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四个反派后,我遁逃了》 第一章任务失败 观星台云雾缭绕,两仙君夜观星象,叹气连连。 稍年长那位仙君抚须望天际,沉声道:“荧惑守心,大凶之兆。“ “尊者,可有法子?”另一位仙君双手作揖,面色发青,话语竟有咄咄逼人之势。 老仙君并不在意,只摇头,长眉紧锁:“难逃此祸!难逃此祸啊!” “这......”年轻的仙君慌了神,尊者自先帝时便任职司天监,此话定不会有假,“学生速去禀告帝君。” 帝星将陨,长夜将至。 老仙君阖眼,只道是祸躲不过。 璇霄丹阙,帝君宫殿。 “帝君,众将士已候在玄天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来者是仙界的威宁战神,魁梧黧黑,美髯过腹。 殿中人不语,只听得一声号啸,立于帝君肩上的赤色苍鹰高昂其喙,双翼熠熠,突变红缨,尖喙化为枪尖,身体化为枪杆。 赤焰枪始出,云披雾裂,霹雳掣电。 再望去,殿中空无一人。 玄天门前,仙妖两族将士严阵以待,鸦雀无声。 “嗤,也就你们帝君架子大。”说话的是一个白衣男子,在一众身着铠甲的将士里显得尤为突出,况此人双手抱臂,倚在玉石柱上,语气惬然肆意,全然不似大敌当前。 妖族少皇,玉面罗刹,九节金鞭镇九重。 他把玩着手上的金鞭,修长的手指滑过鞭子上的纹路,慢条斯理。金鞭尾部沾了点血,他握一绢帕,反复擦拭鞭子上的血迹,而后似是随意一扔,绢帕飞到宋瑜脚边,宋瑜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他看过来,唇角带笑,微凉的视线却让宋瑜背脊僵直。 宋瑜:系统,你的东西是不是假冒伪劣?我怀疑他能看见我。 一刻钟前,宋瑜向系统预支了一个透明药丸,扣除六百积分,至于她还有多少积分,宋瑜没看,想也知道惨不忍睹。 B102号药丸持续时长为一炷香,在此期限内无论是谁都看不到她。 宋瑜也深知任务不能再失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宋瑜藏匿在玄天门西南方的一颗紫薇树下,树干粗壮,站两人都有余。 宋瑜:算了下时间,他们也该到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蛟龙飞天,天边暗了一瞬,霎时鼓声雷动,号角齐鸣,将士群情激奋,众人脸上或愤慨,或悲壮,或志气昂扬,但皆视死如归。 “杀!”随着威宁战神一声令下,仙魔两方将士压近,交锋于往日寂寥的玄天门前。 “帝君,少皇可让我们好等,莫不是怕了?”迎面走来一芝兰玉树的男子,语调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却阴怼。 “白行简,少跟他们废话!”蛟龙落地,化身成人。 来者正是魔君天宿,他拂开玄色披风,霞光掩映他的眉眼,当真风光殊绝。 宋瑜靠在树干上,活动脖子,若她没记错,这几位大佬曾是同窗? 系统:是的,几位少年时都在天穹阁念过书。 宋瑜瞅着时机成熟,飞身隐入仙界将士中。 她的任务是让此次仙魔大战转移阵地。 自古仙魔多有摩擦,纷争不计其数,但因其皆在结界内,波及不到叁界。 可此次与以往数次截然不同,仙妖人魔的矛盾已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宋瑜便是计划着唤出结界,将战场与外界分离开来,让伤亡降到最低。 不多时,她来到战场最中央,药丸时效还有一刻钟,足够了。 宋瑜席地而坐,袖口飞出一朵纯白的九天莲花,取叁滴心尖血,注入莲心,莲心光亮愈深,几乎耗尽宋瑜最后一点灵力,她将莲花送上九重天,以天为牢,唤出透明结界。 结界坚持不了多久的,宋瑜捂住心口,漫天的火光烫得她脸颊生疼,云层被腥红的血染透,有人策马厮杀,有人御剑布阵,有人掐指捏诀,天上人间地狱一般,杀戮,绝望,恐惧,裹挟世间万物。 仅仅一刻钟,结界破了。 昭华二十七年,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此后七天七夜,血流山河,叁界生灵涂炭,几欲覆灭。 “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警告!宿主即将接受惩罚!” ....... 冰冷刺耳的机器声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响起,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全身,“滴答,滴答......”宋瑜眼前一黑,眼皮不受控制地闭上,残留的意识再也撑不住她的身体,她跌进无底的深渊,好似生生被人折断翅膀的蝴蝶,挣脱不了,任由身体坠落。 宋瑜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空间待了有多久,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头脑还算清醒。 直到系统再次出现,“宿主,醒醒!醒醒啊!”宋瑜被吵得心烦,遂睁眼,不知何时她脱离了深渊。 宋瑜竭力抑制住筋脉内乱窜的灵力,“这是......”甫一开口,喉咙干涩难耐,发出来的声音像破风箱,只说了一个字她就沉默了。 “宿主,我为您争取到了一次机会,”系统又说道。 “简单说说。”宋瑜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活了过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手指。 “几位反派原本便是在同一个时空,所以这次任务合并,我们的终极目标还是阻止时空毁灭!” “.......”宋瑜一时无言,一个一个来都完成不了,现在直接破罐子破摔,四个一起来? 察觉到宋瑜波动的情绪,系统:“宿主不用担心,这次系统会全力帮助你,时空跳跃的节点会尽量选在反派黑化之前,而且在您昏睡的这段时间里,系统上线了辅助功能,功能多多,好用不贵。” 辅助功能......别是鸡肋功能就行了。不过既然彼此都有所求,那么试试也无妨,宋瑜暗忖。 “告诉我地点,任务,时间。”宋瑜从地上爬起来,她穿着件素白的袍子,仔细瞧袖口还用金丝线绣上了她的名字。 “现在是昭华四年,任务对象白行简十叁岁,而您的身份是凌云派筠瑶真人的大弟子宋瑜,白行简黑化值:40%,宿主当前为金丹期,其余数值暂未解锁。”系统解释道。 “我怎么从元婴掉到金丹了?”宋瑜揉了揉狂跳的太阳穴,难怪身子不爽利。 系统:“宿主上一阶段并未完成任务,故收回宿主一部分修为作为惩罚。” “凌云派?那我岂不成了白行简的师姐?”平心而论,第一个任务对象是他,宋瑜也是极其不愿的。 白行简是谁,不及弱冠便弑父,血洗门派,最后一次见他,他已飞升成仙,这位大佬性格乖张孤僻,鲜与人交往,一句话概括,白行简难搞得很。 “宿主您想多了,您的师尊筠瑶真人跟掌门白云狄,也就是白行简的父亲一向水火不容,两方自成一派,平时你们都在后山修炼。” 宋瑜正打量自己手上的绮罗剑,“系统,谢了。”绮罗剑跟了她有段时间,用得极为趁手。 夏末初秋,林间幽静,宋瑜脚上的靴子沾了泥,她蹲下,嗅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前方的地面不知为何泥泞不堪,裹挟着碎败的树叶,在林间开出一条极宽阔的道。 不待她细究,只听得一庞然大物拖动躯体蜿蜒而来,它慢悠悠跟在一人后头,那人年岁不大,踉踉跄跄,身形不稳。 是蚺!高有叁十尺,身长十八尺有余,粗约九尺,竟有叁头! 宋瑜蹙眉:这倒霉孩子不会是白行简吧。 系统:不巧,是他...... 蚺嗅觉极佳,在距离宋瑜还有几十米的时候突然甩尾,霎时,沙石起,秋叶落,腥臭味扑鼻。 宋瑜见那巨蚺卷起白行简,半大的孩子脸色灰白,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而那蚺却是盯着宋瑜,叁头不约而同吐出腥红信子。 系统:好贪婪的巨怪。 宋瑜:绮罗,该我们上场了。 手中的绮罗挽出漂亮的剑花,直奔蚺中间的头颅,剑起头落,鲜红的血沿着蚺皮流下来,蚺吃痛,遂甩开白行简,白行简滚至泥地,捂着胸口抽气。 白行简看着不大好,宋瑜不便与蚺周旋,稍一思索,收剑飞身上树,蚺屈螭盘,绕树跟随,期间叁树倒塌,尘土飞扬。 但不多时,蚺被卡在两棵粗枝古树间,宋瑜再次出剑,复又切去它一头,蚺受重创,尾部摆动,发出尖锐的咔啦声。 宋瑜险些被它扫到,她从树上跳下去,正巧站到了白行简跟前。 白行简蜷缩着,额角冒出大颗汗珠,乌发湿成一缕一缕,漂亮的脸蛋紧揪着,强忍心口的痛楚。 幸而人还没晕,他眯起眼,喉咙挤出声音,叁个字也说得断断续续:“你......是谁?” 宋瑜:“我?是你师姐。”她粗略看了下他的伤情,肺腑损伤,外伤居多。 宋瑜估摸着身上有个药袋,果然从里头找到一个速效急救丸,撑上一会儿不成问题。 眼下情况紧急,她不做多余解释,径直钳住他的下巴,将药丸塞了进去,白行简到底年岁尚小,一时不备,咽下了药丸。 宋瑜很少见到有人脸色变得如此之快,白行简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她,脸红几欲滴血。 宋瑜无奈,干巴巴说了一句:“那个,我不是坏人,给你吃的也不是毒药。”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狡辩。 她瞥了蚺一眼,将手中的绮罗剑递给白行简,“借你一用。”下巴微扬,示意他看那蚺。 说罢,她双手抱臂倚在树干上,“杀我可是不行的哦,不过你大可以试试。”她耸肩,嘴边带了笑意。 白行简小脸绷紧,唇抿成一条直线,拿起剑从地上爬起来,黑亮的双眼却一直盯着宋瑜。 宋瑜知他警惕性强,也不恼,“连个蚺都不敢杀吗?”神情不见有变化,语气却讥讽。 小小少年年纪不大,气性不小,他双手握着剑,一步一步走到蚺的身前,他死死掐着剑柄,手指森白细长,骨节突出。 蚺嗅到白行简的气息,仅剩的一头兴奋起来,不断吐出红信子,被它身体缠绕住的古树根松动,树叶飒飒作响。 他双手举起剑,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削去那蚺的最后一头,血溅了他一身,白色的外衣被染成血色,他慢慢放下剑,手臂仍在颤抖,胸腔却有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他的脸上也被溅了不少血,有一道斜着从他额角流下的血,将他的脸分割成矛盾的两部分,一半纯洁,一半阴鸷,他仰着头,面上表情隐没在树荫下,只窥见那浓重的血色。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露出森森白牙,“多谢......师姐。” 第二章白行简 说完,他便向后倒去,宋瑜眼疾手快,接住白行简。 方才那场景任谁看了都觉瘆得慌,但宋瑜也清楚地看到他颤抖的双臂。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白行简。”宋瑜轻声呢喃。 ...... “大师姐!大师姐!大师姐!”未见此人先闻其声,来人是她的小师妹凌若。 凌若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高束起的发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她顾不上喘气,撑在石桌上道:“大师姐,那孩子醒了!但是又有人来闹事!” “又是秦冀?”宋瑜皱眉,收起绮罗,抬脚往外厅走去。 秦冀来闹事的频率简直比系统掉线的频率还要高。 庭院里果然聚集着两拨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一位高个穿蓝衣的清秀少年大声嚷嚷道:“我们救他作甚?师尊跟白云狄那厮一向不对付。”他忽然露出嫌恶的表情,往地上啐了一口,“先前那老东西更是使些阴招,险些让我们吃了大亏,要我说,当做没发现最好!”说完,少年得意地仰头,活似趾高气扬的斗鸡,他的话自然引来一些附和。 “秦冀,你枉为修仙之人,还是说,冲虚师叔教过你公报私仇,见死不救?”反驳秦冀的是一个样貌出色的少年,看着比秦冀稍年长些,在众人中也有些威望,他是宋瑜的师弟。 师弟付黎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秦冀脸色黑了两个度。 他口中的冲虚真人便是蓝衣少年秦冀的师尊,平日里也不怎么同筠瑶真人打交道,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几天不知何故,他的弟子也聚在此处闹事。 “大师姐来了,你们都退一步,吵架有伤和气。”有人做和事佬,示意众人宋瑜已经过来了。 “大师姐。”聚在这里的皆是凌云派的弟子,宋瑜算是大师姐。 “看起来都挺闲的,要不要我同师叔说一声,给你们加加功课?”宋瑜瞥了眼秦冀,不晓得他哪来的自信,真当她不会揍他一顿? “宋师姐。”秦冀抱拳,“筠瑶真人知晓此事怕是会心生不快,打搅了真人闭关可就事大,还是先禀告真人再做处置。”秦冀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凌若不乐意了,她从宋瑜背后走出来,袖子一甩,愤愤说道:“秦冀,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你们虚若谷,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 宋瑜抬手轻拍凌若的背,示意她消消气,这才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秦冀,“没想到秦冀师弟竟如此关心师尊,早课不上就跑到落云谷来了。” 秦冀眼珠子转了一圈,复又说道:“大师姐此言差矣,既是同一门派,也算是一条船上的,到时候掌门怪罪下来,可就大事不好了。”秦冀不依不饶,存心搅了这蹚浑水。 “谁跟你在一条船上?别给脸不要脸了。”凌若被秦冀的厚脸皮气得双颊通红,捏紧了拳头。 宋瑜不惜得跟他浪费口舌,直接下了逐客令,“秦冀,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告诉师叔,二是我请你走。” 秦冀想做什么?宋瑜自然猜到了。 白云狄,筠瑶真人和冲虚真人虽是一个门派的,但除了一些必要的客套,私下并不来往,而冲虚真人同白云狄的龃龉由来已久,这暂且不谈。 筠瑶真人则是单纯看不惯白云狄的为人,曾在多年前的仙盟大会上直说白云狄是无耻小人。后来筠瑶真人更是带了一众弟子去门派最远的落云谷修炼,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到现在。 近来白云狄似乎颇为针对冲虚真人和他的弟子,他们虽相隔甚远,但也略有耳闻。秦冀今日来,自是打算将一直以来静心修炼的他们也拉下水,又恰逢白行简昏迷在落云谷附近,可被他们逮着机会了。 秦冀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后头还带了几个师兄弟,此时皆大声叫嚷道:“来者是客,宋师姐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既如此,还请各位师弟在院内等候,我早已传密音给你们师尊,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在落云谷上早课了。”宋瑜说罢,也不再逗留,径直进了主屋。 秦冀支吾了半天,脸色铁青,宋师姐看着好说话,没想今日却不留情面,要是让师尊知道他带人来闹事,他少不了一顿打。 “师兄,待会儿是不是就能看到他们皮开肉绽的样子?”凌若叹了口气,语气却兴奋。 付黎也配合她,轻笑道:“有福了,能有幸看到此等壮观的场面,中午可得多吃一碗饭。” 屋内,白行简已经坐起身,腿搭在床板上,乌发披散,身上穿着的白色里衣稍微有些大,见有人开门,便抬眼看过来。 宋瑜见他盯着自己,一时心情复杂。 宋瑜:系统,你给的数值真的没问题吧? 系统:百分之百没问题,宿主放心。 宋瑜:你开玩笑,我不信,他砍蚺那样子可不像只有40%的黑化值...... 系统:您让他杀的,剑也是您递给他的。 行,我最擅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宋瑜嘟囔。 他虽然年纪小,但骨相生的极好,皮肤白皙,却有种未见过光的苍白感,此时紧锁着眉,双颊凹陷下去,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嘴唇,血色全无,仿佛正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 秋初,气温还未降下来,仔细看去,白行简的脖颈的汗打湿了垂落在肩头的乌发。 白行简不语,手臂上的符文灼烧,仿佛要熔化他的皮肉,他受制于这疼痛,只好弓着背,身形越发显得单薄。 这时,凌若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碗汤药,是一个时辰前宋瑜煮上的。 白行简退到墙角,胸口急促地起伏,像只脆弱的小兽,宋瑜不是没有看到,他抬手时一闪而过的红色符文。 “师姐,他.......”凌若欲言又止,端着药碗不知所措。 “给我吧,你先出去。”宋瑜接过药碗,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凌若一步叁回头,虽然他没法伤到师姐,但他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心悸,也不知道白云狄是怎么养的儿子,真是比捡来的还不如。 宋瑜捧着药碗走近了,白行简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他脸上痛苦,绝望的神色交织着,嘴唇险要被他咬出血。 “不要......过来。”他硬是挤出一句话。 宋瑜将药放在床边的矮桌上,道:“我不过去,你自己把药喝了,你现在很虚弱。” 他很难分出心神来回答,瞳孔蒙上一层白雾,她的声音似乎离得有些远了,听得不太真切,但跟梦里的一模一样,难道他昏迷的时间里,她就在旁边? 宋瑜:系统,他是不是痛得迷糊了?不太妙啊。 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宋瑜柔声道:“不喝药也行,我得看看你的脉象。” “伸手,我给你把脉。”宋瑜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也许是一直绷着神经有些累了,也许是听进去了她的话,他迟疑了好久,才慢慢将袖子挽上去,两只黑亮的眼珠警惕地盯着她。 宋瑜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在他的脉搏上,很奇怪的脉象,他的体内似乎有几种不同的毒素相互抗衡着,脉象不稳,暗藏凶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汤药不管用了,宋瑜心想,倒是有个百草药丸可以保住他,倒也不是说丹药不值钱,他们凌云派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派,几粒药丸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你,不觉得恶心吗?”他指的是自己手臂上纵横的符文,他揪着袖口,死死捂着手臂,说这话时垂下了眼睑,长睫轻颤,光看脸是人畜无害,与他杀蚺时的神情大相径庭。 “ 嗯哼,你师姐我见多识广。”宋瑜扬眉,不甚在意道。 “哦。”白行简低低应了一声,抿唇不再言语。 宋瑜:“对了,你怎么遇上蚺了?”见他稍稍放下警惕,她问道。 白行简吸了口气,肺腑抽拉着,眼神却越过宋瑜,看向窗户投射到地上的圆形光点,没有回答。 宋瑜:“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先把药吃了。”说到吃药,他脸上表情又鲜活起来,甚至往后挪了挪。 “太苦,不想吃。”他摇头,一脸抗拒。 但宋瑜是谁,他张嘴的那一刻,宋瑜 就将准备好的药丸塞进去,白行简猝不及防,竟也直接咽了下去。 宋瑜:系统,看见没?对待不爱吃药的小朋友就要趁其不备。 系统:学到了,但我用不上。 百草药丸乃是上百种名贵的药材炼治而成的,入口即化,味道极苦,可治百病,起效极快。 “你!”白行简的小脸终于有了点血色,瞪着宋瑜,气得不轻。 “咳,你不吃我只好用我的办法了。”宋瑜避开他的眼神,轻咳了一声。 苦涩的药味在口腔蔓延开,白行简撩开宽大的袖子,他手臂上的诡秘符文不见了,他闭上眼复又睁开。 “不过这药丸也只是暂时止住你体内的毒素,根治是不可能的。”宋瑜打量他的表情,听了她的话,白行简头上翘起的发似乎一瞬间塌了下去。 “但是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的。”宋瑜安抚他。 宋瑜从锦囊里拿出一袋子糖,那是她来之前顺手装在里头的。 “药丸是不是很苦?吃个糖?”她解开袋子,捏了一块桂花糖放到他手里,自己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宋瑜喜爱甜食,尤其是各种糖。桂花糖软糯香甜,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弥散开来,回味无穷。 白行简见她毫不犹豫吃了糖,也稍稍放下了警惕,张嘴吃下了桂花糖,他没有直接咬掉,而是含在嘴里,他很喜欢这个味道,眉眼稍稍放松。 宋瑜好笑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肉,腮帮子小小地鼓起,宋瑜伸手戳了戳,指尖温热。 “师姐!白云狄派人来接他了!”凌若敲了门,不待她回应就进来了。 “怎么这个表情?”凌若一脸嫌恶,又有说不清的慌张。 “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凌若拉着宋瑜走到一边。 她附在宋瑜的耳边悄声说道:“白云狄派了几个弟子来要人,凶神恶煞的,但我瞧着很怪,他们好像根本不关心这孩子的安危,倒像是来逮捕他的。” “宿主,友情提醒一下,您得让白行简跟他们走,这关系到之后的主线发展。” 宋瑜皱起眉,他这一回去,怕是日子更不好过了。 宋瑜扭头看了一眼白行简,他不知何时下了床,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往这儿看。 宋瑜走过去,手放到他头顶,白行简僵直了身子,宋瑜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既然有人来接你了,那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白行简脸色未变,原本他也是要回去的,只是......他舌尖抵了抵自己的腮帮子,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不说话,宋瑜也难以知晓他在想些什么,便解下腰上的糖袋递给他,“这里面有糖,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 第三章过往 伸手见不到五指,耳动听不到声音,眼耳在这处只是一个摆设。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装饰,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白行简抱着被子窝在墙角,心像泡在了冰冷刺骨的水里,水面漂浮的水草缠住他,在他的心口野蛮生长。 呼吸不上来,他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被丢在案板上的鱼,在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他的喘气声在空洞静寂的房间内显得极为突兀,半晌,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会哭的孩子永远不会有人疼爱。 此时,他思绪混乱,密密麻麻的疼痛侵蚀了他的心脏,白行简不由自主地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 他身上也没肉,膝盖骨咯得他下巴痛,可跟他手臂内侧的伤口比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臂内侧,小时候他不明白,自己分明也是父亲的孩子,却得不到他的半点疼爱。 他的哥哥白雁飞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疼爱,凭什么?他不懂,只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想到这里,他摊开自己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疼痛,他不会忘记,母亲拿着粗长的鞭子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掌心,只因为自己偷吃了哥哥房间的一块糕点。 他实在是太饿了,头脑发昏,将要跌倒时扶住了桌子,鼻间嗅到了桂花糕的甜香,他咬着牙,趁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哥哥的身上时,偷捻了一小块吃下。 桂花糕还未完全吞下,就被母亲发现了。她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嘴唇紧闭,嘴角向下,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狠狠剜了他一眼。 好像从来如此,她从未对他有过好颜色。掌心的疼痛,喉间哽住的桂花糕,都如夏日的烈阳,成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笔。那一年,他四岁。 五岁那年,他被父母哄骗着吃下丑陋可怕的虫子,只因他们说这是同生蛊虫,他和哥哥一人一只,他便应了,以为父母还是爱他的。 晚上他们又哄着他,让他割手臂放血,他的父亲第一次摸他的头,第一次对着他笑,他说乖孩子,这是为了你好。 他的哥哥躺在床上,一脸苍白,像个活死人,直到喝下他的血,他的脸上才有了血色。 他看着父母亲抱着哥哥细声细气地说话,他们脸上宠溺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直愣愣地站在一旁,像是全世界的外人。 直到他体力不支几欲摔倒在地,父亲才站起身,他说,你今天做得不错,去吃饭吧。 姿态高高在上,语气冷淡地像个陌生人。 家丁把他带到偏厅,他难得吃了一顿饱饭,桌子上摆满了大鱼大肉,食物的香气不断刺激着他的味蕾,已经胃涨得想吐,却还是一直吃一直吃,机械地咽下饭菜,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看上去美味的菜肴是什么味道,因为舌根苦得发酸,他只是本能地夹筷,本能地吞下,米饭上有他泪水的味道,咸咸的,他不喜欢。 寻常人家的父子,母子关系也是这般吗?就在前两天他又一次产生了疑问。 他被关进这间屋子,因为他没有及时给哥哥割臂放血。 他也想找人问,可一连两天都没人来看他,他们似乎忘了,在这个地处偏僻,无人经过的小屋子里还有一个他。 原本他习惯了,单心里总有不甘,终于某天夜里搬着椅子从窗户爬了出去,家丁走时粗心,没关窗户,也许他也以为自己不会爬。 再后来,他一路跑,漫无目的,他只是想找个人问,仅此而已。 嘴里发苦,他没吃过黄连,但私以为每次灌下去的汤药比黄连还要苦。 他慢慢摸索到自己的袖口,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锦囊。 这是她给的,那个叫宋瑜的师姐,她还有个师弟和师妹,跟她一样奇怪。 他这样的人......也许就是坏人吧,所以他不值得他们对他好。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囊,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甜味冲淡了苦味,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心里陡然生出一丝贪念,见过光的人又怎会甘于忍受黑暗...... 宋瑜终于坐到了饭桌上,桌上摆着叁四盘素菜和几碗白粥,凉拌黄瓜,炒土豆丝,豆腐皮拌豆芽和胡萝卜丝。 宋瑜捧着碗招呼凌若和付黎坐下。凌若坐在她的左侧,付黎坐在对面。 筠瑶真人喜清净,又只收了他们叁个弟子,是以偌大的落云谷其实只有他们四个人。 师尊闭关后,他们叁人轮流生火做饭,今日的早饭便是付黎做的。 其实他们修仙之人不用每天吃,可筠瑶真人说,修仙之人若连这点乐趣都没了,那还修什么劳什子仙。 宋瑜抱着碗小口喝粥,偶尔夹一筷子土豆丝或黄瓜,胡萝卜丝完全没动过。 桌子上只有一个人爱吃胡萝卜,宋瑜喝完最后一口粥,看向凌若。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这丫头吃得急,不小心呛到了。 宋瑜刚抬手准备给她拍拍背,对面的付黎动作更快,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给她喂水,一边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好一会儿凌若才止住咳嗽,“谢谢师兄,我好些了。”她接过付黎手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凌若放下杯子,一抬眼就对上宋瑜揶揄的表情,少女心思灵敏,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师姐!”凌若嗔道,瞥了一眼付黎复又害羞地低下头。 “咳,待会儿你们俩自己去上早课,我有事出去一趟,中午不用等我了。”宋瑜手指屈起叩击桌面,正色道。 两人皆敛去神色,肃声应道。 “系统,你给的那东西有用吗?”出了落云谷,宋瑜问道。 “宿主,您看看就知道了。”系统得意,这可是个宝物啊。 宋瑜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司南,转动上面的杓形铁磁石,勺柄指向正南方,紧接着她的面前出现一个模糊的面板,类似于现代的光屏,只是漆黑一片,像是没信号。 “你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有用的样子啊。”宋瑜质疑。 “怎......怎么可能?一定是他那边出了问题。”系统急了。 “是谁?”黑暗的面板上传来一个纯澈的少年音,呼吸微弱。 “嗯,是我,你把糖袋打开,最底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勺子。”宋瑜也放慢声音说道。 白行简在糖袋最底下摸到一个小勺子,勺头有个光点闪动,他好奇地贴近了看。 宋瑜这边的面板终于不是黑漆漆的一片了,白行简的眉眼出现在上面,他的眼睛黒又亮,睫毛卷翘。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惊奇,眼睛微微瞪大了,面容有了些许稚气。 “白行简,你现在在哪里,怎的这么黑?”宋瑜只能看见他的眉眼,他的背后没有光,照不出他完全的样子。 “应是在后山。”白行简眨眼,话语里包含着一丝希冀。 他又抬起眼看着宋瑜,微光在他眼底凝结,他问:“你会来吗?” “会,我一定会找到你。”宋瑜安抚他说。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直到白行简强撑着眼皮,头一点一点的,宋瑜便知晓他困了,便哄他,“你先睡,睡醒了我就来了。” 白行简:“我们约好了。”还有一句声音极低,像是轻喃,不要骗我...... 宋瑜收起司南,在系统的指引下找到了凌云派的主峰—飞燕峰。 飞燕峰地处高位,云雾缭绕,常年被冰雪覆盖,方圆百里内无鸟兽走禽。 令她讶然的是,后山却是一派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景象,有种错位时空的怪异感。 白云狄此人心思诡谲,后院地形错综复杂,院内石峰林立,形状各异,古树参天,卉木蒙蒙,一路通向幽深处。 宋瑜在院内最偏僻的一角发现一间屋子,竹窗被人从外面钉得死死的,密不透风,门上挂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锁。 “宿主,目标人物就在屋子里,不过他的黑化值忽上忽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系统无奈道。 宋瑜用剑挑开门锁,推门走了进去,一阵阴冷的风吹过,令人寒毛直竖。 屋内空荡,一目了然。 宋瑜走到床边,弯腰准备叫醒白行简。 他蜷缩在厚重的棉被里,从脖颈到脚盖得严严实实的。 瘦弱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呼吸清浅,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依然紧拧着眉,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脸揪得皱巴巴的,左脸有一处血痕,明显充血,红肿起来,他的皮肤又白,尤为明显。 他好像不知道疼痛,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宋瑜靠近了些,没有刻意屏住呼吸,她想看清他的左脸情况如何。 白云狄这老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神经敏感的小孩子即便深陷噩梦,也能察觉到不属于他的呼吸和气味。 白行简猛地睁开眼睛,“不要!我不要!”白行简捂着手臂想要逃跑,黑亮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门口透进来微弱的光亮,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眼睛眨了又眨,似是不相信。 宋瑜没有说话,她歪头看着白行简,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白行简动作迟缓,徐徐爬了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想要触碰宋瑜。 宋瑜也伸出一根手指,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碰到一起,犹如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层层涟漪。 “师姐?”他嘴角竟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与多年后他讥讽人时惯有的微笑不同,此时真切许多。 宋瑜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心中也不禁感慨,系统选的节点真不错。 第四章下山 “我没有骗你对不对?”宋瑜揉了揉他的乱发,软乎乎的,手感极佳。 白行简愣了小片刻,而后笑容越发灿烂,眼睛弯成一对小小的月牙儿。 “你的脸怎么了?”宋瑜用指尖轻轻点了下他的左脸。 房间里没有镜子,白行简只在哥哥房间偷偷瞧过,他觉得自己长得很奇怪,歪歪扭扭的,不能叫好看。 见宋瑜皱着眉,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白行简倏地有些无地自容,他虽不曾与人有过太多交往,但父亲那样的应该才叫好看吧,而他没有胡子,也不强壮,甚至可以说是瘦弱,想到这里,他眸子灰暗下来。 “左脸靠过来,我给你擦药。”宋瑜叹了口气,拿出一管药膏。 白行简转过脸,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这点痛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他不太能感知到疼痛,那些人都说他是怪物。 宋瑜给他涂好药,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于是又揉了把他的软发,说道: “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白行简点头,赤脚下床去拿挂在椅子上的外袍。 宋瑜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他身形虽消瘦,个子却高,十叁岁的白行简也就比宋瑜稍矮些。 “到了集市我想先去买些衣裳,你陪我去好吗?”宋瑜蹲在他跟前问他。 “好,但我酉时就得回来了。”白行简仍然听话地点头,说到酉时又揪起脸。 带一个孩子出门对宋瑜来说不是件难事,至于白云狄这边,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白行简会被人带出门。 宋瑜手指轻点在他的眉间,“小小年纪怎么总是皱眉?倒像个老学究。” “老学究?”白行简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衣角,他只些许认得几个字,但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老学究就是年纪大又迂腐顽固,死读书的人。”宋瑜拉着他出门。 下山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一个人影都没见到,看来白行简真是被软禁在这个院子里了。 宋瑜带他走进一个繁忙而又吵闹的街道,路的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卖水果的,卖馄饨的,卖小糖人的,应有尽有。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久违的市井生活的烟火气让宋瑜也有些怀念。 白行简不紧不慢地跟在宋瑜身后,偶尔看看街道,偶尔看看宋瑜。 “桂花糕,卖桂花糕咯,刚出炉的桂花糕,尝一尝咯。”前方有家店刚出炉了一笼桂花糕。 宋瑜看向白行简:“我好饿,你饿了吗?我们先去买块桂花糕垫垫肚子吧。” “老板娘,两包桂花糕带走。”桂花糕被切成入口的大小,糕体莹白,冒着袅袅热气,糕面上还装饰着几朵小巧的桂花花瓣。 “来咧,姑娘拿好,趁热吃啊。”店家很热情,还送了一包米糕。 “谢谢老板娘。”宋瑜接过,塞了一包给白行简,自己则是揭开包装咬了一口,桂花糕在口齿间留下软糯香甜的印记。 “老板娘,桂花糕真好吃!”宋瑜笑着跟老板娘说道。 “哈哈哈哈,好吃记得常来啊。”老板娘忙着收拾蒸笼,不忘抬头回道,笑容质朴。 白行简也咬了小小的一口,不同于记忆里那样干巴的口感,刚出炉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一口下去,唇齿间盈满桂花的甜香。 阳光有些刺眼,白行简半眯着眼,突然主动拉住了宋瑜的袖子,她没太在意,顺势牵住了他的手。 “走,我们去看衣服。”宋瑜的手跟他差不多大,源源不断的温热从手心传到心间,白行简悄悄反握她的手,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王石成衣铺,名字挺朴素的,店内装修倒不错,我们进去看看。”宋瑜领着白行简进了一家店铺。 掌柜是个极有眼色的中年男子,他捋了一把下巴的胡子,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过来:“二位想看看什么样的衣服?” 掌柜招呼二人往店内走。左侧是男装,右侧是女装,大人小孩的应有尽有。 宋瑜看中了一件玄色的收腰长袍,便叮嘱白行简不要乱走,她试个衣服就出来。 白行简:......我又不是小孩子。 系统:“宿主,检测到不明时空交叉,请注意!” “具体怎么个交叉?”宋瑜整理腰间的衣襟,这处不太平整。 系统:“这个世界发生过巨大的变故,导致时空不稳定,换句话说,您偶尔会看到不属于当前时间线的画面。” 不会是哪个大佬吧......宋瑜腹诽。 系统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阵骚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宋瑜整好衣服大步走出去,担心白行简出什么事。 “发生什么了?”白行简站在门口,手掌摊开,保持这个样子没动,从侧面只能看到他微耷拉下来的眼皮。 宋瑜走到他面前,白行简抬头看她,摊开的手掌收成拳背到了身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霾,快到宋瑜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掌柜回过神来,表情复杂,“转角处有个巷子,不知何时来了个小乞丐,脾气怪得很,偶尔见人就笑,但没听他说过话,前不久有人家里少了些馒头,就怀疑是这小乞丐偷的,正准备去找他呢,就发现门口放着铜钱,您说怪不怪?” 掌柜喝了口茶,接着说:“不过这小乞丐可不好惹,有人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他一个小孩压着大人打,打得人鼻青脸肿的,到现在也没见他出过门。” “方才就是他抢了小公子手里的东西。”掌柜说着便往屋外走去,果然在屋檐下看到几枚铜钱。 “您看。”掌柜把钱递给宋瑜,捋了捋下巴稀拉的胡子。 宋瑜接过铜钱,笑了笑没说话。 她走到白行简背后,戳了戳他的背,“生气了?” 白行简摇头,声音闷闷的,“那是你给我买的。” “你转过来听我说。”宋瑜板过他的身子,正色道。 白行简不情愿地转身,噘着嘴,神情还是委屈。 “刚刚那个人可能是太饿了,所以才会抢你的东西,他把钱就放在屋檐下,但是呢他做得也不对,抢人东西是很不好的行为,要批评他。”宋瑜示意白行简看手心的铜钱。 白行简抿唇,因那桂花糕是她买来的,他没舍得吃,只拿在手上,谁知一会儿功夫便被人抢去,是自己太弱了。 白行简撩起眼皮,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我明白了。” 宋瑜没太在意他态度的转变,或者说是注意到了却未选择明说。 宋瑜给白行简挑了一件月白色的窄袖锦袍,这件衣服做工细致,又衬肤色,白行简穿上衣服走出来,腰上的襟带歪歪扭扭,宋瑜招手让他走近一些。 “真好看。”宋瑜从来不吝于夸奖别人,更何况他穿上这件衣服活脱脱一个俊俏小郎君,就是瘦了点,这白云狄真不会养孩子。 此时掌柜也走过来,面上笑容真切了两分,“这谁家的好福气啊,能有二位相貌如此出色的姐弟。” 这话宋瑜很爱听,她摇了摇白行简的手臂,“姐姐待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着顺便给师弟妹也买了两件衣服,结账的时候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天仙居位于转角的巷子深处,是远近闻名的酒馆,菜肴多样,特色菜堪称一绝,最重要的是价钱也不算贵,这些都是那家铺子的掌柜告诉宋瑜的。 到天仙居要穿过一个巷子,宋瑜却突然停下脚步,白行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个人,竟是方才抢他米糕的小乞丐。 宋瑜站在巷子口看向那小乞丐。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袍子,倚坐在墙角,神情倦怠。 巷子潮湿又脏乱,偶有行人路过,大多掩住口鼻步伐加快匆匆走过。 小乞丐脸上灰扑扑的,嘴角有破裂的伤口,他的手上沾着水珠,倒是干净得很,正捧着一个冷硬的馒头在啃,他咬馒头的速度很快,瘦削的脸微微鼓起,腮帮子一上一下,没见他停过。 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动作机械,甚至有些麻木,仿佛周遭环境再污秽不堪,都影响不了他饱腹的行为。 常年在外流浪的人,即便是个少年,也是异常敏感的。 小乞丐停下啃馒头的动作朝她看过来,那双藏在乱发后头的眸子洋溢起一瞬的神采,晶亮剔透。 也不过是一眨眼,少年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转过身继续啃他的馒头。 “宿主,是闻千野,两年后的时间线突然拼接过来了。”系统说。 “只要我不做干涉主线的事就没大问题,对吧?”宋瑜牵着白行简走过去。 “理论上是这样的。”系统答道。 直到他们在闻千野面前站定,闻千野才慢慢撩起眼皮,那双黝黑的眸子闪过阴鸷,眨眼间他又移开视线。 一个馒头没多大,他吃完了就拍拍衣服站起身,这两人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这里,午觉都睡不安身,他打算到别处去待着。 白行简:“你抢的”。语气冰冷。 闻千野不甚在意地开口:“不是给了钱么?” 白行简:“不问自取就是抢,还给我。” “哦?那不巧,你来晚了。”闻千野懒散地靠在墙上,扬起下巴示意他们看往巷子的一边。 那处握趴着一条斑点老狗,瞎了一只眼又瘸了一条腿,正吭哧吭哧地吃着那块米糕,只两叁口,米糕就被它吃下了肚,它舔着自己的半截前腿,讨好地向闻千野摇尾巴。 “喏,想要的话自己拿去。”闻千野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长鬓挑起,轻狂又肆意。 闻千野吹了个口哨,老狗耳朵竖起,跳着慢蹭到他身侧,他没空陪这些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玩问答游戏。 “等一下,你拿着这个。”宋瑜注意到他手臂上有道叁寸长的伤口,已经化了脓,但他却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似的。 “一天涂一次,不要沾水。”宋瑜把药管塞到他手里。 “不想自己手臂烂掉的话就听我的话。”宋瑜补充道,语气强硬,手上微微用了点灵力。 闻千野站直,捏紧了手里的东西,他的眼型优美,此时半眯着,露出一个无暇的笑容:“得,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过是一个乞丐,一个永远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老鼠,他没当真,许是人大发善心,可怜可怜他这乞丐。 他又瞥了眼白行简,其实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孩不是她的亲弟弟,莫非她无聊透顶,一路发散自己的善心? 闻千野嘴角仍然挂着笑,布满绿苔的潮湿心野恣意生长着恶意,不过这与他何干,过了今日,谁还会记得他这个乞丐。 “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往后若你遇到我,我可是要讨回报的。”宋瑜走前留下一句话。 闻千野站在背光处,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心中促生片刻的躁意。 也罢,一面之缘的陌路人而已。 “嗤,无聊。”他不知道对谁说。 第五章酒楼 “客官您里边儿请。”甫一踏进酒楼,候在门口的小二就迎上前来。 “一楼还有座儿吗?”宋瑜环视大厅,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人,叁叁两两,或谈天说笑,或举杯对饮,不亦乐乎。 “楼下没有空闲桌子了,不过客官您来得巧了,楼上刚空出来一间雅阁。”一楼人声鼎沸,难免嘈杂了些,连带着空气也热乎起来。 小二卷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匆匆擦了下额上的汗,声音拔高了几分。 “行,就去二楼。”宋瑜说道,回头拉上白行简。 天仙居是个圆柱形的酒楼,楼内布置古色古香,上了二楼,视野逐渐开阔起来,自栏杆处往下看,一楼全貌尽收眼底。 宋瑜拉着白行简逛了一路,多少有些饿了。 宋瑜: “有忌口的吗?” 白行简:“吃不了太辣的。”他撑着头,从楼上往下看。 宋瑜招手唤来小二点菜,她喜辣又嗜甜,就点了天仙居招牌的松鼠桂鱼,还点了辣椒炒肉外加两碗白米饭,想到白行简说吃不了太辣,她又点了玉米排骨汤和甜点。 点完菜,小二给两人倒上茶水。 茶雾氤氲,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甜点饭后再上吧。”宋瑜说道。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来。”小二应道。 宋瑜端起杯子,小抿一口,茶香在空中蔓延开来,雅阁的窗户半敞着,凉风习习,拂去短暂的闷热,宋瑜顿觉心情舒畅,眼角浮上笑意。 白行简也抿了一小口,放下后便没再喝。 宋瑜:“怎么了?刚不是说很渴吗?” 白行简收回视线,歪头看她:“好苦,师姐不觉得吗?” 宋瑜沉吟:“我们喝的茶是一样的,不过茶和人生一样,都需细细品味,方能尝出个中滋味,你年纪还小,自然觉得苦。” 白行简坐直了听她说话,末了,似懂非懂地点头,模样乖顺得很。 也只有这时候像个小孩,宋瑜感慨。 “听宿主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我悟了。”系统冷不丁地开口。 宋瑜:你嘲讽我的本事见长啊,闲着不如去升级你的系统。 其实这句话她也是借用别人的,她从系统发来的资料中得知,她的师尊筠瑶真人平日里最爱品茶,就连落云谷的后山都种了很多茶叶,这位真人的口头禅更是品茶如品人生,白行简问她,她便顺口说了。 天仙居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酒楼,不消片刻,菜就上齐了。 宋瑜许久未吃辣,早晨又吃得清淡,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一边招呼白行简吃菜,一边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放进嘴里。 薄皮青椒香味浓郁,猪肉瘦而不柴,肥而不腻,炒得焦香,细嚼之下肉的咸香与辣椒,蒜香完美融合在一起,尤为下饭。宋瑜就着炒肉吃了两口米饭,又夹起一块鱼肉,松鼠桂鱼更是色香味俱全。 鱼肉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回味无穷。宋瑜无肉不欢,这顿饭吃得她眼睛微眯,神情愉悦。 白行简吃得鼻尖冒汗,他确实不太能吃辣,但是看宋瑜吃得香,他也跟着吃了几片肉,果然被辣得直吐舌,眼眶也红红的。 “炒肉尝尝味道就好了,吃点鱼肉吧。”宋瑜把松鼠桂鱼的盘子移到他跟前。 白行简吃了一块沾满酱汁的鱼肉,眉眼稍稍舒展开来,不知不觉间饭碗见了底。 宋瑜给白行简盛了碗汤,玉米和排骨炖得软烂,汤汁浓郁,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就在两人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宋瑜喝完最后一口汤,擦了嘴,方才往楼下看去。 楼下中央不知何时空出一块地,中间站着个白发的灰衣老人。 “老王头,今儿说些什么故事啊?上次那个太有意思了!”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语气熟络,情绪高涨。 “是啊,上次那个故事太精彩了,我回去了还说给爹娘听呢。”黄衣的娇俏少女抓了一把瓜子儿,边嗑边说道。 那老儿也不急,顺了顺长到几乎要垂到眼下的白眉,抿了一口茶,“唰”地打开扇子,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诸位可还记得两年前城南的那场大火?” “记得,我姑母家就在那附近,她说那火邪得很,左邻右舍都去救火,可是你们猜怎么着。”说话这人一脸唏嘘,“火竟是扑不灭,反而越烧越旺。那户人家被困在屋子里,一个也没逃出来。” 众人听闻,皆锁眉垂头,无不叹息。 白发老儿捏着扇子踱步几圈,接着讲道:“没错,今日老夫要讲的便是这可怜可悲的一家子。这城南李家是富贵人家,李夫人虽是大小姐,但乐善好施,待人和善,邻里关系融洽,无人不称赞,这家招的夫婿陈铭又是前途无量的大才子,两人休戚与共,伉俪情深,后来得了一儿一女,羡煞旁人。可这天公不作美啊,就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李家突然走水,火势大,众人竭力救火反倒火上浇油,越烧越旺,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竟是无一生还。”说书人捋了一把胡子,叹息道。 白行简趴在桌子上往下看,眼睛眨也不眨,小脸严肃起来,听得异常仔细。 此时,饭后甜点上来了,这道甜点是将白酥微微加热到近乎融化,拌入百花蜜,然后将甜酥滴淋在精致的器皿里,一边淋一边做出山峦的造型,做好后再将其放到冰块中冷冻。 宋瑜挖了一小勺吃下,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说书人半眯着眼睛,继续讲道:“可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叁个月前,我的一位好友回老家扫墓,那地方偏远,地势又复杂,自是人迹罕至。赶巧那天下完一场大雨,周遭杂草丛生,黑灯瞎火,阴风阵阵,他图省事儿就没点火。正当他跪拜在去世爹娘的坟前时,从背后吹来了一股邪风。”白胡子老儿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球转向众人,明朗的叁月,热闹的酒楼,这处分明都是人,大伙儿仍觉背后一凉。 “他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我这老友冷汗直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中只求爹娘保佑,就在这时!”说书人突然拔高音量,“他察觉到有人拨开杂草,走到了他的身后。” 说书人放缓了声音,悄步走到一个背对着他的男子身后,“小哥儿,借个火。” 男子猛地一哆嗦,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二赶忙拾起筷子,给他拿了一双干净的。众人也像梦醒了一般,轻声谈论起来,这些暂且不谈。 说书人退到空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吓得直哆嗦,这人走路跟没声音似的,说话也慢吞吞的,嗓子像吞了砂砾。他不敢回头,只摇头说自己也没点火。身后那人没说什么,停留了片刻就走了。好一会儿,他的腿快要麻了才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多待,东西都没收拾便跑回家了。” “我的这位友人胆子虽小,但心眼儿多得很。大半夜的那男子鬼鬼祟祟的来找他借火,定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于是第二天,他就趁着阳光高照,回到了这处坟地。此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悬崖边发现一块巨大的墓碑。墓碑上面刻着亡妻李氏的字样,四处洒满了不知名的种子,有的发了芽,有的被雨水泡得发白,怪异得很。土堆上还死死压着一些黄色的纸符文,符文上浸满了深色的血。我这老友见了,顿时吓得魂都飞了,他也算走南闯北,见识颇广了,这分明是民间的阴毒法子,听闻只要将自己的血滴在符文上,再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的弥罗经,在坟前四个方位洒下槐树种子,那么死人便无法投胎。”讲到这儿,说书人皱起了眉,脸上的皱纹堆到一处。 “这也太恶毒了!”人群中传来怒喊。情绪激动的看官连饭菜都忘了吃。 “是啊,居然有人对自己的亡妻用这等恶毒的法子。”有人重重地拍桌子。 “可是这跟李家有何关系呢?”也有人比较冷静,转而提出疑问。 “诸位先别急,听我细细说来。”老头儿灰白的面上浮现怒色。他将挽到手臂上的袖子甩开,嗓音严肃几分,“我那好友决心弄清楚那晚的男人是谁,一连几天潜伏在李氏坟墓附近,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那个奇怪的男子又出现了。这一次,男子是白天来的,他抱着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女人的首饰和小孩的衣物。他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后头,屏住了呼吸。只见那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刨起土来。他靠近了些,那男子完全没有发现,因为他口中念着不成文的字词,状似癫狂,形若疯魔。” 说书人喘了口气,继续讲道:“那男子埋掉了首饰和衣物,站起了身。好友终于看清了男子的样貌,只一眼,他心胆皆碎。” “那不是别人,正是李家的赘婿,陈大才子陈铭!”老头儿声音高昂,扇子手柄砸到桌子上,惊醒众人。 “这......这怎么可能呢?”靠得最近的一桌有人站起身惊呼。 “那陈铭不是也被烧死了吗?”先前问上坟与李家有何干系的人捂着嘴,难以置信。 “不对啊,听说李家上下几十口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哪有人知道陈铭死了没啊。”蓝衣的少女扬声说道。 第六章赘婿后记 “诸位听我说。”老儿吐了口气,“我那好友看的千真万确,男子确实是陈铭,只不过陈铭的半张脸用头发盖着,那日风大,吹开了他的头发,才发现陈铭的左脸十分可怖,看上去像被烈火灼烧过。” “那这就不难猜了,陈铭一定是从火场里逃了出来,后来不知为何想要镇压亡妻和孩子。”锦衣的公子摇着扇子猜测。 “还能是啥?一定是做贼心虚,我呸,说不定火就是他放的。”粗莽的大汉啐了一口,愤愤说道。 “你真别说,有这可能呢,我可听说走水前一个月李家平白少了好些金银。”一位大娘露出嫌恶的神情。 “诸位说的对也不对。”说书老儿摇头又点头,模棱两可的样子引得众人又是一番闹腾。 “老王头儿,您就别卖关子了。”众人目光又转回到说书人身上。 “天下竟有如此心狠的丈夫和爹。”他长叹道:“好友记下此事,回到漠城便四处找人打听,终于抽丝剥茧搞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陈铭攀上李家大小姐之后,靠着老丈人的关系一路高升,表面上看来,他们夫妻关系和睦,幸福美满,可实际上人的欲望是无底洞啊,陈铭起了坏心思,他不仅想要官职,他还想要李家的钱财。李家祖上曾经是南下的商人,家底殷实,李家人虽节俭,但吃食出行也不是一般官家人能比的。” 众人也都点头,李家确实是出了名的富贵人家。 “可李家传女不传男,更别说陈铭还是个招来的女婿了。事发一年前,陈铭就开始转移李家的财宝,他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直到走水那晚。”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姑母说李家走水前吵得很厉害,陈铭摔门离家,不到一个时辰,李家便着火了。”最开始说话的男子补充道。 “正是,这陈铭准是盘算好的,走水前离家,火烧得邻里皆知时又当着众人的面跑进火海救人,第二天衙门清点尸体时,李家七十口人一个不少,大家自然认为陈铭也死了,他倒得了个好名声,可惜这李家人啊......”老王头儿垂下肩膀,胡子耷拉下来。 “陈铭做了亏心事,每日噩梦缠身,就花了大价钱请邪门歪道的人帮他做法,甚至用上了最狠毒的法子。再有各种细节我也不知了。”说书人讲到这,饮茶坐下。 “虎毒不食子,这畜生不仅害死发妻,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顾了,真是猪油蒙了心,该死啊!”红脸的男子拍桌站起身,胸膛起伏着,心气不顺。 “爹娘,世上怎会有如此狠毒的人,李家人好可怜啊。”有小姑娘听得入神,捏着手帕啜泣。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黄衣服的少女追着说书人问。 “之后我的好友找了位大师替李家人诵经超度,只是陈铭却不见踪影。”说书人面有戚色,终是忍不住掩面长叹。 酒楼静默了好一会儿,众人似乎都在为这可怜的李家人哀悼。 宋瑜回过神,看向白行简。 他迅速合上自己的手掌,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朝宋瑜笑了笑,只这笑不及眼底,悬浮于表面。 宋瑜:“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没......”白行简本想说没事,又垂眸去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宋瑜知他心里头难过,并不刨根问底,只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宿主不必太过担心,他自己会想通的。”系统说了句干巴巴的安慰话。 白行简心情低落,宋瑜也没了逛的心思,只在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买了些小玩意儿。 回到后山,宋瑜小心地把白行简放到床上,路上小家伙睡着了,她便抱着他回来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品色极佳的玉佩,正要往他脖子上戴,没想到串着的红绳短了一大截幸而这玉佩小巧玲珑,色泽温润,戴在手腕上也不突兀。 宋瑜给他戴完玉佩,站在床边好一会,只抬手摸了摸他额前的碎发,什么都没说。 “系统,任务进展到哪儿了?”宋瑜走出房间。 听到关门声,假寐的白行简睁开眼睛,于黑暗中轻声吐了口气,右手拇指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慢慢扣住了自己的手腕,脖颈上的符文忽现,火一般灼热。 “任务进程50%,人物黑化程度65%,恭喜宿主,您的生命值上升到89%!”系统声音拔高。 “我还真谢谢你了,一定抓紧时间修炼。”宋瑜冷声道。 任务进程如此之快倒是出乎她意料,同样的,白行简的黑化数值涨得也很快,宋瑜琢磨着,在不偏离大方向的前提下,她应该能将白行简的黑化程度控制在一个稳定的数值内。 虽然才两天,但白行简也算是她认识的小孩了,小白菜黑化可就不好玩了。 “其实你是怕后面剧情难走吧。”系统出声打断她的思考。 “怎么?你嫌任务太简单是不是?”宋瑜回怼道。 系统也想起之前的惨痛经历,悻悻闭上了嘴。 明月无暇,万籁俱寂。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憎恶的,恼怒的,不屑的,这些叫唤让他头昏脑涨。 “白行简!谁让你跑到这处的?”他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娘的眼里永远只有哥哥,他流不出眼泪,他甚至知道接下来爹会说些什么。 “白行简,去祠堂跪着。”爹爹跟着娘走近房间,睨了他一眼,厌烦的表情刺痛了他的心。 他年纪小,尚不知何为心痛,只是那些天阴雨连绵,祠堂偏僻又潮湿,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心中默念护心口诀。 偶尔会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梦里,教他一些口诀,看不清那人的脸,想来是天上的神仙吧。 后来他体力不支还是晕了过去,昏迷中好像有人抱起他,那个人在哭,温热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他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咸咸的。 他掉进深不见底的河里,腥臭的河水争先恐后涌入他的鼻腔,脖颈被繁茂的水草狠狠勒住,空气一点点被抽离,呼吸不上来,他快要窒息了。 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爆发前所未有的力气,他抓着水草,拼命向上拉扯,掌心磨出一道红痕,也就在这时,他倏地睁开了眼。 他看到娘用力地掐着他的脖子,手指发青,面目狰狞。 看到他睁开眼睛,她哭着骂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 家丁从外头跑进来,拦住了娘,她把自己推倒在地,掩面痛哭。 兴许他早忘了,原来他的爹娘这么恨他,他骗自己,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其实爹娘只是觉得他不乖,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活着。 他又阖上眼,任由她发泄似的打在自己身上。他总会记得的,这些不公,这些谩骂与疼痛。 父慈子孝,母爱如山......何其可笑,也没人教过他,不是吗?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祠堂再次恢复宁静。 他坐在门槛上,绵密的雨水打湿他的脊背,单薄的衣衫黏在身上,湿冷又难受。 好冷,好冷,好冷......他抱着膝盖止不住地发抖,呼吸慢慢变重,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天地颠倒,万物坠入黑暗。 “砰!”身体像散了架似的,疼痛汇聚到背部,白行简从梦中惊醒,他捏着手腕上的玉佩,久久不能平静。 必须变得更强,她......不可能让她一直保护自己,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的吧。 白行简从噩梦中醒来,黑色的符文甚至蔓延到他的侧脸,许久才消失。 宋瑜回到谷内已是月上梢头。 房间没点灯,漆黑一片。 宋瑜一眼就看到凌若和付黎,两人各占一头,头撑在门框上坐着等她。 宋瑜放慢手脚,身影犹如鬼魅一般,轻飘飘地绕到两人背后,来了一个突然袭击。 “啊啊啊啊!!!”凌若从地上跳起来,惊醒了一旁的付黎,付黎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问道:“师妹,怎么了?” 凌若跑到他身后,哭丧着脸说:“师兄!师兄!刚刚有什么碰了我一下。”小姑娘声音都在颤抖。 不怪她吓了这么一大跳,落云谷地方偏僻,人迹罕至,他们今晚也没点灯,是有些阴森恐怖。 付黎这才揉了把眼睛,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师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凌若从付黎身后探出头来,声线颤了颤,欣喜道:“师姐!吓死我了。”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吐了口气。 “看我给你俩带什么了。”宋瑜掌灯,屋子亮堂起来,她示意两人进去。 没想到两人为了等她回来,连饭也没吃,宋瑜真是哭笑不得,幸好自己从天仙居另外打包了一些饭菜回来,付黎去热了菜,叁人赏着月色谈天吃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春去秋来,这一年过得很快。宋瑜除了教白行简修炼,自己也没放松,白行简还是个小孩,所以这一阶段的任务还算轻松,后面可就不一定了。 第七章离别 白行简捧着一碗滚烫的汤药走得稳稳当当,这条路他曾走过很多遍,仍觉得漫长,这碗汤药他也喝过很多次,但仍觉得苦涩。 他的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从脖颈淌下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衣裳,黏腻的感觉很不好受,但他面上表情全无,似乎这闷热的夏天和吵闹的蝉鸣,都离他很远,他只专注于手里的碗,别的一概不管。 白雁飞的房间在云起阁,一个他在月半才有机会踏入的地方。 到了云起阁外间,他半敛下眼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恍惚间这个七岁的小孩子穿越历史的长廊,脸上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阴郁冷漠,往那已经知晓结果的未来走去。 有人给他开了门,他端着碗跨过高高的门槛。 不久前下过雨,外间的地缝里覆着青苔,难免湿滑,他险些摔倒,汤药洒了一小摊在他的掌心,那处皮肤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顿了一下,又稳住身子往里间走去。小小的动静没能引起家丁的注意,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人在意。 白行简,像一个弃子,被众人疏远在外。 “把药放下,过来。”白云狄并没有看向他,冷声说道。 白行简小声应了下,熟练地撩开袖子,一直挽到肩膀上。 一年过去,他比六岁时有了点肉,但相比同龄人他还是有些瘦弱。 他走到白云狄跟前,伸出手臂,摊开的手掌不自觉握紧成拳。 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檀香味,熏得人心烦意乱。 “手怎么了?”站在床边的华衣女子开口问道,她并未看向白行简,仿佛只是对下人的例行问话,语气里一丝波动也无。 白行简眼眸微闪,不着痕迹地撂下袖子,遮住发红的掌心。 “碗有点烫。”莫名的不甘涌上心头,其实他也知晓,娘问的每一句话,实际上都是为了白雁飞。 白行简顺着手臂看向床上那人。 他们体型相差太大了。 白雁飞长他七岁,生得高大雄壮。 虽说他每月都要昏迷几天,甚至夜夜哭啼,但白家用名贵的药材供着,上下又当他是宝贝似的捧着,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是白雁飞,受那些苦也能换来旁人的疼爱。 思及此,白行简喉咙一哽,掌心被掐破了皮,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神。 走神中,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他的手臂,鲜红粘稠的血滴入陶瓷碗中,颜色扎眼的很。 碗口巴掌大小,深约叁寸。直到陶瓷碗装满了血,他方才退到一旁,给自己粗略地包扎。 桌上的汤药凉了,表面浮上一层薄薄的水膜,他另一只手端起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只是那苦涩的汤药流入喉咙的时候,他微微皱了下眉。 那厢白雁飞喝下了他的血,嘴唇红润起来,胸口轻微起伏着。 他的娘亲李明玉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唇角也带上一些笑,神色缓和很多。 “行了,你回吧。”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竟是看也没看他一眼。 白行简也没兴趣留在这里,他们母子二人一贯其乐融融,他就是个外人,于是他随声应了句便走出门。 “明玉,你怎么让他走了?”白云狄方才出去了一趟,此时从外头走进来,正巧碰到白行简,他是真的厌恨这小子,阴森森的不说,也没点礼节。 算下时间,今日是换蛊虫的日子,不知道李明玉又在发什么疯。 “没什么,看着心烦。”李明玉走到桌子前,慢悠悠地开口。 白云狄轻哼一声,“李明玉,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拂开帘子,玲珑剔透的珠玉碰撞到一处,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 李明玉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身影快消失之前,远远地传来她的话,“白云狄,人贱自有天收。”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白行简回到房间的时候手臂几近失去知觉,他仰倒在地,后脑勺砸在冰冷的地上,昏涨的脑子得到片刻的清醒。 近来他的心情异常烦躁,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抑制不住的阴暗情绪像毒蛇,吐着芯子缠上他的脖颈。 白行简从上衣袖子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接着面不改色地在自己手腕处划下一刀。 黑色的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流,他的虎口狠狠地掐在手臂上,半晌,手臂上浮现黑色的诡秘符文,青筋虬露。 纯黑色的蛊虫从他的手腕伤处钻出来,白行简用力甩手臂,蛊虫掉在地上,腹部朝上。 白行简另一只手攥起匕首的柄部,将锋利的刀尖刺入蛊虫的腹部,蛊虫来不及反应,褐色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虫子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做完这些,白行简抹了下额头上沁出的汗,撑起手臂爬起身,一股浓烈的恶心从胸腔侵袭上来。 他踉踉跄跄到了门口,扶着门框捂着胃干呕,口腔全是苦涩的药味,鼻腔充斥着血腥味,好一会儿他才止住呕吐。 白行简呼吸慢了下来,胸腔撕裂般疼痛,像坏了芯子的风箱,每吸一口就发出震动的声响。 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锦囊,干瘪的,空无一物。 哦,他忘了,糖吃光了,她也走了。 舌尖被他尖利的牙齿咬破了,他佝偻着身子,抬眼看向门外,阳光炽热,屋前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响,铃铛被他擦得透亮,日光打在铃铛上,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踩在一滩未干的血水里,自嘲地笑笑,手腕处还在滴血,那块玉佩竟也被浸染成血色。 也许是一场梦,是上天最后的仁慈,但是太美好,美好得像是阳光下的泡沫,光彩耀眼,以至于他生了贪念。 他忘了,泡沫,本就是一触就破。 该醒醒了,白行简。 他闭上眼睛,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除了你自己。 ...... 陪了白行简大概一年的时间,任务做得也差不多了,离开的时候,宋瑜只告诉白行简自己要出门修炼,不必等着自己,除此之外她一概没说。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宋瑜并没有跟白行简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只留下一句非常平淡的告别。 “我要出远门,不必挂念。”这是宋瑜对白行简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行简支线一完成,人物黑化程度75%,宿主生命值100%......95%......80%......67%......不对,不好了,宿主您快醒醒!” “宿主,醒醒!醒醒!醒醒啊!”系统将音量调到最高。 时空转移的后遗症就是昏睡不醒,系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完成了支线一,宿主再不醒就完蛋了。 宋瑜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双腿像灌了铅,她想翻个身,可是连脖子都动不了。 又来了,这熟悉的下坠感,这一次会掉到哪里呢?是望不到底的深渊,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地? 她的灵力有些不稳,宋瑜吐了口气,缓缓运气。 她强行从昏睡中睁开眼睛。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个黑不溜秋的圆球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她滚来! 千钧一发,宋瑜的灵力终于顺畅了,她稍稍运气,轻而易举地从沼泽地脱离出来。 怎料那球竟是个会定位的,宋瑜刚站稳,黑球就拐着弯朝她气势汹汹地飞过来。 宋瑜闪身躲过,那黑球擦过的石块瞬间被炸得粉碎。 宋瑜活动了一下筋骨,拔出身后的佩剑,御剑飞行。 黑球不依不饶,它好像找到了乐趣,跟宋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瑜的佩剑名为绮罗,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便是在修真界的兵器榜上也是赫赫有名,宋瑜用得极为趁手。 宋瑜快,它就快,宋瑜慢,它就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土地平旷,草绿花红,谷水潺潺,木落翩翩,两岸树木枝繁叶茂。 宋瑜停下来朝黑球招招手,摆出一副“来打我”的样子。 小黑球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本能地加快速度往这边冲刺。 但宋瑜并不着急,她瞄准时机,小黑球快要撞上她的时候,宋瑜念了口诀,借力打力,顺着小黑球冲刺带来的气流转身,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抽离出来。 “扑通!”小黑球掉进了小溪中,溪流并不急,甚至可以说是悠悠然。 小黑球似乎很喜欢水,它愉快地在溪流中滚来滚去。 小溪不深,将将没过小黑球,溪水清澈见底,鱼虾皆若空游无所依。 宋瑜正要偷摸着离开,系统开口了。 “宿主,您的第二个主线任务来了......”系统的语气听起来很无语的样子。 “说吧。”宋瑜只得收回迈出去的腿。 “数据显示那个小黑球是您的第二个任务对象......天宿。” 宋瑜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你在逗我?就那个小黑球吗?” “宿主,要不是我的数据没出错过,我也不敢信。”系统刚说完,变故就发生了。 小溪流陡然间被白光覆盖,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小黑球不见了。 宋瑜走近了,心想着它该不会要变身吧。 不等她弯下腰,一股水柱直直地从水底冒上来,打了宋瑜一个措手不及。头发,衣服全湿了,整个一落汤鸡。 宋瑜拂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系统你别拦着我,我非得将它抓上岸打一顿。” 第八章天宿 小溪里站起一个十叁四岁大的少年,半长的乌发散落在肩上,穿着一身玄色的鎏金锦衣,肩宽腰窄,修长的双腿包裹在长裤里,走动间可见其身姿矫健,不似常人。 水流在他四周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随着他的步伐,溪面荡出圈圈涟漪。 他上了岸,头发和衣物上并没有被水打湿,只有脸上湿漉漉的,一对比,显得宋瑜狼狈极了。 宋瑜快速捏了个净衣决,很是方便,身上干爽了。 他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个头比她高些,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流光倒映在他的眼中,金色的眼眸逐渐幽深,他的鼻尖轻皱,瞳孔倏地竖成一条直线,墨黑的眉微微隆起,呼出的热气打在宋瑜的脸上,属于野兽的侵略气息袭来。 天宿上下打量她,眼神炙热,淬着最原始的狩猎欲望。 獠牙从他的上唇顶出来,天宿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雾。 天暗了一瞬,乌云挡住太阳,宋瑜心脏骤停,风声太烈,耳膜被震得生疼。 就在这风云变幻的一刻,天宿动作快又狠,俯身在宋瑜的肩头咬了一口,他的牙齿尖锐,牙尖穿透她的衣衫,刺入她柔软的皮肤。 宋瑜吃痛,握着剑柄捅向天宿的腰腹,他身形一顿,全身紧绷起来,腰腹弓着,竖成直线的瞳孔也恢复成原样。 天宿靠近她的时候,她便嗅到了极淡的血腥味。 天宿喉咙溢出低吼,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不得不快速从宋瑜肩上退开,宋瑜见状,才皱眉收回了手。 甫一退开,天宿拧着眉,眨着他那双越渐幽深的金色眸子,极慢地开口。 哪曾想话没说出口,他又迅速转过头,懊恼地薅了一把乌发,撇嘴闷哼。 宋瑜还记恨着他咬了自己一口,揉着肩转身就走。 “系统,我自诩记忆力绝佳,我不记得天宿是个哑的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他比看上去伤得要重,而且宿主你刚刚恰巧打在他的伤口上。”系统声音低下去。 “他咬了我一口,我自然是要还回去的,我做人很公平的。”宋瑜回道。 天宿没跟上来,反而一跃跳进了水里,明明是条小溪流,却被他溅起巨大的水花。 “宿主,他想不开了?”系统问道。 宋瑜差点被它气笑,没好气地说:“你改名叫人工智障吧。” 没过多久,他从小溪中探出头,随意甩了甩粘在脸上的头发,站起身。 他站在阳光下,溪流没过他的膝盖,风停蝉息,周围风景像褪了色,她站在原地,看向那个天地间唯一有色彩的少年。 天宿将手里的鱼甩到岸上,草地被太阳烤得火热,鱼儿沾着水汽的肚皮被烫到,在地上扑腾不停,做垂死前的挣扎。 “阿哥!你快点儿啊!”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天宿耳朵微动,瞳孔瞬间收缩成线,他头顶的犄角长出来,逐渐从人形变成一条小龙的模样,银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祂甩了甩尾巴,缩成一个小圆球,滚动了宋瑜的脚边,头顶的犄角顶了顶她的小腿,圆溜溜的金色瞳孔眨了又眨。 一人一龙挺有默契,宋瑜立刻明白了祂的意思,抱起天宿,将祂塞到了背后的包袱中,只留祂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还露在外面。 从林子的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一对兄妹,刚刚说话的是个盘着头发,穿着鲜艳的民族服饰的小姑娘,年约七八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手臂上还挂着竹编的小篮子。 她身后跟着自家的阿哥,一个身材壮实,古铜色皮肤的小伙。 兄妹俩很熟悉这片树林,往日都会来这里采些蘑菇回去煮汤喝,碰巧看到宋瑜一个人站在小溪边,手上抱着一把古剑,身后背着个灰色包袱,神态潇洒,像极了书中的游侠。 小姑娘胆子大,不怕生人,又觉得宋瑜面善,便跑过来同她说话。 “阿姐,你是一个人到这儿来的吗?”小姑娘说自己叫玉香,她阿哥叫岩罕。 “是的,玉香你们是住在这附近吗?”玉香刚要回答,就被她哥哥阻止了。青年拉着玉香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 宋瑜不在意地笑笑,这俩兄妹久居深林又生性淳朴,鲜少碰见外人,此时警惕一些也不是坏事。 宋瑜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张脸的迷惑性有多大,于是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在下宋瑜,是个四处游历的散修,今日误入此林,一时不备迷了方向,还请二位指条路。” 小孩子总是赤诚又天真的,玉香拨开岩罕的手,脚踝系着的铃铛叮当响,她看了看阿哥,又看了看宋瑜,手指拨弄头发上的银色碎链,方才说道:“姐姐,这边一到晚上就会有狼群出没,很危险的,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回家先住上一晚,明天我们再带你出去。” 岩罕在一旁打量宋瑜片刻,看她实在不像个坏人,便也稍稍放下警惕,皱着眉说:“是的姑娘,这里天黑得早,晚上很危险,我们村子就在林子尽头,人虽不算多,但总比你一个人宿在野外安全。” 宋瑜也不再推辞,颠了颠背上略重的包袱,另一只手利落地串起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叁条鱼,跟在兄妹俩身后上路了。 林子里有一条两人宽的小径,一直通往深幽僻静处。 路边遍布着各种五彩的蘑菇,玉香走在前头,偶尔弯腰摘出几个褐色的蘑菇放到竹篮里。 林间动物多,鸟鸣声不断,偶有狼嚎。 林子尽头有一处村落,到达的时候已近黄昏,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飘起了袅袅炊烟,令人怀念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咕~咕~咕~”从宋瑜身后发出一阵阵响声,玉香离得近,她好奇地转过身问道:“姐姐,你肚子饿了吗?” 宋瑜忍住笑,故作认真地回道:“是呀,不仅我饿了,我的宠物也饿了,肚子在咕咕叫呢。”宋瑜卸下包袱,拿到手里抱着。 天宿从包袱中探出头来,爪子搭在宋瑜的手臂上,突然龇牙,正要低头咬宋瑜,就被宋瑜敲了头。 宋瑜不知道从哪儿顺来一根手臂粗的树木条,往天宿嘴里一塞,恰好卡在祂的牙齿上,天宿顿了两秒,身上的鳞片都竖起来了,喉咙发出阵阵低吼。 祂身为魔族,骨子里流淌着野蛮,野性的血液。顷刻间树木条被祂啃成了碎末,祂弓起背做出防御的姿态,挣扎着将从宋瑜怀里跳出来。 玉香和哥哥也听到了,既害怕又好奇,小瑜姐姐的宠物看起来好凶狠,不会吃人吧。 宋瑜轻轻碰了下天宿的犄角,低声安抚玉香:“不用怕,祂就是饿坏了,发脾气而已,待会儿我给你们烤鱼吃。” 犄角是祂最脆弱的地方,宋瑜也是误打误撞,至少没有人胆大到去碰一条龙的犄角。 天宿趴在她的手臂上,不再低吼,只是不间断地传来磨牙的声音。 好奇怪的人类,被她的手臂箍着就动不了了,况她又是怎么知道龙族的软肋是犄角的?天宿暗中观察着宋瑜,越发觉得这人可疑。 “阿姐,我们家就在这儿。”玉香站在一间干净朴素的平房门前向她招手,门前种了棵高山榕,院子里养了一些鸡鸭,还圈了个小池塘养鱼。 “宋姑娘,家里比较简陋,你先进屋歇着,我去煮饭。”岩罕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招呼宋瑜往屋里走。 宋瑜点头,抱着天宿往屋里走。屋内布置虽简朴,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玉香正垫着脚尖从柜子上够些什么。 “玉香,我帮你拿吧。”宋瑜走到她身后。 玉香指着柜子最深处的一个陶制的罐子说:“姐姐,就是那个罐子。” 罐子里装着蜂蜜,玉香告诉她,这个村子里都是养蜂户,每个月都会有人从几里外的小镇上来收蜂蜜,他们就靠这个挣钱。 “阿姐,我去给你冲蜂蜜水喝!”玉香抱起罐子就跑出门去。 宋瑜这时才放下天宿,但仍然没解开祂脑袋上的结,这是宋瑜防止祂逃跑特意绑的。 宋瑜蹲下来,同天宿对视,“不可以随便乱跑,不可以咬人,也不可以随便变成人形,记住了吗?” 祂半掩着眼皮点头,尽管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身后的尾巴还不忘扫她两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宋瑜暂且放下心来,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祂的额头上,“先别睡,给你烤鱼,错过了可就没了。” 许是对鱼这个字比较敏感,祂的耳朵立起来,龙尾巴左右摆动,在空中划出一个稍显欢快的弧形。 宋瑜翻出一件外衣,将祂完全包裹住,拎起来带到门外。 她问岩罕拿来调料,又杀好鱼,放好葱姜蒜,酱油,辣椒面和盐腌制一刻钟,从外头削了几根长条树枝,一切准备就绪,玉香给她搬来小板凳,自己也坐在宋瑜旁边看着。 宋瑜点了火,先烧了些稻草,后面又加上柴木,火越烧越旺,她将手里串好的鱼架在火上烤。 此时天宿乖顺极了,趴在她腿上,火焰倒映在祂的眼中,仿佛世间只剩下火红色。 宋瑜拿着匕首在鱼的肚子上划出一道道细长的口子,不时用小刷子沾取碗里的油,刷在鱼肚上。 慢慢地,鱼香味出来了,表皮被烤得焦黄,油顺着鱼尾巴滴到火里,燃烧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火焰映红了她的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明艳几分。 宋瑜将手里烤好的两串鱼递给玉香,小姑娘也馋得直吞口水,接过鱼没咬,跑到厨房喊了阿哥过来一起吃。 她吹了吹鱼肉,小小地咬了一口,脸上浮现惊喜的神色,“阿姐,真是太好吃了!”接着她用力吹了吹,大口咬下鱼肉。 见她吃得香,岩罕擦了擦手,也跟着咬了一口,小伙磕磕巴巴地开口,“宋......宋姑娘,不......不是我们夸张,这......这真的是我吃过的最......最好吃的烤鱼!” “你们喜欢就好。”宋瑜手上的那条鱼也烤得差不多了,她想忽视也不行,腿上的小家伙一直在用爪子巴拉她的袖子,虽然祂控制了自己的力气,但宋瑜的袖子还是被祂尖利的爪子抓破了。 一件衣服而已,宋瑜没有太在意。 她将鱼送到天宿嘴边,祂也没客气,张嘴就咬,吃鱼的速度比祂抓鱼还快,玉香岩罕还在慢慢品味的功夫,祂已经吞下了整条鱼,宋瑜甚至听到了“咕咚”的声音。 天宿伸出猩红的舌头,趴在她的腿上舔自己的爪子,间或用头撞她两下,示意宋瑜自己还没吃饱。 “阿姐,你不吃鱼吗?”玉香见宋瑜把手里的最后一条鱼给了那只凶狠的宠物,便抬头问道。 “我不吃了,来这儿之前我天天吃鱼。”宋瑜道。 没错,凌若和付黎知道师姐要出门修炼,心里舍不得,就天天变着法儿的给宋瑜做鱼吃,她是爱吃鱼,但也经不住天天吃,是以今日她就没打算吃自己烤的鱼。 “咳,我都忘了,锅里炖了老母鸡,饭也该煮好了。”岩罕放下手里头的鱼,这才想起来锅里炖的红烧鸡块。 岩罕烧饭的手艺也不错,鸡肉不柴,色泽诱人,吃一块满嘴香,而笋片脆甜,沾着浓郁的汤汁,尤为下饭。 一顿饭吃得大家心满意足,天宿就差翻过身,肚皮朝天了。 饭后,岩罕泡了蜂蜜水过来,天然的蜂蜜无任何添加,喝起来不算太甜,正好解了晚饭的油腻。 夜色渐深,村里没什么夜间活动,大家也习惯了早睡,宋瑜也早早上床休息。 “宿主,先别急着睡,我跟你说说当前的情况。”忙了一天,系统终于找到说话的空隙。 “支线二任务开启,任务对象天宿,龙族,人形为十六岁,黑化数值20%,任务进程5%,宿主生命值90%,现阶段任务是去迷雾幻境找到他缺失的鳞片。”系统说道。 “人形十六岁......他看着顶多十叁,这是怎么回事?”宋瑜睁开眼,她在桌子上给天宿铺了褥子,祂就尾巴一卷,缩成了小圆球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系统:护心鳞片丢了,无法维持稳定的人形。 难怪祂的龙形看起来不是龙族正常的大小,简直是袖珍版,祂也不会说话,只能嗷嗷叫,一言不合就咬人。 宋瑜摇摇头,翻身面向墙壁,明天就问问玉香兄妹俩吧,总不能跟祂交流只靠意会,不靠言传。 月黑风高夜,蝉鸣不止,蛙声阵阵,有道黑影从微敞开的门缝中溜了出去。 宋瑜并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看向门缝,“系统,你觉不觉得天宿有点怪怪的?你能检测到他的生命体征吗?” 没听到系统回复,宋瑜接着说:“我仔细想过,龙族十岁就能化成人形,学习能力很强,不至于到了十六还不会说话,他不止腰腹一处有伤,天宿年纪尚小,但身为龙族,又是主角,能让祂受此重伤,看来对手不可小觑。” “宿主,检测不到他的生命体征。”系统回道。 “而且不是在说天宿吗?怎么突然开始说对手?”宋瑜仿佛能看见系统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我的意思是让天宿受伤的人或是魔物,很有可能跟我们的任务有关。”宋瑜打了个哈欠,开始酝酿睡意。 第九章瘴气林 宋瑜躺在地上,眯起了眼,她抬起仅能动弹的右手臂,透过张开的五指缝隙,看到瑰丽的天空。 放晴了,天如明镜,澄澈透亮,纯洁的云朵被染成血色,一道彩虹横空出现,架在天边,犹如绚丽的七彩绸带。 祂直冲云霄,龙吟云萃。银色的鳞片溢出流光,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祂的尾巴从厚厚的云层间穿梭而过,消失在彩虹桥的尽头。 久之,风起,吹走她的叹息,又失败了,她自嘲地一笑,牵扯五脏六腑的疼痛,祂本就是魔,怎能奢望祂有心? 宋瑜像是累极了,慢慢阖上双眼,意识在系统的提示音中渐渐消散。风扬起沙尘,地面空无一人。 “咚!”有东西掉落在地,宋瑜迷糊地睁开眼睛,玉香家养的鸡很守时,正发出清脆的打鸣声。天灰蒙蒙的,屋内并不十分亮堂。 她翻身往地上看去,小家伙昨晚不知道怎么弄的,薄被子被祂搅得乱糟糟的,整条龙缩成一团,爪子扒拉着被子的一角,睡得极为香甜。 宋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实在是心神不宁。 醒了便睡不着了,她把祂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细细打量了一阵,真是很难将这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家伙跟梦里那个对应起来。 宋瑜打开门准备出去看看,她不知道的是背后有双眼睛悄悄地睁开了,浅金色的眸子晶亮,倏地又变成浓郁的金色。 玉香兄妹俩很勤快,宋瑜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两人一个在喂鸡,一个在扫地。 岩罕看见她,放下手里的扫帚,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宋姑娘,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阿哥,都是这只公鸡啦,每天早晨就它最准时。”玉香又洒了一把米下去,气呼呼地指着那只公鸡,它昂首挺胸,单脚站在篱笆上,颇有遗世独立的派头。 岩罕说:“你啊,别老跟只鸡过不去。它也没碍着你,每天报时不也挺好的,它吃得也不多,毛发也光亮......”说话时他眉眼间满是纵容。 玉香捂住耳朵,“阿哥最啰嗦了,不听不听阿哥念经。”小姑娘拎起一桶水跑到门外去浇菜了。 “宋姑娘别在意,小妹调皮得很。”岩罕无奈地摇头,顿了一下,笑容减了几分。 “玉香小的时候我们爹娘就去世了,我比她大十岁,平时总会多疼她一点。”岩罕回忆起往日,脸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还不是太熟悉,宋瑜不好说什么,只认真听着,末了,才说道:“我很喜欢玉香,小姑娘很可爱。” “阿哥,我肚子好饿,锅里的粥熬好了吗?”玉香浇好菜,洗完手,跑过来拉岩罕。 岩罕应了声,说道:“阿哥去看看,你带宋姑娘去清洗。” 直到宋瑜捧着碗喝了一口粘稠的白米粥,她才忽然想起天宿还在房里头,她夹了块腌制的萝卜条,就着粥一起吃下去。 “阿姐,你的.......宠物还在睡觉吗?我们都快要吃完了。”玉香歪着脑袋,似乎在想天宿是个什么宠物。 “没事,祂饿了自然会醒的。”宋瑜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回道。 估摸着是昨夜跑出去做贼了吧,宋瑜腹诽道。天宿半夜跑出去这件事怎么想都很可疑,今晚有必要弄清楚。 进房间的时候天宿还裹着被子呼呼大睡,宋瑜差点以为祂昏过去了。 “宿主,祂的生命值在急速下降!”系统突兀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宋瑜拉下被子,天宿身上的鳞片呈现灰白色,隐隐有变黑的趋势。 “应该是缺水......吧。”系统犹疑道。 “你还能更离谱一点吗?”宋瑜捞起天宿就往外走,跟岩罕说了声就出门了。 “咦,阿哥,宋姐姐去哪儿了?”玉香刚从屋后头回来,只远远地看到宋瑜匆忙的背影。 岩罕挠了挠头,“宋姑娘说宠物想玩水,接着就跑出去了。”他也摸不着头脑,宋姑娘看上去挺焦急的。 幸而,出了村子就见到一条清澈的河。 宋瑜怀里抱着个浑身滚烫的小龙,走到河边,欲将天宿放进水里,没想,天宿自己先挣脱了她的手,尾巴一甩,就游到了河中央。 宋瑜见祂在水里自如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转而观察起周围的景色。 她方才走得急,没注意这条河的尽头居然是一方悬崖。 悬崖边寸草不生,疾风阵阵,宋瑜站在河岸旁,前方是村落,后方是悬崖,竟突生矛盾之感。 风停无波,水面清亮如镜,无数个细小的气泡迅速凝结到一处,水底下暗流涌动,一条银白色的龙一跃而上,没入云层,转瞬又横冲直撞地落地,变回了人形。 天宿甩了甩头发上沾着的水珠,宋瑜就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石头上,看了一会儿,她招手喊天宿过来。 他腿长,步子一迈就到了她跟前,浅金色的眸子半掩着,睫毛上沾着透明的水珠,像极了初生的小兽,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有种易碎的美感。 天宿头顶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根水草,歪歪扭扭地立着,配合他的表情,宋瑜噗嗤笑出了声。 “好傻。”宋瑜刚说出口,天宿就表情变了。 他貌似想说话,可是嘴张了几次又闭上,最后懊恼地揪自己的乱发,脸转过去,轮廓冷硬起来。 宋瑜也不拆穿他,好笑地摇头,捻下他头顶挂着的水草:“你现在说不了话,那你听我说,听明白了就点头,不明白就摇头。” 迟疑片刻,他缓慢地点头,肩膀耸了下去,像是接受了自己当下的颓败。 “在遇到我之前,有东西袭击了你对吗?”宋瑜接着问,天宿点头,情绪却突然起伏地厉害。 宋瑜注意到他的指甲很短,此时被他狠狠攥在手心里,掌心的划痕愈显深刻。 也许是难以发泄自己的不安与愤怒,他咬着牙,生生将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他咳了两下,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他不在意地抹掉,蹲在一块石头上,不知是跟她,还是跟自己怄气。 宋瑜见状,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她坐到天宿身旁,语气轻柔,带了点哄骗,“这东西不是人,却以人的姿态出现,他似乎知晓你每一次出招,你也是被他引诱到这个林子里的。” 天宿点头又摇头,她说对了一半,那东西确实不是人,也能知晓他每一次出招,但他是主动跟来的,他必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伸直自己的手臂,望着自己的手掌心微微出神。 也就是遇到她之前的一天,他杀了一个贪婪的散修,那人手段诡谲,竟想剥下他的鳞片,他稍微费了点功夫才杀死那个散修,但自己本来就有伤在身,变回人形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还需要在水里泡上一段时间。 他的眼皮耷拉下去,撑着下巴陷入了沉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轻颤,紧紧抿着唇,他等待的时间够长了。 “天宿。”宋瑜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叫天宿?” 他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他想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我叫宋瑜,瑜是美玉的意思。”宋瑜掏出一张符纸,手指点在纸上,写下“瑜”字。 风是柔和的,携着符纸飞到天宿眼前,眨眼的功夫,米白的符纸自燃,火焰熄灭,空中只留烫金色的“瑜”字,须臾,化成金色的粉末消散。很久以后,天宿再次想起此情此景时,又不知作何感叹。 日头渐高,不知不觉间已近正午,以太阳为中心,周围光圈弥散开来,而这条小河的上空聚集起浓厚的雾气,能见度仅两叁米左右,水面平静被打破,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宋瑜不小心吸了口气,险些窒息,这是瘴气!她迅速捂住口鼻,然后传密音给天宿。 宋瑜站起身,前方的村落早已被掩盖在瘴气之下,一点也看不清了。 宋瑜往村落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的路变得越发软湿,泥土里葬着枯败的落叶和爬虫的尸体。她下意识地伸手,背后却空无一人。 这片林子并不大,来的时候鸟鸣兽走,一派生机勃勃。 可此时,鸦雀无声,厚重的瘴气笼罩在林子上方,乌云集聚,红日渐隐,天暗了下来,她的呼吸也随之放慢。 “宿主,查询不到天宿的生命体征,数据一栏显示错误。瘴气有毒,小心为上。”系统冷冰冰的机器声让宋瑜凝了神。 保险起见,宋瑜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回到那块石头旁,蹲下从土里扒拉出一些破碎腐烂的树叶子,接着又挖了两块巴掌大的石头,在大石块上做了简略的记号。 这处泥地潮湿,地里又埋着些死物,靠近了甚至能闻到动物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味。 宋瑜指尖摩挲着刚挖出来的泥土,得出一个结论。 这里不是原来的地方,虽然还是那块石头,还是那条河,但她确信,地方变了。 从昨天到今天,这一片都没下过雨,更何况来的时候天朗气清,风柔花香,能看得见远处人家屋顶上飘出来的炊烟。 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个活人,宋瑜觉得有些难受,心里堵得慌。 多少个日夜,她在黑暗无声的地方熬过去,没有人,没有风,没有光,也没有生命,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瞎了,聋了,只能发泄似地跟自己说话,像一个疯子。 时间长了,她会无意识地重复已经说过的话,因为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她只能掐自己,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问自己,要这样折磨自己活着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干脆死了,也比在这里一日又一日地苦活着好。 宋瑜舌根发酸,心里头愈加痛苦,下意识地想要掐自己,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那样。 难道疯了也比死了好吗?她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也许是在跟自己较劲,也许是在跟系统,跟这个世界较劲,她不甘心,她也有重来的机会,凭什么她就要这么可怜地死去? 第十章假冒伪劣 她想起离开的那一天,久违地看到了太阳,久违地呼吸到花草的香味,活着就好,她告诉自己。 宋瑜从腰间抽出小匕首,果断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上一刀,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清醒过来。 “宿主,你终于清醒了!刚刚你眼睛都闭上了,还拿出了匕首,我都要以为你......”系统急得连连发出警告声。 “是啊,多亏你这么吵。”宋瑜说道,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简单包扎自己的手臂。 得快些找到天宿才行。 宋瑜就沿着河岸走,一路上什么也没碰见,没想到这条河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连续几次,她都看到那块做了标记的石头,情况有些不太妙,自己一直绕着河转圈,天宿又不见踪影。 她估摸着时间,这会儿也该过去半个时辰了,不免有点担心。 想什么来什么,她听到前方有人喊她的名字,“宋瑜。”嗓音清亮,但吐字黏黏糊糊。 那人走近了些,俨然正是消失了半个时辰之久的天宿,他看起来像没事人,面上带着笑容。 他站在宋瑜面前,微微歪着头,笑容越发甜腻起来,宋瑜哆嗦了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摸到了剑柄,一面又神色焦急地说:“你先前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他又要往她跟前凑,嘴里回道:“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就去找你了。” 宋瑜已经抽出了剑,趁他不备,剑擦过他的头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宋瑜步步紧逼,手上愈发用力,“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他在哪儿?”他的脖子有血珠沁出。 宋瑜嗅觉好,闻到一股草木香,她嗤笑一声,收回剑,转而从袖口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了火。 假冒伪劣的树精怪不为所动,他稍稍退后,背后长出手臂粗的藤蔓,青色的,凸起的筋脉缠绕着藤蔓,上面布满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黑色脓包,空气中的草木香混着瘴气,味道越来越浓郁。 “噫~密恐犯了。”系统冷不丁地开口。 宋瑜没理系统,盯着树精怪。 “还嘴硬吗?”宋瑜快速地捏了一个诀,丢出手中的火折子。 火势愈烈,那树精怪闪躲不及,藤蔓沾上了火星子。 宋瑜看准时机,背后的剑再次出鞘,连连砍去他的几条藤蔓,树精怪吐了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刚修炼成人的精怪到底弱了些,因这瘴气加持,又长在魔物精怪修炼的沃土里,他才有本事变成天宿的模样。 只不过,假冒伪劣终究是假冒伪劣...... 宋瑜将他打回原形,这是个长着藤蔓的奇怪古树,看树上的年轮也有些年纪了,宋瑜拿剑在树上划了两道,又捡起地上的火折子转身就走。 此地不宜久留。瘴气林有一个精怪出现,说明还有无数个精怪躲在林子深处伺机而动,天宿的情况想必并不乐观。 宋瑜闭上眼睛,静听林子里的细微声响,也多亏那段日子,她的五感灵敏很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像是故意发出动静,这东西踩过枯叶,踏过树枝,撵过泥土。 宋瑜反倒不急了,她沉默着等待身后的东西。瘴气林的精怪不说是一伙的,也必是有同样的目的。 一只干枯粗糙的手拍上她的肩膀,宋瑜用余光快速地瞥了一眼,这东西的指缝藏着湿泥土。 宋瑜先发制人,转身,退后,抬眼,微笑,一气呵成。 这是个年约七旬的老头,两鬓花白,脸上皱纹沟壑遍布,眉尾有一颗麦粒大小的黑痣。 这老头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收回手,“姑娘,你看见我孙女了吗?” “没看到,你觉得她会跑到哪里去?”宋瑜把话头抛回给老头,不动神色地观察他的言行和神态。 “宿主,他的演技好差,我觉得我可以模仿得比他好!”系统吹嘘道。 “大言不惭,如果吹牛可以拿奖的话,你已经是大满贯了。”宋瑜面无表情。 “哎呀,我这老骨头不中用了,连孙女都找不到。”说着,他竟是抹眼泪哭了起来,下巴的胡须一抖一抖的,有点滑稽。 她懒得跟这老头你一句我一句的玩游戏,开口打断他的哭戏,“你说个大体方向,我去帮你找找。” 老头拿着衣袖擦干眼泪,立马回道:“沿着那条河一直走到悬崖边,我那丫头平时最喜欢在那里摘花玩。” “是吗?那你在这边坐着,我替你去看看。”宋瑜的面容渐渐冰冷,说出的话也生硬叁分。 她沿着原路返回,这次没有绕圈,不消片刻,她就站在了悬崖边上。 悬崖深不见底,脚下的土地变得坚硬枯黄,周遭树木的颜色皆数褪去,河水涌上岸,腥臭的水汽充斥着鼻腔。 一眨眼的功夫,天地旋转,脚踩着天,头顶着地。 又是一瞬间,眼前景色全变了,她掉进悬崖,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突如其来的眩晕还是让人头痛。 “宿主,你确定天宿在这底下吗?”系统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尤为清晰。 宋瑜来不及回答,就坠入一汪碧潭。 饶是她反应再快,封住了穴位,也阻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水流。 带着腥味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鼻腔,耳朵,呼吸被一点点剥夺。 瘴气似乎消散了,她透过碧水,看到湛蓝的天空,如果不曾见过黑暗,人不会如此渴望光明。 宋瑜咬破指尖,血液流进水里,很快被水流稀释。 她离开的时候,莲华师尊曾经教给她一个口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只因这个诀需要她的血,同时又会消耗大量灵力。 宋瑜心中默念口诀,水还在往她身上拥挤,水草缠住她的小腿,将她往深处拉。 幸好口诀不长,她的灵力挣脱了桎梏,潭里的水迅速分流,中间开出一条道,宋瑜飞身出去,滚落到岸边,粗粝的石子擦过她的手臂,掌心,留下血痕。 “宿主,你还好吗?”系统轻声问道,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宋瑜“嗯”了一声,“放心,还没死。” 鼻腔,口腔火辣辣地疼,她俯下身,咳出几口水,又捏了个净衣决,身上干爽了,这才好些。 巧合的是,她的小腿边有一小块鳞片,银白色的,但这会儿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 “天宿应该就在附近!”宋瑜拾起鳞片,顾不上身上的疼痛,麻溜地爬起来。 果不其然,不远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山洞并不深,宋瑜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天宿。 祂变回了龙的形态,全身被暖光包裹着,察觉到有人靠近,祂低低地吼了一声,山洞壁上的石头和晶石应声滚落。 宋瑜巡视了一遍山洞,见无异样,便没打扰他,回到山洞外无聊地看风景。 说实话这里景色不错,山清水秀,风和日丽,悬崖陡峭,奇花异草遍布四野,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景象。 宋瑜抱膝坐在山洞前,心境出乎意料地平缓下来。 直到一阵刺眼的强光从洞口射出,宋瑜跑进山洞。 天宿变回了人形,他似乎比先前高了些,但很奇怪的是整个人弓着背,左手摁在右手臂上,嘴唇白得可怕,像在强忍某种极大的痛苦。 宋瑜正要走过去看看他的状况,天宿却突然抬起头,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好。 因为痛苦,他高高扬起来的脖子青筋虬露,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疯狂地往下掉,濡湿了他的领口。 他望过来,眼底猩红一片,浅金色的瞳孔化作深不见底的黑。 宋瑜这才看向他的手臂,他的袖子被挽到胳膊上,手臂上的鳞片并未完全消失,胳膊中央有一处裂痕,只有一半的鳞片嵌到皮肉里,碎掉的那一半不知道去了何处,血珠子滴到地上,融进了土里,闪过微弱的光。 “宿主,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系统小声说。 “你说吧。”宋瑜无奈。 “好消息是他现在能够稳定保持人形,并且我检测到他的生命体征了!生命值75%,黑化值23%,坏消息是碎掉的鳞片对他们龙族来说很重要,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那半片龙鳞。” “不懂这些设定,没有点残缺都当不了世界的主角了。”宋瑜腹诽道。 宋瑜抓住他的手臂,手比话更快,按住他胳膊上的穴位,暂时止住了他流血,又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缠住他的手臂,里叁圈外叁圈裹了个严实。 “不要乱动,也不要撕鳞片,疼就忍着,不然咬你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行。” 宋瑜放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抬起来笑道:“这下变成两个伤患了。” 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都被她扯成破烂了。 “走吧,我们回去。”宋瑜去拉他,又觉得不太好,想收回手。 而天宿率先握住她的手臂,低头看着她,他个子比她高了半个头,俨然是个初长成的少年模样。 龙族在成年初期会经历很多次蜕变,为了顺利完成蜕变,成年初期的龙族大多不会选择外出,因为蜕变时期是龙族相对脆弱的时期,宋瑜没进山洞也是因为想起了这一点。 他的眉眼愈加俊俏,神色间有股桀骜不驯的味道,此时半敛着眼皮,让他面色柔和很多,淡金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鸦羽似的睫毛上下扇动,比方才鲜活不少。 宋瑜端详他的脸片刻,确定他没别的大碍,只是嘴唇白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村子已近黄昏,一路上他们再没遇见什么精怪,那片林子像来时那样鲜活,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如果不是手臂受了伤,宋瑜几乎要以为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宋瑜经过那条河的时候,不忘串了几条肥美的鱼带回去。 两人多少看着有些潦倒,宋瑜跟玉香兄妹俩打了个招呼,把鱼交给岩罕,然后就拉着天宿,非常自然地进了屋。 “哥哥,宋姐姐抱着宠物出去的,怎么回来的时候牵着个哥哥?”玉香戳了戳岩罕的手臂,问道。 “玉香,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岩罕故意板着脸训玉香,他年纪虽说也不算太大,但看问题一向很通透,这位宋姑娘看着便不像常人,所作所为也应当有她的考究,他们又何必说道呢,说不定人就是“宠物”变的呢。 他们村子不也有个......他想到些什么,神色凝重起来,恨恨地在泥地锄了两下。 “哥哥!刚插下去的蒜都要被你捣坏了!”玉香喊道。 是夜,蝉鸣阵阵,微风拂面,宋瑜拉着天宿坐到了屋顶上,玉香兄妹早早地就睡了,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什么夜间娱乐生活。 “天宿,你的嗓子没问题了吧,我的名字你记着没?宋—瑜。”宋瑜尾音拖得老长。 宋瑜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他开口,身旁静悄悄的,她遂扭过头,想看看天宿的表情,不料距离没有控制好,两人鼻尖对鼻尖,额头将将要碰上,他的呼吸浅浅的,混入微风中,几不可闻。 “宋瑜。”她听见天宿念,与其说是念名字,倒更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宋瑜佯装生气,“念得不好,重来。” 这次他是怎么也不开口了,轻瞥了宋瑜一眼,便躺倒在瓦片上,颇为老神在在。 只是在宋瑜离开屋顶的时候,他轻声念了一句:“宋瑜。” 闭眼便是烫金色的字符。 第十一章傀儡 “铛铛铛!铛铛铛!”守夜人手持锣槌,敲打锣面,声声清脆。 棉布鞋蹭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擦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村子里起风了,卷起漫天尘土。 这村落地处偏远,又鲜有外人进出,村民们吃过晚饭便歇息了。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村落,平地而起的狂风呼啸着撕扯守夜人的衣衫,随即天空乌云密布,豆粒大小的雨点砸在乡间小径上,慢慢地,泥土浸满水,空气里充斥着夏日灼烧过的泥土味道。 宋瑜睡得并不踏实,心口总是莫名堵得慌。 又一次翻身,她后背贴着潮湿的墙壁,抬手摸到颈后,一手的汗。 宋瑜掀开薄被,坐起身,窗户外黑影摇曳,是那棵桃树,它就种在这间屋子前,白日里枝繁叶茂。 此时屋外的风雨逐渐大了,吹得门咿呀作响,桃树的枝叶打在窗户上,恼人得很。 宋瑜披上外衣下床,门口的地面已经湿了一大片,湿气如潮涌,一直漫到她小腿。 宋瑜掖好门窗,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下意识地靠在柱子上,却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 她轻笑了声,仰头看去。 天宿睡在房梁上,缺了半片龙鳞,祂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兽形大小,此时又是条成年龙的状态,龙身从柱子一直卷到房梁上。 祂银白色的尾巴自然垂下,绒毛被风吹得有些乱,宋瑜伸手梳理祂尾巴上的绒毛,不知怎的,祂的尾尖翘起来甩了两下,在空中拐了个弯,勾住宋瑜的腰轻而易举将她带到了房梁上。 腰间一片冰凉,像贴着冷硬的冰块,宋瑜打了个哆嗦,天宿松开她,悄声变回人形。 少年人手长腿长,同她一起蹲在一块宽厚的木头后面,近到她能够摸清天宿呼吸的频率。 宋瑜拂开眼前的碎发,拽住了他的手臂,心里却愈发不安。 这个村子很古怪,睡前她特意在周围绕了一圈,夕阳刚下,村子里就没人走动了,家家户户门房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好似家里头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这么想着,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犹如被人挖了一个大口子,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从天边划过,紧接着雷鸣轰隆,震得人耳膜嗡嗡疼。 叮当叮当,有人走近。 刚关好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宋瑜敏锐地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她看向天宿瞳孔中映出的自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世界被笼罩在密不透光的幕布下,呼吸间口鼻盈满湿润的水汽,夏日空气沉闷,压抑,眼下的氛围又让人心悸不已。 底下那人同手同脚,宋瑜觉得他的手脚仿佛是木头,第一次装上还没能够熟练使用。 但那人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往屋子内走来,在经过那张方桌时被旁边的凳子绊了一下。 奇怪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人被绊了,不说蹲下来揉一下腿,走动也会慢下来,可是这人不仅没有迟疑,步伐依旧,僵硬地走向床铺,说这是人,倒有些不恰当了。 这人站在床铺前,缓缓俯下身子,两只手臂胡乱地在床褥上横扫,被子枕头都被扫到了地上。 雨小了一点,宋瑜听到那人嘴里念念有词,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语词断断续续,喉咙里藏了哨一般,嗓音尖锐刺耳。 好一会儿,那人什么也没摸到,便打算出去。 宋瑜的呼吸极慢,隐藏在逐渐暴烈的雨声中,像即将报废的钟摆,在这黑夜中快要消失了。 因为全神贯注盯着底下那人,宋瑜并未发觉天宿的异常。 那人出去了,门没关,自屋檐滴落的雨点连成线,宋瑜并未因为他的离去而放松警惕,果然没过多久,门前又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没有进来,而是踱步到窗口,站了一小会儿,宋瑜不敢放松警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户。 只见,那人将脸慢慢贴到窗户上,脸部轮廓若隐若现,天边突然劈下一道耀眼的白光,将地面与天空分割开来。 也就是这时,宋瑜看见了窗户上贴着的人脸。 青灰色的脸被挤压得不成样子,额头上布满黑红的血迹,血水浸湿了油纸窗,他的下半张脸的皮肤残缺不堪,脸上纵横的疤痕像一条条肉色的蛆虫,眼部皮肤完好,但皱巴巴的,水泡过似的。 他上半身完全趴在了窗口,梗着脖子,躯体呈现一个扭曲的姿势。 突然,那人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窗纸破了一个口子,宋瑜伏在房梁上,看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情景。 屋外雷声轰隆,一个接着一个,由远及近,泛黄的窗户上开了拇指大的小圆孔,他歪歪扭扭地对上小孔,眼白大过眼黑,眼珠子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速度转动着。 天边又是一道闪电,屋内瞬时被照亮,宋瑜看见那人的手,枯枝般苍老,指甲又黑又长,在窗板上深深地嵌下印痕。 而房梁上的情况也不太乐观,不晓得何时,天宿反握着宋瑜的手臂,掌心炙热。 长时间盯着那人,宋瑜眼睛有些发酸,这时候才快速眨了两下,看向天宿。 天宿靠近了些,脸半明半暗,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眸色深幽,难辨思绪。 天宿伸手覆上她的眼角,拭去她刚刚眨眼流出来的眼泪,对她做了个口型。 宋瑜点头,压下心悸,往窗户看去,那人的眼珠子不动了,直直地翻向房梁,恍惚间她好似同那人对视了,一时觉着有些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脊背靠上天宿温热的,宽阔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头顶着天宿的下巴,能感受到他平缓的呼吸,宋瑜定了神,拉着天宿飞身下地。 不管那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 一阵携着水汽的急风撞开了木门,老旧的门锁碰到铜制的链扣,叮当叮当响。 宋瑜亲眼看着那人从窗口消失,走到屋外的时候,他人类的躯干已经迅速憋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瞬间化作腐水,混入雨水中去,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腥味儿和腐臭味。 须臾,直到雨水打在了她的手背,凉凉的,手心紧握,雨水顺着指缝流出去,地面淌着透亮的积水,已然冲刷掉了腐水。 天宿抬起手臂挡在她的头顶上方,从醒来到现在,他极其乖顺,宋瑜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宋瑜偏头瞧他,岂知他径直拉着宋瑜回房,关好门窗,接着卷起尾巴又上了梁,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宋瑜杵在原地,突然问一直没说话的系统,“刚刚那个是死尸吧。” “是,这个村子好像有点奇怪。”系统声音抖了抖,小声说。 这个世界有仙族,妖族,魔族和人族。仙族和魔族争夺天界,而人族和妖族争夺人界,两两抗衡上万年,小争端不断,幸而并无太大的祸乱。 而死尸也可以叫做傀儡,制作傀儡是妖一族的拿手绝活,妖族每月会有大小型狩猎会,在狩猎中死去的妖族,如没有亲人认领,便会有其他妖族向上级申请,将相对完整的尸体带回去制作成傀儡。 当然也有不遵守规则的妖族,这类妖更钟爱狩猎不同的族别,在年轻的妖中,甚至以拥有魔族傀儡或者是人族傀儡为荣,这种做法导致妖族近两年来常常被其他族别排斥。 天边现出了鱼肚白,困意袭来,宋瑜打了个哈欠,和衣躺下,因为没有枕头,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没一会儿便也睡了。 这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年,天宿喊醒她的时候,也愣是坐起身懵了好一会儿,直到屋外的那只公鸡突然发出尖厉的鸣叫,宋瑜才悠悠回过神来。 吃早点时,宋瑜特意向岩罕打听了一下,但岩罕说村子里近来并没有死过什么人,更何况村子人口不算多,村头村尾加起来也不过叁四十户人家,哪户人家出了事,整个村子都会知晓。 “宋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岩罕放下碗筷,望过来。 宋瑜轻笑,“没什么,只是昨天出门的时候碰到一位老伯,本想问路,结果老伯看了我一眼就跑回家了,好像还说什么天黑出门会大祸临头。” 宋瑜叹气,拧起眉,“也许这么问有些冒昧,但村子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岩罕面上神情渐渐凝固,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又放弃,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宋瑜心下了然,村子里真的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而且还是很难说出口的。 “不用太在意,我就是随口问问。”宋瑜说道。 “姐姐,其实......”玉香突然出声,但被岩罕拉住了手臂,她嘴角往上提了提,没再说话。 “触发支线任务!关键词傀儡,请宿主一周内完成!”系统提示道。 宋瑜将玉香安抚好才离开,阳光虚虚照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温度。 “系统,简单说说支线任务。”宋瑜说。 “找到关键人物,解锁剧情,拿到鳞片。”系统回答。 宋瑜好一阵无语,“你现在是越来越拉胯了,说了十四个字,有用信息就四个字关键人物......” “涉及主线剧情,不宜剧透太多。”系统又说道。 “行吧,估计你也不知道,原本也没指望你。”宋瑜腹诽。 宋瑜回房,没见着天宿,刚要转身,余光瞥到一个黑影闪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定神才发现是天宿,不声不响站在她背后,见她慌慌张张的,唇边溢出笑。 “系统,他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宋瑜笑不出来。 “就在宿主探头探脑往房间里看的时候。”系统说道。 宋瑜正色,问天宿:“你刚刚去哪儿了?我有事找你。” “出去看了一下,这村子让人很不舒服。”天宿蹙眉,示意宋瑜往外走。 “系统,看看天宿目前的数据。”她跟在天宿身后,日光浑浊,压得人喘不过气。 “生命值90,黑化值40,一切正常。”系统传来了数据。 宋瑜:“嗯,在可控范围内,还好。” “系统,你老实告诉我,其实是剧情跟着主角走而不是主角跟着剧情走吧。”人不会在同一个系统上的跌倒第五次,至少宋瑜不会。 第一次做天宿任务的时候,他已经是黑化晚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失忆、丢鳞片的狗血经历,此次任务天宿还未黑化,剧情自然跟随人物发展,眼下看来,恐怕系统对于剧情的判断也只能听一半。 第十二章红色嫁衣 “怎么了?”天宿意识到宋瑜的目光,回头问她,纤长的睫毛轻颤。 “你......没什么。”宋瑜笑笑,糊弄了过去。 两人并肩走在村子的小路上,即便是白天,也很难见到村子里的人,更别说找人问路了。 宋瑜走得很慢,仔细看过每家每户,发现这些人家的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有些院落中甚至杂草丛生,屋檐下结了蜘蛛网,看上去不太像是有人住。 “宋瑜。” 宋瑜一时没反应过来。 天宿停下脚步,“那间屋子有古怪。” “嗯。嗯?我们过去看看?”宋瑜将视线转回他身上。 天宿直直看着她,淡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身影,“你还好吗?一直在走神。” 宋瑜莫名觉得不自在,先前他演戏,她便配合他,现在他不演了,她反倒不习惯了。 分明第一次做任务也跟他有过不少接触,但彼时剑拔弩张,水火不容,如当下这般平淡又真切的对话实属罕见。 不过也怪不得宋瑜,她失败的次数足够多,没有哪次不是轰轰烈烈,跟攻略对象少有和谐相处的时刻,眼下倒是不习惯了。 “过去看看吧。”宋瑜不知作何反应,自然地转移话题。 这间屋子位于村子最西边,与其他房屋远远疏远开。 “咯吱!”宋瑜踩断了一根树枝,脚下踩着的土地犹如皴裂起皮的黄面团,表面布满一个又一个粗糙的口子。 宋瑜蹲下身,捻了一把土,土质干硬粗糙,但一捏就碎了。 宋瑜掸去手上的土,轻嗅到一丝腥味,她淡淡开口:“跟村子里的土质完全不同,而且空气中有股腥味,倒是跟上次那个森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瑜勾唇,这个支线任务开始有意思了。 房子前后没有围篱笆,门前也并无杂草,像是被人特意修理过,一口井,一间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这个寂静的角落。 房前的那口古井早已干涸,井底堆积着不少淤泥,一派死气。 走近了,宋瑜发现墙壁的外皮早被风霜雨露刮去,徒留铁锈红的砖块,屋檐下方的两叁寸地方,垂着藤蔓的叶子,可惜早已枯萎,变成干瘪灰败的模样。 墙壁上有些许水汽不断往外渗出,一股潮湿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天宿轻轻推开门,木头门摇摇欲坠,扇动屋内的灰尘。 屋内没什么好看的,一眼就看到头,没有什么摆设,主屋一张桌子,四张木凳,角落放着一个人高的柜子,用一把大锁锁着。 东边房间是寝室,仅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奇怪的是,这间屋子处处都被蒙上了灰尘,只有这面铜镜镜面发亮,甚是诡异。 宋瑜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她面容稍显扭曲,但仍是容貌秀美,清丽脱俗。 “这面镜子有问题。”端详了片刻,宋瑜笃定地说。 房间里竟没有窗户,锁上门俨然一个密室。 幸而现在是白天,大门敞着,照进来一些微弱的光。 从卧房走出去,宋瑜顿感无语。 “宿主,小心些。”系统提醒。 走出门,屋外完全黑了,全然不见有光,风也停了,万物俱寂。 越往外走,腥臭味越重,仿佛两人不是在村子里而是掉入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嘴里。 两人尝试着走出去,可每次回头,都会发现这件屋子出现在身后,好似一个吸铁石,牢牢地吸住了他们。 “看来不找出屋子的异常,我们是走不出去的。”宋瑜耸肩。 两人又回到屋子,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其实早在看到这间屋子时,宋瑜就运气感受过,这处虽看着古怪,但并未发现邪祟的气息,绮罗剑也没动静。 “啪嗒!”锁落地的声音。 天宿打开了锁。 “哪里找来的钥匙?”宋瑜见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问道。 “钥匙就挂在柜子后面,一伸手就摸到了。”天宿说。 宋瑜推开柜子门,人高的柜子,里面只放了一件东西。 宋瑜小心地捧出嫁衣,抚平上面的折痕,这是一件红色的嫁衣,金丝领口,胸前绣凤凰,广绫宽袖,腰间用绢带束紧,垂坠着色泽温润的珍珠,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柜子表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里面的嫁衣却不染一丝尘埃。 “支线分支任务—红色嫁衣已开启,限时十二小时,请宿主尽快完成!”系统发布任务。 宋瑜:“任务内容展开说说。” “子时穿上这件嫁衣,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还要让任务对象给你画眉。”系统回答。 “就没了吗?你升级了,但好像没升级。”宋瑜腹诽道。 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镜子前画眉......怎么想都很诡异。 “宿主您照做就是了,分支任务跟支线任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完成分支任务就能解决支线任务了,到时候主线剧情就有进展了。”系统弱弱找补。 “天宿,我有个提议。”宋瑜招手,示意天宿走近些。 “既然我们被困在这一亩叁分地,又甩不开这屋子,那不如演场戏,看看这暗处作怪的东西究竟想做些什么。”宋瑜仰头,附在他耳边说道。 天宿同她离得近,耳朵触及她的呼吸,只觉一阵发烫,喉咙不自觉地滚了一下,低头嗅到她头发的清香。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依了宋瑜的计划,只在她转身的时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却是越揉越烧。 房子里连本书都没有,离子时又还有好些时候,宋瑜无聊,就撑着头准备眯一会儿,昨晚因为那傀儡,压根没睡好觉。 这个世界当然是有漏洞的,比如分支任务不开始,主线人物暂时不会有危险。 天宿叫醒她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门并没有关得很紧,缝隙中钻进来的风吹得蜡烛火光摇曳。 “什么时辰了?”宋瑜嗓子发哑,活动了一下脖子。 “子时快到了。”他的面容在微弱的烛光中忽明忽暗。 宋瑜抱起衣服回卧房,“我好了叫你。” 这件嫁衣穿起来不算繁琐,只是宋瑜横竖看腰间的绢带不顺眼,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将将把它压平整。 宋瑜让天宿进来的时候,子时到了。 这个村子远离外界,不通集市,风俗习惯自然也跟外面的不太一样。 系统说了以后,宋瑜不以为然。 “远山含黛,桃花含笑,男描眉,女梳妆,生不同衾,死同椁。”直到窗外突然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声音,如丝的麻意爬上她的脊背。 稚嫩的童音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显得尤为渗人,屋外没人,但那童声愈来愈近,似乎他们就倚在她的耳边唱歌。 开始了,宋瑜暗道。 她同天宿对视一眼,无声地暗示他给自己描眉。 童谣还在继续:新婚夜无月,新郎画断眉,新娘哭戚戚,对镜尤可怜...... 天宿从梳妆台上拿起螺子黛,他似乎没被窗外的童谣影响,只专注地看着她,梳妆台上也点了蜡烛,果真衬得她面如桃花含笑。 天宿虽是第一次描眉,手却很稳。 他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宋瑜的模样,她梳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翘,眼波流转,似有笑意。 画到眉尾时,螺子黛忽地一顿,断成两半掉到了地上。 这首童谣也唱到了尾声:“不好不好,月落镜碎,新娘坠井,新郎殉情。” 宋瑜轻轻推开天宿,转而看向镜子,她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庞,面上浮现戚色。 天宿站起身,来到了宋瑜背后,晃动的影子笼罩住她。 似乎是隐忍着情绪,宋瑜的话也带了叁分哀,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天宿。 “可惜......”甫一开口,眼泪便无声地坠落,远山眉微蹙,我见犹怜。 “可惜了这面镜子。”天宿接过她的话,毫不犹豫地砸碎了镜面。 镜子碎成一片一片,她的脸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眼泪滴在破碎的镜面上,烛光忽然熄灭,窗外悄无声息。 宋瑜拾起一块碎镜,正要跟天宿说些什么。 就在此刻,突生变数。 散落一地的碎片快速地移动,不知名的力量聚集起它们,顷刻便拼凑出一面完整的镜子。 镜面被细小的裂痕分割成无数块,定睛一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 还未来得及细看,无数的裂痕便争先恐后涌出鲜血,镜子里映出宋瑜的脸,像从她脸上流出来的血泪。 那血的颜色逐渐变深,变得粘稠,眼睛所能看到的范围,皆是血色,宋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不消片刻,整间屋子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天宿暗道不好,从背后捂住了宋瑜的眼睛,她的睫毛轻触到他温热的手掌心,痒痒的。 宋瑜的泪水止不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悲痛。 天宿为她描眉时,系统传来了红色嫁衣的完整剧情,她方才意识到那首恐怖的童谣,是改编自村子真实发生过的事。 七月十五,良辰吉日,女子嫁给心上人,本是村子的一件大喜事。 十五,黑夜无月。 时近子时,众人把酒言欢,还未散去。 蓦地,梳妆镜摔落,大厅静寂。 新娘子推开新房的房门,绾起的头发披散开,她踩着红色的绣鞋,从人群中跑出去。 有人瞧见,新娘子的细眉从眉中断开。 众人来不及反应,女子便奔着那口古井,径直跳了下去。 新郎追出来殉情,螺子黛掉在井边。 一夜之间,喜事变白事。 后来,村民花了叁天,将两人从井中打捞出来。 尸体早已被井水泡得泛白,他们身上红色的婚服却如初时那般鲜艳,宽大的袖子下,两人的手紧紧交缠着。 生未能同衾,死亦同棺椁。 此后无人新婚夜画眉。 第十二章柜中新娘 宋瑜眼看着一地的血又被镜子吃进去,心中警报响起。 那镜子表面深浅不一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镜子完好如初。 宋瑜并未想着再次砸碎镜子,她实在是太好奇它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所以只是握着绮罗剑,没有出手。 天宿也不动声色地观察,镜子边缘不知何时镶嵌着红色的晶石,眼下竟是越发夺目,一时间满屋生辉。 镜子不做停留,绕过两人飞去了主屋。 他们跟过去,却看到镜子悬停在那人高的柜子前,一动不动。 “呵,故弄玄虚。”天宿轻嗤一声,这镜子古怪,边缘镶嵌着的红色晶石跟山洞里的一模一样,况他又忽然想起某个古老的传闻,于是更加笃定镜子在故弄玄虚。 “系统,你说这柜子里不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吧?”宋瑜抱着手臂,没由来地确信。 “突然有点害怕,宿主你自己看着办,我先下线了!”系统说完就溜了。 宋瑜不动,天宿也不动,镜子反而急了。 镜子转向两人,镜面覆着一层淡淡的蓝光,很模糊的一层,看上去很像坟地里冒出来的鬼火,而红色晶石的光逐渐暗淡。 主屋的蜡烛早就燃尽了,淌下来的蜡油在桌面上凝结成红色的块,只有这面镜子发着光,虽微弱,好过没有。 “没办法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瞧瞧吧。”宋瑜耸肩,语气轻快,似乎一点都没被环境影响到。 在柜子前站定,宋瑜很给面子地屏住了呼吸,毕竟凡事小心为上。 宋瑜不太舒服,总觉得暗处有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无尽的恶意包裹着自己。 宋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镜子。 镜面的蓝光越渐深厚,倒映出一个红色的模糊身影,宋瑜眯起眼去看,但眼睛总像盖着一层透光的纱布。 她回头,这镜子邪乎,不能仔细瞧。 “刚刚......我们有关柜门吗?”拿出嫁衣后,他们未曾关上柜门,可现在柜门居然是关着的。 “没有,不过,你的手为什么在颤抖。”肯定句,语气比宋瑜刚刚吹牛还要风轻云淡。 宋瑜憋着一口气,吸也不是,吐也不是。 怎么被他发现了,宋瑜心里懊恼,下意识地纠住了自己的衣服,这是她焦虑时的惯有表现。 因为宋瑜很讨厌黑暗,也许是跟那段经历有关,她太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的环境里了,一个人,说话无人应答,喜怒哀乐,任何情感都没有意义,有时候她情愿自己陷入噩梦中,永远不要醒过来。 黑暗不会让人有所期待,它只会摧毁一切可能。 身处黑暗,睁眼和闭眼并无多大区别,宋瑜深知自己再次陷入了困境,一个她永远想要逃脱的困境。 一瞬间她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被黑暗吞噬,宋瑜想撑着墙壁,像很多时候那样,但依然找不到支撑,风浪中的捕鱼人也是如此吧,稍有不慎,便坠入无边深渊。 刺耳的电流,愈加压抑的呼吸,宋瑜捂住了耳朵,但脑海里不停息的电流声不会消失。 “宿主!宿主!你还好吗?”系统急得团团转,它刚去查了资料,关于这面镜子的记载很少,只有短短两行字。 操纵七情,摄人心魂。 若遇此镜,七魂少六魄。 正当时,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知道是天宿,他将手搭在了她的发顶,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连揉她头发的动作都显得那么笨拙,僵硬。 宋瑜倏地回过神,肩膀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许久未变,此时酸得厉害。 天宿轻轻扳过宋瑜的身子,半弯着腰同她说话,宋瑜的视线被他逮了个正着,就没有躲开,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底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大多数时候像猫科动物,慵懒迷人,仿佛你挠挠他的下巴,他就能亲昵地蹭到你身边,只有偶尔瞳孔会束成一条线,让人记起他是龙。 宋瑜看向他眼底,有好多话,到了嘴边却都消失。 “宿主,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吗?不能长时间盯着龙族的眼睛,龙族也会摄魂,不过幸好,他反倒救了你。”系统絮絮叨叨。 “宋瑜。”他顿了顿,“不要怕。”他说这话时神色尤为认真。 系统说得对,不可以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否则她也恍惚以为天宿懂得人类的情绪了,不是出于本能,而是因为他懂得。 宋瑜微垂下眼帘,躲开了他的视线,手掌心出了一点汗,便将手背到了身后。 突然听到他这么说,确实没那么害怕了,有个人在总是放心些,宋瑜这才稍稍放松警惕。 大抵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怯,宋瑜还怪不好意思的。 “不要再摸我的头了,发型都要乱了。”宋瑜扬眉,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她故意皱着眉说,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叮咚,攻略对象好感度上升至50%,黑化度降低至36%,分支任务进度为70%,请宿主再接再厉!”系统的声音一下子欢脱起来。 “才想起来,你刚刚不是害怕到下线了吗?”宋瑜转过身,开始打趣系统。 “咳咳,那是个意外,宿主还是先担心自己吧。”系统回。 总觉得系统的怼人功力见长,宋瑜腹诽。 这么一打岔,宋瑜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 柜子确实许久没被人用过了,这种老旧柜子的门一旦关上,再打开就得费些力气,不过这对宋瑜来说算不得什么。 分明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背后又站着天宿,宋瑜还是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吧?”天宿扶住她的肩膀,待她站稳,很快又松手。 宋瑜摇头,继而再次看向柜子。 柜子里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甚至可以说一个人被死死地卡在柜子里,从头顶到脚跟都跟柜子贴合得极为密切。 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和霉味让人作呕,宋瑜缓了缓,才又细细观察起柜子里的人。 是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女人,穿着一样的红色嫁衣,红色的绣鞋藏在长长的嫁衣底下,若隐若现。 她的头被红色的盖头死死包裹着,于下巴处打了个死结。 “是傀儡。”天宿开口,非常肯定。 天宿的判断是对的,宋瑜注意到女子垂下来的手臂,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干瘪发黑,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用骨架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宋瑜抽出腰间的匕首,划破女子下巴处扣着的死结。 说巧不巧,镜子快速地转动起来,扇起的风吹开女子头上的红盖头。 宋瑜方才认出女子,正是红色嫁衣任务中的新娘,那个新婚夜无故坠井的可怜女子。 她脸色青白,眼睛大睁,拧着细眉,眉间凝聚着小小的细纹。 她的瞳孔也呈现青白色,眼球微微向外凸出,像两个剔透的黑色玻璃球,没有眼白。 她的面颊上挂着两行泪痕,红唇紧抿,似乎还是新婚夜那晚的模样。 镜子上的蓝色鬼火照在女子的脸上,她的面孔青白泛蓝,嘴唇的颜色红到发黑,看着愈加渗人了。 宋瑜想起之前看过一本杂记,便是讲述傀儡的制作,当时她还讲给白行简听,傀儡是这样的,死前是什么形态,做成傀儡便是什么形态,神态不差毫分。 虽傀儡的长相各不相同,但他们大都是青白的脸色,凸出的眼球,干瘪的皮肤,最明显的是掌心会有一条黑色的细线。 宋瑜翻开她的手掌,果真看到一条黑线,这条线一直蜿蜒到她的心脏。 宋瑜叹气,说是心脏也不准确,傀儡的心脏早被“主人”吃掉了,这条细线便是用来联结傀儡和她的主人。 想必傀儡的主人早就盯上他们俩了,竟不惜布下如此工程浩大的局。 想来有部分妖族善妒又贪婪,他们喜爱收集皮囊,却又憎恨比自己漂亮的,他们往往会残忍地剥去别人的皮,至于剩下的,一概不管。 他们还喜爱一切浓烈的情绪,痛苦的、悲伤的、喜悦的、愤怒的......这些情绪是妖族修炼的催化剂,平心而论,吸收这些情绪并无大碍,但总有妖会偷偷拿人来做试验,最后还要将人做成傀儡,这也是近两年来妖族被其他叁个族群所排斥的原因。 “是这件嫁衣的主人。”宋瑜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 女子不仅新婚夜离奇坠井身亡,死后还要被做成傀儡,被塞进这闭塞窄小的柜子里,光是这么理一理,宋瑜就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你听过傀儡有死活之分吗?”天宿说。 宋瑜摇头,第一次听说。 “死傀儡便是她这样,掌心有一条黑色的线,在主人的操纵下可以行动,但死傀儡应当永远是死前的样子,活不了。”天宿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起伏。 “活傀儡呢?”宋瑜问。 “活傀儡相比更灵敏,如果主人法力够高,是有可能让傀儡看起来跟活人一样的。” “昨晚那个?”宋瑜不太确定,那个傀儡看上去太过死板,动作也很僵硬,跟灵敏沾不上边。 “半死不活。”天宿眸光闪了闪。 宋瑜歪头,无声询问。 “介于两者之间,实属罕见。”他说,表情凝重起来。 “有没有可能,死傀儡可以成为活傀儡?”宋瑜发觉他话里有话,思及天宿方才说的“应当”,也许是可以的。 “有,需要两样东西。一是情人的心尖血,二是......龙鳞。”天宿不动声色地摁着自己的手腕,进到这间屋子他就感受到鳞片的气息了。 不只是背后的东西按捺不住,他也等很久了。 宋瑜没察觉天宿短暂的异常,因为这时系统说话了。 “恭喜宿主,您已经来到了剧情的关键节点!任务进度80%,胜利就在前方哟~”系统打破了沉默。 有些东西快要浮出水面了。 第十四章镜中世界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阴风,撞开了大门,直冲两人的面门。 风撞得橱柜门咯吱响,隐隐约约听到铃铛声,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 虽说修炼之人不惧严寒酷暑,宋瑜还是抱紧双臂,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天宿,你听到铃铛声了吗?”宋瑜用手肘顶天宿的手臂。 “嗯。”他似乎停顿了一下。 “死傀儡的脚踝上会系着一只铃铛,主人下令时,铃铛声便会响起。” 宋瑜看向女子的红绣鞋,果然在她的脚踝处有一只用红绳系着的小巧铜铃,中空外圆,内置金色的小球,风越发大了,模样别致的铃铛叮当作响,平添几分躁意。 不待她细看,天宿又说:“所以他们又被叫作铃铛。“ 无论如何,铃铛要发出声响总须依附他人,或是借助外力。 宋瑜点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问题:系统,你觉着我跟天宿现在是什么关系? 系统扒拉了半天,找到一个还算贴切的形容:半路搭伙的......盟友。 宋瑜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正如系统所说,她跟天宿很像盟友,还是不太熟且处在互相试探的尴尬期。 偶尔宋瑜会忘记,这个任务最初有一个很俗的名字,叫做英年早逝的白月光。 她是英年早逝了好几次没错,但白月光是一次没当成,不过先前她把失败都归结于时机不成熟,眼下抽空一想,倒是悟出点什么。 虽说她单方面认为两人现在还处于互相试探的尴尬期,但宋瑜依旧极为自然地拉着天宿退后半步,仿佛仍把他看成是龙的形态。 女子头上的红色盖头早被大风刮落,放在身侧的手臂也突然抬起来,红色绣鞋上绣着的小绒球颤了颤,她从柜子里走了出来。 宋瑜对比了女子和昨夜出现的男子,发现铃铛比活傀儡僵硬不少,面容上的表情像是被雕刻在这幅皮囊上,只有皮没有心,难免叫人心生怯意。 “那活傀儡有别称吗?”本着求真求实求细节的态度,宋瑜问天宿。 “有。”许是想到昨夜的傀儡,天宿的神情竟一言难尽起来。 宋瑜等着他的回答,眼睛不忘盯着女子看。 不知她的过去,也不知她的姓名,便暂且叫她铃铛吧,宋瑜微不可见地叹息。 铃铛的手指细长,并不显得瘦骨嶙峋,指甲长而窄,涂抹着艳红的蔻丹,丝毫不逊色于身上的嫁衣。 出乎意料的是,女子并没有走向两人,她的步伐虽僵硬,却是目标明确。 最后她在屋子中央站定。 宋瑜还未听到天宿的回答,她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铃铛吸引了。 女子扬起手臂,脚尖点地,铃铛声越渐清脆,她轻声吟唱着繁复晦涩的曲调,应是民间的一种傀儡戏曲。 这场景谈不上欣赏,平白让人背脊发凉,被做成傀儡的新娘,诡异漫长的傀儡戏,还有她跟天宿是台下仅有的两个观众。 系统道:“宿主没猜错,这是村子十年前流行的一种傀儡戏,新婚之夜傀儡师会带着傀儡进入新房,为新人表演傀儡戏,接着合上床帐,预祝新人百年好合。” 系统说完,女子也停下了,她的手臂贴着自己的腰线垂下,头微微低着,只见她再次抬起自己的上半截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指甲上的血色刺眼。 她指着宋瑜,头仍然低着,宋瑜甚至能看到她的后脖颈处凸出了一块,铃铛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下坠的弧度,此时看着竟像是在笑,甚是诡异。 “永生花,开。”铃铛双手交叉,额头处竟现出一朵半开的花,花色糜艳,光泽惑人,连带着铃铛的面容也妖冶起来。 宋瑜转过身,跟那面镜子打了个照面。 镜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有越变越大的趋势,直到镜面完全被漩涡吞噬。 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耳膜被震得生疼,若仔细去看,宋瑜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快要被吞没了。 失去意识前,宋瑜还在想,无妨,到镜子里看看你是人是鬼。 屋子空无一人,敞开的门让夜色侵蚀了这间屋子,只余破旧木桌上的一根蜡烛,忽又窜出火,烛光颤颤巍巍,蜡油滴了一地,不消片刻,便也燃尽了。 宋瑜曲起腿,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她的身下好似垫着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是天宿。 她现在很不好,情况非常糟糕,这面镜子确实邪乎,她用不了灵力,跟普通人没两样。 这么一直缩着不动一定会被冻死,宋瑜艰难地翻了个身,嘴里被塞进一大口雪。 没错,宋瑜怎么也没料到眼下的情境,自己被镜子吸进来之后,灵力就被封了,甚至掉到一个冰天雪地,除了白色,全然不见其他颜色的地方。 下坠的过程中,风雪迷得她睁不开眼,她索性闭上,在半空中被一条巨大的尾巴牢牢捆住,快到地面时又松开,许是天宿也受到了影响,变回人形垫在了她身下。 系统,你在吗?宋瑜完全陷在了雪里,每动一下,呼吸困难一分。 她的头抵在天宿的胸膛上,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微弱,体温也下降得厉害。 ”宿主,你没事吧?要不要兑换道具?上个任务的奖励到账了,你现在的积分有一千,可以换一个五分钟行动自如的体力丸。” 宋瑜没有力气说太多话,难以想象这年头居然连奖励也兴预售。 兑换了体力丸,她没有犹豫,直接吃下去,药丸见效很快。 宋瑜谨慎惯了,没有贸然睁开眼睛,四肢开始回暖,她活动了一下,攀上天宿的肩,借着他的肩膀从雪中挖开一个口子。 因为闭着眼睛,她的动作有些慢,直到寒风灌进她的领口,期间系统一直在倒计时,光是将两人从雪地里扒拉出来就花了四分钟。 宋瑜明显感觉到体力在流失,她从天宿身上翻下来,只匆匆喘了两口气,又摸索到天宿脸侧。 宋瑜没有直接去碰他,而是搓了搓自己早已通红的手掌心,接着往手心哈气,呼出来的雾气打湿了她额前的发,如果有镜子,她定能看到自己眉目结霜的模样。 体力丸的时效所剩不多了,宋瑜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后背湿透了也不觉。 天宿的脸冰得刺骨,宋瑜捧着他的脸,手臂直哆嗦,掌心的那丁点儿热不太管用,顷刻便消散了。 15,14,13,12......系统还在倒计时。 宋瑜越发没力气,就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咬破自己的食指,血从破开的口子里往外渗,宋瑜没有迟疑,将食指印到天宿的嘴唇上。 4,3,2,1。 体力丸失效了。 浑身的气力被一下子抽走,宋瑜支撑不住,倒在了天宿怀里。 她倒也没那么娇弱,虽一时没了力气,但还是能感觉到的,比如她的食指被天宿含到了嘴里,湿润的舌包裹住宋瑜的食指,他的犬齿尖利,慢条斯理地摩挲她的指腹,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他的口唇处传到了她的掌心,难以察觉的颤意在全身蔓延开。 宋瑜躺在雪地里,后脑冰凉,心尖却滚烫。 指腹的麻意止不住,宋瑜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岂料一阵天旋地转,她来不及反应,便被天宿压在了身下。 “宿主,我跟你说个坏消息,你不要激动。”系统弱弱地开口。 宋瑜罕见地气短,还有什么比眼下更糟的?难道他黑化值飙升了吗? “你猜对了......先前说过,主线任务之一是找回天宿的鳞片,根据系统探测,缺失的鳞片就在这面镜子里,你应该也知道护心鳞片对于龙族来说有多重要。” 宋瑜道:“你就直说体现在哪些方面,我现在没心思听你解释。” ”攻略对象黑化值极不稳定,越是接近鳞片,他的情绪越是反复无常,宿主请务必要小心。” 系统话音刚落,耳边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叮当叮当,由远及近,仿佛在呼唤什么,铃声愈发急促,宋瑜不得已睁开眼,入目便是天宿,瞧着确实有些异常。 他低垂着眸子,浅金色的瞳孔里晕开血色,獠牙若隐若现,许是因为她方才情急之下动作粗鲁了些,他薄唇被磨破了皮,也沾染了一点红。 “你的鳞片......”话没说完,宋瑜自知露馅,早在山洞天宿就曾有意催眠她,按理她是不知晓这事的,这下完了。 宋瑜暗自懊恼的时候,天宿不动声色地看向雪地,又看向她。 龙族生来尊贵,天赋修为都是个顶个的好,但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眼中只有灰色,换言之,龙族的世界是没有色彩的。 他幼时顽劣,常私自跑去人类世界,偶然的一次意外,他才发觉自己的世界是灰色的。 可她很奇怪,哪里都奇怪。 他看得到她的色彩,这个叫宋瑜的奇怪人类。 所以他很好奇,他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动物,一条没有攻击力的小龙,尽管她看上去并不相信,但他乐此不疲。 天宿背着光,眨了下眼睛,他忽然就不想伪装了,这样无聊的把戏一次就够了。 天宿拉着宋瑜站起身,拂去身上的落雪,“看看去?” 宋瑜胡乱答了一句,这就算过了? 靴子踩在雪上嘎吱响,不远处的积雪却有几分融化的意味,寒冷更甚。 宋瑜穿的少,平日里又自诩有修为,不把寻常天气看在眼里,怎知灵力被封,冷在自身口难开。 白雪皑皑,万径人踪灭,呼出来的热气迷了眼,宋瑜的步伐渐渐慢下来,若她捂着自己的脸,定是手都不能要了。 系统,你说这面镜子到底什么来头,情景这么真实?宋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系统聊。 我也不好细说,只能告诉你这面镜子同龙族颇有渊源。 宋瑜手交迭躲在袖子里,脑袋被这凛冽的风吹得刺痛,思维如老牛拖不动犁。 眼看着天宿离自己越来越远,宋瑜力往腿上使,奈何北风卷地,地白风色寒。 “宋瑜,不要睡。”额头贴上一个热热的东西,宋瑜觉着自己可能有些发烧了,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近,小脸发白,眼下却泛起酡红。 天宿站在她面前,挡去大半风雪,他念了一个诀,宋瑜才稍稍好些,不过人类在这镜子中撑不了多久。 第十五章亲近 宋瑜晃了晃脑袋,从他掌心退开,将将站稳后说,“谢谢,我好多了。”宋瑜仰着头同天宿说话,头回发现他比自己高这么多。 天宿扬眉,手指点了点宋瑜的眉间,她的额头还是烫的,甫一触及到天宿冰凉的手指,往后瑟缩了下又觉着舒服。 “宋瑜,不要逞强。”天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宋瑜隐隐觉得他心情不佳。 “真的,除了不能用灵力......”宋瑜泄气,声音闷闷的,真是一夜回到修炼前。 宋瑜:“对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她细细看过天宿的脸,雪衬得她脸莹白剔透,凝结的雪霜濡湿了她的睫毛,氤氲了眼眸。 要不是系统说他黑化值不稳定,她实在是很难看出来,毕竟这人往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别人哪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天宿撇过头,留给她一个侧脸轮廓,随即又补充道:“挺好的。” 宋瑜狐疑地看着他,琢磨出一点意味,“你是不是不擅长说谎?” 若她没看错,天宿方才明显多眨了两下眼睛,频率明显高于以往。 系统:“宿主,你观察得好仔细。” 宋瑜心想,我就没好意思告诉你,我是颜控,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自然也看得分外仔细。 宋瑜轻叹,如细雾般飘散,“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山洞。” 眼下已经能够确定丢失的鳞片在这面镜子里,况系统提示过距离鳞片越近,天宿的情况就越糟糕。 被卷进镜子里的时候,天宿护着她滚落在雪地里,她清楚地听到天宿闷哼了一声。 宋瑜思及此,悠悠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眉目含嗔,却没什么攻击力,倒像是隔靴搔痒。 少年长睫轻颤,背过手去,状似无意转了话茬,嗓音透亮,“掉下来的时候看到前方有个山洞。“ 宋瑜也不拆穿他,很配合地四处一张望,果然在一棵巨大的松柏后头看到一处山洞,只不过隐没在雪中,从地面凸出一块,像是平地而起的小丘陵。 宋瑜掸去肩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原地蹦跶了两下,靴子表面的雪皆数散落。 “走吧。”宋瑜朝他笑了下,眼眸微弯,明月般皎洁。 幸而洞口的积雪并不算厚,稍稍清理便瞧见山洞的全貌。 山洞里显然暖和些,宋瑜呵了口气,头痛也好些,天宿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交迭到一起。 洞口不算小,白雪映得山洞也亮堂,宋瑜慢慢看去,石壁紧凑,密不透风,壁上怪石嶙峋,地面凹凸不平,间错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未经雕琢的天然。 宋瑜挑了一块表面较之平坦的大石块,摸了一把,没甚灰尘,便招呼天宿过来,“过来脱衣服。” “咳咳咳!”天宿脚步顿了一瞬,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不知怎的咳嗽起来,耳尖再次染上绯红。 她怎么平白让人脱衣服啊,他好歹也是龙族的少主,母亲自他还是个蛋的时候就天天念叨,男孩也要洁身自好,不可随随便便脱衣服,何况这还是大白天呢,虽然镜子外面是夜晚没错...... 天宿心里想了什么暂且不谈,宋瑜向他走了两步,“不脱衣服怎么看......”宋瑜故意尾音拖长,话语中带了笑意,“你的伤啊?” 天宿几番张口却欲言又止,“啊......好吧。”原是他想岔了,他悄悄吐气,既然是为了看伤口,破例一次也没关系的吧,且对象是她......至于为何她可以,眼下他分不出心神去思考。 宋瑜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和反应,最后匆匆瞥了一眼,便专注手上的事。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银白色的玉带,肩宽腰腹窄,身材介于青年与少年之前,蕴藏着蓬勃的生机和爆发力。 他的衣服实在是好脱,宋瑜解开他腰间的玉带,上衣顺势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绸缎中衣,宋瑜担心会碰到他的伤口,手上动作越显温柔,上身又靠得近了些。 离近了便能嗅到他身上的清香,揉进一丝并不浓烈的铁锈味,应当是伤口处往外渗血,看来还不算太糟糕。 宋瑜:系统,他身上好香,我想吃海盐戚风蛋糕了。 系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是一个系统。 宋瑜脱掉他的外衫放到一旁,将他的中衣从两边拉开往后脱,因为一直低着头,天宿的上半身完全裸露在她眼前。 山洞内凹不透风,天宿体温又偏高,背后凝结的冰霜化了也是难免的,他的肤色冷白,像是一块上好的冷玉,晶莹的水珠自他的下颚滑下,滚落到他的喉结,抚过他坚硬的胸膛,顺着他曲线流畅的腰腹没入长裤。 “嘶。”宋瑜停下,撩起眼帘看他。 “我弄疼你了吗?那我轻点。”宋瑜抬头的同时,头顶蹭到了天宿的下巴,羽毛轻扫般,有些痒。 “没事,其实我自己脱也可以。”天宿低声说,喉结上下滚动,眼眸幽深。 宋瑜的鼻尖抵到天宿锁骨的下方,手放在他衣襟的两侧,因为一些不好意思明说的原因,她揪得很紧,天宿跟个人形小火炉似的,连带着她也脸颊泛红。 天宿也热,龙族是水生的,喜爱清凉的地方,山洞里不透风,两人贴得极近,他又忍受着伤口的绞痛,背后完全湿透了。 天宿垂眸看去,她的脸红得像莺桃,这种果子他是吃过的,外皮娇艳,内里酸甜,一口一个,少了不过瘾。忆起味道,天宿舔了舔上颚,突然有些口渴。 宋瑜:系统,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系统:宿主您说。 宋瑜:他变回龙形岂不是暖手宝?宿宝—捧在手心里的宝。 系统:宿主想无人敢想之事,是成大事之人! 宋瑜:咱能别吹牛吗?怪不好意思的。 “转过去趴到石头上,我帮你看看伤口。”宋瑜往旁边走开半步,用冰凉的手背蹭了蹭自己发烫的脸颊。 等到天宿趴好,宋瑜脸上的热度才降下来。 他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腰背完全显露在宋瑜眼前,他两边的肩胛骨微弓,从脖颈处到腰背现出沟壑,而肩胛骨中央凹进去一个小窝,有水珠从上面滑落,慢悠悠打了个旋儿,沿着脊背流下。 宋瑜将腰间挂着的小葫芦取下,这是师尊在她出行前交给她的,类似一个小小空间,她常备着些草药,毕竟这些大佬受伤比吃饭还寻常。 宋瑜:“疼就告诉我,别一个人忍着。” 宋瑜取出冰凝露,这药采自云潭山的悬崖壁,由木系修炼者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治疗外伤是极好的。 但宋瑜看着他肩胛骨中央的伤,一时犯了难。 龙族的护心鳞片竟是在背后,叁片龙鳞呈现绽开的姿态镶嵌在他脊骨里,只是最中间的那片龙鳞被人生生挖去,像被踩踏过的花瓣,颜色艳靡,伤口沁出不少血。 长痛不如短痛,宋瑜打开小瓶盖,取出一指甲盖的药膏,细致又快速地涂抹在缺失鳞片的那处,另一只手臂就撑在天宿的左侧,若有第叁人在场,也许是要想歪。 因着全神贯注,宋瑜呼吸浅浅,额头也出了不少汗,天宿卧在自己的手臂上,看不见神情。 直到宋瑜涂好药膏,擦净手,她才发觉天宿一句痛也没说,甚至是安静过了头。 宋瑜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从里面拿出一小块酥糖,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吃上一两块。 “天宿,抬头看看我。”宋瑜在他身前蹲下,揉揉他的额头,轻声说。 天宿抬起头,额头被他嗑出红印子,浅金色的眸子半垂着,牙齿将他的唇咬出深深的印记,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怎么总是咬自己?”宋瑜想敲他头来着,视线触及他额头的红痕又收住了手。 天宿抬起下巴,抿了抿唇道,“这石头太硬太冰,膈得我不舒服。”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长腿曲起,从石头上翻下来,他不可能承认,冰凝露效果极佳,但有一点不好,涂上之后比火钳还要痛,他就是不想在她面前失态,声音低了下去。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宋瑜无奈摇头,怎么还是个嘴硬的傲娇龙啊,不过也是难得看到。 宋瑜又乘着他说话,踮脚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不许吐!” 天宿反射性地往外吐,听到宋瑜的话又停下,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是糖,你看我也吃了。”宋瑜扬了扬手上的糖,也剥了一个吃进嘴里。 天宿这才慢慢含进嘴里,腮帮子鼓起小小的包,微眯着眼,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 宋瑜看他毫无防备的模样,忍不住挠了挠他的下巴,她的指甲修剪地整齐,指腹柔软,如逗弄小兽般温柔。 等天宿穿衣服的时候,宋瑜呼叫系统。 宋瑜:你很久没给我发天宿的数值了吧。 系统:稍等......系统查询中。 系统:各项数值趋于稳定,请宿主放心。任务还有叁天,请宿主尽快完成! 宋瑜噎住了,好你个系统,贼得很,现在连具体数值也不说了,不知道要你有何用。 宋瑜:没觉得时间过这么快,镜子里跟外面时间不一样吗? 系统:是的,镜子过了半天相当于外面过了叁天。 另一边天宿在理腰带,身后的尾巴不小心露了出来,她给我糖吃,还挠我下巴了,我可是龙啊!但她的手好软,差点没忍住去蹭蹭她。 天宿蹙眉,这叫什么?是人类说的亲近吗?不过,糖好甜,入口就化了,他的尾巴在身后甩了甩,又骄矜地翘上去。 两人“各怀心事”,倏地,突发异变,山洞口石块坠落,顷刻间便堵死了洞口。 紧接着,山洞深处崩塌,坍塌的石块卷起一地尘土,宋瑜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在眼前扇了扇。 待到尘埃落定,他们正前方出现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圆口,有一人高,两人宽。 “狐狸尾巴收不住了。”天宿轻嗤一声,从腰间拿出火折子。 宋瑜:这镜子费这么大劲,不会是个密室逃脱爱好者吧。 第十六章旋转木偶 天宿拿着火折子走在前头,微弱的火光晃动,山洞的景象一点点显露出来。 宋瑜屏住了呼吸,只因这洞穴里的味道实在是难闻,仿佛被开膛破肚的兽类在夏日烈阳的曝晒下,散发出的阵阵尸臭味。 洞外洞内像是两个世界,一严寒,一酷暑,从皎洁到秽恶,阴冷钻入骨髓。 山洞入口处不大,洞壁呈现朱红色,越往里走,洞壁颜色越深。 山洞的构造极为独特,内阔外窄,洞壁由地面向上延伸到洞顶,也许说是房梁也恰当,交错卡着数根壮实的木头桩子。 值得一提的是,洞壁挂着无数种面具,色彩浓烈,神态各异,隐没在黑暗中,随着火光的移动,重获瞬间的光亮。 宋瑜的靴底不知沾了什么,又软又粘,蹭不掉反而愈加黏糊,熬心得很。 天宿突然停下脚步,宋瑜一时没注意,撞上了他的后背,她顾不上被撞疼的鼻子,从天宿身后探出头张望。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森森白骨,被谁有意堆积成一座座人高的小丘。这些白骨长短大小不一,有些还粘着肉块,地面被浸染成血色。 “我有个猜测,但不一定对。”走到稍显开阔的一处,气味散了不少,宋瑜才开口说道。 “你说。”天宿看了眼宋瑜,低声应道。 宋瑜:“我看过一本书,记载着各族传闻,虽说大家也就看着玩,但书里一些说法也并非杜撰。” 说着,宋瑜走近白骨,“妖族向来有布阵施法的习惯,其中尸骨阵是妖族最擅长的法阵之一。” “尸骨阵顾名思义是借由尸骨引发的法阵,并不局限于某一族类的尸骨,妖族利用此阵召唤尸骨虫,尸骨虫吐出的丝线用来黏合人皮与木偶,听说这种虫子极为丑陋......” 宋瑜看向自己的靴子,靴面上沾附着些许朽败的软肉,不像是人肉或者是兽类的肉,倒像是...... “宿主,你的背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系统蓦地大喊大叫。 “怎么了?你不会想告诉我后背爬了只尸骨虫吧,哪会这么巧?”宋瑜嘴上逞强,心里却直犯嘀咕。 一想到身后也许趴着只尸骨虫,宋瑜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鸡皮疙瘩迅速席卷了全身,她只能挺着脊背,让皮肤尽量远离衣服,心想这身衣服不能要了,最好烧掉。 “天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宋瑜极为厌恶虫子,强忍着不适,一手拉着天宿的衣袖,一手揪着衣领,企图甩掉虫子。 天宿听罢,走到宋瑜身后,他停顿了一瞬,失笑道:“是有只虫子,只不过......” “是不是长得特别恶心?我要吐了!我真的要吐了!”宋瑜紧蹙着眉,左手捂着嘴,说罢也不等天宿回答,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稍一用力,夹着外衣自上而下剥开,随即如碰到烫手山芋般甩了出去。 “只不过已经死了。”天宿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失笑道。 他没告诉宋瑜的是,这虫子确实长得极丑,褐色外壳,前胸布满细密的圆点,头顶黑色触角,嘴尖细分泌粘液,前足好似钩针缠着银丝,长而纤细的后足牢牢攀在宋瑜的衣服上。 “那就好,死虫子总比活虫子好,我只要一想到虫子爬行的样子,我就浑身发麻。” 宋瑜蹙眉:“还好我没看到那虫子的模样,否则我叁天吃不下饭。” “不巧,今日这顿,你是吃不上了。”天宿道,示意宋瑜转身,方才他没描述虫子的长相,想来宋瑜也是有机会亲眼看到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成群的尸骨虫从岩壁缝隙中,地面凹陷中,洞穴口处钻出来,几乎以千军万马之势向两人倾涌而来,宋瑜从未像今日这样痛恨自己极佳的眼力,真是蝗虫过境也比不上啊。 “我好像要升天了。”宋瑜面无表情地开口,却又背过手握住了剑柄。 虫群中爬出一只叁寸大小的尸骨虫,俨然是众虫之首,个头大,模样也最为丑陋。 宋瑜几乎控制不住手中的剑了,此情此景如何令人发怵,宋瑜头一回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地里庄稼的苦痛。 草本无心,我有心啊!我是人啊!我也会怕的好不好! 这厢宋瑜无声怒吼,内心戏十足,那厢尸骨虫逐渐逼近,一瞬便将两人包围。 奇怪的是,这尸骨虫虽多,却都默契地绕过两人,径直往洞穴中央去。 顷刻间,除了两人身边,整个洞穴全被尸骨虫占领了。 宋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尸骨虫,于是干脆不看,只盯着天宿的脸,“有个问题,看这样子尸骨虫是会特意避开活人爬行,刚刚那只是怎么一回事?” 天宿:“也许是过度劳作,精力耗尽后死了,不巧就掉你衣服上了。”想起宋瑜慌张的模样,天宿嘴角微扬。 我应该谢谢它是不是,谢谢它幸好不是个活的,谢谢它好巧不巧往我身上掉...... 宋瑜看出来他笑话自己,于是手一甩,大方道:“哼,你要笑就笑吧,我也不嫌丢人,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 话音刚落,天宿就笑出了声,不夸张地说,他笑得极为夸张,夸张到宋瑜手痒,想捏住他的脸,让他别笑了。 也是这时,宋瑜才发现他脸颊有个酒窝,大笑时才现出来,连着他的眉眼都柔和许多。 从前未见他如此大笑过,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好一会儿,天宿收了笑,忽而慢慢蹙起眉:“是不是长得特别恶心?我要吐了!我真的要吐了!” 学完宋瑜,他还要来一句:“宋瑜,你真有意思。”眨了眨眼睛,无辜得很,仿佛刚刚学她那人不是他。 有点初次见面欠收拾那小黑球的感觉了,偏偏他动作语速模仿得极像,连表情都是完美复刻。 宋瑜无语欲望天,但想起尸骨虫,硬生生收回了视线,看天宿这张脸不好吗?我非要去看虫子。 闲聊之际,尸骨虫吭哧吭哧钻进尸骨堆,细长的后腿紧锁着白骨,嘴部分泌出黏液,尸骨虫的黏液具有腐蚀性,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人骨上,拉出一条常常的银丝线,残留在人骨上的肉块顺势剥落,尸骨虫用翘起的前足小钩勾出小小的肉块,随即塞进嘴里开始进食行动。 尸骨虫进食速度极快,不消片刻,那堆腐肉便被分食掉了。 宋瑜:光顾着看虫子,我差点忘了我进山洞是来干嘛的了......山洞里这些人骨莫非是邻近村子里的村民?可这方圆百里也就玉香那个村子。 系统:是的,系统并未检测到第二个村落。 这一堆白骨,生前是何人?是潜心修炼的大能,还是武艺高强的修士,是勘破玄机的高人,还是初出茅庐的侠士。都不是,也许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一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守着一亩叁分地,一年又一年,四季又四季。 宋瑜深呼了一口气,洞口的石门突然关上了,接着耳边荡过一阵风,风里藏着铃铛清脆的声响。 宋瑜:“进了山洞就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不是墙上挂着的面具,而是......她仰起头看向洞顶。 自木桩上滚落数个人形木偶,细看之下,人偶脖颈处皆有交织成网的银线,这网将人偶牢牢固定在桩子上,每个木偶身高不一,竟连肤色也不尽相同。 但人偶无一不是戴着面具,面部只留眼睛和嘴巴的空隙,面具的嘴角向上咧开一个极为夸张弧度,眼角如刀割,凌厉而又可怖。 因为被悬挂在木桩上,他们的脑袋自然地垂下,像是在默哀,又像是在祷告。 宋瑜很难描述此刻的场景,说是惊悚也不为过,多看一眼都是对美好生活的打击,想出这个阵法的人一定是个变态,谁没事儿在山洞里挂人偶,睡醒的时候眼睛一睁人偶黑漆漆的大眼珠子就盯着他看,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多少得是个狠角色。 系统:宿主别吓人啦,我有点怕了现在,睡不着觉了呜呜呜呜哇! 宋瑜:你不是人,你只是个系统,谢谢。 天宿:“坐着歇歇吧,看这架势明天才能结束。” 吃饱喝足后,尸骨虫显然干劲十足,吐丝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木偶的全身都被尸骨丝缠绕住,俨然一个个人形蚕茧。 两人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屁股底下就垫着宋瑜那件嫌弃至极的外衣。 铃铛声依旧,宋瑜渐渐放松下来,人一放松就爱胡思乱想,比如现在宋瑜就在想时空重迭这事儿。 上次撞见闻千野,白行简那态度,明明还没发生什么,二人的火药味就这么重了,以后还得了啊,更别说这位......这么想着,宋瑜看了天宿一眼。 天宿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着,手臂搭在腿上,手指颇有节奏地轻点,看上去很是悠闲。 唉,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宋瑜摇头。 心里这么念叨着,也不知是有感应还是什么,放在锦囊里的司南竟转动起来。 宋瑜也诧异,自她走后,白行简一次也没找过她,叁年的时间,他现在应是同天宿一般大。 不疑有他,宋瑜打开面板,只见上面黑漆漆的,心中暗叫糟糕。 宋瑜:“白行简,能听到吗?我是宋瑜。”语气焦急。 天宿就在她身旁,声音低了下去:“宋瑜,有呼吸声。” 面板仍是漆黑一片,半晌,黑暗中传来微弱的呼吸声,极慢,极轻,稍纵即逝。 第十七章祈求 白行简看向掌心的小小物件,几番启唇,却又放弃。 他弓着背深陷在黑暗中,像只苟延残喘的断翅麻雀。麻雀心气大,一旦被折断翅膀,一日也活不下去,那他又何尝不是。 他的喉结微不可见地滚了一下,尝到口腔漫延开的腥甜,忽然想起她给的那包糖,其实一包里头没几颗,他再怎么舍不得吃,也吃完了。 白行简半耷拉着眼睛,觉着有些厌倦了,因为是侧趴着,他的右脸整个贴在粗糙的地面上,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血静静地淌了一地,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然开始眩晕,但仍然有一丝奇异的喜悦悄悄缠上了他,似乎就这么死去也挺好的,何必死乞白赖地活着。 就在这时,手里捏着的小勺子发出淡淡的红光。 他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长睫触及地面,他听到“沙沙”的声音,像是风过沙砾,以石击水,荡起涟漪。 “白行简。”宋瑜的声音从小勺子传出来。白行简又眨了两下眼睛,那沙沙声愈发大了,耳膜嗡嗡作响,他听不太真切。 “白行简。”她又喊了一声。白行简捂在肩膀上的手,慢慢移到了心口,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做得异常吃力。 一......二......叁......五......十......心跳好慢,他可能真的快死了,甚至出现幻觉了。 可除了她,没人会喊他的名字,白行简攥着手中的小勺子,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白行简,你怎么了?”这边宋瑜听到他越发吃力的喘息,不由地站起身,原地打转。 宋瑜:系统,有没有办法知道白行简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开始攻略天宿,司南的传呼作用就失效了,宋瑜一开始也有用司南唤过白行简,但每次都得不到回复,时间长了,她便把司南丢到储物袋最里头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未曾参与的这几年时光中,白行简无数次拿出小勺子,许是盯着这小玩意儿发愣,许是轻声念她的名字,却都未能得到她的回复。 系统将这些告诉了宋瑜,略带愧疚地说:抱歉宿主,这是时空的规定。 宋瑜:都能让人回到过去了,不让人跨时空通话是什么意思,谁定的这死板规矩?要我见着了,非削他不可! “好浓的血腥味。”一旁沉默不语的天宿突然开口。 宋瑜在天宿面前站定,示意他继续说。 天宿半敛着眼,声线冷硬:“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他撩起眼皮扫了宋瑜一眼,金瞳竖起,未待宋瑜看清,他又恢复寻常模样。 宋瑜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她不允许自己再次失败。 宋瑜:系统,我这是第五次做任务对吧。 系统:是的。 宋瑜:把你压箱底的那个弄虚作假丸兑换给我,积分的话......你自个儿倒扣吧。 系统:岂不是白送...... 宋瑜:不然呢?难道我有积分给你扣?做任务你也有份,交出药丸,我好你好大家好。 系统感觉不是很好,但说不过宋瑜的强盗逻辑,只得含泪送出药丸。 弄虚作假丸顾名思义就是弄虚作假,好比现在,她明明是金丹期,吃了这药丸可达到炼虚期,有效期为一炷香。 宋瑜盘腿坐下,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什么事,我先睡一会儿,有事叫我。” 头顶挂着的傀儡摇摇晃晃打着转,表面爬满了尸骨虫,看样子结丝还要好一会儿。 ...... 以血洗血,污益甚尔,又何妨。 “喂!”有人这么喊我,许多人也跟着这么喊我。 “喊你呢,怪物!”他们叁叁两两散在庭院,皆是这门派里修行的弟子。 我偶尔停下来,看他们一眼,他们便笑作一团,修炼的人声音也仿佛比旁人高些,吭哧吭哧像我曾在丛林中见过的野猪。 “我告诉你们,掌门的小儿子是个怪物。” “看起来不像啊。” 两个穿着练功服的弟子凑在一起讲话,声音不大不小,我路过时刚好能听到。 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我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但某天,我在银杏树下看到一只小狗。 刚下过雨,小狗浑身湿漉漉的,舌头吐出来,摇着尾巴。 它跟前站着一个人,那人我认识,叫黄启瑞。 我匆匆瞥了一眼便打算走,手里端着的汤药已经有些凉了,又是放血日,早些去放完血也好。 才走到拐角,听到一声撞击,回头只看见那狗缩在树干下,不吐舌头了,尾巴夹着,有一阵没一阵地喘气。 “喂,你看见了?”那个人转身冲着我说,嘴角咧到了耳根。 原来人能如此多变,黄启瑞问我姓名的时候也是这副笑容,那时我竟觉得他和善。 我不回答,他又踢了那狗一脚。 从那天起,他总是当着我的面踢那只狗,他的跟班偶尔会捏着狗的后腿,将狗绑到树上,那狗越发瘦了,挣扎的时候,能看到它腹部凸起的骨头。 “喂,这狗像你,被打了都不叫。”他们中有人笑着说,嘎啦嘎啦的,比旧木头门的开合声还刺耳。 “喂,叫一个听听。”黄启瑞掐着狗脖子,眼睛却看向我。 他们天天这般,好似我不做反应就要加倍踢打那狗,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何关系。 在一个雨天,我还是把那狗抱走了,他们撑着不同颜色的油纸伞,放声笑着,比雨声还要放肆。 雷电将天空劈成两半,我跟狗在一头,围观的人在另一头。 从那以后,我吃什么,便分出一半给狗吃。 时日长了,狗的肚子渐渐圆润起来,四条腿结实有力。 我没有名字,它也没有。我只唤它狗,这样就能少些挂念。 我尝试着去想自己叫什么名字,但都作罢,可能真的叫喂吧。 我时常躺在地上喃喃自语,肺腑一抽一抽地疼,狗也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湿润的鼻子有时会蹭蹭我的手背。 狗喜欢跟着我,我走到哪,它跟到哪。狗走路没声音,我疑心它不在,总会回头。 每一次回头,狗都在,往往叫两声,冲我摇尾巴。 他们说:“喂,怪物和畜牲,又出门了?”说完总是笑得直不起身。 大概过了一年,我站在银杏树下的时候被他们看到了。 他们说,我是怪物,怪物是被神灵厌弃的。 “呸,真他娘的晦气。” “你若是冲撞了神灵,神树从此不灵验了该如何?” 神灵真的会听吗?世间每个人的请求,哪里听得过来呢。 “汪汪汪!”狗很少叫,更是不曾叫得这么大声过。 树下围了很多人,多是下了课赶来看热闹的弟子。他们把狗挤到最外层,狗叫得更凶了。 “操!这狗哪儿来的?滚一边儿去。”它被狠狠踢了一脚,弓起背低吼。 不知是谁踩在我的背上,扯住我的头发,他在笑,很刺耳,很多人都在笑。 但突然他们都安静了,那串恶心的符文一定又出来了吧。我的眼睛睁不开,却能看清每个人的表情,诧异的,惊恐的,不安的,厌恶的...... “真是个怪物啊。” “如果我把你杀了,算不算是替天行道呢?” “怪物活着就是罪。” “喂,你死了算了。” “喂,你怎么不去死?” 一句接着一句,如同某种魔咒,将我的挣扎衬得愈加可笑。 最后是教书的李夫子把人驱散的。 狗奄奄一息,却睁着眼睛看我,月光下我看见它好像在哭。 我心里猛地一跳,抬起手去摸它的头。 狗不怕我,即便我半张脸都被符文覆盖,它贴近我的手心,黏糊糊的,是它头顶的血。 我还有我的狗,即使它跟我一样无名无姓,即使我是怪物。 这不重要,名字不重要,我是怪物也不重要,我想。 银杏叶从树上飘下来,掉到我眼前,我想起他们常说,这棵银杏有求必应,得神灵偏爱。 我闭上眼,无比虔诚。 如果神在听,请你救救我。 第十八章惩罚 我每晚都在房门口坐一会儿,这里能看到那棵千年的银杏树。 狗并不是每次都在,晚上有时它跑出去,半夜回来,所以我常将房门半掩着,留道缝好让狗回来睡觉。 我先前编了个竹球,没人的时候同它丢着玩,狗的后腿先前被他们打断了,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有些滑稽。 它很喜欢这球,总是屈起前腿,张嘴去咬竹球,自个儿也能玩好久。 竹球上都是狗的口水,早上我要拿球到井边洗一下,发现狗搂着球睡得正香。 偶尔我半夜惊醒,习惯性摸一摸狗的脑袋,它在我就放心了。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辰。” 早上我在门口坐了会儿,招来狗,从碗里沾了点水,在地上写下我的生辰。 狗看不懂,脑袋偏了偏,吐出舌头。 我笑着呼噜它的头,不懂也没关系,大抵狗会一直在。 听说教书的陈夫子给他们上过一堂课,我路过书院,夫子正讲到这一句:以血洗血,污益甚尔。和冤冤相报何时了意思差不多。 在那之后,他们很少打我和狗了,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奇怪,我只当没看见。 下雪了,我担心狗冷,用旧衣服在床底做了一个窝,上面铺着些晒干的草。 我还是睡不好,夜半惊醒下意识地将手伸到床底,狗平时睡觉打呼,这晚却没声儿。 我的手指碰到狗吐出来的舌头,有点冰,明早再给狗铺些衣服吧。 “狗,狗你在吗?”我招呼狗,半天也没见影子。 今天我端了碗肉汤,里头居然有根带肉的骨头,我把骨头挑出来放到一边,狗爱吃凉骨头。 喝完肉汤,门被人踹开了,刮进来一股冷风。 他们二话不说,推着我来到书院,陈夫子也在,他笑着跟我打招呼:“来吃肉火锅。” 书院的桌子被并到一起,围坐着很多人。 桌子中央架着一口锅,冒着腾腾热气,味道闻起来很像我刚喝下去的肉汤。 黄启瑞拿了肉骨头在啃,所有人都在吃肉喝汤,连陈夫子也是。 我站着就要走,我已经饱了,不想再吃了。 他们说:“味道不错,就是瘦了点。” 他们说:“应该把头一起炖了。” 他们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忽然有人喊住我:“喂,你不想来尝尝吗?” 有人问陈夫子:“他叫什么名字?他有名字吗?” 他们说:“怪物也有名字吗?” 他们说:“不知道,他的狗有名字咧,我刚取的,叫小黑。” 人群又叫,“我是小黑的爷爷!” 黄启瑞扔了骨头走过来,“喂,那你该喊我爹。” 陈夫子还是那副模样,为人师表,一脸正派,“他有名字的。”他眯着眼看我。 “白行简。”陈夫子叫我的名字,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叫白行简。 黄启瑞撑在我肩膀上问,“白行简,你的狗呢?那狗畜生呢?” “哈哈哈......启瑞你也太欺负人了......狗,狗不是在锅里吗?” “白行简,狗肉好吃吧?可是炖了整整一夜呢......加了葱姜,八角,糖,酱油,酒,肉都炖烂了。”他砸吧嘴回味。 有人附和道:“那酒我爹可宝贝了,你那死狗能被这样名贵的酒炖上一夜,也算是它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我突然听到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去找。 说这话的人是宋瑜,她元神出窍后找到了白行简,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昏睡过去。 元神在极为虚弱的时候,很容易被他人趁虚而入。 就好比现在,宋瑜不仅窥探了白行简的回忆,还进入了他的回忆。 他好像听到了,宋瑜不再出声,继续跟着他的回忆走。 难道我真傻了,这里哪有人会跟黄启瑞对着干。 嘴里开始冒酸水,我猛地推开这群人跑出去,呼出的白气在我的睫毛上结成了霜。 我钻到了床底下,摸到了狗的头,它闭眼吐着舌头。它的毛发也结了霜。 原来昨晚狗就死了,他们杀了狗,还要把狗的头放回床底下,扯出它的舌头。 他们又到门口了,丢来一个球,是我给狗编的竹球。 “这畜生是个没脑子的,一个球就骗过来了。”他们吃饱了,喝足了,揉着肚子嚷嚷。 后来人散了,桌子上的骨头凉了。我把球捡起来,上面沾满了血。 竹球上的血洗不干净,我的狗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问神:谁是人,谁是畜生。 我抱着狗的头在银杏树下站了很久,他们叫我白行简,叫我滚开,他们踢我拽着我的头发,但我不走。 直到我的脸上的符文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现,他们落荒而逃。 怪物,狗死了你怎么不死。 我看到了,他们的嘴唇在动。 雪淹没了一切,这世界又恢复纯洁无辜的模样。 狗被我埋在了银杏树下,神还是没有救我。 神不会爱我,神也不爱狗。 我要惩罚神,叫神日日夜夜看见狗。 ...... 我的狗很可怜,所以我要惩罚杀狗的人。 黄启瑞被我埋在银杏树北面数十米的地方,以跪倒在地的姿势。曾经高高在上昂着的头,如今被我砍下来丢到了地上。砍刀不太锋利,他的头一半脱落,一半连着脖子,血溅了我一身。 “你要赎罪。”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又是一个雪夜,我拖着刀往回走的时候,想起一句话:以血洗血,污益甚尔。 “那又何妨。”刀尖的血滴了一路,但都被大雪掩盖。 这一年,我十岁。 镜面粗糙昏黄,模糊地映出我的模样。凝结的血线牢牢覆在我脸上,眼眶底下符文纵横。 我低头看着满手的鲜血,突然笑了,我天生就是个怪物。 回忆到这便终止了。 安全起见,宋瑜把白行简带回了自己房间。 她摸了摸白行简的额头,有些发烧。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血,也没有受伤。 宋瑜稍一思索,解开了他腰间的衣带,指尖覆上他心口滚烫的符文。这符文本身是黑色,如今却呈现黑红色。 一个猜想渐渐浮上宋瑜心头,怕是这符文搞的鬼,血能够滋养符文,符文吸收了血反过来又能治辽白行简。 宋瑜咬破白行简的指腹,抹了一滴在他的符文上,果不其然,符文将血吸收了。 宋瑜:系统,你说他体内的蛊虫怎么样了? 未待系统回复,宋瑜看到一只瘦小的蛊虫从白行简的手腕底下钻出来,甫一接触地面,就化为了粉末。 他手腕上还系着自己送给他的玉佩,玉佩的色泽更显莹润。 白行简的呼吸越来越重,额角沁出点点汗。宋瑜伸手去擦,岂知白行简贴过来,将脸埋进了宋瑜的掌心,无意识地轻蹭。 就好像......他的那只小狗,姿态亲昵,毫不设防。 宋瑜无奈,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叁年不见,好歹是养了点脸颊肉出来。 不多时,白行简醒了,长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眶红红的,瞧着颇为可怜。 他懵了片刻,随即坐起身,像是要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一样,表情极为真挚地握住宋瑜的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好似带了小钩子,望着她再没移开。 宋瑜心软了半边,或者说很难会有人无视他直勾勾的眼神,至少宋瑜很吃这一套。 宋瑜:被勾引到是一个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系统:宿主开心就好......只是我有个坏消息,宿主要不要听。 宋瑜:你的坏消息不是一般的多啊。 系统:白行简虽然能利用符文治疗自己受的伤,但必须要通过男女交合才不会遭到符文反噬,之前他都有吃药压制,不巧今天药吃完了,所以宿主您看着办吧。 宋瑜: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才说? 系统:这也是刚刚才查询到的,您前面做任务都没能跟反派近距离接触,这些设定自然也隐藏了。 这跟中了迷情药有什么区别?如果面前有面镜子,宋瑜一定能看到自己无语凝噎的表情。 宋瑜问他:“难受吗?” 白行简先是点头又摇头,脸蹭蹭宋瑜微凉的掌心,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他的手掐住床板,骨节泛白,手臂内侧青筋凸显。 他突然想起狗,狗的眼睛看着总像一汪水,狗望着他摇尾巴,呜咽两声,他就心软了。 “师姐,我可以亲你吗?”他黏黏糊糊地喊着宋瑜,眼里也含了一汪水。 “那你知道怎么亲吗?”宋瑜轻声说。 白行简眨了下眼,慢慢将唇贴上她的嘴角,不掺任何情欲,纯情极了。 接着,他仿佛想到什么,伸舌舔了她一口。 宋瑜顿时没忍住笑,感情酝酿了这么久,亲吻是跟小狗学的呀。 第十九章师姐(微h) 白行简脸上忽然失了血色,他清楚地看到宋瑜瞳孔中的自己。回忆的余韵还没完全消散,他很容易就忆起那些人的讥讽。 “怪物,真晦气。” “怪物是被神厌弃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脸上有符文的怪物!” 她是怎么想的,她也这么觉得吗?这念头几乎一冒头,立马就被他否定了。 不是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总归是不一样的。 真心也好,哄骗也罢,于他而言,哪怕是施舍,也会牢牢抓住。 白行简悄悄攥住宋瑜的衣角,唇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宋瑜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知晓他又嫌憎起自己了,双手捧起他的脸说:“你那是狗狗撒娇,这才是亲吻。” 长篇大论谁都会说,眼下他需要的不是言语,而是一个拥抱或是一个亲吻。 也不等白行简作何反应,宋瑜便凑上去亲他,柔软的唇贴着他的唇轻咬,趁其不备,撬开了牙关,滑腻的舌缠住了他的,一股熟悉的甜味逐渐席卷了他的唇舌,甚至是大脑。 起初,白行简极为被动,偶尔青涩地回应宋瑜。渐渐的,他琢磨出诀窍,逼得宋瑜仰起了脖颈。 宋瑜暗叹,白行简学习能力是真强,她甫一慢下来,便被他夺去了主动权。 白行简双手撑在宋瑜腰侧,入了迷地一遍又一遍临摹宋瑜的唇形,像是吃不腻似的,含住宋瑜柔软的唇肉来回舔咬,又钻进她口中,勾着她的舌胡搅蛮缠。 分开的时候,唇齿间拉出一条银丝,两人喘着气,竟都有些意犹未尽。 白行简弯了眼眸,用一副讨要奖赏的口吻说:“师姐,我这般如何?” 宋瑜揉他的脸,“这才刚开始呢。” 褪去外衣的时候,宋瑜眼尖,看到衣角被人揉得不成样子,又去作弄他。 搂着他的脖子,偏头去舔他的耳垂,牙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磨,入骨的麻意使得他环住了宋瑜的腰。 少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隔着一件轻薄的里衣摩挲宋瑜的腰,他体温高,掌心灼热,连带着宋瑜的腰都酥了。 “好热,帮我把衣服脱了。”她几乎是含着白行简的耳垂呢喃。 白行简乖顺地去解她腰间系着的衣带,两人散落下来的乌发不可避免地缠到一起,宋瑜向后退开一点距离,伸手将长发撩到脑后。 白行简看着她的里衣从肩头滑落,视线停留在她莹白的锁骨上。 他将唇轻轻印在宋瑜的锁骨上,一触即分。 他说:“师姐,我可以碰碰你吗?” 哪里会拒绝呢?少年人的眼神炽热又直白,明晃晃地将他的渴望摆到她面前。 宋瑜在一声声师姐中迷失了自己...... 这下真的收不住了。 她坐在白行简的小腹上,小穴湿哒哒的,往外吐水,贴身的衣物黏在穴口,实在不舒服。 白行简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倒不疼,酥酥麻麻得让宋瑜更难受了。 他温柔地舔舐那块细腻的皮肉,绵密的吻从锁骨一直往下,或轻或浅。 宋瑜等不及,自己解开了脖子后绑着的细带,嫩白的乳肉从胸衣中弹出来,白行简一口叼住她的乳肉,湿滑的舌压着她的胸乳打转,吮得啧啧作响。 另一边胸却是被冷落了,宋瑜的声音软得不成样子,“这边......这边也要。”说着便托住自己盈软的嫩乳往白行简嘴里送。 他吐出被吮得凸起的乳头,五指分开握住另一边软腻的乳肉,无师自通般,揉一揉,捏一捏,撩得宋瑜春水荡漾。 宋瑜窝在他颈侧喘气,香甜的气味萦绕在他耳边。 宋瑜也没闲着,手滑到他劲瘦的腰腹上,叁年不见,那个瘦弱的小少年竟也长大了。 如今,他正埋在她胸口吃她的奶,光是这么一想,宋瑜觉得自己湿得更厉害了。 突然很想再听他喊一声师姐...... “师姐底下流水了,你帮师姐擦擦好不好?”情欲似海,她要拉着他沉沦。 白行简抬起头,终于舍得放开她的胸乳。修炼之人吸收天地之精华,肌肤莹润细腻,他初次尝这摄魄勾魂的滋味,难免手重了些,留下羞人的指痕。 宋瑜牵着他的手往身下探去,每近一寸,小穴都要欢快地往外渗水。 终于,他摸到了湿湿软软的那处,果真在流水,才一会儿就将他的手打湿了。 他循着淌下来的水捏到一处小核,极轻地揉弄,他浑身都是热的,指腹也是,这温度似乎要将她融化。 宋瑜咬着唇,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伏在他胸口去蹭他的手指。 “师姐真的流了好多水,我用手帮师姐擦擦。”白行简撩了眼皮看她,模样认真,只是眼里染上了浓重的欲色。 瞧瞧,多么正经的一句话,多么下流的动作。 “嗯......不要......”她忍不住叫出声。 白行简喉间溢出笑,“师姐怎么骗人?”他借着月光看去,因为他毫不掩饰的视线,小穴瑟缩了下,浸染了剔透的汁水,惹人采撷。 他的手指就在这时候挤进来,蜜液又湿又黏,他用指尖去刮弄她柔软的内壁,“噗呲噗呲”的声音快要盖过宋瑜的喘息。 还不够,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宋瑜双腿夹着他的手指就要往下坐。 擦碰中腿根好像碰到一个冰凉润滑的物件,宋瑜迷迷糊糊地想,应该是我送他的那块玉佩吧。 他还不太熟练,剐蹭中偶尔会碰到她敏感的部位,听到她舒服的呜咽,他又往里头塞了一根手指。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他的手指被她湿润紧致的那处完全吃进去了,心脏重重敲击胸口,如蚂蚁啃咬般的麻意不断侵袭而来。 少时旁听圣贤书,那夫子讲坐怀不乱柳下惠,白行简心想,他可能做不到了。 宋瑜胡乱地去摸他,手钻到他衣服里,释放出他早已勃起的阳具。 相比之下,她的手又软又凉,握着他滚烫的那处上下套弄,顶端已经流出不少透明的水。 “白行简......放进来......”宋瑜从他手上移开,被撑开的穴缝慢慢合上,但淫液顺着她的腿根往下淌,打湿了他的小腹。 第二十章莨菪 白行简晃了神,并非是为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是因为这雪夜月色。 她来之前,地白风寒,飘了叁天雪。 那颗银杏竟也被压弯了枝头,他曾在树下驻留,任凭寒风簌簌,飞雪覆眉,他屹立不动,树上刻着狗的名字,是他后来取的,叫冬至。 酉时,月上中天,窗棂映月,屋内白霜一片。 他缓了呼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抱住了宋瑜。 他好似猝然泄了气,深眉耷拉下来,将脸埋进了宋瑜颈侧,长睫轻扫她的锁骨,惹来一阵瘙痒。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师姐,你真的在吗?” 宋瑜不晓得他何故有此一问,只好先安抚他道:“我当然在。” “我疑心这只是个梦。” “若这是梦,这般也足够了。” “若这不是梦,师姐怎么会任我恣情纵欲。” 仿佛梦呓,最后一字没入喉咙间。 蓦地,白行简额头被敲了一下,他松开宋瑜,眼神诉说不解,“师姐做甚?” “好端端的,又在说什么胡话?”宋瑜敲了他又替他揉额头,细细打量他的面容,怎的眼眶又红了? 没有资料显示白行简爱哭啊,也罢,哭一哭也好,繁杂的思绪堆积心头,少不得会压抑性情,这样反倒宣泄了。 宋瑜长吁一口气,低声说:“其实我看到了你的回忆。”宋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狗一定很信任你,在它眼里,你就是你,并不是他人口中的怪物,它只知道,你待它好,它便喜欢你。” 宋瑜也难受,她不断想起那群人的话:这畜生是个没脑子的,一个球就骗过来了。如若揭开他们的皮肉,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团烂肉。 可这世道冷漠,无人同情人,更没有人同情狗,可偏偏狗把人当人,人却把人当怪物。 “喜......欢......”白行简不太明白,谁待他好,他就会喜欢谁吗? 未等宋瑜开口,他又问道:“师姐待我好,不会把我当做怪物,那师姐也喜欢我吗?” 宋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喜欢分好多种,朋友间的喜欢,亲人间的喜欢,恋人间的喜欢,但是白行简,你要喜欢你自己,旁人喜欢与否,那又何妨?”她用指腹摩挲着司南,心下越发惴惴不安。 有液体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他抬手去摸,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白行简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意识到,方才只是他做的一个梦,一个欺骗自己的梦,一个胆小鬼逃避现实的梦。 白行简猛地睁开了眼,他仍旧蜷缩在干燥的枯草上,头顶渗下来的血模糊了他的双眼,这里没有宋瑜。 “白行简,能听到我说话吗?”宋瑜声音拔高了几分,得不到回应让她更心慌了。 而小勺子掉在不远处,白行简定定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才移开了视线。 月光从洞口倾洒下来,洞内沉静如水,白行简半耷着眼皮,清淡的月色虚虚笼在他周围,弦月之下,他捏紧了掌心的玉佩。 喜欢他自己吗? 他心中也没有答案。 他早已习惯做个傀儡,活在阴暗中,活在别人的影子底下。 漫长的静默过后,他站起身,随手掸去袖子上干了的泥,几乎是挪蹭着走向洞穴深处,经过小勺子时他怔愣了下,最终还是捡起来。 “我没事。”他面上已无任何表情,先前流露出的脆弱恍如错觉。 这是白行简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司南再次沉寂。 系统表示,司南连通也需本人意愿,白行简不愿再讲,谁也没办法,而且它也不知道白行简在哪。 宋瑜:确实,你也不是一天两天没用了,你是一直没用,我不问反正你也不说,你做个哑巴挺好的。 宋瑜懒得再理它,双手交迭置于脑后,冷静下来,想起曾听过的一个传闻。 白行简虽是剑宗掌门白云狄的儿子,但少年时他曾拜入云岫宗烟岚长老门下。这云岫宗是丹宗,地势偏僻,荒无人烟,宗内弟子更是深入简出。 云岫宗的掌门多年以前说过,云无心以出岫,人无意自入宗。云岫宗收弟子全凭机缘。 前几次任务,鲜少有人提到这一点,这也只不过是茶楼说书人口中的传闻罢了,毕竟白行简被众人知晓的时候,他已是凌云派的掌门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丹宗传闻谁又会信呢。 眼下宋瑜信了,云岫宗宗如其名,位于云雾缭绕的峰峦间,山壁怪石纵横,飞鸟走兽众多,这奇异的地貌却有益于奇珍异草生长,是极佳的炼丹之地。 系统:宿主,您怎么确定他在那儿? 宋瑜轻咳了声,“你没事能不能多看看书,《韶华本草》记载过一种致幻的药草,名为莨菪,可解痉止痛,安神定痫,但其花瓣味美甘甜,易误食,能使人见鬼见神。” 莨菪只生长在云岫宗附近,故宋瑜推断白行简在云岫宗附近误食了莨菪,才会做此春梦。 宋瑜摇头,系统给的丹药质量真的差,只维持了一刻钟就失效了,幸好白行简摄入的莨菪含量极少,没一会儿也从梦中醒过来。 否则那梦继续下去......她下回怎么以师姐的名义见白行简啊。 番外:撑伞 道路中央跪着一个人,身形孱弱,衣着单薄。 宋瑜走近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泥水中抬起一张脸,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急促的马蹄声,窃窃的私语,皆消失了,宋瑜只觉这一瞬间世界忽然变得很静。 那个少年慢慢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面容,稚气未脱。 雨滴接连成线,冲刷他瘦削苍白的脸,他的眼瞳蕴着水汽,睫羽轻颤,望之可怜。 他冷声道:“不关你的事。”声音也像含了冰。 宋瑜将伞移到他头顶,他僵了一下,再次低头,身子匍匐下去,胸口紧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从衣袖中伸出来的手臂因擦碰,现出不少血痕。 像是在跪拜,又像是在赎罪,宋瑜注意到他怀里塞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被包裹在他的衣襟中,显得他身形愈发单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他踉跄了一下,宋瑜想去扶他,被躲了过去。 “等一下,你把伞拿上。”宋瑜拉住他,这孩子手腕处的骨头硌得人掌心疼。 他当然没法儿拒绝,一个半大的孩子挣脱不了修行之人,他接过去,泛白的手指握住伞柄,撩眼看向宋瑜,眼帘中却只留下她离去的背影。 被风卷起的衣袂消失在了转角。 他没有撑伞,只是将伞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死死搂着怀里的盒子,缓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街道已经没有人了,没人看见他落魄的模样,也没人看见他后来同样抱住了那把伞。 ...... 她不记得了。 没意思。 他放下衣袖,漫不经心地吹了个口哨,斑点老狗吐着舌头,一瘸一跳跟上他,一人一狗走向了与酒楼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