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偶匠开始修仙》 第一章 木偶匠唱木偶戏 乐南县。 木偶铺。 卫景睁开眼,铺门秋风来。 门外秋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哒哒滴落于青石板地面。 屋内潮湿,空气仿佛黏稠。 半日光景,卫景终于确信自己穿越了。 当下是大恒朝,永安四十一年。 与前世和平年代不同,此世存在着各种吊诡之事,牛鬼蛇神并存。 根据原身记忆,他自己昨日三更,便是因诡异而死。 原身无父无母,自小与教自己木偶戏的师傅长大,名为师徒,实同父子。 原身师傅本是梨园一角,因与班主不合,便离了戏班,不再四处漂泊, 而是凭仗着一手雕木偶的技艺,带着原身租了这铺,卖起木偶。 纸扎渡黄泉,木偶伴冢棺。 下葬之人,烧纸扎,陪木偶,是此地风俗。 刽子手、缝尸匠、仵作,加上扎纸人和木偶匠,这些行当是捞阴门的买卖,做的人不多, 因此,师徒俩干这行当,虽不能大富大贵,但绝不愁吃喝。 可惜老师傅年老体弱,没能熬过上个冬天,在开春之际病死, 剩下十七八岁的原身,守着这木偶铺,赖以为生。 前不久,喜爱雕刻手艺的原身在天桥淘来了一绿袍木偶。 只是,这木偶不干净。 当夜,他隐约听到庭院有窸窸窣窣的唱戏声, 一开始,原身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梦到了梨园时唱戏之时。 谁知,第二日深夜,又有一女子戏声传入耳中。 原身本是大胆之人,否则也干不来捞阴门的买卖, 他仍旧未曾在意。 直至第三日,三更时分,原身夜溺出恭,睡眼惺忪地透过窗台往外望了望, 月光铺地,可见一人影正于庭院之中翩翩起舞, 口中唱着哀怨缠绵的戏词,“殷血满阶院遍尸,红灯窗喜相对裁……” 一个激灵,原身再无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惊胆颤地熬到了天亮。 趁着午时,原身一口气跑到城外,刨了个坑,将那木偶埋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可不曾想却愈演愈烈, 第四日,也就是昨晚,那阵诡异的唱戏声再次刺入耳中。 原身大着胆子,偷偷察看, 那绿袍木偶幻成人儿察觉到他的注目,扭头翘起嘴角,俨然发笑, 笑声瘆人。 原身心头一颤,急忙回转身体, 一扭头, 便见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木偶脏东西已贴在了自己脸上! 随后,便见自己鼻孔间渗出一缕缕氤氲白雾,如涓涓细流,淌进那木偶口中。 只觉一阵疲乏,原身就此失去了意识, 醒来,即是卫景占据此身。 卫景目光深深望了一眼后院, 那木偶被原身放于逼仄的杂物间内, 即便如此,有了原身记忆的卫景仍不敢轻易涉足。 前世观鬼片无数,卫景对鬼怪早已免疫。 但当知晓那东西果真能要自己性命时, 那又是一回事儿。 卫景心中焦躁不已,叹口气, “那木偶已黏上自己,逃不脱。” “寻求会术法的世外高人?” 原身在师傅死后,一直沉湎于悲伤中,寻常沉默寡言,在乐南城根本不认识什么人,这条路走不通。 城外倒是有一家和尚庙, 奈何请人家做法事除鬼,需要的钱财动辄千百两纹银,自己拿出个几两还行,多了,把自己卖了也不值那个价啊。 而且,和尚到底有没有真功夫,是不是招摇撞骗还不得知…… “但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否则,自己恐怕就成了最短命的穿越者了。” “入夜只能试试这不能战斗的金手指顶不顶用了, 咱这金木偶,看着闪闪发光便知不是凡物,对付一戏娘,不手到擒来?” 卫景穿越,是因碰到一具金色木偶, 他握住那金色人偶瞬间,穿越而来, 脑海神识与那人偶相通,多出了一木偶师的修炼法门,以及这金人偶的用处。 金人偶仿佛与他自己相连,受他意念所控, 它可以吸纳已死的一人过往,并变为其模样,以木偶戏的形式演绎出此人生平,由此复刻其人的能力特性。 也可以吸纳卫景想象演绎出故事中的人物,复刻其特性, 但想象人物事迹并获取其能力特性,需要人偶吞噬吸纳的特性或者卫景真气来转化, 人物越厉害,所需特性或真气越多,越难复刻,并非能轻易所为。 不只如此,它还可吞吐天地灵气,化为真气,反哺于卫景经脉之中,相当于多出一人修炼。 想罢,卫景盘膝而坐,按照记忆中修行法门开始吐纳。 随着卫景一吸一呼之间,那焦虑半日的烦躁心绪,趋于平静。 …… 三更。 风收雨歇。 群星如银河,圆月似玉灯。 庭下积水空明。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卫景行至庭院,意念一动, 识海中的金人偶陡然跃出, 于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扎在地面。 身量不高,仅二尺上下, 透过淡淡金光仔细瞧去,它无衣无面,赤裸身子。 卫景看着人偶,心随意动, 金人偶随意挥了挥胳膊,有力地打出两拳。 卫景道一声果然,这木偶不是能与人相斗的样子。 不过他也并未指望这金人偶能有啥杀伐手段, 他要用的是人偶的吸纳能力。 突然间,阴风呼啸, 一尺五寸的绿袍木偶长成七尺有余,推开杂物间房门而出, 眉如黛,唇似绛,一颦一笑,勾人心神。 “花前月下易轻许,长相厮守难重诺。” “郎君~~” 哀怨愁苦的戏声犹一柄利剑,穿入肺腑, 使人透体冰寒,如坠冰窖。 木偶女子身姿袅袅聘聘,嘴角挂笑, 一抬头,望向卫景, 好似在冲情郎一般。 只是卫景没感到任何温情, 只觉一股彻骨森冷无端自心头升起。 木偶脚不沾地,悬空而浮,蜂腰摇曳,似一缕青烟残影, 刹间至卫景身前。 笑, 木偶那张脸, 依旧在笑, 面颊扭曲, 笑声诡异。 卫景心头一震, 一拳头抡在了木偶脸颊, 触感,如打在棉花上。 木偶面孔凹陷下去, 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扭曲、发笑, 随后,木偶面皮如气球一般鼓胀起来, 脸,重又恢复饱满。 木偶正要贴近卫景,以**气时, 泛着金光的人偶陡然而至,一拳打在了木偶头颅之上, 与卫景拳头相同, 只听, 嘭地一声, 绿袍木偶脚下纹丝不动,脑袋被小拳头打下一小凹槽。 金人偶落地,二尺长躯如松而立,仰头盯着对方。 木偶俯视向金人偶, 瞳孔骤缩, 明明个头七尺有余,娇躯却瑟瑟发抖, 如见天敌。 卫景悬着的心静下,咧嘴一笑, 本以为这木偶有多厉害, 没成想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啊。 卫景念头一动,按照脑中的法门,驱使金人偶。 金人偶如出一辙,嘴角翘起,淡漠道: “本质为偶,可夺其特性。” 它探出右手, 如触手般的密麻丝线自其手心长出。 木偶身前现出一道绿色氤氲, 雾气丝丝缕缕被摄入金人偶手心。 “不!” 木偶尖锐戾啸, 却不能阻其分毫。 一似女子的魂魄夺出,被锢在金人偶手心。 它发生了变化, 无衣的金人偶多出一袭绿衣,五官勾勒成一女子神态, 妩媚、妖娆。 反观绿袍木偶, 则迅速缩小,眨眼成了一副无面无衣模样。 金人偶望向卫景,化为一道金芒射进卫景眉心。 卫景神识一合,精神浸于识海之中, 见那人偶盘膝而坐。 他念头一动,女子样的金人偶站起身。 它身量不变,小小的左右手一招,识海中如幻影烟波,纷纷然多出几具木偶,一栋建筑。 不在卫景操纵之下,那以金偶为首的一具具木偶竟直接开了嗓,据她生平演起了木偶戏。 “奴家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曲艺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戏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此女出生京城,家住在京城翠楼春酒红灯区的虾蟆陵, 十三便能唱的一曲好戏,名头在教坊中排在首列。 每戏唱罢都曾令曲艺大家叹服,每次上台都因貌美而被同行伶人妒忌, 京都膏腴子弟争先恐后献殷勤,一场戏罢收来得红绡不计其数。 钿头银篦打节拍常常断裂粉碎,红色罗裙被酒渍染污也不后悔。 只是后来, 她遇到了一位心仪男子。 男子长相风流倜谠,家中世代经商, 二人一见如故,私定终身。 你不嫌我商人,我不嫌你伶人, 一拍即合。 婚后,两人缠绵数日后,男子便要外出经商, 其家产业颇大,遍布大恒各地,因此男子常常一去便是经年累月。 她往日里在教坊众星捧月,怎能忍受得了深闺孤寂? 于是在城中办诗会、曲会,以此邀客共乐。 一来二去,又一男子闯入她的眼帘, 不顾她有夫之妇身份,对她狂追不舍。 丈夫常年不伴左右,又一男子对她知冷知热, 铁石的心也被融化, 终于在一月黑风高之夜中,二人共赴云雨。 凡为亏心事,必然不得瞒。 一年后,丈夫知晓此事, 愤懑而死。 不知是难忍街坊闲言蜚语,还是自觉心中有愧, 在丈夫死后数日,她遂自挂东南枝而死。 戏子无情,红颜薄命, 不过如此。 可她还未死, 不,应该说,还未彻底死去。 有一人拘了她的残魂免于消散,并用邪法炼化, 寻来一灵木雕成她的模样以作肉身,将其残魂充入其中。 因为残魂无记忆,需不断吞食人之精气,才足以使其恢复, 于是那人不断将木偶流转至市中,借此害人以食人精气,增强木偶实力。 到如今,已残害不少性命。 …… 木偶戏唱毕,金人偶淡漠声音响彻识海: “崔娘,出身青楼,长袖善舞,擅戏曲之道。” 擅戏曲?这特性可没啥用。 卫景恍惚回过神, 从地面拾起那木偶, 入手触感坚硬,与寻常木制硬邦邦一样。 卫景脸色一垮。 木偶师与木偶相辅相成,共有九境界之分,其中前三境为: 毫木、凝玉、骨语。 木偶境界愈高,操纵起来攻防能力愈强。 方才与这木偶接触,一拳下去,皮质软糯,与人皮无异,并且躯体凹陷,中无骨骼纵横, 本以为是凝玉境的木偶,哪曾想,残魂特性一离体,这木偶便跌落至毫木境。 “那残魂与木偶相合后,将木偶趋向于人体而变化,是一种特殊存在。” 卫景轻易降伏木偶,并未是因其弱小,而是因金人偶能力克制。 “这木偶是由绿筠木所制,绿筠木傲雪凌霜,为木中孤者,能适凛冬,故足适变。 无需雕刻,就能随之变化。” 一般而言,卫景赋予木偶特性,皆要提前将木偶形象雕刻出来,用以容纳特性。 而这具绿筠木木偶,则不必这般,可直接将金人偶特性赋予上去,它会直接变为其人。 至于为何非要雕刻出同样的人形? 这是因木偶实力来自于一人之过往,只有刻出其人,入戏愈深,能力才会愈强。 这崔娘过往从未修习过术法,她特性可想而知, 没啥战斗力。 要之无益,不如吞了特性,暂存人偶之中。 卫景控制识海中人偶张开嘴巴。 旋即可见, 身着绿袍、五官精致的人偶表层化为一阵雾气,钻入人偶口中。 仅片刻,金人偶复原, 仍是无面目、无衣着。 一股特性反哺,卫景感到识海鼓胀。 他迅速折返回房,打坐修行。 …… 乐南县城。 上阳坊。 身材颀长面孔瘦削的汪良翰正安稳入眠。 突兀之间,咽喉一甜, 一口殷红鲜血喷吐而出。 汪良翰睁开眼,面容狰狞,心口痛如刀绞。 “崔娘出事儿了!” 他感受不到了崔娘的气机了。 魂魄炼化之法,是他偶然间获得的一门阴毒秘法,能令已死之人复生,并听从自己意志。 不过限制颇多。 最开始附了残魂的木偶并无记忆,只能伴着其实力精进,而不断恢复。 故此,他只能将木偶卖出,等人被木偶害死后,再用法子摄来,拿去贩卖。 短则三五日,长则六七日, 不曾想,此次出了意外。 汪良翰眉宇之间凶煞之气溢满,“难不成是前日那人将崔娘魂魄抹了去? 即便不是,也定与他有关!” “崔娘再无复生可能,我定要报了此仇!” 第二章 活人不入殓 木偶铺。 卫景盘膝坐于床榻之上,神识沉浸, 其识海中,金人偶与他如出一辙, 人偶周身有一帧帧画面浮光掠影般一一掠过。 每幅画中,皆有一九尺大汉手持青龙偃月刀纵横交错, 那大汉髯长二尺,面赤如枣,丹凤眼、卧蚕眉,身着绿袍,威风凛凛。 图影闪过, 有桃园三结义的豪爽义气,温酒斩华雄的凛然霸气,千里走单骑的决然傲气…… 与此同时,安然而坐的人偶五官勾勒,着服戴巾, 正是武圣关二爷模样! 一幅幅一帧帧画面陡然如洪流涌入人偶双眸, 原先暗淡无神的凤眼画龙点睛,义气、豪气、霸气、傲气统统凝入其中, 气势瞬间鼓荡,识海中似有阵阵涟漪泛出,以及那淡漠人偶声: “关羽,蜀大将,忠义无双,傲然处事,气势逼人,使偃月刀,擅攻伐。” 成了! 卫景睁开眼睛,面容疲惫,却难掩喜色, 将那伶人反哺的特性用于雕出关二爷,险些不足。 若不是那伶人特殊,吸了数百人的精气,恐怕还不能彻底雕出二爷。 若是所吞噬的特性不足,卫景还能用真气雕刻,可他初入修行,丹田并无几缕真气。 耗费数个时辰,终究是把这位武圣现了出来。 卫景拿出那已成了无面的人皮木偶,心念一动, 眉心处射出一道常人难见的金芒,将那木偶笼罩。 他口中念念有词,低声一敕,“附!” 金芒骤然大盛, 木偶身着绿袍,眉目之间变得鲜活,栩栩如生,似与真人! 识海中,那金色人偶重又变回无衣无面。 卫景双手五指一勾, 有七条无人能见的丝线连到木偶身躯, 百会、肘尖、犊鼻三穴, 上则百会,臂则肘尖,行则犊鼻,这三穴是操偶术根基, 根基之后,才是木偶身躯上细节的把控, 木偶师操纵愈熟,控木偶耗费真气愈少,攻击力愈强。 巅峰牵线木偶师,能以百多条真气丝线操纵木偶,并能同时驾驭几十乃至百多具木偶与人对敌, 一人能当百万师! 卫景即便有十数年学牵线木偶的功底所在,目前自觉极限只能牵十二条真气丝线, 而且他手熟归手熟,但受限于体内真气,牵扯出数条真气丝线便已费力,更遑论十二条。 在卫景动作下,手持偃月刀的绿袍大汉极具人形地纵身一跃, 刹那间,身量胀大,拔地而起。 落入地面时,已长至九尺。 浑身散发着骇人气魄,厢房无风自动。 “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万军丛中取敌方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汝辈小儿,不过插标卖首耳!” 卫景口中恶趣味地喃喃,双手快速舞动,或勾或挑或拨,操纵着二爷嗡嗡挥舞两下大刀。 木偶只有毫木之境,并不能操纵使其言语。 至于为何伶人能够开口说话,那是因其机理并非如卫景这般完全地依靠‘特性’, 而是依靠存有意识的一缕残魂。 “前日那贩卖木偶之人便是炼制的家伙, 那人实力应该一般,否则也不会用这些小手段害人喂养这伶人木偶。 有了这二爷木偶,自保应绰绰有余。 不过近来不可大意,自己对这世界了解尚且有限,不知这世修行事到底如何,啥时候要能寻个修行中人问问才好……” …… 朝霞千里铺地,门前小贩熙攘。 卫景将二爷收入怀中,起榻,推门而出, 一番洗漱后,挑开铺子门闩,开张迎客。 街道上,一家家店铺早已开门,摆出售卖的早点,汤饼油条包子各类,或者各色所贩之物。 来来往往的行人如织,又复了生机。 卫景跑到街角,买来两根油条、两个包子,一碗豆浆,大快朵颐起来。 甭管啥时代,这味儿,还是一般无二。 吃罢,一仰头,店铺外来了一人。 卫景起身相迎,笑着道: “客人,不知是陪礼还是代身?” 木偶分为两种, 陪礼,即是陪葬用品,一般都是些小物件,童男玉女、车马牛羊、金银首饰等等。 童男玉女是墓穴中的侍者, 马车牛舆、金银首饰,则是为死者死后能过上富裕人家生活, 生前没过上出则乘舆、风则袭裘,穿金戴金的日子,死后总要享受一番罢? 所谓代身,则是家中人因当兵、经商等而死于外地,尸骨无存,需要入殓下葬,便招来木偶师,详述死人面貌, 请雕上一具木偶,以代尸首。 这,一般是大物件。 那面容无表情的中年人淡淡道:“陪葬。” 那就是小物件。 卫景正要言语, 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徐徐摊开, 画上是一英俊的年轻男子,松然而立, 气质出尘。 画由彩膏描绘,黑发、青衣、白褶皮肤…… “我要你雕出此人。” 卫景似笑非笑,盯着中年人。 行规中,陪葬木偶只准雕刻童男玉女,而绝不准雕刻其他画像中人, 谁知此人是死是活? 雕活人木偶陪葬,可是犯忌讳, 而且此世中传闻中,有许多恶毒的咒人法门需借助小人偶。 “客人,本店不雕活人。” 经过昨夜与那伶人对峙,卫景已知晓这世间确实存在着难以理解的诡异, 断然拒绝。 男人不置可否,“你可以随意出个价。” “这不是价钱问题。” 卫景摆摆手,一副送客架势。 他对此世修行、妖魔鬼怪尚且了解不深,不能贸然太莽。 “城中不是只有你一家木偶铺。” 中年人见卫景态度强硬,冷飕飕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去了隔壁扎纸店。 木偶埋了陪尸首,纸扎人烧了渡魂魄, 啥仇啥怨啊, 不单要咒人家活不久,还连带着入幽冥地府也要其当牛做马。 扎纸店店主卫景脑中有些印象, 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平日沉默寡言,鲜少与人交际, 是个外行人眼中典型的捞阴门之人, 阴沉、阴鸷、讷口少语。 实际上,干这一行,还有不少潇洒胆大之人, 说白了,没心没肺。 等中年人离开,卫景踏进扎纸店中。 一抬眼,便见到矮胖店主正拿着画像皱眉沉吟。 “郭叔,这活儿你接了?” 卫景自来熟地笑问道。 郭金面露讶然之色, 这小子不是隔壁木偶店的么? 来找我作甚? 俩家虽仅一墙之隔,但极少往来啊。 而且,这小子整日苦着一张脸,今个儿是太阳打西头出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心中纳闷,郭金依旧答道: “行内规矩我懂,但他给得太多了, 我着急用钱。” “再说,也不是没法破, 我扎好人后,在这人身上哪个地方点上个黑痣麻子,兴许就没啥事儿了。 况且,那都是些老祖宗留下的神神叨叨事儿,不必信……” 郭金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底气不足。 卫景颔首,“那郭叔你近些日子当心些,莫要惹了什么脏东西。” 郭金斜睇,不咸不淡劝诫道: “卫小子,叔是过来人, 年轻人有些伶人癖好乃是寻常,但不能夜夜如此,总归要注意身子。 我看你面容苍白,不似康健之色。” 卫景嘴角一抽,心知是前几日院中木偶唱戏被他听去,误会了。 可面白是因原身被榨了精气,和他有何关系? 伶人癖好? 呵。 那种程度能算癖好? “多谢郭叔良言,小子省得了。” 卫景眼角挤出笑容,并未过多解释,便打马回铺。 此次来与郭金说上几句话,先混个熟脸, 以便他这几日观察郭金身上有甚变化。 什么实验对象, 他自己好歹是个修行者,郭叔若是果真出了事儿,他好及时拉上一把。 这是好心。 …… 街对面。 一阴影处。 汪良翰死死盯着容貌俊俏的卫景返回木偶铺,惬意地躺在竹摇椅上, 眸子阴冷。 “前日便是此人买去木偶,崔娘遇害,与此人定然脱不开关系!” “原来是捞阴门的木偶匠,难怪能对付得了木偶身的崔娘。 待今晚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第三章 阴魂索命,生意来客 傍晚,西方晚霞渲染千里,一道金黄穿过门户映射入卫景眼帘。 卫景站起身子,伸个懒腰,打着哈欠。 郭叔说得确实没错, 这具身体因被吸净精气,发虚。 以至于卫景躺在竹摇椅上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得嘞,今儿没生意。 白日睡了一天,晚上来了精神。 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体验一番乐南城月夜奢靡的血色罗裙翻酒污? 自那戏娘记忆中,卫景可是见识了京城豪富为女人一掷千金的豪横潇洒。 识海中是以木偶戏形式演绎其人生不假, 但除却不时多出的唱词外,其他可是与真实场景一般无二啊。 高莫八层的红楼戏院,夜幕之下,点燃着红烛,彻夜不熄, 徜徉往返于群芳美女之间,恐怕连老夫子都要说上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罢? 红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呐! 卫景念头一动,晃去杂念。 戏娘残魂消散,恐怕已被背后之人察觉, 那人能知绿袍木偶去处,想来已寻到了自己所在, 更甚者,可能已在木偶铺附近。 今夜,他还要等人上门呢。 …… 子时。 阴正盛。 上阳坊。 汪良翰五识紧闭,脚下十二根蜡烛绕在周身,忽明忽暗, 地面,是用鲜红血液曲曲扭扭画成的莫名阵法。 灵魂出窍法。 血,是童子血。 童子之血,纯阳,与阴魂相补,阴阳相生,使得魂离体不散。 汪良翰魂魄离体而出, 飘飘荡荡穿过房梁房顶,徐徐向木偶铺方向而去。 看似轻慢,实则一步数丈。 不消片刻,汪良翰便浮于铺门之前。 墙壁门窗如同无物,一步踏出,即进店内。 汪良翰环视四周,目光锁定厢房房门,随即进入。 门依旧紧闭,仅有一股阴风拂过。 汪良翰见床榻之上被褥鼓起,嘿然一笑,裂开嘴巴,獠牙外露,撕咬而去。 魂穿而过。 不是人? 是个木偶! 汪良翰预感不妙,回转身形。 躲在门后的卫景双手手指一勾, 二爷自手中跃出, 于空中胀大, 挥起青龙偃月刀,往前一劈! 汪良翰见一绿袍大汉向自己袭杀,骇然失色,连忙闪开。 登时一道杀气肆意的刀芒自他身侧一闪而过。 好险! 他仿佛感受到刀气纵横面颊所带来的魂体震颤。 卫景暗道一声可惜。 没料到来招惹自己的是一具魂体,没动静便进了门,以致于他反应慢了半拍。 “贵客登门,不知要陪礼还是代身?” 陪礼有尸首,代身无尸首, 言下之意,是想要死,还是死无全尸? “你看得到我?” 汪良翰惊愕不已。 凡人肉眼凡胎,除却个别天生慧眼之人外,难见鬼怪, 而且即便能见,无法触碰到魂体,无法对付,只能仓皇逃窜。 卫景轻笑一声,“贵客说笑了。 冥店,我们干得就是死人买卖。 贵客将死之人,自然能见。” 汪良翰瞥了一眼感受不到生机的九尺大汉,想到了什么。 “你是练气士?!” 汪良翰尖锐戾吼,魂魄似有氤氲升腾。 练气士,修出真气,能见阴阳,能打中魂体! 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逃。 他自己并非修行者,仅依仗灵魂出窍的法门,凡人奈何不得他,他能噬人之魂魄而已。 可遇到能用真气的练气者,那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只是这小地方,怎会有练气士? 大恒练气法门皆被世家门派所垄断,此人一小店店主怎会练气法? “贵客太急。” 卫景自然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手指摆动, 关二爷挥起青龙偃月刀,往前一扫! 二爷九尺有余大长刀快若闪电, 嗡—— 劲风呼啸, 刀芒一闪。 汪良翰尖叫一声,魂飞魄散。 杀伐之气太盛,对手太弱。 一刀斩下汪良翰的卫景甩甩手腕,微喘粗气。 一刀之下,威力不俗是真, 可体内稀薄真气被瞬间榨干,一扫而空也做不得假。 原有三分血色面孔,再次变得惨白。 “好家伙,提线木偶操纵二爷,力有未逮啊。 还是需要再雕刻个弱点的木偶出来对付这菜鸡喽啰。 区区土鸡瓦狗,安配我二爷挥舞大刀?” 卫景见消散的烟云,怔了怔,遗憾道: “可惜是魂魄,金人偶不能吸纳魂体的特性。” 卫景正要卧榻休息。 但见,方才势有万钧的一刀已将床铺从中间一分为二。 只好寻一半舒坦地方,变躺为坐,盘膝吐纳。 ……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 卫景早早开了铺门,一身利落劲装,顺着街边绕城晨跑。 这具身体本就底子差,加之被**气,更是雪上加霜。 真气能改造身体底子,但肌肉力量要靠勤于锻炼。 乐南县不小,位大恒西南之地,地处较偏,距北方恒京甚远。 但它人口十数万,中有河道支流横穿,发展颇为繁荣。 街衢道旁,偶有早点小贩出摊, 卫景一路慢跑,一大早上把城逛了个遍,领略了一番乐南城的风土人情。 勾栏青楼、饭铺酒肆、官邸衙门、市井民居,统统见了一遍。 最后买了些早点,边走边吃,回至木偶铺时,恰好吃净。 经过扎纸店时,卫景向里面望了望,郭金正忙碌着扎出纸人。 “郭叔,早。” 卫景‘关心’郭金地走进门中,咧嘴笑道。 矮胖的郭金罕见地挤出个笑容,“早,小卫。” 卫景诧异,看样子这老郭今儿心情不错啊。 郭金应了一句,手下动作不停。 纸扎是用竹篾、砂纸、浆糊和纸张制作而成,首先是用竹篾扎成物件外形,以作骨干后,以砂纸和浆糊把接口固定,最后则是贴上绘画彩纸。 郭金所扎纸人正是昨日那让扎活人的中年人所委托。 正看郭金扎竹篾,忽听到隔壁店中有人呼喊: “有人没?” 卫景起身,朝郭金示意,折返而回。 来人是一位胡须发白,身形佝偻的老人。 卫景自门外走来,一身白衣,温润道: “老人家,我便是店主。” 老人抬眼,双目无神、晦暗,声音沧桑无力道: “看你年纪还未及冠罢?这手艺行么?” 卫景和煦道:“老丈,莫要小瞧人,雕木偶手艺我大小三岁即学。 别看我不过弱冠,可这手艺已学了十数年。” 老人颔首,叹口气道:“我家小子两年前往北方打仗,今日四更被背回来,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我想要你做出来补上。 地府路远,小子若是四肢不全地走,恐怕赶不上……” 卫景了然,人们相信死在外地之人,若不能回家安葬,不能投胎,会成孤魂野鬼, 所以大恒素有背尸人一职,将死于外地之人带回家乡,入土为安,以往是背,如今大多已是推车运送,每次能带更多尸首。 四更天回,则是因夜晚阴气盛,尸体不易腐烂,背尸人都是昼伏夜出。 “老丈节哀。 先带我去看一下尸首,好知晓肢体长度。” 拿了量尺,合上铺门,卫景搀扶着老头出门,一路安慰。 ———————— 大恒太祖开国之时,因前朝动乱,人口十去其三,百姓贫困,国力匮乏,无力与北狄征战,为免于北狄南下入侵,遂订门龙之盟,采和亲之策,岁贡币帛粮草。 由此,大恒承平近两百年,并按太祖遗策,养府库,积粮仓,富百姓, 到当今圣上永安皇践祚,百姓富足,府库充盈,兵强马壮。 永安皇雄才大略,拢权后,弃门龙之盟,绝和亲,出兵北扫漠狄,西涉流沙,启三十年恒狄之战。 因此不少人家征召入伍,北投参军。 第四章 春风楼 上阳坊。 卫景进门,见到有一人正坐在院中。 那人身量不高,却给人一种极为精瘦之感,皮肤偏白,面容阴翳,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 真正令卫景侧目的是,此人身上有一股阴冷,且背后似有一人的阴影爬伏。 见老头归来,他起身笑着拱手,“王老,我已吃饱喝足,多谢款待。 既然你回来,那我先走一步。 城中还有几具将士尸体要搬。” 卫景与他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 “他是乐南县的背尸人,军中士卒亡故后运送过来,都交由他们背给城内外的死者家属。” 不知是受了背尸人阴寒之气,还是唯一的儿子死去过于悲痛,老头子轻咳两声,嘶哑道。 卫景眯眼,望着背尸人离去背影,凝起眉头, 背尸人常接触尸首,阴气太盛,所以那人身上应是沾了脏东西。 “我家小子尸首在厅堂。” 卫景径直走去,也不怕,掀开蒙上的白布。 这是一位弱冠少年,有着两道英气剑眉,身量并不魁梧,亦不瘦削,面容惨白,脖颈处有一道狰狞伤口,右臂与左腿缺失。 按理说自北方运到乐南城,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尸体早已腐烂, 但眼前这具尸首,却奕奕如新丧。 这是因尸体涂有一种叫做僵尸粉的东西,能使尸数月不腐。 说明朝廷还挺通情达理,至少不会让将士亲人看不到入葬前的最后一眼。 卫景站于面前,眉心人偶金芒一闪。 识海中,木偶戏开唱。 “一纸征召从军行,千里赶赴御北狄。 宝刀一举红光放,无知匹夫丧疆场。” 王云是自愿入伍, 自二十年前年纪轻轻又出身贫寒的霍城,于漠北一战封侯后,他便被大恒儿郎崇敬,许多少年以之为榜样,匹马出塞,万里觅封侯。 王云亦在此列。 他很不幸,只训练一月,便于漠北遭遇了狄人侵袭, 他又很幸运,因为活了下来,并且因经历过战场,擢为伍长。 之后屡迁为什长、行长、百人长。 两年时间凭借着战功成为百人长,已是佼佼者。 直到,三月前的照谷之战,被一狄人千夫长斩杀。 面貌变为王云的金人偶淡漠声音响起: “王云,大恒镇北军百人长,历数十仗,擅使横刀,常人难敌。” 卫景本就觉得关二爷一刀太耗费真气,正要一个实力差点的木偶以作补充,这真是瞌睡来枕头。 量罢臂长与腿长,卫景转身道: “一臂一腿,日落之前我便给老丈送来。 不耽误晚间送去缝尸铺缝合脖颈创口和臂腿。” 王老头颔首, 褶皱的老脸愁容遍布。 王云两年前离家,他并未阻拦,年轻人闯荡江湖,那是儿郎意气,少年人本该如此。 正如他,他家本是王村一佃户,少年时不满为地主种粮,一年到头落不到手上几个铜板,于是到乐南县城讨生活,不足十年,不仅在城内有了房子,还讨到了一位贤惠的娘子。 只是没想到,自家小子死在了北疆。 “没那功成名就的命啊。” 卫景走前,回首,似乎发现老头愈发佝偻。 …… 日暮。 如约而至。 常人雕出一臂一腿,兴许要花上不少功夫, 而卫景有真气辅助,一两个时辰便足够完成打坯、雕刻、着色等步骤。 交付货物,收来百十铜板,卫景并未原路折返。 大恒无宵禁,既然出了门,总归要逛一遭乐南夜市。 兜兜转转,卫景寻到一门前面额上挂‘奇木玉石阁’的木石铺。 因这世天地之间灵气弥漫,那些存有百年千年乃至万年的木石多多少少沾染了些非凡特性, 加之世间果有奇闻怪谈当中的故事,木石所用之处极多,其店铺自然也多。 玉石可用于镇宅、辟邪、佩戴,木则可作镇纸、笔筒、炉、瓶、盒等,养久鬼怪不侵。 木偶之术中,木偶实力前期会受所雕刻木材优劣而分高下,譬如绿筠木,凡木所雕出的木偶在强度、纳主人之气方面便已它弱了一筹,更遑论其他? 卫景此来,自然是为买木。 甫一进门,便有一年岁二十几许的青年寻踪过来,满面和煦笑容。 卫景绕视一圈,“你们铺的奇木都有甚木?价几何?” 名为傅伯玉的俊朗青年打量一番穿着朴素的卫景,不见半分不耐: “客人,本店云烟木、清烨木、玄霜木、紫檀木诸种,天下名木皆有。 价与木龄、尺寸相关,不能一概而论。 如云烟木,若是足尺足长,便宜数十两有之,贵则百两千两亦有……” 原身身为木偶匠,对木材种类自有了解,店家所言的这些木都略有耳闻,但苦限于囊中羞涩,从未买过。 铺中雕偶无需这般良木,一般只需楠木、樟木这等单听名头便弱了一头的寻常木材。 木偶修行法中,有灵木诸名,店家这些木材已是凡中极品,可距灵木尚有差距。 凡木即是这等价格,真不知灵木用银两可否称买。 卫景大致了解价位行情,未多逗留,转身离开。 浑身上下的家当加起来不过四五两银子,哪里买得起这豪富把玩之物? 最便宜一件木都需十数两纹银呢! 看来要想法子挣些金银,才好买来木头雕刻木偶,不过此事不急,以他目前牵线实力,一具强横的二爷木偶都已费力,遑论更多。 卫景尚未走多远,碰到了迈着轻松步子的郭金。 “原身记忆中,这郭金性情阴沉、不苟言笑,无妻无子,如今夜幕已至,他是要去何处? 他今日已将前日那中年人要求的纸人扎出,并且下午时分被取走。 不知今夜会有何非常,不若跟上去瞧一瞧。” 辗转间,两人一前一后,行至春风楼。 高三重的春风楼面对横穿乐南城的河渠而开,往来湖畔、船蒿之人皆能瞧见春风楼窗台上女人张望、嬉闹着拉客场景。 顺着湖畔道行,还未进门,卫景便听闻楼上穿着抹胸装束的女子轻佻嬉道: “呦,好俊的公子,从没见过呢。” “公子,不如来春风楼点上几杯清酒、浊酒,吃些桃子、李子,听曲萧声、鼓声,权且歇歇脚?” 卫景望着郭金熟稔进门,心中直呼好家伙。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郭金也好这一口?就这还敢劝我少年戒色? 不会今夜有什么脏东西上他身吧?! 不过听那楼头姑娘叫嚷又是喝酒,又是吃桃的,难不成是正经地方? 说起来,他来到此世数日,忙碌不止,还从未来过此处,探上一探。 想罢,卫景进门。 第五章 狐女 一进门,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捻着手帕,走了过来,抛个可羞可妖的媚眼道: “公子,今日不知是点浊酒还是清酒?桃子李子,听啸还是打鼓?” 初来乍到的卫景一愣,环顾四周,呆呆问道:“此处还有打鼓的?” 直觉告诉他,其中有蹊跷。 老鸨与旁边身穿薄纱的小娘掩面轻笑,“公子第一次来罢?” 见卫景应是,老鸨向卫景介绍起了春风楼。 春风楼取自‘桃李春风一杯酒’,是一处读书人雅士偏爱去处。 清酒、浊酒,清酒是指来此单为听曲儿,有歌姬作陪;浊酒则是红绡帐暖,共赴云雨。 桃子甜美、李子酸涩,选桃意味着要妖娆多姿、勾人心魄的熟桃,李子则是要新来楼里、羞涩不已,待为调教的嫩雏。 吹箫、打鼓,意为浊酒的或传统手艺或口技品类。 行中术语,业内荤话。 自负无一不通的卫景不由暗暗咂舌, 讲究。 “公子初来,我亦许久不曾接客,要不我亲自为公子开梅? 妈妈我可是吹箫打鼓,样样精通呢。 若不是看公子俊俏……” 卫景瞥了一眼老鸨一双泛着秋水欲求的媚眼,打个颤,干咳两声,“我今日来只是为喝上一壶清酒。” 此具身体因精气尽散,内中空虚,近些十日不能沾染女色,何况是久旱徐娘。 见卫景这般模样,出言调侃的花姓老鸨掩面一笑,道:“红依翠柳,公子可有人选?” 怀疑又是行内浑话的卫景正欲答话,一抬头,却见郭金人影。 “妈妈,我有熟人在此,你先应付其他客人,我自便即好。” 说罢,径直而上。 楼上那矮胖人影同样瞧见了卫景,怀中搂着位汹涌女子,加快脚步, 生怕撞见。 怀中丰腴美人轻锤两下汉子,嗔怪道:“日日承欢,还如此着急。” 卫景快步疾走追上,自后面拍了拍矮胖子,却置若罔闻。 卫景嘿然一笑,纵身一冲,拦下道: “郭叔,你怎在此?” 他掩住尴尬,一副惊讶模样,哈哈大笑,故作姿态道:“小卫,你怎在此?” 好浮夸的演技。 卫景心中给个差评, 但美人在侧,总不能掀人家短说上一句, 叔啊,你便是因此而手头紧?你把握不住? 卫景微睇那女子, 一双狐媚眼,两层峰峦,一张鹅蛋般的白狐儿脸,两瓣挺翘柔软的花骨朵。 这样的姿色,在春风楼亦是上上之选。 郭金一卖扎纸的穷纸扎人,上的起? 只是这女人为何有一股难言的腥臊气息? 那美人眨眨诱人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卫景,轻吐香舌:“郭郎,既是你的侄儿,何不引荐一番?” 郭金眸中闪过不耐之色,示意卫景。 你小子长得俊俏,别在此处碍事。 卫景咧嘴一笑:“郭婶,等你啥时间嫁给了郭叔,自然便相识了。” “郭叔,不耽误你正事儿,我先走一步。” 两人错身而过。 那狐媚女子微侧过头,偷偷朝卫景轻启绛唇。 暗含挑逗。 卫景摸摸怀中银两, 他来此春风楼,只因追郭金罢了,再多便是仅出于好奇。 坐于阁中,喝上一杯清酒,望着来往肤白长腿足矣, 夫复何求? 卫景下楼,有两人联袂上楼。 “那矮胖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得了胡紫的青睐。” 另外一士子衫的青年愤愤不平道: “不止如此,听闻紫姑娘还为他自降身价!” “他一个矬子,凭什么!” 卫景听着两侧人声,咂咂嘴,郭叔不愧是过来人。 看方才那样子,也不像是会有何种脏东西缠身, 倒是他想多了。 于是在一楼寻一雅座,点上一壶酒,自斟自酌。 一楼喝花酒,旁有乐师抚琴,一壶酒六钱并配一位斟酒美娇娘, 只能看,不能摸, 已被驱走。 来往燕瘦环肥的女子不香么?非要盯着那一个看? 卫景知晓大恒风气开放,对女人并无多少限制,一楼皆是乐南城中良家出身,或乐南县各村镇来城中做工的姑娘。 或是因此地月俸高,或本着钓鱼钓来王老五的心思而来。 闲暇的花鸨见卫景独坐, 心中暗暗思忖, 旁人来此春风楼,只为寻欢作乐,一楼汉子点上一壶酒,恨不得赚尽提壶小娘子的便宜,二楼浊酒之客恨不得一龙双凤,三楼公子哥恨不得尝遍上等红,一亲花魁芳泽。 哪里如这位,独坐饮酒,颇为孤寂,仿佛与周身格格不入, 应是为情所困的痴傻少年,来此一醉方休罢。 这般有情郎,最是可爱。 许久不曾尝过这般纯净的雏郎滋味呢。 花鸨轻舔赤唇,手拎一壶酒,扭着纤细腰枝走来,扑在卫景怀中,在他耳边轻吐幽兰,笑吟吟道: “公子何自独饮?不如我来陪公子可好?” 感受着怀中的娇躯,卫景洒然道: “旁人女子,无需多伴,若是妈妈相陪,自无不可。” “妾身闺名蔓竹,不知公子大名?” 说闺名,这是让他莫叫她妈妈。 卫景阅历丰富,花蔓竹自小混迹青楼,同样是个中高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渐入佳境, 纷和着月至中天时空气中传来的暧昧之气, 花鸨开口言语道:“公子可知春风楼花魁,不如往楼上一见。” 卫景不知今夜花魁已被城中豪强公子包场, 不疑有他,起身与花鸨上楼。 花鸨心中所念则是,既然这卫公子没动静,那自己便先将他诳至厢房,反锁门窗……正行好事。 二人行至三楼,却陡听一房内一声惨叫。 是郭叔! 这,这么刺激? 花鸨面色一变,多年经验使她能够迅速判断出,“声音不对。” 连忙敲门。 “阿紫,阿紫?” 房内无人应答。 此刻,花魁清莹小解,恰好路过,亦凑上敲门。 卫景推开二人,动用蛮力,一脚踹去。 连踹数下,门方敞开。 一阵冷风拂过, 是因窗口洞开,与门对流而成。 门内,郭金正躺于床榻,不知死活,胡紫躺在地面,躯体半遮半掩,尚有意识,哭哭泣泣道: “妈妈,有一条狐狸妖精害了郭郎,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亦将命不久矣。” 卫景冷笑一声,走上前去,真气丝线勾连,正要唤出二爷,予装模做样的妖精一击, 那‘胡紫’却异常警觉,感受到卫景丝丝缕缕的真气调动,登时炸毛,幻作一尾赤狐,自娇躯中蹿出,倏然跃至窗台。 “练气士?!” 第六章 旁门左道,哪里逃! “怪不得方才嗅到一股腥臊之气,果是只妖精!” 卫景沉声一呵。 赤狐双眸如火,烧向卫景,一转身,自三楼跃下,如一缕赤烟,消失不见。 只余下地面躺着的躯体胡紫。 狐妖还未能化形,只得依附人身。 卫景暗道可惜,还想杀了试试能否吸纳妖精特性, 可它跑得太果决,来不及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惊骇了徐娘半老的花蔓竹与才色皆存的花魁清莹。 朝夕相处的胡紫身上竟蹦出一只妖精! “怪不得胡紫近些日子专挑壮硕的男子。” 花蔓竹喃喃道。 旋即目光望向卫景。 那妖精怕这位小郎君? 以前一位江湖客人曾提起,说练气士皆是神仙中人,吞云吐雾,招霞纳气,驾海腾游乃寻常事,原以为仅是吹嘘之语, 不成想,这世上确有其事? 而眼前这位俊俏公子哥便是一位? 哼哼,老娘眼光果真不差! “多谢公子为我春风楼除妖,否则不知何时我等亦要命丧其手。” 回过神的花老鸨轻抚胸口,显得惊魂未定道。 卫景不置可否,“蔓竹客气,我并未出手,只是那妖精害人心虚而已。” 花魁清莹则要镇定很多,一听卫景称呼,怔了怔,寻思着这位公子如何知晓妈妈闺名,莫不是相识? 也不知妈妈从何处寻来这位能降妖的奇人,待会定要好好讨问一番妈妈。 她款款施一礼,“还望公子莫将妖事宣扬出去。 往后我春风楼必将公子奉为贵客。” 若是被城中诸人知晓春风楼闹了妖精,恐怕来客会少很多。 可你们小瞧了男人们的心胸何等宽广,多些花样反而容易猎奇。 卫景晃走杂乱思绪,这才来得及打量此女。 一身素衣与春风楼仿佛格格不入,手指纤细,皮肤白褶,面颊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嘴,玲珑鼻相互映衬。 “卫公子,这是楼中花魁,清莹。” 花姑娘补充道。 “清莹姑娘名声如雷贯耳,如今一见,当真不愧花魁之名。” 实则,无论原身还是初至此世的卫景,从未听过清莹名头。 不过清莹确实长得不差,当得此赞。 “当不起公子称赞。” 随后两女去扶起生死不明的胡紫,卫景探查郭金情况。 郭金宽背后多出一血洞,是狐妖所为,好在不足致命,人尚未死。 胡紫因被附身,意识浑浊,需修养几日才能彻底清明。 卫景记得郭金说要在那纸人身上点个黑痣,不会即在胸口处吧? 把郭金撂下,他转身告辞: “天色已晚,酒已半醉,人便交由你们,我先回了。” 清莹笑吟吟道:“郭金既然是公子之友,我春风楼自会善待。” 知晓卫景非是常人,花蔓竹也不纠缠,她蒲柳之姿,残破之身,半老之躯,如何能与之相好? 卫景似看出她的心绪,一拨花鸨鬓间秀发,温润道: “蔓竹姑娘,往后我来,你可会将我当作贵客,亲自作陪?” 花蔓竹心下微动,展颜一笑,“自然。” 混着酒气胭脂气的卫景打道回府,行走路旁,望着明月,感慨道: “都是好女人呐。” …… “妈妈,世上真有神仙精魅,妖魔鬼怪,书中奇闻怪谈之事非是妄言?” 清莹盯着卫景背影,眸子闪烁。 能够成为春风楼乃至整县闻名的花魁头牌,靠的可不仅是窈窕娇姿与不俗容貌,还有世故通明与过人才情。 清莹读过不少书籍,经史子集,百家杂谈,奇闻异志,都偶有涉猎, 否则也无法应对天南海北,形色各异的清客。 花魁重为谈心,无需以床第之技悦人。 花蔓竹轻捻鬓间青丝,双臂抱于胸前,摇头,又点头: “我们久居风尘,世间之大,岂是我二人所能知晓? 不过以前我接客时,倒是听闻不少江湖中人谈起些妖鬼事,当时我只是附和,并不相信,而刚亲眼所见狐妖自阿紫躯壳跃出,不由得不信。” 花蔓竹毕竟老于事,很快缓过神,轻拍清莹肩膀,柔声道: “神仙事与我们相差甚远,不是我们所能触及的层面,不必太过在意。 往后只需交好卫公子,有求必应,想来我春风楼不至于遭何祸害。 你房中李家公子尚在,你姑且应付去。 若是再对你动手动脚,便让小雅打走轰出。” 花蔓竹语气一厉,“我们春风楼是乐南李家所开不假,但他一只会寻欢作乐的旁脉公子,量李家也不多言什么。” …… 夜色如泼墨,明月至中天。 即便城中不宵禁,此刻路边亦鲜见人影。 “旁门左道,哪里逃!” 女子声音清冷,充斥着喷薄怒意,仿佛空气能见冰寒之气。 自勾栏而归的卫景闻言一震,不由心虚,脚步生风,回首观望。 一满身阴邪气,披头散发的佝偻老者步履不稳地疾步追来。 他左臂血液潺潺流出,滴落一地,右手捂着左臂,勉强支撑。 老者见前方卫景出现,狰狞一笑,便要探出右手掳去,以要挟自诩名门的女子。 “躲开!” 紧紧踩着老者月影尾巴的青衣女子厉声一呵。 不必她说,卫景扭头后,双腿生风,往街角胡同拐去。 “乖乖束手就擒吧!” 老者冷笑一声,探出手便抓,自认这瘦弱小书生逃不出他手心。 然而就在此时,那小子停下脚步,转身面朝自己,神色之间凝重异常, 大有一副引颈就戮模样。 “算你识趣,待会定给你个痛快!” 清冷女子正欲挥舞手中三尺青锋,斩出一道剑气以阻下那左道老者。 却见遭无端之祸的小子突然从手中甩出一物, 那物化为一道绿芒,径直刺向左道。 二爷九尺身躯弹射而出,双手持偃月刀,膂力迸发,自卫景手指丝线而来的真气鼓涨,斜砍一刀而下! 这一刀,卫景真气没有任何保留。 他看得出,此人很强,绝非他之敌。 突兀跳出一绿袍大汉,老者惊愕不已,旋即右臂成爪,散着邪气,拍向那长刀。 嗤—— 刀入血肉。 老者右臂直接斩断,鲜血入注,掉落地面。 怎么可能! 真气稀薄,明明仅是初入先天,怎会有巅峰先天的攻伐之力? 这绿袍大汉到底是何人?! 不容他多想, 身后一直追逐的青衣女子已然至前。 冰魄寒剑! 一剑起,气机乍寒,似有冰霜浮地,琉璃遮檐。 青芒一闪。 老者大吼一声,身如沸腾鼎炉,喷出浓郁黑气。 气机暴涨,悍然与青衣女子剑芒相撞! 嘭! 声似闷雷。 黑雾化去,老者瞳孔紧缩,目光灼灼射向卫景,脖颈渗出一道血痕。 没了生机。 至死依旧不知那斩去自己一臂的大汉从何而来。 第七章 修行之境 卫景瞥向停驻于屋檐之上,面戴轻纱,映月而立的青衣女子。 她身姿窈窕,腰如束素,体美容冶,倒是丽人。 卫景引来二爷护在身前,强忍住真气耗竭的虚弱感,微仰面而视,拱拱手试探笑道: “这位仙子,我不知此人是你的敌手,出了手,若有冒昧,还请海涵。” 言下提醒,我方才出手助你将人拿下,不至于以怨报恩罢? 青衣女子嗅到卫景酒气胭脂气,凝眉淡漠道: “满身污秽,定是一旁门左道修士。” 她右手轻扣剑柄, 骤然周身气机凝滞,似有寒意侵袭。 女子犹豫半响,摇摇头,继而放下,剑气荡然无存,清冷道:“罢了,不见你曾害人,姑且放你一马。” 说毕,脚尖轻点飞檐,身体一掠起,衣袂飘飘而去。 师叔说,女侠江湖游历有三宝,面轻纱、着华服、口寡言。 遮面以饰容,华服出风尘,寡言显孤高。 出身天霜宫的女子青衣猎猎作响,回忆一番方才表现,攥了攥柔荑小手,灭杀邪魔外道是她江湖闻名第一步。 那人称她仙子! 哼哼,还算有些眼光,便且放他一马,若果为害,再拿他性命不迟! 那小子木偶之术颇有门道,并且能使真气,非乃凡人门派的内力,虽未达一品境,仍不容小觑。 也不知是何出身。 师叔说得没错,江湖之大,一人之胸装不下, 见识短浅之辈,多该江湖行走才是。 见人远去,卫景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不知青衣女人什么实力,比自己高上多少筹。 竟然说自己是旁门左道,咱木偶之术堂堂正正,如何是左道了! 原身不过一江湖卖艺之人,对此世修行之事一概不闻, 因此卫景对于什么正道旁门同样不知。 “若是碰到江湖修士,要好好询问一番了。” 卫景操纵着木偶搜那邪道老者身。 谁知这老者身上有无其他碰人即死的手段?稳妥些,总无大碍。 可除却十几两纹银外,一无所获。 倒是未料到一位高手浑身上下如此穷困! 这也难怪,邪道若是需要直接动手抢来,哪有付钱的道理? 识海中木偶一次仅能变一人,容纳一人特性,因此卫景无法吸纳老者入人偶之中。 不过并不必可惜,从这老者方才手段中能大致推出他并不擅长耍兵刃单纯攻伐。 以卫景现今的操纵木偶术,大开大合单纯攻伐如关二爷张三爷这样的还好说,能操纵, 可如果来一会些术法的特性,如音律之属,他也操纵不来,使不出啊。 当然,他也可以将尸体带回铺子,以作日后雕刻张飞或哪路高手的备用特性粮。 但没必要废那劲力,等他用得到特性,自不缺法子获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正在此时,一更夫拐过街角,恰巧看到躺在地面,流有一摊血迹的老者,以及一人摸尸、一人望风的一幕。 “杀,杀人啦!” 更夫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欲以引起四周百姓注意,同时扔下梆子铜锣,脚底抹油,转头便跑。 卫景没有追上去,夜色浓稠,他背对更夫,绝瞧不见自己,顶多看到绿袍二爷,那和他何干? 摸了尸,方才那自青楼出来时那股望月而归的雅致已被这邪道老者与那女人的打斗散去。 正要转身回铺,卫景却突然听闻一角有清脆落石声响起。 “喵,喵~~” 躲于墙角阴暗中的人装作狸猫,叫唤两声。 直到见身携木偶的高手离去,他才现身,走至已死的邪道老者旁。 “有驾风而游一跃数丈的仙子,有屈怀木偶出涨九尺的术法,皆是所谓的练气士,真气比于内功心法练出的内力强横许多。 不知我何时能得练气法,成那般厉害的人物。 乐南县何时多出了这般人物,应是过路的蛟龙。” 他仰慕地嘟哝着。 “嘿嘿,那人只知摸尸,却不知这尸体是值钱货。 官府悬赏五百两银子拿这位余黑掌,如今看来,是官府小瞧了余黑掌实力,若练气士高人仅悬赏五百纹银,那江湖中先天武者又算什么?” “好在我有罗阳盘,寻到了此地,否则五百两银子不知要便宜哪个混蛋。” “发财喽,发财喽!” 此人正欲弯下身子将老者扛起,却听闻急促如密雨拍窗的脚步声。 来者是本应该余卫景一同消失的绿袍木偶! 二爷狂奔而至,一跃墙头,掣住长刀,呼啸一挥顿于俯首之人脖颈,也不动弹,仅仅摆出骇人架势。 现身月下的卫景一身白衣踱步而出。 狸猫叫声又怎晃得了他,之所以佯装被诈离去,只为引出暗中之人,看看能否对付罢了。 “你是何人?” 俯身捡尸的许风一个骨碌顺势跪地,望了一眼威风凛凛的绿袍大汉,颇为惊恐对卫景道: “仙长,小人并无恶意,只是听闻此处有打斗声,这才大着胆子前来一探究竟。 还望仙长饶小人一命,这具价值两百两纹银的尸体,小人再也不敢觊觎。” 长刀悬在脑后,他不敢轻举妄动。 将许风自言喃喃声统统听去的卫景眯着眼睛,端量起他。 此人年岁不及冠,一袭青衣着身,面白无须,手中托着一个圆状罗盘,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刻度与小若蝌蚪的文字。 罗盘指针,正转动着,飘忽不定, 隐约有灵气悄然汇聚其上。 卫景方才隐于墙影中瞧了半响,觉得此物应是件法器。 似是感受到了卫景视线,许风急忙道: “仙长,小人是乐南县人。 家父懂些奇门术,小人自小跟着修习,故懂得些奇门艺。 这罗阳盘能寻人踪觅宝迹,乃我家传宝,常人难窥破其中玄妙。 小人凭仗此能,目下接些替人寻物的活计以及不时协助豪侠寻觅匪寇踪迹赚取奉酬以谋生路。” 卫景颔首,并未怀疑许风话中真假,单单是见罗盘上那繁若群星的刻度就已让他生畏,纵是到手,恐怕也用不了。 “我非抢人夺宝之人,且问一事,你适才所言修行境界练气士,武者内力等,是修行境界?” 许风惊愕一怔,这位明明是练气士,竟不知世间修行,莫不是哪个仙山大门下来历练的弟子,因此不通凡俗武者之境? 他没敢多问,沉吟几息道: “仙长,世间修行有凡俗武者与超凡练气士,凡俗武者没有练气修行法门,修不出真气,但有弱化的内力修炼法。 武者一般将修行分为练皮、内力、外劲、化劲四境。 练气士则是将修行分为先天境以及一品、二品、三品的道指三品。 练气士凝练出第一缕真气,便是踏入先天之境,先天境意为入天之前,此境仍不脱凡俗,只有入了道指三品境,才算真正的超凡。 一般武者外劲境相当练气先天,化境则几与练气士一品相当,故而两者称呼也多有重合。 可也不能一概而论,恍如一初为练气之人,体内纵然蕴真气,仍抵不过修行数年之久的练皮、内力境武者。” 第八章 许风 “你是何境界?” “小人,小人实力微末,尚未踏入修行,所凭仗的只有这罗阳盘。 当初家中父亲在世时,曾与我讲过世间修行,因此我知此事。” “你父亲会修行,那你为何一窍不通?” “仙长,我父并非有甚修行法,只是在大门派中当过几年扫洒童子,这才懂得其中门道。” 卫景颔首,手指一引。 二爷长刀收回,走向卫景,身量缓缓缩小,终末一个跃起,入卫景怀中。 他体内真气寥寥无几,真气丝线操纵起的二爷看似威猛唬人,实则仅是虚有其表的把式。 也就是听到许风自语,料定他不强,才敢如此罢了。 “扛起尸首,与我一道送往衙门换赏金。” 卫景从未接触过衙门中人,也并未完全相信许风,自然要他陪同。 乐南偌大一城池,亦不宵禁,衙门半夜定是有人值守的。 许风不敢违背,不顾身上沾血,抱起其人。 衙门官邸位于城中心以辐射全城,二人不一会即至。 才到县衙门前,便恰好迎头碰上了两名夜巡而返的捕快。 二人一年轻一较老。 “衙门有三班,站班皂隶司护卫开道、大堂维纪,最为清闲;壮班民壮司守城护衙,押粮送犯,人多活不累。 就我们捕班快手,城乡奔走,往来传唤,缉捕贼寇,夜巡街衢,最忙最累,与江洋大盗打交道,风险也大。” 初来衙门没几日的年轻捕快抱怨后又嘿嘿一笑道:“好在我们捕快油水多些。” 鬓间已有星霜的老捕快正要言语,瞧见卫景二人远远过来,手不自觉放于腰刀刀柄。 直到二人走进,真切认出其中一人,老捕快才松口气。 “捕快大人,今夜我二人遇到一位袭击人的宵小,见他是官府海捕文书上的匪寇,于是将他拿下,前来换些赏金。” 卫景如沐春风,拱手和煦道。 敢拿匪寇的江湖人皆有真功夫傍身,老捕快不敢托大,眉宇一展,客气道: “少侠为民除害,侠肝义胆,我要多谢你才是。” 老捕快瞥向许风,“少侠怎么与这小子一道?” 卫景一愣,“你认识他?” “少侠有所不知,这小子惯会坑蒙拐骗,拿个罗盘言说自己会堪天之术,能窥人行踪,但结果极少准确。 还不如老实找个活计做,哪怕在酒楼做个游手也比这般好啊。” 游手,即是于酒楼前,专为了人买东西以赚取跑腿费之人。 望向许风,见他神色尴尬,被臊得面红耳赤,却并未反驳。 老捕快挑起灯笼,去仔细端详了一阵余黑掌。 “颚下含须,双耳不一称,口斜,面煞,躯佝偻,个矮,喜黑衣。” “错不了,正是余黑掌! 这邪道沿途从奉远郡一路流窜至我青安郡乐南,犯下不少大案。 据说他练得是邪门内功,需挖婴童心脏下口,不知多少垂髫幼子遭了他毒手!” “少侠好武艺,竟能将此人拿下。” “明日早即可来衙门领银子。” 大恒海捕文书并不是抽象意味只有大体轮廓的黑白画像,而是由画师专人按睹者描述用彩膏而作,神似,形更似。 “多谢大人。” 将尸体递过去,拱拱手,卫景与许风二人告辞离去。 老捕快竺兴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此人脚步虚浮,本以为不通武艺,倒是没料到竟能够拿得下余黑掌,人不可貌相呐。” “师傅,你眼力高,能看出余黑掌什么实力么?”捕快新人刘乐扛着尸,问道。 “是何实力也不是你这等仅有粗浅武艺,没内力之人能比拟的。 待天亮将此人禀告给周捕头,也好做个防范。 过江龙任他遨游,若是地头蛇,不知有这号人物,我等捕快亦有失职之责。” 大恒国力强横,比以往历朝历代开放许多,取消宵禁是一项。 还有无论何人,全国各地皆能随意走动,无需路引关碟等,正是因此,才造就这般闻江湖侠客大名,匹马闯江湖的少侠儿郎。 乐南城人口十数万,相比于那些四五万人的城,算不上小,可若是与帝京这般动辄百万人的都城比,那尚不够看, 十数万人,百五十号捕班快手,绰绰有余。 刘乐初弱冠,年轻气盛,“师傅,甭管他多厉害,难不成还敢对官府差人行不轨? 再说,我捕房上下百十人一起上,还怕拿不下他?” 竺兴一巴掌拍在了刘乐脑门上,骂骂咧咧,“你个黄毛小子,内力境高人出手都未曾见过,还敢口出狂言? 你哪里知天地之大,真正高手在前,莫说我捕班快手百十号,纵使算上皂班与壮班数百人,人亦弹指可灭!” …… 路上。 望着穿粗布青衫的许风,卫景并未听信那老捕快所言,毕竟那罗盘确实是件法器,他修行中人,能感受到其中玄妙。 “那老捕快说你坑蒙拐骗,怎么不反驳?” 或许是因方才老捕快所言,许风如霜打的茄子,萎蔫不已,“自古民不与官斗,小的一升斗小民,哪里敢和差爷争辩?” “况且他也没说错,我虽有罗盘,并学得堪天地风水的才识,但奈何体内无内力无真气,无法发挥法器用处。 仅能依靠其上的粗糙指引判断,多次出错。” “那你为何不寻个其他营生,我乐南也算大城,绝不缺行当做罢?” 许风道:“我父留下不少堪舆风水气象之书,皆是他在仙门当扫洒童子时千辛万苦所得,我不想断了传承。 况且,听过我父多言仙人之事,我又怎愿去碌碌于尘世之间,空自皓首?” 是啊,知晓天地之大的人又怎不孺慕山上仙人腾云驾鹤的风采? 不止是他,卫景这个异乡人,见识了鬼怪妖精后,对这片天地山顶的景象同样是充满着好奇,亦想要攀上去阅览群山。 瞧着许风那双含着希冀的明亮眸子,卫景沉默半响道:“做个交易如何? 我给你弄来内功心法或练气法,但相应的,你要用奇门之术探查官府通缉犯的踪迹。 我近日缺些银两,日后你使奇门法找官府通缉犯,我来抓,少不了你的好处。 如何?” 卫景听过许风介绍,思索良久,对此世修行一事了解更深。 木偶之术修行法吐纳天地灵气,练出真气,属练气法的范畴,天然便优于内力心法,远超寻常武者。 如此说来,依仗二爷强横的攻伐,他如今已算小半个高手,应能与外劲先天武者打上几回合。 他修行木偶之术,需上好木料雕刻木偶,奇木店中木料不便宜,恰好杀些通缉犯赚些金银。 大恒通缉犯厉害些的不过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实力在武者先天外劲之下,并不强横。 卫景缉捕通缉犯,一来助自己御偶更为熟稔,二来能得银子贴补。 一举两得。 至于选许风,是因他出生乐南,身份简单好掌握,并且知晓不少江湖修行中事, 卫景原身混迹的乃艺戏,对武林江湖中事是一概不知,正需提点。 “多谢仙长。” 许风颇为激动,“若仙长果能赐予小的修行法门,小的愿为仙长当牛做马!” “不必着急谢,我暂时还未有你那奇门的内力或练气修行法,待我得到再谢不迟。” 世间修士中,有太多的修行法,诸如以剑术入道、以音入道、以符箓入道等等, 卫景所修的木偶戏不过是其中一种。 “我在城西醉白街木偶铺,若是愿意,明日可来寻我。 我铺中缺一人,你若来,至少不会短你吃喝。” 许风闻言大喜,他懂得奇门堪天术,一身本事都在罗盘上,需内力真气辅佐,他没有, 而且武力又不强,甚至很弱,寻常江湖武夫他都不是对手。 身无其他长技,日子本就潦倒。 如今这位大高手给自己生计,哪有推却的道理? “多谢仙长!” “不用称我仙长,我名卫景。” 卫景摆摆手,一路而归。 开铺门,入内厢房。 床榻已在白日中被换了崭新。 夜深,该入睡了。 第九章 天桥猴戏,硬挺郭叔 翌日。 早早起床,精神大好。 随着这两日吐纳灵气,转为真气滋养皮肉经脉,卫景体魄正渐渐恢复,每日即使睡两个时辰,亦不耽误精气神极佳。 从中可窥见真气修行的无上妙用。 卫景出门晨跑,绕一圈后,最后在天桥边寻了一处飘香的早餐摊。 摊子上挂灰白帷帐以遮阳避尘,是夫妻档,俩人搭伙捯饬,男人于白雾蒸腾的锅炉旁、面粉尘飞的砧板边来回忙活。 女人负责收拢碗筷、收钱找零,不时帮自家男人擀面。 卫景点了俩卤蛋、一碗馄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扭头瞥向桥边。 天桥跨河而落,是乐南城中一景儿, 白日里江湖人耍把戏卖艺的在此扎推,能引来许多寻乐的城中平头老百姓。 卫景原身跟着老师傅梨园漂泊江湖以木偶戏为生,到一城之地,找的即是此类地方。 驯猴的、顶碗的、吞剑的、走索的、喷火的一个不缺; 胸口碎大石、大刀劈活人、双人舞大狮等一个不少。 无论哪个城,哪片地儿,底层小老百姓的都需找乐子点缀,这些跑江湖的把式,绝不愁生计。 卫景听着来往小贩吆喝声,以及出摊的赶趁人叫嚷‘修冠子,修锅子,磨刀,磨剪子,箍桶…’等等的声音,颇感浓厚烟火气。 是与前世灯红酒绿截然不同之感,烟火之下,令人心安。 津津有味瞧了一阵,卫景望向一人堆处。 见有一耍猴戏的老汉,无需以绳索牵猴、软鞭训斥,只要口令。 那猴就能或站或坐,或踩高跷而立,或拉独轮车而行,极通人性。 只见那猴子此刻手中抓着数个铜丸,抛掷向天空,左右手各有一个,空中又有四五个不停转落入其手中。 看人跳丸,总归不如看猴跳丸。 周围路过的粗布麻衣的老百姓驻足而立,掌声雷鸣,口中欢呼,喝彩不止。 猴子演毕,手中拖着一铜盘,迈着罗圈腿,通人性地鞠躬行礼求赏。 一个个铜板当啷啷落下。 即便是囊中羞涩之人,见那猴子眨巴着灵性大眼,咧嘴一笑,也会扣扣索索扔出一铜板。 猴主老汉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一口大黄牙,憨憨直乐。 干了大半辈子杂耍猴戏,他知道猴子讨赏比他自己讨赏能多出不少, 人来讨钱不如猴, 这其中的门门道理,他没念过书,不懂,也不需要懂,能赚钱便是天大的好事儿。 话说回来,前几日自惠阳县而来,路过山林中捡来的这猴子还真聪明, 猴性多动,惯常较不好调教,可这猴,嘿,凡事只教过一遍便会,而且似能听懂人话一样, 想来应是哪家猴杂耍所遗失之猴罢。 刚捡来时,此猴遍身伤痕,想必便是这猴子出逃的缘由。 耍几十年猴戏,孑然一身,只将猴当作后辈童子的老人明白,猴人虐猴,与造孽无异。 卫景吃罢,付钱起身,乐呵呵地又朝猴子盘中扔了几枚铜板,扬长而去。 …… 甫一回铺,矮胖的郭金肩膀缠着纱布,探头探脑过来。 那副模样与前日的阴鸷、昨日春风楼里的豪迈反差极大。 三面角色,没当上一位戏子,白瞎了天赋。 “郭叔,来小店中有何事?” 卫景拿着一把扫帚,四处打扫,头也不回道。 郭金讪讪一笑,干咳两声道: “卫小哥儿,昨日之事我已听花鸨说了,多谢卫小哥及时出现,仗义相救。否则我已是那妖精口下亡魂。” 卫景顿下手中动作,延请郭金坐下,“郭叔,那妖精怎就瞧上了你?” 春风楼之人谈话中说,狐妖甘愿半价为郭金自荐枕席,定是郭金身上有何神异之处。 总不可能是瞧上这矮胖子。 郭金笑容骤然一凝,思索半响才道: “我曾问阿紫……那狐妖,为何钟情于我,她提起其他人都是中看不中用得银样镴枪头,而我精气足,恢复快,能满足她。” “那狐妖虽附身胡紫身上,却从未伤人,昨日之所以欲杀我,是因行床第之事时,玩得太欢,狐妖不小心显露了狐身,被我瞧见,怕我寻来和尚道士除她。” “所以她出入春风楼,或许只为一响贪欢?” 淫狐啊。 这郭叔年岁有四十许罢,还能有远超常人的这般体力,不愧是老鳏夫。 卫景审视郭金裹缠的纱布,眉头微皱,“你在那纸扎后背上点了痣?” 郭金听闻问话,面容一垮,脖颈左右扭动端量后,小声恳求道: “怪的是我给纸扎点的黑痣正是我胸口血洞处! 卫小哥,您是高人,能够给出个法子,破了这咒?” 卫景翻了个白眼,若是能破,上门的生意他怎会不接。 说来这东西好生古怪,单是纸扎就能险些要人性命。 若说自己无法破开这咒,恐怕郭金会整日提心吊胆,原本无事也成了有事。 “郭叔,此劫难应仅有一次,躲过去便没下回,勿要太过忧虑。” 郭金一喜,“当真?那便好,那便好。” “以后非谢绝一切带画要作纸扎的不可。” 话锋一转,“卫小哥识得春风楼花鸨与那花魁清莹?” 卫景一乐,哂笑一声,这郭叔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说罢无事,就又问起了琼楼勾栏。 “有一面之缘。” 郭金叹口气,“春风楼里的姑娘模样好归好,可价格令人望而生畏,寻常人家哪里去得起,有那般的闲钱,还不如找上一便宜勾栏……” 勾栏顾客是底层百姓,青楼客人是不差钱的士子商人。 卫景听懂了郭金的弦外之意,“郭叔,我是正经人,极少去风月之地,昨日只因路上瞧见你身影才凑巧跟上。 与春风楼人并不熟稔。” “不过若是郭叔要去,我定为引荐。” “好好好,今早我于春风楼醒来,听那花鸨谈及你,多有仰慕尊敬之意,有你开口,料想她也爱屋及乌……” 得到承诺,郭金喜滋滋回往纸扎铺。 人刚走,许风踏门而入,试探道一声: “卫爷?” “呦,你来了,我们俩年岁相差无几,称我卫哥便可。” 脸颊上沾了灰尘的卫景手中将扫帚递给许风,自己手中捏着一块脏兮兮的沾水抹布,笑道: “刚好我正收拾铺子,你去将那些边边角角打扫打扫,我来擦擦门口匾额。” 原身是个邋遢惫懒的货色,不爱美酒美娇娘,赌场青楼样样不沾,平日所好唯有自娱自乐演上一出木偶戏,或愣愣独自雕刻木偶。 店中不少地方已很久缺少打理,前几天卫景日日落不下闲,今个方才意识到此事。 许风十岁丧父以来,皆是自己打理家中琐务,打扫自不在话下。 木偶铺除却店面门房外,还有厢房一间、庭院一座、杂物间一个。 上下收拾一番,二人用去一炷香光景。 卫景为许风斟上一盏茶水,两人映门而坐歇息。 “衙门中捕班快手的捕头名为周飞虎,他面相凶煞,鬓间有一长刀痕,是早年擒寇时留下的,内力已能外放,修为至少达到了外劲。 周捕头手下百十捕快,共分东南西北四班,各个班头实力不等,其中东班头李雪松最强……” 卫景往后既然要领海捕文书缉拿匪犯,免不了与衙门中人打交道。 让许风这个自小于城中混迹之人介绍,有备无患。 他不愧学窥探术,城中诸事无一不晓,娓娓道来,俨然消息通。 奇门术法,堪天之技,晓世情,掌阴阳,通变化, 其中,通晓世间之情,即是首位。 古之龟蓍占国卜运,亦须知国之情,晓人之性常。 第十章 衙门 衙门。 虎背熊腰的周飞虎大马金刀坐于捕房内,桌上是方读的案件卷宗, 对面一老者更夫垂臂拘谨而立。 “你果真见到三更时杀了余黑掌之人?” 周飞虎双眸如铜铃,含笑问道。 本应和蔼的笑容,却因嘴角翘起,牵动鬓间狰狞伤痕,如虬龙舞动,甚是骇人。 胆子不大而因生活所迫,勉强敲锣的老更夫不自觉腿一软,咽下一口唾液,颤颤巍巍道: “三更月色正盛,小、小的瞧得真切,杀人者是一手掣偃月刀的绿袍大汉,另有一白衣少年望风。” 老捕快竺兴体贴地让更夫回去后,沉吟道:“怪不得我见那位不似习武之人,原来出手另有他人。” 周飞虎声若洪钟道:“甭管是谁所为,能杀邪道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便非是歹人。 来我乐南,良人有酒,歹人自有长刀!” 当差之日即是周飞虎下属的竺兴笑道:“那李雪松似要去拉拢那位少侠。 依我之见,便令他去。 我观那白衣少侠自有风度,不似趋炎附势之人, 并且头儿你说老者尸体内力已入化境,其绿袍大汉能对付化境高手, 此二人这等人,岂是他李家能拉拢的?” 周飞虎哈哈一笑,“正是此理。” …… 衙门门前。 卫景二人结伴徐来。 询问了门人捕房位置,那门人令卫景暂且等待,他回身禀告。 片刻,门人偕同一位青年出来。 青年一身缁衣,腰悬横刀,头带幞头,典型的衙役捕快装扮。 一见卫景,青年爽朗一笑,拱手相迎。 “兄台便是拿下余黑掌之人罢? 听闻余黑掌实力已近外劲境,阁下能拿下其人足见实力强横。 在下李雪松,捕快东班班头,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一旁的许风,他好似没看见一般,径直忽略过去。 坑蒙拐骗只懂得些人尽皆知之事的笑柄罢了,如何值得他屈尊搭理? “在下卫景。” 卫景含笑,中规中矩地回应。 此人他已了解,城中近些年风头最盛的李家的嫡系子弟,为人外宽内忌,看似能下人,实则仗着外劲修为极为自傲。 也是,乐南一城之地,外劲修为已是其中佼佼者,他有其资本。 “以往未曾识得卫兄,不知卫兄是何处之人?现今作何营生?” “在下确非乐南本地之人,只记得自小与师傅漂泊江湖,卖艺为生。 师傅过世后,我才租下铺面,暂居乐南,卖木偶谋生。” 李雪松眉间闪过一抹不屑,面容笑吟吟却更为热切,“卫兄是来领赏金的罢? 卫兄不知,赏金需走户房过账,费些时间。 不如先与我去旁边君复来酒楼吃顿酒水,交下朋友,再来领取不迟。” 卫景当然知其意,无非是吃酒后,言谈拉拢、招揽。 至于户房过账?无非一套说辞罢了。 他当即歉意一笑,“李兄见谅,在下领赏后,尚有一事,恕不能赴约。 改日可否?” 众所周知,下次一定乃实无下次。 李雪松掩去心下微愤,故作豪爽,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既然卫兄着急,那便走我的路子先将银子支出。” 尔后扭头对身边随从衙役呵道:“还不快去为卫兄拿来五百银两?” 衙役去的快来的亦快,显然银两早已备好。 卫景心中冷笑,顺遂他意,拱手称谢道:“多谢李兄!” “在下便先告辞!” “告辞。” 盯着卫景离去背影,李雪松面容徐徐阴沉下去, 冷哼一声,返回衙内。 …… “卫哥,李雪松自视甚高,你拒了他的宴请,拂了他面子,定会被嫉恨。” 许风边走边说。 卫景耸耸肩,微眯双眼,锐利之色夺眶一掠,“暂且不必担心,他以为是我杀得余黑掌,不会轻易招惹于我。” “李家除却那个被修行门派看中,入了仙山修行的李长云外,还有无甚么高手?” 李家十年来之所以能从小世家一跃成为乐南只手遮天的大家, 正是因传闻十年前李家出了位千里驹李长云,得入仙门。 许风沉吟一会,摇头道:“乐南城诸家皆以李长云入仙门而攀趋之,不敢得罪,因此已许久不曾见李家人出手。” 卫景颔首,不再多问,拿着银子包裹径直往奇木玉石阁而去。 相迎之人仍是昨日青年。 昨日闲谈中,卫景已知此人名为傅伯玉。 卫景对他印象极佳,他虽仅看不买,但昨日傅伯玉并未显露任何不耐之色,始终如沐春风,仔细介绍上下木料, 并言语多有宽慰之意,若是瞧上何种木料,专为卫景留着。 纵是初见,已如深交好友。 如此店家,当然博得人好感。 “卫兄今日前来,莫不是已筹措到银钱?” 卫景拍拍腹间包裹,笑道:“可不是!” “傅兄,褡裢中有五百两纹银,你在贵阁给我寻来一块约莫二尺高一尺长宽的木料便好。” 傅伯玉命小厮去拿,“店中正有一百年清烨木,卫兄以为如何?” 待小厮递来,卫景先觉木质微沉。 打眼端详,木色暗红,皮质光滑,树纹稠密,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底部有一刀痕。 清烨木有百年树龄,但卫景真气渡入其中,未曾察觉到任何灵气,此木仍未脱凡。 草木成精,比于兽禽之属更为艰难,百年匆匆,于它们而言,弹指一挥间。 “你仅要木坯,无需雕刻,又因砍此木时木客手艺不精湛,以致于树腹留有一痕,虽极浅,但价钱总要降下几分,原六百两纹银,现五百如何?” “那多谢傅兄了。” 原身积累下的眼力让卫景明白这木值得此价。 …… 木偶铺。 归来后,卫景即着手雕刻王云模样的木偶。 只见卫景手拿一雕刀,微微运转真气,按识海中王云人偶为像,自脸部为始,精雕细琢起来。 与厢房中所放的那提线木偶,以及其他诸如仗头、布袋木偶那般不同, 卫景所制战斗木偶,无需内藏机关,亦无需设置操纵的机巧。 若想操纵,卫景可使御偶术悬线相连,真气养蕴之下,僵硬固定的木偶臂腿自能随卫景手指拨起扭动, 只是需耗真气。 原身自小雕木偶,极为熟稔, 卫景右手凌厉如影似幻, 眉、目、鼻、口、耳,一一浮现。 将最难的头颅雕完后,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以卫景现在不入流的实力,想要雕出最好的一具木偶,需花费半天时间。 再算上三雕七画的中那七分画‘开脸’,以及最后的服饰剪裁修选,一天堪堪足够完成。 雕完脑袋后,卫景顺势而下,直到晌午时分,才一口气将木偶人整个雕出。 接下来,是粉彩。 卫景手中雕刀换成了纤细毫笔, 桌上,多出一盒彩膏。 ‘五形三骨’是粉彩重中之重,即两眼、两鼻孔、一嘴以及眉眼、颧骨、下颚。 卫景真气如潺潺流水顺着毫笔尖端末尾挥洒而出,沾着彩膏,徐徐描绘。 尔后一步是‘点节’。 雕刻出的木偶是死物,胳膊、双腿都不能移动分毫, 卫景需用真气将木偶肘、腕、膝、脖等等关节一一点化开,使其能扭转如常人。 这一步可有可无,不过点节后,真气丝线与木偶相连,会消耗真气少些, 因不必再多出真气养蕴木偶之身。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赶在子时将近前,卫景终于彻底雕毕。 与缝尸匠夜兴日寐相反,雕木偶,扎纸人,不过子时。 子时阴气盛,易凝鬼魂, 木偶为身,易引魂入体。 卫景真气鼓胀,店内无风自起, 眉心金芒闪烁,照于木偶, 口中念念有词,低声一敕,“附!” 识海人偶继而变回了无衣无面, 木偶则变得生动。 耗费了一日之功,除却中途吃饭和恢复真气外,片刻不歇息,终于完成。 卫景按捺住情绪,手指一挑。 王云木偶头顶多出六根丝线, 丝线另一端,隐于天际。 又不知为何缠于卫景双手, 极为神异。 人偶直立而起,高近八尺。 手中拎一把刀, 是卫景以真气打磨良久的横刀。 木偶兵刃亦是木材所制,但被真气特意蕴养打磨后,极为锐利。 ps:首出二爷,咱就用汉尺哈。 汉朝尺寸一尺是二十三厘米有余,本书去余,尺寸如下: 一丈=2.3米,1尺=23厘米,1寸=2.3厘米。 第十一章 诅咒秘法 今日晨起,出门碰到了仨人。 一小厮一个背着身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另一人紧跟于旁。 一瞥之下,卫景认出那公子哥正是中年人委托郭金扎出的纸人! “小六,公子一夜不归,结果死在了那寡妇家中,你我二人乃公子亲随,脱不开干系,老爷恐怕不会放过我等。” 背人小厮阿牛愁眉苦脸道。 “若是不归,被老爷知晓,死得便不是你我二人,还有家中妻儿老小。” “况且二公子一向不受宠,应该无碍。” 一路行走,思索主意的小六叹口气道。 “公子往日龙精虎猛,从未颓然,如何死于那寡妇身上? 会不会是那寡妇害的?” “理当不会,公子与那寡妇两厢情愿,凭公子皮囊,早已将那寡妇迷得神魂颠倒,哪会谋害? 而且方才那女人面色煞白,不似作伪。 我已将她锁于院中,还是速速回蔡宅,禀于老爷发落。” 卫景听到二人对话,跟了半晌,识海中金人偶光芒一闪, 已变作那蔡公子。 氤氲陡升。 梨园作戏。 “自古风情仇与恨,不如云雨巫山望断楼头。” “世间佳人有情痴,我独举杯醉明月。” 蔡公子名斌,乃乐南城蔡家二公子。 自小与兄同往私塾念书,奈何天赋不佳,读书一道从未能比得上兄长, 如此也便罢了,又常被家中亲族拿来与兄一较长短, 常劝之应以其兄为范。 蔡公子本喜读书,亦奋发为此,愿超其兄,赢得父母青睐, 却终究不及。 直至束发之年,蔡斌科考失意, 而其兄得入三甲,门庭之中往来恭贺。 失意之下蔡斌入春风楼吃花酒,醉得温柔乡,才寻得自己应在的良处。 家中父母尽有其兄,他仅是一无关紧要之人, 春风楼中,他容姿不俗,往来姐妹争相与之欢好,乃众星捧月之主。 年十六他凭着一身怅然气质与俊朗样貌,赚取纹银百两, 是一位久处深闺的半老徐娘所予。 年十七夜宿寡妇之房。 …… 年二十二踏青之日邂逅一女, 他浪迹花丛多年,自当不惧地上前搭讪, 蔡斌撩女,手到擒来, 二人相谈甚欢。 未多久,蔡斌便得以一亲芳泽。 云雨过后,蔡斌提起裤子不认账, 他本即是萍水相逢露水姻缘之心,奈何女儿家缠上了他。 各种许诺、敷衍之下,蔡斌将此事拖了两年, 直至前不久细雨愁丝下,他携一女撞见她。 当天,她便投了那条自西而来横贯城池的抚仙河。 尔后是女子父亲的质问、威胁、谩骂。 蔡斌从未动情,不知为何,为何她会为自己而死。 迷茫、困惑、畏怯, 索性待于相好家,任楼外天地风云变幻, 任世间风吹雨打,人情冷暖, 我何管他春夏秋冬。 可没几日,到昨天子时, 她来了。 来向他索命! “郑玉,别过来,你不是我害死的……你为何要投河,不管我事啊!” “玉娘,玉娘!” 惊呼中、恐惧中,他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 …… “蔡斌,浪迹花丛,阅女无数,擅床第之道。” “……” 这能力特性可还行? 无用,直接吞下就是。 卫景心念一动,识海中人偶俊朗出尘的容貌化为雾气,被人偶吞入腹中。 特性能够蓄积储存,等待需要用它拟出新人物特性时才会用到。 前因后果卫景已觉明朗些。 前几日来自家木偶铺那中年人即是郑玉之父,郑宝泉。 本以为是甚么坏心思,原来是为自家女儿报仇。 询问晓百事的许风,卫景已知郭金点痣、与蔡斌横死的其中关联。 郭金扎纸人扎个活人并非会沾上甚么脏物,而是郑宝泉将扎出的纸人作为媒介,用阴邪秘法对蔡斌下了咒, 阴邪秘法之所以为邪,以诡异著称,是因其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要咒死人,自己如何不付出代价? 施咒人欲免于其祸,可能会通过扎纸反于纸扎人身上, 因此,郭金这个纸扎人遭此横祸。 如今被咒者蔡斌已死,咒术自解,郭金的确不再受术之困。 寻常百姓虽无修行之法,亦不通武艺,但仗此世秘术,仍可为善作恶。 卫景只当个故事听了去,便转回铺。 铺中,许风已来,正老神定定地一边看书,一边琢磨着那灵性飘忽的罗阳盘。 罗阳盘卫景昨日已把玩一阵, 他修得并非奇门堪天术, 对其上指示一头雾水,完全发懵。 至于书名,卫景记得是《乾坤阴阳五要记》。 是他昨日花了仅剩的十几两银子为许风淘来的。 据许风所言,凡人所书的奇门遁甲册,虽远远不如仙门正宗深奥,但其中仍有个别可取之处值得借鉴。 赏金五百两被他统统用于买奇木,一路跟着跑的许风不分点润,卫景也过不去不是。 卫景自厢房内拿出俩木偶, 每具身量约莫三尺,身着剪裁得体的戏服,各自头顶有十六条白色丝线与它们身体各关节部位相联。 这是演木偶戏所用的提线木偶。 找来自然是为闲暇之时锤炼手艺。 凡间提现木偶与卫景御偶之术其间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目下正学着操纵两具木偶。 木偶师一品境乃毫木之境,取自‘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之意,即修行大道自此始。 入毫末,卫景丝线操纵便不是只能控木偶,还推及至各样死物,桌凳移,死尸动,皆不是问题, 而且控木偶距离更远,动作更加精微等等, 总之,踏入非凡,其中自有无数玄妙。 自小与科学为伍的卫景不知那般景象,想要攀上高山,瞧上一瞧,才不负此世之生。 他如今不过先天,距一品境尚有不小距离,路仍远,徐且行之。 …… 酉时。 晚霞渲染千里,一道金黄穿过门户映射入眼帘。 “阿风,你今日晚些走,我出趟门。” 听到回应,卫景独行外出。 王云今日下葬,他前去送上一程。 一者其人胳膊腿是他给刻的,并且他用人偶复刻了另一王云,理应助其人入土为安, 二者王老头身形佝偻,王云一死,心气全消,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儿, 他要维续好与贵客的往来。 店铺有了人照看,卫景要多出门,体察大恒风土人情, 婚丧嫁娶无疑是极好选择。 第十二章 送葬起棺 上阳坊。 王老头于坊间名声不错,邻人若有所困,他常施以援手,因此于坊内寻来几名年轻力壮的青壮极为轻松。 早年即离家闯荡的他明白,出门远行,施手予人,便是予己。 日月相交之际出殡送葬,意即阳间入阴间,所渡魂魄恰好与烧毕的扎纸共赴黄泉。 抬棺八人,俗称八仙,是一吉利说法,借仙家之名,冲散晦气, 其次,八仙是极亲民的神仙,将抬棺人称作八仙,是对死者登临蓬莱仙境的祝福。 随着一声大呵,“起棺!” 八人齐齐使力,将横棍扛于肩头。 棺材不落地,落地即生根。 棺材一起,中途不可着地。 卫景跟着送葬人群往城南而去。 一路随同之人不少, 有王老头父子好友,有王家街邻, 还有自老家王村专程前来的亲朋。 “兄台,你也是王哥好友?为何从未见过你?” 与卫景并排而行,吊于队伍之尾的一人问道。 此人瘦弱矮小,七尺不足,身着粗布麻衣,一瞧便是家境贫寒。 卫景扭头,认出了他。 小个头名华门,并非上阳坊街邻,而是城北边上最贫寒的阳平坊之人, 平日挑着担子来往城中贩卖瓜果鲜花,勉强糊口, 因个头矮,气力小,常被城中流浪无赖欺侮,抢走货物。 王云好打抱不平,一次撞见,出手救下华门, 二人因此结交。 华门人虽小,却颇为志气,两年前听闻王云欲赴北疆博得富贵时,也曾要一同前去,奈何家中上有垂垂老矣父母,下有幼弟稚妹,脱不开身。 卫景拱手一笑,“我仅是一木偶匠,前日里王老在小店中买来木偶,我见王老汉鳏寡一人,本来送葬要帮上一手, 倒未想到,并不缺人。” “王哥父子都是好人,当初王哥还未赴北疆时,我多受他照顾。 年前我还收到王哥书信,谈到他在北疆手下已有几十人……” 俩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出了城门,往城南行去。 “我听闻城南乱葬岗方向出了怪事儿,据说抬棺必倒,但凡人经过那路,必被绊倒。 也不知王叔请来的那卖相不佳的道士是否会些真本领。” 卫景抬眼望向走在队列正前方,一袭脏兮兮青蓝道袍的道士,手拎一把桃木剑,腰挂一个三清铃,走路带动,有低沉声微响,但被敲锣打鼓声遮掩。 人极为惹眼。 卫景却未感受到任何真气抑或内力波动。 不过没此二者,并非意味着人当真无任何本领, 民间奇人异士众多,土法抗鬼怪亦不稀奇罕见。 城外与城内俨然两方天地。 甫一至城外,卫景便觉视野豁然开朗,尽力极目,不着边际, 落日西斜,苍穹尽染。 宽敞官道两侧,有稀疏树影黄叶飘零, 今值秋季,秋分树叶黄。 尚未行久,抬棺八仙却逐渐气力不支,额头密汗涔涔,肩上棺似重千钧。 八人皆是常年劳作的汉子,如今不过一棺,怎会抬不动? “道长,是否有何脏东西缠上?” 那道人捻须眯眼,轻抬手臂宽慰,淡然道: “贫道在此,诸位不必惊慌,向前徐行便是。” 言罢,老道不惊不慌地自怀中掏出一黄纸,纸上有朱砂所画符箓, 他食指中指一拈,用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朝空中一仍。 片刻,八仙只觉肩膀确实轻了,步履更为矫健了。 周旁众人只觉道长道法高深。 道士则一脸风轻云淡,气质出尘, 实则眉宇之间有三分得意被遮掩下去。 “这道长果真有些本领。” 华门喃喃道。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卫景轻笑一声。 肉眼凡胎,他们自是瞧不见方才有一鬼魂自那道士腰间铃铛中飘出,并落至棺材上,压重那棺。 那道士也忒不敬业,扯出的符箓画得如鬼画符,难看至极, 点燃符箓,竟明晃晃地使用火折子! 卫景腹诽两句,盯向那铃, 铃铛确是凡铃无疑,只是暂且做了那鬼的附身之地。 这道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假借鬼怪之力稍作异象,而后用己法力除去,以此博得名望与银钱。 倒是会点凡人难以企及的神通。 好在此人尚有良知,并未用那青面獠牙不似善物的鬼怪作恶,仅是用此唬人,挣取些钱财。 可不是说抬棺必倒么? 怎又现了这抬棺愈重的事儿? 这场送殡之难还未终了。 将至官府为城中百姓亡故埋葬划治的乱葬岗前,卫景果然又见有一童子鬼于路边蹦蹦跳跳,时起时坐,正自娱自乐地玩耍。 那童子鬼身量三尺有余,身着赤红肚兜,露出浑身上下惨白皮肤,头扎冲天髻,口中横獠牙。 童子鬼瞧见棺材,咧嘴一笑,蹦跳便要走向八仙身前。 道士三清铃骤然摇震,声音变得急促。 是那青面獠牙鬼正予道士示警。 道士面色一变,忙不迭自怀中掏出一膏,双指一沾,抹在双眼之间。 一睁眼俯视,他便果见一小鬼行来。 道士心下大定,以手抚铃,唤出青面獠牙鬼。 青面鬼咆哮一声,周身气机一荡,径直扑了上去。 送殡众人只觉莫名有一股阴风呜咽而过。 两鬼相逢,童子鬼驻足,嘴巴咬着拇指,呆呆地望着狂奔来的青面鬼。 啪! 童子鬼反手便是一拍。 青面鬼魂体震荡,如脱线风筝一般栽向路旁, 完全不是对手。 童子鬼嘿嘿傻乐,双手鼓掌作拍,双目射向驱邪道士。 使了土法见鬼的道士心脏骤停,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但那童子鬼对他兴趣不大, 而是行至八仙之前,屈腿便要绊人。 早在青面鬼不敌时,卫景便招呼着华门一同往队前行。 人一倒,华门恰好在旁,接过抬棺横木。 他个头矮,只得双臂举过头顶,才勉强与七人齐平。 “棺险些倒了!” “都说乱葬岗前不久出了怪事,果然如此!” “好后生,眼明手快,接下了这棺。” 送葬众人登时议论纷纷。 一身白丧服的王老头招呼一人来帮华门,“华小子,辛苦了。” 童子鬼不甘休,一个筋斗滚到另一侧,又要绊人。 卫景动作隐晦地曲指一引, 怀中王云木偶一跃而出。 身量迎风暴涨,掣刀凌空劈下! 第十三章 上阳坊 童子鬼觉察危机,脚下猛蹬地面,整人如箭弩弹射而起。 裹挟真气的一刀落空,卫景并未操纵木偶追击,仅是顿住,斜刀而立。 童子鬼落于道旁,白眸盯住木偶,忌惮异常。 它未再调皮捣蛋,而是撅起屁股对着木偶连拍两下,如风一般远去。 “……” 卫景嗤笑一声,这小鬼头不害人,偏偏喜欢拌倒人棺材,还如此皮。 卫景见童子鬼离去,并未追上去,周边皆是人,他实力亦不能操纵木偶走多远, 于是操着木偶迅速变小,自棺材下偷摸回至自己怀中。 与鬼怪不同,卫景操纵的王云乃木偶之身,凡人能见。 甫一出现,霎间便惊愕住送葬众人。 “王云活了!从棺材里跳出来又回去了?” “你们是否瞧见,他方才砍出一刀,那一刀泛着芒?” “孟家老幺被绊倒,王云是来把附近的脏东西骇走罢?” “……” 惊鸿一瞥之下,心绪最为激动的非王老头莫属。 “不孝子,归来不知与老夫说上两句话。” 口中喃喃,自王云尸体背回未曾哭泣的王老头瞬间老泪纵横。 “道长,一闪影出来的王哥是您招来的魂么?” 一人问道。 道士昂首一挺,桃木剑写意一挥,捻须含糊道:“招魂并非贫道。” 非是贫道, 实乃太清道德天尊、玉清原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嘛, 道长不过是借道祖之力嘛, 都懂。 “道长法力精深!” 众人呼道。 场中诸人并未瞧见卫景一番动作,但显灵药尚未失效的道士却见到卫景怀中跃出的真气白光,正是那王云。 同道中人。 这群愚民只当是他,这位道法高深的道友应不会怪罪吧? 牛姓道士瞥眼卫景,本想示意,却见那卫景双目丝毫没往他这边来,只得作罢。 姑且坦然受之。 卫景正与被替换下的华门交谈。 “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卫小哥,你说人为何会跌倒?” “是这世上有什么鬼怪不成? 如今虽已薄暮,但夕阳正好,鬼怪不怕阳光么?” 华门古怪地望向卫景。 方才卫小哥鬼使神差地要自己上前帮忙,原先摸不着头脑, 结果走至棺椁前,恰好孟家小哥跌倒,自己扶过棺材,不至于其落地。 太过巧合,若说这位小哥不会点什么术法,那为啥能知此般事? 定是高人! 卫景洒然一笑,“世上不可名状之事太多,并非你我能尽知晓。” 卫景并未解释,鬼怪畏阳不假,但不至于害怕。 出门一趟,的确收获不小,遇到两只鬼,一个恳蒙拐骗的道士, 使卫景对此世鬼怪知晓更深。 但都是些游荡城外的小鬼,并不会甚术法,能力一般。 之后再无灵异袭扰,顺利至岗上。 乱葬岗是一片颇为开阔的微凹谷地,一个个小土坟林立,中有简单墓碑矗于一旁。 坟墓坑洞昨日已差人挖毕,今日只需下葬埋土。 烧扎纸、放陪葬木偶、填土,无需赘述。 葬罢,天色已昏。 遥望可见远方村落炊烟缕缕,直冲霄汉。 返城,人尽散去。 卫景华门亦顺路与众人一道,将王老头送回家中。 路过上阳坊一门房时,却突然见一水桶腰的粗壮妇人冲出。 面容煞白,神色惊恐,“杀、杀人了!” 谈天安慰王老头以及个别缅怀王云当初仗义行事的众人顿下步子,侧目而视。 为首的王老头佝偻着身子上前,“芝娘,莫慌,发生了何事?” 似乎见到这一众人,芝娘拍两下波涛汹涌的胸脯,勉强镇下心绪道: “王叔,这家院子前不久我不是租了出去么,如今已至月底,租客还未交房钱,因此我今日前来,想要讨来本月月租。 哪成想,我开了门,便见他…他人躺在地上,还有满地血迹的鬼画符……” 说起那租客,旁边街坊一个个议论起来。 “这房子中我还以为没人呢!从没见过。” “我见过一次,是个书生模样的家伙,极为瘦弱。” “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做的什么营生。” “……” 王老头轻咳两声,清清嗓子道:“孟家小子,你腿脚快,去趟衙门报官。” “芝娘莫要走远,待会捕快大人兴许会招你来询问。” “大家都暂且散了,留下几人看守住宅院门户,莫让孩童生人靠近……” 王老头安排井井有条。 半响后,仅剩下卫景在内几名不怕事的年轻人,以及心绪并不平静的芝娘。 几人与王老头一同往门内去。 厅堂洞开,一眼可直视其中情景。 一颀长身影仰面倒于地面,面颊被流出的七窍血覆盖, 血迹已趋干涸。 地面血迹甚多,尸体脑袋下一滩,且周围有齐整如阵的划痕。 痕迹赤红,以血为墨。 并有烧尽蜡烛留下的烛泪。 画面颇有冲击。 但卫景原身自小漂泊江湖,见过不少血腥画面,对此早已习惯,因此并无任何生理不适。 卫景蹙眉,认出地面那人。 是前几日灵魂出窍来袭杀自己的家伙! 亦是将崔娘炼成木偶之人。 稍稍靠近,卫景眉心金芒一闪。 识海变化。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 汪良翰本不过是一贫苦士子,流落京城,路过虾蟆陵,自门外遥遥望见戏台上轻吟浅唱的崔娘,如神女下凡, 当即惊为天人。 只是他一身无寸缕之人,并无足以一掷的千金,亦无能独占八斗的才华,只得隔门而望,而不能踏入分毫。 无他,门人仆役嫌他一袭粗缯大布,寒酸之气外显,都不曾让他进教坊之内。 虽不让进,但神女模样足以令他辗转反侧, 之后数月,他每日必至教坊大门前游荡,只为能瞥上一眼艳丽如明花的崔娘。 直到那日崔娘出嫁。 之后,京中再无眷恋,他黯然离去,心中唯祝神女余生尽得其欢。 汪良翰于大恒兜兜转转,找寻出路, 不觉间,便又至崔娘所在。 那日,恰巧崔娘自缢。 汪良翰曾于江湖中救下一江湖术士, 江湖术士为报恩,予他书册,传他术法,并赠一绿筠木,言说若是将死,可以附魂于其中。 汪良翰索性便尝试书中所载邪术,将崔娘尚未消散的残魂寄于木中。 初始时,木偶硬邦邦,并无特别之处。 后来,约莫吞了百条人之精气后,木偶肤如凝脂,与人皮无异。 待吞数百人精气后,木偶口中已能言语,掐指唱戏,婉转动听。 他相信勿须多久,崔娘便足以彻底复生。 那么好的女人,不应该那般轻易离世。 可,他等不到了。 那人竟是术士所言的练气士! 那木偶的杀伐之力透过魂体都可觉得疼痛。 一刀, 他,死了。 第十四章 奇门功法门路 “汪良翰,落魄士子,怀才不遇,好读书,擅出魂之道。” 擅长灵魂出窍,卫景纵然是雕出此人,亦无用处。 以目前而言,他木偶师境界为先天, 而木偶之中以绿筠木雕成的二爷最高,为毫木境, 木偶境界高至一定层次,与活人无二,但眼下仅为毫木境,哪有灵魂可出? 若说观崔娘人生乃是大恒膏腴繁华胜地, 那么阅汪良翰生平则使卫景知晓了大恒南征北战繁华盛世之下遮羞布下的阴霾。 若与前世相比,大恒更像盛极一时的盛唐, 且是正值天宝初年的盛唐, 众所周知,天宝年间有一件小事发生, 安胖子率军南下。 不知大恒是否有此火药引? 衙门来人已至上阳坊,卫景扫除思绪,跟随王老头迎上。 捕快是卫景有一面之缘的竺兴。 竺兴身后跟着两名小捕快,面容冷肃,“死者是在此间院落?” 他扫视一周,瞥见人群中的卫景,微微一怔,带笑颔首。 得到回应,竺兴大步流星穿门而入。 王老头抬眉向卫景,讶然道:“卫小哥识得捕快大人?” 对于他们这些底层平头老百姓而言,官府中人可绝非好相与的人物。 不无中生事,盘剥自己便是老天开眼,谢天谢地了,哪还敢要求其他? 可这卫景竟与官差熟稔,看那捕快露笑传达善意,可见卫小哥与之相交并非处于卑下。 王老头本对卫景这仅有主顾关系之人前来送葬便有三分惊讶,感慨其人善, 如今加之与捕快相识,更是觉卫景此人不一般。 “有一面之缘。” 卫景淡淡一笑道。 言语间,竺兴已经大致了解死者情况,走了过来。 “大人,那租客地面上画得如同阵法一般的东西,难不成是何种邪术?” 王老头上前与其攀谈道。 兴许是因卫景在此,竺兴眼角挤出笑容, “老丈,此事官府自有定论。 都暂且散去罢。” 卫景未离去,对这个面向不错的捕快出声询问道: “捕快大人,不知这件案情该如何处置? 可需我协助?” 竺兴摆摆手,叹口气道:“这些时日,城中已有数起莫名死人之事,甚至惊动了捕头。 捕头探查说是被吸干精气而亡,如今此人在此地留有这等莫名阵法,我怀疑是他所为的可能极大。” “纵然他果是为人谋害丧命,我等捕快无京都六扇门术士寻踪之能,亦无法门查出幕后真凶。 此案只得草草了之。” 卫景沉吟半响,“那能否请来一位能寻踪的六扇门术士?” 六扇门乃朝廷捕快中一分支,此部通常仅接受江湖帮派斗争以及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门内多朝廷招揽或培养出的高手术士,为之鹰犬。 寻踪的术士,与许风所学奇门遁甲之术实处同列。 竺兴摇摇头,“那等眼界摸着天的高人极少插手这等一小城中死了几平民百姓的小事。 他们大多常待于京师拱卫皇宫,或偶尔江湖上有何风吹草动,出现了何种大案、有何要犯,他们才会缉捕追查。” 那六扇门术士与许风一般,定有许风奇门术修行的法门, 甭管是内力修行法或练气法,总归能助其修行,使许风能使那法器罗阳盘。 对大恒朝廷无任何敬畏之感的卫景心中已在估量六扇门实力,眼下自己是否是其对手…… 二人又相谈几句,卫景便拱手告辞,“天色已晚,在下便不叨扰大人处理案件了。” “告辞。” …… 暮色下,卫景朝城西木偶铺徐行。 街边偶有人影来往。 城中不宵禁,但入夜后,其他地方并非商业红灯区,聚集人不多, 唯有抚仙河沿岸,天桥旁,那才是入夜玩乐的好去处。 春风楼在内的数家勾栏之地皆立于抚仙河岸,天桥杂耍人群摩肩接踵,极为繁华。 但醉白街入夜后则没那般幕景。 正行间,卫景陡然听闻小巷内有一童子嚎啕哭泣挣扎声。 另有两成年男子低语。 “奶奶的,那小子声音太大,快把人打晕! 别招来官差。” “官差又算什么?纵是我们被关入监牢,不用数日,便能出来。 今个我非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不可,敢咬我!” 另外一人背上背着俩昏迷稚童,告诫道:“别把人打死了,否则不好交差。” “放心,我有分寸。” 啪! “让你咬我!” 紧接着是急促不歇的抽打声。 每一下,都裹挟着稚童歇斯底里的挣扎声。 路上来往行人经过,置若罔闻,脚步疾行匆匆, 生怕沾染。 卫景亦恍如不见,只是路过一瞥,却觉孩童颇为眼熟, 王云生平中的一人。 思忖方才对付小鬼只是骇走,这刚好拿两人来试试木偶, 于是牵丝引线出王云木偶, 操纵着持刀径直狂奔向小巷之中。 刀呼啸着风声,凌厉如闪电,劈砍向打孩童的壮汉。 壮汉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听,喀哒一声。 径被枭首而亡。 壮汉同伴反应则极为迅捷,见那王云木偶砍倒同伙,果决地抛下身上两童子,并将其仍向空中, 同时脚底抹油,麻溜自街巷另一端跑去。 壮汉倒是聪明,知晓用孩童性命为自己争取逃命时机。 木偶接住空中垂落的两位孩童,以防摔伤, 再回首,另外一人贩已不见踪影。 溜的真快。 自始自终‘冷眼旁观’的卫景正要收回木偶,却听尚醒着的垂髫孩童瞪大双目,死死盯着王云,“王云哥!” 卫景连忙操纵王云一跃上房,几个跃步消失于孩童视野, 转而缩小,回至自己怀中。 卫景徐行于街上,不时抬目望月,情意淡然。 仿佛方才一刀砍死一人,与他毫无相干。 卫景仔细感察体内真气,相比于驾驭二爷,消耗确实少了许多,攻伐之力亦不如二爷, 正好对付些如今日这般的小鬼。 那浑身上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垂髫孩童奔至街上,却不见任何王云人影。 只有来来往往的几名路人, 大失所望。 孩童名尹衡,在王云尚未赴北疆之前,乃王云跟屁虫,常常跟着王云混迹城中。 如今年岁虽只八九岁,但已颇有三分王云任侠之气。 方才两人贩来抓孩童时,一时之间竟拿不下尹衡这小子便可见一斑。 “王云哥真的没死!” “王云哥这么厉害的人,城中很少有人打得过他,怎么可能会死!” “我就知道!” “我要把这件事回去告诉王叔与华门!” 尹衡想起昏迷中的伙伴,连忙转身去瞧。 第十五章 请叫我木偶侦探 未曾料到,尹衡那小子的的确确将见到王云传至坊间众人耳中。 结合送葬之时众人皆见王云显化,使得坊内众人对王云化为鬼魂阴差,冥冥之中庇护旧人之事,更为深信不疑。 其中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妻儿尽亡而心死的王老头,褶皱老脸上恢复了三分气色,略微红润。 仿佛是因知晓自家儿子并未远去,而是时刻陪伴左右而得慰藉。 这是好事。 卫景听闻此事是两日后于街上撞见华门之时。 随着卫景于乐南城中交往愈盛,他对于此地亦多出几分归属感,不再有初来此世时,隐约之间恍然如梦的虚幻。 这日一早,许风拿着两张以卫景名义向衙门索要的海捕文书来至铺中。 “卫哥,今晨衙门张贴了两张新海捕文书。 第一张所购者并未有人目击其面貌, 听闻是前日王家村出了个命案,一家富户上下十几口人尽皆被屠戮,昨日城中柳员外一家二十余口,又是一个不留。 接连发生两起大案,因此官府不得不张贴文书,以悬购凶寇。” “另外一张是郡内下发至县衙的海捕文书,有以彩膏绘出的人像,此令赏金虽多,但贼人去向太过宽泛,我们根本无法得其踪迹。” 卫景随口问道,“连屠两家满门那凶寇,赏金几何?” “三百两纹银。” 卫景兴味索然,“我乐南县方圆数百里,县内人口三四十万,纵是仅在县内,寻一人如大海捞针,吃力不讨好。” 许风嘿嘿一笑,“卫哥,今日我以罗阳盘推演了一番,觉得指不定能得出其所在之地。” 卫景瞥了一眼他, 他自己奇门之术寻觅踪迹的能力于城中可是鼎鼎大名,这位爷自己心中没点数? 许风挠挠头,手中拿着罗盘,“卫哥,与其在铺中等顶多几钱的生意上门,倒不如出门碰碰运气。” 卫景陡然想起识海中打坐修行吐纳灵气以供给自己浑身的人偶, 人偶能唱木偶戏,将死者生平演化而出, 若是吸纳死者特性,岂不是便知晓杀人者为何人? “被屠满门的柳员外住在何处?” 早已经将情形了如指掌的许风忙道:“铜脂坊。” “那你与我一同往铜脂坊瞧瞧,凶人为何专挑柳员外下手。” …… 铜脂坊位城南区,近抚仙河而望,乃城中最为繁华一区,积聚乐南豪富。 卫景二人抵达时,南班捕快已手脚利索地将柳宅内尸首收拾完毕,正有人收尾清洗柳宅内地面血迹。 占地不小的柳家宅邸已成无主之物,自然而然收归乐南衙门所有,并等卖出,换取金银,以充县内府库。 至于终末是进了县令众多官吏腰包,还是府库,则是另论。 不过柳家一门皆死,血沾宅邸,被认不详,恐怕极少会被人买去置办家产。 卫景寻到其中一人,问询尸首搬至了何处。 那中年人并未搭理。 直到掏出几钱银子行贿,他才眉开眼笑地指着一方向,说了句停尸铺。 停尸铺,顾名思义,为暂且置尸之地。 柳员外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家财万贯, 死后无遗嘱托财,自归官府所有。 说来官府颇为良心,拿了人万贯家财,至少知晓为他入殓下葬。 放于停尸铺,等至晚间,送到旁边缝尸铺中差缝尸匠缝合,敛容,不耽误第二日买来个勉强能装人的棺椁下葬。 若是贫苦人家死人,如前日汪良翰,官府能挖个坑给你埋了已是仁至义尽,还要如何? 卫景至停尸铺前,仵作正于此验尸。 捕快南班班头陆高昂矗立门外,与身边捕快谈天说乐。 做捕快如今已至班头之位,再进一步即是乐南县总捕头,但捕头周飞虎势稳如泰山,且年富力壮,根本非他所能匹敌, 他如今年近五十,可熬不下那捕头之位。 倒不如尸位素餐来得痛快, 反正背靠大树,亦不会当真跌倒。 卫景走来,打量一番这身着缁衣,头带幞头的捕快,自怀中摸索出几钱银,笑道: “大人,我等乃是混江湖之人,懂得些仵作手段,见今早衙门张贴的海捕文书,欲揭榜一试看能否抓住凶寇,因此欲来一观尸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陆高昂微睇银子,面露不削,身边体察上意的小捕快不耐烦走出,“去去去,一个混江湖的还会仵作手段? 装什么大尾巴狼!” “几钱银子,打发臭要饭呢!” 卫景面容仍如沐春风,并无丝毫变化,根本未曾搭理捕快,目光愣愣射向陆高昂,“在下与城东李班头相识,还请陆班头卖个面子。” 与许风每日待于木偶铺内,闲聊之中,卫景已从这位包打听口中知晓城中诸事诸人,足以认出眼前此人。 既然李雪松此人欲拉拢于他,他扯虎皮来晃悠其同僚自无不可。 陆高昂这才起身,“原来是李班头熟人,陆某竟错意,还望兄台不必介意。” “毕竟吾等这差并非好当,生怕有歹人靠近尸体,来个毁尸灭迹。” 卫景心下对此人无感,面容却温润道:“理解,理解。” 陆高昂一笑,闪向一侧,以手作邀,“兄台请。” 卫景踏门而入。 目光微暗,铺内,一张张尸床上正躺着一具具面遮白布的尸体,合计二十三人。 包括柳员外家中妻妾儿女,以及男女奴仆。 “我与刘员外亦称得上老相识,此人四十岁上下,懂得做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询问街坊都言说此人心善,往常逢年过节不忘孝敬我等南班兄弟,不像是会招惹何厉害人物。” “但不曾料到,如此之人,竟然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卫景只是颔首,人到底是骡子是马,先在识海人偶中唱上一番戏再说不迟。 他扭头问道:“不知哪里是那位柳员外尸身?” 陆高昂轻笑一声,径直走向一榻,掀开白布,“正在此处。” 凑近一瞧,能见身首分离的尸体平躺于其上,血已干涸。 卫景眉心金光一闪, 一幕开。 第十六章 初露端倪 “善恶到头皆有报,天甘不至苦将来。” 善名在外的柳员外并非乐南本地人,而是与乐南相邻的惠阳县中一街头无赖,整日无所事事。 后来偶然之间遇到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前日死的王村富户。 那天值日暮,王富户两人正于惠阳县城中抓两名玩乐的稚童以作贩卖,却陡然撞见街溜子柳员外。 王富户俩人首次干买卖,尚且手生,颇为惊慌之下便要抽出腰刀杀人灭口。 柳员外一个街溜子,没啥硬骨头,见逃无可逃,索性跪倒在地求饶, 爷要入伙! 王富户二人毕竟心中忐忑,加之畏惧大恒律法当街杀人者斫头,便未杀人, 并添了柳员外入行。 与二人相熟后,柳员外才知这俩人亦方相识没几日,因此他才足以轻松入伙, 多一个不多嘛! 于是三人一同于县内接连作案,拐跑不少始龀稚童,手法渐熟,感情亦渐厚。 赚一番钱财的三人大肆挥霍,并拜了把子。 尔后时日,三人缺钱常聚于一处,犯案,抓来孩童女子贩予牙行牙婆。 直至某日, 柳无赖与王混蛋俩人见到城中一孤儿寡母独居,遂起了歹心, 孩童卖掉,那寡母亦不放过。 谁知孩童不知所畏,拎刀阻拦,小娘性情刚烈,宁死不从, 二人失手之下,要了这孤儿寡母的命。 恰巧,今日未与二人一同干买卖的钱二回来。 原来此孤儿寡母竟是钱二妻儿! 柳无赖和王混蛋皆非善人,对视一眼尽明彼此心意, 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将钱二弄死以防报复! 钱二非是省油的灯,及早逃离。 柳王二人后来此乐南县,一人归村做起富户,一人待城中做起员外, 皆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大善人, 直至钱二复仇而归。 一出大戏才终了。 …… 木偶戏中,卫景将钱二其人瞧得真切, 身形精瘦、面目阴翳,有鹰鼻虎眼,且左手断二指,右手缺一小指, 特征明显。 一人提刀灭杀柳员外家拥内力高手的两名护卫,且内力外放,实力方破外劲之境, 并非不能堪敌。 只是衙门才悬了三百两,委实抠索。 按常理而言,内力武者五百两,外劲武者至少千两…… 乐南衙门不当人子, 可三百两于贫苦之家的确是一辈子都挣得不来的银子。 思潮如水而退,卫景结束装模作样检尸验首的动作,颔首起身。 陆高昂心下冷笑不止,“兄台如何?” 卫景成竹在胸,“多有几分把握。” 陆高昂忍不住哈哈一笑,不知嘲讽抑或出自真心道: “能杀柳员外家那内力高手,凶手定然实力强劲,不知兄台可需我等兄弟协助?” 卫景仿佛未读懂其眼中嘲弄,淡淡笑道:“不必。” 又寒暄两句,便和许风一同出了铺。 “阿风,我已经知晓杀人者为何人,此人名为钱二……” 卫景将木偶戏中得知的钱二信息竹筒倒豆地抖搂出来。 许风自褡裢中拿出从未离身一刻的罗阳盘,口中念念有词。 纵是体内毫无内力真气,仍可使些土法粗浅运用, 以卫景所言再次仔细勘探杀人者位置。 相处数日,时常闲谈,他对卫景来历已有自己判断, 非是当初他初见时所谓的仙长,只是福缘深厚,获得一旁门支术的木偶术。 羡慕自是羡慕,但人各有机缘,强求不得。 况且他的机缘已至,便是卫景, 已答应他一项奇门堪天术修行法门。 相知数日,卫景人品足以使他疑虑全消。 若人并非如此,那他也认了。 “卫哥,木偶之术中亦有堪天的奇门技艺?” 许风知晓甚多,见识卫景使木偶之术,但限于眼界,认为木偶之术仅操纵木偶以作战斗,并无何突出之处, 相较于能晓阴阳,通变化,避福祸的奇门堪天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实则,木偶之术又岂止是仅操纵木偶? 练至深处,世间人妖神鬼无一不是手下木偶,且木偶不单控物之动,还能控人妖鬼怪之心。 卫景神秘一笑,并未直面回答,“阿风,你有一良父,告知你修行中事。 但你无任何内力,未曾见真正高人风采,对其中门道仍存眼高手低的问题。” 卫景望向罗盘,将信将疑询问,“你真能寻到杀人者所在?” 许风干笑一声,“拿不准,但此次罗盘牵引指示颇为明朗,这便想要一试。” 卫景拍拍许风肩头,鼓励道:“你所学不少,知晓甚多,但疏于躬身力行,是要多试试才好。” “我对你那奇门术功法已有些许头绪,目前所知朝廷六扇门中有术士会此修行法。 寻个时机看看能否与那些人接触一番…… 实在无法,咱们去趟京城,听闻蛤蟆陵……呸,去京城里抓来一术士拷问。” 甭管是真是假,至少有此心意。 “多谢卫哥。” 许风心下颇为感动,但却并未过多言语。 巧言饰非,寡言足示情。 “你为何不去京城拜师?” 以卫景所觉,许风奇门所知甚多,应是个小天才一般的人物,六扇门会选拔新进得这般严格,一以致于许风无法加入? 许风苦笑一声道:“卫哥,我修习术士法乃野路子出身,六扇门术士司专有育才之地,我等自是没门路进六扇门。” 卫景沉吟半响道:“六扇门术士空有传承,却无个中高手,听闻实力最强者不过萍影。 无名师指点,以你天赋,还不如你自修行,以免被误人子弟。” 奇门术士一品境名为萍影,偌大一国,奇门之术着实差些。 大恒立国以来,罢黜百家,遵奉道儒,儒家治国政,道家束修士,旁门各枝皆被削,能有一门术士支脉残留于朝廷六扇门中, 相比于消亡于世,仅能出没市井江湖中的其他修士,已算得上是不错。 如卫景所修行得木偶之术,实乃旁门之旁门,若是被道家正经修士碰到,不仅一个旁门左道的名头跑不掉,兴许还要将你缉捕,关押进六扇门天牢不成。 旁门邪道确实不少阴毒法门,采阴补阳术,诅咒法、炼尸门、血修术等等,若是不加以禁止,这些魔教滥杀平民百姓,以此来增长修为, 不知多少无辜罹难。 第十七章 线索 钱二杀了柳员外没有大着胆子仍待城中,而是城外乡镇上, 是许风罗盘所显示于城外。 卫景雇一辆驴车,徐徐往县西驶。 大恒各地无禁制,商业发达,城门口不缺以赶车驾马为生的‘司车’。 名字起得花哨,可不就是前世出租车司机嘛。 雇驴车而非马车,实因北方战火纷飞,国内马匹征调,以致于马车价格极为昂贵。 一路观光,下午申时方至。 许风察觉到罗盘变化,催促司车停下。 司车是位身量瘦削的中年汉子,他拉下老驴,面带微笑道:“两位公子,此地停驻?” 许风下车探查方位后问道:“这是何处?” 中年司车对乐南县中地形了如指掌,接话道:“桃花镇,再往西边走三四里即是蔡村。” 卫景瞧着这位一路与自己交谈不休的司车,笑道:“牛叔,多少银钱?” 中年司车与卫景两人谈天说笑有来有往,气氛极为热烈,看这俊俏公子也没城里那些穿着讲究的公子那般高傲,非常接地气,很是顺眼,便没多要,中规中矩道,“嘿嘿,看公子也是爽快人,一口价三十铜板。” 卫景随即掏出一钱银子,即满百铜板。 大恒物产丰富,银钱不缺,流通足,以致贬值,一两银子仅值五百铜板。 牛司车接过来,从怀中抠抠索索便要择出二十铜板。 卫景拦下开口笑道:“多余的权当牛叔一路告知我恁多趣事儿的茶水钱了。” 牛司车眉开眼笑,“多谢公子,以后公子若是出城,尽管来找我便是。” 他是个话痨,一路与卫景讲了不少乐南县中的奇闻异事以及风土人情。 这些对旁人或许顶多是猎奇之闻,但于卫景这练气士而言,却是了解此地极可贵的见闻,绝非空穴来风。 如离县城百多里的南面有座山,司车绝少踏足,山中猛虎称王,见人则食,打虎人曾上山狩猎,却有去无还, 应是一头妖,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城东两百里外的抚仙河汇聚北来支流,河面宽广,传言凡是衣冠妆容齐整的美人渡河时,皆会致使风波起,船舟覆,唯有衣衫尽乱,蓬头垢面方能平安无事。 城北有一村,前日里一对夫妻洞房,闹得房塌床陷,好在木房较轻,夫妻相安无事,为人乐道。 城西蔡村南数里,有座鬼山,据说白日能闻风声呜咽,鬼哭狼吼,极为骇人…… 司车横走全县,过往之人一路无事,总归攀谈,因此他们听得的消息极多。 其中不乏有趣事, 至少一路卫景听得津津有味。 司车离去后,许风才尴尬道:“卫哥,罗阳盘仅指示至此处,不能再引我二人前往钱二所在地了。” 卫景摆摆手,并未过多在意。 他出城往四处行走,并非仅仅是缉捕钱二,亦有见见城外,领略各地景象的目的。 前身有记忆不假,但自从跟老师傅进城后,已经数年未曾外出,或照顾师傅,或忙于雕木偶活计养家糊口, 对大恒许多事都不曾了解知晓。 “我已知钱二样貌,若是撞见定能认出。 既然如此,我们便暂且借住镇上,看看是否有钱二客居旅舍的踪影。” 镇上旅舍共有两家,镇东东风,镇西西雨,名头简单。 卫景与许风下车之地距东风楼恰好不远,不几步即至。 东风楼由一对夫妻开设,仅两层,共十余间房,房屋简陋,但胜在洁净,常打扫,一尘不染。 “店家,要房两间。” 大恒官道平坦,一路而来,几无颠簸, 轻车简从的卫景二人没任何舟车劳顿的困乏。 坐在躺椅上打瞌睡的男人昏昏沉沉,一听卫景中气十足的叫嚷声,一个骨碌起身,满脸堆笑,“呦,客官,您是住几晚呐?” “一晚。” “两间房一百二十文。” 卫景自怀中掏钱,多拿出一钱,手抵柜台,问道:“店家,能否向你打听个人?” 店家一瞧,心下一乐,“客官,那您算是找对了人。 咱这桃花镇附近五个村,我不敢说能叫出每人姓名,但大多有一面之缘,见过样貌。” 卫景颔首,“我寻之人姓钱,身量约莫七尺八,鹰鼻虎目,面容阴翳,左手二指,右手断了一指。” 东风楼店主听罢,捻须沉吟,“此人我倒有几分印象,乃蔡家宾客,极少走动, 只是有次路过小店,其同伴称他为断手蔡,而非钱氏。” “蔡家?” “便是乐南城蔡家,我听闻蔡州在乐南城中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不知道?” 卫景恍然大悟,蔡斌之父亲就是蔡州,“哦,蔡家自是知晓。” “蔡家祖宅在蔡村,听说他们前几年包了蔡村东南面一地,专驯养动物,贩往郡内各地富人。 什么猴子金丝雀,锦鲤富贵鸯,天上飞得地面跑的,水里游的都有。 他们驯养动物确实有一手,之前我见过,那鸟跟能听得懂人言语一样,令它叼何物都能,一群鸟雀还能听着乐作舞嘞! 简直神了!” 卫景附和道:“真有如此神?那我去趟蔡家,见识见识。” 店家扼腕叹息道:“蔡家人怎会让旁人知晓他们驯养法子? 那边有不少蔡家人雇来的护卫看守,过不去。 据说他们蔡家所驯养出的动物,能卖到百两千两的天价。 京城来买者都络绎不绝。” 卫景暗暗咂舌,思忖钱二如何搭上得这蔡家。 “多谢店家告知,我二人前往蔡家瞧上一瞧。” 店家四处望了望,掂量一番手中钱币,犹豫下小声提醒道: “蔡家在桃花镇一手遮天,客官若是寻不到人,莫要与蔡家人起了冲突。 听闻蔡家村南面闹鬼地方就是这些蔡家人抛尸所在。” 卫景与许风向店家拱拱手,转身而去。 “往常只是在城中,极少到城外,以为蔡家于城中名声不错,不曾料到以为蔡家竟如此?” 出门后许风颇为惊愕道。 无怪许风不知,蔡家所作所为其实也仅是桃花镇个别消息灵通之辈知晓些,纵是知晓,亦不敢多言,生怕被人听了去。 卫景表现倒还平常,从蔡斌记忆中,其父蔡州确实为人心狠手辣,单是他亲眼,就见过两次活生生将下人打死之事。 蔡斌是扶不起的阿斗,他甚至断了蔡斌银钱,任他自生自灭,将全部心血投于大儿子身上。 也就多亏蔡斌皮囊佳活又好,不乏深闺怨妇。 相比于蔡州父子,蔡斌好似除骗小娘感情外,没做啥坏事, 算是顶天的好人了。 第十八章 造畜术 蔡家驯兽园有丈许高墙阻隔,防人窥探,门前有四名面相凶恶的护卫驻守。 卫景听从店家所言,没有大剌剌往蔡家冲, 而是绕着孤悬于村外的驯兽园远远地环视一周,刺探一番地形后, 待夜色扑袭,方与许风二人偷偷逼近。 卫景木偶之术一品毫木境尚且未达,根本做不到三品之上才能做到的‘木偶之眼视为我眼,木偶所见即我所见’的地步, 无法控制木偶差遣而往,只得亲自。 蔡家不过乐南城一小家族,根本不可能有练气法门,也不会有足以突破内功极限的练气士。 纵然是将内力修炼至化境之人,蔡家亦定然不会有, 大恒内力化境者,哪个不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人物? 毕竟仙门练气士不出,他们便是江湖顶尖高手。 卫景了解愈深,明白先前遇到那如九天神女的仙子修行真气,且已突破先天,应是达一品之境。 整个乐南县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那般强者。 也不知什么气运,能让他偶然碰到,还险些被人当成左道一剑了事…… 因此纵是闯入,卫景不敢说敌过人,但全身而退,决不是问题。 夜色四合。 与城中繁华不同,此刻乡野之间寂静无声。 蔡家四名守门人已换了一批。 与卫景一同站于远处斜坡边的许风低语道: “卫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驯兽之地,根本不必如此戒备森严,周边蔡家村,桃花镇,远近谁不知蔡家人势大,哪个敢来捋虎须?” “蔡家人好似做贼心虚一般。” 卫景眯着眼,接话头道。 “那我们便进去瞧瞧他们的驯兽之道。 说不定学来后,咱们木偶铺子卷铺盖关了,也弄来一驯兽亭什么以赚取金银财货。” “先回客舍歇息,后半夜人困之时再来。” …… 斗转星移,时至四更。 门前四人哈欠连连,并未勘察四周。 卫景寻到一处偏僻院墙,甩出王云木偶以此当作脚踏,一跃跨进院中。 许风实力差劲,卫景未令他与自己一道来。 卫景环视,见院子三侧各有草棚着盖,下面是一个个笼子,里面牛羊猴鸡猪鸭狗鸟雀,各禽各兽皆有,窝棚极大极多,各兽约合千百计。 一只只爬伏于地,因整日严苛训练,困倦入睡。 卫景生怕惊醒它们,引来吠吼,一个闪身,在屋顶顺着柱梁来至另外一进的小院中。 院中,月光下,正有一条满身血痕的黑狗被吊于柱上, 秋季夜中,乡野风微凉,扫过黑狗皮毛之上的血伽, 感受到冷意的黑犬不时痛苦呜咽,双眸时睁时闭。 陡然间,听力敏锐的它听到一阵轻微翻墙落地声。 努力睁开眼, 一名从未见过的黑衣人映入眼帘。 它眸子一亮,似有希冀。 不是驯兽人! 黑犬挣扎两下,口中轻吠两声,欲引起其人注意。 卫景果真注意到了此狗,生怕它会狂吠惊醒熟睡的屋内人,食指放于口间,轻嘘一声。 同时,右手捏住两尺木偶,随时甩出,令黑犬在吠叫前,足矣一刀结果黑犬性命。 但那黑犬受伤极重,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没任何过分举动, 因此卫景没出手击杀。 卫景大胆靠近,上下打量,“平平无奇的一条黑狗,似乎并无特殊之处。” 微微皱眉,又喃喃道:“倒是伤势极多,蔡家人训兽的手段是非打即鞭?” 卫景前世虽非爱宠人士,但幼时家中有两条名叫白雪的白狗,感情颇深, 此番见这黑狗这般模样,心下对此地恶感更甚。 双前蹄被吊着的黑犬见卫景后,挣扎不止,后蹄于地面胡乱扭动。 “你想让我救你?” 卫景低头,却见地面多出几绛红歪字。 我是人,救我…… 黑犬非黑犬,而是人,黑犬不是挣扎,而是写字! 卫景脑海中陡然闪现,店家老板说鸟雀闻乐起舞,乐南城猴戏中猴向人鞠躬神态动作, 以及贩卖所驯养之兽往全郡,甚至有京城来人…… 还有方才瞧见千百兽类禽属…… 顿觉头皮发麻。 卧槽! 造畜术! 这群人在用造畜术将人变为兽禽,尔后驯化,高价出卖。 卫景骂了一声,出手解开黑犬身上草绳,问道: “一进院中都是人?” 黑犬无法口吐人言,颤颤巍巍写下,“是。” “你能不能将他们全部救下? 他们都是三四岁的幼童最大才八九岁…… 这帮畜生……!” 要将人变为兽,最好自然是从小教导,越小,越易塑造其性。 且小孩大都不认字,纵是卖出,无法言语,无法表达,那说你是兽,你便是兽! 黑犬年龄已二十余岁,只因患有侏儒病,自小个头矮,因此被人贩当成幼童,拐来贩卖至此处, 因为不肯屈从,因此被驯兽人屡次鞭打,并吊院中以儆效尤。 “此处可有个名为钱二之人?或者叫断手蔡?” 卫景撕扯下身上衣物作带,为黑犬包扎为写下字而弄裂开的伤口。 “他是头目,实力最强。” 卫景拍拍黑犬,起身,“得嘞,你先趴这歇息,我去去便回,待会一起将人放走。” 唤出王云木偶,卫景手指操纵着走进一间间房,寻找钱二踪迹。 当然,为防止将人惊扰吵醒, 房内,人头皆落。 一出出木偶戏于卫景识海闪过,一个个特性随即吞入人偶腹中。 这些护卫仅是修习过几日武艺的普通人,顶多会些内力修行法,尚未察觉毫无生机的王云木偶靠近,便已死于刀下。 特性并无任何特殊,倒不如积累下,为下一位沙场战将登场做出充分准备。 木偶戏一出出演毕,人一个个虐待庭院之兽的画面出现。 关键是,他们知晓是那并非兽,实乃人, 可仍旧如此。 二三十名护卫皆死, 对付他们,卫景操纵木偶根本勿须几缕真气,勾手,提起丝线, 落指,刀下,人死。 剩余不通任何武艺的驯兽人更是好杀,卫景正要继续杀人, 空中微淡的血气杀气终究是惊醒了里院内正搂着小娘熟睡的钱二。 钱二猛地坐起身子, 身边小娘睡眼惺忪,“怎么醒了?再睡会嘛。” 钱二双目瞪大如铜铃,随手一巴掌将早晚要死的女人拍死。 拿起横刀,如风驰般夺门而出。 “何方宵小来犯?” 声若洪钟大吕,中气十足。 第十九章 外劲武夫 钱二掣刀,寒光闪闪, 初入外劲的内力喷薄如垂挂西山之浓云,院中秋黄叶子随之自起。 他满头白雪,面含褶皱,与人贩出身而富贵的柳员外、王富户相比,明显苍老许多。 钱二修行之法是压榨身体潜能的魔功, 寻常武夫中规中矩修行至先天外劲短则需十年之功,长则数十年, 而他短短几年内功至此,无代价根本不可能。 见到庭院中的卫景与那毫无生机的王云木偶,钱二眉头蹙起,一张老脸褶子更甚。 “操纵之术么?” 天下之大,八百旁门,万千术法,无奇不有,见之不足惊愕。 卫景认出钱二, 柳员外生平中临死见到了他。 钱二受庇护于蔡家,一直隐在暗处,以柳王两位小土财主暴发户而言,不是蔡家敌手,自是不能寻到改头换面的钱二踪迹。 钱二之所以几年来不曾对二人下手,并非是因柳员外身旁侍卫,那几人虽是内力境,但内力品质低劣,根本是土鸡瓦狗。 他妻儿尽死, 因此欲要两人品尝妻儿于眼前被杀的滋味啊。 卫景咧嘴一笑,“钱二,你想怎么死?” 钱二一怔,“你认得我?” 随即狞笑一声,“不管你是谁,今日必死!” 闹了这般动静,卫景不死他亦无法交差。 卫景报以冷笑,右手手指微晃, 王云迈步狂奔。 双手临空勾或挑或抡, 王云木偶口中无声,手中横刀在空中呼啸, 有呜咽风声刺耳。 人物特性会赋予其攻出杀伐之力最强的本能。 卫景以丝线操纵木偶, 一刀,对寻常木偶仅是一刀, 但若赋予人物特性,则此刀包含了人物生平所有获得的气力、技巧等等。 这才是特性之用。 并且木偶蕴养境界愈高,乃是愈与常人无二, 有此般特性,天然携智而生,相比于一般蕴育出的木偶,更少木讷,战商更高。 钱二大笑一声,刀如龙卷残影,与王云一刀骤然相撞! 只听,铿锵金铁嗡鸣。 王云噔噔噔后退三步,钱二左脚后折,退半步。 卫景手指轻动, 王云肘尖穴两道真气牵线陡然加粗。 真气如潮水,翻浪涌入,王云手中横刀熠熠生辉,遍体生寒。 钱二不甘示弱,内力鼓胀如风机,气机一荡,轰然抡刀砸下! 两者再次碰撞, 此次,钱二只觉握刀虎口麻裂,被那股气势震得发痛。 王云木偶占据上风。 卫景已对王云木偶战力心下有数。 能拿下钱二,但需多耗费些功夫,要缠斗一番才行。 只是那样应会耗干他体内真气。 还是二爷痛痛快快来上一刀舒坦些。 卫景走上前,立于王云木偶旁。 钱二面目狰狞一笑, 操纵之人不躲于傀儡之后,竟走至幕前。 钱二脚下一踩地,青石地面以他为圆心,裂出一周纹路, 继而整人似离弦之箭射出,逼向卫景。 卫景嗤笑一声,走至木偶身侧,自是为引你杀我啊。 十指探出,如弹琴奏乐,二爷一甩砸向钱二。 迎风暴涨! 沉默无声,一把长偃月刀自其左侧一记横扫。 这能是偷袭? 此乃斩颜良之快也! 钱二反应极快,手中横刀迅速转向,格挡那刀。 双刀相撞, 势大力沉。 钱二脸颊一红,整人如断线风筝倒射, 于空划了一条长虹,嘭得一声巨响,狠狠栽落地面。 卫景手指变幻,王云狂奔突袭,不容丝毫回缓,一刀劈下。 钱二仅能双臂撑刀在前,躺地捱受。 咚、咚、咚! 王云接连三刀,如雷电自天穹划下地面。 骤雨滂沱,是钱二躯身喷溅出的鲜血。 卫景穿越以来日复一日识海中人偶与自己亲身不辍的修行,极有效果。 先后操纵二爷王云,体内仍有真气残余。 只是仍不能达到同时操纵两具木偶的境界。 卫景走近钱二,眉心金芒射出覆盖, 得出一修魔功,擅刀法平平无奇的特性。 特性好坏一般是随着人实力增强而增强,一位一品的练气士或化境武者,相比于先天外劲或者内力境之人,经历过如此多战斗,有着如此多感悟,自然会更强。 钱二身死后, 屋内听闻动静的一个个驯兽人纷纷探头,面露惊慌。 卫景仅仅打眼瞧了一眼,操纵着王云木偶走去。 如狼入羊群,一刀一人,尽皆杀死。 纵有人抵抗,亦是枉然。 院内无人无辜。 虽说并未告知他们这些兽禽为人,可身为整日接触之人,他们足以瞧出端倪。 卫景往院中走,一路进,至钱二厢房。 开门, 按照钱二记忆翻找出三百余两银子以及几片金叶。 卫景杀了蔡家满院人,自是不会再将钱二尸首送至官府。 那岂不成了招认是便自己闯入此地之人? 这些金银恰好当作赏金不是! 卫景寻一褡裢,将银子放入,满意地背着外出。 黑犬爬伏于地,紧张兮兮的听着里面一进院落的打斗声。 听闻脚步声,抬起头颅,昂首张望。 见是卫景,才松下一口气, 嗅鼻,能闻沾染到卫景身上的血煞之气。 黑犬吐舌喘气,极为兴奋, 事情明朗,此人杀完那群人,赢了。 “能走么?” 背着银子心情大好的卫景问道。 黑犬颔首,勉强起身,一瘸一拐。 一人一犬出院,来到众兽禽所在窝棚。 卫景凝眉,中了这造畜术之人,他并不知如何才能破解。 如此之多的飞鸟走禽,放走之后恐怕又要沦为人之食宠? 一众兽禽似乎觉察到驯兽园中那些驯兽人已死,纷纷扑腾乱嚷。 “黑兄,你们众多兽禽,我没法子破你等术法,不知你有何打算?” 黑犬口不能言,思索片刻,以爪作手,“恩人将吾等放走,我带他们往南面鬼山即可。 鬼山并无妖鬼,而是有一颗成精的音竹。 它实力低微,为防有人伤害,因此故作鬼音,以吓退来人。 我昨日逃跑,曾与它交谈片刻。” 蔡家乃乐南大户,手眼通天,不能去报官,至少不可轻易往乐南县官府。 音竹? 无害? 卫景和煦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此,我便一道看看。” 第二十章 音竹 黑犬身患侏儒症,身量二十余年仅长至四五尺高,饱受世间人冷嘲热讽与白眼相看,年纪轻轻便已历经耳顺之年都未有的沧桑, 好在他家中稍富,父母性子温醇,故尽管有此潮冷,却没使他偏激,反而因自小磨砺,深知人世疾苦,多怜可怜人。 他年岁最大,懂得最多,窝棚众子尽受他照顾,颇有声望, 在窝棚吠叫几声,便取得这群智慧不低之人的信任。 卫景打开囚笼,一只只兽禽甩着脑袋拍着羽毛翅膀走出, 互相兴奋嘶鸣。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他们受到造畜术之困,俨然化兽,各自交谈, 卫景听不懂,也不需懂。 他在想,这院中并未遇到会造畜术之人, 按照钱二等人记忆,每月会有专人来此地运送此等兽禽,自何处运来,他们却一无所知, 造畜是另有其人、另有势力,不用猜,那势力定然比蔡家更大,是否为乐南县中势力仍待商榷。 驯兽园可能也不只是唯有蔡家村此地,除此地外,不知还有多少处, 前方仍有迷雾重重遮掩真相。 卫景遇到,足以随手处置,顺便拿那黑心钱, 至于迷雾之下,也不会特去追查探究。 见黑犬朝自己吼叫两声,卫景便与趴在一牛背上的黑犬一马当先,率着众多兽禽同往鬼山。 身后,队伍如长龙,浩浩荡荡。 …… 鬼山是一处矮小丘陵,山脚多有白骨累累,乃是蔡家人抛尸所在。 以造畜术把人变兽禽,有麻木顺从者,同样有倔强奋起反抗者, 无疑,此处尽是不听话之人的尸骨。 这些尸骨是正儿八经的人骨,而非兽禽骨。 难不成破造畜术的法子是把人杀死不成? 卫景摇摇头,既有此造法,定有破除法,只是他所知有限罢了。 再往深处走数步,能听闻传来的阵阵风声呼啸呜咽,如鬼吼似怪啼。 极为瘆人。 此声令人心绪升腾起恐惧, 卫景经脉真气潺潺流动,头脑才冷静清凉。 身后诸多兽亦多躁乱。 黑犬解释写道: “音竹发声,能勾人渲染人兽情绪,我们尽快上山,令它停下。” 打头的黑犬丝毫不惧,自牛背上滚下,昂首挺胸,瘸着腿,娴然如逛花园。 卫景手指丝线悄连怀中木偶,有备无患,紧跟其后。 沿路上小丘, 抵达时,那颗矗立于众多音柱间,显得无奇的音竹精正吐纳月华修行, 卫景是练气士,双目能见丝丝缕缕如绸缎蚕丝的灵气携裹入音竹孔洞。 音竹并非竹,实乃草,不过因其叶坚硬且径长皆似竹,故称竹。 它叶中多有小孔,有针孔大小,有指头大小,微风拂过,狂风呼啸,能听闻孔隙风声如乐,故名音。 音竹化精为怪后,没什么斗法伤人的手段,仅能以音律为器, 可抚悦身心,可激人性躁, 再多,达伤人的程度,那就距离甚大远了。 黑犬拜服地面,口中呜呜叫嚷。 草丛莎莎,月影婆娑,似在回应, 那股鬼哭狼吼声,果然消弭。 仅半响,音竹声音婉转,如黄鹂鸣叫,叽叽喳喳,道:“人类,你体内有灵气流转。”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灵气修行之人。” “人类天生有形,为何你体内含蕴灵气,而他们却与凡兽俗草一般无二?” 音竹一搭话,如突连珠一般接续发问。 竟能言语? 寻常草木化精,需至一品境方能有口吐人言, 而音竹以声入道,仅粗通修行,便能借音与人语。 卫景掩住微微错愕神情,朝着那一颗变得鹤立鸡群的音竹拱拱手,轻笑一声,如沐春风道: “你也是我第一个遇到的灵草木精。” “人类与草木不同,你们寿命悠久,受日月洗练,灵智一开,能觉察天地灵气,自由吐纳。 人类虽天生有智,但感悟灵气不如你等日积月累深刻,需修行法才可入道。” 那音竹接着问道:“你们人类世间修行者是何模样,能腾云驾雾,诸多神通么?” “修行门路是只需吐纳天地灵气?” “好多年前我见有人类打斗,也曾见到空中有人类御剑而行……” 音柱炮语连珠,发问不止。 几番交谈下,卫景发觉此音竹是个话痨。 兴许是独自在此地待得太久,寻常找不到人说话言语才会这般。 “哇,上次黑犬来,还没问他多少,便被来人抓了去。 原来人类世界如此好玩! 好想早日化形……” “好哎,终于能每日与人说话了,我扎根此地,周身音竹尚是凡草,来往飞鸟走兽灵智未开,又怕人类砍伐,常惊吓走他们, 到如今已数十个春秋,都是我孤寂一竹……” 似意识到自己言语甚多,音竹讪讪婆娑草叶,“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些?” 话痨无疑, 谁能想到相传许久的鬼山之主竟是一个不会杀人,仅会吓人,还热情至极、叨叨不休的话痨? 卫景哈哈一笑,“不多不多,你许久不与人言嘛!” 谈天这事儿,卫景从不怕谁。 耐心与音竹交谈,谈起鬼怪江湖,聊起戏曲声乐。 他虽接触此世少,但前世记忆中,绝不乏江湖故事,修仙角色,随口一说,足矣忽悠涉世未深的音竹, 原身乃木偶戏梨园出身,戏艺声乐之道,自是明了。 同时,卫景对草木精怪修行之事,亦感悟颇深, 见天色渐明,方起身告辞。 闹了这动静,还是早日归客舍得好, 与卫景相谈甚欢,听讲述人类凡尘中故事的音竹依依不舍,“可惜我还不能化形,否则便与你一同往山下去看看,闯荡江湖。” 卫景笑道:“会有机会的。” “这群孩子就托你照顾了。” 音竹摇曳身形,保证道:“放心离去,在此鬼山,来一个人吓跑一个!” “竹音,你既然能以乐骇人,我觉得亦能以乐杀人。 按照我所言,你可以试试以乐杀人技巧,人听之七窍流血,五脏俱焚……” 音竹沉吟半响,声音清脆,“我会尝试。” “卫景,不要告诉其他人类我的存在。” 卫景道声当然,摆手下山, 黑犬相送。 “我会寻法助你们早日破去邪术,恢复人形。 此山以及附近,有水有草有兔鹿等兽,你们大多素食,不愁吃喝,便在此安心待着。” “我看这群孩提皆听你言,那你就担起责任,照顾好他们。” 第二十一章 有趣 时值五更,音竹一改往日如鬼吼般的刺耳声音, 而是罕见地摇曳树枝,奏出杨柳依依春风时节方有的欢快乐音。 说到底,它耐不住这寒冬腊月,伏夏凉秋的寂寞了。 它的灵智非是百年数百年如一日水磨工夫而成,而是‘嬷嬷’的蕴养点化。 嬷嬷是比它更老的树精,因资质有限,迟迟无法破境入品,又觉大限将至,便在十数年中以本命灵气蕴养它,它才得以彻底开智。 它开灵几十载,一直遵从嬷嬷的教诲,奏鬼音骇退胆敢来此鬼山的人类。 人类心思深,不可轻信, 这是嬷嬷枯死前再三的劝告之语。 音竹数十春秋抬眼望日月星辰,纵目远眺附近百里江山,独自一人发呆发愣,从不违背。 那天黑犬闯入,它只当是只普通兽类,并未用音律之法摧其心智,生恐惧之意。 因此黑犬得以靠近,并在它惊愕之下喃喃自语。 一条狗,它足以对付, 于是草犬交谈一阵, 令音竹知道了黑犬来此的始末。 黑犬真可怜,人类好坏。 尔后前来抓逮黑犬之人连拳带踢地抓走那黑犬, 它实力有限,唯有静默地望着人离去。 原以为又是沉寂的数十春秋,没料到竟又见到一人,与一群人变的兽禽。 那人是和那些驳杂内力不同的纯净灵气修者。 救下同类,为人温润,话语舒适健谈, 它觉得是能信任之人。 良久交谈,它已经引之为友。 竹音,姓竹名音,颠倒过个,清晰明了,是卫景为她起的名字。 …… 卫景回客舍,与他夜半外出时相同,是自窗户中悄悄掠过。 不被旁人所知。 将褡裢轻放桌上,换上白衣,将不知自哪家房舍掳来的黑衣折好放入褡裢。 不,应说是买来,临走前,卫景可是放了数倍此衣的银子。 卫景盘膝坐于床榻, 从怀中掏出两具木偶, 一者为长髯赤面绿袍,一者为盔甲横刀少年。 一具木偶不小,近两尺高,真气蕴养之下,可缩至一尺有余, 再多,则消耗真气过盛,得不偿失。 卫景特意穿上松大袍子,才勉强将其放入怀不显鼓胀, 归家之后卫景准备专弄来一剑匣,以来装更多木偶携带。 听闻有乾坤妙法袋,天地盈缩戒, 不知何时才能弄来个以作储物用。 王云生前为百夫长,习得军中修行路子,屡次战场厮杀,实力不容小觑, 加之卫景真气附着操纵,对付初入外劲的钱二不成问题,但也只是这种程度。 相比之下,二爷这具木偶的底子极限还待发掘。 卫景两手手心空悬在两木偶头顶, 经脉似溪道,真气如水,潺潺而流, 悬丝成线,勾连木偶百会。 木偶周身氤氲雾气,飘渺非凡, 皮骨之下,像有真气开拓木偶经脉,一往无前。 卫景正蕴养木偶。 平时将木偶揣入怀中,卫景以识海中金人偶吞吐的些许灵气蕴养, 现在则心血来潮亲自蕴养。 两具木偶皆是毫木境, 不过因二爷木偶被卫景蕴养更久,故其在毫木境中已达中期,而王云木偶在初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 卫景对修为境界的提升并不着急。 乐南城许多风景故事,他还没去看去读。 那位司车所讲述的奇闻怪谈,他都觉得极为有趣,值得一往。 …… 晨明,金乌霍然跃起。 厢房门敲响, 许风走来。 修行中的卫景睁开眼,起身,收整褡裢,伸个懒腰道:“阿风,此间事了,我们回城。” 许风打量一眼卫景问道:“卫哥,昨夜如何?” 卫景笑道:“路上说。” 俩人各自收拾罢,下楼与那店家夫妻打声招呼,便去寻往乐南的车马,捎带一程。 镇上每日会有不少人往城中去,或货郎贩卖,或司车专送。 店家娘子咂咂嘴,“好俊俏的少年郎,可惜,是个游手好闲之人,年纪轻轻便学人家游历江湖。” 在江湖人眼中腰间挎刀,匹马出江湖,一袭白衣,才不负一声少侠,女侠、仙子。 可大恒数万万人,游江湖能有几人有闯出名堂? 大多是闯了两年,衣着破破烂烂,狼狈落魄地归家。 店家娘子记得,蔡家村口的老疙瘩那个二小子,十六七背着个褡裢离家出走,留下封信,仗着念过两年书写下什么,孩儿立志出乡关,绝不成名誓不还的文邹邹诗句, 结果呢?嘿,一年不到,就知道了人间疾苦,夜里灰溜溜滚回来,被老疙瘩拿着草鞋打,跑满了半个村。 店家望着卫景俩少年背影,“昨日此二人来时,我记得身无长物罢?如何走时有褡裢包裹?” 腰肢水桶粗细的店家娘子犹疑道:“看那二人不像会偷东西的人啊。” 顿了顿,河东狮子吼的床榻内力迸溅而出,“前几日西边那家西雨客舍便遭了贼,你个杀千刀的,还不去屋里看看少没少东西?!” …… 卫景与许风走在镇上,并不停地交谈。 卫景没有遮掩,蔡家驯兽园死掉多人, 如此大案,官府早晚知晓,估计都会称为乐南城百姓的饭后谈资。 许风错愕良久,不是因卫景杀掉满院人,而是蔡家造畜术的秘法手段,以及卫景言说未找到造畜之人。 许风咬牙切齿道:“院中的人确实该死!” 沉吟片刻,又道:“造畜术此种邪法,不知其中奥秘之人,都无法将其破除。” “既然那鬼山安全,便暂且让他们待在那。 官府中我觉得你可与周飞虎总捕头接触,此人办案多年,经验丰富,除却爱逛春风楼外,在城中风评极好。 兴许他有法子,或能请来上头六扇门练气士来……” 卫景颔首,抓住重点问道:“爱逛春风楼?” “周飞虎捕头无妻无子,总归要……” 许风嘿嘿一笑。 “卫哥,那音竹草木精果能口吐人言?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草木精!” 与卫景相同,许风亦是个对修行那座山遥望又想攀登之人。 卫景双目四处张望,寻找镇口有无往乐南城的驴车骡车,“昨夜也是我首次见,待得来日我带你一同去往鬼山瞧瞧。” 卫景轻笑一声,“那竹音是个话痨,不会杀人只会奏乐,等你见了可别嫌人家厌烦。” 许风一笑道:“稀奇,鬼山在乐南城都有几分骇人名头,没料到只是一个不会杀人而且话唠的音竹精。” 第二十一章 正经人 卫景二人回至城中时日已过中。 还没开铺门,听闻动静的矮胖郭金便自侧旁乐呵呵走出来。 “卫小哥,这两日去哪了?怎铺都不开了?” 卫景嘴角一翘,笑道:“郭叔,出城陪我这朋友回了趟乡下。” 郭金自是认得许风。 许风在木偶铺中已数日光景,往常他不会刻意结识人,可木偶铺中有卫小哥, 不止是个能对付妖精的高人,还答应他一同去春风楼与老鸨说和, 熟人路子,价格总不好多要不是! 卫小哥上次说要引荐认识,可提一嘴后便没了音讯, 他客随主便,没敢多问。 如此一抬眼就是好几天,他若是再不来亲自询问,这事儿准吹。 卫小哥说自己极少去风月之地,据他观察,果真从未去过一趟, 是个正经人。 可他郭金不是卫小哥,三日不闻肉香,馋呐。 也是,不下点本钱,净想着空手套白狼,可这天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为了在春风楼长远的物美价廉,总要出点血, 况且人家救过自己这条烂命不是? 郭金与许风颔首示意后,故作大方笑道: “卫小哥,出城一趟定然风尘仆仆,今晚在春风楼,哥哥我做东,一来为你们接风洗尘,二则报答救命之恩。 如何?” 郭金那点小心思逃不过卫景双眼,但思索片刻后,卫景还是点点头。 上回那貌美的清莹姑娘说过春风楼将自己奉为贵宾来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劳逸结合,如今赚得银子,去听会儿小曲, 春风楼一楼来往三教九流颇多,还能偷听些奇闻轶事。 一举两得。 “那郭叔,日落时见?” 郭金一喜,道声好嘞,不忘礼貌问声许风,“许小子,同去?” 许风自小家贫,从未去过那等场合,连忙拒绝道:“我便不去了,两日未归家,我要回去瞧瞧。” 卫景大手一挥,笑劝道:“春风楼一层听小曲,多三教九流,是个打听城中来往所汇聚消息的好去处。” 打蛇打七寸,劝人怎能不投其所好。 许风犹疑半响,勉强点头。 卫景‘老实人’能与春风楼花鸨棋逢对手,甚至犹有过之,手段深不可测, 而许风才是正儿八经不入风月场所之人。 郭金心里掰着手指头合计春风楼美人价,一个苦笑, 早知道不问许小子了, 前些日子被那阿紫迷了魂窍,他身子骨越战越勇,可口袋的钱财扛不住,被挥霍一空, 仨人,不知足两否。 …… 蔡村蔡家驯兽园满院人尽死,大门敞开,路过的蔡村人自是瞧得见, 发现之人是老疙瘩小儿子二疙瘩。 二疙瘩自江湖中归来后仍好高骛远,不事生产,瞧不起村这群不知鸿鹄之志的燕雀, 整日在村中镇上闲逛,不时往蔡家去,觉得凭着他这一身江湖历练出的几手把式足以被看重, 招揽进乐南蔡家门客中。 三番遭拒,他仍不气馁,时不时往蔡家跑。 总之每日也没啥正经事做不是! 今日他一来,即见到那驯兽园门户大开, 俩人躺尸于地。 见尸体也不惧,江湖上死人海了去,见多也就习惯, 他面色潮红,极为兴奋。 机会! 二疙瘩进了门,一股淡淡血腥味刺鼻,不见任何兽禽。 “我迅速往城中蔡家,禀告此事,以此来谋求职位。” 他没半分犹豫,偷摸着牵出自家毛驴,骑上一路往城跑。 蔡家高门宅邸,他有些小聪明,知道愈是恳求,门人愈不会让进, 因此一到地方,他下驴大马金刀往里闯,门人阻拦,便跋扈非凡呵骂道: “我有急事找蔡老爷,莫要阻拦,若是耽搁了大事,你承得起么!” 许是见来人气势恢宏,中气十足,门人果然犹豫半响,才大着胆子道: “这位公子,能否容我进门前去禀告,您在此稍待片刻。” 二疙瘩趾高气昂,颔首应允,不耐烦道:“快去快回。” 凡事有度,他可不会傻乎乎地闯进门,若是如此,那就不是邀功请赏,而是捆草绳勒脖子上吊了。 门人很快出来,并谄媚笑着侧身延请入内。 二疙瘩冷哼一声,跨门而入。 弯弯转转,才瞧见院内一颗树下正抿茶的蔡家家主。 蔡家家主风神俊朗,是位极为倜傥的中年人。 “你有何事禀告?” 二疙瘩面皮上的桀骜瞬间消失,躬着身,双手拱在身前,道: “蔡家主,小的乃是蔡村人,今日辰间路过蔡家驯兽园,见那大门罕有地敞开,门前躺两具尸体,走进一瞧,里面无一活人,且兽禽全都不见!” 蔡家家主手中茶杯一抖,喀哒一声摔落地面,花纹考究色彩精美的瓷器就此碎裂。 他太过激动,一把抓住二疙瘩,近乎咆哮,“什么?!那群畜生全丢了?” 仅仅人死,他并不在意,但若非畜实乃人的兽禽丢失,被有心人发现,那他这个蔡家岂能安好无损? 这数年来都不曾有任何差池,怎的此刻却有了意外? 大半响后,蔡家家主才缓过来,目光一瞥不动的二疙瘩,深吸一口气,落座于石凳上,手指轻敲桌面,道:“去寻管家领赏钱罢。” 二疙瘩屈膝跪地,“蔡家主,小的不要赏钱,小的愿为蔡家门客,为您鞍前马后。 还请看在小子一腔赤诚,收下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蔡鸟。” “好,我允了,去找管家安排你事罢。” 蔡鸟闻言大喜,拱手告退。 此番在蔡家有了差事,回村威风凛凛,谅那蔡村人不敢再多言什么。 蔡家主眉头打发走不值一提未被他挂在心上的蔡鸟, 面容阴晴变化不止。 “蔡村驯兽园有钱二看管,他实力臻至外劲,乐南县能杀他之人不多,到底会是谁呢?” 衙门中我们的人不少,造畜一事,周飞虎若知,定瞒不过。 除却周飞虎之外,与我们乐南大家族为敌之人可没了啊。 还是早些去告知李爷,做好完全准备才好,以不变应万变。 乐南捕快四班数年来已近一半是他们的人,其他皂班与壮班,更是以他们马首是瞻, 无碍,无碍。 第二十三章 可愿与小女子彻夜长谈? 今日休沐。 大恒官吏延及各行业的旬日一休制度已成例法。 春风楼极为热闹。 一楼人来人往,屏风阻隔两面的一处处桌旁已人满人患, 有一袭淡青儒衫的士子商人,有身着劲装的城内捕快衙役。 卫景甫一进门,便被眼尖的花鸨瞧见, 她登时舍掉正谈天说笑,动手动脚的糙汉,扭着纤细腰肢,如见情郎一般疾步走来。 “卫公子,数日不见,怎么觉得你更风神俊朗了些?” 花鸨一双美眸如水,泛着难掩秋波道。 她此言不作假,卫景每日修行吐纳不辍,相比于上次前来,精气神不可同日而语, 面色惨白之色全消,更为红润,眸子不再浑浊,更炯炯有神。 卫景爽朗一笑,顺手搂下盈盈可握的蜂腰,“蔓竹几日不见,容姿亦盛往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见面的赞扬客套,慢慢热络到熟稔、乃至耳鬓厮磨,轻佻逗弄。 惹得身侧郭金惊愕不止。 花鸨闺名蔓竹?他这春风楼的老常客都不知晓。 还有卫小哥不是言语极少往春风楼,正经人么, 可他盯得仔细,那花鸨来时,依偎之下,卫小哥探手去搂,那叫一个熟练、顺当。 呸,狗娘养的正经人。 不过,卫景这小子咋和徐娘半老的花鸨这般熟悉? 春风常客皆知,花鸨惯会欲擒故纵的把戏,揩油,要么榨干你口袋中的银两细软,要么清净腹下元阳。 哪会这般轻易得手? 卫景这小子吃了狗屎运。 相比于郭金心中碎碎念叨,一血的许风四处张望,瞅准春风楼装潢布局。 三层合天地人三大气象,一楼人气最盛,背负地气,聚纳人气…… 专业拿手。 花鸨带三人往一处靠近一楼高台的雅座而去, 刚落座,屁股还没暖热,一位秋日里手中拿着折扇的公子与另一位玉树临风腰间佩玉的温润君子闯进来。 折扇公子仰起脖子跋扈道: “花妈妈,你不是说此地不对旁人开,怎得此人能坐,我便不成? 早就听闻乐南城春风楼中清莹姑娘的大名,特跑来一观,还请妈妈给在下这个面子。 他给你多少银子,老子双倍!” 那长相俊秀,只是一双斗鸡眼坏了韵味的公子哥随后伸出三根手指,扯着嗓子道: “不,老子出四倍!” 得,是个脑子被门夹的傻子。 斗鸡眼公子哥转转明亮眸子,似是意识到问题所在,又气势汹汹地收回一指。 花鸨叉腰而立,床第叫嚷的嗓门本事使出,“谁告知这几位是旁人了?” 斗鸡眼公子一怔,如遭雷劈,视线如针扎射向卫景,“春风楼也有牛郎?” 花鸨正要以浑身解数来骂,被阻拦下来。 卫景被花鸨请进这雅座,他总不能在人家地盘给人惹麻烦,耽误人生意。 “朋友,便将此地让与你,厅堂内仍有地可坐,我等去厅堂。” 花鸨一把抓住卫景手腕,“卫公子,不必如此,待我将这小子赶走。” 花鸨在心中将两人骂了个遍,卫景 斗鸡眼公子眼睛滴溜溜转转,似在审度,不等花鸨出口便道: “朋友,若是你三人来春风楼亦是为一睹清莹姑娘芳颜,此地宽敞,如若不嫌,与我同凑一桌可好? 今日我请。” 卫景三人相视一眼才道:“也好。” 腰间悬玉的公子见与自已一道前来讨说法的傻子邀那几人同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 “羞与汝等同坐。” 花鸨冷眼望了一眼那佩玉公子,回转过神,予卫景笑道:“卫公子稍坐,我出去差人拿酒来。” 卫景郭金纷纷起身,“你忙,我等在此即可。” 待花鸨离去,卫景琢磨片刻,出口问那斗鸡眼公子道: “你身边那是何人?” 斗鸡眼公子侧目,仍是方才那般鼻孔朝天模样,得意道:“方才我与那人一道要这间雅座,却被花妈妈撵走。 他瞧见你进来,便怂恿着我来质问。” 斗鸡眼公子嘿然一笑,斗鸡眼眸中露出一份憨傻的狡诈,“真以为我傻,想把老子当枪使。” 徐风两人齐齐翻了翻白眼,看你那进门的嚣张样,也没见你不是枪呐。 卫景自报家门,询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斗鸡眼公子拱拱手,脸颊微斜,“卫兄,在下李墨尘。” 说话间,高台徐徐上来一身姿卓越的女子。 春风楼女子分为红依翠柳四等,下等柳姿色相比而来差些,仅图身体一乐,明码标价,掏足银子便上, 中等依、中等翠皆有一技之长,因技于春风楼中出名,或吹箫或打鼓,或奏乐或诗书。 上等红嘛,春风楼门面,务求姿色最佳,且才华各项皆出众,仅有九名, 其中花魁即是上等红第一部。 春风楼不仅要赚贩夫走卒下等柳之财,还要赚文人士子的。 上等红每夜需竞价,或一掷千金的财富,或力压群芳的诗文才华,或上等红本人亲自看上之人。 若仅有金银,显得俗气,如此才能吸引那些不知所谓之人前来不是! 高台上第一位出场上等红是熟人,胡紫。 卫景以肘戳了戳面不改色的郭金,调侃道: “郭叔,老相好呐。 不知换了人,会不会选下你?” 以郭金财力,是绝不足高价竞争得,只能是那狐狸瞧上郭金精力旺。 李墨尘看着不惑之年的郭金,咂咂嘴,“郭叔老当益壮。” 许风则是淡漠些,郭金邀请二人春风楼时,该有的情绪都已呈现过。 胡紫于高台上弹奏一曲,口中边浅吟低唱。 “胡紫姑娘琴艺出众,声音婉转。 今晚我要定了!” “呸,老胡,莫要以为与胡紫姑娘乃是本家便会选你,你小子要做出的文章如狗吃屎,写出的字如蚯蚓打斗,口袋里还没几两钱, 如何赢得胡紫姑娘放心?” “听闻胡紫姑娘琴棋书画精通,床第功夫冠绝上等红,不知是真是假。” 一位不知哪里来的糙汉子大大咧咧拍打几下胸膛,得意洋洋道: “胡紫姑娘最喜壮硕汉子,老子这身,定然足够!” 胡紫一曲终了,不等台下众人言语,柔声道: “不知一号桌上公子今夜可愿与小女子彻夜长谈?” 周边春风常客诧异侧目。 ps:怎么觉得都在挖坑铺垫,我只想爽着写…… 第二十四章 饿 一号座上坐了四人, 那位身形矮胖模样寒碜的中年人与那位双目互杀、鼻孔朝天的家伙,径直被嫖客们忽略过去,余下两位弱冠少年倒还像那么一回事。 可旋即,一楼嫖客们便见那连自己都瞅着难以下咽的矮胖中年人站起身,憨傻地咧嘴,举起肉嘟嘟的胖手挥招。 “这胖子如此自不量力,竟想要与胡紫姑娘云雨之欢。” “兄弟新来的?不知胡紫姑娘品味冠绝春风楼,最好我等这般武夫,不喜弱不经风的书生!” “那为何胡紫姑娘不选你?” “……” 角落偏僻一桌的三位精瘦汉子,桌仅一壶酒,几碟价钱极低廉的小菜,亦侧目张望。 趁着斟酒小娘离去,一人抱怨道:“春风楼的酒真他娘的贵,一壶酒六钱,怎不去抢!” “方才那斟酒小娘皮看我们穷,都懒得伺候。” 一面容阴翳,皮肤白皙,眸子明亮的汉子笑一声道: “咱就来看花魁清莹的,管他呢!” 另一人嘿嘿一笑,“看有啥用,还不如花这些钱去勾栏找一窑姐儿来的实在。” 眸子明亮的精瘦汉子道:“这里女人的滋味,仅看看就不知比勾栏强多少倍。” “……”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花魁清莹绝顶上等红排在最后一位出场,卫景与李墨尘俩人无动于衷,首次一血的许风也纹丝不动。 李墨尘咂嘴乐得,与卫景一同催着郭金起身拿下这上等红, 心思萌动的郭金这才半推半就,装模作样地扭扭捏捏站起扬手。 狐狸魂已离体,好卫景这般美男的胡紫心下虽对这中年糙汉无任何好感,但仍翘起嘴角,施了一礼, 尔后扭动着被身前两峰与身后两瓣映衬纤细的蛮腰,在一众狼视下,走来一号雅座,与卫景倒上一杯酒,媚声道:“多谢卫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妾身是否有幸今晚与公子共度良宵?” 她醒来后,有着身躯被占时的记忆,自是知晓一系列事。 眼观鼻鼻观心的卫景只得笑着起身,“不必多谢,举手之劳罢了。 我今日无甚心思,若胡紫姑娘不嫌,可选我郭叔。” 卫景一说,胡紫犹豫半响,终究是春风楼栽培出的上等红,品质极优,纵是恶感,仍能遮掩去,含笑向郭金道: “郭公子,可愿与小女子?” 没啥操守的郭老公子傻呵呵答应下来,屁颠屁颠地跟随着胡紫上楼。 卫景咂咂嘴,那胡紫狐媚眸中闪过的嫌弃之色自是逃不脱他的一双法眼,“郭叔今日抱不得美人归喽。 还是妖精好呐,只看实力,不看样貌。” 听卫景说起过这趣事的许风憋不住会心一笑,李墨尘丈二不着头脑。 一众宾客极不服气,叫嚷半响,到下一位上等红上台才安静下来。 接下来几位上等红竞选则是中规中矩,有一掷千金的豪富撒了数百两,有写一首诗词博得佳人欢心的。 气氛愈加高涨,终至花魁清莹出场。 一露面,整个春风楼气氛便拥至高潮,欢呼喝彩声一浪接一浪, 可见乐南花魁之排面。 清莹名声极好,洁身自爱,才貌双全……纵是在整个郡内,亦多赞扬。 她常与文人士子结交相谈,许多出身贫寒但才华出色的士子皆受过她恩惠,出资助其进京赶考。 清莹一舞终,微微喘着娇气,胸前相比于胡紫略微削了山头的峰峦起伏不定。 她香汗微熏,娇柔不造作道:“不知一号雅座卫公子可愿与小女子共度良宵?” 正欲摆出银票大打出手或一展才华的嫖客愣住。 “又是一号雅座,又是那卫公子!” “卫公子何人,怎的这般大能耐!” “不知是郡内哪来的富家子弟吧?” 卫景霍然起身,温润道:“清莹姑娘好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走前卫景不忘回身道:“那啥,我上去与花魁聊聊。 阿风,你在此地稍待,我让花鸨给你安排一位中等依如何?” 许风摆摆手,摇头拒绝道:“卫哥,不必如此,我将此酒喝掉便回去了。” 卫景也不强求,正欲上楼,却见李墨尘舔着脸问道:“卫兄认得清莹姑娘?” “不认得。 可能清莹姑娘觉得我气质非凡,仪表堂堂才选中我。” 卫景调笑着信口胡诌道。 斗鸡眼李墨尘挤眉弄眼,羡慕道:“听闻清莹姑娘尚是一血,多少人都不曾将其拿下,不知今夜卫公兄有此福分否。” 卫景正义凛然道:“李兄,我不是那般人,咱就是去与清莹姑娘论诗词曲艺。” “大家都是男人,卫兄还装甚么,不就一娘们么,咱不是那班人,惯会嫉妒。” 卫景在一楼众人火耀般的目光注视下,徐徐上楼, 并无人阻拦。 “今日又白来一趟,清莹姑娘怎看不出我比那银样镴枪头强多了?” “定是那狗娘养的公子哥以实压人。” “清莹姑娘何等人物,怎会迫于淫威?” “选中此人,说明他定有过人之处。” “可惜,我为今日特作一首诗词,早已摩拳擦掌,如此只能等来日。” 角落边,一人摸着颚骨道:“那人真好命,竟被花魁选中,咱这模样也不差多少吧?” 眸子明亮、面容阴翳的汉子侯方犹犹豫豫道:“我见过那人,好像是个卖陪葬木偶的木偶匠。” 余下两人相视一眼,“奶奶的,一个捞阴门的家伙,莫要玷污我神女!” “要不我们偷摸着上三楼瞧瞧去?” 一人出馊主意道。 侯方神色一动,“走!” 三人结伴,鬼鬼祟祟上楼。 此刻,春风楼中正繁忙,龟公亦多疏忽。 来到春风楼后,侯方总觉自己背后微痒,似有一股阴森冷风轻抚,但并不难受,反而极舒适。 三人绕过楼里龟公与斟酒娘,循着步子,一间间房屋探查。 “嘿,那矮胖中年人正和胡紫小娘子交谈,我看那胡紫小娘子不假辞色,矮胖子如坐针毡呐。” “上等红怎样?不一样要银子、要样貌。” 前面俩精瘦汉子一间间房望,一边窃窃私语地交谈, 独自在后面尾随的侯方心神不宁, 背后已没了痒感,取而代之的是异样感, 如同有异物正于肉中钻动。 侯方双手使劲在背后搔挠, 嗤啦一声, 皮开,肉绽,血流, 可他却不觉任何痛楚, 前面俩人亦无任何察觉。 不痒了,背后又发冰凉, 如坠冰窟。 侯方双目变得通红, 双手被血染成赤色, 背后血淋淋一片, 地面尽是滴下的血水。 侯方盯着前面俩人,口中模模糊糊,“饿……” 前面俩人顿下步子, 清莹姑娘的闺房, 到了。 第二十五章 尸气 清莹闺房与寻常女儿家的房间有极大不同,既没有上等红们那种引人暧昧遐想的朦胧帷帐,亦没有普通或富贵女人家挂满饰品物件、胭脂俗粉的女儿态, 整个房间除却梳妆镜奁尚能可辨别出女子闺房外,其他所放置的尽是些书籍。 卫景一进门,清莹便告罪道: “妾身在此为卫公子赔个罪,之所以点了公子,其实是因妈妈说楼下有一位公子纠缠。” 欲纠缠清莹的人正是方才与李墨尘一同质问花鸨的那佩玉公子, 清莹早年常助文人士子进京赶考,他就是其中一位,并且气运不错,虽不至于高中,但总归榜上有名,成了天子门生。 只是这位贫寒公子待京城两年,早已娶了妻子,如今回来只是下放为官。 卫景洒然一笑,促狭道:“被清莹姑娘点中,我与有荣焉,看楼下那群士子惊愕嫉妒的神情,又奈何不得我,我还是挺高兴。” “看吧,我就是能够被清莹姑娘选中。” 清莹掩面一笑,“公子不介意就好。” 她眸子闪烁,坐在桌旁,双肘撑桌,双手捧着精致脸颊,亮晶晶盯着卫景道: “卫公子,上次那只小狐狸自胡紫躯壳中跳出。 那应是妖魅精怪罢?它见到你便跑,那你是不是很厉害? 至少比衙门里的捕头还要厉害?毕竟衙门中的人对付的都是人,可那是吃人的妖怪哎。” 清莹是花魁,且春风楼中妈妈为人好,她不用以身愉人亦不假,可花魁表面上是风光无限,终究到头不还是身不由己,自己身契压在楼中的可怜女人? 等年老色衰,没了花魁名头,不也成了一位上等红,以色示人? 谁都不想当一个只得待在笼中供人把玩毫无自由可言的金丝雀。 卫景拇指食指捻在一起,虎口微张,摇摇头道:“我一点都不厉害,也就才这一两寸的实力。” 在外人看来温婉的清莹却如小女子般撇了撇嘴,“不信。” 随即站起身,一只手撑过头顶,踮起脚尖,“起码这么高。” 兴许是前几日卫景不出手即能逼退狐妖,她总觉年岁比自己尚要小几岁的卫景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公子还见过其他妖魅精怪么?能和我讲讲么?” 清莹双眸希冀,对奇闻异事的兴趣很是浓厚。 卫景一挑眉,笑道:“那自是见过,我便予你讲一个破庙书生与女鬼故事。” 清莹一扬手,“我知道,破庙不夜宿,奇闻怪谈话本中的故事常说。” “……” 原身从未接触过奇闻之书,卫景干咳两声,正欲言语,陡然响起一阵清脆撞门声。 嘭! “谁在敲门么?” 清莹施施然起身,“应是我的丫鬟小雅,想来去拿了酒来。” 清莹一开门,便见一满脸沾满绛红鲜血,双目发着赤光的精瘦汉子抬眼。 侯方啮死两位伙伴,将浑身气势一拧,如饿虎扑食一般咬向被吓得面容煞白的清莹。 正在此刻,一道身着盔甲的身影窜了出来,手中握住横刀,身躯一步涨大,一刀斜劈而下。 背尸人因长期背尸体,背后已被尸体的尸气传染,上次卫景在王老头家中遇到侯方时,那阴气阴影便得以显化,如今侯方到阴气颇重的春风楼,更是促成了那背后尸气的激发。 因此侯方才会被尸气阴气影响神智,乃至有择人而噬吸纳人精气的欲望。 一点点尸气变异,不可能是王云木偶的对手。 王云木偶一刀砍中侯方脖颈,真气如决堤之水迸溅而出。 尸气如雪见阳,迅速自脖颈处消融逸散。 喀哒一声。 横刀再进脖颈深处,已至泰半。 尸气陨灭,侯方脖颈处始有血液顺着渗出。 待那颗头颅滚落地面,骨碌至清莹脚下时,她才回过神,尖叫一声,急忙后撤,霎时扑向卫景怀中。 卫景手指一勾,王云木偶缩至极小,招回手中。 清莹一声尖叫,颇为刺耳,很快便引来了楼中龟公与丫鬟小雅。 众人一瞧见地面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甚至尸首分离,血液如小溪浠沥沥流下,面色一变。 大恒律法,无端杀人者偿命呐! 几人目光望向怀中拥着清莹,轻声安慰的当事人卫景,思索着, 这三人是何身份,怎在三楼?莫不是对清莹姑娘非礼,因此被这位清莹姑娘看上眼的俊公子杀了? 若是如此,杀人至少有回旋余地…… 噔、噔、噔。 接连急促如密雨的楼梯脚步声响起。 首先闯上来的是闻到血腥味的乐南总捕头周飞虎。 周飞虎当捕快十几二十年,一身内力趋至化境,稍稍有些血腥味便逃不掉他的鼻子。 今日休沐,无妻无子的他自然来春风楼寻觅佳人,一解旬日的案牍之劳形, 尤其是今日城外来回奔波之苦。 “发生了何事?” 周飞虎双目瞪大如铜铃,气机深沉。 卫景拍了拍清莹,清莹缓过来,双腮微红,自卫景怀中起身,“谢谢公子。” 卫景一眼认出了鬓间有道狰狞伤痕的周飞虎,指了指身首异处的侯方,拱手笑道: “周捕头当面,此人中了尸气,发疯咬死另外两人,又要来袭杀我二人。 我出于自卫,因此将其击杀。” 周飞虎蹲下身子,以内力探查侯方,果然发觉其中有一股阴气渗透, 只是极为微弱,显然是被卫景驱散了不少。 周飞虎站起身,‘和蔼’一笑,“确实如此,非你之错,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被盯着的卫景嘴角一抽,一般人还真难以不被此面笑容吓退。 “卫景。” 周飞虎错愕道:“可是击杀余黑掌的少侠?” “少侠不敢当,余黑掌确是我所杀。” 周飞虎瞥了一眼花魁清莹,哈哈一笑道:“早听闻我乐南有一位高手出没,如今一见,卫兄弟果真相貌堂堂。 不如借此宝地,一同饮上几杯如何?” 他虽是乐南总捕头,可月奉有限,绝不足以进花魁的房门,一大老粗,又不懂诗词歌赋,只能望洋兴叹, 有此机会,不可错过。 已恢复清明的清莹施施然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便在小女子的清阁一叙如何?” 急忙上楼的花鸨见事情消弭,松口气,对龟公命令道:“还不快把尸体拖出去,将地面清洗干净?” ps:写得不错,下次再写青楼我是狗……太慢了。 还是老老实实写点有趣的、吓人的精怪妖鬼,和义气横生的仙子女侠才好。 第二十六章 人的江湖 ps:不要杠奇闻异事的成语,我能不知道正确的是奇闻轶事?咱们不要理解出现偏差。 卫景与周飞虎两人相对而坐, 身姿窈窕的清莹手捧一壶青安郡出产的秋露白名酒,素手为两人斟满各自面前碗大的酒器,随后将酒壶轻轻放于桌上,双手托腮,扑棱着大眼睛盯着卫景棱角分明的脸颊看。 一是因周飞虎捕头那狰狞伤疤恰好应对着她,瞥一眼便觉浑身打颤, 二则是因方才那怪物袭来时,她自己不自觉扑向卫景怀中,脑海中正有胡思乱想的羞怯与对卫景更深的好奇。 若说上次是见识了卫景不出手即骇退狐妖,是对其实力以及与凡俗不尽相同的另外一座山的猎奇心理, 那么此刻,卫景亲手救下她,则多出对卫景此人本身的好奇。 若被那些曾受过清莹恩惠之人见到此刻她的表情,恐怕皆会大声疾呼痛哉。 周飞虎大马金刀坐下,干下半碗喝起来寡淡,但后劲号称‘回马枪’的秋露白后,咧嘴沉声道: “我朝太祖约两百年前一统天下后,因天下旁门异术冗杂,多不服王化,威胁皇权统治,遂独尊道门,并连灭数家对我大恒心怀不轨的仙门仙派。 为防天下门派群起反抗,太祖又拉拢一批高门大派,一律受我大恒道门祖庭太玄山辖制,所属道门。 一些仍不沐王化的仙门,或隐退深山,或大藏于市,如今两百年匆匆,这些不在大恒官方记载而被列入邪魔外道、旁门异术的仙门许多都因后继无人,慢慢断了传承,或连练气法门都遗失,泯然于江湖门派之中。” 周飞虎酒器置于唇边,抿上一口,图穷匕见道:“我青安郡并无大恒仙门在此地,不知卫兄弟出自何门何派?” 清莹竖起耳朵听毕周飞虎所言的奇闻异事后,身子不自觉往卫景身侧靠了靠,静待回答。 卫景大口饮下小半秋露白,与周飞虎大大咧咧不同,极尽写意潇洒,摇摇头道: “周捕头,我无门无派。” 顿了顿,举起酒器,邀他同饮,“周捕头,出身何门并不重要,但凡守大恒律法,不以武犯禁者,皆我大恒子民,这才是盛世光景!” 周飞虎哈哈大笑,“好一个但凡守我大恒律法、不以武犯禁者,借我大恒子民,好一个盛世光景! 按照读书人说法,这叫当浮人生一大白!” “卫兄弟,同饮此杯!” 周飞虎将酒器放在桌上,叹口气道: “我朝有这般盛世光景,三月前,照谷之战中却败给了北狄,恨不能当日亲往照谷杀北狄蛮子!” 卫景自王云记忆中曾见照谷之战,大恒讨伐北狄,以十万兵马对六万北狄铁骑,结果却打得大败, 恒狄三十年大战双方各有胜有负,但就总而言,大恒国力更强,每多取胜,此次却翻了筋斗,十万兵马所丧亡者甚多。 仿佛亲身经历那场大战,又见老王头丧子后悲痛的卫景感慨道: “早日灭绝北狄,唯愿世间少征伐。” 周飞虎紧紧察视卫景眸中神采,面容情绪,见他不似作假,举杯笑道: “走一个。” 两人觥筹交错,美女在侧。 卫景想起方才与清莹姑娘交谈的江湖奇闻异事,又想到自己对大恒江湖中事一概不知,索性趁此机会询问道: “方才我与清莹姑娘正谈起大恒奇闻异事,不知周捕头能否给清莹姑娘说一说我大恒市井江湖以及各大仙门?” 清莹双耳竖起,双眸如波,双眉如黛,将周飞虎笼罩,希冀异常。 周飞虎迎着神女异彩连连的目光,心下得意,口中道: “咱仅是乐南小小捕头,所知皆是道听途说,清莹姑娘权当故事奇闻听听便罢。” 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大恒分江湖门派与仙门,天下有练气法门传承之地,遵大恒道教祖庭太玄山的为仙门;仅有内功修行法,并无练气法门的传承为江湖门派。 江湖门派不受朝廷敕封承认,但朝廷觉得堵不如疏,不可能将天下门派尽皆消灭,因此对市井江湖门派算是默认。 各大仙门便不说了,单说江湖高手,如今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乃是神鹰门门主的第一魁,内力至化境,已到达了武夫极致,进无可进,正尝试内力转真气,修习吐纳法门。 据说曾有仙门练气士下山历练,听闻第一魁名头便上神鹰山挑衅决斗,结果却被第一魁三招击败。” “天下第二力压群雄的是个女人,颇为神秘的天霜宫宫主向袭月,据说长得闭月羞花,花容月貌,奠定她实力一战的是将曾与天下第八的成浩然有一战,一剑压得其人抬不起头…… 据传闻天霜宫两百年前曾是有练气法传的仙门只是两百年岁月中,练气法遗失,沦落为江湖门派……” “当然,市井江湖中还有一些比较邪门的门派,比如大恒再往南,苗疆有巫蛊之术,玩得是各类虫子,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情蛊。 嘿嘿,苗疆女子都厉害得紧,结婚之日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新郎下上一颗情蛊,若是来日胆敢背叛,三心二意,寄于心口的情蛊便会噬心,令人亡灭……” 周飞虎乃是江湖中人,江湖上奇闻轶事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听得清莹姑娘目光异彩连连。 她身处红尘之地,三教九流汇聚之所,对于周飞虎所说的名字有些曾听闻,有些则闻所未闻, 乐南在大恒天下较为偏僻之地,相比于那些百万几十万的大城,仅是个仅有十数万人口的小城,人流不比帝京那般庞大,对那些江湖事知之甚少无可厚非。 卫景仔细听去,结合近些日子遇到背尸人侯方沾染尸气、蔡家公子蔡斌被诅咒而死等事,颇有感悟。 周飞虎所讲之事皆是江湖中有关人的事,对于无时不在的魑魅魍魉、鬼怪精魅则是只字未提。 这些奇闻中的奇闻事,最好不为常人所知好。 周飞虎顺着话说罢,润润嗓子,猜不出是何意道: “今日城西蔡村发生了一桩杀人案,蔡家驯兽园上下几十口人尽被屠戮。 蔡家乃乐南大户,不知招惹到甚么门派甚么人,竟被屠得殆尽。” 蔡村众多蔡姓,可听蔡家,便知是乐南那个蔡家。 “此案甚大,今日蔡家人报案,言之凿凿要官府将人抓捕归案。 卫兄弟来乐南,不知对那歹人有何消息?” 第二十七章 特性划分 周飞虎此顿酒,一直都在试探卫景,从刚开始讲述大恒仙门,询问卫景出身,到说出北方照谷大战,看卫景是何反应,再到最后顺坡下驴指点天下人物,问出蔡家之事。 毫无疑问,前俩问题卫景回答得极贴合他意, 是个并无多少杀戮心的江湖中人。 他是个除恶的捕头,却并不迂腐,不会因修行邪法便擅自定人善恶,便如当初他曾遇到修行血修术的邪修, 血修术是以身为鼎炉,以浑身鲜血为汤,练就一身滚烫赤血, 常需以血为食进补,有人甚至认为人血为天精地气最佳材,并猎人而食。 但那位血修却从未害人,从不吞噬人血,仅以兽血为食,乃血修中的异类, 在知晓那血修之人品行确实如此后,周飞虎又将人放走。 他在试探卫景时,对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 卫景手指叩桌,摇摇头,答非所问道: “周捕头可听闻造畜术?不知这等异术是否有破解法子?” 周飞虎正欲回答,陡然间想到甚么,原本凶恶的脸孔平添一股凶煞,一拳锤在香木桌上, 喀哒一声,桌子自中间裂开,一分为二,那股气力并未逸散消失,香木桌迅速布满裂纹,转眼间粉碎。 “果真如此?!” 卫景对周飞虎情绪变化置若罔闻,点到为止,及时捏起酒器防其掉落。 起身走到闺房窗台,能见抚仙河水面映衬对岸灯光,波光粼粼,眺望天桥边,一个个人群小圈子环绕江湖卖艺为生的杂耍汉。 卫景伸手指向其中杂耍猴戏的老汉与那只皮毛更为柔顺几分,明显日子过的舒坦的猴子,道: “前几日我发现那只猴子,当时惊叹它的伶俐智慧。 猴性活泼,稍不注意即容易四处乱跑,寻常耍猴戏之人都需以草绳系项圈。 你再瞧瞧那只猴,规规矩矩全无半点猴性,躬身作揖,托盘讨钱,样样精通,猴性难驯,此猴不同,你觉得那还是猴么?” 周飞虎脸上阴晴不定,叹口气道: “造畜术略有耳闻,但我并无破解法门,不过我认识些本领高强的能人,我会书信一封请教。 若有消息定然告知。” 周飞虎明白这顿酒已喝完,站起身拱手告辞,“如此便不耽误两位春宵一刻了。” 出身春风楼的清莹双颊泛出腮红。 卫景面色不变,亦起身告辞,每次来春风楼都能遇到些妖鬼精怪,他觉得自己与春风楼命中相克。 他体魄经过真气蕴养恢复,但仍未有盈余,不宜夜宿春风楼,况且花魁侍心不侍身,难不成坐着看一夜? 今日收获颇丰,来此春风楼原本打算不正是探听消息,如今至少对江湖中事更为了解了不是。 ———— 卫景到一楼时,斗鸡眼公子哥李墨尘不知上了哪位红衣翠柳的闺房。 许风尚未离去,旁边斟酒小娘正与许风谈笑风生, 这几人坐在一号雅座,并且被上等红的胡紫与花魁清莹接连点中,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因此认为这几人身份定然不一般,尤其是那位长相最为俊俏的公子必是哪家或哪里富贵出身的公子哥, 许风穿着朴素寒碜,但与那公子一同坐,至少能当个跳板,说不准便结识了那位被清莹姑娘点中的公子, 正室她不敢想,可专负责偷腥的外宅妾室,总归有机会罢? 再退一步,这般公子哥最不缺钱,自己若是能骗上床榻,共赴一夜雨水之欢,好歹到手能得个百两数百两银子。 出身贫寒阳平坊的她明白,女人处子珍贵,要用金银使其物有所值。 春风楼的一楼斟酒小娘的姐妹们抱着的心思大都不差, 听闻前不久有位姐妹,傍到常来春风楼的那位李家公子,侍奉了几夜,便得数百两纹银,如今用银子在城北开了一家酒楼,并且寻来一位长相英俊的有情郎,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当然,也有姐妹被一些穿金带银实则败絮其中的男人所欺骗, 斟酒娘水很深,她也要擦亮眼睛,以免为人所趁。 许风卫景这几人虽穿着一般,没有锦罗绸缎,但妈妈与清莹的态度做不得假,兴许人家是偷摸出门要内敛的子弟呢? 她与许风谈笑风生,许风则显得有几分局促,从小长大,接触的女子实在有限的紧,猛然有女子主动搭话,自是不适应。 与卫景和郭金这群老手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老实人。 女人见卫景过来,心中一喜,晃了晃素手中的酒壶,已点滴不剩。 “公子,我再去为公子拿壶酒。” 卫景温润摇头,“不用了,多谢姑娘。” “阿风,走了。” 不知身在福中还是如坐针毡的许风霍然起身。 女人眼角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两位公子今晚不在春风楼留宿?” 卫景颔首,“家中尚有事缠身。” 女人眼眸暗淡,“那两位公子慢行。” 兴许这位公子家中有只母老虎,若还有下次,再来不迟。 女人那些诸多心思,卫景一概不知,他此刻已出了春风楼,行至河畔通衢大道上。 侯方特性已纳入识海人偶口中,这般平凡普通人的特性,并不能提供过多的特性储备,寻常时间仅有背尸逛勾栏,人生平淡无奇,实力乏善可陈。 特性三六九等,卫景心下已经宽泛理解,可分为四大境界, 第一境界乃是人间众生,喜怒哀乐,世间万象,市井生活,这一等级为普通人身上剥离出的特性,如蔡斌这等人物, 第二境界,人间万人敌,气力极限,以一当千百,武艺超群,如关羽张飞吕布等无双猛将便属于此中翘楚,以及会内力修行法之人,仍不脱离此范畴,王云通晓武艺,久经沙场,勉强能入此列,当个吊车尾。 第三境界,术法精通,飞天遁地,练气士属于此类,那些妖鬼精怪,亦能计入,聊斋白蛇内中的人物在此等级。 第四境界,移山搬海,法力通天,长生不老,与日月同寿,西游封神之中的神仙菩萨圣人为最高。 目前三四境界的人物尚且遥远,想要用当下拥有凡人特性想象复刻出佛祖这等通天大能,不知要多少才够。 卫景说罢春风楼侯方尸气入体,许风沉吟半响道: “春风楼风水布局,加之其内女子聚集,为阴气极盛之地, 侯方为其所影响,应是此原因。” 第二十八章 暗杀 卫景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顺着河畔路行, 一旁卖零嘴或各色小吃的小商小贩吆喝, 行人如织,纵是近三更仍旧不歇。 转身拐出靠近抚仙河的梅花街,视野入目之处陡然昏暗,人影稀疏,烟火红尘喧闹声渐渐远离。 借着月光,能见前面有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浮现,大人身形佝偻,步履缓慢,背着不轻的一大包裹,小人一手拉着一根长棍,迈着罗圈腿,走起来一颠一倒, 大人手牵着小人手,靠近有沧桑的老者细语声。 “猴儿,今个儿咱们赚一两百铜板,这乐南城果真相比临近的惠阳县其他几县繁华,不愧是青安郡能排前三甲的城池。 咱们再在此地待上几日,然后往东面的郡府城汉云去,那边生意应该更好。 待会到客栈给你吃最爱吃得瓜果,梅花街客栈太贵,咱去远点,能剩下不少铜板呢。 这几日你也累坏了,明日歇息歇息,带你在城中逛逛咋样?” 猴子回应地吱吱叫了两声。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七少八的满口大黄牙,“总觉得你不似猴,反而像个人,往后咱爷俩相依为命,我两腿一蹬,你给我收尸咋样?” 猴子口中叫个不停,如在劝慰、答应。 卫景二人与猴戏老汉一错而过。 待双方远离后,许风双眼骨碌打转,道: “卫哥,那老汉对猴子不错,看来人也并非尽是些动辄打骂兽禽,将其当作玩物,自觉高人一等的混账。” 见识过黑犬以及驯兽园其余兽禽身上累累伤痕的卫景颔首同意。 许风家在城西北,相比于木偶铺子,更靠城边,两人一同顺路。 木偶铺仅有一间厢房,老师傅在世时,原身师徒俩挤挤凑合,但卫景可没和男人挤着睡的习惯。 越往前走,距抚仙河愈远,路上行人愈发稀少。 正转向一条小巷时,突然自角落中窜出一道人影。 人影浑身黑衣劲装包裹,幞头蒙面,仅有一双泛着锐利惊芒的双眼如恶狼一般夺目。 此人手握寒光闪闪的短剑,运转苦修得来的外劲内力,一个跃步如箭矢般凌厉地便刺向卫景。 卫景反应极为敏捷,在那杀手运转内力时,他便引动体内气机,手指牵线勾连,与怀中二爷相扣。 二爷一跃而出,偃月刀不呈劈砍态势,而是罕见地以刀尖径直戳向已极近的来人。 杀手没有再进分毫,而是脚尖如马踏飞燕一般轻轻点地,身形一转,及时后掠。 他并非怕死,不敢与前面那绿袍人以伤换伤,而是此行目标乃是那赤面大汉身后的卫景。 他在空中划了一道虹光,飘摇落地,脚下甫一沾地面,又是再次借力回冲。 似瞧出了那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汉子实力不俗,他没敢半分留手,剑舞得飞快,一朵朵璀璨如月、闪烁似星的剑花凭空而现,依次绽开,铺展蔓延向挡在卫景身前的大汉。 双脚扎根青石板地面的二爷面容桀骜,双手握住比他高些不齐平的偃月刀,双手一举, 在卫景操纵下,真气如大江灌注,毫无任何花哨,仅真气与气力能提上一嘴,一刀斜劈! 劲风呼啸,四周沙尘无端飞扬卷起, 刀剑霎间嗡鸣! 先天外劲打磨多年的武夫催逼内力,誓要一剑破敌。 只是眼前大汉气力极大,气机流转,又非是他等这般不够精纯的内力,而是淡白泛晕的修士真气。 杀手在那股恐怖巨力下,身形被一刀击退,双脚点在背后砖瓦墙上,踩抑住颓势,稳稳扎地,虎口发麻。 只是那被他一脚踩下的青砖墙终究不堪负重,瞬间蛛网密布,侥幸未塌。 杀手实力比于初入外劲的钱二厉害一筹,外劲之路已行泰半,内力再刻苦修行一阵,快则一年半载,慢则八五年,便能登堂入室,趋至比于练气士一品差不几分的化境。 卫景没有与此人废话,问再多问题都不一定为真,倒不如杀了人,看识海木偶戏来得心安。 手指一勾,精进的木偶操纵之术二十根悬线如影随行,与二爷一起扑杀向那人。 杀手知晓眼前此东西比自己厉害,但绝不足以厉害到几招内分出胜负的地步, 他没有逃窜,而是边躲边杀,伺机而动。 接连躲过三次险象迭生的刀招后,杀手寻到一个破绽,弃了九尺魁梧大汉,一剑东来,内力排山倒海宛如有波涛澎湃,冲上卫景所在的石岸。 卫景脱断手中与二爷相连的真气丝线,转身双手手指一扣,连上王云木偶。 王云木偶不知何时已被卫景右手双指夹住,咻地一声抛出, 一把横刀出其不意地袭去。 木偶没有变大,只是小小的模样,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将至杀手身前时,手中横扫的横刀陡然涨大,一刀偷袭向杀手腰腹。 被掷出的木偶太快,待杀手反应过时,刀已砍向他腰际。 杀手只得抽刀回挡,勉强顿住横刀去势,可匆忙之下仍未其敌,腰间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并且被突如其来的一刀重重劈砍砸下地面。 真气丝线再次断裂,与二爷的牵线相连。 一阵急促狂奔,二爷木偶当头一刀劈下。 没有半分犹豫,如当初温酒斩下华雄,一刀斫下颜良头。 自始至终,卫景都不曾问上一句其目的意图。 眉心金芒一闪,木偶戏如浮光而现。 识海中木偶戏唱演看似极长,实则不过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仅一息之间,卫景自其人记忆中知晓尚有一人杀手同来,当即操纵木偶,片刻不停地追赶上去。 小巷拐角阴影处,一面貌枯的老者脖颈一凉,被一把长刀定住,不敢动分毫。 卫景身后吊着许风,手指无声勾勒,循步行来。 面容枯槁年岁不小的老者手无寸铁,是个极怕死的货色,只听得徐缓的脚步声头也不回便跪在地上,求饶道: “少侠饶命,我也是身不由己,只要你饶我一命,我愿说出想要杀你的背后之人!” 通过死去的杀手记忆中,卫景已知晓幕后之人为谁, 之所以未杀此人,是因他是位术士,正是通过他,杀手才能寻到自己踪迹。 “仅说出背后之人可不够换来你的命。” 老者连忙道:“少侠,我是术士,我能用我的修行法门来换?!” 卫景嘴角一翘。 第二十九章 通灵石 卫景木偶戏演化一人生平,其中包括其人拜师学艺经历,但不能将其修习具体的修行法门具现出来, 若是往后木偶师境界提升,或许能出现具体修行法门。 木偶戏中复刻出杀手的记忆,卫景已知杀手背后之人乃是乐南城李家。 这位老者术士便是李家招徕的江湖散修。 事实上许多懂得些奇门异术的江湖人许多都会选择势力或家族依附,尤其是闯荡江湖多年,深知江湖险恶的老江湖人,心头没了冲劲,不敢仗剑杀人为官府所捕,更会如此。 混江湖表面风光无限,可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风险又何曾少了, 有人为了一本武林修行法门或者一本残本剑诀刀法秘籍,杀人无数,弱小者多受无妄之灾, 不止如此,因杀人还要时刻受到官府六扇门那群鹰犬的缉捕。 术士老者手无寸铁,缺少杀伐手段,混江湖常依附于门派势力,数十年来,不知换多少势力,才侥幸自江湖纷争中存活, 后来李家招徕江湖人,厌倦江湖争斗的他便成了李家门客。 “少侠,我修行术法粗浅属内力法,虽非练气士传承的练气法门,但能修行至化境萍影! 六扇门那群术士虽号称有练气传承,但如今顶了天厉害的不仍旧是一品萍影境? 少侠,咱这法门可是一点不寒碜!” 卫景瞥了一眼术士老者,想要扎心问上一语,那你为何如今尚停留在先天化境? 不过并未出口,卫景手指微动,刀入骨半寸,老者如树枝的脖颈渗出一道猩红血痕,淡淡道:“可以说修行法门了么?” 那老术士感受着凛冽杀气煞气,苦笑一声,叹口气道: “少侠年纪虽轻,却是老江湖,无论我说与不说,少侠恐怕都不会任由我离去。” “我虽术法不精,一品萍影境都不未达,但曾隐约料到有此一劫。 我可以将修行法门传给你,亦可以坦然赴死,只望少侠能应我一事,城南有我一处住处,住处院落中那颗槐树下埋了一块石头,还请少侠往后若是碰到一位名叫周庄的刀客,将石头交予其人。” 卫景装模做样思索半响道:“我答应了。” 老术士如树皮干涸密布纹路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我平生所学,尽埋在那颗槐树下。” 咔! 话音一落,探知消息的卫景便一刀砍落其首。 不管你有何阴谋诡计,且看木偶戏即知真假。 “独行江湖少侠客,志气暮年老世故。” 故事无非又是一个少小有着侠气的二郎入江湖,尔后经历龌龊腌臜,逐渐变成一个心狠手辣老江湖。 值得一提的是,宅邸下确实埋有石头与修行法门, 修行法门无任何禁制或手段害人,但那石头却非凡石,而是他从刀客周庄妻子那里夺来的。 俩人结下梁子,周庄这个刀客又是个杀人如麻的人物,老术士拜托卫景将通灵石交给周庄,岂是好心? 是想借刀杀人啊。 石头名通灵石,被周庄炼化,其能力是可沟通炼化者的五识,使得炼化者千里之外仍可通过此石见四周景象,闻上下之音,嗅往来之味。 这石头对如今卫景而言,简直是好东西呐。 卫景木偶术能操纵木偶,但距离达到木偶所见即我所见的地步尚远,若有了通灵石,塞进木偶眼中,那岂不是便可稍远些操纵木偶? 只是老术士记忆中那周庄内力实力乃半步化境,距离刀剑一品境‘却邪’差了临门一脚, 再加上数年不见,兴许如今已跨出了那对于内力武夫极难越过的天堑。 有此差距,卫景不知能否做到强抹除掉周庄留下的印记,自己炼化。 老术士之所以将通灵石埋于土中,正是因自己无法炼化,带着它易被周庄知晓自己所在位置,扔了又极可惜,颇为鸡肋。 老术士之言一览无余的许风面对术士修行法虽兴奋,但仍头脑冷静,提醒道: “卫哥,老小子不怀好心,那地方说不准有何种阵法符箓阴人,我们小心为上。” 卫景沉吟半响道: “那颗石头有问题,待会我探查一番,看能否将石头炼化, 至于修行法门,不存在问题,可以将那修行法门拿来予你修行。” “趁着夜色,你我前往术士宅邸探个究竟。” 许风面容难掩喜色,紧跟卫景折返向城南。 ———— 宅院。 俩人寻来两把铁锹,热火朝天地便刨起了那颗老槐树下的泥土。 老术士挖得坑不深不浅, 三尺上下,终于撅到一个木匣。 许风蹲下身子,伸出胳膊去扒黄土,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木匣彻底自土中抠出。 木匣不大,一尺三寸长,六七寸宽高,是上好的紫檀木为材,埋在地下数年,仍未腐朽。 卫景循着戏中幕景打开紫檀木匣,随即见一本纸质古朴的薄册平铺木匣底部,书封写有《堪天秘籍》四个苍虬有力的大字。 在书册底下边角,一块黑布包裹有一颗眼珠大的圆球。 卫景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右手抓住通灵石珠,为防面目被窥见,也不掀开黑布,直接渡过一缕真气试探。 此刻,若掀开黑布,能见通灵石珠里似有一条淡白长蛟气势汹汹地闯入,珠中受到威胁,骤然凝聚成了一条凶恶黑龙,扑杀向擅闯家门的小蛟。 蛟龙相斗,每次白蛟将败之际,便又有一条凝聚出来撕咬。 地头龙终究不敌,约莫先后凝聚出十条小蛟,那龙支撑不住,终于奄奄一息。 正在此时,一道暴怒声音自通灵石珠中掠出: “好一个刚入门的练气士,居然要抹除我种下的印记,有种将蒙着的黑布揭开,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我已猜出你位置在青安郡附近,待我突破化境……” 话未完,卫景白蛟彻底将黑龙吞噬,并且溶散于通灵石珠中。 卫景这才掀开黑布,呈现出一个眼珠大的深蓝珠, 他指尖划破,滴血入珠。 尔后,一股玄妙感觉着身, 卫景只觉得脑海与这通灵石珠多出一股联系。 闭上眼,手托着通灵石珠,仍清晰可见周遭景象。 玄奇。 第三十章 小人物 睁眼,见如深海宝珠的通灵石泛着淡淡蓝光,与天空星辰银月交相辉映。 一侧许风直愣愣盯着,同样见到这般玄奇妙景。 卫景收放自如,通灵石瞬间晦暗,将那本堪天术的将术士秘籍扔给许风,调侃笑道: “修习后配上罗阳盘,一个掐指算命的神棍跑不掉了。 不过这仅是内功心法,先凑合用,往后若有术士练气士,咱再抓来讹诈……弄本练气法门。” 许风如朝圣者一般捧着术士修行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口中未吐一个谢字, 因为不需要。 一直苦于无修行法的许风终如尝所愿,得入修行,鲤鱼跃龙门。 卫景笑骂一声没出息,倒不避讳已知他手段的许风,自怀中掏出二爷木偶,木偶真气法着盖,将二爷木偶绿头巾正中点点抠出一洞,随后嵌入蓝珠通灵石。 似画龙点睛,更显气度不凡,神态威武。 “此乃通灵石,炼化之后,能通人之五识。” 许风恍然大悟,自是明白其中关窍,嘿嘿一笑道:“卫哥多了这小法宝,往后便能果真做到杀人动动手指头了。” 卫景不知可否,却并未解释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牵丝撑死仅是距离数十丈。 “此番收获颇丰,归去之后,你好好修习术法,我打算将木偶铺子后一宅子买下,与我们的铺子小院贯通,这般更加宽敞,若铺中有客人登门,好歹有落脚下榻之地,你也可选一间厢房,逢阴雨天气不必归家……” 卫景拍拍许风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就需我们多杀些海捕文书上的匪寇,得些银钱呐。” 许风笑着说一定好好修习术法,等到一品萍影境,专挑外劲通缉犯下手。 收起木偶,俩人一同离开院落。 将至木偶铺时,遇到自春风楼折返的郭金。 老小子与此胡紫非彼胡紫一道进闺房后,莫说床上打滚,甚至连小手都没能摸上。 她胡紫好歹是春风楼正当年的年轻貌美花魁,如何看得上这不惑之年长相不堪入目的矮胖子?也不知狐狸精有多想男人,才会如此急色。 俩人坐定后,胡紫一直在说莫要将他当作那荤素不忌的狐狸精,此次点下一号雅座,是为年轻公子俊朗的卫景,而非是他。 瞧出郭金失落神态,卫景笑道: “郭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一个胡紫而已,以后咱去春风楼花银子买下一夜,她还敢不乖乖侍奉?” 郭金叹口气道:“我非因胡紫之事,自她房内出来后,我便邀了一位下等柳小娘子共赴云雨。 只是……哎,还是妖精体力足啊。” “……” 合着干妖还上瘾了呗? 卫景与许风相视一笑,调侃两句,一同归铺。 刚将蔡村蔡家的驯兽园捣毁,便有李家的门客供奉来袭杀自己,可见蔡家与李家实乃同气连枝的关系, 按那老术士与杀手的记忆,李家除那外劲高手的刺客外,尚有一位实力半步化境一直寻求突破之机的强横供奉。 按理说,实力已达到半步化劲的程度,根本不会寄于乐南李家这种土财主小家族的篱下,但奈何李家有位仙门中人李长云, 这些江湖人寻那突破之机,勾搭上李家只为李长云罢了。 仙门不同于凡人江湖门派,是有着培育灵草仙果的药园或助人突破的灵丹妙药的, 至少江湖上有人相信这般传言。 普通内力修行者不知晓仙门练气士风采,但是实力已至半步化境、临门一脚即入品级之人又如何不知仙门弟子的傲慢与神采? 李家有半步化境江湖高手,卫景没自讨没趣去打斗的心思,李家术士仅此一位,循着路线找到自己,已被斩杀, 卫景身份面貌依旧不为李家人所知,所以勿须着急, 对付李家钝刀割肉即可。 倒是蔡家,可杀鸡儆猴,为李家提个醒。 等至铺前, 许风归家,郭金告辞, 卫景返回厢房中,换上一身夜行衣,又兜兜转转来到城中蔡家。 在蔡家附近寻到一处夜中无人的院落,卫景盘膝坐下,双手手指如奏琴,曲动微扣。 怀中二爷木偶生动地一跃而出,却保持原本的二尺上下的身量,双腿微蜷,猛然蹬直,身体拔地而起,立于不高的院墙之上。 卫景闭上眼睛,灵识勾连,视野已见墙外风景。 绿袍二爷手掣长刀,蹬蹬等几个跨步便至蔡家门户之内。 夜间来往,有吓人仆役提着灯笼来回巡视。 曾复刻蔡斌生平,卫景对蔡府熟门熟路,径直便朝蔡家家主所在厢房而去。 蔡家驯兽园主导者乃是那当之无愧的家主和大少爷,卫景并无屠戮满门的想法,除其首恶,余者自溃。 ———— 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二疙瘩打个哈欠,独自躺于床榻,毫无困意, 心头正想着明日回家蔡家村一趟,一者将家中毛驴牵回,省的爹娘大哥担忧,二来则是为向那些鼠目寸光的村头嚼舌妇炫耀一番。 蔡家高门大第,在桃花镇都名头不小,如今他自己成了门客,身份显赫,自要富贵还乡。 说来还是乐南家乡好,他出门游历那段时日,不足几日便将口袋中的钱财花个精光,剩下时日饥一顿饱一顿,遇到好心人勉强能吃上一顿饱饭,坏心的,不放狗咬你便天大的恩赐了。 初开始他不想就此灰溜溜的回家,咬着牙继续前行,直到一次卷入江湖为争夺一本秘籍的战斗,险些死去,吓破了胆, 说来说去,好死不如赖活啊。 二疙瘩觉得一股尿意,躬着身子匆匆出厢房门,甫一出门,便见一个头极矮小的绿袍汉子大步疾行, 手中握刀,气势汹汹。 ps:蔡家这条线,没有铺垫够,那是因本来没想立刻推进蔡村驯兽园,第一次本应是无功而返来着,但节奏似乎太慢,从那里追读就没啥进步,所以立刻推进这条线了。 现在回过去看,还是少了,而且许风术士手段的不靠谱没能凸显出现,不能凸显出这一章得到修行法后的情感,少了些味道。 既然成绩就这样半死不活,咱以后就老老实实打磨剧情、人物,也不想着加快推进剧情了,可以剧透一下,第一卷刻画许多有趣无趣的妖精鬼怪,最后会出现很多人物,迎来一个高潮,第二卷应该是出新手村高能起来,这就看我能不能掌握好节奏、剧情、人物的刻画了。 慢慢来,不急,珍惜现在平淡的点点滴滴。 第三十一章 幕后 沿着墙角的绿袍大汉没料到会突然有人从厢房中出来,略显呆滞地扭转过头,顿下脚步,驻足而立,只一息,便突兀窜出, 偃月刀斜着举起,一道风声嗡鸣,径直取下满面惊愕的二疙瘩头颅。 刀沾染了血,被绿袍汉子一甩而掉。 杀人后,卫景继续操纵着二爷一路潜行, 地面那小人物的尸体,从头到尾都没入二爷冷傲双眼。 轻车熟路,很快至蔡家大公子厢房, 房内空无一人。 身处院落中的卫景微微皱眉,又操纵着二爷木偶前往书房, 又不见人影。 难不成去逛春风楼了? 可据蔡斌所知,那位大哥对青楼女人一向恶感不小,脑子里只有功名利禄啊。 说起来,蔡斌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记忆中,近些日子确实不见大哥蔡青。 旋即二爷不再理会,往蔡家家主蔡州院落去。 蔡州与小妾翻云覆雨后,心下寂静,罕见地踱步至书房,敞开房窗,月色入户, 点燃一根蜡烛,捧书研读。 若非知其为人,第一眼见到,恐怕当真以为他是个醇厚温润的君子了。 二爷绿袍愈靠近门户,身形愈加高大,三步迈出,已九尺身量。 推开书房门,二爷一刀横于蔡州脖颈。 蔡州强作镇定,书卷脱手,落于桌面,声音干涸,颤颤道: “我蔡家与阁下可有仇怨?” “蔡青所在何处?” 声音雄壮如武夫,与卫景温润似君子那般完全不同。 自小学得唱戏,卫景嗓音自能变幻。 蔡州停顿半响,似觉得此人纵然是知晓蔡青所在也无可奈何,答道: “犬子赴京城,高中探花,如今已是天子门生,不在乐南。” 言语之中,提醒之意十足。 卫景扯扯嘴角,二爷一刀落下。 鲜血涌出,喷溅在桌上书卷上,人首绵绵无力地栽下。 卫景虽能复刻特性,但那是识海中金色人偶的能力, 用二爷杀人,不会复刻吸纳人物生平。 二爷没有返回,而是来到蔡家金库,将看守门户的俩侍卫敲晕后,卫景控制着二爷砍开大门。 金库颇大,但财货不多,仅仅千两上下的银子,其余空荡荡一片。 卫景骂骂咧咧嫌弃地控制二爷扛起来银箱, 偌大一个蔡家,乐南城数得上号的富贵家,竟连几千上万两银子都无, 寒碜呐。 他却不知,蔡家不久前方搬空银钱,用以去向牙行牙婆买来幼童,因此才有这般空落落的府库。 偷来银钱后,卫景便控制着扛箱的二爷回至木偶铺中。 …… 翌日。 李府。 李家家主李坚秉是个星霜满布鬓发的老者,年将耳顺,但一身精气神仍在,极为矍铄, 一大早,便立于庭院中打拳。 拳法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最适合强身健体之用,乃李家那位大供奉所传。 一套拳打毕,李坚秉额头已布满密汗。 校场门前管家疾步行来,自丫鬟手中拿来一条手帕,并挥手将其驱走,递给李坚秉道: “家主,昨日他们二人一夜未归,方才衙门传来消息,二人已死于大街之上。 还有蔡州已死,应是背后之人所为。 那二人口风不紧,兴许已知幕后乃是我李家。 没来杀我李家而是将蔡州杀死,应知晓我李家半步化境供奉,他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杀鸡儆猴。” 李坚秉手帕擦拭额头,顿了顿,叹口气道: “我们在乐南作威作福惯了,被人掀了桌子,到现在仍不知动手之人身份。 那人能杀石溪,却忌惮半步化境的姜阴,如此说来,他实力在半步化境? 也不知哪来的江湖侠客,竟游历到我们乐南这偏僻地方。 联络玉清门罢,敌在暗,我在明,而且看那模样,早晚会对我们下手。” 老管家犹豫片刻道: “家主,雪松先前提过一嘴,乐南来一位能杀外劲的高手,他曾开口拉拢,却被人拒绝,要不再让雪松去试试?” 李坚秉皱眉,微怒道: “城中有一位外劲过江龙,那小子竟只是提了一嘴? 真仗着自己年仅弱冠实力堪至外劲,便瞧不起天下人了?若非玉清门得来的灵丹妙药,他哪能得突破? 让大供奉姜阴去和他切磋切磋,不要留手,就说是我的命令。” 顿了顿,李坚秉微吐一口气道: “哎,毕竟是自己孩子,不必了,让那小子去试探罢。 让他记住,甭管此过江龙是否为杀蔡州之人,我李家都要拉拢。 一个蔡州若能换来一位外劲高手,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管家点头应允。 “把蔡州故去的消息传给蔡青,一位翰林院编修,我们也要利用起来。” “周飞虎实力强横,从京城贬谪到乐南有十几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好在他不怎管事,捕班快手如今我李家已有东南两班入手,余下两班便留给他罢,省得狗急跳墙。 县衙之中上至县令下至小吏皆是我们人手,翻不起大浪。” ———— 木偶铺。 许风按时点卯。 “卫哥,听说城里来一位颇厉害的道士,最擅对付鬼怪脏东西,而且但凡出手,必定手到擒来。 据说昨日郑员外家遭鬼,请来那道士驱鬼,仅仅是燃了两张符箓,便用一把桃木剑消除了鬼患。 昨晚郑员外家果然没了鬼吼声。 郑员外家仆役今晨便在传那道士驱鬼如何如何厉害。” 卫景思忖沉吟,道:“那道士是否穿着一身破烂,并且腰间挂着一个铃铛?” 许风一愣,“方才听我朋友说,确是戴一铃铛,但穿着干净整洁的宽大道袍,极有仙气。” 许风说起驱鬼道士,卫景首先想到的便是王云送殡时遇到的邋里邋遢的道士, 那道士倒是好手段,短短几日,便凭借着铃铛上的小鬼,赚得一身敞亮衣服。 不过那驭鬼的手段不错,也不知从何得来。 卫景踏步出门,“阿风,我去买些樟木杞木用以雕刻,顺便瞧瞧隔壁院子卖不,你先看店。” 第三十二章 如此李墨尘 卫景到牙行,碰到了熟人, 昨日春风楼临时拼凑一桌的李墨尘。 李墨尘从外地来乐南城,暂且尚未有容身之处, 他不喜住在嘈杂的客栈中,因此不差钱地要买来一处静雅小宅,以作乐南居所。 实际上,每到一城,他都会置办一处小宅,从北到南历数十城,已买下数十座。 旁人不知为何,但李墨尘心知肚明,他自出生母亲便请来闻名大恒的一位术士,为他卜算行运, 那术士说他天生地相,要常与地相合,否则会坏了风水运途,所谓与地相合,说俗了,便是接地气儿, 富家贵胄自小吃喝不愁,不懂得老百姓的兢兢业业每日的劳苦奔波,不懂得市井之内街坊之间的明争暗斗与相互帮持,更不会懂得斤斤计较,精打细算过日子,逢年过节一顿开荤的喜悦。 李墨尘永安四十年恰好及冠,之前人生二十年,明明富贵出身,却跟着母亲每日皆如升斗小民,住在京城,为钱财奔波。 及冠后,母亲已死,他不愿待在京城,于是南下,每至一地,盘下一宅, 客栈客栈,居其中者尽为客,与当地人气不合,因此需普通之家的小宅,融入街坊紧邻。 而往青楼勾栏斗鸡走狗,也是接地气嘛! 李墨尘仍是那副欠扁的模样,微仰着头,鼻孔朝天,手中拿着一把纸扇, 他虽斗鸡眼却极眼尖,一下便瞧见熟人卫景,熟络道:“卫兄,昨日一见以为是萍水相逢,不曾想又在此处遇见。” 卫景笑着颔首,每次见此人不太精明的脸上露出似跋扈鼻孔朝天的样子,都忍不住发笑,对这可可爱爱之人并无恶感。 “李兄来牙行,亦是为置办房宅?” “是啊,我已买下醉白巷的一处小宅,卫兄若是闲来无事,可往去寻我。” 卫景怔了怔,拱手道:“如此巧合?我正打算在醉白巷买下一宅邸。” 两人相视一眼,旁边牙人笑道: “两位公子,你们二人宅第确是紧挨无疑。” “既然如此,李兄,我二人往后街坊,要好好相互关照才是,今日我尚有一事,便不与你一同回去了。” 李墨尘应允,独自一人往醉白巷去。 待至自己小院后,他双眼不再逼至夹角成互杀之势,不止如此,他面容之上那跋扈纨绔也消失殆尽。 李墨尘温润一笑,与卫景有三分神似,“昨日与我相遇,今日又恰巧临房而居,卫景不会是我哪位好兄弟的人吧?” 话音落,有一人自李默尘影子中浮现而出,恭恭敬敬道: “公子,那人是练气士,我察觉到其体内真气流转, 但他待在乐南时日不短,绝非谁的手下。” “不过昨日那佩玉的公子,似是知晓你的身份。” 李墨尘俊秀面容上一苦,骂骂咧咧道: “那些人都他娘的有病,好好的富家翁当着多舒坦,非要争来争去,老子脑子不好,还长了斗鸡眼,都跑到距离京城千里之外,背后无势无权,还他娘的来幺蛾子,监视不离身, 坐了那位置有什么好的,不仍是太玄山的狗,当条狗都争着抢……” 一口一个他娘的,一口一个老子,确实极接地气。 不仅将平头老百姓过日子的精打细算学去,还学来精髓的市井粗话。 “公子慎言。” 骂了半响,出口恶气,李墨尘才停下,问道:“王叔,卫景甚么实力? 修习的是哪家法门?” 一袭黑衣的中年男子摇摇头,“不知,昨日探查卫景的影修实力太差,不敢靠太近。 只能远远见那人至乐南蔡家附近,而今日城里有消息传,蔡家家主蔡州死于非命, 所料不差的话,即是他所为。 要不我亲自去试试他的手段?” 李墨尘摆摆手,“不必,只需知道他对我们无恶意即可,毕竟是街坊邻居,探究人这么多秘密干啥。” 中年人无奈摊手,“公子此次打算在乐南待多久?” “若是再往南下,可至南疆,听闻南疆土司极不欢迎外人来, 为防万一,便不南下了,我们多在乐南待上几日,好好体会一番风情,歇歇脚,再往东海走。” 知道自家公子脾性的中年人叹口气,风情即人情,人情即青楼,公子又看上了青楼花魁了。 历经数十城,每次自家公子都说自己命中地相,要多体会一地风情, 说非要睡上一个花魁不成,结果,皆以失败告终。 这也没办法,公子斗鸡眼、模样表现得又傻,文武不通,若他是小娘皮,也瞧不上这般的人呐。 可他知道,公子实则面貌英俊潇洒,而且根本非是外界传言的不通文墨,而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李墨尘吐口气,“王叔,今日还未练拳,如今宅子已置办好,便趁着天色尚早,在院中打上一通罢,请指教!” 话音未落,李墨尘便如离弦之箭窜出,手中拳头似闷雷,轰砸向王叔。 已习惯自家公子偷袭招式的王叔轻笑一声,身形虚幻,轻易躲过。 “王叔,说好的不用影修招式!” 李墨尘打完一拳,挺拔而立,嘿嘿一笑,“王叔,要不你把影修修行法交予我,让我也练练可好?” 王叔负手而立,“公子,影修之法藏形匿迹,乃刺客之道,并且是一套内力修行法,远不如你的练气法。” “可是王叔,我修行天赋差得可怜,数年如一日勤学不辍,如今仍停留先天不进一步,不知何时才能突破至一品境。” “公子,你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并非为江湖厮杀。公子若想杀人,自有我来执刀。” 李墨尘背负双手,哀叹一声,“游历江湖日久,见了高手,我也想当个侠客飞来飞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呐。”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亲自出手,当神仙的命?” “王叔现今是何境界?” 王叔苦笑一声,叹道:“内力修行法已至化境巅峰,进无可进, 而以内力化真气尚未有头绪,大恒影修法并无练气传承,只能自己摸索出。” 第三十三章 木偶铺 大赚一笔横财的卫景花了三百两哗啦白银买下木偶铺后的小院,并且将铺子小院与宅院之间的那堵墙推倒,贯通两院。 宅院有三间厢房,都可用以待客,虽说卫景孤儿出身,并无亲族,但防患于未然嘛, 院落空空荡荡,寻个时节也要移植过来几颗花草树木点缀才好。 小院诸事处理后,卫景老老实实地用买来的木材雕刻起木偶。 这两日店中陪葬用的童男玉女,马车牛舆库存少了些,只剩下些闲暇时被卫景雕刻出来,放在铺内以充门面的文人武将等大小木偶,无人问津。 冥店里的玩意儿,除却陪葬外,哪家也不会买来给孩子玩啊。 童男玉女卖得快,吃这碗饭的卫景自要雕出来补上。 许风则手拿修行法,认真钻研修行,不时闭上眼暗自体会其中道理,并尝试内力修行。 内力与真气修行法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内力并非汲取的是天地灵气灌注身体这个熔炉之中, 而是以内力法汲取躯体中自娘胎天生夹杂的气机, 这过程更像是铁匠不断以铁锤敲打器胚,锻造成兵刃。 人体天生气机灵气有限且斑驳不堪,因此一般而言,修行至化境便已到顶,剩下的只有沟通天地灵气,吐纳修行炼化真气才是正途。 吐纳灵气炼化为真气,又因各修行法不同存在差异,如卫景修行木偶之术,真气作用更多是为牵连丝线、蕴养木偶、辅助木偶战斗而存,若是用以挥剑斩敌,不仅效果大打折扣,更大可能还会因‘拎不动’刀剑而损伤己身。 当然,并非修习一种修行法后,便不能修习其他法门,人体三百多穴窍,与三百六十行相对,纵是将世间修行法统统修习个遍也无任何问题, 但修行一门便需耗费极大精力,如修习符箓一道,吐纳是一项,还需学万千的符箓画法、成百的符箓运转法门、难以计数的符箓道理。 卫景所修习的木偶之术,之所以看上去如此轻松,那是因人偶灌注的修行法门,早已经将庞杂的知识体系与各个修行的小妙法统统给了他。 大多数人未有此种能力,因此仅修行一种便已耗费全部心力。 正雕刻间, 三名个头与桌子齐平的稚童结伴进门。 三人环顾四周,见到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木偶后连连惊叹。 “哇!” “尹衡,看,那个木偶比我父亲还要高大!” “尹衡,那有一头木偶大老虎哎!” 先前被卫景救下一命的尹衡双目被一个身着白盔白甲,手握一柄亮银长枪,剑眉星目,颇为英俊的木偶所吸引。 盯半响后,他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小大人一般道: “我听说是此店的掌柜为我王云哥雕出的胳膊腿,见过我王云哥模样。 我想请掌柜雕出一具我王云哥的木偶,不要太大,七八寸高就行。” 许风喊了声卫哥,继续埋头苦读。 听闻动静的卫景放下手中活计走来,笑道: “小家伙,你要雕刻出的木偶做什么?” 尹衡毫不怕生,大胆道:“前几日我王云哥救下我命,要木偶来当然是为放在身上,求来王云哥的庇护。” 卫景发现尹衡方才目光,自柜台上拿来那具前日里雕出的岳飞木偶,“我将这木偶送与你, 但你往后要常去王云家去看看王老头,怎么样?” 尹衡微扬小虎头,大声道:“王叔叔是王云哥父亲,更是我长辈,王云哥不在,当然要我照顾。” “那木偶我若想要,自会来买。 王云哥常说不能因恩受惠,况且我不曾有恩与你。” 卫景轻笑颔首,将木偶放回柜台, 王云确实说过此言。 “一具王云木偶五文钱,明日你来拿罢。” 尹衡心下松口气,攒下的八文钱是足够了。 “多谢掌柜。” 走前仍不忘瞥一眼那白盔白甲的武将,“掌柜,那个将军木偶需要多少铜板?” 卫景笑眯眯道:“那个一尺五高的木偶一百五十文钱。” 尹衡面露失落之色,他家境虽不差,可老娘也不会拿来一百五十文铜板买下这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 那白盔白甲的武将可真俊呐,王云哥去北疆当兵,不知穿上的是不是这般明晃晃的亮银甲,他以后也要骑五花马,披银甲,当上个威风的将军。 待尹衡领着俩人离去后,许风抬起头,嘟哝一句, 五文钱可买不到一具木偶呐。 ———— 卫景重又坐下,正对一具木偶精雕细琢, 身姿俊朗的李雪松踏门进来。 李雪松此来是自家老爹下了死命令, 要他来拉拢区区一个木偶铺的掌柜。 他打心眼里对这个开了一家木偶铺的木偶匠无感,身为曾亲往北方奉远郡玉清门,见识过仙门风采之人,在他看来,搁一个小地方干着捞阴门勾当的家伙能有多大本事? 江湖上外劲高手若要钱财,何须守着一家小小的门铺? 杀余黑掌之事旁人未见,指不定其人是捡尸往衙门领赏呢。 可惜那见绿袍大汉的更夫乃西班之人,消息并未外传, 他不知更夫瞧见的绿袍大汉杀人景象,否则连此门都不会入。 心下虽傲气十足,瞧不上眼卫景此人,但一进门面容如春风和煦,拱手道: “卫兄,不曾想你果仅为一木偶匠。” 卫景温润一笑,面露喜色,“李兄,贵客登门呐。” “阿风,还不快去沏杯茶。” 这俩笑面虎棋逢对手,你一句我一句,嘴上尽是热络。 “不知李兄寻我何事?” 李雪松坐定,手中捧着一杯茶水,一眼认出此茶的劣质,不动声色地放于桌上,又见卫景身上因雕刻木偶而弄得浑身木屑,心下更是鄙夷, “前日未曾一聚,今日闲来无事,因此特意前来,请君一叙。” 卫景指了指满是木屑的一角,摇头道: “李兄见谅,今日我尚有几具木偶未完成,今日恐怕……” 再次遭到卫景拒绝,李雪松面容瞬间阴沉下去,皮笑肉不笑道: “卫兄是看不起在下?” 老狐狸卫景嘴角噙着笑,如沐春风道:“李兄误会,非是如此,店中确实脱不开身。”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还望卫兄好自为之。” 李雪松霍然起身,大步离去。 卫景望着背影,冷笑一声。 第三十四章 武夫杀人,深夜女鬼 被屡次拂了面子的李雪松行至城东,那股愤恨之意没半分消减,反而因一路行来愈积愈浓, 自小顺风顺水的他在乐南城这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惯了,哪里曾被一个木偶铺的木偶匠如此对待? 若果真是一抬眼望不到脚底板的高人,他不敢生出违逆心思,不会自讨苦吃去挑衅,可那人实力不知、境界不知,极大可能仅是一位普通人,他又怎能忍下? 心下正思忖着深夜再跑一趟,把那小子乱刀砍死在床榻之上了事,突觉腰间一撞, 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稚童撞在李雪松腰际, 手中那串糖葫芦沾到李雪松锦衣之上,留下一个硕大印记。 稚童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向母亲乞要三文钱买来一串糖葫芦,正兴高采烈奔向母亲,未曾注意这位捕快班头,却不想一下撞在一起, 绛红的糖葫芦就此掉落地面。 稚童抬眼,见此人满面寒霜,并且穿着华丽,不敢吭声,撇着嘴,婴儿肥脸蛋上布满委屈,一双大眼睛泪水充盈打转。 李雪松压抑良久的心绪终于喷发,高高扬起手掌,运转外劲武夫的内力便劈向稚童。 若是落下,定可要稚童性命! 稚童恐惧地闭上眼睛,但那一足以要性命的巴掌却迟迟未曾落下, 睁眼,见一位邋里邋遢分不出年纪之人打个酒嗝,右手如钳子一般拿住李雪松手腕, 这位捕快班头满面涨红,脚下扎根,使劲拽扯,却不能动分毫。 邋遢男人轻蔑一笑,随手一甩,李雪松整个人便如同箭矢射向道旁墙壁上,并成大字钉在其中。 李雪松右臂一抬,抽出,随后整个人自厚墙内拔出,咽喉处咳出一口血水,眸中尽是忌惮之色。 “我乃乐南李家嫡子,你是何人,竟敢伤我?” 邋遢大汉手捧葫芦,饮上一口佳酿,眉梢一喜,“乐南李家?很厉害?” “忝为乐南第一。” 邋遢大汉哈哈一笑,豪迈道:“看你不是好鸟,就先拿你开刀!” 旋即李雪松便见邋遢大汉身影如魅,瞬间至他身前,毫无花哨的一拳裹挟着劲风砸向他腹部, 气机呼啸,一拳洞穿! 李雪松瞪大眼珠,死得不明不白。 那身量八尺有余的精瘦汉子沉声一吼,“李家嫡子当街欲杀冲龄稚童,老子今日为民除害。 李家的狗崽子们,若是不服,尽管来杀!” 周旁行人纷纷侧目,疾步远离。 李家威风,谁敢轻易触碰? 汉子咧嘴一笑,不以为意。 自从入了江湖,他就是这模样, 初始有个貌美小娘被带着刁奴恶仆的纨绔绑走,他路见不平,一拳轰杀那纨绔,呵退几名恶奴, 之后纨绔家甚么供奉家仆一个个出来报仇,他刚入修行时余力尚不足,但接连两次被打得亡命脱困后,修为不退反进,一日千里,他便回转厮杀,将那在半个郡都恶名昭著的家族尽数屠尽。 他寻到此秘诀,专挑一些跋扈无礼的家族下手,打杀了为祸不浅的小的又来老的,单对单捉对厮杀不行,一窝子不要脸的出来围殴, 他实力不足以一拳镇一家一派,打不过就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再偷偷折返,杀个回马枪,偷袭拿下几人头颅,一点一点耗死敌手。 如此险象迭生,屡次生死之间历练,实力精进极快,仅数月,便已至此境地。 汉子名江武夫,乃是琢磨数日后的自取之名,没办法,自小出身村子,爹娘信奉贱名好养活,起了个简直无法入耳的狗毛, 如今他自己好歹算个高手,总不能往后名头传彻大恒时,是个江狗毛罢? 江武夫,哎,咱就一武夫,遇有不平事,且吃俺一拳! 江武夫饮下一口烈酒,酒入豪肠,直抒胸臆, 甚么李家蔡家,不过踏脚石罢了。 …… 城中发生这般大事,消息传得飞快, 传至城西木偶铺时,已是晚霞红日的傍晚。 听闻李雪松大街上险些出手拍死一位稚童,那武夫及时出现,一拳轰出,将那在城东做捕快班头的外劲李家嫡子直接洞杀, 然后李家听闻消息,火速遣来那位实力将近化境的大供奉,与武夫豪侠战作一团, 武夫不敌,且战且退,最后逃出城外,遥遥而去,并且放言他定会折返,令李家人洗干净脖子等着, 极为猖狂。 那一声附近不少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于卫景而言,倒是个好消息,李雪松登门拜访,愤然离去时,那副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好意。 死了倒干净,也省得出手。 …… 日落,月升。 三更。 醉白街上铺面一家家微光熄灭,陷入暗寂,清冷月光下的街面有房屋阴影随月而动。 皎洁之下,木偶铺却仍灯火通明。 许风早已归家,卫景正埋头雕刻木偶。 明日尹衡小子前来店内拿王云木偶,卫景需今夜赶工制出。 不知不觉时已过午夜。 烛火如豆飘摇,铺内陡升一股阴风,穿越过堂。 木偶铺门前,一脚下悬空,身着一袭宽敞青衣,面目铁青的厉鬼靠门而立, 明明可以鬼打墙直接跨入,她却老老实实轻叩门扉。 咚、咚、咚。 抹上最后一笔的卫景呼出一口浊气,透过窗户往外望了望,喃喃两声,都这时辰了。 听到铺门声音,卫景吹灭蜡烛,“小店打烊,晚间概不接客!” 厉鬼长发未束,如瀑展下, 她掩面一笑,衣袖下,嘴角裂至耳垂。 不再叩门,鬼打墙一步进入店铺内。 早有防备的卫景扯出二爷,手指摊开,推开院门,退至院落之中。 铺子内都是心血,可不能糟践了。 出乎意料的是,厉鬼没有去追赶卫景,而是环视四周寻找,最后眼睛落在一具高莫三尺,一身五颜六色戏服的女木偶上, 木偶身上有数十条透明丝线,乃是卫景往常练牵线木偶所用。 女鬼身量缩小,遁入木偶之中。 旋即便见,那木偶开始动作,试探性地探出双手,握握拳头,腿下迈出两步, 她手臂抬起,五指平白生出尖锐利爪,如镰刀收麦子,一割,丝线条条断裂。 这下,她动作更加流畅。 卫景眯着眼睛望着一切,女鬼甫进门,他便认出此女乃是被蔡斌骗了感情的郑玉, 今夜来她木偶铺,难不成仅为得到一具木偶躯体? 第三十五章 鬼怪皆人祸 郑玉父亲郑宝泉日前买来画上蔡斌的纸扎与雕出的木偶,便用了家里翻箱底里找出来的诅咒秘术,希望将蔡斌这害死自家宝贝女儿的负心汉咒死。 蔡家依附李家,在乐南算得上高门大第,绝非他小小的一个员外能够招惹,纵然是他能手刃那废物公子,终末他们家恐怕亦难逃倾覆之危。 最好的法子便是此般寻常人不见的阴毒门路。 他本是抱着一试的心态,谁知做罢后竟然真要了那纨绔性命,报了害女之仇。 只是他却不知晓,此法门真正用处乃是招来死者魂魄,并将其化为厉鬼,以此来杀人报复。 把蔡斌骇死后,郑玉魂魄本能归去自家闺房,因此有郑府闹鬼,尔后请来牛道人降除鬼怪之事。 那牛道人本便心思不纯,并未令驾驭的青面獠牙鬼直接打散实力弱小的郑玉鬼,只是将其惊走,并在郑玉生前闺房中洒上一些土法狗血,防止郑玉鬼再次返回, 牛道人之所以放走此鬼,是要细水长流,借着郑玉鬼,多除其几次,以邀名声、以赚财货, 好的买卖人不会把一本万利的生意当作一锤子买卖。 如此郑玉鬼没了去处,便在城中游荡, 并被卫景木偶铺中的可依附的木偶躯体吸引,飘浮而来。 附身于木偶之中的郑玉鬼一双猩红眸子射向卫景,有一股进食之欲, 这等练气士于他们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她无任何神智,行事仅凭借本能。 郑玉鬼飘荡出庭院,彩绘俏脸上神色呆滞地望着卫景,动也不动, 但浑身鬼气氤氲,雾霭弥漫,如身入鬼蜮, 这是猎物在捕猎前衡量敌我双方实力。 卫景见她毫无动静,便先下手为强,手指一勾, 二爷拔身而去,刀法如风,骤然鼓鸣,刀气锐利地劈砍向郑玉。 那郑玉鬼只不过是一微弱旁门秘法凝成,并且时日尚短,吸食人精气有限,境界低微, 二爷真气一刀,如何防的住? 单臂甩下,长刀自天而降,轻轻松松一刀砍下女鬼占据的木偶脑袋, 并以真气催散如蜡摇曳的残留魂魄, 没有任何悬念。 已经吸食几人,并且为牛道长赚上一笔钱财且增长一截名声的女鬼就此消亡。 卫景俯下身子,捡起那具木偶,将头颅尝试着置于衣着光艳的木偶脖颈上,“多好的木偶小娘,可惜坏了。” “看来手艺人传下来的规矩其中确有道理,雕刻木偶不可时过午夜,今日果然遇到这鬼物脏东西。” 卫景站起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回屋睡觉。 ———— 往日凤聚龙盘的李家今日愁云密布。 把整个乐南翻个遍,终于对当街杀死李雪松之人的踪迹有些头绪。 管家微躬身子,朝着坐在书房中的家主老爷禀告。 “家主,前日夜半三更有更夫亲眼目睹击杀余黑掌之人,说是一位身量魁梧的绿袍大汉,还有一位白衣人望风。 我猜测白衣人即是那卫景,而绿袍大汉便是杀雪松之人!” “若想寻出逃离之人的身份,最好是把城西木偶匠卫景抓来问个清楚……” 李坚秉经丧子之痛,面目阴翳,身形却稳稳坐在凳上,“雪松最后即是从他铺中出来,才遭遇祸患,无论是否与他无关,不可让他逍遥在外。 但眼下这节骨眼,那汉随时来我李家,我们李家人不可轻举妄动。 让黎右带着他的人去,城中帮会,商铺不上缴保钱,总要抓来威胁或沉入河中。” “还有家中子弟,这两日也都尽量少出门,等玉清门的弟子到此,我们底气更足,再好好盘算。” “蔡家如何了?” 管家稍稍沉吟,道:“山里面其他几处驯兽园都有我们的人,未出任何问题。 但蔡州死了,蔡青远在京城,他们那些眼窝子浅的亲戚争着分家产。” “无妨,任由他们闹,蔡家之财并不在蔡府,只要他们不知驯兽园中事便好。 蔡青归来自会收拾残局。” 李坚秉又吩咐两件事后,摆手道:“去罢。” 管家诺诺应答,退出屋子。 从始至终,二人都不曾提起李家那位麒麟子李长云,更没有寻求他相助之意。 外人都道李家麒麟子李长云被仙门长老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因此李家也沾了光,得以一飞冲天, 可旁人却不知,李长云乃李家旁支之人,自小在富裕的李家过得非但不富裕,还常受同龄人欺辱, 入仙门学得一身术法后,没有转回头来报仇便已是心胸宽广了,更遑论回来帮李家? 纵有此龌龊,并不耽误李坚秉用上李长云的名号,协助家族不断拔升,并勾搭上距青安郡最近的玉清门。 大恒仙门以太玄山为首,李长云所在的上水宗能排前三甲之列,而玉清门属于垫底末流仙门,势力低微, 听闻名头不弱的李长云出身李家,因此攀交,欲通过李家关系勾搭上李长云,以便提携渐趋没落的玉清门。 从中也可窥见出李坚秉颇有手腕,单凭借着一个虚头巴脑的名号,便将李家一跃成乐南地头蛇。 ———— 许风在木偶铺中安静抱着那本奇门秘籍修行,经过数日夜以继日的勤学不辍,他已初步熟稔奇门内力的门窍,体内已有奇门内力在经脉中流转, 如一条干涸多年的宽阔大河,陡有一条潺潺小溪现于河床,虽不起眼,但极重要。 奇门堪天修行法关键在堪天二字,据说修行至极高深处,能堪破天地之道,与天道掰掰手腕,个人盛衰、王朝兴亡、天下大势,无不在掌握之内, 身不出门,却知天下事,身处当时,却明岁月往来之事。 许风此本内力修行法,有卜算之道、寻踪之道等根基内力运用法。 卫景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闭眼静修, 手指隐晦地微微颤动,一条真气丝线扯出,试图勾连旁边桌上放置的那茶壶。 以卫景视野能见,茶壶头顶一尺处,平白生出一条白色丝线,如娇羞小娘,缓缓下垂。 纤细的真气丝线头儿一碰那茶壶顶端,便像只初露出头的蜗牛,被人触碰,骤然缩进蜗壳。 屡次尝试,屡次失败。 卫景却并不着急,屡败屡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根丝线已能够触碰至那茶壶良久,只不过仍无法将丝线‘绑上’茶壶,并予以操纵挪腾。 待卫景足以勾连从未蕴养的‘死物’,那距离一品毫末境便愈近一步。 第三十六章 造畜术解法 铺内的静谧没多久,有一位伟岸魁梧的彪形大汉领着三人大步流星进门。 三人皆赤膊,露出臂膀上绘有熊虎蟒的镂身,面相凶恶,气势汹汹。 乐南位处大恒西南,再往南的郡县,早在数百年前曾被中原斥为蛮荒之地,人披发文身绝不少见, 大恒国朝开放,海纳百川,对境内迥异的风俗从不禁绝,因此纵至今日,此风俗仍有沿袭, 只不过读书人正经人很少镂刻, 镂身之人亦与卫景前世一般,乃被人瞧不起的江湖粗鄙武夫,社会即江湖,也称社会人。 卫景瞅着这三人,颇有梦回我大天朝的梦幻感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鼓眼努睛示意许风无事, 随即含笑起身,抱拳拱手道:“贵客登门,不知是陪礼还是代身?” 为首汉子臂膀肌肉鼓胀盘虬,似是刻意来显露出专为吓人。 被李坚秉遣来的乐南一霸黎右豹眼圆瞪, 仅是一位木偶铺的小掌柜,本无需他亲自前来教训,不过为显示出他对李家的忠心耿耿,吩咐下的事情总要竭力才好, 他知李家可非是善男信女,若是招惹违背,他恐怕会活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在李雪松当街而死的节骨眼上。 清楚李坚秉那老阴人心狠手辣的黎右可不看好那江湖豪侠,李家屹立多年,根基深厚,岂是能轻易对付相与? 他还是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当李家门前一条癞皮狗的好,若豪侠果能屠李府,那时他倒不介意痛打落水狗。 黎右豪横走至卫景身前,以九尺身量,小山一般的身躯俯视卫景,声若洪钟大吕道: “吾乃黎老虎,城中这三分地,但凡门面铺子都要交我保钱,懂得规矩不?” 卫景盯着黎右右臂下山的猛虎,摇摇头,咧嘴一笑,笑容灿烂,“不懂。” “好胆!” 黎右一声大呵,双手紧握成拳,人狠话不多,曲肘便砸。 右臂雕青大虫似活了一般,咧嘴呲牙,成虎扑之势。 正在此时,却听耳边有一道低沉声音传来: “黎老虎,敢动我朋友,找死么?” 黎右一听那声音,浑身那足以令小儿夜半止咳的凶横陡然烟消云散,眼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丑笑,扭转身子,“呦,周捕头,甚么风把你吹来了?” 黎右身侧俩位狗腿子随着自家大哥朝向周飞虎点头哈腰。 这回是李鬼遇到李逵,黎右这只道上假老虎碰到衙门真老虎了。 没办法,黎右虽仗着自家天生气力无穷能捕杀山中大虫,并与熊罴搏斗,可终究并非修行中人,甚至连最简单的内力法门都一窍不通, 和真高手周飞虎打,纯粹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当然,他并非没有尝试与这位周飞虎捕头切磋练手,结果可想而知,一拳打得他自己抬不起头, 在家媳妇‘照料’数月才双脚沾地下床。 周飞虎眼皮一挑,摆摆手道:“看见你就觉得碍眼,赶紧给老子滚。” 身量比周飞虎尚要雄壮几分的黎右与方才形成强烈反差,老实应答,“好嘞,周捕头你忙。” 黎右走前虎目瞥了一眼耸立的卫景,嘿然一笑, 李家那群狗娘养的,果然没安好心, 这木偶铺掌柜识得周飞虎,还要他来抓人。 可如今交代下的任务没成,李家早晚来找自己麻烦, 想起李家那阴森森的大供奉,黎右便不寒而栗, 当初初来乐南城,他加入铜皮帮,因铜皮老大违逆李家,大供奉姜阴独自一人杀得帮派地血流成河, 那时他尚且是个见识短浅的毛头小子,见那满地猩红血液、碎肉残骸,委实吓个半死。 好在那姜供奉留下他,让他老老实实当李家的狗,这才捡回了半条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纵然此人与捕头有交情,他也要在今夜三更将人拿来交差啊, 否则灭了满门与帮派的铜皮老大便是前车之鉴。 卫景耸耸肩,对此等小角色并不在意。 待黎右离去,鬓间伤疤扯动的周飞虎‘阴森’一笑道: “此人名黎右,原是县南一猎户,天生膂力过人,城南一山村中曾闹过大虫熊罴灾,不几日下山捕人吃人,当地缉盗亭长纠集附近几十大汉,却无可奈何,抓不住那只大虫和熊罴。 黎右听闻后,清晨独自上山,夜幕归来,双肩各自扛着一头大虫与熊罴,因此扬名。” “卖了那一熊一虎,有些积蓄后,他便背着老娘,来乐南城盘下一处小宅院,在城中讨生活。 仗着勇武,不多久,即成了乐南城首屈一指的霸王,其他无赖皆仰他鼻息。” “不过这小子手下有轻重,街头斗殴向来留人一命,杀人也是遣手下沉河, 再加他当了乐南道上一把手后,混混无赖确实安生许多,因此官府衙门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他已娶妻,极少出面,你是怎么招惹他了?竟使他亲自登门?” 习惯周飞虎面部和蔼神情的卫景摊摊手,无奈道:“我从未见过此人,又谈何招惹?” 周飞虎有意无意提醒道:“黎右背后人乃是李家。” 仅说一言,周飞虎迅速扯开话题,眯着眼道: “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告知你,我已知晓造畜术的破解法门。” 正沉吟思索眼中射出一缕惊芒对付李家的卫景一仰头,“哦?” “造畜术并非直接将人变为兽禽,而是用剥离下的猪牛猴等兽禽的皮毛,将人包裹,以此达到目的。 若是要破解此法,只需剥开皮毛即可。 当然,兽皮已与人骨肉相连,不可强行撕扯开,否则血肉模糊,不等兽皮褪下,人便已死了。 不过也并非将全无办法, 要知道无论是何物种,皆有拉屎的腚眼,此处乃造畜术唯一漏合之处,若要徒手扯下皮毛,可从此处丝丝缕缕掰开……” 卫景额头满是黑线,扯腚解术…… 想必那群可爱兽禽在鬼山过得很好,不解也罢。 周飞虎说罢,干咳两声,顿了顿接着道: “不过还有一法,便是以修行者真气为引,以庖丁解牛的刀技割开皮毛不伤及其里。 我虽修习的并非真气法,但我刀技尚可,并且拥有内力……” 周飞虎微睇卫景,挺挺胸膛, 言外之意,我能解开。 第三十七章 天变不变 周飞虎走了,卫景暂未提起鬼山之上的众多兽禽,毕竟鬼山上住着一位音竹,周飞虎兴许是好意,但对音竹这等草木精之心尚未得知, 且将其人糊弄过去。 这般想着,突然想去逗逗那涉世未深的话痨草木精。 卫景不自觉望了望许风,心意一动,扯腚解术,可以让许风做嘛, 人靠谱能干、善良细心、材优干济、足智多谋…… 啧,满身优点。 许风似有所感,一抬头,瞧见卫景不善的目光,右手食指揉揉鼻子,试探轻道:“卫哥?” 卫景清清嗓子,温润一笑,循循善诱道: “阿风,上回说起鬼山,你还没去过罢? 要不与我一道去探望探望音竹以及那群孩子? 你们奇门修行阴阳八卦五行,草木精怪之类属木,你总要接触接触,涨涨见识……” 方才倒茶未听去第一种方法的许风不明就里,沉吟半响,“也好。” 周飞虎方走,隔壁纸扎店中的郭金赤膊上阵,满身横肉,手中拎着刀杀过来。 臂膀雕青浑身不好惹的黎右进门时,他即看到, 但他仅仅是握住刀,转念一想,没大胆出门, 心里盘算念叨,卫景是能对付妖精的高人,那黎老虎人看着凶狠,却非卫小哥对手。 若卫小哥不行,他就拼着命乱刀砍死那江湖泼汉! 他双腿发抖,直到周飞虎大马金刀跨步走来,他这才浑身瘫软倒地。 直到周飞虎再次离去,才过来询问。 他一个平头老百姓,除却爱逛个青楼外,打小老实,碰到此番情景害怕,情有可原。 卫景眼睛瞥向门前,打趣道:“郭叔这是要拎着刀砍人呐?” 郭金老脸一红,匆匆跑来,忘记将刀放下…… “卫小哥,方才那贼汉黎老虎来此,没怎么着你们罢?” 卫景一挑眉,笑道:“郭叔忘记咱是高人了?” 郭金擦擦额头冷汗,“黎老虎可非好相与的角色,听闻他能一人敌一虎一熊,并且曾以一己之力灭了一家帮派,抚仙河中都不乏他沉河的尸体嘞!” 顿了顿,郭金胖脸绽出笑容,“卫小哥,今夜春风楼?” 他算盘打得啪啪响,上次与卫景一趟去春风楼,虽找的姑娘体力差些,但花鸨一个铜板都不收, 这是卫小哥的面儿啊! 郭金喟然长叹,瞅瞅这差距,都是混青楼的,人家跟前姑娘倒贴,自己入不敷出。 蹭吃蹭喝皆有,而郭金老小子要蹭嫖,也是一景儿。 卫景古怪地打量一番郭金,见他面目红润,气血充盈, 想必此人对男欢女爱天赋异禀罢,明明仅是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却绵绵不绝。 “郭叔,我和阿风今日出趟门,明日才归,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郭金讪讪一笑,“没你二人,我也无此心思,待明日晚,我等三人同去。” “……” 卫景敷衍道:“明日再说。” 赶走郭金,两人轻车简从,仅许风背着一褡裢,雇一辆骡车,往西行去。 世上巧合甚少,此次在城门前并未遇到上次与卫景谈天说地的牛司车。 ———— 这位司车并非健谈的性子,卫景也无谈性,与许风二人各自盘膝坐于车上,修行吐纳。 一路无话。 卫景二人行至蔡村,天色已暗,他们并未如上次一般进村,而是一路径直往鬼山南下。 路上遇到一位手牵黄牛的布衣老者。 老者须发满布星霜,身形佝偻,脚上一双草鞋, 牛背之上坐着一位口吹横笛,扎着童子髻的牧童。 “少年郎,莫往前走了,再走就到鬼山啦! 鬼山里有鬼,靠近便能听到鬼吼,那是要吃人的!” 蔡村老者是个热心肠,行经卫景时,驻足提醒道。 卫景二人朝着老者拱拱手,和煦道:“多谢老丈相告,我二人再往前几步便原路折返了。” 老者瞧见许风背后褡裢,摇摇头道:“你二人是游历的士子侠客?不信此处有鬼? 年前曾有胆大之人不信老汉言语,非要进鬼山, 结果进去后,再未出来。 两位若无住处,不如前往老汉家,我家中尚有客房勉强能住。” 那胆大之人上次未经便听音竹提起, 音竹仅动用了些灵气激起他的恐惧,配合些鬼山上树影风动,便被活活吓死, 胆小至极,竟还敢上山挑衅。 卫景笑着推辞道:“多谢老丈好意,我二人并无往鬼山去的打算。” 老汉喟叹一声,不再相劝,牵牛徐行。 卫景与许风二人走过山脚累累白骨,便听得山内一阵阵刺耳的鬼吼。 许风自从修习内力以来,浑身散发出的气质愈发沉稳,与卫景初始见到之人有云泥之别, 此刻纵然山中鬼吼阵阵,许风仍可与卫景谈笑风生, 也不知是否因卫景已告知他鬼山上并无一鬼。 还未走几步,山坡丘陵间那凄惨瘆人的鬼吼声陡然一变, 声调欢快,气势愉悦。 显然,音竹已感受到卫景到来。 ———— 黎右与手下小弟分别后,回到城东家中。 他虽得富贵,但在城中的居所仍旧是初来乐南城时的巷弄小院。 院中共有三间厢房,一间他与妻子居住,一间待客,最后一间乃是家中老母生前所住, 他之所以从县南来到城中讨生活,更多因家中老母得病,村镇中郎中医术距精湛二字又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得不背着老母往城里来寻神医。 可城中大夫医术没高明多少,为自己老母延命数月,最后仍难逃撒手人寰的厄运。 黎右粗莽汉子,打小吃得多,老爹早逝,是老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母亲去世那天,是黎右这辈子第一次流泪。 他仍记得母亲去世前说,可惜见不到未来小孙子了,但好在看到自家儿子有了个如此贤惠的媳妇。 母亲去世后,没搬走,是为了留个念想。 黎右轻轻推开门,走进小院, 一位身形丰腴的美妇正坐在院中针织衣物。 时日步入深秋,天冷,该添衣了。 黎右憨憨一笑,想起自家这小娘皮当初嫁给他时,织衣打扫样样不通,洗衣烧饭门门不清, 如今嫁给他数年,屋里屋外已都能捯饬得像模像样。 也不知哪家落难大小姐,自己仅救了她一命,便被缠上,非他不嫁。 妻子听得动静,仰起头,眉眼一笑,“回来啦?” 旋即起身,“我去烧饭。” 黎右小山一般的身躯兀然搂住妻子游娘,一触即松。 游娘食指刮了刮黎右鹰鼻,调皮一闪,“夫君今日怎了?” 黎右哈哈一笑,“今日夫君给娘子一同下厨,读书人讲这叫举饭齐烧。” 游娘到底还是将黎右推出厨房,撸起袖管,独自忙活。 黎右抬头看天,想起李家、那木偶铺掌柜、周飞虎、杀人豪侠,总觉得天要变了。 第三十八章 玉清门 许风在卫景穿针引线的介绍下,与声音空灵悦耳的音竹结识聊天, 被拉着问东问西,从天南吃喝拉撒聊到天北的修行奇门,阴阳五行。 最后卫景眼看着话痨音竹誓要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出口打断,不能耽误了正事, 开门见山给方才因倒茶未听其一破解法的许风说了抠腚的法门, 被卫景骗来的许风终于知晓了卫景目的, 双眼幽怨如小娘怒目对自己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瞥了一番卫景后,便含泪挺身而出,慷慨赴死,老老实实地蹲在黑犬身后,抠抠索索扒拉起来, 表情狰狞。 卫景咂咂嘴,不忍直视。 许风扒了半天,仍摸不着头绪,于是起身,嫌弃地甩了甩手, 菊花一紧的黑犬亦满面羞愤。 “卫哥,此法恐怕行不通。” 卫景后退两步,忍住笑,“阿风,后山有一处小塘,你先去洗洗。” 许风一走,卫景哈哈一笑,音竹连带着山上众多大小顽童兽禽声纷纷作响。 嘎嘎直叫,叽叽喳喳,咕咕哼哼。 音竹虽不需五谷轮回,但嬷嬷曾教导她许多,加上这些日子黑犬告知不少人间俗物,世事人情, 对此并不陌生。 卫景自小跟老师傅于梨园长大,识得声乐,待许风一人一犬离开,便从褡裢中取出两本乐谱, 一本名《碎金谱》,一本名为《瑟谱》,皆是时人惯以演奏的流行乐谱, 与音竹探讨起来。 谱子是文字谱与大恒特有的记录音高的绘白谱二者结合而成, 主体为绘白谱,辅以文字谱加以解释。 音竹不愧是以乐入道的草木精,卫景只是稍稍解释一番,它便能融会贯通,并举一反三, 天赋之强,令人咂舌。 “卫景,我听黑犬提起,凡尘中乐声很是普及发达,上有君王奏平乐,下有平民演欢声,中有五花八门的各乐分支。 待我至人间,也要做个神通百变的乐师,一曲动人魂。” 草木精猛兽怪入超凡一品即可引雷劫尝试化形,但一品化形九死一生, 因此很少会根底浅薄的兽植在一品便化形,而是至更高境界, 甚至有些兽植并不喜人形,一直以兽植面目见人亦不罕见。 竹音距一品境极近,引雷劫之日亦不太远。 卫景婆娑下颔,笑道:“竹音,待你突破至一品境时莫要着急引来雷劫,世间有不少奇珍异宝,想来能渡兽植化形,减少雷劫之威,可以寻来尝试一用。” 卫景纵是眼窝子再浅,从未见过此世奇珍,但前世读过些杂物,化形草之属总归知晓, 总不至于此世没那般玩意儿罢? 那还搁这修个卵的仙。 竹音叶子簌簌作响,清脆铃声,恬淡琴声交织,欣喜之色跃出乐外。 “多谢。” 卫景哑然失笑,黑犬乃是读书人,教导之责负得不错。 “卫景,我觉得南面那条河流中好似有微博灵气逸散出,并且通过根系,我能察觉到那道小河好似水位有极轻微难以察觉的涨动。” 竹音聊天提起道。 卫景沉吟半响,想起跨经乐南的抚仙河水位相较于河道岸低了不少,“抚仙河每年水位皆会变动,涨点对乐南城亦无太大影响。” “空中灵气增多,指不定往后我们乐南县还成一洞天福地。 据说在洞天福地修行,一日千里,那是挺大的机缘呢!” 说话间,许风与一位矮小人疾步走来,“卫哥,我知晓如何褪下造畜术的兽皮了! 需要在水中浸泡一阵!” ———— 李府。 今日朱漆大门洞开,摆开辉煌依仗,迎接来两位年纪轻轻气质出尘的少男少女。 少年年岁初及冠,身量颀长,腰间佩玉符,上有凡人难见的灵气光华流转,背后一把有古朴符文雕镂的桃木剑亦非凡品, 少女个头稍矮,腰系彩带,手腕揽有一对玉质晶莹剔透的玉镯,一根墨绿木簪束发, 二人皆一袭雪白道袍,不沾一尘,宛若神仙眷侣。 李坚秉携大供奉姜阴以及另外两名实力不过内力境的李家人将两位出身玉清门的仙师迎进门。 与往常那副稳操胜券,运筹帷幄的娴淡不同,李坚秉一张褶皱老脸上挂满笑容,一口一个古仙师,钟仙师,看上去极热情。 两位站在人堆里扎眼的仙师亦没有倨傲,眉眼带笑,江湖把式地拱手相待。 往日眼高于顶的两位童男玉女之所以如此,非是多看得起垂垂老朽的李坚秉,而是看在身处上水宗的李长云份上, 甭看俩人足以在此处耀武扬威,装模作样,但自家人自知自家事,他们身上虽有世俗难见,颇有灵韵的法宝护身,仗着练气士体内精纯真气蔑视天下所谓的江湖外劲高手,且能与沉浸化境多年的掰掰手腕, 但归根结底,俩人仍未捅破那层入超凡的窗户纸,比于已入一品境的天之骄子李长云不知要差多少倍。 对待李长云家族,自不敢托大。 古姓少年坐于厅堂客首座,温润笑道:“李家主,我师兄妹来前,师傅叮嘱我二人一切以李家主马首是瞻, 李家主但有吩咐我师兄妹二人只管去做便好。” 李家每年派人往玉清门供奉的人间顶级奇珍异宝不少,已颇含灵韵的玉石灵木、千百之中难见一缕的金银蚕丝、深埋地下不计年,价值不可计量的残损符箓等等。 买卖进出,玉清门礼尚往来,庇护李家。 李坚秉捻捻胡须,眯眼笑道:“不敢驱使两位仙师,我李家一切以两位唯命是从才是。” 寒暄几句,李坚秉才神色肃穆道: “古仙师、钟仙师,前两日生意遭贼寇袭创,好在受损不大, 之后负责一地驯兽园的蔡家蔡州又为人所杀,小老儿嫡子李雪松亦惨遭不幸,白日遇害。 小老儿怀疑有甚么人针对,因此请来两位仙师擒拿贼寇,防患于未然。” 古星洒然一笑,浑不在意,“李家主,无需担忧,我家师妹自小修习的术法中有粗糙寻觅人踪迹的奇门,待会便寻一寻杀雪松的贼寇踪迹。 雪松是个好孩子,听话乖巧,天赋也好,往常师傅还说,等闲暇时,收下雪松,做我们师弟……” “哎,李家主节哀。” 李坚秉勉强一笑。 古星豁然一身,“我与师妹去寻贼人试试。” 第三十九章 又杀 黑犬赵修瑾去池边一洗,便发觉被抠了良久的腚眼皮肉有些许松动,俩人一合计,各自含泪忍受,寸寸缕缕地揭下那张狗皮。 掀揭时需小心翼翼,许风又缺少经验,因此过程极为缓慢,等将此工序完成泰半,勉强露出人形时,已一俩时辰倏然而过, 若是将赵修瑾仍沾上的黑毛狗皮全然剥去,恐怕还需一两个时辰的苦功, 单纯依靠手力,慢之又慢。 可如果以气机牵引利刀,划下刀痕,能彻底拉开口子,剥离皮肉,使得人钻出, 所费功夫,不过轻轻一刀而已。 两个法子之间的差距如剥鸡蛋,前者黏皮,硬抠不下,若要其表皮完好无损,需细心再细心, 后者则不同,轻轻一划,啵地即开。 鬼山之上那些兽禽不少,笨法子速度慢且易伤皮肉,统统剥下不知要猴年马月, 况且山上还有雀鸟这等以高超造畜术法缝合的小飞禽,扒拉腚眼,难上加难。 卫景可不会留下待着给他们一一蜕皮。 变为黑犬的赵修瑾、竹音以及许风卫景三人一木畅谈,周旁众多兽禽爬俯聆听, 月辉星辰映照之下,颇为写意。 子丑之交,鬼山突然有一阵戾吼咆哮声刺穿耳膜,传入脑海。 于鬼山之顶聚集兽禽闻声,一只只颤抖不已,安安分分地俯地,不敢吭声。 山林虎啸,众兽臣服。 竹音长长叶片莎莎摇动,无风自动,陡然间有更为凶横的吼声震慑山林。 远处虎啸,如咽喉被掐,顿时扼住。 四五尺身量的赵修瑾扯来干草作衣遮掩,身小瘦削,但气质非凡,很有读书人的风流儒雅。 “鬼山之南多山少人,这大虫住居南方六里山洞中,往日便是竹音宿敌,自从这群兽禽来此处,更是对我等觊觎。 上次捕猎,若非小雀及时报信,大牛冲撞过去,那只大虫险些吃了我。” 赵修瑾心有余悸道。 卫景直起双腿,站起身,手掌若有若无摸了摸怀中木偶,“竹音,那头大虫实力如何?” 竹音停下骇走大虫的咆哮后,声音清脆回答道:“已非凡兽,初具智慧,按照你所言,境界初入先天。” 卫景笑道:“聊了一夜,肚皮都饿瘪了,今日我来宰杀几头周边猛兽,大家一同来吃!” 鬼山上各色欢呼声顿时似雷鸣暴动。 卫景指派几只小小鹰雀寻觅鬼山南附近山林中大虫熊罴踪迹,自己独身前往猎杀。 一头初先天的大虫如何是木偶对手,单是凭借王云木偶,便足以轻易斩首。 去得快,回得快,鬼山上多出数头体型庞大的大虫熊罴豺狼等兽尸体。 起火炙烤, 欢庆达旦。 直至晨时,近些时日日夜修行的许风哈欠连连, 卫景拍拍屁股起身告辞,“赵兄,你可以暂且用抠腚法子为他们徐徐解术,我下山再找法解术,短则数日,长则……恩,不急。” 赵修瑾苦笑一声,得,这差事落到他自己肩头, 其他都是些孩子,手脚难免有误,抠腚解术稍不注意便会连同皮肉一起掀起,他可不敢让他们轻易尝试。 他只得心中碎碎念圣人助人教诲……借此聊以自慰。 ———— 李家大供奉姜阴人如其名,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修习大雁内功心法,行走江湖多以轻功速度见长, 杀人练快剑,信奉五步之内,老子又准又快的至理名言。 他与江湖人推崇的第一高手第一魁乃同辈中人,并曾与之问剑,当年虽有不敌,但仍仗着轻功身法得以逃脱, 至于第一魁到底有无杀他的心思再论。 在内力境与第一魁的决斗即是他巅峰,之后实力进步缓慢,蹉跎半生,直至今日仍停留于半步化境,不能进分毫。 听闻李家有仙门路子,因此决定当李家供奉,只为寻求一丝突破之机, 毕竟不在山上仙门,而在山下江湖,不入化境虽能在乐南一城称王称霸,但若放在大恒,不过是过江之鲫罢了, 跻身化境,才立得住脚,开派做祖亦无不可。 姜阴一身灰色劲装,走在街上,徐徐北行, 奉了家主命,要往木偶铺击杀那掌柜。 昨日黎右那废物夜晚袭杀,可没逮到人,被他一拳夯在胸口, 没死,但近些日子绝不好过。 姜阴资质一般,对黎右这等空有巨力天赋,却不加珍惜之人愤恨不已。 若当初初涉江湖时,他有那般气力,哪会多经历这般磨难?指不定便加入某门派或干脆被某仙门看重,着重栽培。 姜阴思绪万千,静待入夜, 完全不将卫景放入眼中。 一个小小的木偶匠人,纵能杀余黑掌那外劲实力之人又能如何? 他不入化境,沉浸外劲多年,自负化境之下无敌手,纵是先天练气士亦不畏惧。 那玉清门涉世未深的一男一女,真要与他这摸爬滚打的老江湖打起来,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入夜。 在一家酒楼吃一壶清酒后,姜阴出来进了一趟城中公用茅房, 出来时,一身灰衣变为黑色。 劲装乃两面衣,一灰一黑,这是他跑江湖时向一位窃贼学来的本领。 那窃贼行窃后,常以此变换装束,顺利逃出生天。 姜阴轻功疾行,脚下踩风,能短暂凭空而掠。 没片刻,便负手站于木偶铺附近屋檐最高处, 天色阴暗,大风席卷,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月黑风高杀人夜。 姜阴纵身一跃,大袖飘摇,落至铺子院中。 屋内,于骡车上白日已睡许久的卫景正吐纳灵气,却忽觉周旁气机一动,陡然睁眼。 毫无任何犹豫,卫景一个骨碌,顺势滚入床下。 正在此刻,有剑芒闪烁,速度快极,直刺床榻! 卫景撞窗而出,手指微勾,气机牵连,手中偃月刀的二爷直接跃出,护在身前。 房内逼仄,二爷掣长刀,发挥不出大开大合的实力。 姜阴一甩青锋,来至庭院,“反应敏捷。” 卫景扯扯嘴角,人偶赋予的能力令他战斗不喜和人多言,干翻倒地,自己再好好了解其人来历目的即可。 “操纵之术,倒是罕见旁门。” 话音未落,姜阴脚下如风,可见残影着地,身如闪电,直扑卫景! 老江湖一眼瞧出操纵之术的破绽,那便是驾驭之人。 第四十章 势均力敌的厮杀 卫景待在二爷身后,姜阴动时,手指一扫,二爷怒目圆瞪,单手握刀,朝着右侧方向若奔雷裹挟劲风一划! 铿锵一声金铁嗡鸣。 姜阴影子一荡,现出身形,短剑与长刀刀刃相撞,将他逼退数步。 感受到虎口微麻,姜阴眉宇有凝重之色, 绿袍长髯大汉的速度与气力,他这个半步化境都难以比肩。 操纵之术旁门衍生极多,只他所见便有驱尸、驭魂、种蛊等,此人的操纵之术又算哪个? 赶尸人的僵尸一般动作更为呆滞,好处是皮肉坚硬如铁,因此赶尸人一脉通常以铁皮铜皮金皮这般皮肉硬度的衡量标准来命名境界划分, 驭魂者驱使魂魄鬼怪,炼化其以助己对敌,一般而言形象更虚幻,以他化境实力勉强能瞧出其真身所在, 种蛊之人通常以蛊师心念而动,据令而行,相比之下,意识丰富,有更多自主权。 眼前此大汉,显然不属于其中三列。 那么便是其他从未听闻过的小操纵之术了。 结合此人乃木偶匠人,不难猜出,乃木偶之术。 姜阴一双鹰目盯着卫景道:“你并非望风人,而是操纵人,余黑掌为你所杀。 蔡村驯兽园之事、蔡州与李雪松之死,与阁下是否相关?” 卫景手中隐晦牵丝,在木偶铺中最不缺的便是他亲手雕刻出的木偶, 姜阴背对铺子,刚好自其身后阴他。 卫景信口胡诌道:“余黑掌之死与我相关,但那蔡州、李雪松何人,我从不知。 倒是你,我从未招惹过你罢?为何杀我?” 其实从其说出蔡州李雪松以及驯兽园一事,卫景便猜出了其人乃李家人。 姜阴皱眉,“谁让李雪松是拉拢你的归途被杀呢,谁让你一条过江龙偏偏选择在乐南城就此扎根呢。” 说话间,突然一具普通木偶悄悄溜至他身后,尔后陡然暴起,挥舞兵刃突袭,一枪刺去! 姜阴忽觉卫景气势中传来的杀意,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瞳孔一缩,右脚踏地,身子激射而起,衣袍紧贴肩头,速度飞快。 脚尖一落,立于飞檐。 那白甲银枪的木偶并非毫无建树,空中悠悠荡荡,一缕衣袍纷纷飘下。 姜阴似有三分愤恨,稍稍一跃,身子骤然急剧下坠,一剑刺中那初登场的白甲木偶。 喀哒一声, 枭首。 甫一着地,绿袍大汉已消失于原地,偃月刀刀刃泛着寒芒,现身姜阴头顶, 劲风呼啸,姜阴能觉面颊刺痛。 他不敢与二爷硬碰硬,依仗自身长处,轻灵躲闪。 姜阴速度虽快,可二爷亦毫不相差,一刀刀下去,游走的姜阴次次勉强躲过, 时而避无可避,只得双手持剑式,用与大雁内功心法相辅相成的大雁剑法,借助速度与巧力,卸下那股巨力,震得虎口发麻。 他甚至寻觅不到时机去扑杀卫景! 莫说他,卫景亦觉姜阴难缠, 至目前为止,还从未遇到这般难打的对手。 往常而言,二爷偃月刀一出,鲜有敌手,眼下却陷入焦灼。 该死的李家,待他将这位高手灭杀,定要好好造访一番。 卫景改变战法,双手一扣,刀刀如龙的二爷接连挥出数刀后,渐渐体力不支,刀法不如先前锐利与锋芒毕露,变得迟钝。 姜阴冷笑一声,心下并未大意,纵然卫景的破绽乃是故意显露而出,他亦需把握此次时机,假破绽焉知不能成真破绽。 久防必败的道理他当然懂得。 姜阴瞅准二爷一刀落空,原先平淡的气势陡然迸发,内力如波涛汹涌,剑芒如腾起白蟒,迅疾似风驰电掣! 留手,底牌,示弱,乃江湖人所必知的道理,否则姜阴也不会能活至今日。 江湖人各有各的活法,有人天资惊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常招惹是非,但一颗武心坚韧不拔,磨砺地愈加锋利,修为一日千里;有人后有庞大靠山,于江湖上随心所欲,手中法宝神兵多如牛毛,实在不行,自有师傅父亲背书; 但更多的还是他这般,无权无势无天赋机缘,只能乱中偷生,火中取栗,留有底牌后手。 卫景只觉眼前一闪,一点寒芒已至。 快,极快,将他自己的优势发挥至极致。 此剑名,突蟒,姜阴赖之曾以半步化境杀初入化境者,这剑法首要即是出其不意。 哧, 剑尖刺中卫景胸口,只半指,姜阴便快速后撤,不再进分毫。 因为又有一人影兀地自他膛下窜出,一刀上撩,已砍到他脖颈,是被卫景当做鱼钩的王云。 卫景手捂住胸口,喘着气,既有这一阵厮杀消耗真气、心力的原因,也有方才一瞬万分凶险彼此交织气力如泉涌的缘故。 姜阴没好多少,大口呼吸,方才激战他是亲身躬行,又有那王云惊艳一刀,脖颈之上一道深深刀痕更是刺眼。 卫景手指再勾,二爷箭步猛冲厮杀,一人气概如若千军万马奔袭。 姜阴不甘示弱,手下一朵朵剑花绽放,从二爷角度看,眼前仿佛有一道花墙,而后凝聚为一朵数不清花瓣的花,轰然砸向偃月刀。 又是大雁剑中的剑法,名千影花,一剑有千影,并非仅有一剑,而是一瞬间极快地刺出无数剑,才有这般景象,黎右所见的铜皮帮满地血肉,便是被他此招所为。 刀剑嗡鸣,炸裂开来。 姜阴胳膊猛然一振,连带着整个身躯一摇,喉中咳出一口猩红鲜血,噔噔噔退出数步。 二爷身子一起,被卫景提线,绿袍飘摇,落于地面,木偶兵刃微有裂纹,木偶手臂亦有。 不过算不得什么,待战毕,卫景以真气蕴养即可恢复。 木偶战斗之术的益处从中可体会出来,卫景手指一拨,木偶再次悍不畏死地冲杀! 而姜阴,方才对拼之下,尤有内伤,见二爷再次袭来,只得挥剑抵抗或闪身躲避。 两者再次缠斗起来,此次不用装,便能看出各个身法都在变慢。 但姜阴落入下风。 木偶身上有伤,却不觉疼痛,不会受制,姜阴如何是对手? 瞅准一个时机,或深或浅刀伤遍布全身的姜阴震开二爷,身法如龙,直接朝远方窜去。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卫景骂了一声,没追。 他虽真气相比于初来乍到时不知浓厚了多少倍,可经此次战斗,仍不免耗竭。 但下一瞬,只听砰地一声,姜阴尸体坠地。 一抹流光化为一人影,冷冷站于屋檐之上。 第四十一章 雨幕对杀 来人一身夜行衣,幞头遮面,包裹严实,不过以卫景目光能轻易看出是位窈窕小娘。 那杀死姜阴之人以锐利的双眼淡淡瞥过卫景后,纵身一跃,消失于眼前,来的快,去得更快。 卫景双目紧紧盯着曲线玲珑的女子,觉得她方才一招轰杀姜阴所显露出的实力至少在一品境。 为何宰杀姜阴放过自己?是与李家有仇怨不成? 卫景走至姜阴身侧,识海中人偶金光自眉心一闪, 其人生平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卫景脑海中掠过。 “姜阴,纵横江湖,多厮杀,经验足,修大雁内功,擅速剑。” 卫景操纵着人偶直接便此特性吞入腹中,化为人偶肚中的特性汪洋。 卫景从雕出王云并赋予特性后,前前后后吸纳不少特性,却一直不曾再使用,是为了积累特性, 特性等级被他分为四境,越往上所需要的特性越多,一境特性需少则几十多则数百的积累才足以雕出二境强者,二境特性雕出三境特性所需只会更多。 他要雕刻出一位更厉害些的人物,当然要存储更多特性才够。 弄不出封神动辄移山搬海、毁天灭地的神仙四境人物,那三境中钟馗山神之流总归能尝试。 天色昏暗,风不定,大雨欲来之兆。 卫景转身入厢房,盘膝打坐吐纳恢复。 面前,识海人偶金色气机与二爷木偶牵动,二爷木偶身躯上的裂纹之中能见丝丝缕缕针线藕断丝连地缝合。 金人偶加持,修复极快。 ———— 卫景木偶铺中一场大战,惊动比邻而居的李墨尘。 王叔如影似魅浮现,“公子,战斗结束了,卫景更胜一筹,逼退来人, 最后又出现一人,随手宰杀了那李家供奉。 最后来人境界恐怕已至化境一品,显露出的手段过少,我无法判断出其具体实力。” 自家公子待在乐南,王叔对此地高手已进行探查,不说了如指掌,认出李家供奉姜阴倒不成问题。 李墨尘咂咂嘴,“水浅王八多,小小的乐南高手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藏。 我们一路南下,途径城池也有数十了罢?比乐南大的城池也有不少,其中有一位半步化境高手已属顶尖,这会儿竟连化境一品都有。” “还有能险些杀半步化境的人竟在当一个木偶匠人…… 啧啧,混江湖出人头地,开宗立派,不是共识? 江湖中亦有隐居雅士?” 王叔颔首,对乐南城水浅王八之言深表赞同,“偌大江湖奇人太多,难免有厌倦江湖争斗之人, 我便识得一对夫妻,实力臻至化境,但厌倦江湖厮杀,于是寻一处小镇定居,夫妻俩开了一间客栈为生。 只是卫景小小年纪实力强横,本应意气风发,屈身于小小木偶铺中,确实难以理解。” “卫景识得春风楼老鸨,与花魁似相交莫逆,这般神仙日子,若是老子也不愿搁江湖上奔来跑去,风吹日晒呐。” “……” “王叔,李家一地头蛇,如何招徕一位半步化境的供奉?” “据说李家有位公子李长云拜入仙门,原先我并不信。 但今日有两位玉清门仙长造访李家,又令我不得不信。 仙门中一些高人常下山游历红尘,见人根骨上佳,收下为徒,并非无可能。” ———— 四更。 卫景睁眼,经历大战,境界有三分精进, 对木偶操纵亦更娴熟,真气丝线已可牵出三十余条,并可在驾驭一具木偶时,同时牵扯另外一具,只是尚未纯熟。 卫景起身,披上夜行衣,怀中揣着‘伤势’已恢复的二爷木偶以及王云木偶,跨门而出。 雨幕颇大,夜风颇冷,卫景混不在意,二爷跃出,扛起不知如何处置的姜阴尸首,往南去。 李家大供奉已死,并且那两位自玉清门来的仙长暂时不在李府, 此刻不前去将李家灭杀根除祸患,还等到何日? 难道等李坚秉知晓姜阴身死后,使那两位仙门子弟来杀不成? 卫景寻到李府不远处一屋檐下停住,操纵着二爷跳入李府之中。 甫一着地,随手扔下尸体,便见一位同道中人一拳轰杀一名巡逻守卫。 那人亦瞧见了绿袍大汉,目含不善,“你乃何人,为何越墙而来?” 卫景见此人方杀李家守卫,沉吟道:“为灭李家。” 江武夫哈哈一笑,“那便看你我二人谁先摘得桂冠!” 江武夫被李家大供奉追杀出城外,寻一地修养,可刚将几道刀伤恢复,又有一男一女找到自己追杀, 那气质不凡的一男一女气机强横,但斗法经验不足,若是一位他尚不惧,可两位, 他双拳难敌四手啊, 一路奔逃,甩掉二人,他便直接进城,要先阴死李家人。 “……” 卫景满面黑线,老子杀完李坚秉在内的几位李家嫡系就走,尽量不惹出动静, 你个脏小子倒好,生怕动静不够大,笑声唯恐李家守卫听不到? 好在周旁巡守已尽被江武夫这凶残之人所杀,引不来动静。 卫景正要开口分道扬镳,却兀然听得一声怒斥。 “老贼,哪里逃!” 江武夫砰然起身,举起拳头朝头顶一拳轰出! 内力气劲喷薄如大日,与来者一剑砸在一起。 各自退后,分旁而立。 江武夫大声道:“我杀李雪松事出有因,他欲当街杀人,我为民除害,你们俩哪门派的弟子? 非替李家出头?” 白衣师兄古星嗤笑一声,“李家受我玉清门庇护,岂是你说杀便杀?” 江武夫讥讽一笑:“好一个玉清门,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江武夫豪气冲天,声若洪钟:“江湖中人,有赴死之心么?” ‘卫景’眯着眼睛打量二人,自姜阴记忆他已认出二人身份,乃是仙门弟子,与李家勾连。 若是此二人在恐怕无法杀掉李坚秉,若是就此离去,李坚秉怂恿,自己终究难逃二人追捕。 此刻不杀更待何时? 卫景操纵着二爷,与江武夫并肩而立。 古星二人相视一眼,钟师妹娇呵道:“那小子交予我。” 江武夫微睇二爷,“你这人我交下了,杀此二人一同饮酒!” 旋即暴声吼道:“来杀!” 江武夫武夫气势大震,一脚踩地,身体如离弦之箭,一拳汹涌! 第四十二章 御魂法门 天色昏沉,雨幕浓稠,被风吹得迅疾滴落。 江武夫霸道升龙拳,速度极快,托起一条长尾流光。 高人风范十足的古星站于墙头,纹丝不动,但眼尖之人能见其腰间所佩玉符光华如水流转,并因风而起,摇曳不已。 随后突然出现一道魁梧影子,挡在古星身前。 身形飘幻,周身有一股雾气氤氲若隐若现。 一声戾吼! 江武夫拳劲与影子碰撞在一起,周旁如水波泛起一圈呼啸涟漪。 卫景抬目,辨别出那影子并非是人,而是鬼魂。 玉清门练气士传承驭魂法门,当年被誉为仙门正宗御魂术,并且其御魂术乃号称大恒第一,练气法门颇为完备,只是盛衰有时,数百年风流打去,如今在大恒仙门中已沦落为垫底的存在。 御魂之术需为魂魄提供栖身之所,古星腰间玉符便是他驾驭的那只厉鬼魂魄所使用的法器, 而那位以师兄马首是瞻的钟师妹则是将手腕处的手镯作法器, 驾驭厉鬼魂魄的法器被称作御魂器,物如其名。 只见钟姓师妹右手婆娑左手手腕玉镯,一缕真气若小溪灌注, 玉镯之内便有一道雾气光彩若苍穹极光,挥洒而出。 一道面向和凶恶二字毫不沾边的白衣女鬼幻化而出, 女鬼境界与其主相同,仍位列先天,表情呆滞,神情恍惚,口不能言,仅能在主人驱使下不惧生死地扑杀。 世间无论是驭魂抑或御尸、御木偶,其中多有相通之处,愈至高深处,愈加开智、聪慧,与人无二,而境界低下,尸、偶、魂则愈为呆傻。 远处卫景手指一勾,近处沙场厮杀的二爷刀芒一闪,劈砍向敌手女鬼。 气血杀伐之力铺天盖地,对鬼物而言,是天然克星,两者尚未交手,女鬼那凶戾之气平白减弱三分。 钟师妹素手取下青丝上的墨绿木簪,拇指与食指捻住,屈指一弹,射向二爷。 空手无一物的女鬼冲向二爷,恰巧手握住木簪,墨绿幽光一闪,木簪拉长,化为一根顶部尖锐的长刺利器。 偃月刀撞向木簪,相交刃间,火花迸溅,绚烂异常。 可二爷气力更大,战场厮杀得来的血气更盛,偃月刀不断推着女鬼后倒,直至最后退无可退,嘭地一声撞在李家白墙黛瓦上。 姜阴身为老江湖,自负不假,可眼光总归不差,这两位出身仙门的高门弟子,虽说境界先天巅峰,可一身真气不曾经生死之间打磨,对驭魂的术法未有那般熟稔, 真要生死相斗,修习内力的姜阴足以灭杀这两位眼高于顶的练气士。 当年那仙门弟子不自量力,前往神鹰门挑战第一魁,却三招而败,从中可见江湖高手修习法门虽弱,但论起战斗经验与对内力掌握,甩开仙门子弟十条街都不过分, 当然,并非所有的仙门人都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有些人真气掌握程度较高,江湖战斗又十足,那么与内力高手同境界下,十之八九能胜。 内力不如真气,江湖共识。 钟师妹精致脸蛋微冷,心念一动,女鬼破墙而出,手中木簪光芒大声,随着女鬼手臂自上而下挥动,一道长丈余的幽绿剑芒直刺二爷! 此鬼魂生前乃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剑客,因容姿秀丽、一身白衣,曾被不少江湖人推崇,一手剑法更是超绝, 之后被她师傅所杀,并赠予她炼化,作为第一只魂灵。 二爷双手抱持青龙偃月刀,有卫景一呵,刀前一扫,奋力劈开剑芒。 偃月刀乘风破浪,划开幽绿剑芒,顿了顿,随着卫景手指一抡, 嗡嗡挥舞,再次奔袭砍杀! 女鬼举起木簪,双臂抵住, 刀落,锐利的刀气却未被拦下,通过木簪划向女鬼。 正在此时,墨绿木簪光芒微震,将那即将透过的刀芒气机尽数搅碎。 墨绿木簪虽品阶极低,连一品匠物都未入,但已待灵气,非是凡间所能比, 否则也不可能抵挡住偃月刀刀刃一刀一刀的劈砍。 女鬼能挡住刀气侵袭,可二爷木偶通过长刀落下的巨力却透过木簪传至其身魄之中, 厉鬼凝聚成的身躯微微荡漾,后撤躲避。 女鬼一退,更是助长二爷立刀气焰,刀在空中一抡,脚步前突,借力再次砍下! 这一刀比适才气机更浓,沙场战将与兵卒,养的是气,屡战屡胜的昂扬斗志如火燃,添薪愈旺。 女鬼再退两步, 钟师妹一咬牙,解开腰间彩带,右手抓住一端,左手扔出另一端如蜿蜒长蛇‘咬’住女鬼, 卫景本能觉得不对,二爷偃月长刀刀刃迅速扑杀,一刀砍中那条泛着五彩光辉的彩带。 嘣地一声, 彩带应声而断。 钟师妹面如锡纸,唇边猩红,双目怨毒地盯着卫景。 卫景眼观鼻鼻观心,“看什么看?不打断你的施法难不成坐着等死?” 彩带乃一件法器,能勾连女鬼附魂于钟师妹,二者合二为一, 达到身中有魂,魂中存身的地步,若是如此,实力必然精进一大截。 另一处战场中,江武夫与那魁梧厉鬼相斗,落入下风,不过仗着他身躯血厚,每每一拳换拳趴下后,吐出一口血痰,能迅速起身,如一条癞皮狗再次扑杀。 打法极不要命。 这点小伤,他早已习惯,相比以往打得垂危,算不得甚么。 江武夫偶遇机缘,不仅获得内功修行法,还得数瓶疗伤圣药,每次垂危,嗑下一颗上号丹药,不一会就能蹦能跳,且实力精进。 古星被激起三分火气,驾驭着厉鬼使劲全力,一拳一拳逼杀。 “奶奶的,再来!” 江武夫手腕一抹嘴角血迹,吞下一颗不知名丹药,又是一拳冲去! 二爷回过头来,通灵石中卫景的目光淡漠看着那女鬼与钟师妹, 显然那次施法对两者造成一定削弱。 二爷兀然狂奔,偃月刀射出真气白芒,一刀扫过女鬼。 此次女鬼再拿木簪抵抗,却被长刀压断! 刀过女鬼, 雨水低落,有烙铁印上皮肉的嗤啦响声。 杀定女鬼,二爷猛地转身,握于长刀尾端一甩,一刀割下钟师妹头颅。 没有半分犹豫。 第四十三章 大恒旧事—文山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边战场比木偶都来得悍不畏死的江武夫终于摘下古星头颅。 他手中无任何兵刃,单凭悍勇的拳头气力捶死古星,扭下头颅,画面血腥。 四人战斗声势浩大,动静将李家仆役供奉尽数吵醒,但这些高人打斗,没人敢于上前。 江武夫咧嘴一笑,以脚下血肉为布景,瞅着怎么看都非善茬良人。 卫景操纵着二爷摸尸,钟师妹的玉镯以及古师兄身上的桃木剑、玉符揽入怀中, 江武夫打斗有一双铁拳,瞧不上花里胡哨的玩意儿,那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兄台好身手,且与我一道踹门,问李家家主为何对那甚么狗屁李雪松的嫡子这般纵容。 若非老子恰巧路过,平白有稚童丧命。” 二爷竖刀而立,丹凤眼冷对,“走。” 卫景雕出木偶,涨大后看似与人无异, 真气丝线能操纵二爷口闭合,但眼珠这等再微操动作,则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往里走,远处观望的奴仆供奉见识了二人实力,又不见家主老爷下令,皆不敢有所动作, 任由两人一路一进一进入了李坚秉所在小院。 厢房门洞开,江武夫跨门入内,却见李坚秉床榻上人早没了生息, “怪不得我们打斗如此之久,而不见李家有人下令对付我们,原来老头子已死啊。” 事实上,那位李家上上下下诸事皆知的老管家在知晓李坚秉已死后,为避免自己殃及池鱼,便迅速带着自己妻儿卷起李家府库金银逃走。 老管家有两子,实力虽不如嫡子的李雪松,但一位内力境,一位练皮境,远非常人能比, 因此卷钱而疾走,极快。 不只老管家,除却不敢动弹的李家仆役外,其余嗅觉灵敏之人,感受到李家大厦将倾之人亦选择掳走李家财富遁走。 真正做到树倒猢狲散。 卫景操纵着二爷往府库去,却发现已经尽被搬空。 一路杀来,最终两手空空,奶奶的,李家这群吃里爬外的东西就应当统统洗干净脖子宰喽! 江武夫拱拱手道:“在家江武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刀不离手的二爷答道:“某家关羽。” “关兄,相逢便是缘,我请你饮酒如何?” 江武夫说着,出乎意料地豪迈探手,搭在二爷肩上。 触感坚硬。 江武夫笑容凝滞,随后面露惊叹, “我看关兄使得一口大刀,没想到关兄还有横练功夫傍身?” 卫景牵动气机,二爷开口道:“今日早归,江兄,改日再叙。” 不等答话,二爷一跃出墙,消失于眼前。 江武夫浑不在意,摘下腰间酒壶,已空空如也,适才战斗激烈,酒壶已破损漏光。 ———— 大恒原本并无六扇门,因为大恒立国之时,曾与太玄山将整座江湖清洗一遍,当时除却天下以太玄山为首的仙门外,修行之术几乎绝迹。 但随着太祖离去,大恒修养生息,以黄老之道治世,人口猛增,江湖亦如大火过后的野草,复又长出。 至永安皇即位,因虑江湖人多以武乱禁,捕快多不能绝,故设六扇门,以文武双全的孔文山任六扇门之主。 孔文山天赋异禀,江湖人出身,用内力修行法推演出粗浅练气法门,并加以精进,使之体系完备, 尔后他广收徒弟,按资质传授内力修行法或练气法,为六扇门持续输血,江湖上原本邪魔外道顿时为之一清。 功勋卓著,使得六扇门俨然有成为另外一座仙门的趋势。 直至十数年前, 毫无征兆,永安皇赐之鸩酒。 众所周知,永安皇与孔文山向来君圣臣贤,怎会发生此事? 于是纷纷猜测是孔文山门徒遍布天下,遭到皇帝猜忌。 一夜之间,六扇门一派从权势滔天,变成过街老鼠,险些遭遇灭绝。 周飞虎便是十数年前自京城遭到贬谪之人, 初来乐南时,因恩师逝世,他心灰意冷,就此消沉,身为捕头,却从不处理公务,而是每日留街恋巷,徘徊于勾栏青楼, 一切琐事尽数交予副手。 近几年,才逐渐一点点接手事务,为乐南百姓做些实事,不再尸位素餐。 城中动静,逃不脱他法眼,卫景江武夫二人厮杀在前,他则是亲自出手,拦截下李府老管家一行人。 李家驯兽园一事,还需拷问清楚。 至于卫景与江武夫? 他只会大呼杀得好,若非李家势力强横,他早亲自动手了。 周飞虎肩上扛着一把刃极长的长刀,大马金刀横在路前,挡住老管家去路, 身后乃竺兴等嫡系。 两方的打斗乏善可陈,周飞虎实力纵然再不济,对付内力高手乃至普通的外劲高手仍绰绰有余。 三下五除二,周飞虎大手一挥,身后捕快拿人离去。 ———— 一大早,卫景坐在木偶中探查昨日得来的几件法器, 桃木剑是专克制鬼怪之用的粗糙法器,古星御魂,需捕魂来炼化吞噬,桃木剑便可以将人魂魄‘钉’出,尔后吸纳进去容器。 玉符与玉镯注入真气亦无太大用处,那是不曾有魂魄可供吸纳, 几件小玩意儿于卫景而言并无多大用处。 若是能将木偶装进去才好。 此时,许风进门。 “卫哥,城中铺天盖地传来李家家主李坚秉已死,并且李家人各个都吵着分家产,一屁股破事。 据说昨日铜脂坊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都是摸着天的高人。” 许风不经意审视卫景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卫哥,昨日你不会是去李家了?” 卫景微微颔首,“昨日李家大供奉来杀我,结果没逃掉,既然做了,总要斩草除根。 而且乐南李家与我们早有冲突,早日了解此事,省得日后有何变故……” 卫景昨日以二爷身份出现,那个李家李长云纵是知晓李家被灭,也很难找到自己头上来……罢? 卫景将昨日前因后果说罢,出声问道: “阿风,你如今奇门术修行得如何了?” 许风自信道:“略有小成。” 听得卫景询问,许风已猜出几分,“卫哥,奇门法能寻人踪迹,也可藏匿人踪迹。 我昨日已尝试对我二人施法,但凡寻觅我们俩之人,修行不超我太多,应皆能无功而返。” “术士堪天术一品境萍影,萍影,踪迹也,可寻人踪迹,亦能反匿藏形。 我虽初入修行,但已粗通门径,若想依着寻到我们,那就要看他与我谁的术法手段更为高明了……” 第四十四章 前途路远,脚下未知 接下来数日时间,卫景日子颇为平静,待在铺中雕刻木偶,锤炼手艺,或吐纳修行,消化一晚接连两次的大战所得。 卫景已可以真气牵线勾连死物,虽不能移动分毫,至少不会如往日那样真气丝线断裂、崩摧。 若是先天境界再次划分,如今他实力恐怕已达先天巅峰,再迈出一步即可入毫木境。 此世境界划分每一品并无再次严格的划分,有些人时机一到便可直接跨境,甚至可连迈两境,而有些人终其一生,卡在某关窍内,不能进分毫, 所谓天资,不外如是。 卫景识海有金色人偶不断吐纳,其木偶师资质早已被拔得极高,修行用一日千里来说都不为过。 数日光阴,隔壁邻居李墨尘常来木偶铺做客,午时来,一坐可至日暮,尔后怂恿卫景一同前去春风楼闲逛, 那日恰好郭金来串门,志同道合的俩人一见如故,相互寒暄, 卫景本欲趁着时日好好修行,但在两人苦苦哀求下,半推半就同流合污, 谁让卫景识得春风楼花鸨与花魁呢。 于是春风楼便有连续数日花魁清莹仅接待一位客人的景象, 羡煞旁人。 客人皆在猜测每日与花魁同处一室之人是否已拿下花魁一血。 相对于卫景木偶铺、春风楼、修行三点一线的日子,乐南却不平静。 李坚秉已死,李家各旁支上演了一出争夺家产的大戏, 周飞虎趁着时机将衙门中捕快握在手中,自老管家处拷问出山中驯兽园,尔后带捕快亲往缉捕。 与李家穿一条裤子,向来以李坚秉马首是瞻的县太爷磨刀霍霍,终于可以一展拳脚。 周飞虎接连忙了数日。 直至今日方才得空来至木偶铺。 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 “李坚秉已死,我拿下李家老管家,逼问出几处驯兽园,并且带人统统灭掉,那些孩子也都已由郡官府寻找其父母。 仅剩的便是蔡村那帮遗失的孩子。” 周飞虎顿了顿道:“我知你当初尚有疑虑,如今李家已灭,你可以把那群孩子交予我。 破了造畜术,为他们寻找父母。” 周飞虎没有参与当晚那大战,但目睹之人甚多,他早已对当晚动手之人摸清,一个是近些日子名头不小的江武夫,犯下数起大案,流窜至乐南, 另外一人是手掣偃月刀的绿袍大汉, 所料不差,此大汉正是当初杀余黑掌之人,当时卫景在场,说明俩人之间必有联系。 周飞虎寻不到绿袍大汉,只能来找话事人卫景。 卫景颔首,没有否认:“周捕头明晨带人往城西二十里之地,那时我自会联络那群可怜孩子。” 周飞虎事务繁忙,没有客套,与卫景拱手,“来日得闲,我邀卫兄一同饮酒。” “我先代那群孩子谢过卫兄了。” 在周飞虎看来,卫景年纪虽小,却已有和他称兄道弟的资格。 卫景摇摇头笑着,见周飞虎要走,连忙道:“周捕头,不知可曾抓到会这造畜术之人?” 他那日晚激战后未曾吸纳古星师兄妹特性,但翌日一早晨跑时,特往李家,靠近古星师兄妹以及李坚秉,吸纳来特性, 知道了造畜术乃是所谓的仙门玉清门教予李家, 李家赚的金银后,玉清门一同分润。 玉清门之所以选择李家,只因乐南地处偏远,不易被其他势力所察觉。 “找到了,在山中乃是一片血肉模糊之地。 卫兄不知,我到那处时,着实被骇了一番,兽禽皮肉与蹒跚幼童相互交错,被关在一个个笼子里。 造畜术这法门修习时需要不断尝试,一个技艺精湛的造畜者可能需要拿数十孩童的性命练手才能长成,一不小心便会刺死被造者……” 周飞虎拍拍卫景肩头,“放心,那些人已全死于我刀下,一个不留。” 卫景吸纳李坚秉特性,了解山中驯兽园之事,知晓周飞虎并未撒谎。 周飞虎走后,卫景与许风二人合上铺门。 木偶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难怪隔壁郭叔说,不务正业。 考虑往后出行,卫景特意购置了一匹马以及一辆马车放于院中, 牵起马,绑上马车,卫景与许风二人便出门往城西去。 因大恒国内马匹稀少,一匹马已炒至数十两,好马甚至高至百两数百两之多。 卫景劫富济己贫得来有数百两,买下一匹马绰绰有余。 虽非好马,但脚力相比驴子好上不少。 ———— 鬼山。 许风开口道: “上次来鬼山我便觉此地风水甚差,如今修习一段时日内力,风水堪舆颇有心得后,再看此地,果然属阴。 即便无竹音的厉鬼呼啸,此处亦早晚聚集成一处鬼地,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山。” “卫哥,此地非是灵山宝地,于修行而言绝非良善,我看趁着此次时机,不若征询竹音意见,至我们木偶铺院中。 待我再修行几日,琢磨那套改变风水,足可纳灵的阵法,布置在我们铺后院,相信对竹音极有裨益。 而且将竹音这般灵植作为阵法阵眼,可与阵法相辅相成。 往后木偶铺小院中,便成了隐于市的宝地。” 卫景思索半响,“待会询问竹音,看它是否有这样的心思。” 轻笑一声,“竹音话痨,指不定待不住独自在鬼山的寂寞了。” 二人很快行至山上。 竹音簌簌摇曳,“卫景,许风,你们来了!” 小个头赵修瑾笑道:“恩公。” “赵兄,乐南城那些造畜术的始作俑者已经尽数伏法,其他地方的驯兽园已经被捣毁。 而且乐南捕头是个不错之人,明日你等便和我一道出山,往城边去。 先让周捕头给你们解了造畜术,尔后各自归家……” 赵修瑾眉目大喜,双手捧在身前,朝卫景一施大礼,“我代鬼山上这群孩子多谢恩公。” 卫景抬目望向听闻山上小兽们将要离开而心绪陡然低落的竹音道: “竹音,许风说鬼山上风水差,对修行裨益较小,我二人打算邀你往乐南城我的住所扎下根。 不知你意下如何?” “真的?” “我要离开鬼山了!” 竹音兴致高昂,‘双脚’一拔出地,根系连带着泥土。 普通植物尚且能移居而活,更何况是它这等有了灵性之物。 竹音枝叶一晃,感受到‘脚下’一膈,“对哦,卫景,嬷嬷死前,曾留下一个木盒,那是我唯一的身外之物了。” “卫景,我真的能去乐南城么?会不会被当作柴火被人类烧了? 听嬷嬷说,很多人类都对精怪充满敌意。” “卫景,我们家中的院子大么?黑…赵修瑾说城中住处小院大都很狭小,因为城中人口众多。” “卫景,……” 竹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停询问,有兴奋、有忧虑。 前途路远,脚下未知啊。 第四十五章 竹音搬迁 数百年前,抚仙河一带有两位天上仙人斗法,好在两位境界高得吓人的家伙全程都在天上以道家逍遥游的状态凭虚御风,不曾着地, 这才没殃及地面无辜。 不过那日半座天下都能听闻到金铁碰撞时发出的震耳欲聋嗡鸣声,并且可见大日遮掩大地陷入黑暗与夜晚炸满整片青冥的绚烂光彩。 那时尚非是大恒的王朝无人知晓一战结果,但鬼山上的竹音嬷嬷一清二楚, 一死一伤。 伤者自苍穹掉落凡尘,恰好砸在鬼山,当时嬷嬷修行数百年修为已达极高层次,因担心死于雷劫,迟迟未曾化形,她善心救下,那人伤势极重,嬷嬷仗着生机木气勉强将其救活, 那人见多识广,每日养伤皆会与嬷嬷讲述山外花花世界,一人一草从陌生逐渐熟稔,最后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数月后,那伤势过重跌落境界之人拿来一壶酒,说他要走了,酒为告别。 嬷嬷没有怀疑,喝下满满一葫芦酒,昏迷过去。 至她醒来时,人已不见,且她的木气泰半被吞噬,仅余下一丝维持生机, 数百年日日夜夜吐纳修行毁于一旦。 那位看上去和蔼的家伙与她交好,只为放松其警惕,掠夺走她的修为木气以恢复伤势。 嬷嬷当初寻遍四周,找其踪迹,一无所得, 不,得了一个有灵气荡漾的木盒, 盒子乃是当初仙人相斗时所掉落之物。 嬷嬷看其非凡,她又无法打开,便深埋于土中,留于竹音作念, 人不可信。 卫景捧着新挖出的木盒, 只见其数百年仍未有腐朽痕迹,上刻有镂金花纹,形四方,每面各有九格,以浅痕划分。 “卫哥,我曾于书上读过墨家机关术,此盒应是墨家‘智盒’,按九宫八卦布局,不懂之人绝计无法打开,只是我大恒许久不曾闻墨家,不知此盒哪来的。” 卫景把木盒子扔给许风,“你瞅瞅能否打开,不知里面装的甚么玩意儿。” 许风嘿嘿一笑,“卫哥,看着唬人,其实打开极为简单。” 只见许风手下接连按下九格,尔后翻翻转转持续扣动,仅片刻,木盒顶部九格之间缝隙消失,那木板弹出打开。 盒中无他物,只一晶莹剔透的琉璃球, 卫景捏在手中,有一股气机游荡,化为小蛇,顺着拇指与食指盘桓。 琉璃球灵机充沛,似可采纳聚集天地灵气。 卫景随又放于那材质非凡的木盒中,待回至家中再好好研究不急。 竹音声音轻灵道:“这便是被嬷嬷埋在土中的东西么,它能很缓慢地吞吐灵气,应是何种天地灵物罢?” 一片枝叶捧起绽放缕缕光华的琉璃珠,竹音惋惜道:“中有一道缝隙,怪不得凝聚灵气时聚时散,抓不住,原来是灵物受损,威效大减。 可惜了一件好宝物。” 许风眯着眼仔细瞧了瞧,感同身受。 卫景瞅着竹音高莫数丈的‘娇躯’,问道:“竹音,你能否将你身量缩小些? 若是这般模样进城,太过扎眼。” 竹音愣了愣,仿佛面容一苦,“我不会那神通。” 卫景婆娑下巴,上下打量一番竹音,沉吟半响,“马车有棚,蜷曲身子应能挤下。” 草嘛,韧性好。 赵修瑾走来,“恩公,已将小子们聚集完,一个不少,随时可以出发。” 卫景颔首笑道:“赵兄,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好,勿须客气。” “天色不早了,我们启程,天亮应能赶到与捕头约定之地。” 一行人一路而下。 竹音先将头探进马车内,绕着车厢不断卷曲,恰好足以塞下。 赵修瑾赶车,卫景与许风一在队伍侧方,一在兽群后方,朝东去。 兽群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兽语不断,一丁点不懂, 不过想来是相互分享的喜悦与开心罢。 卫景步履徐徐,夜风拂拂,卷起衣袖, 嘴角微翘,紧跟兽群,有欢喜。 ———— 城西荒郊。 卫景与腰间悬一把杀猪刀的周飞虎碰头。 相见拱手。 “周捕头,便瞧瞧你刀法如何了。” 周飞虎哈哈一笑,面露狰狞,“若是第一次兴许还吃不准,但我操刀已开了数不清的兽皮了。 如今十拿九稳。” 他走至兽禽身前,手中操刀,尽力挤出一个‘和蔼’微笑,“大家不要怕,我来给你们切皮。” “叽叽!” “嘎嘎嘎……!” “嘤嘤嘤……” 一群兽禽缩缩身子,惊恐呼救, 登时乱作一团。 “……” 周飞虎笑意僵在脸上,平日同样如此,但人虽怕,好歹有克制之力,顶多发抖, 嗐,稚童便是这般麻烦。 卫景出面,轻声道:“孩子们莫怕,他是周叔叔,看上去吓人了点,其实心地极好。 我请他来是要给你们变戏法。 有那个敢来试试?” 果然,卫景一开口,一群孩子安静下来。 卫景来鬼山数次,每夜与孩子们打成一片,懂事的知晓那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恩公,更小的则打心眼里喜欢卫景,亦受到懂事者的影响,潜移默化。 一位年岁大些的孩子举起猴手,“叽叽!” 周飞虎瞥了眼和煦如风,似从未变过脸的卫景,突生不顺眼。 这小白脸,春风楼吃得开,面对孩子亦深受喜爱。 通吃啊。 笑面虎, 周飞虎嘟哝两句,蹲下身子,手中杀猪刀一转,运转内力,轻轻割开猴子背皮。 果见,兽皮如裹身的衣裳,自刀痕处划开。 一道长一两尺的缝隙开后,起了连锁反应,人身体缓缓长大,撑开那不合身的‘衣物’。 短短几息,猴子身量涨大数尺,成了一位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白脸霎那涨红,卫景脱下外衣,为小姑娘套上,揉了揉她的脑瓜,“别怕。” 卫景不得不感慨这造畜术秘法的高深,明明一只拳头大的小鸟雀或一只鸡鸭,剥开兽皮后却可涨大为四五尺高的稚童。 修仙不可以科学解释呐。 周飞虎破皮刀法娴熟,一刀一刀极快, 不足一个时辰,便多出一个个赤裸的稚童,与一地皮毛。 周飞虎想法完备,提前备好衣裳,为孩童一一穿上,尔后一行人往城中去。 今日城门看守者是个熟人,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捕快南班班主陆高昂。 上回陆高昂前倨,此次再遇卫景,便是后恭。 路过时,陆高昂似瞧出卫景与周飞虎相识,上前攀谈, 卫景一笑置之。 于他而言,陆高昂不过一芝麻大的小人物罢了,当上南班班主,仅是懂些武艺,甚至连内力都一窍不通。 一地捕快,管辖之人皆是平民百姓,除却李雪松、周飞虎这等不合常理之人, 陆高昂才是大恒许多郡县吏员的寻常情况。 与一群孩童作别,卫景与许风二人驾车往木偶铺去, 外加了一人,赵修瑾。 ps:今天晚了点,最近好忙…… 第四十六章 精魅 与一群孩童不同,赵修瑾年岁二十许,知晓自家所在,勿须借助官府, 不过他不着急往家中,而是欲先待于乐南,看孩子离去,此间事了,再行归家。 与卫景一同去,是因醉白街上有一家邮驿,可为平民百姓寄送来往信件, 他要写一封家书寄往临郡。 大恒商业发达,各地来往密切,一些大商行于各地开设有邮驿,专为民间传尺素。 如醉白街那家邮驿,名大鹏,取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乃是大恒最大的邮寄商行,其站所可至偏远村镇,并且速度极快。 陪着赵修瑾赶往一趟邮驿后,卫景又带他到自家木偶铺坐上片刻,并拿来几百只被前身雕刻出,堆积在杂物间的木偶给了他, 当作玩具赠予那群可怜孩童。 驾着马车进了宅门,竹音听到卫景召唤,舒展草腰,钻出车厢,抱怨道: “马车坐着好生难受,挤得慌。” 转瞬间竹音便打量四周,白墙黛瓦环绕,房屋飞檐翘角,青石板铺地的庭院无一颗绿植,仅空出两块,裸露黄土地面, 竹音一瞧,便知晓那是它往后所待之地。 ‘趋步’走至一块泥土前,‘插足’而入,竹音白嫩的根系便刺入其中,如进沼泽,身躯下沉,扎根土内。 “城中天地气机似相比山中浑浊一分,不过所差极少。” 许风举了举环抱着的木盒,“卫哥,这两日我便住进我那厢房内,琢磨着布置粗略阵法。 寻常阵法需灵石或各物上等灵材作阵眼或辅材,不过我们有竹音与这琉璃珠,我有七八成把握布置下纳气的阵法。” 卫景拍拍许风,“不必着急。” 回首微抬目,问道:“竹音,扎根在此是否有所不适?” 竹音声如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很是兴奋,“城中很热闹,喧嚷声此起彼伏,我挺喜欢。 方才来这时,我听到乐声,极好听,人类于声乐一道成就果颇高。” “对,卫景,刚刚路过一户人家,听闻有女子疼痛呜咽喘气声,叫个不停,却声中无任何愤怒气恨感,是为何?” “……” 这,这是哪家夫妻白日宣淫呢?! 卫景骂了两句,抬头望天,干咳两声,意味深长胡诌道:“竹音,世间分阴阳,阴阳交泰,则新生可育……” 敷衍一句,卫景插话道:“竹音,需要给你浇些水么?” “不用,此地土质很润。” 听到隔壁动静的李墨尘叩门而入。 卫景使个眼色,再欲询问的竹音急忙闭嘴。 李墨尘斗鸡眼摇扇而来,“卫兄,怎听得你此处有如莺鸟婉转的女子声,莫不是卫兄金屋藏娇?” 卫景哈哈一笑,“哪有甚么女人,李兄这是想女人了吧?” “昨日卫兄不在,往春风楼亦无甚意思。” 李墨尘四处打量,发现庭院多出的绿植,问道:“卫兄栽了一株音竹? 此株一看便知非是凡品呐。 若是小风习习,大风簌簌,想必声乐会极好听。” 李墨尘出身京城,自是认得此植,京城之内不少煊赫家族皆会在院中栽上一颗,与挂于檐下的风铃遥相呼对, 如有伴奏。 文人雅士所爱。 李墨尘绕竹而行,左右转一圈后,视线回来,与卫景道: “卫兄,今晚有无安排,不如往春风楼?” “李家李坚秉已死,而春风楼又是李家产业,被几位李家人夺来夺去,昨日几位李家人在春风楼闹过一场,抢着要睡你的老相好清莹姑娘, 说要验验花鸨所言的花魁是否留有一血, 花鸨上前阻拦,被刁奴打一拳。 好在俩人争执不下,互殴之下,了了告终。 今日我估计春风楼又会上一出大戏可看。” 李墨尘嘿嘿一笑,“卫兄,老实说,你是否摘下了清莹的血梅?” 卫景没好气道:“摘个屁,真当人花魁傻,还是花鸨傻?” 春风楼轻盈侍女小雅,是位粗通武艺的小高手,虽是修行门外汉,但对付一些敢动贼心思的读书人手到擒来。 滚床单两厢情愿得好,卫景非是极急色之人,总不至于招来木偶抵住小雅,拎枪强上位罢? “今日我与你同往春风楼瞧瞧。” 花鸨为人不错,卫景一直当姐姐,二人关系已极熟稔, 李家供奉该去得去,该离得离,毫无可忌惮之处,顺手为之。 若是春风楼被糟践得乌烟瘴气,往后如何去喝花酒? 来自现代人对风雅之地的执着。 ———— 入夜。 春风楼。 仍是卫景、郭金、李墨尘三人前来。 许风来春风楼颇为局促,不如三人对花酒或姑娘热切,未曾前来。 竹音询问许多春风楼乃何地,被卫景认真着说喝酒听曲之地, 嗯,有清酒浊酒之分,打鼓吹箫之别。 与旁人不同,卫景三人组来春风楼可直奔三楼。 楼中一些龟公斟酒娘已识得卫景这位入了清莹姑娘与花鸨眼的大爷。 当初招待卫景馋涎着卫景口袋中钱财的斟酒娘扭着盈盈可握的纤细‘恰好’路过,带着卫景三人一路上楼。 时至今日,她仍未放弃傍上卫景这条大腿的图谋,实际上并非她自己如此,楼中无论是斟酒娘抑或者红衣翠柳,小算盘皆打得啪啪作响。 单说迎接卫景,一些人便争抢着,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 甭管有多想认识卫景,一个个表面上公事公办,笑容若常,不远不近,尺度拿捏。 洞若观火的卫景不得不感慨,混青楼的坏女人,一般人还真玩不过呐。 当然,口袋中不缺银子的李墨尘亦是某些女人的攻略对象, 相比于卫景,脑子似被驴马踹过踩过的李墨尘明显更好拿捏。 只是当他们接近李墨尘,便会发现,身上几两肉的便宜没被少赚,反而一分钱没进口袋之中。 三楼比于一楼,廊中人影稀疏,颇为寂静。 与斟酒娘作别后,卫景三人推开清阁厢房门, 侍女小雅开门,“卫公子,李公子,郭……公子。” 对于郭叔的公子称呼,面貌普通些的小雅尚不习惯。 正欲进门,却忽听得一声塌陷倒坍声。 声是自三楼走廊尽头厢房中传来。 “嘎吱……” 厢门轻响,窗台风吹来,继而洞开。 清莹亦觉察,疾步出门,望了望道:“小雅,发生了何事?” “姑娘,今日李流公子前来,非要找上等红,众多姐妹身子受不得他,胡紫姐姐才……” 卫景目光瞥去,穿过房门,恰好能见床榻倒塌,红帐坠地,俩人影若隐若现。 可在一旁,还有一虚幻小人影,乐得捧腹开怀大笑。 卫景忽回忆起一趣事, 城北有一村,夫妻洞房之夜,闹得房塌床陷…… ps:嗯,把这一段剧情了结,再不写春风楼。 第四十七章 败亡 洞房精魅无害,混迹世俗之中,最爱调弄翻云覆雨之中的夫妻。 传说此种精魅乃是男人死后所化,生前患不举之症,大婚洞房之日,旁有娇妻,心有烈火,身却无动于衷, 不几日妻子闹和离,丈夫不许,于是她将丈夫症状和盘托出,为人所知,男子无法,只得和离, 往后常遭人讥笑,郁郁而终。 因心有怨气,因此化为洞房精魅坏人洞房花烛夜的好事。 那精魅见房门洞开,视线射来,恰好与卫景相对, 显然意识到卫景不同常人,目光可见它虚幻身影, 它顿时纵身一跃,自敞开的窗户飞出,消失于眼帘。 卫景见它无伤人之意,旁又有几人在侧,并未招出木偶去追。 房中胡紫见廊外人影,急忙遮住紧要部位,而一侧李流公子瞅见清莹,难得光明正大,极自信地露了露,甩了甩。 李流乃李家旁系之人,往日常到春风楼包下清莹,因春风楼为自家产业,倒也无人敢有何蜚语。 他虽包下清莹,也有动歪脑筋歪心思做歪事的打算,却因那侍女在侧,常不得成。 可怜他一位富家大少,被一侍女挥拳打出门。 李流不是没有放言要弄死小雅,可威胁之后,春风楼仍屹立不倒, 春风楼是日进斗升的买卖,李坚秉可不会为一位旁脉自砸招牌。 贪恋清莹美色的李流只好缠着,逮到机会便摸上几把。 奶奶的,一个妓子,故作甚么清高! 他听闻近几日清莹常邀一位样貌俊俏的小郎君,共度良夜, 因此在家中诸事烦扰之际,忙里偷闲,欲见见哪个不开眼的货色敢来撸胡须? 臭味相投的郭金眨眨眼,瞅着老相好,点头附和。 所站在的高度不同,低头望向下方风景亦有差别。 李墨尘二人齐刷刷瞥眼卫景,又扭转回头。 李流大大咧咧走出门,瞧见卫景与清莹并肩而立,如一对绝佳璧人,伸手指着,神色倨傲道: “你就是近日风头很盛,每日待在清莹房间的家伙?” 不等卫景说话,一侧的郭金迎面而上,抬起手臂便是一拳,砸在李流鼻上。 “狗娘养的,没忍住。” 郭金晃晃手道。 只因房内胡紫走出,身上可见露出的青紫淤痕。 心里还是有老相好的嘛。 “好你个老小子,在我李家地盘打主人,今个流爷让你涨涨见识,非弄死你不可!” 一个筋斗栽倒在地的李流捂着流着鲜血的鼻子,自知寡不敌众,撂下一句狠话,抱着衣服跑下了楼。 卫景撇撇嘴,李家没了李坚秉,势力用一夜倒塌说都不为过,这些李家人不收敛也就罢了,怎还有威胁人的胆气? 清莹与小雅两女赶紧上前探查胡紫情况。 李墨尘牙尖痒痒,“奶奶的,那人竟然好这一口,怪不得要来青楼,他妻子不得被他活活打死?” 方才冲动一番的郭金啐一口,“不当人子!” 爱逛青楼之人皆是懂得疼爱女人之人。 清莹颔首,问道:“要不你们暂且离去,省得李流来找麻烦。” 卫景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们是我的对手?” 清莹莞尔一笑,踮起脚尖,手掌摊开,微微压过头顶,“公子这么高。” “今日怎未见花鸨?” 清莹顿了顿道:“昨日两位李家人大打出手,一奴仆打中了劝架的妈妈眼上,到现在还有拳痕。 因此今日妈妈在楼后养伤呢。” 李墨尘插口道:“那李家人真是可恶至极。” ———— 李流一路奔跑至楼下,往春风楼旁的一处自家店铺。 此刻,铺子内已有几十人在。 不只是他,另外一脉李家人同样召集几十奴仆到此附近,以免如昨日,再次起了争斗却人手不够。 争风吃醋仅是表象,其中还涉及家中内部财产争夺。 李流大手一挥,声音一嚷,一群人便气势汹汹往春风楼去, 他仅仅是要对付卫景,还要趁势将那侍女打趴下,以报一拳之仇,并且拿下清莹,验验那狗屁清纯女子的一血是否尚在,尝尝滋味。 一群来者不善之人进门,喧闹的春风楼登时安静下来, 嫖客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过这群人并未大肆出手,而是沿着正中的楼梯径直往上。 正在此时,有高近八尺的一人手掣横刀,一夫当关,气势彪悍。 手中各自拿着将兵刃的刁奴顿了顿,李流一马当先,“怕个屁,他一个人,我们一群人!” 一魁梧大汉,手拎棍棒,挤上前头,沉声道:“上!” 只见他一跃而起,肌肉盘虬,棍棒高高举起聚力,大喝一声,嗡嗡落下! 随即众人似见阻拦之人嘴角微翘,不以刀刃,而以刀背,上撩一扫。 棍棒即刻断裂,刀背去势不减,直直打中大汉胸口, 如断线风筝,那魁梧不凡的大汉便瞬间跌落下来, 重重砸于地面。 大汉一招即败,但勇猛气势却激励起了余下的奴仆,一个个面露凶相,操起家伙,往上冲杀。 楼下嫖客见被卫景招来的王云木偶一刀一个,三下五除二,一个个奴仆便倒地不起。 仅余放出豪言未冲上前的李流仍站楼下。 尔后三楼传来一阵颇为淡漠的声音: “往后春风楼与你李家再无瓜葛, 李坚秉已死,尔等小鱼小虾,我无甚大兴趣。 往后夹起尾巴做人,若是再敢来招惹,那下次我会登门好好拜访。” 李流听着声音,见那一人当关的刀客没了动静,转身离去。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 一楼嫖客戏谑看戏。 “往后李家再也不是乐南当之无愧的土霸主喽。” “说话之人是每日坐拥清莹之人?听声不似那人呐?” “我早看李家人不顺眼了,作威作福,造该如此。” “为民除一大害啊。” “楼梯口那人怎瞧着有些眼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算了,管他呢。” 第四十八章 抚仙河是真抚仙 王云木偶以一挑几十,身手不凡,一楼那位昨日与李流争风吃醋的李家人盯着一夫当关的淡漠人影,揣度得失,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未喊来手下傻乎乎地冲上去。 他自己那几十奴仆,与李流的人实力相差不大,纵是一拥而上,不过是添油战术,拿不下那不知深浅的高手。 可惜,李坚秉已死,几位供奉亦死,李家那些招徕的江湖修士早便逃得逃,否则哪任由一武夫逞凶? 回家禀告父亲说舍弃春风楼罢,当下时节,李家确实不宜招惹树敌。 在一楼一角,一位手拿酒杯不时抿上一口的挂刀汉子五识展开,尽听四周嫖客交谈声以掌握乐南城消息,口中喃呢, “能抹除我通灵石印记之人,想来实力不会差劲,近些日子乐南城接连有数件大事发生,会不会有抢我通灵石之人?” ———— 清莹捧腮痴痴望着言罢的卫景,莞尔一笑。 心中想着卫公子可堪是良缘呢, 不仅风姿卓人,容貌俊朗,为人和气,而且该硬气时毫不含糊, 这般好男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呀。 只是她自己出身风尘,如何配得上公子? 公子常说自己仅是一位木偶匠,可言谈之间分明乃见识广博之辈,一身气质照人,不似凡人, 想必公子尚有其余身份,只是不可被人所知而已。 “卫公子,楼下那高手是你护卫么? 上次我似亦见他出没对付那怪人。” 卫景颔首,“你四人暂且在此闲聊,我如趟厕,并往蔓竹那瞧瞧。” 拉上卫景以见清莹姑娘的李墨尘一乐,这不瞌睡来枕头么。 几日功夫没白捱,可算得空,逮住机会于清莹姑娘面前大施拳脚了。 郭金则双目不时瞥向胡紫,犹犹豫豫,如羞中带怯的小娘。 俩人居心叵测,各怀目的。 ———— 卫景下楼,走至花鸨所在的闺房。 食指叩门,里面应和一声进门的娇柔女声。 推门而入,眼角有青紫淤痕的花鸨见来人非是楼中丫鬟,连忙以手帕遮住半面,一只独眼裸露在外,望向门外。 女子爱美,纵然她不是清莹胡紫那般正当年的小姑娘,可毕竟当年是名动一城的花中魁首,对自己面貌还是极在意的。 这模样没法见人呐。 “卫公子,你如何来得?听侍女说方才楼中李家人打上门来,是你出手拦下的么?” 花鸨坐于床沿,手中两根银白长针,一团红线球扯出一根,挂在织针上, 闲来无事,她正手织冬衣呢。 “听说昨日你被打,所以来瞧瞧。 怎么样,没事罢?” 花鸨瞅着近在咫尺的卫景,缓缓放下遮眼的手巾,笑道:“尚有些肿,明日即好。” “适才将李家人驱走,并且警告他们说了春风楼与李家再无瓜葛,往后你就是春风楼一家之主,堂堂掌柜了。 不过李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再来人,你等女子莫要与他们争辩,往衙门去寻周捕头,或去城西醉白街找我都行。” 风月场合往往是最腌臜之地,往往老鸨充当的角色即狠又厉,与牙人同流合污,买下家世清白身子干净的女子,听话还好,不听话便非打即骂,关拆房,饿肚子等手段调教,点点驯服。 而春风楼老鸨却从未如此, 楼中卖肉的姑娘当下无论如何光鲜亮丽,实则大都有一番难言的苦经历,被花鸨收下,好歹不愁吃穿。 而楼下斟酒娘更不必多言,一个个或为傍得富商或为权且挣得财产,各有图谋。 “公子果是在城中开了一家木偶铺,而且是一家冥店?” 卫景坦然道:“岂能有假。” “旁人来此春风楼恨不得说尽自己乃天皇贵胄、权臣子侄,公子倒好,恰好反着来。 公子果然非是凡夫俗子呢。” “……” 情人眼里出西施,放个屁都是异香扑鼻, 厌人眼中如仇雠,洒尽香露也是臭不可闻呐。 瞧着眼前人,花鸨双眼迷离,扯过卫景手,沿榻而坐,声音娇腻道:“公子今日可无处可逃了。” 花鸨压倒卫景,正欲有所作为,却身子一抖, 床榻塌陷。 洞房精魅适时而现,捧腹大笑,不敢过多逗留,跃出厢房。 暧昧氛围荡然无存。 卫景站起身,一溜烟推门而出,“既然无事,我先离去。” 我把你当姐姐,你想上我? 这是卫景打心眼的心里话。 不过也纳闷,似乎自己每次来春风楼都要遇些精魅鬼怪? 首次是那缠上郭叔的狐妖,之后尸气侵体的侯方,此次又是‘闹’洞房的小精魅…… 不只卫景,花鸨同样郁闷,恨得牙痒痒,脏东西爱坏她好事啊。 ———— 上水宗依山而建,山顶有月华碧池,白日纳阳,夜中藏月,常年有水汽氤氲弥漫,飘渺似仙境, 此处灵气充沛,乃是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上水宗建宗数百年,能成为当今大恒屈指可数的一等一仙门势力,不仅是因饱受非议的两百余年前第一个向太玄宗倒戈,俯首称臣,尊为道家祖庭,得以享其中好处, 还有这使得整个宗门不缺灵气的天然碧池亦居功甚伟。 依傍山顶的堂皇阁楼中,走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男子神情淡漠,眼缝狭长,嘴唇细薄,颇有刻薄之相。 盘膝坐于蒲团上等待来人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袭靛蓝道袍,长须无风轻扬,有仙风道骨之相, 但他面容肃穆,不苟言笑,想来绝非平易近人老神仙。 老者睁开双目,见门外来人,嘴角罕见地微勾,“长云来了?” 整个上水宗弟子皆知,这位对宗主都不假辞色的老者唯独对眼前弟子青眼相待,宠爱有加, 此弟子也不负所望,入宗后一鸣惊人,境界一日千里,短短十年即超越宗门内所有弟子,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席。 出身乐南的李长云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师尊。” “长云,今日为师唤你前来,是欲命你带门中弟子下山一趟,办件事。” “还请师尊吩咐。” “数百年前王朝尚是肃国,南方乐南一地有两位山上人斗法,声势浩大,哪两位高人如今已无从考究。 不过当时二人战后,我上水宗长老曾去探查,发现有一破损法宝掉落,镇于河中, 兴许两位高人斗法太过惨烈,法宝损耗严重,已将沦为凡物,要之无益, 好在那河水形胜,法宝恰好足以汲取蕴养, 因此我宗老祖便留下那物于当地,并在宗门内留下遗言,待宝物出世时,要我宗门后人去取。 前日我忽觉南方灵气微涌,有气机冲天,应是那法宝即将出世。 你十年来整日于山中修行,趁此机会,恰好下山历练,所以我便将此事交予你, 若是拿的那法宝,往后便归属于你。 法宝乃是高人所留,如今数百年已过,威能虽不复往昔,但在大恒之内,仍应可达顶尖层次。” 李长云躬下身子,面带喜色道:“多谢师尊。” “此事不只我上水宗知晓,其余几家数百年前便存在的宗门应也知道此事,大恒各仙门虽有冲突,但毕竟同气连枝,此次前往各凭本事,凡事留一手,莫要轻易伤人。” “是,师尊。” 第四十九章 乐南烟火 ps:我只是想把把日常铺垫一下,然后这样当发生变故时,才能味道更足罢,有兴趣可以猜测一下乐南城爆发的变故,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 可能觉得无聊或者水?但是每一章都在思考,码字极慢…… ———— 天边泛起鱼肚白。 卫景早起跑步一日未曾懈怠。 今日如往常一路出门。 醉白街附近贩卖早点的商铺已于铺门前搭起白色帷帐,摆好凳子椅子。 甫一出门,斜着对面一饭铺大婶便朝卫景热情地打个招呼,“卫小哥,早啊。” 与原身沉闷性子不同,卫景如今每日晨起跑步皆会遇到街坊邻居,也会出口打招呼,接连一段时日,当下卫景已和木偶铺周旁门面铺子老板娘极为熟稔。 卫景招招手,笑道:“蒋婶子,早。 今日别忘给我留几个你亲手擀面包出的包子, 老样子,回来吃。” “好嘞。” 饭铺蒋大婶胖脸之上堆满笑意,打趣道:“卫小哥,木偶铺子生意尚早,你每日怎还如此早起。 恐怕是还未婚配罢?” 不等卫景答话,旁边一酒肆老板娘大声道: “老蒋,怎么,要把你闺女介绍给卫小哥? 我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闺女也好不到哪里去,哪里配得上卫小哥?” 定睛一瞧,酒肆蒋大婶腰如水桶般粗细,皮肤粗糙,面颊隐约可见斑斑点点, 容貌虽非闭月羞花,可依稀能见精致。 蒋大婶一掐腰,街头悍匪的气势逼人,“别看老娘如今这副模样,想当年也是十里八村踏破门栏来说媒的黄花闺女。” 卫景咧嘴一笑,乐呵呵道:“我尚未及冠,家中又无人,现仍孑然一身, 两位大婶,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咱街坊之间往后我的终身大事可就拜托你们了, 若是往后两位婶婶瞅着哪家姑娘顺眼,可要厚着脸皮给我做个媒人呐。 当然,若是两位婶婶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姊妹或侄女后辈,咱也来者不拒。” 两位大婶笑吟吟答应下来。 卫景跑远, 紧挨着对户的两人盯着背影,依旧聊着。 “卫小哥不仅长得俊俏,人也机灵会说,可比之前开朗多了。 老蒋,我看确实你可以为你闺女考虑考虑。 你没了男人,闺女早些出嫁,你少了拖油瓶,遇到中意的男人,也能开第二春。 说来你家闺女今年恰好及笄了?” 酒肆康大婶荤素不忌继续打趣道:“若是你家闺女瞧不上眼,干脆老蒋你提马亲上阵。 有些年轻小子便喜欢你这丰腴的大婶,凭啥只准男人找来豆蔻少女,不准徐娘寻及冠俊男……” 往常泼辣的蒋大婶面目涨的通红,论境界,蒋大婶比于康大婶的功夫明显不到家呐。 “你个不要脸的老康!” 康大婶哈哈一笑。 二人调侃,但对样貌俊俏的卫景确实印象极佳。 ———— 卫景过天桥,瞧见一位熟人,乃是家居城北阳平坊的华门。 俗语有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些日里一场秋雨过后,如今早晨天气愈发冷冽, 而家境贫寒的华门仍身着粗麻单衣,双手互揣进袖口,站在地面左右摇摆晃动借以求得暖和些, 身前放着两竹筐,各自有反季或当季的各样水果。 如华门这般的小商小贩,售卖水果、花卉,一般皆是自城中大商行中提货,来往奔走于城中各处,赚取些差价。 卫景顿下脚步,先在杂货小贩买来一竹篮,尔后走来,笑道:“华兄,称一篮瓜果。” 华门瞥过一看,原来是卫景,当即接过卫景篮筐,“原来是卫兄,不知卫兄可有爱吃的?” 卫景说了声都可,“华兄,今日买卖不错?这个时辰竹框中瓜果已卖出大半。” 华门嘿嘿一笑,“华兄,若是与人比气力咱兴许不是对手,可贩卖瓜果,我可是打小而为, 其中有不少诀窍呢!” 他脸微昂起,颇为自信。 “卫兄,前日遇到小尹衡,还谈起呢,他说在你铺中做了一木偶。” “是啊,那小子很喜欢王云。” 待华门装满篮子,卫景接过,问道:“多少铜板?” 华门摆摆手,“今日生意不错,一些瓜果,不值几个钱,权当我谢过卫兄帮王哥下葬了。 王哥常说同处一城,相识即是缘分。” 卫景洒然一笑,“合该如此,华兄得空,奔走城中贩卖瓜果时,若过醉白街可要来木偶铺寻我讨碗茶水喝。” 身量不足七尺,身形矮小的华门双手抱拳,气势陡然雄壮,笑道:“那往后便多叨扰卫兄了。 得空一同饮酒。” 身小体弱,家境贫寒,琐事多磨,未必无雄气。 ———— 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拿本地特产的仙花果啃着,卫景循路回铺。 路过一家私塾学堂,听闻有一童子早到童子朗声读书声, 侧目而视,见童子衣衫单薄, 还有一位颚下一绺胡须,一袭士子衣衫的老者眯着眼睛,手捧书卷,口中念念有词,却无声可闻。 童子与先生相对,好一幅师徒对坐念书图。 这位没有名贵华裘衣衫的老者教导孩童,所需束修极少,周边孩童但凡愿来读书者,常能进斋中落座,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的圣人之言。 老者品德高洁,颇受坊里人尊敬, 因此尽管老者不事生产,束修可有可无,但常有邻居接济,无饿馁之患。 再走几步,卫景碰到仨稚童,斜挎布包,一路玩耍,往私塾地方赶。 是三熟人,尹衡和他的两位小伙伴。 尹衡认出独行的卫景,招招手,“卫哥。” 卫景自篮中掏出几颗瓜果,递给三人,“早饭吃了没?拿去吃些。” 补充道:“我们见过数面,已非是生人,我想和你们做朋友,这是朋友之间的情谊。” 尹衡这才接过,“卫哥遇到了华哥?” 卫景颔首,“你们的私塾是在路尽头的拐角处么?” “是,我们夫子人很好,卫哥若是读书有疑问,可询问程夫子。 程夫子都会耐心回答。” 正在此时,路巷对面,有两人临街呼喊,“尹衡。” 尹衡三人与卫景挥手作别,“卫哥,我们还有早课,回见。” 卫景回首望去,童子之间勾肩搭背,相引嬉戏。 有青梅可攀,竹马可乐。 第五十章 天降横祸 周庄绝非善茬,在江湖上凶名颇大,乃是被官府六扇门重点关注的狠辣角色, 因身有命案,常窜逃于外,留妻子于家中。 他听闻某位江湖门派中有可千里传音的宝物,因此偷来赠予妻子,以便能时常相见,解相思之苦, 周庄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饮水,家常便饭之事, 不过唯独对家中那位与温良淑婉毫不沾边的糟糠妻子不同, 可见恶贯满盈之人,亦有细嗅蔷薇的温柔之处。 可也正是因为此通灵珠,被老术士瞧见,于是杀心一起,杀死周庄妻子夺宝。 之后周庄得知妻子已死,且通灵石落入他人手,他自不能善罢甘休,一直苦苦寻找仇人, 如今通灵石再次易主,无论如何都要抢来作为妻子遗物的通灵石, 他不久前修为至化境,甫一突破,便径直往来,兜兜转转,至乐南。 周庄目标明确, 能抹去他与通灵石的印记,又会被他察觉,说明此人实力尚未化境一品,但已至外劲先天, 一城池之内,这般高手,不多。 更何况地处偏远的乐南附近这些城镇。 前些日子乐南有一大事儿发生,李家有一场高手斗法,胜者一方杀死李坚秉, 其中有一人胆子极大,犯了事还敢堂而皇之居于旅舍客栈。 周庄知晓此消息后,便往江武夫所在的客栈去。 抵达后,开门见山,周庄询问江武夫,甭管是否有杀人夺宝的心思,至少脸面上客气。 言语循循善诱,口中说着通灵石乃拙荆遗物,若是阁下舍得割爱,定百倍补偿, 边说,边暗自以气机探查脸色变化。 江武夫初一开口,便径直说下从未见过甚么琉璃石,甚么通灵石,可那挂刀汉子嘴上仍喋喋不休,说个不止, 他终于忍不住道了声,你是江湖武夫? 见周庄应答,江武夫咧嘴一笑,再问实力如何。 周庄谦虚说一般般,可那眉目之间神采奕奕,极为自信。 江武夫乐呵呵,毫无征兆地轰出一拳! 周庄气机牵动,大袖一挥,后撤躲闪。 “果然是位高手,已至化境! 上次打过那高手,我实力有三分精进,如今恰好拿化境练手,借机突破!” 江武夫眼眸发亮,“兄台,我回答你问题,报酬便不必了, 切磋一番武艺如何?” 先问人是否为江湖人,那是江武夫从不与平民百姓动手, 再问实力如何,则是因他不屑向弱小之辈挥拳。 最后一拳挥出,乃是试探此人深浅。 周庄面目阴沉,杀机四溢,皮笑肉不笑道:“兄台既非拿我通灵石之人,何必欲杀我?” 江武夫感受着那股杀意,却如沐春风, “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时杀你?那一拳根本没往要害去,而且留力五六分,空有劲气花架子,打中顶多躺几天。 老子杀人,拳下向来无冤魂!” “倒是兄台这股杀意,看样子是杀过不少人,想必在江湖上凶名赫赫?” 周庄婆娑刀柄,拇指轻扣,腰间刀出鞘两寸。 两人皆微眯双眼,待店家自后院走出时,同时出手。 周庄曲指一弹,横刀铿锵出鞘,并右手探出,恰好掣住刀柄,化境内力如泉涌,周旁杂物被劲风吹散,为之一空。 江武夫手中空无一物,所依仗之物仅双拳。 外劲内力着盖拳骨拳面,左臂伸开,右臂回肘,临近周庄时,又一揽一出,右拳砸在横刀之上! 拳虽是肉体,但两者交错,客栈众人却觉有金铁交击声刺入耳膜。 轰隆一声。 江武夫气力不如鼎沸劲气飞扬的周庄,被一刀弹开,撞上客栈墙壁。 白墙登时有蛛网的裂纹密布,喀哒,应声开出一道口子。 江武夫哈哈一笑,自砖瓦间起身,狼狈异常,但不减丝毫豪迈之气,“好功夫!” “兄台,此处逼仄,不如往外。” 江武夫伸手捞进怀中,扣索半响,却未有一两银子,浑身上下仅剩几文钱, 他挠挠头,瞥向方才正欲出来呵斥,一见俩人却目瞪口呆的客栈掌柜,气势平白弱下三分,“掌柜的,当下囊中羞涩,不过那堵墙确是我所为, 老子不赖你帐,待我与这厮打过一场,弄些钱来,再补偿与你。” 说罢,江武夫迈步走出,周庄冷眼,讥讽一笑。 区区一客栈掌柜,在他看来,敢唧唧歪歪一刀直接抹下脖子便是。 ———— 卫景将前头木偶铺交由手不释卷的许风坐镇,自己则待在庭院,与竹音交谈,并扯出木偶修行。 “竹音,上次我曾提起的以音律杀人于无形之中,你现今摸到些门路没?” 将入凛冬,叶子却仍绿为底色的竹音晃晃身,风过叶孔,可听闻乐音前陈。 “当然,其实非常简易,只需以修行的灵气流转灌注融入乐声当中,便能达到此种效果。 不过赵兄曾说圣人有言,乐乃悦心之物,闻之察之,心坦然乐之,无忧虑矣。 你实力修为已如此厉害,打架我帮不上你,可我能多学些人类声乐,待在小院中,往后你或阿风心绪不佳,我能为你们奏乐, 所以我就不学打架杀人的本领了。” 竹音跟着卫景唤人,赵修瑾乃是赵兄,许风乃阿风, 至于卫景,自然以卫兄相称。 卫景轻声道:“可往后人类若要杀你,你总要有自保之力。” 竹音嘻嘻一笑,“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么。” 卫景一怔,笑道:“也好。” 扭过头去,庭院通风处有一长条木匣,通体黝黑,样式古朴,乃是卫景昨日专为往后放置木偶新做出的长匣,正风干涂抹其上的黑漆。 木偶匠人亦为合格的木匠,一个木匣,不自己做出一个,反而去买,多多少少说不过去不是。 况且自己做出的物件,足够称心。 卫景招出二爷与王云两具木偶,手中真气丝线牵引而出。 王云木偶头颅躯干之上约有二十余根常人不可见的丝线,而二爷木偶头顶则十余根, 这是眼下卫景足以操纵的数目巅峰,相比于当初与玉清门人厮杀时,有所精进。 两木偶捉对厮杀,以较少丝线控制二爷,较多操纵王云,欲以拉小两者之间的差距。 毕竟驾驭木偶时,丝线愈多,操纵愈为得心应手,能借助木偶使出的招式真气也更为磅礴。 两相厮杀中,卫景沉吟思索, 觉得自己是否应再修习些武艺,如此操作木偶动作打斗时会不会更好? 并且控制之术,老江湖都明白主人便是最大的缺陷。 他有金手指, 木偶修行术有识海人偶吐纳修行,倒不必担心因此懈怠了修行, 未必不可修习一番武艺。 正在此时,天空忽有俩人与屋檐顶打斗而过。 “原来关兄住在此处!” “通灵石!” 第五十一章 都是悍不畏死 二人相斗,其实是一面倒,未入化境的江武夫不是对手, 一招一式之中,皆以江武夫一退再退而告终。 不过此人毅力惊人,肉坚血厚,周庄竟迟迟拿他不下, 一逃一追之下,再加之相距不远,不消片刻即至醉白街木偶铺。 一人认出特征明显的绿袍巨汉,一人认出巨汉额头上镶嵌的通灵石。 听着钻入耳朵的熟悉声音,卫景抬目眯眼相望。 不久前通灵石中暴怒的声音,他可还未忘。 周庄大怒一吼,“好个小贼,便让我瞧瞧你是何实力!” 他舍下江武夫,自飞檐一跃而下,手中横刀刀刃一转,径直取向二爷头颅。 卫景手指一勾,操纵着两具木偶, 一人拎刀甩尾,一人自侧腹部横扫。 周庄不愧是化境高手,大吼着一刀先与二爷偃月刀相撞,内力鼎沸,气机鼓涨,竟将二爷震退数步! 他刀势不停,卷刀一竖,吭当一声,又接下王云木偶的袭杀。 双方交错,有江武夫于一侧虎视眈眈,周庄未再冲杀,而是立定打量。 卫景皱眉,感受着真气丝线传来的震荡,甩甩手,五指一曲一伸,以作恢复。 自用二爷杀敌人以来,卫景还是首次感受到二爷气力不足, 对付姜阴时,虽颇难对付,可那是因姜阴速度极快,他稍不留神,老江湖的姜阴便会拿准时机袭来,但硬碰硬,二爷不惧, 与那钟师妹斗法时,更是如此。 江湖内力高手,修行至化境已相当于练气法一品境界,与先天外劲之间鸿沟天堑巨大,从中可窥得一鳞半爪。 既然通灵石正在眼前,周庄也没方才与江武夫相谈的和气,刀收入鞘,居高临下,面露不屑,淡淡道: “将通灵石交予我,可饶你一命。” 卫景报以讥笑。 周庄目光射向卫景,“莫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那绿袍乃是你的操纵之物?” 他实力已至化境,而卫景修为尚不到家,不足以真气遮掩木偶气机, 因此从方才对战中,他能瞧出王云木偶与二爷木偶的虚实。 江武夫恍然大悟,望向卫景,“原来你才是关兄,我说为何不与我一同吃酒,是唯恐露馅啊。” 周庄望向江武夫,“你我二人无冤无仇,今日放过你,滚吧。” 江武夫不怕事大,不管周庄有意无意的威胁,也不管卫景的狗屁旁门术法,跃跃欲试道:“关兄,你我二人再次联手,料此人绝非你我对手!” 卫景眯着眼,“江兄,此人可非是数日前那仙门弟子可比啊。” “初入化境而已,弄不死我。” 而已之后,是否应该是底气十足地挥挥拳,说上一句甚么生死未知,或狂放说句甚么不放在眼里? 知晓通灵石的梁子结下,此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也不会老老实实交出去, 卫景一勾手指,说出与江武夫前日一般的话,“江兄这朋友我交下了,待杀退来敌,一同饮酒!” 周庄忍不住嗤笑,“前日里我刚杀过联手的三名外劲先天高手,你二人以为能敌得过我?” 没人答话。 王云头颅躯干上的真气丝线根根断裂,转而被卫景统统牵引至二爷身躯上, 一个箭步前冲跃起,偃月刀挥舞一圈,嗡嗡作响。 真气顺着丝线,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方式自卫景手指流出不见,倒进二爷躯体,随即灌注刀刃之上。 二爷一跃丈高,借落下势头一刀当头抡下,声势浩大,风吹院落旁的竹音,响起阵阵刀剑交击,阵前打鼓的响声, 似为卫景助阵。 听得院落动静的许风顾不上关上铺门,推开铺子与院落间的木门,驻足观望,面带忧虑。 刀势落下,周庄脚下所踩的墙壁轰隆倒坍,人已至半空,与二爷撞在一起。 内力真气炸开,两人自空中坠落,二爷双脚着地,偃月刀刀尾着地,又犁出两粗壮较浅一细窄较深的三道痕,所过之处,青石地板尽碎。 周庄更轻松些,脚脚点地,噔噔噔退数步,在最后一步略佝偻的身微直,后脚使力,顿住身形。 江武夫瞅着场中两人对碰,心下称量,关兄一刀威势甚大,虽仍不足与周庄相敌,但若是他去接下那刀,恐怕绝不会好受。 合着三人中,数他最弱? 江武夫摇摇头,甩开杂念,数月时日咱便这般实力,再过些时日,指不定可入化境,怕个卵? 他纵身一跃,已至敌人身前,毫不给任何喘息之机,沾血的铁拳呼啸而至,直扑面门。 周庄一抬手,极为轻松地划过一刀,刀罡登时掠出,气机呼啸,与纯粹武夫的江武夫碰在一起, 江武夫旧伤未去,再添新伤。 几乎在两人相交时,二爷已再次冲杀。 周庄浑然不惧,单手刀换成双手刀,内力激荡,一刀砍开二爷偃月刀,右脚翘起,孤松挂月式一脚踢向二爷, 登时便有一个小凹陷坑洞出现,整个木偶躯亦摔向一旁。 好在二爷乃是木偶,不痛不痒。 周庄冷哼一声,挥刀追上, 江武夫悍不畏死而来。 两人与周庄刀来拳往,短短半炷香,已数十招, 势均力敌。 被震飞出的江武夫口含下一枚丹药,复又活蹦乱跳,大呼杀去。 周庄抬眼,面容冷漠,一口气机尚未换来,遂倒提横刀,刀刃抵住江武夫一拳,随后左手紧握成拳,一架突蟒拳式猛然冲向江武夫下脐, 一击即中,江武夫口中咳血痰,强忍着倒冲力,咧开嘴,啐向周庄面孔。 周庄皱眉,脚下踹地,身子后仰,大袖飘摇而退,颇为写意。 二爷瞅准时机,一刀捏住刀柄尾端,借此将刀刃逼地极远,自周庄侧腹袭来,一刀从其背后往前扫。 两人第一次是各自对敌,但同处战壕,第二次便已有三分默契。 周庄瞳孔骤缩,曲腿压地,随后借力转身,掣刀护于身前。 偃月刀力大磅礴,周庄双脚离地,纵身一起,鼓风咧咧,吹得他衣袍作响。 这时,江武夫拳头又至,结结实实打在周庄背脊之上。 痛打落水狗, 卫景曲指,二爷狂奔而至,一刀斩下! 周庄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手掌拍地,趴在地面的身体陡然横挪, 可二爷那一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机,速度极快。 咔嚓,一刀斩开地面。 周庄躲闪不及,腰间开了一道深壑般的口子。 有了第一道伤势,那便会有第二、第三。 木偶与江武夫皆悍不畏死,并且当真不死,狠磨之下,初始挑衅意味、不削意味十足的周庄终于被二爷一刀砍下头颅,摘得桂冠。 卫景走进,使出自己的传统艺能,摸尸以及复刻特性。 第五十二章 风水宝地 江湖人无论是菩萨心肠的老好人抑或坏得流脓的恶棍歹人,总结概括都是正儿八经的穷光蛋。 老好人带在身上的银子一般足够吃穿用度即可,再加上若碰到路边瘦骨嶙峋的老人孩子,心怀怜悯地大发慈悲,一个个铜板如流水抛出,银钱便慢慢捉襟见肘了。 恶棍歹人缺了银子行那偷鸡摸狗的勾当,或干脆明目张胆地明抢了事。 周庄属于后者,怀中无甚银两,区区几两碎银而已。 不过周庄怀有一本刀法秘籍,名为《血刀经》,是他前不久偶然所得, 《血刀经》乃一部内功修行法门,且在内功心法中达到顶尖上乘的地步, 只是周庄已有刀法内功修行,虽普通,但已修至化境,不可能轻易改弦更张。 可惜归可惜,周庄没舍得将辛苦得来的血刀经扔掉,而是正钻研其中的刀法招式,以开拓刀技。 倒是便宜了心头正打算修习一门武艺傍身的卫景。 江武夫走来,大大咧咧道:“关兄,不知可否借些银两?方才与此人打斗,坏了客栈一堵墙,店家实诚人,不能让平头老百姓吃了亏不是。” “此人是你我一同击杀,这部刀法江兄不要,给了我,合该我拿出银两补偿,江兄见外了。” 卫景手摸进怀中,一股脑儿将二三十两银钱掏出。 江武夫拿来,“关兄这操纵法门非比寻常啊,明明无生机,却能遮掩我感识。 难怪当日觉得身躯坚硬,原以为横练功夫,没成想不是人躯啊。” 卫景笑着赔罪道:“江兄切莫怪罪,我乐南人,杀李家人若是亲自现身,为人所知,往后恐怕不得安宁。” 若说上回二人乃因利相合, 那此次周庄打到自家门前,江武夫不退反进,明知敌手化境,仍助他厮杀,甭管其本意如何,实力帮上与否,善缘算是结下。 “小事。” 江武夫掂量掂量银子,“关兄,我去去便回,这银两不只够赔一堵墙的损失,还足以买酒了。 城西边上有家‘火浇’酒,入喉灌肠,通透! 待会我顺手买来几壶,给你润润喉。” 江武夫前脚刚走,隔壁李墨尘与郭金感到动静消弭,一人自院门,一人从铺门,姗姗来迟。 二人皆注意着此间,郭金自知除却纸扎手艺与床第功夫俊外,掣刀厮杀他可不行,也就没来添麻烦, 李墨尘有王叔禀告,待卫景果真不敌,有生命之危时,再令王叔出手,救下这位一同拎过枪的嫖友。 “卫兄,怎么你木偶铺常有些宵小出没?” 郭金瞧见地面尸体,胖脸一颤,食指抖着伸开指了指,咽下一口唾沫,“卫…卫小哥,你…杀人了?” 卫景婆娑捡起的周庄横刀刀柄,戏谑道:“既然郭叔知晓我行凶,那只好杀人灭口了!” 郭金哭丧着脸,猛然惊醒,“大恒律例,主人杀擅闯宅第者,无罪! 我可以为你作证,此人闯进宅第,这才不得已错杀!” 卫景轻笑一声,“郭叔博学啊,那此次便暂且绕过你。” 瞧见四周许风、李墨尘发笑,郭金老脸一红,意识到这是玩闹说笑。 待两人离去后,卫景盯着周庄尸体,随即微扬首,正欲言语,竹音簌簌问道: “卫兄,为何你们郭叔二人来都叫上你往春风楼去?那里很好玩么?” 许风憋着笑,卫景一本正经道:“吃桃子、李子,喝清酒浊酒,听箫声、鼓声的地方而已。” “是个好地方,能吃能喝,也有声乐可闻,不知我何时足以化形与你一同前往。” 卫景眼观鼻鼻观心, 说来竹音言语一直是借助音竹的孔洞特性才可实现,其声中性,尚难以辨别出男女雌雄,也不知化形后是否与郭金二人臭味相投。 若是相投倒是能结伴前往,可若是个娇滴滴的娘们……那就是羊入虎穴呐。 毕竟,春风楼中无牛郎可攀。 “竹音,此人乃化境高手,相当于一品练气士,一身血肉滋养得颇具灵性,将他埋在你那地下,可增些土地肥力。 对你应有不小裨益。” 竹音草叶一甩,微微下弯,似极嫌弃,不过终究意识到利大于弊,同意下来。 卫景一手捏住人头,一手扯着周庄臂膀,拉着放置于泥土上。 随即便见,周庄整个人如进沼泽,徐徐下沉,一时三刻即消失于眼帘。 庭院中,许风近几日神神叨叨,于院落中兜兜转转,不时蹲下身子,用内力刻画曲直考究的线条, 那线条初一划出,仅仅几息之间,便印入青石板或泥土中不见, 至今日,已大致布置下的轮廓,尚且还需对内中繁杂的细节抽丝剥茧地点点描绘。 练气士能觉察出小院四周有滴滴灵气,以一种极缓的速度汇聚。 以许风当今内力境界,无名师指点,全凭野路子琢磨,能布下达到此般程度的阵法,已是天赋异禀,极为不俗。 所谓的地理风水,归根结底其实是灵气汇聚多寡,若是将天地灵气当作水,天下各地为便是起伏不平的深沟浅壑,水往低处流,沟壑深者灵气汇聚,便是风水宝地,沟壑浅者乃至有丘陵凸出,那灵气不聚,即是穷山恶水。 想必不过多久,卫景小院灵气愈发汇聚,纵是距风水宝地差距仍大,但至少是条浅沟。 ———— 牛道士这些时日春风得意, 来乐南时恰好赶上一家人往城南乱葬岗送葬,口若悬河向那经丧子之痛的老头言说自己如何道法高深,好在肚子里有真材实料,这才勉强忽悠住那以貌取人的老头,好歹将信将疑允诺他一同前往, 能使得棺材不落地,算他功劳,不能,今个儿就喝西北风。 好在队伍中有一位真正的高人,棺材一路稳稳当当埋进了坟。 生意开张,一炮而红。 之后有些许威名,他继续用腰间青面鬼作祟,专挑大户人家下手,尔后轻而易举斩妖除魔, 名头愈发响亮, 来人络绎不绝,愚民皆信了他这个果真有降妖除魔本领的道士, 身上那穿了不知多少时日而破烂不堪的道袍终于换个崭新。 牛道士悔啊,早知晓此法子骗吃骗喝,何苦来哉饥一顿饱一顿漂泊这些年? 有了钱财,牛道士琢磨着在乐南城购置一户宅院, 早年他确实修习过正统的道门法,颇懂得些堪舆风水的土法,一路掐指演算, 终于寻到了一处城中最为满意之地。 一抬头,一木偶铺面。 第五十三章 有鬼相伴 牛道士不只一人,还跟着一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乡野豪绅以及四位狗腿随从。 豪绅乃是他的东主, 此人欲在城中盘下一铺面开米行以及置办一高门大宅,因此找来近日风头极盛的降妖道长,并答应为尚客居旅舍的道长置办一处宅院,以供起居。 牛道长送上门的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爽快答应。 “高员外,此间铺子坐北朝南,东阴西阳,纳乾引坤,引天地五行,为财富聚集之地,若开设米铺,此处最好。” 高员外左扭扭,又瞅瞅,摸不出其中任何门道,背负双手故作姿态,颔首同意。 俩人一前一后跨进门,后跟四名仆从, 柜台处的许风迎面而来,就着卫景老一套,出声询问,“两位,来小店不知是需陪礼还是代身?” 一狗腿子适时挺身而出,趾高气昂道:“我们家员外看上你这铺子了,说罢,多少银钱转租于我家员外?” 许风翻了翻白眼,“不好意思,小店未有此打算。” 庭院中风水聚灵阵法初铺就,自家人还未享得其中益处,怎么可能将铺子转手租出? 许风微微打量一眼那恬然淡静,颇有出尘容姿的老道,沉吟思索。 仆从呦嘿一声,“知道我家员外是何人么?乐南县令老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叔爷,纵是你不转,我家员外亦有法子要来,而且分文不取,你莫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高员外呵斥一声那仆从,扮起红脸笑道: “小兄弟,莫不是显钱少?我不会让你吃亏,此铺面租价几何?我多出一成算作为你搬家费如何?” “不如何。” 见许风油盐不进,高员外面色渐冷,回头微睇,道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砸!” 四人正欲有所动作,卫景寻声从后院走来。 “员外若是要此铺子,并非不可商量。” 高员外冷哼一声,“晚了。” “砸!” 正此时,瞧见卫景模样的牛道长眼皮一跳,不再置若罔闻,走来匆忙拦下,“高员外,我等岂可做那仗势欺人的行当? 人既然不卖,岂能强取豪夺?” 高员外瞧着走出来的那人,气势确实非凡,不知是何身份,竟令得道法通天的牛道长如此。 卫景似笑非笑盯着这有一面之缘的牛道长, 他被那眼神一盯,背脊发凉,干咳两声,“高员外,这位……乃是我老友, 你暂且离去,我二人叙叙旧。” 高员外赔笑一声,“是我唐突了,那我先于寒舍等道长归来。” 待高员外带人匆匆离去,牛道长浑身那气势一散,谄媚一笑,毫不脸红叫了声前辈,“上次乐南城外多亏前辈,甫一出手,那童子鬼便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若非前辈,小道恐怕已身亡于那童子鬼之手,前辈大恩大德,小道没齿难忘。 若是前辈不弃,请许小道为您鞍前马后,出则驾车,入则暖床……” 牛道长口若悬河,舌绽莲花,到最后甚么恬不知耻的暖床牛郎一股脑如竹筒倒豆子往外抖。 那童子鬼顶多是调皮绊人的顽童鬼,到他嘴里硬生生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骇人厉鬼。 卫景实在听不去,摆摆手,阻下牛道长不喝茶水,仍不停歇的嘴巴,指了指牛道长腰间铃铛,“你我无仇无怨,犯不上杀人见血。 对你用你那头青面獠牙瞅着骇人的小鬼吓人,赚取钱财的事也管不上。” 卫景顿了顿,牛道长见缝插针,“前辈胸怀宽广,对小道宽宏大量……” 卫景抽抽嘴角,牛道长似瞧出卫景不耐,连忙闭嘴。 卫景这才道:“不过数日前,郑家那只小鬼闯进了我木偶门铺,坏了我几具价值珍贵的木偶,若不是我那日恰好未睡,恐怕都要险些遭了殃。 若我没猜错,那小鬼是你降伏,没除干净,赶出来得?” “是。” 卫景面容上如春风和煦,可牛道长却战战兢兢,比当初对付那些拎刀饮血的大汉都来得怕, 将江湖走个遍的他明白,咬人的狗,不叫。 卫景颔首,抚掌笑道:“几具木偶而已,抹去个零头,合计算上千两纹银,你觉得如何?” 牛道长一拍大腿,“合算,合算!” “木偶乃是前辈所刻,莫说千两,便是数千两、万两,亦无不可。” “木偶是何价就是何价,多一个铜板我也不取。 那你便去拿银子吧。 当然,你可以尝试逃出城,只不过你也知晓,这世上有奇门术,可专追人踪迹。” 双鬓星霜的老道士一笑,满口黄牙金灿灿,“哪能,小道这便回客栈去拿银两。” 牛老道士出了门,手指轻抚腰间三清铃,苦笑道: “青鬼,本想攒钱花高价买来个有些灵性、能蕴养魂魄的灵石灵木,将这丧失灵性的铃铛扔了,换个新居所, 谁知这刚攒下些许银子,还没捂热乎,遇到了黑吃黑的同道,又要撒出去。” 牛道士转而嘿嘿一笑,“游荡这些年,当初怎就没想到咱俩精诚合作金石为开,你吓人来我驱鬼的买卖勾当?” 青面獠牙鬼魂自铃铛中飘荡而出,一双虚幻双眼望着虽穿锦衣道袍,却早已没了当年气势的老道,恨铁不成钢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 这铃铛中我都待了数十年,不换新窝,你就算买来,老子死不挪窝! 给你挣钱是为了让你盘下一宅邸,娶妻生子逍遥快活,可不是买个狗屁的不能当饭吃的石头木头。” 牛道士如出一辙,顿时炸毛,“烂泥扶不上墙,当鬼的哪有你这样的? 好好的灵木灵石窝不要,非瞅着那破烂铃铛不放。” 青面獠牙鬼嘿然一声,钻进‘屋子’,“爱咋滴咋滴,往后我就死在铃铛里,再也不出去帮你作妖。” 牛道士暴跳如雷,“我是你主人,主人懂不?你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 敢违抗主子命令,非弄死你不可。” 青面鬼尾巴束于铃铛,身躯一跃而出,一手抓住牛道长衣领,一拳朝牛道士鼻孔砸上去,“主人个球!” “有种弄死我!” “反了你了!” 牛道士撸起袖子,与青面鬼打做一团,直至各自气喘吁吁,牛道士衣衫破烂,才互放着狠话罢休,转而勾肩搭背往客栈去。 十年前,玉清门有大案,前途无量的清虚道长叛门, 原因不知,过程不知, 江湖只知晓,清虚道长舍弃浑身修为,满身是血,腰挂成了凡物的铃铛,独身下山。 不过清虚道长却不孤单, 因他有鬼相伴。 鬼为他死,他为鬼亡, 一人一鬼,互为死生。 第五十四章 大事儿 风雪漫南城。 今个城中发生一件大事,清扫镇压城中各帮派抬不起头,一家独大,无愧城中第一帮派之名的老虎帮糟了杀劫。 老虎帮城南总舵宅邸一两百或精壮或膀大腰圆膘肥体胖的汉子一个个受伤倒地,捂着被打折却不见血的胳膊腿直哭喊着叫娘。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泪,可这些人浑身上下没流一点血,就是伤筋动骨地疼,这不能算坠了大丈夫的威名吧? 据说到最后那一人能与熊虎厮杀的黎老虎亲自出马,却仍接不下那人一刀。 将这群各个不凡的汉子统统打倒在地仅一人, 头上带着一个面具,老虎形面,似专门来嘲讽他们老虎帮这个响当当的绰号。 此人没用任何利器,手中只掣一柄样式狭直为横刀的竹刀,那刀看似软绵无力,没啥杀伤力,可不知为何,打在身上又痛得要死。 这事传得很快,头天上午出事,当日下午便整个城中百姓皆有所听闻, 而且来一大雪季,酒馆茶楼高朋满座,一个个说书人干脆就事改编, 甚么江湖上大刀客隐居村镇招惹了黎老虎,黎老虎绑人妻子,无名刀客雪夜独身赴城,一人一刀杀得血肉满地,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别说,城中百姓即便是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仍就吃这一套,一个个趁着大雪日,接连喝下几碗大酒,面红耳赤,仍粗着脖子呐喊。 老虎帮纵然是比于之前那些常常互看互杀动不动巷战的混乱帮派好上不少,可毕竟干的是混江湖的买卖,杀人沉尸,抢人越货,能有啥好名头, 寻常老实过日子的老百姓可都不待见。 如今闹了这般事儿,自是抚掌开怀。 ———— 元凶打了一场被市井百姓津津乐道数日的架,如今却在自家庭院中浇雪练刀。 近段时日里修习刀法的卫景可没百姓传得那么玄乎,那么曲折感人,不过是想要出手试试自己练刀这些日子里,刀法是否真有所进步, 想到乐南造访过自家木偶门铺的江湖大佬黎右,恰好拿来练手而已。 对付那些个江湖汉子也不像市井以讹传讹的那般玄乎, 毕竟所修时日尚短,卫景打败那百十条悍勇的汉子多多少少吃了亏。 而且卫景已非是第一次闯入老虎帮总舵,每次刀法遇瓶颈时,皆会拎着竹刀前往厮杀。 初开始在一群人围攻下只足坚持盏茶功夫,便需逃遁, 之后频繁光顾,刀法愈发娴熟,终了已能砍倒老虎帮所有人。 不过之前几次动静较小,皆被老虎帮遮掩过去,不为百姓知晓。 以杀养杀,是跟那位离开乐南前痛痛快快和自己喝酒的江武夫所学, 与江武夫不知干了多少坛火浇酒,把自己这个海量险些干翻才罢休。 以卫景前世海量,险些栽了跟头, 江武夫那老小子喝酒如饮水,脸不红气不喘,气人至极,奶奶的,这怎么比? 不愧是身无长物,仅腰间挂有酒壶的酒鬼。 卫景在庭院中练一阵刀法,直至头顶白雾热气肉眼可见,浑身发汗才顿下步子。 《血刀经》此门刀道修行法中的内力修行重在养气血, 刀法门路与剑法门路不同,通常而言,刀法多走刚猛,一力破万法的路子,而剑法多往轻盈灵巧那条道靠, 气血乃是一人根基,武夫气血厚重如沉酿,气力便愈足撼山动岳。 卫景修习血刀经,与黎右那壮汉交手,屡次被他那天赋异禀的气力击退, 若非终末有刀法更胜一筹,以及甩个阴招,以他初习刀法得实力,当真打不趴此人。 卫景将那把周庄遗物的横刀合于刀鞘,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匹练成霜。 大雪压枝叶,竹音摇曳腰肢,抖下积雪,露出仍碧绿若翠玉的孔洞草叶, 冬衰的北风对其毫无影响。 寻常在鬼山之上为掩人耳目,常灵物自晦,与周旁绿植一同枯黄,而如今在庭院,再无为人觊觎的担忧,不必如此。 卫景视线一凝, 大雪常压身,他本要为竹音头上搭建一处遮雪的草棚, 奈何被拒。 草木成精,兰时的酥雨,炎节的烈日,秋年的枯黄,岁馀的大雪,皆要饮下品尝, 温室花朵修成的草木精,除非是头顶上有父辈母辈一心照拂,天才地宝积年累月的蕴养,或为大门大派作靠山的有奶便是娘,认真当儿子的底气。 像竹音半野路子出身的草木精,至少也没那么娇贵。 卫景没有打扰罕见在耳边吵嚷,一心吐纳大雪塞城灵气的竹音, 回至铺面。 醉白街上,大雪遮笼,入眼处白茫茫一片。 不时有三俩双手揣进袖口,弓缩着身,打着哈的行人走过。 除却那身着棉衣仍嫌冷的平头百姓外,偶然还能见到一身长袍不加衣,气质出众的男男女女掠过, 步履矫健,速度颇快。 所过之处,趴在地上认真瞧,甚至找不到脚印。 “这两日乐南城中来了不少绝非寻常江湖人的高手,听闻城中几家客栈已人满人患。 那些人气势非凡,我估摸是各大仙门中的子弟,至于为何突然间来我乐南,就摸不着头绪了。” 许风见卫景走来,盯着门外道。 同样一头雾水的卫景沉吟半响,猜测道:“猫闻到腥味,顺着气儿来,就是不知乐南有啥猫饵引来群猫觊觎。” “不过这些与我们没啥关系,咱就看好自家铺子,不出头,那些仙门子弟高手,总不至于欺负咱老实百姓。” 正此时,一位身穿青衣劲装的女人走来。 女子腰挂青锋,白纱遮面,唯有一双狭长眼与逼人剑眉裸露于外。 她四处望了望,声音清冷道:“此处可有孩童玩耍的木偶玩物?” 不等答话,女子视线与卫景交织, 瞬间有轻吟剑气铿锵作响,屋外冰雪一瞬间呼啸至屋内,石板地面陡有寒冰相结, “旁门左道之徒,是你!” 此人正是当初卫景遇到与余黑掌厮杀的那位女高人。 ———— 五海客栈。 这家客栈乃是当初江武夫歇脚之地。 那位没见过世面的掌柜今日亲自坐堂, 没办法,前日客栈来了一行男女,男的各个俊朗,女的各个貌美,跟画儿里走出来得一样, 就是脾气不好,各个大爷,动不动便指着客栈吃食厢房说个不止,嫌弃不已, 对客栈中的小二亦常颐指气使。 自家那小二人年轻,受不了那孬气,他这个从小二当起,做到一店掌柜之人只好让小二去后厨帮忙,亲自出马上阵,侍候那几位面相非凡的大爷。 偶然间他听到几个人说起的字眼,甚么凡俗,甚么凡人,语气之间那叫一个高高在上。 若是先前恐怕他会面容不变,心里头鄙夷不止,骂开了花,可从见过先前租客游侠江武夫出手后,便再不敢动那念头。 那邋遢汉子一拳拳和另外一人踩着房梁飞檐打杀的高人场面,委实骇人了些。 掌柜的正百无聊赖地怔怔出神之际,有两位客人分风尘仆仆进了门。 打头那人面目和煦,裹着耐寒棉衣,驻足于门前,上下拍去身上积雪。 身后那人面容略显得惨白,阴翳呆滞,动作似颇为迟缓,紧跟于前者之后。 年岁不大,脾气看上去比楼上那几位好不知多少筹的公子拱拱手道: “掌柜的,不知客栈有无厢房?” 掌柜捻捻须,赔笑道:“客官,对不住,小店这两日被楼上贵客包下,暂不租住。” 年轻人面露失望之色,抬眼朝楼上一瞧,朗声道: “不知楼上贵客,可否让出一间租房给我?” “可。” 楼上淡淡有一道声音传下。 掌柜摇摇头,偷瞥一眼楼上,手食指上扬,尽量压低声音,道: “客官,那些人可不好相与,昨日有位客官冲撞了他们,险些被杀。 我看客官不如换一家客栈的好。” 年轻人苦笑一声,“掌柜的,近处几家客栈我都跑了个遍,统统人满人患。” 他随即一笑,“掌柜的不比忧虑,有栖身之处便好。” 掌柜扭头望一眼身后那阴森森的人,“我客栈后院还有一处厢房,虽不如楼上房间宽敞,亦差不多。 客官可令你随从往那边住。” 年轻人摇头笑道:“多谢掌柜好意,我二人一间便足矣。” 掌柜的还想再说一句剩余的房间仅一床位,但瞧见身后那人目光,活生生又把话吞了下去。 ps:一章字太少,以后尽量多写。 第五十五章 这个仙子不太冷 卫景听着眼前面貌不知,单论身材便足可用秀色可餐概括的女子又说了句旁门左道, 与当初首次见面如出一辙后,对周身那股瘆人寒气置若罔闻,拱拱手笑道: “仙子,看来你我缘分未尽,今日居然再次得见。” 随即指了指铺面,摊开手道: “我就一开木偶铺的老实百姓,侥幸跟着故去的师傅学得些纳气法。 可没做过甚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我看仙子正气凛然,嫉恶如仇,想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懂得粗浅手艺的老实人打杀了吧?” 慕秋雪含着金钥匙出身于在江湖上能排前三甲的天霜宫,自小虽算不上娇生惯养,但该有的江湖阅历见识比于久混迹江湖之人起码少上一截, 天霜门门规严苛,极少令弟子下山历练, 倒是门中有一位早年游历江湖的师叔,自小给门内弟子‘传授’江湖经验,口花花说了不少江湖上老冷灶的旧事,使得天霜门弟子一个个都起了历练的心思。 一番死磨硬泡皆以无果告终后,慕秋雪索性梗着脖子背着门中长辈,偷摸出来。 至于回门后,如何惩治,关几日禁闭, 那事儿另说, 先潇洒。 况且门内典籍说此地有重宝,自己率先来探查, 这不,借口都已寻好。 没啥江湖阅历的慕秋雪冷哼一声,那逼人气势果然微减了些。 “仙子,你来小店是要买木偶送予家中童子? 那你可是来对了地方。” 卫景趁热打铁,从铺中拿出自己闲暇无事时雕刻出来的前世玩具,汽车、飞机、变形金刚…… 只有做出的,没有想不到的。 慕秋雪剑眉一簇,浑身气势顿时如冰雪遇阳尽消弭,“为何我从未见过此等木偶?” 卫景轻笑一声,“这是我自己想出的形式样制,仙子自是未曾见过。” 慕秋雪微微颔首,心下虽好奇,双眼紧盯着那物,但未着急去触碰,故作高深淡淡道: “那这些奇巧玩意儿各来上些。” “好嘞。” 待东西包好后,慕秋雪接过,“多少银两?” “我与仙子有缘,区区木偶,便送于仙子了。” 慕秋雪冷哼一声,蛾眉一挑,语气加重,问道: “多少银两?!” 她可是知晓,师叔说江湖上那些男子献殷勤,非奸即盗! 卫景一摊手,“二两银子。” 慕秋雪装模做样的手掏银子,一拍脑门。 数日前瞧见一价值不菲的玉簪,前日吃到好吃的糕点,妙衣斋中看上一套绫罗衣与裘服,昨日又…… 自己出门偷……拿了不少银钱下山,可……可也太经不起花销了呀。 卫景瞅出她的窘迫,面不红心不跳道: “上次仙子的救命大恩,我无以为报,这些木偶权当我送于仙子了。 还望仙子成全我的拳拳赤心。” 慕秋雪心中连连颔首,算你小子识相。 师叔说江湖人英雄救美,美人多以身相许,或有人报答一饭之恩,舍身取义, 姑奶奶救下你一命,以木偶相答,不失一桩美谈。 可转念一想,师叔曾提起的言语,江湖人从不挟恩图报啊! 慕秋雪淡淡道:“二两银子,记我账上,待我手头宽裕,自会还你。” “好说,好说。” 卫景笑道,对此女胸中那波澜起伏的心绪一概不知,只觉得此女乃是高不可攀,性情不可捉摸。 慕秋雪背着褡裢出铺门,没走几步,那褡裢包裹便凭空消失不见,手中则拿着样式闻所未闻的玩意儿好奇摆弄, 被探出头的许风瞧个真切。 “卫哥,那女人手头有乾坤方寸物,兴许出身是甚么仙门。 普通江湖人,不可能有那东西。” 许风有位见多识广的父亲,常与他说起仙门中人的高超炫目的手段、法器, 见女人手中之物凭空消失,能明白其中内情。 卫景咂咂嘴,摸不着头脑问上一句: “仙子出门,为啥面目皆要遮掩去,难不成是因身材说得过去,反而长相不够貌美?” “……” ———— 五海客栈。 居住于二楼的房客除却新至的那位年轻公子和身后那阴森森、不言不语的怪人外,余下一拨人并非是同路人, 只是来乐南时,道中相遇而已。 新来的年轻人是位赶尸人,出自大恒行尸门, 虽是驭尸作为手段,听上去颇邪性,但好歹算是入了大恒仙门之列,有着练气法传承的门派。 二楼那两家人,一方是驭兽宗,一方是木宗。 单听其名头,便大致能猜出其门内传承的修行法门为何。 一者是以驾驭凶兽为手段的宗门,一者是修行木气的宗门。 相比于驭兽、木宗,赶尸的确听着便更像邪门歪道一些。 楼上人正是感受到楼下赶尸人的到来,因此才出口允许其人入住。 双方一见面,相互寒暄。 各大仙门中人瞧不起大恒所谓的江湖,以及其排出的名不副实第几高手名头。 听着唬人,可那高手再厉害,放入仙门之中又能算得了甚么蒜? 仙门之中,自有自家人排出的仙人榜, 若是拎出来与江湖狗屁高手较量,估摸着垫底之人足能几招几式便压得山下江湖人抬不起头来。 此次颇有传承的宗门都派来门内弟子前来,太玄山、上水宗弟子出头,老家伙们总要些脸面,不轻易下场出手, 至于是怕丢不起以大欺小的人,还是唯恐老将出马却敌不过人太玄山高门弟子那再论。 乐南城中各大客栈几乎一夜之间人满人患,除却仙门中人,还有江湖上各宵小之辈,魑魅魍魉之徒。 本应仅有仙门人知晓的消息,不知何故,早已闹得人尽皆知。 行尸门一脉虽是仙门,但历来避世,鲜少露于人前, 另外两宗人认得那年轻人,可顶了天仅一面之缘, 绝谈不上熟知。 因此即便同处一方客栈,可双方大有泾渭分明的意思,寒暄过后,木宗驭兽宗便不再去主动与那行尸门人攀谈, 明显不待见。 行尸门此次来一人,另外两宗则分别有三人。 皆是门派颇为盛名的中流砥柱。 其中木宗打头的是一位皮囊上佳,姿色惊艳的女子, 未以面纱遮面,容姿瞧得真切, 女子名宣语蝶,乃是木宗宗主之女,摆明了天之娇女,据说及笄便入一品境,天资百年不遇,极为契合木宗传承练气法门《枯木逢春诀》。 与她一道出山的俩护花使者,在门内她皆要以师兄相称。 驭兽宗为首之人是一位神华内敛、面白无须的青年,名闵玉堂,腰间挂有一样式古朴篆有阵纹的锦囊布袋,上有寻常肉眼难见的光华流转,颇为神异。 身后两人是闵玉堂的师弟师妹,他则是驭兽宗大师兄。 一行六人赶着出门,在城中逛逛,往西再探查抚仙河流状况,亦未叫上行尸门人顾向阳。 ps:最近出场人物应该很多……先把第一卷写完,好歹有个大高潮吸引一下读者不是。 第五十六章 不知虎威 雪渐小,几近于停。 身姿窈窕的游娘臂肘挎着竹篮,从熟稔的小巷一路出门, 巷中道上,家家户户敞开门,自扫门前接连两日下个不停的积雪。 对户一位中年妇女双手一前一后握住没剩下几根叶片的竹编扫帚,正将门前积雪往两侧清扫,堆入白墙根。 瞧见游娘,将手中长长的扫帚把依靠在前胸,腾出双手哈了两口热气暖手,笑道: “游娘,你去买蔬菜?若孙家糕点铺子开了门,帮我捎来一盒梅花糕点,家中那臭小子这两日天天吵嚷着要吃, 回来再给你银钱。 你家门前的积雪我便帮你扫净。” 游娘含笑应允。 黎右黎老虎在城中凶名赫赫,但在自家青泥巷中,却是出了名的好打交道。 这非是因黎老虎本性如何良善,更多是因家有贤妻,对街坊邻居历来温厚。 小巷一家家敞开荆门,各自拎着大扫帚出门,妇女口中互相攀谈,内容听不真切,倒是嗓门极大。 游娘一路出巷,与青泥巷邻居相互招呼,颇为融洽。 初来时,她对人类的人情世故往来一窍不通,后来黎右出门为老娘挣汤药钱,她照顾卧病在床的黎老娘,二人常闲谈, 大多是黎老娘说,她听,数月时间,针织烧饭人情便样样学了个透。 游娘上了街,迎面有六个风姿卓越之人有说有笑走来。 她瞳孔一缩,俏丽的面容一变,甚至双手都微微抖个不停,低着脑袋,小心翼翼与一行人擦肩而过。 出身驭兽宗的闵玉堂回首一望,身旁细心的师妹出声问道:“大师兄,怎么?” 闵玉堂摇摇头,“无事。” 直至走远,游娘才大口喘着粗气,素手拍拍胸前二两,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驻足原地半响,游娘平静下心头波澜狂潮,暗暗下了一个近些日子不出门的决定,急步返回。 ———— 牛道士捻着颚下胡须,一身绸缎道袍,腰挂三清铃,背负桃木剑,仙风道骨,停步于木偶铺前。 双手掸掸衣袍若有若无的洁白雪花,方踏步进门。 一步入内,牛道士浑身气势顿消,满面堆笑,阿谀至极,“前辈好。” 正坐在店铺炉旁雕刻木偶的卫景仰起头,疑惑问道:“有事?” 自从上次牛道士一手交钱,二人便不再有任何交集,纵在一城,却从未相见。 牛道士嘿嘿一笑,“前辈,自上次你将在城南那绊人童子鬼骇走后,城外通往乱葬岗的路上便安稳下来,可近些时日不知为何,又屡次发生抬棺人倒地,棺材落地生根之事, 初始有人寻我除祟,你也知晓我那实力,坑蒙拐骗倒还行,可对付城外那顽皮的童子鬼,委实不够看,便寻个理由推诿过去。 可前日城中铜脂坊有位豪富,家中老父新丧,欲送殡需路过乱葬岗, 听闻此事,便与几位铜脂坊街邻找来我,望我彻底将那通往乱葬岗道上的邪祟驱除。 我知此事再无法敷衍过去,只能来寻到前辈。” 盛名之下,牛道士已无退路,若拒了此事,恐怕于乐南之中的声望会一落千丈, 若那般,往后还如何在乐南一地混吃混喝? 似担心卫景拒绝,见钱眼开的牛道士再次咬牙出血,“那几位豪富言说事若成,出千五百两雪花银,我统统交予前辈,分文不取。” “既然城外有鬼作乱,我辈自当扫除之。” 卫景霍然起身,温言道。 他欲往奇木阁将那块价值数千两,颇具灵性的半灵木买来,扣除这些时日赚取积攒下来的金银,满打满算,恰好差不多差了此数。 牛道士眉梢一喜,“多谢前辈相助。 那晚些时日我再寻前辈同去。” 卫景摆摆手,“我暂且先往乱葬岗那条道上瞧瞧,率先除却祸患,也省得出了岔子。” 牛道士颔首应允,“前辈自己一人,恐寻不来那童子鬼。” “童子鬼恶作剧一般地将抬棺人绊倒,其实其中自有缘由。 童子鬼亦称绊棺鬼,据说是因童子死时下葬,不得享送殡之节,因此见不得人声势浩大地送殡下葬。无殡可送时,恐怕极少出现。 不如我与前辈一同前往,好歹能引来那鬼。” “如今天色亦将至起棺之时,那我与那豪富言语一声,于城外道中等候送殡者至。” 卫景颔首同意,与许风打声招呼,让其看店,背起墨色长条匣,腰悬横刀, 出门踩着积雪嘎吱作响,往城南去。 他并不着急,方到城南门时,跑了一趟去铜脂坊的牛道长恰好喘着粗气来。 两人结伴而行。 很快至上次遇童子鬼之地。 可那倒霉孩子并未在此。 牛道士右手拍了拍腰间三清铃,那位青面獠牙鬼随即出现。 “去将童子鬼引来。” 青面獠牙鬼并未言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眼帘。 低等鬼怪常无灵智傍身,若是显露得不同寻常,多半坏处不小。 卫景眯着眼睛瞅着那青面鬼,看不出虚实, 也是,说破天一刀了事而已。 “公子,再次歇息片刻,我那青面鬼不一会即至。” 卫景听得牛道长换了称呼,浑不在意,颔首道: “牛道长,前日里我得来两件御魂器,颇为鸡肋,想摄来一缕厉鬼魂魄入内,也试试能否御魂。 不知道你可有御魂的法子?” 牛道士沉吟半响道:“公子,御魂器能蕴养御魂者所驾驭厉鬼魂魄,可达事半功倍之效,但它其实并非是御魂者所必须之物,其用仅是为魂魄提供一安身之地, 若是要驾驭厉鬼,还是需修行法门。” 牛道士谄媚一笑,“公子若是感兴趣,我可将我的御魂法门传于公子。” 卫景失望地摇摇头,“不必了,修行法门贪多嚼不烂,并非是所会术法愈多愈好。” 还以为有何种现成法子呢。 二人说话间,青面獠牙鬼狂奔而来,身躯狼狈。 身后吊着一位那身着猩红肚兜,身三尺的童子鬼,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卫景没有轻易出动木偶手段,本自己前来,出手无所顾忌, 如今牛道士在身侧,木偶手段能藏尽藏,也足以试探自己如今所修习的刀法手段如何。 卫景右手五指握住剑柄,身子陡然冲出,一个箭步越过青面鬼, 没有真气相佐,直接爆发出一身修习出来的血气,迎上那童子鬼。 童子鬼对付实力极弱的青面鬼尚说得过去,但对血气旺盛的卫景而言,便差了些。 它实力一般,除却好牙口外,也就两条小短腿极有力。 卫景横刀呼啸,可见刀刃上附着有淡淡如血红光。 一刀砍下,童子鬼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满口獠牙咬在刀身之上,竟摩擦出亮光。 卫景冷哼一声,刀身转动,刀刃朝下,狠狠一挥! 碰得一声将童子鬼砸在地上。 一刀之下,整个鬼身瞬间虚幻,头上有一股氤氲升起。 童子鬼并无多少灵智,一切皆出于本能,受此一刀,吃痛大吼,便要仓皇而逃。 卫景一刀已毕,随后双手握横刀,脚步迈出一步,又是一刀横扫, 直中童子鬼脖颈。 刀芒席卷,大风吹浪,一切湮灭。 牛道士盯着卫景,深深一望,皱眉沉思。 以刀入道的修行武夫? 可上次此人所用出的手段绝非刀法啊。 难不成是个所学驳杂的野路子? 牛道士走来,奉承笑道:“公子刀法过人呐。” 卫景收刀回鞘,区区小鬼精魅,寻常气血充盈的江湖武夫即能对付,无可夸耀之处。 ———— 傍晚。 卫景跟着牛道士驻足而立,背着牛道士那把自雕自刻、毫无灵性可言的桃木剑,充当牛道士徒弟。 那豪富认不得卫景,不过瞧见卫景那身上佳皮囊,道长风范十足,也微微侧目,寒暄着打声招呼, 牛道士大手一挥,意气道了声走,送殡队伍继续前行。 不一会,老道便令青面鬼出面作祟, 尔后,自己则用出了上次卫景见识过的‘高超’手段, 掏出一有朱砂所画符箓的黄纸,食指中指一拈,用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朝空中一仍。 好巧不巧,正在此时,有一队四人打马而来。 各个风姿飘逸,扮相绝佳, 牛老道那连卫景这个外行见了都觉粗糙的手段顿时将那群人惹得大笑。 为首一人跨马而来,行至老道前,轻笑一声道: “师叔,许久不见,不成想师叔道法又深了三分。” 言语之中,乃是赞扬,可落到懂得其中行情的卫景、牛老道耳中,那便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白衣人瞥见同穿白衣的卫景,不无讥讽道: “师叔,此人乃是你的高徒?身穿咱门内白衣,果然是一副好皮囊,世外高人呐。” 白衣人一勒马缰,双腿夹马腹,得意一去。 豪富见瞅着便出身不俗的高人远去,凑过来笑道: “道长果真有所传承呐,连那般人物都尊你一声师叔。” 可那话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牛道士耳中,却比方才那白衣人来得都要讥讽得多, 一霎那, 面皮颇厚的道士涨红了脸。 当年稚子,如今已不知虎威,面而不畏。 ps:这是昨天的。 第五十七章 当街杀人者 那风神俊朗的四人离去时,耳聪的卫景听得到四人私语声。 其余三位纵马青年人认不得老道士,待自家师兄前来,纷纷出声闻讯。 “师兄,那竟以火折子点燃符箓,穿着华丽的老道士你认得?” 方才勒马前去专为嘲讽的卜玉宸嘲弄一笑,“不只我认得,你们亦应认得。” “清虚师叔的名头可曾听闻?” 余下三人面露惊愕之色,其中一位女子讶然道:“莫非他便是那位数典忘祖的清虚?” 卜玉宸哈哈一笑,颇为快意。 他年岁略大,知晓清虚道长昔年时的意气风发,御魂术修习得炉火纯青,在玉清门盖压同辈,于各大仙门之中皆有不弱的名头, 曾号称百鬼夜行,大袖一挥,御魂之数数十,且那些凶魂厉鬼一个个皆非凡品,远不是寻常见到阳气足之人即怕的孤魂野鬼可比。 可那般又如何?最后不依旧落得浑身真气尽散,气脉断绝,成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卜玉宸早年上山,对这位闻名的师叔亦多崇敬, 以他位列前茅的资质,山上各位师长皆可随意挑选一人为师,他本选中的是清虚道长,可那位道长淡淡丢下一句此子心性不佳,将自己拒绝, 如此也便罢了,可之后他曾兴冲冲前去请教清虚道人御魂法门,反而因自己只不过抽打两下那魂畜,便遭大骂训斥,孩提视之, 如何不令他怀恨在心。 杀之不足以泄恨,只有见人为些许黄白之物奔走,落魄不已,那才足够。 卜玉宸笑罢,驻马回首遥望道:“此次乐南重宝出世,各大仙门中天之骄子齐出, 太玄山天资纵横的子弟群雄,镇雷峰石晁、罗剑峰苏文康等六峰首席听说皆至, 上水宗那位被游历长老带入山门,后被上水宗祖长老收为徒,一句‘我上水当因此子兴’的‘水国’李长云, 以及木宗、火宗、驭兽宗等诸多宗门子弟纷纷前来。 掌门差我等前来,并非是与那些人如何争锋,而是趁此机会前来涨涨见识,领略同辈人的风采,以激励我等磨砺道法修行。 二来则是探查万师叔的弟子,古师弟、钟师妹的下落。 我等先往城中去,寻个落脚地方,再用道法寻迹,瞧瞧那些不开眼的江湖人竟然敢对付我玉清门!” ———— 卫景曾见过古星师兄妹记忆,能认出一行人出身, 但没料到这位牛道士居然与玉清门有此渊源。 不过看此架势,牛道士不似与玉清门再有瓜葛的样子。 送殡结束,二人同处一路,但双双默然。 卫景思索着乐南城中那群仙门弟子,想着自己境界将破一品毫木境,到那时他真气丝线操纵木偶能达方圆数十里以内,怎么着也要仗着幕后之人的优势前去瞧瞧何种宝物引得仙门人尽至, 几日中他已发现,来乐南之人年岁都不大,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乃是弟子之流,绝非实力更为高强的长老峰主,未必没有一试之机。 牛道长则是再见故人时心绪满肠,连阿谀上几句漂亮话的心思都欠奉。 回至城中,卫景终于问道:“牛老道当初是玉清门弟子? 那你应知晓这些人来乐南县所为何事了?” 牛道长沉吟半响,一仰头,似才回过神,亦未避讳自己身份,面容肃穆,没了谄媚之情,道: “当初我在门中曾见典籍,其中有言,数百年前高人陨落,有遗宝落于河中,后人子弟若见遗宝出世,可往取之。 至于河中宝物所为何物,威效如何,玉清门中便再无更详略的记载了。 其余几位大仙门应均是如此,最有可能知晓宝物为何的是太玄山上之人。” 卫景颔首,行于城中,大雪初停,却来来往往已有人影绰绰, 其中不乏腰间佩刀,背后负剑,面容凶狠或戴竹斗笠披蓑衣的江湖人。 至城西后,过醉白街时,卫景突见两方人马喧闹声。 其中一方仅仅两人,另外一方则六人。 人数较少的是一胖一瘦两位看不清面容的汉子,各自头顶斗笠,手牵高头骏马,遥遥相立,能觉有悍然之气肆意。 对面六人各着红衣,于白茫茫一片的缟素大地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位个头最矮的小子挺胸与胖瘦两人对立, 剩下五人站得靠后,或环臂在胸前或戏谑而视,或四处张望,毫不牵挂,无任何出手助同伴的打算。 卫景只瞧见那胖瘦二人口中唾沫星子乱飞,正与红衣矮少年理论。 但那红衣少年根本不吃那一套,口中肆无忌惮地叫嚣,食指伸出,有点点星火浮现, 火苗弱小,似随风即灭,但寒风吹过,却无论如何也吹不灭那如豆跳跃的火苗。 红衣少年嘴巴凑近食指,大口一吐,轰然之间有一缕大火射向那胖瘦两人。 胖瘦二人在江湖行走,杀人有时,但不曾猖獗到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 却没料到眼前这跋扈少年毫无顾忌,直接使了火神通,眼瞅着不将二人烧死不罢休。 瘦子手中多出一宽口窄身的瓷杯,于空中摇晃两下,宽口对准那熊熊大火, 杯口若鲸饮,那大火形成一条条火流水,注入其中。 此法门乃是江湖戏法‘杯桶摄火水’的旁门杂技,杯子不过凡物,却能摄来火水,其中自有玄妙处,恰好对付来火。 胖瘦二人显然非善茬,既然交恶,不可留下后患。 瘦子手中那杯子中火流如水,成漩涡旋转,转而被胖子一饮而尽, 胖子肚皮骤然干瘪,那赤火成了紫红,比方才矮少年更凶三分,扑向始作俑者矮少年。 旁门戏法再厉害,如何比得上正宗火法,矮少年还欲与此二人玩玩火法,却听身后一人不耐烦道: “师弟,我们还要尽早寻一家客栈住下,速速解决此邪道之士。” 矮少年撇撇嘴,极听话,不再玩乐, 右手探出,一抓,束缚住那条长长火龙, 手中登时有火成成燎原之势,将整个拳头点燃。 矮少年脚下一迈,瞬息之间至那俩江湖人身前,火拳径直砸出! 嗡—— 胖瘦两人浑身起火,痛得直叫。 瘦子拿来水火杯摄火,但那火却与方才想比热了不止一筹,直接将杯子烧成灰烬。 胖子口鼻一吸,肚皮涨大,火尽消弭,尚来不及庆幸或反击,矮少年又至,火龙又至。 径直洞穿其硕大肚皮, 胖子痛得倒地捂着如妊娠数月的肚皮打滚,渐渐趋于无声。 两人面孔遗恨,尚有手段未出,却身已死。 矮少年吞下尽出的大火,咽下腹中,不屑道:“区区旁门邪道,如何与我真火相提并论?” 话毕,打马跟上一群师兄师姐,屁颠问道:“师兄师兄,我方才那一拳还不错罢?” “师姐师姐,火拳潇洒不?” 与卫景并肩而立的牛道长似有自嘲之意,一笑道:“那是仙门火宗火法,练气士练出的火气,普通江湖人的浅薄内力法门如何比得上?” 周旁店铺诸人瞧见此幕,惊骇、恐惧交织, 活生生瞧见人烧死,痛苦嘶吼至连渣滓都不余下, 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西城班主竺兴听闻动静便狂奔而来,抵达时,仙门人已走, 大道只有一片裸露出青石板地面残留其遗迹。 竺兴瞧见卫景与牛道士,循步走来,一拱手,“卫小哥,牛道长,此处发生了何事?” “有人当街行凶,行凶者身穿一身红衣,胸前有黄色火花,似是标识。” 竺兴听罢,叹口气,“近些时日乐南城不太安稳,当街行凶杀人者已出数起。” 他左右一瞧,压低声道:“两位这些时日尽少出门,切莫招惹那些人。” 卫景出声问道:“人当街行凶,官府不管管?” 竺兴怅然,讥讽一笑道:“衙门算什么,那些人可是仙门中人,衙门管不到他们头上。 若是我等出言不逊,亦不能免,那些人可不会顾及身后官府。” 卫景皱皱眉,对仙门恶感更深。 牛道士咂咂嘴,不言不语。 第五十八章 草木亦饮酒 大恒立国以来,有仙门之称与无仙门之称天壤之别, 天下仙门大庭瞧不起各旁门,动辄打杀,乃是大恒太祖时清扫国内各支流的历史遗风, 那份对旁门邪道的敌意并非仅是因旁门术法害人多深, 如今还多出些私欲,生怕散落遗留在大恒各地的势力有练气法传承,蛰伏隐藏,以待时机,群起来攻, 因此仙门对山下江湖旁门向来不待见。 而江湖人修习内功法,顶了天化境,不过相当于练气一品之境,再进无可进,除非天赋异禀钻研出内力转真气法门,否则唯有化境至死一条路, 仙门中人垄断练气法,不传于江湖,且彼此同气连枝,如何不令江湖人愤恨? 江湖与仙门、山下与山上的恩怨,卫景不知, 此刻夜幕中,他正盘膝于卧榻,识海人偶与自己吸纳天地灵气,反哺体内穴窍经脉,静等蓄势,一举冲关。 数月光景的蕴养,每日识海小人不间断拎起‘水桶’汲来灵气水倒灌入经脉水缸中,以及卫景常成瓢舀进,毫木境所需的积累已彻底圆满, 再加之木偶丝线操纵法每日修习不辍,丝线自最初数根至十数根、数十根牵扯操纵,自先天一步迈入最易的一品毫木境,是水到渠成之事, 修行一事,越往上走越难,那才要耗费更大苦功。 卫景心神沉浸,十指指端莫名有长两三寸的雪白丝线跃出,直愣紧绷, 随即,整个厢房中,无端垂下一条条如雪帘的丝线, 与先前不同,一条条丝线凡人肉眼可见, 当然,亦可不能见, 全凭卫景心意。 一条条雪帘无风自起,彼此摇曳,相互碰撞之间有叮咚声响起。 卫景气势一阵,周身泛起涟漪,那近百条丝线骤然紧绷,一条条接连上厢房中桌椅柜台、笔筒书卷, 霎那之间,丝线隐去,屋中群魔乱舞,诸物漂浮。 卫景‘轻拿轻放’,手指缓缓落于双膝之上,屋内诸物亦随之而下,安稳着地。 一品毫木境,可御死物,可真气丝线牵数十里内诸物,可引木偶以刀招杀敌,而非单纯真气挥刀,亦可化用丝线如蛛丝,非是单纯用以控物。 风平浪静突破的卫景睁开眼,掏出栩栩如生的关羽、王云两具木偶。 他虽得晋升,但木偶却仍停留于毫木境。 木偶之境有先天一说,但若有所复刻的特性着附,便直入毫木境, 关羽木偶跟随自己最长,所战斗颇多,不过以他先天境蕴养更高境的木偶,颇慢, 世间蕴养法有着‘水往低处流’一说,高境界蕴养低境界,如一个七八品境之人蕴养物品,顺流而下,兴许一年即可达四五品境, 而以低境界蕴养更高境界的物品,逆流而上所耗费气力自然更大、更难。 木偶境界与木偶师一一相对, 木偶入二品凝玉境,特征表现为皮质软糯,与人皮无异,而木偶师入凝玉境界,真气丝线一旦与木偶相连,则硬邦邦的凡偶表皮便软化,与凝玉木偶无二。 木偶至傀异境,可诞生灵智,无需主人操纵即可随心而动,木偶师至傀异境,心念相触,亦可令毫木境木偶有傀异之能。 “不过二爷距离二品凝玉境所差无几,木偶气机相比于当初浓郁了不少。” 卫景眉目一喜,笑道:“突破毫木境,更为直观之处还是丝线牵连数十里,借助通灵石,往后行动便果真是人于家中坐,木偶行一城,幕后我最大,杀人不留名了。” 院落中竹音感受到卫景动静,出声问道:“卫兄,你突破了?” 卫景开厢房门,北风冷冽,不自觉缩缩身子,披上应景的棉衣,手拎上一壶酒,出门道:“竹音,冷不?” 竹音甩了甩身子,怨道:“不冷,我正入定吐纳修行,却被你吵醒了。” 卫景哈哈一笑,“怪我怪我,今夜我在院中陪你聊天。” 他提了提手中酒壶,“老江那武夫走时剩下的火浇酒,刚好来暖身子。” 说罢,掀开酒壶盖塞,饮上一口,咂咂嘴回味,“可惜你喝不了。” 竹音不乐意了,“我能喝,我能喝,卫兄你将那酒倒入我根上泥土中,我可尝尝。” 卫景将信将疑地望一眼酒壶,走至竹音面前,酒壶倾斜,老牛撒尿,淅淅沥沥出了几滴, 没敢多倒。 那酒入土中,迅速阴干,竹音学着卫景,故作姿态咂咂嘴,一摇晃草叶,“不好喝不好喝。” 卫景一乐,见酒浇下去果真无事,语气带着诱拐道: “酒乃粮精,吃少品不出味来, 俗语有言,饮酒不饮晕,还喝那鳖孙,要不再来点?” 阅历浅薄的竹音三言两语被卫景忽悠,“那再给我倒点?” 卫景认真颔首,酒壶倾倒,童子撒尿,潺潺而流。 与竹音倒下后,卫景自饮一大口。 半响后,酒壶空空。 卫景面不改色,竹音硕长草叶摇摇晃晃,一叶探出,拍拍卫景,猖獗哈哈大笑,“卫景说得不错,这玩意儿喝多了还……还挺不错。” 两片叶子探出,如一人抱住卫景两肩,醉意醺然道:“卫兄啊,乐南这地方确实比鬼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太多了,若不是你,我恐怕仍孤苦一树。” “卫兄啊,咱们这关系,往后便是一个娘胎滚出来,亲兄弟了,但凡有事儿,老子当仁不让。” “卫兄……” 卫景哈哈一笑,这小子说的话那不都是上次与江武夫饮醉后的言语么? 倒是学得快、记得清。 卫景听着耳旁竹音絮絮叨叨,再弄来一壶酒,自饮自酌。 ———— 奇木玉石阁。 卫景背着一有银有票的褡裢包裹,跨门而入。 大恒纸币‘恒币’早已通行全国,且信誉极佳。 傅伯玉起身来迎,笑道:“卫兄,许久不见。” 卫景应允,“傅兄,贵店那块玄霜木,标价四千五百两纹银,如今我凑得数,还望你如前言,卖于我。” 傅伯玉叹口气,苦笑道:“那块颇具灵性的玄霜木,乃是小店镇店之宝,本是不会出售, 不曾想卫兄果真凑来如此多银钱。” “不过我明日便要自乐南离去,便当作与卫兄的离别之物了。” 卫景一拱手,“多谢傅兄。” “傅兄要离去?” 傅伯玉点点头,“卫兄,近些时日乐南不太平,并且我在乐南之地已待了不短时日,到了该离去之节了, 家中父母亦多有催促,望我年关前回至家中。” “卫兄,这段时日也当小心些才是,听闻城中已有数起当街行凶者, 听闻那些人行凶杀人后,仍大摇大摆往来城中,官府亦无可奈何。 想来身份煊赫。” 随即,傅伯玉递给卫景一张腰牌,“卫兄,我奇木玉石阁在大恒多有分店,我看你乃爱木之人,往后持此腰牌,来我奇木玉石阁买卖,可便宜一成。” 这是在为自家楼阁招徕生意呢。 卫景含笑收下腰牌与木坯,与傅伯玉寒暄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傅伯玉身后一直不吭声的老者道:“公子,要不我跟上去瞧瞧?” 傅伯玉洒然一笑,“不必,咱们是生意人,开门生意往来即可,何必探究人家跟脚? 不过卫兄初时寒酸不已,银钱不多,之后来阁中数次,银钱却屡次增多。 数月之间财富便高达数千两,想必是位江湖人,近些时日乐南动荡亦多与此人有关, 毕竟杀人放火金腰带嘛。” 第五十九章 江湖多死人 卫景回至木偶铺时,门前恰有一人搓着手取暖,东张西望打量门铺,行至木偶铺前。 甫一见卫景进门,便拉着问道:“小兄弟,此间木偶铺匠人手艺如何?” 此人中等身量,身躯瘦削,面孔黝黑,躯干佝偻,年岁约四十许。 卫景笑道:“此间匠人手艺极好,于乐南城中颇有名头,号称‘鬼斧神工’, 凡间之物,无不可雕者,神仙之物,亦非不可问。 且铺内有诸多新奇玩意儿,兄台若是不信,可往一观。” 中年人眼前一亮,“木偶戏所需,那身着华袍的繁琐木偶也能做出?” “自然,此间匠人曾是梨园木偶戏戏人,不想再浪迹江湖,因此扎根乐南, 此人不仅会雕木偶,木偶戏所需五彩缤纷的服饰衣裳,无一不可。” 一套灰黑厚重棉衣裹身的中年人连连点头,“极好。” 二人进门,许风抬起头,询问道:“卫哥,这位是?” 中年人一愣,望向卫景,恍然大悟道:“你是这铺中人?” 卫景咧嘴一笑道:“兄台,我虽是此店之人,但方才可非是虚言。” “……” 中年人已将城中数家木偶铺走遍,可无一例外,皆不会难度更高的木偶戏所用木偶。 如今仅余一家,死马当活马医罢。 “三日之内我要三具木偶能否? 价格好商量。” 木偶戏所需木偶与卫景用以厮杀的不同,所需并非单是木料,以木雕出的人偶仅是胚子,还要为之加上长髯、衣着、靴子等特制物。 寻常人雕偶,一块木偶头便须开坯、雕刻、修光、打磨在内的十多道工序,将一具完整的普通木偶完成,两三日方可, 卫景有借真气而行的木偶雕刻技法傍身,时日耗费远远少于普通匠人,三日三具,绰绰有余。 “兄台,三日后来我铺中取便是。” 中年人问道:“一日你能做出一具?我明日来拿走一具能行么?” 卫景不假思索,“可以。” 中年人应声明日来拿后,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卫景微眯眼,瞧着中年人背影, 入毫木境,不仅对天地灵气感知更为敏锐,对人体内气机同样如此。 外劲先天境高手锁气之能更强,他兴许感受不到,但中年人那点微末道行,他还是足以察觉, 是位通些微末小法的江湖人。 不过那与他干系不大,开门生意,任东西来客。 说来,他的确许久不曾制作木偶戏人偶了,不能落下手艺。 木偶雕刻手艺与木偶实力关系匪浅,形似乃是手艺人精熟的象征, 但手艺人炉火纯青则是要达到神似, 神似木偶,简单而立,即有气质逼人之感。 ———— 中年人为一梨园木偶戏人,与三位同伴往来行走江湖,仗木偶戏为生,于青安郡北听闻乐南县有甚么重宝出世,便与同伴商量着来瞧瞧, 没想着能得来重宝,只是估摸着乐南会由此人多,他们这些走江湖的自然要往人扎堆的地方凑。 大雪前,他们这小梨园开张,仗着唱戏者那蕴含勾人法门的手段,一曲罢,铜盆中哗啦啦有不少铜板大子儿落下, 唱戏者那引人法门虽能引人前来,却并不足令人向自家铜盘中投铜板,其中仍需他这个牵线木偶师傅的高超手艺来博得众人喝彩。 凭着四人各自手段,他们这木偶戏赚得盆满钵满,风头极盛,常引得四周水泄不通。 正因木偶戏演得太好,天桥人都来看,抢了同行人生意,惹来人眼红,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于是天桥上有戏法手艺人出手,趁着暮色无人,横于路中,偷袭要了他们四人性命, 若非他有师傅遗留的一具木偶,能改生代首,替下自己一条性命,否则亦难逃一死。 他乃一木偶师,只有木偶在身才能施展手段, 如今手头上木偶尽失,自己雕木偶手艺又差,自然要寻木偶匠人来制, 得到木偶,以报得血仇。 他知晓,出手害人者乃是那家舞狮人。 ———— 中年人已取走两具木偶,听闻那舞狮人随时会离去, 遂不等拿到第三具木偶, 便急不可耐地在第二日夜半时分出手。 可他低估了那舞狮人的手段,高看了自己, 操纵两具木偶,仍相差太多,不是敌手。 中年人且战且退,操纵着木偶一路往卫景木偶铺走, 他瞧得见,木偶铺有两具木偶戏人偶。 与卫景木偶操纵法不同,中年人木偶操纵法局限甚大, 木偶仅能操纵滴出心精血炼化后的木偶戏偶,并且没有将木偶涨大之能, 两具木偶只能以三尺之躯与面前这头大狮子搏斗。 醉白街一片寂静, 虽有狮子咆哮,打斗声,亦无法惊动一家一户。 搁这年头,没人会出门找死,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没人不懂。 中年人来至木偶铺前,以臂肘叩门猛敲,身子背门,双手有丝线直连木偶, 与卫景那隐于空中,不知何种秘法的不同,那丝线是切实存在。 两具三尺有余的木偶各自手拿兵刃,铿铿锵锵与那头大狮缠斗。 舞狮人披上舞狮具,便能成狮,硕大腥口一张,能吞下一人。 中年人的同伴便是被他统统吞入腹中。 中年人见屋中无动静,一咬牙,抬脚踹去。 咚、咚、咚! “夜间打烊,客人明日再来。” 中年人大声道:“还请兄台借我你家那木偶戏人偶一用!” 屋内卫景冷笑一声,果真起身,拿起门闩, 一开门,二话不说对门前那中年人便是一脚。 自己出来,那是不想要自家铺门被踹烂, 此人引凶人至自家门前,没一刀砍死已是大恩大德了。 中年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那两具木偶没了操纵,各自软瘫于地,被狮子一口吞下。 “客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那木偶我已完成,可带了银钱?” 中年人盯着卫景,眸中闪过一抹怨念,可仍掏出银钱,道:“带了。” 卫景接过银钱,扔给此人一具木偶。 舞狮人一双眸子盯着卫景, 已在他必杀之列。 ps:最近更新拉跨,因事情太多,大家见谅,感谢诸位推荐票,目前尚欠一章,牢记于心。 每章写完问一下自己,为什么写这一章。 第六十章 木偶术,黎右怒 ps:昨天重新码出的四千,先发三千看着,我继续。 中年人接过生行武生木偶,吐出一滴心头精血,面色霎那间惨白无色。 那心精血甫一落入木偶之上,便渗入其中,消失不见。 中年人一手扯来丝线,一手捏住那与一条条丝线相连的另一端短棍。 与卫景那般玄奇的木偶之术不同,中年木偶师的木偶操纵术与木偶戏法干系甚深, 那由普通牵引线的木偶,少了许多玄妙。 他炼化木偶极快, 待那舞狮人再次扑杀来时,中年木偶师操纵着手掣青锋的武生抵挡。 舞狮人前身利爪率先而至,与武生木偶手中剑摩擦,打出点点火花, 他气力更大,纵势而来,逼退木偶,腥口大张,尖锐兽齿撕咬中年木偶师, 嗤啦一声。 中年人胸口绽开一道狰狞伤痕,从中渗出殷红鲜血。 舞狮人所幻化成的雄狮四脚着地,扬起头颅,吞咽那块血肉,回转身躯,虎视眈眈望向中年木偶师。 舞狮人披狮具,狮具与人皮相合,单论形态,已与狮无异, 不过此种法门所变化的不过是寻常猛兽的凡狮,普通百姓见之惊惧惶恐, 但若碰到江湖武夫,便捉襟见肘了。 舞狮人沉声咆哮,绕着木偶试探,随即前脚并后脚跃起,盯准时机,扑向中年木偶师。 中年人一扯,木偶握剑抵挡,相互之间,你来我往,战作一团, 中年木偶师落入下风,浑身已不少爪痕,齿痕。 相斗之间,舞狮人掠至卫景木偶门铺前。 狮眸杀意盎然一凝,顺嘴扑杀咬向卫景。 瞧见他之人,须杀人灭口。 知晓此二人实力,对二人宛如稚童打闹一般的战斗无感,卫景正欲合门,却见狮子袭来。 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手指一勾,真气丝线牵连,那被中年木偶师操纵的木偶陡然涨大,紧绷的丝线一根根断裂, 转瞬间,木偶易主。 武生木偶甫一涨大,即掣剑刺来, 速度极快。 噗嗤一声, 剑入雄狮侧腹。 舞狮人侧目而视,面容之上尽是惊骇之色, 方才与他相斗的那木偶,分明三尺余长,杀伐之气不过小溪之水, 一刹那间,此木偶身长八尺,且杀气若汪洋浪潮汹涌,气力有举鼎之大。 尚不算完,木偶舍剑,双脚扎根于地,双手探出,一仙人拂大顶的手势盖住狮首天灵,一手自下颚托住狮首, 尔后,双手爆力,同时右旋, 喀哒一声, 雄狮瞪大惊恐双目,已没生息。 中年木偶师浑身伤势,强弩之末, 只吊着一口为同伴复仇的念想才堪堪控住木偶与舞狮人缠斗。 此刻见舞狮人已死,那口气如漏水的筛子一甩而尽。 中年人临死前紧盯着那具脱离自己掌控的木偶幻化成八尺大汉,区区两招制服狮子, 自嘲一笑。 那才是真正的木偶操纵之术罢。 卫景控制木偶走进两人,摸尸并复刻特性。 识海中木偶戏走马观花,知晓二人原由始末。 生死无常,混迹江湖之人富贵有命,正是如此。 卫景手指一划,横尸街头的俩人以一种极吊诡的姿势站起, 头颅软绵绵吊于双肩之上摇晃,双臂耷拉下垂,双腿微蜷,直愣不起。 尸体为死物,入毫木之境,能以丝线牵引, 但若为活人,尚不足以丝线驾驭。 此二人无甚修为,只是懂得写粗浅旁门术法,肉身当养料不够格, 想起竹音对尸首嫌弃模样,卫景操纵着两尸越过隔壁墙头,自挖自埋。 李墨尘人已离开乐南,空荡荡的小院总要多些访客,聚聚气,人气鬼气并无差别。 待卫景处理妥当,正欲掩门归榻时,却见门外站了两人。 一眼角带笑,面容和善的胖子,一位是身量九尺,躯体魁梧的汉子。 二人年岁不大,二十许。 城中百姓听得动静闭户掩门,唯恐惹祸上身,但初下山的仙门子弟或闻腥而动的江湖人可不在此列。 来着不善呐。 卫景含笑拱手道: “两位,小店夜间打烊,若买木偶,还请明日再来。” 慈眉善目的胖子笑嘻嘻道:“兄台竟可控人尸,颇有行尸门手段, 厉害啊。” 两人听得动静寻来时,只瞧见两具尸体自挖自埋,未见卫景操纵木偶趋战。 胖子微扬脑袋,深深望了一眼卫景身后院落,“兄台小院中竟有一小风水阵,并且遮掩住了气机, 手法粗糙,但亦有许多可取之处。” “数月前有一游方道士行经乐南,因此我请来他布下此阵,他言说寻常人瞧不出此阵踪迹奥妙, 不成想轻易被兄台识破。 兄台好眼力。” 高大个见两人你相互逢迎奉承,微微皱眉,图穷匕见,打断道: “将行尸法门交出罢,我可以饶你一命。” 方才融洽气氛顿时消弭,如陷冰窟。 当下时节,城中来往众仙门江湖中人,可不好在自家门前,惹来麻烦。 卫景双目微眯,神色陡又一松,“我自知不是你二人对手,但我行尸法乃师徒口口相传,不曾见之笔端,两位若要,需宽我一日,以便书写。” 笑眯眯的胖子竖起大拇指,乐道:“识抬举。” 高大个淡淡道:“明日我二人再来,你可以尝试在此之前逃出城。” 卫景忙挥手,“不敢不敢。” 那胖子方才适时言后院有一座气机遮掩的小风水阵,已半袒露其奇门师的身份, 寻常修行中人可无法窥探得出后院小阵。 那和善若弥勒的胖子摆摆手,“兄台明日见。” 待二人离去后,少与人刚正面的卫景面色一沉,回至厢房,招出二爷木偶,趋步跟上二人。 卫景木偶之术中能以气机遮蔽,让人瞧不出木偶非活人的虚实, 也可不用气机,那木偶便如死物,不被轻易察觉。 二爷未跟走几步,便听得远方有一股灵气翻涌之势, 胖子二人对视一眼,一跃至飞檐,掠空而去。 ———— 青泥巷。 黎右一双虎目瞪得圆滚,满面不可置信。 往常娇弱的妻子游娘如今推搡着他,毫不费力。 “娘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你怎有如此气力。” 游娘满面焦急之色,“夫君,来不及解释了,快与我出门。 你往帮派总舵去,这些时日莫要回家, 我出门一段时日。” 游娘言语之间,已用气力将如小山一般的黎右抓起,尔后穿着一双小巧千层鞋的脚下箭步迈出,速度极快地掠至青泥巷巷口。 游娘放下黎右,不等其开口问询,微曲双膝,拔地一跃而起。 正此时,一只大鸟唳声而至,双爪如刀,劲气呼啸,撕扯向腾空跃起的游娘。 游娘一拳紧握,悍然与大鸟相撞,半空气机震荡, 她自空中落下,轰然一声,砸在距原地不远处。 驭兽宗闵玉堂与身后师弟师妹三人大袖飘摇,一步数丈,施施然落于翼角屋脊之上。 “前日相见,你气机隐藏颇深,我只觉有三分熟悉之感,未曾在意。 今日偶然祭出恫蛩铃,你听得铃声气机外露,我才足以寻来。” 闵玉堂冷嘲热讽道:“区区一品境便化形,真是不知死活。” 他目光移向肩上镂有下山虎的黎右,“因为他?” 游娘惨然一笑,知晓眼前此人既来,她断无逃生之途。 “闵师兄,我愿与你一同归宗,还请放过我夫君。” 闵玉堂手指婆娑腰间古朴布袋,嗤笑一声,“可以。” “那你便现出原形罢。” 游娘眸回首,望了一眼双目如铜铃的黎右, 他见自家娘子一跃数丈高,一拳与大鸟搏斗的风姿,正惊愕不已。 自从娶来这身姿婀娜窈窕的娇娘,他一直以为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落魄大家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当下见此幕景,如何不骇然万分? 游娘泫然欲泣,犹豫半响,微咬唇齿,娇躯下蹲, 若隐若现间,一头斑斓大虫跃然而出。 黎右噔噔连退两步。 闵玉堂含笑而视,成竹于胸。 打杀那壮汉只会使游娘心怀怨恨, 令游娘幻化本相,让那壮汉相见并有惊惧之色, 游娘因此心灰意冷,方为上策。 周旁感知此地动静而来的不少仙门、江湖中人遥遥相望。 闵玉堂一拱手,“诸位,此兽乃我驭兽宗之物,只因看守弟子大意,她才得以趁机窜逃于外, 今夜多谢诸位前来相助。” 言语之中,滴水不漏。 闵玉堂飘然落地,拍拍游娘幻化成的大虎脑袋,“走罢。” 身躯壮硕的黎右目光呆滞地瞧着眼下一幕,口中叨叨念念。 当初救下这昏迷的受伤小娘带回家,没啥恶意, 他虽长得膘肥体壮,但当初在村中时,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后生, 见人落难,伸手相助,是自家老娘时常挂在嘴边的言语,他自是躬行。 谁知那小娘醒来后,便无忌讳地说自己没了家,希望恩公收留。 卧病在床的老娘拍板答应,他琢磨着初至乐南城,每日他外出时家中老娘无人照料,也就没反对。 于是每日傍晚归来时,皆能见这小娘与自家老娘交谈甚欢的场面, 老娘自害了病,虽有他每日陪伴,可形容枯槁,笑容愈少, 而游娘来后,老娘常欢笑, 黎右觉得,若是老娘病情稳定,每日能见此场景,便足矣。 之后老娘一直鼓捣着撮合,游娘也心甘情愿,便在老娘死前一个月成了婚事。 老娘死后,俩人相敬如宾,日子愈发红火,膝下无子,每日皆是二人风月。 黎右掰着手指,一根根算,数到今年他自己数次得伤,游娘为他一边擦药,一边埋怨,泪眼喃喃道:“四年了。” 黎右猛然抬眼,大吼一声,“就是你欺负我家媳妇?” 黎右暴起,若一座山岳前冲, 左臂伸直,右手握拳曲肘,朝闵玉堂面门径直砸去! 第六十一章 今夜好热闹 ps:黎右也是一位挺重要的配角。 闵玉堂微微侧目,仍立于原地,无动于衷。 身侧那位师弟轻笑一声,手置于腰间那色泽暗沉的蕴兽袋上,一头体形肥硕的棕熊一跃而出, 棕熊咆哮一声,一掌拍出,与个头和它齐平、身躯和它相差无几的黎右悍然相撞。 拳掌交错,一股罡风席卷四散,黎右臂膀骨肉一颤, 脚下噔噔噔连退数步,最后仍不足抑制住那股颓势,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虎目有泪的游娘一声虎啸,凶眸毕露,朝那头壮硕棕熊扑去。 只闻一声唳鸣, 昏暗的天幕下那只盘桓大鸟适足而下,双爪合六指,迎面俯冲向化身猛虎的游娘。 两者皆是一品境,游娘化形曾经历雷劫,躯体更厚,更胜一筹,但相互厮杀一时三刻仍难分胜负。 驭兽宗豢养兽禽,凡有窜逃下山,本应抓回门内,杀鸡儆猴, 而闵玉堂方才对游娘之所以并未苛责,便是因游娘一品境化形,早历雷劫,躯体经历淬炼,往后此兽成就道指三品有望,甚至可能破四品。 虽说草木精或猛兽凶禽愈早化形愈难渡,愈易死,但一品果成功化形后,对之后数品皆有极大裨益。 黎右攀爬起身,右拳拳骨皮开肉绽,猩红血液一滴滴落下。 棕熊似嗤笑一声,手脚并用,三两步瞬息间至黎右身前,后双腿撑地,前双腿离地,两手掌挥出两招打死老师傅的王八拳。 黎右气力大,力搏普通熊虎不落下风,可眼前此熊罴乃正儿八经的一品境。 在熊罴蕴含真气的两掌下,黎右霎那若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砸在两侧白墙间, 随即跌落,整人爬于地面。 手掌着地,撑起双臂,却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支起身体。 闵玉堂见与游娘搏杀的云霞鸟落入下风,手轻拂腰胯蕴兽袋, 一条有着通体漆黑鳞片的大蟒吐信而出,与其主心意相通,蛇首扭向游娘处。 身躯蜿蜒,逶迤前行。 红白杂色的云霞鸟再次俯冲。 水桶粗的大蟒一甩长尾,裹挟破风声砸向游娘虎躯。 游娘张开大口,利齿撕咬大鸟,利爪前伸,接住大蟒长躯。 只是黑蟒修为更高,气力更大,且一身鳞甲坚硬非凡, 一条甩尾,游娘如遭重创,虎躯栽倒在地。 游娘扭首一瞥黎右,哀求望向闵玉堂,“闵师兄,我归宗后定不再下山,任由宗门处置,还请师兄放过我夫君。” 闵玉堂摇摇头,杀机肆意,“晚了。” 自腰间解下被一条彩绳系紧的蕴兽袋,闵玉堂将袋口对准游娘,纳入袋中。 尔后那条灵韵十足的彩带一勒, 游娘入彀。 黎右踉踉跄跄终于站起身,恰瞧见游娘消失,大喝一声,曲肘,握拳, 悍然前冲! 闵玉堂讥笑一声,“既然急死,我便成全你。” 那头熊罴人性化地咧嘴一笑,箭步而出,硕大熊掌拍向黎右头颅, 若中,必可取其性命。 此刻,熊罴前陡现一石墙,抵挡其去势, 待熊罴打碎石墙壁,又有两把拖曳着流光的飞剑临空刺来。 熊罴嗷嗷吼了两声,一阵王八拳挥舞,将飞剑打得七零八落。 抬眼, 一身黑色宽敞大袍的男子站于黎右身后墙头,淡漠道: “闵玉堂,既然得了那头大虫,又何必赶尽杀绝?” “我当是谁,原来是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 闵玉堂反问道:“我等仙门乃受辖于太玄山,你等官府中人恐怕管不到我们头上罢?” “涉及百姓事,便与我六扇门有关。” 司寇成一副油盐不进模样道。 闵玉堂朝背后师弟师妹使个眼色,道:“早听闻司寇成藏挟术之名,今日见识见识也好。” 藏挟之术,即凭空变换之术, 本是彩门戏法,此类戏法常是将大件物品藏于宽大身上衣内,使人瞧不见, 不过之后有天赋异禀者据此琢磨出内力修行法,由此衍生出藏挟之术。 究其本质,实际上乃是练气士搬运法的旁支分脉。 司寇成位列四大名捕,藏挟术臻至化境,虽达不到练气士搬运法动辄搬山移海的地步,但区区藏身百剑,容石千斤,亦非难事。 壮硕熊罴尖声大吼,四肢着地,借力跳起,饿虎扑食一般袭向司寇成。 司寇成一张死人脸,无任何情绪显露,双手探出,口中轻吐,“搬山!” 登时,一块重愈数千斤的硕大石块无端出现,砸向熊罴。 熊罴一品境真气鼓涨,双臂变换,由攻势成托举状,大石入手,身躯急坠, 似乎半座城皆能听闻一阵轰然响声, 但附近青泥巷居民却无一人敢走出门,顶了天爬伏于窗台窥探。 在熊罴与司寇成交锋时,巨蟒已行至黎右身前,吐信相望,腥口大张。 熊罴对付司寇信仅是幌子,闵玉堂真正的目的仍是取下黎右性命。 司寇成厉声一呵,大袖一挥,数道飞剑直刺向大蟒, 但大蟒鳞甲坚硬,单单凭飞剑难以破开,仅有道道白痕划过。 大蟒将吞下黎右之际,忽然闪出一道人影,一拳锤在蟒首之上。 大蟒头颅一颤,偏移开黎右。 那打出毫无花哨却劲气十足一拳的魁梧大汉面目阴翳,呆滞而立,身后钻出一人。 此人拱拱手,面含春风,“闵师兄,此人仅是一寻常百姓,何必赶尽杀绝?” 闵玉堂皮笑肉不笑,“顾兄,我为何杀此人,其中原由你应知晓,大家同为仙门中人,你要拦我不成?” 行尸门人顾向阳不卑不亢道: “闵师兄,依我看来,你若放过此人一命,往后那大虎定会为驭兽宗效死。 而非乃你担忧的再次偷偷下山。” “我驭兽宗驭兽之法中自有令其战斗效死之法。” 顾向阳苦笑一声,“道理讲不通,如此只好过上一阵法了?” 闵玉堂眼神一厉,“早听闻行尸门赶尸法神异非凡,恰好今日便比试一番,驭兽与赶尸法孰优孰劣!” 四周远处凑热闹的仙门中人饶有兴致而视, 见过司寇成藏挟术旁门法,又瞧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 只觉今日不虚此行。 大蟒逶迤,口吐蛇信, 大汉魁梧,铜躯发亮。 正此时,一道刀罡冲天而起,自不远处一划而过。 随后一道咬牙切齿的暴吼声,“邪道,敢杀我师弟!” 四周众人回目望去, 今夜这般热闹? 第六十二章 围攻 仙门人对江湖旁门术法多有驳斥,嘴上大声吆喝着除恶务尽, 但其实他们取其精华,去其糟泊地吸纳旁门术,置于山门藏书阁,以便后世子弟观摩, 指不定有天纵奇才推演法门,内力一跃而成练气法,那宗门便又多出三分底蕴。 所以尽管有些仙门练气法仅一种,但却绝不乏其余旁门分支修行法。 御魂的玉清门有御魂练气修行法,而那位钟师妹会奇门法,正是此理。 人天赋不一,天资纵横者除却主修一项法门外,择其他辅修的不在少数。 因此那慈眉善目的胖子与魁梧高大个瞧见卫景那门大恒绝不多见的‘行尸法’后,起了讨要心思, 将此法门带回宗内,怎么着也算作一番不小的功绩。 俩人师兄弟,高大汉为师弟,笑面虎的胖子为师兄。 卫景驾驭着二爷紧跟二人身后,在两人屏息,全神贯注地望向闵玉堂与顾向阳二人相斗的空挡,涨大二爷躯体, 并用粗壮气机勾连,直接用上毫木境真气,挥出一招后浪前涌, 将拖在身后的长刀划过半圈,蓄力满势,悍然前扫。 若说先天时卫景操纵木偶打斗时,单纯肉搏,那入毫木境,木偶便不仅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而是更多注重刀术招式, 修习血刀经的刀法,对往后控偶之术,百利而无一害。 二爷长刀奔若雷霆,迅疾即至,自两人背后暴起袭杀! 胖子奇门术士,对气机感知敏锐,二爷一刀来袭时,本能躲闪, 但那魁梧大个反应慢上一筹, 一刀被枭首。 头颅拖着一条血线,在空中画弧落地。 与师弟感情笃深的胖子大吼一声,“邪道,敢杀我师弟!” 一张肥脸狰狞,再没那慈眉善目。 暗道一声可惜,二爷双手握刀,抡个滚圆,自上而下如一道闪电,劈向胖子。 长刀落下,自那胖子身体中划过。 其身躯如雾霭,登时烟消云散。 远在木偶铺内的卫景心中一紧,控制二爷木偶后撤, 正此时,身侧又骤然出现那胖子,手中掣刀,突袭而来。 二爷刀身绕着腰腹一扭,刀刃转向胖子, 尔后一手握住刀尾顺势横扫。 刀再次一错而过,飞奔而来的胖子虚幻,化作白雾逸散。 二爷脚尖轻叩,如松而立,偃月刀一跺,刀尾扎根地面, 一手抚长髯,通灵石中卫景以中年声音,低沉孤傲道: “戏法幻术?” 胖子不置可否,怒道:“我师兄弟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出手袭杀?” 卫景试图以声定位,但那声如四面八方而来,无头无源。 见一时三刻拿不下胖子,围观闵玉堂那边又有不少仙门人趋步靠近, 卫景犹豫一息,操纵二爷纵身离去。 “想跑?!” 二爷身前有七位模样瞧不出任何差别的胖子阻拦下去路,各自同时拎刀砍来。 二爷只好挥舞偃月刀随意寻出一人挥刀,破开去路。 砍散两人后,二爷第三次并未使出太大气力, 可正是第三次,乃是胖子真身! 一刀轻易挑开偃月刀,胖子欺身而至,刀身往二爷脖颈割去。 回刀不及,二爷一脚蹬地,回身后掠, 待长刀拉回,单手拎变双手持, 向前一扫。 不管一刀是否建功,二爷扭身便朝远方掠去。 此刻,透过通灵石,卫景突然见二爷身体之上被一条条粗壮绳索缚住。 幻术法不仅可令双眼所见难辨真假,连带触感、嗅觉等识感官统统困住, 若往常,中绳索束缚之人,会以为自己确被困住,由此栽倒, 但对于以真气丝线操纵的二爷而言,却无法生起那般心理感触, 毫不停顿,继续前奔。 轰地一声,二爷撞上前面一堵被胖子幻术‘抹去’的白墙。 二爷脚下微曲,拔地而起, 蛮横前突不行,那就越跳逃脱。 “诸位兄台,我乃羽幻门俞卓,此人杀我仙门中人, 还请诸位出手相助!” 多数人漠视观望。 仙门中同气连枝,但其中联系错综复杂,如根基浅薄的羽幻宗建宗只两百年,且其宗门祖师本是一位江湖要门的幻术卖艺人, 只不过后得来高人传授,才悟出幻术练气修行法。 不少传承数百年的宗门皆瞧不上这家泥腿子江湖出身的假把式。 但仍有一两声骤然响起: “同为仙门中人,玉清门卜玉宸与师弟师妹助俞师兄擒贼。” “火宗钱正阳、蒙贤师兄弟助俞师兄一臂之力!” “神符谷方容、桓诚助俞师兄报同门之仇。” 一道火芒铺天盖地自远处挂赤色长尾射来。 又有一张黄纸赤砂的符箓临空漂浮,往二爷此处靠近。 两条浑身氤氲的孤魂野鬼哭吼着飘荡而来。 三方互成犄角,围住二爷。 霎那间卫景宛如过街老鼠,已成众矢之的。 只得仓皇而逃。 卫景不知火与黄符之威,可见识过御魂之能, 操纵着二爷挥舞兵刃,一刀罡气撕裂出口子,随即缩小身量,成三尺许, 如一抹流光逃窜。 胖子俞卓大喝一声,“追。” 各自人如龙,大袖飘摇,踩踏翼角飞檐,一步数丈追赶。 ———— 自仙门人来此乐南,已许久不曾作为的捕快此刻倾巢而出。 一个个腰间挂制式打刀,头戴幞头,一身缁衣,行走间颇有章法。 衙门捕快通常招徕四方通晓武艺之人或战场退伍的兵卒,其中沙场兵卒占据大头,因此行伍之间,有几分军阵之势。 周飞虎扛着那把长刃刀,一马当先, 站于司寇成一边。 闵玉堂面容阴晴不定,终末再未出手。 不是怕了对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武夫以及对面所谓的四大名捕之一与那行尸门故向阳, 而是来此乐南那重宝尚不曾见到,今日便将自家底牌和盘托出,被其他仙门人瞧见, 之后如何争锋? 仙门子弟来此乐南,皆是门内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都有一口心气,与同辈人斗上一场,继而一战闻名。 哪能因小失大,做下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闵玉堂冷哼一声,“走。” 身着宽大衣袍,似与其藏挟术相互映衬的司寇成冷眼相向。 面相凶狠的周飞虎嘟哝一声怂蛋,瞥向躺地汩汩冒血的黎右,与身侧心腹竺兴吩咐道: “将他抬去医馆。” 随后望向司寇成,一裂嘴,露出鬓角狰狞伤痕,大大咧咧道:“小成,这么多年不见,你仍是这副死人脸呐。 老孔家那小妮子如今恐怕还没娶到手罢?” 司寇成食指中指一捻成诀,“落水。” 周飞虎头顶现出一团清水,将其淋成落汤鸡。 “虎哥,如今我可是化境。” 司寇成俯视淡道。 “好啊,翅膀硬了。 来来,我看看功夫有没有长进。” 周飞虎刹那跃起,双手握住刀柄,内力一凝,刀罡骤然呼啸。 司寇成身躯一退,并无出手较量的打算。 “虎哥,近些时日城中正值多事之秋,你我二人还是多留些体力,应付那些仙门中人罢。” 周飞虎铜铃一瞪,“不行,奶奶的,想到当初小屁孩现今人模狗样,我心里就不痛快。 非把你打得和当初一般哭喊着虎哥虎爹虎爷,老子这口气才顺得出来。” 司寇成气极,咬牙冷道:“好一个虎爷,来斗过一场。” 街口的捕快瞧着自家捕头与天下闻名的六扇门名捕一言一语,面面相觑。 只听说周捕头乃是自京城贬谪而来,莫非身份不一般? 第六十三章 猜测 卫景操纵着二爷绕城而走,挂着几拨人兜圈。 凭仗气机断裂,木偶死物难寻的法子,二爷得以屡屡破开围追阻拦, 但那胖子俞卓有奇门法寻觅踪迹,因此无法彻底摆脱。 卫景尝试与那从无恩怨瓜葛的火宗、神符门以及不知和自己有仇的玉清门讲道理, 却被三拨人以骂骂咧咧的旁门左道,休得蛊惑那等言语怼开。 和那在山门中底层弟子的古星师兄妹不同,这些人以宗门名义前来,在门内皆是排得上名头的师兄师姐,沉浸一品境许久,底子打得极牢极稳, 在一品境中乃个中翘楚的存在。 卫景初入毫木境,以区区一木偶逃窜抵挡此数人良久,足以自傲。 不过卫景尤觉不足,心头想要趁早能雕刻出一位三境的小神小仙,用出法术,一口气把这些人统统打杀了去, 奈何他如今识海中金色人偶储蓄特性不够,雕刻出一位特性二境上等的倒是足矣,可那术法精通,颇具神通的三境,估摸着仍有不足, 倒是能雕出个颇具灵性的小小精魅,但那等无任何战力之流,要之无益。 那块价值不菲的玄霜木尚置于厢房,归去后雕不来神仙中人,那暂且雕出一位特性二境的万人敌, 以他如今手段,驾驭此两具木偶,应非难事。 卫景牵引丝线,控制二爷时大时小,一路奔逃, 身后俞卓几人紧咬不舍。 适才他引刀砍杀胖子和大高个时,因知道胖子懂得奇门术,所以斜刀扫杀时,先往胖子脑袋去。 可即便如此,那一刀仍就只是砍中魁梧大个,而被胖子躲闪过去。 盘膝闭目坐于木偶铺的卫景十指不断交错勾连,冷笑喃喃道: “既然你们想玩,那今夜我便以二爷木偶将你们一网打尽!” 玉清门卜玉宸在内共四人,火宗出手的有三人,神符谷一路追来的两人,再加为首的俞卓, 四拨共十人。 二爷身量陡缩小为二尺长,一跃进荒废的破败院落内, 院落中枯黄的艾蒿蔓延,莎草丛生。 二爷跨进门扉虚掩的厅堂,持刀埋伏。 咻咻咻。 破风声接连响起。 “邪道定在此处。” 打头的俞卓挥袖掠下,开口道。 火宗那位当初纵街烧人的矮少年钱正阳一振衣袍,指端火星闪烁跳跃。 “待我将这些杂草尽数烧去。” 钱正阳大袖一挥,手掌一引,一条焰光四射的火龙奔涌而出,扑向草野。 干草枝火烧暴裂,有霹雳啪啦声作响, 仅半响,大火即弥漫整宅院落, 钱正阳右手五指摊开,空手一抓,院落中大火龙背立起,束缚于其手。 钱正阳张开大口,将整条火龙吞入腹中。 扫一眼空荡荡的院落,钱正阳道一声不在院中,便欲喷火烧房。 俞卓望向厅堂,手指一指,“钱兄,烧此地。” 火龙再次呼啸, 整栋房屋轰然起大火。 听得动静的卫景卧槽骂了一声,驾驭二爷一蹿跃出。 一刀直面劈砍向神符谷那女弟子方容。 方容嗤笑一声,一张符箓如贴于面前空中, 她双手接连变幻,终末合十,口中捻诀,“固岳符。” 二爷只觉迎面非是一符,而是极难撼动的山岳。 偃月刀双手回肘蓄力,尔后猛然前砸。 如劈山岳。 轰隆隆。 符箓焚烧殆尽, 身躯震荡的二爷趁此空挡,飞速掠空而去。 方容一骇, 这张固岳符纸质为神符谷内上乘的金锦纸,朱砂亦非凡物,乃用二品赤蟒血、颇具灵性的精黄土以及被誉为‘美人’的细砂所研制的蟒黄砂, 方容自负天资不差,依此金锦纸、蟒黄砂所亲手画下的符箓本应二品之下无可撼, 可却被此绿袍一刀斩去? 桓诚点了点方容,“师姐,无碍罢?” 方容回过神,“无碍,我等赶紧跟上追。” 那仙门钱正阳放火不收,人已远去,但那大火无减弱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临靠荒废宅院的一户人家闻得逸散至厢房的火焦味,见踏飞檐的高人远去,才拎着水桶大声道: “走水了,走水了!” 听得动静的街坊各个提桶而出,多有谩骂言语。 转过一条巷口,二爷刻意放慢脚步,最快追上的乃是玉清门飞掠而出的厉鬼阴物, 卜玉宸那头阴物一袭黑衣,甚至连面目也黝黑可憎, 不过其实力最强,黑洞洞的鬼气邪气倘若沾身,能轻易腐蚀人之躯体, 而且具有厉鬼的噬魂之能。 除却黑鬼外,还有一白一灰两头卖相好上一些的鬼物。 三鬼成品字形逼近, 二爷拖曳长刀,在三鬼将近身时,借靠左右墙壁飞身弹起,偃月刀一记出人意料的回马拖刀术砍下, 没有径直往那头黑鬼头上劈,而是率先袭杀实力较弱的另外两头。 气机猛然激荡,偃月刀刀刃泛着璀璨的雪白寒光,对灰鬼当头而下! 对方根本未料到二爷会回身反击,一刀出其不意, 直接将那灰鬼从当中一分为二, 声如烈火烹油,那鬼物哭吼唳啸,消散于眼帘。 此一顿,身后紧追不舍的数人便欺身而至。 卜玉宸身侧那位师弟怒目圆瞪, 方才所杀那头灰色鬼物,正是他御使的鬼魂。 一击得手的卫景没有恋战地扩大战果, 而是操纵着二爷转身再逃。 “疾箭符!” 一张神符谷的符箓倏然近身,化为一抹流光疾箭往二爷心口处射去, 速度快得惊人, 那箭矢咻地射中,正中靶心,入木两寸。 可一滴血都未曾流下,那绿袍人毫无影响,毫不停顿,豕奔而走。 射出符箓的神符谷方容惊愕道:“此人刀法凌厉,竟亦有钢筋铁骨的横练功夫傍身不成?” 俞卓一跃数丈,宽大衣衫猎猎,胖脸愁云密布,皱皱眉,“可不只如此,此人还会遮掩自己行踪的奇门法, 若非我奇门术颇有成就,恐怕当真寻不到此人踪迹。 是哪家隐秘江湖人竟培育出此等人物?” 他自没料到哪里有何遮掩奇门术,不过是木偶术木偶乃死物无法锁定气机罢了。 卜玉宸双手负后,身姿矫健,“那绿袍大汉修炼法并不是内力,我觉得极有可能乃练气法。 兴许,那人不是山下江湖人,而是两百年前隐秘去行踪躲藏的魔门子弟? 此来专为对付我仙门人? 因此羽幻门师弟才遭此番横祸?” 话音一落,四周数人低头思索,陷入寂静。 若果真如此,那此人背后是否有长老之流跟随,这人带他们兜转,莫不是其中设局? 几人皆是门内翘楚,对当年大恒立国时那场大战内幕多少知晓些。 太玄山整合仙门势力将不服太玄之令的仙门尽数屠灭,其中难免有几条漏网之鱼在门内长老庇护下得以逃出生天, 依仗一些遮掩天机的术法使得众仙门无法寻觅到踪迹。 那些残存弟子若在哪座山中偷偷建起山门,如今前来报复他们这些当年为虎作伥的宗门弟子,并不意外。 听得更多内幕的卜玉宸偷瞥一眼羽幻门俞卓, 当年那位人生称得上传奇,初露狰狞的羽幻门祖师率为先驱,出力可不小。 “俞兄,此人引我等前来,恐怕另有算计。 我看不如寻来太玄山祖庭、上水宗或纯阳门的师兄师姐们来,再行猎杀得好, 以防万一我等皆遭横祸,无人通风报信。” 第六十四章 幻术斗法 玉清门火宗神符谷几家人出手相助不是对羽幻门人身死有多悲悯,也不是侠义之风的头脑一热, 更多是欲与羽幻门人结交,留下一桩承恩的香火情, 羽幻门于仙门中实力算不上强,毕竟仅两百年的底蕴在那摆着, 但毕竟同列仙门,不会弱到连江湖门派都不如, 与之结好,绝无害处。 方才以为区区一人而已,打杀过去极轻松简单, 可如今却见此人实力强横,甚至背后可能会有更厉害的长辈算计, 这便令得一行几拨人萌生退意, 为了羽幻门一点情分豁出性命,那是一笔血本无归的买卖。 俞卓听出其言外之意,心中虽对眼前这些人临时变卦不满, 但经过方才一阵穷追猛打,心头因感情笃深的师弟骤然死去的冲动稍稍冷却,勉强挤出一抹笑,道: “卜兄所言有理,此事应跟太玄山或上水宗商量一番,令他们前来相助才是。” 卜玉宸身后那位失去一头阴物的师弟显得不甘,但卜玉宸师兄积威久重,他敢怒不敢言。 卜玉宸星目微瞥道:“师弟,一头阴物而已,回宗前我亲自为你炼化一头江湖化境高手。” 师弟面色稍转,颔首道:“多谢师兄。” 火宗矮少年钱正阳嘟哝着嘴,一番追逐连根毛都没碰到,心口正憋着气,正欲出口反驳,却被身侧已察觉其心思的蒙贤瞪一眼,怯怯缩回脑袋。 火宗前来的话事人大师兄未亲自动手,而是遣来首次下山跃跃欲试的钱正阳小师弟和照看的蒙贤二人, 自己则不屑出手。 火宗一手火法极为强横,其宗门建于一处高山火口处,门内弟子朝夕化火为气修行,纳地火入己身熔炉淬炼, 焰火真气纵然达不到更灼热更精粹的灵火那般程度,可也不是凡间干柴火所能比拟。 火宗在仙门中排不上前三甲,但无论是上水宗抑或纯阳门皆不敢小觑。 俞卓抱拳道:“既然如此,俞某在此谢过几位今夜出手相助了。” 余下一些人一个个抱拳回礼,口中言说没有抓到贼寇,惭愧惭愧,等太玄门查清今晚袭杀之事后,几人定要再来为俞兄助阵之类的话。 胖脸眉目强作欢笑的俞卓一一应下。 “若是我等离去,邪道之人再来偷袭,俞兄可要小心。” “其人实力一品境,方才袭杀功成是因我无任何防备,之后我奇门术寻踪,纵非是其敌手,逃脱还不成问题。” 待众人尽数离去后,似慈眉善目的俞卓独身站于翘檐,面目冷到冰点。 思索着那砍杀去自家师弟的绿袍身份。 “前脚威胁过那木偶铺掌柜,后脚就有人寻上来,欲要我师兄弟性命,莫非与那掌柜有关?” 俞卓阴沉着脸,眼往城西而望,一步掠去。 有此线索,去瞧瞧无妨。 可惜奇门堪天术修行不到家,否则能抽丝剥茧地探测出绿袍长髯大汉是否有干系。 狼突般狂奔的二爷见无人跟来便停下步子,远远观望, 却见人一个个远去,蓦地仅剩俞卓一人。 有一口吃下这些不识趣狗娘养仙门子弟打算的卫景,暗骂了一声怂蛋。 转念一想,几拨人分开,恰好能逐个击破。 旧有仇怨的玉清门、蛮横小屁孩的火宗、防不胜防的神符谷, 账目记下,点点清算。 仙门对江湖旁门术的不待见,通过这几日城中之事卫景有些许明悟, 不谈今夜涉及的妖事, 单说前日里见到的火宗小屁孩当街杀江湖人以及适才自己被追杀,仙门人不由分说即一口一个旁门邪道,便能瞧出仙门人对江湖人的态度。 自家这木偶术,乃旁门术无疑, 往后与仙门之间的龃龉龌龊恐怕不会少。 卫景甩开念头, 扭转头颅,通灵石目光射向孤身一人的俞卓,面露杀机。 当下要紧事是先将此人活不过天亮。 见俞卓往城西去,卫景操纵二爷急速而出,脚下生风,并无遮掩,全力直追。 拐转几条巷口,俞卓此人果在前等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俞卓束手而立,强忍着动手的冲动,问道:“我师兄弟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出手袭杀?” 可随后迎来的仍是二爷的偃月刀。 一刀劈中,幻觉消散。 二爷脖颈四扫, 坐于床榻上的卫景左手食指挺翘,划个半弧, 战场处,陡见四周墙垣莫名倒坍,地砖掀起纷飞, 并有一条可见的白线垂下,于周遭甩动。 以幻术隐于一角的俞卓眉头一挑,脚下连连起跃躲闪,只觉荒诞。 莫不是此人亦通幻术? 可这变化非是幻术所为啊! 他无法见到那死物的墙垣上有真气线条拉扯, 一拽墙陷,砖飞。 俞卓现身立定,狞笑一声,双手摊开, 随意一招,幻术法催发到极致, 登时之间,漆黑的天幕上掉落下一条条拖着雪白长尾的流光, 如同细雨,布满苍穹。 通衢大道附近之人皆能见到窗外若璀璨流星的亮光划过。 流光垂落距地三丈高, 仰面能见流光真面目, 乃是一簇簇寒芒闪闪的箭羽。 幻术动人五识,声势浩大愈浩大,境况愈惊骇,则愈使人难辨真假。 真假难辨之下,无数箭羽穿身而过,以幻术予人之痛感,以幻术予人之鲜血, 精神脆弱之人能因此惊惧而死。 江湖普通障眼法的幻术,修行至一品超凡,掩人五识, 再网上修行,幻术造物未必不能成真,举手捏城,演化天地,不是痴人说梦。 到此,已脱离只是遮蔽人眼的粗浅不堪, 而是成了真正的仙门术法。 二爷抬目,正对四面八方迅若闪电的一只只箭羽,纹丝不动。 幻术幻化出箭矢入血肉的噗嗤声, 数息之间,二爷整个人成了一头白羽裹身的刺猬。 有鲜血渗透流出。 卫景牵线消去二爷浑身气机,浑如死物。 俞卓宽大的袖袍挥招,那道道箭矢、鲜血尽数消弭, 右手嗤啦一声拔刀出鞘,劈砍向竖刀而立的二爷。 近身仅余一丈远时, 卫景丝线勾连,二爷瞬息气息暴涨,一手捏刀柄尾,一手握刀中半位置,脚下跨出一步, 继而,偃月刀嗡声呼啸! 此刀借身体前驱下压势自上竖劈, 与战场厮杀勒马踩踏借马下坠之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刀砍中。 俞卓及时顶刀抵挡, 但以他那微末刀法,直被二爷偃月刀劈砍砸下, 双腿无法支撑那股骇人气力, 竟双膝一弯,扑通跪地。 俞卓脚下与膝处,‘挖’出两凹坑。 二爷收刀蓄力,轰地一声,再次砸下! 俞卓此次阻挡不住,双臂寸寸撕裂,血雾喷出。 卫景手指一转,二爷一刀再下! 取下头颅,死得不能再死。 幻术法门涉及识海精神,本是极难对付的法门, 可却不巧,碰到了身为木偶无痛无感的二爷。 出手摸尸,随意揣进怀中,二爷躯体缩小,果断离去。 片刻后,卜玉宸等人即至。 瞧着地面惨不忍睹的尸首,忽有兔死狐悲之感。 “道门祖庭的太玄山师兄弟们到乐南了么?” 第六十五章 凡人遭殃 将那威胁到自身的隐患清除后,卫景没有赶着去讨要账本上清清楚楚记下的恩怨, 和蔼胖子仅有俩人,较好对付,而其余那三家门派势力各有不少弟子,而且其所居客栈地盘尚未打听清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仙门人待于城中等重宝出世,不知到猴年马月, 这两日,等得起。 卫景操纵着二爷归至铺中,接过自俞卓身上扒下的一本秘籍、些许金银。 秘籍是一本名为《小阵大解》,专解析粗浅小阵法的书。 卫景随手掀开两页,第一小阵法为清污涤垢阵,涉及的是清洗衣服或身子等物,勿需沾水,站于阵法中即可洗净浑身脏垢。 第二小阵为汲水阵,能轻易无中得来一桶水,不过因只是凡常小阵,变换不出雨师‘水如瀑,天上来’和‘径下汪洋滚入海’那等的声势壮骇, 若是再厉害些的水阵法,或许才足以达到雨师那等招手来天上水的程度。 之后第三第四以后的小阵,无一例外,皆是用于市井百姓生活的玩意儿。 也不知家当寒酸的俞卓从哪里得来的此本秘籍。 好歹一家仙门子弟,弟子出门在外连一件说得过去的匠物法器都无, 羽幻门两百年的穷苦底蕴可见一斑。 卫景跳下床榻,自桌上取来在奇木玉石阁买来的那块颇具灵性的玄霜木, 玄霜木色泽淡黄,纹章条条可循,握在手中有一股清凉触感,月色萦绕,淡淡常人难见的雄壮灵蕴逸散, 比不上已非凡品的绿筠木灵性,但至少已脱离无气机沉淀的凡木。 卫景盘膝而坐,神浸识海, 调动金人偶蕴藏于体内的特性海,开始着手镂刻出一位新人物。 识海人物的雕镂并非是于金人偶上‘刻刀’点点雕刻,而是想象人物,纵观人生事迹,丝丝描绘, 若是将雕出的木偶比作无意识的躯体,那特性更多像是承载一人记忆的灵魂。 识海中一帧帧生气勃勃的图画浮光掠影而过, 那是聚贤庄内,单挑数百英豪, 那是千军万马一骑当千擒叛将, 那是少室山上藐视群雄,力敌三大高手,单挑速胜慕容复、游坦之…… 识海一股气机纷纷涌动,图画记忆如一条河流灌入金人偶双眸之中, 点点描绘,丝丝勾勒, 一位身材甚是魁伟,身穿灰色旧布袍,年岁三十来岁的大汉便缓缓浮现, 大汉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风霜,回首顾盼,极有威势。 那股海水倒灌入人偶的气势霎那一顿,继而反之一震,人偶气势如风,横扫卫景识海。 “乔峰,天龙战神,慷慨悲歌英雄之士,多历大战,天赋惊人,擅战。” 卫景睁眼,感受着人偶体内特性十去其五六,咂咂嘴, 积攒下许久的家底,雕出个仍未突破至特性三境的乔峰。 在特性等级中,每一境若是再详细划分,又能有个三六九等,乔峰应已达到二境天花板。 卫景瞧着窗外天色尚早,只至寅时,于是横躺床榻,暂做修养, 真正的修行中人,纵是横卧入睡,其呼吸时起时伏,其气平稳纳灵,亦是在吐纳修行。 这便是一位儒家先贤曾说的‘功夫在平时’。 直至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卫景才自卧榻起身,往俞卓与高个死去之地跑去。 世上寻觅踪迹法门皆需‘有迹可循’,卫景不将那尸首搬运回木偶铺,便是因尸体踪迹牵连甚深,易被术士循线追来, 而俞卓身上之物,则干系较小,不易被寻踪的术士寻出。 按照许风的说法,术士寻踪,牵连深者如见耀阳,避无可避,牵连浅者如沙砾,难分难辨。 因此,卫景杀人后,晨间再亲往两人尸体处复刻特性,才是老成之举。 因天尚早,且冬日寒冻,路上所见之人极少,三三两两而已。 卫景先是往袭杀的那高大个所在地去, 一来是距离较近, 二则是那边动静更小些,此刻尸首应尚在,而与俞卓战斗声势浩大,一会流星漫天,一会墙壁倒坍,定已惊醒不远百姓。 当卫景抵达时,高大个赤裸着身子横躺于地, 身上一切贵重物统统被扒去。 定是乞丐或街上青皮无赖所为。 夜半时分,青皮无赖赌牌醉酒归家,毫不稀奇。 卫景靠近高大个,眉心金芒一闪而过,识海中人偶变幻,木偶戏走马观灯。 复刻此人特性后,卫景毫不停顿,径直去往俞卓身死之地。 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俞卓尸首果已不见。 旁边同样一位围上来的有一老汉,卫景故作姿态,开口问道: “老丈,此地发生了何事?” 满鬓星霜的老丈持拐,瞥一眼在附近街巷中从未见过的后生,老脸笼罩褶子道: “昨日动静没见到、没听到?是天上的仙人打架啦! 据说还有一位仙人横死街头,只不过夜里被衙门捕快抬走了。 可惜,老汉这辈子都不曾见仙人模样……” 又有一瘦削鹰鼻中年人双手拢袖,微躬着身子取暖,讥笑插话道: “老米头,狗屁的仙人,定是那些争斗打生打死的江湖人所为。 近几日城中都传遍了,乐南来许多拎刀提剑的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都是流脓烂疮的坏蛋! 看看几日来多少人死于非命,把咱乐南搞得乌烟瘴气。 他们还是早些离开得好,指不定下次死得就是咱们!” 鹰鼻中年言罢,长叹口气。 想起昨日胖子高个二人向自己讨要修行术,以及那弱小木偶师与舞狮人的天降横祸,卫景深以为然地颔首,三言两语与周旁老丈聊成一片。 大清早围于此处闲聊之人不少。 “今夜不止咱们平安坊闹了这动静, 北面走了水,四周邻居废了老鼻子劲才勉强将那浇不弱的大火扑灭, 还有青泥巷口与正街上,也有大战痕迹,青石板地面裂了不少,比咱这严重。”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呐。” “永安皇爷对江湖人太宽容啦,听说我朝太祖开国时,马踏天下江湖嘞,哪有如今江湖这局面?” “咱们乐南想来安稳,也不知到底有甚么引来恁多江湖人……” 第六十六章 奇门师许风 卫景回至铺中时,店小二许风已至,还有隔壁郭金坐在凳上,桌上则有两只饭盒。 醉白衢上街坊四邻皆已熟稔,卫景出门仅是将铺门虚掩,自有邻居照看, 况且家中门锁的钥匙有一把在许风手上,纵是卫景不在,也勿须思虑不能进门。 郭金招手唤道:“今晨我见梅花街那家‘早一羹’人少些,特买来两盒群仙羹、两盒兜子,给你和许小子带来。” 兜子是类似烧麦的食物,但其面皮一般是粉皮或豆腐皮。 卫景知晓这乐南早一羹的名头,乃是城中一家极出名的羹汤店,其招牌的群仙羹多种原料杂糅,色泽透亮,味道鲜美,气息温醇,多为城中百姓喜爱, 其门铺早时一惯长队如龙。 不过卫景觉得此羹味道虽不差,但与城中各色吃食想比,所多有限, 并非那些文人士子诗词中赞扬中那么夸张。 倒是与后世网红店异曲同工,名头响亮,多为炒作罢了。 许风接手过来,开盒,大快朵颐之余问道: “郭叔,这几日春风楼没出甚么事儿罢?” 自从月余前卫景以王云木偶震慑李家宵小后,他便成了春风楼背后的东家, 往来的分红银子一点不少。 而卫景也让郭金得偿所愿,帮忙照看春风楼,若有不开眼的蟊贼闹事,告知于他。 郭金摇摇胖脸,“来往挎刀配剑的江湖人多不少, 好在周捕头不时光顾,那些江湖人总要掂量掂量周捕头的实力, 又按照你所言,与捕快打好关系,震慑地痞无赖, 因此春风楼无事。” “如此便好。” 郭金犹豫半响,开口道:“卫小哥,前日在城中遇到一江湖老头,苦口婆心要收我为徒, 我说我年已四十,早已过了时候,那老头说读书不嫌迟,修行不论晚,天赋为上。 那长相清癯,仙风道骨的老头露了一手,隔着数丈远,能一掌将一颗合抱粗的大树劈裂。 我拿不定主意,知道卫小哥你是高人,来问问你。” 卫景沉吟道:“数丈远掌排大树,厉害些的外劲武夫方能为之,在江湖上,那老头实力不算差, 你若欲学武艺,可以尝试拜师,关键仍在你。 难不成你担忧那老头还图你钱、身子?” 你一个穷挫胖的老鳏夫。 郭金讪讪一笑。 他纸扎人安稳日子过久,积重难返, 猛然走至人生岔口,见过妖精高人,欲习术法武艺图一变, 可却又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 这是常人常态。 郭金纠结道:“那老头还要在城中待上一阵,容我再思量几日。” 郭金离去后,许风皱眉一板一眼道: “卫哥,听竹音言说,昨夜铺门前发生了江湖人打斗,昨夜那城中的数起纷乱大战莫非卫哥也参与其中了?” “我只参与一点。” 卫景颔首,喟叹一声道:“这两日江湖人、仙门弟子一个个来乐南,江湖人倒好对付些,至少不敢明面上得罪触犯大恒律法,得罪衙门官府, 而仙门人则百无禁忌,昨日之事大多是那些仙门弟子挑起。” 许风瞥一眼卫景,暗叹果然, 卫哥手段他多有识见,乃驾驭木偶,也见上次卫哥与江武夫二人联手同杀初入化境的周庄, 从一鳞半爪中能窥出卫哥实力强横,却觉仍深不见底, 如今对上仙门,卫哥说只参与一点,他并不相信,只认为是卫景谦逊之语。 想想看,城中近些时日的风云变幻,无一不与卫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次卫哥风轻云淡待之,可其中背后风波诡谲何曾少了? 自从他结交卫景,带那余黑掌尸首一同往衙门之中,先与周飞虎捕头心腹西班班头竺兴‘偶然’相遇, 并知晓周飞虎捕头常来往春风楼,休沐日特往春风楼,并与周飞虎一番畅谈, 之后名为赚取赏金,但背后牵扯到钱二以及蔡家,再以蔡家引出李家, 最后与周飞虎协力将造孽深重的造畜术李家连根拔起。 并于春风楼中教训李家那些没了主心骨却不改跋扈之性的人…… 细思极恐,许风突然觉得,卫景从始至终皆有迹可循。 他极少听卫哥说起过往,对付会造畜术的李家,恐怕是卫哥甚么亲族人惨遭其祸,因此报复, 当然,也可能是卫哥有侠义之心。 李家背后乃仙门人,李家造畜术与仙门的其中龌龊不少, 卫哥对仙门人恶感颇甚, 加之大清早传出昨夜城中巨响,以及一处处大战痕迹,非常人能为,应是卫哥与仙门人动手所致。 如此说来,卫哥接下来布下的棋局乃是对付仙门人?! 奇门术最善寻踪,抽丝剥茧地分析为入门之技, 仅此片刻,许风脑海中已闪过诸多念头。 想到此处,许风面色兴奋地泛出潮红之色, 他自己平头老百姓出生,仰慕仙家风采,可并非是对仙门人有多少好感。 卫景于他有知遇之恩,卫哥所愿,即乃他之所愿。 许风正着思索此言语时,只听卫景又道: “阿风,这两日你行走城中,可摸清楚了仙门中人各自歇脚的客栈么?” 许风轻轻点头,暗道果然如此,卫哥布局仙门。 他微微斟酌半响道: “各仙门人所着衣裳各有不同,因此我虽不知晓有哪些仙门,但能分辨出其分属。” “五海客栈共住有三家,第一家共三人,皆身着淡绿翠袍,胸前右侧有枯木抽绿芽的图案,我估计此仙门应和木相关,枯木抽芽章纹,大致可得出手段乃枯木逢春之类的? 第二家亦有三人,皆身着白袍,胸前纹花乃是一头虎兽朱发而有角的凶兽,此仙门大抵与兽有关。 第三家人多些,共六人,衣红装,胸前图案为火苗状,我猜此门所传承地修行法与火法干系甚大。 这些颇跋扈桀骜,五海客栈一入住,便赶走了余下之人, 不过我从对面门铺见有俩身穿棉衣,又不似客栈小二的家伙出入,也不知是否为仙门人……” 许风纵横捭阖,指点江山一番后道: “我暂且只探听到这么多,余下还需再慢慢窥探。” 卫景欣慰地拍拍许风,“足够了。” 玉清门、火宗、神符谷三家便足够了。 第六十七章 酒量如何 ps:一码多,就不规律。 吃罢餐食,卫景自厢房内拿出玄霜木,搬来低矮小凳,坐于铺内靠院门采光较好的地方,喊上一声: “竹音,奏乐!” 不入一品境,草木精并不能言语, 竹音开口讲话,是借助音竹叶上的孔洞,而非真‘开口’, 卫景觉得竹音话痨本性是叶上孔洞被风吹拂多有响声的反馈, 对付话唠最好的办法是, 让它奏乐。 “好嘞。” “昨日我学得一乐《渔樵江渚》,今日恰好来让你和阿风听听!” 《渔樵江渚》此曲涵盖之意是纵横青山绿水之间的恬淡情趣, 据说是百年前一位隐居山林野泽中的居士所作,那位居士名乐鸿远,乃大恒史上有名的声乐大家,创作流传后世的曲子无数,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这《渔樵江渚》以及一曲暗藏浓烈杀机的《满城菊》。 据蛛丝马迹,卫景推断这位乐鸿远恐怕是一位造诣极深的乐家修士, 修行万法,以乐入道杀人者,不稀奇。 丝竹之声入耳, 卫景左手木,右手刀,一丝不苟地自上往下剥削木头打坯, 手时起时落,一片片薄厚不一、大小不一的木屑雪纷纷落下。 继承前身对木偶的精细认真,卫景见木偶纵不至于如原身多年不闻荤腥的饿汉骤然见满盘珍味佳肴,但至少能达到颇为爱护的程度。 木偶术下,一件件精致艺术品于他而言,绝非是简单玩具或陪葬品那么简单,而是与人无异的生命。 低等木偶师视木偶如玩物,中等木偶师视木偶若众生,上等视众生皆乃手下牵线木偶, 层层递进,与木偶之术九大品境息息相关。 还不到晌午,卫景便将整个木偶像完成,从小看过查老爷子的天龙八部,里面人物如数家珍,但若说比较喜欢的,出场即巅峰的乔峰能排前三甲。 卫景自脑海中将人偶特性附着于木偶之上, 一股雄壮气势弥漫,柜台处的许风侧目而视,探头凑过来,瞧出此具木偶的非凡之处,惊叹道: “卫哥你修行法不愧是与木偶相关,总觉得你每一具雕刻出的木偶与寻常木偶匠皆不相同, 店铺中那些普通的木偶不只形似,也有三分神韵在里头。 而有些,如此具以及另外的绿袍长髯,神韵不止有三分,简直难以分辨出真假!” 卫景笑了一声,没过多解释。 将至中午,卫景站起身,舒展腰肢,环顾四周, 许风手不释卷,坐在柜台研读那本《小阵大解》, 一只手握着一支细毫小笔,另一只手压盖平摊桌面的宣纸,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习练那基础小阵, 卫景觉得给许风弄来一修行法,是一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不说看店这种小活,探听消息、寻踪觅迹、刻画阵法都是极不可或缺的才能。 只是这小子自从得了修行法后,废寝忘食地过分。 卫景招招手,“阿风,今日中午甭看铺了,走,与我一道出门寻一家酒肆,吃些酒。” 许风手下虽未画完,但他从不违背卫景,恋恋不舍站起身,言不由衷道:“行。” 卫景一拍许风肩膀,“劳逸结合才是长久之计。 你小子哪都好,就是与人相处差些,恰好趁着时日与我一道出门,结识街坊邻居。 探听消息不只是亲历亲为地一步步探索,其实也要能从百姓繁杂的见解中提纲挈领地得到讯息。 而且江湖游方术士算卦卜命,若是要探查一人命运,总要知晓此人性情、人品等等,没有这些,所得的占卜之论,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同样的道理,你若欲知晓乐南一城之地的变化,需知晓乐南底层百姓如何……” 相处时日颇长,卫景对许风了解较深,兴许是因打小多仰慕山上仙人风采,对世俗凡事多不在意,因此与周旁人显得格格不入,相处也不甚融洽。 大抵是燕雀与鸿鹄同处,鲲鹏与学鸠相遇的状况。 许风闻言,低头沉思,须臾后仰头略显认真道:“卫哥,我懂了。 往后我会多与街坊相处。” 双脚扎根,困于尺寸之地的竹音嚷嚷道:“卫兄,别忘给我带回一壶酒!” 自从前日与竹音夜半饮酒后,这棵草就成了酒鬼,整日叫嚷着卫景同饮,同饮。 “忘不了。” 卫景轻笑一声,与许风跨门,合门而去。 沿着裸露出青石地板的醉白街,跟着的许风瞅着卫景不时颔首招呼两侧街邻, 一会与那腰肢水桶粗的大娘讲两句荤段子,一会与那佝偻身子的大爷攀谈昨日城中发生的琐事, 或与中年谈论两句京城大事儿,指点一番江山…… 许风一路皱眉,终末咧嘴一笑, 恍然大悟。 正欲言语,许风听卫哥喊了一声,朝着远远挑着担四处兜售贩卖花果的一位低矮青年。 青年尖嘴猴腮,身躯瘦小,乍看之下,似一只毛脸雷公的猴头。 此人正是王云出殡日遇到,之后又有数面之缘的华门。 卫景走至华门身侧,瞧见华门前后两空荡荡的篮筐,抱拳笑道:“华兄,晌午已至,你恰至醉白街,篮筐中瓜果又已卖光,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与我一同畅饮一番罢?” “好!” 站于卫景跟前矮上一头,颇有风尘仆仆之感的华门没有推诿,笑道。 卫景侧身介绍向许风二人相互介绍一番,联袂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门外,有几位揣着手哆嗦的游手,等待有酒客让其跑腿代买,赚些跑腿费。 一进门,便觉熙攘。 酒楼之中酒客颇多, 台上有一位颚下一绺胡须,手中一块惊堂木的青衫老者,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 大恒说书人。 卫景觉得凭借着自己肚子里装满的动人心弦的故事,也能胜任说书人一职, 不过他并不缺钱,春风楼日进斗升,分红不少呢, 若是果真要赚钱,还是学着大佬黎右,混江湖打地盘得好。 三人落座,卫景问道:“华兄,酒量如何?” 华门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我可没遇到过比我能喝之人。” 卫景一挑眉,“那今日便要见识见识啊。” 第六十八章 乐南尽蝼蚁 三人于酒楼中一坐,相互攀谈,气氛热烈,大半时辰倏然而过, 华门酒量确实极好,但卫景已迈入一品境,同样不差, 纵然木偶术修行法不锤炼体魄,可修出真气,多多少少于体魄蕴养有大功效。 饮至最后,颇有豪迈气的华门与被多劝酒的许风二人摇摇晃晃, 只有卫景面颊微红,剩下举止与饮前无异。 卫景对华门感官颇好, 一者是王云记忆中,华门早年独自挑担提箩筐走街串巷贩卖各物养家糊口,兢兢业业,有着平头老百姓的稳重务实, 而且他欲与王云一道万里赴北,入伍杀敌以博封侯,心有志向,只是家中弟妹尚幼,脱不开身,这是心有壮志, 二是因数次接触,第一次王云送殡,华门前前后后对王老头所助甚多,尔后天桥偶遇,华门相交,瓜果相赠,秋冬日的反季瓜果价格不低,但他并未有过多精打细算。 于家于友于己,皆有可称道之处。 卫景虽是穿越非此世之人,但数月待在乐南城,凭借上一世摸爬滚打的经验,上至捕头捕快,下至华门这等小商小贩都会打上交道, 因此对城中柴米油盐的烟火、春风勾栏中的风花雪月皆已熟稔, 俨然泰半融入此世。 上一世句义理较深的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卫景如今与乐南城所不经意间钩织的蛛网,巩固了他与此世的羁绊亦是此理。 卫景打来一壶酒挂于腰际后,与醉醺醺的两人勾肩搭背,一道往木偶铺去,先将许风仍在后院厢房中,又和华门二人游荡,言谈中往城北边上号称乐南贫苦人扎堆的阳平坊去。 阳平坊所居之人除了乐南城当地的穷苦百姓,还有是自乐南四周村镇赶来城中的‘城漂人’。 抚仙河自西向东贯穿乐南城池南侧,那边宅院价格普遍更高,而相对的越往北则愈便宜,自山里村中来城池务工的城漂首选当然是阳平坊, 一处五脏俱全的逼仄小房月租三百许铜板,已算得上低廉。 阳平坊多贫民不假,但街面巷口整洁,与城中其余地方无二致, 大恒存在职业清道夫,但清道夫只打扫街面上的通衢大道,而不会钻到狭窄的小巷, 一般小巷皆是各家自扫门前秽, 因此从小巷干净中可瞧出贫民日子并不麻木。 华门家不大不小,不小是相比于邻居宅院,不大是因华门家人口较多,显得拥挤。 华门家有母亲一人,幼弟两人,稚妹三人,祖母一人, 家中老母因早年劳累伤了腿,如今腿脚不灵光,不能做重活, 而幼弟稚妹要么年幼,要么被华门遣到私塾学堂读书, 合家八口人,皆赖他养活。 卫景甫一至华门家,便有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吸溜着长鼻涕跑过来,仰着头打量一番卫景,之后对走路略踉跄的华门道: “大哥,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午饭吃了么?” 与华门不同,稚童身穿老旧棉衣,抵御寒气。 华门笑着抱起小子,“这是我小弟,年岁最小。” 小屁孩声音清脆道:“大哥,这是谁呀?” 卫景温柔地揉了揉他小脑袋,和煦道:“我是你大哥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卫哥。” 鼻涕虫一吸鼻间略长的‘蚯蚓’,见华门颔首,脆生生道:“卫哥。” 卫景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鼻涕虫小手中,“哥哥今天没带礼物,给你银子买糖吃好么?” 鼻涕虫怯怯瞥向华门,卫景笑言道: “华兄,你我兄弟相称,我知你性情,断不会收下此金银, 但汝弟即是我弟,我这一个做哥哥的第一次见弟弟,总要出手阔绰些,不能空手而来。” 华门这才勉强点头答应。 与前世人不同,此世蝇营狗苟虽亦不少,可如华门这般的人物同样不少, 这正是卫景为何喜欢此世。 卫景在华门邀请下进门, 谈不上家徒四壁,该置办的家当一点不少,屋内干净整洁, 华门母亲是位老实本分之人,不能做重活,如今在家,里里外外皆赖她捯饬,并且为人做些女织,贴补家用。 华门父亲年轻时进城闯荡,干过不少重活累活,身子正是那段日子苦磨留下的病根,前两年积劳成疾而离世。 他们家仅有华门一人挑起重担,但家中无一人受饿馁寒迫之患, 那是因身量矮小的华门脑子灵光,无论是做任何事颇有手段。 正如他方才酒后他自己所言,身小体弱,便多动动脑子。 卫景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独身一人往玉清门所在的满月客栈去踩点。 玉清门所来共四人,昨夜追杀卫景者仅有三人,余下一人奇门术颇有造诣,是去追寻探查古星师兄妹二人的踪迹。 风水堪舆、寻踪觅迹、阴阳五行布奇阵的奇门师战力或许不行,可因其实用性,不少有天赋的仙门子弟皆会多少艺多不压身地修习上些皮毛, 奇门术体系繁杂,典籍汗牛充栋,江湖上流传所谓地孤本善本秘籍不少,广为人知, 但真正能修有所成之人极少,不只是因江湖上秘籍驳杂,真假难辨,还因此功较吃天赋, 江湖有‘老奇门’一说,是指修习奇门术之人需皓首穷经,年纪轻轻之辈极少能把握住其中脉络, 从中可见一斑。 卫景寻到满月客栈斜对面的一家小摊前坐下,要了一壶茶水,自斟自饮,并且侧目而视。 一壶酒将近时,三人自东面宽阔大道归来。 “今日租下一艘小舟,沿着乐南城中抚仙河而下逛了半圈,并未见有任何异样。 不如明日逆流而上,往乐南县西边瞧瞧去。” “毕竟是数百年前的事儿,重宝一事会不会是空穴来风?抑或是有人捷足先登,早已将此地的重宝取走?” “断然不可能,若是一家有错,那也不至于我众多仙门长老家家皆错罢?” 卜玉宸皱眉沉思,恍然大悟,“太玄山、上水宗、纯阳门三家子弟到今日还未至乐南城中,会不会是他们已在重宝出世之地等待了? 而我等尚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如先去寻到太玄山的师兄师姐们,跟着他们,绝不会出错。” 玉清门另外一位去寻踪的弟子自西侧匆匆赶来,见面即问道: “卜师兄,昨日你与师弟师妹追杀的那人身着绿袍,手掣一把偃月刀?” 卜玉宸颔首应是。 “月前城中李家的大战不少人都瞧见了,其中一人正是那绿袍大汉! 杀古师弟与钟师妹之人正是他! 照理说,此人若尚在城中,据蛛丝马迹,一城之地内,我本应能窥出其人气机,纵是找不到其位置,至少能知其人尚在城中,可如今却一丁点都察觉不到……” 玉清门奇门修行法是于江湖人手中得来的内力法门,品质算不得多好, 而且其人奇门法只是入门,寻觅木偶行踪,乃至背后的卫景,无疑痴人说梦。 卜玉宸想了想道:“那绿袍人既然出现第一次,便会出现第二次,我等不必心急,自待其上门即可。 今日归去好好修养,明日一早溯抚仙河流而上瞧瞧, 还要与诸多仙门中人相见相识。” 四人进门后,尽数听去其交谈的卫景返回铺中, 摩拳擦掌,准备明日城外绝此祸患。 ———— 大恒仙门中前三甲,除却太玄山为当之无愧的魁首外,剩余两家分别是上水宗、纯阳门。 上水宗与纯阳门两家向来实力相当,相互不服,多有争斗, 直至李长云当初独自一人叩纯阳山门,将纯阳门年轻一辈悉数击败,才彻底奠定上水宗天下第二仙门的名头。 此刻李长云盘膝坐于乐南城以西抚仙河畔的一颗大树枝干上,修行吐纳, 抚仙河中似有丝丝缕缕的氤氲水烟雾气往李长云周身去,寸寸环绕, 将其人衬托如处袅袅仙境。 在其不远处,另有四名上水宗弟子,各自占据一颗树干,闭目修行,不过衬托之下,显得倒是平平无奇了。 上水宗修行法名为《徽蛟水典》,是一门高深水法,据说修为至雨师境,可化汪洋大泽,水淹千里,并能焚江煮海,变大湖为旷野。 李长云水法通奇,曾东渡海外,掌中化水,淹一岛国,使一国之人尽灭,因此有‘水国’之称,意指水可覆一国。 此刻李长云猛然睁眼,曲指一弹,震开周身水汽,汲来抚仙河一道水长龙,绕于指间,喃喃道: “抚仙河涨水三寸,不知何时那重宝才能出世。” 重宝位置即在此处河岸不远处,深藏于河水之下,因此甫一至乐南,他便直奔此处,而非城中。 他幼时父母尽丧,李家人待他一般,有些甚至讥讽嘲笑,因此对李家并无好感, 至于回去锦衣还乡? 大道之下,他视乐南,尽蝼蚁耳! 仙人岂会有在蝼蚁跟前耀武扬威的念头? 第六十九章 偷袭才正经 ps:争取每天至少五千字,还有一章。 卫景归铺后,从杂物间找来一块樟木, 琢磨着雕刻出一只木偶鸟。 若是木偶鸟能振翅翱翔,那他岂不是便能踩鸟而飞了? 往后驾仙鹤而行,那才有几分神仙中人的气势。 竹音醺醺然,一根枝叶探过来,学着勾肩搭背模样,“卫兄,今日我读过一本江湖演义,上面有说江湖豪侠,虬髯刀客,一人于江湖中转战厮杀千里,行侠仗义,遇不平之事辄出手相助……” 竹音枝叶狂魔乱舞,学着卫景《血刀经》的骇人刀法一阵杂乱无章地疯乱挥动,道: “我竹音以后也要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到坏蛋唰唰唰使出《飞天剑法》、《华元十九拳》,方不愧好汉之名。” 气势澎湃,不自觉歌奏北地慷慨之声。 竹音读书认字,是赵修瑾尚在之时所传授,如今已可随意拈书来读, 并且极爱从未游历过江湖的士子文人所写的江湖书, 字里行间,突出一个吹字。 卫景适当插口,豪迈陡升,调侃道:“天下江湖武运共一石,你我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共占八斗,余下两斗地残羹冷灶,便大方给天下江湖人平分。” 学会一句经典词目的竹音眼前一亮,心头瞧瞧记下, 准备下次在江湖上游历时,激昂谈吐。 这叫近朱者赤。 卫景与竹音吹捧几句,便开始着手雕刻木偶仙鹤。 因只是尝试之作,卫景手握刻刀之手点点雕琢得极快,并未追求如核舟中那般纤毫毕现。 日暮之前,彻底雕镂而出。 仙鹤木偶体型不大,与寻常木偶人大小相差无几,不过二尺上下。 此仙鹤并未被赋予特性,因为卫景雕之不过是为尝试能否飞起。 待天色昏暗后,卫景与竹音并肩立于后院, 手指微勾,数十条不可见不可摸到的雪白丝线垂落下来,绷直扎根在仙鹤翅膀、头颅、双爪等穴窍之上, 仙鹤霎间涨大。 卫景双手连扣双手食指,仙鹤振动双翅,院落中风尘与积雪飘零飞起, 仙鹤双翼上下鼓动愈来愈快, 尔后能见,其纤细双腿缓缓离地。 轰然一起。 绕空盘桓数息后,急坠跌落。 木偶一品境未脱离木偶身,只有至二品凝玉境整个躯干才会化为肉身, 而当下纯粹的硬木偶仙鹤仅能依仗着卫景快速振翅才能微起,亦在情理之中。 等他至二品境或木偶至二品境,驾鹤而行才非难事。 竹音略显失落道:“还以为真能飞上天,那样我好歹坐上,自上往下瞧瞧鸟瞰是什么光景。” 卫景轻笑一声,“待我修为更高后,仙鹤木偶便不会掉下了,到那时一定要你先踩鹤飞行。” 竹音摇曳欢快应答。 卫景拿着仙鹤木偶归至厢房,掀开他亲手做出的漆黑长匣小盖,将仙鹤放于其中, 里面前后的关羽、王云、乔峰三具木偶安然横躺, 一位偏弱的此世人,两位异乡人。 卫景自二爷木偶额上扣出那琉璃似的通灵石,随后夯在乔帮主头上。 乔峰新刻木偶,明日天亮恰好对付那玉清门人试试。 丝线如今能操纵数十里内,可他却是个‘瞎子’,看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只能借助通灵石这上等宝贝,才能真正幕后杀人。 卫景真气牵连丝线,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一跃而出, 二爷在前,乔峰在后,一路往城西,埋伏于城外。 ———— 清晨。 玉清门卜玉宸偕同两位师弟一位师妹,一行四人各自骑上高头大马,便往城西赶去。 四人所乘骑的骏马是从玉清山门上带下的,此等马儿自小受山上充沛灵气冲洗,餐精饮露,一匹匹体力雄健,气势夺人,与世俗人间的凡马大不相同。 不过这还算不得什么,山门中那些长老师叔等人,出门乘骑之物乃精心饲养调教出的灵禽异兽,那才是真正的仙家人风采, 有头生双角的飞云牛骓,有獠牙凶狠最擅厮杀的碧骢龙獒,而且还有一头三尾单眼的皂缭讙(huan)以震山门,说是能辟玉清门因炼魂而产生的凶邪之气。 外界鲜少有人知玉清门那头传闻是开派祖师坐骑的皂缭讙,纵是宗门内之人,普通弟子亦无从得知, 卜玉宸偶然一次曾于后山亲眼见过那头模样足够骇人的皂缭讙, 后来听师傅谈起,此兽之所以在初代祖师死后仍愿镇守玉清山门,是因玉清山形胜极佳,灵气充沛,历代弟子也有野心之辈欲降伏它以做坐骑,可却无一人成功, 纵然是天资百年不遇的清虚道长亦没能获得其认可。 卜玉宸见识过那神姿非凡的皂缭讙后,同样起了那驯服的心思。 那头皂缭讙修为只二品境,待他至二品,定要一试。 卜玉宸身为玉清门大师兄,师傅乃玉清门掌门,往后玉清门掌门之位板上钉钉。 他野心不小,要挽回玉清门多年的颓势,与诸多仙门争一争排名位置,光大门楣。 江湖人求名求利求财,仙门之中又何尝不是。 “卜师兄,药王山传承颇久,一位位药师医术更是超绝,此次于乐南城中我们见了许多仙门势力,为何药王山的医师却不见踪迹? 本想与那些人凑凑近乎,往后若患有药石难医的病疾,多个活下去的门路不是。” 队列中唯一的那位清秀女弟子胆子最大,笑着问道。 卜玉宸答道:“并非是所有的仙门弟子皆会来乐南争夺所谓的重宝, 毕竟太玄六峰首席盖压同辈,太过耀眼,再加上上水宗那位李长云,纯阳门的于常勉强能挤上此列…… 有些聪明人明知不可为,当然不会来自取其辱。” 卜玉宸顿一顿,笑着自我调侃道: “莫说他们,若非师傅遣来,恐怕我也躲进山中修行,敷衍过去。” 那师妹撇撇嘴,眼角眯成月牙,“师兄如此厉害,什么李长云之流,土鸡瓦狗而已,我相信师兄定能将这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卜玉宸轻笑一声,没有反驳,“是是,我一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一行四人西行,都是师妹与卜玉宸二人在说, 另外两位师弟则极少言语。 他们二人知晓,温润的卜师兄实际上可绝非那般好说话, 至于蒋师妹,那是玉清门大长老之女。 ———— 乔峰与二爷两具木偶皆为二尺小人,紧紧跟随, 在四人远离城池后,卫景操纵着两具木偶再次逼近,尔后猛然涨大, 一具木偶寻一目标,各自偷袭而去。 通灵石虽仅有一颗,但卫景刻意将二爷木偶映于乔峰木偶眼帘,并不影响操纵。 二爷刀法凌厉,偃月刀在空中旋转一圈后,径往那师妹脖颈去, 赤手空拳的乔峰以卫景真气丝线‘搬运’来的真气作气机,双掌掌根并拢,酝酿出罡气后,将双掌朝前轰然推出, 掌罡如龙,呼啸向那位略懂奇门术的弟子。 两具木偶几乎同时出手,刀芒掌意几近将那二人击中时,却见卜玉宸背后陡现一只雾霭弥漫的狰狞厉鬼,激声唳吼! 吼—— 声波临空吹起肉眼可见的气机褶皱,覆盖两具木偶, 声自通灵石传向身处于木偶铺的卫景,致使其挥舞的一双手指一顿。 反应极快的卜玉宸大袖一挥,率先身体后撤, 尔后扯出两只手持兵刃的凶鬼恶魂,一只拽住蒋捷,一只则悍不畏死地扑向乔峰木偶袭杀来的掌意。 此鬼手掣钢叉,浑身鬼气凝聚钢叉之上,蓄力,嗡然前刺! 有余无尽的降龙十八掌掌意绵延不绝,与那鬼气相撞后,没有想象中的剧烈震荡,而是相互侵蚀, 直至鬼气消融,那掌意才如箭矢击中鬼身。 厉鬼倒飞而出。 卜玉宸定睛瞧见绿袍长髯大汉,“果然是你!” 第七十章 御魂与御偶 ps:63章当日追杀卫景的玉清门的弟子一共三人,大家虽没发现,但我存在疏忽,已改。 还有滑翔机,这点不谋而合了,上一章是铺垫。(净特么是铺垫了,就怕忘了收…) 闭目端坐于木偶铺厢房中的卫景回过神来,双手一拨丝线,遥在城外勾连的木偶收势站定,并肩而立。 两具木偶身量皆极高,躯体皆魁梧,双双结伴,威势不小。 卫景透过通灵石望一眼那只突然出现的厉鬼以及随后现身的两头鬼,暗道一声可惜。 卜玉宸那只突然出现的鬼怪依附于其身着的一袭篆有不可见的法纹白袍上。 玉清门是大恒一隅之地当年号称御魂第一的高门大第,其中法器灵宝并不比哪家差, 如今没落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蕴尚在。 如门内一件祖传的素皑酆袍,乃是品相已超脱凡匠所造物即‘匠物’的品质,而成为灵器。 在大恒国内,灵器已是顶尖层次法器。 再往上一级的第三境法宝,恐怕奉为祖庭的太玄山都未必有。 玉清门内传承有御魂袍的制法,不过所炼袍子顶了天是上等匠物, 再也炼化不出祖师爷那件在灵器中亦能算得上顶尖的素皑酆袍。 卜玉宸身上此件素袍品质仅位列中等匠物水准, 没办法,玉清门如今衰落,门内制法袍的材质凑不齐,其导致结果便是法袍炼制品质愈低。 没瞅见寻常弟子连一件素袍都无? 卜玉宸能有一件,已是门内众多弟子独树一帜的存在了。 卫景自古星得来的两件御魂器只是最为低等。 典籍中记载玉清门当年弟子人人素皑袍,品质大多在上等中等匠物,甚至有几件灵器品质, 那才是玉清门巅峰之时。 卜玉宸运转真气与法袍相合, 法袍之上古朴阵纹泛起涟漪,只见袍子上有数只面容不一,皆凶神恶煞的厉鬼凶魂游曳, 不时往袍外探出双手,但旋即便被袍子上氤氲雾气灼烧,滋滋作响, 疼地缩回利爪。 素皑袍乃御魂法器,但并不纯粹,它不仅是能为厉鬼魂魄提供蕴养贮身之所,里面游曳的鬼魂还能为主人警惕四周,具监察之能, 如同方才那以声入道的厉鬼咆哮之音,不仅可震慑伤害敌手,还能提醒主人。 除此之外,法袍还有借助其中鬼怪防守御魂者肉身之能, 以及勾连魂魄与御魂者肉身,使其合二为一,达到身中有魂,魂中存身的地步,若是如此,实力必然精进一大截。 诸多好处,千般玄妙,皆乃仙人神通。 卜玉宸眯着眼打量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二人便是之前在李家杀害古星师兄妹之人。 古星二人连一品境都未入,自入不得他法眼,但终究是同门师兄弟姐妹, 对于他这野心当上掌门之人,恰好能为此二人报仇,以来做这两人师傅万师叔的人情。 至于万师叔那两位宝贝徒弟为何来乐南,其中的龌龊腌臜,他不去管, 玉清门门内穷得叮当响, 各家自扫门前雪,各自赚自己的副业,他可管不着。 况且不说师叔等人,纵是他,不亦与大恒内朝堂某些大佬有来往,赚些修行所需之物? 仙门仙人不沾红尘?那是说给外人听得。 卜玉宸素皑法袍中再次钻出两头鬼, 一头是上次追杀卫景时所见的漆黑如墨的黑炭鬼,另外一只体型壮硕,身量十数尺的魁梧巨鬼, 可见其上回追杀二爷时根本没在众多仙门弟子眼中暴露出底牌。 那头被乔峰一记掌风拍飞的钢叉鬼飘荡而归,魂体略微暗淡,立于卜玉宸身侧, 那头音律鬼以及另外一头拽走蒋捷师妹的斧头鬼飘然而列。 余下师弟师妹尽自玉佩或玉镯、养魂木中祭出各自驾驭的厉鬼凶魂, 蒋师妹仍是那只白鬼,另外两位师弟则分别为一头青面鬼与一头赤发鬼。 “师弟师妹,你们与我的巨鬼对付那江湖人打扮的泼汉,音律鬼后方协助, 我与斧头鬼、钢叉鬼、墨鬼与对付另外那拎刀绿袍大汉,。” 卜玉宸不是从未经历大战的银样镴枪头,只一眼,便做出最优的对敌分配。 蒋师妹三人没料到卜玉宸随手便甩出无头鬼,一个个瞠目结舌,讶然不已。 卜玉宸在门内极少出手,出手一般不过用出实力较弱的钢叉鬼以及鲜少敌手的墨鬼而已, 门内弟子不少都在猜测卜师兄那件素皑袍中有几头凶鬼,如今一瞧, 竟连出五头! 同为一品境,他们御魂数不过两只,撑死三只而已。 蒋捷三人短暂惊愕后,纷纷御鬼,按照师兄所言扑向那江湖汉。 卫景看着眼前一头头厉鬼,顿觉头皮发麻。 早晚弄出个钟馗专门对付凶鬼,钟馗一出,万鬼臣服! 卫景没有任何怯意,区区几头鬼魂,看其魂魄凝练程度,一品境界不过那四只而已。 那便试试硬刚! 卫景双手扭动,二爷冲杀向上次恩怨未结的那头墨鬼与余下钢叉、斧头二鬼, 乔峰大侠则杀向那身量十数尺,格外显眼的巨鬼与余下青面、赤发以及白鬼。 二爷卧蚕眉一挑,箭步急冲,手中偃月刀舞动如磨盘,一记大开大合的泰山压顶式,朝三鬼面门而去。 实力未只一品的钢叉鬼上刺钢叉,斧头鬼上撩大斧,墨鬼抡个滚圆大拳,夹杂着滋滋腐蚀气,往二爷侧面袭杀。 长九尺有余的偃月刀霹雳而下,两头一品未至的小鬼根本抵挡不住, 一招气力翻涌,周边荡起涟漪,两头小鬼轰然被鬼物克星的杀伐之气震开,甩出数丈之远。 尔后,二爷脚下微迈半步,一拳与那侧面而来的墨鬼拳头相撞。 轰然一声。 墨鬼飘摇身影后滑半丈, 二爷纹丝不动,但拳骨处受到灼烧,黑如墨汁的奇异之物不断侵蚀。 二爷手腕那根真气丝线,以及五指丝线猛然涨粗壮一圈,真气注水而下, 光华流转,勉强抑制住那股腐蚀墨汁。 另一侧,一身雪白的白鬼与魁梧巨鬼迎面扑来,青面鬼与赤发鬼从两旁伺机而动。 乔峰长发纷乱飞舞,一手掌意连绵,一手拳岗凶猛异常, 一掌游龙起凤,一拳起如风动似电,一招接一势,在几鬼尚未至身前时,便罡、意如流水尽数倾泄。 第七十一章 与鬼行 除却赤发鬼,因其主人前夜丧失一品境那头灰鬼,只能它被拉出来凑数外, 余下三只鬼皆是已迈入一品境的鬼修。 乔峰掌意澎湃,一条真气洪流若巨龙抖身,呼啸嘶吼冲向迎面的魁梧巨鬼与手中凝结出一条寒气森森冰剑的雪白厉鬼。 白冰鬼手中那冰剑寸寸断裂,魁梧巨鬼肌肉盘虬的腹部微微凹陷, 两者身躯微顿,尔后再次暴起前冲! 与木偶之术一般,一品境的两头鬼修并无灵智,身躯纵然遭受重创,仍能悍不畏死地冲杀, 但比木偶不如之处在于,这些寻常的一品境恶鬼空有凶横鬼气,却击杀招式单一,不会用上更精妙、杀伤更大的招式, 如蒋捷那头天资极高的冰鬼,一手冰封寒气若使用恰当,攻伐之力绝不会差。 当然,若往后其能突破至更高境界,诞生灵智,爆发出其潜力,可后期发力。 乔峰单手长拳,气劲逼摧,砸向一品境的青面鬼, 尔后换手,左手掌风顺势收回,以肘拐击出一条气机,与另外一侧冲来的赤发鬼拳劲力相撞。 青面鬼飘荡倒滑出数尺,赤发鬼臂肘散淡一股如云烟的雾霭气,并且被震退。 吼—— 伺机而动的音律鬼咆哮,一波涟漪泛开,箭矢一般射向乔峰。 无神识的乔峰无碍,可远远坐于床榻上的卫景只觉识海一胀, 金色人偶泛起光晕,笼罩整间‘房’,卫景那股刺痛感一扫而清。 针对神识的手段,极为少见, 此鬼生前不知修习得何种秘法。 音律修行法常分为二,其一是以音律纳真气之中,弹奏而响,如箭矢、若刀锋,切割针刺于肉体, 其二是真气蕴纳音律之中,直入人耳,直穿识海神魂处。 两者之差在于虚实之间。 卫景识海有金人偶坐镇,浑然不惧,此鬼便起不到任何用处。 卫景自然不会令乔峰木偶仅守不攻,坐以待毙,双手一划,随后快速挥舞, 乔峰身子横挪,双手成爪,手指坚硬愈钢,铁指开砖如泥,鹰隼般扑向实力最弱的赤发鬼。 柿子挑软的捏,尔后才能专心对付厉害角色。 乔峰木偶双手十指反手相合,刺入赤发鬼胸口中间,左右手各朝两侧使力, 嗤—— 以锋锐的指爪气机割开,直接徒手将此鬼撕成两半! 化作赤灰夹杂的烟雾,弥漫而开。 巨鬼与冰鬼倏然已至,巨鬼气力极大,双手握成似大锤的拳头,咆哮狠砸。 冰鬼吐气成匹练,手中再凝一道冰刃三尺,而森寒冰气可长六七尺的利器,杀向乔峰。 青面鬼鬼气鼎沸,整个躯体表层如沸腾锅炉,莫名有气泡咕咕而出, 它脚步一动,裹挟着那明显不简单的深青气泡直冲。 乔峰掌风劲气不弱,百步之外不敢说,但相隔数丈之内,尽是掌劲拳意所涉及之地。 单凭仗其一人,拳掌以及铁爪互换,双手互助,对付三只一品境的鬼至少能够将自己防御的密不透风, 并仗着武艺高绝,不时朝三鬼袭杀, 短暂数十招内,其中那头被特关照的青面鬼魂体便暗淡六七分, 恐怕再磨下去,其魂体濒临泯灭不过数十招之间了。 另一侧的二爷对付三头鬼,不如乔峰拳脚相向那般密集紧凑,而是游刃有余, 斧头鬼、钢叉鬼实力未至一品,墨鬼实力虽在这些鬼魂中实力顶尖,一身腐蚀鬼气一旦沾染,颇为难捱, 但二爷沙场战将,一身杀伐气为鬼物克星,因此对此鬼不落下风,甚至居于上风。 远处的卜玉宸瞧着厉鬼嘶吼对绿袍两人无用,微皱剑眉, 以声入道的那鬼无厮杀只能,且境界未入一品境,但其令人防不胜防的神识之能,一品境之人纵不被其所伤,也会恍惚出神片刻, 而眼前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卜玉宸见双方僵持不下,且随着交手光阴愈长,己方鬼魂愈暴露出攻击招式单一的缺陷。 “师弟师妹,你们招出所有凶鬼。” 卜玉宸朝着三人道一声后,飘然而下,亲自下场, 身上一袭达不到列酆字的素皑袍猎猎作响, 那头漆黑墨鬼与二爷接过一招后,掠至卜玉宸身前。 素皑袍泛起淡白流光,墨鬼遁入其中,游曳不止。 随后,借助素皑袍法器之能,勾连魂体,人鬼叠加, 那墨鬼魂体与卜玉宸相叠,两者合二为一。 风神俊朗的卜玉宸面容变色,染成漆黑,口角横生两根尖锐獠牙,除却那一身白袍未变,余下手足腿臂皆成魔鬼之色。 比方才更为凌厉的气势震荡开来。 肉身魂体虚实之间,卜玉宸一脚迈出,同时手心凝聚出一条腐蚀气机的黑蟒, 与方才那腐蚀气不同,此次那条蜷曲成团的小蟒仅仅于空中,便有滋滋作响声。 卜玉宸右手握住,小蟒蛇躯体蜿蜒其手骨之上,与横刀扫来的偃月刀轰然相撞。 所绽出的响声乃金铁交错的铿锵。 二爷与卜玉宸二人势均力敌,连连后退。 卜玉宸入门二十余年,一品境沉浸多年,早已达顶尖层次,与墨鬼二者合一后实力不可谓不强, 却仍未呈压倒性之势。 卜玉宸毫不气馁,身子倒滑立定,大袖一挥,再次掠出, 拳头绵延不绝。 二爷偃月刀沾染黑气,不断遭受侵蚀,方才与之交接处,肉眼可见地腐蚀。 自天穹上垂下真气丝线,与刀背上接连,真气反哺,勉强抑制住如附骨之蛆的浓郁黑气侵蚀, 却无法一时三刻内将其驱散。 墨鬼拳头中的杀伤力不在于其势不可挡的攻伐,而在于其难缠的气机浸染。 卜玉宸瞧着沾着腐蚀鬼气的偃月刀,心下大为诧异。 他曾与二品妖兽厮杀,仗着妖兽不知墨鬼侵蚀之能,将那妖兽浑身侵染鬼气,看着妖兽活生生化为浓水。 一般只有人身兽体仗着真气护体,能抵挡住鬼气腐蚀,寻常兵刃碰到他的鬼气,不消片刻便腐成灰烬, 可眼前那刀却抑制住鬼气。 莫非是厉害的法器? 可打斗中并不觉得那兵刃有何灵性啊。 黑化的卜玉宸纳回魂体虚幻七七八八的斧头与钢叉两鬼,独自往前厮杀。 不只是二爷此处战团不利, 乔峰身侧又多出两头鬼魂,虽未达一品境, 但多少能牵扯住乔峰,加大其压力。 五道鬼影纠缠,不时挡住通灵石往二爷那边的视线, 令得二爷站圈处勉力支撑, 瞅着地方人多势众,卫景知晓不能力敌,只可智取。 两手手指一拉, 身上已斑斑点点黑气的二爷横刀一起,率先后撤奔逃,乔峰大开大合的掌劲一起,震开来敌人,抽身而去, 紧跟二爷身后,令二爷尽量于视线之内,省的生起变故。 卜玉宸面目一黑,拦下欲追上去的师弟师妹道:“穷寇莫追。” “前日那绿袍人在我等数人拦截下仍能逃脱,徒追无益。 而且说不准有何埋伏, 我等莫往城西去了,速速回城,与相识的仙门人一道再来,以防生变。” 跑远的卫景见玉清门弟子无人追来,顿住两具木偶身形,遥遥相望。 可惜偷袭时未能弄死那两人,让玉清门弟子多出几条鬼的战力。 御魂术主人乃是其弱点,卫景知晓,可方才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被团团困住,根本没有扑向那些弟子的时机。 那位卜大弟子实力果然强横,不只是会驾驭鬼魂,还能用法器与鬼相合, 以他初入一品境的实力,难是其对手。 卫景见四人往城中去,自是不能令其如意, 操纵两具木偶掠去阻拦。 第七十二章 敌疲我打 卫景缩小二爷与乔峰身量,不再用气机着身, 将两具木偶如死物一般毫无声息,朝卜玉宸一行四人潜行而去。 兴许因有上次伏击之祸,此次四人队列中紧跟着三头鬼,四处飘飘荡荡,回首凝望。 卫景嘿然一笑, 四人沿着抚仙河而行,四周不乏荒芜的丛生杂草,蹲守一地,肉眼便极难发现。 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沿着河岸干枯草丛迅速疾行,兜个圈子行至四人之前, 寻到一处必经之处,匍匐于地。 片刻后,四人行至此地。 那只青面鬼巡视四周,率先自两木偶所在的草丛上空飘荡。 眼瞅着青面鬼将至,卫景果断出手, 乔峰二人陡然涨大,凌厉刀芒、澎湃拳掌罡气,出其不意一股脑往青面鬼面门倾泻而去。 青面鬼好歹是一品境,能杀一只是一只! 两具木偶出现得太过突然,青面鬼毫无招架之力, 魂体遭受重创,直接化为一缕青烟,泯灭于空。 卜玉宸反应极快,墨鬼上身,皮肤由白转黑,运转鬼气,双手凝练出腐蚀劲气,隔着数丈远便轰然喷涌而去。 如此一条腐蚀巨蟒,若是被砸中,包裹全身,恐怕一品都难以抵挡,一时三刻便化为浓水。 只是卫景根本没有任何与他们缠斗的意图,将一品青面鬼砍死拍死后, 两具木偶便脚下欲后撤。 恰好躲过那条黑蟒。 方才相斗中,卜玉宸即欲使出此招,若是卫景不退,被卜玉宸寻到良机,二爷木偶恐怕已然被抹去。 卫景从通灵石中瞥见那一招式,心有余悸, 双手十指舞动得更加卖力,迅速奔逃。 木偶之术一点长处即是木偶双腿迈动不存在极限, 木偶速度受到的唯一局限是卫景手指驾驭木偶的熟稔度, 简而言之,手速。 前夜中二爷奔逃,无人能够赶超,亦有此原因。 回眸望去,老成持重的卜玉宸没遣鬼来追,手拎偃月刀的二爷与乔峰遥遥并肩立, 瞧着卜玉宸四人稍稍加快脚步往城中去。 乔峰二人与适才如出一辙,速度极快得向卜玉宸四人赶去。 此次四人周旁环绕众多鬼物, 四人所有鬼物统统被祭出。 蒋捷凤目环视,“丁师兄,寻到那二人踪迹了么?” 那位丁师兄摇摇头。 卜玉宸面露阴霾。 一行四人之所以在遭受又一次偷袭后未疾速朝城掠去,是他的主意。 旁人只知晓他一品境打磨多年,实力强横, 却不知他其实早已迈入二品境。 他心思深沉,突破后未于门内大肆宣扬,除却其师傅以及几位厉害的长老外, 外界鲜少人知。 此次争夺重宝他欲一鸣惊人,与那些厉害仙门中人有一番争锋,较较长短的打算, 既然这二人如此找死,那他便先今日显露实力,试试二品境鬼物深浅! 卜玉宸心神微微沉入素皑袍, 其中仍有最后一头鬼物游曳。 乔峰二爷再次建功,此次砍杀的是那头巨鬼与另外一头未入一品的小鬼。 只是正欲撤离,一道剑气猛然间朝他们横扫而来, 速度极快。 乔峰鬓发飞乱,双掌连连拍出, 一道道嘶鸣龙吼声激荡而出,与那剑气轰然相撞! 乔峰掌劲瞬间跌落下风,但仍将那剑气抵挡消弭。 卫景借助通灵石瞧见挥斩出剑气的卜玉宸。 卜玉宸身魂合一,但与墨鬼不同,此次他面容并未变化, 仅手中多出一把忽隐忽现的长剑。 卫景果断趁机操纵着两具木偶转身奔跑。 “逃得掉么?” 卜玉宸如神仙中人,衣衫一震,脚尖点地,掠至乔峰身前, 一剑平滑斩出。 二爷与乔峰两具木偶合力, 刀芒如龙,掌意似大河。 两具木偶落得下风。 若单单只有此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不远处卜玉宸师弟师妹各自驾驭着幽魂已至。 乔峰二人奔逃,卜玉宸速度极快地追赶, 与一品境时相差甚大, 已足以追赶上两具木偶。 可二对一之下,卜玉宸并不能轻易拿下任何一具木偶。 卜玉宸一剑剑落下,皆被乔峰二爷联手扛下。 并且因卫景一人操纵,两者联手心有灵犀,配合极默契。 追过一阵后,卜玉宸明知拿他不下,竟尔不再追赶, 玉清门余下三人咬着尾巴赶来。 卫景发觉其立定,蹲下步子回首, 和玉清门四人相视而望。 卜玉宸杀意盎然。 余下三人亦无二致。 ———— 卜玉宸终于行至乐南城池西门前。 清晨光景,冬日暖阳掀翻地平线,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少。 返回城池这一路他们速度极快,可仍无法避免那绿袍长髯的二爷与一身微破烂灰旧布袍的乔峰仍不厌其烦地挑衅、追逐。 最后竟发展成了两人追着他们四人往城赶。 卜玉宸总觉得其二人的挑衅过于明晃晃,不曾轻举妄动。 还有明明感受不到二人其气机,可却会突然出现在一行四人身侧, 仿佛是自土里钻出来一般, 那位通晓奇门的师弟甚至都无法察觉出其气机。 卜玉宸颇有江湖阅历,知晓世间千奇百怪的秘法、修行术, 可无论何种修行法,都需借助内力或真气此类气机, 其中优劣,只是在于偷袭者能否尽量小地遮掩住气机。 气机遮掩愈完美、愈微弱,那便愈不易被人探查。 那两人不被师弟探得,说明其隐秘行踪的法门颇高深,或身上带有其相关的法器。 卜玉宸曾下山游历,知晓山下江湖隐秘行踪最为出色的组织为血月楼。 血月楼号称山下江湖第一刺客组织,认钱不认人, 只要钱给足,无人不可杀,人头皆乃明码标价之物。 难道是魔门中人出价买我等仙门人的项上人头? 身为门内长老之女,自小没经历坎坷曲折的蒋捷愤恨道: “那二人真是猖狂至极。 大师兄,你实力如此之强,应该将他们往死里追。” 卜玉宸答道:“我若是追过去,而他们还有同伙,对付你们怎么办?” 另外两位师弟望向本便实力非同一般的师兄,“大师兄,你修为已至二品境? 而且还有一头二品境的幽魂?” “这下,我们玉清门在此次乐南定会大放异彩!” 第七十三章 我是魔门 乐南城中仙门弟子众多,若是稍有动静,便会教仙门人知晓,那两人断然不敢于此造次。 进得城中,卜玉宸心下松口气。 敌在暗,我在明, 小心无大错。 卜玉宸此番行径,确实令卫景无法, 若是玉清门弟子穷追不舍,各自速度不一,总能寻到时机将这些人啊鬼得打杀了去,可卜玉宸谨慎得不像话,每每皆是将卫景赶跑,便浅尝辄止。 使得卫景再未建功。 卜玉宸一行四人直奔位于城西较近的五海客栈。 玉清门弟子今日晨时出门较早,绕一圈而来时,客栈内除却木宗弟子不在,火宗与驭兽宗弟子皆在。 至于那位有着一具尸体跟随的行尸门独行侠顾向阳,已不住在客栈中。 前日拦下驭兽宗闵玉堂杀人,如今两方相看两厌,独身在外的顾向阳可不会傻乎乎地在那人眼皮子底下乱窜。 卜玉宸进门见到客栈一楼相谈正欢的火宗与驭兽宗弟子。 两方人发觉客栈来人,纷纷侧目而视, 卜玉宸一拱手,笑道:“火宗与驭兽宗的师兄师姐,叨扰了。 在下今日前来是与诸位商谈乐南之地兴许出没的魔门势力。” 天下仙门是一家,不管背地里相互之间有多少龌龊勾当,明面上见面师兄弟师姐妹相称,至少是一团和气。 闵玉堂起身相迎,瞧出四人的风尘仆仆,笑道:“诸位且先进,喝碗茶水。” 卜玉宸含笑进门。 火宗为首的那位大师兄身形削瘦,神情傲慢,“原来是玉清门的师弟师妹,不知师弟所言的魔门势力如何了?” 玉清门势头实力不如火宗,耿炎身为火宗大师兄,自认实力更强,叫上一声师弟并无大错。 但平常而言,一般相互之间皆以谦虚的师兄二字称呼。 卜玉宸笑意不变,将此次他们往城西之地的遭遇讲出, 当然,他二品境的实力被隐去。 火宗那位小个头的钱正阳双臂环在胸前,“大师兄,其中一位是前日袭杀羽幻门之人, 玉清门四人被两人追得逼回城中,无可奈何, 可见其实力强横。 上次我没拿下那人,可不能怪我。” 玉清门蒋捷在内的三位弟子微露怒容, 钱正阳言里言外的不屑之意,他们如何听不出? 卜玉宸则看不出喜怒,“如今乐南有魔门前来,不知闵师兄与耿师兄是否知晓太玄山的师兄师姐们如今到了何处? 应速速商讨此事,解决此患,以免再有仙门中弟子被其袭杀!” 只见人人摇头,“不知。” 闵玉堂沉吟半响,道:“既然乐南如今不安稳,应将此事尽快通知各仙门弟子,以防哪家人落单,被人袭杀。” 钱正阳唉声叹气,“魔门宵小怎不来寻我火宗麻烦,否则定要其见识见识小爷的手段!” 火宗一位劲装女子给了钱正阳一板栗,“你有什么手段,连人都追不上。” 卜玉宸打量一番火宗驭兽宗人马,道:“诸位今日不如与我等一同沿抚仙河而上,门内典籍中重宝乃是落于河中,以奇门手法,下游处前两日我等已瞧过,并无异样处, 其真正所在应是沿线上游。” 耿炎瞥一眼卜玉宸,明白其人打得如意算盘, 他们玉清门追不敢追,被那两人逼得退回城中,同行不过是人多以作震慑。 但他亦未拒绝,既然玉清门有奇门师,恰好省去不少麻烦。 ———— 随着卜玉宸将关于魔门来袭的消息散布出去,城中众多仙门弟子颇为风声鹤唳, 数日前那场夜袭羽幻门,连杀俞卓两位弟子之事,众多仙门弟子皆有所耳闻, 有些甚至亲眼所见,自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火宗弟子实力强横,对此事抱之以轻蔑态度无可厚非,而大多数仙门不如火宗,来乐南的弟子中甚至无二品境高手,听闻魔门弟子,如何不小心防备? 神符谷来乐南城有两人,即是曾追逐过二爷的方容、桓诚。 来乐南后,方容二人并未致力于寻找所谓重宝之事,而是不务正业地在城中闲逛。 淑裳斋、糕点铺、首饰阁等等,统统逛了个遍。 桓诚咬着名额来的目的又非是为了重宝,而是为了比重宝更为珍贵的师姐, 因此并不阻拦,反而认为此是好事儿, 那一个个人老成精的掌柜一句神仙眷侣,一句郎才女貌,怎能不是好事儿? 一张鹅蛋脸精致的方容素手托着一只精美小盒,另一手自小盒中拿出一块红面糕,轻咬而下。 一块红面糕吞下,伸手再去拿,却已空空如也。 方容晃了晃小盒,蹙眉怨道:“木盒做的极好,可里面的糕点忒少,三两块便吃得干净。” 手中大小包裹拎着的桓诚笑道:“要不再去那间铺子多买几盒?” 方容摆摆葱白小手,“细水需长流,明日再去吃那家铺子的糕点。” 桓诚继而道:“师姐,听闻乐南有魔门人出没,此行所来人少的仙门纷纷聚于一团,唯恐落单。 我神符谷只来你我二人,我觉得我二人出客栈最好与交好的仙门人一道,以防生变……” 方容哀叹一声,咬牙切齿道:“可恶的魔门,早晚要将其铲除干净!” “那依你之见,便与客栈中的另两家仙门人一起。” ———— 春风楼 三楼。 自窗口处飘来一位一袭华服青衫的女子。 女子幂篱遮面,腰挂青锋,如清风吹月,现于正捧书温读的清莹面前坐定。 身材错落有致,胸前斤两不足称的女子双目直逼清莹,声音清冷,开门见山道: “清莹,你资质不错,根骨上佳,并且元阴未泄, 愿不愿拜我为师,迈入修行?” 见身前陡然出现一位陌生女子的清莹怔了怔,好半响后才试探问道: “前辈是何人?” 清莹身处三教九流汇聚的春风楼,再加之周飞虎不时来楼中相谈, 因此她对乐南城中近日情况一清二楚,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浪迹天涯的江湖人这些魑魅魍魉纷纷涌入, 此来人身份不明,好坏不知, 纵然她对山上修行颇仰慕,总也要试探一番。 幂篱女子答道:“可听过天霜宫?我乃天霜宫苏纨。” “可是那天下第二的江湖门派?” 苏纨轻声一咦,“是。” 苏纨透过白纱望出清莹的纠结,幂篱下嘴角微翘,“你觉得我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她霍然起身,一股劲气澎湃,束住清莹,纵身越过窗台跃出,大袖飘摇,飒飒道: “老娘行事,何须经你点头?” 第七十四章 爆炸艺术;唯愿大恒仙门少 卫景两番动作引得乐南城中众多仙门弟子杯弓蛇影,他并不知晓, 操纵着二爷与乔峰木偶自城郊归来后,卫景耗大量真气全力驱散两者身上沾染的腐蚀黑气, 并以金人偶气机蕴养,恢复两者满身‘伤势’。 尔后,卫景盘膝坐于卧榻,总结此战斗的不足之处。 首先,木偶术严重的缺陷便是,他突破至一品毫木境后,虽能将丝线于方圆数十里内随意垂落,但他却瞧不见远处景致, 而通灵石又仅有一颗,镶嵌在乔峰木偶头顶, 需要时刻将二爷映入乔峰视野之内,才可使得控制二爷无碍。 否则操纵只能胡乱挥舞。 一品境后,卫景视力能察秋毫,眺望之下,极远处仍可纤毫毕现,但一般而言,无论是城中还是城外,极少有那般一望尽平处的旷野。 通灵石这等宝物颇为难得,而境界又无法一时半会突破…… 其次,碰到御魂的敌手,那打头的卜玉宸能御魂五六只,再加上余下弟子,鬼魂有十数只巨, 他双拳难敌四手呐。 卫景境界突破至一品,真气丝线垂钓,已达近八十根的数量,操纵两具木偶有余, 再加上一具颇强横的木偶也并非不能。 只是,金人偶体内特性尚少。 玉清门那几家招惹到自己的仙门,看来还是需敲打。 卫景想到卜玉宸那黑浓浓的腐蚀气,灵感一现, 他能以真气制出自爆敢死小木偶,挂于乔峰二爷腰际,趁敌相斗,出其不意啊! 卫景闭目,沉入识海。 此次未以金人偶体内的特性来勾勒想象,而是以真气。 相比于‘特性’,真气不够精纯,而且效率极低,因此卫景极少以真气来勾勒想象, 但是爆炸艺术乃一次性,纯粹不纯粹,影响不影响木偶,卫景并不牵怀。 金人偶真气与卫景真气化为一条条潺潺溪流,于识海中化作一帧画面, 画面简单,只是一人自爆。 无须经历,无须人生,甚至连人脸面目亦是无面, 如此造出之人,无任何进步潜力可言,但足以将真气消耗量降至最低。 以为工具爆炸傀儡而已,何须潜力,何须战斗技巧。 图画钻进人偶身体,无面目的人偶无任何变化。 卫景睁眼,自杂物间拿来一大块寻常樟木,右手持刀,凌厉挥舞。 不片刻,几具极粗糙的无面人偶横列于卫景脚边, 这些木偶较小,一具仅一尺大小。 卫景拿起一具,心念一动,眉心处射出一道旁人难见的金芒,将那木偶笼罩。 他口中念念有词,低声一敕,“附!” 金芒骤然大盛。 识海中的金人偶特性依附于其上, 瞧上去无任何变化。 卫景打坐吐纳,恢复真气以便再次复刻特性。 ———— 周家。 自京城远道而来的司寇成与周飞虎相对而坐, 桌上齐整摆放两坛素有回马枪之称的秋露白。 周飞虎为各自再次倒上两碗,大大咧咧端起一碗,饮下,“今日不将这两坛秋露白干光,你小子休想离去。” 司寇成万年不变死人脸,纵已是接连数碗下去,仍面不改色。 他此次前来乐南表面是一路逮捕贼寇行经此地,实则乃是当今圣上月前夜半秘密召他进宫,亲下密旨,令他悄来乐南, 不求其能得到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重宝,而是在仙门中人得到后,能知晓为何宝。 他连夜出京,绕路兜个大圈子才至乐南。 似乎那位圣皇陛下特意避免某些人知晓一般。 日前于仙门人前堂而皇之地露面,亦是消减自京城特地奔来的刻意感, 六扇门四大名捕中,他最心细。 司寇成抿上一口酒,“前日见得远处那道凌厉刀芒直冲而起,因正与驭兽门人对峙,未曾去瞧, 但听到那羽幻门人弟子俞卓那声求助。 本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江湖人找死得罪仙门弟子,不曾想竟是那些被仙门人斥之为魔门的人?” 周飞虎嘿然一笑,心有隐约有些许猜测,但并未言说。 周飞虎手托住司寇成酒碗底,使劲上举灌下,口中不满道: “让你小子喝酒,你就是这般敷衍于我?” 司寇成将一碗酒尽数喝下后,双目瞪向周飞虎。 周飞虎不以为意,“除却你以外,其余人如何了?” 司寇成收回目光,怅然道:“我四人各自有任务在身,常奔波于大恒各地,缉捕匪徒,聚少离多。 一年指不定都未见一次。 倒是你,被贬至这乐南城,倒是逍遥快活。” 周飞虎自嘲一笑,“快活?兴许罢。” 司寇成顿了顿,突然道:“当年将你重伤之人,数年前被我亲手宰了。” 十数年前,创立六扇门的门主孔文山被永安皇赐鸩酒而死后,六扇门中许多修习孔文山练气法的练气士纷纷遭到有仇怨的江湖人反扑清算, 大部分六扇门之人因此身亡,周飞虎侥幸于刺杀中活下,但修行气脉断裂大半,一身实力十不存一, 仅余下先天外劲之力苟活于世。 “杀了又能如何?” 周飞虎倒酒,一饮而尽,“永安皇爷当年为何赐师傅鸩酒?” 司寇成摇摇头。 “永安陛下与我等师傅君圣臣贤,相交莫逆, 且师傅一心修行,对世俗名利并不看重,如何会引得雄才大略,素有容人之量的永安皇爷忌惮? 难不成此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太上忘情,难不成便是将亲近自己之人杀害不成?” 周飞虎偷瞥着司寇成面容,大骂道:“狗娘养的皇帝老儿。” 司寇成无悲无喜,讥讽道: “花猫不成反类犬,你周飞虎以前拳头最大,向来‘以刀服人’,可不会这一套,如今大老粗也学人试探了?” 周飞虎咧嘴一笑,“十数年宦海沉浮,总要有些许长进。” 他为司寇成再次倒下慢慢一碗秋露白,“多年不见,皆在酒中。” 司寇成半劝半灌地将酒饮下,面容不变,随后脑袋昏沉地倒于桌上。 周飞虎端起酒碗站起身,叉腰哈哈大笑,“当初你小子饮下一碗便昏睡过去,如今能接连饮下数碗。 酒量有所进步嘛。” 周飞虎抱着酒坛行至院落,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仰头望向群星拥簇的圆月,怅然若失。 四指扣住酒坛,朝天一举。 六扇门风光之日,他根骨不差,颇具修行资质,习得一门练气刀法,在天才辈出的六扇门中垫底。 正因此,他得以在十数年前屠杀六扇门练气士的大变中幸存。 十数年中,周飞虎已经明了, 对付六扇门之人岂是被六扇门撵得狼突豕奔的江湖人? 周飞虎举坛,敬酒, 当年时日,六扇门中,他也曾与众多师兄弟在如这般漫天繁星的三更时,仰面举杯,以邀明月, 敬朗朗明月常高悬, 敬绳法道理覆人间, 敬六扇门人除恶尽。 周飞虎仿佛瞧见自家恩师,听到恩师再言语: 唯愿大恒少征伐, 唯愿大恒百姓安, 唯愿大恒仙门少! 第七十五章 天霜宫 三千四大章,晚了点。 ————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一直居于天霜宫山门中的慕秋雪常听自家那位曾下山游历过的师叔说起。 故下山时,偷……呸,是光明正大地拿了茫茫多的银子塞进手腕间芥子镯中。 芥子镯乃乾坤方寸物,别看小,里面可是能装不少东西,下山以来所买的衣裳首饰等物皆在其中。 只是如今镯中多杂物,却唯少金银。 连客栈房钱都已拖欠两日。 若非客栈掌柜人好,恐怕她堂堂天霜宫高手,便要流落街头了。 那般回山门,如何像师叔一般与宫内师兄弟师姐妹们讲述她江湖行侠仗义之举? 慕秋雪走下客栈,掌柜瞧见佩剑遮面的清冷女子,微躬着身,谄媚道:“女侠,今日出门?” 恪守师叔行走江湖三大礼的慕秋雪颔首,利落而出。 掌柜哀叹一声,心中叫声苦也。 女侠腰间挂剑,气质清冷,打眼一瞧便知非是好相与的角色。 城中近些日子当街发生争斗而死之人不少,身为客栈掌柜自然知晓。 在这关头,去向欠银子的江湖人索要钱财? 莫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慕秋雪一路往当铺去,打算卖一块前不久买得的玉佩换些银两,付清客栈的费用以及那木偶铺的木偶钱。 之后,回宗。 至于那即将出世的重宝,慕秋雪并未打算参合。 仙门中人来此地的不少,而天霜宫为江湖势力,两方本就水火不容。 且山门中师叔曾对她说,切莫招惹仙门势力。 对见多识广的师叔颇为仰慕的慕秋雪言听计从。 ———— 雨相酒阁二楼中。 苏纨临窗而坐。 身处小阁之内,身侧仅有一人,她未戴上幂篱以遮面,露出那张精致面容。 一张鹅蛋脸上一双可剪秋水的媚眼和两条狭长蛾眉点缀,青丝如瀑而下。 与新收下的徒弟清莹不同,面貌姣好瞧不出年岁的苏纨更为成熟。 清莹伸出皓腕,素手沏茶,递给苏纨,轻声道:“师傅,既然还要在乐南待上几日,不知我能否出门一趟?” 数日相处,清莹已对这便宜师傅性子有些许了解。 虽说自春风楼强行将她掳走时,霸道异常,但本人心思并不坏。 苏纨抿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盯着清莹,“昨日已去春风楼与那老鸨告别,莫非今日是与你的小情郎?” 清莹娇颜一红,矢口否认道:“只是…好友罢了。” 苏纨正欲再次开口,却见楼下一位窈窕的遮面女子行经而过。 “待会为师陪你一同去,见到一位故人,我出门一趟。” 苏纨撂下一句话,手拿幂篱,人已至楼道口,如一缕清风,迅速而下。 清莹往前走两步到窗前,侧目遥望。 前面乃是一拐角处,她仅看到女子青衣背影。 街前。 头戴幂篱的苏纨撵上快步前行的慕秋雪,真气鼓涨,一把拎住慕秋雪俏耳,冷哼哼道: “慕秋雪,胆肥啊。 老娘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是罢?” 于外人前一向冷若冰霜的慕秋雪耳垂被拿住,急忙踮起脚尖,双手抱捂,彻底散去生人勿近的高冷,道:“师叔,疼疼疼,轻点,轻点。” 苏纨撒开手,幂篱下的一双美眸盯着慕秋雪,双臂环胸,一副我听你如何解释的模样。 慕秋雪眨了眨眼,滔滔不绝道: “师叔,你所言非虚,江湖上有趣的事情太多了。 我自出了宗门后,听闻江南之地多繁华,于是一路南下, 于画船之中听雨长眠,于夜市佳节逛满城,在旷野村舍与采莲女同行…… 师叔,我见你身无半点首饰,还专为你买了耳坠、发簪、腕镯孝敬你呢。” 慕秋雪凭空取来五六件女子饰物。 苏纨瞪大杏眼,“连你爹的芥子镯你也偷出来了?!” 慕秋雪暗道一声糟糕,施展身法正欲逃走,却被实力高强的苏纨一手掣住。 “师叔,是你说人生不游历一番江湖,不过冢中枯骨而已。 我偷摸出来你不支持便罢了,居然还要拿我抓我! 师叔,你当年下山入江湖游历,不能拦着我学你下山呐!” 苏纨冷笑一声,摄来慕秋雪,一掌拍在其翘臀之上,“还敢顶嘴!” 教训完后生晚辈,苏纨拍拍手,眯起一只眼,恨铁不成钢道:“既然来了,便与我一起罢。 乐南近些时日不安稳。” 面纱遮去半边脸的慕秋雪鼓起腮帮,揉揉两朵花瓣,弱弱道: “师叔,我手头紧,能借几十两银子么? 我在外欠些银子,尚未偿还。” 苏纨恶狠狠刮了眼不成器的天霜宫首徒,仍过去几碇银子,“还完银子来雨相酒阁寻我。” “谢师叔!” “师叔,你头上戴的幂篱不如轻纱好看!” 慕秋雪脚底抹油,朝木偶铺去。 苏纨笑骂一声。 ———— 卫景突破一品后,人偶与他蕴养木偶速度亦快上不少。 最早跟随他的元老,木偶二爷,已蕴养至毫木境巅峰,距木偶第二境,凝玉境,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许风看店,卫景偷得浮生坐修行。 二爷木偶被卫景立于榻前。 识海中打坐的金人偶吐纳真气,顺着卫景经脉一路若蜉蝣游弋至手掌。 并参杂着卫景穴窍中的真气,若一股淡烟溪流,萦绕绿袍长髯的二爷周身,同时,一部分纳入二爷七窍 内外交叠地冲刷、洗涤。 凝玉境界取自‘肤如凝玉,白似脂,柔似棉。’,其中涵义便是将以涂抹彩膏的梆硬木偶有为如人一般的松软皮肉。 木偶修行,境界愈高,愈有人样,实力愈强。 不止木偶修行术,赶尸、御魂,亦是修行往人向去。 二爷皮质渐趋软糯。 约莫一两个时辰后。 木偶绿意陡间盎然,声势一震。 窗口徐徐微风吹拂,二爷木偶身上衣袍轻动。 卫景睁开双眼,将二爷木偶握在手中。 入手处不再是之前那般的硬邦邦,而是轻软。 手指猛戳,二爷躯体凹陷,中无骨骼纵横。 木偶术与木偶三品境为骨语,至那时,才会塑造木偶之骨,使其躯体更为完善。 当然,二爷躯体趋人,而手中那把偃月刀,则反向,彻底炼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兵刃! 其中刀刃处寒芒闪闪,气息逼人。 兵刃级别有些许灵性即可入匠物之列,否则只是不入品的凡物。 而偃月刀,随着到二品凝玉境,其直接成为一把匠物级别的灵器! 不止如此,随着蕴养,二爷的这件本命物,还会不断提升。 硬生生造出一把具成长性的灵器,从中亦可见木偶术的强大。 卫景将二爷放于长条黑匣中,瞥见桌上那雕镂金纹的四方木盒。 此盒是当初竹音搬来时,自土中所得。 其中那颗不知来历的琉璃球被许风当作一处阵眼埋于院落之中,以压灵。 琉璃球能采纳天地灵气,其中纵有裂纹,可作为一处压灵的阵眼,亦是足够。 卫景自厢房内走出,伸个懒腰,目光望向门外苍穹。 天色昏沉,如森然列阵的黑甲大军压城。 恐怕又是一场大雪降至啊。 院落中竹音晃晃草叶,清泉流响之音入耳。 这出场音不对啊。 卫景响起自家木匣中乔峰大侠出场专属乐声,咂咂嘴。 可惜,没有曲谱。 卫景拇指中指合拢一捻,打个响指,“竹音,奏乐~” 名曲《满城菊》杀伐之声铿锵而出。 仙门之中似有一家乐声入道的宗门? 也不知有无什么江湖上不曾传下的曲目。 三日不闻乐声,我不知肉味。 前世音乐常相伴的卫景觉得,竹音是个好乐师。 每日午夜催眠曲目一点,极舒坦。 卫景掩上铺子通往后院的门扉,来至院中,开始与竹音切磋曲艺。 尝试教于竹音些前世曲目。 往后乔峰大侠出阵杀敌,竹音必备。 没多久。 听到铺中许风呼唤声。 竹音闭嘴。 卫景推门入铺。 一瞧,是前不久的蒙面女。 卫景眼帘微垂,面容微沉,眸中微有杀意,手指隐晦勾连。 不知此女为何又来木偶铺。 慕秋雪扭头来,卫景脸色由黑云弥漫的阴转晴,咧嘴一笑: “仙子,不知今日来我木偶铺,所为何事?” 慕秋雪掏出一锭银子,微扬下颚,淡淡道: “还钱。” 卫景瞥向许风,无奈耸肩,温润笑道:“些许木偶,仙子还多了。” 手头宽裕的慕秋雪摇摇头,大袖一挥,“你那些木偶不错,值这些银两。” 混江湖,钱财岂是身内之物? 卫景拱拱手,“仙子讲究。 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慕秋雪转身离去。 甫至门前,迎面走来两女。 苏纨清莹师徒。 苏纨与慕秋雪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你怎在此处?” 苏纨微怔,问道:“你在此处欠了银子?” 见慕秋雪点头,苏纨目光瞥向铺中。 两位少年。 一者面如冠玉,春风含笑。 一者面目清秀,神情淡漠。 一在前,一在后。 苏纨眯眼打量,能够察觉那神情冷漠之人体内内力气机。 那丰神俊朗极惹人好感的少年郎,她却没看透。 视线再后望。 气机隐晦。 她非是奇门术士,对风水堪舆一事并不精通,但以她境界修为,能瞧出院落蹊跷。 此次再看那面和煦的少年,苏纨只觉其深不可测。 自家徒弟与宝贝师侄女,不会皆是来寻此人罢? 慕秋雪见苏纨既来,索性站定。 清莹瞅了一眼慕秋雪。 此女与师傅相识,师傅方才出阁楼便是见此人? 她又怎识得卫公子? 清莹踏步进门。 “卫公子,你果真在此木偶铺!” 卫景轻咦一声,“你怎么来了?” “卫公子,我拜了师,修行法门,不日将离去,因此前来与你告别。” 清莹微侧身,“这是我师傅,乃是天霜宫之人。” 卫景早已注意清莹身后的苏纨。 听得清莹介绍,又见苏纨与慕秋雪言谈,且皆戴幂篱遮面,卫景已对慕秋雪身份有三分猜测。 卫景朝苏纨抱拳,笑道:“往后清莹便有劳前辈照顾了。” 第七十六章 魔门,仙门 ps:还有一章。这特么又是铺垫? 苏纨携两人离去后,卫景喟叹一声。 乐南汇聚仙门人与江湖人,倒是改了不少人的命。 春风楼中清莹将走,隔壁郭金同样被江湖人看中,指不定也要答应下来,来个不惑之龄的夕阳年岁闯江湖了。 如今他木偶之术实力已至一品境,于化境即能开宗立派的山下江湖,已算高手。 乐南不少人都已熟稔,其实待在穷乡僻壤的乐南静静提升实力,再等木偶术几境,以木偶游历江湖,似乎也能行? 不妥不妥,大恒各地尤其是京城自己还没去瞧过,虾蟆陵的高门大第,酒肉可口的天下第一楼…… 许风见得卫景盯着门外怔怔出神,心下了然。 清莹姑娘告辞,卫哥多少有些许愁绪满怀。 ———— 乐南城酒阁后院。 背后背一把宽口阔剑的男子微躬缩着身子,拢袖而立。 身穿一袭破旧棉衣,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瞧不出年纪,与那落魄江湖人别无二样,极不讲究。 在其对面是一位头戴幂篱,身穿宽敞黑袍,腰际配剑之人。 黑袍宽大,瞧不出其凹凸有致抑或一马平川。 黑袍人透过白纱幂篱,一对美眸盯着眼前邋遢男子,横眉娇声道: “怪不得老娘的魔门近些年似遭瓶颈,发展缓慢,便是你这寒碜模样坏了我魔门气象。” 男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委屈道: “师叔,咱说话可要凭良心啊。 你好端端在门内逍遥快活,东北西走来往天南地北,劳累活儿可都是我在做啊。 此次西行不是瀚海阑干百丈冰,便是石窟寸草无生机。 能活着回来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讲究这般礼数?” 黑袍裹身的女人摆摆手,语重心长道: “好好好,此次事情虽没眉目,但算你大功一件。” 顿了顿,女人凝眉问道:“此次唤你前来是因乐南聚集不少仙门弟子抢夺重宝。 欲让你看看能否火中取栗,将那宝物自仙门中抢来,以免落于仙门人手中。 放心,此次仙门来人大多乃门内翘楚弟子,没长老前来。” 男人瞪大双眼,欲哭无泪,“师叔,此代仙门弟子都是些什么人物,一人淹一国的上水宗李长云、雷法震耳千里的太玄山镇雷峰石晁、天生剑胚的苏文康,这些人狠茬姑且不论。 什么木宗火宗那些天之骄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师叔,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黑袍女人不耐烦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 回头让你归门内,见见你师妹。” 男子咧嘴一笑,“好嘞。” 他旋即皱下眉,“师叔,我来城中这两日,听得城中动静,你遣人对仙门人动手了? 虽说多杀一位天之骄子有益无害,但如此将我等彻底暴露于前,恐怕不妥……” 黑袍女子一咬牙,恶狠狠道: “老娘行事,岂是不知轻重? 非是我等所为。” “别让老娘逮到是谁打着我魔门旗号为所欲为,否则定要将其头颅拧下来做酒器!” 邋遢男子汗颜,“师叔,我见不少仙门中人往城外去,那我便暂且跟上瞧瞧。” 黑袍女子掏出几碇银子,“去买身干净衣裳换上。” 男子接过银两,揣进怀中,扬长而去。 行走于街前,他瞧见一衣不蔽体的脏丫头,总角之年,个头低矮、身形皮毛骨头。 衣衫破烂的脏丫头蜷缩着身子,双手环抱着双腿取暖,身前摆着一个缺口老碗。 男子恻隐之心微动,掏出一锭二两的银子在街旁一家餐铺买来馒头杂食,并换成零碎铜板,来到丫头身旁。 晃了晃手中吃食,魔门出身的邋遢男子咧嘴一笑,温柔道: “小姑娘,饿了么?” 面目灰黑不知多久不曾清洗的野丫头吞咽一口口水,仿着前不久向同行学来的笨拙态势,跪倒在地,双膝盖上的裤管已磨破,露出枯干的皮骨,碰到青石地板,发出沉闷响声。 肚皮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脏丫头浑然不觉,连磕三个响头道: “谢谢大爷,大爷心善,往后定财源滚滚,福泽子孙!” 背阔剑的男子轻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放下些绝不多的铜板,转身离开。 他一身脏兮兮,衣着比于乞丐差不多少,并非是魔门内缺金少银,没那几两银子去买身云烟细棉、绫罗绸缎的华美衣裳。 而是混迹江湖之中,若见有乞丐流亡者,这出手豪绰的魔门弟子常不吝拿出一抖搂的银子金子去接济。 比如此次一路西行,带得雪花银子茫茫多,足足两大褡裢! 可再多,也挡不住一路挥金如土的接济。 这不,西行一路,瀚海之中,尽吃望不到头的沙子,身上衣物亦成了这副鸟样。 落魄寒酸,与他那名字,叫什么听着口气极大的浩然,压根不沾边。 ———— 乐南城往西。 抚仙河岸。 一路而来的玉清门三方人马偶遇到一早出门的木宗三人。 宣语蝶天赋惊人,自小被宗门长辈捧在手心,当作往后百年木宗之梁培养。 因此其性情孤高,眼界极高,寻常人根本难入得其眼。 纵是同处五海客栈中的另外两家子弟,什么驭兽宗、火宗,她亦不放于眼中。 只不过是比她年岁大上一些而已,再给她数年时间,闵玉堂那等实力,土鸡瓦沟而已。 而火宗的火法不过是仗着与木宗木术天生相克罢了。 与木宗颇亲近的驭兽宗闵玉堂招招手,“宣师妹,不如与我等同行西上?” 一身淡绿翠衣的宣语蝶颇尖的下颔轻点,声音干脆道:“也好。” 宣语蝶问道:“你们为何自北面过来?” 闵玉堂答道:“听闻此地往北不远处有一鬼山,我等以为是何阴物作祟,便顺路瞧了瞧。 山上并无它物,只是有几株音竹,不过山上有不少踩踏足迹,莫不是曾有兽类居于那地……” ———— 抚仙河西去百多里。 临河盘膝压枝而坐的李长云陡然睁开双眼。 一道惊芒夺眶而出。 上水宗余下四名弟子感知李长云动静,纷纷侧目来视。 李长云飘然起身,淡淡道:“太玄山上的人到了。” 话音刚落,苍穹之下陡然有一道紫色长弧蜿蜒而下。 将昏沉的天色划开一条缝隙。 同时耳边响起一道轰隆雷鸣。 刺痛耳膜。 “不愧是‘水国’李长云,我人尚未至,你便已知。” 听得一声哈哈大笑,一人影立于水面算不得宽广的河对岸。 此人身量挺拔,一袭贴身的灰色劲装,勾勒出其精瘦肌肉。 “石晁,你闹得太大动静了!” 旋即可见,又有一人迈步而来,脚踩飞剑,一身出尘白道袍,背负双手,一双剑眉英气逼人。 李长云冷眼而视,“镇雷峰石晁、罗剑峰苏文康,为何仅来你二人? 你们太玄山六峰,余下四位首席不来?” 苏文康睥睨道:“对付你,我二人难不成不够?” 言罢,剑气直冲云霄。 两方人之间的抚仙河砰然溅起高数十丈的水幕。 李长云手蕴水龙,“纯阳门一直未到,莫不是你们太玄山那矮子三人去拦纯阳门之人了?” 石晁大笑一声,“我们诸多仙门年轻一代至今未曾切磋,他们三人不过是与纯阳门拼拼术法罢了。” “冠冕堂皇。” 李长云双手探出,成托举状,尔后上提。 抚仙河中登时有两条极粗壮的水龙卷拔起,旋转不息。 双龙汲水! “来让我李长云今日试试太玄山剑胚与雷将之威!” 第七十七章 决堤之水西方来 声势一个比一个惊人的双方终究是未打起来。 颇有虎头蛇尾之感。 双方都明白重宝还不曾出世,并非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出场电闪雷鸣相伴极高调的石晁微躬双腿,躯体拔地而起,越过抚仙河。 几乎同时,苏文康剑气冲斗牛,脚下踩着的那把品相极佳的飞剑径直与石晁一同划过。 拖曳一抹雪白的剑气长尾。 太玄山上六峰,唯镇雷峰与罗剑峰攻伐为最。 “李兄,重宝镇于抚仙河下,不如你我三人用出术法,将宝物显世? 之后再各凭本事,看看最终花落谁家。” 李长云目光凝向东方,“你方才闹出的动静已被众仙门弟子所察觉,已有人将至此地。 况且仅仅凭借你太玄山与我上水宗两家,掀不开宝物数百年已在此地形成的法阵。 不如等众仙门弟子至此,再一同行法。” 三人正说话间,听得此地动静而来的玉清门火宗木宗驭兽宗人马已至。 卜玉宸听得方才那道雷声,见得那道电光,迅疾赶来。 一抬眼,瞧见于仙门中声名赫赫的几位当代弟子。 从那股其人并不遮掩的气势中,卜玉宸能觉察出鹤立鸡群的李长云三人实力皆乃二品境界。 甚至此三人所显露出的实力极有可能只一鳞半爪。 他突破至二品境已有数年,本以为于二品境中的弟子已打得极牢,可与那三位天之骄子相比,仍差些火候。 卜玉宸并不气馁,他底牌无数,对付绿袍二人虽显露出二品境实力,但并非是他全部。 无法,那绿袍俩人极油滑,脚底抹油跑得太快,他没有机会施展。 出身一般的卜玉宸望着卓尔不凡的三人,袖口下微紧了紧拳,眸中野心熊熊。 早晚有一日,他卜玉宸的名号也必要响彻大恒仙门! 玉清门等人之后。 陆陆续续有仙门人赶来。 神符谷方容桓诚、行尸门顾向阳等数多家。 一家家仙门中人来此后,相聚而立,目光灼灼望向太玄山祖庭以及天赋实力不弱太玄山弟子的李长云。 终了,石晁扫视一周,见所来仙门中人已不少,朗声道: “重宝出世需我等齐心协力将此地抚仙河河道掀开。 诸位,稍后李师兄以水法开出一条口子,我等一同各施手段,攻击便是!” “待宝物出世,争抢之时,诸位各凭手段,切莫伤人性命,害了彼此仙门间的和气。” 身后跟着一具魁梧行尸的顾向阳抱拳道: “太玄山的师兄,重宝蕴养于河中,日积月累之下,已将原本澎湃的河水镇压,若是强行掀开河道,定会引得大水,抚仙河下游为乐南城,城中百姓该如何是好?” 周旁仙门弟子面露嗤笑玩味之情。 石晁哈哈一笑,“与我等何干?” 顾向阳瞥向据说出身乃是乐南城的李长云,希冀道: “李师兄,不知你……” 李长云打断,淡漠道:“乐南百姓自有大恒官府。” 出身行尸门的顾向阳双手怔了怔,环视四周,苦笑一声。 他对树干上顾盼之间雄姿俊起的几人拱拱手,利落往城东乐南去。 苏文康右手婆娑腰间剑柄,“不必管他,开河罢。” 李长云颔首,与身后上水宗师兄弟们同时抬手,双手淡淡氤氲弥漫。 水汽蒸腾。 抚仙河附近整条河道之水微甩起,脱离河床,如大龙翻身,脊背抖擞。 河水荡漾,有水花溅起,化为雨幕,倾盆而下。 轰隆一声巨响! 比方才更为雄壮的声势响彻整片乐南之地。 石晁一手捻诀,另一手有细微若游丝的电弧来往五指。 穹顶乌云之间似有电闪忽明忽暗,与其手中法门相通,静等其施法落下。 他大吼一声:“诸位与我一同使出神通!” 众多仙门弟子纷纷出手,绚烂流彩纷呈。 那条抚仙河陡然炸开高百丈的水幕。 一条白光匹练冲天而起,昏沉天色为之一亮。 宝光于空停顿两息,不等其熹微,径直东向掠去。 众多仙门弟子各施手段,迅疾追赶。 抚仙河道如裂开一道口子, 河水涛涛,汹涌而出。 憋屈了数百年的河水一朝得发,如忍受了数十年不闻女子香味的饿虎处子。 大水奔腾,破开数百年平静安详的河道,滚滚东去。 蔓延百里。 永安四十二年冬,乐南大水,淹数百里,饿殍遍野,百姓十不存一。 ———— 卫景立于醉白街自家店铺门口朝西望,眉头紧锁。 冬日闻雷,自西方百里而来,如何都蹊跷不已。 方才用脑门镶有通灵石的乔峰去瞧了瞧,不少仙门江湖人朝西去。 奈何木偶术手段不足,距离有限,没一路探究到底。 许风走来,与卫景如出一辙地西望,“卫哥,这震耳欲聋的雷声是仙家手段罢?” 卫景正欲答话,却见有一抹长长流光呼啸而来,转眼即至,飞腾刺向自家后院。 卫景与许风对视一眼,两人急忙归铺去看。 那雪白光芒微弱,终于见得其真身。 是一块古朴无奇的二尺余的长条木块,其上插着一把露出五六寸剑刃与剑柄的雪剑。 剑刃泛着寒芒,五六寸之地便足以管中窥豹,觉察出其上的凌厉剑气。 插入一块古朴木块中的飞剑漫无目的地于院落中打转,‘见’卫景过来,直掠而来,绕着卫景转了几圈打量数息,停于卫景面前。 许风吞咽下一口口水,惊愕道:“此剑自西方飞来,不会就是乐南仙门人所求的重宝罢? 据说宝物择主,此剑不会是认下卫哥你做主人了?” 卫景纵身一退,仅露出剑柄与几寸剑刃的白剑紧紧跟上。 卫景伸手碰剑柄,它亦不躲。 拿住剑柄后,卫景使出劲力,直接将其朝远处扔去,没半点犹豫。 那把不知来历的雪剑转眼回来,依旧绕着卫景欢腾打转。 “草!” 卫景骂了一声,可不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若此物果是仙门人所求的重宝,那此剑突然来找上自己,自己顷刻便会成众矢之的! 卫景牵出乔峰木偶,迎风涨大。 操纵着乔峰木偶空出的一手拿住剑柄,却被其轻易躲过,‘缩着’身子藏于卫景身后。 除却卫景,它不愿使任何人接近。 打着好算盘,操纵木偶将此祸患带走的卫景再爆粗口。 卫景脚后跟着跟屁虫,返回厢房,背起当初自己做出的那长条黑匣,腰挎刀,迅速出铺门。 “阿风,家中你照顾好,此剑黏上了我,仙门人随时即至,我先出门引走,省得出现变故。” 甫一出铺门,西方打头的仙门弟子石晁、苏文康等人已至醉白街。 卫景锁定东方,于大街之上径直狂奔! 身后拖着长尾,那把镶入木块之中,莫名认主的飞剑。 再身后,滚滚抚仙河水蔓延百里, 大军已压城。 天际之上,黑云密布,鹅毛大雪适时而至,纷纷而来下。 天已变。 第七十八章 卫景奔逃 卫景修习木偶之术并不锤炼体魄,仅修习过《血刀经》的脚力自比不上实力修为更为厉害的仙门人。 尚未行远,苏文康一把御剑术便将剑横亘于卫景身前。 雪剑绕卫走。 前行路被断的卫景扭转过头,面带忐忑之色,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神情: “诸位仙长,我人在家中坐,不知此剑为何突然奔来。 若是诸位仙长中意,这把插在木块中的狗屁剑就交予你们了。” 石晁一咧嘴,“重宝还真是一把剑! 看来我此次是给老苏你当了打手? 老苏,此次可算你欠我个人情。” 苏文康眯眼盯着卫景,右手食指中指捻合,卫景背后插地阻路的飞剑一起,剑尖朝卫景背后刺去! 既然剑已择主,杀之便好。 正此时,墨匣中跳出乔峰,五指成爪,直接捏住飞剑,一甩向天际之外。 卫景面色阴沉,杀意涌动,若非他警惕,此刻已成了那仙门人的剑下亡魂。 “纵是宝剑择主,也不可能相距百多里飞掠至此地寻主,你什么是有何宝贝才引得那宝剑至罢? 将那宝物交予我,可饶你一命。” 李长云话音方落,只见卫景背后的黑匣中突然蹦出一具小小木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跃而来。 石晁数人正欲出手拦下那木偶时,却听轰然一声,那两具无面目的木偶瞬间爆炸。 “不好。” 石晁一道水幕惊鸿划过,护住并肩的三人。 爆炸之势冲击,水幕泛起波纹涟漪,震荡之下,却无法突破那层看似若不惊风的水幕。 待浓郁烟雾散去,李长云挥手撤去水幕,眼前已不见人与宝剑。 各仙门人相视一眼,一个个身形如龙,迅疾追去。 卫景在扔出那具爆炸木偶的同时,将乔峰木偶自黑匣中扯出,托起脚步较慢的自己便往东方急速掠去。 通灵石望着路前,他面朝身后,观望那群追逐者。 奶奶的,他好言相劝甘愿将这把破剑交出去,居然还偷袭杀他? 不止如此,还问自己身上有何宝物? 给脸不要脸! 他身上一穷二白,有个屁的宝物。 卫景不耐烦瞧着眼前跟着自己的通体雪白的剑柄,伸手扇一耳光。 “真把老子当你主子?自己逍遥日子过着不舒坦?” 被一巴掌打在剑柄上的雪剑仅仅是晃了晃脑袋,仍是如一慧星拖着长尾紧跟卫景,不过剑柄微摇,看似颇为委屈。 卫景抬目而视, 背后跟着的仙门弟子速度不一,拖起一条长龙,以李长云几人为首。 木偶师被人发现了操纵者本人,还有比此更糟糕的事么? 想到此处,卫景气不打一出来,随手再扇一掌那绝大部分剑刃被插进木块的雪剑。 仙门人争抢之物,到卫景这儿,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木偶雕刻术中雕刻人物所带的兵刃具备成长性,便是天下顶好的家什了,何需中看不中用的所谓法宝? 而且还将他一木偶师暴露于人前! 追来之人速度最快的乃是苏文康。 他捻动御剑术,脚下踩着一把品相不俗的飞剑,低空飞掠。 虽然因气机不足之故,仅能掠空半响,但相比于余下之人,其速度已足可称赞。 卫景招手,那雪剑谄媚似地低下剑柄,往卫景手中钻。 卫景使出气力,欲将剑自木块中拔出。 牵扯数下,却发现剑已与此木严丝合缝地牵连。 卧槽! “中看不中用!” 被乔峰双手举高的卫景手指一勾,丝线勾连身后二爷木偶。 待苏文康踩剑已至,并御剑拎于手中,纵身刺来时,卫景左手高高一起,手指一抡,直接祭出二爷。 二爷双手举刀,真气澎湃,径直劈下! 苏文康哪里料到突然会蹦出一人,匆忙横剑,剑气为之一顿。 二爷刚猛无匹的刀芒破开剑气,与剑相合。 铮—— 木偶境界已入二品的二爷刀势沉重,苏文康其人如断线风筝甩出数丈之远。 鹅毛大雪如柳絮纷纷然。 天空却电闪,一道道细小密集的电弧凝聚成串。 轰—— 雷法煌煌,朝卫景正头顶霹雳而下! 卫景跃下乔峰肩头。 乔峰木偶鬓发纷飞,仰头睥睨而视,头顶无人可见无人可触的真气丝线由潺潺小溪流水,变为一曲汪洋。 真气倒灌。 乔峰木偶双手变换,酝酿攻势,尔后双掌朝天一起,一条气机凝成的长龙腾空而起! 吼—— 天龙本非凡物,如何肯屈从于天上之庭所辖? 绵绵不绝的气劲与雷霆分庭抗礼,肆意而撞! 雷法霹雳破开乔峰气劲,尔后迅速下坠。 只是此时,卫景已跃至二爷头顶,继续朝东狂奔! 李长云已至,天上雪花无端化水,凝聚于一条尖锐长锥。 锥尖对准卫景,狠刺过来。 卫景小指微动,背后一具无面小木偶天灵与丝线相连,叉腰跃出。 不惧生死地撞向水锥。 嘭—— 小木偶爆炸,水锥零落,溅成一滴滴雨滴散于空中。 与下落的雪花交杂。 二爷木偶与乔峰木偶拥簇着卫景,并肩而行,仓皇逃窜。 于仙门追逐队中颇靠前的卜玉宸等人认出两具木偶,惊愕道: “原来是你!” 绿袍两人凭空出现,显而易见,应是那白衣少年的手段。 曾游历江湖的卜玉宸大袖飘摇,遥望卫景身后墨匣,那爆炸之物与战斗绿袍皆是人偶。 “木偶之术么?倒是强横,与御魂之术相比,只强不弱。 应是练气法,果然是魔门之人? 从未听闻两百年前有哪家仙门修习此术。 莫不是泥腿子江湖人,天赋惊人,推演出此术?” 苏文康等人眸中杀机毕露。 屁股决定脑袋,此间他们为仙门中人,自是不许江湖流传有练气法。 江湖上那十大高手,为何排出,还不是各仙门希望江湖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蹦跶。 若是哪一位高手越过瓶颈,仙门人可不会心慈手软。 ———— 乐南城。 洪水至。 自抚仙河奔来狂奔而来的司寇成飞奔入衙门。 令周飞虎召集城中站班皂隶、壮班民壮、捕班快手三班衙役速速往城中各地,遣百姓往南北两向去。 只是洪水奔涌的速度太快,前后脚而已。 待周飞虎召集来捕快后,气浪滔天的洪水已涌入城中。 周飞虎面目阴沉,目眦欲裂,鬓间长疤痕狰狞,骂道:“该死的仙门人,为了得重宝,惹来如此大水。” 司寇成大袖一挥,藏挟术变出一大舟,尔后一掠而起,死人脸之上罕见有怒容,“你护好自己,我能救下一人是一人。” ———— 木宗修行《枯木逢春诀》,对草木精怪有着天生敏锐的感知。 对于天资卓尔不群的宣语蝶而言,更是如此。 因此当木宗人赶来此地,踩飞檐而立时,宣语蝶能隐约之间感知到木偶铺后院的竹音。 宣语蝶身后跟着两位木宗弟子,一踏掠过白墙黛瓦,至卫景小院,打量着特意屏息枯黄的竹音。 身后一位师兄问道:“师妹,为何不抓紧时间去追赶?” 宣语蝶瞥了一眼说话的师兄,没回答,美目落于竹音上,双手绿色木气微动: “不必装模作样了,气机虽弱,但我能觉察出。 若是再无动静,我便抽干你的木气。” “此地院落风水不错,可相比于我木宗,仍差劲太多。 你跟我回我木宗,不过两年,便可至一品境,并且你若欲化形,我木宗亦能助你……” 竹音叶子微晃,依旧纹丝未动。 听得动静的许风厉声一呵,“你是何人,怎强闯我家后院!” 宣语蝶不理不睬,探出双手,靠近竹音。 知晓来者不善的许风手拿那件法器罗阳盘,运转内力。 登时,整座院落为之一晃。 宣语蝶三人脚下一晃,整个小院中忽明忽暗,只觉头重脚轻,乾坤变幻,方位迷失。 仿佛天为地,地乃天。 整个后院之中的风水颠倒,五行倾覆,阴阳互缺。 宣语蝶脚下一踏,娇呵一声,整个院落中忽有数株藤曼自地面长出。 木宗术法,撒种成植。 藤蔓曲折,蜿蜒向许风,一根藤条呼啸甩来。 正施法的许风直接被一招鞭倒,撞向身后墙壁。 胸膛处微凹,咽喉一甜,咳出一口鲜血。 倒地难起。 宣语蝶身后个头略高的木宗弟子讶然道:“奇门师?” 听得动静的矮胖郭金自铺中跑来,双手各自拎着一把杀猪刀。 “许小子!” 见许风倒地,郭金哇呀呀地自我壮胆,一顿胡乱挥舞的王八刀冲向宣语蝶。 一条藤曼鞭出,不通武艺的郭金与许风如出一辙,重重撞墙倒地。 藤曼正欲再次抽打。 一直不曾言语的竹音怯怯道: “我与你一同去什么木宗,你能放过他们么?” 宣语蝶瞧着许风二人,沉吟半响,似在揣度二人有无威胁,终末点头道:“只要你答应入我木宗,便能放过此二人。” 宣语蝶瞥向身后两人,“你们二人带它暂且离开此地。 我去东向追宝,瞧瞧太玄山与上水宗师兄的手段。” 竹音‘双脚’离地,恋恋不舍地盯着尚未昏迷的许风,“阿风,给卫景说,我不能和他一起闯荡江湖了。” 话方完,木宗两人不耐烦地各自抓过竹音,“速速离去!” 许风匍匐于地,瞪大眼睛望着竹音离去,发指眦裂,心头愧疚满怀。 “卫哥,我没照顾好家……” 第七十九章 狼狈 卫景身后跟着雪剑,操纵着身下乔峰木偶,持续狂奔。 两具木偶同时操纵,相比于一具木偶要多耗费不少真气,卫景已将二爷木偶纳入自己背着的木匣中。 卫景往东南群山中狂奔,过一山头时,瞧见汹涌的大水覆城,心中有三分猜测,此举乃仙门人所为。 卫景对城中许风与竹音倒是并不担心。 冬日冰凉彻骨的大水,兴许能淹死寻常百姓,但绝对无法奈何住他们。 不说许风奇门师手段,竹音身为草木精,洪水之下至少漂浮无碍。 可城中有不少熟人,华门、花鸨、郭金、蒋婶…… 对此世已颇有牵连感情的卫景叹口气。 眸子射向身后紧追不舍的仙门人,卫景神色一厉,双手随意挥舞。 自天幕中牵扯出无数能见的白色蛛丝线。 丝线如受烈风吹拂,一根根摇曳不止。 对着众多仙门子弟鞭打。 其中劲道并不足造成伤害,但多少可阻碍扰乱众人追逐。 换过一口气的苏文康脚下一踩飞剑,身形瞬息之间化为一抹流光,道道残影掠过,直冲向卫景! 那如帘幕阻隔的丝线似尖舟排水,被剑气冲撞地向两侧划开。 方才突然跳出二爷,出其不意,卫景才得以一招制敌,将天之骄子的苏文康击退。 此次又见其人来袭,卫景未扯出二爷对付已有防备的苏文康。 而是捻来三具消耗更多真气制出的自爆木偶,此三具小木偶被卫景灌注有特性,其自爆威力更强。 卫景尤觉不足,疯狂以牵引丝线灌注入真气。 一甩一只木偶,使其出匣。 尔后小木偶挥舞小拳直冲而去。 一口换气纵来的飞剑已落于苏文康手中。 剑气直冲霄汉,平铺向跃来的木偶。 剑刃触碰首当其冲的小木偶,砰然一道震慑响声,爆炸浓云冲开剑气,将苏文康握剑的手震得颤抖不已。 卫景手指一拨,余下两具木偶趁此时机,被一条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直扑苏文康。 苏文康反应极快,在两具木偶扑来时,脚步前去之势一顿,随之后撤,单手剑变双手,稳住冲击余波,并真气逼摧,把势头渐弱的剑气再次凝聚。 自爆木偶距苏文康三两尺之地时,卫景一边操纵着身下木偶奔袭不止,另一边指头轻点,两具木偶轰然爆炸。 其声势浩大,紧连的两具木偶有两朵蘑菇云直冲云霄。 紧随苏文康的李长云与石晁二人,一人身伴水法,一人身随雷法,破开重峦叠嶂般的浓烟,丝毫不停。 浓烟散去,苏文康经受威势比方才更强的自爆,只是面色发白,右手微渗出几滴殷红鲜血。 李长云脚踩莫名的滚滚水浪,站立于潮头,极为出尘。 此术是上水宗门的一式水术身法,其名为《仙人踏浪》,与寻常身法所不同之处是此法卖相极佳。 旁人那身法讲究一个‘体合’,即将身体真气调动,用或优雅或粗鲁的动作带动身移体挪。 而《仙人踏浪》却讲究一个以静制动,真气化水,踩水叠浪前行。 李长云寻此时机,摊开双手,手心真气化水,龙卷横生。 《水龙吟》。 一条水长龙呼啸,张开血腥大口,扑向卫景! 时刻关注来敌的卫景没有勾连二爷木偶,毕竟不知自己被身后人还需追多久,真气细水长流才好, 操纵多出一具木偶,消耗的真气量可许增长不少。 卫景右手扯来那把一直吊在身侧悠哉的飞剑剑柄,借助其灵性灵韵,对准硕大水龙首,用木块尖锐处大开大合地挥出猛砸! 此剑是众多仙门人所求的重宝,虽说有一块拔不出的木块插入其中,可总不至于中看不中用到连一条长虫都捱不住罢? 可那条激昂的水龙之力,极迅猛,一记冲撞,站于乔峰木偶双肩平稳而立的卫景一晃,口中直喷出一口鲜血,且整人被冲下乔峰肩头。 若非卫景被乔峰木偶双手捏住脚踝,及时提溜拿住,卫景恐怕会如大风过境的断线风筝倒飞而出。 卫景重又回至乔峰肩头,不过此次却是变立为坐,被木偶托举。 好不容易得来机会使出此招的李长云淡淡相望。 可惜天幕之上飘零而下的是一片片大如斗的雪花,若是疾风骤雨,李长云雨水之下,水法运转,数十里之内皆他掌中水,卫景只会更难捱。 适才的《水龙吟》威势绝不仅那点儿。 此人不只会操纵之术,看其挥剑姿势,也有几分大开大合的刀法蕴含其中。 李长云没有下山游历江湖,那是因以他的资质,所谓的江湖中根本无他一合之敌。 可眼下见此白衣少年一己之力,躲避仙门人追逐,令他心生游历江湖,涨一番见识的心思。 卫景愤愤一瞥方才脱手却仍自掠而来黏上自己的雪剑,心累道: “狗屁的重宝仙剑,连区区一招都接不下。” 卫景心头一动,嘟嘟哝哝着将飞剑摆成横向,尔后一起身,探出一只脚踩着试了试。 一使力,飞剑便急速下坠。 卫景忙不迭缩回右腿。 卫景不通御剑术,亦非灵剑之主,立于剑上,重如山岳。 正此时,跟于李长云几人身后的火宗耿炎突然使出纵掠身法的招式,迅疾奔来,双手火法嗡嗡冲天,眉发尽数由黑转赤红,火焰般熊熊燃烧。 如火神亲临。 卫景手指一勾,丝线与背后二爷木偶相连。 已迈入凝玉境的二爷一跃出,刀罡长河气机写意奔涌,飞流直下,劈向耿炎。 耿炎大吼一声,火势蔓延,撞向二爷那道刀芒。 一转眼,卫景已至十数丈之外。 一行人追逐卫景,但真正出力的不过那几人。 余下之人如实力已二品的卜玉宸,皆隐于幕后,静等尘埃落定,指不定能摘得桃子,要么便是实力确实不济,跟来只是为见分晓,抱着侥幸心思,指不定天上掉馅饼呢! 太玄山虽为仙门祖庭,平素颇傲然,但也并非是自家将肉吃下,不予余下仙门一点汤水喝。 若有仙门得来重宝,至少不会吃相难看到横生抢夺。 ———— 许风趔趄起身,竹音离去,院落中阵法纳灵的阵法十破其七八。 另外一阵眼处的那颗纳灵的琉璃球恰好在许风身下。 许风从土中扒拉出来,将自竹音鬼山处得来的琉璃球塞入怀中,瞥一眼不远处郭金,许风走进,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晃了晃郭金,“郭叔?” 许风耳边忽然听得院外传来一阵不知是何声的大响声,微张目仰视,一个高耸不见顶的巨浪汹涌已至。 许风面色大变。 恰此时,一胡须发白的麻衣老者背手掠来,双手探出,一抓郭金,一拿许风。 不知又是何人的许风听得老者喃喃: “这徒弟还没收,怎么能死呢,多好的天生纯阳之体呐。” 第八十章 滑翔 ps:嗐,我加油码。 天上雷云滚滚,数只大鸟盘桓,不时与鹅毛大的雪花一同俯冲而下。 地面沟壑纵横,小山包接连成一条线自地面出其不意地突起。 空中水火交融,彼此却不会消减妨碍。 还有两头速度颇快的阴魂厉鬼来往吼唳。 双脚站于地面的卫景手指捻动,额头布满密汗,微喘粗气,衣衫破烂狼狈,神情疲惫。 苏文康脚下飞剑化为一抹流光归至其手中,死死盯着卫景。 他一马当先,因通晓御剑术速度最快,亦是屡次遭受卫景层出不穷手段之人。 二爷木偶、自爆木偶、天幕无端垂下的丝线尝了遍,令他在众仙门弟子中次次出丑。 因此使了消耗极大御剑术,得以将卫景狂奔势头微顿。 李、石二人各自欺身而至。 卫景先是使出二爷木偶抵抗住来势凶猛的李长云,尔后他自己跳下乔峰木偶,以降龙十八掌之威勉强挡下石晁。 仅此片刻停歇,便使得吊在身后的众多仙门人追赶上。 李长云与石晁二人拦于路前,余下仙门人半圈围着卫景。 卫景腰间挂着似装饰的狭刀,平稳呼吸,眯着眼打量,心中盘算突破之计。 身侧重宝的雪剑依附于卫景。 卫景灵机一动,手掣剑柄,朗声道:“在下与诸位仙长并无仇怨,情愿将剑予诸位仙长,只求饶过小人一命!” 言罢,卫景手中剑直被他朝仙门众人群中抛去。 几乎同时,他手指一勾,乔峰木偶已托起他,朝一处当面人最少的地方掠去,身前由二爷开路,并且以最为粗壮的真气丝线牵引背后匣中余下的四具木偶, 直接朝着身后三方甩去,以作殿后。 仙门人见插入木块中的雪剑飞来,岂有不顺手将其揽入怀中之理? 纷纷探出手,使出摄物的手段去拿。 二爷身前有四人,正是有过仇怨的玉清门弟子。 心机深沉的卜玉宸并未使出全部手段,那只二品境的剑修鬼物没被召出,再加上其目光被灵剑吸引,卫景突如其来,更是未预料到。 已迈入二品境的二爷虽是被一品境的卫景所控,但实力比上次相斗时更上一个台阶,一品境之下,绝无敌手。 一刀大开大合,偃月刀嗡嗡作响。 那几头当初与乔峰、二爷木偶打得有来有往的小鬼,直接被气机一扫而过,一退再退,身形虚幻不少,有一头弱小鬼物直接消散! 卜玉宸大袖飘摇,一鬼合身,面目变得狰狞可怖,拦下还欲攻击的二爷。 只是那仅为虚招,一刀尚未劈下,二爷紧跟上乔峰步履,拖刀后撤。 身后有李长云几人欲出手阻拦。 正在此时,卫景仍出的自爆木偶轰然起势! 气浪冲击,硝烟弥漫。 抑住追赶之人出手。 卫景趁此时机,远遁而逃。 那把被众多仙门弟子争抢的灵剑见卫景离去,显现出其真实手段,破开苏文康御剑术束缚以及余下各种手段,化为一抹长虹,径直奔向卫景。 黏得死死。 “剑跑了,快追!” “此剑居然能轻易脱我阵法之困,至少为法宝层次!” “那白衣少年郎为何如此幸运,竟得那般法宝青睐?” “……” 无人得手的仙门弟子哄闹,再次朝卫景追去。 箭步跃出数十丈之外的卫景倒坐木偶头顶,盯着气势汹汹的仙门弟子,微喘粗气思忖道: “此般下去早晚会因真气耗竭而被身后人追上,必须从他们手中逃离脱身。” 卫景突然想起被他塞进木匣中的那具仙鹤木雕。 上次随意实验一番,没有认真探究,此次扯出丝线,不求其能任意翱翔,当作能直线滑翔的应当问题不大。 再加之身侧有那把剑,虽极难承担起自己重量,但多少能为仙鹤木偶做出适当调控。 卫景瞧见远处有高崖,一路前奔。 立于崖畔,木偶人变小,跃进木匣,同时,丝线牵扯出仙鹤。 仙鹤迎风涨大,一眨眼间已长成近丈高。 卫景跨腿坐于仙鹤脖颈处,双手一引,数十根丝线牵引各部,仙鹤直冲崖下! 李长云等人至崖畔时,俯首一瞧,便见那仙鹤双翅展开,于空中平稳前滑。 宝剑于仙鹤身下微托,以升其浮力。 方才初自崖畔跳下时,卫景操纵不稳,仙鹤多摇晃,在从空中急速下坠时,次次调整,才拿捏住仙鹤借助劲风滑翔的技巧。 速度最快的苏文康换过一口气,腾空而起,脚下飞剑不请自来,踩踏而行,如彗星一闪。 转眼即至。 卫景瞳孔微缩,冷笑一声,手指勾出二爷木偶,自空中跃起,涨大,偃月刀晴空霹雳而下! 苏文康脚踩飞剑,食指中指合拢,“剑气盛。” 剑气流光轰然大盛,手指伸出仅数寸,但自两指之中逼出的澎湃剑气却有近丈长。 粗壮真气丝线倒灌,偃月刀罡盛极,几能与之分庭抗礼,尔后砸于剑气之上。 苏文康御剑气机迅速见底,脚下飞剑一沉,人直接自半空中摔下。 朝着不浅的崖下急速下坠。 二爷一刀挥出,借助那股反震势,身子掠起,划了一弧后,身躯缩小,稳稳落于仙鹤背上。 卫景回首扫过众多仙门弟子一张张脸颊,目光终了顿于立于前位的李长云。 见其神情冷漠,卫景眯着眼,咧嘴一笑。 威胁与狠话,没撂下半句。 但那笑容却令李长云眉头微蹙。 李长云仰面瞧见头顶盘桓的那只硕大云霞鸟。 “那头云霞鸟为驭兽宗之物?令它载我去追赶。” 口气不容置疑。 闵玉堂不敢违背,“李师兄既然需要,我等自无不可。” 闵玉堂朝身后师妹颔首,师妹心领神会。 那头红白交杂的云霞鸟俯冲滑翔。 李长云起身跳起,安稳落于鸟背。 一掠惊鸿而去。 卫景没工夫与这些人耽搁,心头挂念着木偶铺,直接操纵着仙鹤往乐南城方向去。 未行多远,卫景便听得一声唳啸。 身后冲来一头大鸟。 卫景气极反笑,泄愤似得一巴掌拍了拍身侧无用却招来诸多麻烦的宝剑。 没完没了了? 第八十一章 空战 卫景从来都不愿暴露于人前,一手木偶之术,与人正面刚,除非脑子犯抽了。 可世事如棋,棋子岂有痛快选择的余地? 那把插入木块之中的雪白长剑为何会突然寻到他所在之处,如今仍令卫景百思不得其解。 一把破剑,别人当成宝贝,但对修木偶之术的卫景而言,简直连弃之可惜的鸡肋都不如。 卫景反手一巴掌拍向那剑柄。 雪剑滴溜打转半圈,晃了晃如脑袋的剑柄,委屈巴巴仍紧跟不舍。 李长云脚踩云霞大鸟,速度比于木偶仙鹤快上些许。 剑修修剑,无话可说,可实际上并非是只有剑修能将御剑而行,其余各大旁门支道,也能踩剑逍遥于天地。 不过因非剑修,所借助之物不过是器物本身,所以如李长云此般修行它术之人欲御剑而行,需炼化之剑非凡剑。 匠物层次太低,自不必言,灵器层次的灵剑勉强,至三境的法宝才足够稳妥。 太玄山的剑修苏文康所佩之剑,堪堪至法器级别中的灵器境,配合上他剑修粗糙御剑术,因此能以二品境御剑飞行片刻。 但他距离真正的御剑,仍有较大差距。 雪剑凭自御空,观其气象,至少灵器没跑,运气好,指不定是把三境的法宝。 因此才有如此多非是剑修的仙门人觊觎不已。 御空逍遥游的境界,四品境都难以实现,若是能借助飞剑临空而行,至少多出一手段底牌。 卫景操纵木偶逃窜时,多造成麻烦的可不正是半桶水晃荡的御剑苏文康? 若是得来飞剑,往后打不过便跑,谁能奈之何? 李长云迎着寒风大雪追上卫景,木偶仙鹤与红白杂色的云霞鸟之间仅差数丈之远。 他没小瞧能逼退的苏文康且在众多仙门人手底下逃窜不止的卫景,虽说能逃如此之久,全赖其脚下那傀儡双腿狂奔,可难不成便因此以为其人实力不强? 空中飘零的雪花,一片片化为水滴,萦绕于李长云周身。 自他踏上云霞鸟之时,便已点点滴滴蓄积,到将赶上卫景时,已化为一条硕大长龙。 李长云大袖一挥,水龙躯体中水滴化为锥剑,如龙甲褪鳞,滴滴逼出,暴射向卫景! 疾风骤雨啊。 卫景眼帘微起,扯出乔峰木偶,以其三尺躯,迎雪站于鹤尾,鬓发飞扬,义气澎湃。 掌劲拳意细针密缕般一次次拍出,周旁下落的雪花为之一空。 水小锥滴滴破裂,散为雾霭,飘荡于空,笼罩卫景,无法脱开。 眼前一片迷雾。 卫景眯眼环视,手指成勾状,无声无息的气机牵引,背后墨匣中王云、二爷以及迎风而立的乔峰木偶头顶横生根根紧绷丝线。 同时根根丝线布满白雾之中,以作探视。 漫天水雾之下,水法娴熟的李长云却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右手伸出,五指徐徐张开,微微下压,尔后掌心由向下变为向外,臂肘一抖,掌心处无端劲气横生。 盘踞于他周身的那条水龙起势,龙首微抬,随后躯体裹挟着沉沉氤氲朝卫景激射而去! 水龙吟触碰到卫景真气丝线,卫景手指轻轻摇曳,立刻感知到何处有所动静。 卫景果决以丝线牵引操纵,二爷木偶自墨匣中跃出,毫无拘泥停滞,一把偃月刀裹挟着刀罡,一抹长虹轰然掠出,招式《水龙吟》那头狰狞龙兽自眉心处开裂。 一分为二。 还不止如此。 刀罡气机一搅,攻势杀伐绝称不上弱的‘水龙吟’便炸裂而开。 二爷亦被那水龙吟震荡得倒飞而归,不过在卫景操纵下缩小,被乔峰木偶以强横擒拿气机摄回。 否则跌落下地面,卫景还真无法将其‘拾起’。 木偶操纵术中有‘提线’,能将木偶随着丝线而动,直接用丝线将木偶提于半空之中而不下坠。 不过卫景尚未达到能将木偶‘提’起的地步。 乔峰木偶立于仙鹤木偶之上,掌劲吼啸声不绝于耳。 那凝而不散的浓重雾霭渐渐趋向变淡,水汽点点散去,卫景已隐约能见远处的李长云。 李长云对卫景能扫开他所布置的雾气并不惊讶。 雾霭为水法之中的困人手段,修至高深处,不仅能隔绝人视觉,甚至连听觉嗅觉等感识亦能轻易断开。 不过他此法修行尚未精通,如今不过是第一境而已。 李长云双手交叠,虎口相交,留有一口。 半尺粗的水柱陡然自双手留出的空洞中喷射而出。 乔峰木偶出手,降龙十八掌连连拍出。 只是李长云招式那水柱冲击之力太盛,掌法根本无法抵挡。 卫景扯过二爷,凝玉境实力更为强悍,一刀劈下,那水柱遭受劲气冲袭,寸寸断裂散开。 只是劈至一丈距离时,刀罡便停滞下来,尔后水柱再次暴涨,直冲卫景! 乔峰、二爷两具木偶交替出招,才勉强抗下李长云水法。 卫景双手一边操纵着两具木偶与李长云缠斗,另一边操纵脚下仙鹤,往前振翅而翔。 正此时,卫景突然发现一条潜伏的水蟒不知何时掠至脚下,直冲向他脚下仙鹤! 躲之不及。 李长云方才雾霭之气遮蔽视线之下,正是为此一击! 若是木偶仙鹤遭受此击,必定贯穿偶躯,影响卫景操纵仙鹤滑翔而飞。 卫景果决地勾手,木偶仙鹤霎那缩小,立于雪剑之上,被雪剑裹挟,轻易躲过。 二爷两具木偶忽然同时发力,将绵绵不绝的水柱击退数丈,旋即同时缩小,被卫景招入墨匣之内。 卫景脚下再无仙鹤,身体急速下坠。 云霞鸟锐利双目俯视,尔后朝卫景俯冲而下。 李长云双手捻诀,浑身萦绕一条条细小若蚊蝇的水滴。 一人一鸟各自蓄势,将至卫景头顶时,却见卫景一踩那把雪剑插着的木块,借力身躯横向掠出,与此同时,卫景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王云木偶,被他一甩向云霞鸟。 王云木偶手掣横刀,刀尖对准云霞鸟下腹,凌厉杀去! 一刀入腹,云霞鸟吃痛啼鸣,双翅一颤,往下俯冲之势彻底转为坠落。 那边雪剑迅疾掠至卫景身下,仙鹤牵引,涨大,卫景安稳着落。 卫景与坠落的李长云相视一眼,彼此之间,杀意盎然。 第八十二章 坠落 ps:妈的,我真一天一更了?不能啊,老子要雄起! 李长云双手隐晦捻诀,仅一息之间,卫景便察觉到身侧的水汽凝聚成密密麻麻的水锥。 根本毫无任何反应时间。 卫景暗道一声不好,水锥已铺天盖地往仙鹤与他刺来。 木偶尽数藏于背后木匣之中,卫景只得一手抽刀率先护住自己,一手牵扯丝线,跃出乔峰木偶。 卫景气血鼓胀,《血刀经》刀法挥出一条条带着殷红血色刀影。 前尖后粗的水锥铿锵一声声击中卫景横刀之上,一股硕大震动之力使得卫景虎口发麻,顺着手臂摇动他整具身体,直达五脏六腑,自其咽喉之中咳出一口血痰。 无法防下的水锥自其身侧划过,卫景只能勉强躲过要害,使得那水锥不时插入其皮肉,流出猩红鲜血。 卫景脚下一顿,平稳而行的仙鹤一抖,有栽落之危。 他左手小指微拨,仙鹤两翅上的丝线高高低低起伏,继而再次平稳。 李长云实力二品境,卫景驾驭木偶抵御李长云看似轻松,但那是二爷木偶已至二品凝玉境,且木偶之术玄奇异常,能以乔峰木偶发挥出极强的实战之力罢了。 若是令卫景亲自上手,以堪堪入内力境的实力,如何抵挡得住? 卫景横刀扛下水法侵袭时,乔峰木偶恰时已至,掌意澎湃,水滴点点震开,化为暮霭烟雾。 只是卫景虽能仗木偶护住自己,却无法顾及仙鹤之下。 水锥滴滴骤雨般啪啪得打在仙鹤下腹。 ‘托举’仙鹤的雪剑木块,亦深受其害,不过其质地坚硬,水锥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仙鹤木偶之躯寸寸断裂,不过数息之间,裂纹即遍布整具木身。 卫景只觉得脚下晃动得异常厉害。 随后轰然一声,仙鹤木偶彻底肢解。 卫景脚下踩空,以比飘零的鹅毛大雪快上数倍不止的速度自高空中迅速坠落。 自远处看,身着背血染红的破烂白衣,后背墨匣的卫景如一只中箭矢的大鸟下落,头着地,脚朝天。 躯体未曾如武夫剑修那般锤炼过的卫景微哆嗦着身子,头脑冷静,视线一瞥向插入木块中的雪剑迅疾掠来。 待雪剑近身时,卫景一把探出双手抓住,尔后借力一拧,将整个身体翻个,头朝天。 可那下沉之势仍毫不停歇。 若是自此高空中坠落,人能直接摔成肉泥。 兴许是下落时冷风呼啸吹打,卫景极冷静,目光射往跟随他的雪剑,灵机一动,朝剑指了指自己脚下,“借我几分力。” 雪剑非凡剑,似能懂得人言语,流光一闪,掠至卫景脚下。 卫景脚尖一点,身子垂落速度为之微微一顿。 不再似方才那般愈来愈快。 雪剑不堪其重,剑身摇曳下垂,尔后再次掠至卫景足下。 虽因炼化雪剑而不能御剑飞行,但是勉强支撑,使得雪剑当作一个个踏板,以此减低卫景下坠之速,那是绰绰有余。 卫景以此法,至距地面还十数丈时,速度已降下不少。 不过,还不够。 卫景牵引背后仅剩下的两具木偶,二爷木偶安稳待着,乔峰木偶一甩下地面。 乔峰木偶嘭得一声扎根泥土之中,鬓发翕张,仰面而视,旋即双臂曲肘聚势,掌劲朝着头顶上的卫景一拍而去! 气劲并无杀伐气,而是‘吹’向卫景,冲掉其下落之势。 卫景被那股地面而起的劲气一吹,残破大袖飘摇,身姿缓缓落下。 双脚安稳落于乔峰木偶双肩。 卫景跳下木偶,呼出一口长长浊气。 一番战斗以及终末的坠落极为惊心动魄。 卫景环视四周,此地丛林茂密,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山脉丘陵此起彼伏,树丛绿意与雪花白意交杂,蔚为壮观。 着落之地,恰好是一片较平坦的空地。 瞧不出此是何地。 体内真气几近耗干的卫景苦笑一声,将乔峰木偶收揽回墨匣。 墨匣之中,仅剩下二爷、乔峰两具木偶。 王云木偶方才袭杀云霞鸟、阻击李长云时,与其一同坠落。 卫景坠落前仙鹤木偶又滑翔不短距离,因此王云木偶已彻底遗失。 王云木偶实力差,相比于乔峰与二爷两具木偶,差了不只一个档次。 纵是丢失,卫景亦不觉心疼。 但那追逐自己,使得他只能逃窜的仙门人…… 想起此事,卫景眸中闪过一缕杀机。 木偶之术修行境界尚低,须得早日突破,且要不断锤炼木偶牵扯之术,待指端雄兵百万,且一具具皆乔峰二爷此般实力,区区仙门?人海战术也要填死他们! 土鸡瓦狗! 卫景回过神,一拍身侧雪剑,“此次多亏了你,否则老子就险些被活生生摔死了。 大功一件,往后许你跟我混了!” 卫景边说,边垂涎地盯着雪剑上那块品相不凡的木块。 雪剑晃晃身,绕着卫景打转,雀跃不已。 一阵寒风呼啸,风雪甚大,一袭破烂衣裳的卫景微缩身子,嘟哝道: “真气耗尽,风雪不小,尽早寻一山洞恢复修养,否则走于山中,万一碰到妖兽,自己小命搭进去可就不值了。” 卫景环视一圈,寻一方位,嘎吱踏雪而去。 ———— 卫景与李长云于初触斗法时,立于崖畔的众多仙门弟子在飘零雪花中勉强能见二者声势,待彻底瞧不见两人时,才有些仙门弟子兴味索然地离去。 众人瞧得出,那操纵木偶之人实力并非多强横,但架不住其极能跑,速度飞快,寻常二品境都难以追上,否则也不会在他们一群人尾追阻拦之下,还能逃走。 留在此处,吃不上一口热饭,喝不上一口热汤,那倒不如趁早些回去,趁着下山时日好好逛上一番大恒。 仙门弟子修为有成之前,皆极少下山,毕竟山上灵气浓郁,风水极佳,而且弟子若独自下山,被老江湖的江湖人识破身份,那江湖人极有可能觊觎练气法,使出各种阴狠手段弄死弄残仙门弟子,逼出练气法。 当然,并非全部仙门弟子皆会被门内长老束缚,如玉清门卜玉宸,便曾下山入江湖闯荡,寻求一品突破二品境之机。 那是因卜玉宸做事向来稳重,其师对他放心,才允他下山,不埋头苦修,行走世俗。 崖畔有仙门弟子离去,也有弟子仍旧矗立,顾盼相视。 来此地之仙门人,非是都为那重宝,还有欲见识彼此仙门之间的实力。 各仙门互有沟通,彼此皆知晓各家弟子,虽未见过,但优秀弟子必有耳闻。 如今既至此,怎能不切磋一番? 听说你是啥啥宗,啥啥门风头最盛的弟子,曾先天杀江湖一品,曾一品杀二品妖精鬼魅,来来来,切磋切磋,让你知晓我什么才是一品境最强…… 仙门人邀名,与江湖人邀名并无不同。 于众仙门之中扬名,为宗门争光,不仅能得宗门奖励的修行资源,指不定还能得来师妹师弟的青睐,结成道侣。 一举数得。 自古名利不分家呐。 一家家仙门人聚于此地,恰好趁此机会切磋,于是半响后,崖畔有道道五彩气机流转。 太玄山石晁以及自崖底归来的苏文康自是无人敢来挑衅。 两人亦未阻拦仙门众人彼此之间友好切磋,甚至有仙门弟子寻二人去判决,以作见证。 待李长云脚踏受伤的云霞鸟而归时,众人才纷纷停下。 石晁朝李长云走来,见他手中空无一物,“李兄,那把宝剑以及那邪道如何了?” 李长云摇摇头,手一指远处,“诸位,不如一同去寻邪道踪迹。” ———— 洪水已过,乐南城已成泽国。 大水来时,华门正于城南来往贩卖杂物瓜果,他水性不错,身子虽矮小,但因常年劳作,极精悍,洪水虽刺骨,但不至于使他抖瑟得无法行动或者如何。 华门水性不错,洪水那大浪潮席卷时,他顾不上自己安危,一路游泳往城北去。 待他至城北家中时,洪水偃旗息鼓,流水已变缓。 他潜水至家中,寻找自家亲人。 却不见一人身影。 华门顺河而下,一边焦急张望,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 声音发颤,嗓音嘶哑。 河面水流不止,四处静寂,无人应答。 天际唯有落雪纷飞。 第八十三章 南娆之人 ps:真不是不码字,上海疫情几个月一直困学校里,这几日出学校,到处投简历,一直找工作,整日在面试,农村出身的沪漂之人,没啥眼界,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光头,碰壁不少,晚间码字是极大的快乐,其实也想吃写小说这碗饭,奈何笔力不济,所以只得人生两手抓,一边写一边找工作。人生就是如此,希望寥寥看我书的诸位都好好的,像华门一样,虽然孱小瘦弱,但雄气不减,志向不消,说不定便逆风翻盘呢,加油。 一处恰好能遮风寒的山洞中,血腥味极重。 一头似虎似熊罴的棕色兽皮血淋淋地被卫景‘揭’下,仍在山洞一角。 山洞正中燃起一拢篝火,柴火劈里啪啦作响。 一穿微烂灰色旧布袍的浓眉大汉手中握着一大串兽肉,不停扭转,于火上炙烤。 山洞再往里,微红火光映照,露出闭目吐纳的卫景面颊。 山洞外,风雪甚大,呼啸声不绝于耳,但山洞内却无风雪刮进,可见这此处岩穴位上佳,是个躲避风雪的好去处。 被乔峰木偶拿于手中的那色泽趋向焦黄的兽肉,自是洞穴中先前栖居之兽的。 此兽乃山野之中的寻常凶兽,并未化妖,卫景以残存真气操纵二爷,横竖之间不过一两刀而已。 待兽肉香味逸散于整座简陋洞府时,卫景嗅鼻,睁开眼,旋即起身,操起肉块,便大快朵颐起来。 他如今修行有木偶术,可仅一品而已,远远未曾达到山上不惹尘埃的仙人餐风饮露,灵气作浆,山水风运作食那般程度。 将炙烤的兽肉一口口吃下,腹部才被填满。 卫景盘膝而坐,另一边,操纵着乔峰木偶踏步出洞,向四处探查。 风雪之中,木偶师不用亲身前往的作用彻底发挥出来。 乔峰木偶脚下轻功急速掠出,所过之处雪地上不见分毫脚印。 虽说下坠时距李长云极远,但保不齐便被其人寻上门来,卫景可不会粗心大意到于洞府门前留下足以使李长云等人寻来的脚印。 乔峰木偶不时一跃至树梢旁支,卫景借助乔峰木偶额间的通灵石环顾四方,寻觅返回乐南城之途。 大雪之中,山林之间并非无任何猛兽踪迹,卫景不时能见几头狼虎鬣狗踪迹。 大多是寻常猛兽,没通半分灵性,只有偶然遇到一两只褪凡、已入先天的凶兽。 卫景来此世时日不短,知晓大恒帝国天地灵气绝称不上丰沛,但对大恒之外的天下,则仍只知一星半点。 什么大恒以西的西域边荒,大恒以东的海洋,大恒之北的狄人,大恒之南的蛮荒丛林。 这些地方连大恒都不如。 再往外,卫景一无所知。 大恒内上至朝廷公卿,下至黎明百姓,恐怕能知大恒外天下的都极少。 卫景猜测天地灵气淡薄的大恒所在,恐怕是较荒凉之地,否则连亘数十里的无人大山中不会一头一品境的大妖都无。 卫景思绪纷飞,手指不停,风雪中的乔峰木偶脚下生风,一跃至一颗绿意盎然,白雪着盖的树枝上,扭头四顾。 动作极轻。 树枝上甚至不见有雪掉落。 卫景正欲操纵木偶飞身下掠,却倏然之间听得所在山洞之外有声音传来。 率先言语的是一道带口音的清朗女子声,“老哥,快些哦,我记得前面有一处洞穴,是个躲风避雪的好去处。” 与女子并肩而行的男子棉衣裹身,身量修长,眉目清秀,听得女子之言,瞪大双目道:“小妹,你上次离家出走,果然一路跑出了大山! 居然说谎骗你父亲。” 一身鲜艳红衣的女子一甩身后长长马尾,回头做个鬼脸,“老哥,你可不准告诉爹爹哦,要不以后出门我就不带你一起了。” 清秀男子摊摊手,怅然一叹。 他哪里想要自南娆苗疆往北至中原,还不是家中这位小妹非要来,说什么乐南距我苗疆不远,将有重宝出世,中原定有许多仙门弟子前来,一定要见识见识有无厉害角色。 还要让那些狗屁仙门人知晓苗疆手段,下蛊,散毒…… 小妹非要来,他不放心,自要一路追来。 中原自古瞧不上他们苗疆,他打小生于南娆,对中原山上仙门山下江湖可无半分好感。 鲜艳衣裙的少女手中把玩着一只竖笛,蹦蹦跳跳往山洞去。 红衣少女正欲入洞,清秀男子伸臂将其拦下,凝眉道:“洞中许有凶兽,还是放只蛊虫进去瞧瞧。” 红衣少女探出皓腕,一只小小黑色蛊物顺着白嫩胳膊攀沿而上。 古灵精怪的少女嫣然一笑,略略略吐了吐舌,手中竖笛转了转,“老哥,你反应太慢了些哦。 小黑说里面有俩人,实力一般,不用怕。” 言罢,少女入洞。 卫景感知有人接近时,二人已至洞门前。 卫景操纵着乔峰木偶折返,一边以二爷木偶横与身前,护住自己。 旋即便见一身着艳丽的少女手拿一根绿色竖笛,眨着圆脸上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自己。 少女身侧,是一名年岁二十许的男子,眉宇清秀。 追逐自己的众仙门人中,卫景面目记得清楚,绝无此二人。 而且方才两人交谈,卫景大致听得蛊虫字眼。 乐南县往南数百里,为南娆苗疆,其间之人最擅蛊虫术。 如此说来,两人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至少绝非仙门人那般的必杀死敌。 卫景拱手笑道:“两位也是前来躲避风雪么?此洞甚大,两位不妨随意寻地坐下。” 卫景指了指方才炙烤干燥的一些干草道: “若是两位不嫌弃,可以取些我二人方才烘干的干草,垫于身下。” 未曾与中原人打过交道的男子觉得此人笑容和煦,为人热情,并非娆疆所传的那般冷漠,对卫景的警惕稍降。 红衣少女寻梦云打量卫景后,道:“大哥哥,你穿着怎得这般破烂?” “身上衣物开口处可像是刀剑这等利器所伤呢,还有你身上有淡淡血气,是受伤了么?” 卫景笑眯了眼,自嘲道:“混江湖之人便是如此,常有恩怨,也不知何时便会被仇人所杀,每日朝不保夕。 这不,我即是被仇人追杀才逃至这群山之中。” 突然,二爷暴起,一刀劈向身侧,刀罡于石壁上破开一道深深长痕。 卫景眸中闪过一缕杀意,笑道:“南娆的小姑娘,虫子危险,还是尽量少玩才好。” 第八十四章 不是好货 寻梦云临空探手一抓,方才那只被卫景感知得的小小蛊物出现在她手腕上。 虫蛊身量狭长,足甚多,有四十余,色黑,目小难见。 寻梦云以那独特的口音,笑吟吟道:“大锅锅,小黑可不是一只坏虫子,他只是去你身侧感知你体内气机哦。” “中原江湖人修行内力法,仙门人修习练气法,大锅锅体内气息纯粹,是真气无疑,你是中原仙门人?” 寻梦云鲜艳袖口中钻出数只形态各异的蛊虫,饱含攻击性地凝视着卫景。 卫景听得寻梦云口中对仙门人的敌意,杀意一泄,抱拳道: “二位有所不知,我虽修习练气法,但与仙门人并无半分瓜葛,甚至仇怨不小。 实不相瞒,此次追杀我的正是大恒诸仙门之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卫景懂得,可不会因小失大。 寻梦云与清秀男子面面相觑,对卫景所言将信将疑。 红衣女子眨着大眼瞧卫景身侧那把被卫景下令老老实实立于墙角的剑柄,眉目沉吟。 南娆之地传承日久,数百年前乐南那场仙人大战记录在册,红衣女子听闻父亲言谈说起,因此知晓。 打小上蹿下跳不安分的她理所应当地要赶来瞧瞧,是否真有遗宝。 方才小黑窥探,发现那把插入木块里,只露个雪白剑柄的剑不是凡物,甚至那块看着稀松平常的木块,似乎都远非寻常物件能比拟的。 对于通体黝黑却起名‘金銮虫’的蛊物,她没哪怕一丁点的质疑,于南娆都极稀少的‘金銮虫’最擅气机追寻,号称‘小奇门’,可不是瞎叫的。 寻梦云望向卫景,指着雪剑,出声询问道:“大锅锅,你被仙门人追,不会是因为你得了那把乐南重宝罢?” 卫景双目微眯,不可置否道:“我人在乐南城中待得好好的,这剑却突然飞来,到现在我都毫无头绪。 尔后,仙门众人便开始追杀于我。” 寻梦云正欲再次言语,却突然面容微变,扭头往身后洞穴外深深望了一眼。 乔峰木偶将至洞穴之际,顿下身形。 因为透过通灵石,卫景瞧见几位面向熟悉的仙门人往此处行来。 步履沉稳,顾盼生威。 卫景记得此五人练得是横练功夫,追逐自己时,仗着一身钢筋铁骨,对爆炸木偶浑然如无物。 可惜当下背后墨匣中再无爆炸木偶,否则卫景非要再造出个大动静,让此数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爆炸艺术。 寻梦云回首瞥向卫景,食指一卷如瀑秀发,双眸一眨,“如此说来,外面来人是追你的仙门人喽?” 卫景颔首。 寻梦云轻笑一声,脚下轻动,“那我可要看看那些仙门人会啥手段哦。” 名为久黎的清秀男子急忙拉扯住寻梦云,“小妹,我南娆不可与中原仙门人为敌,否则招致祸患。” 寻梦云甩一个白眼,竖笛放于唇边,“老哥,真当我傻哦,难道你不晓得有御人的蛊术吗?” 久黎沉吟半响,没再言语。 南娆苗疆虽不被中原仙门瞧得上眼,可好歹是列入大恒仙门谱牒的正经门派。 仙门之间的切磋,点到即止,谅中原那群眼高于顶的大阀子弟亦无话可说。 自家这小妹古灵精怪,聪慧一项,他自小不如,其中利害想必一清二楚,索性不再劝阻。 寻梦云望向卫景,右手轻抚左手手背上的‘金銮虫’,道:“大锅锅,小黑说那绿袍大汉气机遮掩,但不是活人哦。 难道你是赶尸人么? 洞外仙门人可是来寻你的哦,我帮你控制住他们,你操纵绿袍人与他们切磋切磋。” 寻梦云小手不再抚摸小黑,临空作劈砍状道:“保证你十拿九稳砍下那些狗屁仙门的脑袋,如何?” 卫景笑眯眯地盯着寻梦云,一拍大腿,“好买卖!” 寻梦云双目弯成月牙,“我二人不便现身,就待在洞中为大锅锅你掠阵啦!” 卫景走出洞门,面容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那古灵精怪的娘们,蛊虫手段了得,若非适才识海中愈发厉害的金人偶示警,卫景险些着了道。 不止那南娆娘们,还有身侧那清秀男子,似乎亦极难缠。 气机严丝合缝,不露分毫,亦不知其手段是否为南娆蛊术。 乔峰木偶仍被卫景隐晦地牵扯至洞穴附近,隐藏起来,以防意外。 而他则操纵着二爷木偶,身后跟着雪剑,与那五人对峙。 时间短促,卫景尚未来得及尝试炼化雪剑为己用。 一把上等兵刃,岂是那般好炼化的?不消说精血、气机蕴养牵连,单单是耗费的数日真气,对当下卫景而言,便非是易事。 身形魁梧壮硕的五人望见衣衫褴褛的卫景,狞然一笑,各自迈出身法,飞身纵来。 听得李长云说卫景身上颇有伤势后,自有仙门弟子来寻卫景身影踪迹。 一队人马数人,皆是天之骄子,纵不是能从众多仙门弟子手中逃走的卫景对手,自保至少无碍罢? 卫景层出不穷的手段足以吓退一些仙门人,可总有不信邪之人,前来亲身尝试。 卫景出得洞穴后,没有依洞府中寻梦云所言傻傻得当枪使,而是径直跨上二爷木偶,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见得卫景狼狈模样,又见卫景疯狂逃窜,五人哈哈一笑,迅速追去。 洞府中手腕已从洁白转为青黑色的寻梦云打断下蛊施法,懊恼跺跺脚,“老哥,追上去!” 从小到大向来是只有她耍别人的份哎。 她对五个大汉下蛊,当然不会与向卫景讲的那样简单伸出头任他砍杀,怎么着也要双方人马厮杀个势均力敌,尔后再让卫景逆风翻盘,以一敌五。 其中总要多些曲折。 可如今,那身穿破烂衣裳,笑容和蔼的男人完全不讲道理嘛! 她又没害他的心思哦! 端的不是好货! 久黎笑着摇头,一掠跟上。 再往身后,乔峰木偶尾随二人。 一环套一环。 卫景见身后五人追来,又吊着寻梦云二人,心下思量。 名酒‘秋露白’的后劲极烈。 他木偶之术速度冠绝同境,甚至高上一品亦难以追赶,回马枪之力,岂能不烈? 第八十五章 横练一口气 ps:逆袭码字。 卫景先后经历几番大战,身上不只是衣衫破烂那般简单,其下那一条条伤口虽不致命,但若掀开衣衫,会发现未愈的伤口交错,颇为狰狞。 若没有脚下二爷木偶相载,卫景靠双脚独自奔逃,稍止住猩红鲜血流出的伤口恐怕会因此再次裂开。 卫景不时向后扭头,见身后五人速度已分高下,从初始的一排变为一列,便渐渐放缓二爷脚步。 放饵入钩。 身后五人当中一马当先的魁梧大汉时刻关注着卫景与二爷变化,察觉到其速渐慢,眉梢一喜,与身后人道: “李长云果然没骗我等,那人真气耗竭,浑身伤势,已是不可穿鲁缟的强弩之末,所以见到我等便逃,没料到我等竟率先遇到那口仙剑!” 照寻常而言,卫景确实不足以恢复如此之快,但他识海中有金人偶吐纳灵气化为真气,且效率极高,因此尽管卫景看上去仍是那副狼狈模样,且伤口未愈,但穴窍经脉中真气充盈,大半已满。 于丛林之中又追赶半响,五人距离卫景仅差不足丈余。 坐于二爷头上的卫景扭头一望,回转脑袋,瞧见前方有一颗合抱粗的树木,森然一笑。 操纵着二爷木偶冲向大树! 将至树前时,为首的魁梧大汉距卫景不足半丈! 卫景起身一跃,身形悬于半空,尔后将二爷微跳起来,以那颗合抱粗的大树为踏板,二爷木偶脚尖在树干上,前进势头瞬间抑制,曲膝,猛然蹬直! 二爷木偶回转身躯,一把偃月刀威风凛凛,罡气吹散四周雪花,拖刀术的手势不变,当空而下! 手握一把宽口阔刀的魁梧汉子双目瞪大若铜铃,没想到被自己追得逃窜的绿袍木偶突然迸发出猛烈气机。 他只看到了刀影一闪,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径被枭首! 天下拖刀术之速,无人出二爷其右! 砍下人头颅后,偃月刀震颤嗡鸣不已,一道长长铮声连着震至二爷粗壮臂膀。 方才砍下的似乎非是人头颅,而是钢铁! 卫景应声落下,双脚踏在二爷双脚之上。 眉心一闪,特性复刻。 生平走马观花,尔后被金色人偶吞入腹中。 余下四位大汉心下大惊,原先狂奔追袭的第二位大汉如今变成首位,他没有硬着头皮往上赶,而是顿住身形,待身后三人与他并肩而立时,才四人一道各自手掣一把阔口大刀朝二爷劈砍杀去。 卫景不欲恋战,杀掉打头那位实力最为强横的横练弟子后,便要操纵着二爷木偶往后撤。 正此时,却见冲杀向卫景的四人突然抑制住魁拔躯体,静止不动。 南娆出身的一男一女已至。 卫景趁此时机果决地跃下二爷肩头,双手十指飞速舞动,二爷木偶手中长刀呼啸,凶猛无匹的刀罡狂暴肆虐,朝四人便是飞速横扫而去! 咔、咔、咔! 接连三声,三具头颅飞出肩膀,三道血柱自脖颈处喷射而出。 砍至最后一头时,偃月刀凝聚下的刀势已消耗殆尽,不能再进分毫。 二爷木偶双臂一抡,长刀回转,扭动一周圈,蓄积声势气力,嗡嗡得再砍向住终末那人。 横练武夫因身陷险境,竟是挣脱了寻梦云不止何时所下的蛊虫,一身气血爆发,双臂瞬间涂抹上一层金灿发亮的真气,被他挡于脖颈前。 偃月刀挥所至,与金色手臂相互碰撞,铿锵一道金铁嗡鸣声响起。 刀刃不过入金灿手臂半寸。 一滴金色血液自大汉小臂处流出,滴落于地面。 竟凝而不化。 神异非凡。 此等才算得上是横练武夫的真正的手段。 只是先前死去的四人,一人是被卫景以拖刀术阴死,剩下三人是被下了蛊,神情恍惚数息,被卫景所趁,根本无时机让敌手知晓何为横练。 横练练就一股‘横练气’,如汞水流淌于浑身经脉穴窍之中,如今他们弟子不过一品境,所炼化出的‘横练气’有限,使用时无法覆盖全身,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若是将横练气修至大成,才足以着附全身。 余下的横练大汉是个识相货色,见师兄弟们皆死,挡下二爷一招后,身体暴退,就要逃窜。 落于一树枝上的寻梦云轻声一咦,颇为讶然。 她蛊术熟稔,一品境之人极难挣脱才对,眼下那横练汉子本应神识孱弱才对,却能于危急关头挣开钻入识海中蛊虫的控制,可见其毅力惊人。 只是横练大汉逃窜速度如何比得上被丝线操纵的二爷? 卫景指端真气丝线涨粗,木偶身形化为道道残影,瞬息之间至大汉身后,尔后举刀往汉子背后劈砍! 大汉感受劲气呼啸时,刀已距他脊骨仅余两寸,躲无可躲。 嗤啦一声。 二爷刀砍中大汉。 卫景犹觉不足,手指头一指猛抡,偃月刀刀尾被二爷一掌排出,刀尖前纵,从削血肉变为深入五脏六腑。 刺了个透心凉。 金色液滴顺着刀刃流转。 卫景丝线牵扯本质尚未彻底脱离绿筠木的匠物偃月刀,渡过缕缕乳白真气,那金液便渐渐浸入兵刃之中,那缕金色顺着刀身流淌至二爷周身,色泽逐渐淡薄。 卫景眼前一亮,果然能行。 二爷木偶与偃月刀被卫景一同雕刻出来,两者关联甚深,护卫本命,刀吸纳金液,与二爷吞服无二。 若是寻常修行人吞下横练金液,体内固有真气恐怕与之冲突甚大,轻则气机紊乱,经脉大伤,重则气机互冲而死。 而本质为木偶的二爷,体内空荡荡,无此忧虑,吞服横练气,能助其提升,百利而无一害。 卫景瞥向躺地的剩下的四名横练大汉,如饿汉子见美娇娘。 一边靠近复刻特性,一边操纵着二爷补刀,吸纳金液。 寻梦云见二爷又一刀刀凶狠地往躯干身上砍,“大锅锅,人家头都被你砍下了,还要这么折磨人家躯体?” 卫景望着寻梦云。 寻梦云微挺含苞待放的胸脯,青翠竖笛一晃,眉目一横,“适才我可是出力不少,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哦。” 卫景一跃站于二爷肩头,转身离去,“此处气机泄露,附近仙门人兴许片刻即至。” 第八十六章 杀得太凶 此次丛林中追寻卫景踪迹的仙门弟子没有汇聚在一起,而是铺张开大网,分成一队队,寻找‘真气耗竭’的卫景。 既然如此,卫景当然不会就此逃窜,而是前后驾驭着木偶,反过来追寻那些好杀的仙门弟子。 他与二爷木偶作诱饵,乔峰木偶则偷偷跟在后面袭杀不开眼追来的蟊贼。 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地将一队人马耗尽。 卫景操纵木偶疾行,身后寻梦云久黎二人没跟上来,这便给了不想暴露全部底牌于人前的卫景更多施展空间。 半响后,卫景寻到了一行四人的仙门队伍。 ‘整了整’衣衫,刻意露出胸膛口的狰狞伤痕,双手在脑袋上乱抓,长发蓬松凌乱,邋遢不已,使他自己看上去狼狈不堪后,卫景才如受惊的小鹿风声鹤唳地一步三回头,往仙门人那走。 ‘偶然’相遇,一瞧见那四人,卫景仓皇失措,演技精湛地操纵着二爷仓皇便逃。 二爷手中刀倒拎,根本没杀伐气势。 风姿各异的两男两女望见卫景以及其身侧雪剑,其中一人指头一点,喜上眉梢,沉声呵道:“仙剑正在此处!” 卫景一逃,牵扯四人心弦,纷纷施展身法,脚下生风,往卫景处追赶。 只是四人不知,在其身后,乔峰木偶无声无息地紧紧跟随。 卫景扭头回望,嘴角微翘,“来罢,来罢,仙门弟子不少是一品境,特性复刻吸纳后,人偶特性海能增长不少。 待自己纳得足够多特性,再雕刻出一具木偶。” 卫景目光瞥向身侧雪剑插入的长木块,微微颔首。 大小刚合适。 背后墨匣底部装有刻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呐。 卫景操纵着木偶,与方才对付那五位横练大汉大致相同。 先御使二爷松张有弛地奔袭,不可令身后几人追赶不上,又不能使得几人追上。 同时需将二爷速度逐渐降缓,露出体力不支的疲态,给予几人一定可追赶上的错觉。 如此奔袭之下,几人逐渐有疾有缓,有快有慢,有前有后。 身后跟随的乔峰木偶适时而动,迈着轻功,手指坚硬愈钢,铁指开砖如泥,撕肉如扯纸,朝最后一人心肝处抓去! 一道闷响声传来,不过被卫景特意的厉声锐鸣遮掩过去。 距二爷木偶又近一步的三人浑然不知身后事。 卫景前后操纵着乔峰二爷两具木偶夹逼。 几乎同时,二爷突然扭转身姿,大开大合的偃月刀迎风砍来,乔峰不再隐藏,老六变老大,劲气呼啸的降龙十八掌对准那人后背,直拍而去! 毫无防备的两人横死当场! 余下的是一位长相娇滴滴的青年女子。 她感受到前刀罡后掌劲的滂湃,起身横挪,心中大骇! 从方才四人压倒性追逐到只余她一人的反转,不过眨眼功夫! 女子惊骇不已,但卫景可不会就此罢休,双手挥舞如闪电。 各自杀死前后一人的乔峰二爷两具木偶飞身欺至女子身前,各自使出看家本领往女子身上砸去。 女子实力中规中矩,没有李长云或苏文康等人的霸道,亦没有卜玉宸的老谋深算,两具木偶围攻之下,只数息,她便被二爷一刀枭首! 四人均未使出任何保命救命的手段,便一个个成了卫景木偶的刀下亡魂。 杀死一行人的卫景靠近三人,复刻特性,捞摸尸身。 仙门内并非所有弟子皆富得流油,这不仅要看宗门是穷是富,还要看其个人天赋实力,值不值得宗门下大价钱,以及其师傅手笔大方与否。 眼下三人,卫景从那位皮囊上佳的女修身上得来一质地非凡的雕鸾红玉佩,触手微凉,可清心避秽,且红鸾大口微张,不断吸纳灵气,是个能聚灵的小物件。 除此之外,余下的两人便身无长物了,只有些世俗间的雪白银两、澄黄金子。 估摸着在宗门内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 卫景摸完尸后,轻身折返。 被乔峰木偶龙爪手抓个透心凉的那具尸体,卫景还没复刻特性。 一品境修士值得为此跑上一趟。 特性等级共分四境,愈往上,所需的特性愈高,如卫景若复刻三境的小神小仙,那么一境的凡尘特性,于他而言,便愈可有可无。 指望着杀普通人性命去复刻特性? 恐怕将整个大恒人杀光,都不一定能复刻出三境仙神。 当然,一颗红心长大的卫景也没那残忍心思。 最先被乔峰木偶龙爪手弄死的是个娇滴滴女子,腰间挂着一把初具灵气规模的狭剑。 卫景没拿。 徒增负重,要之无益。 卫景收揽罢,立于二爷肩头,迅捷离去。 卫景朝雪剑招招手。 悬浮于空的雪剑望卫景怀中靠了靠。 丝线牵引,背后木匣中刻刀上缠上一根雪白丝线,被一拉而出,落于卫景手中。 卫景丝线可御死物,将死物悬空漂浮,但一品境暂无法悬空注入特性的木偶,须得至二品境才可。 究其原因,恐怕是因特性着附的木偶已非‘死物’。 刻刀握在手中,卫景右手泛起乳白光彩,刻刀亦有溢着雪白微芒。 卫景一刀削上,木块开出一条口子。 尝受李长云水锥攻击而不伤分毫的木块在卫景手中轻易划开,这是因卫景木偶术中的雕刻术对木质极具针对性。 一片木块随之而落。 拨开木块表面那层古朴泛黄的木皮后,露出的竟是柔荑一般的素洁白色。 卫景将刻刀收入木匣,没再雕刻。 虽说识海中人偶时刻吐纳,但卫景同时操纵着两具木偶,颇有耗费。 如今两具木偶对付一只只小队,绰绰有余。 卫景要花大力气多多杀些人。 立于二爷木偶肩头的卫景与额头镶有通灵石的乔峰木偶兵分两路,纵横丛林之中,寻找仙门人踪迹。 再杀了一波三人的小队后,因没闹腾出什么大动静,卫景没着急离去。 而是从山林中砍下一颗碗口粗的大树,以做木材,又自后背木匣中拿出刻刀,开始照着地面横尸的三人雕刻。 卫景手指如飞,并未雕刻得太过精细,短短两盏茶功夫,三具木偶便已成型。 尔后卫景从木匣中取出装入一玲珑小盒的彩膏,为之着色。 很快,三具木偶便与真人形象无二。 卫景各自复刻三人特性,着附木偶之上。 牵线勾连,身量涨大。 后跟着乔峰木偶做眼,令三人一同去寻仙门人影。 卫景算盘打得啪啪响,此三人皆为仙门人,出现于仙门人严重,降低戒备,然后靠近,突然袭杀! 纵是匆匆雕刻出的劣质木偶,那些弟子捱受一招,也绝不会好过。 待将其重伤后,乔峰木偶出手收拾残局,那才叫一个秋风扫落叶。 卫景操纵着四具木偶,三具明晃晃,光明正大,生怕人不见,余下的乔峰木偶缩小身量,不起眼得被捏在手中,便往密林行去。 半炷香后,远处轰然响起一道声音,且有龙啸掌意滚腾而出,直冲云海。 两方仙门人马迅速赶来,却只是见地面石首分离,血流如注的血腥场景。 两方人马相互一视,牙缝中蹦出一个字,“追!” 一炷香后,数十里外。 一方仙门人马面前突然窜出一个断臂之人,衣衫破烂,面容狰狞,仅剩下的手中抓着一具木偶,神色惊恐厉叫道: “仙门人中有人与那邪道勾结!” 四人望着侥幸自木偶围杀手中逃窜出的幸存者,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感知敏锐之人指着突然出现的人影,忙道:“你声是从手中传来的!” 此时,那独臂‘仙门弟子’一甩木偶,乔峰木偶涨大,杀向四人。 躲于暗处的二爷木偶一跃而出,挥舞着刀,箭步冲杀! 四人猝不及防,好在有第一人提醒,共三人得以躲过前后双方夹击。 三人发觉木偶战力未损,毫无战意,毫不犹豫得飞身暴退。 因附近有仙门人将至,数里外的卫景没有操纵着木偶去追。 逃走的三人很快遇到另一波三人组成的仙门人,双方一见面,各自酝酿术法,大有剑拔弩张的态势。 双方吼嚷着,却都没动手,各自将信将疑,互相询问了一番,上至宗门祖师爷,下至门派同辈人八卦趣事,纷纷问个遍,之后又瞧见对方手中没木偶,声线确实从口中出无疑,才相互拱手,各自离去。 到最后,都不敢轻易相信。 整片山林,陷入围杀与被反杀,陷入突袭与不信任之中。 彻底乱成一锅粥。 ———— 一处满地尸骸之地,不知是卫景杀得的第几队人马,丛林中未远去的寻梦云与久黎二人身影落于树梢。 大战的热闹在此,寻梦云如何肯不来看看瞧瞧? 仙剑之类的,她一丁点不觊觎,非是剑修,得来宝剑何用?难不成只为个代步工具,站上去拉风便得罪那手段不简单的家伙不成? 若是捡个漏倒还行。 寻梦云瞧着地面被血浇灌的雪地,咂咂嘴,以特有腔调叫上一声老哥,“那大锅锅厉害,也够狠呀。 此处是第几处尸首地啦?” “第三处。” 久黎答一声,“他那操纵支配手段显露于我们面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恐怕当时山洞附近有他埋伏的其他的傀儡。” “小妹,咱继续往北走罢,你不是总吵嚷着要往中原繁华地瞧瞧么。 在此地容易被卷入是非之中。” 古灵精怪的寻梦云狠狠点头,“是哩,大锅锅杀得太凶了!” 第八十七章 吹雪吹的是血 李长云追寻卫景下落,没有与上水宗众人一道,而是托大到独身一人。 他实力强横,于空中激战,能将卫景逼至山穷水尽,确实也无需忌惮。 李长云大袖泱泱,一掠数丈之远,每次脚尖落于树梢之上,尔后轻点再次前掠,于丛林之中如履平地。 他从乾坤物中取出那具手中握有横刀的王云木偶,仔细端详。 这已是他第三次婆娑此具木偶。 但仍未瞧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此木偶之中蕴含气机,仿佛并非死物,而是犹如草木冬日萎枯,以待春日天时。 上水宗门内典籍汗牛充栋,其中的江湖旁门术不少,木偶之术亦有提及,但是其中术法之能绝无此人那般厉害,因此李长云对此木偶兴趣颇大,打算归宗后,交予自家师尊打打眼瞧瞧。 李长云感知前方半里外有人影恍惚,将那高两三尺的木偶纳入乾坤物后,追赶前方人。 凭仗其速度,不多久,他便赶上六人组成的队伍。 那六人亦发觉李长云身影,各个风声鹤唳,捻动法诀。 “此人是李长云师兄!” “李长云师兄又如何,指不定也会突然袭杀我等!” “诸位莫要与他废话,待会靠近即各自施展手段,定要此贼好看!” 李长云自树梢上翩然而落,甫一落地,正欲开口询问几人状况,却见五彩的璀璨光华流转,径直朝他而来。 李长云反应迅速,手掌探出,一道水幕横亘于双方之间。 同时,他双脚后滑,躯体后仰,后撤丈余时,脚下蹬地,李长云轻身而起,落于高处树枝上。 李长云面露愠色,“尔等寻死?” 仙门六人浑然不惧,大吼道:“装模作样的小贼,受死!” 见六人油盐不进,李长云微皱眉头,真气喷薄迸发,于六人头顶铺展出一条长长水雾桥,轰然炸裂而开。 几息之间,雾霭将六人彻底笼罩。 李长云双手握住,独独伸出食指,灵气萦绕,双手食指上各自幻化出一条条水灵小蛇,以食指为大脊龙柱,萦绕纠缠。 李长云双手食指朝六人一指,长蛇凌厉而去! 《困龙萦》! 数条长蛇蜷曲攀延,将六人‘捆住’。 李长云灵气吹散烟云,淡淡道:“我乃李长云,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仙门六人相互一视。 轻易将他们制服,却没有杀死他们,指定不是要拿他们性命的邪道! “李师兄,我仙门人当中有投敌的叛徒!” 几人争先恐后将事情始末前后说了遍,什么突然出现三位仙门弟子,本相谈甚欢,却不知怎得,忽然动手袭杀,什么有位独臂的仙门师弟奄奄一息,自己一方人马前去帮助,那出气多进气少的师弟却暴起杀人…… 李长云听罢,随手将困龙萦的水法解开,双眉凝得更紧。 处处透露着古怪。 “你们跟着我一道去追寻那邪道。” ———— 卫景脚下横三具无头尸体,猩红鲜血自脖颈处汩汩流出,他一身破烂白衣站于其中,面无表情地扭动手腕。 初始被他雕刻出的三具木偶已彻底破损,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有一具头颅都被挣扎反抗的仙门人打烂。 不过那木偶本就是卫景临时所用,损坏了也不心疼。 卫景舒展身量,气机微微紊乱。 杀穿了数番人马,卫景身上没有半点伤势,但所耗费的真气当真不少。 收纳回乔峰木偶,卫景站于二爷肩头,在密林之中穿梭。 他没有贪心到要将丛林之中的仙门人统统抹杀干净的地步,在真气所剩不多时,卫景即浅尝辄止地不再袭杀,而是打算着出此林中。 一路太平无事,偶然之间遇到的仙门人,人少些的被卫景用出歹毒的阴狠招式,装扮偷袭地抹杀,人多的则无声无息地躲过去。 在李长云为首的仙门弟子追寻其踪迹时,卫景已迈步出了那处山林。 眼前豁然开朗。 山风猎猎,卫景心头说不出的畅快。 适才杀了不少仙门人,念头通达许多。 卫景鬓发微张,搓搓双手,拢拢袖口,缩缩身子。 此处风大,早些下坡才是。 约莫行数十里后,风雪毫无消减迹象。 衣衫褴褛而四处漏风的卫景发现有一天然洞穴,索性走进口去。 洞中空荡荡的,只有不少尸骸填充于洞穴深处,想来此洞曾是只称王称霸的凶兽巢穴。 卫景查看四周,确定此处非是凶兽盘踞之地后,才稳稳盘膝坐下。 识海之中,金人偶像已成了一副长身直立,白衣如雪的冷漠模样。 卫景来往丛林之中,杀人之余,分出心神雕镂识海人偶。 人偶雕镂与复刻特性两者没有冲突。 卫景招来雪剑,又拿出背后木匣中的刻刀,开始精雕细琢。 木块表皮那层泛黄的古朴意蕴褪去,绽出雪白。 极稳固地插入木块之中的雪剑老老实实,静等雕刻。 被它插入的木块之质本无非是块普通木材,是它数百年前下落入水时裹挟所致当下局面。 不过此木块经过它数百年的剑气蕴养,已褪去凡木之质,而化为一块有剑心的‘剑木’。 其中雪木,皆蕴含着它的剑意剑气。 卫景有雕刻此木的想法时,便琢磨着雕何人出世。 见到雪剑插入其中,与木浑然一体,卫景想到了一位人物。 剑道已达真意‘剑即是我,我即为剑’的剑神,西门吹雪。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是已和叶孤城一战后,达到无剑境界的西门吹雪。 只要他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雪白木屑纷然而落。 洞穴之中,仿佛吹进了洞外大雪。 木屑起雪飞,剑气充洞府。 那雪白木气有剑意鼎沸,整个洞穴化为一座三足的硕大鼎炉,洞开为鼎炉大口,喷出澎湃剑气。 卫景手下疾步如飞,光景随片片木屑流逝。 被雪剑插入其中的木块头颅刻出。 剑柄正立于头颅天灵之上。 卫景以剑身作脊,以剑气当衣,以剑尖露出双腿裆中。 一个时辰后。 天幕飘零的鹅毛大雪渐小,几近乎停。 洞穴之中如潮水洪流鼓涨吹出的剑气停滞,收敛于内。 卫景手下的白衣胜雪、长身而立的男子跃然而出。 头顶剑柄,高二尺许。 卫景手指一勾,一根本应与天灵相连的真气丝线牵连剑柄柄尾,余下数十根丝线则覆盖于白衣人手脚各处。 西门吹雪木偶身量涨大,眨眼功夫,已高近八尺。 耿诡异的是,那柄雪剑。 开了灵智的雪剑在往下沉。 剑柄正融入木偶之中。 半响,剑柄消失不见。 此刻,西门吹雪睁开眼,充斥寂寞。 如雪苍白的衣袂。 如雪苍白的脸颊。 如雪苍白的寂寞。 西门吹雪回眸望向卫景,淡淡道: “你便是造我之人?” 第八十八章 我的剑很快 西门吹雪木偶仅是说上一句话,卫景仅是丝线牵扯几息时间,便觉体内真气所耗费得甚多。 不等答话,卫景牵线断裂,西门木偶那人样神态瞬间消失,身形缩小,头上那柄雪白的剑柄再次出现,恢复原状。 雪剑露出剑柄,悬浮于空,萦绕打转。 卫景招来白衣如雪、不沾染分毫尘埃的西门吹雪木偶,上下打量。 适才西门吹雪木偶口中言语,卫景大为讶然。 驾驭木偶口吐人言,那是至三品境才有的能力,而方才卫景不过是单纯牵连丝线,尚未有多余操纵,西门吹雪木偶便问上一句什么‘你便是造我之人’。 俨然已有灵智! 木偶术中,至四品傀异境才足以木偶生智。 如此说来,西门吹雪木偶已达四品境! 难怪真气消耗甚大。 卫景曲指朝剑柄一弹,一道剑气轻吟声传来。 西门吹雪涨大后,雪剑融入木偶之中,达到真正人即剑,剑即人的境界。 借剑智化木偶之智,才有西门吹雪口吐人言一说。 卫景摇摇头,此具木偶若是出手,定是惊天地泣鬼神,奈何耗费真气亦耸人听闻,以他一品境操纵四品傀异境木偶,估摸着使出浑身解数,顶多杀出一招。 足杀二品境的一招! 甚至三品境,见此招亦需躲其锋芒。 卫景收揽雪剑,将它按进墨匣之中,尔后挎肩而背,便要出山洞,往乐南。 正此时,忽有一阵急促破风声响起。 不过几息,一头额头刻王的大虎威风凛凛现身于洞穴外。 卫景所居山洞非是此虎巢穴,但此虎知晓这宝地,因此隆冬大雪季、泼墨大雨时,常来此处,看看有无猎物入彀,进此洞之中。 石洞深处累累白骨,皆是它多年来口中餐的遗骸。 称王称霸县南多年,大虎实力堪破先天,已入一品境,远近之处,皆仰它鼻息。 它数丈长躯横于洞外,气势毫不收敛,大摇大摆往洞中走。 察觉到虎威凛然的卫景眉头一凝。 一品境妖兽? 妖与人不同,其先天皮糙肉厚,褪凡后,更是浑身钢筋铁骨,且攻伐力极强。 同等境界修行下,妖修实力强于人。 驭兽宗弟子闵玉堂在内的弟子,看上去似乎没有天之骄子李长云、石晁等人的二品境实力,亦没有玉清门卜玉宸那心机深沉,二品境修为掩盖的密不透风,但又何曾有人小觑了驭兽宗? 心高气傲的火宗耿炎,对实力一品、战力可抵二品的闵玉堂亦无过多轻视。 卫景自背后墨匣中取出长身白衣的西门吹雪,握在手中。 西门吹雪白衣松软,肌肤与人无异,且有骨骼纵横。 毫木、凝玉、骨语前三境后,至傀异境,木偶已化人。 卫景神色一厉,斑斓大虫至甫一至洞,丝线牵连吹雪木偶。 手中空无一物的西门吹雪涨大,手腕一抖,四周灵气潮涌,丝丝缕缕、寸寸尺尺。 灵气凝聚,泛着雪白淡色,可触及其手,便成了如碳的墨色。 一把漆黑、狭长、古老的利剑现于其手。 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六两半。 天下万物,无不是其手中剑。 西门吹雪眉目清冷、寂寞,瞥向洞外。 洞外那只大虫。 他眸子毫无变化,只是摇头。 一头占山为王的妖兽,前世没见过,但他毫不畏惧。 因为在他眼中,尽是破绽。 西门吹雪不等凶兽出手,即刺出一剑。 平平无奇的一剑。 可就是这么一剑,直接刺中凶手咽喉。 如当年他杀洪涛时,如出一辙。 洞外,那颗浓密绿茵积雪如盖的大树上,飘落几片树叶。 切口平整。 方才那一剑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平静之下,是西门吹雪收敛再收敛的剑气。 轻易杀掉虎妖的西门吹雪望向卫景。 寂寞如雪。 “此世上,剑法之上可有剑法?” 西门吹雪此言似一句废话,似存着语病,但卫景听懂了。 他在问,问他的剑,他的剑法。 面色苍白的卫景强撑着力朝天一指。 举头之上有万仞天。 丝线就此断裂。 卫景气府中的真气压榨点滴不剩,消耗殆尽。 西门吹雪仅是点头,身量即缩小,恢复两尺躯。 卫景将不情愿的雪剑放回木匣,低头去看横尸于地的大虎脖颈潺潺流血,咂咂嘴。 死得忒不明不白。 西门吹雪那惊艳的一剑,卫景同样没反应过来。 太快,太快了。 有真气丝线勾连,四品境木偶已能自主行动。 若说先前卫景操纵木偶是微操,那如今便是仅指明一个目标,任由木偶去杀。 卫景走出山洞。 雪初停。 面色因真气耗尽而苍白的卫景扯出乔峰木偶,立于其上,一路徐行向北。 识海金人偶吐纳,真气反哺卫景气府,此消彼长,真气足矣。 ———— 乐南城。 许风盘膝坐于山头树枝上,膝前放着当初那块自他父亲那里传下来的罗阳盘。 前日里,许风与郭金被那麻衣老者救下,一同来至此地。 多番询问之下,许风才知老头正是欲收郭金郭叔为徒之人。 老头往许风口中塞了一粒丹药,那丹药药效极强,许风吞服后,浑身上下暖洋洋一片,那被木宗弟子打的伤势,亦被丹药在一天之中恢复七七八八。 想来是大恒药王山上那些神医所制之物。 待郭金苏醒后,麻衣老者即带其一同离去了,独独留下等待卫景的许风。 山下水流潺潺,不复两日前那场骇人听闻的汹涌澎湃。 山上是阳古寺,有寥寥数名和尚济粥。 大恒独尊道家,和尚不受待见,但在乐南这偏远小地方,有一家小寺院不足惊奇。 不过真正令许风讶然的是,阳古寺的和尚向来在城中没啥存在感。 城中但凡有哪家需除灵去秽都去找道士去了,哪有正经人跑到城外和尚庙拜佛求菩萨? 不说其价格不亲民,除灵的名声也是远近皆知的中看不中用,黑心得很。 如今那庙宇和尚出来,烧热水、给饭食。 倒是没料到此庙宇中的沙弥和尚有悬壶济世之心? 大恒以太玄山为祖庭前,修行法百家齐放,佛家亦是其中一大分支,如今落得这般惨淡景象,不知和尚庙里海有无佛家修行法传世? 许风扭头朝四周望了望,形销骨立的平头百姓,冰冷刺骨的河水泱泱,怅然一叹。 尔后视线再往远眺,瞧见河对岸有一衣衫褴褛之人,对乐南城喟叹。 那人,也看到了他。 第八十九章 江湖路远 卫景离开乐南城,再到其归至乐南城,已过两日光景。 两日之间,恍若隔世。 离开前,大街之上有人影攒动,城中人烟气十足。 归来后,乐南城池被覆,遍地哀嚎。 生还之人在此,死去之人已被河水往东冲刷去。 卫景瞧见对岸许风,是独身一人,微凝眉头。 随手截下一颗合抱粗的大树,甩进河中,卫景起身一跃,站于树干之上,操纵着丝线乘风破浪往对岸而行。 半盏茶功夫,卫景即至阳古寺所在的那座峰峦之上。 峰头上幸存下的百姓,纷纷侧目而视。 瞧着卫景脚踩巨木,束手而立,但却不随河顺流而下,而是微溯流而上,直直往此处来,颇觉惊异。 卫景毫不在意,看向许风,问道: “怎么只你一人?” 跑至河边的许风满脸羞愧,“卫哥,竹音被仙门人抓走了!” 许风将木宗之人闯入后院,以及自己与郭金险些被杀,麻衣老者出手相救和盘托出。 卫景眼帘微垂,长舒口气,前走两步,拍拍许风肩膀,“此事怪不得你,无需自责。 况且照你说法,木宗之人暂且对竹音并无恶意。 如今既然乐南城已毁,你我二人便游历江湖往木宗所在之地去,一路增长实力,及至木宗山门,若是实力足够,便直接打上其山门,端了那鸟门。” 卫景继续安慰道:“大恒所谓的仙门为得至宝而掀河,淹死无数黎民百姓。 早晚将其挫骨扬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风听得卫景此言,攥攥手,眸中射出一缕惊芒,口中叨叨念一声,仙门。 想起追杀自己的仙门众人,卫景甩了甩手指,鼓捣几下背后匣中的几具木偶,道: “别看咱如今人少,早晚汇聚千军万马,将那木宗在内的众多仙门弟子一一解决。” 许风重重颔首。 他听懂了卫哥的意思,对付同气连枝的仙门那般庞然大物,仅依靠他二人毫无胜算,需招徕更多手下,更多帮手! 卫景言语之意是往后雕刻出更多木偶,依仗木偶术即有千军万马,而非招徕人手。 他望向阳古山上诸人,见其中人多有菜色,面容上无悲无喜。 寻常时日眉目有和煦春风拂面的卫景无悲喜色,即是最大的怒容。 山上有几个熟面孔。 那位膀大腰圆的江湖大佬黎右,前不久被打得伤痕累累,如今已能下榻来往。 此刻他正被一群城中义气名头响当当的混混痞子围着,坐在地面,神色萎靡。 许风循着卫景目光看去,口中赞扬道: “黎右那老小子倒是个人物,前日乐南大水之下,他带着那群兄弟可是救下不少人。” 卫景点点头,旋即看到了周飞虎以及那位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 两人并肩而立,对面站着一位满鬓星霜的老僧。 双方人正商讨着什么。 “卫哥,前日大水冲城时,有很多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出手相助,协助打捞人身。 不过昨日那些江湖人见大浪远去,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只留下周不处理幸存百姓的这烂摊子。” 卫景看了一圈,皱眉道:“你见华门了么?” 许风摇摇头,硕大乐南,再加上他前日也有伤势伴身,不可能注意到每个人。 “大水之中,华门兴许是寻不到家中弟弟妹妹等亲人,认为他们顺流而下被大水冲走,所以沿水东去,寻亲人踪迹,也有可能是……” 许风接下来没说,但卫景知晓其意。 也有可能是华门亦被大水淹死。 毕竟,他不过是一位普通人啊。 卫景长叹一声道: “阿风,乐南已无,仙门弟子随时会来,你我二人还是尽早离此是非之地罢。 既然华门可能是顺流而下,那你我二人先往东行。 乐南位大恒西南,往东南走是温柔乡的江南地,总要先见识见识江南地的繁华,而且木宗亦在大恒之东……” 俩人正欲离去,周飞虎、司寇成外加那弥勒模样的老僧循步走来。 许风凑近卫景耳边,低声道:“前日我与周捕头一同救助百姓,周捕头问起你行踪,我说你外出寻亲了。” 周飞虎面容之上那疤痕依旧狰狞,笑容之内极突出和煦二字。 “卫兄弟,这是要与许兄弟离去?” 卫景抱拳,苦笑一声道:“周捕头,如今抚仙河水大涨,乐南城已毁,自然要往他地讨生活。” “不知卫兄弟欲往何处?” 卫景沉吟半响道:“我二人打算去青安郡的郡府汉云城瞧瞧。” “汉云城倒是个好地方,抚仙河水东流,本会蔓延至汉云城,不过据说当时有一位仙人路过,截河水南向,绕山而行一周,澎湃的水势为之一遏,再无大浪滔天。 之后河水并入汉云河,没掀起多大的浪花。” 两日之间,周飞虎已知汉云城动向。 不仅是他一个乐南捕头的消息渠道,更有身旁那位六扇门四大名捕司寇成的功劳。 周飞虎似是看出卫景目光,侧身介绍道: “卫兄弟,这位是六扇门的四大名捕之一的司寇成,那位是阳古寺的主持,慧远大师。” 卫景寒暄拱手,“久仰,久仰。” 一身宽敞大袍的司寇成一张死人脸轻轻颔首。 慧远大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卫景背后墨匣,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声和尚庙里广闻的“阿弥陀佛”。 尔后胖乎乎的慧远和尚说了句寺中尚有施主亟需救济,让卫景几人先聊后,便转身离去。 周飞虎扯过卫景,勾肩搭背,贼兮兮道: “卫兄弟啊,咱们是老相识了,我便开门见山说了。 如今乐南已毁去,你成了游子,无路可去。 我看你和你那位兄弟不如与我一道去帝京,老实讲,我在帝京认得不少人。 凭你兄弟二人一身实力,在帝京有我周飞虎罩着,不敢说横着走,但至少不会差喽。” 周飞虎大拇指后指了指司寇成,“六扇门四大名捕? 咱兄弟!” 卫景摇摇头,笑道:“周捕头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也知道,我其实是一江湖人,懒散惯了。 可不想自投罗网得入了官场的彀。” 周飞虎亦没勉强,可惜一声后,拱手道:“既然如此,卫兄弟,往后江湖路远,一路珍重。” ———— 慧远大和尚立于没半点恢弘气势反而颇为落魄的寺门前,身旁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沙弥。 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循着目光望着漂浮于水面上的卫景二人,问道: “师傅师傅,你怎么一直在看那俩人?” 慧远和尚背负双手,“我看的可不是人。” 小沙弥面露纠结,一咬牙,慷慨赴死道:“师傅,我佛家不偷不抢,不可觊觎旁人钱财。” 慧远当即一个板栗敲在小沙弥光头上,“你何时见过为师偷抢过人财产?” 小沙弥揉着脑袋,小声嘟哝道:“人请我门做法事,师傅你动辄要价百两千两,这还不算抢?” 慧远食指叩住。 小沙弥坦然赴死。 可最终落到他头上的不过是一张大手,揉了揉他脑袋。 慧远叹口气,“觉禅呐,往后我如何放心将阳古寺交予你哦。” 小沙弥嘟起嘴,双手合十,虔诚道:“师傅,我佛家慈悲为怀,降妖除魔份内之事,哪管他洪水滔天哦。 纵是招惹来道门猜忌,大不了圆寂,为众生死,死佛可呼?” 第九十章 都挺难 (容我再捋捋思路,仙门的人我其实也有很多喜欢的。) 黎右神色恍惚地瘫坐在地面,赤膊上身,缠绕绷带,肩上那头下山虎似乎亦不再有当初那股气势汹汹的威势,而是变得萎靡不振。 数日前游娘被抓走后,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他即此副模样。 不过相比于大水之前,此刻的黎右双眸之中颇有神采。 大水之中他出手相救,青泥巷中的街坊邻居多有存活,皆是他之功。 浪潮淹没无数黎民百姓,同时冲刷掉了黎右的颓唐之气。 大难之下,他能活人无数,如何便不能从那些仙人、凶兽手中救下自家娘们? 在他看来,自家小娘子是头大老虎又如何?比于那些人类娘们都来得温贤淑德。 兴许是他臂膀上的镂身以及他小山一般的身量,黎右当年初来乐南时,可着实遭受不少小娘白眼。 肩刻纹身,象征粗鲁、蛮夷,哪个小娘看得上眼? 黎右当初自乐南极南的闭塞山村里走出来,初入乐南城时,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土包子。 瞧着繁华似锦的街面,车水马龙的通衢,锦衣华袍着身的百姓,那可当真是刘姥姥入大观园,瞅花了眼。 之后入了帮派,见识了城中的黑暗,仗着他天生蛮力,硬生生闯出一片天后,才算成了个城里人。 旁人只瞧见了黎右于城中手眼通天,江湖大佬的风光局面。 又哪里知晓他当年初来乍到时前途渺茫的忐忑、心忧老娘的哀虑,以及寄人篱下,给李家当狗、面对李家大供奉姜阴时的战战兢兢? 若是将黎右从山村娃子到一城之霸的经历翻出写下,估计多少也是一步可歌可泣的血泪史。 不过纵然日子很难,可好在那段光景有自家娘子相伴,与他一同照顾老娘。 似乎,日子便没那么难了。 黎右霍然起身,一双夺人目光跨过河流望向远方,凶恶相毕露。 狗娘养的驭兽宗,老子称霸乐南多年,上山杀过熊罴之属,入城砍过帮派狠人,从无敌手,怎么可能会干不过、拿不下你们那些犹子? 送别卫景的周飞虎走来,恰好瞧见黎右那般模样。 他并不在意。 望着河水露出那副神情的并非黎右一人。 愤懑、悲恨。 他也有。 身量魁梧,但仍比黎右‘干瘪’几分的周飞虎走进黎右,重重拍拍他肩,只听得咚咚两声。 周飞虎哈哈一笑,“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牛躯。” 黎右弱弱瞪了周飞虎一眼,瓮声瓮气道:“周捕头,啥事儿?” 周飞虎收敛笑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黎右不明就里,敷衍答道:“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讨生活。” 周飞虎图穷匕见道:“我准备前往京城,入六扇门。 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加入六扇门? 若是入六扇门,有修行法可供你修习,你天赋不差,包你十年内即能超凡,入化境。” 黎右摇摇头,“周捕头,咱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没恁大志向。” 周飞虎盯着黎右,直至黎右发毛,他目光才一闪而过,“驭兽宗抓你妻子,若是你不甘心,欲将游娘抢回,须得拳头够硬。 好好想想罢。” 黎右瞧着周飞虎远去,面容深沉难见。 修行法来路他已有头绪,何必去伸着脖子往官府中去? 况且他是江湖人,与官府向来不对付,孤身去京城,那不是羊入虎穴么? 站于不远处的司寇成见周飞虎过来,问道: “如何?” 周飞虎摇摇头。 司寇成沉吟半响道: “乐南城较近之地是北方惠阳县,我等已遣人往惠阳城传消息,惠阳县令应已备好安置粮草等物。 如此便与百姓一同往惠阳县城去罢。” ———— 乐南洪水后,不是所有幸存之人皆汇聚至阳古寺所在的那座山上,亦有许多流散四方。 洪水至时,尹衡正于私塾里朗朗读书。 大水一来,整座脆弱不堪的私塾直接被冲走,数十名小至总角,大至束发、豆蔻的少年少女一同朝下游而去。 转瞬百里。 好在私塾房屋翻了个,卯榫相合的房梁圆木足够数名孩童环抱,多少使得这些童子幸存。 那位身上没有名贵华裘、绫罗绸缎,只一袭破旧棉衣的老者护住身侧年岁最小的稚童,漂泊而下。 直至一位仙风道骨,面容云山雾绕看不真切的仙人使出无上法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伟力硬生生将洪水挑起,跨过他们甩向南面。 尹衡等人才得以幸存下来。 如同大浪拍岸落于地面的尹衡身侧掉落下不少人。 但大多是没有他们幸运的死人。 一路冲击而下,磕磕碰碰、起起伏伏再所难免。 以头颅触碰至小丘陵、碗口粗、合抱粗的树木,巨大冲势力,如何能幸存? 尹衡落地,在众多尸体中找到了他自家双亲。 不止是他,存活下的另外五名孩童,亦一个个悲痛大哭。 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寻不到相濡以沫数十年的老伴,心下绞痛不已,可此刻仍抑下那股悲伤,安慰起稚童。 童子何罪? 要让他们经丧父母之痛。 老夫子仰面喟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夫子遥遥相望。 远处有那长身立于山头之人双手变幻飞快,一条大河如天上银河,倒悬于天际,尔后落于那座峰峦之下。 仙人食指微扣,一声爆雷大呵声响起,“水龙吟!” 仙人水龙非是直愣愣一往无前的攻伐之势,而是盘踞绕雄山的蜿蜒曲折。 大河绕山一周,缓慢东流。 衣袂猎猎的仙人移目而下。 河流过后如万千落岸鱼的尸体、存活下的百姓来往寻亲,以及老夫子身侧童子哭泣的场景尽收眼底。 这位出身仙门,游历至此的仙人面容被遮掩去,难以知其心绪,是愁肠满肚,抑或是幸灾乐祸、无悲无喜,皆一无所知。 仙人双脚拔地而起,脚下生水,如一抹流萤,直冲天际。 此非是凭虚御风的逍遥游大境界,而是一跃百丈高。 “那群狗娘养的小畜生们,平白惹了如此大的麻烦。 还要我来给他们擦屁股。 我看是一个个都在山门里待久了,顺风顺水以至于眼高手低。” 第九十一章 船舟未覆,相貌不佳 卫景二人沿着北道河岸,东向而去。 河水泱泱,漫出河道,周遭良田尽数遭毁。 抚仙河旁的一些人家难免遭此横祸,被那汹涌水势冲走,只留下些断壁残垣的墙瓦。 抚仙河原是一条静寂不宽敞的小河,穿乐南城而过,蜿蜒东南向,水势轻缓如百岁老人,步履蹒跚。 抚仙河本并不经往东的青安郡郡府汉云城,但水浪滔天之下,径直泻下,未按那条蜿蜒偏南的原道。 流经汉云城的汉云河起源之地在抚仙河之北,自西北向东南流淌,水势湍急上不少。 卫景走数十里,觉得抚仙河泛滥后的地方景象实无可观之处,便往东北行,至汉云河南道。 暮色沉沉之下。 步行的卫景二人至汉云河南一处小镇。 镇子傍汉云河,为汉云城与青安郡北方奉远郡郡府两者中转站。 因此镇子并非是人眼稀少的不毛之地。 未入小镇,一路途经抚仙河,见其百里无人烟的卫景便感受到了小镇的繁华。 小镇外有一石制坊牌,上松梅镇三个赤红朱笔大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想必是哪位书法大家所书。 修行中人的卫景与许风微仰目,能瞧见书法之中常人难见的一副恢弘景象。 只见那草书一挥而就的三字,如三条赤蟒盘踞,首尾相合,交相辉映。 世间修行法何止千万,儒家读书治学,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自至圣先师迄今已千年,代代辈辈相传,被读书人琢磨出一套修行法亦不足为奇。 松梅镇上三个大字有微微光华流转,寻常人难见,乃是哪位以书法入道的大家镌刻下的神通。 许风手心中的罗阳盘指针飘忽不定,顺逆而行,居无定所。 许风仰面盯着在其严重熠熠生辉的三条赤蟒,皱了皱眉,“卫哥,那三个大字对寻常之人无用,但其镇压于此,却能驱邪避秽,也不知是哪位以书入道的大家挥毫而就的避邪法门。 书法之道倒是与符箓一派颇有相似之处,皆能付诸笔端,以仙法使出神通…… 不过若说镇压一处地方,还是要看稳如磐石的阵法。 书法与符箓,更多是对敌随机应变,其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符箓能召出黄巾力士,动辄搬山填海,且有缩地符,能日行千万里。 其玄奇变化自不用说。 书法一道,据说有人修至化境,以食指中指作笔,天地灵气当墨,虚空视为锦纸,一笔动,镇人身魂,两笔动,风云可变,三笔动,四海皆惊。 一个镇字,一个风字,一个惊字,在书法练气士手中,即为世上最尖锐的利器。” 许风念叨几句又道:“卫哥,我勘察过了,松梅镇此地风水并无任何异样,只是不知为何罗阳盘指针不止,飘忽不定。” 卫景眯着眼,瞧向远处汉云河,伸手一指,“我或许知罗阳盘为何如此了。” 卫景话音刚落,罗阳盘果然顿下,其所指方向正是卫景右手食指之地。 许风抬目而视,只见颇为风平浪静的水面突掀起一条风浪。 浪头之上,是一条古色古香,装饰堂皇的画廊游船。 恰巧两位老者路过,见得河中动静,相互一视。 “呦呵,想必又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或艳妆美妇来我们松梅镇罢?” “啧啧,这些女子,哪来的攀比心,也不怕当真被掀了船。” “你我二人不如前去瞧瞧,今日所来的女子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另外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抚掌,挤眉弄眼笑道:“是极,是极。 你我二人仅是为凑凑热闹! 量你我家中那两母老虎不敢多言什么!” 听得动静的卫景急忙过去拦下两人,面目和煦如春风拂面道: “两位老丈,河那里发生了何事?” 人老心不老的两人性急着去瞧美娇娘,二人一左一右,拉着卫景与许风往河道去,“同去便知,同去便知。” “小友不是松梅镇人罢?” “小友不知,我松梅镇所在的这节宽广河面,但凡是有妆容整齐的美人渡河时,皆会致使风波起,船舟覆,唯有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之女子与长相寻常的妇女,才会平安无事。” “之前我松梅镇所在的河段鲜少有女子渡河。 只是大半年前,一位女子渡河,风波水浪一起,船舟险些倾覆。 此女回镇后,大肆宣扬此事。 不知怎地,之后女子攀比成风,纷纷渡船下水,一些人船舟倾覆,一些人风波不起。 那些女人俨然已将此地当作了美貌衡量的标准。 只有起风波才是称得上美女,无水浪风波或风波极小,那皮囊样貌便差了一筹。” 另外一位高大老者嘿嘿一笑,“船舟倾覆,人倒是不会死,但是小娘们上岸,一个个身上湿漉漉的。 我等既为松梅镇之人,总要有几分好客之道。 为那些小娘子准备好上好的热汤以及干燥的衣裳不是。” “别说,能引起河道浪潮的女子相貌确实不差。 数日前,那位身量修长,身姿窈窕的女子,前凸后翘,身段、模样俱是上上之选。” 卫景轻笑一声。 老当益壮,男儿至死是少年呐。 两位老者穿着锦衣,显然非是贫寒家庭出身。 于这繁华小镇之中,体面人无疑。 精神矍铄的老者道:“也不知松梅镇此处河段被人施了何法,貌美小娘子但凡经过,皆会引来此等动静,河神老爷眼光不错。 不过有一点,河神并不伤人。 纵然是船舟倾倒,亦极少听说有人会被淹死。” 卫景四人穿过一条街衢,说笑之间已至河岸。 许风手中的罗阳盘转转绕绕,指向河水深处。 似有气机牵引。 但卫景没有感受到河水之内有何怪异之处。 许风目光瞥来,卫景只是摇头。 那艘画舫遭受水浪侵袭,好在其质量上佳,并未倾覆,靠口岸时,摇摇晃晃,率先下来几名水手。 之后卫景才瞧见一位婀娜的小娘。 小娘环视四周,面容不悦。 船舟未覆,相貌不佳呐。 第九十二章 热心肠 河道旁,不少小镇之人来此驻足,卫景与许风没凑近去看,而是站于画舫停靠的渡口的不远高地上,俯视相望。 那面色不悦的女子长相不差,浓妆艳抹,胭脂粉涂不少,不属于清新可人而是极尽魅惑妖娆,再加之身形曼妙,姿色已然上上之选。 若是在春风楼,红依翠柳,好歹混个上等红不成问题。 但是第一部的花魁,那就要考量更多了,不单单是需姿色出众,还要满腹经纶,文采斐然,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多少要能拔然些。 不过看此女子来渡口攀比容貌,下船喜形于色,其性情,恐怕沾不上温婉娴淑四字。 天底下空有貌美俊朗皮囊而无品无德的女子男子何曾少了? 天底下有钱有势而为富不仁的亦不是遍地都是? 不过这些与被拉来凑热闹的卫景倒是无甚干系。 卫景眺望远处汉云河中,沉吟思索。 此处河道的名头数月前在乐南他便有所耳闻。 神不神,仙不仙的,卫景没听说,但世间是魅魍魉、精魅鬼怪他可是一清二楚。 汉云河水之中,哪有什么河神水神,估摸着是有什么好色顽皮的水鬼作怪,瞧见漂亮女人走不动道了。 没多管闲事心思的卫景心神沉浸识海,感知金人偶体内特性汪洋大海,呼出一口气。 雕刻出西门吹雪后,原本因杀仙门人得来的特性又耗去部分。 抓走竹音的木宗眼下展露出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只有弟子来乐南,尚未见得其宗内长老,卫景若是欲与其整座宗门为敌,木偶数量,自是愈多愈好。 眼下水中有异样,正是砍杀了水怪之属来搜集特性的好时候。 夜幕将至,那为老不尊的两位老丈看罢敢横渡河水的小娘后,漫步走来,含笑交谈。 “皮囊能入眼,但那女子下船后言谈举止之中太过倨傲,一副高高在上的天人模样,便不美了。” “估计是命不错,嫁给于了什么豪阀富家做了小妾,飞上枝头变凤凰,骤然得来富贵罢。” “女子情性好,才足够有味道。” 精神矍铄的抚掌大笑,“是极,是极,如你我二人,娶妻要娶贤嘛。” 臭味相投的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至卫景许风二人身前,两人热络邀请道: “小友同道中人,为何不靠近画舫一窥那小女子真容?” “是怕水中有水怪作乱?不必忧虑,我松梅镇自从倾覆美人儿舟楫以来,还从未听闻波及至岸边,有人因此而丧命。” 卫景颔首笑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起伏不平的高耸入云的山峦嘛。” 高大老者食指临空甩点两下,笑着竖起大拇指,“小友实在是高。” 个头稍矮小,提醒削瘦的老者打量一番卫景二人,才开口问道: “两位小友风尘仆仆,想必是游历至此的江湖人?” 卫景一路东来,身上原先那套与仙门人相斗的破烂衣裳自是已被换去,如今穿着乃一套灰不溜秋的遮寒棉衣。 棉衣是路过北面小村镇时在镇上的人家处购得。 银子嘛,掠杀仙门中人所得,被卫景置于背后木匣中。 浩浩荡荡闯江湖,穿上一身雪亮白衣,腰上佩刀,养眼是养眼,可耐不住路上的风尘呐。 动不动就脏,还能停下脚步专程换来换去地洗不成? 至于江湖上那些高人,如何不合常理地做到一尘不染,卫景也琢磨过。 大恒商业发达,成衣店铺林立,一座万人小城池中甚至大些的小镇上都不乏成衣铺,那些江湖上卖相吸睛但实力不称的‘高人’,当然是怀里不缺银子地买买买,常换衣裳才有人前的白衣如雪。 卫景是个实诚人,没那心思,非要游历江湖时如何如何。 夺人眼球的事儿,屈居木偶之后的他可不干。 待他木偶之术的丝线能牵扯木偶纵横整个大恒,且木偶生智慧时,对付敌人的一切事宜权交予木偶处置,卫景潇洒混人间,那才是神仙日子。 他自己罩自己,自己给自己当靠山。 啧啧,羡慕死人。 略高壮的老者见卫景颔首,大大咧咧搂过卫景笑道: “两位小友初来松梅镇,尚无安身之处罢? 松梅镇那几家客栈忒黑了些,住一晚上花销可不小。 不如去我家中,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三杯两盏清酒浊酒,你给我讲讲近些日子你在江湖上的事儿。” 卫景眉梢一挑,问道:“桃李春风一杯酒?” 他原身当初被榨干精气,损了根基,修为不至一品境不能轻易泄出元阳,如今已入一品境多日,修为稳固,不再有那顾虑。 奔波劳累一路,喝些‘浊酒’才足够畅快淋漓。 只是俩老头虽爱看些貌美如花皮囊似玉的小娘子,但奈何各自家中的老虎向来管束甚严,从不曾去过青楼勾栏,未懂得业内行话。 听得卫景口中蹦出来半句诗文,俩人一抚发白胡须,不懂装懂道:“好句,好句。” 俩人正经模样令卫景怅然一叹,拱手道:“两位老哥哥家中想必儿孙满堂,我二人便不去叨扰了。” 此二人来历不明,一见面即是热络不已,纵然是‘浊酒’在桌,卫景都不会去,更遑论空无一酒。 只是两位人老心不老的家伙早已将卫景视作同道中人,如何放过? 热情万丈地拉着卫景往小镇宅邸中去。 卫景执拗不过,半推半就顺着俩人路去。 中途问出两人宅邸所在,不经意间隐晦地牵扯出乔峰木偶,率先刺探。 “两位去过乐南城?听闻抚仙河大水,淹人无数,卫小友许小友能侥幸活下来,真是命大啊。” “深冬季节,抚仙河发大水,处处透着古怪,也不知出了何事儿……” “卫小友,抚仙河洪水初来时据说掀起百丈高,果真如此?” 卫景颔首,“只强不弱。” 两人咂咂嘴,“汉云河最为惊艳的一名女子途经此地,曾有数十丈风浪涌起,那已是我生平仅见的威武声势,真不敢想洪水声势又是何等宏大。” 卫景问上一句那女子如何风华绝代后,三人言语中逐渐走偏。 “那女子不仅长相,还有上承的功夫傍身嘞,轻功水上漂以及一手出云剑法,劈开大浪,厉害得紧。 船舟翻了,那女子还能安然无恙地回至岸上。” 说话间,乔峰木偶施展轻功,以渺小之躯瞬间即至卫景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墨匣之中。 俩人皆未察觉。 卫景与两人言语热烈。 通灵石中所见,俩人确实是单纯广交朋友的热心肠。 第九十三章 有老夫,有老妻,有小镇 两位老者在松梅镇中来往横走,没错过任何一场女子为攀比美貌而下水激浪的游戏。 俩人看上去不是啥厚道的正经人,但当卫景走进俩人中规中矩,不显阔绰也不寒酸的宅邸后,便不觉如此了。 俩老者并无血亲,自小竹马相乐,家里相邻,又臭味相投,因此在俩人当家作主后,便贯穿两家宅院之间的白墙,两家变一家。 亲兄弟之间尚有摩擦恩怨,同室操戈,可脾性相差无几的俩人久处数十年,从无半点红脸。 顶了天是相互之间算不上重的笑骂。 卫景进了宅邸,即见宅邸里有两位秀发黑白相杂的老婆婆正相向而坐,含笑交谈。 两位比徐娘还老,没点滴风韵残存的老婆婆腰系水桶粗,身量一般无二,甚至穿着打扮乃至眉宇之间的神态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一听得门口动静,似姐妹的两女霍然起身,双双叉腰而来,气势汹汹,口中骂骂咧咧道: “你们俩老不死的,今日天色已黑才归来,是不是又在城中闲逛去了? 听闻今日汉云河上又来一位花枝招展攀的小娘坐在画舫里往河中去,你们俩是不是又去河边看能做你们孙女的女子了?” 至两位老者身前,两人正欲探出右手熟稔地拿捏揪起俩老头耳朵时,却忽然见到跟于后面的卫景和许风。 两位头上银丝半布的老太太一瞬间泻下了气,各自扭头望向自家夫君,无声问询。 高大老者讪讪一笑,介绍道:“娘子,嫂子,这两位小友是我兄弟在碰上的江湖人,自乐南城而来。” 两位老太太刮了老头一眼,朝着卫景二人和善一笑。 家中俩老头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常喜结交松梅镇往来的江湖人,动辄即请人来府邸,都习以为常。 听得卫景许风从乐南来,心善的两位老太忙不迭牵着卫景二人往屋中走,慈眉善目心疼道: “你们二人尚未及冠罢?这么小的年纪便没了家。” “既来了我松梅镇,就睡在我们家便是。” 两位老太太长相相近,性情相近,乃是同出一门的双胞胎亲姐妹。姊妹俩姓叶,打小样貌不出众,甚至能用丑形容,再加上当初叶家家道中落,日子过得实在委屈,因此俩姐妹虽跟着父亲念过书,学过字,堪称才女,但年至二十都没媒人来提亲,着实愁白了叶老爷发。 直至碰上俩老头。 两位老丈个头较为矮的姓南,年岁略大,个头高大的老者姓北,比南老头晚出生几天,就此吃了一辈子的亏。 说来也巧,当年南老头和北老头各自几乎同时在松梅镇上结识叶家姊妹俩,尔后俩人彼此一询问,没成想都是镇子东头的叶家女子。 于是乎,俩人便选在同一日迎娶了叶家姊妹,南老头取得姐姐,北老头娶的妹妹。 俩人成了连襟。 南北俩老头都是泥腿子出身,斗大字不识一个,妥妥的糙汉子,靠着一膀子力气谋生糊口。 可自娶来贤惠的叶家姊妹后,家境一般的俩人日子过得愈发红火。 至今日,南北两家已于松梅镇中开了一家成衣店、一家酒楼,日进斗金。 难怪俩老头有闲工夫搁城中瞎逛。 卫景许风被叶家姊妹俩拉进了门,一番嘘寒问暖,都有浓浓关切。 乐南洪水此等大事儿,早已传至此地,没瞅见松梅镇街面上都多了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么? 皆是自南面沿途过来的流民。 这两日南北两家开棚施粥,可做不少。 南北二位老夫人见天上已彻底漆黑,招呼着南北俩老头暂先陪客,她们则起身往厨房去。 家中虽有了积蓄钱财,但四个老头老太身体硬朗,过惯了亲历亲为的日子,没招来大富人家那种下人在府中帮衬,也没换将府邸宅院换成高门大第。 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夫君心思他们懂得。 他们家中只有两对老夫老妻,却无年幼儿孙绕膝,那是因家中孩子多年前外出闯荡,游历江湖。 孩子出门在外,家中老父老母担忧,时常思念,不知在外游子有无风餐露宿,有无吃睡得当? 因此见到如卫景这般的江湖游子时,南北俩老头乃至叶家老姊妹,心头情绪满肠。 来松梅镇的游子有他们四个老头老太延请,不知千里万里之外的自家子女,是否有此待遇?碰得上热心肠的人家在风雨如晦或冰雪漫天的日子邀请他们进门躲雨避雪。 一张桌上,卫景许风以及南北俩老头相对而坐,待老太太离去,方才不敢大声喘口气的南北老头开口笑道: “两位小友莫要挂怀,妇道人家,便是唠唠叨叨的。” 卫景许风摇摇头,“老姐姐关心我二人,何来介意一说?” 高大北老头贼兮兮地习惯性竖起大拇指,“敞亮!” 南北老头各自家中的母老虎,凶是凶了点,可俩人对叶家姊妹无半点它意。 人家姊妹俩嫁给他们泥腿子兄弟,数十年来勤勤恳恳,里里外外捯饬地像模像样,南北俩人心里对糟糠老妻极尊敬,哪有那心思? 高大的北老头站起身,“我那还有一坛好酒,待我去去就来。” 待北老头拿来一坛佳酿时,厨房中忙碌的两位老太太也将饭菜准备妥当,端了上来。 其家中不缺买肉的钱,几道菜有荤有素,色泽上乘。 俩老妇不饮酒,并未与卫景许风二人同桌而食,而是盛些饭菜双双往西侧书房去。 卫景欲出言挽留,南北俩老头笑道: “小友不必如此,他们姊妹俩最爱读书,往常爱边吃边读些史书小传,已成习惯,便任他们去罢。” 卫景恍然,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敬下,“两位老哥哥家有贤妻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南北老头哈哈大笑,神色之间自得之意溢于言表,“那是,娶得如此贤妻,三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不假,但宛如一家的两家日子过得红火,非全是贤妻之功,一家之主的俩老头当年点点滴滴攒下钱财,开了酒楼,上上下下皆亲历亲为。 老娘子则是出谋划策的诸葛亮人物。 夫妻之间,相互成就耳。 一番觥筹交错,酒意微熏,卫景举酒饮上一口,放下酒杯问道: “老哥,咱松梅镇上为何那段汉云河道会出现见美人舟船倾覆之事?此事是自何时开始?” 北老头犹犹豫豫半响,借着酒意道:“汉云河一事应有些年头了吧?” 南老头颔首,沉吟片刻,“三四十年啦!” (我为啥这么爱写点读者不爱看的小人物? 码字码字~~) 第九十四章 水鬼 “松梅镇此段河道‘见美则覆’的怪事,自三十余年前而始。” “如今应该极少有人记得当初金家夫人段氏跳河之事。” 南老头捻着胡须,皱脸上因饮酒而潮红,面微凝重,眉头稍紧,细细追思道: “老金是位读书人,家境颇好,当年我们兄弟二人在金家做工,老金,哦,便是那金家少爷,他性情极好,不拘小节,从不苛待我等,并且看得上我等,一向与我二人称兄道弟。 他年岁比我等大上数岁,因此以哥哥自称。” “只是老金娶娘子的本事差了些。 那位金家夫人段氏真真是个善嫉的妒妇,若是知老金与旁侧女子言语说话,定会将那醋坛子打翻在地,与老金捉对厮杀一阵,叉着蜂腰骂骂咧咧,街坊四邻常能听得。 性子不拘俗礼的老金次次责骂,老老实实听着,赔笑道歉,忒没半点男子气魄。 实则大多数时,什么老金勾搭小娘不过是捕风捉影之事。 只是老金心肠好,不计较。” “一次老金读书至天下名篇《洛神赋》,感慨地说上一句‘娶妇如此,吾无憾矣’,被段氏听去。 当日晚,段氏便自投汉云河之中。 大抵是段氏认为她死后,可为洛神赋中之水神罢。” “段氏投河后数月,乃有‘见美则覆’的怪事。” 卫景咂咂嘴,许风接过话来问道: “那位段氏夫君老金如何了?” 北老头喟叹一声,答道:“老金夫妻俩时有摩擦,可感情甚笃,段氏投河后一年,老金郁郁而终。” 二人唏嘘不已。 南老头举杯招呼道:“陈至八烂谷子的旧事儿,还提他作甚,饮酒饮酒。” 直至戊时,所姓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可性情相近的南北老头才醺醺然地顿下手中酒杯,被叶家老姊妹各自蛮横地搀扶回屋。 喝些马尿,神智甚至都有三分不清楚的俩老头却仍没改掉怕娘子的臭毛病,饮下一整坛酒,嚷嚷着再来一坛,可叶老太太横眉一竖,俩人当即萎蔫,那叫一个委屈,苦兮兮。 南夫人与北夫人将各自夫君扔回床榻后,来引卫景许风二人往客人厢房去。 “俩老头酒品着实差了些,让两位见笑了。” 大姐的南夫人落落大方道。 卫景许风二人毕竟年轻,南北俩老头虽精神矍铄不显老态,可比上正当年的卫景二人,那便纯粹是自找不痛快。 老头子年轻时逆风尿丈远,可岁数大了还怎么跟火气旺的少年比撒尿远近? 微醺的卫景摇摇头,笑道: “南老哥与北老哥是性情中人,何来见笑一说?” 许风抬头望了望天幕上的闪烁的星辰,以及众星所捧的尖尖月,打个酒嗝。 算起来,今日至腊月二十八了罢?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 日子如流水,过得好生快。 许风被引至厢房后,向北老太道声谢,没安坐床榻上休息,而是循步至院落,坐于院中石桌旁,吹会千里快哉风。 罕见没有争分夺秒地吐纳修行。 许风昨日迈入内力外劲境,张弛有度,今日歇息。 短短数月时间,即将那本内力《堪天秘籍》炼至外劲境,除却他夜以继日的勤学不辍外,还有其惊人卓绝的天赋加持。 前日木宗人闯入木偶铺,许风使出的术法神通名为《风水颠倒术》,是秘籍之中一项极厉害的对敌手段。 乾坤移位,五行倾覆,极易将人迷失其中。 此术颇难修习,许风却能在短短时日中习得,可见其天赋。 世人皆言奇门师无对敌手段,其实那仅是狭隘的偏见,以及江湖上没流传下甚么厉害法诀而已,其实奇门师利用风水布局等,可杀人于无形。 许风正出神间,忽然察觉到一道人影闪过,霎那间即至自己身前。 许风抬眼,认出了是卫哥木偶术操纵下的一具傀儡。 好像被卫哥称作乔峰? 他知道卫哥每一具木偶都会为其起一名字,其中有何含义,他并不懂。 对于木偶之术其中玄机奥秘,卫哥从没有多言语。 “阿风,怎还待于院中?” 许风笑道:“只是想吹吹冷风醒醒酒。” “卫哥,你操纵着木偶是去哪?” 乔峰木偶扭头向北,卫景借通灵石道:“河道中应是有水怪之属作妖。 我去瞧瞧河中是否有所怪异之处。” 许风知晓木偶术优势,卫哥出门杀敌,无需亲自动手,只需借助木偶即可。 而且卫哥木偶术气机难寻,纵是奇门术士亦难以轻易抽丝剥茧地探查出背后元凶。 俩人出乐南后,许风便以奇门术遮掩二人行踪,寻常半吊子的化境一品奇门师都难以探查,这也是卫景一路上没遭受任何仙门子弟的原因。 “早日歇息。” 卫景与许风说罢此言,操纵着乔峰木偶便往汉云河掠去。 不消片刻,乔峰木偶即至河畔。 施展轻功,轻松于水上疾驰,尔后木偶立于河当中。 乔峰木偶之身未变,体重轻浮,再以巧劲平衡住身体,将水蔓至膝盖而立于水中,轻而易举。 视野往下。 河水清澈,映着弯月,潺潺东流,并不激荡。 方圆之内,无任何异样。 卫景操纵着木偶施展身法,来往纵横于水面。 透过通灵石,巡查周遭气机。 水面如镜,半点浪花涟漪不见。 乔峰木偶施施然落于河畔,扫视一圈宽敞河水,在卫景操纵下钻入水中。 夜幕月辉之下,如仙人捞月。 潜水数十丈,水底已伸手不见五指。 卫景气机追寻,并无任何踪迹。 “这水怪在水中恐怕是有甚么隐藏气机之法,如此看来今夜要空手而归了。 此事需从长计议。” 乔峰木偶凫水上岸,浑身微有气机轻荡,身躯瞬间干燥。 尔后木偶回首一望水中,便转身离去。 ———— 夜幕三更。 水鬼探头探脑浮出水面。 长发,面青,唇角两根尖锐獠牙。 依稀之间能见其面目狰狞可怖。 于此地界兴风作浪数十年的水怪欲攀沿上南岸,朝松梅镇去。 却见松梅镇牌坊赤红朱笔的三个大字陡然绽出金芒,整片松梅镇笼罩其中。 一堵透明金墙浮现,将水鬼困于河内,无法往岸边进寸步。 水鬼踩着水面,飞速急掠,顺河而下,松梅镇上的金光大震,蔓延至数十里外的水域,使得水鬼无法逃离此地。 长发白衣的水鬼怒拍河水,一条数十丈的巨浪勃然而起。 璀璨金光汇聚,一道长身而立的人影临空而立,背负双手,俯视鬼怪。 数十年来,金人束缚鬼怪,河中从未淹死过人,也是他多出手。 金人如今只是一缕残魂。 残魂鬼怪,生有所执。 金人瞧着没灵智的狰狞鬼怪,目中温柔。 数十年等候,只为鬼怪生智。 洛神之赋,所赞之人岂是洛神哉? 第九十五章 腊月二十九 第二日,卫景许风二人仍待在小镇里。 南北俩老头以及妇人老姊妹极热情,琢磨着明日便是除夕,便令无家可归的卫景许风二人一同吃顿年夜饭。 言语说得中听,甚么南北两家住一处宅院,往年多是四人一起,顶天凑上一副牌局,无子女绕膝,颇为冷清。 此次多出卫景二人,恰好能作陪伴。 此刻卫景正坐于自己房中,手拿刻刀以及在小镇买来的便宜木块,雕镂出一具木偶,身姿袅袅颦颦,容貌秀丽,绝世的美人儿。 既然寻常时找不到汉云河那水怪的影子,卫景自然要想些偏门方法。 水怪不是最爱掀翻舟楫么?那卫景便雕出一位美人,再以他木偶操纵丝线控制,水怪定认不出! 美人儿木偶雕出后,卫景顺带刻出一条小舟以供乘坐。 将该雕之物都做罢,卫景没着急去降妖除魔。 如今天色尚早,青天白日之下在水中斗法,卫景虽非亲自出手,却也不想将木偶暴露于人前。 卫景走出厢房,恰好碰上谈笑风生的南北俩老头过来。 南老头笑道:“卫老弟,今日腊月二十九,集镇上来往之人甚多,带你与许老弟一同逛逛我松梅镇,顺带买些多些年货吃食,如何?” 卫景抱拳道:“甚好。” 北老头双手拢袖,撇头问道:“卫老弟早日晨时已逛上一圈松梅镇了?” “我平素有早起晨跑习惯,仅是绕镇随意瞧瞧。” 南老头与北老头勾肩搭背,“咱们老喽,昨日贪饮两杯,今日便多睡了一俩时辰。 终究比不上卫老弟。” 卫景哈哈一笑,“两位老哥老当益壮,至死少年。 莫要谦逊了。” 昨日操纵乔峰木偶归来,路过北老头厢房时,可听到了房中诱人的微微喘息声。 估摸着北老头喝些酒,来了兴致,可谓伉俪情深。 南老头房中倒没听得甚么动静,昨日饮下,南老头酒量着实差了些。 三人转而敲开许风房门,将正盘膝坐于卧榻上的许风叫上,谈笑出院。 松梅镇不小,有两三万人之巨,几能赶上一座小城。 临近年关,镇上街道两侧店铺生意反而愈发兴隆。 松梅镇因其地理优势,镇上多有来往做买卖的商人,常年来往奔波于外。 年关将近,许多人归来,镇子自是繁华不少。 南北老头领着卫景二人往人扎堆地儿去。 是些卖把式的江湖人。 对平头老百姓一年到头需归家团圆,但于卖艺的江湖人而言,腊月到头的这数日,可正是生意的好时候。 闲人与其鼓胀的钱囊一般,白茫茫多。 江湖卖把式之人四处流浪,其手段大同小异,无外乎喷火跳丸之属。 听闻厉害戏法有甚么杀头,当观众面砍下头颅,尔后能令尸首缝合而人不死。 还有甚么戏法是将人藏于影子之中,使人无法找寻,等等。 这些厉害的戏法卫景没见过,但其中似乎皆有修行之术的影子在里头。 大恒那些数百年屹立的仙门,能够有如今这局面,莫不是千年万载时日由这些江湖把戏逐渐演变而成的? 纵然江湖耍把戏大有相像之处,但在四周观众汇聚,掌声雷动,欢呼喝彩之下,卫景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乱窜几处人堆后,卫景在一角落,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见到俩熟悉面孔。 是当初在乐南天桥碰到的耍猴戏老者,以及那只彬彬有礼的猴子。 猴子乃是造畜术所成,不过看一人一猴那般相处甚欢的架势,卫景没助他恢复原貌的心思。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安好即好。 逛完江湖卖艺之地,南北俩老头以及卫景许风如两对父子的四人往一处店家酒楼去。 酒楼三层高,装潢没那高高在上的富丽堂皇,而是极接地气,与人不少,仍是村镇的松梅镇遥相呼应。 此楼是由南北俩老头所经营,卫景乍一进门,即听得一楼大厅的喧嚣声。 一位身着青衫的儒雅老者正立于略高的台梯处,口若悬河地说着道听途说后,再加艺术加工的江湖故事。 如数家珍地把江湖上那十位高手一一托出。 以卫景这半吊子江湖人看,别说,说书人讲述得颇靠谱,并非那种一眼便能听得出杜撰,经不起推敲。 卫景与南北老头径直上了二楼。 “平日我与北老头结交往来的江湖侠客,听得江湖人与我等谈起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便暗自记下。 之后再经我和老北推敲,定下说书之人所讲内容。” 南老头捻了捻胡须,笑道。 北老头嘿然一笑,“别说,生意还挺好。” 卫景视线掠下,耳中听得。 “今日咱们来说说这江湖第八的成浩然。 江湖上人皆传出天霜宫主两剑压得成浩然抬不起头来,却嫌少有人知其中真相内幕。 成浩然独行天下,有侠义心肠,但凡遇到不平事儿,多出剑铲强扶弱。 那日他行至帝京,见有京都四大纨绔之一的成然侯之子欺负一弱女子……” 一场难免的救人桥段绘声绘色讲出。 尔后成浩然救下女子后如何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一一道来。 最终又说起天霜宫宫主与成浩然两者含糊不清的牵连关系。 救美一剑吞吐,天下无人是我敌的英雄壮举、江湖上风云人物之间的八卦轶事,统统包含。 没道理不引人侧目而视。 江湖上那几位摸着天的十大高人,卫景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 不知其实力深浅。 可能够入得其中榜单,其修行法虽不过是内功法,但定有其过人之处。 第一魁化境之下,纵是仙门人亦非其敌手,说其内功修行法没任何特殊,说其没底牌手段,也没人信呐。 大恒天下入得化境的内功高手不少,但十大高手就那十人,能屹立其中,化境想必已达圆满巅峰,且甚至沉浸多年,有些江湖人天资冠绝,以内功法抗练气法,非是痴人说梦。 卫景环视酒楼,感知到楼中有几道气血充盈的微弱气机。 实力不强,只是普通粗通些内功法的江湖人。 偌大镇子,有一俩此般实力之人,不值得奇怪。 其中一道凌厉最盛的气机,是独坐的一人。 最擅长气机的许风与卫景交换视线,卫景不以为意。 管他作甚。 第九十六章 钓鱼 夜幕侵袭。 卫景四人早已返回家中,晚间聚在一起吃上一顿无酒的饭菜后,便各自返回屋中歇下。 卫景盘膝坐于卧榻,双手探在身前,十指相互跳跃。 白日雕刻好引诱水怪的木偶,夜间自是要将其用至正途。 汉云河中。 一条算不得大的舟楫破开一条长长涟漪,自河岸划向河对岸。 船尾划桨之人身穿微破衣衫,身姿魁梧,顾盼生威。 船中坐着一美人儿,眉眼如黛,圆润鹅蛋脸颇为精致,身量匀称,胸前峰峦与臀下丘陵此起彼伏,很是惹眼。 美人儿出自卫景之手,从美人儿木偶腰肢和脸蛋上能瞧出卫景眼光。 天上明月,水下映月,泛舟而游,美人居坐。 风景独好。 舟楫游至河中,借着月辉能见水下有一条长长黑影潜伏。 黑影并未露出水面,而是将舟作柱,绕柱游曳。 水下涟漪渐起。 黑影身量于水中无端拉长,转眼间,整个小舟便置身于大片黑影之中。 寻常人难以从那浮光掠影一般的水中窥出真假虚实,可实力已至一品境的卫景却能自通灵石中感知。 通灵石对卫景而言,可当真是一件极实用的利器。 莫说大恒江湖,纵是众多仙门中,通灵石这般法器都极稀有,凡常仙门人通讯大多以一种‘纸鸟’的术法,飞鸟传信。 哪有能如通灵石此般,千里之外实时而通。 卫景乃至当今大恒之人,知晓通灵石来历之人已极稀少。 数百近千年前,通灵石乃当年第一大门派所有,后来此门衰落,通灵石遗落江湖,曾掀起过不小腥风血雨。 此物虽无半点杀伐,可其能通得五识,万里消息转瞬即知,可谓通天。 如何不引人抢夺? 只是此物后来消息全消,不知为何落入寻常一家江湖门派手中。 河流之下,黑影涨大后,开始不停地翻滚。 水下原本静悄悄的涟漪转变为风浪。 舟楫起伏不平。 乔峰手中船桨顿下,顾盼而视。 美人木偶斜依舟船,微舒腰肢,身着抹胸,半露半遮,极尽魅惑。 这下,方才仅是稍稍起势的浪花骤然澎湃。 以卫景雕镂的手艺,美人木偶至少也是要达到船舟彻底倾覆那般程度,才算得了。 乔峰木偶抬首,一条高莫百丈的浪花自河西汹涌过来。 两息之间,浪花即覆盖至小舟,径直‘吹’翻。 乔峰木偶与美人儿木偶一跳而起。 双脚犁‘地’,激荡开两条长长水浪。 一边退,乔峰一边双掌变幻,掌心闪烁出道道白中泛金的光辉,掌劲似龙,与水浪砰然相撞! 仰之不见其高的水浪轰然炸开! 乔峰与美人儿身前雨水倾盆,水面成一片坦途。 可浪花并未就此顿下,而是继之流淌。 正此时,松梅镇中石制坊牌上三个虬劲大字微微闪烁。 松梅镇在内,囊括此段方圆百里的汉云河道天幕之下有如阵法的气机笼罩。 被水鬼搅动的水浪至阵法壁垒,瞬间消弭,风平浪静。 与鬼屋掀水前一般无二。 浪花至松梅镇河岸,亦是如此。 美人儿木偶与乔峰木偶脚踩水面,并肩而立。 乔峰俯首,卫景关注水面。 水鬼见美人儿木偶踏浪而行,映衬明月,果如神女,于是怒火中烧,在水中潜行,快若奔雷迅疾而来。 乔峰木偶双掌酝酿意境,泛金芒的白光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水鬼距五丈远时,掌意鼎沸,倾泻三寸。 水鬼距两具木偶三丈,乔峰掌意已纵横三尺之内。 两丈远,乔峰举手。 龙吟沉闷。 一丈远,水鬼脑袋小荷才露尖尖角地浮现,其手中虚握,一根水凝成的长枪生出。 乔峰与那美人儿木偶脚下横生尖锐的水箭,矛头对准两偶。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微弱金光一吹而过。 水箭破碎,交错的掌意散去,乔峰与水鬼两方人各退数丈。 金光临空凝聚成一道模糊人影。 不过一缕残魂的金人目光射向乔峰,直透过通灵石望向卫景,温润道: “幕后的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卫景故作不知,操纵着乔峰木偶霸气拱手,以一种低沉嗓音道: “兄台,看你浑身气机煌煌正大,不知为何阻拦我拿下水鬼,为民除害?” 金色残魂没点破乔峰与那美人儿木偶之身,只是摇摇头,笑道: “此水鬼虽常搅动风浪,却从未伤人,再加有我庇护,此处河段不曾有人淹死之事。 既非凶鬼,兄台能否宽宏大量,绕过此鬼一命?” 卫景陷入沉吟,半响后出口问道: “你便是金修儒?” 金残魂人影对卫景能叫出自己名头,毫不意外,微微颔首。 电光火石之间,方才趁机潜入水中的披发鬼物陡然跃出,呼风唤水绞杀向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美人儿。 乔峰木偶冷眼旁观。 卫景仅是操纵着美人儿木偶拼力抗衡。 如画美人儿攥紧小拳,淡薄气机流转,绣花鞋一踩水面,奔向水怪。 一拳轰去。 水怪周身水花四溅。 随即水怪黑发蛮长,裹挟着水滴与美人儿木偶一拳相撞! 木偶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出,临空一翻,双脚着水,犁开两条激昂水道。 不等喘息,水鬼已再次驾驭巨浪欺身而至。 水浪淹没美人儿木偶,木偶周身水化为一把把尖锐兵刃,施刑般地一道道砍杀。 不消片刻,绞肉成木屑,漂浮水面。 美人儿木偶只是一具没灌注半点特性的普通木偶,而反观水鬼,已是沉浸一品境多年。 两者如何是对手? 不过若乔峰木偶或二爷木偶出手,那水怪便不过是一掌一刀而已。 金修儒为何在紧要关头现身,拦下争锋?卫景不介意揣测其心思,是怕水鬼成了乔峰木偶的掌下亡魂。 乔峰木偶通灵石中再次传出卫景刻意改变的声音,“此鬼物居然当面打杀了去那女子。 想必早晚为祸端,我看还是趁早除去为好!” 金修儒背负双手,淡淡道:“兄台,那女子不过是你手段而已,连其木身所留下的木屑尚在水面。 何必欺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缕残魂,本该早奔极乐,金老哥何必执念若此?” 不看僧面看佛面,金修儒毕竟与南北两位老哥哥相交莫逆,况且,是一缕实力不弱的残魂,打杀后还不能吸纳入特性。 没事招惹何益。 第九十七章 围杀 汉云河道之中,平静如幽潭。 卫景本以为只是一头修为未至二品境的普通水怪,牵引乔峰一具木偶便足以随意击杀。 谁知在方才酝酿澎湃掌意,正欲直接给予水鬼致命一击之时,突然蹿出了一缕残魂的金修儒。 从方才金修儒那道微淡金光轻易将乔峰弥漫数尺内的掌意绞成齑粉中,能看出,此缕残魂之强横。 金修儒气机煌煌如日月,有儒家的浩然正气。 卫景自穿越以来,可还从未见识过儒家修士的风采。 无他,大恒天下所流传的儒家修行法极少。 高居庙堂的那些文人士子、兖兖诸公,大多是皇帝下臣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不通得半点仙人手段。 卫景沉吟半响后终于道: “金老哥,如今你只是一缕残魂,而不是那等修行千年万载的鬼修,待气机耗尽,将消散于世,待你泯灭后,此水鬼仍为祸端,并以杀人为乐,那该如何处之? 我看不如趁早除之!” 金修儒摇摇头,施礼拱手道:“兄台既知我名,应知此水鬼生前乃拙荆,只是后来我读过《洛神赋》,感慨说上一句不中听的话,她才投入河中。 拙荆自小家境一般,而金家于松梅镇中又是闻名的富户,因此她常自觉难以与我相配,心中自卑,极易偏激,故我那句赞扬洛神之语传入其耳中时,会有投河之事发生。 归根结底,此事皆由我而起。 好在她心有执念,入河淹死后得以化为水鬼,来往纵横河道,虽神智全失,却并非没有恢复的可能。 待她修为突破,生前的神智尽复,与常人无二,纵无我此残魂,亦绝不会滥杀无辜。 还请背后暂住南北两位兄弟家的兄台高抬贵手,绕过拙荆一命。” 卫景瞳孔一缩,眯眼而视,金修儒特意说出他所处之地,是赤裸裸地威胁啊。 不知这道残魂是何境,竟能直接窥出身处木偶之后的卫景所在。 卫景心念一动,轻笑一声,拱手告辞道:“金老哥既然出手,我岂能不识抬举?” 金修儒望着乔峰木偶的离去身影,微微沉吟。 他能瞧得出乔峰木偶以及已化为齑粉的美人儿木偶的本质,那略邋遢的粗糙大汉木偶看似只木偶之躯,但其头颅之中却有灵智火种,只等得一把火炬引燃,那智火便能轰然而起。 至于那空有皮囊的美人木偶,则并无火种,不过寻常凡物而已。 因此卫景打着算盘要水鬼‘杀死’美人木偶,尔后好寻一借口与水鬼厮杀,他并未出手阻拦。 金修儒年轻时读书,乃镇上闻名的文曲星,年纪轻轻即已通过乡试,并高中解元,只等京城会试,便要进京赶考了,凭他那天资不说状元榜眼探花的前三甲,进士及第总要有一名罢? 可那年发生了其妻投河之事,他亦不再有心科举。 金修儒家学渊源,饱览群书,于自家书上窥得只言片语练气法,自悟出粗浅儒家修行法。 在得知其妻投河后化为水怪,金修儒以压榨生命的秘法拔高自己实力,只为能助化为水鬼的妻子恢复灵智,以得新生。 身躯暗淡三分的金修儒面容和煦,金光点点散去,化为一条潺潺溪流,散入松梅镇石牌坊以及此片被他‘固’住的天地。 那披头散发的水鬼,在两人交谈时,便已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河面陷入一片寂静。 直至有一队人悄悄赶来。 为首一人气机最盛,凌厉刺目,其人躯体精壮,神情冷漠,腰间揣着一把刀鞘漆黑的短刀,与他气机一般凌厉的刀刃遮掩,不露分毫。 余下四人气血充盈,步履沉稳,绝非是寻常人可比拟的。 因利而合的四人顿于汉云河前,张目远视。 身形最矮小的粗壮汉子抬脚向前,紧贴河道而立。 他双手捻诀,右手食指中指合拢,置于左臂内侧,自肘间朝外一划。 指端便有零星的白芒浮现。 此人右手双指朝河面轻轻一点,一道美人儿身影即浮现而出,于水面上摆动舞姿,如梦似幻。 粗壮汉子施法时,其他四人则紧紧盯着河岸,生怕错过分毫变动。 对于河面翩翩起舞搔首弄姿的俏丽女人,几人仅瞥了一眼。 粗壮汉子使出的是简单的江湖戏法,水面跳跃的影子只一梦幻泡影,假得不能再假,且此幻术法相较于羽幻门练气法低端不少,乃是借矮壮汉子的身躯倒影而现,表面身姿窈窕,美貌非凡,实则掏裆鸟大,知晓其中矮壮汉子粗浅法门内幕的几人还看个球? 只觉得一阵恶寒席身。 气机凌厉的精壮汉子目光微眯,右手置于腰间刀柄,左手食指靠唇,轻嘘一声。 余下几人敛息屏气。 水中阴影游曳,自河中跟随美娇娘款款靠岸。 幻术凝成的美娇娘随施法的矮汉心念手法而动,一步数丈。 因此水鬼纵欲拿她,却屡屡扑空。 待水鬼距河岸数丈远时,它却再不进分毫。 河边有一道金色壁垒,它无法攻破,没那自讨苦吃的心思。 水鬼凝练水,以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水法手段攻掠美娇娘。 轰然一声。 水面炸开。 幻术美娇娘就此消弭。 除却施幻术法的矮汉,余下几人如鹄鸟飞掠,隐约之间将水鬼环绕。 三人各自扯出一条雪白发亮的长绳,抓住一端,并将并一端扔向水中水鬼。 三条长绳如蜿蜒细蛇,张开腥口撕咬向水鬼。 三人以浅薄内力逼至雪白长绳之中,淡淡微光乍起,绳子盘曲缠绕,将水中的水鬼牢牢束缚。 水鬼不停挣扎,吐纳水气,身形忽大忽小,可三条白绳亦时缩时张,随水鬼起伏,令其无法挣脱。 一行五人,实力最强不过先天外劲之境,余下甚至内力境有人尚且未至,前来对付一品境的水鬼,似是自寻死路一般,但如今看来,几人配合默契,有幻术引诱者,有三人以绳索束缚者。 还有一人,那气机凌厉的领头人拇指微抠腰间刀。 刀刃泛着寒芒。 普通一品境对付这群宛如蝼蚁一般的家伙,不过一人一招的事儿,但奈何此数人有备而来,那‘困妖缚’正是克制水鬼的神器。 还有那气机凌厉的外劲汉子,刀更利,尤其对鬼怪之物。 天下法门众多,总有相克,总有差距,跨境杀敌,没啥意外。 第九十八章 精彩纷呈 卫景方才没和金修儒动手争论,是已感知到远处朝着此地而来的武夫气机。 他未曾指望那几位曾在酒楼相遇的武夫能凭借一手当之无愧的实力与水鬼、金修儒抗衡,只是谋算着瞧瞧是否有变故发生。 未料到此几人果有束缚水鬼,令得其挣脱不开的高手手段。 区区几名蝼蚁一样的人物有撼山之能,足以令人诧异。 从中足以看出,修为境界实力更高,绝不意味着对敌手段有多厉害。 事实上,天底下某些通晓奇怪旁门术法的左道,确实有撼动大树之力。 卫景操纵藏踪匿迹的木偶紧盯着汉云河中。 不出意外,在为首汉子凌厉打刀落于水鬼脑袋之前,一条丝丝缕缕的金带将精壮汉子以及用雪白绳索束缚水鬼的三人震开。 残魂金修儒凝聚成一道身影。 方才卫景能察觉到几人踪迹,他又何尝察觉不到? 只是那几人实力委实登不上台面,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修为一品境的水鬼? 况且金修儒残魂凝聚而出,并非是想象的那般简单,每次出手,皆要耗费真气魂力。 数十年,光阴已将他残魂雨打风吹去,眼瞅着再坚持不得数月半载,自不会动用手段亲自把几人赶走。 没料到,几人准备得很是充分,竟能做到此番程度。 金修儒大袖一挥,却没杀死此数人的心思,只是威严道: “尔等速速离去,此水怪不必尔等降伏。” 一行五人相对而视,见此凭空出现的残魂,没半点惊惧骇然,眸中却闪过一抹贪婪。 几人本不相识,只是前不久有一人出高价,令他们对付抓捕水鬼以及眼前的金魂。 并且那人给下佯装杀水鬼,以此来引诱金残魂出现的法子。 那没出手的一袭青衫之人给得很多,答应事后金银、法器、灵果,样样不少。 几人这才敢来此处与金修儒对峙。 听得金修儒撵人,为首的江湖刀客双目微眯,“你们几人去对付水鬼,我来拿下这条残魂。” 实力先天的江湖刀客凌厉剑势凝聚,那把挂于腰间的打刀终于铿锵出鞘。 闪烁着幽深暗淡的黑芒。 黑芒鼎沸之处,非是刀刃之上,而是作为容器的漆黑刀鞘。 金修儒微微蹙眉,目光射向非比寻常的漆黑刀鞘。 有一股气势自其中迸溅。 那哪里是刀鞘,分明是一条‘盛魂葫’啊! 盛魂葫于寻常修士而言,只是一个其中有气机流转的鸡肋玩意儿。 但于他这等魂魄而言,此物却是神兵利器,能够吸纳残魂入其中,镇压魂魄。 再厉害的魂魄,亦会被法器所压制。 金修儒自不会坐以待毙,法器是好东西,厉害得紧,但使用者太差劲,多少拉低了法器能发挥出的威力气势。 金修儒若隐若现的躯体再往上移数丈高,以免入了‘盛魂葫’所吸纳牵引的范围之内。 此时,另外几位手有困妖缚的家伙迅速拿住欲潜入水中逃窜的水鬼,使其无法动得分毫。 施展幻术的家伙瞧着同伴建功,抽出腰间一把雪白横刀,步步紧逼。 水鬼并不是如金修儒一般的魂魄鬼物,而是坠河后,以肉身化鬼,更形象地应称其为僵尸之属。 金修儒不知几人并未有杀水鬼妻子的打算,瞧见施展幻术的家伙紧逼水鬼妻子,他大袖一挥,一股金劲强风吹拂。 转瞬间至会粗浅幻术的矮子前,短促炸开,将其逼退。 矮子贴近手拿‘盛魂葫’的凌厉汉子,在那股强风劲气吹来时,大半被刀鞘长的法器吸纳。 矮汉遭受一击,口角有一条小血痕外,再无伤势。 金修儒瞧见此幕,苦笑一声。 他不能靠近那一行人分毫,如此只好用出最后搏命的招式了。 金修儒双手面虚空一抓。 以松梅镇为起始,蔓延汉云河上下百里的天幕屏障陡然一阵,尔后如精美瓷器咔哒哒破碎。 整片天幕的金壁垒,皆是他以莫大威能所构,只为困住水鬼,且能使被水鬼起浪而坠水之人不死。 如今,金壁碎裂,金灿灿银河涌入金修儒躯体之中。 金修儒手中握住一拳,伸出双指合拢,鼓胀气机顺着其手臂以肉眼可见的洪流涌入指端。 尔后平铺直叙,毫无任何波澜地写下一个镇字,朝河岸水面那困住水鬼的江湖人跌落而去! 凌厉汉子手中‘盛魂葫’幽芒大炽,鲸吞般对抗那澎湃真气凝聚成的大字。 只是那字真气太过凝练,盛魂葫难以将其囫囵吞下,只是边边角角上逸散出的气机被吸纳。 一字砸在水面。 轰! 洪波涌起! 几人如遭重击,一人直被砸中,成了肉泥,另外几人被震荡而开,断线风筝似地倒飞而出。 口中噗噗吐出意一条猩红血痕,倒挂长空。 只剩下为首的凌厉汉子,虽被轰撞地七荤八素,但因手有盛魂葫,并无大碍。 金修儒平淡无奇地临空书写,大修飘摇,神采奕奕。 压。 金光灿灿的一字浮现于空中,盖向凌厉汉子。 汉子瞳孔骤缩。 适才那一字之威,他可是看的真切,若是碍受此击,他纵是不死,恐怕也要后半辈子苟延残喘罢? 在那赫赫正气的金光下,凌厉汉子只觉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手中那把刀,他为傲江湖的外劲实力、凌厉内力气机,此刻皆是鸡肋。 汉子抛下短刀,飞速取出刀鞘,双手一上一下抓住刀鞘。 使其狭小的口子对准扑面而来的压字。 浑身并不精纯的内力疯狂灌注品阶只在匠物的法器之中。 黑黝黝的洞口登时浮现,誓要与压字分庭抗礼。 咚! 两者相碰,汉子身量陡然矮一尺。 脚下如钉镶入泥土之中。 盛魂葫难捱下金修儒巅峰一击,在那压字下,虽吞噬许多金气,但仍难逃裂开之险。 汉子一咬牙,自觉难以抵抗住此招,又见盛魂葫将碎,索性断下施法,在被压字彻底击垮前,将盛魂葫往朝空中金修儒所在抛去! 既然他必死,那死前纵不能拉个垫背的,也要给仇人添堵! 刀法与内力以凌厉出名江湖的汉子,在大字之下,身形被压得粉碎。 盛魂葫靠近金修儒,黝黑光芒微闪,金修儒浑身金光微暗淡,丝丝缕缕被吸纳进去葫中。 金修儒衣袍一抖,震开盛魂葫,脚踩虚空,微微喘息。 若说先前他至少还能熬过三五月,那经历方才使出的两字,以及紧要关头被吸走的魂力,他此刻残存于世上的时间只剩下数日光景。 金修儒身躯达到前所未有的暗淡,一道冷风吹拂,便有如烟的金色雾霭袅袅而出。 本是主角却成陪衬的水怪,潜入水底。 此时,乔峰出现。 第九十九章 没臂的剑士 卫景是个讲究人,不像金修儒管杀不管埋,他至少要在尸体身前摸摸尸,将尸首身上的值钱玩意儿统统打包带走。 乔峰木偶现身后,在金修儒模糊目光中大大咧咧地把气机凌厉的汉子那把漆黑刀鞘‘盛魂葫’捡来,随手插入腰间,又捡起一条切剪成三份的雪白长绳,‘困妖缚’。 雪白绳勉强入下等匠物层次,品质沾不上绝佳两字。 困妖缚材质为鬼发,经过炼化成一条松软长绳,借助凶横鬼物的灵异特性,对鬼物有着极强衡的压制性,正是因此,水鬼被此物缠身后,难以挣脱。 穷得叮当响的卫景收下两件法器,心绪上佳,这才转过头来去看头顶上的金修儒。 金修儒背负双手,喟叹一声,“兄台,为何去而复返?” 乔峰木偶哈哈一笑,“我见有人宵小前来,恐金老哥对付不了,因此来看看。” 金修儒瞧不出面容,淡然道:“如今既已知晓,且那几个蟊贼的家伙什皆被兄台搜刮殆尽,金某便恕不远送了。” 乔峰木偶一眯眼,手掌微动,“金老哥状态不稳,魂魄不凝。 说句实在话,你切莫见怪,我眼瞅着你随时会消散于天地,没几天活头,倒不如令我先斩杀水鬼,以防其会在金老哥你消失后,成了那凶狠残忍的厉鬼。” 话音一落,周遭气机骤然森寒,剑拔弩张。 见金修儒半天不吭声,通灵石中又响起卫景粗狂的嗓音,“罢了罢了,看在南北老哥的份上,便权且宽限你两日。 希望至彼时,我还能见到金老哥。” 木偶转身远去。 金修儒松口气,苦笑一声,明白那背后之人之所以没贸然来攻杀,是担心他还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已是真真的强弩之末,其势不可穿鲁缟了。 金修儒目光望向河中。 那头已无法从狰狞面孔中瞧出本来样貌的水鬼,并未意识到天幕之下的金色壁垒已消散殆尽,它仍沉入水底,静坐修养。 金修儒身躯化作点点金光,缕缕灌入松梅镇牌坊之中。 松梅镇的牌匾乃是他所书,其中借助整座小镇的气运风水,能起到蕴养残魂的作用。 这也是他立身此地的凭仗。 ———— 乔峰木偶回至屋中,掏出摸尸得来的家当,摆在卫景身前。 卫景站起身,抱起他常背的墨黑木匣,掀开盖子,从里面抓出二爷木偶。 被雕成木偶后那把雪剑便安定下来,似没了那般灵性,变得老老实实起来。 实际上确实如此,雕刻出的西门吹雪木偶有那般灵智,全赖雪剑根基,在一定程度上,雪剑灵性已缓慢地嫁接至剑、木相联的木偶之身上。 卫景右臂探入木匣之中,继续清点。 入手微凉,拿出后是质地非凡的雕鸾红玉佩。 是从仙门一位女修处得来的物件,可清心避秽,且红鸾大口微张,不断吸纳灵气,能聚集灵气。 若非此物明显乃女子之物,卫景都要赠给徐风,以此辅助其修行了。 除此之外,木匣之中还有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银丸,此丸名‘拳骨’,别看小,但炼化后能无端生成一拳套着盖手上,真气流转运用,杀伐力不错,入了匠物品阶,好歹是件儿法器。 此物是卫景从一位用拳的仙门人处得来。 剩下一件是巴掌大的铁笼,专用装蟋蟀蚂蚱的小兽,极具克制性。 木匣之中余下的零碎全是些江湖人必不可少的金银。 卫景在乐南还有些千百两的家底,奈何大水冲击之下,徐风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捯饬。 清点了算不上厚实的家当,卫景又连带着新得来的物什,一股脑塞进了木匣中,尔后盘膝而坐,吐纳修行。 修为一品境,对付那些太玄山、上水宗的仙门人,已有几分捉襟见肘了。 卫景不仅要获得特性,雕刻厉害木偶,也要提升修为境界,壮大真气,牵扯出更多真气丝线,操纵更多木偶。 如今他真气浓厚程度,能牵扯出百余条雪白丝线,驾驭一品毫木境木偶三四具不在话下,操纵那些平凡木偶,怎么着也能有个几十具罢? 卫景盘膝后,十指交叉后,双手放于膝前,一根根指头前后微微甩动,一条条真气丝线自无形天幕垂下,随卫景手势摇曳。 此刻非是在木偶铺中,否则卫景完全可以将一条条丝线勾连铺中的木偶,锤炼他操纵木偶的手速。 而当下,卫景只能靠着丝线演练,终究差了点味道。 ———— 天色大亮。 今日腊月三十。 明日便是大年初一。 恍恍惚惚又一年。 一大早便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在门扉前张贴门画、对联。 平头百姓张贴门画对联没恁多讲究,甭管是腊月二十九抑或是腊月三十儿,只要除夕夜前能稳稳当当粘上门即可。 不过归根结底,家家户户所选择日子仍以腊月三十居多。 今日街衢铺面多少显得有几分冷清了。 不过行走路面时,依旧可见到稀疏的孤单人影。 大抵是外出游历,没闯荡出一番名堂不愿归家的江湖人,或外出经商谋生难以归家之人罢。 卫景与徐风二人绕镇跑了一圈,便顿下步子,徐步慢行,四处打量。 卫景怔怔出身时,许风以肘碰了碰卫景,他才回过神,顺着许风双目望去。 迎面过来一人,身量削瘦,衣着褴褛,头发蓬松微乱,看上去颇为落魄。 此人双袖空空,随着北风起起伏伏。 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与寻常人不同之处在于,此人所挂之剑极高,剑柄几乎至其脖颈,只是靠着剑鞘的尾巴束缚着长剑,以免其掉落。 瞧见其人,不由得令人升起,他一个双臂皆失之人,是如何使得腰间那把长剑的想法。 在看到此人剑柄架得颇高,又能令人明白其人的心思打算。 他是打算靠一张嘴去‘握’剑杀敌? 卫景与那落魄的剑士擦肩而过,没感受到那年岁看上去不大的剑士身上有丁点气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