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第1章 [应家五虎05]《请君入瓮》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淡黄微光洒落在庭院中每一处花团,尽情绽放的百合花瓣上凝结着晶亮水珠,花束旁系着重重柔纱,让整个场地看来圣洁而热闹。 这是一场婚礼。 我静静站在一角,冷眼看着舞池里的翩翩俪影,听着滑过耳畔的笑声及热络交谈,场内的一切似乎与我无关,我像尊石雕,一动也不动地杵在这里,成为最突兀的存在。 恭喜、恭喜、恭喜-- 空气中弥漫着无止尽的道贺声,听来倍觉刺耳。 恭喜一个女人走进爱情坟墓了,是不是? 但更可悲的是,这个身着白纱的新娘并不是抱着爱情踏进坟墓。 若说爱情是婚姻的希望;婚姻是爱情的憧憬,那么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憧憬的婚姻,会带来幸福吗? 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告诉我。 一个穿着西装、系着红领结的帅气小花童奔向我,将他手上那束娇艳的捧花递给了我,并且露出好灿烂的笑颜。 时间到了。他这么对我说,口气中充满兴奋。 那走吧。我轻声回道,任他的小手牵起我,累赘的纱裙使得我的脚步沉重,不远处的礼台上,站着西装笔挺的新郎--我的丈夫。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脸上和我一样没有笑容,看来我们这对“夫妻”有着相似的心思。 一定要幸福噢。小花童领着我到了礼台,放开我的手之际,轻轻软软地对我说道,那音量并不大,却足以让我们两人听闻。 我的丈夫与我一起露出了惊愕。 一定要幸福…… 我笑了,为小花童的童言童语而笑。 我的丈夫也笑了,却是深沉得令人猜不透。 那笑,是嘲讽吗? 他在嘲讽着小花童的祝福,还是嘲讽着未来--是不可能有幸福的。 我没多问,顺着司仪的喜悦嗓音,将戒指套在彼此的手上,然后在心底反覆默念着小花童的祝贺。 一定,要幸福…… 第一章 应滕德,她的丈夫。 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她头一回听到,却仍教她陌生得紧。 或许该说,应滕德,她的债主。 没错,债主。因为她父亲的公司欠了应氏一大笔债务,一笔即使将公司赔售也无力偿还的天价。 与应氏的联烟也并非父亲要以她来偿债,因为她的身价绝对抵不过庞大的债务,她不会高估自己,也不愿低贱地将自己视为还债工具。联姻只是父亲希望与应氏攀上关系,让应氏在处理公司债务时能有更多通融,仅此而已,岳父及女婿,正是她父亲所希冀的关系。 这场婚姻,是名副其实的利益交换,而他们君家似乎是受益最丰的一方。 连年亏损的公司负债易了主,最大债主也成了债务人,他们君家虽然失去了公司经营权,却仍能窝在老公司里工作,只不过身分由老板变成了下属,经济来源仍旧不虞匮乏,更毋需再承受任何负债的压力,她也能嫁给众人口中的金龟婿,何乐而不为? 君清晏思及此,唇角一抿,扬起些许嘲弄。 是呀,何乐而不为。 她所损失的,也不过是身分证上配偶栏的空白处罢了。 她坐在新床上,笨重而价值不菲的婚纱仍穿在身上,发雕喷得满头直发呈现比钢丝更坚固的硬度也让她不舒服极了,更遑论脸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彩妆。 婚礼已经结束,宾客也全由应家兄弟送离,那几位小叔们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与她交谈,只有排行老五和老三的两人朝她颔首道恭喜,态度仍属疏远,若不是她身着新娘礼服,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参加某场盛大丧礼。 看来,传言中应家兄弟感情不睦是九成真实了。 她环顾新房,宽敞的房内找不着一丝代表着喜气的鲜红,连个“囍”字都没贴,只有镜中反映出来的浓妆新娘显示出她真的嫁人了。 “君清晏?” 她没转头,因为镜子早已反射出唤着她名字的男人,她的丈夫。 连叫出“君清晏”三个字也这般不顺口,可见得她对他而言,也是不习惯的存在。 “没错,我叫君清晏。” “几岁?” “二十四。”看来应滕德连她父亲双手呈给他的“新娘简介”都没瞄上一眼。 “还在读书?” “刚毕业,延毕。” 他的问句短,她的回答也不长,看来并没有和他聊太多的打算。 “成绩不好?” 君清晏刻意漠视他唇边的哂笑,“打工打过了头,旷课太多。” 现在才自我介绍似乎太迟了些,会有人在新婚之夜才认识彼此吗? 有,古代人。君清晏自嘲。 应滕德的眼对上她饱含轻嘲的目光,他扯开领带,褪下西装外套随手朝椅背一抛,并弄乱一头与她同样油腻的发。她瞪大双眼,以为他已经准备要享受一刻千金的春宵,他却露出笑,好似因她惶恐的反应而感到有趣。 “先去把你一身累赘给弄掉。”他指她的蓬裙及厚得吓人的新娘妆。 君清晏发觉自己松了一口气,扯出不甚自在的甜笑,“相信我,我从今天一早化完妆之后就想这么做了。”他这个看的人都嫌受不了了,何况是她这个活受罪的人。“浴室里有浴袍让我换吗?” “嗯。” 君清晏如获大赦,拎起曳地裙摆,专属设计师所精心缝制的特殊纱裙美则美矣,却让她此刻举步维艰,她一圈圈将身后白纱揪在掌间,嘴里低咒着这件折腾人的雪白嫁衣。 价值七位数的婚纱像团梅干菜被收拢在她臂弯间,好不容易她才挤进了浴室窄门。 应滕德的视线没离开过一分一秒,即使门扉缓缓被掩上。 解开衬衫扣子,他浅浅吁叹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点燃。烟圈自薄唇间吐出,模糊了半眯的眸,这场婚礼他喝了不少杯酒,酒精发酵让他明显地流露疲惫及慵懒,应滕德朝后一倾,壮躯摊躺在床铺上。 他结婚了…… 娶了一个交谈没超过二十句话的妻子。 这是众人眼中的商业婚姻,她的家族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金援后盾,而他的家族需要一个应家长媳。 他想,她必定对这桩婚姻心存排斥吧,否则她的笑容不会这么虚假,即使脸上镶着笑意,那双黑眸却没有任何新娘子该有的欣喜。 指腹摩挲戴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他记得方才婚礼上交换戒指时,她在银成套上纤指的同一瞬间将指节微弯,不让他轻易将戒指送进手指,那时她低垂着头,他自是瞧不见她的脸孔,不过他能想像她的神情是多么坚持。 相反的,他倒是轻而易举地任她套上婚戒。 这代表什么?代表着这场婚姻中,他会是输家? 应滕德喉间滚出轻笑,总是这样,当他遇上了问题或是思绪迟疑不决之际,他便会忍不住发笑,因为他知道--一笑,天下无难事。 在商场上如此,在婚姻中亦是这样吧。 笑,能掩饰太多负面情绪,更能让人无从探查虚实,在商场上,他将这项武器掌控自如,从他接下应氏企业开始,他便明白严厉冷酷的行事作风并不能为他谋取更多利益,令人摸不着头绪的“笑”才是真正让商场敌人胆寒的利器。 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太不真实,也太虚情假意,所以他不在父亲及兄弟面前露笑,反倒使得兄弟情分形同陌路。 君清晏一跨出浴室便听到应滕德的笑声,她怔了怔,杵在门口不知该走回房里还是缩回浴室再洗一次澡--因为在她进去洗澡之前,应滕德还挺正常的,现在却变成这副德行,若她再洗一次,兴许他就会恢复正常了。 在她仍思索着进退问题之际,应滕德先一步支起手肘,黑眸瞅着她,并且拈熄唇上叼着的烟。 “我、我洗好了。”君清晏被他这么一瞧,瞧出了窘态,双眉也因房里的烟味而轻轻拢皱。 应滕德看着那袭高档的婚纱毫不被珍惜地揉抱在她双臂间,淡淡道:“改天我安排你去拍一组婚纱照。” “婚纱照?”他怎么会突发奇想?教她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丈夫一块拍那种甜甜蜜蜜的照片,她是绝对笑不出来的!拔颐腔槎冀崃耍幕樯凑找裁挥杏茫鹄朔颜獗是!彼鹱俺鲆桓鄙平馊艘獾哪q? 应滕德打量着仅着浴匏,长发披散的君清晏。卸了浓妆的她,水眸少了假睫毛的点缀,不似上完妆的矫揉造作,双眼皮也仅是两道浅浅痕迹,但轮廓仍是清晰美丽的,唇边的笑与他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虚假。 “我只是想让那套婚纱发挥价值,公司最近正好需要一组搭配白纱礼服的平面广告,你很适合。” 奸商!脑子里果然无时无刻想着如何赚钱,美其名安排她去拍婚纱照,实则是为了公司的平面广告,“顺便”让她拍拍美美的照片,过过干瘾是不?! “那你呢?你跟我一块去?”君清晏问。 “平面广告不需要男性角色。” 很好,他不去拍最好!澳蔷腿赡惆才藕昧耍颐灰饧!碧鹛鹦w痰紫露哑鲎怕陌德睿砻嫔希允歉鲂腋5男录弈铩? 话题结束,她与他陷入了冷常 这是她早就料到的场景,将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虽然他们彼此有见过对方的照片--摆在一间新房里,很难避免掉尴尬的无语沉默。 第2章 君清晏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镜子投射出她身后的大床,应滕德侧身躺着,空出来的另一半床位像在等着她乖乖躺平。 她咬咬下唇,擦拭湿发的动作变得很慢,慢到想就这样蒙混到早上。 她当然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什么,可这种事无论她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都无法免除她的不安。 “你知道我是谁?”应滕德陡地开口问。 她点头,“应滕德。”红唇勾起半月弧形,“我的老公。”这样够谄媚了吧,她暗暗附注。 笑得真灿烂,也灿烂得更做作。 要比做戏,应滕德不会输她一分一毫。 一面镜子照出两张不真诚的脸孔,同样笑意盈盈,更同样暗藏心思。 “那么,亲爱的老婆。”令人酣醉的醇酒嗓音让君清晏寒毛直竖,看得应滕德笑痕更浓,“上来吧。” 他拍拍右侧床位,每一掌都是那么慵懒却又充满情欲。 君清晏咽咽津液,她知道逃不过了…… 应滕德要在今夜履行他做丈夫的权利。 俭俭协 清晨醒来,君清晏头一件事便兴起了离婚的念头。 趴卧在软枕上,君清晏睁着仍带有些微倦意的双眸,另一边的床位已经没有那个纵欲整夜的男人身影,凹陷的枕头难再感觉属于他的体温,可见应滕德毫不眷恋温香软玉,早早便离开床铺。 昨夜,她为了避免惨遭强暴的可怜命运,很听话地顺了他的意,喂饱了他的欲望。天知道有多少女人的第一次都是在半推半就下了事的,而她的情况更惨,跟她上床的是个见面仅止一次的男人,她甚至不清楚他的星座、血型、生日和衬衫脖围……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她昨夜怕得直发抖,还得和应滕德玩心机、装假笑,让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而然,让她像个羞怯的新娘子承欢在他身下,任他予取予求。 即便经过一场男欢女爱……不,是男欢女不爱,她仍没有办法将肉体上的感受升华成爱情。 况且她实在很难对应滕德有好印象,一方面是因为她还不够熟悉他,却必须与他一同背负上白头偕老的夫妻关系,令她不由自主的想排斥这个占着她老公身分的男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天应滕德听到她父亲提出的联姻要求时,只是淡淡扬起唇角,没有太长时间的思考便同意了她父亲的提议。 我正巧需要一个妻子。 喝!听听,他正巧需要一个妻子,所以她这个自愿送上门的女人就顺理成章地符合了他对妻子的需求?! 她被需要着,却不是因为她是君清晏--他压根不在乎“她”是谁,是“君清晏”也好qi书+奇书-齐书,不是“君清晏”也罢,所以才态度冷淡地回了她父亲这么一句答案,让那时躲在房门后的她真想冲出去狠狠赏他几个耳刮子。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应滕德的那句话动怒,甚至记恨至今,并且在未来的三十年之内都不会忘记! 君清晏想继续窝在床铺上好好补个几小时的睡眠,但大脑却又违背自我思识的清醒。 她想洗澡!即使她困得要死,她还是要爬起来洗澡! 她不喜欢他充满了烟草及烈酒味的吻,将她弄得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应滕德”的味道,她要洗去这些味道! 理智战胜了睡意,君清晏裹着丝被起身,举步维艰地“拖”向浴室。 不舒服的感觉从被应滕德放纵逞欢的部分蔓延开来,她对应滕德的坏印象又加深数分。 褪下丝被,抹了满身男仕沐浴乳,用力刷刷洗洗着每寸肌肤,非得将属于应滕德的烙印给清洗干净,直到她觉得足够了、白皙肌肤上也泛起了使劲过度的红痕,君清晏这才歇手,并在刷牙的空档为自己放了一缸舒服的温水,浸泡酸软无力的身躯。 揉揉手臂,上头不少惊心动魄的吻痕。 昨夜的应滕德是疯狂的,或许是她的身子及反应的确带给他不少的欢愉,男人果真全是用下半身在思考,面对一个谈不上爱的女人,照样能让他们的理智溃散,同样的情况换到了女人身上便显得不公平,至少昨夜她没享受到什么,只觉得不舒服。 希望以后这种折腾能少一些……否则她不敢保证哪天深夜不会趁他熟睡时将他给“阉”掉,以除后患。 不知道她昨天恍恍惚惚睡熟后有没有将心底成串的咒骂字眼化为梦呓? 洗完澡,走出浴室,就见到有个中年妇人正把鲜奶及三明治搁在桌上。 “太太。”见到君清晏,中年妇人急忙招呼。 “欸……”君清晏还是不熟悉这个称呼,只能转移话题,“应……滕德人呢?”鸡皮疙瘩又抖掉了好几层。 “先生一早就上班去了。” 上班?在他新婚的隔天? 她还以为应滕德至少会放几天的蜜月假期,即使她和他没有培养出夫妻的感情,好歹也别这么大剌剌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新婚不燕尔的模样吧。 亏她还向打工的咖啡馆请了三天事假,想用来应付“亲爱的老公”咧。 女人果然是浪漫挂帅的生物,思绪永远比男人多了层不切实际的粉色薄纱,蒙蔽了生活现实,而男人只有在耳鬓厮磨的床第间和女人谈浪漫! 君清晏向来不高的eq又急速归零--她在和自己生气,气她为了这桩婚姻请了假、扣了三天薪水加全勤,而应滕德却自顾自地跑去上班,这让她觉得自己输他一筹,输在她比他认真在玩这场联姻游戏! 中年妇人将君清晏脸上的怒意误解为不满应滕德在蜜月时抛下她一人,“太太,男人总是把重心放在事业上,而且先生向来就不将情呀爱的放在嘴边,你认识先生那么久,应该很了解他的个性,别为了这种小事和先生闹脾气。” 认识久?是呀,从昨晚九点算起,十一个小时的确是挺久的。 “我怎么会和他闹脾气,男人打拚事业是天经地义的事呀。”君清晏扯出笑,看来中年妇人似乎不清楚她与应滕德的婚姻只是建筑在互取所需之上。 “太太真明理,难怪先生会娶你进应家门。”中年妇人听不出君清晏口吻中的轻讽,只为她的笑靥所欺蒙,一贯温和道。 “是滕德不嫌弃。”直呼他名字的恶心称谓让她打了个哆嗦,“对了,你是?” “我是张嫂,是先生请回来的管家。”张嫂一边收拾凌乱的床,一边回道:“家里一切家事都是由我负责的,我在这里做了--”张嫂语句一顿,让正在喝鲜奶的君清晏不解地回望她,视线缓缓随着张嫂的目光移动。 往下、往下,再往下,最终定格在床单上。 一口来不及咽下的鲜奶噗一声全给喷了出来。 浅色的床单上,烙着花办似的落红。 君清晏糗得直想扑到床上去,用身子盖住那些教人看了脸红的痕迹。 “别害羞,做夫妻就是这样的。”原本只打算上楼来送早餐,顺便收拾些换洗衣服,这下可得连床单一块换了。张嫂笑眯着眼,“我只是没料到……你知道的嘛,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试婚什么的,而且太太你又长得这么漂亮,我还以为先生在婚前便把持不住了哩……”同是已婚妇女,话题自然讲明了些。 天、天、天呀!别再说下去了! 君清晏目光四处飘栘,巴不得能找到一个藏身地洞将自己给埋起来。 张嫂慈眉善目的笑容让她好尴尬,在床单上看到落红又不等于中了头彩,有必要这么兴奋吗? 就连昨夜应滕德也没有半点欣喜,反倒是张嫂这个局外人笑得好乐。 想起应滕德,她脸上的晕红稍褪,没再去理会张嫂的唧唧咕咕。他好歹昨夜也该发觉她的青涩,说句“你是处女?!”或是“忍忍,我会温柔点”的男主角台词……可他没有,一句话也没说,从头至尾只是一迳挂着面具般的笑,那笑容让她觉得自己像只在猫爪下苟延残喘的可怜小老鼠……甩去应滕德深烙在脑海里的假笑,君清晏继续啃着三明治。 张嫂收拾好床单,“太太,你先用早餐,我下楼去忙自己的事了。” “好,谢谢。”甜甜的伪笑随时随地都浮现在唇角,这是她向来高明的地方,而实际上的心思--可恶,她真想叫张嫂放把火将那张床单给烧得精光! 第二章 任职应氏总经理的特别助理,比老板早五分钟进公司打卡是天经地义的事,童玄玮向来秉持偷懒又不被抓包的最高原则,吹着口哨、踩着皮鞋清响,踏进特助办公室。 为自己泡了杯浓缩咖啡,这是童玄玮每早的习惯--善用公司资源,顺便替自己省下每天的早餐钱。 “唔?”童玄玮双唇触及杯缘,目光却在无心游移间扫向总经理室,他眨眨眼,瞧清那道伫立在落地窗前的颀长身影。 童玄玮推开门,“新郎倌,你今天怎么上工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休息一个礼拜咧。” 应滕德缓缓收回落在十楼窗外的视线,挪移站立许久的双脚走回办公桌一则。 “婚姻不美满也不用表示得这么明显。”童玄玮望望手表。哇拷,才八点十五分耶,大老板从没有这么早出现在应氏里,更何况谁晓得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几个小时啊?“正常来说,现在……应该是坐在蜜月班机上的中原标准时间。” “调薪五百元,闭上嘴。” 应滕德太了解如何用钱来买得耳根子清净。 视钱如命的童玄玮当真不再调侃大老板,只是笑得很贱地啜饮香醇咖啡。 第3章 嘿,两、三句话就换来五百元,值得、太值得了! 应滕德随手抓过好几份档案,神情烦躁地浏览起来,双目扫过一行行条约却没几个字真正入了眼。 童玄玮一见应滕德拿起钢笔就要签名画押,连忙快手抢下钢笔。“大老板,那份不平等合约可别乱签,上头十条有九条不利于应氏噢。”只要“应滕德”三字一签,应氏就白白损失近千万,这可会危及他的年终奖金。“做什么脸这么臭呀,这桩联姻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又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他一眼就瞧出应滕德的苦恼来源。 应滕德扯出笑,也知道没有什么事能逃过童玄玮那双精明狐狸眼。 “但她,似乎是心不甘情不愿被人强架上婚礼。”合上档案夹,应滕德背脊靠上皮椅,十指交叠。 “喔?她在新婚之夜向你抱怨的?” “抱怨倒是没有。”因为他与她交谈的句子少得可怜。“她只是一直笑。” “笑?笑是代表好事呀,说不定她正庆幸自己被应大公子你给选上咧。” “像我现在这样的笑容,是代表庆幸?”应滕德反问。 “呃……”童玄玮迟疑了好久,推推镜框,“用你这么虚假的笑脸?”他不确定地再问一次。 “没错。” “那……看来她真的很不甘愿。”童玄玮很委婉地下了结论。 皮笑,肉不笑,双瞳里怎么也进射不出半点欣喜--这就是应滕德的笑。看来那名新上任的老板娘也是虚伪高手。 世间又多了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 “反正你和她是各取所需,她笑得假,你笑得也没多真诚,半斤八两啦。”况且大老板一脸弃夫相地站在办公室里,说不定老板娘也像深宫怨妇一样窝在家中哩。 后头的话,童玄玮并没有挑明了说,因为……他不想让应滕德太好过。 有些人看似聪明,实则驽钝,没人在背后推他一把的话,只会一步步走向死胡同,应滕德就是这种人。 “各取所需……”应滕德半眯起眼,这四字现实不正是他与她的婚姻写照吗?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妻子,无关甘不甘愿;而她需要的是应氏金援,无关奉承丈夫与否。 既然有此共识,那么,他为什么会对今天清晨她在睡梦中所吐露的呓语耿耿于怀,甚至是落荒而逃? 那张倦累中仍不减半分美丽的酣柔睡颜,即便与他同躺在一张床上,她也不顾摔下床的危险,硬是悬挂在床沿,就只为了与他多拉出十公分的距离。无论他展臂将她勾回胸前多少回,她总有本事像条鳝鱼,滑溜溜地逃开。 若不是他身上挂著“丈夫”的名称,她绝对不会容许他碰她一根寒毛吧。 “童,上回广告部门呈上来的设计档案可以不用费时间去挑选模特儿,我有适合人眩”面对一下子由私事跳到公事的话题,童玄玮处变不惊,思绪一转,脑中立刻浮现应滕德此时所提的广告设计。 “你是说利用白纱新娘衬托咱们最新一季商品的平面广告?”见应滕德没摇头,童玄玮继续说:“人选,不会正巧是我新上任的老板娘吧?” 应滕德还是没摇头,那就代表是啰。 “你算得真精,出借老婆拍广告顺便省下一笔广告费,不过这笔广告费与君氏公司所捅的楼子相较根本算不了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应氏赔本。”那些以千万来计算的债务哪是聘请模特儿的区区几万块可以一笔勾消? 应滕德没理会童玄玮听似嘲谑的句子,迳自又道:“联络hans,让他来替这次平面广告做造型及化妆。” hans,造型界赫赫有名的彩妆王子,彩妆笔一挥就是万字起跳,但往往也让人赞叹这万把块花得值得。 “hans呀?你不打算找业界更顶尖的彩妆皇帝?” “画完一张脸要坑人五十万的家伙不列入考虑。”应滕德是奸商起家,自是明白市场的合理价格,当然不会做赔本生意。 “也对啦,虽然hans人在法国,但加上机票钱也比请那个彩妆皇帝划算。但我记得hans和他的男朋友正在度蜜月不是吗?”hans是gay的事实在业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也从不刻意隐瞒,因为他卖的是专业,无关性向。 “凭你的本事,就算他在地狱,你照常能将他挖回来。” “挖骨吗?”童玄玮翻翻白眼,没好气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要拍?老板。” “越快越好。” “好,下星期一,将你的亲亲老婆带来吧。”童玄玮摸出口袋的记事本画上记号并加了附注,“你要一块入镜吗?” 语毕,换来一记冷眸,童玄玮咧笑道:“男主角,从缺。好啦,我去安排摄影棚和相关人事,并且打断hans的幸福蜜月。” 童大特助右掌一扬,退场办公去。 应滕德又踱回落地窗前。 一个精明能干的特助造就一个无所事事的老板,大事在童玄玮手上便能被处理得干净漂亮,小事更是连呈报到他眼前也不曾,真要论起对应氏的贡献,童玄玮做的比他这个总经理更多……另外,童玄玮与其他应家兄弟的相处模式是他这个冠上“应”姓的大哥所遥望不及。 也比他,更像应家人。 铃……铃…… 桌上占线率最低的电话响起,应滕德按下免持听筒键。 “应滕德。”先报上姓名是他向来的习惯。 “先生。”是张嫂的声音。 “有事?” “是太太……” “太太怎么了?” “太太说……她想要买东西。”事实上君清晏用的字汇是“败家”。 “这种小事何必向我说?” “太太说,帐要算到你头上。” 言下之意就是老婆要努力购物,老公得为她消化所有帐单,而这笔帐单的金额很可能是寻常人一年的薪水。 “随她吧。” “可是先生……” “就当是我补偿她蜜月的礼物好了。”此话一出,就等于应滕德赋子她猛刷狂刷的特权。 “……好,我知道了。”张嫂停顿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再开口,“先生,你今天不要太晚回来,放太太一个人在家里对她不好,况且你们昨天才结婚,女人会因为这种事记恨你一辈子的。” “记恨?” “是呀,谁能容忍被丈夫这么忽略?况且公司休息一、两天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你应该带太太出去走走。”张嫂的语气添了笑意,“太太人很好的,对你又体谅,你要多疼她一些。” 看来君清晏并没有将他们的婚姻真相告诉张嫂,使得张嫂兀自以为他们是因爱而结合的夫妻。 “你就陪太太去买她想买的东西吧……我今天会早点回去。” “好。我想太太听到你后头那句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应滕德强扯出笑,挂断了电话。 她会很开心? 协协渤 她一点也不开心! 从听到张嫂告诉她“先生今天会早点回来陪你”那句话后,她一直都处于不满状态。 餐桌前,香味扑鼻的美食激不起任何食欲,她现在只想躲在房里啃一块炸鸡也好过留在这里陪“她的老公”吃饭! 用餐之际还得假意应付应滕德,真是有损她的胃口。 “老公,你回来了。” “老公”与“滕德”这两个称呼她练习了好久,后来发现唤老公时鸡皮疙瘩会少掉些,所以她才决定从今以后都用这两字来唤他。 君清晏笑得好甜,极度做作地接过他的公事包放到一旁。“你先去洗手,可以开饭了。今天整桌的菜都是我和张嫂合力做的噢。”张嫂专司一切,而她只负责将盐给丢进锅里。 应滕德没点破她笑容里的不真诚,也回给她一个神似的笑,“好。对了,今天逛街逛得累不累?” “还好,没有一个女人会觉得逛街累。”她很贤妻良母地褪下他的西装外套,搁放在沙发椅背。 “买到你想买的东西了?” “买到了,听张嫂说是你特地要送我的,让我好开心。”有人付钱买单,她哪来的不开心? 应滕德没有继续追问她买了些什么,因为那对他而言也不重要。反正他大约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收到帐单时会让他的户头少了好几个零。 “过几天我会办张卡给你,你想买什么就尽量买,不用再拨电话来询问我的意见。” 喝,想用钱来收买她? 就算她想买东西也不屑花他的钱!今天恶意拖着张嫂出去逛街完全是为了发泄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弃妇的怒气! 况且她只不过用他的钱买了一台ystation2的游戏机和几片日本原装的游戏片,其余的钻石、黄金、衣服,她连碰都没碰。 “不用给我卡啦,我不会再乱花钱的,你赚钱那么辛苦,万一、万一哪天应氏像爸爸的公司一样……”她佯装一副忧心忡仲的模样,嘴里的担心实际上是恶毒的诅咒。 “要将应氏做到像你父亲那种程度还得要有过人的愚蠹才行。” 君清晏瞠大双眸,为他这句话燃起烈炎。 “转投资失败或周转不灵是大多数商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这和大环境及景气相关,跟愚不愚蠢扯不上干系。”君清晏的笑容自脸上敛去,无法忍容有人贬损她的父亲。 “你以为转投资就是随便拿钱去挥霍吗?既名为投资,在投资之前就该评估转投资的风险及获利,不能一迳往短利看,投资要的是长久经营,而非投机。” 第4章 应滕德倒不像她,三言两语便被激出了怒火,唇边的笑仍浅浅悬挂。 现在的她,才是属于真正的“君清晏”。 少了假笑、少了敷衍,她用最真实的脸孔面对他。 “所以你认为投资失败的人都是愚蠢的?!”她扬高语调。 “投资失败并鞠躬哈腰求别人救助的人是很愚蠢。” “你--”根本就是指着她的鼻子暗讽她老爸! 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应滕德清楚明白,这话题再延续下去,这场婚姻的和平假象就到此为止。 这非他所乐见。 “亲爱的老婆,你对投资这话题这么感兴趣?”应滕德慵懒含笑地提醒她。 瞧清应滕德眼底的戏谑,让君清晏惊觉自己露出本性。 “呃……老公,我、我当然对这话题没兴趣,你刚才说的什么投资、投机我都听不懂耶……”她捧着脸蛋,一副欲盖弥彰又死不认罪的无辜样,水灿眸子一眨一眨的,简直可爱到媲美小鹿斑比。“辛苦工作了一天,你饿了吧?我们赶快去吃饭。” 语毕,她连忙挽着他的手臂,领他到餐厅坐定,用行动来表示方才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了。 君清晏的笑容又回到脸上,挟起一口翠绿青菜递到他嘴边,企图补救她方才的失态。“来,尝尝。” 真像小孩子的办家家酒--这是应滕德脑中闪过的可笑念头。 一切,都是假的。 “张开嘴,啊--”君清晏盯着他那抹挟带笑意的唇线开启,便一古脑将青菜塞进他嘴里,“好吃吗?” “碱了点。”应滕德指出美食中唯一缺点,而好死不死这缺点正是君清晏一手包办的。 “我下次会注意的。”君清晏死命握住筷子,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想拿筷子戳他鼻孔的恶念,咬牙挤出来的笑容依旧明亮耀眼。 张嫂由厨房端出热汤,搁放在两人面前,动手为他们舀汤。 “先生、太太,来,这是红枣枸杞炖鸡,红枣有早生贵子的涵义喔。”张嫂笑咪咪的解说。 早生贵子?!很好,这碗汤打死她,她都不会灌到肚里去! 要制造一个孩子多容易,可是要养好一个孩子就不是只喂喂奶、换换尿布就能打发。 她踩进一桩没有爱的婚姻,不希望再生一个得不到完整亲情的孩子。 她别开视线,正巧对上应滕德探索的眼。 应滕德轻笑出声,因为看穿她脸上的心思。 “一碗汤不会影响生儿育女,那得看我的努力与否。”他故意说得暧昧。 “先生,你怎么这么说话?没个正经。”张嫂以慈爱长辈的身分轻斥,“瞧,太太的脸都红了。” 只有君清晏知道,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在暗示她,无论她喝不喝鸡汤,都不能阻止他在她子宫里播种的事实。 “太太来,喝汤。” 君清晏收回瞪着应滕德的目光,改瞪向那碗鸡汤,无法抗拒张嫂慈蔼递上来的热汤,只得乖乖接下。 “趁热喝。”应滕德先舀了一匙入口,“看谁喝得快。” 君清晏头一仰,咕噜咕噜将汤给灌完,连这种小小较量她都不愿输他。 “对了,明天我请假一天,留在家里陪你。”应滕德陡然道。 “什么?!”君清晏拍桌大嚷,换来应滕德挑眉。 “你这个反应我可以视为欣喜若狂吗?”他讽笑道。 “呃……我是说,放着公事不管没关系吗?”开什么玩笑!她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靡烂行程,若是应滕德在家,岂不阻挠了她的幸福?! “有童在,没什么好烦恼的。” “童?” “我的特别助理。” “女的?”她直觉想到特助通常都是美艳动人的女强人。 “男的。”明知她不会吃醋,应滕德还是回道。 “童特助是个很风趣的孩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会很活泼、很热闹呢。”张嫂在一旁补充,“他和五少爷是从小玩到大的同学,和其他几位少爷的感情也很好,就像是应家第六位少爷呢。”由于童玄玮常常到家里来吃便饭,幽默讨喜的个性赢得她不少好感。 “可是把公司丢给特助,这样有违老板风范吧?况且就算他和应家感情好,毕竟不是应家的人。” “童与应家人不一样之处只在于他不姓‘应’。” “听你这么说,压根已经将他视为一家人了?” “一家人?在我生命中没有这三个字的存在。”应滕德脸上笑容转浅,难以察觉的阴霾染上他刚毅脸庞,“我只是信任童罢了。” 君清晏发觉这男人的一项劣性--他很擅长用一句话来激起她的怒火! 他生命中没有“一家人”的存在?! 那么,她这个新婚妻子算什么?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她视为一家人的打算? 这个事实,她早在交换戒指之时就告诉自己无数次,可是由他口中听到这种冷漠淡然的话,仍让她火上心头。 “既然你这么信任他,干脆休假休到下个星期不更好?只陪我一天太没诚意了。”她冷哼,撒娇的口吻之下是不带真诚的嘲弄。 应滕德没允诺,只是淡瞥她一眼,那眼光好像对她说的话感到戏谵,下一刻他却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童,明天开始,我要休四天假。” 什么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君清晏听到手机彼端也传来类似她心头呐喊的惊讶男声。 他真的要…… “请假在家,陪我亲爱的老婆。” 第三章 拜张嫂的鸡汤所赐,君清晏昨夜又严重地睡眠不足,使得她不得不很小人地怀疑那锅鸡汤里是加了兴奋剂还是威而刚。 唔……她可怜的腰,好酸软…… 而一早又被人给挖出床铺的怨念,让她的理智濒临崩溃。尤其当她听到应滕德吵醒她只为了向她索讨一个早安吻时,她几乎想买把冲锋枪轰掉他恼人的淫笑! 说好听是请假陪她,实际上则是她浪费时间来“伺候”他吧? 应付完应滕德的索吻,他也没打算让她继续睡,替她抓来了一件无袖洋装套上后就将她推到浴室去刷牙洗脸。 镜子之中映照出一个长发蓬松乱翘、脸色铁青的女人。 听说,女人一旦有勇气在男人面前不修边幅,就表示她将这个男人视为最最亲密的人;而男人能包容女人不刻意打扮的模样,甚至觉得那模样动人可爱,那便是爱情的升华,是一家人的感觉。 可是谁来告诉她,她的情况又该做何解释? 没有爱情足以升华,却已让应滕德看到黄脸婆似的她? 君清晏握着牙刷,或轻或重地滑过贝齿,一个再怎么美丽的女人,黑着两个熊猫眼圈又鼓着腮帮子,说实话真的美不到哪儿去。 “你刷牙刷了三十分钟了。”应滕德斜靠在门柱上,由镜中瞧见正背对着他的君清晏。 她漱了漱口,又挤了些洗面孔开始做起脸部按摩,完全没有打算加快动作。 而应滕德也维持着同样姿势赖在门前不走。 即使他没出声打扰,仍是碍了她的眼! “老公,你在看什么?”没事不会滚下楼去吃早餐吗?! “看你。”应滕德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回道。 “别看啦,人家这样好丑。”君清晏转过头面对他,摊开沾满了洗面孔qi书+奇书-齐书柔泡的双掌,捂在他眼前五公分。 若不是他清楚两人间的关系,他会真以为君清晏在撒娇。 可惜,她笑得太假了。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 若不是她明了婚姻在两人心中的定义,她会真以为应滕德在吐露爱语。 可惜,他笑得太假了。 “肉麻当有趣。”她娇斥一声,在心中对他吐了个舌头。“你先出去啦,我还要洗个晨裕”“你是在邀我一起洗鸳鸯浴?” 洗你的大头鬼啦!捌蹲臁!? “别多费工夫,我正准备带你上阳明山泡温泉。今天不是星期假日,温泉一定很少人。” “要去洗温泉?”她边泼水冲去脸上泡沫,边含糊回道。 “就当做是去日本泡汤一样,中餐顺便尝尝山菜的滋味。” 耶?看来应滕德是当真要陪她度蜜月? 在她拎起干净毛巾擦拭脸庞时,应滕德跨进了浴室,一手搭上她的肩。君清晏从镜中回望着身后的他。 “没能带你出国一趟,你会记恨我一辈子吗?”他想起了张嫂那天在电话中提到的话。 一辈子……好奢侈的承诺。 “我想……我会。”她顽皮一笑,“不过,不是记恨出不出国,而是记恨有人在结婚隔天就跑去公司上班。” “但我请了四天假陪你。” “已经造成的伤害哪里是四天可以弥补的?女人在意的可不是假期的长短,而是心意。”君清晏感觉到应滕德另一只手正缓缓爬梳着她的发。 “男人却往往在女人在意时才会发觉自己漏做了什么。” 她噗哧一笑,“老公,你不用想太多,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你生气,我是故意吓你的啦。” “是吗?”她的眼神透露的讯息可不是这样,但应滕德仍是陪她一块做戏,“亲爱的老婆,你果然很善解人意。” “当然啰,你也不瞧瞧是谁挑中的老婆。”这样够给他面子了吧? 应滕德穿梭在她发间的指逾越了屏障,直接爬上她颈背肌肤,充满爱抚地挑逗着她。 接着,薄唇取代了他的指。 第5章 “老公……”她浑身的毛细孔几乎全屏息而立。 他没给她挣扎的机会,大掌抚过她的雪颈,轻扣在她下颚,半强迫地要她仰头迎接他的吻。 认识应滕德只有短短三天,但她就是知道应滕德并不像他外表所呈现的淡漠,因为他的吻很炙热,甚至带着霸道,好像要一口一口吃了她。 应滕德双唇吮贴着她的,缓缓以舌侵入她,捧着她脸庞的长指滑过她的眼睫,要她闭上双眼,她先是微微挣扎,而他放柔了动作,蚕食般地催眠着。 这一回的吻,没有烟酒味,只有牙膏的清冽薄荷味道……君清晏猛然惊醒,在他的右手解开她内衣钩子的同一时刻! “老公--”她推开他,嗓音有些轻喘及沙哑,“你不是说要去泡温泉吗?这样下去……温泉就泡不成了。” “那可以缓。” “不可以!”她嚷完之后又急忙掩嘴,佯装嗫嚅,“做、做那件事很累耶……我做完会很想睡……所以……不要啦。”她的结巴倒不是故意佯装的。 男人,换个地方思考好不好?!脑容量只有一个字--色! 下半身永远比上半身先起反应,哼! 应滕德勾住她的腰身,将她带进怀里,惹来她的惊呼。 “应--” “那么,就延到今天晚上吧。”他贴在她耳畔,轻咬着软嫩的耳珠。他的欲望可以等。 “泡温泉延到晚上?” 应滕德眯眼一笑,“你想改顺序也无妨。” “改什么顺序?!”她双掌抵在他胸前,硬是隔开五公分距离。 肆虐在她耳壳的嘴同时吁吐着灼烫热气及笑声,“先上床,再放你睡场觉,最后才去泡温泉,这不是你要的吗?” 君清晏弄懂了他所谓的顺序,原来将他方才的话倒过来排序兼重新整理,就是他今天为她安排的“行程”?! “不不不,按你说的顺序就好,我听你的。”她强挤出小女人的笑靥,“你先下楼去吃早餐,我要吹头发了。” 应滕德被半推半请地轰出浴室。 接着-- 他听到她重新刷牙的声音,以及交杂在咕噜噜漱口声中的低声漫骂。 协俭沦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现在要找到一对结了婚才开始约会的夫妇简直难上加难,所以他们两个应该被列入稀有动物好生保护着。 视线瞟向左手边正在开车的应滕德,在不久之前,她才由父亲手中传来的“丈夫资料档”看到这张容颜,过不了几星期,她便成为他的妻--这对她而言,除了排拒之外还是只有排拒,因为相识的时间太短,短到不足以让她改变观感,不足以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她打从心底仍旧认为自己是父亲与他利益互换下的牺牲品,只是她这个牺牲品不像言情小说中凄惨受虐的可怜小媳妇,应滕德也还不到变态施虐的恶棍男主角的火候,他们的相处虽偶有摩擦--那些摩擦全是她心里在作怪--其余都算得上是和平共处。 但对于一个“丈夫”,还是一个未曾与她交过心的丈夫,她还不知道用哪一种面目和他共同生活,所以只好用最虚假的笑脸面对他。 显然,应滕德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她有时真想冲口问出:“你为什么不拒绝我爸提出的联姻?” 但她又知道,应滕德定会回她那句伤人的话:“我正巧需要一个妻子。” 她不喜欢自己只是一个“正巧被需要”的角色! 原先偷瞟的目光转变为怒瞪,君清晏对他那句话当真耿耿于怀,恐怕至死方休了。 “看我看得这么专注?眼睛连眨都不眨了。”应滕德微偏过头,正对上她的眼,让她眼底浮现被抓包的窘样。“在看什么?” “在看我所认识的你呀。”除了那副皮囊外,她对应滕德的认识少得可怜。“老公,我发现你很帅噢。”虽然是为了移转应滕德的注意力而随口说起,但这句话是事实,外貌美丑是见仁见智,在她眼中的应滕德外表干净清爽,衣着品味也不错,绝对构得着她心目中帅哥之列。 不过这当然不能构成婚姻美不美满的要素。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应滕德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此话一出,君清晏收起笑,咬牙切齿地嘀咕,将他那句死不要脸的句子反覆暗骂。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她铁定会想将他踹下车,所以君清晏决定直接斩断可能的延续,话锋三级跳。 “老公,你请假在家陪我……”靡烂。这两字暗暗在心底附注,“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任性、很骄纵、很后悔娶我?”要是后悔了,她倒是不反对签字离婚啦,不过赡养费可别吝啬噢。 “你自小家境好,倍受疼爱是必然的。” 噢?不给正面回应,反而给她另一句评语,这表示默认她前一句问话啰? “是呀,我可是从小就被捧在手中小心呵护的掌上明珠咧。”她骄傲地仰着头,君氏公司在没遇上这波低靡景气浪潮之前,规模虽不及应氏,好歹在商界也是小有名气的,她父母除了给子充裕的物质生活之外,也给了她和弟弟君清霁幸福和谐的家庭。 “将来也会是。”应滕德淡瞥向她。 君清晏怔了怔。 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由应滕德眼中多挖掘些什么,但应滕德已经将头偏回正前方,专注于山路曲折。 在她苦思许久仍厘不清他的语意,应滕德又开了口,“你父母不会因为你嫁了人而不疼你。” “那是当然的。”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呀,害她差点会错意……“你父母都怎么叫你?” “晏晏。” “晏晏?很可爱的匿称。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他的问句像是索求。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你叫我‘亲爱的老婆’。”这样她会少掉些鸡皮疙瘩。 反正他要的,只是一个老婆,而不是她君清晏。 “为什么?叫晏晏比较不生疏。” “你也希望我叫你德德?还是老公?”她的语气带点威吓。 应滕德因她的反驳而笑,“我明白了,亲爱的老婆。” 两人陷入沉默,方才应滕德那声“亲爱的老婆”在笑意中有着诡异的冷漠,听起来真像由牙缝中进出来的……他确定他说的是“亲爱的”,而不是“该死的”? 阳明山上的气温偏低,而她和他之间的气氛也由此刻开始转冷--即使泡完了暖呼呼的温泉,吃完了一桌山菜土鸡,也在茶艺馆里喝了好几壶浓茶,顺道在著名的文化大学旁赏了夜景,一切都像是约会该有的行程,但君清晏就是知道应滕德怪怪的。 他仍是有问必答、仍是避重就轻、仍是很容易一句话激起她心底的小人嘀咕,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怪怪的。 尤其在他每次唤她“亲爱的老婆”时,她都有听到类似木材在烈火中焚烧的辟哩啪啦声。 而这个夜里,应滕德几近饥渴地拥抱她,用最原始的爱语强调着两人的夫妻关系,每一个吻都在诉说著“她是属于他的”! 他的孟浪让她不知所措,想挣扎又挣不过他,她不知道他想证明什么,也不知道他想由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只知道这样的应滕德是她不曾见识过的……云雨之后,君清晏揪着丝被,恼火地背对着应滕德。 臭男人!心里面对她有不爽的地方就摊开来讲呀!脑子里只想着用“体育课”来发泄,上天赐给他一张嘴是拿来干啥用的?当然是沟通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拿来肆虐她一身无辜的肌肤! 她不想在气头上和应滕德说话,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索性闭起眼,让应滕德以为她被他折腾得疲累而熟睡。 “亲爱的老婆。”他试探地呼唤她。 装做没听到。她还很假地发出细微酣声。 感觉到应滕德的手臂横过她的纤腰,将她圈围在胸膛之间。 不会还想再来一次吧?!她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应滕德轻轻地将脸枕靠在她脑后,环着她的手流连在她发上,将她披散的长发拨到她耳后。 那动作,像极了亲匿的爱抚…… 他的指尖无可避免地碰触到她的脸庞,这样轻浅的接触比原先翻云覆雨的激情交缠更让人震颤脸红。 慵懒的低喃贴在她耳畔,若不是他靠得恁般近,君清晏不会听得仔细。 “清晏……” 咦?! 协协必 君清晏一夜末眠,整个脑中嗡嗡作响,只有那声好轻好柔的呢喃占满思绪。 他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她,她甚至一度怀疑应滕德压根还没记起她的名字,所以才老婆、老婆地唤她。 可是…… 君清晏想起了那句轻喃,觉得有把火窜上了她的双颊,烧红了白皙的肤。 “亲爱的老婆,今天还想去哪?” 餐桌上,应滕德轻唤神游太虚的君清晏。 “啊?”她甫回神,一脸茫然得可爱。 “今天还想去哪里玩?还是我马上让人订机票,带你去香港吃美食兼购物?” 不可否认,应滕德努力想将“新婚夫妻”这戏码演好。 “不要了,今天我想待在家里,昨天太累了。好不好,老公?”加上她辗转整夜没合眼,哪还有力气陪他游山玩水?另外,她向咖啡馆请的三天事假到今天为止,明天她就得正式上工了。不过这点她没有向应滕德说,谁知道他会不会很大男人地强逼她离职。 君清晏喝着柳橙原汁,视线不经意定在他唇上,似乎仍在怀疑昨夜听到的是不是梦境? 第6章 “你要待在家里当然也行。” “老公……”她好想开口直接询问他关于昨天那句呢喃。 “嗯?” 她低下头。“不,没什么。”她问不出口,也不知该怎么问,更怕问了,会得到与她现在心底想的可能性完全相反的解答。 女人,很容易为了男人一个无心之举或随口的甜言蜜语而感动得要死,剥开幻想的美丽糖衣,才会发现现实之中竟只有虚伪。 “看你,一早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应滕德轻笑,一句关怀很容易便出了口。“上回说的婚纱照,童已经安排好了,下星期一你就跟我一块去公司。” “你是说你们公司的平面广告照?”她故意提醒他,她不是去当新娘子,而是广告模特儿。 “你非要这么想也行。”应滕德的口气平淡。 不是她要这么想,而是应滕德表达的意思就是这样! 但这么一来,她又得请假一天了,她这个月能领的薪水势必相当凄惨,车好她只要养自己一个人就好,加上现在她的经济来源转移到钻石金龟婿身上,倒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甫从厨房走出来的张嫂在桌上又放了涂满奶油、草莓、花生酱多样选择的吐司,见夫妻俩由方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到后来的无言相对,她偷觑了两人一眼,猜想着小夫妻俩是不是在闹别扭? “太太,你和先生今天又打算去哪里玩?”张嫂打破沉默,以为这样能为夫妻俩带来话题。 “哪里也不去,今天要留在家里。”君清晏拿起草莓吐司大咬一口。 “留在家里?不出去走走?” “老夫老妻了还玩什么年轻人的恋爱游戏?”君清晏撇撇嘴角,自然而然地牵起讽笑。 如果恋爱是结婚的过程,那么已经步入婚姻的她,还有权享受恋爱吗? 应滕德抬头凝觑她,没有开口。 君清晏回视着他,为他此时的木然感到疑惑。 那、那是什么表情呀?好似她说错话一样……君清晏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挤出甜腻得吓人的笑。 “老公,你吃饱了吧?吃饱了我们就到书房去打电动,我买了一台ps2噢,就是你送我的新婚礼物,昨天的行程由你安排,今天就得听我的了。” 一日之计,由电玩开始。 第四章 早上醒来,应滕德怔然望着右手边空荡荡的床铺。 昨天被君清晏拖着打了十八个小时的电动,直到凌晨两、三点才得以鸣金收兵,让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即使是睡醒后的现在,他仍觉得双肩及两手拇指疼得发麻。 他终于知道,打电动比办公还要辛苦……就算他经常性加班一星期也比不上狂打电动一天的疲劳……懒懒地抬睫望着床头时钟。 早上十一点半。 从多久前开始,他便不曾睡超过九点? 应滕德缓缓起身,如果君清晏仍窝在床上,他想,他会继续放纵自己沉入梦乡。 但她人呢? 盥洗完毕之后,他下楼正巧遇上张嫂。 “先生早……午安。” 应滕德随意应诺,再问:“太太人呢?”找了整间屋于都不见她的身影。 张嫂露出疑惑的神情,仿佛觉得他应该知道才是,“太太说,她只向老板请了三天假,所以她今天去上班了。” “上班?”应滕德喃喃低问。 “先生,我将午餐煮好了,你就连同早餐一块用吧。” 应滕德的话题仍只在君清晏身上,“她有没有说她上班的地方?” “咖啡馆,至于店名和地点太太都没说。”张嫂小心翼翼地瞄向应滕德,很担心在他脸上看到怒意。她心底亦同时浮现问号,她开始觉得这对新婚夫妻的相处模式有些怪怪的……应滕德在餐椅上落坐,啜饮着张嫂递上的咖啡。 苦涩的咖啡滑入喉头,吮尝不到任何美味。 他请了四天的婚假陪她,她却在第三天就放他鸽子?甚至昨天连半个字也不跟他提起。 或者,她是故意要他也尝尝蜜月期间被另一半抛下的感觉? 这感觉,的确不好。 新婚的隔天,被单独留在家里的她也是这种心里闷闷的感觉吗? 应滕德放下了咖啡,不想为低落的心绪再添苦涩。 “张嫂,婚礼的隔天,太太一个人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打发这种……无所适从。 “嗯……”张嫂偏头想了想,“太太先是上了一会儿的网,然后就邀我一块去逛街买游戏主机,接着就是窝在房里打了整天的电动。”说到这里,张嫂为君清晏的童心笑了笑。 应滕德不用花心思去揣摩也能勾勒出君清晏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她一定笑得很快乐——真诚快乐,而这点,他却逊她一筹。 “看来,她挺能自得其乐。” “但太太一听到你会回来陪她吃饭,就更高兴了呢。”张嫂急忙补充,“因为太太笑得好开心,一点也不气先生你新婚期间就抛下她,投入工作。” “她当然不气,也许她更巴不得我一辈子待在公司别回来最好。”而张嫂所说的“笑”,恐怕是硬挤出来的虚假。 “什么?”张嫂没听清楚。 “没什么。”应滕德啃起他的早餐兼午餐。 看来一整天的时间他得自己打发了,一方面不想销假回应氏去接受童玄玮的耻笑——笑他请了四天蜜月假期,新娘子却丝毫不领情;另一方面……他想学学她,找到让自己很快乐的方法。 渐渐地,应滕德浮现了笑容,开始享受他“深宫弃夫”的第一顿饭。 捻扮铀 坐落在台北市某条小巷子深处,有家名为“恋曲”的咖啡馆。 相较于时不如雨后春笋般的咖啡连锁店,“恋曲”的存在显得冷清而渺小,一方透明玻璃区隔着巷外的扰攘人生及店内的宁静平和,只有在偶尔玻璃门敞开的同时,店里的咖啡浓郁气息会飘向道路,引来路人闻香驻足。 “恋曲”老板的梦想是拥有一间合乎自己格调的咖啡馆,每天悠悠闲闲地嗅着他最爱的咖啡香,顺便赚取生活所需的钞票,但现实是残酷的,“恋曲”的地理位置不好,有时整整一天也不会有半个客人上门光临,再加上左右两边的马路口又各开了一家著名的coffeeshobr,将客源全抢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十数个固定的老客人偶尔出没。 即使月月亏损,老板仍是死撑活撑的继续营业,据说,这家店的存在,除了梦想之外,更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名字里有个“曲”宇的女人……至于这个女人的身分有多方说法,最浪漫的当然便是和爱情有关,只可惜没人敢去向老板问个仔细,就算问了也不见得会获得正解,因为在这里,不问任何人的过去,只问将来。 即使月月亏损,老板仍坚持聘请君清晏这个助手,只因为君清晏正巧对了他的眼,另一方面,对老板而言,开店是梦想,但当店员他可就兴趣缺缺。 玻璃门被推开,清脆的铃铛声回荡。 “欢迎光临!” 君清晏直觉抬头,却看到捧着数百枝玫瑰花的老板,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与玫瑰花……嗯,完全不搭。 “老板,哪来的花呀?” “砸钱买的呀。” 店员兼会计的君清晏倒抽一口冷气,“我们‘恋曲’扣除蛋糕、点心的材料费,咖啡豆的成本进价和我的薪水,几乎已经是负向成长,幸好房子是你自己的,你哪来的闲钱去买花?!” “又不是花我的钱,喏。”老板走到咖啡厅最靠近角落的圆桌,将花塞到自始至终笑意盈盈的男人怀里,“店长,又是一个爱慕你的男人送的花。” 被称为店长的男人是咖啡店的常客,至于他被称为“店长”的原因君清晏也不清楚,只知道从她认识他那天开始,老板便这么介绍他,没有名、没有姓,就只有简单两字——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他的认识仍只有“店长”两字。 “是谁送的?”店长说起话来并不娇嗲,但媲美广播声优的轻哑嗓音听来仍是醉人。 “他说他是第十号追求者。”老板望了望君清晏,她也很有默契地翻翻柜台旁的小册子,上头记载了百来名追求店长的爱慕者身家背景。 “史公子。”君清晏笑着为老板解答疑惑。 “这些男人怎么会以为用追女人的方式就可以追到我?况且我又不爱男人。”店长优优雅雅地剥落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明明是个男人却又拥有美女的举止行为,连此时不屑的轻哼都是如此韵味十足。 他虽是男人,骨架却几乎比君清晏更清瘦,而身高又比她高出十五公分,骨感十足的躯体不知羡煞多少渴瘦的女人。 一头及腰的黑发更是时常让他的性别遭人怀疑,甚至被不少英俊多金的gay少爷团团围上,当然也缺不了年轻貌美的高中小女生暗恋——因为店长的调调正好是少女怀春最中意的“俊俏小哥”,只要他出现在“恋曲”的那天,必定也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几乎像块会移动的活招牌。 若说店长的背面是一百分,那么,他的正面就是一百零五分。 总而言之,只有两个字—— 完美。 更遑论他总身着颜色最对比、也最和谐的黑白套装,无论西式或中国风味,都将他的外表衬托得毫无瑕疵,脸上薄施的彩妆颇有视觉系艺人的味道。 店长迳自由柜台右侧的贮物柜找出一只造型古典的西洋花瓶,对店里每样东西的摆放位置都熟悉得好似在自家一样,接着二郎腿一跷,闲闲地在桌前插起花来。 第7章 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适合玫瑰花,简直只要他一出现,眼前就会自动绽放出无数的玫瑰幻影及浪漫的点画效果,陪衬在他左右十公尺范围内。 君清晏为店长冲了壶他所点的玫瑰花果茶,搁在他左手边。 店长有种魅力,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自信及佣懒,让人不由自主将他与“高贵”画上等号,恐伯哪一天店长出了车祸,在倒地之前都会来个三圈华尔滋旋转再挑个最美的角度落地。 “喏,借花献佛。”店长优雅地举起缀满简单花边的改良西装袖,抽出一枝玫瑰花,绅士地递到君清晏眼前。 “谢谢。” “不客气。”简单的回话动作却充满十足美感,这张笑脸简直就是生来打击天下女性的美。 双眼被店长所激射出来的璀璨光芒照耀得有些疼痛,君清晏抱着餐盘,急忙奔离围绕在店长身旁那堆神似于少女漫画惯用的玫瑰背景。 君清晏回到柜台,一边擦拭着柜台上的水湿一边开口:“老板,我下星期一要再请一天假。” 老板挑起眉,“又请假?不是才请了三天?” “家里有点事……”君清晏没跟任何人提及结婚一事,当然也不会说明她的请假是为了拍婚纱照……不,是平面广告照。 听出君清晏的为难,老板也不多问,“好,我准了。”他向来随性,有时心情大好,直接让君清晏将店门拉下便拖着她去逛百货公司也是常有的事。 “谢谢,我以后不会这么频繁请假。”不过……她得想好今天晚上要如何面对应滕德,想必他会对她发顿脾气吧?到时她为了捍卫工作权,也许少不了和应滕德来场口角。 “别放在心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别客气。” “我才不会跟你客气咧。”君清晏吐舌,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小顽皮鬼。” “不过我真的有事情要麻烦你帮忙。”君清晏双手合十,央求道。 “你还真不客气。”他前一秒钟才把话说出口,下一秒钟她就提出要求了。“说吧。” “可不可以劳烦善解人意的老板大人替我烤一个招牌天使蛋糕,我要带回去孝敬家人。”她笑得谄媚。 今天回家,她决定与应滕德来个先礼后兵,先双手奉上蛋糕讨好他,如果他冥顽不灵,坚持与她翻脸,那个大蛋糕刚好也可以拿来当攻击武器。 “孝敬家人?我看是孝敬爱人吧,你在我店里工作至少三年以上,你会特别要我烤蛋糕只有在父母生日、结婚纪念日、母亲节和爸爸节,大不了再加上一个宝贝弟弟的生日,今天正巧都没有碰上这些大日子——”“好,我招了,是烤给老公吃的。”君清晏做出投降的表情。 “你哪来的老公?”老板当她在说笑,连正在插花的店长也抬起微讶的眼,笑意转为兴致盎然。 “前几天嫁的。”她吐实。 “那祝你早生贵子,哈、哈、哈!”超假的笑声意思意思地配合她。 君清晏知道老板压根不信她的真实告白,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毕竟在老板的认知中,她连个男朋友都没交过,又怎会突然冒出个老公? “看在你为了蛋糕不惜牺牲清白名誉,我会替你烤个最美味的天使蛋糕,要多大的?” 君清晏双掌圈成一个圆,又在自个儿脸上比了比,半晌终于作好决定。 “十寸。” 这个尺寸拿来砸脸,正好! 俭俭协 君清晏以为自己回到家便要面对应滕德的冷脸拷问,所以她从搭上公车后便开始演练各种可能的应对方式,甚至准备了四、五种版本泼妇骂街的剧本,可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张如此可爱无辜的——睡颜。 他睡着了。 应滕德上半身全塞在蓬松的懒骨头里,短发不听话地在他额前及颊边鬈翘,长腿一平一曲,仰躺在书房的地毯上,双手还握着ps2的震动摇杆。 墙上的平面电视仍播送着电玩待机画面,震耳的战斗配乐却唤不醒他。 君清晏拎着大蛋糕站在房门口,久久,她才跨前一步,半蹲在应滕德身旁。 方才回来听到张嫂提起,应滕德吃完午餐之后便到书房看书,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看书桌前没有任何书籍被翻阅的痕迹,倒可以猜到他打了整个下午的电动游戏,连晚餐都没下楼去吃。 她将蛋糕盒放在毛毯上,伸手拨开他覆额的刘海,仍没吵醒他。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个狠心丢下老公的晚归坏老婆。 通常这种情况发生时,百分之九十应该是老婆可怜兮兮地窝在沙发上等待花天酒地的老公回家,泪花乱坠地接受老公无情的冷嘲热讽……现在角色互换,她的老公在蜜月期间被她遗弃在家,孤孤单单地窝在书房里和brs2培养感情。 她还以为他会为了报复她而去寻花问柳,硬要比她晚一分钟进家门,好彰显他对于她的一切无动于衷:她拎着蛋糕回来,而他则拎着女人回来,再不,就是他销假上工,不让她专美于前……许许多多的猜测,就是没猜到要面对熟睡的应滕德。 她无法猜想那些晚归老公的心态和感受,但她却知道自己面对老公等门的那张睡颜时,心底有好多的内疚浮上台面。 如果他此时身上还披着一件她的外套当棉被,她想,她会当场哭出来,并且撞墙以谢他的真心对待。 “老公,不要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她伸手摇晃他。 应滕德没醍。 “你再不醒,你的曹操要被刘备用真无双乱舞给ko罗。”她可没办isuu書网法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双臂一伸就抱着女主角回房去补眠,只能继续吵他:“老公——”“……乱讲,我先把他给劈了才睡的。”慵懒的睡音终于给了她回应。 “醒了?” “你回来了?” 两句问话同时出口,也同时陷入无声。 应滕德睁开贪寐的眼,直视着她的眸光中并未挟带任何怒意,只是很纯粹地看着她,而君清晏在等,等他开口逼问或责难。 最后,仍是她先捺不住性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兼狡辩——“你生气了吧?我承认,我没事先向你说明是我的不对,但这份工作我已经做了三年多,而你和我爸的交易又决定得那么仓卒,我不知道怎么给老板一个满意的离职原因,而且我也不想离职,因为老板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我的工作环境,我知道你一定会强烈希望我辞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养花养狗养跳蚤,可是那不是我的希望。”她唧唧咕咕一串,甚至不小心连她将两人的婚姻视为“交易”也脱口而出。 没错,她将这场婚姻视为交易。 他交出他的财势,而她交出她的人,银货两讫。 即使他与她合演了一场甜蜜戏码,谁也不去点破其中的利益纠葛,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偶尔几句虚与委蛇的蜜语甜言就可以掩蔽真相的丑陋。 君清晏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想的,也很清楚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相较于她的义正词严,应滕德几乎可说是云淡风轻,他起身按掉游戏主机的电源,再关上电视,让书房回归安静。 “我没生气,也不会要你离职,你若喜欢那份工作就继续去做,养花养狗养跳蚤的事,我可以另外请人代劳。” 一方火气霎时被万吨冷水灌熄,连半点烟灰也不剩。 她只能愣呆愣呆地微张着嘴,手里那张泼妇骂街的小抄飘呀飘地滑落到脚边也不自知。 “你……没生气?”她不确定地问。 “没有。” “也不会强迫我离职?” “不会。” “更不准备很小人地用权势扳倒我工作的咖啡店?” “不准备。” 那……那她还有什么好吠的? 所有的吵架症结都是子虚乌有,爆烈的导火线全都在起点就被人给熄灭,这场架哪还吵得起来?再闹下去只显出她的无理泼辣。 “喔……那……谢谢。”原本要说的话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艰难地转换成感谢词。 “不用客气。”应滕德淡然道,栘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瞟向墙上指着十点的时钟。“你刚回来?” “嗯。” “吃饭了吗?” “在店里吃过了。”君清晏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发了他一顿脾气,回答得有些气虚,“你呢?” “我下去让张嫂替我下碗面。” 那就是还没吃了。“老公,我买了个蛋糕给你吃。”她连忙递上十寸大蛋糕,带着求和的笑容。 应滕德没多说便接下蛋糕,“我去请张嫂泡杯咖啡,你去洗澡吧,上了一天班也够你累的,洗完再一块下来吃。”他转身便走。 “老公——” 应滕德的身影消失在门扉之后,没因她的轻唤而回头。 就算应滕德真的回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觉得,应滕德看来好落寞,标准言情小说里被恶狠狠欺陵的小媳妇样。 落寞—— 是的,这两个字是应滕德现下心境最贴切的写照。 她从不真切的笑容,只是不断提醒他,这场婚姻的本质两人都该心知肚明。她说得对,这场婚姻是交易,一场她愿打、他愿挨的交易,而两人从中所获得的,只有“应家长媳”及“君氏企业的稳固”,若要求更多都是违反游戏规则,都是贪得无厌的奢求……所以他的落寞是自己讨来的苦头,他的落寞是在惩罚着他的妄想。 应滕德自嘲地笑着,用着他最擅长的笑容。 第8章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即使,他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第五章 君清晏在流理台前清洗着咖啡杯,一双失了神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哗啦啦的流水,第四声轻叹不自觉逸喉。 空荡荡的店里只有她一人,老板今天突发奇想,收拾简单行李飞往日本,只因为他昨天看了电视上的美食节目,想品尝道地的日本“沙西米”和拉面。早上一通急电,将咖啡店全权交付给她处理。 真敢,也不怕她卷款潜逃。 思绪回到水龙头上,第五声叹息又起。 她的叹气不是因为上班的无聊所致,更不是老板无情抛下她,自己去享受日本之旅,而是她那“亲爱的老公”……“晏晏!” 玻璃门上的迎客铃才响,伴随而来的亲昵呼唤又轻易盖过铃声。 “阿霁?你怎么有空来?” “奉老爸老妈之命来看看你有没有成为受虐儿。” 阿霁——君清霁,是君清晏的宝贝弟弟,年龄比她小两岁,两人有着极为相似的五宫轮廓,光凭一眼便能认定他们的血缘关系。 “你看起来很好嘛,也胖了一点,那这盅老妈炖给你长肉用的补品就由我代劳啦!” “你想得美。”君清晏抢过补品,先大灌一口,其余的准备等回应家后再热来喝。 “来杯摩卡慰劳你弟弟先。” “一百二。” “什么?!你还跟我收钱?”天理何在。 “店老板又不是我,而且你是今天唯一一个客人,你这杯咖啡钱我是收定了!”她才不会拿店里的东西来豢养“外戚”咧。 “我就知道。”君清霁没好气地掏出钱,“喏。那送一块黑森林蛋糕给我?” “六十五元。” “耶?!” “我请。”君清晏自柜内夹出蛋糕装盘,递给他,并且从自己皮夹中抽出百元钞,完全按照正当交易的程序来。 她知道老板总是随她取用店里的任何东西,但店里生意已经冷清到极点,若连她也吃定老板,那么“恋曲”倒闭是指日可待。 “谢啦,老姊。” “阿霁,你好像瘦了些?”她取出精致骨瓷咖啡杯。 “我兼了三份家教嘛。” “你缺钱用?” 君清霁塞了好几口蛋糕,“也不缺啦,只是以前自己打工的钱自己花,现在我想多拿些钱回去……你也知道,老爸老妈过惯了那种生活,一下子回归到薪水阶级对他们的打击不小,也因为由奢入俭难,家里有些不必要的开销还是挂在那里,所以我才想帮忙分摊。” 小小蛋糕在银匙两、三下来回间便消失无踪。 君清晏又递了块枫糖蓝莓口味的蛋糕给他。 “吃吧,老姊请的。” 君清霁难得腼腆,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埋头苦吃。 “改天把你的银行帐号抄给我,我以后将咖啡店打工的薪水汇进去给你。”君清晏动手开始冲泡摩卡咖啡。 “为什么?” “分摊家计呀,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责任嘛。”君清晏笑道。 “但——” “你忘了我现在有老公养?而且这个老公还是咱们的债权人。” 君清霁先是沉默,似乎思索着该如何发问,他咬咬银匙,下了决心挖老姊隐私,“晏晏,姓应的对你好不好?” “你不是说我看起来很好?你瞧我有消瘦憔悴还是满脸淤青吗?”她笑问,不待他回应又道:“应滕德要的是一个妻子,而不是出气筒或受气包,他也不以凌虐人为乐。” 她和应滕德之间,比较像受虐儿的人是他吧。 打从那天她抛下他来上班开始,隔天她一样一早就起床上工,而应滕德仍在四天蜜月的休假期中,但在她醒来之前,应滕德便不知醒了多久,像尊石雕一样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 他开口说要送她来上班却被她婉拒,她打心底不希望让应滕德知道太多关于“恋曲”咖啡店的事,因为她很害怕……怕应滕德会使手段来打压老板毕生的心血,就像当初她从父母口中听到那些其他企业对君氏所做的一切。 她想,应滕德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他才会在牵起浅笑时添了不被信任的漠然。 那时他的表情,在在指控着她的铁石心肠,害她连虚假的离别吻都没有勇气烙在他唇上。 这也是她今天叹气的主因。 “但是你们不是因爱结合,你们的婚姻只不过是唱—”“阿霁,嘘。”她的食指抵在自己唇瓣前,“话只要不挑明了讲,便还有作假的空间,足够我苟延残喘地维持假象。” 况且,应滕德待她的确不错,与她当初在嫁入应家之前所演绎的胡思乱想全然迥异,她以为他会虐待她,并以自大的帝王主人自诏,尽其所能地羞辱她,将她贬低成为钱卖身的女人,用应家的财大气粗压死她这个平民小女子……但,他没有。 他对她,就像在对待一个妻子一样,不同于其他夫妻的地方只在于他们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足够甜蜜的爱情回忆供两人分享……她敢打包票,应滕德不会是个好情人,却可以是个好丈夫。 或许她没有机会与他恋爱,是因为若谈了恋爱,两人只有走上分手一途,偏偏他们又有夫妻的缘分,所以月老只好直接让他们跳过了恋爱过程,直奔夫妻关系也说不定。 “假象终归是假象,你讨好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应家的援助,对姓应的来说,咱们君家不过是个寡廉鲜耻想与他攀上关系的势利鬼!” “某些角度来说,咱们的确是。”这场交易中,他们贪的不就是应家的铜臭吗?“你该很庆幸,应滕德不是同性恋,不然老爸会将你绑在他床上,任他胡作非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是要自己的儿子嫁给金主以换取利益,她老爸也不会有太多迟疑。 她的话让君清霁手中的银匙匡铛一声落地,他瞠着眼,好似君清晏说了什么骇人的事。 “你骗人!”他大嚷。 “你可以回去问老爸。来,咖啡,再来一块起士蛋糕。”君清晏又端给弟弟一份甜点,巴不得将宝贝弟弟近来瘦下的脸部凹陷全给补回来。“还有,你回去跟妈说,我在应家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了,下下个礼拜我排休,我会回家一趟的。” “和我的‘姊夫’一块回来吗?”君清霁将那两字念得很用力。 “不一定,不过我会先问问你姊夫,如果他愿意,我们会一块回去。” “是呀,要做戏也得真实点,别露出破绽对不对?”君清霁没好气地说道,也为老姊成为利益下的“陪嫁品”感到不值。 “放心吧,我和你姊夫都是演戏高手,不会让爸妈看到我们的不甘愿。”她拍拍宝贝弟弟蓄着短发的脑袋。 “可是……晏晏,我从你的脸上所看到的,不是结婚之前的激烈抗拒,而是……”“是认命吗?”君清晏接下他的句尾,自我调侃地轻笑着。 接下来,一名熟客走进店里,让君清晏暂且停下与君清霁的交谈,拿起菜单迎上前去。 君清霁望着老姊和客人热稔地攀谈,单单两个女人就将店里的气氛炒得热络起来。算了,老姊没听到是她的损失。 “笨老姊,不是认命啦。”他的声音轻易被聊天声淹没,“是飞蛾扑火的那只笨蛾勇往直前的傻劲。” 小心讪 “婚纱效果满分,产品广告效果零分。” 童玄玮合上报告书,向老板应滕德禀告前几个星期请老板娘身着百万婚纱所拍摄的平面广告所反应出来的商机。 童玄玮从桌上翻出一张新娘巧笑倩兮的标准婚纱照范本。“你瞧瞧这一张,哪里有我们公司产品的踪影?根本就是刻意拍新娘的脸部特写,这个摄影师真该好好教训一顿!不过……这张照片照得真美。” 赞美的话才说完,指问的照片便让人给迅速抽走,眼前的美景由漂亮新娘照换成冷面大老板。 “我在赞奖老板娘、你老婆耶。” “我代她谢谢你。”应滕德的谢字说得毫无诚意,大掌一挥,将桌面上的照片全扫入牛皮纸袋内,只留下一张。“拿这张去做平面广告的原图。” 童玄玮接过照片,“这张?”一张完全看不到新娘脸蛋的背影照片? “广告重点在公司商品,我要的只是新娘期盼幸福的感觉,这张就够了。” “这句话你怎么不在拍照之前就说?要拍一个新娘的背影只需半卷底片就可以搞定——不,是绰绰有余,犯得着狂拍一百多张照片备选?”想散尽公司的钱也不是这种散法,不如将钱拿来回绩给刻苦耐劳的小员工! “我是安排她补拍婚纱,顺便替公司拍平面照。” “喔?为什么我从老板娘口中听到的顺序不是这样?” 才拍了一个上午的婚纱照,童玄玮就和君清晏也混出交情了,或许是童玄玮真有过人的魅力,让他的人缘好得没话说。 他含着贼笑,手里的照片充当扇子摇呀遥“明明就是喜欢人家,还装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真不坦率。”难怪会被讨厌,闷葫芦一个。“我查过了,原先君氏老头所捅出来的楼子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全因背后有双黑手在加速君氏的惨败,明知道君氏老头面临的是个无底洞,偏偏黑手还源源不绝提供资金让君氏死得彻底,硬是要他进无路、退无步,乖乖任其宰割。谁知道那黑手的胃口这么小,他要的只是——”“调薪两千,闭嘴。” 喔,这回没来得及说完的唠叨值两千元大钞耶! 第9章 “调薪五百,出去。”应滕德开始轰人。 “遵旨!”童玄玮乐得从命,短短五分钟内,他的薪资又向前迈进两千五,而他今年度的目标是调薪两万,看来——希望很大! 不仅如此,他也发觉比调薪更有趣的事。 童玄玮退出办公室,门扉缓缓掩上,挡住了漾散在他唇畔的精明笑靥。 如果他没记错,应滕德的生日快到了,该送他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以表达祝贺之意,是不? 而这份礼物,不会让应滕德太好过。 童玄玮脚下一顿,走向助理秘书桌前,笑容可掬的模样令她脸红心跳。 “陶小姐,总经理吩咐你代订一百朵粉红玫瑰及一套钻石饰品送到这个地址去。”他借来原子笔,在纸上滑出一组地址,旁边又提了首情诗,递给助理秘书。“礼卡上的甜言蜜语就照我这张纸上的写。” “是、是。”陶小姐恭恭敬敬地捧过童玄玮交付的白纸,上头的地址好生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见过。“童特助,收礼人是?” 浅浅的笑音带着难解的恶作剧喜悦—— “允娟,童允娟小姐。” 铅协岛 当一个妻子收到老公寄给第三者的花束及贵重饰品,心里该做何感想? 是不是该咆哮喷火个两声来发泄自己沦为下堂妻的不满?还是痛哭着所遇非人,丈夫弃糟糠之妻于不顾? 君清晏瞪着那束庞大的玫瑰花丛,上头醒目的烫金小卡片以雷射印表机挥洒出精致字型——允娟吾爱:独卧,我的黑发散乱,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滕德 (作者注:此为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女诗人和泉式部所著短歌六首之一)她的眼,半寸也不离开小卡上浓烈的爱意,几乎要自双眼进射出火焰,焚尽上头每字每句,尤其特别停驻在“滕德”两字。 八成是花店将送花人的地址错植为收件人地址,阴错阳差地把东西送到她这个正牌老婆手上,这下子人赃俱获。 “太太……”张嫂忧心仲忡地唤着面无表情的君清晏。原以为先生开了窍,玩起情人送花的浪漫举动,谁知一看到卡片署名,她的脸都绿了……“太太?这个称呼差不多要换人了。”哼!她这个应太太的位置才坐不到一个月,应滕德就搞起外遇,怎么?想创下金氏世界纪录——变心最快的新婚夫妻是不?! “太太,你不要这么说,也许、也许先生有他的解释……”君清晏拿起花束旁的耀眼钻戒套进葱白指尖,手指朝地板一指,尺寸下台的钻石戒指随即脱落坠地,一声清脆之后又归于无声。 她无意拾起钻戒,只是冷冷看它惨凄凄地躺在地板上。 “解释?向我解释他娶我纯粹是因为不想当个冤大头,不想陪给君氏一笔天大的亏损之后连半点利益也尝不着,所以硬要揪个君家的子孙来绑在应家当禁脔?!还是等他向我解释我这个买来的妻子没资格管他在外头豢养多少美丽情妇,该识相点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大妾小妾锁金屋?!还是解释这个叫允娟的女人是他妈?!”君清晏越说越火大,抱过整束玫瑰就朝地上掷,双脚还不忘多踩两下。 “太太……你和先生……”张嫂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番话。 君清晏深吸口气,“对,我是他买下来的妻子。”气话吞不下肚,干脆全挑明了讲,她将一切都向张嫂吐实。 “但你和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恩爱……” “那是演戏,一场可笑的戏码,而且这场戏码只维持了——二十天。”她连屈指算算都省了,“我原本还打算演一辈……”君清晏让自个儿的牙关给嚼到了舌头,咽下了最后一个“子”字、满口的鲜血及窜上脑门的错愕。 她是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即便是演戏也好。 从点头嫁他开始,她知道自己会为了君家卖给他一辈子,因为在这场婚姻之中,应滕德是占尽上风,只要他一个不高兴,君家的经济来源便会被他截断,她的父母养尊处优太久太久,久到没有办法再去过小康生活。奢华像吗啡,上了瘾便戒不掉。她的角色,就像是因为不忍见吗啡中毒者犯瘾难受而决心继续提供毒品的毒虫,而应滕德便是出钱供她买毒品的金主。 一桩架构在爱情之上的婚姻都有被人介入的危机,更何况是她与他的可笑交易?她自始至终都秉持着这种想法,甚至做好心理准备要面临婚后应滕德的忽视、冷落、傲慢及滥交,她以为自己可以冷眼看待一切,看待一个她不爱的老公向外发展,她只要顾好自己便罢,但……全都脱轨了。 没有忽视、没有冷落、没有傲慢,应滕德甚至可以在“丈夫成绩单”上勉强得到六十一分的合格分数。 全都脱轨了…… 面对他的外遇,她不仅做不到冷眼旁观,反倒气愤得想揪出那个能得到应滕德送花、献上甜言蜜语的女人,那个诗句中最初梳理他黑发的女人! 她嫉妒那个该死的女人! “太太,你没事吧?!”张嫂忙不迭抽来四、五张的面纸擦拭君清晏嚼到舌根而淌血的唇瓣,又急忙取来医药箱准备替她处理伤口。 “不用了,哪个人没咬到舌头过,一会儿血就停了。”她的声音因为舌头的伤口而显得含糊。 “那……我倒杯水让你漱口。” “张嫂。”君清晏唤住她。 张嫂回过头,“太太,怎么了?” “……我现在好生气好生气,生气到好想杀到应氏去逼问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我现在真的好生气好生气,生气到想将这束玫瑰花瓣全拆下来塞到他嘴里……”“那很大一束耶。”张嫂坐回君清晏身边,又开始抽面纸,只不过这回的目标不是君清晏的唇,而是那双冒着眼泪的眸。 “可是……我有权利向他发脾气吗?”他是她的金主,也是她嫁到应家的唯一目标。 “当然可以呀,你是他的妻子。” “但我只是他买来的——” “妻子。除了‘亲爱的’之外,不要在妻子之前加上任何字眼,懂吗?”张嫂瞧得出君清晏对于自己嫁到应家的原因感到顾忌与介意,那像块疙瘩似的存在她心里。 君清晏抿着嘴,任张嫂轻声安抚。 “适度的争吵,有助于了解问题的症结,所以等先生回来,你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嗯?你先冷静下来,看到时要怎么跟先生询问这束花的事,激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心平气和些。”张嫂捧起玫瑰花束,“噢,还真重,花钱买这些真浪费。”她起身,转向厨房。 “张嫂,你抱着那束花去哪?” 张嫂戏谑地眨眨眼,“做菜呀,你不是说想将这束花全塞到先生的嘴里,我去替先生弄些可口的变化,不然我怕他咽不下去。” 俭协协 应滕德回到家,已经是君清晏冷静下来的三个小时后。 她捧着一大碗的汤,在玄关处便要求他先喝完了才能踏进屋子。 应滕德不会天真到以为那碗飘浮着一堆花瓣的汤是用来壮阳或体恤他辛劳工作的十全大补汤,因为君清晏脸上的表情像是个准备将他凌迟至死的刽子手。 “这是什么?”他要先确定汤里的食材才愿意将汤塞到胃里去。 “玫瑰花汤。”她的声音很冷。 他只听过玫瑰花茶,却没听过什么玫瑰花汤。 应滕德的视线越过她,瞧见张嫂又端出好几道菜肴放在餐桌上,张嫂的目光明白写着同情及“各人造业各人担”的讯息,布好了菜,张嫂向他微微躬身,随即退出将成为战场的主屋。 他垂眸将视线落在她的脸蛋上,“这是什么意思?” “喝完再说。”她很坚持,不介意在玄关与他对峙整夜。 应滕德取过汤碗,三、两口就咽下那碗玫瑰花汤,浓黑的眉宇蹙成皱折,汤碗一空,君清晏才勉强退让一步放他进屋。 应滕德打了个嗝,嘴里溢上来的全是浓浓玫瑰味,称不上美味。 随着她的脚步来到餐桌旁,一看清桌上菜色,应滕德觉得前十秒钟吞下的花汤开始在胃里翻腾作怪,激发更多的恶心感。 满满一桌的玫瑰料理! 玫瑰炒肉丝、玫瑰炖排骨、玫瑰花瓣做成的炸天妇罗、玫瑰蒸鱼、玫瑰沙拉、玫瑰果冻、玫瑰蛋塔、皮蛋玫瑰粥、玫瑰水饺——“今天是什么大日子,需要用玫瑰来点缀浪漫?”要办结婚纪念日也嫌太早了点,他们结婚连一个月都不到。 “很重要的大日子。”君清晏咬牙挤出甜笑,迅速塞给他一双筷子,“吃。” “我想先洗澡——” “吃!”她怒目相向。 “好吧。” 应滕德随意挟了块炸天妇罗入口,老实说,味道不错……“老公。”君清晏伸出纤纤柔荑,在他鼻尖三寸前晃荡,“你看,我的钻石戒指好不好看?” 应滕德淡淡一瞟,下了结论:“你买太大了。” “钻石就是要越大越好,这样才能彰显身价。” “我是说,戒围太大了,戴起来松松垮垮的,不合适。”他挑眉觑她,没忽略她的耳垂及颈上都配有同一套钻饰,猜想是她今天上街采购的战利品。 “因为不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她从牙缝中逸出低狺,“你不觉得这戒指的设计看来很眼熟吗?” “不觉得。”他对珠宝没多大兴趣及研究。 也是,一个大老板要送首饰给情妇,犯不着自己去挑选,交代秘书去办就行。君清晏磨牙怒忖着。好,跟她玩起见招拆招的把戏,那么轮到她再出招了。 第10章 “老公,我今天看了一首短诗,诗意很美噢,我念给你听。”她握着他的手,驱使他落箸在玫瑰水饺上,又很殷勤地送到他唇边,见他将那堆玫瑰花瓣吃下肚,她心里才略略平静。 “独卧,我的黑发。散乱,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君清晏很故意很故意地轻声慢吟,眼神紧锁在应滕德脸上,非得瞧出一丝端倪。 应滕德眉结越揪越深。 哼哼,察觉不对劲了吧—— “这饺子是将整朵玫瑰花苞当馅?!”生吃花瓣才是他皱眉的主因。 “好吃吗?” “你可以自己尝尝。” “这整桌的玫瑰料理我吃不起,当然是拿来孝敬出钱的冤大头。”蜜糖似的甜笑底下挟带零下十度的冷哼。 应滕德不傻,自然听出她句中的讽刺。那个“冤大头”不做第二人想,他应滕德荣登宝座,只是这个头衔扣得他一头雾水。 “你是说,玫瑰花是我花钱买的?” “你说呢?” “我说,我这辈子没买过花,连枝康乃馨也不曾。” 君清晏撇嘴冷笑,“那可真奇怪,我今天就收到一束‘滕德’送来的粉红玫瑰和整组首饰,上头还附了腻死人的肉麻话。” 她缓缓从衬衫口袋抽出那张随花附上的红色爱心小卡,啪的一声拍击在应滕德前方桌上。 她的手掌没栘开,以致于应滕德无法看到卡片中的字。 她原想等应滕德自己先招的,岂知他完全没反应,结果捺不住性子的输家仍是她。 “应滕德,你好样的!有种偷吃还敢不擦嘴?!不擦嘴就算了,你还偷吃到连花都会送错!怎么?情妇太多,多到你分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应滕德索性放下筷子,与她面对面,“我不想吵这种语焉不详的架,要定罪也得先宣判罪状。” 她轻喝一声:“要罪状,好,给你!”嫩掌一翻,艳红的小卡瞬间升格成了判决书。 应滕德深邃似海的眸子闪了闪,不发一语,只是好专注地盯着红色卡片。 “我给你时间解释。”够理性了吧! 等了良久,应滕德还是没有向她解释的迹象,在她眼中看来,他的反应叫“默认”! “无话可说了?!”虚伪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那些等待他回来时所建构出的冷静又全教她抛掷脑后,她让嫉妒的怒焰给烧得无法多做思考,她不是火爆,她只是理性用罄罢了! “你没话说了?很好,现在轮到我说——”她取下手指上原本就不属于她的钻石戒指,抛丢在红色卡片上头。 “亲爱的老公,我们离婚吧。” 第六章 “离婚?” 简品惇身兼应氏委任律师、应滕德国中死敌、高中死党、大学拜把、军中同袍及隔壁邻居等等多种身分,三不五时被应滕德拖出来陪酒侍寝——陪他喝酒,醉了两人便窝在同张床上昏睡——是天经地义的朋友道义。 不过现在他身处医院,眼睛受到的伤能不能痊愈都还是个问题,应膝德这个探病的好友不安慰他便罢,还寻求他这个重伤病患为他分担家庭烦恼? 简品惇双眼被绷带缠裹,无法尽览应滕德此时脸上的表情,但从他提到“离婚”两字的嫌恶语调就知道他的不甘愿。 “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你们夫妇俩比放羊的孩子还要会撒谎,提离婚就好比在喊‘我饿了’一样,像句无意义的口头禅,你们不烦,我这个听众都嫌烦咧。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与嫂子迈入第三个年头的结婚纪念日。”怎么每次一到纪念日,这对宝贝夫妻就会吵得更凶? 自从三年前君清晏提出头一回的离婚宣言之后,原先井水不犯河水的假象破灭,两人理所当然地相敬如冰了起来。 好,相敬如冰就该沉默冷战,视对方为死敌,要不,就是当对方是粒碍眼的灰尘,眼不见为净,可偏偏他们相敬如冰到还有空闲火爆地争吵离不离婚这件芝麻小事,看来他们夫妻俩还有交恶的空间。 “你回去跟小嫂子说,要离婚也得等我出院,我非常想赚你们这笔离婚的律师费。‘两愿离婚’当然是不用透过律师或代书,不过遇到一方要离、一方不离的‘裁判离婚’及赡养费的纠纷时,我想,她会需要我出面协助,必要时我还可以提供两名证人代为出力签名。”简品惇坐在病床上,啃着自家妹子中午送来的五爪大苹果。 应滕德沉声道:“我不会离婚。” 碍于眼伤,简品惇没办法朝应滕德翻个白眼,故而作罢,“你们夫妻俩真像小孩子,一个吵著‘我要离婚’,一个又嚷著‘我不会离婚’,换句新词吧,例如‘好,我签字’之类的,如何?” “我不会离婚!”应滕德语气加重。 简品惇浅叹一声,觉得受伤的左眼又开始隐隐作痛,这股抽颤的疼痛还直窜向他的太阳穴。 “既然不想离婚,你又为什么要做出让她急于想离婚的事?”即便他的眼前是一片黑幕,双耳听觉却越发敏锐。嗯……这细微的声音,是应滕德摸上胸前口袋的烟盒。 果然,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吁叹似的吐烟声。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那就向她解释呀。”龟龟毛毛的算什么男子汉? “解释什么?解释我是遭人设计,而且设计我的人还是‘他’?” “是他?”简品惇的眉峰挑动成惊讶状。 应滕德点点头,想起简品惇暂失视力才又简单应了应声。 “但你又何尝甘心让一桩费尽思量才得到的婚姻就此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虽然不想贬低自己的身分,可是筒品惇真的觉得自己是应滕德肚子里的——蛔虫,唉。 “所以我不会放手。” 他不会轻易放开这段用了“为商必奸”的手段半强迫、半屈就才得到的姻缘,即使貌合神离、即使冷眼相对,他也不会松开那双与他套上婚戒的柔荑。 “不肯和她说清楚以解心结,又不愿放手让她恢复单身,这场怨偶的戏码还得再拖十几二十年,你自己节哀顺变。”简品惇已经不想浪费唇舌,直接抛下结论,一方面也哀怨起自己误交匪类。“应大少爷,你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做心理咨询的?”从踏进病房到现在,问都没问过他的病情,就算是虚情假意也好嘛,真是没有兄弟情谊。 “探病吧。” “虽然你用的是疑问句,但好歹还是选到了正确解答。”值得原谅。 应滕德拈熄了香烟,“你的左眼还好吧?” “还没瞎。”但恐怕也快了。 “不是只伤了一只眼吗?怎么两眼全包起来了?” “不要用‘只伤了一只眼’这种句子,听起来好像你对单数颇有微词,巴不得我两眼全盲似的。”简品惇嘴里抱怨,唇瓣却微微掀扬。认识应滕德也非一天、两天的事,他知道应滕德这短短几句话已经太仁至义尽了。“双眼全包起来是因为医生建议我近期之内别急着增加右眼的负担,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他的左眼确定没救,他的右眼就得当两眼用了。 应滕德扯扯笑,“反正你将住院当度假,况且不是还有个女人任劳任怨地照料你?”视线瞟向病房门外,有条人影守在外头,不时悄悄探进鬼祟小脸。 简品惇随着应滕德的暗喻而将脸偏向门扉方向,纱布的遮掩让他仍旧无法瞧见那个每天勤往医院跑,送花送汤送补品,有时更只是想来看看他有没有踢被的女人。 “那女人是谁?我记得你妹不是长这副模样,什么时候你身边冒出一个……这样的女人?” 简品惇还是没转回脸,淡淡应道:“我就是因为她而赔上左眼。” 门缝后的女人因这句话而变得内疚,她缓缓退离到病房五十公尺外去反省忏悔外加面壁思过。 “故意说给她听的?”应滕德眉峰一挑。 “对,她越是自责越是对我言听计从,我也越能予取予求。”邪恶的笑弧在简品惇唇畔浮现,他在医院这段日子无聊到发慌,幸好有那女人提供无限娱乐以解郁闷。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玩起心机?” “跟应大少爷您学的。” 两人沉沉一笑,彼此间的默契依旧。 “好了,别继续浪费结婚纪念日这重大节庆,对女人而言,这天比百货公司大拍卖更重要,你可以忘了清明节、忘了母亲节,甚至是忘了大年初一,独独这一天忘不得。快回去吧。”简品惇精确地朝应滕德所在的方向挥挥手,“带束玫瑰去安抚嫂子吧。” “玫瑰是我和她之间最禁忌的东西。”凡是出现在君清晏眼前的玫瑰花,最后都会落得尸骨不全的地步,她现在是见玫瑰如见仇敌。 “那就买个蛋糕吧。医院对面那条小巷子,最里面有家小小的咖啡店,前几天蕴蕴去吃过,评价不错。不喜欢吃甜食的女孩子很少,希望嫂子不会正巧是那个例外。”简品惇再提建议。 应滕德回想起好些回虽然处于冷战阶段,他仍半诱哄着她给子“欢迎回家吻”时,总能从她不甘不愿而微嘟的唇瓣间尝到奶油甜香,他猜想,兴许是她打工的地方固定供给的免费伙食,有时是草莓香、有时又是巧克力……“我想,她不排斥甜食。” “那正好。”简品惇一笑,“回去好好过你的结婚纪念日吧,可怜你结婚三年,只尝过三个礼拜的幸福假象,这回……也该轮到你去享受属于你的家庭美满。”笑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多了一分无奈,“对‘他’,你放纵得够多了,不要连自己渴求得来的婚姻也给赔了进去,不值得。” 第11章 应滕德长指梳过一头与心思同样紊乱的发,没给他正面回应,只道:“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喏,明日康复。”他抛了一罐鸡精到简品惇的被单上,表示他可不是带着两串蕉来探玻简品惇在被单上摸索一阵,才抓到鸡精瓶,也毫不客气地打开牛饮。“等你下回想到我,这问病房早就换人住了。”从受伤入院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好几个星期,他大少爷都不闻不问,要等到他的光临采病,恐怕是君清晏下回提离婚之时。“我三天后出院,别来了,把时间花在嫂子身上更务实点。” 应滕德笑道:“嗯。” 离开医院,应滕德走向对面的小巷子,来回绕了四次才发现简品惇所说的小小咖啡店。 恋曲。 一间很容易被忽略掉的小小店铺,悬在门外的招牌不过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铁板,在风中……摇摇欲坠。 应滕德抱持着怀疑推开门,扑鼻而来是极为香醇的浓浓咖啡味。 “欢迎光临!” 柜台后方探出一张笑容可掬的男性脸孔,咧笑的嘴像道上弦月,“帅哥,要什么?我可以替你介绍噢。” “老板,这种招牌笑脸小君才适合,镶在你脸上很狰狞噢。” 循声望去,店内一角坐着一名全身墨黑的长发……男人。这是应滕德凭他的声音才断定出的性别,他纤长漂亮的手指正把玩着满桌被拆解成尸块的白色玫瑰花瓣,慵懒的姿态像极了伏卧在花丛间的性感尤物。 而那桌花瓣的死法让应滕德倍觉眼熟及亲切。 “小君跷班去买礼物,服务客人当然只能落在我头上!”他原本是想,会光临“恋曲”的全是老面孔,由他坐镇柜台就绰绰有余,谁知会突然有陌生客人上门。老板不再理会角落的美男子,继续笑脸迎客,“帅哥,要不要来杯特调咖啡?” “给我一个蛋糕。” “一个?还是一小块?”来咖啡店买蛋糕? “一个,十寸大校” “呃,目前厨房只剩一个八寸的海绵蛋糕,夹芋头和鸡蛋布丁口味的,其余蛋糕早就全切成一块块,没得挑了。可以吗?” “嗯。” 这声回应听来真勉为其难。 “放心啦,帅哥,我手中做出来的恋曲蛋糕绝对让你吮指回味乐无穷。”老板从厨房冰柜中取出妆点可口的蛋糕,“帅哥,要不要在蛋糕上加生日快乐?”他猜测蛋糕的用途。 “不是生日用的,不用加字。”淡漠的语气,很容易便与人产生隔阂,也明显表示出应滕德不想与人称兄道弟地侃侃而谈。 老板阅人无数,自然轻易看出应滕德的排拒,他不再自讨没趣地和应滕德攀谈,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长发男人闲磕牙,打包蛋糕的动作也没停。 “那堆被小君拆下来的花瓣你还真替她收拾呀?店长。” “我是替你收的。”长发男子拢掌掬起花办,洒放在君清晏临走前交给他的玻璃收纳瓶里,“小君说留给你当甜点食材。” “用玫瑰?” 用玫瑰做食材?好熟悉的手段……应滕德暗付。 “用她辣手摧花后所残留的花泪。”喀的一声,店长扣上收纳瓶的瓶锁。 “花瓣就花瓣,还花泪咧!”好好一句话老爱改得乱七八糟,听来就恶心,“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小君这么痛恨鲜花的。” “是玫瑰。上回第三十四号追求者送的香水百合没被她拆成碎片;五十六号送的满天星花束全身而退;六十九号送的洋桔梗也毫发无伤:七十七号捧上的海芋逃过一劫;八十一号的玛格丽特她连瞧也不瞧一眼;九十三号的向日葵更是幸免于魔掌之下,其余只要是送玫瑰花束的,无论红橙黄绿蓝靛紫全都只有一个下常所以,问题不在于花,而是玫瑰。”店长端起金桔茶微呷,“你没瞧见她拆玫瑰时那股狠劲?” “我倒觉得她说要去买礼物时的表情比较狠。” “喔?” “她说要去买领带,但给人的感觉她是准备去买勒死人用的绳索。”老板朗声大笑,手边动作也正巧打完一个精致绳结,“好了,帅哥,让你久等了,五百五十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收你一千元大钞,找四百五十元,谢谢,欢迎再来。”好,送客。 “小君该不会是跟男朋友吵架吧?”通常女人脾气失控,百分之二十是朋友及家庭因素,百分之十是身体不舒服或mc拜访,却有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机率是因为男人。 老板耸耸肩,“我不小心看到她的记事本,今天的日期上注明著‘纪念日’三个红字。但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喜悦。”虎眼扫过付了款、取了货后仍杵着不走的客人,他又咧起笑,“帅哥,你还有什么事?” “我想见见那名摧花小姐。” 给汹汹 君清晏到附近的百货公司去挑了两条领带准备给应滕德当结婚纪念日的礼物。这几年的冷战归冷战,一个妻子该做的她一样也没少,上至同床的权利义务,下至注意应滕德的衣领有没有翻好、脚拇指破了洞的袜子该不该丢……好啦,她自首,她对三年前那束送错的玫瑰花耿耿于怀,介意得要死,也更气应滕德连个解释……甚至是狡辩也不给她。 小说里通常都是男主角想解释,而女主角不愿多听,造成一连串的误解、纠葛;但她给足了他机会解释,他反倒置之不理。 唉,她与他是否正在上演着不会有结尾的八点档怨偶大戏? 放置在领带旁的红色绒布盒里装着她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条造型典雅简单的单颗水钻项链。 “君清晏,结婚纪念日快乐。”她喃喃对自己许下祝福。 深吸了口气,她展开职业专用的店员笑脸,推开“恋曲”的玻璃门。 连招呼都还来不及打,一杯咖啡便塞到她右手,老板一脸诡异地盯着她,好半晌才道:“小君,第二桌的客人点的咖啡,他已经等了你十多分钟了。” 君清晏没听仔细老板言语中被等待的对象是“你”,而不是“咖啡”,慌道:“十多分钟?!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简直违反了顾客至上的第七条守则!” 她连购物袋都没来得及放下,立刻端着咖啡小跑步来到第二桌。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 第二桌的客人背影让君清晏愣了愣。 缓缓的,那道背影转向她。 “你——” 一声失控的惊呼,引来老板及店长的目光,或者该说,两个男人从头到尾都用看戏的眼神瞅着她。 君清晏咽下愕然,轻手轻脚搁妥咖啡。 应滕德噙着笑意,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 “这里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他本来只是觉得咖啡店老板口中的女人与君清晏近年来的反应太过相似,不由得产生好奇,怎知真的是她。 “你不是派人跟踪了吗?何必多此一问。”她坚信应滕德在此出现必定是派人偷偷跟踪,不然全台湾这么多的咖啡店,他哪有这种本事找上门来?! “我没有跟踪你,是朋友介绍我来,他说这里的蛋糕很好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 “来医院看朋友。” “现在看完了?” “嗯。” “那还不回去上班?” “我等你下班一起去吃饭。” “吃饭的机会多得是,不一定要今天。”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 是呀,再过二十天就是吵架三周年纪念日。 “好吧,等你喝完咖啡就走。”她可不想在老板及店长面前和应滕isuu書网德上演怨夫弃妇的桥段。 话才说完,应滕德一口便灌完老板最自豪、号称每一点一滴都是极品精酿的特调咖啡。君清晏听到身后响起老板遭逢打击的抽气声。 君清晏转回柜台,开始收拾个人物品,“老板,对不起,我要提早下班。” “小君,那个不懂得品尝咖啡的男人是谁?”老板咬牙道,对于自己的手艺被如此践踏感到不爽,他敢打包票,那男人绝对说不出那杯咖啡的好坏在哪里! “我老公。对不起,家教不严,别和他计较。” “你老公?!”嗯,刚刚偷听到的对话的确很“闲话家常”,“你真的嫁人了?” “三年前我跟你说过。”只可惜老板不信她。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君清晏有嫁作人妇的味道。 “不,是认真的。”君清晏背起背包,朝角落的貌美男人挥挥手,“店长,我先走罗,bye。” 店长回以一记飞吻。 她投给应滕德一个眼神后,他也跟着起身走近她。自然而然,她的手挽住他的臂膀,相偕出了店门。 下午四点零七分,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尤其小巷子里几乎难见人影出没。 “你晚上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走这条小巷?”应滕德皱皱眉,光凭想像他都能描绘出夜晚的暗巷里潜藏着多少危机。 “老板会骑车载我到公车站。”他一个蹙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会陪我一块等公车,非得亲眼看到我坐上车,他才会回到店里继续工作。”论体贴,老板可是首屈一指。 “他结婚了没?”应滕德拢皱的眉痕加深。 “还没。”她抬头瞟他一眼,“但他对我没有任何遐想。” 男人,只要身旁女人的周围一百公尺内出现雄性动物,都会露出像应滕德现在一样的嗜血表情。 “另外一个长发男人呢?” “你是说店长?” 第12章 君清晏假假一笑,“他虽然不是gay,但我相信他优雅闲逸的生活中并不打算加入我这种没有浪漫性格的人,何况我也受不了和一个比我美上百倍的男人交往,那会让我很自卑。而且我不会在仍有婚姻关系时外遇,关于这一点我是拚不过你的,老公。”假笑再度问世,甜得好似掺了蜜的毒药。 “你就不能对三年前的事稍稍失忆吗?” “如果哪一天我外遇你也能看得云淡风轻,甚至是豪爽地原谅我的出轨,ok,我就忘了三年前你干的坏事。”她纤肩一耸。 “不可能。”他答得毫不迟疑。 她就知道。“男人,总希望自己做的错事能被原谅,却不能原谅女人把下同样的错,不平等的道德标准。” 女人爬墙叫下贱,男人爬墙叫风流。女人原谅犯了错的男人叫宽大为怀,男人原谅犯了错的女人叫没骨气。也因为这种既定的面子问题,让男人的心胸不得不变得狭隘。 “结婚纪念日这天,休战好吗?”应滕德知道这个外遇话题再扯下去,君清晏的口头禅“我要离婚”又会搬上战局了,而那四个字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你想去哪里吃饭?” 一整年的冷战,通常也只有这一天是平和度过,她不该坏了两人间的默契。或许,她更不想破坏他此刻映照在她眼底的笑容。 以前,她能清楚分辨出应滕德的笑容真实性有几分:现在,她连看到他露笑都属困难……“我想吃蛋糕。”她指了指他提在左手的蛋糕盒,“我们回家去吃。” “好。” 第七章 她知道,她只是在等应滕德给她一个解释。 就算他真的是向外发展去寻花问柳也好,至少清楚让她知道她的不满不是空穴来风,而不是时常望见应滕德流露出无奈又无辜的模样,一副好像她误会他似的,激发她对自己的怀疑。 是误会,就把话讲清楚,冰释一切。 不是误会,她也可以狠下心肠,说离婚就离婚,犯不着像现在一样死拖活赖着。 可是应滕德的耐心更胜她一筹,那张嘴像是沾了三秒胶的蚌壳,撬也撬不开。 现在换她陷入颇深的困惑中,以联姻的利益面来说,应该是她苦苦巴着他这只钻石金龟婿的西装裤不放,宁可纵容他的花心,委曲求全也要守着应家长媳的地位,因为只消他一抿嘴,轻而易举就能斩断所有施舍给君家的援助。结果一切脱离正轨,该掌控婚姻存亡之生杀大权的他,气焰反倒不及她来得嚣张。 君清晏红唇一掀,“本来就是他先对不起我,气焰弱是理所当然的!” 她总是这样解释着应滕德对她的忍让。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窝囊。 每回深夜,无论应滕德多晚睡,她总会假寐到最后,直到应滕德以为她睡熟了,直到应滕德温热的唇瓣轻轻贴在她耳鬓,轻轻吐出她的名字,她才会放任意识被卷入梦乡。 她喜欢他喃喃唤着她时的语调,很喜欢很喜欢,甚至喜欢到了没听见那句呢喃便无法成眠的境界。 所以今夜她又失眠了。 因为另一边的床位,是空的。 瞄瞄时钟,凌晨两点五十分。 为什么他还不睡? 难道过完了结婚纪念日,两人又回到那种介于冰冷及火爆的关系之中?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们这对夫妻的关系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否则数月前她公公应汉升的生日宴会上,不会有那么多双急于探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应滕德的一举一动。 那天—— 她整夜的视线都锁在应滕德身上,瞪视着每一个藉敬酒之名,行搭讪之实的名媛淑女。奇怪,寿星明明就是她公公应汉升,做什么每个女人都挨到她老公身边直说“生日快乐”兼灌酒引这不是明摆着倒贴的意愿吗?哼! 而那群婀娜多姿的纤纤美女中,是否有那位名叫“允娟”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滕德每仰尽一杯酒,便不曾在敬酒的名媛身边多加停留,那时她才惊觉——有多少女人在觊觎着她丈夫——不,是觊觎着应家媳妇的位置。 她君清晏绝对不是莺莺燕燕中最醒目、最美丽的一只,论家世,随手揪过宴会上任何一个女人都高她一等,盼着应滕德去挑、去癣去临幸,他大可不必专挑一个没落破产的君氏穷千金,从利益面和经济面来看,应滕德做了一次最失败的投资。 君清晏娇躯一翻,大剌剌进占他的床位,螓首落在应滕德的枕上,没有体温烘暖的丝被让她打了个寒颤。 好几回应滕德彻夜未归,她也总是窝在他惯躺的床位上,让枕上残留的淡淡烟草味包围着她,让她假想着应滕德仍与她一同躺在床上,共享温暖。 她深吸口气,再化为叹息吐出。 同时,门把转动,应滕德进了房里。 君清晏紧憋着那口来不及吐完的气,也没有机会滚回自己的床位,只能由假寐的颤颤长睫隙缝间看到应滕德走近她。 “睡相这么差,一张大床全让你给霸占了,小土匪。”他的掌掬起她一绺长发,不愿吵醒她,只是很亲昵的让手指流连在她披散枕畔的青丝之间。“太习惯没有我的存在了吗?”他俯下身,薄唇贴靠着她好近,却在下一秒又挺直背脊,拉开两人距离。 君清晏在他身上嗅到浓浓烟味,通常观察老公外遇与否,除了老公晚归的次数、衬衫上不明的香味及唇印,再不然就是清冽的吧皂味——这暗示着老公可能在外“卖弄劳力”后洗了场完事澡,但应滕德无论回来得多晚,他身上永远只会有呛死人的烟味,活似在烟窟里熏烤了二十四小时。 他一定抽了好几包的烟! 不怕吸烟过量,肺癌而亡吗?! 她不自主地为他的健康烦恼了起来,连牙关紧扣在下唇也毫不觉疼。 长指在她发间停驻良久,他才又起身走到窗边的沙发椅落坐,颀长的身躯半仰在上头,接着又是点烟的声音。 她终于忍无可忍,坐挺身子,“少抽点烟!” “吵醒你了?”他的笑,有些歉意,但也由她那清亮而丝毫不带睡意的娇嗓,猜测她自始至终都是装睡。 “不,是被烟臭给薰醒的。”她擦腰下床,抢走他叼在嘴角的烟,“少抽点。” “心里烦躁,所以才抽过量了。”他也不与她争,如她所愿地当了个听话的老公。 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要讨厌他,不能轻易和他讲和,但她就是无法忽视他此时飘匆而疲累的笑。“烦什么?” 他摇头,不说就是不说。 “你这只死蚌壳,又不肯开口了!”君清晏真想用钳子扳开他的嘴,“你在ㄍーㄥ什么?或者你是因为搞不定那一大群红粉知己而烦恼?!如果你烦的是这个,那你就别讲,因为我也不屑听!” 她气冲冲地将烟塞回他的指间,若应滕德的死法有二,一是纵欲过度而罹患aids;一是死于过量的尼古丁毒素,那么,她强烈建议他选择后者,省得连累了她这个床伴! 君清晏悻悻然想窝回床上,不再理会他的死活,才跨出小小一步,便又被他伸手捞进厚实胸膛里,来不及有所挣扎,两条臂膀交错环扣将她锁在其中,刚毅的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没有红粉知己,所以不要跟我闹脾气。”语调带着浅浅低笑,却也像卑微的请求。 “……没有红粉知己,那你在烦什么?” “我觉得跟你诉苦,有损我的男性尊严。” 君清晏翻翻白眼。 “你们男人为什么一遇上问题就学只鸵鸟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以为全天下没有人提供你们帮助,以为你们自己才能解决难题,以为自己是英雄,以为自己可以举臂撑天?我请问你——”她拨开他的手臂,转身与他鼻眼相对,双掌更是火爆地捧住他的双颊,炯炯媚眼燃着火苗,“谁说男人一定要孤单承受所有苦恼才算有担当?如果你挖了个洞躲起来思索问题,自己又爬不出来时,请人拉你一把是件很可耻的事吗?!” 她换口气,炮火再开。 “还是你们男人觉得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只能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不能过问太多,否则有损你们的男性尊严?!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两只眼,一张嘴,你的脑容量不见得比我多!” 呼——轰完,收工。她顺便拎起睡衣衣袖,擦擦因太过激愤而不小心喷到他脸上的口水。 “关于脑容量的问题,我从不曾质疑你所说的。”他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坐在他身旁,像是撒娇一样,倾身靠在她肩头,将重量全托在她身上。 “你很重耶!”君清晏肩膀故意一抖一抖地,让他无法安枕,好不容易抖落了那颗黏在她肩胛上的脑袋,他却顺势躺上她的大腿,并且很无赖地寻找躺起来最舒服的部分。 “应滕德——” “别推开我,我好累。” 君清晏望着枕靠在她腿上的头颅,右手缓缓挪近,想触碰他的发,却又迟疑不前。 她想起那柬错送的玫瑰里所附上的小卡片。 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他渴望的,是最初梳理它的人,那个叫允娟的女人。 君清晏突然觉得全身精力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抽干榨尽,再开口,声音已呈现慵懒无力。“好累就到床上去睡呀。” “我只想睡在这。”长指不知是有意无意,滑过质料轻软的睡衣下摆,或轻或浅地隔着布料摩擦着她的肤。 “别……”她脸一红。 第13章 “放心,今晚我也没力气尽丈夫的义务。”大掌微微施压,缓了她的挣扎,“我只是想靠着你,好好睡一觉。” “那你还是没打算要把烦心的事跟我说罗?”亏她还训了他一顿。 应滕德没睁开闭合的眼眸,只是牵起淡笑。 “我会说,但不是今晚。” 必协铋 结果,君清晏等了两个礼拜,应滕德这只蚌壳仍没有松口的打算。 竟然敢诓她?! 最蠢的是她还信以为真,以为应滕德要对她坦白! “死男人!臭男人!猪头!来呀!过来呀!想死就过来呀——”可恶,我刺我剠,我砍我砍,我劈死你! 君清晏嘴里念念有词,双眼发直地死瞪着前方,直到电视萤幕上出现了敌将被她暴力砍杀至死的目画面,她才搁下手中的电玩摇杆。 今天她排休,只能一个人在书房里狂打电动以泄心头之恨。 房里的内线电话响起。 她伸手接起话筒,“什么事?” “太太,童特助到家里来找你。” “童找我?喔……你请他先坐一会儿。” 君清晏满脸疑惑,仍是关妥了所有电器用品的电源,又大略整理了下自己一身黄脸婆似的居家打扮后才走下楼,看见童玄玮坐在背对着她的沙发上。 “童。” 沙发上的身影回过头,“老板娘。”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中原标准时间——正常员工在公司等待中午放饭的十一点半。 他挑起微惊双眉,“他没跟你说吗?” “这个‘他’是指我老公吗?说什么?”她坐在童玄玮对面的沙发上,顺便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奶茶。童玄玮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像极了数日未眠的疲劳模样。 “说我已经离职的事。”童玄玮苦笑。 君清晏一脸讶然,“你离职了?!多久前的事?为什么?你不是在应氏待得好好的吗?怎么走得这么仓卒?是别家公司挖角吗?” “就这一、两个礼拜的事。”至于后头的原因,他没有补充。 难怪应滕德最近看起来特别倦累,原来是因为童玄玮的离职,想必痛失左右手的忙乱一定榨干了他所有精力。 “为什么要走?” “应氏我待不下去了。” “工作压力太大?”她问。 童玄玮笑着摇头。 “还是应滕德欺压你?”她再问。 “嗯……严格说起来,算是我欺压他比较多年吧。”童玄玮垂下头,“既然他没有对你多说,那我也不想再谈。” “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全是一个德行?”君清晏嘟囔着。好像要他们多说些话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事实上……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拜托你。”本来该带着笑意的眼眸因镜片的阻挡而变成模糊。 “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替我到医院……去看看archer?”童玄玮的请求声很淡,淡得仿佛在谈论餐桌上的菜色好吃与否一样。 君清晏微怔,“archer?他怎么了?!” archer——应骥超,是应滕德同父异母的四弟。平常她难得见到应骥超一面,通常只有在重大家族聚会时,才有办法将应家五个少爷凑齐。 “他出事了,而我……是罪魁祸首。”童玄玮蹙着眉心,“他不肯见我,但我想知道他的情况到底如何,我没有勇气向巳龙或承关说清楚始末,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会清楚告诉我为什么你说自己是罪魁祸首,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勇气向老五和老二说出什么始末,你只是需要一个一头雾水、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替你去医院看archer?” “真要我说实话——对。”他也不迂迥。 “我拒绝。”她受够了身旁这群蚌壳投胎转世的男人了! “老板娘……” 君清晏霍然起身,朝楼上房间走去。 “张嫂,帮我叫辆计程车,十分钟内到我们家门口,我要去医院。” 这回惊讶的人换成了童玄玮。 “我去看archer不是替你去看,而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人要对小叔表达亲人的关心!至于你们那堆语焉不详的始末我也不想知道。”她承认,她是因为受了应滕德太多太多的闷气,所以迁怒到童玄玮身上。 君清晏头一甩,小跑步踩上楼梯,一句浅浅的咕哝跟着飘下——“明明姓童又不姓应,怎么别扭的个性和姓应的家伙那么像?龟毛。” 童玄玮唯一的反应只是撇撇嘴角。 七分钟后,君清晏打理好自己,甫下楼就看到童玄玮拎着车钥匙,噙着笑意指向自己的鼻头。 “龟毛的计程车司机,可以吗?” 她不置可否,率先走出大门,童玄玮也随即跟了上去。 上了车,两人也没太多交谈,车子平稳的穿梭在台北街头。 良久。 “你知道应滕德娶你的原因吗?”童玄玮打破沉默。 君清晏的目光仍落在车窗外,“嗯。”不就是要个妻子吗? “你知道了?” “我自己猜出来的。”别当女人都不长脑的好不好? “那你没有很感动?” 君清晏以为童玄玮在讽刺她,回给他一个不以为然的淡瞟。“有,我感动得痛哭流涕,真想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以谢应大少爷的垂青。” “我想,你的猜测和真实的原因差别很大。”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想偏了。 “是吗?”君清晏没什么兴致地随口回道。 “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君氏企业最大的债权人;而他娶你,却是因为你是君清晏。” “你为什么不说,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应滕德;而他娶我,却是因为他正巧需要一个妻子,我只是出现的时机刚好符合了他的需要。”她反问。 “如果他——应滕德,今天与君氏毫无利益瓜葛,甚至没有呼风唤雨的家世背景,你会嫁给他吗?”童玄玮深深望了她一眼。 君清晏顿了顿,才诚实回道:“不会。” “所以,你嫁的并不是应滕德,而是他所能带给你及君氏的利益。” “如果今天换成别人家的企业欠他一大笔的负债,也想用联烟的方式来拉拢他,我看他八成不会拒绝。”哼。 “姑且不论负不负债,光是和应氏合作的企业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女儿,妹妹,甚至是小阿姨全塞给应滕德当老婆,真要谈联姻,正常的奸商都会选择对自己和公司有利的家族来进行联姻,应滕德是道地的奸商,赔本生意他不会做。娶了君家大小姐对他有什么好处?况且你说你出现的时机刚好符合了他的需要,你知道你所谓的‘时机’,起码有十五个以上的名媛等着和他相亲吃饭?”童玄玮看穿她眼底的疑惑,“你也很好奇,对不对?” 君清晏无语,视线又落回窗外,离医院只剩一小段路途。 “你不是个笨女孩,应该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她下笨呀,童玄玮已经点得这么明白了……但应滕德真的因为她是“君清晏”才娶她的吗? 车子开到医院的停车场,熄火。 “archer在七○四号病房,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君清晏解下安全带,“嗯。” 待她走远,童玄玮才叹了口气。 “方才那些话,就当是我送给你和他的赔礼吧。” 第八章 君清晏上了七楼,才正准备踏入病房,却在病房外不远处的大理石柱旁看到应家第五位少爷环臂沉思的模样。 “巳龙。” 应巳龙抬起头,俊颜上写满了错愕。“大嫂?!你怎么会到医院来?” “有人告诉我archer住院了。” “是大哥说的?” “这不重要。archer伤得怎么样?”她关心地问。 “惨。” “这——” “他和齐小姐一块到婚纱店去挑婚纱,但在回天母的途中被一部车拦腰撞上,archer断了两根肋骨,而齐小姐……睡着了。” 一个断了两根肋骨,一个睡着了,听起来好像还不至于列入“惨”字呀。 应巳龙明白君清晏的困疑,只能补充道:“齐小姐脑部受创严重,经过急救后抢回一条命,可是……”话声一顿,他没有再接续下去,只是心烦地继续抽起烟。 君清晏也扭需他多加解释,便已清楚那句“可是”之后所接的结局是多么伤人。 “去看看他吧。”应巳龙淡淡说道,“晚点御飞和二哥都会到。” “嗯。” 白惨惨的病房,刺鼻的药味混杂着死寂,这是医院给人的既定印象,也是君清晏打奇开病房门扉后所见到的真实情景。 应骥超的情况不能只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湛蓝的眸染上浓重的阴霾,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青髭如新芽逢雨似地乱窜萌发,僵直的身躯像尊石雕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边,静静地陪着床上那陷入熟睡状态的娟瘦佳人。 “archer。”君清晏一手扶在他肩上,发觉他自始至终都是紧紧绷住浑身每一根神经,即使脸上的神情如此木然,精神却处于极致的压迫中。 应骥超没有理会她,或者该说他根本没有注意任何外界的人事物,在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床杨上的齐娸。 君清晏没再唤他,缓缓走到病床的另一边,轻轻执起齐娸插着点滴的手。 第14章 “你就是即将嫁到应家的齐小姐吗?我是archer的大嫂,叫我清晏就好了。我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同情你——嫁给archer是值得恭喜,但嫁进应家就让人同情了,他们应家兄弟说感情没感情,要亲情没亲情,脾气一个比一个还要拗。” 君清晏像在分享过来人的经验般,传授未来弟媳嫁入应家所会面临到的情况,神态看来就如同她正与齐娸坐在咖啡店喝咖啡兼聊八卦一般轻松。 “应家男人都有大男人主义的倾向,这种生物在台湾都快要绝种了,至少和以前的年代比起来,要找老婆也没那么容易了,要不是我们的牺牲奉献,哪来倒楣女人要嫁给他们,你说对不对?” 她此时的举动根本是自言自语,床上的齐娸失去知觉,像是沉睡百年的睡美人,只有好浅好浅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存在。 “你还比我好一点,至少你要嫁的是五兄弟里少数几个正常人,你看他,一直守在你身边,动也不肯动,所以你不可以贪睡下去,作完一场美梦之后就要醒过来……”呜咽声由病房门口传来,君清晏抬头,望见应家第三位少爷应御飞正堵在门口,身旁一个圆润可爱的女孩子哭得恁般凄惨。 “齐姊……” 君清晏仅是对应御飞微微颔首。 “大嫂。”应御飞的声音有些生硬,这两字对他而言仍属陌生,对君清晏亦然。 君清晏又垂下视线,落在苍白病床上同样苍白的睡颜,纤指触碰着齐娸的脸颊。 “不要怕,你一定会幸福的,只要你醒来,archer一定会让你很幸福的……”她半弯下腰,将额头抵在齐娸眉心,轻轻柔柔地道:“所以,请你不要夺去他给予幸福的权利。” 应骥超的视线里始终只有齐娸存在,直到君清晏的额贴靠着她,那幅轻声细语说着悄悄话的景象才渐渐在他眼中停驻。 “她会醒的,一定。” 历经两天,应骥超终于开了口,破碎的沙哑嗓音沉重莫名,介于嘶吼过度及哭音浓重之间。 “她的梦里一定全是满满的抱枕和席梦思,所以她才会舍不得离开梦境,她会醒的……”他钳紧齐娸的手腕,抵在自己唇边,每个字都是模糊且颤抖的,到后来,他只是不断喃喃低语,说着只有自己和齐娸才听得到的呢喃。 君清晏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脆弱及崩溃。 默默退出病房,君清晏才开始红了眼眶。她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觉得心里有个角落在微微抽疼着。 “大嫂。”一包面纸递上。 君清晏没抬头,只是抽了好几张面纸开始哭泣。 “给、给我一根烟……”她擤擤鼻,抽面纸的速度和面纸广告中所呈现出来的效果一模一样。 “大哥要是知道烟是我们给的,肯定会为应家带来另一抄…兄弟阋墙的腥风血雨。”应御飞长腿一弯,也坐在她右手边。 “你们心里烦的时候不都藉着抽烟来解闷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抽?” “抽烟没办法解闷。”说话的是应家老五,“就像喝酒没办法除忧一样。” “大嫂,面纸借一张。”没待君清晏回答,应御飞自个儿动手抽了一张,堵住臂弯里的女人眼中不曾停歇的泪水。 见状,君清晏哭得更放肆,让在场的应家兄弟又是疑惑又是不解。 嵌在应御飞胸前的曾圆圆是齐娸的同事,见以前对她照顾有加的齐娸陷入昏迷,伤心难过在所难免,但君清晏只不过是头一回见到齐娸,甚至连她的全名都称呼不出来,她在跟圆圆拚什么眼泪呀? 而且按照两人狂哭的情况来看,君清晏略胜曾圆圆一筹。 长廊上回荡着凄凄切切的合奏哭调,几乎要哭疼了在场男士的脑袋。曾圆圆还好解决,让应御飞轻声安慰几句便渐渐缓了泪水,而君清晏却有越哭越烈之势。 “好啦,既然大嫂这么坚持要抽烟,就给她啦。”应御飞再也受不了女人眼泪的攻击,宁愿到时被应滕德的怒火给扫到也胜过现在的魔音茶毒。 应巳龙无奈,递上香烟。“你要吸气。” 铛!打火机点燃。 君清晏好不容易才咬稳了香烟,啜泣吸鼻的举动与应巳龙的吸气交代同时进行——“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呛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呛到连眼泪都飙出来。 “大嫂,你还好吧?!”应巳龙和应御飞同时关心道。 不好,她一点都下好! 鼻腔里烟雾弥漫,整个脑袋都灌满了烟臭味,她张大嘴呼吸新鲜空气,喘气喘得越急,眼泪也掉得越多。 她索性放声大哭了起来。 为应骥超哭、为齐娸哭、为此时无人能分摊她心底的刺痛而哭……怎么办?应家两兄弟以眼神询问彼此,五分钟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掏出手机,拨号——协协协应滕德一手操执着方向盘,一手半弯曲地挂在摇下的车窗边缘。台北的夜热闹而炫目,川流的车灯远胜过照明的路灯,将黑夜该有的幽阗全数驱离,连同夜幕间繁星的光芒也为之失色。天的星光惨淡无明,而地的“星光”却随着生活品质的提升以惊人的速度增加。 上下高架桥,踩在油门上的皮鞋明显加重了力道,呼呼狂啸的风将他的发吹得凌乱,连同前座同车的人也无法幸免。 “老头子知道了吗?” 车内的寂静在应滕德简单问句中打破。 应承关似乎没想到应滕德有此一问——或者该说他压根没想到应滕德会主动与他交谈——很明显地怔了一下,才缓缓回道:“瞒住了。照他对archer那媳妇喜爱的程度,他准会像只暴龙闹翻医院。” 应家老头应汉升对齐娸的疼爱远胜过五兄弟,从齐娸进到应氏工作的头一天,应汉升就想拐她来当儿媳妇,若他知道齐娸和应骥超因车祸而入院,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车内只剩窗外嚣狂的风声,两兄弟似乎又陷入相对无语的状况中,像极了计程车司机与乘客间的安静——不,有些司机还会很热络地与乘客聊天哩。 “我知道巳龙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让你急着想到医院去,但一个archer出车祸已经够了,别把我也拖下水。”应承关觉得自己有权利争取乘客基本的生命安全权。 他不想落得断肋骨或是植物人的下场,就算真的逃不过劫难,他也没兴趣和应家老大患难与共。 应滕德嗤笑,“我比archer幸运的是——半路不会冲出一辆别有心机的肇事车辆,即使真有这样一辆车虎视眈眈跟在我车后,在瞧见你之后也不会轻举妄动的,不是吗?” 应承关微微惊讶,脸上却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从头到尾,你都清清楚楚?连同那个秘密?” “秘密?何不说那只是应家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没人点破的事实。” “不,巳龙和阿飞并不知道……也许,巳龙在上回阿飞被闯入国外部的窃贼给痛扁一顿后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但巳龙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信任了一个人便不容许自己对他产生怀疑。” “即使‘他’差点害死archer?” 应承关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庞终于有了淡淡的蹙眉,“那是失误。” “archer没死是失误?这可真是个好失误。”冷哼声陪衬着讥嘲话语。 “他没有想要实质伤害archer。” “没有想就做到这种地步,若有想,那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殡仪馆’。”应滕德嘲弄的笑轻扬在唇间。 “他原本只是想用点小手段让archer离开应氏,车祸那件事并不在他的计画内,是跟踪archer的征信社员工超速……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archer并无大碍,但齐小姐的情况不乐观,一切都等她好转再说吧。” 应承关低叹间,车子已经抵达医院。 两人搭乘的电梯才抵达七楼,便听到女子的哭泣声,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让人以为是哪个病人撒手人寰,亲朋好友正以悲伤的曲调送终。 “你们终于来了。”应御飞看到他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应滕德没和任何一个兄弟打招呼,只是蹲下身子,将君清晏搂到怀中。她没有挣扎,收紧了环在他颈上的双臂。 “是谁让她抽烟的?”应滕德注意到她两指之间夹着燃烧殆尽的烟头,以及不该属于她身上所有的烟草味,他口气淡然,但又充满了不赞同。 “是我。”应巳龙自首。 “很好。” 这是应滕德的回答。 应御飞顶顶应巳龙的手肘,和他咬起耳朵,“我打包票,他那句‘很好’的后头一定有漏字,例如‘很好,你给我记庄,‘很好,你别想看到明天的日出’之类的威胁,”应巳龙只能苦笑以对。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抽的……跟、跟巳龙没有关系……”她像个伏在母亲肩上撒娇的孩子,脸颊贴着他的肩窝,温热的眼泪没有片刻停歇。 “是谁告诉你archer住院的事?” “童……是他要我替他来看archer。”抽抽鼻翼,带着哭音的嗓仍是喑痖。 应滕德与应承关的目光交会,前者带着薄怒及不以为然,后者却只有满满无奈。 “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君清晏先是点头同意,随即又在他颈窝间猛摇头,“你还没进去看archer——”“archer不会因为我去看他与否就病情恶化或早日康复。 第15章 这里这么多人,少我一个又何妨?” 君清晏清楚应滕德此话一出,等于在四兄弟的周遭投下一记名为“死寂”的尴尬沉默,不用回头,她都能想像应家兄弟现下的脸色有多肃然。像是要教训应滕德的失言,君清晏仗恃着自己背对其他应家兄弟的姿势,两排贝齿咬上应滕德的肩胛,以惩罚的力道烙下深深齿樱应滕德连半分吃疼的震颤也不曾,活似她啃咬的是他的衣领,而非皮肉,不痛不痒。 接着,他右臂一勾,将贴揽在胸前的君清晏抱离了座椅,侧身与几个弟弟擦肩而过,却在应承关身畔顿下脚步。 “告诉‘他’,游戏别玩得太过火,否则原先让人同情的身分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就枉费他这些年的辛苦耕耘。他那么聪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 应滕德说得很轻,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厉声斥喝。 应承关默默注视着应滕德,许久才微微颔首。直到应滕德抱着君清晏步入电梯下楼,他才收回目光。 应御飞自头到尾都是满脸问号,看着老哥们的暗潮汹涌。 “巳龙,你听得懂二哥和老大在打什么哑谜?” “懂。” “那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应御飞搔着小平头,十分不解。 应巳龙只能给他一个“别多问”的眼神。 只不过,他真的希望,自己永远不懂……毪龄龃离开医院的车程中,君清晏还在为方才应滕德那番缺心少肺的言语赌气,一个劲儿地抽面纸拭泪,除了啜泣声外,没有任何对话交谈。 应滕德也没出声打扰她的消沉,放任她哀痛泣吟,只有在她偶尔哭到打嗝时,他会以眼角余光打量她的情况。 回到家宅,应滕德的车才驶入车库,尚来不及停妥,君清晏已抢先一步解下安全带并开门下车,砰的一声摔上车门,飞也似地朝家门口奔去。 应滕德看着散落在座位旁一团团扭皱的面纸,只能无奈摇头,尾随她飞奔的路径而去。 上了楼,瞧见君清晏将自己蜷成虾米状,掩埋在棉被底下。 “我不知道你和archer的叔嫂情谊这么浓厚,你为他哭了……”他举起手腕,觑了手表一眼,“四个小时。” 久到他已经无法容忍。 “他是你弟弟!”闷泣声在棉被团中指控。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棉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双下可置信又万分惊愕的眼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说错什么了?”他的声音不见反剩 “你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棉被那角又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头。 应滕德钳握住抵在鼻前的纤腕,一寸寸将她拖出棉被窝。 “你到底在哭什么?又到底在气什么?” “archer伤得那么重,你身为大哥的人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他?!你知不知道他哭了,一个人伏缩在病床边掉眼泪?!你知不知道他将自己逼得多紧,又有多无助?!你知不知道他的模样像是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刮倒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最脆弱最需要亲情抚慰的时候?!结果你们一个个兄弟都没人上前,只是远远看着他,让他独自承受一切!更过分的是archer出事那么多天,你们应家兄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最后还是由童那边得知!天呀……你们就这样放任archer独自在医院,饱尝着心爱的人极可能一辈子沉睡不醒的恐惧,你们却连一个小小的拥抱也吝啬给他……你们、你们真是一群混蛋!”床上没有面纸供她擦拭泪水,她只好揪起棉被捂住脸,哭得凄楚,“而且这一大群混蛋中竟然有一个是我丈夫!” 说完,她又想缩回被窝里去哀悼自己所嫁非人,应滕德却不轻易放她继续踩入低潮泥淖,右手五指仍扣在她腕间,轻轻施力便又将她提出被窝。 “你觉得失望了?” “失望?不!我对你们这群混蛋兄弟感到绝望!”她想挣开他的手,却教他抱得更紧,她只能大嚷:“放开我!你们这群冷血动物!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拥抱!” “今天就算情况对调,身在医院的人换成了我,archer也只会用我对待他的方式对待我,不,应该说……那四个家伙连来瞄我一眼都不会。”应滕德动手将她压向怀中,霸道的力劲不容许她与他分离片刻,“你希望我怎么对待他们?对待那些由我爸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娶进来的妻子所生的弟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从他们出世开始,我就一直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君清晏嫁进应家三年,当然也知道应家五名兄弟全是来自于不同的母亲,虽然五名美丽的“应太太”都是正妻,但毕竟对于五名兄弟而言,一堆的后母极可能让他们幼小的心灵感到迷惑。 “你恨他们,是不是?”这是君清晏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你恨他们的母亲取代了你母亲的地位?”她在他怀中抬起头。 应滕德先是懵懵地望着她,陡然,唇畔扬起笑。 “我想,我没有恨他们,从来没有。” 他将那张仰望着他的精致脸蛋轻压回心窝处。 “我只是习惯了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方式面对他们。” “用这么疏远的距离、这么冷漠的方式?” “至少我们兄弟对这种相处模式感到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的生疏、理所当然的淡漠、理所当然的血缘关系! 三者相加就等于应氏兄弟间的亲属认知。 那对她呢? 理所当然的外遇、理所当然的权利义务、理所当然的夫妻关系……三者相加,也就是她与他的婚姻? 想着想着,君清晏又继续掉下眼泪。 第九章 今夜的她几乎像个水做的女人,细泉般的泪水总是不止不休,这样的她,是从来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 他眼中的她,总是用一种挑衅的笑容面对他,倔强地想在两人之间占据主控权。 只要他一笑,她便非要笑得比他灿烂,不愿在互较虚假中输了他半分。 “你别哭了,我明天再去看archer一次总行了吧?”应滕德以为她还在气他对兄弟的不闻不问,浅浅轻叹地退让了一步。 “我又不是因为这件事哭!而且你这样‘总行了吧’的敷衍态度,archer才下屑你去看他咧!” “就算我三步一跪、五步一叩的去看他,他也不见得多感动。” “你还说!”她愤愤地拧上他的臂膀,像极了电视剧里凌虐小媳妇的恶婆婆举止,“不可否认,今天你们兄弟相处得这么差,你自己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哼!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当然,他们两个婚姻不幸福的这笔帐也要算在他头上! 谁教他是这种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闷葫芦态度,以及将蚌壳视为偶像崇拜兼模仿对象,所有的话都锁在两片薄唇间?!当别人都是他肚里蛔虫,能看穿他的心事吗? “我要负什么责任?” “负一个没善尽大哥本分的责任!”棉被已经被应滕德扫到地板,她只好拿他的衬衫来抹泪。 “还有呢?”他知道这项指控不是她扣上的唯一罪名,所以试探再问。 “负一个花心丈夫外遇的责任!”她不自主地将内心的不满和着泪水一古脑咆吼出来。 “我花心?” “对,你花心、你外遇、你没有兄弟爱,你是全天下最烂的臭男人!”四大罪名一条条吼在他脸上。 “最后两项控诉我都能欣然接受,但前面两项罪名有诬陷之嫌。”应滕德扳正她的身躯,让两人坐在床铺上平视。 她的眸中虽带薄泪,但其中焚炙的怒火可不曾被浇熄半分。 “谁诬陷你了?!你没有花心、没有外遇?哈!哈!哈!”假到不行的含泪笑靥搭配上虚伪笑声,“结婚才二十天就被我抓到你偷腥的证据,一个忠诚度这么低的男人,你认为他有可能三年来守身如玉,不再拈花惹草?那除非阉了他才有百分之九十改过向善的机会吧!” 君清晏字字咬牙,句句切齿,娇颜上又是假笑、又是泪水、又是嗔怨。 “而你还敢说我诬陷?”她搁在身侧的手缓缓揪紧了枕头,应滕德要是敢点头,她一定会把枕头塞到他嘴里以示惩戒! 送花一事,应滕德可以解释,但他没有,只是放任她的疑窦与日俱增,而这个疙瘩最后究竟会扩展到如何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君清晏非常非常介意这件事,所以才会在三不五时的离婚宣言中挖出来唠叨一番。 对“他”,你放纵得够多了,不要连自己渴求得来的婚姻都赔了进去,不值得。 简品惇的话不轻不重地回荡在耳畔,渐渐形成涟漪。 不要连自己渴求得来的婚姻都赔了进去,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渴求得来的婚姻……为了初见那一眼的纯真笑靥,他生平头一次如此绝对地想占有一个人。 是呀,为了迫使君清晏成为他的妻,他一步步引诱她的父亲踩入破产泥淖,让君家兴衰成败成为他掌中所能操纵的筹码,进而使走投无路的君父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宝贝女儿,以巩固君家数十年打拚下来的事业。 是他让两条平行线产生了交集,是他选择让君清晏由“丈夫”身分开始认识他,因为他太清楚两个人的差别,他不擅长追求一个活泼动人的女孩子,他没有毛头小伙子勇往直前的泡马子干劲,浑身上下更连一丝浪漫温柔的因子都没有,若他不采取行动,君清晏便会从他眼前溜走。 第16章 或许他用了最差劲的方法,但不可否认,这个方法的成效最快! 而今,他更不想让应家兄弟间的纠葛阻断了他与她的姻缘。 “我欠你一个解释。” “废话!”她怨怼嘀咕。这个解释,他欠了两年又三百四十五天! “我这辈子没送过女人花,即使是我亲爱的老婆。”应滕德看着她眼底不肯轻易相信他的疑虑,将近三年根深柢固的误会,恐怕让他的诚信度降到负一百……不,是负一千分以下。 君清晏撇撇嘴,“不是你送的,难道有人想陷害你,以你的名义送花送珠宝?!天底下有这种无聊至极的猪头兼阔少吗?哼哼,你这个狡辩的理由不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换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吧!” “我从来就不是个浪漫的人,送花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他挑眉淡觑她。 君清晏本想反驳,但…… 认识应滕德三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应滕德的不浪漫。 送花?别想了,这男人连根草都吝啬拔来,那些男追女、女追男的戏码套用在他身上根本起不了作用! “而你认为我还会去抄诗?”他笑问,语气中有些难以置信。 不会!这个男人可能会去抄一整张的股票收盘价及分析报表,也绝不会去抄任何一个攸关风花雪月的中国字!君清晏在心底瞬间给了答案。 应滕德由她脸上看到令他满意的表情,他投下的两句话成功地让君清晏开始正视她受了近三年的怨妇窝囊气到底是对是错。 “再者,‘允娟’是一个我招惹不来的女人。” 一听到情敌的名字,君清晏浑身刺猬般的警戒又一根根竖起,应滕德笑着揉揉她的发,好似在抚平她的利刺。 “童允娟,是我母亲的名宇。” 君清晏怔了好久。 “耶?!”让她嫉妒了三年,夜夜摆在心里诅咒、痛骂兼钉草人的女人是她那无缘相见的婆婆?! “要不要看我的身分证?”后头的亲属栏总赖不掉了。 “呃……妈不是姓赵吗?”她不确定地问,还是姓张、姓马、姓黄……“那是老五的母亲。其余的姓氏是其他任的后妈。”光瞧她的表情就能读出她现在的想法。 “对耶……我忘了你们不是打同一个娘胎生的……”她那急惊风般的脾气一来,就非得扫刮一阵混乱,连同基本分辨是非的能力也被怒焰焚烧得只剩一团死灰,哪顾得着去研究应滕德浪不浪漫、抄不抄诗,还有那“允娟”的真实身分? 三年的存疑只花了应滕德三句解释,费时不过五分钟,为了这短短五分钟却让她等了整整十五万四千八百分钟!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在我一开始质问你的时候解释?多简单一句话——‘那女人是我妈!’就算儿子送花给妈也是天经地义的,又不是羞人的事!可以马上厘清的误会非得拖个三年,你觉得很好玩吗?就算你真的对我们的婚姻不想尽半分力量来维持,好歹你能让我好过些,犯不着让我去猜想自己的丈夫彻夜不归是和哪个女人厮混打滚去,犯不着让我在其他女人的指指点点下嘲笑我是个弃妇!” 他的解释太简单,而她也太简单就相信他,只是这三年来的鸟气让她拉不下脸来原谅他,他让她觉得自己好幼稚,像个弄不清楚状况就张牙舞爪的番婆子。 “我没有意思要让你难堪。” “你已经让我很难堪了!”不争气的泪水又掉了下来,“我刚刚有没有说过你是全天下最烂的臭男人?” “有,你说过了。”这个评语在他有生之年都会牢牢跟随着他了。 “那你是全宇宙最腐烂的臭男人!你应该滚回你的火星去,干什么在地球胡作非为、欺负良家妇女?”她拨开那只想撷住滚出她眼眶泪水的长指,“不要你假好心、假温柔啦!” 应滕德只好先扣握住她的双腕,才能如愿拭去挂在她颊上的水珠,只可惜擦得掉一滴却阻止不了更泛滥的泪水成灾。 “话都说清楚了,你还在气什么?” “说清楚?!谁跟你说清楚了?是你说清楚了,我还没说!我气了三年!凭什么要我在你讲了三句话之后消气?!”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好,那换你说。” “我……” 应滕德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君清晏深吸了口气。 “我讨厌你!你从头到脚都让我讨厌!我讨厌这场利益婚姻!我讨厌婚礼那件婚纱!我讨厌那个神父!我讨厌那个伴娘!讨厌小花童的那句祝福!我讨厌我的新婚之夜!我讨厌那天你抛下我去上班!我讨厌你嘴里的烟味!我讨厌替你们公司拍婚纱广告!我讨厌玫瑰花!我讨厌那张写了诗的小卡!我讨厌每一个结婚纪念日!我讨厌你夜归!我讨厌你碰我的ps2!我讨厌你对小叔们不好!我讨厌你没陪我回过娘家!我讨厌你像只自闭的蚌壳!我讨厌你的男性自尊!我讨厌你的假笑!” 二十一个“讨厌”一气呵成。 “就这样?”应滕德似乎觉得二十一个“讨厌”略嫌少了些。 哪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他,她开始替“讨厌”加注解。 “那件婚纱好重又好长,我每走一步就好像要绊倒一样,害我只能整个晚上直挺挺地站在角落……”娇嗓走调,变得楚楚可怜。 “奸,你说过你讨厌了。” “那个伴娘我根本不认识,她整个晚上一直对你抛媚眼……”“是吗?我没注意她。”那时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其他女人的存在。 “那个小花童那句话听起来好讽刺,而且那个时候你笑了……笑得好假,好像在嘲笑小花童的祝福一定不会成真……”“喔?我还以为嘲弄那句话的人是你。”因为那时的君清晏笑得没比他真诚。 “新婚之夜那天我好害怕……” “我知道。”即使她佯装着享受鱼水之欢,仍不由自主地在他怀中轻颤。 “隔天一早起来,看到自己被抛下来的感觉好差劲……”“这种差劲的感觉我也尝过。” “你每次都抽好多烟,亲得我满嘴烟味……”“下次我会刷完牙再亲。”他承诺。 “一个人拍婚纱而旁边没有新郎,根本感受不到披白纱的喜悦,那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商品……”“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在你身边。” “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玫瑰花,结果是我老公送给别的女人的,我简直要气疯了……”“我说过,那束玫瑰不是我送的。” “还有那张写着诗的小卡片,什么独卧什么黑发,我只想一根根揪掉你的头发,看你还怎么梳!” 应滕德额际爬过三条黑色线条。 “你每次打三国无双都不让我!每次都用乱世大奸雄把敌人杀光,害我都没办法吃到加攻击力的宝剑!” 连这种帐也要跟他算?“以后全部敌人由我来砍,宝剑和盾牌都给你吃。” 君清晏陷入安静,只有偶尔几声抽鼻声响起。 “我讨厌你娶我的理由……” “你讨厌……我娶你的理由?”她猜到了? “非常讨厌!”谁会喜欢自己被视为可有可无又碰巧出现的妻子人选?虽然童玄玮跟她说过……应滕德紧觑着她,眉峰越拢越近,形成波波蹙折,那表情是迷惑不解。 “你讨厌你丈夫娶你的理由是因为爱你?” 毡协汕 真是奇怪。 所有哽在喉头的话一古脑说尽之后,浑身好似轻飘飘了起来,再没有什么沉奇重的压力卡在心口——除了那只横在她胸前的手臂外。 她问他:为什么电视剧或是小说里只要误会冰释之后就会来上一段火辣辣的床戏?这是公式吗? 他答:应该说,男人都懂得把握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而她给了他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君清晏灵巧地翻了个身,对上应滕德的睡颜。经历一场疲累且餍足的翻云覆雨,她的花颜染上慵懒睡意,他亦然。 这一次,君清晏毫不客气伸手拂乱应滕德熨贴在颊边的发,无声地笑了。 明明看来这么严肃的男人竟也像个青涩少年玩起“爱在心底口难开”的单恋游戏。 这个傻男人说爱她呢。 四年前的夏天就爱上她了,那个遥远到连她都没有记忆的夏天,有个男人在她身后悄悄将心交给了她……她没有逼他说出更多,也不在意他是哪一月、哪一天爱上她,更不想知道他爱上她哪一项特质,能让他在第一眼便成为爱情禁脔。因为她怕知道太多会使她产生难以平衡的歉疚,以及不知该如何偿还他这四年的付出。 她不喜欢自己占了他便宜的感觉,虽然依现在的情况看来,她的确是。 “这样比起来不公平,我怎么算都输给你好几年,全都要归零计算才行。”君清晏霸道地朝着他酣熟的容颜宣告这项决定。 不成文的爱情规定中,哪一方爱得越深也就代表着属于弱势的一方,女人总希望男人傻一些,总盼望能找到一个他爱她比她爱他多一点的男人。 可女人也傻呵,无论起跑点差别多少,到最后,女人给予爱情的速度都会追上那个男人,甚至远远超前。 女人和男人计算爱情加乘的公式不同,若男人是一分一分往上加,女人便是一分一分往上乘;计算爱情扣分也大大迥异,女人是一分一分向下减,男人则是直接在心里头的计算机上按下“乘以零”,无论萤幕上的分数多高,只要几个按键便将一切甜蜜消除得干干净净。 第17章 虽然这种算法不能适用于全天下男女,但在比例上这样的情况还是占绝大多数,也难怪女人总是在感情上略输一筹。 “不过说也真巧,你暗恋我的同时,我爸就兴匆匆向你提出联烟,正中你的下怀,时间上未免凑巧得太过不可思议了。”她顿了顿,“我实在不想这么小人地看待你,但依我对你的认识,我不得不怀疑君氏企业的财务危机和你有绝对的关系……”她一步步推演着应滕德可能采取的步骤,“说不定是你设计我老爸,让君氏欠你大笔债务,然后你再以债权人的身分出场,明摆着一副‘想跟我谈债务,最好用尽方法跟我攀关系’的态度,而攀关系最快的方法就是嫁女儿,所以你只要撒下了鱼饵,我老爸那条大笨鱼就快快送上门,这根本就是‘瓮中捉鳖’的桥段嘛!” 应滕德的眼睫缓缓睁开,连同薄唇咧成微笑的弧形。 “不,这叫‘请君入瓮’。” 他承认了! 第十章 老旧的公寓在繁华的商业特区围绕中,成为既不醒目,却又同时突兀的存在,斑驳掉漆的红色木门上有着撕了又贴、贴了又撕的广告纸痕迹。 这栋公寓即将在两个月后拆除,而在同样的地点将再兴建一栋商业大楼,所以大多数的住户都已搬迁离开,只剩五楼顶那处违章建筑的顶楼加盖仍偶见人影出没。 应滕德走上大理石阶,墙上甚至可见不少孩子涂鸦的怪异图形。 静寂之中,回荡在四周的只有沉亮的皮鞋跫音……以及数十年前,仍存放在记忆深处里的嘻闹童语。 走到了顶楼、半敞的铁门上布满铁锈。 长臂一推,铁绣门在金属摩擦声中开启。 时近黄昏,公寓却被笼罩在周围大楼的阴影下,更显幽暗。 围墙边靠着一条身影,上半身无视短墙的危险,半倾半探地仰望着天际。 应滕德跟着走近,环臂撑靠在围墙上。 “以前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整座山以及夕阳的景色,现在只剩下碍眼大楼。”他开口。 “你还记得?” “说真的,记得的事太少。”应滕德不顾顶楼的水泥地是否干净,靠着短墙半蹲了下来,叼着烟的模样还真有数分像街头混混,“印象中,总有好几个男孩子在这里又跑又跳,常常让五楼的凶婆娘上来叫骂,等她一下楼,小男孩们又是故态复萌,害她来来回回骂了好几趟。” “她姓胡,我们都管她叫‘虎姑婆’。她半年前搬走了。” 应滕德无声一笑,“她搬走了,那些小男孩也长大了。” 风起,拂乱了两个男人的发,刘海刺痛了两人的眼,但谁也没伸手去拨。 “长大了,也就舍弃掉童心。” “你在说你自己吗?童。” 一蹲一站的身影在淡橘的夕照下变得迷蒙而不真实,直到最后一抹色泽随着卵黄夕阳隐没在耸立大楼之后,童玄玮才收回仰望许久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应滕德的问句,迳自问道:“archer的情况还好吗?” “很差。” 童玄玮咽下低叹,“archer一定很恨我,他一直都知道我的打算,却只是很消极地视而不见,我本来不该将他扯进来,也没有这个打算,最多不过是准备用手段逼他离开应氏,让处于中立的他无法加入战局,然后我会搞垮应氏,搞垮老头子和你的心血——”“你在应氏待得不快乐?”应滕德明知故问。 “不快乐。”童玄玮想也不想地回答,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一想到和你们踩着同一块地,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我一点也不快乐。” “你为什么不说,想到你身体里和我们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就让你觉得不快乐?” “你知道了?”童玄玮没任何惊讶,只是淡淡反问。 “从你出生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他此童玄玮年长七岁,童玄玮呱呱落地时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虽然总是远远看着周遭发生的事,但也往往比其他人看得更透彻。童出生那天,他看见父亲应汉升偷偷躲在远处,却不改喜悦及内疚地眺望病房,也见到童玄玮的母亲所流露出来的满足笑容。 他姓童不姓应,但你也要把他当成弟弟一样。 那个女人脸上温柔的笑,与他书桌上摆放的照片“妈妈”一模一样,小小年龄的他知道,那个女人和妈妈有着百分之百相似的长相,因为她是妈妈的双胞胎姊姊童允婵。 明知道她是父亲外头的红粉知已,但他无法讨厌一张和母亲相同的脸。 “原来你比承关还要早知道十六年,既然如此,你是用什么眼光来看待我?” “与看待其他兄弟一样,没有差别。”即使童玄玮与他的关系比其他兄弟有着更深一层的羁绊——这层羁绊来自于两个人的母系血源——这似乎也是童玄玮始终对他存有敌意的主因。 “老头子呢?” “别当他是老胡涂,他的精明恐怕是你我望尘莫及。”不然他以为老头子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他就流露出一脸的欣喜和殷勤? “你的意思是,自头到尾,除了巳龙和御飞,你们应家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还是好整以暇等着看我耍猴戏?!”童玄玮的脸染上阴霾,想起这些年在应氏所做的一切,看在他们眼中又算什么? “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抱着你喊亲爱的弟弟吗?”应滕德撇嘴哂笑。 “我也不希罕!” “很好,大家有共识。” 童玄玮不屑地啧了声,将脸别开,右颊上有块醒目的淤紫。 “你脸上的拳迎…”从力道和角度看来,是出自应家老二之手。 “这是我该受的。他是替archer打的。” “archer不会满意这样小小一拳,他想杀了你。我保证,病床上那个女人要是一辈子睡不醒,他会杀了你。不过……”应滕德停顿片刻,叼了根没点燃的烟才再道:“到时会有人挡在你面前,承关也好,老三也会,老五更没话说,也许连老头子都会出面替你求情。”应家半数以上的人全站到童玄玮那边去了。 “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就算伤害archer并非他的本意,但他也不会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 “若要你的感激,早在你一开始犯下头件错事时我们就会出面阻止你。一直放任你,只是因为想让你好好发泄,直到你认为应家再也不欠你什么为止。” “你平常不是话很少的人吗?”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事地掏出一堆来? “我老婆前几天要我签下一份合约,上头明文规定第五条——不准当蚌壳,有话直说,否则我有被休夫的危机。” 上回被君清晏得知他使手段造成联姻事实,害他在她心中那台计算机上被扣了十分之多,现在只好努力听从她的命令,要将这十分补回来。不过……照君清晏的计算公式,那被扣除的十分应该已经在两天前补回,而且他的分数还因加乘效果而提高了五分。 “你现在变成妻奴了?”童玄玮嗤笑,换来应滕德耸肩回应。他的笑意转浅,“也难怪,我还记得当初你在君氏企业看到她的时候,差点将手上的重要合约当成画纸,描绘起她的笑颜。” 谈及君清晏,应滕德的笑显得真诚许多。 第一次他与她的见面场地是在君氏企业的会议厅内,那是场乏然无味的厂商企画合作会议,因为有童玄玮的连袂出席,所以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聆听台上死板的报告,甚至利用为了放映投影片而灯火全熄的时机闭目养神。 候——开会打盹,不怕被老板抓包吗? 冷不妨,一句女孩的轻语滑过耳畔,即使那声音仅止于耳语,却让应滕德清楚听到其中的笑意。 喝杯咖啡提神吧,台上的林主任很凶的咧,当心他叫你上台去斥责一顿,当众让你出糗。 斟了约八分满的咖啡杯,递到他手中。 连带附赠给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光彩笑颜,让他迷醉至今,也让他在查清她身分的同一时刻,设下了请君入瓮的戏码……“我的确画了。只不过是画在心里。”应滕德实话实说。 “那束玫瑰的误会解开了?” “嗯。” “不过我颇觉得意外,没想到你拖了三年才向君清晏言明。” “就是因为知道你故意送错那柬玫瑰的用意,所以我才忍了三年没说。” 童玄玮不明白他的话,只是瞠着疑惑的眼看他。 “你没有发现应家每个人都在放纵你的行为吗?应承关为了你,宁可背着内部斗争战败者的身分离开应氏,就是不愿让你有顾忌;应巳龙虽然嘴里叨念着你丢给他的麻烦事,但哪一回不是又轻易点头答应?更别提应御飞动不动就替你付便当钱、塞生活费及两肋插刀。你就像个想要博取父母关注的顽童,用尽心机、努力搞怪,只希望父母能发现你的存在,你所要的,不过就是应家老头对你的无法漠视,你想让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不是!”童玄玮吼断应滕德的话,“我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想要他的注意,更不要他承认!” “那你整倒应氏之后第一句话想对他说什么?”应滕德一把揪住童玄玮的衣领,将他拖到面前,冷飕飕地低咆:“不就是表明你的身分,让他知道应氏是毁在他自己的儿子手中,这样才有报复的快感,不是吗?!让他知道自己漠视了数十年的儿子已经有能力将他打下的江山摧毁、让他后悔不认你这个儿子,不是吗?!” 第十八章 “蠢货!一群蠢货!”平安郡主怒极,清丽的美貌因愤怒而扭曲,她一把将桌上的茶器扫落在地,又不解恨,又一把将多宝阁上的梅瓶扫落在地。 “你过来。”平安郡主指着回话的婢女,厉声道。 地上碎落着锋利的瓷片,那婢女脸色煞白,满面是泪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好的很!连本郡主说的话都听不到了是不是!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发卖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女瑟瑟发抖,被郡主发卖到那低下的窑子里去,比在这里受郡主磋磨更加可怕,她不顾地上锋利的瓷片,飞快地爬了过去,跪在了那一堆碎花瓶上。 雪白的瓷片上沁出殷红的血液,奇异地交织在这温暖怡人的闺房之中,连那袅袅的香气都染上了淡淡地血腥味,平安郡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愉悦的笑容来。 到了夜晚,颜照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看到的那尊白玉观音,羊脂白玉,触感细腻,与自己身上这一块何其相似,难道只是巧合? 她悉悉索索从脖子里掏出来自己的无事牌,仔细地摸了摸,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这块无事牌倒像是雕那尊白玉观音时剩下的边角料。 好像云满说的是苏国公送来的节礼,苏国公?顾长澜曾说是平安郡主的父亲,难道自己失忆跟苏国公有什么关系? 看似又不像,若是有关系,顾长澜应该早将自己送过去了,难道说是巧合? 黑暗中颜照皱着眉头反复摸索着,有些不确定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沮丧的将无事牌塞回了衣服里,摸了摸自己的腿。 不如等到腿好了,再到苏国公府上一探究竟好了。 众人瞩目的苏国公府上仍旧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平安郡主在家中美貌得体的应付着各路拜年的夫人小姐,她微笑的唇角,走路时半步也不曾飞扬的裙角,一切都完美依旧。 当人们在她面前谈论起顾长澜要赴詹府的宴时,她笑语嫣然,仿佛是在听一件不相干的事,没过几****随苏夫人进宫拜见了苏贵妃,第二日便随着母亲去了幽州的外祖母家探亲,远离了京中的喧嚣。 众人瞩目的詹府,却出了事。 初六那一日,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暮水斋中,洋洋洒洒的阳光从明瓦中流水般映在青石板上,将宽阔的书房映照成一汪清池,顾长澜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专注地地看着眼前成堆的密信,然后将看完地烧毁在炭火中。 云满在一侧坐着,将手中的信件和帖子一本本分好,分拣出暂时无用的放在一旁的书架上,以备顾长澜需要时查阅。 颜照和宋程在塌上和和气气地扎彩灯,颜料、竹片、明纸散了一塌。 “你想做个什么灯?”颜照看宋程挑了红色和绿色的颜料,好奇地问道。 “桃子灯。”宋程最近怀孕一般,想吃些不是时节的东西,这两天正馋桃子。 “那我就做个大圣灯。”颜照笑嘻嘻地拿起纸笔,想要画个大圣。 “你倒是有这个能耐。”宋程讥笑道,颜照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写字还成,画画嘛。 “你等着瞧吧,我做个大圣灯,专吃你的桃子灯。” 云满朝颜照的方向无声地笑起来,连顾长澜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 “主子。” 突然间锦钟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打破了这暖意融融的一幕。 顾长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是詹家的大小姐,跌湖里没了。”锦钟皱着眉,将刚才听来的消息告诉顾长澜。 屋中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务,惊讶地看了过来,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大小姐,一堆丫鬟跟着就跌湖里没了。 “不、不能吧。”宋程看着锦钟,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怎么回事?”顾长澜面沉如水,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息,将人冰冻三尺。 “今日天好,顾小姐散步时不知怎的就跌了下去,她身边跟着的人都不会泅水,等喊了人来,詹小姐已经没气了。” “云满,去把詹府里的人叫回来。” 当知道凉州刺史与穆砜有关系时,顾长澜就已经重新安排了人手在詹府,云满忙领命去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宋程不敢说话,在纸上悄悄地写了,倒过来给颜照看。 颜照看了一眼,回了个“滚”,狠狠丢了个白眼给宋程,心里有些微微地不舒服,就好像被一颗沙子搁在鞋底一般不起眼但总是令人不块。 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姑娘,就值得他这么生气么?颜照仔细瞅着顾长澜严肃的眉眼,斜长的眼中带着倨傲与不悦,眉头不加思索地紧锁着。 她又记起在梅花树下偷听到他和徐元卿的对话,难道是他想通过詹家小姐知道什么事情?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颜照倒了陈醋一般酸不溜丢地心里便冒出那么一丝甜蜜,继而鄙视的看了一眼顾长澜。 自古只有女人使美人计的,没想到堂堂的顾王爷竟然也要用这一招才能摆平政敌,真是卑鄙。 一想到顾长澜竟然为了朝堂上的事出卖自己的色相,颜照又不高兴起来。 没过多久,云满就带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这人面目普通,衣饰也平平无奇,与一般的小厮并没有什么分别。 颜照却觉得有些异样,好像这人的面目十分模糊,纵使现在记住了,这面容也很快就模糊起来,再不能凭着记忆画出寻找。 这人察觉到屋中多了陌生人,他心中惊讶却目不斜视,沉稳地朝顾长澜半跪着行了礼,才在顾长澜的示意下站了起来。 “詹小姐出事,你可曾去查看?”顾长澜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道。 “众人慌乱的时候,属下曾草草查看过。” “如何?” “属下发现了这个。”那人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颗小石子来,递给了顾长澜。 那石子再普通不过,道路上随处可见,全然看不出与詹小姐的落水有什么联系,但能让人特意捡回来肯定有怪异之处。 顾长澜接过石子,那上面还带着干涸的泥土,他看了看便递给了身边的云满。 “肯定是顾王爷的红粉知己干的。”颜照看着顾长澜认真的神情,酸溜溜地道。 “哦?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自己跌下去的。”顾长澜眼神一闪,转头问道。 那小厮装扮的人心中又是一惊,顾王爷竟然也有这样和颜悦色询问旁人的时候,他飞快的用余光睃了一眼颜照,见到不过是个面貌清秀的小侍卫,心中疑惑更甚。 第十九章 “能让他注意到还特意带回来,詹小姐肯定是在青石板或者是鹅卵石路上散步,要么就在桥上,我和宋程常到有钱人家做短工,稍微讲究点的都每日有人打扫,这一看就是别人带进来的,搞不好是请了高手打中了詹小姐的哪个穴道......”颜照伸手指了指来人,又指了指云满手中的石头。 “再说了,詹小姐好端端的,总不能自己走湖里去了吧。” “说是湖边有积雪......”来人脸色变化莫测,迟疑地道。 顾长澜的脸色凝重起来。 颜照性子跳脱,练功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伤了腿之后更是懒到极致,见缝插针的使唤宋程,可若是论机敏,便是三个宋程也比不上一个颜照。 她为了偷懒,往往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机巧所在,以免自身受累,所以她的观察力,是远在众人之上的。 顾长澜凝神半晌才道:“你回去吧,此事我自有思量。” 来人恭敬地应了,退了出去。 “主子,会不会是詹刺史察觉到我们要......”云满迟疑道。 “杀了自己的女儿,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顾长澜肯定道。 不是詹乌会是谁呢? 也不会是穆砜,穆砜折了一枚棋子,如今应当更加小心才对,顾长澜支着头,有些疑惑。 他要想的事太多,每一条线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太过小心慎重,有时反而被最简单的事情迷惑。 “肯定是你惹的女人干的!”颜照涂了颜料瞎画,恶狠狠地道。 屋中的人再一次看向了她,她脸上正露出十分不高兴的神情,憋着嘴,在纸上撒气,红红绿绿的颜料涂的到处都是,将宋程好不容易弄好的桃子颜色都弄浑浊了。 “你这般肯定?”顾长澜有些意外地问道。 颜照不乐意说,撅起嘴,捅了捅宋程,宋程白了她一眼,转头讨好地看着顾长澜,流利道:“这样的事我们见的多了,不是姐姐推了妹妹,就是妹妹推了姐姐,总之都是些糊涂账。” “你刚才不是说是高手所为?”云满迟疑道。 “还不兴人家身边有个护卫吗!”颜照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不高兴地摇了摇头。 “主子、会不会、是平安郡主?”锦钟小心地提道,随即又摇头道:“这几****并不再京中......” “不在京中不能说明什么,若真是她,难道苏府还有隐藏的力量?”顾长澜陷入沉思中。 皇上登基后就封苏噯做了贵妃,却又忌惮苏府的权势,曾暗命他监视苏府半年之久,当时的苏府与一般的权贵之家并无两样,府中侍卫虽多,却并无高深之人,而能在远处用一颗石子将詹小姐打落湖中,其手腕的力度与准度并不容小觑。 还能出入苏府不被自己埋下的暗线发现,那功夫便不在云满之下了。 “哈!你们都在呢!” 正当大家都各有所思时,突然一声搞怪的叫声凭空而来,叫颜照手一抖,一笔颜料戳到宋程身上去了。 “唐起!” 云满脸色顿时变黑,朝着窗外突然现身的唐起怒喝一声,一翻身,就将他擒了进来。 唐起披着一件骚包的红披风,头发上别了一支桃花木做的木簪子,腰间别着马鞭,一眼就叫人想起鲜衣怒马这个词来。 这样的风流恣意,全然不似王爷身边一个普通的办事之人。 “哎呀,别成天板着张脸,老的快,一点意思也没有。”唐起挣脱云满的束缚,一转眼就看到顾长澜危险的眼神。 “主子......”唐起声音骤然小了下去。 “跪下。”顾长澜拧着眉头,双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 唐起马上乖乖地跪了下来,低眉顺眼地从怀中掏出两本账册来。 那账册正是顾长澜从临渝带回来的那一本,如今却多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两本摆在一起毫无差别,连账册的卷边都如出一撤。 顾长澜拿起其中一本仔细地看了看,便递给了唐起:“冯老先生抄录的这一本,你带去临渝,交给陈陆的妻儿,也好叫她们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为了什么死的。” “是。”唐起奇怪顾长澜是如何分辨出这一本是仿造的,却没有多问的收进了怀中。 “原本昨日就该回来,怎么拖到今日?”顾长澜似乎没看到他偷偷挪动着膝盖一般,依旧眉目不动地叫他跪着。 “属下一回到京中,就四处听说主子看上了詹家的小姐,属下就、就顺道去看了看......” 屋中的人都抖了抖耳朵,这正说着詹小姐的死呢,便有个知情人撞了上来。 “哦?你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顾长澜微微地俯下头,逼视着唐起。 唐起忙举起一只手道:“属下发誓什么都没看到,我昨日准备去看的,结果看到詹府墙外有个人在游荡,我刚跳上墙,这人就发现了,说来也奇怪,我隔着他还有些距离,原本不应该被发现的......” “学艺不精!临渝回来,去找云方再学三个月!”顾长澜冷笑道。 唐起自知理亏,不敢申辩,低垂着头乖乖地跪着。 “起来吧,既然耽搁了一日,今日就动身去临渝。” “多谢主子。”唐起苦着脸站起来,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扎花灯的竹丝,依依不舍地去马厩里换马了。 顾长澜支着头看颜照和宋程画花灯的样子,思量着唐起带回来的消息,却见颜照嘻嘻地笑起来,原来是锦钟替她画了个大圣。 她笑的纯粹,喜怒哀乐全在脸上,从不多加掩饰,这几年若是没有宋程在一旁打点周旋,只怕要吃不少苦头。 只是詹小姐一死,这宴是赴不成了,得重想个法子才行,总不能让詹乌还能活着回去做他的凉州刺史吧。 果然到了元宵节,詹府黑漆漆一片,只勉强挂了几盏灯应景,未出嫁的女儿虽然娇宠,可一旦过世便是无限的凄凉,不仅族人不来吊唁,连埋入祖坟的权利也是没有的。 顾长澜也不去赴宫宴,只在府中清闲,看着宋程与颜照斗灯。 他二人年纪本也不大,兼之从未好好过过一个元宵节,此时得了机会自然彼此花了许多心思,做的失败品将荣和居和暮水斋都挂满了,连锦钟也跟着做了许多,在府中各处挂了些。 王府的下人眼看着从不挂灯的荣和居和暮水斋也挂了彩灯,都纷纷效仿,各出手艺,将自己做的彩灯到处显摆。 一时间王府里也热热闹闹起来,倒将前两年冷清的光景一扫而空。 颜照甚至觉得这才是这府中原本该有的样子。 第二十章 宋程做了个桃子灯,硕大一个桃红红绿绿的拎在手上,里头装了短短一支蜡,远远看去,活似进错了染缸的白绸缎,丑的很。 颜照果然拎了个孙悟空出来,那大圣画的活灵活现,连头上毫毛都根根毕现,脚踩着祥云,盔甲凛然。 她一看宋程关着门做了几日就做出个这玩意来,顿时笑差了气,将自己的孙悟空藏在了身后:“快把你的丑桃拿开,别污了大圣的眼睛。” “再丑好歹也是我自己做的,哪像你,还要别人帮忙。”宋程鄙视道。 这孙悟空是颜照求了顾长澜画的,她做的是将竹架子扎起来,糊上明纸,然后趁宋程不在时撒泼打滚求着顾长澜给她画。 锦钟推着颜照也掩口而笑,从一旁的麻绳上解下一盏琉璃灯递给了宋程,那琉璃清澈透亮,做成一朵半开的荷花,严严密密地将里头的烛火挡住,很是漂亮。 这灯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一直到今日才得见天日。 “哼,瞧见没,琉璃的。”宋程骄傲地昂着头,在琉璃上轻轻一摸,心中痛惜道:“多好的琉璃啊,就这么糟蹋了!” 颜照,反唇相讥:“是你的吗?不要脸。” 又指了指树上挂着的兔子灯:“瞧见没,红宝石的眼儿。” 他们两个闹腾了一阵,一阵寒风刮过,便有片片飞雪落下。 “下雪了,快去亭子里坐着。”锦钟忙推着颜照往湖心亭走,宋程却不肯走。 “我身体好,不怕冷,锦钟你跟王爷说一声,今晚不宵禁,我去外头玩。”宋程心痒难耐,又怕锦钟不答应,小旋风一般刮了出去,边刮边喊:“给我留着门!” “死宋程!我也要去!”颜照急的大喊,无奈宋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亭中的顾长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对着云满低语几声,云满大步走了出去。 “哼,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竟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颜照气哼哼地回了湖心亭,抓起石桌上的蜜桔剥开吃。 没多久却有婢女送上来一个大大的食盒,锦钟接了想要打开,却被顾长澜拦住了。 “你们去外头等。” “是。”云满与锦钟对望了一眼,退到了湖边,既能注意到湖心亭的动静,又不会打扰到顾长澜。 “呀!”颜照一把将食盒打开,惊喜地喊道。 顾长澜亲自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浓郁的鸡汤面,沉声道:“长寿面。” 颜照愣住了神,呆呆地看着他。 顾长澜却没有回答他,而是从食盒中取出两枚红红的鸡蛋来,剥开了卧在她面前的碗里:“惟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不必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颜照握着筷子,痴痴地看着他:“今日是我的生辰?” “是。”顾长澜凝视着她,她眼中亮晶晶地,似有泪水闪烁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元宵节的生辰,自然难忘。” 颜照只觉身在梦中一般,心中不知是喜是哀。 过了年,便是她失去记忆的第六个年头,这六年里,她与宋程如浮萍一般居无定所,更不曾过过一个生辰,更不知亲人是否还在人世。 如今却有人替她过生辰,还望她再不必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颜照眼睛一酸,忍不住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埋着头呜呜地哭了出来。 “吃吧,再不吃就凉了。”顾长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头发束在冠里,因头发有些少,被顾长澜一摸,便有些散乱。 “嗯。”颜照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大口的吃完面,问道:“顾王爷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顾长澜黯然地笑了笑,许久才道:“我是不祥的人,从不过生辰。” 颜照怔住,转而笑起来:“不祥的人还长的这么好看,那我们一定是地狱里的恶鬼啦!我忘记啦,你跟皇上一天生辰,到时候我帮你煮长寿面。” “好。”顾长澜也笑起来,眉眼中溢出柔和的光芒。 月光从雪中穿过,落在两人身上,一个冷玉无瑕,一个笑容烂漫,身后的影子悄悄地交叠在一起,说不出的静逸温柔。 城门外,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进了热闹非凡的城中,马车上一个妇女神情木然地坐着,怀中搂着一个睡着的小孩儿,她身上穿着白色的丧服,发丝凌乱,丧服上还有不少早已干涸的血渍。 赶车的人系着一件黑狐裘,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袖中流出,将紧握的缰绳都染红了。 原来是唐起赶了回来,他脸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双眼却炯炯有神,一路将马车赶到了一处茶楼,三人下了马车进了茶楼,换了衣裳,从茶楼的另一侧驾着一辆毫不起眼的小马车进了顾王府。 一夜的恣意繁华过后,京中的人还在睡梦中,大理寺门前的冤鼓就被敲响了。 状告临渝明远将军陈百仲与兵部尚书之子何伏玉勾连,贩卖私马,被陈陆发现后杀人灭口,其妻陈冯氏带着儿子一路奔逃才得以逃脱。 一切皆有账册为证。 这一告便是朝野震动,皇上当朝发怒,命大理寺彻查此案,一干人等悉数捉拿归案,连夜派人前往临渝抓捕陈百仲。 一个是兵部尚书的独子,抓他与抓兵部尚书并无差别,另一个山高皇帝远,手中有兵有粮,哪个都不是能轻易抓捕归案的人。 大理寺的徐元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在大理寺的议事厅中瞎转了一圈,看着下面等着他发话的一众下属,突然道:“你们先去围住何府,等我去找一趟顾王爷。” 王府里唐起伤的严重,一支箭从肩胛处穿过,被他将箭头箭尾都折断了,伤口处还在往外冒着雪,这时便显出宋程的用处了,顾长澜将荣和居旁边的一个小院落拨给了他,让他专心照料唐起。 不出半日,宋程便将唐起料理好了,在煎药之余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写了个“神医堂”的匾额挂在门廊上。 顾长澜神色凝重,坐在暮水斋中仔细推敲着唐起的伤势,唐起的功夫虽然比不上云满,但光凭陈百仲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除非陈百仲背后还有人。 何成自先皇在时就已经是兵部尚书,明面上并没有和穆砜有过往来,穆砜宫变时他治下的禁军却没有殊死抵抗,虽然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但细细查来,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可是这些蛛丝马迹却不能将之扳倒。 直到皇上放在外头的人发现何伏玉参与了贩卖私马一事,才想借此良机,将何成这只老狐狸连根拔起。 若是何成当真与穆砜有关系,那这些私马便不仅仅是为了钱,而是另有用处,那么陈百仲身后,就有可能是穆砜的手在操纵。 第二十一章 顾长澜抬头看了一眼颜照,颜照正在替他回一些无关紧要的书信,再在下面戳上一个义嘉王的大印。 她一手字笔笔劲道,犹如铁钩银枪淋漓尽致,毫无保留,便如同她一般,事事皆要热烈灿烂才能痛快,学不来含蓄婉约。 可是花朵开的太过热烈,便如同昙花一般,一现过后便是凋零了。 “你看我干嘛?”颜照察觉到顾长澜正看着她,有些奇怪地在脸上摸了摸,以为沾上了墨迹。 “贩卖私马的事,你如何看?”顾长澜冷不丁问道。 “我?”颜照搁下手中的笔,吃了一块蜜渍桂花馅饼,想了想道:“何伏玉声色犬马,若是有胆量贩卖私马,应该不会这么怕老婆吧。” 顾长澜笑了笑,道:“账册上写的是何伏玉,实际上贩卖私马的人是他爹何成。” “何成?何成不是兵部尚书吗,虽然只掌控着京中的禁军护卫,但也犯不着贩卖私马吧,虽然银钱多,风险也太大了。” 这个可能顾长澜与穆采推演过,可是唯一可能的穆砜并不会为了些银子便毁掉他在京城中的一步大棋,而且那些私马过境,最后都进了私人的马场,并无迹象能指向穆砜。 “除了穆砜,京中还有谁能指使何成冒这么大的险?”顾长澜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正在陷入一个误区之中。 颜照又吃了块馅饼,她想着这馅饼做的真不错,也不知道这时节上哪里弄来的桂花,若她是穆砜,宁愿不做皇帝也不愿意东躲西藏啃树皮。 树皮! 她心中一动,忽然问道:“穆砜带走了多少人?” “五百私兵,还有不少暗卫。”顾长澜回道。 “这么多人,他们吃什么?”颜照吃光一碟子美味的馅饼,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 吃! 这么多人要吃饭,就算只吃野菜山头也该挖空了,更何况现在到处都是追捕他们的人,这么多张嘴,随便出去买点什么肯定都会引人怀疑。 顾长澜脑中灵光一现,他赞赏地看了一眼颜照,慢慢地说道:“是马,他们分散着将私马买回去,既能壮大自己的队伍,又能补充粮食,一石二鸟之计。” 可笑他们这些人日日山珍海味,从未有一日饿着过,竟然连民以食为天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常言道马肉味酸而且带着一股骚味,便是塞外也是不吃的,而且良驹难得,谁也没想到穆砜会去吃战马。 也只有颜照这个一刻也不停嘴的人能把思路拐到这上面去了。 他微笑着,看着颜照嘴角还沾着馅饼的残渣,因为吃的满足而微微地翘着,眼神中带着心满意足的愉悦,犹如漫天的星光都静逸地飘荡在她眼中,明亮又美好。 不知是不是那目光太过明亮,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去,伸出修长的手指替颜照抹去了嘴角的残渣。 冰冷的手指碰上颜照软绵绵的脸庞,两个人的脸都“唰”的红了起来,顾长澜这才惊醒过来,飞快地收回了手。 颜照目瞪口呆,一张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茄,因为突如其来的羞涩双眼泛着湿润的光泽,眼角微微地红着,似乎在控诉顾长澜的无礼一般。 刚才是顾王爷给自己擦嘴了! 她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宋程,叫宋程给她和顾王爷把把脉,看是谁的脑子坏掉了。 云满从外头进来,也察觉到屋中的气氛有些异样,他看着略有些僵硬地顾长澜,低声道:“主子,徐元卿来了。” 他看到顾长澜明显地舒了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退去,又成了他熟悉的那个冷静自持的王爷。 徐元卿受到有史以来顾长澜最和颜悦色的待遇,他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些日子在家中钻研酷刑,着实瘦了许多,脸色也有点发青,跟王爷旁边滋润的油光水滑的面生侍卫相比,确实有些落魄。 他随即恍然大悟,美滋滋地想,顾王爷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辛苦,所以才这么和颜悦色体恤下属,顾王爷当真是面冷心热,心中不自觉地又将自己的忠心上升了一个高度。 他赶紧趁热打铁,跪在了地上:“王爷,您可得帮帮下官。” “何事?”顾长澜明知故问。 “这贩卖私马的事情王爷定然已经知晓了,可这何伏玉是何成的独子,平日眼珠子一般捧在手里,如今大理寺的人连何府的门都进不去,何府的人只说何伏玉一直不曾回京,如今也不知哪里去了。” “你只管闯进去拿人,有皇上口谕在,你怕什么,若是何成纵容禁军伤了大理寺的人,你便正好参他一个抗旨不尊。”顾长澜冷哼一声。 徐元卿得了顾王爷的准话,心头顿时大松,擦干脸上假兮兮地眼泪,感激地答道:“王爷英明。” “至于何伏玉,你且拿了人在牢里关着,好吃好喝的对付,我正要看看这何成能上哪里去搬救兵。” “那、那何时提审?” “不急,陈百仲归案起码还得有一个月,到陈百仲归案前都可以好好让他在牢里呆着。” “是。”徐元卿得了令,忙爬起来去何府捉人。 这一等便到了三月,花开春暖,微风和煦,颜照的腿也好的十分利索,每日抱着把破剑,跟在顾长澜屁股后头当侍卫,倒让云满轻松了许多。 这一日天色微亮,顾长澜推门而出,就见颜照与云满在绿竹之下对招,两根去了嫩叶的竹枝如同出鞘的利剑,扫起无数落叶。 颜照轻巧灵动,片叶不曾沾身,云满大气古朴,动静之间已有宗师风范,两人动手之时只见漫天竹影,将颜照笼在其中,就在顾长澜以为她要落败时,她却手腕一动,使出一招刚才云满所使的剑招,破了这竹笼,英气勃发地站在第一缕日光下。 “果然是武学奇才。”云满赞道,只看过一次就能将招式学到七成,难怪轻功如此高明,可惜颜照并无继续深造的念头。 她又不做武林盟主,学的那么好做什么。 “主子。” “王爷。” 见顾长澜出来,两人都停了手,齐齐问好。 “云满,派人去通知徐元卿,今日我要去大理寺。” “是。”云满扔了手中的竹枝,转身走了,留下颜照兴冲冲地围着顾长澜转。 “去大理寺吗?我也去吗?宋程去不去?去审陈百仲还是审何伏玉?还是审詹乌?”她跟在顾长澜身后,噼里啪啦地问了一通。 自徐元卿苦苦钻研刑罚后,果然有所突破,那位跟穆砜有关的人不仅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就连凉州刺史詹乌是内应的事情也抖落了。 倒省了顾长澜不少功夫,皇上直接将詹家抄没了,詹乌心知自己咬死不放才有一条生路,在牢里咬死了不肯多说半句,如今还在跟何伏玉做邻居。 “不审谁,只是例行问话,宋程准备考太医院,不能出门。”顾长澜回头等着颜照蹦蹦哒哒跟上来,耐心地答道。 这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要一天不见就有一箩筐话要说,好不容易宋程突发奇想要考太医院,这才安生了几天。 第二十二章 大理寺外日光灼灼,地牢之中却阴森湿冷,一步跨入,便如同人间地狱两厢而隔。 颜照并未到过大理寺,她看着墙上挂满的刑具,在暗处闪着寒芒,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叫人不寒而栗。 她紧紧贴着顾长澜站着,闻到顾长澜身上的冷香,一颗心这才安静下来,认真地打量跪着的何伏玉。 正是那一****说了一句何伏玉肩宽腰窄,才被顾长澜吓的掉了下去。 那一日在客栈里一见,灯光昏暗,全然看不清何伏玉的长相,倒是今日他略低着头,在牢房中养的白白胖胖,因禁欲的缘故,连背都挺的直一些。 何伏玉跪伏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 他父亲曾说一定会平安无事,可如今两个月已过,他无事不假,以父亲的权势竟没将自己从大理寺中救出去,可见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不然,怎么家中连一封信也递不进来。 他虽不机敏,但也不蠢。 顾长澜坐在漆黑的梨花木上,一言未发,久到连徐少卿腿肚子都开始打转时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何伏玉,你可知道你娘子有孕在身,已经有四月余了。” 何伏玉骇然抬头,张大了嘴,眼中露出一丝茫然。 这竟是他第一次知道宋三娘竟然有了身孕,他心中并没有涌起当父亲的喜悦,他自己是个浪荡子,又与宋三娘只有面子情,心中大约是惊讶多过惊喜。 只是他又不解地看着顾长澜,不明白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 “何尚书已经请了多位太医诊脉,都说这一胎是男胎。”顾长澜继续说道。 何伏玉欢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不对劲来,他磕磕巴巴地问道:“王爷、王爷是什么意思?” “何家后继有人,既然牺牲你一人能保全全家性命,以何尚书的精明,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 “不可能!”何伏玉下意识地反驳道,他激动地直起上半身,带动的铁链哗啦啦响。 顾长澜再不说话,只看着他冷笑。 “不可能,你骗我!我爹绝不会抛弃我的!宋三娘怀的是不是个男胎谁知道?生出来能不能养大谁又知道,我爹绝不会冒这样的险。” 何伏玉拼命地反驳,不知为何,心底却生出了一丝隐隐的赞同。 这大理寺并非铜墙铁壁,若父亲真有心救自己出去,怎么会连妻子有孕这样的事也不遣人来告知自己!足足两个月,连一句话也没有,就连陈百仲归案了,还有人进来替他打点,怎么他却、却什么人也没见到呢? “如何不会,他既能领兵击杀顾氏一族,毫不顾念师生之情,今日也必定能舍弃你。” 顾长澜一席话如同狂风万丈,将何伏玉心中最后一点希望摧毁,他只觉顾长澜每一个字都能听的明白,合在一起却又有些不明白。 他颤抖着惨白的嘴唇,犹如溺水之人一般,抬头看着顾长澜:“王爷,我会死吗?” “会。”顾长澜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在这寒气袭人的大理寺监牢里轻飘飘地断送了何伏玉最后的希望。 顾长澜是要为顾家报仇吗?颜照不确定地想着,低头去看伏在地上呜咽的何伏玉,却见何伏玉正巧抬起头来,两人的模样直直撞进彼此的眼中。 颜照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轰然而鸣,震得她一阵晕眩,然后愣愣地看着何伏玉。 何伏玉也愣在原地,他来不及细想,就见顾长澜站了起来,对何伏玉道:“你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本王,本王自会给你一条出路。” 从大理寺回来,颜照就有些坐立难安,何伏玉看她时似曾相识的眼神,和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涟漪,都让她无法安坐。 一入夜,她就翻出在临渝穿的夜行衣,等各处都熄了灯火,悄悄地摸进了“神医堂”。 宋程睡的鼾声四起,美梦中自己成了人们口中传说的宋神医,多少人为了见他一面而不得,他双眼精光四射,正端着架子吩咐随从谁也不见!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他被掐的难受,只觉得自己出气多进气少,艰难又有气节地吐出两个字:“不救......” 快、快松手!要憋死了! “啊!”宋程猛的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揉着自己的心口:“吓死我了。” “啊!!!” 他正要躺下,就见床边做了个黑衣人,正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颜照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是我,别叫。” 宋程顿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一把打掉了颜照的手,低声骂道:“颜照!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给我弄点迷药。”颜照单刀直入。 “没有!你要迷药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给我老实点在王府呆着,难得顾王爷肯高看你一眼,别又惹事,到时候我可不跟着你跑路了。” 宋程又要躺下,却被颜照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难得表情严肃,低声道:“王爷明明说跟我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知道我是元宵节的生辰,这其中肯定大有古怪。” “颜照,你听我说,从前的事,不一定都要记得,有多少人想忘都忘不掉,顾王爷若是愿意,必定能护你一世周全。”宋程正经起来,肃着脸,定定地看着颜照。 若是有烛光,一定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宋程,我不愿意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人心中总要坚持点什么才能活下去,你不也一样吗,再苦再穷,也从未放弃过学医。” “若是,若是你有一天发现顾王爷也是你的敌人呢?那你、你要如何是好?”宋程喃喃道。 你已然心悦他,若是发现他是你的仇人,你当如何自处? 他与颜照亲密如亲兄妹,旁人看不出,他却是能看出来的,颜照对顾长澜带着渴求眼神的亲近,并不仅仅是对温暖的眷顾。 可是他不会去点醒颜照,他更希望颜照能一直懵懂下去,永远也不会注意到心中的情愫。 颜照紧紧地咬住嘴唇,什么话也不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宋程的问题抛至脑后,摇着他道:“迷药,快给我迷药。” “知道了知道了。”心知颜照倔强的性子,宋程气哼哼地从床上下来,拖拉着鞋,点亮了油灯。 他既然号称神医,配点迷药有什么难的,从前因为药材贵不敢多配,如今王府里什么都有,他自然配了以备不时之需。 “拿去!别惹事!”宋程将一个纸包扔给颜照。 颜照拿了正要走,却被宋程一把拉住了:“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捏我鼻子了。” “呵呵,回见!”颜照挣脱宋程的拉扯,使出轻功眨眼间就从门口跃入了黑暗中。 第二十三章 顾长澜房中亦没有点灯,他披着白狐裘,安静地听着暗卫的禀报。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拦着颜姑娘。”云满焦急道。 “不用,她既然想要明明白白,就由着她吧。”顾长澜只觉得这话说出来后身心俱疲,浑身筋骨被抽走一般再提不起力气。 他缓了一缓,才接着问道:“宋程听到颜照是元宵节的生日,果真没有异样?” “没有。”黑暗中跪着的人如实答道。 不仅如此,他还直指自己可能是颜照的敌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如此,那么之前查到的就得推翻,从头查起。 “云满,你再派人去一趟苏南,拿着宋程的画像去,既然却有其人,就叫他们好好认认。” “是。” 颜照恍然不觉有人跟着自己,她悄悄地摸进了大理寺的监牢外,一下又犯了难。 她严重的低估了大理寺的戒备,大理寺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巡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牢门外看守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打过瞌睡,用了迷药反而容易惊动人。 她在树枝上蹲着苦苦想了一会,突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裳,把跟着她的暗卫吓了一跳,忙闭上了眼睛。 颜照里面穿的却是白天穿的那一套,她将自己的夜行衣藏在树杈上,然后跳到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到大理寺的正门。 “谁在那里!”巡防的士兵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众人手中银枪“哗啦”一声枪头调转,指向了颜照。 夜色下银色的枪头尖锐地闪着寒光,齐刷刷地对着颜照,犹如千军万马奔敌而来。 “顾王爷令我来传话给重犯何伏玉。”颜照也似一杆长枪一般站的笔直,神色坦然无一丝胆怯。 “王爷手令拿来。”领头的士兵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颜照。 “平日云满来传话,你们也是这般要手令?”颜照毫不犹豫地反唇相击。 我打量你们也不敢问云满要手令,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云满是顾长澜的一道影子,如影随形,忠心耿耿。 领头的士兵面露迟疑,对上面生的颜照依旧有些不确定。 云满是顾王爷身边的亲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能够被顾王爷放在身边的人必然是及其信任之人,之前有传闻说顾王爷新收了一名侍卫,不知道是否就是眼前这人。 “你既然不认识我,就叫你们徐大人出来。” 她说的斩钉截铁,就算徐元卿出来她也是不怕的。 “在这里等着。”领头的人眼神一闪,进去唤人。 正巧今日是值班的监管家中妻子生产,徐元卿再次代班一夜,不然便只能去他府中寻人了。 听说来人是顾王爷身边的新近侍卫,徐元卿急忙出来一看,果然是平常跟在顾王爷身边,对着顾王爷没半点恭敬的侍卫。 就这样顾王爷还时常带在身边,可见是十分有本事的,徐元卿忙谨慎道:“颜侍卫,这深夜,你怎么过来了,可是王爷有什么事要交代。” “徐大人,我要见何伏玉,王爷有话交代。” 徐元卿面露疑色,可顾长澜积威甚深,他略一思索就令人打开了监牢。 左右这么多人在,出不了什么纰漏。 阴森幽暗的地牢中点着几盏灯,何伏玉面色憔悴,心事重重,哪里能安然入睡,正瞪着眼睛看墙壁,一副生无可恋的摸样。 突然涌进来的人群将他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见着颜照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徐大人,劳烦你们都去那边等着。”颜照指了指不远处的行刑的地方,那一处既能将他们二人收入眼底,又不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何伏玉盯着颜照的脸,打量了许久,突然脸色煞白,往后退去,哆嗦着手指道:“是你。” 他的眼神,如同看到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充满了惊惶和害怕,他微微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 “嘶......”剧烈地疼痛叫何伏玉清醒过来,他害怕地跌坐在地上,抖着唇,颤声道:“你是人是鬼!” 颜照蹲下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你说呢?”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在这阴暗湿冷的地方,如同索命的鬼差,若不是山谷深处那些接住她的树枝,她确实已经化作黄土一捧了。 “你别过来,别过来。” 颜照不动声色地看着何伏玉的反应,什么也没说。 她既然想听真话,就必须做出知情的模样来,若是被何伏玉发现她失忆了,就只能由着何伏玉拿捏了。 “你没死?”过了许久,何伏玉才镇定下来,低声道。 “对,我没死。” 颜照凑过去,隔着牢门死死地盯着何伏玉,乌黑的瞳仁中如有两团火焰等着将何伏玉燃烧殆尽。 何伏玉害怕地向后退去,突然又停下来,冲着颜照恨声道:“我怕你做什么,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逼着娶宋三娘那个贱人!” 颜照面无表情,心中却疑惑起来,她跟宋三娘嫁何伏玉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有这本事,牛喝水也不能强按头,更何况是两个勋贵之家结亲这样大的事情。 她试探地道:“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怎么了,哪个手上是干净的!就是我爹不做也有大把的人会去做!”何伏玉激动地打断她,语无伦次地道:“你不用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兄长一年读书的,那时候才多大。” 兄长? 自己果真有个兄长吗? 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里,自己既然活着,那兄长肯定也还活着。 颜照心情激荡,险些露馅,忙闭紧了嘴。 “你与顾王爷合伙做的这个局是不是!你们一个想报仇,一个想弄权,做了这个贩卖私马的局,一举两得是不是!”何伏玉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爬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们只管来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何伏玉的脑子早被男女情事磨损的只有果仁大小,他自以为窥视到了事情的真相,摆了顾长澜一道,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颜照的套话戛然而止。 再说下去也无益处,颜照站起来,对着远处的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徐元卿招了招手。 徐元卿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状似疯癫的何伏玉,心中疑惑颜照跟他说了什么。 “找人看着他,别叫他死了。”颜照交代完,快步走了出去。 夜色中有凉凉的风吹过来,带着青草和薄薄的雾气,将颜照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她取回自己的夜行衣,裹成一团绑在拳头上,慢腾腾地往王府走去。 第二十四章 王府里的蔷薇花悠悠地开着,那香味淡淡地随风而散,颜照睡不着,又跳去“神医堂”将宋程摇了起来。 “啊......”宋程揉着眼睛坐起来,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拉了拉被子,睡眼惺忪地道:“你这半夜进来看男人睡觉的毛病真的得改改,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啊!”宋程一声惨叫,肚子上被颜照狠狠锤了一拳。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不行,我这就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宋程昏昏欲睡,丝毫不担心颜照在外头吃了什么亏。 自从这丫头脸皮越来越厚以后,在外头简直再没敌手,比她流氓的没她能打,比她能打的没她流氓,他应该担心别人怎么样了才对。 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大不了拎着包袱一起跑路。 “起来起来别睡了别睡了。”颜照把宋程按在床上揍了一顿,等宋程求饶才松了手。 “你听我说......” 颜照一口气将她去大理寺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感慨一句:“没想到我真有个兄长,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你说这些少爷小姐做事就是磨叽,指着你说了半天,也没见说你是谁?”宋程闷哼了一声。 “就是!”颜照一拍大腿,十分的懊恼:“不过他说我兄长与他是同窗,应当也是这京中勋贵才对,若是能查到六年前出事的几家,兴许就有眉目了。” “能有什么眉目,京中一条板凳砸死十个,有八个非富即贵,一年得罪人出事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宋程分析完又瞅了瞅颜照道:“不过我瞧你这顽劣劲,应当是哪个富商才对。不然这些世家的大家闺秀,不是都以平安郡主为楷模吗?” 宋程一说,颜照也想起了弱柳扶风的平安郡主。 继而想起了苏国公府送的那尊白玉观音,她一拍大腿,宋程就哀嚎了一声。 “你拍你自己的,老打我干嘛!” “呵呵,拍错了拍错了,对不住。”颜照干笑两声,赶忙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颜照与宋程迟迟起来,连早膳都错过了,一人顶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坐在暮水斋打瞌睡。 宋程努力睁着眼,医书看了一个时辰了都没翻页,颜照则已经撑着桌子睡着了。 “主子,平安郡主送来的,说是多谢您在花朝节的相助。”锦钟捧着一盆兰花进来,对顾长澜道。 听到平安郡主的名字,浅睡中的颜照猛地惊醒过来,她这咋咋呼呼一动,连宋程也惊醒过来,看着那一盆兰花。 什么花朝节?什么相助? 花朝她的腿还没好呢? 锦钟看着这两个人睡眼惺忪的迷茫模样,心中软的一塌糊涂,见顾长澜头盯着那一盆兰花没有说话,便解释道:“花朝节那日平安郡主的马车坏了,正巧王爷经过,便求了王爷将她送去了公主府参加花朝节。” 颜照盯着那一盆兰花,不知怎么的,脑中就闪过一枝梅花,错落有致,高雅洁白,将一旁的美人樱比入尘土。 她心中一凛,摇摇头将这些莫名的画面抛之脑后。 顾长澜见她摇头,问道:“怎么了?” “这是什么兰花?”颜照又摇了摇头,指着那盆兰花问道。 “是素冠荷鼎。”顾长澜答道。 “很名贵吗?”她走过去仔细地看着,这兰花叶资婆娑,颜色青翠,当中一亭花朵雅致清香,玲珑剔透,似美玉天成。 “喜欢吗?”顾长澜不答话,反而问她喜欢不喜欢。 颜照敏锐的察觉到顾长澜声音中的一丝不对,似有怒气隐而未发,只是平日里他都是如此冷淡,旁人一时察觉不了,她却马上感觉到了。 难道是昨晚的事被发现了? 不应该呀,这一早大理寺也没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徐元卿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才来询问顾长澜是否真的有人派人去大理寺吧。 颜照有些紧张起来,她点点头,很快地又摇了摇头。 宋程察觉到颜照紧绷的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 徐元卿匆匆地赶了进来,苍白的脸上带着匆忙时的一抹红,他见了顾长澜便插秧似地跪下,颤抖着声音道:“王爷,何伏玉死了。” 颜照被雷劈中一般愣住了,何伏玉怎么死的,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她临走前还叫徐元卿看好别叫他死了,怎么就死了? “怎么死的?”顾长澜脸上淡淡的,洞若观火一般,虽然是在问徐元卿,一双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颜照。 颜照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这时徐元卿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心知徐元卿是要抖落她深夜去大理寺的事,大觉不妙,偏偏徐元卿好死不死地跪在前头正中,叫她走都走不脱。 “被刺死的,一刀致命,仵作已经验过了,地上还扔了块浸了迷药的帕子,应该是怕何伏玉叫嚷起来将人惊动了。” 能进大理寺杀人,不是高手就是内应了。 “昨日什么人进了大理寺?”顾长澜若有所思地问道。 “就是、就是王爷您身边的......”徐元卿话还没说完,就见颜照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他一哆嗦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外头传来清脆的喜鹊叫声,顾长澜一动不动地盯着颜照,柔和地日光蔓进来,将颜照的侧脸照的十分柔和,额头上几缕碎发从发冠中溜出来,看着像不谙世事地少年。 过完元宵节的生日,她已经十八岁了,同她一般大的姑娘都已经嫁做人妇,她却还如同从前一样心思纯净,懵懵懂懂。 颜照被顾长澜看的紧张起来,她思付着难道顾长澜已经知道她去大理寺的事了,心中更加不安起来,何伏玉虽然不是她杀的,却是在她去过之后死的,这样一来就怎么都说不清了。 顾长澜从来不曾对她冷过脸,她却是见过顾长澜的手段的,唐起晚回来了一天,他便要打发唐起去云方那里锻炼,等唐起伤一好就叫他启程了。 过后她才打听到原来云方在晋州看石墨场子,唐起是过去挖石墨了。 平常衣服上沾了草籽都要换一身的唐起,临走时的脸简直是生无可恋,连云满看了都有些不忍。 屋中陷入一丝难言的冷寂,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些发慌。 顾长澜慢腾腾地收回目光,吩咐道:“锦钟,带颜照和宋程去青纱园玩一会儿。” 第二十五章 春日已至,青纱园里一圈儿绿柳袅袅垂丝,如同一张柔软的轻纱帷幔一般,微风过处,徐徐动幔。 满园牡丹开的团团簇簇,深深浅浅地红色铺天盖地,云蒸霞蔚,触目惊心地绚烂。 颜照无心赏花,她坐在石凳上,撑着腮帮子望着宋程,不知道该拿什么主意。 宋程唉声叹气地回望她:“何伏玉怎么死了?” “不是我干的。”颜照连忙举起双手,已是自身清白。 宋程白了她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 这个别人当然是顾长澜,一想到顾长澜若有所思的眼神,宋程就觉得还是跑路比较好,只是王府高手如云,恐怕没这么容易走脱。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了一阵,锦钟端了蒸果馅儿过来,颜照迅速的吃了一个压惊。 锦钟一看便知道他们二人又惹了祸,只是王爷没说,她也当做不知道的样子。 “颜侍卫,请往暮水斋走一趟。”不等颜照消灭第三个蒸果馅儿,云满就赶了过来,自从颜照腿好了,他不敢直呼其名,左右为难,只好这么尴尬着叫一声颜侍卫。 “你先去,我就来。”颜照学者顾长澜的样子慢腾腾地擦手,其实心中火急火燎,只是脸上不动,等云满走了,她便苦着张脸,看着宋程。 “看我做什么,我早就叫你别作妖。”宋程瞪了她一回,又还是怕顾长澜欺负她,只好出主意道:“我看顾王爷平常对你不错,不如你也像平安郡主一样送他一盆兰花好了,兴许他一高兴,就放过你了。” “这又不是小事,一盆花怎么够。”颜照嘀咕道。 “你也知道不是小事!”宋程提着颜照的耳朵,狠狠拧了一把,疼的颜照“哎哎”直叫,却不敢还手。 等宋程过了手瘾,颜照跳下来,折了一大捧牡丹,碗口大的花朵堆叠在一起,她都快拿不住了。 她觉得顾长澜昨晚就知道她去了大理寺了,王府里高手如云,连两个守着祠堂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人,她每次想要偷溜进去都被捉了出来,保不准她才出了墙,就有人去给顾长澜传信了。 她又隐隐觉得顾长澜并不会怪罪她,他看着自己时,眼神幽深,却并不怕人。 暮水斋里顾长澜仔细看着桌上的一条白帕子,四个角上个绣了一只飞燕,哪里有杀人的人还留下罪证的,这帕子应是专门留给自己看的。 他给了何伏玉一日的时间,自然是吓唬何成和他背后的人,没想到他们动手倒快,还留下个罪证,似乎是将计就计。 只是这何伏玉一死,贩卖私马的事情便不能牵扯到何成身上去,白白浪费了一招棋,虎毒不食子,这何成当真心狠手辣。 也许不是何成心狠手辣,而是穆砜让他不得不狠辣起来。 只是这帕子,又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说穆砜想要跟他说什么? 顾长澜静静地盯着桌上,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时才抬了头。 这脚步声不同于平常的欢快,略带了一丝犹疑,脚步声转过一侧的青竹,露出颜照一张明艳的脸,她手里那一捧牡丹开至荼蘼,带着顷刻间便要凋谢的快意。 如同她飞扬地眼神一般,即痛快又灼人。 颜照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昂着头对着顾长澜道:“王爷,您刚才问我喜不喜欢那盆兰花,我不喜欢的。” 顾长澜笔直地坐着,思付着颜照是否要对他全盘托出,他并不说什么,只看着颜照。 颜照却将手中的牡丹一推,尽数塞进顾长澜怀中:“我喜欢这样的花儿,这个送你,你喜欢吗?” 顾长澜捧着花儿,认真的看着她,她没有一丝女儿家的羞涩,反而瞪着明亮的眼睛期待的看着他,叫他无从拒绝,当真又可爱又可恨。 他神色却淡淡地,什么话也不说,叫颜照开口。 颜照见顾长澜这么淡淡地看着她,并没有冷冰冰地问话,心绪就放松下来,小声道:“我昨天晚上去了大理寺找何伏玉问话......” 她认认真真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连自己找了宋程两次的事情也不敢遗漏。 “顾王爷,你相信我吗?”最后颜照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长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在看着她。 颜照就有些尴尬起来,两个手指头绞在一起,转移话题:“王爷喜欢牡丹花吗?” “接下来你想找谁?”顾长澜答非所问。 “啊?”颜照一时没转过弯来,片刻后才意识到顾长澜是在问自己何伏玉已经死了,接下来她要去找谁打探消息。 “我看到苏国公府送的白玉观音,跟我佩的玉成色一样,想去苏府探一探。” 她心里是如此的相信顾长澜,连一丝一毫也不愿意隐瞒,她发现顾长澜对她说话时总是略带着一丝温柔,眉眼也会软下来,带着一丝安心的味道,让她相信哪怕自己把天捅破了顾长澜也会护她周全。 这么好的人,却有无数人恨他,敬他,怕他,唯独没有人爱他。 顾长澜什么也没说,挥手让颜照离开,他审视着手里拿一捧怒放的牡丹,让云满找出一个细颈长瓶出来,将手中的花儿剪去乱蓬蓬被握坏的花叶,插入瓶中,那些牡丹又成了雍容华贵的模样。 何伏玉的死给了何成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在朝堂上抨击大理寺失职,顺便给自己喊冤。 虽然死无对证,可终究账册上写的分明,皇上还是让何成回山西养老去了。 陈百仲则判了秋后问斩,这么乱了小半个月,便到了皇上生母的忌日。 也是顾长澜生母的忌日。 顾长澜却在府中称病,不随皇上去祭天,连着其他人的面也不见,只带着颜照和云满守在京城外的西灵寺中。 西灵寺建的又偏又远,除了山脚下的村民,并没有什么人来拜佛,寺中的人见了顾长澜却十分熟稔,将他们一行人安置在竹林深处的一套院落中,便再不来打搅。 颜照心中想着出发时宋程悄悄告诉她的话,已故的贤德太妃死后并未入皇陵,皇上登基也只封了太妃,连陵墓都没迁回来,只怕这其中大有蹊跷,让她务必小心,别触了顾长澜的眉头。 她果然老老实实地跟在顾长澜身边,连来时看到有青涩的小毛桃都没有偷溜出去,乖地像换了个人。 倒让云满放心了不少,嘱咐颜照好好跟着自家主子,便去寺中张罗斋饭。 颜照倒觉得顾长澜十分反常,他不拜佛,只在竹楼中抄经书,若是晚了便带着颜照登高,高高地向下看那明黄色灯火连绵不绝地灯楼。 里面的长明灯如同一颗颗命星一般闪烁在夜空中,将天都照亮了。 第二十六章 顾长澜的神情,再也不是冷冰冰的,反而像融化过后的冰雪,他什么话也不说,那无能为力地悲哀却如潮水一般将人淹没,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爷是在为故去的人伤心吗?”颜照看着一直望着灯楼的顾长澜,小心地问道。 细雨霏霏,一层层贴在人身上,悄无声息地将人浸润,落进人心中。 顾长澜回头看颜照,雾蒙蒙中她撑着伞,努力垫着脚,将伞举到他头上,脸上的神情娇憨无辜,眼神中满是关心。 他接过伞,将她罩在伞下,低声道:“是。” 颜照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吵架她在行,安慰人却不在行。 她想了半天,有点笨拙的道:“你别伤心,寺里有小毛桃,我明天摘过来给你瞧。” 顾长澜轻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颜照的头顶,柔软单薄的发丝在他手心里异常的暖,他道:“人都是要伤心的。” 然后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灯楼给颜照看:“全京城的长明灯都点在这灯楼里,你若是点了,也在这里。” “真的?”颜照努力望过去,却依旧只有一片朦胧灯火,在朦胧雾气中成了一条蜿蜒而上的路。 “真的。”顾长澜道。 颜照正想着要去灯楼找自己的长明灯,就见云满大步流星地奔了过来。 “主子,皇上过来了。” 皇上! 颜照下意识地往顾长澜身后躲去,顾长澜安抚地摸了摸颜照的头,道:“云满,带着颜照回去,别让皇上的人发现了。” “来不及了,皇上没有通传,属下发现的时候已经到竹楼里了。”云满焦急地道。 顾长澜神色一凛,四周只有几颗生的十分高大的古槐树,枝叶扶苏,密密丛丛,高耸入浓雾之中,连一丝风也透不过去。 “带她上去。”顾长澜当机立断,指了指不远处的古槐树。 颜照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云满拉着手臂连跃两三丈,隐入了树冠之中。 不是说顾王爷与皇上关系甚好吗?怎么顾长澜还如临大敌,颜照有些不解地想着,见云满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心知皇权之下,并无亲情,便小小地扒开一从树枝,安静地盯着顾长澜的方向。 等不多时,果然有一人穿一身玄色,带着两个随从上来了。 等他走近了,颜照才看清他的面容,与顾长澜分毫不差的脸上,气度温和,眼中温情脉脉,吴带当风,可称温润如玉。 颜照看着他的脸,却没来由地一阵厌恶,连心底都翻动着一抹愤恨地躁动。 她大气不敢出,抑住心中的激荡,竖起耳朵听下面的动静。 “臣弟给皇兄请安。”顾长澜就地要跪,被穆采一把扶住了。 “长澜无需多礼,朕知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西灵寺住一个月,正巧祭天回京路过此地,沈太医的药也制出来了,朕便过来看看你。” 穆采身边的太监贺闻忙从袖中掏出一个朱红色的木匣子来,恭敬地递给了顾长澜。 “多谢皇兄记挂。”顾长澜神色淡淡地接了药,拢在袖中。 “长澜不随朕去祭天,还在怪罪母妃吗?”穆采接过随侍手中的油纸伞,也看着远处的灯楼。 话音一落,颜照看的分明,顾长澜的眉眼一变,变得冷然肃杀起来:“她是皇兄的母妃,与臣弟并无什么相干。” “是母妃对不住你,可你毕竟是她的骨肉,逝者已矣,长澜也该放下了。”穆采有些不悦地皱着眉,道。 “她若是顾念骨肉亲情,怎么会任由我在孤山长大,又怎么会亲手喂我那一颗药,死算什么,若是她活着,我必叫她给师父抵命。”顾长澜眼角泛起一丝戾气,如同以为索命的修罗。 “长澜!你是在怨恨朕吗!因为给朕驱毒,你师父才会遭人暗算,又怎么能算到母妃身上。”穆采也冷了脸,斥责道。 “臣弟不敢。”顾长澜口称不敢,却笔直地站着,如同一枝蓄势而发的羽箭,握着伞柄的手用力的泛起青白色:“师父于旁人不过是山野村夫,于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遭人暗算,太妃娘娘对皇兄是慈母之心,于我却是蛇蝎妇人!” “住口!”穆采怒喝一声,却也知顾长澜所受之苦是母亲一手加之于身,又有自己的缘故在其中,他看着冷漠的胞弟,又不忍心训斥,沉默了一晌,才缓缓道:“凶手到底是谁还需要寻访,父皇只余我们兄弟二人,不可因此而分了心。” 顾长澜的手这才轻轻地松下来,低声道:“臣弟明白。” 穆采这才叹了口气,道:“御林军还在下面等着,朕得走了,住够了,就回京吧。” “是。” 穆采见顾长澜低着头,这才提步往山下走去,等他的背影消失在云雾中,颜照正要从槐树上下来,就听到有人“啪啪”地拍掌。 “好一幕手足情深,当真叫人感动。”有人从一旁的槐树上跃下,讥笑道。 听见来人的声音云满猛地紧张起来,拎着颜照一跃而下,飞身护到了顾长澜身前。 颜照见来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却带着恨意,心中一紧,也拔了剑站在顾长澜身旁。 “你来干什么!”顾长澜神色中的冷漠还未褪去,此时质问愈发显得冷酷无情。 “我自然是来瞧瞧师弟给师父报了仇没有,若是师弟被亲情迷了眼,那我只好先替师父清理门户,再亲自替师父报仇了,不过刚才看了一场好戏,我倒是放心了。” 来人全然不将云满与颜照放在眼中,双手抱着剑,似笑非笑。 “师兄要如何报仇?将那日随行的御林军都灭杀?还是将太妃的坟刨出来,鞭尸三日?”顾长澜冷笑道。 “你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我自然是等着你将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不过留给你的日子不多了,你千万记得死前要把人找出来,不然我可不念什么旧情,拼死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 来人扫视了一眼戒备的云满与颜照,不屑地哼了一声,兔起鹘落之间,便出了众人的视线。 云满的神情这才松懈下来,他看了一眼顾长澜,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颜照满腹疑问,尤其是顾长澜的师兄说他时日不多的话,再想到顾长澜有一日说旧伤复发,隐隐知道此事不假,心中如同针扎一般心痛起来,她抬头看着顾长澜,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远处,微微皱起的眉眼刺的颜照眼睛生疼。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回过头来,对着颜照道:“走吧。” 第二十七章 竹楼中,颜照焦躁的来回踱步,宋程说的太妃死的蹊跷的话总是在她脑海中打转,一时想起顾长澜咬牙切齿地说太妃是蛇蝎妇人,又想起顾长澜的师兄说他时日不多的话来。 她越想越心慌,屁股着火一般坐不住,她看着顾长澜还在安安静静地就着烛火抄佛经,白玉一般的脸融在温暖的灯火中,将自己的满腹悲哀都顺着笔墨一笔一笔地融入到佛经中去。 “颜照,过来。”顾长澜见她猴子一样转来转去,伸手将她招到身边,道:“饿了吗?寺里的豆腐羹做的好,我让云满带你去吃。” “你不要管我,我不饿。”颜照心里堵的慌,哪里吃的下东西,她转头一想,又道:“你等我一会。” 说完转头冲进了夜色中,顾长澜刚要阻拦的手停在空中,想到她身边还有两个暗卫跟着,纵使惹出什么乱子也不妨事。 只是不知道要他等什么。 颜照迎着细雨一路飞奔下山,她轻功了得却也敌不过天色昏暗,山路崎岖泥泞,她连摔了几个跟头,灰色的衣服上都是泥水,山脚下的村民都已经熄灭了灯,不多的铺子也都关了。 她走到一家门前将门敲得“砰砰”作响,等店家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她丢过身上不多的碎银子,抱了东西就走,又飞快的往山上赶。 不到两个时辰,她便气喘吁吁地赶回了竹林,撑着门喘气:“王爷久等了。” 顾长澜闻声回望,见颜照倚着门口,气喘吁吁,满身雨水泥泞,束着的头发散成一窝,狼狈不堪,漆黑的双眼却明亮地看着他。 她手中还紧紧地抱着一大坛子酒,一路行来分毫无损。 “酒能忘怀,顾王爷喝一点吗?” 顾长澜惊讶地站了起来,寺中清修之地,自然无酒,那这酒便是她下山去打的,为了清静,他们住在半山腰,下山都要两个时辰,她却两个时辰走了个来回。 只为了一句酒能忘怀。 顾长澜只觉得心神震荡,一抹暖意如同春潮一般在他心底蔓延,将他一颗心都揉碎了。 他走过去,接住那坛酒,然后将颜照按到椅子上坐下,取下她头上的发冠,用双手将她的乱发梳拢。 颜照笑嘻嘻地不说话,乖乖坐着让他梳头,她头发又少又细软,握在顾长澜手中,如同一个孩童。 “我帮你斟酒。”等头发梳好,颜照拾掇出两个杯子来,殷勤地替他斟酒。 倒出来的酒却有些浑浊,酒味也有些涩口烧喉。 “算了算了。”颜照有些不好意思的去捂住杯子,王府中连烧菜用的酒都比这要清亮,她不敢叫顾长澜下口。 顾长澜却拂开她的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地道:“我从前在孤山,也常喝这个。” 说完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如同溃堤只需蚂穴,他一杯一杯下去,很快便有了醉意。 “顾王爷,你还好吗?”颜照看着顾长澜水润荧光的双眼,退去一层寒冰,便透出哀伤欲绝的悲痛。 顾长澜听她问自己,便低声笑了起来,他伸手去拿酒杯,却觉得酒杯有些晃,好不容易喝了下去,他才道:“不好,很不好。” 风过竹林,一阵沙沙地竹叶之声传来,顾长澜低头聆听了一会,道:“你瞧,我年年都在这里,连这里的竹子都知道我过的不好。” 他连醉了都压抑着,不肯将自己的伤疤掀开给人看,只肯说一声自己过的不好。 颜照只觉得心中酸痛,不禁落下眼泪来,她轻声道:“王爷,你说给我听吧。” 顾长澜抬头看着颜照,她的脸上还有泥点,眼泪似清泉洗过,在脏兮兮地脸上冲出一道痕迹,泪珠烫的他心都痛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人肯为自己落泪。 命运如刀,裁决无情,这几滴泪便足以填满他心中的沟壑。 颜照却猛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去,一把拽住了站在门口的云满,将他拖入了竹林之中。 “快说!到底是些什么事,叫你们一个个都张不开嘴?”她气势汹汹地威胁云满。 云满任由她拉扯着,嘴巴闭的比河蚌还严实,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这其中涉及到不少秘辛,纵使是颜照要听,也得顾长澜准了才行。 他可不想去和唐起作伴。 颜照左右打量着云满,眼珠子一转,突然道:“顾王爷活不久了吧。” 云满默不作声,即不否认也不确认,只是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被注视着他的颜照抓了个正着。 果然如此! 颜照心中一痛,那时在客栈中逃走,宋程便说他身上是真的带伤,她心中带着侥幸的喜悦,兴冲冲地逃了。 却没想到他那时便已经时日不远,数九寒冬,他就穿着单衣站在雪地里,自己却连问也没有问一句。 难怪顾长澜行事如此狠辣,从不替自己留后路,原来他、他早就...... 内疚与悔恨几乎将颜照淹没,她脸色煞白,伸手抓住一旁的竹枝,竹枝上汇聚的雨滴一齐簌簌落下,浇在她脸上身上,冰凉的雨水从她脖颈里滑落进去,才将她跳如擂鼓的心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宫中这么多太医,都看不好吗?” 云满依旧不说话,夜色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 “我和宋程流浪的时候,曾经在山中遇到过一位隐居的大夫,宋程的医术有一些是传承自他。”颜照小声道。 云满想到宋程的医术,心中一动,将这话听在了心中。 一开始宋程说自己会医术时,所有人都是一笑置之,可是颜照断了腿,是他接的骨,到如今一丝一毫的缺陷都看不出。 唐起的肩伤,箭还留在骨中,太医不敢轻举妄动,亦是他一力医治,不出一个月,唐起就好的能去山西挖石墨了。 为此,唐起临走前都还十分不高兴地说他治的太快,害他这么快就要去受酷刑。 宋程若是进太医院,定然是太医院中的翘楚,那么教他的人,就更不能小觑了。 颜照又道:“我要听到我想听的,这位隐者我和宋程去找。” 若是有灯光,定能看到云满纠结的脸,顾长澜的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太医院的药不过是掩耳盗铃,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两年。 若是说出来,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顾长澜没了,他与这些暗卫,同样活不了,没有顾长澜这般的机巧心思替他们打算,很快便会被皇上的暗卫追杀,将所有的秘密一同埋进黄土里。 云满沉默地站了许久,突然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反身朝竹楼走去,屋中顾长澜靠在太师椅上,神色如常,若是不细看绝看不出醉酒来,可眼神却已经混乱,没有焦距地看着进来的云满。 站在一旁的暗卫见云满进来,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暗处,顾长澜身边不能离人,可他们终究不是站在光下的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颜照看着黑暗中去而复返的云满,道:“可以说了吗?” 云满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顾长澜出生时,比穆采晚了那么片刻,不过是这片刻的时间,便叫两人从此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先帝沉迷于炼丹,贤德贵妃生产的那一晚,正有一炉丹药开炉,那一炉丹药再几乎掏空了国库,其中有许多的药材皆是从外海而来,其中有一株千年人参,竟生出了婴儿模样。 这一炉丹药承载着先帝长生的梦,和炼丹道士张天师富贵梦。 可这么重要的一炉丹药,却炸了。 先帝怒不可遏,他看着被炸毁的太极殿,命令禁军将张天师立刻处死时,报喜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贵妃娘娘生了,生了一对皇子。” 是孪生子!张天师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皇上!请听臣一言,这双生子中定有一子不祥,冲撞了皇上才导致这丹药炉炸了啊!皇上若是不信,算一算时辰便知。” 报信的小太监一时也蒙了,怎么这生了双生子这样大的喜事,到了张天师口中就成了坏事了。 “一派胡言!”先帝出言呵斥,却没有叫人将他押走。 人入了魔,连鬼话也能听出三分道理来,更何况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上,他享受过了这倾天的权势,万人敬仰,便开始害怕。 害怕自己老去,死去,再无法享受到这一切,这么好的东西,若是能长生不老,永生不死,该有多好。 张天师已有五十多岁了,却容颜不老,每每给他服用的丹药都能让他觉得年轻几岁,他的话比言官御史管用的多。 “皇上,这一炉丹药微臣准备三年之久,寻访海外仙草更是有数十年,以微臣炼丹的本事,怎么会犯下炸炉这样的错误,微臣方才听闻有双生子降生,定是其中一人命格中有灾,与皇上您的命格相冲。” 张天师言之凿凿,先帝便信了八分,待张天师卜卦之后,认定这灾星是顾长澜。 贤德贵妃为了盛宠不衰,连夜将顾长澜送出了宫,将他交给了训练暗卫的白鹿抚养。 “云满,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连我的主也敢做了。”凉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打断了云满,云满与颜照回头望去,就见顾长澜披了披风,从一片竹枝中走来,他手中拎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眼中酒意已经散去,身后远远地跟了几个影子。 “属下不敢,请主子责罚。”云满就地跪下,不敢去看顾长澜的神情。 “去找叶无青领罚。” “是。”云满站起来,越过颜照,朝黑暗中的人影走去。 叶无青掌管着所有的刑罚,若云满是顾长澜的左右手,那么叶无青便是给顾长澜暗处的分身。 相比起来,唐起去挖石墨,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颜照没料到顾长澜的酒醒的那么快,她眼睁睁看着云满离开,看着顾长澜走进,低头不说话。 顾长澜替她拂去头上的竹叶,沉声道:“你这么想知道吗?” 颜照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顾长澜的一切,不论是他的坚硬还是他的脆弱,她都想要知道。 “你随我来。”顾长澜拎着灯,走在前方,照着一条崎岖的石板路。 他们要走的路,是通往灯楼的路,那石板路为寺中的和尚一块一块铺成,一直铺到灯楼之下。 两侧绿竹沙沙,似一条往生之路。 颜照忍不住回头看去,见两条影子远远地跟上来,像黑暗中飘忽的鬼影,她心中一颤,有些害怕地快步走到顾长澜身边。 “不必害怕,他们是我的护卫。”顾长澜将灯照在颜照跟前,以免她摔跤。 守着灯楼的小沙弥见来人是顾长澜,并不多礼,只欠身让开了道。 颜照跟在顾长澜身后,心中疑惑,她看着顾长澜不做停留,顺着灯楼的楼梯蜿蜒而上,渐渐地下面的长明灯便一盏一盏地收入颜照眼底。 到了顶楼,几十盏长明灯暖暖的燃着,灯座下都压着个人的姓名和生辰。 颜照一张一张看过去,在最角落里看到了顾长澜的灯,那时他还姓穆,灯下压的油纸上只写了姓名,并不曾写下生辰。 顾长澜走到自己的长明灯旁,剪去一截灯花,道:“先帝在时,喜爱炼丹,道教兴盛,佛门衰落,京中权贵怕落了口舌,都不再点长明灯,这灯楼里的长明灯多时寻常百姓点在此处的。” “那你的长明灯是谁点的?”颜照问道。 “是我师父,白鹿点的。”顾长澜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眼中的伤感,他让颜照在一旁的小桌上坐下来,自己往油灯里添油。 “贤德贵妃将我送出宫后,我便在这里等着我师父前来,师父收到飞鸽传书后,日夜兼程快马走了六日才赶来这里,这六日里我无人照料,想必那时贤德贵妃并不想叫我活命。” 颜照听着他一口一个贤德贵妃,只怕这四个字如同刀子一般每喊一声都要在他心上割一刀,她低着头,不忍去看他的神情。 “是这寺中的方丈于心不忍,每日叫了人悄悄地进来用一些米汤喂我,饶是如此,师父赶来时,我已是奄奄一息。 他用一块袈裟包住我,亲自上灯楼,替我点了这一盏长明灯,他不能替我取名,所以替我取了长澜二字,愿我性命无忧,波澜不惊。 这盏灯一点便是二十多年,我也还活着,他若是能看到,定要说当浮一大白,拿着酒壶在孤山撒酒疯了。” 颜照听到他声音中有悲音,正要抬头看,却被顾长澜从背后伸手捂住了双眼,他手掌冰凉,覆在颜照的眼睛上,一滴眼泪滴落在颜照梳拢的头发里,凉凉的将颜照的头皮都打湿了。 他哭了吗?颜照心中酸涩,两眼发涨,一股无名的愁绪在胸中翻腾,如同一只野兽,随时都要破壳而出。 她安静地任由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才道:“你师父待你好吗?” “好,贤德贵妃因为我的缘故宠爱渐弛,连衣服鞋袜也不替我送,都是我师父一手操持,我幼年时十分淘气,经常偷他的酒去山里抓猴子,常被他满山的追着揍,连我师兄都替我背过不少黑锅。 他从不叫我知道这些阴暗的事,我在孤山度过的十七年,最是洒脱飞扬,从无忧愁之事。” 顾长澜想起从前在孤山的日子,露出一丝笑容,松开了捂着颜照眼睛的手,他坐下来,看着颜照红红的双眼,笑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每次他挨了揍,总是要生气地不理睬白鹿,白鹿就会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可他那时候却觉得挨罚大抵是世界上最值得伤心的事,他总是拂开师父的手,气恼道:“不要你管我。” 可真当他再不能管自己时,顾长澜觉得天都塌了。 第二十九章 颜照依旧低着头,不去看顾长澜,她怕看到顾长澜泫然欲泣的双眼,她沙哑着声音道:“那你为何要回京?” “先帝上了年纪,想要享天伦之乐,过了年,我十七岁时,便将我召了回去,我回去后贤德贵妃对我始终淡淡的,我也不以为意,倒是与皇兄处的十分好,时常穿着一样的衣裳四处玩乐。” “那白鹿先生呢,他也陪着你进京吗?”颜照问道。 顾长澜摇了摇头,道:“孤山是专为皇家训练暗卫的地方,我师父没有旨意是不能进京的。” 颜照十分可惜地”哦“了一声。 顾长澜道:“我进京时太子已经三十七岁了,先帝丝毫没有禅位的意思,我与皇兄又正年轻,他因此十分忌惮我二人,平常也不与我们来往,不想有一日竟邀了我们去东宫喝茶。 我不爱喝东宫点的浓茶,倒是皇兄喝了一杯,太子当时便极力要我也尝一尝,皇兄察觉有异后借口要方便拉了我一同出去,换了我们身上的玉佩,回来时替我喝了那杯本该是我喝的茶。 本来分作两倍的********合作一杯,便成了烈性毒药,当天晚上皇兄就发作起来,宫中的太医束手无策,又不敢贸然用药,贤德贵妃便用了一颗从东宫搜出来的毒,喂我吃了,好让太医拿我试手。” 顾长澜似乎不愿意多说当日发生的事情,只草草地将这一段往事揭过。 颜照听完顾长澜轻描淡写的话,握着茶杯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她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母亲,爱之欲其生,憎之欲其死,全然不顾骨肉之情,难怪顾长澜全然不肯称一声母亲。 那么飞扬的少年,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一股冲天的愤怒涌上心头,颜照反而冷静下来,她看着顾长澜的冷冷清清地脸,安静地等着顾长澜开口。 顾长澜看着那些整齐的灯火,仿佛又回到了那乱哄哄的一日。 有些事三言两语便能说清,可身临其境时,便一刻也难捱。 那一日桃花含苞待放,刚过了一阵倒春寒,天气微暖,太子穆砜说自己得了一把好弓想要两位兄弟鉴赏,太子的请帖自然是不去也得去的。 他犹记得那一日的披风是银线绞了边的墨狐,黑压压地皮毛油光水滑,是内宫送来的。 自他回京,贤德贵妃在用度上并不曾亏待过他,明面上拿给穆采的,必定也有顾长澜一份,这件墨狐披风,便是其中一样。 穆采也穿的与他一样,自从这位孪生弟弟回了京,他最爱的把戏便是与顾长澜穿的一样去糊弄旁人,他们里外穿的都一样,唯独身上配的玉佩不同。 穆采配的是龙佩,顾长澜配的是鹿佩。 他们二人一同去了东宫,顾长澜不爱喝放了果脯的浓茶,慕采邀他一同出来时他也不曾细想。 进了恭房,穆采却悄悄地拉住他说:“咱们把身上的玉佩换了,看太子哥哥能不能看出来。” 这样的把戏穆采乐此不疲,顾长澜没有看出来不妥,他爽快地将身上的鹿佩取下来,系上了穆采的龙佩。 他们二人配合默契地回了正殿,顾长澜坐了左边,穆采坐了右边。 穆砜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会换了位置,他温和的对坐在右边的穆采道:“三弟常年不在京中,也尝一尝这京中的浓茶,日后去了别家做客,可是要常喝的。” 穆采喝了茶,他们又在东宫中赏玩了一回犀角弓,才回到了皇子府。 一回到府中,穆采便发作起来,他口角流血躺在床上,只穿着单衣,连被子也不盖,只说身上有千万根针在扎他。 一串太医纷纷跪倒在地,说解不出这毒药的其中一味是什么,不敢贸然用药。 贤德贵妃急的两眼都是泪,当知道缘由后看着顾长澜的眼神,便如一把刀一般,刀刀见血。 她厉声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叫你兄弟替你受过,白鹿没有好好教导你吗!我真恨自己生了你,当时就该将你这个克星淹死!” 尖利的声音撕开最后的一块面纱,顾长澜以为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他不去看周围的人怜悯的神情,任由贤德贵妃将刀往他心口上插。 可是他何错之有,被生下来不是他的错,十七年长在孤山不是他的错,回京也不是他的意愿,穆采替他受过也不是他的想法,为何却都成了他的错。 顾长澜记得自己没有落泪,他看着穆采躺在床上,陷入了昏迷,一旁的太医束手无策,有个小太监钻了进来,手中捧了个盒子道:“贵妃娘娘,太子身边的太监认了罪,这是从那太监屋里搜出来的药。” 贤德贵妃突然站了起来,劈手夺过那木匣,从匣子里倒出两粒药来,几乎是着了魔一般按住顾长澜的嘴,将药丸往他嘴里塞去。 “好儿子,快咽下去,你咽下去太医就能开药了,你治好了我的采儿也能治好,若是治不好,你就下去陪着你哥哥,你们是双生子,原本就应该同生共死的。” 顾长澜听在耳中,只觉得手足发寒,动也不会动了,自己带来的人与穆采的暗卫斗做一团,更有人过来抱住了他,好让他乖乖地将药吃下去。 药丸刮过他的牙齿,残留的渣滓竟然在嘴里生出一丝甜味,似乎是蜂蜜混着甘草的味道,令他在寒冷中生出一丝温暖。 当贤德贵妃准备将第二颗药塞进去时,闻讯赶来的先帝“啪”的一掌打掉了她的手。 “住手!畜生尚且不食子,你此举连畜生都不如,怎么配的上贤德二字!”先帝怒火中烧,将贤德贵妃重重斥责,可贵妃却只是哭着求先帝救一救穆采,丝毫忘记了顾长澜也吃下了毒药。 顾长澜想着想着,不知是谁的长明灯“噼啪”一声,令他回过神来。 他看着颜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他。 “这些事情都跟着知情人一起埋进黄土了,后来我被放在京中掩人耳目,代替穆采住在皇子府,对外称病,贤德贵妃带着穆采亲自去找了我师父解毒,师父本不愿意出手,却在听闻穆采是因我才如此后出手了。 他怕我背负着恩情,一辈子都要受穆采所困,他替我还了恩情,却没想到遭人暗算,死在了孤山。” “是贤德贵妃做的吗?”颜照心痛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贤德贵妃在回京的途中也被刺杀身亡,三年前我应皇兄之邀回京,正是为了调查随侍的御林军,如今稍微有了些眉毛。” 这位贵妃居然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她还不曾因自己的行为而忏悔,也不曾曾受过一些惩罚,便死了。 颜照只觉得太便宜她了,她又愤愤不平地问:“什么眉目?” “明月楼的人。” “明月楼是什么东西!”颜照怒道。 顾长澜轻轻地笑起来,心中压着的重负似乎随着颜照的怒气慢慢消散,他带着宠溺的语气道:“明月楼不是东西,是一个杀手组织。” 第三十章 “那便奇怪了,太妃买凶杀人,怎么会自己也死了?会不会是你师兄?”颜照奇怪地问道。 “不会。”顾长澜果断地摇了摇头,道:“此事古怪,还得慢慢查访。” 他二人一直在灯楼呆到深夜,颜照又跟着顾长澜在竹楼中抄经书,过了五日才见云满从叶无青除回来。 见云满回来,似鬼影一般一直远远跟在顾长澜身后的两条影子瞬间便消失在竹林深处,再不曾露面。 颜照有些歉意的看着云满,短短五****便瘦了许多,眼眶深陷,眼下布满了青灰色的影子,只有精神不曾萎靡,脊背似一杆箭一般笔直。 “云满,对不起。”颜照在门外拉住云满,满怀歉疚地道。 在她眼中,云满不仅武学深厚,与锦钟一起打理着顾长澜的大小事务,还能将唐起治住,已经是不得了的人,没想到这个叫叶无青的人竟然如此可怕,连云满都憔悴成这样。 若是日后她犯了错,宁愿去跟唐起一块去挖石墨,也不肯去找这个叶无青。 云满忠厚地笑了笑,道:“不要紧,倒是你说的那个医者......” 颜照挥了挥手道:“顾王爷已经叫人去找了。” “那我就放心了。”云满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快步走进了屋中。 屋中顾长澜正提笔抄经书,绿如蓝的洮河砚掩映在竹影之下,愈发深不见底。 颜照探头看了一眼顾长澜,咬着竹叶出了竹林,云满全须全尾地回来她心中的石头就放下了一块,开始惦记上寺庙里青涩的毛桃。 宋程想吃桃子好久了,她准备带一点回去给他眼馋一下,到时候他肯定会一边发火一边对着青青的小桃子流口水。 想到这里,颜照就捂着嘴偷偷笑起来,在寺庙墙外的青菜地里乐翻了天。 乐完了就看到有小和尚提了桶出来施肥,小和尚刚刚比桶高一点,头上还未剃的油光蹭亮,毛刺刺的。 颜照赶紧闪到墙根下,趁着小和尚费力地提桶时溜进了半开的后门,轻轻一跃上了桃树。 树上的桃子生的不多,一些不太好的果子都被剪掉了,只有东边挂着零零散散十来个小青果。 那果子还未有一勺子大,被颜照一把抓住扯了,桃树枝干瘦的枝条“哗啦”一阵乱响,将外头浇菜的小和尚惊动了。 “谁?”那和尚人小,听到桃树枝无风而动,心中又惊又怕,不由地大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一步一步地移过来。 颜照暗道一声“糟糕”,竟然把这小家伙给忘了,她慌忙将手中的四五个毛桃包在帕子里,足尖一点,风一般从墙头蹿了出去。 身后的孩子传来“哇”地哭声响亮地喊道:“师父,有偷桃子的贼!” 颜照蹿出老远才停了下来,她正要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就听到“唰”地一声树叶摇动的声音,似乎飞鸟的动静。 她的耳朵却轻轻动了一下,不是飞鸟,是什么人刚刚从旁边蹿了过去。 有人上山了,难道是顾长澜的师兄? 颜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抿了抿嘴,将手中的帕子塞进怀里,果断地跟了上去。 她身形小巧,轻如飞燕,轻功踏雪无痕,这样缀在人身后,丝毫未被发觉,前头的人过了半山亭,便不再飞奔,而是快步走入了竹林之中。 在后头的颜照跟着停下来,仔细地将这人打量了一边。 不是那日见过的师兄! 此人模样身材都在中等,不引人瞩目的普通,远远看去眉眼似糊成一团般,让颜照不由地想起在王府见过的潜伏在詹府的人。 也是这般其貌不扬,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用什么手法掩住了本来的面貌才对。 那便是来给顾长澜送消息的人,颜照心头微松,从一旁泥泞的小路上钻了进去,趴在了竹楼下的暗层下。 这还是她赶兔子时发现的一条小路,路上竹枝横生无人打理,只有半人宽能过,不想此时起了作用。 “此次在苏南可有什么发现?”顾长澜的声音冷冷的穿过竹楼,落在颜照耳中。 “是。”带着鼻音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拿出了什么东西般停了一阵,接着道:“这是属下带过去的画像,并无异样,宋家咬定此人是已故兄嫂的儿子,但属下问起此人往年之事与去向,宋家老夫妇便言不达意。” 苏南宋家? 难道是宋程? 可顾长澜好好的去查宋程做什么,还带了画像去,若是要查也该在刚见到宋程时查才对。 颜照紧紧地攥着手,胸前的毛桃子膈的她骨头痛,她皱着眉头,等着竹楼上的寂静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顾长澜淡淡地道:“可有什么证据吗?” “是,属下连夜去了县府书库,找了当年的户籍册,同一年造册的名字里,此人在最末一行,墨迹比起其他来看新许多,应该是后来加上的,若不是造册时遗漏了,便是过后特意加上的,只是当时负责造册的师爷已经过世,找不到人证了。” “花金买户的事常有,如此看来他倒是下了些功夫。”顾长澜若有所思道。 “主子可要深查,属下在宋氏夫妇处留下了暗探。” “不必查了,将人撤回来吧。”顾长澜说完便停了下来,又是一阵冗长的寂静。 颜照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屋外又下起了雨,她一动不敢动,任凭泥泞的雨水洗刷,紧张地听着。 宋程若不是宋程,那他是谁? 她手心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过了片刻才定下心来想到:不管他是谁,自己只当他是朝夕相处六年的宋程就是了。 许久之后顾长澜的声音才响起来,淡淡地带着一丝凉意:“既不姓宋,那便有可能姓程了。” 人对自己的姓氏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忠诚,便是逃亡在外,自己的姓氏总归是无法丢掉的。 “主子,姓程会医术,会不会是......”云满突然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会错,明日启程回京,去大理寺查了卷宗便知。”顾长澜的语调变得轻松起来,如同一个久负重担的人卸下来一口气。 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线索,如何不叫人松下一口气来。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屋外的雨下的噼里啪啦,将春末的花朵打的七零八落,待屋中的人退去,颜照才借着雨声爬起来,悄悄地爬进了自己的房中。 第三十一章 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瓦片上,淹没了夜色中所有的动静,颜照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宋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眼是他,贪生怕死是他,扣了她的药钱存私房的也是他。 自己救他时,曾说要他陪自己十年,还她的救命之恩,他什么也没想便答应了,似乎在这世上,了无牵挂。 他读书也不行,字写的还没自己好,唯独对医术执着,穷的时候,他便带着自己漫山遍野挖药换钱。 也算是一门过得去的营生。 颜照毫无头绪,翻来覆去的看桌上摆着的几个小毛桃,干脆起来点了灯出门。 高丽纸糊的灯笼被风一吹就打晃,里头的火烛摇摇晃晃,时刻要灭。 她举着灯楼从顾长澜白日抄经书的屋外过,到了头又折了回来,如此风吹雨急的深夜,顾长澜的房中还点着灯。 难道这么晚了他还在抄经? 门“吱呀”一声开了,云满侧身请颜照进去,刚才她在外头打转时,影子早已长长的映在了窗纸上,屋中看的分明。 颜照低声谢了一句,踏入了屋中。 昏黄的油灯下,顾长澜穿的十分单薄,外头只批了一件青色的薄披风,他微微歪靠在椅子上,神色倦怠,披风下露出里面雪白的膝裤。 他看到颜照进来,便温和地问道:“风雨这么急,怎么跑到外头去了。” “雨太大了,我睡不着。”颜照吹灭了自己的灯笼,在顾长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面捡了桌上剩下的馅饼吃,一面就着烛火观察着顾长澜。 刚才顾长澜说话时声音虚浮,虽然声调未变,却像是强打起精神来一般,有些不对劲。 她时常跟着顾长澜东奔西跑,他说话时的语气与心情,她分的十分清楚。 灯光下顾长澜如同一尊白玉雕的神像,容颜俊美,安静冷清,只是脸色有些惨白,细看下,额头、鼻尖、唇上,都泛着细细的汗珠。 她记起之前在客栈时宋程说顾长澜体虚盗汗,有旧疾在身,今晚的样子倒与那一夜有些相似。 那一个雪夜,他也是穿的这么单薄。 难倒是毒发了! 颜照心中一跳,手中的馅饼就滚落在地,碎了一地的渣滓,她一颗心“砰砰砰”直跳,忙弯腰去拾掇地上的馅饼,等镇定下来才直起腰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顾王爷,你是不是毒发了?” “是。”顾长澜轻轻地答了一声,有些难受地半阖上眼帘。 “那王爷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搅了。”颜照不知道顾长澜是中了什么毒,看样子绝不好受。 不敢打扰他休息,颜照连忙起身告辞,想着回去以后让宋程给顾长澜把把脉。 顾长澜却摆了摆手,随意道:“无妨,你说说和宋程的事情,我听着。” 颜照的心又“砰砰”跳起来,她捂着胸口坐下,暗道自己的小心肝儿再这么跳下去,没几年自己就得倒下。 她顺手又拿了块桃花馅儿的馅饼,哇啦一大口给自己压惊。 这桃花是刚开时节寺里的和尚摘了晾干用蜜渍的,十分的香甜可口,还带着桃花淡淡的酸甜清香。 “六年前我失忆没多久,一直在黔州一带逗留,因为没有户籍出哪里都去不得,我身上又没银钱可以疏通,不想黔州发洪水,死了许多人,一些没人认领的都堆在乱葬岗,准备第二日一起烧了的。 我当时心想,这些人无人认领,也许都是没亲人的,我就去乱葬岗想找一个同我差不多大的人,弄张户籍,出黔州,结果在一堆尸体里将宋程给挖了出来。” 说到这里,颜照放下了手中的馅饼,仿佛记起了那一夜带着浓浓腥味和恶臭的风,她一个一个将那些人翻过来,仔细地瞧着他们的身高和面容。 这些人皮肤冰凉,身上散发着令人惧怕的气息,都是些孱弱的老人和幼童,有人两眼圆睁,不舍离世。 颜照成了最后一个将他们的面容仔细看在眼中的人,也成了收殓他们的人。 她将他们的眼睛盖住,将衣服整理好,想等自己找到户籍了将他们都挖坑埋起来。 然后她便找到了宋程。 她的身形自然不是八九岁的孩童,倒像是十多岁,可看起来同她差不多身形的几乎没有,宋程是唯一一个符合的。 可当她把宋程拖过来,却发现他的皮肤还是软的,虽然凉,却不似别的人一般僵硬阴冷。 “我摸着他似乎还活着,就灌了他一些水,还掐了他的人中,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哼了一声。”颜照见顾长澜听的认真,接着又道:“我本来想将那里的人都埋了,可是宋程说不行,有灾的地方会起瘟疫,还是烧了稳妥一点。” “确实如此。”顾长澜肯定道。 颜照道:“之后我就跟宋程在一块了,我被烧掉的那张户籍也是他找来的。” 她没提十年之约的事,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随后她将在黔州摸尸体的事抛之脑后,眉飞色舞道:“宋程知道我失忆后,就带着我四处走,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后来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冬天时去过苏南过冬,立夏时那里的水蜜桃又大又甜,还能去山里打猎,还去过漠北吃羊肉,当真比京城的好吃多了。” 宋程带着她走过了许多山河,他们什么线索也没有寻访到,又穷又快活。 顾长澜看着她欢笑的眉眼,自己的心也跟着快活起来,吃过药后的无知无觉也变得不那么痛苦。 他问道:“去年冬天你们二人怎么去了临渝?” 临渝风雪极大,向来是苦寒之地,不是过冬的好去处。 颜照道:“我本来是要去苏南的,可是宋程说去过的地方便没什么新鲜,不如去临渝感受下真正的大风雪。” 顾长澜微不可见地皱眉,这宋程时常被颜照气得饭都要少吃两碗,不想内中却是锦绣华章,大有主意。 人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再如何掩盖也会有蛛丝马迹可寻,可宋程之精明,去过的地方绝不再去,每个地方都不呆太久,有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 难怪派出去查访颜照的人全都无功而返。 是什么让他如此防备,是为了颜照?还是为了自己? “之后的事情王爷都知道了,遇到王爷不过短短数月,倒让我把好几年的苦都受了。”颜照回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浑身火辣辣地痛,嘟哝了一句。 “夜深了,云满送你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回京。”顾长澜轻轻笑了一声,看着颜照打了个哈欠。 “嗯。”颜照点了点头,顺从的起身,云满带着她出了门。 桌上两块没吃完的馅饼摆在桌上,一块落了灰,一块还剩了一小半。 顾长澜将干净的那一块拿起来,顺着月牙儿一般的缺口咬了一口,良久才道:“竟然连甜味也有些尝不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顾王爷回京,轻车简从,西灵寺的住持将他们送至寺庙外,笑呵呵地道:“不知将寺里的桃子摘了的是哪位?” 颜照的脸顿时比天边的朝霞还红,她低着头用脚尖搓地,恼羞成怒道:“住持怎么一点出家人风度都没有,摘了你几个毛桃子,还赶来问。” 她的头快低到胸前,顾长澜只看到她的头顶,想到她口舌笨拙地说摘几个毛桃子来给你瞧的话,不由地轻笑出声,道:“是我的侍卫不懂事,住持勿怪。” “不是什么大事。”住持摆摆手道:“是至合哭的厉害,老僧多问一句罢了。” 至合便是那日浇菜的小沙弥,这几个桃子他每日看护,宝贝的紧,不想一错眼被人撸秃了,眼睛都哭肿了。 颜照一想到那个人还没桶高的小屁孩,更加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不知道那是他的桃树,对不起。” “哈哈哈!无妨无妨。”住持十分和气地笑着,对顾长澜道:“王爷身边如今添了活泼好动的人,对王爷是桩好事。” “倒是比从前热闹许多。”顾长澜笑着赔礼,带着颜照和云满回京,那些影子不见踪迹,不知隐身何处。 他们三人回了京,不先过府,而是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徐大人得了信,急急忙忙迎了出来,颜照在台阶下看他,十二分的忠诚与敬仰,匆忙间官帽都跑歪了,如此虔诚,只差将顾长澜在神坛上供着了。 在这顾王爷狠辣歹毒的流言漫天飞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这么亲近顾长澜,也当真是一朵奇葩。 她看着徐元卿,徐元卿也抬头看她,一见还是孤身到大理寺的颜照,眼神一跳,暗道这人当真是顾王爷的心腹,出了何伏玉的事顾王爷竟然还将他带在身边。 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从前倒是小看了这人。 “王爷从西灵寺回来?詹乌的案子审的差不多了,下官正要送信给您。”徐元卿道。 “吐了些什么出来?”顾长澜提脚朝内走去。 “他只说自己是受穆砜胁迫,为了自保,将凉州的粮库搬空了一回,后来自己用私库补上了,再没做其他的事,罪不至死。” “真真假假,他倒懂得保命,去瞧瞧吧。” 颜照跟在一旁,还记得是之前没了詹大小姐的詹府,不想不过数月,詹府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皇权下的权贵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烈火油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地牢中依旧光线昏暗,黄花梨木的椅子摆在一墙带血的刑具之下,顾长澜坐的安稳。 詹乌被带出来时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看着顾长澜,发出一声悲鸣,眼中火星喷溅,龇牙咧嘴恨不能将顾长澜生吞活剥。 可他想活命,只有活着才能论胜负,只要他还活着,哪怕被流放,也能被太子救走,共举大业。 他踉跄着跪下来,将头埋低,不去看座上纤尘不染的人。 “詹乌,这份供词你可都认?”顾长澜拿着那份单薄的供词,明知故问。 “罪臣认。”詹乌跪伏着,听不出一丝心不甘情不愿。 颜照暗道此人当真能忍,若是放出去,只怕后患无穷,只是不知道顾长澜如何解决掉这个后患。 她悄悄瞥了一眼顾长澜,见他不慌不乱,神色安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詹乌。 “既然认罪,那就画押吧。”顾长澜将供词递给徐元卿。 徐元卿有点懵,这就画押?这么点供词可不够将詹乌判死罪的,难道是自己想错了,顾王爷并没有要詹乌命的意思? “徐大人!”顾长澜冷冷地看了一眼徐元卿,徐元卿一激灵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忙拿了供词和朱砂放在詹乌面前。 詹乌看不到的嘴角浮现一抹鄙夷的笑容,什么手段狠辣,不过如此!自己咬死不放他又能耐我何! 画押结案,顶多是个流放罢了。 他痛快的画押,抬头看赫赫有名的王爷,笑道:“罪臣多谢王爷了。” 顾长澜却站了起来,脏了手一般掏出一块帕子仔细地擦着手指,沉声道:“徐元卿,何伏玉怎么死的,就让他怎么死,既然敢到大理寺来杀人,自然也不怕多背一条人命了。” 他要人死,哪里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缘由,不过是近一年常不在京中,这些大人们就开始忘记他的手段了。 他神色冷漠,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大牢之中,似一根绳索,无形地套在了詹乌的脖子上。 詹乌笑容敛去,换上了不敢置信的错愕。 他疯了似的站起来,就朝顾长澜扑去,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被云满上前轻松按在了地上。 “顾王爷不过堂就要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詹乌厉声道。 “你死后自去阎王殿讨王法吧。”顾长澜将手中的帕子递到还未回神的徐元卿手里,那帕子的边角绣着飞燕,俨然是掉落在何伏玉身边的那一条。 他已知这帕子的意思,留着也无用,有人要请君入瓮,他不还上一手,当真叫人小瞧了。 徐元卿收回帕子,仔细地放入怀中,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办妥当。” “顾长澜!你把持朝纲,滥杀重臣,皇上不会放过的你的!你不得好死!”生的希望突然失去,詹乌歇斯底里的怒吼。 顾长澜不加理会,带着众人出了地牢,将咒骂哀嚎留在了阴冷的地下,走入了光明之中。 颜照还未从回神,顾长澜待她一贯温和,连重话也少有,何曾有过如此雷霆手段。 她今日才知,外界传言并无虚假,顾长澜如此狠厉毒辣,全然未给自己留一丝退路,众人怕他恨他,都等着墙倒众人推的那一天,等着顾王爷从神坛跌落,任由他们侮辱泄愤。 顾长澜却毫不在意,似一位病入膏肓的病人,不想身前身后事。 太阳刺的颜照眼睛生痛,这痛又连着心,将她的心都扎痛了。 她快步走到顾长澜身边,紧紧地站在他身后,想要成为他的依靠。 顾长澜以为她吓着了,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徐元卿这一刻恨不得自己瞎了,他竟然看到清高的顾长澜去摸了小侍卫的头,脸色也软了,眼神也柔了。 难道顾王爷是断袖!所以才这么多年不娶妻! 呸!呸!呸!一定是太阳太刺眼,他看错了! 第三十三章 徐元卿赶忙眼观鼻鼻观心,镇定心神,道:“王爷今日来大理寺,可是有什么事?” 詹乌的事,不过是他顺道提起,顾王爷来可不是为了这桩事的。 “本王要查六年前太医院程瑾的卷宗。”顾长澜道。 “是,王爷这边请。”徐元卿在前带路,心中暗道这案子尘埃落定,多年无人问津,今日顾王爷怎么问起来了。 能上到大理寺的案子不多却也不少,乌黑的大柜子打了好几排,每一个柜子放五年的卷宗,里头大案小案堆在一起,想要找到自己要找的卷宗,也要费不少功夫。 颜照正要问需不需帮忙,就见徐元卿轻松地将顾长澜要的卷宗取了出来,一卷一卷展开放在案前给顾长澜看。 “王爷别嫌弃下官的字。”徐元卿小声道。 卷宗上整齐的蝇头小楷,批注着疑点与案情,十分地用心。 颜照不由重新审视起徐元卿来,这人常在顾长澜处挨骂,胆小怯弱,什么事都喜欢到王府讨个主意,不由地令人将他小看了。 以为他不过顾长澜挑中的一条应声虫。 可偌大的卷宗库,他却能轻松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上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字迹虽潦草,却写的十分详尽,定然是常年研读的。 顾长澜挑他做大理寺少卿,定是看中他的才能,不然这么多籍籍无名之辈,怎么会单选了他。 “这程瑾四子一女,尽数伏诛,元卿可曾看出什么遗漏来?”顾长澜仔细地看着那些泛黄的纸,出声问道。 “是,下官仔细对照过仵作的文书,四男一女,并无问题,只是其中有一具从身量上来看,比文书上的年纪要高上一些,不过常有人生的比寻常人高大,又有数位仵作验明真身,下官不敢妄断。”徐元卿仔细地解释道。 颜照诧异地看了一眼徐元卿,暗道此人竟然细致至此,也猫着腰去看卷宗,打头便看见一行小字:太医院程瑾,制毒谋害皇子。 顾长澜所中的毒是这位叫程瑾的太医制的,那他怀疑宋程姓程,岂不是以为宋程是他的后人? 难道他觉得宋程手中有解药? 颜照小心地看了一眼顾长澜的神色,他却依旧是眉眼不动,只问徐元卿:“是哪一个?” “第三子,十二岁的那一位。”徐元卿抽出一张纸来,放在最上边给顾长澜看。 若是活着,到今年正好十八岁。 顾长澜只扫了一眼,又道:“此子在何处归案?” 徐元卿冷汗直冒,暗道顾长澜这几句话问的实在犀利,竟是直指此人有李代桃僵之嫌。 “据卷宗记载,围捕时此子便不在府中,是在京郊外的庄子里抓到的。” 顾长澜靠着椅背,半眯着双眼,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道:“卷宗收好,日后不必再取了。” “下官明白。”徐元卿心中透亮,这话便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回吧。”顾长澜站起来,舒了口气,往外走去,这一日奔波还未回府,都累了。 下山时朝露刚散,回府时已是夕阳西斜。 颜照坐在马车里,思虑再三,问道:“王爷是在查宋程的身份吗?” 她身边的暗卫每日都汇报她的行踪,顾长澜见她忍道这个时辰才发问,也算长进了。 “宋程要考太医院,家世不仅要清白,还要有人举荐,查了有利无弊。”顾长澜答道。 颜照听了分明不信,却也不再问,宋程若想告诉她,她总归会知晓的。 府中宋程等的望眼欲穿,没有颜照在他耳边鼓噪,安安静静地竟然更看不下书了,连墙上挂的穴位图也也懒怠背,每天跟在锦钟屁股后面问顾王爷何时回京。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他吃了午饭便坐在门房等,一杯茶从绿色喝道没色,终于把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盼了回来。 他跑过去一把勾住颜照的脖子,乐道:“颜照,你可回来了,你不在哥哥我快闷死了。” 颜照伸手一扣,将他的爪子从脖子上拉下来,反剪在背后,笑嘻嘻地道:“小毛贼,居然敢动手动脚。” “呀!疼疼疼!王爷、王爷救我!”宋程哎呀呀直叫唤,一眼瞥见顾长澜的青云缠纹靴从马车上下来,果断求救。 顾长澜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门里,他们两个只要在一处就闹嚷嚷的,如今习惯了竟觉得这样也好。 云满笑着上前将他们两人分开,两个人一直追闹着进了荣和居,整个王府都染上了欢愉的气息。 颜照在院子里停下来,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掏出一包儿东西,笑嘻嘻地道:“宋程,我在寺你惦记着你呢,给你带礼回来了,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 还知道给自己带礼回来,真是长进了,宋程顿时觉得心里熨帖极了,他接过那帕子包着的一小包东西,掀开一开,毛茸茸五个青青的毛桃子,合起来才一巴掌大。 这是笑他元宵节的桃子灯了。 “颜照,我要再让着你我跟你姓!”宋程气哼哼地把桃子往颜照身上扔,边扔边赶,在府里闹的鸡犬不宁,满院子都是他们两个中气十足的叫声。 “锦钟!我晚上要吃八宝野鸭。”颜照边跑边点菜,气得宋程在后边直骂。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一辈子没吃过饭是不是!” “下回换你去寺里吃斋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两个闹够了,便坐在厨房外头的石桌上喝茶,厨房里传来辣子的香味,定是锦钟传了话给厨房做八宝野鸭。 厨娘李婶儿捧出一大碟子点心来,带馅儿的不带馅儿的摆满了石桌,她冲着颜照笑呵呵地道:“颜侍卫回来了,这府里头可热闹多了。” 从前王府也一贯是这样冷清的,可颜照与宋程呆了几个月,四处都是他们活泼的身影,一下子不在了,总觉得少了什么,连饭菜都没这么香了。 “谢谢李婶儿,我在外头也想着府里的饭菜呢,尤其是李婶儿做的。”颜照嘴甜,格外会讨长辈欢心。 李婶儿听的眉开眼笑,手指头戳上颜照的额头,道:“猴儿一个,留着些胃,晚上做了不少吃食。” 宋程边吃边道:“诶,你们去西灵寺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呆了这么久?” “还能干什么,王爷抄经,我就陪着啊,去给你摘了几个桃子,还被住持给说了。”颜照低头喝茶,敷衍道。 这是她第一次瞒着宋程,满心不自在,一口茶差点呛出来,可是顾长澜查的程太医的卷宗,分明就是怀疑宋程是程太医家走脱的第三个儿子,她不敢贸然将顾长澜的事说出来。 第三十四章 她很为难,她与宋程彼此扶持,感情自然深厚,不管宋程是谁,她都是要护着他的。 可若是宋程与顾长澜为敌,她便觉得自己被剖成两半,到处都血淋淋地痛,再也不能开心。 不如大家都这样蒙混着过,谁也不要说开,宋程还是宋程,王爷还是王爷。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太医院考试了,晚上你给我练练手,我给你好好扎几针。”宋程笑道。 颜照白了他一眼,问道:“这太医院谁都能去考?” “我就说你这些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给皇帝看病的人,那能随便考吗!”宋程也白她一眼,解释道:“是王爷答应给我写推荐信,明天我正要去找他拿呢。” 颜照奇道:“你去找他要过推荐信?我成天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就是跟王爷在一块儿,你什么时候找他要的推荐信?” “你管呢!”宋程当然不肯让颜照知道,他堂堂大丈夫,看到顾长澜就有些腿软,好好一句话都要说的磕磕巴巴,当然是见缝插针找个颜照不在的时候了。 两个人孩子般闹腾了一整日,第二天一早,颜照随着顾长澜去了暮水斋,没隔多久,宋程果然也来找顾长澜拿推荐信。 顾长澜月余未回京,桌上的拜帖和信件堆积如山,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颜照便一封一封拆了看,看见宋程进来,忙笑嘻嘻地招手道:“宋程,你看这个临渝的傅府来的帖子。” 这个傅老太爷明明怕顾长澜怕的要死,巴不得顾长澜立刻暴病身亡,偏偏还要写帖子来让顾长澜节哀顺变,保重身体,由不得颜照不笑。 宋程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顾长澜,见顾长澜神色无异,才凑了过去。 其实顾长澜什么有没有异样,他也不大看的出来,毕竟这位顾长澜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偶尔笑一笑,实在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开始无比期待夏天的到来,想想炎热的夏天能呆在顾王爷身边,必定神清气爽,无风而凉。 顾长澜站在桌前,取出一张澄心纸来,提笔写好推荐信,装在了信封中,淡然道:“颜照,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宋程说。” 颜照抓着信纸的手一紧,上好的松香新帖皱成一团,傅老太爷的名号被她捏在手中,无意识地揉着。 该来的总归要来。 她捏了捏宋程的手臂,让他安心,这才快步出了书房,云满守在顾长澜身边,颜照一翻身就躲在了窗棂下。 窗前的梅花树光秃秃的,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形,暮水斋又不爱种花,连藏都没地方藏,只要有人从门口进来,就能透过光溜溜的梅花树看到以可笑的姿势贴着窗的颜照。 窗户却突然被推开了,砰地一声脆响撞到了颜照的脑袋上,她“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一抬头正看见云满的脑袋。 云满无奈地冲她努了努嘴,她藏的实在太拙劣了,半个脑袋都映在窗子上了,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颜照摸着脑袋,瞪了云满一眼,气势汹汹走了。 宋程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思绪分沓而至,却没露出什么,而是一如既往讨好又有些害怕地看着顾长澜道:“王爷找我什么事?” 顾长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六年逃亡,程三公子可曾去过祖籍祭祀?” 宋程地脸突然煞白,身形一晃,忍住自己瑟瑟发抖的手,勉强笑道:“王爷说笑,我姓宋祖籍在苏南,家贫担不起公子二字,父母行商时没了,至今少回祖籍。” 空气变得冷凝,涔涔冷汗自他背上落下,将他里衣湿透。 “你的医术比之你父亲如何?”顾长澜似乎未听到宋程的辩白,问道。 “小人父亲行商并不懂医术,我医术学自生药铺里坐堂的大夫,后来又曾在山间拜得隐居者学习,若真要比,自然是我强多了。” 宋程小心翼翼地回话。 “倒也不见得,你父亲献给废太子的药,当真高明,众多太医束手无策,至今无解,程三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小人不知道王爷您在说什么,若是王爷一心要拿我当那什么程三公子归案屈打成招,小人、小人也只能认了,只请王爷日后善待颜照。”宋程越说越哀戚,渐渐起了悲音。 顾长澜不怒反笑,他伸手取过桌上的推荐信,递给宋程,道:“你平日里做足了市井小人,没想到今日这般口齿伶俐,甚好。” 这甚好二字,如同鼓槌擂进宋程心中,砸地他心虚眼花,他木讷地接过推荐信,道:“小人这些日子受王爷照顾颇多,待小人进了太医院,一定尽心竭力,替王爷医治旧疾。” 顾长澜的脸色沉了沉,旋即又恢复如常,宋程这么说,无非是想说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不过是再失望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 “去吧。”顾长澜摆手让宋程出去,站在窗前凝神思索,云满站在一旁的阴影里,悄悄地将失望止住。 宋程手脚发软的走了出去,一出暮水斋的门就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他气短心慌,撑了几次也撑起来,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 “颜照,你怎么在这?” 宋程握住颜照的手,任由她将自己拉起来,脸上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颜照皱了皱眉头,扶着他道:“我在这儿等你啊,顾王爷怎么你了,怎么成了个软脚虾。” “呵呵,顾王爷错认我是什么程三公子,差点要把我捉去大理寺,我腿都吓软了。” “程三公子是干嘛的?”颜照明知故问。 “好像家里是个搓药丸卖的,卖错了一份给逆太子,命没了,生意也没的做了。”宋程可怜巴巴地道。 “那你可够背的,像谁不好,像个要犯。”颜照挪揄道。 “别提了,还好王爷最后没真认错,不过这一吓也够呛,才背的穴位全给忘了,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了,后天就要考试,我又得重新回去背书。”宋程一脸的欲哭无泪。 他们两个,一个做戏一个看戏,谁也不拆穿谁,颜照和和气气地把宋程扶进了他的“神医堂”。 神医堂里种满了玉兰花,雪白的玉兰花大朵大朵地开着,花落时地声音落在青石板上,又将宋程吓了一跳。 “草木皆兵、草木皆兵。”宋程自嘲道。 颜照回头要走,背对着宋程时,才道:“宋程,不管你是谁,我一辈子都站你这一队的。” 宋程愣住,看着颜照潇洒离去的背影,渐渐红了眼眶。 他擦去眼角的泪水,暗道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要煽情,一天到晚哭个没完。 玉兰花“啪啪”地坠落,他终究笑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颜照出了神医堂,又去了青纱园,里头的牡丹开谢了,铺地锦又接着开起来。 姹紫嫣红,繁花似锦,这一处将整个王府的热闹都开遍了,更衬得别处清冷,好像岁月不曾从那些青砖白墙屋瓦上流过。 她折了一捧铺地锦,带去了暮水斋。 暮水斋中的信贴才拆了一半,信封扔了一塌,云满正拿着裁纸刀替她看剩下的信。 顾长澜一眼就瞥见了颜照,阳光下似小鹿般欢快地蹦了过来,那小鹿进了门,眨巴着湿润的双眼,捧着一大捧热闹的花儿,放在他案前。 “王爷,我特意去摘了送给你的。”颜照理了理纤细的茎秆,讨好道。 她跑的急了,细软的发丝溜出来,顺着珍珠般的耳垂滑进了她的脖颈,黏在纤细的锁骨上,往平坦的胸口滑去。 顾长澜只觉得眼睛胸口都滚烫起来,慌忙移开了眼睛,看向窗外:“说吧,什么事。” 颜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绕着手指道:“我后天想告一天假,送宋程去考试。” “去吧。”顾长澜点了点头,转头就见颜照绕着手指扭捏地站着,一脸的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那个、我想顺便去玩一天,王爷能不能借点银子给我。”颜照耳朵发烫,随即又道:“我会还的,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扣。” 顾长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颜照赶忙拍着胸脯保证:“我保证我会还的。” 一马平川的胸口被她拍的砰砰作响,顾长澜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 她从小流落在外,并不明白十八岁已是娉婷之姿,常年与同样无人教导的宋程一起厮混,与男孩子没什么两样。 在王府几个月滋养的不错,个子倒是蹭蹭的长,开春新做的衣裳又有些捉襟见肘,该长的地方却一点也没长,往外一站,活脱脱一个玉面小郎君。 顾长澜只觉得滚烫的心口凉下来,越发郁卒了。 他从桌案后走出来,在书架上取了一个描着锦鲤的木盒,从里头拿出一个银线荷包,递给了颜照。 荷包沉甸甸的,颜色簇新,银线紧密,绣着一副鱼戏莲花的图,鱼尾似要从锦缎上跃出来,垂着的流苏上串着两枚铜扣,单看这荷包,便是百金之数。 “给我的?”颜照眼睛瞪得滚圆,待顾长澜点了头便迫不及待的拉开了荷包,差点被晃花了眼。 里头是整整齐齐一包小银鱼儿,各个半截手指大小,栩栩如生,摊在手心里,皆是一般大小。 “好生佩着,别叫人摸了。”顾长澜淡淡地交代了一句。 颜照乐了一回,将荷包仔细地系在了腰上,美滋滋地道:“我会小心的,这下我可有两年领不上月例了。” 领不上月例有什么打紧,有饭吃就行,她又不似宋程似的爱钱。 等宋程考试那一日,细细密密下起小雨来,还未出门锦钟便开始叮嘱,外头的吃食不干净,不要在外头吃饭,路上要小心荷包,考完了就回来...... 宋程听的眉头直皱,见锦钟还有絮叨的趋势,抓着颜照便跑,边跑边喊:“走了走了!再说该迟了。” 颜照被拉着一阵狂跑至考场外,她喘着粗气骂道:“急着投胎啊你!” “我怕被锦钟追上来,你不知道她其实也会功夫的,虽然很一般,但抓我绰绰有余啊!”宋程夸张地拍着胸口,平复自己的气息。 “哼,我看你刚才的速度也不逊色武林高手。”颜照白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串银鱼儿来。 “给我的?哎呀这多不好意思,你看你,送我就送我,还送什么礼啊。”宋程两眼放光的接过来,银鱼儿用银丝线编起来,手掌长一串,挂着铜扣,闪闪发亮。 “哟,你还知道不好意思,那赶紧给我。”颜照作势要抢,宋程往后一跳,连忙将银鱼儿系在了腰间。 “玩笑话,玩笑话,咱们两个谁跟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们两个在考场门前斗嘴,街对面的望江楼上,一位绝色少女临窗而望,眉头微蹙。 “郡主,你在看什么?”两位同样锦衣华服的少女凑过来,朝窗外望去。 另一侧坐着少女都站了起来,纷纷朝窗外看去。 “是顾王爷府上的侍卫,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平安郡主合上窗,微微笑着解释道。 “顾王爷的侍卫?那岂不是顾王爷也在?”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突然叫起来,一旁的少女们都露出了期盼又羞涩的表情。 名动京城的顾王爷,他冷漠雅致的眉眼,让这些少女们惊鸿一瞥后,便成了深闺中的迷梦。 平安郡主掩去眼中厌恶的神情,笑意盈盈地道:“我适才见这侍卫有些不妥,不如唤他来答话,大家将面纱带上吧。” 众人求之不得,急急忙忙带上面纱,悄悄地搭理着自己的仪容。 颜照将宋程送进去,正要去寻个吃早点的地方,就见一个小丫头拦住了去路。 “颜侍卫,我家郡主有请。” “郡主?”颜照一时没回神,在心里算着是哪位郡主。 “平安郡主。”小丫头不敢瞪她,小声地提示道。 “平安郡主?哦,好像是见过两次来的,不过她请我干嘛?”颜照疑惑道。 她有时与顾长澜出去时,确实“偶遇”过几次郡主,不过郡主见她干嘛?难道发现她是女扮男装了? “奴婢也不清楚,颜侍卫随我来便知道了。” 颜照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上了望江楼,一推开门,便被里面的脂粉香味冲的打了个喷嚏。 里头坐着的小姑娘们脸色都有些不满起来,纵使这人是顾王爷的侍卫,可也太失礼了。 颜照揉了揉鼻子,一屋子带着面纱的姑娘令她不知道唱的是哪出,她冲着正中独坐的少女拱手道:“参见郡主。” 弱柳扶风,气质如兰,纵使蒙着面纱也不难辨认。 “颜侍卫是和顾王爷一同来的吗?”平安郡主柔声问道。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不是,我今日告假。” 原来是想见顾长澜,那倒没自己什么事,颜照正要告辞,就听平安郡主道:“不只颜侍卫身上的银鱼荷包是哪里来的?” “王爷给的。”颜照不解地答道。 “颜侍卫,这银鱼荷包里头装的可都是小银鱼儿?”平安郡主又问。 “郡主怎么知道?”颜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反问道。 众人也都听出这话中有话,顾王爷不在带来的失望一扫而空,兴奋的看着颜照与平安郡主。 不知是谁悄悄地开了门旁边的小窗,风夹着水汽卷入,吹过颜照笔直的脊背,掀起她灰色的短衫,又拂动平安郡主雪白的面纱,露出一抹娇弱的嗤笑。 第三十六章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看中你,颜侍卫还是把银鱼荷包放回去的好,若是王爷知道了,只怕难免会生气。” 平安郡主的声音柔柔软软的,似春风里开出的迎春花一般熨帖,可话里却含着刺,句句扎人。 “郡主的意思是说这银鱼荷包是我拿的?”颜照冷哼一声,神色凛然,竟隐隐有顾长澜之势。 平安郡主心头一凛,几乎被颜照的神色惊住,她稳住心神,缓缓道:“这银鱼荷包与金鱼荷包是一对儿,一共五对,是内宫织造之物,一对在我这,一对赏了顾王爷,另外三对在后宫之中。 颜侍卫从临渝来,恐怕不知道这御赐之物是不会拿出来把玩的,不如悄悄地放回去,就此揭过。” “原来如此,竟是皇上赏的,难怪郡主认得出。” “皇上只赏了郡主跟王爷呢。” 窃窃私语声在厢房中响起,鄙夷与不屑接踵而来,颜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侍卫也太大胆了,连御赐之物也敢拿,应该将他押去王府交给顾王爷才对,这样的人留在王爷身边真是给王爷抹黑,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欺骗了王爷。”郡主旁边的少女厉声指责道。 “怎么,这位小姐现在是要代王爷教训我不成?”颜照冷笑一声,逼近一步,神色又冷又可怖,竟将说话的少女唬得偏过头去。 “自然是要交给顾王爷定夺。”那少女侧过去,依旧撑着道。 颜照心中升起一股戾气,她大步上前,一把扯下这少女的面纱,露出一张娇艳惶恐的面孔。 “啊!你、你、无耻之徒!”那少女眼见自己的面纱被一个苦寒之地来的侍卫扯下,当下又惊又怒,伸手朝颜照扇去。 颜照劈手而过,攥住了她纤细的手,双眼冰冷地看着她,道:“我不拿下你的面纱,怎么知道你长什么样,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怎么回去跟王爷告状呢!” “你、你......”那少女哆哆嗦嗦,娇俏的杏眼中蓄满了泪水,显得既无辜又可怜。 可惜颜照不是惜花之人。 她鄙夷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手,转而向平安郡主道:“怎么郡主还没嫁,就开始惦记着男人的钱财了,还是想提前立一立王妃的威风,好让人看看你与顾王爷如何亲密?” 有轻轻的笑声传来,很快便止住了。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监守自盗,寒梅,去叫府兵来,本郡主自押了你去王爷面前对峙,若是本郡主错了,少不了替你斟茶道歉。”平安郡主被说中心事,脸色又青又白,长袖之下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怒道。 颜照一把勾住跨出去的小丫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安郡主气得双眼通红,这女人一面装的弱柳扶风,一面却不分青红皂白给人定罪,给自己立威,还要说一句她是临渝来的,没见过世面。 若是口舌笨拙之人,少不了要吃个哑巴亏。 难不成还能让顾王爷替人出面不成,她恐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吧。 守在厢房外的侍卫听到动静推门而入,正要伸手制住颜照,却见颜照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小窗上。 她沙哑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顾王爷心宽似海,便是南海珍珠也叫我们做弹珠玩,一包银鱼算什么,平安郡主气量如此狭小,拿着一包金银俗物当宝贝,难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街道上的人听闻顾王爷与平安郡主的名头纷纷抬头,只见颜照蹲在窗棂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翻身落下。 平安郡主险些咬碎一口银牙,适才颜照这一番话,虽然声音沙哑,却说的十分大声,分明已叫外头的人听去。 便是云满与锦钟也要对她毕恭毕敬,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卫,下三滥的出身,竟也敢对她如此不敬。 若不将颜照百般折磨,难泄她心头之恨。 颜照看着望江楼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哂笑一声,远离了人群,京中贵女爱惜名声,平安郡主被一个侍卫刁难,想必有一段时间不会出门走动了。 她朝着郊外的茶寮走去,闹了这么一出,银鱼儿是不能用了,她身上的铜钱只够她在茶寮喝一壶的。 “快让开!让开!” 又慌又急的声音自颜照身后传来,少年清脆的嗓音都破了,还有慌乱的马蹄声自青石板上飞奔而来。 颜照回头一看,蒙蒙细雨中只见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少年紧握着缰绳,拼命的往回勒,那马却越发狂躁,竟然高扬起前蹄,撞到了一片竹竿,冲着颜照面门而来。 那少年口中“吁”声不断,脸色煞白,伏在马背上惊慌失措。 显然是制不住马了。 颜照瞳孔一缩,已然躲闪不及,她倒仰而下,几乎将腰折在地上,在大马靠近的一瞬间勾住缰绳,翻身上马。 “吁!” 颜照长啸一声,用力勒住缰绳,被她环在前面的少年受了不小的惊吓,呆愣在马背上。 “愣着干什么,快拉住啊!”颜照大喝一声,将少年惊醒,两人合力拉住大马,终于在郊外的河边停了下来。 不等他们二人下马,那马却突然跪倒在地,将二人从马背上抖落。 草地上全是积水,颜照腾空而起,只被青草湿了裤脚,那少年却在草地上滚了一遭才站起来,极为狼狈。 他们身后匆匆赶来的护卫吓的脸色煞白,纷纷从马背上跳下,冲到那少年跟前。 “二少爷,您没事吧。” 那少年此时才回过神来,吓得手脚发软,两眼发红,他回过头冲着直喘粗气的颜照道:“多谢这位大哥相助。” 颜照抚平了气,这才回头打量这位少爷,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面皮白净,圆着脸,五官还是一团孩子气。 头上却簪着羊脂白玉簪子,腰间配着翡翠和香囊,手腕上露出一串青金石的佛珠串,显然是哪一户权贵家的少爷。 “你家的马怎么回事?”颜照皱着眉头问道。 天子脚下,马都是训过的,不然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自己惹不起的贵人可不好,可他这马却发起狂来,若是有颜照相帮,只怕这小少爷脖子都会摔断。 “你们怎么回事!大月怎么就发狂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那少年脸上仍带着后怕,稚嫩地教训着护卫,显然在家中一向娇惯。 那三个护卫也满脸后怕,去看跪倒在地的大月,这大月不仅是训好的,还是二少爷常骑的马,今天若是出了差错,只怕他们三条命也不够赔, “我叫徐元朗,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我回家后再与家人登门拜谢。”这少年训完护卫,对着颜照拱手道。 徐元朗? 第三十七章 “徐元卿是你什么人?”颜照脱口而出。 “是我大哥,你认识我大哥?”徐元朗露出笑颜,拘谨的神色放松不少,朝颜照站地近些。 “我叫颜照,是顾王爷的侍卫,你也不用登门道谢,我正欠着你大哥一桩人情,如此正好抵清了。”颜照想到何伏玉的案子,不禁有些愧疚道。 “原来颜大哥是顾王爷的侍卫,难怪身手这么好,马骑的比我家的马师还厉害。”徐元朗听她是顾王爷的人,心中更加钦佩,他大哥时常在府中说起顾王爷的事,他对顾王爷也是京中少有的推崇者。 颜照暗笑一声,自己何止马骑的好,铲马粪都比别人快些,以前在漠北给人看马场的时候,那才叫骑的好。 “二少爷,这马一时也看不出来问题,不如先拉回府去,请大少爷的人来看看。”领头的侍卫跑过来,垂手问道。 “让我看看。”颜照拧着眉头走了过去。 她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诡异,好好的马发狂了不说,还是冲着她来的,那一撞,绝对非死即伤,她心中隐隐觉得跟平安郡主脱不了干系。 徐元朗跟着她,蹲到了叫大月的马旁边,看着痛苦嘶叫的马,不禁红了眼圈。 颜照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号称百年酷吏的徐元卿竟有个如此心软良善的弟弟。 徐元朗在她看自己,以为是在笑他,忙擦了眼泪解释道:“大月是去年我大哥送的,我没有兄弟姐妹,其他的少爷小姐也不肯跟我玩,我平日里都是跟大月和侍卫出来玩。” 这些世家欺负不了顾长澜,欺负一个徐元朗却是绰绰有余,在这些人眼中,为官未过两代的都算暴富,是腿上泥点子没洗干净的乡下人,殊不知自己祖先是如何起家的。 可徐元朗的年纪,偏偏正是淘气的时候,他想要有那么三两个朋友,一起偷着喝酒,一起打马治游,一起爱慕漂亮的姑娘。 他太孤独了,徐元卿能给他疼爱,却给不了这份热闹与默契。 颜照没说什么,回过头去看大月,她仔细看着大月跪倒下来的模样,一寸一寸摸索过去。 在她的手放在前边左腿上时,大月竟然狠喷了一口气,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悲鸣着倒下,眼角边的鬃毛都沁湿了。 “伤了腿?” 颜照作势摸过去,心中一惊,脸上已是肃然。 这马地腿骨处竟已经断了,且碎的厉害,便是手摸着也能发现。 “这马骨头碎了,以前有伤到过吗?还是今天碰到了什么东西?”颜照问道。 徐元朗心疼不已,摇头道:“都没有,昨天还骑着上了山。” 那便奇怪了,怎么好好地骨头碎了,且骨头碎了后还跑了这么远,若是当时折断了,这马应该会当场跪倒才对。 莫非有人先击中了马腿,马吃痛发狂跑起来,才叫骨头碎成这样,也许一开始只是有些裂痕。 “你们走到哪里马突然发狂的?”颜照又问。 徐元朗想了想道:“在猫儿胡同,我今日想来这钓鱼,抄了近路,刚进胡同口大月就发狂了。” 他才想学雅士做雨中垂钓这样的风雅之事,不想就遭了这么回罪,当真令人气恼。 “这么说就不是意外了,猫儿胡同仅能过一辆马车,马发狂后便只能往前冲,你的侍卫也没办法赶上,而我偏偏站在这胡同前面。”颜照目光幽深,露出一个了然的冷笑。 摆明了是有人要她的命,赶巧遇到了徐元朗打马而过,如此算来,还是她欠徐元朗的。 “不是意外?”徐元朗惊道,孩子气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随后歪着头怒道:“哼,竟然敢暗算我,肯定是安钟敏干的,前几天他还说要叫我好看。” “不干你什么事。”颜照打断他的遐想,他那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口角,还不至于如此,若是她没料错,京城中也只有一人会想要杀她。 那便是今日受了她气的平安郡主。 “啊?”徐元朗不明所以地看着颜照,不明白他的马发狂为什么不****的事。 “你、去一趟大理寺,将徐大人领去猫儿胡同等我。”颜照指了指一直跟在徐元朗身后的侍卫,吩咐道。 那侍卫见她满面寒霜,眼神肃杀,心中竟生出一丝惧意,暗道顾王爷麾下的侍卫都有如此气势,不禁令人遥想顾王爷又是何等威势。 “可大少爷今日当值,纵马伤人这样的事也归京兆尹府管......”他有些为难地道。 “你便说是顾王爷身边的颜侍卫请他,他自会来。” “是。” 同是侍卫,他却不自觉地听命于颜照,心中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骑着马去了。 “你们带二少爷回府,这马得找马场的大夫来看。”颜照站起来,吩咐道。 “是。”另外两个侍卫也应了。 自然的就像颜照本就是他们的主子一般,连颜照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吩咐这些人办事竟然毫无芥蒂,脱口而出,就好像、好像这些人本就该听她吩咐一般。 她不过是个一穷二白抱着顾长澜大腿的侍卫,从哪里来的这番底气,这底气与借顾长澜的势不同,而是她心中便是这样认为。 “颜大哥,我也想去猫儿胡同。”徐元朗寂寞如雪,不肯回府,缠了上来。 “也行。”颜照没多想便答应了,又对两个侍卫道:“你们一个守在这里,一个去马场找人,我带着你们二少爷去猫儿胡同。” “可二少爷身边......”一个侍卫迟疑道。 “有顾王爷的侍卫跟着,还怕他丢了不成。”颜照淡淡地扔下话,便拉着徐元朗上了马,扬长而去。 那两个侍卫从飞扬的尘土中缓过神来,两人对望了一眼,齐声指着对方道:“你去马场!” 颜照和徐元朗把仅剩的两匹马骑走了,他们得走去马场了。 骑着马跟在颜照身旁的徐元朗神色激动,他本以为颜照会嫌他碍事,不许他跟着,他连撒娇打滚都准备好了,颜照却轻飘飘地准了他跟过来。 他敬佩地想顾王爷的侍卫就是不一样,不时地看向颜照。 颜照被他火热的视线盯上,疑惑地摸了摸脸,心想自己骑马的身姿难道如此帅气逼人,连个半大的孩子也给迷倒了? 他们一个看一个猜,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到了猫儿胡同,徐元卿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换了官袍,一身青色的细布长袍,神色有些不安。 “大哥!”徐元朗跳下马来,眉开眼笑地朝徐元卿撒娇,十足被娇宠的孩子。 “徐大人。”颜照躬身行礼,细细打量着徐元卿。 第三十八章 自从前几日去了大理寺后,颜照对徐元卿这人,便忍不住想要探究一番。 他作为顾长澜一手提拔的官员,平日里丝毫不避嫌,站队站的死死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去王府报信,生怕别人不知道顾长澜是他的恩人一般。 可这么个人,却也一点一点在偌大个大理寺站住了脚,在一堆官员中游刃有余,偏生喜欢叫人小看。 就像此刻,他神色带着一丝不安,有些唯唯诺诺地站着,颜照仔细看过去,却不难发现他眼中波澜不惊,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沉静。 也是个有趣的人,颜照心中思绪纷沓,面上却不露半分,对徐元卿道:“徐大人,令弟的马碎了左腿腿骨,且是在这胡同中突然受惊发狂,还请徐大人仔细查一查。” 徐元卿也正小心地打量着颜照,他是刑官,最擅长察言观色,顾长澜拿毫不掩饰的柔和不能不叫他疑心。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侍卫,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此时听到颜照说话,他忙道:“这是自然,不知道颜侍卫可有受伤。” “没有。”颜照摆摆手,跟顾长澜摆手时的动作如出一撤,她却浑然不觉。 徐元卿暗暗舒了口气,若是元朗的马伤了颜照,他都不知该如何向顾长澜请罪了。 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开始打量猫儿胡同。 徐元朗亦步亦趋,牵着徐元卿的衣袖道:“大哥这儿,就是这儿,大月就是在这儿突然发狂的。” 他指的地方正是猫儿胡同的入口处,沿着墙面排了一溜儿竹竿,上面颜色斑斑,似乎是染丝所用。 徐元卿朝右边的墙面上摸去,徐元朗不解道:“伤的是左腿,大哥你是不是摸错了边?” “能伤到骨头,定是被人用东西大力打伤,从左边打的,自然要在右边寻痕迹。”徐元卿耐心地教导着幼弟,平日里有些无精打采的双眼泛出精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竹竿和墙壁。 颜照看着他们二人兄友弟恭的模样,不禁想到何伏玉提到的兄长,不知他与何伏玉一同读书时又是什么模样。 “有了。”徐元卿低唤一声,将颜照拉回来,她忙走了过去。 原本倚在墙上的一根竹竿被他抽出来,靠下面的地方一个贯穿的空洞,那洞掩藏在本就破旧的竹竿中,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你们再看着墙上。”徐元卿蹲在墙角,指着墙上一道白痕。 “哎呀!有竹屑。”徐元朗摸了摸,将刺入手指头的竹屑拔出来。 颜照站起来,“哗啦”将这一块的竹竿拢在怀里,扔子了另一边。 地上一颗小石子便露了出来,还带着不知哪里的泥土。 颜照捡起来,朝徐元卿手上的竹竿洞口一合,果然是对的上的。 他们两人都沉默起来。 詹大人家也有一颗这样的石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随手在路边就能捡到,却屡屡出现在它不该出现的地方。 “颜侍卫在京中可有什么仇人?”徐元卿打破了沉默,问道。 他想的与颜照一样,元朗独来独往,便是与人有些口角也不会被人如此暗算,倒是颜照正巧在这胡同之中,只是如此一来,徐元朗也会因此而被跌落马背。 这样的速度下跌落马背,徐元朗难有侥幸。 徐元卿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面上露出一丝怒色。 “想必徐大人今日当值还不曾听说,我今日在望江楼与平安郡主起了口角,平安郡主被我好生奚落了一回。”颜照扔了手中的石子,讥笑道。 “平安郡主?” 徐元卿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这平安郡主名声极好,贤良淑德,女工仪容皆是京中贵女的楷模。 他曾见过一次平安郡主,柔弱纯良,他虽然看出来此人不如表面上这么单纯,却也觉得不过是一些内宅的小伎俩。 可颜照这样言之凿凿,又让他怀疑起来。 难道真是她?可苏国公府何时有这样的高手? “此事徐大人可暗中查探,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颜照看着沉思的徐元卿告辞。 “也好,颜侍卫放心,此事也关乎元朗的姓名,我必会仔细查访。”徐元卿肃容道。 徐元朗却有些不舍,他拉了拉颜照的衣袖道:“颜大哥下次我去找你玩。” “元朗不得无礼。”徐元卿忙拉回他的手,小声训斥。 “不碍事。”颜照笑了笑,大步朝城中走去,将徐家兄弟抛在了身后。 今日这一乱,她差点忘了宋程还在考试,她得赶紧赶过去等着。 考场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颜照总算赶到了那里,宋程头一个便冲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颜照。 细雨中她安静地站着,伞也不知丢去了哪里,乌黑的头发湿透,冷风吹过,越发显得她细骨伶仃。 宋程的心瞬间安静下来,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愿意在雨中等他,让他不再这么孤苦。 下一刻,他的心又闹腾起来,因为颜照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他撑着伞怒气冲冲地跑过去,道:“你的伞呢,又丢哪儿了!淋着雨回王府演苦肉计还是怎么的!” 刀子嘴豆腐心,一把伞大半都遮了颜照。 颜照见了宋程也打开了话匣子,抱怨道:“苦肉计还用演,这不是现成的,我刚送了你就被请进了望江楼......” 他们两人说着话,相伴着走回王府去,漫天细雨中只剩下颜照气愤的声音和宋程同仇敌忾的恼怒。 “难怪这监考的太医见了我好的出奇,我本来以为是顾王爷举荐的缘故,没想到还有这御赐的银鱼儿在里面。”宋程恍然大悟。 “可不是吗?这些人打了银子也不用,难道要供起来每日三柱香吗?”颜照幽怨地打落树枝上的雨水,雨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一伞。 宋程拧了她一把,伸手将伞抖了抖,从侧门进了王府。 少了两只麻雀,王府里静悄悄的,颜照冲宋程道:“你等着,我换身衣服,去找王爷告状。” 她理直气壮的可爱,便是告状也做不来哭哭啼啼的模样。 “你们回来了。”锦钟听闻他们回来,赶了过来,脸上还忍着笑。 “恩,王爷在哪呀?”颜照问道。 “王爷不在,进宫去了,这是王爷给你们的,让你们当弹珠玩儿。”锦钟忍不住笑起来,递给颜照和宋程一人一个荷包。 “我也有?”宋程疑惑地接过荷包,甫一打开差点吓的将荷包扔了出去。 里头是指甲盖大一颗的东珠,明晃晃的可人,不正是颜照说的将珍珠当弹珠玩吗。 “王爷这么快就知道了,我还没去跟他告状呢。”颜照咧着嘴笑开了花,将荷包收进怀中的动作与宋程一样速度。 “我看不用告状了,来召王爷的内侍说平安郡主受了屈辱,苏夫人带她进宫伸冤去了,一上午已经在承德殿哭晕了三回。”锦钟笑道。 第三十九章 “可我这个正主还没哭呢,她冤枉我偷东西,我只不过说她管的宽就要哭晕三回,回头王爷来了,你就说我哭晕了六回。”颜照瘪着嘴道。 宋程与锦钟都笑起来,没有半分的忧虑。 承德殿中穆采无奈地坐着,他边上坐着红着眼的苏贵妃,下首坐着哭晕了三回的平安郡主和抹眼泪的苏夫人,还有一位冷着脸喝茶的顾长澜。 处理完朝堂之事还要来处理这档子烂事,他面上虽然笑容和煦,心中却已经开始有了火气。 “行了,都别哭了。”穆采撑着头,无力道:“长澜,你将人交给苏夫人带回去处置就是。” “皇兄,恕臣弟不能答应。”顾长澜慢条斯理地喝茶,冷硬的拒绝将三个女人脸上浮起的笑意压下。 穆采不由地看着顾长澜,他身边的侍卫都是有数的,云满和唐起都见过,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侍卫不仅当街羞辱了平安郡主,还让顾长澜如此护着,连人也不肯交出去。 “王爷,不过是一个下人,为何让王爷这般维护?”苏贵妃气道。 “与你何干。”顾长澜冷眼看着苏贵妃,毫不客气地道。 苏贵妃宠冠后宫,皇上脾性温和,已许久不曾有人对她如此无礼,却屡次在顾长澜手中受挫,心中又恨又怒,转眼之间眼中便蓄满了泪水,她咬着唇背过身去,哀戚道:“皇上,郡主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是不忍心看妹妹被一个下人如此羞辱。” “羞辱?我看倒是郡主羞辱本王在先,郡主说本王的人偷了东西,岂不是说本王治下不严,如此一来,又将本王置于何地。”顾长澜“砰”的将茶杯放在桌上,寒声道。 苏贵妃正要再说,却见平安郡主跪了下来,她身姿轻盈小巧,身上穿着淡青色的百褶裙,盈盈一跪,似一朵绽放的兰花。 “皇上,既然那荷包是王爷赏的,此事便是臣女处置不当,请皇上和王爷恕臣女妄议之罪。” 苏贵妃泪水涟涟,掩着脸小声啜泣道:“皇上,郡主纵然有错在先,只是那侍卫说的也太难听了些,小妹贵为郡主,纵是有失言之过,他不过是一个下人,纵硬气些,也不该说些如此难听的话。” “本王倒觉得我这侍卫说的极是。”顾长澜冷笑一声,也不说颜照哪一句说的对。 是说郡主气量狭小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平安郡主伏在地上,心痛的直落泪。 她当真是一颗心都被践踏进了泥土中,可是她爱这个男人,他不爱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她有的是手段,她要的只是得到他,将他从神坛拉下,踩落泥里,从此也仰望她。 她似入了魔一般想着,低垂着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慑人的笑容。 穆采只觉得头疼,朝堂上的事情还未理清,后宫这些小事也需他来决断,也许中宫之位不能再空了。 “长澜,你的侍卫德行有失,也是你治下不严之过,便罚你两个月的月俸,平安郡主此番亦有失察之过,便回去禁足三日反省。” 两人都是罚个过场罢了,那口齿伶俐的侍卫却丝毫未损,苏夫人意欲再说,却见苏贵妃宽袖下的手冲她摆了摆。 她与皇上少年夫妻,哪里看不出穆采已动肝火,再说下去反而讨不了好。 “都散了吧,长澜随我来。” 穆采带着顾长澜出了承德殿,穿过御花园的小道朝御书房走去。 沿路盛开的白玉兰上盛满了水珠,贺闻小心翼翼地替穆采撑着伞,青石板上的水渍将明黄色的鞋尖沁湿了点点。 贺闻忙道:“皇上与王爷还是坐轿吧,春末还有些寒。” “无妨,朕与长澜走一走。”穆采拒了,信步走在青石板上。 顾长澜神色淡然,撑着伞跟在穆采身后,悠闲地赏这开成白云连天的玉兰花。 “长澜,这侍卫到底是什么来历?你这般护着,难道连皇兄也不能说吗?”穆采状似无意地问道。 “确实有来历,是从前在孤山见过几面,白鹿旧友的遗孤,性情难训,臣弟并未当做侍卫,只是放在身边慰藉下自己罢了。”顾长澜答道,伸手折下开到眼前的花枝。 听到白鹿的名字,穆采便不再问此事。 他知道白鹿在顾长澜心中的地位,亦师亦父,若是与白鹿有关,便是再过分也说的过去。 他转而笑道:“朕记得长澜府中也种有白玉兰,怎么还来折朕园子里的。” 顾长澜捏着花枝的手一紧,答道:“伸到臣弟眼前,便折了,只是没想到皇兄知道臣弟有几株玉兰花,倒让皇兄笑话了。” “长澜忘了,朕做皇子时,府邸便挨着王府,自然是知道的。”穆采笑了笑,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来。 当真只是如此?王府与皇子府皆是深门大户,便是彼此相邻,也不至连府中有几株玉兰花也知道。 倒像是曾在顾宅肆意游玩过一般。 穆采一直如此执着的找寻着颜照,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曾放下,他一直以为是为了伏龙珏的缘故,如此看来,却另有文章。 顾长澜心中存疑,却也不多问,将手中的白玉兰递给身边的内监。 穆采便吩咐道:“去寻一个梅瓶来,剪几枝含苞待放的,送到王府去。” “是。”那内监忙小心地捧了花去了。 “还有一事,朕放出去寻人的暗卫,今日传信来,折了一半。” “一半?”顾长澜皱了眉头,有些惊讶。 白鹿替顾长澜挑的暗卫,是暗卫中的精英,可这不代表他挑剩下的就是草包,无论如何,也不至折了一半。 “朕得知时,也十分惊讶。”穆采边走边道:“原以为是穆砜派去的人,与我们是一个目的,可这批人追踪时手段狠辣,看着不像是寻人,倒像是杀人。” “若是穆砜的人,断不可能下杀手。”顾长澜亦道。 他们二人说着进了御书房,穆采解了披风,令贺满取了匣子来。 匣子里是一封密信和一个箭头,那箭头泛着森然蓝光,显然是淬了毒。 顾长澜用帕子包了手,将那箭头放在手掌上细看,却见那箭头与一般的箭头有些细微的差别,菱角上带了点点卷刺,就好像做工不精带出来的倒刺一般。 稍有不慎,便会被刮破,可这些倒刺的位置又都十分巧妙,丝毫不影响箭头的锋利。 “这绝不是穆砜的手笔,他如今处处受掣,身边没有能工巧匠,打造不出这样的利器。”顾长澜放下箭头,将帕子也一并扔在了匣子里。 穆采拧着眉头,十分不解道:“箭头淬毒,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若是要找人,也不该用这样的利器才是。” 第四十章 “这箭头十分独特,查访只需时日就能有消息,臣弟这就命人去寻访。”顾长澜道。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这箭头和密信都交与你。”穆采有些疲惫地靠着椅背,伸手揉了揉眉心。 朝中的事一团乱麻,中宫之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伏龙珏下落不明,逆太子虎视眈眈,这一桩一件,都另他疲惫不堪。 若是没有顾长澜在朝中残酷压制,朝中那些大臣,又岂会像现在这般安稳。 顾长澜便是他在朝中的一把刀。 “臣弟还有一事回禀。”顾长澜看着穆采,正色道。 穆采看着他的神色,也坐直了,对贺闻道:“你出去守着,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随着贺闻推出去的身影,御书房沉重的大门关上,殿内的光线蓦然昏暗,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笼罩在阴影之中。 “穆砜所在,臣弟已有眉目了。”顾长澜说着,取过笔架上的笔,蘸了朱砂,在纸上写下三个殷红的字:燕留山。 穆采的瞳孔蓦的放大,颤抖着捏住纸,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顾长澜搁下笔,冷静道:“太妃死于燕留,先皇觉她行事有违贤德二字,死不入皇陵,就地安葬,也不许后人祭拜,穆砜躲在此处,便是最安全的。” “这、这怎么可能?”穆采仍有些不能相信。 “皇兄是一朝天子,自然不能违背先帝遗言,可穆砜却不同,他久居太子之位,最后却不能登上宝座,心中对先帝早有恨意,先帝的遗言,他听或不听,在他心里都是次要的。 皇兄与太妃母子情深,自然不肯打搅太妃安息,可燕留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这对穆砜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藏身之处,便是我,也会与穆砜一样抉择。”顾长澜娓娓道来,冷静又残忍。 穆采的手紧紧抓着宣纸,朱砂未干,黏在他白皙的手指上,似鲜血一般夺目。 贤德太妃许配不上贤德二字,可对他却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没想到穆砜竟有如此心机,敢违背先帝遗言,驻扎在了燕留山。 他紧闭了眼睛,压下眼中的戾气,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顾长澜,可以不用顾忌什么遗命,恣意而为。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心中掀起的巨浪,慢声道:“原来是在燕留山,难怪遍寻不到,长澜是如何想到的。” “杀何伏玉的人在牢中留下一方手帕,帕子上绣着飞燕,臣弟也是今日才想透。”顾长澜道。 “他既然藏的如此隐秘,如今却留下线索,只怕是设了局在燕留,有先皇的遗命在,我自然不能去,那他的目标便是你了。”穆采沉声道。 “臣弟去一趟也无妨。”顾长澜道。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既然留下线索,那便是他心急,且看他还要做些什么。”穆采扔开手中的纸张,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先帝后宫充盈,却只有三子,这其中的手段触目惊心,白骨累累,穆砜的手段绝不可小瞧。 两人商议一番,顾长澜回府时,已是夜幕十分。 暮水斋的书桌上放着一尊细腻雪白的梅瓶,瓶中插着几枝白玉兰,半开半敛,似美人含羞带怯之姿。 “颜照呢?”顾长澜问道。 “在宋程屋里玩东珠。”锦钟斟了茶水,笑道。 顾长澜执了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玉兰。 穆采与顾府到底还有什么往事? 过了片刻,他喝了杯中的茶水,掩住了杯口,道:“锦钟,把披风拿来。” “是。”锦钟放下茶水,取了披风来替顾长澜披上。 云满见他要出去,便取了玻璃灯和伞来。 顾长澜将那花瓶捧在手中,带着云满朝王府的深处走去,正是除夕夜雪地中走过的那一条路。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日,乌云蔽月,只有一丝灰色的天光,共着廊下挂的灯笼,将这一条路照的迂回百转。 乌黑的门口依旧守着两个侍卫,似守在荒山中的战士一般,凛然地站着,见了顾长澜,才整齐地行了跪礼。 所有人的表情都那么森然冷漠,让这风雨飘摇的夜变得愈发心悸。 顾长澜神色森然地走了进去。 昏黄的油灯下,瘦骨嶙峋的老人跪着,干枯的手将一页一页经书烧入火盆中,火苗得了助力,蹿起丈高,将顾长澜手中的白玉兰映照成氤氲瑰丽的颜色。 “顾王爷怎么总在夜里过来,是心中有愧难以入睡吗?”孙嬷嬷嘲讽着,也不起身,依旧稳稳地跪着烧经书。 顾长澜不理会她,伸手将手中的花瓶放在了灵位前。 “是皇上赏了顾家一瓶玉兰花,叫本王拿来好供奉在列祖列宗面前。” 玉兰花离了火光的映照,又成了昏暗中一抹刺目的白,似一把劈开暗夜的刀,白成了一线。 孙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干涸的眼中没有恨意,日也恨,夜也恨,这恨早就刻在心里了。 “王爷拿回去吧,府里没人喜欢过这东西,事到如今,放在这里只会让逝者不安。” “皇上的话,本王也不敢违背,便放着吧,左不过两天就谢了。”顾长澜转身走了出去,云满关上了房门。 他们二人却不往回走,出了天井,转入了一侧的小房中,云满伸手推开立着的书柜,露出一道黝黑的长洞来。 顾长澜取过一盏灯,自提了朝地洞中走去。 这地洞尚新,有些潮湿,很快将明瓦做的灯罩晕出了水汽,好在这地道不长,不多时就到了另一间屋中。 屋中骤然大亮,四盏油灯照着屋脚,一盏照着书桌。 书桌前一人麻衣素服,木簪挽发,听到顾长澜的动静回过头来,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地上。 云满伸手将他扶起来,顾长澜走过去,看着书桌上的宣纸,不过用秀气的小楷写了一点儿字,仔细看正是方才他与孙嬷嬷的对话。 三个人都安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才有声音从隔壁传来,因隔了一堵墙,那声音听着有些瓮声瓮气,却十分清晰。 是孙嬷嬷的的哭声。 “昭姐儿,皇上这是诚心让你不能安心的走啊!”孙嬷嬷泣不成声,呜咽的声音穿墙而过,凄凉幽怨。 “老奴不中用,出不了这门,不然一定给您把这几颗破树砍了,可是老奴又舍不得啊,这是您亲手栽的,自己掩的土,日日浇水,好不容易开了一束花,就眼巴巴地折了送过去,老奴一想起来,这颗心都是痛的啊!呜呜呜……” “您倒是给老奴捎个话,您要是不喜欢,什么皇上赏的,老奴也摔咯,可您总不来,也不知道您的魂儿现在在哪里游荡,老奴给您烧的纸,您也不说够不够……” 到后来,便只剩下一片哭声了,那哭声一阵阵地攥着人心,攥紧了,悲痛欲绝。 第四十一章 顾长澜不再停留,出了屋子转过地道,走入了夜色之中。 他走的有些快了,云满不得不快步跟上替他撑伞,他步子太快,几乎撞上盘根错节的一颗银杏才慢了下来。 他知道颜照喜欢明朗热闹的花儿,每次送花来都是绕去青纱园里摘,纵然宋程的居所近在咫尺,她也不曾折过玉兰花送他。 却没想到这玉兰花竟是她亲手种在此处的,也不知道她要拿着花,眼巴巴地送去给谁? 顾长澜只觉得心中似被棉花堵塞,犹如万斤巨石,压得他无法呼吸,难以释怀。 过了许久,他才冷静下来,舒了口气,慢慢往暮水斋走去。 暮水斋中一道影子正安静的等着他。 “主子,颜侍卫趁夜去了苏国公府。”那影子正是颜照身边其中一名暗卫,见了顾长澜便有些焦急道。 顾长澜点了点头,对暗卫的神情有些诧异,颜照要去苏国公府他是知道的,以她的轻功,再加上身边还有暗卫,不应该如此才对。 “出了什么事?”顾长澜问道。 “今日有一位十分厉害的江湖人士。”那暗卫将白日在城外的事情急急到来,末了道:“此人绝不是普通的江湖之人,他一路跟随,我们毫无察觉,反而被他发现了我们,将我们两人打伤了。” “当真是平安郡主身边的人?”顾长澜面沉如水,拧着眉头问道。 “属下不敢冒认,但若是真的,颜侍卫去了苏国公府,只怕十分危险,所以特地留下等主子回来禀报。” “云满,你去找叶无青。”顾长澜正要取下手上的玉扳指,突然又停下来道:“来不及了,你亲自去,务必将颜照安全带回。” “是。”云满脸色凝重的应了下来,带着身后的暗卫快步赶了出去,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下,只取了黑色的纱布蒙面,越墙而走。 顾长澜看着风雨飘摇的夜色,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身后多了两条身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替代着云满的身份。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夜色中一些轻微的动静,苏府的守备也懈怠了不少,都趁着黑躲在廊下歇雨,昏昏欲睡。 风吹树动,雨打青苔,颜照趴在乌黑的瓦片上,融入了夜色之中。 苏府主院里还点着灯,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守住了门,苏夫人和苏国公正在灯下说着悄悄话。 “老爷,这顾王爷也太猖狂了些,咱们真的要让安儿嫁过去?” “哼,你们想嫁,顾王爷可不见得想娶。”苏国公怒哼了一声,满是讥讽道。 “那如今可怎么办?”苏夫人不知所措道。 “什么怎么办,不想娶未必还由得他,皇上既然想要我悄无声息地做国公爷,怎么也得补偿我一点,安儿还小,且不急。” “老爷这么说,我这心里就安心多了,只是今天安儿受了委屈……” “自己没用,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要他爹去王府找个下人出气!”苏国公生起气来,将桌子拍的砰砰响,茶杯都倒了。 “老爷,怎么……” “啪”的一声脆响,是瓷杯碎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颜照贴着瓦片,仔细地听着。 “这个顾长澜,仗着皇上青眼,在朝堂上三番两次驳我的面子,简直目中无人,现在连一个下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们倒好,皇上亲封的郡主,竟然连一个下人都辖制不住!” “老爷!这事怎么能怪安儿……” “闭嘴!” 渐渐地,屋中便只剩下细细碎碎的啜泣声和骂声,不多时便叫了丫鬟进去收拾。 颜照湿哒哒地从屋顶上爬起来,纵身跃入了雨中。 她对苏府的做派十分不解,苏国公既不喜欢顾长澜,明知顾长澜不愿娶平安郡主,为何又非要撮合他们二人呢?难道真是为了成全女儿的相思之情。 可这苏国公看着并不像疼爱子女的人,而且若是疼爱女儿,更不应该让她嫁给顾长澜才对。 这倒是一桩值得玩味的事。 苏府的灯渐渐一盏一盏地熄灭了,颜照顺着蜿蜒的小路,摸进了一座小院,院中的灯已经灭了,有丫鬟睡在外头的廊下,盖着蓑衣值夜。 颜照十分小心地靠了过去。 此时她也不能全然确信平安郡主身边有高手在,若是有,便该告诉顾长澜重新评估苏府的实力。 屋外的小丫头睡的意外的熟,没有带着酣睡的呼吸,异常的平缓虚弱,像是被人强行放倒的一般。 门窗紧闭的屋中从明纸糊的窗棂中透出一丝暖暖黄光,屋中传来十分微弱的啜泣声。 是平安郡主令人心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你还救我干什么!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唉!”一道冰冷毫无生气的长叹声传来,混合着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拥人入怀。 颜照差点惊呼出声,微张着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她特地趁着平安郡主今日心绪波动,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来查探,却没想到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痴恋顾长澜的平安郡主屋中有个男人,而且似乎关系匪浅,刚才说的似乎是平安郡主一心求死而被救下了。 难道屋中的人就是白天用石头打伤马的人? 她大气不敢喘摸着胸口,将自己化成一座石像,僵硬地蹲在窗下听墙角。 “你一定要嫁他吗?”那凶恶的声音极力将自己的语气软化了,却还是显得平平板板,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我、我有什么办法!”平安郡主又哭起来,哀切道:“我父亲为了姐姐能做皇后,必然是要将我嫁给他的。” 不是你自己想嫁吗? 颜照二丈摸不着头脑,心中疑惑更甚,平安郡主哀切之声犹在耳边,让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难道她真正爱的是屋中这个,那平日里经常偶遇顾长澜,甚至能追去临渝又是怎么回事? “跟我走!”那男人突然道。 “我的情形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为难我。”平安郡主娇嗔一句,有些生气地扔了什么,传来一阵金玉撞击的声音。 “你今日去追那侍卫,可有受伤?”平安郡主关心地问道。 颜照一个激灵,心中警铃大作,暗道果然是他! “没有,你何时如此小看我。” “是我关心则乱,想着他是顾王爷身边的侍卫,武功定不会差。”平安郡主软软的解释了一句,状似无意的问道:“那个侍卫呢?” “逃了。” 屋中正欲说什么,廊下的小丫鬟突然动了动,轻轻哼了一声,似要醒来的迹象。 “时间到了,我走了。”那男人突然朝窗子的方向走来。 颜照顿时大惊,此人功夫应该在云满之上,若是他此时从窗户出来,必然会发现自己,便是在劫难逃。 第四十二章 颜照轻功不弱,在这夜晚更是轻巧的像只猫,飞檐走壁的躲避着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也紧追不舍,势要将颜照置于死地。 颜照急的想哭,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她将头一偏,一眉暗器从她耳边划过,钉在了前面的树上,入木三分。 这一下要是放到颜照身上,肯定是一个血窟窿。 正一点停顿,身后的人已经赶了上来,忽然有人大声道:“低头!” 颜照立刻低头,一只箭如同流星般赶来,从颜照头顶擦着过去了。 只听得身后人闷哼一声,颜照回头一看,就见身后黑衣人一把暗器朝她甩来,她无处可躲,只能就地一滚,摔下屋顶,跌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颜照大头朝下,扎扎实实的摔了个血窟窿,不用敌人动手,自己把自己解决了。 颜照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中她成了个小女孩,在家中肆意游玩,那一日春光明媚,桃花开的那么好,她忍不住想要偷偷溜出去。 她脱了鞋,噌噌噌的上了围墙,攀上那一颗开过了界的桃花树,纵身往下一跃,却落在了别人的身上。 漫天的桃花落下来,下面的人握住她的脚,露出一个温和而又虚弱的笑容,问她是谁。 她不好意思起来,道:“二哥哥,你怎么病的连我都不记得了。” 少年依旧笑道:“那你到底是谁?” 她道:“好啊,二哥哥,你跟我开玩笑,我是顾宁昭,开国王家的顾宁昭!你害怕不害怕,要是你敢出卖我,我就把你绑起来,打断你的腿。” 少年道:“现在我的腿都要被你压断了。” 颜照慌忙从他身上滚了下来,道:“你身体好了吗?” 少年道:“好多了,就是无聊的很。” 颜照眼睛一亮,道:“苏兰郡主没有来陪你吗?” 少年摇头。 颜照道:“那我陪着你,你想要玩什么,骰子还是牌九,还是想要看话本!” 少年道:“我玩不了,你念书给我听吧。” 颜照道:“好啊,我念书给你听。” 可是少年身边的书诘屈聱牙,十个字里面有七个字她不认识,她磕磕巴巴的看了又看,道:“我,我不认识字。” 少年坐起来,道:“哪个字不认识。” 颜照捉着书,道:“差不多都不认识。” 少年便接过书,指着书上的字,道:“你刚才跳过这里了,是这个字吗,这个字念蕨。” 颜照觉得二哥哥好像不一样了。 原来二哥哥对她总是有些不耐烦,虽然也和气,但总是和气不过苏兰郡主去,可是今天去对自己这么耐心,耐心简直换了一个人,她更加喜欢二哥哥了,一有空就往二哥哥府上跑。 二哥哥哪里也不去,总是在等着她,给她准备了好吃地糕点,听她磕磕巴巴的念书,不认识的字一个一个的教她。 直到她爹爹忽然病了。 强壮的开国王忽然一病不起,连在外征战,还没有赶回来的儿子都没见上一眼。 颜照看着爹爹发黑的指甲,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秘不发丧,连二哥哥也没有告诉,用大量的冰块镇着爹爹的尸体,一直等到顾宁微回来,才宣布开国王的死讯。 可是很快,连哥哥也不见了踪影。 颜照一个人住在孤零零的府上,二哥哥过来看了她,问她爹爹死前有没有交给她什么东西。 她说没有。 二哥哥说现在她很危险,要她跟着走。 颜照觉得二哥哥有些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也说不清楚,好像又没有那么有耐心,还总是忍住不发脾气的样子。 可是二哥哥她总是能信任的。 颜照和二哥哥一起上了山,在山间的小木屋里住了很长时间,二哥哥经常来,问她爹爹有没有交给她玉佩之类的东西。 渐渐的,二哥哥便不来了。 那一天,她百无聊赖,在山上乱逛,正准备回来时,忽然听到了苏兰的声音。 “您现在已经是太子殿下了,为何还执着于顾家子虚乌有的一块伏龙珏?” “我总是不甘心,也怕被废太子夺走了。” 二哥哥! 二哥哥什么时候成了太子! 颜照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可是你总是陪着这个傻子,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兰儿,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一个月,我就丢开她不管,你知道的,我看到她只有厌恶。” 颜照推开了窗,不敢置信地看着里面的男女。 “二哥哥,你!” 她转身便跑,苏兰从里面追了出来,道:“殿下快抓住她,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颜照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她被逼到了悬崖边。 忽然看到二哥哥冲了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她脚下一滑,往下摔去。 最后一眼,她终于看清了,原来陪伴她的不是二哥哥,而是他的孪生弟弟,她的三哥哥。 三哥哥的腰间,配的是白鹿玉。 颜照渐渐醒了过来,她头疼欲裂,睁开眼睛,就看到顾长澜坐在床边望着她。 她猛地缩到床角,大声道:“二哥哥!我没拿,不要逼我,我什么都没拿!” 顾长澜的神色猛的阴沉下去,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之中。 颜照仍然嘟囔着:“我真的没有拿,二哥哥,你放了我,我要去找哥哥......” 宋程连忙道:“王爷让一下,我给她一针,别是把脑子摔坏了。” 顾长澜无声地让了一步,看着宋程将金针刺了下去。 颜照渐渐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顾宁昭,我是顾宁昭。 她没有昏睡过去,而是闭着眼睛,任由思绪将自己淹没。 往事和顾长澜的往事融合在了一起。 顾长澜被太妃灌下毒药,在京中代替当今圣上,而当今圣上责在白鹿山解毒。 难怪那时她觉得不对劲,原来一直耐心地陪伴着她的人,不是二哥,而是三哥。 顾宁昭终于在金针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半夜时,她又醒了过来,呢喃一声:“宋程,喝水。” 宋程连忙起身端了水过来,一边喂她喝,一边道:“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出去乱跑,你看你摔成这样,本来就傻,这么一摔就更傻了,要不是有我在,你就变成个白痴了。” 顾宁昭难看的笑了笑,道:“我头好疼啊,你别叽叽喳喳的,很烦欸。” 宋程听了这话,气道:“锦钟你评评理,我对她好还好出仇来了。” 锦钟连忙将这两个祖宗拉开,道:“颜姑娘这个时候要多休息,你就别跟她吵嘴了。” 门口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云满推开门,侧身让顾长澜进来。 顾长澜不知从何处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意,解下披风道:“醒了?好一些没有?” 顾宁昭要哭不哭,道:“头疼。” 宋程道:“不止头疼,还发烧呢,这三天都不准下地。” 顾宁昭望着顾长澜,道:“王爷,打我的人抓住没有。” 顾长澜道:“抓住了,死了。” 顾宁昭有气无力道:“你还是别娶平安郡主了。” 顾长澜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娶她,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说完就走,仿佛有办不完的公事。 宋程将锦钟推了出去,道:“你快去睡养一下精神,下半夜最危险,我要一直在这里守着,等天亮了你赶紧来换我,我怕我支撑不住。” 锦钟听他这么一说,赶紧道:“好,我现在就去,天一亮我就过来换你,你醒着神,要是犯困就闻一闻鼻烟壶。” 她说完拿出一个鼻烟壶来给宋程,宋程打开闻了闻,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四十三章 往事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顾宁昭道:“宋程,我要喝水。” 宋程道:“喝那么多水干嘛,要起来撒尿我可不管。” 顾宁昭道:“要你拿就拿,废话那么多。” 宋程举起金针,道:“你信不信我一针扎死你!” 他说完,还是又去端了杯茶来放在床头边的小几上,道:“你渴了就喝,不要老是让我跑腿。” 顾宁昭不喝茶,伸手在茶杯钟一蘸,在桌上费力写道:“我是顾宁昭。” 宋程看着,眼神闪了闪,伸手将那几个字抹掉,道:“我知道。” 这下轮到顾宁昭震惊起来,她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的!” 宋程装作给她扎针,伏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说你是个傻子嘛,我的身份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们家看病不得找太医,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从你尿床的时候就认识了。” 顾宁昭张着嘴,一时不能消化自己的知道的消息。 宋程又道:“你现在想怎么样。” 顾宁昭道:“你是钦犯,你想进宫干嘛。” 宋程道:“想光宗耀祖。” 顾宁昭一个字都不信,道:“我们走吧,我想去找我哥!” 宋程沉默片刻,道:“好。” 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顾宁昭如同他的家人,他不将顾宁昭安顿好,无法安心就死。 两个人嘀嘀咕咕半个晚上,天还没有亮,顾宁昭就熬不住睡了过去。 宋程哈欠连天的等来了锦钟,精神萎靡的出了屋子,见着了顾长澜,他连忙行礼道:“王爷,颜侍卫情形不太好,太医院那边要是来信了,就帮我推了吧,这一个月我怕是脱不开身了。” 顾长澜点头应了,进屋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了,手却是冰凉的,头上的伤口还有血印出来,他将被子给顾宁昭盖好,又看了一眼床头的茶杯,道:“锦钟,让厨房做点清淡的东西,别由着她乱吃,茶不要喝凉的。” 锦钟应了,顾长澜才起身出去了。 顾宁昭这一休息,足足休息了半个月,哪里也不去,每天窝在荣和居和宋程斗嘴。 这一天天气正好,宋程有些呆不住了,道:“我要发霉了。” 顾宁昭道:“那你去太阳下晒晒。” 宋程道:“走走,去湖心亭,你不知道,我买了好多风车,挂在湖心亭了。” 顾宁昭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宋程忽然扭捏道:“就是前几天,锦钟生日的时候......” 顾宁昭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道:“哦......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了,不过你太花心了,配不上咱们锦钟姐姐。” 宋程道:“你就说去不去吧。” 顾宁昭大声道:“锦钟!锦钟!” 宋程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别喊,别喊!你再喊我也要喊了!” 顾宁昭挣脱他的手,哈哈哈大笑,道:“你喊啊,你喊谁!” 宋程扯开嗓子,大声道:“顾王爷顾王爷!” 顾宁昭连忙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两个人在院子追的鸡飞狗跳,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有事?” 宋程顿时浑身僵硬,回头看了一眼神出鬼没的顾长澜:“没、没有什么事情?” 顾长澜道:“没事?” 宋程支支吾吾道:“有、有点小事,她,她要去湖心亭,我不让她出去。” 顾宁昭瞪他一眼,并不拆穿他,道:“对啊,我听说有人骚包的很,在湖心亭挂了很多风车,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也想去看看风车。” 顾长澜道:“那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眼下两个乌眼青,神情显得有些疲累,却还是抽出时间来陪着顾宁昭,他叫来锦钟,准备几样新鲜的点心去湖心亭,带着顾宁昭和宋程去了湖心亭。 湖心亭上果然挂满了风车,微风一吹,就哗哗的转,五颜六色花枝招展,顾宁昭冲着宋程挤眉弄眼,宋程不理他,去桌子上拿糕点吃。 顾长澜坐在圈椅上,微微合上眼睛,云满竖起手指,让顾宁昭和宋程安静一会儿,两个人最怕的就是顾长澜,让往东不敢往西,财神爷要睡觉了,当下把嘴巴闭的紧紧的,连糕点也不吃了。 他这一下并没有眯多长时间,短短的一刻钟,他就醒了过来,道:“云满,我睡了多久?” 云满道:“一刻钟。” 顾宁昭道:“哪儿王爷,您最近在忙什么,没有休息好吗?” 顾长澜喝了口茶,道:“有了废太子的踪迹,在部署。” 顾宁昭“哦”了一声,道:“他到底藏在哪儿?我听人说他已经死了呀。” 顾长澜道:“不能告诉你,乖,吃点东西回去休息,云满,走吧。” 云满跟着顾长澜出了湖心亭,宋程立刻戒备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想去找他。” 顾宁昭道:“我倒是想,可惜皇帝都找不出来,我哪里找的到,不过搞不好他自己会来找我呢?” 宋程道:“找你?你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顾宁昭道:“滚!” 锦钟端了热茶来,道:“怎么又吵嘴,好好吃点心,这是厨房新做的,王爷特意请来的扬州师傅,做点心做菜都清淡可口,最合适病人了。” 顾宁昭道:“王爷对我太好了,以后我怕会舍不得王爷。” 锦钟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大步流星走过来,后头还有人急急忙忙的追赶,乱糟糟的,锦钟只听到后面追赶的人大声道:“王爷真的不在!” 顾宁昭伸长脖子,看着急急赶来的人影,等走进一些了才认出这火急火燎的人竟然是平安郡主! 平安郡主竟然会提着裙子走路! 还走的这么快! 将身后的一众人都丢在了身后! 锦钟神色一变,道:“颜姑娘我们走。” 顾宁昭道:“来不及了。” 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平安郡主满脸是泪的冲了过来,锦钟连忙拦住她,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走的这么急,王爷不在这儿,您......” 她话还未说完,平安郡主已经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怒道:“走开!我要见王爷!” 锦钟道:“王爷真不在。” 平安郡主冷笑一声,自己分明看到有人在湖心亭里,也听到人说王爷来了湖心亭,偏偏一个个的都拦着自己不让见,她又气又怒,猛地推开锦钟,大步走进湖心亭。 随后她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呆呆地望着湖心亭中的人。 顾宁昭穿的是侍卫服,因为头上有伤,头发散乱的披着,露出她细眉长眼的模样来。 平安郡主狐疑的看着她,上下仔细一打量,就见顾宁昭的喉结不知为何消失了,虽然单薄瘦弱,却能看出女子的影子来。 她哆嗦着手指向顾宁昭,道:“颜、侍卫!” 顾宁昭拉着宋程站起来给平安郡主行礼,道:“郡主,王爷真的不在这里,您要是有急事的话,不如去别的地方找找。” 平安郡主却阴沉了脸,这一路上让她疑惑的事情,都有了答案,道:“呵呵,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原来顾王爷金屋藏娇,还时时带在身边,当别人都是傻子一个,不!傻的是我,我不仅傻,我还眼瞎!” 顾宁昭道:“郡主,王爷不是有意隐瞒您,再说了,您难道就没有事情瞒着王爷吗?若是没有,今天为什么这么着急来找王爷。” 她猜到顾长澜肯定去找了苏家的麻烦,才让平安郡主这么急吼吼的来了。 平安郡主充耳不闻,道:“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去找姐姐评评理!” 她阴郁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顾宁昭。 宋程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不好,顾宁昭的身份是禁不起问的,这可怎么办? 第四十四章 魔怔 平安郡主转身就要走,宋程拉她不急,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顾宁昭心道就我们两个逃,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只有趁着顾长澜现在自顾不暇的时候,主动将她们送走! 平安郡主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顾长澜挡住了。 顾长澜即不怒,也不笑,只是平淡的看着平安郡主,道:“郡主来了。” 平安郡主见他竟然丝毫没有愧疚,差点当场气死,捂着胸口道:“我来了,你不是不见我吗,怎么我要走,你反而要见我了。” 顾长澜道:“我对郡主,一直都说的很明白,郡主不用这样看我,我并没有负过郡主什么。” 平安郡主大声道:“是,是我一直缠着你想要嫁给你,全京城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你满意了吗!你不欢迎我,我就走,我现在要去找姐姐,你为什么当着我!” 顾长澜道:“我不敢拦着郡主,不过想必郡主高兴做个交易。” 平安郡主脸色刷的一白,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 顾长澜今天早朝时,竟然奏了苏国公一本,说苏国公蓄养死士,苏家有没有蓄养死士她很清楚,可是顾长澜为什么不能放她们一马! 除了苏家,谁家没有私下做这些事情,只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而已,只有皇帝才能蓄养死士和暗卫,大家当然知道。 可是顾长澜偏偏揪住了她们家。 她以为是她死缠着顾长澜,让顾长澜生气了,可是现在她才知道知道自己有多蠢,这带伤的侍卫,还有生死不明的那个人,让她知道顾长澜只是生气有人伤了这侍卫。 她爱的太卑微了,因而没有脑子,现在这爱意稍微退去,她的脑子就回来了。 交易,顾长澜竟然还要跟她做交易。 这是她从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亲近,可是现在,她只想哭。 除了想哭,还有恨! 她恨不起来顾长澜,便恨这丑陋的侍卫! 她双眼通红,道:“好啊!王爷要做交易,就做吧,反正价码开在王爷手里!” 顾长澜道:“云满,带她去暮水斋。” 云满应了带着平安郡主先一步而去,顾长澜进了湖心亭,道:“锦钟收拾一下,带她回去休息,这里风大,吹着了可不好。” 顾宁昭被他眼神看的发寒,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低声道:“王爷,我错了。” 宋程忙道:“我也错了,是、是我想来湖心亭的。” 顾长澜点头道:“我知道,回去吧。” 他转身朝暮水斋走去,心道平安郡主忽然闯进来,谁都没有防备,但是顾宁昭要是想遮掩,绝不会一点办法也没有,分明是借着这个机会,动了想走的心思。 不管她有没有想起来,看来都不肯呆在京城了。 暮水斋中,平安郡主正在等着顾长澜,见了顾长澜,讽刺的笑了一声,道:“我原以为王爷是个无情人,没想到王爷和我一样是个痴情人,也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一样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顾长澜并不生气,道:“是,都可怜。” 平安郡主道:“王爷这么关着人,人家也不一定领你的情。” 顾长澜道:“难得郡主懂得这个道理,虽然晚了些,但是也无妨,总之还是可以挽回。” 平安郡主道:“王爷想要怎么交易?” 顾长澜道:“弹劾苏国公的折子,我会和皇上说清楚,退回来,今天的事情,你只要守口如瓶就好。” 平安郡主道:“那请问王爷,要是皇上问起来,王爷怎么说,要是贵妃问起来,我要怎么说?” 顾长澜道:“皇上那里我自有说辞,贵妃那里,随你怎么说都可以。” 平安郡主道:“那我就说今日来了王府,苦苦哀求王爷,王爷终于被我的情意所打动,决定放过苏家,呵呵,王爷觉得怎么样?” 顾长澜道:“你想怎么说,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把今天所见的,所做的交易,通通忘记。” 平安郡主站起来,道:“那么王爷,告辞了。” 顾长澜道:“云满,送送郡主。” 平安郡主笑得凄厉,她来王府那么多次,终于有一天,能够叫云满送送自己。 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顾长澜,总有一天,她要叫顾长澜风风光光娶她进门,那个侍卫做小也无妨,她可以慢慢折磨这小小的侍卫。 她的姐姐是贵妃,她的姐夫是当朝皇上,她的父亲是国公爷,她凭什么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 她慢慢走出了王府,回头看一眼顾家的牌子,心里也觉得自己魔怔了,爱的魔怔了。 顾长澜说的没有错,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她希望,一直在拒绝她,是她不甘心,一定要将顾长澜归自己所有才行! 她上了马车,往皇宫去了。 顾宁昭在荣和居坐立难安,她不知道顾长澜究竟是怎么想的。 三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三哥。 她只知道二哥,就连三哥好不容易回京,她也不在京中,跟着自己娘亲回了外祖母家。 三哥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代号,在她心中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一口气,就能吹走。 可是现在这个代号鲜明起来,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曾经在她心中留下过痕迹。 温柔的,有耐心的,不嫌弃她的,彼此陪伴的三哥。 她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顾长澜,她还有事情要做,哥哥还没有找到,父亲的仇还没有报,她不能呆在京城里,一旦皇上发现了她,就会是灭顶之灾。 皇上要的东西,她已经猜到在哪里了。 宋程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喝茶,见她出神,塞了个瓜子皮到她嘴里,看着她嚼了嚼,哈哈大笑起来。 顾宁昭回过神来,一把拎住宋程开揍,两个人又打了一架。 顾长澜在窗口看着精力十足的顾宁昭,对着云满道:“我要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云满道:“好了,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顾长澜道:“看看吧。”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暮水斋,云满敲了敲书架上的木鱼,书架后面的隔门刷的一声打开了。 隔门后面,露出来一个地道,里面打扫的干净,是常常有人在里面行走的样子,这一走,便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这地道通往城外,走到尽头时,云满又敲了敲石头,地道出口再一次被打开了。 顾长澜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农庄,除了虫鸣之声,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一个暗卫走了过来,将顾长澜引了过去。 叶无青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道:“王爷星夜前来,所为何事?” 顾长澜道:“我要的人,可以出手了吗?” 叶无青引着顾长澜进了一间站着守卫的屋子,道:“九成了。” 顾长澜推门进去,里面的少女受了惊吓,回过头看,见是顾长澜,连忙行礼。 少女目光灼灼,眉目之间竟然有七成像顾宁昭。 只是顾宁昭脸上有伤,这女子的脸完好无损,顾宁昭瘦骨嶙峋,而这女子却十分饱满,已经是可以采摘的时候。 这女子更像是按着顾宁昭幼年时的模样,慢慢成长起来的。 顾长澜让她坐下,道:“你的家人我都已经安顿好了,你可以放心。” 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多谢王爷,我们一家人的命是王爷给的,我放心。” 顾长澜道:“过几天皇上会出宫去大慈恩寺,到时候我的人会带你去的,要做的事情你都明白了?” 女子道:“明白,我不是她,只是像她,我只要让皇上一时将心神分在我身上就可以了。” 顾长澜道:“对的,你若硬是装的像她,皇上反而会不悦,你只需要有那么一点点像她,就好了。” 女子道:“王爷我都知道的。” 顾长澜道:“苏贵妃那里,你要隐忍。” 女子认真的点头,道:“王爷放心。” 第四十五章 谋划 夜色越发浓了。 顾长澜坐在屋子里,看着女子,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瘦骨嶙峋的顾宁昭。 顾宁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 她又笨又执着,偏偏生在这尔虞我诈的地方。 可她又好,在他被抛弃,最难过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灿烂的笑容,明媚的令人不忍心让她难过,恨不得将天上的明月都摘下来捧到她面前。 可惜皇兄不解风情,将这尊玻璃人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砸完又后悔了。 他捡到了这玻璃人,宁愿自己慢慢修补,也不会交给皇兄。 而且顾宁昭,对他也不是无情。 女子被顾长澜这样看着,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这么晚了,您要留在这里吗?” 顾长澜道:“不了,也不知道这事对你是好还是坏。” 女子道:“王爷多虑了,这事情对我有什么坏处?我本来就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是个跌在泥里的人,王爷将我从泥里带出来,还给我的家人一个去处,我只要进宫享受荣华富贵,要是说出去,愿意来的人恐怕要排到黄河边去,到时候王爷眼睛都得挑花。” 顾长澜道:“这便好,我也该走了。” 他起身离开,没有看到身后得人眼神眷念。 顾宁昭在荣和居等着顾长澜,见顾长澜从暮水斋回来,忽然叫了一声“三哥。” 顾长澜手中念珠跌落在地,哗啦啦的滚了一地。 这一声三哥,他只在梦里听过。 他挥手让云满离开,自己坐在石凳子上,道:“你都想起来了?” 顾宁昭道:“是,我都记得了,就是那一下。” 她敲了敲脑袋,笑了起来。 顾长澜道:“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顾宁昭道:“你是我三哥,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还知道你绝不会告诉皇上。” 顾长澜听着她叫自己三哥,却不叫皇上二哥,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道:“我很高兴。” 顾宁昭道:“三哥,我不怪你打断了我的腿。” 顾长澜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道:“我当时很害怕......害怕你又像从前一样离开我。” 顾宁昭道:“三哥,我喜欢你。” 顾长澜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的一跳! 就像是那天顾宁昭从桃花树上跳下来,他捉住了她的脚一样。 脑子里只剩下“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也不用说话,他不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而是两情相悦心有灵犀。 顾宁昭被他看的脸红起来,幸好是晚上,荣和居的灯光也不那么亮,她低下头,道:“你会送我走吗?” 顾长澜道:“我都安排好了,会送你走,你别怕,皇上虽然一直在找你,但是他没有我运气好。” 他必须要送走她,要是皇上发现了她,让她重新成为顾家的小姐,那他这辈子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连争都不能争,他已经过继给顾家,成了顾宁昭名义上的兄长。 只要顾宁昭归位,他便一败涂地。 顾宁昭点头,道:“我想去见见嬷嬷。” 她知道不论是谁都不会放过嬷嬷的,嬷嬷是最后见到大哥顾宁微的人。 顾长澜道:“我带你去。” 顾长澜叫来云满,朝后院走去。 他轻轻的拉住了顾宁昭的手。 月色微明,顾宁昭的手不那么柔软,反而带着一点茧子,他却舍不得放开。 到了顾家祠堂,顾宁昭忽然停下脚步,不敢进去了。 顾家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她吧,看她有没有护好顾家,看她有没有守护好要守护的东西。 她没有做好,她荒废了许久的时间,如今才浑浑噩噩的醒来,连仇人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她慢慢走了进去,跪在灵位前,认真的磕头。 嬷嬷从屋中出来,看到磕头的人,忽然愣住了,将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 “小姐......是你吗?” 顾宁昭从地上爬起来,奔入嬷嬷的怀中,哭道:“嬷嬷,是我,嬷嬷,你好不好。” 嬷嬷老泪横流,道:“我好,我就怕你和少爷不好,我天天求顾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你们,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顾宁昭道:“我好想你啊嬷嬷。” 嬷嬷忽然一把推开她,道:“小姐你快走,现在就走,这里都是坏人,没有一个好人,都想要顾家的东西,在家里挖地三尺,你赶快走,不要相信任何人的鬼话。” 顾宁昭道:“我知道嬷嬷,我都知道,我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嬷嬷推着她往外走,忽然看到顾长澜在外面,心中一惊,道:“王爷也在?” 嬷嬷伸手将顾宁昭藏到身后,道:“王爷深夜来干什么,想带走我们小姐,我老婆子活的够久了,愿意用这条贱命和王爷的贵命拼一拼!” 顾长澜道:“我是来带她走,不过是要将她送出京城。” 嬷嬷疑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顾长澜道:“不管你信不信。” 顾宁昭在嬷嬷耳边嘀咕了几句,嬷嬷的神色渐渐软了下来,道:“既然小姐这么说,那我就相信顾王爷一次!” 顾宁昭从嬷嬷身后出来,又念念不舍的回头看着嬷嬷。 她这一去,如果顺利,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嬷嬷年纪这么大了,恐怕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嬷嬷也忍不住哭道:“小姐放心去吧,我老了,走不动了,不然一定跟着小姐走!” 顾宁昭也哭道:“嬷嬷保重。” 嬷嬷道:“欸,好小姐,快走吧,平平安安的。” 顾长澜拉着顾宁昭的手走了出去,将她带回了荣和居,道:“三天后,皇上的暗卫都会另有差事,我会将唐起招回来,到时候你们一起走。” 顾宁昭道:“三天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顾长澜道:“放心,不过是给皇上找点乐子。” 顾宁昭道:“会不会牵连到你?” 顾长澜道:“我自有分寸,太晚了,你去休息吧。” 顾宁昭点头应了,进屋去睡觉,顾长澜却身体猛地晃了晃,差点倒在地上。 云满叫了一声“王爷”,就见顾长澜摇了摇头自己走进了屋子。 一回屋,他便将身上沉重的衣服褪去,连头发也放了下来,浑身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云满取了匣子,取出一枚药递给顾长澜,道:“王爷什么时候发的病,怎么不叫属下拿药。” 顾长澜脸色惨白,道:“去别庄的时候,忍一忍就好了。” 云满听了心中一惊,去别庄的时候就发病,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王爷竟然这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难怪王爷在那女子的屋中坐了那么久,想必是在调整自己。 可是连重衣服都不能穿的顾长澜,竟然还牵了顾宁昭的手。 云满心想好在王爷一腔心意没有错付,不然连他都要为王爷惋惜了。 第四十六章 偶遇 三天后,皇上出行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皇家专用的寺庙,这一次出行是早早安排好的,因为一个月前,皇帝在宫里坐着,忽然一条蛇从水里朝他游了过来,还没有靠近皇上,就被内侍打死了。 蛇是假龙,死了就死了,偏偏当天晚上皇帝做了个梦。 梦见这蛇向他哭诉,说自己修炼有成,本来想向皇上讨个封,结果还没有走进就被打死了,请皇上无论如何为它烧上一点往生经,好脱离畜道,投生人道。 皇上本是不信这些的,可是心中有了一些难以解开的结,便定下了这次大慈恩寺之行。 皇上出行,本就是件大事。 这一天,早早就有御林军开道,百官簇拥着进了大慈恩寺,烧香过后,皇上便留下顾长澜,准备在大慈恩寺吃了斋饭再回去。 顾长澜站在温润的皇上身边,越发显得锋芒毕露,冷若冰霜,文武百官看也不敢看他,纷纷告辞出去了。 穆采笑道:“皇帝何必总是这副样子,叫百官见了就害怕,昨天夜里我听人说起,他们背后给你取了个外号,叫做活阎王。” 顾长澜眼睛都没动一下,道:“取的合乎情理,臣弟是活阎王,那他们该去长生殿拜拜,免得短命。” 穆采道:“你呀!这个性子,叫朕说你什么好,走,咱们两个去长生殿瞧一瞧。” 长生殿建在其他山上,有一条小路通过去,其实算来已经不是大慈恩寺的范围。 顾长澜道:“皇上,长生殿是前朝百姓所建,也没有派人清扫过,都是臣弟的错,多嘴说了这一句。” 穆采道:“无妨,朕身边这许多暗卫,还有你在,怕什么,走,咱们也去瞧瞧百姓建的长生殿。” 皇上来了兴致,说走便走,也不愿意多带人,只带了贴身的太监前往,顾长澜跟着。 这长生殿里面供奉着一个观音娘娘,许多百姓也会来这里点长明灯,祈求家人健康,今天因为皇上出巡,到处都回避了,今日显得格外冷清,庙里有个挂单的和尚,见今天没人,也不知道往哪里躲懒去了。 穆采望着这部太漂亮的长生殿,道:“这有些寒酸了。” 顾长澜道:“平民百姓,烧香求个平安,也不用花什么香火钱,一旦修造起来,反而香火冷落了。” 穆采道:“还是皇弟有理。” 顾长澜道:“并非臣弟有理,而是臣弟长年在外,看的都是这些市井小民,不比皇上心系天下,操心朝纲。” 穆采道:“你这话就是挤兑朕了。” 顾长澜忙跪道:“臣弟错了。” 穆采扶他起来,道:“动不动就认错,我们两兄弟,有什么错不错的,要不是你帮着朕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朕哪里有这么安心。” 顾长澜道:“是。” 穆采道:“进去看看。” 顾长澜道:“皇上请稍等片刻,臣弟带人进去查看过后,再请皇上进殿。” 穆采道:“朕是一时兴起,莫非还有刺客能揣摩到朕一时兴起的心事?这么胆小干什么,走吧。” 他说着,一脚便踏过门槛,迈了进去。 长生殿狭小,香火气便十分的重,穆采一进入殿中,就见观音雕像面前跪着个姑娘。 顾长澜连忙上前,要将人隔开,穆采却摆了摆手。 一个姑娘,就算是要害他,能翻出多大的浪来,顶多算条鱼饵,不要惊了鱼饵,反而把钓鱼的人吓走了。 姑娘生的不是现在时兴的纤瘦,反而有些胖乎乎的,人还算白净,跪在地上说一句磕一个头。 “菩萨保佑哥哥的病,哥哥要是好了,信女天天来给菩萨磕头。” 穆采听着她的声音,眉头一皱,脸色已经有了一丝变化。 他移步上前,道:“抬起头来看看。” 姑娘惊的一哆嗦,抬头不满地看了一眼穆采,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在菩萨面前放肆,就不怕菩萨罚你吗!” 她劈里啪啦一大串,穆采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呆了一般,望着她,随后喃喃道:“像,太像了!” 姑娘道:“像什么!快走吧你,不要在这里挡着我拜菩萨!” 顾长澜呵斥道:“放肆!来人!” 穆采拦住顾长澜,眼中带着一丝亮光,道:“你不觉得她长的很像我们在找的人吗?” 顾长澜道:“臣弟觉得不像,皇上要找的人,若真的还活着,必定是颠沛流离,四处逃亡,否则怎么会找不出来,既然过的是这样的生活,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白净圆润。” 他说的全是实话。 皇上疑心太重,若是顾长澜也说像,他便要疑心这是顾长澜给他做的局,可是顾长澜如此斩钉截铁的说不像,皇上的疑心便打消了,反而越看越觉得像。 姑娘被他们看的发毛,看着来人身后跟着的侍卫,也猜到自己惹了不得了的人,倔强的不说话了。 穆采蹲下身,扣住了她的下巴,仔细的看了又看。 这精灵古怪的眉眼,像极了幼年时的顾宁昭,若是顾宁昭长大了,也一定是这个样子,牙尖嘴利,不肯认输。 他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道:“要你管,登徒子!” 穆采道:“姑娘,你要是不告诉朕,朕就派人去查,还能查到你的哥哥身上,你是自己告诉我呢,还是朕去查。” 姑娘眉头一皱,道:“朕?你是皇上!” 穆采觉得自己是皇上这件事,今天也格外的令人心旷神怡,笑道:“现在你能说了吗?” 姑娘道:“我叫熊雨。” 和顾宁昭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名字。 穆采心里有点失望,又道:“那你家在哪里?” 姑娘道:“皇上不是说我告诉你名字,你就不查了吗?” 穆采道:“哎,朕是皇上,朕问什么,你答就是了。” 他说着,想起了另外一个总是答非所问的人,顾宁昭,你问她吃过没有,不管饭前饭后她都说没吃过,你问她今天因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她都说因为见了二哥哥,所以开心。 从前他总觉得生气,暗暗想自己难道就是个开心果的存在吗,直到他失去了顾宁昭,才发现见着他就单纯高兴的人,世上仅此一个。 姑娘道:“我家就住在京城外的扶安县,家里有爹娘和哥哥,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原来做了点小生意,后来做不下去了,现在买了几亩地,在种地,我哥哥得了封寒,就这些,皇上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劈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穆采顿时觉得这脾气更像了。 他笑了笑,道:“朕挺喜欢你的,你可愿意跟朕回宫?” 熊雨想了想,道:“我要是不跟皇上回宫,皇上会不会放过我?” 穆采道:“不会,朕还会找到你们家去,把你爹娘都关起来,再把你抢进宫去。” 他说的是玩笑话,却仍然让人觉得熊雨要是不答应,这就不是玩笑话了。 第四十七章 熊宝林 穆采这一趟大慈恩寺之行,堪称圆满,不仅给枉死的蛇做了一场法师,还带回去一个丰腴的美人。 苏贵妃的手帕都快咬碎了。 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娘娘,这女子粗野无礼,没有一点礼仪教养,完全就是个乡野女子。” 苏贵妃心中恨恨,心道自己独宠后宫,皇上一直都对自己很好,怎么今天突然带回来一个这样的人,简直是当着众人打她的脸。 她忍住心中怒火,道:“那皇上对她怎么样?” 宫女道:“奴婢去打听过了,皇上回宫之后就令人给她裁衣,封了个九品的宝林,并没有越级分封,不过......” 苏贵妃本来心中稍安,听到她说不过,心中就猛地咯噔一下,怒道:“不过什么!” 宫女跪在地上抖了抖,道:“不过奴婢听说,皇上本来是想留在大慈恩寺用中午的斋饭的,可是皇上得了这个女子后,连中午的斋饭都没有吃,就急急忙忙回宫了。” 苏贵妃将桌上的茶盏猛地扫落在地,气道:“狐媚东西!” 宫女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水,也不敢动,忍气吞声的跪着。 苏贵妃回过神来,道:“起来吧,去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儿去见皇上。” 她脸上的神色又变成了温柔的样子,和和气气的,带着没有烟火气的笑容,只有捏着手帕的手泄露出她的情绪。 她费了多少的心思,才成为了今天的样子,一个贱民,她怕什么,她能斗走一个,就能斗走另外一个,进了宫,这辈子就注定了要斗,就算是皇上分给别人一两分宠爱,又怎么样,她永远都是贵妃,高高在上,没有人能把她拉下来。 她坐到镜子前,仔细的理了理云鬓,扶着丫头的手,婀娜多姿的去见皇上。 皇上此时正在小西苑中批折子,他将熊雨带了回来,心中十分疑惑,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顾宁昭? 他觉得像,又觉得不像。 他想起了顾长澜的话。 顾宁昭若是平平安安的长大,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可是顾宁昭没有平平安安长大,她从悬崖上摔下去,身上无论如何也应该带伤,而且自己找了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应该是时刻都在换地方躲着的。 熊雨不可能是顾宁昭。 可是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希望她是。 他原来也没觉得顾宁昭是非她不可,可是看到她从悬崖掉下去,他却心如刀割,原来这个人,已经在自己生命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 顾长澜也是心悦她的吧,他在山上的样子,他看的清清楚楚。 好在顾宁昭只当他是二哥哥。 政务繁忙,他也只好让顾长澜帮着找顾宁昭,可是人到现在还没有踪影,会不会是顾长澜藏起来了? 他思索了片刻,又将思绪拉回来,将今天的折子都看了,一件件吩咐下去,才又静下来想自己的心事。 可是苏贵妃来了。 苏贵妃仪态端庄,是个能称皇后的人,可是苏家的权势已经太大了,苏兰绝不可能坐上后位。 苏贵妃走进小西苑,笑道:“皇上,怎么不点灯,有些暗了,小心眼睛。” 穆采笑道:“特意等你来点呢。” 苏贵妃听了这话,顿时心情愉悦不少,亲自上前将灯点了,有些昏黄的偏殿顿时灯火辉煌,一片灿烂。 穆采道:“用过晚膳了吗?” 苏贵妃道:“还没有,臣妾想着皇上今天去寺庙,吃的清淡,晚上特意让御膳房熬了点参汤,皇上多喝点。” 穆采道:“多谢你操劳,成青!” 成公公连忙进来,道:“皇上,奴才在。” 穆采道:“朕带回来的人,安置在哪儿了?” 成公公道:“彩云小筑。” 穆采道:“你去带来,让她见见贵妃,免得日后冲撞了。” 成公公道:“奴才这就去。” 他悄无声息地往外退去,又悄悄看一眼苏贵妃,神情自然,还是那般温柔端庄,一点也没有因为此事而吃醋的样子。 不愧是贵妃,稳得住。 熊雨初进皇宫,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新奇。 不是说皇宫里什么东西都是金的吗,怎么也不是,很多东西也都是半旧不新的,不过她也没有蠢到去问。 她在顾王爷面前说的轻松,心里却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这皇宫,处处都是能主宰她性命的人,她必须实时小心,处处在意,还要博得皇上的宠爱。 顾王爷说的人,喜欢什么,爱做什么,怎么说话,怎么笑,有几分心思,她都一清二楚,她只要半真半假的做着,就能够在这后宫中占据一席之地。 苏贵妃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清清楚楚。 一个蛇蝎美人,一个不折手段的野心家。 她最重要的不是博得皇上的宠爱,而是不要死在苏贵妃手里。 她穿着新裁的衣裳,是很亮丽的颜色,上面绣着炫目的樱草花,也不是现在时兴的柔和婉约那一类。 是那个人喜欢的。 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又时时刻刻嫉妒的人。 成公公领着她,进了小西苑。 她匆匆忙忙的行了个不太像样的礼,参加了皇上,又参加贵妃,忙的晕头转向,最后傻乎乎的站了起来。 苏贵妃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那张脸出现在灯光之下,心中“砰”的一跳。 她手中端着参汤的碗差点就掉了。 顾宁昭! 皇上怎么把她找回来了! 她恨毒了的顾宁昭! 她稳住心神,眉头轻躇,转头向穆采,道:“皇上,这是......” 穆采拉住她的手,道:“你也觉得很像,对吧。” 苏贵妃回过神来,道:“像?” 难道她不是顾宁昭! 她比谁都清楚皇上的心意,只是皇上自己不知道而已,等皇上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在皇上忽然弄出来这么一个替代品,不得不让她心慌。 还有这身新的衣服,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新剪裁的,这女子穿着有些小了,有些局促,要是新剪裁的,怎么会不合身,只能是皇上一直想要将顾宁昭找回来,甚至连衣服都给顾宁昭预备好了。 她一时觉得手脚冰凉。 从皇上没有找到顾宁昭的尸体开始,她就知道这件事没完,可是她没想到皇上竟然执迷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伏龙珏了! 顾宁昭!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你就不能赶紧死了,让别人过上安生日子吗! 穆采没有看苏贵妃,错过了她眼中此起彼伏的思绪,而是望着熊雨道:“你在宫中习惯吗?” 熊雨局促的坐在一旁,答话时却中气十足,道:“不习惯!” 穆采笑出声,道:“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就找贵妃娘娘,宫中人少,没有太后和皇后,你凡事多像贵妃娘娘请教。” 熊雨道:“我知道了。” 苏贵妃回过神来,亲切地拉住她的手,道:“妹妹,要自称臣妾,不过妹妹这样天真可爱,本宫也很喜欢,以后再慢慢教妹妹。” 熊雨茫然的应了,扭头望着皇上。 穆采道:“你用过晚膳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熊雨道:“没用过,我、不、臣妾想吃烤鸭。” 穆采一笑,对成公公道:“既然都没吃,就叫御膳房摆到这里来一道吃,多加一道烤鸭给熊宝林。” 三个人心思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第四十八章 鱼饵和鱼 这一夜很长,宫内波云诡谲,宫外也没有安静。 长夜漫漫,一干人等都没有睡意,宋程干脆给他们说起这些年遇到的奇人来,顾长澜听在耳中,不由更加心疼,不知道她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到三更的梆子响了,宋程立刻闭上滔滔不绝的嘴,道:“走!” 唐起背起宋程,顾宁昭跟在他身后,三人隐入了夜色之中,躲过兵马司巡夜人和更夫,朝着顾长澜的别院而去。 夜更深了。 顾宁昭进入别院中,这里四面都是农田,不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顾长澜的别院。 唐起道:“明天一早,我们就改装离开,今天晚上皇上的暗卫都撤走了,我们躲到别院中部会有问题。” 顾宁昭伸手去关窗户,道:“这别庄没有皇上的眼线吗?” 唐起道:“没有,王爷八百年不来一次,放个暗卫到这里浪费。” 顾宁昭点了点头,街角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鬼魅一般靠近这表面平静的地方,顾宁昭只觉得这人十分熟悉,关窗的手停顿了一刻,那人已经走到了灯笼下,她手猛地一哆嗦,瞪大了眼睛。 顾宁微! 大哥! 他怎么在这儿? 顾宁微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叫也不敢叫,她转身就要翻窗出去,却被唐起拉住了,顾宁昭心急如焚,猛地推开他,道:“让开!” 唐起忽然被她冷言冷语,心里有气,气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王爷也不要命了!你疯了是不是!” 顾宁昭见他拽着自己的荷包不放手,急忙将荷包解开,荷包松了口,碎银两滚了一地,她连头也没有回,就往外冲去。 大哥!等等我!一定要等等我! 她的耳朵里都是风声,眼睛里都是夜色,忽然撞进一个怀抱之中,顾长澜将她严严实实抱住,带回了屋中,面容冷峻道:“阿昭!不要胡闹。” 顾宁昭挣脱出来,道:“我没有胡闹!” 她想说她看到了顾宁微,是真的看到了,那么真切,绝不是她的幻觉。 可是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顾宁微的名字是不能提的,他身上有所有人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失踪,可是他为什么会在京城! 她不能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恨不能大喊一声顾宁微,可她不能喊,她紧闭着口唇,急的泪珠滚落。 顾宁微就像一个忽然出现的鬼魂,又不见了踪影。 顾长澜叹了口气,替她擦去眼泪,道:“见到你大哥了?” 顾宁昭猛地抬起头来,道:“王爷,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大哥了!他在哪儿?” 顾长澜道:“我没有见到,只不过是打探废太子时,顺便打探到了他的消息,似乎在明月楼出现过。” 明月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杀了太妃和御林军的地方,绝不是简单的地方。 顾宁昭道:“明月楼在哪里,我想去探一探。” 顾长澜道:“在废弃了的太子府中,去吧,我知道你不去是不会死心的,顾宁微是你唯一的血亲了,我让唐起跟着你去。” 顾宁昭道:“明月楼是太子的?” 顾长澜道:“是,我们也是刚刚才查出来,如今已经移到了别的地方,不过仍然是个联络点,去的时候小心。” 废弃的太子府,顾宁昭也去过,她和唐起一同潜伏了进去,从那一颗杏树边翻墙而过,摸黑进了光秃秃的梅树林。 顾宁昭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不知道大哥还在这里没有。” 唐起将一把匕首塞在他手中,道:“小心。” 顾宁昭道:“放心,打不过我会跑的。” 她接了匕首藏在靴子里,猫着腰走了过去。 今夜月光被黑沉沉的乌云遮住,四周一片乌黑,这里又被废弃许久,荒草丛生,她摸索着,一个踉跄,将自己绊倒在地上,她咬着牙没有出声,摸到了房门。 她尽量用手顶住门,不让门打开的时候发出声音,从里面悄悄地看了一圈,随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忽然一道亮光在小径上亮起,数十个黑衣人围住了这里,正静静地看着她。 顾宁微是饵,来钓她这条鱼。 顾宁昭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带着刀的黑影。 她强自镇定,道:“你们是哪一路的人!” 最前面的黑衣人道:“顾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宁昭道:“不行,我天生懒骨,不爱走路。” 黑衣人当下道:“小姐不喜欢走路,我们可以用马车带你走,要是不爱坐马车,我们也可以用轿子请你走,顾小姐喜欢社么样的?” 顾宁昭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黑衣人并不惧怕她,走到她身边道:“小姐想问什么,能说的我都会说。” 顾宁昭“啊”了一声,跪到在地,忽然抽出手中匕首一跃而起,而梅林之中唐起也纵身而出,杀了过来,黑衣人也没有想到她还有帮手在此,纷纷拔刀而动,一时间刀剑叮当作响。 顾宁昭一手握着匕首,又快又狠地扣住了黑衣人的脖子,道:“一回生二回熟,诚不欺我。” 灯笼落地,唯一的光亮也熄灭了,一切喧闹都忽然静止在黑暗中。 匕首锋利,轻微划过黑衣人的喉咙,黑衣人只觉得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唐起暗道这个人还是有一点儿好,就是果断。 顾宁昭道:“退后!否则你们这位老大就要身首异处了,这位很重要吧!” 顾宁昭托着黑衣人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道:“你们就该知道这刀是不长眼的!” 黑衣人的脚步顿住了,一个人扬了扬手,命令大家等着,沉闷的声音想起来,道:“顾小姐,我们是好意。” 顾宁昭道:“出了这个门,我就放了他,抓不抓的到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唐起低声道:“少说些大话。” 顾宁昭相信唐起,道:“说说也不行?” 唐起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把我的底都漏光了,可怎么办?” 被顾宁昭挟持的黑衣人翻了个白眼,他们也一步步靠近了那道不甚宽敞的小门,道:“您二位能闭嘴吗,聒噪。” 顾宁昭道:“不能,我一紧张就爱说话,不然怕手抖,失手把你给结果了,我等小毛贼罪就重了。”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忽然顾宁昭将手中人猛地一推,人便已经在一丈之外,唐起一把背起顾宁昭眨眼间就潜入了黑夜之中。 逃命,顾宁昭还是慢了点。 他速度极快,不出片刻就已经出了正阳街,黑衣人竟然都被他甩下,他刚要得意,回头一看,忽然发现背后还坠了一条尾巴。 来人迅猛,夜色下像一尾甩不掉的鱼,始终跟在唐起身后十寸,一只手按在身侧的刀柄上,随时准备一刀击杀唐起。 他并不叫唐起站住,因为他知道若是追不上,叫的再多再响亮也是打自己的脸。 唐起气息略微浮动,道:“我靠,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轻功这么厉害的人物。” 顾宁昭在他背上道:“这叫一山更比一山高。” 唐起道:“保住命再说!” 他速度更快,乌云沉的仿佛低手可拉下,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吹落顾宁昭的发簪,长发飞舞在空中,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身形诡异的怪物。 京城繁华的街市在黑暗中铺天盖地袭来,张牙舞爪,像一张吞噬活人的巨口。 顾宁昭回头望一眼,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雪亮的电光,一瞬间将这黑夜照的雪白,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又紧紧勾住唐起的脖子。 那条紧紧跟着他们的尾巴也忽然停住了,任由唐起带着顾宁昭远去。 天仿佛开了个口子,暴雨倾盆而下,将一切都打的七零八落。 京城终于下雨了。 第四十九章 凑巧 唐起和顾宁昭连破屋也没有回,发现身后没有了尾巴,立刻找地方脱去外面穿着的夜行服,露出一身粗麻衣裳,雨太大了,唐起又“取”了两把伞,匆匆往城门而去。 四时一刻,城门打开,正是牙行经记匆匆出城去漕运码头联系生意的时候,不论谁是来了还是没来,他们都有机会混出去。 灯光下,永定门城门口已经三三两两的人在等着,他们大多已经谈好了城内的主顾,着急去漕运码头等商人。 唐起看到宋程招手,宋程见了她立马劈里啪啦骂了她 有些嘈杂的城门忽然想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而近,溅起水花的声音在雨中格外清晰 唐起神色微变,道:“躲开!” 他们神色俱是凛然,转到了一颗大树背后,躲入了阴影之中。 嘈杂的人群安静了,城门口灯光雪亮,照着两匹棕色马疾驰而来,马上人目光如炬,扫视着等候开城门的人。 青绿色的便服,腰间配着刀,嘈杂的人群安静了,都有些瑟瑟发抖地看着锦衣卫。 四时一刻到了,城门轰然而开,人群开始躁动,却被那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阻拦,一个个检验。 顾宁昭叹了口气,轻声道:“锦衣卫比废太子的人麻烦多了。” 唐起取出两块牙牌来,道:“这东西费时间,没来得及做第三块,你们先出去,我等到午时再出去,不要去漕运码头了,你们到大名府的碧波客栈等我三天。” 顾宁昭没有接,道:“不用,宋程先出去,他是有案底的人,很容易被识破,再不出去就麻烦了。” 宋程也不推脱,取过牌子,道:“城门外三里处,有个茶食店,我在那里等你们半个时辰。” 他率先一步,递了牙牌,那锦衣卫道:“干什么去!” 宋程取出牙牌,赔笑道:“官爷,谈好了的,买个丫鬟去。” 那锦衣卫再要盘问,宋程身后有人去买丫鬟,道:“官爷,是不是不让买丫鬟了,可我这也是谈好了的,这银子都收了,这样耽误,只怕船都要走了......” 牙行经济赶着做生意,过了时间就只有不好的货了,有胆子大的人道:“是啊,早知道就不从永定门走了,再耽搁,活鱼都没有了。” 那锦衣卫盯了一眼说话的人一眼,将腰间刀拔出来一截,刀光雪亮,人群立刻变得更加安静了。 宋程被推了出去,轮到了下一个。 唐起松了口气,将牙牌按在他手中,道:“你去。” 顾宁昭没有接,反而盯着两个锦衣卫仔细看了许久,道:“我不用这个,你留着。” 唐起伸手拉住他,低声呵斥:“你去送死!” 顾宁昭心道你没有牙牌才是去送死!你可是顾长澜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事情怀疑到顾长澜身上,道:“你放心,我有把握!” 她挣开了唐起的手,混入了左侧的人群之中。 唐起的心跟着揪了起来,他将剑紧紧握在手中,四下张望一遍,略微弓起了身体,只有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杀出去。 队伍前的人一个个的出去,顾宁昭很快就到了锦衣卫面前,唐起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锦衣卫看了她一眼,道:“哪里去?” 顾宁昭道:“家去。” 那锦衣卫忽然仔细地看了看她。 顾宁昭露出一副拘谨谦卑的笑容来,任由他打量。 那锦衣卫的目光闪了闪,忽然推了她一把,道:“别挡着后面的人!” 顾宁昭赶紧谢过他,匆匆走了出去,雨还在下,空气中都是雨水清新的气味,她不顾手心的汗,撑开伞大步往前走去。 还没到三里外的茶食店,唐起就已经赶上了她。 顾宁昭见他撑着伞独自走在一边,剑没有带出来,脸色不愉,还在生他的气,笑道:“唐起,你应该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 唐起道:“我不能相信你。” 顾宁昭道:“我哪里有这么不靠谱。” 唐起道:“我只是不想再让王爷。” 顾长澜的马车缓缓地从一旁而过,顾长澜掀开帘子,看着顾宁昭。 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只能以这样地方式,再见顾宁昭一面。 顾宁昭侧头去看他,雨伞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侧脸,她回头看了看,四周无人,悄悄地伸手在顾长澜的手上拂过。 “王爷,我把心放在你的心里了,永远也不会丢的。” 顾长澜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马车渐渐远去了。 唐起道:“啧啧,牙疼。” 宋程道:“啧啧,我也牙疼。” 顾宁昭没脸没皮,道:“牙疼就去找个大夫看看,你还号称神医呢,这点病你都治不了。” 唐起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有把握出来。” 顾宁昭道:“那个锦衣卫,是谢宏光,追我们的也是他。” 宋程道:“竟然是他。” 顾宁昭道:“幸好是他,当年他亲娘死的不明不白,谢提督家里复杂,我后来请了皇上恩典,让他在内九门当差,没想到他这么争气。” 宋程道:“我也没想到那个病怏怏的小子能去锦衣卫,亏你认出来了。” 顾宁昭道:“他原来管着崇文门,我常从那里过,当然认得。” 唐起道:“那他究竟是太子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顾宁昭沉默半晌,道:“应该是皇上的人,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只是当年的事情,我记得谢家也有参与,最后被全家处死了,他应该是皇上安插在太子那里的人,而太子又把他当成自己安插在皇上那里的人。” 宋程道:“双面人,估计他心里也煎熬的很。” 顾宁昭道:“他心太善了,难免会煎熬,不过皇上把他都弄出来了,估计太子的行踪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我哥哥,这么看的话,应该也在太子手里。” 宋程道:“你兄长我记得十分聪明,应该不至于吃苦。” 顾宁昭面色愁苦,道:“我哥哥固执的很,他要是有太子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吃苦,可他要是没有,凭借他的性子,吃苦是少不了的。” 谢宏光此时心中也是翻江倒海,却仍然面无表情,与旁人交过班,又一言不发地进宫去了。 顾宁昭,他居然看见了顾宁昭。 这个小子一样的丫头。 东西莫非在她手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该怎么办,如何回复皇上的命令? 第五十章 正事 顾长澜听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打在宽阔的芭蕉叶上,噼啪做响,他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思量着皇上的意图。 皇上的成长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户部预算与分配不过是上朝时提了一句,皇上便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将去年的分配也摸清楚了,内阁的人也不禁为之侧目。 穆采玩弄着手中的佛珠,道:“长澜,你说这钱是拨还是不拨?” 顾长澜道:“臣弟看浙江递上来的灾情简报,已经有了两次小的险情,若是不拨款,端午汛灾情严重,难免会有怨愤朝廷之言,只是国库才丰盈多久,现在花的还是去年的税银,一百万两,哪能说拨就拨。” 穆采道:“你所忧,也是朕所忧之事,所以连夜与刘大人将户部税银整理了一遍,一百万两支出去,还能用到下一次税银上来。” 顾长澜道:“皇上说的是。” 穆采道:“监察御史章大人和户部浙江清吏司朱大人同在浙江监察,我相信两位大人。” 他停住了转动玉蝉的手,道:“朕差点忘记了,成青,昨夜的密报,念给王爷听听。” 成青应了,往前一步道:“王爷,昨夜接到密报,监察御史章大人深入险情,已于前日分洪时遇险了。” 他的声音带着悲切,顾长澜听了先是震惊,随后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穆采道:“长澜,章大人因公殉职,你与户部酌情抚恤。” 顾长澜道:“臣一定办妥。” 穆采道:“既然这银子非拨不可,诸位再选一位合适的人选前去监工吧。” 顾长澜道:“只是若是派个寻常人过去,只怕难以调动浙江人事,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 穆采道:“你说说人选。” 顾长澜道:“皇上,臣弟愿前往。” 穆采道:“不行。” 顾长澜道:“请皇上恩准,浙江有武侯在,除了内阁官员与臣,恐怕难以调和。” 穆采没有出声,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响了三下,显然是有要紧的事情。 成青连忙走过去推开门,就见一个锦衣卫穿着蓑衣斗笠跪在台阶之下,等着皇帝召见。 穆采站起来,也瞧见了,道:“让人进来。” 来的人正是谢宏光,他匆匆解下所以斗笠,身上衣裳仍然是湿的,一步一个湿脚印,见了顾长澜,也是一惊,立刻又稳住心神,跪下来行礼。 穆采往纱幔里面走去,道:“过来说话,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谢宏光连忙跟了进去,低声道:“臣办事不力,人跑了,不知去向。” 穆采目光冷冷地盯住谢宏光,道:“跑了!” 谢宏光道:“是臣等轻敌,没料到他们有帮手。” 穆采道:“你看清楚了?究竟是谁?太子用顾宁微做鱼饵,网的肯定是顾宁昭,去的人难道不是她。” 谢宏光道:“臣没有看清楚。” 穆采紧紧拧着眉头,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怒火,怒道:“出去领罚!廷杖二十!” 谢宏光也白了脸色,谢了恩要退出去,却被穆采叫住,道:“等等,朕给你指一个地方去找!” 谢宏光心中奇道,皇上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顾宁昭的去除,却不敢问,跟着穆采走到了外间。 穆采阴沉着脸,坐到座位上,道:“成青拟孤的旨意!” 成青忙捧了笔墨在一旁,严阵以待。 顾长澜和谢宏光一同跪下来,听着罗翊的决定。 “着令义嘉王上承朕意,下领百官,携银百万,前往浙江赈灾,浙江一应官员人事,皆听义嘉王调配,先斩后奏!” 顾长澜跪谢道:“皇上,臣一定不负所托。” 穆采道:“是不负社稷与百姓之托,谢宏光,你领一队锦衣卫,贴身保护王爷,务必将王爷完完整整的带回来,长澜,逆贼一定会去找你,看有你有没有找到东西,顾宁昭为了顾宁微,也会前去,你一定要小心。” 顾长澜道:“臣明白。” 一场议事,令顾长澜觉得虚脱,他漫步出了小西苑,迎面见到来见皇上的熊宝林,他行了礼,熊宝林侧身受了,匆匆走了进去。 顾长澜回到王府中,王府中也是冷冰冰的,透过窗户,仿佛能看到顾宁昭和宋程在远处窃窃私语,两个脑袋凑在一堆,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热闹是人带来的,人走了,热闹也随着走着。 云满听了罗桢要去浙江,惊道:“王爷,那个章衡死的不明不白,王爷别去涉险!” 顾长澜冷笑一声,道:“这姓胡的还敢杀了我不成!皇上对我已经起了疑心,我不去怎么行,不仅要去,还要让皇上满意。” 云满道:“是,我去准备。” 顾长澜道:“唐起那里有消息吗?” 云满道:“没有,今天盯着王府的暗卫又都回来了,联系的少一点也好。”、 顾长澜道:“我这位皇兄,还真是谨小慎微。” 顾宁昭不知道顾长澜在念叨他,正日夜兼程赶往大名府,到了大名府,已是第二天下午。 他们要了房间休息,又在楼下吃饭,顾宁昭问唐起道:“在这里歇一晚真的不要紧吗?” 唐起边吃边道:“锦衣卫也不是狗鼻子,哪有这么快找到我们,只要你自己不送上门去。” 顾宁昭刚松快了一点,却又看到外面官兵来回巡查,心中不由一紧,道:“你看。” 唐起朝外看去,皱眉道:“别慌,不像是追捕人的样子,你等会,我问问。” 他伸手招来小二,道:“小兄弟,还没宵禁怎么就管的这么严了?咱们还想出去买点东西的。” 小二道:“客官今晚就不要出去了,这是因为明天义嘉王要从我们这里经过,早早就戒严了,您来的早,要是晚点就入不了城了。” 顾宁昭道:“王爷?这是要去应天府吗?” 小二道:“听说是去浙江巡查河道还是干什么,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顾宁昭让他走了,道:“王爷去查什么河道?真是奇怪。” 唐起把碗在桌上用力一放,道:“一定是宫里那位又搞什么阴谋!” 宋程道:“你再大声点,把官府也招来算了,费这么大力气跑出来,你们能不能有点脑子!我看你们是巴不得被抓回去是不是!” 顾宁昭连忙道:“没有没有。” 唐起顿时也收了声,端起碗来吃饭。 宋程道:“现在,我们三个人,我逃跑的经验是最足的,你们从现在开始,都要听我的!” 唐起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张嘴胡说我们怎么知道,交给你,搞不好小命没得更快!” 宋程拍了拍顾宁昭的肩膀,道:“看到没有,活生生的证据,就是因为有小爷我在,要不是你们王爷误打误撞见到她,你们现在还在大海捞针呢!” 顾宁昭连连点头。 第五十一章 伏龙珏 夜晚,大名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窗外的雨点都成了乐曲,落在庭院之中,汇聚成泉,一艘纸舟飘荡其中,飘飘荡荡,不一会儿变化了。 顾宁昭和宋程窝在房间里看话本。 宋程道:“你看这一本,这个女子真是可怜,还要卖身葬父,跟她有婚约的人也不愿意娶她,太惨了。” 顾宁昭磕了把瓜子,道:“这算哪门子的惨,你看看这个,这个秀才为了这个姑娘的家财,骗了她的感情,还把她的家产霸占了,啧啧,简直没地方说理去。” 唐起道:“怎么没地方说理,她可以去公堂说理去啊!” 顾宁昭瞪他一眼,道:“人家是秀才,手脚很干净的好不好。” 唐起道:“那你是欣赏这秀才还是可怜人家姑娘呢。” 顾宁昭道:“我当然是可怜人家姑娘咯,还好这姑娘被休了之后,奋发图强,自己又挣了很多银子。” 宋程道:“这故事我听着耳熟,啊!这傻姑娘不是跟你很像嘛!可惜你没办法奋发图强,只能四处流浪,哈哈哈。” 顾宁昭猛地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两个人剑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顾宁昭忽然一笑,道:“你要是个姑娘,比我还惨呢。” 宋程顿时苦了脸,不吭声了,将手里的话本一丢,道:“这都写的什么东西!不看了!” 顾宁昭笑眯眯道:“不看就不看嘛,撒什么气呢。” 宋程道:“我哪里撒气了,哎呀你一个姑娘还不去睡觉,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唐起在一旁道:“就是,你是个姑娘,还不回去睡觉。” 顾宁昭道:“拜托啊两位大哥,这是我的屋子好不好。” ...... 宋程尴尬地摸了摸头,脸皮实在没有厚过唐起,道:“哎呀,咱们两个谁跟谁啊,你就是我亲妹妹。” 唐起凉凉道:“亲妹妹八岁也不同席了。” 宋程道:“那都是有钱人的事情,我们两个讨饭的时候,就一个门板睡,你睡不睡。” 唐起道:“我不睡,我让给妹妹睡。” 宋程道:“那你就得睡在泥坑里,还下雨哦。” 唐起思索片刻,改变了答案:“那还是睡吧,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顾宁昭道:“诶诶,我有个想法,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宋程转身就往外走,道:“不听,你都是馊主意。” 顾宁昭连忙一把抓住他,道:“哎哎,等等,我是看这里挺安全的嘛,王爷又要从这里过,那废太子肯定不会来嘛,要不我们在这里玩两天怎么样。” 宋程回头,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呵呵,我当你打什么主意呢,原来是想会一会王爷啊,那不然还是叫唐侍卫把你送回去,你们两个双宿双飞去。” 顾宁昭老脸一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程道:“不是这个意思最好咯,以后这样的馊主意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敢在这里呆两天,你还不如直接上皇城守卫那里找谢宏光去,就说自己是顾家小姐,要见皇上,保证比太子来的快。” 顾宁昭猛地踢了他一脚,道:“滚滚滚!还有你!都给我滚!” 宋程和唐起出了门,将顾宁昭严严实实的关进了屋子里。 顾宁昭躺在床上,窗外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她脑海里想起顾长澜,从前的顾长澜,是个羞涩又温柔的人,现在的顾长澜,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替穆采扫清所有障碍,所有的疑难杂症都有他去解决,他即不怕得罪人,也不怕死,仿佛活着也只是挨日子一般。 可他骨子里的温柔还是难改。 平安郡主死缠烂打,他从没有给过一点希望给她。 顾宁昭心中明白,一点希望也不给,这样才是最好的,若是给了她希望,最后又抛弃了她,才是最惨的。 就好像自己一样,不能回头,愚蠢至极。 她又想起了穆采。 她是个蠢货,眼睛被蒙了沙子,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二哥哥,连真情假意都看不出来。 她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一股气,爬起来将桌上的绿豆糕一口塞进嘴里,狠狠的嚼着,就好像在嚼穆采的肉一样。 穆采,他怎么能这么坏! 他可以不喜欢自己,但是他为什么不说,不像是顾长澜拒绝平安郡主一样拒绝她! 他明知道自己喜欢他,还做出那么温柔的样子来,想想就恶心的温柔,以她那一点微弱的聪明,怎么能看的透穆采故意为之的骗局。 为了伏龙珏,为了鲁班书。 顾宁昭吃了绿豆糕,又喝了点冷茶,才将心头涌起的那点怒火压了下去。 夜深了,雨下的越来越急,这气势,简直跟龙王爷驾临一般。 她摸索着点了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取下自己从不离身的玉佩,仔细看了起来。 这羊脂白玉没有一点瑕疵,从小就戴在她身上,就算从悬崖上掉下去,她也死死的抓住了这一样东西。 方方正正的玉佩上,一个小孔,是串绳子的地方,上面雕刻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这凤凰将整个玉牌都圈了起来,像是环抱着玉牌一般。 顾宁昭想着爹临死前的一个晚上,将她叫过去,给她讲了顾家的故事。 顾家是开国王,跟穆家一起打下的天下,最后却不是将皇上让给了穆家,而是形同于一家一半。 因为帮助穆家打下江山的是顾家的嫡长女。 皇后的位置给了顾家。 穆家那位皇帝对皇后千般万般的好,甚至仍然将顾家的兵权也给了皇后掌管,顾家原本也心怀顾虑,一直没有对穆家放松警惕,可是那位皇帝却格外能忍,一忍就是十年。 论心机谋算,十个顾家也抵不上一个穆家皇上。 整整十年,这皇上十年如一日,终于将皇后迷惑了,交回了兵权。 然后皇上在十天之内废后,废开国王。 “整整十年,与你同床共枕,每一刻朕心里都恨不得掐死你,朕拥有天下,却要跟一个女人分享!做梦!” 这一场变动十分快速,根本不像是皇上临时起意,更像是谋划已久,只待时机成熟,就一鼓作气将皇后拿下,自己独自拥有这江山。 顾家束手无策,被悉数贬为庶民。 没过多久,皇后就吊死在冷宫之中。 顾家想要要出皇后的遗体,好好安葬,皇上却不同意,甚至将皇后暴尸三日,以解其恨,皇后的贴身宫女偷偷送出来意见皇后的常服和一些饰品,以做怀念。 而这块玉佩就是当时送出来的遗物。 这侍女后来也自尽了。 这时宫中传来消息,说皇上在皇后寝宫之中发现了皇后亲笔书信,这书信顾家并没有真正看到过,只是传说这书信上说的是君恩难测,尤其是皇权之中,若是有一日遭遇不测,就令人将这玉牌送出宫中,给顾家人。 这玉牌就是“伏龙珏”。 皇后搜罗天下能工巧匠,亲笔写成了一本鲁班书,鲁班书已经被带出了宫中,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能够找出鲁班书所在的,就是伏龙珏。 皇上想起曾经皇后的所作所为,再想起皇后的聪明才智,已经相信了一切。 皇帝听闻大惊失色,又将顾氏族人打入死牢,百般拷打,可是顾氏对他恨之入骨,早已将皇后的遗物妥善保管,宁愿死也不愿将这伏龙珏所在告之皇帝。 当时有谋臣出谋划策,怀柔对待顾氏,皇上能屈能伸,否则也不能隐忍十年,又亲自将顾家人从死牢中接了出来,改开国王和义嘉王,并且让顾氏将皇后遗骨埋入族人墓地。 一切就为了一块伏龙珏。 顾家人对皇上道:“确实有伏拢珏在他们手中,但是他们绝不会再相信皇帝,皇帝要是想拿,随便使什么手段都可以,顾家就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等着皇上出招!” 暗卫、死士、威逼利诱,顾家人一个个的赴死,死的族人凋零,可是没有一个人松口。 他们用另外一种方式报复着皇帝,让皇帝寝食难安。 皇帝死的时候,都还惦记着伏龙珏,可始终没有人见过这一块伏龙珏的影子,最终含恨而终,而之后的皇帝也找过,但大多都将这当作是皇后的一场戏弄。 直到穆采三兄弟出现,他们从未怀疑过开国皇后的智慧,一直不肯放弃寻找伏龙珏。 顾宁昭看着这块玉牌,眼中渐渐有了泪光。 爹爹最后强行打起精神来,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顾家的凤凰,能降龙!” 她丢了顾家的脸。 顾宁昭无声哭了一会儿,在玉牌上摸索了一阵,最后在凤凰的眼睛上轻轻按了三下。 这块毫无瑕疵的玉牌悄无声息地裂开来,露出里面的一张牛皮纸。 这牛皮纸上写着:“埋骨地,留魂处,金光耀,凤凰飞。” 顾家代代也没有去猜测这句话的含义,只要穆家安分一天,他们顾家自然也会安分一天。 可是现在穆采已经不满足于宝物在眼前而不能得到了。 顾宁昭将这句诗记在心里,又将其塞了回去,重新将凤凰扣上。 “咔哒”一下,凤凰严密缝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第五十二章 赶路 这一晚,顾宁昭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梦里全是从未谋面的皇后刚烈耀目的样子,那么美好,那么聪明,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天下握在手中。 可是最终也为情所骗,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却是恨。 她在梦里一时生气,一时受了惊吓,翻来覆去的折腾,早上起来的时候愣了半晌,一照镜子,眼睛肿起来了。 宋程啪啪啪的拍门,大声道:“起来没有,臭小子!” 顾宁昭“啪”的一声把门打开,道:“叫魂啊叫,大清早的干嘛!” 宋程看了她一眼,道:“哟,眼睛肿了哟,昨天晚上是不是害怕,偷偷哭了哟。” 顾宁昭道:“对啊,我哭自己怎么那么倒霉,跟着你这个倒霉鬼吃不饱穿不暖的。” 宋程道:“这你就不对了啊,我哪有这么差劲。” 唐起走过来道:“吃点东西,准备走吧。” 顾宁昭道:“往哪里去?” 宋程道:“按照我的计划,我们应该要往南去,哪里富庶,我们就往哪里去!” 顾宁昭道:“那就去杭州嘛。” 宋程道:“不是你这人,你能不能不想王爷!” 顾宁昭摊手道:“不是你说的哪里富庶往哪里去嘛,我就觉得那里富庶啊。” 宋程忽然凑近道:“那我要是不去呢。” 顾宁昭不搭理他,对着唐起道:“唐侍卫,你们王爷怕水你知道不知道?” 唐起神色一变,道:“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宁昭道:“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几年前,我还不知道二哥其实是三哥的时候,就发现了。” 宋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起道:“就去杭州。” 宋程不满道:“喂喂喂,不是说好了听我的吗!” 顾宁昭道:“钱在谁手里,我们就听谁的。” 宋程捏着她的耳朵,道:“你实话说,你到底想找王爷干嘛,你这没心没肺的人,我可不信你是想他了。” 顾宁昭嘿嘿一声,怎么也不肯多说了。 她确实是找顾长澜想问个事情,她想这埋骨地,留魂处,应该不是指的开国皇后自己的埋骨地,应该跟开国这段历史有些关系,可惜她不学无术,这么敏感的事情,也不能随便找人问,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顾长澜了。 宋程一看她眼睛滴溜溜的转,就知道她心里有鬼,也不问了,道:“行吧行吧,吃饱点好上路。” 他这上路听起来,倒是跟送死差不多,又挨了顾宁昭一巴掌,恨恨的下了楼,心道自己管不了这两个大爷,一定要狠狠的吃回来。 他一个人叫了七八屉包子,老板是应天府来的,这灌汤包汤汁满满,包子皮薄的跟一张纸一样,开个小窗,吸溜一口汤汁,又烫又鲜,再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去送死也没那么不开心了。 他张开大嘴,亮出后槽牙,一阵大嚼大吃,等到吃饱了打了个饱嗝,才美美的靠着椅子叹了口气,道:“我要是每天早上能吃上一份这么像样的早饭,真是神仙日子也不换。” 顾宁昭也吃的肚子滚圆,还顺着肚子缝隙灌了一口杂汤进去,道:“我也是。” 宋程数了数桌上的笼子,忽然发现顾宁昭比他还要多吃了一屉,顿时心有不甘,可是自己实在吃不下了,连杂汤也吃不下去了,当即道:“你是猪吗,吃这么多,你就是一头大母猪。” 顾宁昭指了指他也不少的笼屉,道:“彼此彼此。” 宋程道:“我跟你能一样吗!” 顾宁昭道:“怎么不一样,都是白吃白喝的,谁也别说谁。” 唐起吃的算多的,可是见了他们两个的食量也是吓了一大跳,道:“你们怎么这么能吃,我这点银子还不够你们吃饭的!” 顾宁昭道:“以前不知道吃完这顿还有没有下顿,习惯了!中饭我们就给你省下吧。” 也确实是吃不下中饭了。 吃完饭,唐起算了账,带着他们去租了船,先坐船到了杭州府,随后又改换了马,慢慢往杭州去了。 到了池州后,他们就越发不着急了,遇到什么新鲜的好吃的就要吃上一顿,将唐起的老本都吃光了,还意犹未尽,恨的唐起差点打人。 这一天他们正在茶铺子喝茶,茶博士点了茶,就听到有人闲聊顾长澜。 “义嘉王到了杭州府,这下杭州府可有的热闹看了,也叫这些贪官知道知道厉害。” “那可不一定,强龙不压地头蛇。” “要我说,还是义嘉王更厉害些,要知道义嘉王背后可是有皇上撑腰。” “你们别瞎猜了,我正要去杭州府,这么着,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众人不吭声了,顾宁昭道:“我赌义嘉王能赢,十两银子。” 那少年扭过头来,还年少,一张笑脸,清秀白皙,笑起来两个眼睛像月牙儿一样,舒心至极望着顾宁昭,见是个生人,道:“我不能跟你赌,你是过路人,你要是输了还好,要是赢了我上里找你给你钱去。” 顾宁昭道:“我也要往杭州去,我们同路就是了。” 少年道:“你们是杭州人?” 顾宁昭道:“不是,你呢。” 少年道:“我是杭州的,不过家里遭了水灾,就往凉州来投奔亲戚,现在那边好一点了,准备回去看看。” 宋程也看出来顾宁昭是想从这少年人身上问一问杭州的情况,有唐起在,他们也不十分害怕,就算是太子的人,他们三个人还能怕了他一个吗,当即道:“那正好,我们是第一次去杭州,你到时候还能给我们引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莫宝。” 宋程道:“我叫宋程,这是我表弟颜照,这是我表哥,唐大。” 莫宝一笑,道:“宋大哥你家族这么繁盛,兄弟姐妹多啊。” 宋程道:“那可不是,咱们这就动身走吧,免得晚了找不到住宿的地方。” 莫宝应了一声,付了茶钱,牵出了一头驴。 ...... 驴的脚力和马比起来,还是相差了许多,到了晚上他们还是没有见到住宿的地方,好在人多胆气也壮,顾宁昭和宋程都是餐风露宿惯了的,唐起更加如此,只有莫宝有些害怕起来。 夜风带着湿漉漉的气息,花驴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山间小路上摇动,夜色被这铃声拨动,越发显得静谧可怖。 莫宝紧紧跟在三人身后,可树枝仍然从两旁伸出来,轻轻触碰他,让他吓一跳,身后又仿佛有黑影在追,他也不敢回头看,心中止不住的害怕,月光下他看着顾宁昭一声不坑,身影单薄飘逸,鬼魅一般,忍不住喊道:“三位大哥,不如我们点火歇一歇吧。” 顾宁昭这才回过头来,神色也飘忽,道:“还没有到子时。” 莫宝见她本就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两个眼睛倒是漆黑,黑的发亮瘆人,身上衣袍随风飘荡,像是鬼上身了一样,半晌没敢发出声音来,忽然一点水落到他鼻尖上,他抬头一看,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下起了细雨,他忙道:“宋大哥,下雨了,我们歇一歇吧,现在正是雨多的时候,要是不找个地方休息,怕是浑身都要淋湿了,伤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程也抬头望了一眼,翻身下马,道:“确实,先歇一晚上,哎呀,我说你们也是这么晚了都不吭声休息的,害的我肚子都饿了,快快把干粮拿出来吃。” 顾宁昭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又变成个人样,翻身下马,道:“这么一说我也饿了,我们还有什么吃的。” 莫宝松了一口气,道:“去那个柴棚子下面吧,升火烤一烤。” 顾宁昭道:“欸,柴火都是现成的。” 他们四个人将马和驴子栓好,挤在柴棚里升火,等火光一起,便暖和的照着众人,莫宝越发不怕了,从包袱里掏出几个馒头来,道:“满头烤热了好吃的很,你们都尝一尝。” 宋程看他不是富有之家,又刚刚遭了灾,自己也是寄人篱下,道:“兄弟大方,我们带了牛肉干,分你一些,你夹在馒头里吃,晚上还是要吃些肉。” 莫宝道:“多谢多谢,我这馒头不值钱,换你们的牛肉干,还是我赚了。” 唐起道:“你要是不拿馒头出来,我们自然也不拿牛肉干给你了。” 莫宝一笑,道:“唐大哥说的也是,做人还是要心善,好人有好报。” 他们四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雨忽然下的大了起来,顾宁昭道:“浙江恐怕水患难免。” 莫宝道:“年年如此,有什么稀奇的。” 顾宁昭心中一动,道:“年年都有灾吗?” 莫宝道:“是啊,轮流着淹,今年这里明年那里的,我们都习惯了。” 顾宁昭心道怎么会这样,灾情大,也不可能年年轮流着来,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掘堤放水,可是河道上的事情她不是很懂,还是原来老是给顾长澜念书,知道了一些皮毛。 她忽然想到了献王,心道莫非是献王与浙江布政史勾结,良田淹没,他便低价买了,十石粮做一石粮兼并土地。 想到这里,她心中越发着急起来,顾长澜一人在浙江,孤掌难鸣,不知道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五十三章 河堤 他们四人一同走了七八天,果然雨越下越密,有时竟连一个时辰的间隔也没有,像是天被捅了一般,他们也只能冒雨而行,到了五月初三临近夜晚,他们终于快要到杭州城。 就连唐起也越来越担心起来,这么大的雨,没有灾情是不可能的,浙江这边的局势一直是献王把持,现在皇上想要动这个武侯,就拿顾长澜做刀子,当真是又狠又毒,反正谁死了他都不吃亏。 莫宝对杭州熟悉,望着那一个小村庄,道:“过了这独松关,就到杭州了。” 顾宁昭勒马望去,见下面是一片水田,虽然看不清楚,却也能知道那是刚出苗的稻子,再往上是一条堤坝,隔着一个小水库,堤上站了一行官兵。 她心中疑惑,道:“这小小一条堤坝,怎么会连有这么多官兵守在这里,不应该去守钱塘江之类的地方吗?” 莫宝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是怕义嘉王的人前来查探吧。” 顾宁昭便知道这条堤坝有了猫腻,要是没有猫腻,干嘛要这么多人来守着。 唐起道:“我们过去看看。” 天愈发暗了下来,路都快要看不清楚,那些兵既不走,也不点灯笼,就这么黑灯瞎火的守着。 顾宁昭走在前头,那些兵丁见了他们一行人,立刻就动手拦住了他们,厉声道:“哪里来的!不知道现在宵禁了吗!” 宵禁只有城里有,什么时候这荒郊野外也有宵禁了。 顾宁昭道:“官爷,我们是应天府来的,来寻亲戚。” 那为首的人随意看了一眼路引,这东西要办一张容易的很,他仔细看着一行四个人,见他们四个人都是十分狼狈的样子,虽然戴着斗笠蓑衣,还是湿透了,就连马也是没精打采,莫宝骑的花驴子,几天没吃好,比顾宁昭还没精打采。 为首之人看了一眼堤坝,道:“不行,不能过,你们另外再找地方去!” 顾宁昭最会做小伏低,连忙满脸笑容道:“官爷通融通融,这么晚了再不进城,我们就要在这外面吹风了,你们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又累又饿,官爷可怜可怜。” 她说着,便朝着唐起使了个眼色。 唐起人高马大,他一直跟着顾长澜,虽然经常被顾长澜罚,可是还没有跟人这么低三下四过,当下起了杀心,想要将这些人都杀了算了,推到河里去一了百了。 顾宁昭朝他使眼色,他想了想,又将剑悄悄收起了。 这个麻烦人物在这里,还是不要惹事比较好。 他上前一步,将一钱银子放进了为首的人手中。 这官兵满意的笑了,当兵丁一个月才二钱银子,还要淋着雨在这里熬着,这点钱,家里点灯熬油都不够,当即道:“这次就放你们一马,快点走!” 莫宝催着驴子走,只是那驴子满腔不情愿,走一步歇一下,催的急了就要尥蹶子,莫宝只好一边陪笑,一边催。 其他人看不清楚脚下,都任由莫宝慢慢催驴子,怕走的急了跌下去,这水虽然还没有漫上来,但也是迟早的事情,要是这堤坝够结实,这一场灾倒是能免得了。 他们一行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顾宁昭低声道:“看来这里不会淹了,这么多人守着,就是淹了也来得及堵。” 莫宝冷笑一声,回他一句:“这里一定淹了你信不信,不信我们就打个赌。” 顾宁昭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莫宝道:“你也不看看修的是什么河堤。” 顾宁昭道:“我这个人就是有个毛病,喜欢看新奇,你这么说,我就非要看看不可!” 莫宝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他们会让你看?” 顾宁昭道:“你瞧着。” 她回头看一眼,忽然高声道:“哎呀!我头上的簪子怎么掉了!刚刚还在的。” 宋程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早就听见他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什么,当即道:“刚才被你的蓑衣勾下来了吧,一根破簪子,管他干什么!” 顾宁昭大声道:“什么破簪子,金镶玉的,我花了十两银子买的!帮我找找啊!” 宋程道:“活该,谁叫你买那么贵的东西,我不找,我要走了,再晚不能进城,你自己睡在荒郊野地吧。” 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走,顾宁昭连忙拉住他,两个人又拉又扯,那头领跑了过来,喝道:“闹什么!还不快滚!” 顾宁昭讨好道:“官爷,我这簪子实在贵重,是给家里的表妹买的,能不能容我找一找。” 十两银子一根的簪子,肯定是要找的,顾宁昭一咬牙,道:“小人斗胆请各位官爷帮我找一找,不管找不找的到,我都出一两银子的辛苦钱,诸位官爷不要嫌弃,实在也只出的起这么多了。” 她脸上神情肉痛不舍,做出了十分的像,又拿眼睛去看唐起,唐起只好摸出一两银子来,塞给官兵,道:“都说了不要买这破玩意儿!成天费钱,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没钱了,你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可不管了。” 他们两人挽起袖子,弓着腰在路上一通摸,顾宁昭摸了一阵,见那些兵丁想要将东西找着自己留下,都蹲在地上瞎摸,险些笑出声来。 她背对着莫宝,徒手挖了下去,手指被磨的火辣辣的痛,在往下倒是不痛了,反而令她的心沉了下去,她将挖出来的东西一把塞在荷包里,悄悄推了推莫宝和宋程。 宋程会意,不耐烦的站起来就要走,道:“找个屁啊找这黑灯瞎火的,我走了,你们爱找你们找去!一天天屁事这么多,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跟着你一路。” 顾宁昭连忙站起来,道:“你怎么这么说,再说了不找了不是又白饶一两银子进去!” 宋程道:“是你的银子又不是我的,你找到了又没给我点好,成天把我当长工使唤是吧,我不管了,反正我走了!” 他说着当真牵马就走。 他一走,莫宝和唐起也跟了上去,顾宁昭狠狠的骂了一句娘,在那病病殃殃的驴子上踹了一脚,那驴子吃痛,顿时跑的飞快,几个人终于赶在关城门前,进了杭州城。 至于那一个被顾宁昭挖出来的坑,自然是被雨刷给冲刷了。 他们四个人进了客栈,当真是又累又饿,又是一顿狼吞虎咽,将盆子都用米饭沾干净了。 宋程躺在椅子上,道:“我这回是吃饱了,这一路给我饿的。” 莫宝看着桌上盘子叠着盘子,碗堆着碗,相信了他说的话。 顾宁昭道:“吃饱了,我们去发个财去。” 莫宝心道自己不会是碰上了一群大盗贼吧,有心想说自己要好好休息,又怕这群盗贼把他给灭口了,只好支支吾吾道:“这大晚上的,你们去哪里发财。” 顾宁昭道:“你放心,我们是好人,不干偷鸡摸狗的坏事,去不去。” 莫宝穷的一个铜子掰成两个花,想了想发财的机会都摆在他面前了,要真是能发财,怕什么,反正也不是犯法的事情,当即道:“去。” 宋程道:“好小子,有胆量,走吧。” 他们四个人溜达着,又出了门,一路躲过了巡夜的官兵,到了衙门口。 夜已深,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打在瓦片上噼啪做响,顾宁昭走的急了,把脑袋磕在了墙上。 宋程道:“我要是你的对头,我才懒得管你,只等哪一天你自己把自己磕死了,省多少力气。” 顾宁昭道:“那他们要等个七八十年了,我祖上就长寿,各个都活到了七十往上走。” 除了她死的不明不白的爹。 莫宝听他们两个打嘴仗,自己也莫名放松起来,可惜没有放松多久,在看到衙门外那几根乌黑的大柱子后,他浑身都僵硬了。 宋程道:“莫老弟,你怎么了,吃了变石头的药了?” 莫宝道:“你们、你们要去官府干嘛!” 顾宁昭回头看他一眼,奇怪道:“找人啊,你以为我们干嘛!” 莫宝慌忙松了口气,道:“哦,哦,原来是找人,找什么人找到这里面来了!” 顾宁昭虽然说是来找人,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看着两个大红灯笼犯愁,忽然外面一群人撑着伞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数十个灯笼照着路,水洼被照的明晃晃的,映出正中那个人来。 来人生的粉白脸,撅着嘴,嘴角两个梨涡,满脸都是气,系着件靛蓝色的披风,里面抱着个笼子,嘟嘟囔囔骂道:“一群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竟然把雪衣落在马车上,要是少根毛,就剥了你们的皮!” 这不正是徐元卿的宝贝弟弟,徐元朗吗,他怎么跟着出来了,莫非徐元卿也来了? 顾宁昭心中大喜,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张口叫道:“徐少爷!” 徐元朗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望,就见角落里的人影,顿时大叫道:“谁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去给我抓过来!” 他本来是不想来的,结果徐元卿非要他跟着来历练历练,还特意求了顾长澜,让他跟过来,可是跟过来屁事也没干,这个官那个官的见了一大堆,还乌泱泱一堆人跟着他,比他在京城里还不得自由,本来心里就有火,猛然听到有人叫他,这火就撒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黑不隆东的,又是风又是雨,还人生地不熟的,突然有人叫自己一声,可不是要吓一跳吗! 要是胆子小的,当场就得吓尿了去。 徐元朗不是一般人,他是个精力旺盛,没地方发泄的少年,猛然间被吓了一跳,马上又回过神来,生出兴趣来,一扬手,道:“等等!” 他身边的人立刻停住了,徐元朗正要过去,又见那里不止一个人,心道莫非是组团来找他麻烦的,可他在这里也不认识谁啊,会不会是昨天被他赢了一千两银子的赌场老板?还是前天被他打了的花花公子?大前天被他气哭了的杭州府小姐? 他想来相去也想不出头绪来,心道这可不保险,要是被人敲了闷棍可怎么办,他将鸟笼子给旁边的人拎着,顺势从身边的护卫腰间抽出一把剑来。 “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徐元朗“哎哟”一声,将剑扔了,一群人顿时乱成一团,乱糟糟的喊着‘保护少爷小心暗器’之类的话。 徐元朗疼的直冒眼泪,大声骂道:“蠢货啊你们!闭嘴,都给我闭嘴,嫌少爷我不够丢人是不是!快去让人拿金创药去,要上好的,找谢大人去拿!” 原来那剑太长,他又没习过武,把自己腿给割了。 莫宝忍不住笑道:“这就是你们的朋友,真是有意思。” 顾宁昭也忍不住笑,道:“快别笑了,小心他揍你。” 莫宝一看,果然徐元朗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了。 徐元朗痛的龇牙咧嘴,提着个灯笼照来照去,惊道:“颜侍卫!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要来找我的吗,也没来,害的我在家里等了好久,亏我还以为来杭州能跟你一起玩,才答应来的,结果你也不在。” 顾宁昭道:“王爷悄悄地派我出去办事情,王爷在里面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我也不能暴露身份进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徐元朗道:“你自己看看,怎么悄悄地见,在京城我还一个人到处溜达呢,这里倒好,一群人把我跟殿下团团围住,拉个屎都要站一堆人,搞得我茅厕都不敢去。” 顾宁昭道:“我看你玩的挺开心的啊。” 徐元朗道:“那是,反正我是贵客,谁也不敢招惹我,我只好到处去招惹别人了,你等着,我这就带你们进去,你去办个差事,怎么回来这么多人?” 顾宁昭道:“都是王爷的人,都是王爷的人。” 徐元朗道:“跟着我。” 他说着就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大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照着,等着小爷摔死是不是!给小爷的朋友也照着点,磕掉一块皮,小爷我就不客气!” 顾宁昭等人跟在他身后,也享受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气势,众人都以为这是徐元朗在杭州交的不三不四的朋友,都不怀疑,簇拥着他们往里面走。 堂院深阔,莫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堂堂、也说不上堂堂、进入县衙的一天,真是又惊又喜,一路灯火通明的看过去,看的两个眼睛眼花缭乱,脚都走痛了,徐元朗才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下来,就大声道:“我的金创药呢,给我拿了没有!怎么还没有拿来,只知道吃干饭,我去找王爷告你们一状。” 他劈里啪啦的一串说下去,别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王爷的院子。 这是一座端庄堂皇的院子,独自成一个院落,外面站满了配刀的锦衣卫,各个神色肃穆,除了雨点打在琉璃瓦上的清脆声音,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莫宝不敢再抬头,心中一阵害怕。 屋中亮着灯,只有一个单薄的人影投在窗上,寂寞又冷清。 徐元朗一进去,就热热闹闹的将这冷清打破了,大声道:“王爷,我回来了,你这里有金创药没有,我腿割伤了,疼的很。” 屏风后面传来顾长澜疲倦沙哑的声音,道:“怎么割着了,去找谢打人拿药。” 徐元朗道:“谢大人一张臭脸,我才不想去看,王爷,我还有几个朋友也一起来了,您见一见嘛。” 瘦长的影子一顿,站了起来,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道:“你的......” 顾宁昭看了一眼徐元朗,连忙拉着莫宝跪下,道:“王爷,我回来了。” 宋程和唐起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反正也跪习惯了。 莫宝脑子里嗡的一声,没想到屋中的人竟然真的是个王爷,再想起义嘉王到了杭州的传言,顿时慌忙跪地磕头,又悄悄去看顾长澜,见顾长澜穿着一身常服,赤脚穿鞋,五官氤氲在灯火之中,带着浓重的彩墨,黑的颜色奇黑,白的又雪团一般,嘴唇也比一般人红的多,夺目逼人,他不敢多看,垂下了眼睛。 顾长澜扔开手中书卷,坐到太师椅上,道“是颜照啊,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他面上镇定,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顾宁昭又瘦了,唐起怎么看人的,怎么又把人看了回来,谢宏光就在这里,遮掩含义不大,还是另外再想办法。 顾宁昭道:“王爷,您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妥呢,我这次来,主要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跟王爷禀报。” 顾长澜道:“你说吧。” 顾宁昭掏出自己的荷包来,道:“王爷看看这个。” 徐元朗在外面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王爷面前却是个听话的小跟班,当即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荷包,往桌子上一放,嫌弃道:“颜侍卫,虽然说你是个男子,但是也还是要收拾一下,免得没人肯嫁给你。” 顾长澜打断他的啰嗦,道:“打开看看。” 徐元朗解开一看,里面是一堆泥沙草根,混着几两碎银,心道莫非颜侍卫是来诉苦来了,想要些银子,道:“这银子是不多......” 顾宁昭心里“啊!”了一声,自己怎么忘记里头有银子了,真是糟糕,只能走的时候求顾长澜赏赐点了,道:“银子不必管他,王爷瞧瞧里面修河堤的东西。” 徐元朗疑惑地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把砂石混着草梗,他手一抖,道:“这是什么!” 顾宁昭道:“修河堤的东西啊。” 徐元朗仔细又看了一眼,道:“胡说八道呢,今天看见的明明是大石条,再说了,这玩意儿能修河堤,撒泡尿都能冲塌了......” 他说着也发现不对劲,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一时间屋内静了下来,只听得门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屋中人俱是一抖,望了过去。 敲门的人恭敬道:“王爷,徐少爷可在屋中,我拿了伤药来。” 顾长澜眉头一皱,看着屋中无处可逃,将顾宁昭拦腰一抱,和自己一起滚进了屏风之后的贵妃椅上,用一条毯子将顾宁昭遮住了。 唐起也跟着站到了屏风后面,只留下宋程和莫宝在一起面面相觑。 徐元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惊,随后心想王爷肯定是派颜侍卫去做什么大事去了,不愿意被人知道,等下我要好好给他们遮掩一下。 他让跪着的两个人赶紧起来,咳嗽一声,道:“谢大人怎么才来啊,我人都要晕过去了。” 谢宏光带着金创药进来,看了看徐元朗的腿,道:“不碍事,我给你上药。” 徐元朗方才一惊一吓,忘了疼,此时才“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看着自己那一裤子血,哭道:“怎么这么多血,不会是伤到骨头了吧。” 谢宏光道:“放心,只是皮外伤,不要碰水,过几天结痂就好了。” 顾长澜忽然出声道:“谢打人,这几天下雨,你多拿些药来,我让人给他多换几次。” 谢宏光看了屏风后面的影子一眼,一个躺着,似乎是顾长澜,一个站着,不知是不是云满。 他这一眼看的徐元朗心惊肉跳,好在也只是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告辞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