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美人》 膳房美人 第1节 膳房美人 作者: 令疏 文案 容娇本是御膳房的小宫女,在姑姑的庇护下活得安然自在,每天想着如何研究美食。 不想姑姑一朝病逝,自己因为貌美人傻,被太后当作棋子封入后宫。 容娇脑袋一缩,准备乖乖地呆在自己宫里烹制佳肴,以采女的身份终老。 皇帝却第一个点了她侍寝。 容娇被轿子抬走之前,找到了自己近日认识、颇有好感的矜俊侍卫,含泪告诉他恐怕以后不能再见了。 岂料到了晚上,容娇一见皇帝就傻了眼 ——这不是几天前才告别过的侍卫么? ———————— 某天深夜,埋首于政务的沈陆离换下沉甸甸的龙袍,身着常服,随意漫步在宫廷。 不料,却在御膳房门口看见个垂头丧气的小宫女。 一抬头,芙蓉娇面,柳眉弯弯,让沈陆离心神一晃。 “你……你吃疙瘩汤么?”小宫女嗓音软糯,两汪秋水中有着星星点点的期盼。 沈陆离沉默半晌,还是答应了小宫女。 多年后,沈陆离很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容娇被封为皇后之后,沈陆离遣散六宫,京城中广泛流传着帝后琴瑟和鸣的佳话。 人人都道,皇后有一双巧手,做得好羹汤,才能勾住皇帝的胃和心。 沈陆离听后一笑:“娇娇自然好手艺,但当初那疙瘩汤……罢了,不说了,否则娇娇又要来拧朕的面颊了。” 而娇娇美人多滋味,也只有他知晓。 【阅读须知】 1、本文1v1,he,美食元素多 2、女主为成长型傻白甜 3、男主的后宫除了女主外均为虚设 4、偏日常,节奏慢,一切剧情为男女主服务 【本书中美食基本参考自《宋宴》与《养小录》】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之骄子美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娇,沈陆离┃配角:冯太后;宋玉墙;路蕤┃其它:预收《妖痣》《青蛾敛》《窈窕珍味》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美馔珍馐与情深良缘 立意:热爱生活,向往美好 第1章 容娇 二月末,本该是淑气渐生的窈窈春日,却莫名来了场倒春寒,漫天细雪纷飞,叫宫里有些爱美的小宫女生了一场风寒,忙不迭脱下轻盈的春装。 容娇从酣梦中醒来,朦胧之中,入眼便是一片春雪风光。 “嗳呦,这雪才停了半月不到,就又下雪了。”白术抱怨着换上厚实的冬装,撇着嘴儿对容娇说道:“我昨天那一袭薄衫子可漂亮了,今日你瞧瞧,这一身冬装穿得,多显胖呀。” 容娇揉了揉睡迷糊的双眼,对白术抿嘴笑道:“姐姐穿薄衫子像蝴蝶似的好看,穿冬装就像覆雪的腊梅花,美而厚重,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这天寒寒凉凉的,若是姐姐不穿得厚实些,就会打一整晚的喷嚏,既自己难受得紧,也扰了别人的好梦。”容娇眨了眨眼睛,认真道。 白术原本含着几分抱怨的脸瞬间就笑开了花,对容娇“扑哧”一声:“阿娇你的嘴那么甜,怪道江尚宫那么疼你。” 这殿中省管着的宫女宦官们都知道,尚宫局的江尚宫有个极为疼惜的义女,不但平日里精心护着,还教习一些诗书文墨,浑然是按着闺秀小姐的样子养的。有些知道的老宫人都说,这是江尚宫准备等着放出宫女的时候,将容娇塞进去,再好好相看一门亲事呢。 有的人羡慕容娇的好运,也有人酸妒容娇。 白术却是没想过这些,只觉得个人自有个人福气,容娇性子良善,是个颇为不错的共事兼朋友。 “对了阿娇,你是头一回和旁人一起睡,睡的屋子也不如你从前的,可还习惯?”白术被容娇夸得心情愉悦,一边加快速度收拾自己,一边对容娇关切问道。 去年年初容娇虽说被安排进了御膳房做事,但仍是回江尚宫那儿睡自己单独的小屋。今年年初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搬了过来,也少往江尚宫那儿去了。 莫不是,容娇惹恼了江尚宫,被赶了出来? 这样想着,白术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容娇,见对方咬着下唇,俏丽的眉眼间隐隐有伤心失落之意,便掩去了话头,只说去外间洗漱。 听到白术提及江尚宫,容娇就想起姑姑近日莫名的冷淡,对外称病,却不叫她近身服侍,反而叫她搬了出来。 容娇自是知道姑姑做事都是有道理的,她只觉得有些不解,但仍是打算听从姑姑的安排,安安静静地在御膳房做事。 “多谢白术姐姐关心。”容娇松开有些泛红的下唇,对白术点了点头:“我都还习惯的。” 虽说外头传得她如何被江尚宫娇养,但她可没习得一点娇气别扭的坏习惯,反而有些没心没肺的,看见吃食就能放下别的。 也正因此,容娇求了江姑姑,将自己调到御膳房来做事。 白术听了容娇的回话,就放心地去洗漱了。容娇也加速动作,随后和白术并肩往御膳房走过去。 二人绕过暗红雕花的回廊,外头正是疏雪碎碎地飘着。雪粒子虽小,若是冷不防触到额头上,可是能叫人打一激灵的。 容娇就是这样激灵了一下,望着雪絮子忧愁了起来:姑姑本来胃口就不大好,如今生了病,再加上这个倒春寒,难受地不想吃饭怎么办? 容娇放缓了脚步,在心中有些兴奋地忖度着:自己也在御膳房做了一年多,是不是可以亲手给姑姑作一份羹汤呢? 当初容娇自请去御膳房做事,除了自己爱吃的缘故外,容娇也存了旁的私心:姑姑一向是挑食的,若是自己能学一门御膳的手艺,不仅能叫姑姑爱用膳一些,还能让姑姑为自己自豪些——毕竟那御膳房的手艺,可不是好学的。 可江尚宫却是早早和御膳房总管姜德生打好了招呼:任凭容娇怎样撒娇卖软,万万不许容娇动手做膳食。 这是生怕容娇伤了自己的缘故,也叫容娇郁郁了一段时间。 如今江尚宫生了病,却是给容娇一个尝试的机会。 白术在回廊的里侧,也偏着头看雪,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被容娇吸引住: 少女生得肤若凝雪,锦扇一样的鸦睫上有细碎的雪粒,疏疏地闪着光亮,叫人挪不开眼。 许是在想着心事,柳眉杏眼间都蓄着流转的秋水,嫣红的唇又被咬起,像盛开在雪地上的一朵娇艳芙蓉。 纯然,明媚,又带着一点软甜。 难怪,有人说,容娇是因为生得好,才能被江尚宫一眼看中,收作了义女。白术有些愣愣地望着容娇的侧颜,在心中默默说道。 既是看着容娇的面,白术自然发现容娇显露出的忧愁和兴奋。 白术以为容娇是因为被江尚宫赶出来而受了打击,正想开口安慰安慰容娇,却见容娇忽地回头看向自己,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白术姐姐觉得如何?”容娇柳眉弯弯,抿着唇有些期待地望向白术。 白术笑着点了点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江尚宫病了的缘故,只要不是江尚宫赶了容娇出来就好。 容娇被江尚宫护着,惹了一些人嫉恨,若一朝庇护不再,容娇的日子算是难过了。 “这主意是好的,但你怎么叫姜公公点头呢?”白术想起这事,就不免为容娇担忧起来。 御膳房总管姜德生和尚宫局的江尚宫,平日里交情颇深。 在御膳房里头,姜德生就代替江尚宫管束着容娇——不准使用居灶、不许起锅烧菜,那副严厉的样子和江尚宫是一样一样的。 容娇双眼清亮,笑道:“姐姐你放心,我自然有帮手。” 转过一个回廊的转角,前头就是御膳房的后门口,有扑鼻的清香气传来。 “白术姐姐早!”有个清瘦的小宦官招呼着小跑过来,站定时将惊喜的目光落在了容娇的面上:“容娇姐姐,你来了?” 来者是姜德生的徒弟,叫小姜子,比容娇年幼一岁,很会讨人喜欢,在御膳房混得如鱼得水。 他就是能代替容娇转圜的人。 “小姜早呀。”容娇今日笑得格外乖甜,看了眼站在后门口的姜德生,想起姑姑曾经教自己要懂得迂回,就按下嘴边的话,只笑道:“不知今日早膳是什么,和冬日里不同,闻着就是清香诱人的。” 前头还是冬日里,冯太后最爱早起喝一碗热乎的羊汤。故而御膳房那段时间,才早上就一股让人饱腹的羊肉荤味。 容娇私以为不能理解冯太后的口味,也不敢有所意见,只后来发现,新帝也不爱喝羊汤,每天早膳那一碗可以说是一滴未动。 而平日膳食,新帝和冯太后的口味也不近相同,许多菜肴都不爱吃,活脱脱是“挑食”的典范。但奇怪的是,当今贵为天子,却是对御膳房一句吩咐都没有,任由冯太后安排不合口味的菜肴。 若是旁人,心头恐怕就要多想一想,新帝是浑不在意这些,还是忌惮冯太后的缘故? 容娇以己度人,只是在心里头为未曾见过的新帝扼腕:每日餐桌上都没有可口的膳食,当真是少了许多欢愉和动力。 小姜子喜欢喝羊汤,但闻了几个月相同的味道,也腻味坏了。此刻小姜子点了点头,对容娇轻声道:“昨个晚上进来了一批鲜笋和莼菜,太后娘娘说要用其做一些早膳,师父就打算包些笋丁馄饨吃,又爽口又鲜嫩的。” 容娇听着,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姜公公好主意——对了,等三月新鲜蕨菜出来的时候,还可以和笋丁混合在一块儿,做笋蕨馄饨吃,那口感更多几分爽滑。” 白术听得也有些馋,连忙追问道:“真的么?我可还没有吃过笋蕨混在一块儿呢。” “自然是真的。”容娇信誓旦旦地点头:“从前那些士大夫的诗歌里不是说过么——‘惯识春山笋蕨甜’,想来一定是好吃的。” 容娇话音刚落,三人就走到了姜德生的面前,纷纷问了早安:“姜公公早。” 姜德生端着神色,向三人点了点头,就转向了容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姑姑费心教你些诗书,你却是惯记得些和吃食相关的。” “姜公公,我知错了。”容娇眨了眨眼,卖乖似的一笑,赶紧拉着白术和小姜子跑去做事情了。 姜德生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处理旁的事情去了。 那边笋子已经切成了丁状,和剁好腌制的肉泥混在了一块儿,满满当当装了一瓷盆,很安静地等待被包进轻薄的馄饨皮子里面。 正在和面的是新进来御膳房的小夏子,十分擅长雕花切菜,他雕出来的凤凰还被冯太后亲口夸过“栩栩如生”。 小夏子凭着这本事在御膳房站稳了脚跟,但在其他方面却是焦头烂额。 一见容娇,小夏子就露出被解救的笑容:“容娇你可算来了,我总是拿捏不住这做面食的方法,姜公公偏生拿了我来凑数。” 容娇虽然不被允许触灶碰锅,但她取了折中的法子,专在不用刀锅的地方下心思,练就了一手做面食的好手法——面糕揉出来松软无比,细面做得弹牙筋道,捏出来的汤饼也是薄而可口的。 姜德生无话可说,也就由着容娇去了,对容娇站在居灶旁边偷师学艺的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团已经被小夏子放在青色大瓷碗里面醒置。 膳房美人 第2节 容娇算好了时间,将上头盖着的白布掀开,里头是白白胖胖的面团子。 “你放心,我来吧。”容娇干净利落地将袖子挽起,露出两截白软的细腕。 第2章 笋丁馄饨 此时面团虽然白胖,但是皮肤略有粗糙,还属于偏硬的面团。 容娇先将面团的皮肤揉到光滑的状态,再将白布盖上,让面团二次醒置。趁着这段时间,容娇用纱布包起适量的淀粉,做好粉包,为下头擀馄饨皮做准备。 容娇人长得不沾阳春水,做起事来却利落地很,叫小夏子在一旁颇为惊叹。 小姜子撇了小夏子一眼,开口道:“别叹了,你今日还没有磨刀呢。” 小夏子这才恍然惊醒:一大早和面和迷糊了,自己的宝贝刀具还没磨呢。这般想着,小夏子就忙不迭去磨刀了。 那头容娇掐着时间再次打开了白布,将光滑偏软的面团拿了出来,在两面用粉包施了一层淀粉来铺面。随即容娇拿起了擀面杖,力道均匀地将面团边擀边卷,右手有节奏有力度地擀压,左手还不时灵巧地用粉包施加面粉,不一会儿就擀出来一大张薄薄的面皮。 这面皮瞧着吹弹可破,实际却有韧性,包的时候不会轻易弄破。但容娇又把握好了面皮的厚薄程度,下水煮过之后便是入口即化的水晶馄饨皮。 小夏子正好磨完了刀,容娇将面皮叠好递了过去只见,小夏子手腕一动,顷刻间就划好了好几叠的馄饨皮。 “白术姐姐,咱们可以来包馄饨了。”容娇唤了白术,随后自去盥洗了双手,擦干后和白术一块儿包起了馄饨。 白术最擅长包馄饨,往往一手托起一张薄薄的馄饨皮,另一手舀一匙肉馅往皮上一放,再一捏,一个小巧的馄饨就被摆在了桌子上。白术的动作极快,几乎是一眨眼就包好了一个,叫人看着眼花缭乱的。 相比之下,容娇的速度却是慢了许多,但却是做成了极为精致的元宝形状——冯太后爱好奢靡,这算是御膳房的投其所好了。 元宝馄饨专送给冯太后与皇上用,其余的普通馄饨则是给太妃太嫔们用的。 这边馄饨包好,那边居灶的水就烧开了,翻滚着冒着热气儿。 容娇心满意足地看着白里透馅的馄饨在滚水中跳舞,擦了擦鼻尖的汗,颇有一种打完胜仗的兴奋感:“还好咱们宫里的主子不多,不然咱们还不能这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里包完。” 白术看见容娇将面粉擦上了鼻尖,也不提醒,只是失笑道:“那可不么——不过我听殿中省的老人说,冯太后有在今年秋日举办选秀的打算呢。估计到了那时候,咱们就和隔壁大膳房一样忙碌了。” 宫里负责做膳食的自是膳房,然而亦分为大膳房和御膳房。 大膳房不仅负责一些低位妃嫔的膳食,还要准备满宫里宫人的膳食,可是要从早忙到晚的。御膳房却是只要负责太后皇上和主位娘娘们的膳食。 如今新帝登基才一两年,还未曾选秀,因而此时宫里头只有冯太后、皇上和几位太妃太嫔的膳食需要御膳房准备——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每人分例虽然菜品多,但工作量比起大膳房,属实是轻松了许多。 “对了对了,你听见前几日宫女们传的事情了么?”白术有些鬼祟地凑到了容娇面前,捂嘴问道。 容娇的社交圈子一向很小,宫里头的八卦传到她这儿都凉透了。 而且江尚宫一向不许容娇多听八卦,只道:“宫里头最忌讳捕风捉影的事情,旁人喜欢碎嘴你就随着她们去。你偶尔听一听做调剂还好,千万不许多听,也不许做那长舌头的人。” “没有欸。”容娇乖乖地摇了摇头,打算听一耳朵,就闪着眼睛好奇问道:“是什么事情呀?” 白术神秘一笑:“听说宫里头要新来一个侍卫,一进宫就是侍卫班领了。据说,那新班领姓路,出身世家大族的旁支。最重要的是,那路侍卫生得十分俊朗!”说罢,白术就露出少女怀春的笑容来。 容娇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姐姐这么高兴……是因为有眼福了?”容娇记得,白术每天最喜欢的时辰,就是侍卫们路过御膳房的时辰了。 白术还没有搭话,就见御膳房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有个精瘦偏黑、身穿白鹤缎袍的宦官走了进来。 叫人有些瞠目的是,姜德生恭敬地跟在那位宦官的身后,声音带着点谄媚:“唐公公今日怎的亲自光临御膳房?莫不是太后娘娘等急了吧?还请唐公公放心,太后娘娘的早膳马上就好了。” 听见姜德生这一句“唐公公”,容娇心里就有了数:来者是冯太后身边的总管宦官,听闻比皇上身边的盛公公还要威风得意,可以说是皇宫宦官第一人了。 手边没有要紧事的宫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向唐公公问安。 唐公公颇为得意地应了一声,精明的目光落在了容娇低垂的面上。 方才甫一进来,唐公公就瞧见了容娇。 少女面容娇美,眉眼间晕染着几分懵懂,鼻尖还留着几点面粉印子,不显滑稽,反而更衬得少女娇憨可人。 看上去……好骗极了。 唐公公不由得眼珠一转,想起冯太后的打算来:太后娘娘要的,不就是这种貌美人傻的小宫女么? 姜德生顺着唐公公的目光望去,发觉竟是容娇,不由得心头一跳,用自己颇壮的身板挡住了唐公公的视线:“公公且坐一坐,那边笋丁馄饨就快好了,还得请公公尝一尝是否符合太后娘娘的口味。” 唐公公的视线被遮挡,心中隐隐有不快,但并未发作,只是轻哼一声,便在小姜子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儿没你们的事情了,快些下去将莼菜等物洗干净。”姜德生转身向白术使了个眼色,白术便意会地带了容娇下去,御膳房的另一位宫女白芷代替容娇看着馄饨。 容娇却是一点儿没察觉到里头的暗流涌动,快快乐乐地跟着白术下去洗菜了——那可是超好吃的莼菜呀! “这莼菜真是水灵鲜嫩。”容娇一边小心地清洗莼菜,一边对着白术啧啧赞叹,面上妥妥一副小馋猫的神色:“我瞧着姜公公叫我们包的馄饨数量多了一些,应当是给咱们留着尝鲜的。” 有的时候,若是主子们用不完些好膳食,那御膳房的众人就只好代替主子们消化了。 白术望着容娇全然不觉的模样,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将容娇鼻头上的面粉印子擦去,叹气道:“你呀,只要看着吃的,旁的什么都瞧不见。” “没有呀,若是姑姑和姐姐们的事情,哪怕是香喷喷的脆皮乳猪放在我的面前,我也是会帮姑姑与姐姐们的。”容娇抬起脸,一双杏眼眼神清澈,透露出十足的认真和坚定。 白术失笑,有些爱怜地拍了拍容娇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咱们继续做事吧。” 于是乎,容娇又低头边哼着曲儿边洗莼菜。 横竖都是要出宫的,这样傻傻的就很好,没必要学些算计心思。白术在心里头想道。 前头姜德生好容易送走了唐公公,又派人将主子们的早膳送了过去,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笋丁馄饨给我包上一碗,再拿一些枣泥糕放到餐盒里。”姜德生吩咐着小夏子做事,最后道:“这多准备的早膳,你们就合计合计分了吧。” 小夏子一一应了下来,又很是上道地说道:“是,师父,徒儿等会儿将师父爱吃的鸡丝松茸粥和肉脯蜡给您留着。” 姜德生没像往常一样对小夏子赞许点头,只是颔了颔首,眼中隐隐有几分忧心忡忡,接过食盒就匆匆出去了。 小夏子往姜德生离去的方向一瞧,就知道他师父是去看望江尚宫了,便自收了心思,端着两小碗笋丁馄饨去找容娇和白术了。 其他寻常的宫人不晓得,他小夏子却是知道的:江尚宫可是他师父的对食。 盛长福从御膳房接了早膳,见清清爽爽、没有羊汤,就松了一口气。 自从冬日以来,皇上每日早起就皱着眉头,就是因为那一碗冯太后喜欢的羊汤。 皇上是素来厌恶羊肉的,不论做得再精致,只觉得一股腥膻味。 “皇上,今个儿早膳送过来了。”盛长福回到紫宸殿,亲自端了雕花红木的食盒进到御书房,和正在磨墨的杨嬷嬷对了个眼神。 沈陆离正在皱着眉头看奏折。 外头的光影穿透繁复雕龙的窗棂,打在这位年轻帝王的面上,一寸寸描摹其俊美的面容: 满头乌发被规规矩矩地束成了发冠,白玉样的额间系了一条缀满明珠碎玉的金色绸带,端的是沉稳贵气的模样。偏生浓墨样的眉飞入鬓角,带出几分少年意气。 丹凤似的眼微微沉着,薄唇轻轻抿起,高挺的鼻梁因光在面上打下半边阴影,愈发显得整张面深邃又疏离。 沈陆离的面上胧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辉,威严龙气不露自现。 杨嬷嬷每每盯着沈陆离的脸看,都不禁在心里头自豪道:皇上生得这样龙章凤姿、玉树临风,将来只有顶漂亮、品行顶好的姑娘才配得上。 盛长福打开食盒,一股诱人的素鲜香就飘了出来。 “嗳呦,今日可总算没有那恼人的羊汤了。”杨嬷嬷见沈陆离只专心看着奏折,就只好作一副惊喜的模样:“皇上,您瞧瞧,这是御膳房新作的笋丁馄饨——您不是喜欢用笋子的么?” “皇上,朝政虽是要紧,但您的身子也不能落下啊。”盛长福也劝道。 嗐,自家皇帝过于勤于朝政,也是有烦恼的呀。这是杨嬷嬷和盛长福的共同心声。 沈陆离看完奏折的最后一行,将奏折往檀木桌上一放,俊眉间浮出一抹嗤嘲:“不论怎样要紧的朝政,要操心的可不是朕。” 这话叫杨嬷嬷和盛长福心口一抖。 “罢了,将馄饨奉过来,朕用完就去上朝了。”沈陆离顷刻就将嗤嘲收起,面上恢复了平日里的一派矜贵正气。 杨嬷嬷忙不迭去安排轿辇,盛长福则是将馄饨端到沈陆离的手边。 精致的釉里红梅花盖碗被打开,露出里头挨挨浮浮的笋丁馄饨。 沈陆离拂去面前清香的热气,便不由轻轻笑了一声:“这元宝样的馄饨,倒是有些意思。” 叫沈陆离想起从前,母亲过年时给他压岁的那枚元宝样的铜裸子。 第3章 小宫女 见沈陆离露出笑意,盛长福也笑了笑:“的确有意思地紧,想来味道也是不错的。” 沈陆离微微点了点头,先舀了一勺馄饨清汤喝。 虽是清汤,但入口鲜香,一用便知是用清鸡汤打的底。 再将一个小巧玲珑的馄饨舀起,轻薄的馄饨皮水晶般透明,能轻而易举看到里头的笋丁和肉馅,颜色透亮,漂亮得一幅画似的,叫人不由食指大动。 微微吹凉了一些,再轻咬一口,有带着笋香的肉汁从唇齿间溢出。 二月末的春笋是极脆嫩的,混合着咸鲜筋道的肉馅,是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清爽味道。 几个月羊汤带给沈陆离的不适感,在此时被一扫而空。 除咸鲜的肉馅外,这馄饨皮子也没叫沈陆离失望,只觉得浸满了清鸡汤的鲜味,入口略微一抿就化了开来,既没有太厚而致于喧宾夺主,也不会因为太薄而令人觉得多余。 这般想着,沈陆离的思绪略微偏了一下:说到这面食,虽说御膳房的菜品一向和他口味不合,但是面食却是很让他受用的。 盛长福笑眯眯地瞧着沈陆离用完了一整碗馄饨,请示道:“皇上觉得这个馄饨可还不错?” 杨嬷嬷此时进来汇报轿辇备好的事情。 “杨嬷嬷,你去御膳房一趟,赏赐今日做笋丁馄饨的宫人。”沈陆离抬了抬线条清晰的下颌:“那个早膳盒子里,将那盘牛乳糕为朕留下就是。” 盛长福应了下来,随即就伴着沈陆离去金銮殿上朝了。 御膳房里头,容娇美滋滋用完了一小碗笋丁馄饨,顺便将自己的亲手作羹汤的打算和小姜子说了一遍。 “小姜,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容娇亮着水汪汪的双眼,讨好似的将一块满麻饼给小姜子递了过去。 满麻饼上头缀满了芝麻,烤得焦脆,入口的香脆能给人美晕过去。 小姜子不紧不慢地受用了这块满麻饼,到底抵不住容娇眼中的请求,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吧,这倒不是难事——最近正是春季嫩菜入宫的时候,师父他自然要亲自去把关,加上江尚宫又生了病,你找个时间做些简单的吃食是很容易的。” 见小姜子答应了下来,容娇便弯起了双眉,露齿笑道:“我晓得的——正巧今日拿出来的那袋子面粉还剩了一点,晚上若有剩下来的莼菜,我就做个莼菜疙瘩汤给姑姑。” 姑姑正生着病,不能用荤腥麻辣的东西,口味又变得极淡。莼菜汤热气腾腾,加上里头咸口的小疙瘩,再配上酸爽开胃的小菜柳叶韭,岂不妙哉? 容娇在心里头敲着小算盘,面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动人起来。 膳房美人 第3节 小姜子也被带着笑了起来,只说很好。 杨嬷嬷遵从沈陆离的吩咐来送赏赐,原先打算经手的宫人按等级赏些银子就行。但杨嬷嬷是从小伺候沈陆离的人,能猜到几分沈陆离送赏赐的意思: 一则,是褒奖让自己高兴的宫人,以示用心为皇上做事就有赏赐;二则,以皇帝的身份送赏,也是提醒御膳房——冯太后是他们专注的主子,那他沈陆离贵为天子,御膳房更应当上心才对。 有些事情,主子可以不对奴才说,但奴才必须要心中有数。 沈陆离去年中开始亲政,也算是受够了连吃食都要顺着冯太后的日子,有心借着赏赐来敲打敲打御膳房和满宫的宫人。 杨嬷嬷明白沈陆离的意思,就知道这赏赐要给的用些心思才对。 于是杨嬷嬷先打听了一番,听闻经手这道笋丁馄饨的主要是三位宫女,便将准备好的银子减少了一些,各自添上了一支不出格的簪子。 小宫女嘛,总是爱美的。 容娇收到了一支蜜色的水晶响铃簪子,看着精致,带在发髻上不惹人注目,走起路来有清脆不明显的铃声,很是符合容娇明媚活泼的性子。 容娇欢喜得很,当场就戴上了这支簪子,又趁着午休的时辰对镜子欣赏了许久。 午膳有酥酥脆脆的煿肉,又有了这样漂亮的簪子。 真希望每天都有这样的日子。容娇对镜捧着脸许愿,末了加了一句:和姑姑一块儿。 不想紫宸殿上午送来了赏赐,寿康宫的奖赏也紧跟着来了。 姜德生表面欢喜,内心却是提了起来:冯太后与皇上之间的暗争,要首先在御膳房开始了么? 这般想着,姜德生就派人去着意探听沈陆离的喜好了。 主子相争,奴才们不得已夹在中间,只有做到主子们都喜欢,才能不至于成为一缕灰尘。 再想一想午时,江尚宫拉着自己手说的那些话,姜德生就愈发苦恼了起来。 老天有眼,叫太后今年早些放宫女出去吧。 因着这许多的苦恼,姜德生自午休时辰后,就不见踪影了。 “我就说师父最近很忙吧?”小姜子在容娇面前颇为自得:“我还特意留了些莼菜在这儿,容娇姐姐你现在就可以做疙瘩汤了。” 容娇挽着袖子,先将一小团面和好,放到小盆里醒置备用,随后看了看因晚膳而十分忙碌的众人,笑道:“现在不着急,等今日的工作做完再说。到时候我和白芷姐姐换个值夜班, 给我留一个小居灶就可以了,我那碗疙瘩汤就当给姑姑做宵夜了。” 说罢,容娇就去打下手了:“张御厨,您是不是要做满山香炒莼菜呀,我来帮您。” 到晚上御膳房的一切工作结束,容娇便开始做疙瘩汤。 将醒好的面团揉光滑,随意切成小圆块放进水中,等到圆块在其中滚了几番,再将莼菜和嫩笋丝下进去——有位老太妃对笋子过敏,便也多出了一些嫩笋给容娇发挥。 等锅里的石材都熟得差不多了,容娇便打入一碗蛋花,再加上些许的熟香油和盐调味。 疙瘩汤完成之后,容娇挑了江尚宫素日喜欢的十锦五彩瓷盖碗装好,放入保温的暖木食盒之中,迫不及待地要去送给江尚宫。 “阿娇,这夜有些深了,你怎么来了?”采萤是服侍江尚宫的宫女,此时端着水盆要进屋里,正瞧见容娇要推门进去,便开口轻声唤住容娇。 “采萤姐姐,姑姑是梳洗过,要歇下了么?”容娇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眼底的雀跃。 采萤瞧了瞧容娇手中的食盒,面上闪过几分不忍与无奈,对容娇低声道:“江尚宫已经睡下了,阿娇,你回去吧。” 容娇咬了咬唇,柳眉下意识地蹙起:“那、那我明日早点再来看姑姑。” “阿娇,你忘记江尚宫之前同你说的话了么?”采萤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与不让:“江尚宫生了病,加上这倒春寒,是愈发严重了,以后除非有十分紧要的事情,阿娇你都不要来见江尚宫了!” “采萤姐姐,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容娇被采萤的话震了一下,随即急急地抬起头来询问。 “阿娇!你要听尚宫的话!”采萤略微提高了声音,干脆地打断了容娇的话:“你若是想将尚宫对你的恩情置于不顾之地,你便尽管来就是!” 姑姑这是……铁了心不想见自己了。 容娇意识到这一点,不由晃了晃身子,双手捏紧了手中的暖木盒子,圆润光亮的指甲因为用了力,泛出惨淡的白色来。 见容娇受了打击的可怜模样,采萤缓了缓脸色:“阿娇,你乖乖地呆在御膳房就好,等尚宫的病好了,自然就会见你的。” 容娇讷讷应了一句,望了一眼光线昏暗的里屋,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江尚宫的小院外头正聚着采月等人。 采月瞧见容娇丧气地出来,就颇为大声地啧啧:“哟,这不是最受江尚宫喜欢的容娇么,怎么如今连江尚宫的面都见不到?” 容娇的脚步略略停顿了一下,对采月平静道:“姑姑歇息下了,你们且小声一些吧。”说罢,就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姑姑不见自己,自己晚膳又吃得饱饱的,那这疙瘩汤,该如何处置呢?容娇兀自在心中苦恼。 采月被噎了一下,目光冷冷盯在容娇发髻上的水晶簪子,轻哼道:“还嘴硬呢,瞧着吧。” 紫宸殿。 “皇上,您早朝下得晚,午膳没怎么动,这晚膳又不合胃口,那总归得用一些宵夜吧?”盛长福一脸苦口婆心的模样。 听到“晚膳”二字,沈陆离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许是御厨来自北地的缘故,晚膳那一道满山香炒莼菜里放多了花椒和生姜,那股子又麻又辣的味道,直接遮过了莼菜的清淡。 又是一道冯太后喜欢,而他沈陆离讨厌的菜肴。 不合口味的晚膳、朝堂难以平息的党争、冯太后明里暗里的阻碍,都叫沈陆离有些烦躁。 摸了摸腰间福字连锦的香囊,沈陆离松了松紧皱的眉心:“不必准备宵夜,朕出去散散心就是。” 盛长福拱手称是,为沈陆离卸下冠冕,脱下龙袍,换上一件穿旧了的、不打眼的月白色实地棉褂子。 “不必跟着朕,朕一个人就好。”见盛长福有意跟随,沈陆离摆了摆手:“你和杨嬷嬷去替朕,看一看江尚宫吧。” 想起江尚宫身上牵连的干系,盛长福噤了声,诺诺看着沈陆离从紫宸殿后门出去了。 月夜风高,仍有细雪若有若无地掺杂在寒风里面。 吹面拂寒,宫道上已经少见人影。纵然沈陆离撞见旁人,也只将面容遮在黑暗里点头,叫旁人以为他也只是个宫人。 贵为天子,沈陆离并不在乎自己冠上一个宫人的身份——在他生母暴毙、冯太后收养他之前,他就是个有着先帝血脉的宫人罢了。 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沈陆离漫步到一点暖灯处。 只抬眼一瞧,沈陆离便是心神一晃。 灯下坐着一名宫女,正抱膝仰头望月。 小宫女那张娇面含泪,在晕黄的灯光下,如同被轻纱胧住的泣露芙蓉,叫人无端心生爱怜。 小宫女忽地眼瞳一转,望见了站在半昏半暗处的沈陆离,呆楞了片刻。 沈陆离也回过身来,定了定心神,正欲开口,却被小宫女抢了个先。 “你……你吃疙瘩汤嘛?”那小宫女柳眉弯弯,一双秋水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期盼。 沈陆离的呼吸微微一滞,原先的绕到唇边的说辞,也在小宫女的秋瞳中荡散了。 第4章 颜如渥丹 方才容娇被采月阴阳怪气一通,面上是平平静静地回了话,可心里头却是一阵一阵地难受。 在回御膳房的路上,容娇都压着眼中的泪水,半垂着面容一路小跑。 等看到御膳房的那一盏暖灯,容娇便再也忍不住,踉跄着进了屋。 屋里方才做膳食的居灶还隐隐有热气冒出,熏得容娇鼻子一酸。再看看手中颇沉的暖木食盒,容娇心中又难过了几分。 于是容娇将暖木食盒放在桌上,自个儿坐到门口望月赏雪解千愁去了。 容娇虽然总是被人说小傻子,但此时望着月亮,将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重新过了一遍,终于发现点不对劲的地方了——自己过去几个月都是乖乖的,没有半点叫姑姑生气的地方,反而姑姑有些不大对劲。 姑姑必然是遇到些难题。 容娇想到这一点,却愈发疑惑了起来:姑姑在尚宫局位高权重,是怎么样的难题才叫姑姑作出这般奇怪的举动呢? 还是纯粹是自己想多了,姑姑只是单纯地……不想见自己了? 思虑以上问题的同时,容娇也不忘那一碗莼菜疙瘩汤——浪费可耻,可自己实在是用不下了,那给谁解决比较好呢? 容娇脑袋飞速转动着,倒忘了擦一擦自己的泪珠——一半是方才难受时蓄的,一半是被细雪拂面激灵的。 眼珠转了转,容娇就发觉前头昏暗处站了个人。 灯烛昏暗,只照亮了那人大半的容貌。 那是位极清俊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生得肤色白皙,剑眉星目,竟是比天上的月儿还要叫人注目。 原本紧皱着的、清隽疏离的俊眉,因着烛光的朦胧,带上了几分温润柔和。 男子生得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盯着人瞧时像浸透了皎洁的月光,显得清冷又温柔,叫容娇瞬间就愣住了:这样的丰神俊秀的男子,当真是……好看极了。 比白芷爱看的那些侍卫哥哥还要好看。 容娇原先准备打声招呼,不想因为方才脑中想着莼菜疙瘩汤的事情,便脱口而出一句:“你……你吃疙瘩汤嘛?” 话一出口,容娇就有些后悔——这实在有些唐突了,而且对方瞧着便是清冷的性子。但容娇仍是下意识地期盼望去,心中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出乎容娇的意料,那名极好看的男子居然点头应了下来。 “好……那麻烦姑娘了。”沈陆离凝视着容娇秋水搬的双瞳,半晌后,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容娇又愣了片刻,擦了擦眼泪,随即有些呆呆地站起身子来,打开门作出请的动作。 等沈陆离进了门,容娇才注意到还没收拾好的锅碗,不由红了面,白嫩的两颊上染上粉霞,有些讷讷道:“这……这儿有些乱,还请不要介意。” 说罢这话,容娇又看了看御膳房又高又大、没有板凳的备菜桌子,觉着叫旁人站着吃饭总不大好,便要去搬个高些凳子来。 沈陆离瞧了眼蒸腾着些微热气的锅碗,反倒觉得有了几分幼年记忆中的烟火气息,生了放松亲近的感觉。 再看看容娇染了浅粉的俏面,沈陆离觉着自己的心像被外头的风拂了一下,有种轻轻盈盈、摇摇欲飘的感觉。 这可不是他往日的模样。 沈陆离抿了抿唇,直觉自己今日有些奇怪,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还想多待一会儿,再……多看看面前这个兔仙似的、极乖甜的小宫女。 见容娇要去张罗凳子,沈陆离便开口道:“这儿也是干净的,我并不介意,姑娘不用劳烦去搬凳子了。” 因着一段时间未曾喝水,沈陆离本就温润的嗓音添上了三分的沙哑低沉,像月下轻鸣的古埙,落在容娇的耳边,格外动人心扉。 “不劳烦的,这汤也有些凉了,我趁着居灶里的有些余火,将它热一下,正好是搬个凳子的时间。”容娇弯了弯柳眉,唇边漾出两个小璇:“你不必推辞,不过是搬个凳子的事情罢了,站着用膳哪里有坐着用膳舒服呢?” 看容娇露出笑颜,沈陆离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这宫中的凳椅多是实木笨重,姑娘恐怕不方便搬动,不若让我去搬吧?” “不必客气,这御膳房的板凳又不是主子们那儿讲究的交椅,没有那么重的。”容娇最怕见到旁人生愁,如今见沈陆离原本紧皱的眉心舒展,面上的笑就更添了几分轻松:“况且,你瞧着也未来过御膳房,怎么知道凳椅摆在哪儿呢?我还要请你在这儿看着一些火呢。” 说完,容娇不等沈陆离拒绝,先是迅速地将暖木盒里头的疙瘩汤放在重生火的居灶上热着,而后就到御膳房后头专门用来休息的小隔间里头搬凳子去了。 膳房美人 第4节 这男子生得这般芝兰玉树,笑起来如同朗月入怀,声音又好听,真真是谪仙般的人物。 容娇在心里悄悄念着沈陆离,只觉得面上火烧般热乎,连清冷冷的雪籽都降不了温。 但到底从前没见过沈陆离,宫里头又忌讳和身份不明的人接触,容娇就不免猜测起沈陆离的身份来:这般俊美贵气,必然不是宦官一流的人物……莫不是哪一位皇亲国戚? 这猜测才一冒出来,容娇就晃了晃脑袋,听着水晶响铃簪子的脆响,将这个想法给否决掉了。 一来,宫门已经过了落钥的时辰,任凭什么皇亲国戚,除非有皇上太后的恩准,否则不得留在宫里头过夜,而今日也并未有亲贵留宿宫中的消息。 二来,沈陆离瞧着年纪轻轻、俊逸非凡,若真是皇亲国戚,那必然是被宫女们日常放在嘴边悄悄惦念的人物,又怎么会在深夜溜达到御膳房这里,还准备用一碗普普通通的疙瘩汤? 容娇想了想八卦小达人白芷说过的人物,没找出能和沈陆离对上号的亲贵形象。 三来,她也听说过,因着冯太后的缘故,那些个皇亲国戚、王爷郡主的,属实剩得不多了…… 再回想沈陆离那一身有些泛旧的月白色实地棉褂子,瞧着也算精致,但也不像是贵人们的穿着。 容娇手上拿着圆凳,清清澈澈的眼儿一转,忽地想起白日里头白芷的话:那好看的男子,莫非是那位新来的……路侍卫? 这样说来便可以说得通了:因着是侍卫,自然要留下值班。又因为是新来的,还没领到侍卫服制,提前进来熟悉熟悉工作环境,也是有的——容娇至今记得,姜德生有一回将没穿服制的新侍卫误认成新宦官使唤的事情呢。 这样一路想着,容娇转回了御膳房,正看见沈陆离一脸严肃地站在居灶后头,身姿挺拔,认认真真地盯着里头的火。 有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在沈陆离的面上,叫容娇想起一句“颜如渥丹”来。 容娇不禁莞尔,站在门口偷偷多看了一会儿:这副模样,倒像是初入膳房的小学徒,怪叫人觉着可爱的。 沈陆离若有所觉,将目光从灶火上移开,正对上容娇盛了蜜糖似的笑眼。 居灶膛里的火苗倏地一下变旺,带着热气与赤色扑到沈陆离的面上,叫沈陆离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一烫,便下意识地向地面滑去。 沈陆离的目光滑过容娇月牙样儿弯起的红唇,一直滑到容娇手中的圆凳,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三两步走到容娇身边,将圆凳接过。 “多谢姑娘。”沈陆离接过圆凳,弯腰对容娇轻声道谢:“那居灶里的火头忽然变大了,还烦请姑娘去瞧一瞧。” 沈陆离原就比容娇要高上不上,如今一弯腰,正巧和容娇平视。 容娇自觉偷看被发现,面上早已红烫地不行,再和沈陆离近距离地对视上,只觉得心中像揣了个大鼓,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心慌,手上的动作自然跟着慌乱起来。 容娇别过眼去,顺着沈陆离的动作将圆凳递了过去,不妨碰上了沈陆离的手,整个人都触了一下,兔子样儿的跳到了居灶旁,遮掩似的做起事来。 捣鼓着居灶中的柴火,容娇的双手感受到火焰余温的舔舐,手指尖那块儿愈发热乎滚烫起来。 那人的手,不像白芷姐姐那样的软,倒像是这没烧着的白木,自有股坚韧宽厚的意味在里头。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着沈陆离,容娇咬了咬唇,赌气似的摇了摇头,要把这个极好看的男子摇出自个儿的脑袋。 顿时,就有一阵清脆的响铃声。 沈陆离从方才那一阵软凉的触感中回过神来,视线落在容娇的发髻上。 响铃簪子精致而不逾矩,一看就是上头赏下来的好东西。 想想杨嬷嬷的汇报,沈陆离就不免一笑:原来这小宫女,竟是经手了笋丁馄饨。 带了这簪子,又和自己相遇,着实是十分有缘了。 这般想着,这位当朝天子便一边低头含笑,一边动作顺畅地自己搬着圆凳,在御膳房简朴的高桌子旁坐了下来,温澈的目光大方自然地落在容娇的身上。 容娇端了热好的疙瘩汤来,又将柳叶韭加上调料重新拌了拌,一转身就和沈陆离对上了目光。 端着热乎乎的汤碗,容娇不复方才的慌张,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夜色渐深,想必是饿了,又不好意思催促。 于是乎,容娇加快了手脚,将两道菜摆放在沈陆离面前,又用双手呈上一双素银筷子和一个素银勺子,一双柳眉再次弯起:“简单粗食,还望海涵。” 第5章 莼菜疙瘩汤与柳叶韭 灯下看美人,加一倍袅袅【1】。 从前沈陆离不解此语,如今见了灯下的容娇,才了解其中美意。 灯烛光亮微黄,却愈发映衬着容娇的肌肤莹莹如玉、朦胧动人。 望着眼前的一双雪白柔荑,沈陆离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一触即分的娇软触感,带着点外头的凉意,像冰皮青团似的软糯感。 这般所想,并非君子。 沈陆离轻咳一声,停了心中的想法,接过容娇手中的素银筷子与勺子,点头致谢:“多谢姑娘,姑娘做得这般色香味美,我并无可挑剔的地方。” 说罢,沈陆离看了看面前的两道膳食,又见容娇转身要去收拾居灶,就怀了几分私心道:“只是我见识短浅、孤陋寡闻,先前未曾见过这样的膳食,还请姑娘为我介绍两句。” 容娇闻言一笑:“自然可以,只是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是新来的路侍卫?” 闻言,沈陆离微微一愣:从方才小宫女的表现看,他便猜想没有认出自己,却没想到是将自己认作了新来的侍卫。 抬眼望去,是容娇芙蓉般半开的笑颜,有自身的明媚动人,也有着女儿家的娇羞含怯。 若说出他的真实身份,恐怕这小宫女就会像兔子似的逃走了。 然后,像其他宫人一般,收了本性,恭敬而又畏惧地看着他,不再敢靠近。 不过半刻,沈陆离就垂下了双眼,微微放轻了声音:“姑娘聪慧。” 得了肯定的容娇仰起脸蛋,满面笑意地接下了聪慧的赞扬:“嘿嘿,旁人都这么说我。” 沈陆离前头二十年几乎未曾撒谎,此时心中正在做天人交战,不想闻得容娇此言,便抛了心中的念头,不由忍俊不禁起来:“可见姑娘的确生性聪颖。” 受了这谪仙般男子的夸奖,又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容娇就放下心来,没了先前的娇怯之感,盈盈的眉眼间俱是赞美之色:“路侍卫年纪轻轻就做了班领,也是很厉害呢。” “多谢姑娘夸奖。”沈陆离朝着容娇微微颔首,一双凤眼中焕发着光亮。 容娇对上这双神采迷人的眼,眉眼间不自觉泛上了浅俏的粉色,慌忙瞧了瞧眼前的菜品来平复心绪。 用手指了指这莼菜疙瘩汤,容娇的话在嘴中打了个转,才缓缓道:“这一道羹汤叫莼菜煮玉汤饼,用了莼菜和嫩笋打底,调料只加了些许的细盐,讲求的是纯粹清淡的滋味。” 说着,容娇又用手隔空点点装了柳叶韭的小碗:“若是路侍卫觉着口中无味,可以用一用这道凉菜,名唤柳叶韭。是先将嫩柳叶和早春韭菜焯水断生,再过冷河,加上姜丝、酱油、糖和醋搅拌均匀,酸甜可口的。” 这两道菜,沈陆离从前并未见过、用过。 若是将从前华丽精致的御膳比作上林苑中灼灼生辉的牡丹花,那容娇所做的膳食,就是雨后窗边斜斜伸出的一支茉莉花,胜在家常清新,叫见惯了牡丹的沈陆离眼前一亮。 听完容娇的介绍,沈陆离便含笑道了一句谢,便认真品尝起来。 沈陆离先舀了一勺热乎乎的汤汁喝,入口是面汤自身的纯味,带着适宜的咸淡口味,激发出一股平淡却少见的谷物香气。 因着加热,这汤口感醇厚,暖洋洋流进胃里的时候,也将暖意刻在了沈陆离的骨子里。 再依次夹起莼菜喝嫩笋放入嘴中。 形似卷曲小荷叶的莼菜,经过面汤的烹煮,已经变得舒展柔软,入口即是带着野菜清香的顺滑口感。嫩笋自不必说,是难以言喻的鲜爽与脆嫩,为汤羹总体增添了清爽鲜美。 最后是生得胖乎乎的汤饼——沈陆离觉得,与其说是汤饼,倒是先前容娇说得“疙瘩”更符合其形其状。捏得形状有些随意,但十分小巧,一口就是一个,味道是面食独有的敦厚感,细细品来是适口的咸香,嚼一嚼自有一股筋道,勾得人一勺一勺地停不下来。 等沈陆离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才停下手来,发觉自己已然用了小半碗。 他放下勺子,抬首就撞进一双盛了星籽的眼睛,含了高兴与对夸奖的期盼,有点像……搓着手等待食物的雪白兔子。 沈陆离下意识地弯了弯薄唇,对容娇温声夸赞了这碗汤,尤其提到了口感味道都颇佳的小疙瘩:“里头的汤饼尤其好吃,只不过听先前姑娘提及的,好似是叫……疙瘩?” 听闻沈陆离由衷地赞叹,容娇圆圆的眼儿便翘了起来,整张娇面都漾起甜甜的笑意,像灯下盛放的一朵芙蓉。 “这羹汤原本是叫疙瘩汤,但这名字有些粗鄙难以入耳,便临时改了一个。”提及原本的名字,容娇轻咬了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古人称油煎笋为煿金,水煮笋为煮玉,我便借了古人的起名。又因着小疙瘩和汤饼有些相似,就临时改作了莼菜煮玉汤饼。” “路侍卫既然夸了我做的菜色香味俱全,那我总不能在菜名上逊色几分。”容娇眉眼盈盈,似月华坠入其中。 “姑娘巧思,是我万万不能及的。”沈陆离深邃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又轻声夸了一句容娇,然后带着浅笑看容娇欣喜又含着被夸奖后害羞的模样。 这冰冷冷的皇宫里面,怎么会有如此娇憨可人的少女? 沈陆离甚至觉得是自己恍惚间做了一场梦,幻化出一个窈窕俏丽的小兔仙,用来聊以慰藉自己疲乏无力、又孤独劳累的心。 “路侍卫也尝一尝这一道柳叶韭,也是一道极少见的菜肴,和这莼菜疙瘩汤是‘天作之合’。”容娇低垂着眼睫,绾了绾鬓边的碎发,用有些微凉的手碰了碰自己红红的耳廓。 容娇的手指传回耳廓从前未曾有过的温度,不由在心底轻轻啐了自己一口:从前也没少见那些周正清秀的侍卫们,怎么就今日这样紧张慌乱呢? 若是被姑姑瞧见了,指定要说一句“不矜持”了。 沈陆离被容娇的软音弄得心头轻轻一颤,依言用了一口柳叶韭。 柳叶韭是用花朵状的白色小瓷碗盛着的,摆成了一朵碧绿色的花儿,嫩黄的细姜丝则像丝丝散开的花蕊,一闻即有一股韭香扑鼻,其中还掺杂着着些许柳叶独有的清香。 放入嘴中,首先涌上来的就是陈醋的清酸,随后接连而至的是甜味,与先前的酸味融合成好吃的酸甜口,姜丝恰到好处的辣味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一指粗细的柳叶丝和韭菜丝正是最水嫩的时候,放入嘴中便是香气冲天的,满带着春天的味道,叫人惊艳。 这般开胃的小菜,若是多吃几口,难免会觉得口干舌燥,而清清淡淡的莼菜疙瘩汤则可以起到调和的作用。相对的,莼菜疙瘩汤要是多用了,就会觉得淡而无味,这时配上柳叶韭,嘴里滋味就会丰富起来。 确如容娇所说,这两者是一对天作之合。 沈陆离尝了一口之后,便像一发不可收拾一样,一口气用完了所有的膳食。 “这柳叶韭,清爽有滋味,嚼起来只觉得鲜嫩,并无半分粗硬感,和莼菜汤饼十分相配。”沈陆离轻微地点着头,不住口地称赞着:“之后若是有机会,定要自己做一回才是,只是怕不如姑娘做的” 容娇笑眯眯道:“这不要紧的,到时候路侍卫可以直接问我要调料方子就行。只是路侍卫可要抓紧了时间。” 见沈陆离面带几分疑惑,容娇就细声细语地解释道:“我先前说这柳叶韭难得,并非是在做法调味方面,而是在于食材难得。” “韭菜在早春才最是好吃,没有容易嵌牙的纤维感,且有独特的辛香味。若是过了早春,这韭香味就会变得平庸了。”容娇如数家珍般点着指头算数:“如今已经到了二月底,至多再过一个多月,这韭菜就不好吃了。而柳叶更是难得,要取刚发出的嫩芽,只有几天的时间能尝到罢了。” 说罢,容娇就微微嘟了嘟唇,流露出一分遗憾的神色。 沈陆离浅笑着点头:“时日颇短,不能多尝,很是可惜。” 容娇却是收了那一分遗憾,欢喜起来:“不过柳叶不能吃的时候,正是上林苑梅花掉落的时候,就可以拿了梅花来做梅花汤饼吃。再过几日,枸杞头、芦蒿、嫩蘑菇、菊苗什么的就都来了,可以撒拌蔬菜、菊苗煎和三脆羹吃。” 原先她只惯会做面食,如今这一道道菜可以学习起来了。 容娇露着盈盈贝齿,状似不经意地向沈陆离的面上瞥去。 分明是一张矜贵疏离的谪仙面,含笑时却像太清池里被掠过春风的水波,清澈又温柔。 悄悄攥紧了双手,容娇鼓起勇气道:“今日咱们也算有缘,若是往后路侍卫值班饿了肚子,只管来御膳房找我就是。” 第6章 相交 “多谢姑娘的好意。”沈陆离轻轻颤了颤眼睫,长眉末端不自觉地扬起:“但夜晚寒凉,我不能为着自己,叫姑娘在这儿忙活。” 膳房美人 第5节 容娇仍攥着手,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不是我为着路侍卫,而是路侍卫为着我——我在御膳房是惯做面食的,如今想多学学别的菜式,又不好扰了旁人日常的工作,就打算趁着值夜的时候研究研究。” “要是路侍卫不嫌弃,可以帮我尝一尝,给点建议。”容娇眨了眨眼,朝沈陆离一笑,端的是眉眼娇俏。 几乎是下一瞬,沈陆离就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随即,沈陆离微愣了一下,补充道:“若是到我值夜班,我完成巡逻后定然会来的。” 容娇眼中漾着明媚的春水,眉尖透着几分羞赧:“既然路侍卫愿意帮我这个忙,那咱们就是朋友了。路侍卫也不用客气地唤我姑娘了,唤我容娇就好。” 说罢,容娇用指尖蘸了些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陆离便垂眸看去,默默记在心头: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娇眼横波眉黛翠”的“娇”。 “容娇。”沈陆离极生涩地、像珍宝似的低低呢喃了一句。 呢喃完,沈陆离便觉得自己面上一烫,遮掩似的轻咳了一声。 “既然做了朋友,我也不能不说我的名字。”沈陆离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我姓路,名蕤。” “不过这字难写又难看,我便将我的字写给你。”沈陆离的嗓音极为温沉:“往后若是唤我,就唤我的字即可。这样如何,容娇?” 这尾音上的一句“容娇”,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听得容娇心口一跳,不自觉弯了弯眼儿,点了点头。 见容娇点了头,沈陆离便也蘸了些水,绕到容娇的身边,写下了“陆离”二字,正好与容娇二字并列。 容娇,陆离。 一个是秀气端正的簪花小楷,一个是劲瘦有力的瘦金正楷,放在一块儿,竟是和谐养眼得很。 容娇想了想,甜笑道:“这个字好,叫我想起来《楚辞·刘向》那一句‘薜荔饰而陆离荐兮,鱼鳞衣而白蜺裳’。” 沈陆离略略有些惊讶,笑着回望容娇:“的确是那一句,不想容娇你竟是熟读《楚辞》的。” 这在宫女里头,是极少见的了。 “我对《楚辞》可不算熟读,这句话是姑姑从前教我的。”容娇摆了摆手道:“姑姑最爱的便是这句话,我从小见着见着就熟了。” “你姑姑很有学识,也很疼爱你。”沈陆离轻声道。 在皇宫里头,未出宫、资历老的宫女收年幼宫女抚养教导的事情很是常见。 一则是为了消解深宫里独身孤寂的苦闷,二则是有点培养扶持人才的意味在里面,想着将来自己退下来,前头也有个人照应着,晚年过得舒坦些。 但像对着容娇这样,细心教些诗文汉字,是极少数的。 容娇便是这样,有人护着、疼爱着,长成了这样一副纯良明媚的性子。 提及江尚宫,容娇的一双眼儿弯成了月牙儿:“是的,姑姑很疼爱我,我以后也会好好孝顺姑姑。”哪怕日后姑姑非要叫她出宫嫁人,那她也要带着姑姑一块儿走。 “陆离,美玉也。”容娇轻声念着,笑望向沈陆离:“为你取这个字的人,想来也是极疼你,极盼着你好的。” 沈陆离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即流露出几分怀念怅惘之色:“对,她很希冀我一生平安顺遂的。” 容娇敏锐地察觉出沈陆离的情绪有些许不对,便想转个话题,有些笨拙地说道:“这初春的夜晚也是寒凉的,要不要我煮一碗姜茶来给你暖身子?不然,等会儿你回去值班的时候,恐怕有些熬不住。” 听见容娇的话,沈陆离心头便有一道暖意浅浅流过。 “我不觉得冷,就不麻烦容娇你了。”沈陆离看了看自己用完的碗碟,主动道:“你既然招待了我一顿宵食,我便帮你来洗碗吧。” 说罢,不等容娇阻拦,沈陆离便挽起袖子,利落地开始清洗。 容娇见状,只好走去帮沈陆离将洗碗用的皂荚粉、贝壳粉和硬丝布等物放好,然后自去收拾居灶上的铁锅木盖。 一时之间,整个御膳房便静了下来,只余下涓涓的水流声和清洗的刷刷声。 烛光跃动之下,沈陆离一边做事,一边用余光瞧着容娇,只觉得容娇抿着唇,认真做事的模样可爱极了。 原本沈陆离想“求助”一下容娇该如何清洗碗碟,但仔细想后便作罢了——这水寒得很,容娇本就手冷,若再接触了这冷水,恐怕生了风寒。 于是乎,沈陆离迅速将碗碟洗好擦干,送到了容娇的面前,面上保持的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容娇见了,便将抿着的唇弯起,认真道了一句谢,赞了一句干净。 原本她以为沈陆离出身世家,应当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才是,不想也能将这碗碟洗得利落干净,且态度良好认真。 这对比起连洗个碗都要偷懒的小夏子,容娇就想起江尚宫同自己说过的话:能认真做好事情的人,比会说甜言蜜语的人要可靠许多。你若以后能出宫选择夫婿,定然要选能做实事的。 想到这儿,容娇便是一顿,又啐了自己一口:什么择夫婿,怎么偏生想起这话。 沈陆离则是一直噙着一抹浅笑,用目光笼着容娇。 忽地,外头传来宫里打更宦官的打更声。 人往往都是爱恋美好的一切。 当感受到嘴里酸甜的回味渐渐淡去的时候,沈陆离的心就微微沉了下来。 到现在,打更声响,夜色渐沉,他是该时候回去了。 身为新帝,沈陆离绝对不能夜不归紫宸殿,给冯太后发难的机会。 然,沈陆离此刻很贪恋这种自在舒适的感觉。 沈陆离瞧着容娇,就不由自主地带上笑意,心里头却在烦恼着。 他应了容娇那句“路侍卫”,又答应了容娇要来品尝,往后既要守约,又不能以皇帝的身份见容娇。 一来,沈陆离不愿容娇从此畏惧、远离自己;二来,如今沈陆离亲政,他已经和冯太后隐隐呈现对峙之势,若是用皇帝的身份亲近容娇,恐怕会将容娇卷入冯太后的算计。 容娇无辜纯真,沈陆离是万万不会让容娇卷入些腌臜事情之中。 若要以后再见容娇,便只能沿用路侍卫的身份,在这样夜班人少的时候见面,还不能叫冯太后的人知晓。 不过,纵然有些困难,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沈陆离不由敛目,在心头盘算着:过不了几天,冯太后便会被迫离宫一段时间,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自己有把握趁此机会清理掉冯太后在后宫中的大半人手。 致于路侍卫这个身份…… 沈陆离轻轻挑了挑眉:路蕤那臭小子,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做他伴读、一起去上书房的那几年感情。 想好了应对的方法,沈陆离低头看向容娇,温声解释道:“外头打更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要回侍卫队里头了,不然恐怕生了乱子。” 容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虽然还未正式入职,但到底是新上任的侍卫班领,若是回去晚了,恐怕有人借此挑事了。” 沈陆离听了这话,不免有所疑问。 “哼,后宫里这样讨人嫌的人多了去了。”容娇想起今晚格外讨嫌的采月,下意识地撇了撇嘴,随后又催促沈陆离快些回到岗位,生怕他也碰见一个这样的共事。 “陆离,你不要忘记来帮我尝一尝菜肴呀。”将沈陆离推到御膳房的门口,容娇眨了眨眼,到底还是加了这一句话。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忘记的。”沈陆离便笑了起来,疏离的五官有如春风化雪一般柔和了下来:“那我走了,外头冷,你不必送了,早些去歇息。” “回见,容娇。”沈陆离轻抵着门板,浅色的瞳仁倒映着容娇仰起的面。 容娇的嘴角再次漾起璇儿:“回见,陆离。” 说罢,容娇还是补充了一句:“下回我值夜班正是五天后。” 沈陆离低低笑了一声,向容娇点了点头,便将门合上,防止冷风灌进屋子里面,这才缓缓离开。 一转身,便有扑面的寒风呼来,叫沈陆离原先发烫的面啊、心啊,都微微冷了一瞬。 已经打过了更,宫里头便熄了僻静的处的灯烛,整个皇宫看上去便暗沉了不少。 行至转角处的时候,御膳房中的灯烛忽地亮起,从距离沈陆离最近的窗子中倾泻出来。 沈陆离转头望去,便看见窗前那一道窈窕的身影,手持烛台。 容娇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第7章 玉指寒 烛光泛暖,照在沈陆离的心头。 沈陆离凝着眼,行至容娇瞧不见的地方,长久望着容娇那一抹倩影,直至御膳房的光亮熄灭,他才踏着大步回到了紫宸殿。 盛长福在紫宸殿的小门前踱着步子,神色颇为焦急。 一见到沈陆离,盛长福便松了一口气,急急地迎上来:“嗳呦,皇上您总算回来了。” 沈陆离自知有些理亏,轻轻咳了一声,询问道:“起居舍人来过几回了?” “三回了,都给奴才说您忙给糊弄过去了。”盛长福想起那难缠的起居舍人,不由擦了擦额头残留的冷汗:“不过奴才瞧着,他是非要看到您入睡,才肯在起居注上添上一笔呢。” 照理说,起居舍人是要如实记录皇帝的起居生活,但若是皇帝要糊弄,起居舍人是万万不敢不从的。 这起居舍人这般大胆,原因无他,只因他是冯太后亲自指派、来好生看顾沈陆离的人。 他只认冯太后为主,自然不会听沈陆离的话。 “既然这样,那就叫他进来看着朕熄灯入睡吧。”沈陆离浑不在意,收起眼中尚存的温润,只冷冷嗤笑了一声。 横竖不久后,这起居舍人就要换人了,再忍一小会儿又何妨? 等到了时间,就只能任由他处置了。 沈陆离收了面上的嗤笑,敛目道:“你先替朕更衣吧。” 待沈陆离更完衣坐上了床,盛长福便依命将再次求见的起居舍人请了过来。 “微臣见过皇上。”这起居舍人姓孙,专靠攀附着冯家升官,生得也是副贼眉鼠眼的小人模样。 孙舍人虽是弓着腰请安,但眼角眉梢俱是透露出几分散漫,连语气也带着漫不经心:“还请皇上原谅微臣的前几次叨扰,那毕竟是微臣的职责所在,也是太后娘娘吩咐过要亲眼见了才准写上起居注的。” “孙舍人也是恪守职责,朕怎么会怪罪?”沈陆离挂了浅淡的公式化笑容,将手中握着的书往小几上随手一放,正巧将书名对着孙舍人:“是朕看书入了迷,忘了要熄灯的时辰,还得多谢孙舍人提醒。” 孙舍人的小眼睛一瞟,就见封皮上写着“婉约小词”几个字,立马窃喜似的低了头:“皇上谬赞了,微臣万万不敢当——既如此,皇上您便就寝吧。” 沈陆离挥了挥手,就有一边等待宫女宦官行动起来,吹烛的吹烛,拉帘的拉帘,盛长福则是将孙舍人客气地请了出去。 待室内昏暗下来后,宫女留下了靠门处的两处灯烛,便悄然退了出去。 原本阖目的沈陆离睁开双眼,侧首看向留下的那两盏灯烛,眼底是一片冷色。 用金丝绣着金龙的纱帐层层叠叠,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上头挂着的小玉珠在冷清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唯有那两盏灯烛上头,微微弱弱地燃着豆大的火苗,带来几分暖色。 也叫沈陆离眼前浮现出容娇为他点亮的那一片光。 沈陆离的眉眼不由地柔和下来,手指轻轻捻了一下,想起容娇那染了寒气的纤指。 膳房美人 第6节 青蛾敛,玉指寒。【1】 再想想御膳房那没加绒垫子、透着冷意的椅子,沈陆离当下就在心里拍了个板:明天寻个机会,给御膳房多送些防寒的东西,连炭火也要多加一些。 否则,若是容娇染了风寒,那得多难受呀。 感冒者需要忌口,容娇定然是不乐意的。 容娇欢喜地数着菜名的样子还留在沈陆离的脑海之中。 若是被忌了口,那双总是流淌着明媚笑意的眉眼,必然会变成委屈巴巴的模样,只等着有好吃的来哄。 沈陆离这样想着,不免失笑。 不想盛长福耳朵极尖,当下就轻叩了叩门板:“皇上,您可是有事吩咐?” 沈陆离瞬间就收了面上的笑容:“朕正在睡觉,无事,勿要扰朕。” 盛长福隔着门板听,只觉得沈陆离的嗓音格外低冷,莫名有股子杀气在里头,不由打了个寒战,讷讷应下。 随即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嘀咕道:“真奇怪,我分明听见皇上的笑声了……” 盛长福的徒弟小盛子啥也没听到,向盛长福哈腰笑道:“指不定是师父这一天劳累了,听错了呢——要不师父您先去歇一歇,这上半夜由徒弟我来守着吧。等天快亮了,我再喊您?” “这也好,师父我年纪大了,倒是辛苦你了。”盛长福叹了口气,认同了小盛子的话,拍了拍小盛子的肩,便甩着拂尘暂去歇息。 “陆离,美玉也。” 平复了笑意,沈陆离耳边又自动回响起容娇的话语。 微微侧一侧脸,便触碰到放在枕边的那枚福字连锦香囊。 沈陆离心口微微一窒。 不论是沈陆离这个名字,还是这枚有些旧了的香囊,都是他生母给他留下的念想。 沈陆离清晰地记得所有关于他生母的一切信息。 他的生母,不是旁人口中“勾.引圣上的宫女钟氏”,而是一名温柔良善、喜好读书的藏书阁女史。 从前,他也只认为“陆离”二字是美玉的意思,是生母对他美好的祝愿。 然沈陆离年岁渐长,也知晓了“陆离”的另一层意思。 若是“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2】,那陆离便是来形容长剑之低昂貌。 如今朝堂纷乱,冯家专权,一眼望去,竟一半都是攀附世家、结党营私之徒。 沈陆离不由衔齿:他已然亲政,将来必会清除这些朝廷乱象。 便如长剑出鞘,所到之处皆清平。 —————— 门板被合上,遮去沈陆离如松般的背影。 容娇不由抬手,捂了捂自己有些发烫的面颊,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欢喜:今日她亲手做的羹汤得了旁人的夸奖,真高兴呀。 不过,外头的宫灯熄灭了许多,沈陆离他恐怕没那么容易瞧见路。 若是摔了,那可是不好的。 容娇快速翻找了一通,只在墙角的柜子里找到了几根蜡烛,并未找到灯罩,便歇了要出去送一送沈陆离的心思。 再者……她独身送了沈陆离,要是被那等爱嚼舌根的人看到,估计要传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谣言来。 容娇自己倒无所谓,毕竟她清者自清,她的朋友们也绝对会相信她。 但沈陆离不一样,他刚刚入宫做事,可不能有这样不好的开端。 容娇这样思量了一番,便将蜡烛点上,站在窗内为沈陆离照明。 透过微开的窗棂,容娇目送着沈陆离远去。 直到沈陆离挺拔的身影融在黑暗之中,容娇才离开窗边,转而检查起御膳房的角角落落来。 在御膳房值夜班,不需要辛苦地熬一整夜,等打更声响起后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因为打更声响后,后宫的主子们基本都睡了,也就不会有主子心血来潮吩咐御膳房做夜宵了。 容娇确认完御膳房所有东西完好后,便锁好门窗,裹着白术留给她的小披风,轻手轻脚回了小屋里。 白术睡眠浅,纵然容娇已经将声响放得极轻,还是有些惊醒了白术。 “容娇,你回来了?没碰见什么事情吧?”白术裹着被子,迷迷瞪瞪地说道:“我给你放了个汤婆子在被窝里头,小心别碰翻了。” 容娇向白术轻声道了谢,随后便脱了外衣上床准备入眠。 脑中很自然地想起沈陆离的那一句“回见”。 沈陆离的声音如古埙般温厚低沉,说这话时,嗓音中带着轻浅的笑意。 便是沈陆离,不但夸了她的疙瘩汤,还用春雨般和润的言语行动,叫她从被江尚宫拒绝的伤心中脱离了出来。 容娇抱住了软绵绵的被子,将头埋在里面,听见自己欢快跳跃的心跳声,努力将自己的心思分出去。 唔,下回见面,得做个更好吃的…… 第8章 羊头签与酒酿清蒸鸭条 翌日,到了起床的时辰,容娇仍在梦中酣睡。 清晨的浅色阳光洒落,染得容娇纤长的羽睫金色梦幻,让人不忍打扰。 白术正要叫容娇起床,却被从门外轻声进来的白芷给制止住了。 随着白芷出去,白术小声问道:“快到做早膳的时辰了,不要叫容娇起来做事么,不然恐怕忙不过来,上头主子们怪罪下来。” 虽说她也心疼容娇昨晚值了夜班,但总不能叫容娇缺班在这儿歇着。 “方才紫宸殿的双鹤姐姐来传皇上的话,说是皇上今日与太后娘娘一同用早膳,不用准备紫宸殿的早膳了。”白芷解释道:“而皇上又说了,不要做面食,做些太后娘娘爱吃的菜就行。如此一来,少一份早膳,又不需要容娇做面食,姜公公就说叫容娇多睡一会儿。” “是姜公公同意了的就好。”白术放心地点了点头。 白芷便和白术一块儿赶去做活,期间还说了些话:“我听了旁人说,紫宸殿的人带了折子去寿康宫呢……” “是么?我听说太后娘娘前些日子生气是为着前朝的事情,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嗐,咱们哪儿知道呢。” ———————— 咸酸可口的砌香樱桃、甜甜蜜蜜的雕花金桔、油香满口的酒腊肉条…… 容娇砸吧着嘴儿,在梦里做了许多的好吃的,忍着自己的馋嘴,端给旁人吃。 她梦见江姑姑养好了病,见了自己,满面骄傲地夸赞着自己的好手艺。 而御膳房中,姜德生、白术等人俱是赞不绝口,称她为“容御厨”。 到最后……容娇梦见了沈陆离,只见对方捻起一颗姜丝梅子,清俊面上是温和赞赏的笑:“你瞧,我就说了,你必然会习得好厨艺,定不比旁人差半点。” 容娇受了许多的赞美,不由咧开嘴傻笑起来。 这一笑,便叫容娇醒了。 容娇面上残留着笑意,眨了眨眼,见到白术收拾好的床铺,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迅速收拾好了自己,容娇迈着小步跑向御膳房。 等容娇到了御膳房,只见里头一片烟火气腾腾,众人都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怀了心虚与歉意,容娇刚踏进御膳房,就迎面撞见一个羊头。 这羊头半睁着双眼,还被割了脸肉,乍一看颇为吓人。 容娇却是带着惊讶地问道:“这一大早的,便要做羊头签吃?” 所谓羊头签,是签菜的一种。 签菜,往往用豆腐皮等做成皮子,里头裹着各式各样的馅料,有寻常的肉类蔬菜,亦有季节限定的蟹肉蟹黄。 等裹成小卷之后,便用小签子固定住,放入锅中油炸。 做成清蒸的也有,但便少了许多的滋味。 照理说,签菜是一种十分平民的菜肴。 但羊头签,却生生成了签菜里头的奢侈品。 原因无他,因为能作为羊头签里头馅料的羊肉,只有羊头上最为细腻柔嫩的肉——即羊脸上最中间的一小块肉。 取下肉后,御膳房又要去取来嫩葱,只留用里头还泛着嫩黄的葱芯。 这般讲究穷奢的膳食,冯太后最是喜欢,每次都要取用一整盘。 只这一小盘羊头签,便要宰杀五六头羊。 让人闻之叹息。 偏生冯太后最喜欢这样的奢靡美食。 容娇曾在古籍之中读过羊头签一菜,古人赞羊头签品尝起来有“精妙脆美”之感,冯太后更甚,说其彰显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皇家尊贵风范。 然在容娇看来,这不过是挑剔浪费之风的好听说法罢了。 小姜子从带着酒酿香气的雾气中伸出头来,将紫宸殿的吩咐说了一遍,随后道:“师父准了你今早不来,又没有面点要你做,你回去歇着吧。” 容娇听后摇摇头:“我都醒了,这么好躲着偷懒呢,你去忙吧,我也看着帮帮忙。” 小姜子走后,容娇洗净了手,环视一圈,走到了皱眉的杨御厨身边帮忙。 “我帮您吧。”容娇甜甜一笑,帮着杨御厨将小小的羊头签卷好固定住。 杨御厨望着容娇灵巧的一双纤手,不由叹道:“人老了,也胖了,手指头鼓鼓的,串这些小串没有那么灵活了。” 容娇便笑着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杨御厨您是最擅长炸物的呢?我瞧着您那双手,夹着食材在油锅里一过,就做出了难以企及的酥脆美味,可谓灵巧至极。旁人想要这双手,可还没有呢。” 这一边说着,容娇一边将串好的羊头签码在盘子里头。 杨御厨定睛一看,颇为满意——这些羊头签,模样相同,做到了美观整齐;个头是中等大小,不会因为过小容易炸糊,也不会因过大而炸不熟。 满意之余,加听了容娇的好话,杨御厨就乐呵呵起来,对着容娇有问必答。 膳房美人 第7节 “杨御厨,我闻着您的炸物总比旁人的更香一些,可是有什么窍门在里头?”容娇请教道。 杨御厨略微思量了一下,随即便轻声说道:“这炸东西,三分在油,七分在经验,这和炒菜是一样的,你自己仔细想想便是。” 容娇知晓杨御厨不便多说,只因自己不是正儿八经的学徒才肯透露一二,当下就感激道:“多谢杨御厨。” 等羊头签全被串好,容娇就帮着白芷看着酒酿清蒸鸭条的火候。 盯着稳定跳跃的火苗,容娇就在心里头仔细琢磨着杨御厨的话。 所谓三分在油,应当是指油的质量和与食材的适配度。 在御膳房之中,油的种类可谓繁多。 其中最为高级的是麻油,由上好的白芝麻碾压而成,琥珀色的油液香气扑鼻。将其煮沸之后凉好,就是熟麻油,凉拌是一绝。 而熟麻油加入花椒煮熬后,就可以得到椒油,带着点花椒的麻香,叫人陶醉。 麻油之下就是荏油,用紫苏籽压出,颜色带了点微绿。模样上颇为出挑,口感却只能入少数人的口。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从动物身上熬出的油类,譬如鱼油、羊油和猪油。 里头最好吃的,便是猪油,熬煮时便有强烈的油香。用猪油烹炒出来的蔬菜,入口便是甘润脂香,格外可口。 想到这,容娇的心思便偏了一下:熬猪油的时候,会有黄褐色的猪油渣,酥酥脆脆的,一咬便是舌尖流油,每次品尝到都能给人以惊喜感。 若是包在菜汤圆里头,吃的时候不仅丰富了味道,口感上也能有所提升。 容娇在心中有些摩拳擦掌:下回实践一下。 而鱼油颇有腥味,甚少有人喜欢。 容娇便点了点头:这炸制羊头签的油,极大可能用的是羊油与椒油的混合。 羊油自有一股膻香味,用来炸制羊头签可以最大程度上激发羊肉的香气,而加入部分椒油可以压制膻味。这二者混合,用来炸羊头签是再好不过了。 而杨御厨口中的“七分在经验”,则是每个人掌勺多年摸索出的经验与手感,只能自己慢慢体会着,旁人说了也无用。 容娇这样琢磨着,就度过了做早膳的时辰,并在最后获得了一小根羊头签、两条酒酿清蒸鸭条和一碗简单的鸡丝粥。 羊头签正好是一口的量,入口便是酥脆的口感,带着浓厚的羊肉香气袭入口中,咀嚼时有丰润的汁水溢出,最后用清爽的葱香结尾,叫人回味长久,难以忘却。 容娇咽下后不由点头:不愧是顶好的食材做出的膳食,真真是叫人能把舌头嚼了一起咽下去。 但这样耗材耗力、才能做出一小盘的菜肴,还是少用的好。 随后,容娇又夹起一块酒酿清蒸鸭条。 鸭肉不同于炖汤,选用的是容易蒸透的嫩鸭肉,故而皮下的油脂颇少,鸭肉的臊味也将近没有,入口几乎不用力气去咀嚼,便能感受到鸭香可口。 酒酿随着长时间的蒸煮,全然渗透进了细嫩的鸭肉之中,使得鸭肉充满了酒酿独有的甜酒口感。 这道酒酿清蒸鸭条口感味道俱是上佳,但是早膳来说却是有些腻味了。 偏生又对了冯太后喜食荤腥的胃口。 幸而容娇配了咸香的鸡丝粥,只喝一口便能去除腻味的感觉。 容娇喝着粥,眼神一瞥,便看见了大木筐中满满的菊苗。 上头还挂着露水,比前两天的莼菜看着还要水灵。 第9章 蜜糖水 寿康宫中,早膳的香气还未尽数散去,便有十几本折子被狠狠掷在地上。 “母后息怒。”沈陆离垂着眸看着地上没有署名的密折,眼中划过一丝冷冷的讥嘲。 这上头每本折子,都写着冯家不同的罪名。 结党营私、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私铸盐铁……强抢民女、盗取官田、霸占铺子等。 几乎条条说出去,都是能致重罪、激民愤的。 因着冯太后的荣宠,叫冯家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肆无忌惮。 连带着冯太后也产生了一种错觉:凡是生在皇家的男子,便都和先帝那般荒唐昏庸。 包括他沈陆离。 冯太后恣骄擅权惯了,此刻毫不心虚地怒声道:“放肆,居然还有人敢攀诬朝廷重臣!” 即便生着气,冯太后的面容也未曾扭曲,细长的远山眉和勾起的眼角,习惯性地散发出妩媚的意味。 用先帝时,某位已经被砍了头的御史的话来说,便是:“狐媚惑主、搅乱朝政的祸水”。 “正因为儿臣知道上头俱是言不符实的话,儿臣才带来给母后看的。”沈陆离略一皱眉,语气有些为难:“这些人用了密折,又恐怕是找幕僚代写,难以查出。” “皇帝辛苦了,哀家心中已经有数了。”冯太后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冷声道。 见冯太后眼中有灵光闪过,沈陆离默默掩去嘴角的笑意。 在冯太后看来,上书密折、弹劾冯家、养有幕僚,这些事情可不是那些个小官中官,凭着所谓的忠国之心,就敢做出来的事情。 沈陆离便是要冯太后的目光落到那些个骄矜腐朽的世家身上。 叫他们狗咬狗去。 见目的已然达到,沈陆离温声道:“江南那边又进了一批贡品,其中有一面全身的九凤衔绶金银平脱嵌明珠镜【1】,不知母后可有兴趣?” 冯太后性喜奢华,最爱那些金玉珍宝,自然不会放过这面镜子。 果不其然,冯太后眼中的恼怒有所缓解,挑眉道:“皇帝有心了。唐德,你去一趟殿中省那边领过来吧。” “儿臣猜到母后会喜欢,一早就叫殿中省的人送到寿康宫来了——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沈陆离面上一派温谦之色,眼底却划过一抹深深的笑意。 他由冯太后抚养长大,自然最是孝顺,早就吩咐过殿中省东西一到,就即刻送到寿康宫来。连先在殿中省登记的规矩都不必遵守了,直接放入冯太后的私库之中。 这些年来,沈陆离便是这样“孝顺”冯太后的。 当然,若是外间传出去,对冯太后有什么不大好的影响,那他也是一概不知的。 毕竟,先帝也说过,规矩算什么,要以冯太后的喜乐优先。 “儿臣见今日早膳做得甚好,母后您用的也高兴。待回去后,儿臣便好好赏赐御膳房一番。”沈陆离将早已打好腹稿的话缓缓托出,见冯太后点头,便说了告退。 等坐上龙辇,沈陆离吩咐了盛长福赏赐御膳房的一应东西:除了额外的月例之外,还有些御寒的物什,最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颜色样式。 盛长福虽然有些疑惑,但想了想御膳房宫女占比较大,还是应了下来,转头叫小盛子去殿中省跑腿。 沈陆离吩咐完,面上卸去了表情,清俊英隽的面上又覆上了一层疏离淡然。 想起御书房的暗格之中,那装着先帝密令的檀香木盒,沈陆离便垂下了眼帘。 冯太后到底是过于自信了。 先帝再钟情冯太后,再由着对方插手朝政,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是记得自己的皇帝身份。 为了防止牝鸡司晨、朝堂易姓的事情发生,先帝瞒着冯太后留下了一道遗诏。 现在也是时候用上了。 “皇上可是心情不好?”盛长福小心地觑着沈陆离的面色:“皇上不若想想高兴的事情——或者奴才等会儿回去,给您泡一杯玫瑰花茶?” 这话叫沈陆离神思一转。 高兴的事情? 沈陆离脑中第一个想起的,是昨晚自在愉悦的心情与热气腾腾的宵食。 热气消散,露出的是容娇被夸奖后的欢喜笑颜,嘴角漾开了两个小涡,像浅浅地蓄着一层蜜糖。 清甜而不齁腻,叫旁人看来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 沈陆离疏淡的神色渐渐化开,透出笑意来:“不必,回去给朕奉一盏蜜糖水就好。” —————— 等过了午膳的时辰,殿中省的人忽然来给御膳房送赏赐,说是皇上所赏,褒奖御膳房的早膳做得甚好。 “奴才/奴婢多谢皇上隆恩。”姜德生带着御膳房的人领了东西,不免有些咂舌。 赏赐月例也就罢了,是主子们往往高兴是赏赐宫人的惯例。 这送御寒的东西可甚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最近倒春寒,的确有些冷,可见皇上对宫人们仁心,考虑入微。 可这东西的质量着实叫姜德生目瞪口呆。 “我的好兄弟,这可是主子们才能用的银香炭,你莫不是拿错了?”姜德生没有忍住,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刚说完,就见殿中省总管甩了甩拂尘。 “嗳呦,你不知道,前几天那一场雪下得,叫部分银香炭受了潮,后头烘干了,也没有主子想用了,这就拿过来了。”殿中省总管慢悠悠说道:“不过你放心,该有的供暖、无烟和有香气的功能还是有的。” 姜德生听了,不由点了点头:受损的东西自然不能再给主子们用,倒是便宜了他们御膳房的人。 随即,姜德生又将目光落在了坐垫子和棉手套上。 且不说里头摸上去就格外松软的好棉和外头精致有趣的图案针脚,只看那锦缎,便知晓价格不菲,也是主子们才能用的东西。 殿中省总管一回生二回熟,主动对姜德生解释道:“宫里现在主子少,这都是皇上登基那年做出来的,在仓库里都积灰了,便也拿出来了。” “嗐,别顾虑来顾虑去的,这都是皇上亲口赐下的,自然就符合规矩。”殿中省总管不给姜德生再开口的机会,拍了拍肩膀就带着人走了。 “嘿,师父,咱们御膳房得了两会上次,在宫中的地位都水涨船高起来了。”小姜子凑上来笑嘻嘻地说道:“从前那殿中省总管,对您客气是客气,可从来没有这么热络过。” “别在这儿拍马屁,还不去探探旁人的口风?”姜德生对着小姜子轻斥了一句,半点不见欢喜,反而苦恼了起来。 这些坐垫子和棉手套都是好物什,但全是桃红、鹅黄、粉棠和飞霞之类的娇艳颜色。 估计整个御膳房里头,就只有容娇这样的小姑娘喜欢用罢了。 姜德生自有其身为总管的烦恼,容娇等宫人却是欢喜得不得了。 “往后冬日里,就再也不用担心坐到那椅子上,被冰得一激灵了。”容娇捧着软软的坐垫,只觉得触手生暖,高兴得将一双杏眼都眯了起来。 将坐垫仔细地系在板凳上,容娇亦不忘和白术白芷盘算着棉手套的用途:“那个棉手套也很好,等往后冬日的凉水里洗完了菜,就可以擦干净放进去,好暖和一阵,不必举着冰凉通红的手做事情了。” “还有还有,上那种热气滚滚的砂锅菜,或者寒气凉凉的冰镇菜,也可以戴这个,防止被烫伤冻着。”容娇系好了坐垫,捧着脸儿讨夸奖:“姐姐们觉得我想得怎么样?” 白术一抬眼,就是容娇扬着笑的甜甜小脸,自己也不免失笑,轻轻拧了一下容娇软乎乎的面颊:“咱们容娇的脑袋瓜就是聪明啦,一个棉手套也能想出这么多的用法。” 白芷在一旁故意道:“白术你就使劲夸她,我可还记得她刚来御膳房时的小傻子模样呢,做什么都笨笨的。” 被人揭了从前的黑历史,容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哼,昨天还有人夸我聪明呢。” 膳房美人 第8节 “哦?你快说说,是哪个昧着良心夸你呢?”白芷挑眉问道。 容娇正要脱口而出,却忽然停住,一张脸愈发通红,两颊上也浮现出几抹绯红:说好的不提路侍卫,怎么随嘴一说就提到了他呢。 “说了你也不认识。”容娇嘟着嘴哼哼。 为了避免白芷追问,容娇手上的动作飞快,将几个垫子系好后,便抢先到后头清洗今日到货的菊苗。 论理说,容娇告诉白术与白芷也无妨,她们都是知晓分寸的人,不会四处乱说。过个几天,等路侍卫正式领了侍卫服制开始巡逻,她们也定然会知道的。 但容娇就莫名地不想说出来。 有种年幼时,怀揣着一块香喷喷的栗子糕,不想同旁人分享的感觉一样。 怀着这样的别扭心思,容娇开始清洗菊苗。 菊苗不算是多么金贵的食材,多生长在江南一带,掷在春日取其嫩头做些膳食,求的便是一个春日里的新鲜感。 等过了春日,若是再想食用菊苗,就只能等到秋日,其开出小□□,再将花朵洗净摘下,铺在饭上焖熟,美名其曰“黄金饭”。 因着菊苗可以入药,菊苗粥、菊苗煎和黄金饭都被列入养生膳食之中,颇受中老年人的喜欢。 但在容娇看来,比起寡淡无味的菊苗粥和略带苦味的黄金饭,还是带着芳香的菊苗煎更适合自己的口味。 第10章 两全其美(修) 春日的菊苗生得极为柔嫩,嫩绿的叶子只有薄薄的一层,被清水冲洗过之后,就带上了独有的清凉香气,和菊花盛开时的想起有几分相似。 容娇小心地清洗着菊苗,扑鼻的清香之间,思绪不由歪了歪:梅兰竹菊皆是有品格的花草,是姑姑向来欣赏的。 而路侍卫生得那般矜贵有礼的模样,想来也是会喜欢的。 那便尝试做菊苗煎吃。 有了这个念头,容娇便细细想了下去:菊苗煎需得经过油炸,晚上吃恐怕有些油腻腻,还要些解腻的饮品才是。 正巧御膳房那储藏库里头,有许多未成熟的小青柑,可以拿两个过来用。 还有……路侍卫他,还来么? 清洗菊苗的哗哗水声减慢下来,容娇再心头不确定地想着:昨晚告诉了陆离自己下一次值夜班的时候,加上陆离答应帮着自己提些建议,便是……已经约定好了吧? 应当是会来的吧? 容娇咬着唇,在心里头问起自己来,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起来。 若是陆离不来,容娇想,只一两次便罢了,她是不会去责怪陆离的。但长久不履约,她往后定然不会深交的。 姑姑说过,无信者,不可交也。 容娇这样想着,心头却划过了一抹细微别样的遗憾,未及细想,便不见了。 就在容娇胡思乱想的时候,姜德生过来给了容娇一个颇为响亮的脑瓜蹦儿:“在想什么呢,这菊苗都要被你给用水冲烂了!这又浪费水,又浪费菜的,给你姑姑瞧见必是一顿臭骂!” 容娇脑门上骤然一疼,“嗷”了一小声,从自己犹犹豫豫的心思中回过神来,赶忙停下手,放过已经蔫头蔫脑的小菊苗。 “公公对不起,是我开小差了。”容娇怀着歉意摸了摸小菊苗,随后耷拉着眉眼向姜德生认错。 容娇已经对姜德生即将说出后的训斥做好了心理准备,谁了姜德生居然没再追究下去。 “嗐,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昨晚又不听话,偷偷去你姑姑那儿了吧?”姜德生对着容娇丧丧的娇面,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又挨你姑姑骂啦?” 容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摇头道:“姑姑没见我,也没有骂我,只有采萤姐姐叫我回去。”倒是那采月听着风儿就来了,说话举止叫人不高兴。 “不是叫你不要去烦扰你姑姑,怎么不听呢?”姜德生眼中闪过几分苦恼。 他依着江尚宫的嘱托,这段日子要好好看着容娇,别叫到处乱跑,被有心人给惦记上,尤其别去江尚宫那儿。 容娇是不到处乱跑,却总想着去找江尚宫。 每回姜德生唬着脸教训一顿,容娇便睁着一双懵懂的杏眼说好,但下回还敢。 偏生容娇又是江尚宫的心头宝,若是他姜德生像教训小姜子似的动了手,恐怕等江尚宫病好了,他就要躺到床上去了。 想到这,姜德生不由双眼一暗:照着江尚宫自己的说法,她这个病,恐怕难好了。 然而这情绪只有一瞬,姜德生收得极快,叫容娇连一丝不对劲都没有看出来。 想起容娇从前偷偷摸摸观摩厨艺的模样,再结合小姜子昨儿无意泄露的话,姜德生便是计上心来。 “你姑姑是病了,恹恹的,怕你看了难受,更怕过了病气给你才这样的。”姜德生对着容娇和气说道:“你不是从前最想钻研厨艺么?这样吧,我放了手叫你学,等你姑姑病好了,你就给她个惊喜,怎么样?” 这话和容娇目前的打算不谋而合。 容娇听罢,一双极水灵的眼中就有了光亮,倒豆子似的将自己准备趁着夜班,好好钻研厨艺的打算给托了出来。 姜德生笑眯眯:值夜班好呀,白日没有精力出去,晚上又碰不见什么人,不会被人盯上。 于是乎,姜德生大手一挥,直接准了容娇专值夜班,白日里除了早膳做些面点外,剩下时间都好好歇息就行。 就从容娇下一回值夜班开始。 姜德生此举,落在容娇眼里便是实打实的鼓励与信任。 容娇瞬间就捏紧了粉拳,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她一定会好好提升自己的厨艺,不辜负姜公公的一番苦心! 捏完拳,容娇也是笑眯眯的。 这样一来,她便能专心为姑姑钻研美食啦。 而且,也不用陆离过来找不见人了。 两全其美呀。 ————— 真是两全其美呀。 既能将遗诏送到选定的宣读人选那儿,又能解决自己“路侍卫”的身份。 沈陆离坐在紫宸殿里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时,在心中想到。 眼前站着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皮肤略黑,锦缎下包裹着健硕有力的身躯,一张浓眉大眼的面上却是充满着疑惑——大概是因为刚踏进宫门,就被人从小路提溜到了紫宸殿。 “微臣参见皇上。”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路蕤还是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平身吧。”沈陆离面带笑意,看了一眼盛长福。 盛长福点了点头,奉上两盏茶之后,就带着其余宫人退了下去。 这御书房门口的绒帘刚被放下,端端正正站着的路蕤就和卸了劲似的,非常自觉地到圆桌旁的交椅上坐下,叹气道:“嗳呦,这宫里头的规矩可真是累死人,连走路的姿势都要规定。” 沈陆离轻笑一声:“我看你方才那行礼的模样,还道是路老夫人将你给打规矩了呢,没想到宫人们一走就原形毕露了。” 路蕤嘿嘿一声:“啥叫宫人一走,这是外人都走了才这样——咱俩相识那么久,要不是那冯太后从中作梗,这皇帝伴读的名声,哪能被冯家那扶不上墙的废物抢走。” 提及往事,沈陆离的眼神微微一冷:“她从来便是那样跋扈,当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直接就将你换了下来。” 他不愿意换掉路蕤,更不愿对方被冯太后随便扣个坏名声赶走,便去求见先帝。 岂料先帝收了冯太后一个媚眼,便将这件事情掠过,然后揽着冯太后进了殿内。 当真是……荒唐极了。 “嗐,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提起来叫你生气了。”路蕤一个挺身站起,三两步站到了沈陆离身旁,神色感动地拍了拍沈陆离的肩膀:“不过,你当年为我竭力争取的样子,我路蕤一辈子都记在心里头!咱俩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沈陆离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是不是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路蕤点头点到一半,忽觉不大对劲,警醒道:“虽是这样,但是要我白白送命的事情我可不干。” 沈陆离一笑,取出装着遗诏的盒子,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路蕤慎重应下,随后问道:“可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 “还有几件事情。”沈陆离平静道:“第一件事情,你等会儿到侍卫处领了你的服制腰牌什么的,先将服制送到我这儿来。” 路蕤神色有些不解:“你要我的侍卫服制,是为何?” “我穿啊。”沈陆离一双眸子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是叫路蕤险些惊掉了下巴。 沈陆离可是当朝皇帝,那衣服每个季节尚绣局都成批成批地送过去,只怕他穿不完。 难道冯太后愈发嚣张,连衣裳都不给沈陆离做了,以至于沈陆离沦落到和他一个小小的侍卫班领抢衣裳穿? 路蕤用手扶着自己的下巴,正欲开口,却被沈陆离抢先一步。 “第二件事情,将你的排班表重新安排一下。”沈陆离轻声说道:“要多值夜班,越多越好。” 路蕤这回不仅下巴要被惊掉,神色也有些扭曲起来。 这夜班昼夜颠倒的,也不多加钱,谁愿意上啊。 他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沈陆离么? 路蕤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瞥见路蕤的面色,沈陆离装作没看见,轻咳一声后又说道:“然后你值夜班的时候,一定要负责御膳房那块儿的巡逻,防止别人随意出入。” 路蕤皱着眉头,将沈陆离的三个要求仔细想了一遍,然后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御膳房里头,有什么稀世珍宝,或者绝密令牌?” 路蕤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不等沈陆离回答便猜测道:“莫、莫不是你在里头,见着了好看的小宫女?” 沈陆离的面前闪过容娇明媚的笑靥。 沈陆离轻敛长眉,低声道:“你别瞎猜,是我答应旁人事情,总要做到才是。至于我请你做得那些事情,是她认错我为侍卫了,我怕吓着了她,便将错就错了。” 路蕤闻言,便摸了摸脑袋,心中颇有几分不解。 然而路蕤生性大大咧咧,于细节处也不在意,便应了下来。 “你放心,你说的事情,我都给你办得好好的。”路蕤口中这般说,面上却是出现几分难色:“只是我这总值夜班的,难免会受不住…… “殿中省的库房和我的私库里头,每个月开一次,随便你挑,里头全是漂亮的物什。”沈陆离一眼看出路蕤的暗语,颇为大气地一挥手。 路蕤听闻,瞬间笑成傻子模样,作揖道:“微臣谢过陛下,微臣告退。” 等沈陆离应了声,路蕤便退了出去,跟着盛长福从后头小门离开。 莫约一炷香后,杨嬷嬷便捧着沈陆离的侍卫服制走了进来。 “皇上要的东西,路侍卫给带过来了。”杨嬷嬷笑意温和:“奴婢自作主张,叫盛长福带着路侍卫往殿中省去取赏赐了。” 沈陆离亦笑:“嬷嬷也不怕路蕤是故意诓你,好骗朕赏赐的。” 膳房美人 第9节 “皇上这般大气,又和路侍卫交好,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杨嬷嬷的笑容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狭促:“况且,奴婢都将好东西都留着呢,给皇上当聘礼。” 第11章 水晶虾饺与银棯 得佳妻,共白头,不相离。 这是沈陆离母亲未来得及完成的遗憾,也是其对沈陆离祝愿。 “多谢嬷嬷了。”沈陆离目光温和,指了指侍卫服制:“嬷嬷不问我要这个做什么?” 杨嬷嬷摇了摇头:“皇上自有自己的打算,奴婢和盛长福一样,不会多嘴多问的。自然,若是皇上有需要奴婢做的,只管吩咐就是。” 沈陆离轻轻一笑,端起桌上凉好的蜜糖水,一饮而尽。 端的是满心清甜。 —————— 翌日,御膳房中。 早膳早早就呈了上去,掐指该是收膳的时候。 今日冯太后许是心情颇好,点了许多爱吃的膳食。 包括但不限于耗时耗力的五味杏酪羊、白贝米脯羹等。 有了珍味,往日最常见的水晶虾饺却是少有人问津了。 连宫人们分膳食的时候,都忽略了这道菜肴。 小巧玲珑的虾饺端端正正摆在青墨色的莲叶圆盘中,看着便叫人觉得清新可爱。 因着被水蒸气长时间的浸润,虾饺的水晶皮子泛着水润的亮色,半透半明间,隐约可见饱满偏粉的虾肉——就是在花团锦簇的御膳里头,水晶虾饺也能称得上一句“小美人”了。 和旁边被簇拥的五味杏酪羊比,水晶虾饺就像个腼腆的少女,安静地在一旁等着旁人的欣赏。 容娇和乖乖的水晶虾饺对视半晌,到底不忍,将那莲叶圆盘端了过来。 虽然已经有些微凉,但是丝毫无损虾饺的美味。 先入口中的自然是甘润的外皮,没有干巴的感觉,反而是软润中带着筋道。细细品味之后,还能发觉外皮竟有鲜甜的感觉。 容娇砸吧着嘴,心中有些小得意:这可是她想出来的法子——在揉面的时候加入一点虾泥,既可以防止面皮变干变皱,也能增添面皮的滋味,一入口便能叫人惊喜。 外皮化在口中之后,鲜弹的虾馅就滑入嘴中。 御膳房的虾都是快马运过来的新鲜大虾,各个虾肉饱满,自带一股清甜。故而御膳房在搅虾泥的时候,只放了少许的油和小香葱浅浅调了个味,为的就是能最大限度发挥虾肉的鲜美。 果不其然,弹牙紧致的虾馅在唇齿间蹦弹,口腔中溢满了虾肉独有的鲜美爽滑,偶尔会有小香葱的香味冒出,更加激发出鲜虾的甜润,是叫人停不下来的美味。 用完一整盘水晶虾饺之后,容娇颇有些意犹未尽,便捻了一颗梅花银棯吃。 宫里头的鲜果每季都有,宫里的主子却少了些,所以每月都有剩下来的鲜果。 为了防止浪费,殿中省便会将这些鲜果交给御膳房,将其制作成蜜饯、凉果或者银棯吃。 蜜饯是用糖、蜂蜜蜜渍或者蜜煎出来的果干,而凉果咸酸口居多,加入盐和香料炮制。 上头两种多是给主子们享用。 银棯则是有咸口又有甜口,基本用鲜果中口感味道不好的那一批制成,用糖或者盐加以腌制,味道就会变得颇为不错。 像容娇吃的这颗梅花银棯,就是腌制的时候特意加了新鲜的梅花瓣,取其雅香。 银棯还有另一种叫法,因其腌制后的果肉皱缩,酷似一张人脸,便有人叫做“人面子”。 容娇倒是不喜欢这称呼,随着江尚宫一块叫银棯。 她这爱吃银棯的习惯,还是江尚宫给带出来的。 容娇小时候最黏人,一会儿看不见江尚宫便哭着要找。 采萤固然年少稳重,但也禁不住容娇可怜巴巴的哭求,每回都带了容娇过去。 次数多了,江尚宫便想了个法子,给采萤和容娇一人一罐银棯,想她的时候便含一粒。若是吃了五粒还不见她,就可以来找。 江尚宫彼时打算着:银棯耐吃,个头又大,孩子吃完一粒要不少的时间,吃了五粒再来找,便也不会打搅她的工作了。 谁想容娇和采萤便再也没在工作时间去找过江尚宫。 江尚宫心中颇为称奇,过了几天休息时才发现是为何——她们两个往往吃了一粒便不吃了。 不过采萤是因为懂事,吃了一粒就自觉停了手。 容娇却是觉得银棯太好吃,又有的酸有的甜,颇为有趣,便不舍得吃,往往在嘴巴里含上一粒,就能鼓鼓囊囊、快快乐乐地度过一个下午。 就像此刻,容娇鼓着半边小脸,咂摸着嘴中淡淡的梅花香气,心绪便转到了江尚宫和上林苑的梅花上。 唔,该到了收集梅花瓣的时候了。 往年这时候,都是她为姑姑收集一大篮子的花瓣,给姑姑萃取梅花香气用。 想到这,容娇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今年姑姑不愿意见自己,这篮子梅花花瓣,她便偷偷交给采萤姐姐,再叫采萤姐姐转交给江尚宫吧。 听不到姑姑的夸奖了…… 容娇用舌头顶了顶小了一圈的梅花银棯,颇有些丧气的意味。 但很快,容娇又盘算了起来:这也到吃梅花汤饼、梅花肉脯的时候了。她一个个做起来,等姑姑病好了给姑姑尝,肯定也能听到姑姑的夸奖。 姑姑的病一定会赶快好起来的呀。 容娇正美滋滋想着,便有宫人跌跌撞撞进了御膳房,夹杂着小声的抱怨,一时间打破了御膳房热闹和气的氛围。 为首的正是主动去寿康宫收膳的小姜子。只见他手上端着收回的膳食盒子,衣领与面上却是有不少的油渍,垮着一边的肩膀,算得上是形容狼狈。 “这是咋了?不小心摔了盘子?”白芷连忙带人上去接过盒子,容娇和白芷一块儿接了干净的热水与毛巾过来。 “不提了不提了,我们这是倒霉遇上了太后娘娘发火的时候了。”小姜子一向迎人的笑脸不见了,难得露出几分丧气模样:“这得亏盛乳汤酪饼的是鎏金盘子,砸到肩膀不过疼些罢了。若是那瓷器盘子,估计我都得破相了。” 说到这,小姜子心里愈发不快起来:本想着今日御厨们格外上心,太后娘娘应当吃得愉快,自己过去收膳,说些好话,还能格外讨一些赏赐,却正巧没碰上好时机,还这样一身狼狈地回来了,真是叫人看了笑话。 说话间,便有一道拂尘凌空飞来,正抽在小姜子的后脑上,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回首一看,便是姜德生阴沉沉的脸:“你们不要命了,竟然敢私下议论太后娘娘的事情!” 小姜子更是猛然一僵:主子是赏是罚,都是主子对奴才的恩赐。哪怕今日冯太后见他不爽,打了他二十板子,他都要磕头谢恩,而不是在这儿,在这么多人面前抱怨。 “滚去禁闭思过!”姜德生冷冷说了一句。 然小姜子心中自明白姜德生对自己的保护之意,赶忙麻溜地去紧闭了。 随即,姜德生便三言两语透露了今日发生的大事情。 原来今日早朝的时候,久不上朝的老国师忽然带了一道先帝遗诏上来。 遗诏上写了,待沈陆离亲政之后,便要冯太后去碧州为先帝守陵一年。 碧州是冯太后的祖籍所在,为表示对冯太后的钟情,先帝特意将陵寝修在了距离京城距离颇远的碧州。 若是冯太后不肯前往,便是不配太后之位。 但要是冯太后欣然前往,守陵期限满了之后,便可由沈陆离亲自迎回,再让礼部加封尊号,荣华无限。 这一封遗诏乍看没有什么旁的问题,对冯太后是百利而无一害——虽说守陵一年未免清苦一些,但是回来后却是更加风光了。 姜德生这样的明白人却是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守陵这一年,足以冯太后乃至冯家彻底远离朝堂的中心了。 冯太后怎么肯呢? “太后娘娘与先帝情深,乍然听到先帝遗命,难免心头难受。”姜德生扫了一眼御膳房鸦雀无声的众人,语气是难得的冷硬:“你们这些日子更要小心伺候,谁都不许多嘴多舌。” 众人纷纷应下,随即便去做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容娇在里头听得懵懵的,到底没明白冯太后为何生气,便抛开这件事情不想了,只把姜德生的话记在心里头。 容娇从小生长在宫闱,听过不少冯太后与先帝的事情。 在她看来,冯太后与先帝的感情确实算得上深厚不渝了,但却总是用旁人的血染着,叫人觉得怪害怕的。 容娇嘟了嘟嘴,梅花银棯一转,复又散发出带着梅花清香的甜味。 上林苑的黄公公,最喜欢吃的是牛乳菱粉香糕。 等过几天做上一碟子,请黄公公帮自己收一些梅花瓣才好呢。 —————— 寿康宫中,原本堆满了珍宝的多宝阁如今是空空如也,惟余地上的一片狼藉。 “太后娘娘息怒!”孟嬷嬷带着一众心腹宫人跪下,口中苦劝道:“如今您不乐意也得说是乐意也行,不然叫旁人知道了您生气,反倒会小题大做了。” “哀家何尝不知?”冯太后没了往常的媚眼如丝,眼神之中一片阴郁:“既然没有选择,那哀家便去为先帝守陵吧——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反正她要提前回来,也不是没有法子。 孟嬷嬷见冯太后如此,便请示了出宫的种种事宜,而后温言安慰道:“正巧承恩公来了信想请娘娘您出面解决家族的事情,如今一趟去了碧州,就可以解决后顾之忧了。” 冯太后闻言,手便在梨花木的桌上重重一拍,羊脂玉的镯子发出清冽地一声脆响:“不过一个小小的族长之位,一个个便目光短浅地要争个你死我活。兄弟阋墙,叫别人白白看了笑话!” 阴冷的目光一转,冯太后冷声道:“三天后出发。唐德,你留下守着寿康宫。” “在哀家离宫的期间,别忘了哀家吩咐的事情。” 唐公公精瘦的面颊一抖,颤巍巍应了下来。 第12章 柑普茶与菊苗煎(上) 冯太后三日后离宫的消息瞬间就传了出来。 等传到御膳房的时候,容娇正在御膳房后头择菜,满手都是芹菜清爽的香气。 这是午膳时要做的芹菜炒虾仁。 脆脆的芹菜伴着弹牙的虾仁入口,唇齿间都洋溢着一股清爽而回味无穷的味道与香气。 容娇一边想着,一边舔了舔唇,须臾后又叹了一口气:初春冰雪未化,芹菜这近夏才有的蔬菜,现今都是皇宫的火室【1】里产出来的,一小把都难得的很。如今有这口福的,惟有宫里头的主子们了。 膳房美人 第10节 然而转念,容娇复又欢喜起来:冯太后离宫的日子,正巧是姜公公准她长值夜班、钻研厨艺的日子。到时候,御膳房的活轻松不少,自己也能更放心地研究了。 正想着,白术从御膳房的后门探了头出来,对着容娇呼喊道:“容娇,杨御厨做了脆脆的炸撒子吃,你快点来,我给你留了一小碗。” 容娇闻言,便立刻脆声应下,手上的动作瞬间加快:带着油香的炸撒子,可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呀。 —— 不同于寿康宫收拾东西的忙忙乱乱,紫宸殿里头是一片和气的氛围。 沈陆离站在颇为朴素的木制雕花全身镜千,身着洗干净的侍卫服制,颇为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身形挺拔,衣裳得体,发冠整齐,再配上这套侍卫服制,活脱脱便是一个矜贵才俊。 杨嬷嬷和盛长福远远站在一旁。 “皇上底子好,哪怕是披一块麻布都是好看的。”杨嬷嬷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对着盛长福道。 盛长福点头附和:“不错。对了,我还在烘干这衣裳的时候,薰染了一点淡淡的竹香在上头,保准淡雅宜人,展现皇上高雅的品味。” “你做得不错。”杨嬷嬷面色透着愉悦:“皇上说了,等冯太后前脚一离宫,后脚便要把那孙舍人给换下来,你可得抓着紧去传旨。” 省得总是盯着他们紫宸殿,还狗仗人势惹人厌烦。 ———— 冯太后下令急切,殿中省在三天之内就准备好了冯太后要离宫的细软、轿辇与服侍的宫人。 沈陆离为表重视,还亲自为冯太后指了护送的侍卫。 三日后,沈陆离带着一众朝臣,在朱雀门外送着冯太后坐上奢华无比的凤驾,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一路向着碧州南去。 尚宫局的后头,是一排排宫女们的住处,最前头是几个单独的小院,给掌管尚宫局的几位尚宫尚仪居住。 冯太后离宫,有大半的宫女都过去看了,有的是想一睹冯太后的面容,有的则是想瞧瞧这千人随行的盛况,好涨些见识。 采萤没有去看,而是沉稳地看着炉底下的火,为江尚宫熬药喝。 期间采月路过,又颇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番话。 采萤可不同于容娇,性子软不愿多生事,当下就刺了回去,叫采月气得面色发青。 采月眼见就要恼怒起来,被同行的采云给拉走了。 采萤便仍是垂着眸子熬药。 熬好了黑苦的药汁,采萤又将药汁晾到刚刚好的温度,端去给了江尚宫。 甫一进门,采萤便瞧见江尚宫手执账本,一张端庄的面上全然是病中的苍白之色。 “尚宫,到喝药的时辰了。”刚和江尚宫对上目光,采萤便自动回道:“尚宫您放心,这几日里头,阿娇她……都没有来过。” “咳咳,那便好。”江尚宫用帕子捂住嘴,重重咳嗽了两声,语气中是难掩的欣慰:“将药拿过来吧。” “尚宫,你都拒绝阿娇好几次了。阿娇这几天没来,恐怕是真伤了心,也真害怕了的。”采萤将药递给江尚宫,不免担忧道。 江尚宫手上的动作一顿,眼中显露出几分心疼来,随即就被刻意的冷淡掩饰住:“有人想要我病着,我便只能病着。阿娇……容娇她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收养的小宫女罢了,如今又去了御膳房做事。顶好从此以后再也不见我,离我远远的,省得看见她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就心烦。” 采萤闻言,便叹了一口气:尚宫聪慧,又身居高位多年,恐怕知晓这宫中的许多辛秘之事,碍了某位主子的眼,要可以治一治尚宫罢。 尚宫疼爱阿娇,宁可狠心拒绝阿娇,也要让阿娇远离这样的波澜。 但是采萤并不妒忌容娇,相反,她像对待妹妹似的疼爱容娇。 一来,是容娇活泼良善,的确惹人疼爱;二来,采萤是江尚宫选定的继承者,她明白自己要奋力才能站稳这个位子。 容娇被江尚宫疼爱,活得快乐安逸,却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采萤转身端来蜜饯,轻声讲述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江尚宫一边听着,一边慢慢地喝了药,嘴唇上有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润之色。 “我知道了。”江尚宫的嗓音极轻,一向沉静的眼眸中隐隐有了暗流涌动。 —————— 冯太后早上才刚刚离宫,御膳房的人午膳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他们只剩下皇上与几位太妃太嫔的膳食要伺候了。 几位太妃太嫔,都是先帝时无子无宠的,安分守己惯了,从没挑过御膳房的刺。 唔,除了冯太嫔这个特例。 而皇上嘛,是一向跟着冯太后的食单来,顶多减去几份大荤大肉之菜。 这回冯太后走了,姜德生便采取了容娇的建议,选了几道清爽可口的菜肴呈上去。 到了午膳过后,御膳房便又得了一份赏赐。 御膳房的众人自然高兴,还顺道说起了有位舍人被狼狈赶出宫里头的故事。 容娇却不关注这些,哼着小曲儿去后面洗自己的一小筐菊苗去了。 这次容娇洗得分外仔细,心中是涌起的小兴奋:这可是姜公公特意给她留的,为的就是鼓励她好好钻研厨艺。而且她又从杨御厨那儿琢磨出了一点关于炸油的心得——煎与炸都要用到油,这两者可以互通一下。 嘿,她肯定能一次就成功。 容娇弯着月牙儿似的眉,在心头期待着晚上的到来。 ———— 等晚上的碗筷都收拾好了,御膳房的众人便纷纷散去歇息。 姜公公照旧是过了这个点,就寻不见人。 白术将御膳房的钥匙递给容娇,细细嘱托了几句小心的话,最后道:“我给你留灯,可不要太晚回来。” 容娇点点头,杏眼中满满都是笑意:“我知道啦,多谢白术姐姐。” 瞧着容娇乖巧的模样,白术没忍住,抚了抚容娇柔软的发鬓才离开。 白术一离开,容娇就在居灶上烧起了两锅水——一锅用来给菊苗焯水断生,一锅用来熬煮做面衣的甘草汤。 水开后,容娇便有条不紊地将两件事情做完。 焯过水的菊苗冒着热气,那股子清芬却更加浓烈,夹着甘草汤微甜的香气,叫容娇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 真是好闻呀。 随即,容娇便挽起袖子,将焯过菊苗的水倒掉,重新烧水,用来冲泡普洱茶。 在等待水开的期间,容娇将晾好的甘草汤加入山药粉调制成不稠不稀的面衣,再将焯过水的菊苗切碎,团成一个个掌心大小的扁圆团,放在一旁备用。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之后,容娇便动作利索地起锅热油,用长筷子夹取菊苗扁团,全都蘸取上面衣之后,入锅用油小火煎熟。 容娇这回用的是,是专炒蔬菜的猪油。 一大块的乳色膏体在锅底缓缓融化,浅浅地铺满了锅底,随着温度的升高鼓起小泡,小泡绽开间是猪油独有的浓郁油脂香气。 面衣接触了翻滚着热气的猪油,瞬间就冒出了“兹拉”一声热响,脂香气混合着菊苗清香与面衣的粉香扑面而来,唤醒人心底的雀跃之感。 容娇的心颤动着,盯着菊苗团子边缘活跃的小气泡,计算着时间,随即便用筷子飞速将菊苗团子翻了个面。 只见原本的底面的那片面衣,已经完全被煎至金灿灿的模样,在被筷子夹住时,甚至发出了酥脆响声,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诱人的一面。 容娇心头便是一松,紧绷的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来,记下方才煎制的时间,等时间一到,便将变作菊苗煎的菊苗团子夹了出来,放入深褐色的长盘子之中。 菊苗煎在灯烛下冒着热气,表面呈现出极为诱人的金黄色,而泛着热油的面衣之下,依稀可见翠色的菊苗团子,在视觉上就给予了人一分清爽之感。 容娇在心里为自己小小地喝彩了一声,随后便将剩下排队的菊苗团子依次下锅煎熟,在盘子中排成整齐地一列。 恰在这时,一旁烧的水也开了,容娇便冲泡入两个放好了茶叶与青柑的茶盏之中。 随着茶盏被合上的脆响,御膳房的门也被轻轻打开,有清雅的竹香飘入充满烟火气的御膳房之中。 容娇抬眸,正对上一双矜俊淡然的凤眼。 然那双凤眼一弯,便像春风化雨似的。 第13章 柑普茶、菊苗煎与撒拌蔬菜(下) 冯太后出宫,孙舍人被赶出去。 沈陆离一下子感觉四周的眼睛少了不少,整个人都愉悦了起来。他伏案一下午,将奏折全都改完,甚至没怎么用晚膳,便换上侍卫服制,趁着夜色到了御膳房来。 自然,这路上不算顺利,沈陆离不得不提前许了一个金镶玉的玉佩,把前来蹲守的路蕤给打发走了。 刚靠近御膳房,沈陆离便闻见从里头传来的油煎香气。 不同于从前闻到的单纯油香,这回里头竟有点近似菊花的香气,将整个油煎味给带清爽了。 除此之外,沈陆离还嗅见了柑普茶的茶香。 但奇怪的是,这茶香也不和往日闻见的一样,反而带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沈陆离又想起容娇报菜名时、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他便不免含笑:在做膳食方面,容娇也和她的性子一样,给人一种明媚活泼的感觉。 低头整了整衣裳,沈陆离便轻轻推开了御膳房的那扇门。 容娇彼时正将茶盏合上,依旧有带着茶香的热气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冒出,扑到容娇的面上,叫容娇忍不住眨了眨眼。 沈陆离的第一眼,便隔着雾气,瞧见了那一双水灵灵的眼。 像他幼时随着冯太后南巡,在林间晨雾中,惊鸿一瞥的清澈小渚。 等雾气散去,容娇的眼与自己对视上,沈陆离才轻声道:“抱歉,容娇,叫你久等了。” 古埙般低沉动听的声音在御膳房中响起,伴着淡淡的竹子清香,却和这御膳房的烟火气莫名相融。 容娇满脸甜笑,摇了摇头道:“你来得正好呢,正赶上我这儿热气腾腾地出锅——我给你拿碗筷,你且尝一尝味道如何?” 沈陆离点头应下,在一片娇艳的坐垫子中选了鹅黄色的坐下,假装惊讶道:“我上回来,好像还没有这些垫子呢。” “是的,这是咱们皇上仁心,见咱们御膳房做事好,便特意赐给咱们的。”容娇将碗筷递给沈陆离,笑道:“这垫子坐上去软乎乎的,又暖和又舒服。” 沈陆离听见容娇对自个儿的夸奖,笑意不觉更深,边道谢边接过容娇手上的碗筷。 “今日正巧是一双竹筷,和陆离你身上的竹叶香气很配。”容娇又将菊苗煎和茶盏递了过去:“你先尝这些,我再做个撒拌蔬菜来。” 沈陆离垂眸,目光首先被亮灿灿的菊苗煎吸引住了。 抬起筷子轻轻一夹,便有些许的金油从筷子边缘溢出,带出面衣松动的酥响,随着尚且滚烫的油煎香气飘入鼻中,每一点细节都能令人食指大动。 膳房美人 第11节 沈陆离没怎么用晚膳,面对此时眼前明晃晃的油香诱惑,几乎下一瞬就咬了下去。 入口是意料之中的酥脆口感,有油润的汁水流入唇舌之间,带着一股厚重的脂香气,但却并不显得油腻——因为有明显的粉糯感和清凉之感。 分明是油煎之物,却能叫人想起夏日夜里,在上林苑中拂面而来清爽晚风,又带着树木的沉厚之感。 咀嚼之中,更能感受到这股清爽与浓厚相融的味道。二者相融相生,在舌尖达到了融洽的顶峰,直叫人欲罢不能。 沈陆离一气用了三个才罢手,每一个都是细细品味。 容娇快速地做完撒拌蔬菜,自个儿也尝了一个,自我感觉味道不错,便托着腮,等着沈陆离用完。 “味道怎样?”见沈陆离用完,容娇就带着点期待问道。 沈陆离见容娇这样,不免板正了面上的笑意,只作出一副沉吟的模样,半晌后才缓缓道:“甚好。既有油煎之物的酥脆,却不油腻,反而显得清爽可口,期间更有股喜人的粉糯口感——不知这是为什么?” “你觉得好就行。”容娇听了沈陆离的话,便放心地拍了拍胸口,两个小璇儿又在嘴角漾出:“我瞧你方才那模样,还以为做得味道不好,要叫你笑话了呢。” 随即,容娇便细细解释了清爽与粉糯感的来源:“这菊苗煎采用的是菊苗的嫩头。菊苗天生就是一股清凉味道,故而用油煎制也不会过分油腻。至于这粉糯感,便是我用山药粉调制了面衣的缘故,也是想缓一缓面衣煎制后可能的腻味。”况且,姑姑爱食山药,这便也是给姑姑的一份惊喜。 容娇解释完,一双眼瞧着沈陆离,真诚问道:“可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沈陆离微微皱起眉尖,回味方才品尝到的味道,提议道:“其实一切味道都很不错,但方才用到最后,嘴中只剩菊苗,那滋味便略微有些寡淡了——不若下回你做的时候,加入些麻油,或许滋味就能丰富一些。” “不错,我就觉得缺少了些东西,正寻而无果呢,就被你点了出来。”容娇便是眼前一亮:“还可以将菊苗先腌制一下,也可以调制一份酸甜开胃的蘸酱来。” 沈陆离瞧着容娇亮晶晶的眼儿,就不由自主夸了容娇好几句,叫容娇愈发欢喜起来。 “你一口气吃了三个,恐怕口中有些腻味,可以尝尝这撒拌蔬菜来解解腻。”容娇将装着菜品的碧色小碗推到沈陆离面前。 不同于菊苗煎,是用与深色盘子相反的色调来吸引食客的目光,这撒拌蔬菜和小碗同一色系,是另一种和谐的舒适感。 焯过水的菊苗、嫩笋、枸杞头和嫩蘑菇都切成了丝,上头淋了调好的料汁,在烛光的映照下缓缓流动,呈现可口的光泽。 “这上头的料汁,是我用椒油、香油、盐、醋和糖拌成的。”容娇指了指料汁,轻声道:“因着我不晓得你习不习惯吃胡椒,便没有放胡椒末了。” “这倒忘了和你说。”沈陆离温声回应道:“我除了不喜食辛辣之外,其余的便没有忌口了。” 容娇弯了弯杏眼,脆生生应下:“好嘞,那我记住啦!” 沈陆离也跟着笑了,下手夹了一筷子品尝。 容娇的料汁拌得极好,酸甜的口味在口中绽放,给予味蕾刺激感,遮盖了油煎必不可少的一点腻味。而椒油的椒麻与香油独有的香气,一块儿为料汁增添了回味的厚重与风味。 蘸了料汁的蔬菜就更不必说,满口的脆生清香,兼带着一点蘑菇的绵软口感,将春日的新鲜春光全然带入菜肴之中,赋予这道菜上佳的口感。 “酸甜爽口,果然解腻。”沈陆离赞赏地点了点头:“依着我看,只这一道菜,便足以压倒御膳房许多菜品了。” “陆离,你谬赞了,我的手艺哪能和御厨们相比呢?”容娇连连摆手,一张俏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晕:“这道菜,主要便是取新鲜蔬菜的鲜脆口感,我便是托它们的光,才得了这道菜。” “蔬菜们虽是爽口,但少了你的料汁便也少了许多滋味。”沈陆离笑着望向容娇:“若将这些新鲜蔬菜比作千里马,那你的料汁便是伯乐了。” “陆离,谢谢你的夸奖。”容娇眼中眸光滟滟,端的是明媚动人:“你再尝一尝这盏茶——今晚我在这上头,可是花了最多的心思。” “古人说,酒饮半酣正好。那如今这茶,便是茶温半时刚宜了。”容娇站起身来,似模似样地向沈陆离献上茶盏,叫沈陆离不由轻笑出声,赶忙接过来。 方才在室外的时候,沈陆离便闻到这普洱茶不同以往,但未来得及细想,便走了进来。 如今将温热的茶盏端在手上,沈陆离才愈加明显地察觉到那一分果香。 这是普洱茶里头,加入了一点果肉么? 普洱茶虽熟茶味甘,但生茶尚有苦涩味道,若只单纯地加入果肉调味,恐怕味道会变得杂糅,反倒奇怪起来。 沈陆离挑了挑眉,忍不住瞧了一眼容娇,只见对方托腮眨眼,眸中水光灵动,催促着自己品尝。 好吧。 沈陆离在心里闭了闭眼,打开茶盏,抿了一口,便忽而颤动了眼睫。 口中的茶汤仍有普洱的醇浓之感,却含了一股格外清香柑果的味道,整体甘醇陈香,回味适甜,一下子便压去了嘴中所有的味道,用来饭后清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里头,加了小青柑?”沈陆离的眉梢中带上了几分惊喜。 “味道还不错吧?”容娇眨着眼,向沈陆离问询意见。 沈陆离颔首回应:“今日这些膳食,都做得味道很好。菊苗煎从食材和面衣入手就避免了油煎这种烹饪方式的缺点,撒拌蔬菜则是用料汁搭配鲜蔬的口感,这茶更不用说,格外叫人甘润。” “虽然有点不足,但是瑕不掩瑜。”沈陆离最后总结道:“继续加油,容娇。” 最后那声容娇,带着点轻笑的气音,像丝丝细雨落入容娇的耳畔。 容娇鼓起小嘴,神色间自有一股活泼的小得意:“我会哒——说不准过了不久之后,你就要喊我容御厨了呢!” 虽说御膳房的御厨从没有宫女出身的先例,但容娇对做这个先例,还是颇有信心的。 沈陆离温和的目光含着笑意,落在容娇的面上,只觉自己瞧见了最明媚的春光。 “若是你当了御厨,我敢保证,皇上定然很喜欢你做的御膳。”沈陆离轻轻勾了勾唇角,看向容娇的目光温澈诚然。 第14章 山海兜(上)(修) “那便借你吉言!”容娇不觉喜笑颜开,伸手拍了拍沈陆离的肩膀:“等我当上了御厨,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给你开小灶吃!” 沈陆离不禁失笑,温声应下。 “对了,我今个儿听小夏子说了。”容娇忽然想起一事,对沈陆离道:“大膳房今日是新来的厨子做得晚膳,不大合宫里人的胃口,想来你们侍卫那儿也没吃什么。你若是饿了,我便下些兜子【1】给你吃,正巧今日陈太妃晚上想吃兜子,还剩下了一些兜子皮,且有现成的虾泥和笋丁。” 沈陆离为着答应容娇品尝一事,晚上特意留了肚子,不料却是想多了容娇做得膳食分量。 为此,方才沈陆离在心中自嘲了一番:容娇一个小娘子,又是在夜里头,哪里有精力做许多菜肴出来呢?倒是自己,莫名兴冲冲的,连这点都想忘记了。 如今一听容娇的提议,又见是现成食材,就轻轻点了点头:“那便麻烦容娇你了。” 容娇见沈陆离答应下来,欣喜于自己又有机会展现手艺,欢欢喜喜去包兜子了。 沈陆离却是凝着容娇的背影,恍然发觉她没戴自己上回上次赏下来的响铃簪子。 小娘子家的,恐怕是戴了几天便觉得不新鲜了。 下回再赏赐些精致的就是。 沈陆离在心里暗暗地做着打算。 然而面上,依旧是一副清冷不惊的模样。 容娇先去了一趟放剩余食材的小冷库,将略微有些冻硬的皮子放在一旁化软。 趁着这段时间,容娇将兜子馅给拌好——有现成的虾泥和笋丁,加一些盐与香油调味即可。 包兜子的方法和包馄饨的方法相似。 但容娇想着沈陆离尚在饥饿之中,便没有用往日耗时的元宝式包法,而只是简单叠成三角样——饿着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呀,先填饱肚子最为要紧。 容娇刚进宫、还没有遇见江尚宫的时候,曾狠狠地挨过饿,觉得平生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便是忍饥。 因为此刻容娇的手叠的飞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叠好了兜子,转头去将水烧开。 许是前头烧过了几趟水的缘故,这次居灶温度上升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冒出了活跃的小气泡,密密地滚着。 容娇包好了兜子,心中松了一口气,有些放空地盯着锅里。 直到热气扑面,容娇才捂着面儿后退一步,有些后知后觉地想道:她方才,好像拍了拍陆离的肩膀。 容娇从前拍过许多人的肩膀。 有白术白芷的,底下是女儿家一派的柔软,又有点做惯了事情的韧劲。 还拍过小夏子的,是另一种精瘦的手感,倒是怪硌人的。 幼时也曾有幸,被姜公公抱起过,那肩膀胖软软的,比鹅毛垫子还舒服。 但是,她还从未碰过陆离这样、成年男子的臂膀。 回想起来,是劲瘦的,是坚实的,又像柏木似的温厚,能清晰感觉出肌肉的线条。 锅里的水猛然沸腾起来,热气愈发腾腾,连带着容娇的面儿也如火烧似的。 兜子一个个接连下了水,在水中浮着,挨挨挤挤,一副闹腾的模样。 容娇瞧了半晌,觉着自个儿心中莫名怦怦地,奇怪得很。 她只好合上木盖,让兜子们慢慢安静下来。 除却居灶上一时热闹,整个御膳房便都是安静的。 容娇垂着眼睫,呼吸间,鼻息中俱是萦绕着淡淡的竹香。 真好闻呀。 怪道姑姑喜欢。 虽是想着心思,但容娇也没忘记锅里头的兜子,到了时间便将兜子捞起,盛入红釉碗之中。 再将棉手套戴起,容娇端着碗小心翼翼放到沈陆离面前。 期间看见沈陆离要来接,容娇赶紧急急地止住:“哎哎,你别动,这烫的不得了,你又不像我,有双厚厚的棉手套来防烫。” 沈陆离便停了手,目光落在容娇带着手套的玉臂上。 棉手套是桃红色的,上头还绣了百花争艳图,姹紫嫣红地好不夺目。 可这吸睛的彩图,竟生生在容娇雪白的腕儿下黯淡起来。 肤若凝脂,便是这般了。 等端好了沈陆离的这一碗,容娇转身又为自己盛上了一碗。 坐下对上沈陆离的目光,容娇抿唇一笑,娇声解释道:“这兜子煮得实在有些香了,我没忍住,就也为自己下了一碗。” 沈陆离忍俊不禁,低低笑出了声,喑哑动听:“这是……人之常情,我有时也会这样的。” “对呀,这是人之常情。”容娇听见沈陆离的话,一瞬又欢实起来:“嘿,还是你理解我——若是被姑姑知道了,又要点着我鼻头,说我贪吃了。” 闻言,沈陆离下意识地看向容娇的鼻子。 虽是小巧挺拔,鼻头却肉乎乎的,格外可爱。 若是点上去,定然手感不错…… 这样的想法闪过一瞬,便被沈陆离生硬地从脑海中抛却。 “这兜子皮,倒是和馄饨皮有些不一样,里头的馅料瞧着更加透彻一些。”沈陆离轻轻咳了一声,转而另起了另一个话题。 膳房美人 第12节 相较于馄饨皮的半透半明,这兜子皮则纯然透亮得多。 同样是笋丁虾泥的馅料,在滚滚热水中翻腾成粉白相间的娇嫩的颜色。 若是说在馄饨皮的包裹下,那模样像是半遮团扇的娇羞小娘子。 那在兜子皮之中,便是只遮了薄薄一层面纱的娇俏美人了,愈发叫人口舌生津,想一探那馅料的究竟了。 “陆离,你眼睛好尖——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容娇细细道:“馄饨皮的面皮是用面粉等揉出来的,那中透明的感觉,完全靠将面皮擀得薄薄的来营造。但是兜子皮用的却是绿豆粉皮,本就近乎无色透明,瞧着便也不同了。” 沈陆离点了点头,叹道:“我从前知晓得兜子和馄饨相近,倒不想从外观就能看出不同。依着我看,若是将这兜子也像馄饨似的,做成元宝的模样,那便更有趣了。” 这既不是金元宝,也不是银元宝,而是从锅里出来的菜元宝。 话刚脱出口,沈陆离就自觉失语:他如今的身份不是皇帝,又怎么会知道专供给皇上太后的馄饨,是元宝的样式呢? 这般想着,他轻轻向容娇的面上瞥去,却见对方眉眼弯弯,连半分不对也没发觉。 “你说得对,回头我就试一试这样包兜子。今日纯粹是着急填肚子,不然我便包成元宝样子的了。”容娇见沈陆离瞧自己,以为对方不信,便拍着胸脯说道:“你去御膳房上下打听打听,这元宝的包法,我可是独一份的呢。” 这可是姑姑教给她的第一项手艺,她闭着眼都能包出来——不过速度可要慢上去多,看着也没那么好看了。 沈陆离见容娇未起怀疑,心下不免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担心起来。 若是将来,容娇怀疑起他这“路侍卫”的身份,该怎么办呢? 平生第一回 骗人的沈陆离心神惶惶,不知该怎么办。 “这兜子如今温度正巧,快些入口尝尝,不然冷了便要失去许多滋味了。”容娇拿起小勺准备享用这兜子,也不忘提醒沈陆离。 沈陆离回过神来,瞧着容娇咬了一口馅料饱满的兜子,水滟滟的眼眸漾着幸福的光亮,心头的烦恼就忽然止住了。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将错就错,便无须再想这些了。 等到了时候,他便再向路蕤取取经,向容娇好生道歉补偿。 想到这,沈陆离便也低头用了一口兜子。 相较于馄饨皮的入口即化,这兜子皮则是略带筋道的口感,配合上里头本就弹牙鲜爽的笋丁虾馅,双重的锦上添花,实在令人啧啧称绝。 上回沈陆离用的是笋丁肉馅,肉馅咸鲜,笋丁脆爽,二者融合亦是上佳。 然而这回的笋丁虾馅,却是将虾肉的鲜甜和笋丁的鲜嫩完美结合,鲜上加鲜,更胜一筹。 落入胃中时,这般的鲜美,一下子抚平了久久得不到满足的胃部。 再浅浅舀一勺汤汁喝下。 并非笋丁馄饨时,御膳房十分讲究用的清鸡汤,而是简单普通的面汤,只加了点虾米鲜粉调味。 然这夜晚尝来,却是格外地动人唇舌,有种……出乎意料的寻常却踏实的感觉。 沈陆离心中颤动:幼时母亲曾多次做馄饨来吃,所调的面汤便是这种口味。 他还记得每每吃完,母亲都会带着歉意摸摸他的额头。 “真是抱歉,离儿。”母亲叹着气:“母亲搞不到那些个费时的高汤,便用些调味料做了些味道,你便将就些吧。” 小沈陆离每回都将汤汁喝得干干净净的,端着空碗向母亲笑道:“母亲做得超级好吃,比御膳房做得好吃多了。” 小沈陆离不要母亲每回低声下气地去御膳房,换来所谓皇子的份例。 他不想母亲为他低下脊梁。 他想赶紧长大,封王开府,能庇护母亲和一切关心他的人。 而每次回应沈陆离的,都是母亲从眼角落下的晶莹泪珠。 第15章 山海兜(下) “陆离,你怎么了,是不好吃么?”容娇察觉到沈陆离的心绪不对,不由软声开口询问。 沈陆离抬眸,便望进容娇含了担忧的清澈眼底。 袅袅清清,浮漾濛濛。 真正一双剪水秋瞳。 “你放心,这兜子味美得很。”沈陆离触了容娇的担忧,摇了摇头:“不过是你调的这面汤,像我母亲当年所做,便呆楞了一下就是。” 当年? 莫不是陆离的母亲已经…… 容娇抓住沈陆离话中的字眼,心中为自己勾起沈陆离的伤心事而懊恼起来。 “抱、抱歉。”容娇咬着唇,嗓音中满满都是悔意:“那我以后便……” 话未说完,沈陆离便温声打断了。 “容娇,你不必抱歉。”沈陆离品味到母亲从前做出来的滋味,并未有觉得沮丧,眼中反而露出怀念与温情:“倒是我,要好好谢谢你,叫我有幸再次尝到母亲的手艺是何味道。” 不然数十年漫漫时光,他真会忘了这味道,只记得那一刻踏实温馨的感觉。 容娇细细瞧了一边沈陆离的神情面色,直到确认沈陆离方才说的是实话,而非宽慰自己的谎话,才松开紧咬的唇。 “既然如此的话,你往后想再尝一尝,就和我说便是了。”容娇认真地望着沈陆离,眼中满是关心:“这调面汤的手法,还是我姑姑教我的。你若是想自己做,我也可以将法子告诉你。” 沈陆离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她的母亲,在御膳房是没有相熟的女官的。 他方才听了容娇的话,还以为容娇的姑姑与她母亲认识呢。 否认了自个儿的想法后,沈陆离不由在心里轻笑: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想罢,沈陆离朝着容娇诚挚地道了谢,再慢慢用掉那一碗的兜子。 等将那汤都喝进了,沈陆离仍是意犹未尽。 瞧见容娇眉梢处还残留着几分懊悔,沈陆离便笑起来,故意向容娇问道:“这道兜子可还有别的名字?若是没有,倒是可惜了。” 容娇杏眼微睁,过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陆离他这是在说上回刚见面的时候,她将莼菜疙瘩汤取名为莼菜煮玉汤饼的事情。 “自然有别的名字。”容娇扬了扬纤眉,歪头细想了片刻,便笑道:“便是‘山海兜’三个字。” 沈陆离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容娇带着牙痕的朱唇,轻笑道:“可是因为笋丁乃山之味,虾肉算是海之食——这虾肉笋丁兜子,便是山海兜了?却是叫我想起了《山家清供》。” 容娇盈盈一笑:“不错,我的确是这样的想的,确也有想到《山家清供》里面,林洪所说的山海之鲜的缘故。” “果真好名字。”沈陆离闻罢抚掌而笑:“这礼部不寻你去取名,倒是他们的损失了。” 容娇不由瞪了一眼沈陆离,眼波流转之间竟是有说不出的清娇横生:“不想路侍卫看着这样清冷一个人,竟也是会打趣旁人的。” 说罢,就转过头去,不再看沈陆离一眼。 沈陆离被容娇一瞪,心头竟然生出丝丝的酥痒来。 诧异之余,他想赶紧开口说自己并非是打趣,而是真心夸赞。 不要生气,不要不理会他。 不想下一瞬,容娇便收了生气的架势,转头对沈陆离露出盈盈贝齿:“你方才那么快就猜出了山海二字的意思,倒是惊讶到我了。” “按照姑姑的话来说,这便叫——”容娇拖长了尾音,愈发显得嗓音娇糯:“心有灵犀了吧?” 沈陆离凤眼不禁上扬,低低哑笑出声。 “是,心有灵犀。” —————— 盛长福照旧在紫宸殿的小门那里等着沈陆离。 小盛子在后头耐不住性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师父,你知不知道这皇上去了哪儿啊,还不叫咱们跟着。” 盛长福回头,呼了小盛子一脑壳,低声道:“我上回怎么教你的?主子的事情,你少问少看少多嘴。主子要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便是,哪儿来这么多话?” 等到做好了“听话”这一条,一个宫人才算入了主子的眼。而后再根据主子的性子,揣摩着做些讨欢心的事情。 但凭着小盛子心性,连“听话”这两个字还没做好呢。 教导完小盛子,盛长福一转头,就看见了沈陆离的俊脸。 惊得盛长福后退两步,狠狠踩在了小盛子的脚上,慌忙行礼道:“奴才见过皇上。” 小盛子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也行了一礼。 随后这二人便听见了沈陆离含笑的声音:“都起来吧,下回小心一点。” 盛长福又是一惊,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看去,便见到沈陆离满面的笑意,眼角眉梢间是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一下,盛长福也没忍住,在心里头琢磨起来:这皇上专门问路侍卫要了侍卫服制,到底去了那儿呢? 他跟着皇上十余年,都没见皇上笑得这般……愉快柔和过。 “盛长福,想什么心思呢?”沈陆离往前走了五六大步,转头却见盛长福师徒呆在原地,不禁出声询问。 自然,里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仍是带着愉悦。 盛长福赶紧诺诺应下,这回呼了自己一个巴掌,带着小盛子快步跟上。 —————— 容娇照旧送走了沈陆离,将东西收拾完才回自个儿的屋子里。 熄了灯,倒头就是黑甜的一觉。 白术早上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容娇嘴角勾着笑容,隐隐约约有小漩出现。 “容娇睡得香呢,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笑得甜得很。”白术向白芷描述容娇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芷也捂着嘴儿:“容娇便是这样,傻乎乎的,看着就叫人喜欢得很。” “可不嘛,专做早膳的张御厨,每回都要给她留好吃的。”白术道:“咱们赶紧过去,将早膳给她装在保温食盒里,不然恐怕要冷掉了。” 于是容娇醒来,便吃上了尚有余温的澄沙团子与红枣羹。 御膳房出品,口味自然不必多说。 澄沙团子的外皮软糯可口,因为加了酸梅粉,便呈现出可口的酸味。而呈现流心状的甜蜜豆沙,一咬开就迫不及待地流淌到容娇的舌尖之上,绽放出满口的香甜细腻。 这外皮的酸与豆沙的甜相互中和,使得澄沙团子不过分甜腻,让容娇一口气吃了三个。 而红枣羹则是平淡的清甜,熬煮得浓稠的白米粥之中,有整粒的大红枣,散发出红枣独有的香气。 膳房美人 第13节 甫一入口,容娇就被软烂粘稠的粥米给征服住。米粒香软,自身特有的米甜味之外,还融合了红枣的甘甜,甚至不用舌尖去抿,便自动化在了容娇的口腔之中。 宫廷御选的大红枣也很是出色,咬开就是深红的外皮与金黄的内里相映成趣,柔软的枣肉格外甜软,叫人停不下口。 容娇将大红枣全都挑出来吃掉,再一气儿喝掉一整碗粥,不由在心里叹道:好舒服呀。 真是感谢白术姐姐和白芷姐姐,这样照顾她。 想了想昨夜和沈陆离定好的时间,容娇就在心里做着计划:陆离说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比较忙,那她正好可以做了膳食,去谢谢白术白芷姐姐她们。还要记得带了栗子糕去见黄公公,请他帮自己收集一下花瓣。 受了沈陆离的两次夸奖,容娇心里头充满了自信:前两次都做成功啦,接下来自己也一定行的! 等到了晚膳的时候,容娇便提前去了御膳房,到专杀鱼的喻公公那里帮忙。 喻公公一向是不爱搭理旁人的,直到见容娇真帮着他洗鱼剔骨,半点都没有捂鼻子的娇气,才正眼看了看容娇,奇怪道:“你个小女娃,来我这里帮忙做什么?小心叫这鱼腥气给熏坏了。” 容娇却是不答,认真帮着喻公公做完了事情,才眨巴着眼睛凑上去:“喻公公,我想让您给我留块鱼,展示一下怎样片鱼片呀。” 喻公公愈发奇怪地瞧了一眼容娇:“小女娃平日里揉揉面便很辛苦了,你还想着学习片鱼做什么?” 容娇对喻公公解释了一边与姜德生的约定,随后道:“我今日想做玉蝉羹,也好谢谢帮我的人——等我晚上做好了,也给公公送去一碗。” 所谓玉蝉羹,便是生滚鱼片粥的升级版。 这升级的地方不在别处,而专在这片鱼的刀工之上。 玉蝉羹的鱼片一定要薄,薄如蝉翼,沸煮过后晶莹如玉,便给予“玉蝉”的美名。 容娇的刀工尚算不错,但和专门片鱼的喻公公来说是完全不够看的。 然这刀工岂是他展示一下便能学会的? 喻公公嘴角一咧,正想笑一笑容娇,却看见容娇清亮的眼儿与认真的神色,眨巴着期盼着看向自己。 端的是乖巧可爱,叫人心软。 “哼,我给你展示一遍就是了。”喻公公嘴中不饶人的话绕了一圈:“你只好好瞧着,别指望一遍就学会。” 容娇乖乖点头:“公公说得对,我回去之后,自己也要勤加练习的。” 喻公公应了一声,择了一条已经杀好的、中等的鲈鱼,用刀自鱼腹中切入,来回两遍,便将鱼肉从脊骨上给剃了下来,分作两半。 “这一半我给你好好展示,另一半你便拿过去练一练手罢。”喻公公将一半鱼肉放到一旁,正想按照往日的手法,快速片成鱼片,但又想到容娇的请求,就换作了新手片鱼常用的姿势。 容娇赶紧向前迈了一小步,眼睛亮亮地盯着喻公公的动作。 只见喻公公算好厚度,极慢地片下五片白嫩的鱼肉,随后就刀快如影。伴着刀锋与砧板轻声接触的响动,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一半的鱼肉就变成了透薄的鱼片,展开后还能瞧见砧板的颜色。 容娇几乎是目瞪口呆,嘴里下意识道:“好厉害!” 比她昨晚包兜子的速度还要快呢。 第16章 玉蝉羹(上) 对上容娇含着崇拜的目光,喻公公嘿嘿一笑,面上的皱纹都挤了一块儿去。 杀鱼的地方血腥气重,又有鱼腥味,许多小宫女都是绕着他走的,目光中难免带着嫌弃。因此,他倒也很久没有和小宫女这般愉快地说过话了。 为着这层原因,喻公公颇为和气地向容娇询问道:“可是都看明白了?” 容娇明白,这问的是前头速度极慢的那几片鱼片。 “公公特意为我放慢了速度,我都瞧明白了。”容娇点点头:“回头我照着模样自己慢慢练——不过,要炼成公公这样的手劲和速度,恐怕要许久呢。” “小女娃家的,不着急。”喻公公又笑了笑:“好啦,将东西都拿过去吧。这儿味道不好闻,快些走吧。”说罢,就帮容娇收起了鱼肉,还赠送了一把小巧的刀具。 容娇赶紧接过,又向喻公公再次鞠躬道谢,抬头时满脸都是高兴的绯红,叫人无端联想起天边明媚的早霞。 “白术姐姐,白芷姐姐,你们今晚回房先不要洗漱。”容娇将喻公公给的东西放进个小木盆里头,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白术和白芷的中间讲话:“我到时候给你们端好吃的,叫你们尝尝看我的手艺行不行。” 白术二人正在浣手,略微偏头就能瞧见容娇软嫩的面颊。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动手轻捏了容娇的颊肉。 “姐姐们怎么能欺负我!”清水生凉,叫容娇不觉软声跳了起来,又嗔又怪地望着白术和白芷。 白术觉得可爱得紧,一边捂着嘴儿偷笑,一边上去和容娇说好话。 “哪是欺负呢,不过是瞧你面上有些脏,帮你洗净罢了。”白芷向来喜欢逗容娇,此刻就道:“咱们可都是吃惯了御膳的人,恐怕到时候看不上你的手艺。” 容娇小嘴一嘟,对白芷笑着哼哼道:“只怕时白芷姐姐小看我了,到时候求着我做给你吃呢。” 白芷便也笑道:“那我就晚上等着你的宵食了——我说话可是不好听的,若是到时候批评你,你可不要哭鼻子。” 容娇却是嫣然一笑,挽起白术和白芷的手臂,撒娇似的说道:“姐姐们那么疼我,哪里会舍得叫我哭鼻子呢。” “不打扰姐姐们做事情啦,我也去帮帮忙。”容娇说完就撒手小跑着走了。 白芷倒愣了愣,看着容娇一蹦一跳地跑走,对着白术笑骂道:“你瞧瞧她,果真是被江尚宫给宠大的,撒娇撒痴这般娴熟。” “我看你最吃她这性子。”白术也是含笑:“平日里总逗着她,恐怕心里比我还疼她呢。” 说完这话,二人相视而笑,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容娇这样的娇软可人,谁不喜欢呢? —————— 今日值夜班的时候,容娇将灯烛点得格外亮一些,好方便自己计算鱼片的厚度。 先将上好的梗米淘洗干净,放入锅中加水,用慢火熬煮。 然后容娇才开始尝试片鱼片。 容娇学着喻公公的模样,右手持刀,左手将鱼肉轻轻按住,并用左手的指关节抵住冰冷的刀侧面,以防切到自个儿的手。 刀锋略略往左移了几毫,容娇凝了凝心神,右手加了巧劲,向下切去。 如此切了三片,容娇才住了手,放松之余,便发觉自己的鼻头居然已经生了汗珠。 用袖子将汗珠拂去,容娇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片好的的三片鱼片给展开,并拿了喻公公所片的模范鱼片来做对比。 这一对比,容娇一眼就看出自己的鱼片逊色许多了。 旁的不说,只瞧自己的透明度,就远远不及喻公公的鱼片。 她的鱼片虽然也算薄,但若说喻公公的鱼片时薄如蝉翼,那她的便只能说是薄如叶片了。 这便不叫玉蝉羹,而叫玉叶羹了。 容娇首次尝试失败,不免有些丧气,但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将喻公公片鱼的动作在脑海中过了一边,容娇便打算再次尝试, 偏生这时候有人拍了拍御膳房的门:“里头值班的人还在?” 容娇一惊,拿起湿抹布擦了擦手,便开了门,看见门外是个中年宦官。 “不知公公是哪个宫里的,可是主子要吃宵食么?”容娇行了一礼,轻声询问道。 那宦官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容娇,眼中有一抹精光闪过。 “你是御膳房里的人?那怎么连杂家也不认识?”宦官不怀好意地看着容娇俏丽的面庞,言语中颇为洋洋得意:“杂家可是寿宁宫的李公公。” 容娇没能辩出李公公的目光含义,只直觉叫她不大舒服,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听了李公公的话,容娇仔细想了想,便想起寿宁宫住着一位冯太嫔,算起来是冯太后的远房表妹。 白术姐姐曾经说过,冯太嫔是要对冯太后谄媚着,才能过日子的。 既然这样,李公公为何自得? 容娇没想明白,却联想到了采月——分明什么事情都干不好,却仗着有罗尚仪,处处张扬。 果然姑姑说得对,讨厌的人都是一样的。 “原来是李公公,是我眼拙了。”容娇想起江尚宫曾经的教导,赶紧笑了笑,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可是冯太嫔要用宵食么?” 李公公这才想起正事:“不错,冯太嫔派杂家来御膳房看看,可有什么好克化的宵食。” “这儿马上要做玉蝉羹,若是可以,我就立刻做了,只是要请公公等一会儿。”容娇对李公公说道。 李公公挑了挑眉:他原先准备吩咐完便走的,但不想遇见了这个娇美的小宫女。 他的上个对食不听话,自作死已经一月了,是该换个新的,填补一下他的寂寞了。 这般想着,李公公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了。 一双眼盯着容娇的背影,眼中有难以遏制的贪婪。 容娇觉得背后像被人刺了一下,难受的很。 柳眉皱起,容娇压下那轻微的不适感,全身心投入眼前的工作中去。 鲈鱼肉嫩,片成鱼片之后更容易散碎。 要想鱼片经过熬煮而不烂,便只能先用绿豆淀粉给鱼片蘸上粉衣。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鱼片的完整性,也能不使鱼片流失鲜味汁水。 因着要做给冯太嫔用,容娇便选用了 容娇将鱼片先用葱姜水、盐和料酒等调料腌好,随后便去切了点香菇和一小把青菜碎,等着待会儿放在粥中增加香味。 切完菜与菇,容娇揭盖瞧了瞧白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先将切了十字花的香菇和青菜碎放入粥中熬煮,再用勺子略略搅匀一下。 梗米逐渐吸饱了渐浓稠的汤水,变得软烂生花,生生溢出来一股米香。 容娇抓紧了动作,将鱼片中的腌料倒出,抓上面衣,趁着白粥即将沸腾的前一刻,伴着切好的几根姜丝倒入锅中。 下一瞬,锅里就“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鱼片在粥米中上下翻腾,有鲜香一下子冲出,充溢着整个御膳房。 连心思不正的李公公都深深吸了吸鼻子。 容娇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容,极有耐心地等着粥彻底沸腾,然后麻溜地灭了居灶灶膛里的火,浅浅撒了一点胡椒粉进去,再次将木盖盖上,用余温将这锅玉蝉羹的回味煲得愈加绵长悠扬。 当锅里的咕嘟声渐渐平息,容娇便抿了抿唇,怀着点激动的心情将盖子揭开。 一瞬间,鱼片的鲜甜香气带着蔬菜碎的清香倾泻而出。 白香浓稠的粥米之中,有绽开的小香菇、碧色的菜碎和近乎透明的鱼片,颜色不算丰富,但却是养眼得很。 成功啦! 容娇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为自己鼓了鼓掌。 膳房美人 第14节 就是不知道味道是否可以…… 这般带着点担心,容娇想起那一日姜公公对唐公公说的话。 做好面对奇怪目光的准备,容娇缓缓转了头,见那李公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锅中看。 “李公公?”容娇不禁松了口气,带了点试探的口吻:“李公公等了许久,恐怕是劳累了,可要先用点这粥歇息歇息,也看看符不符合冯太嫔的口味?” 李公公从方才起就被这锅里的粥吸引了兴趣,此刻闻言,只当容娇是在向自己示好,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容娇就盛了一小碗给李公公用。 李公公将目光落在容娇纤白的双手之上,眼中精光愈胜。 接过略略尝了一口,李公公眼中闪过一分惊艳。 原以为这小宫女容貌尚好,手艺恐怕不行。他都做好了到时候冯太嫔发怒、他为这小宫女求情卖好、随后一步步接近的准备了。 不想,这小宫女熬煮的玉蝉羹却是可口得很。 既然失了帮忙的机会,那他何不妨强硬一点,直接将人拿下? 李公公的眼珠咕噜噜地转着。 横竖冯太嫔性子反复,指不定这宵食拿过去,又不想用了。 那耽搁些时候,他再好好奉承一番,这件事便就过去了。 打定了主意,用完这一小碗玉蝉羹,李公公就露出了笑脸,对着容娇大夸特夸起来。 容娇一愣,心中反倒没有往日的高兴与害羞,只觉得怪怪的。 但为着礼貌,容娇仍是笑着向李公公道了谢。 “冯太嫔必然会喜欢的,跟着我去寿宁宫领赏罢。”李公公盯着容娇的笑颜,邪笑了一下。 容娇一愣,随即道:“多谢公公,我便不去了……” 李公公的面庞瞬间阴沉下来:“你不去,难道要叫杂家亲自拎着食盒么?别到时候冯太嫔生了气,来打了你板子才后悔!” 第17章 玉蝉羹(中) 容娇被李公公突然的面色转变唬得一愣,没搞明白他这话中的逻辑。 她是不想去的,但她又怕真的被冯太嫔打板子。 她受了伤倒是事小,恐怕丢了姑姑和御膳房的面子。 姑姑还在病中,便不要再因为自己烦心了。 这般想着,容娇就应了下来,将玉蝉羹盛出一碗,放进保温木盒中。 “随着杂家走吧,保准你吃不了亏的。”李公公的嗓音带着尖细的笑意。 到底是没见过市面的小宫女,吓一吓就乖乖听话了。 李公公面露得逞的笑意,领着容娇向寿宁宫走去。 原先走着还正常,可渐渐地,容娇便发觉走的路有些不对劲了。 寿宁宫就在寿康宫的旁边,距离御膳房还是颇近的,走外头立着地灯的大道,不过半炷香的时候就能到了。 李公公却是专门走那种人少灯暗的小道。 江尚宫将容娇保护得极好,从不让容娇知晓这后宫里头的腌臜事情。 因而此刻,容娇依旧只是觉得奇怪,渐次有些害怕。 偷偷看了看李公公走在前头的背影,容娇心头莫名打着鼓。 “嗳呦!”李公公忽然身形一歪,口中发出一声痛呼。 “公公,你怎么了?”容娇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扶住了李公公。 “没事没事,人老了,不小心崴了一下脚罢了。”李公公面上作出一副痛苦的模样,身子却悄悄地往容娇那儿靠了靠。 容娇没有察觉,焦急问道:“公公还能走么,可要我找人帮忙?” 李公公眼中闪过一抹猥光,正欲动手,却听到远处隐隐有脚步声响起。 真是不是时候,是哪些不长眼的兔崽子? 李公公心中恨骂了一句,瞧了瞧前头几乎瞧不见半点灯光的小道,又是一计上了心头。 “不用不用,怎么好麻烦你?”李公公挂着笑:“你先沿着这条路走罢,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就是。” 容娇又劝了两句,说要去找人帮忙,但见李公公坚持,便只好照着他所讲,向前走去。 夜色沉沉,容娇的一头长发挽起,却透着光泽。 乌发云鬓,愈加衬得容娇肌肤如雪。 尤其是那纤细的、白瓷似的颈脖,莹莹透光,如玉光泽,几乎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想到这样的美人就要归属于自己,李公公便不由心潮澎拜起来,连表情都有些狰狞。 看准了时机,李公公捏了捏双手,就要扑上去。 却被一双手拦在了半路上。 李公公肥胖的身躯在半空中被迫向后倒去,正欲张口呼救也被人按住了嘴巴。 一阵轻微的拖行声之后,小道上便已经没有了李公公的身影。 容娇在前头没有任何察觉,小心翼翼地看着前路,生怕自己也崴了脚。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脚底忽地传来坚硬的触感,容娇脚腕一扭,便要向一旁倒下。 口中一声娇呼,容娇下意识地护住手中的保温食盒。 她第一回 做玉蝉羹,这样撒了那便可惜了。 眼前即将天地颠倒,容娇便闭上了眼睛,浓翘的羽睫颤动不已。 然而,那被青石板硌疼的感觉迟迟没有到来。 相反,她落入了一个极温厚宽阔的怀抱。 有好闻的竹香在周围浮动。 沈陆离小心地半环住怀中的容娇,中间留了一段距离,既叫容娇不会跌落在石板上,也不会使容娇有被轻薄的不适感觉。 垂眸盯着容娇白嫩的面颊看了一会儿,沈陆离才察觉到容娇半天都没有反应,仍是轻颤着闭着眼。 “可是摔着了?”沈陆离眼底闪过一分着急。 温热的吐息拂在容娇耳畔,染出耳尖红红。 容娇不禁缩了缩,睁开双眼,眼中尚有惊吓未退的懵懂。 “陆离,是你么?”容娇下意识地转头,却不妨和沈陆离来了个面对面。 二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挨在一起。 容娇和沈陆离四目相对,一眼就望入了那双含着焦急与关切的凤眼之中。 沈陆离的那双眼黑曜石似的黑亮,眼底深深,这样望着,便能把人的魂都给勾了过去。 容娇微微怔了一下:她知晓陆离好看,不想连眼瞳也是这样漂亮。 动人心神。 微怔过后,容娇就反应过来——他们二人,离得太近了,几乎能数清对方面上纤墨的眼睫。 容娇第一回 离男子这样近。 面上忽然蒸腾起绯色,容娇一边说着无事,一边想使力站起。 这一使力气,容娇的脚踝就疼痛起来,叫容娇疼出一身冷汗,又无力地要跌坐下去。 沈陆离再次稳稳地扶住容娇,一双大手有力地握住容娇的腰身。 “可是脚崴着了?”沈陆离瞧见容娇的模样就有了数:“你若是可以,便自个儿摸一摸脚踝,可是有红肿疼痛?” 他是男子,不便去摸容娇的脚踝,只好叫容娇自己去探查一番。 容娇从小最怕疼,方才猛然一疼,眼中便有泪花闪着。 听闻沈陆离的话,容娇就道:“我没事,可以自个儿看的,陆离你先放手罢。” 只是容娇尾音轻颤,带着哭腔的嗓音愈加绵软,叫沈陆离的心也跟着轻颤起来。 夜间青石板寒凉,沈陆离先将外头的轻纱褂子一手解下,铺于其上,才将容娇轻手轻脚地放坐在地上。 刚起身,他就见容娇放下怀中的木盒,侧身一坐,毫不避讳地将宫裙掀起,拉下罗袜,露出莹白微红的脚踝来。 沈陆离呼吸微窒,瞬息后就偏过头,嗓音沉哑:“如何?” 容娇抹了一把痛出的泪水,将衣裳整好,回应道:“肿了,摸上去痛得很。” 沈陆离这才正过头,却对上容娇蓄着泪的杏眼。 容娇本就是一双清澈的琉璃浅瞳,如今含了泪,更是叫人心生怜惜。 “陆离,你先帮我将这玉蝉羹送到寿宁宫吧。”容娇努力忍了忍泪,将木盒掀开查看了一番,看见碗中的羹好好地,便松了口气:“不然等会儿叫冯太嫔等急了,怪罪到整个御膳房就不好了。” 提及冯太嫔,容娇才后知后觉:“奇怪,李公公去了哪儿?” “我方才遇见了寿宁宫的人,说是冯太嫔不想用宵食了。”沈陆离语气极温和,甚至带上了一分自己未曾察觉的哄诱:“至于李公公嘛——我方才叫我的同僚,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了。你如今脚崴了,我先背着你回去可好?” “李公公的脚也崴了,是该去太医院看一看。”容娇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就仰头望着沈陆离:“陆离,那就麻烦你送我回去啦。” 说罢,容娇想笑一笑,奈何实在痛得厉害,只好作一副无事安然的表情。 沈陆离略皱了皱眉,利落地背起容娇,又拿起食盒与轻纱褂子,口中才道:“方才还说痛得很,如今还想做没事情的模样——既然痛,那便要说出来。” 说罢,沈陆离又想起方才容娇不避讳的模样,顿了顿,口吻头次严厉道:“还有,若在旁人面前,可不能那样随意地撩衣裳。”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容娇环在他肩颈上的手臂紧了紧。 是不是他的语气,有点严苛了? 膳房美人 第15节 就在沈陆离犹豫的档儿,容娇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就从耳畔传来。 “好啦陆离,我知道啦。你说这话的语气,简直和我姑姑一模一样。”容娇声音甜糯:“再说了,你又不是旁人呀。” 沈陆离的脚步一顿,生得疏离的眉眼忽然舒展含笑:“嗯。你且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御膳房。” 容娇应下,将头伏在沈陆离肩上,不觉在心中叹道:陆离不愧是做侍卫的人,这肩膀宽而有力,枕在上头,当真是……舒服极了。 就是自己今日好像还有些发热,这脸上热通通的。 许是方才吹了夜风的缘故,到现在还未曾消散下去。 容娇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沈陆离:再叫他担心,多不好呀。 走入大道,眼前明亮了起来。 一盏盏半人多高的地灯燃着灯烛,从容娇的眼前划过。 她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陆离,这还没打更呢,这路上怎么没有人呢。” 刚刚吩咐了路蕤将沿路封锁的沈陆离眼都没眨地说道:“今日不知道为何,大家都忙得很,许是做事去了。” “喔喔,原来这样。”容娇恍然道:“陆离你也是因为忙,才赶来值夜班的么——我瞧你连服制都没有更换。” 沈陆离低头一瞧,才发觉自己出来太急,竟是没换上侍卫服制。 幸好穿的是从前的旧衣常服。 “嗯。”沈陆离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加快了行走的速度:“遇见了寿宁宫的宫人之后,我便来寻你和李公公了。” 容娇嗯了一声,庆幸道:“辛亏遇见你了,不然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御膳房。 沈陆离背着容娇进门,就嗅见满室的鱼羹鲜香。 将容娇放于木凳之上,沈陆离就弯下身来,细细询问了冰块和药酒所在的地方。 凑得近了,沈陆离便发觉,容娇光洁细腻的额头上布满了薄薄一层汗珠。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手便拂了上去。 第18章 玉蝉羹(下) 丰肌冰润,触之极软。 沈陆离猛然回过神来时,对上容娇有些迷茫的眼神。 “你痛得都出薄汗了,快些擦擦,小心被风吹着着凉了。”沈陆离难得有一分慌乱,匆匆说完这话后,就去取冰块和药酒了。 容娇则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摸到一手的凉汗。 默默地将薄汗擦干净,容娇便曲其腿,借着烛光探查自己的崴脚。 只见红肿发青,被旁边的雪肤一衬,瞧着吓人极了。 容娇拧着眉,在心头叹了口气:原想着今日做成了玉蝉羹,可以带去给采萤姐姐,求她转交给姑姑,只不说是她做的就是了。 但如今这副模样,可不能去见姑姑——要是姑姑知道了,必然会为她担心的,还要生气说她不爱惜自己。 只怕要好好将养几日,连这研究美食,恐怕都要放几日了。 沈陆离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蹙眉图。 “拿来了。”沈陆离垂着眸,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容娇的脚踝上划过,又很快划向别处:“我已经用薄布将冰块包起了,你先放在脚踝上冰敷一下,过后再抹上药酒。” 容娇乖乖地接过简易的小冰袋,放在脚踝冰敷。 随着冰凉的触感展开,容娇的眉眼也舒展了不少。 “陆离,今晚真是谢谢你。”容娇弯着眼,向沈陆离由衷道:“只是不知道该拿什么谢你才好。” 她平生会的技能不多,不外乎是做膳食和刺绣,偶尔也能做一两首打油诗消遣消遣。 刺绣的话,她的技艺可不佳,比之陆离常带在身上的那个福字连锦香囊,可谓差之远矣。 打油诗嘛,更是拿不出手了。 如此一看,便只有膳食能做谢礼了。 沈陆离则笑:“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有什么好谢的呢。” “姑姑从小便告诉我,只要旁人帮了你,不论是多小的事情都要谢的,更何况是陆离你帮忙的呢?”容娇歪了歪头,语气活泼:“我这手头也的确没有谢礼,倒只好借花献佛了。” 闻言,沈陆离就看向那保温食盒:“容娇是指这碗玉蝉羹?” “对的。”容娇点了点头:“正好也提些建议——上回你说的那几个建议,都很好的,对我助益颇多。” “是么,能帮到你那便好了。”沈陆离轻笑,伸手便揭开了木盒盖子。 有温温的雾气升起,随后便露出极养眼的玉蝉羹。 “这玉蝉羹,模样倒是很不错。”沈陆离不由道。 容娇便笑:“这是自然的。我进御膳房的那一日,御膳房的总管姜公公就和我说了,所谓美食,不但要讲究味美,也要注意形美。做出来好看,不仅叫做出来的人有成就之感,也能让品尝的人升起口腹之欲。” 沈陆离若有所思。 怪道从前他的母亲,不论那食物味道如何,总要摆得漂漂亮亮的,才肯拿过来喂给他。 恐怕也有好好哄他吃饭的意思。 “快些尝尝,本来就耽搁了些时间,恐怕再过会儿就凉了。”瞧见沈陆离没动作,容娇以为沈陆离没用过,还在犹豫之中,就轻轻推了推对方的肩膀:“你放心,肯定是好吃的——方才李公公已经尝过了一小碗,可是说好吃的呢。” 沈陆离心头莫名有点奇怪的滋味 将这点滋味忽略,他笑道:“这回竟然不是我头一个品尝的,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既然你这样说了,往后我便提着食盒,先到侍卫处那儿给你送过去。”容娇眨了眨眼:“往后要是有什么新鲜膳食,我也着人送过去给你。” 沈陆离不禁在心里头轻哼一声:如此一来,竟是便宜了路蕤那臭小子。 这可是万万不能的。 这样想着,沈陆离便温声拒绝。 瞧着容娇还要开口,沈陆离赶紧端起碗,舀了一勺玉蝉羹放入嘴中。 虽然已经温热,但丝毫无损于粥羹的美味。 粥米被熬煮得格外软烂,几乎入口即化,而后流淌出鲜美的的汁水。 香菇口感极为丰润,独特的菌香丰盈整个口腔。除此之外,柔软的青菜碎带来了几分清爽。 其中最为惊艳的就是薄而鲜嫩的鱼片。 因着裹了粉衣的缘故,鱼片并未碎烂,反而吸收了整锅羹汤的精华,亮润润地泛着醇和之色。入口微微咀嚼,便有鲜美爽口的滋味触及唇舌,伴着鲜柔细腻的鲈鱼肉在嘴中绽放。 米香、菌香、鱼鲜香、蔬清香,四种截然不同的香气,都在这一碗粥羹之中融合交汇,令人停不下手中的勺子。 陆离用完一整碗玉蝉羹,只觉得胃中温暖舒服,不由畅快地长舒了一口气。 “整碗粥羹都醇香鲜浓,不论是晚上还是早晨,品了这一碗粥,都会身心舒畅。”沈陆离赞道:“若是硬说不足之处,那便是从我这爱鲜之人的角度来看,鲈鱼的鲜味到底比不上那些海味——下回你做时,可以尝试加些瑶柱提鲜。” 容娇用心记下:“我都记得了,多谢你。” “这红肿瞧着好一些了,没那么吓人了。”沈陆离认真瞧了瞧容娇的脚踝,放心道:“你回去,可方便涂抹药酒?” “方便的——白术和白芷姐姐还在那儿等着我的玉蝉羹呢。”容娇瞧了瞧自己案板上、未曾下锅的“玉叶”,道:“我那儿还有一锅没煮呢。” 正说着,容娇就动了动腿,大有想下地之意。 “不许乱动,小心再崴着脚。”沈陆离皱起眉,直接按住了容娇的肩膀。 有极柔软的触感传来,叫沈陆离忽地从掌心升腾起几分灼热来。 他眼睫一颤,松了手。 肩角纵然圆润,但到底有些单薄了。 瞧着光有些新鲜的首饰还不行,竟也要添一些补品才好。 沈陆离暗暗思量着。 窗外有低低的铃铛声传来。 沈陆离眼神一闪,对容娇低声道:“你不着急——我瞧着那锅中还有大半的粥羹,应当够你给两三个人做宵食了。我等会儿帮你盛好,你带着回去吧。” “至于剩下的食材和收拾御膳房的事情,我找人帮你做了。” 容娇想了想,这也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她向沈陆离道了谢,便道:“有两碗我自己带回去就行,还有一碗是给住在御膳房西边院子里,专杀鱼的喻公公的。” “好,我都会送到的。”沈陆离的温和笑道:“侍卫队那里恐怕还有事情,我先回去处理,再请认识的宫女将你送回去。” “好。”容娇抿唇点头,模样乖巧得不得了。 沈陆离笑了笑,向头回那样道:“那么,回见,容娇。” 容娇扑哧一笑,也回道:“回见,陆离。” 灯珠之下,容娇眉眼清凉,笑意盈盈,眼角因为痛楚微微泛着红,夹带着几分雾气。 娇怜极了。 沈陆离忽然生了不想离开的心。 但只再深深笑望了容娇一眼,他便点头走了出去,将门合上。 低低的铃铛声仍在延续。 沈陆离辩了辩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见沈陆离到来,路蕤送了一直在摆弄的镀银铃铛,将其放入怀中,向沈陆离弯身行了一礼。 “呦呦,可舍得从温香软玉中出来了。”路蕤挤眉弄眼道:“没想到真是被我说中了,里头真的稀世珍宝呢。” “我可是远远地瞧了一眼,果然是个美人,怪道你一听李公公往御膳房来了,便要来看一看。” “不许嬉皮笑脸。”沈陆离敛去了眼中的笑意,眨眼便是一副清冷模样:“那个老/畜/牲呢?” 听着嗓音,已然含了天子威怒。 膳房美人 第16节 提及李公公,路蕤亦是一脸嫌恶:“被我打晕过去,先送到慎刑司那边了——但我看他那副模样,恐怕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做了。” “叫慎刑司严刑拷打,一旦罪证确凿,就按法律处置。”沈陆离眼中忽地透出一股冷色:“先着人废了他的右手右腿。” 他当时可瞧清楚了,李公公便是用右半边的身子,偷偷往容娇那里靠。 这老/畜/牲这般肮脏,他怎么敢! 沈陆离的眼眸深深沉下,心中是许久未有的怒意翻腾,几乎要咬了牙。 “啧啧,没想到咱们皇上,居然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路蕤心中也是一惊,面上开始习惯性嬉笑起来。 “依着我说,你方才英雄救美的时候,应当再等一等。”路蕤凑过来出主意道:“只等那小美人惊慌失措、大声呼救的时候,你再上去,保准她感激涕零,要以身相许。” 下一瞬,路蕤就抱着自己的头呼痛起来。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沈陆离难得斥道。 眼前又浮现出容娇那双水滟滟的杏眼,懵懂纯真。 “她不必知道这些腌臜事情。”沈陆离轻声呢喃道。 若是容娇受了惊,恐怕要做上好一段时间的噩梦了。 深夜惊醒,泪眼婆娑。 沈陆离只一想,便觉得不肯。 那样甜俏的脸,那样明媚的性子,要一直笑着才好。 “你先去紫宸殿,替我向杨嬷嬷传一下话吧。”沈陆离将答应了容娇的的话重复一遍。 路蕤领命而去。 沈陆离转身,望向御膳房未熄的灯火。 有个念头,在心头萦起,久久不散。 ——若是可以,他想护着容娇。 哪怕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第19章 玫瑰豉油鸡和香椿涨蛋(修字) 沈陆离走后,容娇在御膳房中等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 嗐,御膳房哪儿都好,就是板凳上没有靠背。 坐久了就累得慌,况且容娇还保持着冷敷的别扭姿势。 索性容娇没等一会儿,便有人推开了御膳房的门。 “可是容姑娘在里头?”来者是个衣着颇为讲究的宫女,仪态端方,面容清秀。 容娇在上头看见了一分江姑姑的影子,又觉得有些面熟,不由生了亲切之感。 “我便是容娇。”容娇露出乖笑:“姐姐可是受路侍卫之托来帮我的?” 闻言,双鸢动作微顿,随即就笑道:“是的——我来扶你回去。” 说着,就上前扶着容娇起来,向容娇歇息的地方缓缓行进。 “幸而已经过了冬日,不然姐姐便要因为我受冻了。”容娇颇为不好意思地半倚着双鸢蹦跳:“不知姐姐是在哪儿做事情的?等我的脚好了,我便给你送好吃的。” 双鸢却是但笑不语,心里偷偷道:这般可爱的姑娘,难怪皇上要吩咐嬷嬷安排靠谱的人了。 她还记得嬷嬷对她说的话:“你要小心些,在皇上允准前,万万不能叫人家知晓你是紫宸殿的人。” 双鸢彼时应下,在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可是皇上,第一次这般重视的人呢。 等见到了容娇,这样猜测就肯定了几分。 奈何有杨嬷嬷的吩咐在前,双鸢只好管住自己的嘴,以防泄露了消息。 容娇见双鸢不答,还以为是过于害羞的缘故,便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地叫着,以图亲近些。 不想双鸢直到送到门口,都没有说半句,连名字都未曾透露。 容娇就有些丧气:“姐姐不肯告诉我,我怎么谢姐姐呀?” 双鸢笑着摇了摇头,敲了敲门,又将食盒递给容娇,便转身回去了。 白术开了门,看见的便是容娇有些狼狈的模样。 “嗳呦,怎么搞成这样?”白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唤了白芷来,一齐将容娇给扶到床上去。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我不小心崴了下脚。”容娇口中安慰焦急的二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不过略去了和沈陆离的对话。 “方才送你回来的是谁?我瞧着背影有些眼生。”白芷最是谨慎,开口询问。 容娇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番:“想来那位姐姐也是个内向性子,不大愿意开口的。” 但她却有些面熟那位姐姐。 仔细想一想,竟是和杨嬷嬷身边的双鹤姐姐有几分相似。 莫不是那位姐姐,和紫宸殿有几分关系? 想到这,容娇就摇了摇头:别胡想了,她何德何能,居然有幸得到紫宸殿宫女的帮助? “给我瞧瞧。”白术神色心疼,将容娇的伤处细细看了一遍。白芷则是要拿药酒给容娇搽上。 “哎,姐姐先别动,我这儿还要再冷敷一会儿呢。”容娇笑道:“先尝一尝我亲手做的玉蝉羹吧,不然等会儿就冷了,又有药酒的味道。” “看着就疼,亏你笑得出来。”白芷放下药酒,重重点了点容娇的鼻子。 白术则是笑着说好,将食盒打开。 “唔,可别说,还是挺香的呢。”白芷惊讶道,接过白术递过来的碗。 二人各尝了一口,便同时微愣,随后开始一勺接着一勺地用,直到用完最后一口。 “容娇,你这做得真好吃!”白术毫无保留地夸赞道:“你继续好好研究,我相信你完全可以将厨艺练就得炉火纯青,压倒宫中御厨的!” 白芷脸上带着些意犹未尽,嘴中却作出勉强的样子:“这味道……比我想的要强多了。若是你以后也要试吃的话,找我也是可以的。” “多谢两位姐姐的夸奖。”容娇甜甜一笑:“不过有人口不应心,我下回就不给她尝。” “你这小妮子,竟也学坏了。”白芷瞪了瞪眼,小心避过容娇的伤脚,作势要拧容娇的面颊。 白术一边捂着嘴儿笑,一边上前拦着。 屋内顿时一片笑闹声,好不快活热闹。 那边双鸢快步回了紫宸殿,一路上低着头,为防有人将她认出。 等进了紫宸殿的门,双鸢对上的就是一双双好奇的眼神。 小盛子指了指内殿,小声道:“皇上是生着气回来的,我师傅和杨嬷嬷已经进去伺候了。” 双鸢的亲姐姐双鹤,微微将眼一对,双鸢便会意道:“人生得一双娇面,性子活泼嘴巴甜,很是可爱。” 紫宸殿的众人得了答案,纷纷点头:那便好那便好,只要性子是个好相与的就成。 —————— 容娇翌日一醒来,就被告知得了好几日的假期,好生养着,等好了再来值班。 与此同时而来的,是御膳房各人送来的慰问滋补品。 “那多谢白术姐姐帮我请假。”容娇咬了一口脆香香的芝麻卷,面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若是姐姐能抽空去一趟御花园,从黄公公那儿拿一些梅花瓣过来,我就更加感谢了。” “小贪吃鬼。”白术笑骂了一声:“你就放些心,我绝对会帮你拿过来的——还要记得带上黄公公最爱吃的栗子糕,对不对?” 容娇连声道:“对对对,白术姐姐又聪慧又良善。” “那些个新出的话本子,我都放在你床头了。”临出门前,白术又嘱咐道:“可不许乱跑啊,有人敲门的话,若是不相熟的,不许应下。” 容娇一一点头应下,才叫白术放心地离开。 容娇就靠着话本子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 等到过了午膳的时候,白术便拎了两个盒子回来。 一个盒子里装满了清香的梅花花瓣,另一个盒子里则是装了今日的午膳——一小碟玫瑰豉油鸡和香椿头涨蛋。 许是考虑到容娇对食物形美的追求,白术在装盘的时候,还特意摆了摆盘。 切成小块的鸡呈现花朵状排在碗里,上头浇了香喷喷的玫瑰豉油鸡汁,油亮亮的,散发着豉油与鸡肉的香气 ,隐隐有玫瑰露酒的芬芳。碗沿还十分讲究地撒上了玫瑰干花花瓣,瞧着更精致可口了几分。 香椿头涨蛋切成小饼的模样,层层叠在碗中,总共叠了四五层。最上头放了一朵新鲜绽放的杏花,小巧可爱。 容娇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舌生津,止都止不住。 白术将盛好的一小碗白米饭递过去,笑道:“整个御膳房里头,就你最讨喜。今日得知你受伤的消息,张御厨可是特意留了这一小碗玫瑰豉油鸡给你呢。” 这么难得,那姐姐就和我一块儿分享。”容娇笑眯眯地接过饭碗,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玫瑰豉油鸡吃。 玫瑰豉油鸡向来有两种做法。 一种是先将鸡洗净晾干,烧开豉油鸡水,再将鸡放入,反复浸入提起,直到鸡肉变熟。随后便涂抹上蜜汁和豉油鸡汁,切成条状食用即可。 另一种则是先在锅中用香叶、姜块、豆豉等香料蒸制出料汁水。随后将玫瑰露酒、生抽和冰糖等调料放入,蒸出玫瑰豉油鸡汁。再将鸡洗净切成块,放入其中小火烹煮,再取出淋上额外的蜜汁。 以御膳房的精致繁复,自然选用的是第二种做法。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烹煮,玫瑰豉油鸡汁已经完全渗透进鸡块之中,甘香满口。 鸡皮色泽金黄,被煮得软烂可口,而鸡肉仍是口感滑嫩,一咬便有汁水在嘴中爆开,虽是微微烫嘴,却让人舍不得放下。 只这一碗豉油鸡,便能叫容娇一口气吃掉两碗的米饭。 自然,瞧了瞧自己只有一碗的饭,容娇转而将夹起香椿头涨蛋。 御膳房出品的香椿头涨蛋,在质量上是绝对有保证的。 被煎的略有些焦黄的鸡蛋包裹着绿中带紫的香椿碎,筷子一夹起,便从中间凹下去一块,可见这涨鸡蛋的厚实。 甫一入口,嘴中便充盈着香椿头独特的香味,鸡蛋厚软,边缘微焦处有独特的酥香。略一咀嚼,便有清香的汁水流淌而出,用来配饭是再好不过的了。 容娇吃得手不停筷,直到咽下饭碗中最后一粒米,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真盼着这宫里头的主子们,每天轮着来点名要吃这玫瑰豉油鸡才好呢。” 帮着白术收拾了桌面,容娇就听见白术说道:“你成天看话本也是无聊——等会儿我带一半玫瑰花瓣走,叫小夏子帮你晒干磨成粉末。剩下的,你等我送来蒸花露要用的小甑和炭盆,你坐在门口蒸花露吧。” 膳房美人 第17节 “多谢白术姐姐”容娇脆声应下,目送着白术远去。 蒸花露好呀。 整出来的花露,可以放在水中添风雅,对人也有益处;亦可以放到酒中增香气,使人未品先醉;还可以放在糕饼之中,加上更丰富的滋味。 容娇在心里头盘算着:从前都是姑姑和她一块儿蒸花露,今日却是她头一回自己蒸。 若是今日成功了,她便趁着春日百花盛开,多蒸一些其他的花露。 姑姑要有一瓶,采萤、白术、白芷几位姐姐也要有,还有姜公公对自己照顾多多,也少不得。 陆离昨日帮了她许多,她亦是不能忘的。 容娇想着想着,便傻笑起来。 让喜欢的人们,品尝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真是叫人高兴。 她想一辈子这样。 第20章 蒸花露与暗香汤(修字) 白术将炭盆和小甑送过来的时候,容娇已经自个儿慢腾腾地挪到屋外晒太阳了。 三月份了,阳光渐暖,但风儿吹来仍有些许的寒气。 容娇裹着有一圈毛领的披风,将整张脸都埋在毛茸茸之中,眯着眼儿,颇为享受地晒着太阳。 可容娇一张小脸面色略有苍白,叫人看了便心疼。 “你小心些,别烫着了。”白术觉得自己面对容娇的时候,活脱脱和老妈子似的啰嗦不停。 容娇却不嫌烦,而是一声声地应下:“白术姐姐放心吧。” 白术叹了口气,算是三步一回头地回了御膳房,遭了白芷的调侃:“若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只怕你才是收养容娇的江尚宫呢。” 白术睨了白芷一眼:“你要说这话调侃我,自己可别上太医院去寻好的药膏。” 白芷哼了一声,不再作声,别别扭扭地做事去了。 白术轻笑一声。 自从容娇来了御膳房之后,不光白芷活泼了许多,连她也多了许多的话。 分明从前最明白自保为上,如今却不自觉关心起容娇来。 那厢,容娇正捧着小甑看。 甑原先是用来做烧酒的器具,底部特意做出了小孔,可以放在鬲上蒸制。 蒸花露自然不必做烧酒那么大的工具,便将甑缩小了一号,做成了小巧精致的小甑,还添了两耳好让人方便拿起放下。 容娇点上炭火,放上铁鬲,再放上结实的大瓷盘,将梅花花瓣小心地填入其中,开始慢慢地蒸梅花花露。 在等着花露蒸出的时间里,容娇也没闲着,另起了一个炭盆开始烧小壶的水,等会儿冲暗香汤喝。 为着那一口魂牵梦萦的香汤,容娇还拿来了腊月里制成的暗香瓶。 琉璃制成的瓶子透亮,从外头看,能看到里头层层堆叠的盐粒与娇柔的浅黄、浅粉的花瓣。 这暗香瓶中所放的,是腊月采摘的梅花。 江尚宫讲究,带着容娇清晨踏雪,到上林苑摘了半开新鲜梅花,要连细嫩的花蒂都一块摘下,再赶着躺儿地回来。 容娇利落地将要用的炒盐拿来,再一两花朵配上一两盐地放入瓶中,再用箬叶喝厚纸密封起来,往后要喝的时候再揭开盖子就好。 当时她制了整整十瓶,高高兴兴送给江尚宫看。 容娇还记得,江尚宫娴静的眼中闪过笑意,夸赞她道:“阿娇真棒,姑姑夏日里,就靠着你做的暗香汤解暑度日了。” 想起这事,容娇嘴角也含了笑,手上拨弄着漂亮的琉璃小瓶。 姑姑耐得住性子,能等到夏日再喝,她却是今日就等不得了。 那儿还有一瓶,可以送给陆离,额外答谢他昨日的相助。至于那个内敛的姐姐,就送一些香香的花露——不知道姓名也没有关系,请陆离送过去便可。 错过了亲手收梅花花瓣的时候,容娇有些可惜,但很快便安慰自己:上林苑百花争艳,还有桃花、梨花、杏花等着她呢。 除了兰花和橄榄因为质地太嫩没办法蒸出花露之外,其余百花都可做花露。 容娇又有些心痒痒:可惜她不是主子,不然也要试一试那夜落金钱、墨魁牡丹、冰心腊梅和十丈珠帘菊等名种,若是做出花露来,到底是何模样。 正心痒着,小开口的烧水壶就咕嘟咕嘟起来。 容娇将烧水壶包了厚布提到一边,再将那炭盆拨远了一点,免得烧久了让人郁燥。 容娇特意叫白术带了她最喜欢的粉彩福字小碗,里头已经倒了清透金黄的蜂蜜,丝丝缕缕地散发着蜜香。 深深嗅了一口这甜到肺腑的香气,容娇到底是没有忍住,蘸着尝了一点儿。 一点清甜入口,容娇嘴角边的小漩儿就欢乐地出现。 用精致的小银筷将花朵夹出,小心地抖落上头的炒盐粒,放入碗中,最后再提起烧水壶缓缓注入滚水。 蜜香与梅花瓣的清香被滚水激活,伴着热气滚滚扑面而来,香得人好似身在花海。 在滚水的冲泡下,因着脱水而有些皱缩的梅花瓣缓缓舒展而开,竟是半点看不出被人摘下过的模样。 倒像是被风吹来的几朵花,正巧落在小碗之中。 容娇捧着小碗,缓缓吹了吹起,看着浅金色的暗香汤中荡起带着香气的涟漪。 一抬眼,便看有几只胆大的小鸟落在炭盆旁边,借着暖气耸肩剔足、相互啄毛取暖。 只看那五颜六色的俊俏模样,便知道是雀鸟司散养的精贵玩意儿。 其中有一只靓蓝的和容娇看对了眼,竟是跳到容娇脚边,一仰脖就啭弄了起来。 清亮悦耳的嗓音传遍了整座小院。 安安然然,欢欢喜喜,岁月静好。 容娇抿了一口暗香汤,不由软软笑了起来,一双杏眼极甜,滟出层层明媚之色。 沈陆离遥遥站在小院的门口,借着长出一层毛茸茸绿芽的小树遮着身影,甚至为此弯了些腰。 盛长福捂着嘴儿,在后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他今日瞧着皇上换了旧衣裳就感觉有些不妙,可他偏偏嘴贱问了一句是否要随行。 皇上瞧了他一眼,竟是答应了。 于是,他便和皇上在这儿蹲墙角来了。 为着性命着想,他可是连半眼都不敢多看、半句都不敢多说的。 “皇上……”盛长福感觉老腰酸疼地不行,颤巍巍开了口。 沈陆离回头瞧了一眼,便明白了:“我倒是忘了你这积年的老病了——行了,走吧。” 盛长福悄悄抬眼看了一下,见这位向来疏离的青年帝王长眉弯起,面上竟是化冰了似的,露出点浅浅的笑意。 不等盛长福看清,沈陆离便转身,朝着远离小院的僻静小道走去。 “雀鸟司的鸟儿养得不错,回头你叫小盛子去送点赏赐吧。”正走着,沈陆离忽地回头吩咐了一句。 啥也没看见的盛长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来御膳房后头,怎么又想起雀鸟司了?话说过年时,雀鸟司总管来送一对金贵好看的鹦鹉,还被皇上斥责花花绿绿呢,这回赏赐却是从天上掉下来了。 “是,皇上。”盛长福先应了下来,随后问道:“咱们等会儿是回养心殿么?” 沈陆离的脚步一顿,嗓音猛然含了冷冽的冰霜:“去慎刑司——已经从昨晚审问到了现在,那老/畜/牲应该将所做的恶事给吐干净了。” 盛长福闻言,心中就是一颤:李公公做的那些事情,皇上不是没有耳闻,只是时机不到,不欲动手。如今冯太后离宫,皇上便当即动了手,将人下了慎刑司。 冯太嫔对冯太后卖好多年,做了许多次的钝刀,这李公公对寿康宫的事情,也应当是知晓一点的。 想到这,盛长福就起了一点疑惑:按照皇上的打算,李公公可没那么早被搞进去。 可就是昨晚,路侍卫说见李公公去了御膳房,皇上便搁下手中的笔,匆匆走了出去。 直到将近半夜才带着怒气回来,吩咐了杨嬷嬷许多,更直言将李公公扔进了慎刑司。 双鸢受了命出去,回来透露了一点情况:是个乖巧娇俏的小宫女。 昨晚发生的事情,也是和这小宫女有关么? 盛长福随意琢磨着,结果差点踩到沈陆离的脚。 他一哆嗦,赶紧停了心中的猜想,小心翼翼地继续跟着。 —————— 白术与白芷回来的时候,容娇已经用完了晚膳,正在往小瓷瓶里倒淡粉色的梅花花露。 梅花清香扑鼻,蒸出的花露更浓缩了精华。 “姐姐回来啦?”抬眼看见白术与白芷,容娇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快来闻一闻,这可香了。” 白术依言嗅了嗅,赞不绝口地说香。 “怎么不喊我闻一闻呀。”白芷哼道:“容娇真是愈发小气了。” “哪能让姐姐空手而归呢。”容娇轻笑一声,往白芷和白术的怀里各塞了一瓶:“这花露香气扑鼻,姐姐们就算不用在吃食方面,往头油胭脂里面放,也是极好的。” 白芷眼儿转了转,明显心动极了:“你这样说,我就想用海棠香露了。” “这有何难?”容娇道:“只是要姐姐先说与宫中的新鲜事给我听一听——我在这儿坐了一天,可无聊了。” “你今日可不知道啊,这宫里头今日可是出了大事情!”白芷便道:“你可还记得寿宁宫的李公公?” 容娇点头:“我还记得,昨个儿李公公还来了一趟御膳房呢,不过半路上崴了脚。” 白术怕白芷失了分寸,连忙道:“李公公听说就是昨个晚上冲撞了皇上,被下了慎刑司,结果审出来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情。” 说着,便精简着将李公公强迫小宫女对食、下手虐待、私自打杀的事情说了一遍。 “皇上听了之后十分震怒,下令庭杖杖毙。”被抢了话头的白芷赶紧说道:“我听闻冯太嫔当场赶去求情,结果皇上也没有回转心意。” 容娇闻言十分震惊,不禁回想起那晚上的事情。 只越想,容娇就越觉得李公公言行奇怪。 她并不真傻,仔细想想就隐约有了猜想,后背生生出了冷汗。 膳房美人 第18节 若不是陆离,她是不是会和那些小宫女一样呢? 容娇咬了咬唇,到底没将这事讲出来,省得白术她们担心。 等下回遇见陆离,再仔细些问问。 既如此,陆离便是对她有救命之恩了。 她该怎样报答陆离呢? 第21章 各种花露和橙玉生 要是送人情,她容娇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送金银珠宝?恐怕她负担不起,陆离也不爱这些。 送香囊荷包?这……就未免显得太亲近了。 容娇琢磨了一天,抓耳挠腮想不出来答案,只好求助于来送饭的白芷。 白芷却不正经,笑道:“这救命之恩,当然是——以身相许呀。” “姐姐又打趣我,快点走开才好。”容娇薄薄的粉面涨得通红,纤细的手指绞着手中的帕子,气哼哼地不愿意搭理白芷。 然而脑子里,沈陆离含笑的俊面却一闪而过。 以身相许…… 陆离这样矜俊出色的公子,家里应当会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吧? 而她的婚事,怎么说也是要经过姑姑的眼才行。 哪里需要她胡思乱想呢? 容娇眼神飘飘忽忽,手上的帕子几乎要皱得看不出来。 还是白芷看不下去,自个儿随便一句话,就弄得容娇反应这么大。 嗐,到底是小姑娘,容易脸红得很。 “快点吃,别胡思乱想了。”白芷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容娇额头。 容娇从自己的心绪回过神来,看向碗中颤颤巍巍、散发着肉香的腐乳红烧肉。 有极为浓稠的深红汤汁流淌下来,落在热气腾腾、颗粒饱满的白米饭上,勾勒出极为诱人的画面。 “好,咱们快吃饭吧——姐姐,不知今日的御膳房可有银丝卷?这个蘸着腐乳汁最好吃啦。【1】”容娇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心思很快扑在了吃食上。 转而将方才那点子胡想,都藏在了心里面。 罢了罢了,她再花些心思,做些别样的好吃的,以此来报答陆离吧。 —————— 容娇素来身子尚可,但肌肤却娇嫩得很,受了伤总是难以消下去。 这崴了的脚不过十天就完全好了,任凭容娇怎么转动,都十分灵活自如。 可那脚踝上的淤青却乌中带紫,叫白术怎样都不肯相信容娇好全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溜达。”白术板着脸,将容娇按在床上:“你乖乖地在这儿呆着,等你那淤青消下去了,才许你出来做事。” 容娇只好一脸郁闷地应下。 其实转念想想,在屋里呆着也是好事。 不光可以正大光明偷懒,还享受到了御膳房共事和御厨们的投喂。 香香脆脆、浇了浓稠茄汁的饭粢锅巴,色泽金红、皮酥多汁的脆皮乳鸽,醇厚奶白、鲜香味美的胡椒猪肚鸡汤,柔软红亮、一戳就透、口感软糯的瓦罐蹄筋…… 容娇现在想起来还能咂摸出那美味。 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天生爱偷懒的人遇上,可是得高兴地睡不着觉。 容娇却不是那起子人,只觉得心里头愧疚的很。 她分明已经好了,不过是大家因她年纪小疼她罢了。 恐怕也有姑姑的脸面在里头。 姑姑从小就教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御膳房的人对她这么好,她总要报答的。 这样想着,容娇就趁着休息的时间,蒸制了许多的花露。 有佛手柑、薄荷、金银花和橘叶等经典花类的,也有稻叶、松针竹叶这些全新的尝试。 佛手柑有股浅淡的酸香气,薄荷清清凉凉,金银花有股特殊的草药香气,橘叶发挥稳定,是清爽的橘子味道。 稻叶花露则是稻米的踏实味道,闻了想让人深深地捧上一碗米饭吃。 最让容娇惊喜的是松针加竹叶的组合,清清雅雅的香气,闻着就让人觉得清贵高雅。 很适合沈陆离。 不过松针和竹叶含水少,容娇蒸制了三个小甑,才得了这一两小瓶。 容娇望着面前造型精致的二三十个小瓷瓶,满意地点了点头。 瞧着纯白的小瓷瓶有些单调,容娇又动了手,开始往上头绘画,依着味道画上不同的花与植物。 画好之后,容娇又在心中点着人数,慢慢分好了各自要送的人选。 姑姑病着,必然是恹恹的,要送薄荷与佛手柑的过去提神,也不能忘了姑姑素来喜欢的梅花花露;姜公公与喻公公同是爱上火的,送些金银花的清热解火;白芷姐姐喜欢佛手柑;白术姐姐钟爱橘叶的…… 算到最后,容娇给沈陆离留了两瓶松针竹叶的,另有一瓶橘叶和金银花的。 那位内敛的姐姐,容娇搞不清楚性情,只估摸着是个低调的,便留了佛手柑与金银花的。 将所有的香露给弄好,容娇脚踝上的淤青也消得差不多了。 等出了小院的门,瞧见院墙上的一抹杏色,容娇才恍然发觉:自己这一养病,居然养到了三月底的时候。 刚踏进御膳房,容娇便闻到一股极油润的油脂芳香。 还没张口问,眼尖的小姜子就瞧见了容娇:“嗳呦,容娇病好了。” 御膳房的人俱是喜欢容娇的,自从容娇来了之后,他们原本枯燥无味的工作生活中,添上了许多的乐趣。 见容娇来了,他们当即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就连往日冷着脸、不爱理人的喻公公,都朝着容娇那儿关切地看了看。 “多谢大家这段时日的照顾了。”容娇耐心地一一回答,最后鞠了一躬,将做好的花露分给大家:“这是我的一点谢礼,还请大家不要嫌弃。” 御膳房众人都友善地笑着,笑呵呵接过容娇手中的小瓷瓶,揭开闻过、称赞过一回,直到容娇害羞地红了面,才慢慢散开去做旁的事情。 “现在不是晚膳时辰么,怎么瞧着大家都不忙呢?”反而都围着烤饼的炉子,一个个兴奋地不行 容娇脸上红晕未散,有些奇怪地问白术。 “今日太妃太嫔们都去群芳园听戏了,中午吃了好大一顿的宴席,晚膳只说送点清淡的吃食并瓜子干果就行。”白术解释道:“皇上听了之后,也只说和太妃们吃的一样就行。” 容娇闻言,在心中暗暗道:皇上果真随和,吃什么都不带挑的。 “午膳时,太妃太嫔们不爱用那狮子头,便剩下了许多。”白芷接口道:“御厨们便想了一个主意,将那狮子头给切碎了,加入髓脂,放在面粉中,做那髓饼吃。” “你不愧是小谗鬼,一来就赶上了好时候。”白芷眨眼道。 容娇嘿嘿一笑,搓着手也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烤饼的炉子足有半人高,外头围着薄薄的铁皮,中间燃着果木炭。 最上头的开口用木盖盖着,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声响。 有哔哩啪啦的木炭爆燃声,有面皮起酥的酥脆声,甚至仔细听了,还有髓脂泛出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的刺啦声。 炭火爆燃,香气亦随着爆开。 御膳房一时间充斥着丰润的油香与面香,让围着的众人有些躁动。 “还有些时候呢,快去做事,偷懒的人可没有机会尝。”张御厨在铁皮炉子外头,用手隔着一段距离感受,便知道火候未到。 众人只好忍着腹中的饥饿,找些活干。 容娇则将目光落在身边的一个木筐里头。 里头放满了黄澄澄、圆滚滚的橙子。 当白术找到容娇的时候,容娇正在捣鼓着十几个小碗。 白术探着头一瞧,便见碗里有橙汁似的液体,色泽光亮,看着就可口得很。 “这是什么?”白术好奇问道:“可是为着咱们做的?” “是的。”容娇笑眯眯点头:“我想着,这髓饼恐怕吃多了油腻,我就做些解腻的饮品来。” 若是做暗香汤和茉莉汤这样的,解腻也是解腻,只是过于清淡了,恐怕压制不住髓饼的浓厚油香。 “那快些去吧,那儿已经开始分髓饼了。”白术帮着容娇将东西给端了过去。 容娇随着白术前去,果然见到众人欢欢喜喜地分髓饼。 小姜子招呼道:“容娇姐姐,你快来,我给你藏了一个最大的髓饼。” 容娇微微一笑,谢过小姜子之后,先将手中的杯盏分给了众人:“若是髓饼吃多了,有些腻味,可以用来解解腻。” 杨御厨也笑眯眯地结果,一闻便是果香扑鼻。低头一瞧,便见橙色的果汁中漂浮着雪白的小梨块,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橙汁么?倒是好久没喝了。”杨御厨怀念道:“我记得先帝在时,最爱的便是喝橙汁了。” 容娇摇了摇头,笑道:“这是橙玉生。” 杨御厨便是一惊,端起杯盏左瞧瞧右瞧瞧,也没瞧出来是橙玉生:“你这小丫头可别打量着骗我,橙玉生何时长这样?” 橙玉生,仔细算起来,可是在前朝就几近消失的菜品。 原因很是简单:菜品名字听着好听,可吃起来评价就两字——难吃。 前头的做法还算正常,就是将橙子肉捣碎,捣出橙汁,再加入小块的雪梨肉和雪梨汁。 可到了这最后一步,却要加入盐、醋与酱油。 膳房美人 第19节 一入口,就是一股要甜不甜、要咸不咸的奇怪味道,回味甚至是苦的。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诡异的膳食? 难怪在前朝就被人嫌弃。 杨御厨对当时自己初尝时面目狰狞的模样记忆犹新,此刻听到这名字,都下意识有些发抖。 “张御厨说您听到橙玉生就害怕,果然是真的。”容娇眨了眨眼,小小地皮了一下,随后解释道:“这是我改良的橙玉生,也叫橙玉生甜茶。我改了那最后加醋加酱油的那一步,转而将自带甘甜的甜茶放出,略微稳了稳,再盛出来的。您若是不信,只现在尝一尝便知道了。” “老张那管不住嘴的!”被说了黑历史的杨御厨微微一怒,随即便低下头用了一口橙玉生甜茶。 舌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橙汁的酸甜与梨汁的清甜混合,新鲜可口,一下子就激活了沉睡的唇舌。 照理说,接下来便是这果甜带来的齁,可却有一股清沉的甘甜味道,带着茶香袭来,柔和了浓郁的水果甜香,使得嘴中味道缓缓沉淀下来,竟是回甜绵长。 此时再嚼一嚼,饱满的橙子果粒和脆甜的小梨块就绽开了汁水,带来新一轮的甜蜜冲击,让人意犹未尽。 杨御厨没忍住,又喝了一大口。 第22章 髓饼 “好,香甜得很。”杨御厨边嚼着小梨块,边对容娇说道:“这盏茶奉给主子们也可以使得了——说不定在这之后,这橙玉生便会继续流传下去了,不过是容姑娘改良的橙玉生甜茶了。” 容娇笑道:“若是真能如杨御厨所说,我在膳食方面青史留名,那便好了。” 杨御厨微微顿了顿,瞧了一眼容娇:平日里最是爱笑的性子,没想到竟也有这样的抱负。 “那有何不可能呢?”杨御厨笑得宽和:“我只专精于炸货,你若是有何不懂的,就只管来问我吧。要是老张他们不肯来帮你,你就来和我说,我帮着让他们教你。” “谢谢杨御厨。”容娇高高兴兴应了一声,便转身去拿髓饼吃。 周围不时有人和容娇搭话,夸奖这橙玉生甜茶好喝。 容娇笑容满面地应下,一路上搭着话走到小夏子面前。 小夏子手中正拿着一个又圆又大的髓饼。 髓饼表皮撒了芝麻,和外头的饼皮一样,被烤得焦焦香香的,一拿过来还往底下掉,叫容娇慌忙伸手等着。 髓饼的外皮是不刷油的,奈何皮薄馅多,又多髓脂,微微一捏,就能看到有油脂不断地溢出,浸润着金黄的表皮。 手上传来温热的温度,带着饼皮被捏住的酥酥响声。 容娇原想拿到无人处好生享用,结果没忍住,一下子就咬了一大口。 随着咬破酥皮的脆响,丰润的油汁一下子滚热热地溢出,扑鼻的肉香也溢散开来。 烤制饼皮的火候刚好,焦黄诱人的色泽之下,是酥香满口。酥皮仍在齿间发出香气,肉汁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闯入口腔,用极浓厚的肥厚味道撬开唇齿。 髓饼的馅是用御膳房做的狮子头。 御膳房的狮子头,一向都是肥七瘦三,追求的便是鲜嫩无比、入口即化的口感。 如今做了髓饼,加入油香四溢的髓脂,被果木炭烘烤过后,就愈发显得口感油润,脂香软糯,却是肥而不腻、肉质软烂,让人停不下来。 再进行咀嚼之后,这表皮的酥香与内馅的油香完美结合,叫这髓饼的口感、香气与味道相互融合,共同在嘴中推向一个高/潮。 “好吃,真好吃。”容娇笑弯了眼,嘴巴吃得油亮亮的:“我真是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能到御膳房来。” 御膳房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片融洽。 隔着一扇门,姜德生听着里头的笑声,只觉得额头上的汗珠像下雨似的,不断地往底下掉。 那一片笑声里面,有个声音格外清脆悦耳,让人听了便也跟着笑起来。 “我来了好几日,都不见这容姑娘,还以为是被人故意藏起来,调走了呢。”唐公公有些阴恻恻地笑道:“不想今日兴起过来,却遇见了容姑娘,可见容姑娘和咱们寿康宫有缘得很呢。” “小容她是前些日子受了伤,一直养病呢。”姜德生眼前闪过了江尚宫带着哀求的面容,轻声道:“小容笨手笨脚,又是个新人,恐怕不适合去寿康宫伺候太后娘娘的凤体。” 唐公公闻言嗤笑一声:“姜德生,你可别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这回选中去寿康宫的宫女,可不是去伺候太后娘娘的。” “我可特意在尚宫局打听过了,卧病在床的江尚宫有个义女,好像就是姓容呢?”唐公公慢慢悠悠到来的一句话,却叫姜德生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光是这一句话,唐公公便透露了三个消息。 第一,知晓了他和江尚宫的过分亲近,虽不至于明确是对食的地步,但已经有所察觉;第二,一个尚宫生了病,是不值得叫唐公公知晓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江尚宫莫名的病情,和寿康宫有莫大的关系;第三,唐公公已经顺藤摸瓜,摸到了容娇与江尚宫的关系。 江尚宫向他苦苦哀求过,看在过往十余年的情分上,一定要将容娇保全,平平安安地送出宫去。 距离今年秋日的宫女出宫,还有大约半年的时间。 “唐公公消息灵通。”姜德生努力收住自己的神色,咬牙道:“小容的确曾是江尚宫的义女,不过已经被江尚宫赶了出来,算是恩断义绝了。我看着她可怜,便在御膳房寻些活给她干了。” 唐公公若有所思:他派人去打听的时候,有个叫采月的宫女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姜德生也这样说,可见有几分可信。 真可惜,少了一个叫江尚宫闭嘴的筹码。 不过容娇貌美人傻,依旧可以为太后娘娘所用。 唐公公轻轻叹息了一声,忽地用手捏住了姜德生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做御膳房总管也许多年了,甘愿停在这个位置上么——杂家教你一个道理,想着儿女情长,在这后宫里,是走不远的。” 说罢,就甩着拂尘走了。 惟余姜德生停留在原地,双手攥成拳,久久不曾松开。 门内的容娇对着外头有关她的对话一无所知,正拉着白术问事情。 “姐姐,我在养病的那么些日子,值夜班时可有人来找我?”容娇想起和沈陆离的约定,此时便有点着急。 陆离虽然知道她受伤,但她却被迫多歇息了一点时日。 就怕陆离过来找,却找不见她。 “没呢?”白术道:“你可是和旁人约好了?除了采萤姐姐悄悄遣人来过一回,没有人再来找你了。” 白芷却笑:“白术你可是会错意了——你瞧她这着急的模样,指不定是想问送她回来的侍卫呢。” “采萤姐姐来找我干什么?”容娇将重心落在白术的话上,听见白芷的打趣也只面皮稍稍泛红:“可是姑姑那儿出了什么事情?” 白术摇头道:“是听闻你受了伤,不放心来问一问,还叫顺带告诉你,江尚宫病情稳定,仍旧不需要你去探望。” “姑姑还是不愿意见我。”容娇难过地叹了口气,旋即就向白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姐姐代我将花露送给姑姑吧。” “自然,你放心吧。”白术轻轻拍了拍容娇的头,语带安慰。 白术带了花露,又等着容娇写了张小笺,才慢慢向尚宫局的小院走去。 容娇托着下巴,坐在门口目送白术远去。 “等你姑姑病好罢。”白芷难得语气和缓:“这几日天气好,我们挑个空闲的时间去上林苑瞧瞧可好?那儿开了杏花、樱花和桃花,想来是漂亮极了的。” 不欲白芷担心,容娇便收了难过,转而笑道:“好呀——咱们再贿赂贿赂黄公公,带些花瓣回来蒸花露、做糕点。” “上回你可用过栗子糕了。”白芷亦笑:“这回若是你再带栗子糕过去,黄公公估计可不再买账了。” “黄公公不但爱吃栗子糕,也是最爱吃肉吃酒的。”容娇嘻嘻一笑:“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不想正说着,姜德生便面色不佳地向她们走来。 “姜公公好。”容娇二人连忙站起,向姜公公问好。 姜公公扫了她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容娇的面上。 柳眉杏眼,秋水滟滟,明媚动人。 生得一张好皮囊,可能是福气,也可能是祸事。 白芷见姜公公盯着容娇不动,立刻识趣地离开。 “容娇,千万、千万不要再去找你姑姑。”姜德生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有人朝你问起你姑姑,你便说如今已经不往来了。” 容娇眼睫一颤,心中对此事愈发地感到怀疑,嗓音略略有些发抖:“姜公公,你且细细告诉我,姑姑、姑姑她是不是不只是生病呀?” 人人都这样告诉自己,可见姑姑是出现大问题了。 容娇即便再不谙世事,也总该有所察觉。 姜德生瞧着容娇已经含了泪的眼,不由长长叹息一口气。 “你别多心,你姑姑的确是病了。”姜德生缓缓道:“不过是生病做事的时候不当心,得罪了上头的主子,为了不连累到你,才叫你这样说的。” 这也算是事情的真相了。 “那、那姑姑会有事么?那个主子好不好说话呀?”容娇吸了吸鼻子,揉着眼儿问姜德生。 姜德生趁着容娇揉眼睛苦笑了一下,随即道:“你要相信你姑姑的能力,你乖乖地就好。” 容娇想起从前见江尚宫调度尚宫局、应对各种主子自如的场景,不觉放下了心。 是呀,姑姑那么厉害,肯定会没有事情的。 “嗯,那我就不去找姑姑了。”容娇重新笑道:“等姑姑要见我了,我再去找姑姑。” 姜德生点头道:“这样便好。” 容娇和江尚宫再亲,到底也不是他收养出来的。 他能帮的,便只有到这儿了。 “那姜公公,我要求您一件事情。”容娇心情好了,语气便带了点撒娇:“我过几日要和白芷白术姐姐去上林苑,不知能不能借着御膳房的羔羊酒,借花献佛呀?” 姜德生便沉吟了一下:近日承恩公府出了点麻烦事情,见方才唐公公离开的方向,是往宫门去的,估计这几日都不会顾及到容娇。 去也无妨。 “随你罢。”姜德生点头应下。 “谢谢公公!”容娇眉眼弯弯,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听说羔羊酒很好喝,很可惜姑姑从前不许她喝酒。 现在,她终于可以尝一小口啦。 只喝一小口,姑姑知道后应当不会责怪的。 容娇在心里悄悄想道。 膳房美人 第20节 第23章 杏仁酪和羔羊酒(修) 经过和姜公公的一番对话,容娇对江尚宫的担忧就减缓了些许。 姑姑有能力解决,采萤姐姐也在旁边帮衬着, 她若是傻乎乎地凑上去,保不定还要帮倒忙,要姑姑捞上来呢。 如今她乖乖等着消息就是。 有了准话,容娇在值夜班时都兴奋了许多。 甜杏仁正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散发出一种坚果特有的甘甜香气。 从居灶中取了些灰出来,有股柴火熄灭的干呛感。 用一只手小心地捂住口鼻,容娇将那灶灰放入水中,略微搅了搅。 接下来便要等着水自然变凉,再将甜杏仁的皮去掉,用水洗净。 “今日居然没生火?”沈陆离的声音温温然响起,带着笑意:“容娇,半月未见,可是脚好了?” “都好全了,这要谢谢陆离你呀。”容娇惊喜回头:“你且先等等,等我将这甜杏仁的外皮都剥去。” 沈陆离熟门熟路地摸了一把椅子坐下,耐心地等着容娇忙完。 容娇一双纤手湿着水,瓷青的小碗中放着白白胖胖的杏仁粒。 “先擦擦手。”沈陆离递了一块干净的棉布过去:“这取了杏仁粒,可是要做杏仁酪吃?” “是的。”容娇笑眯眯:“你一瞧就猜了这个,可见你是爱吃的。” 沈陆离颔首:“不错,从前我母亲最爱做这个给我吃--我还晓得剥干净了杏仁,应当放入小磨之中,加清水磨碎。” 见容娇点头,沈陆离便道:“这转磨是个力气活,你这脚伤才好,便叫我来做吧。” 说罢,不等容娇开口,沈陆离就挽起了袖子,露出白净却劲瘦有力的手臂。 “这也好,我去将给你的谢礼送给你。”容娇见沈陆离开始动了手,也不好拒绝,就转头将做好的花露拿了过来。 沈陆离动作利落,容娇不过一个来回的功夫,就见瓷青小碗中是杏色偏白的汁液。 瞧见容娇圆睁着的杏眼,沈陆离就失笑:“我已经这杏仁汁给过滤了一遍,还将那居灶里生起火来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将杏仁汁放进去煮了。” “谢谢陆离。”容娇瞥见沈陆离手指上有一抹灰黑,便拿起棉布帮他擦去。 那动作,竟是有说不出的熟稔与顺手。 沈陆离亦是一怔,垂眸看着容娇为自己拂去那一抹黑色。 棉布本就纯白,可被容娇的玉指拿着,竟是生生衬出纤细白嫩来。 沈陆离一向不喜欢旁人近身。 就连每日沐浴时,他也不要什么小宦官小宫女伺候,一应都是他自己来的。 照理说,他该接过容娇手中的棉布,自己擦拭才是。 可沈陆离只是一直盯着,直到擦完了,才收了目光,低低道:“谢谢。” 容娇浑然不觉沈陆离一直盯着自己,擦完便将方才拿的小瓷瓶塞到沈陆离手中。 “你瞧,猜猜看这是什么?”容娇挑了挑眉,有种“就知道你猜不到”的小得意。 沈陆离笑着接过,一个个仔细瞧着。 外表看着就是普通的白色小瓷瓶,可上头却画着不同的花样。 有橘叶、佛手柑和金银花的样式,还有两瓶竟是有松针和竹叶在一块儿。 容娇点了点沈陆离的那四瓶,道:“这是你的,其余两瓶是给那日来帮我的姐姐的。” “对了,这里头还有一个单是给你的。”容娇举起那装满了腊梅的琉璃小瓶,将冲泡暗香汤的方法和沈陆离说了一遍。 沈陆离不禁扬眉:“我夏日里最爱喝的就是暗香汤,如今可不用愁了。” 容娇笑眯眯的,又催着沈陆离看那些小瓷瓶。 “这里头,是香料兑成的香水么?”沈陆离打开嗅闻了一番,见其中颜色味道具不相同,只觉得清新自然,分外宜人:“可这味道天然,全然不像是香粉能兑出来的。”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拿香粉糊弄救命恩人的人么?”容娇轻哼一声,斜斜一眼竟隐隐透着娇嗔:“这都是我亲手蒸的花露,找遍整个皇宫都找不出这样好的。” “你亲手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沈陆离失笑,随即便敛去了几分笑意:“你知道了李公公的事情?” “知道了。”容娇有些后怕道:“若非正巧碰见了你,我恐怕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沈陆离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那些事情,不过是慎刑司审出来的,和你那一晚的事情是无关的。” “我知道的。”容娇露齿一笑:“不论怎样,我都要谢你。” 说罢,容娇便转身去将杏仁汁倒入锅中,不断地搅拌煮熟。 一边煮着,容娇一边将蒸花露的用法细细道来,说与沈陆离听。 “好,我都记住了。”沈陆离瞧着瓷瓶,愈发觉得爱不释手起来。 回去要给盛长福,叫他天天掺在茶水里面才好。 不……不能轻易就喝了,还是他收着,好好藏起来才是。 就在沈陆离思考的时候,忽然闻见一阵甜香传来。 一抬头,便见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杏仁酪,瞧着颜色比寻常的杏仁酪颜色浅一些,上头浇了浅浅一层琥珀色的蜂蜜,透出茉莉的香气。 细细闻了闻,沈陆离轻声道:“闻着比寻常的多了点奶香,还加了茉莉蜜?” 容娇称是,随后解释道:“按照传统杏仁酪的做法,应当煮熟后加入蒸粉,再放上冰糖细粉。但我每每吃的时候,都感觉那甜味有些突兀,融不进杏仁酪的味道。” “我仔细想了想,就尝试着在煮杏仁酪的时候,加入些牛乳增添甘甜,又将原本的冰糖细粉,换作了口味清甜一些的茉莉蜜糖--原先是打算放入槐花蜜的,但不如茉莉的气味应季。” “那这款新的杏仁酪,我就尝一尝。”沈陆离凤眼一弯,手中的小勺已经舀了下去。 杏仁酪极为软嫩,沈陆离还没有怎么使力气,就觉得小勺触到了碗底。 轻微的一声想,一股杏仁奶香飘散了出来。 琥珀金黄的茉莉蜜糖缓缓地流淌而下,“啪”地一声落在碗中,溅起莹润的蜂蜜点点。 小心地将这勺杏仁酪放入嘴中,沈陆离顷刻间就被令人愉悦的甜香充满。 舌尖轻轻一抿,杏仁酪便化在了上头,杏仁的坚果甘香与牛乳的鲜醇奶香融在了一块儿,最后是清甜可口的茉莉蜜糖。 三种层次不同的香甜层层递进,相互融合,在口中绽放出令人难以忘怀的细腻醇香。 只吃着,就让人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是甜点带来的、幸福的滋味。 “甚好。”沈陆离按下自己不想停下的手:“这一碗我却是想不到有什么建议了。” 容娇自己尝了一口,也觉得十分满意:“我也觉得很好——等下回再做的时候,我将茉莉蜜一起煮进去,看看味道会不会更好一些。” 沈陆离点头道好。 容娇忽又问道:“陆离,你能喝酒吗?” 朝臣宴席,往来恭贺,他虽是不爱饮酒,却也练了点酒量出来。 恐怕说能饮酒惹得容娇不喜,他便说道:“稍稍能饮一些罢了。” “我也只能喝一点点。”容娇边说,边转身将一个小酒坛搬了出来:“这里头是羊羔酒,喝下去喝甜味的酒酿似的。” 沈陆离眼中露出颇为惊奇的神色:“竟是有用肉酿酒的么,我可是第一回 听。” 容娇含笑点头,说起这羊羔酒【1】的来历。 这方子,是林御厨从前朝的秘密酒方里头看来的。 前朝风靡吃肉,可谓是无肉不欢,连炒蔬菜、蒸米饭里面,也必然要放入肉糜。 万物皆有肉,前朝人就将目光放在了酒上, 将酒曲、糯米、炖烂的羊肉和飘着油脂的羊肉汤一齐放入酒坛中酿造。 腊月里酿,等到夏日便可品尝。 猪肉酒也是相同的做法。 因着冯太后爱用羊肉,这羊肉酒便是用来专门讨好冯太后的。 容娇难以想象那种口感,只见上头有前朝人的记录,说羊肉酒“入喉甘滑,羊肉带来膻香,更使得酒水浓稠润滑”【2】。 她去拿羔羊酒的时候,曾经掀开酒缸看了一眼。 只见酒面上漂浮着厚厚的一层羊肥脂,虽有酒香,却是膻味冲人,叫人不由敬而远之。 这羊羔酒便不同了。 采选的是细皮嫩肉没有肥膘的小羊羔,还将杏仁与些微的糖放进去发酵,且酿造的时间较短,只用十日就可以喝。 喝过的小姜子说了,和甜酒酿一样好喝。 给沈陆离和自己一人倒了一小杯,容娇便收了起来。 这羊羔酒这样香,黄公公肯定喜欢。 沈陆离盯着这小小的酒杯看了半晌。 酒液清澈,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有一圈又一圈小小涟漪。 他是不爱吃羊肉的,可这羊羔酒,却半点没有羊肉的膻味,只留下一点羔羊肉的嫩香气。 稍稍抿了一下,果然如容娇所说,是甜甜的酒酿味道。 又有一点肉酒的独特滋味。 不可言说,只能慢慢地咂摸出来。 “果然很不错。”沈陆离慢慢地品玩了这一小杯的羊羔酒,说话时才忽然发觉容娇一直没说话。 有些担忧地抬了头,沈陆离却忽然目光凝住,僵在了原地。 在桌子的对面,容娇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结合空空的酒杯,便知容娇估计是两口闷了这杯羊羔酒。 再瞧瞧那小酒坛的位置改变,恐怕容娇还为自己多添了一杯。 膳房美人 第21节 有薄薄的绯色爬上雪颊,粉红的眼角给容娇平添了几分姝色。 像一朵原本含苞欲放的芙蓉,娇艳艳地舒展了身股,展现了青涩纯稚之外的美。 美人醉酒,连嗓音也格外软糯动人。 “陆离,你真好看呀。”容娇吃吃地笑了起来,身子一歪,便作趴在桌上。 一双剪水秋瞳亮亮地看向沈陆离。 容娇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飘来。 沈陆离恍如被春风拂面,一下子坠入从未有过柔软境地,连心带骨都一起变得酥痒起来。 沈陆离眸光深深,落在那水光潋滟的红唇上。 有清甜芬芳的酒香飘来。 勾得他喉头滞涩。 第24章 万字大肥章 容娇又笑了起来, 甚至将脸凑近了沈陆离:“陆离,你是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的呀?” 那瞧着就柔软动人的唇也越发靠近。 酒香愈浓。 沈陆离喉头一滑,只觉得酒劲上涌, 口干舌燥。 鬼使神差地, 他伸手去拂容娇散落下的鬓发,口中带着打趣的笑意:“那你猜猜看, 我是怎么生这么好看的?” 指尖触碰到嫩滑的颊肉,带着微凉的触感与淡淡的芳香。 纤纤发丝萦绕在沈陆离的指尖,颇有些缠缠绵绵的意味。 这是绕指柔。 沈陆离忽地惊醒,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站起身弯下腰,离容娇的面极近。 吐息间便有芬芳缠绕。 叫他愈发心酥。 “容娇,你喝醉了。”沈陆离缓缓坐了回去, 额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似在极力克制:“我送你回去罢。” “我才不回去呢,我一点儿都没醉——这酒甜甜的, 怎么会喝醉呢?”容娇笑得甜软,语气中有撒娇勾起的尾音:“我猜你生得谪仙一般, 必然是有个仙女一样的母亲。” 沈陆离微微一愣, 回想起母亲钟氏。 温柔娴静, 容貌上佳。 在他心里,的确和仙女一样。 但他母亲却甚少夸他好看。 或许是他的长相偏向先帝的缘故。 除此之外,母亲还嫌弃他的性子, 只说他疏离沉闷。 “你要是活泼些、会讨喜一些,母亲也不会替你这样愁了。”母亲带着惆怅的温柔声音, 仍落在沈陆离的耳畔。 见沈陆离没开口, 容娇抬手轻轻拽了拽沈陆离的袖子。 “陆离陆离陆离——”一连串的娇声呼唤后, 容娇笑眯眯道:“我猜得对不对啊。” 活泼讨喜、明媚娇俏。 沈陆离低低笑了起来:“你猜得很对。我还告诉你,若是我母亲瞧见你,必然是喜欢得不得了。” 何止母亲喜欢,他也喜欢得不行。 “那我也肯定会喜欢你母亲!”容娇歪头娇笑。 谁不喜欢仙女呐。 那你喜欢我么? 沈陆离将这个险险问出口的问题收于口中。 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太早了。 冯太后仍在,朝堂依旧不稳,天下亦尚未安乐富足。 那些阴谋诡谲,他不想容娇涉足半分。 沈陆离垂下眼睫,盯着容娇娇憨傻笑的面庞。 指尖仍残留着痒酥酥的感觉。 他想给喜欢的人,一个太平盛世。 是永世无忧,是终生安定。 “你怎么不说话呀?”容娇喝醉了酒,竟是越发粘人起来,抓着沈陆离的袖子不肯松手。 她的手很小,细细嫩嫩的,连指甲都透出粉润莹亮的色泽。 因着用了力的缘故,浅粉的指甲泛起白色。 容娇嘟起嘴,嗓音中带着点哭腔:“是不是不想理我呀?” 沈陆离眉峰一软,连忙哄道:“没没,我怎么会舍不得不理你呢?” “天晚了,我先送你回房歇着好不好?”沈陆离柔声询问道。 容娇眨了眨眼,眼角泛出粉色:“我不要,我就想呆在这儿,你要陪我。” 沈陆离失笑,心中是难得的无措。 若是醉酒的是路蕤,敢说这种话,他一早就将人打晕丢出去了。 可这是容娇。 “好,我在这儿陪你。”沈陆离温声道,起身将椅子挪动到容娇身边。 容娇嘿嘿笑起来:“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的。” 沈陆离也笑:“不反悔。” 听闻沈陆离答应下来,容娇便放心地松了手。 沈陆离见了,觉得有些失落。 但很快,容娇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竟是叫他面皮有些发烫。 幸好容娇很快就举起手,掰着一个个手指头说着事情。 或者是小时候发生的趣事,或是品尝过的美食。 “陆离,你不是可以出宫么?”容娇砸吧着嘴说道:“我可听说过,张家胡同里的千层油饼、状元街的阁老饼,都是京城中有名的美食——你有没有吃过呀?可惜我不能出宫,不然多早晚都要去尝一尝。” “若有机会,我带你一同去好不好?”沈陆离语气极和悦。 “好,咱们拉钩。”容娇的小漩又悄悄露在嘴角,伸出软白的小指。 沈陆离不觉勾了勾唇,毫不犹豫地和容娇拉了钩:“一言为定。” 容娇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又开始说故事给沈陆离听。 沈陆离以手支颐,眉眼带笑地、极为耐心地听着容娇的故事,不时极为温柔地应两声。 直到容娇开始下巴点桌,眼儿都快睁不开了。 “睡吧。”沈陆离轻笑一声,为容娇哼了一道安眠的小曲。 陆离唱歌也好好听呀。 容娇这样想着,带着笑容入了梦乡。 盛长福站在御膳房的门外,有些两股战战。 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便见门从里头打开了。 他抬头,望见皇上笑意温柔地走了出来。 自然,一看到他这张老脸,皇上面上的笑意就收了些许。 “有要紧的折子递上来?”沈陆离知晓盛长福从不是那等阳奉阴违的人,必定是前朝有了事情,才会违抗命令来寻自己。 盛长福赶紧应下,说了详细的情况。 “朕知道了。”沈陆离对盛长福吩咐道:“你先回去,告诉杨嬷嬷,再将双鸢派来一趟。” 又是那位小宫女么? 瞥了一眼被沈陆离挡得严实的门内,盛长福决定灭了这个好奇心,乖乖跑腿去了。 在等双鸢来的时候,沈陆离寻了纸笔,写了一张字条放进容娇的袖中。 “你一个人可否送回去?”沈陆离有些不放心地询问双鸢。 说罢,不等双鸢回答,沈陆离便抱起了容娇:“这儿离她的居所不远,我送她回去罢。” 双鸢搭了把手,跟在沈陆离后头。 有月色浅浅洒下,映出容娇酣睡的面庞,还有几分酒醉的娇艳。 容姑娘这是……醉酒了? 瞧着容娇明媚动人的眉眼,双鸢心中暗暗佩服:皇上不愧是她服侍的主子。 端的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 —————— 白术正焦急地等着容娇回来。 她今晚沉迷刺绣,想着将手头的菡萏碧波图给绣完,顺便等着容娇回来。 可她绣完一瞧,已经过了点,容娇却还是没有回来。 膳房美人 第22节 莫不是又碰上了李公公那样的人? 还是临时有主子要吃宵食了? 白术在屋里急着转圈圈,最终还是决定去隔壁叫上白芷,两人一块儿去瞧瞧容娇。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白术心中一跳,颤声问道:“是谁?” 有极为轻柔的女声响起:“我来送容姑娘回来。” 闻言,白术赶紧过去打开门,便见到睡得香喷喷的容娇。 后头一双女子的手扶着,可以看见穿了宫女服制,却瞧不清楚脸。 正想细看看,却听女子道:“容姑娘醉了酒,劳烦白术姑娘帮忙擦一擦脸什么的——我还有事情,姑娘您且接住了。” 见容娇的身子往前倒,白术赶忙上前抱住。 双鸢将面庞隐藏在黑暗处,如同一尾鱼一样,流畅地转了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术心中暗暗称奇:这宫女怎么这般神秘,连让她瞧见正脸一面都不愿意。 可她怎的直到自己的名字? 但很快,白术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容娇面上。 颊上绯红如云,喝醉了也是一副娇憨模样。 容娇并不重,白术很快就将人放在了床上。 白术一边为容娇擦着脸,一边感到有几分好笑。 从前只晓得吃的小姑娘,如今竟也学会偷偷喝酒了。 “等你姑姑病好了,我就将这件事告诉她,看她怎么教训你!”白术戳了戳容娇富有弹性的面颊,故意吓唬道。 容娇却是在酣梦中笑起来:“白术姐姐快来吃!” 白术不由笑起来,认认真真替容娇擦面。 —————— 沈陆离将容娇小心地交给双鸢之后,便退到小院外头等待。 有吱呀吱呀的开门声、极小的交流声和……容娇被挪动时发出的娇哼。 软软甜甜的,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勾起人心底的酥麻痒意。 沈陆离用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 扑通、扑通。 是急速而有力的跳动,在提醒着他,他是在为容娇心动。 母亲的笑颜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前:“什么是心悦喜欢?当你的心跳因为另一个人而加速、感到欢欣不已的时候,这便是了。” 那时他问,母亲你有心悦的人么? 母亲面色微顿,轻声答道:“有过,不过可惜没到最后。” 沈陆离抬首,皎皎明月悬挂于天空之中。 母亲,如今他也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他会走到最后。 双鸢回来后,沈陆离便转身疾步向紫宸殿走去。 折子已经放在了御桌上。 沈陆离展开细细翻阅。 冯太后带着承恩公到了碧州,却以路途奔波、身子不适为缘由,暂时歇在了冯家。 也是要顺便处理冯家争权内乱的事情。 然而,承恩公偷偷调了一只军队到了碧州边境。 路蕤结束了巡逻,亦在一旁站着旁听。 “承恩公手上没有虎符,怎么能调遣军队?”路蕤听完后愕然不已:“他、他这是擅养私兵、还偷调出来,简直是图谋不轨!” “指不定是先帝在时,冯太后为承恩公求过来的特权呢?”沈陆离挑眉嗤笑,吩咐道:“传话给碧州刺史,让他惹了那支军队,再偷偷引到冯家老三与老大的宅邸那儿。” 路蕤略一思量,便兴奋拍手:“这样好,叫他们相互攀咬去!” 冯家皆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心胸狭窄之人。 冯大与冯三知晓承恩公调了私兵,意图以武力夺权,还不知道要如何闹得沸反盈天呢。 闹得众人知晓后,便是百官参奏弹劾了。 和路蕤敲定完了细节,沈陆离便着人上茶,还特意滴了容娇送的花露。 没等路蕤将头给凑上来细看,沈陆离就赶不及地将小瓷瓶收了起来,放到空了的暗格之中。 “是上回那个小美人送的?”路蕤好奇的很,随后就接收到了沈陆离凉飕飕的目光。 路蕤举起双手告饶:“好好好……是不是和你相熟的那个小宫女送的?” 沈陆离这才满意,强调道:“是她特意送给我的。” 闻言,路蕤有几分惊诧:沈陆离身为皇帝,这几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般宝贝,可见是对那小宫女上了心的。 有股松针竹叶的清香忽地扑面而来。 路蕤最爱松毛之香,当下嗅着鼻子搜寻。 不想最后落在了那盏看似普通的茶上。 略略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浸入松香与竹叶香。 叫人浅浅一尝,便宛若置身松林竹海之中。 路蕤忽地开始羡慕起沈陆离。 他什么时候,才会有个肯给他送花露的小娘子呢? 依着他母亲的性子,必然是找一个凶悍的贵族小姐配给他才对。 唉。 谁想他还没有细细品尝完那一盏茶,沈陆离就赶了他出去。 盛长福照旧进来问道:“夜色已晚,皇上可是要传热水沐浴了?” “传吧。”沈陆离点了头,忽然又道:“你回头给小盛子一个腰牌,叫他给朕出去置办一些东西。” 皇上在宫里头又不缺东西,这要办的东西,必然是十分紧要的。 想到这,盛长福肃然问道:“皇上但请吩咐,奴才必然办得好好的。” 回想着容娇的软语,沈陆离缓缓道:“不必急于这几天,等三日后春风宴,宫门口放松了,再叫小盛子去做吧——去帮朕买状元街的阁老饼和张家胡同的千层油饼,要刚出锅热乎的,顶好问一问是怎样做的。” 饶是盛长福在于前此后,不动如山多年,此刻也是十分惊讶。 直到沈陆离叩了叩御桌,那清脆的响声才叫盛长福回过神来。 皇上这是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要尝一尝这乡野粗味了? 盛长福在心中暗暗猜想。 “要两份。”沈陆离低声补充道。 喔,盛长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恐怕是和那御膳房的小宫女有关。 真是好福气呀。 盛长福搓了搓手,一边感叹着一边应了下来。 沈陆离吩咐完,便去自行沐浴完,在御床上躺了下来。 殿内焚上了清雅的茉莉香气,沈陆离还自己滴上了几滴橘叶花露,更添了几分清爽。 是容娇蒸的花露的香气。 好闻、爽然、又带着点甜丝丝的滋味。 这是头一回,沈陆离神清气爽地入了睡。 没有往日里头疼的政务,也没有从前被人监视的不爽。 在梦里头,沈陆离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梳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头发浓密乌黑,背对着她,正摇头晃脑地吃些什么,很欢乐的样子。 他心下好奇,又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就略略向前踏了一步。 不想那小女孩居然回过头来。 柳眉杏眼,雪肤粉腮。 虽是小小年纪,但已经能预见长大后的明媚美貌。 “容娇?”沈陆离瞧着小小的容娇,惊喜之外,只觉得心都要软化了。 小容娇眨巴着眼睛,手上还啃着一个香喷喷的卤煮骨头。 那骨头散发着卤煮香料的酱香味,上头的肉丝与骨髓都浸满了酱汁,溢着油润的光。 “你是谁呀?”小容娇吃得嘴巴油亮亮,手上宝贝地抓着那卤煮骨头:“你真好看,是宫里头的贵人么?” 沈陆离笑起来:“我若说我是皇帝呢?” 小容娇想了想,摇头道:“怎么可能呢,我虽然刚入宫,却是知晓皇上的年岁——比你可大多了。” “姑娘小小年纪,却是聪慧。”沈陆离弯眼道:“这卤煮骨头可好吃?” 容娇狠狠点了点头:“好吃,这大膳房的东西都好吃!” “御膳房的东西更好吃。”沈陆离轻声哄道:“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小容娇圆睁着一双眼儿,连卤煮骨头都忘记啃了:“真、真的么?好看哥哥,你可不许骗我的。” 膳房美人 第23节 沈陆离弯下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然是不会骗你的——但是,你可要怎么谢我呀?” 话一说出口,眼前的场景就忽然变化。 有一道嵌珠雕龙的木门立在前头。 仔细闻一闻,有上好的檀木香气。 这道门,沈陆离熟悉得很,是紫宸殿寝殿的门。 他有些愕然,思虑片刻后还是推开了这扇门。 龙凤红烛高燃,描金喜字挂起。 是大婚时的布置。 有道身着九凤祥云喜服的窈窕身影扑了过来:“陆离!” 沈陆离伸手环住,是极熟悉柔软手感。 柔弱无骨,触似春水。 四角坠了硕大东珠的红盖头被掀起,底下是容娇的如花笑靥。 小容娇变作了大容娇。 额上贴了殷红的花钿,唇上散发着香香的胭脂味道,吐息如兰。 喜烛照映之下,容娇一张娇面说不出的明艳甜俏、动人心扉。 “你带我吃了御膳房,我就以身相许来谢你。”容娇盈盈一笑,几乎要软在沈陆离怀里:“这个谢礼好不好呀?” 沈陆离闻言,觉得心鼓噪得很,几乎要跳脱出他的身子。 分明是欢喜的,他手中却出了汗。 好似他微微一松手,这样娇软、这样可人的容娇就会不见了。 “你愿意么?”沈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道。 即便在梦里,他也得问清容娇的意思。 容娇就歪了头,疑惑道:“你性子又好,长得又好看,还愿意带我去吃御膳房,我为什么不愿意呀?” “若是旁人也要带你去吃御膳房呢?”沈陆离失笑,温柔问道。 容娇伸出手,细白的手腕攀上了沈陆离的颈脖:“他们又不是你呀,我顶多蒸一些花露送给他们。” “我还以为那花露是我独有的呢。”沈陆离的声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醋味。 “陆离你吃醋啦。”容娇戳了戳沈陆离的面,嘻嘻笑道:“花露不是单给你的,但我是呀。” 沈陆离愣了半刻,竟是手足无措地面红了起来。 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容娇。 “我也是。”沈陆离垂眸与容娇对视,嗓音低哑。 “我一早就知道啦。”容娇愈发凑近沈陆离:“春宵苦短,咱们进去吧。” 二人的距离,比方才梦外,醉酒时的距离还要更近一些。 容娇一双澄澈的眼儿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陆离。 眼中有期待与邀请。 沈陆离抱着容娇的手轻轻握起,有克制的青筋隐隐露出。 春宵苦短,应惜洞房花烛。 但他在梦外,还未向容娇表露心迹,也从不知容娇对他的心意如何。 母亲说,心悦一个人时,最重要的,便是给予尊重与关心。 纵然、纵然在他的梦里,他也不该随心所欲。 长长吐息一口,沈陆离将一切念望,都收于深深的眼底。 用醉酒时轻哄的语气,他哄了容娇喝下合卺酒。 容娇在外头是一杯倒,在里头也没改变。 不过这回是醉乎乎地软在沈陆离的怀里。 她柔软的额靠着沈陆离的肩膀, 沈陆离缓缓拍打着容娇的薄背,直到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将容娇轻轻地放到床上,沈陆离便坐在床边。 一双含情的凤眼凝在容娇身上。 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容娇的眉眼。 杏眼紧闭,羽睫颤动。 柳眉弯起,嘴角的小漩儿若隐若现。 容娇在他的梦里做了个好梦。 然,注视久了,容娇的面容竟然隐隐模糊起来。 沈陆离知晓自己要醒了。 被欢愉填满的心又怦怦起来。 沈陆离唇边含了一缕温柔的笑意,俯身在容娇光滑的额上落下一吻。 “早安。”沈陆离低低出声,只觉得唇齿间的话语透着无限旖旎:“娇娇。” —————— “早安,娇娇。” 温沉如古埙的嗓音在容娇耳边响起,叫容娇扇动两下眼睫,悠悠转醒过来。 容娇觉着自己做了一个极舒服的梦,几乎要一梦到江南去了。 睁眼的时候,便瞧见阳光金灿灿地铺在自己的枕边。 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容娇才恍然发觉:现在好像是第二日下午了呀。 方才那是,陆离的声音? 怀疑自己得了幻听,容娇摸了摸自己的耳廓。 却是满手的滚热。 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容娇惊讶了一下,细细想了一下也不知为何。 便放下了纠结的心思,跳着出去洗漱。 不过,陆离的声音真好听呀。 希望每天都幻听才好。 容娇怀了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自己偷偷地笑。 洗漱回来,便要换衣裳。 容娇细细回忆起昨晚的场景。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和陆离喝酒的时候。 然后……然后她好像就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记得,她一直在缠着陆离不许走。 最后,好像也是陆离送了她回来? 想到这,容娇便感到面上一阵红热,烫得不行。 揉了揉面颊,容娇赶紧捧着脸搜寻记忆。 她没有和陆离瞎说些什么胡话吧? 陆离会不会因此烦了自己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有张字条落在了床上。 容娇一愣,将它拾起。 上头是劲瘦隽逸的字体。 虽未曾署名,容娇却直觉是沈陆离写的。 容娇一字一字地念过来: 近有要事,事务繁忙,至晚勿等。 昨夜小酌甚好,相谈甚欢。 回见,容娇。 读完,容娇便不由笑弯了眼:瞧见陆离的这几句话,她便放心了。 可见她没有胡言乱语,也没叫陆离生了烦意。 顶多……便是她喝醉后,黏人了一点。 这估计是幼年时,她便喜欢缠着姑姑和采萤姐姐的缘故。 这个习惯可不大好,若是被陌生人看了,可是不好的。 唔,以后一定要改。 面上的温度仍旧没有退却。 在最后朦胧的记忆之中,容娇忆起有个极温暖宽厚的怀抱。 是……陆离的怀抱么? 哎呀,哎呀! 容娇越是细想越是羞怯。 她不但喝一杯便倒了,还仗着酒醉歪缠,最后还是麻烦人家给送回来的! 膳房美人 第24节 还要好好谢谢陆离才是。 不论怎样,她下回是再也不喝那羊羔酒了。 容娇嘟着嘴,和自己生着气儿。 她自顾自恼了半晌,便等来白术和白芷进来。 “呦呦,可算是醒了。”白芷率先开口,挤了挤眼睛说道:“今个儿白术和我说的时候,我还吓了一大跳呢,咱们乖乖的容娇居然偷偷喝酒了。” 容娇涨红了脸,分辨道:“我是听说那酒和甜酒酿似的,甜甜的不醉人,才放心喝了两杯呢。” 白术递过来一碗解酒汤,笑道:“我也替你问过姜公公了,那羔羊酒后劲大得很,像你这种从没喝过酒的,自然是一杯倒。” “我再也不喝了,”容娇满眼都是懊恼,接过解酒汤慢慢地喝着。 白芷一笑:“有什么不能喝的,酒量这东西,慢慢练就练出来了——下回你和我们一起喝就好了,别自个儿一个人喝,不然出了什么事情可不好的。” “你还诱着她!”白术一掌拍过去,白芷连连躲闪。 容娇正要摇头拒绝,便听白芷问道:“你先别摇头,我只问你那羊羔酒好不好喝?” 容娇一顿,嘴里就泛起甜甜的酒香滋味来。 “好、好喝的。”容娇嘴巴诚实地承认了。 白芷便笑容更甚:“好喝的话,下回姐姐带你喝,保准你喝不醉。” 容娇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下回,她就喝半杯。 这样便没有事情啦。 “对啦,紫宸殿的盛公公传来了旨意,说是要三日后,在端庆宫举办春风宴,叫咱们仔细准备着。”白术说道:“这春风宴是早早就上菜的,咱们忙完了,也趁着春风,去御花园看看。” 容娇和白芷一起说好,笑着点了点头。 —————— 等到了御膳房,正碰到御膳房的诸位御厨在商议春风宴的食单。 摆在桌上的凉菜干果不必多说,只在那么多口味的银棯、蜜饯、凉果和脯蜡里头选用就是,往“春风”三个字上靠着就行。 至于热菜,便选了三脆羹、炸签菜、脆皮乳鸽、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炒虎尾、雪霞羹、间笋蒸鹅和五珍脍等新鲜菜色。 重点在于压轴菜的选用。 张御厨最是守旧,坚持道:“不论请的是多年轻的青年才俊,咱们都不能失了皇家宴席的气势——依我看,照旧做那江珧柱【1】就行。” 容娇闻言,心头就是一跳。 这做江珧柱,属实有些过于奢华了。 首先便是在食材难得上。 是从东海那儿新鲜运过来的贝类,要用日行八百里的速度,才能保证到了京城依旧有生命活力。 随后便要选取能工巧匠,现场仿了贝类的纹理形状,用乌银打造出独一无二的贝壳形状银碟来。 最后再动手将贝肉撬出,用高汤烹煮提鲜,再放进乌银碟子之中,给人一种“原汁原味、新鲜出炉”的新鲜感。 因着贝类的壳无一相同,这乌银碟子俱是一次性用品,实在有些浪费了。 不过冯太后喜欢,就从先帝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了。 果不其然,姜公公摇了摇头:“若真是要照旧,我便不用和你们商讨了——皇上和我吩咐了,既然冯太后已经离宫,那便一切膳食就不必过于奢华了。” 杨御厨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总不能做些简单的膳食,叫人觉得咱御膳房的水平有失。” 底下的宫人们也在一齐想着,时不时冒出个菜名来,却被一一否决掉。 容娇在脑海中也翻着食单,见周围人的意见均被否决,就大着胆子试探道:“不若做西施乳吃?如今是三月底了,正好到了吃河豚的最后时候。” 西施乳是由河豚的白肋做成。 春日正是河豚繁殖的时候,口感醇厚肥美、爽滑鲜嫩。 然而河豚生性带毒,烹煮处理的时候需得万分小心。 ——不过历代皇帝皆爱吃西施乳,御膳房的人早已将西施乳烹煮的方法烂熟于心了。 容娇话一出口,御膳房众位御厨商量了片刻,就一齐拍了案。 不过随后又为汤水类的犯了愁。 酒宴上的大菜多荤腥,压轴菜又是极鲜的西施乳,需得一些清爽的汤水才行。 然而又是那样的问题,只单纯炖煮个蔬菜汤,属实有些过于简单了。 容娇便又拿了个主意。 “既然皇上是要宴请才俊士林,那这君子之格才是最不能缺少的。”容娇缓缓道:“我曾在隐士编纂的书籍上见过,有君子粥、泉石粥与竹叶粥三道菜肴可以考虑。” 这三道粥羹,是御膳房诸人没有听过的了。 容娇就为他们细细解释:“所谓君子粥,是用杏子熬出来的粥,加些白果之类的进去;泉石粥,便是要取山涧中带了青苔的白色石子,再舀取清澈的溪水一齐熬煮;而竹叶粥则更加简单,取竹叶、砂糖和梗米合在一块儿煮就行。” 姜公公闻言,不由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不错,即切合了赴宴人的身份,也是个新奇的菜肴。” 不过新鲜杏子要到夏日里再进奉,泉石粥有些过于君子无味了。 这般合计下来,还是做竹叶粥收尾最好。 既是容娇的提议,那便交给容娇来做。 容娇欢欢喜喜地应下. 虽只是一味简单解腻的粥羹,她也算是在御宴上做过菜的人啦。 定好了春风宴上的膳食,剩下的时间,就是给御膳房诸人准备食材的了。 距离年宴已经过去两三个月的时间,御厨们自觉手生,就纷纷练了起来。 晚上这不用的居灶上,就摆上了间笋蒸鹅的蒸笼。 文火慢慢地蒸着,有草鹅特有的鹅香气渐渐飘起,浓郁扑鼻。 容娇在一旁看着火,使劲儿嗅着鼻子,对白术道:“我听姑姑说,鹅肉有股草腥气。如今亲自闻了,才知道哪儿有什么腥气呀,全是肉香。” “江尚宫挑食又嘴刁,不大爱吃鹅肉的——宫里头也有好些人不爱吃呢。”白术对容娇笑道:“哪儿像你呀,什么都爱吃,没有个忌口。” “看来这鹅肉竟是和羊肉有些相像了。”容娇带着点回忆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能用做五味杏酪羊的法子来做鹅肉呢?” 五味杏酪羊是她去年过年时吃到的一道菜。 还是姑姑特意留给她的。 按照菜名,便是将杏仁酪浇在刚刚蒸好的嫩羊肉上。 只听做法,容娇便有些疑惑:羊肉有膻味,多是用较重的香料腌制,这倒上味道香甜的杏仁酪,不会味道不搭么? 不过一瞧见那杏酪羊的模样,容娇便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来。 因着是摆在小盏里头蒸的,杏酪羊没有过多的摆盘,只在最上头撒了一些杏仁碎。 但那蒸熟后仍旧粉嫩的羊肉,配上滴滴香甜的杏仁酪,竟是给人一种娇嫩欲滴的感觉。 甘甜的杏仁、鲜香的羊肉,两种香气融合在一块儿,叫容娇狠狠咽了口口水。 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入嘴。 最先是舌尖上杏仁酪的香甜,倒是中规中矩。 让容娇惊艳的是里头的羊肉。 蒸得水嫩嫩的,口感柔嫩,半点膻味也没有,隐约能吃到一点咸味,与外头的甜酪并不冲突。 有种咸甜搭配,吃来不累的感觉。 羊肉的嫩滑、咸鲜,杏仁酪的醇厚、润甜,还有杏仁碎的脆香。 难怪要叫五味杏酪羊呢。 惊艳过后,容娇就抓心挠肺地想知道,究竟是怎样才能作出这样一道口味丰富却又不冲突的菜肴呢。 江尚宫就请了姜公公带她去御膳房。 容娇一进御膳房,就被里头烟火蒸腾、香气缭绕的场景给震惊到了。 右手边是水晶鹌子脍,左手边是白玉萝卜排骨汤。 真是人间仙境呀! 和容娇说话的是脾气极好的马御厨:“这五味杏酪羊重点便是在味道丰富上。羊肉的话,是要选取两三个月大的小羊,不仅肉嫩,而且没有膻味。在蒸制之前,还要先用盐与香料给腌一腌,不过要注意用量,不能掩盖羊肉本来的味道。” “那盏蒸羊呢?”容娇胆子大,抓着马御厨不放:“我吃的时候,还吃到一股奶香呢——是用牛乳腌过了么?” 马御厨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不想你一个小丫头子,舌头却是尖得很。盏蒸羊是用一月大的乳羊崽子,抱着就浑身乳味的,这一蒸便更入味了。” 问完了话,容娇道了谢,最后得了一盘菊花兔丝吃。 兔丝撕得正正好,不粗不细,嚼起来不会费牙也不会嵌牙。 带着椒麻、孜然的香气,香香韧韧的。 容娇抱着吃了一下午,晚上便求了江尚宫去御膳房做事情。 容娇尚在回忆中,林御厨正在一旁检查泡发的笋干,听见这话便说道:“你说得不错,这二者的确有相通之处,过两日我便尝试做一做。” “美食亦需伯乐赏识。”容娇朝林御厨浅笑道:“林御厨做好了,不要忘记叫咱们尝个口福才好。” 林御厨点头:“整个御膳房就你最会吃,我就算不请旁人,也定要请你来尝一尝的。” 容娇笑眯眯地道谢应下,转头就看到凑过来小姜子。 “容娇姐姐。”小姜子瞧着这香气缭绕的蒸笼,讨好似地说道:“这里头蒸得鹅肉好香呀——但是怎么不蒸鸭子呢?就像那酒酿清蒸鸭条一样。” 小姜子是御膳房出名的爱鸭人士,上至脆皮烤鸭、下至椒盐鸭架,无所不爱。 听闻春风宴上没有定下鸭子,小姜子可谓是伤心无比。 又少了一回吃鸭的机会。 “这是正儿八经的宫宴,选用鹅而非鸭子,自然是因为鹅更加名贵些。”容娇解释道:“京城中肥鸭遍地,那鹅却是颇难饲养,产蛋也很少。” “量少者贵,就是这个道理了。” 膳房美人 第25节 正说着,林御厨掀开了蒸笼,就将切好的大块笋干细细地码了进去,还顺道添加了一些调味料。 小姜子就又问道:“怎么不加鲜笋进去,反而加笋干呢,这样就不鲜了呀。” 话音刚落,小姜子的头就被林御厨敲了一下:“不懂偏问!” 林御厨负手哼声而去,只留下小姜子捂着头。 容娇和白术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 接收到小姜子幽怨的眼神,容娇就努力收了自己的笑容,整张脸挤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你小声问就是,还讲得那么大声,你不挨打谁挨打?”容娇道:“至于你的问题嘛,一来是因为马上过了初春,鲜笋的滋味不如以前鲜嫩,不若加笋干进去,可以将鹅油和汤汁给吸进去,更多滋味;二来,鲜笋的味道过于突出,又和鹅肉的香气不搭,反倒会压过鹅肉的味道。” 喧宾夺主,这在菜肴上可是大忌诲。 “可我师父说了,这笋子若是不吃鲜笋,便是暴殄天物了。”小姜子挠头说道。 容娇扑哧一笑道:“这是个人的口味罢了——笋干也是很好吃的,不过御膳房少做,等会儿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再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间笋蒸鹅就出炉了。 林御厨瞧了瞧时间:“好了,是时候拿出来了——等会儿你们都尝一尝,看我的这蒸鹅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这话一出口,御膳房的人便不约而同地伸着脑袋,望向这高高大大的蒸笼。 小夏子带着厚厚的棉手套,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蒸笼。 有极鲜的笋香混着浓厚独特的鹅肉香气,从蒸笼掀起的小缝中迫不及待地倾斜出来。 这股子咸香,让在场所有人都被香在了原地。 第25章 间笋蒸鹅、荔枝腰子、千层油饼和阁老饼 小夏子身为最靠近的人, 那咸香气是劈头盖脸地扑过来,当下就只顾着嗅鼻子了。 等到接触蒸笼的棉手套都有些抵挡不住烫意了,他才急急地将蒸鹅给端出来。 鹅身大, 这蒸鹅的盘子也是堪比洗面的盆儿。 大鹅一整只地放在里头, 先前就加了腌料腌制,又在蒸制的过程中上了色。 此时便是色泽金黄、皮韧肉嫩的状态。 最底下铺着一层层的笋干, 每一块都是亮润润的,带着点叫人垂涎的油光。 一瞧便是吸饱了蒸出来的鹅油与汤汁。 林御厨瞧了瞧,勉强道:“还算不错, 没有失了水准。” 众人开始咽口水,等着林御厨将这蒸鹅切开,好分给大家。 容娇仔细嗅了嗅,开口道:“里头好似还有一股糯米饭的香味?” “不错, 我在这鹅肚里头放了些糯米饭。”林御厨边说着, 边选了一把利刀,将那鼓囊囊的鹅肚一下子破开来。 里头是松子糯米饭, 还能隐约瞧见香菇丁。 和笋干一样,是浸满了汤汁的丰润。 御膳房一下子愈发躁动起来, 人人都想尝上一口。 林御厨自己先尝了尝, 感觉还行之后, 先分出了姜公公和其他御厨的一份儿,随后由小姜子平分给御膳房的诸人。 每人都是一样的,鹅肉笋干和糯米饭, 一样不少。 容娇也分得了这样的一盘,宝贝地捧在手心里。 她先夹了一筷子笋干吃。 笋干是由鲜笋晒成的, 失去了鲜笋的笃鲜爽嫩, 却添了几分柔韧厚实, 更有嚼头了。 贝齿轻轻一咬下去,就有咸鲜的汁水从中溢出,占据整个口腔。 咸鲜当中,有鹅油的肥美、笋干的醇鲜和料汁恰到好处的提味。 若是叫容娇来形容,这便是“食客的惊鸿一瞥”。 不是栗子糕那样绵绵长长的甜味,也不是菊苗煎总体的清清爽爽,亦不是红油鸡回味悠长的清辣。 而是这种一上来,就叫人瞪大眼睛的咸香鲜。 一下子就唤醒沉睡的味蕾。 再嚼一嚼,汁水更加丰盈的同时,是笋干韧厚的口感,使人嚼之不忘。 慢慢吃完了一大块笋干,容娇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低头戳了戳鹅肉,还未使什么力气,筷子就戳了进去。 可见鹅肉的软嫩。 旁边的小夏子又哀哀叫了起来。 原来是鹅肉过于细嫩,小夏子一夹便作两半,夹了半晌还没有夹起来。 白芷偏头笑道:“这小夏子最爱耍宝了,见大家忙着春风宴的事情,故意逗着开心呢。” 容娇也笑: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喜欢在御膳房做事。 边笑着,容娇边吃了一块儿鹅肉。 照着习惯,她先将金黄油润的鹅皮给咬了下来。 鹅皮已经被料汁蒸透,口感软糯而不失嚼劲,咀嚼间有些微的鹅油流下,不油腻,反而增添了油香。 鹅皮咽下后,便是鹅肉。 正如容娇所料想的那般,这鹅肉经过蒸制,是格外地细腻软嫩,竟是如同豆腐一般嫩滑,只轻轻一拨,就自动从骨头上分离了下来。 不过不同于豆腐的清淡,这鹅肉是十足十的咸鲜入味,浸透了浓缩精华的汤汁,还有鹅肉自带的鲜嫩汁水。 容娇又是一气儿用完了碗中的鹅肉。 只觉得浓香不腻,香润可口。 最后是藏在鹅肚中的松子糯米饭,瞧着也是吸饱了汤汁。 容娇倒是没有对这糯米饭抱有过多的期望。 不想一口下去,竟然感到了惊艳。 糯米饭上的每一粒米,都裹满了透亮的汤汁,散发出香气,还有松子的坚果香与香菇的菌香,浓醇独特。 放入嘴中,糯米饭的口感极为软糯,醇咸香润,伴着松子的酥香与香菇丁的丰腴口感,令人齿颊生香。 “这松子格外得香。”容娇直点头,细细分辨后说道:“这松子是炸过了么,酥酥香香的。” 这话得到了林御厨的认可:“不错,我还特意用芝麻油炸得呢。” 容娇恍然:“我说早些时候怎么那么香呢,还以为是炸签菜的香气,原来是炸松子呀。” 这便分完了间笋蒸鹅,大家都抹着油光光的嘴巴,高高兴兴地称赞着林御厨的好手艺。 甚至有路过御膳房的宫人,被里头传来的香味所吸引,在门口探头探脑,希望能有那口福尝一尝。 这些人自然都被小姜子拦下,只能眼巴巴在外头看着。 谁想小姜子进门的时候,竟是顺手带上了门。 这下连看也看不得了,只能闻一闻。 那厢,和林御厨素来不对付的章御厨却不大高兴了。 低头尝了尝那间笋蒸鹅,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不大高兴地哼声。 哼完,他装作不经意地从大伙儿身边走过,大声唤着他的小徒弟:“小章子,快些来帮忙,你师父我要做荔枝腰子了!” 御膳房瞬间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荔枝腰子,这道菜便不能顾名思义了。 所谓荔枝,不是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娇贵荔枝,而是指代着一种刀法。 将猪腰对半切开,再用刀细细地片上方格纹路,远远瞧去,竟然和荔枝的外壳极为相像。 而将打了花刀的猪腰煮熟,那腰片就会自动卷起,花纹绽开,活脱脱就是个荔枝模样。 容娇当时初到御膳房,还因为这个闹出过笑话。 当时入了秋,陈太妃派人来,说是要吃荔枝腰子 。 姜德生赶紧应下,容娇却是满脸地不解:“这都入了秋,御膳房哪儿有荔枝来炒腰子吃呢?” 而且荔枝和腰子一起炒,这味道不会奇怪么? 还是小夏子拉着她解释了一遍。 “这样子啊,不但好看,主子们看了高兴,还能让食材更加入味。”小夏子说道:“像腰子、胗子这些脏器,不易入味,却又不适宜久煮,便用这样的法子,正正好。” 容娇顿觉自己在膳食方面才疏学浅,回去就恶补了许多相关的知识。 御膳房的众人欢呼完,目光便不由地跟着章御厨走。 被这么多目光瞧着,章御厨也不见半点慌张。 相反,他极气定神闲地走到专属砧板旁,看着徒弟小章子将处理好的腰子放于砧板之上,再接过小章子双手奉上的细刀。 像炫技一般,章御厨手腕一转,将那把细刀灵活地转了几圈。 刀刃亮冽,在光照下闪着冷光,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容娇也是第一回 见章御厨的耍刀法。 她一边圆张着嘴儿惊叹,一边在心中啧啧:御厨们的好胜心呀…… 底下的惊叹声一波接着一波,章御厨听满意了,就开始着手剞花猪腰。 旁人都要小心按住,再细细地切出纹路。 章御厨却是稍微比了一下,随后飞快地划切几刀。 容娇伸头一瞧,那腰子就像花一样,绽开漂亮的花纹来。 膳房美人 第26节 切好了腰子,章御厨就开始起锅热油。 热好了油,先将切好的腰子下入。 “刺啦”一声,腰子和热油接触,发出闹腾腾的响声儿。 等到腰花蜷曲的时候,章御厨便将腰花捞出,放在一旁沥油备用。 炒了腰花的油留着,先将蒜片放入煸香,再依次放入些配菜,颠锅爆炒。 霎时间,便有爆炒的香气弥漫开来。 等到配菜将要炒好的时候,将沥干油的腰花和调好的料汁一块儿放进去,趁着热一烹,便转手倒入碗碟之中。 章御厨的动作极快,好似只过了几个瞬息,那盘荔枝腰子就端到了桌上。 端的是一气呵成。 “这便是效率。”章御厨颇有些摇头晃脑地说道。 说完还睨了林御厨一眼。 林御厨无奈笑笑,奈不过章御厨的邀请,伸手先尝了一块。 “章御厨这爆炒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林御厨点了点头,叹道。 得了对手的夸奖,章御厨笑呵呵地应下,然后让小章子将这道菜分给在旁望眼欲穿的众人。 这爆炒的菜,就是要趁着热乎吃才好吃。 小章子也深谙这一点,拿着从章御厨那儿学来的手速,刷刷就分完了。 “谢谢小章。”容娇笑眯眯地接过自己的那一份,甜甜道了句谢,就到后头的清净处慢慢享用。 火热的热油将酱料通过猛火,狠狠地烙进了腰子和配菜之中。 低头一嗅,全是酱料的鲜香之味,带着点脏器独有的香和配蔬的清香。 酱料将腰花全都裹住,瞧着便是诱人的深褐色。 容娇瞧着瞧着,就深深咽了一口口水。 和吃间笋蒸鹅不同,容娇决定将最精华的腰花留到最后吃。 配蔬经过爆炒,仍旧保留着蔬菜特有的清甜,不过被浓厚的酱汁裹住。 咸香的酱汁之下,是蔬菜的清爽口感,给人一种解腻的惊喜之感。 但最叫人喜欢的,仍旧是荔枝腰花。 腰花不但生得好看,味道也是极佳的。 醇厚的酱香之下,是弹牙脆爽的口感,嚼起来弹弹嫩嫩的,有腰花独有的味道。 让人欲罢不能。 容娇只分到了两个腰花,在嘴中慢慢咀嚼了半晌。 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之后,容娇便捧着脸儿望天。 御膳房关着的后门忽然被敲响了。 容娇一惊,随即便悄悄地摸到后门边,小心打开了门:“是谁呀——里头的菜全都被分光了,可再没有了哦。” 可门后却没有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保温木盒。 容娇左看右看,竟是连人影都没有瞧见。 想着里头或许放了有关主人的东西,容娇抿了抿唇,还是上前打开了木盒。 有酥香热气冒了出来。 容娇定睛一瞧,里头居然是阁老饼与千层油饼。 里头还叠了一张字体。 “请容娇”。 是陆离的字迹。 容娇不禁笑了起来。 有暖意轻轻拂过容娇的面。 好似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起春风了。 —————— 紫宸殿中。 沈陆离在随意翻看着请安的奏折,不时拿起加了花露的茶水抿上一口。 这回加的是佛手柑。 淡淡的酸味很是可口,又提神又解渴的。 但杨嬷嬷看在口中,便知道沈陆离现在不大定心。 她悄悄想道:皇上嘱咐了小盛子做的事情,希望小盛子能做得好好地,叫皇上放心才是。 正想着,小盛子便风一样地窜了进来:“皇上!皇上!” 在盛长福瞪眼之前,小盛子就停下了脚步,收了身形行礼道:“奴才见过皇上。” 沈陆离摆了摆手:“快些起来,如何了?” “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买好,都送过去了。”小盛子起身道:“容姑娘瞧着十分开心,笑得眼睛都弯了。” “朕知道了。”沈陆离闻言,便似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地笑了起来。 “你下去领赏罢——不过往后注意分寸。” 小盛子刚露出几分喜色,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便狠狠一颤。 他自诩机灵,想着为今后打算,根据双鸢透露出的一点消息,打探到了容娇具体的消息。 不想他一时嘴快,竟是惹了皇上的不喜。 不复方才的神色,小盛子诺诺退了下去。 盛长福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皇上……”盛长福正想道歉,就看见沈陆离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随即,面色肉眼可见地更加高兴。 “春风又起了。”沈陆离侧头望着窗外,轻笑道:“该是万象更新的时候了。” —————— 容娇带着保温木盒,欢欢喜喜小跑回了屋子里。 正巧是休息的时候,她也不怕陆离送给她的吃食凉了。 容娇先拿起来的是一个厚厚的油饼。 只轻轻掰开,就有酥酥脆脆的响声,细细的油饼渣子不住地往底下掉。 从侧面看去,油饼层次分明,每一层都是薄如蝉翼、色泽金黄,密密地填充了整个油饼的厚度。 因为是油炸的,层层叠叠的薄饼并不显得厚实,反而有种轻盈的膨胀感。 能让人想象到入口的香脆。 容娇又瞧了瞧沈陆离留给她的字条,不禁又微笑起来。 陆离真是个说到做到的君子。 认识陆离真好呀。 感叹完,容娇就嗷呜一口咬下了一口油饼。 层层的薄脆在嘴中酥酥地裂开,发出极清脆的响声。 油饼虽然是油炸的,可是却并不油腻,带着股香喷喷的油香。 油饼的里头还别出心裁地撒了点葱花。 葱花经过高温的油炸,在油饼中格外增添了一股清爽的葱香。 油饼本身并没有增添格外的味道,纯粹就是吃这油炸的酥脆口感,还有热油与面食碰撞的焦脆香气。 吃完油饼,容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将目光放在了阁老饼的身上。 和外表金黄夺目、还有翠绿葱花点缀的千层油饼不同,阁老饼瞧着是白白胖胖的,颇有点温柔敦厚、不争不抢的意思在里面。 轻轻地拿起,只见能感到面饼极柔软的质感。 再咬上一口,不是容娇预想的粉软口感,而是糯米的软糯粘牙,有种别样的小嚼劲在里头。 咬得深了一点,里面就流出细腻香甜的红豆沙馅料,在舌尖绽开喜人的甜蜜。 容娇吃着这阁老饼,想起江尚宫从前说过的故事。 这家状元街是状元中举之后,每回游行的起点与终点。 街上有家糕点店,专门做这种白圆香糯的饼子,还取名叫“圆满饼”,寓意人生顺遂,万事圆满的意思。 这饼子味道不错,寓意上佳,每回游玩街,状元都会买上一块,讨个喜头。 先帝朝中,有个品行才学极高的状元,一路做到了左丞相兼阁老才致仕。 那位阁老,极爱这圆满饼,甚至做了一篇诗文来夸赞。 糕点铺子见有商机,立刻就更名为“阁老饼”,借着诗文打出名号来。 便一直叫到了现在。 容娇还记得,她听得上了头,一直询问那位阁老最后如何。 江尚宫拗不过她,叹气道:“阁老最后休息在家,自然是好好颐养天年啦。” “他喜欢吃这阁老饼,是不是因为他真的万事圆满了呀。”小容娇当时听馋了,嗦着自己的手指,软软问道。 “或许吧。”江尚宫的表情当时极为复杂,是容娇至今想起,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圆不圆满,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膳房美人 第27节 回忆完这一段往事,容娇便也用完了阁老饼。 嘴中全然是香甜的回味。 不论是千层油饼还是阁老饼,都不如御膳房出品的糕点精巧。 可偏偏有种格外踏实的美味。 从里头细细品着,就能尝出一种平凡的幸福。 容娇笑了笑,随手拨弄着那小巧的保温食盒。 若是有食谱便好了,她在宫里头也可以学着做一些。 不过容娇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食谱是这些膳食铺子的安身立命之本,哪儿能轻易给人家呢。 忽地一声响,容娇拨弄出一个小隔间来。 里头放着两份白纸,写满了小字。 容娇心中一跳。 拾起细细阅读,居然是千层油饼和阁老饼的方子。 虽说写的是简易的步骤,但对容娇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瞧着这自己认真的方子,容娇只觉得心口热热的。 她并没有和陆离说些额外的要求,甚至也没有求陆离买来给她吃。 她不过是嘴上一说,陆离却是记在了心里。 甚至为她求来了人家的宝贝方子。 纵然是简易版的,也定然耗费了不少的心思。 容娇轻轻捏着方子,柳眉弯得像月牙儿一样。 这样被人看重的感觉,真好。 她也要对陆离这样好。 自顾自傻笑了一会儿,容娇宝贝地将方子收了起来。 第26章 春风宴惊变 春风宴如期举行。 御膳房的众人一大早就忙得脚不沾地。 容娇则是早早将自己被分配到的竹叶粥给煲好, 到时候取来奉上就行。 白芷和白术在容娇的旁边,叽叽喳喳地商量着等会儿的游玩事宜。 “举办宴会的端庆宫就在上林苑旁边。”白术计划道:“这回赴宴的全是世家中的青年人,或是去年秋闱中举的进士们, 咱们可以顺便瞧一瞧有没有美男子。” 白芷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说得对, 咱们下午做完活,打扮地漂漂亮亮去逛上林苑。” 容娇也跟着点头:“姐姐们一打扮, 肯定是惊艳出众的!” “光咱们打扮肯定是不行的。”白芷将目光落到容娇不施粉黛的面上:“到时候也给你倒腾倒腾。” 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不施些脂粉,的确是浪费了。 容娇素来对那些香香的脂粉不感兴趣, 但耐不住白芷的热情劝说。 况且姑娘家都是喜欢漂亮的。 犹豫片刻后,容娇就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姐姐们啦。” 小姜子此时踏入御膳房的大门,大声道:“端庆宫来了话,快些上菜罢。” 御膳房的宫人们都歇了话, 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等忙完一切, 姜德生就放了容娇她们去休息,转而换成了另一批宫人来。 容娇三人手挽着手回了房间。 白芷与白术先将自己打扮完, 再帮着容娇挑了衣裳。 “不许拒绝!”白芷先声夺人:“你瞅瞅你平日穿的,全是规规矩矩的宫装, 难得天气暖和了, 又是休息, 换上春装罢。” 白术手快,赶紧拿好了衣裳,塞到了容娇怀里, 把人赶着进了屋里换衣裳。 等容娇将衣裳换好,二人又兴致勃勃地为容娇打扮了一番。 打扮完细细一瞧, 白术二人竟是愣住了。 “容娇, 你上了妆, 比那些小姐夫人们还好看呢。”白术率先开口赞道。 白芷也点头表示赞同。 容娇新奇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是比自己往日里要好看。 “姐姐们也好看,叫我说,就和那四大美人一样好看。”被旁人夸了,容娇也笑容甜甜地夸赞回去。 不是敷衍的那种,而是语气真挚、眼中闪光的夸夸。 让白芷与白术都害羞起来。 拾掇好了,容娇再带上羊羔酒和杏仁酪,与白术等一道向上林苑走去。 这一路上,都点缀着嫩绿嫣红的春色,叫人瞧了就心生欢喜。 生了浅芽的枝桠之间,有羽毛鲜艳的小鸟跳来跳去,时不时娇娇地叫一嗓子。 柔暖的春风带着这娇叫去往另一侧的皇宫。 容娇停在了一个矮矮的树底下,摸到了一个鹅黄色的毛茸茸,驻足半晌才舍得离开。 “最近的鸟儿怎么这么多呀?”容娇轻笑道:“是因为今日春日来得晚的缘故么,小鸟们也要瞧一瞧这春光动人。” 白芷立刻回道:“这你们可就不知道原因了,我也是通过我在雀鸟司的一个朋友,才知道为什么呢——大约大半个月前,皇上忽然赏了雀鸟司,说是鸟儿养得活泼,很不错。” “雀鸟司的人估摸着,是哪个散养的鸟儿讨了皇上的喜欢。于是,雀鸟司就将能放出来的鸟儿都放了出来,想再得一份赏赐呢。”白芷拍着胸脯道:“辛亏我在御膳房,每日都从皇上那儿走一遭,赏赐也是时不时的,不用像雀鸟司那样,伸头盼着皇上想起来。” 白术闻言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雀鸟司是无宠的妃嫔,咱们御膳房是宠妃似的。” “哼,咱们瞧着不也和妃嫔没两样,不过是地位更低下一些罢了。”白芷叹了口气,忽地目光转向了容娇:“咱们阿娇这样好看,说不准给皇上瞧见了,便纳进了后宫里头呢。” “我才不想做皇上的妃嫔呢。”容娇摇头道:“我是想呆在姑姑身边,好好孝顺姑姑一辈子的。” 若做了皇上的妃嫔,岂不是要姑姑来拜见她? 这怎么使得呢。 而且,她还没见过皇上呢。 若是像陆离那样儿,生得谪仙一般,脾气也好,那她也不是不可以…… 想着心事,容娇脚下便绊了一下。 呸,方才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容娇回过神来,在心中悄悄地骂了自己一句。 怎么自从认识陆离之后,她总是想些乱糟糟的心思呢。 白术瞧着容娇红彤彤的面,奇怪地拉了一下容娇:“不过绊了一下,咱们又不会嘲笑你,怎么好端端地自己脸红了呢?” “容娇可一向喜欢脸红,被夸了被骂了都会脸红。”白芷趁机打趣道:“早知道,便不给你摸腮粉了,叫你脸红一红,比什么都好看。” 容娇瞬间气哼哼,拉着白术朝前头跑去:“白芷姐姐可坏死了,我们不理她。” “脸更红了,可更是好看了。”白芷见状,也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三人笑闹着,到了黄公公的住处才堪堪停下来。 身为上林苑的总管,黄公公的住处就在上林苑的后面。 有几分诱人的春色,从墙头越过来,朝着容娇遥遥招手。 要想摘了上林苑的花朵,需要好好“贿赂贿赂”黄公公才行。 “黄公公!我来啦!”容娇是来熟了的,当下就推了门进去。 不想这门里头,除了黄公公,还有另外一个人。 黑瘦精明,是寿康宫的唐公公。 容娇脚步一顿,愣住了。 白芷与白术跟在后面,一瞧情况,也愣住了。 唐公公和气地笑了笑,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让白芷与白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但唐公公并没有在意她们两个,只将目光盯在容娇身上。 之前御膳房一见,他就看中了这小宫女。 一张素净的面儿,就那样明媚可人。 如今上了妆,抹了些脂粉,愈加美丽起来。 若是再将眉毛重新描一描、眼角勾一勾,等太后娘娘回宫,教一些御上的手段…… 唐公公眼睛一眯:这样一来,太后娘娘何愁把握不住朝政呢? “唐公公好。”容娇她们回过神来,齐齐向唐公公道了声问安。 唐公公看着容娇乖乖的模样,一笑:“若我没记错,你该是御膳房的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咱、咱们得了空,来瞧瞧黄公公。”容娇有些磕巴。 闻言,容娇就有些紧张地望着唐公公。 这唐公公,看着面相上就不好惹,不会揪着她们不放吧? 要仔细讲究起来,工作时间来上林苑,怎样看都是玩忽职守。 膳房美人 第28节 若问出她们是来摘花的,还没有主子们的允许,这更是重罪了。 恐怕连黄公公都逃脱不了责任。 好在黄公公是老油条了,三言两语地就解释了她们为何到来。 还美化为御膳房研究新糕点的需要。 容娇松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大半的实话了。 不过蒸出的花露并不算名贵,就算做出了糕点,也是给她们自己吃的。 就怕唐公公不会轻易相信。 “不错,这样认真的宫人很少见了。”出乎容娇的预料,唐公公不但相信了,还赞许了她们。 得了夸奖,容娇明显轻松了许多。 “多谢公公夸奖。”容娇弯唇笑道。 白术与白芷也笑了起来。 三人将准备好的羊羔酒与杏仁酪递上去。 小宫女就是好骗。 唐公公笑道:“姜公公教得好,御膳房的人都是这么懂礼数。” 一转头,唐公公对额上有了冷汗的黄公公摆手道:“姑娘们一片心意,你收下吧。” 唐公公还揭开盒子瞧了瞧,嗅见了杏仁酪的香甜味道。 “闻着好吃得很,是谁做的?”唐公公问道。 “是我!”容娇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唐公公点了点头,心中瞬间有了点想法。 “上林苑春色正好,你们快些去吧。”唐公公最后发了话,又特意朝着容娇笑了笑。 容娇见唐公公对自己十分和气,又夸赞了自己做的菜肴,对唐公公有了点改观。 原来就是长得凶呀。 还有点奇怪,总是盯着她。 再次谢过唐公公后,容娇欢快地拉着两个姐妹往上林苑 一直杵在后头的白芷和白术见状,总算松快起来。 三人顺顺利利地走出了黄公公的小院。 白术临走时回望一眼,瞧见唐公公仍是望着她们。 不,准确地说,是望着容娇。 白术心一颤,转头低声提醒了容娇。 “唐公公一直盯着你。” 白芷也皱了眉头,想起不久前才被处置的李公公。 再看着容娇今日一声娇俏的打扮,生了后悔之心。 “唐公公是有点奇怪。”容娇看见二人皱了眉头,宽慰道:“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专值夜班,也瞧不见唐公公的。” 白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上林苑的景色所吸引。 靠着黄公公小院的那个入口,一进去就是满眼的桃花。 一阵微风拂过,粉嫩的花瓣起伏成一片海洋。 端的是娇如朝霞,粲如锦浪。 一眼望去,恍惚云蒸霞蔚而出。 白芷在里头最会嬉乐。 趁着白术和容娇沉醉在美景当中的时候,她抓拾起石凳上积着的花瓣,撒到二人的头上。 容娇被带着清香的花瓣袭击了满脸,惊呼一声后便做了反击。 白术受了“袭击”,也不甘示弱地撒了回去。 桃林中花瓣飞扬,姑娘们的好听的笑声一阵又一阵。 如此嬉乐了一会儿,三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自然,是方才笑得太过了。 “咱们不能久待,外头还有樱花、梨花与杏花。”白术好容易停了笑:“咱们在这儿先取了新鲜完好的桃花瓣,再分头出去采花,最后在西门那儿集合。” 容娇与白术俱是说好。 于是乎,白术去采杏花,白芷去采梨花,容娇则是去樱花那儿。 三人分开前,白术照旧是不放心地嘱咐容娇。 “樱花林靠着端庆宫,若是碰着旁人,可要早些避开。” 容娇听话地点了点头:“我都晓得的,姐姐放心吧。” 与白术二人分开,容娇一路朝着樱花林走去。 和桃花的娇艳不同,上林苑的樱花有种格外轻柔的美。 樱花瓣色泽粉淡,薄如蝉翼。 容娇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拾起好看完整的花瓣,再将其爱怜地吹吹干净,最后才放到自己的小篮子里头。 “容娇?”一个尖尖的声音忽地在容娇背后响起,叫容娇下了一大跳。 手上一用劲,那樱花瓣就碾作了香泥。 容娇一回头,对上唐公公深不见底的眸子。 这回不用白术在旁边提醒,容娇自个儿就觉着有些不对劲了。 “唐公公也来逛园子么?”容娇行了个礼,努力平静说道:“我、我好像没有告诉过唐公公我的名字是什么。” 唐公公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性子瞧着这般纯真,倒也不是什么都意识不到的蠢货。 不过这样也好。 什么都不懂的人讲起话来费劲,爱自作聪明的人用起来麻烦。 容娇这样的性子就正好。 活泼纯憨,最能让人喜欢,也最容易相信旁人。 “我是来找你的。”唐公公慢悠悠开了口,压低声音说道:“至于你的名字,是江尚宫告诉我的。” 乍然听见“江尚宫”三个字,容娇有些怔愣。 姑姑告诉的? 若是提到旁人,比如姜德生,容娇懵懵懂懂不清楚,兴许就被唐公公给忽悠过去了。 但偏偏唐公公说到了江尚宫。 提及江尚宫,小迷糊容娇就迅速头脑清醒了过来。 她从小就跟在姑姑的身边,可没见过唐公公。 反倒是姜德生时不时来,对姑姑嘘寒问暖。 自然,她长大后明白了“对食”的意思,也就知晓姜德生频频到访的原因了。 姑姑也从来没有同她说过,有关唐公公的事情。 可见,姑姑和唐公公是不相熟的。 唐公公的话语里面,却透露着和姑姑交情匪浅的意思。 唐公公在撒谎。 容娇心中对唐公公抬起来的一点观感,瞬间又下去了。 可唐公公为什么要撒谎呢? 骗她又没有什么好处拿。 容娇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又忽然响起姜德生对自己说的话来。 “说是旁人问起,就说你和姑姑已经不来往了。” “原来是这样呀。”容娇挤出一点笑容来,偏头作轻松的模样:“只是我与姑……江尚宫久不来往,没想到江尚宫居然还会提起我。” 唐公公认定了容娇傻得可爱,完全没想到容娇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 “江尚宫到底收养了你一场,纵然与你不来往了,也是念着你的。”唐公公笑得精明:“你姑姑觉得你在御膳房做事情没有前途,特意叫我提携提携你。” 容娇这下子是半点不信唐公公了。 装作被继续低头捡拾花瓣,容娇缓缓朝着前面走去:“多谢公公了,只是我在御膳房做得很好呀——我没有什么本事,只会揉面做菜的,恐怕离不开砧板居灶了。” 唐公公瞧出容娇有点不乐意和自己说话,不过也没多想,只觉得是提及江尚宫,让容娇不高兴了。 和收养自己的人不再来往,当初得闹得多难看呀。 啧啧。 于是乎,唐公公端出一点长辈的笑容,也跟在容娇后面走着:“这你倒不用担心。寿康宫的小厨房里头,正缺着人呢。我方才尝了尝你做的杏仁酪,很是可口,太后娘娘必然会喜欢的。” 容娇随意收着花瓣,轻声道:“我刚刚入御膳房才一年多,手艺浅陋,怎么能去伺候太后娘娘呢。” 如此意思的对话重复了两三遍。 唐公公有些恼了。 看着这样好骗,怎么他好声好气废了这么多口舌,都没有骗得对方同意呢? 膳房美人 第29节 “我可敢说,来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事情,不论是待遇还是额外的赏赐,都会比御膳房好不少呢。”唐公公的声音中压着点火气。 容娇这回正要张嘴拒绝,却被一声巨大的“扑通”声给打断。 唐公公也愣在了原地。 樱花林旁边是碧波荡漾的明镜湖。 隔着明镜湖,便是举办春风宴的端庆宫。 这声响,听着像落水的声响。 有人落水了? 可怎么没听见呼救的声音呢? 容娇拎着花篮,急急向湖边奔过去。 唐公公想要跟随,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格外熟悉的背影。 只看着那慌张无比的模样,再联系方才的声响…… 唐公公心中暗道不妙,也顾不得容娇,直接朝着那背影追去。 明明前几日还告诉他要安生一点! 如今太后娘娘和承恩公不在京城,他居然还敢在宫里头惹是生非! 一向平静的明镜湖不同往昔,一圈一圈地泛着起伏较大的波涛。 有重物落在湖里面。 樱花树种得距离较近。 漫天的樱花瓣遮在容娇的眼前,挡住了湖面的场景。 只有涟漪在不停地翻涌,重重地撞在容娇的心头。 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微微的刺痛使得容娇稍微冷静下来。 一点点地挪动着步伐,容娇缓缓靠近湖边。 有一点白色与黑色进入容娇的视线。 容娇眼睫一颤,又向前迈了一步。 眼前的东西完整地映入眼帘。 是一双鞋。 准确地说,是一双脚。 巨大的恐惧攫取住了容娇。 她浑身轻轻地战栗着,喉咙里发紧,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不能动了。 有点奇怪,这样惊惧的时候,容娇瞪大的眼看清了细节。 鞋底尺码偏大,应当是个男子。 有张手帕随波逐流,也飘在鞋边。 上头绣着菊花,好似还有字。 不是外头卖的模样,倒是像家里人绣的,很可能是年轻的女子。 是妹妹,还是妻子? 还有,他、他是死了么? 容娇慌乱极了,红红的眼尾泛出泪光。 别想了,别想了,快些走! 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仍旧是僵僵地呆在原地。 偏偏水波,将那人往容娇这边推。 皇宫里头,每月都会有死人。 做活累死的、请不到医童病死的、惹了主子被打死的。 可容娇从没有见过。 喉咙里有低低地呜咽声。 是软软的,是无助的。 那人渐渐地近了,已经到了腰身的部分。 容娇眼前已然被泪光模糊。 模糊不掉的是悚慌畏怕。 有、有人来帮帮她么? 在容娇第一滴泪落下的时候,有只手遮在了容娇面前。 “娇娇,别看。” 是熟悉的、好听的嗓音。 容娇眼儿一眨,又落下一珠泪来。 是陆离。 他来了。 第27章 不解 眼前即将出现的可怖场景被遮住了。 容娇眨巴着眼儿,眼泪珠子似地往下滚。 面前的手掌很好看,是白净的模样。 指节修长, 掌心的掌纹生长得干净利落, 还有薄薄的茧子。 莫约是从小练字握笔写成的。 盯了会儿沈陆离的手掌心,容娇总算缓过劲来。 她浑身一软, 就朝着后头跌去。 沈陆离牢牢地扶住了容娇。 一边轻声安慰着不怕,一边扶着容娇去了僻静的地方。 他们前脚刚走,就有宫女发出尖锐的叫声:“快来人!有人在湖里头!” 然后是忽然吵闹起来的人声, 无数的人步履匆匆。 叫太医、打捞、寻人。 有一道女子的哭叫格外醒耳:“阿蒙!” 但这一切的吵闹声,都被沈陆离隔绝在容娇的耳朵外面。 他的手虚虚笼住了容娇的耳朵。 容娇在无声地流眼泪。 她软软靠在沈陆离的怀中,一双纤手紧紧地抓着沈陆离的衣裳,浑身轻颤, 脸埋在沈陆离的肩上。 方才白术她们抹上的脂粉都被泪给冲花了。 幸好容娇生得好, 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更容易叫人心疼。 “没事儿, 没事儿了,我来了。”沈陆离看着容娇这模样, 心疼地不行。 他该一见到容娇就过来, 容娇便不会瞧见这样骇人的东西了。 可今日在春风宴上, 他穿了龙袍,只好临时抓着路蕤换了下外衫。 这便来晚了。 “他、他是死了么?”容娇抽抽嗒嗒地问道,声音中仍是打着颤儿。 沈陆离轻声道:“没事的, 有太医呢。” 这般说着,沈陆离放了一只手, 轻轻拍打着容娇的背。 渐渐地, 容娇平静了下来。 而沈陆离在等待的过程之中, 除了焦急、担忧之外,还有些小小的心虚和不好意思。 方才一见那场景,他就急急地冲了过来。 不慎叫了一句“娇娇”。 这是他在梦里,在心里,才敢对容娇说出口的称呼。 这般软和,这般亲昵。 带着他深藏在心头的那份喜欢。 只盼着容娇不要在意才好。 不然容娇问起,他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容娇再也不愿理他了。 容娇缓了半晌,才从方才铺天盖地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面上湿漉漉的,容娇难受地用手一抹,而后仰头看向沈陆离。 “应、应该会没事的吧?”容娇眼中带着点希冀。 意料之中,容娇没有在意那句称呼的不对劲。 沈陆离有些高兴,也感到失落。 膳房美人 第30节 他低头望去。 原先轻拍着容娇背的手,变作在背后轻轻扶着容娇。 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瞳,溢着脆弱的泪光,却有着皇宫中少见的良善。 沈陆离微微一顿,故意露出一分轻松的神色:“宫里的太医,医术都很高明。” 容娇闻言,就笑了起来:“那就好,我方才还以为他不好了,才吓成这副模样。” 有泪珠簌簌流下,在容娇嘴角的小漩中聚了极浅的一汪。 清清亮亮的,漾着喜悦。 沈陆离一愣,几乎要伸手替容娇抹去面上的泪痕。 春风吹来低低的铃铛声。 倒是不急。 是路蕤在提醒沈陆离动作快些。 毕竟他一个侍卫不穿外衫、抱着龙袍站在外头,还是挺招人注目的。 只盼着盛长福公公动作能快一些,给他再带一套衣裳。 他路蕤,堂堂的老国师嫡孙,生得英俊潇洒。 可万万不能因此丢了脸面! “那个人好像不是宫里头的人?”容娇虽是笑了,但尚有几分余悸,抓着沈陆离衣裳的手还没放开:“是来参加春风宴的宾客么。” 沈陆离也没有改变姿势,仍是虚虚地半环住这温香软玉。 “十有八.九是的。”听了容娇的问题,沈陆离皱起了眉头:“我恐怕还要过去一趟。” 这就是最叫沈陆离烦心的地方。 他前脚刚走,后脚春风宴就有人出了事情。 他身为皇帝,必须要过去处理。 只盼着那人,不是他看中的新晋进士。 沈陆离这样一说,容娇才注意到沈陆离有些凌乱的外衫。 恐怕是匆匆赶来,加上被自己扒拉的。 四下瞧瞧,容娇又意识到自己在陆离的怀里。 “我、我先起来。”容娇咬着唇,忽地红了面,不敢看沈陆离,只急急慌慌地想要起身。 不想腿又软得很,一下子没起来,反倒更栽进了沈陆离的怀里。 沈陆离瞧着容娇一阵手忙脚乱,不由轻笑出来。 “你方才受了惊吓,先歇着缓缓吧。”看容娇有些不自在,沈陆离自己起了身,让容娇靠在墙壁上坐着。 容娇道了谢,觉得心口有些滚热。 又缓了半晌,容娇忽然想起唐公公来:“我方才是和唐公公在一块儿的,一听见落水声,唐公公也没和我打声招呼,一转头就不见了。” 沈陆离闻言,长眉一挑,心中就明了。 唐公公这样眼睛尖、极狡猾的人,恐怕是第一时间就瞧见了什么。 若是无关的人,唐公公才不会去管。 要是是与冯家敌对的人,这会子恐怕已经告到了他的面前。 可唐公公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那这起落水事件,只能说和冯家的人有逃不开的干系。 着急给人擦屁.股去了。 今日春风宴,冯家赴宴的,只有被承恩公嫌弃而丢在京城的嫡次子冯蝽。 加上那句女子哭喊的“阿蒙”…… 沈陆离心中暗道不妙。 可容娇却还惨白着脸在这儿。 容娇对朋友的情绪变化格外熟悉。 看到沈陆离用手拨弄着香囊,容娇就察觉到沈陆离有些烦心。 “陆离,你有事便先去吧,公务要紧。”容娇弯了弯眉,笑道:“我自己不会有事情的。” 说着,为了叫沈陆离安心,容娇还撑着墙,想站起来。 所幸方才歇息了一会儿,容娇有了点力气,倒也勉强站了起来。 沈陆离扶了扶容娇的胳膊,容色温柔,正想说话。 却被外头的一阵喧闹给打断了。 有急促刺耳的铃铛声响起。 “皇上!皇上!”有女子在外头呼喊,嗓音中带着凄厉的哭腔:“臣女知道您在这儿附近,求求您为臣女做主,还顾蒙一个公道!” —————— 半盏茶的时间前。 路蕤将金灿灿的龙袍团作一团,塞在怀里,自己找了个视角绝佳的地方猫着——既能瞧见有无人来,又不会让旁人轻易发现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 路蕤猫在这儿,心头一半是酸溜溜,一半是着急。 酸溜溜针对的是沈陆离。 这小子……不对,皇上从小就样样比他强,唯独性子冷清,不爱搭理旁人。 小路蕤总是气哼哼地放话:“总是比我强又怎么样,我肯定比你先娶到媳妇!” 到时候恩恩爱爱,气死沈陆离! 没想到等真长大了,沈陆离在娶媳妇方面,好像还是要比他强。 毕竟他连媳妇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呢。 另一半的着急则是给了盛长福。 盛公公到底是年纪大了,腿脚居然这么慢。 沈陆离现在一时走不开,那他路蕤得去帮沈陆离看着呀。 无聊至极的路蕤开始数过路的人。 喔,这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瞧就是太医,正被个小太监拉着,被迫“健步如飞”。 这个面色不佳的小宫女生得倒是清秀。 咦,这一个身着水纹八宝裙、身材窈窕的女子,倒像是春风宴上某位大家闺秀。 就是……怎么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皇上,臣女宋玉墙求见!” 伴着一声哭啼,那女子就跌跌撞撞跪倒在他的面前。 女子仰面,是一张极端庄的鹅蛋脸。 却生了远山眉,桃花眼。 让人无端觉得,这是个妩媚多情的女子。 如今是泪流满面,让人心生怜惜。 这张脸路蕤只觉得似曾相识。 但是“宋玉墙”这名字,他确实知道的。 当年宋太傅养外室的那一场丑闻,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呢。 抬头看见了路蕤,宋玉墙不由一愣:皇上不长这样呀。 还没来得及细想,宋玉墙就揪住了路蕤的衣裳,急急地问道:“皇上在哪儿?” 路蕤虽总是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不样,可这却是生平第一次,他距离女子这样近。 还是个美人。 美人妩媚的桃花眼中,是一种狠绝的恨意与极痛的心碎:“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皇上在哪儿?” 还没有等他回话,宋玉墙一扫团起来的龙袍,立刻道:“皇上是不是就在这儿附近?” 路蕤一下子慌张起来。 沈陆离的确是在这儿附近,但是是以“路侍卫”的身份。 那小宫女也在那儿,必然是不可能让宋玉墙去见沈陆离的。 不然这谎言不就是不说而破了么。 但宋玉墙的模样瞧着就是出了事情。 依着路蕤自己的直觉,应当就是方才的落水之事。 要是拦住了,宋玉墙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皇、皇上不在这儿,皇上在紫宸殿呢。”路蕤思来想去,最后咬牙道:“这、这位宋小姐,你先松手罢,我等会儿送你去紫宸殿面圣就是。” 宋玉墙面色一变,一眼就看出路蕤在撒谎。 路蕤暗道不妙,直接摇响了镀银铃铛。 只下一瞬,宋玉墙就站起,向四周转了一圈,厉声呼道:“皇上!皇上!臣女知道您在这儿附近,求求您为臣女做主,还顾蒙一个公道!” 嗓音凄厉,是痛彻心扉后才能喊出的声音。 路蕤原想上去捂住宋玉墙的嘴,此刻却是停住了动作。 眼中是十分的不忍。 容娇一脸愕然。 膳房美人 第31节 沈陆离却是听得明白:这女子,就是方才大声呼唤“阿蒙”一名的女子。 他必须要离开了。 “陆离,皇、皇上,在这儿么?”容娇嗓音怯怯,环顾着四周,最后不解地看向沈陆离。 她还没见过皇上呢。 若是等会儿碰见,她估计要紧张得不行。 沈陆离的面色微微凝固住。 第28章 宋玉墙 容娇这一句问话一脱口, 让沈陆离不免一惊。 回眼望去,是容娇一双懵懂不解、对他格外信任的眼眸。 在沈陆离微愣的档口,外头的宋玉墙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 “这位宋小姐似乎有要事要找皇上, 咱们帮着找一找吧。”容娇闻得宋玉墙凄切的声音, 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 罢了,告诉容娇罢。 沈陆离有一瞬的犹豫。 就在沈陆离准备开口的时候, 外头传来一道格外耳熟的声音。 “奴才见过宋小姐。”盛长福在这时姗姗来迟,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宋玉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面不改色地将手中拿的衣物抛给小盛子, 盛长福先上前打了声招呼。 宋玉墙知晓盛长福是伺候沈陆离的人。 压住喉咙里的凄声,宋玉墙抹去面上的泪痕,用长长的指甲狠狠嵌入柔嫩的掌心之中。 勉强稳定下心绪,宋玉墙朝盛长福微微弯腰:“盛公公, 臣女有要事要求见皇上, 还望盛公公为臣女通传。” “皇上心系天下,自然知晓发生了何事。”盛长福语气带着安抚:“皇上也十分关心此事, 特地派了奴才来,请宋小姐去紫宸殿。” 宋玉墙闻言, 颇为惊诧地瞧了一眼路蕤。 这样一看就是吊儿郎当的滑头, 居然没有骗她? 可他手中, 怎么会莫名有龙袍出现呢? 路蕤被宋玉墙一道眼刀扫来,心口颤颤。 “额……皇上在回紫宸殿的路上,不幸被鸟儿弄脏了, 便和我换了个衫子。”路蕤心一慌,有些口不择言。 衣衫如何被鸟儿弄脏? 那自然只有…… 盛长福和宋玉墙俱是一时失语。 “请盛公公带路。”宋玉墙轻咳一声, 哑着嗓子道。 盛公公也客客气气地带路。 小盛子颇为同情地瞧了眼那一团龙袍, 快速将外衫塞到路蕤的怀里, 飞也似地跑了。 好像生怕闻到什么不得了的气味。 路蕤:…… 在后头听见了全程对话的沈陆离:…… 好罢,好歹圆回来了。 往后再找机会算路蕤的帐——这一慌就乱说话的毛病,总得给他改了。 容娇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微微有了点笑意:“皇上有点惨。” “嗯,的确。”沈陆离回过神来,看见容娇嘴角的那一点点笑意,便轻声评价了自己“是有点惨。” 外头仍有混乱的声音传来。 容娇推了推沈陆离:“快去吧,外头还需要你呢。” 身为侍卫班领,陆离应当出去维持秩序才是。 见沈陆离不放心地盯着自己,容娇就道:“我等会儿去西门那里,和白术姐姐们碰面。” 沈陆离颔了颔首,这才疾步离开。 容娇又依着墙缓了缓,将方才看见的惊惧一幕努力赶出了脑海。 而后慢慢向上林苑的西门走去。 白芷与白术早就等在那里了。 哪怕听见了明镜湖那边的响动,二人也没挪动一步。 “樱花林就在明镜湖那边呢,别是阿娇出了事,或是撞见什么不好的。”白芷也曾焦急地询问白术的意见。 她九分半地担心容娇,剩下半分则是给了自己旺盛的凑热闹心理。 白术最是谨慎沉静,仔细想了想过后,就摇了头:“不妥,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别等会儿阿娇寻过来,反倒是找不见我们俩了。” 若是那边出了事情,十有八.九是和春风宴有关的。 她们贸贸然过去,就怕自己也受了牵连,反而连容娇都救不了。 除此之外,白术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江尚宫病重,容娇在这宫里可是暂时没有了庇护。 虽说有江尚宫准备送容娇出宫的传言,但到底不知真假,距离放宫女出宫,也尚有半年时间。 宫里随处都有可能发生危险。 容娇怎么说,也要自己学着应对一些才是。 于是,白术和白芷就带着焦急等在那儿。 等来了尚有些腿软的容娇。 唇色泛着白,让人心生怜爱。 白芷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容娇手中的花篮。 掀开一瞧,连一半都没能装满。 “出了什么事情?”白芷担忧道。 白术则是朝白芷使了个眼色:一看这模样,就知道出了大事情!别着急在这儿问,先将人给带回去,好好安抚一下才是。 许是方才陆离一直无声的陪伴与安抚,容娇看着面色苍白,实则内心却是镇定许多。 这会顺着白术的话回忆,容娇只在一刹那有惊惧涌现。 随后,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抚平。 这双手,为她遮住了最可怕的场景,让她免于纷乱呼喊之中。 也在她浑身颤抖的时候,给予了最温柔的抚慰。 有几分红润重新染上容娇的面庞。 容娇敛了敛眉,低声道:“好像有人落水了,似乎生死不明——我还碰见有个宋小姐着急求见皇上,就是为的落水之事。” 白芷瞬间燃起打听的兴趣:“我回头找人探探消息,咱们先回去。” 说罢,就挽着容娇走向回去的路。 白术跟在后面,对容娇的反应有些吃惊。 虽说容娇平日里最爱撒娇,也讨人喜欢,但遇到了这种大事情,还没有走不动道,可见承受能力还不错。 只是回头要多加劝导,不要留下什么阴影。 三人返回了御膳房后头的小院。 白芷放下了篮子,就出去动用自己广阔的人脉来打听消息。 白术则是为容娇冲了一杯蜂蜜水压压惊。 容娇尝了一口,满口都是清甜的桂花香味。 “这一尝就是姐姐亲手酿的桂花蜜,滋味好极了。”容娇捧着茶盏笑道:“我喝着呀,比神仙们用的琼浆玉露还好吃。” 白术瞧着不起眼,实际上有一手酿造花蜜的好本事。 等容娇到了御膳房,再搭上容娇蒸的花露,更是好上加好了。 白术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容娇的脑门。 “还能和我卖乖,可见没被吓到。”白术放心笑道。 容娇闻言,瞬间皱起好看的眉,嘴中嘟囔道:“谁说没被吓到,我险些吓得浑身不能动。” 幸好陆离及时出现。 这样说起来,每回她遇了险,陆离都会出现呢。 就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美人处于危难之中,总有个英雄来拯救。 而后一见钟情,美人以身相许,英雄抱得佳人归。 这是话本子惯用的情节了。 白芷和白术都看腻了。 偏偏容娇百看不厌。 每次看到,必然是春心萌动,面红如霞。 如今这样想着,容娇就感觉心又颤颤的。 不是方才受了惊吓的惊颤。 而是、而是忍不住捂着脸的颤动。 膳房美人 第32节 嗯,陆离自然能评得上英雄。 那她是不是也能……勉强算是个美人呀。 容娇自想着心思,竟是面红耳赤起来。 白术见状,又给了容娇一个脑瓜蹦:“怎么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了?可见没什么好惊吓的。” “没有,可吓人了。”容娇回过神来,瘪了瘪嘴,将当时见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白术听了,也为容娇捏了一把冷汗。 幸亏最后没有看全,不然肯定被吓个半死。 别瞧白术老神在在,实际也没瞧见过死人呢。 “只盼着那个人能被救治回来吧。”容娇最后轻叹道。 白术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二人讲到最后,白芷带回来了消息。 落在湖里面的是新科探花,名叫顾蒙。 太医院急急派了人过去,也没能救回来。 因为在落水前,顾蒙就已经没了气息。 白芷说完这话,悄悄道:“我听相熟的医童说,顾蒙那张脸上,青青紫紫的,是硬生生被打死的!” “皇上生了大气,已经着人调查了,如今最后嫌疑的,是当时跟着顾蒙出去的,一个叫冯蝽的公子,现在一干人等正在紫宸殿对质呐。”白芷说到这,皱了皱眉头:“我还打听到,唐公公带了好几个宫人前去,一口咬定顾蒙是失足落水而死的,和那冯蝽没有半点关系。” 白术闻言,当下就皱起了眉头:“原先只觉得那冯蝽有点嫌疑,现在倒愈发更惹人怀疑了。” 若冯蝽真的是无辜的,唐公公何必亲自带了所谓的证人过去呢? 更何况,顾蒙面上的青紫,便是遭人殴打的铁证。 这宫中的宫人与顾蒙素不相识,是没有胆子去殴打新科探花的。 惟有与顾蒙早有矛盾的贵族公子,才有这个嫌疑。 容娇也想起唐公公慌慌张张离开的事情。 “这冯蝽,与顾蒙之前有什么嫌隙么?”容娇不解道:“我当时还听见有位宋小姐,名叫宋玉墙,要求见皇上、讨回公道。” 那位宋小姐言语间透露出的恨意与悲痛,让容娇现在想起,都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白芷听见这三个名字,眼睛一亮,当下就一捶手:“你提起这位宋小姐,我便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说罢,白芷就将几个月前传遍了京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玉墙虽是庶出,但却是宋太傅唯一的女儿。 人生得格外美貌,又因着十几年前的那一场外室风波,算是京城贵女中的顶惹人注目的角色。 几月前,顾蒙中举,在状元街的游行上,与楼上的宋玉墙双目相对。 二人一见钟情。 顾蒙生得一表人才,又年轻中举,前途无量。 宋太傅理所应当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说到这儿,还是闻者说好的喜事。 可偏偏叫承恩公府的嫡幼子冯蝽听到了这个消息。 冯蝽为人花心善变,性子极为傲慢恶劣,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恶霸纨绔。 他素爱美人,一见宋玉墙竟是放言要娶宋玉墙为妻。 宋玉墙自是一口回绝,顾蒙也绝不让出心爱之人。 但宋太傅,面对冯家泼天的富贵之时,居然犹豫了。 这一来二去,顾宋二人的婚事仍是停留在问名这一阶段。 而冯蝽此人,开始不断地找顾蒙麻烦。 顾蒙先是迟迟得不到官位的安排,后来又屡屡遇险。 直到此次春风宴……更是命丧湖中。 “冯蝽真是可恶!”容娇听完了这一整段缘由,当下就皱起了眉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 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还害了别人的性命。 这样的恶人,以命抵命也不为过。 白芷眼中也有同样的义愤填膺。 白术在宫里头的时日更长,听完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咱们在这儿骂他也没用,还是得听皇上的裁决——只是冯蝽是太后娘娘的侄子,现下又没有人证,只怕是难啊。” 容娇听了明白,坐在一旁默默地不出声。 白芷闻言,泄气似地道:“你说得对,咱们也只能在这儿空叹气罢了。” 外头遥遥地穿来呼声,御膳房要准备晚膳了。 “咱们还要做活呢,连叹气都不能。”白术站起身:“这件事也别想太多,横竖和咱们没有什么关系,别想多了,还影响自己。” 白芷点了点头,随着白术起身:“你还要值夜班,就先歇着吧,我和白术过去帮忙了。” 容娇蔫蔫地应下,倒在床上想着心事。 枕边放着容娇近日最喜欢的话本子,上头讲的也是贵族小姐与状元进士一见钟情,历尽波折的故事。 不过话本子里头,自然是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块了。 现实和话本子,是截然不同的。 容娇还想着宋玉墙。 宋玉东墙,多指女子美貌多情。 在京城贵女中,崇尚女子有德即可,美貌与才情是加分项。 但若是女子多情,就是不贞的名声。 只看这位宋小姐的名字,便知晓在太傅府恐怕处境不佳。 如今两情相悦的人也…… 容娇从小就心软,见到猫儿伤了腿,鸟儿掉了羽毛,都会心疼上好几天。 现在听了这样的事情,心头像堵了一团软软的、湿哒哒的棉花。 若、若是她能为宋小姐做些事便好了。 可她能做些什么呢? 容娇翻了个身,将整个身子蜷了起来。 忽地,容娇猛然想起了一件事物。 她翻身下床,向着明镜湖小步奔去。 —————— 紫宸殿,御书房中。 往常肃静的御书房中,如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路老国师是先前讲好的,在春风宴后受沈陆离的召见,因而一早就在御书房等候。 等出了事情,唐公公领着一大堆人进来的时候,路老国师着实吃了一惊。 等搞清楚来龙去脉,向来爱才的路老国师当即生了气,立即上言,请皇上暂且扣押冯蝽,查明此事。 冯蝽早就被侍卫请了过来,正缩首缩脑地站着,瞧着就是十分心虚的模样。 但没有半分后悔的模样。 唐公公站在冯蝽的前头,心里十分糟心,但还得将这件事情处理好。 “皇上,奴才所查明的人证,都可以证明冯公子完全与此事无关。”唐公公平静道:“还请皇上公允,不要随意听信谗言,诬了冯公子的清白。” “至于顾公子面上的青紫,太医也说了,可能是失足跌入明镜湖时,挣扎跌在石头上造成的。” 说到“听信谗言”这一句,唐公公还特意瞥了一眼屏风后头。 屏风之后,宋玉墙死死地咬着牙,掌心被指甲嵌出血痕。 听了唐公公的话,宋玉墙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冲出去与唐公公当堂对质。 杨嬷嬷及时拉住了宋玉墙,手掌温暖宽厚:“宋小姐冷静,唐公公是要故意激怒你。” “唐公公既然带了人来,必然是有把握保住冯公子。” “事发突然,端庆宫旁今日少有人往来。唐公公如今又带了这些劳什子的人证来,且不说真假,在旁人看来,在证据方面,就无可驳倒。” “如今冯蝽有嫌疑,除了在顾公子前脚后出去外,就只有与顾公子的矛盾。若是宋小姐您出去,唐公公与冯蝽必然将话题往上引,少不得说出什么对宋小姐不利的话来。” “宋小姐如今固然伤心,但也要注意保全自身——留得青山在,才能报仇不晚。”杨嬷嬷最后缓缓结尾道。 她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全,剩下的要靠宋玉墙自己想破。 譬如现在冯家风光赫赫,党羽众多。 纵然冯太后已经离开京城,但想彻底拔除冯家,还需要一段时间。 只看这一点,皇上就不能打草惊蛇,处置掉冯家最受宠爱的公子。 杨嬷嬷相信,宋玉墙自己能想清楚的。 寻常女子,要是见了心爱之人的尸体,少不得哭得肝肠寸断。 可宋玉墙不同,在顾蒙身边哭泣片刻后,就精神振作起来,自去搜寻人证。 察觉到宫人多被收买的异状之后,她又转身来求见皇上。 这样重情重义、冷静自持的女子,只要再有耐心一点,不怕报不了仇。 但现在,必须要把委屈和不甘,都吞到肚子里头。 杨嬷嬷叹了口气:她家皇上有时都要如此,更遑论宋小姐呢。 膳房美人 第33节 宋玉墙整个眼儿都发了红,口齿间有浓重的呼吸声,手掌上血滴渐渐落下。 但她方才那股不受控制的冲劲儿却慢慢地消散了。 只有眼角眉梢间的那股子恨意,愈发冰冷入骨起来。 屏风之外,沈陆离听着唐公公的话,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 “唐公公这话,是暗指朕是个会听信谗言的昏君了?”难得的,沈陆离对唐公公冷了脸。 唐公公讪笑一下,连连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不过是见到冯公子被污蔑,一时气愤罢了。” 路老国师又道:“此事颇有疑点,还请皇上继续调查。” 唐公公皱了皱眉,瞧了一眼精神矍铄的老国师:真是多管闲事的老东西,这件事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国师大人,这件事显而易见是顾蒙失足落水而致,路老国师不必如此多疑。”唐公公向路老国师道:“太后娘娘一走,这宫中本就人心浮动。路老国师您这样抓着一件小事不放,是不是想要宫中大乱才好?” 路老国师向来是干实事、少说话的人,如今一听这话,险些气得仰倒过去。 摆在沈陆离手边的一串金镶玉珠子被掷了出去,声响清脆地落在了唐公公的脚上。 下一瞬,唐公公就跪了下来:“奴才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沈陆离面上仍是淡淡,可整个人的气势都压了下来。 压得唐公公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皇上,何时有了这样骇人的气势? 唐公公在心里惊讶想道。 “你是母后身边的人,应当更加谨言慎行,不能丢了母后的面子。”沈陆离的嗓音极冷:“你既然自知有罪,那就下去自己领罚。” 说完,沈陆离就将目光落在了冯蝽的身上。 冯蝽脚一软,跪了下来。 “冯蝽,在京城寻衅滋事月余,罚禁足国子监半年。”沈陆离狠狠扣了下桌面,玉扳指发出极吓人的脆响:“朕会安排一个专门的教学师父给你。” 唐公公松了口气:这便是这件事情过去了的意思。 见冯蝽面上竟还有不情愿之色,他赶紧拧了冯蝽的大腿一下,带着人谢恩退下。 路老国师坐在一旁顺气,喝了口茶,等人退下之后,向沈陆离道:“人老了,反而愈加耐不住性子了,不如皇上多了。” “老国师今日辛苦了,朕先派人送您回去。”沈陆离向路老国师和气说道:“相信过不了多久,朝堂上必定能焕然一新——这期间,还要老国师您多多相助。” 路老国师捋了捋长长的胡须,躬身行礼了一礼:“皇上有此意,臣等必然鼎力相助。” 沈陆离轻轻道:“朕记得,顾蒙还有个亲生弟弟,明年便要参举。” “臣会多多照看。”路老国师点头道。 “多谢老国师您费心了。”沈陆离道:“盛长福,代朕好好送老国师出宫罢。” 盛长福去送路老国师出宫门,杨嬷嬷扶着宋玉墙从屏风后面出来。 “皇上,奴婢去请太医,为宋小姐包扎。”杨嬷嬷行了一礼,展出宋玉墙鲜血淋漓的掌心。 沈陆离颔首应允,然后转向宋玉墙。 “抱歉。”沈陆离垂下眼帘,轻声道:“如今情形……” 宋玉墙转过脸,哽声打断:“臣女并不是那等不顾大局的人,也明白皇上的为难之处……臣女只想问一问,要过多久?” 沈陆离眼中闪过一抹冷然:“至多一年——朕向你许诺,等到了那个时候,将冯蝽亲手交予你处置。” “臣女记住了,希望皇上谨守诺言。”宋玉墙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竟是转身就走,也不顾手上的伤了。 杨嬷嬷会给宋玉墙安排好一切。 沈陆离并未阻拦,只是翻开从前的布置,着意添上了许多新的计划。 “皇上,江尚宫派了人来,想要见您,说想起昔年往事,想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您。”小盛子进来回禀。 沈陆离眼神一凛:“将江尚宫的人带进来。” —————— 杨嬷嬷拉住了宋玉墙,带着她去了太医院,先处理手掌心的伤口。 伤药敷在伤口上的时候疼极了,但宋玉墙一声痛呼都没喊出来。 只是垂着眸子,用处理好的那只手,攥着一张帕子。 上头绣着浅紫色的菊花,一旁还有宋玉墙的小名。 这样的帕子,她也为阿蒙绣了一张。 但方才阿蒙的袖中,并没有见到。 莫约是掉到明镜湖之中了。 阿蒙给她留下的念想,只剩下那些记满笔记的书了。 宋玉墙失神地想着。 “皇上已经派人将顾公子送回去了,还吩咐殿中省给办后事,破例照四品官员的规格。”杨嬷嬷叹道:“宋小姐放心罢,皇上是说到做到的人。” 宋玉墙一声不吭,任凭杨嬷嬷安排人送她出宫。 宫道漫长,宋玉墙静静地跟随,像一缕艳丽的孤魂。 高悬的灯烛之下,是沉重朱红的宫门。 竟然已经入夜了。 “到了,宋小姐。”双鸢轻声道:“太傅府的马车还等在外头,奴婢就不相送了。” 宋玉墙礼貌地点点头,便自己往宫门前走去。 将要靠近宫门的时候,宋玉墙听见一句软软的呼唤:“宋、宋小姐!” 她皱了眉,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望见一个长相甜俏的小宫女,有些怯怯地望着她。 宋玉墙眼中亮起光芒:是不是在端庆宫或上林苑做事的宫女,看见了冯蝽杀.害阿蒙的场景,或是知道什么证据? 但细细一瞧,那宫女所穿,并非是上林苑或殿中省宫女的服制。 若是宋玉墙记得不错,那是御膳房的服制。 “有事么?”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宋玉墙的语气也比寻常要冷一些。 容娇眨了眨眼,小心又紧张地看向宋玉墙。 宋小姐人生得真是妩媚娇美,却是个与容貌截然相反的冷美人。 容娇从内心深处挺怕这样性子的人打交道。 可宋小姐的眼儿却是红得吓人。 正在宫门口值班的侍卫也向容娇投来疑惑警惕的目光。 “宋小姐,这个给你。”容娇闭了闭眼,一下子冲到宋玉墙前头,将手中的盒子塞到宋玉墙手中。 将盒子给塞紧实了,容娇就转身跑走了。 宋玉墙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一时没拉住容娇,就这样看着人跑了。 值班的侍卫轻咳一声:“这位小姐,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 宋玉墙忍住想要去追的冲动,带着疑惑上了太傅府的马车。 从小服侍的贴身丫鬟,瞧着宋玉墙有些狼狈的模样,心疼道:“小姐,您要节哀,顾公子知晓您这样,必然会伤心的。” 宋玉墙缓缓挺直腰脊,一边打开容娇给的盒子,一边道:“我知道,我会振作起来,给阿蒙报仇。” 盒子打开,有股暖暖的甜香扑面而来。 丫鬟惊讶道:“这是您最喜欢的奶黄酪呀!” 但是宋玉墙并没有在意那一碗看着就精致可口的奶黄酪,而是紧紧地盯着奶黄酪旁边的东西。 那是一个帕子,绣着菊花,绣着“阿蒙”二字。 和宋玉墙手中帕子,正好是一对。 忍了许久的泪忽然落下。 宋玉墙将那帕子捂在胸口之上,想起容娇的模样。 “多谢。”宋玉墙轻声念道。 眼中有两行清泪落下。 第29章 奶黄酪与黄橙冻 容娇给宋玉墙送东西, 双鸢目睹了全程。 为了谨慎起见,双鸢手脚极快地回了紫宸殿。 “回皇上,奴婢将宋小姐给送出宫了。”双鸢进去回了沈陆离:“奴婢方才瞧见, 容姑娘拦了宋小姐, 还递了个盒子过去。” 沈陆离闻言,搁下了手中的朱笔:“她们可有说些什么?” 双鸢摇了摇头:“容姑娘送了东西就转身走了, 没什么说话的时间。” “朕知道了。”沈陆离叹了口气。 容娇她……最是心软不过了,应当是做了好吃的来安慰宋玉墙。 “你去和盛长福讲一声,暂且不必准备热水了。”沈陆离抓紧时间, 重新执笔将最后的几句话写下:“将前几日送去清洗的侍卫服制带一套过来罢。” 双鸢应下,心中明白。 皇上是要去见容姑娘了。 在双鸢将要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沈陆离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膳房美人 第34节 “朕记得小盛子最爱往雀鸟司跑,叫他给朕挑一个漂亮的、会说话讨喜的鹦鹉来。” 双鸢又应了一声, 心中对小盛子颇为同情。 这瞧着是一个为皇上做事的好差事, 可叫盛公公知道了,定要追究小盛子爱热闹了。 ———— 沈陆离将一切给收拾好, 踏上去御膳房的小路。 这条路沈陆离已经走惯了,轻而易举地就能绕到阴影处, 悄无声息地避开旁人。 但今天晚上, 沈陆离可是做不到静悄悄了——他带了一只雪白漂亮的鹦鹉, 时不时地就嚷嚷出一句话,惹人注目。 甚至还有个好奇心强的宫人,要上来逗一逗这鹦鹉, 还问一句:“你瞧着面生,走路又老低着头, 是雀鸟司新来的小宦官么?” 沈陆离没被人这样问过, 只能颇为尴尬地含糊过去。 这鹦鹉吵闹的很, 小盛子怎么挑得鸟儿? 沈陆离在心头不满道。 好容易走到了御膳房门口,沈陆离就察觉到了和往日不同的地方。 往常容娇在里头做膳食,总有些声响。 热热闹闹的,带着沈陆离喜欢的烟火气。 但今日御膳房里头,却是没什么声响。 柴火轻微的爆燃声、水汽缓缓蒸腾的动静…… 连这些都没了。 沈陆离站在门口,听到里头软软的叹气声。 一声接着一声,可见主人的哀愁。 略略整理了一下情绪,沈陆离带着点笑意推门而入:“怎么今日没有起火做膳食?” 容娇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看话本,旁边还搁着一个盖起的小碗。 看见沈陆离进来,容娇面上才有几分笑意:“陆离,你来了呀。”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心思起火了。”容娇眉眼间有几分难过涌出:“我下午重回了一趟明镜湖,在湖边捞了那顾公子的帕子,洗净后还给宋小姐了——只希望能稍稍有所安慰罢。” 沈陆离闻言便是微愣。 没想到容娇,竟是为宋玉墙做了这些。 瞧见那柳眉间絮子般丝丝的愁意,沈陆离的心就格外软了软。 容娇她呀……怎么就这样良善热心呢。 叫他愈发地喜欢了。 “你放心,你的举动对宋小姐来说,必定是个抚慰。”沈陆离对容娇柔声安慰,而后轻笑道:“你且放下这件事情,猜一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好东西?” “陆离,谢谢你。”容娇露齿一笑,颇有兴致地猜起了谜。 千层油饼、阁老饼、水明角儿、山楂酥…… 容娇将京城中所有的、有名气的好吃的都猜了个遍。 沈陆离不禁失笑,正想开口,就听自己后头传来一句话:“不是吃的!不是吃的!” 这声音尖尖的,有种小孩的稚嫩感,听了就让人心生喜意。 容娇一时没听出来,佯装丧气地趴在桌上,抬起眸子看着沈陆离:“居然不是好吃的呀……” 尾音被拖长,软软糯糯间是熟稔的撒娇语气。 听得沈陆离耳尖微红。 说完这句话,容娇才猛然反应过来:“方、方才是不是鸟儿在说话?” 沈陆离提着的鹦鹉又开了口:“不是!不是!” 容娇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沈陆离松了松眉眼,将背在后头的鸟笼子给提到了桌子上头。 那鹦鹉本就生得雪白无暇,被这亮堂堂的烛光一朝,竟是有些威风逼人的意思。 容娇一见了,就叹道:“好漂亮的鸟儿——这羽毛比牛乳凝糕还要白呢!” 沈陆离一双生得清冷的长眉弯起,笑意温柔。 娇娇这比方,当真是新奇有趣。 叫他听之不忘。 喔,小盛子选得鸟儿还算可以,的确讨人喜欢。 不错,沈陆离在心里头,已经悄悄地唤容娇一声“娇娇”了。 心头痒酥酥地想着,沈陆离手上也没闲着。 将那雪白鹦鹉从笼中放了出来,安置在笼子上头,正好供容娇抚摸逗玩。 那鹦鹉最吸睛的就是那一双眼睛。 不大,却滴溜溜地转着。 再配上鹦鹉面上有些滑稽的表情,足以逗得容娇明媚一笑。 “美人!美人!”容娇才抬了手,那鹦鹉就十分自觉地将头凑上去,一边濒临破音地激动叫嚷,一边用头上蓬起的鸟羽去蹭容娇的手。 容娇被鹦鹉夸了美人,笑得愈加开怀:“这鹦鹉,竟是被养得有些油腔滑调了。” 说罢,又用指尖浅浅戳着鹦鹉的羽绒。 那指尖被雪色的羽毛衬着,愈加粉粉嫩嫩起来。 沈陆离瞧着,竟是觉得心头有些发酸。 “前些日子雀鸟司收了个叫天子,总喜欢逞着嗓子唱歌,又总不在曲调上,竟是把这鹦鹉给带歪了。”沈陆离浅笑着解释:“所幸没有带得太歪,反倒有种别样的逗趣。” “我瞧着也有趣,就带过来逗你开心。” 容娇爱不释手的轻轻抚摸这鹦鹉,闻言就认真地看向沈陆离:“谢谢陆离——等下回你生了气,我肯定也想法子让你高兴起来。” 鹦鹉见容娇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赶紧怪叫了一声,上去轻轻啄了一下容娇鬓角。 “摸!摸!”鹦鹉不满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容娇的鬓角散乱下来。 她刚想抬手去整理,便有人先了她一步。 颊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容娇猛然瞪大了双眼。 陆离……方才帮着她整理了鬓角? 沈陆离撞见容娇眼中的惊讶之感,有些懊恼于自己的手快。 怎么想着帮人整理鬓角,这手就自己抚上去了呢? 看看娇娇这模样,必然是被他的唐突给吓到了。 指尖仍旧残余着软嫩的触感,让沈陆离心动不已。 他人生头一回地磕巴道:“那、那儿被鹦鹉啄散了。” 容娇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还留有几分余温。 整理鬓角,按姑姑的话来说,是格外亲密之人才能做的动作。 可、可方才陆离做了,她却升不起半分避嫌的心理。 反而觉得……是陆离的话,她就没所谓了。 再听沈陆离的话,容娇也磕巴地回复道:“知、知道的,谢了。” 果然陆离是顺手帮了个忙么? 容娇垂下眼帘,心头情绪莫名低了些。 沈陆离那边心情也是复杂。 娇娇这小傻子,是不介意他的靠近呢,还是觉得朋友之间,这样做是寻常之举呢? 两人皆是生了心事,幸而中间夹了一只爱捣怪的鹦鹉。 鹦鹉见自己讨乖半晌,这二人竟是谁都没理自己,兀自四目相对。 它自打被雀鸟司培育出来,还没受过这被人冷落的鸟气呢! 每回它惹得最漂亮的人笑起来,肯定都有人给它喂好吃的以作奖赏。 可现在!这两人都那么好看,都笑了半天了,怎么它一点奖励都没有! 它已经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吃东西了! 都快饿瘦了! 鹦鹉生了气,低头啄了啄盖着的小碗,发出怒音:“吃!” 容娇睁圆了眼睛,又摸了摸鸟羽以作安抚,惊奇道:“这小家伙真有趣,生气了便要吃的。” “我倒是疏忽了,忘记带鸟粮来了。”沈陆离也上手摸了摸,不过是摸在翅膀上。 和容娇的手,保持着一点点的距离。 沈陆离甚至能感觉到,从容娇手上传来的浅浅温度。 眼睫微微一闪,沈陆离怀着点私心,在翅膀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我这儿是有吃的,只是得委屈你了。”容娇笑得绵软,指尖点了点方才被鹦鹉啄过的碗。 沈陆离轻笑起来,正经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它替我逗了你开心,这便算是我给它的报酬罢。” “哼,拿我做的奶黄酪来当报酬。”容娇横了沈陆离一眼,带着几分娇嗔地说道:“真是前有借花献佛之事,今有你借食献鸟。” 说完这话,容娇犹豫了一小下,软声做了补充:“奶黄酪的原料难得,我特意给你留了一碗呢,若是你舍得,恐怕以后便没有口福了。” 膳房美人 第35节 沈陆离抿了抿唇。 他若是要吃,御膳房自然能想尽办法做了送过来。 但是容娇亲手所做的,可就这一碗。 瞧了眼翘起冠羽逗容娇一笑的鹦鹉,沈陆离闷闷想道:这样千金不换的一碗奶黄酪,他才不想让给这只傻鹦鹉。 沈陆离此时,格外地小气起来。 若是盛长福在此,恐怕要惊掉下巴。 皇上素来宽容大度,如今竟是在和一只鹦鹉争吃的? 最后还是由容娇动手,挖了一小勺给鹦鹉吃,剩余的都留给了沈陆离。 “都快凉了,快些尝一尝。”容娇笑道。 沈陆离早就被那浓郁的奶香味勾起了馋虫,倒也不再客气,舀了一大勺。 奶黄酪未入口时,是浅黄色的固体。 但是一入口,就瞬间化作顺滑的乳香,充盈了整个口腔。 醇厚、香甜,只这简单的牛乳香气,就能让人念念不忘。 沈陆离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喜欢与赞美。 容娇笑眯眯地望着沈陆离。 “宫中的膳食多以繁复为佳,我先前做的算是简单的,但若论单纯滋味,还是这奶黄酪是最好的。”容娇道:“还有一味黄橙冻,也是以食材本味为主的。” 说话间,那鹦鹉也用完了奶黄酪。 鹦鹉盯着空空的小碗,偏头看了半晌,似乎在研究为什么啄了几下就没有了。 将头正过来,鹦鹉微张了嘴:“还要吃的!” 容娇抿唇一笑,沈陆离伸手戳了戳鹦鹉的嫩黄嘴:“贪吃鸟!” “剩下还有个黄橙冻,凉凉的,你可不能吃哦。”容娇认真地对鹦鹉说道。 沈陆离讶然道:“凉的,这时候么?” “也不算很凉啦。”容娇有些心虚地撇开脸:“我心情不好嘛,不好的时候就爱吃一些凉凉的,就能将心里头的不痛快给冲掉啦。” 沈陆离还欲开口说话,就见容娇眼儿一转,幽幽望过来,轻哼道:“拿人手软,吃人嘴软——你吃了我的奶黄酪,就不许再说我胡闹,不然就不给你吃黄橙冻!” “好好,都听你的。”沈陆离下意识笑出来,说得极温柔,含着几分不经意的宠溺意味。 听得容娇面上泛起薄薄的红云。 “那我去给你拿。”容娇用转身遮住红起的面儿。 沈陆离轻声应下,心中盈满了笑意。 娇娇,怎么会这么容易面红呀。 一面红就想跑走,就像小兔子似的。 ———————— 黄橙冻是放在底下冷库里头的。 容娇进出了一回,身上就带了寒气。 等到容娇回去的时候,桌上就放好了热热的水。 沈陆离正在用两根手指轻轻钳住那鹦鹉,低声斥道:“这不是给你准备的,不许动。” 那两根手指格外修长,像用玉雕成的一样。 容娇瞧见了,觉得比姜公公宝贝的那个白玉雕像还要好看。 陆离,怎么会哪儿哪儿都这么好看呢。 往日巡逻的时候,定然是被小宫女们悄悄看的。 容娇脑中莫名想到这一点。 又莫名有些闷闷起来。 低头一瞧,那黄橙冻装在素白的碗中。 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摇着圆润的身体。 可口诱人极了。 黄橙冻,便是要先选表皮光滑无破损的好橙子,然后用刀将橙子皮切开,加入白糖,放入热水中煮熟。 将煮熟的黄橙子取出,去掉果核后捣出汁水。最后用干净的布将黄橙汁水滤进模具之中,放入冰窖冻成型。 若是夏日,就可冻得硬邦邦的,再磨成冰沙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现在因着仍是春日,容娇就冻作了半软的透明状。 先前做的时候,容娇自己尝了一小块,酸甜可口得很。 如今做成了,想来味道也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容娇便自然抛却了心中那点莫名的闷闷感,转而舔了舔唇,期待起黄橙冻的滋味来。 沈陆离恰好在此时抬眸。 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容娇那双亮润的红唇。 似雪中一点红,牢牢地抓着沈陆离的眼,让沈陆离心口乍然漏了一拍。 第30章 呼呼 还是一阵刺耳的鹦鹉鸟叫让沈陆离回过神来时。 原来是他无意识间手指用了力, 险些让鹦鹉喘不过气来。 “坏人!坏人!”鹦鹉整个都炸了毛,从沈陆离手中挣脱出来,扑扇了一下翅膀, 往容娇的肩上飞去。 在飞走前, 鹦鹉还不忘狠狠地啄了一下沈陆离,力气颇大, 让沈陆离倒吸了一口气。 口中发出轻微的吸气声,沈陆离抬了头,就见那鹦鹉落在容娇的肩膀上, 紧紧地贴住了容娇。站稳之后,又斜眼看着自己,口中发出挑衅的鸣叫。 倒是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了。 沈陆离微微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容娇面上转了一圈。 虽是低着头, 却能看到容娇柳眉弯弯, 带着欢喜的笑意。 这鹦鹉机灵得很,挑了个他不敢动的好靠山。 沈陆离这般想着, 唇角勾起了几分笑意。 容娇却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方才低头去瞧黄橙冻,一抬首, 就看那鹦鹉朝自己飞来。 而后是沈陆离轻轻拧起的眉尖, 与那修长手指上的扎眼红痕。 再看一眼, 陆离竟是笑起来了。 “是不是痛得很呀?”容娇心道不妙:莫非是陆离疼傻了?不然怎么被鹦鹉啄红了还笑呢? 她赶紧上前两步,着急地询问起来。 沈陆离闻言抬眸,正撞进容娇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盈盈含着几分心疼。 像忽然落下的清润春雨, 在他心上漾起涟漪。 “嗯,有点疼。”沈陆离又垂下了眼帘, 微微偏了头, 将原本到嘴边的“没事”二字给咽了下去:“不过也没有啄破, 忍一忍便好了。” 话虽如此说着,沈陆离却是将手递了一些出去,正放在烛光下。 容娇看得更加清楚了:鹦鹉是下了力气啄的,如今已经是红中泛着青色了,甚至还有点微微的红肿。 “哎呀,都有些发肿了,还说要忍一忍呢。”容娇瞧清楚了,原本含了笑意的柳眉蹙起,带着焦急。 她放下了手中的黄橙冻,小心地拉过沈陆离的手,弯下腰低头细看着。 沈陆离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他重新抬起眼睛,用目光悄悄地描摹着容娇的眉眼。 从光洁白皙的额头起,到蹙起的眉尖处停下。 “没事,瞧着吓人罢了,不疼的。”沈陆离转了念头,轻声说道。 娇娇这样好看的眉,怎么好皱起来呢。 是他方才鬼迷了心窍,竟说出让娇娇担心的话。 “不许逞强的,疼便直说。”容娇才不信沈陆离这话,只当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说的。 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门夹伤了手,为了不叫姑姑担心,也是咬着牙说不疼的。 姑姑却一眼看出她在撒谎,帮她吹了吹手指,还去找了药酒给她擦。 回忆完往事,容娇也学着江尚宫的模样,嘟起朱唇,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红肿处呼气。 “姑姑说过,这样呼一呼就不那么疼了。”容娇见沈陆离呆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吹得没有效果,让沈陆离觉得受了骗,就细声细语地解释道:“我亲自体验过,的确是有用的,没有骗你——若是你还疼,我就再给你呼一呼。” 说罢,容娇又给沈陆离呼了好几口气。 从方才第一口气落到指尖上的时候,沈陆离整个儿就懵了。 他浑身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指尖那一块还有所反应。 那气儿是带着暖意的,落在指尖上的时候,就化作浅浅的凉气,绕着那红肿处,给予极轻柔的抚慰。 疼痛感的确是消退了许多,转而涌上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股子酥麻劲儿在指尖停留些许,就顺着四肢百骸而上,最后一起蔓进沈陆离的心房里头。 心里头像被荡漾的春水拂过,格外软和。 膳房美人 第36节 沈陆离莫名的想起那日,容娇醉酒了的模样。 他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像陷入一场芬芳旖旎的美梦。 不愿醒来,只想牢牢地抓住这一刻。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好多了?”容娇呼完气,一双眼儿亮晶晶地望向沈陆离。 沈陆离眨了眨眼,从那股让人沉溺的麻酥酥中回过神来,灼灼地望着容娇。 他微微张开唇,正想要张口,眼前却突然有雪白一闪而过。 是那只鹦鹉,自觉被冷落多时,不满地扑扇了翅膀,从容娇肩膀上扑到了二人之间的桌上。 容娇微微一惊,松开了抓着沈陆离手指的手。 鹦鹉此时有些不高兴:它都向着这美人儿寻求帮助了,谁知这美人儿半点也不帮着它,只顾着关心那个坏人。 难道这坏人生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它要告诉美人儿,千万不能沉溺于美色,被这坏人给蒙骗! 但鹦鹉到底不是人,又进入雀鸟司的时间尚短,受过的训练少,如今又生着气,竟是张着嘴儿,一时卡壳。 “不过一时不理你,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容娇以为是鹦鹉讨笑的新法子,笑着摸了摸鹦鹉柔顺的鸟羽。 鹦鹉一激灵,从嗓子眼蹦出听过的一句话来:“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让容娇好生愣了一会儿。 还是鹦鹉又去啄沈陆离,让容娇明白了这话是对着谁说的。 容娇顿时笑得开怀,几近要前仰后合。 沈陆离正记着鹦鹉的仇呢——方才它忽然飞起,惊着了娇娇,让娇娇松了手。 此时他一个眼神斜过去,就让那鹦鹉收了欲啄的动作,整只鸟都缩了起来。 坏人就是坏人!一个眼神都这么吓人! 鹦鹉委委屈屈地轻叫了两声,想继续往容娇的肩上跑。 却被沈陆离不动神色地按住尾羽。 要是杨嬷嬷在场,必然觉得这场面有一些眼熟。 ——这不就有点像先帝在时,后宫妃嫔们争宠的寻常场景么? 败者和这鹦鹉一样,气急败坏却不能不做表面功夫(继续委屈地叫,转头装作梳理羽毛,伺机去啄沈陆离的手)。 胜利者就像沈陆离一样,眼角眉梢间都有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他稍稍前倾了一下身子,用一只手微微护着容娇的肩膀,眼神温柔地看向容娇:“你小心些,别笑仰了过去,磕着自己。” 容娇笑着道了谢,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止住笑意后,却是时不时地往沈陆离面上瞥。 那目光每次都是一触即分,像忽来忽去的一阵风。 直触得沈陆离面颊发烫。 “我面上有什么脏东西么?”沈陆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向容娇不确定地问道。 容娇却是咯咯一笑,眼波继续俏皮地流转在他面上 :“没有啦,是我在欣赏陆离你——能被鹦鹉说是以色侍人,可见陆离你生得真是好看。” “不过我相信陆离的能力,哪里需要靠容貌呢。”容娇朝沈陆离一笑,做了个捏拳鼓劲的动作:“我可是仔细看过了,陆离你将来必然会出人头地,指不定能当上禁军首领呢。” 不等沈陆离回话,容娇就转了身:“你且等着,我先帮未来的禁军首领拿药酒。” 望着容娇轻快的背影,沈陆离笑意温然,甚至心情愉悦地安抚着缩成一团的鹦鹉。 “还不错,叫她这样开心。”沈陆离道:“回头叫雀鸟司的人给你加餐。” 鹦鹉显然不领情,嘴上骂骂咧咧地一头扎进了笼子,还十分主动地用嘴把门给带上。 显而易见地拒绝沈陆离的靠近。 容娇脚步哒哒地去拿药酒,又很快脚步哒哒地回来了。 “来,我给你涂。”容娇在沈陆离对面坐下,大大方方地将手伸出。 沈陆离神采逼人的凤眼中,此时盈满了笑意:“好。” 然后将手递给了容娇。 容娇一边涂着药酒,一边帮沈陆离呼气。 又怕沈陆离觉着无聊,便说道:“这鹦鹉瞧着有趣好动,没想到也是个乖巧的,还知道自己回笼子。” 沈陆离看了眼鹦鹉,见对方得了夸赞,又洋洋得意地竖起冠羽。 “它性子天生顽劣,如今是玩累了。”沈陆离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经有了淤青的指尖上:“不然,还不知道要这么折腾呢。” 容娇也看着那淤青,点头道:“的确,它虽然有趣,但也太凶了一点,还是要好好教一教。不然将来若是啄了哪个主子,恐怕连鸟命都要丢了。” 说完这话,容娇就搽完了药酒,边收拾边嘱咐了沈陆离一些注意事项。 尤其是饮食方面的忌口。 沈陆离一一应下。 “我到了该下夜班的时候啦。”容娇这才想起那黄橙冻,连忙给沈陆离打包了一半:“你回去记得快些吃,不然要化掉了。” “好,你也快些回去。”沈陆离温声回答,然后提着敢怒不敢言的鹦鹉离开。 沈陆离在合上门前,照旧轻声说道:“回见。” 容娇将药酒递过去,软声回应:“陆离,回见呀。” —————— 熄了御膳房的灯,容娇就踏上回屋的路。 中途还稍稍停了一会儿,仰头望着漫天的星籽。 让容娇想起沈陆离的眼睛来。 和这繁星一样,不自觉地就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进去。 她便又回想起方才的种种,不由笑起来。 陆离真好呀。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为了让她心情高兴,特意带了一只鹦鹉来呢。 容娇捂住了心口,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容娇回了小院。 不想屋里还亮着灯——是白术在等容娇回来。 容娇刚踏进屋子里头,白术就直直地打量着容娇。 细细盯着容娇的眼角眉梢,好似要将容娇的面上看出一个洞来。 “姐姐怎的这样看我?”容娇不解地问道。 白术认真地瞧了一遍,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我回来时瞧你不在屋里,又听白芷说,你接班的时候耸眉耷眼的,就生怕你受了打击,想等着你,开解开解你。” “姐姐放心罢,我已经好多了。”容娇将黄橙冻搁在了桌子上头:“喏,我带了黄橙冻回来,都有些化了呢。” “有些事情呀,不是咱们能管的。发生在谁身上,也都是个人的命数,你不必为此自责。”白术拿起一块黄橙冻,思虑了片刻,还是对着容娇叹道:“你年纪小,不经事,头回遇见这样的事情,难免会难过伤神。只是容娇呀,你要记着一点——在这皇宫之中,无论如何,都要以保全自身为前提,最好一点都不沾染旁的事情。” 只有这样安安分分的,才是在皇宫中活下去的最好办法。 自然也有人想去钻营,那便要看自己的福气了。“ 容娇点了点头:“白术姐姐,我都知道啦。” 然后拿了一块黄橙冻,认认真真地啃了起来。 白术倒是微微一顿。 若是说容娇傻,却偏偏能在小地方将人机灵地糊弄过去。 要是说容娇聪明,但她却总是执拗地坚持自己为人处事的方式,处处与人交好、不计回报地帮别人忙。 就怕哪一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下一回发生这样的事情,容娇只怕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忙。 白术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在心中叹了气。 可也正是这样的容娇,就像小太阳似的,照进了御膳房的日常生活中。 若无容娇,她如今恐怕早便麻木不仁了。 容娇表面平静,实则也在心中叹气。 白术姐姐说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可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按照姑姑从小教她的,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这一点。 叹着气,容娇咬了一口黄橙冻。 黄橙冻原本是偏硬的,如今拿出来放了一段时间,就化了一点冻。 软软弹弹的冰凉进入容娇的口腔之中,带着黄橙独有的酸甜。 略微抿的时间长了一些,那黄橙冻就化为了橙汁。 酸甜的果味之中,还掺有细白糖的绵长回甜。 微微凉的一口下去,从口到心,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连说话都带着甜味。 容娇吃着吃着,垂下的眼角就弯了起来。 吃好吃的,真是让人心情愉悦呀。 尤其是自己做的好吃的。 道过了晚安,容娇就熄了灯,抱着被子香喷喷地入睡。 膳房美人 第37节 虽是漱了口,但是黄橙冻的清爽滋味还在嘴中。 容娇迷迷糊糊间咂摸了两下嘴,想起沈陆离来。 不晓得这黄橙冻,符不符合陆离的胃口呢? 不合也没关系,将来还有杨梅冻、桃子冻、樱桃冻和西瓜冻呐。 —————— 沈陆离提着鹦鹉回了紫宸殿。 在回去的路上,这鹦鹉一直缩着脑袋,没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嗳呦,皇上您回来啦。”盛长福从小门那儿迎上来:“今日本就有些晚了,皇上还出去,叫奴才好生担心。” 沈陆离将鹦鹉笼子递给盛长福:“朕知晓分寸。” 盛长福脸一皱,将话憋在了嘴中:但凡事情一碰上容姑娘,您好像就挺没分寸的。 “那皇上先进去,奴才派人给您送热水,再将这鹦鹉送回雀鸟司。”盛长福口中说道。 皇上素来不爱那些个小宠物,今日只为哄容姑娘高兴,才找了这鹦鹉。 现在回来了,自然是要送回去的。 盛长福接过笼子,一下子就瞥到了沈陆离手上的红肿淤青。 沈陆离见他要开口询问,淡淡道:“无事,被这鹦鹉啄了一口,已经上过药了。” 盛长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雀鸟司一直娇养着鸟儿,不想竟养出如此大胆的鸟儿,竟是伤了皇上的龙体! 要是被啄的是先帝,只怕这鹦鹉已经没了气息。 “奴才会好生让雀鸟司教好这只鹦鹉的。”盛长福先代替雀鸟司请罪。 沈陆离没有出声,反倒举起手,瞧了瞧自己的手指。 上头还有淡淡的药酒香气。 是娇娇亲手为他搽的药酒。 还帮他呼了气。 “不必了。”沈陆离轻声道:“将这鹦鹉留在紫宸殿里头罢——去雀鸟司找个安分的宫人来,好好养着。” 盛长福一惊,赶紧应了下来。 嘿呀,这皇上的心思,如今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沈陆离紧紧握着装着黄橙冻的小盒,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殿内。 唇角显露出一抹极温柔的微笑。 第31章 樱桃肉(上) 四月五月和京城的春日一样, 一眨眼便要过去了。 容娇值着夜班,精心钻研着佳肴美馔,兼有沈陆离的建议, 厨艺可谓是飞速上涨。 已经是能叫御厨们点头表扬的了。 唔, 御膳房这两个月做得饭菜格外符合皇上的胃口,几乎每隔几天都能得到紫宸殿送来的赏赐。 让宫里许多宫人都眼馋。 有不少人想走后门进入御膳房混混日子, 都被姜德生给拒绝了。 容娇还偷偷地去了江尚宫的小院几回,将自己做的双份吃食塞给采萤,请她取一份送给江尚宫。 只是不要说是她做的就行。 过了几月过去, 采萤见容娇过来,倒不似那样如临大敌了、告诫不许过来了。 “姑姑的病,是不是快好了呀?”容娇察觉到这一点,面上止不住地笑起来。 采萤想起江尚宫那日, 撑着病体进了紫宸殿, 回来后却是少见的神情愉悦。 “应当是快好了。”采萤点点头,沉稳的面上也露出几分笑容:“你也不用每次都眼巴巴、悄摸摸地过来了。” 容娇嘿嘿笑了起来:“那我就放心啦!等我见着姑姑, 我肯定要好好撒一回娇,让姑姑给我买好吃的才行。” 采萤温婉一笑, 摸了摸容娇的额发:“就数你最爱吃——快些回去吧, 你如今是御膳房的人, 倒是不好在这里久待的。” “好,采萤姐姐,我走啦。”容娇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转身轻快地走出江尚宫的小院子。 不想一出院子,就看见了采月。 瞧那架势, 是专门等在这里的。 看见容娇出来, 采月就扬起了吊梢眉, 一脸不屑的模样。 容娇连瞧都不瞧,提着裙子从采月旁边绕了过去。 采月却一把抓住了容娇的手:“容娇,你走得这么快做什么,莫不是又被江尚宫拒之门外了?” 这样故意说着,采月便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搜索着容娇的眼角眉梢。 想从上头搜寻出失落与悲伤来。 但采月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找出来。 反倒看清了容娇俏丽的眉眼。 几月不见,容娇竟是出落得越□□亮窈窕了。 这个认知,让天天敷面、反而生了痘痘的采月顿时妒火中烧。 “哼,如今江尚宫不乐意搭理你,我看你以后怎么办?”采月一双眼闪过恶狠狠的得意:“只怕离了江尚宫,你在这皇宫就混不下去了!” 采月的这一番话,让容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都不想看采月,可采月却偏偏每一回都凑上来,说一些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容娇不理解采月的意图,但能明白看出采月眼中的恶意。 “我如今在御膳房做事,姑姑在管着尚宫局。”容娇转了转手腕,从采月手中挣脱出来,神色疑惑:“我在御膳房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就是,和姑姑有什么关系?” 容娇曾经是真的很疑惑。 采月当初一来尚宫局,就和她不对付,她也没有过于在意——有人生来就相互看不顺眼,她又何必在意? 姑姑和采萤姐姐对她这么好,她要将心思都放在她们身上,对她们好。 但年岁愈大,采月却是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还每次都要带上姑姑一起。 如今经过了一些事情,加上平日里白术等人的训导,容娇是明白了一些的。 采月这样,是过于高看自己,而且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 而且加上采月的性子,又有与姑姑不对付的罗尚仪撑腰,久而久之,行事便是如此了。 想到这,容娇心中闪过几分庆幸:幸而她是姑姑抚养长大的。 姑姑教她与人为善,她便一定会做到。 喔,采月这样的人除外。 方才容娇那句话,是极正常的语气与内容。 偏在采月看来,却是话中有话。 容娇这句问话,不就是在内涵她,靠着讨好了罗尚仪,才在尚宫局站稳了脚跟么? 采月气得眼睛瞪大,尖声道:“容娇,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采月,你怎么了?”容娇被采月骤然尖细的声音刺了耳朵,满面惊讶地后退一步。 直觉采月的性子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在远处旁观的采星和采云见情况不妙,赶紧上来,一边一个地架住了采月。 采星高声道:“采月,可终于找到你了,罗尚仪正在找你呢。” “容娇,采月最近心情不好,你别介意。”采云对容娇假假一笑:“下回再见啊,记得多来尚宫局玩,哈哈。” 三个人迅速消失在容娇面前。 容娇皱着眉头,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这三个人一起,用不好的话来说,就是“蛇鼠一窝”。 一转身,容娇又变得快乐起来,朝御膳房小步跑去。 采萤姐姐方才和她说啦,姑姑很喜欢她上次送的杏仁酪和玉蝉羹呢。 采月被拖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们拦着我作甚!”采月火气未消:“容娇她分明就是故意讽刺我,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采星连忙伸手阻拦:“哎哎哎,容娇一向是最没有心眼的,哪会故意呢,你别自己想岔了。” 采云也劝道:“如今罗尚仪正在争取尚宫之位呢,你身为她的得力心腹,怎么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容娇吵起来呢?若是被旁人看到、传出去,对你自己也是不好的呀。” 两人劝说了好几句,才叫采月冷静下来。 不错,容娇她一定是想故意激怒她,好利用她连累罗尚仪的名声,从而保住江尚宫的尚宫之位!再顺便离间她与罗尚仪的关系,将她从如今的地位给拉下来!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采月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道:采星说得对,容娇空有容貌,可想不出这样的计策,必然是采萤或者江尚宫在后头指使! 想起江尚宫和容娇,采月就忽然记起两三个月前的一件事情来。 有个小宦官来尚宫局打听江尚宫与她的义女。 采月说了许多奚落贬低容娇的话来。 她事后留意了一下,那小宦官居然是从寿康宫出来的。 膳房美人 第38节 罗尚仪近日和唐公公接触频繁,采月也是提前了解了一些事情的。 ——太后娘娘离宫前,让唐公公着意宫中貌美的宫女。 冯太后此举,便是有在后宫布棋的意思了。 在采月看来,这可是飞上枝头、成为主子的好机会。 可,怎么又偏偏是容娇! 采月眼中划过十分的嫉妒。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娇将她踩在脚底下。 —————— 将近六月,御膳房附近的石榴花开了。 红艳艳的,极引人注目。 容娇被吸引了目光,站在底下看了好一会儿。 阳光透过薄薄的石榴花瓣,将绽开的小朵石榴花,变作亮亮的小太阳。 “石榴汁、石榴冻……”容娇一边咂嘴期待,一边许愿道:“希望今年能结出没有籽的石榴来。” 一阵风吹来,石榴树的枝条上下摇曳,像点了头似的。 容娇傻乎乎一笑,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小院。 完全忘记了遇见采月这件事情。 高高兴兴地去蒸时新的花露 到下午时,御膳房的门被人激动地推开 “新进的樱桃来啦!”小姜子一声吼,就将御膳房中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一筐筐的竹篓子之中,有一颗颗饱满圆润、嫣红吸睛的樱桃,挤挤挨挨的。 上头洒了保鲜的水还没干,衬得樱桃愈发水灵灵起来。 姜德生也过来了,吩咐人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清洗。 容娇听了消息,也跑来御膳房,自告奋勇地要去清洗。 今日上供的樱桃格外多,自然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姜德生瞧了容娇一眼,点头道了同意。 不过先将容娇拉去僻静处说了说话。 “又去你姑姑那儿了么?”姜德生素来圆滑的眉眼间透露出些许的担忧:“你姑姑可是还好?” “我怕打扰到姑姑,就没有说要进去瞧。”容娇摇了摇头,面上带着笑容:“可是采萤姐姐说啦,姑姑很快便要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德生难得真心地笑了笑:“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去你姑姑的小院里,还是要靠着傍晚人少的时间去。逢人问起,也说和你姑姑不相熟了。” 容娇乖乖应下,随后就笑眯眯地奔去洗樱桃了。 为着好听,这进贡的樱桃取了许多好听的名目。 譬如被分到容娇手上的这一小篮子,就叫玛瑙含珠。 天生就生得玲珑圆润,外表嫣红之外,更有玛瑙般晶莹剔透之感,捧在容娇嫩白的手上,就好似一颗颗名贵的玛瑙珠子。 小心翼翼地摘取下绿叶、转着观察果实是否完好,等确认是颗完美的好果实之后,再放到细细的清水下冲洗。 冲洗完,还要将这些珍贵的樱桃放入调配好的盐水之中浸泡一刻钟,再次冲洗干净。 至此,才能被送往各个主子的宫里头。 今日白术在前头忙着洗晚膳要用的蔬菜,容娇便和白芷一块儿说话。 “欸,白芷姐姐,我前些日子听白术姐姐说,冯太嫔宫里的老嬷嬷与唐公公老是来。”容娇问道:“他们可是来有什么事情么?” 白芷闻言,眼中闪过几分不满:“谁晓得他们呢,整日没事就来咱们御膳房晃荡,唐公公也就罢了,只是来看着转一转。那冯太嫔身边的老嬷嬷可就烦人了,成天奉着冯太嫔的命令来御膳房点菜,还不给额外的银子,吃了又要挑上几句刺——若不是她与太后娘娘沾亲带故的,谁愿意理她呢。” 容娇心头有些心虚:唐公公恐怕不只是来转一转的,是想找到她,继续挖墙角的。 不过她心在御膳房,任凭唐公公提出什么好条件,她也是不去寿康宫的。 幸好姜公公没有透露她值夜班的事情,不然她便不能好好研究美食了。 “冯太嫔又是为何呢?”容娇疑惑道:“我记得她从前虽然挑剔,但也不曾像这样跋扈呀?” “你这小迷糊可想不明白。”白芷用凉凉的手指点了点容娇的颊肉:“上回皇上不是处置了冯太嫔身边的李公公么?冯太嫔求情不成,反倒被皇上给暗中斥责了一顿。” “冯太嫔心怀不忿,却不敢去冒犯皇上,自然就拿咱们这些宫人撒气了。” 白芷最后叹气道:“我去打听过了,不止咱们,那些个雀鸟司、花草司,都受了冯太嫔的磋磨。” 容娇睁圆了杏眼:“居然有这样恶劣的人!亏她还是主子呢!” “嗐,你别把主子们都想得太好。”白芷道:“有的主子读书多,性子温和,也尊重咱们。有的主子嘛,和咱们相比,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若真是比起来,人品性子还不如咱们呢。” “那姜公公没有办法么?”容娇愁眉苦脸起来:“冯太嫔这样胡搅蛮缠,可是会拖累御膳房精力的呀——要不我白日也去帮你们吧?” “知道你的心意啦,不过现在可是不用了。”白芷笑起来,向容娇细细解释了一遍。 是前朝的冯家出了问题。 承恩公私养兵马、擅调私兵的事情被爆了出来,还带着冯家老大与老三兄弟当街互揭老底的丑闻。 皇上看在冯太后的面子上,给了几人一个辩白的机会。 不想这兄弟三人辩白得一个比一个敷衍,甚至通篇都在推卸责任。 至于私养兵马等事,也被说为是先帝的恩准。 这几个辩白折子一上,顿时就是群臣激愤,参奏冯家的折子飞了漫天。 皇上也生了大气,派了好几名有地位有身份的中央官员去调查。 结果这一查,还查出一点冯家做过的其他事情来。 到了现在,冯太后亲自递了辩白与求情的陈情书上去,以求平息这件事情。 但冯家老三仍是因为好几起强抢民女的事情,被抓了进去调查。 “冯太嫔敢在宫里这样横,无外乎就是仗着冯太后与冯家罢了。”白芷撇嘴笑道:“如今她亲爹被抓紧牢里等待调查,太后表姐服了软,她失去了倚仗,自然要缩起来了。” 唐公公就更好理解了——主子娘家出了事情,他自然要鞍前马后地安排好京城的一切。 “不再影响咱们御膳房就好。”容娇笑得极高兴,愈发认真地清洗起樱桃来。 白芷点了点头,心头却想起另一件事情。 其实这两月间,尚宫局一个叫采月的宫女也过来了好几趟。 不仅瞧着面色不善,还指名道姓要容娇做了东西。 至于名号嘛,用的是罗尚仪的。 御膳房的人可不吃她这一套,眼见她要找容娇的茬,都顶了回去。 顶多是卖罗尚仪一个薄面,没拒绝地太过难看罢了。 这件事情,御膳房的人都通了起,决定不告诉容娇。 省得分明是和容娇无关的事情,容娇听了,又会愧疚地向他们道歉,还要做那许多的花露。 虽说花露十分好用,但也不能可着容娇老实就欺负呀。 “你离着那采月远一点,看着就不像一个好人。”白芷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嗯。”容娇点了点头:“采月奇奇怪怪的,我不会和她来往的。” 说罢,容娇就专心于清洗樱桃。 樱桃圆滚滚从手中过,容娇的心也转了转。 晚上尝试做樱桃肉吃吧。 —————— 将樱桃送去了紫宸殿之后,殿中省的人又过来送了一大堆赏赐,直言皇上夸了他们樱桃洗得好。 这两个月里头,御膳房的人不知道接了多少的赏赐,早就习惯了。 但听到这样的缘由,姜德生在嘴角还是略微抽搐了一下。 往日说菜烧得好吃便罢了,这的确是御膳房的拿手本事,但如今连洗樱桃都开始夸赞了…… 可见皇上的确偏心御膳房。 这是福气,也有坏处。 姜德生叹了口气,将赏赐照旧分了下去。 “皇上真是宽和,不仅赏了咱们东西,还将自己份例里的樱桃分给咱们。”容娇眼睛亮亮地抱着一个小碗,里头是分得的二十五个樱桃。 皇上真是个明君。 容娇嘿嘿笑着,先送了十五个樱桃去江尚宫的小院,然后美滋滋地抱了樱桃去值夜班。 放下了樱桃,容娇去准备做樱桃肉的材料。 樱桃肉的做法根据地方各不相同,目前宫中御膳房多用江南地区的做法——选取上好的猪五花,用绍酒、酱油、白糖等熬成樱红色的酱汁,再放入锅中旺火熬煮,给肉上色,最后再将已成樱桃红的肉放入蒸笼之中。 这正是往日里做樱桃肉的法子。 但如今有了新鲜的樱桃,容娇就想起将樱桃加入樱桃肉之中,使得这樱桃肉名副其实。 是容娇在前朝的膳食单子上看来的做法【1】。 容娇挽起了袖口,先将去除了血污的猪五花条从锅中取出,再用刀纵横切去,不要切断,肉面的大小正如樱桃的一般。 在向喻公公的坚持学习刀工之后,容娇的刀工可谓日益精进,三两下就切完了。 随后,容娇就手动为樱桃去核。 所用的自然不是容娇剩下的十个宝贝樱桃,而是下午清洗时挑选出来有瑕疵樱桃。 ——有瑕疵不适合奉给主子,但是味道却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樱桃打底,再放上剞花好的猪五花条,最后再放上一层樱桃,用文火慢炖即可。 膳房美人 第39节 要足足炖满一个半时辰。 第一回 加入樱桃,容娇心中没有什么底,就利用慢炖的时间,再做了另一份寻常的樱桃肉。 架好第二个蒸笼之后,容娇又瞧了瞧火,长长呼了一口气。 松了松紧绷的肩膀,容娇踱去了御膳房的窗子旁边。 微微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外头静悄悄地,只有地灯的灯火在摇曳。 御膳房附近白日里人气最旺盛,如今却是一个人影都难以瞧见。 容娇恍然发觉一个问题:自她值夜班以来,好像少有主子来要求宵食。 而李公公事情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了。 是怕自己身边的心腹也冲撞了皇上么? 这念头转了一瞬,容娇又想到:这样也好,她省去了恐怕应对失得的麻烦,能专心提升自己的厨艺。 她真是幸运,能得到这样的好空闲。 一阵微风拂来,吹得容娇鬓角的发丝飘起。 然后再密密地贴在容娇白嫩的面颊上,痒乎乎的。 容娇莫名想起那个下午的春风。 轻轻柔柔的,拂过她面庞时,像落下了一个吻。 而她面前,是陆离送来的食盒。 里面是她心心念念的千层油饼与阁老饼,还有膳食方子。 只因为她醉酒半笑间的一句话。 今日的微风还是和那日有一些不同的。 不再轻柔,反倒带着些夏日的微微燥热。 容娇的心一点一点,变得热烈起来。 樱桃肉的甜香逐渐漫了过来。 陆离,今天怎么还没有来呀。 容娇咬着唇想道。 在容娇没看到的地方,有个人影静静伫立了半晌。 是采月。 第32章 樱桃肉(下) 暖黄的灯烛从微开的窗棂中倾斜下来。 容娇一张俏面逆着光, 隐约能瞧见眼尾眉梢的甜俏,愈发添了朦胧之美。 也愈发叫采月咬牙。 采月眯了眯眼睛,一双眼怀着恶意、细细地打量着容娇。 看到那一双含情期盼的春水, 采月心中冷冷嗤笑了一下。 她今日来到这, 便是觉着有些不对劲。 采星同她说了,最近几个月, 每到夜晚,御膳房附近就会少上许多人,只有侍卫队在附近巡逻。 而她连续几次白日里去御膳房, 都没见到容娇。 如今瞧了容娇倚窗眺望的模样,采月心中蓦然有了一个猜想。 容娇不会是,和某个侍卫,在夜晚偷偷私会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 采月整个人都有些沸腾——秽.乱后宫, 足以让容娇送掉这条小命! 只要她抓住了切实的证据,就能将容娇踩在脚底下! 等容娇一除, 那唐公公的采选中必定会空下一人。 采月想到这,不由摸了摸自己清秀的面颊。 她自诩容貌尚可, 说不准到时候毛遂自荐一下, 唐公公就能看中她呢? 再说不定, 皇上就喜欢她这样小家碧玉的呢? 那等到了时候,她就可以一跃成为主子娘娘了。 幻想着众人跪伏,高呼“娘娘万岁”的场景, 采月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略略笑了一阵,采月就准备蹲守在这儿, 好生看一看容娇与那一名“奸夫”是如何私会的。 但不想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更有男子疑惑的声音:“谁在那儿?小陈, 你去看一看!” 采月偷窥不成,赶紧做贼心虚地跑了。 哼,等她下次做足了准备再来。 —————— 紫宸殿中。 “辛苦老国师了。”沈陆离揉了揉额角:“众位爱卿们也辛苦了。” 在御书房筹谋了半天,老国师原先挺直的腰背不由弯了下来。 “皇上也辛苦了。”虽是累极了,老国师眼中却充满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只要一切顺利,不怕除不掉这朝堂的毒瘤!” 其他肱骨朝臣的面上也带着微笑,纷纷点头附和。 沈陆离弯起凤眼,面上一派意气风发。 冯家在朝堂上荼毒已久,幸好此次为争抢族长之位起了内乱,才给他们抓住了错漏。 也是冯氏一族行事跋扈嚣张惯了的缘故。 如今这切除冯家的第一刀,就从冯家老三开始罢。 沈陆离有十分的把握,至多一两个月,就能逼得冯家弃车保帅,将一切罪证扣在冯家老三头上。 冯太后也会抓紧时间,找准了借口,带着冯家剩下的人回宫。 届时,就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了。 瞧见沈陆离面上的疲惫,老国师率先说了告退。 其余大臣也纷纷告了退,准备下去布置今天商议完的事宜。 “皇上,可要奴才去准备热水?”盛长福一边收着茶盏,一边循例询问沈陆离。 沈陆离摇了摇头,将茶盏中、滴了花露的茶水喝尽,随后吩咐道:“为朕更衣。” 盛长福微愣,然后应了下来。 “皇上,今天夜色晚了,奴才吩咐大力宫人们抬了轿子,送您过去吧?”盛长福望着浓稠的夜色,皱了皱眉,大胆询问道。 “事发后,唐公公便一直盯着紫宸殿。”沈陆离的嗓音极为冷淡:“朕若是坐了轿子出去,他必然是要查个清楚的。” “朕要步行过去,你就待在这儿,准时灭了灯,装作朕睡了就行。”沈陆离淡淡道:“你派人好好盯着唐德——冯太后离京,留下唐公公,必然是吩咐了要做的事情。” “还有江尚宫那边,你也要随时找人接洽。” 盛长福赶紧一一应下。 随后就服侍着沈陆离换了衣裳,将早便准备好的小盒子递了上去。 “皇上,这是按您吩咐准备好的樱桃。奴才刻意撒了水的,现在还很是新鲜。”盛长福道。 “嗯,朕知道了。”沈陆离的话语中带了点笑意。 娇娇肯定是喜欢吃樱桃的。 可惜如今未表明身份,他只好给整个御膳房都赏下了樱桃。 估计分到每个人手上,只有一点点。 但是娇娇,必然值得有一整个大份的樱桃吃。 ——————— 沈陆离在去御膳房的路上,碰见了路蕤。 “你怎么又在这儿等着?”沈陆离挑了挑眉:“这回我可是没有好东西给你了。” 上次路蕤拦住他,坑了他一个金镶玉玉佩,这次用同样的手段,可是行不通的了。 路蕤直哼了一声:“我是那样只贪着那些身外之物的人么?我来是要来告诉你,今日有个宫女,在御膳房外头偷看你的小宫女呢——依我瞧着,可是满脸都充斥着恶意的。” 沈陆离的眼神略冷了冷:“你可看清楚了那宫女的脸?” “灯光太暗,瞧着像是个清秀的,往尚宫局那边的方向跑了。”路蕤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 沈陆离的目光愈加冰冷。 对娇娇有恶意? 那得将这个人好生查出来才行。 “多谢你告知了,回头你歇了夜班的时候,去找盛长福带你去私库罢。”沈陆离拍了拍路蕤的肩膀。 谁想素来喜欢宝贝的路蕤,竟是拒绝了。 不等沈陆离开口询问,路蕤自己先有些扭捏地说道:“我上回拿的够多了,暂时不要这些的……你只要告诉我,上回那一位宋小姐,现今如何了?” 自从上回那日慌乱的见面之后,路蕤不知为何,就时时想起宋玉墙来。 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 不是痴嗔多情的,而是有冰雪一般冷凝的恨意。 膳房美人 第40节 让路蕤久久不能忘却。 故而有了今天的一问。 沈陆离诧异地瞧了一眼路蕤, 路蕤与宋玉墙素不相识,只有那先前的一面相见,怎的今日问起宋玉墙来了? “宋小姐照旧呆在太傅府里头,但是少见人了。”沈陆离将得知的消息一一道来:“宋太傅的那一位正妻,正在和宋太傅一块儿,和承恩公府雇佣的媒人接触。” “冯蝽不是被禁足在国子监了么?”路蕤皱眉道:“他竟是还肖想着宋小姐么?” “他是被禁足了,但他的小厮没有。”沈陆离垂下了眼帘:“顾蒙的事情,我也要担上一部分的责任。宋太傅夫妇最看重利益、又鼠目寸光,十有八.九会应下这门婚事。” “宋小姐囿于父母之命,恐怕无可奈何——朕打算,在人品才学俱佳的青年才俊之中,挑一位为宋小姐赐婚。”沈陆离道。 “自然,我会先问过宋小姐的意见,若是她不想出嫁,朕也可以以为国祈福为名,将她封为郡主,先去寺庙里清净一段时间。” 只是宋玉墙的性子,恐怕不会同意第二种方案。 路蕤的眉皱得更紧了,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沈陆离又拍了拍路蕤的肩膀:“你不必烦忧,我必然会为宋小姐尽可能地安排好一切。” 等处置完冯家老三的事情,他就找由头,召见宋玉墙一次。 “我知晓了。”路蕤点了点头:“我回头和我母亲说一声,她与宋太傅夫人也有几分交情,先劝一劝宋夫人,拖着那冯家的媒人。” “我继续巡逻去了——你快些进去罢,你的小宫女等你许久了。” 沈陆离颔首,整了整衣衫,缓缓向御膳房走去。 今日的御膳房中,格外地热闹。 两个蒸笼争先恐后地冒出热腾腾地热气,雾雾地聚拢在居灶的旁边。 叫容娇窈窕显瘦的身影,显得有几分落寞了。 沈陆离轻手轻脚地搁下手中的盒子,静静地望着容娇。 不想下一瞬,容娇就转过了身。 “陆离?”容娇惊喜地眨了眨眼:“嘿,我方才心中一动,感觉有人来了,就猜是你,没想到一猜就中了。” “你来了都不出声,是不是想故意吓我呀?”容娇轻轻哼了一声,软软糯糯地质问沈陆离。 沈陆离当场就失笑认错,又打开盒子,展示里头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樱桃:“我错了,现在将这美味难得的樱桃奉上,还请容娇不要生我的气。” 容娇一眼瞥去,当下就张大了嘴:“好多樱桃!” 不仅有她下午洗的玛瑙含珠,还有金红含珠、红灯含珠与紫金含珠,个头俱有大拇指的大小。 “皇上仁心,也给侍卫队下发了樱桃。”沈陆离眼神一闪:“我们队中有几人对樱桃过敏,都给了我,我又不爱吃这些,就带过来给你吃了。” 这一番解释,未免有那么点刻意。 而这解释的内容,又有些过于巧合了。 但容娇浑然未觉,欢欢喜喜地向沈陆离道了谢。 “你给我留了樱桃,我也给你留了樱桃。”容娇笑得绵软,将自己珍藏的那十个樱桃拿了过来,又有些丧气:“不过只有一点点,个头也小……” 沈陆离伸手接过,一双凤眼含笑盯着容娇:“原来容娇这样贴心,知道我不喜欢吃樱桃,才留了这些樱桃给我。” 说罢,沈陆离就将一颗樱桃放入嘴中。 “嗯,不愧是你选的,比旁的都要好吃很多。”沈陆离细细品尝了一番,只觉得这樱桃酸甜多汁,的确比往年所吃的都要好吃。 若这话让旁人说出来,必是要被觉得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可沈陆离生得便疏冷俊美,说这话的时候,夜色一般的黑眸中,是全然的真诚笑意。 让人见了,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话。 容娇面儿红红,往自己嘴中也塞了一个,圆鼓鼓地在颊边咀嚼。 看上去像足了小兔。 沈陆离微微笑着,正想开口,忽地有一阵极浓的肉香传来。 这肉香浓郁,闻着却并不腻人,反倒有股酸甜果香伴着,勾起人的胃口。 “我做的樱桃肉快好啦!”容娇挥了挥手:“陆离,快来帮我一把。” 沈陆离应了一声,挽起袖子上前帮忙。 一揭开蒸笼的盖子,那股子特殊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已经染上红色的樱桃肉,正安安静静地呆在盘子中央。 长时间的蒸制并没有让樱桃肉变得软趴,从而塌陷下来,足可见切肉之人的刀工上佳,在剞肉时保证了肉的连续性。 娇娇的厨艺是愈发进步了。 沈陆离这样想着,不由为容娇高兴。 容娇鼻尖溢出了一点兴奋的汗珠。 她抬起手,将两份准备好的料汁倒入两份樱桃肉之中。 一份是倒入江南做法的深红肉汁,一份是用新鲜樱桃打出的果汁。 虽然是不同的做法,却是一样的嫣红色泽,光亮油润,在灯烛下给人以一种温润厚口的感觉。上头剞花出的肉面,在经过了焖炖和蒸煮的上色之后,已经像樱桃一般亮丽透红,乍然瞧去,盘子中当真如盛了一颗颗樱桃一样。 沈陆离不禁赞叹道:“怪道古人曾说樱桃‘色绕佩珠明’【1】,我从前看那些樱桃不明白,今日见了你所做的樱桃肉,倒是明白了一二。” 容娇仔细瞧了瞧,难得不满意道:“我做得还是不够好——你恐怕没瞧见张御厨做的,那颜色叫一个红亮,瞧着才诱人呢。若是以后有机会,我给你送一块尝一尝。” 随着手艺的进步,容娇对自己的要求也愈发高了。 “在我看来,你做得就是最好的。”沈陆离温和一笑,又捻了一颗容娇为他留的樱桃,甜甜地放入嘴中。 闻言,容娇朝着沈陆离一笑,为沈陆离各夹了半块,放入碗中:“来,尝一尝各自的味道如何——里头有一种我寻了前朝的方子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沈陆离应声,从容娇手上接过了筷子。 双手交接间,沈陆离一下子看到容娇指腹上的红色。 “这儿是怎么了?像是烫到了。”沈陆离放下筷子,反手捉住容娇想往后撤的手。 见没有躲过沈陆离的眼睛,容娇只好放弃了挣扎,吐了吐舌头:“方才拿的时候,不慎被蒸汽熏了一下,不碍事的,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陆离却是不停这话,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容娇没有在逞强之后,才放心下来。 “以后受了伤要及时说,不论大小,都不能自己忍着。”沈陆离拧起眉,颇为严肃地对容娇说道。 容娇乖乖点了点头,想起姑姑也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也有过受了伤,瞒着姑姑的经历,是为了不叫姑姑担心。 方才不和陆离说,也是因为这样。 但是容娇觉得,她的心情却是有些不同的。 可她一时间却是想不明白。 忽而又有一股暖风从外头吹来,带着桌上樱桃肉的香气。 容娇瞬间就被这股可口的酸甜气吸引。 诶呀,樱桃肉冷了就不好了吃了,还是快些吃樱桃肉的好。 至于那想不明白的地方…… 容娇眼儿一亮:指不定她回去多看一些话本子,就能弄清楚了呢? 若是还搞不明白,去问问白术与白芷姐姐也就是了。 想罢,容娇就夹了一块江南做法的樱桃肉入口。 猪五花经过长时间的炖煮,早就已经软烂入味,尤其是上头的肥肉的部分,一抿即化,肥而不腻。又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蒸制,下头的瘦肉部分也变得酥软起来,半点也不觉得柴,反倒咀嚼起来柔嫩无比,让人口齿生香。 最绝的是里头酸甜口的酱汁,口味浓郁,完美地掩过肥肉可能带来的腴腻,提升了瘦肉的滋味,那股子醇香鲜美地从樱桃肉中蔓延到品尝人的唇齿之间。 传统的江南做法,大成功! 容娇面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那厢沈陆离见容娇点头答应了自己的话,便也拿了筷子去品味樱桃肉。 他先吃到的,也是传统做法的樱桃肉。 的确是好吃极了。 沈陆离吃樱桃肉也吃过好几回,这次吃了容娇的,是真心觉得,比往日吃的要好吃许多。 嘴中酸甜得滋味回荡,沈陆离将目光又投向另一块樱桃肉上。 想来这一块,便是用前朝方子做的。 只光瞧着,确实看不出来什么区别,不知滋味上有什么分别呢? 这样想着,沈陆离将其夹起,放入嘴中。 仍旧是皮软肥美的口感、主打酸甜的口感,却多了一股让人惊喜的清爽果香。 和方才从肉汁中渗透出来的浓郁酱香不同,这块樱桃肉,从丰腴汁水间流淌出的,是甜适偏酸的的樱桃果汁。 “这才是真正的樱桃肉。”沈陆离轻笑道。 容娇对这口味也颇为满意:“吃起来,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好吃。不过要是细论起来,还是传统的樱桃肉更好吃——这樱桃汁比起挑出来的浓稠酱汁,虽然胜在清爽,但是到底有些单薄了,吃多了,难免压不住这肥肉的腴腻。” 沈陆离也提了一个问题:“还有一点,这樱桃汁经过加热,难免会有一些泛酸,或许可以在果汁中加入一点白糖调味。” 容娇认真地记下:“行,我明日里再去问一问御厨们,看看能不能改良改良这前朝的方子。” “好,等你改良完,我再帮你尝一尝。”沈陆离道。 略微顿了顿,沈陆离又道:“其实若是可以,容娇你可以尝试做了菜肴,奉给皇上尝一尝,指不定皇上会很喜欢。” “皇上肯定吃惯了山珍海味,我这手艺不精的,哪里能有胆子送给皇上品尝呢。”容娇杏眼中闪过讶异的情绪,随即便摇了头:“纵然皇上性子宽和,我也不敢拖累整个御膳房的人呀。” 沈陆离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劝说。 视线随意瞥去,看见自己方才带来的樱桃上。 为了好看,盛长福特意在底下垫上了鲜嫩嫩的荷叶叶子。 膳房美人 第41节 有了嫩绿的荷叶衬托,上头的樱桃格外显得晶莹玲珑,小巧圆润。 叫人联想起美人的樱桃小口。 娇娇也有一张樱桃口。 不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都是经常笑着的。 往往嘴儿一张,便有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落到人心里。 沈陆离有些心神摇曳。 “陆离,你要不要也尝试做个菜?”容娇望着桌上一大盘新鲜的樱桃,忽然心中一动,转头言笑晏晏地向沈陆离询问。 沈陆离抬眸望去,正见容娇一双樱唇开开合合。 失神之间,竟是没听清容娇在说什么。 容娇以为沈陆离在犹豫。 “不要怕呀,不是真的做菜,算是一道甜品吧,叫蜜煎樱桃。”容娇起了兴头,向知道这做人师父、教人做菜的感觉。 “陆离,来嘛,答应我呗。”容娇声音极软,一双秋瞳中尽是期盼。 容娇的声音本就软甜,如今在求人,尾音上扬,愈发甜润起来。 让人听了就心软,想不自觉地迁就容娇。 沈陆离心头一酥,正想应下,却想起自己来的时候,已经是颇晚的时候了。 到了现在,都快到打更的时辰了。 忖度了一下,沈陆离硬了硬心肠:“可以,但是今日太晚了,等下一回吧。” “啊……”容娇眼中有失望划过,长长叹了一声。 沈陆离眉心一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改口。 “也对,你明日还要继续值班呢。”容娇很快又扬起了笑脸:“你那儿的花露用完了没有,若是用完了,随时和我讲一声,我帮你再做一些。” 沈陆离闻言,不由轻咳了一声。 娇娇做得花露珍贵,他只有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舍得滴上一两滴。 哪里用得完呢? 但娇娇的花露,自然是多多益善。 “你也要值夜班,又要帮着旁人做许多的花露,就不麻烦了。”沈陆离舒展了长眉。 容娇却是立时摇了头:“不麻烦不麻烦,这回我只给你一个人做,哪里有许多花露要做呢?” 这话说得沈陆离凤眼扬起:“我以为容娇你这样善良热情,人缘又好,定是时常热心地送旁人花露。” 话语中,隐约透露出一股子酸味来。 沈陆离自己也是一愣,转而有些紧张地看向容娇。 容娇正在掰着手指头,细细数了一遍自己送花露的对象。 数完了一遍,容娇才抬起头,对着沈陆离认真道:“我到现在呀,只送过御膳房的共事们与亲近的人——除了姑姑以外,我还没有第二次送过别人花露呢。” “而且,蒸花露也挺麻烦的,我只愿意做给交好的人。”容娇嘟嘴道。 听了这话,沈陆离的一双凤眼绽发出神采。 原来,他是第二个收到娇娇多次花露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沈陆离含笑问容娇:“作为回报,我下回带你去吃那山楂酥球可好?” 容娇登时亮了眼,迫不及待地点头应下:“好呀好呀——陆离你最懂我啦。” 这是没听出“带你去”和“带过来”的分别了。 沈陆离弯了弯眼,并未提醒容娇。 再过上几日便是端午了,权当给娇娇一个惊喜罢。 “那我先回去了。”沈陆离有些不舍地开口。 容娇软软颔首,忽地将一截小指伸了过去:“你欠我山楂酥球和学做蜜煎樱桃的事情,我欠你好几瓶的花露,咱们拉个钩,谁都不许忘记的。” 那一截小指极好看,像汉白软玉似的,圆润的指甲泛着粉色。 沈陆离瞧了片刻,将自己的小指钩了上去。 “不忘记。”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第33章 他与娇娇 自从和陆离拉了钩, 容娇就整日想着这件事情。 可惜临近端午,陆离似乎有些忙,说要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过来。 容娇只好抱着手中的花露, 想着山楂酥球, 对着月亮长吁短叹。 连先前说看话本,搞明白那一点对着陆离时、有不同的心情这件事情, 都忘记了。 白芷的八卦小雷达响起,对着白术偷偷咬耳朵:“容娇这样儿,像不像有了心上人的模样?前几日她值夜班, 莫名带了一盒子的樱桃回来,都是奉给主子们的好品种——你想一想,是不是有主子看上了容娇?” 若是太妃们,很有可能是给家中侄甥挑的妾室。 若是皇上……那容娇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白芷不着调地想着:若真是如此, 那她以后攀着容娇, 还怕没有八卦听么! “别瞎猜,你难道忘了江尚宫了么?指不定就是她吩咐来送给容娇的。”白术不客气地敲了敲白芷:“就容娇这样贪吃的性子, 我瞧着是有了心上菜才对。” 白芷点头赞同:“也对。容娇昨日用前朝方子做出来的樱桃肉,可真是果香四溢, 好吃得紧。她如今这样, 估计在想着下一道菜做什么了。” 话题一转, 白芷就讲到冯家的近况:“欸对了,你可听说了,那冯家老三, 就是借着太后娘娘的光,捞了个县伯的那个, 被审出来许多的罪行, 叫人瞠目。” “有点耳闻, 好似太后娘娘因为他……气得病倒了?”白术道。 “是呢是呢。”白芷赶紧接上:“皇上孝心一片,已经派了太医去往碧州,为太后诊治呢。” —————— “皇上请恕奴婢多嘴,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为何要派冯太医和马太医去?”杨嬷嬷奉上一盏茶:“这两位太医,都是冯太后的心腹,若是过去了,冯太后正好借着病重,要回京医治,该如何是好呢?” 杨嬷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好容易将冯太后逼出京城,咱们趁着这段时间清换了宫中大半的人,现在冯太后她一回来,会不会前功尽弃?” 沈陆离闻言,停了笔,向杨嬷嬷温和笑道:“嬷嬷从小照顾朕长大,为朕担心,问一句也是应当的。” “正是因为宫中已经基本清算干净,所以才要将冯太后给请回来。” “她一回来瞧见人都没了,不知要作出怎样的狗急跳墙的事情来呢。” 杨嬷嬷的神情似有所悟:“若是真这般沉不住气,那皇上就可借此抓住冯家更多的把柄了。” 沈陆离轻轻嗤笑一声,凤眼中是极冷淡的淡漠:“嬷嬷,你可曾看过瓮中捉鳖么?” 杨嬷嬷闻言微愣,想起先帝在时,为了取乐冯太后,曾经搞了个大缸子,再放上上了年岁、十分凶狠的老鳖,让宫人夸张地去捉,以此来让冯太后美人一笑。 “哪怕是活了许久的老鳖,在瓮中也是慌不择路地挣扎,令人发笑。”沈陆离嗓音中的温度降到了极点,旋即又带上嘲弄的笑意: “更何况,这次进入瓮中的,是一群蠢笨自大的鳖呢?” “皇上既然如此说了,那奴婢就先恭喜皇上了。”杨嬷嬷眼睛微亮:“难怪皇上近日变得高兴了不少,原来是马上要捉住贼人了。” “若说是马上,倒也不至于,至少还得半年左右呢。”沈陆离笑起来:“嬷嬷方才说,朕近日变得高兴了?朕怎么没感觉自己变了?” 杨嬷嬷面上的表情格外慈和:“皇上自己没觉得么——从前皇上不论是自己呆着,还是对着旁人,虽说可能面上和气,但是内里仍然是冷淡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皇上眼睛里头都是没有笑意的。” “可最近几个月,皇上整个人都和悦了不少,笑着的时候,也是真心笑了。” 虽然旁人看着可能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但杨嬷嬷身为从小就近身伺候的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样的变化,杨嬷嬷看在眼中,乐在心里。 皇帝的担子太重了,皇上能时常愉悦,实在是个好事情。 听了杨嬷嬷的话,沈陆离就想起了容娇那一张明媚的笑颜。 许是娇娇爱笑,和娇娇待得久了,便也容易笑了。 “从前叫嬷嬷担心了。”沈陆离想着容娇,眉眼温柔:“往后,朕一定会更高兴的。” 有娇娇在,他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说话间,小盛子便进来求见。 想起自己吩咐小盛子查得事情,沈陆离就允了小盛子进来。 “奴才见过皇上。”小盛子第一回 得了皇上的任务,神色间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皇上吩咐奴才调查的事情,奴才都查得差不多了。” “在尚宫局那边,确实是有几名宫女与容姑娘不睦,其中有个叫采月的,昨日的行踪倒是和皇上说得一样。” 说罢,小盛子就细细地将采月与容娇之间的龃龉说了出来。 采月仗着罗尚仪,在尚宫局行事颇为嚣张,打听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难事。 沈陆离皱了眉:“照你这么说,二人之间不过是二人从小拌嘴的原因。” 照着路蕤的说法,这件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几句口舌之争,怎么会让采月对娇娇有这样的恶意呢? 沈陆离相信路蕤不会看错。 那便是小盛子有什么没打听清楚。 小盛子见沈陆离皱眉,不由一抖:“还有呢,采月的顶头上司罗尚仪,与江尚宫很不对付,或许也是采月针对容姑娘的原因。” 沈陆离听到这里,诧异地扬起眉毛:“江尚宫?”与娇娇是有什么关系么? 听了沈陆离的问话,小盛子一愣:“回、回皇上,奴才打听到,这容姑娘,是江尚宫的义女。” 皇上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么? 沈陆离微微有些惊讶。 膳房美人 第42节 他先前听到容娇说过好几次“姑姑”,却因着容娇在御膳房做事情,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容娇口中的姑姑,是某一位御膳房退休的老嬷嬷。 不想,竟是江尚宫。 “朕知道了。”沈陆离颔了颔首,让小盛子先行退下:“叫你师父过来。” 盛长福得了传召,立刻走了进来:“奴才在。皇上找奴才有何吩咐?” “找人盯着尚宫局中,一名叫采月的宫女。”沈陆离缓缓道:“若是她想使什么坏心,即刻阻止,并来回朕。” “另外,后日便是朕与江尚宫约好的时日,你着人一定要好好准备。” 盛长福也明白事情的紧要性,一脸严肃地应答了下来。 “奴才知道,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 见盛长福退下,沈陆离就长长松了一口气。 江尚宫知晓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如今知道她是娇娇的姑姑,就更要护着她万全了。 否则怎么和娇娇交待呢。 心思轮转间,沈陆离加快了手中批阅奏折的速度。 他要赶紧改完奏折,晚上好去找娇娇。 让娇娇教他该如何做蜜煎樱桃。 ——————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 沈陆离用一个下午,赶着批阅了奏折,终于在晚膳左右的时间批阅完成了。 因着念着这件事情,沈陆离晚膳只用了寥寥几筷子,就命人撤了下去。 然后在屋中踱步,等着时间到来。 期间盛长福来了一趟,带了一碗樱桃来。 “皇上,这是御膳房的人看您晚膳未动两口,怕您晚上胃口不振、又吃宵食不好克化,就送来了这一碗樱桃。” 这樱桃并非是单纯洗好的樱桃,而是经过加工的。 时人爱吃甜食,流行将水果洗干净,倒入蔗浆或者乳酪,追求甜滑香浓的口感。 在沈陆离吃来,这样过于齁甜了,反倒是遮掩住了樱桃的本味。 又想一会儿要和容娇一块儿做蜜煎樱桃,沈陆离便对盛长福手中的樱桃失了兴趣。 “赏给你吃了。”沈陆离挥挥手,十分随意地赐给了盛长福。 盛长福脸儿一皱:他今早还因为牙疼,向皇上告了假,请杨嬷嬷过来伺候呢。怎么能吃怎么甜的食物呢? 皇上一向记性好,只因为这时候心不在焉地,才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得嘞,这碗樱桃,就便宜了小盛子了。 将这蔗浆樱桃塞到小盛子手中,盛长福也开始盼着时辰。 他可瞧着,皇上的心早就飞到御膳房去了。 好容易盼到了时辰,盛长福赶紧送上侍卫服制,目送着沈陆离出门。 今日沈陆离的心绪格外不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激动,行走间就难免大步许多。 一时不妨,竟被阴影处的小树杈子勾中了衣裳。 随手将树杈子拂去,沈陆离又朝着御膳房走去。 四周烛火寂寂,唯有那御膳房的灯烛暖暖, 沈陆离抬首一望,就瞧见一张躲藏在门隙间、朝外张望的娇面。 是容娇。 沈陆离面容一松,轻轻笑了起来。 娇娇总是这样可爱。 稍稍整了整衣裳领子,沈陆离就神色寻常地从暗处出来,装作一副没看见容娇的模样。 一边张望着,一边靠近御膳房的门板。 容娇正悄悄地躲在门后,想吓一吓沈陆离。 从门隙中望去,正好能看见沈陆离向这儿走来。 长眉星目,面容矜隽。 浅淡的月光撒落到沈陆离面上,愈发显得他骨相深邃。 容娇看着看着,渐渐面红心跳起来。 陆离生得,是真俊美呀。 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好看。 容娇仔细地瞧着,却忽地和沈陆离对视了一瞬。 丹凤眼眼尾上挑,眼瞳黑亮,隐隐有笑意流淌出来。 是只对上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的神采贵气。 心儿怦地一跳,容娇捂住了心口,慌乱似地眨了眨眼。 陆离,方才是发现她躲在门后面,想吓一吓了么? 外头沈陆离走了半道,还是没有忍住,朝容娇那儿望去。 不妨正对上容娇的眼。 杏眼圆睁,藏着明晃晃的惊讶,还有未曾收起的小狡黠与小明媚。 一个愈发调皮自在的容娇。 压着自己想再多看几眼的想法,沈陆离如常地撇开目光。 他又微微侧了侧头,好掩去嘴角边的几分笑意。 走到门口时,沈陆离特意停下来片刻,好给容娇站起准备的时间。 觑见门隙中影子站起,沈陆离才清了清嗓子,轻轻敲了敲门:“容娇,你可是在里头?” 里头自然无人应答。 “容娇,容娇?”唇角愈发翘起,沈陆离嗓音中都带上了难掩的笑意:“没有人么——那我进去了?” 门板被缓缓推开。 推到莫约一半的时候,沈陆离侧身往里头走。 “嘿!”眼前有一抹清新的绿色跳出,是做出张牙舞爪模样的容娇。 杏眼圆圆、贝齿盈盈,纵然是神色夸张,也是极可爱的。 起码沈陆离没能如预想中露出被吓到的表情,而是低低笑了出来。 “你刚才果然是看见我了。”容娇立刻收了动作,软软斜了一眼沈陆离,眼中方才滴溜溜的小狡黠消失不见。 沈陆离轻咳两声,勉强止住笑意:“没看见,你藏得那样好,哪能被轻易发现。是我从小胆子就大,不容易被吓着。” 见容娇还有些蔫蔫,沈陆离心中一动,低笑道:“师父别生气,下回徒儿和你一块儿,保准成功。” 闻言,容娇猛然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道:“陆离,你、你叫我什么?” 沈陆离含笑道:“你今日不是要教我做蜜煎樱桃么——这样说来,你可不就是我的师父了么?” 说完,沈陆离拍了拍手,语气中显露出期盼来:“容师父,快来教徒儿如何做罢。” 容娇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一扫方才不振的模样。 重重咳了两声,容娇挺起胸膛,回忆起往日御厨们的模样,努力端起一个师父的谱来。 “咱们今日要做蜜煎樱桃,首先要将樱桃去掉核。我已经将樱桃都洗好了,你洗了手就过来去核。” 望着容娇一脸正经的模样,沈陆离笑意温润:“好。” 随后便去挽袖洗了手。 等他回到桌旁的时候,容娇已经在为樱桃去核了。 一手抓着樱桃,一手握着极小的小银勺,一进一出之间,就将樱桃核给取了出来。 动作流畅,甚是熟练。 就是樱桃的汁水丰沛,艳红的果汁难免会流淌出来。 红彤彤地染上了容娇粉白的指尖。 显得娇娇嫩嫩的。 沈陆离看了半晌,拿过另一个小银勺,学着容娇的样开始去核。 “今日的樱桃怎的这样多?”嫣红的樱桃汁水流过指尖,沈陆离轻声开口。 容娇解释道:“这樱桃都进来好几日了,主子们都吃腻了,也不能在冰库里头老放着。我就说要做菜品,请姜公公批了个条子,领了一大筐回来。” 说到这,容娇就朝着沈陆离笑望去:“这么一大筐子,你就放手去做,就算做坏了,也能还再多尝试几回。” “多谢师父的良苦用心,徒儿一定不负所望。”沈陆离手上动作不停,速度逐渐加快了起来。 容娇莞尔道:“好啦,别叫我师父啦,我还不够格呢。” 方才陆离叫了她两声“师父”,已经让她小小的虚荣心满足啦。 “师父这样说,是不要徒儿了么?”不想沈陆离清俊的面上,竟是显露出几分委屈。 容娇一愣,细细看去,看到沈陆离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才知晓对方是故意这样说,想逗她一笑。 “陆离,你怎么也变得这样爱逗弄人起来。”容娇笑起来,鼻腔里却特意哼了一声。 沈陆离收了委屈的神色,盯着容娇笑道:“主要是想叫你高兴。” 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便想逗一逗容娇,让对方无忧无虑地酣笑起来。 膳房美人 第43节 “你不用这样。”容娇低头继续去着樱桃核,嘴中软声道:“和你在一块儿,我就很高兴的。” 沈陆离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心里头忽然涌出了许多的问题,抓心挠肺似的。 娇娇这话里头,有他所想的意思么? 娇娇和旁的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会这样开心么? 然而话到嘴边,沈陆离抬首看向容娇。 便见容娇微微拧起眉尖,一脸认真地在剜去樱桃核。 罢了。 他和娇娇相识时日尚短,但是来日方长。 第34章 蜜煎樱桃 沈陆离和容娇共点着两盏灯, 挖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这一篮子的樱桃核给去掉。 舒了舒自己略微僵硬的腰板,沈陆离松了口气。 他从前就听盛长福说过, 御膳房的管事姜德生, 素来性子圆滑。 可瞧一瞧这一篮子实打实的樱桃,连片塞进去充数的绿叶都没有, 沈陆离就直疑心是姜德生看走了眼。 分明是个性子十分实诚的人。 对面的容娇也露出了笑脸:“总算是去完核了,可累死个人。”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放入锅中用蜜糖煎?”沈陆离问道。 “对!”容娇一下子就蹦起来:“我先去浣手,等会儿帮你将火给生起来——这蜜煎樱桃呀, 要用小火慢慢地煎。这小火可不容易生出来,我可要帮你给搞好。” 沈陆离笑望着容娇远去的背影,倒是不着急去浣手,先将台面子上给收拾干净。 等沈陆离去浣手的时候, 容娇已经趴在居灶那儿捣鼓了。 水池旁还放了一个散着清香的帕子, 一瞧就是容娇特意留着、给沈陆离擦手的。 娇娇总是这样细心体贴。 沈陆离不禁一笑。 将手上的水渍一点点擦干净,他垂眸盯着帕子片刻, 手腕一转,将那帕子收到了自己怀中。 擦完手, 容娇那边的火也生好了。 “怎么了, 怎的皱着眉头呢?”沈陆离扬了扬眉问道。 容娇放下了手中的长锅铲, 转而选了一双长筷子,放进沈陆离的手中:“我想着,你是头一回下厨房, 对这些厨房用具恐怕不算熟悉,正打算为你选一个趁手的——这锅铲你用起来, 恐怕要嫌不方便, 就用着一双筷子吧。” “正巧樱桃是一颗颗的, 用筷子十分方便。” 沈陆离从善如流地接下,根据容娇的语言指导,进行人生中第一回 做菜。 “先放蜜糖,转锅,铺满整个锅底……对对,然后将樱桃尾端朝下,平放进去,慢慢儿地煎就是了。”容娇耐心地告诉着沈陆离步骤。 等鲜红润丽的樱桃铺满锅底的时候,晶润的蜜糖开始冒起泡泡,伴着“咕嘟咕嘟”地细碎冒泡声。 樱桃的下半部分浸润在蜜糖之中,上半部分则开始泛起水汽,雾雾朦朦的。 因着要教沈陆离的缘故,容娇站得距离沈陆离极紧。 沈陆离一低头,似乎就能触到容娇粉白的侧脸。 说完方才那句话,容娇的面微微一动,向后撤去。 蜷了蜷手指,沈陆离开口问道:“这样一直煎,是不是会糊掉呀?” 闻言,容娇的娇面又回到了沈陆离的眼皮子底下。 “陆离你放心吧,是不会的。”容娇偏了偏头,朝沈陆离露齿一笑:“这新鲜樱桃中本就含有许多的水分,不会轻易糊掉的。你煎的时候不时翻动一下,等着樱桃肉变瘪、锅里面的蜜水收干后,就将樱桃肉给夹出来,再次加入蜜糖。” “等到再次将水分收干的时候,这蜜煎樱桃就完成啦。” 容娇的睫毛极长,说话时会有细微的颤动,且又密又浓,在瓷白的面上洒下一小片阴影。 沈陆离低头看时,几乎能凭借极好的眼力,将那细密的阴影各自分属于哪一根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沈陆离又想起那个极柔软的梦来。 在梦中,容娇一袭红妆,身着嫁衣,面上带着嫣红的醉意,在床上香眠。 而他坐在床边,也是这样的距离,望着容娇含着笑的睡颜。 沈陆离握着筷子的手不禁用了点力,白劲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我知道了。”他稳着气息,哑声道:“若等会儿出了什么情况,我再向你求教。” 容娇“嗯嗯”地点了头,抽身走到另一个居灶旁,开始做事。 “你先自己试着,我也尝试做一些樱桃饼。”容娇一边捣鼓一边道:“等做好了,也可以给你带回去一些,平日放在阴凉处,也可以放上一两日。” 沈陆离轻声应着。 锅里头的浅色蜜糖随着温度的升高愈加活跃,散发出浓郁的甜香,间或有酸甜得樱桃果香飘起。 二者相融,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吸气,想永远陶醉在里头。 随着沈陆离筷子的转动,圆润的樱桃裹上蜜糖,亮润润地散着甜光,晶莹地令人垂涎。 锅中蒸腾的甜香水汽渐渐消散。 想起容娇方才的话语,沈陆离一颗颗地将初成模样的樱桃放入碗中。 再甜的樱桃,都不如娇娇甜。 沈陆离在心中想道。 分明是没有证实过的话,沈陆离却无比肯定这真实性。 他的神色极为小心,像在对待难得的珍宝。 这是等会儿,要送给娇娇的。 沈陆离在心头想着,不觉有些小欢喜。 等放好樱桃,沈陆离又小心地在锅中铺上一层蜜糖,再将樱桃放进去蜜煎。 然后背着手,小心地观察着。 他上回这副模样,恐怕还是在排兵布阵的时候。 容娇选的居灶正对着沈陆离。 手上捏着圆滚滚的樱桃团饼,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陆离。 烛光倾洒,光影交错。 沈陆离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极为认真地盯着锅里头。 往日里就极疏淡的气质,再添上了几分慎重。 更、更吸引人了。 容娇手上一个用劲,胖滚滚的樱桃团饼就瘪了下去。 中间突然凹下去一个洞,又有樱桃汁子渗透出来,瞧着像这团饼哭了似的,可怜兮兮的。 容娇眨了眨眼,将目光慌乱地从沈陆离面上撤了下来。 在心里向这团饼道了歉,容娇将其重新揉成一个圆球,再用模具压成小圆饼。 顺利地完成一个之后,她的手脚就麻利了许多。 一个个红红的团饼按下去,压成扁平的圆饼。 可怎么压,都压不平容娇心中的那点小涟漪。 努力平复着怦怦的心,容娇在心里兀自嘀咕: 她头一次见陆离,就知道陆离生得俊美。 照理说,她从前也见过一些美貌惊人的人。譬如先帝驾崩时,满宫里哭丧的皇亲国戚,其中不乏好颜色的。 再美貌的人,看得久了,便也觉得习惯了。 可对着陆离,她怎么觉得每见一次,都要觉得陆离更让人挪不开眼了呢。 还、还有,她自己也总是面红心跳的。 要抓紧时间,去问问白术姐姐才好。 问了白术姐姐,估计就能解决这些疑惑啦! 容娇这样想着,将目光重新聚焦于手中的樱桃饼,更加卖力地做了起来。 那厢,沈陆离这满锅的蜜煎樱桃,已经趋于大功告成。 一颗颗樱桃比方才下锅前,缩小了一圈,果肉从先前的莹红变作半透明的琥珀色,在灯烛下,闪闪泛着甜光。 若是夹起一颗,还有滴滴的浓稠蜜水流下。 瞧着就甜蜜极了。 沈陆离满意地笑了笑。 做得还算可以,总算没在娇娇面前露了怯。 抬眼一瞧,容娇正在低头压着团饼。 一双纤手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樱桃汁子,红点点的。 心中一漾,沈陆离轻笑道:“容娇,我做好了,你且帮我看看成不成?” 容娇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的模具,兴冲冲地跑过来:“我来看看呀!” 沈陆离点了点头,温柔望着容娇小跑过来。 “你瞧瞧怎样?”他温声问道。 膳房美人 第44节 说着,就仔细挑了一个最完美的蜜煎樱桃,展示给容娇看。 “很不错欸!”容娇眼睛亮亮,不遗余力地夸赞着沈陆离:“瞧瞧这煎出来的色泽,这火候……完全看不出来是头一回做!陆离,你很有天赋呀!” “哪有那么夸张?”沈陆离弯起凤眼,谦和笑道。 “哪儿夸张啦,都是实话呀!”容娇极真挚地望向沈陆离的眼:“我一看到它,就想往嘴里头都塞,塞得满满的才好!” 说罢,容娇就想伸手去捉一双筷子去尝一尝。 低头一瞧,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手上不干净,去拿筷子恐怕不好。 容娇正想着先去洗一下手,却听到沈陆离带笑的嗓音:“我这儿正好夹了一个,你若是不便,借着我的手来一个也无妨。” 话音落下,便有个亮晶晶的蜜煎樱桃伸到容娇眼前。 还未等容娇思索,就看见有滴琉璃似的蜜汁,要从上头滴下来。 眼儿一眨,容娇就低下头,将那颗樱桃小心翼翼地叼了过来。 “要、要滴了……”对上沈陆离化春水一样的温柔眼眸,容娇有些磕巴:“我怕浪费……不是有心冒犯。” 方才她那样的举动,属实有些……亲密了。 在话本子里面,可是相爱之人才能做的举动呀。 瞧见容娇慌张的小模样,沈陆离不由失笑。 眼中笑意浓浓,端的是温润君子的模样。 可沈陆离语气中,却有几分与君子之风不符的哄诱:“你这话言重了,这不就是朋友之间的事情么,何来冒犯呢?” 容娇一愣,又结结巴巴道:“可是话本子里面,方才那样,都是有情人才会有的呀。” 沈陆离不由地笑意更深。 娇娇她呀,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呀。 “话本子里头,都是编的故事,怎么能尽信呢?”沈陆离愈发温声道:“我且问一问你,之前与你同住的宫女们,可算是你的朋友?” 容娇重重地点头:“自然算呀!” “她们从没有和你有过这样的动作么?”沈陆离轻笑了一下,眼中的温柔让容娇不由晃了晃神。 容娇细细回想了一番:“有、有的,还很经常呢。” 有时候新鲜的吃食出了锅,她手上正在做活,便要央求白术或者白芷帮她留一些。 两位姐姐时常就着筷子喂给她。 “所以这在朋友之间,是很正常的呀。”沈陆离缓缓道:“难道在你心里头,我还算不上是朋友么?” 这话说到最后,竟然是带了点委屈的意味。 容娇向来心软,如今如何能听得这话? “你自然算是我的朋友!”容娇急急道:“是、是我说错了话,你不要生气!” 似是生怕自己的话不够真诚,容娇又保证道:“你放心,等下回你腾不开手,我也这样帮助你。” 沈陆离低低笑出声来:“好,一言为定。” “嗯嗯,我肯定不会忘的!”容娇认真点头。 说完这话,容娇舌尖一转,嘴里那颗蜜煎樱桃溢出甜甜蜜蜜的汁水。 “这樱桃好甜呀!”容娇不禁转而感慨道:“陆离你做得真好吃。” “既然你说好吃,那我就放心了。”沈陆离软了眉眼:“我将去将它盛起来——那柜子里头可有碗盒一用?” 容娇指了地方:“那儿你随便拿就是。我的樱桃饼还有几个就做好了,你稍稍等一会儿便好。” “我还担心这些樱桃用不完呢,没想到你有这样多的好主意。”沈陆离浅笑着夸了一句容娇,才起身去拿碗盒。 容娇被夸得眉眼羞红,忙不迭跑回自己的居灶,继续做樱桃饼去了。 随后有些后知后觉:陆离每回见到她,都会夸她、赞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呢。 纵然是姑姑,也常常会批评她的。 容娇笑得甜甜:陆离真好呀。 和陆离相处,真是让人高兴、叫人喜欢。 这样欢喜地想着,容娇不消片刻就做完了剩下的樱桃饼。 一片片圆圆的樱桃饼整齐地排列在白瓷方盘之中,玫红圆润,散发着酸甜气息。 因着加了白糖的缘故,樱桃饼的表面有点点水光泅出。 闪闪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容娇去浣了手,自己欣赏了一会儿,心中划过一个主意:这小饼,若是放进冷库里冻一冻,估计味道口感能更上一个档次。 正在想着,就见有满满一盒的蜜煎樱桃放到自己眼前:“诺,这一份是给你的。” 原来是沈陆离装好了樱桃。 “谢谢陆离!”容娇唇笑得抿起,露出两个小漩。 接过盒子,容娇抬眼看去,正看到沈陆离肩角上的衣裳褶皱之中,藏着一道颇深的划痕,甚至能看到里头浅色的里衣。 因为侍卫服制皆是黑色,容娇直到现在才看到。 “咦,你这儿怎么划拉了一个口子?”容娇的手下意识地摸上去查看。 还好,只是一个小口子,哪怕以她普通的绣工,也能缝好。 沈陆离闻言微惊,也偏头看去。 在容娇白嫩的指尖处,看到了那道丑丑的划痕。 他正想开口说无事,容娇在此时开了口。 “你若是不着急回去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缝一下?”容娇歪头,与沈陆离对上目光:“我记得旁边专供休息的小房间里面,有用来应急的针线。” 沈陆离心尖莫名一颤,盯着容娇清澈的眼底,半晌后才道:“麻烦了。” “那、那你将这衣裳给脱下来,我去拿针线。”容娇话音未落,就像一阵风一样溜了。 沈陆离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伸手将外衫褪去,放在桌上。 幸好虽然将要进入初夏,京城的夜晚还有点微凉的潮气。 杨嬷嬷担心沈陆离的身体,特意为他添了一层薄薄的中衣,上头绣了挺拔的翠竹与飘渺的祥云,瞧着十分精致得体。 免了沈陆离在容娇面前只着里衣的尴尬。 伸手整了整里头的衣裳,沈陆离在心里感谢了杨嬷嬷好几句。 以后换季的时候,他一定听杨嬷嬷的话,不再偷偷脱下几件杨嬷嬷选好的衣裳了。 不对,以后来管他的,是娇娇呢。 想到这,沈陆离没忍住,勾唇笑了起来。 他望向窗外,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好看。 容娇拿着针线走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的是沈陆离因笑而颤动的肩。 咦,怎么衣裳划破了,陆离还这么高兴呀? 容娇有些不解地想道。 “针线拿来啦,衣裳给我吧。”容娇想不明白,立刻就放弃了,转而向沈陆离打招呼。 靠得近了,容娇自然将沈陆离的上.身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穿着一层中衣与里衣,但是两者都偏轻薄。 此时颇紧地贴着沈陆离的上.身,勾勒出青年修长的腰身,宽阔的肩膀,甚至能隐隐看见底下流畅的线条。 是一种别样的、容娇从没见过的美感。 容娇不禁多打量了两眼。 白芷姐姐悄悄和她说过,当侍卫的人,每日都要有大量的锻炼。锻炼得多了,便会有什么腹肌,看着十分好看。 陆离他……是不是也有呀? 这一打量,一细想,容娇就出了神。 引得沈陆离弯下腰,在容娇面前挥了挥手:“容娇?” 沈陆离的声音低沉动听,伴着微风温温柔柔传来,让容娇霎时就回了神。 再一扫去,就看见沈陆离衣裳随着弯腰的动作微垂,露出极为精致的锁骨。 容娇又有一瞬的晃神,不过很快就回了神。 “啊……我、我瞧着你这衣裳上的花纹好看,就多瞧了几眼。”容娇眼神闪闪地接过沈陆离的外衫:“这么点小口子,我一会儿就能缝好了。陆离,你若是嫌无聊,帮我去尝一尝那樱桃饼做得如何可好?” 沈陆离一听,便温声应下,转头去放了樱桃饼的居灶那里。 他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衣不蔽体地对着娇娇,到底不好。 娇娇支了他做事情,总比他找个借口避开来得好。 见沈陆离转身,容娇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松口气的同时,她也不忘在心里教训自己一顿。 怎、怎么方才盯着陆离的身子看了那样久呢!像是曾经在御膳房门口徘徊的那只猫儿似的,只要看见香喷喷的肉,就挪不开眼睛。 容娇怀疑自己方才,是被那只猫儿上了身。 下回可是不许了,多失礼呀。 在心里嘟嘟囔囔地说教了自己一顿,容娇便放过了这件事情,穿好针线,拿起衣裳开始缝线。 只是心底,容娇还是有一些好奇的:那所谓的腹肌,倒是像不像白芷姐姐说得那样好看呢? 膳房美人 第45节 第35章 樱桃饼 沈陆离在居灶旁仔细地观察着樱桃饼。 唔, 不愧是娇娇亲手做出来的吃食,不但色香味俱全,还和娇娇同出一脉的可爱。 轻轻捻起一个, 沈陆离放入嘴中细细品尝。 一入口便是樱桃特有的酸甜滋味, 甜甜的汁水随着咀嚼溢满口腔。因着搅打得当,樱桃饼中的樱桃泥细腻可口, 在嘴中无比顺滑,像抿了一大口的樱桃汁。 然而唇齿之间,除了樱桃的酸甜, 还有股极为特殊的香味,若有若无地融在里面,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更增添了清爽的风味。 娇娇做的膳食, 总是能有惊喜。 沈陆离抿着樱桃饼, 忍不住抬头去瞧容娇。 然后,他便看到烛光下、格外认真的容娇。 眉头轻轻地蹙起, 樱唇也不自觉地抿着,往日极明媚的脸, 在此时难得带上了几分严肃。 让沈陆离见了, 就忍不住地心头变软。 娇娇这么认真, 是在为他缝衣裳。 沈陆离想到这一点,就像刚喝了一大口心新酿好的蜂蜜一样,从口到心, 都是甜丝丝的。 生怕扰了容娇,他就借着用樱桃饼的机会, 偷偷看着容娇, 偷偷地勾起唇角。 容娇对此毫无察觉, 只是专注地替沈陆离缝衣裳。 嗅着满手的竹叶清香,她心里头有些紧张:她在绣工方面并不精通,对着陆离中衣上的绣纹更是差得远了,希望陆离不要嫌弃才好。 幸好她找了理由,让陆离离得远些。 若是陆离一直看着她,她估计要手抖得很。 好容易缝完了衣裳,容娇抬眼去瞧沈陆离,见对方正在认真品尝樱桃饼。 陆离吃得这样专心,可见她做得还不错。 有了这个认知,容娇便带着一点浅浅的笑:“陆离,衣裳帮你缝好了。” 沈陆离应了一声,将方才慌忙塞入嘴中的樱桃饼咽下,略略平复了一下心跳,向容娇走去。 好险,方才差点被娇娇发现偷看了。 见沈陆离接过外衫,容娇捏了捏自己的袖口:“没找到黑色的缝线,我便用深棕色的缝了——缝得不大好,陆离你别嫌弃。” 说罢,容娇就眨着眼,有些紧张地盯着沈陆离的一双凤眼。 生怕从里面看到什么不好的情绪。 但是,没有。 那一双凤眼弯得极为柔和,里头是要溢出来的喜悦。 容娇望进那双眼,就好像冬日里被一汪暖泉裹住了一样,身心都是舒坦欢喜的。 “这缝得很好呀。”沈陆离轻声夸奖道:“依着我看,这针脚细密,和宫里面的绣娘都不相上下了。我能有这样一件衣裳,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 容娇一下就笑出来,欢喜道:“真的么?你可不许是为了哄我高兴,而说这句话骗我。” “怎么会呢?”沈陆离宝贝地将外衫穿上,复又神色真挚地看向容娇:“若我是说谎骗你,就让上天罚我往后再也吃不到你做的美味膳食。” “这哪里算什么惩罚呢,我在御膳房的手艺又不是顶好吃的。”容娇笑起来,却又不自觉地嘟囔道。 “在我心里,你做得便是最好吃的。”沈陆离忽地弯了腰,一双俊面凑近了容娇:“每次来御膳房的时候,都是那一天中,最期盼、最欢喜的时候。” 容娇的心忽地又泛起波澜来,像装进了一个在风中摇曳的铃铛,铃铃地响个不停。 一声又一声,提醒着自己此刻的不平静。 她努力控制着心中欢快蹦跶的小铃铛,对上沈陆离极温柔的目光。 陆离的眼瞳真漂亮呀,像夏日缀满了星籽的夜空。 容娇不禁想道。 而现在,这黑亮的眼瞳中,倒映出容娇的俏面。 是泛着粉红的。 沈陆离在等着容娇的反应。 见容娇红了面,觉得可爱心痒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于自己有些冒进的话语。 分明上回还说来日方长,但真见了容娇,却总想着暗戳戳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上回也说啦,和你在一块儿,我便是高兴的。”容娇歪了歪头,细声道:“你、你方才尝了那个樱桃饼,觉得如何呀?” 容娇觉得面上开始火烧火燎,下意识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虽不知为何,但是直觉告诉她,要转个话题,不能再叫陆离这样近地盯着她了。 否则她恐怕连腿都要莫名变软了。 沈陆离得了想要的回答,又看出容娇的羞怯,不由温和了眉眼,重新站直身子。 照着自己的感受,将那樱桃饼夸了一顿,最后才问道:“感觉那樱桃饼,除了樱桃的本味之外,还额外加了别的东西,只是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 容娇点头道:“我是尝试加了一点东西,陆离你尝得可真细——可是东西加了进去,反而显得味道不大对?” “非也,反而是因为锦上添花,才让人好奇的。”沈陆离摇头笑道。 “我加了一点梅子水进去。”容娇闻言,不由嘿嘿一笑,俏皮道:“我感觉将梅子水煮进樱桃泥里头,会更加入味,不过我今日有些懒,不想生火,就直接加进去了。” “下回得空了,给你做放梅子水进去煮的可好?还可以顺便冰一冰,更适合夏日吃了。” 沈陆离轻声说好,然后对容娇道:“夏日虽然炎热,但也不能贪吃冰凉的东西,若是吃坏了肚子,可就要忌口了。” 容娇明显有过经验,心有余悸道:“还要喝很苦很苦的药!” 当时姑姑因为她的贪嘴生了气,不准采萤姐姐给她蜜饯吃。 以至于她每次喝完药,都是眼泪汪汪的,要被姑姑笑骂一句“娇气”。 沈陆离低头抹了一下鼻子,遮住嘴边的笑意。 不想容娇下一瞬,就说起了端午的种种事宜。 “听说宫外的端午节十分热闹,百姓们竞相出游,去锦江河畔看赛龙舟呢。”容娇满眼的都是期待:“我从前听出过宫的宦官说,锦江河畔到了那时候,岸边全都是卖好吃的,有冰镇粽子、艾窝窝,还有雪花酪呢!” 举出来的三个吃食中,竟有两个都是冰凉凉的。 沈陆离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正想开口,便听容娇补充道:“当然啦,我也不是想吃,只是随便一说——我可是很知道分寸的。” 说罢,容娇就一吐舌,明显是为着自己的话而感到心虚。 “当然,容娇你是最知道分寸的。”沈陆离凤眼一弯,十分自然地回道。 容娇卖乖时,一向便自诩脸皮厚,任旁人怎样捧高都能应下。 白芷说她是“宫中第一美人”的时候,容娇也能道一句“白芷姐姐眼光好”。 只不过脸红得像不小心打翻了胭脂似的。 但当沈陆离说出这话时,容娇却脸烫得不能接话。 “也、也没有……”容娇有些结巴。 沈陆离低低地笑::“我从不骗人的,容娇你当得起。” “你可想尝一尝外头的东西?就是你方才提的雪花酪那些。”沈陆离抬起眼,含笑询问容娇。 容娇愣了一下,回道:“我是想吃的——只是这天气渐渐热了,若是再托你带到宫里头,恐怕会化掉。” “你若是想吃,我就能带你吃到。”沈陆离笑得温和。 容娇看着沈陆离,想起从前江尚宫说的话。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便要将她出宫去。 是了,等到那个时候,她就能和陆离一块儿出去吃好吃的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还适不适合吃雪花酪呀…… 容娇这样想着,不禁朝沈陆离莞尔一笑,道了谢。 唇边的小漩都透露出欢喜。 “再过两日便是端午,我恐怕忙一些,便不来了。”沈陆离温声道:“不过你放心,端午当天,我一定是来的。” 容娇“嗯嗯”应下,问沈陆离:“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给你吃。” 沈陆离的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用,端午那日你且歇一歇,该让我带你吃些好吃的。” “好,那我等着。”容娇的眼中,是亮晶晶的期盼,竟是比屋中的灯烛还要亮。 沈陆离含笑瞧着,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 说完这话,沈陆离返身拿了一个小食盒过来,上头画了些圆滚滚的小鸟与小花,让沈陆离想起来容娇上次送的花露瓷瓶。 “这是我第一回 做膳食,又是你教的,这一份理应给你。” 容娇面露惊喜地接过:“没想到居然还有我的一份!” 她之前尝了一颗,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本以为会被沈陆离带回侍卫队或者家里。 不想还特意为她留了一份。 沈陆离轻笑:“哪怕我自己没有,都是要给你留的。” 转头望了望天色,再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容娇,沈陆离起身道了别。 “端午见。” 容娇将装了樱桃饼与蜜煎樱桃的盒子接了过去。 “端午见呀。”她笑容莞莞。 —————— 在御膳房做了一回膳食,回紫宸殿的时辰自然到了深夜。 沈陆离就踏着有些微凉的露水,脚步轻快地到了紫宸殿的小门。 膳房美人 第46节 盛长福在门口等得花儿都谢了,甚至连拂尘上都有点点的水珠。 “皇上,您今个儿瞧着,可高兴了。”盛长福甩了甩拂尘,笑眯眯凑上前:“马上就是端午了,皇上正好可以趁着太后不在的这段时间,出宫体察一下民情,看看京城之中,有无那等仗势欺人,还要欺君罔上的宵小之徒。” “自然了,端午那日,百姓们还有许多的活动,皇上若是要看赛龙舟什么的,尽管说,奴才替您安排好就是。” 沈陆离轻笑一声,一边步入紫宸殿,一边对盛长福说道:“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怎么伶俐了许多——在朕的记忆中,好像没有对你说过要出宫体察民情吧?” 盛长福笑得极为憨厚:“皇上自然没有告诉过奴才,但是皇上吩咐了小盛子,去找一找相关京城美食的册子,奴才便猜到了这一点。” “若是皇上不需要,就请恕奴才多嘴了。”盛长福道。 “朕可没有说过不需要。”沈陆离眉眼上挑:“你既然自请去做这件事情,就要安排得好好的——一切衣食住行的安排,都要两人份的。” “对了,吩咐路蕤,当天派几名探子跟着朕,听朕的吩咐行事。” 既然借着体察民情的理由出了宫,那总要做到才是。 在即将踏入御书房的时候,沈陆离微微停顿了一下:“你等会儿进来伺候着,顺便将吩咐杨嬷嬷过来。” 盛长福眼一眯,只当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吩咐,忙不迭地就转了身下去。 杨嬷嬷听了沈陆离的急召,也以为有要事发生,跟着盛长福就赶了过来。 “奴婢/奴才参见皇上。”杨嬷嬷和盛长福进来请安的时候,嘴中还有些微微的喘气:“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 直到起身,杨嬷嬷才发觉自己是误会了沈陆离的意思。 原因无他,只看沈陆离疏淡眉眼间明显的笑意,就知道要说的事情并不紧急。 对于忠心耿耿、照顾了他许多年的杨嬷嬷,素来冷淡对人沈陆离,对杨嬷嬷格外有几分和气与耐心。 沈陆离将目光落在杨嬷嬷身上:“嬷嬷今日晚膳时还提醒朕要多穿衣,怎的到自己身上就忘记了?朕的吩咐固然重要,嬷嬷你也要多穿衣。” 杨嬷嬷心头一暖,应下后问道:“皇上今日未曾着披风外出,回来时可有感到寒气?” “嬷嬷放心,朕不冷的。”沈陆离笑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左肩。 那儿是娇娇给他缝衣裳的地方。 到现在还暖暖的散着温度,比冬日里揣了个暖手炉还让人舒服。 杨嬷嬷放心点了点头,随后就听沈陆离道:“你们都且过来,看看桌子上放了什么。” 她扭头与盛长福对视了一眼,一齐走到了御桌前。 上头放了两个颇大的木盒子。 皇上今晚,格外有些神神秘秘,倒是比平时的行事,多了几分童心来。 杨嬷嬷这样想着,又有些心酸:皇上从小生在艰难之中,性子早熟,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做得好好的,她看着心疼了十几年。 如今皇上有些爱笑了,又多了几分轻松的童心,这是好事呀。 又见沈陆离神色慎重中带着喜悦,杨嬷嬷疑心这盒子里面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但左看右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子,不是什么加了密锁的消息盒。 打量久了,杨嬷嬷越发觉得有些眼熟——这好似是,御膳房用来装膳食的盒子? 沈陆离看着二人不解的眼神,颔首道:“别愣着,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前头那个是给你们的。” 杨嬷嬷又和盛长福对视了一眼。 旋即,盛长福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打开了盒子。 一股子带着酸甜的蜜香瞬间飘散开来。 杨嬷嬷定睛一瞧,是一份蜜煎樱桃,外头的蜜汁壳子早就凝固,在灯烛下闪着琥珀色的光亮。 盛长福瞧着这份可口的蜜煎樱桃,不由咽了咽口水。 然而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加浓烈了——他和杨嬷嬷在御前伺候多年,什么样子的好东西没有见过? 皇上为何在这深夜,赏赐他们一份并不算多珍贵的甜点? 盛长福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杨嬷嬷却是隐隐有了猜想:“皇上,莫、莫非这是您亲手做的?” 沈陆离轻咳了一声,眉宇间有一丝的自豪:“不错,这蜜煎樱桃很简单,我便学了过来。” “天气渐热,这不好久放,你们又照顾了朕许多年,也该让你们尝一尝朕的手艺才对。” 他还留了一些,一半给自己品尝,一半奉给他的母亲。 盛长福闻言就呆愣在原地,半晌后才惊慌道:“嗳呦,奴才照顾皇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儿能消受皇上您亲手做的膳食呀?” 杨嬷嬷却是镇定许多: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凡事又有自己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与其推辞叫皇上不高兴,不如收下来。 这也是皇上对他们的看重。 “奴才多谢皇上的赏赐。”杨嬷嬷行了一礼:“这蜜煎樱桃诱人得很,奴婢可否现在品尝一个?” 沈陆离颔首应下。 那边盛长福也想明白了,喜不自胜地和杨嬷嬷一块儿,捻了一颗蜜煎樱桃放入嘴中。 将樱桃细细地在嘴中咀嚼,盛长福面上露出极为惊艳的表情,将这颗樱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皇上第一回 就做了成功,可见皇上天资聪颖。能吃到如此美味的蜜煎樱桃,奴才可谓死而无憾。”盛长福一脸陶醉。 杨嬷嬷却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从这道蜜煎樱桃上,奴才还知道,那个教皇上做的人,厨艺高超,让人称绝。” 闻言,沈陆离眼中划过一抹光亮,含笑道:“嬷嬷说得对。” 杨嬷嬷夸赞了容娇,沈陆离比自己得了夸赞还要高兴百倍,想了想当即便说道:“嬷嬷,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库房里头的一个玉山挂件,你哪日得了空,就拿过去吧。” 听了这话,杨嬷嬷难得咧开了嘴,笑眯眯地道了谢。 那玉山挂件她惦念了许久,一直不好意思向皇上开口,没想到今日却圆了她的一个小心事。 哎呀呀,那位御膳房的未来主子,可真是个福星呀。 杨嬷嬷在心里头想道。 盛长福在一旁听了,险些要酸了牙。 那个玉山挂件,是用整个的羊脂白玉所作,可谓珍贵。 他也十分喜欢,但也一直没向皇上求。 就等着什么时候有大好事发生,譬如冯家被扳倒的时候,他再向皇上求。 没想到竟是被杨嬷嬷的一句话要到了手。 盛长福心中十分懊恼:都怪他这不灵光的脑子,怎得没想到这一点? 如今皇上最在意的,不就是御膳房那位小宫女么? 沈陆离瞧着盛长福皱起了脸,不由关切问道:“怎的了,可是牙疼又犯了?” “等下回我学做了旁个不甜的,你就好放心吃了。” 正好可以再央着娇娇教他。 哪、哪敢再消受这样的福气啊! 盛长福一张脸更加皱了起来:“奴才多谢皇上!” 等到端午,他一定要将皇上吩咐的差事办得好好的! 求不到那玉山挂件,就退而求其次,求到那一件玉羊的挂件吧。 杨嬷嬷得了心心念念的宝贝,面上和蔼的笑纹都加深了几许。 “皇上,夜色已深,奴婢传热水给您沐浴吧。”杨嬷嬷贴心道:“这几日事情多,您得养足了精神才是。” 沈陆离颔首:“麻烦嬷嬷了。” 杨嬷嬷领命下去,顺便将两个食盒带下去,按照沈陆离的吩咐,放到紫宸殿的小冰库里面好好保存。 盛长福也正了正面色:“回皇上,明日便是您与江尚宫约好的时候了。” “都准备好了么?”沈陆离长眉一敛,整个人周身都沉了下来。 听着只问了一句话,实际里头包含了两层的意思。 盛长福肃然点头:“皇上放心,奴才都安排得好好的,保证能顺藤摸瓜,将那唐公公给抓进慎刑司!” “不必顺藤摸瓜,只要让那唐公公,以为自己要做的事情成功就好了。”沈陆离轻嗤一声:“越是顺利,冯家就越会洋洋得意。” “奴才明白该如何做了。”盛长福应下,不紧不慢地退下去安排。 沈陆离平静着面儿,手掌轻抚上御桌的桌面。 这张御桌从开国皇帝起就开始使用了,上头雕刻着辽阔广泛的国土,雕刻得格外清晰。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碧州”二字之上。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凹凸不平的手感,沈陆离淡然想道: 该收网了。 —————— 容娇宝贝地捧着那一小盒蜜煎樱桃回去,让白术有些惊讶:“这蜜煎樱桃算是寻常小甜食,你从前也爱吃,怎么不见你这么宝贝?” “马上就是端午啦!”容娇只管傻乎乎地笑。 白术见容娇这样,不由抿嘴笑道:“是是是,马上要到端午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再吃多了那咸蛋黄肉粽导致撑了肚子。” “因为咸蛋黄肉粽太好吃了。”容娇舔了舔唇:“我记得蜜枣粽子与红豆沙粽子也好吃。” 让她根本都停不下嘴。 “今年我听御厨们说,可是要研究新花样呢。”白术翻身上了床:“到时候你可别又吃撑了肚子。” 容娇嘿嘿笑着,心里对御厨们的新花样也有所好奇。 但仔细想过来,她还是对陆离许诺的好吃的更为期待。 将怀中的小食盒放到阴凉处,她自己也美滋滋地去洗漱睡了。 还有三天就到端午啦。 容娇在睡前朦朦胧胧地想道:不知道姑姑过了端午,身子能不能好全了,可不可以见她了呀?若是可以,她也想将陆离带的东西给姑姑尝一尝。 膳房美人 第47节 然后告诉姑姑,她最近有多幸运与快乐。 揣着这样的想法,容娇做事都更有干劲了。 端午的前一天晚上,御膳房都飘散着艾叶的清香。 容娇仍旧在忙着和面,旁边放了翠绿绿的艾草汁子,等会儿要将明天奉上的艾草饼给做好。 前头咕噜咕噜地小火煮着茶叶蛋。 圆滚的鸡蛋在水中上下翻滚,蛋白上已经浸染浅浅的茶褐色。 每一下的翻滚后,都有那股特殊的茶卤香气飘散出来。 姜德生慢慢地从门口踱到了容娇面前。 他面上笼罩许久的淡淡忧愁已经散去了不少:“容娇,你明日可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你姑姑?” “您、您说什么?”容娇方才正在望着茶叶蛋发馋,一听这话,一时间惊喜地忘记把嘴巴合上:“姑姑、姑姑她肯见我了么?” “你姑姑病好了,自然要见你。”姜德生难得笑得真诚:“方才给送吃食的时候,还说要好生算算你这段时间的表现。” 容娇的眉梢都充满了欢喜,还没说话,就见小姜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跑向他们那一桌,张嘴说了一句话。 容娇当场就愣住了,手指狠狠地戳进了柔软的面团中。 周围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颜色,连茶叶蛋的香气都不复存在了。 直到姜德生的拂尘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容娇才惶惶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小姜子说了什么。 ——“江尚宫不好了。” 第36章 要跟我走么 容娇回过神来时, 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眼眶有止不住的热意。 她将手慌忙地从面团中抽出,胡乱地在围着的裙子上擦拭两下, 也要随着姜德生往江尚宫那里跑。 姜德生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了一眼容娇。 素来有“笑面佛”之称的姜德生,此时确实笑意全无, 只剩下满眼的不可置信、痛意与……在皇宫中呆久了、强行锻炼出来的冷静。 “白术!白芷!”姜德生咬着牙道:“容娇身子不适,将她带回去歇息!最近几天,让她好生养着病, 不许再出来了!” 吩咐完这句话,姜德生头也不回地往尚宫局奔去。 小姜子赶紧捡了自己师父的拂尘,屁颠颠地跟上去。 白芷尚在状况之外,白术确实知道一点情况——她与容娇更亲近一点, 姜德生以防万一, 稍微透露了一点情况。 此时被姜德生点了名,白术率先回过神来, 拉着白芷要先将容娇给送回去。 御膳房的一切事务,被张御厨给紧急接手。 容娇平时脾气都是软软的, 可一旦遇上和江尚宫沾边的事情, 就会变得格外倔强。 只看江尚宫称病后, 容娇偷偷去看过不下十回这件事情,就可见一斑。 白术想,若是容娇不肯跟着她们回去, 她便要请手劲大的劈柴宦官,将容娇敲晕了再说。 江尚宫的事情不简单。 不能将容娇给放过去, 恐怕要添乱。 可没想到送容娇回去的任务确实出奇地顺利。 容娇一路上任她们拉着, 只低着头不说话。 白术与白芷对视了一下, 从后者眼中看到了同情:这消息来得突然,容娇估计是吓傻了。 白术也是这么想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等回到房间里头,她们将容娇按在床上,容娇一抬头,白术就发现了有些不对。 容娇是在哭的,一张粉面哭得梨花带雨。 下唇比起上唇,格外得红,还有凹下去的印子,可见是方才为了压住哭声,硬生生咬住了下唇。 甚至有一点点艳红的血色渗出。 将白芷给推出去,白术转身担忧地望着容娇:“阿娇……” 话未说完,容娇就仰起了泪痕斑驳的面,红红的眼盯住白术,颤声道:“姐姐,姑姑她会没事的吧?” 白术一下子也跟着心酸起来,伸手拂去容娇滚落的泪水,嘴中不住地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别哭别哭——先不说江尚宫吉人自有天相,就说小姜子那不靠谱的性子,指不定是听了半耳朵的话,就着急忙慌地过来报信了。” 容娇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点头,不断地擦着泪。 “你先在这儿歇一歇,我先帮你去前头探探消息。”白术摸了摸容娇柔软的青丝:“你一个人别胡思乱想——尤其是姜公公阻止你去,是事出有因的。” 白术生怕容娇想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先和容娇提上一句,免得以后生了误会。 要是江尚宫真的出了事情,那容娇以后还要靠着姜德生庇佑。 可不能因为此时出言埋怨,而失去未来的庇佑伞。 “我、我都知道,不会误会姜公公的。”容娇吸着鼻子说出来的这段话,可谓是出乎白术的意料。 她不禁问了容娇一句:“你怎么会知道?” 不是她小看容娇,实在是容娇从前在这方面的表现过于单纯。 容娇便将姜德生从前同自己说的话和自个儿单独的理解结合在一块儿,对白术一句一句说来:“……而且姜公公特意同我强调了,要暂时和姑姑撇清关系。方才小姜子说姑姑可能出了事情,我一着急就差点忘了姜公公的这句话,还得多亏了姜公公停下来的提醒我。” 说着说着,容娇就垂下了眼帘,努力压下哽咽的声音:“我如今和姑姑是撇清了关系的,若是今个儿急急忙忙地奔过去,我恐怕会是惹祸上身,反倒给姑姑和姜公公添了麻烦。” 这是容娇想了许多次,才终于想明白的弯弯绕绕。 容娇想着,又忍不住眼圈发热:究、究竟是哪一个主子,要对姑姑这样呢! 若姑姑真是不好了,她拼了命也要找出那位主子是谁。 “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我照旧无事发生的模样,在御膳房继续做事。”容娇说这话时,双手下意识地抓紧袖口,抓出带着白色面粉的褶皱,斑斑驳驳:“可、可是我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姜公公的决定是对的。 她只有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头,才能不被人看见哭泣担心的模样,才能在外人面前彻底和姑姑撇清关系,从而保全自身。 或许将来,她能凭着此时的保全自身,为姑姑报仇。 白术听着这话,心中不由得略微有些发涩:阿娇平日里瞧着还是欢喜单纯的模样,可在这些事情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长了许多。 但其实,阿娇说得还是有点不对。 此时最好的办法,不是装作平静,而是作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站在江尚宫的对立面,才更加不惹人怀疑。 但是阿娇能想到前面一点,已经是很好了。 “白术姐姐,我没事的,你先出去吧。”容娇的眼中又开始滚落珍珠,胡乱用手指擦了擦,瞬间变成了小花猫的脸,白白花花的。 但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故作坚强。 白术道了一声好,并未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放下后才离开。 “你别着急,先擦擦脸。”白术踏出门的时候,回头柔声道:“等知道了江尚宫无事的消息,我就过来告诉你。” 容娇埋着脸,极低极低地应了一声。 门“吱呀吱呀”地被慢慢合上。 原先从门口洒下的那点光亮也渐渐散去,整个屋子里面都昏暗了下来。 容娇僵僵地坐在床上,脑中像浆糊一样混乱。 一边在安慰自己姑姑绝对没有事情,一边忍不住想若是姑姑真出事了该怎么办。 幽幽暗暗的小屋子之中,容娇的抽噎声一点点蔓延。 女子圆润的肩颈随着抽泣声开始弯下、崩塌。 像第一次遇见暴雨的小花,无遮无拦。 即便想挺直纤细的腰板,也抵挡不住风雨的摧残。 直至容娇整个人蜷倒在床上,肩颈才停下向下的趋势。 眼前的光影已全然变成模糊朦胧的一片。 惟有眼角的余光触到几分颜色。 红、黄、蓝、白、黑。 是去年端午的时候,江尚宫给容娇亲手编织的长命缕。 “愿咱们阿娇啊,一辈子长命无忧。”江尚宫当时笑得极为和婉,和往日里端庄却精干的模样半点都不一样。 这是容娇昨日特意找出来的,打算今年照着学习学习,端午亲手编给江尚宫一个。 往年都是姑姑给她编,今年她也给姑姑做一个了。 她当时如是想道。 容娇的呜咽声微微顿了一瞬,很快就如夏日洪潮般止不住地放大。 姑姑、姑姑…… —————— 江尚宫身为尚宫局之首,她的突然离世,由殿中省总管加急上报到紫宸殿。 这时是小盛子站在门外。 听完殿中省总管的汇报之后,小盛子老神在在地应下,而后客气道:“总管放心,我肯定替你通传给皇上。” 殿中省总管不禁感叹:不愧是盛长福□□出来的小徒弟,尽管年纪小,性子却十分稳重。 “是是是,多谢小盛公公。”殿中省总管也是客气回应:“主要是想请问皇上,江尚宫是四品女官,为了尚宫局鞠躬尽瘁多年,皇上是否要封赏下去,还是按照从前的惯例下葬便罢了。” 见小盛子应下,殿中省总管就放心地退下了。 看着殿中省总管的背影消失在宫殿门口,小盛子仍不住眉眼飞扬起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这样得体地接待来人了! 膳房美人 第48节 还没等小盛子高兴够,盛长福就走了出来。 小盛子赶紧将方才殿中省总管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若是记得不错,师父这几月都对江尚宫十分关照,此时听到了这个消息,还不得吓一跳? 盛长福却是连眉毛眼睛都没有动一下:“知道了,你好好站岗。” 说罢,就转身去了内殿的御书房,将这个消息汇报给沈陆离。 沈陆离正在里头提笔批奏折。 冯家老三禁不住审讯的压力,也吃不得一点皮肉之苦,将自己做的恶事半真半假地吐露了出来,还顺便将冯家其他人都给摘干净了。 但冯老三肯定没想到,冯家人此时打的,可不是如何将他救出来的主意,而是怎样让锅都给他背着。 而去给冯太后看病的两位太医也上了折子。 直言太后娘娘十分要紧,需要回京好好养病,用着太医院的天材地宝才可以养好。 沈陆离身为纯孝下新帝,自然应允下来,还派遣了护卫队,护送冯太后回京。 想到这,沈陆离的唇角就透露出一缕嗤嘲。 冯家整个家族,都不像是用血缘关系维系的亲人。 反而像是一群陌生小人,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告诉殿中省总管,江尚宫虽在职多年,然而无功无过,就不加封赏了,照着规矩下葬即可。”等盛长福说完,沈陆离缓缓道:“天气逐渐地热了,放久了恐怕不好,更何况明日便是端午,有丧事的话,不大吉利——告诉殿中省总管,让他今日先将棺材送出去葬下,等过了端午再正式举行丧事,不必很惊动旁人。” 盛长福明白沈陆离的意思——他们再如何与江尚宫私下联系,这明面上是不能有任何关系的。 一个帝皇,没必要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尚宫另加封赏。 一一应下后,盛长福道:“奴才听说,唐公公今早便是心情愉悦的样子,还大手笔赏了寿康宫的宫人。” “他的主子要回来了,他又幸不辱命,完成了任务,自然高兴。”沈陆离无所谓道:”任他轻狂去吧。“ 略微停顿了一下,沈陆离搁下了手中的笔:“御膳房那边呢?” “姜公公已经到了尚宫局那边了。”盛长福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没抓住重点,赶紧补救道:“那、那位容姑娘,好似不舒服,先被人送去歇息了。” 揉了揉额心,沈陆离瞧了瞧微暗的天色,又数了数桌上的奏折——重要事情他都已经加班加点批阅完了,剩下的,都是各地官员絮絮叨叨、恭贺端午佳节的请安折子。 他当机立断地吩咐道:“你去传杨嬷嬷来替朕更衣,再将路蕤传召过来——宫外的一切可曾是打点好了,朕今晚就要出宫。” 盛长福赶紧道:“皇上放心,奴才都安排得好好的。” 杨嬷嬷听到消息时,正在亲手抚平侍卫服制上的皱痕。 当她抚平到肩头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一小截的针线。 沈陆离自然是不会缝衣裳的。 杨嬷嬷笑得开怀:这连衣裳都奉上了,看来皇上那儿进展顺利。 又听见要更衣的消息,杨嬷嬷忙不迭便过去了。 和盛长福一样,杨嬷嬷也道:“皇上放心去吧,紫宸殿这里有奴婢,不会让那唐公公察觉出来不对的。” 沈陆离对杨嬷嬷颔首:“麻烦嬷嬷了。” 收拾好后,沈陆离就从小门出去。 路蕤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二人抄着小路,向御膳房的后院疾奔而去。 在路上,沈陆离将自己的安排都吩咐给路蕤。 “微臣记下了。”路蕤面露严肃之色:“微臣先去着手安排,先行告退。” 沈陆离挥手,待路蕤离开后,便转身看向身后。 是容娇在御膳房所住的小院。 因着路蕤的提前安排,周围可谓是悄无人声。 娇娇她……应当在屋子里头伤心。 沈陆离心中微微一颤,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心疼。 长长呼出一口气,沈陆离凭着记忆,走到一扇门前。 轻轻侧耳听了听,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俊眉一动,沈陆离记忆深处的噩梦涌现。 也是在这样近夏的一个傍晚,他兴冲冲地跑回和母亲居住的地方。 因为先帝突然召他觐见,允准他这个向来不受宠的皇子,进入上书房学习。 这就意味着,他的皇子身份,终于得到了承认。 母亲说不定也能因为这样,而在宫中拥有名正言顺的地位。 母亲最近还生了病,也方便请太医过来看了。 可母亲的屋子里面很安静。 沈陆离以为母亲是在歇息,便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他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推开了门。 然后,沈陆离看见了钟氏苍白的、了无生息的面孔。 他只见了钟氏这最后一面,旋即就被带到了冯太后的椒房殿。 冯太后的双眼妩媚地往他身上一扫,打量沈陆离如同打量一件值得付出的商品。 “来,陆离,乖孩子,来母亲这儿。”冯太后的嗓音中,隐藏着欲.望的毒蛇,似乎在“嘶嘶”吐着舌头。 有清脆的鸟叫婉转响起。 噩梦随即如骤停的暴雨般褪去。 沈陆离神思回笼。 娇娇不会,一时间做了傻事吧? 想到这个可能,沈陆离一下子焦急起来。 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风,他将门往里一推,嗓音中隐隐含着点颤音。 “娇娇?” 木门被推开,里头没有点上灯烛。 借着浅浅的月光,沈陆离一眼就看见了蜷曲在床上的容娇。 面上有粉白的面粉印子,衣裳上也有许多粘面粉的褶皱。 原先那一双圆圆的杏眼,因着听见声响而睁开,肉眼可见地红肿了一圈。 是哭出来的。 容娇方才躺在床上哭。 一边哭,一边无助地请求各路神仙,求他们保佑江尚宫平安无事。 临近端午,御膳房的事情变得格外多。 容娇夜间要值班,白日又主动过去帮忙,身子比以往要劳累许多。 如今乍然听了江尚宫出了事,更是心绪大动。 心力交瘁之下,容娇哭着哭着,就哭迷糊了。 听见声响,她还以为是白术回来了。 容娇慌慌忙起身,却看见熟悉的一张清冷面。 “陆、陆离?” 容娇知道,她此时应当是一副很狼狈的模样。 陆离是她极好的朋友。 容娇是一个不爱向别人倒苦水的人——人人的生活都不容易,她自己伤心也就够了,何必带着旁人也一块儿心情不好呢。 这也是方才容娇作坚强,让白术先行离开的缘故。 陆离此时来找她,应当是有别的事情吧? 那她要赶紧把自己收拾好,不能让陆离看出来,为她担心。 容娇心中这样想着,眼泪却偏偏要和她作对。 极温柔的月光下,容娇的眼泪像琉璃珠子划过面颊,冲散了面上的一些白痕。 让容娇瞧着,就能使人心尖发颤、不自觉生了爱怜之心。 “娇娇?”沈陆离心疼地蹙起长眉,靠近容娇:“你还好么?” “好、好的,我没事的……”容娇的声音又低又软,像有细密的水珠深入沈陆离的心头。 他眼睫微颤,修长的手指抚上容娇的面,为容娇拂去眼泪。 或许是因为流了许多泪的缘故,容娇的颊肉泛着凉意。 沈陆离的薄唇微微张开,正要说话,怀里却忽然填了一片的温香软玉。 容娇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姑姑、姑姑她……”容娇抽噎到不能自已。 就像幼时受了委屈、扑在江尚宫怀里哭泣一样。 如今心神不宁的容娇抱住了沈陆离,想从这温暖宽阔的怀抱中,寻求一些安慰。 有簌簌的热泪落入沈陆离的颈脖。 他浑身一僵。 伸手轻拍着容娇纤瘦的背脊,沈陆离在容娇耳边低声道:“我都知道的——我是来告诉你,江尚宫没有事情的。” 这话一说出口,就如同一道惊雷落在容娇耳边。 膳房美人 第49节 容娇愕然地瞪大双眼,猛然抬起头:“陆离,你、你说什么?” 他们二人凑得极近。 容娇呼吸间带着艾草香气的温热吐息,软软散在空气中。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带着希冀地望向沈陆离,双手恳求般抓住沈陆离。 沈陆离望着容娇的眼,原本清澈的眼底,哭得满是鲜红的血丝。 他微微紧了紧臂膀,将容娇心疼地抱紧了一些。 “我说,江尚宫没事的。”沈陆离用指腹擦去容娇蓄在容娇的清泪,温声道:“你不要哭,也不用担心,江尚宫好好的。” “那、那我现在能去看姑姑么?”容娇原本黯淡的眼中又重新亮起光芒。 沈陆离倒是微微地愣了一下。 他原本还想,这样过来说江尚宫没有事情,恐怕娇娇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但娇娇竟然是一句疑问都没有。 娇娇……竟然如此信任他。 沈陆离感觉心上暖暖的。 “江尚宫现在不在宫里头。”沈陆离轻声道:“真正的江尚宫,现在已经在宫外了。” 容娇歪着头想了一下,明白了。 大概是和有的话本子中的内容一样,姑姑是假死出宫的。 “我是不是现在暂时见不了姑姑呀?”想到这一点,容娇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点力气。 她相信陆离说的话,可更想亲眼见一见姑姑,看到姑姑安好才放心。 沈陆离微笑:“我今日来这儿,就是接你去看江尚宫的。” “真的么!”容娇的柳眉弯起,整个人几乎要从沈陆离怀中跳起来。 也是这一激动,容娇才反应过来,她还在沈陆离的怀中。 “我不会骗你的。”沈陆离看出容娇的羞赧,轻轻一笑,先起身将容娇拉起来:“不信的话,我立刻就带你去。” 容娇下意识地望向她与沈陆离交握的双手。 一个柔荑白软,一个修长白劲,唯独有些白白的粉尘掺杂在一块儿,破坏了美感。 哎呀,是她手上没擦干净的面粉! 再低头一瞧,自己的衣裙上也全是一片白白的痕迹。 这也便罢了。 方才她的一番动作,还将人家陆离的衣服、手腕都蹭上了面粉。 容娇想一想就觉得脸红得慌。 “我信你的!”容娇软语道:“不过我要先去浣洗一下。” 沈陆离笑着道好,有些忍俊不禁:“你且去吧,不过要记得不要看镜子。” 看容娇懵懂不解地歪了头,他解释道:“怕你被镜子中的小花猫给吓到。” “哼,马上就变成小白猫。”容娇心情平复了许多,面上有了点往日明媚的模样,先去将自己的手脸仔细地清洗干净。 她原想换一盆清水,再给沈陆离擦一擦。 不想沈陆离竟是就着她浣洗的那一盆清水,没有半点嫌弃的模样。 清凉的水珠从沈陆离修长的手上落下,划过他白皙的骨节。 微微甩了甩,透亮的水珠就四下散去。 容娇瞧着,觉得也有水珠滴在了自己的身上、面上与心上。 虽是凉凉的,但下一瞬就泛起热来。 她恍恍惚惚想起一事:方才陆离冲进来时,好像是叫她“娇娇”? 娇娇、娇娇。 不知为何,容娇窃喜似地低头一笑。 当她抬眸时,就对上沈陆离弯起的凤眼。 浓夜似的瞳色盛着浅白的月光,格外得温柔动人。 此时沈陆离一笑,那温柔的眼中泛出神采来。 “要跟我走么?”他朝着容娇伸出手,嗓音沉沉。 莫名带了蛊.惑与诱.哄的感觉。 第37章 她喜欢陆离 容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将手放到沈陆离手中。 她是很相信沈陆离的。 而且潜意识里,比起江尚宫忽然去世,她更能接受江尚宫是假死出宫的。 触到宽厚坚韧的手掌, 容娇才呆呆地眨了眨眼。 然后脑子里有些迟缓地想道:这样的场景, 她好似是见过许多回的。 在哪儿呢? 是在她曾经的梦里面么? 但容娇已经无暇去想了。 因为沈陆离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向宫门那里奔去。 耳边掠过风声、虫鸣与鸟啼。 弯月高悬, 洒下的光亮竟是比月圆之夜还要明亮。 容娇抬首,望见的只有沈陆离颀长挺拔的背影。 忽地回头向她一笑,端的是俊美出尘。 当真是……让人心动。 也叫人心安。 掠过的风声忽然变得大了, 一声声拂过容娇粉软的耳垂。 像她从前坐在床上看话本子的时候,鬓边细碎的发,缠在耳朵上的感觉。 容娇终于想起了,为何她会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些眼熟。 ——这不是话本子里头, 常见的私奔情节么。 才子佳人, 在月下互许心意,但可惜有种种阻碍不能如愿成婚。 或是父母不允, 或是他人劫亲。 惟有私奔,可以实现圆满。 容娇每每看到这一段, 都是笑的, 在心里头默默祝愿他们万事顺遂, 白首到老。 哪怕他们只是写在话本子中的人物。 然后容娇也会想象,被喜欢的人牵着,在月亮底下奔跑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原来、原来, 竟是这样一种欢喜的触动。 浑身轻盈像要飞起来一样。 却并不是柳絮那样飘渺无依的轻盈,而是被人捧着的、安心的轻盈。 原本清脆的鸟鸣声不知为何, 忽然急促放大了起来。 连带起一整片的鸟儿啼鸣。 将容娇本就怦怦的心, 扰得愈加活泼。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沈陆离。 即便只有一个背影, 也能看出男子芝兰玉树般的贵气。 喜、喜欢的人? 容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对陆离,有的或许不止是朋友之间的情谊。 陆离于她而言,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容娇此时若是能照一照镜子,必然会惊叹:她的脸怎么红成这个模样!红得就像熟透了的石榴似的,红艳艳的。 但此时容娇可顾不得这些,她现在满心满眼、颠来倒去地都是两句话。 陆离,是她喜欢的人。 她原来是喜欢陆离的呀。 所以从前和陆离相处的时候,她会时不时赞他好看,会莫名地心跳神动起来。 容娇觉得自己的一切小失常,都有了解释。 脑袋晕乎乎地想着这件事情,容娇被沈陆离拉着上了一辆黑木的马车。 她甚至都没发现宫门旁的侍卫们,对沈陆离格外恭敬的态度。 沈陆离想着马车的坐垫坚硬,体贴地往容娇身后塞了一个引枕。 想询问容娇是否坐得舒服时,他才发现容娇有些不对劲。 一张俏面红扑扑的,眸光流转间都是明媚的笑意……与一点点的羞怯? 沈陆离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 “怎么不说话,可是高兴傻了?”沈陆离生怕容娇面红是因为发了热,用手背轻轻靠了一下,确定容娇温度正常,这才轻笑着问道。 膳房美人 第50节 话音刚落,他就见容娇往后退了退,唇儿抿起,那股子羞意愈加明显。 可容娇又朝他点了点头,眼中分明是亮亮的欢喜。 要是往常,娇娇必然要用软软的声调反驳他,说他才是个傻子。 可今日的娇娇,却是默默的。 沈陆离偏过头去一笑:娇娇这一日经过了大悲大喜,恐怕是太累了。 让娇娇歇一歇罢,横竖距离出京城,还有一段时间。 容娇却是在此时拉了拉沈陆离的袖子。 意识到自己喜欢沈陆离后,容娇下意识地带上了点矜持与羞涩,却抵挡不住自己对江尚宫的关心:“陆离,为什么姑姑会假死出宫啊?我先前去看姑姑的时候,姑姑都说自己的病快要好了。” 说完这话,容娇就将自己的所知所想说了一遍。 沈陆离想了想,将事情往简单里去说:“江尚宫在宫里头做事久了,难免察觉到了一些辛秘之事,就有涉及到的主子想要她永远闭嘴,自然也会有人要保下江尚宫。至于先前江尚宫快要病好的消息,是故意放出来的。” “是不是好趁此机会,让姑姑假死出宫,既能够彻底保全姑姑,也能揪住背后之人的把柄?”容娇主动接了话。 这次江尚宫出事,让容娇有了个粗浅的想法。 她从前太过于依赖江尚宫了,又因着遇见采萤白芷等人,算是一路顺遂与平安,几乎没有遇见什么挫折。 正是这样,她自己才没有什么心眼,每天都是单纯地开心就好。 遇到真正的事情就会是一头雾水。 姑姑从小就教育她,不可怀有害人之心,也不能做小恶。 但她从今天开始,要学学防人之心才好。 首先,就要看懂这些宫里头弯弯绕绕的事情。 沈陆离闻言微微惊诧一下,随后就微笑道:“前半句说对了,后半句稍稍有些不对。” 他本来不想和容娇细讲的。 娇娇性子单纯,没必要知道这些。 可沈陆离一抬头,就看到容娇闪着疑惑与求知的眼。 “有的时候,顺着对方的心意来,不一定是意在抓住对方的把柄。”沈陆离无奈地一笑,对容娇耐心解释道:“也有可能是想要让对方以为计谋得逞,从而让其放松警惕,下一回再一击即中。” 瞧着容娇若有所思的模样,沈陆离只觉得容娇真是可爱。 告诉一些给娇娇也好。 皇宫中的情况瞬息万变,几乎每一处,都有为了一己私利而坑害他人的人。 即便他吩咐了人仔细看着、护着容娇,却也怕那一个“万一”。 要是将来娇娇真是被骗了,那就轮到他沈陆离追悔莫及了。 容娇在皱着眉头思索:原来还能这样…… 她偏着头,却隐约透过车帘,听见远处有极热闹的声响传来。 车厢内好像也微微亮了一瞬。 “快要到闹市区了。”沈陆离的嗓音忽然在容娇的耳畔响起,有暖息拂过她的耳垂:“要不要掀开车帘子看一看?” 容娇的耳垂生得精致小巧,更难得的是,抹上去格外软乎,还有弹性,让人忍不住要揉一揉,捏一捏。 譬如白芷,就是捏容娇耳垂的一大爱好者。 被白芷捏了这许久的耳垂,容娇以为自己都要长茧子了。 可只陆离的吐息拂过,她就轻轻一颤,浑身发软。 容娇头一回知道,她的耳垂竟然是这样地敏.感。 “嗯?怎的不说话?可是头一回坐马车,身子不大舒服?”偏生沈陆离关切地低了头,冲着她的耳垂的方向说话。 顿时又是一股暖浪吹来。 容娇浑身又是一颤,愈加绵软无力。 甚至因为过于敏.感,她的眼尾泛出一点泪光。 “没、没有。”容娇努力将脸偏到一边,贴上凉凉的车厢墙壁,想降一降温,说出的话却绵得不像样子:“为什么方才有好一段都没有声音啊?” 沈陆离低低一笑,向容娇细细解释了一遍。 原来开国皇帝建国时,在皇宫外额外辟了一大圈地,称为“外宫”,主要设置了各个朝廷部门、亲王郡王府邸与国公侯爵的居所。 虽然没有皇宫里巡察那么严,却也是闲人免进的。 只有出了外宫,才能感受到这京城的烟火气息。 外头的灯光逐渐大盛,渐渐吸引了容娇的注意。 沈陆离适时地将车帘子给卷了上去。 车窗外正巧是集市的所在地。 许是明日就是端午的缘故,即便入了夜,集市上也是人影憧憧,热闹无比。 路边高高挂着巨大的灯笼照明,底下是不断吆喝的小贩与海一般的人潮。 明亮的光、底气足的喊声、和谐的笑闹声与传来的食物香气。 它们交织在一块儿,在容娇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副从没见过的集市图。 容娇眼中有惊叹与向往。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加入进去。 但她要先去找姑姑。 又看了一会儿,容娇才将车帘给放下。 “陆离,还有多久到姑姑那儿呀?”容娇眨巴着眼问道。 “为了遮掩踪迹,就将江尚宫安排在了靠着京城的郊外。”沈陆离温声道:“还有一段呢,要不要吃一些东西垫一垫?” 说着,沈陆离就掏出了装着精致糕点的小盒子。 里头正中央放着的,正是沈陆离亲手做的蜜煎樱桃。 容娇挑了正中央的蜜煎樱桃,笑眯眯地含在嘴里。 见此,沈陆离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心里记了盛长福一功。 当容娇吃完第三个蜜煎樱桃的时候,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刚一停稳,容娇就急急地掀开了车帘,想赶紧下去。 可容娇一出去,她就傻了眼。 她是头一回坐马车,上去的时候有沈陆离带着,也不觉得费劲。 此时要下来,容娇往底下看着,只觉得这马车好高。 沈陆离在后面看着容娇犹豫的模样,一下子就明白了容娇犹豫道原因,就笑道:“怎么了?可是腿坐麻了?” 容娇闻言,立刻顺着说道:“是、是有点麻——陆离你先下吧。” 沈陆离应了一声,利落地一个翻身,就下了马车。 然后他转身,朝容娇微微张开了双臂。 “跳下来就好了。”沈陆离扬起长眉,对容娇鼓励道:“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呢。” 容娇望着沈陆离的怀抱,就想起那宽阔温暖的感觉来。 她双眼一闭,为自己鼓了鼓劲,就跳了下去。 还未来得及感受坠落感,容娇被稳稳接住了。 一时间,轻浅的竹香蔓延在容娇的鼻息间。 “江尚宫就在院子里、最中间的那个屋子里头。”容娇刚睁开眼睛,沈陆离就伸手为她指了方向。 眼前是个很朴实的农家小院,树枝篱笆稻草顶。 虽然不及宫里头的环境,但看着收拾得十分干净,想来住着也算是舒适。 薄薄的窗纸透着较暗的光,上头映出来一个女子的影子。 只看那影子,容娇就能认出来,里头是江尚宫。 姑姑真的没有事情! 容娇几乎一瞬间就变得热泪盈眶。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姑姑了,心里头想得不行。 侧首向沈陆离道了一句谢,容娇就提着裙子,一溜烟小跑进屋。 沈陆离倒是不急着进屋,等容娇进去后,他才向四周挥了挥手。 有几道人影在角落蓦然出现。 他低声吩咐道:“你们接下来几个月,要好好看护里头的人,容不得半点的闪失!” 几人同时低头作揖,以示明白,随即又消失在角落里面。 容娇是一下子冲进房间里头的。 房门骤然被打开,有一团黑影扑过来抱住自己,让半躺在床上的江尚宫受了一点惊吓。 好在多年的经验很快让她平静下来。 低头一看那又圆又可爱的脑袋,像猫儿一样不停地做撒娇模样,江尚宫就惊讶道:“阿娇?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江尚宫就习惯性地摸了摸容娇的脑袋。 容娇一听这话就落下了眼泪,一边哭一边问道:“我还要问问姑姑呢——怎得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呢?这几个月还凶凶地对着我,赶我走!半个时辰前,我听说你去了,差点哭死过去!” 向来沉静的江尚宫,头一回露出理屈的模样,叹气道:“阿娇,姑姑是为你好……但姑姑也的确莫名凶了你许多次,还请阿娇要原谅姑姑。” 容娇在江尚宫怀中蹭了蹭,小声哭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的——我、我最近也懂了许多东西,以后姑姑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为姑姑分忧呢。” 江尚宫笑了起来:“就你这见着我就哭的脾气不改,还想为我分忧么?” 膳房美人 第51节 虽是这般说着,江尚宫内心却是感到十分地欣慰。 眼见着容娇的嘴巴嘟起来,江尚宫替容娇擦了擦泪:“好啦,别哭啦,快些做起来——老这么弯着腰,小心年纪轻轻就留下什么后遗症。” 说着,就将容娇给扶了起来。 容娇坐到了江尚宫的身边,顺便帮江尚宫掖了掖被子,反手握住了江尚宫的手。 姑姑的手和陆离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姑姑的手握上去又软又柔韧,给予容娇另一种心安。 当年,就是这一双好握的手,将她从吃不饱、穿不暖的浣衣局,带到了天堂一般的尚宫局。 容娇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江尚宫,见对方虽然嘴唇略白,但整体上起色都尚好,这才真正地放下了了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江尚宫将自己给打量了一圈,然后欣慰说道:“不错,没有瘦,可见离了我,你在御膳房生活得也不错。” 然后江尚宫又心疼地看了看容娇哭得红肿的眼:“怎么哭成这样,再哭一哭,恐怕就要哭瞎了。” 容娇小声道:“若是姑姑你真的不在了,我或许真的会一直哭。” 闻言,江尚宫就严肃道:“这可不行!阿娇,你要记住一点,逝者已逝、生者为大——若是我真的不在了,姑姑只希望你好好地保全自身,可好?” “不过看见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见容娇乖乖地点了点头,江尚宫长长送了一口气:“可见你方才没有自己夸大自己,你的确是成长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事情。” 假死出宫,是她与皇上一早就说定了的计谋。 在这计划之中,采萤是最关键的执行者。 但是江尚宫最担心的,还是远在御膳房的容娇。 容娇有多黏她、对她感情多深,江尚宫都是知道的。 江尚宫什么都不怕,她唯一怕的,就是容娇被卷进这件事情之中。 所以在江尚宫被人药病的时候,她一边狠心疏远容娇,一边求着姜德生庇佑容娇。 在江尚宫服下假死药、逐渐失去心跳与体温的时候,她只担心容娇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从而被唐公公、甚至冯太后给盯上。 那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阿娇呀。 她此生最珍贵的珍宝。 容娇此时乖顺得不得了,听了这话,又有点小自豪:“我不但明白了许多事情,还会做了好多菜!” 江尚宫一下子就笑出来:“这么说来,我前头吃得那些失了水准的菜,果然不是出自于御厨们之首,而是你做的吧?” “哪有!”容娇气哼哼了一瞬,很快又软下来,有点眼巴巴地问道:“真的很失水准么?” 江尚宫最看不得容娇这样,当下就破了功:“没有没有,姑姑是骗阿娇的,阿娇做的菜,姑姑都最喜欢吃。” “嘿嘿。”容娇也立刻就笑开了花,询问其江尚宫这几个月究竟如何。 被人药病在床上,江尚宫自然是十分难受的。 但此时,江尚宫笑得一脸轻松,将这几个月轻描淡写地给带了过去。 带过去之后,江尚宫就问起容娇来。 容娇欢欢喜喜地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尤其夸赞起自己的厨艺天赋与沈陆离的帮助建议。 “陆离?”江尚宫高高地挑起了自己的眉毛,在心里嘀咕道:她若是记得不错,这不是皇上的名讳么? 这家父母的心是有多大,居然敢给儿子起与皇上重名的名字? 不过皇上的确有许久时间不受重视、不被人知晓的,或许是这个缘故? 容娇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呀,陆离是宫里头新来的侍卫班领,不仅给我做的膳食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意见,还生得俊美、性子温润,对我也很好……” 说着说着,容娇的脸又重新红热起来。 江尚宫一看容娇这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当即就明白了一些。 她娴静的眉眼间带了点狭促,小声询问容娇:“阿娇,你和姑姑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陆离呀?” “姑姑!”听江尚宫这样不遮掩地问出来,容娇很是羞恼了一瞬,随即又羞羞答答地点了头,算作是承认了。 江尚宫倒是惊讶了一瞬:“没想到阿娇这么爽快,姑姑还以为你会扭捏一阵子再承认呢。” 毕竟小女儿家嘛,总归是要面子一些的。 容娇想了想,对江尚宫道:“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更何况陆离那样好,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也无妨。 “不错,有我当年的几分模样。”江尚宫收起了狭促,笑得极为宽和。 说起来,若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殃,她现在应该在忙着给阿娇挑一个好的夫婿呢。 对于这事,江尚宫早早就定下了标准:家境不用很好,但至少要吃饱穿暖;人生得不用过于英俊,但人品与脾性一定要好,要爱护阿娇;还有,家里头的公婆也和气,不能磋磨了阿娇。 最最重要的是,这人呀,一定要阿娇喜欢才行。 如今听了容娇说有喜欢的人,江尚宫心思就活跃了起来,想着正好趁着她在宫外,可以方便打听打听。 于是乎,江尚宫就帮着容娇分析起来:“姑姑是知道你的眼光的,你说他长得好、性子好,可见他的相貌与性格都是过关的。他又是侍卫班领,可见家底也是不错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人品与家里人的性子要考察了。” 容娇是越听越赧颜:“姑姑!你这说得,怎么像立时就要把我嫁出去似的!” “你都十六了,还不该打算打算?”江尚宫哼道:“你既然喜欢,那姑姑肯定是要帮你争取的——快些告诉姑姑,他平日与你相处的时候,是否透着轻薄或者不着调的模样?或者他在巡逻的时候,可有喜欢和旁的小宫女眉来眼去?” “没有、没有,陆离都没有。”容娇毫不犹豫地摇了头,而后有些期期艾艾道:“我、我还不知道陆离喜不喜欢我呢。” “咱们阿娇这样可爱,只有猪油蒙了心的才会不喜欢。”江尚宫笑着捏了捏容娇的面庞。 二人又相互叙了一些话。 眼见着容娇的情绪稳定下来,江尚宫才神色微正地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又是谁将你给带过来的?” 若是皇上的人,那就还好,但若是唐公公人…… 江尚宫正在心里紧急规划着对策,就见容娇又甜又软地一笑:“带我来的就是陆离呀。” 容娇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打开,露出沈陆离含笑的俊面。 江尚宫一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这、这好像就是皇上的脸? 只不过她见到的皇上,永远都是冷淡疏离的,像一块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不可触碰与冒犯。 但现在的皇上,就像冰雪遇见了暖暖的阳光,化作了柔和的春雨。 江尚宫尚在内心惊诧无比,容娇却是已经跳到了沈陆离的身旁,熟门熟路地拽了拽沈陆离的衣角。 “姑姑,这就是陆离。”容娇向江尚宫介绍完,又对着沈陆离笑道:“陆离,这就是收养我的江尚宫,听我说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回 看见姑姑吧?” 瞥见江尚宫露出了惊诧的模样,沈陆离不动声色地朝江尚宫作揖:“久闻江尚宫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在下是侍卫班领陆离。” 容娇心有忐忑地等着江尚宫的回应。 陆离这样俊美有礼,姑姑看了,第一印象应该会不错吧? 可等了半天,容娇都没有等到江尚宫的回声。 她抬眼一瞧,就看见江尚宫面色有些虚脱苍白,额发间。 “姑姑,你怎么了?”容娇焦急地跑回江尚宫的身边:“可是哪里不大舒服?” “阿娇别担心,姑姑、姑姑没事儿。”察觉到沈陆离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江尚宫虚虚一笑:“啊,陆侍卫好。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做到侍卫班领的人,真是生得一表人才。” “江尚宫过奖了。”沈陆离笑得客气又温和,随即有些苦恼地看向容娇:“方才我去旁边的厨房看了看,有许多的药材还有一张药方子,恐怕是要去熬药的。” 江尚宫接收到容娇询问的目光,轻声道:“先前有太……大夫来为我看诊,开了些治病养身子的药方,我原想歇一歇,自己去煎药的。” 容娇赶紧按住了江尚宫:“别别,姑姑你好生歇着,我去熬药就好了。” “姑姑,你别吓着陆离呀。”容娇想了想,还是小小声地、带着点恳求地说了一句。 江尚宫顿时默默看了一眼容娇。 先别说是沈陆离吓着她,就看容娇这还没进门就帮着说话的模样,她就知道容娇是很喜欢沈陆离的了。 女大不中留啊。 江尚宫一边在心中捶胸顿足,一边面上对容娇嫌弃地挥挥手。 容娇一见,就知道姑姑这是答应了。 当即欢欢喜喜地出去准备煎药了。 容娇一出去,这屋子里面就静了一瞬。 “奴婢见过皇上。”江尚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沈陆离,里面夹杂了对天子的恭敬和对未来女婿的……挑剔。 “如今身在宫外,不用讲这些虚礼。”沈陆离的语气仍旧温和,像是对待长辈一般:“娇娇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希望姑姑能帮着我瞒一瞒。” 江尚宫皱了眉,语气略略有些冲:“您是皇上,您做什么都是对的,阿娇被您看上是福气。奴婢只想斗胆问一句,阿娇将来若是入了后宫,您会给她一个怎样的位份呢?” “是最末等的更衣,还是四妃之首的贵妃?” 第38章 试探 一碰到与容娇有关的事情, 江尚宫就会格外心急,更何况是这样的终身大事。 看着方才容娇的表现,她就明白:那个小傻瓜, 现在还不知道她口中的“陆离”就是皇上呢。 可阿娇偏偏心悦于皇上。 一个小宫女, 即便得了皇上的心,却无凭无势的, 在后宫中如何能走得长久呢? 想起先帝的荒.淫的作风,江尚宫心中就是一紧。 莫不是皇上在这方面继承了先帝的不良之风,想要隐匿身份, 享受玩.弄宫女的快感? 就在江尚宫胡思乱想的档口,她就听见沈陆离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开口应道:“娇娇会是我的皇后,而且会上无太后刁难, 下无妃嫔烦扰。” 这话一脱出口, 江尚宫便收了心,神色正经起来:“皇上, 您说得可是真的?阿娇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比不上那些高门闺秀, 于朝政上更是毫无增益……” “朕从不许做不到的事情。”沈陆离极深的瞳孔一转, 显出十分的郑重和认真来. 膳房美人 第52节 “无关旁的事情, 只因为她是娇娇,便是将来唯一的皇后人选。” 江尚宫微微愣了一瞬。 她犹豫了一下,叹气道:“皇上请恕奴婢冒昧, 说句心底话,奴婢始终不想阿娇留在宫里头——还有半年, 就到宫里头放出宫女的时候了。” 有风吹来, 带着一股清苦的药香, 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娇娇在认真煎药吧。 说不定还哼着小曲儿呢。 这样想着,沈陆离捻了捻修长的手指,轻轻抛下了一句话。 “姑姑,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唐公公他多次去宫里各处打探有关娇娇的消息,甚至私下劝说容娇,去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事情。” 江姑姑听得悚然一惊。 冯太后的脾性,她是知道的,最是挑剔得不行。 估计哪天弄了龙筋凤髓来,冯太后也不会全然满意。 平心而论,容娇的厨艺还算尚可,但绝对达不到能进入寿康宫小厨房做事的水准。 江尚宫对唐公公在宫里采选美貌宫女的行为也有耳闻,此时便想到一种可能。 ——冯太后想在后宫里安插棋子,妄图用美色扶冯家于将倾。 阿娇容貌出色,除非自毁容貌,否则必然会被冯太后一眼看中。 阿娇……是必然要留在宫里的。 若是如此,还不如让阿娇得了皇上的庇护才好。 江尚宫长长叹了一口气。 “皇上话已至此,奴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江尚宫放下了大半的心,在床上撑起身子,行了一礼,请求道:“只求皇上不论如何,都要护得阿娇的平安。” 沈陆离回了一礼:“姑姑放心,我必然会说到做到。” 江尚宫得了允诺,努力平了平心跳,对沈陆离和气笑道:“我自个儿歇着就可以了,陆离你且去外头看看阿娇罢,她头一回用土灶,恐怕不习惯。” “姑姑好生歇息。”沈陆离微微颔首,带了点微笑阖上了房门。 沈陆离到厨房的时候,药罐子已经在早上冒着热气了。 容娇用蒲扇将火苗扇到适合的大小,就蹲坐在小木墩上,托着脸仔细盯着。 隐隐有火光映到容娇面上,像胧上一层红纱,别有一番娇艳。 沈陆离失神地瞧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过神来,踏进了厨房里面。 “我记得那方子上写了,要煎煮一个时辰。”沈陆离轻声问道:“总坐在这儿恐怕要热得发汗——咱们出去看一会儿星星怎样?” 容娇对这个提议颇为心动:她还没有见过宫外的星星呢! 看了看十分稳定的火头,容娇跟着沈陆离出去了,一齐坐在小院里头看星星。 容娇仰了头,就再也舍不得低下头来。 没了高高的宫墙遮掩,这天便十分广阔地笼罩了整个大地,连带着夜色也浩远漂渺起来。 而上头缀着一颗颗明亮的星籽,瞧着也比在皇宫里头要亮、要好看。 容娇着迷地看了许久,忽然想起:“陆离,是不是快到宫门口下钥的时辰了?咱们是不是要赶紧回去呀?” “回去?你难道不想在这儿陪着你姑姑么?”沈陆离低声笑道,弯起一双极好看的凤眼:“而且,我不是答允你了么,要带你来吃山楂酥球的,你忘了?” “我想起来了,陆离你当时说得就是要带我来吃山楂酥球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容娇细细回想了一番,一张俏面顿时生动活泼起来:“陆离,你是不是都算好了呀,既可以带我出来吃山楂酥球,也能让我见到姑姑!” 闻言,沈陆离略微沉吟了一下:说起实话来,倒真是不是算好的,毕竟他也无法掌握唐公公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但对上容娇含着崇拜的目光,沈陆离不自觉地轻咳了一下,轻轻颔了颔首。 “陆离你好厉害!”容娇小小地欢呼了一句,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明天要去做些什么。 谁叫明日正好就是端午节呐,正好可以去锦江看赛龙舟,再买一些除了山楂酥球之外的好吃的。 哦,对了,还要买些食材,看能不能给姑姑补补身子、留些零嘴儿。 沈陆离则是温柔含笑,看着容娇认真的模样。 幸好他提前将盛长福找来的《京城食游录》给记了一遍,明天保准能让娇娇玩得开心。 容娇忽地“嗷”了一声,凑近沈陆离,关心道:“你和姑姑聊了两句,姑姑没有为难你的地方吧?” 在月色下,容娇的面庞格外轻柔动人,却又难掩光华,像灼灼的石榴花。 沈陆离的视线拂过容娇的眼角眉梢:“怎么会呢,姑姑可是一点儿都没有为难我的。” 怎、怎么陆离也跟着她说起“姑姑”来呢? 容娇略微瞪大了眼睛,心中疑惑的同时,又有一些小高兴:这样一来,她与陆离又显得亲密了一点。 陆离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 “小娘子?小郎君?”容娇正羞答答地往底下想,忽然听到有道豪爽的女子声音传来。 树枝篱笆没有遮挡的能力,容娇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生得壮实的大娘。 “大娘好,可是有什么事情么?”容娇生怕是有急事要求助,赶紧走到跟前。 沈陆离也紧跟着走了过去。 借着月色看清楚两人的面庞,那大娘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圆:“嗳呦!小娘子和小郎君生得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生得比神仙妃子还好看的人,总算给我见识到了!” 容娇被夸得面色羞红,忍不住捂了捂脸。 她比神仙妃子还好看? 陆离也会这样觉得么? 娇娇一被人夸就害羞。 沈陆离勾了勾唇角,上前对大娘客气道:“大娘过奖了——只是这天色渐晚,大娘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喔喔,我是看着今日这院子有人搬了进来,瞧着病怏怏的,恐怕她照顾自己不大方便,就想着过来看一看、搭一把手,毕竟都是邻居么!”大娘回过神来,只是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没想到到了这边,就看到了小娘子与小郎君,。” 倒是打扰了人家小夫妻月下耳语的乐趣了。 大娘对此有些不好意思。 容娇点了点头,软声道:“多谢大娘好心,有我们照顾着呢。” 大娘呵呵一笑:“这样说来,我可就放心了,看着儿子和儿媳一起照顾着自己,那可真是叫人快活——说起来,不知道我那个糟心的儿子,什么时候能讨到媳妇呢。” 大娘住在郊区,平日里的人颇少,难得遇到人进来,自然健谈了许多。 容娇是头一回遇到比白芷还能说的人,也是第一次接触到百姓自带的一股淳朴之风。 陪着和大娘讲了一会儿,大娘就自己止住了话头:“现在快入夏了,蚊虫也变得多了些,小娘子生得白白嫩嫩,可别被蛰了去——对了,明个儿就是端午了,我看你们东西还没准备齐呢。” 大娘指的是每逢端午,便要悬挂艾叶与菖蒲、挂上辟邪驱鬼的黄和雄黄酒等我。 沈陆离接了话:“搬来得匆忙,倒是忘记了。” “没事,明儿我们也要去城里头,买一些就好了。”容娇也笑眯眯道。 或许是没听清的缘故,他们二人对大娘方才那一句“儿子和儿媳”都没有要解释的意味。 “嗳呦,这端午节多重要!那儿能当天现买东西呢——不过不用着急,我家还有多出来的,匀给你们就是!”大娘一拍腿,很是热心地说道:“我也看出来你们来得匆忙,这衣裳都没换呢,咱家也有,一并给你送过来!” 容娇一惊:哪儿能这么麻烦人家呀! 然而她还张嘴拒绝,大娘已经利索地回家搬东西了。 “多谢大娘!”容娇望着大娘搬过来的东西,感激得不行,连连朝着大娘道谢。 沈陆离也道了谢,然后轻松地一提,将东西全都搬去了空置的房间里。 大娘笑呵呵地赞许道:“不愧是年轻的郎君,力气就是大。” 容娇带着点羞应下,然后带着感谢送别了大娘。 “我们明天去去看赛龙舟,给大娘也买点东西罢?”容娇去寻了沈陆离。 沈陆离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他嘴上答着,手中也没停下,有条理地分门别类。 瞧着东西繁多,容娇也跟着帮忙,然后惊喜地发现,大娘还额外放了一包馒头与咸菜,应当是生怕他们每个早饭吃。 容娇的心跟着暖洋洋起来。 在皇宫里头,很少有这样热情且不计较回报的人。 就连白芷与白术,都是与她相熟了一段时间才热情起来。 宫里头和宫外面,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呀。 容娇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笑将药端给江尚宫,与她感慨了好一段时间。 江尚宫也点头道:“宫外头没有那么多的利益倾轧,尤其是农家人那就格外淳朴一些。但是阿娇,你也要小心一些,这世上总有那些心术不正的人。” 容娇“嗯嗯”应下,又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最后软乎乎地躺倒在江尚宫的身边。 沈陆离帮着容娇将屋子内外都收拾了一遍,然后和容娇二人道了晚安,去隔壁的小屋子里睡了。 三人皆是一夜安眠。 容娇被晨光唤醒的时候,江尚宫还在安睡,娴雅的面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心疼地为江尚宫整了整鬓发,她换上了昨夜大娘送过来的衣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大娘送过来的是农家人自己织的的粗布衣裳,穿上身不如宫里衣裳那样柔软,却给容娇一种新奇结实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临近夏天,粗布衣裳穿着透气,也不嫌闷热。 出了门,容娇就看见了沈陆离,和自己同样穿了墨绿色的粗布衣裳。 容娇的衣裳是有些嫌大,沈陆离则是相反,有些嫌小,贴在身上。 幸好沈陆离生得好、又身姿挺拔,穿着也不显局促。 “早上好。”容娇冲着沈陆离甜甜一笑。 沈陆离微笑着点头回应,看到容娇一副清爽娇俏的模样,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惊艳之色。 膳房美人 第53节 荆钗布裙、不掩国色,说的便是娇娇了。 他提起手中的东西,对容娇道:“我方才先出去采买了一些东西,听人家说,这赛龙舟的活动,可是要过了午膳的时候才开始的。” “那正好,我给姑姑做好了午膳再过去。”容娇仔细瞧了瞧沈陆离带回来的东西,除却一些蔬菜肉类米粉,其余多是药材一类:“陆离,你是不是照着大夫方子,额外买了好几份回来?” “嗯,我怕后头药材出了意外,就买上好几份来。”沈陆离点了点头。 容娇夸了一句“陆离细心”,就开始盘算起来:“我先将白粥给煮上,到时候姑姑醒来就能吃,再瞧着你买回来的东西,可以给姑姑做一些五香糕,再炖上一盅药膳补身子。” 沈陆离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容娇决定说做就做,当下就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一个土灶上能放两个锅,容娇选了一个开始熬粥,上头蒸着大娘昨日给的白馒头,另一个也烧上了水,为待会儿蒸五香糕做准备。 从药材中选取了粉末状的芡实、人参、白术、砂仁与茯苓,容娇一边在心中默背着五香糕的药材比例,一边将它们与适量的糯米粉与粘米粉混合在一起。 想着江尚宫爱吃甜的,容娇便用白砂细糖冲了一碗浓糖水倒入其中,搅拌均匀后就是五香糕的糕胚。 宫外头没有宫里面五花八门的模具,容娇就将糕胚简单地做成长方形,放到锅灶上开始蒸制。 沈陆离则是去找了专门炖汤的小炖锅与单独的小灶桶来,都放置好后提过来给容娇。 容娇道了一声谢,又投入进对老母鸡的处理之中。 将老母鸡切块,片下鸡油,用冷水焯了一遍,再用温水清洗干净。 之后,就是在小炖锅中放入鸡块、黄芪、党参、大枣与葱姜,文火炖煮一个时辰。 将鸡汤炖上之后,锅里头又香又白的白米粥就熬好了,房中也隐隐传来江尚宫起身的动静。 容娇不由有些小自得:她可真是将一切的时间都算得正好呀! 她唤了沈陆离过来用早膳,就赶紧进去帮着江尚宫穿衣洗漱。 不想,江尚宫却是拒绝了与他们同桌吃饭:“阿娇,姑姑身上还带着病气,也不想出门,你们便自己吃吧。” 容娇看出来江尚宫在故意推辞,以为是江尚宫是在给她与陆离独处创造机会,当下就红着面儿,向江尚宫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地跑出去给江尚宫盛早膳去了。 江尚宫却是有些心累:她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好容易接受了皇上真的心悦阿娇,要娶她做皇后,此刻可不想再和皇上同桌吃饭了。 她生怕自己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一切都搞好后,容娇就看到早膳已经被沈陆离摆在外头的桌子上。 桌子是木制的,看上去很有一种敦厚老实的感觉。 上头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一碟子白馒头与一碟子小咸菜。 厨房的门微微掩着,里面缓缓飘着五香糕的香甜气味与炖鸡汤的鲜香。 四周皆是绿荫荫的树木,风动树动,不时有鸟儿的啼鸣传来。 偶尔还有大黄与花喵的叫声响起。 容娇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与幸福。 望着向自己微笑的沈陆离,她心中一动:若她将来真出了宫、嫁给了陆离,是不是每日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普通却又温馨。 这样想着,容娇就不免低头笑了一下,感觉心中有羞涩也有期盼。 “诺,快来吃,恐怕一会儿要凉了。”沈陆离也是头一回在农家小院用膳,且又和容娇一块儿,眼中盛满了愉悦与新奇。 从昨晚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后,容娇感觉自己忽然变得扭捏、紧张起来。 因为她坐下的时候,没想着那翠色的小咸菜该是怎样的胃口,反倒想自己的动作会不会不雅观、这一身的粗布衣裳会不会叫沈陆离觉得不好看。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陆离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还是灵动活泼的小家碧玉? 这样犹豫地想着,容娇小小地啃了一口馒头,再小小地喝了一口粥。 要是白芷看见,肯定要问一句——“阿娇,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你怎的吃饭就变秀气起来了?” 这话倒不是说从前容娇用膳太过豪放,而是吃起来太香,吃得两颊鼓起,香喷喷、欢喜喜的,还时不时点两下头赞叹美味,像兔子似的让人喜欢。 凡是见到容娇吃相的人,皆是大开胃口,莫名觉得自己能比寻常再多吃一碗饭。 沈陆离其实很喜欢看容娇吃饭,觉得内心格外有种满足感。 娇娇吃得那样开心,那他也会开心起来。 他每每都如是想道。 “怎的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沈陆离瞧着容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不觉关心道。 容娇的动作微微一顿:难道陆离不喜欢形容端庄、吃饭细嚼慢咽的女子? 不、不,倒也不能这样武断的说,兴许是她今天表现得和往常不同,叫陆离不大习惯,故而有此一问。 脑中想着事情,她手上就习惯性地给自己嘴中倒了一大口粥。 粥米煮得软烂,说是入口即化也不夸张。 微白的粥水泛着热气,浓稠却又顺滑,香香浓浓地进入嘴中。 再回想起方才那大白馒头,只觉得蓬松柔软,咀嚼间是满口的面香,回味是一股面点特有的香甜回味。 虽然是极普通的食物,但是此时容娇吃来,却格外地美味。 容娇满意地又喝了一大口,在心里面感叹道:果然,饭还是要大口的吃才香。 “哪里会没胃口。”容娇偷偷瞥了眼沈陆离俊美的脸,口中道:“我只是怕有人经过,显得我不端庄。” 沈陆离挑了挑眉:没想到娇娇一向活泼,在外人面前也会担心是否端庄矜持。 这样的娇娇也很可爱。 “不必担心。”沈陆离朝容娇温柔一笑:“只要不失了外礼,不必过于在乎端庄这一点,你从前的模样就很好。” 容娇的心儿就是一跳,抿嘴道:“我、我觉得端庄一点也很好,毕竟都说君子喜欢端庄的淑女,陆离你觉得呢?” 说完这话,容娇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等着沈陆离的回答。 然而面上却错开了目光,装作轻松地绾了绾鬓角的头发。 沈陆离的黑眸望去,没有错过容娇眉梢间藏蓄的紧张。 他心中微微一动:娇娇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娇娇她,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他了? “君子爱淑女,理应是人之常情……”沈陆离细细看着容娇的神色,努力压住想扬起的眼尾,缓缓道:“但可惜,我自认算不上君子,对这个问题也知之不多。” “不过,若我自己来说,喜欢一个人,无关她的性子究竟是端庄还是旁的。” 沈陆离的眉眼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像碧波沉沉、浸满暖意的温柔水波。 轻轻柔柔地包裹住容娇。 “喜欢便是喜欢她的全部。”他说得极为缓慢,嗓音低柔,像月下吹响一首古埙曲调。 沈陆离柔和的眉眼中隐隐含了几分热切与认真,一眨不眨地盯着容娇。 “我都很喜欢。” 语气呢喃,落在容娇耳畔,像是一句对她的告白。 第39章 五香糕、鲜炖鸡汤与雪花酪 陆离, 是在对着她说么? 容娇的面上渐渐泛出红晕来,像忽然蒙上了一层热热的帕子,热烫烫的, 让她变得晕乎乎的, 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是、是这样呀。”容娇迷糊似的答了一句:“陆离你是这样想的呀。” 沈陆离看到容娇红扑扑的面颊,轻轻笑了起来。 看娇娇这样迷糊的样儿, 恐怕只是忽然间开了个窍。 若要实施行动,恐怕还得用上一段时间。 无妨,他只管对娇娇好。 娇娇自然会越来越明确自己的心意。 瞧着容娇都有些魂不守舍了, 沈陆离便掰开一个大白馒头,往里面放了点小咸菜,放到容娇的手中:“你尝一尝,这可是我方才发现的新吃法, 味道很是不错。” 提到吃食, 容娇总算收回了一点魂魄。 软声道了谢,容娇仔细瞧了瞧那大白馒头上的小咸菜。 虽说叫小咸菜, 但却是青翠欲滴的,上面泅着深棕的醋色。 仔细嗅一嗅, 米醋的酸爽中带着些许的甜味。 酸酸甜甜, 闻着就十分开胃。 用大白馒头将其夹紧, 容娇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小咸菜清新爽口,在唇齿间流淌出甜酸的汁水,伴着悦人的脆响, 连带着大白馒头都增添了格外的滋味。 一脆爽一蓬松,一酸甜一回甘。 搭配在一起咬上一口, 那股子奇妙的风味, 就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 容娇便又咬了一口下去。 “真好吃!”容娇的颊边又鼓起来,杏眼从紧张的波澜变作漾起的水波:“陆离你可真会吃!” 瞅见容娇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美滋滋地开始享受这顿新奇的农家早膳,沈陆离也放松地用起来。 用完早膳之后,容娇又盛了一小碗鸡汤尝一尝味。 一揭开盖子,就有浓郁的鲜香味扑面而来,还有滋补的黄芪味道。 要是细细再闻,还能从其中嗅出几分鲜甜来——这便是大枣的功劳了。 轻轻抿上一口,泛着金黄的鸡汤便温热热地流淌到嘴里,带来极美味的醇厚甘香,滋润得想让人长长舒上一口气,整个人都舒服地躺倒才好。 膳房美人 第54节 再咬上一口鸡肉。 经过长时间的炖煮,鸡肉已经软烂入味,轻轻一咬就能从骨头上面轻松地脱下来。 鸡肉半点都不柴,反而肉质细嫩,吸饱了鸡汤的汁水,可谓鲜上加鲜。 容娇喝了一小碗,满意地笑了笑。 然后为江尚宫煎好了药,搭配了五香糕过去。 “姑姑尝一尝,我今早才现做的五香糕。”容娇殷殷切切地捧到江尚宫的面前,一脸期许地等着江尚宫的夸奖。 江尚宫却是看了看容娇绯色未退的俏面,狐疑地问道:“你们方才在外面干什么的?” 容娇睁圆了杏眼,歪头道:“我们在外头吃饭呀——姑姑你不是时不时就探头看看我们的么?” 闻言,江尚宫一呛,心虚地咳嗽了两下。 农户院子里面的窗户纸没有皇宫的厚实,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外头都能将里头的影子看得清楚。 江尚宫没发现这点,偶尔的几次探头便被容娇看见了。 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江尚宫埋头用了一口气喝完了黑乎乎的药汁,苦得眉毛紧紧纠缠在一块儿。 容娇赶紧递上五香糕:“姑姑,你不是平日里最怕喝苦药了么,那便慢点儿喝——来,这是我做的五香糕,特意多加了浓糖水,姑姑且吃一块过一过味道。” 江尚宫皱着脸将五香糕接了过去。 阿娇这小丫头,分明知道她不喜欢砂仁自带的那股子樟树香气,却还是做了这五香糕过来。 不知时不时在暗戳戳报复先前对她的凶样。 然而一入口,舌尖上袭来的,不是想象中浓郁的樟树香气,而是又绵又长的甜味,口感像是咬了一口的棉花糖,轻盈香甜,但却是多了一份软糯。 砂仁的香气并不算浓厚,回味中蔓延开来的,是白术、茯苓等的果根香气。 疏疏淡淡的,好似在提醒品尝人,它也算是一份药膳呢。 看到了江尚宫舒展开的惊讶秀眉,容娇挑了挑柳眉,哼道:“姑姑不会以为我在里头故意放了许多的砂仁,来叫姑姑食不下咽吧?” 江尚宫一时语塞,容娇就不依不饶起来,娇声道:“姑姑居然这样想我,我可不依!哼,阿娇再也不要喜欢姑姑了。” “说罢,你要姑姑怎样才肯再喜欢姑姑?”江尚宫最吃容娇的撒娇,当下就无奈问道。 容娇嘿嘿笑了一下,吐了吐舌头道:“只要姑姑肯同意我今日去看赛龙舟,我就继续喜欢姑姑。” 江尚宫了然地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只你一个人去?” “嗯……我和陆离一块儿去!”容娇闻言顿了顿,才低着头小声说道。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话语中的兴奋之情。 江尚宫不觉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难得出宫一趟,也总不能叫阿娇窝在这小院子里头,只为了照顾她这病躯。 “去吧,只看着时辰便是了。”江尚宫道:“还有一点,今日端午,城里头必然是人挤着人,你要防着有人要浑水摸鱼。” 容娇点点头:“姑姑放心罢,我会记着的,更何况,还有陆离呢——他可是皇宫的侍卫班领,身手绝对厉害!” 江尚宫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也不知皇上是怎样和阿娇遇见的,竟然能让阿娇认为是个侍卫班领。 想罢,她就挥了挥手,意思让容娇赶紧出门玩,别在这里吵着她。 容娇盯着江尚宫几乎毫无变化的神色,心中略略有些失望。 也对,姑姑身为尚宫局的尚宫,这些年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的达官贵人,倒也不会因为陆离是侍卫班领而高看一筹。 容娇悄悄叹了一口气,然后细细叮嘱了江尚宫如何加热鸡汤与米饭。 “姑姑知道了。”江尚宫颇为欣慰地说道:“快去吧。” 只看阿娇这样熟练地讲述,就知道在御膳房的确学了许多的本事。 容娇得了首肯,面带欢喜地奔出了屋子。 沈陆离才从隔壁的大娘家出来——给大娘家送了新鲜出炉的五香糕与鲜鸡汤,算作是对昨日大娘热心的谢礼。 他耳畔还留着大娘豪爽的声音:“嗳呦,何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嘛!哎呀,这闻着就这么香喷喷的,可见你娘子十分贤惠!” 他的娇娇手艺真是好手艺。 沈陆离听见容娇被夸奖,比自己被夸奖还要高兴。 回来的路上,沈陆离的眼尾眉梢都不由地上扬起来。 引得路过的几位女子面红不已,都停下来想再看一看沈陆离。 ——咱们村子里头,什么时候搬来了这样一位俊美的郎君? 可她们再看一眼,就见那美郎君笑得愈加俊朗,朝一位俏娘子笑言几句。 那位小娘子也生得极好,柳眉杏眼,水灵得很。 二人相视一笑,眼角眉梢间俱有情意,悄不作声地缠绕在一块儿。 又看俏娘子伸手拉了拉俊郎君的衣袖,几位女子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惋惜。 难得遇见仙人一般的俊美郎君,没想到竟是有了心上人的。 罢罢罢,这一对瞧着郎才女貌,希望他们百年好合。 容娇正笑吟吟地说了江尚宫同意他们二人前去的事情。 “我已经准备好钱了,只是到时候要找人打听打听路。”容娇眼儿一转,就发现前头树底下,有几位女子拉着手离开,临走前还颇为依依不舍地往她这儿看了两眼。 容娇可不认为她们是在看自己。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陆离身上。 日光微灼,照在沈陆离身上,愈加显得沈陆离长身玉立,恍若芝兰玉树。 引人驻足回首,想得其些许的注意。 难、难怪她们都看着陆离呢。 容娇心中像吃了酸果子一样。 沈陆离却是没注意身后的动静,只专注地望着容娇。 他心头有一些苦恼:娇娇不施粉黛就这样好看,进了京城,人多眼杂,恐怕会被人烦扰。 若是每个人都流连在娇娇面上,一来恐怕娇娇不自在,二来他怕自己像喝了醋一样酸。 “马上日头渐渐变高了,恐怕晒得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寻个面纱?”沈陆离想了想,总算想出了一个主意。 容娇自己也觉得挺好,正要点头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那几个偷瞧沈陆离的女子。 她将头偏到了一边,嘴中的话儿一转:“好呀,但陆离你怎么办呀?” 这话倒是点醒了沈陆离。 光顾着想娇娇了,若是他被旁人认出,也是不大好的。 到最后,沈陆离便寻来两顶帷帽。 容娇那顶是极好看的女子样式,不但带上去轻巧,上头还编了小花环,又编入了艾叶,倒是应和了端午。 沈陆离的就普通许多,通体成灰黑色,宽大厚重。 “这顶帷帽真是漂亮!”容娇一见到这帷帽就喜欢得不行,带上去后还转了个圈:“陆离你看,我带上去可还好看?” 浅紫色的薄纱将容娇的面容与颈脖完全遮挡,只能隐约看见里头女子的窈窕模样。 一转圈,那薄纱就微微飘起,露出洁白的颈脖与一点樱红的下唇。 “好看的。”沈陆离轻笑着应道,用手不动声色地将飘起的薄纱拉下,才带上自己的帷帽:“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至于路嘛,你不用担心,这不是有我么,保准让你吃得畅快。” 容娇提了个轻巧的篮子,迫不及待道:“咱们走吧!” 端午佳节,进京城逛集市和去锦江看赛龙舟的人可谓如海如潮。 为了防止有心怀不轨之徒趁乱进入京城,城门下特地安排了人一一排查。 所幸江尚宫的小院就坐落在城门附近的郊区,二人前去的时候排队的人还不算多。 略微等了一会儿,就排查到了沈陆离与容娇。 排查的人,是路蕤。 路蕤心中哼哼一声:正好他父母恩爱出游去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家里头。 他就来狠狠地宰一宰沈陆离,定好叫他未来没有钱娶媳妇! 沈陆离了然一笑,用目光许诺下一整套的金玉玛瑙酒器,就顺利放行了。 一进到京城里头,容娇几乎要看花了眼。 因着是集市,路旁摆着各色的小摊,小摊后面又有重重叠叠的商家酒楼。 为了招徕顾客,小摊上响起的有粗狂的吆喝,有婉转的歌谣,还有错顿有致的说书声。 有店面的商家则在门头招牌上想功夫,有那等朴素的书法门头,也有花里胡哨的类型,更有有心人,设计了一个独特的招牌图案,让人看了新奇、过目不忘。 总之一眼望去,是热闹的繁华,全然不同于皇宫里头。 皇宫说起来也是繁华,但是是肃静威严的,全然没有京城里面那样有生气。 “像春天百花盛开的感觉。”容娇小声嘀咕了一声,转眼儿就被路边的冰糖葫芦摊子给吸引住了。 这小摊子特意放在阴影出,上头用的也不是山楂,反而是樱桃、橙子块等时兴的水果。 而且每串上头都只有三四个,很适合在路上做些消遣。 小贩的感觉何等敏锐,容娇的目光一落在上面,就立刻站起身来推销,将自己的冰糖葫芦夸得天花乱坠。 最末了还加了一句:“这天气热得越来越快了,一会儿恐怕外头的那一层冰糖就化了。” 容娇最是听不得这话:冰糖化了,冰糖葫芦就变成黏糊糊的糖葫芦了,味道可是大打折扣。 她眉尖一动,当即就掏了钱出来,买了两串。 一串樱桃、一串橙子。 哎呀,原来想着逛一逛再花钱的。 膳房美人 第55节 没想到刚进去就忍不住花了。 “陆离,你要吃哪一个呀?”叹玩自己的意志力不坚定,容娇转头去问沈陆离。 沈陆离略一沉吟,正想拒绝,就听容娇语带俏皮地说道:“你可不许拒绝的!” “那便橙子的吧,”观察到容娇看着冰糖樱桃的时间更多,沈陆离就选了橙子:“谢谢容娇了。” 听到这话,容娇倒是顿了一下,咬了一口冰糖樱桃,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我一直唤你的字呢,你唤我容娇,倒感觉生疏,全然不像朋友似的。” 冰冰凉凉的冰糖外层被浅浅咬了一口,甜甜地化在容娇的嘴中。 或许是带了一点的樱桃肉下来,这甜中竟然带了一点酸味。 一种忐忑不安的酸涩。 “我倒是疏忽了,多谢阿娇提醒。”沈陆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瞧见容娇微愣的模样,不由低笑了一声:“我想着,就和你姑姑一样唤你,可好?” 叫娇娇未免太过亲密,恐怕会让娇娇受到惊吓,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在心里偷偷地称呼就好。 “可、可以的!”容娇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轻快地点了点头:“白术姐姐她们也是这样叫我的!” 再咬上一口冰糖樱桃,是甜甜的滋味,又因为被冰过了,并不齁甜,吃得人通体舒畅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陆离不介意和她关系再近一点呢? 那、那陆离就有可能喜欢上她! 容娇忍不住蹦了一下。 她的帷帽却冷不防地碰到了沈陆离的帽檐,这一撞,两人隔着薄纱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容娇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是被人猛然一挤。 临近中午赛龙舟的时候,入城的人变多,瞬间就挨挨挤挤起来。 前头隐约有吆喝声传来——原来是宋太傅府布了小棚,施粽子与艾叶蛋呢。 人群中不乏生活困顿之人,闻言立刻就激动起来,争着往前面挤,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将旁边的人都拨到后面去。 容娇就是这样被人连续挤了好几下。 眼看着脚下一绊,就要摔倒,就有一双手牢牢地拉住了她,将她拽到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 好闻的竹香充盈了鼻尖,让容娇因为受到惊讶、而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原来热闹也有热闹的坏处。”容娇揉了揉被挤疼的肩膀,小声叹着气。 不过看看手中的冰糖樱桃没有被挤坏,容娇欣慰地咬下了最后一口。 原本皱起来的小脸也舒展开来。 “这儿人太多了,恐怕会挤散了咱们。”沈陆离想了想,轻声问道:“阿娇,要不要抓着我的手?这样恐怕就不会被人流冲散了。” 容娇便又呆了一下。 抓着陆离的手?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有些过于亲昵了? 然而容娇又想起他们一块儿做蜜煎樱桃的那一日,沈陆离说的话来。 她和白术白芷姐姐也牵过手,那就说明是朋友间可以做的事情。 她和陆离也是朋友。 所以说,这是很正常的。 绝对不是因为她想牵着陆离的手。 容娇在心头悄悄地说服自己。 可再看一看沈陆离无比寻常的态度,容娇就下意识地低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陆离是在想着怎样不与她走散呢,她却是想着怎样占陆离的便宜。 瞧出容娇的犹豫,沈陆离眼中的笑容深了些许。 “往前面再走半炷香就到锦江旁边了。”沈陆离微微弯了腰,对容娇说道:“到了锦江河畔,地界就会开阔许多,到时候就不必再拉着手了。” 半炷香的时间…… 不算很长,也不是很短。 容娇心动地点了点头。 容娇刚点一下头,她便感觉手中的篮子被拎走,然后一股极宽厚的温暖包裹住了她的手。 “走吧。”沈陆离不紧不重地握着容娇的手,像握着一块奇珍的美玉,有一股珍而重之的意味。 二人一同行走在街道的最侧边。 身旁仍旧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容娇却无端觉得自己与他们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膜的这边,惟有她与陆离两个人,一起静静地走着。 照常理说,从城门口到锦江河畔,走半炷香的时间是差不多的了。 但今日是端午,街上格外地拥挤,容娇与沈陆离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到锦江旁边。 松开手时,容娇觉得自己的手都要冒出热气了。 指不定都能用来徒手蒸包子了。 容娇忍不住捻了捻手心。 温温热热的。 还好开在锦江河畔最边上的,是一家雪花酪。 旁的小铺都热气腾腾地冒着香味,唯独这一家也是充满着烟火仙气。 这气却是冷的,还带着一股子奶香与酸梅汁的香气,格外地突出。 “想先吃雪花酪?”沈陆离问道。 容娇点了点头,随即就表明并不是自己贪吃:“走热了,我都出汗了。” 说罢,容娇就拿热乎乎的手,去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 仗着隔了一层薄纱,沈陆离瞧不真切罢了。 沈陆离这回倒真是没看出容娇的小伎俩。 因为他方才牵着容娇走了那么久,额头早已经是汗涔涔了。 心中却是欢喜火热的。 他急需一点凉凉的东西,来平复燃起的火气。 “那我去买上两小碗。”沈陆离望了望在太阳底下排起的队伍,对容娇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可有要吃什么口味的?” 这小摊上卖的雪花酪分为红白两种。 白的那种是用牛乳做成的。先将新鲜的牛乳加上糖,熬煮成浓浆,再等冷却后放入冰窖里,冻成半软偏硬的模样,上头所浇的是香甜的红豆或者绿豆浓汤。 因着颜色雪白,口感偏向乳酪,就起名为雪花酪。 红的那一种则是先将冰块磨成冰末,再浇上冰过的酸梅汁,放上各色的果干与鲜果,看上去红艳艳的。 因为“雪”与“血”同音,这便也叫雪花酪了。 每一种都各有各的风味。 白色的雪花酪口感醇厚,乳香浓郁,再陪着清甜的豆汤下去,十分解腻解暑。 与白色雪花酪不同,红色雪花酪入口就是酸爽的梅汁,加上各种酸酸甜甜的果干,嚼着脆爽的同时,一下子就能冲破那种夏日里晕乎乎的闷热。 容娇为难地想了想,还是觉得牛乳的难得,便道:“我要一份牛乳的——谢谢陆离呀。” 沈陆离轻笑着道了一句没事,将容娇安顿好,就去排了队。 容娇笑眯眯地望着沈陆离的背影。 路边慢慢悠悠经过了一辆马车。 红木为架,绸缎为幔,外面漆上了暗色的木漆。 若是如容娇一样看得不仔细,恐怕就会认为这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但看一看马车上晃荡的小木牌,就会发现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宋”字。 宋太傅的宋。 那马车帘子掀起,露出女子妩媚精致的下颚。 “小姐,咱们别看了吧,可是要赶去咱们家的棚子那边呢。”丫鬟缩了缩脑袋,一下子望见了外面带着帷帽的两人。 高大的男子去太阳底下排队买东西,娇小的女子依依不舍地望着男子的背影。 这样一副情人恩爱图,不就像从前她家小姐与顾公子的写照么。 丫鬟生怕宋玉墙触景生情。 宋玉墙却兀自盯着容娇的身影。 她知道那个灰色帷帽的男子是沈陆离,这是路蕤告诉她的。 但这个女子……好像那日拦下她的小宫女。 第40章 交易 宋玉墙忍不住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正是绣着“阿蒙”的那一张。 这些时日,她就是靠着这张帕子与报仇的念想,强撑了过来。 按下心中的激动之情, 宋玉墙放下了车帘:“先去棚子那里——你记得寻个空闲的时间, 去城门那里找一位路公子。” 丫鬟又开始在心里嘀咕:自从顾公子出事之后,小姐周围总是会出现那位路公子的身影, 恐怕也是要向小姐示好的。 但路公子瞧着就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不着调得很,明显就和那杀千刀的冯蝽一派路数。 膳房美人 第56节 阿弥陀佛, 希望小姐不要因为一时的打击,瞎了眼睛才好。 马车缓缓地走过,沈陆离正拿着买好的雪花酪回到容娇的身边。 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马车,他弯腰将牛乳雪花酪递给了容娇, 顺便将篮子接了过来。 容娇望着手中冰冰凉凉的一小碗, 不由嘟了嘟唇。 说是小碗的,结果真的只有两三口呀。 沈陆离仿佛看出了容娇的心思, 故意道:“这可不能吃多,不然等会儿进到锦江河畔, 那些个热乎乎的油炸豆腐、艾叶粽子和艾窝窝什么的, 可就是不能吃了。” “嗯, 我知道的。”容娇思来想去,觉得舍弃不了热菜的美味,只能忍痛割爱, 少吃一些雪花酪了。 她小心地舀了一勺雪花酪,还十分讲究地带上了一些果干与坚果碎, 宝贝地含在嘴巴里头。 乳香浓郁的冰酪在嘴中一层层地化开, 由冰凉渐次变得温软, 那股子香甜的滋味也随之愈加浓郁。 抿完这一小勺的牛乳雪花酪,再嚼一嚼嘴中的果干与坚果碎,又别是一番丰富的口感与滋味。 容娇好吃得眯了眯眼睛。 “咱们走吧,日头快要晒到这儿了。”沈陆离望着容娇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也跟着弯了弯眼。 他一边抬手为容娇遮挡洒下来的阳光,一边轻声对容娇说道。 容娇又挖了一小勺雪花酪吃,闻言有些疑惑道:“咱们去哪儿呀?赛龙舟都要开始了,咱们应该赶紧找个视角绝佳的地方才对。” 若是旁边还有些卖吃食的小摊子,那就更是美妙不过了。 虽是看不清容娇的面容,但沈陆离能想象出薄纱下,容娇圆睁的杏眼。 清清澈澈,带着疑惑与惊讶,像是森林里蹦过的兔子。 “这底下的视角再好,能有我找的地方好么?”沈陆离笑了一声,侧身指了指右上方的一角。 容娇抬眼望去,正是一个开在锦江边上的酒楼,金瓦飞檐,十分气派。 等看到酒楼的牌子,容娇不免激动了起来:“是珍味楼!我在御膳房听御厨们说过,宫外珍味楼的当家大厨很有几分本事,比起宫内的御厨也不遑多让!” 然而下一瞬,容娇就有些丧气:“我还听说……他们的价格也值得上一个‘珍’字。” 陆离若是请她去珍味楼吃东西,岂不是太过于破费了? 要不还是劝一劝陆离吧? 容娇歪着脑袋开始思索,沈陆离却是一眼看穿了容娇的担忧。 娇娇真是什么都为他考虑。 沈陆离心中像喝了蜜糖水一样甜。 “不用担心。”陆离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容娇的腕,将容娇带向珍味楼那里:“珍味楼这地皮与门面,都是向我母亲租的,且我母亲还向珍味楼里头投了钱,也算是珍味楼的老板之一。” “所以说,阿娇,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容娇不由想起自己醉酒那日,和沈陆离谈起过她的母亲。 没想到陆离的母亲不但生得像仙女,在经商方面也是这般厉害。 “陆离,你母亲真是厉害!”容娇不禁赞叹出声。 沈陆离闻言,眼神微微闪了一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路蕤的母亲的确精明强干,将手下的田产铺子管得井井有条,也因此得到了路老国师的赏识,做了路家的媳妇。 要知道,当时路老国师定下一个商户女为儿媳的时候,可是整个京城都轰动了的。 而他的母亲,精通文墨,任何经典皆是信口拈来。 是另一方面的厉害。 容娇叹完,就随沈陆离走到了珍味楼的招牌下。 远看只觉得珍味楼气派无比,走近了才发觉它的金碧辉煌,连招牌都是嵌着金边的。 她心里又打起鼓来。 然而从珍味楼的堂中传来一阵极丰美的香气,带着让人难以忘怀的浓郁肉香。 不是御膳房中常年飘散的、那种炖煮的肉香,丰沛而充盈,伴着与各种清爽蔬菜搭出来的鲜美。 珍味楼中传出来的,是一种极为热烈的炙烤香味,能让人感觉出独特的炭香与诱人的香料酥气。 它浓浓烈烈地扑到人面上,蛮不讲理地在一瞬之间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甚至在过路人的脑中勾勒出一副炙香诱人的画面: 被烧热的炭火闪着暗红色光,滚热的温度升起一道看不见蒸汽墙,火热地舔舐着上方的肉块。 肉块的颜色渐渐从生红转变为熟色,表面泛起莹亮动人的油光,摇摇滚滚的,最后从焦褐色的边缘坠下,落在炭火里面,又激起一阵油香。 原本行色匆匆、准备去锦江旁边占个好位置的路人们都不由纷纷驻足,眼中露出陶醉的神色。 “哎呀,一闻这味道,就知道珍味楼的花炙排骨要起锅了!” “是呀是呀,以前我可尝过一回,那味道美得不得了!就可惜价格太贵了!” “你说得对,嗐,等我临死之前,指定要来吃一回!” 容娇也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等听到最后一位路人的评价,她不由得肃然起敬——能将一道膳食做得让客人临死前还挂怀,这便是最高的境界了! “走吧?”沈陆离见容娇被香呆了,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容娇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她此时对那一道花炙排骨可是充满了好奇心。 若、若是很贵的话,她回头就将自己存下的那些私房钱都给陆离。 再给陆离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沈陆离刚带着容娇站定,珍味楼里面就有人迎了上来,格外地热情:“皇……少爷您来啦?您订的包厢早就打扫干净了,正等着您来呢!” 珍味楼一向讲究风范,连点菜的丫鬟、上菜的小厮,都有股秀雅端庄的模样。 其中掌柜的更是作一副书生公子的模样,何时如此笑脸热情过? 过路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是哪家尊贵的公子小姐,在端午自己跑出来玩了? 不对,瞧着两人这模样,别怕是朝廷的命官命妇吧? 难怪掌柜的如此好颜色。 当掌柜的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沈陆离冰冷的眼风就漠然落下,让掌柜的悚然改口。 容娇倒是没注意这些小细节,站定后就下意识地往香味飘来的地方看,心头尝试分辨出这花炙排骨里面放了哪些香料。 “少爷请,少夫人请!”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赶忙低头作出请的动作。 沈陆离的神色略微温和了一点,带着容娇上了二楼的靠近临江边上的包厢。 这包厢视野绝佳,站在上头从镂空的窗口看去,能将整条波光粼粼的锦江都收入眼底。 微风拂来,锦江上的涟漪好似就泛在人眼前,只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清凉的江水。 容娇一进去,就奔向窗边,惊呼着向外头的景色望去。 她向下一望,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连最右手边等候的赛龙舟成员,也能分得清脸。 确认围着的栏杆能保证容娇不落下后,沈陆离就放心地挪开了眼,一扫室内的摆设。 不是珍味楼一应的奢华靡丽,而是偏向水墨清雅,墙上还挂着一副大雁双飞图。 香炉中并未燃起香料,而是铺满了新鲜的艾叶,堆叠成花的模样,清清爽爽。 他微微颔了颔首,算作是满意。 掌柜略微放了放心,瞧了眼容娇活泼的背影,他小声请示道:“少爷,该到点餐的时辰了,不知少夫人喜欢怎样的口味?” “你将食单都拿过来罢。”沈陆离吩咐了一句,旋即就走到容娇身边,柔声问道:“要不要先来看看食单?” 容娇回头娇俏一笑,从矮矮的栏杆底子上跳下:“好!” 这回,是掌柜的亲自过来记单。 “先记一份花炙排骨。”沈陆离见容娇皱着眉钻研菜单,不觉轻笑,先替容娇点了一份。 掌柜的赶紧记下,又看容娇的目光不时落在底下的定价上,心里明了,又对着容娇道:“您便放心点,您是咱们店里的贵客,又正逢端午,这价钱都要折大半的。” 容娇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这上面的价钱虽然有点贵,但是折上大半,就算点上一大半,也不过是年节里,主子们挥一挥手的赏赐罢了。 更何况,皇上最近可喜欢赏赐她们御膳房了,恨不得天天赏赐下来。 “要一份姜醋金银蹄子、凉拌素什锦”容娇点了自己想吃的,也没忘记沈陆离:“陆离,我记得你爱吃酸甜口,点明珠豆腐与糖醋鲜蔬怎样?” 沈陆离眼中略微有些惊讶,他用眼神询问容娇:就点这几道菜么? 像什么芙蓉鲜蔬汤、雀舌羹、螃蜞豆腐,可都是珍味楼的招牌之一。 容娇的柳眉俏皮一弯,杏眼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窗外。 窗外隐约有热油刺啦的声音响起,而后蔓延出一股豆香气。 是……油炸豆腐。 “不必点明珠豆腐了,剩下的菜品照着上就是。”沈陆离会心一笑,对掌柜淡淡道:“再叫一个专门跑腿的小厮过来。” “哎哎,您放心,我一定都安排好。”掌柜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容娇感到颇为新奇:“这儿居然还有专门跑腿帮顾客买东西的小厮么!” 可她要买的东西,并不是这一家店呀。 “这或许便是这一家店的高明之处了。”沈陆离偏头笑了笑,眼中难得有狡色划过。 容娇看得呆了呆,然后开始琢磨起店家的用意。 沈陆离盯着容娇轻轻蹙起的眉尖,对容娇轻声道了一句:“这些啊,就和皇宫里头的有些人情世故是一样的。” 见容娇若有所悟,他也几不可见地弯了弯眉。 有些事情呀,要娇娇自己想明白才行。 不论是宫里头的勾心斗角,还是他们彼此间的心意。 门被轻轻地推开,冒着热气的膳食被一碟碟端上来,在圆桌上排开了一圈,像绽开了一朵香喷喷的花。 容娇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亮晶晶的是姜醋金银蹄子、红红绿绿的是凉拌素什锦、泛着亮红的是糖醋菜蔬…… 膳房美人 第57节 还有几碗好看清爽的汤羹,掌柜说是送的。 趁着容娇眼花缭乱的时候,沈陆离将等候的跑腿小厮给召了过来,把容娇一直念叨的几道小食报了过去:“若是还有新鲜的,只管一并买过来就是。” 说罢,就丢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过去。 手上猛然一沉的小厮不由狂喜:掌柜说了,今日去跑腿的费用都由他报销,谁想这客人居然这样大方,也给了他一份钱。 一次赚了两笔不菲的小费,小厮的态度不由十分恭敬,应下后倒退着出了门,再将门静悄悄地合上。 将一室的花草清香与安静,都留给里头两人。 容娇舔了舔唇,首先夹了一块姜醋金银蹄子。 珍味楼里是将蹄子卤好,再片成薄片送上来的。 里头的蹄肉呈现令人惊奇的金黄色,应当是卤汁的缘故。再加上最外面一层晶莹剔透的皮冻,当真能够得上“金银”两字,不是那等加了金箔银箔来提升价格的次等菜。 再蘸上些许的姜醋,正好能够中和蹄肉吃多了的肥腻感,唇齿间又增添了弹牙的口感。 真是好吃! 容娇的眼睛亮了亮,又夹了一块放入嘴中,满面笑容地吃着。 沈陆离弯了弯长眉,忽然感觉食欲大开,便夹了一筷子的糖醋菜蔬。 珍味楼的糖醋汁子熬得极好,浓稠且颜色鲜艳,稍稍一拨动,就有扑面而来的浓烈酸甜香气,使人口舌生津。 菜蔬的每一面上都裹满了亮红的糖醋汁子,入口却没有失去菜蔬原本的鲜甜滋味。 浓香与清甜并存。 是十分下饭的一道菜。 容娇则是将眼盯上了凉拌素什锦。 凉拌的汁子以醋为主打,加入了白糖与旁的香料,是别有一种清爽的风味。 加上口感脆爽、味道不算浓烈,她一口气指不定能吃下一整碗。 还是沈陆离对容娇笑着说了一句:“花炙排骨还没上呢。” 才让容娇砸吧着嘴、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窗外正好传来震天的锣鼓声。 赛龙舟的比赛要开始了。 容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像孩子似的扒在围栏上观看。 皇宫里面是没有赛龙舟这样的活动的,每逢佳节,皇宫里最多的便是举办宴会,其次就是听戏听曲。 没有这样热闹淳朴的感觉。 底下总共是三支龙舟蓄势待发,每个都有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龙在船上。 上头总共三十六名参赛者,人人头上都围着不同颜色的汗巾,露出粗壮的颈脖。 有礼炮的声音骤然响起,粗狂的呐喊也随之迸发,七十二支浆拍向平静的水面,涌出一层层的人造白浪。 岸边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为里头的人加油鼓劲。 容娇也攥紧了粉拳,十分激动地望着锦江上激烈的战况。 耳朵尖尖都变粉了。 不时随着主人的动作轻动两下,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住目光。 沈陆离莫名想起眉州进贡的一种白桃,称作“一点红”。 只因那白桃浑身上下皆是好看的粉白之色,惟有桃子尖尖上露出绯色,格外好看。 他弯唇笑起来。 耳边有开门的轻响,沈陆离敛去了笑容,偏头望去。 跑完腿的小厮莫名一抖,恭恭敬敬地奉上买回来的各种小吃食,都用纸袋子干干净净地装着。 沈陆离的眉眼舒展开来,又给了小厮一袋子沉甸甸的赏钱,将小吃食尽数拿来,摆出了一盘好看诱人的小食拼盘。 小厮识趣地安静下去了。 容娇仍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赛龙舟的江面看。 她在心中悄悄选定了一个以月白色为主色的龙舟,在心中为他们鼓劲,希望他们能赢得比赛。 月白色……是姑姑最喜欢的颜色。 也是她第一回 遇到陆离时,陆离所穿的颜色。 手边忽然有几分温热传来。 不是茶水的温热清香,因为随之而来的,是孜然粉的香气与油炸香。 容娇低头一看,那一块块金黄璀璨的、洒满孜然香料的,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油炸豆腐么? 而油炸豆腐旁边,那面酥下透着嫣红剔透的小球,正是山楂酥球。 还有对半切开的小粽子、翠□□滴的艾窝窝…… 上头都放上了精致的小签子,供人方便取用。 容娇愣愣地看了半晌。 “快些吃。”沈陆离温润含笑的嗓音响起:“不过怕你撑着,我只让他们买了最小份的。” 最小份的,再与他对半一分,每份只剩下三两个,娇娇吃完也不会觉得饱。 毕竟重头戏花炙排骨还没有上呢。 底下的赛龙舟已经行进到了一半,正好在容娇他们包厢的外头。 白浪翻涌,人群的叫好声愈发激烈。 容娇又转头望向战况激烈的锦江,耳尖却无故地越发红了。 她手上捻住了一根小签子,将上头的东西缓缓放入嘴中。 是热乎乎的油炸豆腐,被炸制地酥酥的,一咬里面就有汁水流淌出来。 再配上孜然香料的增味,这美妙的滋味怎可言说! 容娇从前不大理解太妃太嫔们,为什么都喜欢一边看戏听曲、一边嗑瓜子干果。 现如今自己一边看着赛龙舟、一边吃小食,忽然就理解了她们。 看见容娇十分享受,沈陆离轻笑起来。 将小食拼盘搁在容娇手边的小几上,他轻声道:“阿娇,底下掌柜要找我商量一些事情,我先下去处理一下。” 容娇转了头,明亮的杏眼中隐隐流露出几分依恋:“好……那陆离你要赶紧回来呀!” 耳边熟悉的铃铛声加快了节奏,沈陆离的眉眼愈加温柔:“好,我快去快回。” 说完,沈陆离就出了门,三转两转,绕到了珍味楼鲜有人迹的后门口。 路蕤正大大咧咧地倚在墙上,嘴中痞气地叼着一根草。 可路蕤身边,居然还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是宋玉墙。 沈陆离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宋玉墙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宋玉墙垂着眼眸,上前向沈陆离行了一礼:“臣女见过皇上——臣女知晓皇上想见臣女,但一直寻不到机会。此次皇上端午出游,臣女便请求路侍卫带着臣女来,要见一见皇上。” “臣女在此要多谢皇上,若非皇上吩咐路夫人劝阻我的嫡母,我恐怕如今已经不是宋家女了。” 而是嫁作他人妇。 甚至可能嫁给杀了阿蒙的冯蝽。 路蕤听到这话,闪过几分委屈的表情。 出力的是他的母亲,见到他,宋玉墙别说半分谢了,连一个正眼都鲜少给他。 “朕知道你的嫡母急着将你嫁出去——京城中有许多的青年才俊,若是你不想待在京城,外头也有很多……”沈陆离想了想,还是对宋玉墙这样说道。 宋玉墙已经二九年华,属于京城贵女中少见的晚嫁了。 他能在这一时劝阻宋玉墙的婚事,却不能劝阻一世。 与其让宋太傅挑选一门利益最大的婚事,将宋玉墙作为棋子,不如他亲自为宋玉墙赐婚,选一个好的人选。 将来为顾蒙报完了仇,宋玉墙也能有一方归宿。 沈陆离的话未说完,就被宋玉墙打断:“皇上,臣女要亲眼看着冯蝽与冯家落败的过程,绝不会离开京城。阿蒙已去,我已经无意嫁与他人。” 宋玉墙话音刚落,路蕤就跳了起来:“宋、宋小姐,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去寺庙里面做姑子么!” 宋玉墙瞥了一眼忽然激动的路蕤,一瞬后又淡然面向沈陆离,忽然跪下请求:“臣女自请入皇上的后宫。” 路蕤的一下子跳得更高,沈陆离则是深深拧起了眉。 “禀皇上,臣女上回入宫的时候,便听闻太后身边的唐公公,在物色貌美的宫女。”宋玉墙一字一句地说来:“不日太后就会回京城养病,臣女相信,皇上的后宫中将会多出一大批的新人来,几乎全会是冯太后的人。” 沈陆离扬了扬眉:“你是指朕的后宫会受到冯太后的掌控?那你便是太小瞧朕了。” 宋玉墙仰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透露着十足的冷静……与把握。 “臣女不敢小瞧皇上,自然知道皇上肯定早早就在唐公公物色的人选中安插了人手。”宋玉墙的头又仰得高了一点,望向沈陆离身后的珍味楼:“臣女只是担心,如今前朝纷乱,皇上要彻底去除冯家,少不得专注于前朝的事务,恐怕无法在后宫中,对自己心爱之人照顾得面面俱到。” “若是臣女入后宫,却是能代替皇上做到这一点。”宋玉墙的目光灼灼:“臣女可以护您心爱之人周全,可以在后宫中直接对上冯太后,扰乱她的脚步,帮您监视冯太后。” “我相信您安排的人手必然是十分出色的,但绝对做不到臣女这样的程度。” 原因很简单。 她们没有足够的家世支撑,不会有让冯太后多看一眼的底气。 冯蝽想要求娶她宋玉墙,除了见.色.起.意外,更多的是承恩公与冯太后的默许。 冯家想要宋家的支持。 用最牢靠的姻亲关系。 膳房美人 第58节 宋太傅虽然鼠目寸光了些,但是从前做过的功绩与能力可是实打实的。 在朝堂上积累下来的威信与众多的门生,也是冯家这个先帝时崛起的新贵不能比的。 能比过宋家的,现今只剩下路老国师一家了。 但路老国师对皇上忠心耿耿,性格刚直,绝不可能被拉拢。 沈陆离也知道这一点。 他自然不想宋太傅与冯家结为联盟。 容娇被唐公公选为看中的人选,要被封入后宫,沈陆离心中是有些许担忧的,可他绝不能刻意阻拦,否则会被冯太后抓住这一点异常。 他也可以装作对容娇十分不喜、或不感兴趣,让冯太后放弃让容娇入宫。 横竖娇娇也不知道皇上是他。 但冯太后的弃棋,是没有好下场的。 再加上他的一点小私心。 恐怕娇娇成为妃嫔,是无可更改的事情。 他安插了人手,有信心能骗过冯太后,保得娇娇平安。 可他就是怕一个“万一”。 宋玉墙稍稍顺了一口气,又重新挺起腰背,郑重道:“皇上,臣女会尽一切保护您心爱的人,也不会要您的宠幸,破坏您与心爱之人的关系。” “臣女只要表面的荣宠,要管理后宫的权柄。” 能与冯太后对上的权力。 日头渐高,照得宋玉墙面上发白,眼睛却是亮得惊人,带着彻骨的恨意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皇上,冯蝽色.胆包天,您猜一猜,他从国子监出来之后,敢不敢冒犯天家妃嫔,亲手送上将冯家压倒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陆离原本平淡的面色渐渐变得慎重。 宋玉墙说得条件很是诱人,牵制冯太后、保护容娇、与他逢场作戏吸引目光和抓住冯蝽这个冯家目前最大的破绽。 这是一桩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 可是…… “你与她好似只是一面之缘、萍水相逢。”沈陆离捻了捻腰间的荷包。 “朕怎么能相信你,会尽一切保护她呢。” 第41章 花炙排骨 前头所有宋玉墙说的话, 沈陆离都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因为这是她恨意执着所在。 惟有尽一切护着容娇这一点,沈陆离不大相信。 他不想拿容娇冒险。 听闻沈陆离这句话,宋玉墙的眼中闪过一分的触动。 从前阿蒙对她, 也是这样的情意。 她是一定要入宫的。 只有这样, 她才能亲手为阿蒙报仇。 想罢,宋玉墙就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帕子, 露出上面所绣的“阿蒙”二字。 “若是臣女没有看错,皇上心爱之人,就是将这方帕子送还给臣女的人。” “这一举动, 便是相当于救了臣女的性命。” “臣女自当会尽一切保护那位姑娘。” 宋玉墙的眼神极为坚定,透露出几分决心。 沈陆离的眼神尖锐,带着审视盯了宋玉墙半晌。 见宋玉墙没有半分退缩与畏惧,沈陆离才淡声道:“朕知道了。” 宋玉墙的面上闪过一分放松。 瞧皇上的意思, 是答应了。 早就惊呆的路蕤现在才回过神来:“不、不是……” 一开口, 原本叼着的草根就落了下来。 在地上萧萧瑟瑟的。 锦江上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夹杂着盖不住的欢呼庆贺声。 赛龙舟结束了。 他也该回到娇娇的身边了。 宋玉墙觑着沈陆离的神色, 叩了叩头:“臣女多谢皇上,恭送皇上。” 路蕤越发有些急了,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一旁急得跺脚。 “起来吧。” 沈陆离颔了颔首, 转身又进了珍味楼。 进去前,他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路蕤。 今日的路蕤……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沈陆离沉思着,上楼进了包厢。 一对上容娇浸着笑意的杏眼, 沈陆离便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陆离,你回来啦!”容娇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迎向沈陆离:“我告诉你, 我押的那个月白色的龙舟队赢啦!” 沈陆离面上化冰似的一笑, 像春水一样温柔:“阿娇果然是小福星。” 容娇拉了拉沈陆离的袖子,将他拉向座位:“还有还有,方才那道花炙排骨上啦,超级好看!” 等沈陆离顺从地坐下,容娇便揭开了桌子正中央、新上的一道菜上的盖子。 盘子的四周点缀了烤制过的蔬菜,散发着焦香。 可是最叫人注目的,却是盘子中间绽放开来的一朵肉花。 花边是焦褐色、油润晶亮的外层,花里面是颜色娇嫩、溢着汁水的嫩肉。 “花香”浓郁,让人陶醉。 难怪叫花炙排骨,除了炙烤这一特点外,用刀工将排骨肉切出一朵花的模样,也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又察觉到盘子上传来的温度不是那样的滚烫,沈陆离心中不由动了一下。 看来这道花炙排骨,应当上了一段时间。 可娇娇没有动,反而在等他回来。 “确实好看。”沈陆离温声笑了一下,向容娇夹了一大块的炙肉:“瞧着味道也很不错。” 容娇抿着唇笑了,也向沈陆离夹了一筷子,推了推一个不打眼的蘸碟:“这是方才随着排骨上来,说是可以蘸着解腻。” 见沈陆离夹起炙肉,容娇也带着笑尝了一口。 花炙排骨身为珍味楼的招牌,这火候和时间都拿捏得好好的。 排骨肉本就肉质细嫩,经过长时间的腌制与烤制,已经浸满了酱香的滋味。 表面呈现诱人的焦黄色,咀嚼起来是酥脆焦香的口感,内里却是鲜嫩多汁,一咬就有充盈的肉汁迫不及待地流到舌尖,带来让人满足喟叹的味道。 外焦里嫩。 若是细细地砸吧一下,还能从里面品尝出甜甜的酒香。 然而多吃两块,就能感受到清晰的肥腻感。 这时候蘸上那蘸碟中玛瑙色的酱汁,就会为排骨肉裹上一层偏酸的青梅酱汁,使得肥腻变为肥美。 叫人停不下来嘴巴。 容娇觉得差不多吃饱了,就歇下了筷子。 沈陆离适时地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温柔道:“你拿着,” 想起自己嘴上应该吃得油乎乎的,容娇赶紧将脸瞥到了一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沈陆离浅笑一下,起身先去楼下结账。 掌柜哪里敢收皇上的饭钱呢? 巧妙地说盛长福已经预付过之后,又奉上了许多端午集市上的精致玩意儿。 这倒是沈陆离先前的吩咐,免得容娇挤在人群中挑选,被挤着了可不大好。 让沈陆离最意外的,是一支蜜粉色水晶扇形簪子。 他记得,容娇路过店家展出的新品时,对这支簪子多望了两眼。 沈陆离是想着,先带容娇填饱了肚子、欣赏完赛龙舟,再将这支簪子买给容娇。 没成想这珍味楼的掌柜如此乖觉。 木制的楼梯上传来“哒哒”的下楼声,一下接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活泼跳跃。 转角闪出女子的裙摆,沈陆离偏头对掌柜道:“你不错,珍味楼肯定会越办越好。” 得了这句话,掌柜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好在看到容娇提着裙摆下来,掌柜迅速回过神来,将二人先前存在前头的帷帽取来,特意将容娇的那一顶先放在沈陆离手中。 沈陆离给掌柜送去满意地一眼,而后向容娇轻轻招了招手:“阿娇,咱们回去。” 容娇站在楼梯上,望着沈陆离呆了一瞬。 沈陆离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可周身的淡然贵气,让人无法忽略。 膳房美人 第59节 偏头与掌柜说话的时候,灼人的日光从镂空的窗棂格子中落下,明晃晃打在男子俊美的面上,勾勒出精致的骨相。 光影交错间,愈发显得男子疏淡如谪仙。 可、可偏偏陆离在看向她的时候,笑得那样温柔。 像傲于冰雪高山的雪莲,忽然被一缕温柔的风卷至温暖的山泉旁,整个儿都舒展开来,露出柔软的温柔。 是那种,只给一个人的温柔。 落入沈陆离的夜色般浓郁却温和的目光,容娇恍惚发觉一件事情。 陆离,好像也是对她很特殊的。 陆离,是不是也对她很有好感呢? 容娇一边愣愣地往沈陆离那边走,一边大胆地做着猜想。 她的心像被夏日窗边、总是蹦跶的小叶绿蝉跳过,泛起一股痒酥酥的感觉,抓心挠肺的。 可等走到沈陆离面前,那烦人的小叶绿蝉又变作了方才锦江边上的锣鼓喧天。 扰得容娇脑中闹哄哄的,只下意识地仰起头望着沈陆离。 一双杏眼中闪着细碎迷蒙的光。 沈陆离低头为容娇带上帷帽。 轻纱渐渐将容娇宝石似的眼遮住,然后是小巧的下巴,纤白的颈脖…… 将这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沈陆离眼中才划过一抹放心。 像来时那样,他轻轻牵住容娇的腕,带着容娇回到了江尚宫的小院。 路上容娇盯着路上的小摊,有些眼馋,想买些东西回去,一是作为纪念,二是想带给江尚宫她们。 可她出宫匆忙,没有带上自己的钱袋子。 若是要买,就只能向陆离借用了。 但她事事都这样靠着陆离,指不定陆离会怎样想呢。 容娇闷闷地犹豫起来。 沈陆离侧头轻扫了一眼,一下子就知晓了容娇心中所想。 他低低笑了一声,举起手中打包好的各色小礼物,在容娇面前晃了晃:“阿娇猜猜看,这些事什么东西?” “是、是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容娇的眼睛忽地亮起,即便隔了一层薄纱,也能看到里头的秋水漾漾。 沈陆离点了点头:“是掌柜送我们的,咱们快些回去,你看看哪些你喜欢,若是不喜欢的,只留着送人便好了。” “珍味楼的掌柜真好!” 容娇的心瞬间就拴在了上头,也不东张西望了,兴兴头头地往回走,甚至反手握住了沈陆离的手腕。 沈陆离浑身微微一僵,只觉得手腕被一团软乎乎的云朵包裹住。 柔柔绵绵的,不大真切,却真是存在。 他便是这样一路飘飘然地回了小院。 小院中,江尚宫趁着日头西斜,正坐在外头晒太阳。 瞧见容娇红扑扑地扑过来,江尚宫笑道:“回来啦,玩得可还开心?” 容娇回头望了一眼沈陆离,含着羞涩和高兴,对江尚宫道:“开心!我去看了赛龙舟,还吃了好多好吃的!” 说罢,容娇就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细数有哪些好吃的,各自味道如何。 江尚宫便含笑看着。 沈陆离则是将那一大堆的精致玩意儿放到二人的手边,供着二人选玩,自己则暂且去倒了三杯水。 容娇一边选着精致玩意儿,一边与江尚宫赞叹珍味楼掌柜的热心,还有这一路上的顺心。 江尚宫却是心知肚明:若是没有皇上的吩咐安排,阿娇必然不会玩得如此尽兴。 只看这一点,便可知皇上对阿娇,是认真地。 江尚宫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与容娇一块儿,将自己喜欢得小玩意儿留下,剩下的分作了好几份送人。 “你有心要送人是好的,不过回宫后不要提及这些东西的来源,也不要透露我还活着。” 容娇正将实用的东西拿出来,准备送给隔壁大娘,闻言就敛去了兴奋的神色,慎重点了头:“姑姑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知晓的。” 江尚宫摸了摸容娇的头,颇为欣慰地说道:“阿娇长大了,姑姑就放心许多了。” 容娇眼中又闪过高兴的神色,旋即就被要离开的不舍代替。 她伏下.身,软软靠在江尚宫的膝头,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着要注意的事宜。 江尚宫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浓:“好好好,这些姑姑都知道的,阿娇便放心罢。” 沈陆离在身后望着她们。 看见容娇伏在江尚宫身上,一双杏眼莹亮地仰望,心头微微一动。 对江尚宫有些羡慕。 缓缓靠近,沈陆离将茶水放下,笑着对容娇道:“我会安排人来照顾姑姑的,阿娇不必担心。” 正准备朝着江尚宫撒娇的容娇面上覆上薄绯,瞬间起身坐直了,眼儿更加发亮:“嗯,有陆离这样说,我便不担心了。” 江尚宫眼中流露出一分无奈,拍了拍容娇:“行了,快到宫门口下钥的时辰了,昨日就罢了,今天你是一定要回去的了。” 容娇下意识地望向沈陆离,便见对方也点了点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外头辽远的天空,尽头是火红灿烂的晚霞。 见识过宫外的热闹繁华,与喜欢、关心的人在宫外生活过一日,谁还想回到规矩繁杂的皇宫里面呢? 但宫里面也有许多让她牵挂的人。 比如采萤、白术与白芷几位姐姐、教过她的御厨们。 江尚宫摸了摸容娇脸,轻声道:“姑姑知道你心里头不舍,但你可是将来御膳房的一把手呢,怎么能不回宫去好好钻研厨艺呢?” “那姑姑病好了,也会回去么?”容娇眨了眨眼睛,握住了江尚宫的手。 江尚宫犹豫了一瞬。 沈陆离低低笑了一声,接了话:“会有那一天的,阿娇。” 容娇对上沈陆离深深的瞳,又看了看江尚宫沉静的眸子,不觉笑着点了点头。 将一切都打点好了之后,她就和沈陆离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的坐垫子比出宫时的那一辆要更加软,车厢里面还点上了一个小香炉,散发出缕缕的幽香。 白日里玩累了,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容娇在车上抵不住地犯困,最终歪着头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黄昏的暖光从车帘的间隙缓缓透来,描摹着容娇睡得香甜的眉眼。 柳眉杏眼,此刻像珍宝似的泛着光辉。 沈陆离的眼睫缓缓颤了两下。 他悄悄地伸出手,小心地揽了容娇的肩膀一下。 那张娇憨的面儿就靠在了他的肩上。 软软的,带着甜香。 沈陆离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肩膀往底下放了放,好让容娇靠得更加舒服。 容娇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略略动了动脑袋,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无知无觉。 只觉得安稳极了 当容娇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白术含着忧心的脸。 “白术姐姐……”容娇起身揉了揉眼睛。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术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伤心,可怎么能找个让人找不到的角落,偷偷地去哭呢!” “若不是姜公公找到了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容娇恍然点了点头:听着白术姐姐的话,应当是陆离将她送了回来,再请了姜公公为她撒了个谎。 不然宫女擅自出宫的罪名,可是要牵连不少人的。 再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透出了熹光。 结合白术的眼下的乌青,容娇很轻易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白术姐姐……守了她一个晚上。 “姐姐,谢谢你。”容娇心中泛出愧疚与感动。 除了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些精致玩意儿外,她还要多多做一些好吃的给白术姐姐才好。 “姜公公呢?”容娇轻声问道:“马上就要天亮了,姐姐你先睡一会儿吧,白日的班我去代替你。” 白术道:“姜公公估计现在还睡着呢,你白日里去找他就好了。我不用你替班,我方才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见容娇还要再劝,白术忽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我都忘记和你说了,昨晚有宫外的急报传来,说是太后娘娘莫约今早回宫,要御膳房当时候立刻将早膳奉上呢。” “这太后回宫的头一顿御膳,姜公公可是无比看重的。不光我偷不了懒,你估计也要去填补人手呢。” 白术正说着,忽然外头人声大作,隐约能听见“太后”等字眼。 等那声音离得进了一点,容娇便听清了。 “太后娘娘的凤辇还有一个时辰入京城!各司起身准备!” 第42章 惊变 一听这话, 容娇与白术俱是一惊。 膳房美人 第60节 容娇圆睁着眼儿问:“太后娘娘不是要为先帝守陵半年么?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莫不是她这一觉其实睡了半年? 白术知道容娇的消息向来不灵通,此时就为容娇解释了一边“太后病重”的始末。 “那咱们赶紧去吧。”容娇自觉歇息够了,又在端午这天偷了懒, 此时恨不得一天作三天的活来补偿才好。 白术瞧了瞧容娇有干劲的模样, 不觉拍着容娇的肩膀叹气:“人有生老病死,看你振作了许多, 就知道你这两天是想通了。” “你接下来好好做事,等到了时候平平安安地放出宫去,也能让江尚宫在九泉之下有几分安慰了。” 念起江尚宫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 容娇就敛去了将要露出的活泼神色,作低眉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 抬首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发觉乱糟糟的。 听见周边屋子里传来的起床响动, 容娇便道:“我恐怕要先梳头洗漱, 姐姐你先去罢。” 白术应了一声好,随后道:“我先和白芷一块去, 她这两日也在为你担心呢。” “回头我会好好感谢姐姐们的。”容娇低声道。 白术对容娇鼓励似的笑了笑,旋即收拾好自己便出去了。 容娇也赶着收拾好自己出去了。 没成想在门口遇见了愁眉苦脸的姜公公。 “姜公公!”容娇眼睛一亮, 笑眯眯地走过去, 朝着姜公公又道了一遍谢。 “现在我回来啦, 马上就回去帮忙。” 姜公公却是阻止了容娇:“阿娇,你还是好好在房间里面歇息歇息吧。” 容娇愣了愣,道:“可是不是太后娘娘要回宫了么?” 若是她不去, 御膳房那边忙得过来么? 况且,要是她带在房间里面, 恐怕会让人以为是她在偷偷地为假死的姑姑伤心, 不是和前头的给她的吩咐相违背了么。 姜公公不怕功亏一篑么? 姜公公知道一时之间不能给容娇解释清楚, 只能简明扼要道:“唐公公恐怕今日回亲自来御膳房,你想见到他么?” 这一句话直接让容娇转了念头。 想起先前在上林苑,唐公公对自己莫名的死缠烂打和欺骗,容娇就对唐公公没有什么好感。 若是唐公公在众人面前请自己去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事情,那可怎么好呢? 若是拒绝,唐公公没有了面子,肯定是会为难自己的,指不定还会牵连到御膳房。 可若是不拒绝,她又违拗了自己的心意,还会被指早就勾搭上了唐公公,想一脚踹走了御膳房。 总之,会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从前的容娇可万万想不了这么多。 “那、那我就好好呆在房间里面。”容娇深知自己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却没有能力去解决。 现在暂时躲起来,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姜公公见容娇这样听话,不觉放心了一些,重新端上悲愁的眼神,回到御膳房,准备去应酬了。 唐公公若真是要来御膳房,可免不得又要假笑好长时间了。 容娇则是回了房间,将床上那些装了精致玩意儿的包裹打开,一一地收拾出来。 望着枕边还没收起来的长命缕,心中有了主意。 她在外头靠着陆离照顾了许多,除了做好吃的、将自己花的那一半银钱还回去外,还想再送一送陆离别的东西。 前一半是要还陆离的人情,后一半是为了自己对陆离的情意。 哪个女子不想给心爱的男子绣一个香囊、或是一方手帕呢? 给陆离做一个长命缕香囊吧。 说不定陆离将来会时时带在身边呢? 容娇这样想着,不由抿唇一笑。 笑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傻乎乎的。 怪不好意思的。 采萤的、白术的、白芷的……小夏子的、喻公公的。 容娇将这些礼物都分分好,在心中绞尽脑汁地编着理由。 既要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出了宫,又要使得这些礼物的由来合情合理。 正头疼地想着,容娇的手却忽然碰到了一截细细长长的东西,外头还精细地抱着软纸。 她与姑姑昨晚看的时候,好像没瞧见这样的小玩意儿啊? 容娇小心地拿了出来,再屏着呼吸打开。 天光还没大亮,屋里的灯烛仍是在微微地跳动着。 熹光的柔和与烛光的暖灼交.合,一同汇聚在容娇的手上。 照得那蜜粉色亮晶晶的,像掺进了许多细碎的玛瑙与水晶一样。 也像照出了一片扇形的蜜粉色星空。 让人见到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这是一只蜜粉色水晶扇形簪。 容娇曾在珍味楼对面的店家那看到过,因为太好看了,她便多看了两眼。 开在门店里的首饰,价格都很高。 她饱饱眼福便好了。 上次皇上赏得那一支水晶响铃簪子也很好看。 可容娇没想到,她能在十几个时辰后,将它放在手上赏玩。 这支簪子,只可能是陆离买来送给她的。 容娇微微地捏紧了这支簪子,心中的欢喜一点一点地溢出来,渐次爬上眼角眉梢。 笑得更加娇憨了。 容娇在心中越发坚定了要送沈陆离一个香囊的想法。 若是时机适合的话,她想在将这个香囊送出的时候,将自己的心意给表达出来。 又看了看手中莹粉透明的簪子,容娇心中微微动了一下,走到小小的梳妆台那,将这枚簪子小心翼翼地簪到了自己的发髻上。 闪着碎光的簪子被柔顺黑亮的青丝衬着,是说不出来的娇俏可爱。 很适合容娇的一只簪子。 容娇偏着头,欣赏了好一会儿。 这是陆离给她买的发簪呀。 —————————— 紫宸殿中,刚熄灭不久的烛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冯太后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叫人遥遥走在前面汇报进度,提前叫人准备着。”睡眠不足的杨嬷嬷脾气也不大好:“这般大的阵仗,只怕自己没有被人伺候得舒服呢。” 沈陆离坐在床边缓了一缓,眼下有些许的青色,但是遮掩不住眼神中的神采。 “嬷嬷不必生气,她阵仗越大,便知她越是大意了。”沈陆离用冷水净了净脸,嗓音也冷了下来:“今日尚在端午休沐,不必上朝——既然如此,朕可得提前赶去寿康宫,去见一见我病重的母后才好。” 杨嬷嬷轻轻笑了一下:“皇上倒不必这么早地就过去,否则太后娘娘恐怕一大早就病重了,没法子享受丰盛的早膳了。” “那样正好。”沈陆离轻轻嗤笑了一声:“既然是生了病,就要清粥淡水地好好休养才是。” 于是乎,当冯太后的凤辇摇摇晃晃到了寿康宫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前头那个明晃晃的龙辇。 原本在轿辇里舒服地靠着引枕、翘着兰花指选胭脂的冯太后瞬间就坐直了。 “哀家特意选了这个时间进宫,怎的皇帝居然醒了?”冯太后皱了皱细眉,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样也罢,说明皇帝对哀家,还是有敬畏之心的。” 孟嬷嬷手上有条不紊地收起各式各样的胭脂盒,还顺手递了一条湿帕子过来,提醒冯太后将嘴上红艳艳的胭脂给擦拭干净。 “皇上自从被太后您抚养开始,一直都对您表现得孝顺谦和。”孟嬷嬷嗓音地城。 冯太后斜扫了一眼孟嬷嬷,习惯性地露出一抹妩媚的、不以为意的笑容:“哀家知道你性子谨慎,可是你一直跟着哀家,没有嫁人,自然不晓得男人的劣性——只要在床上抓住了男人们,那这个男人可不就任你掌握了么?” 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更何况她那个养子还没有开荤呢。 只要她送了不同类型的美人过去,她可不信皇帝会做柳下惠。 到时候美人们吹吹枕头风,这朝堂不又把握在她们冯家的手里了么? 冯太后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嘴角的笑愈加妩媚动人。 可等刚出了帘子,冯太后就收起嘴角的笑容,改成蹙眉捂嘴。 加上故意多扑了一些粉,这样一瞧,还真有几分病重的模样。 随着冯太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唐公公赶紧露出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孟嬷嬷则开始紧张地念叨:“嗳呦,太后娘娘,您可小心一些,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像从前那样日夜呆在先帝陵前祭祷了——您的心意,先帝自然会感知到的。您本来身子就不好,若是您病倒了,先帝可是会心疼的。” 这话说得倒是颇有水平,既点出冯太后对先帝的“情深一片”,又有点将“不孝”的帽子扣到沈陆离身上的意味。 ——既然冯太后的身子本来不好,面对先帝这样的圣旨,沈陆离身为纯孝的新帝,怎么半点都不劝阻一下呢。 听到孟嬷嬷的话,沈陆离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转瞬间就将那一抹不屑变作恭和:“儿臣见过母后。” 他话音刚落,冯太后就极为虚弱地应了一声,一副险些就要晕倒的样子。 沈陆离自然上去搀扶。 寿康宫的殿内早就布置好了极为舒适的床铺,冯太后一过去,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上头。 冯太后这下子不捂嘴巴了,转而变作捂着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 “快来人去找太医来!”沈陆离也露出焦急的神色:“给母后看看,这病到底要不要紧?” 孟嬷嬷赶紧先去给冯太后倒水,杨嬷嬷犹豫了一下,和沈陆离短暂地目光相接之后,便下去了。 膳房美人 第61节 唐公公则是主动开口,去御膳房监督去了。 冯太后浅浅地喝了一口水,总算是顺畅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皇儿,你母后恐怕是要不好了!” 说罢,又狠狠咳嗽了几声,险些让人以为是患上了咳疾。 沈陆离顺势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双手不动声色地放在远离冯太后的地方。 “母后千万不可这么说!母后如今芳华正茂,哪里就要不好了!”沈陆离皱着眉头,不赞同道:“母亲你且好好养着病,我将承恩公与承恩公夫人急召回来,给母后您侍疾。” 毕竟冯太后人是回来了,承恩公还拖家带口地留在碧州,与仅剩的冯家老大争族长之位呢。 而冯家老三,冯太后估计早就不在意了。 横竖也不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 冯太后闻言,倒是略微点了点头,喝完水后,气色也变得好了一点。 “嗐,这侍疾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哀家在这后宫中呆着久了,倒也习惯了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冯太后重新恢复了方才的虚弱姿势,望着沈陆离,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哀家就是想着啊,何时才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子呢?” “这名门闺秀之中,暂时还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所以哀家呀,想着给皇帝你,先选几个品行好的宫人,封入后宫。” “先给这皇家开枝散叶可好?” 沈陆离微微勾了勾唇角,盯着冯太后缓缓道:“母后竟有此意——正巧,儿臣也有与此相关的事情,想要请求母后同意。” ———————— 容娇在收拾好了要送出去的礼物,也编了个找不出错误来的理由。 此时,她正泡了一碗暗香汤,美滋滋地在做长命缕香囊呢。 容娇是在外头吃饱了回来的,此时睡了一觉,也并不觉得饥饿,正好少吃一顿,清一清腹部。 将颜色多样的长命缕打好之后,却有人敲了她的房门。 容娇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白术回来给她送早膳了。 唔,虽然她一点都不饿,但还是能吃下一碗御膳房出品的鸡汤小馄饨的。 “白术姐姐!”容娇带着笑打开了门,没成想在门外看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容娇俏丽的笑容凝固在了面上。 唐公公笑眯眯地站在门外,黑瘦的脸上只让容娇看出“不怀好意”四个大字。 一扫唐公公的身后,竟是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宦官。 这是要强行绑了她过去么? 容娇的心头掠过几分紧张。 “容姑娘,好久不见了。”唐公公先开口寒暄了一句。 不等容娇开口应答,唐公公就紧接着说道:“上一回见面,我可就知道容姑娘是一个有福气之人——太后可是亲自选了你去寿康宫伺候呢。” 这话如同一阵暴雨劈头盖脸地淋下来,让容娇脑中一瞬间充满了空白。 一双杏眼中溢满了湿漉漉的震惊。 想起容娇上回软硬不吃的模样,唐公公先说了方才的软话,旋即就换了一副模样。 “容姑娘,你还愣着作甚么?” “你若是不赶紧过去,可是算作违抗太后娘娘懿旨的!” 第43章 面见冯太后 容娇在那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用指腹压了压自己的手心, 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 要先找机会去见姜公公,说不定姜公公有拖延的法子。 “唐公公,太后娘娘为什么亲自选了我去寿康宫伺候呀。”因着想问出信息, 容娇说话的声音格外柔软, 眼中有几分不安:“我又不擅长做些什么,若说是厨艺, 在御膳房中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这件事情,我还得先去问一问姜公公才好。” 唐公公见容娇的态度好似有所松动,笑容变得更大了:“嗳呦, 容姑娘不要这样想,你自然有你独一无二的地方,才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垂青啊。” 譬如这张脸,别说是宫女中了, 连在如今的名门闺秀中, 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呢。 “至于姜德生,容姑娘你就不必烦心了。”想起姜德生方才骤然青白的面色, 唐公公的语气中带了一点不屑:“杂家已经和他吩咐过了,他已经知晓了。” 容娇的掌心骤然被压了下去, 内心久违地因为慌乱而紧张跳动。 她眨了眨眼, 脑中闪过姜公公对小姜子教训的话。 ——“你去寿康宫, 要表现得机灵一点,太后娘娘不喜欢笨笨的人。” 没、没关系,只要她表现得稍微笨一点, 让太后娘娘觉得自己不能伺候好她便好了。 毕竟唐公公说了,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她可不敢、也不能不去遵从。 容娇想留在御膳房, 和大家一起钻研美食, 晚上还能与陆离见面。 若是去了寿康宫,那这些便没有了。 “容姑娘,咱们走吧?”唐公公看了看时间,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再不走,你可就是最后一个到寿康宫的了,太后娘娘可是很讨厌晚到的人。” 容娇闻言,心中就是一松:这样说来,被选取寿康宫的宫女还有很多,太后娘娘也拥有很多的选择。 她估计不是里面最出挑的。 她早些去还好,早些回来,正好能赶上准备午膳的时候。 想到这,容娇就轻轻应了一声。 唐公公瞬间就喜笑颜开,竟是朝着容娇鞠了一躬,态度隐隐多了一些尊敬:“容姑娘,请——” 御膳房距离寿康宫不算远。 从容娇所住的小院走,转过了两三个宫道,就能看到寿康宫金灿灿的琉璃瓦。 冯太后是很挑剔的,寿康宫的琉璃瓦是常换常新的,每时每刻都要闪烁着这皇宫里面最灿烂的光辉。 ——就如同住在这里面的主人一样,是皇宫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就在容娇刚转过最后一个弯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宦官,也带着一名宫女走了过来。 那名宫女服饰普通,头上的发髻却是编得精巧无比,规矩中不失灵动。 容娇有些眼馋地看了几眼:她要是有那样熟稔的编发技巧就好了,不至于每天都顶着一个单髻。 许是察觉到容娇的目光,那宫女侧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来。 乍然一看,会以为是个性子安静的女子,可那双眼睛总是滴溜溜的转着,显示出主人的几分机灵。 她朝着容娇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一句好。 容娇微微愣了一下,也笑着回了一句。 然后她们二人一同从侧门进入了寿康宫。 在进门的时候,容娇听到了一句话:“你好呀,我叫双莲,蒋双莲。” 容娇旋即反应过来,也回了一句:“我叫容娇。” 唐公公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乐呵呵道:“现在先认识倒也好,以后也是要互帮互助的。” 容娇垂下了眼帘,不大想看见唐公公这一张脸。 蒋双莲倒是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用小拇指勾了勾容娇的手,面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来。 意思很明显,是要容娇高兴一点。 容娇下意识地便笑了笑,她心想:好久没见这样热情的宫女了,而且也很合她的眼缘。 在这后宫里面,当真是难得。 容娇心头的紧张被拂去了一点,转而接上了一点活泼。 唐公公没有带着她们去主殿,而是先带着她们去了寿康宫单独辟出来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头绽开了许多各色的花朵,团团围住正中间的一个精致小亭子,隐约能看到里头有人影,还有糕点的香气。 偏偏没有说话声。 小花园里的小径弯弯绕绕,容娇都快绕晕了,才随着唐公公到了那个小亭子。 里头已经站了两位女子。 一个生着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间有和冯太后如出一辙的妩媚。 另一个则是有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看人时的眼神都是懵懂无辜的,却有几分刻意在里头。 她们二人虽然是相对着坐着,但是彼此间一句话都没说,周边涌动着一股超级奇怪的氛围。 不光如此,若是偶然间对视上,就会产生一种火炮燃烧的激烈感。 容娇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眼中不由得出现了疑惑的神色。 还是唐公公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僵局。 那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朝着唐公公无比恭敬地行了一礼。 唐公公笑呵呵地应下了,然后看着容娇与蒋双莲,示意二人赶紧进去。 “既然都见面了,将来都会是姐妹,就彼此间介绍介绍、熟悉一下。”唐公公颇有些热络气氛的意思:“这桌上的茶点,姑娘们可以随意取用,如今皇上还在寿康宫里面呢,太后娘娘不得空,得过一会儿才能接见姑娘们呢。” 容娇却是彻底不懂了。 她从前是从浣衣局被江尚宫选中的,知晓宫中选宫女的规矩。 凡是选宫女,都要求宫女先端好宫中的规矩,不能轻易动作,然后站好队伍,等着旁人挑选。 远远瞧过去,那叫一个端严肃静。 何曾有过这样和气、给宫女们准备茶点的时候? 四人之中,最先开口的是小鹿眼。 膳房美人 第62节 “我叫武纯,原先是在尚宫局御服司做事情的,有幸被唐公公看中。”武纯娇滴滴地开了口,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没想到各位姐姐都这样好看的,真是叫妹妹我自惭形秽。” 她的眼睛扫了扫,着重落在容娇与另一个狐狸眼的女子身上。 容娇忽然觉得这小亭子中的茶香浓郁了不少。 蒋双莲在旁边低着头,抖了抖肩膀,感觉像是在憋笑。 狐狸眼斜了一眼武纯,冷哼道:“还没问年岁呢,就开始自称妹妹了。别仗着长得小就胡言乱语,别到时候一问,竟是最老的那一个。” “我叫李媚儿,先前是在殿中省做采买的。”李媚儿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唐公公,还是先介绍了自己,旋即就哼道:“不过你还真是没说错,这样一圈看下来,可不是你最相貌普通么?” 武纯的眼睛往下垂了一点,有了点想哭的意味:“妹妹头一回见到姐姐,不想姐姐性子竟是这样……罢了,到底是妹妹我唐突了。” 李媚儿哼了一声,没再搭理武纯,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容娇与蒋双莲的面上。 蒋双莲先站了出来,将自己的姓名说了一遍,提到自己是在宫中作杂活的。 话音刚落,武纯就笑着道:“原来莲姐姐是做杂活的呀,难怪看着……看着这样地不拘小节呢。” 容娇不由得皱起了秀眉:这个武纯,怎么讲话这样奇怪呢?说着的明明是夸奖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一股子贬低的感觉。 依着她来看,蒋双莲性子友善活泼,好得不能再好了。 蒋双莲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浑不在意武纯说的话,只转头望向容娇,示意轮到她了。 武纯与李媚儿的目光也落在容娇的身上。 面前的女子,柳眉杏眼,雪肤香腮,是极明媚俏美的长相。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是在她们这挑出来的宫女中,也能让人一眼瞧见的拔尖模样。 被三道目光注视着,容娇略略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之后,她缓缓道:“我叫容娇,是在御膳房做事情的。” 既然姑姑已经假死出宫,那她从此往后,便不会主动提及有关尚宫局的事情了。 武纯捂着嘴儿笑了一声,又要开口讲话。 蒋双莲眼尖地瞧见这点,扬起笑容对着容娇道:“我看着容姑娘很合眼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生辰,我也好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 容娇对上蒋双莲的笑容,就放松了些许,将自己的生辰时候给报了出来。 蒋双莲也说了出来,然后挽着容娇喊妹妹:“看来你以后就要叫我姐姐了。” 很恰到好处的亲昵,正好处在让容娇不反感的地界。 李媚儿望着蒋双莲对容娇格外热情的模样,不觉皱了皱眉头,但又看了一眼被截住话头的武纯,也将自己的生辰给报了出来。 武纯原本闪着纯洁的眼睛蓦然僵硬了一下。 李媚儿瞬间就笑了出来:“武纯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武纯的眼角下垂得更加厉害了。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就了些剑拔弩张的气势。 容娇莫名想一边嗑瓜子一边看。 关键时刻,唐公公轻轻咳嗽了一声:“既然介绍完了,那就好好坐在这儿看看风景吧,将来都是一起为太后娘娘效力的姐妹,可不能这样起矛盾。” 这话一说出口,李媚儿就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武纯的面色阴沉了一些,很快又恢复了单纯的小鹿模样:“唐公公说得都对。” 前头隐隐约约传来“起驾”的声响。 “我要先进去伺候太后娘娘,姑娘们且自己休整休整。”唐公公收起了笑容,朝她们点了点头,往前面去了。 身后那几个宦官并没有跟着去,而是分散了一点,站在小亭子的外围。 容娇深深怀疑,是为了能监督她们不吵起来。 唔,主要是那位武姑娘与李姑娘。 小亭子里面又重新归于寂静。 四个人坐在座位上,几乎都各怀着心事。 就连方才拉着容娇的蒋双莲,都默默地坐在座位上。 容娇正想着该怎样做,才能在不触怒太后的前提下,回到御膳房去。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桌面上,泛着热气的糕点上。 最吸睛的,便是一道五色龙须酥。 宫中做的龙须酥,便是龙须雪白,好似比青丝还要纤细。 比起外面统一的雪白色,宫中还多出了樱红、翠绿等颜色,看上去分外悦目。 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甜香飘来。 软软糯糯的,是龙须酥中的糯米和麦芽糖混合起来的感觉。 容娇本来就没有用早膳,又走过来折腾了这些时日,肚子中开始隐隐有响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拿起了一个龙须酥,放入嘴中。 龙须酥的另一个特点便是入口即化。 容娇只在入口的那一瞬感到了散着糖味的香酥丝缕,随后便是绵甜的麦芽糖化作的的糖水。 让人放松的香甜感。 容娇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又拿了一块浅红色的龙须酥放入嘴中。 这一番动作,在寂静无声的亭子中略略有些显眼了。 武纯将目光一扫,很快又被刺疼似的瞥到了一边,端起了一盏茶,嘴中嘟嘟囔囔:“这么放松,怪道是由唐公公亲自带来的呢……” 李媚儿忽然嗅了嗅鼻子,朝着蒋双莲问道:“欸,蒋姑娘,这儿怎么飘来一股子醋味呀?” 蒋双莲却没第一时间看李媚儿,而是不着痕迹朝着亭子前头望了一眼,然后才回头,只朝着李媚儿温婉一笑,没有站队的意思。 “砰——”,武纯手中的茶盏被重重搁下,那一双小鹿眼中划过遮不住的厉色。 然而下一瞬,一道低哑的女声就响了起来:“太后娘娘驾到——” 风吹花落,那几个被花树隐去身形的宦官们纷纷下跪请安。 亭子里的四人中,蒋双莲的反应最快,顺便拉了一把容娇。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容娇堪堪将嘴中的龙须酥咽下,感觉唇上还有几分黏糊糊的,只好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偷偷地舔了舔唇角。 有轻柔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容娇跪伏着的眼前,出现了亮眼的珠宝光亮。 金缕鞋的鞋尖点缀了圆润的明珠,沉甸甸的,随着主人的走动一坠一坠,似乎马上就要滚过底下各色的水晶宝石,滚落到地上。 鞋尖之后,是一截长长的镂金双面蜀锦裙摆,绣着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逶迤而来。 鼻尖充盈着淡淡的檀香气。 本该是使人凝息静神的香气,可在容娇闻来,却是让人胸闷无比,肩膀上好似压了千金的重担。 “平身吧。”一道极柔媚的嗓音响起,听得人心头莫名起痒痒:“你们是唐德亲自选的人,哀家相信你们都是好姑娘。” “来,抬头给哀家看看。” 话音入耳,容娇只觉得恍惚间像看到了一条匍匐在花团锦簇中的花斑毒蛇。 很美,也很艳毒。 容娇心头害怕地缩了缩,下意识地听从耳边的话语,抬起了面庞,只是眼睛还的规矩地盯着那双金缕鞋。 上头的明珠在这个角度越发显得沉重。 她屏住呼吸,有些莫名地为这明珠担心起来。 若是掉了下来,在这光滑的地面上,应当很快就会滚落不见了吧。 就像她们做宫女的一样,不论资历身份如何,在冯太后眼中,不过是芸芸一瞥罢了。 是在后宫中随时就会消失的存在。 容娇握紧了轻轻颤抖的双手,想起来姑姑从小就和她说的一件事情。 冯太后性好奢华,这不止体现在流水般涌入寿康宫的珍宝绸缎,还体现在总会更换的寿康宫宫女身上。 即便只是最底层的洒扫宫女,也是很叫人心惊的。 现如今的寿康宫在这件事情上消停了许多,可是在先帝朝,那才叫人命比纸薄。 明珠珍贵,还有奴才们打起精神去找。 可若是一个小宫女在寿康宫消失了,会有人在意么? 在那一刹那,容娇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的身影。 江尚宫、采萤、白术、白芷…… 还有陆离。 容娇不由得想起了,陆离与朋友们对自己说过的鼓励之言。 就在容娇渐渐平复了心绪的时候,冯太后却又开了口。 “欸,那姑娘就是唐德口中的容姑娘么?” 站在冯太后身边的孟嬷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敬地说了一声“是”。 “哎呀,可真是符合哀家的眼缘——快上来给哀家看看。” “哀家远远看着,就喜欢得不得了。” 第44章 “告别” 方才冯太后抬起头的话一说出口, 四张娇面就如同春天盛开的娇花,次第绽放在她的眼前。 惟有这样的时候,冯太后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膳房美人 第63节 不论她再如何保养, 她也已经老了。 她再也不是只要一个眼神, 就能将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年纪了、 眼前这群青春年少的小宫女才是。 冯太后眼中虚假妩媚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将目光从左自右依次地审视过去。 冯太后在心底一一评判着。 这狐狸眼生得很妩媚, 不过比起她就差得远了……但想来皇帝没有开过荤,恐怕会很喜欢。 这小鹿眼装纯装得功力不到位呀,可惜纯妃当年被她的枕边风吹死了, 不然现在抓过来,好好教一教她才好。 唔,这第三个就无功无过了,温婉清丽, 想来也比较好掌控。 还有这最后一个…… 冯太后微微顿了一下。 她在这四个人之中,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容娇。 这里有两个缘故:其一是唐德向她提起过,容娇是那个不晓得变通的江尚宫的义女, 宝贝得很,很少向别人提起.其二也是因为唐德, 说看中的貌美宫女里面, 容娇是至今都没有答应的那个。 冯太后原先认为容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宫女, 想依仗自己的美貌,妄想与她谈一些条件。 可如今见到了容娇,冯太后才了解了唐德汇报时, 为什么几乎没有怒气了。 这是个单纯执拗的小宫女。 没有心眼,没有野心, 只是不想、也不敢来寿康宫伺候罢了。 不凭她的美貌, 只眼中的清澈明媚, 就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深宫的皇帝,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于是,冯太后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抬起手对容娇招了招。 那小宫女显而易见地抖了抖,很是紧张畏惧的模样。 冯太后就越发满意了起来:男子对她意乱情迷,女子对她敬畏羡慕,这才叫人生赢家。 她是踩在所有人脑袋尖上的人。 从前是,以后是,一直都会是。 容娇听到沈陆离的话,当下心头就抖了三抖。 耳尖上传来凉凉的触感,是水晶扇形簪子垂下的那一点流苏,也跟着晃了三晃。 奇迹般地让容娇恢复了一些冷静。 她放缓了呼吸,垂着眼,小小地上前一步,又重新行了一礼:“奴婢容娇,见过太后娘娘。” 冯太后微微一笑,叫人起来了:“不必这样拘礼,不愧是唐德多次和哀家提起过的,果然资质很是不错。” 分明是和善的话语,容娇却感觉先前看到的那条艳毒的蛇,已经来到了自己前头。 只要一瞬,就能将她的肩头给咬穿。 “奴、奴婢多谢太后娘娘夸奖。”耳尖的凉意阵阵,容娇缓缓挤出了这句话。 冯太后却听得很舒心:要是个嘴皮子伶俐的,恐怕早就说出一番花来巴结她了。 她听都听腻了。 容娇这样的果然很好,长得美,心思纯,既容易掌控,乖乖听话,也不会忽地反咬她一口。 “真是个好孩子。”冯太后又笑了笑,竟是亲手褪下了手上的一对玉镯,然后看了孟嬷嬷一眼:“哀家记得,从前吃过一碗笋丁馄饨,是经过你手的。哀家当时就说是要赏赐,不想事情一多,竟是忘到了现在。” 唐德说了,容娇软硬不吃。 可也要看看这给的人是谁。 孟嬷嬷接了过去,再送到容娇面前:“容姑娘,这是太后娘娘赏赐你的。” 这是一对羊脂白玉做的玉镯,没有什么宝石镶嵌,胜在简单自然,算是冯太后首饰里面的异类。 就这样放在孟嬷嬷的手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让李媚儿和武纯都红了眼睛。 冯太后随意看了一眼,心中又有了自己的考量。 这蒋双莲,竟是比面上还要沉得住气。 容娇也看得愣了愣,随即就想摆手拒绝。 不想孟嬷嬷的动作更快,双手一套,就给容娇套上了。 动作之快,完全不像是对待宝贝的模样。 容娇只好谢恩。 想起方才冯太后的话,容娇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 冯太后夸奖的,恐怕是刚入春日里,御膳房送上去的那一碗笋丁馄饨。 一道美食被主子记了那么久,容娇应当是很开心的。 可她此时却在心中想道:那一碗馄饨是味道鲜美,但怎么也比不过冯太后每日的御膳,为何会被记到现在呢? 冯太后笑着不语,只端起身后一位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孟嬷嬷挺起身板,站在冯太后的面前,用低哑的嗓音对她们说道:“既然来了寿康宫,为太后娘娘办事,就要好好遵守寿康宫的规矩,一切都要以太后娘娘为主。” “只要听话,往后的好处必然少不了你们的。” 面前的四人都低着头道了好。 容娇还在心惊肉跳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双玉镯。 不是玉镯,是被孟嬷嬷塞过来的镣铐,将她捆在寿康宫的镣铐。 孟嬷嬷的话便是这一事实的一锤定音。 孟嬷嬷回首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冯太后,便对容娇四人道:“好了,太后娘娘也累了,我带着你们下去到住处吧,正好也学一学规矩。” 随后,孟嬷嬷就拍了拍手,由留下的那几个宦官看护着,带着容娇四人离开小亭子,往给她们收拾好的地方走去。 容娇在转身时,眼角余光,尽是金线的灿灿闪光。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若是在此时向冯太后请求回到御膳房,有几分不惹怒冯太后的可能。 有双手拽住了容娇,拽着容娇跟上孟嬷嬷的脚步。 是蒋双莲。 容娇抬眼,看到了蒋双莲的嘴型——“不要”。 不要用自己的前途与性命,去都冯太后冷酷的性情会大发慈悲。 在冯太后看来,宫女为自己去死都是一种恩赏,哪里会容忍有人与她讨价还价呢。 容娇的心蓦然往底下一沉。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朝着蒋双莲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感谢她的提醒。 等容娇再次回笼心神的时候,才发觉孟嬷嬷已经带着她们走出了寿康宫。 咦,她们来寿康宫做事情,不是住在寿康宫里面么? 难道寿康宫的宫人房间已经住满了么?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重新挑选宫女进去呢,挑选的还多是貌美的宫女? 容娇发觉了这些问题,心中更涌上一些不安。 冯太后所挑选的,真的是宫女么? 正在思索间,孟嬷嬷将四人给带到了一个幽静的住所,还自带了一个小院子,最上头的匾额上写了三个字:群芳院。 容娇不由得一愣:有匾额,那就不是给宫女们住的地方了。 孟嬷嬷停下脚步,对几个人十分客气道:“里面的东西收拾好了,总共四间房,里头的大小、装饰都是一样的,姑娘们自行安排就是。” “姑娘们今天是空手先来拜见太后娘娘的,可以先回各自居住的地方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再派教养嬷嬷来教姑娘们规矩。” 说罢,孟嬷嬷就点了点头,便转头回去了寿康宫,只留下身边的一名宫女。 “奴婢名唤凝冰,接下来的几日都会负责姑娘们的衣食住行。”凝冰朝她们行了一礼:“姑娘们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和奴婢说就是。” “接下来,还请姑娘们自行分派房间。” 凝冰的话音刚落,容娇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挽起,耳边响起蒋双莲的嗓音:“既然这样,那我便和容妹妹住在同一边。” 李媚儿瞧了眼武纯,眼神中带上了一点嫌弃与厌恶,正想开口,却听凝冰笑道:“自然是可以,姑娘们决定好就能进去休息了。”、 蒋双莲没给李媚儿开口的机会,向凝冰轻轻行了一礼,挽着容娇就欢欢喜喜地走了进去,还问道:“容妹妹,你瞧一瞧,咱们住在哪一边好?” 这么早就押了宝,想赌一赌讨好日后的宠妃了。 也不怕看走了眼,没有飞上枝头,反而随着枯树枝子一起坠下悬崖。 李媚儿在心里冷哼一声:走着瞧吧,看皇上最后喜欢的是谁。 她也不理武纯,自顾自就走进去了。 武纯眼儿一转,没着急走出去,捏了捏袖子中的荷包,凑到了凝冰的面前:“凝冰姐姐……” 群芳院中。 蒋双莲帮容娇选了一间房:“这个房间好,通风光照都是一顶一的好,你先进去收拾收拾。” 说罢,就进了容娇旁边的那一间房间。 容娇一进房间,就将门给轻轻合上,头脑中乱哄哄的。 房间内窗棂大开,落下一片阳光,竟是比在外头还要耀目。 等眼前的光影落定,容娇才发觉床上、桌上与梳妆台上,都堆放了满满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上去查看一番。 容娇从前跟着江尚宫在尚宫局做事情,面对这些东西也能说出些名堂来。 梳妆台上放满的是各色名贵的胭脂、精致的发簪步摇;桌子上则是放了许多雅致的瓷器,俱是名窑出品;而床上,都是江南进贡的上好锦缎。 膳房美人 第64节 是主子们才能用的东西。 容娇的俏面忽然一白。 先帝朝的后妃里面,用宫女邀宠的可不在少数。 冯太后,不会是想将她们献给皇上吧? 这么一想,容娇就焦急起来。 且不说姑姑早就疏通关系,要在秋日里将她送出宫去。 就只看她自己,她也是万分不愿的。 她从前都没见过皇上,更不知皇上是何模样,是怎样的脾性。 若是说嫁人…… 容娇的眼前浮现出一双好看的凤眼,眼中含着疏淡的光,然而朝她望着的时候,却是神采迷人,有春风拂面一样的温柔。 若是说嫁人,她也想嫁给她喜欢的人。 嫁给陆离。 容娇的心尖颤颤。 她在心里头踱着步子,想着能求一求谁帮忙。 姜公公和御膳房的朋友们恐怕不行,姑姑已经在宫外了,尚宫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采萤姐姐…… 容娇定了定心神,没管这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决定先去尚宫局找一下采萤,回头再去小院收拾自己的东西。 做好了决定,容娇就出了群芳院。 凝冰仍旧站在院子里头,瞧见容娇这么早就出来,心中还是颇为惊讶的。 看来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小宫女。 “凝冰姐姐,我、我还想在御膳房做一回事,今天能不能晚一些回来?”容娇软着声,带着恳求向凝冰问道。 凝冰仔细想了想孟嬷嬷对自己的吩咐,道:“姑娘这般念旧,自然是好的,不过姑娘可千万记得要在打更前回来,更不能耽误了明日早起来练习规矩。” 容娇赶紧应下,扬起个笑容后,就迫不及待地先向尚宫局走去。 尚宫局仍旧门庭繁忙,江尚宫的离去并未给她们带来什么工作上的空缺。 至于那个空下来的尚宫之位,是高层们要去争抢的位置,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 容娇找到采萤的时候,采萤正在原来的屋子里算着尚宫局的各项事物。 原本是江尚宫负责的事情。 而采萤,现在的装束也朝着江尚宫的模样发展了。 见着容娇来,采萤板着的面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阿娇,你来了。” “采萤姐姐……”容娇见状,咬了咬唇,叹息似的道了一声。 她是着急过了头,忘记了采萤姐姐此时的处境。 尚宫局以尚宫为首,底下有三个尚仪。 从前江尚宫还在的时候,罗尚仪势头最大,处处都显露出野心来。 江尚宫如今一“死”,罗尚仪迅速就活络了起来,想着让自己坐上尚宫之位。 可是江尚宫一早就给殿中省递了章,提请采萤接替自己的位置,剩下两位尚仪也是纷纷赞同。 于是乎,尚宫局此时就进入了两派对立的局面。 采萤一边要认真管事,证实自己的能力,一边还要防止罗尚仪给自己穿小鞋,指不定还要时时关切在宫外的江尚宫的情况。 容娇觉得,她此时来求采萤,实在是太为难采萤了。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阿娇,你是为了被冯太后选中的事情来的么?”采萤却是早有预料的样子,一开口就点中了容娇来的原因:“这样一来,你恐怕没办法顺利出宫了。” 容娇只好闷闷答道:“是、是的,我感觉太后娘娘不是选我做宫女这样简单,但、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采萤弯了弯眼:“原来是这样,我说昨天大半夜的,姑姑怎么突然给我送了口信呢,还是有关于你的。” 容娇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姑姑说了什么么?” “姑姑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娇你就顺着去做,尤其不要惹恼寿康宫。”采萤将江尚宫的话一一道来:“姑姑还说,阿娇你放心。” 容娇轻轻蹙了蹙眉尖:若是她任由这件事情顺着下去,恐怕她就要在这皇宫中呆上一辈子了。姑姑知晓她喜欢陆离,是不是不清楚后宫中发生的事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阿娇,给你们准备的东西,都是要经过咱们尚宫局的。半个月前,唐公公通知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了。”采萤轻声道:“姑姑聪慧,虽然在宫外,但是对宫中的事情都是有所了解的,阿娇,你信任姑姑么?” 这句话一问出口,容娇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 既然姑姑知晓太后娘娘的动作,这样与她说,所做的便是最好的决定。 “太后娘娘,也不一定定下了吧……”容娇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原来的打算和盘托出:“若是我学不好规矩……”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到御膳房呢? 采萤开口打断了容娇的话:“太后娘娘从来都是无用就丢弃的性子,你若是学不好规矩,恐怕浣衣局便是阿娇你最后的归宿。” “如今冯家频频出现问题,太后娘娘的性子恐怕更加不好。” 容娇僵在了原地。 “阿娇,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但不论是谁,除非是皇上,否则没有人能够去和太后娘娘抗争。”采萤眼中,有和姜德生一样锻炼出来的冷静:“若我是你,我会乖乖顺从冯太后的安排,即便不争着做未来的宠妃,也要保证自己的性命。” 然后采萤看向容娇,眼中软了下来:“但若是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去向殿中省总管求一求……可我无法保证冯太后知晓后,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迁怒于旁人。” 容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忘记了冯太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连坐。 只要冯太后一声令下,不光是她,连采萤姐姐、御膳房诸人、甚至连陆离,都会被她连累。 她不愿意这样。 采萤给她的建议,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 她却心中也是不想的。 容娇的内心在极度挣扎着。 采萤的脸忽然变得有些模糊,容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下,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容娇从小便是这一点不好,情绪变化极大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涌出泪水。 幸好容娇哭起来是梨花带雨的,招人疼,江尚宫只顾着去哄了,没有去纠正容娇这一点。 采萤长长地、心疼地叹了一口气:“阿娇,没办法,你生得太好了,难怪会被冯太后选中。” “阿娇,你、你在好好想一想罢,在这后宫之中,其实最无关紧要的,就是男女之情了。” 采萤猜测道,容娇长久在宫里,所喜欢的,想来便是某个俊美的侍卫吧? “皇宫中人命如草芥,阿娇,你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地位,若是冯太后想要你消失,比在路旁边碾死一个蚂蚁还要简单。” 容娇被采萤拉着坐下,默默然地不说话。 她从小也听过类似的话,但这是第一回 ,自己直面这样的选择。 容娇低下头,看着衣袖中露出来的那一点盈盈光辉。 冯太后赏赐的羊脂白玉镯子被容娇藏在了袖子里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采萤便没有看见。 冯太后亲手赏赐了她这一双珍贵的镯子,以示欣赏。 容娇知道,若是她想要离开,就是打了冯太后的脸面,冯太后必定会生气。 不光她自己性命难保,还会牵连许多许多的人。 房间内寂然了良久,采萤耐心地等着容娇做下决定。 这是容娇真正适应皇宫生活的第一步,一定要她自己做决定才是。 一滴清泪落下,容娇轻声道:“姐姐,我其实知道该怎样做最好。” 只、只有乖乖呆在寿康宫,再也不回御膳房,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也不要再去见陆离。 这样子的话,对大家都是好的, “阿娇,你能想通,便是最好的了。”采萤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容娇的手。 容娇的衣袖上,又出现几滴晶莹的泪滴:“我、我没想通。” 她分明几日前,才知晓了自己对陆离的心意,还和陆离一块出宫,体验了宫外的端午。 她给陆离的长命缕香囊还没有绣完。 她、她还没有表达自己的心意呢。 采萤有意想多安慰劝解容娇,可有底下的人攥着账本子上来询问。 “采萤姐姐,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御膳房收拾东西。”容娇抹了抹眼泪,算是为自己做下了一个选择。 “好,你走这后门走,就碰不见采月了,免得被人胡搅蛮缠。到了御膳房,记得要把人情都给做好,说不准以后就会用上。”采萤一边嘱咐着,一边将容娇送出了门。 出了采萤的门,容娇便将面上的泪痕都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一方面,容娇不愿意旁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另一方面,她是去御膳房告别的,不希望将自己的伤心都传染给朋友们。 不想容娇回到御膳房的时候,白术已经将她的东西都给收拾好了,白芷站在一旁,眼圈微微有点红。 “原先小姜子和小夏子也想来的,说是来恭喜你,不过我给将他们给赶出去了。还有咱们御膳房的其他人,也是想来送一送你的,但是做事走不开。”白术笑得有些勉强:“阿娇,你往后在寿康宫可要好好留一个心眼,别被旁人的小恩小惠给骗了。” 白芷向来话很多,此时却是消了声音,等白术说完,才有些愤愤道:“寿康宫的人都和强盗似的,惯会用权势压人!” 今早时,唐公公如何拿着太后口谕,向姜德生威胁要人的,她们御膳房的人都看在眼里。 若是阿娇自己愿意,唐公公何必做的这样难看? 也就小夏子和小姜子两个人嬉皮笑脸惯了,一时间没看出来。 听了这话,容娇的鼻头又开始酸涩起来。 “没关系的,我在那儿也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容娇咧了咧嘴角:“我和他们说了,准我过来再干一天活呢,我们今天还是御膳房的共事。” 白术道:“好。不过你还是进屋看一看,我怕没有收拾完全。” 容娇应了一声,慢吞吞蹭进了自己住了一年多的小屋子。 膳房美人 第65节 白术十分细心,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了,收拾成一个个方便拿的小包袱,容娇先前分成的小礼物也没有动。 容娇叹了气,摸了摸自己软软的床铺。 以后估计不会再回来睡了。 然后,容娇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候,将小礼物一个个亲自送了出去,再和御膳房的人好好告别。 等到晚膳的时候,御厨们一人做了一道拿手菜,要给容娇饯别。 也祝容娇前程似锦。 这一顿饭,成了容娇难得的、食不下咽的一段饭。 等到晚膳的时辰过了,御膳房就剩下了容娇一个人。 她想最后一次再值一次夜班。 也想再见一见陆离。 寿康宫规矩严,群芳院的周边也有宦官看守,若是想像从前那样自在,应当是不行的了。 容娇静静地等待着,手上攥着流苏样式的长命缕。 香囊是来不及做了,只好将这个长命缕送出去。 现在容娇是有一点庆幸的。 幸好她没将心意说给陆离听。 这样的话,往后她不能再见陆离,陆离也不会伤心吧。 容娇低头望着手中的长命缕,一缕一缕地来回数着。 直到头低得酸了,容娇才意识到,打更的时间快到了。 她要赶紧回到群芳院。 今晚陆离,应当是有事情。 自从端午回宫后,陆离好像就没有联系自己了。 陆离太忙了。 这个长命缕,就交给白术姐姐,让她代为转交吧? 虽然是这样想着的,可容娇还是定定地站在御膳房的门口,倚着门,远远的眺望外面的重重宫门。 周围渐渐地寂静下来,连侍卫队的巡逻脚步声,都远去了。 旁边的树上倏然飞出一个黑影,呀呀叫着往雀鸟司的方向飞。 容娇的心像被鸟儿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容娇转身要锁门的时候,有道颀长的身影在院中出现。 沈陆离望着神情失落的容娇,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笑道:“阿娇,我来晚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抚容娇的情绪,今日见了冯太后,娇娇心中肯定十分紧张。 可他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人红了眼睛,像兔子一样。 清澈得像林间小渚的眼睛漾起一阵阵涟漪,然后波澜一圈圈扩大,直到一颗颗水晶似的泪珠落下。 “陆离,我们恐怕以后就不能见面了。”容娇带着哭腔道。 第45章 册封 容娇泪眼朦胧, 一滴滴泪湿漉漉地滴下,像打在沈陆离的心头。 她缓缓说了被选去寿康宫的事情,因着带了哭腔, 抽抽噎噎的, 让人听着便心疼。 沈陆离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哑声道:“不会, 我们怎么会不再见面呢?” 娇娇这样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不能提前告诉娇娇。 再、再等两天,他就能将所有的事情, 原原本本告诉容娇了。 容娇只当沈陆离在宽慰自己。 她先转身将御膳房的门给锁好、藏好钥匙,最后再将门口的蜡烛给吹熄灭了。 眼前的光亮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尚且不圆满的月亮散着暗暗的光。 容娇轻轻捂住怦怦跳动的胸口,抬眼向着沈陆离望去。 纵然光线昏暗, 容娇也能在心里描摹出沈陆离好看的眉眼。 手中紧紧攥着的流苏忽然变得痒兮兮的, 有些刺手。 “陆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对我的帮助, 我没什么好感谢你的,只好送你一条我亲手编的长命缕, ”容娇控制着哽咽, 双手有些紧张地轻轻抖起来:“陆离, 祝你往后长命无忧、一生富贵。” 说罢,她将长命缕塞到沈陆离的手中,然后提着裙摆, 飞快地跑回群芳院。 她怕过了打更的时候。 更怕沈陆离拒绝了她这一条长命缕。 ———————— 沈陆离回到紫宸殿的时候,面色不大美妙。 盛长福只好笑呵呵道:“现在容姑娘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难免有些难过, 到时候一见到您, 立刻就能欢喜起来了。” “没那么简单——你先吩咐下去,多准备几个硬垫子,要碰着就疼的那种。”沈陆离摸着手中的长命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得好好地做一做准备,要诚心实意地,才能将娇娇哄好。 “皇上,方才寿康宫派孟嬷嬷来了一趟,说是已经写好了册封的圣旨,请皇上看一看行不行。”盛长福先说起比较要紧的事情:“孟嬷嬷还说起,太后娘娘同意了宋小姐的事情,还说自己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奴才替皇上查了查,算是冯家远房的亲戚了。” “她要送进来就送进来。”沈陆离对这件事情无所谓。 恐怕是冯太后怕拒绝逼急了他,又怕宋玉墙一家独大,就从自己家的犄角旮旯里面扒拉出一个人选。 盛长福跟在沈陆离身后,又说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件事情要禀告——您先前叫奴才盯着的那个宫女,在今天早上容姑娘被带去寿康宫之后,就在尚宫局传了许多对容姑娘名誉有损的留言,不过都被采萤和两位尚仪给拦了下来。” “但是,那宫女还想去找殿中省总管举报容姑娘,说她私会侍卫、淫.乱后宫风气……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人给抓起来了,只管等着您的吩咐。” 沈陆离仍旧爱不释手地摸着长命缕,闻言连脑袋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将她扔进慎刑司审问吧。她在罗尚仪的手底下做事情,罗尚仪又靠着冯太后,朕可不相信她的手底下干干净净的。” “等到审问出东西定了罪,直接宫规处置就是,不用来回朕。” “对了,她提到私会侍卫这一条……你去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虽说不大可能,但沈陆离仍要以防万一。 吩咐完这些话,沈陆离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御书房。 他要看一看冯太后所拟的懿旨。 —————— 容娇是踏着打更的时候回到群芳院的。 凝冰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皱了皱眉毛,到底也没有对容娇说什么:“容姑娘回来了?赶紧先进去吧,明日礼仪嬷嬷卯时三刻就来了。” 容娇向凝冰道了一声谢,又从收拾好的包裹中拿出一串好看的鱼目珠手串放到凝冰怀中。 这是以前紫宸殿送来的赏赐,虽不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但对宫女来说,可是十分少见了。 凝冰皱着的眉舒展起来,不觉又嘱咐了容娇一些注意事项,甚至说了一些有关孟嬷嬷的喜恶。 容娇不免又是一番道谢。 等站在自己房门的时候,容娇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心中酸酸的,眼眶涨涨的,刚刚停下的小腿肚子还在打颤。 所幸自己选的小屋里面亮着暖黄的灯光,倒也算是温馨,只是还要收拾里头的东西, 等一等……灯光? 打开房门,露出蒋双莲清丽含笑的面庞。 许是因为收拾了两间屋子的缘故,鼻尖上又几点浅浅的汗珠。 “容妹妹,你回来啦?”蒋双莲很是亲热地拉了容娇进来:“我下午时闲得没事情,就帮你也给收拾了一下,你看看怎么样?” 容娇微愣一下,下意识地转头观察了一番:“很好,多谢姐姐……” 蒋双莲一下子笑了开来,握起容娇的双手,看到了那一对玉镯。 “对了容妹妹,我要和你说件事情。”蒋双莲蹙起眉头,对容娇细细道:“你别看这玉镯子是从太后手上褪下来的,实际上,太后呀,平时并不喜欢这种素净的,又最是小气,恐怕是特意带上一个次品,用来赏人做面子的。” 说罢,蒋双莲就褪下了容娇右手上的镯子,慢慢转了一圈后就举给容娇看:“你瞧,这上面有个针眼大的小孔——我果然没有记错,寿康宫里面记档的,是有一个有瑕疵的羊脂玉镯子。” 容娇一见,果然如此。 但她还没有说话,蒋双莲便放下了镯子,关切地瞧着她:“还有呀,冯太后夸你的那句话,就是那笋丁馄饨,估计也是提前吩咐下去,找好了话来说的,就是为了先笼络人心,也好做给旁人看,你可不能相信太后啊。” 蒋双莲看着容娇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似的。 生怕下一秒,容娇就被贪婪无耻的恶狼所蒙骗,自愿做了诱饵与棋子。 在回群芳院的路上,容娇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离开御膳房,离开陆离,她要自己孤军奋战了。 不为着自己,只为关心自己的人不再担心、不受牵连,容娇也会好好地在群芳院过下去。 没想到她一回来,就见到关心自己的蒋双莲。 容娇细细地打量着蒋双莲的神情与眼底。 是很真诚、不带任何功利性的表情。 “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事情。”略微犹豫了一下,容娇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直接开口问道:“只是,姐姐为什么将这些事情告诉我呢?” “我相信姐姐是好心的,但只是不大明白姐姐的意思。”容娇又补上了这一句。 说起来,除了她之外,冯太后对其他人,可算得上有知遇之恩。 若没有特殊的目的,蒋双莲是不会无故……和她说冯太后的坏话的。 膳房美人 第66节 唔,虽然只是事实,算不上坏话。 听了容娇这样的问题,蒋双莲的面上没有浮现出半分不悦,反而露出了发现宝藏的惊喜。 容娇疑惑地歪了歪头。 “从前就听说过你乖巧,没想到还这样可爱。”蒋双莲不由扑哧笑了起来:“你认识我姐姐,她叫双……她去扶过你好几回,有一回是你喝醉了,还有一回是你脚崴了。” 容娇一下子怔住了,再看看蒋双莲有些眼熟的眉眼,嘴中不由得发出恍然的“喔喔”声。 是那个她不知道的名字的姐姐呀。 随之而来的是,容娇莫名的心安。 那位姐姐是陆离认识的,那蒋双莲身为那位姐姐的妹妹,人品是有绝对保证的, 念及沈陆离,容娇翘起的羽睫颤了一颤。 “我姐姐可喜欢你了,我也很想认识你许久了。”蒋双莲笑道:“正好,咱们现在能做姐妹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让她沾一沾未来主子的便宜。嘿嘿。 “好。”容娇的心情低落下去,轻轻应了一声。 蒋双莲只当容娇是累了,又叮嘱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你放心睡觉,我明天早上来叫你,保准不会叫你迟到。” 等蒋双莲走后,容娇将自己带回来细软收拾好,洗漱好便睡了。 容娇躺在陌生的床铺上,手中攥了一条长命缕,与给沈陆离的那一条,是不一样的颜色。 在编长命缕的时候,容娇莫名就想起了宋玉墙的那两条帕子。 于是她也给编了两条长命缕。 陆离一条,她一条。 算作小小的念想。 容娇逼着自己闭上眼睛,却挡不住眼眶中的热意。 精致的梳妆台上,蜜粉色的水晶簪子悄悄发着光。 窗外蓦然想起几声嘶哑的鸟啼,想来是还有在外头贪玩,不愿意回雀鸟司的鸟儿。 落在人耳朵里面,带了几分凄怆的感觉。 —————— 余下来的几天,礼仪嬷嬷每日雷打不动地来到群芳院教规矩。 所教的规矩,都是妃嫔们需要遵守的礼仪, 也算是佐证了容娇的猜想。 与此同时,群芳院里面的四人也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 表面上,四人是很和气兼客气的。 蒋双莲和容娇是真心地说说笑笑,相互关照着。 武纯和李媚儿仍旧是相互看不顺眼,但看着蒋双莲与容娇,竟是没有再闹出什么矛盾。 等到她们学完规矩的那一天,孟嬷嬷和唐公公竟是双双过来验收成果。 看着四人不出一点错的行礼,孟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眼睛看向唐公公。 唐公公咳嗽了一声,面上挂起大大的笑容,从袖子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道明黄的圣旨。 武纯和李媚儿眼中显露出兴奋的神色。 蒋双莲面色平静,一双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唯独容娇轻轻抿起了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公公清了清嗓子,将里头的内容大着嗓门报了出来。 主要是四人的册封和将来住的地方。 后宫中妃嫔的品阶,不算皇后,总共有十个等级。 照理说,宫女们册封为宫嫔,一般都是从最末等的更衣做起。 容娇四人,却是均被封为从九品的选侍。 最然仍旧是比较低的位份,但至少不会是半奴半主的尴尬地位了。 容娇和蒋双莲一块儿,入住长宁宫。 另外二人,则是住在长信宫,距离长宁宫隔了三四座宫殿,算是比较远了。 念完圣旨,孟嬷嬷就亲自上来将她们扶起:“姑娘们如今便是主子了,自然要好好地伺候皇上——但是呀,人可不能忘本,小主们可要记得。” “不然呀,任凭太后娘娘的脾气再好,也是会感到心寒的。” 武纯和李媚儿连连道不敢,说还要太后娘娘多多扶持。 蒋双莲则是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点了点头。 容娇的眼睛呆愣愣地瞧着唐公公手中的圣旨。 “小主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往自己的居所挪动吧,等会儿殿中省会派一个贴身的丫鬟来伺候小主们的。”孟嬷嬷嗓音低哑,和面上的微笑不符极了:“等再过两日,敬事房就会将小主们的牙牌给放上去了。” 放上了牌子,自然就能侍寝了。 满意地瞧了瞧激动的李、武二人,孟嬷嬷和唐公公便一起回了寿康宫。 唐公公临走前抛下了一句话:“太后娘娘宽和,吩咐小主们不用每日都去晨昏定省,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的——三天后就是十五了,小主们可要记得。” 容娇和蒋双莲一块儿去的长宁宫。 “容妹妹,你现在的面色比之前几天好一点儿了,可是要住在长宁宫的缘故?”蒋双莲满面都是轻松的神色:“长宁宫冬暖夏凉地,住着可舒服了,而且……”距离紫宸殿还比较近。相比之下,长信宫距离紫宸殿就比较远了,不过距离寿康宫就近了许多。 容娇的确高兴了一点,此时接口道:“而且长宁宫里面还有小厨房!” 若是可以生火使用的话,那她就可以重新拾回一些生活的乐趣了。 蒋双莲顿了顿,也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呀!” 听说她这未来的主子喜欢下厨房,那她有口福了呀! 幸好她从前不在紫宸殿做事情,才得了这个便宜。 等到了长宁宫,殿中省派来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宫殿,顺带恭敬地告诉她们,贴身伺候她们的宫女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容娇和蒋双莲一块儿站在阴影处等着。 蒋双莲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神扫视着打扫院子的洒扫宫人,想看看有没有不安分的。 却忽然感觉被人拽了拽手腕。 拽的人手还很软,小小的一团。 她偏过头去,正对上容娇亮晶晶的眼睛:“姐姐,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侍寝呀?” 蒋双莲的眼神瞬间就迷茫起来,莫名地在心中问了问自己——她有几个脑袋可以被皇上砍。 “唔,就像话本子那样写的,皇上若是点了我的牌子,我就说自己身子不舒服,然后让皇上来你这儿,怎么样?”容娇的眼睛中充满了期盼。 这样的话,蒋姐姐能得到圣宠,反过来照顾她。 她就安安心心地缩在长宁宫里面,继续钻研钻研美食就好了。 说不定她运气好,还能在晚间巡逻遇见陆离呢。 她到时候,远远地看着就好啦。 “为、为什么呀?”蒋双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容娇锦扇一般的羽睫低垂了下来,像低低地、落下来的蝴蝶翅膀。 “因为我不想要当妃嫔、侍候皇上。” “一点都不想。” 容娇又慢慢地强调了一遍,尾音隐隐拖着哭腔。 第46章 侍寝 蒋双莲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她不在紫宸殿做事情, 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从双鸢口中听来的。 她此次被冯太后选中,目的便是要好好保护容娇,不要让容娇被冯太后欺骗。 蒋双莲原本以为, 容姑娘和皇上两情相悦, 借着冯太后的手悄悄在一起。 可没想到,听容姑娘的语气, 还不知道皇上究竟是谁? 啧,皇上不给力啊。 蒋双莲在心里面悄悄地腹诽。 “别胡说,怎么能这么说呢!”蒋双莲决定先扭转容娇这样的想法:“这一旦被旁人发现了, 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而且呀,容妹妹,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皇上呀——说不定等你见过了皇上,你就改变了主意呢?” 容娇一张俏面上浮现出极为坚定的神色:“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只是往后恐怕不能再见面。” 所以, 她可不会一见皇上,就改变喜欢陆离的心意。 顶好不见皇上才好。 蒋双莲的心中咯噔一下, 也想起了自己爱看的话本子。 ——完了完了,难道容姑娘与皇上竟然不是两情相悦, 而是皇上横刀夺爱? 蒋双莲此时恨不得飞到紫宸殿, 找双鸢问个明白才好。 然而面上, 她还得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劝着容娇,别起那些傻念头,至少侍寝的时候可不能作假。 听完后, 容娇蔫了一会儿,很快就振作起来:“姐姐说得对, 千万不能起这些想法。” 欺君之罪, 可是要灭九族的。 膳房美人 第67节 她虽然孑然一人, 九族无人,难保不会牵连和自己亲近的人。 蒋双莲正感到颇为欣慰,就听容娇道:“指不定皇上压根就不会想起我呢,更别说点我侍寝了。” “怎么会呢?”蒋双莲下意识道:“没准皇上第一个就点了你侍寝呢?” 没准皇上只想有你一个,旁人就都是掩护呢? 就在蒋双莲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殿中省派来的贴身宫女来了。 她定睛一看,是先前说好的那两位。 圆脸的叫媛儿,方脸的叫芳儿。 都是皇上那边儿。安插在冯太后手下的人。 “妹妹先挑个顺眼的。”蒋双莲只好咽下口中的话,先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姐姐我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容娇抬眼望去,觉得媛儿圆圆的脸蛋很是可爱,让她想起御膳房的朋友们。 因为伙食太好的缘故,御膳房的许多人都是圆脸。 她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媛儿。 媛儿看见容娇选了自己,激动地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上前介绍自己。 介绍完自己,又要帮着容娇去群芳院收拾东西。 媛儿的热情很快便感染了容娇。 她轻轻扬起了一个笑容,笑意却有些不达眼底。 —————— 一下子册封了四位小主,还是从宫女中挑选出来的。 在皇宫中很是引起了一波讨论的浪潮。 不少认为姿色尚可的宫女,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而等到下午,更有两道圣旨发往了宫外。 一道册封宋太傅的庶女,封为三品婕妤,入主长乐宫主殿。 另一道册封承恩公新认下的义女,封为五品丽仪,入住长信宫。 一日后就即刻入宫。 这两道圣旨一出,宫中的酸言酸语就少了不少。 “嗐呀,有这个机遇做了妃嫔又怎么样,我看她们还争不争得过官家小姐。” “就是,不过是白白做了旁人的垫脚石罢了,还一辈子都不能出宫。哪里像我们,攒够了钱,有了关系就能出宫了。” 这一番的话语,若是采月还在尚宫局的话,少不得有她的参加。 可惜采月如今却待在慎刑司里面接受审问。 慎刑司的审问牢房特意做在了地底下,只在门口燃起两盏豆大的蜡烛,像地狱幽火一样,照得人面如恶鬼。 采月的脸上布满了惊惧。 她是昨日早上被忽然抓过来的。 采月被绑着手脚,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哪儿触犯了宫规——她只是去告发容娇的呀。 想起容娇,采月的眼中就浮现出妒忌的神色。 明明她和容娇是同一时间进宫的,她只能被罗尚仪选中,当一个洗脚端水的小宫女,容娇却直接做了江尚宫的义女。 唐公公采选宫女,容娇什么都没做,就比唐公公放到了名单里头。她眼巴巴地跑去自荐讨好,还要被唐公公内涵不自量力。 凭什么呢? 随后,采月就听见了审讯嬷嬷向她问话:“说!你说那宫女和侍卫私通,究竟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来问她! 采月一下子放松起来,照着先前脑海中的猜想,将容娇讲得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哼,看你这事情被暴露了,还怎样飞上枝头做主子! 到时候空出来的这个名额, 是不是就能给她了呢? 采月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审讯嬷嬷却停下了手中威慑的刑具,想外面的阴影处鞠了一躬:“盛公公,她说的话,您都知道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呢?” 盛长福听完采月的胡言乱语,当即就明白了,所谓的容姑娘和侍卫私通,不过是采月胡诌的罢了。 误打误撞地撞到了皇上身上。 他摆了摆手:“接下来按照皇上的意思审问就是,剩下的我就不管了。” 审讯嬷嬷恭敬地送走了盛长福。 盛公公?皇上? 采月的思绪呆滞了一下,回想起这几个月,御膳房周边的那点不对劲,脑海中灵光似的一闪。 在即将抓住那点灵光的一瞬间,审讯嬷嬷的鞭子就抽了下来。 “姑娘可知道,罗尚仪在宫中放高.利.贷的事情么?” —————— 证据送呈来的时候,沈陆离正站在一面檀木全身镜面前,给自己系上容娇送的长命缕。 杨嬷嬷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顺便指导沈陆离,该怎样系,才能保证好看又不容易掉下来。 “奴婢将这个送往寿康宫,给太后娘娘看一看?”杨嬷嬷接过那些证词,送给沈陆离过目。 沈陆离挑起长眉,微微颔了颔首:“她现在估计正在关注冯家的事情呢,加上后宫中的变动,对罗尚仪这种棋子,只能忍痛放弃了。” 反正明面上,尚宫局会公事公办,不作声响地将冯太后的人给洗牌一轮。 这样下来,后宫中算是比较干净了。 这一回朝臣对准的,是刚刚当选了族长之位的冯家老大。 等解决完冯家老大之后,下一个便是冯太后的生父承恩公了。 等冯太后从冯家男儿接连遭受弹劾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杨嬷嬷微笑着应下,随即又道:“奴才听说了,今天唐公公去敬事房催了两趟,要尽快把四位选侍小主的牙牌给做好,顶好在宋婕妤入宫前。” 不过,冯太后应该也不会想到,皇上自始至终,其实只想翻一个人的牌子。 沈陆离轻轻应了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 往日里挂久了的福字连锦香囊旁边,是飘飘盈盈的长命缕。 还要再过两天,才能见到娇娇呀。 沈陆离在心中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光如此,他还要趁着几天,好好翻一翻私库,找出宝贝来,到时候用来哄一哄娇娇才好。 ———————— 得了位份,收拾好自己的侧殿之后,容娇便想着,去看一看长宁宫所有的小厨房,瞧瞧看设施怎么样。 媛儿依旧是眼睛发光:“小主,您要不还是去歇息一下吧,您现在眼睛都有些发红呢。” 容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 眼睛里充满了淡红色的血丝,眼周还有一些轻微的红肿。 应当是……昨晚在睡梦中痛哭所导致的。 有酸酸的滞涩感爬上心头,容娇缓缓道:“没关系,我不累的——就是你这小主小主地叫着,我倒是怪不习惯的。” 媛儿一笑:“小主听多了就习惯了。” 二人正说着,侧殿的正厅之中,就出现了蒋双莲的身影:“容妹妹,这长宁宫中就咱们两个人,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呀,不然一个人吃可怪无聊的。” 容娇颇为震惊地瞧着蒋双莲:“姐姐,你怎么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就出现了?” 蒋双莲就指了指放在正厅角落的那一扇单人屏风,冲着容娇眨了眨眼睛:“容妹妹只看看那一扇屏风后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闻言,不待容娇动作,媛儿就上去“哼哧哼哧”地将那一扇屏风给挪了开来。 露出一扇精致的小门来。 容娇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想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玄机。 “我也是偶然之间发现的,还以为是通往外面的密道,没成想是到你这里来的。”蒋双莲给容娇形容了一下密道里面的模样,接着道:“我在来的路上还看见有个小门,应当是通往长宁宫正殿的。”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皇上方才又下发了两道圣旨。” 说罢,蒋双莲又给容娇口述了那两道圣旨的内容:“哎呀,咱们这长宁宫,可是要迎来主位了,还是一位破格的主位。” 宫中规矩,凡是二品及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入住一宫主殿,成为一宫之主。 那位宋小姐,不,宋婕妤获此殊荣,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呢。 提及宋玉墙要进宫,容娇发愣中带着震惊。 她若是记得没错,宋小姐喜欢的,是那位已去的顾蒙公子。 如今顾蒙公子一去,皇上却召宋小姐进了宫。 那这皇上的行为,不是和冯蝽没有什么两样了呢? “听说这宋婕妤的脾气挺好的,只要咱们和气对她,应当能相安无事,指不定能彼此照拂呢。”蒋双莲不知道容娇与宋玉墙的一段小过往,只直到宋玉墙也是来保护容娇的,赶紧先在容娇面前立下宋玉墙好相处的形象。 随后,蒋双莲又感叹起来:“还好宋婕妤进了皇宫里面,不然要被那冯蝽给强娶了过去也说不定。” 这话倒是对的。 容娇顿顿地点了点头,心中对于皇上的形象莫名混杂了起来。 “咱们先别管,先想想晚膳吃些什么!”蒋双莲又抓住了容娇的手:“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容妹妹,你从前在御膳房做事,肯定知道哪些菜好吃。” 容娇反手挽住蒋双莲,抿了抿唇,娇笑道:“那姐姐先陪着我去看一看后头的小厨房罢。” 长宁宫在先帝朝,住的是某一位得宠时日算久的妃嫔,特意拨了银子,给建的小厨房。 里头居灶、调料、米面、甚至柴火都放得好好的。 膳房美人 第68节 容娇看得心痒痒,恨不得当场就挽起袖子,做一顿膳食才好。 可惜要动用小厨房,需要皇上或者太后的旨意。 皇上她是不指望了,那就等哪日冯太后的心情好一些,不那么像毒蛇了,她再上去求一求。 蒋双莲拉着容娇说道:“好,等到时候,我和你一块儿去求,太后答应得或许会更加爽快。” 容娇弯着笑眼道好。 接下来,传膳的传膳,换班的换班。 皇宫将落入一场平和的黄昏夜幕。 —————— 敬事房的人到紫宸殿的时候,着实将盛长福惊了一大跳:“嗳呦,不是说过上两天才好么,怎么这个时候就送过来了?” 敬事房总管亲自端着放了牙牌的木盘,嘿嘿一笑:“这可是后宫中的头等大事,当然是越早越好了——我的好哥哥,快进去帮我通传一下,好让咱们知道,这有福气的小主会是哪一个。” “行行,你跟着我进去吧。”盛长福恢复了平稳的面色,一甩拂尘进了御书房。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是新帝登基后,敬事房总管第一回 进到御书房。 一想到敬事房被人说吃闲饭的日子就要过去,他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了勾起沈陆离翻牌子的兴致,敬事房特意用难得的白木雕刻牙牌,描字的墨水用了偏褐的浓红色,蔓延在洁白的牙牌之上,像大雪之中,生长出的蜿蜒藤蔓,莫名有一种勾.缠的意味。 再配上深墨色作底的绸缎,是白与黑、红与白的映照纠缠。 很容易勾起人的欲.望。 而当这木盘被呈现在沈陆离面前的时候,沈陆离的眼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就落在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名字之上。 那一双总是淡淡的凤眼之中,燃起一团光。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容娇的名字,像在描摹着容娇的柳眉杏眼一样。 盛长福懂事地上前,一一为沈陆离介绍起上头的人来。 “……最后一位容选侍,原先是在御膳房做事的。”盛长福的声音四平八稳。 “这几位选侍,姿容可有保证?”沈陆离面上的神色不变,落在敬事房总管耳中的声音,却带着玩味。 竟是有点像先帝的意味。 “皇上您放心,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人,一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敬事房总管嗓音中带着喜庆:“保准选哪一个,皇上都能满意!” 沈陆离作出沉吟的模样。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状似随意地翻过一张牙牌:“就这个吧,名字听着倒是挺好的。” 敬事房总管瞥了一眼,心中立刻就有了数,满脸喜气地退了下去。 在去长宁宫之前,他先拐了一个弯,去了一趟寿康宫。 “嘿,奴才赌对了,那个姓容的小宫女,果然是潜力无穷。”听闻敬事房总管的报告,唐公公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 “哀家知道了,你且将这件喜事,通知给容选侍吧。”冯太后慢慢悠悠地往香炉里面添上香粉,等敬事房总管走之后,才对唐公公道:“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回头哀家将那紫檀木的茶壶赏给你。” 唐公公有些激动地谢了恩。 孟嬷嬷为冯太后呈上一盏茶,低声道:“这样瞧着,皇上像是已经有些忌惮您了。” 若非如此,何必等到问完所有选侍的背景,才进行选择呢? 御膳房……算起来,是宫里面难得干净的地方了。 皇上头一回,选了御膳房出身的宫女,也有几分谨慎在里面。 “若非那群蠢货,连遮掩事情都不会,哀家也不必行此计策,皇帝更不会警惕起来。”冯太后嗓音未动,手却狠狠地往香炉里面放了一大把的香粉。 外戚擅养私兵、肆意践踏法规,甚至不将皇权放在眼睛里面。 只要不是脑子坏了的皇帝,都会对外戚有所防范。 更何况,现在的冯家,在朝廷上可谓是腹背受敌。 “那姑娘的确是个做宠妃的好苗子。”孟嬷嬷轻轻拍着冯太后的背,为其顺着气:“可惜不完全是咱们的人。” 冯太后却扬起了细眉:“便是要这样才好呢。就是这样,皇上才可能放下心来,好好宠爱一个并非是哀家一边的妃嫔。” 她浅浅地吹了一口气,就将护甲上沾染的香粉给全部吹落,露出红艳艳的宝石。 至于容娇——一个没心眼的小姑娘家,还不好骗么。 这花言巧语地骗人,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 长宁宫中,容娇细嚼慢咽地咽下了最后一勺水蒸蛋。 方才用晚膳的时候,媛儿非要服侍她用膳。 她觉得不自在,就叫媛儿下去用晚膳,她自己吃自己的。 幸好蒋双莲也是这个想法。 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晚膳。 柔嫩的蒸鸡蛋过着饱满的米粒,在容娇的舌尖上滚过。 这样嫩嫩的蒸蛋,还加了细嫩的肉末和虾仁末,一吃就知道是张御厨的手艺。 张御厨现今有许多的招牌菜,除非主子的特别吩咐,否则已经懒得去做一个小小的水蒸蛋了。 恐怕是为着自己,张御厨才破例做了一次。 好想回御膳房呀…… 容娇觉着方才水嫩嫩的蒸蛋,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外头却忽然喧闹起来。 容娇看见有个宦官带着一堆人走了进来,对她行礼道:“奴才是敬事房的总管,特此来告诉小主,今晚皇上点了您侍寝呢!” “恭喜容选侍,这可是大喜呀!” 第47章 掉马 整个长宁宫的宫人都挤到了容娇的小院里头, 口中生了花似的说恭喜,想要讨一个好彩头。 这第一个侍寝,该是多大的荣宠呀! 还正好是他们的新服侍的主子! 长宁宫的宫人们像被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 晕晕乎乎的, 只晓得拍手恭贺。 容娇则像是被天雷给砸中了一样,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你说什么?”她的嗓音微微颤抖着。 敬事房总管很能体谅容娇此时的心情, 又体贴地大声汇报了一遍。 末了,总管还补充道:“等一下,就会有司寝嬷嬷来教小主的, 小主不必紧张。” 容娇已经想哭了。 这几天的时间,是她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么? 怎么她不想做什么事情,就偏偏将这个事情落在她的头上呢? “你、你说真的么?”容娇眨了眨眼睛,觉得有几分热盈盈的液体落了下来。 敬事房总管一见, 只觉得是容娇过于兴奋了, 都激动哭了,当下就是理解地一笑:“小主别不相信呀, 这等大事,奴才怎么会愚弄小主呢——奴才可还想保住自己的脑袋, 好好地回家养老呢。” 说完这话, 敬事房总管又说了几句话, 有意无意地为自己揽了几分功劳。 长宁宫中欢喜气氛仍旧持续的,却恍惚进入一个僵直的地方。 等待着下一次的引燃。 蒋双莲一双眼中也含着笑。 她轻轻推了推容娇,瞥见容娇眼中的泪意时,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幸苦公公来一趟了。”蒋双莲将一个荷包放入敬事房总管的手中:“容选侍必然记着您,只是今日……” 敬事房总管自然知道, 目前的这几个选侍, 都是从宫女们升上来的, 手中可没有多少的银钱可以用来打点。 但是得宠之后,可就有了呀。 于是乎,敬事房总管笑眯了眼:“嗳呦,奴才知道蒋选侍的意思。奴才就不在这儿打扰两位选侍小主了——蒋选侍放心,您这样的好资质,只管奴才提一提,皇上不日就会点您侍寝呢。” “借您吉言。”蒋双莲面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是悄悄道:可别可别,指不定那一日就是她的死期呢? 送走了敬事房的人,蒋双莲又对长宁宫的宫人们说了相同意思的话。 同时让容娇的宫女媛儿,先发了一些赏钱下去。 宫人们得了想要的,又得了明日的许诺,心满意足地下去做事了。 长宁宫中喜悦的氛围又一次流动起来。 容娇在屋子里面难受地抹了抹眼泪。 瞧见蒋双莲进屋子里,她抹去了面上的泪痕,红着鼻子说道:“多谢姐姐替我打点,回头我就将钱还给姐姐。” “没事没事,咱们既然互称了姐妹,那么我的就是妹妹的了。”蒋双莲坐到了容娇的身边:“容妹妹、你可不能哭呀,不然要被人抓住了把柄的。” “我不想侍寝……”容娇心头快速地浮现出沈陆离笑着的俊面,像喝了一整杯的苦瓜汁子一样苦涩。 一双柳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蒋双莲已经趁着空闲的档口,从双鸢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容姑娘是喜欢皇上的,只是不知道皇上的真实身份。 “你还没见过皇上呢。”蒋双莲语气轻柔,先平稳住容娇的情绪:“等晚上见了皇上,你若是实在不想,可以和皇上说一说,说不定皇上能理解你的苦衷呢。” 话音刚落,容娇水光潋滟的眸子中就闪过了几分怀疑。 膳房美人 第69节 “我在殿中省做事,以前可是见过皇上的。”蒋双莲对容娇道:“皇上的脾气可好了,而且通情达理,与太后可是不一样的。” 而且呀,等你见到了皇上,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蒋双莲用帕子捂住了翘起的嘴角。 容娇双手攥紧了帕子,心中犹豫不已。 皇命不可违背,她若是说忽然得了急病,肯定会惹人怀疑的。 这样算来,竟是蒋双莲的主意最有可行性。 犹豫间,容娇就听外头的媛儿通传:“小主,司寝嬷嬷来啦。” “好,那我就向皇上试一试。”容娇最后向蒋双莲点了头。 蒋双莲拍了拍容娇的手背:“行,那我就回去了,你记得也要好好打点司寝嬷嬷。” “我估摸着,司寝嬷嬷也是冯太后派过来的,你可千万不能露出些什么情绪来。” 耳边隐隐响起毒蛇的“嘶嘶”吐舌声,容娇赶紧道了声好。 等司寝嬷嬷到了之后,容娇可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直到被人按进撒了花瓣的浴桶里面,容娇还是面色通红地想着方才司寝嬷嬷给她看的图画。 这、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画这样的图! 还有人专门去讲解这样的画! 容娇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些画面,整个人都转不过来了。 就任由给她洗澡的小宫女们,往她的青丝、臂膀上抹一些香香的泡沫。 “小主抹上这些东西,洗完之后,整个皮肤都会变得香香滑滑的。”给容娇抹肩膀的小宫女说道:“保证皇上对小主爱不释手!” 容娇听了这话,面上越发滚烫,不由看了一眼那小宫女。 里头为首的宫女正在梳理容娇的满头青丝,见状就笑骂了那小宫女一句:“小主这样漂亮,不抹这些,皇上也定然会喜欢的。” 容娇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由着小宫女们摆弄。 等香喷喷地洗干净之后,容娇又被拉到了梳妆镜前。 司寝嬷嬷重新站到了容娇的身边,笑吟吟地问她:“小主,方才的内容可还记得?那些东西可不能忘掉,不然小主明日一早可该难受的。” 不等容娇反应,司寝嬷嬷就对一旁的宫女们吩咐道:“小主生得好颜色,就不必过度妆饰了,只要这样清水出芙蓉的状态就很好。” “路嬷嬷好呀。”忽然有个温和女声传了进来,打断了司寝嬷嬷的话。 司寝嬷嬷闻声不恼,反而欢喜地笑了起来:“哎呀呀,杨嬷嬷,你怎么亲自来了?可是皇上已经在紫宸殿等不及了?”说这话时,司寝嬷嬷的眼珠转了转,显出一些别样的心思。 杨嬷嬷恍然未觉,只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对司寝嬷嬷道:“容选侍是第一次侍寝,皇上就吩咐我来看一看,这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吧——路嬷嬷,今日真是幸苦你了呀。” 路嬷嬷张了张嘴,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一只手明显掂了掂重量,又将什么东西揣进了袖子里面:“好好好,杨嬷嬷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告退了,横竖我该教的,都教给容选侍了。” 说罢,就带着满屋子的宫女走了。 “奴婢是在紫宸殿做事的,见过容选侍。”杨嬷嬷看向了容娇,眼中不由得闪过了几分惊艳,随即就笑得越发慈祥。 容娇刚刚沐浴完,青丝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茉莉花的香气伴着蒸起的薄薄热雾飘散开来。 不时有水珠从青丝上落下,流过女子精致的锁骨,在浅粉色的侍寝纱衣上晕染出点点深红,愈加清晰地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身形。 女子的手紧紧攥着衣袖边,有几分向下拉的趋势,很明显抗拒着这套半透明的侍寝纱衣。 说起来,这样的侍寝衣裳,还是当年冯太后带起的风潮呢。 先帝也喜欢,就这样保留下来了。 “容选侍可是不喜欢这套衣裳?”杨嬷嬷拿着一块干净的厚绒帕子走到容娇身后,为容娇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皇上也不喜欢这一套衣裳,所以特意吩咐奴婢,来为容选侍换一套。” 杨嬷嬷擦拭头发的动作十分轻柔,让容娇想起幼时,江尚宫为自己擦拭头发的场景来。 “谢谢嬷嬷……也谢谢皇上。”容娇心头放松了一些,连带着也放下了“皇上居然喜欢这样的衣服,不大是个好人”的念头:“嬷嬷……我想问一问,皇上的脾气好不好呀?” 若是她去求皇上,皇上会不会大发雷霆? 杨嬷嬷眼中闪过几分笑意:“小主放心,皇上的脾气可好了,从不轻易发脾气的。小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皇上说就好了。” “好,多谢嬷嬷。”容娇抿了抿唇,又道了一声谢。 杨嬷嬷的心头就是一软:这样乖巧,谁不喜欢呢。 只盼着皇上今晚不要笨嘴拙舌的,将事情解释清楚、好好哄了容小主才好。 帮着容娇擦干了头发,杨嬷嬷就让跟着来的宫女们为容娇换衣裳。 这是一身水红色的绸纱襦裙,上面绣了一对鸳鸯在戏水的场面。 看着不再透明的襦裙,容娇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皇上竟是喜欢红色。 所有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容娇进了一顶小鸾轿,被平平稳稳地抬到了紫宸殿。 容娇坐在小鸾轿里面,触目皆是暗沉。 她紧紧地攥紧手中的长命缕,又想起了那张神采动人的俊面。 酸涩的感觉又蔓在心头。 直到进了紫宸殿的寝殿,容娇心头还是闷闷的。 盛长福带着小盛子进来了,往那黄花梨木方桌上放了许多好克化的糕点汤羹。 “容小主,方才前朝忽然来了几个紧急的折子,皇上恐怕要晚一些才能来呢。”盛长福看着坐在床边、拘谨无措的容娇,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些糕点呀,都是皇上特意吩咐奴才送过来的,若是小主等饿了,只管用点心就是了。若是困了,先小睡一会儿也无妨。” “哦,对了,皇上还给小主准备了一些话本子。”盛长福话音刚落,小盛子又往容娇手边送上了一沓子话本。 容娇不由弯了弯眼:这样就能晚一点见皇上了。 “多谢盛公公和小盛公公。”容娇细声细语地道了谢。 盛长福还好,仍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小盛子却是一脸的受宠若惊,忙不迭给容娇倒了一盏清香四溢的茶。 盛长福笑着将小盛子给拉了下去。 刚出门,盛长福就拿着拂尘轻轻呼了一下小盛子的帽子:“你们听皇上吩咐么,容小主不喜欢喝茶,爱喝甜甜的果汁,你怎么还给容小主倒茶呢!” “徒、徒弟不是太激动了么!”小盛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没事,到时候这一盏茶正好可以给皇上喝——皇上今天这么忙,都没怎么喝水。” “对了师父,容小主这装扮,再给带个凤冠,就能和皇上当场拜堂了。”小盛子叹道:“杨嬷嬷不愧是服侍皇上多年的人,一个眼神就知道皇上的心思了。” 盛长福笑骂了小盛子一声。 屋子中,容娇犹豫了一下,瞧着外面没有别的动静,才慢吞吞地挪到黄花梨木的方桌那里。 她先前去过寿康宫,见过孟嬷嬷、唐公公和一众宫人。 孟嬷嬷具有十足的威严压迫感,唐公公一看就不像好人,而其余宫人……也莫名给人一种沉闷感。 总之都不想让人去相处。 容娇原以为紫宸殿的宫人也是这样的,不想竟是比想象中要和善。 她随手翻了翻话本子,发觉全都是自己喜欢看的那一款。 再瞧一瞧桌上那些糕点,并非是御膳房常做的精致点心,而是她上回端午出宫,在宫外所看见的小点心们。 山楂酥球、千层油饼、艾窝窝……还有,一小碗夏日限定的石榴雪花酪。 容娇愣住了。 方才盛公公说,这些都是皇上给吩咐准备的。 她怎么忽然感觉,皇上这么……了解她呢? 香香甜甜的雪花酪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容娇咬着唇忍了忍,还是决定拿起那一碗雪花酪。 毕竟……再不吃掉,它就化了呀。 吃着吃着,容娇就想道:等会儿见到了皇上,她要好好地和皇上到一句谢,谢谢他的话本与糕点。 然后再问一问皇上,若是她愿意给做任何好吃的,能不能不侍寝呀? 递上来的折子的确十分紧急,上头直写了攀附冯家的那些家族们,这些年和这些时日所犯下的过错。 证据确凿,罄竹难书。 沈陆离皱着眉头,一一批阅完毕。 若是这次顺利,别说冯家的羽翼,就连冯家本来就不牢固的根基,都能被动摇大半。 朝堂上剩余的顽固世家,也会被狠狠敲打。 看着盛长福将批阅完的奏章分类送出去,沈陆离的俊眉也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皇上,咱们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盛长福笑道:“算着时辰,容小主等的时间应当挺久的了。” 想起容娇,那双俊眉就微微弯了起来。 “走吧。”沈陆离理了理腰带上的长命缕,又系好福字连锦香囊,背着手往寝殿走去。 这一条路,沈陆离已经走了不下几百回了。 唯独这一次,他觉得这些路有些陌生,像少了些东西。 比如,他曾经在梦里面看见的红色灯笼、大红喜字,还有满宫里夹道恭贺的宫人们。 唔,希望娇娇会喜欢那一条水红的的鸳鸯襦裙。 见到沈陆离来,守在门口的小盛子赶紧上前行礼,然后急忙想拉开门。 盛长福当下又是一个拂尘过去。 沈陆离在门前站定时,才发觉自己一路上过来,都是攥着手的。 屋内的灯烛散发出暖光,隐隐绰绰照出女子纤瘦的身影。 肩膀一颤一颤的,莫约是在小声抽泣。 他又一次拧起了眉毛,没有再犹豫,轻轻推开了寝殿的门。 满室的烛光铺在沈陆离的脚下。 膳房美人 第70节 容娇是被江尚宫宠着长大的。 除了情绪起伏大爱哭这个毛病之外,还有个改不掉的小毛病——一旦看书什么的,都非要半躺在那里,手边果汁糕点都齐了,边吃边看,这才舒坦。 坐在桌边看了半晌的话本子,觉得提不起劲,直到半躺在美人塌上,容娇才完全沉浸在话本子的世界当中。 话本子正讲到才子佳人被迫分开的高.潮部分。 不知怎的,容娇今日格外容易哭泣,鼻子一酸,眼中就有熟悉的热意上涌。 当第一滴泪落下的时候,容娇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这个点进来的,惟有皇上。 她慌慌乱乱地转头,抹去泪水,再一气呵成地从美人塌上跳下来。 眼角的余光瞥到明黄色的龙袍,一个十分眼熟的香囊,还有一个更眼熟的……长命缕。 没来得及细想,容娇眼睛一眨,就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那一片明黄色之中。 竹叶的香气充盈鼻腔之中。 “再怎样着急,也得把鞋子穿好才是。”古埙般的温音鸣在容娇的耳畔,那样的熟悉且令人心安:“若是我将这件事情告诉姑姑,她肯定又要教训阿娇你了。” 容娇的脚又触到软软凉凉的感觉。 是美人榻上面铺着的毯子。 她被……陆离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了美人榻上。 分明才几日没见过陆离,可容娇却莫名感觉像是过了好久。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明晃晃的龙袍。 眼中又涌现出晶莹的泪水。 陆离……怎么会在这里呢?是走错了么? 还是她,看话本子看得迷糊了,出现幻觉了? 容娇歪了歪头,朦胧了视线的泪珠滚落下去些许。 她才恍然发觉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陆离,你怎么穿着龙袍呢?” 第48章 亲亲 灯烛耀目, 却抵不过容娇眼中的灼灼光亮。 是在天光下、漾着光亮的小渚。 清澈干净。 沈陆离弯下腰,温温柔柔地拂去容娇面上的泪水。 “阿娇,对不起, 我先前那个身份, 是骗了你的。”他低低道:“我的全名唤作沈陆离。” 他姓沈,这个代表着天家富贵的姓氏。 他名为陆离, 是新帝的名讳,不过鲜少有人知道。 然后沈陆离不安地看了一眼容娇,生怕从里面看到伤心、愤怒与恼厌。 生怕容娇开了口, 说不愿意原谅他,再也不要理他。 可容娇眼中却没有这些情绪。 她只是眼中忽然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双手攥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下一刻, 沈陆离便会消失不见。 “所以, 陆离,你就是皇上么?”容娇缓缓道, 语气飘忽惊疑:“这、这是真的?” 沈陆离看出容娇的不安,他将容娇发凉的指尖握入掌心。 “是真的。”沈陆离一字一句温声道来:“阿娇, 真是对不起。” 容娇仍是沉浸在震惊之中。 和几个时辰前, 听到要侍寝的惊吓不同, 此时是天降惊喜的感觉。 陆离……是皇上。 她先前百般抗拒的做妃嫔、侍寝,现在想起来,那些不愿竟也是烟消云散了。 而她先前忍着、没有说出口的心意, 也有了机会诉说。 容娇的心中澎拜起来。 她咬着唇看向沈陆离,心中悄悄说道:她好像比想象中, 还要喜欢陆离。 幸好, 陆离是皇上呀。 “我、我知道了。”容娇仰头望着沈陆离:“那、那陆离是不是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呀?” 有许多的事情, 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头雾水呢。 她现在急切地想知道这些。 只望着沈陆离,容娇的心就安稳了下来。 旁的什么都不大重要了。 她想先明晰过往,然后交代自己的心意,最后顺利的话……一起想一想未来。 出乎容娇的意料,向来对她有问必答的沈陆离,这一回却轻轻蹙起了眉。 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眼中,起伏着许多的情绪——春风化雨的温柔、自责、歉疚和浓浓的爱意。 “阿娇,你应该生气才是。”沈陆离眼中有苦恼闪过:“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 他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来哄娇娇,挑选了好多好多的宝贝来送娇娇。 还想了许多的方法,让阿娇惩罚他来消气。 可没想到,娇娇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娇娇呀…… 沈陆离低低叹了一口气。 不是遗憾悔恨的叹气,而是充盈着欢喜心疼的叹气。 沈陆离低下头,自然而然看到了容娇袖中的长命缕。 是和他腰带上一模一样的长命缕。 两条长命缕随着主人们的动作纠缠在一起,很有几分缠缠绵绵的动作。 沈陆离的心中狠狠一动。 他明白了容娇那一晚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娇娇对他的心思,已经告诉他了呀。 “其实想一想,当时是我先入为主了,认为你是侍卫的。”容娇歪了歪脑袋,细细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你是皇上,自然不能轻易让别人知晓这个身份,所以才瞒住我的吧?” 回忆渐渐明晰,容娇想起许多不平凡的细节——自从她遇到陆离起,御膳房晚上周边就鲜少有人;春风宴上,宋玉墙的呼求;还有端午那一日,轻轻易易地她这个宫女给带出宫去。 这些细节,都可以佐证,陆离的身份是非同一般的。 可容娇现在才分析出来。 “是我太笨了,不怪陆离的。”容娇垂下眼,有些蔫蔫的。 那双嫣红的樱唇赌气似的嘟起。 上头还残留着杏仁酪的甜润气息,还有几分的水光潋滟。 沈陆离的眼神从缠绵的长命缕上抬起,一下就看见了容娇的唇。 还有容娇自责的眼神与话语。 沈陆离的的心口狠狠一跳。 他控制不住地低下了头。 竹叶的清香和杏仁酪的甜美忽地交缠在一起。 比那两条长命缕的缠.绵还要热烈。 却又一触即分。 容娇的杏眼猛然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陆离。 唇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是……陆离的唇。 分明是两片薄薄的唇,连唇形和唇角的弧度都透露出一股冷淡与锐利。 可是却是很柔软的触感。 比刚刚蒸出来的红面糕还要软和。 还、还挺想再尝一口的…… 容娇呆愣愣地想着,整个人身子都不由变得僵硬。 “是我不好,一直瞒着阿娇——因为我怕阿娇知晓了我的身份之后,就再也不能那样自在地朝我笑了。”沈陆离握紧了容娇的手,迫切地想要将这一双微凉的柔荑变暖和:“阿娇明明很聪明,哪里笨了。” 瞧见容娇仍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他轻轻一笑,伸手刮了刮容娇的鼻子:“不过在感情方面,阿娇确实是笨笨的。” “阿娇,我心悦你很久了。”沈陆离眸中含着几分慎重的笑意,将这一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话语缓缓道来:“阿娇,你喜欢我么?” 沈陆离话音刚落,就感觉容娇的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无意识似的按了按他的掌心,然后蜷缩起来。 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真是怕……娇娇拒绝他。 容娇闻言,羽睫微微一颤,抬头望向沈陆离。 只见那双凤眼头一回被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遮掩了神采,轻轻颤着,却仍旧用一种珍而重之的目光,带着期盼的望着她。 是一种认真、带着坚定的目光。 膳房美人 第71节 “我喜欢的。”容娇迎着这样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坚定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自己的心意。 她歪了歪头,清亮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对上沈陆离的眼。 “我也喜欢陆离的。”容娇又这样重复了一遍,亮亮的眼儿溢出几分欢喜。 原来她和陆离是两情相悦的呀。 他们也没有被迫分开,而是再次坐在一块儿,握着手互相倾诉着心意。 容娇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高兴得不得了。 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原以为要被北风吹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最后却落在了梦寐以求的桃花源地,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若不是被沈陆离握着手坐在美人榻上,她几乎想下去蹦跶一圈才尽兴。 容娇的话语甜甜地落入沈陆离耳中。 沈陆离反倒有些不可置信。 他牢牢地握住容娇的手,生怕容娇忽然消失似的。 却又没有完全用劲,怕容娇感到疼。 “娇娇,你方才说什么?”沈陆离急急地开了口,嗓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沙哑:“娇娇,你、你能再说一遍么?” 这几声“娇娇”一说出口,瞬间就给容娇面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色。 从前与容娇关系最亲密的江尚宫,唤容娇的时候,也只是道一声“阿娇”罢了。 这是头一回,有人唤容娇为“娇娇”。 沈陆离只这样读来,就有种温柔缱绻的意味在里面。 叫人心尖都颤颤的。 “你都叫我娇娇了,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容娇脸上滚滚热,比过年时,坐在蒸包子的笼子前看火时还要热气蒸腾。 虽是嘴中这样说着,容娇还是撇过眼去,软声又说了一句喜欢。 说得沈陆离弯起了俊眉,笑得有些像得了宝贝的傻子。 “我也喜欢娇娇。”他也低声重复了一遍。 “你快和我说一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容娇耳尖红红的,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沈陆离,口中转了个话题:“我自个儿又想不明白。” 沈陆离自然不会拒绝。 他在容娇的身旁坐下,从江尚宫突然得了病的时候讲起,再讲到有关宋玉墙的事情,最后提到了朝堂间冯家的困境。 “原来姑姑竟是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宋小姐也是为了报仇入宫。”容娇听完后,心头就浮上许多的情绪,有几分帮不上江尚宫的难过、对宋玉墙遭遇的同情、对冯太后一众人的愤愤,更多的,是对沈陆离一路来走到今天的心疼:“陆离,若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哪怕帮不了你,帮你排解排解心情也是好的。” “娇娇如今坐在这里,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沈陆离微微一笑,朝着容娇温声说道。 有娇娇在他身边,任凭前面万般困难,他也有了无可撼动的勇气与决心。 “对,我可以帮你一起和冯太后周旋。”容娇的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微微暗了下去,却又很快坚定起来:虽说冯太后瞧着就很厉害难缠的样子,但她会努力的。 沈陆离不免又弯起了唇角:“好,我和娇娇一块儿。” 说完这话,沈陆离又挽起容娇的手,问道:“我给你挑选的这一身衣裳,你可还喜欢?若不是怕冯太后察觉出一些什么,我就选了那一件正红色的龙凤呈祥喜服。” 容娇听了这话,再瞧一瞧身上的这一袭水红色鸳鸯襦裙,一下子便明白了沈陆离的意思。 “我方才都没有发现。”容娇摸了摸顺滑的裙子,很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正红色的龙凤呈祥礼服……那是夫妻结亲时,新娘子穿的装束呀。 想到这一点,容娇就止不住地脸热起来。 可心中思绪一转,容娇忽地抬了头,皱着眉毛问沈陆离:“那、那将来旁的人侍寝,你也会为她们准备这些么?” 她的眼中有些伤心划过:方才开心过了头,却忘了如今陆离的后宫里面,可不止她一个人。 “傻娇娇。”沈陆离深深地望着容娇,含着笑意将自己在后宫中的打算全都说来:“将她们纳入后宫,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以性命发誓,绝对不会去碰她们分毫。等全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允她们出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然,前提是她们对娇娇没有起过什么坏心思。 若是她们多行不义,也不能怪他手下无情了。 “娇娇,我想娶的、想要的、想与之白首偕老的,唯有你一个人。”说到最后,沈陆离的眼都舍不得离开容娇。 他很迫切地,想要多次向容娇表明自己的心意,想借此给容娇更多的安全感。 容娇眼中的伤心瞬间就烟消云散,她仰起脸儿回道:“陆离,你这样说,我就信你!” “可、可你也不能只翻我一个牌子呀,这样的话,冯太后不是也会起疑心么?”容娇伤心散后,很快便替沈陆离担忧起来:“这样的话,咱们也会被发现的呀……” 沈陆离轻笑出声,问容娇道:“难道娇娇在长宁宫,没发现什么小密道?” 第49章 吻 听到这话, 容娇一下子睁大了杏眼,想起屏风后的那一扇小门。 “蒋双莲和宋玉墙都知道我们俩的事情,自然会帮着遮掩。”沈陆离瞧着容娇的反应, 轻笑道:“不然的话, 我也不会将长宁宫给你住——长宁宫每个侧殿,都是宫里面最大的, 且有小厨房,最适合你了。” “等明儿时间一到,我就叫御膳房派人去, 将小厨房给你热火起来,好方便你随之随地钻研美食,可好?” 容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好呀!谢谢陆离!” 沈陆离没忍住,捏了捏容娇的鼻子, 亲昵道:“这有什么好谢的——若是要谢我, 往后就要天天做好吃的来。” 二人头一回这样亲昵,彼此间都是面红心跳的。 容娇捂着心口, 忽然想起司寝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册子。 她和陆离…… 容娇抬起头,偷偷瞧着沈陆离的眼角眉梢, 只觉得越看越好看, 越看……就越羞怯得面红。 “想什么呢, 面儿那么红?”沈陆离挑了挑眉,向容娇温声问道。 不想他这一句话刚出口,容娇连面儿都不愿意抬起来了。 好半晌之后, 容娇才讷讷道:“想司、司寝嬷嬷教我的东西……” 除了那些册子,司寝嬷嬷还和容娇说了许多让人臊红的话语。 此刻都慢慢在容娇的耳畔响起。 叫容娇不由得打量着沈陆离, 眼中闪出求知的光。 目光虽是好奇纯真的, 却看得沈陆离微微发热。 那些东西, 方才敬事房总管来请翻牌子的时候,也带了过来。 沈陆离略略看了两眼,就厌烦地丢了下来。 那样低.俗淫.靡的册子,只能是冯太后的手笔。 据盛公公所说,宫中从前的教学册子,虽然内容不能轻易示人,但是瞧着就是正经的教学。 哪像如今的册子。 娇娇这样纯情,当时看到时必然是害羞得不行。 沈陆离不禁轻轻笑起来:现在娇娇的模样,也很是可爱。 让他心尖痒痒的。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沈陆离叹了口气,阻断了容娇往下探寻的目光。 容娇却是懵了懵:“可是,我是来侍寝的呀……” 明个儿早上,司寝嬷嬷还要来检查元帕。 而且、而且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沈陆离的心尖越发痒了,连眼神都深了深。 但他硬生生地压住了自己,对容娇柔声道:“不是今夜,咱们等洞房花烛的时候好不好?” 皇帝的洞房花烛……那就只有封后之日的时候。 若说方才容娇是懵了一小会儿,现在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是想嫁给陆离,如今和陆离相互倾诉了心意,也是满心欢喜的。 但容娇却从没想过,她能做皇后。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可以做皇后么? 本朝至今,还没有宫女当皇后的先例呢。 容娇不由得咬住了唇。 “你是我心爱的人,也是我的妻子,皇后之位,有什么当不得的呢?”沈陆离一眼看透了容娇心中的怀疑与不安,轻声道:“你不用担心,若是有旁的阻碍,冯太后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 这话说得容娇起初有些不解,随即就想明白了。 对呀,在冯太后是将她看在自己这边的。 在没有察觉前,自然是尽心尽力帮助她的。 “陆离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容娇笑道:“感觉咱们这样商量,有点坏坏的。” 不等沈陆离开口,容娇便又眨了眨眼:“不过冯太后这样的恶人,倒也值得。” 姑姑、宋小姐就是在她身边被冯太后迫害的例子。 在宫外,在朝堂,指不定有多少人家被冯家害得家破人亡呢。 她虽心地良善,可也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外头传过打更的声音。 容娇才猛然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与陆离,已经说了这样长时间的话了。 方才将肚子填得饱饱的,先前又好几天没睡好觉,如今听到了打更的声音,难免上下眼皮子要打起架来。 沈陆离轻轻拍了拍容娇,浅笑道:“时辰不早了,娇娇睡吧。” 这句话像施了魔力一样,容娇过了几个瞬息,就靠在沈陆离的肩上沉沉睡去。 膳房美人 第72节 温香软玉在怀,沈陆离攥了攥自己的掌心。 然后珍宝似的抱起容娇,将人放在软软的龙床上,再盖上薄被。 自己转而在美人塌上铺了个小床铺。 难得的一夜安眠。 容娇是睡饱了睡醒的,眼儿还没睁,就听见外面隐约有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眯着眼睛,撩起眼前金灿灿的龙账一瞧,正是沈陆离在换上朝服。 沈陆离笑望向容娇。 头发因着一晚的睡眠略有散乱,在白嫩的颊肉上印出卷卷的痕迹。眼神还有尚未完全清醒的迷茫,里头的清澈欢喜仍然是一眼可见。 这样刚刚睡醒的娇娇,真是让人心尖都发软的可爱。 “早安,娇娇。”沈陆离带着笑道。 身边服侍沈陆离的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向容娇请安,满脸都是喜色:“奴才/奴婢见过容美人,请容美人安。” 容娇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她已经被升为七品美人了。 “请起请起。”容娇第一回 被这么多人同时请安,略有些无措地让他们起来。 “可惜我昨夜让盛长福翻了后宫的记录,里头最多也只有一口气升两品的记录。”沈陆离朝容娇道:“若非如此,今天一早该封你为五品贵仪才好。” “对了娇娇,你是喜欢容贵仪这个称呼,还是喜欢容婉仪这个称呼?到时候要不要给你选一个好听的封号?” 沈陆离邀功似的走到容娇面前,捻了捻容娇的小指:“我还给你选了好多好多赏玩的宝贝,你回去看一看,可有喜欢的。” 容娇被这一串问题问得面红,一个个小声应下,旋即就将被按得很舒服的小指收了回来:“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结果她刚说完,四下一看,刚刚还在旁边行礼的宫人已经不见了。 “咱们说悄悄话,他们听不见的。”沈陆离又将那一截软白的小指给捻了回来,语气中头一回有撒娇的意味:“娇娇如今醒了,帮我系一下腰带怎么样?” 容娇就瞧了瞧沈陆离的腰。 虽是穿着衣服,却仍能从看出那腰是劲瘦有力的。 若是摸一摸,绝对能感觉出硬硬的腹肌来。 容娇莫名有些眼馋,面上却是发着烫。 “娇娇。”瞧出容娇的羞怯,沈陆离便弯腰,在容娇耳畔低低唤了一句。 滚热的气息拂过泛着粉色的耳尖,容娇整个人都软了一下。 抵不过沈陆离的这一声“娇娇”,容娇还是低下头,为沈陆离系腰带。 手碰上腰带的时候,容娇才发觉,那腰带其实已经系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就好了。 容娇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编的长命缕,轻哼道:“陆离,你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吧?” 说完这话,容娇就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可别说,她这亲手编得长命缕,放在金灿灿的龙袍身上,当真是搭配极了。 “不是的。”沈陆离弯了弯眉,捉起容娇的手,将那一枚福字连锦香囊放到了容娇手上:“娇娇打开看一看。” 容娇依言打开,发觉里头是一双玉镯子。 不是冯太后那样宝贵的羊脂白玉镯子,是一双普通的青玉镯子。 不过胜在水头好,颜色清亮,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在里头。 对上容娇好奇的杏眼,沈陆离先是神秘一笑,亲手为容娇套上那一对青玉镯子,随后才温声解释道:“这是我的生母给我留下的,她是个宫女,毕生所存下的,不过就是这一对青玉镯子。她给了我,说是让我给将来的媳妇,也算是个传家宝了。” 容娇瞧了瞧手上的那一对镯子,心头满满溢出的都是欢喜。 旋即她一愣,想起她还没有去见一见陆离的的母亲呢。 于是,容娇爱不释手地转着青玉镯子,对沈陆离道:“若是哪一天有空,我和你一块儿,去看一看母亲可好?” 沈陆离微怔,转而露出几分笑意:“好。我母亲见了你,肯定是十分喜欢的。” 说罢这话,沈陆离又有些不放心道:“等会儿你回宫,除了蒋双莲,什么人都不要见。最迟到下午的时候,冯太后就会召见你,你不要紧张,她问你什么,你照着答就是了。” “若是她要给你喝什么东西,娇娇,你也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说起冯太后,容娇就略微拧了拧柳眉:“冯太后,会给我喝什么呀?” 难不成是什么能控制她的毒药么? 沈陆离轻轻咳了一声:“是……坐胎药。” 不光是用美色迷惑他,用吹枕边风的方法影响朝政,早日生下皇子,扶持幼帝登基,也是冯太后的打算。 听到“坐胎药”三个字,容娇面红了一瞬,倒是想起一事:“对了,元帕……” “放心,盛长福都已经交给敬事房记档了。”沈陆离温和一笑,拍了拍容娇的手。 外头传来盛长福颤巍巍的声音:“皇上……早朝的时候到了。” 沈陆离有些不舍地望着容娇:“娇娇,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容娇歪头想了想,一张俏面迅速地覆上了一层薄粉色。 她低了头,双手交缠在一块儿,下定了决心似的,快速说了一句:“陆离,你、你能不能在走之前,亲我一下呀? 略略等了片刻,容娇却没等来沈陆离的回答。 生怕沈陆离觉得自己轻浮,容娇急急抬了面,想再找补一下。 却有股清爽的竹叶香气落下。 热烈而缓慢,伴着湿润柔软的触感,从容娇的樱唇开始,慢慢地充盈着整个唇齿与鼻腔。 温温柔柔地裹住容娇。 鼻尖抵上鼻尖,让容娇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腰间环上炽热的温度。 而容娇,在一片竹海里面沉溺下去。 第50章 坐胎药 似乎时间过了很久。 容娇一直闭着眼睛, 面色涨得通红也不肯睁开。 若是一睁开,她一下子就能望见那一双夺人心魄的凤眼。 深情动人地盯着她,里头还能清楚地看见她如今的模样。 ……这样含羞带怯的样子。 容娇闭着的眼睫颤了颤, 更加不愿意睁开了。 最后还是沈陆离低低笑出声来, 温热的鼻息拂在容娇面上。 “娇娇,睁眼, 呼吸。”沈陆离捏了捏容娇白软的颊肉,贴心地提醒容娇要呼吸。 与此同时,沈陆离的笑意愈加浓厚。 娇娇比他想的, 还要甜,还要软,还要可爱。 是想让人放在掌上疼爱的娇娇。 轻薄的浅金色纱帐,随着一点子微风飘扬起来。 外头站着满地的宫人, 都低着头, 不敢去看纱帐上映出的亲昵身影。 小盛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毕竟从前,皇上上朝可是很勤快的。 眼看着上朝的时间要到了,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拉了拉他无所不能的师父, 用眼神求助。 盛长福身为紫宸殿的总管, 站在最前头, 自然也要负起提醒沈陆离的责任。 此时被小盛子一拉,方才酝酿好的话又卡住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拂尘:小兔崽子,他也是第一回 遇上这样的情况。 “皇上……”盛长福无可奈何, 颤巍巍先唤了一声沈陆离。 容娇在沈陆离的怀里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平稳的呼吸, 只是心儿还怦怦地跳个不停。 如今听了盛长福的话, 容娇好容易恢复成一层薄粉色的皮肤, 又泛起了嫣红。 她如今这样,倒像是个妖妃一样…… 为了不背上妖妃的名声,也听出了盛长福语气中的为难。更是不想沈陆离被人议论贪恋美色。 容娇轻轻推了推沈陆离,口中道:“你快些上朝去吧,若是耽误了朝政可就不好了。” “娇娇真是贤惠。”沈陆离是知道分寸的人,哪怕再贪恋此时旖旎,也打算离开了。 他便含着笑意赞了容娇一句,随后在容娇耳边道:“娇娇,我晚上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沈陆离就大步走了出去,坐上前往勤政殿的龙辇。 他怕自己再多看容娇一眼,就不舍得走了。 盛长福随着沈陆离上朝去了,过来服侍容娇的人就变成了杨嬷嬷。 杨嬷嬷身边还跟着两名宫女,其中有一个人十分眼熟。 “姐姐,是你!”容娇惊讶地望着双鸢:“原来姐姐在紫宸殿做事情,我说怎么托了人去殿中省问,却找不见姐姐呢。” “奴婢担不起小主的这句姐姐,小主叫我双鸢就好。”双鸢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多谢小主送的那几瓶花露,奴婢还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呢。” “多谢夸奖。”容娇听到自己做的花露得了夸奖,面上就是笑意吟吟的:“花露也不算是很难做,若是往后有时间,我做了再送给你们。” 说这话时,容娇特意看着杨嬷嬷,眼中露出几分感激的意味。 双鸢和另一名宫女双鹤闻言,面上都露出几分欢喜,对着容娇先提前道了谢。 “小主折煞了。”杨嬷嬷将容娇带到香木嵌北梳妆台前,对容娇道:“奴婢在梳妆方面还是有几分手艺的,就让奴婢来为小主梳妆打扮一番。” 容娇点了点头,很是客气礼貌地回复道:“辛苦嬷嬷了。” 杨嬷嬷笑了笑,吩咐双鸢和双鹤将准备好的衣裳首饰拿了过来。 膳房美人 第73节 容娇一瞧,眼中就显现出惊叹的光芒。 这些衣裳首饰,看着就是清爽明媚的风格,很符合容娇的审美。 “这些都是皇上吩咐给奴婢的。”杨嬷嬷觑着容娇的神色,温和笑道:“估计是皇上从和小主相处的细节中,猜到小主可能会喜欢这种类型的衣裳——若是小主不喜欢,只管告诉奴婢就是。” 杨嬷嬷话音刚落,容娇就含着笑摇了摇头:“多谢嬷嬷好意,我很喜欢的。” 陆离给她挑选的,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等穿戴完毕,容娇不由地在旁边一人高的大镜子前臭美了一圈。 杏眼含情,双颊泛红,好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容娇在心中悄悄地夸奖自己。 一旁的双莲却是将对容娇的赞美大大方方说出了口。 杨嬷嬷和双鹤都在旁微笑看着,面上皆是赞许之色。 直说得容娇又不好意思起来,提着裙摆踏上了沈陆离特别吩咐下去的小轿子。 双鹤在旁别推了推双莲,口中埋怨道:“你这性子还是没改,都把小主给夸走了,我还没看够小主的模样呢。” “哼,分明是你性子闷闷的,小主觉得没有趣才走了的。”双鸢哼哼道:“你也别看了,小心皇上回来后吃你的醋,罚你去做你最讨厌的绣花。” 杨嬷嬷一人赏了一个爆栗:“还在这儿说闲话!还不赶紧将皇上送给容小主的东西全都送过去?” 正如沈陆离所猜想的那样,冯太后派了人来请容娇前往寿康宫。 不过沈陆离还是高估了冯太后的人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给容娇,直接让唐公公在必经之路上拦住了容娇。 “容美人,恭喜晋位了。”唐公公对容娇的笑容头一回带上了谄媚:“太后娘娘急着要见您呢。” 容娇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点点头:“多谢公公,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走吧。” 等容娇到达寿康宫的时候,冯太后正在慢悠悠地用着早膳,没有半点焦急的模样。 唐公公半点都没有心虚的模样,请了容娇进去。 “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容娇睁着一双水灵的杏眼,努力不做出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先向冯太后请安。 “嗳呦,快起来。”冯太后搁下了手中的筷子,让孟嬷嬷亲自上来扶起容娇:“你这侍寝过一次,就晋升了两级,可见皇上很是喜欢你呀,这也就不枉费哀家的一番心意了。” 想起方才底下的人来汇报,说是沈陆离比往常要晚出紫宸殿的门,冯太后的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得意的笑容。 看吧,她果然想得不错,这世界上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过美人的诱惑。 再看看容娇面上还没有褪去的嫣粉,加上方才敬事房总管递上来的、染了血迹的元帕,冯太后就更加放心起来,连带着看容娇的目光都满意了许多。 顶好早点怀上孩子、生下皇子,那样的话,她就能更加肆无忌惮了。 冯太后一个眼神过去,就有许多的宫女捧上了各色的珠宝器具:“来,这些都是哀家赏赐给你的,你可得好好收着。” 容娇浅浅看了一眼,险些被闪花了眼睛:“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眼前的花还没散去,容娇就被拉到了座位上。 面前被孟嬷嬷隔上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散发出与早膳香气格格不入的苦味。 容娇心中清楚,这就是陆离提到的坐胎药了。 然而面上,容娇只是眨巴着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你还年轻,趁着身子骨好,可要好好调养调养,争取早日怀上孩子才好。”冯太后作出一副过来人苦口婆心的模样:“男人呀,都是喜新厌旧的。皇上的宠爱是这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孩子才是后宫妃嫔的依靠。如今趁着皇上对你还有新鲜劲儿,要早做打算才行。” “不过你放心,有哀家在,肯定是能给你都打点妥当的。”冯太后笑得极为虚伪,对容娇道:“来,这是哀家吩咐太医院特意给你配的坐胎药,给你养身子用的。” 容娇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面上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神色:“嫔妾多谢太后娘娘。” 说罢,容娇就端起了那一碗黑黑的汤汁,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就闷了大半碗。 随即就放下了碗,拧起了眉,不再有动作。 冯太后的眼中隐约有厉色出现:这是……反悔了? 下一瞬,她便听见了容娇小声道:“好苦好难喝呀。” “良药苦口嘛。”冯太后重新笑了起来,用眼神示意孟嬷嬷将几碟子早膳糕点端到容娇面前:“来,哀家早就为你准备了过口的点心,只喝完药后就能享用了。” 她一早就吩咐人打听过了,容娇在御膳房里头,可是很爱吃美食的。 这种小姑娘给一点甜头,估计就会忠心耿耿地为你做事情了。 想到这里,冯太后就以手支颐,浅笑着盯着容娇,直到对方喝完了满满一碗的坐胎药。 这坐胎药当真是苦极了。 容娇喝完后,手就自动捻向了白糖绵糕。 在将甜甜的绵糕放入嘴中后,容娇敏锐地察觉到冯太后的眼神变化。 她抬眼望去,正对上冯太后深不见底的眼眸。 “容美人,你怎么没有带哀家赏赐给你的那一对镯子呀?”冯太后咯咯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一句,那眼睛却好似毒蛇似地望向容娇。 容娇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手上的这一对青玉镯子。 自然光下,青玉镯子正温温柔柔散发着玉华。 这是陆离送给她的镯子,代表了陆离对她的心意。 这也是陆离母亲留下的遗物。 她有责任好好地保护这宝贵的镯子。 容娇这样想着,就觉得那镯子轻轻地贴上了自己的手腕。 青玉并不冰冷,但那点子凉意,足以让容娇冷静下来。 她在心中分析道:根据昨晚陆离和她说的,冯太后最是以自己为中心。在冯太后心里,若是不捧着她赏赐下来的东西,那等于是藐视她本人,起了异心。 与冯太后相处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捧着冯太后。 不是那种刻意的谄媚逢迎,而是看着就发自内心的赞美。 旁人做起来恐怕要颇高的演技才行,容娇做起来却可以容易一些。 陆离说她可以的。 这样想着,容娇缓缓平复了呼吸,面上眨了眨眼睛,自然流露出一些羞涩与纯真。 “回太后娘娘,那镯子太好看了,嫔妾就收起来放在供桌上了。”容娇不好意思道:“嫔妾没见过世面,加之又是太后娘娘您赏赐下来的,嫔妾怕戴在出来会弄脏了它,就没有带过来。” 这一番话听下来,冯太后眼中的笑意都真切了不少。 “那镯子在哀家这里可算不上什么。”想起那镯子上的的小瑕疵,冯太后就在心里轻嗤一声:“你只要好好跟着哀家走,那样的镯子想有多少就有多少。” 容娇点了点头,瞧着就很乖巧。 冯太后似乎讲话讲累了,端起旁边的一盏牛乳燕窝,慢条斯理地用了起来。 孟嬷嬷就接替了冯太后,挂着和善的笑问容娇问题。 只是孟嬷嬷的嗓音总是沙哑低沉的,听着有点像披着人皮的老妖怪。 “容美人,你头一回侍寝,恐怕是累坏了。”孟嬷嬷哑声道:“那殿中省的人方才往您住的地方去了,您可要派人好好看着,别扰了您的安稳。” 容娇拿起了喷香的蟹粉酥,啃了一口后,细声细语地回复了孟嬷嬷:“没关系的,他们是去为长宁宫小厨房热火的。” “你求了皇上给你用长宁宫的小厨房?”冯太后闻言倒是有了一点诧异,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哀家听闻你是从御膳房出来的,不忘本来倒是好的。”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说起做膳食的事情,容娇就活泼了些:“嫔妾打算趁着花开蒸一些花露,若是太后娘娘不嫌弃,嫔妾就送给太后娘娘尝一尝。” 冯太后面上露出些新奇的神色,想了想便允了下来。 容娇抿了抿唇,低头专心地又用了几口点心。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容娇便起身告退。 冯太后随意地点了点头,孟嬷嬷就上前将容娇送到了正殿的门口。 孟嬷嬷含着一缕客气到近乎冷漠的笑,看着容娇消失在寿康宫的大门口,才重新回去伺候冯太后。 “孟嬷嬷,哀家发现,哄骗单纯的小宫女,还是很有趣的。”冯太后张开手,欣赏着自己纯金嵌红宝石的护甲:“若是她将来听话一些,肚子争气一点,哀家不介意赏她个太后的位置。” “太后娘娘仁心。”孟嬷嬷笑着奉承了一句冯太后。 直到坐在小轿里面,容娇才把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给展开。 里头湿漉漉的,全是方才浸出的冷汗。 抚了抚不安的心,容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方才送花露那句话,是容娇临时加的。 她既然要帮陆离,就免不了要和冯太后多接触。 与其每一回都被动地被冯太后召过来,倒不如主动一回,也好争取争取冯太后的信任。 虽然可能争取不了多少,但有一点都是好的。 还好冯太后允了下来。 许是觉得她笨笨的,花露又是一个新鲜事物,收了这讨好也无所谓。 但只这几句话,就叫容娇说出口的时候,冷汗直流下来。 容娇拿出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汗珠,面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 还好冯太后在心里没有用正眼瞧她,她今天才应对得这样顺利。 成则骄纵,骄纵则败。 这样一个循坏,冯家人似乎至今都没有走出来。 这样的道理,连她都在刚进宫的时候明白了。 容娇打了个哈欠,懒懒想道。 容娇是头一个侍寝的,还一口气晋升了两级,后宫中旁的妃嫔们,都迫不及待地来到长宁宫,想要见一见、“恭贺”一下容娇。 连今天早晨刚刚进宫的冯丽仪都来了。 自然,她们都想着,能向容娇套一套话,再看看一进宫就破格做了一宫主位的宋婕妤,究竟是何方神圣。 媛儿眼尖,还没过拐弯,就看到了站在长宁宫门口的几拨人。 膳房美人 第74节 “从后头的小门里面绕进去。”媛儿小声吩咐抬轿的大力宦官,让容娇安安稳稳地进了长宁宫。 容娇的帘子是被蒋双莲掀起来的。 “昨晚过得怎么样?”蒋双莲拉着容娇进了容娇的小院,面带狭促地询问容娇。 “姐姐一早就知道了吧。”容娇嘟了嘟嘴,向蒋双莲道:“姐姐都不告诉我。” 蒋双莲笑了笑:“我若是一早就告诉你,你怎么会像如今这样开心?且不说别的,我也只是比你早了一日知道的,你若是要算账,只管找我的姐姐去就好了。” “对了,你被冯太后留了好一会儿。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殿中省的人就将小厨房给搞好了。” “我去帮你看了看,你即刻就可以用了。” 容娇则是一一点头应下,然后向蒋双莲温声道谢。 正说着,原本还算安静的外头,隐隐传出了几分嚷闹。 听那漏进来的几句话,是外面的人发现容娇回来了。 甚至还有颇响的敲门声,很有几分要破门而入的意味。 容娇有些担心地往门外看了看:”要不然我还是出去一下吧,她们这样闹着,实在是不像话了。” “哎,不用你出去,有人帮咱们解决的,”蒋双莲倒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容娇不放心地从窗棂那儿再看了一眼,就见一个打扮不俗的宫女,带着身后几个大力宦官,直接走向了门口,打开了大门。 隐约的几声吵闹之后,外头的人便走了。 莫约是走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缘故,走时的声响格外大。 “是宋小姐……宋婕妤住进来了么?”容娇看向了长宁宫占地面积最广的主殿:“她可是长宁宫的主位,咱们是不是要去拜见一下?” 从容娇的心里话来说,她也想见一见宋玉墙,想看看对方如今的状态怎样。 当初春风宴散后,见的宋玉墙的那一眼,让容娇想起,心中就泛起心疼。 美人嘛,是人人都想关怀的。 “我方才也是这样打算的,谁想宋婕妤更快一步,直接派了贴身的宫女来找我,说是从今往后都不用来拜见了。若是她想见我们,会让宫女来通知的。”蒋双莲道。 “还有,方才若不是宋婕妤硬气地阻拦,冯丽仪就要带着武选侍和李选侍闯进来等你了。”说起这件事情,蒋双莲明显对宋玉墙有了几分好感:“那冯丽仪我也见了,就是个纸老虎,和冯太嫔明显一个样,就仗着也姓冯,就要胡作非为的。” 说完这些话,蒋双莲在心里悄悄道:从冯丽仪可以想见,冯家可真是没人了,着急忙慌地就推了这么个人进来。 还有呀,宋玉墙这样一个长相美艳的大美人,居然是个清冷、生人勿近的性子。 “我知道了。”容娇仍是望着主殿的方向,眼神真挚道:“既然宋婕妤帮我们挡住了两个大麻烦,就更要谢谢她了。” 不知道宋婕妤,喜不喜欢吃宵食呢? 第51章 冷淘 容娇歪着头仔细思考着。 外头微风习习, 却带着一股难言的燥热。 蒋双莲最是不耐热的,当下就松了松领口,向外头扬声吩咐道:“芳儿, 快回去屋子里面, 将那柄团扇给我拿过来!” 芳儿应声下去,媛儿则是指挥着旁的宫人, 将装着冰块的大瓮端了过来。 整个室内都凉爽起来。 已经快到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了呀。 容娇眯了眯眼睛,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旋即,她心头一转, 兴致勃勃地问蒋双莲:“蒋姐姐,你要不要吃宵食呀?若是做宵食,介不介意吃冷淘?” 夏日嘛,肯定是要吃上一碗冷淘的。 蒋双莲闻言, 先是微微一愣, 随后就露出十分惊喜的神色:“你、你这样问我,是我想的那样么!” “我等会儿还要起火蒸花露, 就做一个简单、不怎么用到火的冷淘,用来做宵食是再好不过的了。”容娇微笑道。 “好!多谢妹妹了——我是没有什么忌口的, 你放心做就是了。”蒋双莲笑得极为开心, 随后又朝着容娇挤了挤眼睛:“妹妹要不要问问我, 皇上喜不喜欢吃冷淘?” 提起沈陆离,容娇低头小小地笑了一下。 “我才不问姐姐呢,姐姐平日里又不在紫宸殿做事, 哪里会知道呢。”容娇轻轻哼了一声,模样很是娇俏, 却见蒋双莲面上的打趣意味更加明显。 容娇顿了一下, 才捂着脸道:“先前我就观察过了, 陆离……皇上还是很爱吃面食的,所以对冷淘应当是很能接受的。” 蒋双莲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的嘴中忽然甜甜的,像吃了一大口糖一样:“你别担心,我敢打赌,不论你做什么,皇上都会觉得好吃的。” 瞧着容娇的脸变得染上绯色,蒋双莲不由笑起来。 “好啦,不再打趣你和皇上的事情了。”蒋双莲也不再多说,转而询问容娇道:“外头送来的许多赏赐还堆放着呢,你可是要亲眼去挑一挑的。看看哪些是自己喜欢、要拿出来用的,看看哪些是要记在库房里面,准备将来送人的。” 容娇点点头:“谢谢姐姐提醒啦。” “那咱们就先过去看着吧,横竖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头带着也是很无聊的,倒是不如来帮你看一看。”蒋双莲挽起容娇的手。 说完这话,容娇就和蒋双莲一块儿去了正厅,一个个将那些宝贝都给登记入库。 若是有容娇喜欢的,蒋双莲当即就吩咐媛儿和芳儿,帮容娇给布置在多宝阁上面。 自然,容娇也觑着蒋双莲的神色,送了好几个蒋双莲心动的宝贝。 蒋双莲感动得眼泪汪汪,恨不得当场亲容娇两口以示感谢。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蒋双莲只在口头表示了感谢。 沈陆离送的宝贝,再加上冯太后的赏赐,更有殿中省和其他妃嫔送过来的贺礼。 容娇与蒋双莲两个人,直到快到晚膳的时候,才将这些宝贝全都清点完成。 “我去蒸花露。”容娇捧起媛儿送来的一篮子花瓣,整张俏面上都充满了活力。 蒋双莲则是相反,面露疲色地半躺在美人榻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我等会儿吩咐人将晚膳给你送过去。” 容娇应下后,提着裙摆就急急走向长宁宫后面的小厨房。 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没有进厨房了,现在一想起来手就痒痒的。 容娇不曾发觉,在她路过长宁宫主殿的时候,有个窗棂小小地开合了一下。 “主子,你好久都没有笑过了。”叫小薇的宫女诧异地盯着宋玉墙微微扬起的唇角,语气又惊又喜。 宋玉墙嫣红的唇重新垂了下来,一双桃花眼敛住所有的情绪:“都说了,不要叫我主子,还是像在太傅府里面一样,叫我小姐就可以了。” 这样就能更加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进宫来,是要亲手为阿蒙复仇的。 小薇讷讷应了一声,看向容娇前去的方向,心中有一点不平:“小姐,你怎么能答应皇上那样的要求呢,就为了给那个小宫女做挡箭牌么?” 宋玉墙并未第一时间理会小薇的花,而是低下头,细细地抚平手中帕子上的褶皱。 抚摸了“阿蒙”二字两三遍之后,宋玉墙才清冷道:“小薇,你说错了,不是我答应皇上的要求,而是我用这样的条件请求皇上的帮助,让我能有从正面对上冯太后的底气。” “至于你说的那个小宫女……小薇,她算得上是救了我一命的人,也是将来的皇后,不论人前人后,你都要对她尊重。” 说到这,宋玉墙的眼神难得迷蒙起来。 那一碗奶黄酪香甜的气息,至今仍停留在她的记忆里面,像是将那一日所有让她惧怕的血腥场面都给封印住了。 留下的,只有她要复仇的决心的信念。 外头传来些许的声响。 宋玉墙侧着耳朵听了听,是从后头传来的,柴火燃烧的声音。 许是刚刚燃起的缘故,虽然是劈里啪啦的声音,却是一点儿都不热烈。 可仍旧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烟火气息。 “而且,我提出那样的条件,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宋玉墙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明,瞧了瞧满脸不解的小薇,轻声吩咐道:“你别再那边傻站着了,去御膳房代我传一句话。” “我今晚不想用膳,只想吃一道白玉鸭卷。” 白玉鸭卷,是冯太后颇为喜欢的一道菜,要求每一顿晚膳都要有。 至于她吃不吃,这可就是纯看心情了。 虽说分解开来,不过是白软的面皮里面裹了些蔬菜、酱料、鸭肉和脆脆的烤鸭皮。 可以冯太后的挑剔,自然要选取不大不小、肉质还十分细嫩的小鸭子,又对鸭皮的口感、香气要求严苛,只选取固定的几个部位,连腌制鸭肉的腌料,都要顶顶好、顶难得的。 对其他的蔬菜、酱料,也都是如此。 这样算下来,制作出一道白玉鸭卷,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准备工作。 宋玉墙嫣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望向窗外。 那一道圣旨一下,冯太后就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既然如此,就让她这一根钉子、或者说一根尖刺,扎得再狠一些吧。 下一瞬,宋玉墙就恍惚看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路蕤…… 不知怎的,宋玉墙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小厨房里面,容娇正在盯着那小冷库里面的食材发愣。 原先她只打算简单揉个面条做冷淘,没想到却在小冷库里面发现了新鲜的虾泥,看这虾泥的形状和剁虾泥的手法,十有八九是喻公公亲自操刀的。 容娇心中狠狠动了动:如今夏日,气温升高,纵然有个小冷库,这虾泥也不能保存过长的时间。 喻公公的心意可不能浪费掉。 倒不如趁此机会,做一个特殊的红丝馎饦冷淘? 说干就干。 容娇当即就将半冷冻状态的虾泥拿了出来,先放在常温水中准备化冻, 趁着化冻的时间,容娇便将蒸花露的小甑和炭盆给拿了出来。 瞧了瞧小甑上面的划痕,容娇便知道,是她从前在小院里面用过的那个。 惟有白术和白芷姐姐,才会这样细心地将东西给她带过来。 膳房美人 第75节 容娇心头泛上了几分暖意。 白术和白芷姐姐对她这样好,她自然是不会忘记。 等过两日,盯着她的眼睛不那么多了,她就吩咐媛儿将准备给御膳房的礼物送过去。 不光白术和白芷,整个御膳房的人都有礼物。 虽说上一回送过了,可送的都是外面的精致小玩意,不过是借着端午的光有趣起来。 仔细看起来,对于在后宫中的生活,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 容娇便觉得不大够——在御膳房的时光,她学会了许多东西。御膳房众人也护了她许多次。 如今她手上有了财力,就想着再送给御膳房众人一份礼物。 能让他们在宫中多打点打点,也是好的。 容娇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炭盆点着,放上小甑。 今天容娇尝试的是石榴花。 安顿好花露之后,容娇便开始做红丝馎饦。 第一步就是先揉面,在揉面的过程之中,将虾泥和面混合在一起,揉成漂亮的淡粉色。 随后就是将面团擀成长条,再手切为细细的馎饦,放入已经冒泡的水中煮熟。 待到淡粉色的馎饦完全煮熟、变为浅红色的时候,便迅速将其捞出,放入冷水中降温。 清清澈澈的水里面,那馎饦消去了滚烫的热气,一缕一缕地散开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漂亮的红色丝缎浸在水里头,好看极了。 于是便起名为“红丝馎饦”。 降温到差不多的时候,便可以滤去冷水,美美地放入准备好的瓷盘之中。 这一碟子的瓷盘都做成了莲花的模样,洁白的瓷面儿上泛着若隐若现的浅粉色,配上这浅红色的红丝馎饦,好看极了。 容娇嗅着空气中的馎饦香气,不由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小根红丝馎饦,放入嘴中。 红丝馎饦糅入了虾泥,特点便是入口鲜甜,泛着虾肉的弹牙口感,只这样空口吃着,就能让人意犹未尽。 但红丝馎饦也有自身的缺点,就是口感不如单揉的面条紧致、有筋道。 偏生容娇用了冷淘的法子来做红丝馎饦。 面条过了冷水之后,面身就会收缩,口感就会自然变得筋道。 如此两两抵消,容娇做得冷淘红丝馎饦,便是口感味道俱佳,更上一层楼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容娇就开始捣鼓配菜和酱料。 配菜是切好的鸡丝与虾仁粒,再加上一些焯过水的青翠时蔬,随意摆一摆盘都是好看的。 为了防止口味不同,酱料容娇则选了香香的芝麻酱、红彤彤的红油酱和酸甜口的糖醋汁子。 每个碗都配上了三小碗。 做好冷淘版的红丝馎饦之后,容娇便将那儿蒸好的花露都收集了起来。 石榴花露蒸出来红艳艳的,让容娇想起冯太后艳红的蔻丹,味道隐约有些酸酸涩涩的。 容娇就加了点浓郁的玫瑰汁子在里面,调了调气味。 毕竟是要送给冯太后的,面上总得要过得去。 正巧她打听过了,冯太后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花。 发挥最不好的石榴全都送给冯太后,月季花露送给蒋双莲,栀子花的送给宋玉墙。 金银花露送给上了年纪的杨嬷嬷与盛公公,双鸢双鹤和小盛子几个,容娇则是要送蝴蝶兰花露。 还有松竹花露与紫藤花露,都是容娇准备给沈陆离的。 她面上的小漩抿出甜甜的笑意,将松竹与紫藤的模样花了上去。 蒋双莲听到小厨房的动静渐渐小了,便知道容娇的宵食做得差不多了。 她带着笑直奔小厨房而来,一进门就呼道:“哎呀,我最喜欢嗦面啦!哪一份是我的?” 容娇正巧将最后一笔画完,笑眯眯抬起头答道:“姐姐随意拿一份就是了。” 看了看桌上的四份荷花碟子,蒋双莲挑了一份道谢,随即了然道:“妹妹这是,给宋婕妤也做了一份?” “嗯,我看宋婕妤晚膳只传了一道菜,想来一定会饿的。”容娇笑道:“而且,我也想见一见宋婕妤。” 蒋双莲点头说好,然后狠狠吸了一大口面,口中不绝道:“真是好吃!” 说罢,蒋双莲就将那些酱汁挨个尝了个遍。 也挨个夸了个遍。 她边吃边夸,将自己吃了个小花脸。 容娇在旁边看得欢喜,心中拾起了从前在御膳房的自在心情。 见蒋双莲在埋头苦吃,容娇唤来媛儿,将一份红丝馎饦给装了起来。 然后,她就亲自挽着食盒,去了长宁宫的主殿敲门。 小薇是认得容娇的。 目前后宫中唯一一位侍寝的妃嫔,更在侍寝后得了丰厚的赏赐,一口气晋升了两级。 旁人都道,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将来大体是这位容美人一枝独秀了。 小薇却是知道,何止是一枝独秀,未来的皇后娘娘就是这位呢。 看在容娇曾经对宋玉墙的帮助、和容娇将来的地位,小薇此时和颜悦色了一些。 然而她口中仍是遵循着宋玉墙的吩咐:“容美人,真是不好意思,咱们家主子,今天是不打算见客的。” “我知道的,但还是请姑娘代为通传一下。”容娇眼中是真诚的笑意:“一来,我和宋婕妤从前是相识的;二来,我看宋婕妤晚膳用得不多,想来此时肚中必定饥饿。我方才做了些宵食,就想着带过来给宋婕妤尝一尝。” “晚上空腹,可是对身子不好的。”容娇拧起了细眉,有些严肃道。 第52章 冷淘(二) 说到这一点, 小薇也是犹豫了一下。 宋玉墙食欲不振,很是让小薇担心。 若是容美人可以好好劝一劝,让小姐多用一些膳食…… 小薇看着容娇软软的笑容, 不由得点了点头。 “还请容美人在这儿稍等片刻。”小薇行了一礼, 就转身进去通传了。 过了片刻,小薇出来请道:“容美人, 我家主子有请。” 容娇就随着小薇进了长宁宫正殿。 与寿康宫穷奢极欲、金碧辉煌的风格不同,宋玉墙居住的正殿里面,可谓是简朴至极。 倒有点契合宋玉墙清冷的性子。 宋玉墙正在窗边自顾自地下棋, 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棋。 桌上的灯台映暖了宋玉墙淡淡的神情。 容娇这样看着,莫名觉得,宋玉墙其实不是在无聊地自己与自己下棋。 而是在用这种方式, 怀念过去与某个人度过的某一段时光。 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在地板上发出了微重的一声响。 宋玉墙仿佛永远含着冰雪的眼眸顺着声响望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容娇恍惚间看到宋玉墙眼中的冰雪化了一下, 露出几分笑意来。 “容美人,过来坐吧, ”当容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就见宋玉墙淡然地盯着她。 好强的气场。 却绝对不是冯太后那样、毒蛇似的、令人胆寒的气场。 容娇有些羡慕地赞叹着宋玉墙的气场。 然后上前按照规矩行了一礼:“嫔妾见过宋婕妤。” “不必拘礼。”宋玉墙略微有些惊讶地望向容娇:“往后若是没有他人在场, 容美人就不必这样行礼了。” 说完这话,宋玉墙就看了看小薇,示意对方为容娇端茶搬座。 等容娇坐下来了之后, 宋玉墙就对着容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谢谢你了。” 容娇微微一愣,余光扫过宋玉墙手里的帕子时, 心中才明白过来。 “我也要谢谢宋小……宋婕妤。”容娇也笑着向宋婕妤道了一句谢, 边说, 还边将拿一份冷淘红丝馎饦给拿了出来。 宋玉墙的眼神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鼻尖也不由得吸了吸。 “这是我做的宵食,用冷淘方式做的红丝馎饦,味道很不错。”容娇眼儿亮亮,将盘子往宋玉墙那边推了推:“我瞧着宋婕妤晚膳没用很多,如今恐怕是饿了。” 虾肉的鲜甜混着各色酱汁的浓香钻入鼻腔之中,的确引起了宋玉墙的饥饿之感。 “你不必谢我,是那几个人太过聒噪了。”宋玉墙的眼睛下意识地弯了弯,转瞬却又恢复了平静:“你往后倒不用特意来一趟了,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见容娇的眼神透出几分不解,宋玉墙望了望那碟子红丝馎饦,难得耐心道:“我今日下午得罪了长信宫的那三个,今日晚上又惹了冯太后不快,往后的麻烦定然是不断的。” “你若是和我走得近,恐怕也会被她们惦记上。况且你昨晚不是见过皇上了么,皇上必然和你说起我了。”宋玉墙转了转手上新装上的银质护甲,很是不习惯的模样:“我进宫来,是打定主意,要去和冯太后作对的。你现在明面上还是冯太后选的人,与我走这么近,恐怕冯太后会怀疑你。” “所以你我之间,还是不要有过多的交往才好。” 宋玉墙三两句,就讲清楚了里面的利害关系。 容娇默默点了点头,双手却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她心里头认同宋玉墙说的话,但总是升起一股想要和宋玉墙说说话的想法,不光如此,若是能再做一些宋玉墙爱吃的东西…… 她还挺想看着宋玉墙这张美面笑起来的模样。 膳房美人 第76节 “不过是一宫之间,送些吃食的正常交往。”容娇朝着宋玉墙一笑:“想来冯太后知道了,也不会对我多说什么,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宋玉墙眉毛轻轻挑起了些:“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你在这儿待得时间可不能过长。” “我知道,若是过长,只会让冯太后陡然生出怀疑。”容娇自然接了话,眼中亮亮地闪着光。 “我想说的是,若是你在这儿呆得时间太长了,等会儿皇上就会怪我了。”宋玉墙的眼中竟是有了一点狭促的意味,状似随意地望向窗外。 容娇跟着看过去,正看到龙辇明黄色的一角。 容娇的面儿一下子就充盈了欢喜的笑意。 “宋、宋婕妤,那我就先走了。”容娇向宋玉墙含笑说了一句,等宋玉墙说了句好,就一下子雀跃着往门口赶,连带过来的食盒都忘记拿了。 容娇先去了一趟小厨房,将红丝馎饦给端了进来,就急乎乎地跑进自己的小院里头。 盛长福已经揣着拂尘,笑眯眯地等在小院里头了:“容小主来了,皇上已经等在里面了。” 小盛子也跟在后面傻笑,上前殷勤地想帮容娇端盘子。 被盛长福给抽了回去。 容娇抿唇一笑,一头就要扎进屋子里面。 不妨手中一空,扎进了一个蔓延着竹香的怀抱。 “怎么这么急?”沈陆离举着那一碗红丝馎饦,低着头,在容娇耳边低低笑道:“也不怕摔着了。” 容娇则是环住沈陆离的腰,扬起俏面,露出小漩:“急着见你呀。” 然后容娇获得了一个带着竹叶清香的亲亲。 抱得有些热了,容娇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嘴里面嘟囔着:“从前我不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今日却是尝到了。” 这话叫沈陆离心头发软。 他眼中不自觉含了点荡漾的笑,瞧了瞧那一碗好看的红丝馎饦,故意道:“难道娇娇在做膳食的时候,也想着我么——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里头有没有思念的味道。” “那你好好尝一尝,顺便看看哪个酱汁搭配地最好吃。”容娇的面上浮出一丝绯色,拽着沈陆离到美人榻上坐下。 沈陆离也没再说别的,而是神色认真地品尝起来。 “芝麻香入口香醇,这红丝馎饦裹满了芝麻酱,别有一种厚重风味。”沈陆离不紧不慢地用完了碗中的红丝馎饦,一个个评价道:“这红油酱看着辣辣的,入口却是有一种麻香,想来喜欢川蜀之地口味的人会很喜欢。我最喜欢的是这个酸甜口的糖醋汁,个人感觉更能激发出里头虾泥的鲜甜。” “这三种酱料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沈陆离最后总结道:“娇娇做的,都很好吃。” 容娇带着娇嗔看了一眼沈陆离,哼道:“说不定哪天我做糊了,你也说好吃。” “娇娇自己难道没有尝过么?”沈陆离勾了勾容娇的小指,也学着容娇的模样故意哼道:“娇娇哪怕做糊了,也是人间至味。” “我不会做糊的,不然可是对不起御厨们对我的教导。”容娇一秒破了功,甜笑道:“陆离,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怎么样。” “娇娇这样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沈陆离松开了勾着容娇的小指,改为挠着容娇的掌心。 容娇最是怕痒,当即笑软了,像只兔子趴窝在沈陆离的怀里。 沈陆离见状,心满意足地不再给容娇挠痒痒,改为轻轻抱着容娇。 “明日的话,正好是我母亲的冥寿,咱们一起去见一见她怎么样?”沈陆离低声问询容娇。 “自然是好的——哎呀,说起来,我明日还要去向冯太后晨昏定省呢。”容娇说起这事,眼中褪去了不少惊惧之色,转而变成不想见冯太后的烦恼:“也不晓得冯太后的晨昏定省,要到什么时候呢。” 若是冯太后硬生生将她们留到中午,还要留她们用膳可就不好了。 “娇娇你放心,冯太后的性子是不会留你们下来用膳的。”沈陆离抚了抚容娇柔顺的青丝:“唔,她估计会对你们恩威并施一通,然后就懒得应付你们了。” 不过明儿宋玉墙也会去寿康宫,冯太后会不会生气,这就不好说了。 喔,明儿早朝过后,估计冯太后 “那就好。”容娇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陆离。你母亲,有没有什么爱吃的呀。我请完安了之后,可以做一些带过去,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沈陆离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嘴角的笑意微微淡了淡:“说来惭愧,母亲从前一切都是为了照顾我,却是很少显露自己的爱好。但是我母亲很喜欢读书作诗,想来会喜欢带着诗意的食物。” “好,我记下了。”容娇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沈陆离一双长眉有几不可见的失落,容娇心中一抽似的疼,柔嫩的手抚上沈陆离的长眉,一点点将其抹平。 然后她与沈陆离的凤眼四目相对。 像瞬间落入一片温沉的深海之中,也像触碰到天边挂着月牙儿的星夜。 “陆离,你眼睛真好看。”容娇愣了愣,喃喃道。 眼前的深海与星夜泛起了温柔的波澜:“怎么,难道在娇娇眼里,我只有眼睛好看么?” “没,陆离其他的也很好看!”容娇赶紧摇头,目光尤其落在了沈陆离勾起的薄唇上:“嘴唇最好看!” 而且软软的,带着清爽而不凌冽的竹香。 “那娇娇要不要猜一猜,它软不软呀?”沈陆离的凤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笑意。 第53章 去晨昏定省 听了这话, 容娇微微愣了愣,直到指尖触着的皮肤传来的温度,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捂了捂自己的面颊, 已然是一片滚热绯红。 容娇抬眼, 就看到沈陆离含着笑意的眼眸和……因为抿起,而显得更加诱人的薄唇。 陆离, 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坏呢! 专说这些话来逗她! 容娇心里面直哼哼,眼睛一转就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悄悄地直起腰板,趁着沈陆离没注意, 凑上去就亲了一口。 然后腰一扭,从沈陆离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飞速地跑到寝室那里,从屏风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我可试过了, 一点都不软, 还硬硬的。”容娇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我下次可不要再试了,你也不许再过来!” 沈陆离方才被容娇突然软软“袭击”了一下, 现今正呆在原地呢,连身子都跟着僵僵的。 听了容娇这番话, 又瞧见容娇的鬼脸, 沈陆离当即就忍俊不禁, 轻声笑了起来。 瞅见容娇嘟起小嘴,就要关上寝室的门,沈陆离就迅速收起了笑容, 上前软声哄着容娇。 “娇娇,我错了, 下回一定不再骗你。”沈陆离轻轻抓着门沿, 和容娇比着谁力气大:“我将我压箱底的宝贝都送给你, 娇娇就让我进去吧——这外头的地板又冷又硬,我方才批了好多的奏折,晚上睡在地板上可是不舒服的。” “哪里会叫你睡地板呢?外头不是还有你方才躺过的美人榻么,只不过没有紫宸殿的宽,有点拘束罢了。”容娇的手一使劲,将房门往里面拉了拉,对上沈陆离的眼后又心儿怦怦地改口道:“你说的压箱底的宝贝有哪些呀,让我听一听,若是合我的心意,就让你进来睡。” 沈陆离便一个个往外面报名字,给容娇绘声绘色地描绘宝贝的模样。 “……那镯子上面还细细雕刻了戏曲故事,无事的时候拿出来赏玩是很好的。哦对了,还有最有一个宝贝,可是里头最珍贵的,这时间独一无二的——”见容娇听得入了迷,沈陆离特意拉长了声音,像古埙曲子最后勾起的曲调,听得人心尖痒痒。 容娇上一瞬还在好奇是什么,下一瞬便被沈陆离拉到了怀里:“最后一个宝贝是我,娇娇想不想要?” 被沈陆离抱着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容娇请轻轻哼了一声,倚在沈陆离的怀里没有动弹:“好罢,虽然是我吃亏,但瞧着还可以,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吧。” “谢谢娇娇收留我。”沈陆离在容娇耳边低低笑着。 容娇却听出了话语中的几分疲惫。 正如沈陆离方才说的,他今日的确是处理了许多的奏折。 当初拿冯家老三开刀的时候,因为是头一回,要不动声色地布局,又要快狠准地抓住。从年节时开始算计,耗费了小半年的时间。 如今要朝着冯家老大开刀,却是简单了不少。 原因无他,是冯家老三发现自己在审讯时辛辛苦苦帮着冯家的其他人兜底,冯家其他人却毫不留情地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且为了撇清关系,表达自己的忠心,冯家老大和承恩公还特意将冯家三房整个逐出了冯家,连族谱上的姓名都给抹去了,就差没把冯老三的生母从坟里面挖出来扔掉。 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冯家老三当即就怒了,有了沈陆离许下的承诺之后,吐出来不少冯家的辛秘之事。 也为现在抓住冯家老大的事情出谋划策不少。 明后天就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 而冯家老大和冯家老三被捉住,承恩公一个也是独木难支。 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慌慌张张地露出马脚。 “早些睡吧,瞧你眉眼中的困倦之意都明显得很。”容娇担心地望了望沈陆离泛着疲惫眼:“我去叫媛儿拿热水来,洗漱完咱们就睡觉。” “娇娇真是体贴。”瞥见容娇眼中的担忧,沈陆离振了振神色,想作出一副精神的模样,却被容娇阻了话头。 “热水过来想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先去床上小憩一会儿。”容娇拧起了细眉:“不许逞强,不然我便真的不理你了。” 沈陆离眼中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好,我现在就听娇娇的话。” 随后,他就在容娇的盯梢之下,褪下外衫,床上躺下、合上双目休息。 容娇轻手轻脚地燃上了一炷安神香。 是百合的香气。 等到热水送来的时候,沈陆离已经呼吸绵长地入了睡梦。 “麻烦容小主了。”盛长福识趣地将浸了热水帕子递给容娇:“皇上这几日呀,确实是整个人都扑在朝政上了,今日连午膳都没有动几口。皇上向来是有自己主意的,奴才劝不动,只好请容小主好生劝一劝了。” “你放心,我明儿一早起来就劝他。”容娇听见沈陆离今日没怎么吃饭,当下就蹙起了细眉:“若是他往后还是这样不顾自己的身子,你就和我说,我亲自做了膳食送过去。” 听见容娇这么说,盛长福当即就眉开眼笑地应下了。 有了容小主这句话,往后就不怕皇上不按时吃饭了。 见容娇要为沈陆离擦面,盛长福踮着脚尖悄悄退下去了。 温热的帕子散着热气,朦胧罩住沈陆离安睡的面。 这样看着,越发像天上的谪仙了。 “下回不好好用膳,真的罚你去睡美人榻。”容娇小声嘀咕着。 然后,在这样一室温馨的静谧里,无声地弯起了眼,连嘴角的小漩都溢满了幸福的味道。 ———————— 容娇第二日朦胧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沈陆离俯身,给了自己一个温柔的早安吻。 膳房美人 第77节 看见容娇睁开了眼,沈陆离眼中没有半点被抓包的惊慌,只有格外柔和的笑意:“昨晚谢谢娇娇为我浣面了——娇娇昨晚睡得晚,不如再睡一会儿?” 反倒是容娇红了面,用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俏面,闷声道:“今日要去给冯太后请安呢,我打算早些去。” 不论是送花露给冯太后,还是要喝那苦苦的坐胎药,容娇都不想被旁人看见,生怕生出些什么事端。 “好,娇娇自己拿主意就是。”沈陆离的笑意中多了些鼓励的意味:“我相信娇娇。” ”我想提前告诉娇娇,今晚我恐怕会不走寻常路来见你。“沈陆离补充了一句话。 容娇一下子就明白了沈陆离的意思。 “嗯嗯,我知道啦。你不用担心我,赶紧去上朝吧。”容娇的眼睛变作了弯弯的小月牙。 沈陆离轻轻道了声“好”,为容娇掖好薄被,又嘱咐了几句不许贪凉,才离开寝室,亲手合上了门。 媛儿正站在小院子里面等着。 “奴婢参见皇上。”媛儿手中捧着几个精致的小盒。 沈陆离停了脚步,眼风往那几个小盒子上一扫,心头就有了几分猜想:“这里头,有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这几个小盒子,是长信宫李选侍送过来胭脂和头油。”媛儿点了点头,将事情缓缓说来:“奴婢当时点明的时候,就直觉这些胭脂和头油里掺了些什么不好的东西。为了防止惊扰容主子,奴婢昨晚偷偷去找了太医院验证,确定了才来向皇上您汇报。” “直接交给慎刑司吧,若是确定了证据,让慎刑司去拿人就可以。”沈陆离也曾对李媚儿和武纯二人调查过,他可不相信李媚儿是一个直接实名制投.毒的人,背后想害容娇,说不定另有其人。 媛儿低声应下,将东西交给了一个专跑腿的小宦官。 盛长福收到了沈陆离投来的目光,也低声道:“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会派人去慎刑司好好盯着的。” 沈陆离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向媛儿道:“你先将这件事情婉转告诉给你家主子,免得她等会儿被吓到。” 今日是第一回 晨昏定省,可不能让冯太后太得意。 “奴婢会小心告诉主子的。”媛儿行了一礼,送沈陆离离开。 而后转身进去服侍容娇洗漱。 媛儿的手艺很巧,很快照着容娇从前的风格画了个精致的妆。 “幸好小主唇色天生粉嫩,不需要用口脂过多的修饰。”媛儿笑道:“不然小主每次一紧张就会舔一舔嘴唇,吃多了口脂可是不好的。” 容娇若有所思:她竟然是有这样的习惯?那她可是要好好控制一下,尤其是在冯太后面前。 想完这件事情,容娇就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沉思起来。 “媛儿,将上回冯太后送我的那对镯子取过来吧。”容娇思虑片刻,就做了决定。 这头一次晨昏定省,在冯太后看来,可是大事情。 带着这一对镯子过去,冯太后想来会对她更宽和一些。 换好了镯子之后,容娇就带着媛儿往寿康宫去了。 蒋双莲和宋玉墙的院子还静悄悄的。 七品的美人照着宫规是要步行的,但沈陆离特意赐了容娇一个小轿辇。 瞧着精巧,又蒙了流光纱遮挡阳光。 容娇一瞧就觉得喜欢,带着笑坐上了小轿辇。 “小姐,容美人已经走了。”小薇合上了窗棂,对着宋玉墙汇报:“其他的妃嫔还没准备起身呢。” “容美人恐怕是有事情要和冯太后说。那咱们也等一等,不着急的。”宋玉墙的眼神仍旧是平静的,却又和昨日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她为自己抹上了艳红的胭脂,整个人越加妩媚动人起来。 那一点艳红,像深埋在了眼瞳深处。 泅出几分带着恨意的火焰。 第54章 请安的斗争 在前往寿康宫的路上, 媛儿将那几盒胭脂与头油的事情婉转说了出来。 “主子放心,这件事情皇上已经交由慎刑司处理了,目前谁是那恶毒之人, 还没有定论。”媛儿道:“等查到了那人之后, 皇上必然会好好处置,让那人付出代价的同时, 震慑一下后宫中其他不安分的人。” 容娇苍白着脸点了点头,握着帕子的手不由得团紧了一点。 她从前就知道,这后宫中的人, 会为了荣宠地位,而相互倾轧。 但她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样不择手段,连还没怎么交往、交恶的人都能下手。 媛儿轻轻叹了口气, 对容娇道:“有的人就是这样, 只想着将别人给踩下去了,自己就能上去。” “主子现今是招人眼了一些, 不过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招人眼的就变成宋婕妤了是不是?”容娇莫名有些闷闷不乐的, 不是为自己, 而是为宋玉墙。 宋玉墙还不是冯太后选进来的人, 到时候就会更多一层压力了。 “每个人选的路都是不一样的。”媛儿轻声道:“宋婕妤要实现的目的,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主子您也别担心,宋婕妤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容娇叹了一声, 瞧着恹恹的,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倒是媛儿主动问询起下午做膳食, 要用到的食材。 等容娇说了个大概之后, 轿辇就到了寿康宫门口。 一下轿辇, 唐公公就到了容娇面前行礼:“嗳呦,容小主居然这么早就来了,您可是头一个来的!” “唐公公不必多礼。”经过这几天,容娇已经说熟了这几句话。 说完这句话,容娇又指了指媛儿端着的小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昨日,我答应要送太后娘娘的花露,所以就早早过来了,只希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唐公公昨日在外间伺候着,对这些事情倒不是很清楚。 此时听容娇这样说,唐公公的眼睛就转了转:“哦——既然是这样,那奴才就进去为您通传一下。” 原先他是打算说句漂亮话,然后带着容娇进去,晾在正厅里面慢慢等着的。 这是冯太后惯会使的下马威,既不用费心神,又简单有效。 但既然容娇提到了和许太后的约定,唐公公便不能按照从前那样处理了,要先进去通传一下。 于是乎,唐公公进了正殿,站在冯太后的寝室外面请示道:“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容美人已经过来请安了,说是带了答允您的花露来,是否要奴才带着容美人进来?” 冯太后正在用玫瑰花瓣敷面,整张脸都被玫瑰花瓣给遮盖了起来。 闻言,冯太后没有被遮住的细眉就上挑了起来,意味有些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哦?花露,她居然挺勤快的。” 昨日容娇和她说的时候,她只当容娇要来敷衍她,即便拿了过来,也要过上许久。 不成想只隔了一天就做好了,别是次品吧? 唐公公听了这话,就赔笑着应了一声,却没有等来冯太后的下文。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冯太后仍在慢悠悠地敷面。 就在唐公公不知所措的时候,在替冯太后装饰步摇的孟嬷嬷斜了唐公公一眼,叹了口气,怜悯似的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你去将容美人带到正厅中等待,上些好茶,叫她等太后娘娘一会儿就好了。” 唐公公没了对着外人的嚣张模样,赶紧讷讷应了下来。 不怪孟嬷嬷怜悯他,实在是除了孟嬷嬷之外,极少有人能读懂冯太后的言下之意。 容娇在殿外面等了一小会,就被唐公公请进了正殿。 就着香茶,容娇便用了好几块香香糯糯的牛乳糯米糕,里头加了细腻的红豆沙,更增添了几分香甜滋味。 冯太后来得比容娇想象得快。 瞥见一道金红色身影走进正厅之内,容娇就赶紧抹了抹嘴,起身行礼:“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冯太后眼睛落在容娇的手腕,看见了一对熟悉的羊脂白玉镯子,语气中的笑意越加明显:“容美人今日倒是戴上了这个镯子,叫哀家有点惊讶。” 容娇抿唇一笑,抱紧了手中的盒子,看向冯太后的目光清清澈澈:“因为今日是第一次向太后娘娘请安,嫔妾就想着要郑重一些。” 说罢,容娇就把盒子双手呈给冯太后:“太后娘娘,这便是我昨日提到的花露。” “没想到容美人这么快就做好了。”冯太后微微一笑,端起茶抿了一口。 容娇端着盒子,面上倒没有任何不自在,带着笑将做花露的方法给说了一遍:“……这做花露是很快的,所以我今日就拿过来给太后娘娘了。花露放在糕点里头或者茶汤里面都是极好的。” “太后娘娘现在可要尝一尝?” 孟嬷嬷闻言,当即瞪起了眼睛。 还没有经过太医检验的东西,居然敢提出给太后娘娘吃! 出乎孟嬷嬷的医疗,冯太后居然显出很是感兴趣的模样:“好啊,那你过来倒与哀家。” 容娇垂眸上前,将花露按照一定的分量,小心倒入冯太后的茶盏之中。 瞬间,就有一股好闻的玫瑰香气蔓延开来,却又不似纯然浓郁扑鼻的玫瑰香薰,还带着一种清爽的微酸气息,正好中和了玫瑰的浓香。 见冯太后又挑起了细眉,容娇便主动解释道:“回禀太后娘娘,这瓶是用玫瑰花瓣与石榴花瓣蒸出的花露。” 冯太后微微颔首,端起茶盏浅浅尝了一口:“嗯,还算不错。” 四周服侍的宫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论冯太后是为了拉拢容娇更多的好感,还是真心觉得容娇做的不错。 能让挑剔的冯太后都夸了一句,可见容娇的确有本事。 他们都在心里不由自主地佩服起这位容美人来。 容娇面上瞬间就露出欢喜的笑容:“太后娘娘喜欢就好,下次嫔妾做了新的口味来。” “嗯。”冯太后又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就给哀家一个人做了花露?” “没有。”容娇很是乖巧的模样:“嫔妾将选剩下的花瓣也做了好几瓶花露,分别送给了皇上、宋婕妤和蒋选侍。” “选剩下的”四个字明显很好地取悦到了冯太后,此刻她笑道:“哦?可否和哀家说一说,他们几个的反应?” “回太后娘娘,皇上说蛮喜欢的,蒋选侍也高兴地收下了。”容娇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就是宋婕妤有些勉强。” 闻言,冯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几分显而易见地轻蔑:“她也应当勉强……既然皇帝说喜欢,那你就继续给皇帝做。若是平日里做了什么好东西,只管亲自往紫宸殿送去就是了,只说是哀家的意思,没有人敢拦着你的。” 见容娇懵懵懂懂的神色,冯太后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你会厨艺,这是你比旁人多的争宠手段,可要借此好好把握住皇帝的心才好。” 膳房美人 第78节 “多谢太后娘娘指点,嫔妾知道了。”容娇掐着时间露出明白的神色,心中有些浅浅的欢喜:有了冯太后这样的话,她往后若是去找陆离,就能方便许多,也不怕冯太后瞧出端倪了。 冯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容娇给她再续上一盏花露茶。 这时候,唐公公又进来汇报,说是其余的妃嫔过来请安了。 冯太后从鼻腔里面哼了一声。 容娇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之上,看着几位妃嫔鱼贯而入。 其余几位容娇都是见过的,惟有一个是面生的,想来就是那一位冯丽仪。 冯丽仪生得姿容中上,只是眉眼间总是一股怯懦的模样,大大减少了她的美貌。 而今日最为亮眼的,是宋玉墙。 宋玉墙本就是妩媚吸睛的长相,今日涂了嫣红的口脂,更是压遍群芳。 甚至……连盛装打扮的冯太后给比下去了。 冯太后在那一刹那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起来吧,都坐下。”冯太后看着面前向她行礼的一众人,尤其是最前面的宋玉墙,眼中隐隐划过几分不快。 “不知宋婕妤,昨晚哀家原本要用的白玉鸭卷,你用的可是合心?”冯太后很快收敛了那几分不快,转而变轻笑。 容娇一听这话就睁大了眼睛:她可是没想到,宋玉墙昨天刚来宫里面,就直接挑衅了冯太后。 其余几位妃嫔也是一脸惊异。 宋玉墙却是毫不惊慌,平静地看了看自己的镀银嵌玉珠护甲:“回太后娘娘,嫔妾本以为那白玉鸭卷是什么天上的珍味,才值得太后娘娘您每顿晚膳都要吩咐御膳房呈上,没想到您的品味,居然是这样平平——” 这样平静的话语落下,却好似一滴水落入了整锅沸油之中。 冯太后重重地搁下了茶盏,孟嬷嬷则是冷笑着瞪起了眼睛,对宋婕妤一番言语输出,斥责宋婕妤不恭不敬。 而除了容娇和蒋双莲之外,其余三人也帮着孟嬷嬷说话。 以武纯说得最勤,李媚儿其次,冯丽仪倒只是应和两句。 容娇听见孟嬷嬷的尖锐话语,不由得咬了咬唇,想着应该怎样不动声色地为宋玉墙讲话。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玉墙不但一个个都应付了下来,还游刃有余地反驳了回去,直把对面的人气得不轻,连面儿都红了。 冯太后这一回不搁下茶盏了,转而变为拍了拍桌子,纯金的手钏在桌上嗑出沉闷的响声。 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宋婕妤确实是牙尖嘴利的。”冯太后开始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 整个正殿内都被一种莫名的压抑氛围给弄得悄无声息。 冯太后转了转手钏,冷冷的目光直直刺向宋玉墙:“不知道宋婕妤可知道,上一个这样牙尖嘴利的,下场如何?” 宋玉墙却是一点儿都不畏惧地迎上冯太后的目光。 她朱唇轻启,正要讲话,却被匆匆跑进来的唐公公所打断:“太后娘娘,慎刑司的邢公公来了,还带了皇上的口谕来。” 众人皆是一愣,惟有容娇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怪陆离要提前告诉她,若她突然知晓接下来的消息,的确是会被吓得不轻。 “皇上的口谕?那就请进来吧。”冯太后皱了皱眉,还是让唐公公将人给请了回来。 邢公公是慎刑司的总管,生得一脸恶煞模样,听说在审讯方面很有一手本事。 “奴才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各位小主。”邢公公面色平静地行了个礼,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在座的人都平静不了。 “奴才奉皇上的口谕,前来捉拿武选侍。” 第55章 冥寿 邢公公话音未落, 就听武纯尖尖的一嗓子:“你说什么!” 等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武纯眼睛一抹,就多出许多的泪水来:“邢公公, 你可不要污蔑本小主——随意诬陷妃嫔, 这可是重罪!” 邢公公连眼睛都没有抬,仍旧是面色平静, 将武纯在李媚儿送给容娇的胭脂盒里,下了毁容之物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太后娘娘,奴才已经审问过武选侍的贴身宫女了, 武选侍无从抵赖。”邢公公又行了一礼:“皇上给了奴才口谕,一旦查出了谁是幕后主使,立刻捉拿回去,还请太后娘娘谅解。” 冯太后捏了捏眉心:她原先看着武纯还算机灵, 怎的做事这样不干不净, 连小小的栽赃都做不好。 要她何用! 这样的蠢货,还是早些处理掉的好, 省得到时候拖了她的后腿。 那边武纯已经跪了下来,哭哭啼啼地申诉自己的无辜。 李媚儿却是面上带着恼怒之意, 恶狠狠地盯着武纯, 恨不得上去打她几巴掌才解气。 “既然皇帝给了口谕, 那哀家也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冯太后的神色头一回挂上了明晃晃的厌恶,她的语气极为随意,好似满不在乎:“不劳烦邢公公亲自动手了, 唐德——” 下一瞬,还在地上啼哭的武纯就被从角落里窜出的大力宦官捂住了嘴, 拽着双手就被拖了下去。 不像是对待人, 像是在对待牲畜似的。 容娇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好像也是冯太后对待她们的态度。 见武纯被拖走, 邢公公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整个寿康宫中的空气也随之凝滞。 冯太后的面色很不好看。 慎刑司说证据确凿,就说明武纯这颗还没来得及放置的棋子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还枉费了她让唐德花时间来挑选培养。 再有一点,现在还在晨昏定省的时候,沈陆离就让邢公公来她的寿康宫捉人,捉的还是她挑选出来的人。 这不是当着旁人的面打她的脸么? 虽说武纯是真的蠢,才过了几日就急着向得宠的容美人下手。 想起容娇,冯太后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眯了眯。 既然事情发生在容娇身上,那怎么方才来请安时,没见她提起半点呢? 莫非她竟是不想表面上那么单纯,而是在底下做挑事的那一方? 可此时容娇的表情看着,却是方才才知道的模样。 冯太后在后宫横行惯了,可不是旁人瞻前顾后,走一步都要考虑三步的样子,当即就准备向容娇问个明白。 就在冯太后要开口的档儿,她就听见了宋玉墙懒懒地哼声:“哎呀,没想到我只是直觉有些不对,和皇上提了一嘴,却真的查出了一点东西来。” 听了这句话,冯太后的眼神就是一厉。 她倒是忘了,宋玉墙身为沈陆离亲自点进宫来的人,必然是让沈陆离挂念的。 昨日去长宁宫,怎么会不顺路见一见宋玉墙呢? 这样看来,东西还没到容娇那边,就被宋玉墙拦下了。 这样倒是解释合理了。 “宋婕妤真是火眼金睛。”有了方才的那一出,冯太后也没了敲打人的兴致,让孟嬷嬷说了一些恩威并施的话,就让人散场了。 宋玉墙是最先离开的人,迈着规矩的步伐,坐上了大轿辇。 容娇的小轿辇就停在后边。 她们是在场惟二有轿辇的人。 容娇经过宋玉墙身边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若不是宋玉墙,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说呢。 “宵食的味道不错。”宋玉墙极具攻击性的美貌柔和了一瞬,在轿辇起来的那一刻,丢下了一句话:“红油酱的味道也很不错。” 容娇懵懂点了点头,想道:原来宋婕妤,竟是个喜欢吃辣的人。 ———————— 寿康宫内,冯太后面沉如水,有些恼色地将最后一口茶喝尽。 孟嬷嬷体贴地为冯太后续上茶水。 “再加点那个花露,还怪好喝的。”冯太后偏爱玫瑰,对容娇送来的花露很是喜欢。 “太后娘娘,您说会不会,这件事情是皇上有意安排的?或者说,是和宋婕妤一起,想要针对您安排的人……”孟嬷嬷觉得此事不大简单,低声向冯太后问询。 “最近皇帝还和从前一样,将弹劾冯家的折子给哀家看,还训斥了两个上言的言官,应当没有生出那个心思。”冯太后闻言有些不屑:“你只看他昨日去长宁宫找容美人,还去见了宋婕妤就知道,是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呢。哀家回头给容美人传上几句话,骗着她吹一吹枕头风就是了。” 男人嘛,都是这样的,三两句就能被枕头风迷得不得了。 唐公公这时候哆嗦着跑了进来,汇报朝堂上发生的大事情。 吏部尚书带着早就被抓起来的冯家老三上了朝,连和其他好几位有权有势的官员,上书参奏冯家老大欺君罔上、罔顾法纪、陷害兄弟云云。 “吏部尚书已经带着人去捉拿大老爷了!”唐德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浑身已经抖成筛子了。 冯太后手一抖,那刚刚倒满的茶盏就碎了一地。 她一时怒上心头,正想站起来,竟是眼前发黑地跌坐在椅子之上。 “太后娘娘!”孟嬷嬷焦急起来,大声呼唤道:“快,快叫太医!” ———————— 和寿康宫的兵荒马乱不同,长宁宫里面是一片和谐。 容娇正在亲手清洗刚摘下来的荷花,散着一股荷花的清香。 蒋双莲在一边自告奋勇地给容娇烧开水,准备等会儿让容娇给荷花焯水。 只是她动作不甚娴熟,需要媛儿芳儿在旁边看着,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 “多谢姐姐来帮忙。”容娇见水快要烧开了,就对蒋双莲说道:“那儿豆腐快好了,你快去帮我看看。” 听了这句话,原本很是不服输的蒋双莲就愉快到旁边去了。 容娇抿唇一笑,将花瓣焯了一遍水。 膳房美人 第79节 原本两个手掌大的花瓣瞬间就缩了水,不过颜色显得越发深红可爱了。 等蒋双莲捧来豆腐之后,容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砂锅,在最底下铺了一层荷花花瓣,然后小心地将白白嫩嫩的豆腐块给放上去,最后再盖上几片花瓣,好让荷花的清香完美渗透进豆腐块之中。 然后用小扇子将火苗扑到文火的大小,慢慢炖着就是。 粥羹翻滚间,白嫩的豆腐块逐渐染上绯红色的颜色,好似雪后的霁日,在日暮时晚霞漫天的模样。 这便是雪霞羹,名字美,样子也美。 容娇掐着时间,倒了一些清香扑鼻的兰花蜂蜜进去,就合上了砂锅小盖。 “再炖煮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将火歇下来了。” 说罢,容娇又转身去做碧筒酒,将清澈的酒液倒入连柄的大荷叶之中,挽成一个模样新奇的大酒杯。 随后,容娇就挽着袖子,接连做了鱼跃龙门、汤浴绣丸几道精致的大菜,以三脆羹收尾。 做完所有的过后,已经快到了傍晚的时辰。 “你快去找皇上,剩下的这些我就替你分了送人。”蒋双莲帮着容娇收拾好了食盒,又送了她上轿辇。 容娇笑着应了好。 等容娇到了紫宸殿的时候,正看到盛公公面色不佳的指挥宫人将龙辇给抬进仓库里面。 瞥见容娇来了,盛公公才勉强收敛了面色,笑着上前:“容小主来了,皇上正好从寿康宫那边回来。”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颇大,容娇尽管身居后宫,也从媛儿口中了解了一二。 冯太后此时召了沈陆离过去,必然是没有好事的。 “多谢公公。”容娇心中泛上了几分焦急,提着食盒就进了内殿。 甫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捏眉心的沈陆离。 恍惚就是眨眼的功夫,沈陆离就收了眼中的疲乏,朝着容娇温柔一笑:“娇娇,你来了?” “嗯。”容娇拿着食盒走进了沈陆离,轻声问道:“今日可还好。” 陆离上前两步,提过沉甸甸的食盒,含笑回道:“是有一些累,不过娇娇不要为我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只是将来恐怕要辛苦娇娇了,要为我应付冯太后。” 冯家已然处于危急之中,冯太后自然要忙着找人吹枕边风了。 “我不辛苦的。”容娇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眼儿亮亮的:“能帮到你,我很开心的。” 沈陆离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低头在容娇额上落下一吻。 “咱们走吧,母亲还在那边等着我们。”他牵起了容娇的手。 沈陆离带着容娇进了御书房后面的小祠堂。 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里面摆放着历代帝王和皇后的牌位,日夜用长明灯供奉。 在这些牌位面前,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牌位——“生母钟氏之位”。 片刻后,容娇才想起,沈陆离登基之时,是没有追封生母为太后的,只尊了养母冯贵妃为冯太后。 为此,还有不少人在暗中嘀咕,这位新帝是否不孝。 “当年冯太后执意不准册封我的生母,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她的牌位悄悄供奉在这里。”沈陆离想起当年的事情,神色上闪过几分阴沉:“其实这样也是好的,若是当时追封了母亲,她必然是要和先帝同葬的——我的母亲,当初是被迫侍奉先帝的,她肯定是不愿的。” 容娇握了握沈陆离的手,传递着抚慰的温暖。 沈陆离反手攥紧了容娇的手,带她走到牌位的面前,认认真真地介绍了容娇。 “母亲,这是我的心上人,她名唤容娇。”沈陆离正了正面色,郑重道:“娇娇生得很好看、性子活泼……” 沈陆离一气儿说了好多夸赞容娇的话,如数珍宝一般,将容娇的优点全然说出。 甚至于容娇红着面,拽了拽他的袖子时,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嘴。 “母亲,若是您亲眼见了娇娇,绝对会喜欢得不得了。”沈陆离的眼中有些许的黯淡。 容娇轻轻咬了下唇,将盒中所做的佳肴一一拿出,摆放在前头的供桌上。 “母、母亲好,我是容娇。”容娇头一回说出这个称谓,又结巴又脸红:“这些都是我做的膳食,若是不合您的口味,还请谅解。您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托梦给我的。” 这话说得沈陆离不由弯了弯唇角。 容娇望着面前小小的牌位,心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温婉的妇人模样。 妇人一双美目含着浅笑,对容娇点了点头,薄唇微动,好似在说:“好孩子。” “母亲,您现在不用担心陆离啦。”容娇的嘴角露出浅浅的小漩:“现在陆离有我照顾啦。” 第56章 暗流涌动 给沈陆离母亲过完了冥寿, 容娇就和沈陆离出去用了晚膳。 “很好吃的,母亲肯定会喜欢的。”沈陆离尝了一口雪霞羹,对容娇笑道。 容娇点了点头, 眉眼轻松地舀了一勺三脆羹:“你这么说, 我就放心了——对了,你的嘴瞧着有点上火, 我明儿煮一杯甘菊蜂蜜水给你。” “多谢娇娇。”沈陆离俊面含笑。 等用完膳,沈陆离让杨嬷嬷亲自送了容娇出去。 “晚上见,娇娇。”沈陆离朝容娇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 容娇又低又软地应了下来, 跟着杨嬷嬷走了出去。 不想杨嬷嬷却是塞给了容娇一个满满当当的荷包。 “容小主,这是当年皇上母亲留给我的,说是攒给儿媳妇的。”杨嬷嬷笑得很和蔼:“如今容小主见过了皇上母亲,这荷包自然就要给您了。” 容娇带着点被认可的小自豪接过了荷包:“那谢谢嬷嬷。” 杨嬷嬷笑眯眯地请了容娇上轿辇。 等容娇回到小院里的时候, 外头就传来了皇上翻了宋婕妤牌子的事情。 知道实情的容娇自当沉得住气, 寿康宫里的冯太后却是坐立不安。 “她与我们冯家结了仇,到时候还不知道该怎样说冯家的坏话呢!”冯太后难得咬了牙:“这可不成, 明日哀家要召见冯丽仪、容美人和李选侍。” “奴婢知道了。”孟嬷嬷低声应下:“太后娘娘您别生气,刚刚才敷过玫瑰汁子。” 冯太后一副才想起来的慌张模样, 又命孟嬷嬷重新端了一盆过来。 时辰一到, 龙辇就停在了长宁宫门口。 沈陆离一踏进长宁宫的正殿, 就看见小薇在等着自己。 “奴婢见过皇上。”小薇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我家小姐不舒服,就先行歇下了,让我请皇上直接从小道过去就是了。” “朕知道了。”沈陆离也面色平静地回复道:“明日还请你家小姐早些起来, 朕有些事情要和她商议。” 小薇应下,沈陆离也加快脚步, 直接从密道到达容娇的正厅里头。 沈陆离转过屏风, 就看见在美人榻上等睡着的容娇。 容娇呼吸绵长, 柳眉杏眼中含着一股安然的娇憨滋味,睡得香喷喷的,手中还捏着一本要掉不掉的话本子。 沈陆离不觉轻笑。 他上前拿过那个话本子,神色中带着点不自觉的虔诚,在容娇额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娇娇,久等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呀?”容娇迷迷糊糊睁了眼,语气中带着亲昵的娇憨, 等到彻底睁开眼睛,看见沈陆离深藏在眼底的疲乏,容娇又改了口:“其实我也没有等很久,是那个话本子太无聊了——我给你准备了肉末蒸蛋和凉拌茄子,都是好克化的你多吃一些。”、 今天是小盛子朝她递了消息,说是沈陆离又没怎么用晚膳。 如今容娇除了钻研美食这个爱好之外,更多了投喂沈陆离的爱好。 陆离已经这么幸苦了,她可要帮陆离好好补一补。 沈陆离自然不会拒绝容娇的好意,当即就带着幸福的笑意,坐在了桌子边上,享用容娇为他准备的爱心宵食。 鸡蛋羹入口顺滑无比,融入了肉末的丰腴香气,只咀嚼着,就有肉汁与蛋羹的汤汁在舌尖翻滚。 而凉拌茄子,是容娇将新鲜呈上的小茄子蒸软,撕成一缕一缕的,拌上糖醋口的酱汁,绝对是下饭的好物。 美得沈陆离吃了一小碗饭,还要想要加饭。 生生看在容娇写着“不许”的眸子才做了妥协。 “我同你说一说接下来的计划。”沈陆离抱着容娇窝进了铺着凉竹席的床上,对着容娇亮晶晶的眼,缓缓说道:“冯太后恐怕会不停地找你,估计还会对你说……” 窗外,渐次有蝉鸣隐约响起。 掩住室内温馨的旖旎低语。 —————————— 吻了吻尚在熟睡中的容娇,沈陆离起身从密道回了长宁宫正殿。 “见过皇上。”宋玉墙已经梳洗打扮完全,给沈陆离行了一礼。 沈陆离微微颔首:“起身吧。” 盛长福适时地递给宋玉墙一道明黄的圣旨。 “从今日起,你就能更有底气了。”沈陆离淡淡道。 宋玉墙平静的面上划过几分激动:“臣女多谢皇上!” “冯太后最近心绪不大稳定。”沈陆离仍旧是淡淡的,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再过两个月就是她四十六岁的寿辰了——人渐渐老了,再老是生气,朕真是怕她身子出些什么事情。” “所以,朕前几天将太医院头昏眼花的太医清出去了一批,只希望能有些真材实学的太医,好好地照顾照顾冯太后的身子。” 闻言,宋玉墙眼中倏然闪过几道光芒:“臣女都知道了,必然会让冯太后好生歇息,迎接寿辰。” 沈陆离满意地颔了颔首,转身去上朝了。 宋玉墙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容,回首小声对小薇说道: “小薇,冯太后寿辰,冯蝽身为她的侄子,怎么能不过来道贺呢?” “都说酒壮人色.胆,不知道放在冯公子身上,会不会更胜呢?” 莫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后,皇宫众人就都得知了。 膳房美人 第80节 长宁宫的宋婕妤一朝得宠,竟是直接成了九嫔之首的昭仪,还被皇上委以凤印,执掌六宫事宜。 可谓是显赫至极。 而冯太后则是直接摔了一整套珍贵的釉里红嵌宝石茶具。 她自从十六岁进入先帝后宫以来,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何曾这样狼狈过? 照理说,沈陆离未曾娶妻,后宫先前也一直没有妃嫔,凤印是一直由冯太后保管的。 但是冯太后先前因着先帝遗诏,被迫去了碧州一段时间,就没将凤印给带过去,让眼疾手快的盛长福给收了回来。 而冯太后自从回宫之后,就一直忙于关照冯家和采选的诸多事宜,加之没有要用到凤印的大事情,自然而然就将凤印这件事情给抛到了脑袋后面。 不想却是给了沈陆离机会,直接将凤印赐给了宋玉墙。 “太后娘娘息怒。”孟嬷嬷当即就跪下了,好声好气地劝着冯太后:“时人最重孝道,您若是开口向皇上索要凤印,不怕皇上不给的。” “哼,哀家只怕他和先帝一样糊涂!”冯太后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哀家只想着从宫女里面选人,却浑然忘了世家女子中也多见这样的狐.媚.子,到底不是端端庄庄养出来的嫡女,生母还是个给人做外室的贱.人。” 贬低了一通宋玉墙的出身,冯太后就转而说起沈陆离:“哀家若是想要强要,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来,宋玉墙新进得宠,皇帝必然少不了新鲜,一时半会儿只怕要拴在长宁宫里面。二来,朝堂上近来多针对咱们冯家,我若是为了这一件小事情,和皇帝撕破了脸皮,那可就不大好了。” 况且她昨天刚刚见了沈陆离,试探了一番,发觉沈陆离并未有想处置冯家的想法。 捉拿冯家老大的决策,不过是迫于朝臣一封封奏折的压力罢了。 “既然宋玉墙一时得宠,那就让她得意着去吧。”瞧着地上碎碎的陶瓷碎片,冯太后略略平息了一点怒火,对孟嬷嬷吩咐道:“你去将容美人、冯丽仪两个人给哀家叫过来。” 至于其他两个人,等爬出了选侍这个位份,再来见她吧。 容娇这边是由唐公公过去通知的,媛儿已经能十分熟稔地塞荷包,将人客客气气送走了。 没被冯太后选中,蒋双莲也乐得清闲,问询了容娇有没有要帮着准备的食材,就乐呵呵地跑去小厨房洗菜了。 倒是容娇有些愁眉苦脸:不知道这回冯太后过去,是要和她讲些什么东西呢。 容娇在去寿康宫的路上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出“坐胎药”和“努力与宋昭仪争宠”两个提炼出的讲话观点。 没想到冯太后讲的内容,比容娇想得还要羞耻与龌.龊。 显然冯太后是被早上的那一道圣旨给弄急了,居然给她们讲起房中之事。 比如怎样才能更让男人神魂颠倒、怎样才能更容易怀上皇嗣…… 看冯太后那种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模样,一瞧就是理论和实践都很经验丰富的那种。 甚至……比那日司寝嬷嬷讲给容娇的,还要露.骨。 容娇和冯丽仪坐在底下,,两两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恨不得将耳朵捂起来的尴尬。 冯太后却是全然不觉,还有些得意地传授自己的御男之术。 等到日头渐昏的时候,冯太后才勉强放过她们。 “好了,今日哀家就说到这里吧。”冯太后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这些哀家都是不轻易给旁人知道的东西。你们既然得了,就要好好施展这个本事,抓住皇上的心才对——哀家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你们的未来考虑。” “行了,你们退下好好想想吧。” 这番样子,倒很是让人动容。 容娇却是连眉毛都没有动半下,安安静静地退出了寿康宫。 脑袋微微一歪,就将冯太后的那些话给倒了出去。 今晚给陆离做清蒸荷叶鸡呀。 容娇的面红扑扑的。 第57章 太后寿宴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 紫宸殿照旧传来翻了宋昭仪牌子的消息。 私底下有宫人悄悄猜测,这位宋昭仪,要花费多久的时间, 能从昭仪升为四妃呢? 会不会比冯太后当年花的时间还要短一些? 冯太后听了这话虽然生气, 但也未曾追究下去。 原因无他,是冯家老大被押解到京城了。 上回冯家老三被抓住的时候, 冯家老大与老二承恩公是打定了主意,趁此机会将冯家摆脱不掉的罪名扣在了冯家老三身上。 可这回情况却是有些不一样了,是冯家老三亲自出面指证的冯家老大。 在旁人看来, 这一场兄弟阋墙,比谏官的奏折要精彩可信多了。 冯太后认为,他们既然已经弃车保帅,让冯家老三背起了许多的黑锅, 那冯家其他人就绝对不能再被牵扯进去。甭管用什么方法, 都要让冯家老三改口,说是因为被旁人胁迫, 才指证自己的兄弟。若是再利用一点,将那些纷纷上奏的谏官给处置了, 那倒真是一件大好事。 不想, 她派了唐公公去搜寻被逐出冯家门的三房夫人与子女, 却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碧州没有,在京城的娘家更没有。 这一下,连可以拿来威胁冯家老三的筹码都没有了。 想也知道, 必然是被人悄悄地给藏了起来。 否则冯家老三必不可能有胆子这样。 莫名的,在后宫中横行多年的冯太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分明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范围之内, 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还好, 许是想在还有两月便是她寿辰的份上, 沈陆离并未将冯家老大关入大牢,而是拨了一处小宅子以供居住,只是不许随意走动罢了。 除此之外,容娇从七品美人变作五品婉仪,蒋双莲也被翻了两次牌子的消息,叫冯太后也稍稍放心了些。 还愿意宠着她选的人,就知道宋昭仪没有完全狐媚住皇帝。 为了将来考虑,冯太后除了每一回送去坐胎药,还不时召见容娇几人。 这一喜一忧之下,冯太后自然心绪不平。 连她的几位心腹太医轮番告了假一事,都没有发现。 或许,也是专门在外面跑腿的唐公公忙着寻找冯家三房,忘记回禀了也说不定。 八月二十五,日光灼灼,蝉鸣不绝。 庄重威严的宫门打开,迎来络绎不绝的华贵车辆。 有百姓远远朝宫门里面大胆一瞥,就看见了里头奢靡华美的装饰物,好似落入了富贵的人间仙境一样。 这是宋玉墙精心为冯太后安排的寿宴。 她极尽奢侈地为冯太后布置,是哪怕在外面觑上一眼,都觉得咂舌的程度。 可是她并没有像从前的惯例那样,在京城安排施粥做衣这样的善举,以此彰显冯太后的宽仁善心。 宋玉墙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美艳的冯太后,是怎样一条贪婪无耻的毒蛇。 “小姐何必如此费心费力,白白便宜了冯太后去享受。”小薇听着从寿康宫传来的礼炮声,颇为不平地哼道。 宋玉墙仍是一副红唇妩媚的打扮,闻言挑眉道:“说不准就是最后一个生辰了,自然要轰轰烈烈一点。” 算了算时辰,宋玉墙先去了容娇的小院一趟。 不过半路上看见薄烟袅袅的小厨房,宋玉墙就心下明了,改了道。 自从上一回的清蒸荷叶鸡让沈陆离念念不忘、叫吃过的人举手称赞之后,容娇就迷上了钻研蒸菜。 今日容娇想尝试做梅子蒸排骨。 因着想做到肉软骨酥的状态,就要一气儿蒸上好几个时辰。 容娇就先蒸了一只小嫩鸽子解解嘴馋。 宋玉墙进来的时候,容娇正在慢条斯理地撕着香嫩的鸽子肉,再蘸上亲手调制的小酱料,香喷喷地放入嘴中。 这滋味,怎一个美字了得! “宋姐姐来啦,要不要尝一尝刚新鲜出炉的小嫩鸽子,可好吃了。”给宋玉墙送了两个月的宵食,容娇自然和宋玉墙熟悉起来,此时笑起来格外软和。 宋玉墙却是注意到,容娇的嘴唇白得不大正常,再加上蘸了酱料,浑然就是一个小花猫的模样。 想起方才孟嬷嬷莫名来了一趟,宋玉墙心中就有些了然。 “阿娇,就数你惯会躲懒的。”她不客气地撕下一条鸽子腿,放入嘴中咀嚼。 果然是鲜嫩多汁,不柴不老的好鸽子肉。 再搭配上咸香可口的酱汁,让宋玉墙的目光不由在另一条鸽子腿上流连。 在旁边帮忙的蒋双莲听了宋玉墙说的话,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阿娇要装病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要去冯太后的寿宴假模假样地贺寿。”这是何等地痛苦呀! “快,阿娇,把那个鸽子翅膀给我掰下来尝尝。”蒋双莲眼巴巴地看着盘子中的小鸽子。 既然等会儿要食不知味,还不如现在尝一尝美味才好。 “我也想去的,只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呀。”容娇朝着宋玉墙眨了眨眼睛。 宋玉墙不禁莞尔:“是的,今日阿娇要做我的证人呢。” 这是容娇向沈陆离主动争取过来的。 与宋玉墙对视一笑之后,容娇又转向蒋双莲,笑道:“你可是不能吃的,不然等会儿吃饱了,你在席上无事可干,被人抓住聊天该怎么好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着,容娇还是给蒋双莲掰了一个鸽子翅膀。 蒋双莲笑容满面地接了过来,一边啃着一边望着开始飘出肉香的蒸笼,显而易见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吃上梅子蒸排骨。 “估计要等着寿宴过后呢,你就别想着了。”容娇在这一方面格外地敏锐,一眼就看出了蒋双莲在想什么:“这还是我第一回 尝试,等后面做得更好了,我再做给你吃。” 心知容娇恐怕是要和沈陆离一块享用,蒋双莲就露出一个“我懂的”的笑容,让容娇轻哼着红了面儿。 用小薇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宋玉墙便对蒋双莲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蒋双莲也整了整妆容,将最后一口鸽子肉咽了下去,随着宋玉墙一齐走了出去。 冯太后的寿宴设在了祥瑞宫。 虽说身为皇上的沈陆离并未来到,但是舞台上,歌舞丝竹声已然是绵绵不绝。 可见冯太后从未将沈陆离放在眼中,一切尽以自己的享受为主。 膳房美人 第81节 宋玉墙和蒋双莲一齐到了祥瑞宫外面。 蒋双莲先进了正殿,宋玉墙则在拐角处稍微等了一下沈陆离。 这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正好可以抬一抬宋玉墙这一位“宠妃”的身价。 瞧见沈陆离和宋玉墙两个人一同进来,冯太后因为受着奉承而扬起的嘴角就是微微一抽。 ……啧,真是坏人心情。 “见过皇上,见过宋昭仪!”众人纷纷俯下身请安。 虽是这样说着,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宋玉墙身上。 这一位盛宠的妃嫔,生得美艳妩媚,不禁让人想起当年的冯太后。 冯蝽的目光也死死盯在宋玉墙的身上。 几个月不见,宋玉墙是愈加地美貌了。 他是抢不过皇帝的,但是有人和他说过,这人.妇,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冯蝽低下头,猥.琐而又令人厌恶地笑了两声。 冯家老大也被沈陆离特批,允准参加这一场寿辰,给冯太后祝寿。 看见沈陆离对冯家人都是和颜悦色的,甚至有所赏赐,冯太后不觉放下了一点心。 宋玉墙冷眼看着冯太后带出一点得意的眉梢。 察觉到那一道令她恶心的视线越来越明目张胆,她心中便是一动:该是时候了。 “皇上,臣妾有些醉了,想先回长宁宫醒酒更衣,顺道看一看容婉仪的病有没有好些。”宋玉墙眼也不眨地又饮下一杯酒,作出有些醉酒无力的模样。 沈陆离摆出一副看宠妃应有的眼神,温声道:“爱妃去吧,记得路上小心些。” 冯太后在一旁听了也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一来,将碍眼的宋玉墙赶走,她可以好好享受今日的寿辰;二来,宋玉墙对旁人十分冷淡,却和容娇算是关系融洽,也是她愿意看到的。 毕竟容娇是她选过来的,算是半个她的人。 将来背刺起来,多方便呀。 宋玉墙一出侧门,就听见小薇强忍着激动的声音:“小姐,奴婢看见他也起身出来了!” “他把酒喝了么?”宋玉墙语气中泛起淡淡的杀气。 小薇点了点头:“他有酒瘾,自然是喝得一干二净。” 听了这话,宋玉墙干净利落地上了轿辇:“快,走小路回长宁宫。” 大力宦官们得了令,飞速地抄近道回去。 那厢,冯蝽跌跌撞撞地从祥瑞宫中走出。 身边的小厮担心地扶住冯蝽:“公子,您要去哪儿啊——太后娘娘和承恩公可都是吩咐下来了,万万不许您又闯祸的。” “本公子的事情,也要你废话!”冯蝽左瞧瞧、右瞧瞧,没看见宋玉墙的轿辇,就不耐烦地一掌挥上了小厮的面上,喝道:“快些说,去长宁宫该怎么走?” 小厮的脸被直接打偏了过去,登时就肿了老高的一个巴掌印。 “公子,长宁宫只要一直往前……”小厮低着头,掩去了眼中的恨意,给冯蝽指了路。 冯蝽方才在宴会上喝了许多的酒。 此时他浑身发热,脑海中只想着宋玉墙艳丽的身影。 也不问小厮是如何知道长宁宫怎样走的,他急慌慌就往小厮说的方向追去。 冯蝽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侍卫,惟有几个宦官宫女在路上。 他只当是没看见,一路磕绊着跑过去,脑袋和身子是越来越热。 在冯蝽身子热到极限的时候,他看见了宋玉墙。 不止有宋玉墙,身边还有一个容貌明媚的小美人。 冯蝽不由得都看了容娇两眼。 容娇顿时往宋玉墙那里缩了缩。 果然是纨绔登徒子,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 呸! 容娇在心中狠狠地啐了冯蝽一口。 宋玉墙不动声色地挡了挡容娇。 她淡淡地望向冯蝽,心中是无边的恨意,面上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冯蝽却好像受到了鼓舞。 果然,他想得没错,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他呢? 若是可以,他也不介意享受一下齐人之福。 冯蝽心中兴奋地想着,身子往宋玉墙那儿就是一扑。 宋玉墙反手将容娇往媛儿的怀里一推,示意媛儿捂住容娇的双眼。 下一瞬,宋玉墙的袖中就有簪尖的寒芒闪过。 这一刻,是宋玉墙等了许久的。 她为此练习了许多遍刺人的动作。 扎在哪里能让人最痛苦、又不伤及性命,她已经是烂熟于心。 宋玉墙的眼中有寒光凌冽。 有鲜血缓缓蔓延在青石板砖上。 伴着冯蝽杀猪般的惨叫声。 第58章 冯家倒台 祥瑞宫中, 仍是一片欢声笑语。 冯太后正在笑着接下一位诰命夫人呈上来的贺礼。 就在这时,唐公公苍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地跑到冯太后身边。 “太后娘娘, 不好了!”唐公公哆嗦着嘴唇, 在冯太后耳边将冯蝽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太后乍然听见这个消息,手上一抖, 刚刚舀起来一勺佛跳墙浓汤就落在了桌子上。 “你说什么?”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冯太后勉强压制住了面上的神色,嗓音狠厉地询问唐公公。 不等唐公公回答, 小盛子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祥瑞宫的殿门之外。 “奴才见过皇上!”小盛子不同于唐公公,大大方方地进来高声汇报,让满宫的歌舞都停了下来:“禀告皇上,宫中的侍卫班领传来急报, 有歹人想要袭击宋昭仪与容婉仪, 已经被捉拿下来了,还请皇上处置!” 听见小盛子的话, 冯太后脑中就“轰”地一声炸开来了。 若是唐德所言非虚,那冯蝽便是又闯下大祸了! 可现在, 不能让旁人知道闯祸的是冯蝽! 还没等冯太后想出应对的话语, 就见沈陆离面上含着怒意, 放下了酒盏。 酒盏在桌案上狠狠嗑出清脆的响声。 让方才窃窃私语的殿内,也随之一静。 “真是放肆!在母后的寿宴之日,居然也有人胆敢闹事!”沈陆离嗓音带着怒气, 带出十足十的帝王威严,让人为之胆寒:“快带着朕去看一看!” 说罢, 沈陆离就回头对冯太后道:“母后不必担心, 儿臣这就去处置了这歹人, 母后好生在这里宴饮就是。” 冯太后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容,拉住了沈陆离:“哎,皇帝何必如此着急?今日可是哀家的寿宴,你怎么好中途离席呢?横竖那歹人都已经被抓住了,等寿宴结束后,哀家和皇帝去亲自审问就是了。” 这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 然而沈陆离怎么将这个机会放手。 “母后放心,儿臣会快去快回的。”沈陆离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拍了拍冯太后拉着自己的手,用巧劲将手给拍了下来:“更何况,这件事情.事关容婉仪和宋昭仪,儿臣必须得去看一看。” 说罢,沈陆离就毫不犹豫地带着小盛子和盛长福朝殿外走去。 冯太后见沈陆离执意如此,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那哀家便也和皇帝一起去看一看。”冯太后被逼无奈,只好和沈陆离一起起身。 宴席上有不少人也准备起身,想去看一看热闹。 结果被冯太后温温柔柔的一句话钉在座位之上:“宴会仍然会继续进行,还行诸位在座位上好生观赏,哀家和皇帝马上就回来。” 沈陆离亦是点头,转身对孟嬷嬷吩咐道:“唐公公恐怕是跑累了,就孟嬷嬷来陪着母后吧。” 冯太后也有此意,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等到冯太后与沈陆离双双离开,舞姬们又开始起舞,乐师们也稳了稳心神,继续演奏。 高台之上,只余下一个唐公公大喘气。 众人不免又开始议论猜测,连半点看表演的想法都没有。 蒋双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起身的。 “哎呀,芳儿,我的裙子沾湿了,随我回去换身衣裳吧。”蒋双莲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不少前排的人耳朵里面。 随后,蒋双莲就大摇大摆出了祥瑞宫的门。 唐公公只是站在高台之上,一声不吭。 对呀,衣裳脏了、喝醉酒了、犯头晕了,总不能拦着他们出去吧? 众人得到了启发,有权有势、毫不畏惧冯家的权贵,纷纷找了借口离开。 唐公公转了转眼珠,依旧是没有吭声,只是缩在袖子里面手微微有些颤抖。 —————— 沈陆离和冯太后到长宁宫门口的时候,冯蝽仍然躺在地上,嘴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膳房美人 第82节 只见他姓容狼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下.体的部分,都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 而一旁,是面带惊慌、害怕的宋玉墙、被媛儿捂着眼睛的容娇。 和……正在擦拭佩刀的路蕤。 几人见到沈陆离和冯太后,双双俯身行礼。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在后宫里面用刀伤人!”冯太后见冯蝽那一副模样,觉得冯蝽到底是自己的侄子,不能平白受了伤,便钳住路蕤擅自用刀这一点,不由地质问起来,也是想让冯蝽看上去像受害者一点:“平白无故伤害世家子弟,你可担得起这样的罪名么?若是冯蝽的性命有什么妨碍,哀家可要唯你是问!” 路蕤站直了身躯,往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面上,此时是一种少见的冷冽:“回太后娘娘,典规中有记,若是见到欲行不轨的歹人,侍卫处可直接用佩刀处置。” “还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来,为冯公子看伤处了。” 冯太后拧起眉头,正欲开口,却见宋玉墙忽然开口哭啼,讲述了方才回到宫门口时,险些被冯蝽扑倒一事。她当时大惊,拔下一只簪子拦下冯蝽。不想冯蝽竟是还有力气再站起来,幸而路侍卫路过,这才一举将冯蝽制服。 “方才容婉仪正巧要出门散步,也看见了这一幕。”宋玉墙抹着泪儿说道。 冯太后就将目光放在了容娇身上。 她微微挑起了眉毛,对着容娇使了一个眼色,想让她帮忙找补找补。 容娇白着一张脸,软软地靠在媛儿身上,眼角有几滴尚未干涸的、含着惊慌的泪水。 她将方才见到冯蝽的场景描述了一遍,与宋玉墙所说得没有什么差别。 更因为容娇嗓音颤抖,小脸惨白,使得听到此话的人,都不由认为冯蝽是个歹人。 ——至少在拐角处听墙角的权贵们是这样想的。 不,也不能说是听墙角,他们只是碰巧散步散到了这儿罢了。 容娇说完这话,目光与沈陆离悄然对接了一瞬。 瞧见对方眼底的笑意,容娇也含了一些笑,低着面儿退到媛儿的后头。 冯太后瞬间气结。 她当初喜欢容娇单纯好拿捏的性子,如今却在心头百般嫌弃,直说容娇愚钝。 虽是三人叙述时,只说冯蝽说着不可告人的肮脏话扑来,但凡是京城的官宦世家,哪个没听过冯蝽为求娶宋玉墙所做的恶心事情? 此时一相结合,旁人都只会不约而同地认为,是冯蝽借着酒醉壮胆,要借机非.礼宋玉墙呢。 真是个杀千刀的畜牲! “冯公子想来是喝醉了,宋昭仪和路侍卫想来也不必这样草木皆兵,伤了冯公子罢?”孟嬷嬷扶着冯太后缓缓开口。 冯太后在此事上不易说过多的话,否则一不小心,又要多上一项偏袒族人、不辨是非的名声了。 “对旁人,臣妾自然是反应过度了。可若是扑上来的是冯蝽……臣妾实在是害怕极了。”宋玉墙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 “跟着冯蝽的小厮呢?”沈陆离收回望着容娇的目光,拍了拍宋玉墙的肩膀以示安慰,一开口就直指要害之处。 沈陆离的话音刚落,路蕤手底下的人,就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过来了。 瞧那模样,正是像是一个小厮。 冯太后凭借在后宫多年的直觉,感觉有些不妙。 却见提着小厮的侍卫一松手,将小厮掷在了地上。 小厮在触地的那一瞬间开始鬼哭狼嚎,将所有的事情都抖落得干干净净。 主要是冯蝽对宋玉墙的觊觎非.礼之心。 还顺带说了一些冯蝽仗着承恩公和冯太后,在外面做的一些罔顾法纪之事。 冯太后听着小厮的叙说,整个人儿都有些颤抖。 要不是有孟嬷嬷在后面顶着,恐怕当即就要后退数步。 孟嬷嬷扶着冯太后的手紧了紧,生生让冯太后的冷静下来。 “大胆冯蝽,居然做出这些恶事!真是枉费哀家和承恩公对你的教导!”冯太后怒道:“来人,将他给哀家拖进寿康宫,哀家要亲自审问一番!” 沈陆离冷眼瞧着冯太后假模假样地发怒,并未多说什么。 冯太后惯会偏心自家人,又因这冯蝽是嫡亲的侄子,总想着要保一保。 也不看看旁人答不答应。 恰巧这时候太医来了,为冯蝽查看、包扎伤口,宫人们也就不敢擅自挪动。 倒是显得冯太后使唤不动人了一样。 方才气结的冯太后愈加有些胸闷。 这也给了路老国师一等人上奏的机会。 只见他们几人从墙角翩然而至,到沈陆离面前俯身上奏:“臣等听闻了冯公子的恶行,实在是罄竹难书、闻之掩耳。京城中不光是冯公子,还有许多人家的公子,都像冯公子这样,依仗着家里的势力,为非作歹,闹得京城百姓无一日安宁。臣等一为皇上的名声,二为百姓的安定,恳请皇上严惩这些藐视法度的纨绔子弟!” 路老国公到底为官时间久,对着冯太后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为人公允,又处处为国着想,自然不会护着冯公子。” 冯太后胸口就是呼吸一窒,偏生她还不能开口拂了这一顶高帽。 沈陆离则是一副沉思模样,片刻后就答允了路老国公等人的请求,并将此时全权交给刑部尚书办理。 “朕回头赐予你一道手诏,再并上一队禁卫。”沈陆离淡然道:“若是有谁胆敢阻拦,即刻当街庭杖五十,再拦就再打。” 刑部尚书受命之后,沈陆离又含笑望向冯太后,感叹道:“母后真是深明大义,让儿臣钦佩!” 出来众位臣子也纷纷附和。 被集体恭维的冯太后头一回没有感到高兴。 她如今连笑都笑不出来。 “母后,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成,咱们就回去继续宴席罢。”沈陆离语气温和道:“那儿还有许多人等着母后回去呢。” 回去,回去看着那些人在底下看她与冯家的笑话么! 冯太后扯了扯嘴角,已然是怒火攻心。 下一瞬,冯太后就两眼一翻,无比优雅地晕倒在了孟嬷嬷身上。 孟嬷嬷也十分配合地唤着宫女与太医,将冯太后送回寿康宫歇息。 当发生的事情超出自己能力的时候,冯太后最常见的选择,便是逃避。 在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冯太后逃避完,总会勾得先帝心甘情愿为她收拾烂摊子。 可现在先帝不在了,谁还会为她收拾。 沈陆离心中带着一点浅浅的嗤笑,面上却是无比焦急地目送冯太后离开。 等到冯太后离开之后,他便叫来盛长福,让他好生送参加宴会的夫人小姐离开,又点了几位官员,随着他去往御书房,商量要紧的朝政。 “还有,你去告知承恩公,太后突染疾病,需要他们一家进去侍疾。”沈陆离最后平静道。 他话已经说到这里,宋玉墙应当能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冯太后要装病暂时躲一躲,倒不如真的让冯太后一病不起。 省得她还有力气,仗着“生病”与孝道,强行要保住冯家。 然后他转身,与还躲在媛儿后面的容娇交换了一个浸了蜜的眼神。 容娇的眼儿一眨,露出星籽似的亮,沈陆离就有些明白。 娇娇在对她说,晚上做了好吃的,等着他过来呀。 沈陆离低头轻咳一声,掩住笑意,转身上了龙辇,朝着御书房走去。 事情进行得蛮顺利的。 容娇弯了弯眼,看了会儿沈陆离的背影,就要上前拉着宋玉墙回去。 不想有人抢先一步,拉住了宋玉墙。 是路蕤。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宋玉墙,面上在那一瞬闪出无数的复杂情绪。 容娇还在愣着,就忽然被人带着回到了长宁宫里头。 蒋双莲松开容娇的手,小声道:“路侍卫好像有话想和宋姐姐说,咱们就不要在那儿了。” 说罢,她就嗅了嗅鼻子,询问容娇:“哎哎,我问道一股好好闻的梅子香气!是不是你那梅子蒸排骨快蒸好了?” 嘿呀,她回来得真是好时候,既看到了一场热闹,又能吃到最新鲜出炉的蒸排骨! “是呀,我刚才差点都忘了!”容娇笑着点了点头,忙不迭赶往小厨房,心中很快就放下了对宋玉墙的担忧。 宋姐姐这么厉害,就算和路侍卫有什么矛盾,也会处理得很好的! 原本奢靡华美的寿宴,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众人面上没有任何地不满,反而还带着点听到劲爆八卦的满足。 但是有子弟被牵连进去的人家就心慌乱乱的,只想着该如何上下疏通关系。 冯蝽和他的狐朋狗友,几乎在一日之内,就在刑部的牢房里面团聚了。 他们是那些奸佞世家最薄弱的一环。 审问他们,就如同在那些世家面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有无数令人发指的罪恶流泻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整座京城,不,整个国家都为之震动。 在无数百姓的目光之下,刑部的速度极快。 莫约在一个月之内,就将涉及其中的世家族人全都捕捉归案,投入大牢之中。 那些个与世家来往过甚、相互包庇过的官员,也在被一个个揪出来。 那一箱箱写满了罪行的供词,也都送入了紫宸殿之中。 一日后,写了判决的圣旨也被刑部尚书当众宣读。 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其余男子一律送往边疆当苦力,子孙后代永生不许离开。 女眷则充入宫中为奴,终生不许出宫。 冯太后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躺在床上艰难地喘息。 她自从那一日装晕之后,就好似真的病了一样,浑身无力的,连多想些问题就会头痛欲裂。 膳房美人 第83节 承恩公在半个月前就被拉走了。 在此次的世家清查运动之中,冯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批。 冯家老三还住在牢里头,冯家老大虽然被恩准住在小宅子里头配合调查,但所有的职权全都被解除了。唯一还有官职的承恩公,则是以侍疾的名义,被路蕤带着侍卫关在寿康宫里面。 这段时间内,惟有太医进出寿康宫。 加之冯家从来都是行事嚣张,在朝中处处得罪。如今一朝获罪,旁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里会理会他们的求助呢。 孟嬷嬷跪在床边,小心地给冯太后干裂的嘴唇上抹上白水:“太后娘娘不要思虑过多,承恩公……承恩公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您且起来喝一喝水吧,里头加了容婕妤进的花露,您是喜欢喝的。” 提起容娇,冯太后总算回了一些精神,从嘴中冷硬硬挤出一句:“养不熟的废物,也不知道唐德怎样看上的!” 这一段时日,容娇经常派人送一些花露来给冯太后,以表达几分宽慰与忠心。 冯太后也叫孟嬷嬷给容娇传了话,希望容娇这位新晋的三品婕妤,能为吹一吹枕边风,给冯家求求情。 不知道容娇是没能理解孟嬷嬷话中的深意,还是胆小没去说,总之冯太后没听见半点消息。 因而有了今日的咒骂。 但容娇的花露着实好喝。 冯太后就一边骂着,一边喝着掺了花露的白水。 “孟嬷嬷,你也不用劝哀家。”冯太后骂累了,就合上了双眼:“这些年哥哥他们做下的事情,哀家都是一清二楚的,刑部查起来,是完全遮掩不掉的。” 从承恩公一家子被关进来侍疾、到自己这莫名的病症、再到不再熟悉的太医,冯太后的内心一点一点地颓然下去。 冯家盛极一时,如今终究是保不住了。 冯太后不在心里想是冯家作恶多端,反而是在心中责怪上书弹劾冯家的谏官。 若不是他们起头,冯家何至于此! 对,还有先帝那一道该死的遗诏。 亏得她好生伺候先帝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为了护住皇位,算计逼迫了她一次! 察觉到冯太后心中的愤恼,孟嬷嬷放下瓷碗,紧紧握着冯太后的手:“太后娘娘,您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论如何,奴婢都会陪着您的。虽然圣旨下了,但是还尚未执行,奴婢马上就去叫唐公公将皇上请过来。您抚养了皇上长大,为着孝道,皇上不敢不听您的求情!” “皇帝不会听的。哪怕是皇帝听了,外头的百官与百姓会听么?”冯太后缓缓睁眼,正要叹息,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去搜寻冯家三房的子女,是唐德亲自去做的;每回在外头请太医,是唐德负责的;而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膳食菜肴,也是无一不经过唐德的手。 可人找不到,太医换了也不说,她还莫名得了病…… 若是唐德一早就投靠了他人,又有谁的权力那么大,能直接将手伸到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 只有一个人。 冯太后撑着身子,猛然坐起,眼中浮现出一张面。 是沈陆离在她面前,素来恭谦的温和笑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宣召宋玉墙进宫时,还是早在登上帝位时? 少时盛宠,几十年的平步青云,让冯太后从未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让她家破人亡的跟头。 沈陆离谦和的笑颜忽然变了,变作了嗤嘲与讥讽的模样。 是在笑她如今的下场。 冯太后脑中混乱,什么都想不出来,惟有一个念头死死地生长在她的脑海中。 “沈、陆、离!”冯太后死死咬着牙:“哀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的手一拂,那瓷碗就落在地上。 为着舒适,冯太后的寝室内,铺的是厚厚羊毛地毯。 瓷碗落在地上,虽是伸展出无数的裂纹,却只是破碎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呈现出原来的模样。 可裂纹却是密密的,只要轻轻触碰,就能变成碎渣。 像是无用的挣扎与体面。 第59章 完结章 这一段咬牙切齿的话刚刚说完, 冯太后就忽然重重仰倒在床上。 双手捂着腹部,呻.吟不止。 孟嬷嬷吓了一大跳,冲出去让人叫太医。 寿康宫中登时就是一片混乱。 听到寿康宫传来的消息时, 容娇与沈陆离正在小院里面用着下午茶。 “等到椒房殿里的椒泥全都涂制好了, 娇娇你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沈陆离挥了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转而对容娇温声笑道。 一边说着, 他还递了一块绵软的栗子糕过去,顺势顺走容娇放在偷偷吃了好几口的超大碗西瓜雪花酪。 不想正看到容娇一眨一眨的眼儿。 沈陆离从里面品出了几分心虚的意味,不由以手支颐, 将栗子糕作为道具,放在容娇嘴边,“逼问”道:“娇娇,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容娇又眨了眨眼睛, 似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挣扎。 半晌后, 她就败倒在栗子糕的香甜味道中,一口咬过那栗子糕, 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坐了坐。 “我不是常常给冯太后送花露嘛。”容娇软软地看着沈陆离:“你上回问我是不是玫瑰汁子做的花露,其实那是石榴花做的花露, 我在里面加上玫瑰汁子一起煮的。” 沈陆离闻言就笑了起来, 抚了抚容娇青丝:“这有什么的, 石榴花味道淡,你加些东西也是正常的——怎的,你是怕冯太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来找你算账?” 容娇舌尖上抿着那一抹细腻的绵甜,低头道:“石榴和玫瑰总是一起吃的话, 会肠胃不适的。” 因为今日冯太后忽然腹痛, 是因为她的缘故。 “冯太后对你不好、对姑姑更不好。”容娇的声音又压得小了一些:“我当时就想, 不能让她那么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好歹也要让她肚子不舒服。 说完这些话,容娇就闷着脸不肯抬头了。 她怕陆离怪她,怪她擅作主张,怪她居然能想到这种法子…… 可她想亲手为姑姑报一些愁,也能帮帮陆离。 感觉到抚着自己发丝的那双手停了下来,容娇眼中就泛出了一些滚热。 果然,陆离陆离介意了。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沈陆离却是在心里头暗暗欣慰与庆幸。 欣慰容娇这样软和良善的性格,却愿意为了他做这些。 庆幸的是,他早早就将人渗透进了太医院。 头一回送花露的时候,冯太后必然是找人看过的,只是没有太医同她说,玫瑰与石榴,不适宜长时间混着食用罢了。 看容娇仍是低着面儿,沈陆离就上前温温柔柔地捧起容娇的脸。 泪珠随着动作缓缓滚落,只在面上留下闪闪的泪痕。 像沈陆离儿时,在月光下见过的、泛着涟漪的小塘。 沈陆离知道容娇为什么会落泪。 他心头软颤,连眉尖也发了颤。 他低下头,一点点吻去容娇面上的泪痕。 “谢谢娇娇替我报复。”片刻后,沈陆离轻笑着开了口,只这一句就抹平了容娇的不安。 望着容娇重新放出光的眼睛,他又轻轻补了一句:“冯太后手上沾了许多的血,她应当得到与之相配的报应。” 让她备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娇娇你呀,不必因为那小小的花露,就感到不安。 容娇重新笑了起来,好似绽开一朵娇花。 他们身边供着冰块,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凉气。 不时有凉气化作实体,变作隐隐绰绰的雾气扑来。 沈陆离就这样盯着容娇的笑颜看了许久。 等到容娇面上露出几抹绯色,收了笑,认真地回望,他才清了清嗓子。 “娇娇,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么?”沈陆离执着容娇的手,轻声问道。 他一双凤眼中泛出别样的光彩,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与紧张。 容娇方才被擦干的眼中又有闪出几分光亮。 似乎是为自己短时间内二次落泪而不好意思,容娇抬手慌乱地抹了抹泪。 连带着沈陆离的手也一并抹了起来。 望着两人握住的手,容娇又含泪笑了起来: “陆离,我愿意的。” 然后,他们一起收获了一个甜甜的吻。 带着栗子的香气。 —————— 冯太后久在病中,竟忽然感到腹痛。 贴身伺候冯太后的孟嬷嬷说好似中毒症状。 膳房美人 第84节 太医们慌乱前去诊治,结果却发现只是肠胃不适罢了。 倒是皇帝纯孝,为此责罚了寿康宫的宫人,说他们照顾不周。 不想正在打板子的时候,从总管唐德身上掉下来一个名册,竟是放高.利.贷的总名册,比先前罗尚仪那边查出来的还要全。 唐德被当场扭送进了慎刑司。 然后,就审出来不少有关冯太后的辛秘往事。 先帝的后宫很不平静,不是就有妃嫔出事。 或是一病不起,或是忽然暴毙。 可是如今,据唐德所说,竟是大半都出自冯太后的手笔。 其中最叫人吃惊,就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和当今圣上的生母。 宫外一直修养的江尚宫得了信,就带了相关的证人过来。 当初冯太后在后宫中害人的时候,得力助手就是江尚宫当时的顶头上司。 江尚宫彼时人微言轻,即便窥察了真相,也不敢说出。 原本应当是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 可江尚宫的旧友,也是沈陆离的生母钟氏,也死在冯太后的手中。 这使得江尚宫下定了决心,蛰伏到沈陆离掌权之时,再将所有事情说出。 人证物证俱全,又是服侍冯太后多年的唐公公亲口说出,令人不得不相信。 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前朝又是变作了滚水。 数日后,有圣旨发出。 第一道,褫夺冯太后至今为止的所有尊号,将她贬到碧州的妃陵园去,为那些她害死的妃嫔守墓终生,每日都要在不同的陵墓前掌嘴三十。另,所有和冯太后亲近的人全都杖毙。 第二道,封容婕妤为皇后,迁到凤仪宫,不日举行封后大典。 第三道,则是遣散六宫,并给予相应的丰厚补偿。 第一道忠臣们人人称快,后两道则是让他们大惊。 可眼瞧着皇上圣意已决,路老国公和新进的丞相也纷纷表示支持,他们也就作罢了。 容娇是送蒋双莲和宋玉墙出去的。 李媚儿和冯丽仪很是识相,在圣旨一下来的时候,就去殿中省领了补偿,连夜出宫投奔旁人去了。 蒋双莲则是和宋玉墙一块,又生生蹭了容娇一顿……不,好好祝贺了容娇与沈陆离才走的。 蒋双莲是带着姐姐双鹤一块儿走的,这也是她当时和沈陆离说好的条件。 “等我和姐姐去江南玩够了,我就回来!”蒋双莲在马车上高声护着,一张清丽的面上是鲜活的笑意:“皇后娘娘可别想我!” 容娇含羞笑骂了蒋双莲一句,转眼就看见接蒋双莲的马车来了。 这一瞧,容娇就愣住了。 那马车的前面的车夫,怎么长得那么像真正的路侍卫呢? 她不解地望向宋玉墙,却见女子想来冷淡与妩媚并存的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无奈与无措。 “阿娇,我先走了,等你大喜那日,我过来给你随份子。”宋玉墙朝容娇笑了笑,小声道:“他非要亲自过来接我,莫名其妙地缠了我好几日,我没办法就答应下来了。” 容娇心中一动,笑眯眯地将宋玉墙推上马车。 在城墙之上,容娇看着那两辆马车缓缓驶出宫城。 忽然有温暖的竹香浮动在周围。 容娇放心地往后面一靠,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娇娇,咱们回去商量商量那一日,这宫里面该怎样布置?”沈陆离环着容娇,亲昵地用唇触了触容娇软乎乎的颊肉。 “好呀,我回去做清蒸鱼饺给你吃。”容娇清脆地应下,随后又问道:“听说你要封姑姑为诰命夫人,可是真的?” 沈陆离弯了弯眼:“江尚宫可是当今皇后的养母,当得一个小小的诰命。” 说罢,就又侧头亲了容娇一下。 容娇整张脸都红得不行,偏生还有问题要问:“如今已经追封了母亲,那母亲是不是要葬入碧州的帝陵了?”可是母亲,她当初并不是愿意侍奉先帝的呀,这样不是违了母亲的意愿么? “我自然不会让母亲再见到先帝的。”沈陆离轻声道:“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江南景致,等往后我们一起南巡的时候,再将母亲迁葬在风景好的地方。” 容娇心头登时浮现出许多江南的名小吃。 她回了头,对着沈陆离眉眼弯弯:“好呀,咱们一块儿去。” 往后的所有路,他们都要一块儿走。 十月初三,举行封后大典。 新帝身边的凤座,迎来了主人。 而后宫中的御膳房,也越发发展得欣欣向荣起来。 这位皇后很是传奇,一路从御膳房的宫女做到了皇后的位置。 百姓都说,容皇后生得一双巧手,作得一手好羹汤,才能勾住皇帝的心。 沈陆离听了这些后,却是笑道:“娇娇自然是好手艺,但当初那疙瘩汤,比起娇娇如今,实在是……罢了,不说了,不然娇娇又要来拧我了。” 他话音未落,容娇就拧了拧他的面颊:“怎么,当初那疙瘩汤的滋味不好么?” 沈陆离作出一副吃痛的模样,凑上前亲了亲容娇:“比不得娇娇滋味好。” 容娇吃吃笑着,主动低头加深了这个亲亲。 烛影摇曳,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