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及拂云长(古言)》 第一章献祭 西且弥的冬天总是弹指一挥便抽身而去,可这一年却难得的漫长,阴霾了数日的天,竟扬扬撒下碎盐似的细雪,风刀卷积起一些,欲迷人眼。 高台上架着黢黑的十字木桩,跪倒在阶前的巫祝紧阖双眼,双唇翕动,念念有词,不时抖动身体,一旁侍奉的童子双手托举着一碗猩红的鸡血,面无表情的走近,端在巫祝身前。 南漪的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可彻骨的寒冷和久跪早已让她的双腿失去知觉,身后的人没有耐心等她恢复,左右二人抄起她的膀子,拎到巫祝身前。 巫祝皲裂枯黄的手指伸进鸡缸杯,没入半个指节,另一手捏住南漪的下巴,枯长乌黑的指甲陷在柔嫩的肌肤中,蘸了猩红鸡血的指尖点在她的眉间,又用力向额顶划去。 南漪被那股血腥味熏的直欲作呕,可自己已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如若细辨,她的瞳仁里倒映着巫祝那双污浊的眼睛,除了屏住呼吸,紧闭双眼,别无他法。 “金乌窈窈,太阴冥冥,递瑞降圣,乞恩醮福……” 巫祝嘶哑着冥语,转身一把将鸡血泼洒在木桩下围的稻草上,南漪随即被架上木桩,捆绑在上面。 “五雷猛将,火神将军,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巫祝晃铃震摇的山响,喑哑低喃,“唯愿天神纳我供祭,伏乞天降神兵以御外夷……” 南漪试图转动手腕,可浆过的草绳在寒风中愈发僵紧,连一丝缝隙也无,这一刻,她甚至期盼着脚下的草堆快些燃起来,真的太冷了。 可是还未待片刻,耳边除了瑟瑟风雪声,还隐约杂糅着呼号和马儿的嘶鸣。 几乎脱力的南漪无法细辨那些声音的来源,可高台上的人们分明都听见了,纷纷焦灼地四下张望探究,不过几息功夫,那些纷乱已经由声化形,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卒,若碾碎镜湖薄冰的第一缕春阳,瞬间由四面八方涌入。 稚嫩的童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手中的血碗一扬,那片猩红就盛开在冷硬的基石上。 除了被绑缚住的南漪,高台上的人们一改方才的冷凝,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恐失措。 巫祝率先回过神来,抢先一把夺过旁人手中的火把,刚向前急奔两步,可还未等将火把抛上火堆,只听“嗖”的一声—— 赫然见一只长尾翎箭矢钉穿巫祝的脖颈,自右向左穿出皮肉,那巫祝圆睁着双眼,没有一丝挣扎,木桩似的,直愣愣翻倒在地。 这一幕令本已惊恐万分的人们抱头鼠窜,可那些训练有素的兵卒早已将几处要紧的卡口封锁,又逐渐围拢至高台。 南漪不知道是谁将自己解下了木桩,周围混乱一片,只见为首的两个年轻武将下得马来,一面低语说笑着走上高台,一面指点着下卒收归俘虏。 一个王朝的颠覆需要多久? 南漪记得暮秋的时候,叶下衰桐,残菊流离,她像往常一般在庭中晾晒萱草,那时犹橙黄橘绿,好不自在。 转眼不过一季,城门既破,山河失守。 “动作都给我麻利些,别磨磨蹭蹭的……”其中一个高壮武将指点着台下众人,扬声喊道,“先把男女分开,男丁全都给我绑牢了,再给我出上次那个岔子,别等上峰说话,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西且弥这个边陲小国,适龄能战的男丁早已征编走了,如今城破,死伤大半,剩下为数不多的贪生怕死之辈也已投诚,城中多为老幼妇孺,这些凉人在内城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这个不到二百年的王朝,仿佛一日之间就更名换姓。 高台上另一个黑脸武将用足尖踢了踢脚下的碎片,轻蔑一笑,道,“无怪这般容易就破了城,不把功夫放在用兵操练上,尽指望这些无稽鬼神之事。” 近旁那个高壮武将又言,“我听薄先生说过,这西且弥自来女盛男寡,原本与咱们也无厉害,只是殿下相中了这里是个补给囤兵的良地,才要收了它。” 黑脸武将闻言略一思索,想通了关节,皱眉急道,“难道殿下真的打算——” “沛风慎言!”高壮武将忙比了比手,截住对方未出口的言语,凑近低声说道,“这是你我都能想到之事,既然殿下如此行事,想必自有主张,咱们不过殿下的手中刃,冲锋陷阵是咱们本分,其余的勿要多言,别误了殿下大事。” “甚是!”黑脸汉子诺诺称道。 南漪被凉人推搡到女人堆里,还未站稳便听近旁一声尖叫,一个兵卒的手盘旋在一个女人的臀上,尖叫声仿佛更加刺激了他,一咧嘴猥琐笑道,“小娘们儿,劝你省点声门儿,等到了晚上,大有你叫的时候。” 高台上的人也被叫声吸引,见到这一幕,又厉声叱喊:“干什么呢?别一进城就光惦记着裤裆里的那点事儿,先把正事办了,将来总有你们爽快的时候!”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妪自发将南漪这些年少的姑娘围拢起来,挡在人群中间,试图为她们换得片刻生机。 那个被斥责的兵卒狞笑看着她们,恶狠狠地啐了口痰,仿佛等待永夜的饿狼。人群中不时开始有人小声哭泣,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只见东南方向又有几人纵马奔来,行至阶下,高台上的二将见了来人,疾步下来,拱手行礼,又低语禀报从事。 为首一人着麒麟光明甲,因背对众人而立,并不得见其貌,只见此人身量颇高,负手持一乌金马鞭,听得属下絮絮从事,亦不出声打断,默然看向祭祀的高台,也不知做着什么考量打算。 第二章青岩寺 凉军进城后,如蝗虫掠境,将城内搜刮了个干净。小小的西且弥,填不满凉人的胃口,一百多年偏安一隅,也不知今日因何招此一劫。 入夜,青岩寺的大殿香灯俱燃,与平常的梵音缭绕比起来,多了一份肃静冷凝。身着绛红袈裟的僧人被压聚在一处,静静看着殿前那人。 凉人破城之后并不入宫掖,只在这介于宫禁与内城之间的青岩寺驻守,这寺庙原是皇家参禅礼佛的御制寺,如今皇室已尽数被戮,煌煌禁宫已成空巢,可即便如此,凉人主帅也并未踏入禁庭一步,而是择了寺庙驻扎。 亓官捏了捏手中刚接到的斥候自上京传来的密报,略斟酌了会儿,乃上前奉于湛冲,默然观其神色,只见他两指略捻展开,似乎只看了一眼就合上,旋身走近大殿前的金鼎香炉,只手一扬,那纸笺飘然跌落,不过一息,就被暗燃的香火吞噬焚化。 湛冲负手遥看正殿内的金身佛祖,眉目平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首的老僧收回目光,暗忖此人年纪轻轻,似胸有千壑,行事却是这年纪不当有的沉稳内敛,静水深流,着实是个不好应对的人物。正暗自腹议,却听得一个声音,仿若金石相击之清凛—— “我有一事不明,盘桓于心多年,想请大师解惑,不知可否为某拂扫灵台?” 老僧双掌合十,道了声佛语,方开口应对,“施主请讲。” 湛冲转头看向老僧,又言,“佛祖度世间苦厄,抚芸芸众生,却不知众生在佛祖眼中可有亲疏之分,薄厚之别?” “我佛慈悲,世间众生平等,一叶一花皆众生相,俱承慈悲。” “不知我与大师口中的这一叶一花有何分别?” “亦无分别。” “那为何佛祖普度众生,却偏偏舍我?” “施主此话怎讲?” 湛冲慢踱至老僧面前,依然轻言细语,“十年前,我于晏州精舍,每日焚香沐浴,抄无量寿经,虔诚供养,当时所求非富非贵,求的无非只是一条生途……”说到此处竟慢悠悠地断下来,那双眼睛里细辨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不错目光的盯着老僧,直到盯得老僧垂下眼睑不敢与之对视,才听得他轻笑了声,才继续说道,“许是这世间善男信女太多,所求又啰嗦,佛祖祂老人家总不得闲,既要管东家的子嗣健旺,又要保西家的买卖兴隆,哪有功夫应我所求。” 老僧合十的掌心沁出薄汗,斟酌道,“我佛慈悲为怀,诸菩萨无量行愿,行一切功德之法,游行十方,施主虔诚向佛,我佛神思明授,是以方保施主至此康健。” “大师此言差矣,若是佛祖真心度我,就不该让我苟活至此,我所求生途并非今生,我修的是来世路,求的……是早入轮回。” 老僧背脊也已被汗水浸湿,此时连一句吟诵了无数遍的佛语都再难吐出口,呐呐难言。 湛冲鄙夷懒言,目光仍盯住老僧,却猛然展臂一勾,拽出藏于老僧身后的一个小沙门。 小沙门犹年幼,一脸青稚,眼睛里惊恐难定,胸口喘息大动。 湛冲将小沙门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扶住其肩,微微矮下身子略与之平视,曼声笑道,“小师傅如此年纪就摒弃红尘,虔诚侍佛了?” 小沙门抖着手抬起合十,颤声回道,“阿弥陀佛,我……小僧是孤儿,幸得方丈收留,自小……便出家。” 按着小沙门肩膀的大掌顺着胳膊滑到他合十的手掌,双手被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打开,小沙门低下头,被迫展开的手掌不自觉拳握起来。 湛冲的视线从那双收紧的手掌移到众僧低垂的头颅,声色却越发温和,“想必方外的日子逍遥,小师傅这双手,竟比一般女儿家都作养的细致,难不成西且弥的僧人侍奉佛祖,无需洒扫拂尘,誊抄经文?” 一滴汗水顺着小沙门的额角滑落,周身抖成筛糠,支吾不得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柟是天朔六年放归的,回来就继任国主,这十年时间,谈不上励精图治,孩子倒生了一大堆。”湛冲放开小沙门的手掌,单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揽着他向外走去,边走边道,“阿柟与我同年,文治武功皆平庸,我虽瞧不上他,但不得不承认,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他比我强。” “阿柟一共生了九子六女,可是我只找到八子六女,独缺一人,不知应往何处寻,小师傅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小沙门此时已如经霜打的蒲草,几乎站立不住,再多的佯装在这双眼睛下似乎都无所藏匿,灵台已然坍塌,再撑不住,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颤声几不得闻,“将军饶命……” 月光凝在那人的脸上,俊美深邃的轮廓在寂静夜色里平添了一丝澹泊,乍看之下,似乎是哪户豪门的清贵公子,可对于眼前这个瘫跪的少年而言,他是六道轮回的索命夜叉。 湛冲弯腰扶起少年,继续发问道,“你非嫡非长,胆量气度又寻常,你父皇因何独独冒险将你安置在此,博一线生机?” 少年见之前的伪装已破功,可眼前这人却未如他想象的那般可怕,依然温声细语的问询,原本一颗要蹦出腔子的心缓缓又落回到实处,暗揣这人似乎与父皇有旧,也许实诚应对最后能换得一线生机,因而老实答道,“因为……因为我母妃是父皇最心爱的女人。” 原来只因爱屋及乌。 湛冲有些意外,又觉是情理之中,神色怔忡只一瞬,复又温笑道,“原来如此。” 少年观之情态又踏实了些,逐大胆祈求,急切道,“求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小子愿与大人为奴,一生报答。” 一个亡国皇子,曾经的万千宠爱都已成虚妄,如今想活命只能臣服于仇雠的脚下,才能换得苟且偷生。 那人似乎果真在思考他的话,仿佛有些为难,没有立刻答应了他。 “我与你父皇也算故知,你既是他钟爱的,又央告于我,总不好回绝。”湛冲又道,“只是我何德何能,委屈堂堂一个皇子与我为奴。” “不委屈!”少年一把拽住湛冲袖襕,“将军尊崇,小子甘愿为大人效力。” “既这样……”湛冲按住少年肩膀转了个圈,低头凑在他的耳边说,“我倒缺个牵马的童子,可那畜生脾气大的很,做我的马倌儿不光要有把子气力,还要动作迅疾,否则捉它不住。”边说,边伸出右手指向寺门,“我数到十,若你能跑出这山门,我就允了你所求。” 少年目光死死盯紧那扇沉重的寺门,在这一刻,那已然成了他的生门。 少年暗自庆幸,自己别无长处,只一技强于诸兄弟,那便是疾跑,原先在校场上竞跑,没有人比他跑的更快,这番正中下怀,他几乎要得意的大笑,勉强按捺住,目测从这里到寺门,他若发足全力疾奔,不过几息功夫,因而自信功成,于是双目炯炯盯紧前方,仿佛一头亟待捕猎的胡狼。 “一……” 少年如春日里因风疾而扯断绳索的风筝,他的目光坚定,心意果决,发足狂奔。 这短短的路途已然过半,胜利在即,他几乎看得到寺门上斑驳的木纹条理。 可是少年没看到的是,身后那人依然端着温软和缓的神态,懒懒抬起右臂张开手,一柄乌木牛角银弓被呈放上来。 张如满月的弓箭,箭弦旁侧的眼瞳中,细辨之下,分明荒寒一片。 一声鸣镝撕裂夜幕。 下一刻,少年倒在了距离寺门一步之遥的地方。 一众僧人皆跪地诵念佛语。 湛冲扬手将弓箭抛给身后的从官,垂首抚平方才被少年抓皱的袖襕,一面与亓官低语,“一身的羊膻味儿还装和尚,这么多年了,阿柟竟还是那样蠢,这小子也没比他老子更机灵,送去与他父兄在一处吧。”语毕,佯佯转身去了。 第三章囚禁 南漪与一群女人被凉人驱赶到瓮城一处平地,此时风雪暂歇,可这里四面皆空,没有任何屏障阻挡寒意,只能团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平日留恋内庭的女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叁五个凉人士卒,竖着眼睛嘶吼几句,就把她们吓破了胆。 暮色四合,眼见天就要黑了,原以为要在这里苦守熬过一夜,却见来了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他却未着甲胄,只一身素灰常服,手上捏了块雪白帕子,掩住口鼻,一双刁目在人群中搜寻。 众人心内正惴惴不安,又见那中年男子抬手指点了人群中一个女子,身旁的士卒便上前将那姑娘扽出来。 一会儿功夫,竟筛出十几个女子,南漪亦在其中。这些女子少不过十四五,长不过十七八,却皆是容貌秀美,身姿窈窕之辈。 “就这些了,带走吧。”那中年男人一甩手便走了。 南漪她们被驱赶到一个巨大的木制牢笼里,笼下架着车辕,车前数匹骏马。牢笼里的姑娘一个个扒着牢笼,泪眼婆娑,外面有她们的母亲和姊妹。 渐渐地,人群中开始骚动,一个面容消瘦的女人不顾一切冲出来,口中高喊着,急要跑向木笼,可还未奔出多远,长矛就贯穿了她单薄的身体。 犹滴着鲜血的矛刺指向了骚动的人群,一声声尖叫之后,仿佛离开火源的茶汤,那股沸腾喧闹渐次平息,只留下隐隐不绝的低泣。 青岩寺后山房有个祠堂,姑娘们被关在这里的一处空室。 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虽大多姑娘还年少,但每个人心中都已有隐约的预感,等待她们的,总不会是什么幸事,只是不知道头顶这块重石何时落下而已。 南漪就着月光将这空室搜寻了一遍,除了落满尘埃的桌椅再无其他,一扇小窗一扇门,门口两个士卒,只是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在戍守。 正当南漪思索如何私逃时,忽觉衣袖被人牵拉住,回头只见一个矮她半头的小姑娘,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阿姐,我好怕。” 南漪牵起小姑娘的手,只觉手心冰冷,忙将她环抱住。 小姑娘依偎在她怀里,头颅在她心口蹭了蹭,仿佛一头受惊的小兽,闷声道,“阿姐,凉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不会。”南漪坚定的说,“若是想要咱们的命,又何苦大费周章把咱们弄来这里。” 可是刚刚与死亡错肩而行的南漪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世上原有比死还痛苦的事。 “我爹说,凉人是胡狼变的,朝为人形暮为兽,也许现在门外戍守的……已经不是人了。”小姑娘瑟瑟发抖,更抱紧了南漪。 南漪抱着她苦笑,眼睛却在屋里不断搜寻可以利用的物什,还要一面分神应对她,“你爹爹人呢?” “我父兄都被捉去修城筑防,如今城破,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语毕压抑地哭起来。 “你叫什么名儿?”南漪拉着她站到窗下,就着月光,牵起衣袖给她拭脸。 “我叫禅奴。”小姑娘苦笑道,“想是我果真与佛有缘,如今连命都要绝在这里了。” 南漪捏住禅奴的肩膀晃了晃,小声却坚定道,“禅奴,没到最后,未必没有转机,几个时辰之前,我原本要葬身火海祭天,可如今却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你就是那个祭天的女祝?”禅奴一脸震惊地看着南漪,喃喃自语,“坊间都在说,巫祝大人为了祈求天兵天将击退凉人,要以圣女祭天,没想到那个圣女就是你。” 南漪苦笑,“哪里来的天兵天将,圣人昏聩,既不懂纵横捭阖之道,又不谙修兵固防之理,亲佞臣,远忠义,这些年,不过靠着割让城池或宗室女和亲来苟且度日,亡国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是如此,可是圣人再昏庸,也好过做个亡国的离乱人。”禅奴丧气不已。 政权的更迭并不是她们能左右,如今再说无意,南漪便继续搜寻可供逃生的出路。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个收获,大门是死路一条,南漪将视线放在那扇小窗,见方见角的一个,大小刚好够姑娘家腾挪,只是这窗子由外头钉死了,南漪着力推了推,听见低微沉闷的咯吱声响,想必这窗子并非是凉人钉死的,既是先前封的,年久日深,总会落些破败。 南漪拉过裙摆一角,银牙一咬,手中使力,扯落一片,又轻轻翻倒矮凳,将布料裹缠在一个凳角上。 这一番动作下来,原本叁叁两两在一旁静观的姑娘们都围拢上来。南漪拂去额头几丝乱发,奋力举起矮凳,方直起身,看着姑娘们不明所以,却又跃跃欲试的神色,不由得笑了。 门外两个士卒正拄着长矛打瞌睡,渐渐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一声接一声,听得人好生厌烦。 “都他娘的别哭了!”一个士卒被哭嚎的不耐烦,大声吼道。 出征叁个月了,莫说女人,便是母猪都没见过一头。如今一屋子女人,还是一屋子的美人儿,就这么干守着,别说吃,就是看上一眼都不能,若不是这屋子被送来的人拴上了锁,他必定要进去占个便宜,即便不能真刀真枪的干,摸上两把也是美的。 只是这哭声也是奇怪,总是一下下的,跟和尚敲钟似的,重一声,轻一声,士卒有些纳罕,许是这西且弥的女人与他们上凉的不同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奇怪的哭声终于停歇了。 南漪卷起衣袖包住手,用力推开已经被凿开的窗棂,后窗正对着青岩寺的禅房,窗外一片死寂,连个守卫都没有,许是凉人刚进城,还不得功夫布防整个内城。 禅奴自告奋勇,要第一个出去给她们探路,南漪和其他姑娘一起把她送出去,而后一个个从窗子里爬了出去。 门外两个看守的卒子,如何想到自己守了半宿的,竟是个空屋。 只是出去了一行人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其中一个姑娘舍不下自己的老母亲,执意要去相汇,而后那些还有家人在外城的,也纷纷与之站到了一处。 最后分成两拨人,南漪和禅奴两个人,看着那些姑娘顺着禅房向外道去了。 南漪搓了搓沾满尘土的手指,有些意外地看着禅奴,“你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走?” 禅奴腼腆笑笑,“我和阿姐一样孑然一身,出去也不知要往何处去,不如跟阿姐作伴,没有你,我们这些人如今还在那禁室里关着呢。” 第四章初见 两人俱是头一回进入青岩寺的后山房,这里平日往来的都是天潢贵胄,普通臣民哪得入来。 禅院孤寂,连半盏风灯也无,南漪拉着禅奴,悄声行走在夜色里。 南漪略思索,便决意在这青岩寺里找处僻静的隐蔽处藏身,如今整个西且弥到处都是凉人,绕是侥幸逃出去,也不可能躲过众多士卒顺利出城,便是顺利逃出城去,两个孤稚少女独行,身无分文亦无食水,更勿说路引了,面对茫茫戈壁,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都说灯下黑,不如就藏在凉人的眼皮底下,这青岩寺是个城中城,待外面凉人松懈或者撤兵,她们再图后计才是正路。 想好了对策,南漪领着禅奴找寻可供藏身之处。避开了那些点灯的禅房,两人摸索着找到后山一处偏僻的庭院,院子不太大,却沉寂非常,只一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屋后是几洼已经荒废了的耕地,想是青岩寺的僧人原先耕种的地方。 这里远离前殿,并非是个惹眼的地界,南漪松开禅奴的手,独自上前试着推了推那个小屋的门。 老天保佑,竟然开了! 南漪在小屋里转了一圈,这乱室恰好可容她二人藏身,正兀自庆幸,忽然听见禅奴在外面低声唤她。南漪连忙跑出去,还以为来了人,谁知见禅奴正站在屋后,自己也只好跟了上去。 顺着禅奴的指尖,南漪看见屋后东南方向有口石砌的水井,想是之前僧人们浇田用的,而此时那口水井边上,正倒卧着一个人。 南漪刚想拉住禅奴离开,却听禅奴低声道,“阿姐,你看!” 就着惨淡的月光,南漪见地上那人穿着极其单薄的大袖罩衫,那衣衫虽然看上去纹饰考究,可一看就是浆洗过多次的旧衣。再看那人,并未束发着冠,披散着头发,因是匍匐着,长发恰好覆住侧脸,故而并不能得见其貌,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男子。 井边四周弄的到处都是水,如此寒冷的冬夜,那人就这样躺在地上,有一刻,南漪疑心这人怕是已经死了。 “阿姐,他不是凉人呢!”禅奴拉住南漪的手,低声道,“如果是凉人怎么可能这时候倒在这里,他必定是咱们的国人,被凉人打伤逃至此处的,我方才见他手指动了下,他还未死呢,若咱们现在弃他而去,这样冷的时节,不需一夜就会冻死的!” 南漪虽然觉得禅奴的话有几分道理,可不知为何,脑子里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到底是什么,又似笼着一层薄雾,分辨不清。 南漪只彷徨了一瞬,禅奴却已经松开她的手,急急向那人跑去了。 禅奴小心的避开四周的水,蹲下身子,轻轻唤着,“公子,公子醒醒……”正说着,就要伸手拨开那男子侧脸的长发。 与此同时,南漪忽然福至心灵,方才不明的隐忧一瞬间打通了关卡,拨云见日—— “禅奴住手!那是凉人!他是食了寒食散正在行散!” 第五章相峙 话音未落,禅奴还一脸懵懂着,就被方才还一动不动趴伏在地的男人扼住了脖子,速度之快,令在场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南漪僵在原地,仿佛被人钉住了手脚,连声音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眼睁睁看着那个宽衣博带的人缓缓站起。 他那样高大,靡白的罩衣,袖襕上的玲珑绣线在月下泛着银光,广袖迤逦,被习习夜风吹的鼓胀翻飞。 南漪想起温先生曾与她说过,上凉贵族盛行服用寒食散,服此散之人,周身燥热难当,唯有不停疾走或食寒饮冰方能缓解,又因服散之后腠理不固,触之即痛,因而只能穿着柔软单薄的旧衣。 这一日之间诸多变故,几次死里逃生,这许多细节自己方才竟疏忽了,可恨如今悔之晚矣! 禅奴只觉周身所有气血都涌上头顶,双手用力掰扯扼住自己脖颈的大掌,可是那手仿佛铁铸,无法移动半分。 南漪方才喊的什么禅奴并没有听懂,甚至没有听清,她不明白自己明明要救他,他为何又要杀了自己? 南漪还依稀记得,服散之人发作起来大多神思昏聩,魂不附体,她不确定此人行散了多久,可到底不能放任禅奴就这么死在他手中,只得赌一把运气,博一线生机。 如今身无长物,周围连树枝石块都没有,如是寻常,男女之间单纯角力,她是毫无胜算的,如今只盼着那人五石散药效发作,让她有机可乘,于是奋力疾跑上前,随即收拳屈起指节,找准位置,攥紧拳头,凤眼续力,眼看就要击中那人右额太阳穴。 只见那人身形未动,连头都未转分毫,只轻抬右手横挡在自己额侧,南漪的指节竟点击在那人掌心,手腕轻巧一转,仿若灵蛇一般,霎时已将她的整个力道卸下,再一转眼,已被他锁住手臂,困在身前了。 南漪奋力扭转被锁死的胳膊,可哪里能撼动分毫,眼前人一手攥着禅奴,另一单臂锁住南漪,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是波澜不兴的一双眼。 上凉人原是岭南后裔,后来胡人入关,混杂了血统,大多面容粗犷,皮色铜黑,可眼前这个凉人几乎让南漪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 此人面容轮廓深邃,一双眼睛生的极美,未着冠,墨色的长发披散着,凌乱中露出端方饱满的前额,更加衬得皮肤白皙,此时眉峰缓皱,无需开口,这样的眼睛一乜,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湛冲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分明自身难保,竟还有胆量冲上来救人。 恼人的夜风穿过空旷庭院,卷起他的衣袖,也拂过少女鬓角的长发,便有几丝粘在她的唇角。 嫣红的唇,乌黑的发,无意嵌在一处,竟有种离奇媚态。 传说西且弥自来盛产绝色,国主无能,这个王朝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不知是送出多少妙龄女子换来的。上凉的后宫中亦有来自西且弥的美人儿,刚入宫时,上凉皇帝惊为天人,冠宠六宫,后来不知生了什么怪疾,一夜之间就香消玉殒了。 原先湛冲是见过那宫妃的,可与眼前这个少女一较,竟也落了下乘。看来阿柟还是不够老实,竟把这样的极品扣下了。 可她一径的挣扎,两人紧挨着身子,这种无心的摩擦,继而渐渐蒸腾出另一种热度和欲望。 第六章挟掳 湛冲向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更何况如今疏旷许久,再看着那双莹莹水目,几乎无需旁的刺激,下腹就似燃起无名业火。 却说亓官正站在湛冲的寮房门口准备禀事,可还未等敲门,便见他从一侧角门快步走来,还一手抓着一个姑娘,二人踉跄着被他一路拽行。于是连忙上前接应,又扬手招呼从官。 湛冲甩手将略年幼的那个孩子掼在地上,冲亓官道,“去查查,哪儿来的。” 话音方落,南漪又看到方才瓮城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他急匆匆跑来,一把抓起禅奴的头发,待看清面目,忙躬身低眉,向那人禀告,“回殿下,此二人是奴才领命筛出来,准备带回上京的,前殿兵卫方逮住一批私逃的,点了卯,独缺二人,不想她们却撞到殿下手中。” 湛冲闻言,一双鹰目扫向亓官,哂笑道,“府军越发出息了,如今连女人都看不住。” 此话一出,中年男人便知自己方才言语有失,怕是给旁人惹了麻烦,可再想补救也晚了,也怕越描越黑,只得耷眉垂目立在一边,又听得湛冲说道—— “让田婴自领五十板子,给他长长记性。” 亓官领命去了。 “这连毛都没长齐的也要带走……”湛冲居高临下看着还躺在地上缓息的禅奴,复又抬头对缩在一旁的王璠浅笑道,“如今中贵人的眼光倒是新奇。” 王璠见那笑意根本未及眼底,头皮发麻,连忙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近来二殿下常在坊间寻些漂亮的丫头小子,奴才原打算投其所好来着……”说着连忙跪地,顿首道,“殿下恕罪,奴才未与殿下回禀就擅作主张,请殿下责罚。”说着,偷偷抬眼去瞧主子脸色,果然见嫌恶不耐一闪而过。 “罢了,下去吧。” 王璠松了口气,泥首应了个是,连忙招呼从官将半死的禅奴架走。 退下去的时候,王璠有心慢行几步,见湛冲手中还攥着一个少女不放,却也没个交待,心下了然,余光见那少女不住地挣扎,殿下垂手轻轻敲了她膝上的一处,方才还踢腾的腿,便如春柳一般软绵下去,然后殿下一把抄起她,转身向寮房走去了。 王璠用头发想也知是怎么回事,便不再磨蹭,转身出了院门,刚过垂花门,就看见去而复返的亓官。 亓官见了王璠,浅笑招呼着,“中贵人。” 王璠拉住亓官的手腕就走,亓官莫名,“中贵何意?下臣还有事要和殿下禀报。” “你现在去敲殿下的门,小心着骂。”王璠松开亓官,附耳与他低语了几句。 亓官听罢尴尬笑笑,于是转身与王璠一行去了。 却说南漪,眼睁睁看着禅奴被人拖走,心头惊恐万分,一时什么都顾不上的拼命挣扎,只是这人转手就敲在她的几处大穴上,自己就像个面人儿似的被他捉起来。 她从未被人这样抱起过,如今连脑袋都是昏沉的,人半仰在他的臂弯里,迷迷瞪瞪看着天上的残月,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第七章味道 这人竟有双多情的眼,可那含情只流于浮面,不可深究,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蛮暴,一进门,南漪就被他一把扔到土炕上。 僧侣的寮房,即便是青岩寺这样的皇家寺院,亦没有任何舒适可言,寮房里并不比外面更暖和,寒冬腊月的时节,没有可供取暖的炭火,只用椒碎涂墙,勉强保暖罢了。 炕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棉褥子,南漪摔在上面,脑袋愈发晕眩,努力将舌尖垫在齿下,用力咬了咬,疼痛勉强冲散了昏沉。她睁开眼,见那人站在炕前,微仰着头乜视她,已经顾不得无处着力的四肢,挣扎着爬下去,可刚迈步就要软倒,又被他一把抄起来。 纤细的腰肢,被一双臂膀死死箍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可他只是紧紧锁住她,饶有兴致地看她无望的挣扎。 有一刻,他想起儿时在夏夜里捉到的那只火金姑,空拳虚含在手心里,起初虫儿四处撞壁,听得见振翅的嗡嗡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摊开手,脆弱的夏虫乖巧蛰伏在他的掌心,豆大的肚子,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果不其然,不屑一会儿的功夫,眼前的少女就已脱力,其实早前就已感知她体力枯竭的厉害,没想到硬是撑到了现在。 他低下头,凑过去,并不是为了亲吻,只是想闻一闻。 而她如临大敌,曲肘抵在两人胸前,又偏过头去,最大限度的拉开彼此的距离,可那白皙的鹅颈,玲珑的耳垂,都令他越发兴奋。 虽然今日破城,亦不能令他快慰,可眼前这个少女,却难得的调动起他全部的兴致,他暗忖,许是太久没有女人了吧。 “传闻世间有叁宝,漂沙的籽玉,上凉的马,还有……”大掌顺着秀致的曲线滑下去,罩在那玲珑的臀上摩挲,复又轻挑一笑,“西且弥的女人。”语毕,似乎再无兴致和耐性与她周旋,一把将她推上土炕,不顾她的挣扎,撕扯起她的衣裳。 轻薄的衣带抽出,一手捉起她的两只手腕缠来,女人的衣服繁复琐碎,他哪里有耐心为她轻解罗衫,叁两下便扯碎了。 整个过程中,银牙几乎咬碎,南漪动用全部的力量才遏制住几欲脱口的哭喊,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呼救无门,求饶除了让自己更加卑微、令他更加得意兴奋,不会有任何意义,如今她竟盼望他快些,再快些,若是个噩梦,只盼早一点醒过来罢。 可是他却又慢下来,就着窗棂漫进来的月光,静静地打量她。 一身的奶白皮子,纤细却又不单柴瘦,玲珑玉鸽,金桃似的臀,修长美妙的四肢,两只脚踝各拴着一条细密可爱的银铃,动作时,似春泉叮咚,一吐一纳间,活色生香,仿若坠入人间的肉身菩萨,引人堕入轮回而不自知,纯稚又妖冶。 她应该是怕极了,胸口喘息不止,精致的花颜布满了惊恐,仿佛经凌霜摧折后的腊梅。 修长指尖在一侧玉山上游走,他贴近她,又闻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不是花香,亦不是别的什么香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种味道,独独属于这个少女的。 他与她纠缠,脑海中滑过一个念头,不知自己可是也沾染上了。 第八章玉碎 他单手将她的双臂推至头顶按住了,衣衫残破,几不附体,他的目光猖狂放肆,仿佛一刃刃凌迟着她的身体,于是再忍不住,扭动着,挣扎着,呜咽抽泣起来。 想是哭的他不耐烦,敲了她几处大穴,方才还踢腾的双腿又绵软下来,她自小习医,懂得这几处的关窍,因而越发绝望,抽噎得几乎窒息。 “头一回?”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喃,又含住那白腻的耳垂,舌尖勾住了打转,听她哭的凄惨,强抑着不耐道,“女人都要经这一遭。” “放开我!别碰我!我要杀了你!”南漪仿佛钉住翅膀的蝴蝶,目眦尽裂,如今浑身上下能调动的,唯有这张嘴了,此时恨不得咬下他的一块肉来,她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谁知这话竟惹得他大笑起来,“想要我命的人多了,无妨再多你一个。” 他彻底没了和她周旋的耐性,直起身脱了衣衫,见她羞愤的连脖子都红了,耳珠子仿佛滴血琥珀,再忍不得,饿狼似的扑咬上去。 修长指节攀上白玉山峰,玉兔娇滴滴,不算丰满,想是还年幼的缘故,只顾盘在手掌心捻磨,滑丢丢的,像冻结的羊乳。 这娇躯的每一处都令他满意,玉山蜿蜒,顺势而下,是收紧的腰线,双掌捧起金桃似的臀瓣,最令男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芳草迷离,那里竟是粉色的,每一处都透着青稚与疏离。 他打手摸上去,伸指探了探,柔嫩的不可思议,他微微皱眉,太小了,于是难得生出一丝怜香惜玉之心来。这样紧致,只怕待会自己也不受用,两指分开花瓣,拇指找到秘处的珍珠,潦草地打转捻磨,盼着多少润泽些,自己一会儿也行的便宜。 南漪在他的手摸上自己那处的瞬间就几乎晕厥,此时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来,一口气吊在喉咙里,缓了许久才咽下,隐约觉着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难得耐着性子磋磨了会,见那秘径丝毫没有变化,仍旧干燥着,于是再懒得伺候,也拖延不得了,抽出手,换了自己的真家伙来,只入将一个头,就卡在那里进退不得了。 他人生的高大,那处自然也不容小觑,可女儿家花径未曾缘客扫,两下里相交,犹如重剑入细鞘,必要费一番周折。 于是擎起她的腿,掐着一只钳制住,一把将之顶在她的胸前,将那花芯儿完全暴露出来,另一手扶住自己那物儿,上下滑动两下分开粉质质的花瓣,用力往里入去! 南漪浑身颤抖,连牙关都咬合不住,再无一丝力气抵抗,只能任由自己以这样羞耻的姿势被那人凌辱。身上无一处不疼,当然最疼的还是脐下那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寮房没有燃灯,可今晚的月色出奇的好,冷白的凝光撒在他的侧脸,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人,可正在做着禽兽一般的事。她想,原来禅奴说的是真的,凉人到了夜里是要化兽的。 “我好疼……求求你,不要……”指甲陷在掌心也无法分散下面那种极致的疼感,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湛冲见已入将一半进去,再抬眼看她,气息奄奄,连哭都没了声息,方才嫣红的小脸已经变得惨白。可如今这态势哪里容得他想别的,那蜜径潮热紧致,只进了半部就箍得他头皮发麻,不知全部入将进去又会是怎样的销魂。 一手牢牢钳住她的下巴,俯身狠劲儿亲了她两口,咬牙喘息着笑道,“待会儿轻些夹我,我素久了……可不想太快。” 那话儿亲昵自然,仿佛二人是久别的爱侣。 南漪正疼的深思昏聩,根本听不出他这话是何意,只见他复又直起身,抬手拉起她的另一腿,最大限度分开了,闭息咬牙奋力一捣。 南漪的天地瞬间崩裂,世间万物都仿佛静止。 她高高扬起颈子,眼前凝成一层雾气,她想,自己今夜要死在这里了。 ———————— 开文到现在看到很多老朋友和新朋友,特别开心,尤其是桌子,教会我很多,谢谢大家了,感受到许多爱和鼓励,爱你们(?′ 3`)? 我说完了,大家可以骂冲哥了 第九章尽兴 一丝嫣红自两人交接处蜿蜒而下,落在灰白的褥子上,像夏末随风辞柯的落英,一切都止于最美的那一刻。 其实他也并不好过,可见她疼得几乎半死,也终是发了些善心,忍住勃发的欲望,略停下动作,打算给她片刻喘息。 月光下,她半睁着眼睛,他这时才发现她的瞳仁竟是琥珀色,一边眼角旁还有颗泪痣,眉目若远山含黛,清醒时,顾盼流转,一颦一簇之间,皆是不自知的风情。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俯下身子凑近,声色亲昵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爱语。 她当然不会回答他,可他也并不十分在意,鼻尖顺着秀致的下巴滑过鹅颈,游走于锁骨,最后停在那琉璃赤珠上,等戏弄够了,张嘴含住,才发现,原来她连这里也是甜的,忍不住轻轻啃啮吸吮起来。 她还未从方才的巨痛中抽身,又觉身上最柔嫩的位置吃痛,一个激灵窜上来,可细辨这种疼,与身下那种极致的疼又并不相似,惊痛的背后,竟慢慢涌上一丝陌生又浅薄的快慰,虽稍纵即逝,可也足以让她心生畏惧,于是又无法自控的抽泣起来。 “不要……” 他的善心总是有限,身下复又开始抽动起来。 这一动才发觉,他这回怕是误打误撞拾了个宝贝。 这花径潮热紧致,千沟万壑,与它的主人不同,来回往复牵动之间,每一寸都在迎合他,每每回撤,都需花费许多念力才能守住精门。暗忖自成人以来,自己也算见识过不少女人,环肥燕瘦,却无一个如此这般,便是初经人事时,也没有这样不能自守过,竟是奇了! 处子不识情滋味,这等人间极乐想必她这趟也难能体会多少。他疏旷许久,只顾自己痛快,哪里顾及得上她,明知她疼的厉害,听得那哭声,随着两人之间的动作有节律的低吟浅唱,也只做一般女子交合时的淫欲呻吟,反倒越发兴奋起来。 如今南漪早已虚脱无力,只随着他的动作,如海中的一叶泛浪扁舟,浮浮沉沉。 又不知行了多久的事,他被这人间尤物摆布,待终于尽兴,放出阳精,可那花径还在一股股有节律的收缩,他被裹的舒爽无比,极乐不能自拔,腰眼兀自阵阵酥麻,犹自缓抽慢送了会儿,舍不得马上离开。 待他终于从那极致的快感中抽离,才意识到自己竟破多年的规矩,没忍住泄在她身子里,兀自有些懊恼,从她身上翻下,只见那花径红肿,一时还未闭合,大股的浓白汩汩淌出来。 这一幕看的他又有些起兴,忍不住伸手进去花径探了探,温润紧致,那小嘴儿旱鱼吐涎似的,煞是可爱,只是这处子破瓜,那处到底一片狼藉,腿根犹有沾染上的落红,鼻息间,腥膻中又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道,这味道深深刺激了他,下身那作孽雄物又似要鼓胀起来,忍不住自己狠摸了两把,可看她早已昏死过去,无声无息,再强着她行事也没甚意思。 大泄过后,身心长久的疲乏达到顶峰,再撑不住,与她倒在一处,不久也睡了过去。 第十章梦醒 南漪这场梦做了很久,她梦见自己又回到青苑,天气晴好的春日里,先生带着她在后庭移种香附子,她在人前总是一副持重端庄模样,唯有在先生跟前,才少有的流露出一丝顽劣俏皮。 抽出一根香附的根茎,懒散地蹲在廊下逗弄熟睡的狸奴,草药的幽香惹得猫儿躲避不及,她不依不饶,追着用那细草瘙弄猫耳朵,狸奴烦不胜烦,伸了伸懒腰爬起来,几下蹿跳,顺着矮丛爬到树上,又继续睡去了。 先生无奈浅笑,轻捻胡须,遥遥用手指轻点她。南漪肆无忌惮地笑笑,反手将香草随意在发中一插,抬头看天上的薄云,又是一日好光景。 明明是那样的朗日晴空,午后却突然变了天,晌午刚种好的香附,一场豪雨过后,必要全都软烂在地里,她心有不舍,于是走进雨里,弯身打算带走几株。 这场雨真冷啊,不多时,全身都湿透了,脆弱的植株经不得风雨,她一棵都搭救不得。 突如其来的沮丧,为什么这么难过? 她很少落泪,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地方,可她哭的抽噎,快要续不上气来。 茫然无措着,站在雨里回首,看见先生躺在堂中的箦床上,白衣宽袖,安然的睡着。 可她知道,她再也叫不醒他了,从今往后,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雨打在窗棂上的声音,挣扎着醒来,哪里是明媚的青苑?昏沉的天光,湿冷的寮房,手指微微动了下,身上仿佛被石磨碾压过,每一寸都是疼的。 疼痛令记忆回笼,手腕已经被松开,她咬紧牙关移动,揪住薄被掩住春光,用尽全力撑身坐起。 那人已经不在了,可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痕迹比比皆是。灰白褥子上,几朵枯萎的凝红,干涸后,变成黑紫色的疮疤。 她的手指拂过那些斑斑点点的痕迹,心上一片荒芜,死死的咬住牙,才勉强将涌上喉头的哽咽硬吞下去。 拾起散落的衣裙,抖着手打算穿衣,可颠来倒去的翻看,破碎的深衣,哪里还能穿?唯有小衣和襜襦还算完整,好歹穿上,勉强蔽体。撑着炕沿下来,两只腿犹绵软无力,缓了许久才站起来,身下仍然是不可忽略的牵痛,动作间,只觉一丝丝黏腻湿濡从自己的密处流淌出来,她愣了愣,恍惚意识到那是什么,于是越发羞愤难耐。 翻遍了寮房,好在找到一件宽大僧袍,囫囵穿上,打量天色,漫漫蟹青色的晨光渗屋里来,应是时辰还早。可此时她哪里还顾得上几时,一头冲寮房门口踉跄奔去,用力哐啷一下打开了,可下一刻,她浑身僵硬地钉在原地—— 噩梦里的那个人正背对房门,负手在阶前静立。 听见身后响动,回身见她一脸苍白地站在槛内,正满面惊骇地瞪着他。 湛冲闲适地上下打量她这一身穿着,视线不由被她颈子上的红痕吸引,似乎这印记令他想到了些什么,取悦了他,于是放软了神色,浅笑道,“醒了?” —————— 看到有朋友问起文案,避免剧透就简单说下吧,男主人设并不讨喜,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某些不太好的经历,女主再美再好对于目前的他来说,也与他人无异,只是单纯从生理层面吸引了他(后面还会有个不得不扣下女主的原因,但都与情爱无关),情情爱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算的上天方夜谭,信奉单身真香,这一对首先吸引我的一个点在于女主兵不血刃攻陷男主的过程,而且换句话说,对冲哥这样的你和他硬碰硬?他只会让你感受到绝望与沮丧。 还有看到小可爱提到追妻火葬场的问题,这一对没有火葬场,因为我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承认自己做错或者努力挽回而对方就必须要原谅的(虐他虐他虐他),不喜欢女主被道德绑架,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可以活的自由自在,随性而为,我是脑嗨怪,脑海中设想的最后那段情节虐得自己鼻子发酸,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呈现出来打动别人,不过放心,还是he的,没有火葬场也一样可以he 第十一章戏弄 湛冲漫步上得阶来,站在门口与她对望,又一步步将她逼回房内。 他反手合上房门,目光在她身上放肆的游走。 果然是个难得一遇的美人儿,便是身着这土灰宽肥的僧衣,也难掩倾城国色。可惜她脸色实在算不得好,让十分的颜色顿失了叁分。 南漪手脚发麻,没想到竟然被他堵在门口,如今脑海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何计较。 “你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会儿,醒的这样早。”他向来寡眠,再疲乏的时候睡上两个时辰也足了,只是没想到她经了那样一场情事,这个时辰就醒来。 南漪羞愤地狠盯住他,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无耻至此,他对她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如今怎么还能这样云淡风轻似的和她说话,仿佛两个人是久识的老友,在闲话家常一样。 可心底隐约有感,他这种和煦温柔的模样都是假的,她见识过他的狠戾和残忍,这人有两幅面孔,只是真实的那一面不常露出来示人罢了,若不是她见识过他的另一面,怕是真以为他是个儒雅温和的良善之人。 他又上前一步,她不自觉后退,两人就这样你进我退的一步步行至条案,直到木案顶住南漪的后腰,再无路可退。 他抬起双手撑在案上,伟岸的身形和桌案圈成方寸之地,而她身在其中。 下一刻,就见她一把死死揪住僧衣的交领,脸色骤变,如临大敌。 湛冲失笑,“都说要俏一身孝,想是说这话的人定没有看见过你着僧衣的样子……”说着,略矮身凑近她,喃喃低语,“单是这样看着,我都要硬了。”舌尖故意将最后那两个字送到她的耳边,热气喷吐在那白腻的肌肤上,不一会儿就染上一层红粉。 南漪耳根处一片痒意,只觉愤恨羞臊,又急又怕,却别无他法。 一靠近她,就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方才那话虽是逗弄她,但下腹渐渐生出一捧热潮,忍不住收紧了手臂,想着若不是待会儿还有旁的要事,定要再将她弄上一回。 虽然不能真刀真枪的干,但眼前那玉珠似的耳垂惹人心痒,便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忍不住一口含住了。 “你干什么!”她则像踩了尾巴的猫儿,惊跳起来,两手推挡在他的胸前,虽于事无补,可反抗的态度却很彻底。 “别怕……”他再次收紧手臂,这次两人之间再无半点缝隙,又和缓笑言,“女人头一回总免不了遭些罪,后头就不会了,放心,再不会疼了。” “无耻!”南漪举臂格在两人身前,那人胸膛触之似铁,无法撼动分毫,无力感再次来袭,却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太过卑微。 他挑高一边的眉毛,勾起唇角笑着,“怎么?好话也说不得了?”说着,一掌按在她臀上贴紧自己,下身故意向她凑了凑,“若是你不信,如今天色尚早,咱们大可试一试。” 南漪被他的动作吓到,整个人僵硬得仿佛石像,知道此时硬碰硬不会有她的好果子吃,于是闭嘴讷言,只睁着一双盈盈水目,瑟瑟看着他。 第十二章问名 这身子娇软若眠柳,捧在手里,如掬一汪春水,仿佛再用力些她就要从指缝间溜走。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的名字,可不同于前一次,她从他的神色中读出,这次他必要知道似的,可她心底恨他非常,哪里能与他痛快,故而冷硬说道,“若我没有记错,上凉自高皇帝始,也推孔尚儒,以九品中正拣选德名兼备者入官,我虽不知大人身份,可是能点兵遣将破我家国的,当也不是苟且之辈,想必大人也应知‘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的道理。” 他闻言一怔,挑高一边眉毛,遂又笑道,“你这是在向我逼婚?” 南漪惊诧地盯大眼睛,自己哪里是那个意思! 随即涨红着一张脸,急急反驳道,“我才没有!”这个人怎会如此厚颜无耻! “既没那个意思,那就说吧。” 她暗自恼恨,这下反把自己架在梁上,进退不得了! 最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又恨恨偏过头,懒得与他应对。 他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舒笑道,“风值水而漪生,这名字倒也衬你。” 话音方落,便听得外面有人叩门。 湛冲歇了逗弄她的心思,刚松开手臂,她便如惊雀一般倏地逃开了。 见状,他笑而不语,理了理弄皱的袖襕,转头乜视着她说道,“劝你趁早歇了逃走的心思,自今叁日,凉军原地休整,我亦不做任何约束,那些糙汉子大半年没见过女人了,你莽撞偷跑出去,若是落在他们手里,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说到此处,略带嘲讽似的语调,“你还小,总是懵懂,只顾恼着我,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识过真正的禽兽。” 南漪听的这话通体生寒,手脚又控制不住颤抖,可叹形势比人强,又忽然想到什么,壮着胆子冲他道,“大人,昨日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她……她太小了,还没成人呢……求大人,求你……放了她吧。” 他冷冷看她,不置可否,转身出门去了。 合上门方转身,便见亓官一脸笑意融融立在阶前,直觉那笑有深意,不觉皱起眉头,轻叱道,“吃错药了?” 亓官侧身避让,待湛冲下得阶来先行两步,自己才连忙错后一步跟上,语调轻快,“殿下昨日歇的好?” 这话虽是问句,可分明语意肯定。 湛冲平日对下虽严苛,可心情好时,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受得,状似无意的“唔”了声,又行了两步,似乎想到什么顿住了身。 亓官也随之停下脚步,正要问询,便听他吩咐道,“点两个人给我看住她,再有,昨日与她一起捉来的那个黄毛丫头,送过来,与她放在一起。”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田婴昨日可敲打了?” 亓官答道,“昨夜殿下吩咐之后,已连夜领受责罚了。” 湛冲闻言一哂,“五十板子对田大将军来说不过蚊叮虫咬,躺上半日足够了,过了晌午让他点一队人,随我去蟒山。” “是。” “昨日不过小惩大诫……”他遥遥望了眼那寮房紧闭的房门,凉声道,“再把人给我放跑了,可不是五十板子就能了的了,到时让田婴挂甲,回老家种他的那两分秃地去。” 第十三章得见 那人走了不多时,就来了两个兵卒站在房门口,后来又有人端了碗热汤饼,进来放在桌上,然后二话不说就出去了。 南漪早已饥肠辘辘,可依然谨慎地端起碗细细嗅了半天,确定没有问题才小口小口的饮起汤水来。 正兀自吃着,房门被人打开,一个娇小的孩子被人从外面推搡进来,那孩子吓坏了,一径的哭着。 南漪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禅奴,两人虽相识不久,可经了昨日种种,竟莫名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再见一时百感交集。 她奔过去一把抱住禅奴,禅奴受了惊,还未看清便下意识奋力挣扎起来。 “禅奴!是我!”南漪捧住禅奴脸颊,让她看清自己,急急道,“别怕别怕,是我啊!” 禅奴顿住挣扎,待看清眼前人,一把抱住了,大声哭喊道,“姐姐!” 两个孤稚少女互相攀扶着,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阿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还以为这辈子咱们再也见不着了。”禅奴似哭似笑。 南漪拭去禅奴的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又问道,“你还好吧?” 禅奴点点头,哽咽说还好,“昨日他们把所有人又都捉回来了,这回给大家都捆住了手脚。”说着脸色一黯,怯怯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莽撞糊涂,做了错事……还连累了你。”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如今一切都晚了,再说亦无意。 她还小,哪里懂得这世间万象,善心错付,延伸到自己这里,便只好安慰自己命里合该有此一劫,“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且走且看,再图后计。” 禅奴捉起南漪的手握住,不想牵拉触到之前手腕被绑缚的伤处,她的表情霎时一变,只硬撑着没有叫出声来。 禅奴观其神色似有不对,一把推高她罩衣的宽袖,只见那莹白的肌肤上,赫然几道青紫的淤痕。 “那个人打你了?”禅奴抖着声音问道。 南漪不想与她说那些,正要用力收回手,两人一拉一拽间,僧衣宽大,反倒露出更多可疑的“伤痕”。 禅奴虽然年纪还小,可忽然福至心灵,颤声问,“姐姐,他是不是对你……”。 她想到原来兄长刚成亲时,她偶尔也见过嫂子颈侧的痕迹,与此无异。她当时以为哥哥每晚关起门来与嫂子动手,嫂子还是刚过门的新妇,或许面嫩不好意思与家翁告状,她见了忿忿,直拉着嫂子喊着自己给她做主,她到现在还记得嫂子当时一脸尴尬又羞涩的模样,支支吾吾不成语,她不管不顾,转头向阿爹告状,阿爹听后哭笑不得,一脸讳莫如深,告诫她不许再多管闲事,她不服,强要拉着阿爹去给嫂子撑腰,阿爹无奈之下才含糊其辞告诉她,那不是两口子打架,如果神佛眷顾,他们家指日便要添丁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嫂子就有喜了,可惜嫂子生产时意外出了大红,孩子耽搁太久,最终一尸两命。 忆起那些伤心事,又见南漪身上那些痕迹,禅奴难过的无以复加,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姐姐,我这辈子对你不起,害你至此,你恨我吧,若你不嫌弃,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使唤,这辈子若还不清,下辈子也使得。” 南漪见她这样,原本僵死的心稍稍回暖,温婉道,“我本是孤儿,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你若不嫌弃,咱们往后搭个伴儿,人生苦难虽多,有人作伴总好过自己独行。” 禅奴用力点点头,急切道,“往后我什么都听姐姐的,再不胡乱行事了,姐姐别抛下我就好,便是姐姐将来嫁了人,我也随你去。” 南漪闻言一怔,苦笑道,“我此生不会嫁人。” “为何?”如今世风旷放,并不似前朝守旧,寡妇再醮亦不鲜有,凭姐姐的人才样貌,婚嫁并非难事。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 禅奴恍然大悟,可又道,“我知道被选为圣女便要终身侍奉神明,不得婚嫁,可如今国破,连圣人都成了阶下囚,没人会管这些了。” “我知道,可我没有嫁人的心思不单单是因为这个身份。”南漪拉着禅奴坐到炕沿,将汤饼推给她吃,淡淡道,“我想和先生一样,此生只与药石为伍,济世救人,如此足矣。” —————— 十一点左右二更 第十四章青苑 蟒山距离西且弥皇城东南不足七十里,因形似巨蟒盘卧而得其名,此处山峦绵绵,仲夏时节,山脉披盖万千绿绒,柔和了棱角,倒不显得崎岖,可这寒冬腊月,万物俱萧条,金石峥嵘,枯木丛生。 湛冲一行人策马行至山脚,弃马上山。 田婴一手撑着腰,垫着脚,咬着牙一瘸一拐才勉强跟上,冲着前面那人不解道,“走了半日,此处连个人影都没看着,何必劳烦殿下亲自跑这一趟,着人来不就是了。” 可前面那人连头都未回,一径快步走着。 见那人连个眼神都吝于给,田婴也只能略尴尬地冲身后兵卫叫嚷两句,让他们别偷懒快跟上。 再行了两炷香时候,只见云深处,一座幽静庭院稍稍显现。 到了近前,湛冲先停住身形,田婴正要上前叫门,便被湛冲抬手制止,又听他吩咐道,“别闹出动静来,带人将这里围起来,没我的令,谁都不准进来,也不准放任何一个人出去。” 田婴得令,带人铺排开来。 湛冲心下有疑,遂上前叫门,可并无人应答,院门也并未上锁,他径自推开,走了进去。 这私邸建在名山之中,古朴寻常,并无一丝遗世独立之感。庭院前散养着几只吵闹的芦花鸡,角落几丛干枯藤蔓,这里便与世间任何一处民宅无异。 厅堂门大开着,他不便登堂入室,寻了偏门入到内庭,不想后面竟别有洞天,与前庭的古朴守旧不同,后庭意趣幽幽,形似琅嬛。 回廊错落,飞檐重脊,明堂的后身,错落悬挂着竹帘,两两相隔二指宽,帘角垂金铃,细碎的微风拂过,铃声叮咚。 西北面有不小的莲花池与一轩花圃,可惜当下时节不对,若是仲夏,水陆草木之花盛行,便可作人间仙境。 “这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湛冲回首,见来者是一跛足老叟,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一番,拱手行礼道,“恕晚生唐突失礼,只因方才在门外久扣不开,于是不请自入,还请老人家见谅,实因晚辈目下正在寻一位在山中隐居的温先生,不知老人家可否为晚生指点迷津?” 老叟一脸平和回道,“郎君却是找对了地方,这里乃青苑,正是温先生居所。” “不知先生何在?” “郎君迟来一步,先生去岁已遐升,老朽拾先生恩德,如今留下为先生看门守院,直待百年。” 湛冲闻言一怔,不想千寻万找竟还是晚迟了一步,心头不免懊丧,可面上却不显露,只淡笑道,“如此真是不凑巧,想来是我与先生无缘。不过既然来了此处,晚生想去先生墓前祭拜一下,不知可否?” 老叟闻言面露难色,“郎君有所不知,先生生前交代过,身后事全全交由他的女弟子一人处置,连同点穴的位置,随葬的物品,我们此等下人皆无权过问,想是先生清净惯了,仙游也要寻旁人找寻不到的地界。” “先生身后还有传承衣钵的弟子?” “嗯,有一个女弟子。” 湛冲忽觉柳暗花明,连忙追问,“不知这位女先生如今何在?” “原先一直在,左不过前几日,被圣上派人请走了,不知所为何事,到如今也没有再回来过。” 仙山僻静,世外之人,竟不知山外早已改天换地。 他低眉顺目温声问道,“敢问这位女先生名讳?既然晚生与温先生无缘得见,倘若有幸找到这位女先生,也是一样的。” 田婴嘴里叼着一支枯草,正抱胸靠在一棵大树上,眼角余光见湛冲疾步从里面出来,连忙一个手势收了队。 只见湛冲行色匆匆,田婴忙踮着脚追上去,不想前面那人倏地顿住身形,转身看着他,一脸寒霜,冷嗤道,“田大将军,你险些坏了我大事,昨夜这顿打,不冤枉。”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第十五章内庭 过了午后再熬不住,沉沉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满室的昏黄,夕阳的最后一丝热情洒金似的,透过寮房单薄的窗纸,一股脑灌进来,灰白单调的陈设也多少染上了些温度。 南漪看了看躺在一旁,还沉沉好眠的禅奴,悄悄下了炕,走到门口,凑到门扉一处稍宽的缝隙,静静打量外面。 只见门外依然有兵卒守卫,且不止门口,院门上又多了几人。 看来再想钻空子出逃已非易事了,如此只能暂且按捺,毕竟若真如那人所说,城中尽是脱缰的凉军,跑出去遇到的险阻并不比待在这里更少。 “阿姐。”禅奴方醒来,坐在那揉着眼睛喊她。 南漪刚转身便听得有敲门声传来,说起来奇怪,她们如今已是阶下囚,这寮房不过是牢笼,门外还站着把守的兵卒,这门敲得却有些可笑。 禅奴犹惊弓之鸟,忙要爬下床,南漪等她穿好了鞋子才转身打开门。 门外是昨夜见过的那个文官,这人一般身量,一张细长的脸,眉眼弯弯,整个人没什么棱角,乍看之下,会让人以为是个好相与的,可是能在那人手下混饭吃,想必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亓官故意让开一步,并不让门内的人生出压迫感,开门见山,淡笑道,“我家殿下交代下官,带姑娘去个地方。”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南漪说话的时候,余光一直在搜寻四周,果真这里已围成了铁桶,因而不免沮丧,语气态度便显得有些桀骜难驯。 可亓官并不为她的无礼而愤怒,依然端着平和的神色,不急不忙道,“下官只是得令通传,并非在与姑娘商量。”说着,视线又转移到站在南漪身后的禅奴身上,笑意竟又深些,可那笑意并不及眼底。 口舌之争在目下这种境遇多少有些可笑,南漪沮丧地整理好身上的僧袍,回首对禅奴说,“我去去就回。”言罢,便随亓官出了门。 “带路吧。” 亓官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南漪押后几步跟着,许是有万全的准备,并不担心她逃走。 两人顺着青岩寺的后山房,慢行在一条狭长的甬道里。 这里连接着寺院与皇城,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一条巷道,萧瑟的隆冬,偶有寺院的光秃枝丫伸出暗红色的院墙,枯瑟细瘦的枝头在寒风中伶仃孤立,行走在其中,会觉得这条路格外的漫长。 “你要带我去哪里?”南漪揽紧僧袍的襟口,可还是止不住那彻骨的寒意。 亓官头也未回道,“下官只是领命带姑娘入禁庭,至于殿下要让你去何处,下官委实不知。” “殿下?”南漪追问,“他是你们上凉的皇子?” 可惜亓官没有开口回答她,直到走进一处偏僻宫门,他落了门禁,回身对她道,“姑娘从这里进去,一直走到后殿就可以了。”想了想,又添了句,“这里只有这一道门,待会我离开时会落锁,所以姑娘就别白费力气了。”言罢,冲她微微欠了欠身,便重新合上了门,不久果真听到门禁落锁的声音。 这宫殿的形制在内庭中并不起眼,庭院见方的一个,并不很大,搜寻一圈下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果真如那个人所言,仅有一扇门可得进出。 正殿坐北朝南,纯木质的构造,连台阶都是,行走在上面,听得咯吱咯吱的声响。 也不知那人究竟何意? 走过前殿,又过了工字穿堂,便入到后殿里,不同于前面的寻常,竟然可着整个后殿修建了一个浴池,这里似连通着温泉,满室蒸出氤氲雾气,整个后殿被熏蒸得仿佛酷夏般。 南漪自打看见那浴池就走不动了,身上裹挟的寒意不提,单是昨夜身上留下的那些污遭,真想在这里痛痛快快洗个干净,好涤去这满身的污秽。 第十六章窥视 整个木质的宫殿,可唯有这后殿几乎全部由白玉铺造而成。 薄雾缭绕,水汽漫泽,浴池四角修有龙吐水,也不知这温泉引自何处,真是处巧夺天工的享乐之地。 人一旦有了蠢蠢欲动的心念,便很难抑制住。 南漪里里外外将这处殿宇搜寻了一番,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如今外道宫门又上了锁,这里除了自己再无旁人,暗暗盘算着,至多一炷香功夫,哪怕在水中打个滚儿就出来也是好的。 于是再难扼制心头的那个渴望,咬了咬牙,犹豫半晌,仍是抽开了僧袍一侧的系带…… 隐在暗处的人透过雕花菱格窗,只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葱白似的指节,在那灰白罩衫上徘徊摩挲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似的,缓缓牵起系带的一头。谁能想象的出,那宽肥粗糙的僧袍之下,包裹的竟然会是如此曼妙的玲珑身躯。 她背对他宽衣,牵起已敞开的前襟,双臂自宽袖中渐渐脱出。 眼前的少女就像一副正舒展开的卷轴,一点一滴,一尺一寸,展现着那深藏的惊人的美。 先是玲珑的双肩,刀削似的完美的弧线,身子还略纤细,肩头的小骨节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修长匀称的上臂,与之一同露出的,还有背上的一对蝴蝶骨,腾挪之间,展翅欲飞一般。 他从来都不是急色之人,昨日也不知怎么了,闹的没见过女人似的,吃相恁的难看,他暗暗自嘲,如今再细看她,竟多了一份静待花开的闲适,反倒较之前得趣许多。 再观之,纤瘦的背脊亮出来,脊骨节节分明,肩胛两侧的曲线收削,到那不盈一握的蛮腰处一个急转,可爱又不失丰盈的小臀之下,是笔直匀称的一双玉腿。 腰背处还好些,娇臀和双腿上可见一些青紫的印记,他默然看着,下腹又似火烧一般,滑过一捧热气来。 他无奈拂了拂额头,在女色上,他确是有些挑拣,可她便如那青涩的杏子,半分魅惑人的本事都没有,不过胜在天资自然,或许自己对她的欲望,更多的是源于男子天性中狩猎与征服的本能罢了。 她脱掉了全部衣物,赤脚游走在白玉池边,那脚趾与玉色竟一时分辨不出,长发披散着,垂及腰线,发梢有几缕微微弯曲,随着她的步伐轻轻点在玉臀上。 她试探的放了一只脚拨了拨池水,才缓缓走进去,待整个人都没在水中,舒服的轻轻叹了口气。 连着几日的颠簸,又经了那样的一场噩梦,身上都冻透了,如今煨在这温泉中,寒气终于一丝丝退去。 手指滑过身体,有些地方一触即疼,绵延的钝痛时时提醒着她,那些并不是梦魇,一切都真实的可怕,她甚至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样一双眼睛。她在昨日之前,一直信奉相由心生,可到如今才发现大错特错,原来恶鬼有时也会有明亮澄澈的眼瞳。 不知是否因氤氲的水汽,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掬了捧水撒在脸上,甩了甩头,她想起与先生的承诺,不再令自己耽于那些苦痛,吸了吸鼻子,转身欲要出浴。 可谁想方一转头,视线中竟出现一双重环云纹皂靴,她像被人击中一般,一时僵在那里,竟都忘了自己此时正一丝不挂的立在水中。 湛冲饶有兴致地牵起袍角,缓缓蹲下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新出浴的少女,一身湿漉地站在池中,黑缎似的长发荡在肩侧,覆住一边的玉玲珑,眼睛略有些发红,可唇瓣苍白的很,一脸震惊的瞪着自己,似乎被吓到了,怔怔与他对视。 “美人浴兰汤,莫负春光。”他闲适笑着,看她惊慌失措地背身藏在水中。 第十七章拭背 南漪双臂环住自己沉在水中,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人如何出现在此地,又在哪里看了多久,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觉,只觉又羞又恼,如今更无措的是,他在那里,自己这样一丝不挂,连出水都不能够,怎么摆脱此等境地? 湛冲倒闲适自在的很,含笑问她,“可洗好了?” “凉人果真披发左衽,蛮夷竖子,竟不知非礼勿视!”她气急了,一桩又一桩腌臜事都与他有关,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那个在她口中披发左衽的蛮夷竖子,并没有因她的羞辱和呵斥而有半分悔悟,反而笑意更甚,拾起她方才脱下的僧袍,嫌弃地扬手一抛,不屑道,“这些秃驴的麻衣满是积年香灰味儿,快别穿了。” 南漪气极,可现下自己这种境况拿他亦无可奈何,一时又不能发作,只能狠狠看着他,如果眼刀可以化形,那个人早变成莲蓬了。 可她的气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因他接下来的举动而变调。 “你……你要干什么!”她惊恐地看着他慢悠悠卸了腰间玉带,又解起衣服来。 “在这里能干什么?自然是沐浴。”湛冲兀自脱衣,又好笑地看着原本恶狠狠瞪他的人,一下子转过头,再不肯面对他了。 不去看,但听觉分外敏感,玉带落地的声音,罩衣落地的声音,皂靴落地的声音,这些窸窸窣窣的响声惹得她异常心烦,却又无计可施。 他大喇喇一脚跨进去,见背对自己的少女慌忙又往角落躲去,不禁莞尔。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可惜行军打仗不似旁的,便是统帅,想沐浴净身也非易事,他又天性爱洁,忍到现在已是快到极限,如今到了这里,哪有不物尽其用之理。 仰靠在池壁上,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见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双臂环胸,长发披散着,从他的角度,确实看不见任何春光。 “过来给我擦背。”他故意这样说,也多少带了丝捉弄她的意味。 可她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样。 他也不恼,慢悠悠转了个身,双臂交迭,趴在了池壁上,头枕着胳膊闭起眼睛,很懂得如何让她就范,“你不过来也行,那就让你身边那个黄毛丫头代劳,亦无不可。” 这话果然点了她的炮仗,只听得她厉声斥道,“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她还是个没成人的孩子?禽兽犹知不欺弱小,你竟连禽兽都不如!” 湛冲暗自腹诽,自己从无那等喜好稚女娈童的怪癖,只怪湛泽那个烂根王八,王璠欲从他那里入手,才弄来个没长毛的丫头欲投其所好,自己如今不过善加利用罢了。 “我耐性有限,再聒噪,就让你见识下‘蛮夷竖子’的手段。”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见扬声,亦没有动怒,可到底让她屈服了,生怕自己的一时冲动害了禅奴,磨磨蹭蹭挨延到他身后,好在他背对自己,于是一臂拢在自己胸前勉强遮挡,咬着牙,抬起另一只手为他擦起背来。 第十八章讨债 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游走在背脊上,犹如上佳的绢帛滑过,有些痒,仿佛饮酒半醉,又好似酣梦将醒,舒爽,却欠缺了零星火候。 南漪半垂着眉眼,举手潦草为他拭脊,强忍着才不至于将手指拢起,压抑着狠狠抓挠他一把的欲望。 可是渐渐的,她发觉掌下的肌肤并不平滑,心下一动,打眼偷偷瞥了下,才发觉这人的背脊上尽是随处可见的疤痕,肩胛有两道深彻得几乎露骨,如今看来犹狰狞可怖,遥想也知当时新伤时究竟是何等惨烈面目,任她见创遇伤多年,也为这等伤痕惊心不已。 “怕么?” 闭着眼睛趴伏的人忽然出声,惊得她手下一抖,才发觉方才自己指尖流连在那几道最深重的伤疤上。 被捉了现行,南漪慌忙错开目光,继续潦草拂过。 可方才的触碰,仿佛也触碰到了心上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他身形未动,只听得那声线清寒凛冽,“寻常闺阁里的姑娘,想必见了没有不怕的,你倒是女中须眉,摩挲起来没个完,还摸上瘾了?” 这话说的让她红透了脸,亦无从解释,只好讷讷不语。 可他却不问自答,“你方才摸到的那处,源自叁年前收戎卢,当时我掐住了粮道,缺粮断水的一个孤城,本想兵不血刃以逸待劳,没想到戎卢得上天垂怜,连着断断续续下了月余的雨,大军日日泡在水里,粮草生了霉,才不得不强行攻城……”说着似乎想起什么,轻轻哂笑了声,又道,“那戎卢王虽是个半截入土的弱质老叟,倒比你们圣人更像个汉子,后来城破,以一人之躯代其部下受死,我啊……难得动了次恻隐之心,便下令放了几个为首的将领,不防有人愿以己身祭主。”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极为残酷的画面。 她收回手,颤抖着缩在身前,怔忡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缓缓转过身,见她蹙眉歪头看向一边,也不知想些什么,凝神静默着,于是一把抽过她的手腕,扽到身前揽住了,盯着她惶惶失措的一双眼,曼声继续说道,“一时的优柔,换来我躺在榻上数月,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坏事,人总要受教,方能增智。” “是你恣意侵扰他人疆土在先,臣子事君忠君,舍身攘外,何错之有?”她愤愤不平,可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惶惑。 “你说的不错,忠臣既愿舍身成仁,我便成全其忠烈,各安其命,各为其主罢了,事后我没下令屠城,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这种话竟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原本南漪的天地很小,原以为此生都不过于青苑闲闲度日,可如今一切尽弃,始作俑者,便是眼前人。“可弥国素来偏安一隅,从未招惹过你们,为何要破我家国?” 谁知他听完竟朗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事,“你们确实偏安一隅,自得其乐惯了,这些年的平静,不过是靠女人宽衣解带,出卖色相换来的。” 南漪一下子涨红了脸,欲要反驳,可又深知他字字句句敲在褃节儿上。 他的目光在她的胸前逡巡,不顾她的挣扎将她锁在怀中,“告诉你也无妨,我收了西且弥并非因为别的,不过是你们圣人早年得罪了我,我这人气量小的很。” 他下腹的热气又蓬蓬鼓胀上来,挨着她的身子紧紧抱住了,咬上那娇嫩的红唇,虎狼一般凶狠,猛烈喘息的间隙里断续道,“不过好在我来了……要不……岂不是错失了你这么个人间尤物。” 第十九章换庄 南漪愤恨,刚要咬上他,不想他早有预料,一把钳住她的下颌,勾起一边唇角冷笑着,戏谑摇了摇,凉声道,“小闹怡情,带刺海棠的戏码一次就够了,我闲时也乐得奉陪,只是别玩上瘾,我向来不愿对美人儿动粗,可也不是不能破例。” 他的语气轻柔舒缓,可慢声细语之间,残忍又凉寒。 他对女人一贯都没有什么耐心,那些围绕在其身边的女人,一张张鲜焕的面容之下,包藏着的,无非是那些不能拿上台面的计较主张,因而他流于浮面的温雅柔和,不过是这层身份加诸的堂皇,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皮里春秋而已。 可当他放了这话出来,眼前人圆睁的美目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直到轻浅的眼窝再也承接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思及方才自己撂下的狠话,又忽觉有点重了。 眼前不过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他平日在军中霸道惯了,周围又尽是糙汉莽夫,偶尔遇上个反骨,下意识便要磋磨碾压,想想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谓,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于是这才缓下脸色,温声道,“你乖些,首趟是有些不好受,也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却没有害过你。”她抽泣不已,有些孩子气的质问。 湛冲哭笑不得,却实在缺乏哄人的经验,只一味让她别哭了。 可她心里的委屈越来越沉重,哭的抽噎起来,他实在无可奈何,便大刀阔斧亲上去,堵住了她的嘴。 她的那点儿挣扎,于他来说仿佛骚痒,两叁下便制住了。 轻啮那花瓣儿似的唇,舌尖顶开了,灵巧钻进去。 她心头的无望蔓延开,瞬间变得硕大无朋,将她整个人笼罩住,那种不可对抗的无力感终于压垮了她,整个人仿佛半死一样被他捏在手心里,半分挣扎不得。 大手在那柔滑的不可思议的身躯上游走,他爱不释手的盘弄,仿佛手掬一捧羊脂,翻来覆去的,弄得她张皇失措起来。 不同于昨夜的直接,这一刻,他似乎多了些心不在焉,可这分心落到她身上,反而愈发难捱,“不要……” 作乱的手指滑到她的小腹,在那小巧肚脐上打圈儿,死缠烂打似的缠磨,生生磨出另一番味道,那柔软小腹随着他的触摸不自觉的颤抖收缩,他觉得可爱得很,凑到她耳边低喃,“这么敏感?” 潮湿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耳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像羽毛滑过她的身体,愈发颤抖得不能自已。 “别……不要……”她无声落泪,豆大的泪珠顺着额角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要哪样?”他张口含住她的耳垂,感受她的悸动,“放松一点,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感受就可以了。”说着他自嘲似的笑了下,“那日怪我性急,今日换你坐庄。” ———————— 别急,让花儿开一会 第二十章珍宝 无论她如何抵抗,他总能找到破绽。 他箍她坐在自己身上,她用力推拒,可掌下的皮肉便如生铁似的。 一刚一柔,赤裸着,两下里裹缠。 他将她转了个身,一手兜揽住一边的莹白玉兔,轻拢慢捻抹复挑,极尽缠绵。 当他有心刻意讨好女人时,恐怕很难有人能够抵御。他思及昨晚种种,一场狂风暴雨摧折了娇花,吃相略微难看,自己也并非牛嚼牡丹之辈,总要放些时间与耐心,待刚打苞的娇花完全绽放,想必也是个极有趣的历程。 修长的指尖隐没在水中,无法得见它是如何作乱。 手指探到花源密处,发现还微微肿胀着,便愈发轻柔了,两指拨弄羞开的花瓣,寻到暗藏的柔珠,极缓慢的搓捻着。 南漪抓着他的手腕,可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上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死死咬住嘴唇,才得以忍下涌到喉头的声音,欲并拢双腿,可他看出她的意图,一膝横亘在中央,手上动作由缓及速,不过几息功夫,仿佛一切都变了。 “这方寸之处是九重天,入去……能叫人醉仙欲死。”那沉如寒潭的声音又在她耳边低语。 她再忍不得,呜咽出声,抓着他腕子的小手一个松动,随势一个侧歪,撞到一个硬处,也不知碰到了何物,只听他闷声沉吟了声,那声线已找不到任何一丝单寒,反而烈如业火。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再难收梢,他舔吻那细白的颈子,一手抓起那仿若无骨的柔荑,劳劳按在自己早已勃发的元阳上。 她此时早已被磋磨得方寸大乱,迷乱中,手心里被塞进一个滚烫硬物,她羞愤不已,欲撤手,却被他强按着来回揉搓起来。 她挣脱不开,愈发强烈的扭动身子,没想到他却松开了手,可下一秒,他倏然站起身,单臂托其她,她毫无防备,慌乱中搂住他的后颈。 他看着眼前的乳尖,伸舌舔了下,邪气笑道,“你倒惫懒,半分力都不愿出。” 南漪缓过神来,匀出一手按住自己胸前春光,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可有母亲姊妹?若你的母亲姊妹遇到如我一般的境遇,你当如何?” 谁知话音方落,他的笑意凝结在唇角,可也只有一霎光景,又重拾温笑,捏了把掌下那滑嫩的臀肉,戏谑道,“你在那蟒山世外桃源的日子过惯了,想必不知道这尘世的本来面貌,不过不打紧,如今既已出了世,琉璃万象,人间百态,慢慢领略就好。” 听他提及蟒山,南漪一时怔住,不知他如何得知,又有何企图,只怕言多语失,因而闭口不言。 她多变的神色没有逃开他的眼睛,他迈出浴池,转过屏风,将她放在一处罗汉床上,刚一松手,她就滚到床脚缩身团卧,他有些好笑,赤身挨上去,手指顺着那臀缝来回游走,调情似的。 他闻着她发间的幽香,喃喃自语一样,“你是我这趟俘获的最珍贵的宝贝,传闻温融因循守旧,左牵绳墨,右执规矩,没想到唯一嫡传的女弟子……竟是个世间难得一遇的宝物。” 第二十一章敦睦 “你不配提我师傅!”他的话勾起那些无限留恋的过往,她心中大恸,又因他手上动作而愈发愤然,屈肘向他捣去。 可他不防不挡,硬生生受她的肘击,也无半分退却,只是缠得她愈发紧了,调笑道,“你师傅确是不出世的名士,他教你的是四性五味,君臣佐使,我如今也应当算你半个师傅,我教你……周公之礼,敦睦之仪。” 语毕,屈指探入花径,一掌环压住她柔软小腹,另一手捣入,两手配合着,捻压那蜜径里的一处,由慢及迅地施为,过不多时,那紧致的甬道渐渐凝起潮热,原本干涩难行的一处,竟也开始发出泽泽水声。 “不……不要……” 她整个人仿佛被拿住了命门,全部神识仿佛都汇聚到下腹的某处,一种陌生的浪潮自底下渐渐升起,初始还和缓轻柔,可随着他的动作,那快感逐渐升腾,变得越发醇厚绵长。 他神色俱静地看着她逐渐失焦的眼睛,急促的喘息,两颊飞上暧昧绯色,手上动作不停,一面拇指拨开花瓣,在蕊芯中快速揉捻起来—— “嗯啊……” 她一手掐住他的小臂,指节用力到泛白,也止不住的颤抖。 那细白的身子此时已笼上一层红粉,仿佛月霜白汝瓷上了层粉釉,他轻轻舔吻那玲珑的肩颈,鼻息间尽是那浅淡的幽香,只听得她越来越杂乱无章的低吟娇喘。 她整个人仿佛被他拿捏在指尖上,整个天地慢慢缩成小小的一团,而身体里的一处则变得无限大,仿佛兽口,下一刻就要吞噬了她。 在一番悸动后,那断断续续的呻吟戛然而止,她倏然绷紧小腹,小小的下巴高高扬起,红唇微微张开,视线定在某处,可是没人知道,她正经历着莫大的狂喜,眼前空茫一片,一切都渐行渐远了。 而带给她这场空前盛宴的手指还留在她的身体里,它只是缓下来,静静感受那里仿佛儿唇吸吮似的蠕动。 湛冲无声笑了笑,沉默地看她高潮后的媚态,抽出早已湿淋淋的手指,将那满掌的春泽涂抹在那对椒乳和平坦柔软的小腹上,明知故问道,“如何?可得趣了?” 南漪渐渐从云端跌落,听得他这样说,思及方才自己的种种,与那些下贱娼妓何异?只觉满心荒寒,绝望难抒。 他覆上来,将失神饮泣的她压在身下,一个挺身,那早已起兴的阳物插入犹湿热的花穴,一下顶到最深,竟整根没入,知道她那处经了方才那场情事早已洞开,再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便奋力抽插起来。 她只觉身下那处酸胀难忍,下意识推拒,只手抵在他的小腹上,与自己不同,那里壁垒分明,肌肉间沟壑连连。 她哪里能与他角力,他两手捉起她的双膝,打开玉腿,花穴大开着,打桩似的行事,一时只听汩汩水泽之声,入肉的啪啪撞击之声,连同少女的娇吟,交织成一片情欲天地。 不想她敏感至此,第二次欲潮又来的迅疾,蜜穴中喷出潺潺阴精,那花液打在他的玉茎上,里面有节律的箍缩抽搐起来,只觉腰眼一个酸胀发麻,下一秒便再难守住精关,一个愤然聚力顶到花径最深处,颤抖着,玉山将倾,双臂将怀中人儿箍得死紧,沉哼着放出元阳来。 第二十二章诏令 其后数日,南漪和禅奴仍旧被关押在寮房内,门外看守的兵卒晨暮更替,从不间断。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南漪每日犹如困兽一般,受缚于寮房的方寸之地,不知何时才能脱困,便愈加烦躁难抑。 那厢,亓官稍稍抬眼,沉默看着跪在身前的湛冲,但见他泥首领旨,而后起身,自督监曹申手中接过谕旨,低头时不辨神色,再抬头时,却又是一贯的清风朗月模样,向曹申拱了拱手,说道,“督监一路风尘劳苦,如今我们暂蛰伽蓝,不入禁中,日常虽艰苦些,可却免了许多无谓的闲言揣度。”说着从旁比了比手,引其进入内堂,彼此落了座,复又道,“便是今日曹监不携诏令来此,我也原打算这几日就整军收兵,如此倒省了我的麻烦,那后面的事就劳烦曹监了。” 曹申四十上下的年纪,官道上摸爬滚打多年,很清楚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心里如何暂且按下不提,面上倒一幅谦卑模样,微微欠身连说不敢,“都是为圣上分忧,忠君之事,何来劳苦一说,下官更担不起殿下这句劳烦,只是如今西且弥的战事已毕,不知殿下准备何时点兵赶赴鸠里呢?” 曹申此话一出,但见湛冲闻言却一语不发,连眼皮都没抬,只端起茶盏浅酌,细白的杯盏捏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从曹申的角度,只得见刀裁样的眉峰。 曹申虚握空拳挡在嘴边,作势咳嗽了几声,斟酌着又道,“自去岁起,鸠里诸部就开始在南疆频频挑衅,先是派人与南苍郡的马行交易,等交付了马匹,转头偷梁换柱,又寻衅马行以杂马以作凉马为由,借机集结诸部在南苍作乱,不想只几个月的功夫,竟侵占了南疆几个弱守的郡县,一开始圣上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原想遣虎贲中郎将去平乱,不想赵将军半路抱恙,竟连站都站不住了,前后又耽搁月余,其间濂川郡也被占了去,虽说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弹丸小郡,但如此慢吞蚕食下去,早晚要酿成祸端,圣上想着殿下恰在此处,离鸠里也不算太远,粮草军备也都是现成的,这才点了殿下赴鸠里平乱。” “朝中是无将可用还是无兵可点了?”湛冲收敛笑意,木着一张脸,“哐啷”一声,将茶盏磕在桌上,寒声道,“怕不是又有人给我上眼药,不想让我归朝吧。” “殿下这……这话从何说起呢?”曹申原本半坐的身子闻言更是朝前倾了倾,下意识抬手抹了抹额角。 早就预感到这回的差事领的不大妙,天子自不必说,自己被点了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哪里容得你挑叁拣四,只是他领命传旨的这位,真真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平日里虽一副皎月清朗的矜贵模样,只是别惹他翻脸,那可是手握实权的强权一派,真惹急了他,后果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督监能承受得起的。 于是越发连坐都坐不住,起来凑近湛冲,躬身切切道,“殿下多虑了,武备之事勿需下官多言,殿下当知,如今朝中可用之人寥寥,论领兵行军之才,又有谁敢说在殿下之上?鸠里虽是南夷荒蛮之地,可前朝多少祸患不都是发端自南蛮,倘若这趟不是赵将军临阵病困,杀鸡焉用牛刀啊。” 第二十三章送衣 亓官一直站在门外侯着,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见曹申与湛冲自内堂出来,于是连忙上前支应,便听得湛冲与他吩咐道,“去安排好曹监的下处。”说着,转头又冲曹申道,“今日便委屈曹监在这寺里将就一宿,待明日着人布置好官署,再移过去不迟。” 曹申躬身拱手行礼,一脸谦卑模样,“劳殿下费心了,下官着实过意不去,殿下留步、留步。” 湛冲站在滴水下,看着亓官引那曹申去了,静默站了会儿,也不知想些什么,不久又被头顶一声突兀的鸦鸣打断了思绪。 见不多时,亓官去而复返,遂尔看了其一眼,转身又走进内堂去了。 亓官随之进入,反手合上门,转身向湛冲回禀道,“已经使王蟠过去应付曹申,他二人早年在外书省共过事,原有些牵连。” “这曹申惯于骑墙两顾,不堪得用,不用费心思了。”湛冲似乎想起什么,不由发笑,手指轻轻摩挲桌沿,淡淡道,“赵方喜这个老小子,未免用力过猛,一个成日舞刀弄枪的,害了立都立不住的毛病,日后怕不是只有致仕一条路了。” 亓官一怔,随后也忍俊不禁,“武将大多一根筋,日后这种装病的戏码还是换个人来为好。” 湛冲闻言大笑,“好个武将一根筋,你这一杆子撂翻一船人,如今把我也捎上了。” “殿下文武全才,岂是一般武将可比?”亓官早已习惯了脸不红气不喘的拍自己上峰的马屁,“上京有谁不知道,太学崇文馆临的最多的墨宝和文章,都是出自殿下之手。” 湛冲哂笑着转了话锋,“明日让田婴点兵,把精锐都领回上京,给我按住了,传令李冀那一支随我去鸠里。” 亓官皱眉不解道,“李冀?可是……” 湛冲站起身,并无意解释太多,“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可他快到走到门口又渐渐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什么,眼风一转,神色暧昧道,“这趟,也把她给我带上。” 亓官作为一名称职的从官,疑惑和透彻都只在瞬息之间,很快便心领神会地冲主子点点头。 几日之后,亓官捧着套女衣,放在南漪面前。 “何意?”南漪警觉地看着那衣裳,皱眉问道。 “请姑娘换装。” 南漪如今仍旧穿着僧袍,戒备地盯着眼前的衣服,一动不动。 亓官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一早想好了对策,不慌不忙地说:“姑娘不必多虑,这本是殿下的一片好意,殿下想着姑娘日夜穿着这僧袍总是不妥,这才命下官为姑娘寻来女子衣物,换上了,行走坐卧也便宜些。” 南漪轻嗤,冷声道,“不必了,如今我受困在这里,穿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她犹记得内庭那日,不知过了多久,待自己从浮沉梦魇中醒来,那人亦赤身裸体躺在那里。她浑身打颤,一步叁摇勉强站起身,拾起被他甩到角落的袍子,囫囵裹住身子,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每每思及那日种种,便恨不得撕碎了这身僧袍,可她哪里还有可蔽体的衣物,就只能咬牙忍耐这一身污秽裹身。 如今,便是再换一身,又有何分别? —————— 我要换地图了,走几章剧情,大家送我的彩虹屁我都收到了,爱你们!猪到一千争取加更,第叁趟2路汽车带你飞(?ˇ?ˇ?) 第二十四章换装 见南漪丝毫没有要接受的意思,亓官只将衣服放在坑边,抄着手道,“这衣服是殿下吩咐给姑娘的,穿与不穿,便是姑娘自己的事了。”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快到门口时,似乎想起什么,回首又道,“哦,还有件事我差点忘了,明日一早大军开拔,到时姑娘要与殿下同行,若是姑娘觉得身着这袭僧袍远赴长途并无不妥,那下官今日带来的这身衣服,可随意处置。” 这话听在南漪耳中,犹如惊雷。 “我为何要随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 亓官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仿佛她说了这话便能由她做主似的,也不愿再与她多言,只转身去了。 禅奴待门重又合上才敢上前,一脸愁容嗫嚅道,“阿姐,他们要带你去何处?” 南漪怔怔看着她,茫然无措,只觉身似浮萍,天地之大,竟无自己寄身之处,无尽的绝望从心头蔓延晕开,一直强撑的意念亦摇摇欲坠,一手撑住禅奴肩头,勉力扯了扯嘴角摇摇头。 翌日清晨,在禅奴压抑的哭声中,南漪被独自带到山门一驾马车前,周围皆是身着甲胄的兵卒,亓官站在一旁,见她如今还是乖乖穿上了昨日自己送去的衣裙,才敷衍地点了点头,“如此可见姑娘是聪明人,以后还是少做糊涂事,何苦为难自己呢。” 南漪一动不动,仿若充耳未闻,这人不过就是听令于那人的一只鹰犬,与其和他打嘴皮官司,还不如耐心搜寻,待有机会,总还是要脱离这难堪境地。 只可惜如今这里到处都是眼睛,想在这么多凉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脱,简直难如登天,心头直如寒日饮冰,郁郁不得疏解。 正兀自出神,却见周遭兵卒都停下步伐纷纷肃立,扭头看到多日不见的那人与另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从通往寺门的直道中走出。 她下意识瞧了他一眼,他步速极快,根本不顾同行的男子还在与他喋喋不休说着什么,自顾自一路疾行,头一眼,竟从他的眼神中觉出一股压抑着不耐烦,可待再细辨,见他一脸波澜不兴,似乎方才又是自己瞧错了。 湛冲一路听得曹申在一旁聒噪,无外乎“事态严峻、军情紧急”云云,他一向瞧不起这些只会在嘴上长刀短枪的文臣督监,如曹申一般,那些纸上谈兵的秀才监军,扔给他们一支马槊怕都扶不起来,还有脸在这和他高谈阔论什么军情? 二人出得山门,见押队府军已收整完毕,却在一众铁黑浆灰之间,盈盈静立着一位妙龄少女,樱颜冶容,好似泼墨山水中无意嵌落的一点朱砂,格格不入,又无可忽视。 湛冲见她已换了女子装扮,终于脱离了那身鄙陋僧袍,悄然站在那儿,融融晨光照在那张年少纯稚的脸上,倒比之前精神了不少,一时心情大好,略带兴致地细细打量她。 二人视线一时间相接,南漪皱起眉,慌忙侧身避开。 湛冲哼笑一声,并未理会。 曹申亦见着那一脸肃容的绝色少女,却审慎地并未出口问询,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湛冲。 不顾众人惊诧的表情,湛冲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走去,不知二人窃窃低语了些什么,只见湛冲在少女的惊叫声中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了马车上,待她站定,又将之赶入了车厢里。 曹申此时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连忙快步上前,急切对他道,“殿下此去可是往鸠里平叛?” “自然。” “既如此,殿下何故携女子同行?” “何故?曹监这话我倒有些听不懂了。”湛冲旋身倚靠在车架上,皮笑肉不笑地反诘,“听说曹监倒有四房娇妻美妾,这是何故?难道圣贤书中没有颜如玉?太子当年伐殷,不到八十里足足行了月余,据说那时将军帐中常闻莺啼燕鸣,这又是何故?” 第二十五章开拔 “这……只是……”曹申一时语竭,想说些什么反驳,可又无从下嘴,最后也只得眼睁睁看着大军开拔,其间一架小巧又不失精致的马车,亦随着大军摇摇晃晃驶远了。 曹监勉强追了几步,满天黄土中牛喘着,扬声冲前方高马上的人喊着,“军情紧急啊殿下,耽误不得,须得疾……疾行啊!” 只是马上高坐那人连头都未回,潇洒地佯佯行去了。 南漪在马车中坐立难安,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打眼往外瞧,此时已经出了外城,大军绵延行进,不知要去何方,她惶惶望向蟒山方向,不觉一行清泪淌落。 凉军行了数日,已渐渐脱离了官道,一路行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一句话,除了有人会给她送来食水,仿佛和在青岩寺被禁锢的日子并无甚分别。 南漪实在无聊的时候,偶尔打帘看看外面,苍茫戈壁,乱石飞沙,杳无人迹,不远处有伶仃的胡杨和骆驼刺,唯有它们还在寒风中枯守,那是唯一的热闹。 这几日,南漪几乎都待在马车里,一路不停颠簸,骨头都快要散架,直到这日暮色四合,大军行至一处,整军安营扎寨,而她的车架并未与大军同扎一处,又复行了几炷香的功夫,拐到一处驿站。 南漪爬下马车,扑面而来的北风令她止不住的颤抖,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这狐裘并非女衣,是男子样式,那日不知被谁扔进她的马车里,她当时正冷的瑟瑟发抖,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一把捉了披在身上,再也不曾脱下过。 他们一行人方在驿站外落脚,就从里面走出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观其穿戴,该是此处的驿丞。 见他一双眼睛只在人群中打了一晃,便快步朝某个方向去了,南漪回头,见湛冲正翻身下马,又将缰绳拋给后面的从官,那驿丞忙上前躬身拱手道,“数日前下官就接到传书,说殿下不日要途径此处,令下官好生接应,殿下长途奔波劳苦,快进去好生歇息才是,其余的就放心交给下官吧。” 湛冲无甚表情,脸上寡淡得仿佛这戈壁的景色,只微一点头,便大步朝驿站走去,及要走到南漪身边时,她下意识低头朝一旁避去,谁知那人目不斜视经过,就在她将将松了口气时,一只大手横叉过来攥住她的手腕,拖着她踉跄往里走去。 几人进了驿站,里面炉火燃得正旺,与外面的酷寒相反,这里竟暖如暮春,南漪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冷暖倏变,竟惹得心头愈发打起颤来。 湛冲拉着她走到一处桌前坐了,亓官等人也纷纷寻了一旁的空桌落坐,南漪略显防备地看着湛冲,他们自从那日在山门外他将自己扔进马车后,直到今天,已多日未见了。 南漪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原来凉人此行是要远赴西南平乱,行军打仗还要带上她一个女流之辈,究其原因,原以为他不过如此,也只个暴戾的喜好渔色之徒,可他也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行事,二人到现在共处的时间亦寥寥。 南漪正无意思量,不防眼前被他推来一盏酒,她警醒地抬头,皱眉道,“我不饮酒。” 他亦端起杯酒,微微晃了晃,漫不经心道,“这驿站偏僻,能供来这秫酒已算难得,这样的时节连日在外行走,若再不饮些热酒会作病,过了此处,下一处驿站要过了这片戈壁,轻重缓急,心里总要有本账。”语毕,哂笑一声,又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第二十六章驿夜 南漪闻言,心里清楚他所说是真,于是沉默地端起酒盏,小口小口地饮下这秫酒。 她并非滴酒不沾,先生生前独爱酒,避世蟒山,无人对酌,便只能拉着她同饮,她的酒量算不得顶好,但这种秫酒倒也难不倒她,只是如今这情境下与他对饮,心中只觉怪异非常。 不久驿丞安排人端上来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饼,这一行人除却南漪,皆是男子,军中汉子常年饮风食露,如今能坐在避风有炭火的地方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饼,更勿说还有烫好的热酒,哪里还有比这更舒爽的事?虽然驿站做出的吃食与美味无关,但丝毫不妨碍这些凉军士官们大快朵颐。 一群糙汉子,聚在一起狼吞虎咽地进食,动静可想而知。 南漪耳边尽是咀嚼吞咽之声,她捏着筷子拨了拨略带膻气的羊肉,那肉肥多瘦少,虽然她腹中空空,可对着这一碗肥腻的红肉也实难入口,因而只挑了几筷子汤饼吃了,不经意抬头,却见对面之人沉默而安静地进食,他倒不似那群人一样,仪态甚至算得上优雅,在满堂啧咂之声中,他们这一桌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南漪本来胃口就不大,遇上喜食的还能开胃多进一些,如今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可没想到对面之人却不动声色将这满满一碗汤饼吃了个干净,本以为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对这样粗鄙简陋的吃食定然瞧不上,这倒令南漪多少有些意外。 待众人酒足饭饱,驿丞着人安排了好了各自下处,一面吩咐下人给湛冲房里抬了半桶热水,一面道,“下官无能,只能供出来这些热水了,此地荒寒,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湛冲走到窗边,拨开窗棂朝外瞧了瞧,头也不回道,“无妨,从这里往鸠里有叁通路,如何行的便宜?” 驿丞连忙道,“回殿下,舆图上虽绘制了叁条通路,可其中一条路要横穿曝骨滩,此路通鸠里路途是为最短,可也最为凶险,中途更无可补给之处,所以还望殿下斟酌,而其他两通路则是从旱湖南北分别穿行,路途倒是相差不多。” “这其后两条路,哪条通行更费时些?” “殿下若想省时,可择旱湖以北那条通路,只是如今这时节从那里行军,总是比春夏要遭罪些。” 湛冲略一点头,摆手挥退了驿丞,这驿丞虽然驻守这荒脊之地,却是个极有眼色的伶俐人,躬身倒退着出去,经过南漪时,还特特冲她又呵了呵腰,人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南漪如今哪里还能和他独处一室,下意识就要推门而出,可却听得身后那人道,“你如今尚能囫囵站在这里,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你今晚若单独走出我这屋子,我怕你难见明儿的日旸。” 话音未落,只听“哐啷”一声,门被她用力打开,他亦未上前阻拦,哼笑一声,旋身坐在桌旁,兀自倒了杯茶来自饮。 南漪似与他赌气一般走了出去,方站到廊下,只见几名上凉军将仍聚在明堂中饮酒,不知说到什么兴处,几人皆弃了酒盏,人人捧着酒坛牛饮,其中一人余光见着了她,连忙放下酒坛,拐肘顶了顶身旁的同袍,示意他们,几人纷纷朝她望去。 南漪见他们脚下倒着不少空了的酒坛,那一双双不甚清明的眼睛里蕴藏着不可言说的污浊,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阔脸莽汉且已扔了酒坛,正一步叁摇地朝她而来—— 湛冲手中的茶犹未饮尽,就见方才昂然闯出去的少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房内,迅疾地转身又合上了门。 南漪一时困窘,面红耳赤,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境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身后那人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清泠道,“过来给我卸甲。” 第二十七章善恶(po1⒏homes) 南漪终于不得不被迫认清一个事实,自己如今身陷虎穴狼群,周遭皆是暗藏的世间极恶,若想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唯有暂且蛰居在他的羽翼之下,加之这戈壁凶险,就算侥幸逃离人祸也会面临天险难度,诸害相权,以静制动,为今只有维持现状,或许才有赢得转机的时候。 虽然想通了关窍,可真到与他面对面虚与委蛇,还是心内惴惴,这种天然恐惧源于两人的初始,每每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噩梦,都令她悲愤难平,每每强抑着与之周旋,都告诫自己当做修行磨炼,也不知这种钝刀割肉的日子何时才到尽头。 湛冲看着她背身愣了半天,还是乖乖走到自己身边,这才转了口气淡淡道,“军中大多糙人,之前他们只不过顾及我才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可千万别用文人那套酸腐意识度量他们,他们只不碰两种女人,生他们的和他们生的……”他一把扥过她,大掌圈住她的纤腰,歪头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很可惜,这两种你都不是,你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做我的女人,好生恶死,人之天性,他们就是再馋女人,你也不值得让他们拿命去换。” 这些她早已想了个清楚,只是如今被他明白说出来还是令她焦灼不安,可也不再把情绪做在脸上,看得出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早已习惯了操控,若与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处讨不到,不若换个巧法儿应付他。 于是咬咬牙,抬起头,只做一副梨花带雨模样,眼角衔泪,盈盈与之对视。 她本就天资艳绝,平日与他冷脸惯了,这一会子忽然转了颜色,柔柔怯怯,欲语还休的模样,任是湛冲这种十足的冷硬心肠也不自觉放软了神色,淡笑道,“你只要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我自然保证没人会伤害你。” 南漪腹诽其五十笑百,可也不会再顶嘴,专注盯着他的眼睛,哽咽着道,“怪道世人皆不愿沦为亡国之奴,毛之不存,皮将焉附,不管圣人究竟有多昏聩,至少没有让我沦为仇雠的禁脔。”这带着七分真意的做戏才最能唬住人。 此话一出,果真见他的笑意溶解,沉默看了她一会儿,难得不带任何轻佻的神色与她道,“世人皆只为己身,为名利奔走驰驱,为安逸祭别人作牲,原来心性高洁,立誓悬壶济世的圣女……亦不例外。” 南漪惊诧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何意,他似看出她的疑惑,又继续道,“你和你师父避世太久,久到已经体察不出这世间的大恶大苦,你以为如何是为善?”这最后一句话,她竟莫名听出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直视他的眼睛,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才答道,“与我而言,怜爱弱小,济世救人,即是行善。” 谁知他听得这话竟笑起来,轻蔑道,“你这一生能怜爱几人?又能搭救几人?” “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 “好一个‘尽己所能’,你恼我强了你,恨我可以——”说着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因为你生了这张脸,一旦离开蟒山就注定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南漪沉默不言,心知他此话不假,当初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应是内侍,点选出她们这一行人,也应是进献给上凉贵族,只不过她的磨难来得比她们更早。 “你们整日与针砭药石为伍,便只想着医治肉体病痛,不防试想一下,你应是废了许多心力功夫,终于治好了一个妙龄女子,然后没多久,她就被你们圣人送到上凉权贵们的床榻上,他们是什么人呢?你以为会像我这样,只是站在这儿和你废这许多话?他们耽酒迷花,多的是腌臜的手段花样,那姑娘日日生不如死,那么你究竟是行善……还是助纣为虐?”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第二十八章卸甲 南漪大惊,从未深思过的那些被他挑破直面开来,残忍的,丑陋的,不可名状的失落委屈几乎压垮了她。一瞬间,脑海里想起先生,想起青苑,想起自己多年坚守的信念,那些原本还鲜活的东西仿佛沙塔,指尖一点,轰然坍塌。 她气息不稳,急切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野心寻找借口!” 他听了一笑,很快放开她,“你这样说也不算错,你在太平里欢喜惯了,见过的最大苦痛不过就是沉疴难愈,可这世间有些苦难并非针砭草木可医,有时杀人……亦是救人。”语毕,瞬间又转回之前那副轻佻模样,一把拉过她的手攥住,放在他的身前,命令道,“为我卸甲。” 南漪心里烦躁不安,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思及方才刚打定的主意,又只得按捺住,不情不愿的将视线放在他这一身甲胄上。 那葱白似的纤细指尖落在玄黑战甲上,徘徊游弋,摆弄了半天也不得其法,最后怯怯看了看他,低声嗫嚅,“我不会。” 他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嘲弄似的哂笑,“弥国圣女、大名鼎鼎温融的嫡传弟子,连身甲胄都解不脱,你是不是成日只看看风寒热疾,调调小儿积食?你这样的若去战场上作医女,就你方才那磨磨蹭蹭的功夫,血都流干了,还指望你救人?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又或者温融本就言过其实?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尽己所能’,我看你与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酸儒一脉相承,半分真本事没有,惯只会嘴上使花样。” “你!”南漪气极,一把死死抓住他膀子上的兽口肩吞,那冷硬的玄铁硌得掌心生疼,匀了匀气息,勉强沉下心来,才调动起全部心神,放在这原本与她隔着万水千山的事物上。 这甲胄的每个环节都极为精巧,勾挑连环之间,完美附着在身体上,既避开了膝肘此类关节,令武将的动作不至于受限,又将胸腹腰背这种要害防卫的无一丝遗漏,原本她只是赌一口气,可渐渐的,却被这铠甲的构造工艺吸引住了全部心神,一时竟投入了进去,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方那人的眼神渐渐蓄起了风暴。 她只顾埋头在他胸前卸甲,凑的近了,少女身上的那股香气又弥漫开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吐纳之间,熟悉的,燥热的,迷乱的,一幕幕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仿佛在眼前闪过。 少女赤裸着哭求,他怎么可能理会,掌心攥着莹白纤细的脚踝,银铃随着他的力道偶尔划出弧线,慢慢的,那些画面又有了声响,喘息呻吟之声,入肉交接之声,紧致花径吞吐阳物的水泽之声。 许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一夜,是她的劫数,亦是他的。 南漪卸下了最后一片胄甲,心里得意,站起身来刚要与他炫耀一番,可待看清那人的眼睛,脸上隐隐的笑意僵住,果不其然,下一刻,那股凛冽的气息直接扑面而来,他俯身蛮暴地吻上她—— 两人推搡着,拉扯着,牵绊着,跌跌撞撞,直到她的后背顶在门扉上,顿挫之间,两人终于短暂分开。 她气息凌乱,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才帮他卸了甲,他身上终于没了那些满是铁血味道的物什,可为何反倒愈发令人生畏? 他一掌按在她的臀上摩挲了几下,猛的托起,紧紧贴上他的下腹,那里热硬非常,她经了几次情事,已经知晓其中乾坤,只觉浑身血液直充头顶,下意识挣扎起来,于是脱口而出,“松手!你干什么!” “干你!”他厉声道。 他俯下身凑近她,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只不过他是被欲望驱策,而她则因羞愤忧惧。 “你方才明明跑出去,为何还要回来?”他明知故问,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轻嗅着香气啃咬她的耳朵,“羊入狼群,若要全身而退,就只有一个办法,你可知是什么?” 入夜后的驿站,灯火葳蕤。 驿站的侍从拴紧了院门,转去马棚又给马儿添了些草料,才进了明堂,吹息了门口柜台的一盏油灯,转头见方才那几个酒瘾上头的兵将像被人点了穴道,一个个直愣愣地望向二楼的方向,侍从不明所以,随即也抬头望去—— 因着灯油稀寡,明堂只留了两盏勉强应付,而那贵人的厢房明晃晃倒映出两个半身人影,此时正交迭在门扉上,剪影交缠,女子细瘦的上臂搭在男子肩头,而那单薄的棂木此刻正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若宁心细听,其间还伴有女子压抑着的低吟娇喃。 第二十九章情欲 却说南漪此时正身陷漩涡不能自赎,方才他迫她顶在门板上抱着她行事,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托抱住她的手掌上,这人饿狼似的,两人的衣服都未脱,潦草解了下裳就弄将起来。 他腻在她身子里,唇舌舔吻她的锁骨,也不知触到哪点关窍,倏地令她小腹一阵酸软,嘤咛一声,环住他健腰的双腿失去力量就要滑下去,他随即又猛地往上托了托她,力道大了,撞到门板,发出“咯噔”一声,谁知外面很快便传来酒坛摔碎的脆响,随即又有几声邪肆的口哨声。 南漪大惊,整个人倏然绷得死紧,羞愤欲死,紧抓着他后背肩胛的指尖深深陷到皮肉里,哆哆嗦嗦哭泣道,“快放开我!被他们看去了!” 那花径也随即愈发锁紧了他,他每每动作,都要废十二万分之精神才能抽出复再插入,这哪里是求他放开的样子,他粗喘着坏笑,“你下头这小嘴儿夹的死紧,我倒是有心放你,可是它捉住我不放呐。” 闻言,她血冲头顶,他动作不停,反而愈发大开大合起来,两人交接那里早已水泽弥漫,淅淅沥沥,有些弄湿了衣衫,有些飞溅到门板、地上。 她此时清楚厅堂里的人还未散去,抬头便能看见他二人的影子,他似乎有意闹出大动静来,简直羞煞人,恨他手中抓得死紧,双腿挣扎着要落地,不想他却抽出那巨物,小穴瞬间失了阻塞,花液从里面汩汩往外淌,只觉身子不由自主一阵空虚失据,正待咬牙忍过那阵,谁想他又一把将她抄来,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架起她的双腿,手掌扶住她的娇臀,一个挺腰又猛入了进去。 “啊——” 她再也抑制不住那股失而复得的快感,仰头抽噎地哭喊出声,他的动作迅猛,她再无支点,只得死死抱住他的颈子,随着他的动作不住开合。 他赌气似的蛮干,她这身子方初识情事,敏感非常,连着肏了百十下,就觉得内里渐渐起了潮汐浓情,那些千沟万壑地褶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竟开始缓缓不自控的抽搐律动起来。 他看着眼前不住轻晃的乳尖儿,嫣红的玲珑肉珠甚是可爱,他张嘴含住,舌尖打转着用力吮吻,还没嘬两口,就觉出她愈发绷紧了身子,他知她这是极要到了,于是坏心的吐出来,随即也慢下动作。 南漪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快要消失,自远处闪来一束光,那曾经体味过的狂喜令她丢盔弃甲,她抛开一切,只为那束光而来,可是在她即将捉到它的前一刻,一切又戛然而止了,仿佛潮退,周围的景象又逐渐清晰起来。 那种即将登顶却前功尽弃的硕大失落几乎压垮了她,她咬着牙也忍不住打颤,心里不愿央求他,可那敏感多情的身子已脱离了她的掌控,仿佛有自己的神识,不由自主地往他那孽根上套弄起来,可是她那么生涩,总是不得要领,还没翻弄两下,就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娇喘咻咻。 他沉声笑起来,她恨他恨得无法,因着两人的姿势,却是难得让他仰望自己,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她与他默然对视,鬼使神差地,她低头吻上他,闭上眼睛,回忆他曾经亲吻自己的方式,伸出舌尖撬开他的唇,灵蛇似的,无意扫过他的舌下,然而突然握住她双臀的大掌猛然收紧,滑腻的臀肉从指缝间溢出,她听见耳边的粗喘。 他原本强忍着才止了动作,准备磨磨她的性子,待晾得她够了,逼着她求自己肏她,可谁知这丫头如何突然转了性子,那香舌湿滑,游走在他的嘴里,生涩却撩人,那小小的一点儿,混乱的,毫无章法地胡乱行来,可就是如此,却不知怎的,他渐渐难以自持,手掌紧抓着她,那套裹住他的密径潮热紧致,这上下两张小嘴儿,仿佛都要将他吸干。 于是再难强抑,反客为主的狠狠回应她,津涎交融,啧咂之声围绕在两人耳边,愈发让彼此情热,而身下复又剧烈抽插起来,竟较之前更加猛厉。 她早已迷乱昏聩,被情欲支配,那种感觉又渐渐向她奔赴而来,他掌控她的身体,一次次将她扣向那罪恶的源头,它像邪恶的淫蛇,肆无忌惮的一次次钻进她的身子里猖狂,搅起无边惊涛骇浪。 “不……快……嗯啊……”最后的最后,带着些许痛感的极乐犹如泼天巨浪,兜头将她扑裹住,尘世的一切苦厄艰难,在这一刻,似乎都远离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第三十章檀口 南漪身陷混沌之中,整个人在极度的欢愉之下完全脱力,血脉涌动一下下拍击着耳膜,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也听见他的。 方才的动静太大,楼下堂中又是一阵调笑声,可这回还来不及她有反应,就被他的扬声怒骂呵斥住了—— “有完没完?都给我滚!” 这声音里蕴含着莫名的怒火,明明是他先挑起的事端,如何现下又这样? 她的脑袋犹自发昏,整个人还被他抱在怀中,只是方才她失控泄了身,如今两人交接之处泥泞一片,湿滑黏腻,花液在这微凉的夜里弄的人愈发湿冷起来,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便听得他冷笑一声,“怎地?还不餍足?” 南漪终于被这声笑拉回到现实,挣扎着就要下去,可他哪里肯放手,抱着她几步走到架子床边,放了她去,待直起身脱了外袍,高高在上地冲她冷声命令道,“翻过身去趴下,屁股撅起来抬高。” 南漪充耳不闻,只拉过一边被子就要遮住身体,可谁知下一秒就被他捉住一只脚踝,然后高高抬起。 “我这是喂饱你了,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她用力踹他,慌乱中一脚蹬在他的胸口,恨声道,“竖子!竖子!你怎么不去死!” 可是还没扑腾两下就被他压制住了,叁两下就给她扒光了仅存的衣衫,只见他脸上笑着,可满目寒冰,声线凛然,“这会儿装什么?又不是方才往我身上蹭的时候了?怎么?自己舒坦完了就想跑?” 南漪架起胳膊抵挡他靠近,却不想被他钳住双颌,被迫张开嘴巴,她终于看清他眼中的寒意,只听他厉声道,“若你不愿用下面那张嘴儿,那就换上头这张!”话音未落就大力拎起她来,一手抓起她的长发按住了,就要往他身下凑去! 她大惊,便见眼前那孽根还直挺挺的撅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它,只见那狂物竟如婴童小臂般粗细,上面犹有狰狞的筋络纠结蚺起,这样可怖的玩意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纳得的,只是眼前这情境已容不得她多想,哭喊着不要,顾不得别的,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握住了,下一刻,只觉捉住她头发的大掌猛的一顿,发觉他停下了压迫她的动作,知道这会儿万不能再激怒他,抽噎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柔柔道,“我……我给你……揉揉吧。” 湛冲沉默看着她,小脸儿上还未褪去春潮,眼角和鼻尖儿都有些发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此刻裸身跪在近前,手握他还未待疏解的阳物,生涩却带着讨好意味地揉搓着,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弋,掠过犹带露水的芳草花丛,还带着牙印儿的白嫩娇乳,最后落在她那嫣红的唇上。 她倒是心无旁骛,专心侍弄着,樱花似的唇瓣微微开启,像小兽一样咻咻喘息着,微热的气息喷吐在他那阳物上,这会子非但不得疏解,下腹的燥热反而愈发盛了。 他心里多少次冲动,想就这么戳进去,桃腮檀口,那里定别有一番滋味。 她若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想法,怕是又要恨毒了他! 却说南漪方才发了急智才握住这鬼东西,不过权宜之计,几下里来回,手上弄得滑腻腻的污糟,她知道这些是打她身上来的,因而越想越羞臊,才撸动了几趟,只见那硬物竟愈发鼓胀,头部那处正泌出一滴晶亮的珠液,她盯着看了半天,一时没忍住,拇指给抹去了,便见他那沟壑壁垒的小腹倏地缩紧了下,于是再不敢胡乱施为,又继续规规矩矩给他揉着。 她从未弄过这种事,一双手心柔嫩,又刻意放缓了力道,隔靴搔痒似的,非但不能给他弄出来,却反而更加助燃了欲望,他终是不耐烦,皱眉道,“行了,这样我出不来。” 她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又要哭似的撇嘴,抬手以手背挡住自己的嘴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抽噎着小声嗫嚅,“我……我不要用嘴。” 他终是放开她的长发,拉开她的手,犹直勾勾盯着那殷红翕动的檀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那莲唇,语气中却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一丝妥协,“还是让你自己选,上面还是下面?” ———————— 狗子看打! 第三十一章磨蹭 南漪知道他的手段,这回只怕是没得选了,磨磨蹭蹭挨过身去,便是心里万分不情不愿,可也总比被他逼迫以口行事的强,于是只得按他说的俯下身,咬着牙,哆嗦着轻抬起身子来—— 他听见她吸了吸鼻子,背身冲他俯卧,磨蹭半晌,才略抬起腰臀,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那黑缎似的长发铺散在其背上,有几缕荡在身前,他抬手将那长发拨拢到一边,露出白皙纤薄的背脊,腰肢从背后看去,越发显得细瘦,金桃似的娇臀倒有几分肉,他伸出二指,从她颈背处向下滑去,脊骨节节分明,直到臀缝处略顿了顿,犹是分开看了看,暗藏的菊穴粉嫩小巧,甚觉可爱,忍不住伸手戳了下,不想她却如踩尾的猫儿一般惊跳起来,回首疾色道,“你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平静道,“趴好。” 她愤恨瞪他,半晌才又一脸嗔怨地趴了回去,不想面对他,只把脸捂在被子里,闷声道,“别乱碰。” 他心里笑她井蛙无知,便有意吓唬吓唬她,“乱碰?你当那些相公堂子里的男伶都是用的哪处与人行事?便是那些老道的行首妓子也有卖后庭的。” 这话令南漪方卸下的心防又高高筑起,刚要起身却被他迅疾捉住腰肢按住了,“又不老实。” 她吓得白了脸色,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本来就记恨他,又听他说了那些腌臜话,便越发拱起火来,心里也实在怕他要用那些个下作手段来祸害她,于是连蹬带踹地死命挣扎起来,恨声哭喊道,“烂了心的贱贼竖!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这回她是真的恨极怕极,闭着眼胡乱踢打他,眼见一脚疾冲他腹下而来,他忙一手攥住了那脚踝,才止住她动作,霎时惊出他一身冷汗,这一脚下去,不踢废了才怪! 方才不过是生了逗弄她的心思,不想可能是真被吓到了,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怕弄巧成拙,便斥道,“又闹什么?我不过给你讲些男娼女妓的手段,又没要弄你那里,哭什么哭!” 听他如此说,南漪才抽搭着缓了缓,待匀了口气,还是越想越恶心,又指着他骂道,“烂根蛮夷,你……你还去相公堂子行那腌臜事!” 湛冲忽觉一口浊气生生顶在心肺上,俯身上前压住她,捏住她的小脸恶狠狠道,“老子从没有那龙阳之癖,你若再满口胡吣,现下我就给你扔出去!” 吼完见她终于又老实住了,他这才缓缓吐出那口浊气,想想犹不解恨,没好气的故意呛她,“我虽没那癖好,你们圣人可是经过那事儿的,这些年他以女人换的一夕苟且,当年他可是拿自己换的。” 南漪闻得此秽亵秘辛而大惊失色,一时难以置信,“你胡说。” 湛冲再懒得与她掰扯那些陈年旧事,可再低头一看,自己那物儿哪里还有方才昂扬的精神劲儿,穷折腾了这半晌,此时那阳物蔫头耷脑已半软了,他恼恨得搓牙骂了几声脏话,一抬眼,见她亦怔怔看向他脐下那处,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可那眼角却带着压都压不住的喜色。 他怒极反笑,神色平静地乜视她,寒声道,“戏弄我?” 下一刻,倏然大力扥起她来,推她俯身卧在那,扶住她的腰臀抬高了,一手握住自己阳物随意抚弄了几下,很快就又精神起来,再不想跟她废一句话,扶住那硬物就在那花唇间滑动磨蹭起来。 偶尔擦过花蕊暗藏的那点珍珠,她不由瑟缩了下,从旁避开,很快就又被他拉回来摆正,然后一个挺腰,瞬间入将进去。 “嗯……”她忍不住轻颤,一把捉住被角攥在手心里,这回他丝毫不给她时间,方进入就猛力肏干起来。 “啊……嗯呀……” 他紧绷了身体,一言不发,提握住她的腰臀,一下下叩击向自己。 那花径还带着前次的阴精花液,犹湿润着,因而南漪这趟并不觉得如何难过,反而又渐渐被他弄软了身子。 两人的皮肉相接,连连撞在一处,床架咯吱轻响,入肉相击之声,并两人交接处清泠水泽之声,种种艳异之声交杂在一起,只留下满室春光无限。 也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她抽搐着又泄了次身,再撑不住,整个人脱力趴在那里,全身只有腰臀被他掌握,还半抬着。 她犹陷在极乐的余韵中沉浮,原以为他这回终快散了,不想又过了许久,还强控着她弄个没完。 她只觉腰腹酸麻难耐,那花穴愈发胀疼难受,于是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可又很快被他拉回来死死把住了,只得咬牙又忍耐了会儿,待越发受不得了,才伸手推了推他,哭道,“不要了……疼了。” 可他充耳未闻,犹自强着她行事。两人身下的被褥早已弄的污糟不堪,肉刃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娇嫩花穴,他又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呻吟娇喘,却不知道是疼是爽。 他一手探到她身前,捉住一侧玉兔攥在掌心里揉捏,温软滑腻的一团,忍不住地盘弄。 眼前这身子简直无一处不美,这裹缚住他的小穴牢牢牵绊住它,每次动作都仿佛越吸越紧似的,快感层层堆积,心里仿佛随之抻开一个口子,霎时无数念头迸发,恨不得就此将她吞食入腹,甚至有一瞬,心底那个压制多年的凶兽又要破笼而出,上一次这样不受控,还是多年前的那个血腥夏夜。 待一切欲望攀附到顶的时候,双臂紧紧缠住她,大掌托起那柔软小腹死死贴紧自己,直顶到她的最深处,才颤抖着释放出来。 第三十二章情歇 一场欢愉盛宴终于落幕,玉山倾覆,他整个人压在她背上倒了下去,仿佛经历了场生死恶仗,满室只闻两人起伏错落的喘息之声。 南漪此时已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觉浑身仿佛都泡在水汪里,与腹下湿冷的被褥截然相反的,是他滚烫汗湿的身体,此时正烘着她的脊背腰臀,两相夹缠着,说不出的难受。 但最难过的还不是这个,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沉沉压着她,她想动动胳膊,可整个人都被他包裹住,丝毫没力气挣脱。 他似乎也觉察到,撑起身子看了眼底下的人儿,见她满面春情犹不自知,一双泪目半阖,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腮边,他不禁莞尔,伸指替她拨开去,又见她手背上几个醒目牙印,想必是方才压抑哭声自己咬的,笑了下,凑近她耳边暧昧道,“方才可舒服?到了几回?” 南漪耳根被他喷吐出的气息弄得发红,又听闻他这话,霎时羞愤欲死,可又清楚方才自身的感受反应再难自欺欺人,两人同体行事,她是如何他自是清楚非常,此时还要故意问她,无非是想羞辱她罢了,一时伤心无解,无声落下泪来。 他自是知晓她方才的情状,多此一问是因着莫名生出些得意张狂的念头,他对男女情事向来不放多余心思,因着大多不过露水姻缘,解了自己的饥渴即罢手,也习惯了只顾自己畅快,至于对方如何他总是缺乏耐心和关注。 她与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女人确有所不同,颜色如何倒先不提,他心里清楚她是真的不愿意,而那些女人有时便是嘴上叫着不要,可手上的动作却如狼似虎,素来擅长欲拒还迎的手段,他习惯了那些女人表里不一的可笑嘴脸,如今遇到她,倒不信她就是个弄不服的贞洁烈女,虽然到现在她迫于无奈与他妥协,可他心里清楚,一旦枷锁卸去,她便会抓住一切机会破笼而逃。 因而若是发觉她被自己弄到失控得情动不可自抑,哪怕仅仅是肉体上的征服,便不自觉莫名得意,竟也难得一次次随她投身欲海。 “起开。”南漪闭上眼,咬牙回手推了推他。 他低头咬了口她肩头嫩肉,又生出逗弄她的心思,调笑道,“常说世间男子多是床上多情郎,床下负心汉,我看你也不逞多让,我这还没拔出来,你就这样无情无义——”说着又揉上她一侧椒乳,就着自己方才撒在她身子里的阳精,那犹半软的阳物又往里蹭了蹭,“你的心总不如这处讨巧儿,你让我出去,可它却还在粘着我。” 她恼羞成怒,懒得再跟他废话,奋力回身挣扎起来,不想他这回倒没再强着她,顺势放了手,抬腰分开了。南漪强撑着直起身,低头以手抚了抚酸软小腹,只觉自己身下淌出股股湿濡,她暗自皱眉,心里一阵彷徨。 两人见这床榻被弄得邋遢,无法睡了,湛冲拉下床幔,只身披了外袍走到门口喊了人来重新烧了热水,才将南漪抱出,放进热水里,待摆好遮身的屏风,又唤了人来更换床上铺盖。 这拿着新被褥来更换的驿站侍从,正是那驿丞的亲外甥,才是个十六七的少年郎,还未经过人事,甫一入门,只觉满室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也当心无旁骛,待换了被褥方要退下,余光见那鸳鸯屏风后一个婀娜倩影,忽然想起早前在堂下见到的那一幕,又闻这略带暗香的膻腥味道,忽然开了灵识似的,只觉脸红心跳起来,下意识脚下踟蹰,慢了半拍,却听身后坐在桌旁那人轻咳了声,倏然醒了神儿,于是慌忙复低下头,卷起撤下的被褥退下去了。 待南漪洗好出来,换了他,他将就着好歹擦洗了,转出屏风,见她穿着整齐站在窗边,满目嗔恚地瞪着自己。 他也不理会她,兀自走向床边,只淡淡说,“还站得住啊。” 南漪见他掀开被子就要躺下,往前一步硬声说,“你往里去,我睡外面。” 他手上动作一顿,故意面露惊诧道,“你也要睡觉?还想和我同塌而眠?” 南漪死死咬住下唇,刚要转身就被他拉住手推上床去。 可是直到躺下她才发觉,这里竟只有一床被子。 第三十三章惊夜 南漪无法,只得把着被子边角勉强遮了身,这几日食宿皆在马车里,方才又经了那一场磋磨,如今看见床被哪里还能抵挡,不一会儿就昏沉入梦了。 湛冲侧头看了她一眼,见之呼吸轻缓绵长,已然睡去了,低头又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中间竟还能再躺下第叁个人,不觉可笑,他实在难能理解姑娘家的繁复心思,两人已行过这世间最亲密之事,还要如此,便觉着多此一举。 也不去管她,抬手搭在额上,脑子里闪过许多未竟之事,纷乱嘈杂,难以入睡,一如过去的每一个夜晚。 窗外偶尔掠过呼啸的寒风,可在那沉闷狂躁的声音之中,如今却多了个轻软匀长的吐纳之声。 他翻过身,黑夜之中凝视她,恬静柔弱的样子,樱唇微张着,睫毛很长,小扇一样,此时驯服地遮住眼睛,侧面望去,还微微弯翘着。 他下意识抬手过去,却在将要触碰到那“小扇”时,随即顿住又收回了。 耳边那呼吸声渐渐覆盖了风声,他终也在黑暗中阖上眼睛,不知不觉,竟也沉沉睡去了。 南漪这一晚的梦境纷杂,时而梦见青苑,时而梦见自己被困在马车上颠簸,又一度梦见那个人,梦到与他初见,可是被他捏住喉咙的不再是禅奴,而是变成了自己。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过去多久,突然被一声闷响惊醒,爬起身来,此时油灯已灭,就着浅白月光,朦胧见桌旁一个高大身影半跪着,他一手扒住桌沿,欲借力似的想要站起来,却又轰然倒下去。 南漪惊惧之下顾不上旁的,医者仁心,抛开最初的彷徨犹豫,仍是连忙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子,几步跑过去蹲下身去扶他,只见他大汗淋漓,躯体僵硬,皱眉闭目地不住粗喘,仿佛正在忍耐什么巨痛似的,双拳紧攥着发颤。 她探手按上他脖颈,指下皮肤热烫灼人,可他早前还生龙活虎的磨人,那会儿他体温如常,为何这会儿突然就发起高热来? 心下有疑,于是捉起他的手腕掐住了,沉心平了,非洪非浮,非濡非散,一时惶惑,再闭目屏息细辨,惊觉指下寸关尺皆错了位似的,已非常脉,倒有几分釜沸之相,可又不完全一样,叁阳热极,阴津枯竭,竟有大限之兆。 这情形已容不得细想,她放他躺平,一把抽出发中银钗,那本是枚缠枝绞股的普通样式的头钗,只是暗藏机括,轻轻一拤,一指宽的钗身倏地迸开,里面竟暗藏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现下她已顾不及细究,只往他身上几处极阴的大穴扎去。 她心若擂鼓,额角不久便沁出汗来,可依旧全神贯注行针,不作他想。 若常人平素同时在这几处行针,不死也要脱去半条命,可他如今这样,便只得死马当那活马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她总记得自己曾在先生跟前立下的誓言。 这几针下去,半柱香过去,见他渐渐止住了打颤,呼吸吐纳也将将和缓了下来,于是她连忙收针,她也是头一次给人同时在这几处要命的穴上行针,方才只想着已非常态,便只能剑走偏锋赌一把运气,好在菩萨保佑,他的命没有折在她手里,不觉苦笑,不知自己是否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竟要一气儿还个干净。 她看见他缓缓睁开眼,里面空洞无波,似曾相识的眼神—— 她猛然想起初次遇着他,他当时在井边瘫倒,本以为他是食了五石散在行散,原来竟是她想错了! 第三十四章救他 湛冲缓缓睁开眼睛,犹僵麻的身体有一瞬间令他短暂的失了记忆,尝试着动了下手指,深深吸了口气,四肢百骸才仿佛逐渐得以受控。 他微微偏头,看了眼跪坐在自己身旁的南漪,见她皱着眉,若有所思看着自己。他看见她手里的银针,略显无奈似的笑了下,轻喘着道,“原来……姑娘不止会调小儿积食,倒是我小瞧女先生了。” 南漪却并不因为他的戏弄而动怒,依然沉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去将灯点了。 他欲翻身坐起,却仍因体力不支,被她一把按住了,趁着他如今行动尚不自如,她一把撩起他的衣袖,抬高胳膊,面无表情照着他肘腋两处穴位使针扎去,行完针,又将灯火执于他手肘内关,只见皮肤之下如有滑珠翻滚,往来不止。 下一刻,他终于奋力挣脱她,一把掀翻灯盏,另一手抽出银针扔了,挣扎着欲要爬起身来,却几番不能,手背青筋蚺起,不知是因此番发作还是动怒而喘息不定。 “你被人种了蛊。”南漪淡淡道。 这个素来不可一世的人啊,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闻言他动作一滞,随即一把撑住桌沿,借力踉跄站起身来,月光照亮他的侧脸,脸色显得极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可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冷硬如常,“温融倒传了你不少东西。” 南漪从未像这一刻那么笃定——世人皆有软肋,她几番与他试探周旋,完全寻不到这个人一丝破绽弱点,她本以为如他这般,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没想到竟比之常人不如,这蛊虫不似别的,世间无药可解,非种蛊之人不可救也。 可他乃强权一派,又是上凉皇族,又有谁敢与他下蛊? 南漪不得而知,又想他既知道蟒山,又知道先生与她的关系,定是亲赴青苑去寻过,必然是知道先生仙逝,无医可寻,才困她在身边,想通了关节,竟有些得意道,“你想求我救你?为你解了这蛊毒?”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也不开口,就这么静默地盯着她。 这个人平素一副自矜模样,从不与人低头服软,这回有求于她,竟还是那样。 他缓缓坐于桌旁,摸来个杯子,极缓慢地往里倒了水,喝了几口,才平声说道,“你救不了我。” 他反而出奇的冷静,南漪却从那淡然的语气中察觉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无望,看来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境况,一时松懈了神识,脱口而出,“不错,因你中的是蛊虫,并非一般的毒物,蛊是无药可解的,医家能做的有限,若想彻底除去,只有找到种蛊之人。” 他放下杯子,展臂舒展了下筋骨,竟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好整以暇看着她笑了下才道,“方才对你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何不跑?” 南漪不解地凝视他,不知为何,这人对自己的生死竟全然不顾,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救不得他,倒不似佯装作相,难道是她想错了,他囚困她在身边,竟不是为了救他性命? 第三十五章返生 他不等她回答,自问自答道,“若不是身在这茫茫戈壁,想必你这会儿早就逃出生天了,我都替姑娘惋惜。” 南漪思及早前与他谈起的善恶之事,他推己及人,并不信她会放弃逃生的机会反而留下救他。善恶虽殊,其性无二。静心而论,他说的并非无根之据,若身在他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以逃生的机会换他生死,前后想不出个结果,这种事,既生出犹豫之心,就说明她并非自己原想的那样善良无私,平素嘴上常说的博爱行善竟不过一句空话,真正的以德报怨,原是非常人能做到的德行,一时内心失持,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他早已习惯了世间冷暖,又有玲珑心眼儿,她纯质简单,心里如何想,便全都做在脸上,那神色变化没有逃开他的眼睛,因而并不意外,于是意有所指地对她说道,“你可知这世间什么东西最贵重?” 南漪听他这话莫名其妙,不知其意,讷讷不语。 他难得正色,继续道,“这世间,情之一字最为贵重,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不过都是别有所图,以物易物罢了。你想平安脱身,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要为我做一件事,若事成,我亲自押队送女先生回蟒山,且在有生之年,但凡某能做到的,任尔驱策。” 南漪闻言,虽然他说出的话足够诱人,可她明白,若以他的能耐都不能达成之事,必是难于登天,如今竟求到她这里,自己究竟有什么能为他所用的呢?除却一身窈窕,身无长物,虽懂医道,可他身上这死结自己也无能为力,不知他的目的究竟为何,于是慎重斟酌道,“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湛冲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听说温融有一神物,唤作‘返生香’,传闻此物可生死人,肉白骨,我要你用它,为我救一个人。” 他神色肃穆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她静静看了看他,忽而一笑,“原是因为这个,不过你恐怕有所不知,传闻应是言过其实,我师傅生前确实合过一种名为返生的散香,可是它不过是种寻常合香,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有起死肉骨的效用,你若不信,待与我回青苑,我亲自取来与你查验,全都送你也使得。” 湛冲不说话,沉默地盯着她看,似乎想从她的话中判断出到底有几分真意。 她的目光直帅坦荡,不躲不闪,倒不似作伪的模样,他忽而展颜一笑,轻快道,“无妨,只是你既不能为我达成所愿,那就陪在我身边,我缺个端茶倒水,递笔研墨的婢女,我也附庸风雅一回,偶尔学学酸儒的那套红袖添香,想来也别有意趣。” “不如和我说说那个你欲救之人,返生香虽是讹传,但我若有法子施救,也会尽力而为。”她并不接他的话。 可他却似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缓慢起身朝她走去,她不避不让,直面他锐利的目光。 “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她。” “为何?难道那个人也同你一样中了蛊毒?” 两人离的近了,他似乎笑着,可她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某种深重的悲伤,浓烈得几乎令她都莫名揪起心来。 “不,因为她已经死了。” 第三十六章启程 翌日清晨,一行人简单吃了晨食,便各自点马准备启程。 南漪后半夜脑袋纷乱,无心睡眠,几乎睁眼到了天明,半点胃口也无,驿所的晨食更是简陋粗糙,合豆面烙成的杂饼子并羊乳,南漪费了老大劲才撕咬下一小块杂饼,干巴巴硬邦邦,冲了半碗羊乳才勉强吞下,只觉牙关酸疼,便再不想吃了,余光却见对面那人又沉默着将食物都吃了。 待南漪爬进马车里,赶车的士卒见她进到车厢里,一把拉下车前的棉帘,又跳上来赶车。 她悄悄打起帘子边角朝外望去,见湛冲接过从官递过来的缰绳,利落翻身上了马,自行打马往前去了,后面的队伍才涌动着,也随之开拔。 她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整夜都没有睡着,可是今早起来,自己一径的晕头耷脑,反观他,却半分颓唐衰败的迹象都不显,若不是确信昨晚那些事真实发生过,她也许真会以为不过是大梦一场,醒来,一切就都消散了。 南漪放下帘子,静静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经了昨夜那场变故,那个人的面目竟不似之前那样可憎了,也许因为她见到过他最脆弱的一面,也许因为她见到过那双眼睛里流露的忧伤,原来他也不过是这茫茫红尘中的一粒尘埃,钢筋铁骨也强不过命运安排。 待他们一行与大军主力汇合,又继续穿过这苍凉戈壁,冷日风大,行军并不急促,且歇且行,一路使了十日才出了这戈壁。 待出了戈壁,继续向西南进发,路上渐渐有了早春气象,草木沾春,人也可以脱去厚重的狐裘,日阳高照时,只着单衣也不觉得瑟缩。 南漪偶尔会在歇行时从马车中出来,舒展下筋骨,一开始犹忐忑不安,后来发觉大多数凉军对她都视若无睹,偶尔有胆子大的多看她两眼,也会被同袍连忙拉走。 自从离开驿所,她只见过湛冲两回,一回是大军行到一处矮丘背风处驻扎,她从马车里出来透气,见他与几个将领行色匆匆地走进大帐,只见他目不斜视,看都未看她一眼,这人平素倒显得正经得很,可谁想到入了夜,她躺在马车里正迷糊着昏昏欲睡,一个黑影突然窜进来,一把抱住她,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还以为他寡廉鲜耻欲要在这里行事,谁知只听他说道,“别乱动,快睡觉。”语毕,只是静静揽住她,倒头便睡去了。 那一夜,南漪前半夜睡得不甚安稳,可他却似得以好眠,唯一的好处是这人火气旺盛,躺在身边,好似一个人形火炉,到了后半夜,煨的她暖暖的,车外的夜风都似乎远离了,便也不由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在他怀中醒来,抬眼见他正展臂垫在脑后,直直望着车顶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见她醒了,才侧过身看她,车厢窄小,他人又生的高大,两人挤在一处躺着,便只能贴紧彼此,她觉察出小腹处戳着一硬物,硌得她难受,伸手推了推他,嫌弃地奚落道,“你可是随时随处都能发情。” 谁知他听了一哂,邪佞笑道,“是不是很厉害?” “下流无耻……不要脸。” 谁知越骂他反倒越起兴,故意在被下揉搓她的身子,还专挑要害处拿捏,一边亲她一边轻喘着,“要脸得不到美人儿。” 两人在马车里缠腻了会儿,外面渐渐有人声传来,终归他还顾及自己身份,没有动真格的,只是这会子功夫两人身上衣裳也凌乱了,他放了她,各自收拾停当,他下车前留下一句话,“再行两日就可到遂宁,等入了关就好了。” 第三十七章入关 便如他所言,再行不过两日,傍晚时分,已遥遥可见那飞檐关楼。 大军在关外修驻安顿,湛冲携李冀等人策马入了关,又行半日,即到遂宁郡。 远远便见遂宁郡守陶谷丰携领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待湛冲等人落了马,众人皆要跪了叩首,湛冲连忙上前托起陶谷丰直道免礼,几人大意寒暄客套了几句,便由陶谷丰接引着进了城内。 一行人入了郡守内衙,待落了座,陶谷丰召唤人使了茶来,一时坐立难安,欠着身子,双手拄着膝盖,斟酌着说道,“这次幸得殿下亲率大军前来襄助,不愁此番祸乱不平,是我遂宁之福,更是西南诸郡之福啊。” 陶谷丰此人年过半百,半生枯守着遂宁这一偏静小郡,遂宁虽比不得江南、上京那等繁华富庶之地,但好在山青水美,民风淳朴,素来偏安一隅,镇守此等地界儿,便应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想此番鸠里祸乱勾连,西南诸郡皆受其害,平静了多年的遂宁也再无法独善其身,如今湛冲领兵过来戍边镇压,便是他的救命菩萨,因而早就预备妥帖,只求把这尊活佛伺候舒坦,好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陶公言重了,我等临危受命,中途折来西南,因是圣人旨意,无有不从,不过领兵打仗不似别的,战前筹措必不可少,军需粮草还是其次,当务之急,是得知道些对手底细,知己知彼,才好筹谋。”湛冲笑道。 陶谷丰拱手附和道,“正是正是!” 李冀不动声色瞥了眼湛冲,才向陶谷丰问道,“据末将所知,这鸠里部对我朝向来宾服,往素朝贡不断,如今何以起兵造反?” “李将军有所不知。”陶谷丰道,“几年前鸠里王权更迭,老王因急症薨世,因当时并未册立太子,老王死后,鸠里诸王子便开始争位,最后竟是那个原先并不起眼的王七子胜出,最终继承了王位,这个鸠里新王却不像他老子,如今看来,心可是大的很,欲要蛇吞象了不成!” 李冀默默听着,却见湛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端了茶盏兀自喝起茶来,李冀心上生疑,面上却不显,又耐着性子听陶谷丰絮叨了半晌,皆是意指这鸠里新王的诛心之词,最后选择静观其变,不再开口了。 待陶谷丰义愤填膺地对那鸠里王痛斥完了,湛冲才闲适地放下手中茶盏,问道,“陶公深耕西南多年,对此地的天地人物自然比我等熟知,那依陶公之见,眼下我等该如何应对才好?” 这陶谷丰自从去岁鸠里祸乱开始,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夜夜被噩梦纠缠困扰,总疑心遂宁郡不知哪一日就如同别的郡县,被那鸠里侵占了去。有一夜里,房里的小妾半夜小解时,不小心撞倒了矮凳,吓得心神不宁的他大惊之下跌落床榻,最后由小妾捻着心口揉搓了半天才喘匀了气,如今救命良药近在眼前,哪里还想得到怀柔仁爱之政? 于是老叟坚志,一掌拍了桌子站起身怒道,“打!殿下神兵即到,何愁不能驱除蛮虏!” 第三十八章夜酬 “好!”湛冲随即应声附和,“陶公只管放宽心,我等既来了,此番只管叫这帮南蛮有来无回!大军原地休整,叁日后,强攻濂川,且待我会他一会!” 两人一唱一和,竟烘的堂中气氛霎时高涨起来。 李冀一直从旁默不作声地细思,眼见这陶湛二人唱双簧似的,一拍即合就打算不日强攻,心道怕是此中有鬼,于是连忙插了嘴道,“还望殿下叁思!” 湛冲转头,皱眉不豫道,“子由何意?” 李冀上前一步拱手回道,“这鸠里诸部臣服我朝多年,先帝还曾下降岐合公主与之和亲,从未生出过不臣之心,依属下之见,眼下倒是不必急于动武,不若遣使臣赴鸠里与之交涉一二,探明对方的心思底细,若果真怀了逆臣之心,那到时再行武备手段也不迟,毕竟若是可以兵不血刃的解决这次的祸乱,总好过拿将士们的血肉去搏。” 湛冲闻言,状似迟疑,便又问陶谷丰的意思,陶谷丰方才听了李冀的一席话,才燃起的沸腾热血又很快凉下来,文人骨子里的柔和温儒此时又占了上风,于是应道,“回殿下,方才是下官莽撞了,李将军言之有理,若是能兵不血刃的解决,自然是上上之策。” “既这么……”湛冲转而对亓官道,“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再具以我名修书一封,给这个鸠里王送去,意在议和,约他叁日后在白马关相见。” 李冀一怔,“殿下准备亲往?” 湛冲忽而一笑,“正是,所以这次就要子由同去,替我压阵呐。” 入夜,陶谷丰在城内最繁华的一处勾栏设宴,款待诸军将。 此处虽不及上京繁华,却别有一番情致,西南春景与北方截然不同,草木异生,美人含情。众人风餐露宿那么久,此时此处,开始时还各自收敛着,酒过叁巡,不多时,堂中便喧腾热闹起来。 陶谷丰做了万全准备,自然使出本地所有的上佳资源,美酒佳肴,善舞美人,一应俱全。 西南女子生性豪爽开放,坦领拉的极低,一双豪乳几欲喷薄而出,行走动作间,颤巍巍的勾人,这些军中糙汉素了许久,眼见此等情境如何还忍得住,这些女子皆非良家,都是陶谷丰抽选来专门伺候他们的舞姬,一开始还在堂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也不知谁起的头,不一会儿,就一个个被那些军将拉走了,吃酒的吃酒,摸奶的摸奶,香嘴儿的香嘴儿,好一幅人间活色生香! 湛冲坐在上首,一口饮尽杯中酒,落杯时,余光见下首李冀也似酒意上头,被个丰腴美人缠住了,一双鼠目在那美人儿的丰乳上流连,一会儿又凑在美人耳旁,不知说了什么下流话儿,引得美人儿娇羞地锤了他肩膀两拳。 湛冲暗自讥笑,面上却淡然如常,又见一众手下军将皆醉倒在温柔乡,他亦不去约束,治军驭下也理应秉承张弛有度,一味重控强压并非长久之计。 只是连日奔波也实在乏了,后面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他部署,于是打算起身离席,一手按在桌案上,只是还未待撑起身,那手背就被一只柔白素手按住了。 第三十九章周旋 湛冲抬眸,见是一白衣女子,半张脸覆着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峨眉淡扫,反倒愈发显得这双眼睛灵动清绝。 “殿下可是觉着这里的酒不美?”美人开口,声音也是如人一般清泠美好。 湛冲知其何意,便又回身坐稳了,轻笑道,“琼浆玉液,不过如此。” 白衣美人抬手替他斟满了酒杯,素手纤纤,拈起递与他眼前,“既然酒美,那殿下为何还要走?” 他抬手接了,看着她浮一大白,才道,“酒虽美,却终归不及人美。” 美人闻言笑弯了眉眼,都是在风月场里走过的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已知对方的意思。 她是遂宁头名的花魁,此番得了郡守的令儿,说是邀她陪一个上京来的权贵,原以为又是个满腹油腻的色胚纨绔,不想眼前人却与她之前设想的大相径庭。 这人看年岁不过二十四五,人生的高大英挺,却没有一般武将的粗糙野蛮,反倒是面白如玉,眉目如诗,若不是他身着甲胄,刀剑悬身,她或许会以为他是书院里走出的多情才子,这种矛盾的气质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就显得怪异非常,可若换到这人身上,反而平添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他还有双多情眼,对人时也常盈笑意,可她却莫名觉察出一种无形的疏离,便如常言道,无情犹似多情,最是那等万不可交心的冷清人。 妓子久惯风月,与恩客间的情意就只局在那方寸的床榻之间,倒与这人异曲同工。 白衣女子笑了笑,微微低头,抬手主动摘去了面纱,再抬头时,见那薄绸底下,果真一副花样儿娇容,又听她柔声道,“妾身鄙薄,不知是否辜负了殿下所期?” 湛冲轻笑,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些彼此距离,诚心赞道,“姑娘花容月貌,遂宁水秀山青,果真是作养人的好地方。” 想必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被人称赞貌美而不心花怒放的,尤其又是被个英俊伟岸的人上人称赞。 白衣女子娇羞莞尔,“殿下自金玉之地来,想必见到的美貌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妾怕是只能当作末流,只是殿下今到了遂宁,若是不嫌弃妾微末鄙陋,妾愿侍奉殿下前后。” 妓子多急功近利,最惯于单刀直入,哪里有功夫与你推拉周旋。 他见惯这种风月女子的嘴脸手段,若依着原来,美人儿盛情相邀,只要不犯他的忌讳,素来不愿拂其美意,可自从有了南漪,两人近来在那情事上愈发顺谐,他虽不禁欲,可对鱼水之事亦不痴迷,对此等风月之事向来持不竭不入的态度,与食宿无异,于是便懒得再花多余精力应付旁人。 他拈起那女子面纱一角,抬手又挂于她耳后,笑说,“姑娘美意,某怕是要辜负了。” 白衣女子原以为这事儿已板上钉钉,不想他竟然回了她,难道这人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只是心中所想不便做在脸上,微蹙娥眉,美目盈盈地注视他,故意嗔怨道,“殿下龙章凤姿,正是那皎皎明月一般,妾委身风尘,自知便是与殿下垫脚提鞋都不配的。”言罢,竟哽咽轻泣起来。 若女人不哭还好些,一言不合就抹脸,最是令他厌烦,可这女子是陶谷丰送来的,直接甩脸走人只怕落了陶的面子,于是忍着厌烦,耐着性子,对她半真半假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实因这回我携一内眷同行,她脾气急躁,醋性又大,我若允了姑娘被她知晓,定又要与我闹起个没完没了,今后姑娘还可照常开张,到时只怕我的好日子可就要关张了。” 第四十章折花 且说南漪这厢,早前有人安排她落脚在一个别院里,这里草木葳蕤,亭台雅致,且院内造景与屋内陈设皆与西且弥不同,除了外院门上依然有人戍守之外,这园中倒并无人拘束她,想她自被湛冲捉来,便一直困囿于方寸局促之地,如今难得放她在这样一处地方,便多少冲淡了长久的躁郁之感。 因湛冲并未向陶谷丰交待南漪的身份,只吩咐让给她安排好下处,那陶谷丰跟前领得这差事的从官见南漪乃一姝色少女,想必是湛冲的姬妾,行军打仗还要带在身边,想来是个受宠的,可又见她茕茕无依,身边连个侍女随从都没有,随身的物什也极为轻简,倒有些摸不着脉了,于是索性优待了,好赖也挑不出自己行事的错处来便罢了。 又拨了两个小丫头来侍候她,南漪习惯了独处,这下反倒大大不自在起来,推拒再叁还是由着她们帮自己收拾了,又带她沐浴更衣,一通忙活下来,再观天色,已是暮色四合。 遂宁因形似玉斗,地势洼坎,雨水丰沛,气候温润潮湿,一年中雨季占了半数,便是初春就已有隐隐潮热之意,因而这里的吃食常伴辛辣以除湿毒,南漪吃不惯,只捡些凉拌的素肴就着米粥潦草吃了,便让侍女撤下了席案。 饭后在园中散步消食,一方山水养一方生灵,走了会儿才发觉,这里不光造景陈设与弥国不同,便连草木花卉也多异生,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她便发现了许多原先只在书中读到,却从未亲眼见过的入药花草,于是突然生起了兴致,流连园中。 湛冲回到别院,堂前屋后寻了一圈不见她人影,也不知在何处贪玩。 从筵席上回来,一身的酒气并女人的脂粉味道,他心生厌恶,便自行去沐浴更衣,待拾掇干净出来,仍不见她回来,信步在园中搜寻,最后才在后花园看见正蹲身在一丛花草前的人儿,他抱臂斜靠在院门上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只目不转睛盯着一株暗紫色的花木,却半天一动不动,发呆似的,他等的无甚耐性,走过去,俯身一把摘了那花递到她眼前—— 南漪一怔,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花儿,一口气顶上来,皱眉斥道,“你折断它作甚!” “你不是喜欢?” “喜欢就一定要摘了?” “我只知‘花开堪折直须折’。” 南漪气结,又联想到自身境遇,眼前这人惯于强取豪夺,奉行的准绳唯有心之所欲,从不考虑他人感受,她深知自己与他格格不入,夏虫岂可语冰?于是再懒得和他争辩,叹了口气,只扔下一句——“你不懂,若是真心喜欢,便是守得空枝也欢喜。”便舍了他转身走了。 南漪思及方才那花儿命短,又延伸到自己身上,只觉萧瑟惘然,一时不想面对他,便早早上了床,缠紧了被子冲里躺着假寐。 堂中一个小丫头见她早早睡下,方要熄灯,便见一个高大身影进得门来,于是连忙低头守礼退行下去了。 湛冲见她闷闷躺着,心里也有了几分了然,只是他向来只重结果,不问因由,她再怨恨他也不可能让时光逆转,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听见身后动静,知道他来了,果真不久背后就烘上来一个热烫胸膛,一手扯她身上被子,又听他故意笑道,“气性就那样大,我不过摘朵花儿,也值当你为这跟我甩脸子?” 南漪一手捉住被子,另一手臂抬起阻他靠近,可又如何能与他角力,叁两下便叫他抽去了被子,他一上来那股子歪缠劲儿最是令她心烦,怒目呵斥道,“快起开!恁的烦人!” 他扯去被子,见她又合衣睡下,“你都穿着衣裳睡了多久了?不难受么?还是已经习惯了?快脱了睡吧。”说着就去解她衣裙。 可再看他那动作神态,哪里是要老实睡觉的意思! 南漪一把死死攥住下裳系带不松手,他略迟疑了下,又不想再因这事伤了她,便转而朝她脖子耳根好一通亲,一手又用力揉上她胸前,瓮声道,“之前在马车上你一直不让我碰,今天你总没话说了。” 南漪的脑袋左摇右摆,也甩不脱他的纠缠,怕他又要胡乱强来,急忙嚷道,“我……我癸水来了……行不了那事!” 第四十一章春夜 他动作一滞,好似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两人挨得近,这会儿竟才闻到帐内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缓缓松开扯住她衣裙的大手,见她赤红着脸蛋,偏头不去看他,小小胸脯急促起伏着,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涩,于是装腔作势咳嗽了下才道,“既这么,那更该脱了衣裳才对,你这里叁层外叁层的裹着,别闹得血脉不通,行运不畅。” 南漪听他满口胡言乱语,懒得与他传授这些女儿家事,又想到脱了外裳也对,万一夜间不查,弄脏了衣裙倒不美,于是推开他,只脱了外裳又躺下。 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吹熄了灯,终于安分躺下去。此时时辰尚早,南漪也没什么睡意,一个姿势躺了好半天,半边身子都麻了,才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 “睡不着?” 她听见他问,却只作未闻,她知道他也没睡着,但好不容易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她可半点不想招惹他。 可不一会儿又听见他说,“过几天,你随我去个地方。” 她心里纳罕,忍不住睁开眼,偏头看了看他,犹豫着问道,“去哪儿?” 他平躺着,睁着眼睛看帐顶,闻言笑了下,“好地方。” 今晚的月色清佳,熄了灯内室也不昏暗,半明半暗间,她看见他眸光熠熠,侧颜愈发显得那山根高挺,唇峰薄俊。 南漪垂下眼,细想这人,怕是也就只这幅皮囊尚可一观,脾气秉性实在不敢恭维,阴险多疑,又惯于逢场作戏,也不知他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这个人,也不知这世上有谁能让他以诚相待。 她只顾沉思,丝毫没注意身旁那人的靠近,等她忽然发觉一个热烫的气息扑面,下意识抬眼,只见近前一张俊脸,吓得她慌忙后撤,惊惧颤声道,“你……你干什么!” 湛冲本就了无睡意,身边又躺着个触手可得的美人儿,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这方寸纱帐之中,激得他欲念压了又起,怪道那妓子相邀时并不觉得饥渴,如何这会子又想的要命?难道是春夜火盛? 虽也知今夜是弄不成了,可心头蓬蓬勃发的欲望急于寻个出路疏泄,身体竟比神智诚实,一手定住她后脑,扣住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微微翕动的樱唇,命令道,“亲一个。” 可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却见南漪倏地抿唇咬住嘴,气喘咻咻瞪着他。 两人较劲似的互不相让,他无法,故意恫吓她,“就香个嘴儿,也不弄别的,可你若死活不依,可别怪我碰你别处。” 待她神色略有松动,强耐着性子等她终于松了口,见她犹不信服地盯着自己道,“男子汉大丈夫,你说话要算呜——” 他耐性耗竭,低头亲上去,舌尖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他探到那暗含的香舌,不住勾连试探,两人都没想到这唇舌过招竟比那真刀真枪来的不差,津涎交往,难分难舍。 南漪被迫张嘴承受,一开始还觉着别扭非常,可他锲而不舍的施为,渐渐血气上涌,小腹酥麻,他确实如方才应下的,只是亲亲她,也不碰别处,可她竟觉渐渐不足,手指不觉捉紧了他前襟。 第四十二章厮磨 两人直到都气喘吁吁才分开,因着挨得近,彼此的呼吸都喷吐在对方脸上,南漪只觉凌厉的男子气息将自己笼罩住,娇娇情欲已识,这一番纠缠,只觉身子发软,身下偶尔有湿漉漉的水泽涌出,也不知是癸水还是淫水,不敢让他察觉,悄悄并起双腿蹭了蹭。 他在半阴处看着她唇上一片水光,思及方才两人的唇齿相依,耳鬓厮磨,竟觉心中受用非常,只是亲了这半天,那灼心的渴望非但没有衰竭,反而愈发鼓胀,下腹坚硬如铁,一个忍不住,翻身压覆在她身上。 南漪不防他又行孟浪,见他眼神如狼似虎,轻喘着慌忙抓住他的襟领急道,“我都跟你说了今儿个不行!” 他只手探进她衣下,隔着小衣抚弄那对肉娇娇儿,喑哑道,“我晓得,就是摸摸,不真弄。” 可他摸着摸着,那藕荷色的小衣就被解下扔到了一边,摸了仍不足,又含住吃起来,南漪被他摆弄得越发不上不下的难受,不自觉轻抬了下腰肢,却马上被他察觉,于是撒开那娇乳,看着她调笑道,“有感觉?是不是想了?” 南漪只觉胸口凉嗖嗖,可耳根却火辣辣,下意识大声反驳道,“想你快滚开!” 可他不以为意,摸到她的小手引她伸到自己的下裳里,强按着握住了,轻喘着,“你既说了今日身子不便,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要帮我,不拘用什么手段。” 手中那孽物硬的似铁,瞧这架势,今晚怕是难能善罢甘休,可犹记得上回,南漪为难的嗫嚅,“可……可是你上次说,这样你出不来。” 他立马坐起身,又来拉她,然后单手解了自己衣裳,另手环抱住她,啃咬她耳朵,“业精于勤,一回生,二回熟,你再试试,也许就成了。”说着,又催动她快些。 南漪无法,只得面红心跳地按他说的揉弄起来。 她是个做什么事都颇用心的性子,专注又认真,他看着那双绵若无骨的冷白玉手来回套弄自己,生涩却又意外的撩人,又见她双手卖力弄着,手臂因姿势合拢在一处,那双娇乳并靠在一处,倒比平常显得鼓胀些,因着她还年少,这乳儿不甚丰满,只是胜在形容玲珑,此时随她动作,簌簌轻颤着,倒意外令他兴起,又忍不住搓揉起来,一把没控好力道弄疼了她,她“嘶”了一声,抬手隔开他,“弄疼我了。” 他连忙放柔力度,“我轻着些。”想想又鬼使神差接了句,“你身子单薄,这处都贫于一握,都说多食羊乳有增益,以形补形,你不妨一试。” 她大窘,如何能跟他讨论这种事情,也顾不上再给他弄,一把掀开他的大手捂在自己身前,说不上来的气极,想是他见识过那些体丰身腴的女子,如今竟拿自己与她们相较,只觉自己受了侮辱,恨得他无法,再不想理会他。 可他又欺身上来纠缠,喑哑道,“听说还有个法子,我多给你揉揉,也能长大。”说着又拉着她手握住自己,吊着嗓子质问,“你平日救人也这样半途而废?” 南漪看着他冷笑,“是你说的‘我救不了你’。” 他思索了会儿才想起这话从何说起,不禁苦笑,转而又故意嬉笑道,“我原批过八字,算命先生说我命途多格,暗合数生,那蛊与你无干,可如今我要是憋坏了就是你亲手造的大孽。” 简直从未见过此等无脸无皮之人! 南漪恨得咬牙切齿,激怒之下,一把复又降住他命门,只是这次心绪不稳,手上失了分寸,那硬物倏然被她鲁莽一击,不防碰着了敏感之处—— 他只觉眼前一黑,腰眼儿酥麻,劲腰挺直,精关瞬间失守,浓白的稠精汩汩激射到她身上,下巴,脸颊,酥胸,小腹,弄的比比皆是。 待他自激韵中缓过神来,见她双目莹然,身子轻颤,楚楚可怜,又见她裸着的半身上星星点点,那樱唇甚至都粘着些许稠白,恰似那早春初晨的娇花沾露,看的他一阵头晕目眩,心头竟隐隐鼓噪起来。 第四十三章见客 那日之后,南漪都见他早出晚归,也不知忙些什么,她也懒得理会,只悠然在园中侍花弄草、看书散步,难得的自在惬意。 这院子虽不大,布局功用却一应俱全,假山后连着精巧的水榭,里面藏书颇丰,天文地理,堪舆医药,县志话本,无有不藏。南漪自从发现了这处琅嬛,便一头扎进去,不必应付湛冲的时候,几乎全都粘在此地,流连忘返。 这日晌午,她正聚精会神研读一簿西南本土的地方药典,一个小丫头走进来与她道,“姑娘,我家珍姨娘前来拜会姑娘,这会子正在明堂等着了。” 南漪闻言抬头,只觉得莫名,她知这里本是郡守府名下的别院,如今给他们暂时落脚安顿,可她一个坐困囚城之人,怎么会有人上门来看望她? “哪位珍姨娘?”南漪纳罕问道。 这小丫头原是陶谷丰府上外院伺候的,这回临时拨过来应个急,年岁尚小,还未近身侍奉过女主子,如今正巧领了这差事,过了回大丫鬟的干瘾,又因来前儿管事的特意嘱咐了,叫她伺候人要眼尖手巧嘴灵,便倒比之前更尽心些,却也因年少,还不太懂某些规矩,又因到了这里,伺候的这位姑娘大度又性善,从不为难她们,好说话的很,难得与她过问些什么,如今好不容易问到自己,便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往外秃噜,“珍姨娘是我家大人的第六房姨娘,去年方入府的,别看我家大人年过半百,这珍姨娘倒与姑娘一般年少,平时也是极好说话的,从不苛责下人,所以姑娘不必烦扰,只管宽心去见她便是了。” 不说还好,这小丫头越说南漪越糊涂,便是她如今住着郡守的园子,可她身份尴尬,有些事本不可言说,这遂宁郡守的小妾此时来寻她,倒叫她摸不着头脑了,可人家既上门来了,也不能干晾着不顾,便起身理了理衣裙,又抿了抿发,领着小丫头往明堂去了。 还未走近,便远远见着滴水下站着一个侍女,那侍女也见着南漪她们,很快转身往抱厦去,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着妃色兰花纹罗裙的女子快步从抱厦走出,见她们朝自己这里走来,也快步迎上前去。 便如那小丫头所言,这位姨娘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已梳起妇人头髻,一张满月银脸,逢人便笑来,眉眼弯弯,两人本头回相见,她端出来的神色倒似老友重逢一般。 南漪见状,心上莫名筑起高墙,心想便是有意巴结湛冲也不该从她这里入手,暗道待会儿只由得她去,自己以静制动便罢了。 珍娘走近,见对面那少女身穿一身月白对襟束腰襦裙,那细腰不盈一握,头上簪着样式老旧的银白素钗,耳挂一双羊脂玉兰坠子,再无多余饰物,素净非常,却袅娜聘婷,容貌姝丽,便是她一向自负美貌,也不由得泄了气去。 来之前陶谷丰只说这少女是那贵人带来的,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名头,她想着既能让爷们儿随军带着到处抛头露面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若不是那等下贱军妓,便是路上随手捡的墙花路柳,总不能是正经侧室,又听说年岁与她相当,便莫名生出些较劲好胜之心来,同非正室,但至少她也是那陶谷丰使了资银兑来的正经姨娘,便自觉高她一等,而反观这少女还作室女未嫁之装扮,于是越发打心底里瞧不上她。 这珍娘出身小吏之家,其父乃遂宁马苑录事,不过从九品的一个微末小吏,一年的俸薪也买不了她如今的一根珠钗,原本以她的出身,至多不过押宝撞运配个有才智的举子书生,可她自恃貌美窈窕,不甘与她娘一样许个平头小吏碌碌一生,便寻机凑巧勾搭上了那陶谷丰,日夜灌他迷魂汤,从而顺利入了郡守府,做了那半百老叟的第六房妾室,因着她年轻美貌,又正新鲜,陶谷丰十日里便有八日睡在她房里,于是越发自觉得宠,只想着若是能早日给陶谷丰诞下子息,后半生就算有靠了,于是越发缠住他,日夜把着不放。 今日得了陶谷丰的授意,明着是来探抚娇客,暗着则是使她来探探这女子底细。只因她心思灵巧,嘴甜面软,总是个易亲近的样子,便点了她来,她正巧儿想讨赏固宠,于是两拍即合,她扔了手中闲事便直冲别院而来。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оbi』 第四十四章试探 珍娘先是自报了家门,又与南漪并肩往明堂里走去,热络道,“不知这园子夫人可还住的习惯?若有什么不周之处可千万告诉我才好。” 南漪听她唤自己“夫人”便知她意图,只淡淡回道,“多谢珍姐姐,这里一应都好的,还有,我也不是什么‘夫人’,姐姐叫我南漪就好了。” 南漪想这珍姨娘过来怕是得了郡守的差事,让一个妾室过来,那郡守也准是当她是湛冲姬妾,既不是正经王妃,盖没有使正头夫人应付她的道理,所以珍姨娘这声“夫人”此时听来便有些刺耳。 果然,珍娘佯装尴尬,干笑道,“哎呦,你瞧我,这……我家大人只与我说,燕王殿下此番携家眷前来,让我过来支应下,看看可短了什么,还有哪里不周到,我见妹妹天人之姿,便以为……哎,我这人心直口快一根筋,常常言不过心,还请妹妹别与我计较才好。” 边说着,边相携进了明堂,待落了座,丫鬟奉上茶来,南漪将她方才的话在心中又过一遍,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却不显露,只道,“姐姐客气了,如今我落脚在贵府上,一应都齐全,还得请姐姐替我谢过郡守大人……和夫人。” 南漪故意停顿了下,又咬死最后二字,直直望向珍娘,果然见她唇角的笑容僵硬了下,可很快又如常,热络道,“妹妹才真是客气,此番殿下前来襄助,我们拜佛还来不及,哪里乘得起一句谢呢。” 这话却说的有几分意思,这竟是已将她与湛冲捏在一处了。 珍娘吊眼瞥了瞥明堂与内室处的一架屏风,只见那上面赫然搭着一束金钩玉带,分明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她指尖捏着帕子掖了掖鼻子,挡住唇角那抹讥诮笑意,温声道,“妹妹自上京那等富庶之地来,想必到了这遂宁还不习惯吧,我长到这么大,还没离开过遂宁,也不知外面天地是何等模样,妹妹若是不嫌我烦,可与我说说?” “姐姐怕是误会了,我并非来自上京,亦非出自燕王府。”几番推挡,南漪已明白她此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探明她是个什么身份,与湛冲又是何关系,若自己一味回避,怕是今日不得罢休,而且她亦不觉得自己与湛冲的关系有什么可隐瞒的,既想通了关节,便又道,“我本是西且弥的女医,因着机缘巧合被燕王至于麾下,待日后,我还是要回弥国去。” “女医,妹妹竟从医道?”珍娘这会儿倒有些惊讶,本来见她的样子,以为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她们除了委身的男人的身份不同,并不觉与自己有什么异同,不想却是个活菩萨?可转念又一想,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又生的致美,哪里像那些粗布加身、不修边幅、成日与草木为伴的女医?有此一说,别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又看了眼那一看就非凡品的金钩玉带,暗自腹诽,女医?怕不是只给燕王一个人瞧病,而且夜夜都瞧到床上去了吧。 珍娘懂得见好就收,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今日再探下去都有些越矩,她虽不承认自己是燕王的内眷,可明显他二人已有首尾,若自己得寸进尺一径地纠缠盘问,就怕她到时与那燕王吹枕头风,别再给陶谷丰惹来什么麻烦,于是又说了几句无聊客套话,便道了告辞准备离开。 南漪出不得外院,只在廊下目送珍娘走了,只觉无聊,与居心叵测之人相处片刻竟比整日看医书都要疲累,又反刍了遍自己方才所言,自觉并无什么错处,便懒得细想,只把这片段抛到脑后,转身又回水榭看书去了。 却说珍娘领着婢女往院门外走,虽见到外院的那些凉军,可只以为是领燕王驻地戍卫之责,并未多想。待走到大门口,车夫见珍姨娘出了门,连忙将马车赶至门前不远处,控着马儿停下来,刚搬来脚凳放到珍娘身前,众人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儿疾行之声。 珍娘闻声亦望去,只见一群人策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是个年轻武将,被风卷起的披风下,乃一袭靛蓝轻裘,很快行到正门阶前,轻喝一声勒住缰绳,那战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待马儿踢腾两下站稳了,那人翻身落马,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利落。 珍娘被眼前人吸引住了全部神识,忽然觉着自己心上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竟有些心慌气短。 那人下马后便直冲院门去了,中途经过她身边,只见他目不旁视,步速极快,耳旁的簪缨冠带簌簌荡在风里。 第四十五章琅嬛 陶谷丰在正房屋里坐了片刻,听着自己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非就是哪房又多支了银子,哪房又和谁拌了嘴皮,昏黄油灯下,对面老妻那张脸松松垮垮,或许因为不舒心,平日总拉长个脸,鼻翼两道死褶,他默然看了半晌,起身出去屋子。 出了门,同往常一样,又转回珍娘的院子去了。 一进门,见珍娘坐在桌前托腮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连他进来都没察觉,往常他一进来,她早就跟只花蝴蝶似的扑到自己怀里了。 站定了,故意清了清嗓子,桌前的可人儿终于看见他,竟肉眼见的微微怔了怔,下一刻才重又扬起笑脸,起身快步上来迎他。 陶谷丰任她抱住胳膊,宠溺地笑道,“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我进来都没发觉。” 珍娘扒住他不放,拉着他按到桌前坐定了,站到他身后,便如同往常一般,给他揉捏肩颈,才道,“妾没想什么,爷你今日倒是学那猫儿,怎地走路无声,突然出现倒吓了珍儿一跳。” 陶谷丰莞尔,想起心中记挂之事,问道,“你今日去别院,可见着人了?” 肩上揉捻的手停了下,才又继续捻着,只听身后那人声音平平,竟有些干涩,“见着了。” “如何说法儿?” “她自个儿说并非来自上京,是西且弥的女医,凑巧儿被燕王收于麾下的。” “女医?” 珍娘又想起那山水屏风上的玉带,略带酸气地说,“她自己是这样说,可她房里分明有男子的贴身衣物,想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什么女医?我看就是勾引人的狐媚子,怕是医病都医到床上去了。” 站在珍娘的角度,只见陶谷丰半头花白,缕缕银丝与黑发相缠,那不是白发,而是岁月。 原先虽然偶尔也会膈应他近身,可她向来清楚自己所求为何,从未像今日这般,心头只漾着一个念头——心有不甘。 她与那南漪皆是花儿样的年岁,为何自己便要年纪轻轻就守着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叟,而她—— 她又想起那个在门外见到的纵马之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扬,那才是少年人应该属意的情郎啊。 陶谷丰起身,“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歇息吧,今夜我宿在书房。” 珍娘送他出了房门,见他已不挺拔的脊梁,慢悠悠负手走远了,无声叹了口气,回身合上了房门。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郡守府一处无人角落,一只灰褐色的影子扑棱棱飞出,不久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却说白日里珍娘在门前所见的正是湛冲,他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一应都理顺了,便早早回了别院。 他首趟进这水榭,从未想过那陶谷丰还能有这样一洞琅嬛,他还未走进,便从大敞的窗棂处,见她正坐在书桌前低着头看书。 他缓缓停下,窗外那株桂花正打头,翠绿的嫩芽有几枝低矮的拦在窗前,她藏在一片葱色里,便也成了这早春的第一抹新绿。 南漪正低头看书,忽然觉察余光一个靛蓝影子,抬头见是他,不想今日竟回来的这样早,两人隔着窗子相望,彼此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他进得门来,还未走近,南漪一把合上书,两手按住了,他不以为意,经过她,直往她身后那面书架去了,手指一捋,定在一卷《法华经》上,随手取了,旋身撩袍坐在窗前的圈椅里,而后竟默默看起书来。 她皱眉看看他,这人竟还能坐下来安静地看书?他一个满手沾满鲜血的修罗竟沉迷佛法,这多少令她难以置信,她原以为他即便装样子也只会选墨子之类,立地成佛这种事对他来说,怕是下辈子也难圆满,因而觉得讽刺,不由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第四十六章愿赌 南漪收敛起笑意,将手中的书揽在怀中,背身快速放回架上,又看都没看就随手抽出了本新的。 他目光灼灼,扫过她新拿的那本,笑道,“女先生学道深山,果然是诸类都有涉猎,令人敬服。” 南漪不明所以,见他盯着自己手上拿的书卷一脸奸笑,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见书上赫然写着叁个大字“素女经”。 南漪心头顿感无力,觉得他可能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煞星,自从遇着他就没一件事顺心。 她火辣着脸就要把书放回去,结果半道被他截住了,他抽走翻了翻,再抬起头笑着对她说,“此书你可通读过?” 她倒驴不倒架,梗着脖子回他,“周人尊黄帝为祖,帝在其位时,广播百谷,种万千草木,又作内经流传后世,以弘医道,此经乃黄帝与素女问曰集成,本就是医家世代传承的精髓,我便是读过也是再正常不过。” 谁知他闻言便吊起眼睛乜视她,凉声道,“你果真看过?” 先生生前传道受业无数,青囊尽授,可却从未传授她任何房中之术,她曾在先生的书房见过此书,始读不以为意,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慌忙归位,又换了别的书来,生怕被人发觉。 南漪竖起眼睛,“看没看过都与你无关,管的忒宽!”说着就要伸手去夺,谁知他忽然转身,边踱步边端着书念起来—— “‘五征之候,一曰面赤,则徐徐合之;二曰乳坚鼻汗,则徐徐内之;叁曰嗌干咽唾,则徐徐摇之;四曰阴滑,则徐徐深之;五曰尻传液,则徐徐引之……’你既读过,可知这里写的是个什么意思?” 满嘴的淫词艳语,南漪真想冲过去撕烂他的嘴,可她知道他是故意激怒自己,于是转身便要离开水榭,可谁知他人高腿长,先她一步挡在门前,反手合上了,看着她笑言,“看来女先生在这房中之术上存了个短处,不过没关系,我原先倒研读过此书,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我倒觉着此话有差,书读百遍,也不如躬身亲践,你不懂也无妨,待回头你我可同习,你忘了?我毕竟是你的半个师傅呢。” 他见她越发赤红的脸蛋儿便越发觉得有趣,只见她转身走到桌旁,拾起他方才撂下的《法华经》,甩了甩冷笑道,“正是呢,你方才问我笑什么?我就笑你这人装腔作势还研读佛法?还是你现在手里那本更适合你。” 他卷起那书握在手中,负手走向她,一脸的毫不在意,点头道,“你这话不假,我如今也觉着这些椒房秘技之流倒还有些用处,比那些秃驴成日研读的东西强了何止千百倍,其实我与你一样,都是随意抽了本,我也不知道如何就选中了它,真真晦气。” “恬不知耻!亵渎佛法,也不怕下阿鼻!” 谁想他嗤笑一声,“求之不得。”语毕,他转过书桌落座,抬眼看了她一眼,莫名道,“你总与我置气,今天我给你一次翻身的机会,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南漪直觉要拒绝,可他那一脸轻蔑的笑意惹恼了她,她捏紧了拳头僵硬道,“尽可试来!” “你于这《法华经》中任一页,你说上一句,我便可默书其后经文,直到你叫停为止,以叁次为限,若叁次中有任何一次我写错了或是默不出,都算你赢,你可向我提叁个要求,不拘什么,我一概都应了。” 说到这里,只见她眼睛都亮起来。 南漪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把方才他说的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这简直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人一身戾气,拿这佛经想是就是装相儿,如何能默书?便是他原先读过,这《法华经》共七卷二十八品,繁冗非常,她就不信他是个博闻强识的,能记住这么多阿弥陀佛,也不知他今天脑子如何就抽风了,竟让她凭空得了个大便宜!勿说叁个要求,她并不贪心,只求一样,放她回蟒山就行。 因而面露隐隐笑意欲要点头,谁知他“诶”了一声,又道,“先别急着应下,我的话还未说完,方才只说了我若做不到的,可若是我做到了,你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以叁搏一,不论怎么看她都是赚的,便是她输了,若是他让她做不可为之事,到时她亦有对策,他无非就是对返生香犹不死心,可这事他无能为力,到时还是她说了算,里里外外想通了环节,一掌拍于按上,她高高在上俯视他,吊起一边唇角,笑的妩媚明艳—— “君子一言!” 他仰头舒笑,“愿赌服输。” 第四十七章服输 湛冲伸手取过只笔行了行,又抽来张纸,都准备停当,抬头看了看她,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南漪哼笑一声,随手翻开手中那本,随意找了一页,故意断开整句,取中隔断念来,“‘皆令清净’……开始吧。”不过短短四个字,她念完略略有些心虚,自己都觉得有些欺负人,但是想到他提出的条件,那点子刚冒头的心虚就荡然无存了。 他提着笔微微愣了下,吊起眼睛看她,似乎没想到她也可以这样厚颜无耻。 她随意轻笑了下,一脸无辜,“你只说我出上句,可没说从哪里断句起始,实在做不来,现在认输也不迟。” 凑巧窗外飞来只雀鸟,落在枝丫上吱吱叫着。他侧目看了会,鸟儿不久又振翅飞远了,徒留微颤的空枝头。 是哪一年呢? 那应当是一个早春的清晨,他也是这般坐在窗前,孤身一人,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苦寒和孤寂,只有笔墨为伴。 他收回视线,重又行了行笔,悬笔运腕,凝神开始默书起来——无有地狱、饿鬼、畜生及阿修罗,又移诸天人置于他国…… 从他落笔开始,南漪就认定他不过就是为了找回面子胡乱瞎写的,可再细看,大惊失色,再反观经书,两下里反复比照,竟是一字不差! 她惊诧得目瞪口呆,他看都未看她,只自己一径不停笔,过不多时,洋洋半页已书满了。 “停停停!” 南漪慌忙叫停,抽走他的笔和纸,又在桌上反复查看,可却没发觉任何可疑之处,又见他闲适赖在圈椅里,一脸桀骜之色。 将手中这卷放回架上,她抽来法华经的另一卷,又挑了一处绕口的偈言念给他,让他接,谁知他思索片刻,竟又默上了。 她慌忙又喊停,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她偏不信邪,又换了一卷,可结果依然如是。 此时南漪脑袋嗡嗡直响,他每写一个字,那横竖撇捺仿佛都变成了银针刺在她心口上。可她不喊停,他便一直写着,从开始到现在,其间他未再开口说一个字,只是极安静地写着。 直到后来,她都懒得再与书校对。他身在红尘,专杖杀伐,六根不净,断不是能舍了爱恨嗔痴的那种人,可他此时此刻不言不语,只沉默地写着经文,周身竟有种说不出的平宁。 她想起原在《太平广记》上看到的一句,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佛家亦分收放施为,不想他竟也深谙其道。 待他写满一张纸她也未叫停,他扔了笔,牵起宣纸一角摆在她眼前,也不说话,轻笑着看她。 南漪心如死灰,将经卷放在那纸上压着,做最后的挣扎,“你是不是捣鬼了?用了什么手段?” 他挑眉“咦”了声,“我还以为女先生清风朗月,身正影直,想不到也是个输了不认账的赖皮性子。” 南漪叫他说的涨红了脸,疾言厉色道,“胡言!我……我只是——” “只是不信我能写出来。” 她哑口,的确,即便是现在,她也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 故作轻松,南漪转身将经卷放回架上,踟蹰着踱步到桌前,装模作样提起宣纸看看,一开始心思不整,想着他待会要跟自己提什么要求,可见他这会子倒安静下来,只怔怔盯着砚台不言不语。 待沉下心,才将视线真真落在这纸上,这会儿才留意到他书以飞白,满章润燥相宜,形神兼具,她虽对书法行道所知不深,可也看得出他的字不赖,于是不动声色又放下了。 本想趁他走神时遁逃,可刚转身就听他说道,“看来女先生不止熟读药典,兵法也没少看啊。” 南漪腹诽,心里也有了计较对策,转身直接呛道,“不必阴阳怪气的,愿赌服输,想让我干什么说吧,不过有言在先,违礼背教之事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不干,无能为力之事不干。” 他起身绕到她面前,视线在她身上过了一遍,啧啧两声,叹息道,“我还没说话,你话倒挺多,这不干那不干的,你还能干什么?端茶倒水,穿衣迭被,我独独缺了你不成?” 南漪哼笑,“燕王殿下一呼百应,自然不差我一个,所以何苦与我认真计较呢,你不是一直想要返生香吗?等我回了蟒山,我收拾出来都送给你,可好?” 他不置可否,负手踱步到窗前,伸手合上了,站定了,背冲她道,“你既说返生香不过就是普通合香,我还要它作什么?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既非大奸大恶,也不违你所能。”语毕,转过身,放肆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我想作画,脱衣吧。” 第四十八章交易 南漪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看着他,质问道,“你作画和我衣裳有什么关系?” 他叉腰无奈看她,这人一贯的毫无情趣可言,于是直接放出惊人之语,“我作画与你衣裳无关,是与你有关,我要在你身上画。” 她僵住,下一刻就冲向门口准备逃跑,他就知道她又来这一手,先她一步堵住门,捉住她,嘲讽道,“又想跑?好啊,方才是谁说的君子一言、愿赌服输?翻脸就不认账了!” “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女子。”她知道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谁会跟他一样,提这种无耻下作的要求,所以耍起赖来丝毫不觉羞愧。 “如今女先生为了脱身,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泼皮无赖的招数都使上了。” 南漪任由他编排,也不还嘴,只奋力挣扎,就是不愿从他意愿,许是因为这回反抗的格外卖力,一时他竟有些无可奈何。 “你还想不想回蟒山?” 此话一出,她倏地顿住,扬起头看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何意?” 他也有些发蒙,方才只是为了治住她才掐住蟒山这一脉,此时架在这处,倒弄得自己有些进退不得,于是只得道,“我想过了,方才那赌注实在无甚意思,不如你我做笔交易。” 南漪在他身上吃了太多亏,一时不敢轻易应下,犹豫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自现在起,两年为限,此间你听凭我差遣,不得违命,不得与我说谎,如果你都做到,两年之后,我让你回蟒山去。” 这回她长了记性,不敢轻易答应,思前想后半晌,补充道,“那我还是方才所言,凡违背礼教、伤天害理、无能为力之事,我皆不做。” “可以。” “等……等等!我再想想。”她低头蹙眉凝思,生怕落下什么没想到的。 她成了惊弓之鸟,蛇蛇蝎蝎的样子有些可笑。 “可想明白了?” 南漪犹疑地看着他,小声诘问道,“你是不是又打算坑害我?” 他抚额长叹,摆手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还是像之前那样,一辈子给我当个端茶递水的婢女吧。”说着就要放开她,谁知被她一把攥住袖斓,见她一副壮士断腕似的神情与他道,“我答应了。” “想清楚了?我要的是绝对忠诚和服从,如果你有任何一件事违背,或者对我撒谎,你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 她点点头,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说,“如果我做到了,你不准反悔!” 他哂笑一声,“方才耍赖的人,可不是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难得就一件事达成共识,你来我往,犹如壮士角力,终成和解,彼此都暗自松了口气。 他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袖斓,走到多宝阁翻了翻,果然翻出个装颜料的小匣,里面松烟、石黄、青绿,不一而足,他捧着木匣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她,也不说话。 南漪强撑起笑脸,故作轻松地上前,谄媚道,“殿下可是要作画?真巧,我师父原先也独好此道,我常侍奉他作画,经年耳濡目染,不论是技法还是配色,我都略知一二,不知可有幸与殿下切磋一番?” 他旋身坐回桌前圈椅里,以肘支着,歪身倚在那儿静静看她做戏,见她上前铺排好宣纸,又摆好颜料,重又抽了支笔出来,转身递予他,“殿下,请吧。” 他一动不动,看了眼画纸,又看看她强撑着的笑脸,比了比手,笑了一声,“你先请。”言罢,往后挪了挪椅子,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南漪无法,托着笔磨蹭着,缓缓又转回身去,他不让出位置,她便只能站着作画,如今她夹在桌案与他之间,好不自在,幸好他还坐着没动,可她仿佛芒刺在背,不得安稳。 可方才不过权宜之计,她才说自己也擅丹青,耳濡目染倒是不假,可她从未在丹青方面用过半分心思,更勿提造诣了,此时此刻,简直比幼时在师傅面前背不出本草经还要焦灼,一时提着笔,停放不定,落笔不能。 “女先生这是要画幅大作啊,构思需这么久?” 她被逼得无法,赶鸭子上架,只得回忆起医书上绘制的一些草本图样,只凭记忆,照猫画虎,粗粗花了一丛萱草。 湛冲站起来,从她肩头望过去,只见那纸上堪堪拳头大的一蓬乱草,看不出到底画的是个什么东西,他长处一口气,双手撑住桌沿,将她困在自己身前,叹道,“你这技法果然精妙,恕我见识浅薄,这是你们弥国的什么流派?” 她听得这话似真似假,却也不好戳穿自己,只得顺着他的话接道,“不是什么流派,是我师傅他老人家自创的画法。” 他唔了一声,点点头,“难怪温融只因医术高明被世人所传,若是你师父的画作流传于世,我担心会影响一代杏林圣手的声誉啊。” 从他的角度,见她后颈都开始慢慢泛起红来,果然见她连忙放下笔,转过身急急道,“我师父的功力高深,我自然难望其项背,想是我还没学到精髓,是我资质不足,这可与我师父无关。” “既这么,那就还是让我来做你的丹青师父,我与你画一幅,待我画好,让你来评判,看看你的两个师父,谁的画技……更精绝。” 第四十九章作画 “好。”她答应得极快,话音未落就要跳开,却被他一把薅住了,“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他取了支画笔,笔尾点在那皙白颈子上,顺着交领往下滑去—— “早年殷陈玉昭寺有一狂浪艳僧,这僧人原是个富户子弟,倒也有些才学,犹擅丹青,后来家道中落无以立命,无奈之下,寄身伽蓝,只是他不遵清规戒律,私下与一高门外命妇私通,后来事情败露,那妇人家主带人闹到寺中,住持只得将其逐出山门。” 他悄悄抽开她襦裙系带,笔尾已滑过锁骨,往那乳丘间而去,“传闻这淫艳僧人与那外命妇被人捉奸时,他正在那妇人的身体上作画……” 南漪一把捉住已经滑到她心口的笔杆,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想都别想!” “你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刚说完的话就忘了?还想不想回你的蟒山去?” 他向来很有耐心,也知道打蛇七寸,重新被松开的笔杆挑开那月白的衣衫,不急不缓,她只觉得无比煎熬,竟比原先还要难耐。 “后来坊间有人传言,那狂僧曾放言道,以女子玉体为本,是他此生画过的最精绝的作品,后继再无力超越。” 月白的衣裙脱了去,底下是胭脂红的小衣,上面绣着粉蝶戏百花,他解脱了那小衣,又见玲珑坟起的一双玉鸽儿,恶意地以笔尾点按了下那赤果,果然引来她的怒目相视。 “我今日突然想起这桩旧闻,倒引起我的兴趣,不如你我以那僧人所言试上一试,可好?” 南漪半天双拳紧握,他的狂悖无道一次次冲击着她,便只能告诫自己最长不过两年煎熬,待两年之后,他再无话可说。 他解脱了她的衣裙,推她仰躺在书案上,却不急于下笔,放肆邪佞的目光在娇躯上游荡,南漪一开始闭着眼睛运气,他观她小腹起伏急促,笑着拍了拍道,“别急,你方才作画之前还构思好半天,我也需要些时间,你总不希望我在你肚子上也画一蓬乱草吧?” 可也不再逗她,启了叁绿化开,执笔蘸了色,终是落在那片白皙柔嫩的玉体上。 笔尖青翠,落在她的小腹上,笔锋微凉,激得那绵绵小腹一缩,他觉得煞是可爱,左手掐住那纤腰,故意板起脸道,“别动!” 南漪双目紧闭,咬牙忍受着,那湿凉的触感,时停时走,还有他淫邪的目光,都仿佛钝刀割肉般煎熬。 一开始,他还存着逗弄她的心思,可随着一次次落笔,冷白的肌肤染上青绿,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那春波就有了灵识,仿若真的流淌倾泻而出。 后来又洗去了青绿,换了莲红和桃夭来,这次落笔在那娇娇玉乳上,莲瓣轻展,芙蓉初绽,蕊芯恰是那乳珠,那些湖中不蔓不枝的凌波仙子在他的手中化成了人形,他亲手缔造了它,却也于无知无觉中被它俘获。 待最后一笔圆满,他扔了笔,直起身看着,喃喃自语,“予独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那曼妙玉体上,一叶莲花轻轻舒展,脐心恰是那荷叶芯子,婉转斜上一支重瓣粉莲,那绵延的曲线玲珑,随着呼吸起伏,这静物便似活了,如有夏日微风过境,簌簌轻颤。 南漪欲要起身,却被他一把定住肩膀按下,只见他眼中暮霭沉沉,凝着风暴,又听他声音嘶哑道,“你身子可干净了?”说着,又打手往那里探去。 她大惊,早前那回他要与她亲热,她拿癸水来了做借口拒了他,其实那时癸水已行了叁四日,如今又过了这些天早就干净了,一时无着,只得任由他查验。 可他方才捏笔捻墨的,如今又来碰她,于是忍不住嫌弃喊道,“别碰我!你那手脏,快去净手!” “毛病恁多!” 虽抱怨着,可他还是乖乖到角落的铜盆中洗净了手,只是那水已冷透,连带将他的手也洗得冰凉凉,才回头,见她已跳下桌案,披着外袍,弯腰又去拾裙子。 “谁让你下来的?上去。”他一把抽出她手里的小衣,又去推她,有些咬牙切齿,“多少日子了?你自己算算。” 她又被按躺在桌案上,本来死死并着的双腿,被他蛮力掰开了,又将她腿儿曲起撑在桌沿上。 他俯下身看她那里,还是头一回在白日里看它,与黑夜暗处不同,那秘处比烛火下更显粉嫩,娇质质地羸弱,花瓣小小暗藏着,他打手抚上去,微凉的指尖冰的她一缩,抬眼见她倒抽了口气,一把拉过外袍下摆,兜头蒙在了脸上。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真暖和,正好可给我捂捂手。”说着,伸出一指探进去,她嘤咛一声,小腹倏然收紧,那里面干燥着,她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 他拿开她的手,又纵深往里摸去,紧致的包裹着,指尖微微勾起,缓缓施为,渐渐的,仿佛早春渐渐解冻的清溪,不多久,她臀下桌案竟湿了一小滩。 他拿下遮住她脸儿的衣衫,果然见那芙蓉面上一片春色,樱唇微启着喘息,忍不住亲上去,含着那唇瓣低喃着些羞煞人的浮浪话,她臊得无法,刚要推他,便觉出他抽出了手,很快又换了那阳物上来蹭她,两人确实已有些日子未燕好了,那狂物又生的嚣张,每每初时都弄得她胀疼无比,故而下意识掐住他的膀子,半睁着盈盈水目,颤声嗫嚅道,“轻些个。” 第五十章莲仙 他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今见她这样,也不由得化刚为柔,果真手上放缓了施为,细细地揉弄,缓缓地磋磨,又将她双腿拉开些,伺候了半天,才见那花壶半开,春泽潺潺,于是再忍不得,扶着硬物就入了进去。 直到尽根没入,她轻抬起的娇臀才渐渐放松下来,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并未露出什么不舒来,两人都暗自长出了口气。 他半直起身子,将她一双皙白长腿架在手臂上,往自己身前又拖了拖,便再等不得的急急肏弄起来。 两人距离上一次行房还是那次在驿馆,一时弄将起来,彼此都很快投入进去,南漪被他弄得迷离不清,他力气那么大,每每撞得她的身子都要冲出,又被他倏地拉回,她无法,只得抓住桌沿,勉强固定住身子。 他架着她的腿击了百十下,她躺在玄黑的桌案上,此时凝白的皮肤早已染上一层薄粉,身上那枝亭亭粉莲便愈发娇艳欲滴,他只觉眼前一片赤红,行了好一会,犹不过瘾,双手钳住她的膝窝推高上去,直把那蜜穴半抬起来,又猛然往里掼去。 他很快又将她身子弄起波澜,死死咬着下唇,才忍住呻吟出声,他总是这样行事孟浪,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如何弄着自己,只觉口干舌燥,心儿跳的飞快,只看了一眼,再不敢直视,堪堪转过头,抬起一臂遮住眼睛强忍着。 也不知弄了多久,他蛮力顶撞在一处,她瞬间绷直了足弓,身子别处都愈发绵软,只是下腹反而越来越紧绷僵硬,忍不得死死掐住他的膀子,指甲陷进那虬结肌肉里,再也抑制不住地低声抽泣起来,随着他的顶撞节律,咿咿呀呀的哼叫,“不,不要……嗯呀。” 她极到界点,他一把放下她的腿又大大分开了,忍不住用力揉搓着早已肿起的蕊珠,粗喘道,“舒服么?要到了……嗯?”劲腰不停,反而越发使力插弄她,同时在两人交接之处拭了一把,直接了满掌春泽,那作乱的手又揉了揉不住颤动的娇乳,莹亮的春液就变成了莲瓣上的晨露,他看得燥热无比,心想玉昭寺那淫僧诚不欺吾,又闷头狂干起来。 再行不过几十下,只见她挺起上身,微微扬起颈子,瞬间屏住了呼吸,檀口却微张着,美眸半睁,自眼角悄悄滑下一行泪来,连她自己都未知。 他觉出她已丢了身子,那花壶方才瞬间涌出大股阴精来,紧致的花径寸寸裹紧他,便也再顾不得别的,双掌捧起那娇嫩的臀瓣,此时才仿佛解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狠狠肏干起来,她早已化成一汪清泉,随着他一起沉浮。 又行不知多久,渐渐后椎尾一股子酥麻上来,他心知自己再降不住,紧紧掐住那细腰顶住了,才松了精关疏泄出来。 一时两人喘息不定,等他泄净了,才松开手,双掌撑在她身子两侧,两人对视着,彼此的表情似乎都不太好看,还是南漪先回过神来,推了推他,“快起来。” 他这回倒没如何歪缠,很快直起身,又来拉她,只是分开了,那花径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涌出,直弄的桌案上污糟一片。 南漪最受不了这个,狠狠懊恼着,怎么如今能应了他在这书房里就行这种下流之事! 一边穿衣,一边暗自告诫自己,往后再不能同意他做此等放浪事了,正想着,一抬眼见他还半裸着身子,一脸淫邪地看着她笑,她不由恼恨上来,急斥道,“抽什么风?这是书房!还不穿好衣裳,小心待会被人看见,还要脸不要!” 他看着她皱着眉头手忙脚乱地穿下裳,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一幅大作,于是他好歹理好了衣裳,又将她手中刚要穿的小衣抽走。 “你干什么!” 不顾她的挣扎,裹挟着她来到后窗边,一把拉开窗棂,这水榭后头再没有别的建筑,只临着一个不小的静湖,此时此刻,湖面寂静,无波无澜,唯有几枝枯败的残荷,他将她推到窗前困住了,低头手指着湖面的一处—— “你瞧。” 南漪不知他要做什么,正焦灼着,下意识听他指令看了那湖面一眼,只见那湖面正映出一只妖艳的重瓣粉莲,濯濯清涟,栩栩如生。 他双臂交缠,往前环住那细腰,凑近她耳畔低声呢喃着,“枯塘残荷空寂寥,如何莲仙怒争春……” 第五十一章乔装 翌日清晨,一大早,南漪就被湛冲从被子里掏出来,又扔给她一套从官的衣物穿戴,她不明所以看看他。 他站在床边,抬了抬下巴对她道,“穿上。” “为什么?” “之前我与你说了,要带你去个地方。” “这与我穿什么衣裳有何关系?”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为什么?” 他默了默,俯身坐在床边,难得一脸认真的盯着她,“上京有个祥扇坊,它的掌柜很长寿,耄耋之龄还可以天天出来亲自开张。” “为什么?” “因为他从不问为什么。”他哼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意有所指道,“有时知道的越少……就活的越久。” 南漪哪里穿过男子衣物,更勿说这官职服饰,摆弄半天也不知如何入手,最后还是他看不过眼,过来给她穿戴整齐了,又指着她的头发道,“头发全部扎起来,收进兜鍪里去。” 侍女在外堂摆了晨食,二人穿戴洗漱停当了,难得对坐同食。 南漪实在不习惯遂宁的饮食,晨食便连腌制的小菜都辛辣非常,潦草吃了些粥就不再吃了,可他却似胃口极好,一口气把食案上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你们燕王府的饭食是不是不太好?”二人几次共餐同食,有时她都难以下咽,可他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抗拒,一概来者不拒。 若说他出身贫寒,食不果腹,如此这般倒还说得通,可他本就身在富贵窝,什么珍馐美味吃不着?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难道是他们燕王府的饭食难以下咽,所以才这样的无所挑拣? 湛冲闻言,并未理会她,直到吃完了,才放下牙箸,又取了帕子拭了拭嘴,淡淡道,“你虽出身微末,却生了张公主嘴。” 南漪哽住,她在吃上确是有些挑嘴,可这也并非什么大毛病,反呛道,“你倒是出身贵族,却如何生了个乞丐胃。” 他闻言一怔,反刍她这话倒有些意思,忍不住笑了,“如此说来,你我倒更是天生一对,嗯?公主殿下。” 南漪白了他一眼,转身起来整了整交领,她方才不得已束了胸,他手劲儿忒大,勒得死紧,现在胸倒是平了,就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也不知到底要去哪里,只盼着早些结束才好。 他亦起身,悠哉围着她转了一圈,捏了把那蜜桃小臀轻佻道,“难怪有人专好男风,你若身为男子,我定也要尝尝那旱路的滋味儿。” 南漪拍开他的手,如今早已习惯他偶尔冒出的孟浪之语,也懒得回应,思及方才装扮完,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不施粉黛的一张清水面,依然是唇红齿白,只那一双眼睛过于柔媚,总失了几分凌厉,倒真是一个弱质少年的模样。 她从未这样打扮过,心头竟莫名有些小小的兴奋,也不知待会要去何处,所为何事。 收拾停当出了门,石狮子前停了架极为华丽的宽敞马车,与她之前乘的不同,她还有些莫名,就见他先她一步跨了上去。 待两人对坐在车厢里,南漪皱眉看他,“你不是一贯骑马的吗?”虽说这架马车宽绰,倒不至于碰手碰脚,可她也不愿一路上与他两两相对。 这马车里还置有茶水案,他自斟了来,又给她倒了杯,递到了她手边,看她的眼神很值得玩味,“你如今可是我的从官,难道要我骑马,然后带着个坐马车的从官大爷?还是你觉得自己也能随我骑马同行?” 她倒是没想到这些,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衣裳,仍有些不适应。 他看着她仰头喝茶,那修长的颈子曲线优美,哪里有男子的样子,此时两人待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她身上那股子香味儿又不可抑制地沁入他的身体里,令他略感燥热。 他坐直身体,直勾勾盯着她,而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南漪连忙移开视线,佯装未见,放下茶杯,装模作样掀起帘子看外面。 他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起身挪到她身边,一同向外望去,只见马车已出了瓮城,直往城外驶去。 她难得束起长发,因离的近,他看见她颈子上落下的细软碎发,似稚子一般,可爱的紧。 挨得近了,那股子味道愈发明显,他也不知怎么了,每每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就引得他欲火高涨,昨日在书房尽兴弄了一场,晚上躺在一处犹不解渴,半哄半强的又要了一回,才甘心放她去睡,如何这会子又蠢蠢欲动?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这样纵欲,心里暗自鄙夷,可手却不听使唤又揉上她胸前,可触上才发觉她此番束起了胸,掌下僵硬平坦,不觉有些失望。 她冷笑着回首,蔑笑道,“我如今可是你的从官,难道你没事就与你的那些同僚动手动脚?摸胸揽腰?” 他哑然失笑,头一回发觉自己倒给自己挖了大坑,又不甘心被她奚落,便道,“只因他们都是一些糙人,实在是不堪入目,但凡他们有一个生成你这样的,我倒也愿意试试。” 南漪思及他当初和自己讲起的一些男色春事,只觉得这人又恶心了一层,刚要离他远些却被他一把抱坐在其腿上。 “你干什么!” 他嘘了声,“小点声。” 怕他又乱来,她小心挪了挪,避开他腿心,可万不想引的他兽性大作,在这里又发起情来。 见她一副杯弓蛇影的模样,他不由调笑起来,“你放心,在这里我也不敢逗你起兴,你这身子可是水做的,要弄湿了衣裳……我倒没处换洗。” 第五十二章白马关 南漪面红耳赤,知他这样说是故意想气她,引她发作,这人贯会倒打一耙,多少清楚自己越是上脸他越得意,因而只是冷了脸,扭过头,看都不看他。 可这人脸皮实在是厚,又癞皮狗似的贴上来,咻咻在她耳边喘息,低喃道,“你平日里用的什么香?” 南漪不动声色往后错开些,双手抵住他的锁骨不让他靠近,皮笑肉不笑似的,“我不用香,比不得燕王殿下的悉心讲究。” 他偏生反骨,她越是阻他靠近他就偏要凑上前,“你方才还嘲讽我是乞丐,这会子又说我讲究,女先生可真是信口开河,嘴里总没一句实诚话。” “这话若是换作旁人说来便罢了,燕王殿下倒是那丈八的灯……”南漪说着白了他一眼,“只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湛冲见她这番表情极生动,如今她胆子倒越发大了,不如原先那般拘谨紧绷,整个人都显得灵动活泛,这种转变也说不清是好是坏,不过他似乎并不反感,且乐见其成,毕竟他经历过太多只会说‘是’的人,难得遇上一个真心说‘不’的,竟让他觉得有些难能可贵。 便如那训鸟,鹦鹉八哥训唱句戏文有什么意思,熬服鹰隼才有真意趣。 他双掌掐住她的细腰,虎视眈眈盯着她,故意道,“我看你如今是越发张狂,连我都随意拿来编排。” 这人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如今也是渐渐摸透了他的脉络,这人虽然阴鸷狡猾,可对她并不算残暴,虽然偶尔在房事上磋磨她,别处倒也没什么,甚至有些算的上纵容,因此她如今与他相处,除了仍觉得别扭不自在,倒不若原先那般惧怕不安了。 “既然我不得燕王殿下心意,那不如放了我去,想必殿下身边不论是端茶递水还是暖床迭被,都不会缺人,有的是比我听话好使唤的,殿下何苦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呢。” 他闻言一笑,“这话倒不假,你确实不听话,也不好使唤,可却有一样好处——” 他话说一半,南漪竟有些好奇他接下来的话,只听得,“你千万般不足,可是你这身子却是难得的妙,我还没要够,等我腻烦之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南漪气结,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下去,却被他箍紧了,动弹不得,一时挣扎的动作大了,不防臀儿坐到他腿心处,听他闷声低吟了声,她霎时心惊肉跳,刚要推开,却发现他已松懈了力道,她连忙躲到另一边的角落里,一脸戒备地盯着他,只见他神色不舒,又观他腹下衣袍那里顶出个山丘,哪里还不明白是如何,连忙红着脸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小声道,“殿下喝茶。” 他冷着脸子接过来,另手指点她的门面,硬声道,“若不是待会还有事,今儿在这儿就办了你!” 南漪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这会儿有意放她,就说明肯定不会强来,于是沉下心来,打手挑起帘子又看看外面,遥见一个飞檐重脊的城楼出现在眼前,门楼上书“白马关”叁个大字。 南漪纳罕不明,转头见他却正兀自闭目养神,她本想发问,又想到晨起他说的那些话,便收起了多余心思,缓缓放下帘子,只待静观其变。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行人便到了关楼面前,马车还未停稳,湛冲已起身理了理衣襟,背身低声道,“待会儿跟在我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必惊慌。” 说完就见他拨帘闪身出去了,南漪便也只得跟着他下了车。 湛冲跃下马车,回身瞧着正疾步上前的李冀,只见来者一身重甲,长刀悬于腰际,又伸长脖子看了看李冀身后乌泱泱的一群重装兵卒,分明是已备了大战前的架势,湛冲挑高眉毛冲李冀笑道,“子由此番是有备而来啊。” 李冀站定了,余光见一瘦小从官站在湛冲身后,那从官身材矮小,只顾低着头,几乎完全被他挡住了,便丝毫未在意,只道,“殿下此来虽是和谈,可毕竟鸠里有无诚意我们还未知,万一他们使诈,末将唯恐对殿下不利,故而还是作万全准备为好。” 湛冲点点头,“甚好,难为你思虑周全,待会儿你带一队人随我上去,其余人留下听命。” “末将遵命。”李冀领命,转身去了。 不多久,一行人与关守递了通令,上了关楼。 这白马关为诸关末守,也算不得战略要地,日常人迹稀少,偶有些贩马的商队路过,常年寂寂无奇,守关不过叁五个老兵,哪里见过这阵仗,只唯唯诺诺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因鸠里还未见人来,湛冲也不入堂中,只站在关楼前眺望,李冀错后一步,站在他身侧,也一同望向远方。此时骄阳正盛,万里无云,却是难得一日的好天气。 “子由可是属蛇的?” 李冀不妨湛冲突然出声,恍了下神,才答道,“殿下好记性,还记得末将属蛇。” 身前那人并未回头,只淡淡笑了下,声音里辨不出一丝情绪,“时间过得真快,你已入我麾下六年了。” “正是。”李冀知道他这人慧极,心眼手脑都非常人可比,可目下实在断不出他的心思,便只得且行且看。 南漪听他话乖乖跟在其身后,低垂着眼睛,无意中,却见那个名叫李冀的将领一手握在剑柄上,似无意识的松了松,随后又紧紧握住了。 她忽然发觉一件怪事,这一行人,除却湛冲,个个都重甲贴身,他这个主帅竟一身轻质白裘,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他是个出门冶游的闲散王孙。 正出神,忽然听城下不远处传来一阵马鸣踢踏之声,南漪站的远,看不见城下情形,只见湛冲一手抚在石上,垂目向下望去。 不过片刻,石阶上传来人声,便见一队身着异服,腰挂弯刀的异族人上来,为首一人是身着玄黑胡服的年轻男子,身量同湛冲差不多,只是略比他还魁梧些,面庞黝黑,蓄一脸连腮胡,左耳上挂着寸长的狼牙,上来后并未马上靠近,而是审慎地站在风口处观望起来。 此来人并非旁的,正是那鸠里新王硕轲世都。 第五十三章议和 最后还是湛冲先有了动作,主动上前拱手问道,“阁下可是鸠里部王?” 世都并未作答,只摆出一幅桀骜模样,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神色冷漠地看着湛冲,言语傲慢道,“你就是上凉的燕王?就是你给本王递的议和书?” 湛冲不以为意,笑了下点头道,“正是。”说着比了比手,“日头晃眼,不如进内堂叙话。” 那蒲扇似的大手一挥,世都朗声道,“吾辈鸠里汉子从不避金乌,不像你们凉人……小白脸才怕晒黑了面皮!”这话引得身后一众鸠里人纷纷大笑起来。 南漪还从未见过湛冲被人当众奚落,偷偷打量他,却并未见他面露不悦,只感慨他养气忍性的功夫倒是一流,又听他继续说道,“既这么,那在这里也是一样,给王上看座。” “不必了!”世都眈眈看着站在一旁的李冀等人,缓步走上前,硬声道,“长话短说,老子又不是来和你拜把子的。” 湛冲默然看着这些鸠里人,个个身悬弯刀,衣着短打,面容彪悍,皆非善类,于是垂下眼睛,淡淡道,“王上快人快语,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此番与鸠里议和,不过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毕竟你父王这些年还算安分守己,进贡朝奉一个不落,不然光是凭你之前所为,你以为我还会站在这儿和你说话么?” 世都还未开口,却见他身后那些鸠里人皆目露凶光,纷纷握紧刀柄,个个蓄势待发的模样。 世都此时突然咧嘴一笑,可这笑意并未冲散那他身上那股子暴戾,反而更加显得阴鸷无常,“别以为放几句狠话就能冲硬货!老子看你还嫩点儿!上凉果真今非昔比,竟祭出个小白脸儿坐镇挂帅,啊哈哈哈哈……” 湛冲狞笑,“蛮子无知。” “你他娘的说什么!”世都怒吼。 “我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漪眼见这二人之间火药味渐浓,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们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中,她发觉湛冲竟被这些鸠里人与凉军隔开。 南漪从未见过这个阵仗,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期一抬眼,只见隔绝在众人之外的李冀此时正在一旁静静伫立,与那些鸠里族人对世都的拥护不同,他在这一触即发的混乱中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竟有些反常,一张脸面无表情,那并非沉着冷静,而更像是漠然冷酷。 这似乎不合常理,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只听“噌”的一声,那分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随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 下一秒,南漪似乎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推开,她踉跄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到石墙才顿住身形,再一抬眼,只见湛冲与那些鸠里人已然缠斗起来,只是猛虎难挡群狼,很快他便被那些鸠里人反剪住双臂,有一壮汉举着弯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世都冷笑着,“今儿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敬酒不吃吃罚酒。” 湛冲此时被人拿住要害,半分动弹不得,他遥遥望向李冀,并未开口说一字,只是默然看着他。 南漪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另一个鸠里族人举刀喝住了。 这时凉人似乎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刀剑对峙。 李冀拨开众人上前,此时才有了一丝活人气息,只听他声色俱厉道,“鸠里可是要背盟叛主?” 目下这群鸠里人已绝了议和的心思,刀已出鞘再难收回,眼看这些凉人也根本没有要讲和的意思。 世都看看被手下人压制住的湛冲,又看看装了半天死人,此时才跳出来唱大戏的李冀,皱眉道,“你算哪根葱?滚!”说着就要带人闯出关楼。 “且慢!” 李冀横刀阻了世都的退路,他身后的兵卒一字排开,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又听他道,“今日王上怕是回不去了。” 世都冷哼一声,神态恣意道,“莫不是吓傻了,你家主子还在我手上呢!” 南漪本以为李冀投鼠忌器,总要放掉鸠里诸人,不想他神情冷寂,一动不动杵在那,“鸠里如今已然成了南疆沉疴,吾皇有命,此番必取你首级,诸事……不得有碍。” 此话一出,几乎震惊在场所有人。 世都神情已不复方才那般,倏然凝重起来,凉人不守议和的规矩,摆明要使下叁滥的手段,后退一步,一把接过手下人的弯刀,又在湛冲咽喉处紧了紧,只盯着李冀一人,沉声道,“你可知你方才说了什么?” 直到这一刻,李冀也不敢直视那个人的眼睛,只冷冷看着世都,手上的横刀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第五十四章负我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原来湛冲已然成了弃子,这李冀分明早就另有所谋,而这一切的背后主使难道是上凉皇帝?亦或者另有其人? 世都松了手中弯刀,转头指向李冀,“我平生最恨背主求荣之人。” 世都微微偏了下头,身后一个鸠里人口中打起了呼哨,不过片刻,关楼之外传来马踏声响,随即越来越多的呼哨声与之回应附和。 众人侧首望去,只见关外不远处,两方的人马都已集结静待,纷纷拔刃张弩,只等各自首领的一声令下,便可冲上去大杀四方。 南漪手心已被汗水浸湿,远远望去,鸠里的人马远少于凉军,如今这境况,不论哪方获胜,恐怕都不可能让湛冲再活下去,他这是已然走到了死劫。忽然又想起他身上的蛊毒,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腹背受敌。 李冀收回视线,长舒一口气,一切都将在今日尘埃落定,他知道亓官押着大军还身在遂宁,鞭长莫及,此番前来的皆是他的人马,鸠里人并不是他这回的目标,他的靶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 “难得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世都忽然朗笑出声。 这笑声实在突兀,众人皆不明,只见世都收回指着李冀的刀,手上略一颠倒,手指卡住刀刃,却将刀柄递给了身后之人,身后那人原本被反剪住的臂膀,竟不知何时已被松开了。 湛冲拨开递过来的弯刀,略往前走了一小步。 李冀大骇,虽还不明白鸠里人为何会将他放了,却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一抬手,身后人见了,随即放出鸣镝,城外瞬间响起两方的呼杀之声。 “将军!将军你看!” 放鸣镝的凉军兵卒忽然高喊,指着城下,李冀顺势望去,视野里竟出现了第叁拨人马,看铠甲装扮亦是凉军,只是这些人臂膀上均系着红巾,人数众多,远远超过自己的人马。 李冀目眦尽裂,不敢置信的急奔向城楼边沿,只见那些红巾军为首一人高坐马上,看不清来人面目,可那人兜鍪上的降蓝缨子扬扬荡在风中,不是亓官还能是谁! 原本要向鸠里人冲杀去的凉军被这波自己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便被红巾凉军屠戮殆尽了。 当最后一人被放倒,方才喧闹的厮杀之声瞬间归于沉寂,山风拂过热血,每个活人的鼻息间,都满是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李冀手握长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他的探子明明说…… 城上的人此时正诡异的对峙,那些鸠里人甚至连同硕轲世都都站在湛冲身后,好像他们才是他的人,而自己,早已没有退路了。 那个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了口,那声音淡淡的,却有种不易察觉的萧瑟,“子由负我。” 他从来没有和自己这样说过话,李冀重新举起长剑,直指湛冲的面,咬牙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动手吧。” 湛冲缓步走上前来,看着他慢声道,“我知道你心有怨怼,如今我再说什么,恐怕你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着,回头看了眼世都等人,又继续对李冀说道,“今日是你我二人之事,与旁人无干,若你有本事在这儿杀了我,就可以全身而退,我保证没人会为难你。” 话音未落,李冀那泛着冷光的长刀就已直直朝湛冲的天灵劈去! 第五十五章搏杀 日光曝照在那刀刃上,落下去的某一瞬间,芒光打在南漪的眼睛上,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硬生生把涌到喉头的尖叫声吞了下去。 空手对白刃,李冀拼的就是个先势夺人,刀刀只向湛冲的要害砍去,因为知道自己已毫无退路,便只搏个你死我活! 却见湛冲半天只守不攻,辗转腾挪,推挡避让,两人分明一步之遥,可就是触不到他分毫,不由得渐渐心浮气躁起来,气息也越来越纷乱,手上那钢刀竟越发重,始觉吃力,再一刀扑杀砍过去,他原本以为湛冲还会侧身避开,不妨他这回竟直直迎上来,骇然一惊,还未看清他动作,就觉手腕内关神门两处剧痛,瞬间失力,手中长刀已然脱手,几乎同时,手腕一凉,再想使力时才发觉手筋已被割断,速度之快,竟未觉着疼,只是头皮倏地发麻,动作就越来越迟钝。 南漪第一次见他与人肉搏,一开始见他只是躲闪避让,可转眼不过片刻功夫,竟夺了对方的刀,还未待看清,那李冀就已被他先后削断了四肢筋脉,便如一尾落在旱地的游鱼,躺在那里急喘。 李冀躺在地上,深知自己大限已到,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那个人,忽然心里平静下来,蓦然笑了,“殿下可否让我死个明白,你是何时发现的?” 湛冲垂目看着他,听他这样问,似乎想了下,才道,“去岁金策军运往甘州大营的粮草被劫,我被圣人申斥,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身边人出了问题,路线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后来我借机把你们召集到一处,故意告诉你们粮草已被夺回,其余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有你似乎很平静,因为你已经知道那批粮草早已付之一炬,不可能被追回,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你,当然之后还有诸多破绽,只能说当了鬼的,终究做不成人。” 李冀长叹了口气,启唇一笑,“不愧是殿下,技不如人,子由心服口服。” 湛冲抬首,见到亓官已领人上来将李冀的残余清理干净,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只觉日光晃眼,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庚辰年,相蛇刑太岁——”话音方落,只见他骤然蛮暴而起,擎高手中长刀,直直掼进李冀的颈项,力道之大,几乎令之枭首。 一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有几滴飞溅到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个气绝之人,低喃着,“六年前我在金沙谷救了你一命,今日……就当你又还给我了罢。” 待一切尘埃落定,南漪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脸上身上,喷溅到的血迹斑斑点点,那双眼睛无波无澜,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杀戮和背叛,某个瞬间,他似乎又变得陌生起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看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惊惧和防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脸,指尖触到一股子湿粘,不由得皱起眉,向她伸手,“帕子。” 南漪抖着手掏出帕子递给他,见他覆在面上,极细致地擦着,随后又问她,“可还有?” 她已不太敢直视他,看都没看,胡乱摇了摇头,他便随手将那帕子扔了,一手拉过她,转身朝一直在向这头观望的世都走去。 待世都看清他手中拉着的那人,才松开皱起的眉头,意有所指笑道,“我方才还以为你转了性,要学那魏王爱龙阳呐!” 这从官身材瘦小,一水儿的柔美弱质,方才注意力没放在她身上,乍看还以为是个娈童,等看清了脸才发觉,这分明就是个女子,又见湛冲与之态度亲昵自然,便多少生出些好奇。 亓官命人将这里清理干净,又将关守换得了自己人来,并未上前,遥遥向湛冲行了一礼,便又带兵去了。 “请吧,燕王殿下。” 世都大笑着一把揽过湛冲肩头,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道,“是不是看不起我?到我那里还能短了你的女人?这还需你自己带?” 南漪无措地跟在他们身后,见前头二人勾肩搭背,热络非常,怎么也想不出,原本刚才两人还剑拔弩张,如何就成了老友叙旧? 他们仍乘来时的那辆马车,上车后,各自都沉默着。南漪还未从方才的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中走出,而他也似乎心不在焉,半晌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他道,“怕吗?” 南漪下意识抬头看他,见他领子出锋上还沾着血迹,如何不怕呢?她的天地原只有青苑,那样小小的一方,她的困顿失落常常很清浅,从未这样直面过残忍杀戮,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千山万水,天堑鸿沟。 那双水目中盈满着不知所措,似乎他的问题难以回答,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吓到她了,他原本可以不让她经历这一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希望她能看到自己常常要面对的这些,他的天地从来都不曾岁月无波,只有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刀光斧影。 他问完这一句就开始后悔,伴随着沉默的,是愈发的懊恼,到最后,甚至希望听她说是的她就是怕了,如果是那样,那么这段时间渐渐失控的某种情绪便可以扼制,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这一刻她的手还是冰凉的,她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沉沉点了点头,然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他似乎笑了下,很快又垂下眼睛,再不开口了。 第五十六章不悔 南漪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幕,从头至尾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想起早前他下马车前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很显然,他早已筹谋好了一切,只待那人自投罗网,可见其心机之深沉。 相比来时路上的轻佻浮浪,这会儿他竟难得的沉寂,也许是经过了一场生死,也许是累了,只静静靠在那里,闭目不语。 她注意到他搭在膝头的手上还满是干涸的血迹,在那霜白的衣裳映衬下,显得越发惨然,默然看了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犹豫半天,还是从茶案抽出织锦,拿茶水沾湿了,靠近了他,卷起织锦,垂首擦拭他的手背。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为自己净手,方触上的一瞬间,下意识避开去,等睁开眼睛看清她手上拿着的织锦,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收了收拳头,虎口指缝间一片涩滞,犹豫了下,还是摊开手掌缓缓递给了她。 柿子黄的织锦一寸寸拂过他的掌心和指间,沉水微凉,渐渐拭去了热血的温度。 他悄悄侧目,见她捧着自己的手擦得仔细,一颗心伏了又起,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只是心头漾着一股不甘心,至于不甘心什么,似乎又说不清道不明。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那裹缠着织锦的素手一滞,并未开口回答他,又继续擦拭着。 “今日我若不杀他,死的那个就是我,他不会让我活着离开。” 是啊,方才那些人的眼中藏着快满溢的杀意,这连她都看得出来。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似的,“六年前在金沙谷,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我身边的这些近臣,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耳目股肱,祸起肘腋,最初我也始料未及,一个人再周全,也不可能事事洞察纤毫,我也一再给他机会……” 他的声音渐次弱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暮霭沉沉,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低落。 “到底是谁要害你?”她看得出,他虽然身为权贵,可身边危机四伏,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听见她这样问,起先笑了下,可渐渐就笑不出了,经年的如履薄冰,日日殚精竭虑,数不清多少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他像一个禹禹独行的苦行僧人,茫然地在尘世间修行,何时才能大彻大悟,没人点化他。 他收紧手掌,把那锦缎和她的手都含在里面,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也不知希冀从里面找到什么,“是谁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刀剑加身,伤的无非是皮肉,那些手段,要不了我的命。”说着他苦笑了下,“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你不是也说过,想要杀了我么。” 她愣住,想了想,那时候他说想杀他的人很多,无妨再多她一个,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他松开她的手,抽出锦缎自己擦着,并没企图她回应他什么,却忽然听她小声说道,“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她平生未见如此可恶的人,如果当时她手里有柄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刺向他。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从靴子里摸出一柄短刀递给她,“你现在也一样可以。” 她见他神情肃然,丝毫不见平时嬉闹的玩笑意味,一时无措地看着他。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他便将短刀硬塞进她手里,双手捏住了,盯着她的眼睛沉声说,“我自认未有做过对不起李冀之事,他为了前程利禄背叛我,我都可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曾对你不住,自然更该给你机会,今日若你杀了我,咱们之间的恩怨也一并勾销了罢。”说着,拉住握刀的手凑近自己胸口。 “你一生向善,行的都是治病救人的手段,杀人你肯定不及我在行。”说着抚上自己的心口,“你若力气小这里扎不透,脖子也是一样,找脉搏你总不用我教了。” 南漪心里聚气无名火,几番欲丢下短刀却被他死死攥住了,也不知今日他撒的什么疯! “放开我!” 他明明笑着,可那笑里却蕴着一丝无望,“你们不是都想要我的命么,若是死在你手里,我倒还甘愿些,也不必心慈手软,不妨告诉你,对于你,我从来都不后悔,便是再重来一次,百次,千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第五十七章宕泉 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呢?难怪那些人要杀他。南漪愤恨的想。 她挣脱不开,他执拗的让她做个了断,她今日见了太多鲜血和杀戮,再不想与他争论这些,可又身不由己,几番对抗,不由气的抽泣起来。 不想他却渐渐松了手,短刀滑落,她恼恨得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犹不解恨,扑上去,也不管什么地方,直照头脸胸肩胡乱一通抽打,他却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 一直到她再无力气,双手揪住他肩上的衣裳,急喘着瞪他,他才一把锁住她,牢牢钳在怀抱里,她推不开他,心里那股子勃发的怒火还未泄净,又一口咬在他的颈根处,这回下了死口,很快嘴里就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道。 他任由她发泄,脖子上那点痛楚比起他曾经经历的那些,似乎都不值一提。 最后还是南漪咬酸了牙关才慢慢松开嘴,只见他脖子上已渗出斑斑血迹。 直到最后,她完全瘫在他怀中,任他紧紧抱住,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马车在路上跑了半天,一直到月升时分,才驶进宕泉城。 两人后来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停了,他才动动僵直的身体,俯身出去了。 南漪心里还憋着气,沉了会儿才钻出马车,本以为他们又回了遂宁,可出来才发觉,自己竟到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界,鸠里部的王都——宕泉城。 见他仍站在马车边上,连忙避开,寻了个空挡就要跳下车来,不想却又被他上前一把抄起抱下来。 只因她还作男子装扮,这一举动引得旁人侧目,虽不好直目细看,但探究的眼神,暧昧的神色,还是令南漪红透了脸,刚落地就慌忙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湛冲看看她,未说一字,面无表情地转身去了。 南漪愣愣僵在原地,只见马车停在一处宫门口,也不知从何处走来个身着异服的女子,见了她,微微颔首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南漪随着婢女引导进了那宫门,宫道曲折,虽有宫灯引路,可这里九转十八弯,左弯右绕半晌,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 最后停在一处院门前,入了院中,东西各植一株合欢树,也不知树龄几何,只见树冠繁茂,竟与那殿宇屋檐等齐,月色掩映之下,倒有几分吴山越水间的诗情画意。 那婢子又领着南漪往后殿去,边走边道,“婢子名叫束蓝,王上吩咐婢子来侍奉姑娘,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和婢子说就好。” 南漪见她举止得礼,年岁似乎还比自己大上几岁,有些羞赧,汗颜道,“姐姐看出来我是女子了。” 束蓝抚唇一笑,“姑娘天生丽质,形容柔美,便是穿着这身衣服也不像男子,便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 南漪闻言,思及自己掩耳盗铃似的在外晃荡了一整天,脸颊不由发烫,想解释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束蓝带南漪进到寝殿,比了比手,“这春生馆原是长公主离宫前的居所,如今空置了,王上吩咐婢子带燕王殿下和姑娘暂居在此,方才燕王殿下被王上请去了,也不知几时回来,姑娘不妨先换身衣裳,梳洗下的好。” 说着,身后几个婢女手捧衣物鱼贯而入,纷纷静立在束蓝身后,笑盈盈看着她。 南漪犹不喜欢这样兴师动众,可又无法拒绝,只得从善如流任由束蓝安排。 梳洗沐浴完了,换上束蓝准备好的衣裳,这身装扮与她平素不同,樱粉的云纱裹身,纤腰一截镂空,粉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动静皆是惹人注目的所在。 南漪换上了才发觉,赶忙要脱了,束蓝为难道,“我们鸠里女子以细腰为美,衣裙露腰再寻常不过,姑娘便是再换其他,也都是大同小异罢了。” 最后实在无法,南漪只能安慰自己入乡随俗,这会子仔细观察,才发觉束蓝她们这些婢女的穿着果然也都是蛮腰半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耽搁这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南漪实在困得熬不住,放束蓝她们去了,自己躺在那张大的有些夸张的床上,眼睛一合,便沉沉睡去了。 第五十八章月夜 鸠里王宫的御花园有一片芍药花海,夜风轻抚花相妖娇的脸庞,拂落几瓣红粉,又杳杳穿过那大敞着的户牖,最终消散在杯中酒的一丝水纹上。 世都端着酒盏,挡住唇角露出的一丝玩味,又偷偷瞥了眼湛冲脖子上的那些伤痕,有些像是被指甲划伤,其中竟还有一枚泛着血红的齿痕,白日里还好好的,那臂长的钢刀都近不得身的人,如何坐了半日马车,再见时却挂了伤? 他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从官,也不知什么来头,心里隐隐约约觉着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今日一切都已在你的掌控之中,何苦还闷闷不乐?”世都见他犹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问道。 湛冲转了转酒盏,洒脱一笑,“哪里闷闷不乐?此番清门理户,沉疴尽去,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罢,仰头干了一杯酒。 世都端起酒壶又给他斟满,“李冀此等枭獍之辈早就该杀,若换做是我,那孙子都投胎叁回了。” 是啊,其实刚发现李冀出卖自己时,第一反应也是干脆便杀了,对于这种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叛徒,杀鸡儆猴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法子,可他向来行一想叁,一个李冀好除,可单单抹去他一人又能改变什么?还不如暂且按捺,留下他当个引子,寻个合适的机会以他做饵,钓尾大鱼。而如今时机成熟,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又想到什么,湛冲问道,“可按我说的把消息送出去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世都拍拍他肩膀,笃定道,“早就派人把消息递出去了,不过你怎么确信上凉会用五千匹战马赎你?若是你那个太子哥哥或许还成,你就不怕那边趁机顺势而为,正好借机除了你去。” 他闻言一笑,“所以我才让你把我被鸠里挟持的消息散出去,如今岭南和西北诸部都在蠢蠢欲动,之所以现在还未见大动作,无非就是忌惮上凉的铁骑,不管他们在我身上打的什么主意,我如今毕竟还占个燕王的头衔,如果上凉连五千匹战马都拿不出来去换一个皇子,这唬人的幌子一旦没了,到时群雄逐鹿,僭乱中原,殷陈的大势方去几年?上凉若是也成了纸画的猛虎,到时天下大乱,就各凭本事罢,所以如果不想变成那样,你这回的买卖就做成了。” 世都从来都对他深信不疑,自然是满心信服,点头道,“成,等再过几年,我还你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到时便再无人能掣肘。” 两人推杯换盏半晌,世都见他今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意兴阑珊,言语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应承,他原对酒平常,今晚也不知怎么了,跟这酒竟格外亲热,一杯续一杯的,倒也不是浇愁牛饮,还是一副洒脱模样,可却断不空杯,便忍不住笑道,“我这里的酒就这么好喝?还从未见你如此贪杯过。” 他吊起眉毛看着世都,“你如今做了王倒比原先小气了,多喝你两盏酒也要啰嗦。” “我哪里是舍不得这酒。”说着世都锤了他一拳,又拉他起身,两人吊着膀子晃悠着出去,左摇右晃走到一处寝殿,世都两手将他一推,大笑道,“今日忙活一整天,快去歇息松泛松泛,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吧。”说完,便转身去了。 湛冲孤身陷在黑暗里,这里并未点灯燃烛,仅有的一丝光亮来源于窗外的宫灯,他杵在那里半天,许是真喝多了,脚下略有些发飘,步履蹒跚走到门口,刚要迈出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顿住身形,反手又将门合上了。 转身一路摸索撑扶着才跌跌撞撞走到床边,已顾不得其他,歪身扑上去,整个人放松下来,才渐渐感觉到四肢百骸都透着疲乏,难得眼皮发沉,两眼一闭就迷蒙睡去。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浑身燥热难当,用力拉扯开衣襟,露出半截胸膛才勉强好受些,这会子酒意上头,越发昏沉起来,又睡了会儿,忽觉一只冷玉贴上心口,那微凉的玉如意在他胸口摩挲游弋,仿若久旱逢甘,瞬间就浇熄那股灼热的无明业火。 今日那酒后劲儿倒足,这会儿他喉咙也似燃起一把火,他咳嗽两声,还没等他开口,就有人将茶水递到他唇边,他就着一口气全喝了,这才勉强睁开干涩的眼,只见一只白皙柔荑端着那茶杯喂他水喝,他有一时出神,耳边又听似叹似笑般的一声,有些熟悉,又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鼻。 他心上一悸,身体先于神识而动,环抱住那具柔软娇躯瞬间压倒了,昏沉黑夜中看不见她的表情,他迷迷糊糊暗忖,这样也好,至少看不见她抗拒的表情。 他扎到她的颈子间深嗅,离近了闻,那味道似乎又变了,这是……换香了? 他箍住她的腰肢笑道,“还说自己不用香,你……又骗我。” 第五十九章隐怒 她依旧沉默着,他等得不耐烦,亲亲她的耳朵,沉吟半响,还是凑近她耳边含混道,“别与我置气,你打也打了,咬也咬了,怎么恁的小性儿,今儿……今儿晚上我不逼你,你不愿意……就睡吧。”说着就要松开她。 谁知下一秒却被她一把环住了腰不放手,他心头一蓬热火冒上来,一些话不过脑子便吐露出来,“我知今日吓到你了,原是我不好,你过来……我就知道你不生气了。”说着,实在忍不住,揉上那胸前的绵软,却发觉掌下波澜壮阔,分明他这手都难把持掌握,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岔子,他倏地一下坐起身来,就见自己身旁那个“她”亦缓缓坐起,月光下,一个美艳丰满的陌生女子正盈盈望住他,含情脉脉不得语。 他呼吸一滞,脑子里似开了锅的沸水,踉跄着离了床往外刚走了几步,倏地顿住,似想到什么,回身疾步又回来,直直盯住那陌生女子,指点着她恶狠狠道,“今夜之事,不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许与旁人提起,若你出去胡乱嚼扯,别怪我下狠手。” 那女子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何就触了他逆鳞,涌出一汪清泪,楚楚可怜道,“是……是王上让奴婢来侍候殿下,殿下……可是奴哪里做的不周?” 他听那嘤嘤哭声只觉得脑仁一下下的跳疼,因而越发烦躁难耐,厉声道,“你最好记住我方才说的话。”说完,也不去管那女子如何,踉跄着闯出门去。 南漪累极困极,这觉睡得十分香甜,梦中翻了个身,不防脚下碰着个东西,可她实在太困了,缩了缩腿,又沉沉坠入梦中。 暗夜中,湛冲盘腿坐在床角,沉默地盯着那个睡得香甜的人,他心绪跌宕不定,患得患失,而她却浑不在意,竟还能在这里呼呼大睡! 难为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吓着她,也是酒意上头,竟昏头昏脑把那女子当成她软言安慰,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那些当回事,转头就拋之九霄云外。 他现在真希望时光倒转,或者是否更应该考虑下……去杀了方才那个女人。 越琢磨越上火,气的他一把扬起她裹身的薄被,却见那玉体横陈,樱粉的云纱衬得那肌肤愈发白皙,只是这衣裳在腰际镂空,露出小巧可爱的肚脐,因着她这睡姿,上衣的下沿翻起来,露出那浑圆的弧线,裙摆也退到膝上,纤细的双腿交迭,玉色脚踝上的银铃在暗夜中也笼上一层迷蒙的光。 长指顺着裙摆腿缝间探进去,温暖柔软,缓缓摩挲着。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又翻了个身,趴覆在那里,长发略有些凌乱,铺散在床榻和枕上,像湖底舒展轻漫的丛丛水草。 他下腹的邪火从方才就没扑灭过,如今莫名的怒意又加剧了它,真真上下皆似烈火烹油,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动怒过,便是当初刚得知李冀背叛他也没这样怒不可遏。 南漪梦见自己正在一汪温泉里沐浴,不知何故竟穿着衣裳泡在水里,身上浸透了水,只变得沉甸甸,整个人都裹缚的喘不上气来,低头一看,原来还束着胸,叁两下扯开了,不防从哪里窜出一尾阔口锦鲤,照准她胸口就叼了一口,她又羞又怒,挥手将那淫鱼拍走了,可谁想这淫鱼胆大包天,兜兜转转还敢游回来,又直往她心口钻去,她大惊之下,一巴掌用力扇过去—— “行了,还打上瘾了?” 岂有此理! 这淫鱼怎么还会人语? 少女身上的衣裳被一一除去,腿儿一分,毫无前戏就顶将进去! 南漪猛然从梦中抽离,睁大眼睛惊悚盯着压在自己身上那人。 他笑着,可那笑意不及眼底,竟有些阴险恶毒的味道。 “终于醒了,你倒不择席,任是放到哪里……都能睡得着啊。” 第六十章情动 南漪才从混沌中惊醒,见一黑影正覆在自己身上,惊的花容失色,听见那声音才知道原是他,此时身下那处胀疼得厉害,下意识抬手推他,却被他一手捉住双腕推到头顶按住了。 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儿,使劲儿挣了挣,不得解脱,于是怒道,“大半夜撒什么酒疯!快放开我!放开!” 他哼笑一声,劲腰猛的用力顶了两下,又俯下身咬她嘴唇,南漪摆首躲避,他锲而不舍的追逐,最后竟还是被他逮到了,又咬又舔半天,舌尖撬开合起的牙关,灵蛇一样钻进去,捉住那香舌纠缠不休,淡淡酒香弥漫在两人口中,欲火与微醺蒸腾出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今夜或许真的醉了。 不知怎的,他今晚竟格外的磨人,她被迫启唇任他肆虐,这些都比不过身下火辣辣的疼,自己毫无准备他就冲进来,那花穴犹干涸着,他那狂物每碾磨一寸都仿佛钝刀割肉似的疼,咬牙忍了会儿,还是疼的发颤,竟仿佛初次般难熬,实在受不住了,低声抽泣着喊疼。 下一刻,双手被放开了,她团起身子用力揪住他,恨声道,“这就是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对不住我?你除了凭蛮力逞凶还会什么?我不杀你不是我软弱可欺,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因为你除了这些,一无所有!”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出来,南漪看见他眼睛里骤然凝聚起滔天风暴,可她并不害怕,不躲不闪地直直与他对视。 她看得出,他明明怒极,却在片刻后沉淀下来,他退出她的身体,她很快转身抱住自己,心头这时候才脱力似的发虚,浑身阵阵发凉,想去拉被子,又怕自己一动又惹得他发作,干脆缩起身子背对着他。 不防他竟拉过被子将她盖住,自己也靠过来,热烘烘的贴紧她后背,仿若芒刺在背,她还能觉察出他那肉茎还硬撅撅的戳在她身后,好在她方才那一通发泄终于令他冷静下来。 彼此都静待了一会儿,各自心头的气性也略平了,他从后面环住她,嘴唇贴着她的后脑,瓮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一无所有,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 她沉默着,好似没听见一样。 “世间纷攘,你便是那莲仙谪入红尘,既被我所获,不如就与我为伴……” 回想他一路行来,哪一样不是百般谋划万般筹措换来的,巧取豪夺惯以为常,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如对她这般上心,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他已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喜爱她的,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喜爱什么呢?是肉体吗?或许是,又或许不止于此,他觉得她像某种无色无味的毒物,日久天长,自腠理慢慢沁入骨髓,震风凌雨往往并不可怕,真正致命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无知无觉。 他拨开那碍事的长发,轻柔抚吻那细瘦的肩背,他从未这样轻缓温柔地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像侍奉一尊价值连城的珍宝。 舌尖划过那玲珑的肩胛,她忍不住瑟缩了下,一手捉住他的手腕,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别……” “不舒服?” 她趴窝在那里,埋首在被褥里,他耍狠使强时她还能守住,而这样春风化雨似的施为,她反而步步溃败,节节失守。 她咬牙翻了个身,不敢直视他,视线只敢定在他肩头,小声嗫嚅着,“别弄了……太晚了,而且我……我也累了……” 他趁机缠上去搂住她,耳语道,“世上哪有耕坏的地?唯有累死的牛,累人的力气活也是我来干,你只管躺着就行了。” 她闻言大窘,只觉他在这床笫之事上颇为下流粗俗,平日观他也一副清贵骄矜的样子,如何一到了床榻上就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让她好不适应。 两人此时此刻都裸着身子腻在一处,他那反应明晃晃地毫不避人,想是今夜不让他痛快了是不可能放过自己,心里也怕他又慢工出细活,既然伸头缩头都躲不过那一刀,还不如快点行完好睡觉,于是两条长腿一分,绵绵吊上那劲瘦的腰肢—— “那你快些吧,我困了。” 第六十一章春夜 灵巧的脚踝才搭上他的后腰,他还未从这小小的喜悦中体味片刻欢愉,就被她后一句话彻底打散了。 他撑起身子拉开距离看她,正巧见她打了个哈欠,然后泪眼稀松地眨眨眼睛。 顷刻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自认二人于这床笫之间,除却第一次他是有些不够体贴,她怕是难得欢愉之外,后来哪一回没让她爽利?难道水漫金山、嘤嘤哭喊的,还是别人不成? 懒得再与她废话,心里憋着一口气,一手拨开她的腿,俯下身子,含住那乳尖,细细的舔吻,打着圈地戏弄,一直嘬到那红豆僵立,才轻轻用牙齿划过顶端,果然听到她抽气的声音,抬眼见她凝眉微蹙,楚楚可怜地咬着唇,歪头看向别处。 南漪深呼吸了下,才勉强压下小腹仿若痉挛似的感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炙热,直勾勾锁住自己,皱眉道,“别弄了,快些吧。” “你在怕什么?”他问。 “我什么都不怕。” “你是不是怕我的手段?”他伸指在她浑圆的弧线上划拉了一把。 她噎住,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回嘴,“蛮牛也配言技高?” 他怒极反笑,挫着牙点头,“好,好,且等着!” 说着一把抄起她的腰肢,吓了她一跳,惊叫一声,随即捂住嘴,狠狠锤了他肩膀一记,“你做什么!” 他扥过一旁的软枕垫在她臀下,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邪笑着,“别急,后面且有你喊的时候。” 这人从方才就一直在她身下徘徊,让她很不舒服,两人于这方面虽也行了多次,可她还是不喜欢自己的欲望被人操控,嘴上强硬着,可心里却阵阵发虚,刚想坐起来却突然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只见他一低头,竟然毫不避忌地吻上她那里! 南漪吓得欲要挣扎,却被他牢牢固定住了腰臀,她羞愤难当,下意识要合拢双腿,却只夹住他的脑袋,一时进退不得,浑身打着颤地僵躺在那里。 其实何止是南漪,他也是头一回用嘴侍弄女子这处,他本性爱洁,这种事原先打死他也不会做,便连想都未想过,可如今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隐隐有股冲动。 她这里生的小巧紧致,花瓣小小的两朵,暗藏在其中,舌尖滑动着分开了,又往花径钻去,只觉那里面紧致潮热,鼻息间有股隐香若有似无,忍不住抱住她两股,又往深处嘬咂舔弄个没完,不多时,那小穴渐渐春潮涌动,丝丝缕缕淌出来,耳边听见她急促的娇喘,他心里得意,就越发舔弄的仔细,长舌拂过那些褶皱沟壑,不知碰着她哪里,只听她发出“嘤”的一声,急促而尖锐,他试着回到方才弄的那处,不久又听见一声,慢慢的,那玉臀轻抬,竟节节迎凑上来。 南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他含在了口中,她越来越热,那湿润灵巧的舌尖竟比那狂物更刁钻,快感仿佛潮汐一节节拍打过来,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一切,忘了师傅,忘了青苑,忘了她曾经静谧的十六年岁月,一切的终点都变成了一个他,这样令人生恨的他。 他心下大喜,便照准了那处施为,又分出一手拨开花瓣,翻出那颗蜜豆,转着圈的着力磋磨,果然过不多久,就感觉她倏然抬起腰臀,小腹绷紧,方才一直断断续续的娇吟戛然而止,随即那花道里泄出大股清亮花液。 他拭了把脸,抬头见她一副泄过身的空茫模样,当是春情难消,于是得意一笑,“可惜你牙尖嘴利的却不是这里。”说着,又摸了摸,两指探进去,那里面犹有节律的收缩着,可见余韵未退,撤出手,就着方才的滑腻阴精入了进去,缓缓抽动着。 他今夜格外的耐心,轻柔舒缓的律动着,伸手捉起她的脚踝缠上他的腰背,听她一声声娇滴滴的吟哦。 床架咯吱咯吱的轻响,一切都和风细雨般的美好。 她习惯了他于这床笫之事上的霸道,不想如今竟变得这样,两人交接之处湿漉一片,如狂蟒入周山,耳闻水泽碾磨之声,啧咂不绝,令两人都越发情动。 他一把拉她起来,抱住了,定住她的后脑亲吻她,她难得柔顺任他舔吻,辗转反侧之间,她在某个光影里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头一回发觉,原来男子睫毛也可以这样纤长,可她很快便没有功夫再研究他的睫毛,身下的波涛不绝,一浪浪掀翻上来,耳边那些不可忽视的喘息,男子凛冽的气息包围着她,这一切都与她不同。 “你这身子可真真勾人起兴,如何弄了这许多回还这样紧……”说着,实在忍不住还是猛掼了数下,听她呻吟渐高,强捺着又和缓下来,“这会子不疼了吧?可欢喜?爽利不爽利……嗯?你是喜欢这样……还是喜欢我更用力些?” 南漪听他满口淫语浪言,身下又不住地被他碾磨顶弄,便愈发情热不可自抑,他还在喋喋不休,她羞臊难挡,抬手捂住他的口,不想他竟伸出舌头舔她掌心,惊的她倏地又抽离。 “这么敏感。”他坏笑着看她,又待要说别的,她却抬首以口封住了,也不知是什么催生了情欲滋长,渐渐的,她不知不觉间竟也开始回应,他察觉了,箍的越发紧了,吻的更深,只希望她这梦再发的长一些。 “嗯呀……啊……” 又不知弄了多久,南漪紧紧搂住他颈项,双腿长蛇一般将他缠绕住,口中娇啼骤截,只能发出断续的嗯嗯之声来。 他知她这是又要到了,坏心地一把放她躺平,随后抽出自己,双臂撑在她身上隔空看她变了脸色。 南漪方才本来又将要泄身,不防他竟在这时候抽身而退,便如瞬间从云端跌落,周身空虚无凭,触手可得的极乐竟疏散远离,忍不住轻颤起来。 他扶着孽根在那穴口滑动,可就是不肯入去,气的她无法,怒骂道,“你怎么不去死!” 他一脸淫笑,“死也得死在你身上,想不想要?说话!” 南漪恼恨得使劲掐他,他却不为所动,难受的她双脚在床榻上蹬搓,可却无法排解那股燥意。 “说出来就给你,快说!” “想……想要。” “要什么?” “要你。” “要我?你倒贪心,要我什么?” 南漪交臂遮住脸,气的嘤嘤哭起来,心知他这是有意为难自己,自己不让他满意,想必今日是不可能好过了,况且她被他吊着,不上不下的煎熬,咬唇难耐着启口,“想要你……要我。” 话音才落,那巨蟒骤然又插进花穴中,两人俱是一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四肢并用,牢牢圈住他,莹莹美目直勾勾锁住他,又仿佛鼓励着,讨好似的娇吟。 那极乐很快又回来,可他如今这方行的柔风絮雨,一步之遥却迟迟不能抵达,咬牙按捺半晌,再受不住了,攀紧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呀……用力些……” 他揉着那绵乳,喘息道,“轻不得……重不得,你可真难伺候。” “快些。” “厉不厉害?” “……厉害。” “是不是当不得?” “……当不得了。” 最后一句几乎咬牙切齿的吐出来,他心满意足,再不逗她,直起身子推高她的腿,卯足力气插弄起来,次次顶到她最深处,入肉之声啪啪作响。 南漪再抑不住的哭喊出声,片刻就到了顶,浑身大颤着丢了身子。 此时湛冲才仿佛活过来,大开大合蛮力顶插起来,又弄不知多久,见南漪哭的快没了生息才解了精关,死死把住她腰臀,颤抖着泄到那甜美的身子里。 第六十二章上药 两人颠龙倒凤,直折腾了大半夜,直到深更,寝殿里的动静才渐渐止息。 南漪到最后几乎累瘫,待他终于消停放过自己,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将醒未醒之际,浅梦中自己躺在一叶扁舟上随波逐流,河水荡漾,自己也随着轻晃。 只是越来越不对劲,自己身上的动静虽轻柔,可到底把她从睡梦中剥离出来。 缓缓睁了眼,见自己正侧身躺着,身后贴着一个热烫的胸膛,两个人,四条腿交迭着,她的一条腿正被他捉住微微抬起,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粘上来,此时此刻正缓缓律动着。 她因着睡思昏沉,方才完全不晓事,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醒来,又这样弄了多久,昨晚折腾那许多,怎么这会子又来,身子被他磨的生疼,忍不住一股怒火烧上来,曲起手肘狠狠击了身后那人几下,烦躁道,“恁的烦人?还有完没完!” 身下动作缓下来,他晨起的声音犹带着一丝沙哑,“醒了?继续睡吧。” 南漪回头竖起眼睛瞪他,气道,“你这样我还睡得着么?”说着,挣扎着要抽出大腿,他倒没强控,任她抽身离开了。 他见她一脸神色不豫,作势轻咳了一声,想了想,安抚道,“别恼,只是每日晨起都会如此,也不是故意想弄醒你,方才一时没忍住……不想还是把你吵醒了。” 那孽物还硬撅撅戳顶在她的臀缝近旁,南漪悄悄往前避了避,没一会就又腻上来,她原从医书上也看过男子晨起大多会有反应,却没想到他昨夜才泄完,这不过刚刚过去几个时辰,怎能又这样生龙活虎?她现在可是怕了,枯着眉头小声道,“昨夜方行完,折腾那许久,怎么现在又来?我……我那里如今磨的生疼,再不能弄了,你让我歇歇吧。” 湛冲闻言,想到方才摸着那穴口却是有些肿胀,略有些懊恼,也怕真的弄疼她,略一思索,起身披了衣裳唤人送进来热水,又使人下去,亲自绞了个热帕子,转身走到床边。 南漪见他动作,马上明白他想做什么,伸手就去夺那帕子,却被他扬手躲开了,“我帮你。” 她拉高被子遮住脸,下半身露在外面,任他为自己清理,他这回倒老实,只正经为她擦拭着,倒没如何捉弄她。 待清理干净,不久听得乒乒乓乓的一阵,她悄悄拉下一点被子,露出眼睛,见他正在寝殿里翻箱倒柜,也不知在寻找什么,好半天也没得收获,见他站在那里叉腰环视。 “你在找什么?” 他也不回答,忽然见他目光定在床头的暗格上,又很快上了床,挨个暗格拉开,在拉到第叁个时,见他动作一顿,随即轻笑一声。 南漪不明所以,愣愣看着他从那暗格中取出个碧玉做的胭脂盒子,又拿出个白玉物什,那东西从她头顶一晃而过,她还未待看清,就见他打开那胭脂盒子,食指挖出一抹翠绿色的膏体,涂在那白玉棒身上。 可待南漪看清那东西,惊的一下坐起身,那东西分明雕刻成个男子阳物的模样。 “你躺下。” 南漪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紧紧裹住了,惊恐质问他,“你……你要干什么!” 他举着涂好药膏的玉势,一脸无辜,“你那里肿了,我为你上点儿药。” 她气息一滞,硬声道,“不必了。” “不是你方才又喊疼,习医之人也讳疾忌医?” “我……此时已不疼了。” 他看着她哼笑,“行啊,既然如此,我这还没消下去呢,那就再来一回。”说着作势就要拉扯她被子。 她进退维谷,终是身痛占了上风,最后还是让他按倒了上药。 那玉势冰凉的柱身,又加之涂上了消肿散淤的药膏,便愈发冰凉,探进去时,她不由自主哆嗦了下,她看见他偷笑,心里烦躁,催促道,“快些个。” 他又将她大腿分开些,捏着玉势顶端往那花径里面探去,调笑道,“放松点儿,就只是上个药,可别又泄了。” 南漪红透了脸,想骂他又不知如何启齿,心里恨透了他,可又不得不承认,这药膏果然是上佳的良药,身下方才那火辣辣的疼如今竟解了不少。 第六十三章故旧 南漪将被子盖住头,任他在那里窸窸窣窣地忙活,待终于上完了药,两人暗自都松了口气。 殿外已听到婢女们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或是准备晨起物什的轻微动静,南漪再躺不住,格开他起了身,正要取来衣裳,中途却被他抽走。 她不明所以看看他,只见他剑眉微皱,又看了眼那水粉的衣裙,神色不舒道,“这衣裳不好看,颜色如此艳俗,快别穿了,让她们去换一身来。” 其实南漪也不喜欢这身衣裳的样式,腰间露出那一截,再如何一再安慰自己入其乡从其俗,也实难迈出那一步,昨晚仅在寝殿穿穿也就罢了,如今让她穿着这身衣裳出去行走,简直不敢想象。 可她又想起昨晚束蓝那些话,也不知如今他们身在这鸠里皇宫是个什么意思,是客是囚都未知,她更不是人家主子,如何好张嘴支唤人家为自己换装。思前想后半天,还是妥协了,小声道,“算了吧,昨晚我原本是想找她们再换一件,可她们说再换别的也是一个样,实在无差,便罢了。” 他冷哼一声,只将那薄纱衣裙团在掌中狠揉了几下,又扬手扔了,哂笑道,“我发现你就与我能耐大,跟那些个奴才都硬气不起来。”说完甩给她一记眼刀,随即一步跨下床去,扬声喊道,“人呢?” 很快束蓝领着两个婢女疾步进来,束蓝进来头一眼就见他二人此时正衣衫不整,南漪还揪着被子坐在床上勉强遮身,于是再不便靠前,只在门口蹲身垂首行礼,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湛冲以脚尖戳了戳地上那云纱,冷声道,“去给她取身新衣送来。” 束蓝还以为怎么了,原来不过想换身衣裳,便轻快笑着应道,“请殿下少待。”说着冲身后一个婢女比了个手势,那婢女就退行出去,没过多久就又捧着一木托垂首低眉进来了,只将那衣服呈于湛冲眼前,一副任他查看的模样。 他并未马上伸手,偏头瞥了南漪一眼,又敛衽系好了中衣系带,才抬手抽起那身衣服来,只见是件蓝紫的衣裙,色彩到是中规中矩,只是见到那腰际一处同样空出的一截,不觉皱眉,又对束蓝道,“她不是你们这里的姑娘,穿不惯你们这样的服饰,去换新的来。” 束蓝闻言略感为难,进退不是,实在无奈道,“殿下恕罪,因着奴婢们不知有姑娘与殿下同行,并未事先准备好别的服饰,是奴婢思虑不周……”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又马上道,“对了,当初长公主移宫时,还有些衣服并未一并带走,好些还都是新做的并未上过身,如今都还在偏殿里妥帖收着,不如奴婢去取了来,任殿下和姑娘挑——” “不必了!”湛冲突然出声打断束蓝,视线重新放在手上这件衣服上,抖了抖,转头对南漪道,“我仔细看这衣裳倒也尚可,不如你就凑合将就着穿吧,入乡随俗嘛。” 南漪略有些纳闷,不知他为何前后态度转的这样快,自己本身也不惯矫情做作,自觉也没必要为难束蓝她们,便点点头,伸手接过了那衣服。 两人用过饭,待撤下去席案,一切收拾停当了,湛冲与她提议,“这馆内后院有片池塘,待会儿无事,咱们不妨去逛逛。” 南漪从方才就有个疑惑,这里本不应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如何他却对此地了如指掌,仿佛进了自家门头一样,于是疑惑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来过这里?” 他闻言神色未变,只几不可查地微微凝滞一瞬,若不是她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根本不会察觉,只听他解释道,“想必我与这里王上的关系你也能看出些端倪,不过也都是些过去的事了,说来话长,总之我与他是过命的交情,若没有我,他也不可能从一众虎狼手足中杀出重围,承袭皇祚,如今与我做这一场戏,也是投桃报李。” 说完就起身拉她出了门,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南漪并无多少探究的心思,便任由他拉着往后花园去了。 这春生馆虽名字冠以“馆”字,这后方却独有天地,一整片池塘几乎占了这后花园的一半,另一边,有一处悬挂着幕遮的四方凉台,朱红的纱幕在四角的立柱上束起,台上铺满一整张素青的藤席,如今上面空空如也,也不知原先是做个什么用处。 南漪趴在石栏杆上俯身望去,见那池塘里还蓄养着许多尾鲤鱼,金银红白满塘。鱼儿见有人过来了,许是以为要投喂,纷纷争抢着浮出水面,好不热闹。 她默默看了会,开始还觉着有趣,可渐渐看那些鱼儿们圆张着阔口不住翕动,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昨夜那荒淫怪诞的惊梦,便不可抑制地红透了脸,恹恹撇开了脸,再不看那些个鱼儿。 湛冲见她方才还面带笑意,不知怎地转瞬就变了脸色,怪道,“怎么了?” 她又如何与他去说,只抛给他一记白眼,转身往前走了。 他不明所以,两步追上了,拉住她的手,待要再问,还未等开口,两人身后响起一阵疾跑的踏踏声,下一刻,便听得一声娇唤—— “冲哥哥!” 第六十四章璎格 伴随着那一声“冲哥哥”,南漪忽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竟颤抖了一下,于是纳罕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冲他们跑来。 看见这个女子,南漪才明白原来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实在是中规中矩,只见那女子本就生的体态丰腴,交领斜拉到膻中穴还稍靠下,又松松垮垮的半搭着,左右各露出半个丰乳来,那软肉随着她的步伐上下晃动着,撞出一波波的晕荡,勿说男子,那方波涛汹涌,晃的她都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她的视线往下瞄,发现这下裳更不得了,长裙开叉,红色的裙摆根本封不住那玉腿,露出里面同样款式的雪衬来,红白的衣料随着跑动轻扬纷飞,那紧实白腻的大腿毫不避忌地露出来,脚上蹬着一双与衣衫同色的绣鞋,竟连足衣也不着。 红衣女子眼中直勾勾锁住湛冲,连他旁边的人是圆是扁都不着意。 南漪忽然发觉,自己身旁这人,这个素来泰山崩前色不变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在那一声呼唤之后僵住了,连她都忍不住回头观望,他却自始至终一动未动,更勿说回头了。 还没琢磨明白,那红衣女子已然到了近前,一把推开南漪,紧紧抱住湛冲右臂,因她身量娇小,不得不踮起脚尖凑近他,一脸的喜不自胜,切切急语道,“冲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做什么住在这里?可是因为想我了?如今我哥哥承袭大统,我自然也跟着沾光,现如今移宫出去开府建牙了,你若是想我,如何不去公主府住呢?可是我哥哥没有告诉你?哼!若不是今日我凑巧进宫来,根本都不知你来鸠里了,你我多久未见了?我日日夜夜思你念你,如何你就这样心狠,从不给我只言片语,怎地连句口信都不递?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这姑娘说话仿佛连珠炮一般,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自说自话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湛冲面带笑意,却不动声色将臂膀从她怀里抽出,又往后退了半步,微微一笑,声音干涩道,“许久未见了,璎格,还好么?” 璎格往前一步又要贴上去,刚要再揽胳膊却见他忽而负起了手,没得可抓了,也只能干蹬着眼睛,撅了噘嘴,幽怨地喃喃,“我一天得不到你,就一天都过不好。” 此话一出,除了璎格,在场的其余两人都被惊在当场。 湛冲下意识瞄了眼南漪,见她神色淡淡,也辨不出喜怒,只觉得尴尬无比,作势咳嗽一声,意有所指道,“别开这种玩笑,你哥哥前些时候还与我说,你又收了位才子面首,才高八斗又生的一表人才,说你近来欢喜的很。” 璎格眨眨眼睛,扬声问,“冲哥哥这是吃醋了么?你一定是吃醋了!都怪哥哥那个大嘴巴,怎么年纪渐长,倒如那长舌妇一般了,其实你大可不必介怀,如果你答应做我的驸马,永远留在鸠里,我立时就把他们都撵走,往后只你我二人要好,再无旁人了,可好么?” 湛冲感觉自己的蛊毒许是要发作了,如何这会儿头又疼的厉害?二人譬如飞鸟与鱼,与她永远都说不通,顿觉坐蜡,无意中,余光见南漪在旁边竟然手捏着帕子挡住了嘴,鹰目扫过去,发现那女人竟然真的在笑! 于是上前一把拉她扥过来,笑着与璎格指着她道,“如今这些我说了不算,她是我房里人,平日里我多看旁的女子一眼,她都要与我闹起个没完,不让我安生,你有什么官司都先与她打明白,再来找我说。”说着,大掌握住南漪双肩,将她推到璎格身前,自己则转过身,负手佯佯行去了。 ———————— 对不住各位老板,我知道又短小了,今天实在忙成狗了,先凑合看,回头等我缓缓给你们预热下车道吧 今天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小姐姐登场,请叫她璎·海王·格! 第六十五章萍水 南漪不防他竟然把她当挡箭牌给祭出来,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两个姑娘面面相觑。 思及湛冲方才临走前说的那些,南漪只觉荒谬无稽,刚要开口解释却被璎格抢了先。 “姐妹你生的可真好看。” 没头没尾的赞美让南漪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璎格低头看了看南漪的手,一把抓起来,揉了揉,又轻轻嗅了嗅,抬首冲她灿然一笑,“姐妹你可真香。” 原来这女子竟然是鸠里王上的皇妹,而这春生馆竟是她原先在宫里时的居所,又见她装扮大胆,言语举止恣意不羁,她与湛冲想必也是故旧,想到他今早竟然能从这寝殿里翻找出那样的东西,且后来又不让束蓝她们拿公主的衣裳来与她穿,便可猜得,如若不是这二人早就有过首尾,那便是此二人相交多年,他知她甚深。 璎格不知南漪所想,视线又定在她的腰线上,见那曲线弯弯,肌肤玉质,忍不住抚摸了下,南漪不防她摸自己,下意识一把拂开她的手。 “姐妹你腰可真细,皮肉滑溜溜。”璎格不以为意,笑了下,叉上自己的腰,又将她上上下下地审视,爽朗道,“难怪冲哥哥喜欢你。” 南漪窘涩道,“公主殿下误会了,方才燕王殿下说的并非是真——” “我知道。”璎格笑着说,“你根本不喜欢他。” 璎格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喃喃继续道,“方才我过来时看见,分明是他在主动拉着你,你一直在试着挣脱,而且在我与他说话时,你用帕子捂着嘴巴一共笑了叁次,他正是看见你笑了,所以才会恼羞成怒把你推出来,然后故意那样说,这一切只说明一件事,就是他对你动心了,而你却并没有,其实你该感谢我,把你俩分开了。” 南漪立时僵在当场,这女子方才分明都未直视过她,却将她的举动表情了如指掌,这种不动声色却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的洞察力细想便有些可怕,于是方才还有几分松懈的精神,这会儿又绷紧了。 “你不必多虑,我对你没有恶意。”璎格看出她的紧张,稍稍拉开点距离,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他是真心喜爱你?还是这回换了招数就为了摆脱我?毕竟若是他有意做戏骗人,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看穿他。” 这位公主殿下着实令人意外,心思缜密又聪慧过人,实在与她给人的观感大相径庭,说话也是快人快语,毫不遮掩,叁言两语倒轻易让人卸下了心防。 南漪淡笑道,“公主与他相交多年,当比我更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与他不过就是萍水之缘,时机到了,便各奔东西。” 她无意夹处在这二人之间,公主既对湛冲有意,若是存了志在必得之心,她更无意做那搅局的人,若是能顺水推舟,趁机脱身,也不失为一个良机,公主聪慧如斯,自己方才所说,想必她定能知取其意,便又加深了笑意,盈盈望着她。 璎格闻言一怔,随即拉过南漪的手,走到池塘边,蹲身不知从何处摸来个锦盒,打开是已揉制好的鱼食,拈起一颗投在塘中,引的鱼儿们纷纷争抢。 “你瞧——”璎格指着那些鱼儿,说道,“别看现在这样,刚放到这池子里时,这群傻鱼见人过来就会游走,避去另一边,但是我天天喂天天喂,就站在这个位置,后来只要这里有人,它们就会游过来等着吃食。但是人和鱼不一样,很多时候并非年久日深的付出就能得到回报,虽然强扭的瓜有时也甜,但如果已经有自己滚过来的甜瓜,我又何苦废那力气去强扭呢?我是喜欢冲哥哥,但我早就对他死心了,他不可能爱上我,我又何苦为难彼此?” 南漪不解道,“那公主方才为何……” 璎格将鱼食一把都抛了,咯咯笑着,“我就喜欢看他发怵的样子,毕竟这世上能让他喜欢和发怵的人应是凤毛麟角,既然我做不成那个他喜欢的,那就做个让他发怵的好了,于我来说,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毕竟这世上不如人意的事情可太多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自苦,你说对不对?” 南漪莞尔,发觉眼前这姑娘豁达的令人艳羡,忽然也想起曾经的自己,原来真正的豁达与处变不惊,当是经历风雨,重沐阳光后,也不怕重蹈覆辙的勇气,曾经的岁月无波,不过只是命运的偏爱,可这世上谁又能永远得偿所愿,不知怎的,忽然心上一直深种的某种心结,在看见眼前这个女子后竟莫名解开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璎格原本笑着却忽然垮了脸,叹息道,“其实若说没有遗憾也不对,遗憾呢,也还是有的,就是……我还没有睡过他,也不知冲哥哥床上的功夫是不是也如他别的能耐一样厉害。” 第六十六章争执 璎格凑近南漪,一脸好奇道,“姐妹你是不是试过?如何?冲哥哥厉不厉害?” 南漪红了脸,不知如何话题就转到这上头,搪塞道,“嗯,就……还好。”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璎格见南漪避而不答,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心头略一盘算,一脸震惊道,“不会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吧?” 南漪觉得自己无法与她再聊下去了,刚要寻个借口脱身,便见束蓝快步过来,蹲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王上宣殿下觐见。” 璎格皱起眉头,摆摆手,“不去不去,你去打发人告诉他,我没功夫。” 束蓝为难,劝慰道,“公主已有两个月都没进宫了,王上思念公主甚久,公主还是去与王上见一面吧。” 璎格倒不是烦见他,只是一想到每次见了面,兄妹两人都会为了她的私事闹的不欢而散,所以如今一听说兄长要见她就格外闹心,索性闭眼推到一边,反正他又不能对她如何。 南漪见这机会难得,正巧解了自己目下的尴尬,便顺着束蓝方才的话又道,“王上思妹心切才会使人唤公主过去相见,其实公主如何不明白兄长之意,又何苦使性子伤了手足情谊呢。” 璎格最烦别人唠叨,“行行行,我去总成了吧,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如何竟生了老婆子的心田。”说着一手牵起南漪,拉着她一起往外走去,“既然你这么能说,就与我同去,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下我们的兄妹情谊,还望你别吓着才好。” 南漪被璎格拉着一路穿行,实在觉得自己又做了件蠢事,几番恳求都不肯放她,不得已随她到了王上寝宫。 长公主在这皇宫是极特殊的存在,一路遇到的宫人皆伏地泥首,没有一个敢抬起头直视她,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寝殿门口,有宫人出来迎驾,“叩见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稍待,奴婢——” 璎格也不等宫人通传,径直拉着南漪就闯进去了,进了外殿并不见人,两人又往暖阁去,璎格一把推开门,殿内一众人齐齐侧目看向门口。 南漪掩身在璎格身后,因公主个子不及自己高,这个位置从公主肩头望过去,恰好一眼与湛冲对视个正着,不想他此时竟也在这里,不知怎地,看见了他,方才一颗跌宕不安的心竟似乎稍稍放下了些,暗自松了口气,便任由璎格拉着跨进门去。 璎格进了门,看都不看世都,松开南漪便朝上首坐着的一个端庄女子奔去,拉过那女子的手,容色温婉道,“皇嫂近来可好?璎格在宫外没有一天不想你念你,你送我的沉水我都收着了,近日我得了一批上好的迦楠,明日我就让人给皇嫂送来。” 南漪听她这话分为耳熟,分明方才对湛冲也是这样的“想你念你”,可见她一贯这样的嘴甜面软,与这样的人相交虽然如沐春风,但怕也只是流于浮面,轻易走不进她心中。 那端庄女子正是鸠里王后,世都的正妻藏京氏,一眼看上去,似乎比世都还要略年长些,人也有些消瘦,便显得那脸型瘦长,谈不上美貌,眉宇间倒似有一股解不开的轻愁,总是不舒心的模样。 藏京氏先是拉过璎格到身旁坐了,玩笑着轻点她的额头,“你就剩下这张嘴还能要了。”说罢,侧首瞥了眼南漪,见一个陌生的少女直愣愣戳在那里,细看之下才发觉竟然生的樱颜冶容,身段婀娜,实在是个少见的绝色,不禁心里一紧,随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世都,垂首用帕子掖了掖鼻子。 南漪从未见过这阵势,一阵彷徨,回过神来才发觉藏京氏看了她一眼,于是后知后觉的欲要蹲身行礼,可身子刚微沉,手腕就被横插过来的一直大手攥住了,倏地止住了她要蹲身的动作,偏头见湛冲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此时正捏着她,又听他道,“她是我的人,平日让我惯坏了,便是在我跟前也没与我行过礼的。”说完,又拉她到自己身旁坐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南漪觉得他那话说的极其狂妄,一阵坐立不安,可半天却见其他几人谈笑风生,仿佛丝毫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妥。 藏京氏见湛冲将那少女拉到自己身边,又说那些话,分明护短的厉害,又见这两人均是难得的好相貌,并坐在一处,竟是少有的般配,于是心上略觉圆满,也暗自松了口气,许多事,便真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世都将手里茶盏“锵”的一声磕在桌上,两手按在大腿上,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尖,运气道,“目无尊长!越发的没规矩!那穿的都是些什么腌臜东西?堂堂的长公主,好歹也是金枝玉叶,怎么装扮的如此浪荡?你上外头春楼妓馆去瞧瞧,那些风尘女子与你的装扮有甚区别?成何体统!” 璎格闻言,瞬间冷下了脸,凉声道,“你又闲了是不是?特意找了我来就是想吵架是不是?你以为我愿意上你这儿来找不痛快?若不是她们都劝我,说你想我想的不行,我才不赏你这脸!哼!” 世都气急,站起身子几步上前指着璎格鼻子骂道,“简直不知廉耻!上月我们给你选的那个驸马哪里不好?为何又不成?镇日与你那些男妾们在公主府鬼混,你以为我不知道?好好给你选个驸马为何就是不肯?你还要我为你操心到几时?” “我没有不肯啊,我早就与你说的明白,你若能说服冲哥哥做我的驸马,我立时就成婚,说不通他,我就一辈子不成婚了。” 这个话题似乎对除了南漪以外的几人皆是老生常谈,南漪见湛冲端起茶盏喝起了茶,藏京氏则越发的愁容难展,而世都更加愤怒,见他一掌拍在炕桌上,指着璎格怒吼道,“你别又拿他做筏子,这事翻来覆去折腾多少年了,我原先还心疼你求而不得,如今我算看出来了,你分明就是拿这个做不成婚的借口,好让你左一个乐师右一个才子的往公主府收,你那后院上月又翻新了,怎么?这是又准备给新人准备屋子了?” 第六十七章困顿 “你说对了!”璎格跳起来跟世都大眼瞪小眼,两个人乌眼鸡似的对峙,“我就是又看上了一个,下个月就迎进府去!怎么?硕轲世都,我也姓硕轲,我比你差哪儿了?许你左拥右抱,就不许我养几个面首?我告诉你,我一没强迫,二没诓骗,我的入幕之宾皆是心甘情愿。男欢女爱,世之天伦,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管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哼!”说着,大臂一挥,就往门口去了。 中途似想起什么又突然折返回来,直向湛冲二人那里奔去,又对湛冲道,“冲哥哥,我对你永远都是那句话,我的公主府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将来若是上凉你实在待不下去了,你就来找我,便是你不肯当我的驸马,我也能养得起你一辈子,信我,璎格没有骗过你。” 然后转头又拉过南漪的手,切切道,“姐妹你叫什么名字?” 南漪愣愣答了,璎格又道,“姐妹,你的名字也这么好听,我觉得咱们有缘,只是今日我出门又没看黄历,我得走了,方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说着瞥了眼湛冲,“不过此事不宜在这里详加探讨,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府上找我,咱俩再细说。”说着又在她手背上按了按,语意深重道,“万事不到最后都还有希望,我那里有些秘方和不外传的手艺,咱俩不见外,回头我都给你啊。”说完,便转身跑走了,剩下几人各有所思。 世都气的直锤心口,指着藏京氏抱怨道,“你瞧瞧你瞧瞧!原先在你我跟前还多少知道避忌些,如今倒好,什么不知羞耻的话都能脱口而出,你原先还替她与我这儿说好话,惯的她这样,现如今连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藏京氏本来就一身官司不得疏解,如今听这话头儿似是把小姑子的错处也往她身上按,一时觉得委屈难平,又因还有外人在场,这一番数落又觉得下了自己脸面,便越发气冲上来,也不管湛冲二人还在这里守着,忍不住呜呜哭泣道,“王上如今是看臣妾不舒心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只管往我身上倒吧。” 世都闻言便越发火冒叁丈,怒道,“你如今竟也和她们一样了。”实在想不通,原以为自己披荆斩棘走到今天,该是事事顺心才是,可现如今竟然还不如原先在王府时的日子过得松快,不禁头疼起来。 湛冲见这夫妻两个越来越激化,怕再说下去不可收拾,于是站起身插嘴道,“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吧,难道找我来就是看你夫妻拌嘴的?” 上前一步拍了拍世都,宽慰道,“璎格如今也成人了,再不是事事都需要你这个做兄长操心的小姑娘了,她不愿成婚,你又何苦去逼她?你若能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硬嫁出去,也就罢了,那便只管去做就好了,既然你做不到,又何必纠结于此,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样拿不起放不下?” 世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想自己这边也是一堆糊涂账,不禁长叹道,“你知我经营多年,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亲妹子和儿女过的舒心顺遂,若只是璎格的婚事便罢了,就像你说的,女儿家长大了,如果是她自己选的路,我这个做哥哥的大不了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我那嫡子……”话未说完就长叹一声,那藏京氏听他这话,越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弄得满室愁云惨雾。 湛冲不解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这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世都嫡子玉成去岁不小心弄伤了脚,起初简单用了些药,并未觉着有多严重,不想后来竟每况愈下,患处也并未恶化,可身子竟如那霜打的茄子一节一节的衰败下去,太医馆的太医挨个看了个遍,药都喝了几缸,也丝毫不见好转,原本欢蹦乱跳的孩子如今成了个面人儿,成日躺在床上昏睡,这也成了世都夫妻二人最大的心病。 这藏京氏最深重的忧患便来源于此,那孩子是她独子,自己本就年长世都几岁,这几年丈夫身边美貌的女子越来越多,而她容貌本就不占上风,年岁又大,身子也大不如前,这几年肚子毫无动静,再无所出,因而这孩子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和依靠,如今眼看玉成一天不如一天,她自己也仿佛行将就木,若孩子有个万一,她怕是也活不成了。 “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每次提起都似剜我心肉,我又何苦与你倒苦水呢。”世都摆摆手,示意不愿再多说。 湛冲轻皱眉头,想安慰几句竟不知从何说起,正踌躇,不想听到身后一声—— “不知孩子现在何处?可否允许我去看一看?” 叁人闻言,纷纷望向那个沉默许久的少女,观她不过二八年华,脸上犹未完全褪去那股青涩稚嫩,世都夫妇互望一眼,不知她是何意,又纷纷看向湛冲,则见他沉默片刻,才淡笑道,“让她去看看吧。” 第六十八章诊病 世都让藏京氏领着南漪去看孩子,南漪临走前看了湛冲一眼,见他也遥遥看她,并未再说别的,便跟着藏京氏去了。 藏京氏带着她来到一个寝殿门口,正巧见一个侍女正掀开帘子出来,另一手上还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空碗,侍女见了藏京氏忙蹲身行礼,藏京氏看了看空碗,沉目道,“今日如何?” 侍女并未起身,便答道,“今日早上太子殿下觉得略好些,进了多半碗米油,方才也已喝了药,然后身上发了汗,这会儿方睡下呢。” 藏京氏木然的点了点头,每日似乎都说的差不多,也不见这孩子有什么大毛病,不知为何,怎么就一节节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叹了口气,对侍女摆摆手放她走了。 “南漪姑娘,久病之人的屋子气味儿不好,若是受不得了,咱们就出来,他身子骨弱,见不得风,所以这些帘子撤不得,你多担待吧。”藏京氏到现在也不知这姑娘执意要来看她儿子是图什么?如今这时节,屋里还点着炭盆,热气蒸腾,只觉得她便是能忍受这熏热,怕是也受不得那股子味道,玉成卧床后,随着病情绵延,前阵子开始在床上屙屎撒尿,有时撤换不及,屋里的味道可想而知,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有时都受不住那股味道,估计这个小姑娘怕是刚进去就要逃跑了吧。 于是,便领着南漪进了寝殿。 南漪一进去就被那股蒸腾的热气拍了一记,心里微微一沉,转过屏风后,见那架子床被厚实的床幔遮了个严实,根本看不见床上之人。 藏京氏走上前,示意侍女掀开床幔,南漪才看清,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昏睡着,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分明已是重病的样子。 藏京氏先坐到床头,满面愁容地轻抚着孩子额头,只摸到一片湿濡,可也不敢撤了那炭盆,只抽出枕下的帕子给孩子擦了擦汗,见他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这一觉又不知道睡到几时,还能不能再次醒来,心头悲苦满溢,不禁潸然落泪。 她本就没把南漪放在心上,这会儿看见孩子这模样,只顾自己哀伤,只将南漪抛到一边忘记了。 南漪也不催她,站在藏京氏身旁一直在观察这孩子,这会儿离得近了,只见他故意急促,手指偶尔无意识的跳动一下,任藏京氏为他擦汗抚弄,都没有半分转醒的迹象。 “娘娘,可否让我为小殿下平个脉?”南漪轻声问道。 藏京氏闻言略一怔,都忘了擦泪,顶着一张泪容回头看着她喃喃,“你是医女?” 南漪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她沉静笑着。 藏京氏忙用帕子拭了拭脸,又让出位置给她,见南漪上前坐了,抽过玉成的腕子架在自己腿上,只手平了。 屋里寂静非常,除了玉成急促的喘息之声再听不见别的。南漪沉心平脉,过了一会又换了只手来。 藏京氏见她年纪轻轻,这平脉的姿势神色倒像个有道行的,如今孩子这副模样,便是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愿放弃,因此倒比之前生出认真计较的心思来,忍不住轻声问道,“如何了?” 南漪收回手,将孩子手臂放回被子里,又掀开脚下被子看他患处,只见那伤口一指来长,周围不红不肿,有些边角处都已结痂,倒似个快好了的样子。 “可否让我看一看小殿下现在正在用的方子?”南漪将被子盖好,转头对藏京氏说道。 藏京氏使人取了方子来给她,南漪见这方子上的几位药中规中矩,也没有什么错处,可这孩子的脉象却叁部皆虚,仿若游丝,分明是阳气耗竭的走向,竟是好生奇怪! 南漪将方子还给侍女,又问道,“小殿下每日的药是你负责煎么?” 那侍女见南漪脸生,又这样年轻,可她却是又藏京氏领来的,也不知是哪路的神仙,如今王上王后最大的心病便是太子的病,她们这些侍候的哪个都不敢掉以轻心,听她这样问,哪里敢不老实说,直言道,“奴婢只负责给殿下翻身擦洗,煎药的却不是奴婢,负责太子殿下汤药的叫春岭,平时煎好药她只负责端到门口,由别人伺候殿下喝药的。” 这小侍女应是心里害怕,问一答叁,显然是生怕自己做了什么被人怀疑。只因南漪看了方子,随即又问起煎药的事,藏京氏也跟着吊起心思,追问道,“可是这药方子有什么问题?” 南漪摇摇头,安慰道,“方子并无错处,娘娘不必忧心。” 闻言,藏京氏才稍微缓下了脸色,可马上又问,“那姑娘方才追问煎药的事?可是煎药这一环出了岔子?” 目前一切未知,什么都不敢直说,南漪默了下才道,“目前看小殿下病势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着,那双水目直直望着藏京氏,这分明是有话未尽,藏京氏身在这个位置上,也是见过风浪的,瞬间便收拾起方才的焦灼神色,转头对侍女道,“既然方子无错,那便继续吃着吧,你们几个还是尽心伺候太子,有什么事赶快来回我。”说罢,便领着南漪离开了太子寝宫。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藏京氏挥退下人,待人都走了,终于绷不住了,声泪俱下道,“南漪姑娘,你方才是看出什么了么?求你……求求你,还望与我直说,我就只有玉成这一个孩子,母子连心,他若有个好歹,我也是活不成了,姑娘菩萨心肠,求你救救我们母子吧。” 如今的藏京氏早已是病急乱投医的情状,但凡让她看出一丝希望,都不愿轻易放过,更何况方才南漪分明话中有话,故而哪里还忍得住,说着就要下跪。 南漪一把托住藏京氏,温声道,“娘娘使不得,方才我说小殿下的病势还未到不可回转的地步是真,娘娘若信极我,目下不要做什么变动,原来的太医,原来的侍女,原来的方子,原来的药,待明日,请按我说的做来。” 第六十九章猜测 两人絮絮商定了,藏京氏与南漪离了那里,方转上回廊,见一高大背影立在檐下。 藏京氏打眼一瞧,了然笑了笑,转头与南漪道,“那明日便依咱们方才所言,劳烦姑娘这半天,原本我该送姑娘回春生馆,如今既已有人来接,我就不做碍眼的灯罩了。”说着,遥遥朝远处那人行了一礼,领着婢女往岔路去了。 南漪站着没有动,见日光下的那个人,一面的光瀑撒在他身上,正淡笑看着自己,也不动,两人中间隔着长长的回廊。 最后还是他先靠近,缓缓走上前,先是轻轻叹了口气,旋身坐在廊下,两只长腿一伸,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一会儿。” 南漪依言坐下,见那光瀑中飞旋着细小的尘埃,春日里万物生发,园子里总见青绿的点滴,倒是极少与他这样安静的相处,忽然又想起自己方才见了玉成那孩子,气若游丝,那样无邪恣意的年纪,本该在这春日里无限张扬,可如今却在床榻上点灯熬油似的,不禁心里一阵哀伤。 “见着人了?”他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如何?” 南漪长叹了口气,低声道,“不大好。” 他偏过头,挑高眉毛看着她,“女先生也被难住了?那看来确实棘手。” 她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我有个猜测,但还未证实,不能现在就直白告诉他们,若回头印证了不是,反倒让人家空欢喜一场,那样还不如不说。” 他抄起手,嘴里“唔”了一声,“你啊,新硎初试,把很多事想的过于简单了,不过这也不算错。” “是,我是没经验,不如燕王殿下老谋深算,你懂,你什么都懂!” 他哼笑一声,慢道,“你先别急着与我较劲,你身在宫门之外,很多事都未曾经历过,有时身在禁庭,视而不见和独善其身,才能使得万年船。” 南漪心里似咯噔被捏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袖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说!” 见她一副贼兮兮的样子,他只觉得好笑,“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并不信他,犹疑道,“不对,你方才分明话里有话,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连那孩子的面都没见,能知道什么?你是神医在世,望闻问切过了一遍都不敢说什么,如何又来逼问我?”他无奈笑道。 南漪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不知怎的,就觉得他这里一定有东西可以助她拨开迷雾,于是不依不饶道,“这样吧,就当是你猜的好了,你在我手上写上你的猜测,让我看看。” 湛冲无奈,却还是在她递到他眼皮底下的白嫩手心上,以指尖写了个字,他的手速很快,可她却看的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个“毒”字! 倏地收起手掌,他写的这个字竟与她的判断不谋而合。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他,小声道,“你如何得知?” “不是你让我猜的么?” 她不以为然,“你什么时候还会扶乩了,快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又揣起手,抬头看着廊下垂下来紫藤花,笑了下才道,“你们治病救人,应当知道,百姓家的孩子早夭,大多因为病困,父母往往会倾尽一切,只求孩子平安无恙,而在禁庭里消亡的孩子们,则大多是人祸,有时甚至知道症结在哪儿,可也无法改变什么。” 南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几度欲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距离真相一步之遥时,竟反倒不敢靠近了。 “怎么?你不相信?”他看着她。 “不,我只是……” “我既不是神仙,也不会扶乩,只是‘视之繁多,但熟于心’罢了。” 他语调轻快,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可这简单的八个字的背后,应是诉不尽的腥风血雨与诡谲倾轧,或许在某个遥远的国度,也曾有个少年,在群狼环伺的绝境中苦苦挣扎,若不想任人宰割,便只能成为手握屠刀的那一个。 南漪的世界被他打开了一个从未领略过的天地,她只见过为了病重的孩子苦苦哀求他们施救的父母,却从见过明知自己的孩子身陷险境,却冷眼旁观,甚至默许纵容的至亲。 她不禁问道,“你觉得他们夫妇二人知道实情?”若是如此,她方才那些言行简直蠢到自己都无法忍受。 他皱眉想了想,仔细斟酌道,“这我却不敢说,不过以我对世都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藏京氏比世都还年长几岁,当初和世都联姻,只因藏京一部占据整个北河,是世都最大的依仗,二人这些年虽然谈不上琴瑟和鸣,可这些年藏京部也极为安分,便是如今也还是他最大的拥趸依仗,玉成是藏京一脉唯一的子息,如今又被封为太子,他们应当也不会蠢到自毁长城,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南漪切切点头赞同道,“她方才那神色也不像作伪,而且谁会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呢。” “这种事情看似错综迷乱,其实若想简单也自有办法。” “是什么?” 他忽然凑到她耳边暧昧道,“我告诉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她一把推开他的脸,脸红道,“爱说不说!”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肢坐到他腿上。 他紧紧抱着不撒手,“什么狗脾气?半分玩笑都开不得了?” 南漪受不得在外面与他拉扯,急道,“还在外面呢,快撒手!” 他故意虎着脸,玩笑道,“哪个敢看?看我不剜了他的狗眼!”又故意晃了晃她身子,追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就说你想不想知道?” 她自然想知道,可更知道与虎谋皮的后果,她在他身上吃了多少亏,再不长记性就真成了傻子。 于是直道,“我想知道,但说不说在你,别想跟我这儿交换什么,便是你不说,待明日依我的法子来,到时慢慢抽丝剥茧,一样可以水落石出。” 他大笑起来,“行啊,长精了。” 她挺直腰板,乜视着他,得意笑道,“很失望吧。” “当然不,乐见其成。”他故意抖了抖腿,吓得她一把扒住他肩膀,他忍不住笑,“是我犯贱,就想告诉你,你就想如果玉成真不行了,谁会是那个最大的赢家?而这个始作俑者,便十有八九就是他。” 第七十章试药 南漪见过玉成的脚,伤口并不深重,不过寻常的皮肉伤,若正常调理,用不了月余就应当大好,那孩子如今昏昏欲睡,若是屋里热成那样都无所觉,那汗发应是虚耗所致。 今天那方子并无错处,脉象也是寻常阳虚的样子,可孩子却像滚水浇花,初时看着还有生气儿,可过不了多久就会阳气耗竭而亡,因为根基已然毁了。 方才她是怕藏京氏关心则乱,才骗她还未到最坏的地步,其实究竟如何,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如若真像他们猜测的是有人故意为之,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草木无辜,人心叵测,只要是人故意为之,她偏不信捅不破这片天地! 渐到中晌,日旸高升,人也觉着热起来,两人起身准备回春生馆。 并肩走着,南漪左思右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吧。” 侧目见他负手闲适地走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闻言道,“不如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吧。” 南漪认真想了想,“这个硕轲世都,他……还有其他的皇子吗?或者说,如果玉成这个太子没了,谁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他瞥了她一眼,答道,“他应是不止玉成一个子嗣,但具体几个,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他偶然一次说起过,去岁新纳的一个妃子,前段时日才生了个皇子。” 这样说,那这些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母族都皆有可能,如此看来,从这条脉络寻求真相当是事倍功半,费时费力,还容易打草惊蛇,不若还照那药入手来的快些。 “我还知道——”他忽然顿足,一脸神秘的样子。 南漪被他的神色吊起好奇心,忍不住催道,“还知道什么?说啊!” 他凑近她耳边,小声说,“这个刚诞下皇子的宫妃,原来是他的弟媳。” 此话一出,南漪一脸鄙夷的模样。 他见了一笑,“他们部族的姻亲有一种是收继婚,父亡子收,兄亡弟收或者弟亡兄收,大类如此。” 原先她确听说过岭南有些部族世行收继婚,不想这鸠里便是。 “再告诉你件事,他的这个王弟是被他亲手射杀的,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然后又夺了人家的年轻美貌的妻子。”说着,轻叹了口气,装腔作势厉声道,“我要是他这个王弟,便是做鬼也不能放过他。” 南漪闻言讥笑道,“你与硕轲世都虽非亲生兄弟,却胜似亲生,若换在你身上,你也应是杀弟夺妻的那一个,这个你倒不必自谦。” 他忽然做出一副泼皮神色,一把掐住她的腰肢箍住了,故意笑道,“你可真了解我,若换成是你,我也必会那样做!” “蛮夷!惯会满嘴胡吣!”南漪红着脸推他,两人一路打闹着回了春生馆。 次日一大早,藏京氏就派人守在春生馆门口,见殿内有了动静便第一时间去回了藏京氏。 藏京氏这一夜几乎未合一眼,眼前总是浮现玉成那张苍白羸弱的脸旁,又想起南漪与她说的那些,太子宫里近身的那几个都是她藏京部的族人,个个妥帖,又都心思细腻,按理说应当没有值得怀疑的,可如今走到这一步,便是除了自己谁都信不过,只能一环接一环的试来,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便是拼了她这条命,也要将之碎尸万段! 正出神,身边得用的大宫女近身,回禀道,“娘娘,春生馆那边的人回来了。” 藏京氏用冷水浸湿的帕子按在浮肿的眼睛上,半天才开口,“王上昨夜歇在何处?” 大宫女垂目静立,小声道,“回娘娘,昨夜王上歇在绮苑。” 这话一出,殿内原本各司其职的宫女们动作皆一停顿,而后愈发安静下来。 藏京氏放下帕子,缓缓睁开眼睛,许久才轻声哼笑一声,“这出了月子才几天,就这样迫不及待了,也不怕做病。” 日久见人心呐,果真要到变天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些事。硕轲世都与她如何一样呢?他没了玉成还有别人,太子没了再立就是,可她怎能一样?玉成是她的天,他若没了,她的天便也塌了。 再不能细想,一把将帕子拍在桌上,撑起身,神色坚定决绝,只按计划好的往太子寝宫去了。 这厢南漪与湛冲方用过了晨食,就见一个小宫女进来行礼,说是王后请南漪姑娘去太子寝宫。 湛冲下意识皱眉,挥退了宫女,待殿内只剩下他二人时,才切切叮嘱道,“这事你若执意想插手我不阻拦你,但最好凡事先思后行,毕竟如今一切都还未知,你在明,那方在暗,别将自己至于危险境地才好。” 南漪难得见他与自己这样诚恳的说话,言语中半分轻浮调笑都没有,倒是字字句句为她着想。 她站起身抚平了裙摆,向他灿然一笑道,“你原来说过我避世久了,看不见世间善恶,这事我后来想过很久,或许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我也想和你说,我投身医道,自头一天开始我就立誓,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若自己有能力和机会去施救,我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这也是当初我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救你的原因,我不会想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也无法操控那些被我救下的人们未来会面临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却什么都不做。” 一口气将心中思索许久的那个症结倾吐了个干净,只觉胸臆尽抒,也不想听他如何回应,马上转身出了门。 小宫女带着南漪来到太子寝宫时,藏京氏正坐在床头亲自喂玉成喝粥,南漪见玉成这会儿虽然清醒了,可眉宇间那股病态依然缠绵不去,他吃的很慢,人也显得迟迟的,藏京氏还像孩子未生病前的样子与他说话,尽量装出轻松的模样,可母子两个问多回少,到底与原先不同了。 藏京氏见了南漪,将粥碗交给近旁的宫女,独自领着南漪到了一处无人的偏殿低声道,“已经按照姑娘昨日交待的做了,今日这药从太医院出来,到这里,一路再未经过旁人的手。”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 南漪解开查验,这药与昨日那方子的确分毫不差,她挨个拣选了放在鼻下闻了闻,也没有发觉一丝可疑之处,难道症结并不在这药上?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 一时如坠迷雾,分辨不清善恶真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藏京氏见她一脸肃容,心也不自觉揪起来,不禁急问,“如何?这药可有差错?” 南漪枯着眉头摇了摇头,两人一时都有些心凉。 “药可煎好了?”南漪问道。 藏京氏点点头,“都煎好了,这回是我的人眼巴巴盯着煎好的,若是这药无错,煎药时也没人动手脚,应当与这些无关,也许问题当是出在别处。” 南漪说不清的一种感觉,直觉毛病就应当出在这药上,毒物害人总要有个途径,她已问过太子宫内从不熏香,这么短的时间内,阳气耗竭到如此地步,也只剩下在入口的东西上做文章,入口之物不过食水药叁种,宫内守卫森严,藏京氏也是心细如发的母亲,若是食水上出了岔子不可能这么久不被她察觉,必是一般人不熟知的地方才好做手脚,因而她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药上。 她仍不死心,总觉得一叶障目,只将这药牢牢攥在手中,神色坚定与藏京氏道,“劳烦命人将那煎剩的药渣取来给我看看。” 藏京氏心里略有些不耐烦,既然方子、药、煎药这一连串的环节都无差错,应当岔子便是出在别处,她不懂南漪为何这样执拗紧抓着这药不撒手。 虽不情不愿,可也实在无别的法子可想,如今也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只盼着她查验药渣后能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别再做这样浪费时间的无谓事情了。 很快药渣被盛在一个瓷碗中取了来,南漪接过了瓷碗,妙目一扫,见这药渣与纸包中的草药分毫不差,不觉皱眉,又将碗端到鼻下,另手轻轻朝自己面庞扇了扇,一股药香扑鼻。 不久,南漪缓缓放下了瓷碗,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平静的与藏京氏道,“这药不对,请让我见一见主理太子的太医。” 第七十一章辩药 阿觅像往常一样,试完了药,留在偏殿等着召唤,若太子今日不请脉,就照旧按之前的方子继续吃,到时他才能走。 今日等的时间略有些长,可他却并不着急,自主理太子的病情后,他已不在应别宫的差遣,只专心侍奉太子一人。 此时藏京氏身边的大宫女走进来,说是王后传他去为太子请脉。 他整理了下衣冠,随后往太子寝殿去了,同往常一样,随侍的宫女在外殿等候,直到转过屏风,太子靠在软枕上又有些昏昏欲睡,藏京氏坐于床头,身边还站着个脸生的妙龄少女。 他日常在内廷行走,早习惯了俯首收视,跪身行礼后,同往常一样,膝行移到床前为太子请脉,后又查看了脚上患处。 “今日如何?”藏京氏问道。 阿觅收回手,泥首道,“回娘娘,太子殿下脚伤已见好转,只是虚火浮旺,脾胃失和,仍需再调理些时日。” 藏京氏看着他,淡淡道,“你回回倒都是这个说辞。” 阿觅只做惶恐状,声音里却并不见一丝慌乱,“请娘娘恕微臣医术浅陋,若娘娘信不极臣,可请别的太医来查验微臣给太子殿下诊病这段时间的医档。” 不想藏京氏身旁的少女此时接了话,那声音婉转清妙,“敢问太医,太子从发病到现在都是由您一手主理么?” 阿觅抬首看了她一眼,而后答道,“是。” 阿觅注意到那少女手中所持之物竟是太子医档,不禁一顿,复又低下了头,叫人看不清神色表情。 南漪在他进来之前早已将医档看完,“我失礼了,方才请了您的医档来,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为我解惑。” “姑娘请说。” “我留意到您这两个月的方子里总有鹳草。” 阿觅沉默了一瞬,才回道,“是。”然后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姑娘可是觉得方子有问题?我开的方子可都是经太医馆所有太医核验过的。” 南漪摇了摇头,“不,您的方子没有问题,可我觉着问题出在这药上。” 阿觅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也是从医的,不自觉开始调动起全部精神与之周旋,冷言道,“姑娘何意?恕下官不明。” “鹳草春生夏长,暮秋即可炮制,可这草与大多寻常雌雄同株的草木不同,鹳草乃雌雄异株,阳生多雄,阴生多雌,这些方子里的鹳草若取雄株便是活血通络,活血散瘀的良药,可若换成雌住,久服之后便易损阳飧泄,太子自您主理病情之后,据说您极为上心,就连配药都不假旁人之手。” 阿觅神色俱静的听她说完,忽然冷笑道,“姑娘年纪轻轻懂得倒不少,只是话可不能乱说,姑娘怎知入药的是雌株?” 南漪转身取过盛满药渣的瓷碗,端在他眼前,“虽然这两种鹳草炮制好的成药从外观上并无差别,可若是雄株与泽漆同煎无异味,而雌株与泽漆同煎则有种类与夜息香的味道,您自可以闻一闻。” 阿觅抬手推开瓷碗,脸色枯寂的看着她,冷声道,“姑娘既是与下官同道,当知七星斗柜繁巨,一时失误取差了也是有的,再说你这里只是今日的药例,你怎能证明过去那些药我都取错了?”说着,连忙下跪冲藏京氏求饶道,“请娘娘恕罪,微臣失职,一时失误用错了药,臣罪该万死,好在还未铸成大错,还请看在臣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侍奉太子殿下,求娘娘宽宥臣的无心之失吧。” 藏京氏一向宽容御下,这阿觅做玉成侍医的这些年确实从无差错,若果真是无心之失,只这一次抓错了药,倘或严惩,其他那些太医们见了,往后谁再给玉成侍疾,尽心不尽心还两说,恐怕大多都会只求稳妥自保,那样对孩子也并非是好事;退一步说,他确有害人之心,下错药也不止这一次,可过去那些药渣如今都再查验不得了,根本没办法验证真伪,没有证据,此番强行治他的罪虽是易如反掌,她却难免落下严苛御下的名声,既然这人信不极了,不若往后打发了他便是,有些事并不急于一时,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只要孩子慢慢好起来,她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抽丝剥茧,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通了关节,藏京氏缓了缓神色道,“就看在你这些年侍奉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宽恕你这回,死罪虽可免,但我自会去与王上说明,收拾好你的东西,太医馆就不必去了。” 阿觅松了口气,叩首道,“谢娘娘不杀之恩!” 藏京氏又转头对南漪道,“南漪姑娘,想必他确实是无心之失,因为这儿的规矩是太医配完了药,在给主子进之前,他们自己都要先试药的,若是过去那些的药都用错,这么久了,他日日与太子用一样的药,他也应当与太子同状才对。” 谁知此话一出,阿觅和南漪两人神色皆一变。 阿觅只向藏京氏的方向又泥首下去,额头贴着地面,无声无息。 南漪看了他半晌,又看着藏京氏,神色平静道,“娘娘仁爱宽宏,只是这鹳草雌株并非见血封喉的毒物,凭的是一日复一日的水滴石穿,既非速死,也非无药可解,误食者可饮鹤血解之,既然大人日日与殿下进药相同,又没有如殿下这般,无外两种结果,一是过去那些药确实无错,二是大人背后独自又服了解药。”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暴喝,紧接着屏风被人从外侧拽倒,“哐”的一声巨响之后,一个高大彪悍的身影走进来,寝殿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 世都的怒气几乎吓到每一个人,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阿觅身后将他踹翻在地,又上前踩在他的脖子上,头也不回咬牙怒道,“来人!给我把这狗奴才府上的所有人都收监,分开关押,再给我一寸一寸的搜,所有可疑之物全部给我拿来!” 第七十二章拭发 世都在脚下的人将要断气的最后一刻才松开了他,冷冷道,“带下去,给我看好了,别让他寻死,我要亲自审问。” 说这话时,他冷冷看了藏京氏一眼,然后转头对南漪恳求道,“姑娘医者仁心,请姑娘救救我儿!” 南漪看了眼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湛冲,他脚边躺着方才被世都拽倒的屏风,也不知他们隐在后面听到了多少,只见他神色淡淡,显然他也已将来龙去脉听了个十足,可他却置身其外只站在那里,仿佛想看她如何应对。 她收回目光,点头应承,“请王上放心,我自当尽力而为。” 既然硕轲世都放了话,南漪顺理成章便在太子宫内为他诊治,先将原来的方子一律停了,煎药的器皿也一并处理了,南漪又为玉成请脉重新拟好了药方,又切切叮嘱了近身侍奉太子的大小宫女,一通折腾以来,竟到了日暮时分。 藏京氏在世都现身后,几乎没有再说什么,除了与孩子有几句交谈,直到南漪要走,才拉起她的手,温笑道,“今日多亏了姑娘,往后劳烦姑娘的地方还多,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请直与我说。” 南漪不懂她在这件事情上为何前后转变如此之大,实在想不通,可彼此又远没到可推心置腹的地步,大意客套了一番,便由宫女带着她离开了太子寝宫。 走到外院时,见槐树掩映下的一处凉亭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孤身一人坐在石凳上,右手支着额头,正闭着眼,也不知可睡着了。 南漪支走了引路的宫女,独自走进凉亭,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袍角上,将银色的绣线映出金色的光,他闭上眼睛时,难得掩去了一身强势,其实他的外貌与他的内心大相径庭,看上去温和端雅的样子,实际却强势霸道的要死,就如同他平常待人接物也是知节守礼,如何与她在一起时,却总是一副轻浮纨绔的模样? 总之这个人难能看清,而他也不许旁人轻易走近。 他闭着眼睛也知她走近了,他并无睡意,只是难得有时间放空一切,安静的自己独处。 睁开眼睛,看见那身姿单薄的孤质少女,他又想起今天早上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坚守的,那坚固得仿佛铁灌铜铸一般的心志,原本刀枪不入,如今却于涓涓细流之下,纹裂了一道口子。 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摆上的浮尘,迎着她走上前,还未说话就先笑起来,看见一缕垂在她鬓边的碎发,抬手替她拢到耳后,她似乎没有防备他会做这个,只傻傻愣在当场。 “都处理好了?”他笑着问。 她点点头。 “那走吧。” 他向她伸出手,她不明所以,可他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把将那柔荑握在掌中,拉着她便走了。 两人迈出大门,差点和一个小宫女撞个正着,小宫女手上正托着东西,本以为要撞翻,可谁想燕王殿下反应很快,手上还拽着南漪姑娘,一个旋身,叁人就这样错身而过了。 小宫女吓出一身冷汗,长出一口气,回首见直道上两个背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婀娜婉转,两人还牵着手,燕王殿下走的不算快,可姑娘还是错后半步跟着,远远看去,倒像是他一直拽着她不放似的。 南漪觉得这会儿自己手心汗涔涔,极不舒服,用力抽了抽,可还是未能挣脱。 许是到了暮春啊,傍晚也热的这样厉害,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贴在一侧热烫的腮边,才觉着好些,可不防他忽然侧目,问她,“怎么了?” 她马上将手掌横过来遮住下半张脸,只露着一双大眼睛,怔怔看着他猛的摇了摇头。 他见了,但笑不语。 直到回到春生馆,两人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月上柳梢,南漪沐浴后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这一整天的事,纷繁杂乱,扰人心绪。 正出神,见他只穿着月白色亵裤,赤裸着上半身就晃荡进来,应是刚沐了发,头发披散着,发尾还在不住滴着水。 他取过妆台上的一只发钗,走到烛台旁,将灯捻拨到一边,只留下小小的一豆。 因凑近了烛火,昏黄的光线照亮他的前额,若是单看他的眉目,散发时样子倒有几分空灵隽秀,可当她的视线移到他精光的上半身,虬结的肌肉和那些累累伤痕,又瞬间冲散了方才的迷梦似的幻觉。 见他湿着头发就要上来,她忙道,“去把头发擦干,要不被褥都弄湿了。” 闻言,他转身出去,不久拎着条布巾走近,轻轻一抛,扔在她胸前,转身坐在床沿,只道,“帮我擦。” 南漪无法,只得起身跪在他身后为他拭发。 他的头发很长,又黑,衬得那皮肤就显得愈发白皙,她手上不停,可又觉得无聊,偶尔思绪翻飞,胡思乱想,不知怎么,就猜想他的母亲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子,常言男儿肖母,他的模样若换在女子身上,可真算是倾国倾城之貌了。 想到母子,又思及藏京氏与玉成这对母子,斟酌半天,还是将自己想不通的疑虑与他说了,她还是不懂藏京氏为何从针尖麦芒瞬间就变成了息事宁人。 第七十三章论心 她只将心内疑虑与他说了,天下间万千女子,样貌秉性各有不同,可有一个应该是一样的,那就是为人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分明昨日的藏京氏还执着于刨根问底,为何今日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 他盘腿坐在床沿,听她絮絮说着,也不出声打断,直到她用手指点了点他肩头,犹疑着问道,“你说……她究竟是何意?” 他直言道,“我只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并不比你更了解她。” 南漪不禁有些泄气,也知道这些事本来就难能还原真相,毕竟谁也不是藏京氏肚子里的蛔虫。 “不过你既然对这件事存疑,咱们大可略迹论心。”湛冲又道,“我先问你个问题吧。”说着他略微转过身来。 她知道他虽然总有些不正经,可论心窍这人倒是常人不能及,故而也挪了挪身子,直面他认真道,“说吧。” “若单以女子外貌来说,藏京氏在女子中可算得上等?中等?还是下等?” 她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却认真想了才道,“美丑之事怎能凭我一人之词?万一我与大多数人的观感不同,那我的看法就做不得数。” 他拿过她手中的布巾又继续拭着发尾,笑道,“这话不错,你确实白长了一双牛眼,看着挺大,可惜眼神常不太好使。” 她气的拧过身子,突然又不想理他了。 他看着她笑了下,不以为意道,“你便只说以大多数人的观感来看,上中下,她算得上哪个?” 南漪这回认真想了想,藏京氏身材消瘦,至少看上去不算丰满,许是因为挂虑玉成的病,不松心所致,人也显得不太精神的样子,肤色黯淡无光,眉眼算不得丑,可与美字也沾不上边儿,整个人唯一能拿来一说的,便只是那份气度吧,别的嘛,真真与貌美无半点关系,因而小声答道,“这话只你我在这屋里说,在我看来,她的模样外貌勉强只能算……中等吧。” 他凑近她,也学她方才的情状,做贼似的小声道,“那你够给她面子了,在我这里,她也就勉强算中下吧。” 她知道他在故意学自己,可也忍不住被逗笑了,见他离的近了,推了他一把,却被他捉住了手腕,拉得更近了,又听他暧昧道,“许是我天天看你看的抬高了眼界,原本她在我这里可算中等,如今再看,也就只勉强挂到中下,还是看在世都的份儿上。” 她偏过头,红着脸小声骂他,“花言巧语……不正经。” 他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转向自己,笑叹,“奉承你也要挨骂?” “能不能好好说话?”她拨开他的手。 “好。”他放开她,正襟危坐,两手扶着膝头,“上次我和你说过,藏京部是北河最大的一个部族,这么庞大的部族,人才众多,贵族中美貌的妙龄女子不知有多少,比她年轻,比她貌美的女子比比皆是,你觉得藏京部族为何偏偏选中她来与世都联姻?或者问,如果你是一个部落的掌舵者,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作为这样一场政治联姻的对象?” 南漪认真思索,喃喃道,“要最忠诚,最聪明稳重,不会意气用事,懂得收敛,施为有度,必要时……可以抛却个人得失。” 他满意地看着她,笑道,“没错,在一场目的明确的政治联姻之中,情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这世上永远不会缺少貌美的女子,可美貌也最是留不住,时间会带走颜色,却永远都带不走心智和信念。” 他继续道,“今日之前,你所看到的她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女人在自己的孩子受到威胁时,那种愤怒都是最直接的反应,可等到水落石出,所幸一切还未到不可收拾,而这时候女子的本能就会被理性压制,内廷中永远都不缺少心思深沉的女子,有些事看似伤己,可待时机成熟后,就可以变成屠人的利器。” 南漪听他这一番话,简直不敢想象,“可是她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玉成吗?” “这世上想要知道真相的办法有很多,若我猜的没错,今天的事的确事出突然,就连藏京氏也毫无准备,她要放那太医并非是真想饶他一命,而是她要给自己留出布局的时间。” 她还是不解,“只要顺藤摸瓜就可以抓住真凶,何必多此一举?” 他笑她天真,摇了摇头道,“她在暗处同样可以顺藤摸瓜,可这件事如果布好了局,就可以直接干掉她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而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这本身并不重要。” 他转身抬手放下床幔,翻身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顶,喃喃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再等等吧,如果过几天那个太医还活的好好的,那就说明我猜错了,可他若是死了,那就说明我方才的猜测是真,因为在活人身上做文章变数和风险都太大,而在死人身上,可就简单多了。” “可是硕轲世都说要看好那个太医,他要亲自过问的。”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淡淡道,“你太小看一个王庭的女主人了,她若是想做什么,没人能防得住。” 两人一时各有所思,彼此都沉默着,后来还是他先回过神,见她还跪坐在那里皱着眉头愣神,一把捉住她的上臂拉到怀中,又翻身压住了,猛的亲了她一口,气息不稳道,“这么好的夜色,别琢磨那些扫兴的糟心事,不如做些开心的。”说着,手上便开始解她衣裳。 他叁两下便将她扒了个精光,抱紧她亲了亲耳朵,一手滑下去探她底下,轻轻揉了揉,沉声问,“不疼了吧?” 第七十四章异物 南漪偏过头,看那隔着纱帐的一豆烛光,微微的跳动。 果真是到了晚春,即便到了夜里还这样热,她想。 纱帐里温度渐升,他揽紧她的腰肢,缠绵的亲吻,直到身下那玉人儿娇喘咻咻才满足的放开她,见那樱唇怯含光,透着凝红的粉腮,半阖着的眼帘,睫毛轻颤,正像叁月枝头上的碧桃,娇嫩的,惹人采摘。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爬起身,自床头的那些暗格翻找,南漪不明所以,见他翻弄的柜子“嗑嗑嗒嗒”直响,也不知在找什么,半天才从里面翻出个嵌着碧玺的黑匣子。 一把打开了,她有些好奇,掩胸撑起身子往里看去,只见里面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什,还有几个小小的瓷瓶,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她见匣子角落里有个银制的小球,龙眼大小,镂空雕花,花纹竟是从未见过的一种,似花似叶,并不像中土的纹饰,好奇取来查看,发觉竟雕刻的好生精美,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下,不防它竟轻微的震颤起来,吓了她一跳,失手掉落了。 “怎么?”他不明所以看着她。 南漪拉起被子裹住身子,指着那奇怪的东西,小声道,“它会动,方才我只碰了它一下,不想它竟然自己动了,是什么?” 他一把抓过来,捏住晃了晃,什么声音也没有,也学她方才那样搓了下,果然小球又嗡嗡轻颤起来,忽然想起原在一本异物志上看到的记载,他大概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南漪翻了翻那匣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都不知是些什么用途,又取了一小白瓷瓶,抽开瓶塞,因不知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也不敢贸然深嗅,只在眼前一晃,然后凑过去轻嗅了下,可下一刻就大惊失色地将瓶塞盖好了,又放回去。 她心生疑虑,皱眉问他,“这些都是什么?” 他掌心包裹住那小球,体温传递到银球上,只觉颤动愈发剧烈,掌心都渐渐酥麻了。 他鄙夷地扫了眼匣子里的银托子,“这些都是璎格的……”他搓了搓鼻梁,暧昧不明道,“应都是她闺阁里……行那床笫之事用到的淫器。” 南漪闻言大惊失色,难怪那瓷瓶里装的竟然是增欲的淫药,这药味道极冲,她方才只轻轻闻了闻就觉浑身发软,小腹空虚,若服用了,还不知是何等催逼人毒物,长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淫药异物? 可能她的表情意味过于明显,他笑着与她解释,“璎格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追着小内侍脱他们的裤子非要看残鸟,她于这男女情事上向来恣意大胆,她的公主府面首成群,据说比她哥哥的后宫佳丽还要多些。” 虽然与这位长公主仅有过一面之缘,但也多少感知到这位公主殿下的特立独行,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她与自己不同,却并不令人反感,这世上如她那样自由自在的活着远比大多数女子惬意。 她又想起他先前也是不知从哪里翻出那个玉势,如今又从这里搜到这些淫器,虽然璎格说与他没有过那种事,可若是没有过首尾,他究竟是如何得知如此私密之事?若果真没有那层,他们竟能熟知到这种地步? 不知怎地,一想到他或许与公主用这些下流之物戏弄过,如今倘若又拿这些在她身上试,只觉无比的膈应,瞬间脸色就冷下来,扬起被子裹住自己就翻身躺下准备睡觉,再不想理他。 湛冲见她忽然生气了,却不知为何,见她将自己裹缚的像个蚕茧一般,只觉好笑,摇了摇她肩头,“怎么了?我又哪里惹得你不痛快,方才还好好的。” 南漪懒得搭理他,只闭着眼睛假寐,任他怎么说也不理,谁想他磨人的功夫也是一绝,一直冷脸都逼不退他,自己却让他摇晃的心烦意乱,不耐烦地呵斥道,“你那淫虫若闹起了,大可拿着这匣子去找它的主人,少来烦我!” 他在身后轻声笑了,找到她腰下一处破绽,手从那缝隙里钻进去,捏了下那玉臀,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这是……醋了?” 这话一出,南漪脑袋炸了锅一样,倏地翻身四肢并用推挡他,怒骂道,“醋你个头!别碰我!你个淫竖!快滚开……” 他手忙脚乱的抵挡,又有一脚朝他鼠蹊处踹去,连忙侧身避开去,应付她这一套花拳绣腿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可她回回都踢裆却总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等她终于打累才慢慢消停,他这会儿才匀出时间解释,“我和璎格从未有过那种事,只是她十几岁时就成天到处搜罗这些欲药淫器,收到新鲜的东西也从不避人,还常将这些东西送人,她身边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有这个癖好,我有没有碰过她,以她的性格根本不会撒谎,你大可去找她求证。” 一口气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他心里升起懊恼,自己剖心似的与她一番解释,也不知她会怎样看自己;南漪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这一番陈词倒显得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一时彼此都有些尴尬,俱不敢直视对方了。 他抬手挡住嘴佯装咳了咳,掌心里的震颤将他从茫然中拉回,见她收回腿脚转身又背对自己,犹豫了下,还是拉开被子钻进去,所幸她这回倒没反抗,只是任由他摆布,也没半点反应。 他忍不住亲亲她的后颈,她往前缩了缩,他又追上去,一手揉上那椒乳,放轻了捻摩,“我没有骗你,璎格我只当她是妹妹,与世都一样的。”脑子一热,不知怎么又加了句。 南漪蜷起身子,心里有些空茫,忽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他前前后后好一通施为,南漪被他撩拨得也有些心浮意动,她一直背对他,腰上偶尔被那硬物磕碰着,她咬咬唇,踌躇半晌,悄悄抬起腰肢往后挪了挪,莹白的玉臀微微撅着。 他舔吻那伶仃的肩胛,听她有些凌乱的呼吸,忽然觉出那玲珑小臀往后蹭了蹭他,于是无声笑了笑,却不敢笑出声来,怕又把她惊退,抽回放在乳上的手,顺着臀缝往前溜去,打手几许黏腻湿滑,知她终于起兴了,再不敢胡乱逗她,仔细和缓的揉弄着。 她弓起身子,身下的浪潮一波波拍打上来,却发现他半天也只是用手抚弄,久不见入来,也不知今晚打的什么主意,和风细雨似的揉弄,欲望渐渐沟壑难平,实在不耐烦了,朝后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不轻不重挠了一把,身子又往后蹭了蹭。 可忽然感觉身下贴上来一个温热的硬物,那大小形状绝不是他那东西,下一刻竟往她身子里钻去,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他一把箍住了腰身,他凑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别怕,不会疼,相信我……” 以二指顶着那银丸推入花径,这淫物灵巧,才入半个就自己往深里钻去,仿佛内里有东西在吸它。 南漪确实并未觉着疼,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身子底下渐渐酥麻,一荡荡的失守,忍不住双腿交缠起来,又一时,再忍不住了,终于转过身子贴上他去。 第七十五章勉铃 她终于知道他将什么放入她身子里,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淫物,竟能自颤,在手上盘弄时犹不可抑,不想纳进来竟震的更加强烈。 这种尖锐的快感夹带着一丝因陌生而不可预知的恐惧,她咬牙强忍着,轻喘着掐住他的手腕,颤声问他,“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邪物?你快将它取出来,我不要了……” 他安慰她,让她放松下来,翻身覆在她身上,分开粉腿,扶着缓缓入进去,这一下将那银丸推的更深。 他不敢莽撞,和缓的轻轻推送,边道,“我曾在一本夷风异物志上见到过一个记载,传闻番邦有一种性淫的鹏鸟,其精可助阳增欲,番人集其精,制成一种淫具,唤作勉铃,至于女子牝内,银铃遇体热可自颤,据说此物妙不可言。” 他前面那些话她还勉强入耳,渐渐只觉身下强烈的快感涌上来,他后来说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抽泣着随着他的动作轻摆腰臀。 他撑开她的膝窝大大分开,见那粉嫩的娇穴吃力吞吐他的巨物,一边动作,一边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蹙眉咬唇,满面春色的看着他,虽然偶尔抽泣却不似难过之意,便渐渐放开了力度顶撞她。 他那物儿本就巨大,如今又纳了个东西在前面顶着,每次撞进来都像要被他顶穿一样,心底隐隐有些怕,可这种强烈的快感简直要逼疯她,如今早已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可它带来的极致感受却不可忽视,这种又怕又想的矛盾太折磨人,她可怜兮兮看着他,于是他停下来,一把将她拉起,大掌紧紧揉搓臀肉,粗喘着对她说,“别怕,我不动了,这次换你来。” 说着,他竟躺下了,扶住她的纤腰晃了晃,笑着,“想轻想重,想急想缓,大可自己行来。” 南漪第一反应就是翻身下去,可他抱住她的腰臀不放手,又抬胯顶弄了几下,诱哄着,“别走,你试试。” 她从未这样过,一时想放弃,在他又哄又骗之下才按他说的勉强动了两下。 他忍的辛苦,可也不敢催逼她,只两手抓着那滑腻的臀肉,一抓一放的揉捏暗示她,沉声问,“如何?”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敢将视线放在他胸前,因低垂着头动作,长发滑落到身前,挡住了一侧娇乳,他嫌春光被阻,抬手又将长发拨开了,一手揉着那玉山,一手伸到两人交接的地方找那蜜珠。 南漪半抬着身子,不敢完全坐下去,身子里那银丸弄的她半身酥麻,花穴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刺激,早已蜜液横流,将两人相交之处弄的一片水泞。 她死死咬着下唇,那鬼东西弄得她身子越来越软,静止不动时也觉得身子底下有东西一下下地啄吻似的,简直令人心痒难耐,才在他身上蹭了几下就觉着要到了,忽然又不舍这么快就结束,她一时停住了,忍过一波欲潮,双手撑在他的小腹上,借力支撑住自己,只觉掌下那皮肉硬的似铁,这才抬眼看他,见他躺在那里粗喘,手下用了力,捏的她微有些疼,显然是一直在强抑。 两人之前每每行事都是他在上面,如今两人换了位置,忽然发觉一个新奇的视角,他也可以躺在她身下任她摆布,他在她的里面,她才是海纳百川的那个,彼此偶尔磨蹭动几下,他的表情就像虔诚的信徒,热烈而专注。 她被那火热的眼神锁住,一时没有避开,挺起腰肢,缓缓又往下沉了沉身子,勉强将整个柱身含住了,抬起一手将耳边垂落的发丝绾到耳后,细长白嫩的指尖划过耳垂,鹅颈,锁骨,又在玉山顶端的晕霞上打了个圈儿,滑过小腹,最后来到两人结合的地方,蹭了一指花泽,作恶游走在他沟壑分明的腹肌上,那肌肉肉眼可见的紧缩着,他呼吸急促,显然快到极限。 他看她一颦一蹙都极妩媚,这会儿挺直了脊背在他身上轻轻捻蹭,眼神终于不再躲闪,日升月落,经了一个动荡的春天,碧桃倏绽,一切都在发生变化,没人可以轻易抽身而去。 他强忍了半天,分身也被那勉铃震的酥痒难耐,实在忍不住托抱住那小臀朝上顶插了数下,却被她按住了。 “别动!你不是说让我来的么?” 他心头欲火狂炙,撑起身子叼住她一侧乳珠啃咬,含混道,“我的耐性没那么好……” 他嘴下力道倒把握的恰到好处,虽不至于咬疼她,可那丝丝缕缕的牵扯愈发刺激了她,下意识又向前挺身凑上去,扣住他的脖子呻吟。 忙活半天她还是只顾自己享受,哼哼唧唧的轻吟,身子偶尔动一动,这种隔靴搔痒的逗弄,弄得他快发疯,又待一时还不见她动真章,忍不住催促她,“你倒是动动啊!” 南漪不得已,骑在他身上套弄了几回,略有些笨拙,头一回还没掌握好要领,有一下没控好方向,歪了个身,幸好他一把托住了,惊出他一身冷汗,无奈咬牙道,“小心点,坐折了你也爽利不了了,要是想报复我别弄这个,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的痛快。” 她被他说的红了脸,急怒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算看清楚了,这种事情还得自力更生,她是靠不住的,于是放她躺下,假意道,“弄这半天,累了吧,躺下歇会儿,后头交给我。” 南漪刚要说话就被他封住嘴,手上也不闲着,几回合下来就又把她弄化成一汪水。 抱起她翻了个身,跪身在她后面又入将进去,扶住臀胯,闭息一阵狂肏,终于解了这半天的饥荒。 这个姿势弄起来,体内那勉铃次次撞上某一处,不久之前的快感又猛然袭来,只是这回再由不得自己缓下来,尖利的舒爽激得她失控地哭泣起来,他在身后放开了力道肏弄,撞得她身子渐渐往前滑去,可在即将脱手的前一刻又被他一把扥回来,握住了继续行事。 强烈的摩擦让那勉铃的震动愈发激烈,她抽噎地哭喊,“不……不要了,呀啊……” 他哪里还能停下来,此时此刻,脑子里只有眼前这具惑人的身子,卯足了气力施为,只撞得皮肉啪啪直响,交合之处捣出的花液弄的两人身下尽湿。 这回的快感夹带着微微刺痛,可这种疼痛又加剧了快意,她全身的力气都快耗尽,再支撑不住向前倒下,结果他一把拽住她的上臂,一手托住小腹,整个人在他的拖拽下继续弄着。 极到最后,她哭声渐渐低去,只剩沉沉的嗯嗯之声,他感觉到那花径又开始一下下激缩律动,知她要到了,愈发奋力捣弄,一手滑到底下,探到花蕊中的蜜豆快速揉搓着,粗喘道,“要泄了……嗯?舒服么?” 下一刻,她骤然半挺起上身,颤抖着大泄了,阴精落了他满掌,他待她过了巅峰才将她放在软枕上,自己还未尽兴,提起那蜜臀又继续插弄。 他见她软软趴俯在软枕上,侧脸对着床幔,眼睛半阖着,咻咻喘着气,显然还未从高潮的余韵中脱离,红唇半张,只是再没有像方才那样吟叫了,他有些不足,可看她此刻仿佛那被捋顺毛的猫儿,想到是自己弄她成了这样,又瞬间餍足了。 里面的勉铃经过那淫水浸泡愈发流利滑溜,每次撞进去都击在顶端,又入了几百下,脊柱窜上一瞬酥意,才终于松了阳关,一泄如注。 他坏心趴覆在她身上压着,咬她的耳朵,牛喘着问她,“这回如何?是不是比之前更爽利?” 南漪只觉他那东西还在一跳跳的往外泄,捂住耳朵转了个头。 他又追过去继续问,她烦不胜烦,横了他一眼,“你说的对,这铃铛确实胜你一筹。” 他呼吸一滞,哑然失笑,狠狠捏了玉山一把,哂笑道,“现在又能耐了,不是方才抓着我哭喊的时候了,看不出来啊,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声门倒高。” 南漪此时已想不起自己方才的情状,但被他这样一说,只觉羞愧难当,也怕自己方才真的声音太大引来外头瞩目,一时懊恼不已。 他这会儿通体舒适,抬起身子刚要出去,可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听她闷闷说,“你……去给我把那铃铛取出来。” 他莞尔,分开了身子,托起她腰腹,见那花穴里浓白阳精汩汩流出来,看的他又一阵眼热,抽出帕子为她擦了擦,伸指进去将勉铃掏挖了出来。 两人见身下铺盖又污糟睡不得了,只能唤人进来更换,一通收拾擦洗,又忙活半晌方睡下。 南漪面朝里躺下,不久一个热烫似铁的胸膛腻上来贴住,一只大掌伸过来覆在她小腹上。 她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不久又闭上,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第七十六章谷生 其后数日,南漪每天都要到太子那里为他诊治。 藏京氏果真心细如发,那日过后,太子宫里近身侍奉的宫女几乎换了个遍,或许那些宫女并没有什么错处,只是身在局中,无错也错。 南漪发现,这些换过来的宫女,个个皆稳重寡语,只低头做事,很少抬头看人,藏京氏还是之前的样子,并没有向她再询问过之前的事,每日只关心孩子的病情,不论什么话都只说七分,于是南漪越发觉得,或许湛冲的猜测是真。 听说近来太医馆并不太平,硕轲世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他不信这些事单单一个太医就能办到,从上到下按图索骥摸排了个遍,听说有几个太医被提审后再没有放回来,整个太医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被带走,然后再也回不来了。 后宫之中,最忌讳阴私与医家勾扯,因这些动辄便是行害命的勾当,因此这回硕轲世都下了铁心要釜底抽薪,稍微有资历的太医全被带走了,太医馆剩下的只是些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小太医,有些人还只是学徒,原来连药房都不许进的,如今无人可用了,便临时抽调到前头来。 太子宫里派来一个初入宫门的年轻太医,年方二十,名叫谷生,入太医馆不足两年,原先只在外堂给有资历的医官们跑跑腿,偶尔打打下手,连贵人的面都见不着,可如今这时候,反而是这种原本靠不上前的人反而最可靠,便指了他来与南漪跑腿支应。 谷生是温柔宁和的人,略有些腼腆,南漪话少,他却比南漪话更少,他的母亲是他们部族的族医,原本自小与母亲学习医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太医馆,又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太子宫,初初与南漪引荐,向她躬身行了大礼,一本正经的模样,南漪不敢受,侧身避让了。 自断了之前的药,南漪每日给玉成平脉,辅以缓补温阳之方,谷生就去药房抓了药取来,亲自按着南漪交待的时间火候煎了,再佐以针灸助之,玉成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短短数日,孩子就精神了许多,再不成日昏昏欲睡,进食也较之前变好了。 南漪见玉成大有起色,也松下心来,心里感慨,终归不负所学,也对得起师父的教导之恩。 这日傍晚,两人在太子宫里的诸事已毕,便相伴离开了。 往常二人从太子宫门分手,便一东一西分了头,可这日谷生竟随她一起往西行去。 南漪纳罕,医馆本在东边,谷生和其他几个随侍的小医官平日便宿在医馆后堂的厢房里,于是问道,“今日为何从这边走?” 谷生闻言微微偏了偏头,眼神只落在宫墙上,淡笑着说,“上月与宫外一家书局定了本医书,今天是约好取书的日子,书局在西边,从这边出宫近一些。” 谷生是极沉静的性子,往常皆是问一句说一句,多数时候,两人都各自做自己的事,只有他拿不准的时候才会多问她一两句,南漪也不是多热络的性子,两人便一直平淡如水的相处。 不过提起医书倒引起南漪的兴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谷生见她难得对一件事表示出兴趣,便慷慨道,“等我取到书,明日带过来给你先看吧。” 南漪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懊悔方才一时没忍住的好奇心,谷生是个极通透的人,看出她有些难为情,宽慰疏解道,“我正好想找人与我同参,若是有哪里不明白的我还可以问问你,大可不必因为这样的小事挂心。”想了想,还是加了句,“我想……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谷生腼腆笑了下,说完不敢直视她,南漪怔了怔,随即爽朗笑了,答道,“当然。” 两人并肩走着,拐出一个甬道,见对面直道上一行人正从前面经过。 谷生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跪地行礼,南漪见为首打头的两人,正是硕轲世都和湛冲。 南漪也蹲身礼让了,半天才抬起头,见他们几人佯佯从不远处经过了,硕轲世都不知说起什么,正眉飞色舞地与湛冲比划,根本没留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而那人正负手垂头走着,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偶尔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第七十七章别扭 转天清晨,南漪起的很早,因今日太子宫里配合她的方子要加一道温补的药膳,她怕旁人掌握不好火候,想了想,还是亲自去盯着的妥帖些。 临走前,对镜自观,只觉脸色不太好看,昨夜又被他折腾到二更才睡,或许因最近睡眠不足,脸色显得有些黯淡,用力掐了掐脸颊,才显得气色稍好些,又捉来妆台的一枚胭脂,指尖捻了薄薄的一层,轻点樱唇,纵使美人懒梳妆,可仗着天生佳颜色,也依然纯质风流,顾盼生姿。 瞧着终于满意了,才转身往外殿走去,出来见湛冲正坐在桌前,也不传膳,倒在那里兀自喝起茶来,却不知因何脸色不豫。 南漪不以为意,只朝门上走去,可刚要跨出去,便听身后之人说道,“站住。” “干什么?”南漪不明所以,却还是收回了刚要迈出去的腿。 他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却不喝,垂目凉声道,“一大早饭都不吃就往外跑,是要去做什么?” 她近来日日都去玉成那里点卯,也从未见他问过什么,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倒想起管她,于是直言道,“去瞧瞧玉成。” 他寥寥慢饮,也不说话,南漪不知他哪根筋又搭错,懒得理会,转身又要走,却只听身后“嗑哒”一声响。 南漪下意识回头,见他沉着脸瞪着自己,手边的茶盏歪斜,茶水溅了桌上一小滩水渍,她再迟钝也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却不知起因为何,可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眈眈瞪着她。 她迟疑了下,犹豫着开了口,“你若无甚要紧事,我就……先走了。” 他换了一边身子,斜靠在圈椅里,懒洋洋道,“女先生悬壶济世,行的是大修为,可我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你若是着急去看玉成,便去吧。” 他话这样说了,她反倒走不成了,心里知道他这会儿是存心找她茬儿,若是她现在立即走了,后头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事,还不如这会子了断了的痛快,于是回身走上前,扶正了茶盏,“一大清早就空腹饮茶不好,不如传膳吧,吃些温热的。” 他拦住她,“不急,我近来确实觉得身子不舒……”说着挽起袖斓,将腕子递给她,“又得劳烦女先生了。” 南漪只以不变应万变,抬手掐住他关内,虽然知道他这是故意为之,也还是仔细思辨了,只觉指下脉律齐整,不浮不沉,柔而有力,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终收回手,她笑笑说,“殿下阳气宣盛,目含精气,脉搏平实有力,不论先天之本还是后天之源都得天独厚,只要心绪再平和些,寡思贫忧方能增益寿元。” 可他又换了只手给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这话对,可无奈我天生就是个劳心的命格,寡思贫忧实是难了,你再仔细辨一辨,可是那蛊毒又发作了,近来总觉得腰膝乏力,使不出全力。” 她掐着那腕子冷笑,“蛊毒发作起来是虎狼之势,要真是它作怪恐怕你都立不住,腰膝乏力那是肾阳不顾之症,不过以殿下的底子勿需用药,只需节欲即可,清心寡欲将养上叁五个月,便可不药而愈了。” 她抽回手,转身欲走,不防却被他一把抓住手,揽住了抱坐在身前,又听他在耳边低声道,“你给旁人治病总有十分的耐心,可放在我身上连半分都不愿付,难道在女先生眼中病人也分叁六九等不成?” 南漪觉得他无理取闹,也不知今天哪里触了他的逆鳞,如何这样不依不饶的胡搅蛮缠,早就明白与他不可强抗,因而温顺道,“在我眼中只有病与未病之分,再无其他差别。” 湛冲闻言心里冷笑,思及昨日傍晚,她站在宫墙下冲别人笑的一脸灿烂,那一刻乍见之下,最初的反应竟然是想弄死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医官,可等到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谓,幸好世都一行人还在,失控的冲动一瞬而散,可后来,又觉得心底漫起无边无际的空洞,仿佛化身修罗道,只拥有美丽的肉身却没有可果腹的食物,再精致艳丽的外表都不能填满饥渴的灵魂。 他捉住她不放,执拗道,“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不舒坦,你觉得我没病,我却觉着我病入膏肓了。” 南漪无法,只得顺着他说,“那你想如何?” 他笑了下,放开她道,“你给我开些药吧。” 第七十八章吵架 南漪越发觉得他怪异,故意为之便罢了,如今又要寻药来吃,这人莫不是脑子真坏掉了? “你到底觉着哪里不好?”南漪皱眉看着他,“是药便有叁分毒性,你本来没病偏要寻什么药吃?又抽哪门子风?” 他站起身,围着她负手漫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还未出两年之期,你还应听凭我的吩咐,可现如今别说吩咐你帮我做什么,成日里连个人影都寻不着,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这话一出,南漪就明白了,原来他这一早晨的无名火是主子想摆谱了,心里耻笑他,可面上不显露,柔声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说吧。” 他正转到她背后,闻言停下脚步,瞪着她的后脑勺,也暗忖着,自己想让她做什么呢? 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让她做的,他只是想让她偶尔停留在他身边,哪怕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坐上一会儿也是好的;他想她也对自己那样笑一次,没有冷嘲热讽,没有虚与委蛇,那笑容应该只有爽快与真挚;他也想和她说一说自己,她那天临走前说的话他后来无数次的反刍,终于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她心质纯粹,并非伪善,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是纤尘不染的灵魂,它不该被任何外物摆布和玷污,虽然他再也无法像她一样了,可却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如同趋光的飞蛾,不管结局如何,扑身而去的那一刻总是甘之如饴。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反应,她诧异回过头去,见他怔怔盯着自己发愣,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与她对视才终于回过神来,略有些局促,握拳挡住鼻子轻声咳嗽了两声,背过身才硬声道,“我让你没事别出去乱跑,在这里你除了我还认识谁?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这里是蟒山呢!” “我哪里出去乱跑,我天天只是去太子那里诊病,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她觉得这指责莫名其妙,“再说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是我自己想来的吗?谁问过我愿不愿意了?而且谁说我只认识你?” 他听她这一句句反诘,气冲天灵,许久没人敢这样顶撞自己了,他一时只觉得心肝脾肺都绞紧了,转身抬手指着她,“如今半句都说不得你了!好!你倒给我说说,这里除了我,你还认识谁?” 她觉得自己一再忍让反倒让他蹬鼻子上脸,抬手拂开他的手指,仰头冲他呛声道,“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没错,我是承诺这两年听你差遣,可你别搞错了,我一没卖身给你,二不是你麾下的军将,你管不着我。” 说完,故意忽略他铁青的脸色,转身就往外走去,刚迈出殿门,就听身后一阵乒乒乓乓的碎响,她头也不回,闷头跑出了春生馆,径直往太子宫去了。 如今她成了这宫里的红人,这几日又天天往太子那里跑,一路上见到她的宫女内侍皆纷纷与她打招呼,可她一路沉默地快走,连头也不抬,大伙儿都有些诧异,也不知往日见了谁都和煦带笑的南漪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路疾走到太子宫里,刚穿过宫门,就见谷生正在殿门外企首鹤立,遥遥看见了她,先是温吞淡笑着,又拾级而下向她走来。 待走近了,才和缓问道,“今日倒难得来迟了,可有事?” 南漪怔怔看着谷生,听他这样和风细雨的与自己说话,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像料峭初春时的一道暖光,像燥热夏日里的一丝凉风,那么的恰到好处,毫无负担又令人精神愉悦,这世上还有这样多可爱可亲的人呀,又有几个会像那个怪胎一样呢。 谷生见她今日有些奇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直愣愣瞅着他也不说话,于是又继续问道,“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不妨与我说说。” 南漪从思绪中勉强抽离,倏然扬起笑颜摇了摇头,“我没事。” 谷生见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便也不再追问,只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递给她,笑道,“昨日我把书取回来了,你先看吧。” 南漪接过了书,略翻了翻,发现是岭南本土的一部药典,她合上书,抬头看着他笑起来,“谢谢你,谷生。” 他还是腼腆和煦的样子,只是耳根微微有些发烫,目光有些躲闪,游弋到一旁的花木上,见那枝头上的玉兰早已盛开,白嫩嫩的一簇簇在风中轻颤,原来春天已行将逝去。 这一天下来,谷生觉得南漪有些奇怪,往常她总是神思敏捷,她那样聪明,很多事都可以不问自答,今日也不知为何总是发呆,有时旁人唤她也不应,好像没听到似的,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早上问过她,显然她并不想和他多说,或许两人还远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他从不咄咄逼人,她不愿多谈,那便随她心意,等她自己愿意倾诉时,再说也不迟。 傍晚时分,两人在宫门分道而行,只是南漪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谷生在身后喊她,她转身,见他快跑两步赶上来,朗笑道,“差点忘了,绮苑一个宫女来请脉,我答应她今日交班时分过去,恰好与你顺路。” 两人并肩走着,谷生侧目,见她垂头安静地走着,也不说话,不知为何,今日走的很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有心事。” 这并不是问话,南漪一时恍然,早上被湛冲激怒,也说了些不着边际的狂言异语,事后想来总有些心内惴惴,她素来并非那样的,也不知怎的,有时一碰上他就隐忍不住,这一整天下来,心里似揣了枚苍耳,总被什么情绪吊着,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不得疏解。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听旁人问起又骤然升起满腹的委屈来,可是有些事无法与外人言说,不是不可说,而是不知如何启齿罢了。 南漪重新抖擞精神,向谷生笑言,“人生在世,谁能不遇到一些乱心的事呢,我的境界还做不到出世,不过不打紧,修行修行,且修且行。” 谷生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明媚清朗,就像那园中正盛放的玉兰,蓬勃又热烈,心中一方沉水不觉被搅起涟漪。 他专注望着她,刚要说话,却不想被一个清冽的声音打断了。 “南漪。” 第七十九章杀机 谷生下意识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木槿下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这人生的高大英挺,清朗隽秀,看气度应是出身权贵,只是这人脸生的很,看穿戴装扮也不像出自鸠里,乍看之下,这人的容姿倒有几分膏粱纨绔的风流味道,可细品之下,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虽是一副清贵骄矜的模样,可眉目之间聚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眈眈与之对视,竟然就令人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谷生原没有多少机会深入内廷,根本不识湛冲其人,只是见过他与世都同行,猜想应当便是哪个高门的世家公子罢了,因此,当见到湛冲向他们走来时,便也顿首行礼。 湛冲负手朝那二人走去,拳握在身后的右手直捏的骨节咯咯作响,却没人知道,方才有一瞬他又隐隐动了杀念。 他面沉似水,一直凝目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医官,少年不知愁苦味,日日与笔墨纸砚为伍,枯守着日月星辰,或许就荒唐的以为自己能补天救地,当个迷途羔羊的引路人,他心里冷嗤,笑这人的不自量力,又恨他的自以为是。 有一度他错开视线瞥了眼南漪,只见她傻愣愣呆站着,似乎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见自己,她竟然连他站在这里许久都没察觉,方才还与那个小医官有说有笑的一路行来,又何曾像与自己那般,总是剑拔弩张,每每气的他肝疼心悸。 他不说话,谷生便依礼顿首不得起身,他俯首看着脚下的小医官,那样的卑微,不堪一击,这样的人原不在他眼中,因为有些人天生积弱,他们只能躲在强者的背后苟且度日,掀不起风浪,却易被风浪所覆,安稳宁世则罢,若遇到乱世,怕是连自己和家小都护佑不及,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和能耐同自己抗衡,想想过去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这种人喝上一壶,哪里又值得他大动干戈?理智上这样跟自己说,可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怒气,一时间冒出许多不可言说的骇人念头。 南漪看着湛冲,只见他脸色霜白,表情冷凝,眉目间竟有杀机隐动,她曾见过他手刃叛将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可是他如何只死盯着谷生一人,现下她顾不得再想别的,脑子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将他带离这里,于是顾不得理会谷生,上前拉住湛冲一只胳膊就往后拽去,可两人毕竟力量悬殊,她奋力拖拽,却也没能让他移步,可她这举动却让他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湛冲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竟想把他拉走,这分明就是在袒护这个小医官,他一时气极反笑,转头冲谷生温声道,“起来吧。” 谷生站起身,见南漪正和眼前这男子拉扯,反观南漪的一脸肃容,这男子的神色倒比之方才和缓了许多。 湛冲反手握住南漪的手攥住了,微微用了些力,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谷生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医官?” 谷生忙作揖回道,“大人请讲。” “医者仁心,都说上医者医国,下医者医人,不知医官自认高低?” 谷生直起身,神色淡然,轻轻道,“下臣资质鲁钝,医人尚需勠力而为,更谈不上医国。” 湛冲微微笑了下,“医道讲究四象均衡,君臣佐使配伍,你们医家学道,总要背什么十八反十九畏,想那麻黄桂枝并在一处是剂良药,若换成其他药石……或许就成了害命的毒物,这话可有错?” 谷生垂目看着眼前二人绞紧的双手,淡声道,“没有错。” “医官是聪明人,年纪又正当,静守心念研修医道且好,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不属于你的……还是不要起心动念为好。”语毕,再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便拉着南漪走了。 湛冲走的极快,南漪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一路上抽了几次都没有抽出手,就这么拉拉扯扯走了半途,后来她实在挣得他烦了,索性长臂一张,将她整个人裹挟住,半夹半抱着走了。 两人回到春生馆,迎面撞见的宫女连忙垂头避开,湛冲将她推进寝殿,反手合上了门,两个人这一路行来,擂台也不知打过几回,现如今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转筋似的难受,可她还一脸凛然无状的模样,激得他指着她怒道,“你日日往玉成那里跑,到底有几分是为了相病?我看你是心野了,跑去相人了吧?” 南漪憋了一天的闷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你发什么癔症?我又哪里做的不称你心意了?你若有什么不满只管说清楚,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他怒极反笑,“我诬陷你了么?是谁成日往外跑连人影都摸不着?是谁一大早就涂脂抹粉企图招蜂引蝶?是谁和外男成日在一起亲亲我我,有说有笑?不是你是谁?难道还是我?” 南漪此时恨极了他,只觉这指责来的莫名,一时竟百口莫辩,“你!你胡说八道!” 再不愿与这人同处一室,她转身便要躲开他跑出去,却还是被他一把拉住了,她气到极点,手脚并用的踢打他,可他不防不挡,直直受着,过了一会儿,又一把抱起她两步走到矮榻将她扔了上去,然后俯身按住了。 两人此时均乱了呼吸,她的长发凌乱,发钗欲坠,可神情却丝毫不让,圆睁着大眼喘息着瞪他。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脖子上有几道她挠出来的伤痕,此时正火辣辣的疼,可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让他头疼的是眼前人,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段和心计在她身上完全失效,从未这样的挫败过,面对她,自己竟然无计可施了。 ———————— 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第八十章喜欢 他纵使有千百种手段,换做旁人便是个铁铸的,也能给它掰断,可她……如今的她…… 不得不认清,身下的少女正如这个迟来的春天,润物细无声,一点一滴的,消融了整个寒冬的痕迹,他早已习惯了忍受苦寒,曾经觉得独行和孤寂或许才是自己的命中注定,可是他无意间捉住她的一片衣角,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荒唐,可她却引他走进了这场暖春。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智勇仁信,唯有“仁”字永远与他沾不上边儿,他曾与她说过不后悔,他没有骗她,只是因为他太过了解自己,便是再重来一次他依然还是会那样做,可是他也渐渐明白,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机会,命运从来都不会善待他,它将他锻造成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可却在他开锋之后,才将一朵娇嫩的莲花送到他面前,他的刀刃早已习惯了饮血,却没有人告诉他,原来娇花不是这样砍摘的。 一时间,只觉什么都无甚意思了,他放开了她,翻身仰躺在她旁边,只看着头顶的藻井,忽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南漪渐渐平复了呼吸,刚想让他放开自己,不想他却主动撒开了,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并肩躺在一起,谁都没有再开口。 她轻轻抚了抚刚刚被他攥紧的手腕,这一通折腾,心里翻腾不休,听他方才所言,是误会她与谷生有勾扯?简直不可思议,他怎么会觉得她和谷生?难怪早上阴阳怪气不放她走,方才又对谷生咄咄相逼,可是……可是他为何会那样想呢…… 不知为何,心底有个隐隐的念头一闪而过,霎时不敢往深处细究,可是又忍不住再叁思量,他……他到底是何意? 忍不住侧头看看他,见他面无表情地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反应,忽然被一个无端的猜测扰的耳根发烫,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忍耐了半天,还是嗫嚅问道,“你今天……为何要发怒?” 他闻言冷笑,“你想羞辱我么?” 南漪皱眉,“我不想和你吵架,为什么你今天这样不可理喻?” 他忽然笑起来,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又何苦为难自己成全别人? 他一把拉过她的肩膀,翻身压在她身上,指腹轻轻揉了揉她的嘴唇,笑道,“因为我看见你和那个小医官在一起我就不高兴,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看见别的男子与你亲近我就不舒坦,惹恼了我,他可没有好果子吃,你应该知道。” 南漪心脉没来由的乱了一节,她转开头不去看他,小声嘀咕,“胡说什么……” 他坏心的牵起她的鬓发往她耳朵里戳戳,刺痒的她抬手捂住了,又不得不重新面对他,只见他又笑了,却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傻笑什么?起开吧。”她忽然又觉得热起来,脸上热的很,口干舌燥的想喝水。 本以为他还会像往常一样赖着不动,不想他这回竟然真的放开了她,他坐起来,又来拉她,扶她起身后,拂开了她肩头的乱发,又为她扶正了歪斜欲坠的发钗。 她怔怔看着他脖颈上犹带血丝的抓痕,咬唇斟酌了半晌,终究还是犹豫着启口,“谷生……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医官,我们……我们只是朋友,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愣了下,手停在半空,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与自己解释,随即又笑了,眯起眼睛故意凶狠道,“在这种乱世之下,他护不得你,那种软蛋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他,换做别人也一样,所以他最好真的是个聪明人,再让我看见他对你那样笑,我有千百种办法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她困窘的无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能相信,“谷生是个好人,他……他根本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笑她单纯幼稚,“所以啊,还是男人更了解男人。” “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喜欢你。” 南漪脸红了,“别胡说。” “就像他现在也知道……我喜欢你一样。” 第八十一章来日方长 湛冲说完,她愣了片刻,似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是呆呆看着他,可他此时却忽然收了声,含笑凝望她,再不肯开口了。 南漪倏地推开他,站起身,往前漫无目的疾走两步,忽然发现竟是冲着床榻的方向去了,这情境之下去床上干什么?她骤然红了脸,生怕他误会什么,连忙欲改道,却不想刚刚转过身子,就看见他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己身后! 她毫无防备,猛然间倒吓了她一跳,下意识朝后踉跄了下,却被他一把揽起腰肢抱住了。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跑什么?” 她忽然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了,只将视线落在他肩膀的连云纹路上,“没跑。” 她听见他沉沉的笑,一颗心却越发抽吊起来,长到这么大,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心里竟像长了草一般,一时觉得涨满得快要溢出什么,一时又觉得空落落的没有凭借。 她听见他又长叹了口气,他将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微微用了些力气,将她压在他的心口上,她的额头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她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至少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的脸了。 他的手指插进那黑缎似的长发里,轻轻摩挲着,“我曾和你说过不后悔曾经做过的事,凡事于我来说都是一样,因为我无法逆转日月,既然后悔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往前看,我方才与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或许现下信不及我,无妨,咱们还有时间,来日方长。” 她抵在他的胸膛上,他每说一个字,胸腔里的隐隐嗡鸣都跃在她的额头上,他说了什么?她仿佛听到,又仿佛没有,她该说什么呢?不知道,脑袋里仿佛藤蔓缠绕着,捋不清了,索性沉默地闭上眼睛。 后脑上的大手慢慢滑到脸前,她感觉到他抬起自己的下巴,忍不住悄悄睁开一条缝,看见他脖子上的喉结缓缓靠过来,于是又马上闭起眼睛,似乎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很快,温热的呼吸吐纳拂到她的脸上,耳朵里砰砰作响,心跳骤然加快,为何会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凝结,越来越觉着喘不过气来。 她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之前又不是没亲过,为什么这回竟与之前不同了,心里头一蓬蓬热浪翻涌,快要将她掀翻,她手里攥着他的衣裳,只觉那衣料怎么热烘烘,弄得她出了好些汗,她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可又待了片刻,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她缓缓睁开眼睛,见他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样子,又忍不住懊恼,她刚才竟然像等着他来吻自己一样,别说纵容了,简直像是邀他来采撷一般,于是脸颊愈发热烫起来,用力推推他,这一刻只想离他远远的。 一时两人又搂抱在一起,她皱眉去拂他的手,“松开。” 可是他却不放,反而更揽紧了,声线深沉,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热忱与欲望,“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南漪闻言更加羞赧,方才给他机会他不来,如今怎么又多此一举来问她,他不是向来想做什么便做的么,什么时候问过她?故而硬声道,“不好。”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南漪看见了,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勉强按捺住了,眉目含笑看着他。 他很快反应过来,调笑着凑近她,“那我给你亲一下,好不好?” 这回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面偏头躲他,一面抬手挡住靠过来的他。 两人你退我进,裹挟牵绊着,双双倒在床榻上。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抱住她,使了个巧劲儿,他仰躺着跌下去,她压在他的身上,手臂搭在他的胸膛上,她抽不开身,因为他牢牢锁住她的腰肢,这一番迷乱的动作,她的长发滑到身前来,有几缕散在他的脸上,显得略有些滑稽,她轻笑了下,想伸手替他拂开,不妨被他捉住手,按在他的唇上。 手心上的触感令她心悸,忍不住缩了缩,可他不放手,锁住她的目光,呢喃着,“你笑起来更好看,吾愿卿卿韶华永固,长乐无恙。” 她仿佛坠入迷梦,一时竟忘了别的,任由他亲吻自己的掌心,没有了反应。 最后他还是得逞了,她在唇齿相依的空隙中娇喘,他又要来,她伸手挡住嘴巴,他只吻在她的手背上,她盯着他的鼻尖,咻咻道,“你……你就是为了这个?” 他愕然,“为了哪个?你觉得我舍脸和你说那些个就为了碰你?” 她咬着嘴唇幽怨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哂笑,“那我之前要你时可曾费过这些麻烦?是你失忆还是我失技?” 南漪拿开手,揪住他的衣襟,目光游弋,也不说话,只是神情慌乱无措,半天才小声道,“可是……一会就该传膳了。” 他沉腰撞了她两下,粗喘道,“先吃你,再吃饭,才更香。” 第八十二章补药 两人正准备在床上好生翻云覆雨一场,他埋首在她胸前,直往领下寻去,手上也不闲着,摸索着要去解她裙子系带—— 南漪侧首看着还大亮的天光,对这种白日宣淫仍有些难为情,可他抓着她的手直往他身下按去,那处硬撅撅的高挺着,看这架势轻易难歇,他每每缠起人的时候总有一股子无赖样式,让她招架不住。 心底说不出的感觉,总觉着不安定,她推推他肩头,“天还大亮着呢,等晚上……” 他此时哪里还管天是明是暗,身下热硬得他难受,是想把她吞食下肚,别说天还亮着,就是天要塌了也得等他先行一场再说。 他打手分开她的交领,捧出一团银雪,轻拢慢捻,拇指在顶端的赤珠上反复揉搓了半天,才张嘴含住了吮吻,直吸得那乳尖肿胀挺立起来才吐出来,抬首见她半阖的水目已然失焦,呼吸急促,一手紧紧捉住的衣裳不撒手。 他见她这副模样心爱得不行,捧住她的脸,对着那樱唇狠狠亲了两口,又引着她的手摸上他的玉带,喘息说道,“你帮我解。” 那青玉微凉,潮热的指尖触上去只觉得舒爽,她忍不住整个手掌贴上去,又磨蹭了会儿,可他等不及了,催她快些,她无法,只得支起头往他身下探去,他也配合着弓起腰,方便她给自己解脱,自己也忙动手给她宽衣,两人正忙活着,忽然一个疾步奔走的动静由远及近传来,南漪这会儿正全神贯注地解玉带,根本没留意外殿的声响,刚摸到玉带搭扣,还没触按下去,就听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样就被他一把推躺下,然后见他抽过锦被,严严实实将她裹住了,下一刻,寝殿门扉就被人哐啷一声推开了—— “姐妹!我来了!” 湛冲脸色铁青地看着直愣愣闯进来的璎格,一手拢好自己的衣襟,对坏了他好事的闯入者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叩门!” 提着一个锦袋的璎格傻傻愣在原地,她没想到这两个人大白天就能躲在这里白日宣淫,还以为只有放肆如她才会干出这种事情,没想到南漪看上去那么守教明礼也这么大胆,还真真小瞧了她,不过突如其来的发现,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找到了难得的知己好友,于是越发开心起来。 南漪呢,见到璎格突然闯进来,整个人都傻了,被子底下的自己衣衫不整,虽然对方也是个姑娘,可这种事情被陌生人撞见了,简直令她羞愤欲死,真恨不得有地洞可钻,无奈之下,只得拉高被子遮住自己,试图暂时做个逃避。 璎格眼尖如刀,虽然湛冲已经刻意锅着腰杆,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他身下的热闹动静,于是笑道,“姐妹你骗我啊,冲哥哥分明是个好使的,你如何还不足意?难为我这段时间把治衰阳不举之症的秘方都搜罗了个遍。”说着,高高举起手中锦袋,冲二人晃了晃。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余二人皆如石化。 南漪一把拉下锦被露出头来,只见璎格还灿笑着冲她扬了扬手中的锦袋,她哑然,完全忘记发生过什么,下意识看向湛冲,只见他此刻脸色竟比方才璎格突然闯进来时犹黑了几分,看着她,冷笑了两声,“衰阳……不举……” 湛冲转头对璎格招招手,笑道,“你过来。” 璎格上前,见他表情说不出的奇怪,虽然笑着,可笑意不及眼底,总有些莫名的瘆人,璎格凭借对他的多年认知,马上摘清自己,辩解道,“先说好,这与我无关!” 湛冲甩她一计眼刀,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锦袋,翻倒在床榻上,一堆他见都没见过的淫器和春药,他捏起来一个白瓷瓶,小小细细的一支,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金枪长鸣丹”,又捡起另一支,上书“灵龟展势丸”。 他冷笑着把这瓶子扔到床上,一副不屑模样,璎格觉得他不识货,拿起其中一瓶对他说,“你不要小看这些药,这些都是我寻遍坊间才搜罗到的,其中最便宜的也要一两金子一瓶呢,若不是给冲哥哥调理,换做旁人,我还舍不得给呢。” 湛冲闻言,又凛凛看了南漪一眼,见她一脸茫然地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转而又将这些药和淫器重新收进袋子里,又对璎格温笑道,“难为你费心了,这东西我收着了,你兑这些东西使了多少银子?我给你。” 璎格见他这样说,大手一挥,豪爽道,“不必了,冲哥哥你还和我客气什么,你的身体最重要,不管行不行,这些东西有备无害,便不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南漪听他二人这对话,又见湛冲那神色只预感不好,顾不得自己还衣衫不整,拥住被子勉强遮住自己爬起来,急道,“公主殿下,我何时与你说过他……说他……”她竟不知该如何启齿,又无从辩解,一时急得无法,只欲哭无泪似的瞅着他。 璎格一屁股坐在床上,偷偷往那被子底下瞥了瞥,又拉过她的手握住,着力按了按,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有些事不必说,懂的都懂。”说完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南漪又急又气,简直快要哭了,只觉自己真要被这个璎格给害死了,可还没等她说话,璎格又说道,“明天是我们这里的春朝节,那可是个好日子,宫里无非就是祭春祈福,无甚意思,你们就不要憋在这里了,出去散散。”说着,又凑到她耳根神秘兮兮地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可南漪现在哪里还有闲心和她出去游玩,只想着待会要怎么和湛冲解释,至少先过了这关再说。 谁想到此时湛冲突然插了句话,“好,既然你说明天是好日子,那便大家一起去,究竟是什么好地方,也带上我,让我也同去见识见识。” 第八十三章正名 璎格像风一样来,等搅乱了一切,又像风一样走了,徒留两个人,各有所思。 南漪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有与璎格说过这种事情,什么好使不好使,什么足不足意,她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她看看他,见他似乎并没有质问她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在那翻弄璎格拿来的东西,她轻咬嘴唇,再叁考量,还是觉得自己得与他解释一二,“你听我说,我没有和璎格说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做。” 湛冲翻遍了满床的淫器与春药,几乎都是壮阳助坚的,意味明显,就差把“他不行”这叁个字刻在自己脑门儿上了,他轻轻笑一下,抬眼问她,“我衰阳不举?你不足意?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我对你有什么误会?” 南漪猛然摇了摇头,认真道,“咱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是璎格误会了咱们。” 他仍笑笑看着她,却不说话,半晌才抽出她手里的被子,为她穿好了衣裳。 可他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没底,斟酌问道,“你……不生气吧?” 他低头为她系裙带,闻言连头都没抬,淡淡道,“不生气。” 她见他神色寡淡,倒真不像挂心的样子,她才略略放平了心绪。 他拉她站起身,“传膳吧,吃饱再说。” 随后着人伺候摆了暮食,其间他一直给她布菜,让她多吃点,她忽然觉得他殷勤的有些奇怪,可又没别的可疑之处,便只顺从受着了。 这顿饭南漪吃的比往常多得多,一是他一直劝膳,二是刚才发生了那件事,虽与她无关,可到底有些折损了他的颜面,她知道天下男子最忌讳在这种事上做文章,平常诊病遇到此类症候的病人,他们都在言谈中掩饰躲闪,更勿要说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了,她本着和平共存的心态,自己这会儿倒愿意略迁就他些,总要让他平心顺气了才好,所以他夹到自己碗中的几乎来者不拒,直到再也吃不动了才放下了筷子。 反观他这一顿倒实在没进多少,只动了几筷子,便只剩下喝酒和给她布菜,他见她撂了筷,问道,“吃饱了?” 她轻抚胸口,掩口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儿,“饱的不能再饱了。” 他轻笑了下,站起身来拉她,她不明所以,不想他却推着她直往床上去了,又将那锦袋扔到她怀中,“你自己挑,想先试试哪个?或者一起上也行,你来定。” 南漪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些,挑起那锦袋扔到了床脚,直言拒绝,“我哪个也不要试。” 他又扥过来,散在床上,捏起一个环状物扔给她,“那就先从简单的开始吧。” 南漪见那东西圆圆的,上面生着丛丛黑鬃毛,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可又多少清楚总不是什么光明好物,看着就觉得恶心,甩手扔还给他,皱眉道,“我不要!” 他轻笑一声,伸手一把将眼前的少女推倒,一炷香后,他抬起头又问,“要不要?” 身下的少女此时正抓紧被褥,指节因隐忍用力拧得泛白,掩饰不住的满面春情,却只睁着一双盈盈水目瞅着他不说话。 他见她这样,转身又摸出那袋子,从里面抽出来个模样狰狞怪异的大家伙,“你若嫌羊眼圈不够刺激,那便换这个来试试。” 这话一出,吓得她一把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觉得咱们还是试刚才那个吧。” 他忍住笑,只佯做一脸苦恼样,“那个无甚意思,我只怕满足不了你。” 她快急哭了,犹豫半天,才切切道,“别胡说,我……我没什么不足的。” “当真?” “千真万确!” 于是两人又好一通折腾,才终于将那羊眼圈使上了。 他一贯爱洁,这东西便是用温水发泡清洗过,也还是有股淡淡的膻味儿去不尽,模样又丑陋无比,若不是今天自己铁了心要给她上一课,他说什么都不会用这个鬼东西。 他打手探了探,已见那花径流水潺潺,她这身子经过一个春天的润养打磨,也如那打苞的春花株株绽放,如今正待人采撷珍藏。 手捧娇臀沉腰入进去,她有些紧张,虽然那东西是套在他那狂物上,可究竟这东西要做什么风浪她都还未知,忍不住掐了掐他手臂,“轻些。” 他心道,这羊眼圈使的就是个缓入慢行,她还不知这东西的厉害之处,只当寻常的大开大合猛入才怕,于是只按她说的徐徐图之。 那些浓密的羊睫毛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蹭进那紧致甬道中,不久便被花液浸透了,又在里面兴风作浪起来。 她只觉自己身子里进了个活物一般,他动作虽不猛烈,可那种致命的快感倒反而愈发堆积起来,她有些怕,可他和风细雨似的进退,又没有孟浪无度,都不知该如何与他说了,一时只能捉紧了身下的褥子,咬牙强忍着。 他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一手空出来按压在她绵软的小腹上,配合着身下动作,一进一退的收放施为,那眼圈儿一回回在花径的某处磨蹭,不过行了片刻,就见她再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他稍稍停了,俯下身亲亲她,喘息着调笑问,“哭什么?” 她这才活过一时来,嗫嚅道,“你在弄什么?我不要了。” “不舒服?”他揉了揉酥胸,“还没完呢,还早,别急……”说罢,又按着她继续方才的折磨,不过又行了百十下,就见她哆哆嗦嗦地丢了身子。 南漪后来终于知道这羊眼圈的厉害之处,更知道了他的。 这一晚,燕王殿下身体力行地努力为自己正名,直折腾到快五更,直到她累的快晕厥,再叁哭求,这才放了她去。 南漪累的眼皮都睁不开,哭喊的嗓子沙哑,却听道—— “还满意么?” 第八十四章俏郎君 南漪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只是昏昏沉沉,原来累到极点反而睡不踏实。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些动静,他似乎和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她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意识,很快身边就又安静下来,她便又坠入迷幻的梦境里,不知又过多久,忽然梦到他还在一径地追问自己他到底行是不行,吓得她惊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已经快到晌午,潦草进了些东西,便匆匆赶到太子宫去看玉成,孩子这段时间一日好过一日,今日春日正好,又赶上春朝节,换了身簇新的衣裳,便越发显得精神大好了。 藏京氏要顾及春朝节祈福之事,只在早上匆匆过来看了孩子一眼,见无事,便又往前朝去了。 南漪并未见到谷生,原本她来之前还有些彷徨,不知见到他该如何与他谈及昨日之事,目下他人不在,自己反倒松了口气。 往年春朝节太子依礼要同去,可今年玉成身子刚大安,硕轲世都便让他就留在宫里不必去了。小孩子最是不会作相,刚好些就拉着南漪陪他下棋,一大一小玩闹了整个午后,就见璎格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 许是遇到一年一度的庆典,璎格今日的穿戴倒是格外庄重,可是人还是一样没变,进来捉住南漪就往外跑。 南漪看见璎格简直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被她拉着方跑出殿门就用力挣脱开,揉着手腕皱眉看着她,“长公主这是做什么?”自己被她害惨,如今再见她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随她摆布,只担心又不知要闹出什么无谓的笑话来。 璎格神秘一笑,凑近南漪道,“姐妹你忘啦?我昨日说过要带你去个好地方,趁现在我哥哥和冲哥哥还没回来,咱们快点出宫,再迟就来不及了。” 南漪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璎格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为什么?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交给我,冲哥哥找不到的。” 可她越是这样说,南漪越是抵触,本来两人就算不得熟识,不久之前又发生了那样令人尴尬的误会,这位长公主豪放大胆,行事乖张,也不知她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自己在这里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如何能与她同往呢。 因此只得耐着性子婉拒,“多谢长公主美意,可我并不想出宫去,还请长公主自去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方转过身,只听身后传来击掌之声,还没等她回头,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高壮婆子架住了,不由分说就将她给强行带走了。 南漪不敢置信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璎格挟持了,此时,两人正同坐在马车里,南漪无奈看着璎格一件件解脱了身上的礼衣,甩手扔在角落里,然后换上了她平素的穿戴,南漪看着她那一双高耸傲人的酥胸,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讪讪转头看向了别处。 等璎格换好了衣裳,南漪忍不住问道,“还请殿下明示,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璎格倒了杯茶递给她,笑道,“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我若把你卖了,冲哥哥还不把我给杀了,我再胆大,也不至于不要命。” 提起湛冲,南漪又有些彷徨,他一早就离开了,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他更不知自己如今正和璎格在一起,若他回来找不到自己,只怕又要生气,可自己如今又无法脱身,还不知待会等着她的是什么,只觉得心神不宁起来。 南漪掀开车帘,见外面夕阳余晖遍撒,眼看极到日暮,马车又行了不知多久才停下,二人下得车来,只见这会儿天已彻底黑了,马车停在一处高楼门前,这街巷灯火阑珊,廊桥上随处可见穿着暴露的浓妆美人儿,还有些眉目清秀的彩衣郎君,一些美人儿看见璎格,用绢扇遮住下半张脸,眉眼弯弯,却不知说起什么,大约是笑着的。 南漪抬头,见那高楼足有五层,每层檐角都悬挂着大红色的灯笼,每层的栏杆都以同色红绸做遮面点缀,远远望去,这楼阁朦胧的红光葳蕤,妖娇不可名状。 “这是什么地方?”南漪并不上前,驻足在门前问璎格,按理说这楼如此气派,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悬挂匾额,不禁令人觉得怪异。 璎格一把拉住她,大步流星往里走,头都未回,“都说了是好地方,与我来便是,且安心吧。” 南漪拗不过她,只得跟从她一道进了楼。 不想她二人刚迈进门槛,一个身着青绿长袍的年轻男子便迎了上来,先给璎格行了礼,又不动声色扫了眼南漪,后又压低声音笑道,“殿下今日怎么来晚了,小的们早已等候多时了,请殿下随我来。”说罢,从旁一比手,引她二人上了楼。 南漪上到第二层,刚拾得阶前,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着湖蓝纱裙的高挑女子,只见她峨眉淡扫,眉心贴着精巧的花钿,雪乳半露,且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颠簸,蛮腰半露,上坠繁复精美的金质腰链,开叉的纱裙在行动间轻拂摇晃,偶尔露出冷白细腻的大腿,这装扮倒与璎格有几分相类,看的人一阵燥热,便是连她同样身为女子,也不禁侧目多看上两眼。 璎格见她这模样,嬉笑着,“是不是很好看?可喜欢她这装扮?若喜欢,待会我让人送你几套。” 南漪闻言,猛的摆手摇头直说不必了。 璎格笑笑,几人便又继续往上行去。 待越往上走,南漪已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楼阁果然是处风月之地,底下最热闹,却还没有什么出格的动静,可越往上走人越少,下面两层还有曝露的空间,自叁层起,纵深的木质的隔间几许,栉比相连,门挡上绷着银白的绸帛,在烛火的映衬下,里面的人影彷如幕影戏一般,动静皆见。 几人行至转角,忽闻一声娇啼—— “啊大人,大人好厉害,奴当不得了……啊嗯……好舒服,用力,再用力些……” 而那白绢上映出一个玲珑娇致的身影正伏在一个男子身上颠腾耸动,两人缠抱在一处,难分难舍,皮肉相击之声并那女子娇吟,只听得人脸红心跳。 已经了人事,南漪当然知道里面那二人在行何事,于是骤然涨红了脸,转头就要往楼下跑,却被璎格一把拽住了,又直往楼上行去。 待终于上到顶楼,这里又没了那些隔断,空荡荡的一层,中间只摆着一架巨大的屏风,另一边设席案,只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青衣男子引她二人入了席,又使下人摆好了果子酒水与点心,才躬身对璎格道,“殿下请先稍作歇息。”说着,竟退行下去了。 转眼间,这空荡荡的一层只剩下她两个人。 南漪坐立难安,“殿下,殿下……我们还是走吧。” 璎格神情自若的为南漪斟满酒杯,又往她身前一推,“稍安勿躁。” 南漪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又想起昨天她搞出来的那些糟心事,思来想去,趁着这会子没人,还是得与她解释清楚的好,免得她又胡乱行事,惹出更大的事端来,若真那样,她拍拍屁股潇洒走了,料理善后的还是自己,于是道,“殿下,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与你说清楚的好。” 璎格见她突然神情肃穆,于是也收拾起玩笑心情,正襟危坐准备洗耳恭听,“好,你说。” “关于你昨日来拿来的那些东西和药。”南漪咬了咬嘴唇,斟酌着说道,“燕王殿下……他是用不上那些的。” 璎格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为何用不上?那可都是好东西,我花了好大心思才收集到的。” “他……他呢……”南漪实在是难以启齿,可就怕此时不说清楚,将来又闹出别的糟心事,“他身体很好,没有你以为的那种毛病。” 璎格恍然大悟,方才就见她颈侧一个暗红色的痕迹,于是神色暧昧地笑笑,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原来如此,他昨天生气了?我就说嘛,冲哥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不中用,不过那些东西也算难得,你们就留着吧,总是些难得的玩意儿,用做平时凑趣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却见那青衣男子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男子,足有七八个人,皆是模样俊俏的郎君,一双双眼睛在她二人身上流转,个个倜傥风流的做派。 南漪不解,转头看看璎格,见她一手托腮歪头看着这些郎君们,这时又听那青衣男子道,“殿下,他们都已焚香沐浴过了,小人先退下,殿下请自便。” 璎格的眼睛在这些男子身上溜了几趟,玉手一滑,转头冲南漪大方道,“姐妹,让你先挑。” 南漪一头雾水,“挑什么?” 见她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璎格便以为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于是一副行家里手的老练模样道,“你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也实属情理之中,既然这样,那我帮你挑吧,你是喜欢霸道强势些的呢?还是喜欢温柔小意些的?”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然后马上改了口,“哦,我忘了,你天天和冲哥哥在一起,还选什么霸道强势的?他一个人能抵十个,那我帮你做主了,咱们今天就换个温柔小意些的,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 说着,妙目在那些男子中一扫,玉指点选了其中两个,“你们两个,过来,好好伺候我姐妹,都给我精神着点儿!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 被选中的两个男子,一个身着月白外袍,一个身着绛紫长衫,两人皆眉目如画,许是脸上敷了粉的缘故,看着竟比一般女子还白净些,这二人见自己领命要伺候的,竟是个沉静的绝色少女,一时都有些兴起,纷纷上前围将过来,只将南漪围在二人中间,神色暧昧地看着她。 南漪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这些男子应都是男娼,不想这艳楼竟然男娼女妓并蓄,一时有些心慌,刚想起身离开,却被那白衣相公拦住了去路,“神仙妹妹莫怕。” 白衣相公见南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是从未涉足过风月场合的纯质少女,暗揣莫非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一时心头鼓噪起来,直欲使出浑身解数,好摘下这朵深谷娇花。 ———————— 插播BGM——危险危险危险! 第八十五章护花 身后那紫衣相公也不甘人后,此时也跻身过来,目光温存地看着南漪安抚道,“妹妹不必害怕,咱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不过坐下说说话而已。”说着,与白衣相公左右相挟,拦住了南漪去路。 南漪转头看向璎格,却见她与其余几个男妓子早已热火朝天的耍在一处,一个男妓正端着酒盏喂她吃酒,而她正靠在另一个人怀中,一只手直往那男妓大敞的襟领中探去—— 南漪不敢再看,赶紧收回视线,如今走不脱,可又留不得,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徘徊不定。 白衣相公见她一副心神不定的焦灼模样,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不到他一介小相公还有为娇娇女客开苞的一天,心底越发兴奋起来,略上前一步柔声道,“神仙妹妹,我们兄弟也并非歹人,你和殿下是使了银子买我们的贵客,自是你想如何便如何,我们只听你的吩咐便是。” 说完,与那紫衣男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风月路上摸爬滚打行老了路的行家,一个眼神,再想方才那话,便明白了对方打的算盘,面对这样纯质无邪的娇客,他们多的是她根本想象不到的手段,于是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劝说。 南漪余光见璎格与那些男妓们又开始行起酒令来,想必一时半会是走不得了,如今她孤身一人陷在此等腌臜境地,天色又晚了,若脱离了璎格,她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眼见无法,便只得又坐回席案上,只做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着凡事不动,静观其变,却假意抬手一个拢发,将发中簪子抽出来,裹藏在手心里,只做个最坏的防备。 璎格身边围绕着五个男妓,他们行酒令却与众不同,输的一方不单单要罚酒喝,还要脱件衣裳,几个回合下来,璎格身上的衣裳还算囫囵完整,而那些相公们有的早已赤裸着上身,露出劲瘦的胸膛,他们的手指便如那早春的蛞蝓,一只只长在璎格身上似的。 南漪不愿再看那些人,静守着按兵不动,可那两个相公哪里能放过她,纷纷端起酒盏劝她饮酒。 紫衣相公奉了杯酒递到南漪眼前,温笑道,“妹妹可口干?这酒是果酒,专门为女客们制备的,根本不醉人的,妹妹放心用便是了。” 白衣相公又端起盛满果子的盘子,捡了枚樱桃送到南漪嘴边,“不想喝酒便不喝,果子总是姑娘爱吃的,尝一尝,可甜了。” 两人一来一往,只做了套儿要圈住南漪,她开始一言不发的冷拒,可她越是这样,那两人便越发上来,到后来那酒盏和果子已经迫到她眼皮底下,她烦不胜烦一个推挡,不想酒水泼洒,胸口衣裳竟氤氲了一小块。 紫衣相公等的就是这一刻,见状连忙惊呼着掏出帕子要往南漪胸口拂去—— 南漪大惊失色,一面往后退身,一面攥紧了手中的发钗,想着他若打算强来,就一簪子刺过去! 可与此同时,楼梯处响起一声巨响,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高大身形倏然出现,那人鹰目一扫,只牢牢锁住一人,下一秒,疾步朝她而来。 几乎同时,从那人身后冲出四五个壮汉,个个面容彪悍,脸上不知是纹是绘着深灰色的图腾,他们手上都拿着粗长的棍棒,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就令人心惊胆战。 这些人的目标也只有一个,第一个冲上来的壮汉高高扬起手中的长棍,蓄满全力朝湛冲后脑夯去! 在场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却见湛冲身形一偏,那长棍从他头侧堪堪划过去,那壮汉本是魁梧身材,又使出全力猛击,一击不中,不可自控地朝前面俯冲跌去,恰在同时,湛冲却从旁突然出手,一手罩住壮汉天灵,一手卡住他下巴,猛然错手一个扭转,只听“咔”的一声,那壮汉便轰然瘫倒在地了。 其后数人见状,愈发暴怒起来,几人一哄而上,招招都是要命的打法。 璎格已然看清了来人,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往前冲去几步大喊,“都给我住手!” 可那些壮汉本来就是这艳楼的打手护卫,平时根本上不得这层,哪里见过尊贵的公主,且这男子从方才进来就已打伤他们兄弟数人,还把楼下的场子砸了,且这会子又要了他们兄弟的性命,这群原本就做刀口舔血营生的莽汉哪里还能停手,所以璎格的声音只淹没在一群打杀声中。 南漪吓得壁立在角落,那两个小相公见到眼前的混乱也吓得缩在墙边,一动不敢动。 那些壮汉本就是一个部落的结伴,几人同气连枝,生死一体,如今折了一员,其余几个皆是不要命的与湛冲厮杀在一处。 可渐渐他们发觉,即便他们人多势众,可依然近不得他的身,其中一个壮汉一急之下弃了长棍,从靴子里摸出一柄短刀,趁同伴退身的空档跻身上前,那泛着蓝光的刀刃直冲湛冲后心刺去—— 南漪在侧方看得真切,那刀锋分明淬了剧毒,应是个见血封喉的杀器,她眼看就要刺中他,下意识大喊,“小心!” 几乎同时,湛冲似脑后长了眼睛,一个旋身避开刀锋,错身的瞬间右手牢牢攥住那汉子手腕,顷刻用力死死钳住,硬生生给掰转了方向,竟冲另一个正冲过来的壮汉刺去,眨眼间,持刀的汉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短刀钉进同伴的胸膛,一时间心神大乱,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那短刀已然抽出来,自己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那刀锋竟向自己的喉咙划过来—— 南漪眼睁睁看着湛冲将那柄短刀夯进最后一个莽汉的心口,周遭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唯有那个人急促的粗喘,声声不竭。 此时没有一个人出声,在场的人们纷纷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背对众人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下摆,又重新挽好袖斓,略平了平气息,才转身看向自己今晚唯一的目标。 他走向南漪,目不斜视,只一眼就看见她领口处的水渍,再一扫,见她身旁有个紫衣小相,可能方才吓傻了,手上还倒攥着一只酒盏,他冷哼一声,快步上前拉她过来,刚摸到她的手,就察觉她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枚发簪,他忽然顿住,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目光慌乱地看着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取出那簪子,拉她到自己身后,自己则冲那两个小相缓步行去,二人见这活阎王这会儿又冲自己来了,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冲他锵锵叩首,大喊着大人饶命。 他站在那紫衣相公身前,看他一副猪狗样式,冷嗤一声。 璎格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闯了大祸,怔怔上前两步,怯怯道,“冲哥哥,我——”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湛冲霎时俯身将那发钗钉进那紫衣相公的手背上,力道之大,整个手掌都被贯穿,钗尖楔进席案铺面的木台里,一声惨叫倏然扬起。 他抽过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低头看那泥虫,“你也配?” 他又看了眼近旁的璎格,见她已彻底吓傻了,冷冷扔下一句回头再找你算账,就转身拉着南漪走了。 第八十六章河灯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下了楼来,等到了明堂里,南漪见堂中一片狼藉,堂客早都没了影儿,只有些妓子叁叁两两聚在一处,栖身在角落里,见方才砸了场子的那人手里如今拉着个姑娘从楼上下来,转眼间就没了人影。 楼外公主府的随从见湛冲带着方才那姑娘出来,却不见长公主殿下,一时有些拿不准情状,又不敢贸然上前问询,只得避在一处,见湛冲将那姑娘抱到马上,然后自己也翻身而上,轻喝一声,马儿便嘚嘚撒开蹄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两人从未同骑过,南漪被他整个人揽在身前,出来这么久了,二人都沉默着未发一语。 南漪低头看着抓握着缰绳的那双大手,想他方才又造了杀孽,却是因她而起,一时有些心虚,犹豫半天,还是小声道,“对不起。”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想来他肯定是气极了,那谷生守礼守节,只是与自己闲谈几句就引得他大发雷霆,这回自己遇到这等倒霉的腌臜事,还不知他会如何,心里发虚,可想到这一晚上自己提心吊胆,又觉着说不出的委屈,不禁落下泪来。 这一哭却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起先还无声落泪,后来开始渐渐哽咽,呜呜地哭出声来。 可身后那人见她哭了也并没有说话,只是放缓了策马的速度,一直任由她发泄个干净。 直到她渐渐止息,才听到身后那人长叹一声,“哭够了就把眼睛擦干,免得以后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 南漪听他语气平淡,倒不像震怒的样子,忍不住朝后抬首看去,见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也不知这会儿的平静无波是不是装相,可还是按他说的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哭过一场,心里稍稍舒服了些,“或许你不信,但我还是要说,这次出来不是我愿意的,是——” “我知道。” 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去玉成那里寻你,听宫人说璎格派人把你带走了,她永远都是这样。”又叹息道,“你说你在这里不止认识我一个人,或许是吧,但有些事你自己无法控制,就比如今日,我相信璎格也是无心之失,但世人大多爱自以为是,谁知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南漪直至这一刻,也终于明白他之前的一些隐忧,只是当初自己与他赌气,故意说了那样无谓的话,现在想来,有些脸红耳赤。 “你怎么知道要到那里去寻我?”她现在想想又有些后怕,也不知若是他今晚没有恰好出现,后面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湛冲见她不哭了,又轻喝一声,催马跑动起来,“璎格行事乖张,总厌烦世都处处管制她,可最了解她的,还是她的哥哥,这些年若不是世都事事为她善后周全,还不知她会捅出多大的篓子来。” 又行一段,两人来到一个热闹繁华的坊市,南漪见这里到处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喜庆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不远处有杂耍的摊子,几个身着羊皮坎肩的优伶,装扮成不知哪路神仙的模样,一个吐水,一个喷火,两人只做个彼此降服的桥段,想必是鸠里这边宗族信奉的什么神明,周围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南漪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异族节庆,有些新鲜,马儿放缓了脚步,嘚嘚漫步在街市上。 他见她难得兴致这么高,想来她这个年纪本来就还有些孩子心性,于是翻身下马,也将她一把抱下来。 她看看他,不明其意,他却只是催促她往前走,自己则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一前一后的缓步慢行,她听着那哒哒的马蹄声,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便是行在这陌生国度的人潮之中,似乎也没有了方才的那种惴惴不安,她微微低头,不被人注意的角度,唇畔漾起浅浅的一丝笑意。 今晚的南漪终于展现出这个年纪的姑娘应有的一面,她不喜欢寻常姑娘中意的胭脂水粉,却对一些有巧思的小玩意儿着迷,这种在夜间坊市做营生的行商,大多只贩卖些廉价的东西,湛冲瞧不上眼,可南漪却对此乐此不疲,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收拢了不少有趣的小东西。 两人行到坊市的尽头,见不远处的河堤上叁叁两两聚着一些人,暗夜的河面上星星点点。 南漪正好奇地垫脚眺望,一个年长的商贩干着牛车从身旁经过,见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皆眉目如画,龙章凤姿,正经的般配恰好,便挑起一盏河灯冲南漪递了递手,又笑道,“姑娘,买一个吧,这是我这里的最后一盏了,再等今年可就没得放了。” 南漪不明所以,怔怔看了看眼前的河灯,那老贩一见这姑娘的表情,就知道是个异族人,便解释道,“姑娘不是我们鸠里人吧?今日是我们这里的春朝节,每逢春朝,鸠里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就会相约在这宕泉河放灯。”说着又看了眼旁边这个高大伟岸的年轻男子,笑道,“我们这里世代相传,只要一对有情男女在这河上放河灯,那么这两个人便能共结连理,河灯飘的越远,那么他们相守的时间就会长长久久。” 闻言,南漪下意识要拒绝,可她刚要开口却被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 “多少银子?” 第八十七章消失 南漪被他强拉着,落后半身,一步步往河堤走去。 走近了才发觉原来这里的人远比之前以为的还要多,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每个人脸上都扬着祈求幸福的笑容。 他们二人身在其中,略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其他男女都极亲昵,或挽手,或揽肩,一双双男女抵额相视,并肩携手将那河灯放到河里,有些人口中念念有词,有些人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想必心愿只有一个,就是与心爱之人执手共白头。 湛冲终于找到一个绝佳的位置,自己先蹲下身,结果半天等不见南漪,转头看了一眼,见她正背着手,站在离自己两叁步远的地方,脚下踟蹰着,没有上前来。 毕竟他们的装扮与当地人不同,眼看这位姑娘又心不甘情不愿似的,于是就开始有人侧目,指指点点,还有人窃窃私语。 湛冲见状,轻笑一声,冲她高喊道,“心肝儿别担心,这回我再上门提亲,你爹若是还不答应,那便直接告诉他老人家咱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便是我等得,只怕你的肚子也等不得,所以快过——” 南漪惊呆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他的嘴,恨声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她张皇抬眼向四周看了看,见周遭一些姑娘掩口轻笑还不住偷看他们,只觉脸都叫他给丢光了,于是气哼哼蹲下身,就怕他再冒出什么惊人之语。 他托起河灯,向她递了递,她瞥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可他却不松手。 南漪皱眉看他,“松手啊。” 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又轻轻咳嗽两声,作势道,“方才那个老伯说,要两人一起放才灵验。” 她收回视线,定在那河灯葳蕤的火光上。 河灯最终还是放到河中去了,两人蹲在河岸上,见那小小的一盏河灯顺着水流漂远,也不知会到何方。 “南漪。” 她略有些迟迟的,“做什么?” “以后你不要独自和旁人喝酒。” “为什么?” “你酒量不好。” “谁说我酒量不好?”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酒量好的对手。” 她不服气地看看他,却见他盘膝坐在河岸上,目光随着河灯流转,脸上的神色澹宁自适,竟难得有股出世之感。 他不知想起什么,轻声笑了下,“今夜,我有些害怕。” 她很意外,他一向无坚不摧的样子,如何还有让他害怕的事物,她忽然想起艳楼那些彪悍的打手,今夜他单枪匹马的来,事后想想确实令人后怕,刚想安慰他几句,又听他道—— “我怕你出事,怕自己来不及——”他忽然侧目看着身旁的姑娘,目光专注而平宁,“来不及赶到你身边去。” 河堤上放灯的人们渐渐离开了,周围安静下来,浓黑的夜色里,只剩下河面上的点点星火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握紧拳头,可依然止不住的轻轻颤抖,她不敢侧目与他对视,余光却仍然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眸光,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渴,刚要冲破这种无形的窒息感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握着她的下巴转向自己,也不说话,就那么欲说还休地凝视着她。 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她挣脱他的掌控,偏过头去,“别这样……” 他顺从地放开她,笑了下,“你知不知道,你特别像一种动物。” 他话锋转的太快,她还有些茫然,只睁着无措的大眼睛瞅着他不说话。 “北方沙漠中有一种沙鼠,生存适应能力很强,你很像它。” 应该没有哪个姑娘听到自己像老鼠而开心,虽然听上去倒像是在夸她,于是又耐着性子继续听他道,“不只是生命力顽强这一点,那种沙鼠胆小如豆,身边的动静稍大一些就会被吓死,这点也与你像极。” 她终于听出来了,原来他在嘲笑她胆怯,可一时又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彷徨,便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本来还笑着,见她这回却未因自己的戏弄而发作,于是也收敛起嬉闹笑意,叹了口气,起身又拉她起来,沉静笑道,“今日是春朝,不过短短一季,春信犹有时。” 两人向拴马的树桩走去,他在前面,她依然默默跟在后头,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困顿彷徨,心烦意乱。 他本来上前解缰绳,才解没两下,忽然又反手系上了,然后回身对她笑道,“时辰还早,不如再逛逛。” 南漪本来意兴阑珊,可经不住他一径的鼓动劝说,只好又随他往热闹的坊市走去。 见一个卖傩面具的摊位周围聚满了人,两人也凑上前去,原来那商贩为了做生意,正戴着一个面具张牙舞爪地表演傩戏,引得周围人们驻足观看。 南漪正看的入神,不防他突然抽过一只鼠神模样的傩面扣在她脸上,她吓了一跳,又气又急,手忙脚乱地扒住面具边沿想解下来,可长发却勾住面具的锁扣,费了些功夫才将面具脱下。 她竖起眼睛回身,刚想骂他,眼前一个个陌生人与她面面相觑,她扔下鼠神面具,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失神地张望,可茫茫人海,总不见那个凭空消失了的人。 第八十八章杀业 南漪想了想,还是把那鼠神的傩面买了下来,他闹这一出戏,无非就是想戏弄她罢了,既然这样,那便给他一次机会,等他闹够了,自己总有扳回来的时候。 于是她头戴面具,逍遥自在地在人群中闲逛,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偶尔几次猛然回头,却发现他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她竟不知道他这么有耐心。 可直到热闹的坊市渐渐落幕,也没有等到他的突然出现,南漪站在街上,渐渐又觉得灼心,可来回往顾,只有心满意足纷纷归家的人们,和收拾摊位的商贩,哪里有半分他的影子。 鼠神傩面慌乱之中被弃在地上,她病急乱投医地抓住一个商贩,描述他的样子,问那人有没有看见过他,可那商贩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甘心,又找另一个人去问,可他们一个个皆是同样的反应。 这下她才真的开始有些慌了,下意识觉得他不会扔下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可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不告而别呢?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她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到拴马的树桩,见马儿还在,这说明他确实并未离开这里,只是离开了她。 今夜是春朝,她不知道鸠里是不是也会宵禁,她又返回卖傩面的地方,此时连小贩都没了踪影,空空的街上只有她一个人。 鸠里的坊市与西且弥不同,宕泉城是以王宫为中心,向四周发散的建筑群落,每个坊市之间并没有统一完整的建制格局,她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穿梭在其间,心里越发觉得不安,他虽常爱与她调笑,也爱捉弄她,可却从不开这样过分的玩笑。 她茕茕独立,茫然无措,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声音—— 我怕你出事,怕自己来不及赶到你身边去…… 一定是出事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转到一个僻静的磨坊前面驻足观望,并未见什么异常,刚要转身,忽然余光见其侧后方有刺眼的芒光一闪而过,像戛然而止的烟火,她顺着巷道往深处探去,转过一个拐角,见这巷道通向城中河道,她几步穿过逼仄的甬道,刚通天,就见河道旁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夜色浓暗,可晚风中却有股化不开的血腥味道。 遮挡住月亮的云彩终于散开,她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他正与两个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只见湛冲此时正死死抱住一个黑衣人,周围散落一地的磷石粉末,自己方才见到的闪光便是来源于此,想必是这黑衣人要召唤其他同伴,却被湛冲打断,南漪见那黑衣人身后的一具尸体上斜横而出的刀刃,只听湛冲沉声喝了一声,然后卯足了全力,与那人一起直直撞向了刀锋! 南漪死死捂住嘴,见他趴覆在黑衣人身上,两人皆一动不动,也不知如何了,她浑身颤抖着跌跌撞撞向他跑去,恰在此时,方才被湛冲放倒的另一个黑衣人又挣扎着起来,却见突然冲出一个少女,只向他们这里跑来,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抽刀直直冲她砍去。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南漪看着不知何时爬起来的湛冲又与那黑衣人缠住,他的动作略有些迟钝,极吃力才将那刀剑卸了去,便再也无力反杀了,显见这两人都早已力竭,一起跌倒在地,那黑衣人还想挣扎站起来,却被湛冲从侧面用胳膊锁住脖子,试图绞杀,可那黑衣人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应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反应迅疾,几乎是同时,从靴子里摸出一柄鹰爪状的短刀挡在自己颈侧,刀尖直直抵着湛冲的皮肉,他若是收紧臂膀,势必要被刺得皮开肉绽,两人几乎是同时牵制住对方,却谁也无法置谁于死地,一时陷入了僵局。 南漪眼见湛冲左臂早已血流如注,可却越发收紧了,也许是失血不止,不过片刻,就感觉到他已是强弩之末,收紧的臂膀正在一分分松下力道。 她焦灼的仿若热锅上的蚂蚁,正无措着,却听他沉声闷哼,“快走。”可见她却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又扬声冲她怒喝,“走!”。 那黑衣人也察觉到湛冲极要支撑不住,另一只手死死掰住他的前臂,又伸指剜进他被弯刀割出的伤口之中,试图让极度的疼痛化解他的力量。 黑衣人感觉到绞住自己咽喉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了,心中暗喜,默默度量着,只要再空出一寸之距,他便能错开手,给身后人致命的一击,此时他的精神全部放在自己的喉下,却忽然感觉到心口倏地一凉,仓皇抬起眼,只见一双盈满惊恐的水目正注视着自己,下一刻,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握着弯刀的手忽然再也使不出力了,而这时身后的人终于松开了他,他缓缓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左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刀,他在这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竟然是那个少女鞋子上绣着的一枚缠枝海棠。 南漪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杀人的一天,可当她捡起匕首的那一刻,身体统御了神识,在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双手已经将刀刃插进了那人的胸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很清楚心脏的位置,找准了,或许只有一次机会,杀了这个人,才能救他。 她扑到他身上,浑身颤抖的想将他扶起来,他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伤处,可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那滚烫的手心几乎灼烧着她。 她心里只觉不妙,哽咽着问他,“你没事吧?” 可他不说话,一臂吃力地扶住她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用她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快走……” 南漪用整个身体撑住他,可是他真的太沉了,她环住他的腰身想带他离开这里,可是两人刚踉跄着走出两步,他便如玉山倾倒,轰然歪身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第八十九章清醒 南漪有了上回的经验,便知他这是蛊毒又发作了,回想他方才的状态,应是一直死撑着,若不是她寻到了他,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现在没有时间容她想别的,翻出随身的银针,就要往那几处大穴行针,可针尖刚抵在皮肉上,又骤然顿住,这几处还能不能再扎一次?若是这次行错了针怎么办?上回行针后他清醒过来会不会仅仅只是巧合?倘若不用针还能做什么? 南漪的脑子里仿佛转起一架风车,呼啦啦的飞转,却不知到底要怎样救他才好,身在这黑黢黢的地方,周围又散布着死尸,他此时又昏迷不醒,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还是抖着手往那几处大穴扎去,她不敢耽搁,可更不敢放针太久,估摸着与上次的时候差不多就收了针,可等了半天,他却没有清醒过来,依旧不省人事。 南漪打手掐他脉搏,确是与上回一样的釜沸之兆,可为什么这次行完针他却没有醒过来呢?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坐在地上,一旁的缓流偶尔拍击河道,周围只剩下潺潺之声和她抑制不住牙关磕碰的轻响。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止住颤抖,深呼吸两口,定了定神,又把银针对准了穴道,可这回几次下狠心都实在无法落下针去,她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还……没死呢。” 正趴在他身前大哭的南漪忽然听见那细微的声音,猛的直起身子,见他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原来他终于清醒了! 她一颗心拉扯半天,见他终于还了阳,愈发忍不住,一把捂住嘴巴呜呜哭起来。 湛冲看她一眼,扶着她咬牙撑身站起来,冷静道,“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先找地方躲起来,我现在没有力气。” 南漪闻言,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还抽噎着,却极力压抑,扶着他就要往巷道去,却被他阻止了,“方才有个黑衣人想以磷石传信,他们应当还有同伙就在这附近,咱们现在不能出去,稍早前我是故意引他们过来这里,这里有河道,又隐蔽,如果打不过还可以跑。” 他虽然说的轻巧,可南漪回想方才那一幕幕恐怖的画面,他哪里是做打不过就跑的打算,分明是以命相搏,于是冷声道,“你跑了么?我只听到你让我跑。” 他启唇一笑,走到一个黑衣人的尸体旁,俯身去探他身上,自那人摸出一柄短刀,看了看她道,“若不是方才赶上我恰时发作起来,就这几个杂碎,我一只手就够了,而且我让你跑你听话了吗?以后别做傻事。” 两人顺着河道转到与磨坊相连的粮仓,她扶着他歪身坐在稻草后面,她有些不放心,矮身移到窗下听外头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于是,又返回来,坐在他身旁担忧道,“这里离那些尸体太近了,这粮仓这么扎眼,他们会发现咱们的,咱们还是走吧。” 他沉静看着她,“说你像沙鼠你还不服气,胆小如鼠说的就是你,别怕,反正他们只要我的性命,若真的找到这里,你就出去给他们带路,他们没必要为难一个姑娘。” 南漪嗤笑道,“你这话说晚了,若早说,方才我就应该把你祭出去,还省的我造杀孽。” 她本以为他还会像原来那样与她嬉笑,可没想到他却忽然沉默了,垂头盯着自己的手,半晌才沉声道,“你不该来找我。”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样柔软纤细,怎么拿得起那些冷硬杀器?她不该执剑的,她的天地应该只有药石针砭,她行的是慈悲善业,杀戮与杀业只属于他这样的人才对。 第九十章躲避 南漪抽回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方才剑刃入肉那一刻的感受仿佛还触手可及,她沉默了下才问他,“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闻言洒脱一笑,往后靠在稻草堆上,“我和你说过,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刚才应该留一个活口,盘问清楚再杀不迟。” 她面无表情地伸指在他手臂上的伤口处弹了下,引得他皱眉,她面带嘲讽地看着他。 他分明一清二楚,不过是不想她知道的太多罢了,她这会儿才将前后想了个通透,他应是早就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们,所以才会将解下的缰绳又栓了回去,还鼓动她又回到闹市中,然后趁机甩开她,再独自引那些人离开。 确实像他所说,想要他命的人很多,不管是方才,还是白马关那一场惊心动魄,包括他身上的蛊毒,桩桩件件,都说明想要他命的不止一个人,又或者是同一个,只是不止一次想要他的命。 南漪的天地原先只是那小小的青苑,所遇到的疾苦是这世上谁都逃不开的生老病死,她从未接近过皇权,可在他身上,甚至在这小小的鸠里,她见识到了权利塔尖的黑暗,竟觉得比这世上的任何一种病痛都来的可怕。 他靠在那里有些昏沉,南漪推了推他,忽然发觉手上黏腻,虽然这里昏暗,可猜也知道是如何了,她往他腰间摸了摸,问道,“可有火镰?” 他有些昏昏欲睡,声音却还显得清明,“我从不带那种东西。”说着睁开眼睛撇了她一眼,皱眉道,“军中那些伙夫才随身佩火镰,我只戴玉圭香囊。” 南漪对此嗤之以鼻,“穷讲究,只可惜美玉香料虽好,关键时刻却救不了你性命。” 他不以为然,换了个姿势,只觉得越来越困,“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金玉不与泥瓦争锋,好没意思。” 她懒得与他争论,起身在粮仓里搜找,半天终于在角落一个小匣子里翻出一副火镰,不敢靠近门窗,躲在暗处,低头用牙撕咬开自己裙角,扯下一块布料,又将那火镰燃了,然后牵起自己的一缕长发,从中间烧断,又将那断发烧成灰烬,用帕子包好了发灰,小心将火镰灭了,捧着那包发灰回到他旁边,推了推他道,“把你胳膊露出来。”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强撑着拂开衣领,把上臂脱了出来,就着月光,只见那伤口足有枣子那般大小,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南漪打开衣料,将那发灰整个敷在伤口上,又解下自己的裙带给他扎住伤口。 他抬头看她动作娴熟的样子,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她眼都未抬,“发灰,我的,人发燃尽后其灰可止血,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以这样的笨法子暂时止血,否则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凑近她,轻轻嗅了嗅她头发上的香气,暧昧道,“你的头发……你的身体里早已有我,而如今我的身体里也已有了你,你我二人,也算得上血脉相融了吧。” 南漪初时闻言未解其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一时觉得脸颊滚烫,幸好此时昏暗不明,故意用力扎紧他的患处,弄得他嘶嘶吸气,才恨声道,“你一时嘴上不占便宜就难受么?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境地?外面那些人也许正在找咱们呢,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不必担心。”他将衣裳穿好,安抚她道,“那些人不敢在这里大肆搜寻,鸠里这会儿早已宵禁,卫兵会寻城,稳妥起见,只需等到天明,待我恢复些力气就带你离开这里。” “你一定知道那些杀手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死心地追问。 他用另一只未受伤的胳膊揽住她,一把带到怀里躺下来,喃喃道,“我现在觉得好困又好累,我从来没这么困过,也从来没这么累过,别说话了,睡会儿吧,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南漪知道他是因为失血才会觉得想睡觉,此时再追问也无意义,见他很快就沉沉睡去,可自己又哪里敢像他说的那样松心,也跟他一样就这样睡死过去,挣扎着拉过一些稻草盖在二人身上,躺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可不知不觉中,也随着他一同睡去了。 这一晚南漪都在发梦,昏昏沉沉的,不知睡去多久,忽然感觉到自己鼻息间钻进一个东西,惹得她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刚一睁眼,就瞧见他正捏着根草杆儿一脸笑意地瞅着她。 她捂住口鼻,戒嗔地瞪着他,“你干什么?”也不知他醒过来多久,又这样看着自己多久,一时有些害羞,只瞪着他,不再说话。 他拿草杆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才发觉,你睡着了是张着嘴,还流口涎。” 南漪大惊失色,连忙用手胡乱抹着嘴角,可发觉什么都没有时,就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烦不烦人!” “昨夜我睡的很好,从未有过的好。”他忽然开口。 “你倒想得开,这种时候也能睡得着。”南漪拂开身上的稻草爬起来,回首看看他,“快起来啊。” “我看你睡的也蛮香甜。”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过来扶我。” 南漪耐着性子将他扶起,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只觉得邋遢又狼狈,彼此忍俊不禁。 清晨的坊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朝气,消失的尸体,被清洗过的河道,仿佛昨夜的那一场杀戮是幻梦一场,梦醒后,万事了无痕。 第九十一章初心 两人刚回到春生馆,就见世都急匆匆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璎格这个孽障!”结果一看见那两人的尊容,一时有些错愕,南漪便罢了,他与湛冲相交多年,还从未见他形容如此狼狈过。 “这是怎么了?” 湛冲并未回答他,只让南漪先去梳洗,自己则与世都往暖阁去了。 湛冲大略将那场暗杀与世都讲了,活动了下有些僵疼的臂膀,凉声道,“上凉可有消息传来?” 世都知道事态严峻,一改方才的神色,“有,凉马已到桥关,只说十日后换人。” “怪不得。”湛冲一笑,“如今既然已经打明牌,就更没必要装相,一切就按原先定好的来吧。” 世都仍有些顾虑,“这些年虽然暗箭不少,可这样明刀明枪的来还是头一次,既然已经知道咱们有勾连,他们岂会言听计从?” 这些他早已想到了,“凉马虽然是最适合做战马的马种,可却只适合短途奔袭,因为体能和耐力皆有不足,而南马虽然体型矮小,体能耐力皆远胜于凉马,此番若依我猜测,他们送来的凉马大多应是派上不用场的,你只需从中挑出适龄种马,与南马杂交繁育,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咱们可以有一支超越上凉的骑兵。” “好,这个容易。”世都满口应下,忽然想起璎格来,又不自觉皱眉叹息,“对不住,璎格这回又险些闯了大祸,我一大早就命人传她进宫来,等看见她,我必定狠狠训斥她不可!” 湛冲摆摆手,“她长到这么大,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你也不要过于严苛了,我与你的心是一样,总是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子一样看待,这回她虽然太过妄为,但幸好没有铸成大错,往后只要她不为非作歹,便都由她去吧。”说着,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曾与我说过,若有朝一日能重回鸠里,必定让璎格过上好日子,你现在做到了,如果她现在就喜欢这样的生活,你又何苦百般阻拦,那样岂不是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 世都叹息一笑,无奈道,“你说的在理,她幼时与我吃了太多苦,如果现在她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那便由她去吧。” 湛冲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玉成那个事,可有眉目了?”说着,只见世都瞬间寒下脸,便追问道,“那太医,可是死了?” 世都捏了捏眉关,点了点头,又一脸无奈道,“用了刑,却撬不开嘴,铁证如山摆在那,还是一言不发。” “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医,他既愿意替背后的人顶缸,应该不只是身外之物的牵扯,不过这种事你我见多了。”湛冲说着笑起来,拍了拍世都肩膀,“你这位正头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世都面色难看极了,有些事也只能与老友倾诉,冷哼一声道,“她动作倒快,才多久的功夫,桩桩件件都砸在阿净身上,如今太医又弄成了畏罪自杀,不该停也得停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与你这位弟媳藕断丝连,既然横刀夺爱,就注定她要面对这些糟心事。”湛冲无奈道。 这话说的世都不服,辩解道,“什么我横刀夺爱?分明是老八鸠占鹊巢,抢了我的女人!” 湛冲无意与他争辩这些,都说铁汉柔情,世都与他这位弟媳宠妃的恩怨情仇他没兴趣掺和,只是有感而发道,“若换做别人,我都懒得说这些,可你我都在是在黄连苦海中浸泡过的人,你可还记得当年自己说过的话?” 这一番话引得世都心中大恸,长叹道,“我自是明白,只是想简单了,原以为自己如今走到这一步,再无人掣肘,怎么可能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可直到今天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一切都不曾改变,“我已下旨废了阿净,让她暂时挪去冷宫,避开这一时的风浪,且再说吧。” “继续查么?”湛冲又问。 世都冷嗤,“这还需用我?无非后院那几位,就只等着看我这位正头夫人准备拿谁开刃就知道了,她比我沉得住气。” 这件事引起来两人各自不太好的回忆,彼此一时都沉默了,那些久远的时光是生命中不可裁剪的一部分,无论过去多久,偶尔见到那时的共度者,或者哪怕午夜梦回,才会明白,其实一切都不曾改变,或许时光抽长了他们的骨骼,丰满了他们的肌肉,但灵魂深处的伤痕仿佛烙印一般,无法褪去。 “你还说我?”世都意有所指道,“昨日我看你急得要杀人似的,如何?认真了?你如今这处境,带她回去,无异于送羊入狼群。” 湛冲怅然一笑,“常言道医不治己,我确实没什么资格说你,我偶尔也想对自己好一点,将来不管如何,人世间总还有些东西值得留恋,也不算白来一趟。” 第九十二章避子 待世都走了,湛冲独坐在暖阁中,浑身上下都痛,可越是如此,脑子却异常清醒。在这里的时间倏然而过,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段时间过的太放松了,竟让他忘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忽然听外面传来女子的嬉笑声,他走到窗前,见南漪顶着湿发坐在朝阳的廊下,由着两个宫女手捧布巾篦栉为她拭发。 叁人皆是二八韶华,青春正年少,南漪身份特殊,又没有架子,与这里的宫人相处多以平等之姿,因此这些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宫女,也都愿意与她亲近玩笑,此时这几个人,就如那早春枝头的黄莺,叽叽喳喳地笑闹着。 他默然看着,那张年轻鲜活的面容上偶尔洋溢着不知愁苦的笑容,便是经历过昨夜那些,可再见她,却还是一副至真坦率的赤子模样,仿佛那些鲜血和杀戮是一场不切实的虚幻,只有他还陷身其中。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她走,可是心里难得的贪念让他举棋不定,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她动了心,回想自己的前尘来路,却并非毫无执念,只是如今多了一个她而已。 如果他运气好,他们之间还有时间,她再恼恨,总有水滴石穿的一天,他有的是耐心;可如果他运气没那么好,那他至少能保她安然无恙,到时再心有不甘也没得选择,那就放了她,不论在哪里,他相信她都能生活得很好,不管是不是与他在一起。 其中一个小宫女发现了在窗后静观的他,忽然收敛起笑容,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同伴,同伴见了也忽然收了声,只沉默地垂下头去。 南漪发现了另两人的变化,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见湛冲正在那里沉默地观望,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他神情专注,她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冲他皱眉耸鼻,可他却忽然看着她笑起来,这下她更加慌神儿,放了那两个宫人自去,自己则走进暖阁,直冲他走去,靠近了却错身而过,抬手一把放下窗棂,只看着他臂上的伤口道,“还不去换洗,站在这里看什么?” 他看着那粉红色的耳尖失笑,直言道,“看你。” 她一听,就知道不能让他再继续说了,于是连忙出声打断,“你快去洗洗,伤口总那样沤着不成,还得换药呢。” 他一把拉过她,拖着她往净室走去,“你来帮我。” 等到脱了外袍才发觉,原来他身上的伤处不止臂上那一处,肩胛和腰侧,还有两处刀伤,不过幸好不算严重,不过这样也根本没办法沾水,南漪只叫他脱了中单,又拧干了帕子,一点点给他擦拭身体,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即便过去一夜,还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上,挥之不去。 她低着头极认真的为他擦身,他闻到她头发的味道,香甜的,引人遐思,她垂头时,他能看到那粉嫩的后颈,樱花一样的颜色,可他见到过它偶尔也会变成胭脂似的红色。 欲望来的迅疾,他紧紧抱起她亲吻,吞没她的惊呼,舌尖顶开她的牙关执拗地钻进去,辗转在唇舌间牵扯,她掌下的皮肉滚烫,也不知她哪里惹得他又起了兴,突然就气势汹汹地拥吻住她。 她挣扎着偏开头,那亲吻又纠缠在颈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别闹了,还没擦完呢……” 可他不说话,只闷头拉扯她的衣裙,又抱起她往窗下更衣用的矮榻走去,南漪见那矮榻紧挨着窗边,只怕待会动静大一点就会被外面的人察觉,一时有些不安,可他这会儿不管不顾的,刚放下她就俯身压下来,她知道避不开了,低声央道,“待会动静和缓些……别让人瞧出来。” 他探出手去,顺着襦裙往下滑,拂落她的绣花鞋,叁两下就解脱了足衣,只将那菱角似的雪白玉足盘抚在手心里,闻言便在她脚心儿上轻轻挠上一把,“你却不该嘱咐我这种事,倒是待会你放小点儿声才好。”说着,捧起她的小脚砸砸狠亲了两口,又惹得她一脚印在他脸上,两人不禁都笑起来。 他如今解她衣裳可谓得心应手,哪里有系带,哪里有暗扣,简直烂熟于心,反观她,就叫她为自己脱个下裳都磨磨蹭蹭,他跪在她身前,催她快些。 南漪红透了脸,每次都不敢直视它,只抖着手摸索着脱了,一时那狂物直挺挺弹跳出来,差点碰到她的脸,她皱眉避开,“你……你去洗洗。” 他一把抓起方才的帕子递给她,“毛病忒多,那你来帮我。” 她捏着帕子进退不得,扬起脸儿轻嗤道,“你可真好意思。” 他在她胸口薅了一把,故意挺腰往她唇边贴了贴,“你若不愿给我擦,用它帮我含含也是一样的。” 吓得南漪一把将帕子捂了上去,力道有些大了,他抽了口凉气,直喊她轻些,她暗含笑意,“你也知道疼?” 他摸了摸她的手,意有所指道,“我身上的疼,都在你手心里。” 南漪就怕他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一时倒专心给他擦拭起来,他那孽根此时正兴奋,两人虽然行了不知多少回事,可这样大白天的,又如此近的距离看它还是头一回,她也有些好奇,见那顶端有露水似的珠液冒出来,指尖擦过去,竟然滑腻腻的,才用湿帕子又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 好不容易擦完了,他再等不得,一把将她扑倒了,两条长腿打手一分,扶住自己在那花瓣处上下滑动,才觉着有些湿气就急冲冲往里顶插进去。 她还没完全准备好,一时犹有些干涩,皱眉掐了掐他,“还没……疼呢。” 他感觉到了,咬牙又退出来,拉过一旁的软垫放在她身下,伸出二指探进去,一点点碾磨,等弄出春潮才换了回去,方进去,就挺腰猛干起来。 南漪咬唇忍着他的孟浪,倒不疼,只是下面酸胀的难受,她也想让自己舒服些,忍不住将长腿搭在他的后腰上,挺起腰腹迎向他的撞击。 “嗯……啊……” 他孟浪百十下后才和缓下来,拉她直起身子抱住了,含住她的唇瓣吮吻,含糊着呢喃,“咱们在一起时候也不短,你身子如何一直没动静?” 南漪正渐渐得趣,忽然听见他的话,瞬间冲散了方才的迷离快感,怔怔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他捧住她的玉臀往自己身上压着,又猛的挺腰掼了几下,眈眈注视着她,喘息道,“你在用避子的东西?嗯?” 第九十三章安心 南漪没想过他会问这个,一时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下意识筑起心防,只是看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湛冲看见她眼中的情欲骤然退了个干净,无奈苦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避子大多佐以凉药,对女子身体无益,你还小,用多了只怕会伤了根基,你既然通晓医理,当知有些东西有损无益,这些事原是我思虑不周,以后再不放在里面就是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一个岐黄门外人,竟还嘱咐她这些事,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里竟渐渐烦躁起来,欲要推开他,却反而被他抱的死紧,“你说了那半天,什么药都不如你干脆不要碰我的好。” 他用力掐了一把那滑腻腻的臀肉,又一改方才的正经神色,调笑道,“这个我可做不到,你这儿处是妖洞魔窟,里面住着个小吞天,日日都要吸我的精气——”说着,又狠狠顶弄起来,一边粗喘道,“这小娇穴厉害得很,外面看着不过指尖大小,可是你瞧,它竟能将我吞吃下去。” 南漪听他说那些淫词艳语,身下又不停律动着,一时只觉身子底下漫起迷雾,一浪浪拍击上来,他颠得她坐不稳,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轻吟道,“闭嘴……别说了。” 他伸出舌尖舔她的掌心,她抽手躲开,哼哼着,“恁的讨厌……” 他低头含住那嫣红的乳尖儿,用力嘬了口,听她忽然凌乱的呼吸和绷直的腰肢,暗笑着,“讨厌?你上面的小嘴说讨厌,可下头那张小嘴儿倒越发用力吸我,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 他放她躺下去,大大分开纤细长腿,臂弯各架着一只,往下用力向自己拖了拖,抬高一只长腿,只向里关亲了一口,爱不释手道,“你如今还未完全长成就这般勾人,再过几年,我恐怕得死在你身上。”说着,再忍不得,提起那玉臀蛮力肏弄起来,一次次顶到那身子里的最深处。 迅疾又猛烈的快感再度袭来,她神思昏聩地任由他摆布,自己仿佛一叶在惊涛骇浪中不知何时就会被掀翻的扁舟,只能随着海浪浮浮沉沉。 也不知他突然一下顶到她哪里,一瞬尖锐又陌生的刺痛,却只有那一下,可这种刺痛竟加剧了本来就猛烈的快感,心里竟隐隐有所期盼。 “嗯啊……” 她在他身下越发化成一滩水,忍不住轻抬腰臀迎合他,长腿忍不住用力夹住他的腰杆,不防却碰到他腰侧的伤口,他闷哼了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连忙放下腿,慌忙要去查看他的伤口。 只见那刀口皮肉崩裂,又有血往外冒出来,她有些无奈,“还没包扎好呢就乱来。” 他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又要凑上去,却被她止住了,其实她方才被吊在半空,也是空落落的难受,可总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于是强忍道,“别来了,我先给你包扎好吧,你瞧还流血呢。” 湛冲被她折磨得快炸了,推她翻过身去,“你应该先给我治治这儿,再憋回去就要废了,别管那些你先趴好,屁股撅起来,快点儿!” 南漪也想呢,刚翻过身去就被他把住了纤腰往上提了提,又一下入进去,再等不及地弄起来。 甫一进去,就觉得那甬道蜜径瞬间缠住他不放,她这会儿早已出透了水儿,那处滑腻泥泞,她随着他的肏弄咿咿呀呀的娇吟不止,他知道她也得趣,从后头一把半抱起她,揉上那乳肉,故意道,“果真是水做的,你啊,除了眼泪多,这宝穴的淫水也多……”说着一手伸到两人相交处打了个转,再一抬手,只见满掌莹亮的花液,恶意揉在她的心口上,涂了她满胸。 她这会儿全部的神识都集中在脐下,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不见别的,却可见随着两人耸动挤出的花液溅的锦垫上星星点点,视觉刺激着她,只觉得又快到了,下意识压着娇臀往后迎凑上去,他动作太快,撞得她快往前跌去,只得紧紧抱住揽住自己的健臂,才不至于扑倒。 “太……太快了。”强烈到难以自控的快感几乎吞没了她,不由心绪难当,哆哆嗦嗦地轻吟抽泣起来。 他扭过她的脸亲吻她,“哭什么?疼了?” 她说不出口,泪水涟涟地摇了摇头。 伸手下去揉她的蜜珠,故意又问,“那就是得意了,嗯?”那作恶的手指不停揉搓起来,只捻的那珍珠肿胀挺立,他听她发出尖锐而短促的呻吟,知道她快到了,一面加快了身下动作,手上配合着不停,不过百十下,只见她微微挺起上身,双股簌簌颤抖,那肉穴一时间涌出大股大股的透明水液,只将两人下身都弄湿了。 他抱着瘫软的她躺下去,又继续肏弄了半天,直到再忍不得,才抽出阳物一手套弄着射到她的臀瓣上。 一场欢爱耗尽了她仅剩的精力,跌进梦境的最后一刻,忽然想起他果然这回没有弄到她身子里去,说不清什么感觉,似乎有些安心,迷迷糊糊便睡去了。 第九十四章春逝 南漪最后一次去看望玉成,见孩子已然大好了,正巧藏京氏恰也在,见其正在查验太子课业。不多时,藏京氏打发玉成去了,才对南漪笑道,“今日天气晴好,你来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去园子里逛逛,今日倒正好了。” 鸠里四季如春,这里的草植繁茂,花卉众多,呼吸间尽是淡淡的花香,令人心神愉悦。 藏京氏不让宫女近身,只携南漪在园子里漫步,南漪料着她当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不动声色静等着,不久果然听她说道,“这回玉成之事多亏了姑娘,这份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南漪犹是一贯的沉稳,并不挟恩自重,只淡淡笑道,“王后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本分。” 藏京氏偏头看着南漪,这姑娘年岁虽轻,可能耐眼界都远胜常人,状似无意道,“你或许还不知,那个太医已经在狱中畏罪自尽了,可是人虽死了,许多物证却还在,最后查出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刚诞下皇子的后妃指使太医做下的,想是指望着我的儿子不成了,她的儿子就有机会上位,如今王上也已将她打入冷宫,事已至此,这件事也总算尘埃落定了,不管如何,玉成能逢凶化吉,这次多亏了有你,你是我母子二人命中的贵人。” 南漪想起湛冲曾与她说过的那些,于是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再看藏京氏,竟仿佛像初次见到的陌生人一般,只推辞客套两句,就再不想说什么了。 这个姑娘心似琉璃,虽聪慧,可到底还是过于纯质了些,藏京氏默然看着她,有一瞬竟然想到曾经年少的自己,一时思绪翻飞,也难得愿与之深言二叁,“姑娘觉得这里美吗?” 南漪看着这满园春色,美不胜收,点头附和,“这里处处是奇花异草,当是费了许多心思养护多年才换得。” 藏京氏闻言一笑,随手掐了一朵艳丽的娇花为南漪插在发间,温声道,“不错,可是在我看来,这满园的异色花木与我家乡的草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北方,眼睛闪闪发光,“每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北河两岸的牧草开始疯长,不需要很长时间,大概两场春雨就够了,你可曾见过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青草绿?可见过牛羊成群,牧童放歌?”她微微仰起头闭起眼睛,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我的阿爹有九个儿子,七个女儿,可我阿娘只有我一个,我阿爹是北河的主人,他身边的女人,就像草场上的羊群,藏京沉浮百年,男人们的战场在马背上,而女人们的武器……是闺阁香。” 她睁开眼睛看着南漪,拉过她的手翻看,见那掌纹脉络清晰,手指柔若无骨,低声继续说道,“燕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原非池中之物,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有些人再好……良人却非良配。” 南漪一怔,收回手,垂目喃喃道,“我与他,我们不会。” 藏京氏看着那樱色的娇嫩脸颊,温婉一笑,“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怎样的。” 南漪没想到她竟会与自己说起这个,也有点好奇,问道,“王上可像您当年幻想的那样?” 藏京氏听了却失笑,“我是族长的女儿,藏京虽然比不得上凉殷陈那样的豪强,可我也见过金砖银瓦,美酒佳肴,或许正因为这个,所以我才必须选择放弃一些东西,比如自由,比如情爱。”虽然偶尔午夜梦回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只有一片青色,有在某个凉秋递到她手中的一枚青果,有御马飞腾的青色背影,还有她远嫁那日,忍不住偷偷回望时,山坡上那马儿辔头上青色的缨穗。 “如今殷陈既灭,上凉已是北方最强大的国家,任何一个皇权中心都会有你看不见,甚至想不到的东西,你既非出自那里,又没有外物牵挂,如果有可能,还是及早抽身为好,天大地大,总有归处。” 藏京氏难得与人推心置腹,一时又觉得自己今日说的似乎有些多了,或许是看到眼前这个姑娘,让如今的她也难得生出一丝丝感慨来。 南漪明白她的意思,人性多变,又有几个人永远怀揣初心一成不变? 她看着藏京氏诚恳道,“娘娘今日与我说的这番良意箴言,南漪都记在心里了,娘娘是慧极之人,南漪自认或许做不到娘娘这般通透高远,只求万事不愧于心罢了。”说着,与她恭敬行了一礼。 回到春生馆时,见他正站在廊下,微微扬起头,也不知看些什么,连她靠近都没察觉似的。 她悄悄走近他,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也抬头向那里看去,只见天际碧空如洗,偶尔有几只春燕飞过,片刻后,她听见他说—— “这个春天快过去了。” 第九十五章换人 鸠里与上凉约定在桥关换人,湛冲与南漪离开的那日,璎格急匆匆地赶来,世都竖起眼睛冲她吼,“你又要干什么?快回你的公主府去,今日你若还给我胡闹,我定要狠狠整治你一番!” 璎格一改往日嬉闹的神情,恳切道,“王兄,我知道今日冲哥哥他们就要走了,我只是来道别的,容我说几句话,可好?” 璎格直冲南漪来,握住她的手,小声说道,“姐妹,之前那事儿是我思虑不周,做了错事,对不住,你原谅我吧!” 南漪莞尔,“殿下言重了。”说着回握住她的手,“这趟来鸠里,能认识殿下,是我的荣幸,我真羡慕你,能这样洒脱的活着,你喊我姐妹,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璎格终于释怀,大方笑着点点头,“我半生无用,只会给王兄添麻烦,惹他生气,可我毕竟好歹也是位享食邑的公主,有良田美舍,有金银珠宝,倘若有一天你遇到过不去的坎儿,记得来鸠里找我。”说完,她有走到湛冲身前,垂头小声说道,“冲哥哥,还是那句话,我对你说的话永远算数,有一天你在上凉混不下去了,你就来找我,我能养你一辈子。” 湛冲温和看着她,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傻丫头,还记得当年咱们离开晏州时,我和你们兄妹二人说过的话吗?” 璎格抬起头,怔怔看着他,一瞬间神情有些迷茫,可片刻后就清明起来,她漾出明媚的笑容,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我信冲哥哥!你说过的话一定能做到!” 她又跑到南漪身边,凑到她耳根小声说了句话,然后又像阵风过境一样消失了。 世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催促众人启程。 南漪又换回了男子装扮,与湛冲一同坐在马车里,只随着马车颠簸,摇摇晃晃驶出了宕泉城。 这一趟来回,遇到了一些人,也遇到一些事,也重新认识了一些人,南漪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她想起璎格,想起藏京氏,想起玉成,还有那本她交给玉成,让其替她转交给谷生的医书,他们每个人都似乎教会她一些东西,难怪当年师父曾说,以她的年纪与自己避世深山并非益事。 湛冲似乎有心事,一路沉默着。她想起璎格最后与她说的那句话,这会子再看他,心头竟有些辨不清的意动,一时觉得内心不安,一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欲要蓬勃而出。 悄悄抬眼瞅他,却见他一副清冷自矜的模样,正闭着眼睛假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南漪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对面那人眼睑翕动,缓缓张开了,看了看她才道,“回上凉。” 朝发夕至,抵达桥关时,夕阳已隐去半身。 南漪随湛冲出了马车,见两方人马皆已林立,因离得远,她只看得见对面为首一人,高高坐于马上,见到他二人下来马车,挥了挥手。 世都也做了个手势,鸠里的兵卒让开,只容湛冲二人从身后出来,世都攥紧了缰绳,已见自己的手下去接应了马匹,只在湛冲经过自己时,低声说了句保重,便带头调转马头先行去了,只留下湛冲和南漪与对面的上凉大部。 湛冲半步未停,步履坚定往前去了,南漪只得跟上他,待走近了,才看清为首高坐马上那人身着玄色甲胄,年岁看着极轻,左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身材虽已是成年男子一般,可却生了张娃娃脸,唇红齿白的模样,见他们走近便策动马儿上前,还未开口便先笑起来,一时又下得马来。 “叁哥!” 那少年直冲他们而来,目光如炬,视线只在南漪身上倏忽一扫,唇角便微不可察地加深了弧度。 反观湛冲,与这少年的热情不同,他神色枯寂地看着来人,南漪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他的一声冷哼。 少年走近了,只见越发的笑容可亲,态度极亲热道,“我来晚了,让叁哥此番受苦了,父皇知道叁哥出事,震怒之下就要对鸠里再度出兵,还是母后担心叁哥安危,多番劝阻才略平了父皇的心火,只叫我赶忙来这里接叁哥回去,再图后计。” 湛冲闻言,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辛苦你了,这回我不幸被俘,全是托了李冀的福,他临阵倒戈,竟与鸠里勾连,沆瀣一气,我实属没有料到,才让鸠里钻了空子,好在我已清理了门户,也好在父皇还念惜我这个儿子,还愿意来赎我。” 少年并不认同道,“叁哥这是说的什么?父皇母后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叁哥被鸠里挟持而不去施救呢?叁哥这些日子受苦了,父皇说,让我接到叁哥就立马回京,片刻不得耽误。” 若说这话前面还有和缓的意味,可到了这最后一句,竟隐隐透出几分敲打的隐意来。 少年说完,轻笑一声,随即便转身上了马扬长而去,他帐下的人马也随之去了,这时,亓官才牵着湛冲坐骑走上前来,恭敬将缰绳递与他。 湛冲却没有立即接过,而是转身将南漪抱上马,自己才接过缰绳翻身而上,他拨转马头,朝后望了望,然后高高扬鞭,在夕阳隐没最后一丝光亮前,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第九十六章上京 这一路上,南漪一直窝在马车里,与最初的长途跋涉不同,那会儿还是春寒料峭,可等一行人到了上京,已然是盛夏了。 入城的时候,她撩起帘子微微偏头探看,只见马车穿过一架巨大的赤木牌楼,坊市间商铺联排,人头攒动,从人们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此地的富庶,上凉果然是北方独大的豪强帝国,这与西且弥与鸠里全然不同,她也终于明白,在无可抗衡的绝对强大面前,弱小一方一味的硬性抵抗或许就会显得有些可笑了,她放下帘子,呆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前路漫漫,不知所归。 等到行了好一程,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又过不多时,马车终于停下来。 南漪听见车外勒马的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见湛冲一把掀了帘子,将手递给她。 待南漪落了地站定,抬头见到一座宅邸,穿过高阔的乌头门,只见正门匾额上书“燕王府”叁字,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里去了。 南漪有些抗拒,奈何身不由己,只得随着他一道走,一时心里发怵,这一路两人都对即将要面对的境况讳莫如深,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仿佛赌气似的,只想着那就由它去,反正自己也无力改变什么。 可真真事到眼前,又觉得千万分的抗拒,之前与他在外头,好些事都只做睁眼瞎子,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到了他的地盘上,方才那匾额斗大的“燕王府”叁个字,摆明了他是这里的主人,而她算什么?俘虏?贴身婢子?医女?还是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若是一会儿出现个燕王妃,再跑出几个围着他喊爹爹的小子丫头,那她才真是难堪到了极点,一想到这里,她便浑身的不自在。 “你放开我!”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湛冲没想到她一路都乖巧非常,怎么这会儿又闹上了,诧异回眸看她,“怎么了?” 南漪被自己想象出的那一幕幕弄得难堪到了极点,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这话听上去虽有些莫名其妙,可细究却别有意味。 湛冲再心细如发也难能体察姑娘家的这些玲珑心思,想来她这一路跟着自己东奔西顾,只作她初来乍到陌生之地有所不适,于是揽住她的后腰揉了一把,温存道,“可是累了?一会我让人置好水,你洗个澡,梳洗梳洗,先睡一觉好好歇一歇。” 不想南漪又挣脱开,一脸抗拒,“睡什么睡?我不要住在这里!” 这两人正拉扯,只见不远处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走近,见到他二人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神色如常地上来行礼。 南漪见有生人靠近,退后一步拉开了些距离,湛冲直向老者吩咐道,“严伯,着人把格物斋收拾出来,安排她住下,再指派几个女使来。” 严伯是王府的管事,闻言二话不说,便领命去了。 南漪听他一意孤行的自作主张,虽然早前自己承诺过待在他身边两年,可这并不代表就如现在这般不明不白地被圈养在他的私人府邸,于是对他肯定道,“我不要住在这里。” 湛冲似乎意识到她的顾虑和排斥,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亓官低声说了句,“殿下,宜早不宜迟。” 湛冲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南漪道,“你先按我说的住下,回头我再和你解释,我现在必须进宫去,你等我回来。”语毕,步履匆忙地去了。 亓官看了看南漪,没有说什么,只对一旁的下人吩咐,“准备给殿下更衣,再置好舆辇,准备进宫。” 这时走近一个女使,为南漪引路,只说着姑娘请随我来,南漪无法,也只得跟从女使往里去了。 王府深邃,越往里走,越觉出这个帝国皇权中心的奢靡丰侈,她从山间来,在这金雕玉琢的亭台楼阁之间行走,只觉脚下遍地针毡,每走一步都令她不适。 带路的女使并不算年轻,也极其沉稳,如今殿下破天荒将一个姑娘带回来,虽然这在整个燕王府的下人之间已是炸开了锅的奇闻异事,可近前领命的侍从女使们却丝毫看不出异样,皆是如素寻常的行事对应。 七拐八绕才到了一处极其精巧的院落,南漪见女使极晓事的从旁停下来,朝她比了比手,引她先入,待她走进去,自己才错后一步跟上来,又柔声与她说道,“此处是格物斋,殿下先前吩咐奴婢们把这里收拾出来与姑娘落脚,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与奴婢们说来就好。” 南漪如今满腹牢骚无处发泄,可再不满也不能借与旁人撒火,只得按捺,勉强笑道,“谢谢姐姐。” 这婢女唤作银萍,本是王府里的老人儿了,听这姑娘叫自己姐姐,一时有些惶恐,直说不敢,“姑娘叫我银萍就好了,‘姐姐’只当不得。” 南漪最不惯这种,可也不好让对方为难,于是只好改成一句银萍姐姐,又道,“我孑然一身,无需这样的院落,可否为我换成一间普通厢房?只需够我一人容身即可。” 银萍闻言,心里有些疑惑,可面上依旧温和道,“殿下只让奴婢们带姑娘来这里,旁的并未指派,奴婢只能听令行事,还请姑娘体恤奴婢们的难处。” 南漪无法,也只得暂且在这格物斋安顿下来,只等着湛冲回来再作计较。 第九十七章觐见 盛夏正午,日旸最是毒辣的辰光,炙眼的日光蒸烤得大地都滚烫,那十足的热力弯折了光线,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 负责建安门守卫的中郎将抹去滑进眼角的汗水,眨了眨眼睛,又待片刻,才终于看清正向建安门驶来的舆辇,墨蓝色的辇壁,四角各垂着金麒麟风铃,舆辇由远及近,发出的“叮铃”之声,恰好在这炎热的午后送来一丝丝清冽之意。 建安门的中郎将领这军职已叁年,如何不知道这是哪位神仙的舆辇,叁两步疾跑下城门楼,口中喊着“快开门!快快快!”城门方启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口子,那中郎将就一个闪身蹭出去了,几步就跑到刚停稳的舆辇前,逢迎恭敬道,“叁殿下!您终于回朝了!” 亓官先跳下来,摆好了脚凳,才转身撩起帘子,湛冲身着朝服,俯身而出,见了那中郎将,淡淡一笑道,“何大人,近来且安?” 这守卫中郎将何广原是湛冲麾下的,因着湛冲的举荐才擢升领了这守卫中郎的官职,因此即便如今再见他,却依然还当是自己上峰的意思。 何广军中出身,只一抱拳,寒暄也做向老上峰汇报军情的样子,“托您的福,一切如常。” 湛冲点点头,拍了拍何广的肩头,转而向宫里走去。 此时已非上朝时候,宫道空寂,只他一人在其间行走,这个时节身着佩绶齐全的朝服,走在狭长的宫道里,全无一丝凉风,内里的素纱中单早已被汗水浸透,可他却不觉得如何热,反而心凉如水。 一路上遇到戍卫巡宫的禁军,纷纷停下来向他驻足行礼,他却步履未停,目不斜视地经过。直到走近皇帝寝宫,宫门口的小太监远远瞧见了他,连忙跑进去,凑近御前大太监梁通耳根说了几句,梁通点点头,摆手打发他去了,自己则走到殿外檐下抄手立等,不多时,就见一挺拔清俊的身影转过照壁,直向殿门而来。 梁通几步下了台阶与湛冲行礼,恭顺道,“殿下万安,您可算是回来了。” 湛冲道免礼,“我方回来,此番离京已过半载,感念父皇甚深,不知这会儿父皇可得空召见?还得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梁通堆起笑,却一脸为难道,“殿下来的可真不凑巧,陛下午后才与国师闭关修炼道法,依照平素来看,这一时半会断不会出关的,殿下若有其他要紧事,不如先去忙别的,待陛下出了关,再来也不迟。” 宫中之人说话做事都有其章程和小心思,太监们可以这样说,你却不可这样做,一个久离皇宫的皇子,如果还有别的事比见自己的皇帝老子还重要,倘若他今天就这么走了,估计等不到他走出宫门,弹劾他的奏折就已经递到皇帝的书案上去了。 他和煦笑道,“无碍,没有什么事比觐见父皇更为重要,我久不在父皇跟前尽孝,只等这一会儿又算得什么,公公且去忙,不必理会我。”说完,便自己行至檐下泰然鹤立。 既然湛冲如此,梁通也不好再多说,便又指挥着其他小太监忙去了。 这一等,便从日旸高照等到了月升日落,他仿若一尊宝相庄严的神像,一动未动,他看着小太监在他眼皮底下升起宫灯,每个人经过他都会俯首行礼,可他却没一丝反应,偶尔最多的,便是看殿门前的那株晚樱,这个时节,晚樱的花儿大多应是已经凋残了的,可这株的枝头却还残留了不少,仍在顽强的抵抗着时间与宿命。 他忽然想起母妃曾与他说过,这株晚樱是全宫中最后一株凋零的,他当时未做理会,亦不解其中意味,可今时今日,他站在这里,忽然福至心灵,于是感到心如刀绞,难能自抑。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原来有些事,必是孤寂过的苦守之人才会深谙于心,他今天见到的一切,母妃早已经历过了。 攥紧的拳头放了又收,有谁知道,平静的表象之下,其实早已翻江倒海。 直到快及人定时分,皇帝宫殿的大门才终于缓缓开启,自里面出来一个身着雪白道袍、须发皆白的道人,那人见到门口伫立的湛冲,一时有些愣住,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神色,上前拱手笑道,“许久不见叁殿下,殿下可是来觐见陛下的?” 湛冲挪了挪僵硬的双腿,亦拱手与之客套了几句,“正是,不知父皇可出关了?” 白衣老道点头道,“陛下现已出关了。”说着看了眼旁边待命的梁通,梁通赶忙上前,“奴才先进去伺候,再找机会为您通传,请殿下稍待。”说着,便领着几个小太监闪身进殿去了。 皇帝出了关,所有的宫人都纷纷忙碌起来,没人会去理会那个空等了半日的人。 湛冲看着那白衣道人轻摆着宽衣博带佯佯去了,从这老儿背后看,倒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只是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毫不掩饰的欲望,却与无为修持半分无关,这种人竟然也配位尊国师,板荡之时贯出妖孽,这天早该变了! 又候了片刻,宫人们托举着膳盘鱼贯而入,不多时,梁通出来了,躬身对湛冲道,“陛下传召叁殿下入内侍膳。” 湛冲默然垂首,依礼入殿内觐见,甫一进入内殿,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火味道,他不动声色上前,跪倒在地,顿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高坐在食案后,越过案上满满的各色菜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淡淡道,“起来吧。” 第九十八章金丹 湛冲起身,抬首望去,见皇帝着一身八卦宝塔纹饰的明黄得罗法衣,未着冠,发髻只以一根犀角发簪固定,脸庞愈发显得霜白,竟与一般女子肤色相类,眼皮略有些下垂,整个人看上去竟比先前他离开时更加萎顿颓唐,人也更加清瘦了。乍看之下,若不知情者,或许并不以为眼前之人是九五之尊的人君,而是哪个山野道观的道人。 皇帝未动一下,湛冲上前接过梁通递过来侍膳用的银筷,只凭上首那人的眼神为其布菜,整个内殿极安静,静得只剩下皇帝的咀嚼之声。 皇帝上了年纪,又日日修炼精深道法,别的方面尚且不知,胃口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小了,这满案佳肴,一盘菜只夹一小口,不过七八趟,就见皇帝摆摆手,示意湛冲停了布菜。 皇帝眼见那捏着银筷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间停动有序,而自己如今捻香时,手指已然无法自控地簌簌轻颤。他换了个姿势,对梁通轻声说了个“去”字,梁通早有准备,一招手,自外殿进来个小太监,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一个巴掌大的木匣,走近了,梁通取过木匣打开,递到皇帝眼前。 湛冲见那匣子里盛放着一颗颗龙眼核大小的绛红药丸,匣子已空了大半,只见皇帝从容拈起一颗含进口中,又闭上眼睛,胸口起伏不定,似在调息。 只见他服了这药丸之后,本来苍白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血色,慢慢的,又很快红润起来,直至整个头脸都涨得通红,湛冲皱眉看着,可见殿内侍立的宫人皆毫无异色,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帝的脸色才终于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他缓缓睁开眼睛,长出了口气,脸上这会儿才有了一丝笑意,指着这丹药与湛冲说道,“凡人常食五谷杂粮,所以寿数有限,你瞧瞧这满桌的东西——”说着,皇帝在食案上拂过,“你把它们放在那里,如今这个时节,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全部烂掉,所以这些东西吃进肚子里,腐朽在所难免。” 皇帝似乎变得很兴奋,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拿过梁通手捧的匣子,看着那些丹药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宝物,又对他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可还未等湛冲回答,皇帝又兴奋地继续说道,“此乃九还金丹,是国师独独为朕炼制的,朕自服用金丹以来,就连头疼的老毛病都治好了,太医院里的那些酒囊饭袋,只知道开些行气活血的方子,半分效用也没有,成日就知道对朕喊保重圣躬,他们那是担心国师把朕的身子调理好了,到时他们无用武之地,害怕朕把他们一个个都赶回老家去!哼!” 湛冲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时形容枯萎,一时气冲亢奋,说到兴奋之处,一把脱了法衣,又甩脱了鞋子,赤足在殿内行走。 皇帝喋喋不休,一把抓住湛冲手腕,他只觉捂在自己腕子上的掌心火烫,又听皇帝说道,“冲儿此番受苦了,父皇今日就赐你一颗金丹。”说着,自匣子里捏出一丸,慎重放在他手里,又叮嘱道,“你头回服用,万不可贪多,只这一颗就够了,切记服用后千万要调息理气,还要守阳节欲,切记!” 亓官直等到深夜,才见湛冲自宫门里出来,守卫此时都已换了班,他连忙上前,却见湛冲满面寒霜,他跟随湛冲日久,知道此时不当开口,便只沉默着侍候他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回府”,便扬起马鞭,策马往王府扬长而去。 方一回府,就见管事严伯正等在二门上,严伯只将南漪与银萍所说的,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湛冲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先去换了身燕居服,才不紧不慢地脚踏月色走进了格物斋,甫一进门,就见她还穿着白日里的那身衣裳,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此时正寒着一张脸,怒目瞪着他。 银萍见主子终于回来了,暗自大松了口气,但见他扫了一眼桌上一筷未动的饭食,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湛冲道,“我还没用饭,撤下去重新换过,日后我若在府里,膳单不必分开,我与她一道用。” 银萍领命去了,先叫小丫头撤走了早已冷掉的饭菜,又连忙命人重新置备了一桌,自己正准备伺候二人进膳,却听湛冲说道,“都下去吧。” 等堂中只剩他二人,他才慢悠悠踱步到她身旁坐了,右手牵起她的发尾绕在食指上,问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如何又用你那牛眼瞪我?” 第九十九章蛰居 南漪白日里还没这么生气,只想着总要等他回来,让他命人给自己另外安排住处,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这里的侍女进进出出,一会儿捧来几套衣裳请她换洗,一会儿端着胭脂水粉问她中意哪个,一会儿又供来什么燕窝奶羹问她要不要进一些,刚开始她还能言笑晏晏地对答,可后来越等越心焦,到后来心火实在压不住了,虽也知与这些侍女无干,可却再也不能从容周旋,便只坐在这里运气等着那个始作俑者。 她一把抽出自己发尾,倏地站起身,看都不看他,冷声道,“我不住这里,你另外找个住处给我。” 他听她语意强硬,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又思及管事与他说的那些,前后略一思量,也多少看出了她闹的这一番官司,只不动声色道,“可以,你若不想住在我府上,我可以为你另外寻处宅子安置。” 虽然他同意了,可是这话听上去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另外寻个宅子安置?难不成她又莫名多了个外室的身份? 南漪气的往前疾走两步,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转过身来,冲他道,“不用你给我安排,我自己想办法。” 不同于她的急躁,他此时倒坐的稳当,双手搭在膝盖上,点头道,“可以,坊市中多的是出赁的宅子,僦屋以居亦无不可,按照以目下上京寸土寸金的市价,单够你自己一人暂居的屋子,一个月的僦屋之资大概需要十几两银子,一般来说叁月起赁,押一付叁,你把银子准备好,明日我让严伯派人帮你去找合适的宅子。” 南漪惊呆了,这里僦屋一个月竟然要十几两银子!在西且弥买下一间空屋不过也就四五十两,这钱在这里竟只够僦屋叁四个月的!而且眼下别说几十两银子,就是一两,现在的她也拿不出来。 她不甘心,嗫嚅道,“我暂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过我可以出去开堂,为人诊病赚钱。” “可以,不过上京的医馆都要有固定的诊堂,开堂的地方和药材那些,若是置办起来,比你僦屋之资只多不少,而且都置备齐了还要到衙门录押,便是不算冰敬炭敬打通人脉那些旁的花销,这一趟办下来,没个百八十两就不要想了。” 南漪瞬间泄了气,只觉得自己似乎走进死胡同里了。 湛冲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明知故问道,“如何?可想好了?” 她如今总算领教了黄白之物的厉害之处,原来骨气也是明码标价的,她有些失落,垂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他拉她走到桌前,按她的双肩压她坐下,自己也拖过一旁圆凳坐下来,又抬手为她斟了杯酒,“你若觉得如今这样住在我府上名不正言不顺,那就对外只说你是我的贴身医官,我按月给你发俸,可好么?” 她看着他冷笑,“燕王殿下平日里也与别的随侍医官一起搭火吃饭,并肩对酌的么?” 他愣了下,随即一把将她抄抱起来,放坐在自己腿上箍住了,见她不住地挣扎,故意抖了抖腿,直颠的她不得不挂住他的脖子,才看着她凝笑道,“我只和你搭火,只跟你对酌。” 南漪偏过头不去看他,本来这季节就热的可以,他又上来腻歪,她觉着自己的头脸都在冒热气,忍不住推了推他,“怪热的,离我远一点。” 他皱眉上下打量她,“看你这里叁层外叁层裹得像个蚕茧,当然热了,快脱了,凉快凉快。”说着就要摸上来。 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一把攥住了腋下的纽子,竖起眉头咬牙怒道,“你也这样帮别的医官脱衣裳么?放手!” 他怕真惹她动肝火,于是终于放规矩了手脚,“好好,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他忽然又变得知礼守节起来,她起身挪走也再没有动手动脚,两人都久未进食,一时都有些饿了,他总给她夹菜,直说着让她多吃点。 南漪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明明一肚子火气,可憋到如今再想想,似乎又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心头惘惘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把酒盏往她手边推了推,示意她喝一口,“这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果酒,酒肆专门为女儿家娇客们酿制的,后口有些回甘,你尝尝,也许你会喜欢。” 南漪看了那酒一眼,又看看他,“你原来不是说,不让我和别人喝酒的吗?” “我是别人吗?” 南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让他有些无奈,佯作清了清喉咙,才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涉世未深,不知道人心险恶,酒是色媒,万一遇上别有用心之人,我是怕你吃亏。” “我在你身上吃的亏还少么?”她冷笑看着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眉毛,打算开诚布公地谈谈,于是直言道,“究竟是哪里不称你心意?你大可与我直说,我若能办到,还有什么可闹的?” 南漪闻言,刚才强迫压下去的气性又翻腾上来,“你觉得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求着你带我来这里的吗?我想要的你确实可以办到,我想走,我想回蟒山,你若现在就打发我走,便没人再与你胡闹了。”语毕,再不想与他同处一室,起身就往外走,可是刚走几步又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任性的筹码,一时觉得犹如困兽,不得解脱。 他几步追上去,从后一把抱住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腰肢不松手。 南漪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说不出来的委屈,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涩之感,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说,有些事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他其实心里明白,或许送她走才是真的对她好,可是现下还没到最后的万不得已,他总还揪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舍不得就这样放了她去。 这偌大的王府,对他来说,原先不过就是个蛰居之所,他进宫入朝,与众晤对,出外领兵,这些事都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自开府以来,自己好像从没有在这里完完整整的待上过一天,回头想想,不过是因为没有牵绊和挂念。 方才出了皇帝寝宫,一个人走在幽暗狭长的宫道上,掌心里还攥着那颗金丹,依然是禹禹独行,可如今心里似乎有了一线光,他从未有这样迫切的希望回来,不过是因为现在这里多了一个人。 他抱着她,却不敢用力勒她,只敢攥紧了她腰间的衣裳。 只是任由她发泄,一直到她放弃了抵抗,松懈了力量,才低声说了句—— “再给我些时间。” 第一百章妥协 南漪苦笑,这话说得好像成了自己逼他一样。 长出了几口气,她彻底冷静下来,抬手将方才垂落腮畔的碎发拨到耳后,推开他,自己转身又坐回桌前,取过方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乍然入口并不觉得辛辣,后口回甘,唇齿间尽是果子味道,确实是难得一遇的美酒,她还从未喝过这样的果酒。 抬眼见他还直愣愣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她,于是将空置的酒盏往他身前一推,平声道,“给我满上。” 湛冲见她这脸色变的倏快,一时还有些犹疑,可目下哪里还有想这些的功夫,连忙上前坐在她旁边,给她又将酒盏斟满了。 她垂目看着白瓷酒盏中的酒水,淡粉色的,煞是好看,倏忽一笑,“你不用为难,我既然应过你两年之期,就不会食言,就依你方才所说,我只是你的医官,你记得按月给我发俸薪,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出去僦屋。”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今日说好的事情,明日都不一定能兑现,他何必为了还没影儿的事现在就惹恼了她,于是从善如流道,“可以,就依你的意思办。” “我也不知你们这里的医官一个月俸银几许?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只需按照一般官价给我就好了。” “好。” 南漪看看他,忽然发觉这个人这会儿无有不应,于是又试探道,“我只有一个人,用不着住这么大的院落,你回头给我安排个小些的屋子吧。” 他看看她,“这院子很大么?” 南漪怔住了,忽然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于是含糊解释道,“我……我是说,还有没有比这里更小一些的?” “上凉皇族开府建牙都有其规制,这格物斋本来就是个主居的小院落,比之再小就是给奴仆预备的下处了,不过那些地方不可能给你自己独居,让你和几个婢女同居一室,你可愿意?” “嗯……我忽然觉得这里也蛮好的,要不就不用换了吧。” 湛冲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慢饮了口,好挡住唇角的笑意,见她酒杯又空了,于是也给她斟满了,不经意似的说道,“我今日得着个妙物,你帮我瞧瞧。”说着,自袖笼里取出那颗九还金丹放在桌上。 南漪正喝这果酒喝的起兴,见他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她手边上,余光见了便以为是个丸药,可待取过来仔细辨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端着酒盏浅酌了一口,“如何?” 她放到鼻下闻了闻,有股从未闻到过的异香扑鼻,因这香气太盛,压制了其他东西的气味,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于是疑惑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别人给的。” 南漪皱眉道,“这应该不是普通的丸药,却像是某种丹药。” 湛冲闻言一笑,又从她手里拿过那金丹,“被你说中了,此乃九还金丹,此丹收天地之精华,汲日月之灵气,据说服之能医百病,常食则能延年益寿,或许……还可以长生不老。” 她对此嗤之以鼻,“这种话你与我私下说说便罢了,千万可别出去与人到处说,免得贻笑大方。” “何意?”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方。” 她从他手里取过金丹,从旁拿了个空杯,将那金丹放入,又往里倒了些酒水,将将没过了些,轻轻摇晃杯身,却不见一丝溶解的意思,想了想,以手将其按碎,静置片刻,又晃了晃,才见杯底有点点金芒闪动。 “这是什么?”他不解问道。 “是金屑。” 她见他只是默然看着,神情晦暗不明,于是又对其解释道,“医书中确实有以金屑入药的古方记载,不过如今已很少用了,便是采用,也多以金箔入药,因入药金箔的工艺极其讲究,要薄如蝉翼,轻若鸿毛,如今能有这个手艺的金匠可以说凤毛麟角,若是各方火候拿捏不准,反受其咎,而且本身又不是什么无可替代的方剂,所以如今医家已很少用了。” “常食会如何?”他问道。 南漪皱眉摇了摇头,犹豫道,“因着每个人的底子不同,病情脉数不同,这些却不好说,可是不管什么药,常食都并非益事,更何况是金屑这样本带毒的药石。” 她还在往杯中探看,不防被他一把劫走,扬手一抛,那瓷杯应声而碎。 她愣住,不解道,“做什么扔了?” 可他连看都不看,又只把酒盏塞进她的手中,忽然转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自己酒量好么?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南漪端着酒盏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你想灌醉我。” 她就知道这个人永远没安好心,只将酒杯里的酒干了,然后站起身拉他,“晚了,我要就寝了,燕王殿下也快回去歇息吧。” 直到将他整个人推出去,南漪反手合上门扉,整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缓缓背靠在门上。 他犹站在门外,心里多少明白她如今的顾虑和隐忧,其实这样也好,时至今日才明白过来,原来最深重的孤寂并非是独自一个人,而是心灵上的无所归依。 他垂头轻笑了下,转身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好久不见 翌日清晨,天际刚泛露出蟹壳青,燕王府门前的舆辇就备好了,自建朝以来,所有五品以上京官包括皇族在内,除却初一、十五这两日,其余每日都要例行上朝,虽然到了现如今,皇帝常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可官员们却依然要每日到宣政殿外点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亓官守在辇外,不久见湛冲自府内出来,刚迎上去,便听见他吩咐,“回头找几个稳重可靠的跟着她,人若不出府门不必理会,若是出去,叫人盯紧了,不得有差池。” 这没头没尾地交待了这一通,可亓官竟听懂了,垂头领命道了个是,刚以为要动身了,却见他一时又停住了。 一直到朝阳半露,燕王府门前的舆辇才终于缓缓驶离了。 消失了大半年的燕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日复一日沉闷又无聊的等候,在今天这个清晨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太子已告病许久了,今日也毫无意外的没看见人影,其余叁个皇子都到齐了,叁人身着相类的朝服,端稳站在众人之前。 齐王湛泽左右扭了扭脖子,冲着晨光打了个哈欠,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模样,余光见身旁之人挺拔如松,侧目上上下下打量他,讥笑道,“鸠里是把你请去当座上宾了吧?我看你气色作养的倒比我们这些人都好。” 湛冲闻言目不斜视,淡淡道,“二哥为社稷劳心劳力,我当然自愧弗如。” 有些事其实不必说透,彼此心中都心知肚明,齐王昨晚夜御五女,早上人都差点站不起来,这会子咬牙强撑着杵在这里,两条腿肚子直转筋,如今只盼着待会儿近侍太监也同往日一般,出来高喊一声“有奏递折无奏退朝”,自己好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才舒坦。 豫王湛沣——正是那日带兵去换人的少年——此时他站在冲泽二人身后半步,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瞳中,若细辨,却是无边的凉薄与阴鸷。 一直等到太阳高升,御前太监才从角门出来,直着嗓子高喊,“今日龙体欠安,皇上口谕,有奏递折,无奏退朝!” 今日一如之前的每一日,宣政殿前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众人纷纷沉默地按序排着队往宫门上走。 湛冲抬头看着大殿上那叁个庄严的烫金大字,青琐丹墀,殿宇御幄,再回望身后那一张张麻木的、枯木朽株似的脸庞,这里的一切,就像一架华丽庞大却又陈旧不堪的舆辇,而早已千疮百孔的车辕,又能强行拖拽到几时? 他讥诮一笑,转身跟在众人身后,直往宫门走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喊他。 他顿身回望,见湛沣上前与他道,“叁哥可去看望过母后?叁哥离宫这些日子,母后甚是惦念,大哥这程子身上也不太好,禁中给换了好几位太医,药也吃了不知几车,却总不见起色,母后为此郁郁寡欢,若是叁哥去见见母后,或许还可得宽慰些。” 他不置可否,只问道,“大哥怎么了?” 湛沣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满面愁容道,“叁个月前,一日大哥在文德殿主持完经筵,在回东宫的路上遇刺,刺客刺中大哥左股,虽未伤及性命,可伤势也颇严重,禁中想了许多法子医治,可总不见好转。” 这事倒出乎他意料,可略一思索就找出破绽,“刺客?太子遇袭?难道号称第一近卫的东宫禁卫只是浪得虚名?竟然能放刺客与太子近身行刺?” 到底是侍卫无能?还是这位太子大哥突然变得英勇起来,终于敢从别人的身后站到身前来? 这时湛沣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踟蹰说道,“叁哥有所不知,这刺客并非什么来路不明之人,叁哥你也识得,是东宫太子詹事武德图,正因为是他,所以众人才会失于防备,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若说太子遇刺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竟然几乎刺杀得手,且这刺客竟然还是那个太子最为倚重的东宫肱骨之臣。 这个武德图曾是太安八年的两榜进士,年纪轻轻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人也生的极为灵巧,一表人才,常述良谏佳策,原先最是得太子心意,一直是东宫的红人,出入总见其随侍太子身侧,这样的良臣,怎么会自毁前程,行刺自己的主子靠山呢? 湛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等他发问,眼神游弋着继续道,“叁哥你这次离开的时间太久了,其间发生了一些事,至于细节之处我也不甚清楚,也是后来才得知,大哥不知什么时候与那武德图的妻室有了首尾,只是如今各执一词,大哥说是那淫妇勾引了他,可武德图却说是大哥强行奸污了他的妻子,所以他才会做出刺主的事来。” “武德图呢?” “事发后,父皇震怒,不管因为什么,行刺储君罪无可恕,最后判的斩监候,如今还在天牢收监,只等秋审后再行刑。” 湛冲颔首,“我知晓了,我先去看望母后。”说着,甩下湛沣,转身朝后宫方向去了。 皇后寝宫在皇帝寝宫西北方向,他自前朝来,直穿过涌金门,方拐上通向皇后寝宫的宫道,方一抬眼,便遥遥见幽长宫道的另一端,一个盛装华服的美丽女子,正轻挽着画帛,莲步款款,与他相向行来。 那女子几乎也在同时看见了他,脚步不易察觉地慢了半拍,可又很快便恢复了,两人相向而行,又同时停在了皇后寝宫的宫门外。 他看见她眉间的金钿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她看见他就笑起来,两靥的花钿却在这种牵动下微微有些扭曲,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很平静—— “殿下终于回来了。” 他合手抬起来,微微弯身行礼,“长久未见,皇嫂可好么?” 第一百零二章变天 卫茗蕊微微欠身,垂目温声道,“劳烦殿下惦记,还算过得去。” 湛冲思及方才湛沣所说,于是问道,“大哥伤势如何了?可有好转?” 卫茗蕊闻言,脸上的那一丝笑意倏然退了个干净,沉了沉才道,“时好时坏的,换了好几拨太医了,药也用过不少,却总是不见大好,十天前还能搀扶着下床走几步,这些日子却又站不起来了,碰都不让碰,只知道喊疼。” “如今赶上这时节,皮肉外伤确实难愈,我那里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回头我让人送去东宫,皇嫂可以给大哥试试。” 卫茗蕊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又笑起来,“好,你的东西,总是好的。” 湛冲默然,让出一步让对方先行,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皇后寝宫。 等候宫人通传的时候,两人等在抱厦里,湛冲有意让卫茗蕊先行,便压后几步,只站在檐下,不想卫茗蕊也没有要上近前的意思,与他站在了一处,看着他又问道,“这次回来,一时暂且不会走了吧?” 他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语意疏离道,“这种事身不由己,只能听令行事,皇嫂可有事?若有我能及之事,可尽管吩咐。” 卫茗蕊一副玲珑心肝,见他如此生疏见外,一时心里酸涩难耐,可表面仍旧一副端庄持重的模样,脸上带着一贯温婉恬静的笑容,只是话里有话地刺道,“燕王殿下是大忙人,万事一肩挑,我等一介深宫妇人,何德何能,又怎敢驱策您呢?” 湛冲最不耐烦听她说这些阴阳怪气,似是而非的矫情话,本来因今日罢朝而突升的烦躁,在这一刻,又被她烧起了一把无名火。 于是沉目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皇嫂何必自谦,谁不知道皇嫂最善经营,且有大哥珠玉在前,又怎么会真的指望我?如何我一句客套话皇嫂竟还当真了?” 这话一出,只见卫茗蕊倏地变了脸色,正巧这会儿通传的宫人出来请他们入殿,湛冲再无意让她,大步流星,抛下她直直往殿内去了,卫茗蕊手中的披帛都要扯碎了,咬咬牙,也紧随其后快步进去了。 卫茗蕊进到大殿时,见皇后静坐在上首,湛冲已然行完了礼正起身,自己也赶忙与皇后见礼。 皇后杨氏近日因太子伤势久不得愈而忧心忡忡,日夜悬心,忧思甚虑,自己也勾起了旧疾,夏日炎炎坐在殿内还披着狐毛轻裘,脸色莹白,看上去有些病态之感。 皇后让两人免礼,又分别赐座,用帕子捂住嘴轻咳了几声,勉强忍过一时,才对着其下二人说道,“这程子我就没有一日做过好梦,先是太子遇刺,后来冲儿又被俘,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松心,不过如今好在冲儿回来了,我这沉珂去了一半,这另一半,就要看太子争不争气了。”说着,淡淡看了卫茗蕊一眼。 卫茗蕊今日进宫,无非就是例行将太子近来的病况报予中宫,虽然太医每日都会将东宫的医档呈报上来,可她的身份毕竟是太子妃,太子每日的吃喝拉撒,太医的医档可没有记载,便往前欠身恭顺道,“母后且放宽心,陈太医又给太子换了新药,刚用了两日,太子就觉着比之前好多了,也不日夜闹腾了,今早一直囫囵睡到卯正才醒,依臣妾看,这药倒可以常用试试。” 皇后知道换药的事,这药也不是换了头一回,哪一次不是刚开始的时候都说见效,可后头一茬茬又不行了,如今闹的她对这种事也没了之前的期待,只叹息道,“明日我亲自到东宫瞧瞧去,只一个,你们日常侍奉太子要尽心,他这段时间心绪不稳,原是被病拿的,你们都多体谅他,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如今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想必也能体会我的心情和难处。” 卫茗蕊下意识抚了抚右臂,沉静笑着,“母后所说,儿臣谨记,太子是我的夫君,为夫君侍疾,儿臣没有不尽心的道理,还请母后放宽心。” 皇后略显欣慰地点点头,又转头对湛冲道,“冲儿这次能平安回来,须感念列祖列宗保佑,咱们上凉自高祖以来,历代子息都不算健旺,陛下能得你们五个,已是难得的福报,只是可惜了漳儿,如今只剩下你们四个,日后太子续继皇祚,还要靠你们叁个齐力辅佐,所以更当保重自身,你父皇与我,都再也承受不起什么动荡了。”皇后偏头看着他,那个神情,与儿时他偶尔犯错她看他的表情如出一辙,又道,“常言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寻常百姓家是如此,咱们天家虽规矩多些,可情理是相通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和你父皇寝食难安,此番你能平安归来,我也算对得起你母妃,不负故人的昔年所托了。” 湛冲垂首,“冲儿不孝,让父皇母后操心了。” 卫茗蕊看着眼前这对母慈子孝的二人,心里只觉滑稽,直到二人退出皇后寝宫,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湛冲。 湛冲回身,一双眼眸中有毫不掩饰地不耐,可语气却依然守礼,拱手道,“皇嫂还有何事?” 她挥退宫人,近前两步,却也保持着半臂距离,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心头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千头万绪的,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就连场合也不对,可是……可是,见他一面好难,每每不是皇室宴会上隔着千山万水的遥遥一眼,就是什么庆典上的擦肩而过,她没有什么机会与他单独说话,就连长久的注视都是违礼的,她能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忍着酸涩道,“想必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是我还是要说——”她抬头望向头顶的碧空,深吸了口气,倏然又死死盯着他,意有所指道,“要变天了,可是我没有,你……不应该回来。” 第一百零三章声音 东宫的夜晚,近来却比白日还要热闹。 卫茗蕊望着碎了一地的瓷碗,已经没有任何的心绪波澜,只是很平静地命人收拾干净,然后又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伤药,转身走到太子床沿坐下,面无表情地温声道,“汤药若是不想喝便不喝吧,伤药总得上吧,这么热的天,伤口总沤着不好。”说着,就要去揭太子左腿伤口上的白纱。 太子原本体胖,这几个月受病困拘在床榻之间,人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只是肥胖之人乍瘦,皮肤松弛,似个半空的人形水囊,丑陋无比。 若是只丑便也罢了,待那层层白纱揭开,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就连宫女和内侍有时都忍不住皱眉闭息,可太子妃总是一贯的从容不迫,从来没有一次嫌弃过,而且自太子受伤以来,她从不假他人之手,每每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地为太子换药侍疾。 天太热了,伤口周围的一圈又都腐烂了,她命人按住太子,自己则亲自取过沸水烫洗过的银刀,动作熟练地剜去那些腐肉,又迅速上好了伤药,重新包扎起来。 这一趟做下来,不止床上的人快脱去半条命,她也已经湿透了衣裳。 她麻木地站在床边,呆呆看着这个方才把所有恶毒的话都扔到她身上的男人,此时正半阖着眼睛,露出半截眼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喉咙里似乎又有痰了,很辛苦地吐纳呼吸。 她转身把伤药递给内侍,只抛下一句“看顾好太子”就只身而去。 先去看了看孩子,叁岁的小姑娘,周遭的一切之于她都是懵懂无知的,只在奶娘的蒲扇下睡得香甜,不知道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嘴角微微扬起。 她亲亲孩子稚嫩的脸颊,直到这会儿才觉着原来自己还活着。 她像一个没有根基的孤魂,在每一处她应该出现的地方点完卯,才慢悠悠地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贴身陪嫁的侍女芳禾在净室放好了热水,才走到明堂,见桌上一坛已半空了的酒,卫茗蕊正趴在桌上,芳禾轻轻唤了唤她,见她缓缓睁开眼睛,才低声细语道,“太子妃,水置好了,奴婢服侍您去洗个澡,解解乏吧。” 卫茗蕊打着晃站起身,芳禾才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见她把屋内宫人打发了个干净,然后又极小声地对她吩咐着,“这里也勿需你,去歇着吧,你去把江臣唤过来。” 芳禾皱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卫茗蕊止住,“快去!” 芳禾无奈,只得放开她,叹息着出去了。 卫茗蕊自行一步叁摇地往净室走去,一路走,一路就脱掉身上衣裳,精致艳丽的华服散落一地,一直走到浴桶前时,凝白的胴体已一丝不挂。 双手撑住桶沿,略觉吃力的往里面爬,忽然由身后伸出另一双手来,穿过她的腋下,一把将其架起,稳稳放进了浴桶中。 那手在她落入浴桶后却没有抽走,而是放肆地罩在了那对莹白的奶子上,缓慢却不失力道地揉捏起来。 她闭目仰起头,缓缓往后靠过去,自己也抬手覆在那双手上面,细细摸着这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意轻轻低吟起来。 这双手的主人名叫江臣,是东宫的一名叁等侍卫,日常的任务只做巡卫宫廷,他第一次碰触到眼前这具娇躯还是一年多以前,其实有时他自己也想不通,如此美丽又高贵的女子,即便想偷欢,不拘什么样的人,至少也应该找个模样俊俏的年轻郎君,他年近不惑,面貌虽谈不上丑陋,可也与俊俏扯不上半点关系,东宫侍卫中,才貌性情出身比他出众的人有的是,可她却偏偏挑中了他。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江臣永远忘不了那天,那是清明刚过去的一个极平静的一天,午后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同往常一般在东宫巡卫,她带着贴身侍女与他们一行人错身而过,他走在最后一个,无意中发现她掉落的珠花,他追上去,还给了她,那样寻常又微不足道的交集,却没想到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一切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向了不可预知的境地。 原本那双仿佛古井无波的凤眼,在他开口的一刹那,竟积蓄起无边的波澜,那天深夜,他被蒙住眼睛,带到一个幽深的静室,那时,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他的防卫蔓延到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他在蒙住眼睛的黑巾下睁开眼,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察觉出这里光线昏暗,可很快,他就失去了思考的那份清醒,他竟然几乎在一瞬间就察觉出来是她,因为她身上的味道,还有她的声音。 后面的事几乎全凭身体驱策,等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巾,他看见身下的她,正衣不蔽体地躺下自己的身下,可她下一个动作他至今也忘不了,她夺过他刚扯下的黑巾,一把罩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缠紧了,然后忽然挺起身来牢牢抱住他,声音颤抖地让他唤她。 他无措,喊她太子妃,她却说不对,她让他喊她的名字,那时他才知道,这位高贵美丽的太子妃的名讳。 那一夜,迷乱又淫靡,他像赌上全部身家的赌徒,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她,她在自己的身下无数次的高潮,直到哭哑了嗓子。 江臣的手往下探去,摸到水中的芳草萋萋,分开花瓣,勾了两指进去。 她依然闭着眼睛,仰头靠在他怀里,渐渐地呼吸凌乱起来,“你回来了……” 江臣笑笑,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低沉暧昧的声音钻进她的身体里,“我一直都在,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 某一瞬,她的心缩成小小的一团,似哭似笑的表情,声音发颤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茗蕊。” 她在昏暗又潮湿的净室里无声笑起来,如同少女一样,仅仅在这一刻,还原成了那个还不是太子妃时的少女。 一直到两人再一次纠缠在床榻上,她推开他的手臂,挣扎着起来要去吹熄烛火,江臣拉住她,“别熄灯,今夜就让我好好看着你。” 她却很执拗,不顾他的阻止依旧强行灭了灯,然后摸索着又递给他一个瓷瓶。 江臣很熟练地打开了,倒了一些在手上,摸索着抹在她下面,他虽然已经熟悉了这件事,可一直搞不懂的是,明明她还这么年轻,可那花穴却干涩的可以,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可不论他如何卖力,怎样变着花样的去尝试,那里总也不见一丝水泽,每次两人行事都要靠这花油才不会弄疼她。 他不敢问她,原先就知道她过得不舒心,太子是喜新厌旧的性子,身边除了她这位正妃,还有侧妃和许许多多的妾媵嬖人,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先太子还好时,一个月中能留在她房里的时间不过寥寥数日,其余时候,皆是流连在那些正新鲜的房中。 他曾经猜想,或许因为这个,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今天很兴奋,手上套弄着他的家伙没几下,就往自己的花穴送去,他自然乐见其成,抱住她的腰臀一阵猛插,她抽泣着呻吟,抓紧他的手腕拉近他,随着他的动作断断续续道,“你不该……来,可是你回来……我很开心……啊嗯……” 他忍不住亲吻她的嘴唇,含混道,“不是你让芳禾去叫我的么,这段时间你为太子侍疾辛苦,我本来不想打搅你。” 她环住他的脖子回吻他,如梦似醒,痴痴地哀怨道,“你是说气话么,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你怨我不等你回来……可是你当年一走四年杳无音信,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说着再忍不住的哭泣起来,经年压抑的某种情绪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江臣在黑暗中微微拉开些距离,长久的一些疑问似乎正在一点点接近真相,他挣扎许久,犹疑着开口,“我也没想到还能回来,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一把抱住他,他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想等的,可是……可是我爹他们说,你我的婚约不过是陛下的一次酒后戏言,一没旨意,二没婚书,做不得数的,我爹让我嫁给太子,卫家想攀附东宫,我没有办法,我等不来你……” —————— 作者有话说:有看到大家对白月光梗似乎都比较敏感,稍微解释下吧,不是所有男主都有白月光女二的,还有一种是女二求而不得白月光男主的组合。 ps,他俩没睡过,因为以男主人设要是有过口头婚约的两个人如果又睡过,即便不爱,大概率他也不会就这样默许任女友变嫂嫂,虽然我个人很吃叔嫂组合这种土狗cp,但这一对确实不是。 冲狗:我没那么多戏,是不是略有些遗憾?升级打怪的少年没时间与矫情的戏精少女叽叽歪歪。 蕊蕊:绝交吧! 第一百零四章纷扰 南漪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禅奴,当她看见一点点从亓官身后挪出来的小姑娘,一时间觉得恍若隔世。 禅奴也没有想到,只是再见南漪似乎与之前的她有稍微的不同,她身上少了惊悸慌张,多了份从容与澹宁,整个人也似乎蕴藏了一丝独属于女子的柔媚气息,她仿佛在这个春天一季长大,可却又隐隐觉得她有什么烦心事,郁郁不得舒。 禅奴早已换去了弥国的装扮,如果不认识她的人,或许还以为她是土生土长的上凉人。 两个久别的姑娘总有说不完的话,禅奴似乎比她更适应如今的生活,她将矮凳搬到廊下,置铜镜于其上,让南漪坐在软垫上,打算给南漪梳个最时兴的发髻式样。 禅奴的手在南漪的发间翻飞,“这是我在这里新学会的样式,我觉得阿姐梳起来一定很好看。” 南漪透过铜镜看着她,“后来你又去了哪里?” 禅奴手上的动作不停,分心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把咱们选出来的人,原来是宫里的内侍,那次是奉命随军去西且弥为这里的权贵搜罗貌美的女子,后来阿姐你被带走了,他们就把我送回到原来关押我们的地方,然后又被带到了上凉。” “其他人呢?” 穿插在长发中的手指一顿,禅奴表情有些僵硬,停滞了下才道,“到了这里没多久,大家就被纷纷带走了,有些被送进了宫,有些被别的什么权贵挑走,我之所以能躲过一劫,还是因为之前被燕王派人送去过给阿姐,虽然后来又被放回去,可他们摸不清燕王的意思,不敢轻易将我放走,直到今天,我才还有机会再见到阿姐。” 南漪涩然,国破山河在,可到底物是人非了,他们这些人,总逃不开男为奴女为婢的下场。 一时两个人都有些郁郁,最后还是禅奴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继续为她绾发,“阿姐,你后来去了哪里?” 南漪回想这一路的遭遇,有些事并不好宣之于口,唯恐说的太多,万一被有心人拾得,给他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换来一句说来话长。 “阿姐你变了。” 禅奴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南漪错愕不已,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心虚问道,“我是不是胖了?” 禅奴莞尔,歪着头很仔细地端详她,“这倒没有,只不过我觉得你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南漪忽然有些好奇。 “好像变得什么都不怕,又好像什么都怕一样。”禅奴歉然一笑,“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和原来不同了。” 南漪闻言一时有些茫然,某种朦胧的、一触即发的意念在招惹她,心里面就像长了草,一边不可自控地思虑,静谧又缄默的甜蜜若隐若现,一边又暗暗抗拒,那隐甜之中分明还蕴含着酸涩与苦楚。 为什么不怕?又在怕什么? 南漪猛地站起身,吓了禅奴一跳,她呆呆仰头看着南漪,“怎么了?” “没,没什么。”南漪抿了抿头发,忽然不敢看禅奴的眼睛,转过身又道,“今日天气正好,你我难得重逢,何苦在屋舍里虚度,不如去到园子里转转。” 禅奴不疑有他,小姑娘自然愿意出去散散,朗笑道,“好啊,可是,可是咱们能随意走出这院子吗?” 南漪这会儿已经走到院门上,她龟缩在这里已经好几日,却并不见什么王妃或者宠妾找上门来,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柄钢刀,不到见血的那一刻,她总是疑心不知何时会落下来,今日也不知哪里触及到她的反骨,只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自己就迎上去直面,等该经受的都经受了,或许就可以解脱了,再不会让那些忧思乱了心智。 于是,她叁两步跑过来抓起禅奴,大步流星往外走,闷头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咱们是犯人吗?为什么不能出去?” 两人一口气跑出来,却发觉并没有人来阻止她们,南漪的难得生出来的叛逆之心又似一拳捶在了棉花上。 禅奴东张西望,“阿姐,咱们去哪里转?” 这倒把南漪问住了,她来了这几天一直窝在格物斋中,对这里丝毫没有兴趣探看游寻,方才冲动之下拉着禅奴出来,这会儿要去哪里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谱,便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她往前走,“我看前面有座假山,咱们上去看看。” 两人顺着石阶上了假山,这假山自下往上看并不大,可上来才发觉山顶被修成纵深的平台,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近前一座八角攒尖凉亭,两人走的满身大汗,连忙躲进亭下避光乘凉。 身在亭中四望,才发觉这里竟是整个王府的制高点,东南西北皆可尽收眼底,又有微风拂面,一时吹散了暑热,两个小姑娘一边用帕子拭汗,一边相视而笑。 恰在这时,南漪余光见东南面游廊下闪过一个身影,因其身量高,她的位置刚刚看到他一晃而过的侧脸,可待再看,也不知那人走去了哪里,便再也看不着了。 那人这两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还以为那日她撵他走他还会像之前一样与自己耍赖,或者强行留下来,没成想他竟然就真的那么走了,她当时大松了口气,可无法言说的,隐隐约约,心底又有种浅淡的失落,不知因何而起。 “阿姐,你在看什么?” 南漪被禅奴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捏着帕子在眼前晃了晃,“没什么,方才……有只虫在我眼前飞,这会儿又没有了,许是我眼花了。” 她忽然有些心慌意乱,怕被禅奴看出些什么,连忙转身欲走,可刚回过身便定住了,只见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那人此时正言笑晏晏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第一百零五章真话 这人从哪里上来的?什么时候上来的?又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他可听到她们说话了?自己方才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一时间,南漪脑子里飞速地转着,有些怔忡地失神看着他。 禅奴反而比她淡定许多,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随即与之行礼。 湛冲抬抬手,然后自顾自坐在亭中,半晌不见她有动作,看了看南漪,很自然地说道,“坐啊。” 南漪不愿意在禅奴面前与他有什么勾扯,怕他胡乱说话,且更怕自己,于是道,“既然燕王殿下在此,我们就先退下了,免得唐突了殿下。”说着就要带着禅奴下山,不防被他从后一把攥住了手。 “跑什么?” 湛冲拉住她不放,目光如炬地锁定她,“这两日总觉着疲累,你们医家讲究不治已病治未病,还得劳烦女先生给我瞧瞧。” 他的眼神、动作、神态,都在表示出一个赤裸裸讯息,禅奴再不经事也明白了其中意味,不等他发话就急急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就跑下山去了。 南漪见了,心里愈发烦躁,自己方才竟有种欲盖弥彰的笨拙,再回首看他,却见其一副坦荡无伪的模样,一时只觉得沮丧无比。 她认命似的垮下肩头,垂头淡淡道,“你究竟哪里不舒坦?我看你哪里都好,为何总要拿这个做借口?” 他近前一步,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在那花一般的娇颜上逡巡,沉声道,“不然我能怎么办?” 不知是他眼中蕴藏的东西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目光躲闪,只敢看着他的下巴,赶忙转移话题,“你不是觉着不舒坦么?那我给你瞧瞧吧。” 他沉目看着她,无奈放开了,然后一把抄起她的腰肢,半推半搂就带着她往假山下走。 “干什么?去哪里?” 他头也不抬,只顾低头看着脚下,冷声道,“你准备在这里给我诊病么?这里连个脉枕都没有,我看你是越发的敷衍,如今倒连个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南漪不愿与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拌嘴拉扯,只能耐着性子任他领着自己穿过重重院落,最后被带到一个方正的庭院,迎面遇着个小厮提着水桶正往外走,抬头却见自己主子手里正拉着个姑娘一脸肃容地疾步进来,于是吓得连忙闪身避让行礼,慌乱之中竟打翻了木桶,清水哗啦啦淌了一地,更加不敢抬眼,余光见那樱草色的绣鞋一脚踏在水中,再一眨眼,又不见了。 湛冲揽着她进去,反手合上了房门,南漪刚一回身就被牢牢抱住,下一秒,他便低下头,气势汹汹地亲吻上来。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个人永远都不成了君子,她徒劳地拉扯他的衣裳,纵使知道无用,也还是忍不住反抗。 他抱紧了她,一臂锁住她的腰肢,一手揉上那娇臀贴紧自己,两人自离开鸠里,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回来这几日,自己更是有忙不完事,她稍早些与自己闹脾气,原想着放她清净两天,或许这气性就消了,可谁想她却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心灵和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她,便愈发不能忍受她的疏离与抗拒。 舌尖撬开她的唇齿钻进去,舔吻她的每一寸,勾挑吸吮起那香舌,开始还蛮暴地攻城略地,可她受不住似的嘤然而呻,挣扎的力道弱下来,他又忍不住放缓了,直到她气喘咻咻,两人才一点点分开了。 他看着那被吻得嫣红的莲唇,忍不住又香了一口,亲完了却不离开,抵在她的唇上喑哑地呢喃,“还生我气?” 她紧紧抿起嘴唇,不开口。 “最近我确有些忙,我这趟离开的太久,囤积了许多亟待解决的事,你是怪我没陪你?明日休沐,一整日我哪里也不去,只陪着你,好么?” 南漪只觉之前的那种心烦意乱又回来了,本来就燥热的时节,这会儿更加烦躁不已,她向后拉开距离,目光定在他肩头的螭龙纹上,冷淡道,“你自去忙你的,勿需理会我,我根本就不需要你陪。” 他轻笑,“又说气话。” 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直言,“你方才不是说身体不舒服么?这里有桌有椅,可以诊病了么?” 谁知话音方落,一个天旋地转,他一把将她抄抱起来,大步流星往一架巨大的青玉插屏后走去。 等南漪看到内室那张雕刻精美又华丽的拔步床,一瞬间心凉到脚底,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急切怒道,“快放开我!不是你说要我给你治病的么?你要干什么!” 他抛她上去,随即又缠上来卸去她挣扎的力道,急不可待道,“我的病根儿在你身上,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你乖乖的,就是为我治病了,自离开鸠里,这都多长时间了?两个多月了吧,再憋该废了。” 南漪羞愤气极,抓紧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那日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只做你的医官!” 他吻上她耳朵,无赖式样地道,“我的意思是对外这样说罢了……” 南漪一掌拍在他脸上推开了,气的浑身打颤,“你当我是什么!是你发泄兽欲的工具吗?你若想要女人,多的是愿意与你献身的,可我不愿意,这里是燕王府,你大可去你那些女人们的院子里,想必她们都乐得逢迎你,又何苦上我这里找不痛快?” 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自回来上凉她就一直闷闷不乐,任由他百般问解她也不与自己直言,他无法,只得出此下策,唯有逼急了她,或许才能和自己吐露几句真心话。 他撑起身子凝视她愠怒的脸,平时白皙的脸蛋因薄怒而变得粉红,她气息不稳,胸脯起伏不定,咬牙切齿地眈眈瞪着他。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让南漪有些不安,可还没等她想好对策,就听他说道,“我若只是想要女人,还需要等这么久?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这话轻飘飘地灌进灵台,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当你是什么?这倒值得好好论一论。”他拂过她的眉眼,神情平宁,这会儿竟看不到一丝狂暴的疏泄和迷乱的欲望。 第一百零六章不舍 南漪觉得自己像一头被逼至绝路的野兽,仓惶之下,不得不露出獠牙,可对面的猎人却忽然放弃了捕猎的武器,这倒令她有些始料未及。 他一把拉她起来,神色澹宁,轻轻说道,“我属龙,待过了霜降就二十五了,是比你虚长几岁,好在也是正当婚配的年纪,自认长得还可入眼,脾气算不上多好,可对自己的女人总能做到包容和忍让,过去有些对你不住,我说的再多也于事无补,将来你若选郎子,只盼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有机会弥补。” 南漪哽住,扭过身子吞了吞口水,脑瓜子嗡嗡直响,他方才说了什么?她迟疑地低语,“胡言乱语什么……” 他盘膝坐在床上,沉静笑着,“你没听清么?那我再说一遍。” 南漪窘涩至极,忙道,“我听清了,不用再说了。” “如何?行是不行,你给我句准话。”他穷追不舍。 “为什么?”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可他却听懂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悦于你,盼与卿卿共结连理,皓首流年。” 南漪指尖的帕子都要搓碎了,窗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撞得她耳根发麻,她不敢回头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一想,以他这个年纪,又是权门之子,怎么可能还没成婚?怎么会求娶她呢?难道是娶她给他做妾室么? 她回过身来,直勾勾看着他,语意坚定道,“我虽怙恃俱失,亦无长辈做主,可我绝不与人做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沉目看着她,静静笑了,“如此说来,若不是妾室,你就答应了?” 南漪觉得这话术的套路有些熟悉,自己曾经不知多少回就这么被他一步步带进沟里,不能总是任他牵着鼻子走,“这分明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他有些意料之外,无奈笑道,“那这样吧,今日你我就抛开一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有什么做的不合你心意的,或者你有什么顾虑,大可说出来与我知道,我定当知无不言,好么?” 这个确实足够诱人,直觉和自己说不能答应,可是有些事在心里盘旋的久了,眼见近在咫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她直身跽坐,反复几回深呼吸,抬眼却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有些泄气,皱眉烦躁道,“无聊至极,我要回去了。”说着就要翻身下床,却不想被他一把揽住了。 “又想跑!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事?嗯?” 她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狸奴,高声反诘,“我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你别血口喷人!”结果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湛冲忍不住上扬的唇角,不言不语,却饱含深意地直勾勾瞅着她。 连日被吊起的心似乎在这时候无所遁形,她从未这样无助过,便是连当初他伤她最深重时,也远没有今日这样无助,因为那时候她的心还是铜墙铁壁,如今方知,原来失身于他,并不是最糟糕的事。 跌宕起伏的心情冲击着她,她恼恨眼前这个人,而更加恼恨的却是她自己,可他不松手,就这么死死抱着,原来的自己似乎已经死去,如今活着的,是连她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激怒、失望、厌弃、羞愧,种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令她再抑不住,无声落下泪来。 他见她哭了,有些错愕,可很快低垂下眉眼,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宠溺与忍让,“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做错什么,所以现在不论你如何选择都无可厚非,别哭了,我不逼你了。” 眼前这个少女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攻心的计谋和话术他可以放在任何人身上,却到底舍不得对她,他看的出她对自己的心动,可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正视,他原想着一步步攻陷她的心防,迫使她正面自己对他的感觉,承认自己也心动了,可在见到她落泪后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本意并非想让她伤心落泪。 湛冲抽出她手里的帕子轻轻按在她的眼角,状似无意地道,“也不必问了,我府上没有你口中的那些女人,如果不信,大可以满府挨处转转,你要是有本事挖出来一个,我就赔给你锭金元宝,那女先生再想另谋出路可就有本钱了。” 一眼被他看穿了心事,南漪窘涩难当,吸了吸鼻子,连帕子也不要了,挪身就要离开这里,可方才两人一通勾扯,衣摆迭压在一处,衣带牵扯,一时缠在一起,挣脱不开。 他本不想动她,可不防她起身时一个错手竟碾在他脐下几寸,他闷哼一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这倒唬了南漪一跳,回首见他抱腹弯腰,俯身撑在那里,吓得她连忙撤回手,此时气氛略有些凝滞,她若挥挥衣袖转身就走,似乎有些冷血,她自然知道那个地方是男子的要害之处,可她却是无心之失,见他躬身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 她只得怯怯嗫嚅,“你……没事吧?” 半天见他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未动,心里越发打鼓,硬着头皮上前碰了碰他肩膀,“勿要佯装,快起来。” 可不论她怎么问,他都纹丝不动,她便越发心慌起来,忍不住低头去看他,却只见他侧颜,紧闭着眼睛,咻咻喘着粗气,不言不语。 她心里只道不好,大惊失色地就要扶他起来,“真疼了?快起来我看看。” 结果搀扶着他半天才坐起身来,见他脸色泛白,怕是真弄疼了,她心里惶惑不安,只一径追问他可好些了么。 他神情恍惚地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她,慢声说道,“怕是不好。” 南漪惊的合不拢嘴,惶恐地问,“怎么不好?” 他垂目看看,皱眉回忆道,“原先在军中,有个新兵没经验,从战马屁股后头上马鞍,马儿受惊尥了蹶子,一蹄子蹬在那新兵裆上,差点连命都送了,后来好歹捡了条命,可那人从此也废了,再做不成男儿。” 南漪彻底吓傻了,磕磕巴巴道,“不……不能吧。” 他面如枯槁,幽幽呢喃,“我还没得子嗣呢……” 南漪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咬了咬牙道,“你躺好,让我看看。” 第一百零七章守心 他这回倒很是顺从,缓缓躺倒了,望着床幔喃喃自语似的,“若是真坏了,那我方才与你说的求娶之事就作罢,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受活寡。” 南漪心乱如麻,一面害怕,一面又心存侥幸,不停试图回忆方才自己按下去的角度和力道,自觉手上并未下死劲儿,怎么就闹成这样? 她解了他的裤带,手指捏在裤腰上,却迟迟没有脱下来,两人已有些日子没有行事,虽然是为他探伤,可这位置总有些别扭,她抬眼瞪着他,“果真有事么?你可不要骗我。” 他看都不看她,抬臂搭在眼睛上,干涩道,“那你走吧。” 这倒把南漪架在当中进退不得了,她皱了皱眉,攥了攥汗湿的手心儿,最终还是缓缓解脱了他的下裳,不敢正视那处,眼睛定在别处,只余光见那东西此时正软趴趴地耷拉着,她越来越心虚,咬咬牙,转目落在那曾折磨过她无数次的家伙上,谁知原本那狰狞嚣张的狂物,此时竟然似春风拂柳般弯垂着。 南漪真有些怕了,离近了仔细瞧了瞧,见其本身以及周围不红不肿,倒不似伤到的样子,忙追问道,“可还疼么?我看这……没什么异样啊。” 他挪开手看看她,凉声道,“医家都讲究望闻问切,你素日给人家瞧病就只打眼看么?那你果真师承神医,有无毛病过眼一扫就知道了,佩服至极。” 这话噎得南漪无着,想反驳,可是思及自己毕竟是始作俑者,讪讪又咽下去了,只得伸手上去触诊探看。 她心无旁骛地施为,上上下下都摩挲了个遍,待这一趟走下来,那物儿已然撅起半硬了。 她冷笑着看他,讥讽道,“你这病的不轻啊,我看你是肝阳上亢,痰热内壅,我给你行几针去去邪火吧。” 他知道再糊弄不过,挺身坐起来一把抱住她,抵在她耳边柔声低语,“我确实病了,害了相思病,我想你,想的它都疼了。”说着牵住她的手覆在那硬物上,带着她揉弄了几趟,喘息道,“你就不想么?” 她手心里的东西热烫,灼得她恨不得缩回手,却被他拉着不放,“撒手。” 他松开了手,却没放她走,而是两手缠抱住她,含住她一边的耳垂吸吮,暧昧含混道,“回来这几日我每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想去找你又怕惹你生气,心肝儿……给我一回,就一回,你会喜欢的……” 说着一个翻身压住她,急急亲上来,似要堵住她的拒绝,手上愈发急切,他清楚她的每一个命门,打手伸进她的衣襟揉搓起来。 她好不容易躲开他的唇舌,偏过头气喘吁吁的,忍着一丝丝快感,咬牙道,“不行!” “为何?” “我……这几日,我身子不方便。”她目光有些闪躲,偏头盯着床幔上的兰草花纹。 他浑身一滞,自她胸口抬起头,似乎还在反应她方才的话,可下一秒却皱眉道,“不对啊,你之前都是每月初十就应该干净了,如今都过去七八日了,难道你日子变了?” 南漪惊呆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住了她的小日子,一时有些被识破的尴尬。 他也很快揭穿了她的谎话,长指在那滑腻的大腿上流连,“小骗子。” 她哂笑,“你还有脸说我?” 手指在那臀缝间游弋,他轻吻她的下巴,呓语似的呢喃,“我对自己也没法子,白日忙起来还好些,到了晚上闲下来,脑子里全是你,我能怎么办?也不是圣人,本就是满身泥泞的凡夫俗子,佛经誊写得再多,也洗不净七情六欲,你若有法子治我这病,真真求之不得。” 他手上动作轻柔,也不深入,只在那里试探着滑动,偶尔触碰到花瓣,她下意识颤抖。 这情话说的好听,却不知有多少人听过,南漪默然望着帐顶,渐渐失去了探究的欲望,他说的做的,怕是无非只因贪图这种事,她在山林间与草木为伍,而他则握金含玉而生,他们原本就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是什么让她产生了错觉呢?他一个皇族贵胄,又怎么可能娶她一介平民之女?她忽然想起藏京氏曾经说过的话,良人却非良配,这在外人看来都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自己怕是疯了才会心有所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忽而一笑,伸手握住那阳物,缠绵地抚弄,下一刻感觉到他呼吸一滞,随即又开始凌乱起来。 又如何呢? 予之所期,得失自在,本心自守,不生妄念。 他有一句话倒是没错,她是喜欢的。与他在这床笫之间,除却头一回,他确是并未让她遭过罪,他带她领略了另一个天地的极限之感,原来男女欢合燕好竟是这样的惊心动魄,扪心自观,她确实不排斥,欲望仿佛一洞取之不竭的宝藏,身临其境过的人,便很难再回到从未经受时的无欲无求。 她反客为主,拉下他的脖子亲上来,舌尖扫过他的嘴唇,他很懂得把握时机,手掌按住她的后脑,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跌俯在床榻上,她的手仿佛细瘦的灵蛇,绵绵游走在他的脊背和小腹上,不知哪一下取悦了他,他餍足的长叹了口气,趴在她的心口上,听她的心跳,“也想我吧……” 眼前是雪白的玉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着似乎比原先丰满了一点点,也或许是太久没在一起,他的小姑娘又长大了一些,他坏心地冲它吹了口气,果然听见她轻浅的低吟。 她再牙尖嘴利,可身体到底是诚实的,他分开她的腿,打手探去,果然已湿透了,才要起身覆上去,却被她制止,“你躺下,这回我要在上面。” 见她难得于这事上面主动提要求,他自是无有不应,他憋的都快炸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乖乖躺倒了,“我也没骗你,方才那一下是真疼,这会儿你见是缓过来,可能不能像原先那样好使,还得你再试试。” 她白眼啐了他一口,因外裙还未来得及完全脱掉,只得牵起裙摆分开腿,跨在他腰上,二话没说就要落身,却被他一把掐住腰肢,惊惧急道,“看准了再坐,你真想给我弄废了?”又好一通折腾,才将将含进去。 两人暗自都长出了口气,他扶着她的胯骨,忍住顶胯的欲望,久不欢合,她那里又变得极度紧致,箍的他腰眼发麻,几要失控。 “好了么?”半天不见她动作,他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句。 南漪想的远比做的多,虽不是头一次在上头,可两人太久没在一起,一时仍有些不适应,只觉着底下被他撑得酸胀难忍,哪里还敢动作,只得咬牙忍过一阵。 “涨的慌,疼……”她手掌抵在他的小腹上,垂头低语。 他忍不住揉捏那白腻腻的臀肉,笑道,“所以说,这种事情不好疏旷太久,锈刀需磨,自是一个道理。” 她懒得听他胡言乱语,缓缓抬起身子又坐下,往复几趟,那交接之处便隐有水泽啧咂碾磨之声出来。 凡事皆是一回生二回熟,她觉着自己渐渐掌握了要领关窍,忽然发觉这种自力更生的感觉甚好,轻重缓急都由自己说了算,而不是任由他摆布,那样虽快意薰然,却每每都有失控之感。 他也由着她在自己身上轻摇慢碾,伸手拂落她的衣襟,将那玲珑的肩头与椒乳露出来,见那玉兔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的轻颤,忍不住揉捏起来,轻喘着,“是不是长大了?” 她正摇得熏熏然,闻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一时仍有些害羞,她这些日子确实觉着胸口偶尔涨涨的,尤其快到小日子之前那些天,有时碰到都觉着疼,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她总是下意识的忽略,可世间万物生长,少女便犹如山谷间的石斛,春风雨露,一切都是恰好其时。 他推高月白的裙摆,把住她的身子带着她起伏,偶尔的一眼,见那细幼的小口努力吞吐着自己,看的他情动不已,猛的撑起上身环住她,抱住她用力往身下掼去,一边又配合着挺动,两人一时都被拖拽进欲望的漩涡,喘息与娇吟并起。 及到后来,南漪有些腰酸腿软,忍不住还是环住他的脖子,呻吟着断续道,“我……我累了。” 他托起娇躯缓缓放平了,又将那双长腿搭在自己肩膀上,“过瘾了?” 她怎么可能回答他,一个翻身侧躺下来,缩起腿儿蜷起身子,面朝里闭眼躺着,也不管他还要如何折腾。 不久就觉着那热烫的狂物在自己臀缝间滑动,因还沾着春泽,滑溜溜不知要往何处去,一时戳在那后庭上,她心里一惊,反手一把握住了,无奈只得朝他挪了挪后腰,又将那鬼东西引入自己的花穴里。 他在身后无声笑笑,一手拉起她的一条腿,又用力往里顶了顶,听她咿咿呀呀的轻吟,“你轻点儿……” 他啃咬她的肩胛,身下却反而使蛮力肏弄起来,颠腾得她不得不抓住身下的锦褥,可快感骤然升级,她呼吸凌乱,哆哆嗦嗦地打起摆子,不可自抑。 他由着性子蛮干了一阵,犹不解渴,不耐烦她身上还缠着衣裳,两叁下剥光了,一把抄起她的身子弄起来。 好不容易才又开上荤,他再顾不得徐徐图之,握紧她的腰肢一下下撞击过去,听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吟哦,欲望似开闸的猛兽,只恨不得将她碾碎了揉进心里去。 她面色潮红,指甲扣进锁死自己的臂膀的肌肉里,不久,熟悉的极乐又毫无防备地冲进来,大腿下意识夹紧那劲腰,白玉似的脚趾蜷缩起来,越到最后反而发不出声来,她失神地望向帐顶,只觉那些曲水纹已然幻化成泼天的巨浪,兜头拍向了她。 那花径一下下激缩起来,他知道她要到了,愈发不管不顾的施为,不过片刻,两人交合处一片湿漉,他又往下拖了拖她大腿,虎口掐住了腿窝推至她胸口,抬高了下身,见那花瓣已红肿翻起,又咬牙一通猛捣,见她哭的已经没了声息,忽尔心软,又弄不过几百下,才抽出来泄在那玉身上。 第一百零八章寿宴 转眼盛夏已过,每年白露过后,百鸟养羞,再过没几日,就是皇后千秋,今年因着太子抱恙,皇后的意思是借自己的生辰宴为时,办的热闹些,好冲一冲东宫的邪疾,因而今年皇后的千秋宴比往年办的更为隆重。 一晃便到了正日子,皇帝难得脱下素日贯穿的法衣,换上了正经朝服,众人终于在皇后千秋宴中,见到了已许久未公开露面的皇帝,见其面色一改之前的冷凝霜白,倒隐隐泛出红光,于是在场的众人各有所思。 太子依旧沉珂难愈,原本以为入了秋越过了酷暑便能有所转机,结果却令皇后失望,虽然创口已基本愈合,可人却依然浑浑噩噩,原本高壮的身姿,在病榻上困顿了太久,人就如同越冬的芦苇,毫无生机可言。 太子是皇后独子,也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储君素来是国之根基,作为这个王朝未来的掌舵人,如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管帝后如何打算,众人心里皆有一份自己的算盘。皇帝一生得子五人,除了一子幼年夭折,其余四人如今皆已成人,太子虽身为皇长,又占了嫡,可任谁都明白,如今太子不过就是吊着一口气,想指望他顺利继位,希望渺茫的几乎可以忽略,而其余叁人皆有虎狼之心,或早或晚,东宫的天,怕是要变。 皇家寿宴依然是一贯的枯燥无趣,皇后今日逢喜,这满堂众人说尽了世间喜庆话,可自己亲儿却那副模样,如今连寿宴都无法亲临来为自己祝寿,又能有几分得意,她下意识看向了卫茗蕊。 太子抱恙无法亲临皇后千秋宴,便只得太子妃一人出席,卫茗蕊一袭华服,妆容一看就是精心修饰过,行止谈吐也无一丝错漏,人情练达,万事无咎。可正是因为太过完美了,有些事便会显得不同寻常。 若是感情至深的夫妻,自己的郎子沉疴日久,又有几个妻子还能打扮的光彩夺目,然后与人谈笑风生呢? 皇后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帝,见其这会儿无甚异色,这里似乎除了她,没人在意太子的缺席,便状似无意道,“今日是我的喜日子,如今见到陛下和你们大家都在,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美中不足的便只有太子。”说着,眼睛就移到卫茗蕊身上,可语气听不出个什么情绪,“太子妃这些日子辛苦,亲力亲为地为太子侍疾,我心甚慰,只是太子身为储君,他的安危是社稷永固之本,日常照料还需更尽心才好,太子早日还朝,才是江山社稷之幸事。” 经皇后这样一提点,皇帝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嫡长子,点头附和道,“皇后所言甚是,东宫众人切不可松懈了。”然后又转头对皇后嘀咕,“如何太子的身子还不见起色?” 皇后宽袖下的手收紧了,面上却依然一片蔼然从容,颔首道,“已见好了,只是这趟病程稍长,许是伤了元气,后头再慢慢调理就是了。” 皇帝闻言放下了才提起的心,“不若让国师去东宫看看,再为清儿炼制几丸固元的丹药。” 皇后依旧笑着,“太医院的院首如今就住在东宫,让他们自去费心好了,国师每日还要与陛下闭关论道,若因太子耽误了陛下清修,倒不好了。” 这话正中皇帝下怀,于是便从善如流了。 卫茗蕊略松开了咬紧的后槽牙,方才那一番敲打真如抽了她一记耳光,如今谁还看不出来,东宫早已今非昔比,异储怕是指日可待之事,皇帝越老越昏聩,怕是也只有皇后才会给自己的亲儿子紧抓住这个太子之位不撒手,可到底形势比人强,真要是到了临头一刀的时候,怕是任谁都会投靠后继的上位者,毕竟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她再一次忍不住看向斜处静默安坐的那个人,方才那一切都似乎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他依然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可她万万不信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正当她脑子里胡思乱想时,却忽然听见皇后又开了口,可这一回却不是针对她,而是—— “沣儿是你们几个中年岁最小的,如今也已被陛下赐了婚,只待来年再行礼,泽儿下月都又要当爹了,如今你们四个人,唯有冲儿身边连个知冷热的贴心人都还没有,今日趁着陛下也在,不若让你父皇也替你定个亲事,好早早开枝散叶,这也是你们身为皇室血脉的功德和本分。” 这下众人的目光和心思又忽然从东宫转到了一直不动如山的燕王身上,一时各有计较,又纷纷转向皇帝。 皇帝不经意的问道,“皇后可有称心的人选?” 皇后笑道,“确有几个还不错的,但也要看冲儿自己中意哪个?我倒是听闻王太傅的嫡孙女才貌双全,素有德行,是个坐得稳、拿得住的,不过这事还是得依陛下和冲儿的意思。” 皇帝摆摆手,“冲儿的年岁确实该成婚了,再蹉跎不得,这种事皇后来决定便是。” 这燕王本人还没说话,帝后二人一唱一和地就几乎把燕王的婚事敲定了,先抛开燕王本身的意思,皇后这属意的人选就值得令人探究,王太傅年岁已高,本来已过了致仕的年岁,只因其曾是东宫开蒙的恩师,颇得太子信任,如今虽早已不问世事,可也一直默许他白占着太傅的头衔,平日里偶尔跑几趟太学,只当他也尽了本分。 众人虽然对老太傅的孙女一无所知,可大都了解太傅本人,若燕王得了出自于这样母家的王妃,真可谓削去了一半助力,毕竟皇子选妃,才貌德行永远都是其次,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这位王妃候选人背后的母族背景。 不过对于帝后的这种考量,自然也有其理由,毕竟燕王如今手握重兵,除了骑兵之外,金策军步兵的大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原本上意便有分权的心思,若是再给燕王配个母族实力强大的王妃,那无异于现在就直接将异储放在了台面上。 而且老太傅一向都是太子一脉,若是最后亲事真成了,那这等于给燕王眼睛里撒了把黄沙,要命不至于,可被人掣肘在所难免,毕竟再缜密之人,老虎犹有打盹的时候,日夜最难防的,唯有枕边之人。 卫茗蕊看着湛冲,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杯沿,只见他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似的样子,从容站起身来,朝帝后方向拱手慢道,“儿子不孝,又让父皇母后操心了,只是有一事还未来得及回禀,儿子确也有心成婚,只是儿子自己有中意的人选,就不劳父皇和母后操心了。” 第一百零九章心上人 燕王这一席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讶不已,皇后不露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淡笑道,“你已有中意的女子?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不会是为了搪塞我和你父皇故意这样说的吧?” 湛冲一笑道,“还望父皇母后原谅儿臣,儿臣之所以还没有回禀此事,是因为她一直不喜儿臣,儿臣原本打算等求得芳心后,再来求取旨意的。” 这番话说的语意诚恳,又见燕王神色自然无伪,可谁不知道燕王这些年的心思全用在领兵打仗上,自他还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意欲与他联姻的世族高门,可无一例外的,全都被他拒之门外,如何到了今天,却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天命之女,究竟是哪位世家千金终于博得了眼高于顶的燕王青睐? 齐王总喜欢与他唱反调,闻言讥笑道,“照叁弟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你这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了?当年名动上京的赵相之女,为你在太学专设诗台,叁日连作七赋,颂尽心事,你都避而不见,伤透美人心,怎地?你这位心上人是天仙下凡不成?竟比赵相之女还动人?出身还高?你若是不满意母后看上的人选,大可直说,犯不上弄出这么个幌子假意推搪。” 这话确实点中所有人的心思,当年赵相之女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满上京谁人不知?那样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又待他真情实意的女子他都没看上,这些年也没听说他与哪家的女儿有过交集,何以帝后刚要准备给他赐婚时,才忽然冒出这么一位神秘的心上人,真不知道究竟是哪路神仙能让燕王殿下放下身段诚意求娶,而且关键在于人家竟然还没看上他。 皇帝皱眉看着他,“怎么?你要自行决定婚配人选?” 不待湛冲回答,皇后恰时插了嘴,“冲儿若是不满意王太傅的孙女,咱们还可再相看旁的,合适的姑娘多的是,倒不必为此编造这样的事。” 卫茗蕊一瞬不错目的瞪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也只见他垂头默了一瞬,并未急于否认,这态度还用说什么呢?想必这位神秘的心上人自然是个幌子,不过是摆脱皇后掌控的借口罢了,她是了解他的,想通了关窍,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悠哉端起了酒盏浅酌了口。 可酒还未过喉,又听闻湛冲说道,“父皇母后明鉴,儿臣所说句句属实,求父皇母后成全!” 这干巴巴的直陈简直丝毫没有可信度,怕是燕王为了从这桩掣肘的婚事中顺利脱身而行的下策,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让皇后将手直接伸进自己的被窝里呢。 皇帝略有些动怒,却被皇后劝下,转头又对湛冲问道,“既然你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你先说来与我们知晓。” 湛冲闻言一怔,垂目似思索了片刻才道,“启禀母后,她并非出自世家豪门,乃是一介平民之女。” 话音未落,皇帝一掌拍在案上,扬声呵斥道,“胡闹!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皇后连忙伸手替皇帝轻拂心口,直说着,“陛下!陛下别动怒!小心龙体。” 此时高台下的人们早已跪倒一片,燕王亦随之跪在了地上,泥首沉声道,“请父皇母后恕罪,儿臣并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只是情之一字,起灭亦不由我,当年儿臣回朝,母后曾亲口承诺过,儿臣的亲事将来由儿臣自己做主,如今儿臣遇到心爱的女子,只愿与她成婚,求父皇母后成全。” 若说方才帝后还有做怒质问的意思,这话一出,只见二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皇帝清了清喉咙,作势冷哼一声,偏过了头,眼见一副又将难题抛到到皇后身上的态度。 皇后自是没有忘记当年自己说过的话,这一切还要从东宫与卫氏联姻说起,只因早前皇帝确实当着众臣子的面,说过将卫茗蕊许配给湛冲,虽是天子一诺,可卫氏后来早有投靠东宫之意,卫氏是河西大族,世族里人才辈出,镇守整个西南诸郡,东宫能收归卫氏,本就是双赢的局面,那时候谁还会记得皇帝酒熏后的一句戏言? 况且当初她也没有料到湛冲还能回来,因而当初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也为了堵住一众臣子的悠悠之口,才不得不承诺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那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若他真看上哪个有威胁的高门嫡女,想搅黄一桩亲事,对她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如今湛冲竟然只是为了求娶一个平民之女而以此封她的口,想必他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在自己身边安插手眼,情急之下,才弄出来这样一个“心上人”,他这种人,又怎会轻易与女子交心? 既是平民之女,毫无背景和依仗,他知道她再无理由反对,她确实也不想反对,于是对皇帝道,“陛下,当年臣妾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既然如今冲儿非那女子不娶,咱们再强拦也没甚意思,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若就依他自己的心意吧。” 皇帝自然也知晓其中隐情,这一切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本来他对这些儿女亲事并不上心理会,皇后这会儿递了梯子,他自然就势下了,不过皇帝的面子还是要顾一顾的,便又板起脸硬声道,“既然皇后同意了,那朕便勉为其难应了你,只是你毕竟身为皇子,若当真娶个寒门之女,不止你自己会受人耻笑,还会带累整个皇族的颜面,这女子可归燕王府,但最多只能封个侧妃,绝不可为正妃,你谢恩吧。” 皇帝话说到这个地步,几方都知道这话题该终止了,于是湛冲跪谢隆恩,皇后也不再续提给他娶亲之事。 皇后的千秋宴便在这样一种谈不上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出来已夜深,几人鱼贯而出,湛冲有意落后一步,不料齐王在前头故意停下了等他,他迎上去,面无表情道,“二哥有话要说?” 齐王永远是那副表情,看着他摇了摇头,叹道,“要说咱们兄弟几个,还是你最有魄力,就为了抗婚,连大活人都能现捏,啧啧。” 湛冲抄着手,依然平静淡笑,“二哥怎会如此想?” “怎地?难道你那‘心上人’还是真的不成?当初赵芳斓你都瞧不上,难不成你这‘心上人’竟比赵芳斓还貌美?” 齐王对于女子的衡量标准永远就只有一样,那就是脸。爱是什么?美就对了。 “那就是说,如果我能找到比赵芳斓更貌美的女子,二哥就信了?” 齐王一副等着瞧好戏的表情,“我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可你今天的这出戏……”他笑了下,“赶紧去坊间找你‘心上人’吧,话放出去了,若找不来人,到时看你怎么向上交代。”言毕,迈着四方步先行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剖心 亓官见众人都远去了,才在一旁小声低语道,“殿下今日何以将南漪姑娘放到人前来?殿下就不担心……” 湛冲闻言垂头笑了下,淡淡道,“那样一个大活人,早晚也要被他们察觉,我若一味藏着掖着,才会引得他们将手伸到她身上去,既然觉得这样了解我,不如顺水推舟,世人只知匣藏珍宝,又有谁会将价值连城的心爱之物用做石敢当?” 亓官怔了怔,这会儿才终于醒过神来,于是再不多言。 待回到王府,夜更深了,他仍旧像曾经的每一日,负手静默走在其间,却在一个岔路微微顿住了身形,似乎也没什么犹豫,转身往另一旁的月洞门去了。 他站在插屏后面,静静看那细瘦的人儿,正举着银钗压了压烛火,一时室内光线昏暗,引人发倦意。 她或许刚出浴,披散的长发还湿着,素白长衫的颈背处氤氲出大片水泽,衣衫下的肌肤隐隐透出来,举臂时肩胛滑动,像鸟儿的羽翅,宽大轻薄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露出细白的胳膊,伶仃着。 他忽然有些难过,自己一步一叩首地走到今天,再难的都经历过,可是他从未有一刻这样难过,只因为若单单是自己,便是刀斧加身咬牙扛过去便是了,可眼前的人是无辜的,单凭自己的情难自禁,也不知未来会带给她的是福是祸。 南漪正准备就寝,一转身,只见一个黑影静静立在暗处,吓了她一跳,细看之下才发觉是他,又见他还穿着规制整齐的华服,应是方从宫里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湛冲这时才走过来,笑了下,“才回来,突然想见一见你。” 她的目光有些躲闪,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妆台前坐下了,随手取了把篦子梳头。 “入秋了,浴后再不能穿的这样单薄。”他取过罩衣为她披上,又将那长发拨出来,淡淡道,“对了,我还从未问过你,你的生辰是哪天?” 南漪有些意外,略顿了下,垂目淡淡道,“我从小就被师父收养,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亦不知生辰。” “自小你师父可疼你?可有为你过过生辰?” 她不知他为何忽然对她的过往有了兴趣,“师父自小很疼我,只是山中岁月寂寞,我们会守岁,但从不过生辰。” 他在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轻笑了下,“真巧,我也从不过生辰。” 南漪从铜镜里看肩膀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朦胧的光线给它附上了一层浅淡的明黄,她忽然有了一丝好奇,“生辰要怎么过?” 他皱眉想了下,然后舒展了眉头,“总之要有酒,有菜,有诗,有画,有茶……” 她笑起来打断他,“你可真难伺候。” 他旋身与她并肩坐在一起,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还要有清风,有朗月……” “要有修竹,有孤花。”她忍不住插嘴。 他点点头,目光灼灼看着她,“还要有你。” 南漪来不及收拾的笑意,就这么凝在嘴角,她闻到他身上淡薄的酒香,“饮酒了?” “饮了一些。” “去睡吧。”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状似无意道,“还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 他大意说了下寿宴上的事,听得南漪瞠目结舌,眉头都要竖起来,急急道,“不行!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神色平宁,点点头,“我也觉着不妥。” 她再坐不住,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满眼的急切,“你答应过我,两年之后放我回蟒山。” “君子一诺。” 虽然听他这样保证,可南漪还是有些坐立不安,焦灼地急切道,“你不能逼我,我不愿入燕王府,我要回山中去,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闻言,几不可察的神色一黯,却倏然复笑起来,“你若相信我,为今之计,暂且按捺,王侯娶亲的过程繁琐冗长,便是侧妃有些礼节也无可废,所以还有的是时间,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保证。” 若说这世上她最不能相信的人恐怕就是他了,他拿什么保证?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他几乎瞬间就看明白了,无奈苦笑道,“我或许曾经在其他地方哄骗过你,但这回,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你的性命冒险。” 她心头狠狠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要做什么?” 湛冲起身走向她,微微躬身,轻轻环抱住她,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啊……想要做的可太多了。” 这个姿势,南漪不得不仰起头,他肩头上的螭龙爪牙磨疼了她的下巴。 他收紧了手臂,缠紧那纤细的腰肢,“这些年,我做了不少,可是想的更多,所以常常睡不好。” “我可以帮你调一调。” 他无声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医术很厉害,但是恐怕便是你师父在世,也治不好我的病。” “为何?” “为医者,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医的是病痛,是沉疴顽疾,可我要做的,是医这山河故里,医这天下万家。” 他吐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她的脖颈上,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越发抱紧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所以请你帮帮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皇后 按着上凉的规矩,皇子纳妃,即便是侧妃,也需交由太史令合字,二人依礼要在合字前拜见帝后,以慰圣心。 湛冲找人为南漪梳妆更衣,原以为她会闹些别扭,不想她竟一言不发的任由摆布。 待二人盛装坐在舆辇里,湛冲看着她,竟还有种惶惶不实之感。 南漪平生第一次做这样华丽繁复的打扮,装扮好了倒不难看,只是觉得有些辛苦,毕竟还未到霜冷的时节,便这样里叁层外叁层的裹覆,加之最近几日秋老虎又发威,弄得人出透了汗,好不舒服。 舆辇里又密不透风,南漪忍不住掏出袖笼里的帕子,就要往额头擦去,不防却被他拉住了手—— “别动,我帮你。” 他劫走帕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轻轻按压她的额头,拭去汗水,刚开始南漪还有些纳闷,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的额头正贴着花钿,若是以自己方才那种擦法,恐怕方才折腾的半天都要白费了。 一路上,她僵挺着腰背坐的笔直,满脸肃容,他看出她的紧张不安,暗自握住她袖子底下的手,用力捏了下,笑着安抚她,“不必紧张。” 南漪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紧张。” 他一副满不在意的神色,淡然道,“若我猜测的没错,今日恐怕咱们是见不到圣上的,皇后嘛,或许倒可以见上一面。” 他说的很轻松,可南漪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倒不是因为要面圣,而是对于这场婚事本身,虽然他承诺过自己,可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他再是说一不二,可毕竟是人臣、人子,圣命难违,多的是他也无能为力之事。 因只是纳侧妃,依礼不得走承天门,只可自明德门入禁中,两人行走在宫道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南漪看着远处那些错落巍峨的楼台殿宇,一时间对未来开始感到茫然,她看着那些青白相间的琉璃和玉石,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这里不是自由自在的蟒山,而是权利的塔尖。 照礼先去觐见了皇帝,却真如湛冲所言,皇帝正在闭关清修,他们只得在殿外叩首谢恩。 等到皇后宫门外等待传唤时,南漪下意识看了湛冲一眼,只见他神色冷凝,发觉她正在看着自己,这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不久传召他二人入内觐见,南漪一路低垂着头,只跟着他走进了殿内,随之行了拜礼。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可大抵也知道不应该四处乱看,余光只见皇后端坐在上首,皇后又命人赐了座,也只欠身微微浮坐。 皇后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服饰穿戴自是毫无差错,从她的角度只可见其白皙光洁的额头,却看不清全貌,倒令她也生出几分兴致,于是道,“可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南漪闻言,才冲着上首缓缓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相交,皇后微微眯起了眼睛,倒果真是一副难得的花容月貌,她这大半生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貌如花的女子,可眼前这个姑娘还是于第一眼就惊艳了她,有一种美很难形容,它并不张狂,甚至极静谧,可是看过一眼之后,却再也放不开手,若不是她深知湛冲并非湛泽那种好色之辈,或许她真的会相信,倘若不论出身才学,那眼高于顶的赵芳斓输给眼前这个小姑娘,怕也是要心服口服的。 南漪看着上首那人,论相貌确实端庄昳丽,虽然看皇后的年岁应当不轻,可或许宫中娘娘保养的好,面容却丝毫不显老,只是几丝眼角的细纹流露出岁月的痕迹,皇后面容温婉,确有一番国母的风度。 只是有些奇怪,这时节远没到需要保暖的地步,她却在殿内还穿着厚重的裘衣,脖子上围着狐毛领子,膝头还盖着薄棉单,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体弱的缘故,远远瞧着,似乎隐隐透着几分病态来。 皇后似乎对南漪很满意的样子,微微点头舒笑道,“难怪冲儿之前冒着触怒龙颜也要娶了你,好孩子,过来离我近一些。”说着向南漪伸出了手。 南漪顺从的走上前,任由皇后拉过她的手,皇后满眼慈爱地看着她,“这样的好相貌,便真真将那些个名门闺秀都给比下去了。” 南漪摸着那手如摸着冬日里的冷玉一般,面上不动声色,只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垂头不语。 这样的神态做派,若放做一般的门户里,小家碧玉变成宅门里的主母也是寻常,可若是皇室宗族的内命妇,却多少缺了一份气度,毕竟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家,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皇后抛开心头的那份鄙夷,抬手抽下自己头上的一枚赤金衔珠凤钗,欲要放在南漪的手里,“好孩子,这金钗送给你,只当是见面礼。” 南漪惶恐地跪地推辞道,“这是娘娘贴身的饰物,贵重非常,民女万不敢收。” 皇后便顺手将那金钗插在了南漪发上,和煦道,“你我或许有缘,头一眼看见你我就打心眼里喜欢,我半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得着个贴心贴肺的姑娘,如今看见你倒也足了。” 于是,南漪只得叩谢。 皇后又转头对一旁的湛冲说道,“如今能看见你成家立室,我心头的一块心病也算去了,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只盼着你们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我和你父皇松松心。” 湛冲拱手应是,垂首道,“母后且宽心,儿子不会令母后失望的。” 皇后放了南漪去,又对湛冲道,“等回头行完礼,别忘了带她去给你母妃上柱香,总也要让你母妃见一见,以慰她在天之灵。” “是。”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地一言不发。南漪似乎有些心事,而湛冲则满面寒霜,一时舆辇里的气氛有些冷滞。 等回到王府,又是一通收拾,南漪换了衣裳卸了妆容,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才终于觉着自己又活过来了。 回到王府之后,两人便分开了,一整个下午都一直没有再见到湛冲的人影,南漪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人简单进了些饭,禅奴拿了些夏日里腌制的杏干让她尝,两个人都酸的眯起了眼睛。 一直到月上柳梢,南漪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犹豫再叁,便还是准备去找他,有一件事,或许只有他能给她答案。 第一百一十二章蛊毒 南漪走到与他的书房相连的廊下,平日里若他在王府,大多时候都在这书房里消磨,只是这会儿各处都已上了灯,可这书房内还黑寂着,难不成他后来又出去了?这会儿并不在王府里? 她刚要转身,却忽然发觉书房的一扇门并未关严,她想了想,却还是走上前去,本想合上门,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推开了。 后来她想,她或许不该进去的。 可当她看见他静静躺在矮榻上,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就那么安静地睡着,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不知多久了。 屋里没有上灯,灰蓝色的月华透过窗纸撒进来,他的眉目陷在一片阴影里,只有那鼻尖一点和唇峰还有分明的轮廓。 如今回到上凉,经过了这段时间,她似乎才更加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原以为他不过仅是嚣张霸道的性子,却不想他骨子里谋算的,竟是更嚣张霸道的主意,她虽不知道未来他究竟要如何行事,却知道那必然不是一径坦途,若是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也许就会万劫不复,王侯将相与阶下囚徒,也许仅有一步之遥。 她在心里无声叹息,刚要起身离去——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看我睡觉?” 她回过头,见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可这声音清冽,不见半点迷离,显然他并未睡着,想到自己干坐着看了他半天,竟是自始至终都被他察觉,一时觉得有些羞臊。 他翻身起来,又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只见他虽然面带倦色,可眼睛依旧清明有神,他握住南漪的手用力捏了捏,温笑着,“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一回,我很高兴。” 南漪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犹豫再叁,还是说道,“我过来,是想和你求证一件事。” “你说。”他直勾勾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他,顿了下才继续说,“你身上的蛊,究竟是谁种下的?” 她看着他脸上融融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他看着她,似乎不想与她讨论这些,很快便转移话题道,“你有没有用饭?我有些饿了,你陪我吧。”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南漪却拉住他,堵在他面前拦住了,极小声地问道,“是不是皇后?” 她不错目的看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可是令人失望的是,他依旧是那副表情,笑笑地看着她,“你若不饿,咱们不妨做些别的……”展臂揽过她的腰肢,贴紧了她,低下头,呼吸就吐在她的额间,“对我来说,你便是珍馐佳肴。” 南漪没有挣脱,而是反手也抱住了他,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柔声道,“你说让我帮你,而我现在就是在帮你,难道你想一生都承受那种蚀骨灼肤的痛苦而不得解脱?” 他静静看着她,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南漪怕他不信,凑到他耳边继续说道,“蛊毒虽然无药可解,可其本身并非毫无破绽,只需要找到种蛊之人,南岭有赤苗一族,素擅养蛊,我曾经听师父说起过,其中最阴毒的一种,是有雌雄两种蛊虫,雄虫属阳,雌虫属阴,雌虫往往只育一只,雄虫则不定数,被种蛊之人落的皆为阳虫,毒发时便如你之前一般,受灼肤烧骨之痛。这种蛊虫与一般的不同,种蛊之人往往会将雌虫落在自己身上,虽不至于如你一般时常发作那样痛苦,可受种阴虫之人则比寻常人更害冷,身上也有一些特定的征兆,我今日见她指尖青紫,指根斑结,与师父曾说的别无二致。而这种蛊虫之所以阴毒,是因为这世上只有一种方式能为受蛊之人解去蛊毒,那便是种蛊之人死去,而且须得其绝食禁水,一点一滴的干熬,雌虫唯有宿主以这样慢性且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才能随之一起消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将你身上的蛊毒解去。” 南漪想起第一次听师父说起这种阴毒之物时自己的不寒而栗,因为种蛊之人不可因疾而亡,不可因伤而亡,唯有活生生把自己饿死才能让受蛊之人脱蛊,而种蛊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救受蛊之人而将自己饿死呢?这本身就是违反常理的事,所以师父才说这种蛊虫根本无解。 她忽然感觉到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轻颤,她忍不住一把捧起他的脸,只见他神色异常,那应该是痛极、苦极、怨极、恨极交织在了一起,她从未见过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一时惊呆了。 他缓缓松开了她,她的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他不得不撑住她的肩膀,躬身垂首僵立着。 南漪下意识托住他的双臂,只觉得此刻的他脆弱得仿佛一个孩童,心头蔓延出无尽的心疼与酸楚,她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可竟然在这一刻忍不住潸然泪下,忽然开始不确定,自己先前一直想探究真相的执着,对他来说,究竟是对是错。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慢而僵硬地重新站直了身体,脸色惨白一片,声色粗粝喑哑,“是的,你说的都对,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而且,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没有想到的事。” 南漪脑子里倏地一片空白,忽然意识到应该还有一些事比她想的更加不堪与残忍,因为她方才所说的那些,根本远不足以击溃他,他原是那样的坚不可摧,而且自始至终他似乎对解毒根本没有丝毫的欲望,她回想他的数次发作,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洒脱无谓,似乎更像是某种自我惩罚。 第一百一十三章那些年 太子的箭法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烂,当年为他们传授武备诸业的老师背地里都对太子的箭术摇头叹息,经年之后,显然并未有什么长进。 他合紧牙关,一把就拔出肩头的断箭,想想就笑了,照这种射法,再给他叁箭也未必射中他的要害。 强大了数百年的殷陈也逃不开兴衰存亡的命定之期,当一个政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于是各个诸侯国送去殷陈的质子,便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试图用这些草芥般的少年们挡住即将落在头顶上的钢刀。 但是殷陈人忘了,他们这些被送来作质的少年人,大多只是被冠上显赫或尊崇的头衔,实际上,他们都是弃子,是已经被各自王朝舍弃掉的人。 所以射向他的那只箭,唯有出自于兵临城下的太子之手,因为毕竟他还是上凉的皇子,天字第一家中不可告人的阴私算计,也只能让自己人去大义灭亲,还可美其名为宁肯牺牲手足至亲亦不受胁,他也算死得其所,对得起自己的皇族头衔了。 一切都很完美,上凉韬光养晦多少年,终于一朝翻身,殷陈即灭,它一跃而成最强大的国家,整个过程中,恐怕唯一的败笔就是太子的这一箭。 他躺在城楼上等着上凉人来“收敛”他,直到所有该出现的人都到齐了,他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死而复生”,他看见太子瞪圆的双眼和抽搐的嘴角,才踉跄着站起来,故意扬声喊了一句大哥。 虽然这一箭的水准实在不算高,可他还是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一个月,身体在经年的苦修之下早已到了极限,那一箭仿佛开启了一道闸门,囚困其间的猛兽一跃而出,几乎将他吞噬。 刚回到上凉的那段日子很煎熬,夜夜发梦,他几乎不能进食,只能喝些清薄的米粥,瘦的几乎脱相,那样高大的个子,身体却消瘦得仿佛叁月的柳枝,风吹即倒。 亓官他们很着急,他自己反而很平静。 等终于有力气下床走路了,他在一夜之间,挖遍了母亲寝宫花园里每一个可能埋酒的地方,最后才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将那坛酒挖了出来。 泥封还很完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动,只抱着那坛酒枯坐在廊下,直到渐升的晨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才终于感觉到一点点酸涩。 他的母亲原本是西夜国的公主,他也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同意嫁到这里来,只是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渐渐意识到,或许母亲的半生郁郁都与自己有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而这个流言,似乎早已是禁庭里公开的秘密,人人都暗熟于心,却又都讳莫如深。 他的母亲长得很美,可越是美丽的女子,命运对她们似乎越苛刻,当她唯一的儿子要被送去敌国作质,她抗争过,哭求过,以死相逼过,可无论她做什么,一个母亲的舔犊之情并不能阻止命运的齿轮,将这对母子裹挟着带入无尽的荒流。 他不知道自己在殷陈的那些年,他的母亲是怎么过的,他几乎每一日都给她写信,可是却无法寄出,他的任何文字及书信都被严格的控制,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还是会每天为她写一封家书。 母亲的死讯是在一个春天传来的。 一开始他以为这又是那些下作的殷陈人的恶心伎俩,可后来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消息,都纷纷证实了母亲的死讯。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身上的毒是有解的,他的母亲也知道,而且她后来发现,雌虫原来被人种在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了别人而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自戕,但是有一种人是例外,那就是母亲。 他无数次想象母亲最后的时光会是怎样度过的,她这一生,苦多乐少,他不知道命运为何最后要让她选择这种方式离开人间,或许她心甘情愿,可留给他的,将是无穷无尽地愧疚和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伤痕。 可当她决心赴死之后,当她承受痛苦煎熬的时候,当她油尽灯枯的时候,她一定想不到,她以自己的性命交付,最终却并没有换来他的重生。 他的母亲被骗了。 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他在晏州精舍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地誊抄经卷,他只想体会母亲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每过一天,他就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一步,记不清第几天,手开始不可自控地发抖,再也握不住笔了,人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再恢复意识时,身边只有世都兄妹,他们也许知道了什么,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双双红着眼睛看着他。 世都走时只问了他一句话,这样你可甘心? 甘心么? 怎么可能会甘心! 他想报仇! 想杀人! 想推翻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不平与虚妄! 所以回到上凉之后,他用尽一切方法,积蓄自己的力量,母亲走后,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与软肋,所以不管未来是否能如愿,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即使功败,也是求仁得仁,若母亲孤身一人走的太远,他怕自己再追不上她。 第一百一十四章梦碎 他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他并不是一个亲历者,而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南漪无法形容自己听到那些事后的心情,初时已经忘记了反应,等那些激荡的心绪略平了些,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是嘴张了又张,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母妃被诓骗,以那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只是为了换得自己儿子的重生,可是那雌虫分明就在皇后体内,她的牺牲仅仅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这一切究竟是多么荒唐唏嘘,又是多么令人愤恨。 他取出那坛酒,很奇怪,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也没有想要开封的念头,因为当初母亲说,等他回来,两人再一起共饮,然而当另一个人不在了,他独酌又有什么意思。 可如今与她说起自己的母亲,仿佛那些曾经的温软时光又寻迹而返,它们并没有随着时光褪色,依然鲜活如昨,依然栩栩如生。 他取了两只茶杯,笑了笑,“别介意,都说以茶代酒,以杯代盏也无不可。” 终归卸去了酒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盈满整个书房。 南漪自然闻到了,下一秒,她抚上他扶住坛身的手背,顿了顿才柔声道,“你的母亲,她真的很爱你。” 他轻笑了下,捧起酒坛倒满了两个茶杯,递给她一杯,她接过来,看着那清亮的酒水晃动出的层层波纹,默了半晌才道,“这酒里,放了当归。” 对面的人动作一滞,抬眸看了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其实他一直是笑着的,可是却比哭还难看,南漪第一次发觉,原来人难过到了极点,就连泪水都是多余的。 他最后还是一饮而尽,她看见他喉头颤抖着滚了滚,她端起杯子,浅浅轻啄了口,初饮辛辣,过喉却回甘,还有当归的浓烈香辛味道,她虽与母缘浅,可单从这酒中就已体察出那深沉的爱子之情,若换做他本人,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她想象不出,一个孤独的女子,在这深幽得望不到尽头的禁庭之中,唯一相依为命的亲子被送走,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得见的那种彷徨无依。 却见他连连满饮,她想劝解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无措,却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手,只听他说道,“我想再问你一次。” 他一把将她箍到身前困住了,满目哀痛地凝视她,沉声道,“温融可将那返生香交给了你?若是你有,求……求你……让我母亲回来,我愿用一切来交换,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一生痛过、苦过,可不管经历了什么,都从未与人苦苦哀求过,如今能说出这些,已然是走到绝处了。 她心头砰砰急跳,喉头似被塞上一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这并不是他头一回问及返生香,可这回与当初那种旁敲侧击的试探不同,他一定是笃定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再次这样问,她心里清楚,他说的字字铿锵泣血,应是言出必行,若是能救他母亲,便是让他即刻赴死,他应当也会心甘情愿,可是…… “你听我说——”她心里百转千回,却不知从何说起,深深吐纳几回,终是冷静下来对他说道,“你母亲已经故去了,这世上没有哪种仙药能令人起死回生,你所说的返生香能生死人,肉白骨,那些皆为讹传,返生香……就只是一方普通的合香,并没有你说的那种奇效。” 他不错目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丝不自然的破绽,可是那么美的人儿,却说着这样剜心的话,他也慢慢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可以令人重生的灵丹妙药?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如果返生香真的能令人起死回生,那温融又怎会死去?只是他苦苦追寻了多年,不过是想求一个机会,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和母亲说,这一切苦果的根源都在他身上,倘若没有他,或许母亲的一生就不会经历这些,更不会早早的香消玉殒。 他稍稍分开些距离,看着眼前的人儿,分明那么熟悉,可不知为何,竟忽然又平添了几分陌生,他淡淡道,“我相信你。”他放开了她,“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沉默的行走在宁夜里,今夜月色出奇的好,月光铺洒在庭院中,连他腰封上的莲花纹都照的清清楚楚。 南漪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往常总是他没话找话说,两人倒很少有这样冷场的时候,可如今他忽然安静下来,气氛便有些冷凝,她心里竟似拧结着许多抚不平的疙瘩,一时吊着,不上不下的难受。 眼看再拐个弯儿就要走到格物斋,南漪心里越发焦灼起来,这个晚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如此不安,一时不察,脚下也不知踩着个什么,身形一晃,微微踉跄了下,下一秒却被一双大手定住了肩膀。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他挽留,等他开口,也或许只是等他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扶住自己,她转身投入他怀中,展臂环住他的腰,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这个夜晚需要一个拥抱,只是闷在他的胸口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轻浅的叹息,“与你无关,是我强求了。” 但是有句话他却没有说出口,他相信她,可是她却仍信不及他,她几番欲言又止,他不是看不出来。 他送她到格物斋的院门口,让她早点歇息。 南漪走着走着停下来,转身去看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第一百一十五章冲突 其后数日,两人没有再见面,直到太史令合字已毕,婚期定在来年的某个春日,赐婚的旨意降下时,南漪才见到多日不见的那个人,他跪恩后上前接旨。 王璠微微躬身,将圣旨递给湛冲后,拱手笑道,“奴才给殿下道喜了。” 湛冲双手接过那明黄的锦缎,“劳烦中贵人跑一趟。” “岂敢岂敢。”王璠看了不远处的南漪一眼,才对湛冲笑道,“殿下后头要忙的事可就多了,禁中先后给二王降旨赐婚,想必也是借着这连番的喜事,来给太子殿下冲煞,只盼着东宫……能早日有好消息。”说完,目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湛冲但笑不语,拇指在手中的圣旨上不经意摩挲了下,才道,“父皇久未临朝,中书省滞留的奏章都快堆成山了,听闻中宫谒者哭告无门,那日为了面圣,跪在后殿门前整整一天,最后却因竭渴而厥,也无幸得见圣面,我们做臣子的,有些事情上,也是有心无力,中贵人常伴圣驾,可知父皇何时出关?” 王璠耷拉着眉眼,垂目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前些时候,国师又为圣上炼制成一味仙药,只是这次的仙丹服用后调息的时候稍长些,因而才需闭关数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虽然常在御前,一样也无法得见天颜,殿下勿急,待时候到了,自然也就见到了。”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复拱了拱手道,“奴才还要回宫复命,暂且告退了。”且说且却行而去了。 湛冲站在阶前,一手还捏着圣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未动,方一回头,见她犹在不远处站着,两人已多日未见,一时望进对方的眼中,彼此都没有错开眼。 南漪看着他走向自己,见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抬了抬手,说道,“时日还早,一切都来得及,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她问的平静自然。 他却有些微愕,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圣旨,复又抬头对她笑言道,“你既不想嫁我,我自然得助你逃婚呐。” 南漪看着他,有些事或许就应该一辈子都埋在心里,一旦直白脱口而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她赌不来,更输不起。 她取过他手里的圣旨展开,看那澄黄的锦缎上龙飞凤舞书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轻轻笑起来,问他,“你算不算欺君?” 他挑高眉头,无奈笑道,“男大当婚,我想成婚原就不假,想娶你也是再真不过,这赐婚的旨意更是真心实意求来的,是你不愿意嫁给我,便是行欺君之事,那人也是你,可不是我。” 南漪早已习惯了他倒打一耙的本事,无谓笑笑,转身欲走,却被他伸手拦下来。 “今日我休沐,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南漪来了这么久,还一直没有出去好好逛一逛,他这会儿一提起,自然心向往之,脸上瞬间就换上喜色,连眼睛里都闪着光。 带着她出去,不便骑马,两人便乘车辇出行,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副帷帽,顺手扣在了她的头顶上。 上京不愧是名府,繁华富庶自不必细说,街上满是各色商户及酒肆食廊,行至半途,南漪困在马车里甚觉不美,二人便下了马车,徒步在闹市中闲逛。 南漪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每每她遇到什么事物多瞧上两眼,他就要为她买下,却总是被她拦住,一路上只是干走干瞧。 他走在她身侧稍错后的位置,瞧着帷帽垂下的细纱拂过她的长发,他在光影里伸出手,发尾偶尔扫过指间,又很快溜走,到头来,总是两手空空,他无声笑了下,收回来,负手搭在了身后。 两人一直闲逛至午后,正好经过宁楼,湛冲提议进去吃点东西,南漪也有些饥渴,这会儿食客们大多正往外走,他们反而逆着人潮往里进。 两人甫一进来,就见喧闹的一行人自二楼上下来,那为首之人竟是湛泽,想必这会儿已是酒足饭饱,腆着肚子正一摇叁晃地往下走。 湛冲一眼就看见了那些人,刚想趁未察觉而不动声色的避开,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叁哥。 走在后面的湛沣扬声喊了一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角落里的那两人身上。 周围的食客见这些人均佩金坠玉,一个个都神色嚣张傲然,自然知道这群人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因而纷纷避让开。 湛冲见避无可避,便挡住南漪直接迎上去,拱手对湛泽道,“二哥,这么巧。” 湛泽一双桃花眼早就被湛冲身后的人儿吸走,即便湛冲方才反应很快,可他猎艳多年,是惯走花丛的行家里手,哪怕是一错目的刹那,偏巧见她正摘下帷帽,那个窈窕孤绝的少女已经被他装进眼中,再抽拔不出了。他忽然兴致高昂,满面惊喜地移动自己的身体,试图将那个藏在湛冲身后的少女看个清楚,可他往左,湛冲亦往左,他往右,湛冲亦往右,两人便如商量好了一样,来回试探了几趟,竟也没有将那少女看个明白。 湛泽一时恼怒起来,可这种事又无法直白说出口,若换成别人,这女子他今日必要得到手去,可毕竟眼前还杵着这么一位,他搓着牙狞笑,“叁弟艳福不浅呐,难怪名满京城的赵芳斓你都瞧不上,原来是珠玉在侧,一个女子罢了,却有什么值得这么藏着掖着的,将来便是入了你燕王府咱们也是一家人,还不是得喊我一声‘二哥’么!” 湛泽这一行人都未曾见过湛冲如此维护一个女子,一时都有些好奇,又见湛泽略有些急色的狼狈模样,于是众人准备看好戏地偷笑起来,湛泽一时觉得被落了面子,越发的恼恨,猛然从旁伸出手,越过湛冲就要将那少女抓到他身前来,可还没等他触及南漪的一片衣料,就已被湛冲一把死死攥住了手腕,反手再一扭,那欲作乱的手就扬在半空—— “请二哥自重。”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听出湛冲语气中丝毫不掩饰的寒意,谁不知道这几位龙子之间的关系早已剑拔弩张,平日偶尔还做些面子上的功课,如今竟是连装样都懒得做了,若不是他们这些人还在场,这两兄弟真的动起手来怕也未必不能。 湛泽硬咬着牙关才忍住手腕传来的剧痛而没有叫出声来,用力甩了两下才挣脱了,他自然清楚自己和湛冲之间,若是硬碰硬,自己就连半分便宜都得不着,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刚要再搬出做兄长的架势斥责湛冲对自己不恭,却被人一把揽住肩头。 湛沣这会儿忽然上前揽住湛泽,却只对湛冲笑道,“二哥方才喝醉了,叁哥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说着,强行拉着湛泽往外去了。 跟着的那一行人见那二王已走了,也都纷纷与湛冲行礼后退去了。 湛冲一动未动,只面色冷凝,等众人终于散了干净,才拉着南漪让小二找了间僻静的厢房,暂且按下不提。 第一百一十六章撒火 却说湛沣强拉着湛泽出了宁楼,辗转又去了艳坊,刚进大门,一个龟公正捧着坛酒路过,只因脚底下慢了半拍挡了路,湛泽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一股脑就直冲那龟公而来,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直将那龟公踢的人仰马翻,酒坛碎撒了一地,指着他狠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路都不会走!”犹不解恨,一把抽出随侍腰间的马鞭,只向那龟公甩去,一鞭鞭抽的那人缩在地上滚成一团又不住哀嚎,一时动静闹大了,堂客和妓子们纷纷出来探看。 这艳坊的鸨母一出来,见闹将一片,不成个样子,还以为是来此闹事的一般客人,刚要竖起眼睛骂人,可待看清那扬鞭打人的,一瞬间就换了副嘴脸,捏着帕子一步叁摇地连忙上前,谄笑尖声道,“哎呦喂!我说我这一大早起左眼皮怎么就蹦跶个没完,原来是您老这位活神仙要下凡了。”说着甩了甩帕子,连忙指使下人将那被打的半死的龟公拖下去,一面虚扶着湛泽将他迎进上堂里。 “快去点上好的茶来,再把凝媚喊来,快去呀!”鸨母一边吩咐下人,一边伺候湛泽二人落了座,鸨母惯会看脸断阴晴,一见上首那人满面狠戾不舒,就明白今日这准是碰上不痛快的事儿了,于是赶忙着人拉来花魁凝媚准备给他泄火,只盼着美人儿赶紧收了这位活阎王。 很快,一个身着正红绛纱裙的女子莲步款款而来,只见其明眸皓齿,一笑一颦皆是妩媚动人之态,此人正是这里的花魁凝媚,湛泽常年将她养在这艳坊之中。 凝媚一进来就发觉湛泽满身暴戾之气,心里也有些犯怵,有谁不知道这个活阎王,心情好时,对待她们这些人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若是碰上他心情不好,那些个折磨人的手段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她便如在刀刃上起舞,旁人看着确实得意,可血泪到底咽进自己肚子里,旁人又怎会知道。 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去,凑近了歪身坐在他身旁,斟了杯茶,纤纤细手递与他跟前,柔声讨好道,“殿下今日终于得空过来了,倒叫奴念了好些日子呢。” 湛泽顺着那猩红指尖缓缓将目光移到凝媚的脸上,依旧是那张明媚无双的娇颜,可为何此时看见这嫣红的嘴唇竟觉艳俗无比?脑子里有个朦胧倩影一闪而过,想起那个仿佛封冻初解的春泉一般的少女,心头的无名火越发高炽,待看这凝媚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接下她递过来的茶杯,却转手一扬,热烫的茶水竟整个泼洒在凝媚的门面上,一声尖叫响起,一屋子人都惊住了。 鸨母张皇上前来一把拉过凝媚,只见她举着帕子囫囵遮住脸,那花容月貌这会儿被烫的红了大片,又不敢吭声,只能强忍着,只听得牙关暗咬的咔咔直响,也不知是疼是怒。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鸨母连忙将凝媚护到自己身后,满脸堆笑道,“凝媚头前儿还日日念叨殿下来着,怎么……这是怎么说的呢,殿下若不满意凝媚,我再让玉汐过来吧。” 不想那活阎王竟起身一脚踹翻了长几,竖起眼睛怒道,“来什么来!都给老子滚蛋!本王在你们这里都快砸出个金山来了,结果呢?睁大你们的驴眼瞧瞧!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吗?啊!成天就知道抓金捉银,填你们各自的贼窟窿,本王用着你们的时候可有一个能为我所用?啊?滚滚滚!都他妈给我滚!”说着,又将手边几个果盘杯盏纷纷摔在地上,直将屋里人吓得一个个鱼贯而出,只留下那活阎王和豫王二人在堂屋里。 湛沣一直坐在侧旁,也不说什么,更未阻止湛泽,竟是任他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通,半晌过后,这屋里已是一地狼藉,这才闲适悠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看着满面狠戾的湛泽说道,“什么要紧?也值得二哥闹这一通?” 齐王湛泽一贯是炮仗性子,因着这重身份,平日里走到哪都说一不二,谁见了他不是供着捧着?今日身边跟着的那群官员幕僚,基本都是依附于他,可湛冲今日这下马威绊子使的,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日后还如何立威树望?尤其是朝中那群见风倒的骑墙一派,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左右摇摆,尤其是如今这个风雨欲来的关键时刻,或许今日这一出,又不知会让他们在背后编排出什么故事来,想到这些,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包括这个湛沣也是可恶的很,今日若不是他强行将自己拉走,他非要与湛冲论个尺短寸长出来不可,因而对湛沣也没得好脸色,冷笑道,“你如今倒是修为精深,怎么着?合着巴掌没抽在自己脸上,就不知道疼了是吧?跟我这儿装什么上善若水的酸样儿?” 湛沣闻言却不见丝毫动怒之意,仍旧淡笑着,抽出腰间的折扇拨开了自己身前乱七八糟的碎物,起身走到湛泽身前缓笑道,“二哥先不必动怒,你我兄弟同气连枝,悲喜又哪里还分你我?” 湛泽讥笑着,“装什么兄友弟恭?同气连枝?他难道不是你兄长么?我瞧着你那一声声叁哥叫的倒比谁都亲热。” 这个湛沣原就出身不高,他母亲原先不过太极殿的一个上灯宫女,有回恰巧被上御幸,才得了他,因着母亲出身卑微,湛沣在他们几个皇子之间一直默默无闻,原先太子还中用时,跟着太子鞍前马后的阿谀,如今东宫不成就了,于是转头又打算依附于他,相比于湛冲,其实湛泽更加瞧不上湛沣,因而这时对他愈发没有好脸色。 可湛沣却并不在意似的,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二哥先别动怒,你我可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咱们之间,更没必要说气话,便是我不说,从咱们父皇那里就已经把事摆清楚了,你我和大哥的名字怎么写?父皇又为何独独给他选了个‘冲’字?这些……还需要我说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筹谋 这个事在禁庭几乎已是公开的秘闻,湛冲的生母原是西夜国的公主,当年西夜与上凉议亲,一开始选定的并非是他母妃,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竟又换成了他的母妃入凉,都说她入宫后不足八个月就生育诞子,那时宫中就已隐隐有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皇帝本来就生性多疑,虽然从未说过或做过什么,但最后却独独为其挑了个“冲”字,这一举动几乎昭告了内廷中的所有人,或许便是皇帝自己,也对这个儿子的血脉无甚信心。 湛沣这时候说起这个,湛泽也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分明是与自己投诚,可他却不愿接茬儿,“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就是再存疑,他到底还占着一个皇子的位置,父皇都不曾说什么,咱们又哪里有置喙的资格?” 湛沣一笑,“我说这些,自然也不是与二哥讨论这些陈年旧事,只是如今这个褃节儿上,二哥当真就没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你是何意?”湛泽收拾起多余表情,眈眈看着对面之人。 “东宫沉疴已有大半年,我听闻太医院的医官们原先还日日都往东宫点卯,可这一个多月以来,去了不过才七八趟,若是大安了,又如何不见太子露面?” 这话透出的讯息倒是耐人回味,太子的伤情反反复复,缠绵难愈,对于他们几个人来说,不可谓不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任谁在这时候,都不会轻易放过。 可湛泽并不愿与湛沣交心,便只打算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敷衍,“东宫如何,又哪里轮得到我去过问,而且,我也奉劝你一句,有些事还是少插手为好。” 湛沣闻言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不无惋惜似的道,“我还以为二哥是人中豪杰,应是有一番自己的筹谋,原是我看错了,只是如今这情形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东宫那边如何,想必二哥也心知肚明,坐以待毙的结果无非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二哥倒是不争不抢的善性人,可却防不住他人的虎狼之心和雷霆手腕,只是倘若真无远虑,只怕将来人为刀俎,你我兄弟二人……便要成那砧板上的鱼肉。” 这些事自然不必湛沣来告诉自己,只是同样身为竞者,难道他就没有登顶的心思? 湛泽哼笑一声,试探道,“你说这些是何意?” 湛沣凑近一步,看着他低声说道,“二哥还需要我说什么?良禽择木而栖,沣自知一无长才,二无谋略,只不过不想将来受制于人,被削权夺势,只盼着得哥哥些看顾罢了。” 这话已是露骨,湛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语,“就怕你我想多了,太阳还从那东边出来。” “二哥若信我,大可筹措起来,再是密而不发,也总有败露的一天,登基大典总不能只放那衣冠在龙椅上吧。” 其实东宫的事人人都在猜测,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储君生异,几方势力都已开始蠢蠢欲动,他并非没有成算,只是从没有想过要拉拢湛沣,可他今日这番陈情倒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细想也说得通,叁人之间,湛沣在军中时候最短,势力最弱,毕竟年岁还小,便是有心争雄,只怕也是无力继业,想必这才是他试图与自己结盟的原因。 湛泽转身,悠哉走到上首慢坐,“既然今日你我开诚布公,我也没什么说的,只一句,若你能助我登顶,将来你那一脉我必授世袭罔替的爵位,千秋万代,你我兄弟二人当共享。” 湛沣倏然面露喜色,“沣愿与二哥马首是瞻,只盼二哥将来承祚后,可别忘了弟弟的这份赤忱丹心才好。”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瞬间换了一副表情,神色暧昧又道,“及到那时,世上什么女人得不到?待二哥抱得了美人归,那些怨气怒意的,也都该散尽了罢。” 这句话又一下子将湛泽的情绪拉到稍早前的那种焦灼不耐,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清泠娇柔的绝色少女,那些风尘女子有什么意趣?她们日日学的练的,本就是讨他们这些人的欢心,时至今日,又有什么样的女子他还未尝过?环肥燕瘦,相类无差。 可是湛冲的女人却是例外,湛泽下意识轻抚了下手腕,总有一天,自己要当着他的面肏他的女人,让他乖乖当一回王八! 且说回宁楼那二人。 南漪举着箸子略有些心不在焉,方才那个行事乖张的男子甚是无理,她听见湛冲唤那人二哥,想不到他们竟然是兄弟,都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如此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可循。 抬眼见他只举杯饮酒,半晌饭菜也没用多少,便把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吃啊,别光顾着喝酒。” 湛冲也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听她这样说才终于放下酒杯,看着她笑笑,“如何?这里的菜色可还吃的惯?” 这宁楼是上京有名的食府,日常往来落座饮宴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湛冲今日特意带她来这里,想让她尝尝此处的菜肴,他知她素来有些挑嘴,本来胃口就小,遇上不喜食的更是一口都不愿吃,这段时间王府里的菜色饭食也都按她的喜好做来。 说起这些倒叫南漪有些惊喜,她没想到这地方的菜式会这样特别,尝试过后却竟然无一不合心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忍不住面露笑意,点头道,“我还从未吃过这样的菜式。” 他静笑着给她布菜,“喜欢就多吃点,你太瘦了。” 南漪看着自己面前很快又堆成的“小山”,忽然就想起师父,曾经师父也会这样不停地给她夹菜,劝她多吃点,自从师父不在了,她一个人生活,也习惯了一个人,可是他在不意间闯进来,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发生着变化。 两人一直在外面待到日暮才回到王府,才下来马车,只见亓官神情肃穆地快步迎上来,凑近湛冲低声说道,“方才禁中传来消息,圣上忽然昏厥不醒,这会儿急召殿下与其他重臣入宫议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出城 据御前侍候的宫人说,皇帝晨起时还好好的,午后略进了些粥羹,然后与往日一样服用国师最新炼制的金丹,服用后也像往常一样静坐调息,只是不到片刻,宫人就见皇帝的面皮涨得紫红,可还未待上前,就见其一头栽倒下来,不省人事了。 后宫众人忙成一锅粥,前朝重臣得知皇帝忽然晕厥,一个个连忙授旨进宫,可每个人心里对这个结果似乎都没有什么意外之感,它仿佛是一柄悬于头顶多时的利刃,所有人都猜测过它究竟要何时落下,而今终于走到这天,一直看似平静无波的世界,终究被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而最后究竟谁能问鼎九五,承继宗祧,却还是未知之事。 湛冲并未急着入宫,而是送南漪先回了格物斋。南漪方才已听到亓官所言,可见他竟然丝毫未见急迫,反而还与自己进了来,诧异问道,“你不打算进宫吗?” 可那人负手缓步走在身侧,竟是半点心焦也不露,也不应她,却转头吩咐她道,“待会着人收拾东西,不必带太多,只捎些要紧的就行了。” 这话说的南漪一头雾水,皇帝病重,召他入宫,可他却吩咐自己收拾东西,难道这是……准备安排她逃跑? 而隐隐的不安与动荡她亦有所感,自己来了这些日子,这里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他日夜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在织网,他亦在布局,只是不知布局之人是否却在他人局中。 她停下来,有些无措,“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他却莞尔,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开,“你可真聪明。” 南漪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吞了吞口水,声线有些紧绷,“你需要我怎么做?我没什么要紧的东西,现在就可以动身了。”说着,就要往大门上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慌什么?”他拉着她往格物斋去,边走边道,“你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准备,我入宫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你进宫之后呢?” 他缓缓停住脚步,脸上也终是散尽了笑意,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进宫以后,留给你的时间就不多了,必要尽快出城,我会让亓官带你离开,除了他,不可以和任何人走,记住我说的话。” 南漪怔怔看着他,“那你呢?” “你们先出城,往京州去,我的人马会在途中接应,我随后会追上你们。” 她却不信他说的,皇帝病重,按理说他们这些非储君的皇子,不论是就藩还是外放,该是打发的越远越好,如何竟要在这时候召他们入宫呢? 南漪望了望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你若是去了,还出的来么?” “你可知蛊虫如何炼制?” 她皱眉看着他。 他此时却无意再与她解释太多,直拉她走到院门口,催着她进去,“你只需按着我方才交待你的做就行了,什么都不必想,一切有我。” 终于他还是走了,南漪在院门上徘徊,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拐角,静默了几息,很快转身往里奔去。 南漪带着禅奴只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裳,又换上了轻便的装束,禅奴有些不知所措,望了望窗外已黑透的夜色,心里说不出的不安,“阿姐,这是怎么了?” 南漪并不能回答她,只能按着湛冲先前吩咐的照做,在这里等着亓官来接她们。果然,不久后亓官匆匆而至,脸上神色略有些冷凝,可还是有条不紊领着她们从偏门送到一架马车上,然后一行人悄悄消失在暗夜里。 马车在坊市的小径间穿梭狂奔,街市上偶尔可见一队队的甲胄加身的兵卫,他们集结的目标似乎只有一个,那是皇城的方向。 南漪不敢随意往外探看,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亓官亲自架车,好在一路上并无人阻拦他们,马车径直驶到出城的北门才停下来,此时已经落下了城禁,高大的城门紧闭着,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亓官跳下马车,守城的兵卫见他一身寻常素服,轻挑矛尖直对着他们呵斥道,“来者何人?今日城禁已下,任何人不得出城,速速退去!” 亓官不再上前,只站定了对其遥遥拱手道,“官爷,小人娘家妹子回来省亲,方才接着消息得知姑舅病重,今日需得出城回婆家去,还望官爷通融。”最后几声略有些高扬,引来一个身着高阶官服的城官。 这城官从守卫身后上来,看了亓官一眼,亓官又将方才所言对这城官重述了一遍,只见那城官闻言,走到马车旁,伸手掀开帘子往里瞅了一眼,果见是一对女子在内,便很快放下车帘,转头冲那守卫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放他们出去吧。” 厚重千钧的城门重新开启了一道,一架马车缓缓自内城驶出,待出了城门,驾车的人狠狠扬鞭,策动马车疾驰奔向远方。 这一口气不知跑了多久,南漪和禅奴被颠腾得骨头都快散了架,马车才又缓缓停下。 两个姑娘彼此搀扶着下了车来,见已身在郊野,周围黑漆一片,除了空中一轮孤月,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更夜似无尽头,南漪站在荒野中茫然四顾,只见远处有些火光闪现,渐渐地,嘚嘚的马蹄声纷至沓来,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田婴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来,看见亓官身后只有两个弱质女子,急问道,“殿下人呢?怎么只有你自己?” 亓官并未回答他,而是转而问道,“你安排一队人与她俩先走,你我带人回上京,殿下人还在禁中。” “什么!”田婴竖起眼睛,一把揪起亓官衣襟大吼道,“你把殿下孤身留在宫里了?” 亓官不愿再耽搁时间,一把拂开田婴的手,转身牵了匹马来翻身而上,催促道,“路上再与你细说,若按殿下计划行事应是无差,快走!再迟恐生变!” 第一百一十九章揭露 皇帝寝宫,一众太医个个俯首顿地,院首跪在龙床脚踏上谨慎掐着皇帝手腕内关,偏着头皱眉阖目,皇后直着身子站在床脚旁,昏暗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打在半垂的床幔上,伶仃且扭曲着。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龙床上的那个人,那张脸褪去了最初发作时的紫红,此时已是惨白一片,嘴角两旁的斜纹似乎拉的更深更长了。她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是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还是她就从未这样专心地看过他? 渐渐的,密闭的内殿开始弥漫着一股恶臭和尿骚味,院首缓缓睁开眼睛,拿下腕子上平脉的手,顺势往皇帝身下的被褥边沿摸去,皇帝腰下位置的附近,触手可及一片湿濡,汗水自这皓首老者的额角流进脖颈里,院首咬了咬牙,颤巍巍撑起身子转头跪在皇后身前,泥首颤声道,“回娘娘,陛下……陛下崩殂,老臣无能……臣罪该万死。” 随着太医院院首的这句,内殿众人齐齐跪倒在地。 皇后冷冷看着床榻上的那个人,自袖笼里抽出帕子,可那帕子却不是往眼上去,而是遮住了口鼻,然后转头冲梁通道,“可听见了?照规矩办吧。”说完,便再在这殿内待不住,转头疾步往外殿去了。 快走到殿门前,才缓下步伐,伸手搭在宫人上臂,任由其扶持着走出去。 前殿众人齐聚,见皇后满面哀戚的被人半扶着走出来,心里都知怕是不妙,刚想着,便听得皇帝内寝殿里传出一声尖细的嗓音—— “上崩殂!众卿跪——” 于是先知先觉地重臣们纷纷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个个以头抢地,哭号之声顿起。 臣下的眼泪有几分是发自肺腑的诚意,这就只有自己知道了,一番痛怆陈情抒发够了,偌大的王朝,这台巨大的车辇并不能因为一位掌舵人的离世而停止前行,后来的继位者才是如今更应该被关注的事,而这种国祚承续的转折,无异于黎明前的黑暗,在孤寂的时间长河里,有多少人都是在这片黑暗中折戟,没人能说得清。 皇后立在上首,缓缓放开了扶住自己的宫女,在众人哭声渐次弱势下开了口,“如今在场的各位都是我朝肱骨,既然皇帝大行,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新帝承袭,太子因伤在腿上,腾挪不便,储君人虽未至,可规矩章程不可废移,礼部需即可草拟传位诏书,新帝登基之前,先由太子监诸国事,奏章一律由东宫行朱批。” 被皇后点了名的礼部尚书隐没在人群里,手指下意识扣紧地上的砖缝,却半天都应不出一句话。 皇后话音落后,未有一人发声,这死寂的沉默像是一记耳光抽到皇后脸上,她一侧脸颊不自控的开始微微抽动,一手指着龟缩在众臣里的礼部尚书尖声喊道,“苏会同!你——” 皇后刚要发作却被从旁一个声音打断。 “母后息怒。”齐王此时站起身来,脸上带着阴郁的笑意,凉声慢道,“父皇大行,国失主君,储君继位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这确实毋庸置疑,东宫监国亦是理所当然,只是储君不良于行甚久,如今连皇帝宾天此等大事都不出来露一面,却由母后代授其职,这……未免说不过去吧。” 齐王湛泽这话一出,他身后四五个大臣纷纷也站起身,其中一个随声道,“齐王殿下言之有理,既立储君继位本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只是久未见太子殿下临朝,先帝大行,新帝临朝主持大局,乃是天经地义,娘娘倒不必急催礼部拟草诏书,不如叫东宫将新帝抬辇请过来,新帝亲临坐镇,我们做臣子的心里踏实,也省的娘娘劳心费神。” 这一出双簧唱的响亮,齐王和他身后那些人眼睛里都带着恶毒的光。 皇后宽大袖笼里的手紧紧攥起,故作镇定地质问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湛泽哼笑一声,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母后不必着急给我们安插罪名,储君继任大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个新君是靠衣冠续承国祚的。”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 “大胆!”皇后脸色大变,这一番言辞真真杀人诛心,皇后不可抑制的浑身僵颤起来,她环顾殿内的众人,除了齐王一派,其余众人竟然都静守自立,似乎都在等着看这出大戏要如何唱下去。 惊怒之下,皇后甩脱手炉,可刚扬起手,下一刻,就被湛泽一把箍住了手腕—— “母后别这么激动,方才父皇大渐之际都不见东宫来人,只靠母后一个人撑得着实辛苦,儿臣愿为母后分忧。”齐王扬手一把撒开皇后,力道之大,竟将皇后推了一个踉跄,可还未待皇后站稳,就听湛泽转头扬声高喊—— “把人给我带上来!” 众人皆回首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个侍卫装扮的人低头疾步走了进来,一头跪倒在齐王脚下。 湛泽望向皇后冷笑着,可话却是对脚下之人说的,“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事关国祚天命,不得有半句谎言,若有半点虚妄之语,当诛九族!” 那侍卫响头磕了几个,大喊道,“奴才听令!奴才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这侍卫刚一发声,众人就觉得这声色有几分耳熟,这人的嗓音竟与燕王极其相似,有些人侧目看向角落里鹤立的那个人,只见他从方才就一直未有开口,若不是这侍卫的声音像他,人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齐王唱的这出大戏上,几乎快把这位燕王殿下给忘了。 这侍卫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与卫茗蕊偷情的东宫侍卫江臣。 江臣跪地不起,缠声道,“奴才有要事回禀,太子……太子殿下其实早已薨逝了,皇后娘娘与卫氏联手封了东宫,知道内情的人大多都被灭了口,这段日子以来,都是皇后的亲信佯装成太子,才勉强搪塞过太医问诊……” “一派胡言!”皇后一把扯断了腕子上的佛珠,一粒粒碎撒在地上滚落一片,她惨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再敢胡吣一个字,本宫就活剐了你!” 江臣被这阴狠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可想到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还都在齐王手里攥着,又思及他承诺自己的那些好处,自己哪里还有犹豫的资格,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直起身子看着身后众臣大声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如若不信,大可去东宫搜查,太子遗骨就埋在与太子妃后寝相连的花园里!” 第一百二十章遗诏 皇后看着那个卑贱的侍卫滔滔不绝地诉说,他的唇齿开合,及到后来她甚至再也听不清他究竟还说了什么。他究竟是何人?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明明已经把所有可能会泄密的人的嘴巴全部封死了,那些死人再也开不了口,而为数不多知情的,都是有利害牵扯的局中人,她有把握他们绝对不会自毁根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苦心经营半生,原以为一切最终都会像她设想好的那样,可太子的那次意外受伤,打乱了她的一切。原先那样强壮的一个人,就如同断根后浸泡在卤水里的花儿,眼看着一天一天的枯萎凋零,直到最后化成一枝吹弹可断的干花,再掳掇不起了。 在最初的痛彻心扉过后,徒留下的却只有不甘,明明已经一步之距,怎么可以前功尽弃?所以她动用所有她能动用的,她把一切都算好了,登基大典上,君王远在高台之上,通天冠上又有冕旒遮挡,她早已物色好了身形相貌均合适的人选,一切都可以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要新帝顺利登基,后面便可以称病辍朝,反正大行皇帝也不过如此,群臣想必也早已习惯了,用不了多久,再推出个怀了身子的宫妃,孩子哪里寻不来?后面的事可就简单多了,她无数次设想前朝那个跋扈的冯太后坐在吃手的嗣帝身后是什么样的景象,她可曾看到嗣帝冠顶上的纹饰?可曾看到群臣跪拜时的虔诚? 大概后来的某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这一切竟然就是最好的安排,久置深宫的太后,哪里有坐在龙椅后面的太后逍遥,只要站在权利的塔尖,眼前这一个个虎狼之辈,根本不足为惧。 到底是哪里问了问题?她都没有机会见到太子的最后一面,可那个侍卫竟然连太子埋葬的方位都指认的清清楚楚。 齐王得意地看着皇后顿失血色的脸旁,转头与众臣道,“是真是假,去东宫一探便知,太子若是好端端在东宫待着,本王亲自迎新君入朝,可如若不然……”他转头恶狠狠地盯住皇后,“那母后方才唱的那一出,可谓是心怀叵测,分明是想乱我朝纲!那我等做臣子的,便要替大行皇帝问皇后娘娘一个欺君之罪!” 而这场令人大感意外的官司以一种迅疾的速度落幕了,去东宫探查回来复命的禁军将一枚犹沾着泥土的玉猪龙递到齐王眼前时,却被皇后一把夺过来,这小小的玉猪龙,是太子弱冠时她送给他的,压垮一个人的,往往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皇后捧着玉猪龙泪如雨下,再撑不住地跪坐在地上,整个宫殿中死寂一片,除了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却不知,这深重的悲伤究竟是因何而生。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即便是深居后宫的老妇也想试试走到人前来。 而此时,没人再理会皇后,既然如今东宫一脉陨落,那国祚的继承就自然落到在场的这叁位皇子身上。 湛泽把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开,看了眼身后的一个老臣,那人正是尚书令赵相,见其往人前站了一步,朗声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赶快立储,否则国家动荡,非我等臣子及百姓之福,立储讲究立嫡立长,既然嫡长不存,乃以齿序,齐王殿下理应承袭皇位,继承大统,以安天下四方。” 赵相这话一出,身后便纷纷站出来几个口中喊着“附议”的臣下,齐王立在众人之前,脸上带着洋洋自得的笑意,不经意间瞥了眼湛冲,那赤裸裸的眼神,毫不掩饰的挑衅之姿,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当下这境地,输赢关系到的已不单单是问鼎皇位这一件事,落败的一方,身家性命怕是也要全部交代出去。 “先帝有遗诏,众卿听旨,跪——”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只见王璠双手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不知何时站在了殿内。 齐王惊诧地转过头来,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大行皇帝会有遗诏,下意识看向另一旁的梁通,只见其与自己一样的神情慌张,分明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殿内众人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傻了眼,但毕竟是御前的内侍举着明晃晃的圣旨站在那,于是众人还是纷纷跪倒在地听旨。 齐王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正皱眉回望自己的湛沣,又看了眼正抖袍跪倒下去的湛冲,虽然满腹疑虑,可毕竟不知这所谓遗诏都留下了什么诏命,也不得不缓缓俯身跪了下去。 王璠不动声色扫了眼湛冲的方向,才展开圣旨,高声诵读起来—— “祖辈先烈建业大统,造万世百年,吾辈子孙幸得传承圣业,朕御极以来,半生得子几人,朕素以循祖宗礼法为治国之根本,尔以嫡长为储,承继国祚,不当改立,只朕惟恐太子身弱,力有不逮,朕以江山社稷传承千秋为首念,为国之计,留此遗诏,若日太子殒没,谕皇叁子冲继皇帝位,克承大统,代朕守邦戍疆,巡狩四海万方,造福予民,以荣社稷。” 这遗诏原来竟是传位诏书,皇帝竟在死前留诏传位于燕王!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这王璠原在外书省供职,近来几年专责上谕圣旨之职,他此时捧着的皇帝遗诏,想来应是不假,除了齐王一脉,其余众臣刚要转头参拜新君,却被齐王打断。 “大胆!尔等竟敢矫诏!”齐王倏然起身,指着王璠大骂,而后气急败坏上前一把夺过王璠手里的遗诏,犹不置信地扫了几眼,又一把掷在地上,恨声骂道,“这遗诏分明是假的!王璠你竟然矫诏假传圣旨,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狗东西绑了!” 齐王一声令下,殿外很快闯进来几个武装森严的禁军,上前就将王璠反剪胳膊制住,王璠奋力挣了挣,扭着脖子大喊,“齐王!你这是抗旨不遵,准备造反吗!” 这些进来拿人的哪里是齐王麾下,分明是大内的禁军!内城禁军只会听令于一人,那就是皇帝,此时此刻,四方宫门禁闭,整个王庭已然成了一个死瓮,齐王便可在这里为所欲为——顺者昌,逆者亡。 原来齐王早已掌握住了禁军,局布好了,只待收网功成。 湛泽看着王璠冷笑,缓缓凑近他的耳根低声呢喃,“你说对了,不管这遗诏是真是假,你若真是个聪明人,今日就不该拿它出来。” 齐王直起身来,见殿外漆黑的夜色里人影憧憧,甲胄兵刃摩擦的声音传进来,看来禁军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住了,湛泽不可自抑地笑起来,那神色渐渐狰狞可怖,转目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湛冲,皇后完了,自己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其实不管有没有这见鬼的遗诏,今夜他都不可能让湛冲活着走出这里。 湛冲此时却还维持着下跪听旨时的姿势,只见其单手撩袍缓缓站起身来,遥遥看着略有些癫狂的湛泽,平声道,“二哥的戏可唱过瘾了?如今该轮到我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定局 皇帝方大行,尸骨未寒,储君之争就已经闹成这样,文官一脉几位老臣已是涕泪横流,可国君已殂,那份遗诏先不论真伪,这殿内的二王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大内禁军已被齐王掌控收入囊中,燕王再神勇,可此时的一腔孤勇除了悲怆再无别的意义,燕王麾下的金策军别说禁庭,怕是连内城都进不来,如此看来,大局已定了。 众臣正各自腹内盘算着,只见齐王抽出一个禁军的佩剑在手上盘了个剑花,转而直指向湛冲,狠戾道,“燕王勾结御前内侍王璠矫诏,大逆不道,罪不可恕,按律当斩!来人!给本王将他拿下!” 站在殿门口的大臣们闻言,纷纷让出一个过道,可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进来,渐渐的,殿外传来隐隐的喊杀之声—— 齐王心头咯噔一下,再顾不上逞威,疾步跑出宫殿,众人也都随之出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从四面八方涌来武装遍身的兵卒,个个皆训练有素,他们铠甲上的金乌圆日在跳跃的火光下若隐若现,这些人分明是燕王麾下的! 只见这群人的身上几乎人人都带着血迹,有些人的刀身上已经整个被猩红浸染,想见他们应是一路杀进来的。 湛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明明他都已经部署好了,别说宫门上,连瓮城城门上都换成了自己人,这些金策军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些禁军们日日只在内城巡视,甲胄配着刀剑,模样看着倒唬人,可与那些真正在战场上日夜以命相搏的人,哪里能放在一处较量?这些燕王麾下的将领士卒犹如杀牛宰羊一般,手起刀落,那些禁军竟连五六招都抵挡不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廷卫禁军几乎横尸遍地。 亓官刚割断一个人的喉咙,遥遥看见立于殿门前的湛冲,反手抽出另侧腰间早已备好的佩剑,看准了方向,使出全力震臂猛掷出去,那宝剑犹如一道流光,撕裂了这个无尽的黑夜。 殿门前的众人尖叫着抱头避让开,“当”的一声,那疾射而来的宝剑钉在殿门一侧的立木中,一旁的燕王一把抽出宝剑颠了颠,垂目看了眼那剑身,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入宫时早卸去了武器,而下一刻,眼前一道银光落下,又听得“锵”的一声,两柄宝剑并击在一处! 湛泽感觉到自己后颈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幸好自己方才抽了柄剑拿在手里,幸好自己一直留意着湛冲,不然方才这一下,怕是要被他枭首了。 殿前仅存的禁军也已被屠戮殆尽,亓官抬了抬手,刚要上前的军将纷纷停住了脚步,只见不远处那二王正缠斗在一起—— 湛冲面无表情地全力击去,两人过了几十招,一个错身,湛冲寻到一个空档,竟是以剑一下自上俯势砍下去,这分明不是使剑的手法,因那砍势太凶,动作又快,力道之大,一下下连连不断的攻击过来,湛泽没有一丝还击的余地,只得横剑挡在头顶勉强防守,叁五次下来,右手虎口就已震得发麻,几乎握不住剑,实在无法,不得不又加上左手,才勉强支撑住。 他们上一次过招,还是少时,那时彼此不过十来岁的少年郎,也早已记不清那回究竟是谁赢谁输,后来漫长的年月里,两人于武备上再也没有较量过,经年而过,再次举剑相向时,才发觉彼此都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 连那些文官都看得出来,二王之间于纯粹刀剑之间的比拼几乎没有悬念,果然转眼间,齐王手中的宝剑就被砍断了,可那些文官们似乎并不十分担忧,毕竟以燕王殿下一贯的做派,总不会要了自己兄弟的性命,可下一秒,出人意料的,湛冲手上的那柄宝剑就穿透了齐王的胸膛! 湛泽低头看了看抵在自己胸口上剑柄,忽然觉得自己心上好像破了个洞,正丝丝露着冷风,奇怪的是,好像并不十分疼,所以他不觉得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可是渐渐的,两条腿越发的沉重,上身却越来越轻,他有些要站不稳了,抬手便要握住剑柄上的那只手,可对面之人却在触及到的前一刻松开了。 齐王朝某个方向挪了几分,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栽倒下去。 “齐王先暗结禁军意图不轨,后封锁内廷意欲逼宫,亵渎皇意,藐视圣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本王誓以清君侧。” 殿前的空地上,燕王提剑站在一片尸山血海里,他身后还站着一群嗜血修罗,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那份遗诏不论真假,其实都并不重要,成王败寇,什么是真相?那些不过都是上位者的口舌。 惯会见风使舵的文臣,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顿首,其中一个老臣看着燕王颤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朝百年积淀才走到今天,再经不起动荡了,臣请燕王殿下遵照先帝遗诏,克承国祚,保我朝社稷绵延,金瓯永固。” “臣附议!” “臣附议……” 湛冲看着齐王一脉的那些党羽,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不甘还是惶恐,还有少数几个有傲骨的,不愿屈膝,梗着脖子伫立着。 那份饱受争议的圣旨最后还是递到了燕王眼前,他却没有接,反而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留意到方才头一个举荐齐王嗣储的赵相,见其此时正躲在角落里跪着,他讥诮笑了笑,转头看向那几个不愿俯首称臣的—— “程碣。”湛冲突然点了其中一人的名字,“你来将这遗诏再念一遍。” 众臣闻言,愈发沉下了低着的头。 那个叫程碣的人闻言,清楚湛冲这是要他低头臣服,可他不是赵相那种贪生怕死之徒,便挺起胸膛直抒道,“不必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我不是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哼!我就不认这遗诏,燕王窃国夺权,弑杀手足,罪不容诛,你……你们要干什么——” 可惜他的话未说完就被田婴一把扥过来,一个弱质的文官如何与武将抗衡,叁两步就将他拖到那些死人堆里。 田婴一把掐住程碣的后脖颈,稍微用了些力气就把他的脸压在地上,而程碣脸前恰恰是一具死相可怖的禁军尸首,方才还一番凛然陈词的程大人这会儿却发出一声极不优雅的尖叫之声。 田婴单膝跪压在程碣的肩背上压住了,抬首看了眼湛冲,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于是很快抽出短刀,寸长的银刃倏地在程碣的喉下擦过,他身下的地砖缓缓被鲜血染红了。 田婴扯开嗓子吼道,“程碣以下犯上,诋毁嗣储,其罪当诛,你们还有谁想说话,今日不如一气儿都说了!”那嗜杀凶狠的鹰目在那几个未下跪的人中扫过,却见他们一个个相继俯下身去跪拜。 第一百二十二章见她 这场皇权更迭终于还是落幕,他站在当年母亲的寝宫里,手指抚过妆台,徒留下两道轻浅的痕迹。 又如何呢? 他终于不再受人掣肘,终于强大到可以护佑住身边的人,可是命运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亓官从外院疾步走来,正犹豫,里面的人看见了便走出来,问道,“可找到了?” 湛冲见亓官一脸肃容,心里便知晓了,果然又听亓官沉声道,“已经搜遍了,没有找到,应是趁乱让他给逃了。” 其实这并不太令他错愕,咬人的狗素来不叫,那日他撞见泽沣二人一同饮宴,其实心里就多少有了份预判,只是大乱时被湛泽牵扯住了精力,没留神竟让那小子从眼皮子底下逃了,其实湛沣与自己有些相似之处,不过是差在年岁上,可论心黑手狠,这小子可也不输他这几位哥哥。 不过他却并不十分担心,转而问道,“骑兵营的虎符呢?可找到了?” “已经搜遍了齐王府,连同所有齐王府的人,还有齐王尸身也查过了,都没有找到虎符。” 湛冲闻言,脸色有些发沉,沉吟片刻才道,“马上派斥候传令至武宁,让他们守好关卡,再移屯兵至偏关和雁门,着令田婴点兵以备,速去!” 亓官领命刚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了,转头见他立在阶上,似无意识地搓捻着拇指上的扳指,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亓官很少见他这样,往常不论是公事还是旁的,一向都是思绪敏捷,桩桩件件都部署的明明白白,何时生出过这种纠结踌躇的情状来。可毕竟二人相处年久日深,彼此都极了解对方,亓官极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只做出忽然想起什么的模样来,回禀道,“南漪姑娘这会儿应该快到京州了,身边有田婴的人马护卫,出不了岔子。不过那里还有部分府军主力屯驻,京畿周边如今已经全部控制住,京州无需那么多屯兵,殿下不若去趟京州重新部署。” “可以。”湛冲负手往外走,一本正经地从善如流道,“让礼部尽快着手大行皇帝丧仪,待京中诸事安排妥当,你随我一起去。” 京州的冬天开始的格外早,南漪已经到这里一个多月了,可湛冲却未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来找她,她也没有接到任何上京的消息,好的坏的,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猜想应该没有意外,因为这里的府军都还按兵不动,若是上京那边出了岔子,这里不可能平静如斯,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每过一日,心里就凉下一分。 鹅毛一般的大雪断断续续降了几日,院子里的积雪扫了又落,禅奴还是孩子心性,穿的严严实实在院子里又蹦又跳,不一会头顶就积了一层凝白的细雪,最后就连睫毛上都是,远远瞧着有些滑稽,南漪站在门上捧着手炉看着她发笑。 因为西且弥很少落雪,便是下雪也是浅浅薄薄的一层,所以她们很少见过这样的大雪,像棉花一样,肆无忌惮的往人间扬撒。禅奴举着双手摊平了,在院子里转圈,张着嘴巴,就有雪花跑进嘴巴里,眨眼间就融化了,正玩儿的不亦乐乎,忽然转到一个方向,只见眼前倏然立着个高大人影,吓得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待看清了,才发觉来人竟是许久未露面的燕王殿下,只见他像个雪人一般,从头到脚满身都裹满了积雪,想必是长久走在风雪里,一路风尘才到这里。 禅奴下意识回头看看南漪,见她似乎也有些意外,只是要比自己淡定许多,神色的转变不过瞬息之间,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澹宁沉静。 他走到门口,她没有让开,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看着彼此,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让南漪不自觉抱紧了手炉,他的睫毛上都凝结着细小的冰凌,就连呼吸都是冷的,南漪想问问他来干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盘旋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 湛冲看着眼前的人儿,看见自己来了,却连一丝一毫的喜色都没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来,可她却淡然如常。经历了那样一场变故,要着手处置的事情太多,先是大行皇帝的丧仪,后又草草将朝臣涤洗过一遍,把各处要紧的位置关卡换成自己信得过的,然后不顾众臣反对,连继位大典也等不及办,便急匆匆地往京州赶。走到半途又赶上天降大雪,马蹄都在雪地里打滑,头几日还能勉强在驿馆里过夜,后来两叁天,日夜兼程行走在风雪里,饶是那些钢筋铁骨的军中汉子都有些吃不消了,可众人见到金尊玉贵的主子一直冲在前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也只能暗自咬紧牙关地跟上去,就这么生生跑死了多少匹马儿才一口气冲到了京州。 眉毛上的冰雪慢慢消融了,雪水流进眼睛里,令那本就充血的眼瞳更加赤红,他伸手捻拭了一把,又抬头冲她笑了下,“能不能借姑娘杯热茶暖暖身子?” 南漪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让开了。 禅奴这会儿再不敢贪玩造次,煮好茶端过来放在桌上,转身就退下去了,走时还体贴的合上了门。 他解脱了披风与外袍,弹落身上发上的碎雪,这室内炭火燃的正旺,乍然骤暖之下,身上反倒瑟瑟发抖起来,她倒了杯茶递给他,看见一双簌簌颤抖的手和冻得通红的手指。 一连喝了好几杯热茶才缓过来些,他放下杯子,上前靠近她,想好好抱一抱眼前的人。 他一路走来,餐风饮雪是最轻浅的磨难,已经走到那一步,若是折戟功败,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他身后许许多多的人,所以不能输,因为输不起。 他仔仔细细地看她,才多少日子没见,竟觉得那么久远,这段时间他忙的脚不沾地,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他猜测过许多种他们再见时的样子,可不论想象中的哪一种,都不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她眼中不易察觉的冷漠与疏离,一时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第一百二十三章分散 南漪说不清再见到他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至少不必再为他牵肠挂肚了,他既然能全身而退,想必上京那里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有问鼎的野心,她一直都知道。 她最近总是想起藏京氏曾与她说过的话—— 燕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原非池中之物,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有些人再好,良人却非良配…… 及早抽身…… 天大地大,总有归处…… 那时候,很多事她并不愿意细想,而且当时似乎也想不清楚,可现在她越来越确定一件事,齐大非偶,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异于飞鸟与鱼。 她从未想过与人成婚,更不要说那个人还是人间帝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在山林中生长,只愿与草木为伍,她的天地原先只有蟒山那么大,命运这只大手将她强行拉进红尘,遇到一个人,经历一些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馈赠和惩罚。她答应过师父,这一生静守本心,济世救人,这些自己从未忘记过。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自己也为他开心,可是大概也只能到这里了。 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看见了,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才稍稍落回腔子里,他缓缓俯下身,终于还是轻轻抱住了她,柔软又温暖的一团,顷刻之间,长久的苦寒和孤寂都被驱散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刻意识到,原来夙愿得偿之所以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慰,竟是因为她不在身边,她的出现把他惯坏了,原先的孤身独行变得再难忍受,他也想有人作伴,他的悲喜都已经与她有关。 南漪还是伸出了手,落在了他的背脊上。 她想,他并不算十分可恶的人,甚至有些可怜,他们的相遇可真算不上美妙,可后来的点点滴滴,又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但无论如何,他们应该也不会有结果,就如同这一次,他在面对艰险时将她送走,在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后才来找她,或许这样是为了保护她,可她在这里就像一个囚徒,放任的结果是什么呢?她甚至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藏京氏,因为她没有藏京氏那样显赫的母族作为在宫中立足的根基,或许她更有可能成为硕轲世都的那位宠妃,身后空空,在面对后宫权利纷争的时候,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藏在“冷宫”中躲避锋芒,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基于他爱她,否则假冷宫迟早有一日会变成真冷宫。可有朝一日,色衰爱弛,她还能拿什么留住他?又哭又闹?要死要活?那些则需要浓烈的爱意来托底,否则除了自取其辱,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身量相较于她太高了,两个人每次拥抱都需要他迁就她,他躬身相就,她才能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他整个人都是冰冷的,她有些于心不忍,可想到未来那些可以预见的,便还是开了口,“一切都顺利吧?” 他收紧手臂揽紧了她,“嗯,虽然有些波折,所幸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嗯。”她咬了咬下唇,小心斟酌着措辞,“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他缓缓放开了她,心里不知怎地,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听她说道,“我想回蟒山去,虽然离我承诺的时间还很远,但是后面你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而且……我并不想待在这里。”她说完,没有避开眼神,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睛里不容忽视的失望与挫败。 他猜想自己方才的表情算不得好看,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你是不是怪我来晚了,我——” “不,我没有怪你。”她打断他的解释,“我只是想回蟒山去。” 他深深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与自己赌气的痕迹,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没有找到,他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留恋的痕迹,想起之前她与自己谈到返生香时的欲言又止,如此看来,两人之间,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她不单是不信他,更是不爱他,所以才会有这样无谓的拉扯,一次次想逃离自己身边。 他忽然有些鄙视自己,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乞丐,一个感情上的乞丐,这世上任何事都可以筹谋,唯有情之一字,不可谋夺,强求不来,这世上最难的,唯有心甘情愿。 她执意要走,他应该放了她,就像母亲一样,不属于这里的人,强留的结果,或许是他们都不能承受的。 一贯有力的臂膀缓缓松开了,他稍稍分开,“好,你收拾下,我安排人送你走。” 他的声音忽然变的喑哑低沉,南漪终于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眼睛,转身故作轻松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喝了一大口,才敢开口说道,“是我食言在先,那我现在答应你,有生之年,你有任何事,尽可来蟒山找我,凡是我力所能及的,绝无二话。” 他竟轻声笑起来,她不敢回头看,只听他淡淡说道,“你是女中豪杰,我比不得你洒脱,还是你真以为我刀枪不入?” 他说这话时她正端着茶杯喝着,贝齿抠在杯沿上死死咬着。 他凝望她的背影,试图烙印在心里,他应该不会去送她,所以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或许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见面,这半生的遗憾已经够多了,他再不能承受更多,“这世上负我的人不少,可我亏负的,似乎只有你一个,我没有办法弥补,不过你大可嘲笑我的求而不得,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他摘下腰间的玉圭,轻轻摩挲着,最后还是放在桌上,苦笑了下,“女先生这么讲义气,那这个你拿着,以后若遇上自己摆不平的难处,可以来找我。” 禅奴正在院子的角落里捏雪人,忽然间听到门扉开合之声,她寻声望去,只见燕王面沉似水疾步走出来,可还未等她站起身,那人就已消失了。 禅奴纳罕往屋里走去,不敢轻易闯进去,探头往里瞅了瞅,只见南漪手指抚着桌上的一块玉佩,她喃喃叫了声阿姐,南漪空洞的眼神移过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孤思 那天之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车马护卫,食水衣裳,一应俱全,南漪带着禅奴,登上了西去的马车。 禅奴看得出来,自从那日燕王殿下走后,南漪一直魂不守舍,可人前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只是她看得出,阿姐不快乐。 他们走得很慢,一路上,南漪常常望着车外发呆,走过城郭村庄,穿过戈壁平原,路过浅溪湖泊,日升月落,她都快忘记走了多少日夜,原来她已走出那么远了。直到初春的第一缕季风拂落鬓角的碎发,她抬起头仰望,才发现,蟒山已近在眼前。 她站在青苑的院门前,看那些干枯的植物藤蔓落满了大半院墙,出来打水的阿伯看到站在门前的她,激动得将木盆摔在了地上。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她自己。 原以为护送她们回来的那些凉军总要回去,可后来禅奴告诉她,那些凉军就驻扎在山脚下,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离开,只是这些都已与她无关。 回到青苑的日子又像之前一样,既无权力纷争又无外物扰志,南漪每日的生活就是读书,炮制药材,偶尔接诊上山寻医的病患,简单又平静。 南漪站在廊下指导禅奴煎药,半月前,一个名叫李方年的人背着自己的妹妹上山求医,为了给妹妹方华治病,方年将家中仅剩的那点薄田也都变卖了,可是几经辗转求医,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汤药,也不见好转,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后来听人说起蟒山有名医,这才背着妹妹跋山涉水寻过来。 南漪二话没说就留下这对兄妹,所幸诊治了大半个月,方华的病情终于有了些起色。南漪看着方华一口气喝完了药,笑着递给她一颗梅脯,小姑娘皱着眉头含进嘴里,仰头冲南漪苦笑着。 方华与禅奴年纪相仿,才十叁四岁的小姑娘,可是却很懂事,刚到青苑时,病的浑浑噩噩,成日昏睡,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只是病程过久,一时元气伤的厉害,整个人看上去仍是病恹恹的,南漪便留她在青苑再修养一段时间。 李方年个性淳朴,为了给方华治病,这些年已经掏光了家底,这次求医蟒山,已经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却没想到真的让兄妹二人绝处逢生。这位女先生看着年岁不大,医术却很高明,见他们穷困潦倒,竟连医资也不收,又好心收留他们,方年想不出能做什么报答她,思来想去,便留在青苑帮忙做些粗使的活计,砍柴汲水,修屋建院,南漪也没有阻止,彼此都是心存善意的人,懂得如何让对方更自在些。 小小的青苑,仿佛人间的世外桃源,远离世俗的一切纷扰和纠缠。 方华一天天好起来,和禅奴两个人在后院帮南漪清洗草药,南漪抱捧着一筐待晾晒的甘草,刚走进后院,方年就已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接过了南漪怀里的药篮子。 “这个要放在哪里?”方年刚从山上砍了柴回来,一身短打装扮,刚初春的时节,乍暖还寒,南漪还未换下厚重的冬装,可方年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挽起衣袖,里里外外地忙进忙出。 南漪指挥着方年摆放草药,相隔不远的方华看着自家哥哥,小声地咯咯笑起来,一旁的禅奴不解其意,方华就凑到禅奴耳边小声说了句,禅奴闻言看了过去,果然见那年轻黝黑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可疑的暗红。 禅奴牵强笑了下,却没有回应方华。 南漪也有所觉,所以一直等到方华彻底痊愈,她主动准备了些许盘缠,让阿伯送给李家兄妹,又委婉表达了送客之意。 禅奴与方华依依不舍的道别,一直目送兄妹二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惆怅地转回来,见到南漪正闲适地席地坐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一时有些怅然,也随之坐下来问道,“阿姐为什么不去送送他们?他们离开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南漪轻轻笑了笑,淡淡道,“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里的过客,送别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徒增伤感,又何苦?” 禅奴看着她的侧脸,那双眼睛里无波无澜,可禅奴却很肯定的知道,阿姐说的,并不是那对兄妹,可是禅奴并不这么认为,却不知说给谁听,“可是即便是过客,大抵也是自己的一段记忆,不应该……就那么忘了。” 这一次,禅奴却没有等到南漪的回答。 后来的某一天,禅奴看着南漪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活,她不明所以,问阿姐,南漪也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直到日暮时分,禅奴看着庭院里布置的席面很是好奇,不停追问南漪,“今天是什么喜日子?阿姐准备的这样丰盛。” 禅奴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忙不迭地坐下大快朵颐。 南漪为自己倒了杯酒,却没喝,转手摘了朵花插在了发间,问禅奴自己好不好看。 禅奴鼓着腮帮子不住的点头,毫不吝啬地赞美,“阿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你戴什么都好看。” 南漪满意地笑起来,禅奴觉得她今晚异常的兴奋,又见她端起酒满饮一杯,故而提醒道,“阿姐慢点喝,这酒喝急了烧心,吃点东西再喝酒吧。” 南漪却说不碍,又给自己斟满了。 “阿姐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辰。” 她到底还是骗了他。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辰,而且温融不止是她的师父,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的生母分娩时出了意外,她活下来,可母亲却走了,所以她从未过过生辰,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南漪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撑着桌案摇晃着站起身来,举目望去—— 如今这里有酒,有菜,有清风,有朗月,有修竹,有孤花…… 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为自己过生辰,什么都有了,却再没有了他。 “阿姐……” 禅奴怔怔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南漪,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泪如雨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玉折 那晚阿姐喝酒喝的有些多,禅奴费了老大劲才把她安顿好,也不敢睡死,生怕她半夜起来折腾,不想南漪却只是沉沉昏睡,连半句梦话都没有说。 转天清晨,禅奴醒过来时,已不见了南漪,慌乱之中起来刚要出去找她,就见她正端着木盆进来,看见她起来了,笑道,“时辰还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禅奴看着又恢复常态的南漪,仿佛昨天那个泪流满面直至哭到抽噎的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有些无措地上前看着南漪,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阿姐,你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可以和我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南漪放下水盆,催促她,“洗把脸吧。” 禅奴觉得有哪里不对,南漪分明不快乐,她现在的洒脱完全都是装出来的,她已经不再是自己刚认识的那个阿姐了,那时候南漪的心只属于她自己,所以她是自由的,即便被困在那人身边,可她也是自由的,而现在呢?便是身在这青苑之中,她的心却早已留在了上凉,留在那人的身上,可她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或者,她心里其实明白,只是不愿面对。 都说当局者迷,可若是当局者比旁观者还要神思清明,那么于己于人,似乎也并非是好事。 只是有些事若非她自己想通,旁人说的再多怕也是无用。 禅奴呆呆看着她,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阿姐就不会后悔吗?你心里明明有他。” “有谁?” 南漪反问的很快,快到让禅奴决定还是闭紧自己的嘴巴。 白日里有事可做时还好些,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南漪望着床幔顶子发呆,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不知怎么了,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她伸手握拳轻轻锤了几下,终也不得缓解,实在无法,起身披好衣裳在院子里来回疾走,直至散出一身薄汗才回到屋里。忽然心头又开始一下下的纠疼起来,她连忙翻出银针给自己灸了几下,可是没有用,反而疼的越发厉害,一直过了好一会儿,那种尖锐的疼痛才终于缓缓退下去。 没有点灯,南漪在幽暗的静室中枯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盒子,从最下面翻出那枚青色的玉玦,手指轻轻抚过玉璧,触手可及的只有冰凉的触感,却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走到窗前,对着明月将玉玦举到眼前,只见璧身之上赫然漾着一道裂纹,随即,方才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慌之感又猛然侵袭而来。 正心慌意乱,忽然听见外院有异响,南漪连忙将玉玦收进袖笼里,走出房门往前院去探看。 可是还没等走过去,就已听见前面传来呼喝之声。 南漪的心怦怦直跳,连忙闪身躲进暗处,偷偷往外面打量,只见外院门口有一群高壮的外族男子正在往里闯,看这些人的装扮有几分像是胡人,他们口中呼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在这时候,当初护卫南漪回来那小队凉军忽然冲进来,两方人马一时冲撞在一起缠斗起来。 只是这群胡人人数占了上风,那些凉军渐渐不敌,南漪看的心惊肉跳,暗忖蟒山立于尘外多年,胡人素来被阻在关外,为何这里突然会有胡人侵入? 禅奴也被吵醒了,一出来,见到眼前这可怕的景象不由惊呆了,有个角落里的胡人发现了她,黑黄的牙齿露出来,淫笑着上前来捉人,南漪再顾不得别的,突然冲出来抓住禅奴拉住她就跑,可此时那些胡人都已经注意到这对年轻的姑娘,而那些仅存的凉军此时已被胡人团团围住,根本无法抽身而出,再顾不上她们。 那些高大的胡人口中不知呼喝着什么,又召唤了几人过来,仿佛狼群围追狩猎迷途的羔羊,前后几人首尾夹击,顷刻之间,就已将南漪她二人围堵到角落里。 南漪后背抵在石墙上,一手紧紧拉住禅奴,禅奴此时已吓得失声大哭,其实她也害怕极了,隔着衣裳,下意识攥紧了袖笼里的那块玉玦。 其中一个胡人伸出手就要去捉她,可那手刚伸出来,听得“嗡”的一声,下一刻,那小山一般的胡人轰然倒在了地上,后心上赫然插着支羽箭。 这群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追红逐绿的旖旎心思,不再聚在一处,而是很快散开了。南漪见他们虽然做极普通的装扮,可身手和彼此配合都不是一般的山匪,显然他们绝非临时起意袭山,而是目标明确的有备而来。 南漪看着远处的亓官放下弓箭,在他身后的凉军一拥而上,那些胡人眼见不好,并不一味恋战,开始寻找机会四散撤退,凉人援军已到,后面的一切都是压倒性的碾压。 亓官收了长剑,指挥着部下收拾残局,一边走到南漪身边问道,“姑娘受惊了,可有哪里伤到?” 南漪摇了摇头,疑惑道,“你们怎么会来?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会上山来突然袭击我们?” “豫王窃取骑兵营虎符,勾结胡人入关作乱,意图谋反窃国,殿下不放心姑娘,特让属下带人前来护卫姑娘,也幸而殿下料事如神,否则不堪设想。” 南漪心里的那种不安与动荡又开始作乱,现在明明自己很安全,可是为什么还是这样,心头像遍生了野草,惊扰得她不得安宁,“他现在人在哪里?” 亓官自然知道南漪问的是谁,“殿下已经离开京州,去往偏关镇守,这里还有屯兵,不足为惧,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试图搅乱局面,偏关地处要害,若是失守,则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所以殿下此番势必要亲临镇军。” 南漪魂不守舍地胡乱点了点头,刚要移身,忽然听到袖斓里发出脆玉磕碰的清音,她似意识到什么,身体有些僵硬,另手摸出那块玉玦,只见那玉身已赫然碎成两半。 她将那碎玉攥在手心里,断裂的锋口陷进皮肉里—— “请带我去偏关。” 第一百二十六章重逢 南漪这回本不想将旁人牵扯进来,可禅奴硬要随她同往,亓官一开始并不同意带她们去偏关,一是殿下只让他留守蟒山,行护卫之责,二是如今局面动荡,众多部族的胡人并起,这一趟路途甚远,惟恐在半路遇到什么差池,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简直万死不辞其咎。 自从南漪离开,这段时间以来,殿下比原来更加的沉默寡言,原先虽然万事一肩,可他整个人还是活泛的,偶尔闲时也和他们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可现在,除了公事部署,再无旁的杂谈,偶尔见他枯坐在营帐中,一坐就是大半宿。 而且他实在也想不通,当初明明是南漪自己非要离开,又何苦这时候还要追过去?其实站在自己私心的角度,他并不希望这两个人再有什么牵扯,殿下那头他看的分明,自己跟随他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对南漪这般,可南漪对殿下似乎并未有同等的情感回应,若此番去了,两人又生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日后南漪若再次甩甩衣袖去做自己的山中自在仙,也许到时殿下受到的伤害会比上一次还深重。既然如此,于情于理,他都想不出要带她去偏关的理由。 可当亓官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时,南漪却表现出一反常态的坚定,“如果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也一定会去,我想你或许更愿意将精力用在护卫我,而不是四处找寻我吧,而且你放心,到时我只说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你无干,他怪不到你头上。” 亓官无法,只得收整队伍准备带南漪去偏关,后来自己想开了,其实也好,这次殿下把他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军让他带来蟒山,置自己的安危不顾,偏关险要,以殿下一贯的作战风格也必定会身先士卒,毕竟刀剑无眼,自己领队回防也是好事,于是便从善如流答应带着她们往偏关去。 一路上,南漪才发觉,胡人入侵所造成的局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胡人烧杀抢掠,经过的村庄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南漪做不到见死不救,可凭她一己之力又能挽回多少生命?当花一般的姑娘因为不堪受辱吊死在村口的槐树上,当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抱着自己因为反抗而被胡人生生打死的儿子失声痛哭,当父子两个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愤而拿起棍棒,却终是被胡人活活烧死。 这一幕幕,第一次让南漪深刻体会到当初湛冲口中那句“上医者医国,下医者医人”的含义,便如她之前一样,避世于蟒山,可这世上又有几个李氏兄妹?她又能医救多少?口中常说济世救人,可这世上的疾苦万千,她能施以援手的不过沧海一粟,这无异于杯水车薪,难怪当年父亲曾与她说,以她的年纪,与自己这样避世其实并非是好事,父亲早就知晓其中道理,只是因着别的原因而不得不选择那样一种方式,她自小在蟒山长大,早已经习惯了那样平静无波的日子,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她的懦弱。 不管是对湛冲情感上的回应,还是对这世间万象,她都不敢直面,所以才总是逃避,才试图回到蟒山这个安逸的壳子里继续装聋作哑,而一面还口口声声用济世救人的大话来为自己的怯懦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 她想,如果父亲还活着,恐怕会为她觉得汗颜。 一开始,她每每看到有伤者都要下车来救治,一连耽搁了好几天,可后来慢慢想通了关节,银牙一咬,再不顾沿途的那些人,让亓官他们直往偏关奔去。 一直到偏关时,已是一日深夜。亓官向城卫出示了令牌,才赶着马车直奔关营。 田婴见到亓官,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待看清他身后的女子,才恍然大悟,上前皱眉问道,“你怎么带她来?” 亓官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来话长,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这话一出口,就见田婴和他身后的士官们纷纷变了脸色,亓官一向心细如发,又和田婴他们朝夕相处多年,自然了解他们甚深,一见他们这反应,心里暗道怕是出了什么事,便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田婴不敢看亓官的眼睛,垂着头低声道,“半个月前,殿下亲自领兵将大部胡人推到关外,只是殿下一时不防,中了支冷箭,虽然没射中要害,可胡人那帮龟孙子竟然在箭簇淬了毒,这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可因为一时推断不出究竟是哪种毒物,太医们也只能将解毒的方子挨个试来,所以——” “请带我去见他。” 所有人都看向了南漪,只见她上前一步,语气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请带我去见他。” 南漪被带到行在前,她转头对众人道,“请命人都退下,我要单独见燕王。” 田婴刚要反对,就被亓官拦住,亓官挥退众人,临走前对南漪说道,“南漪姑娘,因为下官知道殿下信任姑娘,而下官信殿下,所以才答应姑娘做这一切,下官对姑娘没什么要求,只望姑娘为大局考虑,殿下若有万一,到时天下必将重新四方割据,到时生灵涂炭,想必那并非姑娘所愿见到的结果。” 南漪静静看着他,没说别的,转身进去了。 甫一进来行在大帐,就闻到浓烈的药味,她看见屏风后的人影,忽然又不敢近前。其实他们分别的并不算太久,可为什么她已觉得恍如隔世。 转过屏风来,他穿着素白中单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泛白毫无血色,她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指,竟与中单的颜色毫无二致。 她不想吵醒他,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床前凝视他,可是很快就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他应是多年养成的惯性,即便身中剧毒也依然保有那份敏锐的警觉。 他看见了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望着彼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头去闭上眼,抬手压在额头上,声音喑哑地自言自语道,“居然还能造幻,没想到这毒还有这种好处。” 第一百二十七章得活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没了反应,似乎再次陷入昏睡。 南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抚上他的手,原先那双总是温热的手此时冷如冰霜,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转而掐住了内关,只觉脉象细弱,游于悬丝。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连忙起身四顾,见他的佩剑就放在不远处,于是直奔而去。 叁四天之前,毒发开始越来越剧烈,他浑身无力,清醒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偶尔醒过来,脑子里混沌一片,很多事想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可惜或许来不及了。 他想复仇,想重铸河山,想再去母亲的墓前说一说话,想告诉她,他很想她,还有就是他后来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很好,可惜自己却不够好,所以她才会离开他。 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末路,蛊毒发作一日烈性过一日,若是一直未能解除,不知那种蚀骨灼肤之痛他还能承受多久;夺嫡上位一旦失败,跑不脱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要不就是有朝一日,终究还是死在战场之上。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能坦然面对,毕竟自己从来孑然一身,生死有命,他早已看开。 只是心里还有处碰不得的软穴,她离开京州时自己没有去相送,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在亲眼看到她离开时,是不是还能克制住,就那样放手让她走掉。他总是告诫自己,然后开始慢慢学着理解和尊重,从爱以占有到爱以成全,或许他感动的只有自己。 躺在病榻上发梦的时候,他偶尔能在梦里见到她,却只是一个背影,她孤身行走在风雪里,不论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惊醒后他会一遍遍告诉自己,放手让她走,他没有做错。 只是还会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他后悔没有和她好好告别,那天他难过到了极点,到底还是有几分负气,如果早知道那次真的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他或许不会说那些,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他只想抱抱她,或许就够了。 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尽喉咙里,他下意识吞咽几口,只觉满口充斥着血腥之气,军中多年养成的意识瞬间苏醒,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手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手则一把掐住那人喉咙。 南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一下子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原来病虎犹有叁分刚猛,她被掐住了喉咙,喊不出声,只能用另一只手连忙拍打他。 湛冲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待朦胧看清了眼前人,倏地惊呆了,慌忙松开了手。 南漪捧着脖子咳嗽几声,怨怼的瞅着他,也不说话。 他挣扎着用手肘勉强撑起身来,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姑娘,胸口起伏有些凌乱。他曾听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所见幻梦,皆是平生之执念,亦或是求而不得之事物,忽而又觉得自己周身松泛起来,再不若之前那样沉重,心口也不再涩涩发疼了,这应当是回光返照之迹,看来他这回真的大限已至了。 原来濒死之时并不如何难受,只是见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一时有些不舍人间。他挣扎着坐起来,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怕冲散了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他暗忖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即便是虚幻的,他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邋遢的样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环抱住了她,还是那么温暖的人啊,他鼻子有些酸涩,忍不住感谢上苍,至少让他临死前圆了一个梦。 南漪还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他忽然就上来抱住自己,然后听到他说你来了。 她心里酸涩不已,若是她没有及时赶来,结果一目了然,她吞了吞口水,刚想说话,却又听他说道—— “我这一生有叁大憾事,一是我想重铸旧山河,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不被外敌侵扰,不受内患纠缠;二是母亲因我而亡,我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我没有保护好她;再叁就是你……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所以你不爱我,那不是你的不错,可是我还是感激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谢谢你,对不起,还有……我爱你。”说完,他缓缓收紧手臂,仿佛想把她镶嵌进身体里,他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其实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只是他不确定这一片虚幻何时就消散了,所以只能捡最重要的先说出来。 南漪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眼睛发烫,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闭着眼睛呢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是个快死之人,何苦还要以这些哄骗你?” 南漪收紧手臂抱紧了他,偏头扎紧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混杂着的药味和血腥之气,小声却坚定地说道,“你死不了,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几息过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可那股熟悉的香气愈发浓烈,不可忽视,他又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南漪?”又叫一声。 “我在。” 他想又被冷箭击中一般,倏然分开来,捏着眼前这个“幻象”的双臂仔细探看,手中玲珑的触感令他匪夷所思,“我这不是在做梦?” 她静静看着他,然后拿起他的手一口咬上去,她下了狠劲儿去咬,他感到吃痛,却没有撤手,而是任她咬着。 “疼吗?”她撒开嘴,见他手背上两条深深的牙印儿。 而他现在的注意力则被她的伤口吸引,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见她的掌心一道极深的伤口,又见自己的佩剑扔在一旁,他是慧极之人,瞬间明白了自己口中的那股血腥之气从何而来,他一把捉起她的手,取过自己的汗巾胡乱绑起来,手竟有些发抖,有些烦躁地质问,“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南漪任他给自己包扎,一面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直追问我关于返生香的事么?”她抽过自己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一直苦苦追寻的返生香……就是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交心 原来返生香是温融以其女之躯炼就的一种奇药,虽然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南漪是百毒不侵之躯,同样的,她的血肉则可解世间百毒,这本是温融的拳拳爱女之心,可这份异禀却同样是柄双刃剑,若是被心怀叵测的人知道,对南漪来说,那将是灭顶之灾。 所以温融生前千叮万嘱,告诫南漪对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故而之前湛冲几番试探,她都没有与他说实话。可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他已经听闻返生香的传言,那么可见这件事早已不是绝对的秘密,而且谣传中的返生香竟然还成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药,这更加令她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当南漪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这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这会儿自己已觉得身上大好,原来是她以自己的血为他解毒,可她这样做,无异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整个交到他手上,一时有些呆住,心里有个亟待破土而出的猜测,可又不敢置信,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依然还是问着那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被人发现这个秘密,你知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南漪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低下头,摸了摸手掌上他的汗巾,淡淡地说,“我相信你。”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是影射出的内涵却值得探究,他那么聪明,怎么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一径追问,“你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南漪知道他这样追问的目的,但是就是不想这么痛快的让他称心如意,“因为有群身份不明的胡人忽然袭山,蟒山已经不再安全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背靠你这棵大树好乘凉,怎么?你不会赶我走吧?” 她故意这样说,他如今已知晓了她的心思,她是那样细心谨慎的人,能跋山涉水跑过来找他,又将自己性命毫不犹豫地放进他手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一笑道,“求之不得,既然你现在是块神仙肉,那我可要守好了,谁要来敢跟我抢,我就弄死谁。” 南漪终是被他逗笑了,阴霾许久的心情此时已豁然开朗,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揶揄道,“燕王殿下将来回京势必克成大统,你准备怎么守护我?难不成就像武帝对阿娇那般,凭以金屋贮之?或者让我冒领个贴身医女的名头,白领你的俸禄?” 他则皱眉摇头,专注看着她说道,“武帝言而无信,本非君子,他终是没有做到少时对阿娇的承诺,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没有金屋可供藏娇,你更不是那只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陈阿娇,而我势必要登顶,若往小了说,论私心我不为别的,只为将来自己和自己的妻儿不再受制于人,我不会让你变的和我母亲一样,更不会让我们的儿女成为第二个我,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冰雪聪明,怎么听不出他这话的隐意,其实她甚至有刻意逼迫他的意思,只是因为她原先不愿面对那些,可事到如今,她想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想给自己爱一次的机会,她应该更有勇气,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其实他们都不是喜欢将承诺和情爱时常挂在嘴边的人,有些事、有些话,点到为止,彼此就已足够了解。 她扎进他的怀里,揪紧他的衣襟,梦呓似的呢喃,“你要好好爱护我,不然,我这块神仙肉可是会飞走的。” 他很自然的展臂环抱住了心爱的姑娘,“你可能一直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也是肉做的,并非刀枪不入的大罗金刚,你已经让我伤筋动骨一回了,难不成还指望有下一回?想得美!你这块神仙肉可解情毒?不如你给我治治这经久不愈的相思病。” 她被他的话逗弄的脸色凝红,更加不敢抬头,只怕被他发现,于是又往他胸口蹭了蹭,可这对他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你上来,咱俩好说话。”他用力把她往上扥了扥,暗示明显。 南漪闻言,则很快放开了他,她太了解他了,看来病重也不妨碍他在那种事情上心思活络,于是板起脸孔直直道,“有话就说,我不用上去你说话我也能听见。” 他知道自己被她戳穿了,抬手握拳挡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我这些日子病得沉重,浑身都没力气,这回真是元气伤大发了,气虚音短,就怕我说话你听不清楚。” “既然元气伤大发了,那就什么都别惦记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身体养好。”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又上来扶他躺好。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是太想她,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拉住她的衣裳不放,也许是人在病中有些反常,竟也有一丝丝与她撒娇的意味,“你别走。” 她俯身坐在床沿,给他盖好了被子,又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我不走,睡吧,我守着你睡。” 第一百二十九章投诚 众人惊喜地发现,自从南漪来了之后,燕王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好了,随军的太医们不得不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刮目相看,纷纷追问她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帮燕王殿下解的毒,南漪无法,只得随意说了个大路方子,太医们一个个当稀罕物似的传阅,只是大伙不明白,同样也是这些解毒疏表的药材,为何他们用了多少日子也没见殿下好转,而一到这姑娘手里就显示出了奇效,或许这姑娘还有不外传的秘方也未可知,只是医家忌讳探究彼此家传的秘药,所以大家也都歇了刨根究底的心思。 湛冲的箭伤在后背肩胛处,南漪便跪在他身后为他每日换药包扎伤口,去了毒性,那皮肉外伤就一日好过一日。 这些日子,胡人又有几次侵扰,却似乎没有大肆进攻的意思,仿佛试探性的出击,又很快散去,湛冲下令以守关为主,不主动出击,只按兵不动。 某夜,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独自来到偏关大营,在亮出令牌后被搜身,然后被人带到将军营帐前,亓官得到消息出来,看清来人,表情略有些复杂,“赵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恭连忙拱手应道,“允尧贤弟,多日未见了。” 亓官猜也能猜出他的来意,也不多废话,一手撩起帐帘,比手道,“客套话还是留着和殿下说吧,赵将军,请吧。” 赵恭知道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燕王那头,于是不再耽搁,微一点头便进去帐中。进来则见燕王正坐在上首垂头写字,赵恭目不斜视上前几步,躬身抱拳行礼道,“ 末将赵恭参见殿下。” 湛冲却连头也不抬,依旧坐在那奋笔疾书着,赵恭等不到回应,又不敢冒然抬头,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僵持在那里。 转眼间,少说一炷香的时候已过,赵恭腰背开始微微酸涩,却依旧没等着上首那人的回应,心里清楚这是有心晾着自己,以示惩戒,可即便心里明白,他当然也不敢有异动,而且越发心虚害怕起来,在寒意料峭的春夜里,一滴滴的汗水顺着两鬓流进衣襟里,喉头忍不住吞咽了几口,又不知过了多久,余光见上首那人终于放下了笔—— 湛冲一抬头,看着下面依然抱拳伫立的赵恭,冷哼一声,语气讥诮道,“赵将军漏液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恭微微往前一小步,又沉了沉身子,恭敬道,“殿下恕罪——”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道,“求殿下恕罪,只因兵营远离皇都,对于禁庭的一切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末将那时候只是看见虎符,便以为是圣上旨意,完全不知道是豫王窃符假传圣旨,待到了边关才察觉有异,可当时上京未有一讯传来,直到后来胡人闹出动静才发觉一切都是豫王设的圈套。” 这赵恭是骑兵营主将,那日豫王窃符而来,骑兵营自来的规矩就是认符不认人,豫王凭借虎符策动骑兵往边关而来,结果到了这里,众将才发觉豫王竟然于暗中勾结了胡人,试图用骑兵与胡人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放胡人入关,然后趁机搅乱局势,企图夺权篡位。 赵恭不能允许自己和那些经年出生入死的同袍们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更不能让这支天下第一骑毁在豫王的手里,可单凭他自己已经无法策动整支骑兵,毕竟豫王手里还攥着虎符,一旦豫王反咬一口,治他个叛将的罪名,他非但不能将骑兵营守住,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只好暂且按捺,对于豫王的命令也是明从暗违,试图拖延时间。好在没过多久,燕王就统帅王师抵达偏关,一举将胡人又推至关外数十里,这才让他看到一线希望,于是今晚才趁夜色疾驰而来投诚,一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是一探虚实,毕竟从豫王那里他们得知燕王已是身中毒箭,怕是凶多吉少,若是燕王真的如湛沣所言,那自己也只好再另做打算。可如今见燕王人却好好的,依旧精神奕奕,丝毫不见委顿病痛的模样,可见那豫王竟是满嘴谎话连篇。 湛冲从书案后出来,负手摇步慢行到赵恭眼前,居高临下俯视眼前这个人,厉声训斥道,“你是头一天入军中么?认符不认人?亏你说的出口!若换做旁个不相干的人,就单拿着一个军符跑到你营下让你自戕,你还真拿刀抹脖子?你这些年的饭都白吃了?脑子长在别人身上了不成?” 赵恭跪地泥首,一动不敢动,更加的汗流如雨。燕王这些年一直牢牢掌控王师大部,自己其实也曾是他帐下一员,只是后来才拨到骑兵营去,只是每次见到这位昔年上峰自己还总是下意识的畏惧,于是连忙道,“末将知罪!请殿下责罚!” 过了好半晌,湛冲才允他起身,见赵恭起来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知这番敲打也够了,才凉声道,“你如今作何打算?” 赵恭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剖白道,“殿下,末将从未有一刻生出过叛国之心,只恨自己愚钝,一时不察受了奸人蒙蔽,末将今夜前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殿下就是要末将即刻身死,末将也心甘情愿,只是骑兵大部的兄弟们都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明鉴!” “你还算识时务,还知道跑来投诚。”湛冲旋身走回书案后坐了,手肘支在案沿上,看着赵恭淡淡道,“之后全按我说的做,我则保你领着骑兵营平平安安跟我回上凉,若你敢和我阳奉阴违,别忘了你的一家老小还在哪儿,你也算和我出生入死过,当知道我的手段,可别为了一己私利,令自己抱恨终生,且不说别的,湛沣行窃国之事,乃属乱臣贼子无疑,人人得而诛之,王师北上,平定祸乱是迟早之事,如今我在这儿,胡人就别想入关,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亓官等在帐外,许久才见赵恭走出来,见他此时已满头大汗,脸色赤红,于是拱手道,“将军慢走。”说完,也不去管他,转身进了大帐。 “殿下相信这赵恭?”亓官对此仍持怀疑态度,却见湛冲不以为意道,“谅他也不敢,骑兵营那几个主事的家眷早都控制起来,赵恭不过就是个投石问路的引子,他今日若谈不成,他们还会再派人过来,而且如今王师大部已经到这儿了,用不到远途奔袭,骑兵已再无用武之地,他们清楚得很。” 亓官恍然,“难怪当初殿下几乎是同时让田婴带兵阻在这里,原来是防备这一天。” 燕王起身来到垂挂的舆图前,仰首看着那些疆域,忽而启唇一笑道,“我不去找胡人麻烦,那些蛮子倒先来找我,那咱们就去尝一尝塞外牛羊的滋味。” 第一百三十章断续 这段时间南漪不用照顾湛冲的时候,便会和其他医官一起在伤兵营帐中救治伤兵,军中的医官大多是男子,医女原先大多只管禁中后妃问诊之事,像南漪这样在军中救治伤兵的医女还是个异类,那些兵卒虽然都是些莽汉糙男,可在面对这样一个仿佛仙女下凡似的人物时,都尽可能地收敛起自己,生怕说话声音大点就惊扰到了这位女神仙。 南漪这段时间救治的病人当真比她这几年加在一起都还要多,除了有些伤兵的患处实在她不便处理时才会交给其他男医官,其余的,她都亲自动手救治伤者。 当她见到一个个伤兵得到及时救治而走出伤兵营帐,她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晚,当她走出伤兵营帐,见他背对自己站在帐前,正抬头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南漪走过去与他并肩,只见浓黑的夜幕上悬挂着一轮玉盘,皎洁如雪。 “等很久了?”她伸出手指钻进他的掌心里。 他很自然地握住了,摇了摇头,“没有,刚刚好。” 南漪原以为以他的个性,若是看到她日日流连男子营帐中肯定会不高兴,毕竟当初只一个谷生与她多说了几句话就令他醋意大发,却不想他如今竟连一句话都没有,她以为他故意装大度,旁敲侧击试探过他,可他却一笑,“我知道你一向遵从济世救人为你的人生绳墨,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去坚守的东西,我也有,所以,我并不想阻止你真正想做的事,就像当初我并不赞同你去插手世都后宫的那些事,但你执意想管,我就尽可能帮你扫清前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南漪用力回握住他,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善解人意?你怕是还对我有些误会,我可不是善性好相与的,只不过唯独对你使不出坏心眼罢了。”他牵着她走向自己的大帐,清了清喉咙,佯装无意地道,“今日满月,可是十五来着?” 南漪不疑有他,“是十六。” 他垂目看着脚下的路,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只是脚下的步伐却开始加快,两人刚进了大帐,南漪就被他一把抱住了,她就知道这事早晚要来,尤其是最近他身子慢慢恢复了,之前两人偶尔在寂静的夜里耳鬓厮磨,多少次及要失守,都被她以他的身子还未好彻底为由中断了,这会儿见他一副饿狼似的模样,就知道今天恐怕逃不开了,可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如今在军中,还是主将的营帐里,外面偶尔还会路过夜巡的兵卒,在这里行这种云雨之事,总还是有些别扭的。 于是趁着亲吻的间隙,南漪喘息着说,“别在这里弄……” 可已经快憋疯的燕王殿下误解了她的意思,他正要抱她去床上,一听这话停下脚步,愈发兴奋起来,急问着,“那在哪儿?你挑地儿,桌子上?要不屏风那里?” 南漪面红耳赤,又不敢大声说话怕被人听见,只得小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挑……挑什么地儿!我是说在军中,在这里……不好行那些个事儿。” 他一口气顶到嗓子眼,又抱起她直走向桌案,“小祖宗,你快睁开眼好好瞧瞧我吧,再等我就该彻底废了,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一把拂开桌上的东西,将她放躺上去,上去就是一通啃吻,弄得她心跳加速,南漪半眯着眼睛,视线落在帐顶上,可神识却越飞越远。 可他转了一圈又回来,亲了亲她,撑在她上面专注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沉声问她,“想不想我?” 南漪歪着头看他反问,“你呢?想不想我?” 他手上不规矩,掐了那绵软的肉团一把,听她倒抽了口气才无奈叹息道,“我日夜牵挂你,所以才让亓官带着我的禁卫去蟒山保护你,要不我也不至于身后失守被埋伏中箭,你的心呢?张嘴让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这话倒说的让她生出几分愧疚之心,只得嗫嚅道,“谁让你派人过来的?我自己本来就好好的。” 他居高临下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挺好的,离开了我,还有机会再和旁的男子接触,怎么?给你砍几捆柴,打几缸水就能感动你了?” “你竟然派人监视我。”她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说的竟是李方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说!你还背着我做了什么?” 一只贼手滑进她的衣裙里行不轨之事,却还要分心和她应对,“那不是监视,而是保护,谁知道那人是不是心怀不轨,就凭你那样行事,万一遇到别有用心之人,哭都来不及。” 南漪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只是不愿让他称心如意,“你都放我走了,还管我做什么?” 他抽去她的裙带,手上忙活不停,“对一个人来说,最难的莫过于知行合一,我虽然心里明白,可有些事就是放不下,我也拿自己没办法。” 她还要再说,却被他以吻封缄,两人一时都投入深吻起来,直到她被欲望催动占领,再想不起说什么。 他想的浑身都疼,从未有这样一刻的性急,匆匆脱了她的下裳,分开腿,低头就着细微的烛光探了探,很快那花径就急切的湿润起来,忍不住手指伸进去,微微动作,那底下就发出水泽碾磨的暧昧声音,他满意地笑了,凑到她耳朵上吻着,“你也憋坏了吧……” 南漪偏过头,没有理他,可手上捉着他的动作却越发用力,咬着银牙忍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没过多久,就再忍不得了,他说的没错,她也渴望他,轻轻抬起纤长的玉腿交缠在他的后腰上,牢牢锁紧了他,一手探到他那处,隔着下裳摸到那硬邦邦的高挺之物,又咬了咬牙,灵巧的小手钻进去,轻巧一拨弄就将之放出来,忍不住揉了几把引到自己身下,水目盈盈地看着他,“来……”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个字更美妙的了,他暗暗地想,调整好姿势,两手分开那滑腻腻的臀瓣,挺腰往里送去。 “轻些。” 时隔许久,那细径又紧如处子,他不敢孟浪,怕伤着她,不得不又退出来,扶住了自己在那穴口来回滑动,试图让她再湿润些,她挺起腰身迎合着,妩媚婉转,美得犹如九天神女,他实在等不住了,又再次往里闯去,南漪只觉下腹空空,似乎只有他才能填满自己,再顾不得矜持,伸手抱住他的劲腰压向自己。 “啊嗯……” 两人终于又回到最初的那个地方,彼此一时都震动非常,情热不能自已。 他箍住她的细腰,一下下动作起来,开始还和风细雨,可却慢慢变得激烈起来。 南漪在某一时只觉得自己身处在暴风疾雨的漩涡中,自己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某一处上,他的热情快要将她吞没,再也跟不上他的速度,手上一软就松开了,瘫在书案上任他为所欲为。 他伸手拨开她一侧的衣襟,将那雪白的玉团放出来,见那玉兔随着身下的动作轻跳,他看的眼馋,忍不住叼了口,听她倏然娇吟轻鸣,直到她这是得趣了,便越发使出全力撞击着,一手揉上那奶团子,感觉到那玲珑的赤珠一下下蹭着挑逗他的掌心。 或许是两人都疏于云雨太久,欲望来的迅疾,他不知哪一下碰到她的机簧,南漪缩起双腿,紧紧绷起足弓,一手攥紧他的手臂,之前如泣如诉的呻吟戛然而止,只见她微微长得嘴,呼吸急促轻浅,再入不过百十下,就觉两人相交处溢出汩汩清泽,那紧致的甬道阵阵有节律地蠕动起来,他也再扛不住,猛顶了数下,欲要抽身出来撒在外头,不防却被她一把抱住了—— “别走……” 本来就是咬牙才准备退出去,她这样他还怎么控制得住,牢牢抱紧她,一手按住了,精关大开,一股脑泄在她的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