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一个人》 第1章 [出嫁从夫4]《只要你一个人》 作者:古灵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内容简介: 只要你一个人 他大爷的!难道他真比不上他爹吗? 明明他的本事、他的能耐、他的一切……全都源自于他爹, 而世人也都是这么说的,“青出于蓝,还胜于蓝”,所以,他不该会输的。 可……为何当他睁开眼,却发现世事已非── 他拚命保护的亲亲老婆,最终只能算是他爹帮他救回家的; 他奋力抵御的叛军、敌人,最终还是他爹帮他歼灭的; 这教他哪能接受啊?万一他那好不容易骗到手的老婆嫌弃他,他要如何是好? 看来只能拿出他最最“厉害”的高招,让他老婆尝尝他的“骚”劲, 果然没三两下工夫,他又成为她心目中最棒的英雄, 只是,她却死逼著他做出承诺,未来不准他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他哪可能答应啊!但看到她猛掉泪,他只能勉为其难的先点头, 没关系,反正从今以后,他身边多了两只跟屁虫,应该能帮著他一起保护她…… 序曲 爹爹一再嘱咐,当一个,或者好几个,甚至十几个言语不太通,模样很凶悍,每个你都得仰起脑袋才看得见他的脸的陌生人要“请”你跟他走的时候,你一定不能慌张,也不能生气,必须冷静下来,好言好语的请教对方── “我是建昌总兵府的袁翠袖,请问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倘若对方不理会,你也不可以泄气,要继续追问── “如果你们确实是找我,能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捉我?” 对方还是闷不吭声,跟哑巴一样,可是,你依然不能放弃,得再耐心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要带我们到哪里?”” 但是从头到尾,对方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这时你就必须要有觉悟,你得自己想办法逃走,不然就得设法指引人家来救你。 翠袖和袁红袖悄然相对点了点头,先后取下手腕上的翠珠、红珠手链。 “对不起,我们想休息一下可以吗?呃,有点女人家的私事……” 片刻后,一群人又启程了。 除了翠袖和袁红袖,没有人注意到在那隐密的大树后,贴近地面的地方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翠绿,细致的粉末徐徐渗入树干内,半晌后,那抹淡淡的翠绿开始渐渐转深,再深,更深,最后深到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到。 此后,她们经过的地方,每隔一段路程便会出现这样一抹绿或红,无论是风吹雨打也不会消逝,直到一个月后才会自然转淡褪去。 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就算她们自己逃不掉,也会有人来救她们,除非…… 不会那么嘟嘟好,那些树都被樵夫砍去烧柴了吧? 第一章 “大姊,他们究竟要带我们到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没问吗?” “我问啦,可是他们都不吭声,我也没辙嘛!” 临夜,那位带头的藏人挥挥手,后面十几骑便陆续停下来准备过夜。 负责看守翠袖姊妹的年轻藏女先带她们去处理姑娘家的私事,再回到营地里,几个藏人取下羊皮口袋,正在准备青稞炒熟做成的糌粑,加上奶茶、酥油、奶酪和盐一起拌和食用,这是藏人的主食,天天吃、餐餐吃,吃得不亦乐乎,翠袖两姊妹却吞得肠胃快闹革命了。 “我不想再吃这个了!”袁红袖拉长脸喃喃抱怨。“再吃我真的会吐,我宁愿饿肚子!” “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烙饼之类的。”翠袖说,她怎能让妹妹饿肚子。 片刻后,她回来,手里拿着一小块干巴巴的烙饼和一杯奶茶给妹妹;袁红袖一声不吭,一拿过烙饼便掰成两半,再把大块的那一半还给姊姊,笑得顽皮。 “我们一人一半,谁也别让他们给饿死!” 翠袖也笑了,姊妹俩依偎在一起,分享那块干巴巴,比石头还硬的烙饼和一杯奶茶,一边小声交换彼此拉长耳朵听来的讯息。 “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一定会的,你姊夫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姊夫?”袁红袖不屑的哼了一下。“他那个样,行吗?就算他会点轻功,懂些拳脚功夫又怎样,我们都打不过,他更别提了。说不定他根本没跟人家动过手,堂堂贝子爷,谁敢跟他打?我说啊,还是得靠赵大哥、黄公子和玉公子吧!” “这你就错了,红袖,你姊夫才厉害呢!”翠袖轻语,眉宇间俱是得意。“黄公子和玉公子根本北不上他一根手指头,虽然他杀起人来好恐怖,不过我真的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她咬下一小口烙饼。“话说回来,其实我们也不是真的打不过,只是我们没有刀剑,内力不够,气道也比不上他们,拳脚功夫使在他们身上就好像在替他们拍蚊子一样,好看不中用,白费力气!” “往后我要动力练内功、练拳脚功夫!”袁红袖用力点头,誓言般地说。 “我也是。”翠袖附和道。“总不能老叫你姊夫救我吧?” 袁红袖不置是否的耸耸肩,再朝那个领头的藏人瞥去一眼。“大姊,如果我没听错,那个带头的藏人是去年被剿灭的上瞻对土司班滚的侄子,而那个看守我们的藏女是班滚的女儿呢!” “你的藏语说得比我好,应该不会错。可是……”翠袖疑惑地偷觑那些藏人。“班滚不是死了吗?他们想干嘛?” 袁红袖两手一摊,一手烙饼,一手奶茶。“我也不知道。” “不会是……”翠袖迟疑着。“想替班滚报仇?” “那也不该找上我们呀!”袁红袖摇摇头。“他们应该去找庆复大人,找松藩镇总兵,当时是他们攻破如郎寨,也是他们围困丫鲁寨逼得班滚自焚而死,如今上下瞻对也是宋大人驻兵镇守,找我们干嘛?” “你知道的可真多。”翠袖喃喃道。 “爹娘谈这种事的时候,我都会躲在一旁偷听,”袁红袖一脸得意。“我最喜欢听这种事了!”所以碰上这种事,她不但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兴奋得很,暗地里还希望来救她们的人愈晚出现愈好。 至于翠袖,她也不怕,有妹妹在身边,她这个做姊姊的怎能怕! “就算我听了也不一定懂。” “那也是,谁让大姊的脑筋少了几个弯。”袁红袖吃吃笑。 “嘘,小声一点,他们在注意我们了!” 于是姊妹俩不再出声,默默啃完烙饼、喝完奶茶,见那些藏人都躺下来睡了,她们也窝进同一条毯子里,躲在里头继续开讲。 “真奇怪,他们绑了我们,不是应该快快逃吗?”翠袖困惑的细语。“为什么还这么悠哉,行进速度也不特别快,天一黑就停下来休息,他们不怕人家追来救我们吗?” “我想他们是不怕。” “为什么?” “大姊没注意到他们走的是几乎没有人走过的路吗?可能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路,所以他们不担心有人会找来,因为找我们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条路。” “原来如此。” “也许他们还有另一批人,刻意把找我们的人引到别的地方去,这么一来,更不会有人找上我们走的这条路。” “好诈!”翠袖低呼。 “所以说啦,如果不是爹爹坚持我们必须随身携带彩珠,怕是真的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呢!” “爹爹真聪明!” “的确。” 片刻静默。 “红袖。” “嗯?” “你也很聪明。” “不,大姊,是你少根筋。” “他在发烧。” “还用得着你说。” “你不需要去请他休息吗?” “我请过啦!” “然后?” “就算我在他耳边吼,他也没听见。” 黄希尧与赵青枫相对苦笑。 起初,他们确实被另一批人引错了方向,走出一天后,赵青枫与傅康、于承峰同时断定他们追错了,因为他们找不到翠袖姊妹俩留下来的引路记号,于是立刻回头重新再找,浪费了整整两天才找到正确路线。 一条没有人定过,也不应该有人会去走,根本不能算是路的路。 因为如此,他们追得更是迫切,连向导也被他们丢在后面——反正也用不着他了。不过再迫切也快不了多少,因为他们必须仔细追寻躲藏在隐密处的记号,免得又追错路,每在马上骑过一段路,就得下马到处翻找记号,找到了就继续追,找不到就得回头看看是哪里走岔了,这样又浪费了许多时间。 “不管他了吗?” “怎能不管,他是堂堂贝子爷,出了事,我们谁都跑不了!” “那怎么办?” “他不听话,没关系,起码得把药吃了。” 为了弥补浪费的时间,除了寻找记号之外,他们几乎都待在马上、吃在马上、喝在马上,一天睡不上两、三个时辰,这样几天过去,金日原本苍白的双颊开始泛出两朵嫣红,清清楚楚告诉人家,他在发烧了。 “倘若他不吃呢?” “除非他是笨蛋,不然一定会吃!” 金日不是笨蛋,所以他吃了。 不管黄希尧给他吃的是药丸、大力丸还是药汤、蛇羹汤,他都吭也不吭半声就吞下去,但他的胃口始终不好,每次镆馍拿出来都是啃两口就收回去了,他们也拿他莫可奈何。 第2章 他是贝子,谁敢管他? 不过,就算他不是贝子,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他们也不敢管他,因为…… “他的模样真可怕!”赵青枫咕哝。 “何止可怕,简直教人不寒而傈!”于承峰哑着声音追加补注。“瞧他的眼神,既冷又毒,表情更是狰狞,老天,他真的是那个老是装疯傻,嬉皮笑脸的毛头小子吗?” “显然不是。”傅康低喃。 “他还有更可怕的呢!”当他杀人的时候。 “大妞儿知道吗?”傅康问。 “对,大妹一定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不敢嫁给他!”于承峰断然道。 “错!”黄希尧一口否决。“她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见过他杀人。” “杀人?”于承峰失声惊呼。“他真的会杀人?” 不然那叫什么? 摘花?插花?还是绣花? “不会才怪!” “看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有可能。”傅康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大妹真的不怕?”于承峰不信的再追问。 “她还帮他数一、二、三呢!”黄希尧说。 “数一、二、三?” “就是数到三,对方如果不快快滚蛋,他就要杀人了!i “大妹真的帮他数了?” “真的帮他数了。” “然后?” “那些人不肯逃。” “再然后?” “再然后?”黄希尧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他杀了二十六个人,其中包括无影刀、天雷斧和白骨七剑,一共只用了两招。” 两招? 二十六个人? 包括无影刀、天雷斧和白骨七剑? 三声惊喘,前方那一乘马上的骑士突然回眸扫了他们一眼,阴森森的、冷冰冰的一眼。 要杀他们,一招太“浪费”了,半招就够了! 四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慌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事也没,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任何评论。 唉,这趟路程可真是愈来愈不好走了! 远山,层雾缭绕;跟前,南桠河缓缓而淌,一注入大渡河便逐渐湍流奔腾起来,渡河单靠一根溜索,一次只能一人拉绳自渡,渡得翠袖姊妹俩魂飞魄散,差点没撒泡尿孝敬河神,眼见藏人们还能拖着马匹行囊过去,不禁崇拜万分,佩服得五体投地。 过河后,藏女随手扔给翠袖两件历史悠久,十分陈旧,搞不好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毛皮袍子,翠袖皱着眉头打量半天,好不容易挑出一件比较整齐的给妹妹。 “还冷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拿毯子给你披上。” 袁红袖看她一眼,没回声,默默穿上袍子,再跟翠袖一起上马和藏人们入山。 不一会儿,天又要黑了,一行人再度停下来准备食物,袁红袖乘机把翠袖拉到一旁去咬耳朵。 “大姊,看来他们是要带我们到打箭炉,再下去可能是瞻对。” 翠袖双眸一亮,喜色涌现,“那不正好,打箭炉是征剿大金川的大本营,我们可以……” “大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好不好?”袁红袖没好气的横她一眼,实在听不下去,“就算他们真的带我们到打箭炉,也不可能进入清兵守备范围内去自投罗网,他们又不是白痴!”说到这,匆又皱起眉头。“嗯嗯,这么说来,也不太可能是要到打箭炉嘛,到底是要到哪里呢?” “喔。”翠袖有点失望。 “最奇怪的是,救我们的人为什么还没找到我们?” 一提到这,翠袖的精神马上又振奋起来了。 “不用担心,你姊夫一定会来的!” “你还真以为姊夫会来?”袁红袖翻翻眼,“大姊,我是不想伤你的心才不说的,但……”叹气。“姊夫不可能会来的,这一路攀山越岭有多辛苦你也很清楚,姊夫是个娇生惯养的贝子,他怎能忍受这种辛苦?没可能的!” “我们那回要到稻城更辛苦,他也没吭过半声呀!”翠袖辩驳。 袁红袖微微窒了一下。“好吧,就算姊夫能够忍受辛苦,但别忘了,姊夫现在的身子可不太好,搞下好走两天就累倒了……” “啊,对喔,我忘了这点!”翠袖懊恼地敲敲脑袋。“他不应该来的!” “放心,姊夫绝不会来。”袁红袖斩钉截铁的下断言。 不管大姊怎么说,她就是瞧不起姊夫,又没几岁的人,最多|奇-_-书^_^网|此大姊大上一、两岁,成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不正经,看就知道是那种没吃过真正苦头的大少爷,只会仗着贝子的身分发狗威,满人都是这样。 就像那位庆复大人和纪山大人,光会用一张嘴哇啦哇啦叫,其实根本没几分实料,见了身分更高的人马上低头哈腰,真是窝囊。 “我也希望他不会来。”翠袖衷心如此盼望。 “他绝不会来,就算他来了,最多两天就掉头回去了。” “……希望如此。” 天蓝得像倒悬的海,湍流西岸的大雪山在光影中变幻着山势,银白的积雪在峰顶辉映着一层层光晕,白得耀眼。 陡峭易崩的悬崖峡谷中,数十栋寨屋坐落在崇山绿水之间,别看这小小的村镇不起眼,在泸定桥建成之前,磨西面可是川藏宫茶道上的重要驿站,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两旁俱是供应食衣住行的店铺,还挺热闹的。 “金公子,请你先吃点东西,顺便补给一下,我去找找看他们是往哪边去。” 有片刻时间,金日的目光呆滞而茫然,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甚至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黄希尧满心忧虑,正想再说一次,那双大眼睛倏又恢复清明而冷然。 “找到了立刻回来。” “我知道。”黄希尧以眼神向赵青枫示意小心一点,随即掉转马头离去。 酒食铺子前,金日才刚跨脚下了马,身子猛然一晃,赵青枫及时扶住他,但只一剎那,他立刻靠自己的力量站稳了,甩开赵青枫的手,步履有力的踏入铺子内,赵青枫担忧的与傅康、于承峰面面相对,无言。 金日的身子就跟他的脸一样,红得发烫。 两天前,金日就如黄希尧所担心的,疟症再度复发,虽然给他吃了药,但他的高烧始终没办法完全退下来,而他却连多休息一、两个时辰都不肯,一清醒过来立刻上路,顷刻功夫都不想浪费。 “金公子,你不吃点吗?” “不用。” 他们进的是藏人的铺子,除了糌粑、奶茶和酥油茶之外,还有盛在大盘子里的白煮牛肉,不备碗筷,只给两把刀,用刀切肉,再用手抓肉蘸辣椒吃,十分豪气。 “但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把你的水囊给我。” 金日什么都没吃,一路上只拚命灌水喝,设法要让自己的高烧降下来,几个人的水囊几乎都是被他一个人喝光的,但他的烧就是退不下来。 “你都不吃的话,体力会橕不下去的。” 金日默然片晌,突然粗鲁的抓起一片切好的白煮牛肉硬塞入口中,随便嚼两下就吞进肚子里,小奶娃脸上旋即冒出一副想吐的表情,但他硬是咬紧牙根强忍住,那模样,真的很可怜。 “我吃了。”再加这么一句,那语气像是在说:我听你们的话吃了,所以你们一定要保证我可以橕得下去! 赵青枫哭笑不得。“吃一片不够啊!” 烧得红通通的奶娃脸拉长了。“再吃我一定会吐!” 看他噘着小嘴儿说出这种话,赵青枫又好笑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心知金日一定是烧昏了头,才会出现这种幼稚的言行,而他对应付这种“任性的孩子”委实没什么经验,又不能抓他起来打屁屁——搞不好反被他打屁屁,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于承峰与傅康。 于承峰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看样子仍对金日“抢”去他喜欢的女孩这件事无法释怀,傅康思索了会儿。 “跟店家买点肉来,我们自己熬汤给他喝吧!” 待黄希尧回来时,惊讶的发现金日竟已在旅舍里的房间躺下了。 “他昏倒了?” “不,我给他下了蒙汗药——在牛肉汤里。”这回换傅康面无表情。“最好他能一觉到明天,醒来后当作自己眯了一下眼而已。如果他今天就清醒,我们就得赶紧逃命了!” 蒙汗药? 黄希尧错愕地张大了嘴,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出来才好。 “你怎会有那种……呃,东西?”他及时吞回下三滥那三个不太好听的字眼。 “去年有个采花大盗跑到建昌去作案,用的就是这种东西,我捉到他之后,就把蒙汗药收起来,战场上疗伤时倒是挺好用。” 也对,免得受伤的士兵还没疗好伤就先嗥叫死了。 “他会睡多久?” “不知道,我也不熟这种东西。” 黄希尧怔愣了会儿,苦笑。“那只好碰运气罗!” 运气好,皆大欢喜;运气不好,大家一起落跑! “不敢相信,他们竟敢要我们越过大雪山!” “你会冷吗?我拿毯子给你披上吧!” 袁红袖没应声,回头望,雪花片片飘落,葱葱郁郁依然望不尽,再转回来往上瞧,漫山云雾蒙蒙,巍巍山巅高峻雄伟得令人生畏,简直就像是连着天似的。 真的要越过那山头吗? 一般时候倒还无所谓,但现在已入冬了耶,天知道山头上下多大的雪,有多么寒冷,搞不好半路上她们就冻成人形冰柱了! “喏,毯子给你,披上吧,马我来牵。” 第3章 “我们一起披。” 他们走的是一条埋没在荒草里,从乱石窖中硬踩出的羊肠小径,断断续续,弯弯曲曲地往上延伸,根本看不见尽头,还时不时得下马来劳动两只可怜的脚。 幸好她们的爹爹是武人,她们又是在川境长大,娘亲才没有坚持要她们缠足,任由她们四姊妹留着一双与藏人、彝人一样的天足,不然要她们用那种又小又畸形的三寸金莲攀这种山路,大概走不了两步就会改用爬的。 “不行,我们一起披就没办法定路了。” 翠袖把毯子推回给妹妹,袁红袖只好自己披上毯子。 “好慢喔,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救我们?” 山风愈吹愈冷,渐渐变大的雪一点儿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寒飕飕的凉意直逼心头,袁红袖终究是没吃过苦的小姑娘,这时候,疲惫折磨得她信心渐渐流失,耐力已到达崩溃的临界点。 翠袖也差不多,但她毕竟是大姊,无论境况多么绝望,仍然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安慰妹妹。 “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不过,她自己也在怀疑—— 他们不会等她们冻死在山头上,才找到她们的尸体吧? 他支持不住了! 眼看金日那张脸烫红得像火在烧一样,呼吸急促紊乱,步履蹒跚不稳,还会转圈圈,黄希尧当机立断提出休息的提议,并决定就算金日不同意也要设法点他的睡穴强迫他“同意”,没想到金日竟然闷不吭声的默许了,这时,黄希尧四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浮起同样的想法。 他快倒下去了! 倒吧,倒吧,快倒下去吧,如此一来,他们才能够设法先让他退烧,保住他的小命,不然他要是死在这里,大家都得陪葬,更别提要救人…… 咦?他在做什么? 黄希尧四人正在暗自敲打如意算盘,霎时又目瞪口呆,震惊得看着金日竟然扑通一声跳入婉蜒在山麓间的小溪里,水面上还浮着一块块的浮冰,别提溪水有多冰冷,他竟然……竟然……慢着,难道他是想…… 黄希尧与傅康相顾一眼,几乎同时拔腿跑过去一人抓住金日一条手臂,但并不是要把他拉上来,而是捉住他不让他沈下去。 “金公子,你就这样睡一下吧!” 金日那双眼已呈现呆滞昏沈的现象,根本听不懂黄希尧在说什么,空茫的睁了好一会儿才无力的阖上。 “承峰,你去照顾马匹搭帐篷;青枫,你去打只山鸡来生火熬汤。”傅康沈声吩咐,待他们两人各自去忙之后,他望着沈在溪中昏睡的金日。“我想我们最好再给他下点蒙汗药,不然还没越过这座山,他就会先死在这里了!” 直至金日赤焰如火的脸色褪到微红,他们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抱离开小溪,放到帐篷里换衣服。 “老天,他的背是怎么了?”傅康惊愕得雨眼睁得滚圆。 累累的疤痕,凹凹凸凸没一处平整,简直就像是被人硬刮下一层肉来似的,惨不忍睹。 黄希尧淡淡瞟他一眼。“你说呢?” 傅康犹豫一下。“鞭打?”虽然不太可能,但也只有这种可能,可是被鞭打的伤并不会如此严重啊! 黄希尧莞尔。“谁敢鞭打他?” 他也这么想,可是……“不然是什么?” 黄希尧轻叹。“为了保护袁姑娘,他差点被活活砍死了。” 傅康怔了怔。“他的武功不是十分厉害吗?”难道一切都是虚构的? “是,但是……”黄希尧再叹,是佩服,也是感动。 他曾经认定是金日高烧烧得神智不清,忘了自己会武功,但在他送妹妹回家再回到建昌之后,有一回金日午睡时,他和翠袖无意中闲聊起这件事,翠袖立刻回驳说他想错了,然后一边掉泪一边说出当时的实际状况。 现在,他则用感慨的语气,把当时发生的事再告诉傅康。 “……直到最后一刻,他几乎只剩下半口气,护着袁姑娘的手臂仍然没有松懈半分……” 他缓缓拾起眼来注定傅康。 “你做得到吗?只因为袁姑娘害怕你杀人的模样,宁愿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她,也不肯再使出武功来让袁姑娘更怕你,你做得到吗?在你昏迷不醒,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你仍然能用那最后一口气去保护袁姑娘,你做得到吗?” 傅康张嘴,差点脱口说出:当然做得到! 但是…… 他真的做得到吗? 他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在神智昏迷的情况下会做什么事,或者不会做什么事,没有人。 “倘若他的武功真是那么好,他也可以不杀人而制住对方呀!” “在他清醒的时候,没问题;但当时,他已高烧到神智不清,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唯一仅有的意识是自己说过不会再做会使袁姑娘害怕的事:杀人,要杀人就必须使出武功,所以他就不用武功,这是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吗?当他清醒之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呢!”要杀人就必须使出武功,不用武功就不会杀人,非常单纯又直接的逻辑,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是的,神智不清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出这种反应。 傅康垂眸凝住仍处于昏睡状态中的金日,好半晌。 “在得知大妞儿嫁给他之后,我一直认为他配不上大妞儿,更不明白大妞儿为何会倾心于他,可是现在……”他黯然苦笑。“我已经没有资格说他配不上大妞儿了。” 他疼爱翠袖十年,终究比不上一个能够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啊! 两个时辰后,营火旁,四个男人正在低声讨论如何加快行进速度,又不致使金日过度劳累,蓦地,帐篷掀起,金日大步定出,退去高烧后的他回复原先的冷峻,目光犀利地扫向炉火上的锅子,里头熬着不知什么汤。 “那是给谁喝的?” “当然是给金公子你喝的呀!” 金日冷笑。“要喝大家一起喝,否则谁也别想要我喝!” 四个男人骇然抽气。 他知道了! 吞着口水,四个男人面面相觑,太冷天的,额头上竟然冒出汗滴来,一颗颗溜溜地往下滚。 他知道他们曾给他下过蒙汗药了! 那他为何没有杀了他们? “至少吃了胡大夫的药吧!”黄希尧战战兢兢的递出药丸。“你的高烧是退了,但还是在发烧呀!” 默默的,金日吃了药丸,又喝下大半皮囊的水,再去溪边把水囊装满。 “上路吧!”他说,一边牵着自己的坐骑,踏上那条只能靠两条腿走的小上径。 眼见他自顾自先上路了,四个男人慌慌张张收帐篷、灭营火,急急忙忙拉上自己的马追在后面跑。 现在他们知道他为何不杀他们了,杀了他们就没有人给他做奴隶了! 第二章 雄伟的贡嘎山在远方矗立,拉鲁河环绕着身躯游走在起伏的青棵地之间,牛羊和牧歌愉快的融入浩瀚广阔的草原中,朦朦的雾霭在大片白桦林里袅袅飘拂,经历近一个月艰辛到不行的旅途之后,眼前乍然出现如此美好的景致,翠袖姊妹俩不禁感动得直掉眼泪,以为是在作梦。 总算不必再攀山,不必再渡河,不必再练习惊险动作,不必再踩在深雪里簌簌抖索了…… 真的不必了吗? 在拉鲁河畔,有一片淳朴的藏人村寨,一行人鱼贯而入后,藏女便把翠袖姊妹俩带进最大那栋民居内,直接爬上三楼。 “你们暂时住这里。”藏女才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要离去。 暂时? “请等一下!”为免藏女又像之前那样理也不理她们,翠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请问,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藏女看看被捉住的衣袖,再注视翠袖片刻。 “藏边。” “藏边?”翠袖惊呼。“为什么要到藏边?”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藏边!”袁红袖喃喃咕哝。“大家会拚命在川境找我们,可就没有人会找到那里去!” 翠袖瞥一下妹妹,再低声下气的央求藏女。 “你们要抓的是我对不对?那,请你们放了我妹妹吧!” 袁红袖猛翻白眼。“拜托,大姊,他们才不会放我呢!放了我,不等于要我去告诉大家说你被捉到哪里去了吗?” “那你就不要说嘛!”翠袖脱口道。 “怎么可能不说?”袁红袖哭笑不得。“就算我答应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真的不会说呀!” 好像在证实她的话似的,藏女用力甩开翠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翠袖姊妹俩相顾一眼,不约而同跑到窗边,两个人挤一扇小小的窗往外探头望出去。 川境各地区的康巴民居都有个别的特点,并不尽相同,譬如她们此刻所处的这栋民居是由片石砌成的碉楼,庞大又厚重,简直就像是一座碉堡,不管是要攻进去或逃出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看这村寨大小,多半是某个小土司的领地。”袁红袖猜测道。 “这里究竟是哪里?”翠袖困惑的问。 “不知道,不过……”袁红袖继续朝外探着脑袋。“要入藏多半是经过河口或道坞,我们已离开大雪山,所以不是道坞,河口有德靖营驻守,所以也不可能是河口,但之前我有听他们说前头那条河是拉鲁河,所以嘛,嗯嗯,我猜这里是河口南方的祝桑草原。” “既然要到藏边,为何要停在这里?”翠袖纳闷的又问。 袁红袖啼笑皆非。“你问我我问谁?” 第4章 到底谁是姊姊呀?“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和藏边那儿联络好,或者是在等那边派人来接手,我哪知道!” “那么……”翠袖望定碉楼前那些汉装道服的人。“那些人又是干嘛的?” 原只是十几个藏人把她们从建昌绑走,但在离开磨西面时,竟有七个道士默默跟在他们后面走,仿佛他们是某个神秘的朝拜队伍似的,想要到圣地朝拜的人跟在后头就对了。 之后,他们越过大雪山,在贡嘎山腰的一座寺庙里停留了三天,这期间,陆续又有十多个汉人加入,不管是道士或汉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中原来的,只不知为何会和藏人凑在一起? “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耶?”翠袖听得又糊涂了。怎又和反清复明扯上关系了? “最好清廷天天都在打仗,打得愈乱愈好,这是反清复明组织最乐于见到的,所以他们总是偷偷派人来帮助藏人,甚至煽动藏民作乱,譬如两年前班滚的作乱就是他们的杰作……” 袁红袖漫不经心地解释,双眸往右边瞥去,那儿有一座小小的湖泊。 “就这点而言,我觉得反清复明那些人真是卑鄙,反正死的是藏民,他们不痛不痒,多死几个没关系,啧,超恶劣!” “原来川境这边也有反清复明的人。”翠袖吃惊得脑袋更混乱了。 “当然有,从云南贵州那边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爹说的呀!” “我就没听爹说过。”翠袖闷闷地嘟喽。 “因为你不喜欢听那种事嘛!” 转个脸,袁红袖又往左边看去,那儿是一大片车原,还有两座黑色牛毛帐篷,帐篷前是犁丰群,旁边是丰圈,那是牧区特有的活动民居。“大姊你总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管他是汉人、满人、藏人还是苗人,最好统统都不要打仗,大家一起来做朋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爹说的,无论是多么安居乐业的盛世,还是会有人找借口开战的。” 翠袖沈默了会儿,叹气。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我让你一步,你让我一步,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大家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袁红袖回过头来,见翠袖一脸沮丧,不觉笑起来。 “要是大家都跟大姊一样单纯,也没什么仗好打了,我可不希望如此!” “咦?为什么?”翠袖讶异地问。 袁红袖吐吐舌头。“将来我想跟爹爹一起去打仗,像我这么凶悍的姑娘,大概没有男人敢要吧?所以我会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孝顺他们,二姊和小妹抢着说要招赘,但我想她们只要过继个儿子给袁家就行了,反正爹娘身边有我在嘛,如此一来,大姊就不必再为爹娘担心了吧?” 闻言,翠袖心头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只是她,妹妹们也千方百计在为爹娘设想,每个人都想牺牲自己成全其他姊妹,即使没有人说出口,但大家都是有心的! “红袖,你放心,有你姊夫在,不会没有人敢要你的!”她梗着声音保证。 “但爹娘……” “有你姊夫出面,还怕赵总兵不让赵大哥入赘吗?” 袁红袖怔了怔,旋即恍然。“对喔,姊夫是堂堂固伦贝子,赵总兵哪敢不听他的!” 翠袖点点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他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袁红袖笑了,“姊夫还算有点用处嘛!”随即又收回笑容,不屑的哼了一下。“但在这件事上,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废物一样!” “他的身子还没有复原,”翠袖不高兴的为夫婿辩驳。“不能勉强他嘛!” 只有她最清楚,金日曾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差点为她送了命,也是为了保护她,他才会熬磨到今天还得喝药休养,但无论她如何解释,她们都不相信,更无法了解。 因为她们不是那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不放的人,她们也没有看见他的背被砍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不松手。 唯有他! “话说回来,赵大哥他们也好慢喔,”见大姊不高兴了,袁红袖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转开“攻击”目标,不想让大姊更不开心。“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我们留给他们的记号?” “对喔,真的很久了耶!”翠袖也开始担心了。 “你想……”袁红袖搔搔脑袋。“会不会是我们留得太隐密了?” “最好不是,但如果真是的话……”翠袖更忧心了。“怎么办?” 袁红袖皱眉思索片刻。 “也许我们终究得自己想办法逃走?” “我们自己逃走?”翠袖惊叫。 她不是没想过要自己逃走,但这牵涉到妹妹的安全,她就必须先仔细思考清楚,于是愈想愈不妥当、愈想愈不安全,万一她们没逃掉,而那些藏人一火大,干脆杀掉妹妹怎么办? 毕竟,他们要的人只是她。 “不然怎么办?乖乖跟他们到藏边?” “这……当然不是,可是……可是……”翠袖有点失措地吶吶道。“呃,在他们要出发之前,我想我们总还有几天时间,我……我会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很不辛的,她能够“好好想想”的时间比她认为的更短。 两天后,村寨里出现了十二个身着红袍的喇嘛…… 黎明前,寒风刺骨的冰冷,村寨外的白桦林内,几个人倚着桦树,默默地,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偶尔传出几声强自压抑的闷咳。 蓦地,一条人影闪电般窜入林内,是黄希尧。 “她们被关在土司碉堡的三楼,天一亮就要出发了。” “到哪里?”于承峰急问。 “藏边。” “达赖喇嘛在暗中帮他们?”趟青枫惊呼。 “不可能,应该是藏王颇罗鼐。”傅康立即纠正他的猜测。 “颇罗鼐早就死了,”低沈的、沙哑的,金日慢吞吞地说,又掩嘴闷咳了好几下后,将目光投向黑夜中的村寨。“现下的藏王是颇罗鼐的次子珠尔墨特那木札勒,那是个贪婪又暴戾的家伙,妄想独揽治藏大权,不时与七世达赖噶桑嘉措发生冲突,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插上这一手。” “金公子说得没错,那十二个喇嘛满脸横肉、目光凶恶,绝不会是达赖喇嘛的人。另外……”黄希尧顿了顿。“还有十几二十来个中原来的汉人……” “汉人?”于承峰喃喃道。“怎地连汉人也掺上一脚了?” “什么模样的人?”金日轻轻问。 “五个相互称“老官”的中年人,七个青袍道人,六个衣襟绣莲花的男女。” “老官斋的五巡堂,混元教的八大护教——其中一个去年被我杀了,白莲教的三莲三叶,都是反清复明的叛逆份子。”金日沈吟道。“看来支持莎罗奔继续战下去的人还真不少!” “该死!”傅康低咒。“全都是硬把子!” “如今该怎么办?”于承峰焦急的朝村寨方向张望。“对方全是硬把子,无论怎么对上都是一场混战,想救到人实在不容易,我们该如何是好?继续跟缀下去,另找机会救人?” “不!”金日不假思索,断然否决。“天一亮就救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错过就难了!” “如何救?” “很简单,只要有人作饵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引到一处去,其他人伺机潜入上司的碉堡内救人,一救到人,即刻护送她们到东俄洛。” “谁作饵,谁负责救人?” “我一人作饵,你们四个负责救人。” 话声一落实,众人顿时静默下来,各个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注定他,金日神态安详的回望他们。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 四人相对翻白眼,再看回金日,各个都在摇头,黄希尧更是叹气。 “金公子,有两个负责救人就够了,为何一定要我们四个一起去救人?” “你们四个一起去我才放心,两……”掩唇,金日又闷咳了一会儿。“两个救人,两个断后,如此才能够万无一失,无论如何,翠袖的安全最重要!” “但你一个人……” “倘若没有把握,我不会这么说。” 黄希尧咬咬牙。“反过来如何?我们四个作饵,你负责救人?” “你们四个作饵?”金日嘲讽的撇一下嘴角。“你们有把握把他们全都引到一处吗?” 黄希尧窒了窒,无言以对。 “你一个人就有把握?”于承峰不服气的冲口而出。 “当然。”金日气定神闲地瞥一眼黄希尧。“若然不信,问他,看我是否有那种能耐。” 黄希尧苦笑,“你确然是有,但那是在之前,现在的你……”他摇摇头。“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路来,你早已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如今你的身子已是处在虚脱状态,精力耗尽、油尽灯枯,如果不是强行用意志力支橕住,你早就躺下了,大概会昏迷一整年才会清醒过来,再躺个一、两年才能下床,说不定三、四年……” 金日不悦的眯起了眼,其他三人纷纷点头赞同,半点面子都不给他,之所以会如此,因为金日此时的模样委实教人心惊。 这趟路程,出发没几天,金日就开始发烧,不管吃多少药,反反复覆总不能完全退热;一上大雪山,他又染上风寒,老是咳得差点连肠子都咳出来;再往后,惊人的高热几乎时刻纠缠着他不放,每次都要泡进冰冷的溪中才能降温,但过不了半天又高烧起来了。 第5章 然而从前两天开始,一直困扰着金日的高热突然消失了,之后,他的体温便愈来愈低,手脚冰冷、双颊凹陷,脸色白中泛青,眼下挂着一圈浓浓的黑,唇办也透着灰白,愈看愈像是那种病人膏肓,临终弥留的病人。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咽下那口气? “总之,你现在能够用自己的力量站着已经是一项奇迹,别提要跟人家对打,恐怕戏还没开场,你就先倒下了!” 金日的表情更阴沈,但他并没有发怒,他知道,现在不是冒火的好时机。 “那么……”此刻,他需要的是争取他们的合作。“换另外一种方式吧,你们先在暗处等候,倘若我真有办法能够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引到一处,你们再去救人;如果我不行,我会立刻脱身离开,我们另行再议其他办法,如何?” 其他四人相顾半晌后,黄希尧才迟疑地开口。 “如果我们把人救走了,那你呢?你又如何脱身?” 金日淡然一哂。“既然我有办法把他们全都引到一处,自然有能力脱身,不是么?” 四人又相对片刻。 “好吧!” 金日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伸出手。 “那么,可以把我的剑给我了吧?” 东方天际悄悄泛出一抹隐隐的曙光,朦胧而清新,一层云上浮着另一层云,乳白中透着淡淡的红晕,空气虽冷得沁心,更教人精神抖擞,看来今日将会是一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 “好了,该起来了,快拾掇拾掇,要出发了!” 犹沈醉在梦乡中的姊妹俩硬被叫醒,惊跳起来。 “要出发了,这么快?”翠袖惊呼。“但……但……”她还没想好逃走的法子呀! “这给你们。”藏女把一大袋烙饼扔给她们。 抱着烙饼,翠袖无助地与妹妹面面相颅。“真的要走了?” “还有这个……”藏女又扔给她们另一条破破烂烂的毯子。“再走下去会更冷,多条毯子给你们!” 真的要走了! 翠袖叹着气,无奈地开始整理行囊,先把两条毯子折迭好收入行囊内,又仔细搜寻房内其他所有可供御寒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她们带来的,能带定的全都带走,她可不想冷死在半途上。 “能不能给我们两双牛皮靴?不行的话,一双也可以,给我妹妹。” 藏女迟疑一下。“好吧,我去拿给你们。” 她一出去,袁红袖就气急败坏的叫过来了。 “大姊,真的要跟他们继续走下去吗?” “不然怎么办?” “我们得想办法逃走呀!” “可是……”翠袖苦着脸。“我还没想到办法呀!” “你……”袁红袖跺了一下脚。“我来想!”话落,她走到窗前望着外头,认真使脑筋思考。 该如何逃走呢? 天几乎全亮了,村寨里的空地上,藏民吆喝着,马匹骆驼在嘶鸣,有人在上鞍辔,有人在捆扎行李,有人在低声讨论,场面好不热闹。突然,从村口那头,嘈杂声逐渐消失,片刻后,所有的目光全数集中于村口。 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疲惫倦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少年,慢条斯理的步入村寨里来。 村寨里的人定定注视着他,没有人出声,眼神愈来愈警戒。 那个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又一副重病缠身,好像随时都可能倒地气绝的模样,却又透出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气质,似深渺的苍穹,又似浩瀚的海洋,使人摸不透其中蕴含着的力量。 最碍眼的是,他还拖着一把剑。 他吃力的、艰丰的拉动每一步伐,半刻也未停的直入村寨内,直到有人阻拦在他前方,是村寨里的土司。 “站住,不准再往前走了,我是这里的上司,有权……!” 但土司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噎住了,正对着那少年那双眼,他竞有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使他再也吐不出任何言语来。 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是那样深邃、悠远而清澈,宛如一池幽静的潭水,但微波荡漾深处却又若隐若现地闪灼着血腥、冷酷与凶残,就像他手中那把剑反射出的光芒,充满了邪恶的煞气。 “你是谁?”一位黑髯拂胸的道人沈声问。 “想干什么?”高大魁梧的中年人。 “瞧他那眼神,看样子不怀好意呢!”衣襟织绣莲花的女人娇媚地拂开落于鬓边的发丝。“不过,小兄弟,无论你想干嘛,总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吧,这样没头没脑的来送死,划得来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目注那女人片刻,突然,他吃吃笑了,笑靥纯真无邪,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笑的意味,然后,他冷冷清清的吐出几个字。 “我不会死。” “哦?那谁会死?” “你们。” 冷不防地,七道冷莹的、森寒的利芒陡然破空射出,似惊雷、若闪电,眨眼间便到达最靠近他的七个人面前,那七人骇然一惊,防御的念头才刚浮现脑中,一切却已结束了。 满场寂静,众人惊骇欲绝地瞪着那七人僵立片刻后,方始缓缓裂开为十四个半身,有道、有俗、有女、有藏人,每个都是整整齐齐的从上 到下分裂成两半,倾泄一地花花绿绿的肠脏内腑,血腥味浓烈得连马儿和骆驼都不安的直往后退。 少年继续吃吃笑。“会死的是你们,全部!” 蓦然一声怒吼,剎那间,所有人全都围拢了过来,除了藏民的老弱妇孺,全数都围拢了过来。 于是,在嘶哑而暴烈的狂笑声中,一片炫目的冷电光华如细网般疾洒而出…… 行囊都整理好了,藏女却还没拿来靴子给她们,翠袖不禁担心起来。 “她是找不到多余的?还是找不到适合我们穿的呢?这可怎么办?我们的鞋都烂了,再走下去非破底不可,如果能一直骑在马上还好,但若还是得下来自己走路的话……” “快来,大姊,快来啊,看,那……”是袁红袖的尖嗓门叫声,活像鸡脖子被勒住了。“那不是姊夫吧?” 夫君? 翠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丢下行囊冲到窗边,粗鲁的一把推开妹妹,探出脑袋去…… “是他!”她叫得更大声,像看到鬼。 “耶?真的是姊夫?他真的追来了?”袁红袖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一边跑到另一扇窗去探头看。“但他一个人想干嘛?其他人呢?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来吧?” “不可能!”翠袖断然道,“他不可能一个人来,也许……喔,天!” 她用力拉开目光,低低呻吟,袁红袖则差点呕出来。 “天……天哪,姊夫……姊夫把那些人活活劈成两半耶!” “那是他的杀人习惯。”翠袖嗯心的嘟囔。 风中遥遥传来金日的暴烈笑声,那样豪迈、那样冷酷,袁红袖根本没听到翠袖的话,愈看愈是激动,几乎想直接从窗口跳下去看仔细一点。 “好厉害、好厉害,我从没见过比姊夫更厉害的人了!” “我早说过了不是,但你们都不信。”翠袖咕哝。 “信了、信了,我信了!”袁红袖兴奋地大叫。“超厉害,姊夫一个人对好几十个人耶!” 战斗圈里,金日的身形宛如幽灵般左右回旋穿掠,像一溜影子似的无法捕捉,不时暴闪出漫天夺目冷电,那样凌厉地以山崩地裂之势进射开来,剑锋划破空气的黥耳声尖锐地撕扯人们的耳膜,周围的敌手顿时惊叫着四散蹦跃逃开,有人两两相撞,有人跌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我崇拜姊夫!”袁红袖惊叹。 匆地,她们身后的门砰一声打开,她们反射性地回头望去。 “趟大哥,于大哥,你们也来了!”翠袖惊喜的欢呼。“咦?” 黄希尧四人连半个字都没吭,一把捉住她们就定。 监于翠袖姊妹俩的轻功都不怎么样,便由黄希尧与傅康一人背负一个,趁所有人都在碉楼前战得如火如茶,他们从村寨另一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往东俄洛方向疾掠而去。 直奔出四、五里路之后,黄希尧突然停下来,把袁红袖交给于承峰。 “无论他怎么说,我都得回去接应他!”话落,转身奔掠回去。 其他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已不见人影,翠袖一回过神来,即捉住赵青枫的手,焦急的、不安的,不是她的眼睛厉害看出什么不妥,而是她的直觉。 “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赵青枫犹豫片刻。 “金公子他……他几乎是拖着老命跟我们一起追来的,出发没几天就开始发高烧,疟症也复发了两回,但他硬橕着不肯停下来休息,现在他的身子早已橕过头了,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你乱讲!”袁红袖忿忿地反驳。“姊夫明明那么厉害,他一个人对几十个人还游刀有余呢!” “那是他拚着一口气非要救出你们下可,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赵青枫泛起苦笑,“他说得没错,只有他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引到一处,好让我们乘机救出你们,我们……”他惭愧的垂下目光。“谁也没办法。” 拚着一口气? 又来了,他为什么老是要做这种事呢? 拚尽最后一口气,只为了救她! “所以你们……”翠袖瞠大眼,心腔子紧缩得阵阵发痛,痛得她几乎不晓得该如何呼吸。“你们就丢下他一个人在那边拚命?” 赵青枫不敢拾眼看她,翠袖再望向傅康与于承峰,责诘的目光是那么尖锐。 第6章 “是他说救出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呀!”于承峰狼狈的为自己辩驳,“而且他也说,他有能力自己脱身,我们……我们只是按照……按照他的话……去做……”话愈说愈无力,愈说愈小声。 “够了!”傅康按住他肩头。“我也回去接应他,你们先赶到东俄洛吧!” “不!”翠袖陡然拔尖嗓门大叫。“我不去东俄洛,我也要回去!” “可是……” “我一定要回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翠袖发了疯似的尖叫嘶吼。 “听见了没有?我一定要回去!一定一定要回去!” 从没见过她如此任性、失控,叫声中充满了无尽心痛、惶急与恐惧,于是,傅康下再多言,默默背着翠袖转身奔回来路,赵青枫也背起袁红袖跟在后面,于承峰怔仲地伫立原地好半晌之后,方才苦笑着追上去。 现在,他终于明白翠袖为何是选择金日而不是他了。 碉楼前,双方仍在激战。 但金日的攻势很明显的减弱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不停的呛咳,胃部剧烈翻搅,好几次都差点呕吐出来,灰败的面庞上冷汗涔涔,眼下的乌黑更深,脸色愈来愈枯槁、愈来愈萎颓,而敌方的攻势相对愈来愈强,一波接一波的轮番攻击,愈来愈使他招架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全都杀了他们! 但此刻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是想牢牢抓住长剑就已经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又如何去杀了他们呢? 眼下,他只觉得好疲惫、好虚软,只想倒下头来好好睡上一大觉。 但不行,现在还不行,他必须再橕下去,橕不下去也得硬橕下去,无论如何,他必须橕下去,起码得橕到翠袖被安全救走为止,届时,他才能够倒下头来好好睡上一大觉。 匆地,他发现又有一人加入战圈,但那人的攻击却不是对他,而是他的敌人,他不觉睁大眸子看去…… 是黄希尧,他回来干什么? 狐疑间,但见黄希尧在打斗中伺机仓促地对他点点头,当即明白黄希尧是来通知他翠袖已然安全被救走,他也可以设法脱身了。 翠袖安全了! 这个讯息在他意识中一落实,顿时,紧绷多时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猝而呈现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环顾周遭都是人,他满心困惑。 他们想干什么?杀他吗?为什么? 他不解,呛咳着,步履开始凌乱不稳,虚飘飘的身子也在左右摇晃,双目神色是一片空茫迷离,手中剑虽仍在挥洒,却愈来愈迟钝、愈来愈无力,从来下觉得一把长剑竟是这般沉重,沉重得他几乎抓不住…… 不,他已经抓不住了! 低下眸子,他怔愣地望住掉落地上的长剑,却无力去拾它起来,徐缓的,他抬起脸,想要看清四周的状况,但两眼望出去已是一片迷蒙,除了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正前方那个敌手脸上那一抹邪恶又得意的表情之外,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走啊,金公子,快走啊!” 急切的大吼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于是,他颤巍巍的吸入一口气,努力想要让自己振超精神,但一切都是枉然,他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神智愈来愈迷茫,然后,身体的重量逐渐流失,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飘浮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愈飘愈古同,愈飘愈古同…… 当四周围的敌人又发动攻势时,他还在想,他们伤不到他,因为他已经飞起来了。 很快的,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他身上…… 剎那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往事如潮水般涌现脑海中,一幕幕、一场场,有如活动的图画般极快的映现、消逝、重迭,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哀愁的,他的一生还挺丰富的嘛,只是…… 他舍不下翠袖呀,他还没让她尝够他的“骚”劲儿呢! 突然,他真的飞起来了,飞进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中,他竭力瞠大蒙胧的眼看出去,模糊中,恰好对上一双冷峻的大眼睛,目光是如此阴鸶森然,却又是那么熟悉啊! “阿……阿玛……” 他作梦般的呢哺,几乎没有声音出来,眼皮沉重的阖上,再也橕不开了,然后,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冷哼,接着,他的身子转到另一双粗壮的臂膀上,他又飞起来了,末几再停下,一只熟悉的、慈爱的手温暖地抚上他的脸。 “弘普!弘普!弘普!” 透着无尽疼惜与焦虑的呼唤,不必睁眼,他也可听出是谁。 于是他笑了,讨好的、可怜兮兮的笑了。“额……额娘,弘……弘普很乖吧?弘普……弘普听额娘的话,娶……娶老婆了哟,弘普好乖好……好乖呢……” 呢喃着,他逐渐晕沈了,意识悄悄坠入深沈的、浑沌的黑暗之中…… 第三章 冬雪深染,挺拔的白杨树一排排耸立在一望无际的银色雪原中,山峦连绵起伏,宁静的小溪河在山边蜿蜒流淌,灰色的碉楼错落斜坡上,这景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虽然冷了一点,但有人就是不怕冷,就是爱这份冰冻的静谧。 此刻,碉楼前,一条颀长的人影负手傲然卓立,即使寒风|奇-_-书^_^网|凛凛,呼啸着阵阵刺骨冷意,他依然动也不动地远眺那白皑皑的雪山。 蓦地,碉楼大门打开,女人拎着一件厚袍子悄悄来到男人身后为他披上。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这么冷的天,就不会多加件袍子再出来!” 男人没吭声,甚至没看她一眼,只默默探手将她纳入温暖的臂弯里,她驯服地偎入他怀中,两臂锁住他腰际。 “四天了,老爷子,儿子一直没醒来耶!” 儿子一成亲就差人送讯儿给她,当时她就急着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儿子心甘情愿的成亲?恨只恨某人一直没空,直到现在才有功夫陪她跑一趟,没料到恰好救了儿子小命,一想到这,她就满心庆幸。 幸好及时! “看儿子那样昏睡,不省人事,我真的好心疼喔!” 男人隐透怒意的哼了哼,女人又好笑又好气的捶他一记。 “你真是个醋坛子耶,儿子的醋你也吃!” 大眼儿横过来狠狠瞪她一下,女人反而笑得更开心。 “啧啧,老爷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啊?” 大眼儿炽焰焰的冒出怒火来,女人大笑。 “好可怜喔,老爷子,你愈生气愈可爱耶!” 咬着牙,男人恨恨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会她,却又被女人硬扳回来。 “别不理人家嘛,我哭给你看喔!” 女人扬起一张任谁都可以看中—除了某人——是装作出来的哭脸,立刻,他不动了,面无表情的任由她嘲笑。 “老爷子,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你是真的好可爱嘛!”说着,她忍不住掐起一把细嫩嫩的脸颊肉。“我呢,就爱你这模样,每次出门,我就想拿你炫耀给人家看:瞧,我家老爷子多可爱!” 男人听得咬牙切齿,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由着她掐他的脸巴子,于是,女人反而不笑了。 “老爷子,”她依恋的贴上他的胸膛。“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呢!” 怒容瞬间敛去,男人静静的环住她,依然不语。 “老爷子,大夫说弘普的精神、体力都已耗尽,怕得昏睡上好些日子才会醒来,看翠袖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随时都红着眼眶,我就想到当年的你和我,就算大夫说你不会有事,可是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仰起脸儿,她深深凝视他。 “弘普也是为她受苦,如同当年你为我受苦一样,她心中的痛应该跟我相同,老爷子,真高兴弘普能找到一个愿意为她受苦的女人,而翠袖,虽然她的性子跟我不同,但我看得出来,她心疼弘普就如同我心疼你一样,所以……” 她很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拜托你好不好……” “什么?”他终于出声了。 “别老是拿一张冷脸子给她瞧嘛,害她每次见了你就躲到我后面去,我都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 “起码笑一次给她看嘛!” “……” “来,先笑一个给我瞧瞧!” “……” “快,笑一个啊!” “……” “我哭给你看喔!” “……” 这女人! 床前,翠袖轻柔的拧着毛巾为金日抹拭脸庞、脖子、胸膛,抹着抹着,泪腺又开工了,水珠儿一滴滴往下滚。 他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大姊,你干嘛又哭嘛?你哭再多,姊夫也不会马上醒来呀!” “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嘛!” 是喔,水龙头没关紧嘛! 袁红袖啼笑皆非。“大姊,大夫不是说了吗?姊夫起码得睡上十天半个月之后才会醒来,你就别急嘛!” “我不是急,我是……”翠袖抽噎一下。“心疼嘛!” 心疼? 那就没辙了,心疼那种事是不管姊夫有没有醒来都会有的。 “等姊夫醒来,你对他好一点就是了嘛!”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翠袖一再拭去泪水,但它们总是又冒出来。 “对姊夫,我真是没话说了,原以为他只是个娇生惯养的皇亲贵胄,豪门大少爷,没想到竟是那样执拗又悍勇,没亲眼瞧见,真的很难相信那是姊夫耶!”袁红袖赞叹道。 第7章 “难怪大姊会挑上姊夫,傅叔叔和于大哥还真是没得比呢!” “我宁愿他不是这么勇敢!” 不勇敢还算是男人吗? 袁红袖抓着脑袋想一想,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呃,我说……说……”她拚命动动脑,想要转开话题。“啊,对了,真令人惊奇,姊夫的爹爹下手比姊夫更厉害、更狠毒呢!” 果然,翠袖的泪水立刻止住了,余悸犹存地打了个哆嗦。“真的,真的,好狠喔,直到我们离开之前,还有好多人,呃,半截,呃,总之,还有好多哀嚎声呢,好可怜、好惨烈,听得我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也是,”袁红袖搓着手臂,点头附和。“头一次觉得杀人场面好恐怖,只想快快逃开!” “所有的杀人场面都很恐怖好不好!”翠袖横她一眼。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可以了吧?”袁红袖受不了的叹道。 “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 袁红袖掹翻白眼。“是,是,都是我错,行了吧?”算了,这话题也不够好,血腥味太浓了,再换一个吧,不过,换什么呢……啊,有了、有了!“姊夫的爹娘看上去好年轻喔!” 这个话题就对了,翠袖两只眸子马上亮晶晶的闪烁起来,很是兴奋。 “对对对,比爹娘还年轻呢!” “大姊也这么觉得?” “是啊,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呢……” 话说回四天前,当傅康背着她回到村寨里时,恰好看见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金日身上,黄希尧虽也在战圈里,但隔着金日有一段距离,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金日即将被砍成肉片,她正想张嘴拉出一道霹雳无敌惊人的尖叫声配合一下,下一瞬间,那一、二十把兵器竟然扑了个空,铿铿锵锵互撞在一起,有几把还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人。 她不禁呆了一下。 耶,人呢? 慌忙转眼四顾,随即发现金日被一个男人托在双臂中,再被转至另一个像铁塔般高大的壮汉双臂上,那壮汉立刻把金日送到立于村寨口的女人跟前,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精干汉子。 再一次,她正想不顾一切冲到金日身边,那女人却抢先一步发出飓风般的超级怒吼。 “可恶,他们竟敢把我儿子糟蹋成这样子,老爷子,惩罚他们!” 话声一落,只见那个救了金日的男人飞身随便兜上两圈,明明手中无刀亦无剑,适才所有攻击金日的家伙却在眨眼间全被砍成了两截,上半截在神哭鬼嚎,下半截在抽搐颤抖,只剩下黄希尧一个人站在那里惊骇到差点两脚瘫痪跪到地上去。 他是场中唯一不与金日敌对的人。 然后,那个男人飘身来到翠袖身前,翠袖几人不约而同惊惧地连连往后退,旋即又定住脚傻眼。 金日? 不,不是金日,他们只是容貌极为酷似,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还有那嫣红粉嫩的腮帮子,几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金日是活泼的、是风趣的、是爱笑的、是潇洒的,而且不到二十岁。 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冷冽的、是无情的、是残酷的、是邪恶的,而且已经上三十岁了。 他是谁? 金日的大哥? 不对,金日是长子。 难不成是…… “等等、等等,老爷子,别动她们,千万别动她们呀!” 那女人赶过来了,同男人一样年岁,三十左右,俏皮可人,尤其那双杏眼溜溜的妩媚,活生生会说话似的。 她一到近前来,先一把将男人扯到后面,再来回仔细端详翠袖姊妹俩,“你们俩哪一个是……嗯,”目光定在翠袖脸上,唇畔泛起盈盈的 笑。“我猜,你就是小日儿的老婆吧?” 小日儿? 翠袖猛然张大嘴。“您……您……您是……是……” “模样儿可真甜呢,嗯嗯,我喜欢、我喜欢!”女人笑咪咪的将柔荑抚上翠袖的脸儿,“老爷子,瞧,这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呢!”她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男人说。 男人冷哼,翠袖不禁瑟缩了下。 “别管他,他那人就是这个样儿,有我在,别怕他会欺负你!”女人喜爱的挽住翠袖的手臂。“来,我们得送小日儿去看大夫,他的情况不太好呢!” “但……但……”翠袖吶吶道。“您……您是……” 女人眨眨眼。“你就跟着小日儿叫我们阿玛、额娘吧,别的我们不爱听,嗯?” 阿玛、额娘? 翠袖低喘。天,真的是公公、婆婆大人! 不过…… 他们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如果你姊夫不是长子,我一定会认定他们就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翠袖一边回忆当时,一边继续为金日抹拭胸膛,抹到刀疤时稍稍停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见到他们时,还是会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袁红袖突然哈哈笑起来。“最好玩的是,姊夫的爹爹虽然老是冷着一张脸,阴森森的,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耶!” 翠袖呛了一下。“别……别胡扯!” 袁红袖挤眉弄眼。“你自己都快笑出来了,还说我胡扯!” “我……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的嘴角还在抽筋呢!” “……” 不一会儿,房内骤然爆出姊妹俩抑不住的笑声,想压小声一点都压不下去,还愈笑愈大声。 没办法,谁教那位“长辈”长得那么可爱! 十一月冬至,窗外雪花飘飘,楼内塘火融融,翠袖刚喂金日喝过药,正在替他擦拭小嘴儿,某人一头撞进房里来,妩媚清灵的杏眼,俏皮轻快的笑靥,可不正是满儿。 “来来来,今儿个是冬至,我亲自下厨煮了馄饨,一起来吃吧!” “可是……”翠袖两眼瞥向床上的人,不想离开。“我想待在这里……” “你待在他床边够久了,”满儿硬是挽起她的手臂。“都快半个月了,你也该离开这屋里出去走走了,到楼下,到隔壁房都可以,去和你妹妹聊聊天,出去玩雪也行,起码活动一下筋骨吧!” “但红袖每天都会来陪我聊天啊!”翠袖一本正经地驳白。“我也有到隔壁房里换衣服,到厨房拿水,还到楼下取柴火呢!” 这小姑娘脑袋里橕了一根竹竿吗? 满儿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说,要你离开这房间到处走走,别老杵在这儿,不然等小日儿醒来,问我床边怎会多一尊石膏像,我怎么回他?” 额娘说话好有趣喔! 翠袖笑了。“我一直有在动嘛!” 满儿叹气。“是、是,你的确有在动,你的动就是替小日儿擦身子,替小日儿翻身子,喂小日儿喝药,喂小日儿喝汤,从头到尾都是小日儿,你又不是他的奴隶,干嘛这么累?” “但是……”翠袖偷偷瞄一下满儿身后。“倘若阿玛身子不舒坦,额娘不也会这么伺候阿玛?” 才说她脑筋直,可又弯起来了! 满儿又叹息,“好吧,那我换个词儿……”她伸出大拇指往那个老是贴在她身后的“跟屁虫”一此。“若是你不去陪我们吃馄饨,你阿玛会生气喔!” 阿玛会生气? 翠袖惊喘,不由自主又瞄向满儿身后,顿时觉得允禄的表情好像真的更阴沈了,还给她哼了一声,不禁吓得慌忙点头。 “好、好,我去、我去!” 满儿不由失声大笑,“老爷子,还是你行,我喷了半天口水,居然比不上你哼一声呢!”再对一旁的精干汉子点个头。“铁保,大阿哥交给你了。” “是。”铁保恭身应诺。 待主子们都出去后,他轻步来到床边,凝目仔细审视小工子,心头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激昂的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十分得意,那张小奶娃的脸儿也总是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二十多年来,何曾见过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气息奄奄的模样,此番头一遭见到,不由得使他既愤懑又痛心。 可恶,若是他在小主子身边,拚了命也下会让小主子被折磨成这样! 他慨叹着拿开搁在枕头旁的毛巾,又见小主子的被子没盖好,便细心的把被子掖紧了,想一想,又去多取来一条毯子为小主子盖上,刚拾掇妥当,忽见小主子的睫毛一阵细细的颤动,徐徐扬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惊喜的大叫。 圆溜溜的眸子睁大了,金日看着铁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后才逐渐转为清澈,然后,他显得有点困惑。 “铁保?” “是,大阿哥。”铁保弯腰趋近金日,以便听清楚小主子低弱的声气儿。 “北京城里的铁保?” “是,大阿哥。” “庄亲王府内的铁保?” “是,大阿哥。” 金日眨了眨眼,努力理清意识。请告诉我,我在作梦。” 铁保失笑。“没,大阿哥,您没作梦。” 不是作梦?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不是周公,也不是周公他儿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铁保,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爷、福晋带我来的。” “……他大爷的!” “大阿哥,铁保是哪里做错了,让您一见就搓火儿?”铁保嘴里问得委屈,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阿玛、额娘会带上你一道来,这只有一个原因:额娘要你来眼着我。” 第8章 金日咬牙切齿地道,细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里火花缤纷灿烂。“他大爷的,我自由自在一个人,干嘛要你来跟着碍事儿!” “不只铁保啊,大阿哥,”铁保硬憋住笑。“还有何伦泰呢!” 金日呆了呆,呻吟,“真他大爷的!”又喘回原来的弱声弱气了。 铁保是塔布的儿子,何伦泰是乌尔泰的儿子,当年塔布和鸟尔泰才十二岁就伺候在允禄身边,如今铁保和何伦泰都二十五了,早该轮到他们俩来跟着金日,可是金日跟他老子不一样,他不喜欢有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拉屎拉尿,于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让他们跟着。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逮着机会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轻易放过! 铁保忍不住笑开了。“大阿哥,有铁保和何伦泰伺候您不好吗?” 金日嗤之以鼻的哼给他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惹人硌应了!” “福晋要铁保在这儿伺候您呢!”铁保愉快的说。 金日恨恨一咬牙。“扶我起来!” “是,大阿哥。” 铁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靠着好几颗枕头半坐半躺着,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金日便喘得差点断了最后一口气。 “天爷,我……我是攀了山,还……还是奔了三……三千里路了?,” “我说,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脸色竟然开始发青,铁保笑不出来了,心惊胆战地猛吞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较好吧?” “不……不要,让……”金日虚脱似的阖上眼。“让我歇口气儿。” 铁保连忙去倒杯温热的参茶来给小主子喝,好半天后,金日才缓过一口气来,喘咳几下,无力的睁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晋逼着离开大阿哥您的床边去吃馄饨了。” 铁保依然战战兢兢地端详着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脸色继续发青,再下去就会变绿,然后变黑,那时可就不妙了。 “被逼?干嘛,那馄饨给谁下毒了?” 见小主子还能要嘴皮子,铁保这才放心了一点。 “打从大阿哥您昏倒那日开始,半个多月来,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床边寸步下离,不是伺候您,就是握着您的手掉眼泪,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苍白,福晋觉得不好,趁今日冬圣,便亲自下厨煮馄饨要少夫人一块儿去吃,但少夫人坚持不愿意离开您的床边……” “是么?”金日很夸张的拿眼左右张望。“我可没瞅见翠袖在哪儿,躲床底下不成?快,把她叫出来,我想瞧瞧她!” 铁保失笑。“是福晋威胁少夫人,说若是她坚持不肯去跟大家一块儿吃馄饨的话,王爷会生气,又那么恰好王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少夫人半句话不敢多说,慌忙跟着福晋去了。” “额娘……”金日哭笑不得,又咳了好几下。“真诡诈!” “大阿哥,”铁保看着金日。“您精神还好吧?” “好又怎地?不好又怎地?”金日没好气地反问。 “奴才该去通知福晋说您清醒了吧?” “去通知少夫人,福晋就不必了!”金日喃喃道。 铁保又失笑。“是,奴才去通知少夫人,可您千万别乱动呀!” “等我能动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话。”金日咕哝,喘咳着,疲惫的阖上眼,就这么几句话,他已经累得可以再睡上三天三夜了。 片刻后,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他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额娘,您不进去?” “不,他最想见的人是你,你先进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进去看他。” 未几,他感觉有人坐到床边来,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贴放在他胸前。 “夫君?夫君?” 有人在呼唤他,低柔的轻喃中透着迫切的期盼,他却依然睁不开眼,于是,他握住放在他胸前的柔荑,眼睛打不开,那就张嘴说话吧! “躺下来。” “咦?” “陪我睡,好久没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了呢!” “……” 虽然没真的又睡上三天三夜,金日这一觉可也睡到了翌日几乎同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喝过药和鱼汤之后,总算又多长了些精神,铁保很识相的自动退场,和何伦泰一起守在房门外,免得待会儿被某人拿扫把轰出去。 待闲杂人等一离开,金日便要翠袖坐近他点,仔细审视她片刻后,心疼的抚挲她憔悴的脸儿。 “瞧你,这般劳悴,那些该死的藏人究竟是如何挫磨你了?” 怎么也没想到,才两句话而已,原本还温驯地任由他抚摸的翠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金日一呆,顿时仓皇失措地慌了手脚。 “咦咦咦?你……你这是怎么了?该死,那些藏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饿肚子?鞭打你?还是……”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话猛然顿住,怒气冲冲的掀开被子要下床。“可恶,我要去分了他们的尸!” 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们已经被分尸了!”虽然不是左右两半,但上下两截的“效果”更惊人,他应该会满意。 “呃?”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帮他盖好。 “是什么?” “你。” “我?”金日一时茫然,继而啊的一声,“你等了倍儿久是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已是没日没夜没死活地赶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摇摇头,抽噎着。“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 拉开她的手,他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她不掉泪,什么都行! 她泪眼汪汪地瞅住他。“不要再那样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好不好?” 沈默一下。 “我没事了。”他小小声说。 她不语,依然瞅定他,泪水猛往下掉。 “我……”他不太自在的咳了咳。“真的很好。” 她仍是无言,继续瞅定他,抽噎一下,泪水掉更凶。 “别……别这样嘛,”他不安的咧咧小嘴儿。“我真的没事了,最多再喝上几天药,包管又生龙活虎了!” 她还是不吭声,瞅他瞅定了眼,抽噎好几声,泪水像瀑布一样。 他叹息。“我答应。”除非有不得已的状况。不过后头一句只能在心里头念着,可不能真说出口。“现在你可以把眼泪收起来了吧?” 见她抹去泪水后,眼眶还是一圈红,他不禁心疼的把她揽入怀里。 “以后别再哭了,我会心疼啊!” “那就别让人家哭嘛!”翠袖倚在他胸前,低喃。“你说我憔悴,你自己却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你说你心疼,我的心更痛……”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金日赶紧低头认错,但翠袖彷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呢喃着。 “以前我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总是会好奇,现在我了解了,却又不想知道了……” “翠袖,我发誓不会了!” “难怪娘说单纯也不是坏事,起码我不会这么难过……” “翠袖,我……” “可是我终究还是了解了……” “翠袖……” “真的好难过喔……” 不管他怎么说,她一径自颅自说自己的,金日不由啼笑皆非,没辙,只好使出最后一记绝招,噘起小嘴儿,嘟过去…… 当满儿领着一群人杀进房里来时,正好瞧见一副十分滑稽的画面。 某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止住老婆的自言自语,明明已经脸色灰白得快晕厥过去了,还死不认输的一边喘咳,一边硬把抖个不停的鸡爪子伸进老婆的棉袄里,就像那种七老八十又去咬嫩草的老牛,都已经进棺材半截了,还妄想再多吃两口新鲜嫩豆腐后才甘愿咽气嗝儿屁。 男人本色就是得“奋斗”到最后一刻! 很不幸的,老牛才刚咬到半口嫩草,嚼都还没开始嚼,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票观众,双方先是同时呆了一呆,继而你瞪我、我瞪你的干瞪了半天眼,他不想半途而废,拚命使眼色要他们滚蛋,但观众们硬是一动也不动,也摆明了一旦进了场就不打算退场。 如此尴尬的场面,双方竟然能够保持暧昧的原姿势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投降,可见某对母子的脸皮确实不是普通的厚。 直至某只小手拚命拉扯老牛的衣袖,扯得整条袖子都快被扯下来了,老牛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爪子从嫩草的棉袄里抽出来,懒洋洋的松开环住她的手臂,让俏脸红透半边的嫩草连滚带爬的逃下床去。 真个是名符其实的色鬼。 “我说老爷子,请问该如何形容色狼、好色之徒呢?”满儿笑吟吟的请教身边的大爷。 “……爷们群儿里不走,娘儿们群儿里蹭痒痒。” “爷们……娘儿们……”满儿皱眉。“干嘛拉这么长呀?短点儿!短点儿!” “……见着老娘儿们就拉胯。” “嗯嗯,这个可以!”满儿满意的直点头。“小日儿,听见了?” “听见啦!”金日佣懒的瞟亲爹一眼。“阿玛是在说自个儿吧?不然哪儿蹦出我们这几个,一个接一个落地,阿玛干活儿干得起劲儿,可忙死额娘啦!” 六月债,还得快。 儿子的脸红不起来——多半是因为身子太虚,娘亲只好替他红一下,外加又好笑又好气的轻啐一声,后面一堆人都在偷笑,满儿脸更红。 “就你那张嘴刁!” 第9章 “额娘自找的么!”不待满儿变脸,金日即刻接下去问:“我说额娘,好好儿的北京城不待,没事跑到这荒野山岭来干嘛?” “来煮馄饨啊!”满儿回答得可顺溜。 “那我的份儿呢?” “没。” “没?”金日挑高了眉毛。“额娘不是说来煮馄饨的?” “是啊,”满儿笑咪咪的点点头。“还是你阿玛最爱吃的虾肉馅儿呢!” “我也爱吃啊!”金日咕哝。“你们大家都吃了?” “热呼呼的吃啦!”满儿亲热的挽住允禄的臂弯。“你阿玛吃最多!” “那为什么我没?”金日抗议。 “因为大夫说你暂时只能进汤汤水水的,其他不成。”满儿一脸无辜。“你要喝馄饨汤吗?啊,不成,馄饨汤有油水,你也不行喝!” “……他大爷的!” “你说什么?” “没。” “最好是没。” 除了坐床沿的翠袖和允禄、满儿之外,床前,袁红袖、铁保、何伦泰、黄希尧和赵青枫几个人全笑开了,至于傅康和于承峰,他们先一步赶回建昌向袁夫人报平安讯去了。 “翠袖,等我好了,你做给我吃!”金日不甘心的嘟高了小嘴儿。 “好。” “虾肉馅儿的。” “可你别嫌我做的没额娘好吃喔!” “放心,你做的一定此额娘好吃!” 满儿没吭声,反而允禄不悦地眯起眼来了· “别瞪我,阿玛,”金日满不在乎地嘿嘿笑。“就算额娘叫你干啃萝卜,你都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萝卜;可我不觉得,也就是说,咱们父子俩口味不同,你不能逼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干啃额娘的萝卜,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孙子!” 大家全笑翻了,除了允禄,不过他也没生气,因为满儿笑得最大声。 “你这小子,可真是犯贫!” 金日嘻嘻一笑。“是额娘教导有方!” 满儿眯了眯眼,贼贼的笑起来。“那么,等你好了之后,也该轮到你阿玛来对你教导有方一下了,思?” 金日瞄一下表情阴冷冷的允禄,也嘻嘻笑着。 “那就不必了,阿玛才不想管我的事儿,我可不要惹他心烦。” “不会、不会,只要我说一声,你阿玛一定会很“开心”的管!” “开心的是额娘,阿玛才不会开心呢!” “我说会就会!” “不会!” “会!” “是喔,阿玛是你孙子!” 话刚说完,呼一下,人影乍闪,允禄已如幽魂般栘身至床前,金日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铁铸般的五指已然紧紧掐住他的颈项,床前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流露出狈厉又邪佞的煞气。 “你说什么?”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怀疑允禄|奇-_-书^_^网|是否真的会亲手扭断儿子的颈子。 霎时间,包括翠袖在内,所有人都骇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金日,他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半声也没吭,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老爹绝不会松手,不过,那个能让老爹放手的人已愤怒的大叫过来了。 “你敢动小日儿一根寒毛,我就哭给你看,哭到你死都下能安宁!” 铁手立刻松开了。 但满儿还是气不过的踢他一脚,“你杀谁都没关系,竟敢动我儿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又一脚, “你竟想杀了他!”再一拳。“好,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那个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铁青着脸色一步步往后退,白净秀气的可爱脸儿逐渐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许再踢了!”他低吼。 静了一下。 蓦地,满儿很夸张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只有鸡猫子鬼叫,没有半滴泪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娴贵妃找我进宫去探口风,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头看上了哪位名门闺秀绝世美女,说不定早就姘上了头,连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现在才要杀了我的孩子,从小日儿开始,一个一个杀,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故事说得正精采,又顺又溜,下文还有好几百箩筐,足够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偏某人没有耐性听下去,冷不防探手攫来她的脑袋,当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日、铁保和何伦泰。 好半晌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一脸迷醉嫣然,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作贼心虚,嗯?” 语声甫落,娇躯已被托起,人影一闪,踪迹杳然,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令堂……”好半天后,黄希尧才说得出话来。“不会有事吧?” “有事儿的是阿玛,绝不会是额娘。”金日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颈子。“阿玛这下子可惨了!”被掐这么一下,换来看场好戏的机会,嘿嘿,值得。 翠袖连忙去拧热毛巾来替他热敷。 “阿玛不会真的……杀了你吧?”她胆战心惊地问,两手还在发抖。 “怎不会,保证毫不迟疑,倘若额娘没有阻止他的话。”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热敷。“这天底下可没有阿玛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断我们的颈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额娘,额娘是阿玛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让、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儿徐徐垂落。“只要额娘说句话要他去死,阿玛也会立时立地的死给额娘看,连原因都不会多问一句……” “咦?”黄希尧惊呼。“难下成……难不成当日你说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来。“没错,就是阿玛。” 翠袖看看黄希尧,再看看金日,满眼困惑。“谁是阿玛?” 这话问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哑巴,干嘛都不说话?”袁红袖不甘寂寞,也凑到床边来问。 “阿玛原就不爱吭话儿,心里头一憋闷就更严重,几乎不开口,真跟哑子差不离。至于他为何憋闷……”金日咧嘴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半是因为额娘硬逼着他来找我,阿玛最讨厌管我们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亲儿子呀!” “那又如何?阿玛心里头只有额娘,我们根本放不进他眼里,还嫌我们碍眼碍事儿呢!” 真有这种父亲? “令尊……”黄希尧迟疑一下。“究竟是内城里的哪位?” “别问,”金日轻轻道。“阿玛跟我一样,出了京就不提自个儿的身分,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谁——除非必要。” “但纪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谁,也知道姊夫在这儿了呀!”袁红袖辩驳。 “他是知道,但他不会随意说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认得阿玛和我们几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随意泄漏我们的身分,即使当面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 还用问,庄亲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为了“办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还能办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回答可不好讲。 “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可是……” 袁红袖还想再问,金日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拉被子作势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会儿,精神好点儿再来陪你唠扯如何?” “唠扯?” “聊天。” “啧,聊天就聊天,干嘛捞什么扯,我还捞鱼咧!” 于是,众人陆续离开,翠袖扶金日躺下后,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点,手腕却被他攫住。 “别走,躺下来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 话说完,他也睡着了。 想让她尝尝他的“骚”劲儿? 等他有力气发骚时再说吧! 第四章 又飘雪了。 打着哨儿的寒风冷气透骨,一阵阵刮过去全挟着雪花飞舞,屋外头,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远近的荒原山岭俱是一片冷清清的寂荡世界,无尽无绝的苍苍银白,看得人连心都冻结了。 “这里过于寒冷,雪期会持续至二、三月,四月时也不见得会回暖,实在不宜休养。” “那么,打箭炉如何?” “此刻起码有几千兵马驻扎在那儿,更不适宜。” “这么说来,往东、往北部不成,往西更冷,那就只有往南……嗯嗯,建昌?” “建昌是可以,不过……” 因为大夫慎重的劝告,金日清醒数天后,大家就开始商量着得尽快赶回建昌,问题是…… “非越过大雪山不可!” “没错!” “可是……” 没下文,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金日身上,后者正在喝汤,被大家盯得汤喝不下去,忙着反瞪回去,幸好允禄没兴趣盯他,不然儿子一定瞪输老子,然父子俩的眼睛一样大。 “干嘛了我?” “八成会死在半途!” 一句话问出去,居然给他这么一个回答,太瞧不起他了! “大雪山是不?容易,我越给你们看!”又不是没越过。 众人齐翻白眼——包括翠袖,转开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你们……”金日愤怒地挺身想跟他们抗议,不料胸脯才刚挺高,喉头就痒起来了,下一刻,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个不停,别说抗议,连半个宇都说不出来,自己先投降吧! 第10章 幸好,大夫找了个顶厉害的苗族向导给他们。 “不越大雪山?可以,但得绕远路。” “还得尽量找温暖一点的地方走。” “也行,路程更远。” “最好是平坦好走一点的路。” “没问题,路程加倍远。” “远就远吧,总之,能平安到达最重要。” 于是,接下来近两个月时间,除了除夕、元旦那几天之外,他们都花费在回建昌的路程上,途中还不时得停下来休息两天——每当翠袖把脑袋采出马车外大喊: “又发烧了!”的时候。 一路南行愈来愈温暖,翌年元宵节过后几天,他们终于越过雅砻江回到离建昌不远的一处彝族小村子,气候是那么温爽宜人,金日也不再发烧了,苗族向导便领了丰厚的酬庸后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我们在这儿待两天吧!” 再半天就到建昌了,满儿却嚷嚷着要在这儿歇两天,不为别的,只为一回到建昌后,她就得被“关”起来了! 谁敢关她? 朴实素简的竹篱瓦板屋点缀在粉翠的山谷间,村子四周的草地是那样的绿,一阵微风吹来,早熟的花瓣随风飘落,几个彝族孩子在溪边抓 鱼烤鱼,惹得金日兴致勃勃的也想去凑一脚,可惜他连走两步路都得人家扶着。 “他……他大爷的!”才走出房门进到堂屋,他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喘得快昏倒了。 “大阿哥,您……” 铁保担忧的扶着他在火塘旁席地而坐,火塘坑中立着三块锅庄石,上面炖着一锅牛汤,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对面坐着允禄和满儿,下首是黄希尧与赵青枫。 “不……不在京城,别叫我大……大阿哥!” “大少爷,您还是回房里躺着吧!” “偏不!” 默默地,何伦泰在金日身后坐下,好让小主子拿他当靠背。 如同塔布与乌尔泰,铁保与何伦泰也是恰恰好相反的两个人;精悍瘦长的铁保比他老爹更灵活干练,还多了一份风趣与活力;而何伦泰则比乌尔泰更沈默少言,牛高马大铁塔般魁梧的人,却安静得常常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除了在房里,这两人无时不刻都跟在金日后头,看样子是赖定他了。 “小日儿,你可真任性!”满儿漫不经心地嘀咕,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荞面粑粑——彝族人的主食,翻来覆去的看半天,再尝试着咬一口。 装作没听到,金日左看看、右瞧瞧。“我老婆呢?” 满儿也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黄希尧窃笑着咳了咳。 “呃,在另一间屋里熬药。” 彝族人的瓦板屋非常简单,通常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堂屋和一间畜栏,要有客人来,就得上竹楼去和储粮柴草睡在一起。他们只好租下三间民居,主人一家睡竹楼,房客睡卧室,这样倒也凑合了。 “额娘,您出来也够久了,什么时候要和阿玛一起回京呀?” “耶?你想赶我回去?”满儿的眼睛恼怒地瞪大,不看荞面粑粑了。“偏不回去!” 黄希尧与赵青枫相对失笑。 母子俩一个口气,果然是娘亲“教导有方”! “那可由不得你哟,额娘,”金日斜瞄着允禄。“阿玛得赶回京了不是?” 皇上要下江南,庄亲王爷得随行护驾,这是早就决定了的事。 “不用你操心,”满儿泰然自若,老神在在。“我早跟你阿玛说好了,他回京,我留这儿。” “咦?”金日呆了一下,瞬间脸变绿了。“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满儿得意洋洋的嘿嘿嘿。“上回他掐你,惹恼了我,只好顺我一回,不然我跟他没完没了!” “耶?”金日下可思议的惊呼,“居然利用我,我却一点好处都捞不上?”猝而转向允禄,有点惶乱。“阿玛,您真要让额娘留在这儿,一个人,离你三千里远,您真舍得下、安得了心?”这可不是他想看的“好戏”啊! “我会事先安排好。”允禄的声音又冷又酷,显然他也不乐意。 “这怎么可能安排得好?”金日没好气地说。“不把额娘拴在您的裤腰带上,绝不可能万无一失的嘛!” “哪里不可能?”满儿悠哉悠哉的再拿起荞面粑粑来啃。“只要通知你外公一声就行啦!” 金日又呆住了。 对,只要通知外公一声,天地会就会派人来保护额娘,保证万无一失……不对,还有一失! “那藏人呢?” 允禄默然,乌黝黝的大眼儿瞥向身旁的满儿,满儿立刻举起手来发誓。 “我发誓,保护我的人尚未到达之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总兵府!”所以她才不急着回建昌,硬要在这儿歇两天。 发誓? 她发誓? “阿玛,你不会相信额娘吧?”金日难以置信的大叫,“那个女人……”太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那……那个女人说的话能信吗?别傻冒儿了,那个女人张嘴就涮人,老是扯谎撩白,时刻变着方儿想搞怪,巴不得阿玛您任由她胡作非为,还发什么誓,转个眼儿她就忘了个底儿掉,即便她真有心发誓,也把不住自个儿,阿玛,您可别混了心自嘬雷子啊!” 一口气轰到底,说完就开始咳嗽又喘气,脸都白了,可惜他这一番辛苦全都是白搭。 从头听到尾,允禄面不改色,满儿则噗哧笑给他听。 “这些还用得着你来说吗?跟了你阿玛多少年了,他不比你了解我吗?我有什么毛病,他一清二楚,我哪句话可信,哪句话不可信,他明明白白,我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用说他也猜得上十分,所以他相信我发的誓,因为他知道……” 笑容轻敛,她仰起眸子来柔情款款地瞅住允禄。 “我不想再看见他为我受苦了!” 允禄的眼神依旧是冷寂的、是淡漠的,但抚上她脸颊的手却是如此温柔、如此亲腻,多少年来,他对她的痴狂不但未减少一丝半毫,而且更深刻、更浓醇,虽然他总是如此冷漠寡言,但那份澡挚的情意在无言中显得更隽永、更刻骨铭心。 这样的男人,她是唯一能拥有他的女人,怎舍得再让他为她受苦呢! “他大爷的!”金日低咒。眼见那对不要脸的男女又在那边当众表演你侬我侬,他就知道自己的口水是白吐了! 不过他可下会这么轻易认输,阿玛那边行不通,那就让额娘自己敲退堂鼓! “额娘,我说您最好还是跟阿玛回去吧!” “哦?”满儿懒洋洋的收回眼来。“什么理由?” “倘若您不跟阿玛回去,待阿玛的公事办妥,还得再回来接您呀!” “那又如何?” 金日嘿嘿笑,“您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他狡猾的反问回去。 果然,满儿听得两眼狐疑地斜睨过来。“为什么不想?” 金日瞥向允禄,又开始嘿嘿笑,不回答,恰在这时,翠袖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袁红袖跟在后头。 “夫君,喝药了!” “拿来吧!”他慢条斯理的接过药碗,慢条斯理的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啜两口,再吹热气…… 满儿挑起柳眉,明知道儿子是有意制造悬疑效果:心里有气更不耐烦,却又不想认输,咬着下唇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匆也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儿子更奸险、更贼溜。 “我说小日儿,上回娴贵妃找我进宫聊天……” “我知道、我知道,额娘提过了,娴贵妃跟您采口风嘛,想给您找个伴儿,给阿玛找个小老婆……”金日兴高采烈的替娘亲再重复一遍。啊啊啊,保不齐不只一位……” “闭嘴!”咬紧牙根,满儿依然满面笑容,虽然有点扭曲,“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要说的是后来太后也让我去请安,顺便跟我闲聊些拉杂事,譬如……”嘿嘿嘿奸笑。“你的亲事……” 噗! 金日暍的满嘴药全喷出来了,猛烈呛咳着,翠袖吓了一跳,连忙轻拍他的背,揉搓他的胸。 “怎么了?怎么了?喝太快了吗?” “我……咳咳……成亲了!”金日挣扎着抗议。 “不要紧,”满儿愉快的“安抚”儿子。“琼古格格不介意做侧夫人。” “我介意!”金日怒吼,旋即更剧烈的咳起来。 见他咳得愈来愈厉害,翠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铁保忙不迭跑去找水好给小主子喝,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让金日舒过一口气来。 “他们没有权力干涉我的婚事。”金日喘着气,沙哑地说。 “是没有权力,不过呢……”满儿笑吟吟的搁下荞面粑粑,不吃了。“太后是个老好人,她好言好语跟你提,你好意思当面拒绝,下她的脸吗?” 当然不好意思,他又不是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阿玛! 金日黑着脸沈默片刻。 满儿愣了一下。“算命先生?”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金日斜睨着她,“对,一个预言倍儿精准的算命先生,前年他就算准了我会娶翠袖做老婆呢!”一提到这,他的表情又开始改变了,贼兮兮的没安好心眼,恶意比先前更加倍。 谁教额娘要提那种事来吓唬他。 “最有趣的是……”一把搂过翠袖来,小嘴儿徐徐勾起狡诈的笑。“翠袖有位天姿国色,冰雪聪明的世姊,向来自认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她……” “可真傲!”满儿满不在乎的咕哝。“怎么,她看上你了?” 第11章 “不过算命先生说了……”没理会亲娘的揶揄,金日径自往下讲。“她终究还是会爱上一个男人……”话说着,大眼儿不怀好意的瞅向亲爹,后者阴森森的眯起眼来。 “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天底下最至情的男人!” 接下来是一片十分诡异的静默,满儿用一张瞬间冻结的脸对着笑吟吟的金日,那副满不在乎的五宫僵硬在原位,好半响都无法拉动脸皮换上更好看的表情。 黄希尧与赵青枫坐立不安的苦着脸,铁保与何伦泰若有所思的相对一眼,袁红袖听不懂,翠袖满头雾水,这边看、那边看。 现在的气氛到底是怎样? 良久后,满儿终于出声了,“是吗?”语气却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松,“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最至情的男人吗?”妩媚的眼儿徐徐溜向一侧。“我说老爷子,听到有美女会爱上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下颚蓦然绷紧,允禄原就阴惊的脸色顿时抹上一层乌黑,凶恶狰狞一片,匆又大手一捞捉来她的脑袋,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做亲热示范,比上回更火辣十分,看得众人面红耳赤。 翠袖连忙掩住妹妹的眼,金日瞪大眸子认真看,瞧瞧可以偷到什么绝招,晚上也好现学现卖拿来“欺负”老婆。 机会难得,请别错过。 大半天过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总是眼色迷蒙,神情嫣然,却仍是不愿轻易饶过他——老毛病。 “瞧你这么兴奋,肯定是很高兴……” 话还没说完,娇躯又被托起,人影倏闪,踪迹已杳,不用问,大家都知道他们干什么“坏事”去了。 “令尊、令堂……”黄希尧吶吶道。“总是这样吗?” “没错,而且到死为止都会是这样儿!”金日漫不经心地回答,此刻盘桓在他脑子里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麻烦。 倘若额娘没骗他的话,早晚他总得回京里去,届时皇太后免不了召他去请安,请安倒是没什么,花点时间跟皇太后讨讨欢心也就是了,问题是皇太后要真提起那种事,他该如何应付? 话说回来…… 该死的琼古格格又是谁呀? 当他们回到建昌时,可巧袁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参加彝族上司之子的祝福礼,汪家母女也上泸山进香去了,允禄送他们进总兵府后,又交代几句便转身上路赶回京城。 “额娘,运气真好,嗯?没让阿玛碰上那位美人儿呢!” 对于某人的调侃,满儿的回答是一拳砸过去,砸得某人晕天黑地,差点当场昏过去,铁保与何伦泰慌忙将小主子送回房休息。 他自找的! 待金日睡着后,翠袖便急急忙忙出来寻找满儿,怕冷落了额娘大人惹她不快,没想到东找西找,竟是在大树上头找到人。 “额娘,您……您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满儿看也没看她一眼,管自高高在上的坐在大树横枝上晃着两条腿,兴致勃勃的眺望总兵府外头热闹的街景。 “我不能出去,在这上面看看总行吧?”她招招手。“来来来,上来陪我!” 也对,不能出去,也只好爬上树看,聊胜于无,小时候她和妹妹们也常做这种事呢! “好。”她的轻功不好,不过上棵树还行,纵身一跃就上去了。 于是,婆媳俩像两个顽皮小鬼,一块儿高高坐在枝头上,津津有味的欣赏彝族人那愉快活跃的生活层面,在许多方面,彝族人和汉人都不一样,对满儿来讲,还真是新鲜有趣得很。 好半天过去,满儿才不经意似的开了口,两眼依然望着街上。 “小日儿背上的伤是为你吗?” 翠袖静了一下,惭愧又内疚的垂下螓首。“对不起,额娘,我……” “别说对不起,如果是的话,我很高兴。”满儿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那小子总是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害我老是为他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这辈子不成亲了。如今知道终究还是有个女人能让他不顾一切,我也就安心了。” “但是,他……”翠袖轻轻抽噎一下。“他差点死了,我宁愿……宁愿……”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满儿握住她的手。“但我想小日儿跟他阿玛是一样的,一旦他们把心放在你身上,就等于是把他们的命放在你手中……” 翠袖又哽咽一下。“我不喜欢那样!” “废话,我也不喜欢啊!”满儿忿忿地咕哝。“不过,没办法,他们就是那样,你也没辙!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是……” “是什么?”翠袖急问。 “既然他们不顾一切为我们,我们也要不顾一切为他们呀!问题是……”满儿侧过眸来凝视她。“你的不顾一切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翠袖茫然的眨了一下眼。“我不懂。” “我也这么想。”满儿不以为意的轻轻笑。“没关系,我来问你,你是汉人,可曾在意小日儿是满人?” “为什么要在意?”翠袖更困惑了。“汉人、满人、藏人、彝人、苗人、羌人,大家不都是人吗?只不过穿的衣服不一样,说的语言不一样,习俗也不太一样罢了!我爹说过,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你尊重对方,对方也会尊重你,大家就会相处得很融洽、很祥和;我娘也说了,如果你轻视对方,先想想对方是否也同样轻视你吧!” 她转而望住府外来往的人群。 “我等于是在四川长大的,身边除了汉人、满人,更多的是藏人、彝人、羌人和苗人,他们的语言和习俗我都懂,我喜欢他们豪爽热情的个性,他们也很欢迎我和他们做朋友,大家相处的十分愉快,这不是很好吗?为何一定要分彼此是什么人呢?” 耸耸肩,她又说:“真要分的话,也只能分好人或坏人,不管是满人、汉人或彝人、藏人,做坏事都是不对的,这是我唯一能理解的区分,其他,我真的不明白有什么好分别彼此的!” 满儿颇意外的注视她好半晌,叹息。 “说你单纯,其实你了解得比大多数人都更透澈呢!” 她亲昵地捏捏翠袖的小手。 “既然你是这种想法,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只要记住一点,他是大清宗室,有他不得不谨守的立场,当他做什么事令你不满时,你必须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想,如果你自己想不通,就提出来和他谈谈,让他有机会向你解释,嗯?” “他的立场?”翠袖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下。“额娘说的是不是像我爹那样?虽然他并不想管东辖区内的彝民或藏民,希望能让他们自由 自在的生活,但他是朝廷的官,有他的立场、他的职责,于是不得不做一些他其实并不想做的事,以求得最基本的规范制限?” 满儿瞪大眼,更惊讶了。“哎呀,翠袖,你比我想象中更能理解呢!” “那都是我娘跟我说的,”翠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额娘您是知道的,我的个性比较单纯,很多事都必须跟我仔细说清楚才懂,所以娘很早就开始教导我,一些将来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她都先跟我解释清楚,尽量避免我在无知的状况下犯下错误……” 她伸手指向街道上的彝民。 “瞧,他们都是按照长久以来的习俗生活下来的,那应该是他们生存的权利,但爹不得不定下一些规范来限制他们,小时候我很不能理解,娘才就这件事对我解释了很多,还说男人总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在这种时候,我们女人就要尽量去体谅他们、支持他们,毕竟,在外头辛苦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满儿又怔愣地注视她片刻,忽地环臂将翠袖抱住,紧紧的,两人差点摔下去,她却还舍不得放手。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真的吗?”翠袖也欢喜的笑开了。“我也好喜欢你呢,额娘。” “还有你娘……”满儿松手退开一些。“我想我也会跟她相处得很好!”那样识大体、明事理的女人,她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呢! “我娘可不这么想,她很担心京里的贵妇不好相处呢!”翠袖单纯的笑开嘴。 “譬如汪伯母,娘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您知道,她太娇贵了。但额娘就不会,额娘好好玩喔,我想额娘一定会让娘很意外!” 满儿顽皮的挤眉弄眼。“那我们就来看看你娘会有多意外吧!” 翠袖噗哧失笑。“好!” 之后,果如翠袖所猜测,袁夫人对满儿的随和风趣感到十分意外又吃惊,三两句话就一见如故地聊开了,不到半天功夫,两人已成为直呼闺名的好朋友,晚上,两人竟然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人的相处,契不契合真是很重要呢! 四天后,一位更使满儿吃惊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玉姑娘,真的是……”她吶吶道。“好久不见了!” “快十年了,三小姐。”玉含烟轻轻道。 “那么……”满儿用力眨了两下眼。“是你?” 玉含烟嫣然一笑。“还有谁比我更适合保护三小姐?” “说得也是。”满儿哈哈笑着招呼她进后厅。“我们正可以好好聊聊呢!” 两人分别落坐,婢女送上茶水后,满儿正想问问玉含烟的近况,玉含烟却先正起了脸色,十分严肃的向满儿道歉。 “三小姐,很对不起,倘若我知道弘儿……” “不要紧、不要紧,事情过去就算了!”满儿不在意的摆摆手。“我反而担心你不知会如何惩罚他呢!” 第12章 玉含烟沈默片刻,苦笑。 “那日,他特地跑回总坛去质问九大长老他父亲究竟是谁?长老们立刻通知我,当时我很奇怪他为何会突然有这种举动,询问他许久之后,他才老实吐露出所有事,顿时气得我甩了他一巴掌,实在没想到他竟敢伤害弘普贝子,三小姐也知道,除了继洪少爷之外,汉爷最疼爱的就是弘普贝子,这件事若是让汉爷知道,汉爷肯定会怪罪下来,所以我立刻将他锁禁起来,等待汉爷的发落!” “那也不能怪他,他不知道嘛!”满儿好意为玉弘明做辩解,不为别的,只为他也是个生活在满汉夹缝中的可怜儿。“爹那边我会去说,你就别怪他了,想想他也是为了反清复明大业……” “不,他是为了女人。”玉含烟感慨地轻叹。“我辛辛苦苦教导了他二十多年,他却只为了一个女人坚持要脱离天地会,因而做出那种事。” “女人?”满儿吃惊得溜圆了眼。“难不成是为了汪姑娘?” 玉含烟黯然颔首,满儿静默了会儿。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不是很值得人同情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一个愿意为心爱的女人放弃一切而不求回报的男人,不多见呀!这下子我担心的倒是他付出的心血是否能得到回应……” 她叹息。“那位汪姑娘,该怎么说呢?她确实天香国色、美貌无双,又聪明绝顶、胸蕴高才,可惜心性傲慢、眼中无人,想让她动心比登天还难啊!” “三小姐,你只说对了一半。”玉含烟涩然道。 满儿愣了一下。“一半?哪一半?” “弘儿确实愿意为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可是……”玉含烟无奈的摇头,“他并不是那种只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男人,他付出多少便一定要得回多少,得不到也要强求,强求不着宁愿同归于尽,所以……” 她喟然而叹。“他并不是真的愿意付出所有一切,起码他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生命,一旦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就得不到回报了。虽然他是我儿子,但以我身为女人的立场而言,这种男人并不值得同情,因为……” 抬眸,她直视满儿。“他跟王爷全然不同!” 四目坦然相对,满儿顿时明白玉含烟那一片痴心仍在允禄身上,恐怕这份情愫永远也消褪不去了。 她不禁满怀同情的碰碰玉含烟的手。“这下子可麻烦了,如果他对汪姑娘真是如此执着,而汪姑娘又无法回应他,他不是会很痛苦,就是 会想尽办法强求,偏偏感情的事是强求不得的,这么一来,玉姑娘,我想你最好多开导开导他比较好!” “三小姐以为我没试过开导他吗?”玉含烟的神情苦涩而怅然。 “你……试过了?” “试过了,一再一再的试过了,但他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想在某方面他和他父亲是一样的,当年他父亲无论如何无法放弃皇位,以致死于非命,而今他的儿子无论如何无法放弃倾心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里,满儿不觉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不要这么说!”她失声道。“他还年轻,还有办法挽回,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他呀!” “我没有放弃,只是很伤感。”玉含烟低喃。“确实我是对他严厉了一点,但那也是为他好,希望能革除他与生俱来的劣根性,端正他的思考方向,无论他父亲是谁,总是我亲生的孩子呀!” 满儿搔搔脑袋,有点无助,虽然她的孩子多,但基本上来讲都是好孩子,最多只是稍微任性了一点,并不需要她特别花费精力去教导,对于天性不佳的孩子,她还真是缺乏经验呢! “我们,呃,一起来想办法吧!” 这时候,两个女人之间,不是情敌,也不谈立场,只是一双同样为儿女伤透脑筋的娘亲。 母亲,确实难为呀! 第五章 自玉含烟到达总兵府那一刻起,满儿的禁足令便解除了,从第二天开始,她在府里多一刻都待不住,频频往外溜…… “麻龙火?什么东西?” “彝族人的补年节,大家一起跳舞,席地一起吃肉喝酒,挺热闹着呢!” “好,去看!” 总是袁夫人带路,满儿兴致盎然的跟着跑,玉含烟舍命陪君子,三个女人天天都不见人影,全都回到不知忧愁的少女时代,玩到忘了自己是谁。 “可恶,为何我不能出去!” “大夫说你得安静休养嘛!” “他大爷的!” 眼看满儿天天往外跑,金日瞅得眼红,也天天怒吼,但翠袖就是不给他出去,不然就两眼湿漉漉的给他看,他只好丢出免战牌,再躲在被窝里诅咒胡大夫全家不得好死。 哼哼,早晚要给那个蒙古大夫好看! 这样到了三月,京里传来消息,皇后于南行途中崩殂;四月,大学士讷亲为经略大臣,赴川督师,岳钟琪为提督,傅尔丹为护军统领,同驻川营效力;五月,皇帝册谧大行皇后日孝贤皇后,颁诏天下;六月,自信满满的讷亲打了个大败仗,灰头上脸,伤亡惨重…… “荒谬!简直荒谬!” 自十二年三月以来,金川用兵达四万有余,耗银几及千万两,却仍对付不了区区一个方圆不过数百余里,丁壮仅约七、八千的土司,除了攻下一、二十个战碉之外,其他无功可报,气得京师里的乾隆大爷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竟然敢上这种折子,难以置信!” 将折子丢在地上,乾隆愤而起身,原想将折于踩个稀巴烂,转眼一想,这么做似乎有失皇帝的风度,于是改在案前来回走。 傅恒默默拾起折子观看片刻,蓦而皱起眉头来。 “奏请筑碉以与大金川共险?” 乾隆猛然回身面对他,目光凶恶。“你以为可行?” “当然不可行!”傅恒毫不迟疑地回道。“首先,此举违反了攻守异用的原则,其次,兵力财力亦不允许,第三,后患无穷。无论如何,此举万万下可行!” 乾隆满意的点点头,再转向另一人。“十六叔,你认为呢?” 允禄眼神阴骛,冷漠如故。“釜底抽薪。” 乾隆怔了怔,旋即恍然。“十六叔是说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确然。”傅恒赞同道。“但光就讷亲大人几位相互推诿责任的奏折,根本无法得知之所以连连打败仗的确实原因呀!” 乾隆沈思片晌。 “十六叔,弘普尚在那儿吧?” “在。” “那就让他去查查!” “臣遵旨。” 相对于大江南北的酷暑煎熬,北国大地的寒风刺骨,盛夏时节的西昌则是风和日丽,温暖如春,即使白天再是艳阳高照,到了晚上还是很凉快,是名副其实的四季如春。 “姊夫!姊夫!等等我们呀,姊夫!” “饶了我吧!” 金日呻吟着停下脚步,不情不愿的回头,果然是袁红袖与袁蝶袖两个小丫头兴匆匆的追上来。 “姊夫,你上哪儿?带我们一起去!” “我说你们两个,”金日大声叹气。“半年前,你们连话都懒得跟我嗑两句,这会儿又时时刻刻缠定了我,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以前我们不知道姊夫那么厉害嘛!”两个小丫头齐声道,老实又现实,然后一人一边拉扯他的手。“别这样嘛,姊夫,你要上哪儿就带我们一起去嘛,不然我们要跟大姊说姊夫趁她睡觉时偷溜出去玩喔!” 又不是故意的,这也是不得已的嘛! 原只是他天天躺床上暖被窝,怎知他好了七七八八,却换翠袖老抱着枕头呼呼睡大觉,直至他痊愈,她睡着的时间依然比醒着多,因为她怀孕了,不想吐也不想吃酸,成天只想蒙头睡觉,跟孵蛋的母鸡没两样。 要等她醒来再出门,恐伯天黑了都不一定出得了门! “胡拉混扯,谁说我要出去玩儿了?我是有正经事儿要办!”金日振振有词的反驳。“还有,谁又溜出去了?我的身子骨早已好透了,你大姊也不禁止我出门,为何我不能出去?” “姊夫明明还在喝药!” 大眼儿一瞪,“补药!”金日气唬唬的纠正小丫头的语误。“是你大姊嫌我瘦棱棱的她见了倍儿心疼,要我多补补身子,没事儿就让我进补喝汤,那纯粹是为了补身,请别乱掰词儿,谢谢!i 小姊妹俩相对一眼,两张小嘴儿一块儿噘起来了。 “让我们跟一下又怎样嘛!” “姊夫好小气喔!” “少来胡搅蛮缠,我说我要去办事儿,听不懂么?更何况……”金日没好气的指指身后那两个无论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影子”。“我有他们俩跟着还不够么?再要你们跟上,我还是回房瞌睡去吧!” “不管啦,不管啦,我们一定要跟姊夫去啦!” 哎呀,居然要起赖来了! 金日揉着额头,好不头痛,就在这当儿,从府后方向远远走来三个不务正业的女人,看样子又要出门找乐子去了。 心头一喜,他连忙挡到她们前头去,咧出满脸谄媚的笑。“额娘,岳母大人,两位来得正好,帮个忙吧!我得出门办事儿去,可是……”眼角朝两旁仍揪着他衣襬不放的小丫头各瞥去一下。“这两个滞销货,麻烦两位处理一下好不好?” 滞销货? 好毒! 满儿噗哧失笑。“办什么事?” 金日耸耸肩。“还不知道。” 奇怪的回答,但满儿当即会意,示意袁夫人一人一个硬把那两只小赖皮鬼扯过来。 第13章 “去吧!” “谢啦,额娘,岳母大人!”金日瞄一下玉含烟,啥也没说,转身便离去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没什么能说的。 虽然彼此算是亲戚,但她有她不得不做的事,他也有他不得不做的事,这点双方都有共同的默契。 私情论第一,其他的,各干各的吧! 浩瀚的波光闪耀在苍山绿野间,佣懒的阳光映媚着起伏的波浪,连绵起伏的远山望下尽,岸边的垂柳在风中摇曳,沁爽的树荫下,睡着一个人。 “大阿哥,来了。” “再警告你一次,尚未回到京城之前,再听你叫我一声大阿哥,小心我掐断你的脖子!” “对不起,大少爷。” “多长长记性儿,别再忘了!” “是,大少爷。” “去把信拿来给我!”双臂枕在脑后,金日仍闭着眼,齿间咬着一根草梗摇来摇去,直到一封信函送至他眼跟前。 “大少爷,信。” 懒洋洋的睁开眼,金日接过信来打开看了片刻,叹气。 “就知道会是这件事儿!”他咕哝着收好信。“要他十天后再来。” “是。”铁保恭身应喏,旋即飞身至树林边,对隐身在林子里的人转达金日的|奇-_-书^_^网|交代,随又回到金日身边。 金日慢条斯理的起身,负手思索片刻。 “何伦泰,你回总兵府去,替我好好守着少夫人,她不出门最好,万一她出了门,你就得跟紧她,寸步不离,如影随形。” “是,大少爷。” “走吧,铁保!” 三条人影一闪而逝,岸边又恢复原先的宁静,野鸭子在水面上逍遥自在的游荡,薄云闲适惬意的轻飘,风,愈来愈懒了。 高头大马的何伦泰与乌尔泰几乎没两样,同样魁梧的身材,同样沈默寡言的个性,唯一不同的是,何伦泰比憨直的乌尔泰精明能干,他只 是不显露于外罢了,要真比较起来,他还比铁保更多一分细心和耐心,这也是为什么金日要把他派在翠袖身边的原因。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守在翠袖房门口,寸步不离,睡得迷迷糊糊的翠袖竟然都没注意到,直至金日外出“工作”的第六天清晨…… “睡得好饱喔!” 两个月以来,翠袖难得在一大清早就打开眼睛,眼皮也不会重得直往下坠,只觉得自己从不曾如此精力充沛过,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的,又回复以往的蹦蹦跳跳,以最快的速度洗脸更衣,梳发横钗,然后轻快的踏出房门。 她终于摆脱昏睡症的纠缠了。 “你姊夫还没回来吗?”一出房门她就碰上了妹妹。 “咦?大姊,你“醒”啦?”袁红袖讶异地上下打量翠袖,注意到她特别抖擞的精神。“姊夫还没回来呢!” 不简单,睡母鸡居然知道公鸡不在! “喔。”翠袖神情黯了一下,旋即又振作起来。“要去吃早膳吗?我们一起去吧!”娘说的,好妻子不应该妨碍丈夫的工作,就算丈夫不在身边,她也得好好过日子,别让丈夫挂念。 “早吃过了我们,”袁红袖继续走向自己的房间,翠袖跟在后头。“待会儿我们要和娘她们一起出门。” “你们又要上哪里去?” 袁红袖奇怪的瞄她一下,“忘了吗?再过几天就是火把节,外头才热闹呢!” “耶?火把节到了吗?”翠袖吃惊又困惑的搔搔耳后。“真快!” “两个月都给你睡过去了,当然快!”袁红袖嘀咕。 姊妹俩一起进房间,翠袖顺手关上门,回过身来,袁红袖已开始更衣换上彝族少女的服饰:色彩缤纷艳丽的织绣上衣、百褶裙、围腰和披巾,还要缠头帕。 “除了娘、额娘和玉姨之外,还有谁要去?” “黄公子、赵大哥、二姊、小妹和我。” 穿戴妥当后,取了荷包,姊妹俩再一起出来,定向前厅。 “汪伯母她们不去吗?这种热闹该请她们去瞧瞧嘛!” 袁红袖翻了翻白眼。“谁说没请的?每一回娘她们要出门之前,都会先去问问汪伯母要不要一块儿去,但她没一次肯,也不准自己的孩子去。像今儿个,娘还不是照样去请她,我都看得出大的不想去,小的可想去了,但汪伯母就是不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蓝姊姊呢?” “她宁愿看书。” “可是老窝在房里也不好啊!”翠袖低哺。“待会儿我用过早膳后,再去劝劝汪伯母好了!” 汪夫人是位道道地地的官家夫人,出身官家,嫁于官家,自以为高人一等,眼睛长在头顶上,下巴拾得比谁都高,也不怕踩到狗屎扭了脖子。 自从来到总兵府之后,吃得好、住得好,又有奴婢好生伺候,结果不但养好了她的身子,顺便更养娇了她的贵气,明明丈夫已被充军黑龙江,自己又是寄人篱下,偏还要矜持身分,对袁夫人说话总是用那种以上对下的口气。 只因为袁夫人出身寒微。 “汪伯母,您真不想出去走走吗?这对您的身子有好处喔!”翠袖好言相劝。 “妇道人家怎能随意抛头露面!”汪夫人神情傲慢的端起茶盅。“是你那娘亲出身寒微,才会那般不知礼不识体,我怎能如她一般贬损自己的身分!” 闻言,翠袖不觉瞄向窗下,汪映蓝正在那里教导弟妹念书。 妇道人家不可随意抛头露面? 但当初不也是汪夫人频频催促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出门去为爹亲求人帮忙,甚至勾引男人的吗? “可是,汪伯母,即使是皇亲贵胄,也会出门郊游踏青的不是?” “你又知道了!”汪夫人轻哼。“你以为自己嫁了个宗室贝子就很了不得吗?告诉你,宗室也不一定高贵到哪里去,要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那也不过是个无用的爵街罢了……” 她浅啜一口茶,放下。 “看看你那贝子夫婿,也不过十七、八岁,而且出京这么久都不用回去,可见他必然是个干领皇家俸禄的闲散宗室无疑,空有爵位,朝廷也不派职,无权无势,半点地位都没有,给他施礼是给他面子,背地里谁真的把他放在眼里了!” “但……但他说过他是宗人府右宗人,”翠袖吶吶地辩驳。“还有镶蓝旗满州都统……” “是啊,话在他嘴里,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要真信了他也太蠢了!”汪夫人又不屑的哼了一下·“想想,他若真是有点地位,庆复大人和纪山大人早就替他“宣传”出去了,很快就会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宫特地来见他,好歹巴结巴结,但到现在为止,你瞧见有半个人来见他吗?” 她摇摇头。“没有,一个也没!堂堂宗室贝子竟没有半个人来见他,那只有一个解释:不值得!这么说,你可懂了?” 翠袖张口又想反驳,但转眼一想,金日曾说过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分,那她最好不要说太多,反正不管人家怎么说,她相信他,就算他真 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闲散宗室,她也不在乎。 只要他是金日就够了。 “汪伯母,我是好意,想说出去走走可以让您的心情好点……” “不必!”汪夫人完全不想领受她的好意。“我倒想麻烦你别再来骚扰我,现下,我正在拟定计画,想要让你汪伯父回来,得有个人到皇上面前说好话,恰好大小金川在打仗,等战争结束之后,若是领大功的人能在皇上面前说两句话,我相信一定没问题……” 慢着,这种说法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请……请等一下!”翠袖期期艾艾地道,“汪伯母,您不会是又想……”两眼溜向汪映蓝。“想让蓝姊姊作妾吧?” “废话,不然凭什么要人家替我们说话?” 翠袖窒了一下,轻叹。“只要蓝姊姊不反对。” “她当然不反对,算起来我也是为她找归宿呢!”汪夫人理直气壮地说。“倘若能让她作正室,我也想啊!但我打听过了,那些在前线督战的大宫都早已有妻室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翠袖悄悄注视着汪映蓝,后者神情淡漠,对她们的谈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未来。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翠袖低喃。 既然当事人自己愿意,旁人又说得上什么话呢? 一番劝说无功而返,还被人家说是骚扰,翠袖沮丧地离开西跨院回到后厅,然而她翠竟是个单纯的人,不消一会儿功夫,思绪就转到别的事上头去了,随即决定要自己出门。 她大概可以猜得到娘亲她们会到哪里去,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她们了。 于是她回房更衣取荷包,再离开房间,匆匆经过后厅、花厅走向前面,途中还停下来交代婢女说她不会回来用午膳,再继续往前行,直至临出府门前,她匆又停下,回头,仰高脸儿。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呢?” 她困惑的目注那个足足高她两个头,从一大清早她踏出房门开始就一直紧随在她身后的巨人,起初她还以为是他闲闲没事干,无聊跟着她看看她在做什么,就好像她小时候也很喜欢跟在娘亲屁股后面一样。可是…… 他已经跟了她快一个时辰了耶! “大少爷吩咐,奴才得跟紧少夫人。”何伦泰恭谨的应道。 翠袖恍然大悟。“是夫君要你保护我吗?”免得她又被人绑走了。 “是,少夫人。” 第14章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找我娘她们吧!”既是夫婿的意思,她自然要遵从,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再见到他因她而受到伤害了。 语毕,两人便二刚一后走出总兵府,刚踏下台阶,便陷入一片鲜红大绿的人海里,游啊游的游出镇外,到最近的彝族村寨里找人,顺便跟一些熟人打个招呼,找不着就到另一个村寨找,走得太远又回头重新再找。 最后,在泸山下那座最热闹的村寨里,他们没找到想找的人,却碰上了翠袖这辈子最不想碰上的人。 “袁翠袖?” 冷不防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翠袖反射性的循声望去,才一眼,头皮就开始发麻,第一个反应是后悔转头去看那个人,第二个反应是想落跑,随便跑到哪里都好,只要能避开台风过境就好。但是…… “袁翠袖,请别装作没瞧见我,太失礼了!” 僵了一下,翠袖尴尬地收回大步逃开的脚,轻轻叹了口气,再无奈地转身面对那位与她同年,妍丽多娇的少女,连最基本的礼貌微笑都扯不出来。 “巧佳,好久不见了。” “也不算太久,两年多快三年而已。”少女双手擦腰,傲慢的上下打量翠袖,再瞥向翠袖身后,目光更是嘲讽。“听说你成亲了,难不成那只大猩猩就是你的夫婿?” 这位骄蛮的少女名叫宋巧佳,松潘镇总兵宋宗彰的长女,与翠袖不但同年,而且同月同日生,当年两人的父亲又同在川陕提督麾下任参将,有这种特别的缘分,照常理而言,两人应该特别要好才是。 也的确是,在八岁之前,两人确实非常要好,但就在八岁那年,两人的母亲带她们上庙里烧香,一时心血来潮为两个小女孩抽烟缘签,结果翠袖抽到了上上签,宋巧佳却抽到了下下签。 就从那天开始,两人再也玩不到一块儿了,宋巧佳愈来愈喜欢找翠袖的碴,也愈来愈爱贬损她,最终演变成一见面就对她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语气连生性单纯的翠袖都有点受不了。 幸好两年后,两人的父亲先后晋升副将,再升总兵,驻地一南一北,说要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过双方究竟仍同住在四川境内,除非大家都不出门躲在家里吃斋念佛,不然是不可能完全见不到面的,尤其宋巧佳生性活泼好动,总是哪儿有热闹她就往哪儿去,这么一来,彼此碰上面的机会又增加了。 “他叫何伦泰,是保护我的人,不是大猩猩。”翠袖严肃的纠正对方的口误。 “保护?”末巧佳挑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怨恨。“怎么,身分突然娇贵起来了,你嫁了什么了不得的夫婿吗?” “夫君只是比较关心我而已。”翠袖小心翼翼地说。娘说过,面对宋巧佳,她最好多容忍一点,说话时也得多使点脑筋,千万别太心直口快,一个不小心半句话就惹毛对方。 “是吗?”宋巧佳的语气酸溜溜的。“你一定挑得很仔细才挑出一个最好的对象,对吧?” “是爹爹决定的亲事。”战战兢兢地,翠袖更谨慎地拣选措辞。 “你爹?”宋巧佳斜睨着她。“那么你爹究竟为你挑了什么样的夫婿?是老头子或年轻人?容貌如何,脾气又如何?什么身分、什么背景?是豪富或显贵?说来听听吧!” 迟疑一下,“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君对我很好。”话愈说愈慢,简直像老牛在拉车,实在不能肯定这么说对不对? “对你很好?”末巧佳表情古怪的喃喃道,忽尔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不好意思说吗?是怎样,对方是个糟老头子?还是丑得见不得人?既没身分也没背景?或者是……啊啊啊,我知道了,是你爹的部下,对不对?” 不待翠袖回答,她笑得更得意,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那也不错啊,难怪你成了亲还能住在娘家,这不是很好吗?对你这种单纯的人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姻缘……” “不是。”翠袖脱口道。 “不是?”宋巧佳的笑容僵住。“那是谁?” 眼见末巧佳的脸又像面条一样拉长了,翠袖顿悟自己不应该作任何辩解,只要宋巧佳高兴,她又何必多话呢? “是……是……”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说,宋巧佳才不会更生气呢? 偏偏她又下会说谎,不然就简单多了。 “你爹的同乡之子?至交之子?部下之子?” “不是爹,是……是……”脑际灵光忽闪。“是娘!夫君的娘亲和我娘是好朋友,对,就是这样!” “你娘?”笑容又回来了。“原来如此!”翠袖她娘亲出身寒微,朋友八成也高级不到哪里去。“这么说来,多半是他娘亲把儿子送来拜托你娘,希望你爹能提拔提拔他罗?” 这次翠袖学乖了,默不??声。 “这不更好,只要他冀望你爹能提拔他,自然会对你很好,你净可以爬到他头上撒野,思思,怪不得你会抽到上上签,难怪、难怪!”宋巧佳笑得甚至比先前更开心,嘴角各往旁横拉一尺,口水差点没淹出来。“至于我呢……” 眼睛住后瞄,嘴角不自觉勾起沾沾自喜的笑,声音压低。 “你是知道的,从小我就想嫁个王公贵介,风风光光的做个一品公侯夫人,但我爹和娘都说这个就够好了,我也只好随便凑合。来,我帮你介绍……” 望着宋巧佳身后的年轻人缓步向前,翠袖有点意外。 那是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虽然五官十分俊俏,但身材低矮略显福态,看上去有点笨拙。 宋巧佳喜欢的不是那种一高挑稳健,成熟聪颖的男人吗? “他叫王承先,我的未婚夫,他爹爹是督察院左右督御史王显绪大人,”宋巧佳得意洋洋地说。“祖父是这次金川大战的军务参赞王柔大人……” 回过眼来,翠袖更惊讶地目注宋巧佳,后者的语气神情都非常轻快,甚至还亲昵的挽住她的手臂,仿佛又回到她们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曾经横互在她们之间的大雪山不知何时已融化于无形。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兰翎侍卫,而且永远下会是什么王,也不太可能有机会称什么公——所以我才会抽到下下签吧。不过呢……”宋巧佳再度压低声音耳语。“他祖父和父亲都是高品大官,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他起码也能捞上个二、三品官做做,最重要的是,他个性温驯又很听我的话……” 她顽皮地吐吐舌头。 “我可不像你,未嫁从父,出嫁从夫,那种事我办不到,我要的是那种事事听我吩咐,样样看我的眼色行事的夫婿,到时候可就有我威风的了!” 翠袖偷眼瞥向看来脾气好好的王承先,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可是他大你十几岁耶,”她细声说。“你不是应该叫他叔叔吗?” “老天,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好不好?”宋巧佳哭笑不得。“男人是论辈分、论地位,不是论年纪的,你懂不懂啊?” “可是我娘说……” “你娘说的你听就好,我又不是她的女儿,干嘛听她的?” “但……” “你自己去生蛋吧!”宋巧佳不耐烦地挥挥手。“只要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下就够了!” 说的也是,娘说过,女孩子家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最幸运的。 “好吧,你喜欢就好。那……”翠袖轻轻道。“你们什么时候要成亲呢?” “自然是要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宋巧佳回眸对王承先使个眼色,让他跟在她们后面,自己挽着翠袖走在前头。“他祖父年纪大了,他爹才要他陪着一起来,打完仗之后,我们就一起回京成亲……” 说着说着,匆又兴奋起来。 “你没去过京城对不对?我想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吧,要不你跟我一起进京去开开眼界,等我成亲之后,我再叫王承先派人送你回来,如何?” 进京? 恐怕她不去都不行呢! “呃……”她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好,那就这么说定罗!” “咦?”等一下,她们说了什么了? “那么,既然到时候我要招待你进京去玩,现在就先让你招待我住你家吧!不是我爱挑剔啦,建昌这里的旅店还真是差劲耶,又脏又旧不说,房间小得想转个身都不够……”叽叽喳喳,呱啦呱啦,天长地久,没完没了…… 翠袖顿时一脸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宋巧佳一点都没变,总是她说了就算,从不允许别人有其他意见,本性虽不差,但既爱抱怨又爱要脾气,凡事争强好胜,只要你不比 她强,最好是跟她有天地之差,她就会对你好到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情愿生生世世为她做牛做马,一旦你比她强,她就会把你当作仇人,恨你干秋万世也不厌倦。 完了、完了,巧佳竟然说要住到她家去,要是让巧佳发现她的夫婿是个宗室贝子的话…… 呜呜,她先躲到大雪山去冻成冰柱好了! 结果翠袖哪儿也没躲成,也当不成冰柱,怪只怪她动作太慢,才刚摆好起跑姿势,就被宋巧佳两句话拉住了脚步。 “喂,我好累丫,还不快带我们回你家去休息!” “……”好嘛,回去就回去嘛,反正有娘在,不管出了什么样的状况,她应该都有办法解决……吧? 抱着最坏的打算,翠袖忐忑不安的带宋巧佳和王承先回府去了。 万万没想到,结果竟是出人意料之外,原以为满儿会生气,可她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挺有趣,兴致勃勃的跟她们玩起来了—— “我没听错吧,你叫她额娘?” 第15章 “没听错啊,我是叫她额娘。” 当翠袖领着末巧佳和王承先回到总兵府时,恰好满儿她们也回来了,双方先后进府在前院碰上,基于礼貌,翠袖不能不替双方不认识的人做介绍,在介绍到满儿时,宋巧佳的神情很清楚地显示出高人一等的傲慢。 “为什么?” “夫君是,呃,满人。” “满人?”宋巧佳相当意外的眨了好几下眼,继而耸耸肩,“这也没什么,总是也有地位低下的满人,像是八旗兵丁步卒之类的,重点是……” 她转注满儿。“不管你儿子是满人或是汉人,既然期待人家的爹爹提拔你儿子,你就得好好交代你儿子,加倍疼爱老婆,别让她受到任何 委屈,千万不要忘了你儿子的前途就掌握在人家爹爹手上哟!” 话说得是义正辞严,铿锵有声,满儿听得一脸错愕,不解所以,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尴尬又不知所措。 翠袖的家人大概都猜想得到为何会出现这种可笑的场面,但满儿完全在状况之外,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不过她也看得出其他人的尴尬,猜想她们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再说这种情况也很有趣,比正经八百的来好玩多了,既然如此,何不乘机玩玩? 想到这里,满儿当即堆起一脸卑微谄媚的笑,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是是是,宋姑娘,不,宋大小姐说得是,我一定会交代,不,警告我家那个混小子,得加倍再加倍疼爱老婆,老婆说东,他就不可以往西去;老婆要他上天,他绝不可以入地;清早务必先行起床,准备伺候老婆更衣梳洗,晚上老婆不睡他也不准睡;老婆没用过膳,他连咽口水也不准……” 好几声失笑,翠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想笑不敢笑,连噗哧都不敢,满儿却还没掰完。 “就算老婆要他顶尿盆儿跪搓板,他也得乖乖的顶上满头尿、跪瘸那两条腿,老婆掉两滴泪水,他就得捐出两盆血来抵,总之,老婆是天上的星星,他是地上任人践踏的粪上,那小子要是敢不听话,我就先把他踩成狗屎……” 大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终于明白金日的要宝功夫是从哪里来的。 而袁夫人也才真正放下心来,做人媳妇最怕碰上恶婆婆,但有满儿这种随和又风趣的婆婆,就算是在京城里,翠袖也绝对吃不上苦。 难怪她会抽到上上签! 第六章 清晨,第一线曙光初耀,蓦而霞光万道,瞬间,整片大地沐浴在柔和温暖的晨曦之中,茂密的丛林也挡不住那金色光芒的穿透,点点洒落在静立于山崖边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负手卓立在那儿起码有一个时辰以上了,小奶娃的可爱容颜上一片肃穆,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的河川。 壮美富丽的大金川如玉带般逶迤而来,飘然南去,两岸矗立着无数棱角分明的碉堡,有的散落在荒野之中,有些建筑在要隘处,更多的是 集中在村寨里,有时一个村寨就是一个碉堡群,即使原是家碉,此刻也全成了战碉。 那一座座碉堡高的达四、五十米,矮的也有一、二十米,不但雄伟高大,而且厚实坚固,不易攻坚,难怪莎罗奔能够和清军对抗这么久。 “这些碉堡确实是问题,”少年喃喃自语。“不过……” 话说下到两句,匆又噤声,不一会儿,一条精悍身影俏无声息地落于少年身后,恭身敬立。 “大少爷。” “说。” “确如大少爷所怀疑,张广泗帐内的谋士王秋原是莎罗奔的军师,深得莎罗奔的信任,金川之战开始之后,王秋才到张广泗身边卧底,左右军队的战略部署,致使我军连连遭挫。” “天地会?” “不确定,也有可能是白莲教或龙华会。” 少年沈思片刻后,方又开口。 “另外那两个呢?” “阿扣是莎罗奔的女儿,原嫁与小金川上司泽旺为妻,却与泽旺之弟良尔吉私通,张广泗入川后,两人便向张广泗诈降,专为莎罗奔之耳目,伺机传递我军的军情给莎罗奔。” “张广泗全然不疑?” “全然不疑。” “愚蠢!” 少年身后的人默然无语,反正又不是骂他。 “继续。” “讷亲一到小金川美诺寨,便先将张广泗大大饬责一番,张广泗一气之下躲到大金川的卡撒寨。而讷亲原是文臣,根本不谙用兵之道,吃了大败仗之后方才回头向张广泗求援,张广泗乘机冷嘲热讽,致使两人之间时起嫌隙,相互推诿责任……” “两个都是蠢才!” “另外,军中传言,讷亲生性骄惯,怕劳苦、怕受伤、怕战死,一遇战事便躲入帐篷中,将帅畏死,士兵又如何勇往直前作战?结果莎罗奔那边不过几十人吶喊来攻,我方多达三千余人的官兵竞闻声远遁,自相蹂躏……” “传言?” “奴才已证实并非仅是传言。” “胡闹!” 小奶娃脸儿阴沉沉的,似乎非常生气,身后那人屏气敛息,不敢再说。妤半天后,少年才出声再问。 “岳钟琪?” “倘若两位主帅都不听他的,他又能如何?” 少年沈默了,片刻后,他回身。 “去把岳钟琪找来见我,不可与他人知道。” “是。”少年身后之人恭身应喏,旋即飞身离去。 然后,少年又望回大金川,继续打量大金川两旁的碉堡,脑袋里思考的却已不是军情公务,而是…… 出来好些天了,不知老婆睡“醒”了没有? 倘若能事先知道让宋巧佳和王承先住到她家来,竟会惹出一件延续到京里的麻烦,翠袖一定会想破脑袋不让他们住到她家里,但她不知道——她又不是算命先生,结果使她后悔莫及。 “老天!” 屏住气息,翠袖傻着眼看着王承先偷偷摸摸的从宋巧佳房里出来,而这时刻正是清晨时分,再单纯的人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来敬客轩请满儿去用早膳的,不料却意外看见这件事,差点没吓坏她。 “别多事,”满儿倒是很冷静。“那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你管不上,嗯?” “是,额娘。”翠袖吞了口唾沫。“呃,额娘,我住的翠竹轩还有两间空房,您和玉姨要不要住到我那儿去?” 满儿笑了。“也好,不然哪天当面撞上了,大家都会很难堪。” “那黄公子呢?” “男客在左轩,女客在右轩,中间隔着敞院,出入也不同门,何况都是王承先上宋姑娘这儿来,黄公子碰上这种事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不幸撞上了,双方都是男人,心里有数,也没什么好难堪的,你就不用替他担心了。” 于是,翠袖帮着满儿和玉含烟悄悄搬到翠竹轩去了。 如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也就罢了,毕竟宋巧佳和王承先是未婚夫妻,他们想怎样也是他们自己的事。 但若是又横生出其他枝节来的话…… 深夜,郁沉沉的黯空传来几响闷雷,不消片刻,绵绵的雨丝又落下来了,建昌的雨季总是这样,不是午后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就是夜里来场连绵不断的细雨,下得人都发霉了。 汪映蓝悄然栘身至窗前,姣丽的容颜依然冷漠,美眸更是幽沈。 “你到底听见我说话了没有?”身后传来愠怒的质问。 “听见了,娘,”汪映蓝沈静地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您说那位王承先公子的父亲王显绪大人是督察院左右督御史,可以帮爹在皇上面前 说好话,但您也别忘了,王大人既是督察院御史,为人定然刚正耿直,恐怕不会轻易屈服于女色。” “谁跟你说王显绪大人,”汪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说的是王承先公子,只要你能成为王大人的媳妇,他能不帮你吗?” 汪映蓝慢吞吞的回过身来。“我是罪臣的女儿,王公子不可能娶我作妻室。” “那就作妾!”汪夫人断然道。“只要肯使点手段,哪个男人不会迷上才貌双全的你,到时候是正室或妾室又有何分别,只要他宠的是你不就行了!” 汪映蓝沈默了会儿,唇畔悄然泛起一丝嘲讽。 “我懂了,娘。” “很好。”汪夫人满意的笑开了。“总之,你得先设法勾上王公子,尽快成为他的妻妾,再设法要他去说服王大人帮帮你爹,请皇上宽赦你爹的罪,甚至官复原职,届时,王公子不就可以把你这妾室扶为正室了?” “明白了,娘。”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女儿!” 孝顺? 他们这种父母,配让她孝顺吗? 不,他们不配! 不过,既然这世上没有配得上她的男人,不管她跟谁又有何差别,后半辈子是如何度过的也无所谓了。 她这一生,根本是白来世上走一遭! 瞻对,雅碧江畔,少年负手静静眺望对岸的大碉寨,仔细聆听身后人的报告。 “……如今住在班滚大碉内的德昌喇嘛其实是班滚的儿子沙加七立,而且是庆复大人所刻意安排。” “庆复?”少年冷哼。“又是他!” “照常理,如郎大捷之后,应只留守五百军士驻防瞻对,”少年身后的人继续往下报告。“但此际上下瞻对驻军足有两万多……” “因为庆复知道班滚压根儿没死,”少年恨恨道。“不得不防着一手。” “多半是如此。” “此刻班滚何在?” 第16章 “不是在大金川就是在上下瞻对间流窜,想找着他,恐怕得花上一点时间。”少年沈吟片刻。 “好吧,既然不好找人,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建昌吧!”话落即飞身离去。 终于可以回去抱老婆了! 火把节是彝族人一年一度最隆重、最欢乐的节日,从火把节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寻找又长又直的枯蒿枝做火把、准备祭牲品、斗牛、斗羊、赛马等,姑娘们赶制新衣,小伙子们为情人购置首饰,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袁家四姊妹也很忙。 虽然她们不是彝族人,但打从搬来建昌起,无论彝族人有什么特殊节日,袁夫人都会带她们参加。 入境随俗,只要能够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快活。 袁夫人说得没有错,袁家四姊妹在建昌一直过得很愉快,也交到了许多彝族朋友,不过她们很少进镇里来找四姊妹,多半都是四姊妹到她们村寨里去找她们。 “你们今年要上哪座村寨?” “前天我碰见阿萝和银花,她们要我们上她们村寨去。” “那么,今儿早点用晚膳吧,等天黑就来不及啦!” 火把节第一天清晨,彝族各村寨的男人都要众集到河边杀猪宰牛、打羊分肉;妇女在家煮荞谟、磨糌粑面,准备接下来两天的熟食。 下午,各家各户忙于宰杀祭牲品作丰盛的晚膳,并祭祖祭神。 直至太阳偏西,上山数月的羊群归来时,全家老少都站在圈门口点数羊群,家长还把一把把炒熟了的燕麦炒面撒向羊群,祝愿羊群繁衍发展。接下来,家长要宰杀一只大阉鸡,察看鸡舌、鸡胆、鸡股以占卜来年的吉凶,并烧鸡祭祖。 待全家人一起吃过丰盛的晚膳之后,天已擦黑,夜幕悄然降临,东北方冒出几颗星星,真正的热闹才刚开始—— “快、快,点火把仪式快开始了!” “等一下,我的鞋还没穿好!” “啊~~我的裙子又掉了!” “慢着、慢着,巧佳呢?我不是告诉过她,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吗?” “快来不及了,要等她吗?” “回来了!回来了!刚好,赶上了!” 于是,一群人匆匆忙忙涌出总兵府,疾步向镇外的村寨而去。 两刻钟后,她们恰恰好在点火仪式开始前到达阿萝的家,几个人挤在门口观看阿萝的父亲口中念着火把经,用干苦蒿杆扎成的火把在火塘里接火,从屋里的上方照亮每一个角落,然后将火把交给孩子们。 火把刚出门,大人就在后面念驱邪避灾的词,翠袖她们也兴高采烈的跟着念。 “烧掉害虫,烧掉害蛾,烧掉贫穷,烧掉饥寒,烧掉饥荒,烧掉死神,烧掉瘟神,五谷饱满:六畜发展,人丁安康。” 一把把火先绕屋转三圈,转完后经过丰圈、丰圈,走向自家的庄稼地绕一圈,然后与其他的火把汇合,在黑沉沉的山谷间点燃一条条的火龙,在响彻云霄的喊声中分别游向火把场。 最后,各村寨的火把集中起来聚成一堆巨大的篝火,然后,彝族人也跟那堆篝火一样,沸腾起来了,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大家开始尽情歌舞,小孩子们有的玩捉迷藏,有的玩“老鹰捉小鸡”或“狐狸护石子”的游戏,歌声与欢笑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我要去玩老鹰捉小鸡!”袁蝶袖跑走了。 “我要去玩捉迷藏!”袁红袖也跑走了。 “我们去跳舞!”袁舞袖也拉着赵青枫跑走了。 “我们也去跳舞!”宋巧佳和王承先也跟在袁舞袖后面去了。 “那我们呢?”满儿喃喃道。“在旁边流口水干瞪眼?” “我们有那!”袁夫人笑着指指何伦泰手上的食篮子。“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欣赏歌舞吧!” 在草地铺上布巾,翠袖、满儿、玉含烟和袁夫人一起坐下来喝茶吃点心,一边欣赏年轻人的歌舞,还有那些卯起来玩到拚命尖叫的孩子们,一边闲聊三姑六婆;何伦泰倚在不远处的大树,两眼依然尽责地瞅紧了翠袖,如果不是她比一般人迟钝,一定会被他盯得抓狂。 “额娘,回京后,我们可是和您一起住?”翠袖满怀期待地问。 “不是,那混小子有他的府邸。” “……喔。” 见她失望的垮下脸儿,满儿不禁失笑。 “那小子的住府离我住的府邸相距并不远,不过隔着一条胡同而已。” 翠袖的眸子马上又闪闪发亮起来。“真的?” “真的。”满儿疼爱的摸摸她的粉颊。“你要是无聊,随时|奇-_-书^_^网|可以来找我,我也会常常去看你。” “好!”翠袖又欢喜的笑开来了。 “对了,”满儿捻起一块糕饼,不经意似的问:“翠袖,小日儿没跟你说一声就出门,一出门又这么久不回来,你会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翠袖奇怪的反问。“爹不也常常这样,所以娘一再教导我们,男人有男人的工作,女人家必须习惯这种事,就算男人不在,我们也必须跟平常一样生活,妥善照顾好家里,让男人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工作,这些我都了解啊,为什么要在意?” “但他什么也没告诉你。” “能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不能告诉我的,我就不应该问,娘说的,男人家的事,很多都是不适宜女人知道的。” 满儿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欣慰地笑了,她转向袁夫人。 “吟霜,你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好女儿就这么被小日儿抢走了,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呢!” “但她单纯、憨直又迟钝,这总改不了,你可得多担待。”袁夫人歉然道。 “这你就错了,我喜欢的就是她那一点,相信小日儿也是,放心好了,她一定会受宠的!不过……”满儿握住袁夫人的手,满含歉意。“你知道,旗民不得通婚,小日儿是宗室,更不能违反这点,所以……” 她瞟一下翠袖。“我家老爷子已和虎尔哈氏的兴古大人谈妥,让翠袖挂在他名下作义女,未来载上皇室玉碟的将是虎尔哈氏女,你们不会在意吧?” 袁夫人不在意的摇摇头。“这个不重要,只要翠儿能够得到幸福就够了。” 满儿欣喜的猛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翠袖要是受到一点委屈,我把头给你!”说到这,她有意无意朝跳舞的少女们瞄去。“听那小子提过,你们希望让那位赵青枫入赘到袁家,是吗?” 袁夫人瞥向翠袖。“其实那是孩子们自己的意思,我和她爹从来没这么想过。何况赵总兵也说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他绝不会同意!” “他真这么说?哼,只不过是个总兵罢了,要什么牛气!”满儿嗤之以鼻的撇了撇嘴。“放心,包在小日儿身上,就算小日儿不行,还有我家老爷子在呢,我就不信他敢拒绝我家老爷子!” “但他若真拒绝了呢?” “那更好办!” “咦?” “他若是真敢拒绝我家老爷子,保证我家老爷子会……” “如何?” “杀了他!” “耶?” “这么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拒绝了,不是吗?” 火把节的热闹是从第一天晚上开始,但真正的高潮却是在第二天。 这日一大清早,各村寨所有的男女老少全体出动,大家一起背上早先准备好的饭团荞面、肉食及水果等,身着盛装赶着各自要参赛的马牛羊等到山头大单坝,参加斗牛、斗丰、斗鸡、赛马、摔跤等比赛,放眼望去只见满山满谷的人,比千军万马的战争场面更壮观。 想在这种场合找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 “青枫,舞袖交给你了,千万要顾好她呀!” 赵青枫一手拎着食物袋子,一手握紧袁舞袖的柔荑。三炅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袁夫人点点头,把第二支食物袋子交给何伦泰。 “红袖,你跟着大姊,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跑开,记住了?” “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嘛!”袁红袖低低嘟囔。 “红袖!” “好好好,我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开,可以了吧?” 袁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再把第三支袋子交给满儿,第四支袋子交给王承先,第五支袋子交给黄希尧,而后牵起袁蝶袖的手。 “大家要尽量走在一起,但万一走散了,彼此一定要有个伴,千万别给人踩扁了!”话说完,她严肃地环视所有人一圈,然后转身面对千军万马,以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神情深吸一口气。 “走吧!”声落,毅然领着大家一起钻进人群中。 袁夫人顾虑的果然不是没有道理,起先,大家还整整齐齐的一个跟着一个,但不到半刻钟,只听红袖尖叫着,“斗鸡!斗鸡开始了!”翠袖就被她拖走了,何伦泰如影随形紧随于后。 再过半刻钟,换满儿大叫,“斗羊!我没见过斗羊!”玉含烟也被她拖走了;接下来是宋巧佳,她也在大叫,“我们去参加射箭比赛!”王承先被拖走了;最后是袁蝶袖,“他们在拔桓,我也要玩!”袁夫人被拖走了,黄希尧随后紧跟。 赵青枫与袁舞袖不由愕然面面相对。 他们并没有跟谁走散啊,为什么只剩下他们两个? “对不起,姑爷,大小姐和大家一起去参加火把节盛会了。” 连夜马不停蹄,金日只费了一日夜的时间就赶回建昌来了,为只为了抱抱心爱的老婆,谁知就在总兵府门口,他连一步都还没踏进去,守卫便满脸歉然的这么跟他说,说得他一肚子鞭炮火花。 第17章 “他大爷的,我没死活地赶回来,她居然给我跑去玩儿了!” 但见他一双红嫩嫩的粉颊,气唬唬的鼓成两粒水蜜桃,小嘴儿嘟起老高,就像啃了一半的甜饼被谁偷走的小奶娃儿,可爱极了,守卫险些 忍不住去买支糖葫芦来安抚他。 “对……对不起,姑爷。”想笑又不敢笑,声音在发抖。 “可恶!”金日咬牙切齿的低咒。“我该到哪里找她们?” “您只要出了镇,循着欢呼声去就行了。” 不再多言,金日回身便走,按照守卫的指示出镇,循着阵阵欢呼声而去,果然很快就来到热闹非凡的比赛场地。可是…… “天爷,这怎么找人?” 放眼根本不见人,只见黑压压一整片,密密麻麻的满布四处,金日看得傻眼,铁保猛吞口水。 “大少爷,您不会真的想在这里头找人吧?” “为……为什么不?” “……这好有一比。” “哪一比?”“蚂蚁窝里找蚂蚁。”“何解?”“白费力气!”“……那我只好换个法子。”“换什么法子?”“让蚂蚁来找我。” 第七章 满山遍野都是绿的夏意,举目净是人山人海,力的角逐不时激起阵阵轰然喝采,姑娘们簇拥着吼出胜利欢呼的男人,谁也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场面里,天涯海角分散开来的几组人马,竟然奇迹似的又能聚在一起,因为大家不约而同全跑到摔跤场来了,女人想看,男人想掺一脚,兴致勃勃的全凑到一堆了。 “他也要参加?”袁红袖满眼怀疑的上下打量王承先。 “喂喂喂,请不要往门缝里看人好不好?人不可貌相没听过吗?”宋巧佳两手擦腰,气愤地抗议。“别看他软趴趴的,其实他才厉害呢,不然刚刚的射箭比赛,他怎能拿到优胜?” 其他人相顾几眼,耸耸肩,相信了。 说别的她们不一定信,但说到人不可貌相,她们想不信都不行,早有个“标准模范”活生生的摆给她们看了! “喂,你们干嘛都不吭声了?” “我们都信了,还吭什么声?” “信了?”宋巧佳狐疑的来回看她们。“这么快?” “等我姊夫回来,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信了,他呀……” 袁红袖才刚说到这里,围观人群里便传出袁蝶袖的尖叫,硬生生卡断她的话。 “姊夫?” 众人一听,异口同声咦了一下,旋即不约而同钻进围观人群里,片刻后,大家挤到最前方,果然瞧见金日正在场中和另一位摔跤手比赛。 “姊夫!姊夫!” 袁红袖与袁蝶袖兴奋得齐声尖叫,活像两只蚱蜢似的在场边狂跳,两手乱挥乱舞,就伯场内的人注意不到。 金日闻声回首,双眸喜色涌现——蚂蚁果然来找他了,就在这一瞬间,砰一下,他被人摔倒了,灰头上脸的爬起来,小奶娃脸上却仍是一片喜滋滋,一边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边跑向她们,二话不说,先抱住翠袖狠狠啵一下再说。 “老婆,我好想你!”五指张开覆住她的小腹。“还有小宝贝!” 翠袖羞赧的满脸通红,袁红袖与袁蝶袖在一旁大叫。 “姊夫,好丢脸喔,你被摔倒了啦!” 金日笑吟吟的下在意。“算准了你们会来看摔跤,我才参加比赛,赢不赢不要紧,找着了你们才紧要,丢份儿也罢!” “找我们?”袁红袖挤眉弄眼。“是找大姊吧?” 金日哈哈一笑。“可给你说着了!” “既然你回来了,那么……”袁夫人看看天色。“都晌午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吧!”话落,领头又钻出去。 “好,不过且等等,铁保他……” “大少爷!”说人人到,说鬼鬼到,才刚钻出人群外,铁保就出现了,表情十分古怪。“大少爷,猜猜,铁保瞅见谁了?” 金日不在乎的笑。一瞅见鬼了?” 对大少爷而言,那人可不正是鬼! 铁保想笑,忍住。“是爷,铁保瞅见爷了!” 金日笑容僵住。“阿玛?”他大爷的,真是见鬼了! “耶?”满儿更是惊呼。“你们父子俩说好的是不?居然同一天同一刻到!” “谁跟他说好!”金日气嘟嘟的嘀咕。“阿玛在哪儿?” “那头。”铁保指指摔跤场对面。 “那我们往这头!”转身要往另一边走。 “夫君!”翠袖失笑,硬拉住金日。“怎么可以这样嘛!” “为啥不可以?”像个任性的孩于似的,金日噘嘴要脾气。“阿玛最喜欢欺负人家了!” “人家?”袁红袖爆笑。“姊夫,你几岁啊?” 不理她,金日管自抱住翠袖不放。“那你要保护我哟,老婆!” “才不要!”翠袖咯咯笑。“我也会怕阿玛,你找额娘嘛!” “额娘才不管我的死活呢!”金日嘟嘟囔囔,百般哀怨地吸吸鼻子。“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不顾我,我只好自个儿顾我自个儿,阿玛真敢欺负我,我就跟他卯上了!” 言语方罢,翠袖骤然一声惊喘,他还以为是被他说的话吓到了,正想安慰安慰她,又见她的视线越过他肩头,惊恐地望住他后方,他不禁忐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猛然回身,正好对上那张几乎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儿,阴森森、寒恻恻的,那双冷酷的大眼儿仿佛要咬下他的脑袋似的瞪住他。 一溜烟,他躲到翠袖身后,还弯腰驼背地想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 “嘿嘿,阿玛,请别再瞪眼了,小心眼珠子掉出来,不掉也会着凉!” 满儿轰然爆笑。“小日儿,你可真窝囊,竟然猫到老婆背后去了!” “额娘,请别污蔑我的人格,”声音从翠袖背后冒出来。“我这不叫窝囊,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想……”袁夫人极力咽回笑意。“我们还是回府去吧!” 于是,大家开始往回走,逐渐离开热闹的人群,宋巧佳走在最后面,她悄悄拉住了袁红袖。 “红袖,他就是你姊夫?” “对啊,姊夫很可爱吧?”袁红袖说得很得意,她最崇拜姊夫了! “可爱?”宋巧佳不可思议的望住金日颐长的背影。“他根本不比翠袖大嘛,而且……”不屑的哼了哼。“还是个无用的窝囊废,难怪满人还得靠汉人提拔,我说你大姊还真是可怜呢!” 袁红袖耸耸肩,没说话。 她喜欢那么想就那么想吧,免得她又拿大姊当仇人,姊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自己人清楚就行了。 人不可貌相,姊夫可是个最佳典范呢! 头一回招待亲家老爷,袁夫人特别谨慎,晚膳格外丰盛,但她还是从头揪心到尾,因为允禄那张脸随时都是阴恻恻的,尤其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像两粒冰珠子一样,酷寒得吓人,除了满儿,没有一个人不怕他。 不,还有个人,说他不怕允禄,在允禄面前又老是一副畏畏缩缩的老鼠样;说他伯允禄,偏又不时故意去招惹亲爹—— “老爷子,你最爱吃熏鸡腿对吧?来,我帮你……小日儿!” “啥事儿,额娘?” “那鸡腿是你阿玛要吃的,干嘛先抢走?” 金日低眸看看手上的鸡腿,耸耸肩,先咬一口再说,然后含着鸡肉口齿不清地辩解。 “鸡腿有两只。” “另一只我早吃掉了!” “你是阿玛的老婆,你吐出来给阿玛吃呀!” “你是儿子,该你孝敬给阿玛吃!” “才不要,阿玛老要脸子给我瞧,为啥我要把鸡腿让给他?” “谁摆脸色了?他那张脸本来就长那个样儿嘛!” 餐桌旁突然冒出两声噗哧笑,也不知道是谁。 “谁说的,金禄就不是!” 话一说完,眼前一花,金日手里的鸡腿不见了,转眼一看,原来长翅膀飞到允禄手上去了。 “可恶,阿玛,你抢我的鸡腿!”金日怒吼。“人家都咬一口了说!” 餐桌旁蓦然一阵爆笑,允禄面无表情,管自啃他的鸡腿,满儿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老爷子,还是你厉害,一个字都不用吭,儿子就把鸡腿“让”给你了!” “谁让了!”金日啼笑皆非。“阿玛,您几岁了?竟然抢儿子的鸡腿吃!” 满儿哈哈笑。“这只鸡腿原就是我要拿给你阿玛吃的嘛,所以啊,他非吃到不可啊!” 金日气唬唬的看看满儿,再看看允禄,匆地扭脖子趴上翠袖的肩头,呜咽。 “呜呜呜,翠袖,你看阿玛、额娘欺负我!” “我……”翠袖也笑得快说不出话来了。“我剥虾子给……给你吃。” 金日可怜兮兮的抬起半张脸儿。“我要十只。” “好,给你剥十只。”翠袖一边笑,一边剥虾子。 “我要大只点的。”金日抽噎着拿她剥好的虾子来吃,大眼儿满含委屈,水汪汪的。“谢谢。” 四周又是一阵狂笑。 “满儿,日儿真是可爱呢!”袁夫人笑道。“原先我还担心他们小夫妻俩年岁太近容易吵架,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满儿怔了怔。“年岁太近?” “是啊,翠袖才十七岁,日儿看来也不过十七、八岁,这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脾气总是把不定,一个火上来,说不准就吵起来了。不过看日儿这模样,应该是不会吧?” “十七、八?” 十分惊讶的语气,满儿咕哝着朝金日瞥去,后者扬起尴尬的笑,直往后瑟缩。 第18章 “十七、八岁,嗯?” 满儿又重复了一次,这回已转换成威吓的意味,金日还想再缩,可惜动作稍微慢了一点点,一个不小心,耳垂子被拎走了。 “啊啊啊,痛啊,额娘,饶命啊!” “过来、过来!”满儿皮笑肉不笑,揪着他的耳垂子硬扯向前。“小日儿。” “额娘,”金日拉开谄媚讨好的嘿嘿笑。“有事?” “说!”满儿才不吃他那一套。“老实告诉你岳母,你几岁了?” 金日叹气。“一定要说吗?” “说!” “一定一定要说?” 满儿使劲一扯他的耳垂子。“说不说!” “好嘛、好嘛,说就说嘛!”苦着小奶娃的脸儿,金日可怜兮兮的对袁夫人露出哀怨的笑。“岳母大人,小婿已经,咳咳,二十有八岁了。” 一片寂静,蓦而…… “什么?”满厅骇异的大叫,异口同声,碗盘一阵颤动,险些全体阵亡。 金日一脸快哭的表情。“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二一十八?” 更惊诧的同声大叫,翠袖的叫声最大,还多了一句。 “那我不就应该叫你……” 不等她说完,金日动作奇快无比的一把捂住她的嘴。“不准叫我叔叔!” 翠袖更惊奇,用力拉开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要叫你……唔!”嘴又被捂住了。 “下·准·叫·我·叔·叔!”金日咬牙切齿地命令。“不管岳母大人是否说过大你十岁以上的男人你都得叫他叔叔,我已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老婆,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敢叫我叔叔试试看,我会亲手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他大爷的,就知道她会想叫他叔叔! 餐桌旁又是一阵静默,旋即爆起连声狂笑,除了金日、翠袖和允禄,餐桌旁没有一个不笑到翻的。 难怪他要隐瞒自己的年龄! 打从金日被逼吐露出自己的真实年龄那一刻起,翠袖就一直拿非常奇异的眼光偷觑他,好像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到他这种“怪物”似的,直至夜深进房就寝,她还是在偷窥他,窥得他一肚子霹雳火濒临爆发边缘。 她要是敢叫他叔叔,他真的会把她的嘴巴缝起来! “夫君……”她一边服侍他褪下外衣,一边迟疑地开口,两眼还在偷觑他。 “……”他全神戒备,两眼到处搜索,针线在哪里? “你真的二十八岁了?” “……对,不准叫我叔叔!” 为金日更衣完毕后,翠袖再蹲下去替他脱靴,两眼瞅向上,继续窥视他。 “夫君,你真的只比我爹小九岁?” “对,绝对不准叫我叔叔!” 脱好靴子后,金日缩腿上床,翠袖再自己褪下外衫和绣花鞋,眼角还是在偷窥他。 “夫君,你真的大我十一岁?” “对,绝对绝对不准叫我叔叔!” 翠袖也上床了,金日习惯性的将她揽入怀中,她仰起脸儿。 “夫君,你……” 够了! “不准再问了!”金日不耐烦的低斥。“也绝对绝对绝对不准叫我叔叔!” “好嘛、好嘛,你不要生气,我不问就是了嘛!”翠袖委屈的垂下脸儿。 见状,金日的心立刻软成一团面餬,他轻叹,紧一紧环住她的手臂。“我没有挫火儿,只是不想你再问,无论我几岁,你都不准叫我叔叔!” “就算我想叫,你也不像嘛!” “那你干嘛问个不休?” “人家只是奇怪嘛,”水灵灵的眸子又拾起来了,困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惑地瞅着他。“如果夫君你真的二十八岁了,那阿玛、额娘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岁上下,难不成阿玛额娘三、四岁就生下你了?” 她在开什么玩笑,三、四岁就生孩子? 那才是怪胎! 金日啼笑皆非。“你别给我瞎胡扯,阿玛、额娘只是看上去年轻,他们可不只三十岁。” “那他们几岁?” 金日凑在她耳际说了两个数字。 翠袖听得两眼圆睁,震惊的大叫,“骗人!” 金日摇摇头。“不涮你。” 依然不敢相信,翠袖两只眸子仍瞪着老大。“可是……可是……怎么可能?” “怎不可能?”金日笑着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瞧瞧我不就明白了,这张脸盘儿天生就年轻,总是年少个十来岁,阿玛又食用过两支可以延年益寿常保青春的紫玉人参,不但又年轻了好几岁,老得也慢了,人家一年老一岁,他得两、三年才会老一岁,所以说,他瞅上去只有三十岁并不奇怪。” “原来如此……”翠袖恍然道。“那额娘呢?” “额娘啊……”挂在唇畔的笑容消失了,金日沈默片刻。“说到额娘,可就得提到十年前那件事……” “十年前?” “额娘……”顿了一顿。“曾毁过容,连眼都瞎了……” 翠袖猛抽气,“毁容?瞎眼?”惊骇得大叫。 金日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记得我妹妹梅儿成亲那年,阿玛承诺额娘要带她下江南去好好玩一趟,不过隔了一年后,阿玛才有时间履行诺言。他原计画搭船直航至江南,可是……” 以下消音。 咳咳,那是另一个故事,以后有空再说吧! 天,刚蒙蒙亮,自总兵府内俏无声息地纵出两条人影,如云鹰大鹏般飞向镇外的林于里,在翠绿的密林深处,早已有一人负手挺立其间,两条人影先后落于那人身后。 “阿玛。” “如何?” “要我说,这场仗之所以打到现在还打下出个结果来,怪只怪皇上决策有误,用人不当。” 话说得既大胆又大声,反正皇上又听不见,不趁这机会骂骂多可惜。 “讷亲身为文官,既没有带兵经历,也缺乏指挥作战的经验,更不了解金川的地理军情,又是勋戚后裔,怕苦又怕死,这种人怎能打胜仗?再说到张广泗,根本就是个傲慢自大的糊涂虫,打败仗不知自省,只知奏请增兵进剿,难怪老打输!” 嗤之以鼻的冷哼。 “倘若一开始就起用岳钟琪,这场仗说不准早就结束了,可是……” “够了,没问你这些,少多话!” 金日耸耸肩,明明是阿玛没问清楚的嘛! “皇上要查的消息呢?” “已传递回京。”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冷峻的五官,阴鹅的大眼睛,森寒得骇人。 “那么,去告诉玉含烟,玉弘明已逃出天地会总坛,叫她滚回去……” “这种事让额娘去告诉她不就行了。” “再警告她,倘若玉弘明胆敢再来招惹庄亲王府的人,致使你额娘忧虑烦心,我会亲手将他砍成两半!” “呃,再想一想,还是我去说好了。” “叫玉含烟马上离开,不要再让我瞧见!” “是,阿玛。” 那人冷哼,旋即飞身离去。 “原来玉弘明逃出来了,这下子可事儿了!”金日沈吟片刻。“铁保!” “铁保在。” “这里有多少人?” “原只有两人,现在起码有八个。” “好,去给我传个话……” 片刻后,两条人影同时飞离林子,铁保往另一方向,金日回到总兵府,轻身来到玉含烟房门外,敲敲门…… 再过半晌,另一条纤细人影飘然离开总兵府。 “好,她走了。额娘那边,阿玛会负责吧?” 金日嘀咕着回到自己房里,见翠袖还在睡,便悄悄脱衣褪靴再回到床上去,五指喜滋滋的覆上老婆的小腹,想象她肚子大起来时会是什么模样。 就在这当儿,耳际突然传来翠袖睡梦中的呢喃。 “唔,叔叔,你回来了……” 金日浑身一僵,冻结了好半晌,蓦地怒气冲冲的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到处翻到处找。 该死的针线到底在哪里? “对不起嘛、对不起嘛,人家是在作梦,不是故意的嘛!” 自翠竹轩出来,翠袖哭丧着脸紧跟在板着一张臭奶娃盘儿的金日后头,一路往后厅走,谁都看得出来金日是真格挫火儿了,偏还是有人不怕死的上前来多添几根柴火。 “姊夫,你真的二十八岁了?” “滚!” “咦?”袁红袖愣住。 “金公子,你真的二十八岁了?” “滚!” “呃?”黄希尧也傻住。 今天的早餐是爆竹配炸药吗? 几个人先后进入后厅,早膳早巳备妥,就等人到齐便可开动,已在座位上的满儿和袁夫人见金日竟然戴着包公面具来吃早膳,下禁讶异万分。 “小日儿,你怎么了?” 金日默下吭声,闷头坐上他的座位,翠袖小心翼翼在一旁落坐,再悲惨的抽噎一下。 “对下起嘛,夫君,人家真的是在作梦才会不小心……唔!”又被捂住嘴了。 “不·准·叫·我·叔·叔!”金日咬着牙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众人一听,顿时爆笑如雷。 “翠儿,昨晚我不是一再交代过了,”袁夫人正着脸色责备女儿,眼里却笑意盎然。“你怎么还……” “可是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翠袖凄凄惨惨的猛吸鼻子。“人家是在作梦嘛,梦里的夫君不太一样,看上去好成熟、好深沈,跟阿玛好像喔,而且……而且还长胡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金日也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第19章 “我是男人,自然会长胡子,你又不是没瞅见过我冒胡子碴儿!” “可是梦里的你留了一大把胡子,跟关公一样啊!”翠袖理直气壮的说。 “一大把胡子?”金日神情古怪的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再看看允禄。“难以想象!” 他们这种脸盘儿,天生就不适宜加上胡子,要真搭上了,一定很滑稽。 “真的、真的!”翠袖却犹在那边强调,还比手势。“这么大一把喔!” “是么?”金日眉毛挑高了。“那你还是叫我爷爷吧!” 笑声又爆起,几乎掀开屋顶,连金日自己说完后也笑开了。 “以后不管你是清醒、白醒或是扯梦话,不许叫叔叔,要叫就叫爷爷!” “才不要!”翠袖娇瞋地推他一把。“平白多人家两辈,才不给你占便宜??” “那你又叫我叔叔。” “以后绝不再叫了!”翠袖忿忿道。“要叫就叫你儿子!” 厅里再次哄然大笑,金日又挑了一下眉。 “好个妮子,居然反过来咬我一口,嗯?” 翠袖得意洋洋的对他吐了一下舌头,金日正想再说什么,蓦又噤声,惊讶的望住厅口,其他人也跟着望过去,顿时间,所有笑声都消失了。 厅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是纤细高雅,清丽绝俗的汪映蓝。 “我可以跟你们一道用早膳吗?” 袁夫人怔了一怔,“当然可以!”她说,然后示意袁红袖与袁蝶袖挪挪椅子让个位置出来,心下暗暗讶异不已。 自搬来总兵府后,汪家那四口人总是窝在西跨院里,住在那里、吃在那里,所有生活都局限在那一小片空间中,既不愿意出来和大家一起联络感情,也从来不和大伙儿一块儿用膳,用最孤高的态度把他们四口子和袁家人隔开来。眼下,汪映蓝却突然跑来说要和他们一起用膳……她是哪里想不开了? 至于汪映蓝,她除了多看允禄两眼之外,只注意到厅内的男人之中,允禄似乎根本没瞧见她,金日用极为冷淡的眼神注视她,黄希尧的表情是疑惑的,而王承先看她看直了眼,嘴角挂上两条亮晶晶的口水丝。 默默地,她在袁红袖与袁蝶袖之间落坐。 她的目的达到了。 第八章 金日的身子痊愈了,公事也办好了,依允禄的预定计画,原是再待几天就要回京,偏偏满儿就爱跟他唱反调。 “不要,我已答应吟霜,在舞袖和青枫的婚事没谈成之前,我不回去!” 允禄的脸黑了,“满儿!”他怒吼。 “我不回去!”满儿双手擦腰,仰起脸来吼得更大声。 “柳佳氏满儿……”允禄的五官又开始扭曲。 “怎样?”满儿好像没看见某人的头顶上在冒烟。 “请暂停,暂停!”金日心惊肉跳的岔进去。 当阿玛连名带姓叫额娘时,后果通常都不太美妙,额娘多半会有好几天没有办法坐下来——因为小屁屁会痛痛,基于安全起见,这边最好稍微退让一下。 “阿玛,我已经把这件事儿交给岳钟琪,要他客串媒人去跟赵总兵提这件亲事,趟总兵若是憋拗不肯答应,索性跟他说了我是哪座府里的贝子,相信他也不敢不应承。我想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咱们再多等两天也无妨吧?” 允禄脸色铁青,下颚绷紧,咬了半晌牙,猛然转身走开。 金日下禁松了一大口气。“额娘,你真是不要命了,阿玛真格挫火儿了呢!” 满儿吐吐舌头,两眼偷颅背对他们的允禄。“我知道,不过没关系,待会儿我去安抚他一下就没事了。” 金日翻翻白眼。“阿玛真可怜!” “满儿,”袁夫人担忧又歉然地低语。“其实你不需要……”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满儿不在意的摆摆手,“我家老爷子最疼我了,别看他凶狠得想吃人,其实他才舍不得让我受到半点委屈呢,不信你瞧!”她手指比在唇上暗示他们别出声,然后摆出一个起跑的姿势。 金日无声失笑,袁夫人、翠袖四姊妹和赵青枫、黄希尧满眼困惑,都不知道满儿想做什么,好奇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冷不防地,满儿突然大叫一声,“老爷子,我来了!” 旋即起跑冲向前飞跃到允禄背上,双臂钩住他的颈子,两脚圈住他腰际,像个小娃娃一样扒在他背上撒娇。 “老爷子,府后有株好高好高的梨树,人家都摘不到耶,背我去摘好不好?” 有片刻时间,允禄没有任何反应,但很快的,他两臂往后稳稳地托住满儿,半声未吭,默默背着她朝府后行去。 满儿回头对大家得意的笑一下,再满足地贴回允禄背上。 “老爷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众人看得傻眼,直到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了,袁夫人才说得出话来。 “日儿,你阿玛真的很疼你额娘呢!” “那可不,在内城里可有名了,不管是先皇或当今皇上,他们都爱拿这事取笑呢!”金日哈哈笑道。“无论阿玛有多狠,总是拿额娘没辙。” “得犬如此,夫复何求,满儿真是幸福。” “岳母大人请安心,小婿保证翠袖也……” “翠袖!” 金日正想拍胸脯保证做他的老婆更幸福美满,谁知半空猝然劈来一声骇人的尖叫,听得众人一阵哆嗦。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鬼叫? “怎……怎么了?”翠袖疑惧的望着狂奔到她面前的宋巧佳。 “那女人究竟是怎样?”末巧佳怒气冲天的爆吼。 翠袖呆了呆。“谁?” “住在西跨院的女人!”宋巧佳两眼在喷火。“打从那晚开始,承先就天天跑去找她,我跟他吵,他居然说要跟我解除婚约去娶她!” “不会吧?”翠袖失声道。 袁夫人眉宇紧皱。“日儿,你……” “我知道,岳母大人,我会找机会跟王承先说话。”大眼睛瞥向黄希尧,咧咧小嘴儿。“咱们一道去。” “我?”黄希尧顿时傻住。 关他什么事了? 由于一整日都见不着王承先与汪映蓝的影子,金日与黄希尧只好翌日一早上西跨院外去等着抓人。 “宋姑娘果然回松蕃镇了。”黄希尧喃喃自语。 “怎地,你早知道她要回去?”金日顺口问。 “也不能这么说,是……”黄希尧犹豫一下。“今儿一太早,宋姑娘跑来左轩找王公子,他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无法不听到他们的争执吵闹,最后还听见甩巴掌的声音,然后宋姑娘捂着脸颊,大哭着跑出来……” “是宋姑娘被打?”金日轻蔑的哼了哼。“男人打女人,真是卑劣!” “那位王公子,我实在不喜欢。” “同感。”金日懒洋洋的看了一下天色。“不过我们究竟是旁人,也不好插手他们之问的事。” “那倒是。”黄希尧双目匆凝。“啊,他们来了!” 王承先与汪映蓝甫自西跨院出来,眼前便是金日与黄希尧横成一排挡住他们,一人一个请他们个别谈话。 黄希尧对上了王承先。 “王公子,袁夫人说了,汪家住这儿她有责任,请王公子谨守礼教,别让她难做。” “但我打算娶汪家小姐的。”王承先大声抗辩。 “即便如此,在婚事谈定之前,仍得慎行。” 王承先眼底闪过一丝阴诡。“倘若我不允呢?” 果如金日所料! “那么……”黄希尧耸耸肩。“恐怕金公子就不得不写封信去问问王柔大人,他究竟是来打仗的,还是带孙子来相亲的?” 王承先不屑的低哼。“他敢!” 见他如此不在意,黄希尧先是一怔,随即想到王承先与宋巧佳部不知道金日是位固伦贝子,难怪会做出这种轻视的反应。 “那么倘若是袁总兵呢?” “袁总兵怎样?” “只要袁总兵到王柔大人面前,稍微提两句说王公子的任性而为使他家人颇为困扰,你想王大人会做何想呢?” 王承先窒住。 “打仗本就不该带上无关的人同行,偏你正事不做,老是追在女人后面跑,还为在战区效命的人带来困扰,”黄希尧慢条斯理地说。“即便是一品大臣的王显绪大人,他也不敢纵容这种事吧?” 王承先哑口无言。 别人不知,他可清楚得很,其实他爹爹并不真有多耿介,但爹爹为人行事格外谨慎倒是真的,好不容易晋升为督察院左右督御史,爹爹更是战战兢兢,绝不会自落把柄给人抓,若真要说开这件事,别想爹爹会偏袒他。 易言之,他最好乖乖的收敛一点,别太嚣张自找麻烦,否则最后倒楣的只有他。 好吧,这条路不行定,他不会换另一条路吗?至于另一边…… “汪姑娘,即便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找你做什么,”金日慢吞吞地说,不想费力掩饰对汪映蓝的厌恶。“既然寄人篱下,请别让我岳母大人为难,嗯?” 女人,他最憎厌的就是这种自认清高脱俗的大小姐。 “汪家也曾帮过翠袖妹妹。”汪映蓝冷漠地反驳。 “但她不仅未曾为汪夫人带去任何麻烦,更保护你四处寻人帮忙,这点,她可比你懂事多了。更何况……”金日的语气更冷森。“她在汪家住了两个多月,却陪着你到处奔波三、四个月,算起来,她已经不欠你们汪家什么了!” 汪映蓝脸色微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20章 “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想做什么,不过……”金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别再犯傻了,以王显绪的谨慎持戒,甭想让他为令尊在皇上面前说话,他没那资格,也没那么傻……” 汪映蓝美眸轻垂,不语。 “你是个自私自傲的女人,但不蠢,不会想做“白工”吧?”眼带嘲讽之色,金日淡漠地道。“总之,你们在这儿生活得倍儿舒适,可比陪着令尊过苦日子好,请别再痴心妄想,反倒破坏了这份既有的安乐,明白了?” 因为他那种冷淡中透着高傲的命令语气,汪映蓝神色又变了。 “你又以为你是谁,竟敢对我如此说话!” “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请问我哪里错了?”金日讥讪地反问。“记得那位算命先生曾对你言道,汪姑娘你压根儿没有任何值得自傲之处,如今看来,你并不曾反省……” “你也只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又有何了不起?”汪映蓝冰冷地还击。 双眉高扬,金日反而笑了,笑靥比幼儿更纯真,“啧啧,可真被你抓到痛处了呢!”他夸张的说,倏又敛去笑容,目光严峻。“无论如何,你们一家子寄人篱下是事实,请自重,别让人说你们汪家人不知廉耻!” 最后一句指责委实太重,生性冷傲的汪映蓝怎能忍受。 “你放心,既然这里不能够尊重我们,我们也不想留在这里忍受侮辱!” “尊重?”金日又吃吃地笑了。“尊重汪大小姐你到处勾引男人的企图吗?” 汪映蓝娇靥猛变。“放肆,竟敢如此污蔑我!” 金日无辜地眨了眨溜圆的大眼睛。“难道你不是在勾引王承先么?” 汪映蓝美眸怒睁,却否认不了事实,紧咬下唇说不出话来,愤而转身离去,那背脊却仍是挺得如此高傲。 懒得再理会那种傲慢自大的女人,金日转注黄希尧那边,王承先早已离去。 “如何?” 黄希尧莞尔,“王公子相当畏惧他父亲呢!”下巴指指汪映蓝离去的方向。“你呢?” “解决了。” “那就没事了。” “错。” “呃?” “还有一个大麻烦呢!” 汪夫人并不认为要求女儿去勾引男人是羞耻的行为,她是为了搭救丈夫而不计牺牲,多么伟大的行为,哪里错了? 因此,当汪映蓝向她提出要求,希望能尽快搬出袁家,免得被人家恶意编排说她们汪家人不知廉耻,汪夫人顿时火冒三丈的冲出西跨院,打算去找袁夫人当面兴师问罪。 被出身低微的女人批评指责她这位贵夫人,这才是最令人无法容忍的事。 这时,金日正在向额娘和岳母大人报告他处理“问题”的过程与结果,满儿直点头,袁夫人频频皱眉,冷不防一只火烧尾巴的老母丰狂奔入后厅里来,跳过打招呼、寒喧和理论,直接进入结论——谩骂。 “你这个女人,竟敢……” 这一阵破口大骂可真像狂牛过境般惊天动地,雷鸣轰隆轰隆乱响,狂风又暴雨,金日认真考虑要不要去拿把油纸伞来抵御口水攻击,满儿听得哈哈大笑,袁夫人只有打开嘴巴的时间,全然没有出声的机会,其他人也只有呆若木鸡的份。 哪里来的市井泼妇? 好半天后,满儿终于觉得重复过多的骂词听来实在无趣得很,这才懒懒散散的说了一句。 “小日儿,“请”汪夫人闭嘴听我说话。” “是,额娘。” 金日笑吟吟的遥遥一指,在其他人尚未意会到满儿的话意之前,厅中便突然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汪夫人又骂了好几句才发现不对。她的声音呢? 她惊恐的狂吼,但没有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满儿笑咪咪的摆手请她坐下,她却只顾捂着喉咙拚命想挤出声音来,猛一眼看上去好像她想掐死自己。 “好吧,你不想坐就不用坐,不过话可不能不听。”满儿轻快地说,视线先在汪夫人后头的汪映蓝身上溜一圈,再回到汪夫人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别担心,等你听我说完话,自然会把声音还给你。” 汪夫人愤怒的指着满儿狂“骂”,嘴巴开开阖阖,却没有半点声音出来,十分滑稽。 满儿不在意的微笑。“我要告诉你,无论你出身如何,眼下你也只不过是个罪 臣之妻,你要是真明礼识大体,就该懂得谦逊自制,这儿不是你汪家,由不得你在这表现你的狂妄傲慢,倘若你再不知反省,不如请皇上下个旨意让你们一家五口在黑龙江团聚过活,这你就该满意了吧?” 汪夫人神情大变,说了一句话,满儿听不见,于是向金日使了个眼色,金日又遥遥点出一指。 一得回声音,汪夫人冲口而出,“你凭什么?” 满儿笑笑,“啊啊,说得是,我凭什么?想请皇上下旨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事,不过呢……”两眼朝身边的人瞄去。“信不信由你,对我家老爷子而言,大事不敢说,但这种小事,他只要跟皇上提一下便行,因为……” 目光又栘向金日。“他们父子俩都不是你所以为的闲散宗室喔!” 汪夫人面颊扭曲了一下。“我不信!” “我就这么想。”满儿叹气摇摇头。“好吧,就算他们父子俩真的只是一对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除了虚名之外,也没什么好夸耀的,然而对你们这些罪臣妻女而言,这也就够了……” “其实我们真不爱那种拘泥的俗礼,无聊透了,大家平等相待不很好吗?”她平静地说。“但倘若你坚持要论究身分的话,那么,宗室当面,竟敢不下跪拜见,出言更不逊,藐视皇室之罪,你担当得起吗?” 汪夫人幡然色变,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我……我……”我了半天我不出不文来,额上冷汗跟破底的水盆一样哗啦啦的淌。 “至于你……”深思的眼神又落到汪夫人身后的汪映蓝那儿,满儿与汪映蓝四目相对片刻。“汪姑娘,听说你认为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你,那么我可否请教,你认为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你呢?” 汪映蓝有点意外的怔了一下,随即困扰的皱起黛眉来,显见她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她沈默了好半晌。 “我不知道。” 满儿笑了。“那么,你只是尚未碰上那个人而已。当你碰上那个人之后,你才会知道,不管那人是圆或扁,是白痴或天人,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悄然地,她横过柔荑去缠住允禄的手。 “他揪住了你的心,死也不放,于是,你再也不在意他是什么样的人,更不在乎他是否配得上你,你心坎儿上无时不刻挂着他,你的生命也只为他燃烧,就算为他死了也情愿!” 她轻轻叹息,是激撼的,也是满足的。 “无论男女,每个人终会碰上那么一个人,汪姑娘,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没有人是真正无情的,只问你爱上了没有,男女之间也没有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只问你爱得够下够深。所以……” 深深地,她注视着汪映蓝。 “请记住,骄傲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丑陋,倘若你无法修正这一点,那么,当有一天你碰上那个人时,他也不会爱上你这种丑陋得令人难以忍受的女人,于是,你的一片痴心将得不到回报,你的生命将会成为一场痛苦的折磨,届时,你后悔也来下及了!” 浪费了这么多口水,她是诚心诚意以女人的身分去劝导另一个女人。 可惜汪映蓝太自负、太自命清高,以至于根本不以为自己是高傲的,至少,她的傲并不过分,而是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的傲是自信、是自爱、是自尊自重,她这么认为。 “或许夫人是好意,但……”娇靥上一片漠然,汪映蓝冷淡地回绝满儿的“多事”。“夫人可曾想过,我之所以认为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我,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期待男女之间的情爱吗?” 一句话就够了,满儿顿时明白汪映蓝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这种女人,对她说再多都是白扯。 “那就算了,你好自为之吧!”语毕,她瞄向金日。 金日会意地微微颔首,旋即望住汪夫人,“汪夫人,倘若你们仍要住在这里,请莫要再为他人带来无谓的困扰。另外……”再转向甫出现在厅口的王承先。“既然你来川境并无要事,那就带宋姑娘回京去准备婚礼吧,甭在这儿招是揽非惹人嫌了!” “但我不想要巧佳了,我要带映蓝回京!”王承先脱口道。 金日眯了一下眼。“宋姑娘是你的未婚妻,怎可说不要她就不要她!” “我要解除婚约!”王承先毫不迟疑地把睡过的女人踢出门。 “是么?”金日冷哼。“随便你,那也是你自个儿的事,不过只要汪姑娘母女住在袁府一天,就由不得你任性妄为的把汪姑娘带走,真要有心,请人来提亲吧,照规炬来,懂么?” 王承先沈着脸没吱声,也不晓得他是没听懂,还是根本没听进金日的话。 不过当天过午后,汪家四口子就搬出了袁府,这么一来,袁夫人就管不着她们的事了。 隔天,王承先带着汪家四口子启程回京了。 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补药,翠袖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房,正好金日睡午觉醒来,一眼瞧见她手中的药碗,马上哭起稚嫩的脸儿,想蒙头再躲回被子里。 “天爷!”他呻吟。“你真把我当药罐子了是不?” “又不是三餐喝,一天才一碗而已嘛!” 第21章 翠袖先把药碗放桌上待凉,再到床边去服侍金日更衣穿靴。“等你长回我们刚认识时那样白白胖胖的,我就不再勉强你喝了,好不好?” 灵巧的手指忙着锁上马褂的拙儿,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抚在她微凸的小腹上。 “白白胖胖的?”小嘴儿覆下,在她耳傍游栘。“你当我奶娃儿不成?” “真的很像耶!”翠袖噗哧笑。“不过你只有这张脸像,身材可不像。” “身子像了还行,要真像了,这……”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指轻轻抚挲着。“哪儿来的?” 粉颊泛红了,“讨厌!”拍开他的手,她退开一步,继续为他锁扣儿。 见她红脸,金日不禁莞尔。“阿玛、额娘呢?” “过泸山那头村庄有人抢亲,他们看热闹去了。” “我猜三位小姨子也都跟去了吧?” “娘都去了!” “可恶,又不叫上我!” “你睡得好熟嘛!”翠袖蹲下去为他穿靴。“我希望你能多睡、多休息。” “还睡、还休息?”大眼儿俯下去看她,金日不可思议的咕哝。“胡大夫早说我已痊愈了不是?我自个儿也觉得倍儿精神,多上劲儿,别再拿我当病人嘛!” “没有啊!”翠袖否认。“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养壮一点嘛!” “你要养得我肥得噜儿的一身肉么?” 翠袖皱皱鼻子,“你要真养得出一身肥肉才怪!”起身,过去把药端给他,央求地瞅住他。“喝吗?” 金日轻叹。“好好好,我喝,等我跟猪似的痴肥,你可别嫌我一篓油!” 翠袖笑开了,“不会、不会,最多我把你串来吃了!”她按他坐下慢慢喝。 呼气吹开药汤上的热雾,金日哼了哼。 “肉都还没长出来呢,你就要吃了我!” 翠袖不语,也在一旁坐下,两手托腮看他喝药,神情若有所思。 他啜口药,瞄她一眼。“怎么了?” “我在想……”翠袖慢吞吞的呢喃。“巧佳不知会怎样?” “你担心。” “当然担心啊!”翠袖垂下眸子盯住桌面的水渍。一他们都……都……” “睡过了。”金日替她说出口。 翠袖从睫毛下瞅着他。“如果王公子坚持要解除婚约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看那位宋姑娘九成九会追上京里去,为免事情闹大难堪,王承先不能不娶她进门。”金日语气相当肯定地说。“我担心的是另一样。” “哪一样?” 大眼儿瞥着她。“倘若我没记错,王承先早已有妻室,而宋姑娘似乎并不知道这点。” 翠袖怔了一下,眸子猛然瞪圆了。“他成过亲了?” 金日颔首。“成过亲了,还有一儿一女呢!” 翠袖呆了半天。 “也许……也许巧佳早知道了……”她吶吶道。 “希望如此,”金日的表情不怎么有信心。“不然可有得闹了。总之,宋姑娘终究只能嫁他作妾。” 翠袖沈默了会儿。 “娘说,夫君你是宗室贝子爷,早晚也会娶侧夫人,要我有心理准备……” “阿玛可没有,阿玛只有额娘一人。”金日打断她不清不楚的低喃。“至于我呢,瞧瞧额娘将阿玛整成什么样儿,我可不想再多来一个帮衬整我!” “人家才没有整你呢!”翠袖娇瞋抗议。 搁下药碗,金日探臂将她纳入怀里。“甭再想那些没的事了,我不会娶侧夫人,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你娶侧夫人之前,能不能先……” 真是死脑筋! “没什么好先不先的,”金日不耐烦的再度打断她的话。“总之,我发誓绝不会娶侧夫人!” 这句斩钉截铁的誓言,不久就受到严厉的考验。 趟总兵终于应允让赵青枫入赘到袁家了。 这是岳钟棋特地送来的消息,又说他是和袁总兵、赵总兵三人一起商谈这件事,最后决定交由两人的妻子处理细节。 不久,袁士弼果然寄来家书,嘱咐妻子安排这件亲事。 “我安排?”袁夫人无助低喃。“我可不懂如何办入赘的亲事啊!” “我来帮你!”满儿自告奋勇掺一卡。 “翠袖,你也别闲着,得开始整理你的行李了!”金日提醒小妻子。 “啊,对喔!”翠袖慌慌张张跑回房,一边扯嗓门求救。“红袖、蝶袖,快来帮我啊!” “天爷!”金日心惊胆战的追上去。“现在没人跟你赛跑,你别跑啊!” 有满儿和金日的帮忙,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并说好在大小金川的仗打完之后就举行婚礼,让赵青枫入赘进袁家来。 而翠袖也在妹妹的协助之下,及时整理妥好几大箱行李。 “老爷子,咱们可以回京了。”满儿对允禄说。 “那么,明儿就起……” “请等一下!” “等什么?” “翠袖要跟咱们回去,你总得让她跟双亲道个别吧?” 允禄脸颊抽搐一下,忍耐。“弘普,去跟岳钟棋讲一声,让袁士弼尽快赶回来一趟!” 金日在偷笑。“是,阿玛。” 隔两天,袁七弼回来了。 “岳父大人,这条子上头有小婿的本名,还有小婿和阿玛在京里的住址,您要写信给翠袖,或者有空上京里玩儿,就照这条子上住址来准没错。” 金日递了张条子给袁七弼,后者才看一眼就差点掉出眼珠子。 “这……这……”袁士弼猛抬头,震惊地瞪住金日。“你……你阿玛是……” “是金禄,出了京,阿玛就是金禄。”金日笑得纯真又无邪。“还有,请先不要告诉翠袖,小婿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袁士弼明白了,当即硬吞下惊骇,不再多语。 于是,七月底,翠袖依依不舍的拜别双亲,又跟三个妹妹抱头大哭一顿,而后跟着金日启程了。 “等等、等等,等等我呀!” 翠袖回头望着策马急追而来的人,惊讶得眼睛眨巴个不停。“巧佳?” 来骑勒缰停在翠袖的马旁。“你要跟你的夫婿回京?” 翠袖忐忑地吞了一下口水。“是。” 宋巧佳瞥一下金日,再看回翠袖,眼神有些古怪。 “既然期待你爹能提拔他,我还以为你会常住娘家呢,没想到再去找你,你娘却告诉我你要跟他们回京……”顿一顿。“更没想到他们是从京城来的,是呈请人民籍迁居外省不被允许,只好再回去吗?” “呃……呃……”她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翠袖支支吾吾的不敢随便乱说,她这种迟疑的态度,反倒使宋巧佳认为自己猜得没错。 “那也没办法,虽然事与愿违,但既然都成亲了,你也只好跟他们回去罗!” “……”她不说话比较好吧? “好,那我跟你们一道进京。”宋巧佳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强迫口吻。 金日既然是满人,必定住内城,这是朝廷的规定,旗人与汉人必须分开居住,在京城里是旗人居内城,汉人居外城,除了大臣,谁也别想捞过界,所以翠袖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内城,因为她是满人的眷属。 相反的,她只不过是王承先的未婚妻,没凭没证的根本进不去,非得让翠袖他们当行李挟带进内城不可。 翠袖朝金日看去,后者点点头,她才对宋巧佳绽开轻快的笑靥。“好啊。”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另一骑才赶到,是宋巧佳的婢女月桃,然后再一起上路。 这年闰七月,又因为翠袖怀着身孕,行进速度不好太快,当他们终于回到京里时,已是下旬时分,入秋了…… 第九章 比起江南的秋,北京的秋来得可早,也深浓得多,举目是远山金澄澄,脚底下落叶几许,枣子鸽蛋般大,雄蝉的啼唱撩起秋的意味儿,一点点沁凉,半醉般的清静,几分萧瑟,几丝愁绪。 同翠袖一样,宋巧佳也没来过京城,一进外城,两人就不住好奇的东张西望,频频发出惊奇的低呼。 不过一踏入内城,宋巧佳便逐渐失去声音,心神不定、眼神忐忑,仿佛担着什么心似的,在翠袖问了她一句话之后,她的脸色即刻变样,有点像闷透的枣儿干,瑟瑟的,快发霉了。 “巧佳,要我们送你上王大人宅邸吗?” 宋巧佳咬住下唇。“不用,我……我自己去吧!” “那……”翠袖迟疑地偷觑着金日。“如果……如果……” 金日轻哂,上前来。“倘若宋姑娘要找翠袖,可以先到天桥万明寺对面那家饭庄找小七,他自然会带你来见翠袖。” 于是,他们在缸瓦市分开,宋巧佳要转左走半盛胡同,翠袖他们要继续往前。 “夫君,额娘说他们住的跟我们很近呢!” “是,只隔了一条胡同,贝子府的大门正对阿玛府邸的左便门。” “真的好近!”翠袖惊叹。“那我们先上哪儿?” “直接回贝子府,”金日不假思索地说。“我可不想回阿玛那儿让我那些碎嘴碎舌的弟妹们缠着我又掰又扯!” 他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回到庄亲王府前,翠袖正在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赞叹王府的恢弘广博,金日就急急忙忙把她扯进贝子府内,再下令仆人一一锁上大门、便门、后门,又唤来铁保、何伦泰和贝子府的康总管。 “我可警告你们,隔壁那座府里不管谁来都不准开门!” 第22章 三人相对一眼。 “可若是王爷和福晋要见呢?” “不见!” 三人一听,差点当场哭出眼泪来。 “贝子爷,您别为难奴才了吧!” 金日失笑。“好好好,就他们两位可以,其他位阿哥或格格都不成!” “是,贝子爷。”能保住老命最要紧,得罪人没关系! “好,人都齐了?” “都齐了,贝子爷。” 金日满意的点个头,转向翠袖。 “进府头一天,来见见府里所有的下人们吧!” 接下来,自成亲后一心做个好妻子的翠袖,终于开始自觉到她不只妻子一个身分,还有另一个她没去想过,不,她根本已经忘记的身分—— 贝子夫人。 这怎能怪她?成亲一年来,她一直都只是金日的妻子,最多再加上是阿玛、额娘的媳妇儿,是铁保、何伦泰的少夫人,除此之外,他们过得也是一般人家的平凡夫妻生活,谁会闲来无事就提醒自己还有另一个身分,也没人来告诉她,贝子夫人该怎样怎样啊! 对她而言,贝子夫人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名词罢了。 直到现在,她才惊觉,这个名词不但不遥远,根本就扛在她背上,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沉重。 首先,这座贝子府就比建昌总兵府大上两倍不止,天知道到底有多深,更别提府里的奴才、婢女、侍卫、嬷嬷几十人,眼花撩乱一整片,还有一些连听都没听清楚的规炬,最可怕的是…… “……以上,就是夫人的职责。” 以上? 什么以上? 金日说了落落长一大串,结果她只听到最后一句,其他时间都处在愈来愈惶恐的失神状态当中,拧在五指里的手绢儿差点被她扯成破抹布。 见她半声不吭,一脸茫然和惶惑,金日当即挥手摒退所有下人。 “别紧张,”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柔荑,将她带向府后。“康总管是我亲自去挑的,老实又能干,府里大小事儿全交给他就行了,不用你操心。至于其他……” 他往后瞄一下。 “香萍和香月是铁保和何伦泰的妹妹,原是额娘那边的人,额娘一得知我成亲,立马儿送她们来这边,好让她们伺候你。告诉你,她们可精伶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帮到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可是……可是……”翠袖战战兢兢的咽着唾沫。“要是我做错了什么……” 金日叹气,放开她的柔荑,伸长手臂揽她过来。 “我说了不用担心不是?有什么该知道的、该学的,香萍和香月都会教你;要出门,额娘会陪你,她没空也会让我妹妹或弟妹陪你;有人来访,只要差个人到隔壁府里吆暍一声,立刻会有人来帮你应付;久而久之,你自己也就会了,凡事习惯就好,不是么?” 翠袖非常专心的听他说,之后又认真的想了好半晌,那份惶恐终于逐渐淡化。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学,可是……”翠袖仰起脸儿瞅着眸子,仍有几分忧心。“你知道我是很迟钝的,万一在无意中惹出了什么麻烦,怎么办?” 金日哈哈一笑。“交给我办!” “夫君!”翠袖不依的捶他一下。 “好好好,”他握住她的柔荑亲一下,“我想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了。”回身,面对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婢女。“来,先见见香萍和香月。” 那是两个相当俏皮的少女,一高一矮,一瘦一丰满,但嘴边都挂着同样甜爽的笑容,十分讨喜。 “奴婢香萍、香月见过夫人。” “你们,一个去泡壶茶、弄点糕饼来,可别挑那种甜不拉叽的;另一个帮夫人把衣物箱子送进寝室里头去,其他拉拉杂杂的先给放到绣房去。”视线再往后。 “铁保,去通知富良一声,说我回来了。” 富良是镶蓝旗满洲副都统,每回金日离京,总是把一切都丢给富良去头痛,可怜他一个人干两人工,薪饷也没多半文。 “是,贝子爷。” 那三人先后离去,只余下何伦泰仍旧跟在他们身后,当金日和翠袖进入暖阁之后,他便伺候在门外。如果现在有人瞧见他,一定万分惊讶,因为—— 他在笑。 小主子没有赶他和铁保回庄亲王府,表示他们可以留在贝子府,留在小主子身边了。 盼了十年,终于给他们盼到了! 暖阁内,西窗下的炕杨上,金日与翠袖亲亲热热地依偎而坐,连脚都抬上去了,她靠在他肩窝上,他还是一样,抚摸着她圆圆的肚子,好像他多摸几下,孩子就会给他愈摸愈大似的。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吗?” 金日颔首,“首先,我要告诉你,出京我才用金日这个名字,至于我的本名是……”他顿了一下。“爱新觉罗·弘普。” “爱新觉罗?”翠袖大叫,猛一下坐正,“我就知道!”她不但不意外,还兴奋的大声嚷嚷起来。“大家都在猜说贝子是宗室爵位,那你一定是姓爱新觉罗,果然没错!” 见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得意,还一副想讨奖品的模样,金日不禁羌尔而笑。 “至于阿玛……呃,我想先问问你,对京城里的宗室,你知道多少?” “两个!”翠袖想都没想就举起两根手指头比给他看。“爹跟我提过两个,一再的提,所以我印象很深。” “哦,哪两个?” “恂郡王允褆,当年军功赫赫的抚远大将军,是我爹生平最敬佩的人之一!” “的确,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英雄豪杰。”金日赞同道。“岳父大人是武将,自然会敬佩他。” “另一位是庄亲王允禄。”翠袖再说出另一个人。 “他?”金日意外地睁了睁眸子。“为什么?他可没什么军功啊!”至少阿玛立的军功应该都是没人知道的。 “当然有!”翠袖狠狠地点了一下脑袋。 “有?”金日攒眉用力想。“什么时候?” “雍正十三年。” “雍正十三年?”金日更是茫然。“有吗?”难道他这个儿子真是如此不孝,连老爹立了什么伟大的军功他都不知道? “那年贵州苗民叛乱,朝廷派兵征剿半年多毫无成果,反倒使叛乱更蔓延至内地,后来乾隆皇帝改派张广泗将军去统一指挥作战,结果几个月内就平定了这场乱事……” “请等一下,现下你到底在说谁?”金日困惑地问。“庄亲王?张广泗?” “哎呀,”翠袖白他一眼。“你听人家说不去就知道了嘛!” “好好好,”金日举手投降。“你说!你说!” “嗯,刚刚讲到哪里了?”翠袖自言自语。“啊,对了,当年我爹也参加了那场战事,才有机会亲眼目睹那场决定性的一战,他说叛兵的巢穴牛皮大箐是个形势极为险恶之处,之前朝廷派去的将军都在那里吃了败仗,一说要进攻牛皮大箐,将士们各个都苦起脸来……” 她咧咧嘴。“我爹也是。” 金日失笑。 “将士若是畏惧,准打败仗,我爹说的。”翠袖严肃地颔首强调。“于是张将军只好用最笨拙的方式,围困,想要逼他们自行投降。可是那儿烟瘴幂幂,雾雨冥冥,半个月后,士兵们开始生病了……” “这可惨了!”金日嘟囔。“那种环境,总是一个接一个病倒的。” “那可不!”翠袖用力点了一下脑袋。“所以张将军开始焦急了,可是又无计可施,正想不顾一切攻进去,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他?”张广泗?还是她爹? “庄亲王嘛!”翠袖娇瞠的横他一眼,怪他不仔细听她说。 主角终于上场了! “啊,是是是,请继续。” “庄亲王一个人,真的只有他单独一个人喔,他就这样一个人攻进那座危崖如、削,峻岭横空的牛皮大箐里去了!” 翠袖以赞叹的口气呢喃。 “我爹说当时他还以为庄亲王只是进去探路,可是半天功夫后,庄亲王出来和张将军说几句话后就走人了,然后张将军才领着将士们攻进去,结果牛皮大箐内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 “又大开杀戒了!”金日咕哝。 “一万兵马都束手无策的绝地,庄亲王竟然单独一个人攻下来了!”翠袖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那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爹每每提到这件事就好感慨,当时庄亲王若没有出现,张将军一定会命令将士们强行攻坚,届时一定会死伤无数,特别是我爹,他是先锋之一,要有死伤,八成他是排第一名……” 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了个哆嗦,一脸余悸犹存。 “每回爹提到这,我就忍不住害怕,也因此我特别记得庄亲王,虽然我不爱听打仗的事,就算不小心听见了,也都很快就忘记了,可是一想到是他救了我爹,我就满心感激……” 她轻轻叹息。“可惜我爹只是远远瞧见他的身影,也没机会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双眸忽地二兄,兴奋得闪闪发光,两手忘形地住金日的衣襟。“对了、对了,既然我们住在内城里,应该有机会见到庄亲王对不对?对不对?” 金日再也禁不住放声大笑。“你早就见过了不是?” “我?”翠袖呆了呆。“哪有!” “你有。” “没有!人家才没见过呢!” 翠袖愤慨地矢口否认,金日下觉又笑了起来。 “爱新觉罗·允禄……” “对对对,那是庄亲王的名字,他……” “就是阿玛。” 第23章 爱新觉罗·允禄……就是阿玛? 翠袖先是一脸茫然,随后,两眼徐徐睁大,愈来愈大,大到不能再大,溜溜的滚圆,然后,整个人冻结在那里,几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金日笑咪咪的瞅着她,猜测迟钝的她何时才能够理解他的话,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够消化这个讯息,再费多少功夫去接受这个事实,然后考虑要用什么反应来表现出她的震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了个呵欠。 啧,到底还要多久,他都快睡着了! 两天后,金日才知道他是白担心的。 他那些一个比一个鬼的弟妹们,弘融虽是弟弟,却比金日稳重,梅儿和婉儿都嫁到蒙古去了,双儿又自个儿偷溜到江南去玩,弘昶奉命千里追缉逃妹,弘明才七岁,弘昱……呃,甭提了。 总之,暂时庄亲王府那边不会有人来闹他。 于是,除了上朝之外,他专心待在贝子府里协助翠袖适应新身分和新环境,而翠袖虽然单纯又迟钝,但在适应环境方面倒是挺有一套,又有满儿和香萍、香月的帮忙,很快就和府里的人熟识起来,连庄亲王府那边的人也认识了大半。 “我好像什么事都不用做嘛!”翠袖嘟囔。 “自然有你该做的事,”金日慢吞吞地说。“你得学着梳旗头、穿旗服,踩寸子,还有宫里的晋见礼仪……” “有有有,这些我都有在学着,”仰起脸儿,翠袖忙道。“你上朝时,香萍和香月都在教我,额娘也会过来跟我说说进宫晋见皇上、太后和各位娘娘必须注意的事,谈吐应对等等,我都记住了。” 两人漫步在庭园里,忽地一丝透着寒意的冷风吹来,金日马上伸臂环住小妻子的肩头。 “冷么?” “不会啊!” “嗯……”脚步停在莲池畔,金日思索片刻。“我想还是请阿玛去跟皇上说一声,待你生产过后再进宫晋见皇上和太后吧,反正已经迟一年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跟额娘说一下就行了。” “如果可以最好,”翠袖尴尬的咧咧嘴。“不然那个寸子真的不好踩耶!” 金日失笑。“那种事去请教额娘吧,她学踩寸子的经验可丰富了!” “额娘?” “额娘也是汉人,她也是嫁了阿玛之后才开始学踩寸子的。” “真的?额娘也是汉人?好,我去请教额娘!” 九月重阳过后,金日又被允禄支使到新疆去出公差,满儿干脆把翠袖接到王府里住。 “有些事我最好先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是,额娘,我听着。” 王府偏殿的暖阁里,满儿与翠袖一起坐炕杨上喝茶吃腌果子,惬意得很。 “宗室一般都未满二十就成亲了,但弘普拖到二十六、七才娶老婆,一来是因为你阿玛的关系,先皇曾陆续给过几道旨,因此咱们府里的格格、阿哥们都可以自己选择婚嫁对象;二来是弘普自己一直挑不上中意的人……” 满儿端起茶来轻啜一口,放下。 “所以并不是皇上没考虑到他,也不是没人愿意嫁给他,事实上,正好相反,想嫁给他的人可多着了,皇上不知跟他提过多少次要替他指婚,他总不肯点头,其他想替他做媒的人就更别提有多少了……” “阿玛也是啊!”翠袖脱口道。 满儿僵了一下,“那可恶的混小于告诉你的?”咬着牙。“他们父子几个全都是在作孽,尤其是你阿玛,都几岁的人了,居然还有十几二十岁的格格、小姐们想给他做侧福晋!”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阿玛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嘛!”翠袖再次冲口而出。 这丫头真是不会看人脸色说话! 满儿哭笑不得。“别提你阿玛了,我要说的是,就算弘普娶了夫人,想给他做侧夫人的依然多得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娘说过,那种事为人妻子不得干涉……” “暂停!”满儿有点头痛,但仍耐心的抬起手来请她别再说那种会让人想踢她一脚的话。“既然你是嫁到我家来,有些事你娘说的不算,得我说了才算,懂吗?至于是哪些事,我会一样样慢慢告诉你,但在目前来讲,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管是谁,包括太后在内,跟你提起给弘普娶侧夫人的事,你都不能同意……” “咦?”翠袖错愕的傻着脸。“我不能?” “废话,当然不能,”满儿重重地说。“不过你也不好拒绝,所以你必须把一、切都推到弘普身上。” “推到……夫君身上?”翠袖不知所措的低喃。 “对,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如果……” 满儿开始认真“教导”翠袖如何做一个狡猾又奸诈的妻子,每一个可能碰上的状况都一一分析给她听,告诉她如何应对,如何把对方的问题再扔回去给对方,可 怜的翠袖愈听愈无助、愈听愈惶恐。 为什么额娘说的跟娘说的差这么多呢? 娘说男人娶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女人不可以反对;额娘却说打死也下能让自己的男人娶妾。 她,到底该听谁的呢? 大金川的仗还在打,没完没了,乾隆终于不耐烦了,又改派协办大学士傅恒前往金川督师,结果,金日才刚自新疆回京不到三天,又被踢回四川。因为…… “保证这场仗可以结束了?” 金日目瞪口呆,乾隆笑吟吟的拍拍他的肩。 “没错,交给你了,堂弟。” 金日扭头看看自己被拍的肩,再转回去瞅着乾隆。“您在跟微臣逗闷子么,皇上?微臣又不是神威大将军,也没打过仗,您把这烂摊子扔给 是存心让臣灰头土脸么?”阿玛爱打仗杀人,他可不爱。 “你没问题的。”乾隆依然笑咪咪的回到案后坐下,继续批他的奏章。 “可是,皇上……” “没其他事了,你跪安吧!” “……他大爷的!” “你说什么?” “没,微臣遵旨。” 贝子爷的寝室内,金日蹲在床前,一脸哭兮兮的捧着翠袖的大西瓜。 “可恶!可恶!明明知道十二月你就要生了,还让我去大金川打仗!” “打仗?”翠袖眨巴着眼儿。“你是说,像阿玛那样“打仗”吗?” “不然还能怎么打?”金日咕哝。“我又不懂冲锋陷阵。” “那么,当年阿玛救了我爹一回,”翠袖呢喃。“这回,也请夫君你在我爹不辛阵亡之前结束这场战争,好吗?” 金日仰起大眼儿凝住她,叹气。“好吧!” “谢谢!”翠袖喜悦得主动俯下红唇去亲了他一下。 “那我把铁保和何伦泰留下来……” “不要!”他还没说完,她就大声反对。“我在这里又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你是要去打仗,你才需要他们!” “我不需要……” “你需要!”翠袖难得如此坚持。“府里很安全,又有其他侍卫,阿玛、额娘都在隔壁王府里,我不需要,你才需要!” 金日蹙起秀气的眉。“可是……” 她掩住他的唇,眸中流露出无尽央求。“算我求你,不要让人家担心嘛!” 金日凝视她片刻,又叹气。 “我带他们去。” 于是,十一月初三日,金日跟着傅恒的大军出发了,一心盼望能在孩子出世之前赶回来。万万没想到仅仅十天后,他的孩子竟然…… 第十章 虽然一直很担心宋巧佳的状况不知如何,但金日慎重警告过她,宋巧佳的事只能靠她自己解决,别人硬插上一脚只会让情况更混乱,所以翠袖始终不敢去探听宋巧佳的情形。 不过金日说得也对,只要宋巧佳没来找她,就表示宋巧佳的情形还不错,所以不需要来找她帮忙,于是,时日过去愈久,她也就愈放心了。 然而,就在北风开始呼啸起冬的寒瑟时,宋巧佳还是来找她了。 “你是……贝子夫人?”末巧佳难以置信的盯住翠袖,无法相信这项事实。 她原是来找翠袖吐吐苦水、发发牢骚的,顺便看看最低层的满人兵丁生活得到底有多辛苦,而身为媳妇的翠袖过得又有多狼狈,好让自己平衡一下满怀委屈。 没想到翠袖不只不辛苦,还过得好不风光,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我……” “你的丈夫是庄亲王的大阿哥?” “呃……那……那是……”眼见宋巧佳的脸色愈来愈阴沈,翠袖苦着脸,快哭出来了。“对不起,我……我只是下想让你生气,所……所以……” 依宋巧佳那张脸来看,那可不叫生气,而是火山即将爆发的前奏。 但奇迹似的,她竟然没有当场爆炸,“是吗?”不但如此,盯着她一会儿后,嘴角竞浮上一抹诡异的笑。“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 哪里好? 翠袖心头有点发毛,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保持缄默。而宋巧佳则亲亲热热的拉着她一起坐下,好像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不愉快。 “真是不错啊,翠袖,竞能成为堂堂庄亲王的媳妇,难怪你能抽到上上签;不像我,搞了半天,那个王承先竟然早有妻子了,我也只好委屈作二房。既使如此,我还是比那个女人好……” 那个女人? “蓝姊姊?她怎样了?”翠袖冲口而出问。 “她呀?”宋巧佳幸灾乐祸的哈哈笑。“王大人一听说她是罪臣的子女,不但坚拒让儿子收她作妾,还不准她们借住在王家,当场把她们一家四口“请”走。 第24章 王承先没辙,只好在外城租栋房子让她们住下,还妄想说服那位高傲的小姐做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接下去宋巧佳又说了些什么,翠袖根本没听进去,脑子里只盘旋着汪映蓝的处境。 没名没分的女人? 蓝姊姊绝不会答应的! 那她们一家四口往后该怎么办?就这样让王公子“养”在外城吗?倘若一直尝不到甜头,王公子又能够忍受多久?如果王公子再也无法忍受的话…… 她们不就走投无路了? 过天坛,再过菜市口,拐进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放眼望去两旁全是京城里典型的四合院,方正的屋,小小的院子,倒也纯朴幽静。 宋巧佳停步在胡同里头一户门前,噙着狡诈的笑,举起拳头来敲两下。 未久,门开了,一见是她,“你?”汪映蓝清丽的容颜上顿时掠过一抹惊讶。 “别多心,我是来告诉你们好门道的!”也不等人家请她,宋巧佳就硬挤进去,不给汪映蓝机会把她关在门外。 “你来干什么?”汪夫人一见到她,更是尖嗓门怒叫。 “唉唉唉,你们真是没耐性啊!”宋巧佳笑吟吟的挥挥手。“先听我说,保证你们满意!” “你到底想要如何?”汪映蓝已恢复冷静,口气更是淡漠。 “很简单,我不想王承先再把心留在你身上!” 对女人而言,男人的专宠只能是自己,不能是别的女人,如果是别的女人,就得不择手段赶走。 “那可由不得你!”汪夫人得意的冷笑。 “你们这又是何苦?明明知道王大人不可能让汪大小姐进门,更不可能到皇上面前帮汪大人说情,就算王大人肯帮忙也不太够分量,你们赖着脸皮缠在王承先身边又有何用?”宋巧佳双手擦腰,轻蔑地斜睨她们。“啊啊啊,难不成是不赖着他,你们就没得生活了?” 汪夫人双颊漾起两抹难堪的红。“不用你管!” “我也不想管,只希望你们离王承先愈远愈好,所以呢……”宋巧佳踱着脚横走两步。“告诉你们一个好门道,保证你们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无论是赦免汪大人的罪,甚至让他官复原职都没有问题。” 汪夫人听得满腹狐疑,但仍忍不住脱口问:“什么好门道?” 宋巧佳又撩起笑纹,诡谲的,奸险的。 “你们……” “怎样?” “应该知道庄亲王吧?” 雪花静静的飘落,没了叶子的树木厚厚的覆上一层银白,皑皑白雪笼罩的坊巷胡同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就在这凄冷的冬日里,贝子府门前来了几个人。 是汪家四口子。 以汪映蓝的自尊自傲,根本拉不下脸来找翠袖,然而以汪夫人的厚脸皮,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再丢面子的行为她都可以美其名为“伟大的牺牲”,所以,他们来了。 还刻意选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出现,使翠袖无法拒绝收留他们。 “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你不能不收留我们啊!” 很显然的,汪夫人已经“忘了”曾经如何奚落翠袖,又是如何轻视翠袖那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的贝子夫婿,也忘了翠袖曾经下辞劳苦的陪着汪映蓝四处奔波,更忘了袁家也曾收留过她们一年多。 她只记得汪家曾经收留过翠袖两个月,如果翠袖胆敢下收留她们,她准备当着贝子府大门街上大哭大闹说贝子夫人是如何忘恩负义。 不过,翠袖是不可能拒绝他们的,她正在为他们担心呢! “你们尽管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嗯嗯,很好、很好,你果然是个知恩思报的好孩子!” 好极了,轻易就给她们“混”进来了,只可惜金日不在,没办法立刻让汪映蓝表现一下男人有多么禁不起美色的蛊惑。 毕竟,庄亲王阴森森的,看上去就不太好惹,天知道何时要变脸,因此她审慎考虑再三之后,决定退而求其次,找金日下手比较稳当,年轻人嘛,总是经不起美女刻意的诱惑。 另一方面,她还得设法弥补当初在满儿面前态度不佳的过失,免得满儿扯她们的后腿。 谁会知道满儿竟是庄亲王福晋! “听说隔壁就是庄亲王府?” “是,伯母。” 偏厅里,炉火正旺,汪夫人大刺刺的端坐在主位上喝茶,俨如她才是贝子府的主人,翠袖反倒像个陪客似的侧坐一旁,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不时变换坐姿,香萍和香月看得有气,但夫人不说话,她们也不能说什么。 “怎不见福晋来探望你,你下个月就要生了不是?” “这……”翠袖张着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才奸。 她能说是因为汪夫人他们住在这里,所以满儿不想过来碰上她们吗?满儿还特别嘱咐她,千万别让汪夫人他们过去王府那边谄媚献殷勤,她能说吗? 二进东厢的耳房内,汪夫人神情不耐地走来走去,汪映蓝冷淡的注视着她来来 回回,汪家小弟和小妹趴在窗前渴望能出去玩雪。 “可恶!真是可恶!” 汪夫人在火盆前顿住脚步。 “原以为翠袖会过去王府请安,或者那个女人会过来探望翠袖,谁知翠袖不过去,那个女人也不过来……” 她猛然转身,表情阴惊。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使手段!” 一个时辰后,翠袖搁下针线,喜滋滋的举起刚做好的幼儿服前后看看。 “你觉得怎样?” “好精致呢,夫人。”香月把针线拿开一些,免得翠袖不小心刺到了。 翠袖听得眉开眼笑。“那就麻烦你帮我拿去给额娘,额娘说要亲手给孩子绣上吉祥花样呢!” 香月拿了幼儿服出去,恰好与香萍错身而过。 “夫人,可以用膳了。” “麻烦你也去通知汪夫人一声。” “是,夫人。” 香萍一离去,翠袖便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开屋子踏上回廊,循着花园走向后厅。 自她进贝子府以来,这条路她走了不知多少回,从入秋走到入冬,向来不曾出过什么问题,虽然近几日都在下雪,廊道上湿滑了一点,但 只要谨慎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知她才刚要拐进后厅廊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使她不由自主地扯出一道尖厉的惊叫,并止不住地往前趴倒。 “啊~~” 这就是汪夫人的手段,以翠袖此刻的身子,只要不小心跌一跤,那个女人肯定会匆匆忙忙跑来采视媳妇,而她见到的将是汪映蓝多么温柔体贴的伺候在翠袖身边,不管那个女人来几次都一样,于是,就算那个女人再讨厌她,也会对汪映蓝留下极佳的印象。 多么完美的计画啊! 汪夫人如此认为,唯一的失策是,她应该派小女儿出马,女孩儿家的行为总是秀气些,再粗鲁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但她却支使莽撞的小儿子出场,横冲直撞的不闯祸才怪。 她只不过要翠袖小小滑一跤,屁股着地就够了,小儿子却让翠袖狠狠跌趴在地上,而且是用大肚子压在下面垫底。 当众奴仆婢女闻声赶来时,只见汪家小弟弟惊慌失措的站在一旁,翠袖则昏厥在地上,旗袍上迅速渗出鲜红的血…… “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第十一章 虽然一直很担心宋巧佳的状况不知如何,但金日慎重警告过她,宋巧佳的事只能靠她自己解决,别人硬插上一脚只会让情况更混乱,所以翠袖始终不敢去探听宋巧佳的情形。 不过金日说得也对,只要宋巧佳没来找她,就表示宋巧佳的情形还不错,所以不需要来找她帮忙,于是,时日过去愈久,她也就愈放心了。 然而,就在北风开始呼啸起冬的寒瑟时,宋巧佳还是来找她了。 “你是……贝子夫人?”末巧佳难以置信的盯住翠袖,无法相信这项事实。 她原是来找翠袖吐吐苦水、发发牢骚的,顺便看看最低层的满人兵丁生活得到底有多辛苦,而身为媳妇的翠袖过得又有多狼狈,好让自己平衡一下满怀委屈。 没想到翠袖不只不辛苦,还过得好不风光,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我……” “你的丈夫是庄亲王的大阿哥?” “呃……那……那是……”眼见宋巧佳的脸色愈来愈阴沈,翠袖苦着脸,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快哭出来了。“对不起,我……我只是下想让你生气,所……所以……” 依宋巧佳那张脸来看,那可不叫生气,而是火山即将爆发的前奏。 但奇迹似的,她竟然没有当场爆炸,“是吗?”不但如此,盯着她一会儿后,嘴角竞浮上一抹诡异的笑。“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 哪里好? 翠袖心头有点发毛,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保持缄默。而宋巧佳则亲亲热热的拉着她一起坐下,好像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不愉快。 “真是不错啊,翠袖,竞能成为堂堂庄亲王的媳妇,难怪你能抽到上上签;不像我,搞了半天,那个王承先竟然早有妻子了,我也只好委屈作二房。既使如此,我还是比那个女人好……” 那个女人? “蓝姊姊?她怎样了?”翠袖冲口而出问。 “她呀?”宋巧佳幸灾乐祸的哈哈笑。“王大人一听说她是罪臣的子女,不但坚拒让儿子收她作妾,还不准她们借住在王家,当场把她们一家四口“请”走。 第25章 王承先没辙,只好在外城租栋房子让她们住下,还妄想说服那位高傲的小姐做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接下去宋巧佳又说了些什么,翠袖根本没听进去,脑子里只盘旋着汪映蓝的处境。 没名没分的女人? 蓝姊姊绝不会答应的! 那她们一家四口往后该怎么办?就这样让王公子“养”在外城吗?倘若一直尝不到甜头,王公子又能够忍受多久?如果王公子再也无法忍受的话…… 她们不就走投无路了? 过天坛,再过菜市口,拐进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放眼望去两旁全是京城里典型的四合院,方正的屋,小小的院子,倒也纯朴幽静。 宋巧佳停步在胡同里头一户门前,噙着狡诈的笑,举起拳头来敲两下。 未久,门开了,一见是她,“你?”汪映蓝清丽的容颜上顿时掠过一抹惊讶。 “别多心,我是来告诉你们好门道的!”也不等人家请她,宋巧佳就硬挤进去,不给汪映蓝机会把她关在门外。 “你来干什么?”汪夫人一见到她,更是尖嗓门怒叫。 “唉唉唉,你们真是没耐性啊!”宋巧佳笑吟吟的挥挥手。“先听我说,保证你们满意!” “你到底想要如何?”汪映蓝已恢复冷静,口气更是淡漠。 “很简单,我不想王承先再把心留在你身上!” 对女人而言,男人的专宠只能是自己,不能是别的女人,如果是别的女人,就得不择手段赶走。 “那可由不得你!”汪夫人得意的冷笑。 “你们这又是何苦?明明知道王大人不可能让汪大小姐进门,更不可能到皇上面前帮汪大人说情,就算王大人肯帮忙也不太够分量,你们赖着脸皮缠在王承先身边又有何用?”宋巧佳双手擦腰,轻蔑地斜睨她们。“啊啊啊,难不成是不赖着他,你们就没得生活了?” 汪夫人双颊漾起两抹难堪的红。“不用你管!” “我也不想管,只希望你们离王承先愈远愈好,所以呢……”宋巧佳踱着脚横走两步。“告诉你们一个好门道,保证你们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无论是赦免汪大人的罪,甚至让他官复原职都没有问题。” 汪夫人听得满腹狐疑,但仍忍不住脱口问:“什么好门道?” 宋巧佳又撩起笑纹,诡谲的,奸险的。 “你们……” “怎样?” “应该知道庄亲王吧?” 雪花静静的飘落,没了叶子的树木厚厚的覆上一层银白,皑皑白雪笼罩的坊巷胡同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就在这凄冷的冬日里,贝子府门前来了几个人。 是汪家四口子。 以汪映蓝的自尊自傲,根本拉不下脸来找翠袖,然而以汪夫人的厚脸皮,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再丢面子的行为她都可以美其名为“伟大的牺牲”,所以,他们来了。 还刻意选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出现,使翠袖无法拒绝收留他们。 “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你不能不收留我们啊!” 很显然的,汪夫人已经“忘了”曾经如何奚落翠袖,又是如何轻视翠袖那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的贝子夫婿,也忘了翠袖曾经下辞劳苦的陪着汪映蓝四处奔波,更忘了袁家也曾收留过她们一年多。 她只记得汪家曾经收留过翠袖两个月,如果翠袖胆敢下收留她们,她准备当着贝子府大门街上大哭大闹说贝子夫人是如何忘恩负义。 不过,翠袖是不可能拒绝他们的,她正在为他们担心呢! “你们尽管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嗯嗯,很好、很好,你果然是个知恩思报的好孩子!” 好极了,轻易就给她们“混”进来了,只可惜金日不在,没办法立刻让汪映蓝表现一下男人有多么禁不起美色的蛊惑。 毕竟,庄亲王阴森森的,看上去就不太好惹,天知道何时要变脸,因此她审慎考虑再三之后,决定退而求其次,找金日下手比较稳当,年轻人嘛,总是经不起美女刻意的诱惑。 另一方面,她还得设法弥补当初在满儿面前态度不佳的过失,免得满儿扯她们的后腿。 谁会知道满儿竟是庄亲王福晋! “听说隔壁就是庄亲王府?” “是,伯母。” 偏厅里,炉火正旺,汪夫人大刺刺的端坐在主位上喝茶,俨如她才是贝子府的主人,翠袖反倒像个陪客似的侧坐一旁,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不时变换坐姿,香萍和香月看得有气,但夫人不说话,她们也不能说什么。 “怎不见福晋来探望你,你下个月就要生了不是?” “这……”翠袖张着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才奸。 她能说是因为汪夫人他们住在这里,所以满儿不想过来碰上她们吗?满儿还特别嘱咐她,千万别让汪夫人他们过去王府那边谄媚献殷勤,她能说吗? 二进东厢的耳房内,汪夫人神情不耐地走来走去,汪映蓝冷淡的注视着她来来 回回,汪家小弟和小妹趴在窗前渴望能出去玩雪。 “可恶!真是可恶!” 汪夫人在火盆前顿住脚步。 “原以为翠袖会过去王府请安,或者那个女人会过来探望翠袖,谁知翠袖不过去,那个女人也不过来……” 她猛然转身,表情阴惊。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使手段!” 一个时辰后,翠袖搁下针线,喜滋滋的举起刚做好的幼儿服前后看看。 “你觉得怎样?” “好精致呢,夫人。”香月把针线拿开一些,免得翠袖不小心刺到了。 翠袖听得眉开眼笑。“那就麻烦你帮我拿去给额娘,额娘说要亲手给孩子绣上吉祥花样呢!” 香月拿了幼儿服出去,恰好与香萍错身而过。 “夫人,可以用膳了。” “麻烦你也去通知汪夫人一声。” “是,夫人。” 香萍一离去,翠袖便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开屋子踏上回廊,循着花园走向后厅。 自她进贝子府以来,这条路她走了不知多少回,从入秋走到入冬,向来不曾出过什么问题,虽然近几日都在下雪,廊道上湿滑了一点,但 只要谨慎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知她才刚要拐进后厅廊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使她不由自主地扯出一道尖厉的惊叫,并止不住地往前趴倒。 “啊~~” 这就是汪夫人的手段,以翠袖此刻的身子,只要不小心跌一跤,那个女人肯定会匆匆忙忙跑来采视媳妇,而她见到的将是汪映蓝多么温柔体贴的伺候在翠袖身边,不管那个女人来几次都一样,于是,就算那个女人再讨厌她,也会对汪映蓝留下极佳的印象。 多么完美的计画啊! 汪夫人如此认为,唯一的失策是,她应该派小女儿出马,女孩儿家的行为总是秀气些,再粗鲁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但她却支使莽撞的小儿子出场,横冲直撞的不闯祸才怪。 她只不过要翠袖小小滑一跤,屁股着地就够了,小儿子却让翠袖狠狠跌趴在地上,而且是用大肚子压在下面垫底。 当众奴仆婢女闻声赶来时,只见汪家小弟弟惊慌失措的站在一旁,翠袖则昏厥在地上,旗袍上迅速渗出鲜红的血…… “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待续 也许是因为出身卑微,与其他后妃比起来,皇太后格外慈祥亲切,就像一般平常人家的老奶奶,脾气又和善,是个标准的老好人,这也是金日十分害怕谒见皇太后的原因。 对于皇太后的要求,实在很难说不。 “……如果你不喜欢两个都要,挑其中一个也行。” “太后……” “琼古温柔乖巧,琼玉活泼俏皮……” “太后……” “琼古会是个好妻子,琼玉适合你的性子……” “太后……” “来,挑一个吧!” 金日头痛得猛掐太阳穴。 “太后,琼古格格是谁,琼玉格格是谁,弘普根本不认识呀!” “胡说!”太后失笑。“她们是跟你一起玩大的,怎会说你不认识她们?” “跟我一起玩大的?”金日满眼茫然。“谁啊?” 太后好笑的摇摇头。“我这么说你就应该记得了,大妞儿、玉妞儿,现在,知道了吧?” “大妞儿、玉妞儿?”金日惊呼。“是她们?” “对,就是她们,她们从小跟你一起玩大,早就决定要嫁给你了……” “可是……”他从没那么想过呀! “你也说过要娶她们的……” “我……”没错,他是说过,玩扮家家酒的时候,弘融也说过要娶她们,事实上,弘昶坚持一定要娶她们。 “所以她们一直在等你……” “但……” “侧夫人也可以……” “太后……” “来,快挑一个吧!” “……”饶了他吧!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