正慢慢地分化出五官,过分细小的双眼,没了鼻头的两个空洞就是鼻子,那张嘴咧到耳根,里头布满了一圈一圈的尖牙。 他们身上还穿着似乎是从第一纪元留存下来的衣饰装甲,只有残存的一小部分,但能从第一纪元留到现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肯定是一个文明的结晶一样的存在。 射向燕遥知后背的那缕寒芒只是长长瘪瘪的一个四方形,看上去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尺子,可丢出这把尺子的蘑菇精瘦瘦长长,身上没有其他任何辅助的东西。 那把尺子晃晃悠悠地飞过燕遥知的肩侧,覆盖在肩头的鳞片上留下一道裂痕。 很浅,很淡,很快就消失不见。 但这已经足够说明,倘若是力气更大的人抛射这把“尺子”,而燕遥知又没来得及躲开的话......那他现在已经被钉在巫马阳的触手上了。 “去吧我的孩子们!”巫马阳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又长了出来,还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人形的脑袋上头双唇闭着,震得人脑瓜轰隆作响的声音正从纵贯他胸腹的那只巨口中穿向四方,“把这个世界全部吞噬殆尽,然后,再一次把‘神明’献给你们的父亲!” 他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四野。 燕遥知身前身后触手的攻击更加凌厉迅速,他只能在应对的空隙看见那些从冰层和土里钻出来的蘑菇精像是丧尸一样地拖着惨白的身体,转身面南,晃晃悠悠地朝有更多人族的方向走去。 “怎么,想去阻拦我的孩子们?”巫马阳将几根触手并作一处,朝着燕遥知罩头砸下,就像是在打地鼠一样,把僵尸拍进了地里,“死心吧,你阻止不了他们,更奈何不了我!” 他用触手卷起燕遥知的脚踝,把他倒着提起来:“我的孩子们会吞噬所有他们遇上的生物,而我,将会在这里杀死你,不过你放心,我会留着你的双眼,让你亲眼看看神明的陨落。” 巫马阳这回没有再把燕遥知提近自己了:“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把你的骸骨改造成我最听话,最乖巧jsg的孩子。” 巨大的触手砸穿洞壁,它们蠕动着,把在正中的本体托举出了地表。 巫马阳贪婪地扫视着四周,明媚天光底下的冰原一片洁白,反射的光辉刺激得他的双眼忍不住流泪。 从那张巨大的嘴里,发出惬意而幸福的叹息,他的身体橡皮一样地扭转,似蛇的竖瞳里,血光渐渐从眼白处退了下去,重新变回了最最普通的,属于人类的温柔褐瞳。 巫马阳表情平和,面容慈祥,巨口里的利齿急不可耐地张开,蠕动,流出口水。 巫马阳平摊的右手方向钻出一根触手,长成了标//枪//的形状,枪//头迅速地覆盖上一层蛇鳞,对准了被挂在半空的燕遥知:“我很擅长剖取人的骨头,不会伤到你的,孩子。” 他的语气迷离恍若梦呓。 然而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了一下。 巫马阳原本贪婪地凝视四周的双眼下意识地朝着闪光的方向转过去。 一道寒芒急闪。 “呛——”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6节 燕遥知的手还保持着扔出的动作,他躲闪攻击的时候悄悄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把“尺子”已经没入了巫马阳胸前的巨口。 绞肉机一样的圈状利齿停下蠕动,鲜血如泉,在灿烂的天光与洁白的雪原之间肆意喷涌。 第58章 吃撑的第五十八天 燕遥知自认没有一个善于思考的脑子, 但他有足够的经验和天赋来在战斗中寻找出敌人的致命弱点。 巫马阳已经完全跟真菌融为了一体,在燕遥知眼中,属于他的生机铺天盖地,完全没有破绽可言。 直到他终于露出藏在底下的底牌, 那些覆盖着蛇鳞的触手一出现, 燕遥知就察觉到了这庞大的生机在循环流动的同时,都会在某个地方稍微停留一次眨眼的时间, 而且流动的路线虽然杂乱, 但在一团乱网之中,存在着一个汇集的中心点。 那个点原本在蛇鳞触手们的根部中央。 后来移动到了巫马阳胸前的巨口里。 他暗中捡起险些伤到自己的黑尺, 并在巫马阳因地表阳光而恍惚失神时,朝着那张巨口用力地掷了进去。 为了避免巫马阳不死, 他还刻意在黑尺上头涂了毒。 这把黑尺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小小一把握在手里, 凉茵茵的, 边缘吐着锐气,才一入手就割破了燕遥知的掌心,将其掷出后,燕遥知再看自己手心里,细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反而长出一片细鳞。 他脚上的触手骤然松开。 燕遥知从半空落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 再看冰原上状如巨树的巫马阳,他僵直地立在那里, 久久没有动作。 菌杆上头的半个人形沾满了从巨口中喷射出来的血液。 这血是殷红的, 与巫马阳触手断裂处流淌出来的乳白色液体完全是两个样子。 血淌到了刚刚站稳的燕遥知脚边, 他鼻腔里钻进人血的香气, 巫马阳积攒许多年的磅礴生机迅速地消散在空气里。 “你赢不了我......”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燕遥知抬头, 却看见菌杆上头的那半个人形已经变得水肿,溶解的浓浆撑破了表皮,不过片刻光阴,那人形的半躯便消融不见。 声音,是从那张巨嘴里传出来的。 燕遥知凝着眉,淌过诱得他口中不断生津的血池,将已经变得软绵绵的菌杆推倒。 巨口仰面朝天,那些圈状的利齿也东歪西倒,从正在融化的牙龈上头脱落下来。 阳光照进去。 燕遥知看见里头有一团被菌丝密密麻麻地包裹起来的东西。 菌丝也正在慢慢地融化着,心里权衡许久,燕遥知才伸出自己已经完全被蛇鳞覆盖了的双手,从溶液里捞出了那个东西。 是一颗脑袋。 脑袋正是巫马阳的模样,不过没那么苍白,还生了层短短的黑发。 而他的双眼也是燕遥知曾见过样子。 连接在这颗头颅底下的是一根根同样由菌类组成的管子,燕遥知掷出的黑尺正是切在了这些管子上,把巫马阳真正的头颅与他庞大的身躯分割开来。 不知为何,巫马阳的头颅并没有像菌丝组成的躯体一样在尸毒的作用下融化分解,反而更像是受了尸毒感染的人——倒也没错,他本来就是个人。 燕遥知把巫马阳的脑袋捞出来。 这颗脑袋虚弱的连眼睛也只睁得开一半了,嘴里却还囔囔着:“你赢不了我......” “都这模样了,你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燕遥知冷漠地上下抛着巫马阳的脑袋。 一旁,他巨大身躯的生机飞速消散在天地,而在他头颅里剩下的那些,却被锁住了一样,依旧很是凝实,没有要逸散的迹象。 不过...... 燕遥知拎着巫马阳的耳朵,这颗本来就是属于人类这个种族的脑袋正在慢慢地被自己的尸毒所侵蚀,以往从没有过只剩一个脑袋了还能化作僵尸的例子,可见这老怪物的性命的确十分顽强了。 “是你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人头的嘴里流出黑漆漆的血块,他的笑声无比刺耳,“你猜,我的孩子们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燕遥知神色一凝。 “你不会以为,只要能杀了我,我的那些孩子们也就会跟着一起死去吧?” “我活得太久,也吃了太大的败仗,怎么还会留着如此明显的破绽。” 巫马阳眼中满是恶意:“杀我一个容易,可你有那个能力,杀光一整个种族吗?” 他语气一转,变得讥讽:“或者咱们来换个说法,像你这么心软天真的家伙,真的能忍心灭绝一个无论外表,还是思维,情感都与人类无异的种群吗?” “当然。”燕遥知的声音冷凝,“你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我要杀你,只是因为你的存在的的确确地威胁到了现在的人族,但并不是因为我还爱着人类,才要帮助他们。” 他顿了顿,抿着唇稍作沉默:“我只是很想回家。” 哪怕只是虚假的,被重新创造出来的。 那个只存在于大爆炸之前,旧世界的平静社会。 他始终怀念的“家”。 巫马阳半眯的眼睛睁了开来,这一次他没再继续嘲讽了:“欺骗自己,不能给你带来真正的满足。” 他灭亡第一纪元的人族以后,也曾有过再造旧世界的幼稚举动。 “我可以忍。” “你只是在欺骗自己!”巫马阳厉声说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变成比我更疯的疯子!” “不能因为你被我打败了,就这么气急败坏地诅咒我啊大叔。”燕遥知把挂在脖子上的一圈破布摘下来,把巫马阳的脑袋包在里头。 巫马阳恼火地呸了好几下:“不妨告诉你,我那些孩子们每一个都继承了我的能力,光凭你,是不可能彻底消灭的!” “难不成你想帮我?” “呸!”巫马阳怒骂,“我只是叫你早些认清楚败局,人死得越多,我的孩子就越壮大,你杀得了一个两个,那些人类可不会照你的心意与他们作战,呵呵,你先前在南方做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即便你庇护着人类,把自己懂的都教给了他们又能如何?” “他们不还是一样背着你‘祭祀’我,为了永生,为了权利,你知道,他们献给了我多少骸骨吗?” “冰王......可不是我唯一一个新生的孩子啊!” 巫马阳刺耳的见笑穿破了包着他的麻布,燕遥知在雪原里赤着上身和脚,蛇一样的鳞片已经将他完全包裹了,只露着半张依旧干净的脸,打斗时发生了畸变的躯体也慢慢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人类会一丝不苟地按照你的意志来行动吗?” “他们看见我的孩子时,入眼的到底是危险,还是永生的诱惑?” 巫马阳沙哑的声音好似一声声诅咒,燕遥知抓着他抡了几圈,直到他不再哔哔。 “我很有耐心的。”燕遥知用指头把唇畔的尖牙按回去,然后点点牙尖,“再说了,你忘记自己是怎么败的了吗?” 蘑菇精固然量多难打,但毒抗几乎为零。 巫马阳沉默着,不知道是被甩晕了,还是现在才想起来燕遥知的毒对于菌类而言是天生的克星,因而被气得说不出话。 “你们......这群......可恶的爬虫!!” 第59章 半饱的第五十九天 在寒风四起的冰原上, 燕遥知抱着巫马阳的头颅禹禹独行。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他从冰窟出来,北极的风雪就突然变得大了很多。 刀子一样的冷风从地上刮起冰屑,咆哮奔舞。 随着巫马阳巨树身体的死去, 他曾经遍布在冰层底下的巨网也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机, 一片白皑皑的世界里,燕遥知不但找不到任何的参照物, 也因为飓风的刮袭, 冰原上他曾记下的些许细节被转瞬改变,更加上狂风卷着冰屑变成一道道朦胧的屏障, 一时之间,燕遥知竟然寻不到出去的方向了。 他走了许久, 也看不见四jsg周的景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干脆一屁股坐下, 拍拍怀里的脑袋:“巫马先生,你知道这风什么时候能停吗?” 巫马阳不太愿意跟他说话。 燕遥知拎起脑袋,顶在指尖上转了好几个圈,巫马阳便破口大骂:“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就在这儿陪我到天荒地老, 看着人类又一次......唔唔唔唔......” 燕遥知隔着麻布把巫马阳的嘴给堵住了。 他坐在雪风里,心情罕见地有些焦躁起来。 踩在雪地上的赤足覆盖青色蛇鳞,尖锐的指甲漆黑泛着青绿的光光, 已经被冰屑给埋在了里头大半。 他把脚从雪堆里□□:“那只能摆脱先生给我指个方向了。” “等等!你要做什么?!” 巫马阳被裹在麻布里, 看不见外头是个什么样子, 他感觉自己又被这该死的家伙抡起来, 旋了几圈后, 晕乎乎的脑子被叠加上一层失重感。 燕遥知把巫马阳的脑壳丢上了天,打算看他在什么地方落下,自己就往那个方向走。 老实说,这个举动里存了他私心里对巫马阳的厌恶和报怨。 脏兮兮的麻布包裹滚在雪地上,巫马阳砸出一个坑来,等燕遥知把他捡起,他干脆也不继续骂骂咧咧了,而是闭上了嘴,打定主意要看着燕遥知在风雪里打转。 而燕遥知又走出去几百步远,就再一次将巫马阳的脑袋抛出去选方向。 如此反复数百次,天黑了又亮,风雪却不曾停息,但燕遥知还是倚靠着这个明显不靠谱的方法,走到了北极大陆的边缘,隔着飞舞的冰霜,他看见一座熟悉的黑色山脉。 而被充当了玄学道具的巫马阳已经彻底没了脾气:这家伙摆着一张死人脸,说话的腔调也冷冰冰没个起伏,谁能想到他作弄起人来竟然如此幼稚,如此不讲究,如此地心狠手辣! 黑山脚下。 燕遥知找到了蘑菇精散落一地的躯体。 将其翻转过来,他看见这只蘑菇精的死状异常凄惨——四肢都被分割开了,脑袋也是半掉不掉地粘连着些许菌丝在身体上,而他前胸完全被剖开,脏器洒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被剁成几节。 看上去就像是凶手生怕他再活过来一样。 燕遥知把裹着巫马阳的麻布剥开一半,露出他的眼睛:“瞧,就算不靠着我,人族也能找到杀死你的‘孩子’的方法。” 巫马阳脸色铁青:“不可能!” 他只剩一个脑袋,若非如此,怕是早就气得跳脚了。 燕遥知把他重新塞回麻布里头:“再不可能,也摆在你面前了。” “不可能会有人拒绝永生!”巫马阳咬牙切齿地说,“我明明......我布下了这么多棋子,就算有人要拒绝,他们也一定会阻止......只是这一个而已!或许是他自己脑子发懵上来就袭击了人才被反杀!人族不可能赢我!!!”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7节 “前提是他们不清楚你所谓的永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燕遥知爬过一座小山丘,看见了无数胸腹被剖开的蘑菇精的尸体。 他们被堆放在黑山脚下的一小道山谷里,周围没有人看守,却有人活动的痕迹。 燕遥知闻到了人血的气味,蘑菇精被撕开的气味,还有一股十分刺鼻的,像是火药,又像是汽油的气味。 于是他把才刚刚重新包裹进去的巫马阳又抓出来:“哦豁。” 巫马阳瞪大双眼,把牙齿咬得咯吱咔吱地响:“怎么会这样......可恶的!人类!” 他紧紧地抿住了唇。 燕遥知从小山丘上踩着雪滑下去:“被砍成这个样子,已经完全没用了啊。” 他还想扒件衣服把自己身上的蛇鳞遮起来的。 可蘑菇精们都是被剖腹取脏而死,他们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布料了,现在挨了刀砍,又沾了内脏的血,已经完全不能再用。 燕遥知直起身,发现自己碰过蘑菇精的指尖上有一层棕褐色的粉末。 他刚刚嗅到的那种类似火药的气味正是这种粉末散发出来的。 “什么人!” 燕遥知身后响起一声爆喝。 他转头,便见几只箭矢已经飞到了身前。 穿着白色皮毛,往雪堆一窝就能浑然一体的人类手里握着弓,警惕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们看向燕遥知的视线里带着惊恐。 “怪物!” “又有怪物!” 燕遥知没有躲避,而是任由箭矢在自己身上折断。 清脆的声音好似带着种不详。 握弓的人没有犹豫,立马招呼上同伴朝后退去。 燕遥知助力小跑了一段后,蹬着山谷的壁跃了上去,他动作很快,在身上长出这些蛇鳞之后,就变得跟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又无比迅疾地落在这几人的身前。 双眼亮起赤芒。 “给我一件衣服。”他说完,几个神情变得呆愣的人开始解自己的皮衣,燕遥知不得不叫停,“一件就行,或者有块皮子,一块麻布都行。” 领头人闻言停下动作,从身后的包裹里拽出一张麻布。 燕遥知批在身上,语气随意:“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怪物,很多怪物。”领头人回答道,“很难杀死的怪物,幸好有黑岩的医师和祖庭的祭司们把大家聚集在黑岩城里......” “是底下的那些怪物?” “是的,它们很奇怪,有人的模样,但是都不是人,还会吃人,被它们咬了的人也会变成它们那样的怪物,必须烧掉......烧掉......” “我知道了。”燕遥知想了想,又问,“祖庭的祭司也过来了,那冰王王庭的人呢?” “它们都是怪物......都变成了怪物,祭司,祭司是个好人啊,可是他不见了。” “不见了?”燕遥知能感觉到,自己留在冰王体内的那滴血依旧存在,而且它的宿主也好好地活着,并且,不在黑岩城的方向。 领头人张着嘴:“听说他是祖庭的大长老呢,上次跟这些怪物战斗的时候他就失踪了,现在祖庭来的祭司们都很慌张......本来应该今天就要把怪物全烧了的,但是祭司们忙着找人,只能让咱们过来巡查。” “哈秋!”他说完,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寒风扑在他的脸上,领头人眼里一阵迷茫,抬起手挠挠自己的脑袋:“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把弓给拿出来了?” “不知道啊。”他身后的一队人马打眼瞪小眼,纷纷表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头儿你是不是早上没吃饭,饿出幻觉了?” 第60章 半饱的第六十天 黑岩城里的气氛紧绷。 燕遥知看见城里走着许多样貌和穿着都大不相同的人类, 他们身上大多都带伤,表情肃穆,有几队人受伤还拿着个很古怪的东西,像是截取了某种动物的肢体拼凑而成的......枪? 和旧世界用金属打造的充满科技感的枪//支不同, 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根根骨骼指爪的模样。 但燕遥知没有因为这个而停驻脚步。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幽灵一样在黑岩城里迅速移动,他很快便找到了祖庭人在的地方, 并且一眼就看见了神情萎靡哀伤的若木。 “......我已经让扶翼先把消息送回去了, 这里的事情就暂时先听虞河长老的安排。”若木对面的人燕遥知并不认识,但从形貌上可以看出来是个蚁族人。 蚁族人点点头:“请您不要太过悲痛, 大长老虽然离去,但他的无畏和慈爱会被人们永远铭记, 祖神大人也必定会嘉奖他的英勇。” 若木眼底一圈青黑:“......谢谢。” 蚁族人点点头,离开了。 燕遥知没声息地跟着若木走进住所。 屋里没人, 应该都是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应该是跟巫马阳的这场战斗消耗太多,燕遥知竟然又有了种熟悉的渴望。 他看见屋内的桌子上也摆放着那种奇怪的枪//支,若木颓丧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他手上有不少擦伤的痕迹,正攥着一条兽牙项链——那是阿年长老最常戴的。 燕遥知看见那项链上头, 沾了血。 若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他满脸憔悴地抬起头看向燕遥知出现的方向,双瞳瞪圆地呆愣住了许久:“......你回来了。” 燕遥知点头:“嗯。”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竟然体味到了久违的无措:“节哀。” 若木的喉咙里发出被什么东西哽住的声音, 他强咽下去:“爷爷, 离开之前说, 你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 眼眶通红,“事情还顺利吗?” “嗯。”燕遥知从怀里摸出巫马阳的人头,打开裹在上头的麻布,“是这家伙,外面的那些东西,也是他弄出来的。” “什么叫那些东西!”巫马阳被放在了桌子上,当着燕jsg遥知的面,他露出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人类,我能复活你的长辈,你......” 若木起先被这个会说话的人头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没有理会他:“这是个什么东西!” “人头。”燕遥知把巫马阳的嘴巴塞上。 想了想,又补充:“你们找到阿年的遗体了?” 若木稍微有些红肿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又很快黯淡下去:“没有,但是......”他用力地攥了手里的兽牙项链,“是我亲眼看见爷爷被外头的怪物给......”他说不下去,痛苦地揪住了胸口的衣物,腰背用力地勾起来,抽搐着。 燕遥知伸手扶住他,轻轻地给他顺背:“那就是没有遗体。” 若木的眼泪滚下来,他抓住燕遥知的手臂:“爷爷、爷爷他身上全是被怪物咬出来的伤,他离开的时候没告诉别人,但是来见过我,把这个给了我,然后就离开了。” 他举着沾血的兽牙项链:“燕,被这些怪物咬过的人要是能及时截掉伤口的话还好,但是如果一直放着不管,那他就也会慢慢地,变成怪物。” 他找到了可以倚靠的对象,哭得打嗝。 燕遥知拎着巫马阳的耳朵把他提起来:“怎么解除感染。” 巫马阳塞在嘴里的东西被取出来,他又“呸呸呸”地吐了一阵,才说:“解除不了的,嘿,就等着跟我同化吧!” 燕遥知盯着这颗脑袋:“把你耳朵片成片?” 巫马阳嘴一瘪:“你就算把我全片了也没法子,这个,我可没骗你,我从一开始,就没给人类留过退路!” 燕遥知皱起了眉。 “燕......你的手怎么了?”若木抽抽鼻子,试探地轻轻触碰燕遥知手背上的蛇鳞。 燕遥知松开搀扶他的手,藏进麻布底下:“发生了些变化。” 若木沉默片刻,问道:“要紧吗?” 把自己完全裹在麻布里的燕遥知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若木看上去放心不少。 此时却传来一声嗤笑,巫马阳不放过任何一个给燕遥知添堵的机会:“人类,他是你们的神明对吧?你可知道,他说不准也快要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了?” 他嘲笑地看着若木瞬间就变得更加苍白了的脸:“这次对付我的孩子不太容易吧?你爷爷身为大长老,年纪应该不小了吧,怎么会被我的孩子们给逮住了呢,嘿嘿,来自身后的刀子,不好受吧?” “我告诉你,你的神明,你的爷爷,他们会受伤,都是你们人类自己造的孽哦~”他飞快地说着,在燕遥知来堵嘴之前嘲讽完毕,并且丢给后者一个挑衅的眼神。 满脸泪痕的若木眼中充满愤怒:“诚如你所言,我们内部是出现了不少叛徒,也的确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是我的爷爷,是作为一个战士,身先士卒,挡在所有人前面,才会.....才会没能回来,你这种张嘴就只会把人从阴暗处想的家伙,难道还觉得自己很清醒吗,真是太可笑了!” 他的性格说不上坚强,但也不是懦弱无骨之辈。 巫马阳的一番言论不但没能打击到若木,反而让他眼中的颓然淡去,变得坚定起来,他狠狠擦掉眼泪:“燕,你受伤了?” “没有,他被我打得只剩一颗脑袋,只能以口舌取胜而已。”燕遥知有些犹豫地取下盖在头上的麻布,露出自己生了蛇鳞的脸,“但我身上也的确出现了些变化,不过我的思维暂时还很清醒,至于今后如何,我也不清楚。” 蛇鳞只分布在他眼下的一小片位置和侧颊上,脸上的骨骼并没有变形,而是维持着人类的模样:“我留着这家伙,带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对眼下的情况有所帮助,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交给祭司们研究一下,再研究不出来,就挂在广场烧了吧。” 他心里很闷。 闷得想拔掉巫马阳喋喋不休的舌头。 或许是因为他眼中的寒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巫马阳虽然没有再被堵上嘴,但还是识相地没再出声。 燕遥知把他又包起来。 盯着若木布满血丝的眼睛,他酝酿了很久的安慰的话也终于能出口了:“阿年以前也像你一样总是话很多。” 若木愣了愣:“燕?” “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自己第一个亲自上手,那个时候陆地上爱食人的异兽已经很少了,但总还能遇上一两只。”燕遥知语气淡淡的,诉说着:“他是第一个敢主动设陷阱去猎杀异兽的人,虽然最后只成功了一半。” 异兽掉进陷阱,受了伤,但没能被彻底杀死,却被激怒,险些把年轻的阿年长老一起带走。 “他差点死了,但还是没有放弃用各种法子来加强人类自身的力量,他说,人不能总是只受我的庇护,再幼小的孩子,终归也有长大的那一天。” 若木听得入了神,燕遥知也有瞬间的恍惚:“他老说不该把这些事情都丢到我头上来,可他总是闯祸,只能找我善后,不过慢慢地,他就不怎么来烦我了。” 在阿年成为大长老之后,燕遥知躲清闲的日子就正式来临了。 人类们越来越熟练地与异兽战斗,而大地上也不再有能轻易覆灭一个部落的强大异兽。 “但是阿年他还是很警惕,要求祭司们继续研究增强武力的办法,赤丹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没有停下自己的研究,其实也是他说服了云江长老。”燕遥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把祖庭看得很重要,所以不管是说也好,还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祖庭的存在可以更加长久。” 燕遥知端正神色,看着若木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想让你知道,阿年他如果真的已经逝世,那他走的时候,心中肯定是没有遗憾的。” 他是亲眼看着阿年从一个粘人话多的小不点,慢慢长成个满脸慈祥的老人的。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8节 燕遥知从若木手里拿过兽牙项链,擦掉上边的血痕,然后把它挂在了若木的脖子上:“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事情发生,我会尽力寻回阿年,也请你打起精神。” 他以为自己在眼见过无数人的死之后,心里就不会再对生命的消逝而难过了。 但那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里时不时会传来的闷痛提醒着他,人类果然是种感情至上的动物。 他可以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曝尸荒野,却没法接受一个熟识多年的老家伙带着一腔热忱,从容赴死。 燕遥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安慰到若木。 黑岩城周边的蘑菇精们已经被清剿得差不多了,燕遥知也几次外出寻找奴隶主或者阿年长老的踪迹,但都一无所获。 他每一次对自己留在奴隶主那里的那滴血液进行感知时都会发现,奴隶主离黑岩城越来越远,方向,是朝着南边去的。 他很可能去了祖庭。 等到黑岩城周边的危机彻底解除,几个汇聚于此的部落才慢慢踏上归路。 燕遥知把自己藏在祖庭的队伍里。 在离开黑岩城的时候,一个部落被搜检出私藏了本该早就焚毁的蘑菇精的尸体。 “能过来一下吗?” 就在燕遥知对着那个私藏蘑菇精的部落忍不住皱眉的时候,他听见了玛姆的声音。 这个女人从容不迫地指挥黑山人把那个部落全部扣押下来,然后她走到燕遥知跟前:“能把那个东西给我吗?” 她微笑着,瞳孔蛇一样地竖直起来:“你怀里的那颗头颅,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第61章 半饱的第六十一天 “我知道。”燕遥知看着玛姆, “但是不能给你。” 后头几个黑山人见在部落里备受尊重的医师跟个全身裹得只剩双眼睛露在外头的古怪小子说话,说他拿了个危险物品,向他讨要,他竟然不给......脾气急些的已经开始掏斧头了。 玛姆脸上笑着:“那能告诉我,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吗?” 这次又与她面对面, 燕遥知只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从她身上传来,就好像在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让自己身上所有的鳞片都炸花似的立起来, 忍不住想向她示威。 “烧掉。” 燕遥知掂掂手上的人头,发现巫马阳出乎意料地安静, 他还以为,这老东西会借机闹上一闹呢。 玛姆点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叫守卫们将祖庭一行人放了出去。 才一出城门, 若木便忧心地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遥知:“她想把这家伙要走。” “她怎么知道你带着.......这个东西?”若木已经知道就是巫马阳造出的蘑菇精, 还在二十年前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可谓是仇深似海。 燕遥知戳戳巫马阳:“我问你,刚刚那个人,是你所见过的造物者吗?” 巫马阳依旧不说话,而是发出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燕遥知的鼻子率jsg先嗅到了血味儿, 接着,便感觉到自己手掌上一阵湿热。 他掀开麻布,只见那颗人头口含鲜血, 正冲着自己露出个狰狞的笑脸。 巫马阳嚼碎了自己的舌头。 他知道自己必死, 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给敌人添堵的机会。 不过, 就算他不肯交代, 燕遥知也已经得到答案了。 在回祖庭的路上, 他们又顺便清理了一些遗漏的蘑菇精,其中的几只分明是这个纪元的人类的模样,让燕遥知的心情很不晴朗。 虽然大部分蘑菇精都被阻击在了黑石城外,但北境实在太过广阔,而在黑石城发生的事情还没能传达到每一个部落,难免就有部落民遭了蘑菇精的毒手,又或者,是他们主动与蘑菇精达成合作。 毕竟。 就算是经历过黑石城的战斗,知道了蘑菇精的真相,也还是有人类私自暗藏蘑菇精的尸体,打算带回去自家研究。 “对了。”燕遥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们是怎么发现那些怪物并非真正的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区分出藏在人群里的怪物的?” 若木看着眼前逐渐熟悉起来的景象,远方祖庭的建筑慢慢拉近,他说:“是黑山部落的人来告诉我们的,为了让大家相信,他们还找了个新近死掉的人,让怪物在他的骨头上边寄生,然后......那怪物根本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就是开始袭击周围的人。” “它连人话都不会说。” 进了祖庭,若木去阿年长老的屋里收拾遗物。 燕遥知转回山上,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若木说的那些事情,既然新生的蘑菇精没有记忆,不会说话,只凭本能驱使行动,那巫马阳是如何让他们活得记忆混入人群? 这老家伙果然没把自己的底牌完全掀开。 燕遥知猜巫马阳至少还有一项可以给蘑菇精灌输被他吃掉的人的记忆的能力。 他很想再戳一戳巫马阳问问他,但这老家伙自从嚼碎了舌头之后,原先还算凝实的生机就消散得更加快了起来。 上山之后。 燕遥知看见若木的药田里又蹲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段时间不见,赤丹的个子又往上蹿了不少,他腰上挂着把燕遥知曾在黑石城里见过的“枪”,看到燕遥自回来,赤丹兴奋地站起来:“您回来了。” 他脚步轻快地跑过来,把自己腰间的武器展示给燕遥知看:“您瞧,这是我最新发明出来的,用来打异兽可有用了!” 燕遥知伸手。 赤丹立马将“枪”放到他手上,眼巴巴地看着,一副求鼓励求表扬的模样。 “枪”一入手,燕遥知便发现它的构造与旧世界大学军训时自己摸过的枪//支很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精细打造的部件,而是将异兽的肢体炮制之后,简单地组装起来。 “把爆裂粉和随便什么东西放在一起,用个壳子包起来,放在这里,然后挠挠下头这个地方......”赤丹仔细地给燕遥知讲解了“枪”的用法。 这东西射程其实不远,速度也只是一般,起到的就是个将爆裂粉和填充物迅速射出去的作用,不过比起用人手投掷而言,确实能去得更远,更有效率,也更加便利。 燕遥知弄不太明白这个东西,只旁敲侧击地问赤丹除了在兵械上的奇思妙想,他是否还有其他的想法,比如说怎么把现在的生活变得更加舒适方便什么的。 赤丹表示火力就是他毕生的追求,他会用尽自己所有的才智,来给族人们提供威力更强大的武器。 这路子走得跟燕遥知原本的预想比起来,实在是有点儿歪了。 他把满脑子都是怎么增强火力的赤丹给赶下了山。 巫马阳的头取出来挂在门口,他已经奄奄一息。 阿年身为祖庭的大长老,在得知他离世之后,众人都一致赞同为他举行葬礼。 部落民们在燕遥知的影响,和曾经有过的那场僵尸灾潮的教训下,都很热衷于火葬。 死去的人烧成灰,或撒入河流,或在山巅抛入风中,亲人后代只取几件贴身的饰品做留念,而死者积攒下来的遗产,要么捐给部落里失孤的孩童,要么就在他死前分给亲戚朋友们,假如是突遭横死,那遗物多半会分给他的孩子,伴侣也能取用一部分。 阿年长老并没有太多的遗物。 他的贝币很多都拿去抚养部落里的孤儿和老人了,最值钱的除了他常用的武器之外,就只有一些皮子,和腌好的腊肉。 若木拿了他的武器,把其余东西都分给阿年长老的熟人朋友。 至于房屋,如果若木不要的话,按照以往的例子,会被祖庭长老会收回,然后再分配给别人,不过这间屋子在祖庭中心,曾经被“神明”居住过,意义不一样,在重新选出大长老之前,都会一直封存着。 “葬礼?” “是的,大家都希望能送送大长老。”云江长老眼含悲戚地说道,“虽然没有找到遗体,但秘典里有记录过,也可以用衣冠来代替......” 她说得很是小心,生怕自己言语不当,触到了眼前才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年轻人伤痛处。 若木吸了下鼻子:“爷爷经常炫耀大家都喜欢他,如果能举行葬礼的话,他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吧。” 阿年长老的葬礼如期举行。 在祖庭用来祭祀神明的广场上,他的衣服被堆放在柴薪上方,不远处,另堆起一堆干柴,上头放了个眼睛还会眨动的脑袋。 祖庭人围拢在祭台四周,乌压压地一片,却并不嘈杂,而是沉默地,用一双充满悲痛的眼,狠狠瞪视那颗人头。 在燕遥知的授意下,祭司们把巫马阳的来历和曾经做过的事情,以及阿年长老为何而死都告知了众人,原本就因大长老死讯而惊怒哀伤的祖庭人统一地恨上了这个造成太多悲剧的人头。 燕遥知也藏在人群里。 他披着麻布长袍,站在祭司们的身后。 默默地看着若木跟着长老们走到广场中央,述清阿年长老生平。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地落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不成整句。 但周围的众人并没有对他的失态发表意见,而是跟着若木一起哭泣起来。 火烧起来了。 哀泣声也连成了一片。 燕遥知站在阴影处。 他无法流泪,早已不知道哭泣是种什么滋味。 在众人逐渐凄厉的嚎哭声里,一阵嘶吼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这声音并不很大,像是被撕裂的风声,又像是某种垂死的野兽。 他抬眼看了周围情难自已的人群,发现他们并没有听见这阵扰地他心里发慌的嘶吼声。 若木和扶翼已经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燕遥知又看了他们几眼,默默地从人群里退出去。 他转身,在人群最边缘还更外面的一处拐角踩到一颗珍珠,接着便看见两双蓝盈盈的眼睛抬头看着自己。 长留和那个曾沉睡在一只石槽里的鲛人少女蹲在一起,脚边滚了一堆珍珠。 名叫沧海的鲛人少女怯怯地往兄长身后躲,长留红着眼睛:“你怎么出来了?” “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燕遥知问他。 长留愣了下:“没有,只有......哭声。” 燕遥知点头:“你为什么不过去?” 长留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边的珍珠,他的族人们虽然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但苏醒的到现在也只有沧海一个。 说到底他们是该活在海里的,而且泣泪成珠这种事情,他不知道万一让陆地上的人发现了,会不会引来自己不想要的变化。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49节 陆地上固然有燕这样的好心人,但......他不敢去赌人心。 长留蹲下去把珍珠都捡起来:“我这样子,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燕遥知把一颗滚到自己脚尖的珍珠踢回去:“你们......先回去,或者不哭了直接过去。”他脸色一变,催促长留兄妹不要待在离人群太远的地方。 因为他又听见了一声野兽嘶吼的声音,同时空气里传来熟悉的气味。 这气味与巫马阳的很像,但绝对不是从他已经被烧焦的脑壳上传来的,而是他那句早已溶解在北极冰原上的身躯还完好时的气味。 以及——玛姆的气息。 燕遥知感觉到了自己留在奴隶主身体里的那滴血飘忽不定,似乎就在附近。 却若隐若现,没法确定具体的方向。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循着玛姆的气息过去。 身穿白色长袍,身材袅娜的女子正站在一座石屋的顶上,远远地眺望广场中升起的浓烟。 燕遥知落在她身侧:“你没有受到邀请。” 玛姆缓缓转过来:“所以我只是站在这里。” 她脸上的笑容很温柔,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听见了吗?” 燕遥知睁着血红的双瞳:“那是你带来的?” “不。”玛姆摇头,“我是追着它过来的。” “是什么jsg?” “用这里的说法,是一只变异了的野兽。” “这里的说法?” “用我们的说法,那就是不必要的变量,受到污染的产物。”玛姆侧颊被燕遥知削掉的卷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好了,她轻轻用手一撩,浓密的发丝散开,在突然而来的风里轻轻飘舞起来。 燕遥知小心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你说的污染,是那个老东西制作出的‘人’?” “是他本身,他的存在就是污染。”玛姆说,“他本该早点被清除的。” “为什么不早点清除呢?”燕遥知挑眉,他已经可以确定,玛姆就是巫马阳口里的“造物者”了。 而玛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他告诉了你不少东西,不过我很高兴,你没有受到他的蛊惑。” “是么?” “你是个乖孩子。” 燕遥知的双眼懒洋洋地耷拉着:“不要那么称呼我,怪恶心的。” “你确实还是个孩子,没能孵化的幼崽。”玛姆抬起手,她的指尖迅速地覆盖上一层鳞片,燕遥知这时才有心思去观察玛姆的鳞片,那是一种白玉一样的颜色和质地,看上去并不可怖,反而漂亮极了。 覆盖了鳞片的手伸到燕遥知面前,玛姆笑着:“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你可以跟着我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会有人替你解疑。” 燕遥知没有伸手,他转动猩红的眼珠,抬起眼皮:“我去了的话,还能回来吗?” 玛姆勾勾唇角:“也许?这里并不是我们的母星。” “我们?” 玛姆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她收回手:“这里需要重新清洗一次。” 她看着葬礼结束,正三五成群地往家里走的人群说:“培养基已经受到了污染,不过能收获到一个成果也很不错了。” “培养基?”燕遥知的眼皮子一跳。 玛姆去突然开始感叹起来:“原本这颗星球应该收获三只茧的,可惜呀,一只受到了污染,一只自己太有主意,进化方向发生了错误。”她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我并不是负责培养茧的专员,而是专门来清除污染物的,你如果想知道更多的事情,那就跟我回去,会有人向你解释。” “你的由来,你的存在,以及,你的将来。” 她一副神棍的模样让燕遥知很是不适:“如果我不去呢?” 玛姆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 燕遥知身上的鳞片喀嚓喀嚓地响了起来。 恰在此时,只有他能听到的那只野兽又开始嘶吼齐琳,同时奴隶主身上那滴血的存在也突然变得无比鲜明,燕遥知心中一惊,他看见原本已经对着自己露出蛇瞳的玛姆转身朝着奴隶主的方向飞了出去。 白袍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燕遥知呆两秒,开始奔跑起来。 那只不断嘶吼的野兽出现在祖庭的正门处,正与狩猎队对峙。 它不断地徘徊,甩着尾巴,似乎不愿意对狩猎队成员进行攻击。 而狩猎队众人也只是举着刀斧,满脸惊骇。 这是一头生着粗壮四爪,背上有翼,拖着蛇尾的野兽。 它的脑袋尤其肿胀,上头挤满了人类的脸孔。 正中的一张,虽然已经扭曲,但所有人都能认得出来——那是他们最最敬爱的,刚刚才举行了葬礼的大长老。 阿年的嘴巴张着,似乎正无声地呼喊着什么。 而燕遥知在地上奔跑,耳中的嘶吼声愈发急促。 直到他冲到人前,与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对上视线,嘶吼的声音才柔和下来。 “别过去!”不知是谁拉了他一把,却只拽掉燕遥知的兜帽。 燕遥知朝那怪物走去,伸出生着淡青色蛇鳞的手,轻轻地,触碰阿年皱巴巴的老脸:“你要告诉我什么?” 人类惊慌的呼喊着,燕遥知听见有人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还有惊讶地叫着“大长老”的声音。 可他只听到怪物嘶哑低沉的吼声。 阿年的眼里还残存着人类的情绪,但他已经说不了话了。 燕遥知看见奴隶主的脸就在阿年的下方,双目已经不在转动,全然一片死寂之色,而那滴血,依旧悬在他眉心处。 耳中的嘶吼重新变得焦急起来。 阿年注视着燕遥知,眼角落下一串漆黑的泪水。 怪物头上的数张人脸忽然齐齐张开了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然后它转身,朝着身后不知何时轻轻落下的,那个一身雪白长袍的身影扑了过去。 第62章 半饱的第六十二天 怪物——或者说阿年, 转身向着玛姆扑过去,后者露出仿佛看见了一堆污物的表情,右手轻轻地抬起来,五指并起作手刀状, 朝着正中那张流淌漆黑眼泪的脸劈了下去。 怪物的身躯虽然庞大, 但动作却极其灵敏,轻轻一侧身便将手刀躲过, 玛姆脸上多出一分惊讶, 却依旧不以为意,手掌一翻, 侧砍过去。 她动作随意散漫,眼神冷得好似浸了冰。 “噌——” 怪物猛地从她侧面飞了出去, 而她的手上迅速包裹满了蛇鳞,从一只同样遍布鳞片的手臂划下。 燕遥知收回刚刚把怪物踢出去的脚, 感觉到自己搪着玛姆手刀的那只胳膊上坚实的鳞片传来难以支撑的声音。 玛姆似乎被他的举动激起了战意, 眼中一道红芒闪过:“你要妨碍我的话,我可不会顾忌你是不是幼崽了。” 燕遥知眉宇间多了一重凝重之色,他不止是感觉到自己手上的鳞片快要支撑不住,连关节处也隐隐传来中快要脱臼的预感:“他还活着。” “是啊,那又如何?”玛姆挑起眉毛, “他已经被污染了,清除污染,就是我的任务。” 她纤细的手臂骤然胀大了两圈, 撑破了雪白的衣袖, 将燕遥知狠狠挥开。 那长着无数长人脸的怪物急切地回头看了燕遥知一眼, 似乎是想上前挡在他们之间, 爪子在地上刨出几道深痕, 阿年落着泪,到底还是没有上前,而是朝着祭坛的方向开始逃窜。 他撞开了手足无措的祖庭人。 人们惊恐于怪物狰狞的长相和庞大的身形,却又因那张熟悉的脸而迷茫。 他们手上拿着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却只是在道路两旁呆呆站立,没法上前。 怪物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祭坛。 祭坛底下是这个擅长刨坑的族群在许多年前挖出他们神明的地方,如今用来存放他们的历史,和神明的棺椁。 “站住!” 守在祭坛周围的狩猎者们举起手中的枪,一团团火焰在怪物身上炸开,漆黑的污血飞溅,被炸开的肉丝一缕缕,扭曲着惨白的身体将破口处包裹起来。 “这是什么?”赤丹从伤口处看见许多扭曲的人体,被白色的线串联在一起,折断了浑身的骨骼一样拧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组成了这个无声哀嚎的怪物。 他双手猛地颤了几下,然后夺过身旁踌躇不前的狩猎者的武器,在后者的惊呼声里迅速架上,填充丹药后照着那张在怪物正中的,无比熟悉的脸发射弹火。 “你做什么!那可是大长老啊!” “我知道。”赤丹这一枪只是将怪物射得踉跄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是长着大长老的脸不错,但你能保证他还有理智,还存有之前的记忆吗?我相信,假如他还有理智,不会愿意看见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祭坛下边的东西,对整个祖庭来说都无比重要,大长老先前的教诲你们都忘记了吗?!”他重重地咬破唇角,“就算是长老,是祭司,是任何一个祖庭里的普通人,甚至是大长老自己,也不能在祭坛上肆意妄为!” “这是他教导我的,也是他教导过你们的!”赤丹开始学习秘典之后,就常常跟在阿年长老身边,与他相处的时间比若木这个亲孙子还要多。 他的斥责惊醒了一众护卫祭坛的狩猎者。 火光不断亮起,轰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了一片。 怪物终于不再沉默,发出痛苦的嚎叫。 祖庭的狩猎队历来是训练有素的,每一个能加入的祖庭人都是青壮中的佼佼者,最擅长狩猎陆地上的走兽,团队之间配合亲密,再加上有赤丹新近研发的火气,一时间,竟将身形庞大,拥有诡异恢复能力的怪物留在原地。 赤丹不再开枪,他眼神悲痛地看着在反复炸开的火光之中仓促躲避的怪物——明明他是能顶得住火力扑上来的,如果他真的想过要伤害祖庭人的话,早就扑上来了。 可是...... “为了祖庭的安危,一丝一毫的轻忽都不能有!” 赤丹还记得阿年长老说着这句话,神色严厉地把自己拎到祖庭的边缘地带,不许自己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做实验;而后他又亲自帮自己建起了牢固结实的石屋,瞒着云江长老给自己送来研究用的材料,甚至拿来秘典教导自己...... “你制作的这些东西很危险,但是如果能控制在咱们手上的话,那就是保jsg护了无数人的安全。” “你要是能忍得住寂寞,那以后就待在这里,我会给你提供你需要的材料,但你研究的时候也要小心些,那位大人虽然你不说,但他对你有很高的期许,我也一样。” “这世界似乎在发生不得了的变化,我老了,祖庭的未来最后还是得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上,你要记得,为了祖庭,为了大家,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选择牺牲一些......或许对于自己而言十分难以割舍的东西。” “假如哪一天我老得糊涂了,做出了不利于祖庭的行为,那就用你发明的武器对准我,不必迟疑。” 赤丹的双眼不知何时被泪水模糊,他身边的狩猎者们也都红着眼睛。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0节 朦胧的视线里。 赤丹隐约又看见阿年长老的轮廓,他用力眨眼,却见脸色惨白的若木站在自己身前,原先还强逼着冷硬下来的心脏骤然缩紧:“你......” 若木却没有看他:“爷爷在那里?” “......不要冲动。”赤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跟若木的关系并不能算好,有的时候,他会偷偷地嫉妒对方,有如此宽厚的长辈,又能常常陪伴在祖神身侧。 若木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 赤丹正要伸手阻拦,却见一把长弓更快一步,扶翼用弓狠狠敲了若木的肚子,把他抽得跌在地上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傻子!没看见前面是个什么样子,过去送死吗?!” “可爷爷在那里......”若木咬紧了牙。 扶翼把手上的长弓往他身上一丢:“那你过去能有什么用,白白送命!” 她弯腰从若木的衣服上抽下一根带子,然后把散在脑后的长发高高地扎起来:“你好好在这里呆着。” 风轻轻地拖起了少女的衣角,她又在脸颊上涂绘赤红的符文,属于自然的野性瞬间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若木没有去接扶翼的弓,他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扶翼的脚踝:“不行,不要过去。” 炮火喧鸣。 浓烟滚滚。 跳动的烈焰里,怪物仍在咆哮。 光秃的地面上突兀地生长出枝条,沿着若木的手,缠上扶翼的脚踝——她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了若木的手掌! 身娇体弱的小祭司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同时。 一道人影飞入火光之中。 他的麻布长袍已经完全散开,身躯上精致的淡青鳞片倒映火光。 燕遥知黑发散乱,双瞳猩红。 他站在怪物身前:“停手!” “停手!”僵尸的咆哮声一圈一圈扩散出去,连火浪与浓黑的烟气也被压低。 祖庭人们脑中一阵眩晕,双手不受控制地停下了攻击。 此时怪物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地上落着许多软踏踏的,骨骼尽碎的尸体。 燕遥知转身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只怪物的内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上前,怪物缠抖地跛着“脚”后退,于是他飞身上前将怪物按倒,压在身下,找出阿年的脸,用锋利的爪子将缠绕在他脸周围的组织硬生生撕裂开来。 爆炸声停息了。 玛姆慢悠悠地走来的时候,燕遥知已经将阿年的身体从怪物的身躯里刨了出来。 这个老人再不复以往的雄武,整个躯体都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碾压过一样,除了表皮依旧完好以外,其余地方都成了一滩烂泥。 可他双眼依旧是明亮而湿润的,流淌的泪水也慢慢变得清澈。 某个瞬间,燕遥知很想将自己的两颗犬齿印上这个垂死的老人的脖颈,予他活下去的资格,但当他微微张开双唇时,就看见了老人眼里的抗拒,以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慈爱的,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的眼神。 怪物的身躯没有完全死去。 那些白腻的细小触手依旧蠕动着,想把地上的尸体卷回去。 燕遥知耳朵里,只有他能够听见的嘶吼声一刻也不停,从老人的方向传出,阿年应该还有很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却没法出声。 最后,阿年的眼珠向着祭台的方向凝固了。 白袍的女人迈着迤逦的步子,走到燕遥知身侧:“真是罕见,被污染到这个程度,竟然还能持有思考的能力。” 燕遥知转过头,看见若木一伙人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余光里,又见那只由尸体缠绕而成的怪物正尝试从地上爬起来。 它的脑袋上留着一个巨大的空洞,而奴隶主的脸被挪移到正中心。 燕遥知的双眼红得好似一场用不熄灭的烈火,他心念一动,留在奴隶主体内的那滴毒血沸腾起来。 怪物乳白的表皮瞬间胀大,撑薄,然后变得漆黑,化作一滩腥臭的毒水。 玛姆看着淌到自己脚边的漆黑的毒水,落在地上的白袍被腐蚀去了一个角落,她惊讶地挑起眉毛,轻轻提起袍子,站到了毒水够不到的地方。 然后她抬头,看见燕遥知在人类跑到他身边之前,将怀里软绵的尸身沉入剧毒的水潭,消融殆尽。 生着淡青蛇鳞的年轻人双脚已经被剧毒淹没,却丝毫不见损伤,他抬手止住人类的步子抬头望向站在高处的玛姆:“我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看。” 燕遥知露出无辜又干净的笑脸,说完这句话后,又转过去对着悲恐的人类们说道:“去运些土来,将这地方填平,要小心不要沾到毒,此后五百年内,你们都不要再进入祭坛了。” 第63章 半饱的第六十三天 玛姆似乎并不太愿意让自己的脚沾上燕遥知分泌出来的毒液。 她提着长袍, 踮着脚专门捡着没被毒液污染到的地方走,神态一如既往地平和随意,施施然跟在燕遥知后头,钻进地下的洞穴——她并不担心燕遥知是要算计自己什么, 或者说, 她对自身的实力极其自信,哪怕旁人算计了什么, 也可以轻松解决。 “这些都是你教他们做的?”玛姆的视线从洞穴墙壁上的一排排书籍划过, 似有赞赏之意,更多的却像是随口对一个孩子玩耍的小把戏进行并不怎么亲切的表扬。 燕遥知不在乎她轻慢的态度, 而是盯着自己手掌心的鳞片微微出神。 他把玛姆带到那口漂亮的棺材前。 白色的长袍在她身后蜿蜒着,像是一条纤细的蛇尾。 玛姆面露惊讶地走过去:“怎么会有这个?” “这是什么?”燕遥知终于不再紧盯着自己早就变得面目全非的双手了, 他也没再戴着兜帽,而是将自己非人的面貌彻彻底底地展露出来, 鲜红的双眼里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的存在。 “育儿仓。”玛姆爱惜地用手轻轻从“棺材”的表面抚过, “原来真的还有保存完好的育儿仓遗落在这里啊。” 自她露面以来,还是头一次如此情绪外放,玛姆眼中出现了真切的慈祥和喜爱,她转身,将双手无防备地朝着燕遥知摊开来:“你更应该跟着我回去了。” 燕遥知慢悠悠朝她走了两步:“回去?” 玛姆脸颊两侧垂着温柔的栗色卷发, 雪白的长袍随着她的动作展开宛如柔软而无瑕的双翼,她没有展露出丝毫蛇类的特征,高洁得像是旧世界教堂里头怀抱圣子的慈爱母亲。 看上去, 她好像已经很愿意将燕遥知当做自己的孩子去疼爱了。 浑身生满了蛇鳞, 唯有脸庞还是人类模样的怪物依旧躯体冰冷, 没有心跳, 燕遥知好奇地问她:“你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用从前人类的说法, 我们都来自神域、天庭,或者直白点说,是来自这个星系之外。”玛姆抬手一挥,“棺材”莹白的表面上那些奇异的符文突然动了起来。 无数字符变化着,一串一串从“棺材”表面迅速地滑了过去。 这个场景不由让燕遥知想起旧世界里的某些电影或者游戏。 囚禁了他千万年的“棺材”一侧忽然弹出来一个控制台一样的小板子,上头浮现出几个燕遥知不认识,但能肯定那是文字的图案。 玛姆的指尖在这些浮在空中的影像上一一点过。 “我们的文明曾经遭遇过毁灭性的打击,因此有不少东西都遗失了。”在她迅速而熟练的操作下,燕遥知眼里死气沉沉的白棺材慢慢地变形成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的,一个小巧的飞行器的模样。 玛姆检查完这只“育儿仓”的状态,满意地点点头,把它变回原来的模样:“幸好通往繁育星球的几个星门都没有被摧毁......” 她的话变得多起来了。 燕遥知若有所思,随即,他继续摆出自己的好奇心:“这个东西是不是从里面很难打开?” 玛姆转过头来,看见哪怕生了蛇鳞也能见其清隽眉目的年轻人满脸好奇,她微微一笑,说:“为了保护没有完全孵化的幼崽,这是很必要的措施,育儿仓只能从外边打jsg开。” “这又是什么?”燕遥知指着那块应该是控制台的板子。 玛姆看上去很满意他的求知心,也乐意为他解答:“这是能控制育儿仓的操作面板,你现在看不懂是正常的,等你跟我回去,完成破茧,就能接受我们的教育,如果你对这个星球很不舍,也可以在完成教育之后申请成为这里的繁育员或者像我这样是清洁工,再通过星门回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如果你是舍不得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也可以把他们带走,不过只能是作为标本带走,这颗星球已经被污染了。” “污染?”燕遥知藏下愤怒,平静地看着她,“我一直待在这里,难道我就没有被污染吗?” 玛姆的瞳孔竖起来,她笑着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已经完成了茧化,每一个幼崽在孵化破茧之前,会自动排斥一切外来物的污染,并且因为个体的不同,从而演化出最适合自保能力以及——获取能量的能力。” “你必须跟我回去。”她强调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像你这样的幼崽,明明你的能力是最适合掠夺能量的那一种,却孵化得最缓慢,而且还拥有很多成年体都不一定能拥有的毒液。” 燕遥知的身体僵了一瞬。 掠夺能量? 是生机? 他别开了视线:“或许是因为我一直被关在这个东西里头。” 洞穴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 玛姆“噗嗤”地笑了一声。 燕遥知满脑子的疑惑。 这家伙自打出现以来,就是一副高高在上尔等皆是尘土的模样,哪怕往自己脸上挂了张温柔和蔼的面具,也没法让人忽视她眼底的轻蔑和冷漠。 可现在她变得生动多了。 是因为看见这个棺材? 这东西应该对她,或者说她们很重要。 结合玛姆口中所说她们的文明曾经遭遇过毁灭性的打击来看,或许可以做出一个小推测:这些外星人生育能力底下,或者根本不能生育,于是乎她们选择了几个合适的星球来作为“繁育场”,用某种手段达成种族延续的目的。 而在大概是巫马阳的那个时代,她们的星球遭了天灾,或者跟其他外星人发生了战争,又或者内战,反正整个种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因此,哪怕有许多同族被巫马阳杀害,她们也过了许久才重新找过来。 也正因为那场灾难对于她们的打击实在太大,所以这群“造物者”没有像第一纪元的时候一样大摇大摆地驾驶着飞船落在这颗星球的上空,而是通过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星门”悄悄来到此处。 可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太颠覆了。 眼中的冷漠和淡淡的敌意褪去,玛姆的举动变得轻快随意起来,不是先前那种不在乎不关心的随意,而是因为可以亲近所以随意。 一个育儿仓而已....... 燕遥知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大胆一点:“你要怎么离开......怎么带着这个东西回去?” “这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先走,然后再让其他人过来取走它。”玛姆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又在操作面板上点了几下,一张地图被投影出来。 虽然看不明白上头标注的符号都是什么意思,但燕遥知隐约能猜出玛姆是在设定一个路线。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1节 “我差点忘了,人手不够,可以让它自行飞回去的。” 她的喜悦显而易见。 燕遥知再一次抓住了重点:“人手不够?” 玛姆低着头:“你好像有很多问题。” “我好奇心比较重。”燕遥知把双手揣着袖子里,一脸正气地回答,“它是要飞去那个什么星门在的地方吗?” “棺材”的盖子紧闭着,银白的棺身光滑流转,从侧边伸出来两个小巧的耳翼,前端也凸起变尖。 变得更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飞行器了。 玛姆把操作面板摁回去,与棺身重新融合,看不见一丝缝隙。 “是啊。”玛姆回答。 “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走呢?” “我可不想也被关在里头。” “它不是育儿仓吗,怎么连成年体也能关得住吗?”燕遥知站在玛姆身后,探身去摸索棺材盖子,发现依旧是从外头很好打开也很好关闭的滑盖,没有被锁上。 玛姆将他的手从上头拿开:“幼崽是很重要的,所以育儿仓也必须最结实牢靠......回去之后,你会得到最严密的保护,也能有比现在好上无数倍的条件,以及比我好得多的老师。” “他们会很耐心地解答你的一切疑问,教导你我们知道的所有知识,尽可能地满足你的好奇心,不过假如你将我们的知识学完,还是很好奇的话,剩下的那些,你就只能自己去探索了,或许,你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研究者,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适合成为一个战士。”玛姆的语气轻松,甚至开起了玩笑。 “这个世界很大。” “比你想象得要大多了。”玛姆把燕遥知偷偷划开的那条缝隙关上,棺材盖传出了声被锁起来的脆响,“所以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这片大地上的生物也只是为了培养出茧的基体,不过毕竟也是拥有感情的生物,你生在这里,与他们产生情感和羁绊,这不难理解。” “但你不应该对注定要死去的短暂生命有所留恋,也不该放任自己的思维被他们同化。” 她睁着一双蛇瞳,雪白的长袍底下,肌肉开始迅速地蠕动、鼓胀。 燕遥知看见她的身体迅速拔高,长袍融进了皮肤,而她的双腿也化作一条巨大的蛇尾,在不算宽阔的洞穴里盘了一圈又一圈,栗色的卷发完全披散下来。 玛姆的身体并没有被蛇鳞完全包裹。 祂□□的,完全没有性征的上半身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模样,被巨大的蛇尾高高地托举起来,俯视着包围在蛇尾中央的燕遥知。 散在脑后的长卷发这一回没再让祂的气质变得柔和,它们失了重力一样地轻轻飘舞着,将玛姆脸庞的棱角完全展露出来。 这让他原本温柔美艳的脸孔多了几分峥嵘,愈发地雌雄莫辨起来。 “我们一般不打幼崽,特别不听话的除外。”玛姆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笑容,不同的是这一次祂双眼里也浸满了笑,“不巧的是,我破茧之前也常常挨打,所以,我很擅长对付你们这样不听话的熊孩子。” 祂看上去像极了燕遥知生长的那个社会的神话传说里,人首蛇身的神明。 “这颗星球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三个有可能破茧的存在,但其中一个拒绝承认自己是茧,选择与这颗星球的原生菌类同化,被污染成为怪物;另有一个对这颗星球和基体们产生过多的情感,竟然试图分出自己的能量,令他们也成为‘茧’。” 玛姆唇角再度带上讽刺:“茧......只能掠夺能量来成就自己。” “他们都走上了歧路,因此破茧失败,重新成为基体。” “我能看得出他们的能量被你吸收了一部分,所以你才能顺利地到达眼下这一步。” “你离破茧仅有一步之遥了,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理智,是女娲族人在这个宇宙生存所需最重要的东西。” 第64章 半饱的第六十四天 “......理智?”燕遥知抬头望着显露本相, 威严如同古代神明的生物喃喃一句问语。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心的细鳞在地上发出宛如蛇类蜿蜒爬行时一般的窸窣声响:“你从一开始就好像很讨厌我们,为什么呢?” 玛姆低垂双眼与他视线相对:“或许将来,你会知道。” 巨大的蛇躯缠绕上燕遥知的身体, 他知道玛姆的鳞片有多么坚固, 以及那叫人难以抵抗的怪力......他双手背在身后,没有抵抗玛姆捕捉自己的动作, 而是继续保持着充足的好奇心:“你这么强大, 为什么不自己去处理北边的那个大家伙,明明只要出手的话, 就能很轻松地清扫掉他吧?” 玛姆看见他的从容,也看见这个渺小的人形生物双手正不安地将指甲互相摩擦:“因为没必要, 虽然他已经被污染了,但他所积累的能量是不会受到污染的。” “所以, 你是故意让我去那里的。”燕遥知说着。 藏在身后的利爪上摩擦出了火星。 “吞吃了你的同族所积攒下来的能量?”巫马阳曾说过, 第一纪元的时候,他身躯庞大可通天地,甚至将造物者们的舰艇从宇宙中拽落,并且将里头的造物者屠杀干净。 看表情,玛姆并没有被燕遥知刻意的话语所挑拨生怒, 祂只是平静而悲悯地注视着正慢慢被蛇尾卷起来的人:“死者不可追,你的能力很特别,真的很特别......哪怕就只是沉睡着, 或者这么站在原地, 也会自主捕捉能量, 或许你并没有注意到, 但你只要到了那两个坏jsg掉的茧身前, 就注定了他们要成为你的养分。” “是吗?”燕遥知害羞地笑了一下,继续用指甲有些烦躁地打着火星。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抛出问题:“月亮是什么?” “用来调节繁育星球环境的一个装置。”玛姆简短的回答,“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先前告诉你的那些并没有掺假,我是个战士,对这些研究并不了解,但你愿意学的话,会有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你。” 燕遥知似乎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他被玛姆用蛇尾卷着从地上提起来,像条风干的咸鱼。 见他没有抵抗的动作,玛姆便将尾巴放松了些,只箍着他的腰了。 燕遥知举起一只手:“我还有一个问题。” 玛姆偏头看着他:“什么?” “你们是能被杀死的对吧,你们怕火吗?” 他的话音落下,玛姆来不及回答。 一团巨大的火光瞬间将他们吞噬。 祖庭的祭坛骤然塌陷。 一股浓黑的烟雾从深坑之中缓缓升起。 巨大的爆炸带来地表持续不断的震颤,而本该待在祖庭里的人们早已撤离,幼童与老人被青壮年们保护着前往黑林深处。 留下的是祭司与战士们,他们腰上背上挂着武器,手里端着造型古怪的枪//支。 长老们站在人群最前方,他们身前摆放了几门同样是用异兽肢体拼凑组成的火炮,身上却没有携带武器。 赤丹与长老们站在一起:“这个东西是刚刚才被制作出来的,效果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实验的时候......炸了好几次。” “没关系,赤丹。”云江长老把自己满头白发梳得齐齐整整,“你该出去了。” “长老......” 老妇人手里拄着拐杖,她笑起来,口中的牙齿已经脱落大半:“我们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微小了,从来都没能帮到祖神大人什么,你制作的这些武器终于让我们有能帮助大人的力量,哪怕它可能还是很小......走吧孩子,你的未来还很长,不该像咱们这些老骨头一样丢在这里。” 赤丹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我得对我制作的武器负责。” 他的固执云江长老已经见识过无数次,她叹息着说:“你活着的作用会更大。” 赤丹低头:“我不走,在看到大人安然无恙之前,我......我没法离开。” “大人哪里需要你这样的小家伙来担心?” “大人进去之前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丢掉祖庭赶紧离开,可你们不还是留下来了吗!”赤丹满眼倔强,“难道你们这种老家伙的担心就对大人有用了吗!” 云江长老已然有些干瘪的嘴唇抿起来。 风烛残年的长老们都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我们只是,也很想回应大人,回应他一直庇护着我们的心意。” 就算我们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但也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他孤身战斗。 黑烟与火焰冲破了地表。 刺耳的嘶吼声从祭坛陷落进去的那个深坑之中爆发出来。 站在地表的人们艰难地稳住身子,将枪炮架稳。 “准备!”不知是谁在弥散开来的硝烟里怒吼。 一颗巨大的蛇头悍然冲破黑烟的封锁,朝着天空张开血盆大口,愤怒地咆哮着。 祂原本雪白的鳞片上多了许多破损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丝。 玛姆现在的样子比起先前的游刃有余来说,要狼狈不少。 祂已经完全变成了巨蛇的模样,雪白的蛇身上嵌着两颗猩红的眼睛,祂的身躯还有大半都在地穴里,而祂的头颅似乎已经接到了并不明澈的天穹。 与巨蛇庞大的身躯相比,抱着必死的信念留下来的人类们只不过群聚的蝼蚁。 所有人面对这超出常识的庞然大物时,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浑身冷得如坠冰窟。 “......果然我们还是太弱小了啊。”云江长老泪眼朦胧,泪水浑浊。 她看见眼前出现一段雪白的山峦,那山正缓慢地移动着,祂愤怒地碾过地表,巨大的蛇头自天际绕了回来,长着祂遍布细齿的巨口:“人类!” 巨蛇的咆哮将滚滚黑烟也吹散。 祂愤怒地扬起尾巴,抽向聚做一堆的人类们。 “放!!!”云江长老的声音尖细到变形,喊出这一声之后,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人群之中还是整齐划一地响起了枪炮的声音,无数火光齐齐炸亮,巨蛇的身躯上烟尘与火爆响不止。 可祂的蛇尾还是呼啸着,没有半点停留地朝着人群横扫而来。 在蛇尾到达之前,它所裹挟的风就已经将站在最前的人类席卷进去,碾成了肉泥。 “长老!”赤丹丢掉手中的枪,本能一样地伸手要把云江长老往后拉。 可老人的手依旧很稳,摆在她身前的火炮已经来不及装填弹//药,于是她举起早准备好了的那杆//枪,迎着巨大的蛇尾和风,开//枪。 她只在风里炸开了渺小的火光。 凶暴的厉风已经快要扑到他们面前。 蛇尾却忽然停顿住了。 裹在那上头的风旋也随之散去,把幸存的人类吹得东歪西倒。 地面上的烟尘逐渐散去。 咆哮的巨蛇也闭上了嘴,低头往尘埃里头看去。 祂的尾巴被一双手抓住了。 或者该说只是扣住了几片鳞片的边缘。 燕遥知只抱得住巨蛇最纤细的那一截尾巴,他脚下已经犁出来两道深深的沟壑,覆盖满身的青鳞已然焦黑脱落。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2节 僵尸淌着漆黑的血,两只手都折断在巨蛇尾巴的狂扫之下。 并不陌生的饿意汹涌,燕遥知手骨卡吱卡吱地响着复原,脱落的鳞片底下生长出更加结实密集的蛇鳞。 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赤丹将云江长老护在自己怀里,二人一同跌坐在地。 “大人!”赤丹的双眼瞬间亮起来。 燕遥知吐出一口黑血:“滚!” 他的瞳孔已经变得竖直,双腿软得没法站立。 赤丹愣愣地看着那张熟悉的,依旧属于人类的面孔,声音颤抖:“大人......” 他们好像又做了没必要的事情,倒添麻烦。 燕遥知用手背将嘴角的黑血抹去:“都滚!” 赤丹咬咬牙抱着云江长老站起来:“没听到大人说什么吗!走!” 巨蛇没有进攻,祂悠然地拍着尾尖,把燕遥知往旁边一掀:“人类都是擅长自作主张的麻烦生物啊。” 祂在嘲讽。 燕遥知滚了几圈之后,颤巍巍地爬起来,鼻腔里除去硝烟,多了人血的腥味,他拍拍自己的胸口,把堵在气管里的血块吐出来。 抬头又见赤丹满面担忧地回望。 燕遥知冷漠地与其错开了视线。 渺小的人形站在巨蛇山脉一样庞大的身躯之前:“虽然很麻烦,但是我很开心呢。” “我以前总害怕自己活得太长,所以不管对谁,都不敢接近,我怕他们萤火一样短暂的生命会永远留在记忆里,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让自己难过。” “可现在我觉得,如此漫长的一生里,有那么几个足以让我怀抱对他们的思念而继续往前方走下去的人,也很不错呢。” “你有过朋友吗?”燕遥知染满了黑灰与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骄傲的笑容,“你的亲人呢?” “破茧成为你所谓的‘女娲’之后,你把自己和过去完全分割了吗?” 燕遥知歪头:“你是一个人来到这颗星球的吧,在你......或许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人会为你送行,每一天都期待着你回去吗?” 巨蛇的脑袋缓缓压下来,祂猩红的竖瞳盯着燕遥知,泛着阵阵冷光。 后者身上破损的鳞片飞速地脱落,而新生的那些在阳光底下泛出莹润干净的光泽。 “你怎么不说话,是因为我都说准了吗?” “我不知道你们的种族,你们的社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我觉得肯定不怎么样。” 他笑着露出两侧尖锐的犬齿:“比起我现在拥有的,一定差远了。” 巨兽的咆哮响彻天际。 日光变得更暗。 在雪白而蜿蜒的山脉一旁,同样拥有一双猩红竖瞳,生着淡青色鳞片的巨蛇悍然耸立,他张口露出两颗硕大的毒牙,朝着惊愕的白色巨蛇扑了过去。 第65章 离家的第六十五天 宛如倾倒了山河。 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大地发出阵阵哀鸣。 两头巨兽疯狂地用身体去狠撞对方,长尾抽得空气爆响不断,寒光凛凛的鳞甲上很快就多了许多伤痕。 玛姆口中没有毒牙,却生着一排排细小又尖锐的牙齿, 被她咬上了很难挣开, 又兼她更加年长,也更适应巨蛇的战斗, 而燕遥知到底是刚刚才解锁了这个形态, 虽然力量和防御都已经大幅度提升,但对身体的掌控还是很不熟练, 只在最开始那出其不意的一下里伤到了祂,接下来的缠斗里他几乎完全是一边倒的挨打。 白色的巨蛇把青色那条狠狠地压进了地里。 霎时间jsg石走沙飞, 祖庭人世代居住的城市被一片一片地扫平,碾碎, 化为尘泥。 “大人......” 众人好不容易才逃离巨兽们的战场, 赤丹怀抱着云江长老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泪珠不由滚滚而落。 大地的震颤似乎永远也不会止息了,他们站得东歪西倒,尚有余力的人搀扶着腿脚上有伤,或者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奔逃的同伴, 遥遥地望着昔日的家园化作一片废墟,青色或者白色的巨大身影在飞扬的尘埃中时隐时现,巨兽的吼叫不绝于耳。 燕遥知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他太久没有呼吸了。 已经快要忘记该如何进行这生命最原初的本能的动作。 巨蛇的身躯里, 心脏在疯狂跳动, 那声音震得他两耳发麻, 脑袋里头一阵接一阵地晕眩。 玛姆的巨口已经咬在他身上, 那双鲜红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 过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祂便开始了对新生幼崽的耍弄:“就算你跨过了那一步,在我们面前,你也还只是一个小破孩子!” 祂成排的利齿挂在燕遥知的鳞片上,用力往下一压,蛇鳞被生生错开脱落下来,滚烫的鲜血喷涌,燕遥知痛得大吼一声,也不管不顾地照着眼前一段雪白的蛇躯咬了下去,可他的毒牙却只在玛姆身上划出一连串的火花,无法破开祂的鳞片。 青色蛇躯躁动起来,翻滚着想把玛姆的巨口从自己身上甩下去。 玛姆虽然轻蔑,但也不太愿意拿自己的一口牙齿去与他较量力道,祂松开口,轻轻一甩蛇尾,山脉一样巨大的身躯便这么轻飘飘地浮到了空中。 巨蛇吹开地上的烟尘。 匍匐在大地上的青蛇身体中段上一片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摇摇晃晃地抬起蛇头,口中弹出的毒牙上正不断滴落漆黑的液体。 “啧,真凶。”玛姆笑着说。 青蛇愤怒地吼叫,身体忽然直直地拔高,想要继续撕咬悬浮在空中的巨蛇,然而他腰上的那道口子传来剧痛,燕遥知才弹起到一半,就又重重地摔倒在一片狼藉的土地里。 掀起的尘浪落在他的伤口上。 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都在不停地轻颤。 就好像刚刚才重新找回的心跳和呼吸一样,痛觉也是他失去太久的东西。 骤然寻回,反而成了战斗中的累赘。 天空之中。 巨蛇悬浮的身体优雅惬意,玛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燕遥知:“虽然你给我带来了很多惊讶,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祂看见燕遥知又一次试图支撑伤体跃到空中攻击自己,却也又一次重重衰落到地上,忍不住赞叹起来:“你真的很适合成为一个战士。” 青蛇倔强地抬着头对祂嘶吼示威。 玛姆绕在燕遥知的上空,盘旋着。 小山一样的身躯逐渐回缩,慢慢地重新变回身子袅娜,容貌艳丽的“女人”。 祂的长袍依旧有一角被毒液腐蚀成漆黑的颜色。 “好了,不要再闹脾气了,现在就跟我回去吧。”祂伸出右手,修长的五指凌空一握。 燕遥知顿时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大手掌捏在了自己脑袋后头的位置,被迫抬了起来,沉重的身躯上阵痛不断,鲜血和破碎的鳞片如骤雨一样洒落在大地上。 他再一次吼叫起来。 化为巨蛇之后,燕遥知就发现自己没法正常说话了,而玛姆显然能听懂自己吼叫声里的意思,可祂却并不将自己的愤怒和挑衅当一回事,从头到尾都只是轻松地,快意地,玩耍一样地,把燕遥知一顿狠抽。 青蛇的身躯软绵绵地挂了起来。 玛姆满意地点点头:“离开这里之前,你要不要带上几个标本?” 祂认真地询问着,燕遥知充满愤怒的双眼一顿,他看见在不远处的废墟里,跃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扶翼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围绕在她身周的风比以往更加狂暴,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依旧在往战场的中心小心移动。 燕遥知腾到脱力的身体再一次躁动不安地颤抖起来,他艰难地移动尾尖,想丢个什么东西过去,让扶翼停下她的脚步。 然而却看见断裂滚落的石块间隔里,若木满脸是汗,像条跑了几公里的死狗一样慢慢地爬出来。 “小心!!!”若木看上去快要断气了,但他的预警还是让扶翼成功躲过了玛姆随手抛出的一块小石头。 少女险险避过飞石,脸颊被削开一道狭长的伤口,而她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也看不见前方的危险一样,裹挟这狂躁的风旋,继续前进。 连已经累得吐着舌头半死不活的若木也依旧在艰难地挪动双脚。 青蛇的吼叫声突然变得柔软,不再充满愤怒。 而是。 哀求。 玛姆抬起左手,微笑着:“带回去也没关系哦,虽然人类的寿命很短,但制作成标本的话,就能陪伴你很久了哦。” 祂的手朝着扶翼跑来的方向缓缓握紧。 不停奔跑跳跃的少女身子一僵,她迅速而果断地拉开长弓,一道棕灰的疾影朝着玛姆射出,后者轻轻地挥手,把扶翼掷进乱石堆里,而那道影子撞在祂的长袍上,瞬间便爆裂开来。 “又是这样的小把戏。”玛姆不屑地勾起唇角,祂的长袍上多了些细密的灰色小点,正想抬抬手将这些小灰点抖开,却猝不及防地看见自灰点之中猛然生出了新绿。 藤蔓,荆棘,繁茂的叶片瞬间将祂淹没。 而燕遥知下意识地用尽所有力气抬起蛇尾,将被植物缠绕其中的玛姆抽飞出去。 钳制住他的力量瞬间一松,他重新摔在地面上,蛇瞳中倒映出若木站在碎石顶上的身影。 “燕!!!” 若木声音又尖又长,在最后拖到破碎变形。 满身鲜血的扶翼用长弓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边:“燕!” 青蛇从地上缓缓抬起自己的头颅,忍着剧痛朝他的方向蜿蜒着爬行过去:“离开这里!” 熟悉的声音变得嘶哑无比,自那巨蛇的口中一字一字地挤压出来。 燕遥知心中五味陈杂,他知道玛姆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干掉,这些人类......若木和扶翼的所作所为,除了更加激怒祂以外,不会起到更好的作用。 玛姆或许不会对自己下太重的手,但对着祂所轻蔑厌恶的人类一定不会留情。 “离开这里......”巨蛇的头颅在两个渺小的人类跟前摔了下去。 他粗重的呼吸把两人的衣袖和长发都吹地飞起来:“你们过来做什么?” 若木的身体也正微微颤抖,他搀扶着身旁浴血的少女,语气激动:“我查到......蛇藤,能够......克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我想起来,蛇藤可以克制类似蛇的生物!” “想起来?”燕遥知疑惑地看着他。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3节 若木的双手忍不住比划起来:“我刚刚晕过去,看见了很多长得非常高大,比我们所有人都高不少的巨人,正在和巨蛇搏斗!他们......” 他说着,忽然捂住了脖子,双颊也因缺氧涨得紫红。 燕遥知猛地回头。 看见玛姆发间还留着许多荆棘的叶子,祂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怒火:“原来还有上一次没能清理干净的......留下来啊。” 燕遥知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先翻滚身躯将玛姆又一次撞开。 卡在若木脖子上的力道消失,扶翼连忙拖着他躲到碎石堆后面。 “躲起来?”玛姆双臂肌肉暴长,把试图将自己压到的巨蛇推开,“呵。” 祂身周忽地炸开一阵狂风,美艳的脸孔扭曲着,张嘴一声长啸。 啸声所经之处,岩石炸裂化为齑粉。 眼看接连的爆炸转瞬就要到达二人藏身的石碓之前,一道人形的身影飞扑挡上。 青鳞破碎。 燕遥知双眼一黑,跪倒下来。 他身前的一切都已经化作粉尘,但他身后重要的伙伴毫发无损。 两人已经被震晕过去,但燕遥知能感觉到他们存活了下来。 胸口处血肉模糊。 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重活过来的那颗心脏的每一次欢喜的跃动。 滚烫的血液从燕遥知的七窍与胸前的伤口喷涌出来。 不知是气愤,还是后怕,玛姆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愚蠢。” 祂刚刚是起了杀心的。 但凡燕遥知的身体强度稍微弱了那么一丁点,那他现在就已经没命了。 玛姆走到他身前,看了一眼,确定他不会这么快死掉,便又抬脚往他身后走。 与此同时,一只血手拉上祂蒙上了一层灰的袍脚:“是清除两个咳咳......渺小的虫豸重要,还是我......死在这里、更重要?”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 一只手拉住玛姆,另一只手上生出利爪,放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肉的心脏前。 玛姆停了下来。 燕遥知心中一松jsg,意识彻底地陷入了黑暗,手也无力地往下滑去,在玛姆白色的长袍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沿着这条血红的痕迹,玛姆往下看见一滩慢慢扩散的血泊,祂不再犹豫,弯腰抱起燕遥知。 风呼啸着,正渐渐被血染红的白色身影凌空而去。 惨烈的战场之外,另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紧紧追随着那个身影。 长留一刻也不敢分神地看着他们朝大海的方向飞过去,抬手推推蜷缩在自己身侧的妹妹:“你去告诉给你治病那个大哥哥,等安顿下来,就到海边来!” 他说完,纵身跃入水中,绚烂梦幻的长尾猛地一扇,朝着天边与海线交接处那个越来越远的影子追了过去。 不知过了有多久。 一片迷蒙的混沌里。 燕遥知隐隐约约听见水流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依恋地在枕头上边蹭了好几下,接着长腿一翻,把同样软绵的被褥踢开,一下子坐起来,打着哈欠伸懒腰:“谁啊这么早......” 他摸索本该放在枕边的眼镜,脚在地上点了几下找到拖鞋穿上,却还是没找到眼镜的影子:“到底放哪里了?” 燕遥知无奈地直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揉了几把脑袋上浓密的黑发,自言自语:“现在几点了?” 他懒洋洋地走过去推开房间的门:“妈?”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走道,熟悉的摆设。 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桌上摆着母亲最喜欢的鲜花。 “爸?”燕遥知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晕:“起这么早吗,明明是周末来着。”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厨房,看见桌上爸妈给自己留的早餐,嘀咕着儿子长大了就只催婚不心疼真是人心易变,走过去抓起油条咬了一口。 燕遥知嚼了几下,皱起眉毛,把油条咽下去,又端起豆花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奇怪,怎么......没有味道?” “我的舌头出问题了?”他吐出舌头,对着镜子照了照。 “看不出来......”镜中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抬手拍拍自己的脸,“不会是睡懵了吧?” 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变得惨白。 “吓!”燕遥知低头,发现自己手掌上的血色正在飞快地褪去,关节也变得僵硬麻木,而他的身体也慢慢地失去了活人的温度。 他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再抬头。 看见镜中的自己双眼猩红,犬齿突出,黑眼冷漠,嘴角淌着鲜红的血痕。 “啊!!!”他惊叫起来。 此时镜中的人影却又突然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更加冰冷的蛇的脑袋。 燕遥知把手里的碗砸向镜子,他慌忙往父母的房间里冲去:“妈!爸!” 没人。 他握着门把,看见自家天花板上开始蔓延出一种好似被火烧过的漆黑痕迹,他更加惊慌,大声地呼唤着父母,将家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眼看着烧焦的痕迹快要来到自己脚边,燕遥知才冲向家门。 他推开门,却一脚踩空。 门外是一片漆黑又空洞的空间,他曾经最熟悉的那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他最眷恋的家也只剩下一道正在燃烧着的大门,从他的视线中慢慢远去了。 燕遥知睁开双眼。 他还没有从那种虚无的坠落感中回过神,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了水里,身上□□,还连接着很多管子。 这是一个竖直的,外壁透明的“筒”。 并没有旧世界常见的科幻电影里面那种机械感,反而像是一颗从树上生长出来的果实,而在四周也都是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象,“筒”的一侧就生长着一根缀满沉甸甸果实的枝丫,上头还有一只长得形似松鼠的小生物,刚好与燕遥知对上双眼。 那小生物呆了一下,吱吱叫了两声,张开连接在四肢中间的皮膜,从枝丫上滑了下去。 燕遥知发愣的看着,他的心噗通噗通乱跳,胸口因这跳动生出闷闷的痛感。 燕遥知低头看见自己胸口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被清理过了,鲜红的肉周边一片洁白,那些淡青的蛇鳞不见踪影。 “不要乱动,小朋友。”从旁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燕遥知转头,看见一个人首蛇身的“女子”。 祂容颜美艳,喉头与胸前皆是一片平坦,没有性别特征,淡色长发柔软地垂在身后,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的五瓣花,下半身则是一条依旧纯白的蛇尾。 这一只“女娲”手上拿着块薄薄的板子,围绕燕遥知走了一圈:“你恢复得不错,马上就能出来了。” 祂的指头在板子上飞快地点着:“执行者下手就是没轻没重,幸好你体质很好,能力也比较适合恢复,不然这颗繁育星球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培育出新的孩子呢。” 祂收起板子,贴到透明的外壁前:“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在母树里完成破茧新生的女娲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燕遥知警惕地看着祂。 而祂自顾自地继续询问:“刚刚母树从疗养管里检测到你流眼泪了,为什么啊?” “难道你还会做梦吗?这可真少见,女娲从来都没有会做梦的记载,因为我们不需要睡眠,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情,小朋友,你别不出声啊,来,告诉mom,做梦是什么感觉,哭又是什么感觉?” “我是最原初的女娲族人,一生下来就这样了,不像你们这些筛选出来的茧,能有那么丰富的感受和体会。”祂的尾尖一蜷一蜷,“也就只有获取我不知道的新知识,才能让我出现,嗯,这种应该叫做开心的情绪吧。” 燕遥知被祂念得眼晕,他喉咙有些干涩,张开嘴,浸泡周身的不明液体涌进来,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反而让他的喉咙舒服了不少:“你是谁?” 祂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啊,我们不需要名字,你叫我玛姆就好。” 第66章 离家的第六十六天 天上挂着的不是太阳, 而是某种燕遥知所不能理解的光源,它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却又寻找不到光线具体传来的方向。 他胸口上的伤已经愈合,另一个“玛姆”绕着巨树上这颗透明的果实检查了一圈之后, 燕遥知身周的液体便迅速干涸, 而那层透明的“果皮”则是覆盖在他身上,最后变成了一件与第一个玛姆身上一样的白色长袍。 蛇尾蜿蜒, 纯白的蛇鳞发出一阵沙沙的碎响。 燕遥知赤脚踩在不晓得是什么材质的, 冰凉,并不光滑好似特意磨砂的银白色地面, 生长繁茂的植株根茎都是爬在地表上的,并没有扎进去, 便显得很违和。 走在他前面的“玛姆”跟另一个其实长得很像,除了头发是淡金色——燕遥知在心里叫祂小金——以外, 无论身形还是样貌, 小金和玛姆都像是遗传了父母相同特征的亲姐妹,或者说,亲兄弟? 尤其祂们的蛇尾还都是白的。 “玛姆”们并没有性别。 比起生物,祂们更像是传说中执掌某种意象的神明,在地上时要么显露与凡人相同的身姿, 要么盘起巨大的蛇尾,以彰显自己非人的身份。 若是有必要,那便化作巨蛇腾云而起, 高高地俯瞰着在大地上的碌碌众生...... “到了, 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小金把燕遥知带进一个藤蔓缠绕的房间, 房间也是和地面一样的银白色材质, 半圆形的一个扣在地上, 外头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和苔藓植物。 里面倒十分干净,只摆着桌子和一张巨大的床铺。 小金把燕遥知带进屋内后,指尖落在银白的墙壁上,淡金的符文微微亮起:“你先记一下这几个字。” 祂说着,便将这些符文的含义解释给燕遥知听,末了,又道:“距离星门下一次开启还有一段时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到处逛逛,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或者这样——” 祂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含义为“呼唤”的符文。 一个光屏自那符文之中浮现。 穿着白色窄袖,头发剃得很短的男人语气恭敬:“玛姆,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准备一个二号套餐,送到二四六培养舱来。” 男人应了声“是”后,光屏消失。 小金满眼慈爱地看着燕遥知:“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这样呼唤他们。” “他们?”燕遥知问,“是人类吗,二四六培养仓和二号套餐又都是什么?”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4节 “是人类,而且是这颗星球上最原始的那批人类,二四六培养仓,就是这个地方,你是这颗星球上诞生的第二百四十六颗茧,哦对了,最开始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随便出舱。”小金又唤出一块光屏。 燕遥知看见那上头是赤着身子的自己,旁边用他目前还没法解读的符文做了大jsg量的标注,小金的指头将光屏一幕幕分开来,摆在燕遥知面前:“培养仓里的环境是经过大量计算后得出,最适合你的环境,你刚刚破茧,而且还不是在母树里头破茧,身体情况可能不太稳定,我的建议是最好盘起来睡一觉。” 她把一张光屏拖到燕遥知面前,上面是一条鳞片淡青泛着珠光,缩成了一圈的小蛇:“和你一样带毒的小家伙实在是太少见了,我还是头一次养呢,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尽快告诉我,虽然幼崽夭折的概率比成功破茧还要小,但并不是没有过先例。” 小金打了个响指,所有光屏瞬间消失:“以后我每天会抽出这个星球一个小时的时间教你一些基础的知识,到时候会有人带你去我那里,至于二号套餐......你看见就知道了。” “二号套餐”是两个人类送过来的。 跟“玛姆”不一样,他们能很轻松地分辨出男女,只不过无论男性还是女性,身上都穿着一样简单轻便的白衣黑裤,头发都剃成半寸,看向“玛姆”时的目光也都是一样尊敬而濡慕——就像孩子在看他的母亲。 “我先走了,你记得吃完之后最好先睡一觉。”小金笑容温柔。 燕遥知看着两个人类麻利地从装着“二号套餐”的大盒子里掏出一个鸳鸯锅,点火注汤,熟悉又陌生的食材一盘盘摆上。 “我经过分析知道,你是很喜欢这个的。”小金说着,转身离开。 燕遥知杵在原地,并没有因为祂的“贴心”举动而感觉到动容,相反,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愤怒慢慢从心底爬了上来。 另外一边,两个人类将东西都摆放好了,男性人类正是先前光屏中出现过的那一个,他先是朝着燕遥知鞠了一躬:“二号套餐,玛姆。” 这个称呼让燕遥知感到一阵恶寒,他看向人类,声音低哑:“不要那么叫我。” 人类呆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与同伴对视一眼后齐齐点头:“好的。” 他们格外乖顺。 与看小金时一样充满崇敬的眼神里,燕遥知看出了几分憧憬和羡慕。 空空的肚子,和他并不陌生的饥饿感催促燕遥知赶快坐下去,好好地吃上一顿哪怕过了万年也依旧烙印在记忆里的美食,然而他却感觉自己喉头冰凉,咽不下去任何东西。 “如果您有需要,请再呼唤我们,玛.....咳。”两个人类正准备走。 燕遥知叫住他们:“等等。”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助的吗?” “你们多大年纪了,都叫什么?” 两人明显有些惊讶,但还是很细心地为燕遥知解答。 “我是379-7587,今年十九岁,于本繁育星球时间十年前抵达,至今共服役十年。”男性人类说。 “我是397-6400,今年二十五岁,十年前接受调动来到本星球,在繁育星球共服役十六年。”女性人类看着燕遥知一言难尽的神色,多补充了一句,“名字只是一个用来区别身份的代号,我们的祖先在很早以前就接受了玛姆赠与的体系,人和人之间不再存在婚姻和家庭、宗族,或者国家的关系。” “这是人类社会更加进步的证明!”男人语气激动地说。 燕遥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显得更加稳重沉默的女人:“我叫燕遥知......不要叫我玛姆,我没别的事情了,麻烦你们了。” 6400点点头,带着看上去还有什么话要说的7587出去了。 燕遥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阵,最后还是坐到了桌前。 摆在那上头的东西勾起久远的记忆,变得越来越熟悉,他揣着双手,对着一盆红红白白的火锅和满桌子菜品枯坐。 红汤翻滚,诱人的香气不停往燕遥知鼻孔里头钻。 经历了那个所谓的“破茧”的过程之后,他原先早已习惯失去的种种感觉又全部回来了,相反,曾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极度饥饿却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 他伸出一根指头,默默蛰伏在口中的毒牙,又把双腿轻松地变成淡青的蛇尾,墙上挂着的那面镜子里,俊秀青年的轮廓变得更加柔和,眉眼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闷。 另一处。 白色的蛇尾欢快甩动,小金面前,玛姆把祂栗色的长卷发全部扎起来,露出俊美的棱角:“他学习速度很快,而且哪怕是破茧之后,他的身体也一直在无意识地从周围获取能量。”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既然晓得吃饭,那他活下来的概率就比其他幼崽大得多了。”小金叹着气说,“要不是母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们在繁育星球何必这么小心?” 祂们看着光屏里,火锅一口没有动过,反而抱着自己尾巴尖尖蜷缩着睡了过去的燕遥知,小金充满怜惜:“他真可爱,要是放在以前,新生的茧对繁育星球太留恋的话,让他们在繁育星球接受教育也不是不行,可现在啊,幼崽太稀少了,上一次星门开启的时候,一只都没有,这回好不容易才有一只......说不定还是这一个宇宙年唯一的一只了......” 祂飞快地压低声音,又飞快地昂扬起来:“我已经向母星发送申请了,应该再过不久星门就能开启。” 玛姆点头:“大概留在母星的那些家伙们也想不到,这么偏远贫瘠,原住民又都那么......的一颗星球,竟然是大灾变后头一个孕育出新生幼崽的吧。” “毕竟是用毁灭一整个种族得来的能量进行暴力催生呢,其他更重要的繁育星球可经不起这么粗暴的手段。”小金总结,“贫瘠也有贫瘠的好处,可以随便实验。” 祂充满慈爱地注视着光屏:“他看上去很喜欢人类,不如在星门开启前的这一段时间,让人类陪他玩?” “7587可以,6400就算了,话太多。”玛姆提醒道,“他很固执,估计现在还在想怎么才能从这里跑出去。” “小朋友活泼一点很正常嘛,你小时候不也天天破坏自己的培养仓,到后来不也长成了一个优秀的战士么?mom真的很欣慰哦~” 玛姆冷漠地把脸转开了。 第67章 离家的第六十七天 燕遥知睡醒之后在周围转了一圈。 这个所谓的“二四六培养仓”并不算很大, 边缘是个圆弧,通体银白,是用同一种材质制作而成,被生长得很是旺盛的植物覆盖着。 鲜红的果子滚到燕遥知脚尖, 他刚刚苏醒过来时见过的那种毛茸茸的小生物站在树梢上着急得“吱吱”叫唤。 燕遥知把果子捡起来递给它。 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毛色棕红鲜亮的小生物也不害怕,抬起一双小爪子就从比它自己庞大得多, 也凶狠无数倍的生物手里果断“撬”走了食物。 燕遥知的指尖触碰到了它。 冰凉凉的, 金属一样的触感。 原本因为见了可爱鲜活的毛茸茸而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凝结。 他转身摘下一片树叶,指甲掐出来鲜绿的汁水。 这个地方并非一切都是虚假的, 可依然改变不了自己被囚锁此处的事实。 在距离那所半圆小屋不远的地方,就是小金所说的“母树”, 或者说只是一颗巨大树木的一段枝丫,枝丫上结出的那个透明的果子里滚出来一条淡青的小蛇之后, 便重新变回了普通树枝的模样。 而在燕遥知眼里, 那段树枝上蕴含的生机无比精纯、磅礴,却又那么凝实,缓慢地流动着,培养仓内如此繁盛的树木草丛,都是与母树的生机连接着的。 可在树林间跳跃的小生物, 在花草从上空飞舞的漂亮昆虫......都是冷冰冰的机械质感。 机械也能拥有生机吗? 燕遥知把口味清甜的果实咬了一口。 在他独特的视野里,那些冰冷的,机械一样的生物无疑也是活着的。 或许是女娲们特有的技术, 祂们既然把“生机”称之为能量, 那想必也一定拥有自己所不了解的运用这种驱动了生物本源的能量的方法。 燕遥知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一种本能蠢蠢欲动, 想变成大蛇的模样, 在草地上肆意翻滚撒欢。 他忍住了。 然后他听见人类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 剃着半寸,满眼崇敬艳羡的7587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不远处:“早上好,玛姆。” 燕遥知的耳尖抖了一下,看来这家伙并没太把自己这只“幼崽”放在眼里。 “有什么事情吗?”燕遥知的声音里不由带上几许凉意,他在重新有了知觉之后,感情也没法再继续像从前一样有效地压抑。 7587笑着回答:“玛姆吩咐我带您去实验室。” 虽然这里无论哪一条蛇都被称作“玛姆”,但燕遥知还是瞬间就明白7587说的是小金jsg。 这个种族不需要名字,因为哪怕只是被旁人间接地提起,祂们也绝对不会将对象错认。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应。 燕遥知跟在7587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也依然的那种冰凉的银白的材质,两侧镶嵌着长长的光带。 一面走,7587一面向燕遥知介绍起来。 “走出培养区,前面就是我们日常生活活动的区域了。” 燕遥知从他的话语中了解到,这地方目前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非人类,余下的都是从女娲们母星、或者其他繁育星球带过来的人类们,以及一部分拿来做实验或者食材的养殖动物。 沿着他们口中“母树”的枝丫,建筑总共分成了四个区域。 比方说燕遥知先前待着的培养区,就是专门用来“破茧”,以及提供新生儿最适宜的居住环境的地方。 而在培养区隔壁就是供人类和养殖动物们居住的生活区,另一边则是女娲们的实验区,包括总控制室在内。 剩下的那一个区域据说与母树的“根”相连,是能源区,同时也存放了很多物资。 这四个区域并不直接相同,而是必须通过长长的甬道,在最中心的星门汇聚。 “其实......”7587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燕遥知疑惑地看向他:“怎么?” “这里的走道都是特制的,你用人形态的双脚走的话,不会感觉不太方便吗?”7587的心态好像跟他外表看上去一样的年轻,甚至有些跳脱。 燕遥知的长袍只盖到他的脚面上,光溜溜的一双人脚没有穿鞋,直接踩在磨砂质感的地面上——有点儿痒,走久了还有点儿微微的痛。 “特制的......”燕遥知抬起一只脚,脚底板翻过来,已经被磨得发红。 “女娲”最坚韧的是一身蛇鳞,但当祂们变化成人类的模样时,肉//体的强度似乎也只是一般。 燕遥知放下脚,然后摇头:“我更习惯这样。” “......是吗......啊哈哈。”7587尴尬地挠挠脸。 燕遥知侧头:“你很喜欢那样的尾巴吗?” 7587愣了下,双眼忽地亮了起来:“当然!没有哪一个人类不梦想着成为女娲!” “......成为女娲?你不觉得,从一个物种变成另一个物种,很奇怪吗?” “这可是进化啊!” 通往星门的甬道还很漫长,燕遥知察觉到7587故意放慢了脚步,他便也跟着慢悠悠地走,想看看这个把年轻冲动写在脸上的人到底能让自己套出多少信息。 “如果不能成为茧,那我们的存在就仅仅只是给他人提供能量的基体!”7587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如果成为了茧,而不能破茧的话,也不过是其他茧进化时的猎捕对象罢了,只有破茧,完成了进化,成为女娲,我们才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更长久的寿命!” 还能有随意操纵其他生命的伟大权力。 虽然7587没有将最后这句话说出来,燕遥知却莫名其妙地读懂了。 “女娲是这个宇宙中最最完美的生物!”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5节 相较于寿命最多也就百年的人类而言,女娲几乎算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了。 而时间向来是人类的大敌,所以古往今来,无数人类追求长生。 “要不是我们的祖先抓住了机会,把人类的基因序列献给玛姆,我们不会得到进化的机会!”他眼中的羡慕更加明显了。 其实燕遥知在7587的羡慕之外,还总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些许针对自己的敌意,还有淡淡的轻蔑。 很年轻,很活跃,也很自信的情绪。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大概对他自己能否完成所谓的进化抱有极大的信心,但他现在到底还是一个人类,因此而羡慕着已经破茧新生的燕遥知。 至于敌意......从他的话语里不难分析,人类,或者说基体们之间在进化这方面是存在着竞争的。 至于争些什么...... 燕遥知想起被自己啃了好几口的海王。 “茧”需要吞噬大量的生机,才能完成破茧,基体在成为茧之前,大概也必须依靠掠夺他人的生机才能跨出那一步吧。 但燕遥知想不明白为什么7587既憧憬自己,却又轻蔑自己。 “基因序列?”他板着自己最擅长的死人脸,继续询问。 7587有些得意:“啊,就是一个种族诞生的根源,是人类最原初的东西。” “这个宇宙里,只有女娲能控制和篡改一个种族的基因序列,只要手里攥着那个种族的基因序列,那祂们就可以随意地控制那个物种生长的过程和形态,甚至连是否开启智能都可以决定,当然,也可以让那个种族在一瞬间诞生,在下一个瞬间完全毁灭!”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女娲不干脆将人类的基因序列修改和祂们的一样呢,又能满足祂们繁衍的需求,又能实现人类进化的愿望。” “这就是女娲的独特之处了,其他种族,包括人类在内,只能得到女娲的部分基因,从而有了一条进化的路,但女娲是没法直接诞生的。”7587说。 这和小金说的不太一样。 燕遥知眨眨眼想。 小金说过,她是最早诞生一批的女娲,而并非由其他生物“进化”而来。 燕遥知想着,开口便又问:“那第一只女娲是怎么来的呢?” 7587梗住了,他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学校里没有教过......好像是还没能有个准确的说法吧,不过有种说法是宇宙的意志变成了最原初的那只女娲,也有人说女娲是宇宙历史上最奇迹的变异,还有说法是女娲都是从另一个宇宙迁徙过来的。” “我个人比较相信第一个说法,毕竟那可是女娲啊!”7587嘴角大大地咧开,“就像我们,我们也是最原初的人类,基因序列没有经过更改和实验,和这颗繁育星球上后来的那些生物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我们是更接近女娲的。” 燕遥知看得出来,他是很努力地想要藏好对“后来的那些生物”的轻蔑的,但对于燕遥知而言,他的情绪还是过分外露了。 好像找到他轻蔑自己的原因了。 燕遥知心里不太爽,于是开口:“既然你们的基因序列没有被更改过,那你们又怎么才能进化成女娲呢?” 7587那满眼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我们是原初,我们当然不需要像那些后来者一样辛苦,只要经过特定的仪式,就能直接转化为女娲了,只要我.....只要我攒够了功勋,在死前兑换仪式,那我......” 他的表情变得狂热而扭曲。 燕遥知却只是轻轻一叹,他觉得,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向女娲们出卖掉自己整个种族的人类,以及他们这些以“原初人族”为傲的后代们,怕是都被那些大蛇给欺骗了。 一阵熟悉的窸窣声从前头的甬道传来。 7587瞬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恭敬地叫了一声:“玛姆。” 扎起栗色长发的玛姆站在燕遥知前方不远处,雪白的蛇尾尾尖轻轻在地面上点着:“跟我来。” 祂并没有搭理7587的意思。 燕遥知追上去。 人身蛇尾的玛姆嘲讽地勾起祂鲜红的唇角:“真是群令人讨厌的生物。” 第68章 离家的第六十八天 玛姆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就连祂的每一根眉毛都直白地透露出对于“人类”这一种族的轻蔑与厌恶。 燕遥知面无表情,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你之前不是人类吗?” “不。”祂忽然把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又很快松开,“这个宇宙里, 会主动出卖自己的种族, 给其他种族当奴隶,当消耗品的, 只有人类而已。” “宇宙浩瀚无垠, 估计,连最长寿博学的女娲也不清楚宇宙的尽头在什么地方, 如此宽广的宇宙,当然不会缺少智慧生物。” 他们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间,甬道里来往的人类就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人类统一穿着白衣黑裤, 头发剃成板寸, 手里拿着燕遥知暂时还没法认全的各种器具,或者类似平板电脑的小板子,匆匆来往着。 人类们在经过他和玛姆身边的时候,总会停下来打个招呼,语气轻快充满濡慕与敬意, 哪怕对着玛姆的满脸不屑厌恶,燕遥知的面无表情,他们也像是提前调整好的机器一样, 没有露出半分的尴尬。 “所有人类都渴望成为女娲。”玛姆说。 燕遥知摇摇头:“我不觉得。” 栗发的非人生物挑起眉梢:“你还没感觉到破茧后的强大通透吗?” 燕遥知沉默了一阵, 说:“确实和之前不一样, 但我觉得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被全方位地加强了, 原先只要人一多起来就会变得杂乱,jsg 难以分辨的生机也都被很清晰地分割开来。 现在只要看上一眼,无数信息就朝着燕遥知的大脑蜂拥而来,他能在这一眼里轻松地获悉周边每一个生命体的种族、年龄、状态......这地方进出的人类们比大地上的更加孱弱,但生机也的确是更纯粹的,并没有那么杂乱。 而走在他身侧的玛姆在燕遥知眼中,就是一大团浓缩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精纯能量,就好像藏在岩层底下默默流淌的岩浆一样,热烈灼炽,隐而不发。 淡青色的蛇鳞爬上手臂,燕遥知屈指轻弹,鳞片发出金属般清澈的声响:“可能,如果要对付像你这样的存在的话,会比从前轻松很多?” 玛姆嗤笑一声:“与那些真正掌握了女娲的力量的存在相比,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弱者。” “真正的力量?”燕遥知问,“是能更改扭曲基因序列的那种吗?” “竟然把这个都告诉你了,看起来,刚刚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类很得意他们主动献上基因序列这件事啊。”玛姆耸耸肩。 燕遥知依旧淡淡地:“总有这样的人的,难道你的种族里,全是对寿命和力量无欲无求的存在吗?” 玛姆脸色一变,语气也再度冷硬:“起码我们没有出卖自己的种族,不是什么生物都愿意把自己全族的生死、过去、未来,全部让女娲掌控在手里的,比起耗费不知道多少族人的生命去成就一只‘女娲’而言,我们更愿意就那么平平静静地一起活着。” 可你还是成为女娲了啊。 燕遥知耷拉着眼皮,没把心里的这句话说出口,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玛姆的愤怒,要是自己再继续撩拨祂,那祂很可能当场爆炸。 然而玛姆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思维一样,没好气地开了口:“你不必腹诽我.....你以后也会习惯的。” 习惯? 燕遥知撑开了眼皮,他向来都是个很爱固守着过去的记忆,不爱提及,但也绝不愿轻易放手的家伙。 他被埋葬在地底千年万年了,也未曾将那些过往放弃。 所以。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法习惯的。 “妈妈”的那些安排没有一处不是贴心的,精准地挠到了燕遥知的痒处,但......那又如何呢? 于他而言,再多的“贴心”,再多的“关怀”,再多的“爱”,都不过是囹圄的一部分。 人类献出了基因序列,所以他们成为女娲的附庸,而明明也是他们的同类的那些被肆意播撒在这颗星球上的生物,统统成为了女娲们进行生殖实验的消耗品。 其实那些以“原初人类”为豪的人类也依旧是消耗品罢了,不过他们或许没有察觉,或许察觉了,但一直都在自欺。 背叛了种族,出卖了未来,如今是生是死都尽握在异类手心,他们大概也只能这样抱着主人所赐予的“希望”,一代一代,乖乖巧巧地在女娲掌心生存下去了。 “你反抗过的对吧,为什么不继续呢?”燕遥知问。 玛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突然说起了祂的母星。 “我们的先祖曾经对母星的资源过度开发,以至于整颗星球大半的区域都变成了废土,我们的族群一边想办法恢复环境,一边身体也慢慢发生了变异,开始适应充满污染物的大地和海洋。” 祂的眼神柔和下来,闪烁着依恋:“因为这个变化,有一部分同族便提出,既然那些污染已经没法再伤到我们了,那不如倾尽全力去发展技术,寻找下一颗可以居住的星球;但另一部分不同意,他们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恢复母星的环境......因为星空太过浩瀚了,没有人能确定,到底在母星的环境被破坏得更加彻底之前,我们是否能寻找到宜居星球。” “而且......本来就是我们做得太过分,才会把母星变成那个样子的,当一个种族只知道破坏而不知道守护,那他们灭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燕遥知认认真真地听着:“你更支持恢复环境。” “那可是诞生我们的母星啊......”玛姆悠悠地看向远处,绵长的甬道终于有了出口,“星球也是有力量的......她也是活着的......” 燕遥知看见在甬道出口后面的环形大厅里,人类愈发密集起来。 在大厅的正中央,是一扇无比巨大的门——或者说门框。 门框的材质像是某种巨大而坚韧的骨头,用银白的金属嵌合在一起,上面布满了缓缓流淌的金色符文,底部连接着数根大小不一的线路,燕遥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些数根一样的东西,并非从门中生长出来,而是巨骨门框被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树根牢牢捆缚在地上。 “星球是活着的?”燕遥知双眼不离巨大的骨门,“那她一定很讨厌你们这些外来者吧。” 玛姆也跟着他望向星门的方向:“或许是吧,不过你也是外来者之一,这颗星球并非人类的母星。” “是么......” “人类的母星早就能量枯竭,彻底死去了。”玛姆缓缓说道,“但是,我的母星正慢慢地重新活过来——在我破茧之后。” 燕遥知眼皮一跳。 “我们还是很爱护幼崽的。”玛姆平静地说,“在幼崽长大之前,mom会尽可能地满足祂的一切愿望。” “所以那个时候你停手了。”燕遥知唇角弯起。 玛姆斜着眼看向他。 燕遥知似叹似悲:“果然足够贴心。” 他抬手摸摸自己胸口:“你过来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我要乖乖听话,听话的孩子就能被满足一切愿望是吗?” 玛姆鲜红的蛇瞳里似乎流转着一段绚丽的火彩,祂缓缓转过来:“你即将失去的,也曾经是我失去过的东西,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参考,毕竟是我看着你破茧。” “我一直很欣赏你,你难道没感觉出来?” “谢谢你的欣赏,不过,即将失去?”燕遥知忽然笑了起来,常年苍白的脸上泛起鲜活的红晕,已经变得柔和不少的轮廓更添三分乖巧,“也是啊,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 “你可以试着跟其他女娲成为朋友,或者组建一个家庭。” “我印象里你的脾气没那么好的,是被小金赶来做说客了吗?”燕遥知还记得玛姆之前的表现,暴躁又激进,要不是有所顾忌,只怕祂会直接把讨厌的人类给全部推平。 后来跟自己打斗的时候还想击杀若木和扶翼来着......燕遥知心头一动:玛姆对若木说了什么,上一次没有清理干净的......什么? 他兀自疑惑着,玛姆抱起双臂:“小金?我们不需要名字,祂大概会更开心你叫祂mom,你说得没错,是祂让我来跟你聊聊天,随便聊点什么。” “我没有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叫‘妈妈’的习惯。”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6节 “其实papa也行,不过比较少见。”玛姆耸耸肩,“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燕遥知:“......” 他们穿过人来人往的星门,进入实验区。 这里的甬道两侧灯光更加明亮,墙壁分割成透明的方块,燕遥知可以看见在里头忙碌的人类,以及很多实验用具,还有他们栽培的各类植物,被解剖开的动物尸体。 更多的还是浸泡着许多肉块的罐子,燕遥知跟在玛姆身后,他的视线从上头飞快掠过,那些残缺不全的肉块逐渐变成一只只生物的胚胎,然后是幼年、少年、成年......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罐子里出现了一个面容完全一样的人类从小到大各个阶段的尸体,随后在这具尸体的隔壁,出现一只熟悉的手掌。 燕遥知停下了脚步。 这只手掌他并不陌生,还曾经与其有过接触,赞叹其与其主人的美丽。 可现在只有一只孤孤单单的手掌漂浮在不知名的液体里了,他同样近乎完美的身躯被分门别类地分开摆放,静悄悄陈放在这个没有人来的实验室中。 燕遥知转头,看见玛姆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你要是没能成功破茧,估计也会出现在这里。” 第69章 离家的第六十九天 “哎呀你来啦。” 一扇门忽然打开, 小金冲着燕遥知招招手:“来这边,”又朝玛姆道谢,“麻烦你啦,这边暂时没什么事情, 你自己去玩吧。” 玛姆点点头, 没犹豫地转身离开。 而燕遥知心里依旧惦念着被分割成无数小块的海王,小金拉着他走进屋里:“怎么了, 被祂吓到了吗?” 墙壁上陈列着许多浸泡在液体里的标本。 燕遥知听见小金带着歉意地对自己说:“祂只是比较顽皮, 所以才会故意说那种话来吓唬你的,这一只茧我们之前就有过接触, 他的天赋很好,可惜他拒绝破茧, 又擅自去研究源初的能量,jsg结果就把自己变成没理智的怪物了——所以我们只能对他进行回收研究, 搞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以避免将来同样的情况可能会出现在其他茧身上。” 祂带着燕遥知穿过琳琅满目的藏品:“我们现在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相处,你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趁着现在告诉我哦。” 燕遥知从祂手里接过一块银白的金属板,按照小金的指示,将自己的掌纹录入。 “我在上面存储了基础教育的内容, 在我们的课堂之外,你要是闲不下来的话平时可以自己看看。” 金属板上浮出了女娲们的文字。 燕遥知低头看了一眼,虽然依旧不认识文字的发音, 但他隐约间竟然有种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些文字所代表的意义的感觉。 “只是最基础的识字的话对我们来说并不困难。”小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不过看起来你的确很有天赋呢, 虽然祂说你很适合成为一个战士, 但我觉得你更适合成为一个学者哦。” “mom也很喜欢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呢。” 祂抬手摸摸燕遥知的发顶,后者下意识地躲开:“过来的路上,祂告诉我,你们实现了祂的愿望。” 小金微微愣了下,旋即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起来:“真是直白的孩子呢。” 就算没有主语,燕遥知也能感觉到祂说的是自己,略微思忖后,他问:“我在破茧之前,的确是人类么?” “是啊。”小金应答得很是干脆。 燕遥知望向祂:“人类献出了基因序列。” “没错。” “如果我,希望你们能放弃对人类基因序列的掌控,从所有的资料里都删除,也从此不再以此来控制人类的生存和演化呢?” 他说着,面前的女娲用蛇尾将自己的身体高高支撑起来,随即,他略微有些蓬松的黑发上头落下一只骨肉匀称的手掌:“好啊。” 这么轻松的......吗? 燕遥知狐疑地看着祂,连自己正在被顺毛也顾不上了。 他的疑惑实在是太过明显,小金“噗嗤”地笑出了声来:“你以后就明白啦,控制物体让它发生变化什么的,其实是每一个女娲生来就有的本能,区别只在强弱,根本就不需要其他种族来进献基因序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依照繁衍的本能,才会在宇宙中挑选适宜的星球作为温床,从有可能成为茧的基体里进行择育而已。” “至于这颗繁育星球的存在——是特例的实验基地啦,毕竟人类那么热情诚恳,我们总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小金微笑着说,“不过他们想出的很多办法都很有用呢,虽然激烈了一点,好在这么多年下来,终于是有收获了。” “人类也会很开心的吧。”在祂的眼中,燕遥知看不出有半点的虚伪存在。 人类自以为的“献祭”,在女娲眼中......并不能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或许当初将基因序列交给你们的人类更愿意他们自己变成女娲,而不是在许多年后,人类这个族群里终于有了一个女娲。”燕遥知的声音发冷。 小金无所谓地笑笑:“原来是这样啊,可他们没有资质呢,真是遗憾啊。” 出卖了自己的族群,把无数不知道真相的后裔充作柴薪。 燕遥知攥紧了拳头。 “你们也对其他生物这么做吗?”他问。 小金收回手,说:“生存往往意味着个体与个体,群体与群体之间的竞争,我们跟其他生物相比较起来,只不过是力量更加强大一些,寿命也稍微长久一些,而因为某种原因,我们集体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祂伸手在燕遥知的银板子上轻轻点了两下,银板投射光幕。 燕遥知看见无数飞舞的巨蛇在群星之间来回穿梭。 “关于为什么会失去生育能力,我们也还在寻找答案,暂时就不跟你多说了。”祂的指尖轻盈地跃动,光幕上的画面一变再变,“为了使族群不至于灭亡,我们会优先考虑自己的繁衍需求,所以对其他族群和星球造成一定的损伤是没法避免的事情。” 光幕里,许许多多形貌各异的生物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 他们或是举着巨蛇的旗帜,或是朝蛇神的雕塑祭祀参拜,又或者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飞舞在半空的巨蛇攻击......巨蛇的蛇尾扫过,一切文明都化作平静的虚无。 “我不会告诉你说我们的做法是正义或者为了种族的延续不得已什么的,我们就只是想要繁衍后裔而已。” “当然。”祂继续说,“我不要求你一定要认可mom,继续憎恨我也没关系的,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然我们是很强大,但宇宙里也不是没有能威胁到我们生命的种族存在的,成年体的女娲不好对付,所以很多生物都会把目标对准像你这样新生的幼崽。” “而且我知道人类是情绪很丰富的物种,虽然我大多数时候不太明白他们都在想些什么,但是我见过很多因为各种极端情绪而走向毁灭的人。” 祂眼神温柔,如月似水,拥有母亲般的慈爱担忧:“你是很重要的,我会尽我所能地满足你的一切愿望,除了那些很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事情之外。” “如果你压力很大的话,mom还可以给你唱摇篮曲哦,你现在应该抱保存着人类的作息习惯吧,我可以在你睡觉之前抽出时间......”祂的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 而燕遥知完全笑不出来。 那些最初的人类愚蠢地以为只要自己能攀附女娲,就可以摆脱寿命短暂,力量弱小的人类身份,可他们自以为是的举动并不被女娲放在眼中,女娲早习惯了消耗其他种族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族群,人类的所作所为,对祂们而言,或许只是一群试图用虫子的尸体来喂饱大象的蚂蚁。 可是。 难道所有人类都愿意出卖自己去做奴隶,去追寻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吗? 原初的人类自顾自地将族群的未来出卖,被他们当做是物品一样随意就交易出去了的那些人类的生命和未来,又何辜? 在燕遥知看来,女娲们和原初人类一样地可恶,可恨。 不过说到底还是主动出卖未来的原初人类更让他痛心疾首一些。 巴巴地给别人当狗,把自己摆上桌案不说,还恨不能“主人”也一视同仁地将自己的种族后代给宰割了。 女娲是外敌,那原初的人类就是卖家的内贼。 他五指收紧,银板上方的光幕闪烁两下,没了踪影。 小金“咦”了一声,说:“你生气了。” 燕遥知手里的银板上出现清晰可见的裂纹,里头飞快地渗出水银一样的液体来,修补着裂纹。 “没有。”他飞快地说道。 “不要都压在心里啊。”小金叹息道,“今天的学习先放一放,mom带你去看些好玩的东西吧!” 祂双手一拍就决定了,完全没给燕遥知拒绝的机会。 小金搬来一只巨大的洋娃娃:“在母星,很多人类小时候都喜欢玩这个。” 燕遥知觉得这只娃娃的造型很是眼熟。 它并非那种摆在橱窗里,可可爱爱穿着花里胡哨大裙子的玩偶,而是面颊漆黑,形似猿猴,身上裹着兽皮的......原始人? 娃娃很大,比燕遥还高。 “不过这个是mom自己做的哦,参考的是本星球的土著生物。”小金往娃娃手里塞了一只狼牙棒,“他们真的超级可爱呢,就是脾气不太好,一身蛮力,破坏力很强。” 狼牙棒一端握在娃娃手里,另一端重重地落在地上,沉闷的响声让燕遥知确定它并非玩具,而是一把切实好用的杀人工具。 “而且都很固执,不仅仅脾气,基因也是一样。”小金忙忙碌碌地在娃娃背后一阵鼓捣。 而燕遥知终于想起那个影子一样影响着人类,始终没有完全逝去的生物。 地心巨人。 “我们往这颗星球上投放的基体总是会被他们的基因所污染,但是他们既不肯搬离此地,又不愿意与我们达成合作,所以最后还是只能掀起战争。”祂轻松地说着,娃娃的双眼亮了起来。 燕遥知视线里这个原本没有丝毫生机的死物,在它双眼亮起的瞬间,磅礴的生机自它心脏出奔涌而出,仅仅几个呼吸而已,娃娃便“活”了过来。 不对。 燕遥知抬头看着娃娃的双眼。 它并没有真正地活了,而仅仅只是被生机驱动,就像是旧世界里那些永远只会重复同一首歌曲的玩具娃娃一样,僵硬地挥着手里沉重的狼牙棒手舞足蹈。 “很可爱吧?” 燕遥知沉默,然后摇头,顺便往后退开几步,以免被舞蹈的巨人玩偶误伤。 看见他的作态,小金失落地耸肩:“哎呀又失败了,明明jsg很可爱的......” “mom。”燕遥知艰难地喊出这个称呼,“你说的巨人基因污染是怎么回事?” 他被埋在地底的时候,只知道紧跟在海王主宰的第二纪元之后,倒霉的人类又不知怎么从地底挖出了沉眠的巨人,因此成了家畜一般的存在,直到巨人渐渐消失,巨型地震频发,地表环境彻底变化,情况才好转过来......不过后来没几百年他们就又把燕遥知给刨出来了。 “毕竟这颗星球是他们的母星呢,他们的形态和基因都是最适合这颗星球的,星球散发的能量也更加亲近他们......” 女娲与地心巨人有过一场战争。 那是远在比燕遥知出生的那个社会还要更加久长的时候发生的了,战争自然是女娲们获得了胜利,可同时他们也发现,因为这颗星球以及原住民的特殊性,他们进化成为女娲的可能性非常小,小到近乎没有;而由于居然们固执的性格和蛮横的力量很不好控制,女娲们便决定将地心巨人消灭干净。 然而巨人的基因却一直留存在人类的身体里。 哪怕女娲们将被污染的人类全部清理掉,再重新投放一批新的人类进来,他们也依旧会在不知不觉间重新携带上巨人的基因。 “所以我们猜测,人类的基因之所以被污染,并不是可能残存的巨人与其进行了繁殖活动,而是这颗星球本身,就会潜移默化地改变生物的基因。” 这颗星球的位置十分偏远,整个星系都很贫瘠,只有这一颗星球上演化出了生命。 女娲们不想放弃一颗环境适宜的繁育星球,但也暂时拿它独特的环境没什么办法,加之当时女娲们并不是很缺少可以做实验的星球,于是乎便只是草草地丢下人类的种子,任由他们自行发展。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7节 “其实这也可以算是一场实验了,我们必须保证繁衍过程的稳定性,因此也必须要排除一切可能造成异变的因素。”小金解释着,祂看燕遥知实在是不喜欢自己眼中十分“可爱”的偶人你,于是乎只能遗憾地把它搬了回去。 “年长的女娲逐渐死去,新生的女娲却越来越少,繁育星球的能量也消耗了很多,好几颗都不再适合生存了,所以我们就重新回到这里,却意外地发现地心巨人的基因已经将当时留在此地的人类完全污染扭曲——我记得那个时候,人类将其称之为灵气复苏?” “很有意思的说法,如果将能量对标他们所说的灵气的话,那个时候星球上的能量的确十分浓郁,因此,有人提出了‘大灾变’的计划。” “大灾变?”燕遥知把刚刚才修复好的银板再一次捏裂了,这次情况更严重些,银板直接从中间断开,水印一样的液体蠕动得也愈加狂乱。 “是的,将这颗星球上的能量引爆,利用它冲毁巨人基因对于人类基因的污染部分,同时也可以促进茧的产生。” 燕遥知猛地抬起头:“是谁提出来?” 小金定定地看着他,看清他眼中澎湃的恨意:“一个人类,不过已经死了。” 祂给燕遥知倒了一杯散发浓烈甜香气味的饮品,换下他手中已经完全断成两截的银板:“他提议,为了避免有巨人基因的人类结茧失败,我们应该在引爆之前放入基因没有受到污染的人类,他推荐了自己,不过很可惜的是,他没能承受住能量爆炸产生的冲击,直接死掉了。” 捧着甜腻的饮品,燕遥知撇嘴:“啧。” “为了保证实验的正常进行,我们派了一个舰队,停在这颗星球的外围,好密切关注大灾变之后产生的三个茧的情况......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小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抬起来喝了一口。 燕遥知正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要将杯子也捏碎,他尽量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询问:“我一直被关在一个奇怪的东西里头,被埋在地下,对上头发生的事情始终一知半解。” “那个是育儿仓哦,是很久之前遗留在这里的。”小金笑眯眯地说,“一号茧可能对我们有什么误解,所以我们虽然与他接触了,却也让他对我们产生了浓厚的敌意,他甚至不惜放弃破茧进化,转而与本星球的一种真菌完全融合。” “这颗星球真的很奇特呢,她赋予了一号茧很多的能量,让他可以将身躯伸张地那么庞大,对我们的舰队进行攻击,杀死了上面所有的女娲和协助实验的人类。”祂说到这里时稍微有些悲伤,但更多的还是那种看见自己田地收成不好的老地主的遗憾。 燕遥知听着的叹息,脑子里却不由浮现出另一只女娲的话语:星球是活着的。 “恰好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母星遭受到了袭击,损失非常惨重,所有女娲都在忙着迎击敌人,保护母星,但一些距离母星比较远的繁育星球直接被攻破了......我们在胜利之后,失去了大量的茧和族人,只能在事件逐渐平息之后慢慢地排查繁育星球的情况。” “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这颗星球上曾经有舰队陨落,而造成这件事的,是一个已经完全脱离进化路线,被星球的能量彻底扭曲成怪物的‘茧’。” 祂曼声说着最开始到达这里的女娲族人是如何小心避过巫马阳的感知,潜入深海与二号茧,也就是海王达成共识。 由女娲提前传授给海王祂们的种族秘术,好加快这只茧的进化。 然而海王只是表面与祂们合作,将技术拿到手后,他便用全部的力量来增强自己,掀起巨浪把巫马阳冰封在北极的地窟之中,接着便再也不愿意搭理傻眼的女娲,转而开始藏在深海里研究如何创造生命。 那个时候的女娲们元气大伤,没有太多力量来管这件事,而且这个种族天生就对幼崽有着病态的溺爱,于是哪怕海王撕毁约定转头就往歧路上撒丫子......啊不,甩尾狂奔,当时在这里的那只女娲也没有阻拦。 “其实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毕竟都是智能生物,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小金又开始叹气,不过祂看向燕遥知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还好还有你呀,不然看着你们一个接一个全部破茧失败,mom的心都要碎掉了。” 燕遥知:其实我连什么是破茧什么是进化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从人变成僵尸,又从僵尸变成一条大蛇,简直一头雾水。 而且,好好的灵气复苏玄幻路线,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外星人入侵!? 他手里的杯子终于支撑不住了,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后从中间裂开,正在心中愤愤的燕遥知小心地拢着,不让里头的液体流淌出来。 小金见状无奈地笑起来。 杯子上的裂缝处忽然开出一朵细嫩的小黄花,在燕遥知略显惊讶的注视中,小黄花沿着裂痕一次绽放,他感觉到杯身变轻了很多,柔软的花瓣轻轻颤着,里面的液体一滴也没有淌出来。 第70章 离家的第七十天 无“生机”的杯子, 一瞬间开出了洋溢着“生机”的花朵。 燕遥知的双眼微微睁大,掐下一朵小花,在指尖上捻出淡黄的汁水。 “很神奇?”小金笑道,“这就是女娲所独有的能力, 我们看得见能量, 也能改变能量——你应该已经能看见了,对吧。” 她施施然放下手中水杯, 指尖轻快地跳跃着, 调出光幕:“不过光是看见还不够哦,你得学会如何掌控它, 虽然说是天赋能力吧,但也不是每一个女娲都能随心使用的, 比如祂就是怎么也用不好,只能一味蛮干。” 没有指名道姓, 只有一个没什么针对性的代称, 但燕遥知还是知道小金说的是那条人形生着栗色卷发的白鳞大蛇。 “还有祂也是,虽然能看得到,但一直都没领悟如何使用。”小金脸上的表情有些发闷。 燕遥知脑子里却莫名浮出一只女娲的身影,似乎只是被这么随口提到,他也在一瞬之间认识了小金口中的, 并不在这个星球上,也从未出现在燕遥知的人生里过的“祂”。 放下开了一圈嫩黄小花的水杯,燕遥知抬起右手以食指中指轻轻按压微痛的眉心。 随即已经自我修复完毕的银板再次送到他手上, 小金冲他眨眨眼:“总之, 先从最简单的文字学起吧。” 带着教材从小金那里出来, 燕遥知在实验区门口又看见了7587, 他似乎是特意在那里等待自己的, 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兴奋地朝燕遥知挥手。 燕遥知想了想,还是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玛姆让我带您回去。” “现在就回去吗?”燕遥知问。 7587愣了愣:“您如果想去其他区域游览的话......嗯,稍等,我jsg先打个申请。” 燕遥知摆手:“不用麻烦,我只是想看看星门。” 7587的视线依旧总是往燕遥知的脚背上瞥:“好的。” 矗立在中心的巨大门框是用某种生物的骨骼配合着银白色金属搭建而成的。 从小金那里出来之后,燕遥知就用力地睁着双眼瞪他能见到的所有东西。 一直以来,他只能看得见活物身上的“生机”,但从小金随手就能将原本无“生机”的东西变出一圈花来看,祂们所说的能量绝不仅仅只是生物体内的那些。 可是他瞪了半天,也只有一团团跟先前想必没什么变化的生机在眼前转来转去——顶多也就是更加清晰而且可以轻易分辨出各种信息了。 不过燕遥知隐隐有些这双眼睛还会继续进化的预感。 他在星门转了一圈,年轻的脸上毫不避讳地显露出好奇心,7587跟在他身旁,或许是燕遥知一直只是冷着脸却没发什么脾气,因此这个真正年轻的人类也变得更加活泼起来。 “据说这颗繁育星球上的星门曾经被摧毁过一次。”7587语气里头带着炫耀,“母树也被折断了,后来还是直接将母树栽种在星核里,才重新把星门搭建起来,哦对了,玛姆,你猜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他轻轻地拍了拍巨大的骨头门框。 燕遥知的视野里,被7587触碰过的地方泛起星星点点的荧光,很快地消失了,速度快到燕遥知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骨头被人触碰的自然反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伸手也摸了摸那根巨大的骨头。 荧光并没有出现。 燕遥知心想自己或许是压力太大了。 那些人身蛇尾几乎与神明无异的生物太过强大,让他想不出该如何在保全地上朋友的同时,也不使自己违背本心。 他急切地渴望着力量。 “栽种在星核里?” “是啊,这颗星球实在是太贫瘠了,只有这样才能让母树顺利生长,不过......难免要损耗一些能量的。”7587笑嘻嘻地说一颗星球的星核最起码也能使用几百亿年,就算一直被母树抽取能量,也能撑个几十亿年的。 燕遥知听着他不在乎的笑语,感觉自己被占了大便宜。 然而7587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不怎么明显的恼恨,只依旧兴致勃勃地盼着他猜出自己给的谜题。 燕遥知的手从包裹巨骨的银白花纹上抚过:“巨人的骨头。” 这颗星球的原住民,被毁灭的地心巨人的骨头。 “还有星河砂,这可是只有玛姆能掌控的物质!”7587说着,冲一个路过的人类比了个手势。 燕遥知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7587脸上的嘚瑟是掩饰不住的,而被他比手势的那个人正是上一次和他一起去见过燕遥知的6400。 后者只是淡淡递过来一个眼神,并无其余情感动容,她手里拿着东西,冷漠地从7587身边走过去。 也没有搭理燕遥知。 “真没劲,玛姆,你知道吗,6400是在原本的星球犯了错,才被调过来的。” 随着燕遥知对他表现得愈加平和,7587的话也越来越多。 “听说她因为嫉妒其他人有成为‘茧’的机会,故意使坏,导致茧进化失败。” “本来是要受罚的,说不好还是死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头只是把她给降职然后调到这边来。” “本来那天也不应该是我和她一起去给您送东西,但是和我一起轮值的搭档突然病了,才让她替补上来。” “玛姆,您可一定要小心点,这女人心里头说不准憋着什么坏事呢。” 7587的步伐更轻快了:“不过玛姆们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不然也不会让我来陪着您,而不选择她了。” “要怎么才能打开星门,你知道吗?”燕遥知突然开口问。 7587滔滔不绝的话头子被截住,他不自在了一瞬,但还是认真回答:“这要看星门是开往什么方向的了,如果是去母星,那就需要先由玛姆向母星发送申请,然后母星批准,和那边同时开启星门;如果不是去母星的话,只要跟对方星球沟通好时间就行了。” 他科普的瘾子似乎又上来了:“时间很重要的,如果开启的时间相差太大的话,被传送的人和物品都很可能被卷到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直接被错乱的空间撕碎。” “谢谢。”燕遥知点头。 7587伸展了一下臂膀,双手交叠放到脑后:“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和我们这些原初人类长得没什么区别呢,大概正是因为这个,所以玛姆才没有完全放弃这颗偏远星球吧。” “我们可是特别受玛姆看重,是祂们最喜爱的孩子呢。” 知道巨蛇们对自己凑上门来的人类真实态度其实是送都送过来了,不如就随便用用的燕遥知:......您开心就好。 第71章 离家的第七十一天 虽然若木也爱啰嗦, 但他的啰嗦对于燕遥知来说并没有太难以忍受,不如说,只要自己稍微凶一点,或者被扶翼揪住了耳朵, 又或者对着越长越高的赤丹无可奈何......若木那只能委委屈屈絮叨的模样会让燕遥知觉得自己活得也不是那么了无生趣。 7587的这一串啰嗦让燕遥知不是很舒服。 或许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见缝插针地对燕遥知坚持用人类双足行走提出异议, 始终不肯放弃称呼他为“玛姆”,还有那些类似于“是因为我们原初人类主动献上基因序列, 才让你们能进化成女娲。”此类, 高傲里带着羡慕嫉妒的话语。 总之。 7587 对于燕遥知而言,并不是一个能舒服相处的对象。 回到培养仓。 燕遥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开始学习女娲们的文字。 没有人在耳边啰嗦打扰,培养仓里的环境据说又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 燕遥知舒舒坦坦地学习,学着学着, 尾巴就不受控制地从长袍底下溜了出来, 尾尖还很有节奏地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银色的“星河砂”变化出来的小动物从他尾巴旁边窜过去,燕遥知抬起头,看见它们滚在草地上嬉戏玩闹,毛茸茸的大尾巴上头沾了不少草屑,折断了茎的花朵七零八落, 一片花瓣随着轻风飘落在燕遥知的尾尖,瞬间化作半融化的银色金属,沿着鳞片流淌下来, 落到地上, 又重新变成一棵绿意盎然的嫩草。 在变成银色金属的时候, 它的生机消失了, 但那一株才刚刚变化出来的嫩生生的小草又与周边的同类毫无区别。 燕遥知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尾巴, 青玉一样的蛇鳞陷进草丛里,柔软的草叶裹卷上来,他的视野里除去植物的生机以外,依旧没有出现别的什么东西。 今天的饭食依旧是由7587送过来的,他臭着一张脸,后头跟着面无表情的6400。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们这种人......明明有通天坦途不走,尽想着那些邪魔外道的事情!”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8节 他们站在门口,虽然隔着培养仓的门,又压着嗓子,但声音还是传到了燕遥知的耳朵里。 “......”6400一阵沉默。 7587嗤笑:“就算你不交代,我也清楚,你们这种家伙不知好歹,替玛姆办事多么荣耀啊,偏偏你们非要喊什么自由,不做奴隶......呵,我们人类可是玛姆最宠爱的孩子,奴隶?可别发颠了。” 6400依旧一言不发。 舱门打开。 燕遥知放下手中银板。 女娲们的常用字他已经学会大半。 “玛姆。”7587指挥6400把食物放好,“昨天的饮食是不合您口味吗?” 怎么会呢? 燕遥知做梦都想热热闹闹地吃一顿火锅。 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这些外星人投喂一堆不知道原材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概也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东西,不过燕遥知心里拧巴着一股不愿意低头的小情绪罢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声谢谢,便低头继续看着银板,做出送客的姿态。 7587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多嘴。 两人转身告退。 等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燕遥知开口让6400等一等。 7587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玛姆!负责陪伴您的人是我!” 燕遥知:“嗯,我知道,但是我也想听听其他人的声音。” 年轻人的脸颊很明显地抽搐了几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剃着板寸头的6400依旧面无表情:“......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燕遥知心里对这个年纪也不算太大,似乎藏着什么秘密的姑娘很是好奇,可培养仓里自己的言行都是处在被监控的状态中,燕遥知不想贸然发问给她添麻烦,于是按下好奇心:“没jsg什么事情,他实在是太吵了,又好像不怎么喜欢你,我只是挫一下他的气焰。” 6400身形标直地站在原地,燕遥知的蛇尾歪歪扭扭地拖在地上,稍微一使劲儿,将上身支起来:“坐一会儿吧。” 她依言坐下,燕遥知低头继续沉浸在学习之中。 6400浑身僵硬地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见燕遥知真的没有再搭理自己,毫无波动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 只不过她很快就把这抹异样的情绪熟练地藏在了眼底。 淡青的蛇尾轻轻卷了一下,草茎被折断了,裹在蛇鳞里头,分出了些许注意力来留意着6400的燕遥知拂在银板上的指尖停顿下来:“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呢?” 6400稍稍松懈的精神瞬间又紧绷起来:“整理杂物,或者跑跑腿。” 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轻松些,但这细微的情感变化已经被燕遥知完全捕捉:“今天我去看了星门,实验区,明天想去其他区域看看,麻烦您给我当个导游吧。” “好的,玛......”猛然对上视线,那个6400从出生时起就熟悉了的称呼猛然止住,“燕先生。” 燕遥知挑了挑漆黑的眉毛,尾端微卷的头发已经长长不少,柔软地落在肩头。 实验区内。 小金风旋一样穿梭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玛姆变成白蛇的模样,把自己盘成一坨,趴在桌子上——祂现在的身形只有寻常蛇类的大小,可以让人类轻松地把祂挂在手臂或者脖子上。 “我就说祂肯定会更喜欢6400这样的小姑娘。”小金一边忙碌,一边得意地说道。 白蛇懒洋洋地吐着信子:“放任祂和反抗者接触没问题吗,那家伙本来就对自己的种族非常抗拒。” “那是人类的反抗者,不是mom的反抗者。”小金的笑容欢欣,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管他们——或者你们想做什么,在mom眼里,都还是很可爱的孩子哦。” 祂的蛇尾尖端卷起一管液体,看也不看地丢进一个大锅模样的容器:“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个性,mom可不会像祂一样对孩子太严格哦。” “祂啊......”白蛇怀着怨念地哼了一声。 祂破茧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女娲是个脾气很糟糕的家伙,恰好祂自己的脾气也不怎么样,于是挨了很多顿揍,直到被小金这个“纯正”的女娲接手,才慢慢平和下来。 “比起这个,算上今天,祂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唉,不吃东西怎么长身体呢。”小金的手指随便比划几下,隔空搅动大锅里的液体,“要不,给祂做一个人族喜欢的生日蛋糕?” 锅中的液体悬浮起来,凝成一个写着方块字,散发奶香的糕点模样。 白蛇甩甩尾巴:“我觉得,你给祂随便丢个能吃的东西就行,没必要废力气把营养液伪装成祂熟悉的食物的模样。” 小金皱起眉毛:“唉,要不mom试试告诉祂,这个可以增强能量吧。” “......阴险。” “祂这么想回去出生地,一定会抓紧一切自己能抓到手的力量的。”小金脸上的笑容再次飞扬起来,“比起战斗,mom更擅长养孩子啊。” 第72章 离家的第七十二天 第三天。 燕遥知开始能看见除生物以外, 其他物体中存在的能量了。 这个进度让他自己也十分讶然,心中久久难以平静,但是还是没能找到将“能量”扭曲成另外一种形态的办法。 小金在除了交给他一些基础的知识之外,劝导他放弃保持人类的拟态, 回归原型更能体会女娲的本能, 也更能促进他掌控自身的能力。 “这个是没法靠mom来教导的,只能自己领悟, 所以有的女娲生来就是造物大师, 有的女娲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法掌控本能。” 在小金看来,这些从其他种族后天催生的女娲里, 燕遥知也算得上是最独特的了。 祂们这个种族早早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只能通过其他手段来延续族群, 但这种手段得来的后嗣到底不比最源初的族人,尤其是操纵能量的天赋, 在后来才诞生的女娲里, 已经很少有人能这么顺利地掌握了。 又因为先前的几番波折,这颗繁育星球上关于燕遥知这颗茧的信息有所遗失,小金也暂时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方面有如此高的天赋。 而几乎没法操控能量让其发生改变的玛姆只是冷眼看着监控,摆出一张充满不屑的蛇脸。 培养仓里,繁茂的植被中间静静地卧着一条鳞片淡青的大蛇。 燕遥知本以为自己会继续排斥这个爬虫的姿态, 但当他化身为蛇后,才发现自己整个人......不,整条蛇都惬意自在了不少, 舒服得让他想把身上每一片蛇鳞都张开, 而那些生物和非生物的能量也更加清晰, 星河砂是如何变化出小生命的循环过程也逐渐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他没法描述, 因为这更接近于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体的本能。 就好像人类无论何时也不会遗忘呼吸一样。 他能看见, 也能改变。 非常不讲理的,令人心惊惧怕的,与他所学习过的科学知识背道而驰的,生物的本能。 燕遥知身下的草皮瞬间化作银白的液态金属。 鲜活多彩的花草慢慢地被一片银色吞没,半融化的金属伸出来无数根细小的触手,以淡青的蛇躯为中心点朝四周扩散,分生枝丫往树干上攀爬,那种毛茸茸的小生物也没有逃脱,软萌可爱身躯也无声息地成为银白液体中的一部分。 燕遥知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灿金的颜色。 竖直的瞳孔里并不透出爬行于地上的那种动物的冷血,而是璀璨得好似不断燃烧自身的太阳。 他艰难地依照着本能操纵能量在“有生命”和“无生命”之间变化,努力地将这个为自己特意制造的环境还原出本貌。 银色的金属把多彩的植株吞噬同化,它们汇聚成一颗颗滚圆的球体,只有拇指盖那般大小,滴溜溜地洒落在燕遥知身周。 这不禁让他想起来那个总是哭唧唧的鲛人。 下一秒。 滚在地上的银珠不断轻颤着汇聚在一起,一截鱼尾“啪嗒”一下,无力地拍在干涸的地面,燕遥知惊愕地看着只有人类巴掌那么大的小鲛人突然出现,他艰难地用双手在地上爬行了两下,就浑身融化,重新变成流动的银色液体。 却留下一副半人半鱼的骨骸,骸骨上面飘洒着点点莹蓝的光粒,很快也就消失不见了。 “噢哟。”小金越过摆满实验器材的桌子,用尾巴撑着自己的上身来到监控的屏幕前,“祂果然很有天赋,但是这个是什么东西?” 玛姆愣了愣:“什么?” 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天赋的存在,祂是看不见女娲们口里的“能量”的。 “或许,这就是这颗繁育星球上的生命不断受到污染的原因?”小金盯着那具小小的骨骸若有所思。 玛姆抬起蛇形的脑袋:“大概吧。” 祂恹恹地盘着蛇躯,尾巴尖轻轻卷了一下。 培养仓里的巨蛇上身化作人形,半融化的液态金属不断汇聚,压缩,变成一颗小小的球体在黑发柔软的青年手中凝固成砂。 这是个椭圆的空间。 能很清楚地看见地面和墙壁以及天花板都是木质,颜色却更像是灰黑的石头。 燕遥知来到培养仓的边缘,手轻轻地搭在弧形的墙壁上,他能感觉到墙壁并不是很厚,反而出人意料地淡薄,像是一层蛋壳。 加上它椭圆形的整体,让燕遥知不由又了种自己身处于一颗蛋之内的错觉。 这是一颗树的果实。 女娲们所谓的“母树”枝头结出来的“蛋。” 燕遥知的手很轻松就破开了墙壁。 他来到一段巨大的树梢上。 分出许多枝丫的树木似乎正处在一个地下的空间里,燕遥知抬头看见一片漆黑,以及铺天盖地的树枝,枝头挂着无数颗椭圆形的巨蛋;而越是往下,光线反而就越明亮起来。 明亮的,赤红的光线。 从巨大树木的根部往上照亮。 燕遥知的蛇尾在宽阔的树枝上走得很稳,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炎热。 来到树枝边缘,他探头往下,看见一片正不停翻涌的岩浆,灼灼的火光哪怕隔着很远也看得一清二楚,不息的热力充斥整个地底。 这株有着岩石色泽,无比庞大的外星母树生长在星球的地底,它的根茎扎进了高温的核心,露出岩浆外的那一小部分也依旧如同山峦一样连绵起伏。 望着这诡异而又巍峨的景象,燕遥知一时失语。 一颗星球的核心蕴含让他心惊的庞大能量,而女娲们从星空之外带来神话一样的巨木扎根其上,源源不绝地吸纳着整颗星球的能量屹立生长...... 一股愤怒混杂着难以言表的哀伤袭击了jsg燕遥知。 翻涌的赤红光辉里,似乎正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喝着什么。 漆黑的穹顶突然洒落一阵泛着莹蓝光辉的细雨。 燕遥知站在光雨里收回了巨蛇的尾巴,他赤着双脚往回走去,然后手脚并用地攀着母树巨大的主干开始往下怕。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59节 母树的树干表面很是光滑,不过这已经难不住他了,燕遥知的手脚落下的地方,灰黑的树干上就会自动生出来一小截青嫩的枝丫托着他。 当7587匆匆穿上防护服赶来,走上暴露在地心空间的母树枝干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本该在这里的那个身影了。 他着急忙慌地找了一圈,才看见那个已经缩得很小,但还是在不停往下爬去的人影:“玛姆!你在做什么啊!?” 哪怕穿着防护服,他也热得难受,没多久,身上就出了一大层汗。 燕遥知听见他的声音,没有回答的打算。 岩浆散发的红光把他裸露在外的脊背照的更加苍白,如玉莹润。 他离母树的根茎越来越近,漂浮在空气中的光雨也就越来越密集,浓浓的悲哀与愤怒同时缴紧了燕遥知的心脏,让他时隔千年万年,再也忍耐不住地落下眼泪。 第73章 离家的第七十三天 蓝色的光雨越发密集起来。 深红的岩浆在燕遥知的脚底, 蓝雨笼罩在他周身,而介于这二者之间的,是灰黑的,石块一样, 无比庞大的树木根茎。 他身上已经覆盖了完整的蛇鳞。 非人的怪物站立在这颗星球的核心之上。 燕遥知的那双蛇瞳颜色灿金, 他很清楚地看见在自己沿着母树树干慢慢爬下来的这一段路途中,莹蓝的光雨越来越浓, 滚烫的岩浆也欢欣地翻滚起来, 将扎根在上头的小山脉一次次淹没,却又拿它无可奈何。 “她是活着的。” 燕遥知的脑子里响起玛姆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位同样是由其他生物演化而来的女娲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稍微对祂多那么一丢丢的认同。 这颗承载了他的出生,成长以及死亡的星球, 是活着的。 他没法理解一颗星球是如何“活”着,但唯一能确定的是, 这颗星球并不愿意被从天而降的外星人源源不绝地抽取能量, 用以孵化他们的“幼崽”。 燕遥知的利爪伸长,开始尝试能不能把母树的根茎给切割下来。 “你这样做,会让母树里的人类全部死掉的哦。” 小金漂浮在岩浆海的上空,祂半身是蛇,半身是人, 柔软的长□□浮在身后,接近地心的高温似乎对祂毫无影响,脸上挂着柔软的笑意。 燕遥知的指甲很顺利地切进树根。 他能看见母树的能量, 也能依靠着本能将母树的能量扭曲, 而手中断裂的树根也证明着这个寄生在星球核心的“植物”并非无法摧毁。 燕遥知很想毁掉它。 “你们不是说今天就能开启星门了吗?”他无所谓地捏碎了手里的根茎, 石灰一样的粉末落进翻涌的岩浆里, 他感觉到这颗星球的欢欣愈发明显起来, “让他们都离开不就行了。” 浑身蛇鳞的人形生物抬头望着漂浮在上空人身蛇尾的“神明”,说:“我也不介意将他们全部葬在这里,就当做是你们对这颗星球的掠夺所做出的补偿。” 蓝色的光雨轻飘飘地围绕着他。 小金眼中充满浓厚的兴味:“mom还有些研究想要在这颗星球上做呢,而且,你也得回母星接受教育才行啊。” “不去。”燕遥知盯着在自己身周欢快跳动的莹蓝光点,头一次直白地表示了拒绝。 小金叹了一口气:“你拥有很高的天赋,应该接受最正统的教育——我知道你很早之前就能看到能量,而且短短几天时间,就学会了如何扭曲它们。” 祂平平地张开双臂,宛若十字架上的神明一般,岩浆海愤怒的赤红色光辉无法侵染祂自身的纯白光芒。 女娲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只是在白色圣光的映照下愈发高洁:“现在,你看看我。” 燕遥知灿金的瞳孔竖直着朝中心收紧。 “你看不见我。” 在独特的视野里,并无这一尊“神明”的踪迹。 燕遥知的呼吸猛然停滞。 而对面的“神明”依旧宽容而慈爱,并不在乎孩子对祂的冒犯:“所以mom才说你还需要教育啊。” “我们的存不能跟这个宇宙上的任何一种东西所等同,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我们,但在那之前永远无法触及我们,更没法理解我们。” 祂十分宽宏地给了才刚刚口出叛逆之言的燕遥知一个拥抱,然后很快地松开,蛇尾落在树根上,垂下去的那一节被岩浆主动避让,不敢沾惹。 小金俯身捞起一团岩浆。 赤红的液体悬浮在祂掌心,旋转,变形,最后飞出一只生着蓝羽的鸟儿。 小夜雀惊慌地叫着,藏进女娲的发底,但地心的高温还是很快把它烤成了一团焦炭,再次滚落回了岩浆之中。 “我们看得见能量,并且能与其共鸣。”祂似乎是要在这个地方继续给燕遥知上课了。 “共鸣?” “没错,是共鸣,我们引起能量的共鸣,然后将其引导重组,把它变成我们所希望变成的样子。” “这是天赋。”小金再一次强调。“你不需要去解释天赋,你只需要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能做得到就行了。” “这可不像是能好好教育的样子。”燕遥知忍不住吐槽。 小金摊手:“因为我们自己也还没能完全研究透呢,为了避免走上歧路,还是不要瞎教的好。” 祂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生物从基体成为茧,再从茧成为女娲,也是应用了这个能力,不过比起简单的共鸣和重组,破茧的过程实际上经历了一次能量的进化。” “因为你是更高阶的能量体,所以我没法看见你,是这样吗?” “没错。”祂赞许地一拍双手,“女娲们是没法用天赋去互相伤害的,所以如何运用身体去战斗,也是一项很重要的课程,祂就是这样,天赋不过关,但身体的能量很强,而且很擅长战斗。” 燕遥知知道这个“祂”指的就是栗色长卷发的玛姆,突然有些好奇:“祂在破茧之前,是什么模样的生物?” 小金并不觉得燕遥知突然乱窜的思路打断自己的教导有什么不妥,反而很开心地用十分八卦的语气说起来:“用人类的眼光去看,是浑身长着坚硬甲片的黑漆漆的大虫子哦,那颗星球都是类似的生物,不过祂的话,是身体长长的多足纲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祂才特别擅长肉搏吧。” 黑漆漆的多脚虫...... 燕遥知突然有点后悔询问了。 “每一只女娲都是独特的,你不用羡慕祂哦。” “......并没有羡慕。”燕遥知双腿化作长尾,尾尖浸入岩浆,岩浆并没有像是躲避小金一样躲避他,反而许多蓝色光雨也快乐地往岩浆里跳。 他看见小金挑起一边的眉毛,女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方向,说:“这个很有意思呢,我刚刚看见的时候没有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它似乎是最接近一颗星球本源的能量,在极少数情况下甚至会夹杂些许星球的意识。” 如同岩浆一样,蓝色光雨也在躲避着小金。 “难怪投放在这颗星球上的基体总是被污染,那些原住民也时不时就会出现,原来是这样啊!”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颗星球虽然偏远又贫瘠,但是意识出乎意料地完整呢!” “星球也是活着的......”燕遥知低声说。 小金摆摆手:“只是正常的自我防御机制啦,这点意识远远谈不上是活着。” 祂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它很讨厌我们,但是并不排斥你,能不能帮mom一个小忙,抓一点这个能量让mom研究一下呢?” 祂一向是慈爱的,宽容的,就像一个能包容一切坏学生的超级好老师一样,不厌其烦地解释燕遥知的一切疑惑,某些在人类看来是机密的东西,也随口就说了。 而燕遥知还是个活人的时候,就是个普普通通,性子稍微有点倔强,吃软不吃硬但心底十分善良的好学生。 这在关于他的研究资料里写得清清楚楚。 除去本身就不喜欢冲突之外,小金在与燕遥知接触的第一天开始,就有意识地保持着善意和足够多的包容。 “可以吗?”祂笑容恳切,并无一丝一毫的逼迫在内。 只要燕遥知回绝,祂就随时都能放弃这个念头。 燕遥知看着祂:“不。” “诶?真遗憾,看来得等其他机会了。”小金眼里露出几分不甘的神色,但到底没有强行抢夺。 燕遥知的尾尖垂在岩浆里,清楚地感知到了这颗星球夹杂着恐惧和哀伤的愤怒。 只是一些模糊残破的片段而已,这颗星球的意识或许真如jsg小金所说的一样,并不能到达通俗意义上的“活着”的标准,但是......一个已经掠夺走太多东西的强盗故作大方的态度实在是叫人没法不愤怒。 燕遥知的尾尖烦躁地搅动起来,生自地心的巨人才应该是这颗星球的原住生物,可这颗星球经历过长久的抵抗之后,已经没有能力再使他们诞生了,而这颗星球在微薄意识下对外来者的抵抗在女娲们眼中,不过是随手就能清除的“污染”。 深呼吸。 平复心中的躁动。 燕遥知的尾尖从岩浆里抬起来,赤红泛金的岩浆沿着蛇鳞的纹路淌落回去,而原本淡青的蛇鳞在岩浆落下之后彻底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我不会和你们回去。”他说,“我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比如说,打开星门,然后你们带着人类全部撤出这颗星球。” 顿了一下,燕遥知看着小金没有改变的,让人心里忍不住憋闷的笑容,说:“或者我现在就推倒你们的母树,毁去你们所有在这颗星球上经营的东西,用尽一切可能,把你们杀死在这里。” 小金无奈地看着他:“你没法杀死我们。” 祂眼神悲悯:“你虽然天赋很高,但是我和祂都是成年体,你没有胜算。” “你应该和祂从前一样,威胁mom不退出祂的星球的话,祂就自杀。”小金满脸怀念地说着,“啊啊,还真是叛逆却充满活力的青春呢,能被幼崽威胁,处理幼崽造成的麻烦,对任何一只女娲来说,都是很愉快的事情哦。” 燕遥知抿紧了嘴。 他上身的蛇鳞褪去。 苍白的皮肤瞬间被烤得通红,甚至可以嗅到焦香。 “我不会威胁你。”漆黑而柔软的发丝扬起纷飞的火星,灿金的眼瞳底下溢出血丝,他张开双手,盘在树根上的蛇尾瞬间放松,然后,整个人朝着身后的岩浆海倒了下去。 赤光荡漾。 蓝色的光雨纷纷扑入刚刚吞没一个人形正在回落的岩浆里。 刚刚还陶醉在美好畅想里的女娲,脸上的表情终于头一次崩裂了。 第74章 离家的第七十四天 地心的温度很高。 随同女娲们一起来到这里的人类只能生活在母树里, 哪怕穿上特制的防护服,也无法长时间暴露在母树保护的范围之外。 在“破壳而出”的时候燕遥知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人类形态很难承受住地心的高温,于是他用属于女娲的蛇鳞来保护自己,越是接近地心, 他就越能感觉到连蛇鳞也被烘烤得发干变脆, 然而当空气中的蓝色光雨密集起来,他却感觉到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 然后他把尾巴尖放进滚烫的岩浆里。 原该是能将他整条蛇都融化的高温液体果不其然并没有伤害到他。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0节 被留在原地的小金从容而温婉的淡笑瞬间破碎, 整张脸刷上一层苍白, 轻松摆动的蛇尾也凝滞了。 一颗星球的核心蕴含极其庞大的能量,祂还从没见过除去女娲之外的生物可以平安进出, 就连女娲们失去繁衍能力后,新催生出来的“后代”, 都很难进入星球核心而不受损伤。 所以玛姆并没有出现,只有祂独自前来。 像燕遥知这样高天赋的后代万年也难出现一个, 更何况用这样的手段繁衍本就极其困难, 前些年还受过重创,所以这一代里,也就只这么一棵小苗苗。 小金自认对燕遥知还是十分重视且纵容的,但这样的“重视”对于燕遥知而言,只不过是一重重的枷锁, 被当做个孩子对待并不会叫他欢喜,只让他感觉处处受限,倍加憋屈。 在短暂的惊慌过后, 小金很快冷静下来。 星球核心的庞大能量遮盖祂的视野, 一双蛇瞳变得从未有过的锋锐, 目光好似要将厚厚的岩浆层刺穿。 赤红艳丽的岩浆缓缓流动, 仿佛带着某种看不见的讽刺。 一道巨大的黑影自下而上盘旋着升起。 漆黑的巨蛇睁开灿金的双眼, 艳红的岩浆沿着他眼底蛇鳞的纹路缓缓淌落,弧光流淌着转瞬隐没在黑暗的鳞甲里。 看着从岩浆底下露出半个脑袋的黑色巨蛇,小金的双手抚在平坦的胸口:“你不该这样吓唬mom的......” 黑蛇的目光冰冷,他在岩浆里头游了起来,蛇身蜿蜒起伏,热浪滚滚,流动的熔岩一下一下淹没母树的根茎。 小金的眉头皱了起来。 燕遥自歪歪脑袋再一次确定了什么,又将自己整条蛇都潜入熔岩之中。 依旧悬浮在半空的小金挥挥手让一整层半米厚滚烫的熔岩凌空飞起,在祂身边围绕着飞舞,从岩浆化作游鱼飞鸟,又在它们被烤焦之前重新变回熔岩。 巨大的黑影往更深处游了下去。 目露不解的女娲又笑了起来:“这是你喜欢的新游戏吗?” 燕遥知当然没有回答祂。 巨蛇感觉自己已经潜得足够深了,便开始掉头,以比潜下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迅速上浮,对着那株巨大的树木根茎的中心处狠狠撞了上去。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感。 装着标本的罐子开裂,或者直接从架子上掉了下去。 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类站立不稳,滚作一堆。 7587还穿着那身防护服,头盔已经摘了下来,他满脸通红,汗珠滚滚:“怎么回事?” 他抓住路过自己身边的一个人:“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被他抓住的人语气冷漠中带着些急切。 7587凝神一看,才发现自己抓住的竟然是6400,他在心里暗骂一声冤孽,视线往下却看见这人手里竟捏着逃生舱的钥匙,于是眉毛一竖:“你竟然偷了逃生舱的钥匙!刚刚的震动是不是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搞出来的?!” 6400用力地呼吸着,将才刚刚到手的钥匙攥紧:“不关你的事。” “你这种行径怎么对得起玛姆,怎么对得起人类先祖!”7587显得格外愤怒。 6400冷笑:“先祖?一群不知廉耻的小偷也配!” 她向来木楞沉默,这一下子的爆发将7587吓得一愣。 6400趁机挣脱了他:“暗杀所有的反对派,偷走我们好不容易才研究出来的基因序列献给他们的主子,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全人类的将来?你们的将来就是去给另外一个种族当狗!不,狗见了外人进家还会汪几声呢,你们这些以小偷奴颜媚骨求来的链子为豪的家伙们,连狗都不如!” “你......你懂什么!”7587再次上前想要抓住6400,却被对方冰冷而凌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冲我.....冲我吼什么,你有能耐去先祖们面前说这个吗?” 对于这一段历史,女娲们从没有隐瞒的意思。 服从派杀害反对派的科学家,夺取本来是用以研究如何抵抗女娲们同化能量的基因序列,并设下圈套,联合外族,将绝大多数的反对派屠杀殆尽。 此等“家丑”,因女娲的态度不好隐瞒,但在人类之中,也渐渐成了个不能提起的隐晦存在。 大概是习惯了掩耳盗铃,他好似又找回了底气:“又不是我偷的基因序列,我只是......” “只是享受着小偷们的偷盗成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只手从后面把7587推搡开。 一个同样装束,剃着寸头,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冷冷说道:“不求你们也生出人类的脊梁傲骨,只求求你别汪汪汪地叫着拖别人的后腿行吗?” 7587还想说什么。 中年人已经不再去管他,刚刚推搡他的那一下,中年人已经将偷偷从实验区带出来的麻痹类药物注入7587的身体,让他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大声呼喊。 “趁现在,走吧。” 母树再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 燕遥知不要命地撞在母树根上,小金不得不也化作巨蟒来阻拦他疯狂的举动,祂雪白的蛇鳞上浮着淡金的纹路,与玛姆的通体纯白并不相同。 熔岩依旧在躲避着巨蟒。 祂蛇尾落下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 漆黑的巨蛇一次次从核心深处弹射而出,岩浆被他掀起来,挂在额头上凝出一层坚硬的岩体,朝四方尖锐地支棱着,分生出无数怪异的犄角。 “停下!”小金的声音嗡嗡的,与祂人形时的温和全然不同。 身披漆黑鳞甲的巨蛇转头警惕地盯着祂:“原来你们也会着急啊?” “你的举动对谁都没有好处,毁了母树,里面的星门也会受损,母树中的人类都会死在这里,还有......” “还有你们宝贵的研究资料。”燕遥知的声音极其冷静,“或者,在我还没有推倒这株树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你杀死。” “但我也说过了,你们不愿意主动退出这颗星球的话,我会赌上性命去毁掉你们经营的一切。” “你们不是对我的喜好有很深jsg的研究吗?” 他充满讥讽地说着:“连我话有几分认真都听不出来......你们大概是离人类最近的异类,但你们也是最不了解人心的异类。” “你们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随便忽视其他种族的思想。” 他的鳞片早没了一开始的清灵之感,由淡淡的青色转为浓烈的深黑,燕遥知的蛇瞳看出了小金非人脸孔上不再从容的情绪:“你觉得自己是个好母亲?” “真是自信呢。” “自信到让我觉得可笑。” “成为你的孩子......不,成为你们这个种族所谓的‘孩子’,对我而言,是这世上最最不幸的遭遇!” 因为女娲们需要繁衍,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被锁在一个可笑的装置里,埋在黑暗的地底孤独地渡过万年光阴。 他以为自己迟早会发疯。 但事实上,他跟那个活在安宁的社会,平静地渡过每一天的自己没什么不同。 可也正是这样的清醒,让燕遥知始终都保持着深刻的憎恨。 从前,他的恨意无从发泄,现在,他已经得知摧毁自己过往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我恨你,mom。”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下来。 “如果找得到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燕遥知感觉自己心里空空荡荡,透骨的寒冷充斥整个身躯。 正如他所言,“女娲”太强大了,对上这神明一样的生物,他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 他想过忍耐,听从“母亲”的安排,到达祂们的母星,通过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再施以报复...... 可待在母树里的短短几天时间,这一切的见闻都让燕遥知越来越愤怒。 他放任自己沉没地心,感受这颗星球的无尽悲哀。 于是恨意愈浓,怒火愈烈。 他像个孩子一样欢笑:“我知道自己很弱小,但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受你摆布。” 漆黑的巨蛇将自己的身躯缠绕上已然开始松动的巨树,凝固在他身上的岩浆让他看上去像是神话里与火伴生的恶龙。 燕遥知盘在母树上,冲着巨蟒张开蛇口,两颗毒牙张扬地弹出来,牙尖毒液滴落,落在无惧高温熔岩的母树身上时,竟响起滋滋的声音,表皮也被侵蚀出漆黑的伤痕。 白金交错的巨蟒迟迟没有动作,燕遥知却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先前那番言论真的让这只以“母亲”自居的女娲伤了心。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小金的声音缥缈。 燕遥知猛然发现自己的感知里出现了另一道强横的生机。 在母树一颗摇摇欲坠的果实上,玛姆从裂口钻出,她皱着眉,全身覆盖鳞甲,但似乎还是很难抵抗地心的高温。 “你没有将祂的全部信息上报呢。”小金看着祂说。 玛姆勾起一抹笑意,抚平被热度燎得更加卷曲的发尾:“只是想给mom一个惊喜而已,而且,mom在地表不是有很多耳目吗,又何必事事都来问我呢?” 第75章 离家的第七十五天 玛姆漫不经心地说着, 小金只是轻轻地叹息了声,便没在追究。 在这一方面,祂的确足够宽容。 “这就有点麻烦了,就算是我, 也很少见带毒的女娲呢。”巨蟒吐着信子, “你依旧是我们珍贵的后辈,停下你的动作吧, 我愿意带着所有人类从这颗星球撤离。” “还有你的耳目。”燕遥知盘在母树上, 惊恐的人类在树内四散奔逃,他们不敢接近被毒液腐蚀出来的破口处, 纷纷往星门的方向挤过去。 虽然不知道玛姆所说的那些耳目是什么,但燕遥知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在这些格外讨人厌的女娲们的注视之中。 “好。”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 小金褪去庞大的蟒身,重新变回人身蛇尾的模样, 悬浮在半空, 祂看向燕遥知的眼神里多出了些戒备——这让燕遥知心里踏实不少,或许自己除了“很紧要的幼崽”之外,又能多出些与祂们抗衡的底气了。 他看见玛姆依旧似笑非笑地站在被打破了的果实里。 这个同样是由其他生物转化而来的女娲,也并非真的与小金这个原生女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这对于燕遥知而言是个优势, 但......玛姆的立场依旧不明,需要警惕。 黑蛇的两颗毒牙折回口中,燕遥知好奇地问:“你们是用了什么东西在监视我?” 他的态度略有松缓, 小金的笑容也更真挚, 祂手心里飞出几只叽叽喳喳的小夜雀, 又变成一条在海里随处可见的鱼。 此二者风马牛不相及, 唯二的共通之处就是产量大, 肉质鲜美十分好吃。 “弱小的,没有丝毫威胁,味道还格外美妙的食物——没有人会把它们跟监视者联系起来吧?”玛姆的话语里含着讽刺,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 小金习惯了祂的叛逆:“可是在102号繁育星球上的监视者,你也很喜欢吃啊。” 玛姆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 “是因为吃过亏,所以才这么刻薄吗?”燕遥知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玛姆一出现,就对这颗星球上的人类不屑一顾,用饱含鄙夷的姿态俯视这群早已主动出卖了自己的基因序列,这唯一可以与女娲们的同化相抗衡的希望的生物。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1节 而从祂后来的只言片语中,燕遥知可以推测出祂的母星也曾遭遇过与人类一模一样的事情,只不过那个种族拼死抵抗,最终失败,被女娲们完全掌控,直到祂成功破茧,家乡才重获自由,甚至还因此焕发生机。 祂曾经也像燕遥知这般千方百计地反抗过女娲们。 但后来失败了。 或许是因为体会到了女娲的强大而选择接受已然发生的现实,又或许是因为出身的母星在事后得到了所有生物都满意的补偿,因此选择释怀。 但今日之事,说明祂心中不是没有存着怨恨的。 燕遥知心里飞过许多八卦,但身躯依旧紧紧地缠绕树干,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要对方的两只女娲有任何异动,他就立马推倒母树,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不需要你来评价我!”玛姆的蛇尾在果壳上又抽出一道裂痕。 母树之中。 由巨人骨骸与星河砂组成的星门中间泛起淡淡的白光。 玛姆转身走进母树去,指导人类们有序地撤离。 燕遥知高度戒备地盯着祂们,直到所有人类都消失在星门里,玛姆皱着眉头:“少了两个。” 祂的目光朝四方一扫,又笑起来:“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祂挥手,燕遥知听见一阵令蛇牙酸的撕裂声,随后,一艘梭形的小巧飞船被拖拽了出来,飞船尾部的亮光闪了几下,最终熄灭。 隔着组成飞船的材料,燕遥知看见其中一个人形能量团子十分熟悉,他认出那是6400,。 飞船的舱门打开。 小金温柔地笑着在空中游过去:“不要总是这么粗暴,你看你,把他们吓坏了。” 玛姆不屑地撇撇嘴。 打开的舱门里,6400手上端着一把枪,枪已经架起来,朝两个人身蛇尾的异类瞄准。 她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着,手却很稳,用力地克制着自己呼吸的幅度。 在她身后的那个中年人把一个箱子护在怀里。 “哎呀,你们把这个东西拿走了啊。”小金看了一眼,笑着说,“别害怕啊,那本来就是你们人类的东西,就算你们拿走了,mom也不会责怪你们的。” 祂言语温柔,缩在飞船里的两个人类脸孔愈发苍白起来。 女娲的话音刚落,6400持//枪//的手猛地一颤,她心里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瞳孔缓缓放大。 而自枪//口疾射而出的弹丸越是接近女娲,速度就变得越是缓慢,连它在空气中旋转的模样也仿佛被放慢了时间一样,无比地清晰。 泛着金属冷光的弹丸表皮忽然如同蛇鳞一样剥落四散。 柔嫩的花瓣顺着被弹丸划开的空气一路飞散,软软地落到6400握//枪的手背,轻轻一触,又跌到地上。 而在那一触的瞬间,6400手里的枪//支也颓然落地。 散出落英的弹丸飞到小金面前时,已经没有再剩下什么了,一只羽翼柔软的小巧飞蝶振动双翅,悠悠地飞到小金额头,然后落到祂的鬓边,亲昵而眷恋地贴着祂。 “砰——” 中年人从座位上摔了下去,他以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箱子,指节泛白。 “唉......就算是mom,也不能容忍想要杀害我们的存在啊。”小金悲悯地叹息着,落在祂鬓角的蝴蝶飞到祂的指尖,无害的蝴蝶身形瞬间膨大了无数倍,化成一只浑身斑点绒毛的野兽,尖锐的爪子扑在距离6400不远的地方,参差的利齿微微张开,流淌涎水。 野兽低低喉着,是进攻的前兆。 6400的枪掉到地上,她慌乱之下弯腰去捡,却jsg恰好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野兽凶险的目光之下,她身后的中年人已经抱着箱子爬了起来,正要提醒,但已经来不及。 野兽低吼着扑了上去。 利爪闪着寒芒,眼看就要抓断6400脆弱的脖颈。 “砰——” 铺天盖地的花雨落了6400满身,几乎将飞船船舱也填满。 母树的外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只灿金的蛇瞳从裂口出露出来,漆黑的鳞片缝隙里赤红的熔岩缓慢流淌着,凶极险极。 6400愣愣地与那只金灿灿的蛇瞳对上视线,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阵热浪朝自己扑涌而来。 “把他们给我。”燕遥知说着,又威胁性地用力缠卷母树,母树身上的裂痕更大了。 什么就算是mom也不能容忍想杀自己的人存在? 燕遥知不屑地用鼻孔喷着气,他也很想把mom干掉呢,怎么就不见祂发怒呢? 归根到底,不过是这些异类拿自己无可奈何,才故作大度。 祂们虽然强大,但也并非神明,不过是比人类更加强大的“生物”罢了。 如他所料,小金眼里再度出现了无奈的情绪:“好。” 两个人类在自己被烤熟之前缩回了飞船里,为避免意外发生,燕遥知用尾巴把母树撕开,然后把飞船吞进了肚子里——只是暂时,他会小心不把这两个倒霉蛋给消化了的。 做完这些,他再度顶上了笑容无奈的小金,和一脸无所谓的玛姆:“你们两个也走。” “你得接受教育!”小金对他的得寸进尺终于露出了点不一样的情绪。 燕遥知现在已经知道小金其实拿自己没什么办法,而一旁的玛姆也不和祂一条心,那祂就更不可能贸然与自己动手了。 于是他歪歪狰狞的蛇头:“我选择当个失学儿童。” 嘚瑟极了。 玛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面对这一双叛逆“儿女”,小金从头到尾都稳稳当当的情绪再起波澜:“你的选择并不是最好的路!” 这句话在燕遥知听来,自动翻译成了人类父母们在教训子女时常常说的那句:这都是为了你好。 重返幼崽期的万岁老人燕遥知也重新拾回鬼火少年的叛逆:“我觉得好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母树“咔嚓咔嚓”地继续开裂,漆黑巨蛇威胁道:“走不走,不走就把你们全都沉到岩浆里!” 他又把脑袋歪向另一边:“你是不怕地心的温度,但是祂怕的吧。” “你们不是很在乎族人,很在乎幼崽的吗?” “mom,为了祂的性命,从我的星球上滚出去好不好?” 他越说越不客气,玛姆冷笑起来:“小家伙,我只是想给mom稍微添一点儿堵,可不是和你站在一边,更不能,让你随便拿我作筏子。” 她的双眼变得血红。 白鳞的巨蛇从母树中撞了出来,将黑蛇狠狠扫到石壁上。 燕遥知感觉自己浑身的鳞片都被祂这一下子给撞散了,蓝色的光雨再次出现在他身周,他瞬间感觉舒服了不少。 但......这是这颗星球懵懂意识的回护,消耗的,是属于星球本身的力量。 “幼崽,我可是很擅长战斗的。”白色巨蛇看了一眼半垂眼帘的小金,“而且,我这样的女娲,对幼崽可没有那么魔障的宽容,无论怎么,也下不了手。” “之所以驻守在繁育星球上的女娲必须是一只原生女娲作为研究员,一只同化女娲作为清理者,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状况呢。”满脸温柔的小金话语里的痛心和慈爱丝毫不曾作假。 燕遥知直起身子,踉踉跄跄地悬浮在岩浆海的上空:“满口宽容,所作所为却处处强权压迫,真是有够恶心的!” 第76章 离家的第七十六天 黑白的影子不断交错。 赤红的熔岩四处纷飞。 燕遥知一次次被白色巨蛇扫到洞壁上, 他并不熟悉蛇身的战斗方式,而对方显然是个老手,不但很是明白怎么才能往对方的痛处上打,更清楚该如何避免自己被燕遥知的两颗毒牙所伤。 几次交手下来, 燕遥知被抽了个天旋地转, 身上也多了几许伤痕,两颗狰狞的毒牙兀自流淌着剧毒, 却完全没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黑蛇的大半个身子都淹在了岩浆里, 白蛇依旧悬浮在半空,高高地俯视他:“打晕了再拖回去也是一样的。” “不要伤祂太深。”小金同时开口。 玛姆“啧”了一声, 又报怨道:“麻烦。” 燕遥知正剧烈地喘息着,蓝色的光雨源源不绝地融进他的身躯里。 他不是巨蛇的对手, 如果一直这么被对方控制着节奏走的话,那下场必然不是自己所乐见的。 扎根核心的母树已然摇摇欲坠, 满脸悲悯的小金缠在一根树枝上, 祂的双手挥舞着,在空中划出一个有一个闪着淡金的符号,而随着祂的书写,母树身上那些碎裂的痕迹慢慢地开始愈合起来。 燕遥知眯眯眼,心下暗道不妙。 可他与那母树中间还隔着一个虎视眈眈的白蛇......目光在母树与巨蛇之间飞快滑动, 燕遥知像是突然卸了浑身的力气一样,陡然沉入岩浆之中。 玛姆的蛇瞳缩了一下,想要往下追逐, 然而却又被高热逼退——祂的鳞片虽然能保护祂在这个空间中不受伤害, 但祂到底是没法完全承受星球核心的高温的。 “真是麻烦。”祂把头一转, “mom, 他又躲下去了。” 要不是因为原生女娲无法直接对幼崽出手, 而自己又受到熔岩阻拦的话,燕遥知早就被这两只女娲团吧团吧塞进星门拖回去了。 燕遥知沉入岩浆里,他的眼睛却并没有闭上,地心的高温并不曾伤害过他,反而为他提供着足以在成年女娲暴打下一直支撑下去的能量,可他却并不是很会正确地使用蛇类的战斗技巧,只能被动挨打。 该怎么办。 必须想个办法杀死祂们......就算杀不死,也必须把祂们都驱赶出去。 燕遥知一边在底下游,一边注意着岩浆外面的动静。 虽然看不见祂们的能量,但超常的感知也让燕遥知能提前发现祂们的动作——当然提前发现是一回事,能不能提前躲过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燕遥知当然是没法快过白蛇的速度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挨打了。 正思索着对策,他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岩浆的重量变得轻了许多。 再一抬眼,便见熔岩正被一点一点地往上抽取,其中所蕴含的能量被扭曲成了陌生的模样,燕遥知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或许是一种还算能抗些热度的飞行生物,它们从熔岩里诞生之后一只接一只地往地心的穹顶上撞去,死后又重新落回岩浆里。 不知道小金耍了什么手段,这些死去的飞行生物身上的能量并不会重新与岩浆融为一体。 地心所蕴含的能量无比庞大,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消耗下去。 她已经被迫供应着女娲们的母树许多年了。 燕遥知很是焦躁。 蓝色光雨似乎也变得着急起来,它们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发光的细带,在燕遥知眼前扭来扭去。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2节 岩浆本身的赤红色与细带的蓝反复交错,迅速的闪动让燕遥知不禁看得花了眼,脑子却愈发清楚起来,而与此同时,一副画面在不断闪烁的红蓝光彩里出现,映入他的双眼,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群在大地上奔跑着的巨人。 他们披头散发,身上穿着草木编织的藤甲,手中高举巨大的石块或是树干,朝着那些飞在天空的巨蛇发出阵阵咆哮。 这些巨人和燕遥知记忆里曾出现过的那些没什么两样,身材高大,面似人形脾气暴躁,智力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发展,在他们凭借天生的铜皮铁骨以及巨力统治人类的那段时光里,文明始终维持在原始社会的水准,直到他们全部消失,人类重新占领大地,文明进步的速度也没能快上多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巨人们无法发展出高级文明,只不过他们在诞生之处,就被女娲们强行掐灭了未来。 这颗星球也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们,但她同样是太过于年轻了。 巨人们在与女娲的对抗之中死了一批又一批,新生的巨人也源源不绝地从地底走出,投入战场...... 这颗星球消耗了太多能量用在生产巨人上了。 到最后,她已经无力再诞生出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些孩子,只能默默地将自己的能量渗透入外来者们的体内。 也就是人类。 也就是女娲们所说的“污染”。 巫马阳对女娲们下的狠手让这颗星球暂时脱离了掌控,原本连接着女娲们舰艇,从她身上抽取能量的母树在那一役中被摧毁,因此她暂得了一段休养生息的时光。 就在海王消失的那段时间,这颗星球用沉寂积攒了许久的能量做最后一搏,jsg大地上再度出现的巨人象征的是这个种族终末的辉煌,而后终于再度落幕,彻底地消散了。 懵懵懂懂的星球意识想不明。 她只知道自己的敌人再一次出现,并且这一回,祂们将那种寄生在自己身上,源源不绝地消耗着能量的生物种进了自己的核心。 燕遥知能感受到她的委屈和绝望。 与其让自己被可恶的寄生虫彻底吸干,那还不如把能量都送给在这颗星球出生,与自己共存了万万年,至今都还心向故乡的人呢! 细带展示完最后一副画面,又瞬间炸开变成漫天的光雨,纷纷往燕遥知的身体里挤过去。 相对于成年体而言还十分细弱的蛇躯不断地膨大,生长过程中褪下的蛇鳞在岩浆里融化。 燕遥知甩着蛇尾拒绝吸收这些能量。 ‘还没到最糟糕的程度。’他在心里想着,他知道星球的意识能够听见。 蓝色的光雨悬在他身周。 燕遥知努力在脑子里观想出刚刚在画面里看见过的植物——若木也曾用来暗算过玛姆的蛇藤,这颗星球数次挣扎中稍微对女娲们起到过一点作用的“武器”。 他身上的重力越来越轻。 自熔岩中飞出的生物已经将穹顶撞开了一个深深的坑。 白蛇的目光依旧冷漠地盯紧了岩浆底下不停徘徊踌躇的黑蛇。 小金转化着岩浆里的能量,脸上的表情任然是慈爱之中带着怜悯。 燕遥知把自己盘了起来。 他咬在自己身子的一段,把那两颗毒牙磕了下来,光雨飞进他口中为他治疗伤口,而他闭上眼睛。 “咦?”小金挥舞在空中不断书写符文的手顿住,祂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登时厉声喝道,“后退!!!” 白蛇庞大的身躯僵了一下。 在祂的身下,岩浆迅速地失去光芒,一大片漆黑飞快地扩散,而这片漆黑里又转瞬生出一片鲜嫩的绿色。 蛇一样蜿蜒着弹出的藤蔓上有一朵朵白色的话绽开。 浓烈的馨香猛然爆发在地心的洞穴,而这气味却让白蛇浑身不适,祂的身形也开始踉跄起来,歪歪扭扭地退到母树旁边,缩小变成人身蛇尾的模样。 祂张口,咳出一滩黑血。 小金挥着手,蛇藤无法靠祂太近,在母树周边大量枯死,枯死的植物化为一滩漆黑的毒液,腐蚀着母树的根茎。 祂终于凝重了神色。 虽然不至于像玛姆一样被空气中突然炸开来的毒香伤到,但这无孔不入的毒气也让祂感觉到了短暂的不适。 祂把毒气都挡在外面,偏过头去关心地看了一眼玛姆:“你自检一下,把毒素驱逐出去。” “很难啊mom。”白色蛇尾上鳞片变得暗沉,缝隙间隐隐淌出黑血,祂难受地用力闭上双眼,“你知道我不擅长操纵能量,对于我们这样的女娲来说,能控制外界的能量就已经很吃力了,更何况是试图扭曲自身的能量?” 稍不注意,便是形体崩溃的下场。 要么死。 要么,变成一团怪肉。 “原来女娲的能量不是不能被操纵的啊。” 青年的声音无比清朗透彻。 开在岩浆海上的一片雪白花海里,燕遥知的赤足轻轻地踏在花上,他浑身赤//裸,不再裹着蛇鳞,乌黑的长发垂在花丛里,与藤蔓交织在一处,白色的小话沿着发丝往上攀爬,开在他的鬓边,嚣张地露出正不断散发毒气的漆黑花蕊。 他抬起眼睛——这双眼睛依旧是蛇的模样,颜色却灿烂得像是挂在天上热烈燃烧的恒星,堂皇威严。 神色愈发凝重的小金声音沉沉:“你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 作为生命体,女娲当然也是“能量”组成,但祂们相较于宇宙中的其他生物而言,是更加高阶的存在,因此,祂们的能量当然不那么容易被扭曲,甚至与不能被轻易看见。 但成年体的女娲是可以的,尤其是最原初的,到现在依旧存活的女娲们。 燕遥知毫不畏惧地迎上祂不再温柔的眼神,手掌心轻轻抚着融合了自身毒液、星球能量、以及对女娲有些许克制效果的蛇藤的花朵,微笑起来:“因为我的母亲在帮助我啊。” 向来都以“母亲”自居的小金脸色更加难看了。 燕遥知望着那片死在灰白母树根下漆黑的毒海,抬起了一只手遥遥指着:“她爱我,我也爱她,这里是我们的主场,你猜,我还需要多长时间能将这些毒液升级到足以杀死你们的程度?” 母树剧烈地震颤起来。 燕遥知勾勾食指,它根下的毒海瞬间沸腾。 第77章 离家的第七十七天 漆黑的毒汁沿着灰白的树干向上蔓延, 好似一条巨蛇正缓缓将其吞噬入腹。 开在岩浆海上的花丛馨香愈发地浓郁了,燕遥知立在花丛之中,就在他操纵着母树根下的毒液开始进攻的同时,他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躯正被一股外来的力量挤压扭曲着。 他分了些许心神与那股试图将他的身体扭曲的力量对抗着, 另一面便将视线直直地与小金相对。 惯来从容不迫的女娲眸色深沉, 表情冷凝。 燕遥知挂上一抹讥讽的笑容:“这不是能出手,也会出手么?何必将自己形容得那么清白无辜呢。” 从一开始, 他对女娲们的言行就是保持着好几分不信的余地的。 一个随随便便掠夺其他星球能量的种族, 一个会肆意操//弄其他智慧生命命运的种族,一个历来高高在上连所谓“幼崽”的情感都不曾有过分毫顾及的种族.......会是什么善类呢? 话说得再好听, 锅也让人类和同化而来的女娲们背了。 祂们就只用高高地端坐幕后,摆出一张悲天悯人, 全然不在乎其他种族如何内斗的脸,浑似一切都是其他种族为了进化成祂们, 才让祂们不得不接受这些供奉和牺牲一样。 固然久远之前的那些人类奴颜媚骨, 自甘下贱,但假如女娲当真如祂们所说的那般不在意,不在乎人类自作主张的臣服,那祂们那时直接拒绝了不就好了? 当了【—哔—】还要立牌坊。 不要脸得很。 燕遥知看着终于从一重重虚伪至极的谎言里被自己逼迫出来的小金,心中快意极了。 “说什么没法对幼崽出手, 真是可笑。”燕遥知的一双人腿忽而扭曲成蛇形,忽而又重新变了回来,他眼角的蛇鳞几次生出, 又被他硬生生地按回去。 他身体的异状, 都是因他与小金那看不见的争斗所致。 自己的身体成了战场, 这让燕遥知很不开心, 于是嘴上愈发地不肯留情, 尖刻锋利,刺破了女娲那张虚伪的假面。 “......真不该将你留到现在的。”小金眉梢高高挑着,生出狠厉之色,“若不是见你天赋高超,起了爱惜之心,想让你不那么抗拒回归母星......早知道直接绑回去!” “现在说这个也晚了。”玛姆依旧咳着血,只是情况已然好了不少,祂从地上爬起来,蛇尾微微抽搐。 祂晃晃悠悠地朝着母树中心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小金声色皆厉,被扒下“慈母”的面具之后,祂似乎也不再想继续掩藏自己的真实性情了。 玛姆恍若未闻地走到星门处。 此刻母树的枝干上已经多了无数的裂痕,几个区域分崩离析,人类的生活区和挂满果实的培养区都已经断裂掉落岩浆海里。 燕遥知站在花丛中,能很清楚地看见母树里两只女娲的一举一动。 星门中间的光在人类全部撤离之后就慢慢地暗了下去,玛姆将手放在上头,那光重新燃起来。 小金眉头紧锁:“没有与母星提前进行沟通,是没法单方面开启前往母星的通道的。” 为了将燕遥知运送走,祂们提前向母星打了申请,在今日将星门打开——却没想到燕遥知实在是叛逆,又成长得太快叫祂们都招架,这才只得先将人类运走,而人类全部传送离开之后,也不知母星那边发生了什么,星门竟然开始关闭。 小金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照常理而言,一颗繁育星球最要紧的也就是女娲和幼崽了,星门一开,女娲和幼崽都没能回去,反而打下手的人类都回去了。、 这情形分明已经让母星那边知晓繁育星球出了岔子,祂们不可能不派女娲前来支援的。 小金之所以身处劣势也不愿离开,就是为了等着支援到来。 可支援没有来。 祂兀自惊疑地一边阻拦毒气,一边试图将燕遥知转化成更方便自己控制的模样。 还要分出些许注意力给不断咳嗽的玛姆。 玛姆站在星门边上,触着巨人的腿骨,然后从洁白的骨骼上掐下了一朵花来。 一朵白瓣的,蕊芯漆黑,散发着毒气的花朵。 “真是让人忍不住羡慕的天赋啊。”玛姆将那朵小花丢到地上。 一直注意着祂方向的小金瞳孔皱缩,猛地回头瞪向正在人蛇之间不断jsg拉扯的燕遥知,祂心神的震动让祂没法在这场看不见的争端里继续保持优势,燕遥知却抓住机会将其一举压灭,重新变回人类的模样。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金面若霜寒。 由星河砂与巨人腿骨共同组建的星门背面已经开满了蛇藤白花,祂们却一直都没有察觉! 燕遥知懒洋洋地摊开双手:“从第一次接近星门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怎么才能把它毁掉了,不过直到刚才,我才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扭曲它。” 是在融合了这颗星球所赠与的能量之后。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3节 小金面色更沉:“你是怎么做到的,源自星球核心的能量,我们都一直只能是利用,或者扭曲转化,还从来没有哪一只女娲可以将其融合进自己的身体里!” “因为你们是无耻的掠夺者,是强盗,而我是这颗星球的孩子,我的力量是她所赠予的。”他歪歪头,语气十分嘚瑟且嘲讽,“看起来,你们也就只是占了自身生来强大的便宜,但关于能量,关于星球,你们其实也没怎么下功夫去研究嘛。” 燕遥知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对了,你们可不就是只顾着‘繁衍后代’了嘛,就不能有点更高尚的追求吗?” 女娲们满口谎言,虚伪至极,但全员失去生育能力,因而不得不开始研究如何将其他种族转化成自家幼崽这一点多半是真的。 可祂们除了这个之外,也就没其他什么追求了。 明明力量强大而诡异,寿命也十分漫长,却还是只盯着繁衍子嗣这一亩三分地,难怪能跟那些争着当狗的人类叛徒们搅和到一起去。 燕遥知见祂脸色越来越难看,口中的讽刺也越来越不留情面。 “......在不离开的话,就走不了了。”玛姆气息奄奄,已经无力挣扎,自巨人腿骨上生长出的蛇藤开始试探地缠上祂的躯体。 母树的根茎也悉数被剧毒溶解,巨大的树干晃晃悠悠地开始向下坍塌。 燕遥知很是满意地在小金脸上看到了诸如不甘、愤恨一类的情绪,他咧开嘴,露出漏风的大白牙。 被磕掉的那两根毒牙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长回来了。 但这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把这些个异类从这颗星球上驱逐出去。 燕遥知也试图扭曲小金的能量,但他遗憾地发现小金身周的能量很是凝实,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撼动的。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将其强行扭曲,只要再次向星球核心借取能量便可。 但那样的话,对已经被剥削去大半能量的星球而言,无疑又是一次重创。 ‘不要着急。’ ‘别担心。’ 燕遥知安抚着懵懂的星球意识。 ‘祂们会自己主动离开的。’ 击杀两只成年女娲的代价太大了。 虽然很想把祂们的命留下,但燕遥知还是选择放过,给这颗苦难的星球以足够多的喘息时间。 也是给自己成长的时间。 从先前的种种来看,女娲们的母星距离此地十分遥远,只要完全摧毁星门,那就意味着自己又有了几万年的发育时间,若是这么长的时间都还不够自己完全成长起来,那还不如趁早放弃,自裁算了。 巨树的枝干接连断裂,簌簌地落入翻滚的熔岩。 玛姆显然已经心生退意,而小金眼中却仍满是算计。 开满白花的青藤托着燕遥知高高地升起来,他把自己送到已经完全倾斜的母树面前,从残损的裂口处望进去,看见那截白金交错的蛇尾在地上不住地游移:“不肯走?”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游戏关底的大//boss,正谋筹着可怜公主的性命。 哦不。 女娲可不是什么柔弱无害的公主,祂们是生在浩瀚宇宙中最顶尖的凶兽。 当然自己也是凶兽中的一员了,这顶多是boss内讧,自相残杀。 “倘若不将人类彻底压服,你以为他们会善待你这唯一的异类吗?”这下子轮到小金仰着头看他了。 燕遥知露出个与被埋藏地底几万年的僵尸完全不相符的灿烂笑脸:“或许人类是有很多不足,很多狭隘的私心,但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光点的。” “在我被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我就已经是人群中的异类了,但在人类之中,仍旧有好多个愿意将我当做朋友,当做伙伴的人存在着。”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目,还有一句句殷切的话语。 “哪怕他们终将先我逝去,我依旧相信,在还未来到的漫长时光里,我必然不会是孤身一人,也绝对不会变成你们这种漠然又自私,还非要给自己安个慈善人设的怪物。” 他伸出双手。 这双手指节分明,骨肉匀称,再正常、普通不过的,人类的手掌。 他普普通通地伸手,然后平平常常地往母树身上一推。 “而且我不像你们,繁殖癌,不繁衍后代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只人身蛇尾的女娲随着彻底倾塌的母树纷纷朝着没有完全被摧毁的星门滚去,灰头土脸满面衰败之色,什么操纵着全人类命运的神明,如今不过是狼狈不堪的土鸡瓦狗。 “没有跟对接点提前申请,星门好像会乱开,还有被卷进空间风暴里撕成碎片的风险?”燕遥知看着女娲的尾尖完全消失在星门的光芒里,他挥挥手将巨大的门扉彻底化作漫天飞花。 然后双手在胸前合十,无比虔诚地祷告:“祝你们一路不顺,早死早超生。” 第78章 回家的第七十八天 星门完全破碎, 巨大的树木一寸寸沉入岩浆海中。 星球懵懂的意识里传来一阵阵鲜明的欢喜。 燕遥知将足下的蛇藤也散开,回本溯源,重新变成了滚烫的熔岩。 蓝色的光雨亲昵地环绕在他身周。 “还有很多事情正等着去做呢。”燕遥知将光雨轻轻推开,“你要好好休息, 其他的先不着急。” 那个宛如刚刚诞生的孩童的意识不舍地贴着他蹭了又蹭, 然后才乖乖听话重归核心。 燕遥知再度化身为黑色巨蛇,把飞船吐了出来。 他吞下去的时候没有想过两个人类在自己肚子里该怎么呼吸, 但还好这飞船应该自带氧气系统, 才没让两个人类都憋死过去,只不过两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就是了。 女娲们开凿了一条通往地心的通道, 而这条通道的入口竟然是被藏在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海神殿里的,燕遥知钻出来之后立马就认出了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的空间——利维坦巨兽不知哪一号的口中。 这只巨兽也已经死去, 化作沉没在深海的一座小山脉。 从巨兽嘴里钻出,深海一片昏暗, 只有些许自带荧光的生物被突然出现的巨蛇吓跑。 载着两个人类的飞船跟在燕遥知身后。 6400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 坐在她旁边的中年人也不太好,正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外头巨大的蛇身,燕遥知眼看着快要到海面上了,一个猛回头转过来,便见飞船窗户里头的两个人类被吓得往上一蹿。 用尾巴尖挠挠头。 燕遥知变回人形, 漆黑的长发散在水里,双眼依旧是金灿灿的颜色,他抬手敲敲窗户:“我答应带你们到部落里生活, 作为交换, 你们必须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教导给部落民们, 另外就是, 不许捣乱。” 瞳孔竖起来恐吓二人道:“我跟那些外星大长虫不是一边站的, 但也不能容忍有人在这颗星球上胡来,明白么?” 两个被吓得心惊胆战的人类连连点头。 燕遥知一路游过来,感知全开的情况下他的视野能遍布整个海洋,顺便还把水里那些女娲用来监视人类的生物工具给尽数消灭了。 等他们一行浮出水面之后,燕遥知又开始把依旧飞舞在天空密密麻麻的夜雀们也处理掉。 晴朗的高空太阳正好。 日光底下粼粼的海水上一个绮丽炫目的影子正在浪花里起起伏伏。 长留在这里蹲守多时,他一直都在周边打转,寻不到燕遥知消失的那个入口究竟在什么地方,一直等到了今天,终于是看见有人出来了。 只不过燕遥知的身形和面容都改变了许多,远远的他也不敢乱认,待游近了,他才试探地开口:“燕?” 依旧隔着一段距离,方便自己逃跑。 燕遥知当然也已经看见了他,下意识地就露出个笑容:“长留。” 万年死人脸的“僵尸”忽然变得语笑嫣嫣,人鱼打了个激灵,乘着浪花往后直直蹿出几百米远。 然后...... 然后就被天上掉下来的死夜雀砸了脑袋。 捂着脑壳上的包,长留又是疑惑又是开心:“你才不见了几天,怎么就这个样子,是那些家伙怎么你了吗?” 燕遥知游在鲛人身旁,飞船安静地缀在他们身后:“一半一半吧。” 确实他是因为女娲们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但除了这个无可逆转的变化之外,在地心的这短短jsg几日,女娲又确实没再改造他。 长留正偷眼看他:“你变了好多,不知道陆上的人还能不能认出来......” “你不也能认出来吗?” 燕遥知的身体正在成长,他会越来越强,人形也会变得越来越与女娲们相像。 他的脸孔轮廓愈发柔和,长发柔顺垂到脚跟,身体也会逐渐纤细,失去性别特征。 “我们认人,不是光看表面的。”长留甩甩尾巴,有些焦躁,“我当时追着那个奇怪的家伙来到这里,只来得及让沧海去通知别人你是被带到海里去了,仔细想想我不该这么告诉他们的,那家伙连你都对付不了,他们......” “我现在对付得了了,已经把祂们从这颗星球上驱逐了出去,最起码万年之内,祂们都不会再出现了。”他盯住长留的双眼,想叫鲛人安心。 蓦地,却看见鲛人漂亮的眼睛滚出一颗剔透的泪珠。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其实只要你能安全回来,大家也就都放心了。”长留揉揉眼角,露出笑容。 一直压在燕遥知心头的那股无形的重力忽然散开了,他也勾勾唇角,开心地说:“那就好。” “安心就好。” 他抬头望向天空,用力吸了一口带着海水咸味儿的空气,终于感觉自己真正又活过来了。 他们游得很快,没耽搁太久就见着了陆地。 沙滩上飘来一阵阵烤肉的香气,也渐渐能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了,燕遥知还听见了许多人擦拭武器的碎响,间或有一两声零星的爆炸,不算太大,也没人惊叫,应是没有伤到人的。 赤丹双手叉腰,他身上缠了些绷带,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不过他精神头依旧很好,正指挥着部落民们装填弹//药。 在这里准备下海去抢回他们的神明的人们大多是没受伤的青壮,他们表情严肃又认真,带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而在沙滩上挖了坑烘烤食物的也都是些年轻人,不过大多负伤,一个个要么瘸着腿,要么吊着半边胳膊——这还只算是轻伤的了,重伤的那些已经被挪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除了若木。 他与扶翼挨了一下重击,几乎浑身的骨头都裂了,幸好他们这一只部落民的自愈能力还算优秀,才能叫他吊住一口气,又凭着一股子不甘,强撑起精神来为即将赴死的同族们催生蛇藤,制作毒药。 若木从头到脚都被绷带裹了个严实,只有一双眼睛还滴溜溜直转悠,他目光所及的地方,蛇藤迅速地生长着。 “这里还有一只。”一个少年从他身后走出来,弯腰捡起掉到地上断了气的蓝羽小鸟,同时他腰上也挂了长长的一串,“若木祭司,您知道为什么突然掉下来这么多夜雀吗?” “不知道。”若木回答,把眼珠转向少年的方向。 下一刻,他皱起了眉毛:“你是......”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4节 少年脸上露出些慌乱的神色。 若木已经将他认了出来:“你不是云江长老家里的小鬼头吗,你还没满十八岁吧,是谁放你过来,不,你怎么混进来的?!” 少年张嘴就要狡辩,若木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当大家是要去做什么,去玩?还是你以为你能像那些编造出来的故事里的英雄一样,用力气就能叫海上的狂风巨浪停息?” 他大概是想说力挽狂澜。 少年脸色一白。 若木已经高声唤了就近的两个人来,把这莽撞的少年人给押住了。 “我们让老人和小孩儿留在部落里,就是为了保存祖庭的火种,你们巴巴地过来送死,能对得起谁?!”他的声音略有哽咽,“你老实交代,到底还有多少脑子不清醒的小王八蛋偷偷溜过来了!” 他也曾经这么年轻,天不怕地不怕,就想闯出些事迹来叫长辈对自己刮目相看。 但......若要对付的是普通异兽野兽那也就罢了,这一回要对抗的,可是连神明也难敌的存在。 一个部落人,死在异兽口里,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贸然掺和到“神明”的争斗里,那就只能是枉寻死路。 若木满心的悲哀与无力几乎都快要溢出来,他痛心疾首地把偷摸跑过来的几个小孩儿骂了一顿,又拨出人手要把他们送回去。 担了送人任务的两个部落民眼有不甘。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做好了献上性命的打算,若是在这样的关头因为旁事无法参与战斗,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种信念上的否定。 “不如你也回去。”赤丹拿着烤好的鸟肉串子过来,“你是个重伤号,毒药也差不多够了,留在这里也没其他作用。” 若木眼巴巴地看着他吧唧着嘴吃烤肉:“等到长留回来再说,没有他带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赤丹直接坐在他旁边的地上:“其实,我很怕他回不来。” “会回来的。”若木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费力地扭头望向海岸的方向,“人类到底还是太弱小了,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更......” “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我们只能奋力一搏,哪怕知道前方是一条死路,也想要回报他庇护咱们千百年的恩义。” 斑驳的光线落在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身上,扶翼同样伤得不轻,她晃悠悠地走着,身后是那几个刚刚才被送走的少年,还有去押送少年们的两个成年人。 “是我来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行踪,才被他们偷偷缀上——来都来了,就让他们打打下手吧,反正没有船只,他们也去不了海里。”扶翼也坐下来,三个小伙伴围成一个三角。 互相看看彼此,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会回来的。”赤丹轻声说道。 扶翼抬手替没法动弹的若木拨开落到眼睛上的发丝,闻言她点点头:“嗯,会回来的......” 就在她话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人群忽然炸开一阵阵呼声。 一个少年猛地蹿了起来:“那是!回来了!!!” 他撒开双腿就往海岸上跑。 躺在地上的若木脑子里懵懵的:“长留回来了?” 他看见扶翼捂住了嘴,双眼大睁着,滚下两串泪水。 赤丹已经不顾身上伤势“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空气中弥散淡淡的血气。 若木用力挣扎着想抬起头,被扶翼按住,他们的双目对在一处,一齐红了眼眶。 “他回来了。”迎着若木眼里的期冀盼望,扶翼哽咽着点点头,无比肯定地说道。 第79章 回家的第七十九天 原本准备好了赴死的最后晚餐, 变成了迎接回归的欢宴。 祖庭人们将那满腔的决然瞬间抛之脑后,无论是成人还是少年,轻伤还是重伤,都开开心心地把武器尖头卸下来, 变成了烤肉的串子, 磨得锃光瓦亮的斧子沾满沙土,一件件凶器全都被拿来刨坑烧烤。 因为他们的神明已经归来, 并且, 敌人也已经滚出了他们的家园。 太阳渐渐沉入海平以下,将海水浸得通红。 夕光里, 海滩上的一堆堆篝火愈发醒目。 曾经女娲用来监视大地的生物工具被拔毛剖肚,刷上油和新鲜的果汁烤的喷香。 瘸胳膊断腿的伤号们已经全部都被治愈, 他们惊奇地拆开绷带,发现伤处恢复如初毫无痕迹之后, 对燕遥知更是顶礼膜拜, 越发地热切起来。 祖神对于这些部落民而言,一直都是一道守护着他们的屏障,也是他们文明的引路人,当巨蛇从天而降,连祖神也无力与祂抗衡的那个时候, 这些一直被祖神所保护着人弱小人类在一重重的惊惶恐惧的重压之下,最后还是决定站出来,用他们的方式, 来守护已经护佑了他们千百年的“神明”。 哪怕。 他们其实也很清楚集合自己所有人的力量都根本无法撼动敌人哪怕一片蛇鳞。 与祭司长老们不同, 祖庭人都不怎么接触过燕遥知, 对他的印象除了那看似无所不能的神明之外, 就是跟在若木祭司身后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学徒“燕”了。 很多见过“燕”的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法把这个沉默苍白的漂亮年轻人跟守护人类的“祖神”联系起来。 他们虽然依旧有些畏惧, 有些生疏,不太敢接近,但还是略显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向燕遥知表达着善意与喜爱——每个人都想用自己亲手烤出来的肉来投喂祖神,后者也照单全收,唯一的问题就是哪怕夜雀的肉再鲜嫩美味,在这个缺乏调料只能烧烤的沙滩上,吃多了,也会觉得单调腻味。 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将烤熟的小鸟连肉带骨一起嚼碎咽下去,燕遥知抬手推拒了一个少年又送到自己嘴边的烤肉,擦擦嘴从欢乐的人群之中退出去。 他的离开让人群安静下来,直到燕遥知在人群不远的地方找了块礁石坐下,才听见祖庭人齐齐松了一口气jsg,篝火晚宴的气氛瞬间又热烈起来。 听着海风海浪,燕遥知把脚浸在水里。 其实刚才他也吃得很开心,而且食量绝对对得起自己化蛇之后的庞大体型,但到底还是太长时间没有融入过人群了,部落民们的热情让他实在是难以招架。 另外就是——烤夜雀确实是挺好吃的,要不是它们是女娲族的耳目,真想留下来看看能不能人工养殖。 他踢了一下海水,用手撑着下巴,腰身惬意地弯着朝篝火的方向望去。 被他从母树里带出来的两个人类被祖庭人们围在人群的中心,因为没有受到这颗星球能量的渗透,原初人类的体型比祖庭人小巧得多,哪怕是身量最小的少年,也比6400两人高出整整一颗脑袋外加半截脖子。 麻布长袍柔软地批盖在燕遥知身上,漆黑的长发被海风丝丝缕缕地吹了起来,他盯着人群看了半天,才能把头转回去,盯着逐渐暗下去的海面。 女娲们在地心的基地已经被完全摧毁,而那条海神殿底下的通道也被燕遥知给填平了,他顺便还把海王的遗址也全部销毁,又留了只有自己知道的标记,打算闲下来就时不时地过去转一转,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经过6400的解释,燕遥知才知道女娲们在被星球原住民抵抗太过激烈,无法在外部种植母树的时候,就会悄悄寻找距离地心最近的地方,挖开通道,暗暗把母树种植在星球的核心上。 这颗星球距离地心最近处,恰好就是海王的神殿所在。 不免又让燕遥知想起两个“老朋友”。 巫马阳已经完全发狂,拒绝被同化成为女娲,为此甚至情愿抛弃大脑,把自己与真菌融合,完全地变成一只怪物。 彼时燕遥知只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人族,却不知道在他疯狂的背后还有着这么一桩子烂事......但,无论怎么想,燕遥知和巫马阳都是无法共存的。 毕竟,燕遥知只想让人类把文明发展起来,而后自己功成身退,找个地方躺下来开心摆烂;而巫马阳却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宁愿用玉石俱焚的打法来阻断女娲们的谋划。 何况他还杀了燕遥知的许多同伴。 哪怕他现在还活着,哪怕自己已经知道他疯狂背后的真相——大概也还是避免不了要一决生死的。 海水冲走他脚丫子上沾的细砂,燕遥知突然感觉有些惆怅。 同样是拒绝了同化,海王与巫马阳走上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他大概也是已经摸索到了如何利用能量的边缘,却没有选择让自身进行蜕变,而是切割了自己的能量,或者说生命,创造出一个无比繁盛梦幻的鲛人世纪。 然而最后鲛人还是近乎灭绝,他们的基因天生存在着缺陷,无法久远,反倒是比鲛人更加离奇的利维坦巨兽,已经在海洋里扎了根,虽然数量稀少,但到底还是自成一族,并没有鲛人们或是退化,或是变异的风险。 至于海王自己,在分割生命后逐渐沉寂,把他的梦和城市藏在一只巨兽的体内,孤独地守着最后一点濒临疯狂的理智,在生命彻底逝去之后,又成了女娲们放在标本缸里的收藏。 他似乎并没有如同巫马阳一样激烈地反抗女娲们的统治,就连他最后的神殿也是与寄生地心的母树相连...... 甚至女娲们无法对付的巫马阳也是他亲手打落,冰封在极地的洞窟。 可他最终也没有走上女娲们安排好的那一条路。 斯人已逝,燕遥知也没法再弄明白他们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了。 也不愿再继续揣测。 他踩着浪花,像是从万岁老人退化成第一次见到海洋的三岁小童。 “燕。” 若木鬼鬼祟祟地蹲在他旁边的一块礁石上:“我看见刚刚你吃了好多东西,现在感觉难不难受?” 他说着,伸出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把石刀正比划。 燕遥知见状轻轻吹了一口气,若木手里的石刀变成一只黏糊糊的八爪鱼,把若木吓得快要蹿起,疯狂地甩着手把八爪鱼甩进海里。 “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黏糊糊软踏踏的触感让若木瞬间崩溃。 燕遥知一抬脚,让八爪鱼攀在上头,从海水里起出来:“是八爪。” 若木转脸便对上八爪鱼的大脑袋和诡异的眼珠子,八爪鱼也不客气,直直朝他胸口喷了一团墨汁,这下子若木更加奔溃了。 燕遥知动动脚趾,八爪鱼又重新变成了石刀,插在礁石缝隙里。 若木正抓着自己胸口被墨浸透的衣服一顿嗅:“这东西......这东西应该能入药?”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体现了自己身为医师的职业素养。 燕遥知含着笑歪头看他:“我现在已经不必再食用血液了。” 若木愣了愣:“啊?那你吃什么?” 他表情呆呆的,恰好燕遥知身后的海面上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逆着冷色的淡光,“神明”似乎也在这一瞬变得虚幻起来。 “您要离开我们了吗?”他下意识地用了敬称,另一边的礁石丛里传来些许细碎的响动。 燕遥知瞳底泛金,他抿住双唇,露出个柔软的笑容:“当然不是,我哪里都不去,我会一直在这里。” 若木松了一口气,雀跃道:“那你是可以正常吃人类的食物了!” “嗯。”燕遥知点头。 “那可太好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他跳起来就要跑。 燕遥知尾端的长发蛇行出去,把若木卷回来:“我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 若木在沙地上滚了一圈,坐起来抖抖身上的沙子,傻兮兮地笑着:“真好。” 隔绝在人类之外的神明终究有一天会回去属于他的世界;但现在他们的神明已经接受了人类世界的挽留。 燕遥知不知道眼前这个傻笑的青年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清楚他到底脑补了个什么样的美妙误会。 叹息着伸手把若木拉起来,而后听见他惊呼着自己手掌的温暖。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5节 笑得愈发傻气了。 接着,又有一只手鬼鬼祟祟地在自己手腕一侧迅速地触了一下,同样傻笑着的扶翼满脸惊奇:“真的不凉了诶!” 燕遥知早知道她是跟着若木一起过来,躲在礁石后头,此刻也只是顺势抬起手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一边一个,轻轻地扯了扯这双小儿女的脸蛋。 然后他就看见扶翼原先藏身的那块礁石后头,又冒出一个鸟窝似的,乱糟糟的脑袋。 赤丹主动把脸送过来,燕遥知自然也没客气,搓了个爽。 “还有谁,出来吧。”他叹了口气,语中带着无奈的笑意。 随后鲛人那在月光下泛着莹亮珠光的长发从他身侧的海水里头浮出来了。 不止一只,长留身后跟着他的妹妹,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还可以看见好几条绚烂的鱼尾。 这是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鲛人们。 他们在接受了赤丹的治疗之后陆续醒来,为了偿还恩情,这几天一直在帮着人类建造船只。 “我们想在这片海域里定居下来,能离祖庭近一些。”长留说,“这世上或许真的只剩下咱们这一支鲛人了,如果族内一直通婚的话,迟早会完全消失,我们、我们想试试能不能和陆地上的朋友......” 他半透明的耳鳍颜色更深,垂着脑袋,脸颊通红。 “真的吗?”扶翼望过来,“哇,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晓得,要不是怕吓着你们,部落里的姑娘恨不能直接跳下水去......” 逮鱼回家生娃娃。 若木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但怕羞的鲛人已经甩着尾巴游到水面底下去了。 第80章 正文完结!!!! 祖庭热火朝天的重建工作很快结束, 原本的祭坛的遗址在燕遥知的要求下被重新建成了学校和图书馆,现在已经改名陆思思的6400和那个叫做陆韧的中年人暂时还没有进入部落工作,而是应要求把他们还记得的种种知识以及技术在祭司长老们的协助下记录下来。 因为文明进程的诧异实在是太大了,很多技术都暂时还没法实现, 但燕遥知很满意, 相信他期待已久的悠闲生活很快就能实现了。 在祖庭的修建工作结束之后,人们为在那场战斗中死去的人们举行了集体葬礼。 因为大多都是被巨蛇的动作波及, 很多人甚至都没法留有全尸。 祖庭人在清理碎石的时候, 从里面捡出逝去者的遗骨,妥善地保存在一起, 举行了祭祀仪式之后火化,将其挥洒在山林之间。 身份完全曝光的燕遥知并没有如同祖庭人们期望的那样, 进入长老团再一次领导他们,反而是又钻到了小山上, 躲进他的小石屋里一趴就是好几个月不肯见人。 虽然神明就在人群之中, 凡人的肉眼也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存在,但在绝大部分祖jsg庭人的认知里,对待神明必须保持有敬畏之心,因此燕遥知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他们也没强行围拢上去以求神明青眼, 而是在劳作完毕的午后,或是狩猎归来的清晨,遥遥地朝僻静小山上注目以示敬意。 时间缓缓地流逝。 日子也逐渐重回平淡。 祖庭的规模日渐扩大, 房屋也从简单粗糙的石屋变得更像燕遥知记忆里的建筑, 原先茂密而危险的丛林也被推倒了一部分, 被部落民们开垦成良田, 山里也发现了可以被利用的矿物......为了不使星球的环境被破坏太多, 燕遥知也不得不从屋子里钻出来,再一次提醒长老们要注意治理。 但事实证明他现在还是想太多了,祖庭人与他固有认知里的那些人类拥有本质的不同,这些身负各种奇怪能力的人们更加贴近自然,比起冰冷的科技产物,他们也更擅长和喜欢利用这颗星球上与生俱来的生物们,把生物的特性和陆思思二人带来的技术结合在一起,开辟出了一条燕遥知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他本来就是个把理科学得迷迷糊糊的文科生,这一下子连他从“现代社会”带来的常识也不太够用了。 于是他只能拍拍赤丹的肩,决定把未来交给这群自己完全跟不上思路的部落民。 至于自己——还是安心躺着吧。 燕遥知正处于女娲族的发育阶段,需要大量的能量和睡眠时间。 能量这方面倒是不怎么需要燕遥知担心,哪怕本质上已经变成了大蛇,他也依旧能像从前一样从周围缓慢地摄取能量,而且除了月光之外,现在他也能直接往太阳底下一趟,吸取日光中的能量了。 当然直接通过吞食大量的食物,也能满足他发育期对能量的需求。 而且这颗星球也很乐意哺育自己的这个孩子,只不过被燕遥知拒绝了而已。 他在长长地睡了个饱觉之后,就使唤着若木把这年头部落民们最常吃的食物全都给自己弄来尝了一遍,甚至还想尝尝若木栽种的草药是个什么味道,吓得若木抱住他大腿就是一通哭诉:药药不好吃,药药很无辜,自己待这些草药可是和亲生的孩子一样啊,放过它们吧! “瞎扯,你该用的时候也没少薅啊。”又来偷摘草药的赤丹从绿油油的树丛后面冒出个脑袋来。 若木眼神一凛,正要说什么,却被敏感地捕捉到“孩子”二字的扶翼给拖走了。 这两人已经正式地在一起了。 燕遥知这段日子除了吃就是睡,直到若木过来说自己要搬去和扶翼一起住,他才反应过来。 部落民们并没有“结婚”这个习俗,而燕遥知自从被挖掘出来之后,就一直厌世自闭,又是条几万年的单身狗了,自然没有管过部落民们那洒脱又混乱的男女关系。 但眼下的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以往了,而且这一回在一起的,又是自己比较亲近的小伙伴,于是乎燕遥知便将婚姻的概念简单跟二人说了一嘴,若木直呼麻烦,扶翼却被勾起了兴趣。 她现在已经是狩猎队的队长之一,与祭司等同,负责祖庭的安保工作,再往前进一步便是长老了,有参与部落会议和决策的权利。 扶翼想要在部落里推出对于婚姻的规定,若木满心只有他的草药和研发新式药剂,对这些俗物一窍不通,他提出自己的异议:“可是肯定会有很多族人会觉得这样是对他们的束缚的吧,虽然我不是这样,但我认识不少已经换过了好几任伴侣的人......” “结了婚也可以离婚啊,就像伴侣之间没有感情了分开一样,我觉得婚姻就是一份承诺和保证,哦对了,还有责任,你难道没见过那种同时和好几个伴侣来往,结果伴侣之间争风吃醋,演化成协斗的事件吗?”扶翼最近处理了好几起类似的流血事件。 她双手叉腰:“不但扰乱秩序,还会波及其他无辜的人,他们自己内斗受伤,死了倒是干净,留下没长大的孩子孤孤单单地长大,或者干脆残了,给部落和亲人增加压力。” 她伸出手掌一件一件地数着不受约束的男女关系造成的混乱,把若木说得哑口无言,末了,才压住自己心里的气愤,又说:“既然决定要成为伴侣了,那给对方一个忠贞的承诺本来就是应该的啊,感情淡了离婚就好,非要脚踩好几条船闹出一串的麻烦,这样的人也应该受到惩罚才对!” “而且。”她脸上的表情变得软和了不少,“你不觉得,跟喜欢的人来一场注定终身的婚礼会很浪漫吗?” 若木看她的眼神顿时像是看见一头罕见的异兽那般惊奇:“平常大家在一起讨论未来伴侣或者打扮自己的时候你都不参与,我还以为你不太在乎这些呢......” 气得扶翼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给拖回屋子里去了。 燕遥知当然不知道他们的这一场小小“争执”。 他只知道若木和扶翼在众人的帮助下举行了一场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十分热闹喜庆的婚礼,引得部落里的年轻人们纷纷向往,长老们也借机颁布的新的规定,虽然还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更多的人都表示了自己很乐意接受祭司们的规范,向往更加有条理的生活。 这只是婚礼上的一个小插曲,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很快年轻人们又热闹起来,本来互相作为伴侣一起养育后代就是约定俗成的事情,除去一小部分同时跟很多人保持伴侣关系的人之外,在部落民们看来,有关婚姻的规定不过是再给自己与爱人,以及共同的孩子之间多了一重保护而已。 年轻人们围着篝火跳舞,豪迈的歌声随着升腾的火花一起飞向夜空。 燕遥知随便找了个屋顶蹲下,手里捧着烤好的兽肉慢悠悠地吃着,远远地注视着被围拥在人群里,盛装打扮的两位新人。 扶翼的长发披散下来,两边的鬓发编织成精致的发辫绕到脑后,插上一朵朵盛开的花卉,她十分难见地穿了一条绘织鲜花飞鸟图案,色彩艳丽的长裙,蜜色的肌肤上用赤红的颜料涂画着寓意祈福与期盼的符文。 手腕和脚腕上戴着漂亮的宝石珠串,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兽牙项链挂在满面羞红的若木身上——若木也是好好地打扮了自己一番,穿着祭司们的正式服装,头发也被规规整整地扎起来,还在胸前别了一朵与扶翼发间同样的花朵。 他给扶翼的回礼是自己精心炮制的一份草药,两个新人交换礼物的时候,周围叫好的声音不断,扶翼挂着大大的笑容,耳尖却已经红透,若木牵着她的手,整个人都羞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燕遥知也为他们觉得开心,为了迎合婚宴的喜庆气氛,他也脱掉平日那身简单的麻布长袍,穿上用羽毛和兽皮点缀的衣裳,挂着宝石和兽骨的项链,长发高高地扎起来,发束正随着歌声在他身后欢快地摇动着,用来扎头发的束带上垂下一小串鲜红的碎石,互相碰撞的声响细碎悦耳。 他嚼着兽肉,望着热闹的人群,手边忽然被递上来一盘新鲜的果子,往下一看,燕遥知看见鲛人正艰难地往屋顶上爬来。 这些本该生活在海洋里的水生智慧生物到了陆地上总是要被削弱几分的,燕遥知这么想着,非常好心地把长留给拽了上来。 “谢谢。”长留小声地道谢。 燕遥知刚刚伸手的时候忘记自己手上还沾着肉汁了,不好意思地给长留递了张帕子,问他:“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鲛人们也正混在年轻人里头载歌载舞,他们的寿命比人类长,长相也十分符合人类的审美,每一只鲛人身旁都围着好几个追求者。 长留没去凑热闹,而是看着燕遥知咬了一口自己带来的果子,才抬手指向人群:“是有事情想问问您。” 燕遥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头鸟窝发型的赤丹跟漂亮的小鲛人沧海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张桌子后面,举止十分亲密。 燕遥知噎了一下,没想到自家孩子手脚这么快,他一转头,对上妹妹刚刚被拐走的哥哥有些伤心的眼神。 “‘婚姻’的规定,对鲛人也是有效的吗?”他轻声问道。 燕遥知点头:“嗯,不是已经决定成为伙伴了吗?” “可是,鲛人的寿命跟陆地人类的寿命比起来还是太长了......”长留蹙着眉,精致的面容流露出几分脆弱。 燕遥知捏着果子:“我会再提醒他们一下,对婚姻法......哦不,现在还算不上法律,总之我会让长老们再做完善的,你放心,赤丹是个好孩子。” “嗯。”长留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抬头望着星空。 地上的鲛人们唱起了欢喜又充满暧昧的歌谣,婚jsg宴的气氛愈发浓烈,长留把头低回来:“我大概得抽个时间跟他们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情,沧海她看上去很喜欢扶翼的礼服,我想也请大家来帮忙裁一套。” 燕遥知咬着果子:“挺好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既然已经决定要在祖庭生活,你的族人们也不再内部通婚......”以鲛人们的受欢迎程度,以后肯定是不愁找不到伴侣的。 “你有什么想法吗?”燕遥知斟酌着问道,这条鱼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之一了,而且自己家里的崽子刚刚拐了人家的妹妹,还是稍微关心一下得好。 长留叹了一口气:“我不太想找伴侣,寿命终究是差得太大了......如果是我的话,我没法承受爱人在我之前离去的。” 他说着,眼里又泛出了些泪花来:“看着亲人、朋友......爱人,都在自己之前离去的话,一定会很难受吧?” 鲛人抬手一揉眼睛,珍珠就顺着他的指节滚了下来:“或许等我年纪再大一些,剩下的寿命也跟人类差不多了,我才会像他们一样,跟爱人在一起吧。” 他忍住泪意。 燕遥知耸耸肩:“那到时候你可就是老牛吃嫩草啦。” 鲛人们的容貌除非真的快要死了,否则是不会迅速衰老的。 “不过以你的长相,就算真的老了,肯定也有大把的人想跟你结婚,成为伴侣的。”燕遥知把那颗珍珠捡起来,随手丢出去,砸在跟沧海越凑越近的赤丹的脑门上。 看着他幼稚的举动,长留紧绷的脊背忽然放松下来:“也是。” 鲛人撩开自己的长发:“我可是很漂亮的。” 燕遥知暗暗吐槽着这条鱼的自恋,说:“生命的逝去是必然,就算是我,在将来的某一天也会走向寿命的终结,但在那之前,我会带着所有曾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伙伴们的美好记忆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想到那只笃定人类的灵魂存在,因而大脑必然是控制人类的寄生生物的老怪物,又说:“或许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存在,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又能和朋友们重逢。” 今夜繁星璀璨,月如弯钩,风凉似水。 “如果真的能这样,真的能够重逢的话,我相信,大家一定会非常欢迎你的回归。”长留说道,“毕竟是那么漫长的思念啊。” 他说完,再度望向欢闹的人群,张开双唇,与鲛人们合歌而唱。 燕遥知揉揉鼻子,觉得活得太长这事儿可不能怪自己。 他不再言语,抬手轻轻地打起了拍子。 未来番外(一) 新星历2754年。 第一星域综合大学。 “教授!” 一个将微卷的短发染了头灰白发色, 像顶着个雪鸮头套的年轻人一手攥着古旧的牛皮纸资料袋,另一只手紧紧地摁住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双腿飞快地跑出一溜尘土:“陆教授等我一下!!” 跪求人类不要作死 第66节 他高声喊着,前方飞船的登舱口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停了下来, 转过身:“松易,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开口却是打趣的语气。 松易风一样地跑到陆教授身前,及时地刹住了车, 鞋底甚至摩擦出了一股焦糊味:“教授, 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今天早上才刚起来就发现宿舍的门坏了打不开, 好不容易请人修好,结果我辅导员又说我的休学申请被办公室新来的助理不小心碰水里去了得重新写, 紧赶慢赶写完我跑过来半路上还被个刚刚学习驾驶冲出跑道的航空学院学弟给撞了......” “嘶......你今天还真是够倒霉的。”陆教授摸着自己嘴唇上方的两撇小胡子感叹道,“莫非是你这一回发现女娲神族遗骨把所有的运气都给用光了?” 他们是第一星域综合大学宇宙史学院的教授和学员。 松易一路跑过来, 却不怎么见疲惫, 脸上只是微微地有一层红,呼吸也还算平稳:“要真是这样,那我也不亏了。” 陆教授好笑地点点头,催促他赶紧蹬舱。 两人前后上了飞船。 松易与陆教授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落座,他将手里的资料袋往桌上一放, 随后便好奇地打量起了飞船船舱里的布置。 他长相清秀,眼瞳黝黑,里头全是与外貌年纪不相符的好奇。 陆教授习惯性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根烟, 夹在手上, 并未点燃:“说起来, 你这是第一次离开学校?” “是的!”松易显得很是激动。 他是人类种与某种带羽生物的混血, 是第一星域某个做非法研究的实验室里诞生的孩子, 后来实验室被捣毁,松易就和这个实验室里同一批培育出来的混血幼儿一起住进了第一星域综合大学。 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从小到大都在学校导师教授们的密切关注之下生活,以免人工造就的混血基因产生崩溃。 与松易同一批的混血幼儿已经多半夭折,成功长到这么大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完了,其中一个天生智力缺陷,一个是肢体发育不完全,还有一个寿命短暂飞速衰老,就剩松易一个脑子灵活身体也健壮的。 而且松易对刨地挖文物这件事情不知为什么特别擅长,直觉准得超乎意料,去帮隔壁生物学院的朋友种个实验植物都能刨出不知道几千万年前的“神族生物”的遗骨来。 陆教授满面慈祥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整个趴在透明的窗口,对着窗外飞快变化的景象惊奇不断:“教授!这就是埃尔维莫圣火吗?!” 飞船在将速度提升到光速的过程中,船舱外围与宇宙物质的摩擦会产生一层十分绮丽绚烂的火焰,被命名为“埃尔维莫圣火”。 “快坐好。”陆教授笑着斥了他一声,拿起桌上的资料袋,里头装着关于那块女娲神族的骨骼的影像和一些其他的资料。 松易恋恋不舍地看着窗外,乖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双手平平放在桌面上。 “年轻人,不要着急,这一回咱们要去看的多着呢,保管能满足你的好奇心。”陆教授捻着女娲遗骨的照片,看了两眼后轻轻地塞回去,“你导师还真是固执的复古派啊。” 松易的导师非常排斥一切科技产物,不但拒绝使用可跨星系交流的设备,一切研究资料都是手写不说,连他自己的衣食住行都要亲自动手,在教师住区里种田养猪,还因为肥料气味太大被投诉过不少次。 “他毕竟是源地星人,大概比较习惯那样生活吧。”松易有些尴尬地说。 陆教授不紧不慢地收好资料袋:“其实我也是源地星人。” “啊?”松易愣了会儿。 自己的导师长发蓬松杂乱,身上穿着他自己织造的麻布衣裳,胡子快要垂到膝盖,腰上用来扎衣服的藤条里还总是别着石刀石斧,怎么看都是个初级文明社会里的原始人,任谁见了,都不会把他和第一星域综合大学的宇宙史学教授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教授斯斯文文,穿着笔挺的衬衣马甲,带着新潮的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小胡子也干净锃亮,胸前的口袋一朵叠成玫瑰的丝巾,两根细长的香烟压在丝巾上。 “看不出来?”陆教授笑起来,“唉,源地星的生物科技的确是最领先的,但我们也不是完全排斥金属科技,你家导师就算在我们的母星,也算是一大朵奇葩了。” 在短暂的愣忡过后,松易重新兴奋起来:“陆教授,大家都说源地星是距离古代女娲神族最近的星球,上面是不是还有很多女娲神族的遗迹呀?!” 他眼里闪着星星,已经对窗外奇异又绚烂的火光没了兴趣,反而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 “女娲神族最后被证实存活已经是三百年前了,第二星域的科考队在一颗能源耗尽的星球上找到了疑似女娲蜕下的老皮,他们推测是一只壮年女娲遗留的,女娲的寿命比咱们可长太多了,如果那真的是一只壮年女娲的话,那祂肯定现在还活着吧!” 松易狂热得仿佛一个痴汉教徒:“啊啊啊,如果能有运气遇见就好了,那可是传说中的种族啊,是活在宇宙里的神明啊!” 陆教授对他的狂热已经习惯,将指间的细长烟卷一转,陆教授推了下眼镜:“要是真的还有壮年的女娲存活,对这个宇宙而言,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那些很传统守旧的女娲。” “诶?”松易头顶蓬松的毛发里冒出一个问号。 “是女娲们创造了最初的星域,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年轻的白毛看见对面教授脸上挂出的笑容愈发讽刺,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 陆教授掐着没点燃的烟,往身后一靠:“这只是联合政府对外公布的说法,但咱们这些研究宇宙史的,都必须牢记一点,那就是女娲此举并非善意,而jsg只是为了祂们的种族得到延续。” 松易立马摆正姿态。 陆教授却突然伸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不用这么严肃,你迟早会学到的。” “旧星历的终结源自于宇宙里最后一只女娲的陨落,这个种族的寿命的确十分漫长,祂们也的确拥有咱们无法企及的,宛若神明一样的力量,但是,”陆教授的眼神变得凌厉,“祂们到底也还是宇宙里的一种生物,祂们也拥有情感,也是自私的,也会为了延续自己的种族而对其他种族进行无人道的压迫,祂们对于宇宙里的许多种族而言,是造物主,但同样的,对于许多种族来说,祂们也是毁灭者。” 松易被他眼神中的冷意一时吓得僵住了。 陆教授也察觉到学生情绪的不正常,于是他耸耸肩,放松姿态,把烟叼在嘴角,有些痞气地翘起一条腿:“女娲随意操纵其他生命,最后却落得个灭绝的下场,可见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这么一想,祂们确实很可恶呢。”松易也很感慨,他本身就是人为干涉下才诞生的生命,基因存在不少缺陷,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崩溃,变成一滩融化的血肉。 他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掌心,握紧:“不管是什么物种,都不该肆意操控他人的生命。” 陆教授有些欣慰地看着他,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松易顿时又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决定甩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起一个他好奇了很久的事情:“说起来,陆教授你为什么要带着我和遗骨的资料去源地星啊?” 而且还是打算去很长的时间,为此自己甚至办理了休学手续。 “要不是遗骨太重要,我还想直接带着遗骨回去呢。”陆教授回答道,“我们源地星被称为距离女娲神族最接近的星球,就是因为在当年所有的繁育星球里,源地星是后一个有女娲降临过的确切时间记载的星球,同时,源地星也是最先研究出专门针对女娲族能力的‘反基因序列同化’疫苗的星球。” 他又推了一下镜框。 松易认证地听着。 陆教授忽然笑得狡黠:“其实,一开始把人类基因序列从女娲手里偷回来的,就是我的一个祖先哦。” “哇哦,这、这么久远的事情,你们都还记得吗?”松易张大了嘴巴,“一颗星球的历史记载过一千年不断代不遗失就是超级了不得的事情了呢!” 陆教授哈哈地大笑几声:“当然记得,毕竟那可是和女娲降临事件一起被记录在《秘典》上的啊,你们应该已经学到过了,源地星的《秘典》,可是这个宇宙里最有价值的史学资料了,至今还在不断的记录中呢......所以,我说,年轻人,不要着急,源地星可还有很多事物等着你去认识,去探索的呢。” 松易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教授变得神秘起来,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跟、跟女娲有关吗?” “当然。”陆教授的镜片上闪过一道白光,他故作苦恼地捏着下巴,“该先让你见识什么才好呢?” “都可以的!!!”松易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陆教授咬着烟,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不如,就从认识这个宇宙里最后一位神明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