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诗篇》 第1章 《风之诗篇》 作者:布衣天下1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序章恶魔苏生 刺眼的阳光穿透眼皮,在眼底投下暗红的影子,刺激着视神经,将我从深深的睡眠中唤醒。 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眼前是湛碧的天空。微风吹过,牧草轻轻地蹭着我的脸,远处有乌鸦沙哑的叫声。 我在哪里?我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 好长一阵意识的恍惚,让我不知身在何处。 一只兀鹰按捺不住进食的欲望,滑翔着停落在我的不远处,在尸体与尸体之间行走,寻找着比较好下嘴的食物。也许是我太长时间没有动弹,被它当作了死尸,铁钩一般的利爪恰好踩过我的脸庞,勾破表皮,强烈地刺痛了我的神经,令我猛然清醒过来。 “啊!”我吃不住痛,呻吟了一声,抬手扑掉头顶的兀鹰。那只性急的兀鹰很显然没有预料到一堆尸体当中还会有活物的存在,吃惊地往旁边一跳,扑腾着翅膀冲回天空去了。 我用力撑起身躯,放眼往四周望去,激战过后满目疮痍的景象冲击着我的视觉。——我发觉自己被埋在一堆尸体当中。周围是一片狼藉的寂静,就像洪水过后的街道。除了天空盘旋的兀鹰和乌鸦,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战争永远是血腥残酷的,没有任何的温情与怜悯,只有黑与白,只有死或生。 “还有人活着吗?”原野上的长风将我微弱的呼唤吹散。回应我的,只有乌鸦的哀鸣与兀鹰的振翅…… ※※※ 这是圣历1341年的5月5日,光之大陆中部的西尼可可草原上,罗慕洛和特里耶之间持续一年多的战争,用数千具尸体和血沃的牧草划上了句号。 我叫苏萨,特里耶公国莫干奇独立团的一名列兵,负责支援特里耶西境号称“不可攻破的铁壁”——黑鹰要塞。然而,当一万多名罗慕洛精兵如天神一般出现在要塞的后方时,特里耶的抵抗意志迅速崩溃。黑鹰要塞轰然陷落,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罗慕洛王国第一军团的铁蹄。 而我,也完成了自己作为特里耶士兵的使命。战争已然结束,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我,在劫后的战场上找到了一匹受伤的马,向着东方自己的家乡——千叶高原——前进。 头很疼。好像里面长了个肿块似的。 那个该死的罗慕洛士兵下手真狠,我摸到自己头盔的后部有一个深深的凹坑。不过,那家伙也没沾到便宜,我的短剑现在应该依然插在他的胸口吧?战争就是这么回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第一次杀人也许会感到恶心难受,一旦你闻惯了那股血腥味,那么,杀一个人跟杀一只鸡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我冷笑着。腹部的伤口依然往外丝丝渗着血,疼痛折磨着我,令我甚至无法直起腰来。被长斧扫到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被拦腰斩断。然而,命运女神再次跟我开了个玩笑,斧尖划破了皮甲,划破了腹部,却没有伤及内脏。我的命还不是一般地大啊。 呃……该死的。再这样下去,伤口迟早会发脓。我迟早会成为路边的一具死尸。真可笑,一名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可耻地倒毙在路边的臭水沟里。 我一边耻笑着自己即将面临的下场,一边无力地伏在马背上。倦意渐渐袭上心头,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直到最终失去意识。 我,要死了吗? 永恒的黑暗…… ※※※ 当我再次醒过来时,我发觉自己躺在一间设施简陋的木屋里。坚硬的木板床硌着我的脊背,腹部似乎已经被包扎过了,伤口处传来蚁噬一般的痒。 我,被人救了吗?还是,已经身在地狱? 柔和的女声将我从妄想中拉回现实: “你醒了?” 我的面前出现一张少女的脸,两颊上还有淡淡的雀斑。清淡的喜悦为那张脸增添了别样的魅力。 “你是……” “太好了!你昏迷了一天了。我马上去告诉爷爷。”少女不容我询问,兴奋地跳起来,飞快地向屋外奔去了。我想出声叫住她,都没来得及。 脑子渐渐清醒过来。看来我是被人救了。感谢命运女神伊希斯,毕竟没有把我抛弃。 正当我在为自己的获救庆幸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当中还夹杂着少女的尖叫。 怎么回事?听声音好像是刚才救我的那个少女发出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腹部的伤口牵痛着我的神经。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一定要撑住啊,苏萨。 我伸手在身边一摸,我的头盔和匕首还在。很好,只要匕首握在手里,我的心就踏实了,勇气渐渐地在体内回复。 “呀——”少女的又一声尖叫,好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然后便是男子的怒吼声,凌乱的打斗声,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肯定出大事了!我套上头盔,攥着匕首,爬下了床,赤着脚快步走出木屋。 然后,我看到了丑陋的一幕—— 三个特里耶逃兵摁倒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名十夫长正把自己狗熊一般的身躯压向地上的少女。少女的衣裙已被扯开,拼命地用手抵着对方,嘴里发出绝望的尖叫。 “嘿!” 我下意识地想退回木屋,但嘴巴却违背了意志,发出令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怒喝。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把目光聚到我身上。 少女趁机推开十夫长,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反应过来的十夫长重又一把摁在地上。 “兄弟,哪支队伍的?”十夫长一边摁住挣扎着的少女,一边看着我问,“不会是也想来玩玩吧?” “老大,说好了一个个上的。下面应该轮到我们。”扼住那名愤怒的老人的三名特里耶士兵这样说道。 “放开她!”我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沉声喝道。一对四,形势十分不利。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放着不管。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只能上了。 十夫长目光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三名特里耶士兵中的一名,站了起来,提了剑向我走过来: “兄弟,你管得太多了!” 那家伙高了我足足有半个头,将剑在手里舞着圆圈,一付悠闲自信的模样,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很快就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我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腹部,温热的鲜血顺着刀身淌满了我的右手。 十夫长和另两名士兵怪叫着放开各自的猎物,冲了上来。 我抢过尸体手里的剑,将尸体一推,自己退回屋内,守住门口。十夫长一脚踹开尸体,挺着阔剑刺了过来。我用剑一格,勉力闪过,伤口迸开,剧痛令我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另两名士兵也抢进门里来,同十夫长三个人联手夹攻我。虽然屋内空间狭窄,限制了行动,但是,负伤的我想要一人对付三个,还是太吃力了。没格挡几下,我就被逼到了墙角,再没退路了。 “嘿嘿……”十夫长狞笑着,拿剑尖指着我,“年轻人,我要你为我的手下偿命。” “你是黑鹰要塞的守卫?你是逃兵?”我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呸,什么逃兵!老子不干了,不可以啊?” “你们还算是战士吗?”我喘着粗气,愤怒地道,“真丢特里耶人的脸。” “嗤!”十夫长冷笑道,“战争已经结束了。特里耶已经完了。你不知道吗?” “就算战争已经结束,你做为战士的使命也没有结束。” “哈!”十夫长与他的手下相视一笑,“好高尚啊,年轻人,你不做随军牧师,真是可惜了。你到地狱里去布道吧!”话音一变,对方要下杀手了。 “等一下,”我喝住了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十夫长一愣。 “我不习惯别人拿剑指着我!”我大喝一声,猛一猫腰,向前突进,手中剑直刺向十夫长的腹部。 事出突然,十夫长根本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毫无防备地被我偷袭得手。剑身爽利地贯穿肉体的手感,令我浑身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兴奋到了极点。 “杀!”我喉间发出陌生的低吼,宛如野兽。 “嗷——”旁边的士兵愤怒地一剑劈过来,狠狠地砍在我的头部。虽然有头盔阻隔,但我还是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头“嗡”地一晕,眼前一黑,意识刹那间一片混浊…… 轰鸣。血光。 消融一切的黑暗。 深渊里闪动的微光。 杀戮。血光。恐怖的惨叫。 碧滢滢的磷火里,羊皮纸水波一般地皱缬浮动。 “你是死者的亡魂,你是异界的过客,你是未来的主人。” 血色的文字,刺眼的手印。 恶魔的倒五角星徽记。 异芒爆裂,星辰黯淡失色。 灵魂撕扯,分裂,扩散,消弭。 迅速黯淡的眼神。带血的僵直手指…… 当我的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我震惊地发现:满屋子的鲜血,断肢残臂,张大了嘴的头颅,还有呆立在这一切之中的我,和我手中已经翻卷残损了的剑。 怎么回事?在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 谁?谁杀了这些人?谁救了我? 第2章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头疼,疼得快要裂开了。脑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孳生,膨胀,将我的脑壳挤开。 受不了了!我扔下了剑,用力扯下头盔,抱着头,冲出木屋。院子里相拥在一起的老人与少女那震惊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是看到传说中的魔鬼的眼神,战栗,恐惧,一片死灰。 “我是谁?我是谁?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疯狂地质问着老人与少女。然而,他们用恐惧的尖叫回答着我: “滚开,恶魔!” 轰!“恶魔”这个词,像一记重锤,将我的意识再次敲晕。在我晕厥之前,我听到,院子外传来整齐有力的马蹄声。这回,是罗慕洛的游骑兵来了吧?来制裁我这恶魔了吧? 我冷笑着,意识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一章命运之轮 罗尼慕尔,罗慕洛的王城,一千八百年的历史,屡经战火风砂洗礼而始终屹立。她是世界的心脏,光之大陆的骄傲。 她地处西大陆的中心,纵贯西大陆的著名商道——黄金之路从城中穿过,将她分为对称的两半。北城以王宫为中心,包括教会、苑囿、大斗技场和富人区,南城以罗尼慕尔商会为中心,是罗尼慕尔市民居住生活的区域。北城的背后是渐渐隆起的山丘,形成半月形,就像是母亲的双臂,轻轻地将王城揽在怀里。正因为这样的地形,使得青岚之国的高原上吹来的寒风被挡在罗尼慕尔之外,而南方海的和风挟带着潮湿水汽自由地吹遍罗尼慕尔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成就了罗尼慕尔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的宜人气候。东来西往的旅人们,都乐意将此地作为他们的歇脚地和中转站。和平的环境和繁盛的商业就像是天使的双翼,共同将罗尼慕尔塑造成人人向往的天堂城市。 圣历1341年5月11日黄昏,一袭快马自罗尼慕尔南城区急驶而过,守城的卫士看见马上骑士的衣着,就知道这是罗尼慕尔远征军统帅齐格勒将军的传令兵,自然不敢加以阻拦。那名骑士策马疾驰过正在散市的商业区,一路播洒下他兴奋的高喊: “战争结束了,军队凯旋了!战争结束了,军队凯旋了!!” 骑士的叫喊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巨大的浪花,并将涟漪一波又一波地传开去。振奋人心的消息插上了翅膀,飞遍罗尼慕尔的每一个角落。 骑士继续驰过南城区,驰入北城区,驰过富人区,驰过斗技场,驰过教堂,驰近王宫。 王宫前面是严禁骑马的,骑士滚鞍下马,嘴里自豪地高喊着“捷报,捷报:我们胜利了!”,边向王宫大门奔去。叫声如此高亢,以至于声音一直传到了王宫餐厅。正和几个王子公主一起静静用餐的罗慕洛国王奥西汀四世闻言,手一抖,餐叉咣当一声,自手中滑落,砸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持续了一年多的罗特战争结束了。强大而文明的罗慕洛王国击败并吞并了西尼可可草原的霸主——特里耶公国,将它的疆域延伸到了西尼可可草原的东部边缘,直接同新月同盟的盟主鲁伊特接上了壤。罗尼慕尔联邦和新月同盟之间的均势被打破,西大陆的两大军事实力不可避免地直接对撞在了一起。西大陆的命运越来越向大动荡的深渊迈进,和平的曙光离七千多万西大陆人民越来越远。 然而,和平对于罗慕洛人来说,只是闲暇时光中的点缀而已;比起和平,通过战争所获得的无上荣耀更令人目眩神迷,热血沸腾。没有什么比一次次的捷报更能激起罗慕洛人对自己强盛祖国的热爱与自豪的了。正是凭着这份热爱与自豪,勇敢的罗慕洛战士在智勇双全的齐格勒将军的统率下,横扫西尼可可草原,征服了桀骜不驯的特里耶,书写了一次次的战争神话,并最终谱写成一部辉煌的罗特战争史。 现在,是为这部战争史加上封皮的时候了。 罗慕洛王国远征特里耶大军凯旋及献俘仪式,于圣历1341年5月12日上午9时在王城罗尼慕尔东城门外的原野上举行。 为了表示对大军统帅,罗特战争的终结者,王国最优秀的军事天才齐格勒将军的恩宠与嘉奖,奥西汀四世不顾宫廷礼仪官员的阻挠,将凯旋及献俘仪式特意安排在城外。布告已经贴出,国王的圣谕已经传开:罗尼慕尔狂欢三天,所有商人减免半年的营业税,每个罗尼慕尔的市民都将被邀请参加在城外举行的盛大庆典,王宫地窖里的美酒将被搬出来招待所有到场的来宾。五月十二日,将成为罗慕洛的胜利日、狂欢日! 整个罗尼慕尔沸腾了! 等不及五月十二日的晨曦洒上罗尼慕尔的城头,市民们已经纷纷从家中走出来,涌上街头,欢笑着,拥抱着,豪饮着,肆意地宣泄心头的欢乐与自豪。男人们端着酒杯,豪气干云地迈着大步走过街道,和迎面遇到的每一个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碰杯同饮;女人们穿着最美丽的衣裙,载歌载舞地一路播洒着银铃般的笑声和五彩的花瓣;老人们老泪纵横,颤抖地把最诚挚最崇高的赞美奉献给伟大的奥西汀国王、英雄的齐格勒将军,哦,不,是齐格勒元帅!孩子们互相追逐着跑过街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彰显着这个国家青春的活力与骄傲的欢乐。 是的,今天,属于光荣的罗慕洛,属于光荣的罗尼慕尔,属于光荣的奥西汀国王和齐格勒元帅,属于所有罗慕洛的人民!——每一张王城人民的嘴都发出了这样自豪的宣言。 十二日九时,随着最高规格的二十一架长号一齐发出宏大的轰鸣,彩帜招展,鲜花抛洒,人们载歌载舞,全城的激情被点燃。凯旋与献俘仪式正式开始。 鲜花自城头如雨点雪花般撒落,欢呼声与掌声汇聚成无边无际的海洋。人潮涌动,人人都争着一睹“特里耶的征服者,未来的罗慕洛元帅”齐格勒的英姿。当齐格勒骑着白色的骏马,率领着五万罗慕洛战士自地平线上缓缓出现,马蹄声如潮水汹涌,使得整个大地都轻微地震颤,仿佛连大地都为罗慕洛大军雄壮威武的军势而颤抖臣服。所有的人脸上浮现着骄傲自豪的异彩;瞳孔里映着齐格勒健硕英挺身影的妇女们都发出兴奋的尖叫,她们毫不吝啬地把火辣的眼神与爱情的飞吻献给罗慕洛的英雄,献给这位四十三岁的战神! 毫无疑问,今天的主角,不是七十万罗尼慕尔市民,不是五万罗慕洛勇士,甚至不是伟大而尊贵的奥西汀国王,而是齐格勒,罗慕洛最优秀的将军,最有前途的军神! 此刻,这位年富力强的战神,正意气昂扬地策马踏过罗尼慕尔的郊野,迎接他的,是几十万人的欢呼,是更为锦绣荣耀的未来!齐格勒眼中闪动着泪光。人生至此,再无遗憾。 穿过夹道欢迎的人群,在离那顶象征着王室尊贵与荣耀的华帐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齐格勒翻身下马,大步坚定地走向那个朝着自己张开双臂的华袍老人。金黄的王冠沉重地压在那个花白头发的头颅之上,绚烂奢华的王袍丝毫不能掩饰袍下躯体的肥胖衰老。那,就是罗慕洛的最高统治者,上千万罗慕洛人的父亲——奥西汀四世! 齐格勒大步走近奥西汀四世,边拔出自己的剑,双手平伸横托着,单膝跪倒在奥西汀四世的身前,朗声道: “我最尊贵的国王,所有的荣耀都属于您。” “啊,我的将军,你给我们带来什么荣耀了?”接过象征罗慕洛大军指挥权的佩剑,奥西汀四世故意大声地问。 “广阔的西尼可可草原已经成为陛下您的猎场;强硬的特里耶大公已经匍匐在陛下您的脚下,等候您的发落。” “我最勇敢的将军,我该怎么奖赏你?” “不,不需要奖赏。我只是陛下您的手臂,您借助我完成了本就应该属于您的荣耀。所有的荣耀都属于您。能为陛下您而流血,是我所能获得的最大恩赐!” 奥西汀四世把目光投向周围激动的人群:“还有谁比我脚下这位无畏而谦逊的勇士更应获得慷慨的赏赐呢?” “没有了,没有了!”人群迸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轰鸣。 “那么,”奥西汀四世苍老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光,他用佩剑在齐格勒的两肩各轻敲一下,然后努力放开自己沙哑的嗓音,大声地道,“我,罗慕洛的国王,在此郑重宣布:授予英勇的齐格勒将军以‘王国元帅’的勋级!” “元帅!元帅!!”人群的欢呼如雷鸣如潮水回荡在天地间。 终于被提升为王国元帅的齐格勒,此时倒反而神色平静,表现得十分谦卑,跪在地上的身子纹丝不动。直到奥西汀四世将他扶起来,他才行了个礼,对奥西汀四世说:“陛下,请允许我将特里耶大公和他的贵族们带到陛下跟前,请求您的处置。” 奥西汀四世微微颔首。齐格勒得到首肯,便在奥西汀四世旁边站定,手一挥,几名鲜盔亮甲的英武骑士押送着一行华服贵族过来了。为首的正是特里耶大公。国破家亡的噩运已经将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公打击得苍老不堪,看上去仿佛已有六七十岁年纪了。当他佝偻着背缓缓走过夹道的人群时,有些民众发出讥笑与数落,几个小孩子甚至还想冲上去吐唾沫,被他们的大人拦住了。毕竟这位老人曾经是叱咤风云的特里耶大公,即便成为俘虏,也应该拥有他的尊严。 在他的身后,是脸色阴沉的特里耶贵族们,尤其惹人瞩目的是紧随着特里耶大公的两个青年,有着与特里耶大公极其相似的眉宇。 第3章 “那是特里耶大公的两个儿子,据说都是很有抱负的青年。”知情的人士小声地跟周围的人透露。 在那两个青年之后,是大公的女眷,簇拥着一位贵妇。她戴着宽边黑纱帽,遮住了脸,但从那柔和的脸型轮廓可以想见轻纱之后绝美的脸。 不用说,她便是特里耶公爵夫人。 特里耶大公走到距离奥西汀四世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勉力挣扎了一下,将自己的脊背挺直起来,灰白头发覆盖的头颅倔强地高昂着,混浊的目光在那一刻迸射出王者的凛然之光,远远地与奥西汀四世的视线在空中相触。那一眼的对视,是这两个王者在这个世上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互相对视。所有的感慨与激辩,所有的兴衰与荣辱,都浓缩在这次无言的对视之中。 民众欢呼的声浪随着奥西汀的大手一举,顿时安静下来。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位西大陆叱咤风云的王者在简单地对话: “你,终于来了。” “是的。还嫌太早了。” “三年前,我就已在王城近郊为你建好了离宫。” “彼此彼此。特里耶城我的宝座旁,也特意为你设置了贵宾席。” “真可惜呢,那东西派不上用场了。” “……”特里耶大公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抬头,一字一顿地道,“好吧,是你赢了。” 奥西汀四世目光深深地停在对方身上,矜持地笑了。他伸开双臂,热情地道:“欢迎来罗慕洛定居,我的朋友。” “罗慕洛!罗慕洛!!”在一阵死寂之后,不知是谁带的头,气壮山河的骄傲呼喊蓦地爆发出来,并迅速汇成震耳欲聋的狂澜,席卷了城外的旷野,席卷了整个罗尼慕尔,席卷了整个罗慕洛王国!那一刻,罗慕洛是全大陆最光辉的焦点! ※※※ 十二日当晚,庆功晚宴上,负责押送特里耶贵族的汪达尔子爵询问国王应该如何处置来自特里耶的俘虏,尤其是应该如何处置特里耶大公的两个儿子。沉醉在胜利的美酒当中的奥西汀四世,脸上有了刹那的犹豫。他把目光投向左手里的爱将——齐格勒。在那样的微妙情形下,作为臣子的,理应把决策权谨慎地交还君主,然而,那晚,酒精在齐格勒的脑子里起着可怕的作用。藉着酒劲,齐格勒不无造次地坦陈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你见过哪只新上台的雄狮会放过自己前任的遗种呢?” 那一晚,身在宴会现场的所有人,可能都没有意识这个“狮王的譬喻”将会对罗慕洛的未来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历史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那么残酷与冷漠,不会因为人们的追悔而倒流重来。如果齐格勒预见到自己这个譬喻将会造成的后果的话,恐怕当初就算拿火钳硬撬他的嘴,也没法将这个譬喻从他的嘴里逼出来吧。 然而,这个譬喻毕竟还是藉着酒气说出了出来。特里耶大公的两个儿子的命运就此定下,罗慕洛的命运也就此定下。 死刑!——借用两万多在罗特战争中牺牲的罗慕洛战士英灵的名义。 当那个冰冷的词从奥西汀四世的嘴里随意地吐出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在晚宴的现场,有一道怨毒的目光炽热地燃烧在轻薄的面纱之后。复仇的腹蛇吐着猩红的芯子,白森森的毒牙被如昼的灯光所掩盖。欢乐麻痹了罗慕洛人的神经,悲剧的命运之轮在无人察觉之中悄然转动起来。 第二章苦艾酒馆的神秘访客 王城南城区老橡树街的“苦艾”酒馆,入夜后的灯火将它笼在一片暗红色的阴影当中。进进出出的绰绰人影,有东倒西歪的,有鬼鬼祟祟的,有三五勾肩搭背的,也有独来独往的。王城平民区的这家普通酒馆,生意不算很好,通常光顾的都是那几张老面孔。酒只卖一种,那便是苦艾酒,而且还是比较粗劣的那种。酒馆老板是一位黄棕色胡子上始终沾着酒渍的中年男子。至于酒保,也只是个因为高负荷的劳动而身体显得发育不良的半大小伙,还一天到晚喜欢抱怨工作条件的恶劣和老板的抠门。 这是酒神节角斗表演那天的傍晚,黄昏的斜晖已经从苦艾酒馆的气窗退却,酒馆里昏黄一片。几盏蒙尘的老油灯有气无力地发着黯淡的光芒,就像卧病多年的老人,随时都会断气似的。酒馆老板约瑟夫坐在柜台里擦着黄铜的酒器,店伙计若望在桌位与桌位之间忙碌地穿梭,时而端酒上菜,时而结账送客。这个晚上似乎同以往任何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酒馆里喝酒聊天的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至多话题改成了今天大获成功的角斗士表演。来酒馆里喝酒的,多是没有钱买票进大斗技场的穷朋友,所以个别去看角斗士表演的,就一下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杨格,给大家说说今天的角斗士表演吧?” “老约翰,今年蜥蜴到底有没有出场?” “死亡竞赛的血斗士长什么样?据说他身高三米、膀大腰圆,一个人打倒了两百个角斗士,是不是真的啊?”……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地在苦艾酒馆里快活地蹦出来。当中偶尔还要冒出一两句抱怨:“若望,今晚的水里忘掺酒了吧?” “哪有的事!”听到那样的抱怨,十七岁的若望会很生气地叫道,“老板的苦艾酒掺水比例可都是定好的。如假包换!” “啊?多少比例啊?”酒客们会趁着微醺的酒意,跟他打趣道,“一比九?” “零比十!”旁边的人也会及时凑趣。于是大家一块儿哄笑起来,快活的空气充满了整间酒馆。 ※※※ “叮铃铃——”门框上的铃铛一声脆响,报告着新客人的到来。几名酒客半睁着惺松的醉眼,望向门口。店门推开了,一个身影站在门口,似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进来。 若望眼尖嘴快,热情地迎了上去: “欢迎光临苦艾酒馆。请进请进。” 门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二十岁年纪,结实的身躯裹在粗麻布的单衣里。黑色的短发浓密微蜷。脸上线条硬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雕塑一般的神情。给若望印象最深的是对方那对眸子,黝黑,深邃,看人的时候好像要把别人整个吞到他的瞳孔里去似的。若望无端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在野外遇到一匹郊狼,那对直直地盯着你,随时都会扑噬上来似的眼珠,跟眼前这个人的眼睛是何等地相像。 “这儿就是苦艾酒馆吗?”对方问。 若望点点头:“全王城就这一间苦艾酒馆。” “哦。”来人应了一声,迈进酒馆。老旧的店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带上了。 “客人请这边坐。”若望殷勤地把那人引向靠近柜台的一张空桌子。两人在酒客们的注视下横穿整间酒馆。 “喔,有新朋友加入了。”豪爽的酒客大声说道。 “为新朋友干杯!”贪杯的酒客举起巨大的木酒杯,酒液因为把握不住而晃了出来,洒得酒桌和衣服上全是。 “为新朋友干杯!”不少酒客也附和道。 然而,新来的陌生人似乎并没有领情,不作回应地在柜台前的酒桌边坐下了,看都不看众人。 “客人要多少酒?”若望待他坐定,问。 “随便上一杯吧。”那人淡淡地说。 “好的。那就先来一大杯吧。”若望高声报道,声音足够让柜台里的约瑟夫听到。 “还要向你打听个人。”那人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若望。 “咦?客人想打听谁?” “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土狼的人?”那人压低了声音问。 柜台里的老板约瑟夫,手中的活突然一停。 “土狼?这是个绰号吧?”若望好奇地望着那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哦。”那人脸色微微有些失望。 看到他失望的表情,若望热心地说:“您稍等。我去问问老板。”说着便回到柜台。还没张嘴问呢,约瑟夫便以手势示意他不必多说,自己抓了两大杯苦艾酒,离开柜台,走到那人面前。 “你好,我叫约瑟夫。”约瑟夫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从容地在对面坐下了,“能请你喝一杯吗?” “有这个必要吗?”很生硬的口气。 “只要是来苦艾酒馆喝酒的,都是我约瑟夫的朋友。请朋友喝一杯,还需要理由吗?”约瑟夫不慌不忙地道,目光压低了盯着对方。 对方的目光也不闪避,上下打量着约瑟夫,半天,说:“我叫苏萨。” “哦,苏萨啊。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 “你就是土狼吗?”苏萨问。 “你就当我是吧。”约瑟夫随意地说。 “要么是,要么不是,没有‘当作是’的说法。”苏萨很较真地强调。 约瑟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什么事都这么当真干什么?” “抱歉,我可不是来玩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 “小伙子,放轻松一些。再大的事,也先喝杯酒缓口气再说吧。”约瑟夫不在意地将一杯苦艾酒往苏萨面前一推。大方地摊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苏萨皱了皱眉:“我不大会喝酒。” “哦?”约瑟夫倒有些出乎意料了,“居然还会有不喝酒的?是不是嫌我这儿的酒不好喝啊?” “没有这个意思。”苏萨摇摇头。 “那么,就先尝尝本店的招牌苦艾酒吧。喝干之后,我们再来谈土狼的事情。”约瑟夫说。 第4章 苏萨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酒杯。已经磨花了的玻璃酒杯里,微微荡漾着浑浊的乳白色酒液,有些像不干净的稀牛奶。 苏萨再次皱了皱眉头。眼前这杯苦艾酒,似乎不像是什么好酒,估计会很难喝吧。苏萨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端起酒杯,像喝药似的忍着嫌恶往喉咙里倒了一大口。苦涩怪异的味道从舌尖沿着舌中一直流淌到喉咙口,就像吮吸着一枚金属纽扣似的。虽然约瑟夫已经加了少许糖,将令人反感的味道冲淡了一些,但还是有一股十分强烈的青铜味在苏萨的口角蔓延开来。 苏萨强忍住将酒液呕吐出来的欲望,狠狠地抿住了嘴,将酒杯放回桌面。 “怎么样?”约瑟夫含着不怀好意的笑,问。 “说真话吗?”苏萨反问。 “当然。十句再美的假话也抵不上一句难听的真话有意义。” “很难喝。”苏萨很坦率地评价道,想了想,意犹未尽地又补了一句,“喜欢喝这种酒的人一定是疯子。” 约瑟夫没有被苏萨的话激怒,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旁边看到苏萨喝酒,听到苏萨评价的酒客也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地对苏萨说: “小伙子,说得好!” 约瑟夫心情很好地抬手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头,喝了一大口苦艾酒,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笑道:“小伙子,你很直率,我喜欢。说吧,有什么事?” “诶?你真就是土狼?” 约瑟夫点点头:“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不用了。现在你还是叫我约瑟夫吧。” 苏萨谨慎地上下打量了约瑟夫一眼,似乎要再确认一下约瑟夫的身份。 约瑟夫眯着眼,很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结实的青年,揣度着他的来历。 苏萨终于决定相信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是蜥蜴介绍我到这儿来的。” “哦。蜥蜴那老家伙还真是多事呢。”约瑟夫随口埋怨了一句,“那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想要一份工作。”苏萨很直接地说。 “要工作?”约瑟夫很奇怪地望着他,“难道你没有工作吗?” “是的。我刚刚从角斗营出来。” “咦?”不仅是约瑟夫,连旁边的酒客也吃了一惊,失声轻呼了起来。 “从角斗营里出来的?”一名好事的红胡子酒客满身酒气地凑了上来,“是被赎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啊?” “都不是。”苏萨淡淡地道,“是打出来的。” “啊?!”这回惊呼声更其响亮了。 突然,一个酒客指着苏萨吃惊地叫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全酒馆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那名酒客踉踉跄跄地走近苏萨,绕着苏萨上下看了好一阵,突然一把抓住苏萨的臂膀,兴奋地向着全场叫道: “他就是那个血斗士!他就是那个血斗士!” 第三章黑玫瑰艾夏 厚重的皮靴在阶梯上叩出“皋皋”的响声,在寂静的背景中听起来惊心动魄。 苏萨默默地跟在约瑟夫的身后,借着火把的光芒,一级级地往地下走。大概走了二十级的样子吧,约瑟夫停了下来,一扇门横在面前,门上饰有一圈枯萎的苦艾草环,在这地下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 约瑟夫用力推开那扇门,一间低矮昏暗的酒窖出现在眼前。垒成小山的橡木桶,估计里面装的都是勾兑苦艾酒用的葡萄酒液吧?一股果子发酵的涩香味充斥着空间,当中还夹杂着一股霉尘味。 约瑟夫回头对着苏萨说:“最后问你一句:为了赎回你的朋友,你真的任何工作都敢做吗?” 苏萨虽然不明白约瑟夫将自己带到酒窖来的用意,但是,既然已经抱定了营救朋友的信念,就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他不假思索地重重点点头。 摇曳的桔色光芒下,约瑟夫那对眼睛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然后沉声说:“那就随我进去吧。” 进去?苏萨心里还在迷惑不解,约瑟夫已经走进酒窖,在不知哪里摸了一下,只听见“喀喀喀”一阵铰链的钝响,酒窖的一面墙竟然变成了一扇围绕中轴转动的暗门,转出墙后的一条隧道来。 苏萨按捺住心中的惊奇,跟在约瑟夫身后进了那隧道。然后,听见身后一阵响,门又转成了墙。 到现在为止,这个苦艾酒馆都处处透着诡异的神秘,令苏萨不禁怀疑起它酒馆幌子下的真面目来。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男子,看上去似乎也很普通,但是在他的身上,恐怕也蕴藏着不少重大的秘密吧?苏萨暗想。 短短的一段隧道很快走完了,前面有一个转角,从侧面漫过来亮光,似乎有间明亮的房间在隧道的尽头,而且还听得见一阵阵的声浪传来。苏萨很熟悉那种声浪,那是不少人一起呐喊发出的声音,就在今天白天,他的耳中灌满了这种声音。苏萨的心头隐隐有一种预感。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着约瑟夫走到尽头,转弯,于是,视线的远处尽头,出现一片光芒。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片光芒。最后,这长长的地下通道的尽头,一间巨大的穹顶大厅陡然出现在苏萨眼前。如果不是刚刚自己亲身走过一遍,苏萨怎么也不会相信,这间大厅是建在地下的。它的规模之大,简直叫人咋舌。六根粗大的石柱有力地撑起整个空间,无数油灯和火把将整个大厅映成一片光的世界。在这一片光的世界当中,不安地涌动着黑色的泡沫——那是数十名性别、穿着各不相同的人,在一个下沉式的圆形场地周围聚成一圈,他们的目光都聚在场中一个庞大的圆形铁笼中。这个铁笼,足足有三人多高,直径有将近二十步,通体用儿臂粗的铁棒铸成,间隙只能伸进一条手臂去。在铁笼里,有两个人,光赤着上身,拿着武器,眈眈相向。旁边就是疯狂呐喊的观众。 这样的场面,苏萨再熟悉不过了。 ——角斗场! 原来,这就是苦艾酒馆的秘密! ※※※ “走出角斗营大门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这辈子再也不踏进角斗场半步了。’”苏萨喃喃地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约瑟夫说。 “即使是为了赎回自己的朋友?”约瑟夫很尖刻地追问了一句。 苏萨一时无言以对。 “我不会强迫你的。没有斗志的人,是无法上角斗场的。不过,有一点我要让你明白:三万纳赛尔不是个小数目,做其他工作,哪怕是做个十年二十年,可能都无法赚到。你的朋友,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苏萨不作声,目光复杂地望着角斗笼中如狮虎一般搏斗着的两个人。 “也只有在这黑市上赌上性命,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赚够那笔钱。高风险才有高回报——这个道理永远不会错。”约瑟夫毫无感情地阐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正因为如此,苏萨才无法反驳他,只能以沉默回应。 “决定了吗?”约瑟夫似乎并不打算给苏萨过多的思考时间,“是回到上面去,还是我给你填参赛报名表?” “……”苏萨仿佛一尊雕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好吧……”约瑟夫轻叹了一声,转身向来路返回。 “一场比赛多少钱?” 苏萨低沉而又决断的声音拉住了约瑟夫的脚步。 约瑟夫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看他,说:“这得根据下注数目来,提成百分之十。运气好的话,最高峰一局押上一万的也是有的。” “也就是说,至少打上三四十局吗?”苏萨看着笼内的战况,喃喃道。 “如果是身为血斗士的你的话,想必会有更多人来观看吧?”约瑟夫怂恿道,“到时候总金额恐怕一万都不止。我会替你联络出场事宜,付上场费。不过,作为回报,你必须要让我做你的中间人。每赢一场,我要抽取十分之一的佣金。” 原来如此,眼前这个男子,脑子一点都不像他的相貌一样平凡。只要有价值,他就会拼命利用起来。商人逐利的本性!苏萨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头泛起一种厌恶的感觉。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自己不也正利用着对方赚取那三万纳赛尔吗?自己和对方,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买卖双方而已。谁都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苏萨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角斗而欠了吉诺拉的,那就用角斗来偿还吧。血斗士苏萨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 约瑟夫和苏萨从疯狂挥拳呐喊助威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道来,来到地下角斗场的一角。那里,有一座黑色大理石吧台,几个场地守卫模样的壮汉簇拥在那儿,警惕的目光扫着场上的动静,随时提防有人闹事。吧台的后面,两三名穿着暴露的女子正搔首弄姿,同凑在吧台前的一个醉汉调笑。一个穿着粗麻布短袖外衣的青年正神色焦急地同吧台后面一个书记员模样的少女争辩着什么。 约瑟夫走上前去,守卫和妖艳女子都把目光投向他。其中一名穿着猩红色低领紧身衣的微胖褐发女子还主动向约瑟夫打了一声招呼: “哟,晚上好,约瑟夫。” “你好。……怎么回事?”约瑟夫用嘴呶呶正在跟少女书记员争论的那个青年,问吧台后面坐着的一名黑发冷艳女子。黑发女子撇撇嘴,不在意地道:“还不是硬想要报名。大概想钱想疯了吧。怎么样,来一杯?” 说到这儿,她似乎突然间注意到了约瑟夫身后的苏萨,眼睛一亮:“这位是……” “新来的,叫苏萨。” 第5章 约瑟夫轻轻拍了拍苏萨的肩膀,介绍道。旁边几个女子也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凑到吧台上,向苏萨探出身来,嘻笑道:“哟,来新人啦。”“小伙子,欢迎来到‘夜之迷宫’。很乐意为你服务。”“哟,生得好壮实啊!你看你看,这肌肉!”那个微胖的褐发女子为了伸出手来摸苏萨的臂膀,还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吧台上,直压得低领间的乳-房一半挤了出来,白花花地刺苏萨的眼。 “不要打他的主意。他可是要留点力气等会儿上场的。”约瑟夫笑着,一把捉住那个褐发女子伸向苏萨的白手,狠命地揉搓,趁机沾着便宜。 “要死了,你!”褐发女子笑骂着抽回自己的手。 那个黑发女子显然是这些女子当中的头儿,她用手势制止了其他人的进一步胡闹,冷着脸从年轻书记员那里抽了一张表,扔到约瑟夫面前,说:“老规矩,先填报名表,再交上场费。不管死伤。输了便是输了,赢了便九一分成。” “知道知道。”约瑟夫嘻皮笑脸地接过表格,顺手去摸黑发女子的手,却被她“啪”地打掉了。 “玫瑰果然多刺。”约瑟夫涎着脸,开始填表了。苏萨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转身去看角斗笼里的战况。这段时间,场上的形势已经渐渐明朗了,穿红色皮裤的巨形壮汉已经将他的对手逼得贴着铁栅团团转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最后的结果就能出来。 苏萨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只须大致看两眼场中两人的身手招式,便知道如果自己上场,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 他只顾关心场上的形势,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窥看自己。等到他回过头来时,一杯绿莹莹的酒已经推到了自己手边。酒杯后面,便是毫不回避地直视着自己的黑发女子。 她的目光丝毫没有女子常有的羞涩,直接地迎上了苏萨的视线。在那一刹那,苏萨的视线有种被烙铁烙了一下的感觉。但倔强好胜的苏萨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硬是没把视线挪开,也直挺挺撞上对方的视线。 苏萨觉得,对方的视线中并没有夹杂任何情欲或诱惑的意味。与其说那视线是女人在看男人,不如说是一头猎物在看另一头猎物,冷冷地窥伺,似乎要透过眼底一直勘破内心似的。迎上了这样的视线,苏萨觉得浑身不自在。 还好,两人只是很短地对视了一下,她便把目光低下,将另一杯酒推向正在填表的约瑟夫。 “都来一杯吧,正宗的苦艾酒,绿色的精灵与恶魔。”黑发女子猩红的嘴唇里吐出咒语一般的话语。 这个时候,苏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子。 一头黑得仿佛最浓重的夜色的头发,微微蜷曲着自头顶披散下来。她的眼睛是茶褐色的,跟她的头发正好相配,瞳孔是幽深得不见底的两眼古潭。当她微笑的时候,那幽邃的瞳仁又会突然激发出闪亮的光芒,就像古潭里的繁星倒影。 “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她淡淡地问。 “我叫苏萨。” “哦。” “你呢?”苏萨反问。 “艾娜丝塔西夏,你可以叫我‘艾夏’。”黑发女子说。 “叫她‘黑玫瑰’更便当些。”约瑟夫在一边插嘴。 “你填好啦?”艾夏嗔怒地瞪了约瑟夫一眼。 “没。不过马上就好了。这儿是不是要签个名?”他指着表格右下方。 黑发女子对他的故意装傻没有反应,将目光转回苏萨身上:“怎么?不来一杯?” “我不会喝。”苏萨看着手边这杯与之前在苦艾酒馆里喝的乳白色苦艾酒色泽完全不一样的酒,很坦白地说。那种苦涩怪异的味道还在舌根徘徊不去呢,苏萨不想来第二回。 黑发女子艾夏有些不信地看了看苏萨,看他又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约瑟夫在一边道:“他是不会喝,来之前刚喝了一杯,差点就吐出来。在喝酒方面,他是只雏鸡!” 第四章地下角斗 艾夏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苏萨手边的酒拿回去,忽然听到旁边争执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说了这么多,怎么还不同意?!” 艾夏和苏萨都把目光投过去,只见先前那个吧台前的青年,正恶狠狠地瞪着可怜的少女书记员。 “怎么了,玛莎?”艾夏不得不过问了。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吗?” “是的。” “你雇的人真是死脑筋,硬是不肯同意我上场。我的命又不要她担保,凭什么不许我参加?”那青年一付愤愤不平的模样。 艾夏把目光投向玛莎。少女书记员惶急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是他交不起上场费,还非要上场。” “不是跟你说了嘛,上场费等我赢了后会加倍付给你们的。怎么这么死脑筋!”青年大声地道。 听了青年那自大的口气,仿佛他如果上场,肯定会取胜似的,艾夏也不生气,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对青年说道:“不好意思,上场前先要交上场费,这是规定。倒不是有意为难您的。” “你明知道我暂时出不起,还故意这么说,不是有意刁难是什么?”青年似乎对进场角斗有着强烈的渴望。 有人不想上却被逼得要上,有人很想上却不能上,这个世界还真是有讽刺意味。——苏萨心里冷笑。 “那么,你出得起多少钱呢?”艾夏不愠不火地问。 “十……十五纳赛尔。”青年有些口吃。 “那我们也爱莫能及了。”艾夏微笑着,“你也要理解,如果不设五十纳赛尔这道门槛的话,谁都可以上场胡闹了。这角斗场就没法开了。” “你……你说谁上场胡闹!”青年急了,脸胀得通红,“我……我可是很认真的。哪怕拼了命,也要上场。不上场不行!绝对不行!” 对于青年这种无理的固执,艾夏似乎已经失去了劝下去的兴趣,回头向场地守卫使了个眼色。两个守卫心领神会,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那个青年。青年暴怒,吼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然而,任他怎么叫骂,壮如铁塔的两个守卫还是像拎小鸡一般把他拎了出去,消失在一道暗门之后。 这厢里约瑟夫已经填好了表格,推给苏萨。 “签个名吧。”艾夏在一边说。 苏萨接过约瑟夫递过来的笔,歪歪扭扭地在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表格的内容,他没有细看,想来也就是生死由命,打死无尤之类的话罢了。反正既然站到了这里,苏萨便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现在只想着要打多少场才能筹到足够的钱。 艾夏接着表格,一边核对表格的内容,一边以很随意的口吻对苏萨说道:“既然是新手,我要提醒一句:虽然只是地下角斗场,但是危险一点不比大斗技场小,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个就不劳你提醒了。”约瑟夫笑嘻嘻地代苏萨回答了,边从腰间摸出钱袋,数出五十纳赛尔来,递给艾夏。 艾夏一边接过钱,一边叹气道:“为了钱,你这个人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彼此彼此。”约瑟夫涎着脸,丝毫没有任何负罪感。 “那么,……”艾夏抬起头来,茶褐色的眸子深深地注视了苏萨一眼,“下一场就是你和获胜者的角斗。准备准备吧。” “不用准备。”苏萨淡淡地回她,“我随时都能上场。” “那么,苏萨……祝你好运!” ※※※ “呯!——” 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轰然仆倒,连场地都被震得微微跳动。 苏萨轻轻闪到一边,斜倚着铁栅栏喘着息。四周的空气一时间被冻结了。紧接着,又是平地爆起的欢呼或痛骂,几乎要掀翻屋顶。赢钱的喜极欲狂,输光的恸不欲生。连一直冷冷地、似乎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黑发女子艾夏,都禁不住偷偷注意着场中的战况。 “漂亮的最后一击!三连胜!”约瑟夫轻快地吹了一个唿哨,得意地瞥着艾夏。 “怎么样,我找来的人?”约瑟夫向她炫耀着自己的眼光。 “也……也就这样。”艾夏装作不在意地撇撇嘴,但翕张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哈,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不诚实。”约瑟夫叹了口气。 “别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似的。”艾夏低下头去填着战况登记,“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约瑟夫转过身去,背倚着吧台,望着正接受众人欢呼的苏萨,似乎是无意地说:“他很像当年的韦尔斯吧?” 鹅毛笔尖停在了纸面上,洇出一团触目惊心的墨迹。 “哪,哪里像了!”冷冷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情绪的波动。 “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如快点把那个毛头小伙子叫下来吧。已经打了三场了。”不容约瑟夫继续多说,艾夏差遣道。 “我看他还能打个三场。”约瑟夫自信地断言。 “按规矩一天最多只能打三场。再下去客人都会押他赢的,你想让我赔死啊!”艾夏有些生气了。 “哈,连你也断定他肯定能继续赢下去啊?”约瑟夫笑视着艾夏,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内心。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怎么都行。我劝你还是快点领着你的摇钱树去收钱吧。”艾夏依然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知道了,知道了。”约瑟夫嘿嘿乐着,离开吧台走向角斗笼。在他身后,艾夏黑色额发下幽深的眸子凝望着场中那个被灯光与欢呼簇拥着的青年,目光中含意复杂,不可索解。 第6章 场上,苏萨忍受着连战之后的疲累感,职业性地伸开双手,作出迎接欢呼的姿势,并不时地挥动手中的钉头锤,鼓动着赌徒们的情绪。全场的狂热已经燃烧到了顶点。这个时候,约瑟夫费力地挤开人群,挤到角斗笼边,用力地敲敲铁栅,大声地叫道:“苏萨!喂,苏萨!” 苏萨总算从一片喧嚣的声浪之中听到了他的喊声,回过头来,从人群中找到了约瑟夫。 他走到了角斗笼边,半蹲了下来,拿耳朵凑近约瑟夫。约瑟夫在他耳边叫道:“该下场了。一次只能连打三场。休息休息吧。” 苏萨点了点头。正好这时清扫场地的人打开了角斗笼门,进来将重伤倒地的对手拖下去,苏萨便也走出了角斗笼。人群“苏萨,苏萨”地欢呼着他的名字,自动分开一条道来。苏萨自这条道走向场边,两旁的男人女人纷纷伸出手来,或摸着苏萨胸膛上坚实的肌肉,或拉着苏萨的胳膊想要与他握手。幸亏场地守卫及时挤了上来,用他们庞大的身躯组成了一道人墙,将客人与苏萨隔开,苏萨才得以脱身,挤到场边休息区坐下。场地守卫在他的周围站出了一个半圆,约瑟夫从守卫腋下钻进了圆内,就着苏萨身边坐下了,手里还拿着一大杯淡啤酒。 “给!”他将酒杯递给苏萨。 “谢。”苏萨简洁地回了一声。接过酒杯,仰脖喝了一大口。 “恭喜你啊!”约瑟夫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喜悦,“一个三连胜,一下子就赢了三千多呢!” “哦。”苏萨漫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如果这么打的话,恐怕还要打个十几天,才能将吉诺拉赎出来。一想到这一点,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最后一场,台面上的赌金居然接近两万多,这可是近几个月里从来没有过的事啊!小子,你今天可真算是大大风光一回了!”约瑟夫没有注意到苏萨的表情,犹自陶醉在大把大把的纳赛尔构成的幻梦当中。 “两万多纳赛尔?一场小小的赌局,就快抵上吉诺拉一条人命了。这个世界还真是有讽刺意味。”苏萨带着恶意在心里这样冷笑着,一口喝干了手里的啤酒。 “那么,钱呢?”苏萨很现实地冲约瑟夫问。 “啊?啊。”约瑟夫这才从幻梦中苏醒过来,忙笑脸相迎道,“对对对,先领钱,先领钱。”说着,他站起身来,带着苏萨向吧台走去。 此时,场地内的下一场比赛已经开始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向场中。但饶是这样,还是有三四个热情的女赌客半路里杀出来用她们涂得血红的嘴唇“袭击”苏萨。幸亏约瑟夫“舍身救驾”,硬是用自己的老脸替苏萨挨了几记热吻。 第五章暗巷 趁着约瑟夫被缠住的机会,苏萨无情地撇下他,自己径直走到吧台前。艾夏茶褐色的眼睛迎上了他的目光: “打得不错啊。少有新人一开始就能打成这样的。” “谢谢夸奖。——我的奖金呢?” “哦,在这里。”艾夏接过旁边的书记员玛莎点好的厚厚一叠纳赛尔,递到苏萨面前。 “等一下,等一下。”约瑟夫挣脱香艳的纠缠,抢到吧台前。 “你的佣金是吧?少不了你的。”艾夏冷冷地道。他唯利是图的本性,艾夏了解得一清二楚。 同样,苏萨也看穿了约瑟夫,也不多话,很爽脆地从那一叠纳赛尔当中抽出五百来,扔给了约瑟夫,就像扔给一个乞丐一样。 约瑟夫是那种即使你把钱团成一团扔在他脸上,他也会眉开眼笑地捡起来展平藏好的人。所以丝毫不觉得苏萨的举动有什么不对,乐呵呵地“笑纳”了那五百纳赛尔,|qi|shu|wang|以手指沾着唾沫一张张慢慢数着。 “那么,下面你打算怎么办?”把数钱的约瑟夫搁在一边,艾夏习惯性地将一杯苦艾酒推过来,继续和苏萨进行着对话。 “唔……我想大概是先找个地方住吧。”苏萨想了想,说。的确,“下面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对于一个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死在角斗场上的角斗士来说,“明天该怎么过”,“除了角斗之外该做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没有必要考虑的。所以他努力地想了一下,才含糊地回答艾夏。 “诶?”艾夏因为不了解苏萨的来历,所以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你还没有住处吗?你是第一次来王城吗?” “不,不是的。”苏萨摇摇头。 “那你……” “这小子是个角斗士。今天刚从角斗营出来。”约瑟夫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继续开始第二遍数他的钱。 “哦?”艾夏更吃惊了,美目圆睁,求证地望着苏萨。 苏萨点点头。 “那么说……你是今年的……血斗士?”因为惊讶,艾夏连话都有些说不连贯了。 “是的。”苏萨毫不在意地承认了。这个荣誉称号的主人远没有别人那样对它看重。 “啊,难怪……”艾夏咂了咂舌。这个小动作流露出一些小女孩子的天真,看得苏萨有瞬间的恍惚。眼前这个黑发的冷艳女子,似乎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气息,令他一点点地萌生好感。 他那很短的一恍惚,被艾夏敏锐地捕捉到了。 “怎么了?”艾夏问。 “没什么。有些累吧。”苏萨轻轻地甩了甩头,无意在这种事情上多花心思。先找到一个住处最要紧,现在可能已经快深夜了。总不能一整夜都呆在这里。 “如果不介意的话……”艾夏灯光下红红的嘴唇柔和地张翕:“你可以到后面临时休息间休息一下。” “啊,不用了,不用了。”苏萨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数完两遍钱的约瑟夫伸手拦在苏萨身前,“这位小伙子的住宿,由我老约瑟夫包了。” “你不会让人家挤在你那狗窝里吧?”艾夏嘴上可一点都不给约瑟夫留面子,讥讽地道。 “怎么会呢?”约瑟夫老脸一红。本来他是有这种打算的,但现在被艾夏一说,当然不好意思再提了,只能直着声道:“现在我们这位可是有钱人了,应该住得更好更高级才行。” “啊,这倒不必了。”苏萨不在意地道,他对安逸舒适的住宿条件并没有什么兴趣,所有的钱都得用来赎回吉诺拉呢,“我只要有张床就行了。” “那怎么行!”约瑟夫和艾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在这一点上,这两人倒是出奇地意见一致。 “有什么不可以?”苏萨奇怪地望着两人。 “赚了不花,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艾夏反问。 “我……有另外的用处。”苏萨含糊地带过了,并没打算跟艾夏说吉诺拉的事。约瑟夫见他不提,当然也不便代他说,于是一把拉着苏萨的臂弯,说:“反正不能让你住得不舒服。角斗可是玩命的事儿,休息不好可不行。”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啊?”艾夏嘲讽他。 约瑟夫厚着脸皮只当没听见,殷勤地对苏萨说:“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在附近不远开了间客栈,我带你到他那里去,让他给你开间上等的客房。然后我们再去饱餐一顿,睡他一大觉。” “你可想得真周到。”还是艾夏的嘲弄。 “那就麻烦你了。”苏萨倒是无可无不可,淡淡地说。 于是,约瑟夫揣好了钱,同苏萨告别了艾夏,从另一道门离开了地下角斗场。 出了门,沿着一条秘道,回到了地面上。出口设在小巷尽头的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里。出了房间,沿着小巷往大街上走,在快出小巷的地方,两人忽然听到一声低微的呻吟。 约瑟夫借着幽暗的灯光向墙根一望,只见一堆垃圾堆的后面,隐隐约约斜躺着一个黑影。 “谁?”苏萨也停下来,低声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个酒鬼吧。”约瑟夫嗤笑一声,抬步继续向巷外走去。 “等一下。”苏萨注意到那个黑影似乎动了一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在半途又重新无力地摔回垃圾堆,于是出声唤住了约瑟夫。 “不用去管他。每天晚上,整个王城像这样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一个个都去管的话,你要管到什么时候。”约瑟夫咕哝说。 苏萨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那个黑影跟前,俯下身去,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背,没反应,只有“咿唔”的哼哼声。 “大概真的是个酒鬼。——不过,没闻到酒气。”苏萨头也不回地对约瑟夫说,“也许是受了伤吧。” “你还真是多事呢。”约瑟夫不满地抱怨。 “谁都有潦倒背运、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不是吗?”凉冷的秋夜里睡在这儿,再好的体质都会生病吧。从脚下这个黑影身上,苏萨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吉诺拉的身影,所以才莫名其妙地生出帮他一把的念头。要是在角斗营里,恐怕为自己的生命担忧还来不及,是不会有心去管他人的生死的。 苏萨伸出手去,摸索着自黑影的腋下插进去,揽住对方的肩背,一使劲,想把他扶起来。但是没想到对方似乎很沉,一时竟没有扶起来。 “搭把手。”苏萨头也不回招呼着约瑟夫。 约瑟夫本打算一走了之的,但是苏萨非要多事,他又不好自己先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着也走上前去,同苏萨一个扶左,一个扶右,共同一用力,将那个人自地上抬了起来。 虽然光线暗看不大清,但显然那人应该是个成年男子,似乎是受了伤,无力而沉重地压在苏萨和约瑟夫手上,随时都会往地上一软的样子。 第7章 “你打算怎么办?”约瑟夫吃力地扛着那男子,问苏萨。 “唔……先找个地方把他放下来吧。……先去你说的那家客栈。”苏萨想了想,说。 “那里可不是慈善堂。”约瑟夫反对道。 “有什么关系呢,我会出钱的。”苏萨一边说,一边开始扶着男子向前迈步。约瑟夫无奈,只得也跟上了。三个人就这么出了巷子,来到光线明亮的街灯下。藉着灯光,苏萨观察一下那人的脸。 “咦?好像是那个很想上场的人呢。”苏萨说。 “谁啊?”约瑟夫也凑近那人的脸仔细看了看,“哦,是那个家伙啊!” 两人所扶的“酒鬼”,正是在地下角斗场里吵着闹着非要上场角斗的那个青年。他被场地守卫架出去之后,八成是一顿暴打揍个半死后随便往巷子边一丢了。没想到却正好被苏萨与约瑟夫救了。 “原来是那个没用的穷光蛋!”约瑟夫不屑地撇撇嘴,对于没钱人,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 “居然还能碰上,说起来还真算是有缘呢。”苏萨边走边说。 “有缘个鬼,碰上了真是晦气。”约瑟夫朝地上啐了一口。 “如果今天我要是不赢的话,恐怕倒在街边的就得是我了吧?”苏萨不无感喟地说,“那时候,恐怕你也不会来管我的吧?” “什么话!”约瑟夫似乎人格受到极大侮辱一般,气愤地叫道,“怎么说你也是蜥蜴介绍来的人,我怎么可能把你丢下不管呢!” “哦,那可真要谢谢你了。”苏萨也不愿拆穿他,随口道。两人就这么一边扶着走,一边说着话,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客栈的老板果然是约瑟夫的熟人,虽然已经是半夜,也殷勤地爬起来迎接。听了约瑟夫对苏萨的身份尤其是刚刚赚进的三千纳赛尔的介绍后,他更是热情十足地跑前跑后安排房间,准备宵夜点心,还亲自把食物送到了苏萨房里。苏萨按照约瑟夫的提示,给了他三纳赛尔的小费,将他打发走了。回到房中,却看到约瑟夫正在搜索那个躺着的可怜青年的口袋。 “你翻什么呀!”苏萨有些生气地道。 “我找找有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约瑟夫脸不红心不跳,随意地答道。 “不劳您费心了,他已经醒过来了。”苏萨冷笑着指着那青年。 第六章王子里贝卡 约瑟夫抬头,这才看见那青年已经醒了过来,正拿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讪讪地收回手,忙找话搪塞道:“呀,醒啦?太好了太好了,省得请大夫了。” “我……在哪里?”那青年舔舔干裂的嘴唇,吃力地问道,目光迷茫地望着苏萨和约瑟夫。 “小子,你走了狗屎运了,被我们这两个好心人给救了。”约瑟夫迫不及待地向青年表功,“不然的话,你现在还躺在大街上喂野狗呢。” “啊,谢……谢。”青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势,无力地躺了回去,捂着腹部,一脸痛苦的样子。 幸好那些场地守卫只是想教训他一顿,没有痛下杀手,那青年应该也只是胃部被狠揍了几拳,伤势并无大碍,只要多休息一下就好了。老于战阵的苏萨对此看得很准,所以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并没有因青年的痛苦表情而表现慌乱。反而约瑟夫,担心那青年要是死在这里就麻烦了,所以关切地注意着他,看到他只是一阵痛苦,过后渐渐缓过劲来了,这才放下了心。 苏萨拖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苏萨。” “哦,我叫雅克•路易。护林人老路易的儿子。” “护林人的儿子,不好好地呆在城外,来城里参加地下角斗干什么?”约瑟夫好奇地问。 “你……我认得你,你是苦艾酒馆的约瑟夫老板吧?”雅克终于坐了起来,说。 约瑟夫有些得意洋洋地点点头:“哦,你也认识我啊?看来我还算是个公众人物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青年雅克迟疑了一下,可能是想到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如实地说,“我是为了赚一笔钱,有急用。” “每个人都说自己赚钱有急用的。”约瑟夫拿目光斜睨了苏萨一眼。苏萨知道他的心理,回瞪了他一眼,然后不理他,问雅克道:“派什么用场呢?” “我想拜托王城治安官柯斯莫希大人帮我寻找我的妹妹,她几天前失踪了。但是,那些警卫不让我见柯斯莫希大人,说是要‘传话费’,我身上只有上城之前父亲给的四十纳赛尔,大部分交给了他们,但他们进去跑了一趟,出来时却只回给我一句‘柯斯莫希大人没空管平民的事’,就把我赶走了。”雅克将他的遭遇一一说给两人听。 约瑟夫冷笑道:“那是当然的。这些人哪会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事放在心上啊!” 雅克继续说道:“我没办法了,又不能就这么回去见我可怜的父亲。我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身体一直不太好,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他现在肯定伤心死了。可恶!” “所以你就来黑市角斗?”苏萨问。 “嗯。”雅克点点头,“我打算赚一笔钱,再去治安所那里试试运气。现在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凭我一个人,这么大的王城,想找到艾丽丝妹妹也不大可能。只有治安所在全城发了寻人通告,兴许还能有点眉目。——我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原也不错。不过……”约瑟夫摇摇头,冷笑道,“你把那些治安警看得太有能耐了。他们除了敲诈勒索善良平民,其他一无所长。找人?别开玩笑了!” “好歹这也算是一条路吧。”苏萨见约瑟夫一直毫无怜悯之心地打击雅克的信心,有些不忍,便说道。 然而,雅克的心意已经在约瑟夫的连续打击之下产生了动摇,他无助地望着约瑟夫:“那我该怎么办?” 约瑟夫一拍胸脯:“交给我吧。我会帮你想个好法子的。” 苏萨正诧异约瑟夫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热心时,他果然下面一句话就紧接着说: “不过,这酬劳嘛……咱们还得好好商量。” ※※※ 王国第二王子里贝卡,沐着落地长窗前斜斜洒下的阳光,专心地同两名助手审阅着财务大臣所作的关于此次酒神节及小公主珂缇娜生日庆典用度收支明细表。整个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偶尔扰动鼓膜,向人表明三个的大脑正处于高速运转当中。 那两名助手,一个叫作艾尔弗雷德,是里贝卡的副官,一个性格率直的青年。因为出身卑微,只是一个理发匠的儿子,所以长期被埋没在下级军官当中。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贝卡发现了他身上蕴藏的实干才华,于是大胆地将他超擢为自己的副官。艾尔弗雷德没有辜负里贝卡对他的知遇之恩,短短几个月,他就已经充分展露了自己在日常事务方面杰出的执行能力,让那些背地里嘲笑他为“理发匠的幸运儿子”的嫉妒者们乖乖地闭上了嘴。而现在,人们现在已经习惯把艾尔弗雷德同里贝卡的另一名副官——骁勇善战的李奥纳多并称为“王子殿下的左右手”了。 另一个助手叫鲍德温,是一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凡,性格刻板,谈吐无趣,怎么看都像是个乡间杂货铺的老板。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原先的身份是特里耶驻卡里波里城的首席税务官,在他那个头围与常人没什么差别的脑袋里,千丝万缕的神经以异于常人的方式组织着,运行着。他最突出的本领,就是从一大堆叫人看了头晕的数据当中,迅速找出规律,找出舛误,并以叫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完成数据的统计、整理,最后总结成表。特里耶的税收系统,全凭他的存在,才能一直有效地运行到国家灭亡的那一天。号称“特里耶第一富庶”的卡里波里被攻破的那天,统帅里贝卡王子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率兵直奔卡里波里的藏宝库,而是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原特里耶的人才。而在这些人当中,就有后来被里贝卡任命为第二军团财务主管的鲍德温。 里贝卡似乎是有着先见之明,从卡里波里赶回王城参加小公主的生日庆典,随身只带了艾尔弗雷德和鲍德温两个人,连专门负责里贝卡警卫工作的李奥纳多都被留在了卡里波里。智慧的里贝卡王子应该是预见到了在王城更能发挥作用的是艾尔弗雷德和鲍德温这样的事务型人才吧。 此次庆典组织工作浩大而繁琐,奥西汀四世将之交给里贝卡全权负责,多少带有考察他政务能力的意思吧。幸得有艾尔弗雷德和鲍德温两人的协助,否则,要靠王国那些颟顸官吏的帮忙,恐怕里贝卡早就累趴下了。别的不说,单是手头这份酒神节庆典收支明细表,据说已经是财务大臣和他手下那一干官员们经过两昼夜的精心草拟、反复推敲后才完成的“心血结晶”了,短短半个小时内,里贝卡和他的两个助手已经找出不止二十处明显的错误了,看得鲍德温直摇头。生性谨严的财务主管实在无法容忍一份收支明细表被做成这付烂样。如果不是文件上还盖着王国财务大臣的印签,他早就把文件撕成碎片了。 “主笔这份文件的人,真该罚他去清扫我们第二军团的茅厕!”艾尔弗雷德很粗俗、很形象也很痛快地道出了其他两个人的心声。 生性刻板的鲍德温虽然对艾尔弗雷德的粗俗用词不太苟同,但是,对于他的建议,竟然也很难得地点头表示赞同。 第8章 里贝卡也只能无奈地笑笑了。对于王国官吏的办事能力,他从来就不抱什么期望,但是也没想到会无能到这个地步。“父王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这就是那个号称‘西大陆第一强国’的罗慕洛的真相吗?”年轻的王子在心内暗暗地感叹着。 正在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自远而近,打破了办公厅的宁静。 “王国财务大臣巴巴罗斯大人到。”门外的侍卫高声唱道。 第七章铃兰似的女子 随着侍卫的唱名,王国财务大臣巴巴罗斯·克劳狄亚肥胖的身躯站到了办公厅门口,欠身行着礼:“王子殿下——” “进来吧。”里贝卡王子扔下了手里的文件,转过身去向着巴巴罗斯说道。他优美的身形因为背光的关系形成了剪影,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仿佛名画家笔下的绝妙光影。 “真是绝世的俊美人物啊!”巴巴罗斯在心中由衷地感叹,边抬步,很快地走近里贝卡王子。 “殿下,久等了。微臣手下的那帮官员还真不会做事,只会磨蹭。微臣一听说殿下找我,赶忙赶来了……”巴巴罗斯一边在里贝卡的示意下在胡桃木长桌前的长靠背椅上坐下,一边惶恐地解释着自己的“迟到”。 倒是里贝卡王子,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敷衍着淡淡的微笑:“没关系,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财务大臣大人随便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哪里的话,殿下日理万机,微臣怎么敢耽误殿下宝贵的时间,让殿下久等呢。所以才一听到殿下召唤就马上赶来,一刻也不敢拖延,半刻也不敢耽误……” 巴巴罗斯很热忱很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忠诚。里贝卡却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召唤兽,真的能一召唤就马上赶到吗?真是个喜欢夸夸其谈的家伙。”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巴巴罗斯已经将他的忠诚表述到了第八句长句: “所以说,只要是殿下您的召唤,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人在什么地方,哪怕是已经上床就寝了,或者是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公务中,都应该先放下一切,赶到殿下这里来才对。不仅微臣是这样想的,恐怕所有的王公大臣们,也都是这样想的罢!” “估计这家伙其实是想说‘埋头在堆积如山的酒瓶中’吧?”里贝卡略带恶意地在心里这样嘲讽道。当然,表面上他是不能这么唐突的,毕竟眼前这个口如悬河、身上犹自带着宿醉的酒味和喷洒过量的香水味的男子,是有着王国财务大臣身份的所谓“国之重臣”。作为第二王子的他,毕竟还是要对巴巴罗斯保持一定的礼节。 里贝卡带着不愠不火的微笑适时地打断了巴巴罗斯的长篇大论: “财务大臣大人,客套话我们就先说到这儿吧。这回请您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啊,商量可不敢当,殿下您有什么话,请训示。”巴巴罗斯咬着舌头文绉绉地说。 “也不算是什么紧要的事。”里贝卡不愿再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说,“是这样的:珂缇娜不是已经成年了吗?所以,她的女伴和生活导师的人选问题就摆在眼前了。” “哦,这事啊。是的是的。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哪,一晃珂缇娜公主殿下就已经成年了呢!想当年,珂缇娜公主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巴巴罗斯摸着胡子道。 里贝卡一听他的话茬,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没完没了了,立马打断了巴巴罗斯的追忆,说:“生活导师的人选,国王陛下和我的意思是一致的,都倾向于宫廷女官长阿罗森侯爵夫人。” “啊?哦,阿罗森侯爵夫人啊……已故的阿罗森元帅的遗孀,真是最佳的人选。微臣也觉得,小公主殿下的生活导师,就该由像阿罗森侯爵夫人那样稳重可靠、年长而有风度的女士来担当。真是不二的人选,英明的选择。”巴巴罗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么,公主女伴的人选呢?财务大臣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建议?”里贝卡不耐烦地又一次打断了巴巴罗斯如潮的谀辞。 “公主的女伴……”巴巴罗斯出很努力思考的样子。 里贝卡眼睛盯着他。 巴巴罗斯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看我这老糊涂!殿下既然唤我来,肯定是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我还花那个心思去乱琢磨干什么!王子殿下只要稍稍一想,便足以抵得上微臣这榆木脑袋想上半天的效果。殿下想到的人选,那肯定是最合适的……”说到这儿,巴巴罗斯的目光同里贝卡的目光一相触,突然间福至心灵。十分难得地,他机敏地说道:“殿下的意思,难不成是要让……” 里贝卡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是的。” “诶?”巴巴罗斯有些出乎意料,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怎么?财务大臣大人难道不赞同?” “啊,”巴巴罗斯立马回过神来,欣喜地连连搓手,“这个怎么说呢,这个怎么说呢……真是没想到啊!——太荣幸了。真没想到阿蕾希娅她能成为公主的女伴啊!” “那么,财务大臣大人是赞成了?”里贝卡确认了一下。 “赞成,举双手赞成!”巴巴罗斯眉开眼笑地连忙道,“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荣耀啊!作为财务大臣,啊不,作为一位父亲,我是一千一万个同意。” 能成为公主的女伴,也就意味着家族与王室之间的联系又多了一重;而凭着珂缇娜小公主与里贝卡王子尽人皆知的亲密关系,兴许能大大增加女儿阿蕾希娅与里贝卡王子接触的机会也说不定。一想到这一层,巴巴罗斯浑身都开始因兴奋而轻微地颤抖起来了。 ※※※ “哟,早安!” 远远地冷着脸打的招呼,却仿佛是山林间晨雾里摇曳的铃兰,滴着冰凉又晶莹的水珠,令人心神一爽。 “早。”苏萨有些局促地回了一声。 “今天也是三场吗?” “是啊。” “真的很拼命地在挣钱呢。” “嗯。有急用。” 美丽的眸子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苏萨觉得她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自己也不用听到话语,便已知她想问什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苏萨对眼前这位经常是冷着脸的女子有着说不出的好感,总觉得这张寒冰一样的脸的下面,藏匿着一颗值得信赖的心。所以,苏萨只是踌躇了一下,便道:“我要筹许多钱,去做一件事。” “多少钱?” “三万。” “三万纳赛尔?”美丽的眸子里闪着惊诧,“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去换回一个朋友。” “要三万纳赛尔?好朋友?” “嗯。比三万纳赛尔还要贵上一百倍的好朋友。” “哦。”艾夏若有所思的一阵失神。 “他一定很开心有你这样的朋友吧。”艾夏淡淡的语气下有掩抑不住的羡慕与向往。 “不,应该倒过来说,我很开心有他那样的朋友。”苏萨纠正道,“可以这么说:是他给了我这条命。” “难怪。……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角斗士。” “啊?哦,你是想把他赎出来?” “是的。”苏萨点点头。 “三万纳赛尔,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她目光深深地望了苏萨一下,“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相信。” “谢谢。”苏萨说。 说到这儿,两人一时间没有话讲了,出现了短暂的冷场。苏萨一直在男性的世界里成长,没有多少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对方既然无话,他更是找不到话题来继续,心里有些尴尬,便故意把头扭向角斗场。今天的比赛还没开始,场内只有几名赶早场的赌客,在无聊地跟女招待们调情。 “比赛要中午才开始呢。”艾夏在一边说。 “哦。”苏萨有些笨拙地应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下话茬。 “……” “……” “对了,怎么没见约瑟夫?”艾夏主动打破僵局,找话说道。 “他啊,要去办一些事。” “除了赚钱之外,他还会办其他事啊?”艾夏有些出乎意料。 “应该会吧。……昨天我们救了一个人,——就是昨晚在这儿非要上台角斗的那个青年。他来城里找他的妹妹。他妹妹失踪了。他在王城人生地不熟的,所以约瑟夫就帮帮他忙了。”苏萨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刚才的尴尬带给他的窘迫感还没有完全消除。 “约瑟夫会这么好心?”艾夏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是有代价的。”苏萨忙补了一句。 “我说呢。这老家伙向来是不见报酬不做事的。”艾夏毫不客气地揭着约瑟夫的疮疤。苏萨听着,也只能笑笑了,因为约瑟夫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人,艾夏没说错他。 “那么,今天是打算自己出上场费了?”艾夏从吧台底下抽出出场登记表,随口问。 “约瑟夫说他办好了事就会过来的,应该还是他出吧。”苏萨说,“不让他出他还不答应呢。” “肯定又是为了从中抽佣金吧?”艾夏抿嘴一笑。 一个冷若冰山的女子,一旦展露她的笑容,那就像是二月里的阳光,可以融开坚冰,唤醒大地,播洒春光。苏萨眼前仿佛一下子开满了柔柔的花朵,摇头晃脑地在骀荡的春风里招摇。而自己,就是那满心欢喜的蜂蝶,心甘情愿地迷醉在这阳光、和风与鲜花当中。 ——苏萨被眼前她一现而过的微笑给狠狠地打动,一时间连视线都发直发呆了。 第八章清火冰露 “喂,喂! 第9章 发什么呆啊?” 一阵唤声将苏萨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不知何时,艾夏已经端上一杯水在自己面前。 她还记得自己不善饮酒啊!苏萨接过酒杯,心中暗道。 “以水代酒,来一杯吧?”艾夏自己优雅地端着一杯乳白色的苦艾酒,主动轻轻地在苏萨杯沿上碰了一碰。清脆悦耳的碰杯声唤醒了苏萨的耳膜。 “祝什么?”苏萨笨拙地问。 “祝……祝你今天又是三连胜!”艾夏机智地说。 “谢谢。”苏萨老实地道谢。 艾夏轻轻地一仰头,乳白的酒液经由贴着杯沿的红唇流入口中。喝了一口,看到苏萨犹自愣愣地望着她,便提醒道:“怎么?喝啊?” “啊?哦。”苏萨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把酒杯戳到嘴边,咕咚咕咚两大口,居然就把水全喝光了。 艾夏看到他那猴急暴饮的样子,不禁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惹得旁边的女招待们纷纷起哄:“呀,今天艾夏姐特别开心嘛。有什么喜事啊?” “哪有什么喜事啊。我看啊,准是有人特别呆傻,逗得我们家艾夏姐发笑吧。” 众女招待有些放肆的调笑在艾夏而言是习以为常的,苏萨却是有些吃不消,神色尴尬地别过脸去。 “别胡乱开玩笑。人家可是角斗士,才不像你们这些疯疯癫癫的女人!”艾夏帮着苏萨解围。 “哟,艾夏姐不舍得啦?”女招待们的玩笑开得越发没边没际了。 “不舍得什么?再乱说小心撕烂你们的嘴。”艾夏笑着威胁。 “呀,好吓人啊!姐姐有了新人,就不管我们生死啦,好可怕!” 众女们笑成一团,给这间地下大厅带来无限的春意。 “在说什么哪,笑得这么开心?” 约瑟夫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到了。 “在笑你的朋友呢。”性格活泼的书记员玛莎抢先应道。 “还多嘴!还不快点去工作。”艾夏装出生气的样子,将女孩们赶走了。 “哈哈哈……”约瑟夫拿促狭的目光盯着艾夏与苏萨两人看。看得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萨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事情这么快就办完啦?” “那是自然。老约瑟夫出马,还不是抬抬手的工夫。”约瑟夫正被说中痒处,忍不住自我表扬了一回,一张老脸上满是红光。 “雅克呢?”苏萨向约瑟夫身后张望了一下,没见雅克的身影,于是问道。 “他啊,现在正在王城治安所跟事务官讨论寻人悬赏的拟法呢。” “咦?决定要张贴寻人悬赏啦?” “是的。动员全城人帮着找,这是惟一的方法。” “那么赏金呢?谁出?”艾夏在一边听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她这么一问,约瑟夫的脸立马苦了下来:“雅克那个穷光蛋当然指望不上,治安所那些吸血鬼自然也不可能出,所以……” “不会是你出的吧?”艾夏和苏萨几乎是同时吃惊地瞪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不是我了。”约瑟夫拖长了调子,吊足了胃口,却突然一语惊人道。 “诶?”两人不解地看着他。 “诶什么!凭什么要我出啊?”约瑟夫回瞪了两人一眼。 “那谁出啊?”苏萨越发好奇了,追问。 “你啊!” “诶?”比刚才更大的不解之声。 “诶什么诶!不你出还谁出?”约瑟夫一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表情。 “可是……一般而言,当事人拿不出钱的话,不是应该由帮助他的那个人出钱的吗?”艾夏不解地说。 “这只是一般而言,现在可是特殊情况。有钱人不出钱,难道还要跑腿人出钱吗?”约瑟夫振振有辞地反诘。 “谁是有钱人啊?”艾夏奇道。 “他啊。”约瑟夫一指苏萨。 “我什么时候有钱了?”苏萨一口否认。 “昨天啊。不是一下子赚进三千纳赛尔吗?这还不叫有钱?” “说到有钱,你不是比他更有钱吗?”艾夏说了一句良心话。 “他的钱来得容易,我的钱可是多少年来一滴血一滴汗这么辛辛苦苦赚来的。”约瑟夫强调道。 两人被他这么一说,一时语塞了。 “再说了,”约瑟夫继续说道,“昨晚决定救雅克的,不是你吗?我当时可说了不要多管闲事的,是你非要揽上这档子事。现在又不要你跑腿,只要你出点小钱,你就这么吝啬了啊?心疼这点钱,当初就不要充好人去救别人。” 苏萨被他这么一抢白,一时倒还真没法反驳。 “你花了多少钱啊?”艾夏问。 “四百个纳赛尔。三百当赏金,一百是塞给那帮老爷们的好处费。现在这世道,没钱不好办事啊!”约瑟夫感叹道。 “你不会是动用了我寄放在你那儿的两千五纳赛尔了吧?”苏萨呻吟道。 “是啊。难不成要打开我的钱袋吗?”约瑟夫面不改色地承认了。 “我的天!早知道就不存在你那里了。”苏萨叫苦道。 “呵呵,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安全。你自己保存的话,肯定会拿出去乱花的吧。年轻人都这毛病,钱来得快,去得也快。”约瑟夫用一付过来人的口吻教训苏萨。 “呵,说得好像你是他的监护人似的。”艾夏在一边讥讽道。 “监护人?”约瑟夫想了想,嘿嘿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这个我可不承认。”苏萨声明道,“今天打完,我就把存在你那里的两千纳赛尔拿回来。放在你那儿,我不放心。”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约瑟夫厚颜无耻地叫道。 “你有说这种话的立场吗?”艾夏冷冷地讥讽,“刚刚骗走人家四百纳赛尔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你不要挑拨我和苏萨的关系啊!”约瑟夫不满地瞪了艾夏一眼,“我跟他可是被利益的纽带紧紧缠在一起的共生者。” “我看应该改成是寄生者才对。”艾夏尖刻地说道。 “就算是寄生者,也是苏萨这棵寄生槲寄生在我这棵老橡树身上。”约瑟夫厚着脸皮昧着良心说。 “错!是你这只寄居蟹无耻地寄居在他这个海螺壳里。” “说话这么刻薄,小心嫁不出去啊!”恶毒的诅咒。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假如我有这个意思的话,门外的候补可以排长队了。” 这边两个人拌嘴拌得正酣,那边苏萨简直插不上话,只得尴尬地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还是活泼的玛莎笑嘻嘻地解了围:“别吵了,快开场了,该准备了。” 争吵只是小事,苏萨角斗才是正事。在这一点上,这些人是默契地达成了共识的。所以,艾夏以一句“苏萨以后的钱看来还是得好好找个靠得住的人保管”匆匆结束战局,拿出了报名表。isuu書网约瑟夫也深深觉得比起扳回面子来,赚钱更为重要,于是隐忍地不再纠缠,主动凑过来看报名表。 “你看什么看!我是给苏萨看的。”艾夏将报名表往苏萨那边移了移。 “我是他的中间人,负责一切出场事宜,我当然得过目了。再说了,上场费还得靠我来出啊。”约瑟夫振振有辞,一付舍我其谁的态势。 “哈,世界少了你还真不行啊!”艾夏不忘讽刺他一句。约瑟夫只当没听见,继续凑上来,努力地偏着头看苏萨对手的名字。 “哟,是麦拉迈那老小子啊。”约瑟夫不屑地撇撇嘴。 “你认识?”苏萨问。对于即将成为自己对手的人,他很有兴趣了解一些情况。 “是啊。这老家伙真爱折腾,每个月都有一两次要上台来角斗的。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 “哦?他经常参加角斗啊?”苏萨问。 “放心吧!那家伙从来就是输多赢少,纯粹送财童——哦不——送财老头一个,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等着数钱吧。”约瑟夫一脸不屑一提的表情。看来那个麦拉迈的实力实在不怎么样。 苏萨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他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独霸角斗场的地步,所以对于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对手,总是保持着十分的警惕与敬意。听约瑟夫这么一介绍,心里踏实多了。 “你别听他瞎说。”艾夏善意地提醒道,“不能掉以轻心,每个能上角斗场的,都有几把刷子的。” “就算有,凭麦拉迈那点破水平,在我们苏萨跟前也是玩不起来的。”约瑟夫用力地一拍苏萨的背,大声说道,“小伙子,放手去干吧,我老约瑟夫看好你。” “哈,那我还真要谢谢你的看好了。”苏萨又好气又好笑。 约瑟夫虽然说话做事总让人感觉不太靠谱,但是,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就像他能从第一眼看到苏萨起就捕捉到苏萨身上的潜质,大胆地在他身上投下赌注并获得成功一样,他看麦拉迈和苏萨的战局也是看得一清二楚。苏萨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已经年届四十却依然固执地热爱着角斗的二流票友麦拉迈很有礼貌地“请”下了场。麦拉迈之后的两个对手,看到苏萨几乎压倒性的胜利,尚未上场,心理上已经造成了巨大的阴影。苏萨就像做热身运动一样应付着完成了角斗。等到他从夹道欢呼的人群中挤到吧台前时,他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 “恭喜恭喜!”约瑟夫喜孜孜地迎接归来的“英雄”,递上了热茶,用毛巾殷勤地替苏萨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汗滴。他才不管怎么赢的,只要赢了就行,只要自己的钱袋又鼓了一些就行。 第10章 苏萨却是赢得十分无聊。感觉与这样的对手作这样的角斗,有些对不起那些下注的观众。这样的角斗与其说是角斗,不如说是教学练习来得恰当。苏萨角斗士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厚颜无耻地拿这样的胜利作为夸耀的资本。 “今天的角斗对手实在不怎么样。”苏萨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过艾夏递上的奖金,意兴阑珊地随口提了一句。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赢了。”约瑟夫兴高采烈地点着钱。 艾夏拿眸子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却没有说话。 苏萨依然一脸的遗憾:“这样的钱真是赚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管他呢!只要赢了就行。谁会跟钱过不去啊?”约瑟夫丝毫不理解苏萨的心情。或者可以这么说,在他此刻的眼里和心里,装满的只有钱,根本就没有体谅苏萨心情的闲暇了罢。 艾夏毕竟是女子,心思细,观察到了苏萨的怏怏不乐,于是开解道: “算了,别太在意了。参加角斗的人形形色色的都有,能够避免同强者角斗,顺利地拿到奖金,从另一角度来想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只能这么想了。”苏萨苦笑道。但这样的说话丝毫不能削减他心头的怅意。 艾夏想了想,忽然明知故问道:“苏萨,我问你,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参加角斗的?” 苏萨抬头看着她,心里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 旁边数完钱的约瑟夫代他回答了:“他是为了赚钱赎出他在角斗营里的好友。” “哦,原来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在角斗场上证明自己啊?”艾夏语含深意地直视着苏萨的眸子,道。 苏萨愣了一愣,想了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既然目的是为了尽快地赚够赎金,那么,与其每天磕磕绊绊拼个你死我活才艰难获胜,还不如顺风顺水轻轻松松地一日三胜。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怎么样,又有多大的关系呢?——这种只求结果不求过程的现实论调,对于现在的苏萨来说,却是十分的具有说服力。为了能尽早地救出吉诺拉,再大的牺牲都是乐意的吧,更何况只是“遇不上能令自己提起兴趣的对手”这种小烦恼。 于是,因着黑发女子艾夏的一席话,血斗士苏萨暂且抛开了“难觅对手”的怅惘。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女子啊,难怪那个人要说她是扑熄烦恼之火的冰露了。”约瑟夫在心里暗暗赞叹道。 第九章雏菊与野兔(上) 王子里贝卡和财务大臣巴巴罗斯话题的两名主角,现在正在距离他们不过几百步的王宫花园里散着步。 自从酒神节那天受到死亡竞赛表演的惊吓,珂缇娜就一直身体不适,只能呆在床上静养,心情自然不太好,特别容易焦虑发怒。侍女们因此特别小心谨慎,惟恐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珂缇娜。 奥西汀四世特别下令安排珂缇娜的密友阿蕾希娅·克劳狄亚入宫住上几天,希望她能够陪在珂缇娜身边,让珂缇娜重现“可爱的笑颜”。 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奥西汀四世一向宠爱有加。每次看到她,奥西汀四世都能从她身上寻觅到已故爱妃美丽的身影。尽管现在迷恋着号称“女神的左眸”的绝代佳人蝴蝶夫人——也就是原特里耶公爵夫人——但是,在五十四岁的奥西汀四世的心底,永远有一块地方是为他贤良温厚的亡妃保留的,任何人都无法触及。很显然,奥西汀四世是把自己对亡妃的思念与歉意都倾注到了如天使一般美丽可爱的珂缇娜身上了。这个时候,奥西汀四世已经不是以一个国王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溺爱着自己骨肉的父亲,很努力也很笨拙地逗自己的小女儿开心。 萨拉逊王族的惯例,女性成员年满十六周岁,就要为她找一位年长可靠的贵族女性充当其人生的导师,教导她宫廷的礼节,培养她高贵的气质。另外,还会为她配备一到两名女伴,以免孤僻的生活会对她的成长产生负面的影响。 其实早在珂缇娜年满十六岁之前,奥西汀四世就早早地把确定生活导师与宫廷女伴人选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生活导师的人选确定起来并不困难,比起其他人来,阿罗森侯爵夫人的优势实在明显得很。已故元帅的遗孀的身份,一向贞洁庄重的好名声,谨慎稳重的行事风格,对于典章礼仪的精深把握……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都是教导珂缇娜公主的最好人选。 而宫廷女伴的挑选,则相对来说要艰难得多。依着里贝卡的意见,与珂缇娜年龄相仿且常在一起游玩的财务大臣的独生女儿阿蕾希娅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是,王国的智囊,奥西汀四世向来十分倚重的宰相吕宋,却提出了如下的担忧: “克劳狄亚家的女孩,温柔娴静,行为端庄,有大家风范,担任宫廷女伴,自然是不错的。只是,父亲已经是国之重臣了,女儿又成为公主身边最重要的人物,这样做,真的好吗?……而且,老臣最近也听得一些传闻,虽说纯系捕风捉影,但细细想来还是预作考虑比较好一些。” 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只要是出自老宰相吕宋嘴里的话,即便是奥西汀四世,也不得不放在心上。所以,宫廷女伴的人选,一直延宕了下来。直到酒神节后,珂缇娜令人担心的精神状态,促使奥西汀四世最终下定决心,把人选交给与珂缇娜关系最亲的里贝卡王子去决定了。 于是,便有了里贝卡与巴巴罗斯的谈话,便有了阿蕾希娅的入宫。 财务大臣巴巴罗斯的独生女儿阿蕾希娅•克劳狄亚,十八岁的贵族少女,银灰色眼眸闪着柔和的光芒,温驯的性情就像绵羊一样。据财务大臣府上的女佣们说,阿蕾希娅小姐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对下人有过一句过分的训斥。即使真有哪个莽撞的下人惹恼了她,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跟别人说一句话。与其说她在生别人的气,还不如说她是在生自己的气,为自己的生不出气来而生闷气。不过,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更多的时候,她都以她那暖如冬天阳光的温厚微笑,不着痕迹地消融所有与她接触的人的烦恼与悲伤。 “阿蕾希娅小姐是一个看了便叫人心平气和的人。”即使是最苛刻的评论家,也不得不由衷地作出这样的评价。 小公主珂缇娜,却有着与阿蕾希娅截然不同的活泼性格。如果说阿蕾希娅是阳光,那她就是流云;如果说阿蕾希娅是和风,那她就是飞雨;如果说阿蕾希娅是静谧的山林,那她就是奔腾的小溪;如果说阿蕾希娅是原野上一朵静静开放的雏菊,那她就是那只快乐蹦跳着的小野兔。 整个宫廷的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不解:为什么像珂缇娜和阿蕾希娅这样有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的人,居然会成为密友,相处得这么融洽?再不信神的人也不能不把这归诸神秘莫测的缘分了。 而现在,这一对密友中的一个,正提着裙摆,踮着脚尖,轻轻踩着松软的草坪。草叶上的晨露打湿了她小巧的鞋子,打湿了她雪白的袜子,也逗弄得她格格格发出溪流风铃般的脆笑。 “珂缇娜,别贪玩了。身体才好一些,弄湿了的话,那些侍女又要去告状了。” 阿蕾希娅看看后面远远跟着的侍女们,小声地提醒小公主珂缇娜。 珂缇娜很好看地冲阿蕾希娅皱皱鼻子:“我才不怕呢,她们去告好了。父王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顶多训斥两句喽。” “那如果是你的里贝卡哥哥怪罪下来呢?”阿蕾希娅笑视着珂缇娜,存心看她的反应。 “里贝卡哥哥才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呢!”珂缇娜大声说。 “那么……如果这事被侯爵夫人知道了呢?” 这句一问出口,珂缇娜顿时不由自主地浑身微微一悚。 “你不要提那个人好不好!难得出来走走。”珂缇娜不满地抱怨。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这不是病才好吗?不要又着凉了。”阿蕾希娅伸出纤细的手,拉珂缇娜跳出了草坪,回到鹅卵石铺成的花园小径上。 珂缇娜拿脚底在地上轻轻地蹭蹭,边说:“一连睡了两天了,再不动动,人都要生锈了。” “怎么会呢,”阿蕾希娅抿嘴笑道,“你又不是铁做的。” “如果我是铁做的就好了。”珂缇娜有些怅然地说,“那就永远不会生病了。不过……”说到这儿,她忽又璨然一笑,“我本来也不算什么生病,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现在完全好了。你看!”说着,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健,尊贵的公主居然一手拈着裙角,在窄窄的小径上原地旋了几个美妙的舞姿来。 阿蕾希娅忙拦住她:“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谁都没你有精神。” “格格格……”珂缇娜为着阿蕾希娅过分的小心而欢快地笑着,一闪身,躲过阿蕾希娅的阻拦,跳到她的前面,“抓不到!” 阿蕾希娅伸手去一够,珂缇娜又是向后一跳,拉开了些距离,继续引逗她来捉自己:“还是抓不到。” 阿蕾希娅却不上她的当,笑吟吟地原地站住了。 “来抓我啊。”珂缇娜见她不动,嘻笑着向她招手。 阿蕾希娅假装脸一板:“身体才好了一些,又要疯玩啦!小心侯爵夫人来教训你。” “别抬出她来压我,我,才,不,怕,她,呢!”珂缇娜娇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呀,侯爵夫人!”阿蕾希娅看着珂缇娜的身后,很规矩地行了个屈膝礼。 第11章 珂缇娜吓了一跳,连忙向后望去。 “好啊,你骗人!”珂缇娜看到身后空无一人,立刻反应过来,笑嗔着,奔过来抓阿蕾希娅。 阿蕾希娅也不闪不躲,含着笑由得她捉住了自己。两个朋友笑着抱成了一团,尽情地享受着青春的欢乐。 第十章雏菊与野兔(下) 玩笑嬉闹了一阵,终于有些累了,找了张临池的长椅坐下,望着和风中喷泉飞出的水雾在阳光的折射下幻化出美丽的彩虹。珂缇娜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无忧无虑的快乐;而阿蕾希娅明净如秋水的眼底,却隐隐有着淡淡的忧虑。 “珂缇娜,听说……只是听说啊……好像国王陛下要给你指定生活导师的人选了呢。”阿蕾希娅有意无意地说道。 两条在长椅下悠闲地晃荡着的小腿陡地停住了。 “而且,人选很有可能就是……” “谁?” “侯爵夫人。” “不,不会吧?!”珂缇娜吃惊地看着阿蕾希娅。 “我也只是听说。”阿蕾希娅在她吃惊的目光的注视下有些心慌。 “你听谁说的?”珂缇娜关切地追问。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反正现在王城内都在传呢。”阿蕾希娅含糊其辞地说。 珂缇娜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阿罗森侯爵夫人那单片眼镜下锥子一般的寒冷目光,浑身又是毫无征兆地一悚。 “那个人啊,随便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那么的叫人讨厌。”在好友面前,珂缇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侯爵夫人的嫌恶。 “是啊。”尽管有着出了名的好脾气,但是,阿蕾希娅也像所有人一样,对阿罗森侯爵夫人是敬而远之,能不提到就不提到,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现在自己的好友很有可能要接受侯爵夫人严厉刻板的生活指导了,一想到这一点,阿蕾希娅就不禁对珂缇娜产生隐隐的同情。依着珂缇娜活泼的性格,是怎么都无法接受侯爵夫人那样的生活方式的吧?对于珂缇娜而言,与其说是受到生活指导,还不如直接说是受刑来得更恰当吧。 阿罗森侯爵夫人,是王国已故元帅阿罗森侯爵的遗孀,已经五十多岁了,任职宫廷女官长。她生性刻板,行为拘谨,就像块没有一个节疤的木板,叫每个与她接触的人都活泼不起来。整个宫廷的侍女们,可以不忌惮骄纵胡闹的珂缇娜,可以不畏惧脾气乖戾的大公主索斯卡娅,甚至不用提防地位尊贵的新王后蝴蝶夫人,但是,只要远远地看见侯爵夫人绷得僵直的身影出现,没有一个不立刻中止嬉闹,敛气屏声,规规矩矩闷头做事的。她就像是修道院里的老嬷嬷,枯干无聊到了极点,却还要将所有修女的水份挤干。某个不知名的侍女甚至曾经作出这样恶毒的推断:“老元帅之所以会战死疆场,肯定是因为受不了家里那位吧。” ——阿罗森侯爵夫人,就是这么一个刻板无趣的老女人。 “那怎么办呢?”珂缇娜想来想去,还是觉有自己的处境有些危险。如果真如阿蕾希娅所说的,要让侯爵夫人成为自己的生活导师,那么,恐怕今后的日子过得就要像修道院里的修女一样了。 “我不要做修女啊!”珂缇娜急得连自己的心里话都脱口而出了。 “什么?”阿蕾希娅一时没跟上珂缇娜跳跃的思维,不解地望着她。 “阿蕾希娅,快想想办法。”珂缇娜一把揪住阿蕾希娅的衣袖,就像无助的孩子揪着自己母亲一样。 “这个……”阿蕾希娅也有些为难。如果国王真是这么安排的话,恐怕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快出出主意啊,我才不要一天到晚对着侯爵夫人那张扑克脸呢!”珂缇娜有些蛮不讲理地缠着阿蕾希娅。现在与其说是她在向阿蕾希娅问策,不如说她只是在向阿蕾希娅宣泄着内心的不安与嫌恶而已。阿蕾希娅也很了解自己这个密友,所以用手轻轻地握住珂缇娜的小手,安慰似的说: “别急,别急。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这只是个传言。” “万一要是真的呢?”显然阿蕾希娅的话并不能让珂缇娜安心。她金色鬈发下的眼珠很快地转动,突然道: “我去问问父王。” “去问国王陛下?”阿蕾希娅吃了一惊。她不安地对珂缇娜说:“不要跟陛下说是我说的啊。不然陛下肯定会怪我多嘴的。……还有,如果传言是真的呢?” 珂缇娜一愣。是啊,如果传言是真的呢?自己该怎么办?跟父王哭闹吗?父王会收回成命吗?珂缇娜不禁有些犹豫了。 “还是……先问问里贝卡殿下罢。” 阿蕾希娅小心地建议道。每次提到那个名字,她的心头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咦?……哎,对呀。”经阿蕾希娅提醒,珂缇娜立刻醒悟过来。不错,如果是里贝卡哥哥那里的话,什么事都有个转寰罢。里贝卡哥哥是那么地疼自己,一定会帮着自己的。至于父王,自从迷上了那个狐狸精之后,待自己渐渐不同往日,看来是不太指望得上了。 “阿蕾希娅,你还真的帮我出了个好主意呢。”乐天开朗的珂缇娜暂时忘了关于侯爵夫人的烦恼,一把搂住阿蕾希娅,似乎是打算把她抱起来。 “哎呀,疯丫头!快把我放开。”阿蕾希娅吃了一吓,又好气又好笑地轻呼道。 “咦?怎么你也称我‘丫头’了呀?”珂缇娜耳尖,听得真切,放开阿蕾希娅,却依然捉着阿蕾希娅的手。 “啊?”阿蕾希娅努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随口应着珂缇娜的话。 “只有里贝卡哥哥才称我为‘丫头’。怎么阿蕾希娅你也……嗨,难道……”珂缇娜说到这儿,一脸坏笑地盯着阿蕾希娅。 阿蕾希娅脸蛋微微一红,羞嗔道:“胡思乱想什么呀!谁规定只许里贝卡殿下用这个称呼的?我父亲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哦,是嘛?”珂缇娜依然坏笑着。 “谁,谁骗你啊!不信你自己去问。”阿蕾希娅急了。 “会的,当然会问的。”珂缇娜附和着她笑道,“不过,叫我‘丫头’也很正常啊,阿蕾希娅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我……我哪有着急了?”阿蕾希娅急道。 “不着急你的脸怎么红了?”珂缇娜促狭地眨着眼,凑近阿蕾希娅的脸蛋作出仔细观察的样子。 阿蕾希娅又不好推开珂缇娜,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脸色,真是又羞又窘。即便是自己大了对方两岁,但是遇上这样的事,小辫子抓在对方手里的话,再怎么分辩都只会处于下风罢。所以她干脆来个转移话题,板起了脸来,反威胁道:“你啊,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问里贝卡殿下吧。” “会的会的。”珂缇娜似乎打定主意要捉弄她到底,把张吹弹得破的粉脸凑得越来越近,“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仔细看看……”阿蕾希娅越往后退,珂缇娜越得寸进尺地凑近。最后,在离阿蕾希娅红晕的脸蛋只有一两寸的时候,珂缇娜突然开玩笑地一探头,飞快地在阿蕾希娅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飞快地躲开了。 “啊呀!”阿蕾希娅失声惊呼,一手捂着脸颊被亲过的部位,一手来追打珂缇娜。珂缇娜机灵地闪身躲开,大声笑道:“好滑,好滑呀!” 一对好朋友,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在王宫花园里追打嬉闹起来。“格格格格……”林间云雀般欢快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金秋明净爽朗的天空中。 第十一章生活导师 酒神节后的第一次政务会议好不容易结束了。奥西汀四世和宰相吕宋留下来继续商讨事情,其他人则在大王子亚雷克斯和二王子里贝卡的带领之下,向国王行礼之后,自会议厅鱼贯而出。在走廊里,财务大臣巴巴罗斯追上了里贝卡,献着殷勤:“里贝卡王子殿下,今天你在政务会议上的表现真可算得上是光彩夺目啊!竟能提出如此高明的提案,一举解决困扰王国已久的财政问题,实在是令人叹服。” “恐怕叹服的只有财务大臣大人你吧。”亚雷克斯在旁边冷冷地讥讽道。 “啊?哈,哈哈……”巴巴罗斯尴尬地朝亚雷克斯打着哈哈,“大王子殿下,瞧您说的。这个,哈哈,真是,哈哈……” 亚雷克斯似乎不屑于跟巴巴罗斯这种没什么战斗力的小角色多计较,讥讽了一句之后,便冷着脸带着其他大臣先行离开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巴巴罗斯从鼻子里小心地挤出一声“哼”,以示内心的不满。而王国财务大臣巴结的对象里贝卡王子,对于自己的奉承者的受辱似乎丝毫没放在心上,兀自边走边向助手鲍德温交待着什么。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听到下方大厅里传来兴奋的呼唤:“里贝卡哥哥!”正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珂缇娜公主。 一看到她,里贝卡的心不知为何便变得异常柔软,眼里也充满了阳光般的喜悦。 珂缇娜的旁边,站着端庄淑雅的阿蕾希娅,远远地向他行了个优雅的宫廷问候礼。里贝卡礼节性地回了个礼,眼中却只有珂缇娜小公主一个人的身影。 “今天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里贝卡步下楼梯,脸上有着温和的微笑。 “里贝卡哥哥,你会开完啦?”珂缇娜不回答,反问道。 “是啊。” “开了好长时间啊,我都等得不耐烦了。”珂缇娜嘟着嘴抱怨道。在她亲爱的里贝卡哥哥面前,珂缇娜永远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子。 里贝卡爱怜地笑道:“呀,让我们的小公主等了这么长时间,做哥哥的真是罪该万死啊。 第12章 ……那么,有什么需要里贝卡为公主殿下服务的呢?”里贝卡边说边走下楼梯,来到两人跟前。里贝卡明显高出珂缇娜和阿蕾希娅一个半头,秀挺的身躯在两个女孩眼中仿佛挺拔高耸的枞树,那带笑的脸庞就是洒满阳光的树冠。 “你们慢慢谈吧。我就先告辞了。”巴巴多斯识相地说,冲自己的女儿阿蕾希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自己先离开了。 “我们到客厅里去说。”珂缇娜看了看周围,等大臣们都走过去了,便一手拖着阿蕾希娅,一手拖着里贝卡,神神秘秘地将他拖进客厅里,坐下了,小脸绷紧,一付严肃的表情,问里贝卡,“里贝卡哥哥,我问你一件事……” “这么神秘?什么事啊?” “父王是不是要给我指定生活导师啊?”珂缇娜单刀直入地问。 “是啊。”单刀直入的回答。 “是不是阿罗森侯爵夫人啊?” “是的。” “啊?不会吧!我不要。” “为什么?” “里贝卡哥哥,你去帮我跟父王说,我才不要什么生活导师呢。一定要的话,我就要阿蕾希娅做我的生活导师。”说着,珂缇娜一把搂住阿蕾希娅的臂弯,一付抱着玩具熊不肯放的小女孩模样。 里贝卡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珂缇娜的头:“傻丫头,阿蕾希娅小姐年纪不够,只能做你的女伴。” “那……那就只要女伴,不要生活导师。” “怎么可以呢!没有这样的先例。侯爵夫人做你的生活导师不好吗?论资历,论修养,侯爵夫人都是最合适的。再说了,她是宫廷女官长,宫廷女官长一向有担任王女生活导师的传统。” “里贝卡哥哥啊,你是不知道侯爵夫人有多无聊。如果被她一天到晚管头管脚,这也不许,那也不准,会闷死人的。我不要。反正我不要。”珂缇娜噘着嘴,耍起了小脾气。 “可是刚才政务会议上,父王已经定下来了。连委任状都签发出去了。”里贝卡面露难色,道。 “啊?”珂缇娜失望地看着里贝卡,“那,那该怎么办啊?里贝卡哥哥,你去跟父王说说嘛,让他改变这个决定。”珂缇娜撺掇着里贝卡。 里贝卡哑然失笑:“父王作的决定,你几时见他更改过的?更何况委任状都签发了。作为国王,哪能出尔反尔啊!” “我不管。谁让你们不征求我的意见就擅自决定的!里贝卡哥哥,你最聪明了,最疼珂缇娜了,一定会想出法子来劝动父王的。求求你了,救救珂缇娜吧!”珂缇娜用遭人遗弃的小猫一般的哀怨眼神望着里贝卡。 “有这么夸张嘛。”里贝卡被珂缇娜那夸张的表情给逗乐了。 “你是不了解那个‘嬷嬷’侯爵夫人的本性。她简直就是专门吸血的蝙蝠,她走过的地方都会阴气森森的。跟她呆在一起哪怕只一小会儿,我都会疯掉的。不信你问阿蕾希娅。” 阿蕾希娅既然被自己的好朋友抬出来了,也不好不表态,只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附和着点头。 “怎么连阿蕾希娅小姐你也跟着珂缇娜一块儿胡闹啊?”里贝卡并无任何愠怒之意地轻责了一句。 阿蕾希娅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起来还是自己怂恿珂缇娜来找里贝卡想法子的。对里贝卡的轻责,她无言以对。 “这个事跟阿蕾希娅姐姐无关。——反正里贝卡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劝劝父王,还有那个什么委任状,也快点把它追回来。”珂缇娜像扭股糖一般缠着里贝卡的手臂。 里贝卡被她的任性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道:“国家大事,又不是儿戏,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什么时候我的事变成国家大事了呀!” “不要任性,珂缇娜。”里贝卡的语气渐渐严肃起来,“这件事情是由我和父王一同定下来的,已经在刚才政务会议上由大家一致通过了。所以,是不能更改的了。明白吗?” 对于里贝卡的语气,珂缇娜一时有些不适应,愣愣地望着他。“最爱的里贝卡哥哥”从小到大没有违逆过自己的意思,哪怕自己的愿望再荒谬,再古怪,里贝卡哥哥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去实现。然而,曾几何时,里贝卡哥哥变成了一个不再有求必应的哥哥,变成了一个也会对自己生气的哥哥。单纯的珂缇娜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一愣之后,珂缇娜急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无助地望着里贝卡:“里贝卡哥哥,连你也不帮珂缇娜了吗?” “不是不帮。”里贝卡看到珂缇娜可怜的表情,心又软了,但又没办法,只得说,“只是这件事实在太……侯爵夫人又不会吃人,你就……” “好,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阿蕾希娅,我们走!”听出了里贝卡话里的意思,不容他继续说完,珂缇娜气鼓鼓地抽身便走。 “珂缇娜!”里贝卡伸手想去拉她,念头一转又收回了手。珂缇娜的孩子脾气也只是一时发作而已,过后情绪平静下来,自然就能接受既成的事实了。现在再怎么劝她,她也听不进去。想到了这一层,里贝卡便向一直担心地观望的阿蕾希娅说道:“阿蕾希娅小姐。” “嗯,什么事,里贝卡殿下?”阿蕾希娅恭敬温顺地低眉应了一声。 “替我看好珂缇娜,别让她出什么事了。”王子半是拜托半是吩咐道。 “……”阿蕾希娅抬眼看了看里贝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柔和但是坚定地说,“好的,殿下。” “阿蕾希娅!”珂缇娜气鼓鼓地走到大厅门口,发现阿蕾希娅没跟上来,便高声生气地叫道,仿佛是在埋怨阿蕾希娅还在跟里贝卡多废话。 阿蕾希娅飞快地小声说了句“殿下放心吧”,匆匆行了个告别礼,便追珂缇娜去了。身后,里贝卡一直目送两个女孩的背影远去不见。 第十二章蜜药 “在圣女日,采一些万寿菊花、墨角兰枝条、百里香和苦艾草,在火炉前将它们烤干,压成粉末;然后,用一小块细麻布筛滤,并用慢火炖煮,添加少量的蜂蜜和醋,最终制成一种芳香的浆糊,名唤‘蜜药’。在睡觉前用这种蜜药涂擦在皮肤上,同时重复说三次‘苦艾草的灵魂啊,在你的梦中沉淀,在我的梦中沉淀’,那么,你就将梦见你未来伴侣的模样。” 艾夏一边以低柔而清凉的声音絮絮地说着故事,一边将一小杯碧滢滢的苦艾酒液倒入玻璃杯中,从糖罐里舀了一小茶匙细白的砂糖,小心地将之连匙一起浸入酒液之中,让它充分地吸收着苦艾酒液。坐在吧台后背着光低着头专注于调酒的她,面容有些模糊,仿佛是不真切的梦。苏萨看着她,刹那间又有了一种恍惚的错觉。 离上场还有两个场次,艾夏为他填好报名表后,看看时间还充裕,就随口提议苏萨喝一杯苦艾酒提提神。 “其它的还行,说到喝酒的话,实在不是我的专长。”苏萨这样婉拒。 “这回我特别给你调制,肯定上口。别把‘夜之迷宫’的特制苦艾酒跟约瑟夫羼水的劣等货相提并论啊!”艾夏趁约瑟夫不在无法反驳,狠狠地贬低了一回苦艾酒馆的招牌酒。 一边的女侍们耳朵尖,听到艾夏说要特别调制,一齐凑了过来,兴奋地道:“咦?老板娘特别服务啊?苏萨,你有福了。”“我们艾夏姐的特制苦艾酒可是全王城第一的。多少王公贵族想喝都喝不到呢!”“艾夏姐,也给我们姐妹每人配一杯嘛!”一时间七嘴八舌,搅得苏萨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来就不善于跟女子打交道,一下子被这么多女子围在当中,鼻际闻到的都是香水脂粉的气味,眼里看到的都是白花花的臂膀与胸脯,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头一晕,随口说了句:“那好吧。试试看吧。”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番情景。 还好,在艾夏专注调配苦艾酒的时间内,几个女侍都招呼其他要酒的赌客们去了,苏萨这才避免了憋闷。面对艾夏,苏萨丝毫没有那种受到肉欲威胁的感觉,这也许还得归功于艾夏妖艳当中丝丝渗出的冷意吧。苏萨宁愿浸在这种冷意当中,也不愿面对那淫奢的肉粉色。 苏萨正胡思乱想间,艾夏修长而白皙的手已经将被酒液浸泡成浆的糖汁自酒杯中取出,轻轻地横搁在酒杯杯沿上,然后自吧台下面摸出了一盒火柴,取出一根划燃了,左手平拿起盛着糖浆的茶匙,凑近火焰。不多时,糖汁便点燃了,微弱的幽蓝光芒,仿佛地狱的磷火。 苏萨也被艾夏这种独特的调酒方法给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糖浆燃烧,直至冒泡,并变成褐色的焦糖。艾夏握准时机,将融化的糖汁飞快地倒入苦艾酒液,并顺势用茶匙顺时针搅拌了一下。苦艾酒液的酒精度数很高,火焰在玻璃杯中“腾”地燃了起来。艾夏在手被灼伤之前迅速抽出茶匙,右手拿一块湿毛巾轻轻地往酒杯上一搭,熄灭了火焰。然后继续用茶匙调匀了,向苦艾酒中加入1.5份饮用水,倒入四五块冰,轻轻一推,酒杯悠悠地滑到苏萨面前。这一系列的动作,迅速而流畅,又是火焰又是冰块,酒色也一会儿澄碧,一会儿乳白,一会儿透明,看得苏萨眼花缭乱。等回过神来,一杯特制苦艾酒已经停在眼前了。 “蜜药!——我给取的名字。尝尝吧。”艾夏黑亮的眸子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蜜药?就是你所讲的那种能让人梦见未来伴侣模样的东西?”苏萨一边端起酒杯,一边抬眼注视着艾夏的眸子。 第13章 艾夏的眸子在那瞬间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但很快便回复了一贯的冷艳,淡淡地道:“也许能吧,喝了才知道。” 苏萨将信将疑地将酒杯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却不敢直接吞下去,而是含在嘴里,因而也更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那一口酒的滋味: 这是一种入口便让人百感杂生的味道,苦得让人抑郁,烈得让人发狂,仿佛眼前看得见低矮的咖啡馆,用铜绿、孔雀绿糊满的墙纸,再衬以草原的黄绿色、粗糙的青绿色,蕴含着浓重的黑色的力量。而所有的这一切,又都笼罩在魔鬼熔炉一样的氛围中,泛着堕落的血色与硫磺的气味。 就在苏萨忍不住想要将酒液一口吐出的时候,一片苦海之中突然泛起一丝微弱而坚定的清香,仿佛和风轻轻拂过黄绿的原野,大簇大簇的郁金香在脚边挨挨擦擦,非常温和的茴芹味继而无可阻挡地充满了舌面,充满了全身,充满了整个灵魂,不禁让人勾起了对南方漫长夏日时光的回忆与憧憬,全然忘却了自己还身处喧嚣嘈杂、空气混浊的地下酒吧。 苏萨被那奇妙的幻觉给迷住了,一下子未曾回过神来,直到艾夏轻轻推动他的臂膀,将他唤回现实。 “啊!”苏萨如梦初醒地轻呼了一声,舌尖犹自残留着方才奇特的记忆。 “怎么样?”艾夏眸子里透着询问的笑意。 “……无法形容。”苏萨轻轻地叹了口气。 “差得无法形容?”依然是满眼的笑意,笑意中有自信与骄傲。 “当然不是了。好得无法形容。”苏萨由衷地赞叹。 “比上面的怎么样?”艾夏继续追问。 “没法比啊。苦艾酒馆里的根本就是马尿嘛!”苏萨毫不客气地道。 “扑嗤——”艾夏被他的比喻逗笑了,不过那如百花绽放的笑容也不过只是一瞬,立刻就回复到平常的状态,说:“没想到你看上去那么老实,也这么会说话啊。” “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苏萨叫屈道。 “好吧好吧,就算是吧。”艾夏摆着手,装作不在意地道,“既然给你调了这么好的酒,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呢?” “咦?”苏萨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哦”地一声,伸手向怀里去掏钱袋。艾夏看到他掏出钱袋意欲打开,面色却是一寒,冷冷地道:“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诶?……不,不是要付账吗?”苏萨奇怪地问,却看到她的面色愈发难看了,这才意识到误解了对方,当下大为尴尬。一时间将钱袋解开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僵在了那里。 艾夏冷冷地语带讥讽道:“你还是趁早把你的钱袋收回去吧!小小一杯酒,我还请得起。才打了几场,赚了那么一点血汗钱,就拿出来现宝啦?” “啊,不,不是的……”苏萨想辩解,但又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将钱袋收了回去。 艾夏看他那尴尬的神情,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于是保持着沉默。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鲜血一般的葡萄酒,茶褐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奇*书*网^.^整*理*提*供),令小心地偷看她的苏萨心中惴惴不安。 “其实,我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可能之前不悦的心情已经调节过来了,艾夏突然唇不离杯地说道。声音在酒杯里经过多次反射,显得低沉柔和,传入苏萨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哦。什么事,你说。”苏萨连忙应道。 艾夏却不作声了,目光闪烁,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跟苏萨直说。顿了好一会儿,她轻咬红唇,似是拿定了主意,抬起头来,美丽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苏萨,有意地压低声音道: “待会儿上场,我要你输一场。” “诶?”苏萨吃惊地望着她,眼中尽是迷惑与不解。 “为什么?”苏萨禁不住还是问了。 “就当是帮我一个小忙吧。”她说。 “可是,理由呢?总得有个理由吧?”苏萨固执地问。角斗营里四年的淬炼,已经将苏萨性格当中服软柔弱的一面完全抹去了。因为那样的性格在角斗场上无疑是会致命的。苏萨从来就没有受到过在角斗场上认输的教育,所以才会反应这么激烈。 艾夏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知道多少人押你赢吗?” “不知道。”苏萨向来不会去关心这方面的数据。作为一个角斗士,只需专心于场上的搏斗便行了。角斗士不是审计员。 “九成。”艾夏极其隐蔽地将一张赌注登记表推到苏萨面前。苏萨低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满眼的数据,没看懂。艾夏纤指在表上某个地方一指,苏萨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六十二个人押自己赢,七个人押自己的对手赢,总赌注达到了三万一千七百多纳赛尔!自己的赔率是一赔一点二,对手的赔率居然是……一赔二十!苏萨吃惊地看了艾夏一眼。 艾夏轻轻地点了点头,抽回了表。已经不用多说了,苏萨不是傻子。一看这数据就知道,如果自己这一局赢了的话,恐怕庄家就要赔到欲哭无泪了。 “你是庄家?”苏萨用目光询问艾夏。 艾夏轻轻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苏萨迷糊了,不解地望着她。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艾夏知道苏萨的迷惑,于是低声解释道,“主要不是我,但我也参与了一部分。” “哦。”也就是说,艾夏只是这间地下角斗场的女主人,主要提供场地,同时参与一部分的坐庄。而真正的庄家,背后还另有其人。 苏萨在那一刻心中犹豫了。 是故意放水,卖个人情给艾夏;还是全力以赴,去争取那三千多奖金?一头是正注视着自己等候答复的美女,另一头是依然身陷地狱的友人。这个抉择,着实有些艰难。 敏感的艾夏看出了苏萨的为难,轻轻叹了口气,装作随意地说:“如果实在让你为难了,那就算了。当我没提。” “等等,……让我想想。”苏萨道。 艾夏深如幽潭的眸子注视着他,装作很随意地道:“如果是为了你朋友的事而犹豫的话,我可以事后把这部分钱补上,甚至……还可以付给你更多。” 答应了艾夏的请托,并且不损失奖金,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举。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过就是一场失利而已。对于血斗士的荣耀,苏萨还不至于那么珍视。艾夏是艾夏,吉诺拉是吉诺拉。两个人的事,一件一件做好了就行。苏萨一想到这一层,心意坚定了下来。吉诺拉的事要从长计议,还是先帮艾夏解决眼前的危机罢。于是他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 “咦?真的?”艾夏眼睛一亮,按捺不住地精神一振。 苏萨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不过,……”艾夏将目光扫了扫周围。周围的赌客们正沉浸在激烈的赌局当中不克自拔,没人注意到艾夏跟苏萨的谈话。艾夏继续提醒苏萨道:“最好做得自然一些,也不能让你的崇拜者们太失望了。毕竟你可是血斗士啊。” “这个不消你说。”苏萨淡淡地道。也许想要战胜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如果想有意放水,对于苏萨来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一定能做得以假乱真。苏萨有这个自信。 “那么……干了这杯酒吧。祝你成功!”艾夏端起一杯酒,主动跟苏萨的酒杯碰了一碰,望着苏萨的眼神有些闪烁,令人捉摸不透。 第十三章艾夏的阴谋 苦艾酒馆老板约瑟夫今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可能是因为忙于打点雅克的事没睡好,精神有些不足吧;可能是因为今天酒馆的生意不是很景气,全然没有了酒神节三天里那种客流不息的热闹气氛了吧;也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惦念着地下的苏萨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又一个三连胜了吧?总之,今天一个上午都有些精神恍惚,几次都走神了。连若望唤他都没有听见。 “老板,今天你是怎么啦?”年轻的若望终于忍不住问。 “今天约瑟夫神神叨叨的,不会是焕发第二春了吧?”有打趣的。 “谁都有不方便的那么五六天嘛。”有恶俗地笑着的。 “我看八成是又恋上哪个婆娘了吧?”……酒客们毫不留情地戏谑着约瑟夫。 约瑟夫笑骂道:“五十岁的老头子了,还什么恋不恋的。你当我二十岁小伙啊?” “这也不一定。”酒客杨格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们王国的宰相大人,都快七十了,据说还养了个秘密情人呢。更别说你了。” “诶?真的假的?”众酒客听得精神一振,纷纷凑了过来,颇感兴趣地追问。 “我哪能跟宰相大人比啊。”约瑟夫笑着摸摸胡子。却看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将杨格围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探听宰相的风流韵事,根本就没人有兴趣来管自己,不禁有些讪讪地。想想有些无聊,又不想掺和到对宰相私生活的研讨当中。加上想起自己的摇钱树现在估计已经上场了,更是心猿意马。干脆,他叫过若望来,简单交待了他几句,把酒馆的事情全交给了他,自己从酒窖下到“夜之迷宫”观战去了。 离着地下大厅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听到震耳欲聋的狂叫声。约瑟夫心里“啧啧”地叹着:毕竟是血斗士,果然是科班出身,角斗的行家,连为他加油的气氛都这么火爆。 第14章 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其貌不扬,倒还真有两把刷子。自己平空得了这么一株摇钱树,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照这么下去,不过两三个月,苦艾酒馆就可以扩大营业规模了。到那时,一定要多招些漂亮的女招待,两个站柜台的,几个跑堂的,门口再站上两个迎宾,制服一律是半透明的短装,前衣襟要开大一点,再大一点,那场面,才真叫……如此这般地幻想着,不知不觉连口水也流了下来。 然而,当他走到夜之迷宫里,看到场上的角斗场面时,他连下巴都差点脱掉了。 ——苏萨竟然被逼在角斗笼一角,狼狈地招架着对手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波。 ※※※ 苏萨背倚在铁栅栏上,喘着粗气。生铁的寒冷自裸露的背脊传过来,微微刺激着苏萨的神经,让他的头脑稍稍有些清醒了。 对方似乎求胜心切,同时又对苏萨血斗士的名声忌惮三分,所以一上来就是倾尽全力,力争及早分出胜负,避免陷入僵持的泥淖。两个人一个倾尽其力,一个是有意退让,所以形势从一开始就对苏萨不太有利。加上苏萨遵照着与艾夏的约定,上场便有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力量,结果让对方占尽了上风。 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什么,苏萨今天从一上场就觉得有些乏力,无法集中注意力。好几次对方的兵刃都是贴着苏萨的要害堪堪扫过,若不是苏萨肉体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几乎已经有了自动反应的机能,恐怕早就已经腹开肠破,倒下对手脚下了。上场精神恍惚,这在专业角斗士而言是不可想象的。苏萨今天感觉就像中了魔一般,不管是攻还是守,都力不从心,毫无威胁。 “呼——呼——”倚着栅栏,苏萨利用对方攻击的间隙拼命地调整自己粗重的呼吸,思考着对策。照这样打下去,恐怕不用自己放水,就会输了。而且,肯定会输得很惨。这条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艾夏这道请托,还真是不好办哪。 想到艾夏,苏萨忽然心头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上来。难道说…… 角斗场上的形势并不容苏萨细想,对手可不会给予任何怜悯。苏萨刚刚心头一震,对方已经调整好力量,发动下一波攻势了。 当,当,当,当,当…… 左挡,右挡,侧闪,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会这样?这一招本该磕飞对方的连枷的。难道说是因为…… 可恶!逼得这么紧,简直是想拼命啊。 ——苏萨身体疲于应付对方疯虎一般的进攻,脑子里也正掀着混乱的狂潮。 “嗤——”一个失神,躲闪不及,左肩肩肌被对方的连枷头划破,扯下一些皮肉。火燎一般的灼痛感狠狠地刺伤了苏萨的神经,同时也将那种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强压下去大半。苏萨的神经反应陡然敏锐,奋力挥出一记以攻代防,掩护自己往后退开一大步,拉开同对方的距离,然后飞快地扭头向吧台方向怒视了一眼。 ——如蚁攒动的无数人头之后,那个黑发的女子正以手支颔,直望着自己。惊鸿一瞥间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但是,苏萨的心头莫名的一阵烦乱。 ——是她?会是她吗?她真的这么干了吗? 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显然激怒了苏萨的对手,他越发凶狠地挥舞着兵刃,步步紧逼,暴风骤雨似的攻击令苏萨连气都喘不过来。一个不小心,手中的钉头锤被对方用力磕开了,然后,坚硬如铁的牛皮短靴狠狠地一脚踹过来,正中苏萨的小腹。力道之大,竟将苏萨整个人踹得倒飞出去几步远。众人“啊”地一声惊呼。甚至已经有在苏萨身上押了巨注的人破口大骂起来:“狗杂种,你干什么吃的!” 在这一片惊呼声当中,不知有没有她的惊呼?——不知为什么,倒飞出去的苏萨在空中飞行的刹那,心头闪现的,竟是这个念头。 “嘭!”后腰重重地着地,眼前一黑,几欲晕倒。只是凭着角斗士的条件反射,苏萨顺势向后一翻,卸去了一部分力量。饶是这样,小腹所受到的重踹还是严重地影响了苏萨,跪倒在地上的他只觉整个体内如翻江倒海,全身性的痉挛使得一大包酸性的物质自胃管直冲上喉管,差点喷出来。 武器已经在刚才的打击中脱手飞掉了,身体的疲累已经到达了极限,小腹的痉挛已经解除了他所有的抵抗能力,最为致命的是:苏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即便是在大斗技场上与两百人以命相搏时,都从来没有出现过;而现在,在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普通斗士与体内五脏六腑绞成一片的内外双重打击之下,苏萨坚硬如钢的精神也被狠狠地砸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怯懦,恐惧,患得患失……种种负面的情绪纷至沓来,淹没了苏萨。 “算了,反正是要输的,就到此为止吧。” 苏萨心头一黑,这样想道。 ——“你干什么?!” 仿佛暗夜里的一道闪电,怒吼划过空间,几欲撕裂苏萨的耳膜。 又仿佛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萨的头上,将他的头敲得“嗡”地一声。 苏萨吃惊地抬起头来。在他的侧面,挤在人堆前扒在铁栅栏上面目狰狞冲着自己怒吼的,不是别人,正是苦艾酒馆的老板约瑟夫,那个外号“土狼”的家伙。 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嗜财如命,色迷迷软搭搭的感觉了,反而像一头发了怒的老狮子,恶狠狠地向苏萨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来。 这愤怒的吼叫使得苏萨在那一刻灵魂通体一悚,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激灵灵连每一根寒毛都竖直起来。突袭而来的连枷的破风声是那么的尖锐而清晰;连枷头上带着刺的三个钢球,每一个的运行轨迹都是那么地明晰而有规律。苏萨昏睡了大半场的听觉与视觉似乎一下子回复了机能,开足马力运行了起来。听得准,偏头闪过;看得准,一把抓住系着钢球的铁链。奋力一拔,竟将对方拔了过来,整个人扑进自己的怀里。 于是,情形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武器的格斗变成了贴身的肉搏,力量在此时占了绝对的上风。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你压着我,我压着你,狠命地较量着筋骨的强度。看谁能扳倒谁。 赌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煽动了起来,越发兴奋地狂吼着,呐喊着,加着油,骂着人,场内一时间乱成一片。 “用胳膊绞他!用胳膊绞他!” 约瑟夫在场边拼命地捶打着铁栅,奋力地叫喊着,面红耳赤的表情比苏萨本人还要着急紧张。 “干!干!”赌徒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疯狂地呐喊。 风暴漩涡中的苏萨,被压在巨大的身躯底下,咽喉被对方两手死死地扣住,腰则被对方死死地缠住,无法脱身。苏萨也不是省油的灯,以牙还牙用两只手掌扳住对方的额角与下巴,意欲将他的脖子生生折断。幸亏对方死命犟住脖颈,才不至于命丧当场。两人形成了相持形势。苏萨深深地明白,只要自己撑不到最后一刻,立马就会丧命。人在这样的万分危急的情况之下,往往会迸出巨大的生命潜能,做出平时难以想象的奇迹来。苏萨能够克服头脑眩晕身体绵软无法呼吸等不利因素一直撑到现在,便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挺住!挺住!”赌客们急红了眼,拥到苏萨近旁拼命地吼叫,有人甚至恨不得从铁栅间隙伸进手去揪苏萨的对手。 “咔咔咔——”气流从被扼紧的咽喉挤出来,发出怪异的声音。苏萨的脖子已经变得膨大,一张脸胀得红中带紫,随时都会憋过气去,但他手里就是不肯放弃,以全部的力气死命地掰着。然而,以无法呼吸的劣势去同呼吸顺畅力量绵绵不断的优势相抗衡,苏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一口气再长,也终有耗尽的时候;苏萨再强韧,也无法超越生理的极限。当最后一丝气息消耗尽,整个身体已经因为痉息而血管凸胀,行将爆裂了。 苏萨放开双手,用力地在地上拍了三下。 第十四章针锋相对 “当!”宣布角斗结束的钟声尖锐地响起,压倒了所有的嚣叫。 “认输了!”赌苏萨对手胜的几个赌客疯狂地欢呼着,抱在一起大笑大叫着。而赌苏萨胜的绝大多数赌客,一时间呆在那里,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苏萨已经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才认输,他们仍然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一阵发呆之后,愤怒以加倍的程度倾泻出来,咒骂,唾沫,哭喊,嘶叫,各种小型的杂物,暴雨狂风一般袭向苏萨。 在高举双手欢庆着的胜利者的脚下,苏萨弓着背,痛苦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拼命地喘息。心脏猛烈的跳动,浑身无力的虚脱,都比不上四面八方袭来的侮辱与恫吓令苏萨痛苦。在上场之前,自己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欢呼的对象,一旦失败了,光辉的英雄立马成了万人唾弃的狗熊。真是悲凉的现实。 突然,苏萨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吧台。 吧台那边,却已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苏萨正一腔愤怒无从发泄时,感觉有人拍拍他的肩。抬头一看,是约瑟夫。这个长相普通唯利是图的酒馆老板,此时却是满脸同情,毫无责怪与不屑的意思。 “来,下场吧。”约瑟夫向苏萨伸出粗大宽厚的手掌。 苏萨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藉着他的扶助,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出了角斗笼,在全场赌客一片唾骂与口水之中,隐忍地来到了吧台前高脚凳上坐下了。 第15章 苏萨愤怒的目光搜索着那个人,却不见踪影。 “艾夏到什么地方去了?”约瑟夫奇怪地喃喃自语。 “哼。”苏萨因为心头的怒火,牵动了伤势,捂着小腹闷哼一声。 “怎么样,没事吧?”约瑟夫关心地问。在他的心中,即使苏萨偶尔一次失利了,也还是有着很大的潜在价值。这一次失去的,下一次再好好补回来就是了。——酒店老板内心也许正打着这样的算盘吧。 “没,没事儿。”苏萨倔强地应道。“受伤的不是小腹”,这样的话他没法跟约瑟夫说。 “今天怎么回事?状态有些不对劲。”约瑟夫看看苏萨确实不像支撑不住的样子,于是稍稍放下了心,问玛莎讨了一杯饮料,递给苏萨,并装作随口问道。 “是吧。”苏萨淡淡地道。 “好像跟昨天的状态完全不能比。动作迟缓了很多,判断力也下降了,体力更是不行了。你昨晚没休息好吗?”约瑟夫颇为老道地分析道。 “是吧。”苏萨还是那句淡淡的话,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胜负似的。 约瑟夫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他注意到了苏萨的心不在焉,一双老眼仔细地窥察着他,斟酌着说道:“很明显,你今天的求胜意志不强。” 苏萨不作声。 “是有原因的吧?” 苏萨垂着首,没有回答。 旁边传来玛莎的招呼声:“你回来啦。” 两人抬头看去,吧台后走来的,不正是黑发的艾夏?那茶褐色的眸子依然是那么美丽而反射着寒光,不过在苏萨眼里看来,却仿佛更多了一些神秘可惕。 苏萨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出声追问,只是拿冷冷的目光审视着她,看她如何说辞。 艾夏却颜色不变,不慌不忙地拿出比赛记录板,用鹅毛笔蘸了墨水在苏萨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叉,在苏萨对手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依然神色自若,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苏萨逼人的注视,她只当没看见。与之前拜托苏萨时的艾夏,表现判若两人。 “翻脸无情的女子。”苏萨再豁达大度,也不禁在心头咒骂了一句。 约瑟夫并不知道这当中的过节,犹自向艾夏抱怨着:“今天苏萨的表现跟昨天简直不能比,害我白白损失了几百纳赛尔。天哪,这可是我一个月的收入啊!”说到最后,简直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的月收入应该远不止几百纳赛尔吧?节哀顺变。”艾夏冷冷地,头也不抬,继续做着她的赌注出纳统计。鹅毛笔飞快地划动,支出多少,吃进多少,一项项数据很快地出现在雪白的纸上。她那黑发底下的脑袋里,估计已经在盘算着下一个盈利的计划了吧?苏萨带着恶意这样猜度着。 “苏萨,你明天一定要帮我讨回来!”约瑟夫夸张地揪着苏萨的衣襟道。 苏萨理都不理他,目光依然死死地粘在艾夏身上。她既然装蒜不提,只有自己把话挑明了。苏萨强抑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质问: “刚才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嗯?”依然头也不抬,随口地敷衍。 “是去调配效力更强的迷魂药了吧?”苏萨语带讥讽。 “什么?”艾夏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美丽的头颅,望着苏萨。 “装什么装!”苏萨冷哼道。 艾夏毫不躲闪地回望着苏萨,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到了一起,仿佛能看得见火花溅出。连在一边的约瑟夫也隐约能感受到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不由得闭了嘴,看看苏萨,再看看艾夏,莫名其妙。 “我装什么了?”艾夏反击了。 “那杯酒有问题吧?” “是的。”艾夏面不改色地一口承认。态度的直接,反倒令苏萨一愣。他本还以为她会抵赖狡辩一阵的,现在她却直言不讳一口承认,苏萨对她的厚颜无耻反而一时手足无措了。愣了半晌,苏萨才更加愤怒地道:“为什么?明明根本没这个必要的!” “有什么关系呢。”艾夏轻描淡写地道,“反正都已经决定好了。” “我答应你的就肯定会做到的。你还这么做,不是信不过我吗?”苏萨愠道,目光中简直要冒出火来了。 “我只不过推你一把嘛,事实不是证明这样更顺利吗?”艾夏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那我还要多谢你帮忙喽?”苏萨气极反笑。 “那倒不必了。”艾夏故意装傻。 “嘭!”苏萨狠狠地一拍吧台,震得吧台上的酒瓶酒杯,墨水杂物跳了起来。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苏萨。 艾夏下意识地撤开吧台一些,受了惊吓的眼神望着苏萨,生气道:“你凶什么凶啊!” “你别欺人太甚!”苏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克制住怒火,恨恨地低吼。 约瑟夫看看情形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一把拉住愤怒的苏萨,好言好语道:“别发火别发火,伤了和气可不好。算了算了,反正也没出什么事。算啦。” “你那几百纳赛尔也不要了吗?”苏萨正在气头上,连约瑟夫也顺带讽刺进去了。 “那点钱,算什么!就当施舍了。”约瑟夫一边拦着苏萨,一边故作洒脱地道,“关键是别伤了和气。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她是和气生财,我可是差点丢了命啊。”苏萨忍不住很粗鲁地直指着艾夏的鼻尖,冲约瑟夫狠狠地道。 “你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艾夏也忍不住回了一句。方才吃苏萨一吓,她似乎觉得很丢脸,现在找机会想在言语上找回一些。 “你也少说两句吧!”约瑟夫用几近哀求的目光阻止着艾夏。艾夏“哼”地别过脸去。 苏萨还欲再说,被约瑟夫一把拦腰抱住,一叠声地道:“算了算了。何必这么计较呢。毕竟还算是朋友嘛。” “我可没这个福气,能有这样‘好’的朋友。”苏萨拿讥诮的目光瞪着艾夏,语气尖酸地道。 艾夏也不相让,冷冷地道:“连一点小亏也不肯吃,真是小肚鸡肠。” “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吧!”约瑟夫看看形势不对,场地守卫已经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正往这儿走来,于是使足力气把苏萨往夜之迷宫外扯,免得局面进一步激化。苏萨倒也没有怎么挣扎,只是目光仍生气地粘着艾夏,仿佛要把眼前这个黑发女人看穿似的。艾夏神色微变,似乎有话想说,但是,看着苏萨被倒拖着离远了,嘴唇张翕了两下,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直到目送苏萨被约瑟夫带走,消失在门口,才恨恨地自言自语道:“哼,真是个小气的男人!不就是喝了一杯酒嘛,就凶成这样,至于嘛!” “艾夏姐姐。……艾夏姐姐!”被刚才吵架的场景吓着了的女招待们,看到艾夏一脸的愠怒,战战兢兢的唤着她。 “干什么!”艾夏一腔怒气正无处发,那些女招待正好撞到枪口上来了,突地高调门叫了一声,狠狠地瞪着出声唤她的那个倒霉鬼。 “又,又有人来登记了……”那个倒霉的女招待战战兢兢,小心地把一张报名表用指尖推了过来。 “一个个就这么急着要去挨揍啊?”艾夏毫无理性地咒骂了一句,没好气地接过报名表,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报名表上的名字。突然,她的全身像是被雷殛过一般,陡然一悚,猛地抬头,望向前来报名的那个人…… 第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好了,放开我。我自己会走的。” 出了夜之迷宫,苏萨冷冷地对犹自抱着自己腰的约瑟夫说道。 约瑟夫看了看他,确认他情绪的确已经缓和下来了,于是松开了手,很难得地开玩笑道:“放心。我的性取向很端正的。” 可惜苏萨此时完全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他的这个难得灵光一闪的玩笑白开给个聋子听了。苏萨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撇下他径自向客栈走去。 “哎,等等我。”约瑟夫连忙追上苏萨,与他走了个并肩,一面絮絮地追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还是不大明白。你们之间结了什么仇啊?” “我们?我跟谁?” “艾夏啊!” “我不认识。” “别像个孩子一样。”约瑟夫又好气又好笑,道。 “是啊。比起那个蛇蝎一样的女人来,我的确还是个小孩子。”苏萨一脸冷意,脚下不停。 “你也不要太在意,艾夏她就是这种人。看上去冷冷的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如果你真的了解她了,就会知道,其实她还是很不错的一个人。”约瑟夫边赶上苏萨的步伐,边喋喋不休地说道。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她啊?”苏萨讥讽道。 约瑟夫似乎没听出苏萨话里的讥诮之意,点点头,说:“是啊,我跟她认识快……六七年了吧。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恐怕就得数我了吧……以前也有一个人,比我还要了解她。不过,后来……”说到这儿,他停了停,似乎感觉没必要跟苏萨说这个,所以没有继续往下说。 倒是苏萨,被他说了一半的话勾起了兴趣,放缓了脚步,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死了。” “哦……”苏萨应了一声,想了想,又继续走他的路。 这回轮到约瑟夫有讲故事的欲望了,偏偏苏萨这个惟一的听众却似乎表现得不那么积极,令他内心痒痒的。人心里有话,说了一半如果就不让他再说下去了,就跟撒了一半的尿不准他再撒下去一样,是十分难熬的。 第16章 约瑟夫看了看苏萨,又看了看苏萨。苏萨老没反应。约瑟夫急了,主动提起了话茬:“喂,你不想听听艾夏和那个人的故事吗?” “随便。” “什么叫随便啊?”约瑟夫恨不得代苏萨点头说“想听想听”了。偏偏苏萨摆出一付“你爱讲不讲,我爱听不听”的样子,撩拨得约瑟夫直挠头,倾诉欲望愈加强烈。忍无可忍之下,他不满地抱怨道: “喂喂喂,你表现得积极一些好不好。别弄得我好像非讲给你听似的。” “不好意思,我突然没兴趣听了。”苏萨意兴阑珊地说,“反正那个女人跟我没关系。之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是不打算——。” 苏萨的“有”字还含在舌面上没来得及吐出来,街道前方右侧的横巷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苏萨正微偏着头与约瑟夫讲话,所以根本就还没得及作出躲闪的反应,对方的整个身体已经一头撞了上来。 “扑——”两人撞了个满怀。 苏萨体格强壮,只是被撞得往侧后方斜跨出一步,便站住了。而那个冒冒失失一头撞上来的人,却斜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 “怎么走路的?!”苏萨无故被撞,加上正好在艾夏那里受了气无处发泄,立马心头毛了起来,竖起眉毛,提高嗓门,怒道。目光向被撞出去的那个人射去,只见那人身裹灰色斗篷,瘦小的个子,背对着自己,正努力地用手支地想爬起来。 苏萨走上前去,想扶起他并责问一下他的冒失,却听得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追来,并伴有喊叫的声音。那个人听到声音,用力一挣,爬了起来,头也不回,话也不说,拔腿便往街道左侧另一头的小巷子里窜去,动作迅速得就像一只被猎狗追得慌不择路的兔子。 “哎!那边是……死……路……”约瑟夫出言想提示那个冒失鬼。但是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他充裕的提醒时间,所以后面几个字估计对方也没听到,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紧接着,苏萨和约瑟夫便听到身后“闪开闪开”的吼声,下意识地往旁边退开些,一伙四五个人,都操着家伙,轰隆轰隆从苏萨身前奔过,直追那个冒失鬼去了。看着那伙人的背影,约瑟夫皱了皱眉头,喃喃地道:“好像是王城治安局的人。” “哦?”苏萨好奇地望着巷子里,“那家伙难道是个小偷吗?” “似乎不太像。区区一个小偷,应该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约瑟夫摇摇头。 “那就是罪行累累的大盗了。”苏萨开玩笑似的猜测,但马上又自己把自己的猜测推翻了,“不过看身手也不像。一撞就倒,好像三天没吃饭的样子。” “管他呢,反正马上就会折回来的。”约瑟夫淡淡地说。 约瑟夫果然没说错,两个人才等了一会儿工夫,巷子深处又哒哒哒地传来急骤的奔跑声,那个冒失鬼又裹着斗篷像斗牛一样冲了回来。 “居然没被抓到。”苏萨和约瑟夫均大感意外。照理说这家伙早该被追他的那伙人堵在巷底逮个正着的,不知道他使了什么狡猾的手段,居然给他逃了出来。 不过,不管他多么像滑溜的泥鳅,苏萨都不打算再给他第二次撞到自己的机会。看准了向自己冲过来的冒失鬼,一个侧闪,左手一捞,把擦着自己身体冲过去的冒失鬼拦腰一把搂住,硬拉了回来,右手顺势一把抓住对方蒙着头的斗篷兜帽,口里叫道: “撞了人还没道歉呢,就想走啊?!” 兜帽扯下一半。咦?轮廓秀美的半边脸,象牙白的肤色,惊慌的眼神。金黄的发丝仿佛泼出一片金色的阳光,在灰色调的街道背景下抹出一道明亮的色彩。然后,一闪而逝。但就是那一闪而逝的亮色,却已在怔住的苏萨的心底乃至生命中烫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是个……女的? 同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不要放走她!” 那伙追她的人叫喊着从小巷里跑过来。 裹斗篷的女子用力一挣,挣脱正处于错愕之中的苏萨的束缚,抽身便顺着街道跑向远处去了。没跑出多远,那伙追击者便已经从巷子里追出来。苏萨不知怎的,身体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右腿一勾。 “啊呀!” “呯!” 追击者们后仆后继,一个个撞成一团,滚倒在地。局面顿时一片混乱。 苏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脚勾倒当头的追击者,阻挠他们追那女子的。等到他自己意识过来时,那伙追击者已经全趴在街上,骂声一片了。 “快跑!”约瑟夫反应快,一把抓住苏萨,拖着他向街道另一个方向逃离。苏萨也马上反应过来了:等这帮治安警爬起来,自己和约瑟夫恐怕就没好果子吃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行一步撤退为妙。幸好有约瑟夫这个圆滑成精的在,不然自己这回可是惹上大麻烦了。 一边飞奔逃亡,苏萨一边向约瑟夫道谢。 好不容易逃离了现场,七转八转来到一家店铺的后门隐蔽处,两人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调整着急促的呼吸。 “这,这里应该……没事了吧。”苏萨边喘气边断断续续地说。 “呼,呼,呼……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去惹治安警的?那帮人是你惹得起的吗?”约瑟夫好不容易才让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一些,埋怨苏萨道。 “呼,呼……我,我也不知道。当时,不自觉地就伸出了脚。”苏萨也对自己莫名其妙。想了想,又说: “哎,你看清了吗?” “什么?” “那个人……好像是女的。” “是个女贼吧。”约瑟夫毫不在意地随口应道。 “那帮治安警追得这么紧,一定偷了很贵重的物品了吧。”苏萨猜测着,他倒是对那个没来得及看清相貌的女子挺感兴趣的。毕竟不是每个人每天都能被个女子撞一下的。 约瑟夫一听到“贵重物品”,倒是也被勾起了兴趣,两个人在那里猜测了一阵,但最终还是意识到再怎么猜也跟自己没关系,于是探出巷子看看情况。街道上一片安静,那帮治安警并没有追上来。苏萨和约瑟夫这才放下了心,装作安然无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巷子,往客栈走去。 第十六章风声鹤唳 离着客栈还有远远的一段距离,眼尖的苏萨已看到客栈门口客栈老板和雅克还有两个身着制服的治安警在那里说着什么。 “不好,好像已经找上门了。”苏萨一把扯住约瑟夫,躲到了街道转角处。 “那帮废物点心应该不会鼻子这么灵吧?”约瑟夫探出半个身子,观望那边的形势,嘴里喃喃地说道。 “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住这里的?” “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我们住这里吧?他们又不认识我们。”约瑟夫毕竟经验比苏萨要老道一些,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头。 “唉,对呀。”苏萨也犯嘀咕了,“就算惹上了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吧?” “再说了,你还记得刚才那些被你勾倒的人的相貌吗?”约瑟夫问。 苏萨想了想,摇摇头:“当时那么仓促,谁会去留心啊!” “一样的道理,”约瑟夫说,“你都不记得他们,他们怎么会记得你?更不可能知道我们住这里了。王城的治安警都是酒囊饭袋。” “他们只是碰巧到客栈来的?”苏萨恍然。 “应该是的吧。我看那两个人的背影,也不像是刚才我们惹上的那伙治安警。”约瑟夫下了断言。 “嗯。”苏萨点点头,心情放松了一些,站直了身。这个时候再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反而惹人生疑。 约瑟夫也站直了,说:“我们就装作没事,去探听一下那两个人的来意。 “好。”苏萨表示赞同。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踏上街道,走近客栈。 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看得见客栈老板汉斯正指手划脚地跟两名治安警在争辩着什么。站在一边的雅克看见了苏萨和约瑟夫,挥挥手高声招呼:“约瑟夫!苏萨!” “怎么回事?”约瑟夫装出很好奇的样子,走近去询问。 “啊,约瑟夫,你来得正好。你来给评评理看,有这样的道理没有?简直不让人做生意了嘛!”客栈老板汉斯义愤填膺的样子,扯着约瑟夫。 “什么事啊?”约瑟夫拿目光望望两名治安警。 “你又是什么人?”其中一名留着青惨惨的胡茬的中年治安警上下打量着约瑟夫,一付不屑的样子。以貌取人是治安警的必修课程,经验老道的治安警一眼就能从人的穿着打扮上看出此人的身份地位家底。怎么看约瑟夫都只是个普通的小店老板,平民一个,中年治安警自然不会将约瑟夫放在心上。连带着他的副手,也学着中年治安警的模样,流露出傲慢不屑的神情。 “这位可是这条街上的名人,苦艾酒馆的老板,约瑟夫!”汉斯大声说。苏萨听着好像约瑟夫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不由地拿怀疑的目光看了约瑟夫一眼。约瑟夫作出一付“做人要低调,不要太招摇”的表情,矜持地微微一笑,冲那两个治安警道:“我跟你们的上司柯斯莫希算是朋友,上个月他还在我那里喝过酒呢。” “原来是柯斯莫希大人的相识啊?”中年治安警跟青年治安警狐疑地相视了一下,虽然不肯马上就相信约瑟夫的话,但是,这种事情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还是对约瑟夫作出了比较恭敬的态度。 第17章 中年治安警道:“我们这次是执行公务,要在全城各个客栈张贴告示,并交待店主注意事项。别的客栈都没二话,偏偏这家伙话多得要死。询问来询问去,抗议来抗议去,啰嗦得厉害。” “如果是正当要求,我自然也没话说,但是这事儿影响到我们小店的正常营业了,你说我要不要问问清楚?”汉斯毫不相让地叫道。 “你敢诬蔑治安官大人的命令是不正当要求吗?”中年治安警作色道。 客栈老板汉斯却也是个不吃吓的主,毫不畏惧地回答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要问问清楚治安官大人命令的原意。既然要本店去执行,总该让我们理解命令的意思吧。” 中年治安警“刷”地将一张盖有治安官印签的治安告示往汉斯面前一展,高声道:“告示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从即日起,全城的客栈均不得接待来历不明的女子,一旦发现有来历不明的女子投宿,还要及时上报治安所。” 咦?苏萨和约瑟夫两人飞快地对望了一眼。 那一头,汉斯又叫了起来:“就是这条命令叫人摸不着头脑啊!太叫人为难了。不准接待女客,那么客栈的生意不就损失了一半了吗?你还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怎么活?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为什么不准接待女客啊?”约瑟夫在一边忍不住问。 “这是柯斯莫希大人的命令。”青年治安警说了也等于没说。 “是不是治安所最近在搜寻一个女子啊?”约瑟夫不着痕迹地试探着口风。 “是——”青年治安警正欲说话,中年治安警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自己没经验的副手,老练的目光扫了约瑟夫和苏萨一眼,语气僵硬地道:“这个不干你们这些平民的事。你们只要按命令照做就行了。” 约瑟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想搜寻人的话,应该画个画像什么的,张贴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再悬个赏什么的,到时候自然有大批大批的人抢着来报告线索吧。这样搜寻人,才容易成功嘛!禁止客栈招待女客,不就让那个女的藏匿得更深更难找了吗?” 约瑟夫有意把话说得很大声,让那两个治安警不想听也听到了。中年治安警和青年治安警互望了一眼,很显然,约瑟夫说的话多少打动了他们。兴许他们还在心底想着是否能将约瑟夫说的办法向上司提出来,以博得上司的欢心赏识呢。不过,在表面上,他们还是得装出置若罔闻的样子,厉着声吓唬汉斯道:“不管怎么说,柯斯莫希大人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有什么意见你直接找柯斯莫希大人提去。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汉斯没好声气地大声道,用嗓门语调来发泄自己心头的不满。 “一发现可疑人等,一定要迅速上报治安所!”中年治安警还不放心地交待道。 “知道了。连我老妈上城来了,我都会报告给柯斯莫希大人听的。”汉斯语带讥讽道。 两个治安警没心情再跟汉斯计较,恐吓了两句,便打算离开到下一家客栈去了。 “两位警官,等一下!我的寻人启事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张贴出来啊?”一边的雅克看那两人要走,急忙用话唤住。 “你?寻人启事?什么东西?这事不归我们管!”中年治安警一瞪眼,不耐烦地道。 “咦?不是你们的秘书官已经答应要替我寻找我妹妹的吗?”雅克急道。 “你妹妹?你妹妹是谁啊?” “我妹妹叫艾丽丝。我已经在你们秘书官那里报了失踪案的,秘书官大人亲口答应要派人张贴启事寻找我妹妹的。” “王城这两个月来失踪的少女又不止你妹妹一个,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弄得好像就你有妹妹似的。”中年治安警很不耐烦地拨开雅克,抽身打算离开了。 “等等。”雅克真急了,伸手去捉中年治安警的胳膊。约瑟夫看得真切,连忙一探手,拉住了雅克,免得他造次惹恼了治安警。 雅克不解地望了望约瑟夫。约瑟夫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跟一个未必知道内情也未必管得了事的治安警起冲突。 四个人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两名治安警大摇大摆地走远了。汉斯“呸”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妈的,两条疯狗!” 第十七章公主出走! 回到客栈,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木桌前,边喝啤酒边聊起最近的事,雅克愁眉苦脸地诉说了自己在治安所那里受到的种种冷遇,约瑟夫听了,拿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说: “这么说,这两天找你妹妹的事都毫无进展了?” “是啊。”雅克有些泄气地应了一声。 “真近我们还真是不顺。”一边的苏萨忍不住叹了口气。 “咦?苏萨你也不顺吗?”客栈老板汉斯比较关心自己客人的经济状况。 “他要顺才怪呢,”约瑟夫代苏萨答道,“今天跟‘夜之迷宫’的老板娘好好地干了一嘴仗!” “啊?不要紧吧?”汉斯一听,立马紧张起来了。自己的生意可还着落在苏萨身上呢,不由得他不关心。 “能有什么要紧的!”苏萨没好声气地道。 “那,还能上场比吗?”汉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出了口。 “我看应该没什么问题。”约瑟夫又抢着回答了。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啊?”苏萨瓮声瓮气地反问。 “凭我这十几年来对她的了解。”约瑟夫毫不负责任地打着包票。 “你不是之前还说才认识她六七年吗?怎么一下子又涨了一倍了?”苏萨白了他一眼。 “啊?我说过吗?——这种小事情不用太计较!”约瑟夫不以为意地道,“总之我敢肯定,艾夏决不是那种会为一点小事就耿耿于怀的人。” “她当然用不着耿耿于怀,”苏萨没好声气地说,“被下药的可是我啊!” “被下药?”汉斯和雅克同时失声惊呼,瞪大了眼睛看着苏萨。“被下什么药?为什么?要不要紧?”汉斯急切地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要紧他现在还会好好的坐在这里?”约瑟夫一瞪眼,似乎是在责怪汉斯反应过激,大惊小怪。 汉斯被约瑟夫抢白了一下,还不死心,想了想,又追着苏萨问那个问题:“那你明天还能上场吗?” “你怎么问来问去就这个问题啊?”约瑟夫不耐烦地道。 这个时候只要看看苏萨的脸色,谁都知道他并不愿意再提起那件事了。偏偏这个不识相的汉斯老是问个不停,还真是不会看人脸色。真不知他这个客栈是如何撑到现在还不倒闭的。这可真得算是一个奇迹了。约瑟夫一边在心里暗暗诅咒汉斯的生意,一边朝他使眼色,阻止他继续问下去。 但显然苏萨的心情已经被汉斯的追问给弄得十分恶劣了。他皱了皱眉,对约瑟夫说:“约瑟夫,我现在一共存在你那儿多少纳赛尔?” “一万三。”约瑟夫马上报出了数目。 “哦……”苏萨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约瑟夫察颜观色,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是想不打了吧?” “你那里有没有其它赚钱的工作可做的?”苏萨以问代答,明显流露出想要放弃角斗的念头。 “你别三心二意了,什么工作也比不上角斗来钱来得快。再说了,你一个角斗士,不做这个工作,还能做什么工作?”约瑟夫有些急了,连声音也放大了,似乎想以此来打消苏萨放弃的念头。 “什么都能做啊!”苏萨说。 “做什么都不如角斗好。你天生就适合站在角斗场上。”约瑟夫很坚决地说。 旁边的汉斯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我可无法想象苏萨你站在酒馆里端菜送酒的窝囊样子。天哪,那场面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约瑟夫继续劝说道:“再说了,你又何必跟个冰冷无情的女子过分计较呢!你不去,不是正好顺了她的意吗?不就是向她低头认输了吗?现在就这么放弃,不等于做了逃兵了吗?” “对!”汉斯义愤填膺地接下去道,“依我看,越是这样,你越要去,而且越要赢!要让她赔光了才解恨哪!” 不管这两个人是出于对苏萨前途的关心,还是仅仅出于对自己钱袋的关心,总之在劝说苏萨不要放弃角斗方面,两个人倒是立场出奇地一致,不用商量便已结成了盟友,|奇+_+书*_*网|共同鼓弄着如簧之舌,游说着苏萨。 在两人的联手“猛攻”之下,苏萨神情犹豫起来,有点被说动了。 约瑟夫察觉到了苏萨心意的动摇,趁热打铁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不为我和汉斯还有雅克想一想,也总得为你的好友吉诺拉想一想啊!他可是现在还被困在角斗营里等你去救他呢!多磨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你真的忍心让他死在角斗营里?” 约瑟夫这一番话可说是抓住了苏萨的软肋。苏萨出了角斗营后,惟一的念头就是赚够三万纳赛尔,赎出吉诺拉。——这是他现在生命的全部意义。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包括重返角斗场,每天面临生与死的考验。与这些相比,在艾夏那里所受的一点小小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一层,苏萨气愤的情绪一下子如春天的雪水被阳光消融了。他沉吟了一下,抬眼看看约瑟夫,又看看汉斯和雅克。 三个人都冲他点点头,用强烈的眼神鼓励着他继续战斗下去。 第18章 苏萨心头一暖,暗道:“真是患难见真情。这三个人虽然平时不怎么样,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能为我着想,自始至终支持着我。苏萨啊苏萨,你居然还为着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就灰心丧气,真是太可笑了!哼,那个狡猾的女人,你越是这样算计我,我越是要好好地报答你。明天,明天一定要让你赔得血本无归,欲哭无泪!” 年轻的血斗士苏萨,就这么再一次地被牢牢地绑在了约瑟夫等人的利益战车上,向着三万纳赛尔的终点拼命地驶去。 ※※※ 罗尼慕尔王宫这两天闹翻了天。 国王奥西汀四世心情恶劣,逮着人便骂,稍有不如意便痛加责罚,吓得宫中的侍女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第二王子里贝卡一脸阴沉,凌厉的目光看人时仿佛刀割针刺,叫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浑身一栗,心惊胆战; 宫廷侍卫长杜瓦耶·达斯汀和王城治安官柯斯莫希在国王和二王子那里每天领受两顿臭骂,然后将怨气百倍地施加到自己的下属头上。那些倒霉的下属又将怨气转嫁到更倒霉的人头上。于是宫廷里的风暴扩展到了整个王城,一时之间从宫内到宫外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这一切的混乱,根源只有一个,那便是—— 小公主珂缇娜出走了! 第一个发现小公主不见了的,是她的首席侍女特蕾莎。这位可怜的善良侍女,自从四岁起,十六年来从来没有与珂缇娜分开过。两天前,当她像以往的十六年中的五千八百四十五个早晨一样穿戴整齐地来到珂缇娜的寝室门前,轻轻地敲响乳白色的房门时,没有听到习以为常的小公主不满的咕哝。有些诧异的首席侍女试着推门想进去,却发觉门被从里面反锁了。感觉不对头的首席侍女慌忙叫来值班的宫廷侍卫。拼命捶门也无反应之后,年轻的侍卫不顾首席侍女的惊呼,用力撞开了寝室门,冲进去一看,寝床上空空如也。——珂缇娜公主失踪了! 从眠床上匆匆爬起来的国王、王后、三位王子、一位大公主以及新晋公主生活导师的宫廷女官长火速赶到,在听取了首席侍女和侍卫的混乱描述之后,奥西汀四世勃然大怒,随手赏了值班侍卫一个响亮的耳光。 “马上给我把杜瓦耶和柯斯莫希找来!”盛怒的国王急吼吼地命令。旁边,是幸灾乐祸的新王后、大公主和轻蹙眉头的王子里贝卡。 第十八章两个人的战争 “啪!”一只粗大的手掌将五十纳赛尔拍在大理石吧台上,将正在排比赛场次的玛莎吓了一跳。玛莎抬起头来,约瑟夫和苏萨正站在她的面前。 “呼,”玛莎以手轻轻地拍着胸口,埋怨着手的主人约瑟夫,“轻点,会吓坏人的。” “报名。”约瑟夫根本无视玛莎的抗议,大声而坚决地说着,并拿目光去搜索女主人艾夏,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怎么?今天艾夏又偷懒怠工了?”趁着玛莎收钱之际,约瑟夫装作随口问道。 “什么叫‘又’啊,”玛莎极力地维护着自己女主人的形象,“艾夏姐可不像你们,一天到晚好像没事干似的,除了喝酒便是打架。” “说到喝酒和打架,这难道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生活吗?”约瑟夫厚颜无耻地发布着他的谬论,“一个男人既不会喝酒,又不会打架,不就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了吗?” “你是在说你的朋友吗?”玛莎促狭地朝一边表情尴尬的苏萨眨眨眼,挑出了约瑟夫话里的语病。 约瑟夫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法的不妥,忙嘿嘿笑着找补道:“当然,不包括苏萨。他虽然不喝酒,但说到打架,可是一流的。” “是嘛?”玛莎一付怀疑的口气,拿着报名表递给苏萨,让他填写。 “等等!”旁边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是艾夏,正站在吧台不远处,好像刚从外面回来,看着苏萨和约瑟夫的目光有些冷,有些疏远。 “偷完懒回来啦?”约瑟夫招呼道。 艾夏理都没理会他,径直走到苏萨面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来,自苏萨手中抽回了报名表。 苏萨、约瑟夫、玛莎三个人都拿不解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艾夏面无表情地将报名表扔回给玛莎,淡淡地道:“今天的角斗,苏萨不能参加。” “诶?!”三人一起惊呼。 “为什么?”苏萨忍住心头的愠怒,问。 艾夏茶褐色的眸子含意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默不作声地走回到吧台里去了。 苏萨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她曼美的后背上。艾夏今天莫名其妙的态度,再加上昨天的事情,令苏萨心头的怒火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他不顾约瑟夫的使眼色阻止,隔着大理石吧台冲艾夏的身影冷冷地哼了一声,故意大声说: “这就算是你对昨天行为的解释吗?” 艾夏回过头来,眼睛定定地看着苏萨,眼神中没有歉意,也没有怒意,有的只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既然苏萨已经主动挑起争斗,约瑟夫也只有硬着头皮站在他的一侧了,也对着艾夏说道:“我说艾夏啊,‘夜之迷宫’好像没有不准已交了报名费的角斗士上台的先例吧?” “没有的话,那就从现在开始有好了。”艾夏有些蛮不讲理地冷冷道。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故意针对我来的?”苏萨生气地瞪着艾夏。 “如果你愿意这么想,那也随便你。”艾夏淡淡地道。但正是这种无可无不可的语气,特别令苏萨火大。好像自己的愤怒与反击,在艾夏那里看来是那么地无足轻重。或者可以这么认为,在艾夏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所谓“重要的朋友”这样的意识。周围一切的人如何如何,跟她都没什么关系。 “哼,哼!”苏萨被气地直冷笑,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极度不满。 艾夏却全然不为所动,冷冰冰地道:“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的话,就请一边坐吧,不要挡在吧台前,会影响生意的。你们这样做,令我很为难的。” “让我们闪一边去?——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苏萨的眼睛已经因为怒火攻心而充了血,十分骇人地盯着艾夏。这两个人,一个像冰,一个像火,碰到了一起,立刻发生了激烈的反应。约瑟夫和玛莎在旁边看出两个人之间又要爆出矛盾冲突了,急在心里,却又不知该怎么劝解。 “好啊,哈,我现在总算是真正认清你了。”苏萨突然气极反笑。 艾夏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你不过就是个可怜虫。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只会把自己紧紧地包在茧里面。从来不跟别人接近,也完全不顾茧外的变化,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说到底,你就是这么一条自私冷漠的可怜虫罢了。我算认清你了。” 苏萨的这段话起到了令他本人都预想不到的杀伤作用。艾夏一贯漠然少表情的脸上,罕见地现出激动的神色。她的嘴角轻轻地抽动,仿佛是在忍受着内心的屈辱,颤声反驳道: “你,你知道什么?!” “是啊,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起码我还知道一点,就是:你是一个无趣到极点又自闭到极点的无聊女!” “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了解我多少?”艾夏脸带愠色提高了嗓门,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她迥异于平素的激动反应,让旁边的玛莎和其他女招待们看得噤若寒蝉。她们可是头一回看到女主人这么生气这么激动。就连约瑟夫,也被艾夏激烈的反应震动了。在他的记忆当中,一向冷静理智的艾夏,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表现——即便是在听到那个人的死讯的时候。 而肇事者本人,因为对艾夏的性格并没有多少深刻的认识,所以反而没觉得如何,依然毫无惧色地回敬着艾夏: “是啊,我是不了解你。可你又什么时候打开自己让别人了解过了?明明拜托了别人却又不愿信任他,莫名其妙地下药却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不可理喻地阻扰别人上场——这样的人,我是不理解。我不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的?真不知道她这讨厌的性格是怎么来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艾夏完全失却了平时的镇定,脱口说出了女孩子赌气时才会说的话。听得旁边的约瑟夫和玛莎愣在当场。赌气,蛮横,不讲理,又带着一点点惹人爱怜的撒娇。这还是平日里那个冷若冰山遥不可攀的“夜之迷宫”女主人艾夏吗?怎么看都像是个正与恋人吵架的恋爱中的女子。 “大家都少说两句吧。”约瑟夫终于无力地劝了一句。 “跟你没关系!”艾夏和苏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冲约瑟夫斥道,然后又狠狠地瞪着对方,大有“两个人之间的战争,闲人走开”的意思。 约瑟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哭笑不得。他的心头突然涌上这样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两位,虽然彼此仇视,但在某些方面却又惊人地一致。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孽缘将两个人以一种微不可察的方式维系在一起。约瑟夫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的劝解还真的有些多余。 当然,这种念头是毫无根据的,实际上眼前这两位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恨不得一口将对方吞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缘分的样子。 还是玛莎有急智,看了看座钟,故意大声惊呼道:“呀,快到开场时间了!” 第19章 两个人吵架的这段时间内,“夜之迷宫”内已经聚集了不少赌客。角斗用的铁笼门已经打开,人们嘈杂地交谈着,不安地等待着第一对上场的角斗士。玛莎的提醒,将艾夏从与苏萨的怄气中拉了出来。她看了看座钟,指针已经快指向九时了,于是她如梦方醒般将苏萨撇在一边,拿出场次表,看了一眼。 “第一场是那个自称是‘黑使徒’的神秘人对‘角斗之熊’。”玛莎在一边小声地提醒着艾夏。 “我认得字。”艾夏方才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又回到了之前一贯的冷淡表情。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玛莎即便被艾夏冷冷地抢白了一句,也反而心头舒了口气。因为这才是她所熟悉的艾夏姐。 她如释重负地吐吐舌头,故意跟旁边其他女招待说道:“太好了,姐姐又回来了。” “说什么话啊!”艾夏嗔道,瞪了她一眼。 一边的约瑟夫,却十分在意之前玛莎报的名字,突然道:“玛莎,你刚才说第一场谁跟‘角斗之熊’那家伙打啊?” 玛莎不解地望着他,仿佛不太明白约瑟夫问她的用意,一时没有回应。 倒是艾夏,拿出几个洗好的酒杯来,用洁白的餐巾仔细地擦拭着,淡淡地道:“黑使徒。” “诶?”约瑟夫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轻呼。引得苏萨拿奇怪的目光望着他,不明白他对于这个普通的绰号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黑使徒吗?”约瑟夫喃喃地又重复了一句,然后拿富含深意的目光望了艾夏一眼。艾夏低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注意,什么都不关心似的。 “原来如此。”约瑟夫意味深长地望着艾夏道。 苏萨看到连约瑟夫也有些神神叨叨了,便有些不耐烦了,拍拍约瑟夫的肩,问道:“喂,约瑟夫,我们今天怎么办?还上不上场了?比赛都要快开始了。” “算了。”约瑟夫语气突然发生了变化。 “什么?” “今天就算了,”约瑟夫对苏萨说,“改天再来比吧。” “为,为什么啊?”苏萨不能理解。 “那个叫‘黑使徒’的,可是个危险的家伙啊!”约瑟夫叹了口气,道,眼中透露出一丝怯意。 “危险的家伙?什么意思?”苏萨追问。 约瑟夫挠挠头皮,一付“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磨了半晌,方道:“反正这家伙比较棘手,我们能不惹他就不要去惹他吧。艾夏不让你今天上场,是对的。” “你怎么也帮着艾夏说话?”苏萨故意当着艾夏的面大声地责备着约瑟夫。 约瑟夫瞥了艾夏一眼,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些使徒……总之,今天还是不要上场的好。反正赚钱也不急于一时。明天,明天再上吧。” 约瑟夫越是语焉不详,也就越激发起苏萨的好奇心与好胜心。他有些倔强地亢声道:“怎么能为了这种不明不白的理由就放弃比赛呢?我拒绝。” “哼,不知死活!” 传来的是艾夏的冷笑。 “这事不劳你费尽。”苏萨将她曾说的话璧还给了她。 “哼,鬼才懒得管你!”艾夏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做着手里的活。 约瑟夫说:“苏萨,艾夏其实也是一片苦心。算啦,今天就算是见习,看看那些使徒的手段吧。或许今后会对上他们也说不定。知己知彼总是件好事,不是吗?” 苏萨看着他。既然约瑟夫都这么说了,再固执己见非要上场,似乎就有些故意闹别扭的嫌疑了。想了想,苏萨只得放弃了今天上场的打算,要回了报名费,与约瑟夫一道离开了吧台,前往角斗笼近处,观战去了。 第十九章黑暗神的爪牙 “我认输!我认输!” 那个号称是“角斗之熊”的中年壮汉跪倒在角斗笼边缘,绝望地嘶叫,然而,劈向他的双刃斧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依然无情地划破空气,锐叫着破开他的头颅。“角斗之熊”眼底死亡的寒光一闪而灭。随之而熄灭的,还有他的生命之焰。 半爿头盖骨被斧刃挑起,自他的头颅斜飞出来,撞在铁栅上后弹射向惊呆了的人群。人群像是被炭火烫了手,慌忙向两边避开去。任由那爿带血头盖骨砸到地上,反弹了两下,停在了苏萨的脚边。 “轰!”“角斗之熊”的身躯这时候才轰然倒下。震得地板都有了晃动。 苏萨的视线停在那爿头盖骨上。一眨眼之前,它还好好地嵌合在那个名叫“角斗之熊”的生龙活虎的斗士头上,而现在,却孤零零的弃置在地,在地面上拖出鲜明的血迹,仿佛一片被主人遗弃的碎瓷片。 苏萨突然觉得脚板心有一道寒气直窜上来,咝溜溜贯穿全体,直冲头顶。那感觉就像自己是一条被铁钎串起的鱼。 不,这已经不是角斗了,这是屠杀。站在角斗笼里的那个人,身上燃烧的不是对奖金和胜利的渴望,而是对血与死亡的嗜好。 如果不是艾夏和约瑟夫的阻止,现在倒在那个身体隐藏在巨大斗篷里的男人脚下的,就会是自己了。 一想到这一层,苏萨再一次浑身一悚,每一个毛孔都吸着凉气,鸡皮栗起。 约瑟夫在一边更是看得目瞪口呆,眼中充满了恐惧,嘴里喃喃地道:“这个不是人,是魔鬼,是黑暗神的爪牙!” 约瑟夫的心情代表了几乎所有在场观众的心态。每一个人都拿见到恶魔一般的目光畏葸地望着那个男人,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个号称是“黑使徒”的神秘男人,兜帽阴影中的脸看不真切,倒是他手中那柄犹自滴着鲜血与脑浆的双刃斧,闪着噬人的寒光,仿佛随时都会挥起来劈向每个人的脖颈似的。 角斗笼门打开了,失败者的尸体被拖了出去。再没有人敢上场挑战,黑使徒在笼中等了一阵,没见有人上场,便把目光望向吧台。吧台那边,玛莎拿着场次表大声地叫着下一名挑战者的名字,但是连喊了几遍,都没有人应答。 不用说,挑战者们都被刚才残忍的一幕给震撼了。不过十招,便打残了对手;对手已经跪地求饶了,却还一斧劈飞了对手的头颅——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称为“角斗士”,只能称之为“屠户”了。又有哪个人敢在这时候跳到他的面前去送死?即便是报名费打了水漂,也要珍惜这条命啊。所以无论玛莎怎么叫喊,就是没人敢上场一搏。 艾夏伸手阻止了玛莎徒劳的叫喊,向角斗场上的“黑使徒”挥了挥手,示意他比赛结束了,可以下场了。 黑使徒犹豫了一下,但看看观众们的反应,估计也不可能有谁再来与他角斗了,只得从角斗笼里出来,走向吧台。 在他从苏萨面前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尺。苏萨突然之间浑身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很想知道自己如果现在突然出手偷袭对方,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然而,他还是很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因为他深深地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在对方手下逃得性命的。两个人的实力差距,是那么地明显,以致苏萨连试一试的念头都没有勇气产生。 “就算是跟吉诺拉联手,也不可能胜得了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子吧?”苏萨这样自嘲地想。他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为什么艾夏之前会有那样激烈而蛮横的决定了。或者,她阻止自己上场,并非是为了昨天的龃龉,而是因为对手是眼前这个可怕的黑使徒?想到这一层,苏萨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艾夏那边。 艾夏正在将奖金交给那个藏在斗篷里的神秘男子。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光从背影就可以看得出来,男子对于自己赚得的高额奖金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看重的意思,只是拿在手里掂了掂,便随手揣进怀里去了。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角斗场入口处。在那里,有两个人迎了上来,似乎是与那个黑使徒一伙的。三人会合之后,便消失在门口了。 一直要到那个黑使徒和他的同伴走后,全场的赌徒们才一下子回复了生气,每个人又开始盘算着下一轮的赌注了。“夜之迷宫”就像是一只暂时停摆的座钟,上紧发条后又开始运转了。 苏萨和约瑟夫来到吧台前。约瑟夫向玛莎讨了杯苦艾酒,并向正忙于结算的艾夏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啊,艾夏。” 艾夏淡淡的回了一声“嗯”。 苏萨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了半晌,却不知该怎么说。想跟她道声谢,却又抹不下这个面子。 艾夏也假装没看见他的尴尬表情,自顾自忙碌着,完全把苏萨和约瑟夫晾在了一边。 约瑟夫喝了两口酒,才注意到苏萨的尴尬表情,意味深长地冲他点点头:“怎么样,看了那个叫‘黑使徒’的角斗,有何观感?” “我不如他。”苏萨不假思索,很老实地说。 “嘁,这是当然的。”艾夏在一边忍不住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苏萨瞄了她一眼,想回她一句,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这个时候作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吧。实力摆在那里,让人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话说回来了,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苏萨有些耿耿于怀地问,故意说得很大声,看上去是在问约瑟夫,实则是在问身为“夜之迷宫”女主人的艾夏。 约瑟夫瞥了艾夏一眼,说:“这个啊,得问这里的女主人了。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每个参赛者的情况了。” 艾夏头也不抬地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嘴上却淡淡地道:“我又不是间谍,怎么可能每个人都了解呢?” 第20章 “不过,关于使徒的信息,你还是知道一点的吧?”约瑟夫冲她眨眨眼,怂恿她说出来。 艾夏却是不为所动,依然那付冷漠的神情,不带任何感情地道:“不清楚。” “说出来听听嘛,也给我们年轻的角斗士一点参考啊。也许今后总有一天要碰上那些人的,提早有个准备总是好的。”约瑟夫不死心,继续着挖掘资料的努力。苏萨也拿期待的目光看着艾夏。艾夏白了约瑟夫一眼:“你不是也知道一些的吗?” “我知道的没你多。”约瑟夫说,“我单知道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使徒’。至于他们从哪里来,做什么事,真实身份是什么,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大,我可是一概不知。” “那些东西,我也一概不知。”艾夏淡淡地道。 “那你知道什么?”连苏萨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艾夏白了苏萨一眼,显出一付“你不是跟我闹崩了吗?怎么还跟我说话”的神情。苏萨没得到她的答复,反而吃了一记白眼,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 约瑟夫在一边看着暗暗好笑。旁观者清,他知道两个人的别扭所在。虽说这些只是一时的怄气,但是,两个人老这么下去终究是不行的。艾夏那头,依她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向苏萨认错的;而苏萨那头,虽然很感激艾夏阻止他上场角斗,但是对昨天被下药的事始终是耿耿于怀,也不愿意主动向艾夏道谢。两个人都等待着对方先道歉,照这么僵持下去的话,恐怕永远都不会有和解的一天。这个时候,就该约瑟夫出场了。 不务正业的苦艾酒馆老板约瑟夫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依我看,有些事还是摊开来说清楚比较好一些。” “什么?”苏萨和艾夏都拿询问的目光看着约瑟夫。 约瑟夫拿出一碗水端平的语气,道:“你们两个的矛盾,我觉得还是心平气和地极早解决为好。” “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没什么矛盾。”艾夏淡淡地道。 “是啊。”苏萨也附和道。但立刻意识到自己与艾夏不该站在同一立场,所以只说了一句后又不作声了。 “没矛盾吗?”约瑟夫促狭地看看艾夏,又看看苏萨。艾夏别过脸去,苏萨低下头去。约瑟夫呵呵笑道:“还说没有?你看你们俩的反应。如果真的什么矛盾都没有的话,就看着老约瑟夫好好地说话吧。” “我要看你作什么?你又生得不好看。”艾夏没好声气地道。 倒是苏萨,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没有芥蒂,把头抬了起来,看着约瑟夫。约瑟夫冲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苏萨啊,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得更宽阔些才对。” “这个扯得上吗?”苏萨回道。 约瑟夫只当没听见,继续教训苏萨道:“你也没必要斤斤计较吧?不就是道个谢嘛,有这么难吗?” “一事归一事。她还没向我道歉呢,凭什么我先跟她道歉!”苏萨不平地道。 “你自己也说‘一事归一事’,今天如果不是艾夏,你现在已经挺尸了。还不向艾夏道——个——谢?”约瑟夫一把捉住苏萨的手臂和后脑勺,压着他的头向艾夏低去。苏萨强着脖子还想挣扎,约瑟夫已经代他呐道:“谢谢,谢谢艾夏姐了!艾夏,苏萨这小子在向你鞠躬致谢呢!” “我没有!”苏萨头虽被压着,嘴里还在发出争辩的声音来。 艾夏冷冷地道:“人家一点都没诚意,约瑟夫你还这么逼着人家干什么?我看还是算了吧,免得又有人说我跟你合起伙来算计人。” 约瑟夫苦笑着对她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她就是这种人。就算你跟她道谢,她都不会领情的。”苏萨直起身来,对约瑟夫说。 “你也少说两句。”约瑟夫瞪了苏萨。两个人都如此地糟蹋自己的一片苦心,约瑟夫不禁有些气馁了。 苏萨跟艾夏互相对瞪了一眼后,都别过脸去不看对方。 看到这一幕,约瑟夫更加泄气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调解矛盾的人,现在两头都屡受挫折,不禁自暴自弃地说道:“算了算了,不管你们了。随便你们去好了。”破罐破摔地撂下这句话之后,他自顾自寻女招待调笑戏耍去了。 “嘁,真是个贪财、嗜赌又好色的家伙!”苏萨冲着半途而废不负责任的约瑟夫的背影啐了一口。 “哼!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艾夏冷冷地在背后嘀咕了一句。偏偏那声嘀咕声音还不轻,正好能传进苏萨的耳朵。苏萨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差点跳起来,扭头瞪着艾夏道:“你说谁?” “你说我说谁?” “鬼才知道你说谁!” “连鬼都知道了,被说的某人还不知道吗?” “你想吵架吗?” “对不起,现在本人很忙,没空陪某个无聊男子嚼舌根。” “无,无聊男子?”苏萨被呛得噎声无语。 “不是吗?要了酒又不喝;低了头却还嘴犟;明明有话要说,却忸忸怩怩不干不脆。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无聊吗?” “谁说我忸忸怩怩了?” “有本事你什么话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哪!” “你当我不敢说?” “哼!” “说就说,你听好了。” “我听着呢。” 苏萨双手“啪”地一声拍在大理石吧台上,上身一下子凑到目光挑衅的艾夏的面前,一双眼喷射出冲动的炽焰,嘴一张,舌一动,作了个大声呐喊的动作。 他胀红的脸与艾夏冰雪般的脸蛋只有一尺的距离,他的视线与艾夏的视线毫不相让地撞在一起。艾夏屏声敛气,等待着那大张的嘴里吐出对方想说的话。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十秒钟…… 第二十章黑使徒 苏萨突然猛地别过头去,坐回吧台前的高脚凳。——什么话都没有说。 “嗤!”艾夏冷笑着站直了身,一脸的不屑。但是内心却隐隐地泛起一阵失望。在两人近距离对视的那一刻,她竟在心底隐隐地期待着对方说出那句道谢的话,然而,死要面子口不对心的苏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艾夏在心底这样恨恨地想道。 “对不起。” “诶?”艾夏似乎觉得耳边滑过某人的道歉声,但看到苏萨依然坐在那里别着头生气的样子,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今天……谢了。” 这回艾夏听真切了。是苏萨,头也不抬地,在道着谢。 不知为什么,自昨天以来一直笼罩在艾夏心头的阴霾刹那间被一扫而空。和风吹进二十五岁的“夜之迷宫”女主人的心间,让她心情一下子变得轻快愉悦。 “算,算了。”艾夏故意装出冷淡的表情,“昨天……我欠你一回,今天你欠我一回,就算是扯平吧。” “嗯。”苏萨低低地应了一声。 说也奇怪,通过这种彼此互不相看的方式和解了之后,两人之间反而一时间没什么话可说了。艾夏低着头做她手里的活,纤细的手灵活而又无聊地调配着苦艾酒;苏萨背靠着吧台坐着,心不在焉地看着场内的下一场角斗。 角斗笼中,两名业余角斗士正在捉对厮斗。说实话,苏萨对这两名角斗士的拙劣表演本不屑一顾,但又不好意思把目光从他们那里转回到艾夏身上。道过了谢意和歉意之后,苏萨无端地觉得直接看着艾夏的脸的话,肯定会尴尬不已的,所以他借角斗笼放置着自己无处放置的视线,其实心思完全不在角斗表演上。 艾夏的情形,应该和苏萨也差不多吧?调制苦艾酒时那过分专注的表情,反而泄露了她有些凌乱的心情。 两个人就这样在全场一片如潮的喧嚣之中静默,寂寞得像两块孤立的海礁。 “艾、艾夏……美,美丽的……艾夏,陪、陪我……喝……喝一杯吧?来……来……” 一名喝醉的赌徒,左手里提着一个酒瓶,右手里颤巍巍地端着个酒杯,摇摇晃晃地趴到吧台上,努力地以胳膊肘支起上半身,半睁着惺松的醉眼,大着不听使唤的舌头,冲着专心调酒的艾夏嘻笑道。伴随着恶臭的酒气,他略带淫邪的目光贪婪地盯着艾夏胸前美好地隆起的那两道弧线,恨不得目光里能生出两只手来,扯下那阻挡视线的布料似的。 艾夏忍着心头的嫌恶,冷冷地白了对方一眼,不理会他。只要不太过分,即便是有些下作的调笑,艾夏便也只能忍忍就过去了。作为夜之迷宫的老板娘,有时候就得忍受某些客人的骚扰。 “怎,怎么样啊?好不好啊?陪、陪、陪我喝一……一杯啦!”醉鬼端着被他的臭嘴咂过的肮脏酒杯,凑向艾夏,似乎是打算硬要艾夏喝他这杯酒似的。 艾夏嫌恶地皱了皱眉,向场地守卫那里投去了目光。 正在这个时候,冷淡的声音自吧台前响起: “老兄,我看还是算了吧。” “嗯?”醉鬼费力地将他的头扭过来,努力地睁着眼皮,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苏萨那儿。 苏萨目光依然看着角斗笼那儿,嘴角撇了撇,道:“你那杯马尿,还是孝敬你自个儿吧。” “嗯?你……你打……哪……钻出来……的?”醉鬼一脸的不屑与轻蔑,瞪了苏萨一眼。 苏萨都懒得看他一眼,拿侧脸对着他,淡淡地道:“趁着还能动,早点滚蛋!不然的话,等你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是会很疼的。” 第21章 “你……你谁啊?”醉鬼酒壮人胆,粗着嗓门很粗鲁地吼道。 “我?”苏萨嘴角一抹冷笑,“无名小卒而已。不过,收拾你这样的十个八个,已经足够了。” “少说大话了!”醉鬼无知无畏地直着脖子,吼了一句,手里的酒瓶砸向苏萨。 “呯!”脑袋上被狠狠地砸出了一个大包。 被砸脑袋的主人一嘴酒气立马化作了一身冷汗,不知所措地呆望着苏萨。 “趁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苏萨冷冷地用目光割了那个醉鬼一记。 醉鬼浑身一悚,慌慌张张连酒瓶酒杯也不要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夺路而去。 “嗤!居然要对这种无聊的小角色出手,还真是丢一名职业角斗士的脸啊。”一直旁观着的艾夏冷笑道。 “是啊。”苏萨这次居然没有跟艾夏抬杠,随口应了一声,仿佛刚做了一件无聊之极的事似的,没精打采地继续看那边的角斗表演了。 艾夏等了半晌,没见苏萨反击,反而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说道:“这种忙,本来就没有必要帮。你不要以为我会为了这事感谢你。” “我也没打算你会说感谢。”苏萨语气僵硬地道,“我只不过是闻不惯那家伙的一身酒气,所以才赶他走的。跟你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那就好。”艾夏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继续调她的酒了。 然而,这一次,她调酒的手却不那么灵活了,时常出现半途停下来的现象。甚至有一次还把酒液与水的比例搞错,结果都溢出来了。 艾夏边拿抹布擦着水渍,边突然没头没脑地也不知对谁说道: “那伙叫‘使徒’的人,应该是教会的人。” “哦。”苏萨在艾夏的话说出来好一阵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对自己说的,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教会自四年前老教皇被暗杀之后,就分裂成原教派、嘉尼教派和黑森教派三个派系。王国境内现在主要是原教派的势力,而‘使徒’就是原教派的‘秘密执法团’。”当艾夏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明显将身体凑近苏萨,声音放低了一些。 苏萨被她的话吸引住了,也回过头来,很自然地凑近艾夏,压低声音问:“秘密执法团?那是什么机构啊?” “每个教派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排挤对方的势力,都会适当地采取一些手段。而这些手段,多数是不太好公开的,自然也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做,这个时候,就需要秘密执法团出场了。” “哦,说白了就是一群走狗啊。”苏萨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嗯,也可以这么说。”艾夏点点头。 “那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出现?这里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苏萨不解地问。 “教会说到底也是个机构,也需要运行的资金。虽然他们不用纳税,反而每年能从各地征收到数量庞大的什一税,但是,教会的开支同样也是庞大得惊人的。那些为教会服务的人,本身也是花钱如流水的,从教会那里领得的薪水毕竟有限,所以偶尔也会暗地里到像我们这样的地方来赚点补贴。以前是几个月出现一两回,现在则越来越频繁了,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两三个穿斗篷的使徒来角斗。看来教会现在的财政十分吃紧啊。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那么多钱,都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大概都流入了哪个教会枢机的腰包了吧!”艾夏说到这里,美艳的脸上显出一抹冷色,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寒光。 苏萨目光带着些许敬佩看着艾夏。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直冷若冰山、不可亲近的女子,居然对周围这个世界了解得如此透彻,真给人深藏不露的感觉。 “真想不到,你居然知道得这么多。”苏萨说,“你哪来这么多情报啊?” 艾夏瞪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在揣摩苏萨的话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在讥讽她。 苏萨没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道:“对教会内部的事务也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真叫人怀疑你是不是有眼线安插在教会里了。” 艾夏确信他并无讥讽之意,于是淡淡地回答道:“地下角斗场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恰好赌博与酒精又都能让人的嘴巴变得不那么紧。——利用主人的身份,获得一堆杂乱的消息,然后从中分析出有价值的情报来,这一点并不难做到。” “咦?”苏萨带着戒备的神色飞快地瞥了艾夏一眼。 第二十一章地下组织 一个普通的地下角斗场的主人,为什么这么关心情报?又为什么这么精通情报的搜集?莫非表面的身份底下,还隐藏着另一个身份?——苏萨在心里暗暗这样想着。 不过,即便艾夏有着另一个身份,对苏萨来说,也没什么妨害吧?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有莫大助益。如果能从艾夏那里事先得到对手的情报,无疑对他顺利地获胜、尽快地赚够所需的钱,是很有帮助的。 想到这一层,苏萨就失去继续探究艾夏真正身份的兴趣了。管她是什么身份,只要不来算计自己就行了。苏萨用最直接简洁的方式解决了心头的疑惑。 艾夏哪里知道苏萨心里的这一番文章,还继续向苏萨解说着: “今天来的那个使徒,登记的名字是‘黑使徒’。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他在机构里应该还有自己的真实名字。为了避免别人认出真实身份,使徒们通常都会穿着黑色的大斗篷,这也成为他们的一个标志。” “可是,穿黑色斗篷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一个人是使徒呢?”苏萨问。 艾夏拿手在自己左胸心脏部位轻轻地比划了一下:“他们斗篷的这里,都用银线绣了一朵百合花,你没有注意到吗?” “没有。”苏萨摇了摇头,他跟那个“黑使徒”也只是擦肩而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人的斗篷兜帽底下阴影中那张模糊的脸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斗篷的细节。 “百合花啊,”艾夏有些惘然地喃喃道,“洁白无瑕、纯洁高雅的百合花,却被绣在了那些人的胸前,真够讽刺的。当初想到设计这个标志的家伙,还真是有着黑色的幽默感呢!” 苏萨有意无意地瞄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的语气好像对教会有着很大的不满。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没有关系吗?” “诶?”艾夏闻言,一愣,继而淡淡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话,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给你?” 这回轮到苏萨一愣了,迷惑不解地望着艾夏。 艾夏高深莫测地一笑,目光一斜,示意苏萨往边上看。苏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约瑟夫正与两个女招待聊得火热。 “约瑟夫?怎么了?”苏萨依然不解。 艾夏淡淡地说:“约瑟夫跟你谈起过我的事吧?” “是的。谈到过一点。”苏萨很老实地承认了。 “那你也知道我跟约瑟夫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吧?” “嗯。他说跟你认识已经六七年了。” “哦,那倒没有。在组织成立的会议上第一次相见,那是五年前的事。” “组织?”从艾夏的嘴里听到这个名词,苏萨有些紧张地向四周飞快地看了一遍,担心有没有别人听到。 艾夏神色不变地看着苏萨,淡淡地说:“不用担心,周围都是自己的人。那些赌客们也没人会注意我们这里的。只要你神情不表现得诡秘,鬼才注意你在说什么呢。” “连……玛莎也是?”苏萨瞟了一眼玛莎。少女书记员正在旁边不远处做着数据的统计工作。 “怎么,不像吗?”艾夏美丽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这使得她看起来更加充满了吸引力。但是苏萨现在完全没有欣赏她的心情。组织?这是个怎么听都充满了危险意味的名词,它往往伴随着种种诡计,阴谋与暗杀,带血的抵抗,反政府的地下活动……在正规的特里耶军队和全凭实力说话的角斗营里成长起来的苏萨,对于这个阴暗的名词实在是充满了陌生感与没来由的疏远倾向。 “那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苏萨控制着自己的心情,试探着问。 “你认为呢?……约瑟夫没跟你说过吗?”艾夏反问。 “没有。”苏萨轻轻地摇摇头,但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艾夏的目的。 “好吧,看来约瑟夫是想把责任扔给我来担了。”艾夏下定决心似的死死盯着苏萨的眼眸,以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听着,苏萨——” “算了!”苏萨突然抢在艾夏之前打断了她。他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你们做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早点赚够三万纳赛尔,把我的朋友赎出来,然后跟他一块儿远远地离开这里,回我的老家千叶高原去。” “苏萨!”艾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弄了个措手不及,唤了他一声,想继续说下去。苏萨却很坚决地打断了她:“之前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吧。即便听到了,我的记忆力不好,也都忘记了。所以,……”说到这儿,苏萨深深地望了艾夏一眼,眸子里闪着诚恳的目光,“你就放心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艾夏美丽的眸子长久地盯着苏萨,仿佛要把苏萨这个人看透似的;苏萨也很镇定地回视着她。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阵,艾夏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淡淡地说:“好吧。随便你。” 苏萨舒了一口气,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故意大声地说:“啊,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上场热热身啊!” 第22章 “你就这么急着想被人揍吗?”艾夏也回复到之前的冰冷神情,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 当天傍晚,在艾夏的“巧妙安排”下,苏萨赢两场输一场,高高兴兴地揣着从艾夏那里收得的奖金,扬长而去。约瑟夫故意落后一步。走过吧台时,他的视线注视着苏萨的背影,嘴里却低声问正在忙于工作的艾夏:“怎么样?” “再考察考察吧。好像本人没有这个意愿。”艾夏头也不抬地回他一句。 “哦,这样啊……”约瑟夫神情有些惋惜,“他是个很有潜质的年轻人。真有点可惜啊!” “慢慢来吧,应该还会有机会的。现在时机还没到。”美丽的角斗场老板娘这样回答一脸怅然的约瑟夫。 ※※※ “苏萨,血斗士!” “血斗士,万岁!”…… 当苏萨再一次将顽强地爬起来的对手击倒时,堵在铁栅外的赌客爆发出巨澜一般的欢呼。苏萨精湛的角斗技巧彻底征服了每一个在场的人。连已经对苏萨的取胜习以为常的约瑟夫和艾夏,在那一刻都不禁心旆摇曳,热血沸腾了。 “这小子,今天看来是来了斗志,打算一口气连赢三场了。”约瑟夫边跟着众人一起挥舞拳头给苏萨助威,一边头也不回地跟艾夏说。 艾夏收回闪烁的目光,回复平静漠然的表情,淡淡地道:“那也只能随便他了。偶尔也让他任性一回吧。” “你的口气好像他老妈啊!”约瑟夫调笑道。 “你不也一天到晚装出一付他保护人的模样嘛!”艾夏反唇相讥,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说法等于是默认了约瑟夫的说法,不禁脸蛋微微一红。幸好约瑟夫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语病,不然可真叫人尴尬了。想到这儿,艾夏不由地向被簇拥在人潮核心的那个身影偷偷地瞥了一眼。 “下一个是谁啊?”约瑟夫问,“如果不是什么有威胁的角色的话,我就不看了。偶尔也得回到上面去料理一下酒馆的生意。为了陪苏萨这家伙胡闹,我可是连着几天都不务正业了。” “算了吧,你那间半死不活的破店,还是趁早关门歇业的好。”艾夏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边看看手头的报名表。 “克里斯滕?好像是个新人啊……”角斗场女主人以不在意的口吻喃喃地道。 苏萨渊停岳峙地站在圆形的角斗笼里,等待着他今天的最后一个对手上场。 “这回又会是什么样的一名斗士呢?膀大腰圆的壮汉?瘦小精怪的杀手?嗜血的退役战士?还是……” 正在猜度着的苏萨的目光忽然滞住了。 第二十二章角斗场谐谑曲 一位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对手战战兢兢地站到了角斗笼当中。怎么看他都还是个孩子,矮小的个子,瘦削的体形,却拖着一把奇大无比的双手大剑,两条胳膊都被拉直了。大剑的一头还搁在地上。他束成马尾的头发是阳光的金黄色,脸是女孩子式的鹅蛋脸,脸上东一条西一道的污泥,一付多日没洗脸的样子。一件不知哪里找来的破旧斗篷挂在他身上,晃荡晃荡的,明显不合尺寸。苏萨特意留心了一下他斗篷的前胸部位,没有看见百合花的标记。 “哪里跑来的小乞丐?这里是玩耍的地方吗?”苏萨不禁在心中嘀咕。 那个孩子兔子一般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与苏萨直视。铁门锁上时“哐当”一声的巨响居然也能把他吓一跳,更不用说是正式地角斗了。苏萨一抽钉头锤,他就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远远地跳到了一边。 苏萨又好气又好笑,隔着老远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克……克里斯滕。”对方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有着未发育孩子一般的尖锐,他的双手紧紧攥着那把大得失去比例的双手大剑,仿佛那不是他的兵器,而是他的救命稻草似的。 “克克里斯滕?好奇怪的名字。”苏萨错误地理解了他的名字,“你几岁了啊?” “十,十六。” “十六?那不还是个孩子吗?”苏萨完全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比对方大四岁,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艾夏也真是的,怎么连这样的小孩子也送进角斗场来啊?” “谁,谁是小孩子了?”苏萨年轻的对手似是受到了侮辱,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大声道。 “啊?哦,对不起,一时自言自语了。”苏萨毫无立场地随口道了声歉。两个人居然就这样站在角斗笼里对起话来,看得旁边的赌客们不耐烦了,纷纷发出不满的嘘声,催促比赛进行: “揍扁他,苏萨!” “三连胜!血斗士!三连胜!” “别手软!给他灭绝的一击啊!”…… 苏萨被催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只得含着歉意冲自己的小对手说:“抱歉,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好,好的。”克里斯滕紧张地应了一声,但马上又急道,“等等,等等。” 苏萨拿迷惑的目光看着他。其实他根本还没有动,与其说是克里斯滕叫住了他,还不如说是克里斯滕自己在那儿紧张失措,自说自话。 克里斯滕将大剑放在地上,掏出一条细带子,将自己宽大的斗篷拦腰束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在身前打着结。 苏萨奇怪地问道:“你干嘛呢?” “系,系腰带啊。”克里斯滕很搞笑地一本正经回答道。 苏萨不禁失笑:“你,你干嘛把斗篷束起来?嫌麻烦就把它脱了呗。” “啊?”对方好像才意识还可以脱掉斗篷角斗的,张目结舌呆望着苏萨,手停在身前,一时不知道该继续系好腰带还是放弃。 “你到底是想脱还是想系啊?”苏萨偷笑着冲呆呆傻傻的小对手道。 “当,当然是系了!”克里斯滕如梦方醒,嘴硬地继续他可笑的系腰带工作。 不折不扣的小孩子。苏萨又好气又好笑,趁着对手还在跟他的腰带“战斗”,扭头向吧台那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怎么办,这种比赛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那边的艾夏同全场所有的观众一样,正被场中难得的搞笑轻松的局面弄得哭笑不得。苏萨的手势,她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反正人已经上场了,那就免费为观众们表演一出喜剧吧。至于赌客们一边倒地押苏萨的注,由此可能导致的损失,过后再从苏萨的奖金里扣就是了。艾夏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这样想道。 苏萨放弃了对艾夏的指望,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看看这厢,呆头呆脑的对手还在笨手笨脚地系着那条不听使唤的腰带。真不知他这十七年来有没有给自己系过腰带,从没见过这么笨拙的手法。一会儿打一个死结,一会儿又胡乱捆扎在一起,一扯便散开了。苏萨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才省悟到自己照这么等下去,估计等到太阳下山角斗都未必能开始。 于是他不耐烦地粗声叫道:“喂!” “干,干嘛?”克里斯滕一手握着腰带的一头,傻傻地抬头望向苏萨。 “你就非得穿斗篷角斗吗?脱了不是更方便吗?” “你管我!”看来是打算死硬到底了。 “那好吧。”苏萨将钉头锤交到左手,跨上一步,走近克里斯滕。 “干嘛?!”克里斯滕像受惊的麋鹿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干嘛?帮你系腰带啊。”苏萨笑道,“你打算系到什么时候?” “用不着。”克里斯滕孩子气地大声道。 “我看你好像从来没系过腰带的样子嘛,笨手笨脚的。就这样的水平也能上台来角斗吗?”苏萨毫不客气地嘲笑着对方。 “怎么,不可以啊?”克里斯滕又气又羞,原本满是污迹的脸胀得通红。 “可以可以。你忙你忙。我先休息一下。”苏萨可能也觉得跟对方多啰嗦太掉架了,放弃了帮助对方的努力,好整以暇地走到铁笼边,双手抱臂斜倚着铁栅栏,一付悠闲无聊的神情。 场周围的观众从爆笑中渐渐回过神来,变得有些不耐烦了。有的观众已经很不客气地大声喊道: “喂,老子不是来看脱衣舞的。快点开始啊!” “干脆点,你那条该死的裤腰带要系到什么时候?” “嘘,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嘘声一起,便如流感传播开了一般,很快响遍了整个大厅。被嘘的主角更是又窘又急,越是如此便越是手忙脚乱,越是系不像样。最后,要到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开始喝倒彩了,笨拙的克里斯滕才勉强拴住了他的腰带,匆匆弯腰自地上捡起他的武器,双手费劲地握着,朝向苏萨。 苏萨早等得快睡着了,这个时候看到对方总算拿好武器了,便如听到了战鼓的军马,奋身而起,手握钉头锤,笑道:“总算好了么?” “是,是的。” “那就开始了啊?”苏萨不打算再给对方喊“等等”的机会,话音刚落,便欺身向前,逼近对方。 “等——”克里斯滕的声音被掐灭在喉间,苏萨要命的钉头锤已经幻出一片寒光,击向他的面部。 “啊——”倒拖着双手大剑一个踉跄的后退,却慌慌张张踩中了自己斗篷的后摆,身形哪里还保持得住,推金山倒玉柱摔了个狼狈不堪的四仰八叉。连手中的大剑也飞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倒戳向逼近的苏萨。苏萨反倒被吓了一跳。幸亏他经验丰富,反应敏捷,忙用手中的钉头锤一格,才没让剑尖戳到脸面。慢了半步的话,也许苏萨就要荣幸地成为第一位被脱手飞掉的武器戳死的角斗士了,这个糗可就丢得大了。 第23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萨心有余悸一脚踢飞被格挡下来的大剑,冲着对手气道,神情凶恶可怖。 克里斯滕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退到铁栅栏边,一手死死抓着铁栅栏,一手护着胸前,那付样子,哪里像个角斗士,十足一个遭遇恶龙抢劫的柔弱公主。 这付神情落在恼怒着的苏萨眼里,苏萨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头。 眼前这个瘦削男孩,真的是来参加角斗的吗?他不会把地下角斗当作刺激好玩的游戏来看待了吧? “喂,你作好受死的心理准备了吧?”苏萨心中一动,故意拿阴森的语气威胁了一下。 “死——死?”对方一看便知被这个可怕的字眼吓着了,直勾勾瞪着苏萨,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是啊,你填的那张报名表,可是生死契约。站到这个笼子里来的人,被打残打死都是与人无尤的。”苏萨继续恫吓道。 可怜的孩子闻言,浑身一觳觫,就像被雷劈中的小树。 苏萨在心里暗暗好笑。果然是个完全糊里糊涂就冲上来的呆头鹅。他忍住笑出来的冲动,依然装出一付可怕的神情,狠狠地道:“不想死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什,什么办法?”克里斯滕颤声问。 “你照我说的做。” “好,好。” “慢慢蹲下来。” “嗯。”听话地照做了。 “伸出你的手。” 依言伸出了孱弱的手。 “手掌朝下。” 照做了。 “往地上拍三下。” “咦?”做了一半的动作停下了,他吃惊地看着苏萨。 “拍啊!”苏萨的失笑已经挤到喉咙口。再差一步他就要捧着肚子在地上笑得打滚了。 “这,这不是投降的动作吗?”克里斯滕犹自呆呆地说。 “是啊。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苏萨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连手里的兵器都差点拿握不住…… 第二十三章克里斯滕 正当苏萨和克里斯滕在角斗笼里上演着一出令观众们笑翻的喜剧的时候,夜之迷宫的入口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头破血流的场地守卫被踢飞进场内,然后便是一大队王城卫戍士兵冲了进来。 “都不许动!”一名十夫长粗着嗓门吼道。然而,一看到卫戍部队的制服出现在非法的地下角斗场里,无论是哪个赌客都不可能保持镇定的。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观众纷纷呐喊着尖叫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向每一个出口涌去,场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十夫长带领的那队士兵想要控制住局面,可是混乱一片的局面哪里控制得住。人们一旦惊惶疯狂起来,就像是草原上燃起的烈火,藉着风势肆意地蔓延,岂是一两队人就能压制住的?人们从士兵的腋下钻过去,推开吓唬人的长矛冲过去,从每一个出口夺门而出,也有昏头昏脑仆倒在地,被后面的人无情地乱脚踩过,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十夫长和他的士兵很快淹没在狂乱尖啸的人流之中。 “快开门,快开门!”克里斯滕惶急地奋力摇晃着铁门。坚固的铁锁无情地把守着,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那个掌管门钥的人,在眼下这种混乱的局面中,早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克里斯滕徒劳地喊叫着,而他的喊叫声又轻易地被全场观众发出的惊吓淹没了。 “闪开!”身后苏萨大吼一声。 克里斯滕吃惊地往后一看,只见苏萨双手握着那把双手大剑,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森然。下意识地,他躲开了两步。苏萨手中的大剑自肩后向身前奋力挥出个大圆,剑身势大力沉,狠狠地砍向锁链。 “铮——”一声震裂鼓膜的锐响伴着一串耀眼的火花,锁链竟硬生生被一剑斫断。但那把大剑也被震得反弹起来,断成两截。苏萨手一撤,消掉了腕部所受的反震力,毫不犹豫地一脚踹过去,“嘭”地一声便把铁门粗暴地踢开了。 随着铁门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发出巨响,苏萨大步跨出角斗笼,望着引发暴乱的入口处,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 “让开让开!”身后的克里斯滕用力推着苏萨后背,想要从角斗笼里逃出去。苏萨顺着他的推搡往前跨了一步,克里斯滕从缝隙间挤了出来,连个谢也不道,拔腿便往另一个出口奔去。 “喂。”苏萨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斗篷。他瘦小的身形竟被扯得倒退了回来。 “干,干嘛?!”克里斯滕急红了眼,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么急着跑干什么?”苏萨可一点都不着急。场地内这么混乱,每个人都拼命挤在出口处,反倒是角斗笼附近几乎没什么人,苏萨乐得看热闹,反正那些士兵估计也不会是来找自己的。 可克里斯滕可不像他这么悠闲,拼命地抓住斗篷一头用力地拔,想挣脱苏萨的束缚。苏萨好笑道:“你这么猴急干什么?莫非……他们是来抓你的?” “你管不着!”克里斯滕恨恨地道,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徒劳地跟苏萨争斗篷,于是一扯自己的腰带,想脱掉斗篷以脱身。可没想到这回他的腰带倒是很争气地牢牢束在腰间,原来是打了死结,越扯越紧了。 “哈。”苏萨觉得眼前这个小个子实在有趣得紧,笑吟吟地看她怎么办。克里斯滕急得眼里都快有泪花了,看看那边,将近一半的观众已经挤出了出口,卫戍士兵们从人海里露出了他们的头脸。 “求,求求你,放了我吧!”克里斯滕急昏了头,口不择言地冲苏萨央告道。 “咦?”苏萨倒被他的央求给唬倒了。不至于吧? “好吧,看你一付可怜的猫样,就放过你。”苏萨大声地道,手一松。克里斯滕一个趔趄跌了出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而且看样子跌得还不轻,连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掉出来。 他忍着疼痛,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踮着脚尖一瘸一拐向出口处跑去。 “喂,”苏萨善意地提醒他,“那边人多,太挤,别往那里走。” 克里斯滕总算在一片嘈杂纷乱中还听到了苏萨的提醒,回过身来,大声地问:“那该走哪条路?” “算了,”苏萨看他那付狼狈无助的模样,心头一软,“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克里斯滕之前吃过苏萨的亏,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十夫长气极败坏的吼叫声正好传过来:“混蛋!一个都不许走,一个都不许——” 克里斯滕脸色一变,连忙冲苏萨点了点头。于是,苏萨领着他选择了前往苦艾酒馆的通道,逃出大厅。临离开之前,苏萨匆忙地往吧台那边望了一眼,没有见到艾夏和玛莎的身影,估计她们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苏萨这才稍许放了心。 通道里很暗,火把不知什么时候撤掉了。苏萨扶着石壁摸索着前进。幸亏他这几天来对地下角斗场已经很熟了,换了个初来乍到的,搞不好还真迷失在这里了。克里斯滕在黑暗中紧张地一把抓住苏萨外衣的后摆,就像牵着父母衣角的孩子。苏萨心里暗暗好笑:“这就是那个想跟自己角斗的人吗?真的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啊。” 摸索着通过了通道,推开活门,来到“光明”的苦艾酒馆的地下酒窖,飞快地登着阶梯回到苦艾酒馆,约瑟夫奇怪地看着苏萨和克里斯滕: “怎么了?这么快就结束了?” “下面被王城卫戍部队包围了。”苏萨脸色凝重地道。 约瑟夫吃了一惊:“怎么会呢?” “谁知道呢!一片混乱,我也是趁乱逃出来的。”苏萨说。 “艾夏她们呢?” “没看到,应该没事。”苏萨说。 一边的克里斯滕看到已经回到地面,便趁着苏萨和约瑟夫说话的当儿,“噌”地奔向酒馆门口,打算溜走了。 苏萨和约瑟夫都是一愣,继而苏萨飞快地向约瑟夫说:“我去追那个男孩。这次的事可能跟他有些关系。艾夏那边你去打探一下。” “好的。”约瑟夫回答简短有力,苏萨追出去的身形更是干脆直接。 ※※※ 经过一阵漫无目标的狂奔,克里斯滕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下来,背倚着墙壁,拼命地喘着息。 跑了这么远,应该没人追来了吧。克里斯滕对于自己逃跑的本事还是挺钦佩的。毕竟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街道中窜来窜去而不迷路,是要有一定的本事的。想到这儿,他自己都有点得意洋洋起来。不过,现在自己是在哪里呢?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巷子,阴暗的光线,肮脏的墙壁,时时穿巷而过的冷风——贫民区的街道还真是叫人不快啊。 不仅环境叫人不快,连人也是。又要想起那个可恶的小乞丐了!他一定是早就盯上自己了,借着角斗场里人挤的机会蹭掉了自己身上惟一的钱袋,害得自己因为没钱,只能到角斗场里去试试运气。结果运气还那么差,遇上了那么难缠的家伙,又被士兵追。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小偷。真可恶!那个钱袋里面还放着妈妈的袖珍肖像画呢。这天杀的小偷! 克里斯滕越想越气,真恨不得现在就捉到那个小偷,将他的头狠狠地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 踩踩踩……叫你偷我的钱袋,叫你让我穷得像个乞丐,叫你拿走妈妈的肖像!踩踩踩踩踩…… “喂,你干嘛呢?” 旁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正在拼命踩踏想象中小偷的脸的克里斯滕吓了一跳。他抬头望去: 巷口站着一个人,因为背光的关系,脸看不大清,但是,光听声音克里斯滕就知道,正是那个在角斗场上羞辱自己的血斗士。 第24章 叫什么来着?好像叫…… 苏萨看着他,但是对于他的狠踩并没有感觉多么惊讶,因为之前他做事就一直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现在只不过用脚无聊地踩地上的石板而已,应该还算是比较正常的举动。问他在干什么,更多的只是提醒他自己已经在旁边看了半天,应该发现一下了。 第二十四章小公主珂缇娜 “你,你,你……”克里斯滕一时舌头打结,不知她想说什么。 “我?”苏萨笑视着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克里斯滕省悟到现在不是打哑谜的时候,全身立刻摆出戒备的姿势。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苏萨依然保持着比较柔和的语调,免得吓坏了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克里斯滕大声道,抽身想走。 “等一下,现在出去,只会被那些士兵捉住,这样也没关系吗?” 苏萨的恐吓十分成功,克里斯滕果然乖乖地停在原地不动了。苏萨这下更加确定对方就是士兵搜查的对象。这个孱弱的男孩究竟做了什么,值得劳动王城卫戍部队来捉拿?最近王城好像不太安顿,前天是治安警捉人,今天居然连卫戍部队都出动了。真是……咦? 苏萨想到这儿,脑海里一个念头突然一闪。他愣了一下,又重新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男孩:矮小的个子,金黄的头发,虽然处在小巷阴影之中,虽然用污泥掩盖了脸上的肤色,但是,那双眼睛,那双略带惊惶眼神的冰蓝色眼睛,是那么地似曾相识。 “你……”苏萨迟疑地望着她,“我们在哪里见过吧?” “耶?”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是……那个女贼?”苏萨突然间醒悟过来,前天那个穿斗篷的金黄头发女孩,不就是眼前这个男孩吗?不错,正是她!即便扮得那么蓬头垢面,那种眼神也是无法掩饰的。 “哈,真蠢,居然到现在才看出来。”苏萨苦笑着自嘲。 “谁是女贼?你说谁蠢?” “哈,没说你蠢。”苏萨笑道,“不过,我们之前是见过面的吧?前天。那时你正被治安警追捕,不是撞上两个路人吗?” “耶?”克里斯滕惊疑地望着苏萨。 “我就是其中的路人甲,被你撞上的那个。”苏萨笑视着她,丝毫不带恶意的眼神唤醒了克里斯滕的记忆。 “啊!”克里斯滕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呼了一声,脸上现出淡淡的惊喜。 “哈,那次我可还帮了你一个忙呢!”苏萨认出她之后,心情大好,语气轻松地道。 “是你绊倒了那些治安警吧?”克里斯滕目光直视着苏萨,她似乎也认出了那天掀掉她斗篷兜帽的那个男子,惊喜地问道。 “对啊。不然你还想逃得掉?”苏萨笑道,“不过,你还真是倒运,到现在还一直被人追赶吗?今天那些卫戍士兵也是来追捕你的吧?” “唔……”克里斯滕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倒是艾夏代你受过了。”苏萨恍然地点头道,“我还以为是来查封地下角斗场的呢。不过,经这么一闹,恐怕生意肯定会受影响。这一切可全是拜你所赐呢。”苏萨说到这儿,态度上不自觉地流露出轻微的责备。 克里斯滕低下了头,有些歉疚地轻声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那些人还真能找,居然地下角斗场也能找来。” “哈,王城卫戍部队毕竟也是军队,比起那些草包治安警来,自然要嗅觉灵敏一些。”苏萨跟约瑟夫混在一起久了,说话的语气也渐渐向他靠拢,挑着眉略带嘲讽地道。 克里斯滕不作声,没有对追拿自己的那些人再作任何评价。 “话说回来,治安警也好,卫戍部队也好,都这么穷追不舍地捉拿你,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苏萨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迷迷糊糊少根筋的女孩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值得这么多人来追拿,“即便是夜盗千家的女飞贼,恐怕所受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吧?” 苏萨探询的目光盯着她,她却有意地躲开了:“我,我也不知道。” 苏萨观察她的神色,便知她不愿如实相告,倒也没有逼迫她说。反正既然知道那伙卫戍士兵是来追拿她的,那么“夜之迷宫”估计就不至于被查封了,艾夏应该不会有事。 舒了一口气,苏萨向她提议道:“那么,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那些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弃搜索,老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用了。”克里斯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彻底信任苏萨。 主动表示愿意相助却被一口拒绝,苏萨倒也没表现得多么失望。他无所谓地一耸肩,说道:“这样啊。那么……”想了想,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随口道了句:“祝好运。” “诶?”克里斯滕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诶什么啊,好歹也道个别嘛。” “啊,再……见。”呆呆的回答。 苏萨哭笑不得,也道了声“再见”,无可奈何地边摇头,边转身走出巷子去了。 还真是个呆呆傻傻的女孩,到底她的脑子少了哪根筋?怎么好像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真叫人怀疑她是不是这个星球的生物了。苏萨一边在心里对克里斯滕作着不恭的评价,一边走在正午的街道上。 “哒哒哒哒……”身后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苏萨站住了,回头看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直跑到苏萨面前才停下。她污迹纵横的脸蛋底下,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泛出健康的血色。她金黄的马尾随着大口的喘息而轻轻上下起伏。阳光从天顶附近射过来,她微微仰着的脸上,那双冰蓝冰蓝的眸子闪着活泼的光芒。她问: “忘了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萨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影: “我吗?我叫苏萨……” ※※※ “今天肯定是我的受难日!” 艾夏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面上,杯中粗劣的苦艾酒液一阵晃溅,有近一半泼溅到了外面。 约瑟夫心痛地看着那些酒液在桌面流淌,嘴上却还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安慰着艾夏:“算啦算啦……人没事就好。” “什么叫‘人没事就好’?”在气头上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约瑟夫不痛不痒的安慰反而招来艾夏的怨气,“我查封了你的破酒馆好不好?你会算了?” “呵呵,呵呵。”约瑟夫干笑着,避而不答。 但艾夏可不愿放过他,现在房间里只有她、约瑟夫和玛莎三个人,她的怨气总不能朝无辜的玛莎撒吧,便只有拿约瑟夫当出气筒了:“还笑,还笑!你是不是很幸灾乐祸啊?” “我哪有!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不平的。”约瑟夫辩解道。 “你哪里有不平的样子了?还在偷笑!”艾夏气道。约瑟夫忙低下头,作出默哀的样子。但这样的苦肉计却丝毫不能平息艾夏的心头之忿。“苏萨呢?那家伙到哪里去了?平时没事老在眼前晃来晃去叫人心烦,一到关键时候就连人影见不到了?”艾夏现在有点见谁咬谁的倾向。 “是啊是啊。”约瑟夫刚准备昧着良心替苏萨“美言”两句,把艾夏的怒火全引向苏萨,却听得门外有人大声说道: “谁在叫我啊?” 推门进来的,不是苏萨还会是谁。 “苏萨,你跑哪里去了!”艾夏看到苏萨安然无恙,从椅中跳了起来。 “有点事去办。角斗场没事吧?”苏萨站在门口,说道。 “被临时查封了,说是‘非法聚赌’。哈!”约瑟夫环抱着双臂,大大咧咧地坐在座位上,屁股连一丝都没有挪动,说。 “啊?怎么会?”苏萨不解地道。 “鬼才知道怎么回事!”艾夏也忿忿地道,“平日里从来不查的,今天这帮豺狗不知搭错哪根筋了,疯了一般地乱咬!” “我的生意啊!”约瑟夫学着艾夏的声音代她说着台词。这一下不啻是火上泼油,艾夏生气地叫着约瑟夫的名字,隔着桌子探过身去揪约瑟夫的头发:“约瑟夫,你是不是想死啊?” “别惹艾夏姐了。”玛莎怕两人真的吵起来,忙拦住艾夏,并拼命地向约瑟夫使眼色。约瑟夫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嘴,反而引火自焚了,忙躲闪着艾夏凌厉的攻势,赔着笑道:“算我没说,当我不存在。” “你们别闹了。”还不清楚事态的苏萨出言阻止了艾夏对约瑟夫的报复,“先向你们介绍一个人。” 三个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苏萨。 苏萨轻轻地闪过一边,身后出现一个女孩,一个有着金黄头发冰蓝眸子象牙白肌肤的漂亮女孩: “大家好!” 没有回应。 苏萨热情地介绍道:“她叫克里斯滕,就是之前跟我角斗的那个男孩。哈,当时还没有认出来,原来她就是之前我跟约瑟夫在街上撞上的那……个……”说着说着,话语迟疑了。三个人直勾勾地看着克里斯滕的样子有些不大对劲。 斗室内一阵异常的沉寂。 “怎,怎么了?”苏萨奇怪地问。 “苏萨,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吗?”艾夏视线没从克里斯滕身上移开半分,木木地说。 “克里……斯……”苏萨不自信地望向身边的女孩。 “她不叫什么克里斯滕。”艾夏语气郑重,缓缓道,“她姓萨拉逊,是王国最小的公主,她的名字叫——” “珂缇娜!”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 “圣历1345年酒神节后,王城罗尼慕尔,王国小公主珂缇娜和她未来的骑士苏萨以一种戏剧感十足的方式正式相遇了。” 第25章 ——后世的史官们每当记述到这一段史实的时候,生性刻板谨严的他们也往往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这两个人的初次相遇,就是这么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场面,全然不像之后两人的故事那么叫人沉重与唏嘘。 第二十五章迷糊蛋公主 “这么说,你是私自逃出宫来的喽?” 听完珂缇娜的叙述,玛莎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道。 “嗯。”珂缇娜点点头。 “真是个任性的小丫头。这么大的人了,还玩离家出走啊!”一边传来艾夏冷冷的声音。 大家的视线都转到艾夏身上。 小公主珂缇娜有些情急了:“我才不是在闹着玩呢!我是很认真的。” “还不是在玩?你知道你这么做会给别人带来多大麻烦吗?”艾夏的语气很不友好。从见到珂缇娜的那一刻起,艾夏就似乎对她没什么好感。 “你还在那里心疼你的场子啊?”约瑟夫笑道。 “反正被查封的不是你的破酒馆,是吧?”艾夏没好声气。 “算啦,反正也只是暂时查封。找不到正当的理由,迟早还是会解封的。”苏萨劝慰道。 “说得轻巧!”艾夏白了他一眼。苏萨是把珂缇娜带回来的罪魁祸首,这件事跟他也不无干系。 “艾夏姐姐的场子怎么了?”不知内情的珂缇娜还惟恐天下不乱地询问。 艾夏冷哼了一声,嗡声嗡气回道:“托小公主你的福,在搜查中被顺便查封啦!” “啊?”珂缇娜一愣,接着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对,对不起啦,艾夏姐姐。” “受不起你的道歉,也受不起你姐姐的称呼。王国公主啊,多尊贵的身份,我们可不敢高攀。”艾夏好像吃了枪药,处处跟珂缇娜闹别扭。 “尊贵的身份?贵族……”苏萨若有所思地望着珂缇娜的身影。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一些飘忽的感觉,但等他认真去抓时,却怎么也抓不住。 约瑟夫注意到了苏萨的恍惚,轻轻搡了他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苏萨道,把话题转移开去,问珂缇娜道,“珂缇娜,你没事跑角斗场里去干什么?” “因为……缺钱。”珂缇娜神情有些忸怩。堂堂一国的公主,沦落到缺钱的地步,说出来的确没人会相信。 “你逃出来的时候没带钱吗?”苏萨对珂缇娜的缺乏常识有些难以置信。 “带了。……被偷了。就在角斗场里。”珂缇娜垂头丧气地道。 “什么?”四个人看着珂缇娜,无语了。 半晌,艾夏才叹了口气,道:“你的遭遇还真叫与众不同呢。” “所以你就来角斗场碰碰运气,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撞到那个小偷?”苏萨问。 “嗯。”珂缇娜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想过了,想赚钱的话,做重活我做不来,精细活我又没学过。所以只有靠角斗了。” 苏萨失笑道:“重活轻活都做不来的人,谁给你的自信来角斗的啊?” “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跟华伦斯坦爷爷学过两年击剑的。宫中的侍卫,好多都败在我的剑下呢!”珂缇娜急了,认真地强调着,仿佛因为自己的能力被苏萨看轻而很生气的样子。 苏萨心里更好笑了,又不好意思当面笑话珂缇娜,只能板着脸,免得泄露自己的心情。 艾夏可没他这么厚道,毫不客气地冷笑道:“就上午角斗笼里你那表现?那些宫中侍卫是故意输给你的吧?” 约瑟夫忍着笑,替珂缇娜说话道:“也不能这么说。小公主是头一回上角斗场,新手嘛,难免有些紧张。再说了,谁让她一开始就遇上我们苏萨这种超一流的角斗老手呢?苏萨你说是吧?” “嗯。”苏萨很一本正经地重重点点头。 得到苏萨的首肯,珂缇娜才总算又从艾夏的打击中恢复了一点自信,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那么公主殿下,你下一步打算到哪里去啊?就这么一直躲躲藏藏吗?”可能是因为年纪相仿的关系吧,四个人当中,还是得数玛莎对小公主的命运最为关心。她关切地问。 “啊?”珂缇娜迷茫的表情一看便知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呼——”苏萨被珂缇娜的迷糊彻底击败了,无奈地吁了口气,喃喃道,“得,一个迷糊蛋公主。幸亏是遇到我们,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迷糊?卖?谁?”珂缇娜没听清,睁大美丽的冰蓝色眼眸望着苏萨。 “没什么。”苏萨大声道。 艾夏在旁边生硬地道:“玛莎说得对,你总得考虑考虑下面该怎么办吧?总不能一直呆在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可不是游乐场。” “也不是避难所!”约瑟夫很没立场地也顺着艾夏说了句。他可能是想到了艾夏的前车之鉴,担心自己的酒馆也受到殃及,所以才说了上面这句话。这简直是一定的。——苏萨在心里这样断定着。 不过,细细想来,自己也因为珂缇娜的出现多多少少受了损失。角斗场一被查封,自己就没地方角斗挣钱了,赎回吉诺拉的希望一下子变得渺茫。唉,这位天真无知的小公主还真是颗灾星呢,一来就给每个人带来厄运。这样的念头,估计艾夏和约瑟夫也正在脑子里想着,只不过都心照不宣而已。 如果能把这颗灾星及早地送走,大家想必都会欢天喜地举杯庆祝吧?所以艾夏才这么关心珂缇娜的去处。苏萨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猜到艾夏的心思了。他偷看了艾夏一眼,艾夏关注的表情进一步加强了他的判断。不是每个人都能无偿地帮助别人的,像两年前王城外烈日下援救自己的贵族少女那样的人,这个世上毕竟还是少数吧。 ——咦,贵族少女? 苏萨的心头再次一动,不由地再次打量了珂缇娜一回,阳光一般的金发,窈窕美丽的身影,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泛上心头。难不成她就是……不,不会这么巧吧?——可是,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珂缇娜起,就觉得依稀在哪里遇到过呢?——苏萨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不说苏萨的心理活动。在玛莎、艾夏和约瑟夫轮番地“提醒”之下,珂缇娜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后的行动了。当初凭着一时的冲动逃出了王宫,却从来没有想过逃出来之后该怎么办。是就这么在王城里东躲西藏,还是逃出城去?肚子饿了怎么办?该如何生存下去?该死的小偷,如果不是被他偷了钱袋,自己就能对付一阵子再考虑这叫人头疼的问题了。——单纯的小公主想着想着便走题了,开始咒骂起小偷来。 “都怪那个小偷!”她将心里话直接翻译成口头语。 众人一愣。 苏萨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出声提醒道:“别骂小偷了,还是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你不会是想一直在这里吃白食吧?”艾夏很不礼貌地揣摩着珂缇娜的意图。 “你这么说可真是失礼!”珂缇娜生气道,红润的嘴唇好看地翘了起来,显示着主人内心的不满。 “那我换个不失礼的说法好了:请问公主殿下,您今晚打算在哪里下榻啊?”艾夏冷笑道。 珂缇娜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看她,又看看苏萨。 苏萨苦笑着对艾夏说:“艾夏,你就别难为她了。” “我可没有存心刁难的意思,这些可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就算是公主,吃饭住店也都要花钱的不是吗?约瑟夫,你说对不对?” 约瑟夫突然被点名,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打算躲在后面静观事态变化的他不得不讪讪地咿唔了半天,模棱两可地说:“嗯……那个……照理说是该付账的,毕竟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不过,撇开公主的身份不谈,毕竟是苏萨带回来的人,就这么把人家赶大街上去,总是不对的。所以呢……那个……还是看苏萨怎么说吧。”绕了半天,他又把难题推给苏萨了。 “老狐狸!”苏萨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约瑟夫话里的意思,苏萨听得懂。——既然人是你带回来的,那就你来解决吧。她要留下也可以,不过钱得你付。——约瑟夫想说的,就是这个。 不过,依着约瑟夫那吝啬的性格,能做到这一步,把决定权交给苏萨,已经很不错了。——起码他没有跟着艾夏一起排挤珂缇娜。 叹了口气,苏萨轻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向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家的珂缇娜,她那付样子,与自己两年前王城外的情景多么地相似。苏萨刹那间有种询问珂缇娜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正色道: “珂缇娜公主,有个问题我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珂缇娜不解地望着他。 “你逃离王宫的目的,就只如你所说的,是为了躲避那个什么侯爵夫人吗?” 珂缇娜点点头。 “没有其他原因了?” 珂缇娜摇摇头。 “那么,也就是说,你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向国王施压,让他收回成命了?”苏萨替她剖析道。 珂缇娜又点了点头。 “那个什么侯爵夫人就这么讨厌吗?”苏萨好奇地问道。他是没法子理解珂缇娜的这种情绪的。 “你是不知道阿罗森侯爵夫人是多么无聊无趣的一个人。只要你跟她一起呆一个下午,你肯定会发毛病的。”珂缇娜带着夸张的厌恶表情道。 苏萨并不打算尝试去理解珂缇娜的情绪,点了点头便把这个话茬跳过了:“那么,只要阿罗森侯爵夫人不再是你的生活导师,你随时都会回到宫中去的?” 第26章 珂缇娜被他这么一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孩子气十足的离家出走!却要让周围所有的人跟着团团转,”艾夏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真是不负责任!” 苏萨以目光阻止她继续发牢骚。珂缇娜后知后觉,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艾夏是在说她,不快地道:“我才没有牵扯上别人呢!所以我才没去找阿蕾希娅。不然的话,我早到她那里躲躲了。何必还要流落街头,这么辛苦呢!” “阿蕾希娅?”苏萨头一回从珂缇娜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拿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第二十六章一个贵族少女的梦 “我的好朋友,克劳狄亚家的独女。她人可好了。”珂缇娜提到自己的闺友,立刻神采飞扬起来,眉眼间充满了笑意。 “阿蕾希娅·克劳狄亚?”约瑟夫和艾夏对望了一眼,“那就是王国财务大臣的女儿了。” “诶?你们也认识啊?”珂缇娜好奇地问。 “这种贵族小姐,我们可没荣幸认识。”艾夏淡淡地回了她一句,给她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过珂缇娜已经渐渐开始适应艾夏的怪脾性了,所以倒也没怎么生气,只是把目光转回到苏萨身上,继续说:“出走的主意,还是阿蕾希娅替我出的呢。” “这可真是个馊得可以的主意。”艾夏酸溜溜地咕哝,所幸珂缇娜没有听到。苏萨白了她一眼,转而对珂缇娜说道:“那么,如果我劝你到阿蕾希娅那里去避一避,你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了?” “那是当然的了。总不能连累阿蕾希娅啊。”珂缇娜认为苏萨这一问问得实在多余。 “那你除了克劳狄亚家,王城里还有没有其他去处了?比如说比较熟悉,常去的地方?”苏萨问。 珂缇娜想了想,突然高兴地回答:“圣玛洛主教堂!” “你当去做礼拜啊!”艾夏冷冷地道。 珂缇娜又想了想,高兴地说:“王家苑囿!” “要不要再借你一把弓?”艾夏讽刺道。 “借我弓干什么?”珂缇娜莫名其妙地看着艾夏。 艾夏被她的少根筋彻底击溃了,禁不住呻吟道:“到底是哪个白痴把你养这么大的啊?” “我的嬷嬷才不是白痴呢!”珂缇娜不高兴地噘起了嘴,纠正艾夏。 苏萨苦笑着拦住快被气疯了的艾夏,对珂缇娜说道:“珂缇娜公主,我不是问你平时经常到哪里去玩。我是问你现在有没有可以暂时容一容身的地方。” “算啦,问了也是白问。”老于世故的约瑟夫叹息道,“越是王族,越是不自由。王宫作为一个家虽然大,一旦出了王宫,偌大的王国,估计也没有一个地方能栖身吧。” 听了约瑟夫的话,苏萨愣住了。艾夏与玛莎也愣住了。 然而,珂缇娜这会儿倒不木楞了,反而被触动灵感似的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我想到一个地方了!” “?”众人都望着她。 珂缇娜神采飞扬地笑道:“王宫外面,我还有一个家呢!” “什么意思?”苏萨不解地问。 “枫玺庄园。我华伦斯坦爷爷那里。”接下来,珂缇娜喜孜孜地向其他人介绍了枫玺庄园与她的缘分,末了还补了一句,“我已经两年没回枫玺庄园了,现在正好回去看看爱佳奶奶、劳拉嬷嬷和布洛佐他们。嘻嘻……” 看着她那欣喜陶醉的神情,苏萨倒不忍心去摇醒她的美梦,但艾夏可就没那么好心肠了,无情地将珂缇娜从幻想中揪了回来:“你怎么去啊?讨饭去吗?” 珂缇娜一愣,美好的表情立刻冻结在她的脸上。 “还有,你怎么出城?现在外面已经搜得天翻地覆了,估计关卡都已经关闭。凭着你这张‘人见人爱’的脸蛋,到那里人们认不出你来啊?”艾夏有意地将“人见人爱”加重了语气,流露出对于青春少女的淡淡妒忌。约瑟夫在一边听得暗暗好笑。 作为当事人的珂缇娜倒是没有注意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微妙情绪,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嗫嚅:“我……我可以换装易容啊。” “就你那点化装水平?算了吧。”艾夏嗤之以鼻。 “你们之前不也没有看出来吗?”珂缇娜反击了。 “也只有苏萨那种程度的傻瓜才没看出来。我如果真想仔细看的话,你这点雕虫小技,又哪里能瞒得过我这双眼睛!”艾夏不屑地道。 “怎么又扯上我了?”无缘无故被骂作傻瓜,还不能辩解,苏萨也只有苦笑了。 还是约瑟夫出来打圆场了:“珂缇娜说的枫玺庄园的确也是个好目的地;当然,艾夏的担忧也没有错,应该列入考虑的范围。不管怎么样,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打探一下外面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出城的机会。” “我去打探一下。”热心的玛莎自告奋勇。 “好的。那就拜托你了。顺便跟外面的若望说一声,让他留心店里的来客以及客人们谈话的内容。”约瑟夫嘱咐道。 “遵命!”玛莎俏皮地行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欢快地奔出去了。 约瑟夫又将目光转向苏萨:“至于你,苏萨,既然是你把公主带回来的,男子汉就要负责到底,想办法护送公主出城甚至送她到枫玺庄园的重任,就交托给你了。”不知不觉间,约瑟夫说话的口气俨然成了这伙人当中的领袖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令苏萨心里别扭死了,故意叫屈道:“我做什么坏事了啊,要我负责到底!” 约瑟夫对他话里有话的玩笑只当作没听见,对着珂缇娜说道:“珂缇娜公主殿下,今晚看来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跟苏萨到他住处暂住一下了。” “哦,没关系的。昨晚我还是露宿街头呢。”珂缇娜笑吟吟地答道,丝毫没有因为受苦而在意的样子。反倒是苏萨,不平地叫道:“是不是住宿费又得我出了啊?” “对。”约瑟夫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还有艾夏和玛莎的住宿问题呢,你也要一并解决。谁让你今天害得‘夜之迷宫’都被查封了啊?” “天哪,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苏萨夸张地哭丧着脸,“为什么不住在你的酒馆里啊?” “我倒是很想赚点住宿费的,不过很可惜,这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是我的,一张是若望的。你是想让女士们跟我挤一张床了?”约瑟夫冲苏萨嘿嘿笑问。 “才不要!”艾夏和珂缇娜难得同心同德,异口同声叫道。 苏萨也只得着恼地恨恨道:“就知道你这老家伙只会算计别人的钱袋,自己一个子儿都不肯花。” “呵呵呵……赚钱是我做人的一大乐趣啊!小伙子,难道你想跟老约瑟夫争这个乐趣吗?”约瑟夫一点都不以为耻地笑道。 “嘁,谁跟你一个德性!”苏萨不甘同流合污,摆出一付清高的样子。 “好好好,那么,视金钱如粪土的苏萨,还是带着你的公主殿下去换回原来那身装束吧。回客栈的路上,还得靠那套行头对付一阵呢。”约瑟夫又给苏萨指派起任务了。 苏萨本想再跟约瑟夫纠缠一阵,不过想想也只有自己去做才合适,总不能让约瑟夫或跟珂缇娜不对铆的艾夏去吧。他于是带着珂缇娜出去了。 “好了,我也该去干活赚钱了。”等苏萨跟珂缇娜出去后,约瑟夫在座位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跳了起来。走过艾夏身边时,约瑟夫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掌来,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叹息道:“二十六岁的过来人了,还跟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去怄气,真是……”话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便摇着头离开了,留下艾夏独自坐在桌前,怅怅地回想着自己今天的反常表现。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夜之迷宫”的女主人,趟过感情之河的二十六岁女子,在那一刻陷入了一片迷惘之中…… 室外。 “等一下!” 约瑟夫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追上并唤住了苏萨。 “还有什么事吗?”苏萨和珂缇娜驻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约瑟夫面带歉意向珂缇娜行了个礼:“公主殿下,能容许我跟苏萨单独说两句话吗?” 珂缇娜轻轻地点了点头,自觉地先走开了。 约瑟夫望向苏萨,目光深邃,像是要看穿苏萨的内心似的。 “这么看我干什么?”苏萨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禁说。 “能问个问题吗,苏萨?” “问吧。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帮助小公主?明知这么做,要担很大风险的。” “……约瑟夫不也主张帮助小公主吗?”苏萨狡猾地反问。 约瑟夫苦笑了一下:“因为这是你决定了的事,我就算想劝你,也劝不住,那就不如陪着你一块儿胡闹了。能给那些贵族老爷们制造点麻烦,逗他们玩玩,光这点就已经很有诱惑力了。” “不怕步艾夏的后尘,酒馆也被封掉?” “我老约瑟夫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约瑟夫自信地一笑,“倒是你,一定会被当成诱拐公主的暴徒吧?搞不好上绞刑架也有可能。” “少吓唬人了。”苏萨不屑地笑道。 “那为什么还要帮助小公主呢?”约瑟夫还是那个问题。 “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弄明白。总不能让人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去冒险吧?” 苏萨沉吟了一下,悠然地说:“也许……是为了一个梦吧。” “一个梦?” “嗯。一个……关于贵族少女的梦。”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所多玛之夜 入夜。是点灯人登上城市夜之舞台的时间了。 王城的夜,是昏黄而有韵味的。大街两边,小巷入口处,都会笼着一圈黄晕的光芒。二十多名点灯人一入夜便悠闲地穿梭于大街小巷,将一盏盏街灯用一种特制的长竿点亮。他们,是城市之夜的装扮者,是给黑夜带来光明的使者。 王城南城区,与老橡树街相接的所多玛街街角,一名点灯人正用长长的点灯竿将街灯柱顶端风罩里的街灯熟练地挑下来。他接替自己的老父亲干这个工作一晃已经十年了。十年来,他风雨无阻,每天入夜时分准时出发,走遍南城区近五分之一的街区,为一百多盏街灯点上光明的灵魂,也亲眼目睹了南城区十年来的变迁。他熟悉南城区的每一条街道,熟悉南城区的每一间店铺,每一户人家,熟悉南城区的每一个人,甚至熟悉南城区的每一根灯柱,每一盏灯。他还很有兴致地为每一盏灯起了一个名字,并把它们当作自己的三个小儿女一样亲昵地叫。他就是南城区的生活百科全书。 “老油灯”——这就是他的绰号。 这个时候,家里人正在收拾着饭桌吧?老油灯是提前吃过晚饭出来的,工作的性质决定了当几乎所有罗尼慕尔市民正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丰美的晚餐的时候,他必须出现在街头的夜色中,一成不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伸竿,下灯,开罩,点芯,关罩,上灯,收竿。七个步骤,十年来不知做过多少遍,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流畅地完成。 然而,今天,在下所多玛街角那盏被他唤作“老杰克”的老油灯时,老橡树街那一端传来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到,街那端有四个人正匆匆地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小伙子他是认识的,前几天刚在所多玛街和老橡树街出现,听说好像是名角斗士。小伙子后面跟着的三个人,有两个老油灯也认识,是夜之迷宫的老板娘艾夏跟她的小跟班玛莎。剩余的那个人,全身裹着一件很大的斗篷,连头脸也蒙住了,看不清脸面。看那矮小的身形,不是个孩子,就是个女子。——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们走他们的路,自己点自己的灯,两不相干。 前几天王城连接发生少女无故失踪事件,今天居然连王国小公主也失踪了,事情越闹越大,引发了全城卫戍部队和治安警的出动,四处搜索,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老油灯明白在这种敏感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安安稳稳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老油灯对生活的期望并不高。 所以他有意地低下了头,不去看从他身边走过的四个人。什么都没看见,也就什么都找不到自己身上来了。老实而与世无争的老油灯就是这么朴素地想的。 苏萨他们从老油灯身边走过时,其实心里也很紧张,生怕对方注意到自己。幸好老油灯低着头去专心点他的灯,苏萨才得以顺利地掩护着裹在斗篷里的小公主走过了老油灯。 匆匆走出去很远后,苏萨才舒了一口气,低声说:“应该没事了吧。” “谁会来注意你呢!你越紧张,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越表现得自然,越没人来关心你。”艾夏冷冷地道。 “人人皆知的道理,用不着特意说出来。”苏萨说。 “那你还这么紧张?” “小心些总是好的嘛!”苏萨不以为意地随口道,“刚出苦艾酒馆时,不是被人盯梢了吗?好不容易才甩掉的。” “这回沃尔特和柯斯莫希可是玩真格的了。失踪的可是王国公主,他们两个那里肯定是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了吧?”艾夏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雅克的妹妹失踪,倒没见这些人这么上进嘛。”苏萨冷笑着撇撇嘴。 “雅克的妹妹?是谁啊?她也失踪了么?”珂缇娜在旁边听了,又被勾起了好奇心,从兜帽底下探出半个脑袋,问苏萨。 “嘘!”苏萨慌忙伸手把她的头按回兜帽底下去,“你别作声。跟你没关系。” “就快到了。”玛莎安慰珂缇娜道,“忍一忍。” “真的像做贼。”珂缇娜在兜帽底下轻笑道,听她的语气好像还觉得很刺激很开心似的,完全不能体谅一下苏萨他们的心情。 艾夏撇撇嘴,正打算再讽刺挖苦珂缇娜几句,嘴动了动,不知为什么,却又忍住了。也许她是想起了约瑟夫对她的暗示?既然大家都已经决定要帮助珂缇娜脱离王城了,自己就算不参与,也没必要跟个小女孩子一般见识。艾夏一旦暂且抛下对珂缇娜的成见,脑袋回复清明理智,便格外好使了,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小心地护送小公主向着客栈走去。 “这个时候不会已经关门了吧?”玛莎担心地道。 “不会的,若望已经预先跟汉斯去预定好了房间,他为我们留了门。这个时候也许正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烤鸡烧鹅,等着我们前去呢!”苏萨说。 当然,这只是苏萨的一厢情愿,生意人汉斯才不可能想得这么周到。他只是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看到苏萨一行悄悄地出现在夜色当中,便向他们挥手示意。 在汉斯的迎接之下,四个人进入了客栈。汉斯最后进入门内,又小心地向门外张望了一下,确定街道上没什么人影之后,才匆匆掩上门。 ※※※ “这么看来,现在整个王城都被封锁了。” 听完了汉斯的叙述,再结合玛莎打探来的消息,苏萨作出了如上结论。 “应该是的。”玛莎附和着点点头。 “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呢?”情绪化的珂缇娜发愁了,拿林中迷途小鹿一般的目光看着苏萨。 被一国之公主如此信赖与依靠,苏萨不禁有些飘飘然了,大言不惭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的。” 艾夏尽管不愿再与珂缇娜多计较了,但对苏萨她可什么好客气的,无情地一盆冷水泼了上去:“这么不负责任地许诺的男人,多数靠不大住。” “谁说的!”苏萨被她这么一刺,面子上过不去,便嘴硬地反驳。 “那你倒说说看,该怎么办?”艾夏冷笑道,“现在各个出入口都已经封锁了,各个公共场所都张贴满珂缇娜的画像,全城的人都知道小公主失踪了,都知道只要能报告有用线索,就能得到丰厚的赏金。别说出城,就连出这个客栈的门,都有点危险。” 听艾夏这一分析,众人都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个个神色凝重起来。包括苏萨在内——虽然他是一个乐天主义者。 “那你说该怎么办?”苏萨不禁反过来问计于艾夏。 艾夏事不关己地冷冷道:“我是没什么办法。” “艾夏姐,你就帮着一块儿想想嘛!”玛莎对小公主珂缇娜很有好感,于是央求艾夏道。 “办法?”艾夏瞥了瞥关切地注视着她的苏萨和珂缇娜,顿了顿,淡淡地道,“我现在也没想到。饿着肚子,又累了一天,谁还想得出什么法子啊?我看还是先吃饱喝足,睡它一觉。明天再说吧。” “嘁!”苏萨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绝妙的点子来,却没想到是这种无聊的提议,不禁失望坐回座位。 “你懂什么!”艾夏以教训的口吻冲苏萨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休息是为了更好地行动。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想帮人家脱逃?嘁!”艾夏又把那声“嘁”奉还给了苏萨。 苏萨发现艾夏已经把打击的矛头从珂缇娜那里转到自己身上了,于是很识相闭上了嘴,作出一付欣然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态度极好。 “那么,今晚的客房,怎么安排的啊?”艾夏看到苏萨主动缴械投诚,再欺负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转而问旁边的汉斯。 “只剩一间房了,就在苏萨他们的隔壁。今晚你们三个只能挤一挤了。”汉斯道。 “哦。”艾夏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玛莎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一把揽住珂缇娜的臂弯:“咦?今晚就可以跟公主一块儿睡了啊!好幸运!” “别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苏萨笑道。 “我看你才笑得暧昧呢!”艾夏白了他一眼。 “我哪有!”苏萨叫屈道。 “我看也有。”玛莎冲他皱鼻子扮了个鬼脸,十分可爱,“一会儿可不准你来打扰我们。” “谁会那么无聊啊!”苏萨窘道。 “这也说不定。知人知面不知心,得小心提防。”艾夏在一边阴阴地道,拿防狼一般的警惕目光故意上下瞄着苏萨,弄得苏萨好不尴尬。 那边,珂缇娜被三人之间有趣的调笑逗乐了:“艾夏姐,原来苏萨竟是这么危险的一个人啊?” “是啊,”艾夏一本正经地道,“别看他平时表现得好像很老实的样子,其实啊……”说到这儿,她故意不把话说下去,只是拿目光轻轻地扫了苏萨一下,言下之意,下面的话也就不用多说了,大家目光如炬,都看得出来。 “呀!珂缇娜,看来我们还真得派个人守夜才行了。”玛莎夸张的护着珂缇娜,好像苏萨马上就会狂性大发侵犯她们似的。 苏萨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他发觉三个女人已经不知不觉合起伙来针对自己了。看看旁边的男同胞,汉斯是嘿嘿笑着,一付抱定看好戏的态度;雅克则是个标准的老实人,口笨舌拙不会替自己说话。苏萨情知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很识相地赶紧用伸懒腰打哈欠来强行结束不利于自己的对话: “累了一天,该回房睡觉了。 第28章 大家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想法子出城呢。” “咦?这么快就要睡觉啦?”珂缇娜才融入这个亲切的团体当中,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苏萨。 “好女孩都是一入夜就乖乖睡觉的。到了深夜还不睡,那可是会长雀斑的!”苏萨用很严肃的表情冲着珂缇娜道。 “啊?有这样的事?”珂缇娜摸着自己的脸,一付惊讶与害怕的神情,仿佛她脸上真的马上就会长出雀斑来似的。 众人看到她这付单纯天真的表情,都不禁被逗笑了,连艾夏都忍不住微笑道: “别听他的,他骗你呢!” 第二十八章暗潮涌动 罗慕洛王国酒神节后发生了一连串非同寻常的事件,使得王城的街谈巷议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传播了。 首先是酒神节上数名少女失踪,之后更是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受害者产生。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少有闺女的人家,甚至发出了禁足的命令,不让自家的女儿出门,以免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而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在苦艾酒馆老板约瑟夫和护林人儿子雅克的组织下,天天到王城治安所门口去闹事,强烈要求治安官柯斯莫希给出个说法,尽早缉拿元凶,找回失踪的少女,还王城以安全。 就在王城治安所被少女连环失踪案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小公主珂缇娜失踪的传闻又不胫而走,传遍了王城的大街小巷。有好事者将前后两桩事情联系了起来,大胆地断言小公主一定是王城少女失踪案的最新受害者,并且捕风捉影地声称:王城里新近成立了一个黑暗的地下邪教组织,这个组织有一种神秘而血腥的宗教仪式,需要用到纯洁处女的鲜血来浇灌祭坛。甚至有市民信誓旦旦地说他曾经在某个夜晚亲眼看到这个组织的成员披着黑色的斗篷在大街上四处游荡,寻觅着他们的少女猎物。 就在那个声称见到邪教成员作案的愚蠢市民成为王国警察制度的受害者,被冠以“散布不实谣言,扰乱人心”的罪名投进监狱的时候,一连四条国王敕令发布了,更是如巨石投水,在王城激起了巨大的反响。 第一条敕令,是关于建立包税人制度的决定; 第二条敕令,是关于削减重组王国军团的命令; 第三条敕令,国王正式确认第一王子亚雷克斯王储的地位; 最后一条敕令,是关于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的命令:元帅齐格勒的国防大臣一职由第二王子里贝卡担任;前两年已经卸任的老元帅华伦斯坦重新被起用,成为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并即日赴任;第二军团副官艾尔弗雷德接替沃尔特成为王城卫戍部队司令官;宫廷侍卫长杜瓦耶·达斯汀成为大公主索斯卡娅的誓言骑士;宫廷女官长阿罗森侯爵夫人被指定为小公主珂缇娜的生活导师…… 这么多影响重大的决定,在同一天向全国发布,实在有些不寻常。善于从简单的政令中嗅出政治动向的政客们,仿佛是敏感的野鸭,已经捕捉到空气中异样的气息: “实在有些不对劲啊,空气实在阴沉得叫人发疯。王国不久就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吧。” 作出这样预言的政客,想必几周以后会为自己可怕的预见性而沾沾自喜。然而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现在,他们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谨慎地审度着风向的变化,小心地选择好自己的立场。 在这样风云动荡的时节,也许做一个普通的罗尼慕尔市民反而是一种幸福,起码他可以安安稳稳循着自己日常的轨迹波澜不惊地继续生活下去而不必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点灯人“老油灯”便是这么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市民。 他像以往十年一样做着熟悉的工作,在清晨将南城区的街灯一一取下,熄灭之后又挂回到灯柱上去。他的手脚还很灵活,他的心情也不错。秋天爽冽的晨风清着他的肺,让他的头脑格外地清醒,精神格外地矍铄。像这样的日子,他“老油灯”宁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如果上天答应的话。 老油灯这么乐观地想着,取下了最后一盏街灯,正打算将它熄灭。这个时候,他看到一大队卫戍士兵持着武器自街角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位穿着上尉军服的军官,中等个子,神情严肃。隔着老远,老油灯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遥遥地射过来,不自觉地心头一凛,忙掉过头去不看他们,自顾自将街灯熄灭了,用长竿送回到灯柱顶上。 但是,就在他做好工作打算匆匆离开时,那队已经从他身前经过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上尉折了回来,看着老油灯,以沉着而威严的声音唤道:“哎,你!” “我?”老油灯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个目光如炬盯着自己的上尉。 “对,就是你。你是这里的点灯人吧?”那个上尉在老油灯面前停了下来,询问道。 “是,是的。大人。”老油灯老老实实点着头。 “那么,我问你,”那名上尉以平淡的语气问老油灯,“这几天你工作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陌生人出现?” “我想想……”老油灯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摇摇头,说,“好像没有,都是这条街上熟悉的人物。” “哦。”上尉看上去神情有些失望。 老油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张嘴欲说,但话到嘴边,又迟疑了一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一刻老油灯的心里这样想道。 然而,精明的上尉捕捉到了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立刻道:“怎么?想起什么来了?” “啊,没,没有。”老油灯慌张地道。 上尉没有被他敷衍过去,脸色一肃,以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声音对老实巴交的老油灯道,“想到什么就说出来。要是故意隐藏什么情况不报告的话,哼!” 老油灯忙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上尉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昨天晚上怎么了?” “昨天晚上这条街上的熟人艾夏和她的助手玛莎,倒是带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人路过这里。” “什么样的奇怪的人?”上尉追问。 “唔……怎么说呢……他全身套在一件斗篷里,所以我也没怎么看清楚脸,不过,感觉应该是个小孩,或者也许是个女的也说不定。啊,这只是我乱猜猜的,大人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如果让艾夏听到了,总是不太好。”老油灯有些惶恐地对上尉道。 上尉根本没把他的后半截话放在心上,继续追问:“你说的那个艾夏,是什么身份啊?” “是老橡树街地下角斗场的老板娘,一个很要强的女人。附近居民几乎都认得她。” “地下角斗场?夜之迷宫?”上尉看着老油灯。 “是,是的。”老油灯点点头。 上尉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喃喃地道:“夜之迷宫啊……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老油灯不敢问他什么对了,又不敢就这么走了,只好干等在原地,拿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上尉醒悟到了自己的喃喃自语,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又问老油灯:“他们一共几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是最近才在这条街上出现的青年角斗士,听说刚在酒神节的角斗表演中被释放,角斗很厉害。他们都往所多玛大街街尾去了。”老油灯指了指方向,以此作为自己话的结束。 “哦,很好,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上尉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老油灯一得到暗示,迫不及待地挟着他的工具离开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这是老油灯几十年来永远不变的做人原则。 目送老油灯远去,那个上尉转身命令自己的部下:“听好了:分成两队,从两头把所多玛大街封锁。然后一间一间房子搜过去,一个人一个人盘问过去。遇上夜之迷宫老板娘艾夏以及她的助手,就捉起来。至于还有一个青年角斗士,要注意他可能会反抗,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武器。但如果碰到一个穿斗篷的,一定不要怠慢,有可能是公主殿下。听见了没有?” “明白!”士兵们在他们的上司面前精神饱满地应道。 一场围捕就这么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晨渡 “不好了!整条大街被包围了,卫戍士兵们正朝这儿一路搜过来。”出去打探消息的雅克回客房来对着急等候着的苏萨、公主他们道。 “啊?这,这该怎么办?”珂缇娜拿有些着慌的目光看看苏萨,看看艾夏。 “别慌。”苏萨很没有说服力地安抚珂缇娜的情绪,自己则把目光投向了店主人汉斯,“有后门吗?” “没有。只有一个入口,后面是汊港,你又不是不知道!”汉斯耸耸肩,道。 苏萨闻言,皱了皱眉,把目光转向艾夏。 黑发美女艾夏,在这种紧急关头,却丝毫不显慌张,好像已经习惯应付这种危险的局势。她不慌不忙地用一条红色缎带束好自己因刚晨起而未来得及梳理的黑发,随口问:“有绳子吗?” “咦?……有啊。当然有了。”汉斯不解地看着艾夏。 “去拿过来。”简短的命令。 汉斯应了一声,转身奔出门去了。 “拿绳子干什么?”苏萨奇怪地问。 “总不见得用来拴在脖子上吧!”艾夏以行动回答苏萨,她将客房的临河的百叶窗打开,向外探出身去张望。 “外面是河港啊。”苏萨走到窗边,站在她身后,把头也往外探。黎明的河道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河两岸全是石垒的房子,仿佛两道峭壁对峙着。 第29章 他弄不清艾夏究竟在看什么。 艾夏依然东看看,西看看,忽然视线停了下来。苏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不远处的驳岸边拴了一条小艇。 “咦?”苏萨隐约明白了。 “你水性好吗?”艾夏低声问苏萨。 “还,还可以吧。”苏萨迟疑地答道,接着又反问,“要我游过去吗?” “总不见得让女士下河游过去吧?”艾夏瞪了苏萨一眼。 苏萨尴尬地笑了笑。 “要不,我来吧?”雅克主动请缨。 “用不着,就让这家伙来。总得让他也做点事才行。人是他带回来的,出了事不担责任可不行。”艾夏冷冷地道。 “你还记着这一茬啊!”苏萨苦笑道。 “要缒下去吗?”珂缇娜也挤到窗边,挨着艾夏,向下方望望。 “是啊,只有这个法子了。前门是出不去的,肯定会正撞上那些士兵。”艾夏道,看着珂缇娜的眼神比起昨天来要柔和多了,毕竟在一间客房里同处了一晚。苏萨疑心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的她们肯定背着自己定下了什么攻守同盟,一致针对自己。让自己下水游过去取船,应该还只是一系列折磨的开始。 这个时候,汉斯拿了一捆绳子进来了:“绳子来了。” 艾夏走过去接过绳子,和玛莎一起把绳子的一头绑在床腿上,另一头从窗口扔了下去。苏萨有些不情愿地脱掉了外衣和鞋子,交给雅克,自己身手敏捷地爬上了窗台。 “小心了。”珂缇娜在窗台边拿关注的目光望着苏萨。 “没问题!”苏萨冲她点点头。 站在珂缇娜旁边的艾夏淡淡地撇撇嘴,好像全然不为他爬上爬下担心似的。 苏萨攀着绳子缒了下去,到了接近河面的地方,手一松,“扑嗵”一声跃入河中。 秋天的河水已经有些凉意了,何况现在是清晨,阳光还没来得及攀上河岸建筑的屋顶,照到河面来。苏萨在河里一边踩着水,一面忍受着凉意。他的泅水技术也就一般,而且手脚因为没有活动开,一下子跃入这么凉的水中,好像有些要抽筋的迹象。在角斗场上苏萨是个老手,在水里就跟着初学游泳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上方窗口的珂缇娜和玛莎直为他着急,又不好大声加油,只能压低声音唤道:“喂,用力游啊!” “嗤!”艾夏看他那付笨拙的样子,忍不住自鼻间挤出无情的嗤笑,惹得珂缇娜有些不高兴了,不无埋怨地看着艾夏:“艾夏姐姐!” 艾夏淡淡地道:“我鼻子不好,呼口气。” “你那哪是鼻子不好啊!”珂缇娜较真道。 艾夏不与她争辩,只把目光又投向河面。清晨略显空荡的河中心,苏萨缓慢但是努力地向着河斜对岸的那条小艇游去,狗刨的姿势实在难看。艾夏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轻轻咬着嘴唇,目送着苏萨好不容易游到了驳岸边,攀着驳岸石费力地上了岸,水流自他的衣服上面挂下来,溅出哗哗的水声。苏萨没顾得上绞干自己身上的水,便立马登上了小艇,解开了缆绳,这时才发觉艇上没有桨。 于是艾夏等人看到了河对面艇上的苏萨冲她们挥舞着双手,作出缺少东西的手势。 “呀,好像没有船桨。”艾夏反应过来,轻呼道。这也是她预先没有想到的。小艇主人为避免失窃,在晚上居然把桨收起来了。 “还真是个小心的船主啊。”艾夏不满地对珂缇娜和玛莎两人嘀咕道。 珂缇娜“啊”地轻呼了一声,看着苏萨那边。苏萨已经重新跳进河里,一手攀着船舷,另一只手划水,带着船向这边游来。因为有了船借力,这次回来相对而言要轻松一些。船和人都到了窗下,苏萨抓住绳子,拴在船头,然后费力地自水中爬到小艇上。因为体重和水重的关系,船舷都被压得差点进水了。 而艾夏这一边,玛莎已经兴奋地头一个在雅克的帮助之下攀上了窗台,抓着绳索荡了下去。她的双脚在墙壁上蹬,每一次蹬都荡下一大截,这样只几下,很快便到了苏萨头顶上方。 苏萨伸手去搭住玛莎的腰肢,将她接下艇去。因为两人体重一下子全压在船板的关系,船身往下一沉。苏萨身形站不稳,手上一滑,玛莎整个后背便贴入他怀中。 “你摸哪里啊?”玛莎轻声笑骂道,挣扎着站稳身形,将苏萨推开,一张脸蛋上已经微微染上两抹红晕了。所幸是晨光尚熹微,别人看不大清她的脸色。苏萨随口道了声歉,继续往上方看。上方的艾夏正冷冷地俯视着苏萨。虽然没说什么,但苏萨已经可以感受到那杀人的目光尖锐地刺着自己的头皮。苏萨忙岔开话题,轻呼道:“快,快,下一个。” 艾夏把珂缇娜推到窗边,说:“我最后一个下去。珂缇娜你先下吧。” 珂缇娜探出身去向下方望望,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地笑道:“真的好高啊!” “下去的时候可要抓紧了。”艾夏用力将珂缇娜托上窗台,叮嘱着,“手千万不能松。” “我知道。”珂缇娜笑嘻嘻地回答说,“别真把我当娇生惯养的公主嘛!” “你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啊!”艾夏一边协助珂缇娜抓着绳子攀过窗台外沿,一边在心里面这么说道。 不过,珂缇娜倒的确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娇嫩公主。她双手抓着绳索,修长的双腿卷着斗篷绞住绳索,整个人贴在绳索上往下滑的姿势,倒颇有几分专业马戏团演员的味道。看得艾夏都不禁暗自点头了,苏萨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公主在哪里学的爬竿啊?” 嘀咕归嘀咕,心里还是挺为珂缇娜捏把汗的。好不容易等到她缒下来,快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尖了,苏萨注意到珂缇娜的斗篷已经被蹭得翻卷上去,里面的细亚麻布裤子也有一截翻上去,露出的脚脖子上方一截雪白肌肤,被粗糙的绳索磨出两道血痕,刺激着苏萨的视线。而公主本人,居然哼都没哼一声,继续匀速向下滑着。苏萨心头于是有了微微的异样感觉,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公主,原来还是有着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小心地扶着珂缇娜的脚,腿,腰,肩,最后终于安安稳稳将她放到小艇中。珂缇娜一站定,迫不及待地放开绳索,伸出右手来向上方的艾夏拼命地挥手,欣喜地轻呼道:“艾夏姐姐,艾夏姐姐!快点快点!”那兴奋开心的神情,好像是在邀请自己的闺密一块儿玩乐似的。 艾夏在上面的窗边,回看了房内的汉斯一眼,说:“汉斯你……” “我自然是留下了。”汉斯微笑道,“虽然只是间破客栈,但我好歹也是店主。他们搜不到你们,也不会把客栈怎么样的。你先下去吧。” 艾夏又把目光转向雅克。雅克表示:“我也留下。妹妹的事还没解决,我还要留在这儿等消息。” “也好。”艾夏点点头说,“跟我们在一起可能反而危险。那么,你们两个自己保重。” “你也保重。”两人齐声道,目送着夜之迷宫的女主人像一只猫一样敏捷地攀上窗台,藉着绳索很快地缒了下去,夜色一般的黑发消失在窗台以下。两人等艾夏下到小艇上之后,将苏萨的衣物鞋子扔下去,将绳索收起来,将一切整理归位,将所有痕迹清除掉,然后镇定地去迎接卫戍士兵们的搜查了。 艾夏下到小艇上之后,站在了船头,苏萨站在船尾,珂缇娜和玛莎坐于船中的横木上。苏萨和艾夏利用河壁上的石缝,将船拨过一段距离,直到正对着对面的驳岸,然后同时用力一推河壁,小艇于是就稳稳地荡开去,劈开幽幽的水面,移向对岸。悄无声息地到了驳岸边,苏萨当先跳上岸,将小艇系好。三名女士也鱼贯而起,离开了小艇,回到了岸上。 “呼,脱险了。”直到这个时候,珂缇娜才舒了一口气,开心地微笑道。 “还没呢,”艾夏一边向着客栈窗口的汉斯和雅克挥手作别,一边冷冷地说,“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珂缇娜你之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嗯,”连苏萨也点点头表示赞同,“起码城门守卫那一关就很难过。谁都认识公主殿下您,您的画像可是贴遍了大街小巷呢。” “那,那该怎么办?”珂缇娜的确是个十分情绪化的女孩,表情马上变得很困扰了。 玛莎一把揽住珂缇娜的臂弯,笑吟吟地道:“没关系,我们会帮你的,珂缇娜,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啊,朋友啊……是的呢,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嘻嘻……”小公主笑靥如花。晨曦透过房子与房子的间隙射过来,照在她的脸上,令她脸上泛出幸福欢乐的光彩。 第三十章王城商会 “别把兜帽掀上来啊,”玛莎小声地提醒着珂缇娜,“街上人多起来了。” “这样看不清路啊。”珂缇娜小声地咕哝着。 “那也只能忍一下了。”跟苏萨并肩走在前面的艾夏头也不回地道。 “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啊?还要走多远?”珂缇娜忍不住第三次问起这个问题。 “不是跟你说了嘛,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艾夏还是那句一成不变的回答。把个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弄得十分复杂。连苏萨也不禁嘀咕了一声:“神神秘秘的。” “你才知道啊!”艾夏没好声气地瞪了苏萨一眼。 “我什么都没说。”苏萨忙道,一脸无辜地望着艾夏。艾夏自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继续领着苏萨等人走街穿巷,一路贴着街边行进,躲过了好几次士兵和治安警的临检。 第30章 走着走着,玛莎突然轻声呼道:“咦?艾夏姐你是想……” 话说了一半,她的话头就被艾夏以恶狠狠的目光给扼杀了。玛莎识相地闭上了嘴,惹得苏萨和珂缇娜奇怪地看了她半天。 好不容易这一行人穿过了几条街道,避过了路人的注意,来到了一处体量庞大的古旧建筑之前。苏萨注意到了建筑门口悬挂的葡萄藤缠银币的标志。他不解地看了旁边的艾夏一眼,弄不明白,艾夏把珂缇娜带到商会来干什么。 后边的珂缇娜也自低垂的兜帽底下探出半张脸,仰望着巨大巍峨的建筑。这是一座严整对称的建筑,顶部半圆的穹窿气势恢弘,正面是左右展开的门廊,每面门廊各有六根粗大的立柱承托着三角形山花。门廊前是高高的大台阶,使得整个建筑高出周围一截,显得那么地高贵气派。宽大的正门两边,还各开了两个旁门,不少商人模样的人物正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这……是商会吧。”苏萨低声问艾夏。 艾夏没有回答,只是当先由旁门进入大厅。 空廓的大厅里,聚了不少正在谈生意的商人,也有秘书、书记和小办事员忙碌地跑来跑去,疲于应付堆积如山的事务。还只是早上,便已经这么忙碌了,苏萨想象不到高峰时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被这种快节奏震住了的苏萨,张目结舌的样子十足一个没见过城市繁华市面的乡下土包子。艾夏和玛莎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推醒了发呆中的苏萨: “走啦!” “啊?还要到哪里去?”苏萨回过神来,问。 “跟我来。”还是艾夏当先领路,走右手里一条过道,穿过偏厅,沿着由一道道拱廊构成的过道来到了大厅后面的会客室前。 一名仆役模样的青年正站在会客室前擦拭一座樱桃木大座钟,看到艾夏等人过来了,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垂手肃立,微微鞠着躬道:“随时听候您的吩咐,阁下。” “去跟会长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艾夏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轻车熟路地旋下泛着金属光泽的门把手,进入会客室。苏萨等人跟在她后面也进入了会客室,踩着柔软的猩红地毯,来到会客室的皮沙发上坐下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里是哪里,来这里干什么了吧?”苏萨注视着艾夏的茶色眸子,率先发话了。他自从逃离了客栈后,许多疑问便一直憋在肚子里,不吐不快。他可不想一直稀里糊涂被艾夏牵着鼻子走。自己的命运最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可是角斗士的铁律之一。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终于可以把兜帽摘下见见光透透气的珂缇娜也拿关注的目光看着艾夏。艾夏倒是很从容不迫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还有心情把身上的一根线头给掐断扔在地毯上,嘴里很随意地敷衍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沉不住气呢!” “不明不白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叫我们怎么沉住气呢?”苏萨不平地叫道。 “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现在人还没来,早透露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既然都等到现在了,再等一会儿就不行了吗?”艾夏反问苏萨。 苏萨一愣,想想也对,便不作声了。 一边的珂缇娜眨巴着美丽的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道:“艾夏姐姐,看起来你好像已经想好出城的法子了啊?” “这个啊?”艾夏淡淡地道,“还没呢。” “诶?”苏萨和珂缇娜都感到意外地瞪着她。 艾夏神色不变地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了谁能想出出城的法子。我只负责找人,挖空心思想法子的事,就留给那个人去做好了。” “那个人指的是我吗?”会客室门口传来尖亮的男子声音。苏萨扭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矮胖身材,头戴假发,一身黑色燕尾服裹不住圆滚的肚子,手里支着根细细的手杖,一付绅士的派头,一看便知是在社会上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物。 “王城商会会长班杰明,问候三位女士和那位先生日安。”男子十分绅士地行了一个礼。 玛莎慌忙回了一礼。苏萨却没有这么多礼节,很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对方,心里很不恭敬地暗想:“哦,这人就是王城商会的会长?长得好像个球啊。艾夏要找的就是他吗?” 艾夏找的当然就是他。她站起身来,迎了上去,露出难得一见的浅浅笑容: “会长,你好。” “你好,艾夏。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王城商会会长班杰明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热情笑容,视线却很不规矩地在艾夏姣好的身上溜来溜去。溜着溜着,他的目光在艾夏身边的苏萨和珂缇娜身上无意扫过,突然一亮。 “咦?”他轻呼一声道,“那边的金黄头发的女孩,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不会就是……王国的小公主吧?” “会长好眼力!”艾夏居然也会称赞人,而且是称赞苏萨第一印象很不好的那个“圆球”,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萨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艾夏对苏萨的讶异恍若未见,目光犹自盯着班杰明,笑容犹自浅浅的,看得令苏萨都有些嫉妒了:凭什么自己只配吃艾夏的冷脸,那个球一样的胖子却能获得艾夏如此动人的笑容?这个王城商会会长,到底有什么本事? 苏萨腹诽不已的班杰明,这时的注意力却是完全转移到了小公主珂缇娜身上。他看珂缇娜的眼神跟看艾夏可完全不一样,仿佛就像是淘金者突然发掘到一条金矿脉似的,两个眼珠子里每一道视线当中都贪婪地闪耀着金子的光芒。 “外面现在可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啊,怕全王城的人都知道小公主珂缇娜失踪了。国王已经颁下了文告,悬赏一千纳赛尔求珂缇娜的线索,悬赏一万纳赛尔只求把珂缇娜平安送回宫中。”班杰明啧啧咂舌道。看他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垂涎模样,估计现在在他的眼中,珂缇娜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形象,而是一堆纳赛尔的形象了吧?苏萨有些嫌恶地这样想道。 “所以才来找你想办法啊。”艾夏开始进入正题了。 “咦?找我想什么办法?”班杰明看着艾夏。 “看看你有没有办法把公主弄出城去。” “啊?”班杰明不能理解地瞪着艾夏。 “想个法子把公主平安地送出城去。”艾夏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的吧。现在查得这么紧,过不了城门那一关的。”班杰明说。 “就因为有难度,所以才找上你的啊!如果什么难度都没有的话,我们早就自己解决了。”艾夏道。 “呵呵……”班杰明干笑道,“那可真得感谢艾夏你抬爱,看得起我班杰明了。” “哪里哪里,这是事实啊。如果说这个城里还有谁能将公主弄出城去,大概就只有神通广大的你了吧?”艾夏的话让一边的苏萨听着很不是滋味。 “呵呵呵……”班杰明被冰美人这么连吹带捧的,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不过,他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问了一句:“这事当然也不能说完全办不到,不过,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你要把公主送出城去?直接……”说到这儿,他狡猾的绿豆眼瞄了一下被他们像货物一样谈论的珂缇娜,凑近艾夏低声道,“直接献给国王,不是更方便更赚吗?” 恐怕这就是王城商会会长班杰明与苦艾酒馆老板约瑟夫的最大区别了。同样爱财如命,约瑟夫爱得有他的原则;而班杰明,则是唯利是图,哪怕是良心道德都能被他放上天平称称价格。只要价钱合适,他随时准备出卖自己或别人的一切,哪怕是自己的老婆和女儿。 第三十一章危险的交易 艾夏很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道貌昂然的中年男人的本性。她带着珂缇娜到这里来,其实也是抱定与虎谋皮的决心的。不管做什么事,都得付出代价吧。艾夏是否也作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了呢?站在她斜后方的苏萨不得而知。年轻的角斗士只是无端地从艾夏的侧影中捕捉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因为公主她想出城。”艾夏很简短地回答班杰明。 “艾夏姐姐……”珂缇娜情感复杂地唤了艾夏一声。玛莎轻轻地拉住珂缇娜,示意她不要打扰艾夏跟班杰明交涉。 这个时候,因为艾夏的一句简短的回答,班杰明十分好奇地看着艾夏,想了想,问道:“艾夏你跟小公主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艾夏突然被这么一问,有些迟疑地回望了珂缇娜一眼,不知该如何界定自己同小公主之间的关系。 老奸巨猾的班杰明注意到了艾夏脸上困扰迷惑的表情,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似的诡秘一笑。 “小公主是我们的朋友。”苏萨大声地回答,斩钉截铁的声音在会客室内回荡。 班杰明轻轻地瞥了苏萨一眼,看看艾夏,眼神是在询问苏萨的身份。艾夏会意,淡淡地道:“他是我的朋友,叫苏萨。是一名不错的角斗士。” 艾夏有意无意地将“角斗士”三个字咬得很重,果然引起了班杰明的注意。他重新打量了苏萨一眼:“哦,角斗士啊……” “好了,你的答复呢?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呢?”艾夏总结似的用目光逼视着班杰明,让他给出明确的答复。 班杰明嘴角抹着狡猾的笑意:“这事可不太容易办啊……” “做什么生意都是要有风险的。”艾夏含蓄地道。 “那当然。……不过,做生意都是有报酬的吧?” 第31章 王城商会会长肥胖的脸上堆满商人的奸笑,“这么高风险的一桩事,弄得不好还会赔上我的身家性命。不知道艾夏你打算拿什么作为报酬来回报我啊?” “报酬?”艾夏睁着美丽的茶色眼睛。 “是啊。我可是个商人啊……”班杰明小眼微眯,上下眼皮间挤出扁扁的视线,不太庄重地停在艾夏身上不该停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苏萨被他那种赤裸裸的市侩口气给激怒了,粗声喝道。 “苏萨!”艾夏喝止了苏萨。 “哟,你的朋友生气了。”班杰明拿调笑的语调冲艾夏道。 “没关系。我和你之间的交易,跟他没关系。”艾夏一咬银牙,净美的脸上显出决然的神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玛莎远远地站在珂缇娜的旁边,担心地望着艾夏的背影,表情复杂。 “还是上回你提出来的那个条件吧?”艾夏目光冷冷地直视着班杰明,生硬地问道。 “上回?……哦,你说上个月那次啊?”班杰明狡猾地一笑,“那样的条件,跟现在的事所要担的风险,已经不相符了啊。我们的条件相应地也该修改修改了罢。” 有那么一阵,艾夏肃冷地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一阵过后,艾夏以淡得仿佛没有加盐的语气道:“你想怎么修改呢?” 班杰明摇摇头,提议道:“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艾夏你到本人的专用会客密室商谈一下呢?” “不许!”苏萨隐隐感觉到班杰明话语里散发出来的邪恶气息,抢在艾夏之前拒绝道。 班杰明对苏萨的说话置若罔闻,依然拿绿豆小眼钉子一般盯着艾夏,等待她的答复。 艾夏犹豫了一下,也说:“我看不必了。就在这里谈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就先让他们出去好了。” 班杰明很快地想了想,也不再坚持己见,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艾夏于是回过头来冲苏萨、玛莎和珂缇娜点头示了一下意。玛莎顺从地带着珂缇娜出去了。只有苏萨,倔强地立在原地。艾夏深深地看着他,一向冷如秋水的目光里有着莫名的情绪,仿佛是在请求,又像在命令,更像在抚慰,抚慰苏萨不安的心。 领受着艾夏这样的目光,苏萨犹豫了一下,僵硬的表情动摇了。踌躇了一下,他还是在艾夏沉默的坚持之下无奈地启步离开会客室,到了门边,他回头狠狠地瞪了班杰明一眼,目光仿佛在威胁,在警告。 走出室门,回转身,看着那两扇门缓缓地合上,将艾夏孤单的身影掩藏于胡桃木门板的身后,那一刹那,苏萨有伸出手去阻止门关上的冲动。然而,看门的仆役横挡在门前,拿冷冷的目光盯着苏萨,仿佛在说:“请不要轻举妄动。” “哼!”苏萨冷冷地哼了一声,终止了自己的举动。 一扇门隔出了两个世界,自己和珂缇娜、玛莎在这个世界,艾夏在门后的那个黑暗不可察知的世界。凉冷清洁的女子在那个世界里不知会面对怎样浓黑的现实?苏萨的心底毫无理由地担心着。离开会客室时艾夏递给他的安慰目光,却丝毫不能安抚苏萨的不安。苏萨像一匹躁动的郊狼,在黑森林的边缘不停地来回走动。从走廊的这头走到走廊的那头,又从走廊的那头走回到走廊的这头。每次经过会客室的门前,都会停下脚步,拿怀疑的目光探察着门扇,恨不得视线能够透视,看到门后房间里的动静。 苏萨如此不安的举动,晃得玛莎和珂缇娜都眼晕了。玛莎最后终于忍不住对苏萨说:“你就先坐下来歇一歇吧。急也没有用。” 苏萨瞪了玛莎一眼,张嘴想驳斥她一两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即便是跟玛莎吵起来,也只会使心情更差,对于解决事情毫无帮助。与其这样坐立不安,的确还不如依玛莎所说,先坐下来歇一歇。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艾夏并耐心地等待结果吧。 苏萨赌气似的在珂缇娜旁边一屁股坐下了,把她往旁边挤了挤。珂缇娜不满地抱怨道:“你是男人,要让让我们女士啊。你坐过去点嘛。” 苏萨理都不理她,只把焦虑的目光胶在那两扇薄薄的门板上,不安地等待着它被打开的那一刻。 这个时候,艾夏在里面和那个老奸商在谈着什么呢?有没有受欺负呢?哼,只要那头肥猪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我立马踹门进去,把他揍成猪头!——苏萨在心里暗暗这样担着心并发着狠。 “别担心,艾夏姐不会有事的。”善解人意的玛莎安慰他道。 “你怎么不为艾夏担心呢?”苏萨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玛莎淡淡地一笑:“因为我相信艾夏姐。艾夏姐从来都不是柔柔弱弱的人。比这更大的苦、更艰难的时月,她都经历过,一定会没事的。所以,不要太担心了。” 苏萨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坚信的表情。 “艾夏姐原来是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啊……”珂缇娜一脸神往地望向走廊天花板,陷入对艾夏形象的无限想象放大之中。苏萨从她的眼里仿佛可以看到鲜花与星星。 …… “苏萨,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呢……” 仿佛是为了缓解苏萨不安的情绪,玛莎转移着话题,问苏萨。 “什么事?”苏萨心不在焉地随口漫应着,视线依然放在会客室门那里。 “为什么你这么努力地攒钱?你那个朋友真的跟你很好吗?” “那当然。”提起吉诺拉,苏萨的嘴角就泛起温暖的微笑来了。 “那为什么你自由了,他还在角斗营呢?” “因为我赢了死亡竞赛啊,在他的帮助之下。” “他怎么帮助你的啊?”玛莎不懈地追问。 苏萨一愣,迟疑地道:“怎么帮我的?怎么帮我的……”不知为什么,一提到这一细节,苏萨的记忆仿佛就像拼图缺少了一块。酒神节那天离现在十天都没到,但是,当时许多的细节,像被谁偷走了一般,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于是,苏萨只能以含糊的说法搪塞着玛莎,“大概就是并肩作战,互相翼护吧……” “那最后呢?你朋友他怎么样了?输给谁了?没受伤吧?”玛莎好奇心十足地打算一路问到底了。 苏萨努力地回想那天的情景,但是一回想到战胜加斯科因之后,就记不清楚了。越是想回忆起那之后的事情,脑子当中的某个部位就越是隐隐作疼,仿佛是在阻止着苏萨挖掘那一块记忆似的。 “记不起来了。”苏萨放弃了回忆的努力,苦笑道,“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获得了‘血斗士’的称号,然后被释放了。” 第三十二章一万纳赛尔佣金 “哦……”玛莎如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问道,“角斗场不是被暂封了吗?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苏萨有些不明白她问的意思。 玛莎于是把话问得更明确一些:“就是你攒钱的事啊。你不是要攒足三万纳赛尔去赎你的朋友吗?” “那个啊”苏萨明白了玛莎的意思,“没法子,那事现在只能暂且停一停了。” “还剩多少啊?”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如果还剩不多的话,我可以帮你先垫一垫。”玛莎的话语有些迟疑。 “?”苏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玛莎,“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艾夏叫你来问我的吗?” “……”玛莎的沉默等于是默认了苏萨的猜测。 “哦,”苏萨淡淡地道,“不用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反正差得还挺多的,你们也未必能帮上忙。” “没关系的,你不用太在意,我们是……真的很想帮上你的忙。让你的朋友一直呆在那种危险的地方,毕竟不太好。”玛莎听到苏萨的拒绝,急道。 “这些话也是艾夏叫你跟我说的吗?”苏萨目光直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直窥到她的内心似的。 “啊,不,不是的。……这些话不是……就算让我们帮帮你,也没什么关系吧。你就当……就当是向我们借的不就行了?” “是不是还要打借条算利息啊?”苏萨的口气不太友善。 玛莎慌忙摇着头,说:“不,不用的。怎么会要呢!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是真心想帮助你。” 苏萨坚决地说:“还是不用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办完了我们手头的事,再说吧。” “那个……”被两个人晾在一边的珂缇娜迟疑地发出声音。 苏萨和玛莎看着她。珂缇娜犹豫了一下,问道:“苏萨,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吧?如果我不去角斗场角斗的话,就不会连累角斗场被封了,你也许现在已经凑够那笔钱了吧?也就用不着这么烦恼了吧?”珂缇娜有些不安地道,仿佛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似的。 “不能这么说啊!”苏萨摇摇头,丝毫没有埋怨小公主的意思。 玛莎也安慰珂缇娜道:“是啊是啊,这一切不能怪珂缇娜你的。又不是你要查封角斗场,要怪也只能怪那些查封角斗场的家伙!都是他们,害得艾夏姐跟我连个住处都没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复一下那些可恶的家伙。” “扯远啦!”苏萨打断玛莎的口头威胁,将话题拉回来,“总之,小公主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考虑,只要想想出城以后该怎么办就行了。送你出城以后,我们就要分开了呢。” “咦?”珂缇娜听了,微微有些惊动,冰蓝的眸子不安地看着苏萨,“你……不陪我到枫玺庄园去了吗?” 第32章 “我想只要出了城,应该就没多少危险了吧?玛莎提醒了我,我还得留在城里想办法弄钱呢。小公主你这头要顾,我朋友那里也要顾及啊。”苏萨神色矛盾地道。 珂缇娜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于信赖苏萨、艾夏他们,想到要跟他们分开,神情明显地不安起来,于是问道:“你那个朋友,是叫吉诺拉吧?你想把他赎出来吗?” “咦?”苏萨奇怪地望着她。 “昨天晚上我们聊天时艾夏姐告诉她的。”玛莎在一边解释。 “女人还真是多嘴呢。”苏萨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有什么关系呢,这事让珂缇娜知道也没什么啊!”玛莎也嘟囔了一句。 “是啊,这种事也用不着瞒着我吧?”珂缇娜也道。 “我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想把大家都卷进来。”苏萨不耐烦地道。 “让朋友帮帮你又会怎么样呢?难道会有损你的自尊心吗?”珂缇娜口不择言地说。 苏萨面色微变,有些泛青,沉默地看着她。 玛莎一看苏萨脸色不对,知道珂缇娜说错话了,忙打着圆场,“啊”地一声叫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苏萨和珂缇娜都把目光聚到她身上。 玛莎得意地再次强调:“我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了。苏萨不是想攒够那笔钱吗?” 苏萨点点头。 “小公主不是想去枫玺庄园,要人护送吗?” 珂缇娜也冲她点点头。 “那不就成了?一个想赚钱,一个想人护送。只要苏萨你护送珂缇娜去枫玺庄园,珂缇娜付给苏萨护送费,不就行了吗?” 既满足了小公主的心愿,又解决了苏萨的问题。矛盾冲突的两件事,被玛莎突如其来的灵感以这么简单的方法解决了,苏萨和珂缇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似的,拿呆呆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样啊?”玛莎得意洋洋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期待着他俩的反应。 “你真是个天才!”苏萨喃喃地道。这样一来,就没有必要担忧自己的自尊心了,苏萨打心里赞同玛莎想出的这么绝妙的法子。 “那是!”玛莎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珂缇娜眨眨眼睛,冲着苏萨半开玩笑地道:“那么,为了这次神圣的护送,我要付给您多少报酬呢,亲爱的骑士先生?” 苏萨嗫嚅着,有些不好意思说。跟一位公主谈价钱,血液里稍稍流淌着英雄主义因子的苏萨实在有点别扭。 旁边的玛莎怂恿着苏萨:“快说啊,需要多少啊?跟富可敌国的公主要报酬,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你的口气好像约瑟夫啊。” “有吗?” “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说的。” “那种事情没有理会的必要啦!重要的是谈定价钱,这样双方都方便,不是吗?快点,干脆点,别扭扭怩怩的。”玛莎振振有辞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被玛莎催不过,苏萨想了想,对珂缇娜道,“那么……三千纳赛尔怎么样?” “咦?你已经攒了二万多纳赛尔啦?”玛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有啊。” “那你还出这种价?你脑子有问题啊?”玛莎倒是比当事人本人更着急,气极败坏的搡着苏萨的胳膊,“重来重来。” “什么重来啊?你以为是玩游戏啊?”苏萨好气又好笑道。 一边的珂缇娜突然说:“我出五倍的价钱。” “什么?”苏萨和玛莎同样吃惊地望着她,呆了。 就算是为了帮朋友,一万五千纳赛尔的护送费也高得太离谱了。 “我拒绝!”苏萨有些生气地道。这不是雇人护送了,这已经成了有意送钱了。 单纯只是想借机帮苏萨一把的珂缇娜,没料到苏萨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萨。 玛莎一看局面又要闹僵,忙呵呵笑道:“大家让一步,大家让一步,我看……就一万纳赛尔吧。”说完,自己都觉得价钱还是高得离谱,于是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服务质量一定要保证。雇主一定不能有丝毫的损伤,不然,酌情扣钱。你们看怎么样?” 珂缇娜自然是点头了,苏萨也因为玛莎插科打诨似的调停而忘了生气,想了想,也迟疑地点了点头。如果真能加上这一万纳赛尔,那就离三万赎金不远了。朋友吉诺拉才是苏萨肯答应接受珂缇娜一万纳赛尔佣金的主要原因。毕竟,比起自己的尊严来,朋友的自由才是更重要的。至于欠小公主的人情,今后有的是机会报答。年轻的角斗士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嘻!”看着一桩大生意在自己的撮合之下成交了,玛莎禁不住沾沾自喜起来,拉着珂缇娜的臂弯,说,“真好,这下公主不愁没有英勇的骑士护送了!” 珂缇娜被她这么一调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却丝毫没有不快的感觉。也许连她自己也未必完全清楚,自己做这桩交易,究竟是为了一路上走得更安全,为了帮朋友的忙,还是为了躲避一个人的孤单。 ※※※ “喀!” 正当三人的“生意”成交之际,会客室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艾夏出来了。 苏萨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当先快步迎了上去。走出房门的艾夏抬起美丽的明眸,看看对面的苏萨。苏萨也回看着她,急切的目光无声地询问着艾夏。艾夏脸上的表情跟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她这样的表情令苏萨心头稍稍松了口气。在艾夏身后出来的班杰明却是一脸令人憎恶的微笑,肥脸上每一粒褶子都在刺激着苏萨的忍耐心。苏萨嫌恶地将目光自他身上挪开,关心地问艾夏:“谈得怎么样了?” “自然是一切谈妥了。”班杰明得意洋洋地抢着替艾夏答道。 艾夏本人却是不作声,紧抿着红润的嘴唇,自苏萨身侧走过,走向玛莎和珂缇娜。 玛莎也关切地问她:“怎么样?什么结果啊?” 艾夏还是避而不答,只是把目光停在珂缇娜身上。珂缇娜不安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艾夏看了珂缇娜一阵,脸色渐渐柔和起来,嘴角甚至还浮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她说:“小公主,有出城的办法了。” 第三十三章脱笼之鸟 一辆轻便四轮马车,在四匹骏马的拉动之下,不疾不缓地行于王城南门大街上。快接近城南门时,车速明显放下来了。因为前方就是森严的关卡检查。自打小公主出走以来,王城进出的车马人流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即便是大臣要员都无法豁免。守城的卫戍士兵用拒马隔出了用以出入的两条狭道,并且横架着隔离栏,查完一个,放行一人,不敢有丝毫马虎。 那辆四轮马车来到南城门下,排在出城队伍的最后一位。坐在车厢顶部驾座上的,是两名男子,年轻的是车夫,年长的男子很肥胖,悠闲地抱着臂看前面长长的队伍,好像并不急着出城的样子。 箱式的黑色车厢,车窗窗帘拉下来,看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年轻车夫的表情有些不安,喃喃地道:“查得好紧。” 年长男子一脸安适地晒着头顶温暖的阳光,淡淡地道:“这是自然的,出了这么多事,不查得紧才怪。” “……”那年轻车夫似乎不愿接那年长男子的话茬。但那肥胖男子倒是不厌其烦地叮嘱着:“放心,没事的。只要你自己不露出马脚来就行。” “哼,担心你自己吧!”年轻车夫冷冷地把脸垂下去些。 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终于排到了第三位。 就在这时,那名年轻车夫无意间抬起头,突然注意到那些忙于检查的守城士兵中的某一位。他“啊”地失声轻呼。旁边的肥胖男子瞥了他一眼,不满地咕哝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 “不,不是。我是看到一个熟人了。” “熟人?”肥胖男子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忙于检查的士兵们当中,有一名十夫长模样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面容俊美,一身普通士兵制服穿在他身上,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熨贴而耀目。肥胖男子不由地也赞叹了一声:“那样的人物也会当下级士兵啊?王国的军队还真是奇怪呢!” “那,那个好像是我的一个朋友。”年轻车夫以不是很确定的口吻迟疑地道,仔细看了又看。 “如果真是熟人的话,那就更好办了。下去看看。”肥胖男子提议。 年轻车夫正欲放下手中的马鞭跳下车去。那名十夫长正好视线也无意地向这边看来,看到了车顶上的年轻车夫,神情一愣。 两个人隔了十几步远对望了一阵。突然,那名十夫长冲年轻车夫大声喊道:“喂,那边的是苏萨吗?” “是罗迪克吧?” “不是我还会是谁啊?” “好小子,总算找到你了。”苏萨兴奋地跳下马车,向十夫长罗迪克飞奔过去。俊美的十夫长也激动地迎了上来,两人劫后余生一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不过,这一极具戏剧感的场面也只是一眨眼,两人立刻分开了,互相把着对方的双臂,看了又看,好像要再次确认对方的身份似的。 不错,敦实的个子,坚毅的面容,正是苏萨。 不错,颀长的身材,俊美的脸蛋,正是罗迪克。 一对角斗营里的队友,终于在角斗场外重逢了。 “酒神节那天被释放以后,你怎么没在大斗技场外等我啊? 第33章 你去哪里了啊?”苏萨好不容易跟队友重逢,情绪异常激动,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恨不得一下子全倒出来,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罗迪克也神情激动地道,“那天我等了半天,都没见你们出来,我以为你们输了呢!所以先离开了。——那个没用的家伙呢?”罗迪克说到这里,看看苏萨的身后,看到跟在苏萨后面走过来的那个肥胖男子,却不是自己嘴里的“没用的家伙”,十分奇怪。 “吉诺拉啊?他还在角斗营里呢!”苏萨知道罗迪克指的肯定就是吉诺拉,于是解释道,“那家伙故意在最后输给了我。所以我就出来了,现在正想方设法凑钱把他赎出来呢!” “哈!那种没用的家伙,不出来也好,省得见着心烦!就让他呆在角斗营一辈子吧!”罗迪克不放过任何一个贬低吉诺拉的机会,笑道。 “你啊,还是老样子嘛。”苏萨道。 “才分开几天,怎么可能马上就改变呢!”罗迪克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才分开几天,怎么你就已经当上王国的士兵了啊?”苏萨好奇地摸摸罗迪克身上熨贴帅气的军服。 “运气好呗!离开角斗场后正愁没事做,恰好赶上卫戍部队招收新丁,就随便报了个名,随便露了一两手,随便就当了个十夫长。呵呵……”罗迪克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掩抑不住得意之色。像他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吧?他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熟知他这种恶劣的自恋性格的苏萨,见怪不怪地擂了他的胸口一拳:“好小子,爬得还真快。再过俩月,别跟我说已经当上将军了啊!” “哪会那么夸张!”罗迪克畅快地哈哈笑道,一付受用的样子。 两名队员正聊得熟络,肥胖的中年男子站到了苏萨的旁边,凑趣地呵呵笑道:“两位聊得好投机。” “哦,”苏萨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向罗迪克介绍那名男子呢,于是忙对罗迪克道,“来,罗迪克,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现在的雇主,王城商会的会长班杰明。” “你好。”班杰明很绅士地冲罗迪克温厚一笑。 “你好。鄙人罗迪克。很高兴认识你。”罗迪克冲他点点头。 “原来苏萨你的朋友是名年轻有为的军官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班杰明故意以很大的声音对苏萨说,摆明了要拍罗迪克的马屁。罗迪克听着甚是受用,含着笑矜持地摆摆手道:“哪是什么军官啊,只不过是名小头目,混口饭吃而已。倒是阁下,原来竟是王城商会的会长。久闻大名,无缘相识。” 两个人正互吹互捧地说着鬼话,前面的马车已经检查完毕,轮到苏萨他们的了。守城士兵上来向罗迪克禀报说:“十夫长大人,这辆马车要不要……”他指着苏萨的马车。刚才苏萨与罗迪克的热络劲他们在一边看得清楚,生怕冒冒失失上去检查,得罪了上司的朋友,所以预先来请示一下。罗迪克看看马车,又看看苏萨,犹豫了一下。老奸巨猾的班杰明看得仔细,忙主动道:“要检查,当然要检查!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请便请便!” 罗迪克又看了看苏萨,苏萨朝班杰明看了看,班杰明冲他微微颔了颔首,于是苏萨对罗迪克说:“你新当差,不容易。没说的,做朋友的一定支持配合。查吧!” “抱歉。”罗迪克歉意地对苏萨说。 苏萨笑道:“什么话!你我是朋友,这么见外干什么!” “是啊是啊,苏萨的朋友,年少有为,连带着我这个苏萨的雇主也脸上有光啊!”班杰明谀辞如潮,一边热络地拍着罗迪克的肩,一边隐蔽地将一包硬硬的东西飞快地塞进罗迪克手里,“马车里有三位女士,都是我的亲戚,这次是要送她们到乡下去。还希望贵手下在检查时候,不要惊扰了她们。” 罗迪克心领神会,哈哈笑道:“有数有数!——你们听到了吗?车厢里是尊贵的女士,你们可要礼貌地对待,千万不可惊吓了她们。” “是!”几名士兵答应得惊天动地。果然检查起来文质彬彬,不敢有所怠慢。一名士兵跳上车顶,看看没人;一名士兵趴在地面看车厢底部,也没人。两名士兵打开车厢门,车厢里“呀”地一声轻呼。 “啊,对不起,打扰了。”士兵忙向车厢里的女眷行了个军礼。 “没,没关系。”车厢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颤着声回答。伏在她怀里作惊吓状的则是艾夏和玛莎。三个女人的演技还真叫一流,看得苏萨在心里暗暗感叹。今后看来还真得提防一下这三位,别自己被她们卖掉了都不知道。 “得罪了!”士兵告过罪之后,将头伸进车厢,每个角落都仔细察看了一下,确信没有藏匿什么其他的人。于是他又仔细拿着手里的小公主画像比对了一下车厢内的三名女子,然后收起画像,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道:“打扰了。” 站在一边看着士兵们仔细搜查过马车,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罗迪克原先凝重的表情缓和下来,对苏萨和班杰明笑道:“只是例行检查,其实老朋友我还信不过吗?走个过场,形式一下而已。” “应该的。大人可真是办事爽利,精干练达。日后必定仕途通达,成就非凡。”班杰明“由衷”地赞叹道。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班杰明的马屁功夫实在厉害,罗迪克虽然作出矜持的样子,实则眉眼之间满是得意之色。 “那么,我们可以过去了吧?”班杰明很谦恭地问。 “当然!”罗迪克手一挥,正欲放行。 “队长……”有一名检查的士兵突然不识相地向罗迪克使了个眼色。 罗迪克的动作僵在了半空,瞟了士兵一眼,神情犹豫了一下。 班杰明的脸色微微一变。苏萨也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异色。 罗迪克眼神复杂地看了苏萨一眼,稍一踌躇,还是冲那士兵点了点头,示意他有话就说。 那士兵得到了默许,便神气地走到马车车厢边,用手中的剑轻轻敲了敲车厢底盘,发出“笃笃笃”的脆响,然后得意地望着自己的长官,仿佛一条找到了猎物而向主人邀赏的猎狗。 “队长,你听这声音,好像有些不对。”士兵老道地说。 罗迪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望向苏萨。 苏萨和班杰明都是神色大变。班杰明向苏萨使了个眼色,苏萨于是走上几步,凑近罗迪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小子这么较真干什么!过得去就行啦!” “小公主失踪了,上头严令搜查,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通融一下都不可以啊?” “没办法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罗迪克也面有难色地说道。 “朋友一场,你这个面子都不卖给我啊?”苏萨有些生气了。 “是朋友的话,就不要让我难做啊!”罗迪克也有些不快了。 苏萨注视着罗迪克,罗迪克也注视着苏萨。两人僵持了一阵。苏萨突然哂然一笑,淡淡道:“好吧,随你。搜吧!” “不好意思,过后向你赔罪。”罗迪克一挥手,早等在一边的士兵一拥而上,不顾车厢里女士们的惊吓声,拿战斧小心地砍着车厢底盘。 不过三四斧,车厢底部便神奇地出现了一个夹层,高度连一尺都不到,一个人正好躺在里面,连翻身都不可能。 “队长,有夹层!”那名猎狗一般的士兵兴奋地叫道。 罗迪克面色难看地看了看苏萨。 苏萨这个时候反倒镇定下来了,神情悠闲地摆摆手,示意罗迪克随意。 罗迪克被苏萨的反应弄糊涂了,怀疑地走到车厢边,俯下身,向开裂的夹层里看了看。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火把!”罗迪克喝了一声。旁边立马有士兵殷勤地递上刚拿来的火把。 藉着火把的光,罗迪克再次仔细察看了夹层一回。然后,直起腰,扔下火把。 “怎么样?队长?”那个猎狗一般的士兵兴奋地凑上来。 “啪!”罗迪克随手赏了他一个耳光。 “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吧!”罗迪克把尴尬都化作怒火发泄在那名士兵身上。 那名士兵被扇得莫名其妙,捡起火把往夹层里瞧了又瞧,里面空空如也,连个鬼影也没有。 罗迪克走回苏萨面前,尴尬地干笑道:“你小子,故意耍我啊!” “哈哈,老朋友难得相见,开个玩笑嘛!”苏萨狡猾地笑道。 “你小子,真是……”罗迪克又好气又好笑,不甘示弱地反击道,“不过,那个夹层还是有点可疑啊,造在那里,不会是打算用来藏什么东西的吧?” “这个就要问我的雇主了。”苏萨笑而不答,把皮球踢给班杰明。 班杰明凑上来,嘿嘿笑着,低声解释道:“是准备藏点东西的。” “藏什么?”罗迪克好奇地问。 “藏点来钱的东西啊。”班杰明面不改色地奸笑道。他是吃定眼前这个十夫长不会小题大作把他这个奸商怎么样的,所以说起话来真叫肆无忌惮,听得连苏萨都直皱眉头。 “啊……明白,明白。嘿嘿嘿……”罗迪克与班杰明心照不宣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放行,放行!”罗迪克挥挥手,大声道。 “谢了。”班杰明转身爬上马车。苏萨有些不舍地看着罗迪克,道:“今天有事,不能好好聊聊,下次吧。我怎么找你啊?” 罗迪克温暖地笑道:“王城卫戍部队第三中队第七小队。 第34章 你呢?” “我?所多玛大街客栈,只是临时的落脚地。等我办完事回来后找你。”苏萨说。 “好的,一言为定。”罗迪克伸出纤白的手掌。 苏萨也伸出手去,同他轻轻地击了一下掌。——角斗营的手势,互勉互励的意思。两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永生不忘。 偶然地相遇,匆匆便要分开了。曾经共过患难的队员在错肩之际,罗迪克突然小声地在苏萨耳边说道:“小心你这位雇主。他不像是良善之辈。” 很快很轻的叮嘱,然后便分开了。苏萨也没来得及说声“谢谢提醒”。 回到车上,班杰明狡猾地看了苏萨一眼,探讨地说道:“刚才你朋友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萨淡淡地执起马鞭,策动马匹,“只不过是提醒我小心城外有野狗出没。” “啊?” 第三十四章王国智囊 苏萨他们穿过城门,离开王城,守城的士兵继续着检查的工作。刚才那个负责检查车厢的士兵一边检查,一边若有所思。半晌,他忽然“啊”地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冲同伴轻呼道。 “怎么了?”他的同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记起来了!”那名士兵没头没脑地叫道。 “记起什么来了?”同伴更迷惑了。 “车厢里的那个女人。” “什么?” “刚才头儿朋友的那辆马车车厢里的那个女人,我记起来是谁了!难怪,难怪这么眼熟!”那名士兵兴奋地道。 “是谁啊?” “夜之迷宫的老板娘!就是她,一定是她!我去过夜之迷宫,认得她的模样。” “是她又怎么样?” “诶?” “神神叨叨的,原来就为这个!只要不是珂缇娜公主,我们管她是谁呢!对方可是头儿的朋友,不要多事啊!” “也对。” 王国的两名士兵就这么轻易地把可疑的线索放过去了。 ※※※ 几乎与此同时,王宫的镜厅内,老奸巨猾的王国宰相吕宋正与新王后蝴蝶夫人进行着一场互相试探的心理战。 看到披着华美长袍的王后在两名宫廷侍女的簇拥下庄重高雅地自镜厅的那一端走过来,吕宋主动地退让到过道边花木前,恭恭敬敬地脱下了自己的连帽斗篷,横托在手里,鞠躬行着礼:“王后陛下贵安!” “不用客气,宰相大人。”蝴蝶夫人礼节性地轻轻回了个礼,并随口问了一句,“宰相大人这是打算去见陛下吗?” “是的。陛下召见微臣要商量一些事情。”吕宋恭敬地回答了蝴蝶夫人,又小心地没有把事情的具体内容透露。 “哦。”蝴蝶夫人优雅地微微点头,正打算离开。 这个时候,宰相吕宋忽然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把蝴蝶夫人意欲迈开的步子硬生生拖住了: “王后陛下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谢谢宰相大人的关心,托陛下和王国的福,已经完全好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王宫内的确不是那么安稳呢。”吕宋听似无心的随口闲扯,但在有心人耳里听来,却总觉得话里有话似的。蝴蝶夫人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敏感地觉察到了话里的意味,心里一惊,但表面上仍得装得十分平静的样子,说:“宰相大人的意思是?” 吕宋向蝴蝶夫人身后的侍女微微地看了一眼。蝴蝶夫人会意,轻轻地挥了挥手,两名侍女便远远地退开去了。 “好了,宰相大人,”蝴蝶夫人淡淡地道,“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不敢。”吕宋脸上堆着安详的笑意。 “有什么不敢的?你刚才不是说王宫内不那么安稳吗?这话是什么意思?”蝴蝶夫人目光犀利地盯着吕宋。 “老臣的意思,不过是说最近宫中连接有身体违和的情况发生,先是王后您身体欠安,再接着又是打猎时大王子殿下因身体不适提前告退。不知是天气时令不太好呢,还是宫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真令人不安啊!”吕宋波澜不惊地安详地说。 “不干净的东西?”蝴蝶夫人皱皱眉头,“想不到宰相大人还相信鬼魅一说啊?” “呵呵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个人的智慧见识毕竟有限,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们所无法理解不能探知的呢。”吕宋不无感慨地道。 “既然宰相大人都说不能探知了,那就不要去探知的好。有些东西我们知道了,恐怕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不是吗?”蝴蝶夫人淡淡地道。 “说得也是呢。”吕宋意味深长地一笑,那笑的样子叫蝴蝶夫人心头微微一毛,浑身地不舒服。对眼前这位王国里最智慧的权臣,奥西汀四世以下最具影响力的高深人物又多了几分提防戒备之心。 “那么……老臣就先告退了。”吕宋行了个礼,结束了两人之间这看似简短平淡实则波谲云诡的对话,施施然先行离开了。 按照王宫的礼节,照理应该是让身体尊贵的王后先后离去的,吕宋当然不至于颟顸到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聪明的蝴蝶夫人也深知,老头子是利用这种故意的“失礼”,在向她施加着压力,同时也是试探着她忍耐的底线。如果保守秘密互不干涉是我们心照不宣定下的契约的话,那么,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维护这个契约呢?权相吕宋用这种方式来拷问着蝴蝶夫人。 “眼下这点让步,我还是承受得起的。”蝴蝶夫人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渐渐远去的微微有些驼的权相吕宋的后背,在心里暗暗地咬牙道,“不过,总有一天……” ※※※ 别了蝴蝶夫人,吕宋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一条条走廊过道,一间间奢华富丽的殿堂,终于来到了国王的会议室外。敲了敲贴着华丽金箔雕着繁复蔓草纹的门,吕宋咳嗽一声。 里面传来奥西汀四世威严的声音:“进来。” 吕宋于是推门而入。 奥西汀四世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前,用鹅毛笔在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一看到被誉为“王国智囊”的老宰相吕宋出现,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地道: “啊,我可敬的老爱卿,请明确地告诉我:我可爱的女儿没有落入豺狼的手里,她现在还安然无恙!” “是的,陛下,您的女儿一点事儿都没有。她现在正在王城里自由地像麻雀一样乱飞呢!”吕宋谦卑地鞠着躬,不慌不忙地道。 “听老爱卿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奥西汀四世舒了口气。一向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老宰相都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了。王国的智囊下的断言,还没有被推翻过的前例。 “陛下对珂缇娜小公主的关爱,真是令人感动啊。”年迈的宰相目光中闪着莫测的光芒。 奥西汀四世老脸微红地道:“老爱卿啊,即便是一国之君,也是位普通的父亲,也会疼爱自己的小女儿的啊。这几天来,我是寝食难安啊!” “看得出来。陛下连御前会议也开得心不在焉呢。”吕宋理解地说。 “我已经先后着王城治安官、卫戍司令官,甚至是我能干的儿子里贝卡去寻找我的小女儿了,可还是一无线索。” “与其费尽心思把小公主追回来,不是应该多考虑考虑小公主出走的原因吗?”吕宋一针见血地指出。 “那孩子的心思,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不知道吗?她不过是想用这种法子来迫我收回生活导师的任命状罢了。但是,问题就在这儿:已经作出的任命,没有充分的理由,怎么能轻易地收回呢?更何况,这次的出走事件反过来更证明珂缇娜需要像侯爵夫人那样的人来指导规范啊!所以,只有这一条,我是不可能妥协的。敬爱的老爱卿,请体谅一位父亲的心情吧。请告诉我,怎样才能把我的女儿找回来?” “尊敬的陛下:如果我们追不上飞鸟,那就让飞鸟来追上我们吧。” “老宰相的意思是……”奥西汀四世不解地望着吕宋。 吕宋微笑着,凑近奥西汀四世,嘴唇翕张,低声地说着什么。随着吕宋的耳语,奥西汀四世脸上的忧色渐渐地消褪,莫测的笑容渐渐地浮现…… 第三十五章篝火夜话 “好了!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吧。” 王城商会会长班杰明拉住缰绳,大声地说道,以便身下车厢里的女人们都能听到。 苏萨向身后望望,碎石铺成的驿道远远地向隐约的王城伸展而去,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影。两边是密密的树林,前方是渐渐隆起的山坡。到这儿,的确就暂时地安全了吧。苏萨用手指骨反敲了两下车厢顶。 车厢门打开了,探出了艾夏的半个头:“怎么?到了?” “到了?早呢。不过,起码这里应该比较安全了。后面没人追上来。”班杰明道。 “啊?我终于可以扔掉假发套了吗?”这个时候,车厢里突然传来珂缇娜的声音。 “可以了可以了。”苏萨跳下驾座。 车厢里依次走出了艾夏、玛莎和那名老嬷嬷。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老嬷嬷的相貌了,而是回复成珂缇娜。 “会长的化装术还真是神奇呢!”珂缇娜边下车,边忍不住啧啧赞叹着。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班杰明毫无诚意地假客气着。 艾夏皱着眉头打断了珂缇娜和班杰明的对话,冷冷地道:“好了。既然到这里就安全了,那么,剩下的事就交给苏萨了。” “诶?”苏萨一听,微微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第35章 “意思就是班杰明我顺利完成了任务,要和艾夏她结伴回城了。至于你小子,就护送小公主继续你们的逃亡征程吧。这辆马车,也暂且先借给你们代步用吧。”班杰明得意地说道。 “什么?”苏萨不可置信地望着艾夏。 艾夏躲开了他询问的目光,淡淡地道:“正如会长所说,我在王城还有角斗场要料理,不可能一直陪你们到枫玺庄园。所以……就在这里分别吧。” “角斗场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苏萨急道,“你不是连住处都没有一个了吗?还回城去干什么啊!” “是啊!艾夏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去枫玺庄园吧。”珂缇娜也央求道。 艾夏却断然地摇摇头,不愿再多说。倒是可厌的班杰明,露着一付不怀好意的嘴脸,道:“住处的话,我班杰明完全可以帮着解决啊!我名下的房产多如牛毛,随便哪所都可以免费借给艾夏暂住啊!” “收起你那付可厌的嘴脸吧!”苏萨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你怀着什么‘好’心思,谁还不知道啊!艾夏,你千万别相信他!”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啦……这是契——” “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艾夏突然大声地打断苏萨和班杰明的对话,冷冷地转过身去,自车厢里拿出自己的随身物品。 玛莎这个时候扯扯艾夏的衣服后摆。艾夏回过头来看着她,她低声地道:“艾夏姐,你真的要……” 艾夏决然地点点头:“至于玛莎,……你也暂且跟着珂缇娜公主吧。苏萨毕竟是个粗心的男人,悉心照顾小公主的工作,还是得倚靠你啊。” “艾夏姐!”玛莎想要说话,艾夏却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玛莎看着自己的主人,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听从了艾夏的安排。 “我反对!”苏萨大声道。他可不像玛莎那样事事都习惯于听从艾夏的。 “我也反对!”珂缇娜附和着苏萨。 “反对无效!”艾夏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吧!我的事,你们用不着担心的。角斗场也只是暂时被封,不久就会解封。到时候再回角斗场来找我就行了。玛莎,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玛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跟艾夏在一起,名义上是主仆,感情其实跟姐妹一般,第一次要分开了,她也禁不住伤心起来。 “至于珂缇娜!”艾夏突然看着珂缇娜,神情复杂,又像是恨,又像是爱,又像是冷淡,又像是关心。好一阵,她才继续说下去:“等你的事情圆满解决之后,也随时欢迎你到夜之迷宫来作客。” “嗯,……好的。”珂缇娜受了旁边抽抽搭搭的玛莎的影响,也有点想哭了。从一开始起,艾夏就一直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但是,随着两人的相处时久,渐渐地便也越来越亲近了。在珂缇娜的心底,多少也像玛莎一般,将艾夏隐隐地视作自己大姐姐一般吧?只不过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等到意识到了,却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你们都干什么呢!”艾夏皱了皱眉头,又回复了往常的冷漠与生硬,“又不是再也见不了面了!开开心心点啊!我走了!”说罢,竟不给众人以好好道别的机会,便自顾自拎着包裹向着王城方向走去了。留给别人的,只有一个决然的背影! “艾夏姐!”“艾夏姐姐!”玛莎和珂缇娜的呼唤,丝毫没有拖住她的脚步。 “那么……”班杰明作出依依惜别的样子,对着理都不理他的玛莎和珂缇娜行了个绅士告别礼,“就此别过,异日再会。” “班杰明!你打算磨蹭到被关在城门外吗?”远去的艾夏头也不回地生气道。 “来啦来啦!”班杰明嘿嘿偷笑着,追上艾夏。 自始至终都没有被艾夏提到,甚至连临走时看一眼都没有的苏萨,不是滋味地呆立在马车边,看着艾夏远去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与艾夏冷冷地相处或激烈地争吵的生活,现在艾夏决然地离开了,就仿佛他在角斗时突然没有了对手一般,提着兵器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角斗场,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们该怎么办啊?”玛莎的心情比起苏萨来,更为无助迷惘。她问苏萨,苏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喃喃地像是在对自己说:“就……这么走了啊!还真是……无情呢!” ※※※ 篝火毕剥,在夜色里放射着光明;明亮的眼眸里,也跳跃着不熄的火舌。不知道人的内心,是否也如这火焰一般,吞吐腾挪,不曾稍歇? 因为天色已晚,又错过了投宿的地方,所以苏萨他们只能在路边林间歇息一晚。自从和艾夏分道扬镳,直到现在,苏萨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之前是因为要独自在驾座上驾车,没人陪着说话;而现在,围坐在篝火边,却一时间找不到话题说了。于是就成了三人默对篝火发呆的结果。 又一团火苗扑地一声自烧裂开的木条上迸出来,幽蓝的光芒一闪而逝。 珂缇娜的脸蛋被火光烘得有些发烫,我见犹怜地显现出红馥馥的可爱模样,却缺少了欣赏的人。 “咕——”饥饿的肠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岑寂。 苏萨和玛莎把目光投向珂缇娜。 珂缇娜不好意思地忸怩道:“嘻嘻,肚子有些饿了呢。” 苏萨看着她,有些发呆。还是玛莎先反应过来,“啊”地一声,说:“是的呢,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呢!” “车上带吃的了吗?”苏萨也回过神来了,低声问。 玛莎一脸苦笑:“本来以为一天就能到了,所以没有备下吃的。没想到……嘿嘿嘿……” “大失算了!”苏萨皱皱眉,道。 “啊?哪我们今晚不是都要饿肚子了吗?”珂缇娜呻吟了一句,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娇生惯养的公主,估计这辈子从来没有过挨饿的经历吧。 玛莎歉意地牵着珂缇娜的手,柔声说:“珂缇娜,对不起啦,今晚只能忍一忍了。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全。” 珂缇娜苦着脸道:“没关系。反正也就一个晚上不吃东西,明天一早赶路,也许还能赶得上在枫玺庄园吃午餐。” “那是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了。”苏萨纠正着她明显的错误。 “我知道了!呜呜……”珂缇娜愁眉苦脸地呻吟道。 看到珂缇娜这付痛苦的表情,玛莎有些于心不忍,揽着她瘦削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忍一忍啊,珂缇娜,肚子饿这种事情,只要不一直想着它,过一阵也就好了。” “可是……我的胃空荡荡的,好难受啊。”珂缇娜蹙着眉对玛莎诉苦。尽管珂缇娜论起年龄来比玛莎还要大上一岁,但是因为人生阅历的关系,玛莎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好像是珂缇娜的姐姐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玛莎柔声继续安慰着珂缇娜,“你别一直想着你的胃啊,你想想其他开心的事嘛。比如说王宫里养的宠物啊——” “王宫里不许养宠物的!宫廷女官长的规定。阿罗森侯爵夫人对动物过敏的!”玛莎刚开了个头,珂缇娜就纠正了她的错误。 “哦,没有宠物啊?那就……想想花园,想想花园里盛开的鲜花和美丽的喷泉,还有——” “那些东西天天看,天天看,看得都没什么感觉了。”珂缇娜无聊地道。 “也对。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那……就想想这几天来你在王城的惊险刺激的经历!那个就带劲了吧?”玛莎信口胡扯着,努力把珂缇娜的注意力从饥饿感上扯开。 珂缇娜果然很“配合”地回想着自己这几天来王城历练的记忆,想了一阵,便愁眉苦脸地道:“好像也都是些不快的记忆呢!被偷钱包,被人追赶,被人打败,被人搜查,戴着难受的头套化装成老嬷嬷的模样……呜呜,感觉更不舒服了!” “你怎么净往坏里面想啊?怎么学得跟苏萨一样啊?”玛莎埋怨道。 “管我什么事啊!”苏萨不平地嘀咕。 “咦?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蒸发了呢!”玛莎打趣地冲苏萨道。 苏萨瞪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水做泥糊的,怎么会蒸发呢?” “既然不会蒸发,怎么半天都没见你说过几句话呢?”玛莎朝他促狭地眨眨眼,故意逗他。 “没什么好说的啊。——再说了,你之前不也没怎么说话嘛!”苏萨道。 “跟我没什么好说的,跟艾夏姐才有说的,是吧?”玛莎意味深长地冲苏萨坏笑。 苏萨神色尴尬地辩解道:“哪有的事!我跟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有什么好说的啊!” “那是谁自从一分开就怏怏不乐啊?” “你!”苏萨毫不犹豫地指着玛莎。 “我?我哪有!”玛莎被他反将一军,狼狈地否认。 “没有吗?哪是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舍不得跟艾夏分开啊?”苏萨嘿嘿笑视着玛莎。 “珂缇娜!”玛莎一把抓过珂缇娜,挡在自己身前,作为人肉挡箭牌。 “啊?我?”珂缇娜被两个人夹在当中,不知所措地看看苏萨,再回望回望玛莎。 玛莎继续乘胜追击,扳住珂缇娜的香肩,下巴枕在她的肩窝上,贴住她的香腮粉脸吹着气道:“没有吗?我可是看见你眼角红红的,跟个兔子一样呢!” “谁,谁跟兔子一样了?”珂缇娜想否认,却又拙于言辞,有些羞恼地反搂住玛莎,大声地道,“你,你才跟兔子一样呢! 第36章 我也亲眼看见的!苏萨你也看见了吧?玛莎当时是哭了吧?是吧?” 苏萨可不愿掺和进两个小女子的狗咬狗,一付好整以暇的样子隔岸观火地看着她们,不表任何态。 “是,是,我是哭了。那又怎么样?”玛莎笑视着珂缇娜,“人家跟艾夏姐生活了这么多年,舍不得离开嘛!你呢?你跟艾夏姐不过认识两天,不也恋恋不舍吗?还有苏萨,还有苏萨……” 提到苏萨,她迟疑了一下,看看苏萨的反应。苏萨从容不迫地微笑着,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们慢慢编排吧,我可是要失陪一会儿了。” “咦?”两个女子几乎同时一声惊呼。 “你要到哪里去?天已经这么黑了!”珂缇娜追问。 “你有兴趣知道吗?” “去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玛莎也问道。 “能不能不说?”苏萨笑视着两位姑娘。 “不能!”两位姑娘异口同声坚决否决。 “我要去方便一下。” “……” “有没有兴趣一块儿啊?”苏萨笑嘻嘻地“邀请”道。 “鬼才有兴趣呢!”两位姑娘同时害羞地怒斥。 “对着尊贵的公主都好意思说这个,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粗俗呢!”玛莎带着讨厌的表情冲苏萨道。 “就算是公主,也会有那种需要的!”苏萨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拿目光望向珂缇娜,坏笑着求证,“是不是啊,公主?” 这一问叫十六岁的小公主怎么回答得出口呢!珂缇娜羞红了脸,把头别过去,权当没听见,根本不理会苏萨低级的玩笑。 “呀呀呀,你看你看,默认了不是?”苏萨笑着闪过玛莎扔过来的树枝,跳了起来,向着密林深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儿: “三只斑鸠在开会, 一只叽叽喳, 一只哗啦啦, 另外一只不楞楞, 扑着翅膀飞走了……” “真难听,真难听!”玛莎夸张地掩着耳朵,冲珂缇娜笑道。 经苏萨和玛莎两人这么一闹,小公主珂缇娜倒还真把肚子饿这件事给忘了,捂着嘴吃吃直笑,十分开心的样子。因为离别而笼罩了一个下午的愁云,不知不觉便随着这夜色而消融了。 第三十六章恐怖的魅影 离王城大半天路程的野外林间,宁静的月色下,不寐的夜枭含糊地发着“咕咕”的低鸣。秋虫唧唧,如潮水般响起在四野。微弱的篝火摇曳,放出一圈昏黄的光晕,淡淡地映着篝火边昏昏欲睡的人儿。 珂缇娜折腾了一整天,十分疲累,不知不觉间已经和玛莎相依着熟睡过去了。昏黄的火光映着她的脸蛋,给她的脸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红馥馥地煞是好看。苏萨白天几乎没怎么跟珂缇娜对过眼,现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她和玛莎又睡熟了,苏萨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小公主。醒着的公主就像是太阳,明亮地播洒着她爽朗的光芒;睡着的公主就像是月亮,脉脉的散发着她作为少女的静美。她的额头圆柔如玉,她的鼻子精致如管,她的上唇俏皮地微微上翘着,饱满的唇瓣如玫瑰花一般,唇间应该不断地吐纳着芳香的气息吧? 正看得入神之际,睡梦当中的珂缇娜突然嘀嘀咕咕地说着含混的呓语,仿佛情人间低语一般的呢喃: “肉桂汤……丁香鹿肉……红酒腊肠……蒸全鹅……鸽肉派……浓汤蘑菇……药酒渍梨……啧啧……餐后点心就免了,一份时鲜水果拼盘就行……” 可怜的落难公主,这个时候估计正在做着吃大餐的美梦呢。苏萨不禁失笑,轻轻摇摇头。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扑楞楞”一阵动静。 “谁?”苏萨警觉地看过去。 墨黑的林梢上,应声飞出一道黑影,划过熏黄的下弦月,重又投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原来是一只夜鸟。 苏萨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看篝火边的珂缇娜和玛莎。两位女士都睡得正香甜,一点都没受到惊扰。此时夜已深,系在树干上的马儿时不时地晃一晃脑袋,打一个含糊的响鼻,提醒肩负守夜重责的苏萨不要昏昏睡去。其实说起来,苏萨比起两位女士来,肚子更饿,精神更疲倦。但是,在这荒郊野外,夜里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不测,苏萨又怎好让两位女士守夜,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担起了保护的重责。护送公主安全到达枫玺庄园,这个契约一直深深地刻在苏萨的心中,不敢稍有遗忘。从那天在王城街头眼底闪过那一片金黄的发影起,苏萨个人的命运便已经同珂缇娜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苏萨望着摇曳的篝火,胡乱地思想着,睡意像暗夜里涨起来的潮水,渐渐地浸没了他的意识…… “吱,吱……”鸟儿的轻唤声驱走了苏萨的一个瞌睡。苏萨睁眼,身为角斗士的他体内生出职业性的敏锐直觉来,他下意识地静心屏息,侧耳倾听。絮絮的夜风中隐约有奇怪的“呼呼”声远远地传来,有些像风箱的拉动声,又有些像大鸟扑扇翅膀的声音。 苏萨轻轻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篝火熄灭。只是赶夜路人的话,应该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歹意;而且正处于睡眠当中的两位女士也需要火堆来取暖,以免着凉。所以苏萨不但没有熄灭篝火,反而添了两三根柴,将火拨得更亮些,作好迎接路过行人的准备。 “呼呼”的有节奏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那声音不像是夜行人的脚步,倒像是有什么不可测知的可怕事物正藉着浓黑夜色的掩护一步步地逼近! 苏萨也把奇怪的目光投过去,蒙蒙夜色之中,一个黑影渐渐由淡而深显现出它的轮廓…… 有谁在深夜黑甜的梦境中步入阴暗的古堡?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在一片岑寂中突然响起,一声声都敲击在你的魂灵上,让你心惊肉跳。你的足尖在长满霉菌的地板上走过,腐朽的木制地板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仿佛是陈年的尸骨被踩裂时发出的声音。你的双眼因恐惧而圆睁,你的呼吸粗浊,你提心吊胆地顾盼着四周,然而,四周一片黑暗。正在这个时候,夜风突然撞开楼梯口的硕大百叶窗,你陡然看到一轮诡异的圆月,它被古堡周围奇形怪状的枝桠戳起了串在半空中,仿佛是战败者的头颅被挑在枪尖。圆月的底下,枝桠的中间,突然有大鸟扑动着无羽的秃翅,高高地飞冲过铁青的天空,向你扑面而来。你闪无可闪,避无可避,你的血液冻结,你的目光呆滞。你只能僵木直视着它残破风筝一般的可怖身躯向你投来,向你投来…… ——苏萨看到眼前的一幕,其反应正是如此。 身体机能在那一刻突然停止了工作,巨大的惊骇反而封锁了苏萨一切的反应。他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只只有在最恐怖的噩梦里才能见到的巨龙扑扇着巨大的翅膀缓缓地掠过微黄的下弦月。 说它是巨龙,其实也不是很恰当。它更像是一具长了蜥蜴脑袋的龙骨架,肌体的大部分都只是腐烂的肉块粘连在骨骼上而已,只在两肋间生着一对残破的翅膀,扑腾着发出呼呼的异响。干瘦如树枝的指爪长而尖锐,仿佛能勾破你的目光。更为妖异的是,它的一对眸子在飞行的过程中,似乎是被篝火吸引了视线,头偏过来向苏萨这边望了一眼。苏萨的视线同它的视线对了一下,便宛如中了魔咒,浑身的血管猛地一收缩,通体陡然一悚,一股寒意直贯全身。 那是一双怎样妖异的眼啊,无生命的漆黑之中,却积蓄了无底的怨念。看人的时候,仿佛那黑漆漆的眼眶里会伸出千丝万缕的触手,将人万劫不复地攫进那一方黑洞里去似的。 苏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动物,以致一时间忘记作出了反应。等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自篝火堆里随手抽了一支燃烧的木棍,横于身前,戒备地直视着它。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只怪物的白骨臂弯里还揽着一个人,一个女子。看不清是死了还是活着,只知道那女子的手脚都无力地垂下来,只有腰部位置被怪物揽着不至于坠落地面。 那只怪物也注意到了苏萨他们的存在,望了苏萨一眼之后,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折下来,而是翅膀一振,悠悠地向王城方向飞了过去,仅留了一个恐怖的印象深深地刻在苏萨的脑海里。 苏萨一直要等自己的视野里已经完全消失了那只怪物的身影,浑身的血液才又回复了流动,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冷,脑中的神经因强烈的紧张刺激而隐隐作疼。那短短的一次对视,苏萨便如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一般,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精神一松懈,浑身便绵软无力了,苏萨跌坐在地上,下意识地向篝火边的珂缇娜和玛莎望了一眼。那两个女子很幸运地,完全没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也就逃过一次可怖的经历。不然的话,还不知会在她们的精神上产生多么可怕的创伤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原来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恐怖的怪物啊!简直不像是人间的活物,倒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妖物!它手里捉着的那个女子,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它竟是以人为食的魔物?——一念至此,苏萨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为自己刚才与它对视感到后怕。这样的妖物,若是真的朝他扑过来,苏萨怕连挥剑反击的勇气都没有吧? 经此梦魇般的经历,苏萨却是再也睡不着了,紧张地抱着兵刃戒备了一整晚,直到东方渐渐泛白,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 “梆!” 第37章 头部受到重物的敲击,疼痛将刚刚入睡的苏萨又硬生生刺激醒了。 矇眬的视野里,珂缇娜和玛莎的身影在模糊地晃动。 “干,干嘛啊?”苏萨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愿睁开眼皮。 “起来了!天亮了!懒虫!”玛莎经过一夜的熟眠,又回复了精神,活力十足地大声喊道。 “再,再让我睡一会儿。”苏萨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含糊地说着这样的话。 “有你这么偷懒的警卫吗?”玛莎不满地边责备边推摇苏萨,“比我们还爱睡懒觉啊!指望你守夜,真是没希望了!” 苏萨也不屑于置辩,趁着玛莎唠叨的机会,又偷了片刻的眯眼机会。精神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再强韧的人都吃不消的。 珂缇娜和玛莎见唤又唤不醒,推也推不醒苏萨,便也放弃了努力,先作起赶路的准备来,一边还闲聊着。 “珂缇娜啊,离枫玺庄园到底还有多远呢?” “应该不远了吧。今天中午之前肯定能到。” “昨天你也说过这样的话啊!” “有吗?我可不记得了。” “肯定说过啦!” “管他呢,反正今天肯定能到,我敢保证!” “希望是吧。” “要是路上遇到村子,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户人家大吃一顿!” “嘻嘻,珂缇娜你的语气好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啊!” “强盗有我们这么漂亮可爱的吗?” “越说越不像样了,哪有自夸的!” “漂亮可爱就是漂亮可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才不会谦虚呢!” “呵呵,珂缇娜你还真是爱臭美呢!” “错,这叫诚实!嘻嘻……呀,这个辔头应该怎么安上去呢?” “我来。像这样!……不过啊,爱美应该是女孩子的权利吧!认真说起来,小公主你可真的是挺漂亮可爱的呢!如果我是位王子的话,一定会……嘻嘻……” “那可真可惜了。玛莎你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呜呜呜……这话说的可真伤人心!” “嘻嘻……” “珂缇娜,你在宫里也这么跟人开玩笑的吗?” “王宫里才不让说这些呢!侯爵夫人最讨厌的就是侍女嬉戏玩闹,每次见到都要叫下来大发议论,好像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像她那样一年四季都裹着黑色丧服哭丧着脸似的!” “还有这种人啊?难怪珂缇娜你要逃出宫来了。” “是啊。你是没见识到侯爵夫人的枯燥无聊。那个人啊,你只要跟她独自相处一个半天,你肯定会得抑郁症的!嘻嘻……”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半点都没夸张。今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介绍侯爵夫人给你认识认识的。那个时候,可别怪我没有预先提醒你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嬷嬷侯爵夫人’了!看看她究竟有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你一定不会失望,我敢保证!”小公主珂缇娜冲着自己的新女伴坏笑着。 第三十七章海尔曼村的危机 “村庄!村庄!” 夸张地踮着脚尖站在驾座上了望的珂缇娜突然兴奋地大叫,声音大得连呆在车厢里的玛莎都听到了,打开车厢门,扳住车厢门框,探出半个身子来,问道:“到了吗?” “快到了快到了!”珂缇娜大声地报告。 她此刻的眼里估计看到的不是村庄,而是一大堆面包和黄油吧?苏萨含着笑意这样想,嘴里提醒着珂缇娜:“珂缇娜,小心些,别摔下车了。” “我有那么柔弱吗?”珂缇娜不服气地冲他皱皱小巧的鼻子,可惜她这娇俏的模样正在赶车的苏萨欣赏不到。 珂缇娜重重地坐回副驾座,大声地问玛莎:“玛莎,呆会儿到了村里你打算吃什么啊?” “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吗?”珂缇娜想了想,答道,“我想吃——” “肉桂汤、丁香鹿肉、鸽肉派、浓汤蘑菇什么的吧?”苏萨突然笑着抢先说道。 “咦?”珂缇娜惊讶地看着苏萨的侧影,“苏萨你、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我吗?”苏萨忍住心里暗暗的好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学过读心术。你们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诶?不会吧?”珂缇娜和玛莎几乎同声惊呼道。两个女孩感到了空前的危机感。倘若苏萨真的会读心术,那岂不是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那样的情形,连想想都觉得可怕啊! “你骗人的吧?”珂缇娜拿怀疑的目光瞪着他。 “信不信由你!要不要试试啊?”苏萨嘿嘿笑道,不怀好意地瞄了珂缇娜一眼。 “好!试试,试试!”玛莎惟恐天下不乱地兴奋道。 “不要!”珂缇娜戒备地向旁边缩了缩,仿佛与苏萨稍微坐得近一点,就有可能被读出心事来似的。 “哈哈哈……”苏萨开心地笑着,笑声随风播洒出去很远很远…… 随着视野里村庄的越来越近,珂缇娜和玛莎的进食计划也拟到了满满三大张的地步。正在淌着口水绞尽脑汁想最后一道甜点的时候,前面村庄路口隐约有几个人影向这边跑了过来。 “咦?”珂缇娜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道,“村子里的人来迎接我们来了呢!” “谁会知道珂缇娜公主殿下要大驾光临啊?”苏萨抢白道。 “哪……你看你看,他们不是直接朝我们这儿奔过来了吗?” “说不定是把你当入侵村庄的巫婆呢?”苏萨不留口德地讥讽道。 “我这么活泼可爱人见人爱的纯洁少女,哪里像巫婆了?再说了,哪有巫婆入侵村庄的?你以为是强盗啊?!” “当然有了。我就认识一个巫婆,专门入侵村庄,而且嗜好怪异,不捉小孩,不扰村民,专爱搜集村庄里的猪牛羊!” “她搜集猪牛羊有什么用啊?” “将这些家畜送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 “她肚子里。” “……” “哈哈哈哈……” “我踹你!” 这边正耍着嘴,那边几名村民模样的人已经越奔越近,为首的是一名有些年纪的老者,隔着老远便大声叫着: “来的是不是王城里尊贵的客人啊?” “咦?”苏萨、珂缇娜和玛莎同时一愣。己方这一行出王城,是多么秘密的一件事啊,一个小小村子里的普通老者,怎么会知道呢? 苏萨立刻感觉到一种危机,回头对珂缇娜说:“回车厢去。披上斗篷,戴上面纱。我来应付。” 珂缇娜依言跳下驾座,进入车厢,将车厢门扣上。苏萨收住缰绳,停下马车,自己抽出背后的短剑,跳下车子,站在了马前,用沉着镇定的目光迎接对方。 对方一行三人走近了。为首那个老者又问了一句:“是王城里来的贵客吗?” 对方赤手空拳,而且也不过只有三个人,苏萨并不惧怕,主动迎了上去,反问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相距四五步距离,对方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苏萨。苏萨从他们的目光里看不到有恶意,反倒是充满了惊讶与迷惑的表情。 那为首的老者有些迟疑地第三次问:“你真的是王城里来的贵客吗?”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罗嗦啊!”苏萨淡淡地道,手中的剑示威性质地一横,“不错,我们是从王城来。” “啊,那太好了!你们总算来了!”老者如释重负地绽露出笑容来,“那孩子终于请来人了啊!” “是啊!这回我们村子总算是有救了!”旁边的两个人也松了口气似的高兴道。 “?”苏萨被他们奇怪的反应给弄糊涂了。听他们的语气,好像并不是来追拿珂缇娜的。他们的表情分明是把自己当救星来看待。这是怎么回事呢?奇怪。 苏萨这边正迷惑不解,村民那边已经高兴地走上前来,恭敬地为苏萨牵马,老者则当前带路,不由分说,热情地将苏萨等人迎向前方的村庄。苏萨也想澄清一下误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着急解释,暂且先将错就错,摸清情况再说。于是他跳回马车,坐回到了驾座上。 “怎么回事?”玛莎低声问他。 “不知道。先看看情况吧。反正好像没什么恶意。”苏萨回答道。 村庄离着不远,没多久就到了,村里的小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看到老者领着苏萨他们来了,纷纷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来啦!来啦!终于来啦!” 老者停下来,挥舞着双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等激动的群众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一些,老者转过身来对苏萨说: “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海尔曼村!” 苏萨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些拿崇拜的目光热切地望着自己的群众,心里充满了不解。不过,这种不解很快便被对食物的渴望掩盖了。当老者很谦卑的说“尊贵的客人,您有什么要求呢?我们一定尽力满足”时,珂缇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能不能先给我们端盘早餐上来?” ……三个人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六人份的早餐之后,戴着面纱装作举止文雅的珂缇娜以肘轻轻碰碰玛莎,示意她可以收敛一些了,因为聚了满满一室子的村民,都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狼吞虎咽的玛莎,好像都被她这种一点都没女孩子样的豪爽吃法给镇住了。 第38章 他们不知道苏萨、珂缇娜和玛莎都已经饿了快一整天了,还以为玛莎天生食量惊人,甚至还有个别愚昧的村民瞻仰神灵一般拿尊敬的目光看着玛莎,对她消灭食物的恐怖能力叹服不已。 苏萨也有点为玛莎这种难看的吃相丢脸了,干咳了一声,冲一直陪在座前的老者说:“这个是……我的助手,天生食量比较大。” “哦!”人们发出一阵惊叹声,仿佛食量大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似的。更有人夸张地说:“难怪是驱魔人,连食量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什么?”苏萨不解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什么?”说话的人也莫名其妙地看着苏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咳!”老者在一边以咳嗽唤起苏萨的注意。苏萨便看了他一眼,说:“有什么话要说吗?” “诶?那个……尊贵的客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啊?” “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什么?”苏萨不解地看着他。 老者一愣,继而尴尬地道:“当然是开始驱魔啊。” “驱魔?” “是啊!”村民们纷纷附和道,“请尽快开始吧!请帮我们战胜魔物,夺回我们的亲人!” “魔物?夺回亲人?你们在说什么?”珂缇娜在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头雾水。 “请不要戏弄我们。”老者微微有些不悦了。 “对不起,看来有些误会。”苏萨心中已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从容不迫地淡淡道,“你们是不是将我们误当作某些人了?” “误会?你们……不是王城来的吗?”老者呆了。 “是王城来的,不过,不是来驱魔的。” “诶?”一室子的人都呆了。 “我们只是过路的。打算到前方去,碰巧路过这里。你们是不是将我们当成驱魔人了?” “呃——”将苏萨他们领入村庄的那个老者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 第三十八章驱魔人(上) “怎么说来,你们真的只是单纯路过而已?” 在听了苏萨真假参半的自我介绍之后,海尔曼村的村长,也就是那个错认苏萨为驱魔人的老者,失望地说。 “很抱歉。我也希望我能是你们所要等的人。”苏萨一脸歉意地道。 “那,那该怎么办呢?”村民们茫然无措地交头接耳。 珂缇娜看到村民们无助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问:“村长先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请驱魔人吗?村里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村长拿目光打量着珂缇娜,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蒙着面纱,看上去一付柔弱样的女子。 苏萨本来不打算多事的,但珂缇娜既然已经问人家了,便只得硬着头皮表态道:“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们倒也很愿意出一点力,作为受到你们丰盛招待的回报。” “哦?你们会驱魔吗?”灰心丧气的村长因为苏萨的话稍稍萌生了点希望,问。 “那……那种东西,我们可不会。”苏萨有些窘迫地说。才拍着胸脯主动请求出力,马上就示弱,实在令他有点尴尬。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一边的玛莎主动替苏萨解围道:“驱魔什么的,那不是神甫和巫师的任务吗?苏萨他可是个纯粹的斗士,要他对付那种莫名其妙的妖魔怪物,实在是赶鸭子上架啊!” 她不解释倒也罢了,一解释,苏萨反而更窘迫了,瞪了她一眼,明确地表示嫌她多嘴。 村长没有留心他们之间的矛盾,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才好不容易凑了一千纳赛尔,让赫尔辛那拿了去城里请个神甫来为我们村子排忧解难。本来预计今天就能到的,但是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你们……啊,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误会。只要来到我们海尔曼村的,便是我们的客人,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的。不过……”说到这儿,他拿目光看了看珂缇娜和玛莎,迟疑着不继续往下说了。 “不过什么?”苏萨问。 “不过,这两位姑娘……” “哦,这位是我的雇主……艾夏小姐,一位高贵的贵族小姐。”苏萨信口胡编道。 “哦。尊贵的贵族小姐啊!”出于平民对贵族天生的敬畏,村长带着村民们纷纷向珂缇娜行了弯腰礼。珂缇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站起来回了一个贵族礼节,很谦和地说:“大家不要拘束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村长先生,你年纪大了,坐下慢慢谈吧。” 村长没有多跟珂缇娜客套,便也在桌边坐下了。苏萨依然在意着他没有说完的话,便继续追问:“村长先生,你刚才说不过什么?” 村长深深地看了珂缇娜和玛莎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瞒几位客人,本村近些日子来一直不大太平。屡屡遭到魔物的袭击,闹得是人心惶惶。” “哦?魔物?什么样的魔物?”苏萨疑心珂缇娜是骑士小说看多了,所以一听到魔物恶龙什么的就情绪特别高涨,两眼放光,很感兴趣地追问。 “这个……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村长犹豫地道。旁边早有村民甲抢着说:“是一头龙,长着三个头,两条尾巴,嘴里还会喷火,可怕极了!” “胡说!明明是一只怪鸟,长着鹳一样长长的喙,却有蜥蜴一样的四足和长尾巴。”村民乙反驳道。 “你们都在瞎编!我亲眼见到的,那是一头巨龙,硕大无比,有着薄膜一样的翼,指爪比我们村里最老的树的枝桠还要长,眼珠子比黑炭还要黑。我还亲耳听到它叫呢,声音就像皮囊漏气,咝咝地响,听着叫人寒毛直竖!”村民丙一脸认真地描述道,却引来村民的一阵哄笑,每个人都认为他只不过是将做梦同现实混在了一起。 只有苏萨心里一惊,明白他所说的,正是自己昨晚见到的那只怪物。斜睨见身边的珂缇娜和玛莎也笑得轻松的样子,心里想:看来还是不要告诉她们的好。有时候被蒙在鼓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都不要胡说了!”村长不悦地制止了村民的描述和哄笑,一脸严肃地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敢保证,村子的确遭到了魔物的袭扰。而且,它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劫掠少女。” “诶?”苏萨三人均失声轻呼了一声。 村长又看了珂缇娜和玛莎一眼,继续道:“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先后有四名村里的少女被魔物掳去了。就在昨天晚上,村东米罗家的独生女儿,就在出去打水的一会儿工夫失踪了,现场只剩下一个水桶。有目击的村民说是看到一只蝙蝠一样的怪物挟着一个人飞过村子上空。不过,当时光线昏暗,可能看错了也说不定。” 苏萨按捺住说出自己昨晚所见的冲动,冷静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魔物,居然会只劫掠少女?” “这个……我也不知道。”村长如实地答道。 “这样的情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村长思考着,旁边有村民提醒道:“大概十天前吧。头一个失踪的,应该是护林人的女儿吧?” “哦,对,十天前。”村长想起来了,肯定地说。 “护林人的女儿?”苏萨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动。难道……这么巧? 于是他问道:“那个护林人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叫雅克?” “咦?客人你怎么知道的?”村长十分奇怪地看着苏萨。 苏萨释然一笑:“雅克算是我的朋友吧。我们在王城认识的。” “啊!这么说来,雅克找到他的妹妹了?”村民们神情兴奋地看着苏萨。 苏萨遗憾地摇了摇头。 “哦。”村民们失望地叹息着。 “雅克的妹妹也是被魔物掳去的吗?怎么没听他提起过啊?”苏萨心中有疑问,于是便问。 “啊不,后来几次才有村民目击到魔物的出没。雅克在那之前已经去了王城了。所以不知道。”村长解释道。 “哦。”苏萨想了想,又问,“雅克应该还有一个父亲吧?他在这儿吗?” “不在这儿。护林人老路易是个不太合群的人,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村子西北靠近森林的地方。如果客人你想去见他的话,我可以让人领你们去。”村长很热情地说。 “哦,那……”苏萨正打算道谢,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巨大的欢呼声,一如自己一行进入村庄时的情景。 “嗯?”村长也奇怪地侧耳倾听。几个村民正打算出去看看,已经有一个年轻村民跑了进来,大声地向大家宣布道: “来了!这回真的来了!” “什么?”村长、苏萨他们同时站了起来。 “驱魔人来了!驱魔人来了!”年轻村民激动的叫喊点燃了全场所有人的情绪…… ※※※ 村民们重金聘请来的驱魔人,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红发中年男子,态度傲慢地骑在一匹高大威猛的黑马上,拿视线的下部随意地扫视着马前如蚁攒动的人潮,安之若素地接受着众人的欢呼。 苏萨远远地站在人潮的后方,冷落地看着那名骑在马背上的红发男子。态度往往与实力成反比,越是傲慢,说明那名男子越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吧?苏萨怀着恶意这样揣度着。然而,当他的视线在那名男子的斗篷上滑过时,却突然停在那人的左胸部位。银线的痕迹,隔着老远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苏萨还是心头一格登。银色的线……那人左胸口绣的难道是百合花? 苏萨用力地挤开人群,试图接近那名驱魔人。 第39章 而此时村长正在仰着脖子费力地与对方交谈: “尊贵可敬的大师啊!请到海尔曼村最宽敞明净的房间稍微歇歇脚吧!请允许我们献上本地最好的葡萄酒来招待您!” “不用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睡下等的通铺,喝劣等的土酒的。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有必要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告诉我,魔物在什么地方?” 那名驱魔人的口气傲慢得简直叫人受不了,但是村民们却似乎觉得这样才像个具有神通的驱魔人的样子。大凡有神通的人,多少总与普通人有所不同,不是吗?村民们抱着这样的心态,将那名驱魔人视若神灵,更加崇拜莫名! 村长的态度也愈发恭敬了,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可敬的大师啊,那些魔物总是夜里才出来活动,而且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我们村子里已经先后有四名少女被掳走了,请大师一定要拯救我们这个村子,将魔物消灭,还我们以安宁!” “是啊,拜托了,大师!”周围的村民也纷纷道,一个个都拿期待的目光望着马上的男子。 马上的男子皱了皱眉,不悦地道:“这么说,我不得不在这个乡下地方等上一整天吗?” “恐怕只能委屈大师一下了。”村长诚惶诚恐地道。 马上的男子踌躇了一下,很勉强地说道:“好吧。看在另一半酬金的份上,我就在这里等到晚上。不过,如果晚上魔物没有出现的话,明天一早我就要回王城的。” “啊?为什么啊?”村民们吃惊地望着他。 “难道魔物不出现,我就要在这种穷乡僻壤跟你们这些庶民呆一辈子吗?”马上的男子很不屑地撇撇嘴,仿佛村民们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可是……”村长还想说话。马上的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罗嗦了,你所说的那间又宽敞又明净的房间在哪里?领我去!”完全是命令的语气,根本没把村长和所有的村民放在眼里。苏萨在旁边看得直冷笑。 因为距离接近了,苏萨得以看清那名男子的斗篷,左胸处果然是用银线缝的百合花。眼前这位的身份,跟那天来夜之迷宫角斗的斗篷男子一样,都是“黑使徒”! 第三十九章驱魔人(下) 这些良善的村民,还真的请来了不得了的人物了呢!苏萨在心里暗暗忖道。不过,不知为何,在马上这名男子身上,苏萨感受不到那天在夜之迷宫从那名黑使徒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肃杀之气。可能是因为专司的职责不同吧。 之前出于谨慎考虑,苏萨让珂缇娜和玛莎留在了屋里。待众村民簇拥着那名高傲的驱魔人过去之后,苏萨回到了村长家。屋内只剩下珂缇娜和玛莎孤零零的两个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看到苏萨回来,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问:“怎么样了?真的来驱魔人了吗?” “嗯。”苏萨点点头。 “长什么样?德高望重的德鲁伊大师?英俊冷酷的战斗巫师?还是貌似柔弱的天才少女驱魔人?”珂缇娜又开始发挥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 “最无聊的一种人。”苏萨淡淡地道。 “什么?”珂缇娜看着他,迷惑的表情,“怎么个无聊法?” “中年猥琐男一个。你有没有兴趣啊?” “呸!”珂缇娜毫无公主立场地呸了一声。 “苏萨,别故意逗珂缇娜了!正经一点。”玛莎在一边埋怨了。 “好,那我就说正经的。”苏萨装作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那人的来头可不小,你们知道吗?那人穿的斗篷左胸前绣了一朵百合花。” “什么意思?”珂缇娜不解地看着他。生长于宫中的小公主,自然不会知道“黑使徒”这种事情。不过,在社会底层打滚的玛莎阅历丰富,听了脸色马上微微一变。 “是……黑使徒吗?”玛莎的声音有些异样。 “嗯。”苏萨冲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咝——”玛莎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旁边惟一不知内情的珂缇娜看看玛莎,看看苏萨,好奇地问:“黑使徒?那是什么人啊?” “黑使徒啊……”玛莎想了想,小心斟酌着用词跟珂缇娜解释道,“是一群身份神秘的人的称呼。” “不对,我倒觉得黑使徒不能称之为‘人’呢。”苏萨摇摇头道。 “不能称为‘人’?”珂缇娜被他搞糊涂了。 苏萨很肯定地加重了语气:“与其说他们是人,还不如说他们是杀人魔兽比较妥当一些。” “苏萨的说法有些偏激了。事实上黑使徒也分好多类,有负责战斗的,有负责仲裁的,也有像现在来的这个,负责驱魔的。总的说起来,黑使徒就是各国教会的秘密执法团成员,主要职责是执行教会的特殊命令。与其说他们是‘使徒’,可能将他们视作教令执行者更恰当一些。”玛莎如数家珍地介绍道。她的这些知识,估计全是从艾夏那里听来的吧?苏萨心里这样猜测。艾夏让她与自己一起护送珂缇娜去枫玺庄园,说不定也是想发挥玛莎在这方面的专长,起到帮自己一把的作用吧? 一想到艾夏,苏萨不禁有些怅然了。不过,他一意识自己的这种柔弱情绪,马上用力摇了摇头,将之甩出了自己的脑海。他振作精神向两位女士提议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摸摸那名黑使徒的底啊?” “好啊好啊!”珂缇娜不假思索地应道。 “可是……珂缇娜会不会被认出来呢?”玛莎有些担忧。 “蒙起面纱的话,应该不会认出来吧?”苏萨不是很肯定地说。 “没问题的!一起去吧!”珂缇娜丝毫不为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泄露而担心,此时若是苏萨与玛莎两个人去看热闹而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干等,那可比要她命还难受。珂缇娜从来都不是一个静得下心来的女孩。 看到珂缇娜那一脸期盼的表情,苏萨倒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只得说:“好吧!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别露出马脚来!” “遵命,骑士大人!”珂缇娜俏皮地行着骑士礼。 ※※※ “所有的魔物,都有它的属性。只要了解到它的属性,采用能够克制这种属性的相应魔法,那么,任何魔物都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的!——这就是驱魔术的属性相克原则。懂吗?……估计你们也不懂!”几杯被他蔑称为“土酒”的葡萄酒一下肚,新来的驱魔人就开始大言不惭地吹嘘起来了。虽然躲在一边角落里偷听的苏萨并不懂什么魔法,但是,凭着他角斗场上身经百战得来的直觉,再联系昨晚自己的切身体验,苏萨总觉得人堆中心那个喝醉了酒满面红光意气干云的红发中年男人将驱魔这桩事说得太容易了,“属性相克”这种大而化之的理论,真的有助于对付昨晚那头似鸟非鸟似龙非龙的怪物吗?苏萨深表怀疑。 从开始倾听到现在,苏萨越来越对那名夸夸其谈的男子的能力怀疑起来。通常话说得越大,到最后人丢得越厉害。苏萨的脑海里想象不出一个满嘴劣质酒酒气的中年男人用魔法球轰飞恐怖魔物的景象。 就连苏萨身边躲在斗篷阴影里的珂缇娜,都忍不住在苏萨耳边嘀咕起来:“这位大叔究竟要吹到什么时候啊?” “是啊。”玛莎也皱着眉头小声道,“苏萨,你没看错吧?他真的是黑使徒吗?” “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啊!”苏萨也很郁闷地说,“可是你看他的左胸,明明是一朵银百合嘛!” “银百合是不错啦,可是我宁愿相信那位大叔是个披了张虎皮招摇撞骗的骗子。”珂缇娜喃喃道。 她这毫无理由的怀疑,却启发了苏萨,苏萨看了她一眼,喃喃道:“还别说,兴许真有这个可能呢!要不……我们试他一试?” “诶?”玛莎看着他。 珂缇娜则是另一种反应。她就像战马听到了军鼓,陡然精神一振,两眼放光,喜道:“好啊好啊!怎么试呢?” 苏萨眼珠一转,作了个手势,示意凑近些,然后在珂缇娜和玛莎耳边一阵耳语…… ※※※ 驱魔大师要开始巡视村子了! 这辈子只听闻过魔物是什么样子的,却从来没有见识过,更不用说是亲临现场观摹驱魔过程了。这样千载难逢的盛事,怎么能错过呢?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村民们奔走相告,扶老携幼前来参观。场面蔚为壮观。村公所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水泄不通。 在村长的陪同下走到村公所门口的红发驱魔人,皱着眉头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不悦地道:“村长,怎么回事啊?这叫人怎么出去呢?” 村长忙推开挡在红发驱魔人身前的村民,挥舞着双手大声道,“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别都挤在这里啊!” “不是这个问题。”红发驱魔人在村长身后强调道,“难道你是想让我带着这么庞大的队伍去找魔物吗?我们是要去开草地野餐会吗?” 尊贵的红发驱魔人已经很明显地流露出不满的情绪。村长诚惶诚恐地一边向他赔着小心,一边呼吁围观的村民稍安勿躁,听从指挥,分批散开。 “我来!”红发驱魔人看到村长一个人费尽心力却仍收效甚微,村民们大多不愿散去,于是手一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红发驱魔人站在村公所门口,他的视线扫过人群的哪里,哪里就不由地安静下来。最后,等所有的人都拿目光看着他时,他才张口说道: “你们这些愚昧的庶民,难道是想去做魔物的点心吗? 第40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不阻拦!” “哦——”人群里发出低低的轻呼,像落潮一般向后一退。毕竟那从来没见过的魔物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可怕存在,每个无知的村民都隐隐抱着畏惧的心理。为了看热闹而搭上性命,没有哪个蠢蛋会这么去做。 “我现在要一个人巡视整个村子。你们所有的人,如果不想在我与魔物的激战中被波及的话,那就都乖乖地给我呆在家里。门关紧了,千万别出来!不然的话,受了伤什么的,我可不负责!”红发驱魔人声色俱厉地威胁道。 红发驱魔人的威胁立竿见影,村民们纷纷按村长的指挥逐渐散去。看到人潮的规模越来越小,红发驱魔人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不屑地咕哝了一句:“真是一帮乡巴佬。”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红发驱魔人对忙得满头大汗的村长说道:“我问你:这村里哪个地方最为隐秘,人迹最不可能到达?” “诶?”村长被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愣。 “寻找魔物的踪迹,总不能漫无目标乱找吧,总得从那些最有可能藏匿魔物的地方开始找起。越是隐秘,就越有可能用来藏匿。”红发驱魔人解释道。 “哦,这样啊,我想想……”村长上了点年纪,反应总是要迟钝一些。旁边一位年轻的村民提示道:“村长,护林的,护林的。” “哦!”在年轻村民的提示下,村长豁然道,“要说村里最隐秘的地方,就得数本村西北方向的护林人小屋了。那里住着一位老护林人,叫老路易,是个性格古怪的倔老头。十天前,就是他的女儿艾丽丝,成为我们村子里头一个失踪的少女。” 第四十章喜剧(上) “哦?”一听到这个信息,红发驱魔人来了精神,眼睛一亮,“那个老路易现在在这儿吗?” “不在。他不太爱与人交往,一向孤独地住在森林边,很少来村子里。” “就是那里了!”红发驱魔人兴奋地道。 “诶?”村长不解地望着他。 “就从那里开始吧。”红发驱魔人吩咐道,“我去拜访一下那个老路易。看看从他那里能不能得到一点线索。护林人小屋怎么走啊?从这儿一直往西北吗?” “沿着向西的村道一直走,就能到那里了。”村长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要不我让个村民带您去?” “不必了。”红发驱魔人摇摇头,“倘若真遇上了魔物,多个人反而麻烦。到时候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来照顾累赘!” 既然红发驱魔人把这一行说得这么危险,村长自然没有再坚持,于是感激地道:“那就劳烦大师了!请一定为我们除掉那只魔物,救回我们的亲人!” “是啊,大师!拜托了!”在场的几个村民纷纷以热切的期盼语气对红发驱魔人说。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不排除魔物看到本人来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的可能。如果是那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只能尽力而为了。”红发驱魔人淡淡地道,边说边出了村公所,爬上自己那匹高大的黑马,像一杆旗枪一样端坐在上面,纹丝不动。 “大师!祝您旗开得胜,手到擒来!”追上去的村长和村民们被红发驱魔人飒爽的英姿和单枪匹马挑战魔物的勇敢给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献上最诚挚的祝愿。几个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女人,还不顾自家丈夫的吹胡子瞪眼,牵着红发驱魔人的手献上热烈的香吻。 秋风吹起,鼓得驱魔人的黑色斗篷猎猎翻飞,吹得他的红发如火焰一般起伏跳荡。这英雄的一幕牢牢地刻在送行的村民们的心头,令他们心怀激荡,热血沸腾,发出由衷的欢呼声。这欢呼声,一直推着驱魔人的后背离了村广场,出了村子,沿着向西的村道送出去老远。 等到村民们的欢呼已经不可听闻,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红发驱魔人才舒活了一下因为挺直了而酸胀不已的背,嘴里喃喃地抱怨一句:“做个驱魔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驱魔人的抱怨刚刚完成,耳边突然好像听到有女子的惊呼声:“啊——” 驱魔人一愣,脑海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念头便是:“魔物出没?”再仔细侧耳听了一下,却没有声响了。 驱魔人皱了皱眉头,暗道:“幻听了?……昨晚没睡好吧!看来还得找个地方补个觉才行。”这样想着,驱动胯下的座骑,向着前方继续走去。 “啊——” 就在驱魔人行出去没多远,那惊声尖叫又一次划破了他的鼓膜。这一次他听得真切,声音是自道边不远处的缓坡后面传来的,的确是有女子在呼叫。听那叫声,惊惶恐惧,好像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驱魔人把头望着声音发出的那个方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驱马继续前行了! 然而,他想避开无谓的事情,事情却会找上他。驱魔人才行出去几步,缓坡那边便有人尖叫着奔了过来:“救命!救命啊!” 狂奔着呼救的,是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因为隔了一定距离,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看她那惊慌失措拼命奔逃的样子,后面必定有可怖的东西在追赶着。难道——真是魔物白天出没了? 红发驱魔人心一紧,下意识地一抽缰绳,勒住座骑,犹豫了一下。在他犹豫的当儿,那名女子的背后,缓坡的后面,冒出一名男子的头脸。那名男子手里操着一根粗木棍,凶恶地叫喊着,追赶着前方的女子。两人一前一后,冲下缓坡,上到村道。那女子看见村道上的红发驱魔人,宛如见到了救星,远远地尖叫着:“救命,救命啊!”向他奔来。红发驱魔人这才看清,逃命的竟是一名形貌美丽的少女,被扯碎了几处的衣衫随着奔跑而带起的风上下翻飞,我见犹怜。少女冲到了红发驱魔人马前,一脸惶急地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有人抢劫啊!” “啊?”一听少女的哀求,红发驱魔人舒了一口气,体内锄强扶弱、怜香惜玉的侠义精神陡然暴涨,一摸鞍边的武器,坐于马上冲着追过来的粗豪男子大声喝道:“嘿!大胆毛贼!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追来的男子被他的暴喝给暂时地唬住了,脚下一停,站定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愣了愣,然后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不要多管闲事啊!把那边的女人交出来!” “大胆!”红发驱魔人一脸正气,神色凛然地喝道,“无知暴徒,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男子上下打量了高高在上的红发驱魔人一眼,一脸怀疑地道,“你是谁?” “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红发驱魔人一抖斗篷前襟,故意将那朵银线绣成的百合花展示给男子看。 “咦?”男子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朵银百合。 “明白了吧?害怕了吧?”红发驱魔人得意着。 “那是什么东西?”男子的话差点没让红发驱魔人气得吐血。 “无知!无知啊!”红发驱魔人义愤填膺地叫道,“居然连这都不知道!这是银百合,银百合花啊!” “哦……银百合啊……”男子恍然。 “这回明白了吧?” “明白了。……银百合怎么了?” 那名男子的无知愚顽令红发驱魔人彻底地对王国的教育事业失去了信心。“天哪!王国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原始人种的?”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男子拿摸不着头脑的眼神瞪着红发驱魔人,“想跟我抢那边的女人?她可是我先瞧上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真是野蛮!十足的野蛮人!”红发驱魔人拔出鞍边的长剑,擎在手里,一脸严肃地道,“告诉你:我就是负责捍卫圣教教义的强大组织——秘密执法团的成员‘黑使徒’!遇妖除妖,遇魔驱魔!顺我者昌,逆我者——死!” 如此顺溜地一口气说出来的台词,果然气势磅礴,效果非常。那名毛贼模样的男子傻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被他宏大瑰丽的台词给吓傻了。 红发驱魔人看准机会,一振缰绳,胯下座骑心领神会,奋起四蹄,以强大庞沛的气势直扑向那名男子。而红发驱魔人,则在马上挥舞着长剑,面目狰狞地吼叫道:“受死吧!”表情宛如饿虎扑噬,气势仿佛天神下凡! 一边是高头大马,精制长剑,身份尊贵的黑使徒,神通广大的驱魔人;另一边是连一件像样兵器都没有的乡野毛贼。那形势,就像一匹饿狼扑向一头绵羊!电光石火之间,胜负刹那已分! 矫健的骏马奔出去老远才停下,它的鞍上已经没有了主人; 坠马者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瞪着胜利者; 胜利者不可思议地提着粗木棍瞪着跪在地上的坠马者。 “喂!你真的是驱魔人吗?”胜利者傻傻地问。 “你真的是乡下毛贼吗?”失败者傻傻地反问。 ——真是戏剧化十足的一幅场景。 “啪啪啪……”之前惊恐逃命的遭抢少女,这时候居然同着另外一位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钻出来的蒙面少女一起走近来,拍着手,一付啼笑皆非的表情。 “真,真是……精彩啊!”蒙面少女声音如银铃,清脆而活泼,话语里满是掩抑不住的好笑。 “你,你们到底是谁?”红发的驱魔人终于省悟到自己坠入了一个其实是十分拙劣的陷阱,他又羞又恼地责问。 “尊敬的驱魔人大人,请容许我们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本人是反派一号——强盗苏萨!”那名男子笑吟吟地说道。 第41章 “而我,则是可怜无辜的落难女主角——少女玛莎!”那名衣衫不整的少女笑得快直不起腰了。 “喂喂喂……你们都有戏份,那我呢?我是什么角色?”那名蒙面少女急了,很较真地追问着男子和少女。 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嘛,当然就是整场喜剧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角色了!” “什,什么角色?”蒙面少女激动地问,冰蓝的美目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那就是——”男子用力吸了一口气,隆重地推介道,“剧院里的观众!” 昏掉了!我们这出喜剧可怜的男主角——红发的驱魔人——气昏掉了!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隐约听到有少女失声惊呼:“昏过去了,昏过去了!”然后,脑海里,一片黑暗…… 第四十一章喜剧(下) “真的昏过去了。”苏萨掐过人中无效后,对两位少女苦笑了一下。 “切!真没用!”珂缇娜扯下了自己的面纱,不屑地道。 “这人果然是个冒牌使徒啊!”玛莎也撇撇嘴,“害我们花这么大工夫演了出戏!” “也好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珂缇娜开心地笑道,“这么有趣的事,王宫里可从来碰不上!” “开心吗?”苏萨笑着问她。 “开心!”珂缇娜不假思索地绽露笑颜。 “下次让你当女主角?” “耶?真的吗?”珂缇娜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还有下次啊?”玛莎用手抱着自己褴褛的衣衫,夸张地叫苦道。 “哈!你怎么还这付扮相啊?”苏萨故意促狭地问她,掩饰不住的坏笑。 “你还说!”玛莎抱着衣衫,腾不出手来,只能用目光狠狠地瞪了苏萨一眼。珂缇娜忙脱着自己身上的斗篷,打算借给玛莎。 “不用了。就用这个冒牌货的斗篷吧!”苏萨毫不客气地慷他人之慨,动手剥起红发男子身上的使徒斗篷来。 “喂喂喂,这样不太好吧?”珂缇娜和玛莎异口同声地说。 “有什么不可以的?就当是战利品吧!战场上都这么干的。”苏萨可丝毫没有什么负罪感。胜者取得一切,败者一无所有:无论是战争,还是角斗,都是这么一条法则。苏萨觉得天经地义。 但珂缇娜和玛莎却适应不了。玛莎不忍地道:“这里可不是战场,人家可不是死尸啊!” “不是死尸吗?我来戳一剑试试。”苏萨开玩笑地操起地上的长剑,冲躺在地上的红发男子比划了一下。 “啊,不要!”三个人同时叫道。 三个人?是的!除了珂缇娜和玛莎之外,那第三个人居然就是——躺在地上昏过去了的红发男子! 他一脸惊恐地叫着:“不要不要!千万别!” 苏萨、珂缇娜、玛莎三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你,你没死啊?”苏萨呆傻地问道。 “没,没死。”那人拼命用脊背蹭着地面,将身子从苏萨剑尖的阴影底下挪开,坐了起来。 “好啊,原来你这家伙装死!”苏萨作色。 “啊没,我没装死!”那人怕苏萨翻脸,忙解释。 “还没装死?!”苏萨勃然大怒。这么厚颜无耻当面撒谎的小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没装死!我,我是装昏!”那人急中生智,很妙地回答了苏萨一句。听得苏萨等人一愣。半晌,珂缇娜和玛莎“扑嗤”一笑,被那红发男子的回答逗乐了。 “哈,哈哈……真,真的没装死呢!装,装昏啊!不是装死!”珂缇娜和玛莎你一句,我一句,学着红发男子的口气,暴笑道。说到最后,笑到最后,气都接不上来了。 “笑,笑死你们!”苏萨瞪了她俩一眼,然后用剑比着红发男子,作出一付凶恶的表情,恶声恶气地问道:“你!老实交代!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我……我叫马德里格斯。从王城来的。”红发男子在苏萨晃来晃去的剑尖下战战兢兢地答道。 “马德里格斯?”苏萨拿询问的目光看看珂缇娜和玛莎,但那两位少女还自顾自在互相扶着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看来对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印象。 苏萨只得继续审问着自己的“战俘”:“你为什么要扮作驱魔人来欺骗村民?这套行头是从哪里来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老实交代!敢说一句谎话,哼哼!” 苏萨手中的剑闪着寒光,在马德里格斯的脖子附近比划来比划去,唬得可怜的红发男子魂飞魄散,就差没趴下了,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道: “阁下饶命!阁下饶命!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市民,从来没有害过人!这身斗篷只是我向朋友借来的。我是想借着黑使徒的名头唬唬人,绝对没存什么坏心!我敢发誓!我敢对着光明神和我的良心发誓!” “省省吧!你的良心有没有还是个问题呢!”苏萨不屑地撇撇嘴,“至于光明神,你打着他的幌子在这里招摇撞骗,你认为他还会替你保守誓言吗?——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说,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的?” “没,没想干什么啊!”马德里格斯叫屈道,“我只不过是正好在王城遇上有个村民到处请神甫驱魔,说是愿意出一千纳赛尔。我一时财迷心窍,就穿了这身斗篷假扮黑使徒,收了那个村民的五百定金。” “吓!你居然也拿得下手啊?”苏萨瞪了他一眼,“然后呢?” 马德里格斯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继续老实交代道:“我看那些村民傻头傻脑的很好骗,所以打算再来这里把另外一半的报酬也拿到手,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那些村民就溜回王城。我可没想害什么人!真的。我这辈子连只鹅都没有杀过!我敢对着——我家族的名字发誓!” “你家族的名字值个屁!”苏萨忍不住粗俗地骂了一句,但马上意识到身边还有两位女士在,便尴尬地咳了一声。 而马德里格斯那一头,突然变得很气恼的样子,抗声道: “你污辱我可以,不可以污辱我的家族!” “咦?还敢嘴硬?”苏萨一呆,反应过来之后,生气地用剑身在马德里格斯脑壳上狠狠地敲了一记,敲得马德里格斯呲牙咧嘴痛呼了一声,却不敢反抗,生怕真的闹恼了苏萨。 一边的珂缇娜这个时候突然问道:“你家族是哪个家族啊?” “瑟维斯家族。” “瑟维斯家族?……西大陆的贵族谱系里好像没有这个家族吧?你应该不是贵族出身吧?……王国西部阿瓦隆行省倒是有一个世代以盛产管家执事而出名的中等家族叫瑟维斯的,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家族的后代吧?”珂缇娜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那马德里格斯吃惊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珂缇娜,突然脸上的表情大变,以手指着珂缇娜,语不成声地结巴道:“你,你,你……你是……你是……” “啊!”直到这个时候,苏萨、玛莎和珂缇娜自己才意识到忘了在马德里格斯面前戴上面纱了。 “公,公,公主殿下!”马德里格斯终于把他惊骇的发现说完整了。 “哼!”苏萨冷冷地哼了一声,阴阴地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把你……哼哼……” “啊!别!别杀我!”马德里格斯大骇,浑身如筛糠一般发着抖,杀猪一般地惨叫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啧啧啧……”苏萨故意很惋惜地摇着头,“真遗憾呢,你让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边说边将剑架到了马德里格斯的脖子边。 “苏萨,别吓唬人家了!”珂缇娜不忍心地道。 玛莎也帮着腔:“就是,老是扮恶人!” 马德里格斯从两女的话里听出了生的希望,福至心灵地忙转而哀求珂缇娜道:“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啊!” “公主殿下与你又没什么瓜葛,凭什么要替你求情啊?”苏萨奇道。 “有啊!有啊!有瓜葛!”马德里格斯大声地道,“我是克劳狄亚家的管家!我家小姐是公主殿下的密友!我等于就是公主殿下的仆人啊!公主殿下,救救你忠心的仆人吧!” “诶?”马德里格斯的回答倒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珂缇娜奇怪地看了马德里格斯一眼,喃喃地道:“阿蕾希娅家的管家啊?” “胡说!”玛莎斥道,“你一个骗子,怎么会是克劳狄亚家的管家?” “就是!死到临头还要骗人?”苏萨作色吓唬他道。 “没有,我没有说谎!我真是克劳狄亚家的管家!”马德里格斯急道,就差没抉出心来以表诚实了。 珂缇娜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你如果真是阿蕾希娅的管家,那怎么会离开王城跑到这里来的啊?” “是啊!你好好的贵族家管家不做,来这里当什么骗子?”苏萨厉斥道。 “我,我……”马德里格斯语噎。 “果然是说谎!”苏萨一翻剑身,拿剑刃对着马德里格斯。冰冷的剑锋发出死亡的气息。马德里格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心一横,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是逃出来的!克劳狄亚家出事了!” “什,什么?”珂缇娜闻言大吃一惊,睁着圆目瞪着他。 马德里格斯哭丧着脸道:“克劳狄亚家出事了。巴巴罗斯大人被拘囚了,阿蕾希娅小姐被监视了,克劳狄亚家被查封了!” “啊?怎么会呢?”珂缇娜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公主殿下不知道吗? 第42章 国王陛下……遇刺了!” “什么?!”马德里格斯的消息宛如一个炸雷,将珂缇娜震呆了。 第一章国王遇刺! 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像飓风一样席卷了整个王城: 国王遇刺! …… “不好了,不好了,国王遇刺了!” “什么?国王遇刺了?” “是的。国王遇刺了!!” “谁干的?” “不知道。刺客得手后逃脱了!” “听说是地下反抗组织干的。” “真的假的?” “我怎么听说是特里耶的旧贵族干的?” “你们都说错了!” “什么?你又有什么内幕消息了?” “行刺国王的,既不是地下反抗组织,也不是特里耶旧贵族,而是……” “是谁?是谁?” “是……”小声的耳语。 “不可能!”异口同声地大叫。 …… “不好了,不好了,国王遇刺了!” “什么?” “国王遇刺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耳听见我外甥女的男友的邻居说的。那名邻居的儿子可是在宫里当差的。什么内幕消息都瞒不过他。” “那怎么没见贴出讣告?” “要死了!你敢诅咒国王?” “咦?没有行刺成吗?” “当然没有。不过,据说伤到了左胁,现在还在危险期呢!生死未卜啊!” “谢天谢地!光明神保佑我王啊!” “你好像巴不得出点事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衷心祝愿国王陛下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 “不好了,不好了,国王遇刺了!” “真的?在哪里?王宫里吗?现在的刺客越来越大胆了,简直无法无天,竟然连王宫都敢闯?” “谁说在王宫里遇刺的?” “咦?不在王宫啊?哪在哪里啊?” “在洛丽塔大街。” “诶?国王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 “赴政务大臣的宴会呀。结果在回宫途中遇刺了。” “那刺客一定是早有预谋了?肯定不止一个人。肯定策划很长时间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们王城肯定潜藏着一个庞大的黑暗组织,专门干这种暗杀的勾当!真可怕!真可怕!”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 “不好了,不好了,国王遇刺了!” “知道了。” “诶?……据说是某位王国重臣幕后操纵的。” “知道了。” “诶?……据说国王现在生死未卜,由大王子殿下临时摄政,现在正在加紧追查幕后真凶呢!” “也知道了。” “诶?……据说国王是在赴完宴会后回宫的途中遭遇刺杀的。对方好像早已伏击在那里呢!” “这个也知道了。” “诶?……据说连财务大臣巴巴罗斯也牵涉进了这桩阴谋,已经被带走不知去向了呢!” “嗯。统统知道了。” “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你身后墙上那张布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 …… 国王遇刺! 这个消息如诞生于王城的一场风暴,迅速地波及开去,传遍王城附近的卫星城镇,传遍整个王国。 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沸反盈天,缉拿幕后真凶的布告又助推着人们激烈的情绪。有义愤填膺的,有惊骇莫名的,有惊慌失措的,有蠢蠢欲动的……各个阶层各种身份的人都或主动或被动地投入到这次刺杀风波中来,就像风暴之中的枯叶,不由自主的上蹿下跳,翻飞折腾,旋出濒死一般的舞蹈。 可以这么说,国王的遇刺就像是点燃了火绳,整个王城,整个王国,都被引爆了! ※※※ 王国第一王子亚雷克斯旁若无人地迈着阔步,穿过华丽的中央大厅,沿着铺以大红地毯的走廊过道,来到了国王的寝宫外面。 接到国王遇刺的消息时,亚雷克斯正在自己寝室的密室里,拿两名宫廷侍女发泄着自己的兽欲。当他听到那个一直以来都如天神一般压抑着自己的父亲竟然倒下了时,先是一愣,继而猛地赤条条自床上跳下地来,赤着足跳起了疯狂的乱舞,口中还谵语一般喊道:“终于,终于轮到我上场了!”疯狂的狞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密室里,令在场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如见恶魔,惊恐觳觫。 疯狂庆祝完之后,亚雷克斯回复了往日的阴鸷,面色平静地穿好自己的衣服,离开了密室。 按照惯例,国王如果不能行使权力,将由储君临时摄政。刚在前天被正式确认为储君的亚雷克斯,一脸忧色地主持召开了临时国务会议,布置刺杀事件的处置事宜。与会的王国重臣们忧心忡忡,人人自危,因为他们发觉,新储君那张忧云密布的面具底下,掩抑不住的是对与会所有大臣的猜度与算计。每当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自己时,无论是谁都免不了自脊背至头顶冒着凉气,生怕被怀疑作刺杀国王的幕后元凶。因为王城里已经小道消息乱飞了,据说有国之重臣参与了这次刺杀行动,虽没有指名道姓,却比指名道姓更令人心惊肉跳。 最大的嫌疑对象便是邀请国王与个别王室成员参加家宴的王国财务大臣巴巴罗斯。这个倒霉鬼在不恰当的时间选择了不恰当的地方邀请了不恰当的人物,结果间接导致大事件的发生。不管可怜的财务大臣怎么辩解,每位大臣都拿冷冷的怀疑的目光斜睨着他。这种时候,尽早将幕后元凶确定下来,以洗脱自己的嫌疑,是除了巴巴罗斯之外每一个大臣的想法吧。 于是,毫无悬念地,巴巴罗斯被以重大嫌疑人的身份临时剥夺了一切权力与职务,下到检察署,接受人称“吸血鬼”的检察署长的审问。克劳狄亚府上所有人等也都被严密控制,日夜监视住了。 除此而外,全城范围内搜捕刺客的行动也雷厉风行地展开。亚雷克斯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卫戍军,治安警,秘密警察,甚至是宫廷侍卫!进行了全方位的地毯式搜查,弄得沸反盈天,全城惊动,连宫廷中也不得安宁。 “为什么连宫廷侍卫也要出动呢?”刚刚晋升为索斯卡娅的誓言骑士的宫廷侍卫长杜瓦耶•达斯汀也曾发表过这样的意见,得到的答复则是:“国王的行踪,难道不是从宫廷中泄露出去的吗?”于是,以这么一个牵强的名义,亚雷克斯将宫廷侍卫的调度权临时地攫在了自己手里。宫廷侍卫长成了被架空的傀儡,无奈地旁观着事态的发展。 一直以来都郁闷地隐身于父亲与二弟耀眼光辉下的王国第一王子,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精力。组织御医会诊,处理日常国务,落实搜查行动,跑前跑后,忙里忙外,一整天都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变,却丝毫不显疲态。 “王子是想把自成年以来的九年间荒废掉的生命一下子全补回来呢!”王国财政大臣如是感慨。 “一根闲置九年的蜡烛拼命地燃烧,虽然十分光亮,但总觉得有些不祥呢。会不会因为燃得太过热烈,反而加速成为灰烬呢?”某大臣如是说。 也有大臣私下里拜访从一开始便告病在家的王国宰相,问起时局,征询看法。老宰相深不可测地微妙一笑,不置一词。 于是,国王遇刺后的第一天,就在这种混乱之中一晃过去了。 第二章不伦的欲焰 到了晚间,所有事务的处理告一段落的储君,换上了一袭便服,离开政务大厅,来到了国王的寝宫外面。 “可以进来吗?我是亚雷克斯。”王子压抑住心头想兴奋地发笑的冲动,语气严肃地道。 没有人回应,但有轻微的脚步声来到了门边,“克嚓”一声,寝宫门打开了,王子的继母,新王后蝴蝶夫人一袭白色的丝质披肩长外衣,垂至脚踝,小巧的秀足趿着一双缀着蝴蝶饰的精致拖鞋,脚脖子勾人心魄地鼓起圆滑的弧线。看得亚雷克斯喉结滚动,嘴唇干裂。 “嘘!轻点。”蝴蝶夫人右手把着银烛台,左手按在自己红润的嘴唇上,示意亚雷克斯噤声。温柔的模样撩拨着青年的心。 “怎么样?”亚雷克斯询问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美人。 蝴蝶夫人走出寝宫,转过身去,轻轻将门带上,头也不回地说:“你父王刚睡下。御医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可能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我可不是问那个老家伙!”亚雷克斯突然从身后一把揽住他美艳继母的细腰,低声咕哝道。 “呀!”蝴蝶夫人一声轻呼,猝不及防,又被亚雷克斯死死地箍住了腰,挣脱不得。她的手中还把着烛台,生怕掉在地毯上着火,便只能腾出左手来徒劳地掰着亚雷克斯的手腕,羞忿地压低声音斥道:“你干什么?放开!” “我怎么舍得放开呢?”亚雷克斯反而将整个身子贴上蝴蝶夫人的后背,另一只手也自她的左腋下伸进去,一把按住蝴蝶夫人绵软的前胸,嘿嘿低笑着,说不尽的淫邪意味。 蝴蝶夫人又羞又忿,又是惶急,既拼命扭动身躯想要挣脱骚扰,又不敢发出大的动静来引起室内伤者的注意。这种有限的无力的抗拒,反而激起背后她的继子的欲望。亚雷克斯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蝴蝶夫人,头颅搭在她柔软的肩窝上,嘴贴近她的耳边,冲她幽谧的耳道喷着粗重的热气,低笑道:“老家伙不行了,我现在是摄政,这回看你还往哪里逃!” 第43章 “放开我,放开!”蝴蝶夫人挣扎了几下,身子便酥软了下来。身后亚雷克斯身体的变化令她颊飞绯霞,羞忿难当。她压低着声音冷冷地道:“再不放开,我可要叫了。” “叫吧,叫吧。叫到大家都听见最好。”亚雷克斯有恃无恐地轻笑道。暂时地掌握了权柄的王子已经迈出夺取渴念已久的美艳继母的第一步,不打算再回头了。箭既然已经离弦,便一定要射穿某人的胸膛才罢休,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你,你,你……就这么不顾一切吗?”蝴蝶夫人的身体在亚雷克斯两只肆无忌惮的手爪的揉弄下越来越酥软,声音也越来越急促软弱。 “是的。我已经忍了九年了。从现在开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要谁,就是谁。因为——我才是这个王国的王!”亚雷克斯一边说,一边玩弄蝴蝶夫人的身体。说到最后一句,他口气已经变得恶狠狠的了,下手陡然一狠。蝴蝶夫人“唔”地一声痛苦的闷哼,怨尤道:“轻点啊,你弄疼我了!” “是吗?等会儿还有更疼的呢。”亚雷克斯在她的耳边轻轻地淫笑着。 “你,你就不怕你父王听见?”蝴蝶夫人一边喘气,一边低声道。 “他?你不是说他已经睡下了吗?”亚雷克斯手里一停,继而又继续着他的蹂躪,完全没把他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父亲放在眼里。 “你这么胡闹,他肯定会听见的。唔……放,放了我吧,求你了!”蝴蝶夫人先是吓唬接着哀求道。 “怕被他听见?”亚雷克斯嘿嘿一笑,突然一低腰,手一抄,蝴蝶夫人“呀”地一声惊呼,整具软香温玉的娇躯被他横抱了起来。手中的烛台再也把持不住,坠落在地。亚雷克斯一脚跟上,踩熄了余火。 “外面……咳……什么事?” 寝室里突然传来虚弱的询问。是国王被刚才蝴蝶夫人的惊呼给惊动了。 门外两个人的动作顿时僵在那里。亚雷克斯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怀里的美艳继母,蝴蝶夫人也不敢挣扎,似乎也生怕闹出动静来引来国王的注意。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蝴蝶夫人经过掩饰的镇定声音回应了国王的询问:“陛下,是我。没事。” 寝宫里没有了反应。也许国王又一次陷入睡眠了吧。 亚雷克斯吃准了蝴蝶夫人也不愿把事情闹大的心理,得寸进尺地将头脸突然埋入怀里美人儿的温软胸脯里,像狗一样又钻又蹭,默不作声地癫狂戏弄着自己的继母。蝴蝶夫人浑身发软,叫又不敢叫,挣又挣不脱,躲又躲不过,只能无力地推搡着亚雷克斯的头颅,发出低低的抗议声:“不可以,不可以!” 亚雷克斯开始抱着蝴蝶夫人从门边移开,走向走廊尽头的备用起居室。蝴蝶夫人似乎明白了第一王子的心思,惊恐万分地猛烈挣扎,双手用力推着亚雷克斯的胸膛,两条修长的玉腿拼命地蹬动,努力想从亚雷克斯的怀里挣下来。亚雷克斯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仿佛恨不得将她箍碎似的。蝴蝶夫人骨髓都要被勒得变形了,眼泪从眼眶里挤了出来,恨恨地低吼:“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放开!” “只要你不挣扎,不逃走,我就放了你。”亚雷克斯停下来要挟道。 “你先把我放下。” “你保证不躲开我。” “我保证。” 亚雷克斯微笑着将她放下地毯。 蝴蝶夫人足一沾地,立刻用力将亚雷克斯推开,拼命向另一头跑去。亚雷克斯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再追上去时,蝴蝶夫人已经抢先于他冲进那间备用起居室,飞快地将门关上。亚雷克斯用力跨上一步,一只脚伸了出去,插在门扇与门框之间。“呯”地一声闷响,蝴蝶夫用全身抵着门,将亚雷克斯的脚夹在了门缝中。 “哼,”亚雷克斯忍住夹脚的疼痛,冷冷地笑道,“你今晚是逃不了的。” 门背后蝴蝶夫人剧烈地喘着气,以沉默抗议着亚雷克斯的肆意妄为。 亚雷克斯反正已经卡住了门,并不急于推开蝴蝶夫人,而是哂笑道:“你以为你这么就能躲得开我吗?告诉你,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王后。” “真无耻!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吗?”蝴蝶夫人恨恨地低声责骂。 “这一切不都是你逼出来的?”亚雷克斯有些激动起来,“谁让你长这么美,身体这么勾人!谁让你成为我的继母,走进我的生活!谁让你那么狠心,从那以后就一刻不停地折磨我!” “你疯了。” “是的,我是疯了。自从四年前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疯了。碧阿垂丝,你知道吗?自从你出现,我就堕进硫磺与火的炼狱,灵魂一刻也不得安宁。我每天一闭上眼,就满脑子是你娇喘的声音;我每天一睁开眼,就满眼是你裸体的样子。我把每一个侍女都想象成你,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唤起我的欲望!只有你!碧阿垂丝!只有你!你才是我的灵魂,我的欲望,我的惟一,我的所有!” “我们这种关系是污秽的,不洁的!理智一点,亚雷克斯,你这样会毁了我,也会毁了你自己的。”蝴蝶夫人可怜地哀求,试图唤醒被欲火焚尽理智的亚雷克斯。 然而,这样的哀告只能增添亚雷克斯征服的欲望而已。第一王子几乎是低声吼出了一句:“那就一块儿毁掉吧!”猛地用肩一撞门。猛烈的冲撞将柔弱的蝴蝶夫人撞开去,亚雷克斯大步踏进备用起居室,血赤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跌倒在地毯上的母后。丝质披肩长外衣因为跌倒而掀起了下摆,露出大半截雪白刺眼的玉腿来,烧灼着亚雷克斯的视线。 “粗暴,真粗暴!你简直是野兽!你父王会惩罚你的,神会惩罚你的!”蝴蝶夫人被他那疯狂而可怖的神情给吓到了,低低地咒道。 “父王?他这三十年来给我什么了?冷眼?蔑视?对我母亲的抛弃?至于你说的那个神,他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哪个是神?告诉你,现在这个王国里,我,亚雷克斯,就是神!”亚雷克斯用力关上房门,放肆地狞笑着,一个“饿虎扑食”扑了上去。 “呀!”蝴蝶夫人失声惊叫了一下,躲闪不及,被亚雷克斯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嗤——”丝帛被粗暴地撕扯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刺激着亚雷克斯的欲火。身下渴慕已久的女神的呻吟与哀告,则更是火上浇油地焚烧掉亚雷克斯惟一的理智。饿狼的爪牙肆意地攫取着肥美的羔羊,欲情的怒潮狂暴地蹂躏着平坦的沙滩,发怒的象群在林间摧折鲜花嫩树,肮脏的泥鞋践踏着白色的绒毯,茜色罗裙翻泼上熏人的酒污…… 烈马纵横,狂飙颠弄间,嘤嘤的啜泣与粗浊的喘息回荡在烛光摇曳的起居室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谁让你一直都那么折磨我!” “你就不怕,你就不怕遭到命运的惩罚?” “只要能得到你,我什么都不怕。” “你父王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弟弟里贝卡也不会放过你的,王国所有的大臣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就像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一样。哼——” “啊!”痛苦里夹杂着一丝快乐的呻吟。 …… 第三章怅然暂别 “站住。” 王国的宰相对神色慌张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御医说。 御医收住脚步,不知所措地望着吕宋。 吕宋狐狸一般的目光自御医那张葵花花盘一般的脸上慢慢地移到他手里提着的藤编药箱上。 “这两天给陛下开的是什么药啊?”吕宋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圣约翰之粉。”御医忙躬身答道。 “圣约翰之粉?”吕宋皱了皱眉头,没听过这个名词。 御医于是作出很热情的样子给宰相吕宋解释道:“在夏至的早晨,到郊外去找寻枝头新鲜的橡树叶,和一年生的槲寄生混合捣烂,晒干后研磨成粉剂,便唤作圣约翰之粉。功可止血消炎,促进伤口癒合,对所有刀剑创伤都有奇效!” “哦。听上去好像是很难得的灵药啊!”吕宋淡淡地说。 “宰相大人真是博学多识,连药理学都如此精通,真是叫人赞叹啊!” “这么好的灵药,真想一睹真容啊。能否给本相看看?” “这……”御医面露犹豫之色。毕竟这是给国王专用的药物,做臣子的要先验看,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当他迎上吕宋微眯着的眼里射出来的犀利目光时,他心头一凛,忙将药箱打开,取出一瓶他所说的圣约翰之粉,递给了吕宋。吕宋接过药瓶,仔细打量了一下,又很随意地拔出了瓶塞。 “啊!”御医看他想倒出些药粉来,忙惊呼了一声,出言制止吕宋的举动,“宰相大人,这可是给陛下的——” 吕宋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坚持了,于是又将瓶塞塞上了,递还给御医:“收好了。好好给陛下治伤。” “一定,一定。一定竭尽在下所能!”御医如释重负地接过药瓶,小心放回到药箱当中,然后谦恭地向吕宋行了一礼,往国王寝宫去了。 他的身后,吕宋阴沉的目光久久地送他远去,待到转过走廊转角见不到了,老宰相才低下视线,望向自己摊开的右手。他右手小指长长的指甲的缝里,挑了一毫白色的粉末…… ※※※ 王城南城门,正午。 “换班了,换班了。” 第44章 守城十夫长罗迪克大声地招呼着自己的手下。 “啊,忙了半天,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今天不会还是土豆烧牛肉吧?”一名卫戍士兵揉着自己的腰,同他的同伴说笑道。 “你认为你能吃到什么像样的午餐?”他的同伴反问。 “至少也要翻些花样,换换口味吧?” “你想得美!”同伴满腹怨气地道,“再过几天,兴许连土豆烧牛肉都没的吃了。” “啊,什么意思?”一帮刚从岗上被替换下来的卫戍士兵,聚了上来,关心地问。 “你们没听说吗?上头好像要整顿军队,削减人员,节省开支了。” “有这种事吗?”士兵们听了,大吃一惊,纷纷追问。 “你们不要没事乱嚼舌头。”一声低喝,将士兵们的议论喝住了。十夫长罗迪克站在他们身后,一脸不快。 “聚众私议上峰,这可是犯忌的。”在军队里呆了好多年的罗迪克语气稍重地警告自己的手下道,制止了他们进一步地发泄情绪。虽然只跟这些人呆了短短几天,但是,罗迪克已经将他们真正地视为自己人,不愿他们因为乱说话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些士兵也很识相地渐次散开。 正在这时,忽听得城门外有急骤的马蹄声传来。罗迪克和他的手下往城门外望去,只见遥遥的有一辆马车沿着大道直奔南门而来,并且丝毫没有放缓速度的打算,不一会儿便赶至离城门不远处。罗迪克站在城门洞前,大声施令:“拦住!” 刚替换上岗的士兵闻言,七手八脚地抬了拒马,横在城门洞前,阻住通道。那马车上的御者看到城门洞里的动静,不得不一收缰绳,放缓马速,同时,大声的叫喊自马车那边传来: “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 …… “公主回来了!”——这一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般,不多久便传遍了全王城。更早一步的,已有卫戍士兵受南城门守城十夫长罗迪克的派遣赶到卫戍司令官那里,作了汇报。 “公主回来了?”卫戍司令官闻讯,惊喜地从自己的扶手椅中跳起来,“快,快,快去禀告二王子殿下!”…… “珂缇娜回来了?”刚从王宫回到自己府邸,正在不紧不慢地用单柄眼镜读着《光之大陆史》的老宰相吕宋听到消息,连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波澜不惊地确认了一下,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又低头享受他闲暇的读书时光了。仿佛珂缇娜只是出去郊游了一回,现在只不过是很顺利地回到宫中一般…… “什么?珂缇娜回来了?”正坐在班杰明的对面,勉强地陪商会会长喝着午后茶的艾夏听到消息,手中的茶杯一个拿捏不稳,一半红茶泼溅了出来…… 所有这些消息的主角,跳下了马车,快步向王宫内走去。 “珂缇娜,”被拦在宫门外的玛莎呼唤道,“真的不用我们陪进去了吗?” “不用了。”珂缇娜驻下脚步,回头强笑道。 “要坚强一些。国王不会有事的。”玛莎很没说服力地安慰着。 珂缇娜对玛莎报以艰涩的一笑:“谢谢。” 一直不作声地坐在驾座上的苏萨突然道:“怎么联系你呢,珂缇娜?不要忘了,你可还欠我一笔酬劳没付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提这个?”玛莎生气地瞪了苏萨一眼。这家伙还真迟钝。这种时候不好好地安慰珂缇娜,却那么煞风景地去提报酬的事,实在冷血。——善良的玛莎是这么想的。不过被她腹诽为“冷血”的苏萨却丝毫没有过意不去的意思,还是直直地盯着珂缇娜,一付生怕她拖欠酬金不付的模样。 珂缇娜也愣了一下,然后勉强地一笑:“放心吧!我看望了父王之后,会来找你们的。还是苦艾酒吧见吗?” “是的。我们会在那里等你的。”苏萨冲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定要来啊!”玛莎也恋恋不舍地叮嘱道。 “嗯。一定会来的。”珂缇娜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扭过身去,没有犹豫,快步向王宫中走去了。只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烙在苏萨和玛莎的眼底。 “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该回去跟艾夏会合了。”把一同带进城的马德里格斯赶下车,并断然拒绝了他讨回黑斗篷的要求之后,苏萨将马车调了个头,然后大声地呼唤犹自望着珂缇娜远去的方向发愣的玛莎。 “啊?哦。”玛莎怅怅地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回到车上,坐在了苏萨的旁边。 苏萨一抖马鞭,驱动马车,撇下大声叫骂的马德里格斯,向着城南行去。 石板的街面在马蹄与车轮的碾压下发出“喀喀”的声音,两旁街市上嘈杂的声音与穿梭的人流,这个时候离玛莎是那么遥远,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玛莎的人生之钟已然停摆,指针一直指在与珂缇娜分别的那个时刻。 苏萨不搭理她,默默地赶着自己的车,任由玛莎怅怅地思想不已。 终于,玛莎从怅想中抽回身来,对着身边的苏萨说道:“喂!” “嗯。” “为什么你不说话?” “?” “为什么你不说话啊?” “说什么?” “随便说些什么啊,怪寂寞的。” “寂寞?” “你不觉得寂寞吗?珂缇娜不在了呀。这两天我们在一起,过得真叫热闹!突然之间就分开了,真叫人感到寂寞呢!”少女多愁善感地道。 “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过两天就能再见的。”苏萨淡淡地道。 “你还说!刚才你表现得也太冷漠了点吧?”玛莎想起了之前苏萨的表现,不由埋怨道。 “你们女孩子那种粘粘乎乎的情绪,我大粗人一个,没这个荣幸拥有。”苏萨不以为然地道。 “说你俗,你还真这么俗了。到头来只知道酬劳酬劳的。谁摊上你这么个无情的同伴,谁真是倒霉了。”玛莎毫不客气地批评苏萨道。 “是嘛?”苏萨不屑置辩地漫应了一声。他的心思,恐怕也不在与玛莎的谈话之上。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一路聊着,穿过富人区,穿过南城数条街道,来到了老橡树街。 “到了,”看着离苦艾酒馆还有几十步路远了,玛莎舒了一下腰,“总算回来了。” “不过离开两天而已,别说得好像分开了一两年似的。”苏萨淡淡地说。 玛莎已经从与珂缇娜的离别的愁绪之中回复过来,精神不错地开着玩笑:“你没听过‘一日不相见,如同隔三秋’之类的说法吗?” “那种一听便知是从东大陆贩卖过来的酸溜溜的话,我听不懂。我是个粗人。”苏萨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粗人,大粗人一个,比谁都粗。好了吧?”玛莎感觉苏萨今天一天似乎都在与她抬杠,就没有顺着她说话过,不由地暗暗生气,在苏萨耳边大声道。 “咦?你试过吗?你怎么知道我比谁都粗?”苏萨不假思索地随口回敬她的这句话,显然太过荤腥了,听得玛莎脸上一红,着恼道:“怎么能对淑女说这种话呢!苏萨你真是的。不理你了。” “好,对不起对不起,算我说错话了。” “哼!已经晚了。我今天一整天都不要跟你说话了。会脏了嘴的。” “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行!” “你不是已经跟我说话了吗?” “谁跟你说话了?” “你啊,你不是说‘不行’吗?” “你耍无赖。” “又说一句。” “哼!” “鼻音也算。” “……” “真生气了?哈,还真是小气啊!难怪……” “……难怪什么?” “咦?你不是不跟我说话的吗?” “……”, “哈哈哈……” 两个人这么一边斗着嘴,一边来到了苦艾酒馆前。苏萨跳下车,拉住马儿。玛莎便也跟着跳了下来,说:“不知道艾夏姐有没有回来了。” “不来这儿她还能去哪里啊?”苏萨一边将缰绳系在酒馆门边,一边说。 “最怕就是被那个什么商会会长的给纠缠不放。”玛莎一想到班杰明,就语气恨恨地道。 “进去看看不就行了?”苏萨淡淡地回了一句,自己当先推开了苦艾酒馆的店门。 第四章赎金问题 “叮铃铃——”门上铃铛的脆响,迎进了苏萨与玛莎。 “欢迎光——呃,是你们两个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啊?”在苏萨那里没沾到什么便宜的玛莎,把发泄的对象转向了一脸失望表情的苦艾酒馆小伙计若望。 “没,绝对没有!你们俩的话,随时欢迎。不过……现在我很忙,不能招待你们。有事找老板去吧。”飞快地说了一通话,拔腿就想溜。 玛莎眼明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姐姐话还没问完!你就想溜啦?这么没规矩!” 若望苦着脸,哀告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姐姐”道:“玛莎姐姐,您老有什么话就快点问,我还有工作要做。” “酒馆没了你照样转,别老拿自己当个人似的。”玛莎不屑地道,“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算什么呀!”玛莎话里有话,苏萨只当没听见,把头别过去看整个酒馆,搜索着艾夏的身影。 被玛莎老鹰捉小鸡一般揪着后领的若望哭丧着脸冲苏萨求救道:“苏萨,她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啊呀!痛,痛!” 第45章 那是玛莎在用力拧若望的颈皮。苏萨这头一付爱莫能助的样子,嘿嘿笑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话比较好。” 玛莎凶霸霸地冲若望问道:“我问你,艾夏姐在不在?” “不在。啊,轻点,轻点。” “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哪知道啊?啊——别拧了别拧了,我真不知道。谁会告诉我一个小伙计啊?”若望连连叫唤道。 苏萨也看不下这样的“严刑逼供”了,替若望说了一句好话:“算了,你自己说缺了他酒馆照样转。他一个小角色,艾夏会告诉他要到哪里去吗?” 玛莎想想也是,于是一撒手,若望如释重负地跳到一边,使劲摸着自己的后颈,检查着伤势。 “约瑟夫在后面吗?”苏萨看看柜台里没有约瑟夫的身影,便问若望。 “不在。老板一大早就出去进货了。” “进货?进什么货?” “笨哪!当然是去进苦艾草了。酿苦艾酒不要用吗?”玛莎找着机会扳回苏萨一次了。 “不是的。”若望大声地纠正玛莎的错误,报复刚才所受的酷刑,“主要还是去进熏肉和黄油的。存货都用完了。” “你不说话会变哑巴啊?”玛莎被若望拂了面子,很不痛快地冷冷用眼神恫吓着他,“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没,没,我什么都没说。”若望脸色大变,忙敷衍了两句,拔腿就开溜了,省得再被玛莎痛下辣手。 苏萨好笑地看着玛莎,玛莎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倒给你找到了很好的出气包啊!”苏萨打趣道。 “你是不是很羡慕,也想试试啊?”玛莎不知轻重地探出手去揪苏萨。苏萨岂会重蹈若望覆辙?他眼明手快,一把刁住玛莎伸过来的手,顺势一按一扭。 “啊呀,痛,痛——”玛莎呲着牙倒抽着冷气。 “呵呵呵……”苏萨得意地笑道,“我可不是若望,不要突然就动手动脚啊,不然你有的吃亏了。” “哼,你欺负我。我呆会儿告诉艾夏姐。”玛莎忍着痛,嘴硬道。 苏萨呵呵一笑,轻轻一推,将她放开了:“放了你。免得被你说以强凌弱。你那个艾夏姐啊,现在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我们是在这儿等,还是去找她?” 玛莎一边揉着自己的关节,一边说道:“自然是去找她了。在这儿干等闷死人了。”边说边向门外走。 “哦,那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呢?”苏萨笑着跟着她出了酒馆,回到马车边。有时候逗逗这小丫头还是挺有趣的,苏萨大概是这么想的吧。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想去找的地方了。 “唔……”玛莎犹自站在马车前努力地思考着艾夏有可能去哪些地方。 苏萨笑着一推她的肩膀:“别唔了,上车吧。” “到哪里去?”玛莎问。 “王城商会。” ※※※ “什么?珂缇娜回来了?”正坐在班杰明的对面,勉强地陪商会会长喝着午后茶的艾夏听到消息,手中的茶杯一个拿捏不稳,一半红茶泼溅出来。 “嗯。是的。”玛莎用力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好不容易才出得城的。”艾夏的表情有些复杂。不知是欣喜还是遗憾。 “国王不是遇刺了吗?关心自己的父亲,珂缇娜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苏萨说道。 “可是,这样的话,之前所作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感觉我们好像陪个小丫头玩了一回过家家啊。”艾夏不无自嘲地苦笑着。 “是啊。花了这么大心思,付出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混出城去,听到一点点风声便急急地赶回来,所有的努力全成了可笑的徒劳。”王城商会会长一脸遗憾的表情。 “哼!不是很好吗?这下用不着欠你的人情了。”苏萨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从第一眼看到班杰明与艾夏对坐着喝下午茶起,他的心里就十分地不舒服。这么一个胖得没有节制的人,居然有资格坐在艾夏的对面。早觉得艾夏跟他先回王城这件事有点蹊跷,现在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他忍不住冷冷地瞄着班杰明,说道:“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吗?” “没有的事。”班杰明嘿嘿干笑道。 “在我们不在的这两天里,你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苏萨的眼神简直要砭入班杰明的骨髓里了。 “没,绝对没有!”班杰明连忙辨白。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艾夏姐要跟你在一起喝下午茶呢?”玛莎也忍不住质问。 “呵呵,呵呵……这个……”班杰明神色尴尬,支支吾吾。 “玛莎,不要乱说。”艾夏在一边淡淡地道,“是我要跟会长商量些事情,所以一起喝下午茶的。” 既然艾夏都这么说了,苏萨和玛莎也无话可说了,都只能拿眼神狠狠地瞪了班杰明一下,以示威胁。 “别光顾说我的事,你的事呢,苏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艾夏目光停在苏萨身上。 “这个啊……”苏萨拖了张靠背椅坐了下来,有些漫无头绪地回答,“我还没想好。看情况再说吧。珂缇娜说她看望完国王之后,会来苦艾酒馆找我们的。” “会吗?”艾夏美丽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苏萨,眸子里闪着波光,“进了王宫,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苏萨很想反驳艾夏的话,但是,找不到话反驳。 “与其空等珂缇娜,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凑齐那笔钱吧,这才是你的正事。你不会已经忘了吧?”艾夏话语当中隐隐透露出挖苦的意味。 “怎么可能!我是一天也不敢忘记。”苏萨神情微微有些激动。 “哦,既然是一天都不敢忘记,想必是已经想到凑齐这笔钱的办法了?说来听听?”艾夏目光审视着苏萨,令青年局促不安起来。 “这个……总会有办法的。”苏萨窘迫地搪塞着。 “这么不负责任的说法,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艾夏似乎不预备给苏萨以逃避的余地,继续逼视着苏萨。 “艾夏姐。”一边的玛莎看得有些不忍心,替苏萨解围道,“苏萨他的确很拼命地在为筹钱努力了。” “有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有啊。担任护卫,护送珂缇娜去枫玺庄园,就是为了报酬啊。”玛莎说道。 “那么结果呢?拿到报酬了吗?”艾夏冷笑着反问。 玛莎和苏萨一样无语了。 “怎么,你们有什么事需要用钱吗?”班杰明在一边旁听着,不甘寂寞地凑进来问。 “不干你的事!”苏萨和玛莎同时瞪了他一眼。 班杰明被硬生生骂了回去,不满地低声咕哝了一句:“急需钱的话可以找我借啊!” “鬼才会向你借呢!你那三分高利贷的规矩,谁还不知道呢?”玛莎再瞪他一眼,嫌他饶舌。 “我倒觉得会长提的建议很值得考虑。”艾夏突然道。 “诶?”苏萨和玛莎都拿不解的目光看着她。艾夏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净帮着班杰明说话。 “什么建议?”苏萨问。 “借钱的建议啊。”艾夏淡淡地注视着他,“短期内想筹到这么多钱的话,只有借钱一条道了。” “谁要跟那种人扯上关系!”苏萨拿嫌恶的目光冷冷地瞥了班杰明一眼,一付不屑的神情。班杰明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厚着脸皮回他一个痴肥无比的笑容。 “不想跟他扯上关系,那也可以向别的人借啊。譬如说……”艾夏含蓄地没有说下去。 “约瑟夫?”苏萨眼睛一亮。 艾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语带薄愠地道:“是啊,你去找那个守财奴借吧,他的利可比商会这儿少一分呢!只是不知道你到时候拿什么还他呢?” 一边的玛莎是看出艾夏真正的意思了,拿手扯了扯苏萨的衣服。苏萨却完全没有在意,还继续认真地考虑向约瑟夫借钱的事:“二分利啊?好像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过,约瑟夫也算是熟人了,应该不会那么吝啬。通融一下的话,兴许还能少付点利息……” 艾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玛莎在身后用力地捅了一下苏萨,捅得他身子向前一挺,抱怨道:“你干什——”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艾夏的表情,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再迟钝的人也能从艾夏泛青的脸上读出行将爆发的情绪来。 一边的玛莎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蠢猪”,把话稍稍挑明了道: “苏萨你除了约瑟夫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可借钱的朋友没有想到呢?” “其他朋友?”苏萨重复了一遍,总算他没有笨到不可救药,立刻反应过来了,“啊,啊!啊对,该死,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你想到什么了?”艾夏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我想到了,眼前不正有一个有钱人可以借钱嘛!”苏萨陪着笑道。 “谁是有钱人啊?”艾夏故意向左右看,“玛莎吗?” “我可没钱。”玛莎嘻笑着摆手,“别找我。” “你没钱,那就是……”艾夏故意又把目光投向班杰明。 班杰明尴尬地笑着:“我倒是很想放贷的,可就是人家不肯借啊!” “那还有谁呢?”艾夏索性装到底了。 苏萨又好气又好笑。眼前这位年长于己的女子,有的时候还真会耍耍小性子。但越是这样,越是叫人感觉可爱可亲。——无论是苏萨,还是班杰明,只要是男人,恐怕都会这么想:这是一个貌似冰冷,实则很有趣的一个女人。 第46章 第五章秋雨将至 苏萨带着告饶的语气,冲艾夏道:“好了好了,算我的不是,一开始没有想到你。艾夏,你就借我一些吧。” “哦,原来你是想跟我借啊?”艾夏冷着脸道,“我的利息可是很高的。你还不还得起啊?” “有多高啊?” “两分五。” “啊,那岂不是高得很离谱?” “而且还是一个月的借期,逾期加倍啊!” “不会吧?” “爱借不借!” “我借,我借!我借还不行吗?”苏萨好笑道。艾夏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边的玛莎倒还真被艾夏的漫天要价给唬住了,有些着急地说:“艾夏姐,这也太……” “你不要插嘴!”艾夏阻止了玛莎的发言,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苏萨,“跟我借钱可不要后悔。” “不会不会。”苏萨微笑着回她道。 “如果还不出来怎么办?” “随便你怎么办吧。”苏萨一付悉听尊便的样子。虽然并不预备欠钱不还,但是他还是一付吃准艾夏不能拿他怎么样的表情。至多再把他投到地下角斗场里去做赚钱机器罢了。只要能救出吉诺拉,这点小牺牲实在算不了什么。 “好,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苏萨说的。在场的都可以作见证。” “不行。还得签张契约!”艾夏的口气越来越像班杰明、约瑟夫之流了。 “签就签,应该的。”苏萨颜色不变。 “会长,麻烦你去拿张契约来。”艾夏回头对一直被冷落在一边的商会会长班杰明说道。 班杰明依言找来一份空白的契约,摊铺在桌面上,拿来鹅毛笔,蘸了墨水,递给艾夏。 艾夏接过鹅毛笔,看着苏萨:“你来写还是我来写?” “我不太会写字。” “我来我来!”玛莎很热心地抢过鹅毛笔,本来就是书记的她,做起撰写契约的事来自然是得心应手。艾夏也很放心地将鹅毛笔交给她,并对苏萨说道:“那么,你打算借多少呢?” “嗯……”苏萨略一思索,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万五千纳赛尔吧。” 艾夏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就够了?我借你二万纳赛尔吧?” “不用。我怕我还不起啊!”苏萨笑道。 “那随便你。”艾夏也没有坚持,向玛莎点头示了一下意。玛莎得到指令,立马握着鹅毛笔,刷刷刷刷飞快地写成了一份内容谨严、字体美观的契约,右下方空下了签名的地方。 艾夏接过鹅毛笔,看了一眼契约,然后郑重地在签字栏里流畅地挥洒下自己的名字“艾娜丝塔西夏”,然后将笔蘸了点墨水,递给苏萨:“该你了。” “真要签啦?呵呵……心情有些奇怪呢,感觉好像是在签卖身契。”苏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艾夏打趣。 艾夏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道:“放心,不会把你卖到奴隶贩子那里当矿工的。” “我现在可是个自由民了,你那样做是犯法的。”苏萨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接过鹅毛笔,也没怎么细看,只看到有一行“一万五千纳赛尔”的字样,便放心地在右下方艾夏名字的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写完了之后,拿起契约来左看看,右看看,上端详,下端详,一脸不满意的神情。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艾夏淡淡地问。 “没什么……我的字太丑了。”苏萨的回答令艾夏她们差点晕倒…… ※※※ 小公主珂缇娜心急火燎地沿着中央甬道向国王的寝宫奔去。 “殿下!”“殿下!”一路上不少巡逻站岗的侍卫看到珂缇娜,都欠身行礼,小公主都没有回礼,径直走了过去。她的心里,此时只有国王的伤势。 “哎呀!”一个人影正好自寝宫里面走出来,毛毛躁躁的小公主一时收不住脚,跟那人撞了个满怀。对方竟被撞得倒退了两步。珂缇娜这才停下来,仔细一看,原来竟是王国的宰相吕宋。 “宰相大人。”珂缇娜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 “呵呵,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公主殿下您这么冲撞啊!”吕宋开着玩笑。 “对不起。我太冒失了。——父王没事吧?” “殿下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吕宋含糊其辞。 “那失陪了。”珂缇娜心系父亲伤势,没有跟吕宋多说话,道了别便匆匆走向国王寝室。在她的身后,宰相吕宋微妙地一笑。 …… “父王,珂缇娜回来了。您没事吧?” 珂缇娜将国王寝室的两名守卫撇在了身后,一把推开了寝室门,像头野猪一般撞了进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将她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父王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憔悴地卧在寝床上,却悠闲地摇着摇椅在落地长窗前晒太阳?这哪是受重伤差点死掉的人的模样?(奇*书*网^.^整*理*提*供)分明是在安心养老的退休军官。 珂缇娜呆在原地,拼命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脸的难以置信。 “啊,”看到是珂缇娜回来了,奥西汀四世顿时精神一振,从摇椅里跳了出来,大步迎上来,嘴里欢喜地叫道,“我的珂缇娜,你终于回来了。” “父,父王,……你不是……遇刺了吗?” 珂缇娜有些傻愣愣地问道。 奥西汀四世兴奋地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大笑道:“你一回来,我的伤势就全好了。珂缇娜是我最好的灵药啊!” “少胡说!”珂缇娜用力地推开奥西汀四世,生气道,“你,你是在装伤吗?” “没有的事!”奥西汀四世矢口否认,但他的表情装得再严肃,他的眉眼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窃笑。珂缇娜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国王的言不由衷,她顿时明白了,原来自己是被父王骗回来了。 “父王,你居然……居然用这种手段,这种卑劣的手段!”因为受骗,珂缇娜之前还惶恐不安的内心现在充满了恼怒,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了。 奥西汀四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个……这个法子也不全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您还在推卸责任!父王,您这么做,珂缇娜对您太失望了。”珂缇娜严厉地指责着自己的父亲。 奥西汀四世虽然身为一国之主,现在却像是受了老师批评的小孩子,羞赧地无言以对,只能赔着尴尬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然而珂缇娜却越说越生气,神情十分激动: “亏我这么担心您,您却在这里悠闲地晒太阳。捉弄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让您开心吗?” “不是,不是的。”奥西汀四世无力地回应着。 “您太令珂缇娜失望了。”珂缇娜扔下这句话,生气地转身就离开了寝室。 “珂缇娜,你要到哪里去?”奥西汀四世追了上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珂缇娜一边向寝宫外走去,一边头也不回任性地叫道。 “不许再出走!”奥西汀四世语气严厉地道。 “您凭什么限制我?!”珂缇娜倔强地反问,脚下没停。 “凭我是国王!凭我是你的父亲!”奥西汀四世终于有些生气了,大喝一声,“侍卫,拦住公主。” 冰冷的长斧,交错在一起,生硬地拦住了珂缇娜的去路。 珂缇娜气恼地拧回身来,冲奥西汀四世抗议道: “父王,我不是您的夜莺,不是您的云雀!” “你是我的女儿!”奥西汀四世神色严厉地说道。 珂缇娜的目光同奥西汀四世坚定而毫不让步的目光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珂缇娜眼圈一红,忍住委屈的泪水,一声不吭地掉头就向自己的寝室走去,不愿再跟国王说一句话。 “珂缇娜!”国王在身后想唤住她,但是,珂缇娜根本不予理会,依然不吭声地走远了,只留下奥西汀四世,徒然地感叹着女儿的叛逆。 ※※※ 王城角斗营,一处座落于大斗技场旁边的全封闭式建筑,高大的围墙,沉重的大门,四角直冲天空的塔楼,森严的戒备,这里俨然就是另一座王城监狱。区别只在于这儿关押的不是囚犯|奇+_+书*_*网|,而是比囚犯更不如的奴隶角斗士。囚犯服刑完毕尚且可以出狱,一旦沦入角斗营,绝大多数人便只有一辈子无望地囚禁在这里,或悲惨地战死于角斗场上。 只有两种情况下角斗士可以活着走出这里:一是成为血斗士,另一种是支付相应的赎金。每个角斗士的赎金,依照角斗士的年龄,标以相应的数额。预备角斗士一般是两万纳赛尔,年轻力壮的角斗士平均是三万纳赛尔,而年老体衰的角斗士,很可能只值一万纳赛尔。角斗营的老板“肥约瑟”有过这样绝妙的比喻:“角斗士嘛,就跟女人一样,总要年轻漂亮才能卖个好价钱;一旦年老色衰了,恐怕贴给人,人都不要了。” 说这句绝妙比喻的主角,此时正和角斗营营长蜥蜴在柱廊底下喝着红葡萄酒,欣赏着角斗士们的训练。 肥约瑟抬头看看天空,皱了皱眉头,随意地说:“我说天色怎么暗下来了呢,看样子好像要下雨了。” “也有十几天没有下雨了,从酒神节一直晴到现在。是应该下一两场雨了。”蜥蜴也抬头去看天空。秋天的天空被阴阴的薄云遮满了,光线有些暗淡,预示着一场秋雨的即将来到。 “一阵秋雨一阵凉啊。这下也许会耽误角斗士的训练了。”肥约瑟更多的是考虑自己的事业。 第47章 天气什么的其实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放心吧。不会耽误的。”蜥蜴颇有自信地道,“这批角斗士,都是经过死亡考验的战士,雨地里训练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这都是你蜥蜴训练有功啊。看来今年年底又非得给你加薪不可了。”肥约瑟呵呵笑道,下巴上的肥肉都随着笑声而抖动起来。陪着他一块儿笑的还有角斗营营长。 正在这时,一位侍者自走廊那头一路小跑过来,凑到蜥蜴耳边,小声地报告着什么。 “有什么事吗?”肥约瑟斜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哦,没什么大事。有人想赎买角斗士。”蜥蜴答道。 “哦?”肥约瑟一听,颇感兴趣地道,“那可是笔不小的生意啊!对方是想赎谁呢?” “暂时还不知道。不如把他引进来一块儿看看?”蜥蜴征询着肥约瑟的意见。 “也好。有生意谈总是好的。”肥约瑟笑着点点头。他从来都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生意。 侍者得了命令,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引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一男一女,都十分年轻的样子。蜥蜴看到走在前面的青年男子,“哦”地一声,很意外的表情。 “怎么了?你认识吗?”肥约瑟捕捉到了蜥蜴的表情变化,问。 “是的。好像是以前我们这里的一个角斗士。”蜥蜴对走来的青年男子隐隐还有印象,“好像是叫……苏萨。血斗士苏萨。” 苏萨和玛莎一前一后跟着引路的侍者穿过熟悉的长廊,走近那两名决定着几百名角斗士生死命运的重要人物。想着就在十多天前,自己也须仰视才能见到的角斗营老板和营长,现在居然能跟他们平等地做起交易,人事的变化真是迅疾。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见到吉诺拉,完成交易。一想到马上就能与好友重逢了,苏萨心头禁不起莫名地激动起来。 十几步的距离走完了,终于来到了那两个大人物面前。苏萨垂手肃立,仿佛一名战士或角斗士面对着自己强大的对手,沉着而尊敬地问候道: “上午好,两位先生。” “你就是那名酒神节上最终获胜的血斗士吧?”肥约瑟微眯着眼,很感兴趣地观察着苏萨。 “是的。”苏萨不卑不亢地答道。 “真是个幸运儿啊,在那样的竞赛之中能笑到最后。”肥约瑟不无感慨地说道,“那么……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想跟你们做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肥约瑟微笑着明知故问。 “赎一名角斗士。”苏萨目光坚定地看着肥约瑟。 “一名角斗士?叫什么名字?” “吉诺拉。” “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苏萨很骄傲地挺着胸膛说道。 肥约瑟微笑道:“我很欣赏你们之间伟大的友情,不过,你知道赎一名年轻角斗士需要多少钱吗?” “我知道。钱,我都带来了。”苏萨向身后的玛莎点头示了一下意。玛莎走上前来,将一个口袋打开,露出面前一大叠纳赛尔来。 “需要数一数吗?三万纳赛尔。”苏萨一字一顿地对两人说道。 “哦,不必了。”肥约瑟转头问蜥蜴,“角斗营里有个叫吉诺拉的人吗?” “有。”蜥蜴简单地回答,“你确定你想赎他吗?” “是的。”苏萨坚定地回答。 蜥蜴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脸上流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跟我来。”半晌,蜥蜴推桌而起,转身向营房走去。 苏萨和玛莎连忙快步跟上。 第六章白杨树下的亡灵 天色阴沉,如死去亲人的人的脸,写满无可排遣的哀伤。 如此阴灰的天幕之下,苏萨跟在蜥蜴后面,穿过了营房,沿着回廊一直走到了营房后面的白杨林。 苏萨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这片白杨林,被角斗士们称为“白杨客栈”,不过,这个客栈不是用来接待过客的,而是用来收纳灵魂的。死去的角斗士,多数都会被埋在这里。几乎每一株白杨树下面,都埋着一个灵魂。 蜥蜴带自己来这儿干什么? “怎么不走了?”蜥蜴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苏萨。 蜥蜴的目光刺得苏萨有些心虚。 “为什么来这里?”苏萨问。 “你不是要见吉诺拉吗?” 苏萨闻言,浑身一震,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你,你什么意思?”因为恐惧,苏萨的声音都有些变了,目光死死地瞪着蜥蜴。 蜥蜴不作声,转过身去,继续向白杨林走去。 “怎么了?”玛莎在身后好奇地问。 “没,没什么。”苏萨铁青着脸,抬步跟上蜥蜴。 稀疏的白杨树林间,被踩出了一条蜿蜒的小道。蜥蜴、苏萨和玛莎,就沿着这林间小道向树林深处走去。风从林冠跑过,带起哗啦啦的叶子拍动的声音,好似远远的潮水。 不知为什么,苏萨突然回想起跟吉诺拉初识的那个五月的热天。年轻的脸庞向他绽着温暖的微笑:“我叫吉诺拉,尼尼微人,志向是当一名图书管理员……” 蜥蜴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一株白杨树前,不作声。 苏萨的心猛地一抽紧。难道…… 不可能! 苏萨冲了上去,去看树干上刻的名字。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蜥蜴说。 苏萨舒了一口气。树身上刻的是“秃鹫文森特”。 “十多年前的事了。”蜥蜴淡淡的语气底下,似乎有着岁月的感慨,“那时我们是一对搭档,角斗营里最令人生畏的组合。没有谁能够战胜我们。” “后来呢?”玛莎颇感兴趣地问。 蜥蜴目光复杂地看着被削去树皮的地方刻下的那个名字。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刀刻的线条现在已经成为褐色的瘢痕。 “后来……死了。” “怎么死的?”玛莎很唐突地问。 蜥蜴脸上肌肉轻轻抽动了两下,面色一寒,冷冷地道:“你问得太多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方继续走去。 玛莎不知所措地看着蜥蜴的背影。她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苏萨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走了。”自己跟上了蜥蜴。 道路一点点往树林深处延伸。苏萨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终于,蜥蜴停下了脚步。 于是苏萨看到了一株挺拔的白杨树矗立在他的面前。灰白的树干上,削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用刀刻了字。 每一位长眠于树下的角斗士,人们都会在树上刻下他的名字,相当于角斗士的墓碑。 苏萨的目光躲闪着,不敢去看那株白杨。他怕他的预感成真。 这是不可能的,吉诺拉正等着自己去赎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苏萨这样对自己强调。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蜥蜴转过身来,冷冷地注视着苏萨: “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跟你的朋友问个好吧。” 苏萨不作声,也不作任何举动,只是那么僵硬地立着。 蜥蜴见惯了风雨的双眼中,此时也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眼神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怀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串东西,抓过苏萨的手,将那东西硬塞在了苏萨手心里。 “他的遗物。你是他角斗营里最好的朋友吧?这东西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轻轻地摇一摇头,嘴里咕哝了一句,从失魂落魄的苏萨身旁擦肩而过,打算沿原路返回。 “等一下。” 苏萨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什么?”两个男人背对而立。风吹起他们的衣襟。 “怎么死的?” “……” “请告诉我。”苏萨的话语中透着坚定与阴冷。 “你想为他报仇吗?” “是的。告诉我,凶手是谁?” “你全都忘了吗?” “什么?” 蜥蜴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声音很轻,却在苏萨心头宛如打了一个雷,震得他通体一悚。 “你。” “你胡说!”苏萨猛地扭转身来,面目狰狞。 蜥蜴依然没有回头,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然后自顾自离开了: “酒神节那天的情景,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吧。” 雨点由小到大,由疏到密,一点一滴打在苏萨身上。他的头发像水蛭一般贴在脸上。然而,他没有动弹,甚至没有表情。 僵木的外表之下,却有激流在体内奔腾。与吉诺拉在一起的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苏萨的心头与眼前闪现。王城外烈日下的初识,角斗营里两年的相濡以沫,大斗技场上的拼死相护……还有,被自己记忆死死封闭着的那悲伤的最后一幕。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狭小的脑海简直无法容纳这么多关于自己和吉诺拉的欢乐而悲伤的记忆。 “苏萨。”玛莎关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此时的苏萨,已经听不见任何呼唤。 他慢慢地回过身,目光死死地钉在树皮墓碑上。 白的树干,瘦而细的刻痕。 他的视线循着刻痕慢慢地移动,一时之间没有认出那一行字来。 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 那行字陡然整个跃入他的视野。 ——角斗士吉诺拉。 “轰隆隆隆隆……”一声沉闷的雷声从天顶滚过。 “叭!”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苏萨的眼角。然而,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第48章 “苏萨,你没事吧?”玛莎被他的神情吓住了,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衣襟。没有反应。 “苏萨,苏萨!”玛莎惶急地呼唤苏萨的名字,“雨下大了,我们先回去吧。” “是我杀了他。”苏萨喃喃地说,手指颤抖着抚摩着触目惊心的刻痕。 “你在说什么啊?” “是我杀了他。”苏萨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说。 玛莎牵着苏萨的手不自觉地放开了,退开一步,不知所措地望着苏萨。 “是我杀了他。”苏萨现在的脑海里,无数印象碎片正不断地闪回: 悲哀的眼神。张大的嘴。飞溅的血花。 苏萨。苏萨。 碧滢滢的磷火。浮动的羊皮纸。阴森的咏唱。 苏萨。苏萨。 战锤楔入头骨的锐鸣。嘶声的绝叫。艳红的天与地。 苏萨。苏萨。 世界在旋转。白手绢上下翻飞。有人在灵魂深处狂笑。 苏萨。苏萨。 ——拇指朝下! “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苏萨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句话,目光萦乱,神情恍惚。 雨水从他的头顶淌下来,淌下来,漫过额角,漫过眉骨,流过眼角,挂下脸颊。苏萨的眼底涩涩的,眼前是一片水雾,已经分辨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真相,有的时候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苏萨!”玛莎惊呼一声,看着苏萨的身体一点点地软下去。行将崩溃的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泥水地中。黄浊的泥水溅起,就仿佛苏萨心头浓重的悲哀。 是什么样的命运,非要将一对生死莫逆的好友,以如此的方式隔绝开来?为什么?为什么那天的自己会陷入嗜杀的疯狂?为什么面对着自己的好友,竟狠得下心痛下杀手?那个应该遭受到诅咒的日子里,斗技场的上空究竟盘旋着哪一只恶魔,阴险地在自己与吉诺拉之间播下恶毒的种子?苏萨怨愤地昂起头来,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任由雨线如箭一般自天心倾泻下来,射入自己的眼睛,任由疼痛与潮湿灌满眼眶。视线已经模糊,整个世界混沌一片。 雨更骤,风更紧,整片树林都成了雨水与泪水汇成的灰色海洋。 在这片海洋之中,苏萨长久跪着的身躯,就是海里的礁石,孤独,阴冷,无生命。 第七章两颗孤独的心 衣服上的水滴滴嗒嗒地淌下来,打湿了座位底下的地面。嘴里苦艾酒的青铜腥味提醒着苏萨的神经,让他意识到自己肉体的存在。苏萨有些迷惘地望着眼前模糊晃动着的人影,呆呆地问道:“我……在哪里?” “你在苦艾酒馆。”柔和的回应,仿佛空谷的回声,在耳边萦绕不去。 “苦……艾……”有些迟滞的思维。 “是的。苦艾酒馆,你临时的家。” “临时的家?” “是的。临时的家。” “你是……艾夏?”在柔和声音的呼唤之下,人影在瞳人里渐渐地清晰起来。 “是的。我是艾夏。”艾夏用一块毛巾擦着面前这个小自己五六岁的青年湿漉漉的头发,动作柔和得像母亲的手,“玛莎已经都跟我说了。” “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 “我亲手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苏萨低着头,喃喃地道。 “我知道。” “我们是两年的朋友。” “我知道。不能怪你。这是命运的捉弄。” “命运?”苏萨抬起眼来,眼神恍惚地望着艾夏,“什么是命运?” “命运……”艾夏的动作停住了,“命运啊……” 艾夏目光向着斜上方无尽的远处,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悠悠地轻声道:“命运就是明明整天在一起,却没法开口表达心意;命运就是明明能够在一起,却最终无奈地分开在两地;命运就是等到一切都已失去,才发现自己原来曾经拥有;命运就是明明已经伸出手,却永远也无法触及……” “明明已经伸出手,却永远也无法触及……明明已经伸出手,却永远也无法触及……”苏萨喃喃地反复念着艾夏的话…… …… “艾夏,你也有伸出手来却永远也无法触及的那个人吗?” 藉着苦艾酒浓烈的酒劲,已经换了衣服的苏萨半睁着眼问艾夏。 “你喝得太多了。”艾夏轻轻地伸出手去,按下苏萨的酒杯。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苏萨本就不善饮酒,又是在新与好友决裂的悲伤情绪之中,苦艾酒精在他的体内奔流,燃烧,挥发成不顾一切的任性与放肆。喷出口的,除了酒气,还有满腹的情绪。 艾夏拿复杂的目光望着他,樱瓣似的嘴唇轻轻张翕,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说?你不敢说?——我敢说!我,我……”苏萨用力地抖开艾夏的手,酒杯里的酒液泼溅到了桌面上,“我有!我有伸出手去也触不到的朋友。明明可以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拒绝出来?艾夏,你说,他为什么拒绝离开角斗营?为什么?” 艾夏拿悲伤而怜悯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情郁于中,借着酒精肆意地发泄的男子。 “为什么他不能原谅我?告诉我,艾夏,为什么明明是好朋友,却会有隔膜,有解不开的仇恨?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脱你所说的那种命运?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苏萨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哀,越说越语不成声,到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饮泣着说出口的了。 他的手扔了酒杯,死死地抓住艾夏的手,指甲因为用力甚至掐入艾夏白嫩的肉里。艾夏却忍着痛,没有抽回她的手,而是任由他像溺水者抓着漂在水上的木片一般捉着,以罕见的温柔语气安慰道:“苏萨,我也无法给你答案。因为……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命运这种东西,每个受他播弄的人,都在苦苦地追寻着答案。等到哪一天,我领悟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天天梦见,却又阴阳两隔。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那个身影,与面前这个无助地捉着自己手问自己该怎么办的青年重叠到了一起,令二十六岁的艾夏刹那间有一种眩晕的错觉,继而又意识到两个身影的不同,遂淹没于巨大的惆怅与哀伤之中,不克自拔。 这样的雨天,这样的酒中,这样孤独的男女,这样悲伤的往事与遭际,情何以堪?人何以堪? 指甲的掐痕处,艳红的血珠沁出在惨白的肌肤凹陷处,触目惊心。恍若不知疼痛的艾夏,以三月和风柔和的声音,悠悠地说着,像是在对苏萨倾诉,又像是在对着虚空里那个想象中的人儿诉说着久积心底的话语:“苏萨,你问我有没有伸出手来却永远也无法触及的那个人,我现在就告诉你:有!” 苏萨睁着醉眼,呆呆地望着她,没有作声。 艾夏出神地想了一阵,然后继续娓娓地诉说道: “他叫韦尔斯,是一名勇敢的战士,脸上总是带着和你一般的坚毅神情。认识他的那年,我才十七岁;而他,大我三岁。他待我就像妹妹一般,总是处处帮助我,关怀我。有什么难事,总是他一个人扛下来;我不开心时,他总是想尽办法逗我开心;一起执行任务时,也总是很细心地呵护着我,不让我受一点伤。曾经有一次,为了替我阻挡追兵,他受了七八处足以致命的创伤。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九死一生地苏醒过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艾夏……没事吧…… “他是当时组织里的三号人物,而我,只是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半大女孩。他就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指点着我,扶助着我一步步成长起来。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有勇气度过那段黑暗的岁月,一直活到现在!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一个人……” “那他现在人呢?” “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 “……” “五年前,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晚上,把我约到了营地附近的池塘边。那天的月亮很圆,月光很好,池塘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和他。他跟我说他要去执行一项暗杀任务,暗杀的对象是位势力庞大的残暴贵族,那次任务的风险很高,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我劝他不要去,但他说,如果让其他人去执行,也许失败的可能性会更大。他不愿拿战友的生命去换自己的幸福。说到幸福,那个时候,他突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也是像你现在这样,死命地抓住我的手。(苏萨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艾夏的手。)我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他的手是那么地冰凉颤抖。他的声音也是那么地颤抖。他说,艾夏,我可以给你幸福吗? “‘艾夏,我可以给你幸福吗?’可以的,可以的!当时我应该毫不犹豫地说的,你可以给我幸福的,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可是,可是……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对爱情一窍不通的傻女孩,一个傻到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瞭的傻女孩!我甚至忘记了回答,只是慌乱地从他的手心里抽回手,像只胆小的兔子、像个懦弱的逃兵一样,逃离了他,逃离了自己的幸福。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追忆至此,艾夏心情激动,语音微颤,隐隐带着哭泣的气息。她的心里,此时也掀起着追悔与悲伤的巨澜吧? 第49章 连听着她的叙述的苏萨都能感受到她的哀伤了。 “任务……失败了吗?”苏萨艰涩地问。 艾夏轻轻地点了点头,长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恐怕她就没法子完整地讲出下面这句了: “第二天的黄昏,消息就传来了:任务失败了。他的尸体被钉在了城门上。” 静默。心头却是痛苦的狂澜。 艾夏继续动情地说着她的故事:“我想,如果那天晚上我能再勇敢一些,把我的手伸给他,对他说:我愿意!也许,他就不会抱着沉重的心思去执行沉重的任务;也许,他就不会失败了。也许,也许……可是,没有‘也许’,只有事实。事实就是我在该说的时候没有说,等到想说了,却没有说话的对象了。苏萨啊,这世上有一种命运叫做生死两隔,有一种思念叫永无结果。这世上有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可贵的人,有再怎么努力地伸出手去、却永远也触不到他的人啊!” 说到最后的时候,冰封的情感已经融化,悲伤的闸门已经打开,黯然的泪水无声地沁出眼角,顺着脸颊划出了柔和的弧线——艾夏哭了。 艾夏的一番倾诉,即便是在那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一直萦绕在苏萨的心头,反复地在他的记忆皮层上烙下深深的烙痕。而在当时,苏萨的心头,只是被感动与哀怜所充溢。他望着艾夏那双充满了忧伤的茶色眸子,心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慢慢地漫上来,怨愤与苦痛渐渐转化为同情与哀怜。面前这个一直以来都那么冷傲不可近的女子,原来竟也是有着如此悲伤往事的一个人。而她的遭遇,与自己又何其地相像,虽然一个是为爱情所困,一个是为友情所困,但都是在离散与睽违之间痛苦地挣扎。 雨天里,两颗同病相怜的孤独的心,渐渐地贴近。 苏萨很自然地伸出手去,隔着桌子,捧住艾夏梨花带雨的脸蛋,默默地注视着她盈满泪水的茶色眸子。 艾夏没有闪开,而是隔着泪雾回望着他,回望着这个与自己已逝的男友眉宇惊人相似的青年,樱色的唇瓣轻轻地颤抖。 “谢谢你,艾夏。” “?”艾夏抬眼不解地望着苏萨。 “谢谢你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哦不,是我莫名其妙地乱说,你一定听得很无趣吧?”艾夏有些慌乱地抬手去擦自己脸上滑落下的冰凉泪珠。 那一瞬间艾夏悲伤而慌乱的眼神仿佛是一根纤长优雅的手指,将苏萨心头最柔软的那根弦轻轻的一拨,拨出一串叫人迷醉至死的乐音。苏萨不由自主地双手一捧,探出身去,将自己的嘴唇凑向艾夏那吐纳着似兰芳馨的红唇。 没有挣扎,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反应,艾夏望着渐渐向自己脸上凑来的对方的脸,心头也被一层轻纱迷雾似的迷惘给遮住了,眼睑轻轻地阖上。纤长柔美的睫毛切出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扑簌簌地滚落。 就在两人的嘴唇行将印在一起的那一刻,突然,艾夏睁开了眼,轻轻地推开苏萨: “不要。” 苏萨有些迷惘地望着她。 她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你的嘴里全是酒气。” 第八章王子与公主 宰相府。书房。隔着落地长窗,望着外面连绵的阴雨,淡淡的,王国宰相问自己的助手:“叫你拿去化验的药粉,结果如何?” “在下拿了先后到两名炼金术士那里去化验过了,结果都是一致的。” “什么成分?” “茛菪。” “茛菪?不是橡树叶和槲寄生吗?” “不是。” “哦……那茛菪又是什么东西?有何效用?” “听那两名炼金术士说,茛菪就是我们名唤‘颠茄’的植物。” “什么?颠茄?”老宰相闻言,神情一震,转过身来,目光凛然。 “是的。”助手很小心地说,“宰相大人您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查这种东西啊?” 吕宋不语,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那名助手。 助手征询的目光望着吕宋,吕宋淡淡地道:“按照纸上的地址,不管用什么手段,将住在那里的人请过来。” “是,我马上去办!”助手接了指令,匆匆离开了。 吕宋又站回到落地长窗前,目光投向虚空里无尽的远处,深邃莫测。一场风暴,正在老宰相的脑海里逐渐酝酿…… ※※※ 同样站在落地长窗前看着雨景的,还有小公主珂缇娜。她此刻的心情,就跟眼前的秋雨一样阴郁苦闷。 从昨天回到宫中探望负伤的父王,发觉原来这一切从头至尾都只是奥西汀四世和宰相吕宋安排的一场戏起,她之前的紧张、忧惧、后悔,尽化作了气愤与羞怒,头也不回地冲出国王的寝室,想要再次逃离这尔虞我诈的宫廷。然而,她被阻住了。于是,她成了被囚在精美鸟笼里的金丝雀,一天二十四小时接受宫廷命妇、私人医生、贴身侍女、持衣女仆、膳食侍应和宫廷卫士等五六十人的轮流监视,别说是逃走了,就算是独处一会儿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就比如现在,在她的身后,就有四双眼睛不敢稍懈地盯着她。那些都是她的贴身侍女,上次珂缇娜的出走已经令她们受过了不敢回想的责罚。国王已经放出话来:如果谁再玩忽职守看不好小公主,一律砍头!顶着国王这道严厉的口谕,再同情小公主遭遇的人,这次都要赌上自己的名誉与生命,看住令人头痛的小公主了! 珂缇娜看似在欣赏窗外的雨景,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着再次“越狱”的法子。上一次的方法看来肯定是不行的了,身边这些人看得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真是叫人着恼。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了。真没想到,父王居然和那个老而不死的狐狸宰相沆瀣一气串通起来欺骗我!对自己儿女都要使这种手段,父王真的是变了。如果母后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让珂缇娜受这种欺侮的!想到自己已死的母后,珂缇娜的眼圈就红起来了。 珂缇娜身后的那些侍女,可不知道珂缇娜此时的心理活动,只看到她站在落地长窗前背对着自己长久地不言语,于是一个个面面相觑,流露出担心不安的神情来。 “小公主不会想不开吧?”想象力丰富的侍女甲这样小声说道。 “你不要吓我们啊!”胆小的侍女乙用手拍着胸口,脸色都变了。 “怎么可能呢!真是胡说!小公主才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呢!”侍女丙坚定地捍卫着女主人的形象。 “这也说不定啊!我觉得小公主这一次出宫回来后,好像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跟我们都不怎么说话了!”怀疑主义者侍女丁提出了不同意见。 “会不会是在宫外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性情大变?”侍女甲继续发挥着她常人难以企及的超凡想象力。 “可怕的事情?呀!”侍女乙又失声惊呼起来。 “叫什么,一惊一咋的。人吓人,吓死人了。”侍女丙埋怨地瞪了侍女乙一眼。 “可是,可是,小公主如果真的遇到可怕的事情,那,那该怎么办哪?要不要报告国王陛下?”侍女乙害怕地说道。 “只是猜测啦,只是猜测。”侍女甲安慰着不安的同伴。 “都怪你啊,乱嚼什么舌头!”侍女丙埋怨着侍女甲。 “嘘,禁声。”侍女丁轻声阻止了争论,“小公主有动静了。” “特蕾莎!我的奶茶呢?你想让我渴死吗?”珂缇娜突然转过身来,大声地责问着自己的首席侍女。 “来了,公主殿下。……可是,殿下您没吩咐要奶茶啊?”侍女丙边去厨房边委屈地说。 “什么事都要我一一吩咐吗?”珂缇娜蛮横的话语追着特蕾莎出了寝室。 “还有你们!”珂缇娜明显今天心情不太好,逮着谁骂谁。看到另外三名侍女掩着嘴偷笑特蕾莎,便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一天到晚只知道笑,笑,笑,闲着无聊没事做吗?自己不会找些事情做做吗?” “我们的工作就是陪着公主殿下您啊!”侍女甲笑吟吟地回答珂缇娜。 “还笑!这是你们对待公主的礼仪吗?真是不懂规矩!”珂缇娜着恼地道。 侍女甲、乙、丁忙作出正经庄重的模样,双手轻轻搭在身前,在门边立成了一排,眼观鼻,鼻观心,随时等候主人的吩咐。 但珂缇娜没有放过她们,继续生气地道:“你们除了站在那里扮人偶,还会不会做其他事情了?” “公主殿下您想做什么事情?” “我?我什么事情也不想做。” “要不……我去叫宫廷艺人来表演木偶戏吧?”侍女甲热情地提议。 “你当我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吗?”珂缇娜瞪了她一眼。 “那就让霞女士来给您唱一段《玫瑰骑士》里的咏叹调?” “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花腔女高音吗?” “那么……就让王家剧团给殿下演一出喜剧?” “王家剧团那些人能演出什么好笑的喜剧啊。”一提到喜剧,珂缇娜不由地想起在海尔曼村外苏萨、玛莎和马德里格斯所演的喜剧来,那才是她平生看过的最爆笑的喜剧,真实,幽默,充满了戏剧冲突和夸张色彩。就算是最后马德里格斯传递的“噩耗”,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也那么地具有讽刺意味。珂缇娜嘴角边不禁泛起了一抹微笑,喃喃地说:“那才是最有趣的喜剧呢!”一天没有通音讯了,不知苏萨他们怎么样了? 第50章 会不会等自己的消息等得焦急了?想到这儿,小公主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边的侍女们,看到小公主一会儿怒斥,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叹起气来,面面相觑,眼神里不约而同地传递着一个意思: “公主这次出宫,脑子肯定受伤了。” ※※※ 就在公主的侍女们七嘴八舌地为如何才能让郁闷的公主开心起来而争论的时候,就在珂缇娜生气地叫着“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们全给我消失”的时候,寝室外传来一个声音: “你想让谁消失啊?” 王国第二王子里贝卡微笑着迈进寝室,看到了珂缇娜正穿着睡袍气鼓鼓地傍在窗边,冲着三名诚惶诚恐的侍女发脾气。 珂缇娜听到里贝卡的话音,看到里贝卡的笑脸,立刻惊喜地奔过来,像小鸟一样扑入里贝卡温暖的怀抱:“里贝卡哥哥!” “呵呵呵,又是谁惹我们的小公主生气了啊?”里贝卡一手搂住珂缇娜的纤腰,一手抚着珂缇娜缎子一般的金发,爱怜地道。 “王子殿下!”三名侍女都恭敬地向里贝卡行着礼。 “你们都下去吧。哦,特蕾莎,奶茶放在这里。”里贝卡吩咐道。 三名贴身侍女依着里贝卡的吩咐,退了出去,一边出去还一边搡着特蕾莎一付坏笑的模样。特蕾莎最后一个出去,随手将寝室门轻轻地带上,不让人来打扰王子与珂缇娜的说话。 里贝卡扶着珂缇娜的削肩,笑着说:“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小丫头逃出去这几天有没有变瘦了?” “才没有呢,”珂缇娜噘着嘴道,“在外面不知道多自由快活。” “你还说!”里贝卡轻轻地打了一下珂缇娜的额角,“私自逃出宫去,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为你担了多大的心啊!” “嘻嘻……”珂缇娜顺着他的轻打,头一偏,吐了吐舌头,扮了个调皮可爱的怪脸,“对不起了,里贝卡哥哥,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啊?唉,真是不懂事的丫头啊!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一次偷跑出去,给周围人带来多大的不便啊!父王固然是挖空心思设了个局诱你回来,我也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连你的好朋友阿蕾希娅都受了殃及,你做事真是一点都不考虑后果。”里贝卡薄责道。 珂缇娜吐吐舌头:“嘻嘻,对不起对不起,第二次跟你说对不起了。让里贝卡哥哥你操心了。” “对我就不用道歉了,只要你以后做什么事都事先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里贝卡宽容地一下子便原谅了珂缇娜,“倒是阿蕾希娅那儿,你可得好好去道个歉才行。虽说她父亲已经被释放复职了,但克劳狄亚家可被吓得不轻,差点被亚雷克斯当作暗杀者惩办了呢!巴巴罗斯应该算是这次风波的最大受害者吧。呵呵呵……” 珂缇娜调皮地吐吐舌头:“阿蕾希娅姐姐家的事,我前两天就知道了。有空我一定会当面去请求她原谅的。不过,阿蕾希娅姐姐可是很支持我的,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 “是啊,是啊!有谁会舍得怪罪我们美丽可爱、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呢。”里贝卡用手捏捏珂缇娜的鼻尖,糗了她一下。 “那是当然的了。”珂缇娜毫不谦虚地皱皱鼻子,作出一付更可爱的模样,向自己最心爱的里贝卡哥哥撒着娇。经历了风波之后重逢的异母兄妹之间亲密轻快的气氛,甚至给阴晦黯淡的秋雨天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黄。 第九章囚在笼中的云雀 “给,收好了,这回可不要再弄丢了。”里贝卡将一样东西递给珂缇娜。 “什么东西?——呀!母后的肖像!”珂缇娜接过东西一看,眼里立刻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就差没搂着里贝卡的脖子亲一口了,“太好了!里贝卡哥哥最好了!最喜欢里贝卡哥哥了!” “呵呵呵……看你高兴成这样,刚才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呀?” “都是那些侍女啊,一天到晚看着人家,一点自由都没有!闷都闷死人了!”珂缇娜一边收好肖像一边抱怨说。 里贝卡捉住了珂缇娜话里的语病:“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了?” “没有,没有!”珂缇娜忙一本正经地道,“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里贝卡笑视着她的眼睛。 “真的没有。”珂缇娜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过她柔和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心事。里贝卡看得仔细真切,宽厚地一笑:“其实这回你就算是有这个念头,父王也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 “你以为父王那么英明的一国之君,会重复犯同样的错误吗?”里贝卡笑着拍拍珂缇娜的头,以示安慰。 “我刚从父王那里来,带个消息给你:父王已经决定让侯爵夫人提前履任,中午她就要受邀跟我们一同共进午餐了。” “不会吧?”珂缇娜呻吟了一声,目光里尽是绝望与恐惧。 “你里贝卡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里贝卡同情地看着她道。 “呜……”珂缇娜夸张地拉下一付悲恸欲绝的脸来,“里贝卡哥哥,你要救我啊!” “鬼丫头!你是真害怕还是假伤心啊?”里贝卡爱怜地戳戳珂缇娜的额角,问道。 “真伤心啊!真伤心。”珂缇娜吐着舌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才不会就这么向父王和那个老嬷嬷认输呢!” “听你口气,好像又在策划下一场越狱行动了吗?”里贝卡笑着抓住珂缇娜话里的把柄。 珂缇娜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嘴了,忙无力地掩饰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算了,别瞒我了。对我说实话吧,兴许我还能帮帮你呢!”里贝卡很自然地说着背叛父亲的话。 “咦?”珂缇娜一听,惊喜地望着里贝卡。 “咦什么!”里贝卡笑视着珂缇娜,“不屑于接受我的帮助吗?” “里贝卡哥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你不会是真的要帮助珂缇娜吧?真的吗?”珂缇娜惊喜地叫道。 “嘘!轻点!被人听见了,可就不妙了!”里贝卡偶尔也会流露出孩子一般的顽皮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很明显地表现出与珂缇娜相同的血脉来。萨拉逊家族的人的血液里,恐怕都流淌着一种名唤“叛逆”的因子罢。 “轻点轻点!”珂缇娜也兴奋莫名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里贝卡嘿嘿地贼笑道。 里贝卡拉着珂缇娜躲到窗边,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找个机会,把这些可恶的父王的眼线支走,然后,嘿嘿……溜之大吉!”珂缇娜得意得就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就这些?”里贝卡等了半天,珂缇娜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有些愣愣地问她。 “是啊。还要什么?”珂缇娜奇怪地问。 “天哪!”里贝卡呻吟了一声,“上次是怎么被你偷逃出去的啊?”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珂缇娜拿不解的目光询问着里贝卡,作出虚心听取意见的神情。 “这根本就不能算作是计划啊!这只是个构想!懂吗?构想!”里贝卡教育她道。 “构想?”珂缇娜望着里贝卡,眨巴眨巴眼睛,“不懂。什么是构想?要怎么构想?” “不是叫你构想!是叫你拟一个可行的计划!”里贝卡耐心地纠正道。 “我的计划不可行吗?” “跟你说了你那不叫计划,只能算一个粗浅的构想!”里贝卡又强调了一遍。 “我第一次不也是光有个构想,然后趁夜就溜出去了?”珂缇娜不以为然。 “所以说你运气好啊,居然没被发现!这回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父王光侍卫巡逻就加派了一倍的班次,还安插了这么多人员来看着你。你现在就算是睡觉,也会有人一整夜都看着了!” “不会吧?!难怪昨晚上我做梦都梦到有人在盯着我,原来是真有人在盯着看我睡觉啊!呜……真可怕!”珂缇娜回想起昨夜的不快感受,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谁让你偷偷跑出去呢!”里贝卡埋怨道。 “谁让父王和你擅作主张硬塞个讨厌的生活导师给我呢!”珂缇娜嘴硬道。 “你成年了,总得有个生活导师不是吗?”里贝卡耐心地教育着珂缇娜。 “那也用不着请那个老嬷嬷来啊!这么多有趣的人不请,偏偏是她!还嫌我的宫廷生活不够无聊吗?”珂缇娜噘着嘴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不说这个了。”里贝卡看看又要起争论了,很聪明地轻轻避开了侯爵夫人这个话题,看看珂缇娜的寝室,“在外面这几天,过得很好吧?没有受委屈吧?还是王宫里住得惯吧?” “没有啊。外面可好玩了!”一提到外面,珂缇娜的情绪马上上来了,兴奋地将自己在外面曲折多彩的经历,遇到的每一位有趣的人物都向里贝卡介绍了一遍,尤其是提到苏萨和玛莎,珂缇娜的脸上明显显出异样的神采,简直要眉飞色舞起来。 微笑着注视着珂缇娜,耐心地听她手舞足蹈将“绚烂的出走经历”讲述完毕,并以一句“总之,这一次没白出去,里贝卡哥哥你也应该多出去看看”作为总结之后,里贝卡宽厚地说:“看来你真在外面结识了不少有趣的朋友啊!” “是啊是啊!”珂缇娜毫无心机地向自己的同父异母兄长称赞着自己新结识的朋友,“苏萨啊,玛莎啊,艾夏姐姐啊,约瑟夫啊,甚至,甚至还有那个肥胖的管家马德里格斯,都是很好的人呢! 第51章 里贝卡哥哥什么时候我介绍你认识认识他们?” 里贝卡含笑不言。珂缇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地轻呼了一声: “对了,说起艾夏姐姐,我差点忘了!” “怎么了?”里贝卡用询问的目光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里贝卡哥哥,求你一个事。”珂缇娜表情很认真地说。 “什么事?” “你能管到卫戍部队吗?” “当然可以了,现在的卫戍司令是我的副官啊!” “那太好了!”珂缇娜开心地轻呼道,“那我只要拜托里贝卡哥哥你发一道命令就行了!” “什么事啊?” “你叫你的副官赶快去把对夜之迷宫的查封撤掉吧?”珂缇娜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夜之迷宫?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地下角斗场吗?” “嗯!”珂缇娜点头,“那是艾夏姐姐开的。因为被怀疑跟我的失踪有关,所以被临时查封了。” “一个女子,开一间地下角斗场啊?”里贝卡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介意。但是,这些情绪他是不会向兴高采烈地向他请求的珂缇娜说的。他依然是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接受了珂缇娜的请托:“好的。我让艾尔弗雷德马上去办。” 珂缇娜看到他答应了,兴奋地差点欢呼起来,抱着里贝卡调皮地亲了一口,一阵少女的馨香遂印在了里贝卡的脸颊鼻际,令他尴尬不已而又轻轻陶醉。 “疯丫头!这次到外面去,果然学坏了!” ——王子里贝卡用既怜又嗔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第十章餐桌之下 十几步长的椭圆形大餐桌上,铺着垂有流苏的暖红色餐桌布。在餐桌中间一长排烛台的照耀下,精美的银制餐具明晃晃的,丰盛的菜肴餐点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围着长餐桌而坐的,上首是国王奥西汀四世,他的左手是王后蝴蝶夫人,右手是王储亚雷克斯王子;蝴蝶夫人的下首是大公主索斯卡娅,亚雷克斯的下首是里贝卡王子;索斯卡娅的下首是尤尼王子,珂缇娜则傍着里贝卡而坐;就在珂缇娜的斜对面,坐着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阿罗森侯爵夫人。 宫廷女官长阿罗森侯爵夫人,是已故元帅阿罗森侯爵的遗孀,44岁,一身朴素的黑袍,袍子上只在领口和腰线处用灰线简单勾勒出轮廓,其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她的容貌就如同她身上的袍子一样,庄重,古板,没有任何表情。即便是荣耀地受邀参加王室的午餐,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骄矜或不安,仿佛这只是很正常不过的自家用餐。 在他们的身后,远远在站立了两排厨师和侍女,一个个噤声肃立,随时准备为餐桌前这些王国身份最尊贵的人服务。 ——这便是珂缇娜回来之后的王室第一次聚餐的场景。 奥西汀四世今天心情特别好。一直装伤的自己,出走在外的珂缇娜,忙于摄政的亚雷克斯,政务繁忙的里贝卡,离群索居的索斯卡娅,总算都能坐到餐桌前来,一家人安安心心吃一顿完整的午餐了——就冲着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五十四岁国王情绪亢奋,大声谈笑,开怀畅饮了。 “那么,人终于都到齐了。就让这顿午餐成为我的萨拉逊家族重聚的欢宴吧!”奥西汀四世的声音依然像以往那么响亮地回荡在大厅里,好像完全没有受过剑伤的样子。 亚雷克斯和蝴蝶夫人自从昨天得知奥西汀四世根本没有遭到严重的刺伤,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国王和宰相演的一场戏之后,直到现在,心头依然有着受欺骗愚弄的屈辱。但这样的心情,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的,表面上,亚雷克斯和他的继母依然得摆出欢愉的表情,恭喜着国王和他的爱女的重聚。 奥西汀四世心情很好地对着众人说道:“这一次宴会,主要是为了欢迎我们可爱的珂缇娜回家!所以,我提议,让珂缇娜来领餐前祈祷!” “好!好!”大家纷纷表示赞同,里贝卡还动作轻微地给珂缇娜鼓了两下掌以示鼓励。 被父王指名的珂缇娜无奈地领着众人了起来,双手合十,想了想,祷祝道: “我们在天上运行的光明之神啊: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承行于地,一如承行于天。感谢你赐下的阳光和雨露,使地上产出丰美的食物,感谢你为我们洁净这食物,救我们脱离那疾病与饥饿。一切的荣耀都归于你——伟大的光明之神,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竭。神佑我们!” “神佑我们!”餐桌前站立着的众人,都虔诚地呼告着。 餐前祷告完毕,众人纷纷坐下去,奥西汀四世一落座,便高兴地率先举起酒杯,对着珂缇娜说道:“珂缇娜,陪你父亲喝一杯吧?” 珂缇娜依然还介意着国王与宰相对她的欺骗,故意不去看她的父亲,大声地咕哝道:“珂缇娜才不会跟狡猾的人干杯呢!” “啊?哈哈哈……”奥西汀四世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开怀大笑起来,为自己与宰相设下的妙局得意着,“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珂缇娜,怎么能跟陛下这么说话呢!”身为珂缇娜母后的蝴蝶夫人带着责备的口吻对珂缇娜说道。 “哼,这不关你的事!”珂缇娜白了她一眼。 “唉,珂缇娜!怎么能这么跟你母后说话呢!”奥西汀四世并不介意自己被小公主没大没小地对待,但是珂缇娜如此对待蝴蝶夫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他有些不悦地说。 珂缇娜以叛逆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面色尴尬的蝴蝶夫人:“珂缇娜的母后只有一个,正在天国里温柔地注视着珂缇娜,翼护着她呢!” 大公主索斯卡娅置身事外地自顾自切着盘中的熏肉,嘴角浮着冷冷的讥笑。 奥西汀四世面色难看,他没想到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珂缇娜却是一点都不给蝴蝶夫人留情面,当众给自己的王后难堪。两个自己最心爱的人,却势同水火,不禁令奥西汀四世头疼万分。奥西汀四世能让整个广大的西大陆都在他的脚下战栗不已,却无法抹平自己家庭中两个女人之间的裂缝。——说起来也真是一件极具讽刺意味的事情。 注意到了奥西汀四世的薄愠,里贝卡轻轻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汤匙,柔和地对珂缇娜说到:“珂缇娜,能把你面前的香料瓶递给我吗?汤的味道太淡了。” 最喜欢的里贝卡哥哥的说话,珂缇娜自然不会不听,于是她暂时地将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从蝴蝶夫人身上收回来,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香料瓶递给里贝卡。 “谢谢。”里贝卡微笑着接过香料瓶,一边往汤里洒着香料,一边喃喃地说,“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又有这么丰美的食物,真应该好好享用啊。” 说着,他闪着睿智光芒的眸子转过来看着珂缇娜:“不来些肉桂汤吗,珂缇娜?宫外应该没有这么好喝的汤吧?跟大家说说你在宫外这几天的有趣事吧,怎么样?” 一提到宫外那段经历,珂缇娜的谈兴马上被激发起来了,于是真的在里贝卡的怂恿之下兴高采烈地讲述起来,之前尴尬的气氛也因此而被忽略过去了。大家的情绪都稍稍放轻松了些,奥西汀四世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甚至当珂缇娜讲到有趣或紧张的关头,还凑趣地搭讪几句,跟里贝卡两个一唱一和,将珂缇娜的谈兴反复地提了又提。说到最后,珂缇娜简直都要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了。连一向古井不波、冷漠木讷的索斯卡娅,都不禁停下手中的刀叉汤匙,认真听起珂缇娜的叙说来了。惟一无动于衷的,恐怕只有阿罗森侯爵夫人了。无论是之前珂缇娜与蝴蝶夫人的对峙,还是现在珂缇娜生动的叙述,甚至是自己面前丰美的食物,都无法勾起她哪怕一丝丝的兴趣。这些宫廷女官长,自始至终都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那里跟一具雕像似的。 当珂缇娜终于以长吁一口气的方式结束自己绘声绘色的讲述后,宫廷女官长并没有像大家那样兴致勃勃地为珂缇娜的故事鼓掌,而是大煞风景地用枯木一般无感情的声音淡淡地道:“一位有教养的公主是不该做这些事情的。” 珂缇娜正浓的兴致被侯爵夫人狠狠地打击了一下,脸上马上就表现出不悦的表情,望向侯爵夫人正想说话,奥西汀四世已经举起酒杯,爽朗地笑道:“好一段公主历险记!我提议,让我们为珂缇娜的精彩故事干一杯!” “干杯!”里贝卡、尤尼、亚雷克斯,甚至包括蝴蝶夫人和索斯卡娅,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应和着奥西汀四世的提议,轻轻地把侯爵夫人造成的不快掩饰过去。珂缇娜也忙于跟里贝卡碰杯,无暇去理会侯爵夫人。而侯爵夫人,似乎打定主意不愿融入这个看上去欢乐的餐会,依旧是那付严肃冷落的表情,偶尔才矜持地动一两下递上来的新菜肴。 大家也知道侯爵夫人的脾性,所以也没谁跟她多交谈,各自享用着自己的那份美餐,并三三两两不时交谈着,餐会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里贝卡和珂缇娜聊的是浪速与他的朋友们的事情,尤尼与索斯卡娅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闲话,蝴蝶夫人和奥西汀四世愉快地谈着话,只在偶尔的时候,眼风不为人所察觉地飞快扫一下坐在她对面的亚雷克斯王子。亚雷克斯是这一桌上惟一一个用心对付他的午餐的人。想必那些宫廷御厨们看到亚雷克斯很有诚意的用餐举动,会为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而感动流泪的罢。然而,御厨们看得到的是餐桌上面的情景,看不到的却是餐桌底下的一场戏。 第52章 正当蝴蝶夫人被奥西汀四世的一个不算很高明的笑话逗得掩嘴轻笑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尖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踩了一下。她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下对面的亚雷克斯王子,王子正与一块带着血丝的煎牛排作着搏斗,根本就没有看她。蝴蝶夫人又看了一下亚雷克斯身边的里贝卡,里贝卡王子正与珂缇娜聊得开心,连手边的美餐也无心享用。国王陛下正捧着腹得意于自己的笑话。蝴蝶夫人看了一周,又把目光回放到国王陛下身上,脸上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来来来,我美丽的王后,尝尝这块乳鸽翅膀味道怎么样?”奥西汀四世借着一点酒意,豪放地用自己的叉子叉了一块新端上桌来的烤乳鸽的翅尖,递向蝴蝶夫人的面前。看样子,他是要亲手喂自己的王后吃东西了。这个不那么庄重的举动,多少带有一些调情的味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来,尽管大家都没怎么留意,但还是将蝴蝶夫人闹得脸蛋酡红,以轻轻的埋怨的语气道:“陛下!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奥西汀四世的确是有点醉了,眼睛一瞪,呵呵笑道,“你是我的王后,我是你的国王,我喂你,你就吃嘛!来来来,别害羞!” “不可以,不可以。”蝴蝶夫人佯装害羞的样子欲拒还迎着,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一道寒冷的视线很快地在自己的脸上扫了一下。她目光一轮,正撞上亚雷克斯的视线。亚雷克斯从餐盘上微微地抬起他的眼皮,视线从下至上冷冷的盯了她一下,然后,很快地又垂了下去。除了蝴蝶夫人,没有人注意到王储眼神的异样。 蝴蝶夫人心头一震,一时失神,连国王送到嘴边的乳鸽翅尖也忘了闪避了,油沫星子很不雅观地戳在了她线条柔美的嘴角。 “呀!”蝴蝶夫人回过神来,头一偏,在奥西汀四世快乐的嘲笑声中,抓起手边的雪纺餐巾,抹着嘴角,眼神有些慌乱地游移着,不经意地泄露她内心的不安。就在厚重的长餐桌底下,亚雷克斯的两只脚夹着她的脚尖,放肆地拨弄着。蝴蝶夫人有些嗔怒地看了亚雷克斯一眼,亚雷克斯却面色如常地回她一个礼貌的微笑,就像一位王子在用餐时同他的母后之间的正常交流一般。即便是奥西汀四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儿子正在餐桌底下调戏着自己的王后。微醺的国王依然嘲笑着美丽的王后反应迟钝,居然会被乳鸽翅尖戳到,真是可笑。煞不知真正可笑的却是他自己。 蝴蝶夫人一方面装出嗔怪的样子应付着国王,另一方面内心忐忑不安地以偶尔的眼神制止亚雷克斯大胆而危险的行动。然而,被嫉火所焚烧的王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的母后,更加放肆的将足尖探至蝴蝶夫人小巧的脚踝部位,轻轻地磨蹭。蝴蝶夫人下意识地将脚缩回去,亚雷克斯察觉到了她的用意,两脚一用力,夹着了蝴蝶夫人的纤足,同时他也抬起了头,目光带着挑衅,毫不掩饰地火辣辣地盯着自己的母后,仿佛在威胁:如果你中止餐桌底下的游戏,那么,我就把我们之间的游戏公开到餐桌上面来。 蝴蝶夫人向自己王儿大胆而强硬的示威屈服了,放弃了抽回足尖的尝试,闪避着亚雷克斯的目光,故意主动同国王扯东扯西,同时也半拒半迎地配合着亚雷克斯在餐桌底下戏狎。 芳心大乱的蝴蝶夫人,受着嫉火和淫欲双重煎熬的亚雷克斯,被蒙在鼓里快乐谈笑着的奥西汀四世,游离于餐桌之外的索斯卡娅、尤尼和侯爵夫人,甚至连正与之热烈对话的珂缇娜都没有注意到:王国的骄子里贝卡王子,冰蓝的眸子不为人所察知地淡淡扫了蝴蝶夫人与自己的兄长一眼,嘴角浮起一抹颇堪玩味的冷笑…… 第十一章野兽王子·蛇蝎王后 “呀!”一声轻呼,王后蝴蝶夫人紧身胸衣上的雪白挡胸花边被不小心滴下的卤汁弄脏了。 “一个有修养的贵妇是绝对不应该出现这种丢脸的失误的。”如果侯爵夫人现在开口的话,肯定会说这样的话吧?蝴蝶夫人为自己的失礼而窘迫羞赧地向大家致着歉:“对不起,失礼了。” “没什么,没什么。”奥西汀四世正心情大好地向在座的儿女们吹嘘着自己当年率领军队进行战争,夺得王国继承权的光辉事迹,根本就没把蝴蝶夫人的小失误放在心上,随口唤道,“来人,陪王后去套房换身衣服。” “是!”两旁待命的侍女应道。 “啊,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蝴蝶夫人说道。 “哦,那么你快去快回吧。”奥西汀四世不在意地漫应了一声,继续投身于他的吹嘘之中去了。 蝴蝶夫人从容地离了座,走过王国大王子亚雷克斯的视野,推开餐厅侧门,去到了外面。 沿着餐厅外面的过道,蝴蝶夫人回到自己的化妆套房里,解下了挡在低胸紧身衣上方的花边。倒半圆形的雪花石膏般的胸脯如白莲的绽放。凝视着穿衣镜里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美丽胸脯,蝴蝶夫人一时竟有些痴了。 没有人能够从那一片白得耀眼的绝美酥胸猜测出她主人的真实年龄,但是,蝴蝶夫人清楚地知道,她美丽的年华正在一点一点地老去。就像是秋天里妖娆盛开的花朵,正赶在冬季来临之前作着最后的疯狂炫耀。而当那无情的西风刮起的时候,镜中的这朵奇葩,又将凋谢在哪一个早晨呢? 不,不,还不能凋谢!在达成那个目标之前,我还绝对不能凋谢!从四年前起,生命的一切,只为那一个目标而存在。在那之前,在那之前,绝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凋谢! ——美丽的女子镜中的面容露出决然而坚硬的冷意。 换上干净的挡胸花边,收拾好衣装,蝴蝶夫人从镜前的矮脚锦凳上站了起来,离开化妆套房,走过空无一人的红地毯过道。就在转角的高脚杯状花坛后面,一个黑影突然撞上来,一把将蝴蝶夫人按在墙上。 “啊——”蝴蝶夫人刚想惊呼,嘴已经被一只大手封住了。手的主人——亚雷克斯——脸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着红潮,嘴里喷着浓重的葡萄酒的酒味,一对被欲火熏红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蝴蝶夫人。 “你,你干什么?弄痛我了!”蝴蝶夫人低声地咿唔着,轻轻地挣扎着,但在亚雷克斯固执强大的禁锢之下,她丝毫不能挣脱。 一番挣扎之后,蝴蝶夫人放弃了努力,冷冷地注视着神情激动的亚雷克斯,紧身胸衣下饱满的胸膛随着喘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诱惑着亚雷克斯的欲望。 “我,我……”亚雷克斯以舌头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异了。 “不管你想干什么,先放开我。会被别人看见的。”蝴蝶夫人压抑着愠怒,低声道。 “我不放!他们都在用午餐,或者在大厅里伺候,没人会来的。”亚雷克斯喉结上下滚动,咽着唾沫。他一只手横压在蝴蝶夫人的锁骨上,将她压在墙边,另一只手胡乱地抚弄着蝴蝶夫人被紧身胸衣高高托起的乳房。蝴蝶夫人拼命扭着上半身,徒劳地躲闪着亚雷克斯的骚扰,苦闷地抱怨道:“你简直是头野兽!” “为了你,我情愿变成野兽。”亚雷克斯从喉间发出猥琐的低笑。 隔着硬挺的鲸须和金属丝编成的衬板,亚雷克斯感受不到任何手感,粗暴而急色的他迫不及待地扯下挡胸花边,将手掌自上方探入蝴蝶夫人酥软的胸膛。蝴蝶夫人拼命地将身子往下缩,躲闪着亚雷克斯的猥亵,惶恐地哀告道:“放手,亚雷克斯,放开我!” 亚雷克斯一把捉住蝴蝶夫人,神情疯狂地道:“没关系,别害怕,我的宝贝。只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蝴蝶夫人见哀告只会令亚雷克斯更加肆无忌惮,于是脸一冷,作色道。 亚雷克斯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蝴蝶夫人奋力地推开发愣的王子,捡起被扯在地上的挡胸花边,满脸寒意地挂上去,一语不发。一看便知已是怒火中烧了。 亚雷克斯有些惶恐地望着自己所爱的女人,不安地嗫嚅道:“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的行为一点都不像个绅士,你这么做,简直是在侮辱我!如果你爱我,那就应该尊重我。但现在,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戏弄我,让我当众失态出丑;在无人的地方轻慢亵弄你的母后……这样的行为,真是一个被爱神眷顾的青年会做的事情吗?你的行为简直就是一条公狗在发情!” 蝴蝶夫人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在用严厉的斥责口吻了。说得亚雷克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无言以对。狂乱的情绪渐渐地平息下来,被情欲折磨得丧失理智的王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女神,用悲哀的语气祈求着蝴蝶夫人:“碧阿垂丝,请不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你的爱人!我,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是真的爱我吗?还是只是爱我的肉体?”蝴蝶夫人冷冷地质问。 “我是真的爱你!爱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肉体和灵魂。”亚雷克斯热切地表白着。 “你的本事就只有夸夸其谈吗?”蝴蝶夫人鄙夷地冷笑着。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一定要让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亚雷克斯苦恼地望着她,恨不得马上就跪下来向蝴蝶夫人剖白自己的忠心。 “漂亮的话语谁都会说。要我相信你的爱情,除非……”蝴蝶夫人话语至此,突然停了下来。 第53章 “除非什么?”亚雷克斯急切地追问。 “除非……哦,不,你不可能敢做的。”蝴蝶夫人闪烁其辞。 “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只要能够永远地得到你,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亚雷克斯大声道。 “轻点声,不要用这种浮夸的口气来欺骗我。你只是一个有色心没勇气的懦夫而已。” “碧阿垂丝,我会用行动来向你证明,谁是懦夫,谁是勇士!请下命令吧,我的女神。”亚雷克斯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不,不行,那样的事情太可怕了!”蝴蝶夫人躲躲闪闪地道。 “天底下没有比得不到你更可怕的事情了。为了得到你,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令我退缩。”亚雷克斯坚定地说。 “不,不行,我们不能那么做。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不应该!神会惩罚我们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蝴蝶夫人一付被逼得快要发疯的可怜模样。 “神?”王储的眼里闪过疯狂的炽焰,“就算是神,如果他要挡在我的面前,我也会用我手中的剑,将他劈下地狱。碧阿垂丝,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在我们之间,除了你的见异思迁。” “哦,我的王子,不许你说这种污蔑人的话!我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女人呢!” “你不是那种女人吗?你敢保证你只爱我一个人吗?” “是的。我敢保证。这个世上如果有比自己更值得我爱的人的话,那就是……就是你啊!”蝴蝶夫人犹豫了一下,终于不顾一切地说出了那句话。 亚雷克斯听到蝴蝶夫人如此炽热的告白,仿佛心头一下子被浇上了一盆热油,滚烫滚烫。他心头所有疯狂的勇气都被鼓动起来,忘情地一把搂住蝴蝶夫人羊脂玉一般的脖颈,粗暴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不,不可以!”蝴蝶夫人用手指掩住自己柔软的嘴唇,惶急地轻呼道。 “为,为什么?”亚雷克斯不解地望着她。明明已经开口告白了,却依然守着自己的防线,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不可以!现在,我还是你的母后,不是你的妻子!如果你爱我,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的父亲。” “父亲?”亚雷克斯猛然意识到了横在自己与臂弯里这个女人之间的一道难以回避的障碍。 “哼!”年轻力壮的王子眼中闪过一抹冷然,“那个糟老头子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毕竟,他还是你的父亲。只要一天活着,他就一天是你的父亲,我就一天是你的母后,你就一天是你的王储——” “那么,只要他不在不就行了?”亚雷克斯用冷得像墓园里刮过的黑风似的声音森森地打断蝴蝶夫人的说话。 “什,什么?”蝴蝶夫人嗄声,圆睁着双目吃惊地望着他。 “只要他不在,不就行了吗?”亚雷克斯阴森森地笑着,重复了一遍。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蝴蝶夫人惊骇地向左右望望,看看有没有人听见这可怕的话语。 “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装什么装!”亚雷克斯突然朝蝴蝶夫人冷笑着,“让他永远地消失——这不正也是你的心愿吗?” “你,你在说什么,亚雷克斯?”蝴蝶夫人一脸的惊恐与不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算了吧,我可敬的母后,”亚雷克斯依然是那付可怕的表情,“我们谁也不用欺瞒谁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想除掉那个老家伙,报你的杀子之仇;我也想除掉那个老家伙,彻底地占有你。你需要的是报仇,我需要的是你。我们俩是最好的搭档,不是吗?” 蝴蝶夫人被他的话给震撼住了,一时间竟没有话来回答。 “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嘿嘿,别真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啊,我的美人儿!”亚雷克斯用手轻轻托着蝴蝶夫人尖削美丽的下巴,嘴角漾着森然的笑容,“虽然我平时一直表现得很莽撞。但其实,每个人都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一股寒意自蝴蝶夫人的脚底直窜上来。但是,她没有害怕,反而因为兴奋而浑身轻微颤抖起来。风韵绝代的蛇蝎美人嘴角也漾起与亚雷克斯惊人相似的微笑:“果然,萨拉逊王族的男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你兄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我兄弟?”亚雷克斯眉毛一挑,“谁?里贝卡?” “不错。”既然双方的心思都已经挑明了,蝴蝶夫人这个时候也就不再掩饰了,很露骨地说道,“不过,他可不像你这么好色纵欲。” “你也曾经勾引过他吗?”亚雷克斯不无醋意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你说呢?”蝴蝶夫人微笑着反问。美丽而狡诈的女子随意之间便已轻轻地在兄弟之间播下了嫉恨的种子。 “哼!”亚雷克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把搂住蝴蝶夫人的脖颈,“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谁也不许碰!谁碰,我就让谁死!” “那么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你的父王了。”蝴蝶夫人眼里充满了讥讽之意,“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啊?” “你说呢?”亚雷克斯阴森地笑着反问,猛地凑上了脸。 “唔……”嘴唇被粗暴地封住的蝴蝶夫人故意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然后,一阵热吻之余,自唇缝间漏出含糊的喉音,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是,亚雷克斯却似乎是听懂了,放开了对蝴蝶夫人香唇的封锁,右手自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来,塞在蝴蝶夫人手里: “这个,收好了。” “什么意思?”蝴蝶夫人纤手握成拳,笑视着亚雷克斯。 “哪天晚上,找个机会,放进那个老家伙喝的里面。” “不,这可不行。”蝴蝶夫人微笑着将拳头抵在亚雷克斯的胸前,“我只是个柔软良善的女子,从来不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放心,不是毒药。是毒药那老狐狸也不肯喝的。”亚雷克斯低声道,“上次的颠茄,他不就没有被毒倒吗?” “那御医果然是你买通的啊!”蝴蝶夫人轻笑道,“真是你父王的好儿子啊!” “你不也一样吗?明知道这御医有问题,却没有点破。你也真是我父王的好王后啊!我们俩真是好一对儿。” “谁跟你好一对啊?!”蝴蝶夫人打情骂俏似的轻轻捶了自己的王儿一下,继续道,“那么,你这包东西是什么?告诉我。” “你只要下进去不就行了?” “我可不想糊里糊涂被你利用。” “好好好,告诉你便告诉你,是——烈性春药。” “啐!你拿这种脏东西来给我啊!”蝴蝶夫人一下子把那包东西扔在亚雷克斯的脚边,啐道。 “少装了。”亚雷克斯阴笑着俯身捡起那包春药,重新塞在蝴蝶夫人手里,“收好吧。你还要靠这个耗光那老家伙的体力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蝴蝶夫人隐隐猜到了亚雷克斯的意图,但还是故意问个明白。 “我要……亲手把王冠从那老家伙头上——剥下来!” 王子亚雷克斯说这句话的时候,阴沉的脸上显露出狰狞的表情,看得蝴蝶夫人心头阵阵寒意。 第十二章暗夜之翼 诡异的羊皮纸在碧滢滢的磷火里浮动! 血色的文字,朱红的手印,恶魔的倒五角星徽记! 神秘的语音,如梵呗和咏唱,森森地低语: “从虚无的开始到混沌的终结, 请遵循自古以来传承的诺言: 转动命运的星辰, 斩断因果之枷锁; 打开真与幻的门扉, 穿梭过去与未来, 交错刹那与永恒。 深渊里最古远最寂静的魂灵啊! 尘土归于尘土, 黑水归于黑水, 灵魂归于躯壳! 以黑暗之名: ——去!” 刹那的黑暗骤然爆裂出一片绚烂得连所有的星辰都黯淡失色的异芒!微小的灵魂瞬间撕扯,分裂,扩散,消弭于无形…… ——苏萨突然“啊”地一声,自黑暗中惊醒过来。 脊背淌满冷汗,床单上已是洇湿。心脏剧烈地跳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神秘的咒语。 如此的梦魇,苏萨已经是连续第二个晚上遭遇了。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那样的场景一再地出现在苏萨的梦里,让他怔忡不已。 难道这一切自己曾经经历过,只是自己已经遗忘? 苏萨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待到秋夜的凉意渐渐侵入肌肤,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披了一件衣服,坐在床头望着窗外。黛青的夜空里月亮接近圆满了,月光挤进窗来,投射在苏萨的手臂上,仿佛有着水银一般的凉意与质感。 忽然,夜空里仿佛有什么破空而过,在苏萨的眼底掠过一抹阴影。虽然只是刹那,苏萨却不由自主地浑身一个激灵,圆睁了眼向窗外的夜空望去:夜幕还是夜幕,月亮还是月亮。 苏萨有些惊疑,虽然很想不去管它直接再睡,但总觉得心里惴惴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似的。踌躇再三,他终究还是打算先出去看看。于是,他穿上衣服,跳下了床,点了一支蜡烛,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短剑,走向房门。 在雅克的鼾声中,他轻轻打开了房门,来到客栈过道里。正是夜深时分,客人们都沉睡在梦乡当中,过道里空无一人,苏萨脚踩在过道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隐隐有种阴森的感觉。 摇曳的烛火在黑夜里发着蒙昧的光,模糊地照出苏萨脚下的一方地板。 第54章 苏萨保持着轻缓的步伐,以免走得太快带起了风吹熄蜡烛。小心翼翼地行过两间房间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苏萨的左手边,将苏萨吓得寒毛直炸,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作出应激的反应,往旁边一跳,锋利的短剑刷地横在了身前。 “吓!”黑影也陡然发出惊呼声,一下子缩回房内。 “咦?”烛光扑腾了几下,又回复了燃烧的状态,藉着渐明的光线,苏萨看清了那个黑影,舒了口气,“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你才吓我一跳呢!”那个黑影声音柔和悦耳,带着埋怨的语气,“深更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黑影自房后走出来,烛光下一张清冷艳丽的脸——正是艾夏! “我听到一些动静,出来看看。”苏萨据实回答道。 “咦?你也听到了?”艾夏惊疑地望着他。 “诶?你也听到了吗?”苏萨还以为只有自己听到呢,所以颇出乎意料。 “是啊。好像有什么从客栈上方飞过似的。”艾夏低声道,生怕惊醒了房内正睡着的玛莎,“不会是什么大鸟吧?” 艾夏一提到“大鸟”,不知为什么,苏萨的心头突然掠过在王城郊外那一夜噩梦般的遭遇来。也是一只似龙非龙的怪物,也是在夜里,——不会这么巧吧? 苏萨的头皮微微有些发麻,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害怕。但是,烛光里艾夏的眸子信赖地望着他,使得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男子,应该表现出男子应有的勇气,于是一挺胸,作出不在意的表情,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出去看看。” “我……我陪你一块儿去吧?”艾夏突然变魔术似的自身后摸出一张小巧的臂弩,有些担心地看着苏萨。 苏萨失笑道:“你什么时候配上这套装备的?” “我一向备好这套装备的,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怎么,你以为我柔弱得什么都不行吗?别忘了,我可是组织里的人,受过特别训练的!”艾夏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小瞧了,于是有些生气地对苏萨道。 “哈!”苏萨上下打量了一下艾夏: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睡袍,袍子的下摆一直垂到足尖,白兰瓜状的袖子仅仅遮到上臂,两条莲藕似的手臂暴露在凉凉的夜寒之中,跟那付微型臂弩实在不怎么相配。 于是苏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出去啊?不怕着凉吗?” “咦?啊!”艾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袍,害羞地飞快掩住自己的前胸,跳回房间里去了。房外荡漾着苏萨的偷笑。 不一会儿,艾夏换了一身干练的女用猎装自房间里出来了,微型臂弩已经绑在了她的左臂上。她拿嗔怪的目光瞪着偷笑的苏萨:“不许笑!还笑!”说着,就要拿手里的箭袋来敲苏萨的头。苏萨忙低头轻轻闪过,嘴里低声道:“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快出去看看吧,再磨蹭,什么都看不到了。” “已经磨蹭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有什么,也早就飞走了。”艾夏一边将箭袋系于腰间,边跟在苏萨后面说道。 “那也未必,看一看总是好的,心里踏实些。”苏萨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别的倒不担心,就怕这动静还是那只可怖的怪鸟发出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王城里又一名少女遭遇到它的袭击了?万一要是与它照上面了,自己该怎么办?苏萨有些后悔让艾夏也跟来了。不过,现在就算跟她说,她也不会相信自己,听从自己的劝告的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出客栈,来到夜晚的街道上。昏黄的街灯渲染出夜的静谧与冷清,天上的月亮依然是那么冷冷地注视着大地,仿佛是天幕里悬着的神的独眼。四下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苏萨在客栈周围转了一小圈,回到守在街道当中的艾夏身边,如释重负地道:“什么都没有。看来是多疑了。” “可是,明明听到有动静的。不会两个人同时多疑吧?”艾夏眸子迷惑不解地向四周张望,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说不定是乌鸦什么的,停在客栈屋顶上吧。” “乌鸦?在哪里?” “嗯,现在飞走了。所以……”苏萨话还没说完,突然,头顶上扑楞楞响过拍翅的声音。 苏萨和艾夏同时抬头往天顶望去。 巨大而残破的双翼,白森森的骨架,掠过头顶的,不正是那晚在城郊见到的那头骨架龙吗?只不过这次它没有捉着少女。 “啊!”苏萨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了,所以也不算太震惊,但艾夏乍见到如此可怖的怪物,不禁失声尖叫了一声,手中的臂弩“嗖嗖嗖”一连发出三支箭,毫无准星地奔那头骨架龙而去。苏萨想出言阻止都来不及了。 只见那三支箭中,两支射偏,剩下的那支,堪堪射在那怪物的左翼上。那头骨架龙本来是从苏萨与艾夏头顶飞过,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但是突然遭到袭击,左翼一挫,整个庞大的身形向左划了个弧线。很显然,那支箭惹怒了那头骨架龙,只见它身形一挫之后,折了个弯,挟起声势惊人的劲风冲向艾夏。 “快闪开!”苏萨见情形危急,一个飞扑,将被可怖的怪物吓呆了的艾夏扑倒在地,骨架龙的枯爪擦着艾夏的肩膀而过,险些她就成了怪物爪下的战利品。 “你发什么呆啊!”苏萨从艾夏身上爬起来,疾言厉色道,“快进客栈里去!这里我来!” 艾夏依然不知所措地呆望着那只重新飞上街道上方天空里的骨架龙,在她二十多年的经历当中,可能从来没有与如此可怖的怪物打过交道,更不用说闪避它的攻击了。苏萨见她魂飞魄散,知道指望不上她的帮助,于是用力将她拉扯起来,趁着骨架龙飞上天空,没来得及发动第二波攻击的间隙,又扶又扛地将艾夏拼命向客栈大门里送。 “来,来了,又来了!”还没有捱到客栈门口,几乎将全身重量无力地压在苏萨肩上的艾夏突然结结巴巴地叫道。 “呼”腥味的劲风袭身而来,苏萨暗叫一声“不好”,却已经来不及闪避了。电光石火的那一刻,苏萨大喝一声:“快走!”左手一用力,奋力将艾夏往客栈门口一推,自己却陡然感觉左胁一紧,两只脚顿时离地而起,居然被那头骨架龙带上了半空。 “啊!苏萨!”仆倒在客栈门口的艾夏支起身体来朝着斜飞上半空的怪物身影惊恐地叫道,然而,那头骨架龙已经带着苏萨一晃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当中…… 第十三章墓园魅影 嗖嗖的风声仿佛弃妇的尖叫,与沉重的扑翅声相激,划过苏萨的耳边。猝不及防被带到半空的他,手里虽然紧握着短剑,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吓了那只怪物。它要是一个不小心,枯爪一松,自己肯定摔个粉身碎骨。考虑到这一层,所以苏萨强行克制着自己以短剑劈砍的冲动。好在那只怪物似乎并没有边飞翔边进食的习性,只是把苏萨当成战利品攫住了在夜色里飞行。 “不会是想把我带到巢里给宝宝当作晚间点心吧?”苏萨居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如果这样的话,哼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叫你断子绝孙一家老小死光光了!”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短剑,苏萨只待落地的那一刹那,就发起突然袭击。 也不知已经飞到哪里了,不过,看地面的灯光,似乎还是在王城范围之内。可能是因为苏萨体重的关系,那头骨架龙似乎飞得挺吃力,翅膀挥动的频率越来越低,飞行的高度也越来越低,好几次都堪堪擦着建筑的尖顶掠过,倒把苏萨吓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毫无征兆的,那头骨架龙双翅一敛,带着苏萨箭一般地直冲向地面。巨大的加速度令苏萨为之一眩,等反应过来时,那头骨架龙已经翅膀一招,激起一股劲风,托举着自己轻轻停落在地上。同时双爪一松,苏萨被重重地扔在了地面上,打了一个滚,挣扎着爬了起来,二话不说,飞身回扑上去,一剑就往那怪物的心脏部位刺去。 然而,令苏萨瞠目结舌的是,手中的剑离骨架龙还有一剑半距离的时候,眼前的骨架龙突然像烧成了灰的纸张,在夜风的撕扯之下分崩离析,迅速化作一片片灰白的灰烬。手中的剑失去了攻击的对象,身体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而那片片灰烬,又在苏萨带起的劲风之中,飞快地旋转,上升,划着螺旋线,聚成一股像微型龙卷风一般的物质,以超越视线的速度,“嗖”地一声,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基座上,一下子凝固成一座龙的雕像! 苏萨目瞪口呆地坐在石块铺成的地面上,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回事?那头龙?那雕像又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陡然响起的呼声将苏萨的心智拉了回来:“总算回来啦,我的乖乖!这回又是什么收……获——” 奔过来一个人,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袍子,留着地中海式的教士发型。他吃惊地驻下脚步,以手指着地上的苏萨,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苏萨从容地从地上爬起来,冷笑着反问。 “你,你是哪里来的下等贱民?”那教士怒喝道,“怎么会被穆奇带到这儿来的?” 如果是胆小的一点,说不定就会被教士的怒喝给吓倒了。可惜他遇到的是苏萨,一个从小被死亡与恐怖吓大的战士。苏萨冷笑着抬步走向那名教士:“原来你就是那头骨架龙的主人啊?很荣幸能认识你啊!” “站,站住!”那名教士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第55章 “我倒还想问问你,深更半夜地驱使一条孽龙,你想干什么?”苏萨反过来质问他。 那名教士心虚地叫道:“这不管你的事!” “既然你的龙把我当作少女捉来了,这事就算与我扯上关系了。”苏萨冷笑着盯着对方。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名教士惊骇地看着苏萨,不经意间泄露了自己的罪恶行径。 “果然是你!”苏萨嘿嘿地冷笑,又踏上一步,逼近对方,“王城少女失踪的案子,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胡,胡说!”那名教士无力地辩解着,连连后退,想与苏萨拉开一段距离。他的直觉告诉他,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手握短剑的矮个子,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太良善的凶悍之气。 苏萨不给他思考与喘息的机会,厉声喝道:“吓!老实交待:那些少女在什么地方?” “什,什么少女?你,你在说什么……”那名教士一边后退,一边随口否认着,与苏萨渐渐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突然飞快地以手凭空划了个六芒星徽记,嘴里喃喃地吟咏道: “黑暗中之石像啊, 听从我的召唤: 我命令汝等成为我的奴仆, 从虚无中苏生, 将绝望带给我的敌——” 诡异的咏唱戛然而止,仿佛被刀突然斩断脖子的鸡! 苏萨倒持的剑首狠狠重击教士的小腹。教士捧着痉挛的腹部,痛苦的弓着腰跪了下去。 苏萨可不是傻子。对方摆明了要再次召唤出那头骨架龙,一旦让对方得逞了,自己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所以反应敏捷的他先下手为强,冲上前来毫不客气地一记重击,将教士打趴下。 “你老实点!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有一句话答错了,可就不是剑首而是剑锷招待你了!”苏萨将锋利的剑锷搁在跪倒在地的教士肥肉堆积的脖子上,冰凉的金属和肃杀的语气令狼狈的教士浑身一激灵,寒毛直竖,连忙忍着疼痛一迭声告饶道:“阁下饶命!阁下饶命!” “少废话!我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苏萨环视了一下周围,无数黑影高高低低地簇立于四周,看不清是什么地方。 “是……是龙之墓园。”剑下的教士战战兢兢地回答。 “龙之墓园?”苏萨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你是谁?” “我……”短暂的迟疑,他在犹豫是不是要直说。 “说!”苏萨稍稍压了一下剑,锋利的脸锷立马划破肥肉的表皮,划出一丝血痕来。不吃疼的教士杀猪一般叫道:“我说我说!我叫多佛尔,是王城原教会的教士。” “胡说!教士怎么可能会召唤魔法?”苏萨故意斥道。 “是真的!是真的!我真是教士。”教士多佛尔惶恐地辩解道。 苏萨藉着半明的月光仔细打量着剑下的多佛尔,视线一下子停落在他袍子的前襟。 ——银色的百合花! “你是黑使徒?” 苏萨吃惊地望着多佛尔。 “咦?”多佛尔也吃惊地望着苏萨。 苏萨被自己无意中发现的惊天秘密而震慑住了——如果,如果王城少女的失踪竟与黑使徒有关,那么,也就意味着,这桩给整个王城造成巨大不安的疑案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就是——原教会? 一种莫名的恐惧陡然涌上苏萨的心头,令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地上跪着的多佛尔,眼珠狡诈地一转,趁着苏萨失神的当儿,突然一低头,就地一滚,脱离苏萨剑的威胁范围。然后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向着墓园黑暗深处窜去。 “哪里跑!”苏萨回过神来,提剑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墓碑与坟茔间追逐了一段距离,突然,苏萨的眼前一晃,黑暗中已经失去了多佛尔的身影。 苏萨一愣,追到身影消失的地方,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一处墓碑的后面,竟然有一处黑魆魆的入口,直通向地下。是秘道! 苏萨犹豫了一下,还是纵身跃进了秘道。 沿着有些湿滑的石级往地下走,走了几十级之后,地道便呈水平向着前方延伸。苏萨戒备地手持短剑,在两壁的火把的照明之下,一步步行进。幸好这里只有一条道走到底,并没有岔路。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隐隐出现一道门。苏萨走上前去,伸手一推,没推动。再用力一推,还是没推动。苏萨用肩膀顶着门,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门还是纹丝不动。苏萨皱了皱眉头,伸手在门上摸索了一番,低低骂了一句:“该死的!”原来,门是巨石制成的,且从那一边被锁上。除非从那边打开,否则,从这一边推是怎么也推不开的。 线索至此,便告中断了。苏萨失望地踹了一脚那门,却只换来脚板的隐隐作痛。没办法,苏萨只得提着剑沿着来路返回。上到地面,看看四周,跟之前一样,还是寂静无人。苏萨想了想,用剑在地道口的墓碑上隐蔽处作了一个记号,然后离开了墓园。既然没法逮住多佛尔,只有先回客栈与艾夏会合了。她那边估计现在正焦虑万分,不知所措吧。 第十四章双子桥上 苏萨的估计没有错,此刻,艾夏已经和玛莎、雅克、客栈老板汉斯还有闻讯赶来的约瑟夫争论不休。汉斯的意见是在客栈里耐心等待,现在即便是出去找,也不可能找到苏萨的;玛莎和雅克的意见则是分头去寻找,起码比什么事都不做,坐在这儿干等要好;艾夏在两方喋喋不休的争论之下头都大了,苏萨被捉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反复重现,令她惶恐不安,后悔莫及。 “如果,如果当时我再镇定些!如果当时我再勇敢些……”艾夏在心里这样痛苦地自责着。然而,没有如果,只有现实。现在更要紧的,是找到苏萨的下落。 苦艾酒馆的老板,一直坐着不发表意见的约瑟夫突然发言了:“不要争了,听我说!” 大家都止住了争论,看着他。 约瑟夫平庸的脸上显出决然的神情,他斩钉截铁地道:“既然各执一词,那就分成两批来行动吧。玛莎、雅克和我分头去找,汉斯就留在客栈里等待,至于艾夏……”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分寸大乱的艾夏,嘴唇欲动,但终于还是没作任何评论。 “好吧。”玛莎和雅克也支持这种解决方法,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去了,只留下艾夏和汉斯待在原地。 “艾夏!”汉斯看看依然沉浸在遭袭的阴影中不克自拔的艾夏,想出言劝慰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粗线条的客栈老板在劝慰别人方面可没什么自信。踌躇了几下,他终于只是叹息了一声,摇着头离开了房间。 艾夏后悔自责了一阵,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抬头看周围,有些茫然,大家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儿。 艾夏突然从座位里跳起来,抓起桌上的臂弩,夺门而出,来到客栈外。月光依然如起初一般静谧清冷,但之前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艾夏有些不安地向天上的月亮望了一眼,然后朝着骨架龙飞去的方向奔去。 穿过了几条街,横在面前的便是平分王城为两个城区的“黄金大道”了,亚拉冈河贴着黄金大道静静地流淌,河两岸的街灯仿佛扯直的珍珠项链,在夜色里闪着点点黄晕。横跨亚拉冈,连接南北城区的双子石桥,雄伟的桥塔在夜色里宛如擎天的巨人,守护着罗尼慕尔城的夜。 艾夏快步走上双子桥的右桥,桥下汩汩的水流声和自己的脚步声相融,但她却仿佛从这相间相杂的声音中听出了不一般的声响。她心有所感地猛然抬头,向双子左桥上斜望过去,黛青的桥身上,一个人影正向着南城区走去。尽管两座桥隔着远远的距离,但在艾夏的眼底,那个夜色中的剪影是那么地熟悉,仿佛从八年前一直走到了现在。 “那边是苏萨吗?”上半身伏在桥栏上,艾夏的声音在夜空里清亮地响起。 双子左桥上的人影停住了,向这边望来。目光穿越远远的距离,与艾夏相汇。 “是艾夏吗?”苏萨反问道。 “苏萨!”那边的女子声音因惊喜而颤抖。 “是我。” “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苏萨心头暖流涌动。在这样的夜里,经历了那样的黑色际遇,能够安然无恙地与朋友重聚,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正在心情激动间,双子右桥上的艾夏突然沿着桥奔跑起来,跶跶的足音贴着河面清楚地传过来。在苏萨的注视之下,她不顾形象地绕过河岸,奔上双子左桥,奔近苏萨。苏萨看着她越跑越近,完全没有收住脚步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扑入自己怀里?苏萨有些失措地望着她。 ——然而,在距离自己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她突然停下了。注视着自己,复杂的表情。 “我没事。我很好。”苏萨用微笑再次安慰着神情激动的她。 轻轻地喘息,闪烁的目光,有着千言万语却终究一语未吐的女子。黑夜里静静地相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情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轻轻地道:“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没事儿。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苏萨的回答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那……那只怪物把你抓走之后,我很担心。” “害你担心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苏萨微笑道。 “对不起。” “诶?” “对不起!” “为什么?” “我当时被吓坏了,连累了你。” 第56章 “我不是说了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苏萨不以为意地道,“再说了,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艾夏不解地望着他。 “回去再说吧。”苏萨含笑,卖着关子…… ※※※ “什么?你是说黑使徒?” 听了苏萨的讲述,房内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玛莎更是忍不住失声轻呼起来。 “嗯。”苏萨重重地点点头。 “你没看错吧?”约瑟夫追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银百合花!跟玛莎抢到的那件斗篷上绣的一模一样。”苏萨肯定地说。 “黑使徒啊……”艾夏轻轻重复了一句,陷入了深思之中。 “这件事不会跟原教会有什么关系吧?”雅克有些担心地望着苏萨。他关心自己失踪的妹妹的安危,所以对少女失踪案幕后真凶的身份尤其关注。 “八成是脱不了干系的。”苏萨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倒也未必。”约瑟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兴许这只是你说的那个多佛尔一个人的行为。披着教袍的魔鬼也不是没有的。” “他只不过是一个会点召唤魔法的普通黑使徒,会有这么大能耐做这么大的案子吗?”苏萨不同意约瑟夫的意见,“依我看,这背后必定有庞大的组织在支持着。” “还有一个疑问:那些被抓的少女究竟关在什么地方?一个小小的教士能有地方安置这么多少女吗?”汉斯显然支持苏萨的观点。 “我……我能问个问题吗?”玛莎突然说道。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聚到了她的身上。 “黑使徒抓这些少女有什么用?”玛莎问道。 众人一愣,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个……”沉默了很久的艾夏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道,“古老典籍中有关于利用少女的鲜血来举行暗黑宗教仪式的记载,不过,不能肯定这次的失踪案就与这些记载有关……”说到这儿,她轻轻地瞥了一边脸色难看的雅克一眼。自己说出这些信息来,肯定会对担心着自己妹妹的雅克造成影响的吧。所以艾夏才会语气不是很肯定,没把话说死。不过,饶是这样,雅克还是一颗心陡然揪了起来,用略带生气的语气不满地嘟囔道:“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简直就是胡说嘛!” “不管怎么样,”苏萨也怕打击雅克,便用总结的口吻结束了无根据的猜测,“最关键的还是弄清楚那道门后面是哪里!” “不错!”约瑟夫也深表同意,“顺着藤才能摸到瓜,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有用。只要亲自去探一探,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的。” “但愿那道门背后不是另一个普通的出口。”汉斯乌鸦嘴一张,立刻引来众人不满的白眼。 “肚子饿了。你有空就去给我们弄点吃的吧,别杵在这里没事干。”艾夏毫不客气地指使着客栈老板。 汉斯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灰溜溜地去厨房了。 等汉斯走后,心情最为着急的雅克忍不住开口问苏萨:“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呢?” “动手?动什么手?”苏萨奇怪地问他。 “探索那道门啊!” “……”苏萨看着他,半晌,问道,“你有力气打开那道石门吗?” 雅克哑然无语。苏萨不行,他当然更不行了。 “假如真是用铰链从里面锁上的话,光凭蛮力肯定是打不开的。不过……”艾夏说到这儿,吊人胃口地顿了顿。 “不过什么?”苏萨的询问代表了大家的心声。 “人力打不开的话,可以用更强大的力量啊!”艾夏淡淡地道。 “你的意思是说用……”约瑟夫迟疑地望着她。 “火药!” 第十五章来自王宫的邀请 “一个普通的女子,有可能弄到火药这种危险的东西吗?” 第二天早上,坐在苦艾酒馆里焦急等待着的雅克这样问苏萨。 苏萨淡淡地一笑。他当然不能把艾夏的真实身份告诉雅克,只能随口敷衍着:“放心吧。艾夏她说能做到的,就肯定能做到。你就等着找回你的妹妹吧。” 其实,连苏萨也不知道艾夏和约瑟夫要到哪里去弄火药,不过,一个能在地下潜伏这么多年而没被铲除的组织,肯定有它不为人所知的巨大能量吧。不要说是弄些火药来,就算是推翻一个国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罢。 只是,不知站在艾夏背后真正支持组织大局的那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艾夏曾说过,她的原恋人韦尔斯是组织里的第三号人物,那么,第一号人物又是谁?是约瑟夫吗?不太像。艾夏现在去求助的,应该就是组织的第一号人物吧?只要跟着艾夏,就能揭开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了。——那一刹那,苏萨也不是没有涌起过这样的冲动,不过,他又把这个诱人的冲动轻轻地压了下去。知道得越多,也就陷得越深。苏萨没有加入那个“组织”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他选择了在这里等待消息。一俟艾夏弄来火药,就动身去龙之墓园,揭开那道石门之后的秘密。 正这么美好地设想着时,苦艾酒馆的门铃突然欢快地响起了。大家的目光向门口聚去,只见店门被两个撞进来的人抵住了。热情地迎上去的若望,正撞上了那两个人极富侵略性的视线,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招呼的话语硬生生咽回了肚里。 然后,硬皮靴在地砖上叩响,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清晨的阳光斜斜地自他背后射过来,将他中等的身体勾勒出线条硬朗的黑色轮廓。 “这里有一个叫苏萨的人吗?”他简洁地问。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苏萨。苏萨与雅克对视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朗声道:“我就是。” 来人向苏萨望了一眼,然后在两名随从的尾随之下,进到酒馆内,大步走到苏萨这一桌前面,站定了。这个时候,苏萨才看清对方的外貌:一个穿着上尉军服、长相普通的男子,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紧紧抿着的唇角,线条仿佛刀刻般简洁有力,显示着主人勇毅的个性。 站在一名上尉的面前,苏萨却丝毫没有显出任何不安的神情来,不卑不亢地问道:“请问,我与阁下认识吗?” “你就是苏萨?”对方没有回答苏萨,而是再次确认着苏萨的身份。 “是的。”苏萨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陌生人一再地确认自己的身份,肯定有他的用意。不过,苏萨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惹上过王国军队,所以也不怎么担心对方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那名上尉用审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苏萨,仿佛要把苏萨的形象深刻在脑海里似的。看完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请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苏萨一愣,莫名其妙,问他道。 “王宫。” “王宫?”苏萨突然明白过来了,“是珂缇娜叫你来的吗?” 上尉闻言,轻轻地皱了皱眉:“称呼公主殿下不许直呼其名!” 苏萨却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欣喜地说:“几天没见了,珂缇娜还好吗?她总算想起我们这些朋友了吗?她为什么没来……”说着说着,他注意到了听话者脸上不悦的表情,刹住了语头,看着他。 “还有一个叫玛莎的,是吧?”上尉继续问道。 “是的。怎么了?” “请她也一块儿跟着我们去。” “为什么?” “这个,恕不能奉告。我只是奉了王子殿下的命令,来将你们两个带到殿下那儿去。其它我一概不知。”上尉语气僵硬地道。 “王子殿下?哪个王子殿下?”苏萨奇怪地问。 “里贝卡王子殿下。”上尉这句回答一出口,整个酒馆里响起一阵轻呼,每个人立马拿尊敬的目光看着王子的使者——那个上尉。 也许整个酒馆里只有苏萨不买这个账了,他依然神色不变地问:“里贝卡王子?是王国的第二王子吗?他找我这个平民有什么事啊?” “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上尉冷冷地道。 “莫名其妙被人带走,不应该问问清楚吗?”苏萨笑着反问。 对于苏萨随便的态度,上尉显然不是很欣赏,但他还是忍住心中的不快,冷冷地道:“王子殿下想要见一见你。至于为什么要见你,本人也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去问王子殿下。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吧?” “也算是一个回答吧,总比没有回答的好。”苏萨还没傻到故意去惹恼对方的地步,见好就收地点头道,“不过,玛莎现在不在。” “哦?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也许中午回来,也许晚上回来,明天再回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上尉看了苏萨一眼,苏萨也回视着他。上尉看苏萨的眼神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于是便说道:“那么,你先跟我走一趟吧。我没这么多时间等人。” “也好。……那么,请稍等一下,我跟朋友说一声。”苏萨很快地说了一声,然后把雅克和若望叫到了一边。 “你真要去啊?”雅克有些担心地看着苏萨道,“无缘无故叫你去王子殿下那里干什么?我们这边的事怎么办?” “先去看看情况。兴许是珂缇娜跟我联系呢。墓园的事等艾夏他们回来后,你们看着办吧。不过最好等我回来再说。……若望,你跟约瑟夫说一声,就说我去王宫了,叫艾夏和玛莎别担心。玛莎那里最好叫她先避一避,在弄清楚事情之前,分散风险总比被一网打尽的好。” 第57章 苏萨迅速地交代着。 “知道了。你放心吧。”若望重重地点点头,一付“我会用生命来保护玛莎”的坚定表情,看得苏萨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不会是对玛莎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吧?哈! ※※※ 王国宰相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在通向王国政务大厅的长长甬道上。秋雨天过后的凉意侵着老宰相的躯体,令他有些瑟缩地裹紧了斗篷。抬头看看天空,淡水太阳穿行在薄薄的云间,让人的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又快要到冬天啦。”老宰相在心头轻轻地喟叹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甬道边的树林间,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老宰相定睛一看,竟然是王后蝴蝶夫人,披着一件貂皮斗篷,撑着一把小巧的阳伞,握着一把小折扇,站在林冠下面,望向自己这儿。在她的身边,竟然没有侍女随行。 老宰相微眯着眼,远远地望着王后,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对于这个女人,宰相吕宋从来都没有轻视过。自她踏上王国上层社交圈的第一天起,吕宋就有一种预感:王国的命运很大程度上会与这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吕宋与王后远远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王后打破了僵局,她优雅地收下阳伞,向吕宋微微欠身行了个宫廷问候礼。老宰相也遥遥地向她回了一礼,犹豫了一下,拄着手杖向她走去。 蝴蝶夫人迎上来的微笑宛如夏夜里带露的玫瑰,带着扑鼻的冷香。 “如果年轻个二十岁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像国王一样,拜倒在她的裙下啊……”老宰相在心头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即使他清楚地明白这付美丽的外表底下是蛇蝎一般的心肠,但是,王国宰相还是无法否认蝴蝶夫人的美艳绝伦。“女神的双眸”——这样的赞美绝不是空穴来风。在蝴蝶夫人身上,混合着十六岁少女的纯香气息和二十八岁成熟女子的魅惑风韵,她是一朵带露的刺玫瑰,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场旖旎而残酷的幻梦。 “宰相大人,早安。”蝴蝶夫人向吕宋主动问好。 “王后陛下,早安。”吕宋也有礼貌地回答道。 “秋晨露重霜寒,宰相大人可要多穿些啊。王国的重任,可都担在宰相大人肩上哪!”蝴蝶夫人一付嘘寒问暖的关怀表现。 吕宋淡淡地微笑道:“陛下言重了。王国的重任,全在乎国王陛下。老臣不过是腆着脸苟活于世罢了。” “宰相大人这话说得也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宰相大人乃是王国的基石,国王的臂膀!如果连宰相大人都只是苟活的话,那我真不知道这王宫之内,还有谁有资格被称为国之重臣了!”蝴蝶夫人一点都不吝啬她的赞美之辞,予以宰相吕宋最高的评价。 “多谢陛下夸赞!”宰相吕宋的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矜夸的神色。他深深地明白,越是甜美的糖果里面,越是包藏着致命的毒药,蝴蝶夫人的夸赞,不会是漫无目的的。这次甬道相逢,不是偶遇,而是刻意安排。一看蝴蝶夫人那双幽深闪烁的眼睛,老宰相就明白了这一点。现在,他只是在静等着蝴蝶夫人说出她真正想说的话。 第十六章王后与宰相 果然,蝴蝶夫人已经不愿老是在客套话上兜圈子,话题一转,试探性地问:“宰相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明知故问。”吕宋在心里暗暗地评价,不过,在口头上,他还是很恭敬地回答道:“是去政务大厅,国王有事召见老臣。” “哦,这个啊,那老宰相就不必去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吕宋霜眉一动,问。 “因为国王陛下并没有召见你。请宰相大人来的是我。”蝴蝶夫人淡淡地道。 “什么?”吕宋不动声色地看着蝴蝶夫人,“这么说,是王后陛下您假托国王的意旨将老臣诓来的喽?” “也可以这么说。”蝴蝶夫人也波澜不惊地随意回答道。 比起假传意旨的僭越行为,更重要的是王后这么做的目的吧,所以老宰相并没有在受骗一事上纠缠,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蝴蝶夫人:“请问陛下您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蝴蝶夫人拿手中的折扇轻轻地遮着自己的下半张脸,甜美动听的声音自扇骨间漏过来:“有人托我向宰相大人要句话。” “有人?要句话?”这个哑谜打得实在太大,连智慧如海的王国宰相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什么人?要什么话?” “宰相大人真不知道是谁吗?”蝴蝶夫人目光狡猾地窥伺着老宰相。 她这是在掂量对手的份量呢。——历经了几朝风雨,已经老得成精的王国宰相即便没有跟王后的视线对上,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的用心。假如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出色,想必对方也会重新考虑针对自己的措施吧?吕宋在心头暗自哂笑了一下,故意作出思考良久而不得其解的神情。对方要的,恐怕就是自己的这番表情吧? 果然,蝴蝶夫人眼里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喜悦,她含着笑道破了答案:“这个人是亚雷克斯。” “哦?”王国的老宰相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宰相大人应该猜得到,亚雷克斯想向你要句什么话吧?”蝴蝶夫人继续试探着王国宰相的深浅。 王国宰相索性一装到底,懵然反问:“老臣愚钝,却是不知。陛下不妨明说。” 蝴蝶夫人目光自折扇上方探出来,捕捉着吕宋脸上每一丝表情:“宰相大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 “抱歉,陛下,老臣生平最不擅长的,就是猜谜。上了年纪,这脑子愈加不好使了,还请陛下明示。”吕宋依然是装聋作哑。这种时候,先亮出底牌的人总要吃些亏的,吕宋可不会轻易地露底。 蝴蝶夫人深深地望了吕宋一眼,将扇子自嘴边拿下来,淡淡地道:“那个人现在在宰相大人你手上吧?” “那个人?哪个人?”吕宋不解地反问。 “都是聪明人,宰相大人你何必硬装糊涂呢?”蝴蝶夫人目光犀利,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玩互相试探的游戏了。 既然都说到这一层了,吕宋便也呵呵一笑,卸下了自己的盾牌,坦然道:“不错,那人是在我手里。” “想不到还是没有瞒过宰相大人您哪!不愧是王国的智囊。” “东大陆有句名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吕宋语含深意地注视着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闻言,娇美的身躯微微一震,受了惊吓的目光飞快地瞥了吕宋一下,很快地低声道:“你,你还知道什么?” 吕宋微妙地一笑:“老臣只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 蝴蝶夫人脸上好一阵阴晴不定,显示着这个女子内心紊乱的情绪。吕宋则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在老宰相深沉目光的注视之下,蝴蝶夫人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无力感。眼前这个七十岁的老头,果然不是容易对付的!但越是这样,就越有必要说动他。否则,无论自己想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蝴蝶夫人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头的震惊,向周围看了看:还没到办公的时间,清晨的政务大厅前,除了鸟儿在无忧无虑地鸣叫,便只有自己与吕宋了。不过,再过一会儿,就会有王国的官员们陆陆续续进来,那个时候,就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了。留给蝴蝶夫人的时间并不多,于是她暂时抛开凌乱的思绪,简洁地对吕宋说道: “那么我就直说吧:宰相大人绑架了那个人,打算怎么处置?” “王后陛下认为老臣应该如何处置?” “让他永远消失。” “这么狠毒的话语,不是一个王后应该说的啊。”吕宋叹道。 “那个人存在在这个世上,对谁都没有好处吧。”蝴蝶夫人眼底闪过肃杀的光芒。 “这倒也未必,兴许以后还用得着呢。任何棋子摆在棋盘上,只要调度得当,总能在关键的时候起到关键的作用。一枚小卒子逼死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啊。”吕宋意味深长地说道。 “老宰相倒是象棋的高手啊?” “不敢。略知一二而已。”吕宋微笑道。 “既然老宰相这么喜欢下棋,那么想必应该很清楚王和后在象棋中的地位了?” “王是胜负的根本,威力不大却至关重要;后是实力的象征,纵横无拘,杀气最盛。陛下问这些,想必是自诩为那‘实力之后’了?” “不敢。老宰相您认为呢?” “命运变化莫测。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吕宋不无感慨地道。 “所以才要恳请宰相大人给一个证明的机会!”蝴蝶夫人直直地注视着吕宋,等待着他的答复。 吕宋淡淡地垂下眉眼:“理由呢?似乎老臣没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吧?” 除非你能拿出实实在在有说服力的东西来,否则,一切免谈。——老奸巨滑的王国宰相隐晦地向蝴蝶夫人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蝴蝶夫人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吕宋的意思。不过,既然他这么暗示,也就意味着,王国宰相和他的国王之间的利益之绊,并非是完全不可破弃的。只要筹码足够分量,一切尽有可能。 蝴蝶夫人在心里冷笑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向王国智慧的象征发起了勇猛的冲击: “宰相大人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在宰相这个位置上坐了也快四十年了吧?” “不错,算起来老臣应该是与已过世的阿罗约侯爵一辈的人了。从先王在位末期算起,到现在为止,应该也接近四十年了吧。” 第58章 吕宋悠悠地道。 “那么,宰相大人对于自己能够四十年始终位极人臣而不倒的奥秘,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吕宋对于蝴蝶夫人这种明目张胆的撩拨有些不悦,淡淡地道:“没其它的,也就是尽着一个臣子的本分,效忠于国王陛下而已。” “宰相大人靠着册立之功,将自己绑在了陛下的战车上,这一绑就是三十多年哪!……您就没有想过要换辆战车吗?” “王后陛下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阐述一个事实,那就是:任何人都会老去。老去的总得让位于新生的。” “这老去的当中,也包括老臣吗?”吕宋冷笑道。 “宰相大人应当知道我指的‘老去’的当中,不包括宰相大人您。” “那么就是国王陛下了?” “难道宰相大人认为陛下这辆战车还不够老朽吗?” “别的不敢说,老臣敢保证,陛下年富力强,必定能够活过老臣这把老骨头。” “听宰相大人的意思,是打算就这么庸庸碌碌地等待神来召唤了吗?” “七十岁的人了,什么欲望都看淡了。除了死亡,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宰相大人就不想再给自己一个决定王国命运的机会,就像三十年前一样?”蝴蝶夫人猫眼绿的眼眸里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吕宋神色微变,但也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就回复了平静的常态,淡淡地道:“陛下一代雄主,只有他才能决定王国的命运。老臣一个糟老头子,能决定得了什么。” “宰相大人这么说,未免见识太短浅了。难道宰相大人不觉得,国王陛下的那几个儿女,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现在的王国,就是一盘潜藏杀机的棋局。我敢保证,不过多久,这盘棋肯定是风云四起,硝烟弥漫。宰相大人如果消极懈怠,不及早作出抉择,恐怕到时候便是连选择立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呵呵,王后陛下您这是在威胁老臣了?”吕宋冷笑道。 “不敢。我这是在恳求宰相大人。” “恳求什么?” “正如之前我所说的,恳求宰相大人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来证明?” “再过几天,宰相大人就能亲眼见到我的证明。” “我可以期待吗?”吕宋目光阴沉地盯着蝴蝶夫人。 “当然。我保证。”蝴蝶夫人回视着吕宋,目光同样阴冷。 两个人互相长久地对视,就像草原上的豺狼与猎豹的遥相对峙,无声中潜藏着刀光剑影,潜藏着重重杀机。 良久,良久,吕宋的目光渐渐地平和下来,嘴角浮起难以言喻也难以捉摸的哂笑。 “好像这一局棋还有点意思啊!” 王国的宰相如是说道。 王国的王后这个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也微笑道: “不止是有点意思,而是很有意思。我以我王后的身份保证。” 第十七章日与星 血斗士苏萨站在“王国骄子”里贝卡王子面前,没有丝毫的畏葸与自卑。 里贝卡望着他,他也望着里贝卡。这不是庶民与王子的对视,是一位战士与另一位战士的对视。 “先下去吧,艾尔弗雷德。”里贝卡目光没有从苏萨身上离开,淡淡地吩咐着自己的副官。 “是。”副官艾尔弗雷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踏步出去了,并随手将会议室的门带上。 “请坐吧。”等艾尔弗雷德出去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里贝卡和苏萨两个人了,里贝卡嘴角浮起了温雅的微笑,伸手示意苏萨在会议桌前坐下。 “殿下的面前没有我坐的位置。”苏萨神情庄重地道。 里贝卡注视着苏萨,忽道:“珂缇娜跟我提起过你。” 苏萨不语,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话。 里贝卡顿了顿,继续道:“她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苏萨倒是没有料想到珂缇娜会有这样的评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得体。他望了里贝卡一眼。里贝卡正冲着他微笑,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今天一看,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哦?” “也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平民而已。”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面前,连坐也不敢吗?” 明知对方只是在激将,苏萨却无法反驳,只得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里贝卡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萨,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贵族平民等级观念鲜明的人。看你刚才的眼神,看不出来啊。” “在殿下面前站着,不是因为殿下是一位王子,而是因为殿下是一位中将。”苏萨平视着对方,有力地答道。 “说得好!”里贝卡拿异样的目光重新上下打量了苏萨一番,“听你的说话,你应该是一名战士吧?” “曾经是。特里耶莫干奇独立团的列兵。” “莫干奇独立团?……那应该是帕特农山南遭遇战中全军覆灭的那支后备役部队吧?” “是的。殿下的确记忆过人。”苏萨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齐格勒元帅曾经与我谈起过,他评价这支部队说‘虽然只是预备役,作战却很勇敢’。” “这是我的荣幸。”苏萨不无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是四年前就已经被抹去的一支部队,却是苏萨人生经历中重要的一站。苏萨以自己曾是一名战士而自豪。 “那么,后来是成为了俘虏,所以才当上角斗士?” “是的。” “酒神节那天,在大斗技场最后获胜并获得‘血斗士’称号的人,就是你吧?” “是的。”没有丝毫的骄傲表情,那个称号甚至还不如‘莫干奇独立团列兵’的身份来得令苏萨在意。 “你是位很优秀的斗士。”王子作着正面的评价。 “谢谢殿下的夸赞。”苏萨神色不变地道。 “也是位很优秀的骑士。” 苏萨不明白里贝卡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惊讶的目光望着对方。 “虽然多少带着玩笑的性质,但是,你应该是珂缇娜亲自指定的骑士吧?”里贝卡幽蓝如湖泊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苏萨。 苏萨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那,那只是一时开的玩笑而已。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骑士,只是名落魄的前角斗士而已。” 里贝卡含笑问道:“那么,现在我就正式征询你的意见:有没有兴趣成为珂缇娜的誓言骑士?” “诶?!”出人意料的提议,引得苏萨一声惊呼。 从一介平民到公主的誓言骑士,这样巨大的地位落差,并没有冲昏苏萨的头脑,一声惊呼之后,他依然保持着一名角斗士应有的冷静,沉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珂缇娜。” “因为珂缇娜?”苏萨不解地望着里贝卡。 “是啊。”里贝卡悠悠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整个身躯埋在扶手椅当中,视线飘移到了落地长窗外的风景上,仿佛沉浸于对某些往事的思索之中似的。苏萨安静地坐着,并没有打搅王子的回忆。会议室里寂静了好一阵,里贝卡才“哦”地一声,陡然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得到苏萨的回答,于是向苏萨问道:“不好意思,一时走神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太突然了。”苏萨老实地答道。 “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珂缇娜那个丫头虽然有时候任性了点,但是是个很好的女孩,这可不是我做哥哥的自夸!”里贝卡在苏萨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珂缇娜的溺爱,将珂缇娜大大地向苏萨推荐了一番。 苏萨心里暗暗有些好笑,每个做哥哥的怕都会这么喜欢自己的妹妹吧。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要真成了珂缇娜的誓言骑士,整天跟在她后面陪着她胡闹,那肯定也是非常吃力的一桩事吧。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什么骑士。穿着笨重的盔甲,端着粗重的长矛,骑着高头的大马,像花哨的公鸡一样在节假日里作为仪仗队可笑地游街炫耀,那样的生活,实在不适合苏萨自由而朴实的性格。像罗迪克那种性格的人,才适合成为骑士吧? 苏萨轻轻地摇了摇头,满怀歉意地回答着里贝卡王子:“抱歉,我还是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一名骑士的样子。这不是我的人生道路。”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作出结论?你的人生道路又是怎样的?你追求着什么?能告诉我吗?”里贝卡有些交浅言深地问。但是,不知为什么,里贝卡王子就是有这么一种魅力,使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自然而有说服力。望着他那双幽蓝深邃的眼睛,没有人能拒绝回答他的提问。 苏萨也不觉得里贝卡问得有多么唐突,但要回答里贝卡的提问,却是那么地艰难。是啊,自己的人生道路是怎样的呢?自己在追求着什么呢?——这些问题,是苏萨所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以前在独立团,在角斗营,朝不保夕的生活使得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去考虑明天的事情。但现在已经回复自由人的身份,苏萨却依然是过一天算一天。苏萨不是里贝卡那样高瞻远瞩的人物,他就像是一只鼹鼠,在黑暗的地下一点一点地掘进,从来都只能看见鼻尖前的一点泥土,从来都不用去考虑明天要怎样怎样。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以算作是一没理想二没斗志的混混呢?苏萨这样自嘲地想着。 里贝卡见苏萨良久不语,于是便主动打破了僵局:“算了,你也不用急着作出决定。反正这事也不急。我这次请你来,主要还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为了跟你结算酬金。” 第59章 “酬金?”苏萨不解地望着他。 “忘了吗?珂缇娜欠你的酬金还没支付呢!”里贝卡微笑道。 “啊,是那个啊。”苏萨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只是玛莎的胡闹,哪里好意思就这点小事也收酬金呢。” “护送保护公主可不是一件小事。”里贝卡收起笑意,换上很认真的表情,“据珂缇娜说,酬金是一万纳赛尔吧?” “是,是的。”苏萨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奸商在诈骗无知少女和她的家人似的。 “我付你五千纳赛尔,作为你完成保护珂缇娜的职责的酬劳。另一半酬劳,因为你没有完成护送珂缇娜到达枫玺庄园的任务,所以我不能给你。你觉得这么做公平吗?”里贝卡边说边从办公桌上一叠书里抽出一张汇票来,递给苏萨。 “很公平。”不知为什么,里贝卡这种支付酬金的方式,反而令苏萨没有了任何心理的不安。他神色不变地接过那张汇票,打算往钱袋里塞。但他的动作停住了,视线停在了汇票上。上面的金额一栏分明写着——“一万纳赛尔”! “怎么是一万?”苏萨指着汇票问里贝卡,“写错了吧?” “没写错。是一万。”里贝卡王子淡淡地解释,“五千是你的酬金,还有五千是我预付的定金。” “预付的定金?”苏萨越发糊涂了。 “是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里贝卡道。 “什么事?” “代我守护珂缇娜。” “诶?!” 第十八章重逢 如果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谁最生气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王国的小公主珂缇娜了。 仅仅只是早上起来梳一个头,她的生活导师就已经用她那僵硬无感情的嗓音挑剔了不下十回了: “亲爱的公主,只穿着睡袍就接受梳头侍女的服侍,这是不庄重的!” “亲爱的公主,尽管不是在宴会上,但您这样的坐姿也是不适当的!” “亲爱的公主,假如您能在梳妆的时候停止嘟囔,会使您显得更加优雅!” “不不不,不对不对,芳坦鸠发型不是这么梳的!你们这些梳头侍女到底是哪个命妇教导出来的啊?” “要我强调多少遍啊!蕾丝的浆不是上得越多越好!你们难道想让公主的发型成为笑话吗?” “错了,错了,两旁的头发应该卷成管风琴状,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是不行的。” “天哪!你们真是梳头侍女吗?王城里一个下等的厨娘都比你们懂得梳妆打扮!” “亲爱的公主,您这么护着您的侍女是不行的。那会惯坏她们的!” “亲爱的公主,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从来不会忘记向服务于自己的人道谢!”…… “亲爱的侯爵夫人,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妇,是从来不会在别人旁边唠叨个不停的!”终于,受够了阿罗森侯爵夫人“指导”的珂缇娜,用这样的话狠狠地回击了侯爵夫人一下。 侯爵夫人闻言一愣。监护对象毫无征兆的反击令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一种很滑稽的表情不知所措地望着珂缇娜。一边的侍女被她“教育”了半天,早就心怀不满,现在看到侯爵夫人的尴尬表情,别提有多痛快了,只是不敢表现在脸上,一个个在心里暗自好笑,当然不会有人来替她解围了。 情势正陷入僵局之际,可巧了,公主的寝室外传来高兴的声音: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有好消息!” 报信的小侍女欢快地冲进寝室,却发现寝室内气氛异样。侯爵夫人正好一腔怒气不好向小公主发泄,逮着这个机会便全冲那个倒霉的小侍女而去了,她严厉地喝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真没教养!” 珂缇娜才不管侯爵夫人话里有话的训斥呢,她暗自高兴能趁机摆脱侯爵夫人的监视了,于是从锦凳上转过身来,询问那名小侍女:“什么消息?” 那名小侍女畏缩地看了侯爵夫人一眼,然后对着珂缇娜道:“二王子那里派人传话来,说是有公主殿下的朋友来了。” “什么?我的朋友?”珂缇娜追问了一句,“是谁?是谁?” “不知道。只说是公主殿下新结识的朋友。”小侍女据实答道。 “太好了!”珂缇娜一声欢呼,“肯定是玛莎她们!”几天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小公主迫不及待地从锦凳上跳起来,想要往里贝卡那里奔去。 “啊!公主殿下!衣服!衣服!!”侍女们一齐惊呼着提醒珂缇娜。珂缇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凉飕飕的睡袍,忙冲着自己的首席侍女急道:“特蕾莎,快,快!把我的裙服拿过来!” “公主殿下,您太失仪了!淑女永远应该从容娴静——”侯爵夫人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可惜她的弟子实在是个顽劣难教的人儿,对她的话完全置若罔闻,慌慌张张地脱下睡袍,在侍女们七手八脚的帮助之下穿上了紧身丝绸裙服,还没有侍弄端正,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寝室外走去。 “不可以,公主殿下!”侯爵夫人生气地拦住了珂缇娜,“您的发型还没有梳好呢!您的裙服还没有整平呢!再说了,您还没有用过早点呢!” 珂缇娜被她拦住去路,心里又气又急,眼珠一转,冲着侯爵夫人失声惊呼道:“咦?侯爵夫人您的披肩上有跳丝!” “啊?在哪里?”侯爵夫人吃惊地往自己的披肩上找着,等她反应过来,珂缇娜已经从她的身下猫腰窜了过去,欢快地脆笑着,很没淑女风度地一溜烟跑出了寝室。 侯爵夫人气恼而又无可奈何的抱怨声徒劳地消散在珂缇娜的身后。珂缇娜冲出了寝室,提着裙子的下摆跶跶跶跑下楼,跑过大厅,跑出王室寝宫,穿过花园,沿着甬道快步走向里贝卡的办公大厅。 就在路过政务大厅附近的时候,珂缇娜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两个人影立在不远处的树林下。珂缇娜停下脚步向那边望了一眼,好像是讨厌的王后与老狐狸宰相。 说实话,对于这两个人,珂缇娜都没有什么好感。王后蝴蝶夫人自不用说,那是篡夺了母后位置的老杜鹃!而老宰相吕宋,则是躲在幕后玩弄手段的阴谋家,自己这一次被骗回宫来,罪魁祸首就是他!现在这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凑在一起,八成又在那里策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了吧? 珂缇娜自心底发出一声冷哼,不屑于理会这两个人,抬步继续向里贝卡那里走去了。单纯小公主当然不会料想到,那两个人所商量的事情,将会深深地影响着自己乃至整个王国的命运轨迹。 ※※※ “是这样啊……”苏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子里贝卡。 里贝卡自嘲意味十足地道:“听起来不可思议吧?不过,宫廷就是这么回事,远远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悠闲舒适,它也有着平民们难以想象的烦恼。本朝就有这么一个掌故,说有一个王子,在新年那一天,大家问他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是一处宫殿、一座都城、一个省份,还是要一支军队?结果你猜他回答什么?” “什么?” “他说要一双农夫穿的只值一个纳赛尔的木屐,穿上它之后到王城的大街上去,和那些在泥泞中奔跑的顽童们一起玩耍!” 苏萨愣愣地回味着里贝卡的话,半晌才不无感慨地道:“这样看来,还是平民的生活来得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是这句话。”里贝卡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正当两人感叹唏嘘之际,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飞进来了珂缇娜。 “里贝卡哥哥,听说我的朋友来了——苏,苏萨!” 惊喜的小公主像见到父母归巢的雏鸟一样扑了上来,毫不避嫌地一把捉住苏萨的胳膊:“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玛莎还好吧?艾夏姐姐还好吧?大家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苏萨忙站起来打断她的追问,省得她没完没了地问下去。 “你怎么会来宫里的啊?”珂缇娜还是按捺不住小别后倾诉心声的冲动,一个劲儿发问着。 苏萨笑而不答,只看了看里贝卡。珂缇娜也把目光投到自己微笑着的哥哥身上,然后再看看苏萨,不禁以怀疑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是你介绍我们两个认识的吗,我可爱的丫头!”里贝卡以爱怜的目光注视着珂缇娜。只要有珂缇娜在的场合,里贝卡的视线就永远只停留在珂缇娜身上。 “我?”珂缇娜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苏萨。 苏萨微笑着点点头,与里贝卡很有默契地缄口不提刚才谈论的事。 珂缇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单是看到苏萨,便已经令她心情很愉快了:“不管怎么样,苏萨你来了就好!这几天在王宫里,都快闷死我了!一天到晚被那个嬷嬷看着,跟个犯人一样!” “唉!怎么能这么说侯爵夫人呢!”里贝卡虽然是责备的内容,用的却是溺爱的语气,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珂缇娜听了也当没听到,继续缠着苏萨问道:“就你一个人来吗?为什么玛莎不来?艾夏姐姐呢?” “她们都还有事要做。” “有事?……哦,是不是角斗场的事情?——里贝卡哥哥,我拜托你的事呢?做了没有啊?”珂缇娜突然想起夜之迷宫解封的事情了,于是追问里贝卡。 里贝卡含笑颔首:“丫头的吩咐,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去做呢! 第60章 命令已经签署下去了,艾尔弗雷德正着人去解封呢。” “哦,太好了。艾夏姐姐又可以做回她的老板娘了。”珂缇娜拉着苏萨的袖子,开心地道。苏萨也陪着她微笑着。在珂缇娜的面前,不管是里贝卡,还是苏萨,都是容让的大哥哥一样的角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因着珂缇娜而被联系到了一起,且在不少地方有着共同点,这也就无怪初次相识便恍若相交多年,甚是投缘了。 “苏萨啊,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即便我是王国的王子,也有羽翼所无法伸展到的地方。在那些地方,我希望,你能做我的翅膀,代我保护着珂缇娜……” ——苏萨脑海里又回响起珂缇娜闯进来之前里贝卡的托付。这已经不仅仅是雇主与被雇佣者之间的委托了,而是一位深爱着自己妹妹的哥哥的认真请托,有着比山还重、比海还深的责任。从轻轻点头的那一刻起,苏萨明白,自己的命运,从此就与里贝卡和珂缇娜绑在了一起,不可破弃。 “既然来了,那么就顺便逛逛王宫吧。我来做你的向导,怎么样?”珂缇娜主动的提议打断了苏萨的思绪。她闪亮的眸子热情地望着苏萨,一派殷勤主人的模样。看到她那期待的表情,谁都无法残忍地说出拒绝的话来的。苏萨也不例外。他有些迟疑地望了里贝卡一眼。 苏萨本来以为里贝卡会因为他平民的身份而犯难的,但是没想到里贝卡竟十分赞同珂缇娜的提议。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对珂缇娜说:“要不要我颁个临时通行证给苏萨,这样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好啊好啊!”珂缇娜兴奋地连连点头。 苏萨有些窘迫地道:“这,这个不太合适吧。毕竟珂缇娜是个公主,而我,只是个……” “你是珂缇娜的朋友,是珂缇娜的临时骑士。——这一点就足够了。”里贝卡微笑着打断苏萨的话,并以眼神鼓励着苏萨。 不知为什么,苏萨觉得里贝卡的眼神有着奇妙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他不再坚持,于是对珂缇娜说:“那么,好吧,就麻烦珂缇娜你了。” “太好了!”珂缇娜兴奋地欢呼起来。 第十九章游园 时间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当你站在冰天雪地里苦捱时,时间就像是跛了足的病牛,一步三喘地过得漫长;当你陪着像珂缇娜这样活泼得好似林间云雀的少女闲逛时,时间便插了翅膀从你身边迅疾地飞过。等你反应过来,你会不由地会心一笑,笑自己的沉醉不已。 苏萨现在便是含着笑,看着珂缇娜跪在王宫花园的喷水池边,努力地伸长手去够那座巨大的太阳神青铜雕塑里喷出的泉水,就像每一个顽皮的孩子都会做的那样。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啊!”苏萨在心头这么感叹着。 “苏萨!苏萨!拉我一把!”珂缇娜的呼唤打断了苏萨的思绪。因为臂长的关系,珂缇娜就差一点没能够到喷泉,于是想让苏萨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这样她可以放心地探出身去接泉水。 苏萨心领神会地走近她,一只手挽住了珂缇娜向后伸出左手,嘴里抱怨道:“你就非要去接那喷泉水吗?” “当然!特蕾莎她们从来都不肯帮我,生怕出什么事!她们那些侍女啊,就是胆子小,就是怕挨老嬷嬷骂!”珂缇娜一边伸出手去够喷泉,一边嘴里咕哝道。 她的意思应该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陪她一块儿疯玩的人,怎么能错过机会呢?——苏萨在心头这样暗自好笑。真是一个任性另类的公主啊! “喂!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自远处袭来。事出突然,无论是苏萨还是珂缇娜都没有准备,双双被唬得手一抖,“啊”地一声惊呼,珂缇娜的身形保持不住稳定,一头栽进了喷水池里。 “扑嗵——” 巨大的水花被溅起。 “不好!”苏萨没顾得上看怒喝的人是谁,赶忙抢上一步,扑至喷水池边一看——还好,喷水池并不很深,水只漫到珂缇娜的胸口。她狼狈地站在水池里,满头满脸的水流直往下淌。她叫道:“干什么呀!” “你没事吧?”苏萨看到公主那付样子,很不厚道地直想笑,又不敢笑。 “快拉我上去!”珂缇娜一只手搭在水池边沿,另一只手递给苏萨。苏萨忍住笑,连忙双手拉住了珂缇娜,连拖带拽将她拉了上来。 这个时候,那怒喝的人也赶了过来,看清楚落水的人是公主珂缇娜之后,以惶恐的声音一迭声地叫道: “啊!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珂缇娜狼狈地绞着湿透了的丝绸裙服,气恼地叫道:“叫什么叫!你是谁啊?” “在,在下费曼!是新任的国王秘书官!”那人点头哈腰,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我管你是什么秘书官还是猪倌!你没事瞎吼什么!”珂缇娜生气地瞪着费曼,恨不得冲上去一顿拳脚,把对方揍成猪头。 “在下以为,在下刚才还以为……”费曼惶急地想要解释,但越着急越是频频咬着自己的舌头,说不清楚了。 一边的苏萨,看到小公主很难得的气极败坏的模样,心头暗自好笑,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在脸上,只能低着头,拼命抿着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笑什么笑!都怪你!”珂缇娜看到苏萨那付尴尬的表情,愈发着恼了。 “我,我没笑啊!”苏萨忙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珂缇娜。 “你还没笑?!” “我哪里笑了啊?” “你……你的眼睛就在笑!” “冤枉啊!只有嘴巴笑,哪有眼睛笑的啊?” “你!你就是眼睛在笑!” “没有的事。” “还狡辩!” “真的没有。” “你,你来作个证!他是不是在笑话我?”珂缇娜急了,也顾不上绞裙服上的水了,一把揪住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的费曼的衣襟,拉他作仲裁了。 费曼自然是连忙附和着小公主说道:“是的是的,这个下等庶民竟敢冒犯公主殿下!简直——” “你才是下等庶民呢!”珂缇娜闻言,更加生气地一把推开费曼。 费曼退了一步,不知所措地望着愤怒地瞪着自己的珂缇娜,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朋友?!你才简直是胆大包天呢!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珂缇娜恶狠狠地恐吓着可怜的拍错了马屁的费曼。 旁边的苏萨越看越有趣,终于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果然在笑!”珂缇娜噘着嘴不满地瞪着苏萨,“还想抵赖!” “好的好的,我是在笑。”苏萨边笑边说道,“不过,我尊敬的小公主啊,你是气糊涂了吧?刚才他已经报过自己的名字了!”苏萨指着一边的费曼。 “咦?有吗?”珂缇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之前因为狼狈落水,又羞又恼,什么都没注意,什么都没听进去。 “是啊,”苏萨含笑道,“他说他叫费曼,是名秘书官。” “是的是的。费曼正是在下的名字。”费曼也忙顺着苏萨的话说道。 “我没允许你说话!讨厌的家伙!”珂缇娜蛮不讲理的呵斥道。女孩子在生气的时候是不需要讲理的,可怜的秘书官没有弄清自己现在的立场,结果遭到了无情的呵斥,一脸尴尬地闭嘴了。 苏萨有些同情地望了他一眼,不过,他自己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没空去顾及费曼的感受了。珂缇娜现在的羞恼正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这个对象显然不能是自己。苏萨还没博爱到代人受过的地步。现在最有趣的角色,就是袖手旁观者吧。 苏萨正抱着欣赏公主怒训秘书官的闹剧的险恶心理之际,珂缇娜突然很不淑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紧接着又不可遏止地打了第二个,第三个! 不好!着凉了!——苏萨马上反应过来。 “公主殿下!”费曼又想表现对公主的忠心和关心了,苏萨和小公主同时瞪了他一眼。苏萨出声道:“你还不快走,想继续惹公主生气吗?” “对,快走快走!我不想看到你!”珂缇娜瑟索地环抱着双臂,大声道。 倒霉的秘书官哪里还敢多废话,连忙哈着腰倒退开去,匆匆地从两人视野内消失了。 “你没事吧?快披上,别真的着凉了!”苏萨刚从里贝卡那里领了保护珂缇娜的委托,居然就遇上这样的事了,心底不无自责,飞快地脱下外套,披在珂缇娜身上。 “没事,没事。”珂缇娜逞强地回答。 “你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啊?”苏萨爱怜地扶着珂缇娜瘦削的肩,“脸都冻白了!快,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不用,不用。”珂缇娜很没说服力地摇头。 苏萨哪由得她任性,拉着她便往王室寝宫走去:“你傻啦?真想得感冒啊?” “别拉,别拉啊!”珂缇娜小声地抱怨道,“我自己会走啊!”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离了花园,走近寝宫区。这个时候因为已经是办公时间了,宫廷侍卫们都已经到岗,看到“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浑身湿漉漉地披着一件粗劣的旧外套,还跟一个举止粗鲁的庶民纠缠在一起,立马就有几个忠心的侍卫操着长斧奔过来,大声喝道:“哪里来的暴徒?你想把公主怎么样?” “都给我退下!”珂缇娜作色喝斥道。 公主忠诚的侍卫们被喝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珂缇娜。 “回到你们的岗位去! 第61章 跟你们没关系!”珂缇娜脸色难看地下着命令。 侍卫们不甘心地瞪着苏萨,却又不得不缓缓地退开去。苏萨神色不变地跟着珂缇娜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进了寝宫。 “果然不愧是公主殿下啊!好大的威势。”苏萨边走边轻笑道。 “你是在笑话我吗?” “哪有!我是在赞美你。” “你那是赞美的话吗?”珂缇娜有些生气地道。虽然披在身上的犹自带着苏萨体温的外套令她没来由地感到暖意,但是一看见苏萨那可恶的笑容,一听到苏萨那捉摸不透的话,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天落得这么狼狈,苏萨也有他脱逃不了的一份责任吧?珂缇娜有些气恼地这样想道。 穿过大厅,上到二楼,珂缇娜穿过过道快步走到自己的寝室门口,匆匆地往里一看:“咦?那个老嬷嬷总算不在啦?” 寝室内的侍女都站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目光尴尬地望着珂缇娜。珂缇娜快步冲进寝室,边吩咐道:“特蕾莎,快点帮我换衣服!……还愣着干什么?咦?” 直到这个时候,毛躁大意的珂缇娜才注意到特蕾莎拼命向她使的眼色,可惜已经晚了。 “谁是老嬷嬷啊?” 侯爵夫人干硬的声音在身后毫无感情地响起。 珂缇娜僵硬地回过身去,看到了端坐在单人沙发凳上的侯爵夫人。 第二十章野猪般的男子 “啊!嘻嘻……原来侯爵夫人您还在啊?”珂缇娜笑得很难看。当着别人的面骂别人,还被逮个正着,无论是谁遇上这种事情,神情都不会自然的。 侯爵夫人从沙发里站起来,冷冷地道:“我等殿下半天了。殿下的事办完了吗?今天的礼仪课可以开始——我的神啊!殿下您这算是什么打扮啊?” 珂缇娜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芳坦鸠的发型完全变形自不必说,浑身也湿漉漉的跟只落汤鸡一般,水渍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裙服的下摆都贴在了肌肤上,将她下半身的线条暴露了出来。而她的上身,还披着苏萨的男式外套。这哪里还像个公主,整个一乡村野丫头! 侯爵夫人被亲眼见到的景象给震撼了,难以置信地瞪着珂缇娜,口张得大大的,圆圆的。 还有令古板的侯爵夫人更震惊的:继珂缇娜之后,又有一个人走到了寝室门边,居然,居然还是个男子!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男子! “哪,哪里来的庶民?天哪!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侯爵夫人柔弱娇贵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了这一沉重的精神打击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来人哪!来人哪!”侯爵夫人惊慌失措地大叫着。整个寝室里的侍女也不知所措地望着站在门口的苏萨。 “别紧张!别紧张!”珂缇娜忙喊道,试图平息这突如其来的骚乱。但是她的声音早淹没于一片女人的惊叫声中,哪里还听得见。 苏萨皱了皱眉头,高分贝的噪音令他十分的不快,感觉自己好像闯进花园的野猪一般,不受欢迎。于是,他忍不住故意粗声粗气吼了一嗓子:“闭嘴!” 他的吼叫就如同一记重锤,一下子把寝室内惶乱的女人们给敲懵了,纷纷呆呆地望着他。 “他是我的朋友,大家别紧张!”这个时候,珂缇娜的解释才能被众人所听到。 “殿下!这是不可以的!”侯爵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气极败坏地叫道。 “我知道,亲爱的侯爵夫人,不过,能容许我先换一身衣服再说吗?”珂缇娜这样回答侯爵夫人。 的确,比起震惊慌乱来,先换身衣服免得受凉才是更要紧的事情。特蕾莎她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慌忙一齐迎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珂缇娜拥入套间,特蕾莎还特意将套间门锁上了。寝室里变成只有侯爵夫人和两三个侍女对着一脸不快的苏萨的僵冷局面。 侍女们犹豫地看看侯爵夫人,等着她拿主意;侯爵夫人神情激动,嘴唇轻微地哆嗦着。在她平淡无奇的五十多年生涯中,从来就没有如此出格的经历,以至于当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那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粗鲁男子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一位公主!一位尊贵的公主!居然领着一个下贱的庶民,一个粗野的男子,出现在寝宫里!而且,还是那么一付狼狈羞耻的模样!天哪!这简直是王室之耻!王国之耻! ——可怜的侯爵夫人简直快疯掉了! “快,快,快把这个人给我撵出去!”侯爵夫人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舌头了,第一句话便道。 “侯爵夫人,可是他是公主的……”有侍女犹豫地说。 “快,快!”侯爵夫人根本不预备听什么解释,“快去叫侍卫来!” 作为当事人的苏萨,这个时候心里暗自好笑。这个怎么看都已经是个外婆的老女人,果然正如珂缇娜所描述的,是个刻板到无趣无聊的人,苏萨连跟她对话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这边侯爵夫人在愤怒地叫嚣,套间里头又传来了珂缇娜的声音: “不准对我的朋友无礼!” 侍女们看看侯爵夫人,又看看套间门,不知该听谁的。 “还不快去!”侯爵夫人脸色都白了。 “不许去!”珂缇娜在里面跟她一唱一和,煞是热闹。 珂缇娜明目张胆地与候爵夫人唱对台戏,可把侯爵夫人给气坏了。她本来就已经很瘦弱的身躯像秋风里的树叶颤抖着,马上就要掉落下来似的。她用愤怒的目光无声地逼视着苏萨,明确地传达着这样的意思:快点从这里滚开,下等的贱民,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可是,这回宫廷女官长遇到的不是对她畏如狮虎的宫廷侍女,而是素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前角斗士苏萨。苏萨存心挑战伯爵夫人的权威,完全无视伯爵夫人的眼神威胁,反而旁若无人地一脚踏进公主的寝宫,大步走到落地长窗前的长沙发椅上一屁股坐下了,嘴里也故意不满地抱怨道:“王宫里的人还真是不懂礼节呢,朋友来了也不好好招待!” “你,你……大胆无礼!”侯爵夫人被苏萨的举动给吓坏了,亲自快步走到寝室外,在走廊里不顾风度地大声唤道:“侍卫!侍卫!” “真是只聒噪的老母鸡!”苏萨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响,响到即使侯爵夫人想装作听不见也不行了。果然,侯爵夫人拧过身来,指着苏萨,气得浑身直发抖:“你,你,你说什么?!” “没听见吗?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苏萨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闭嘴!”侯爵夫人斥道。 “对不起,女士,您没有这个权利让我闭嘴!我又不是您的儿子!就算我是您的儿子,嘴也长在我脸上。我爱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爱什么时候闭就什么时候闭!不关您的事!”苏萨毫不相让地振振有辞道。 “你,你简直是个无赖!”侯爵夫人快被气疯了。 “谢谢您的评价。作为回报,我很乐意在任何时候向您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无赖。您有兴趣看一看吗?”苏萨笑嘻嘻地看着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已经被噎得无语了。 对方越是气极败坏,也就越显得可笑。在争斗的局面之中,哪一方更气定神闲,哪一方的赢面也就越大。角斗是这么回事,吵架也是这个理儿。 从来没有被挑战过权威的侯爵夫人显然在这方面比起苏萨来就差得远了,一个贵族与一个贱民争吵,从一开始就注定只会将自己置于一个可笑的位置。等到侯爵夫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寝室里每一个侍女都用手拼命掩着嘴,一付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的模样。 长期被宫廷女官长的刻板无情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侍女们,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看侯爵夫人的好戏了,自然是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偷笑,甚至还很不厚道地隐隐期待着苏萨能将侯爵夫人捉弄得更厉害、更狼狈些,那样才叫痛快呢! 侯爵夫人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干瘪的胸膛像风箱一样剧烈地起伏喘息。她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了,只能徒劳地用手指指着苏萨,另一只手拼命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似的。 就在侯爵夫人即将晕倒的前一刻,她的救兵来了! 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宫廷侍卫长杜瓦耶•达斯汀带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 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公主寝室内的情形。 “啊,你们终于来了!快把这个贱民给我抓起来!”侯爵夫人宛如遭劫的贵妇遇到了救星,厉声道。 “哪里来的贱民,敢闯进公主的寝室?!”杜瓦耶一听,勃然大怒,操起剑就冲向苏萨,尽职尽责的表现堪为他两名手下的楷模。 “啊,不可以!”侍女们惊呼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杜瓦耶的剑已经袭近了苏萨。 苏萨没料到眼前这个青年居然是说打就打的冲动性格,一时准备不及,眼看剑尖已经袭近,情急之下,双手扳住沙发靠背,利用背肌的力量,硬生生将自己整个身子倒扳过去,后翻到了沙发背后,堪堪躲过杜瓦耶的一剑。但饶是这样,他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隔着沙发气愤地叫道:“突然袭击,算什么英雄?” “大胆!还不乖乖跪下来祈求宽恕!”杜瓦耶嘴上不饶,手底也不放松,迅猛地又刺出了一剑,隔着沙发直取苏萨的头部。苏萨这下早有提防,侧身一闪,闪过这致命的一剑。 第62章 杜瓦耶见连刺两剑都劳而无功,不禁恼怒起来,又恨沙发隔在自己和苏萨之间碍事,一个纵身跳上沙发,居高临下一个斜劈,再次攻击苏萨。 苏萨也算得是身经百战了,敏捷地向后退了一撤,杜瓦耶锋利的剑尖只差毫厘贴着他的胸口划过。 苏萨手头因为没有武器,知道这么一味闪避下去,肯定会吃亏,于是藉着后退的劲道,一把抓住沙发的扶手,用力一拖。站立沙发上的杜瓦耶站立不稳,身形一晃,下一记攻势就没法顺利作出了。 杜瓦耶的两个手下看到自己的上司与来路不明的暴徒酣斗,生怕有什么闪失,也拔出了剑,吆喝着冲了上来,打算夹攻苏萨。苏萨一下子便陷入了不利的局势。 第二十一章誓言骑士 “住手!” 严厉的喝止。是小公主珂缇娜。 早有机灵的侍女看看形势不对,敲开了套间的门。小公主在里面早听到外面的巨大动静,匆匆换好衣服便赶了出来,及时出声制止了杜瓦耶他们的攻击。 “侍卫长阁下,收起你的剑!你想对我的朋友做什么?”珂缇娜生气地责问着犹自把剑对着苏萨的杜瓦耶。 “啊,公主殿下!”杜瓦耶再大胆,也不敢在公主面前妄为,连忙放下了剑。 “侍卫长,不准停止攻击!”侯爵夫人的怒喝。 “侯爵夫人,他是我的朋友!”珂缇娜生气地对她的生活导师说道。 “不,殿下,他是一个无礼的暴徒!”侯爵夫人摇头坚决地说道。 “不对!他不是暴徒!”珂缇娜大声地维护着苏萨的名誉。 “殿下,请不要任性!” “不,是夫人您不讲道理!” “你们大家看看这个人,穿成那样,难道会是个绅士吗?”侯爵夫人态度激烈地指摘着苏萨的衣着。 苏萨被她势利的话激怒了,冷冷地反驳道:“穿上礼服就是绅士吗?穿着粗布衣就一定是罪犯吗?” “一个上等人会像你那么粗野吗?” “一个上等人会像你那么歇斯底里吗?”苏萨毫不相让地反唇相讥。 “什,什么?你,你说谁歇斯底里?”侯爵夫人愤怒地瞪着苏萨。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你倒是问问大家看呢!”苏萨冷笑道。 侯爵夫人顿时感觉受了天大的侮辱,不顾仪态地尖叫道:“给我把他绑起来,绑起来!堵上他的嘴!” 苏萨冷冷一笑:“谚语怎么说的啊?——越是嗓门大,越是虚弱没底气。说的原来就是你这样的老女人啊!” 苏萨的话就像一根针,一次又一次地扎在侯爵夫人心上。侯爵夫人再次表现出来羞忿欲绝的迹象,浑身筛糠似的发着抖,嘴里一个劲儿地念道:“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简直太不像话了!杜瓦耶,还不快动手?!” 杜瓦耶没奈何,再次抽出了他的剑。 “不许动手!”珂缇娜命令道。 杜瓦耶不知所措地看看珂缇娜,又看看侯爵夫人。 “怎么这么吵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威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一下子把众人都镇住了。 苏萨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位身穿华丽长袍的微胖老人,眼睛里放射着君王的威严与迫人的气势。 整个房间内所有的人都行着礼:“陛下!” 苏萨也不由自主地半屈身,头低下来,不敢去看王国的最高统治者。 奥西汀四世在秘书官费曼的搀扶下走进寝室,在沙发上坐下,以严肃的语气对珂缇娜道:“珂缇娜,听说你把王城里的朋友带到宫里来了?” 不用说,肯定是费曼从珂缇娜这里落荒而逃之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国王汇报了。这家伙,舌头还真是长啊!珂缇娜和苏萨在心里暗暗咒骂着。 “是的。”在口头上,珂缇娜还是不得不老实回答,“父王,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护送我去枫玺庄园的苏萨。”小公主很热情地将苏萨介绍给国王。 苏萨这个时候才得以与王国的最高统治者直接照面。奥西汀四世微眯着眼看着苏萨,以捉摸不透是怒还是喜的语气对他说:“你……就是苏萨吗?” “在下正是。”苏萨道。 “珂缇娜跟我提起过你。” “这是在下的荣幸。” “你就是酒神节赢了死亡竞赛的那个角斗士吧?” “是的。苏萨还要感谢那天陛下的恩典,放过了我的朋友,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呵呵……你是个挺靠得住的人。对朋友很真诚。” “咦?”珂缇娜和苏萨都没有料想国王会这么高度评价苏萨。 奥西汀四世显然并没有怪罪苏萨的意思,反而很欣赏他似的,微笑着又打量了苏萨几眼,淡淡地道:“听珂缇娜说,你曾临时充当过她的骑士?” “那只是朋友之间一时的玩笑罢了。”苏萨忙道。 “我可没这么说。”珂缇娜噘着嘴道,“我可是认真的。” “公主殿下,那种情况下的承诺,是不能当真的。”苏萨正色道。 “呵呵呵……听你话里的意思,我的女儿,难道还不值得你成为她的骑士吗?”奥西汀四世脸上微笑着,话里却隐隐有些不满。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萨不知该怎么回答国王。毕竟面对的是国王而不是侯爵夫人,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会掉脑袋的。 “你有骑士的身份吗?”奥西汀四世这么问苏萨。 苏萨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一边的侯爵夫人一听,像抓住什么把柄似的,冷冷地说道:“果然是个纯粹的贱民!陛下,一个没有骑士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公主殿下的骑士的!” “哦?不可以变通一下吗?”奥西汀四世倒好像并不是很在意骑士的身份。但侯爵夫人却很坚定地摇着头,连国王的征询都不客气地否决掉了: “这是不合章程,不合礼仪的!所有的骑士都需要受过相关的骑士训练!公主殿下,他受过骑士训练吗?” “没有。”珂缇娜老老实实地回答。 “所有的骑士都要从骑士侍从做起,一步步升格为见习骑士,最后晋升为正式骑士。他做过侍从和见习骑士吗?” “没有。” “作为骑士,必须自行负担装备费用,必须拥有自己的马和侍从,自己的长矛和剑,自己的盾牌和盔甲,现在这个下等的贱民,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他像个骑士吗?” “不像。不过这些重要吗?”珂缇娜反问。 侯爵夫人毫不理会,自顾自喋喋不休道:“真正成为骑士,必须由德高望重的老骑士或身份尊贵的君王领主为他举行正式的命名仪式或授勋仪式,他举行过这些仪式吗?” “命名仪式啊?这我倒可以帮他补做。”奥西汀四世笑着打断自己的女官长,“王室与贵族的子女一生下来,便可以自动获得骑士头衔,可见这些规矩当中也有可以变通的地方。侯爵夫人你觉得呢?” “陛下!”侯爵夫人听出了国王话里的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国王会对下等的庶民如此看重,极力促成他担任公主的骑士。 奥西汀四世并没有给自己的女官长多作解释,把目光又投回到苏萨身上,淡淡地笑道:“你是叫……苏萨吧?” “是的。陛下。”苏萨恭敬地垂手肃立,回答。 “上前来,跪下。” 奥西汀四世从沙发里站起来,突然换上了一付庄重威严的神情。国王的身份使得他显得那么神圣光耀,不可轻慢。苏萨不由自主地遵从着他的命令,走到他的面前,单腿跪下。 奥西汀四世向侍立于一边的杜瓦耶招了招手:“剑。” 杜瓦耶连忙抢上前来,双手捧上了自己的佩剑。 奥西汀四世接过佩剑,握在右手里,用剑背轻轻地在苏萨的右肩上拍了一下,再在左肩上拍了一下,最后是轻触苏萨的后颈,神色肃穆地念道:“我,罗慕洛王国国王,以王国守护神圣路加的名义,赐予这位勇士以骑士的身份和头衔!可敬的骑士苏萨,请起誓吧!” 起誓?苏萨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国王,又看看珂缇娜。苏萨只是名角斗士,从来就没有骑士这方面的概念,这回莫名其妙地就被赶鸭子上架,哪里说得出什么誓词!一时之间,局面很是窘迫狼狈。珂缇娜急得要死,侯爵夫人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站出来,帮苏萨解了围。 “陛下!请允许我引导这位骑士完成仪式。” ——主动请缨的居然是刚才还与苏萨斗得你死我活的杜瓦耶! 奥西汀四世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杜瓦耶站在苏萨旁边,看也不看苏萨,低声道:“跟着我一句一句地念:我,苏萨。” “我,苏萨。”苏萨舒了口气,跟着他朗声说道。 “愿以我手中的剑和我的名誉发誓……”杜瓦耶低声念道。 苏萨便跟着发誓道: “愿以我手中的剑和我的名誉发誓: 我将勇敢地面对强敌, 我将仁慈地对待弱者, 我将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 我将为不能战斗者而战, 我将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 我将不伤害妇女和儿童, 我将帮助我的骑士兄弟, 我将忠实地对待朋友, 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最后, 我将用我的剑与鲜血, 去守护珂缇娜公主, 直至我生命的终结。” 第63章 稀里糊涂之间,苏萨已然完成了简陋的仪式,成为了珂缇娜的誓言骑士了。连早有这个意思的珂缇娜一时都无法适应这种戏剧性的变化|qi|shu|wang|,拿惊疑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父王。 “珂缇娜,轮到你啦!”奥西汀四世冲珂缇娜微笑着说。 “啊?哦!”珂缇娜有些笨拙地反应过来,慌忙走上前来,将纤细的小手伸到苏萨面前。 “亲爱的骑士先生,你愿意用你全部的时间和整个生命来为我服务吗?”珂缇娜程式化地提问。 苏萨有些怔忡地望着杜瓦耶。杜瓦耶在一边努力地夸大着口型:“我愿意。” 明白自己应该回答什么的苏萨这个时候却有了些许的犹豫。事情的发展与自己原先的设想不太一样。如果能够选择的话,苏萨更想回到自己的老家千叶高原去,而不是呆在这个波诡云谲,尔虞我诈的宫廷。然而,但他的视线触到珂缇娜期待的目光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里贝卡王子的拜托: “在我羽翼所无法伸展到的地方,苏萨,请做我的翅膀,代我保护珂缇娜……” 那个奇妙的男子,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现在这种剧情的吧?或者,这根本就是他一手的安排?——苏萨在心头这样苦笑着。 “我愿意。”苏萨终于吐出了那三个字,在珂缇娜柔软的手背上郑重地轻轻一吻。 契约签定。小公主珂缇娜和她的骑士的故事翻进了新的一页。 第二十二章龙之墓园 离开了王宫,苏萨独自一人沿着王城中轴线大道向着南城区走去。刚才在王宫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一般,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现在,自己居然就是堂堂一国公主的誓言骑士了吗?罗迪克那小子一天到晚做梦都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这个胸无大志的平凡人篡夺了他的愿望。命运之神还真是善于开玩笑啊! 这么一路感慨着穿过北城区,走近双子桥了。就在那桥面之上,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翘首而望。 “苏萨!” 远远的便大声呼喊了。 苏萨看着她,心里微微有些感动。自己到王宫去的这段时间里,艾夏她肯定因为得不到消息而一直着急担心着吧?看样子她在桥头已经等了不止一会儿了。 苏萨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两个人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回来啦。”她神色装得平静冷淡,但微颤的声音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嗯。回来了。劳你久等了。”苏萨说。 “没有。我只是随便出来走走,正好遇到你。”艾夏淡淡地道。 “哦,那还真是凑巧呢。”苏萨也没有去戳穿她的谎言。这种时候,大家都糊涂些比较好吧。 “那么……一块儿回酒馆吧?” “嗯。好的。” 两人默默地并肩向苦艾酒馆走去。 走了一阵,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艾夏打破了沉默: “宫里叫你去有什么事啊?” “哦,没什么大事。见到了珂缇娜和她的父兄,被拜托了一些事。” “咦?王室的拜托?听起来好像很不得了的事情啊。” “哪有!……也就是成为誓言骑士而已。” “什么?誓言骑士?”艾夏听了,大吃一惊,瞪大了眼望着苏萨,“真,真的?” “嗯。”苏萨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 “……嗯。” 听到了苏萨的回答,艾夏的神色有些不豫,轻轻地别过脸去,好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祝贺你了。” “哦。……谢谢。”苏萨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艾夏神情的细微变化。 “这么说来,也难怪了。”艾夏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苏萨问她。 “难怪夜之迷宫今天被解封了。” “诶?夜之迷宫已经被解封了吗?这么快啊。” “王宫当中有人在啊,当然有效率了。”艾夏话里隐隐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迟钝的苏萨却完全没有留心,犹自高兴地冲艾夏道喜道:“太好了,总算可以恢复营业了。” “是啊,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好事。”艾夏有些勉强地微笑道。 “对了,火药弄到了吗?”苏萨突然想起了早上的事,关心地询问。 “没问题!一切都办妥了!”艾夏把些个凌乱情绪暂时地抛在了一边,振作精神说道,“就等你这个主角上场了。” “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你说呢?”艾夏反问。 苏萨想了想,果断地道:“赶早不赶晚,就是今晚了!” ※※※ 朦胧的月夜。王城龙之墓园。 风吹得周围黑魆魆的林木像鬼影一般摇晃。气氛异常阴森。 玛莎使劲将脖子缩到衣领里,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为什么我们非要挑这个时候来这种鬼地方啊!” “没人邀请你来啊。”带着火药走在队伍最后的约瑟夫说。 “你们都来了,留我一个人在客栈啊?我才不干呢!”玛莎道。 “那就少抱怨。是你自己要来的。”约瑟夫嘿嘿地道。 “约瑟夫,你就少说两句吧。”艾夏受了玛莎的感染,也有些瑟缩地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不管是什么女人,对神秘阴暗的东西都天生有种畏惧之心,即便是艾夏也不例外。她紧紧地尾随着苏萨,生怕离得远了。 约瑟夫还是不时故意发出些奇怪的声音,逗逗玛莎和艾夏。惹得玛莎恨不得踹他。 “别闹了。”被约瑟夫和玛莎吵得无法专心的苏萨一边藉着月光寻找着昨晚所作的标记,一边说。 “怎么,还没找到吗?”艾夏关心地问,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经扯住了苏萨衣服的后摆。 “见鬼了。昨晚明明就在这儿附近的。”苏萨小声地嘀咕着。 “咦?鬼?在哪儿?在哪儿?”只听了一半话的玛莎宛如受惊的小兽不安地到处张望,只差没跳入艾夏的怀里躲起来了。 “你再不闭嘴,真有鬼跳出来抓你了!”连苏萨也忍不住出声恐吓了玛莎。这一招果然有用,玛莎乖乖地噤若寒蝉,老实地缀着艾夏不敢稍稍落后。 苏萨凭着记忆,搜索了半天,终于,在一块墓碑后,手指熟悉的感觉告诉他,就是这个记号!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里。”苏萨压低声音兴奋地道。 “真的,真的?”艾夏也高兴地凑上来。 藉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到墓碑后面用尖石划出的记号。不用说,那肯定就是苏萨的杰作。 艾夏因为专心辨认,所以凑得比较近,乌发散发出来的幽香轻轻地撩拨着苏萨的鼻翼,令苏萨心头微微一醉。但他马上敛住心神,顺着墓碑往地下草丛间搜索,手指触到了一个铁环,于是手一扣,一提,一大块草皮立刻被拉了起来,原来是伪装成草皮的秘道入口。 “这个秘道手艺做得挺好的嘛,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约瑟夫这个时候还有闲情评价。大家根本不理他,一个个在苏萨的带领下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秘道。 沿着湿滑的石级往地下走,前方一片黑暗,却没有了昨晚的火把。 “见鬼!这么暗!”苏萨咒骂了一句。 “扑——”一点火焰扑腾亮起,原来是艾夏,她早备好了燧石和蜡烛,这个时候便燃了起来,照亮了有限的空间。 “还是艾夏细心啊!”苏萨赞了一句。 “带你的路吧!”艾夏把蜡烛塞进苏萨的手里,淡淡地道。 “遵命!”苏萨夸张地应了声,当先领着众人下到地下,沿着通道走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昨晚被阻的地方。那道门依然无情地挡在去路上,似乎是在嘲笑着人力的渺小。 “就是这里了。”苏萨恨恨地踹了一下那扇石门。 “我来!”约瑟夫总算等到了出场的机会,挤上前来,将肩上的火药袋放了下来,并招呼雅克道:“伙伴,干活了!” 雅克应了一声,拿着两把尖头镐也走了上来,分了一把给约瑟夫。约瑟夫脱了外衣,挥起尖头镐,开始在石门下方挖起土坑来。 约瑟夫、雅克、苏萨,三个男人轮流干活,艾夏和玛莎则负责照明。挖到将近大半支蜡烛燃过了,约瑟夫才停下尖头镐,看了看成果,点了点头,说:“应该可以了。” 苏萨将火药埋在坑里,然后插了根长长的引线在上面,问:“谁来点?” “当然是你来了!”约瑟夫说。 “为什么是我啊?”苏萨反问。 “你跑得快嘛。”约瑟夫随口找了个不大具有说服力的借口。 苏萨倒也没有跟他多计较,反倒是雅克主动提出让他来。 “算了,还是我来吧。”苏萨发扬风格,故作大方地一挥手,“艾夏,你先带他们离得远远的。蜡烛给我就行了。” “你,……要小心。”艾夏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 “没事。不就点个火嘛!”苏萨笑着,一脸的不在意。 艾夏于是带着众人先摸黑离开了。估计着人已经走远了,苏萨将引线尽可能地扯直拉长了,然后用手中的蜡烛点燃了。“嗤”地一声,一团小小的白光放着烟雾亮起,沿着引线飞快地向另一端烧去。苏萨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大步向着艾夏那里走去。毕竟是角斗场上打滚过来的,面对这种情形仍然能表现得从容不迫,成竹在胸。 大概走了有十几步远,忽听得身后“轰”地一声巨响,接着一股气浪如狂澜一般贴地卷来,一下子将没有防备的苏萨扑倒在地。 第64章 爆炸成功了! 苏萨从地上爬起来,手中的蜡烛已经熄灭,伸手不见五指。 “苏萨!”黑暗的那一头传来艾夏和玛莎略显焦急的呼唤。 “没事儿。我没事儿。”苏萨扶着岩壁,回应道,“蜡烛被吹灭了,还有火吗?” “有。你等等,我们马上就过来。”艾夏的回答还在狭小的地道里回荡,苏萨突然就注意到身后传来亮光。 他扭过身去,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没看错,秘道的深处隐隐传来的正是亮光。也就是说——爆炸成功了。 “太好了,艾夏,我们成功了。”苏萨欣喜地冲黑暗中的同伴报告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先沿着岩壁向那微光处摸去。 在浓重的硝烟味中,苏萨踩着碎石跨过了门闸。门后,依然是通道,继续向前方伸展,在通道的最末端,隐隐有微光浮动,表明那里不是有火把,就是已经到尽头了。 一步步接近事情真相的兴奋鼓动着苏萨加快步子前行,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也越来越能捕捉到远处透来的微弱光线。近了,近了,终于,苏萨走出了黑暗,来到一片光亮处。 第二十三章深入巢穴 这是一个圆形的地下小厅,七八个火把将空间照亮。两条岔道在苏萨的面前出现。只是,其中的一条不知为何只凹进去一小段,然后便被碎石严严实实堵住了。 苏萨正犹豫间,身后艾夏她们也赶到了。一片吁气之气。 艾夏微微埋怨着苏萨:“干嘛不一起走啊,倒先跑来了。” 苏萨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发表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你们看那条通道,好像是被人有意堵住的。” “咦?”约瑟夫也看了看那条通道,“谁这么无聊?把条好不容易挖好的秘道堵住!” “大概是怕我们追查到他吧。”艾夏冷笑着分析道。 “看样子是新堵上的。”苏萨走近去,俯身拾了一块碎石,察看了一下,肯定地说。 “兴许是昨晚被你那么一追,生怕事情败露,所以来这么一手的吧?”艾夏继续分析道。 “嗯。有这个可能。”苏萨点点头。 约瑟夫也走上来,仔细察看了一下,断言道:“这也是用的火药,不然不可能弄成这么碎。瞧样子土石还积了不少呢,整个地道顶都崩塌了。” “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想要把这些土石挖走,查到通道那边对方真正的老巢在哪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苏萨有些泄气地问约瑟夫。 “这儿不是还有一条通道吗?”玛莎指着另外一条没被堵没的通道说。 苏萨、艾夏和约瑟夫相对苦笑了一下。艾夏对自己的女伴说道:“玛莎,敌人没堵上,说明价值肯定不大。那个通道,应该不会是通向对方老巢的。” “就算不是,那也总比没有好吧?”玛莎单纯的想法有的时候还真有点道理。苏萨、艾夏和约瑟夫三人相视了一下,都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追查到这里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查下去了。 “好吧,让我们来猜猜,这条秘道,会通向哪里?”苏萨扔下手里的碎石,拍拍手,跟艾夏一块儿走进了那条没被堵上的通道。 “我猜……是一座古堡!”玛莎跟在两人的后面,接茬道。 “这里是王城,哪来的古堡!”苏萨斥道,“照我男人的直觉,应该是通往城外某处隐蔽出口的。” “算了吧。只听说过女人有直觉,原来男人也有直觉啊?”艾夏嗤笑道。 “哪你猜,通往哪里?”苏萨不服气,反问她。 “我才懒得猜呢,走到尽头不就知道了?” “艾夏啊,你作为一个女人,我不得不说,实在太缺少想象力了。这样生活会少掉很多趣味的。” “用不着你来教育我,小老弟,管好你自己吧!” “嗤,倚老卖老。” “哼,装老成。” “你们两个斗起嘴来还真是好玩。” “你是不是也想参加啊,约瑟夫?” “免了免了,五十岁的人了,哪能还玩打情骂俏那一套啊。” “咦?你,你说什么呀!”艾夏又羞又恼。 “就是,少胡说八道!”苏萨也斥道。 “好好好,合起来对付我了。算我没说,算我什么都没说!哈哈哈哈……” 一行人就这么边说边笑边走,走了好一阵,感觉已经过了几个街区。玛莎有些不耐烦了,抱怨道:“怎么还不到啊?不会是迷宫吧?” “就一条道,哪来的迷宫!”艾夏说。 “嘘!好像到尽头了。”苏萨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通道的末端,似乎有个折角,明亮的光线自折角左手里射过来,形成了一方光域。 “呼,总算到了吗?”玛莎长舒了一口气。 “去看看。”约瑟夫大步走向那折角处。 “小心一点。可能敌人正在那一头守着我们呢。”细心的艾夏提醒了一声。 约瑟夫的步子立刻停住了,他回过身来看看大家,突然不怀好意地冲苏萨微笑道:“苏萨,还是你走在最前面吧。我这人只适合断后。” “是的。我这人只适合冲在前面送死!”苏萨白了他一眼,没好脸色地举步走在了最前列。 “小心了。”艾夏将蜡烛交给玛莎,自背囊里取出了她的臂弩,警备地跟在苏萨身后。 苏萨和约瑟夫也受她的影响,取出兵器,收住声息,步步为营。走到通道折角处,苏萨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贴着岩壁,探出半个头去一看,折角后是一条向上的阶梯。阶梯的末端,应该就是此次探索的终点了罢。 苏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拾级而上。短剑横在他的胸前,每一块肌肉都崩紧了,提防着随时可能遭受到的攻击。他的身后,是箭已经上了弦的艾夏。 几十级台阶很快走完了,阶梯的上方,被一块木板盖住了。 ——不知道这块盖板的背后,有什么样的东西在等着自己呢? 苏萨伸出左手去,托着那块板,稍稍用了点力向上推。 盖板纹丝不动。 苏萨再加了一点力,盖板才微微向上抬了一些,但马上又压回原状。 “咦?盖板上好像盖了东西。”苏萨喃喃地说,收起了剑。 “怎么样?要不要帮忙?”约瑟夫和雅克也走了上来,帮着一起托起盖板来。三个人的力量毕竟要大得多,盖板缓缓地抬起,明亮的光线自缝隙间漏进来。 盖板的上方,是哪里呢?——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着,期待着…… ※※※ 明亮的光线自抬起的盖板与入口砌沿的缝隙间漏进来,苏萨拿头顶着盖板,小心地向外窥察。 ——挡在面前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因为视线的关系,看不到它的整体,感觉像是一张桌子,外面还披着天鹅绒的桌布。两边不远处,是挂着壁毯的墙面,从壁毯的华丽风格和宗教题材来看,这地方应该是教堂一类的所在。 “怎么样?”艾夏在下面小声地问。 “嘘,轻点。”苏萨慢慢地将盖板向上掀,但没想到盖板上传来东西滑动的声音。约瑟夫反应快,马上腾出一只手拉住了苏萨,低声道:“别动!” 苏萨也反应过来了。他探出手去,在盖板上方搜索了一阵,感觉手指碰到了一根柱状物。 “好像是张椅子。”苏萨低声对约瑟夫说。 “把它移开。”约瑟夫说。 “我正在移呢。”苏萨拼命地伸长手臂,抓住了椅腿,轻轻地向盖板边沿拉过去。约瑟夫和雅克也各伸出一只手去帮忙。 好不容易,椅子移开了,苏萨舒了口气,轻轻地将盖板上掀,明亮的光线顿时照进了秘道。大家这才看清,这是一处貌似祭坛的地方。秘道入口就在一张祭台的后面。 爬出秘道,苏萨猫着腰,躲在祭台后面,小心地探出半个头向外望去:长方形的空间,两排巨大的立柱撑出高耸的中厅,空廓的穹顶,弧形的肋架,华丽的飞扶壁,斑斓的玻璃彩窗,暗红色下垂的帷幕,几排靠背长椅…… 艾夏也探出了半个脑袋,扫了一眼整个厅内,无语了。 玛莎的声音轻轻地自身后传来:“嘻嘻,都猜错了呢,是个教堂啊。” “轻点。”尽管视野之内见不到人,但苏萨还是很小心地东张西望,观察着教堂内部的结构。这是个不算很大的教堂,甚至连侧厅都没有,从祭坛可以一眼望到对面的入口。祭坛后方两侧,各有一个小房间。估计应该分别是祈祷间和起居室。 苏萨向约瑟夫使了个眼色。约瑟夫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向祈祷间走去。而苏萨则摸向了起居室。 无声地摸到起居室外,苏萨将短剑悄悄地拔出来,左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起居室的门。门没有锁上,应手而开。苏萨闪电般跳了进去—— 空无一人! 苏萨松了口气,飞快地扫了一眼起居室内的情景,一张大桌子,一张大床,几件简朴的家具,是一个神甫简单的住所。惟一引起苏萨注意的,是一个黑胡桃木的衣橱,上着锁。 衣橱其实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关键是上着锁。 一个普通神甫的衣橱,几件简单的衣服,有必要上锁吗? 苏萨毫不犹豫地走到衣橱前,正打算用剑柄砸开锁。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约瑟夫的声音: “神父,我来向你忏悔!” 苏萨闻言一惊,奔出起居室,向约瑟夫那边一望,只见约瑟夫正拿他的拳头敲着祈祷间的小窗,一脸正经的样子。 第65章 玛莎被他逗得捧着肚子直笑。 “开什么玩笑!”苏萨吁了口气,微微着恼道。 “别紧张,别紧张嘛,这个教堂里现在没人。”约瑟夫笑道。 大家的情绪也都放松了下来,舒着手脚,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 “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艾夏问苏萨。 “也没人。不过,有个衣橱有点可疑。”苏萨答道。 “衣橱?我们是不是要撬开来看看?”约瑟夫提议道。 “感觉我们好像是入室偷窃的盗贼啊!”善良的玛莎嘻笑着说。 “那你在外面望风好了。我和约瑟夫进去偷窃。”苏萨也笑道。 “这种事我在行!”约瑟夫当行不让地捋起袖,走向起居室,大有说干就干、马上动手的架式。 “我也来帮忙!”雅克也道。 “不用了,你们守在这儿,一有情况就通知我们。”苏萨说着,同约瑟夫走进了起居室,来到衣橱跟前。 “会开锁吗?”苏萨低声问。 “没学过。你会?” “只会一种。” “哪种?” “这种!”苏萨倒转剑柄,用力朝锁上一砸。在苏萨如此暴力的“开锁”方式的摧残下,那把可怜的锁立马变形了isuu書网,勉强保持着一点原本的模样。 “果然是好方法。”约瑟夫开着玩笑。 “谢谢夸奖。”苏萨又用力砸了一下,锁梁应声崩飞,锁身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动静小一些啊!”外面的艾夏抱怨了一句。 “马上就好。”苏萨微笑着抬手打开衣橱门。 第二十四章罪恶的衣橱 出现在苏萨和约瑟夫面前的,是满满一橱女性的衣物!几件睡袍甚至随着开门飘落下来,掉在苏萨的脚板上。 “天!”约瑟夫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苏萨默不作声地俯身捡起那几件睡袍,将之放回橱中,然后将橱门轻轻关上。 “我要杀了那家伙!”橱门关上的那一刻,苏萨冷冷地说。 走出起居室,艾夏、玛莎和雅克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艾夏问。 苏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可以肯定,这里就是少女失踪案案犯的老巢。” “这么肯定?” “嗯!”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艾夏突然问。 “?”苏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自己,“不是……在教堂里吗?” “是在教堂里。你知道在哪里的教堂吗?” “哪里的教堂?……哪里?”苏萨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王宫里!”艾夏和玛莎几乎同时用强烈的语气答道。 …… “那么,罪犯现在在哪儿呢?” 等苏萨从教堂大门的门缝里看完外面的建筑后,玛莎这样问他。 “大概有事先出去了吧。”苏萨将大门掩上,转过身来说道。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就在这里等那人回来吗?”玛莎问。 “不太好。”苏萨摇摇头,道。 “为什么?”玛莎不解地看着他。 “这里可是王宫。你们如果被人发现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被当作刺客拿的吧?珂缇娜回宫以后,王宫里的警备森严了很多。”苏萨冷静地分析道,“再说了,你们的身份,不是……不太好公开吗?” “所以呢?”艾夏拿闪烁的目光注视着他,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所以,……你们先从秘道回去。我在这里守那个家伙回来!”说这话的时候,苏萨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的。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珂缇娜的誓言骑士!” “哦……”艾夏不语了。 倒是约瑟夫,提出了疑问:“我们被人发现了是不太好;但你明明出了宫,突然又出现在王宫内,难道就不会引起怀疑吗?” “没关系。值日班和夜班是不同的两拨人,没人会怀疑我晚上没回王宫的。王宫里有我的临时套间,珂缇娜给安排的。” “哦,安排得还真周到。现在你可是有两个窝了!”艾夏淡淡地道。 苏萨没有注意到艾夏语气的变化,玛莎和约瑟夫却是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暗自好笑。约瑟夫说道:“苏萨这么安排也好。反正你昨晚已经跟那个叫多佛尔的家伙交过手了,他你应该不难对付。就怕……那家伙还有帮手。” “没关系。真在王宫里闹起来,我正求之不得呢!见不得人的是他,不是我。”苏萨自信地道。 既然苏萨都这么说了,约瑟夫便也不再坚持。于是其他人都返回秘道,只留苏萨一人守着教堂。艾夏最后一个离开,一半身子下到秘道时,艾夏不放心地深深看了苏萨一眼,低声说了一句: “你自己小心。” 苏萨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天夜之迷宫见。”艾夏说。 “明天见。”苏萨微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等艾夏的身形完全消失在秘道里,苏萨将盖板移到秘道口,遮住了,然后将高背扶手椅压回盖板上,将一切恢复如初。现在只剩下等候罪犯回来自投罗网了。 艾夏他们去后没多久,教堂门那边传来了动静。有人要进来了。苏萨迅速地躲在祭坛后面,屏着呼吸,侧耳倾听,伺机以动。 教堂大门沉重地关上了,接着便有鞋底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走到一半,脚步声忽然停了。苏萨正奇怪间,忽听脚步声又急骤地远去,那人似乎注意到了异常,打算逃离。 苏萨的目光触到了起居室的门,这才想起刚才忘了关上。他当机立断从祭坛后跳出来,大喝一声: “站住!” 春雷一般的叫声在教堂的空间里绽开,回声隆隆,那个正逃向大门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回了回头。 苏萨来不及看他的容貌,拔腿便追上去。那人见到苏萨突然出现,大惊失色,抽身便逃。但就是这么一惊一愣的工夫,苏萨已经追近他,完全可以在他逃出大门之前将他扑倒。 那人见情形不对,一边跑一边念着神秘的咒文。苏萨虽然听不清他在念什么,但心知如果被他施展成功了,倒霉的肯定将是自己,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紧赶两步,奋力一个飞扑,堪堪捞到对方的袍子后摆,用力一拽。 那人突然吃苏萨一拽,脚下没有控制好,一个打滑,“啪”地一个狗抢屎仆倒在教堂大门前的地毯边缘,嘴里发出“嗷”地一声怪叫。 苏萨也被对方带到了地上,但他的反应比对方快得多了,右手死拽不放,左手撑地爬起来,一个箭步扑了上去,膝盖狠狠地抵在那人的腰椎部,强有力的胳膊绕对方脖颈而过,死死锁住其头部,让他动弹不得。 “好久不见了,多佛尔!骗我说是什么教士,原来是藏在王宫教堂里的神甫啊!” 苏萨将那人的脸粗暴地扳过来,阴笑道。 “咔,咔,咔……”因为喉管被扭曲而发不出声音来的多佛尔面部痛苦得拧成一堆,徒劳地挣扎着。 “老实点啊!”苏萨松开他的脖子,随手在他眼角揍了一拳,打得他眼角迸裂,头重重地在砸在地上,发出实实在在的闷响。 多佛尔挣扎了几下,意识到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了,放弃了挣扎,告饶道:“别打了,别打了。阁下要什么,我都给你!” “呸!”苏萨又在他头上敲了一拳,“你当我强盗啊!瞎了你的狗眼!” “是是是,我是狗眼,我是狗眼。阁下手下留情!”多佛尔一个劲地求饶。 苏萨见他已经放弃抵抗了,于是停止殴打,一把揪住他的头皮,凑上去喝道:“老实交待!王城少女失踪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您先让我起来,我会交待的!” “还想打逃跑的主意啊?”苏萨又是一拳揍在多佛尔的鼻梁,顿时鼻血长流。 “没,没!”多佛尔的鼻血都流进了嘴角,狼狈不堪地叫道,“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嘁!想你也逃不掉!好,先放你起来,你逃跑试试看!”苏萨松开膝盖,单手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喝道,“快说!” 多佛尔一脸晦气地用袖子抹着嘴角的血,“哎哟哎哟”叫唤着,真表现得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少装死!快说!”苏萨一瞪眼。 “你,你想问什么?” “少女失踪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有没有幕后指使?老实交待!”苏萨厉声道。 “天哪!冤枉啊!没有的事!”多佛尔大呼小叫道。 “还敢装!”苏萨挥了挥拳头,作出要殴打的架式。 “别!我说,我说。”多佛尔忙用手抱着头,告饶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人呢?现在人在哪里?” “什么人?” “装什么蒜!那些被你抓走的少女,你藏哪儿去了?”苏萨又狠狠地抽了多佛尔一个嘴巴。 多佛尔捂着火辣辣的腮帮,阴毒地睨了苏萨一眼,但这一眼神一闪而逝,他便含糊地说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萨将耳朵凑近了问。 多佛尔见有机会,突然发难,用力一挣,挣脱苏萨,拔腿就往门外跑。苏萨反应也算得快了,探出手去一捞,捞着他半幅袍角,但还是一滑,没揪住。多佛尔连滚带爬地冲出教堂,苏萨在后面紧追着,嘴里还恶狠狠地吼道:“还敢跑!看我抓住活劈了你!” 说话间,多佛尔已经冲出教堂,但重心不稳的他没来得及调整好,脚下一个踩空,从教堂台阶上一路滚了下去,一直滚到外面的石板路上。 第66章 苏萨得以从容地跳下台阶,赶上两步,追到了多佛尔身后,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一脚,将刚挣起半个身子的多佛尔踹飞了出去。 “让你跑!”苏萨“唰”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大步逼上去,打算好好地给多佛尔上一堂关于如何听话的课。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什么人?!” 苏萨一愣,停下脚步,望向那边。七八名宫廷侍卫,打着照明用的火把,正向这边赶来。 “放下武器,站那儿别动!”领头的还这么喝道。 地上的多佛尔这个时候仿佛遇到救兵了似的,狂喜地叫喊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扑向侍卫们:“太好了,杜瓦耶侍卫长!有人想杀我!” “镇静点!”正好今晚当值的宫廷侍卫长杜瓦耶不满地喝斥道,“在王宫里这么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 多佛尔这个时候拿杜瓦耶当救星看,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态度,闪到杜瓦耶身后,指着苏萨尖声叫道:“这个人是刺客,快把他抓起来!” “啊?刺客?”杜瓦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操着剑就冲向苏萨。 苏萨一直提着剑冷笑着看多佛尔拙劣的表演。多佛尔无外乎是想借助宫廷侍卫的力量把自己这个“闯入者”干掉,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小公主珂缇娜的誓言骑士了。 果然,英勇的杜瓦耶冲到苏萨面前,藉着一点微弱的光芒,看到了苏萨的脸,一愣,手中的剑愣是没有刺出去。 苏萨笑吟吟地主动跟傻在那儿的杜瓦耶打了个招呼:“晚上好,侍卫长大人。” 第二十五章恶魔神甫 “侍卫长大人,为什么不动手?他是刺客!他是暴徒!他意图对国王陛下不轨!”多佛尔在身后大声吠着。 “你知道他是谁吗?”杜瓦耶不快地反问多佛尔。 这回换多佛尔一愣了,看看苏萨,再看看杜瓦耶:“他……是谁?” 苏萨冲多佛尔嘿嘿一笑,道:“一直忘了告诉你,多佛尔神甫。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珂缇娜公主的誓言骑士,我叫苏萨。请记住这个名字。” “啊?!”多佛尔呆在那里。 “怎么回事?”杜瓦耶沉声问苏萨。 苏萨不慌不忙地指着多佛尔,道:“侍卫长大人不妨听听国王的神甫是怎么说的吧?” “诶?”杜瓦耶又把目光投向多佛尔。 多佛尔面色尴尬,迟疑了一下,突然怒形于色地指着苏萨道:“这个人闯进我的教堂,威胁我的生命!” “哦?”杜瓦耶狐疑地望着苏萨。 苏萨从容地一笑,反问多佛尔:“你说我闯进你的教堂,威胁你的生命?那么,理由呢?我有这么做的理由吗?” “是啊,理由呢?神甫你不是不认识他吗?他怎么会来威胁你的?”杜瓦耶也附和着苏萨追问道。 “他,他——我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侍卫长大人,你这么问,难道是怀疑我吗?”多佛尔一时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便恼羞成怒地叫道。 “要不我来替你说吧?”苏萨微笑着道。 多佛尔一愣,但马上意识到了苏萨的目的是想借机戳穿他,他便杀猪似地大叫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算什么,你就更不是个东西了!”苏萨反唇相讥道,“阁下做的事情,说出去恐怕天理不容啊!” “什,什么?”多佛尔结结巴巴,色厉内荏。 “做的什么事情?”杜瓦耶警惕的目光看了多佛尔一眼。 “哪,哪有!他在胡说!”多佛尔窘迫地搪塞。 “是不是胡说,只要进教堂一搜就明白了。”苏萨亮出了底牌,彻底将多佛尔逼到了死路。只要那个衣橱里的东西公之于众,不用说,多佛尔再怎么能辩,也输定了。 果然,一听苏萨这话,多佛尔脸色大变,浑身一震,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杜瓦耶转身朝向多佛尔,满脸狐疑之色,严肃地道:“神甫,你能解释一下苏萨骑士的指控吗?……神甫?……多佛尔神甫?!” 被杜瓦耶挡住视线的苏萨看不到多佛尔的面部表情,但是听到杜瓦耶一连唤了多佛尔两声,都没有回应,苏萨立马反应过来:多佛尔正在念咒语! “快闪开!”苏萨大叫一声,持剑飞扑上去。 “……红莲之翼——着!”抢在苏萨的剑攻击之前,多佛尔已经完成了咒语,只见众侍卫手中的火把陡然一暗,所有的火焰都如被无形的漩涡吸入多佛尔竖起的手心前的一点空间,然后爆破一般形成一道火柱,猛地激射出来,直撞向杜瓦耶和苏萨。 苏萨一看形势不对,顾不得攻击,一把搂住杜瓦耶往旁边一倒。粗大凶猛的火柱贴着他俩的后背堪堪擦过去,只要再差半分,笃定被烤成肉串了。但饶是如此,还是将苏萨和杜瓦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呼侥幸。 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苏萨推开杜瓦耶,爬起来一看,多佛尔那家伙已经撞开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众侍卫,窜进一片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可恶!”杜瓦耶狼狈地也从地上爬起来,边整着自己的肩甲,边吼道,“快!快把那头该死的猪给我抓起来!我要活烤了他!” “别叫了。人已经溜了。”苏萨将剑收回鞘中,淡淡地道。 “混蛋!你们为什么不拦住那家伙?”杜瓦耶冲着自己的手下叫骂道。 “你自己不也没反应过来吗?”苏萨淡淡地说道。 他这句话着实损杜瓦耶的面子。杜瓦耶念着他刚救了自己,也不好立马翻脸,但又不好接茬,便只当没听见,狠狠地一挥手:“给我进去搜!一定要把那家伙逮住!” “这么大一片林子,就这几个人,又是在夜里,够吗?”苏萨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杜瓦耶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苏萨。 “依我看,”苏萨继续道,“还是先派人封锁王宫各出入口并加强巡逻。只要不让他逃出王宫,明天还怕搜不到他?”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杜瓦耶大声地说道。然后朝自己几名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去办这事了。 “对了,还有,”苏萨又说道,“教堂里有些东西侍卫长你一定感兴趣的,要不一起进去看看?” “什么东西?”杜瓦耶警惕的目光看着苏萨。对于眼前这个“暴发户”,出身高贵的宫廷侍卫长并没有多么好感。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苏萨不可捉摸地微笑着。 ※※※ “果然,这头披着羊皮的狼!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东西!现在果然被我猜中了!” 宫廷侍卫长杜瓦耶手里抓着一把女士的吊袜带,气得浑身发抖,义愤填膺地道。 “大人远见!目光如炬啊!”底下的侍卫们谄媚地笑着。 苏萨嘴角泛着微不可察的冷笑,任由杜瓦耶发挥。 宫廷侍卫长继续展现着他的正义感: “我杜瓦耶以我家族的名义发誓,一定要抓住那个卑鄙的变态恶魔,为民除害,为国王分忧!” 他边说咬牙切齿的模样,俨然是史诗传说中光辉的骑士形象。看得周边的侍卫们一脸崇拜迷醉的表情,大赞自己的上司正直伟大,堪为骑士典范。 “这次少女失踪案能最终告破,大人您居功至伟啊!”一名侍卫一时昏头,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听得苏萨暗暗好笑,忍不住给他们泼了盆冷水: “能不能最终告破,还得等捉到了多佛尔,找到那些失踪的少女再说吧。” “嘁!”众侍卫不屑地发出嗤笑声,“一个乡下佬,你懂什么?有侍卫长大人在此,什么人能逃得出去?什么案子破不了?” “宫廷侍卫什么时候兼管起破案来了啊?”苏萨冷笑道,“要不要明天向国王建议让侍卫长大人也兼任王城治安官啊?”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众侍卫护主心切,瞪着苏萨吼道。 “住嘴!不得对公主殿下的骑士无视!”杜瓦耶故作姿态地喝止自己的手下。 苏萨也懒得跟他们多计较,冷笑着扔下一句:“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拿着这些明天向国王去邀赏吧。”然后,扬长而去。 “等等。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怀疑上多佛尔的?”杜瓦耶在身后叫道。 苏萨当然不会跟他们提秘道的事情,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随口敷衍了一句:“无意中撞见的。” ※※※ 第二天,宫廷侍卫长夜战“恶魔神甫”多佛尔,王城少女失踪案取得重大突破的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王宫内外、王城的大街小巷。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激烈的战斗场面,英勇的骑士风采,还有那装满整整一个教堂的女性衣物。 有人说:王宫小教堂的神甫多佛尔原来是被邪魔控制了心智。这匹邪魔,来自遥远的黑狱岛,目的是将王城所有的少女都抓了去,从而灭绝王国的后代。 有人说:恶魔神甫多佛尔其实有一项特殊的癖好,就是收集女性衣物。在每个隐秘的夜晚,他都要将他的收藏翻出去,一件一件试穿过去,还要穿着在教堂里走来走去,自我欣赏。 还有人说:宫廷侍卫长杜瓦耶其实是圣骑士转世,天生具有对魔法免疫的异能,所以昨晚恶魔神甫虽然一连轰出一百记火焰球,记记都打中侍卫长大人,但圣骑士就是毫发未伤,反而随手一招魔法剑,便将恶魔神甫打飞了。 “那么,飞到哪里去了呢? 第67章 找到没有啊?”听到这儿,每每有好奇心发作的人这么追问。于是叙述者便一律咿唔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谁知道呢,大概轰没了吧。” 英明的奥西汀四世当然不会接受“轰没了”这样的说法的,他严厉地注视着恭敬地跪在宝座前的杜瓦耶,说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搜到神甫吗?” “对不起,陛下,多佛尔神甫太狡猾了,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不过,我一定会加派人手,哪怕是搜遍整个王宫,也要把他给搜出来!”杜瓦耶发誓道。 “希望是这样。”奥西汀四世不悦地道,“我给你半天时间,动员所有的侍卫,一定要把那个神甫绑到我面前来!我要亲自审问。还有,搜查归搜查,不得惊扰了我的王后儿女们!” “遵命!”杜瓦耶领了命令,急忙告退执行去了。 等杜瓦耶离开后,奥西汀四世将目光转向立在一边的苏萨,神情立刻变得缓和下来,甚至流露着一点慈父的温和。他向苏萨招了招手:“来,珂缇娜的骑士,走近些。” 说实话,苏萨面对着国王,甚至还不如面对里贝卡王子所受的压力之大。不知为什么,苏萨总觉得这位人过老年的国王与其说是位国王,不如说是位老父亲,是位溺爱着自己小女儿的老父亲。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珂缇娜的眼神是差不多的。或者可以这么认为,正因为自己是珂缇娜的誓言骑士,国王恐怕是在自己身上看到珂缇娜的标记,所以特别地亲近吧? 正这么想着,站定在国王面前,稍稍有些犹豫要不要行下跪礼,国王已经开口说话了: “这次的发现,其实是你的功劳吧,苏萨骑士?” 第二十六章国王的托付 政务大厅会议室内,此刻只有国王和苏萨两个人,其他人都被国王唤退了,所以有什么话都不藏在心里,直来直去地明说了。国王就是这个意思。苏萨当然也明白。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那些没用的侍卫只会奉承上司,说的话没几句可信的。来,你跟我说说昨晚的情形。”奥西汀四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座位,示意苏萨坐下慢慢说。 受到国王如此礼遇,苏萨一时倒有些受宠若惊了,微微有些不安地坐下了,理了理思路,将昨晚发生的事挑捡一些主要的跟国王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艾夏她们以及秘道的事。 听完苏萨的叙述,奥西汀四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了一阵,喃喃地道:“想不到在王城掀起滔天恶浪的凶手罪犯,居然就在我的身边!我这个国王当得,唉,实在是太糊涂了!” “这不能怪陛下。”苏萨一脸认真地说道,“越是靠近油灯,就越是有阴影,最看不清的就是灯前黑吧。” 奥西汀四世被苏萨这种新奇有哲理的说法给吸引了,颇感兴趣地偏着头看他,含笑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说法的?” “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里。”想起了吉诺拉,苏萨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 “哦。”奥西汀四世并没有注意到苏萨的神情变化,他赞许地朝苏萨点点头,继续说道,“年轻的骑士,你果然正如珂缇娜说的那样,是个很好的年轻人,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陛下您过奖了。”苏萨再自我感觉良好,也感到有些担待不起国王的亲口赞誉,忙谦虚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授予你骑士的勋级吗?”奥西汀四世问。 “不知道。”苏萨虽然有些猜到了,但还是如此答道。 “是我的王儿里贝卡向我推荐你的。”奥西汀四世说。 “果然。”苏萨在心里这样想道。 “珂缇娜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你有趣倒也罢了;里贝卡那孩子平时自视甚高,居然也会请我破例给你授勋。所以我这个做父亲的禁不住就想认识认识这个叫‘苏萨’的年轻人了。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力,能让我最优秀的两个儿女这么推崇。说实话,昨天的授勋,只不过是一次试探;今天才算是真正的确认。呵呵呵……”说到这儿,奥西汀四世扫了苏萨一眼,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许,“你比杜瓦耶那些贵族子弟强多了。” 苏萨听得出来,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西大陆的霸主最终的评价。他忙站了起来,不无惶恐地说:“陛下过奖了。苏萨还差得远,还需要好好磨炼。” “要的,要的。是块好钢就要好好磨炼的。”奥西汀四世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年轻的骑士啊,我那个任性的女儿,就交给你保护了!” 奥西汀四世的话入到苏萨的耳中,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苏萨没有敢说出来,只是默默地重重点了点头。这是一个父亲的拜托,真诚而慎重,叫人无法拒绝。 苏萨从骨子里来说是一个热爱自由,不愿受束缚的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故乡千叶高原去,像一只山鹰一样生活。成为战士,成为战俘,成为角斗士,成为骑士,对他而言,都是命运的不得己,一旦有机会,他还是要挣脱这一切,回到自己的天空中去的。所以,之前苏萨对于成为珂缇娜的誓言骑士一事,心意一直摇摆不定。被拘囚在宫中,与王族捆绑在一起,这不符合苏萨的人生理想。但是,里贝卡王子的郑重请托,珂缇娜的热切期盼,直到现在奥西汀四世作为国王和父亲的正式信赖,最终坚定了苏萨的心意。 “好了,其它没事了。苏萨骑士,你出去吧。珂缇娜肯定在外面已经等急了。” “诶?”苏萨有些讶异。国王居然连珂缇娜跟自己约好等在政务大厅外也知道? “女儿的事情,没有比做父亲更清楚的了。”奥西汀四世看到苏萨的表情,面露得意之色,挥挥手,“去吧,去吧。” “那……陛下,我就出去了。”苏萨站起来,向奥西汀四世行过了道别礼,离开了会议室。 政务大厅门外的常春藤长廊下,珂缇娜果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到苏萨出来,撇下几位贴身侍女,飞快地迎了上来,噘着嘴埋怨道:“让一位公主等这么长时间,真没礼貌!” 苏萨失笑道:“是你自己要等的,我可没说很快就出来啊。” “这个还要说吗?要尊重女士,要等待女士,不能让女士等待,这不是骑士的信条吗?” “真对不起了。我才当骑士没两天,不知道这么多规矩。”苏萨嘿嘿笑道。即使是成为了珂缇娜的誓言骑士,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改变自己对待珂缇娜的方式。而很显然,珂缇娜也很乐意受到苏萨这种没什么恭敬意味的对待。倘若苏萨学杜瓦耶对待索斯卡娅那样彬彬有礼、骑士风度的话,兴许她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了。 珂缇娜就是珂缇娜,不是公主,只是朋友。——这是苏萨和珂缇娜之间一个默契的共识。 “道歉就免了。”珂缇娜嘻笑道,“为了补偿一下我浪费的时间,你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苏萨好奇地问。 “苦艾酒馆。”珂缇娜说。 “不可以,殿下!不可以随便出宫。”身后传来侍女们的大呼小叫。 “真过分!人家在跟苏萨谈话,你们怎么在一边偷听啊!”珂缇娜不满地指责自己的侍女道。 “不行啊,公主殿下!陛下交待——”首席侍女特蕾莎惶恐地劝阻道。 “我已经跟父王说好了。今天放假。”珂缇娜抢先一句话堵住特蕾莎的嘴。 “放,放假?”苏萨被她这种说法给噎住了。公主还有放假的吗? “是啊。不可以吗?”珂缇娜得意道。 “公主殿下,‘放假’这种说法——”特蕾莎还试图劝阻,珂缇娜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从今天起,我有誓言骑士保护,就用不着再麻烦你们了。”珂缇娜说着,冲苏萨诡秘地眨了一下眼,然后突然叫了声“再见喽!”,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还边招呼苏萨:“苏萨,快溜!” 众侍女猝不及防,都傻愣愣地看着本该端庄淑女的公主殿下提着裙角像个王城卖菜妇一样飞奔而去,没人反应过来。惟一反应过来的是苏萨,在心里暗暗摇头,也快步追了上去。 一直要到珂缇娜和苏萨都快跑没影了,众侍女才如梦方醒地一齐叫起来:“殿下,不可以!” ※※※ “快点啊,快点啊,苏萨!” 小公主珂缇娜在前面很没规矩地飞跑着,还不时回过头来招呼苏萨。 “慢点啊,别跟偷了东西似的。不急!”苏萨跑几步,走几步,并不像珂缇娜表现得那么着急。 珂缇娜看看苏萨身后,的确没有人追上来,于是又转身跑回到苏萨跟前。少女美好的胸脯随着青春的喘息微微起伏着:“你好慢哪,苏萨!快顶上蜗牛了。” “上了年纪,腿脚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喽!没办法。”苏萨开了个玩笑,逗得珂缇娜格格直笑: “你还上了年纪啊?呵呵呵……笑死我了。” “喂,别光顾着笑了,”苏萨边与珂缇娜并肩行走,边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苦艾酒馆啊?” “不可以吗?我去探望朋友啊。” “你是想借机逃出宫吧?” “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父王的奸细啊!” “有吗?” “当然有了。——啊,我知道了!难怪父王这么热心替你举行授勋仪式,原来是为了收买你,好看着我啊!”珂缇娜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的阴谋似的,夸张地叫道。 “什么呀!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苏萨不屑一顾地道。 第68章 其实要说奥西汀四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倒也未必,不过,这种时候苏萨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被收买的。不然,珂缇娜非在自己耳边烦死不可。 饶是如此,珂缇娜还是不依不饶地一路追问着:“说!我父王给了你多少好处?” “没有的事。” “父王怎么交待你的?” “没有的事。” “耶,不会是叫你一直监视着我,随时向他报告吧?” “没有的事。” “真的没有吗?” “没有的事。——真的没有!”…… 第二十七章珂缇娜与艾夏 苏萨和珂缇娜这么边说边走,一路上竟也没有宫廷侍卫来拦他们,得以畅通无阻地出了宫。 苏萨倒心里有些嘀咕了,不禁问珂缇娜:“怎么回事?宫里又不怕你再次出逃了吗?” 珂缇娜俏皮地眨眨眼:“你不知道吗?父王已经撤掉对我的禁足令了。” “为什么?” “里贝卡哥哥的建议。” “里贝卡王子?他怎么会突然作出这个建议的?” “还不是因为有你看着我嘛!”珂缇娜笑吟吟地道,“有了誓言骑士,我就不会到处乱跑了。——里贝卡哥哥就是以这个理由说服父王的吧。” “原来是这样。”苏萨恍然,“里贝卡王子待你还真是好呢。” “那当然!”珂缇娜骄傲地道,“里贝卡哥哥最喜欢我了。什么要求都会答应我。从来都是顺着我。他是我的守护天使啊!苏萨,你以后可要好好地跟里贝卡哥哥学学呢!” “你们兄妹之间的事,管我什么事啊!”苏萨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是已经发誓成为我的誓言骑士了吗?当然也要做我的守护天使了!你的剑从此以后只能为我而挥,你的血从此以后只能为我而流。不是在誓辞里有的吗?” “我不记得我发过这种不近人情的誓辞了。”苏萨不满地抱怨道,“是不是今后我不小心受伤了,还得先向你禀报,得到允许之后才能流血啊?” “按规定是这样的。”珂缇娜分明已经在开玩笑了,笑得那么狡猾,像只小狐狸。苏萨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她的头:“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小心乐极生悲!” 珂缇娜会不会“生悲”,当时是谁都不知道,但“乐极”是毫无疑问的。上了轻便马车,从王宫到南城区,一路上她就像一只脱笼的云雀,一张嘴就没有停过,像是恨不得把三天的话,在半天内全部讲完似的。情绪高涨得不像话。苏萨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她,直到马车停在了南城区的老橡树街街口,扶着她下了马车,苏萨才得以喘口气,说道:“好了,呆会儿我跟艾夏她们有正事商量,你如果想旁听,就不要这么罗嗦,不然……” “不然怎么样?”珂缇娜笑嘻嘻地问。 “就把你赶出去。”苏萨恐吓道。 “你们能有什么重要事啊!我才懒得听呢!”珂缇娜噘着嘴,当先向苦艾酒馆走去。苏萨跟在她身后,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别忘记了啊!少说话,多旁听。” “知道啦!你快要比侯爵夫人还烦了!”珂缇娜不耐烦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苦艾酒馆,珂缇娜贵族妇女的装束顿时引起了酒客们的注意。眼尖的几个一下子认出了公主的身份,失声惊呼起来: “珂缇娜公主!” 低矮的酒馆内顿时沸腾起来,酒客们纷纷站了起来,向珂缇娜行着礼,恭敬地问着好。酒馆老板约瑟夫慌忙从柜台里跳出来,迎上苏萨和珂缇娜,低声埋怨道:“嘿!你们两个,打扰我做生意了。” “嘻嘻。”珂缇娜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酒客们说道:“大家别拘束,我是来看望一个朋友的,大家请自便吧。” 听了珂缇娜亲和友善的说话,酒客们这才一个个坐回原位,但仍拿好奇的目光盯着珂缇娜看,并且私下里议论纷纷。 苏萨懒得去理会这些,很直接地低声问约瑟夫:“艾夏在吗?” “现在可能正在夜之迷宫准备重新开业前的工作吧。——昨天的事怎么样了?我听到了一点传言。”约瑟夫也小声说。 “先一块儿下去,再慢慢说吧。”苏萨说道。 …… “这么说来,还是给那个神甫跑了?” 听完苏萨对昨晚事情的叙述,艾夏面露遗憾之色道。 “没办法,那家伙贼得跟条泥鳅似的!下次再遇到他,我一定先打断他的腿!省得他再溜。”苏萨咬牙切齿道。 “你们说的神甫,是不是就是今天侍卫们在那儿搜索的那个罪犯?” “是的。”苏萨点点头。 “对了,珂缇娜,你是公主,肯定也认识那个多佛尔吧?说说看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艾夏问。 “嗯……”珂缇娜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每次做礼拜我基本上都是逃掉的。那个人讲道特别枯燥,总是听得人家昏昏欲睡。你就算让我回忆那个人的相貌,我也回忆不起来。总之,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神甫。” “你这不等于没说嘛!”苏萨不满地道,“说点有用的线索!比如说,他经常到什么地方去,经常跟什么人交往之类的。这种兴许还能摸到他的下落。” “那种事我才不关心呢!”珂缇娜撇撇嘴。也的确,一个教堂神甫的事情,小公主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去留心呢。日常生活里,估计珂缇娜对多佛尔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吧。 苏萨叹了口气,懊恼地说道:“唉,问了也白问。” 苏萨的这句话,倒激起珂缇娜的反感来了,反感一来,脑子一动,灵感就来了。她“啊”地一声,好像想起什么来了似的,引得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重新聚到了她身上。 “想起什么来了?”苏萨着急地问。 “没有。” “嘁!”众人一泄气,大有受骗之感。 “不过……” “不过什么?”苏萨又问。 “想了解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的话,问一个人,她肯定知道!” “谁?” “……不说了。反正某人说的:说了也等于没说。”珂缇娜故意道,明显是报复苏萨刚才的话。 苏萨大为尴尬,又不好意思开口认错,一时僵在那里。一边艾夏看在眼里,站出来打圆场道:“珂缇娜,你还是快点说吧。这事事关少女失踪案,很重要。苏萨胡乱的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是啊,珂缇娜,快说吧,快说吧。”玛莎也替苏萨解着围。 见大家都热切地期待着她,珂缇娜也不好意思耍小性子了,于是解说道: “王宫内的大小杂务,人事安排,基本上都是由宫相也就是宫廷总管负责的。但是父王为了避免宫相权力过大,早在十年前就已撤销了这一职务,其权责分别摊到宫廷女官长和宫廷侍卫长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详细地了解宫里的事情,只要问问宫廷女官长和宫廷侍卫长就行了。”艾夏冰雪聪明,珂缇娜才说了一半,她就已经反应过来,接茬道。 “宫廷女官长是谁?”不知内情的雅克问道。 珂缇娜一张脸立马苦了下来,那个名字她连提都不愿提。还是苏萨代她回答了:“宫廷女官长是阿罗森侯爵夫人,宫廷侍卫长是杜瓦耶•达斯汀,大公主的誓言骑士。昨晚跟我一起追捕多佛尔的就是他。不过,我看他也不像是个明白人,还是直接问侯爵夫人比较好。”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珂缇娜抢先道。 “我又没说让你去,你急什么啊!”苏萨好笑道。 “我预先声明了,省得你跟我罗嗦。”珂缇娜道,“再说了,这事你去办最合适不过,侯爵夫人见你最头大,你去跟她胡搅蛮缠一通,她肯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别说得我好像是个无赖一样啊!”苏萨叫屈道。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嬷嬷还须无赖治!”珂缇娜笑道。也许,她真正的兴趣不在于知道多佛尔的情报,而在于看苏萨跟侯爵夫人斗争。苏萨简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估计差不多要到中午时分了。艾夏说道:“珂缇娜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我们一起吃个午餐吧?” “好啊。”苏萨道。 “不啦。”珂缇娜道。 大家都看着珂缇娜,珂缇娜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跟阿蕾希娅约好了今天在她那里共进午餐的,抱歉啦,诸位。” “哦。没什么。”艾夏微微有些失望地看苏萨一眼。 苏萨知道艾夏的意思,但又实在不可能任由珂缇娜一个人去,踌躇了一下,说道:“好吧,那就下次再一块儿吃午餐吧。反正今后多的是机会。” “也好。那就下次吧。”艾夏淡淡地道。 别了艾夏他们,苏萨同珂缇娜出了夜之迷宫,回到马车上,又驱车赶往北城区的克劳狄亚府。 “苏萨,待会儿跟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阿蕾希娅!她人可好了,又温柔,又娴静,长得又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待人又和善……”珂缇娜口若悬河地列数着密友的优点,苏萨却是一条都没听进去,犹自在那儿回味着离开夜之迷宫时艾夏那淡淡的表情。 艾夏似乎是有些不快啊。尽管脸上还是那种惯常的冷淡平静,但是,苏萨感觉得到,夜之迷宫女主人对于苏萨的婉拒十分在意。其实,苏萨有很多话想跟艾夏他们好好说说的,但是,一旦成为了珂缇娜的誓言骑士,便不得不以珂缇娜为圆心行动了。 第69章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苏萨不禁有些向往之前比较自由的生活了。 他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谈兴正浓的珂缇娜无意间注意到了他的走神,于是停下来,看着他,嗔道:“喂!苏萨!” “干吗?”苏萨漫应着。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珂缇娜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满。 “在听啊!” “那我之前在说什么?” “哦……在说你的朋友阿蕾希娅吧?” “说她怎么样?” “说她怎样?说她……很好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珂缇娜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哦,对不起。刚才我有些走神了。现在好了。这样吧,你再说一遍?”苏萨略带歉意地道。 “算了,不说了。你自己看吧。”珂缇娜说道,把头偏向车窗外,不理苏萨了。 第二十八章不祥之夜 “这么说来,珂缇娜今晚要在阿蕾希娅那儿过夜了?” 奥西汀四世注视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克劳狄亚府的信使。 “恐怕是这样的,陛下。” “哦。这个任性的丫头,真是呆不住。”奥西汀四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过,总算知道她人在什么地方,这让国王稍稍安心了点。他挥了挥手,示意信使退下。 “陛下,天色已晚,您也该早些休息了。这几日一直忙于国务,老这样子身体可受不住啊。” 身后传来王后关怀的声音。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搭在了国王的肩上。国王伸出手去,捉住王后的手,回过头去微笑道:“还是我的王后真正懂得关心我啊!” “啐!净说些没用的。”王后宜喜宜嗔。 “那你要我做哪些有用的啊?”国王笑着问她。 “今晚……”王后的脸蛋不知不觉染上了好看的绯红,我见犹怜…… ※※※ “今晚吗?” 宰相吕宋重复了一遍秘报者的话,轻轻皱了皱眉头,喃喃地说,“也太性急了点吧,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 “我们该怎么办?”旁边的助手问。 “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旁边看着他们演戏就行了。”吕宋淡淡地说。 “可是……” “巴特啊,真正的主角,不一定要抢在台前的。”吕宋意味深长地教育自己的助手道。 助手一愣,不说话了。 “好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宰相吕宋对秘报者说。 “是。”秘报者应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去,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又停下来,转回身来,对宰相说,“还有一件小事,在下在政务厅捡到一把匕首。” “这种小事你也要跟宰相大人说吗?”助手巴特不满地喝道,“把它还给原主人不就行了?” “等一下。一把匕首?谁的?”吕宋霜眉一挑,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放弃任何一枚棋子,哪怕它只是一个小卒子:这是王国智囊下棋与行事的一贯准则。 “唔,在下也不知道。” “带在身边了吗?” “就放在外面。我去拿进来。”秘报者迅速地出去又进来了,手中捧着一把匕首。 吕宋接过匕首,仔细打量着。皮刀鞘朴实无华,护手上也没有装饰任何宝石,一看便知是把贴身自卫用的匕首。 “他的主人,应该是个中级军官吧。能够有资格进入政务厅的中级军官,全王国也就那么几个。”吕宋喃喃地道。然后,他握住握柄,轻轻地自刀鞘里拔出匕首来,刀座卡榫处,第二军团的奔狼徽记细若蚊足,刻划得清清楚楚。 “哦,这把匕首我认得!是二王子殿下手下的那个叫……”助手像是突然想起来了,迟疑地说,但是一时想不起名字来。 “艾尔弗雷德。”王国宰相淡淡地说出了那个名字,嘴角有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 “怎么了,艾尔弗雷德?慌慌张张在找什么?” “我的匕首丢了,殿下。” “匕首丢了?一名司令官,居然连匕首都会丢,真不应该啊。” “嘿嘿,嘿嘿……” “丢哪里了?找不到的话,尝试着回忆回忆之前的事。想要找到丢失的东西,只要顺着来路回溯过去就行了。” “我想想……” “什么时候发现丢的?” “刚才。” “什么时候还在身边的?” “上午开政务会议前。” “那么,就从政务厅开始从头找一遍吧。” “好的,我这就去。” “祝你好运。” ※※※ “好了,这里用不着守卫了,你们还是退下吧。”王后对守在寝室门口的两名侍卫道。 “是。”侍卫应了一声,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对他们而言,早一点交卸任务就意味着能早一点回家抱儿子,正求之不得呢。 离开了国王的寝宫,两名侍卫沿着中央大道向王宫大门走去。天上一钩小月,散发着微弱惨淡的光芒,又时时被铁青的乌云遮住,使得今晚的夜色尤其地黯淡浓黑。 “真是个鬼天气啊!”一名侍卫向他的同伴发着牢骚。 “是啊,感觉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他的同伴也附和着说。 正在这个时候,他俩突然看到有个黑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正往政务大厅方向潜去。 “什么人?!”一名侍卫大声喝道。 “是我。”那边的黑影站住了,回答道。 “你是谁?”侍卫继续喝问。 “混蛋!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卫戍司令官!” 艾尔弗雷德大步走近两名侍卫,脸上带着不快的神色。找不到佩剑心里面本就已经很着急了,偏偏还碰上这么两个不识相的盘问来盘问去,似乎是把他当贼拿了。怎不叫艾尔弗雷德心头恼火。 “呀!原来是司令官阁下!”眼尖的侍卫看真切了,连忙赔上笑脸,“晚上好,阁下。” “好个鬼!”艾尔弗雷德没好声气地说道,“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在值班?” “今后陛下开恩,让我们兄弟早点回去。” “哼!我看你们倒是很清闲嘛。那个罪犯神甫拿到了吗?你们不会是把我当成罪犯拿了吧?” “不敢不敢,司令官阁下开玩笑了。呵呵,呵呵呵呵……”两名侍卫尴尬地笑道。 “不是就好。呸,今晚还真他娘倒霉。又是丢匕首,又是撞鬼,居然还被当成贼了,这叫什么事啊!”艾尔弗雷德也不愿跟他们多罗嗦,自顾自骂骂咧咧地向政务大厅走去了。留下两个侍卫在背后自认晦气。 ※※※ “叮!” 清脆的酒杯颤鸣声。 美丽的眼眸,阴冷地注视着那鲜红如血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波动,晃溅,轻拍着那灰白唇髭下的上唇。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酒,奥西汀四世放下酒杯,笑视着自己的王后:“碧阿垂丝,你为什么不喝?” “陛下海量,我可不敢跟您比。”蝴蝶夫人低眉温顺地道。 “那可不行!你得陪我喝!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可是,我不大会喝酒,会喝醉的。” “喝醉了不是更好吗?” “喝醉了哪里好了。喝到不省人事的话,我就不能伺候陛下您了!” “就是要喝醉了,才伺候得好啊!”奥西汀四世呵呵笑道,一把揽住蝴蝶夫人纤细的腰肢,略带粗暴地拿自己手中的酒杯去灌蝴蝶夫人。 “住手,住手啊!这成什么样子了啊!”蝴蝶夫人故意轻微地挣扎着,软弱无力的挣扎反而激起了奥西汀四世的欲望。在酒精和其它不知名物质的作用下,奥西汀四世硬用酒杯撬开蝴蝶夫人珍珠编贝般的牙齿:“来来来,陪我一块儿醉个痛快!” 被灌了小半杯红酒的蝴蝶夫人有些狼狈地抹着嘴唇,幽怨地责备道:“陛下,您太粗鲁了!” “更粗鲁的还在后头呢!”奥西汀四世感觉今天特别兴奋,才大半杯酒下肚,就已经脸颊微热,一股热流庞庞沛沛地自小腹升上来,涌上躯干,流遍全身。欲焰不知不觉间已燃遍了全身,令他口渴难耐,嘴唇微干。 天花板上吊着的双层烛台放出的光芒如白昼,烛光下的蝴蝶夫人更平添一种勾人心魄的妖娆之美。她的每一记眼风,每一个字句,都如猫爪一般轻轻挠着奥西汀四世的心,令他痒痒的,蠢蠢欲动。 “碧阿垂丝,今晚的你,格外的诱人啊!”奥西汀四世喃喃地道,眼神迷乱。 “陛下,您可真会说话!”蝴蝶夫人不好意思地抿嘴轻笑。 那一抹轻笑宛如一声号角,点燃了奥西汀四世心头的战意。他如同回到了当年跃马征战的时代,热血依然那么沸腾,欲望依然那么炽烈。他突然地探出头去,将自己的嘴唇死死地封住蝴蝶夫人樱色的软唇,狂热的长吻吻得蝴蝶夫人差点喘不过气来,拼命用自己的手推着奥西汀四世,但那点力量哪里推得动欲火焚身的国王?无力的挣扎渐渐地变成轻微的咿唔,端庄的贵妇渐渐地变成风流的荡妇,僵硬的身躯也渐渐不安地扭动着,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奥西汀四世的敏感部分,撩拨着国王更深的欲望。 “啊!”一声轻呼,蝴蝶夫人整个身躯已被雄风犹在的国王一把抱起,扔在了堆满了羽绒枕头的寝床上。然后,还没等蝴蝶夫人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扑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完全地压在了柔软的床垫与枕头里…… …… 酒精在蒸腾,欲焰在燃烧。 第70章 呻吟如潮水一阵一阵地回荡在寝室内,粗犷的身躯与柔软的肉体反复地冲撞绞缠,欲望在这一波一波的媾合之中一级一级地抬升,抬升,升上高处,升到极顶……最后,在一连串声嘶力竭的女性尖叫之后,欲望喷涌而出,肆意地倾泻在微微泛着粉红的女体上。 “呼——”一声深沉悠长的叹息,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激情过后的奥西汀四世,被巨大的倦怠感所包围,像一滩软泥一样覆盖在蝴蝶夫人的身上。 蝴蝶夫人双眼迷离地散光,裸露的双臂轻轻地搂抱着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细碎的汗珠与对方的体液相混杂,在空气里酝酿着微微的腥臭。 这大概就是欲望的味道吧?——蝴蝶夫人在心头怀着恶意这么想道。而欲望,是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趴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王国里最有权势的男人,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也是夺去自己前夫和两个孩子生命的刻骨仇人,就像一个柔弱的孩子伏在母亲乳房上一般毫无戒备地喘息着,懈怠着,酣睡着。任何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只须一把小小的匕首,便能致他于死地。而这,正是自己忍辱负重屈身事仇四年一直梦寐以求的时刻。不知为什么,大仇即将得报的这一刻,她的心头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滋味。不知是喜,还是悲;不知是恨,还是爱…… 第二十九章弑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次第熄灭,只有几根还在扑腾着,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幽暗光芒,将整间寝室映照得格外阴森。 蝴蝶夫人终于推开了伏在自己身上的奥西汀四世,将他放平在床上,拿沾了几处污秽的床单轻轻盖住他的下身,然后给自己穿好贴身内衣,束了条睡袍,从床上爬下来。她用脚找到了拖鞋,走到桌边点了一根蜡烛,插在银烛台上,把着烛台走到了门边。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罢,外面已是万籁俱寂。蝴蝶夫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板: “笃笃。” “笃笃。”门外也传来敲门的回应。 蝴蝶夫人回看了一下寝床上,奥西汀四世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蝴蝶夫人冷冷地一笑,纤手搭上了门锁,无声地打开了门。一个戴着面具的黑影闪了进来。 “怎么样?”低低的男声。 “我去趟厨房。”蝴蝶夫人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秉着烛台径自离开了寝室。留下了那个黑影在门内。 诡异的面具底下,黑影嘿嘿寒笑了两声,倒提着一把泛着幽芒的锋利匕首,蹑手蹑脚地摸到床边,藉着幽暗微弱的烛光,黑影的眸子里出现了床上那个酣睡着的身影。 黑影站定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国王,良久,良久。是在犹豫?还是在盘算?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在睡梦中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吧,国王粗浊的鼾声陡然停止了,紧闭的眼皮轻轻地动了两下——国王将要醒了! 那个黑影突然跳上床,跨坐在国王的身上,强有力的左手一把捂住国王的嘴,右手高高扬起凶器,利芒闪电般扎下。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国王,只觉得胸膛心口部位被尖锐冰冷的金属破开,撕裂的疼痛一下子抽紧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剧烈地跳动,却被身上的黑影压得死死地,连声音也捂在嘴边发不出去。他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孔,但一张冰冷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拼命地拿双手去扳捂在自己嘴上的手,视线里却再一次闪起带着血光的寒芒。第二下又不假思索地扎下来。“唔——”国王徒劳地用手去挡去抓,却哪里挡得住,抓得住! 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每一刀都扎得准,扎得狠,扎得深!暴行一旦开了头,便没有暂停的时候。昏暗烛光下的阴影,凶狂地用匕首将剧烈扭曲的国王扎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没有丝毫的怜悯与犹豫! 终于,那带血的手,一只死死地攫住了插在自己心口上的那把凶器,另一只胡乱地抓扯,无意间将那张面具扯了下来。国王愤怒的眸子死死地瞪着距自己不足三尺的那张狰狞的脸。尽管烛光幽暗,尽管脸上肌肉扭曲,形容可怖,但是,受害者还是认得出,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出,疯狂残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 鲜血逆呛上喉管,从口腔、鼻腔里喷溅出来。凶手下意识地松开捂在国王嘴上的左手。濒死的国王嘴里发出被鲜血浸泡过的嘶嘶声: “是——是——你?!为——为什么?” 黑影以寒冷如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活得太长了!” 锋利的刀刃无情地横扎进喉管,然后刀身往上一挑。颈大动脉里的鲜血顿时像一柱喷泉自喉管切口飙了出来,狠狠地射在凶手的脸上! 受害者盈满鲜血的嘴无声地张翕了两下,终于像条鱼一样张着嘴死去了。最后一声嚎叫永远地被埋在了他的喉咙深处。 得逞的凶手,用手背抹着脸上的鲜血,然而越抹,血越铺开,整张脸遂被殷红的鲜血涂污,宛如地狱的恶魔! 最后一豆火焰扑闪了两下,终告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但很快消灭于黑暗之中…… ※※※ “梆梆梆”、“梆梆梆”…… 王城克劳狄亚府宁静的夜晚,被急骤的敲铁门声击碎了。 “哪个冒失鬼深更半夜地扰人好梦啊?”财务大臣的红发管家马德里格斯披着外套,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走出别墅门,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来到大铁门后。 “谁啊?”马德里格斯好没声气地吼道。 “是宫里的来使。有急事禀报公主殿下。”门外的来人隔着铁栅焦急地道。 “有什么急事啊?性急火燎地,就不能等到明天吗?——咦?是,是宫里来的?” “是的。快开门!快让我见公主殿下!” 马德里格斯一听是王宫的来使,睡意顿消,不敢怠慢,忙开了大门,迎进了来使,匆匆将他引到客厅,然后飞也似地奔去请公主出来了。 来使在客厅里等了没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声便传来了,二楼楼梯口出现了小公主珂缇娜、她的骑士苏萨及密友阿蕾希娅。 “是谁?找我有什么事?”珂缇娜扶着楼梯扶手,询问声中还带着没有睡醒的慵懒。 “公主殿下!”来使抢到楼梯下,隔着十几级的台阶,迫不及待地对珂缇娜说道,“不好了,出大事情了!” “什么大事情啊?”珂缇娜不耐烦地问。 “陛下……陛下……陛下他被暗杀了!” “哦。”珂缇娜听了,一点都没有激动的情绪,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捂在嘴前又打了个哈欠,“就这件事吗?” “殿下,是真的!”来使惶急地扑上楼梯来。 “我知道了。是真的。好了,我要回去睡了。”珂缇娜淡淡地敷衍了两句,打算转身回去了。 “殿下!”来使抢到楼上,大声地叫道,“是真的,这回是真的!陛下他被暗杀了!” 苏萨注视着来使焦灼的表情,反手一把揪住珂缇娜。 “怎么了?”珂缇娜不解地望着苏萨。 “听他说。”苏萨看着来使,头也不回地对珂缇娜说。 来使深吸了一口气,连珠炮似地说道:“陛下被暗杀了,就在陛下的寝宫里。几位王子和公主殿下现在都聚在陛下的寝宫。二王子殿下让我立刻把公主殿下找回去。凶手已经逃脱,现在整个宫里正全部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我也是好不容易获得特许才出来禀报的。总之,公主殿下您快点回宫里去。这回出大事情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珂缇娜在来使惊恐的呼唤声中绵软地倒了下去。 “珂缇娜,”阿蕾希娅一把扶住珂缇娜,害怕地叫道,“你怎么了?珂缇娜!” ※※※ 西大陆的霸主,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奥西汀四世,直挺挺地躺在寝床的血泊中,双目圆睁,失去光芒的眸子仿佛两个黑漆漆的孔穴,无声地向周围人控诉着凶手的暴徒。——然而,没有人听得懂他的指控。 赤裸的胸口和脖子上有数十道伤口,血液已经凝结,形成暗紫色的血块。一位国王居然被如此残忍地杀害,而且罪行就发生在他自己的寝宫里,实在叫人恐惧。 立在国王寝床周围的,是他的王后蝴蝶夫人、大女儿索斯卡娅、大儿子亚雷克斯、二儿子里贝卡、三儿子尤尼,此外还有宫廷侍卫长杜瓦耶、宫廷女官长阿罗森侯爵夫人,在场每一个人都一脸阴云,沉默不语。但是,出奇的,没有一个人哭泣,包括蝴蝶夫人和国王的儿女。也许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死的不是自己的丈夫或父亲,而是一位国王。丈夫或父亲死了需要用泪水来祭奠,而国王死了,则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安,某些人甚至还有种隐秘的蠢动. “现在怎么办?”里贝卡王子打破了死寂,他的表情,冷静中略带着哀伤。然而,他将那柔弱的部分包藏了起来,展露给大家的是他冷静乃至冷酷的一面。 他将目光投向兄弟姐妹中最年长的索斯卡娅。王国的大公主将头望向别处,一付冷漠的神情。 里贝卡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兄长:“这个时候,该王储拿主意吧?” “我不知道。”亚雷克斯冷冷地回了一句。 “这是什么话!”里贝卡生气道。 “一切等宰相大人来了再说吧。”蝴蝶夫人打断了里贝卡的怒火,“在那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这个寝室。” 第71章 “你们,你们怎么都这样?”年轻冲动的尤尼愤怒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姐姐还有继母,激动地叫道,“父王被暗杀了!父王被暗杀了呀!” “是被暗杀了。那怎么样呢?”里贝卡冷冷地望着自己的王弟。 “怎么样?——干站在这里有什么用?!快去捉拿凶手,为父王报仇啊!” “谁是凶手?藏在哪里?”里贝卡目光逼视着激动的尤尼。 被追问者神情一愣,嘴唇张翕了几下,却无言以对。 “好了,别烦了!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亚雷克斯暴躁地吼道。 “安静?安静?!父王死了啊!你们怎么安静得下来?你们怎么都这么冷血?你们是不是巴不得父王死啊?”尤尼不顾一切地大吼道。他的叫喊引起了整个房间内所有人的大惊失色。或震惊,或恐怖,或慌乱,或讥讽……各怀鬼胎。 “尤尼,注意你的说话!”亚雷克斯寒着脸喝斥自己的王弟。 “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我说中你的心事了?”尤尼口无遮拦地顶撞着自己的王兄。 “尤尼!”里贝卡出言想制止尤尼的冲动。但亚雷克斯已经面色大变,铁青着脸瞪着尤尼,冷冷地说道:“我有什么心事,你倒说说看?” “你当我不敢说吗?”尤尼大声道。 “你说。”亚雷克斯目光死死盯着他。 “好,说就说。”尤尼抗声叫道,“你不就是想——” “咳!”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咳嗽传来,将兄弟之间一触即发的矛盾一下子压制了下去。众人都把目光转向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仿佛如风中残烛,弱不禁风,然而,在每个人的心中,却是强大而可怕的存在。 ——王国的宰相:吕宋。 第三十章凶手是谁? 王国的宰相吕宋站在门口,微眯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在室内每个人身上扫过一遍。他的视线扫到谁身上,谁就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不敢与之相对视。老宰相的眼神中有种名唤“洞悉”的东西,令人心惊胆颤,无可躲避。 每个人都看过一遍之后,老宰相默不作声地抬步,蹒跚地走进寝室,一直走到寝床边才停下了。围在寝床边的王子公主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开,让老宰相得以仔细地察看寝床上的情形。 吕宋垂手肃立于床边,默默地看着寝床上静静躺卧着的国王的尸身,眼神复杂。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睛里揣摩到老宰相此时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老宰相下一步将要做什么。在场所有的人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待着,等待着老宰相在国王死后为王国的命运拟定发展的轨迹。 良久,良久。一声轻轻的喟叹,打破了寝室的死寂。 “唉——” 老宰相抬手阖上了国王至死不瞑的双眼,抬起了他的视线,望着周围的王子公主们: “真是可怜啊!” 王子公主们不解地望着吕宋,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陛下的尸体还没有冷却,他的儿女们已经在尸床前争得不可开交了,实在是讽刺啊!”老宰相的话宛如钢针,刺在每一个人心上。没人能接茬。 讥讽了一句之后,吕宋又把目光投向躲在一边肩膀轻微耸动,貌似正在抽噎的蝴蝶夫人。看着蝴蝶夫人悲戚的表演,老宰相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淡得叫人很难察觉。 “至于王后陛下,您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国王死后,还有很多事需要您料理。您可一定要坚强,千万不可悲伤过度,弄坏了身体!”老宰相的话听在别人耳中是关心,听在当事人耳中则多少带着愚弄嘲讽的意味。 蝴蝶夫人勉强抑制住抽泣,礼节性地低低回了一句:“多谢宰相大人关心。王国的大事,还得有劳宰相大人您费心!” “哪里的话,国王既然遭遇到不幸,按照惯例,自然得由王储殿下来主持大局,老臣颟顸无能,哪有这个资格过问政务!” “宰相大人过谦了!”众人纷纷说道,“还请宰相大人主持大局,力挽狂澜。” 吕宋霜眉微动,淡淡地说:“现在不是谁来主持大局的问题,现在最紧要的,一是安排好陛下的后事,二是捉拿杀害陛下的凶手。我吕宋在这儿发誓:不管凶手是谁,我吕宋一定将他送上绞刑架!以告慰先王的灵魂!”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宰相的语气森然狠毒,显示了无比的决心与深刻的仇恨,令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一悚,心惊肉跳。 发完誓之后,宰相吕宋便开始指挥人们处理相关事务了。杜瓦耶和两名侍卫被指派将国王的尸体用裹尸布裹了小心地移到教堂去,侯爵夫人和几名女仆负责清理寝床,王后、王子和公主们则与宰相吕宋、秘书官费曼一块儿去隔壁的小会议室商讨之后的事宜。 走进小会议室,人还没有都坐定,就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少女尖叫的声音: “父王——” 珂缇娜回来了!——每个人心头都掠过这样的念头。 ※※※ 苏萨一个抓扯不住,小公主珂缇娜已经飞扑向走廊里抬过来的国王尸体。抬尸体的两名宫廷侍卫不知所措,连闪避也忘了,被珂缇娜一下撞开,国王的尸体重重地摔在地毯上。珂缇娜扑跪在地,双手死死地揪着覆盖在国王赤裸上身上的裹尸布,痛苦的叫声划破了王宫的夜空: “父王——” 声音如杜鹃啼血,如瓷瓶迸裂,如提琴弦断,悲恸欲绝。苏萨从来没有见过小公主如此悲伤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去劝慰她。已经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收回来了。 这个时候,任何劝慰都显得那么地不诚恳。珂缇娜现在最需要的,恐怕就是单纯地狠狠痛哭一场吧? 闻声而来的人们,站在走廊里,默默地看着珂缇娜。里贝卡王子走了出来,在珂缇娜身边蹲下了,扶着珂缇娜的肩,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珂缇娜,你终于回来了。” “呜呜……”珂缇娜扑入里贝卡王子的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地尽情大哭起来,以这种方式宣泄心中的悲恸。里贝卡王子则温柔地轻拍着她耸动的肩背,低声地安慰着。 好一阵,珂缇娜才稍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从里贝卡王子怀里直起身子来,带着哭腔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里贝卡无奈地摇摇头,表现自己也不太清楚,并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面色哀戚,沉默不语。 整个走廊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还是老宰相吕宋站了出来,轻咳了一声,说:“珂缇娜公主,还是不要太过悲伤了。陛下的遗体,总不能让它一直放在这里。还是先将它移到教堂临时停放,择日再安葬吧。” “不可以!”珂缇娜突然像被激怒了似的,将身子挡在尸体前,“没有弄清楚父王的死因之前,谁也不准动父王的遗体!” “珂缇娜!”里贝卡王子沉声唤了她一下,“不要任性!” “里贝卡哥哥你难道不想查清楚究竟是谁杀了父王吗?”珂缇娜注视着里贝卡。 里贝卡垂下了头,低声道:“这是一定要查清楚的!我绝对不会放过杀害父王的凶手。——但是,宰相大人说得对,还是应该先让父王入土为安,再追查凶手。” “是啊!珂缇娜!你不能使小性子!”珂缇娜的胞兄尤尼也这样附和道。 “你们……都听他的吗?”珂缇娜毫不客气地指着吕宋,一脸的悲愤,“我们王室的事情,什么事情轮得到一个外人来插手了?” “珂缇娜!”里贝卡声音开始严厉起来了,“不许对宰相大人无礼。” 被无礼地直指着的宰相吕宋面色稍有些尴尬,不过他毕竟是三朝元老,胸襟不比常人,他只是淡淡地一笑,并不以为忤:“小公主至情至性,可以理解。” “还不快向宰相大人道歉!”里贝卡用目光示意着珂缇娜。 珂缇娜冷冷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我要道歉?我说错了吗?” “珂缇娜!”里贝卡见小公主完全没有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还在一味地触怒吕宋,不禁有些生气了。 苏萨看看情形不对,无声地走上两步,轻轻拉住珂缇娜的臂弯,低声道:“珂缇娜,你父王愿意看到现在的情形吗?” 珂缇娜被他这么突兀的一问,问得一愣。 苏萨趁她失神的当儿,顺势将她一把拉到一边。杜瓦耶和他的手下继续小心地搬起国王的遗体,向教堂走去。 “那么,我们继续我们的会议吧。”吕宋说着,当先走回会议室。其余人也跟着去了。只有珂缇娜、里贝卡和苏萨没动。 “会议?”珂缇娜不解地望着里贝卡。 “是的。开会讨论父王的死因,追查杀害父王的凶手。”里贝卡解释道。 “我不去。”珂缇娜断然地说。 “为什么?”里贝卡停下来,看着珂缇娜。 “里贝卡哥哥你一定会找出杀害父王的凶手的吧?”珂缇娜不答,反问里贝卡。 “是的。一定!”里贝卡坚定地点点头。 “那么,这事就拜托里贝卡哥哥你了。珂缇娜累了,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珂缇娜。”里贝卡有些担心地望着珂缇娜。但珂缇娜这个时候已经头也不回地回自己寝室去了。苏萨犹豫了一下,也跟上珂缇娜去了。 将一直沉默不语神情恍惚的珂缇娜送回到她的寝室,交给她的首席侍女特蕾莎之后,苏萨退出了公主寝室,通过走廊,回到拱形大厅的时候,却听到靴底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出的“皋皋”响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第72章 苏萨停住了脚步,看着里贝卡向他走来。 “怎么了?”苏萨问,“殿下您不参与会议了吗?” “他们正在争论不休,估计一时也不会得出什么结论。我放心不下珂缇娜,来看看。她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累了。陛下的噩耗对她打击很大,她现在最需要的恐怕就是好好睡一觉。” “哦。”里贝卡若有所思,半晌,语气平静地问,“苏萨你是怎么看的?” “陛下遇刺的事吗?” “嗯。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 “咦?” “我知道。……即使我暂时什么证据都没有,但,我知道。” “殿下。” “我还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既然罪恶已经犯下,他们就一定会干到底的。” “他们?他们是谁?” “适当的时候我会指给你看的,”里贝卡王子目光凝视着苏萨,一脸肃穆地说,“在那之前,珂缇娜还要请你好好地保护了。” “保护公主殿下,是在下的职责。不过,话说回来了,殿下的力量不是更强大吗?由殿下来保持珂缇娜,不是更适合吗?” “我?”里贝卡闻言,苦涩地一笑,“我现在是身处风暴漩涡的中心,跟我接近的人,恐怕都会被连累吧。所以,苏萨,我希望你能将珂缇娜带离这个风暴漩涡,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你再将珂缇娜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究竟是什么风暴什么漩涡?我能帮上忙吗?”苏萨不解地问。 “这个……恐怕是你所无法插手的。”里贝卡悠悠地道,“这是只有我们萨拉逊家族才能面对的劫难,是我们的命运。” “却要把珂缇娜搁置在一边?” “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一切的命运,都让我来承担好了。在尘埃落定之前,珂缇娜,就交给你了。” “我会的。” “这是骑士的誓言?” “是的,这是骑士的誓言!”小公主珂缇娜的誓言骑士这样坚定地回答王子里贝卡。 ※※※ 别了里贝卡,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将今晚发生的事重新思索,也不知想了多久,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在蒙蒙胧胧间,听到依稀的喧闹声。苏萨慵懒地将眼睛睁开条缝。 看房内光线的明亮程度,似乎已经是白天了。外面传来喧哗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苏萨意识正处于半清醒半糊涂之间,房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人冒冒失失闯进来,冲到苏萨床前,惶急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骑士先生,公主不见了!” “什么事啊!”苏萨搭拉着沉重的眼皮,没好声气地咕哝道。 “公主不见了!”来人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谁不见了?”苏萨还没反应过来。 “公主不见了!!”那人几乎都要把嘴巴凑到苏萨的耳朵眼里了,叫的声音又尖又利。这回是真把苏萨给叫醒了。 “什么?公主不见了?珂缇娜公主?”苏萨腾地从床上跳坐起来,瞪着床前的那名侍女。 那名侍女用力地点点头,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们早上去公主房里整理床铺,结果就发现……” “到处都找过了吗?” “现在特蕾莎正带着其他姐妹们在找呢!让我先来通知骑士先生您。” “哦。”苏萨掀被而起,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脱靴子,和衣睡了一夜。于是他跳下床,用手指胡乱地在头上抓了两下,就算是梳洗过了,操起床头的佩剑,便走房外走去。报信的侍女紧紧跟在后面。 两人出了房间,赶到公主寝室的时候,看到寝室内已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公主的生活导师正在疾言厉色地训斥着神色沮丧的女仆们。 苏萨飞快地看了寝室内一眼,还没等侯爵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便又重新退回到了走廊里,正好撞见急匆匆领着两名女仆走过来的特蕾莎。 “怎么样?”苏萨迎上去问。 “啊,骑士先生,您来啦!”特蕾莎宛如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您来得正好,公主殿下又不见了!” “我知道,朵儿已经告诉我了。” “现在该怎么办?”特蕾莎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苏萨,“陛下刚遭遇不测,偏偏公主殿下又出了事,真是……” 听了特蕾莎的说话,苏萨的眼睛突然一亮,想到了什么似的。特蕾莎注意到了苏萨表情的变化,问:“怎么了,骑士先生?” “教堂那里找过了吗?”苏萨问。 “教堂?没有。骑士先生的意思……” “跟我来。”苏萨打断特蕾莎的话,匆匆奔向教堂。 第三十一章棘手的人质 多佛尔这两天过得很窝囊,又饿又累暂且不说,还得整天跟耗子与蟑螂一起呆在暗无天日的王宫下水道里,躲避宫廷侍卫的搜查。他提心吊胆的,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就差没有精神崩溃了。 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与其坐以待毙,或者永远迷失在复杂如蛛网的王宫下水管道中,还不如冒一冒险,看看有没有机会逃出王宫。 要说在侍卫严密的巡逻下从大门走出王宫,多佛尔再乐观也不敢作那样的打算。现在惟一可行的逃脱通道,毫无疑问就是教堂底下的那条秘道了。多佛尔一边心里祈祷秘道没被发现,一边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在熹微的晨光中,藉着树林的掩护,摸回教堂附近。 说也奇怪,教堂附近并没有宫廷侍卫的身影。这令狡猾的多佛尔不禁心里暗暗犯疑:不会是个圈套吧?不会正有一整队的宫廷侍卫藏在教堂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吧?但是,事到如今,即便很可疑,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 东张张,西望望,趁什么人都没看见,多佛尔从树林间飞快地窜出来,一溜烟跑到教堂前。教堂大门居然没有关,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多佛尔自门缝里探进脑袋去,只见教堂大厅终端,原先放置祭台的地方,现在摆放着一张大大的灵床。一名女子正跪伏在灵床前,留给多佛尔一个单薄柔弱的背影。 作为曾经的王宫教堂神甫,多佛尔当然认得,那个背影属于小公主珂缇娜。 珂缇娜已经在自己的父王身边陪伴了小半夜了。她是在时断时续的啜泣中不知不觉哭累睡去的。在睡梦当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幼年时代,坐在母后的膝上,烤着通红的炉火,听父王读王国的历史。炉火很温暖,烤得人脸蛋微微发热;父王的发音含糊不清,听起来更像是催眠曲。在炉火与诵读声中,她沉沉地睡去。 不,不能睡去!父王,你不能睡去!一睡去,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母后已经睡去了,现在,连你也要睡了吗?要把珂缇娜孤零零一个人丢在冰冷的火炉边吗?不,不可以!父王,你醒醒!你醒醒!! 可怜的少女突然惊呼着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是在阴森森的教堂里,高大的彩色玻璃窗正把晨曦过滤成微弱的光线传递进来,淡淡地洒在自己面前的灵床上,洒在长眠不醒的奥西汀四世苍白的脸上。那张脸,就在昨天,还是那么鲜明生动地作出各种表情,忧虑着王国的将来,嗔怪着自己的任性,欣慰着儿女的成长;可现在,就像一块白垩,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珂缇娜突然之间被一阵巨大的悲恸所击中,身形摇摇欲倒。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苏萨吧?珂缇娜没有回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然而,来人停在自己的身后,发出了冷冷的笑声。那笑声,绝对不是苏萨的。 珂缇娜从失神中蓦然醒过来,扭过身去看,一张阴笑的肥脸出现在眼前。 “你,你是谁?”珂缇娜吃了一惊。 “嘿嘿,尊贵的公主殿下,早安。”多佛尔作出虚伪的礼貌。 “你,你是教堂神甫!”珂缇娜从对方的衣着上,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眼前这个被逼急了的罪犯,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地不怀好意。珂缇娜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猜对了!”多佛尔嘿嘿一笑,“真是聪明的姑娘。那么,我该怎么奖赏你呢?让我想想……” “你,你想干什么?你走开!”珂缇娜在恐惧之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厉声喝道。公主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在那一刹那陡然绽放出慑人的光芒,令得多佛尔为之一愣,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干,干什么?”多佛尔一愣之后,眼中凶光一露,呲着牙道,“别害怕,我只不过想让你陪我走一段路。” “好大的胆子!你敢威胁一位公主?!”珂缇娜一声怒斥,再次慑住多佛尔。 正在这时,教堂门口突然传来急骤的脚步声,大门被猛地推开了,一行人冲了进来。看到厅内的情形,立刻便有愤怒的喝声响起: “吓!住手!” 多佛尔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珂缇娜反应敏捷,猛地用力一推,将多佛尔推开,挣扎着爬起来想向门口跑去。 然而,有一个环节慌忙中的珂缇娜没有考虑到: 她的身形刚刚站起,就双腿一软,“哎呀”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她忘了,她已经在灵床前跪了半夜,两腿早已僵木。陡然间站起来,又怎么立得住! 她的身形跌回地面,门口的苏萨才抢上来七八步,多佛尔已经反应过来,重新迫近珂缇娜,毫不留情地一把锁住她的脖颈,将左手指戳到珂缇娜的眼皮上,大声喝道: “不要上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第73章 苏萨硬生生煞住脚步,双手一拦,将惊声尖叫的特蕾莎等人拦在了身后。他死死地盯着离自己还有十几步远的罪犯神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无耻!” “公主殿下!”特蕾莎惶急地叫道,“您没事吧?” “没事。”珂缇娜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回应道。 “你们都退后一些。不然,我要是一紧张,可不敢保证不会失手误伤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多佛尔赤裸裸地威胁道。 “哼!”苏萨拦着众人,大声道,“放了殿下。我饶你一条狗命。” “哈,你不觉得你这个提议很可笑吗?”多佛尔肥脸上堆出可恶的哂笑,“别忘了,公主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把你的脏手拿开些。”在他手上的珂缇娜冷冷地接了一茬,语气里有着王族不容违抗的威严。 多佛尔再次一愣。自己手底下的人质,居然会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这是无法无天的神甫所想不到的。一愣之后,他气极败坏地吼道:“你说什么?” “我说把你的脏手拿开,别让它弄脏了我的眼睛!”珂缇娜一如既往地语气严厉。 为什么这个柔弱的人质不按正常人那样反应呢?简直是莫名其妙!多佛尔恼羞成怒了:“你,你,你弄清楚自己的立场了吗?” “你弄清楚你的立场了吗?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珂缇娜冷冷地反问。 “什么身份?”多佛尔被她弄糊涂了。 “罪犯!神棍!”珂缇娜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一个罪犯,还敢这么张狂?大了你的狗胆!” 愤怒的斥责,义正辞严的神情,令身为劫持犯的多佛尔不禁呆在了那里。 就在他与珂缇娜对峙之际,苏萨已经悄悄地移动步伐,一步步地接近祭坛。趁着多佛尔错愕之机,他向珂缇娜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喝一声:“喝!”疾扑了上去。 声如炸雷,直贯多佛尔双耳,令他通体一悚。与此同时,珂缇娜突然举起手来,一把抢住多佛尔的左手,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开嘴,像条小狗一样,一口咬了下去。 “哇——”多佛尔一声惨叫,拼命将左手从珂缇娜的狠咬下扯开,但即使如此,他的拇指根还是生生被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多佛尔怒骂珂缇娜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那边苏萨已经如虎豹般飞速扑至,结实的身躯成了天然的武器,一头撞进多佛尔怀里。于是,在苏萨的冲撞之下,三个人均化作滚地葫芦,牵牵扯扯着一齐撞倒在地。这当中还得数苏萨反应最快,身手最敏捷,就地一滚,双手已经抱缠住惊慌失措的多佛尔。一个咒术师,要跟角斗士近身搏斗,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多佛尔刚刚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苏萨以膝盖抵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哇哇直叫。 而苏萨,一不作,二不休,扬起拳头,一记重拳砸了下去。 “别!”珂缇娜指令刚吐出唇,“扑”地揍打声已经传出,多佛尔半边脸结结实实挨了苏萨一记,顿时头里嗡嗡一团,仿佛千百只苍蝇在飞舞,几十门炮在轰鸣。连惨叫声都被揍回了胸腔里。 幸好苏萨虽然愤怒,还是听到了珂缇娜的唤声,打了一拳之后,就停下了手,望向珂缇娜。 靠在灵床边上的珂缇娜,以手摸着自己被勒疼的脖颈,冲他摇了摇头:“我不想这种事发生在父王面前。” 苏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开膝盖,一把揪起软如死蛇的多佛尔。特蕾莎等人这个时候才冲了上来,七手八脚扶起小公主,安慰与哭泣之声并起,一时乱作一团。 “我没事。”珂缇娜支持着想站直了,但突然,她的腿一软,整个身躯再次跌了下去。大家慌忙扶住她,这时才发现她的面色变得那么煞白,额上暴出细碎的汗珠。——之前惊人的勇气卸下之后,珂缇娜才真正流露出一个女孩子正常的反应来。原来,她一直都在害怕着,恐惧着。 第三十二章狂飙突进(上) “珂缇娜,你没事吧?”苏萨关心地问。 珂缇娜摇摇头,心有余悸地说道:“没事,我没事。” 苏萨看到众人已经如众星捧月一般将珂缇娜簇拥在中心,嘘寒问暖,捶背理气了,便把目光转回到手中的猎物身上,嘿嘿冷笑道:“我们又见面啦,亲爱的神甫。” 神色委顿的多佛尔挤出一个艰涩的笑来,却不知该怎么应口了。穷途末路——这是惟一能够用来形容现在的多佛尔的词了。王城少女失踪案,劫持公主做人质——这两桩罪行,已经足够将他送上绞刑架了。 他浑身像染了疟疾一般发着抖,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苏萨铁钳般的双手,扣住多佛尔的肩窝,冷冷地道:“亲爱的神甫,有件事,想问问您。我想您应该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吧?” 苏萨一边问,一边手里暗暗使劲,十指几乎都要扣进肉里去了。多佛尔痛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大呼小叫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就好。”苏萨颜色不变,直入正题问道,“衣橱里那些衣物的主人,现在在哪里?” “什么?” “哼!”苏萨脸色一变,手下一用力,装聋作哑的多佛尔吃疼不住,发出拔牙一般的惨叫。 “我再问一遍,这是最后一遍了,那些被你抓走的少女,现在在什么地方?” 苏萨眼神里闪过的凶光,向多佛尔明白无误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再不老实交待,就要动真格的了。 一向养尊处优的神甫本来就不吃疼,被苏萨小小地施了点惩罚之后,哪里还敢耍花样,忙不迭吿饶道:“别捏了,我说,她们被——” “暴徒在哪里?!暴徒在哪里?!”一阵喧闹声陡然传来,打断了神甫的招供。只见教堂门口冲进来一拨人,为首的可不正是王国宫廷侍卫长杜瓦耶! 一看到祭坛这边的情形,杜瓦耶便英勇地大吼道:“公主殿下,不要怕,我杜瓦耶来救你了!暴徒在哪里,出来跟我决斗!”边吼,边操着佩剑奔了过来。 “等你来救人,人早被掳走了!”苏萨冷冷地说道。 杜瓦耶这才注意到苏萨也在场,赶到祭坛前就停了下来,撇撇嘴说:“哟,公主的誓言骑士也在啊?” “侍卫长大人,你来得正好!”珂缇娜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神情严肃地责问道,“这个教堂是父王灵床安置的地方,应该是由你们彻夜守卫的吧?为什么我都没有看见站岗的侍卫?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侍卫长大人,你这是擅离职守!”珂缇娜身边的首席侍女特蕾莎,因为小公主的差点受伤害,也禁不住对失职的宫廷侍卫长产生了严重的不满,附和着珂缇娜道。 杜瓦耶神情尴尬地看看特蕾莎,又看看珂缇娜,无言以对。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干脆把目光投向苏萨和他手下的俘虏。他的眼睛一亮,大声叫道:“这,这不就是那个恶魔神甫多佛尔吗?好哇,原来试图劫持公主的暴徒就是你!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跑!”说着,他抢上前来,用剑逼住多佛尔的脖子,吓得多佛尔连忙叫道:“别冲动,侍卫长大人!我不会反抗的!我认罪!” 苏萨不屑撇撇嘴:“勇敢的侍卫长大人,罪犯已经被控制住了,请您不要紧张。小心您的剑,别误杀了罪犯!” 苏萨充满讥讽意味的话,杜瓦耶岂会听不出来,但他充耳不闻,继续声色俱厉地冲多佛尔吼道:“你这个神棍!胆大妄为的家伙!前面的案子还没结,现在又居然胆敢劫持尊贵的公主!不将你绳之以法,我就不是王家骑士!来人哪!给我绑起来!” 跟在杜瓦耶后面的宫廷侍卫们,得了指令,一个个挤上前来,七手八脚将可怜的多佛尔绑得结结实实。反倒是立了头功的苏萨,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挤到了一边,气恼地看着杜瓦耶明目张胆地将所有的功劳窃为己有,颐指气使地指挥着侍卫们将多佛尔押往王宫地下监狱,俨然他才是擒住罪犯的第一功臣。 “对不起,侍卫长大人,这个罪犯我还有些话没问完呢!”苏萨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住了杜瓦耶。 正向珂缇娜行礼告辞的杜瓦耶,回过头来,瞥了苏萨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个就不劳烦苏萨骑士了。刑讯审问罪犯,是王国法官的职责,我们可没有这个权利。” 被他用这个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搪塞,苏萨一时倒还真没话说了。苏萨对于王国的司法并不了解,不敢乱说乱动,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珂缇娜。珂缇娜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两人的纠纷上,她已经转过身去,重新跪回到自己父王的灵床前。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杜瓦耶留下两名侍卫保护小公主,自己押着多佛尔扬长而去,看都不看苏萨一眼。把苏萨气得差点翻脸。 苏萨好容易克制住冲动,走回到珂缇娜身边,看到她双目紧闭,嘴唇微动,似乎在作着祈祷。父王的死很显然对这个生性活泼的少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时之间,苏萨觉得她离自己是那么遥远,远得似乎不可触及。 特蕾莎等公主的女仆们,这时也在珂缇娜身后跪了下来,跟着珂缇娜一起为国王作着安魂祈祷,教堂沉浸在一片肃穆的哀思之中。 苏萨不觉也受了这种气氛的影响,向着一天之前还温和地同自己说着话的国王的遗体单腿跪下,行着骑士的参谒礼。低头哀思的时候,苏萨不禁想起了昨天国王对自己的嘱托,“年轻的骑士啊,我那个任性的女儿,就交给你保护了!” 第74章 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嘱托多多少少带着不祥的气味,竟好像是奥西汀四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即将遭受的噩运。想到这儿,苏萨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地叹息。 轻轻抬起头来,看看珂缇娜的侧面。那张一向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脸蛋,现在却被哀伤这层面纱给笼罩住了,令她平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所有的心灵都是在一次次的苦厄中渐渐成长起来的吧?只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点。可怜的少女,此刻应该正为自己昨晚没有陪伴在自己父王身边而深深追悔吧?苏萨在心头这样唏嘘道。 静默,哀思,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珂缇娜的身形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然后,在众人的错愕呆视之下,软绵绵地向地上倒去。 ——公主晕厥了! 就跪在珂缇娜不远处的苏萨头一个反应过来,闪电般一纵身,探手一抄,抄住珂缇娜纤细的腰肢,同时嘴里吃惊地喊着:“珂缇娜!” “殿下!”周围人抢了上来,团团围住小公主。 只见苏萨怀里的小公主,双目紧闭,嘴唇发白,已经失去了意识。 苏萨一手揽住了珂缇娜,另一只手放到她的鼻下探了探气息,敏锐地发觉她呼出的气息热度有些不对。他立刻伸手摸了摸珂缇娜的额头! “怎么样?”大家都拿紧张的目光望着他。 “公主殿下发烧了!”苏萨神色凝重地回答。 ※※※ 暗红的炉火,慈祥的笑影,低沉的诵读,搂着自己的那双粗糙大手传递着温暖的体温。 炉火熄灭了,笑影淡去了,诵读声淹没在冷笑声中,那个魁梧的身影旁边,多了一位妖艳阴冷的女子。她妖异的眸子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随时都会扑噬上来。脚步下意识地向后退,于是,慈祥的老人佝偻着背,被那名妖艳女子拖着走远了。 伸出手去想挽住那个佝偻的身影,手指却抓握到滑腻腻的东西。收回来一看,却是两条抵死交缠在一起的蛇,每一枚鳞片上都粘着黏稠光亮的液体,甩都甩不掉。 狠命地在衣服上擦着手,却发觉自己脚下的地毯忽然被暗蓝色的火焰所吞噬,地毯下面的地板陡然塌陷,露出漆黑无底的深渊来。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脚下已经一虚,整个人飞速地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谁?谁在深渊里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热切,温暖。深渊里渐渐浮现出一片微光,渺茫,明昧;但是,坚强,持久,再沉重的黑暗也无法吞噬。向着那点微光伸出手去,轻轻呼唤着: “是你……是你吗?父王……是你吗?” “珂缇娜……珂缇娜……珂缇娜……” 眼睛睁开了。微光扩大为明亮一片,呼唤声清楚地回响在耳边,眼前的影影绰绰渐渐凝聚起来,形成两张熟悉的脸。 “醒了!醒了!”惊喜的欢呼。 有些费力地张翕着嘴唇,轻轻吐出他们的名字: “阿蕾希娅……苏萨……” “珂缇娜!”公主的密友忘情地执着珂缇娜的小手,嘴唇因为欢喜而哆嗦着,“你终于醒了!感谢月神阿珀琳娜!你终于醒了!” 旁边的苏萨也显得十分激动,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拿温暖的眸光注视着珂缇娜,默默地给予安慰与鼓励。 珂缇娜有些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你病了!昏迷了整整两天!都快把我吓死了!还好,总算阿珀琳娜保佑!”阿蕾希娅心有余悸地一口气说道。 “昏迷了……两天?”珂缇娜有些不可思议地望望苏萨。苏萨轻轻地点点头,脸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现在没事了。珂缇娜,你现在总算没事了!太好了!感谢神灵!没事太好了!”阿蕾希娅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事,我没事。”珂缇娜轻轻地捏着阿蕾希娅颤抖的双手,反过来安慰她道。昏迷两天后醒过来,珂缇娜仿佛成长了不少,比起以前多了几分冷静与沉着。 “那么,父王的安魂弥撒呢?办了没有?”珂缇娜向苏萨投去询问的目光。 “办了。很隆重。” 珂缇娜不作声了,低下头好一阵,才幽幽地说道: “我真是太不应该了,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衣衫单薄地在灵床前守上一夜,又是悲伤又是受惊吓,随便换了谁,都支撑不住的。”苏萨温言安慰珂缇娜道。但那样的话丝毫不能减轻珂缇娜心头的负罪感。她喃喃地道:“父王好好地安葬了吗?我要去……要去给他撒土献花。特蕾莎,我的黑丧服呢?” “珂缇娜!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苏萨和阿蕾希娅同时劝阻着珂缇娜。 “特蕾莎!你在哪里?没有听见吗?”珂缇娜对苏萨和阿蕾希娅的劝阻视若未见,继续呼唤着她的首席侍女。 “我在这里,殿下。”寝室外的特蕾莎闻声赶了进来,谦恭地应道。 “快把我的丧服拿来!”珂缇娜命令道。 特蕾莎看了苏萨一眼,苏萨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特蕾莎有些不知所措地再看看珂缇娜。珂缇娜见她没动,生气了,提高嗓门愠道:“难道你没有听见吗?把我的丧服去拿过来!” “珂缇娜,现在的你,不能再任性了!”苏萨沉声道,一脸严肃的表情。 珂缇娜有吃惊地望着苏萨,像是突然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子,脸上困惑、惊诧、愤怒、委屈诸种情绪交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珂缇娜!”一边的阿蕾希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轻轻啜泣起来,悲伤与不安分明地写在她的脸上。 “阿蕾希娅,你为什么要哭?”珂缇娜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不解地望着阿蕾希娅。 “珂缇娜!珂缇娜!……”阿蕾希娅只是反复地唤着珂缇娜的名字,却怎么也无法将哽咽在喉间的话完全地吐出来。 “到底怎么了?又发生了什么事吗?”珂缇娜从阿蕾希娅异常的举止中隐约预感到了些什么,不安地望向苏萨。 苏萨将脸别过去,不看珂缇娜,硬着心肠对她说: “凶手抓到了。” “什么?凶手抓到了?是谁?是谁?我要亲眼看着他上绞刑架!到底是谁?告诉我是谁!”珂缇娜神情激动地揪住苏萨的衣服,着急地追问,恨不得立刻就冲到凶手那里报父王的仇似的。 然而,苏萨和阿蕾希娅的表情却都那么矛盾,那么艰涩,这不是抓到凶手时的正常反应。珂缇娜再一次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究竟……是谁?”珂缇娜缓缓地最后问了一次。 苏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答道: “是……二王子殿下。” 第三十三章狂飙突进(中) “嘭!” 主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了,小公主珂缇娜带着她的骑士苏萨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惶恐不安的侍卫。 “小公主,你不能进去!殿下,宰相大人他们——”侍卫急着想拦住珂缇娜。珂缇娜看也不看他,只拿着溅着火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会议室内的王国重臣们。 宰相吕宋向那名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吕宋的目光从容地回视着珂缇娜,嘴角挂着令她极其讨厌的从容微笑。那种微笑,仿佛是在嘲笑着小公主的少不更事,蔑视着小公主的政治智慧。也许在他的眼里,小公主珂缇娜实在不能算作是个对手吧。 “诸位,我需要一个解释!”珂缇娜迈步走到大会议桌最下首,勉强压抑着怒火,说。 “珂缇娜,现在正在召开重要的政务会议,不许胡闹!”会议的主持人亚雷克斯沉声道。 “有什么比弄清父王死因更重要的事?”珂缇娜反问。 “暗杀父王的凶手已经找到。” “我决不相信里贝卡哥哥是凶手!这太荒谬了!”珂缇娜用力一拍桌子,愤怒地瞪着坐在对面的亚雷克斯。 “这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有证据证明。”亚雷克斯毫无感情地说。 “证据?什么证据?”珂缇娜不屑地撇撇嘴,根本不相信自己的长兄能拿出所谓的“证据”来。 “嗤!”亚雷克斯冷笑一声,轻轻地反手一招,一边侍立的侍卫忙递上来一把匕首。亚雷克斯接过匕首,将之往橡木会议桌上一搁,用力一推,匕首就发着“喀喀”的磨擦声,一直滑到了珂缇娜的面前。 “珂缇娜你不妨先看看这把匕首,再作结论。”亚雷克斯淡淡地道。 珂缇娜狐疑地接过匕首,拔出一半来,看了一眼。 “这把匕首……怎么了?”珂缇娜迟疑地问。 “你难道就不能从中发现些什么吗?”亚雷克斯嘴角泛起讥讽的微笑,仿佛是在嘲笑珂缇娜的无经验。 看到珂缇娜受到她长兄刻薄的嘲弄,一直站在珂缇娜身后的苏萨默默地跨上一步,站到了珂缇娜身侧,低声对珂缇娜说道: “珂缇娜,让我看看。” 珂缇娜随手便将匕首递给了他。苏萨接过匕首,略扫了一眼,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便又将匕首放回到桌上。 “尊敬的苏萨骑士,你从这把匕首上看出什么来了吗?”亚雷克斯冷笑着问。 “请恕在下冒昧,在下觉得,光凭这把匕首,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苏萨淡淡地道。 “哦?你难道没有看见卡榫上面刻的徽记吗?” “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苏萨顿了一顿,说,“我看不出来,这把第二军团的匕首,跟国王的被害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第75章 还请殿下明示。” “在这种政务会议上,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亚雷克斯作色道。 “我有这个资格吗?”珂缇娜及时地接上茬,目光毫不相让地注视着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不语,回视着珂缇娜。 珂缇娜继续说道:“我现在委托我的誓言骑士全权代理我参与此次会议。他所说的一切,均可代表我本人的意见。这样说,亚雷克斯哥哥您满意了吗?” 珂缇娜在亚雷克斯心目当中,一向都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而已,所以,当她突然之间表现得如此沉着严肃时,亚雷克斯一时之间竟张目结舌,愕然无措了。 一边的吕宋适时解了亚雷克斯的围: “小公主殿下的委托当然是可以的。大殿下请容许老臣为公主殿下和她的骑士解释一下这把匕首的来历。” 亚雷克斯借着这个台阶正好下好,忙点头表示应允。 吕宋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把匕首,是宫廷侍卫在国王寝宫附近的灌木丛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刀身血槽里犹带着血迹。据信,这便是用来刺杀国王的凶器。而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王子殿下的副官——艾尔弗雷德。” “等一下!你怎么就断定这把剑是艾尔弗雷德的呢?”珂缇娜质问道。 吕宋微微一笑,不愿作答。与会的人也都发出含蓄的哂笑。 原来,王国的武器都是统一定制统一发放的,每个军团所有的武器都有其徽记,某一级别的军官只能携带某一级别的武器。从武器的徽记与式样,很容易推测出武器的主人是谁。第二军团副官一级的人,现在在王城的,只有艾尔弗雷德一人而已。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这把匕首是艾尔弗雷德的。——这样简单易明的道理,大家都没有兴趣跟珂缇娜讲了。 还是苏萨,再一次将珂缇娜从窘境中解救出来。他朗声说道: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怎么能断定这把剑就是凶器呢?光凭血迹吗?会不会有人栽脏陷害呢?” “物证和人证俱在。国王遇害那天晚上,有两名当值的侍卫在国王寝宫附近看到二王子殿下的副官出没,鬼鬼祟祟。”吕宋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两名侍卫呢?” “今天应该正在当值吧。来人,将他们召进来。”吕宋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早有侍卫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两人进来。 作为目击者的两名侍卫被带进来之后,有些惴惴不安地立在会议室门边,目光垂到地毯上去了,大气不敢喘两口。 “你们两个,向公主殿下描述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景。”吕宋吩咐道。 于是,那两名侍卫就把那天晚上卸了任务回家时在中央大道与艾尔弗雷德相遇的情景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两人口齿还算伶俐,复述得也清楚明白。苏萨听得仔细,待他两人说话,随口地问了一句:“那么说,艾尔弗雷德是向政务大厅方向而去,而并非是国王寝宫方向?” “是……是的。”两名侍卫想了一下,点点头。 “哦。”苏萨沉吟了一下,不再多说了。 “苏萨骑士是什么意思?装作去政务大厅,就不能折回来行凶吗?”亚雷克斯语气很不友善地质问苏萨。 “哦,这倒不是。”苏萨轻轻地摇摇头,他的思维现在正在一个细节上纠缠着,所以只是随口地敷衍着亚雷克斯。这种心不在焉的神情令亚雷克斯心中大为不快,鼻子里哼地一声,挥挥手,示意那两侍卫退出会议室,然后,正打算继续主持他的会议,苏萨突然又悠悠地说了一句: “不对,还是有些奇怪啊。” “奇怪?哪里奇怪了?”亚雷克斯有些着恼地逼视着苏萨。这个小子,绝对是半道里杀出来讨人嫌的角色。亚雷克斯对他有着无端的厌恶。如果他不是珂缇娜的誓言骑士的话,亚雷克斯早就叫侍卫将他扔出去了。 苏萨当然不知道亚雷克斯肚子里对他的种种恶毒诅咒,依然是那付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曾是名角斗士,别的不懂,只从搏斗的角度来谈这件事。不知诸位注意到没有:陛下死在自己的寝床上,且保持仰躺姿势,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趁陛下睡着时突然袭击。受到袭击之后国王肯定会有反抗,搏斗的场所也绝对不可能仅限于寝床,但事实上其它地方并没有血迹,也没有搏斗的痕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说到这儿,苏萨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听众。他的分析已经把会议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成功地吸引住了,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宰相吕宋淡淡地问。“什么可能?” “陛下在整个遇害过程中,始终被凶手控制着无法挣扎。也就是说,凶手是骑在陛下身上行凶的。所以陛下胸口以下才会没有留下任何伤痕。这一点我想也用不着演示了吧?而据当时惟一在附近的王后陛下说,当时她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整个被害过程中,陛下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可能吗?——惟一的解释就是:陛下是被捂住嘴杀害的。” “神啊,太残忍了!”大臣们在胸口划着六芒星,惊叹道。 苏萨神色不变,继续道: “陛下正值年富力强之秋,他的实力相信在座诸位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只手捂着陛下的嘴,另一只手拿匕首无声地杀害陛下,这样可怕的力量,依我对里贝卡王子的副官的了解,似乎还不具备呢。” “你怎么知道他没这个能力?”亚雷克斯冷笑着,阴险地看着苏萨。 苏萨深深地看了亚雷克斯一眼,淡淡地道:“在下个人认为:如果是大殿下的话,也许还有这个能力;艾尔弗雷德的话,肯定做不到。” “你什么意思?”亚雷克斯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愤怒地瞪着苏萨。 “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拿殿下作个对比。”苏萨神情不色,依然从容不迫地说道,“殿下不要多心。在下相信殿下不至于做出弑父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当然,二殿下也不至于。” “很好。苏萨骑士的分析相当精彩。老臣也赞同你的观点。”在亚雷克斯与苏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老宰相吕宋站了出来。他很难得地对别人的智慧予以肯定的评价,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他说到这儿,脸色忽地一变,语气转冷,“只是,假如艾尔弗雷德不是受到二殿下指使的凶手的话,这柄带血的匕首,还有那两名侍卫所作的证词,又如何解释?” “对不起,这个我无法解释。”苏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吕宋深沉地一笑:“年轻人,我来代你解释吧:这个世上,有些东西不是靠推理就能推断出来的。世事本来就存在着无数的不确定性。即使是智者也只能按照常理去推断事物。对于那些偶然发生的事件,他们同样还是毫无办法。人能知道掷骰子的规则,但骰子最终会掷出什么来,那就只有神才知道了。——陛下的死,也是如此。” 珂缇娜也好,亚雷克斯也好,这个会议室里的多数人,包括苏萨,都被吕宋含意晦涩的话给弄糊涂了。苏萨的目光闪烁,注视着吕宋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不知怎的,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正当争论陷入僵局之际,会议室外突然传来喧闹之声。吕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向旁边的侍卫作了个手势。侍卫会意,走出会议室去,不一会儿,会议室门外传来叫喊声: “报告!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什么事?”吕宋沉声喝道。 “王城卫戍军叛乱了!”这个消息如平地炸响一个霹雳,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第三十四章狂飙突进(下) 酒神节后的王城卫戍军叛乱,在王国的史书中并没有记载。因为这次叛乱无论是从诱因、从规模还是从影响上来说,都只能算是王国大动荡命运中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但是对于被卷入那场小型叛乱的人来说,却是足以影响自己一生命运的重大事件。 王城卫戍军前司令官沃尔特,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说的结尾,用一连串有力的手势加强着自己的语气,充分展示他内心愤怒的情感: “所以,弟兄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该死的里贝卡不仅犯下可怕的弑父罪行,还要将肮脏的黑手伸进我们的钱袋,把我们最后一枚银币搜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我们该怎么办?” “杀了里贝卡!杀了弑父贼!”“废止军队改革!提高士兵津贴!”…… 近千名卫戍士兵的呐喊如山呼海啸,深深地打动了前司令官沃尔特。自从被艾尔弗雷德从卫戍司令官的位置上挤下来,他就一直在羞辱与憋屈之中苦苦挣扎,现在,终于熬到他再次扬眉吐气的日子了!他意气风发地向低眉顺眼立在自己身边的鲍德温瞥了一眼。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一看局势不对,就像条狗一样自动跑到自己跟前摇尾乞怜,并献上了尚未正式公布的军队改革方案,从而成功地点燃了士兵们的怒火,煽动了此次叛乱,也直接将他沃尔特重新推上了权力的前台。 王国的三大军团现在都远离王城,宫廷侍卫与治安警的实力又实在太弱,现在掌握了王城卫戍军,就等于扼住了王国的咽喉。以此作为契机,一定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奇+_+书*_*网|不,比原来更多的东西!——沃尔特满意地看着面前举着火把与武器、蠢蠢欲动的卫戍士兵们,体内的野心正在无限制地膨胀着。 第76章 他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自己身侧的鲍德温,冷冷地斜睨着他,眼睛里闪着讥讽的目光。 ※※※ “快关上大门!各就各位!” “慌什么慌!懦夫!给我站好了!” “拿起你们的武器!捍卫荣誉的时候到了!” 杜瓦耶因为激动而胀红了脸,漂亮的髭须随着呐喊而上下抖动。对于建功的强烈渴望驱散了他内心的恐惧,他奋不顾身地在侍卫与火把之间穿行,剑在空中挥舞着,大声地许着空头的诺言,来激励侍卫们的勇气。但是,面对着十倍于己方数量的卫戍士兵,无论多么久经战阵的老兵,都不禁要在心里打个颤,更不用说是几乎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宫廷侍卫了。尽管这些人号称是“王国最优秀的勇士”,但平静的生活和优渥的薪水早就将他们的爪牙磨钝,将他们的锐气销尽了。 “真晦气,赶上今天值班!我还没来得及跟我婆娘临终道别呢!”一名侍卫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发泄着自己心头的郁闷。 “少乌鸦嘴!”他的同伴不满地咕哝。 “你以为凭我们这么些人,能挡得住几千卫戍士兵吗?” “少胡说了!没听侍卫长说吗?只有一部分士兵参与了叛乱,总数不会超过一千!”另一名侍卫插嘴道。 “就算是这样,我们才百来号人,也肯定守不住的。”郁闷的侍卫发着这样悲观的论调。却不想被经过的杜瓦耶听到了,他气愤地冲上来,拿剑身狠狠地在那名侍卫的头盔上敲了一下: “省点力气对付敌人吧!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扔进王宫地牢!” “侍卫长大人,好像来了!”有守在大门口的侍卫大声地向杜瓦耶禀告道。 杜瓦耶扔下了那名信口胡说的侍卫,赶到大门口,隔着铸铁大门向外望去,只见王宫大道的尽头被一片火光映红了,簇簇人影向这边渐渐地逼近,武器声与脚步声传入耳中,宣告着敌人的到来。 “全体警备!”杜瓦耶的吼声划破了王宫的夜。 而那边,沃尔特正热血沸腾,提着剑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们刚刚袭击并控制了王城武器库,下一步便是攻进王宫,逼那些王公大臣们交出罪魁祸首里贝卡了。武力是不可避免的,至于要不要流血,就要看那些贵族的反应了。如果他们肯合作,乖乖地交出里贝卡,那就说明自己已经有实力影响王国的政局;如果他们顽固不化,拒不合作,那么,就用剑与血来改造一下他们的脑子,让他们知道:国王已死,贵族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今后,是实力与强权的天下!谁的剑锋利,谁就有资格主宰王国的命运!——沃尔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的手离王国的权杖那么地近!是的,冲过那道铁门,国王的宝座正在向自己招手! 沃尔特的狂想已经到了完全没有边际的地步,小小的胜利将他的理智完全吞没,剩下的只有对权力强烈的渴望。 沃尔特用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大声地吼道: “弟兄们!前面就是王宫大门了!打起精神来!” “吼!”叛乱士兵们刚刚只遭遇到极其微弱的抵抗,轻而易举地便攻陷了王城武器库,初步的胜利点燃了他们的勇气和欲望,于是义无返顾地跟着沃尔特奔向更具诱惑力的王宫。不少不明真相又生性好事的市民,见此情形,也混水摸鱼加了进来,呐喊着跟在队伍的后面。队伍就这样越汇越庞大,等到来到王宫大道前时,已经汇聚了近两千多人,浩浩荡荡,火把照彻了天空。 杜瓦耶他们听到的喧闹声,便是这支庞大的叛军发出来的。 紧紧地跟在沃尔特旁边的鲍德温,这个时候心情反而紧张起来。王宫就要到了,事情也快有结果了。成功还是失败,就在此一举了!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鲍德温紧赶两步,赶上沃尔特,在一片喧闹声中,在沃尔特耳边大声说道: “司令官,正面强攻并不明智,要不要分些人去攻击王宫侧翼?” 沃尔特边走边大笑道:“宫廷侍卫几百来号人,我们每人吐口唾沫都把他们淹死了,还用得着攻击侧翼吗?一口气冲上去,将他们踩扁不就行了?” 听到沃尔特傲慢的口气,鲍德温不由在心底鄙夷着沃尔特的粗鄙,但嘴上依然得拿出恭敬的商量语气: “多几路攻击总是好的。腹背夹击的话,能更早地攻下王宫。省得多费手脚!” “你一个管账的,懂什么?!”沃尔特不耐烦地挥挥手中的剑,“战斗不是靠耍小花招就行的,真刀真枪地干才是硬道理!不跟你多罗唆了,弟兄们,前面就是王宫了。给我好好地干!攻进了王宫,你们爱拿什么就拿什么,抢到什么都归你们!” “好!”士兵们一听,一个个挥舞着武器,轰然应响。人的本性都是贪婪的,在这种混乱失控的场面下表现得尤其明显。 看到士兵们野性难驯,欲望强烈的表现,鲍德温隐隐有些担忧了,事情的发展并不完全按照他的设计而来。他小心地提醒着沃尔特: “司令官,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攻打王宫,是向贵族们讨要里贝卡王子。” “我知道!”沃尔特随口应道。但鲍德温从他的脸上读到的只有嗜战的狂热,根本没有一点谈判的意图。 鲍德温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人的手掷下了骰子,但最终掷出哪个数字,就要看神的安排了。 ※※※ “可恶!这么多人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守着王宫大门的侍卫看着叛军们如潮水一般逼近,不由低声咒骂着。 “狗屎!还没享受够,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他的同伴身子轻微地颤抖着,紧张的双手死死地握着武器。在混战之中,只有武器才是自己最可靠的朋友吧。 宫廷侍卫长杜瓦耶因为兴奋而浑身发着抖,那一片跃动的火光,在他眼底形成闪亮的光斑。这一战,如果打赢了,那么毫无疑问他今后的道路将变得一片锦绣;如果打输了——不,不可能会输!骑士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考虑那种可耻的可能性。只有胜利,没有失败!绝对没有! 杜瓦耶狠狠地一甩头,将一切软弱与不安自自己脑海中甩出去,长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大声问: “已经向宫里禀报过这儿的情况了吗?” “是的,阁下!”他的扈从骑士高声地回答。 “已经说清楚我们是以一百三十人对付上千名叛乱分子了吗?” “是的,阁下!”他的侍从再次骄傲地高声回答。 “很好!那么,先生们,就让他们瞧瞧我们宫廷侍卫的勇气与实力吧!胜利永远属于我们!”杜瓦耶胜利的宣言回荡在众人的头顶,激励着他们的勇气。侍卫们纷纷高举火把和武器,发出气壮山河的呐喊。 近了。近了。 数千名叛乱分子,簇拥着杀气腾腾的沃尔特,像泛着白光的黑潮,涌到了宫门外,然后突然停下了。沃尔特傲慢地迈上前来,提起剑来,轻蔑地敲了敲高耸的铁门,冲着铁门内的杜瓦耶大声道: “打开宫门!” 杜瓦耶毫无惧色地回答他:“沃尔特,你想干什么?” 沃尔特大声道:“将里贝卡交出来!” 杜瓦耶说:“里贝卡殿下现在是被囚禁的身份,没有宰相大人的手谕,谁都不能动他!” “你把宰相大人请出来,让他来跟我说话!”沃尔特拿眼白对着杜瓦耶,一付“你不配与我对话”的傲慢神气。 杜瓦耶受了侮辱似的,愠怒道:“沃尔特,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个被撤了职的普通军官,有什么资格见大殿下?!” “就凭我是这些人的头!”沃尔特手一挥,周围的叛军立刻发出震耳的鼓噪,向杜瓦耶和他的宫廷侍卫们示着威。 杜瓦耶被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厉声喝道:“沃尔特,难道你想叛乱吗?你就不怕被送上绞刑架?” 沃尔特冷笑着,拿剑拍拍铁门上的栏杆,轻蔑地说:“怕死今天我就不来了!不用废话了,一句话,开还是不开?” “除非我流尽最后一滴血,否则,绝不会让你肮脏的脚踏进王宫一步!”杜瓦耶面色凛然,掷地有声地答复沃尔特。 “那么,看来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沃尔特脸色一变,用力地一敲铁门,大声叫道:“弟兄们!该干活了!” “吼!——”如雷的吼叫,揭开了这个叛乱之夜王宫攻坚战的序幕。 第三十五章泣血之月 杜瓦耶奋力一剑,自铁栏间隙刺中一名试图接近铁门的叛乱士兵:“来吧,来吧,不怕死的来吧!”杜瓦耶边搏斗边高声吼叫着,斗志完全被激发了出来。这已经是他刺中的第七名对手了,他防守的铁门,仿佛就是死亡的陷阱,不少叛乱士兵都呐喊着冲上来,痛苦地被抬下去。宫廷侍卫长的称号,的确不是浪得的。 “可恶!谁来替我把那个讨厌的家伙干掉?!”在后方督阵的沃尔特气恼地叫道,拿目光去搜索周围的人。被他看到的人,一个个下意识向后退去,没有一人敢挺身而出,面对杜瓦耶奋不顾身的攻击。 “混蛋!”沃尔特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么多人难道连他一个人都打不过吗?废物,都是废物!” “来吧!都朝我这儿来吧!让我用剑把你们都送进地狱去吧!”杜瓦耶疯狂地挥舞着沾满血迹的剑,宛如恶魔般挑衅着对手。他的骄狂惹恼了几名叛乱士兵,他们一拥而上,用力推挤着铁门,试图将它推开,冲进王宫去。 第77章 杜瓦耶凶狠地扑了上来,拿剑狠命在剁着士兵们的手指,一名士兵躲闪不及,硬生生被削下三根手指来,惨叫声陡起,但很快又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 火光,刀光,剑光。砍斫声,喊杀声,惨叫声。 双方大量的士兵均拥在铁门附近,从每一个空隙向对方作着攻击。密集的人员和惨烈的攻击使得战斗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达到了白热化。铁门周围很快便被鲜血染湿了。 连天上的月亮,这个时候似乎都被涂上了一层血色,仿佛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冷冷地盯着地面上血腥的厮杀。 “司令官大人,这么强攻是不行的!”鲍德温看到这儿,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一向负责财务,对军事没什么涉猎,但是,在第二军团耳濡目染的他,还是很容易便看出沃尔特在指挥战斗方面的愚昧无能。 沃尔特本以为凭着人数上的优势,攻克宫门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没想到连宫廷侍卫这一关都过不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己方士兵倒在那道高大坚固又阴冷的铁门之前,而对方反而越打士气越高涨,一个个都不知疲倦地死守着自己的阵地,不愿后退一步,战局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只会对自己不利。沃尔特胜利的信心一点点地被剥去,意志开始产生了动摇。这个时候,鲍德温提出了建议,对他而言就像是溺者抓到了漂木。他着急地望着鲍德温,等待着自己的参谋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鲍德温冷静地分析道:“这么多人挤在宫门前,绝对是个愚蠢的做法。这样一来,我方人数上的优势便完全发挥不出来。而论单打独斗,卫戍士兵怎么可能打得过百里挑一的宫廷侍卫?所以,正如我一开始说的,一定要多找几个突破口,分散他们防守的力量,这样才有可能攻破对方的防线。” 其实这条建议,早在攻打宫门之前,鲍德温就已经向沃尔特提过了,可惜那时的沃尔特正志得意满,完全听不进他的意见。而现在,鲍德温一说完,沃尔特便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然后,他果断地一挥手,说:“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你选两个人,各领一部分人,从两翼寻找适合的突破口,攻入王宫,然后给他们来个腹背夹击!” “好的!”鲍德温得到了沃尔特的首肯,便转身向着预备队高喊: “这里还有没有百夫长在?” 没人响应,每个人都拿不安的目光看着鲍德温。参与叛乱的百夫长本来就只有五六名,大半又已经在激烈的战斗中负伤被抬下去了。 鲍德温候了半晌,继续高喊: “那么,有没有十夫长在?” “有!” 一个人大步迈出队列,站到了鲍德温面前。 这是一个英俊的高个青年,一身崭新的锁子甲,估计是刚从王国武器库中抢来的,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他的眸子热切地直视着鲍德温,鲍德温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对功业的强烈渴望而为了获得功业而不惜一切代价的坚定意志。 欲望加意志,才能造就真正的勇士!这样的人,正是自己要找的! “你叫什么名字?”鲍德温淡淡地问那青年。 “罗迪克!王城卫戍军第三中队第七小队十夫长!随时听候大人的差遣!”青年的声音响亮坚决,毫不犹豫。 鲍德温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 “很好。”鲍德温点了点头,“罗迪克,我现在拨给你一百个人,你给我去完成一桩任务,能做到吗?” 他没有说是什么任务,但罗迪克毫不犹豫地答道:“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一百个人太多了。请容许我削减掉一半。”罗迪克说。 鲍德温深深地看了面前这名独特的青年一眼。 “年轻人,不要说大话啊!” “我是不是在说大话,战斗结束后大人就知道了。”罗迪克嘴角浮现一抹自信的微笑。 “好的,我等着看你的表现,百夫长罗迪克!”鲍德温淡淡地说道。 ※※※ “顶住!顶住!”杜瓦耶呐喊着奋力将叛乱士兵们扔过来的火把挡开。火把上溅出的火星差点飞入他的眼睛。这使他十分气恼。 叛军在几度强攻受挫之后,渐渐也学乖了,不再一味蛮干,而是与铁门拉开了一段距离,不断地将火把当作武器投掷进来。不多时,铁门后宫廷侍卫们固守的地方,已经遍地是燃烧的火把,烟雾腾起,刺激着侍卫们的眼睛,扰乱着他们的视线。情形越来越不利于杜瓦耶了。 “可恶!这帮胆小鬼!使这种下三滥的卑劣手段!”杜瓦耶气极败坏的叫喊着。缺少了硬碰硬的对手不说,还要狼狈地应付不断飞来的火把,对于一名骑士来说,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简直是军队的耻辱! “沃尔特!有种你跟我一对一决斗!”杜瓦耶冲着烟雾的那一端吼道。 烟雾里传来沃尔特的大笑声:“尊敬的骑士阁下,打完这场战斗,我会满足你的愿望的——如果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你这个懦夫!战士的耻辱!王国的叛徒!我一定要把你挑在骑士长矛上!”杜瓦耶气极败坏地咒骂着。 “好像有些不对!”杜瓦耶身边的扈从骑士看着铁门外绰绰的人影,嘴里迟疑地嘀咕着。 “有什么不对?” “刚才攻得那么厉害,现在却不慌不忙,不是有些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大概他们也害怕了吧。”杜瓦耶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时候,有一名负责斥候的侍卫奔过来,惶急地向杜瓦耶报告道: “不好了!侍卫长大人,大事不好了!” “注意仪容!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宫廷侍卫的荣耀。好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杜瓦耶神情严肃地问他。 那名侍卫大口喘了几下,一口气说道: “敌人突破了我们的侧翼,现在正包抄到我们身后!” “什么?”杜瓦耶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太狡猾了,他们是翻宫墙进来的。” “不是让你们留心协防的吗?你们干什么去了!一群饭桶!”杜瓦耶忍不住骂人了。 “大人,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现在该怎么办?”扈从骑士不安地等待杜瓦耶拿主意。 杜瓦耶看看前方死守了多时的铁门,又向后方巍峨的宫殿看了看,跺脚道:“还能怎么样,立刻往宫内撤!布置第二道防线!” “是!”扈从骑士和斥候领命,分头通知侍卫们后撤去了。 杜瓦耶恨恨地瞪了烟雾后那群叛军一眼,暗暗发誓: “还没完!你们等着!我杜瓦耶决不会向你们这些下等贱民屈服的!” 所有的侍卫得到了指令,开始迅速地后撤。宫廷侍卫毕竟是宫廷侍卫,即使在现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之下,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秩序。杜瓦耶作为侍卫长,毅然选择了断后。扈从骑士见了,冲上来,大声道: “阁下,您先走,这里由我来挡着!” “胡说!你是侍卫长还是我是侍卫长?快走!” “不行!您还要主持大局,断后的事情,应该我来!”忠心的扈从骑士担心着上司的安危,连敬语都忘了用了。 “你难道想违抗我的命令吗?快滚!”杜瓦耶飞起一脚,踹在扈从骑士的大腿外侧,将他生生踹开了。 “来吧!来吧!让你们尝尝我杜瓦耶剑术的厉害!”杜瓦耶挥舞着佩剑,将一名抢在头里翻过铁门跃进王宫的叛乱士兵刺翻在地,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扑向下一名叛乱士兵。 那士兵,见到杜瓦耶状如疯虎一脸杀气的模样,心里先将胆怯了,有十分的本领也只能发挥五分了,才一交手,就被杜瓦耶磕飞了手中的兵刃。 “受死吧!”杜瓦耶高吼着,向着吓呆了的士兵一剑劈了过去。 “铮——”兵器交击的锐鸣。 一柄剑挡住了自己的劈砍。 杜瓦耶被反弹的力量震得连手中佩剑都差点脱手,不禁后退了几步,定睛望去,只见一位青年挡在自己面前。 “什么人?”杜瓦耶大喝。 “百夫长罗迪克!”对方回答。 第三十六章卫戍军叛乱 苏萨跟在亚雷克斯、珂缇娜与宰相后面,出了会议室,来到政务大厅门口,正撞上撤退回来的宫廷侍卫。一个个灰头土脸,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吕宋沉声问。 “禀告宰相大人,叛军攻进来了。”一名侍卫回答。 “杜瓦耶呢?人在哪里?” “侍卫长大人正负责断后。” “混账!长官身陷险境,你们这些人反倒先回来了吗?”王子亚雷克斯怒斥道。 “殿下,叛军人实在太多了,又从侧翼突然偷袭,抵挡不住啊!”侍卫们叫苦道。 “都是借口!一群懦夫!我一定要把你们都送进地牢!”亚雷克斯不耐烦地斥道。 吕宋轻轻地皱了皱眉,淡淡地询问神情不安的侍卫:“叛军由谁指挥?他们为什么要叛乱?” “禀告宰相大人,叛军是由原卫戍军司令官沃尔特领导着,据说是要求将里贝卡王子交给他们。” “什么?就这个要求吗?”亚雷克斯舒了口气。 “好像……还牵涉到士兵薪水的问题。我也不太清楚。”回答者有些迟疑。 这边正询问之际,外面喧哗声忽然由远而近传来,当中还夹杂着刀剑相斫的锐鸣。众人脸色微变。吕宋喃喃地道:“已经攻到这边来了吗?” 第78章 “你们这些人,随我来!”素来以勇武著称的亚雷克斯并不惧战斗,他拔出随身佩剑,打算身先士卒冲出去。 “殿下!”吕宋以责备的语气阻止了亚雷克斯冲动的举动,“战场上没有您的宝座!您应该坐镇后方稳定军心!冲锋陷阵的事情,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 亚雷克斯一愣,省悟到了自己的莽撞。 吕宋的视线滑过亚雷克斯,停留在侍卫们身上: “谁能替我给沃尔特传个口信,约他来此商谈?” 众侍卫面面相觑,踌躇不决。 “我去!” 一个声音坚定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哦……苏萨骑士,”吕宋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然后微微颔了颔首,“那么,就有劳阁下了。” “能为王国效劳,是我的荣幸。”苏萨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然后带着几名侍卫走出了政务大厅。 政务厅外,中央甬道远端,杜瓦耶领着十几名侍卫,正边奋战边后撤,几倍于他们人数的叛军正鼓噪着逼过来,势不可挡。 “真狼狈啊!堂堂王宫,居然被一小撮叛乱分子搅成这付模样。”王国宰相吕宋站在政务大厅门槛上,望着夜幕下的战况,不无自嘲地冷笑道。 “怎么办,大人?要转移吗?”宰相助手巴特关心吕宋的安危,上前一步,恭敬地低声询问吕宋的意见。 “只是一群老鼠而已,有必要躲着它们吗?”吕宋不屑地说。 那边,苏萨已经带领着侍卫们与杜瓦耶他们会合了,筑起一道防线,暂时地阻截着叛军的攻势。但实力上的差距并非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防线在短暂的相持之后,终究还是向政务大厅这儿缩回来。 苏萨边格挡着叛乱士兵的攻击,边大声叫道: “都住手!沃尔特,你在哪里?宰相大人有请!” “混账!这儿由我作主!跟这帮叛乱分子有什么好谈的!不准停下来!把这些人杀死!”杀红了眼的杜瓦耶冲着苏萨暴戾地叫道。 “侍卫长大人,现在你没这个资格发号施令!对方要见的是宰相大人!”苏萨一边抵抗着叛军的攻击,一边说。 突然,苏萨感觉手里一沉,一股大力差点将自己手中的剑磕飞。他立马意识到,遇上强敌了。 他敏捷地向旁边跃开,顺手一剑回刺过去,然后,剑在半空中顿住了,苏萨嘴里失声惊呼: “罗迪克!” 橘色的火光映照下,昔日队友罗迪克正拿吃惊的目光回望着他: “苏萨!” “小心!”苏萨看到一名侍卫正打算偷袭罗迪克,忙伸剑一挡,格住了偷袭。罗迪克立刻回过神来,默契地飞起一腿,踹飞那名侍卫。两人配合无间,一如在角斗场上。 “呸!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了当上宫廷侍卫了?”罗迪克冲苏萨骂道。 “不好意思,没来得及跟你通报!”苏萨开玩笑似地说,“你呢,什么时候又改行当叛军了?” “上司的命令,不管我的事!”罗迪克狡辩道,“我只是按命令行事。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哪来的上级啊?你们的上级现在正关在王宫地牢里呢。你糊涂啦,跟着沃尔特那家伙叛乱,会被砍头的!”苏萨半真半假地斥道。 “苏萨骑士,你在干什么?”杜瓦耶怒吼着,向两人这边移近。 “呵呵,监工来了!”苏萨冲罗迪克眨了眨眼,“装模作样打两下吧?” “那就不客气了!”罗迪克心领神会,也不多说,提剑就砍。苏萨故意夸张地发出怪叫声,作出狼狈抵挡的模样。两人随便敷衍了两下,就同时向后跳开,同时大叫道: “住手!都住手!!” 双方的前线指挥同时发令,参与酣斗的双方士兵都为之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了?”杜瓦耶向左右看看,感觉不对,便冲苏萨叫道。 苏萨看也不看他,冲着对面大喊道: “沃尔特大人,宰相大人有请!” 没有回应。 苏萨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叛军士兵向两边分开,叛军首脑沃尔特走上前来。 沃尔特拿轻蔑的目光看着苏萨,傲慢地说: “宰相大人见召,有什么吩咐吗?” “沃尔特大人,晚上好。”苏萨不卑不亢地向对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宰相大人正在政务厅中等待您的大驾。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宰相大人去说。” 沃尔特听了,略有些迟疑,同很多普通人一样,沃尔特还是顾虑着自己的小命的,于是踌躇再三,最终回绝了苏萨: “请转告宰相大人,沃尔特小小一个下级军官,没资格踏进政务厅,还请宰相移步到此一谈。” “这样啊……”听了沃尔特的回答,苏萨脸上流露出轻蔑之色。一名贪生怕死的统帅,是无法赢得对方的尊敬的。苏萨矜持地行了一礼,转身回政务大厅向宰相汇报去了。整个过逞,杜瓦耶几乎没有插嘴的机会,他不禁懊恼地拿剑遥指着沃尔特,叫道:“沃尔特,国王刚死,你就叛乱,你眼里还有王室的存在吗?你就不怕被处以绞刑?” 对于杜瓦耶的指责,沃尔特根本连反驳都懒得,不屑地撇撇嘴,言下之意,“你跟我对话,还不够格”。这种明显的轻蔑激怒了杜瓦耶,他差点就要挥剑号令侍卫们重新攻击,但是一想到宰相大人愠怒的表情,一想到自己手头还剩余的薄弱战力,他还是隐忍住了。双方就这么对峙着,等待着宰相大人的来临。战局一时间陷入了奇怪的僵局。 就在沃尔特脸上开始显露出焦虑不安的神色的时候,宰相吕宋到了。 将近七十岁的王国智者,佝偻着背蹒跚地从士兵们当中穿过,站到了沃尔特的面前。火光映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沧桑老脸,和那一绺迎着夜风轻轻飘动的山羊胡,感觉就像是刚从远古魔法书中走下来的老巫师。 “沃尔特啊,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嘛!”老宰相微眯着眼,语气平淡,神情漠然。但就是这种平淡漠然的表现,使得本以为握有足够交易筹码的沃尔特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心慌起来。这就是王国的第一智者,令所有朝臣闻名色变的宰相。尽管瘦小的他站在自己面前要矮上一个头,但长期以来形成的敬畏令得沃尔特心虚踌躇,连直视对方都不敢,嗫嚅着说:“宰相大人,身体一向可好。” “托阁下的福,还算可以。王国一天安宁不下来,我就一天睡不安稳觉啊。”吕宋话里有话地说。 沃尔特在吕宋目光的注视下无处躲闪,不由地神色大窘。 “沃尔特,”吕宋不愿多浪费时间,直接质问道,“今晚带了卫戍军这么多孩子们来王宫,有何贵干啊?” 面对着老宰相严肃的质问,“叛乱”这个名词在沃尔特的嘴里滚了好几圈,可就是不敢吐出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脑门上已经沁出了细碎的汗珠,神色狼狈地支吾着:“这个……那个……” “哼!”吕宋冷冷地哼了一声,代沃尔特说出了那个词,“想叛乱是吧?” “啊不!”沃尔特连忙解释道,“宰相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只是想……想请宰相大人主持大局,将弑父贼里贝卡绳之以法,平息士兵们的愤怒!” “只是这个要求吗?”吕宋从微眯的眼睛里射出洞察人心的细芒,针一般试探出沃尔特的真心。 沃尔特强作镇定地道:“是的。如果说还有什么附加请求的话,就是请宰相大人将里贝卡提交的军队改革方案加以废止。这个方案严重侵害了士兵的利益!” “是的!废止改革方案!提高薪水津贴!”士兵跟着鼓噪道。绝大多数参与此次叛乱的士兵,其实对里贝卡本人并没什么恶感,他们真正的诉求,只不过是不想被裁汰,能有一份稳定的薪水拿而已。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们才不会跟着沃尔特做这种完全有可能被砍头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峰回路转 “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们。”面临着士兵们的鼓噪,吕宋突然道。 “呃?”沃尔特和士兵们对宰相态度突然转变有些不太适应,茫然地看着老宰相。 吕宋淡淡地说道:“你们不是想将里贝卡王子绳之以法吗?好,我就将他交给你们。至于军队改革方案,即日起废止。你们的薪水保持不变。以上三条,以我王国宰相的名义保证执行。” 胜利来得如此轻易,沃尔特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倒是头脑简单、需求单一的士兵们,听到宰相作出了如此保证,都不约而同挥舞着兵器欢呼起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一下子充满了轻松与欢悦。而这轻松与欢悦,反过来又更加衬托出沃尔特的怔忡与不安。 不,不对,事情不应该就这么简单地解决的!拼上砍头的风险挑动叛乱,为的可不是这种浅薄无聊的要求!沃尔特高举起双手,制止士兵们的欢呼,脸胀红了冲着吕宋大声道: “请问宰相大人,对于此次骚乱的领导者,您又打算怎么安排?” 吕宋再次习惯性地眯起了他的眼睛,将视线挤得扁扁的,钢针一般刺在沃尔特那张泛着油光的红脸上。 愚蠢的男子,可怜的人! ——吕宋目光悲悯地看着对方,嘴角却无情地绷紧,冷冷地吐出这样的话语: “沃尔特,你用错词语了,这不是一次骚乱,这是一次叛乱!” 咬得很准的“叛乱”一词,仿佛挥出的一记重拳,狠狠地击中了沃尔特,他震惊地望着吕宋,听着王国的宰相继续他冷酷的说话: “既然是叛乱,就一定要有人出来对此负责。 第79章 士兵们只是受了胁迫,一概不予追究,但这主事的首脑嘛……”说到这儿,宰相微微顿了一顿,讥讽地瞥了面如猪肝的沃尔特一眼,“必须按王国的律法加以制裁!” 淡淡的一句话,却宛如天雷,殛得沃尔特魂不附体。“不!不!”沃尔特感觉自己脸上被吕宋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他暴跳起来,大叫,“这不公平!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兄弟们,给我——” 叫到这儿,沃尔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士兵们已经纷纷从自己身边退开去,离得自己远远的,仿佛自己是撒播瘟疫的恶神,稍稍靠近便会被传染上似的。每个人都拿怜悯的眼神望着自己,就像望着一头被献上祭坛的牛。 “鲍德温!”沃尔特求助似的呼唤着,寻找自己的参谋,却哪里还找得到鲍德温的身影。 沃尔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自己从头到尾彻底被利用了! “鲍德温——”沃尔特愤怒地尖叫起来,“你这个混蛋!” “稍安勿躁,沃尔特!”吕宋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淡淡地道,“放下你的武器,祈求光明神的原谅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绝望之下,沃尔特陡然发出神经质的笑声,“祈求原谅?你们剥夺了我的一切,现在连我的生命都想要夺去,还要我祈求原谅?哈,哈哈……” 吕宋轻轻皱了皱眉,说:“沃尔特,请注意你的用词。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个王国曾经的司令官!” “死?好,想我死是吧?那你陪我一块儿吧!”沃尔特狂笑着,挥剑扑向吕宋。 “小心!”苏萨见状,大叫一声,扑了上去,想要挡在吕宋身前;然而,抢在他行动之前,一个身影已经迅疾地从横里扑出来,一头撞入沃尔特怀里。 “噗——”利刃扎入身体的闷响。 “嗷——”沃尔特一声怒嚎,奋力将对方推开,噔噔噔连退了三步,硬撑着没有倒下。他的眼睛愤怒地圆睁着,瞪着刺中自己的凶手——罗迪克! “你——”沃尔特嘶声叫道。 “是我,”罗迪克脸上绽着俊美的微笑,“谁想要伤害宰相大人,先得过我罗迪克这一关。” “可恶!——”沃尔特发出嘶哑的临死哀鸣,很不甘心地轰然倒地,心脏部位鲜血汩汩地流出。一剑毙命,熟练的刺杀手法。 众人围着沃尔特的尸体,一个个眼里都流露出悲哀的眼神,尤其是跟随沃尔特叛乱的卫戍士兵,毕竟沃尔特曾经是他们的司令官。 “再有天大的野心,也逃不脱命运的掌心。”在吕宋轻轻的叹息声中,沃尔特吐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首脑既然一死,叛乱的士兵都将目光不安地望着吕宋,等待着宰相的处置。吕宋神情有些倦怠地挥挥手,说:“好了,这儿已经没事了。本相答应大家的事,便一定会履行的。诸位还是散了吧。” 听到宰相作出如此保证,士兵们一个个才放下心来,默默地抬着沃尔特的尸体三五成群从中央甬道退去,不多时,便散得只剩下罗迪克了。 罗迪克一脸夷然,丝毫没有惊慌的神色,仿佛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参与叛乱似的。 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吕宋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微笑。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吕宋注视着罗迪克,问。 “王城卫戍军百夫长罗迪克!”昂首挺胸,清楚响亮地回答,罗迪克的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哦……”吕宋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紧接着面色突然一寒,沉声命令道,“拿下!” “啊?”罗迪克一愣,吃惊地看着吕宋。 旁边的宫廷侍卫已经不由分说,冲上来便将罗迪克扭住。之前不少宫廷侍卫吃了罗迪克的亏,这会儿逮着机会报复了,一个个如狼似虎,不容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在侍卫的锁拿之下,罗迪克噎声瞪着吕宋,不甘地追问。 “身为百夫长,拿着王国的俸禄,不仅不能阻止上司的叛乱,反而还同流合污,参与其中,光凭这一点,就足够送你上绞刑架了。”吕宋厉声道。 “冤枉!在下只是个十夫长,今晚刚被沃尔特那逆贼硬提上来的。在下也曾力谏过沃尔特,但是他根本不听。所以我在潜伏在他身边,希望到关键时刻能阻止他的阴谋,为王国效力。再说了,大人您不是保证过吗?只严惩首犯,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在下就算截杀了沃尔特也没有功劳,但难道有资格被称为首犯吗?”罗迪克抗辩道。 “好一张利嘴!”吕宋冷笑一声,眸子里闪过异芒,“即便如此,你也逃不脱以上犯下,刺杀上司的干系。年轻人,你很聪明,很会审时度势,可惜,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罗迪克看着吕宋的眼光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你犯了为人上司者的忌讳!你知道,做上司的最怕什么吗?” 罗迪克不作声了。 吕宋继续道:“那就是,一个不知等级为何物、敢于以下犯下的下属。那就是养在身边的一条狼,谁养了都会寝食难安的!年轻人,你够聪明,也够狠。但就是这点,会送了你的命!” 罗迪克目光转为绝望,看着吕宋,嘴角抽动,但终于什么话也没说。 “那么——”吕宋正欲下命令,旁边的苏萨突然站出来,说: “宰相大人!” 吕宋以目光询问着他。 苏萨一脸严肃地向吕宋鞠了一躬,并且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大声道: “苏萨对宰相大人有一个请求。” “苏萨骑士请说。”吕宋对苏萨还是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礼节性尊重。 “请求宰相大人给百夫长罗迪克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哦?理由呢?”吕宋淡淡地问。 苏萨直起腰来,神色略有些激动:“在下敢以人格担保,百夫长罗迪克绝对是个对王国有大用处的人才!他曾经赢得酒神节模拟骑士决斗的亚军,刚才又奋不顾身地保护了宰相大人您,诛杀叛乱首恶的功劳不可抹杀……这样的人才,却要因为一些小节而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恕苏萨不敢苟同宰相大人的决定。恳请宰相大人重新考虑一下,给罗迪克继续表现的机会。我敢保证,只要有适合的舞台,罗迪克他一定能做出超乎宰相大人预计的功勋的!” 吕宋深邃的眸子看着苏萨,仿佛想要透过苏萨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似的。沉默了半晌,老宰相微微一笑,说: “他是你的朋友吧?” “是的。”苏萨坦然答道。 “很好。”吕宋微微颔了颔首,“物以类聚,苍鹰只跟苍鹰一起高飞,豺狼只跟豺狼一起捕猎。有你这样的朋友,想必他也有我没有注意到的可取一面。那么……”说到这儿,吕宋转向了罗迪克,目光如刀,语气如冰: “罗迪克,好好把握你朋友给你争来的机会,从此以后为王国好好地效力。如果再敢生出犯上作乱、牟取私利的心思,我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听明白了吗?” 声色俱厉的呵斥,骇得罗迪克浑身一悚,忙一迭声应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宰相大人的教诲,罗迪克谨记在心!” “去吧!回去老老实实做你的十夫长去!” 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然而罗迪克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的意思,挣脱侍卫的束缚,恭恭敬敬向吕宋行了个军礼,然后轻轻地瞥了苏萨一眼算作打招呼,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罗迪克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苏萨心里不禁有些惘然。毕竟战友在这种情形下相会,还没来得及细谈,就匆匆分别了,谁都会心生怅惘的。 等到罗迪克远去了,激战过后的侍卫们才纷纷懈怠下来,一个个放松了警惕,动手清理战场,杜瓦耶更是兴高采烈地开始口头慰问起他的属下来,只有宰相吕宋依然一脸忧色,默默地舍下众侍卫,转身回政务大厅去了。苏萨跟在他的身后,明显感觉到老宰相的心事重重。 来到政务大厅前,却发现一干王国重臣都站在台阶上翘首望着老宰相归来,惟独少了亚雷克斯和珂缇娜。老宰相的助手巴特看到吕宋的身影,便急匆匆迎上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 “宰相大人,不好了。” “今晚不好的事太多了。又出什么事了?”吕宋语气淡定,神色不变地问。 “王宫地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小撮叛乱分子正试图攻打地牢,大殿下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 “哦?”吕宋霜眉一挑。 “我们该怎么办?”巴特问自己的主人。 “珂缇娜呢?”吕宋还没有回答,苏萨倒先抢着询问。 “追大殿下去了……苏萨骑士,你——”看到苏萨已经快步向地牢方向赶去,巴特有些错愕。吕宋在一边吩咐道:“巴特,你也去看看。” “是!”巴特应了一声,追赶苏萨去了,留下吕宋站在政务大厅前,望着地牢方向,冷笑道:“兵分两路啊。真正的目的果然是那边。里贝卡,你倒是养了一帮了不得的属下啊。” 第三十八章地牢围攻 鲍德温带着十几名亲信的卫戍士兵,绕开激烈的战团,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王宫地牢前的树林里。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人向这里的守卫通报今晚王宫里发生的大事件吧,中央甬道那里已经杀得沸反盈天了,这里依然静悄悄的,两三个地牢看守无聊地靠在门口打盹,全然不知危机正在向地牢迫近。 鲍德温藏在一棵树的后面,谨慎地观察着形势。 第80章 旁边一名卫戍士兵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树枝。虽然没有引起那边的注意,但鲍德温还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小心些!” “阁下,现在就直接冲过去吗?”一名士兵低声询问。 鲍德温轻轻摇了摇头,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将几种方案在脑海里反复推演了一遍,最终下了决定。他将士兵分成两组,由几个干练的老兵组成一组迂回到地牢后方,争取悄无声息地干掉门口的岗哨,其他人等岗哨拔除之后,一齐冲进去,迅速控制地牢内部,劫出里贝卡王子。 计划拟定,立刻行动。老兵组巧妙地利用冬青树丛,摸到岗哨的后方,一个手势作出,几个人同时扑出,从背后箍住岗哨的脖子,手中的匕首无情地割开喉管,没有丝毫的手软。三名岗哨挣扎了几下,便像破口袋一样瘫了下来。 第一道难关过了。鲍德温带着其余士兵一齐奔出树林,快步冲至地牢门口,探头向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嗓门说: “你们四个,留在这儿守卫,有任何看守想逃出地牢,都格杀勿论。其余人,跟我进去。注意,地牢看守虽然不多,但保证殿下的安全才是我们的目标,一定要记得下手漂亮些!” “是!”士兵们低声应道。这些士兵都是绝对忠诚于里贝卡王子和司令官艾尔弗雷德的。鲍德温假意投靠沃尔特并挑动他叛乱,为的就是利用他牵制宫廷侍卫,给自己实行营救王子的计划营造方便。现在看来,这个缜密的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是挺顺利的。 “殿下,你等着。鲍德温来了!”第二军团的财务总监在心里这样呐道。 突入地牢,沿着长长的台阶深入地下。过道两壁都燃着火把,将地牢内部照得一片通明,一名地牢看守正打着哈欠向门口走来,似乎是来换班的,没想到正与冲进来的鲍德温他们撞了个照面。地牢看守在刹那的惊愕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大声报警: “不好了——” 叫声只来得及发出一半,两名卫戍士兵同时扑了上去,将他扑翻在地,迅速解决了。但是,示警声已经发出,整个地牢像是被石头击碎的湖面,惊动起来。 “什么人?”更多的地牢看守手持武器冲了过来。 鲍德温一看形迹已经泄露,便振臂呼道:“勇士们,为了殿下,挥起你们的剑吧!” “吼!”士兵们热血沸腾地大吼着,扑向地牢看守。激烈的战斗爆发了。 王宫地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下分成两层,上层除了过道和看守室之外,便是一间间的小牢房。上层的尽头,有一段向下的阶梯,便是通往下层的。鲍德温他们现在就正处在上层,战斗也主要发生在上层。 鲍德温虽然也提了一把剑用来防身,但他并不善搏斗,所以小心地绕开战团,一间一间牢房搜索着里贝卡王子的身影。 “殿下,你在吗?”每到一间牢房前,他都热切地问一声。但牢房里不是空着,便是有不成人形的死囚扑到栅栏前哀求鲍德温将他放出来。鲍德温嫌恶地用剑唬走死囚,毫不犹豫地扑向下一间牢房。就这么一间一间地寻过去,寻到第五间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可笑:里贝卡以王子之尊,怎么可能与这些肮脏的死囚犯关在一起呢?不用说,他肯定被关押在下层。 鲍德温唤来了两名老兵保卫着自己,撇下激烈的战团,向下层冲去。两三级阶梯一跨地下到下层,还没有站定,横里面便已有劲风袭至。 “小心!”两名老兵反应很快,迅速将鲍德温推开。 “唔!”一名老兵一声闷哼,腰间受了一击,奋力地一挥剑,磕开了对方的剑。 “谁?”另一名老兵护着战友小心地后退了两步,望向偷袭者。 “想劫狱?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老邓普?” 一名红胡壮汉提着一把剑锷犹自滴着血的一手半剑,站在鲍德温和他的手下面前,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挡住了去路。 “王宫地牢典狱长——红胡子邓普?” 鲍德温在士兵的搀扶下,狼狈地站了起来,目光盯着对方。 “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啊?哈哈哈……”红胡子邓普粗豪的笑声在地下厅内回荡。 “请让开路!”鲍德温不愿与对方多纠缠,冷冷地说道。 邓普将剑往地下一戳,双手交叠于剑首之上,傲然答道:“不可能!从来就没有人能从我邓普手下劫走一只苍蝇!除非它是奉了陛下的命令飞出去的。” 鲍德温不跟他多罗唆,手一挥,两名老兵重又扑了上去,一左一右,夹击邓普。 “来得好。”邓普大喝一声,手里的一手半剑“泼剌剌”舞出一股劲风来,直迎向对手。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与两名老兵硬碰硬分别对斫了几下。时而左挡,时而右格,他战得兴起,嘴里不由兴奋地“哇呀呀”叫着: “再来,再来!不够,不够,你是个娘儿们吗?用点力啊!不对,不对,刚才那剑你应该刺我左胁!”邓普一边战斗还一边嘴里指点着,似乎恨不得两名老兵能变得更强一些,这样打起来才过瘾。看来他也的确在地牢里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有机会找到对手,哪里还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只是苦了两名与他对垒的老兵,每一次对斫,都震得手腕发麻,兵器几欲脱手,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着战斗,实在有苦说不出。 一边的鲍德温才不愿在这个有勇无谋的莽汉身上多耽误时间,趁着邓普不备,藉着柱子的掩护,绕过了三人的战团,潜到邓普后方,往那十来个牢房里搜寻里贝卡的身影。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鲍德温,是你吗?” 鲍德温转首望去,只见斜前方一间单人牢房里,艾尔弗雷德双手握着铁栅栏,正惊喜地冲着他叫喊。 “艾尔弗雷德,”鲍德温连忙扑上去,欣喜地道,“你果然在这里。殿下呢?” “殿下?不在这里啊!”艾尔弗雷德的回答令鲍德温大为意外。 “怎么?殿下没跟你关在一起吗?” “没有啊。” “那殿下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先别说这个了,快把我放出来。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都要发霉了!”艾尔弗雷德急道。 “我没有钥匙。”鲍德温东看看,西看看,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砸开门锁的工具。 “小心!”艾尔弗雷德突然隔着栅栏用力一推鲍德温。鲍德温身不由己地往后方一闪,邓普的一手半剑堪堪从他的肩头削过,砍在铁栅上,只差半分鲍德温的一条手臂就要报废了。 “哈哈,想救人,得先问过我红胡子邓普才行啊!”邓普桀桀笑着,拦在了牢门前。 “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艾尔弗雷德大声叫着,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来,死死揪住邓普的衣服,试图给鲍德温争取逃脱的时机。 鲍德温飞快地估计了一下形势,情知单凭自己和关在牢里的艾尔弗雷德,绝对不是人邓普的对手,便毫不犹豫地拔腿向外面跑去。 邓普狞笑着,用力一挣,挣脱艾尔弗雷德的纠缠,反手就是一剑,砍向艾尔弗雷德的双手。艾尔弗雷德眼明手快,飞快地缩回手去。邓普的剑狠狠地砍在铁栅栏上,溅出一溜火星。 冷哼了一声,邓普撇下艾尔弗雷德,追向鲍德温。鲍德温跑出去几步,才发觉自己带进来的两名老兵已经都倒在血泊里,可见邓普的实力。在一愣神的当儿,邓普已经赶了上来,一手半剑挟着呼呼的风声,劈向鲍德温。所幸鲍德温的体形比较瘦弱灵活,他利用地牢内的柱子,几次堪堪避过邓普的攻击。但饶是如此,还是被邓普迫得狼狈不堪,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地牢里除了艾尔弗雷德外,其他几名死囚都狂热地起着哄: “砍他!狠狠地砍他!” “红胡子,你是个娘儿们吗?你那剑是用来绣花的吗?” “啧,又只差一些!干得好,瘦子,玩死他!” 邓普几次都没砍中,禁不住心浮气躁起来,加上旁边的死囚们又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不由地暴怒道:“都给我闭嘴!” “哈哈,恼羞成怒啦!”死囚们哄笑。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上层的卫戍士兵们已经解决了所有的看守,冲了下来。 “哟,都来啦?”邓普不惊反笑,舍下鲍德温,主动飞扑向冲进来的士兵。士兵们一时没来得及防备,竟被邓普突入人堆里,一顿乱砍,砍翻了好几人,连忙向两边闪开,没有一个敢与邓普对垒。 邓普一阵狂突,冲至阶梯口,才不慌不忙地回转身来,拿剑指着众人道: “你们,哪个敢上来陪我玩玩?” 士兵们面面相觑,竟没一个敢站出来的。 “我来陪你热热身!”艾尔弗雷德拍着铁栅栏,大叫着挑衅。 邓普眼中闪过嗜战的狂热,嘴角一撇:“还真有不怕死的啊?” “怎么,你怕了?”鲍德温冲他冷笑。 邓普二话不说,自腰间扯下钥匙,扔向鲍德温:“最长的那柄。让你们看看我红胡子是怎么消遣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的。” 鲍德温接住钥匙,快步走到艾尔弗雷德牢房前,一边开锁一边低声问: “二殿下呢?” “没关在这里。自从被逮捕,我就跟殿下分开了。”艾尔弗雷德低声答道。 鲍德温神情一愣,继而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老狐狸!” 第81章 “什么?” “没什么。”鲍德温将锁打开,站到了一边。艾尔弗雷德一脚踹开牢门,大步迈了出来,边活动着手腕,嘿嘿冷笑着,望向邓普。 邓普兴奋地舔舔嘴唇,冲艾尔弗雷德招招手:“来来来,来陪红胡子玩玩。” 艾尔弗雷德正欲大步迎上去,鲍德温伸手拦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 “一切以殿下为先。” 艾尔弗雷德神情一愣,一时没明白鲍德温的意思。 那头,邓普已经急不可耐了,将剑身在左手掌里敲着,咧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 “遗言交待好了没?从跨出牢门起,你就是意图越狱了。王国的律法,意图越狱者,一律格杀勿论!”最后一个“论”字出口,一手半剑已经带着死神的唿哨,袭向众人…… 第三十九章诡异的混战 “别想跑!”邓普用力一剑荡开士兵们的纠缠,冲着正向上层遁去的艾尔弗雷德和鲍德温喝道。一名悍不畏死的士兵试图阻拦邓普的追击,被邓普随手一剑,砍下半条胳膊,倒地惨叫着。 “快走!”鲍德温头也不回,眉头也不皱,硬拉着试图折回去与邓普再战的艾尔弗雷德往上面走。 “可恶!让我把那家伙收拾掉再说!”看到自己的手下被邓普屠戮,艾尔弗雷德双目染赤,冲动地吼道。 “你的命不值钱,殿下的命也不值钱吗?”鲍德温的话语如当头一棒,将艾尔弗雷德一下子敲醒了。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跟邓普一决胜负,而是找到里贝卡的下落并将他救出来。为了这个目的,一切牺牲都是必要的。艾尔弗雷德不作声了,面色阴沉地跟着鲍德温上到第一层,早有两三名留在外面的士兵迎了上来,拿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俩。下层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刺激着他们的精神,当然,也刺激着鲍德温与艾尔弗雷德的良心。 “堵住这里,别放敌人出来。”鲍德温面无表情地发着命令,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地牢外走去。士兵们把犹豫的目光投向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咬了咬牙,也道:“照他说的去做。”然后跟上鲍德温。 快步走到地牢门口,追上了鲍德温,艾尔弗雷德忍不住抱怨道:“呸!没有比这次更窝囊的了。” 鲍德温的身影停在了前面不动,艾尔弗雷德收不住脚,差点撞了上去。 “怎么了?”艾尔弗雷德奇怪地扳开鲍德温僵直的身体,于是看到外面火把一片,亮如白昼。亚雷克斯王子在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拿猫捉老鼠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俩。站在亚雷克斯旁边的,是小公主珂缇娜,眼里流露着担忧的神情。 “晚上好,先生们。”亚雷克斯故意以冷幽默作为他的开场白。 “可恶!”艾尔弗雷德低低地骂了一句。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你是……里贝卡身边的助手吧?我们好像在政务会议上见过面。”亚雷克斯冷笑着看着鲍德温。 “第二军团财务总监鲍德温向殿下问安。”鲍德温在这样凶险的处境之中,依然保持着镇定,向亚雷克斯行了一礼。艾尔弗雷德手提武器,一步跨在了鲍德温身前,大声说道: “来得正好,亚雷克斯,你把殿下关到哪里去了?” 亚雷克斯面色一寒:“你一个死囚犯,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想陷害里贝卡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艾尔弗雷德高声叫道,瞪着亚雷克斯的目光里闪着冲动的光芒,就像一头马上就会扑上去的猛兽。 亚雷克斯根本不与他多罗唆,手一挥,示意侍卫将两人捉起来。一边的珂缇娜连忙出声阻止: “等一下。” “珂缇娜,这两个人一个企图劫狱,一个企图越狱,按照王国的律法,可都是要砍头的。你还要为他们说话吗?” “啊……”珂缇娜嘴张了几下,却不知该怎么帮两人开脱。事实摆在面前,大家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就算是想维护两人,从道理上也说不过去。珂缇娜只能以着急的目光示意两个人赶快逃走。 然而,地牢周围已经被侍卫们团团围住,艾尔弗雷德再勇猛,也不可能在带着鲍德温的情势下从地牢逃脱了。 “哈哈哈……果然。”这个时候,鲍德温出人意料地反而大笑起来。 “果然什么?”这个里贝卡身边管账的,死到临头了,还想玩什么花样?亚雷克斯拿戏弄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果然是个陷阱。殿下这么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们第二军团于死地,究竟有什么盘算?”鲍德温目光犀利地盯着亚雷克斯。 “哈哈,”亚雷克斯干笑两声,“里贝卡弑父,神人共愤,将你们这些党羽一网打尽,王国才能真正太平下来。” “你胡说!二殿下才不是凶手!”艾尔弗雷德愤怒地吼道。 “哦,我怎么感觉殿下在掩盖着什么?”鲍德温则冷笑着注视着亚雷克斯,目光深深,仿佛要将亚雷克斯的伪装看穿似的。 亚雷克斯心头微微一慌,厉声喝道:“一对死囚犯,死到临头还敢在这儿胡说八道,全部给我抓起来!” “慢!这两个人是我的。”鲍德温背后突然传来大喝声。众人望去,只见典狱长邓普提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一手半剑,大步走出地牢,脸上浮着狞笑。看到他可怕的笑容,鲍德温和艾尔弗雷德心头一震。不用说,邓普既然提着剑从容地走出来了,地牢里的兄弟们估计都已经…… “杂种!我杀了你!”艾尔弗雷德怒吼着扑了上去。 “来啊!”嗜血的典狱长怪叫着,兴奋地迎了上去,跟艾尔弗雷德缠斗在一起。两个人撞到了一起,战意都是焰腾腾的,乒乒乓乓打得煞是激烈。这个时候,亚雷克斯也不闲着,手指着鲍德温,吩咐道:“把那个人抓起来,胆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看到情势越来越恶劣,珂缇娜急在心里,但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救自己最亲爱的哥哥的两个得力属下。苏萨,苏萨这个时候要是在身边的话,就好了。 仿佛是天上有神正好路过,听到了珂缇娜的祈祷,实现了她的愿望。远处传来坚定沉着的呼声: “都住手!” 是苏萨,带着宰相的助手巴特及时赶到。 “不要停!”亚雷克斯冲那两个将鲍德温逼到死角的侍卫说。 苏萨一看众人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提高了嗓门吼道: “宰相大人的命令。立刻停止械斗!” “咦?”众人一听到“宰相”一词,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望向苏萨。 苏萨一脸严肃,沉声道:“叛乱已经中止。宰相大人说,除首逆沃尔特外,其余人都予以赦免。鲍德温,还不快放下你的武器,到宰相大人那里去感谢恩典!” 鲍德温心领神会,扔下手下的剑,这一下,反倒令夹击他的两名侍卫不知所措了,拿征询的目光望向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面色铁青,向苏萨沉声道:“苏萨骑士,你不会是在信口胡说吧?” “是不是在胡说,殿下问问宰相大人的助手就知道了。”苏萨淡淡地回了一句,自顾自走到了珂缇娜身边。 “苏萨。”珂缇娜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双亲,声音微微有些激动。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苏萨低声问,站定在珂缇娜的身边。 不知为什么,只要苏萨站在身边,珂缇娜便感觉浑身有着无穷的勇气,轻颤的声音稳定了下来,激动的情绪平静了下来,轻轻摇摇头,绽了一个微笑给他:“没事。你来了就好。” 那边,亚雷克斯已经向巴特问清楚了情况。侍卫们都停了下来,只有艾尔弗雷德和邓普一对,依然战得难解难分,丝毫不理会周围事态的发展。于是,以这两人为圆心,众人围观着这场搏斗,各自怀着心事。 好事的侍卫们发出这样的起哄声—— “好样的,死囚犯,朝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踹!” “红胡子,你不行啦?当年一个人打十个的劲头哪里去啦?啧啧啧,瞧这一剑劈的,你可以拿退休金了。” “死囚犯,狠狠地干他,别给老家伙任何机会!对,对,朝他要害招呼!”…… 亚雷克斯则恨不得邓普三下五除二便将艾尔弗雷德解决了:“典狱长,囚犯越狱,你可要担起责任来啊。逃脱一个,我就撤你的职!” 偏生邓普是一个除了私斗和管犯人,其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他毫不客气地回答储君: “大殿下,要不你来试试?” 亚雷克斯被抢白了一句,又不好发作,面色铁青地重重冷哼了一声。 这些人当中,得数苏萨对于格斗最有经验。他只旁观了一阵,便已经看出艾尔弗雷德暴风骤雨式的进攻背后,潜藏的失败的预兆。 于是,他大声冲艾尔弗雷德说道:“艾尔弗雷德,藐视王国律法,抗拒典狱长的管理,是要罪上加罪的,还不快点缴械投降?” “呸!”艾尔弗雷德一听,愤怒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划脚?” “苏萨。”连珂缇娜也不解地望着苏萨,不明白他为什么帮着亚雷克斯一方呵斥里贝卡的副官。 苏萨被艾尔弗雷德咒骂后,面子上挂不住,羞恼地叫道: “再不服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呸!”邓普突然加力,开始了反攻,艾尔弗雷德在对方的压力之下,气息不匀,只能以简单的语气词表达心头对苏萨的鄙视。 “不知死活!” 第82章 苏萨面色一冷,“咣”地拔出剑来,大步走近战团,大声对邓普说,“典狱长大人,让我来!” “年轻人,这里没你的份!”邓普杀得正兴起,哪里肯让。 “那就对不起了。”苏萨也不多话,挥剑就冲进了战团。第一剑,赫然劈向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暴喝一声:“着!”奋力挥出一剑,重重地砍在苏萨剑身上,溅出一溜火星。苏萨想不到,艾尔弗雷德的膂力竟如此惊人,手腕被震得发麻,手里的剑差点就脱手飞掉。 而邓普一看苏萨也凑进来了,愈加兴奋地怪叫着“好!好!痛快!”,横挥出一剑,却是不顾敌我,将艾尔弗雷德和苏萨都放进了攻击范围之内。 于是,很奇怪地,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居然成了混战的局面,一会儿你攻我一剑,一会儿我帮你挡一剑,再下一阵又成了联手攻你的局势了。看得旁边的人目瞪口呆,连呼邪门。 亚雷克斯一开始还对苏萨与邓普合攻艾尔弗雷德很满意,但看着看着,心里开始不是滋味了。这付混战的局面,似乎与自己原先的构想有些出入,苏萨看似帮着邓普攻击艾尔弗雷德,但每每到关键时候,又很巧合地掩护着艾尔弗雷德,让他不至于受到邓普致命的攻击。亚雷克斯并不笨,他明白,自己是中了苏萨的圈套了。 “可恶!这个乡巴佬,每每出来搅局!”亚雷克斯在心里暗暗咒骂着苏萨,但事到如今,他已经失去了阻止苏萨的立场,只能站在一边,看苏萨怎么把这场戏演下去。 “别打了,别打了!”珂缇娜是格斗的门外汉,完全看不出端倪了,只当苏萨帮着邓普攻击艾尔弗雷德,着急地在一边喊道,“苏萨,别打了。” “放心吧,公主殿下。”苏萨神态轻松,还有时间从容地回应珂缇娜。 “小伙子,有两手嘛!”经过一番缠斗,邓普明显地把兴趣自艾尔弗雷德转到实力更强的苏萨身上来了,嘿嘿冷笑着,接连两下攻击都冲苏萨招呼了。 “喂,用不着这样吧?”苏萨夸张地大呼小叫着,闪过邓普的攻击,瞅准机会,回了一剑,刺向邓普前胸。然而,就在苏萨的剑尖已经递进邓普的防御圈时,横档里突然有尖啸的风声传来,苏萨还没来得及反应,艾尔弗雷德的剑尖已经吐着冰冷的寒芒,毒蛇一般扎入他的腰胁空档。 “呀!”珂缇娜失声惊呼。 第四十章逆袭 在珂缇娜的惊呼声中,苏萨身形一晃,艾尔弗雷德的剑已经无情地没入他体内。 “不要!”珂缇娜失态地扑了上去。 亚雷克斯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 围观的侍卫们纷纷发出轻轻的叹息。 只有站在苏萨面前的邓普,拿异样的目光瞪着苏萨,手里的攻势停了下来。 变化陡起! 苏萨用力一扭上身,众人只听见“铮”地一声锐鸣,一截扳断的剑身激飞出来,在空中飞快地打着转,并最终扎入地面。 艾尔弗雷德松开剑柄,噔噔噔倒退了两步,张大了嘴呆望着苏萨。 苏萨不慌不忙地一抬上臂,夹在腋下的另半截剑坠落在地。苏萨从容地将武器架在失去抵抗意志的艾尔弗雷德的脖颈边,冲邓普微笑道: “好了,囚犯已经捉到,典狱长阁下的任务完成了。” 峰回路转。一个没有人猜到的结局。 “啪啪啪……”好斗的典狱长竟也将剑插在地面,冲着苏萨鼓了三下掌,然后竖了竖大拇指。 看到苏萨安然无恙,珂缇娜一颗心才又重新回到胸腔内,奔了上来,心有余悸地埋怨道:“苏萨,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没事。”苏萨嘻笑着,安慰着小公主。 “既然逃犯已经束手就擒,典狱长还不快点将他押回地牢,好好看守?下次别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亚雷克斯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傲慢地响起。 邓普嫌恶地瞥了亚雷克斯一眼,没好声气地道:“地牢里面一堆死尸,劳烦殿下派些人手来清理清理。”说完,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拔起剑,押着艾尔弗雷德回地牢去了。 经过苏萨面前的时候,艾尔弗雷德狠狠地瞪了苏萨一眼,那眼神里充满着怨毒。苏萨却丝毫不以为忏地冲他飞快眨了眨眼。可惜王子的副官完全不能领会苏萨的用心,生硬地哼了一声,离开了。 ※※※ “哦,这么说,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了?” 听完鲍德温的叙述,倚在落地长窗边的苏萨喃喃地道。 “圈套?”珂缇娜有些不解地望着苏萨。 “应该是的。”鲍德温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将殿下另外关押,却把艾尔弗雷德放在地牢里当作诱饵,对方的目的无外乎就是想把第二军团在王城的残余实力一网打尽吧。” “嗯。只要第二军团效忠殿下的势力还在,对方就不敢轻举妄动,加害殿下。当然,相对的,只要第二军团被控制住,那么殿下的生命就危险了。”苏萨面带忧色地分析道。 “那么怎么办?”珂缇娜惶急地望着苏萨。 “别担心,珂缇娜,殿下暂时应该没什么事。”苏萨安慰着珂缇娜,“经鲍德温这么一闹,宰相大人已经亲口答应将殿下交给卫戍军了,宫中的势力应该不会马上对殿下动手。所以,放心吧。”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鲍德温突然说。 苏萨和珂缇娜都把目光望向鲍德温。 鲍德温沉吟了一下,说:“我总觉得大殿下离开时看我们的那一眼,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应该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开紧急政务会议把我们排除在外,这也是一个不祥的信号。现在估计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处置殿下吧。” 鲍德温一席话,说得珂缇娜顿时心情沉重起来,担忧地望着苏萨。苏萨目光专注地想了想,说:“鲍德温你的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二殿下毕竟是王室成员,而且他的罪名还没有坐实,王国的大臣们再怎么鲁莽,也不至于草草动手的。倒是大殿下,我也觉得他临走时那一眼有些危险。甚至,我怀疑……” “怀疑什么?”鲍德温微妙地看着苏萨。 苏萨看了珂缇娜一眼,没有说下去。 鲍德温却没那么多顾忌,替苏萨把话说了下去:“你是不是怀疑杀害陛下的真正凶手是——” “呯——”突如其来的一声锐响,落地长窗的一块玻璃陡然碎裂,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打在枝形吊灯上,又掉了下来,滚落在珂缇娜的脚边。 苏萨飞扑到窗边,推开窗户,向下面望去,黑魆魆的窗下,一个黑影一晃而没,隐入树林里。 苏萨回过身。珂缇娜正在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是一枚石子,包裹着一张字条。珂缇娜展开字条,飞快地读着。 “写的什么?”苏萨和鲍德温几乎同时问她。 随着阅读,珂缇娜表情由凝重转为紧张,读完,不安地抬眼看着苏萨,说: “里贝卡哥哥被关在‘叹息塔’里。亚雷克斯打算趁乱假扮叛军杀害他。” ※※※ 叹息塔——王宫的制高点。 这是一座独立的塔楼,超拔于所有王宫建筑之上。登上它的顶层,可以将整个王宫乃至整个王城尽收眼底。然而,正如它的名字,这座塔留给罗慕洛王室的,只有悲伤的记忆而已。曾经有五名被废黜的国王或王后囚禁在这里,度过他们的余生。王子里贝卡,会不会是那第六人呢?——伏在林下的苏萨望着叹息塔夜色里巍峨的身影,这样想。 叹息塔顶层凸出来的平台上,王国的旗帜在月光下飘动。灯光自箭垛和瞭望孔中漏出来,烘托出一片宁静的夜。似乎亚雷克斯还未动手,里贝卡暂时还算安全。但苏萨深深地知道,这种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假象而已。 经过商量,营救里贝卡的人们兵分三路。苏萨孤身一人先赶到叹息塔来暗中保护里贝卡;鲍德温火速前往卫戍司令部,召集罗迪克等人赶来救援;珂缇娜则赶往苦艾酒馆,寻求艾夏她们的帮助。这当中,尤其以苏萨的任务最重,如果在几路援兵没有赶到之前,亚雷克斯就发动了袭击,苏萨便只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里贝卡面前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殿下毫发不损地带到你面前的。”分头行动之前,苏萨这样对不安的珂缇娜说。 这样的承诺,是不是下得太草率了?苏萨自嘲地一笑,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今夜,注定是个淌满了鲜血的不眠之夜。 突然,夜风里传来金铁交击之声。虽然轻微,但瞒不过苏萨的耳朵。他像一匹听到了冲锋号角的战马,耸起了耳朵,扬起了铁蹄,热血沸腾。 来了! 苏萨小心地低伏下身,透过灌木的枝叶望过去,只见政务大厅方向有一队黑影藉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掩过来。人数不算很多,但也有二十多名。 真该死!苏萨在心里咒了一句。他还没狂妄到自信一人能对付二十多人的程度,更何况那些人当中很可能还有以勇力著称的大王子亚雷克斯。 苏萨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有些湿,但同时,他又因为兴奋而不可遏止地浑身轻颤起来,鲜血像奔马一般在血管里奔流。马上,就要一决胜负了!或者是成功救援,或者是死于黑手。 苏萨压抑住跳出来的冲动,屏住呼吸看着二十多名身着卫戍部队制服的黑影蹑手蹑脚地从面前经过,没有人注意到阴影里他的存在。 就在那二十多人走过苏萨面前,接近叹息塔时,塔楼底层入口处的迟钝守卫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苏萨都怀疑守卫已经睡着了。 第83章 真没用。苏萨本来还指望那些守卫能替自己抵抗大王子一阵,现在看来,靠人还不如靠己。苏萨悄悄地自地上捡了一枚石子,瞄准塔楼守卫,用力扔了过去。 “崩”地一声,石子正打在门板上,正打着瞌睡的守卫惊醒过来,看到好多黑影猫着腰正向自己接近,一愣之后,操起长斧,大声喝道: “什么人?” “睡得挺香啊,那就继续睡吧。”为首的人经过刻意变声的话语怪异刺耳。他边说边一挥手,黑影们扑了上去。 “不好!有人想——”守卫没来得及发出警告,暴风骤雨的攻击已经将他的话永远地压在了喉咙间。他的同伴见势不妙,抛下长斧,拔腿就往塔楼里跑。 “冲进去!”怪声人将浑身扎满剑的守卫从门前一脚踹开,十几名假冒卫戍士兵争先恐后地冲进塔楼去。不一会儿,塔楼里便传来急促的报警钟声和激烈的打斗声。 苏萨情知再等下去就要没机会见到里贝卡了,便从藏身处跳了出来,飞奔向塔楼。守在塔楼外的几名卫戍士兵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还没来得及喝问,苏萨已经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呯——”,一名卫戍士兵猝不及防,被苏萨撞飞了;第二名卫戍士兵更倒霉,正好迎上了苏萨的剑,还没未得及反应过来,就已被戳了个对穿。其余三名卫戍士兵看到同伴被袭,愤怒地吼叫着扑了上来。 苏萨飞快地收回自己的剑,顺手将垂死的卫戍士兵往他同伴的兵器上一推。三名卫戍士兵收势不住,吃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扎上了同伴的尸体。而苏萨趁他们愣神的当儿,从旁边一掠而过,直奔塔楼入口。 “别想跑!”士兵们反应过来,追了上来。 苏萨跑到塔楼门口,匆匆往里扫了一眼,只见塔楼底层已经桌翻椅折,一团狼藉,可见打斗之激烈。只是没见到人,估计已经杀向顶层去了。 身后的风声响起,追击已到。苏萨冲进塔楼,然后回过身来,守着入口,反攻过去。因为入口狭窄,只容一人进出,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缺少了翼护,便首当其冲成为苏萨反击战术的牺牲品。惊叫声还在喉间酝酿,苏萨已经突进他怀里,短剑无情地破开他的小腹。于是,倒霉的他恐惧地看着自己的肠子被扯出来,然后眼前一血,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苏萨出其不意地解决了一个之后,气势上一下子镇住了对方。剩余的两名士兵畏葸不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对方先上。 苏萨挥舞着带血的短剑,故意发出恐怖的怪叫,吓得两名士兵噔噔噔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苏萨叫了两声之后,突然作了个出乎两人预料的举动——扭身便往二楼跑去,根本不与他们缠斗。比起剥夺士兵的生命来,苏萨很清楚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名士兵望着苏萨的背影消失在塔楼底层,面面相觑,愣是提不起勇气追进塔楼去。 第四十一章双雄并肩 “呼——”,一团黑影滚向提着剑刚冲上第二层的苏萨。苏萨身手敏捷,一个纵跳闪过,那个被踹倒的守卫便顺着楼梯呯呯呯滚了下去。 苏萨后背贴在墙面上,飞快地观察着楼层里的战况。三四对士兵正在狭窄的空间内捉对厮杀着,刀剑时不时砸在墙壁上,楼梯上,火星木屑四溅。 一名卫戍士兵看到苏萨出现,二话不说,兜头就是一剑刺过来。苏萨横剑一格,一绞。对方控制不住身形,一个跄踉撞向苏萨。苏萨哼地一声,往旁边一闪,卫戍士兵没来得及收步,竟一头撞向墙壁。幸亏戴着头盔,才没有当场头破血流。 苏萨撇下那名卫戍士兵,在刀光剑影里像条鱼一样东闪西躲,摸到了楼梯口。现在当务之急是与里贝卡王子汇合,没关系的战斗,能避就避。苏萨抱定这样的想法,跳上了楼梯,直奔上一层而去。那些士兵都忙于对付自己的对手,竟没有一个出来阻拦他。 两三级一跨,苏萨飞快地沿着塔内的螺旋梯往上爬。出人意料地,阶梯上空荡荡的,居然没有人来阻拦他。苏萨顺利地来到第三层,虚掩的木板门门缝间漏出来橘黄的灯光和含糊的人语声。 苏萨放轻脚步,摸到门边,侧耳倾听,听到房内一男子的呵责声: “把钥匙交出来。” 接着便是颤抖的回应:“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少废话!” “啪!”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和男子的叫唤声。 苏萨刹那间有股踹门突入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眼下并非最好的突袭时机,就让亚雷克斯替自己把牢门打开吧。 苏萨耐心地等待着,房内的刑讯逼问在一番拳打脚踢威逼利诱之后,终于以搜出钥匙的方式告一段落。 “呸!”有男子将人踹翻在地,大步走动,接着便是钥匙捅入匙孔转动的声音,生锈的门轴随后吱呀作响。 ——就是现在! “嘭”地一声,苏萨以肩膀撞开房门,并像头野猪一样奋不顾身地冲向斜前方通向上层的房门,房内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两个挡在他去路上的士兵顿时被撞飞在地。直到这个时候,那个拿钥匙打开门的士兵才回过身来,吃惊地望着苏萨直向自己冲来。 “拦住他!”亚雷克斯的声音在苏萨身后愤怒地响起,情急之下,他连变声都忘了。 苏萨这个时候已经冲到了那名开门的士兵跟前,在对方拔出佩剑之前,手中的短剑已经无情地楔入对方的小腹。巨大的冲力抵得对方向后跌倒,苏萨拔出短剑,踩着对方的胸口跳了过去。 门后,依然是螺旋梯,蜿蜒上升,黑漆漆的望不到头。苏萨拔腿便往楼上跑。后面的追兵在一阵慌乱之后,纷纷呐喊着追了上来。 苏萨一边跑,一边用短剑将挂在墙壁上的油灯打翻,利用黑暗暂时延缓追兵的追击。这一招果然灵,后面的人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阶梯,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往上走,追击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一会儿便被苏萨甩开了。 苏萨一阵攀爬,上到了顶层,又是一扇木门出现在面前。伸手一推,没推动。好像锁上了。 苏萨着急地捶着门:“里贝卡殿下,在吗?我是苏萨。” 没有回应。 苏萨继续用力地捶着门,呼喊着。还是没有回应。 苏萨急了,抬起脚便往门板上踹。一下,两下,等、第三下踹出去时,门突然打开了。苏萨收不住脚,一个趔趄跨了进去,差点仆倒。 里贝卡王子一袭亚麻布衣,站在门边,神色平和地看着苏萨。 “你是我见到的最粗鲁的访客。” 里贝卡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着玩笑。 “更粗鲁的还在后面呢。”苏萨站定了,用手指指楼梯。 “那么,出什么事了,下面这么热闹?”里贝卡从容不迫地问苏萨。 “你的王储兄长打算来问候你了,用他的剑。”苏萨将房门锁上,然后飞快地向这间关押过六名王室成员的小屋里望了望。 “如果你是想找什么东西来抵住房门的话,我建议你用我的单人床。”里贝卡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板床前,抱住床脚往房门后拖。苏萨连忙也帮着一块儿将床拖到了房门后,抵住了。 “呼,”苏萨拍拍手上的灰,喘了口大气,说,“这样起码能暂时拖延一阵子。” “希望如此吧。”里贝卡淡淡地道。 苏萨这个时候才向里贝卡行了个问候礼,说:“我们又见面了,里贝卡殿下。” 里贝卡在床边坐了下来,拍拍床褥,微笑着说:“坐。这里没有椅子,只能将就着坐床上了。” 越是危急关头,越是从容不迫,这才是王族的气质吧。苏萨带着钦敬的心情,在床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将剑横放在手边。剑上的血沾到了床褥上,很刺眼。 “看来今晚的舞会办得很隆重啊……”里贝卡瞥了一眼苏萨的剑,说。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便自门外传来,打断了里贝卡的话。然后便是捶门的声音:“里贝卡殿下。” “来了。”里贝卡与苏萨对视的眼神里传达着同一个信息。 “什么人?”里贝卡故意大声地问道。 “请开门。” “对不起,这么晚了,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谈吧。” 里贝卡一本正经的回答令苏萨捧腹。 门外的人似乎也听出了里贝卡话里调侃的味道,有些羞恼地提高了嗓门: “殿下如果再不开门,在下只能失礼了。” “请便。”里贝卡的回答。 于是,一阵沉默之后,传来了战斧砍门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果然比你粗鲁多了。”里贝卡笑着对苏萨说。 苏萨深深地注视着对方,突然说:“到这种地步,殿下你居然还这么镇定,真叫苏萨钦佩。” “你这是在恭维我吗?我怎么听着有些讽刺的味道?”里贝卡开着他的玩笑。 “穿盔甲的未必都是战士,也可能是犰狳。”苏萨含蓄地说,“正如披绸袍的未必都是王子,也可能是凶手一样。” 里贝卡注视着苏萨:“苏萨你就这么肯定凶手就是某个王子?” “当然。有时机又有能力杀害陛下的,只有你和大殿下两个人而已。两个王子的对决,谁才是真正的弑君者,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 “你觉得我像吗?”里贝卡的微笑优雅。 “如果要押宝的话,我宁愿押大殿下那边。”苏萨受了里贝卡的影响,说话也开始幽默起来了。 第84章 “希望你能赢——”里贝卡的话刚说完,可怜的木门已经抵抗不住战斧的暴力,被砍出老大一个洞,亚雷克斯阴冷的面孔出现在洞边。 “里贝卡,我亲爱的弟弟。” “亚雷克斯,我亲爱的弑君者哥哥。” 里贝卡看着亚雷克斯,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 “我今晚是来送你去陪父王的。” “父王在那里的确很孤单,是该有个儿子去陪陪他,”里贝卡幽蓝的眸子里闪动着凛人的光芒,“不过,那个儿子不会是我。” “哦,那就试试看,看到底谁去陪那老家伙。”亚雷克斯已经不耐烦再跟里贝卡浪费时间,从洞口隐去了他的面孔,阴沉地命令道,“砍开门,冲进去,杀掉他。” 战斧继续劳动,房门如纸扎的玩具被粗暴地砍裂,两名士兵攀着门框就要往房内钻进来。 “舞会开始了。”苏萨和里贝卡相视一笑,跳上床去,发动了攻击。 ※※※ “什么?”艾夏吃惊地望着珂缇娜,“你为什么不阻止苏萨?” “我,我……”珂缇娜嗫嚅着。 “简直疯了,他一个人,怎么跟一群人去斗啊!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明白了,”看到珂缇娜的神情,艾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冷哼一声,“原来王子的命是命,苏萨的命就不是命了。” “艾夏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珂缇娜想要分辩。 “那你是什么意思?”艾夏逼视着珂缇娜。 珂缇娜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一边的玛莎看得不忍心,便小声地提醒艾夏:“艾夏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救苏萨和里贝卡殿下吧。” 玛莎一语惊醒梦中人,艾夏狠狠地瞪了珂缇娜一眼,然后扭头从床头柜上抓过臂弩,边装备边吩咐玛莎说:“玛莎,你到上面去把约瑟夫叫醒,就跟他说,要行动了,召集一下组织里的人。” “咦?要动用组织里的人吗?”玛莎不顾珂缇娜这个外人在场,向艾夏确认着。 “难道你认为单凭我们几个人,就能对付到了大王子的手下吗?”艾夏反问。 玛莎无语。 “还不快去!” 玛莎点了点头,拔腿便往室外走。 珂缇娜低声对艾夏说:“谢谢。” “你不用谢谢。我可不是为了你。”艾夏冷冷地道。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替里贝卡哥哥,还有苏萨,谢谢你。”珂缇娜诚恳地说。 艾夏不屑地撇撇嘴。她比以前更不愿意与眼前这位讨厌的公主打交道了。如果不是因为苏萨——这个可恶的男子,自从他与珂缇娜扯上关系之后,就没有一天安安稳稳地度过。 “真是个笨蛋。”艾夏在心里这样骂着苏萨。 ※※※ 今夜注定是一个叫人心惊肉跳的夜晚,王宫大门的宫廷侍卫已经是草木皆兵了,远远地看到有火把向宫门这边移来了,便扯直嗓子喝道:“什么人?” “王城卫戍军。”火把那边传来回应。 “又来了!”侍卫们齐刷刷抽出佩剑。 才刚狠狠地干过一仗,不少人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止住血,居然死对头又卷土重来,怎不令侍卫们怒火中烧,群情激愤? 在众侍卫们严阵以待之下,擎着火把的一队卫戍士兵走近了,为首的正是鲍德温和罗迪克。 不少侍卫都认得这两个今晚令他们吃足苦头的家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呼啦啦冲了上去,将对方包围在半圆当中,剑尖无一例外都指着鲍德温和罗迪克的胸膛。 “来得正好,正要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侍卫十夫长咬牙切齿说道。他的一个兄弟,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砍伤他的凶手,正是一脸夷然站在他面前的罗迪克。 “别误会。我们是来索要二王子殿下的。”鲍德温解释道。 “索要二王子殿下?”十夫长一时没弄明白。 “宰相大人不是亲口答应的吗?将二王子殿下交给我们卫戍军处置。诸位当时应该也在场吧?”鲍德温说。 “就算是宰相大人亲口答应的,也不可能让你们深更半夜地再闯王宫。你们当我们宫廷侍卫是摆设吗?有事明天再来。”十夫长语气生硬地回绝鲍德温。 “这事拖不起。你难道想违抗宰相大人的命令吗?” “宰相大人可没叫你们今晚就来索要二殿下。” “这么说你们是不让开了?”鲍德温没那么多时间跟对方耗,于是语带威胁地说。 “又想要硬闯吗?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十夫长早就等着鲍德温这句话,手一挥,带着侍卫们扑向卫戍士兵。卫戍士兵本来也正憋了一股气,这个时候正好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也不多说,挥舞着武器迎了上去,双方顿时缠斗在了一起。宫门前重又燃起了战火。 罗迪克自打被吕宋三言两语便打回原形,灰溜溜地回到卫戍部队,正沮丧绝望之际,鲍德温给他带来了扭转命运颓势的契机。将宝押在“王国骄子”里贝卡的身上,看上去风险很大,但越是高风险,也就意识着可能的回报越丰富。罗迪克已经决定将自己的命运绑在里贝卡这辆战车上,所以从一开始动手,就表现得异常活跃,将在角斗营所学到的格斗技巧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不多时,他已经砍翻了两名侍卫,正独力面对着对方的十夫长和一名侍卫的夹击。 鲍德温从战斗的一开始,便远远地躲在了战团之外,密切观察着战局。被拖在这里,其实并非是他的本意,但看情形速战速决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祈祷苏萨那边能多支撑一阵了。 鲍德温正心中急躁之际,一名侍卫看到他落单了,便挺着剑杀了过来,试图将他这个软柿子先捏掉,也算是大功一件。鲍德温并不擅长搏斗,看到有人恶狠狠地挺着剑冲过来,只能硬着头发提剑去格挡。 然而,宫廷侍卫毕竟是宫廷侍卫,财务总监毕竟是财务总监。如果比算账,鲍德温能饶对方三个;但要说到打斗,对方能饶鲍德温三个。 只一下,鲍德温手里的剑便在对方大力劈砍之下脱手震飞了。握惯了鹅毛笔的手被震得发麻发疼,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击中了鲍德温。“我要死在这里了吗?”鲍德温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阔剑直向自己的头颅砍来。 第四十二章燃烧的囚室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铮”地一声,一支短箭又快又准地射中阔剑剑身,将鲍德温从身首异处的结局中挽救了回来。 紧接着—— “住手!” 一声女子严厉的喝斥声,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剑与剑在空中交在一起,大家都不自觉地停止了攻击,把目光聚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小公主珂缇娜站在一群人前面,面带严霜,流露着王族天生的不可抗拒的威严气质。 “都给我放下武器,各自退后。” 珂缇娜又命令道。 十夫长犹豫了一下。 罗迪克主动向后退开一些,众卫戍士兵也纷纷学着罗迪克与对手拉开了距离。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消弭于无形。 珂缇娜冲着十夫长道:“让开。我要进宫。” “公主殿下,这些人很危险,他们企图闯进宫去——”十夫长大声说。 “是我请他们来的。”珂缇娜打断了十夫长的控诉。 “什么,公主殿下您……”十夫长不解地望着珂缇娜。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不会是想干涉本公主的事情吧?还不快退下!”珂缇娜作出生气的表情。 十夫长看看虎视眈眈的卫戍士兵,再看看珂缇娜身后那群身份不明的灰衣人,心知自己即使有胆子违逆公主,也没能力对付两倍于自己的敌人。于是,他很识相地朝手下挥了挥手,让出了宫门。 ※※※ 剑锷刺破革肉发出闷响。生命的光芒刹那间从那名士兵眼中黯淡下去。 “第四个。”苏萨一脚踹开对手的尸体,大声说。 “我也第三个了。”里贝卡王子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句。 亚雷克斯折了七名手下,居然还没有攻进房内去,不由气得七窍生烟。这也难怪,苏萨和里贝卡站在床上,居高临下,本来就占据了地形优势。士兵们好不容易跳上床来,却又被苏萨和里贝卡无情地击退。几个回合下来,士兵们都开始畏葸不前了。亚雷克斯在后面暴跳如雷恶声催逼都没有用。 “一群废物!”亚雷克斯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士兵,亲自操着一柄黄金柄的钉头锤走上前来。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里贝卡冷笑道。 “让我来。”苏萨看了里贝卡一眼,主动提议。 “不。这事终究要我和他作了断的。”里贝卡脸色浮现出坚毅的神情,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兄长。 亚雷克斯也盯着自己的兄弟,面色露出狰狞的表情:“里贝卡,我们两个一对一决斗,怎么样?” “随时乐意奉陪。”里贝卡提着从士兵那里夺来的铁剑,眼里充满了复仇的火焰。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个时候已经毋须辨清。将对方击倒,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这才是双方共识。 里贝卡主动向后退了退,让亚雷克斯进来。苏萨刚欲出手阻止,里贝卡拿不容违抗的目光看了苏萨一眼。苏萨犹豫了一下,也默默地跟着里贝卡跃下了床,站到房中间。于是,亚雷克斯和他的手下得以从从容容越过床铺,来到了房内。 “如你所愿。我站到了你的面前,亚雷克斯。” 第85章 里贝卡有力地说道,“你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吧?”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亚雷克斯冷笑着,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你——”里贝卡再怎么样,也想不到亚雷克斯居然罔顾约定,悍然让手下一齐冲上来。事出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的武器已经刺到了面前。只听得“铮铮”两声,一串火花在里贝卡面前爆开。是苏萨,早有提防,及时出手,替里贝卡挡住了突然的袭击。 “傻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苏萨愤怒地冲里贝卡吼了一声,奋力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然而,苏萨再富有搏斗经验,一个人也难以应付五六个人的攻击,一会儿工夫,肩头便已被剑划伤,鲜血长流。 里贝卡在一开始的错愕与愤怒之后,便恢复了理智,剑一挥,加入战团,替苏萨挡下了来自侧面的攻击。 “早叫你别让开的。”苏萨一边打一边埋怨道。 “没想到他那么无耻。”里贝卡恨恨地磕开一柄长斧,顺便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上,将他踹了出去。 “连自己父亲都敢杀,那个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苏萨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既是跟里贝卡对话,也是说给那些士兵听的。然而,他的这番用心,算是白费了,那些士兵就像聋子一样,对苏萨的话置若罔闻,依然疯虎一样缠着苏萨和里贝卡,将两人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窗台边。窗外,便是塔楼顶层的平台了。 看到两人已经退无可退。亚雷克斯嘴角浮起残忍的微笑,悠闲地在床头坐了下来,环抱着双臂,得意地说: “里贝卡,你就乖乖地投降吧。” “卑鄙无耻!”苏萨一边招架一边痛骂,“想不到堂堂一国储君,居然是这么一个懦夫。” “骂吧,骂吧,你们到地狱里去慢慢骂吧。”亚雷克斯丝毫不以为忤,阴阴地笑道。 “住手。我有话要说。”里贝卡突然大声喊道。 亚雷克斯冷笑一声:“你们两个还想着拖延时间好让人来救你们吗?别妄想了。明天,全王宫的人就会发现弑父贼的头颅挂在胸墙的雉堞,我敢保证。” 里贝卡退到了窗口,已经退无可退了,突然一纵身,跳上窗台,对苏萨说:“快到外面来。” 苏萨会意,虚晃一剑,返身跃上窗台,跟里贝卡一起跳到塔顶平台上,隔着窗与几名士兵对峙。局面一下子又僵持住了。 狭窄的窗口只容两个人通过,谁贸然冲上去,都会成为里贝卡和苏萨的剑下亡魂的。亚雷克斯虽然平时表现得很鲁莽冲突,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的冷静丝毫不逊于里贝卡。 冷笑了一声,他指挥着两名士兵: “去拿些火把过来,把被子床单什么的点燃了扔出去,烧死他们。” 狐狸躲在洞里捉不到,就用烟熏火烧。——亚雷克斯这几年的猎果然没白打。 里贝卡和苏萨自然也明白亚雷克斯的用意,面面相觑,却又无力阻止对方。现在只能守住窗口,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好意思,把你也牵扯进来了。”趁着对方忙于撕床单抱被褥的闲隙,里贝卡对苏萨谦意地说。 “没什么,能够与殿下并肩而战,是我的荣幸。”苏萨淡淡地道。 火把燃起来了,一个个地向窗外扔去。苏萨和里贝卡用武器挡开了几个,怎奈火把数量太多,挡不胜挡。不一会儿,狭窄的平台上就落满了火把,火苗伴着烟雾弥漫开来,简直都要无处落脚了。里贝卡忙于格开火把,一不小心,衣服的下摆被地上的火把燃着了。 苏萨看得真切,忙帮着里贝卡扑打身上的火苗。亚雷克斯看到有机可趁,立刻命令士兵们爬上窗口,跳上塔顶平台,向苏萨和里贝卡扑来。 苏萨扑打掉里贝卡身上的火苗之后,迅速地与里贝卡肩并肩站在一起,背倚着墙垛,武器横在身前,冷静地面对着涌出来的士兵。 最后一战,终究无可避免。 亚雷克斯从容地爬出窗口,也来到塔顶平台上,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举着钉头锤指着里贝卡: “你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待的,我亲爱的弟弟?” “先是父王,再是我。亚雷克斯,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在剧场后台等待九年是什么滋味的。”亚雷克斯喃喃地道,“你不会明白的。” “父王果然是被你杀的!”里贝卡愈发肯定了,双目血红地盯着对方,神情可怖。 亚雷克斯陡然狂笑起来:“你说是,那就算是了。那又怎么样?那老家伙早该死了。霸着王座那么多年,早该滚下来了。” “这王座迟早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这种时候再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计划?哼,什么军队改革,什么包税人制度,别真把我当傻瓜。你看中‘风玉权杖’不是一天两天了吧?第二军团这两年一直扩充规模,储备物资,你想干什么,难道我就猜不到吗?” 高空的夜风,从无边的浓黑里吹过来,吹得胸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火把腾起的烟雾向一个方向飞快地飘散。藉着剧烈扑腾的火把的光芒,里贝卡看着自己的兄长,突然笑了起来。 “很好。”里贝卡说,“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们之间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是很想要我的命吗?那就自己过来取吧。” “我正有这个意思!”亚雷克斯狞笑着,手一挥,与众士兵一起扑了上来。 决定王国未来命运的兄弟宿命之战,开始了。 第四十三章叹息塔鏖战(上) “铮——” 金铁交击声尖锐刺耳。 剑压着剑,脸冲着脸,感觉得到对方粗浊的呼吸,看得见对方眼里喷出的愤怒火焰。 “我要把你从塔楼上扔下去。”亚雷克斯狞笑着威胁。 “试试看。”里贝卡用力一绞,将双方的兵器都荡开了,一个肘击,击向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不甘示弱,一闪身,手一缠,勾住里贝卡的胳膊肘,用力一扯,将里贝卡硬生生扯到胸墙边,嵌在雉堞里。 里贝卡的长处在于动作敏捷,但如果比起力量来,跟亚雷克斯就不是一个等级了。猝不及防之下,已经被压到了雉堞里,头部自后颈起全悬空在了胸墙外。 亚雷克斯用左臂死死地压着里贝卡,不让其动弹,右手钉头锤高高地挥起,狠狠地砸了下来。 “当!”钉头锤受到了来自侧面的敲击,偏离了方向,重重地砸在了墙垛上,磕飞了雉堞的一角。苏萨及时赶到,里贝卡捡回了一条命。 苏萨没有任何的犹豫,继续挥剑,劈向亚雷克斯。亚雷克斯钉头锤来不及收回,头一闪,苏萨的剑狠狠地斫在他身上,却被反弹了回来——亚雷克斯穿了锁子甲。 “讨厌的老鼠!”亚雷克斯不得不放弃追击里贝卡的念头,在双人联手攻击自己之前,抽身退开,骂了一句。 士兵们也及时赶了上来,站在了他的身侧。 “没事吧?”苏萨头也不回地问里贝卡。 “没事。”里贝卡用长剑拄着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刚才亚雷克斯用胳膊抵着他的脖子,卡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趁着战斗的间隙里贝卡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更凶险的战斗,还在后头呢。二对八,实在不怎么有利。如果不是苏萨,恐怕自己的尸体早已经被扔下塔楼了。但是,光凭自己和苏萨两个人,又能撑多久呢? “坚持。珂缇娜她们马上就到。”苏萨安慰道。 “希望是这样。”里贝卡苦笑着。 “上!”亚雷克斯再次发动了攻势。 ※※※ “快!” 珂缇娜带着鲍德温等人,奔向叹息塔底层入口。 “小心!”艾夏突然大声提醒,并一把推开珂缇娜。 “叭!” 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珂缇娜原先所在的地方。如果不是罗迪克及时将珂缇娜推开,珂缇娜现在肯定也成了地上那滩血肉了。 珂缇娜惊恐地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形,不知该说什么。 罗迪克飞快地向头顶望了望。塔顶平台上有搏斗的人影在闪动。 “他们在塔顶。”罗迪克说。 “快!”艾夏当先冲进塔内。于是看到了满地的尸体。有塔楼守卫的,也有穿着王城卫戍军制服的,断肢残臂,血流满地。 本来看到塔外的尸体,珂缇娜已经感觉不适了,现在看到塔内更为血腥的场景,一阵反胃,掩嘴欲呕。但是,塔顶自己最珍视的两个人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她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勇气,越过尸堆,一声不吭地直往上一层爬。 叹息塔内的螺旋梯上躺满了尸体,鲜血流得台阶滑腻腻的。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珂缇娜。”怕珂缇娜有闪失,艾夏急忙追了上去。 众人也纷纷跟上,顺着螺旋梯很快地向顶层而去。沿途也有负伤的士兵试图阻扰,但都被罗迪克和约瑟夫轻松解决了。 一行人就这么顺利地迅速推进到顶层。于是那扇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木门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刀剑交击的锐音自门内传来。 “里贝卡哥哥!”珂缇娜尖叫着,扑至门口,扒着碎木就欲往里钻。 又是艾夏,赶上去从后面锁住珂缇娜,将她从门边拖开。珂缇娜拼命的挣扎,口中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进去!” 艾夏面色肃冷,也不作声,只是冲罗迪克和约瑟夫点头示意了一下。 第86章 罗迪克和约瑟夫便当先从门扇缺口处跃上木床,跳进房内,于是,他俩便看见了塔顶平台上浴血奋战的苏萨和里贝卡。 “铮——” 亚雷克斯用尽全力砸出的钉头锤,狠狠地磕在里贝卡的长剑剑身上。长剑脱手震飞,里贝卡噔噔噔连退三步,一直退到了平台边缘。 看到自己的弟弟被逼到了死角,亚雷克斯毫不犹豫地挥舞着钉头锤再次扑上去。尽管论治理国家,论玩弄权谋,亚雷克斯远不如他的兄弟,但是若论起在战场上的勇武表现,亚雷克斯的确是雷神一般的可怕存在。里贝卡本也算得是战场上的勇士了,但真和亚雷克斯单打独斗的话,简直就成了一个小孩。不说别的,单是亚雷克斯那惊人的膂力,便是里贝卡望尘莫及的。 现在被逼到了死角,苏萨离着自己还有很远的距离,而自己兄长的钉头锤又一次呼啸着砸过来。形势危急! “死吧!死吧!死吧!”亚雷克斯嘴里发出恐怖的吼叫。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里贝卡倒在自己钉头锤下面的情景了。 “呼——”一团黑影从侧面卷来,一下子挡在了自己与里贝卡之间。亚雷克斯下意识地用钉头锤去一挡,却挡了个空。 定睛一看,亚雷克斯愤怒地“呸”了一声。原来,里贝卡急中生智,随手抓起手边插在胸墙上的王族旗帜,挡在亚雷克斯眼前,迷惑住他的视线,从而逃过了一劫。 里贝卡将王旗迎风抖了几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旗上萨拉逊家族的双头鹰迎着夜风舞动。 “萨拉逊的双头鹰在看着你这个弑父者呢。”里贝卡冲亚雷克斯冷笑道。 亚雷克斯略有些心虚地看着王旗,色厉内荏地叫道:“少吓唬人了。玩这一套没用。” “没有吗?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发抖?”里贝卡眼里有说不尽的讥诮意味。 “胡说!”亚雷克斯歇斯底里地吼道,“别以为你耍这种小伎俩就能救得了你的命。今天一定要让你从塔顶飞下去。” “就像你那名手下一样吗?”里贝卡故意刺激着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闷哼一声,挥动着钉头锤再次冲了上来。里贝卡故伎重演,将挂有王旗的旗竿扎向亚雷克斯。旗竿上,钉头锤短。钉头锤还没有够到里贝卡,尖尖的旗竿尖已经袭到了亚雷克斯的胸前。亚雷克斯不得不中断攻击,伸手去抓那旗竿。里贝卡狡猾地将旗竿向后一拉,王旗又哗啦啦地飞回自己头顶。 如此折腾了两三回,撩拨得亚雷克斯暴跳如雷,但又怎么也接近不了里贝卡。他忍不住咒道:“你这个懦夫,胆小鬼,私生子——” “闭嘴!”里贝卡突然被激怒了,双目红赤地瞪着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嘿嘿冷笑道:“不是吗?我难道说错了吗?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居然也想染指风玉权杖?做梦!” “我要你为你所说的付出代价!”里贝卡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奋不顾身地扑向亚雷克斯。 每个人内心都有不能被触及的禁忌。一旦被人践踏到了这一块,即便是里贝卡这样头脑冷静的人,也会做出极不理智的举动。 亚雷克斯冷笑着,毫不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两个人迅速撞到了一起。旗竿和钉头锤互击的结果显而易见。随着旗竿折断的脆响,里贝卡握着折断的旗竿,撞飞出去,跌落在胸墙边。血丝自他的嘴角沁了出来。 “亲爱的里贝卡,我记得我说过,要让你飞的。”亚雷克斯狞笑着,大步逼向里贝卡。 而这时,苏萨的剑刚刚楔入一名对手的腋下,利刃穿刺了对方的肺叶。对方闷哼一声,身形软了下去。 苏萨来不及把剑拔出来,旁边的大剑已经劈至。劲风呼呼,气势摄人。苏萨敏捷地一猫腰,将死者挡在自己头顶。大剑收势不住,狠狠地劈在尸体。苏萨将尸体一顶,扔向几个对手,自己趁机脱身,飞快地退向亚雷克斯那边,试图援救里贝卡。然而,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侧后方视野死角处,正有一把剑无声无息地刺过来。 “去死吧!” 偷袭者眼看即将得逞,按捺不住发出狂喜的尖叫。 “噗——”锋利的剑刃刺入背心,从前胸露出它带血的尖牙。 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生命的光芒飞快地自眼中消失。尸体轰然倒地。 罗迪克自尸体上抽回自己的剑,在空中甩了一下,甩掉剑上的鲜血,冲苏萨笑了笑: “我来了。” 第四十四章叹息塔鏖战(下) 珂缇娜欢呼着扑入里贝卡的怀里。艾夏和苏萨目光对视,互相对朝方点了点头。 约瑟夫和罗迪克率领着其余人挡在里贝卡身前。形势一下逆转。 亚雷克斯功败垂成,不甘心地瞪着里贝卡,目光闪烁,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里贝卡安抚过情绪激动的珂缇娜后,目光投向亚雷克斯。他将被亚雷克斯的钉头锤划破的王旗展开,露出上面的双头鹰来: “亚雷克斯,请你告诉我:萨拉逊王族家徽上的双头鹰象征什么?家族箴言又是什么?” 亚雷克斯依然一言不发。 珂缇娜站在里贝卡的身边代替亚雷克斯大声答道: “左头象征自由,右头象征忠诚;家族箴言是:‘鹰般高翔。’” “少摆出一付正义的模样。”亚雷克斯咕哝了一句。 “你的身体内也算是流淌着双头鹰之血的!”里贝卡怒地斥道,“亚雷克斯,你还不跪下祈求父王在天之灵的原谅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亚雷克斯也愤怒地叫道,“别忘了,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始终还是长子。而你,只不过是个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的——” “闭嘴!”里贝卡冷叱道,“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跪下祈求宽恕;二,从这儿飞下去。你选择吧。” 里贝卡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冰冷,听得连珂缇娜和苏萨等人都不禁心头一抽,更不用说是亚雷克斯他们了。 亚雷克斯面色阴晴不定,不言语。 “呼……”里贝卡长吐了一口气,挥挥手,命令道:“动手。” 亚雷克斯突然转身爬上身边的雉堞。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反常的举动。珂缇娜禁不住失声轻呼道:“亚雷克斯哥哥,不要!” 里贝卡冷笑:“还是打算一条路走到底吗?” 亚雷克斯高大的身躯沐着月光。夜风吹起他的衣襟,仿佛随着都会乘风而去似的。他阴沉地注视着脚下的众人,说道: “这事还没完。你们会受到惩罚的。尤其是你,里贝卡。我发誓。” “你这算是临死前的诅咒吗?”里贝卡语气刻薄地讽刺道。 亚雷克斯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将手指圈成环状塞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声音直入云天,回响在整个王宫的上空。 珂缇娜用双手掩着耳朵,吃惊地望着亚雷克斯。他神情疯狂,面目狰狞,宛如恶魔,完全不是平时的那个大王子。 “拦住他。”里贝卡命令道。 众人扑上前去。 “挡住他们。”亚雷克斯也大声命令道。 于是两批人撞到了一起,一时间兵器互斫,金铁交击之声一片。 苏萨冲在最前面,手执罗迪克交给他的战锤,突入敌阵,口中怒吼着:“闪开,闪开!”状似疯兽,与之交手的人无不胆寒心惊,闪避惟恐不及。竟被他一下子突破敌阵,冲至亚雷克斯脚下。罗迪克紧随其后,掩护着他的背后。 “下来。”苏萨冷冷地拿战锤指着亚雷克斯。 “一个奴隶,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亚雷克斯不屑地哂笑。 “就算是奴隶的战锤,也比你的头骨硬。”苏萨愠怒道。 “你不会有机会碰到双头鹰后裔的一根汗毛。”亚雷克斯脸上现出奇怪的微笑。 夜空里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 苏萨向夜空里看去。只见一团光芒像一颗彗星曳着光迹直扑平台而来。 什么东西?苏萨正惊讶间,里贝卡的呼喊声传了过来:“拦住他!” 拦住他?苏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边亚雷克斯已经面泛诡异之色,冷笑着说:“我还会回来的。”然后,在众人瞪口结舌的注视之下,身形缓缓向后一倒。 苏萨惊呼着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几百英尺高的塔楼,雉堞之外,便是无尽的黑夜。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亚雷克斯像折翅的鸟儿一样飞速地下坠。 就在众人一片惊呼声起之时,事情突然又发生了骤变—— 那团光芒仿佛长了眼睛,划了道弧线,改变了方向,冲向下坠中的亚雷克斯。不偏不倚,正好垫在了亚雷克斯的身下。两个身形被下坠的冲力冲得微微向下一沉。然后,随着一声高亢的鸣叫,那团光芒退去,现出一只腋生双翅、鹫头狮身的奇兽,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浮在空中。它的背上,正是得意洋洋的亚雷克斯。 “狮鹫兽!”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打斗,涌到雉堞上,吃惊地望着眼前妖异的情景。 “亚雷克斯哥哥,你竟然敢动用风玉权杖?这是王国的禁忌!”珂缇娜失声惊呼。 里贝卡向后一招手:“弓箭。” 没有人回应他。战斗的双方,没有人带弓箭。 里贝卡左右顾盼了一下,抢过一名卫戍士兵手里的长矛,用足力气向亚雷克斯投去。 “白费力气。”亚雷克斯冷笑着,胯下的狮鹫兽敏捷地一收翅,人和兽都身形一沉,轻轻巧巧地躲过了长矛。 第87章 “里贝卡,今晚算你走运。不过,你不会一直运气这么好的。你等着,明天,我就要把你的头插在城门的枪尖上。哈哈哈哈……”亚雷克斯狂笑着驱动狮鹫兽消失在夜色当中,只留下他阴森的恐吓,回荡在平台,久久不息。 “怎么办?”苏萨用目光询问里贝卡。 里贝卡面色阴沉地转过身来,冲着那些假卫戍士兵们说道:“你们也都看见了,你们的主人已经把你们抛弃了。自己做决定吧,是顽抗到底,从这儿被扔下去,还是扔下武器投降?” 假卫戍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一名看上去年纪较长的士兵犹豫地站了出来:“殿下,请问,你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吗?” 里贝卡摇摇头:“不能,假如你们明天不站出来指控我王兄亚雷克斯的话。” 假卫戍士兵们又互相看了一眼。咣当一声,年长的那名士兵率先扔下了手里的剑。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剩余的士兵们都驯服地投降了。 利用优势使人屈服,避免无谓地战斗。——里贝卡做事的老道,令苏萨、罗迪克、约瑟夫等人不禁流露出钦佩的眼神。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吧? 一场刀光剑影的谋杀消弭了,众人回到房间内,苏萨向里贝卡介绍了自己的朋友们。当然,他没把约瑟夫和艾夏等人的真实身份泄露,只说是自己在王宫外的好朋友。但睿智的里贝卡还是淡淡地瞟了约瑟夫等人一眼,微笑的表情里包含着许多微妙的意味。 相比较而言,方才表现抢眼的罗迪克则更吸引里贝卡的注意。苏萨介绍到他的时候,里贝卡特意嘉许似地点点头,说:“不愧是角斗场里出来的。跟苏萨一样是优秀的斗士。我们曾经交过手的,还记得吗?” “哦?”众人颇为意外。 但罗迪克却神色不变地回以微笑,跨上一步,半跪在里贝卡跟前,说:“当然记得。殿下角斗场上的英姿,这一辈子都铭刻在我罗迪克的心中。” “咦?”戏剧性的一幕,令苏萨等不知情的人发出惊疑的呼声。 原来,酒神节那天的模拟骑士角斗,里贝卡易装改扮也参加了比赛,并一路过关斩将,在决赛中与罗迪克对阵。强强对话,最终站在角斗场中心接受万众欢呼的,正是里贝卡王子。 “能够败在殿下手下,是我的荣幸。王城卫戍部队十夫长罗迪克参见殿下。愿为殿下效劳。”罗迪克在吕宋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想错过眼前这个机会,趁着自我介绍的当儿,向里贝卡表达了自己的忠心。 里贝卡温和地微笑着,扶起了罗迪克,说:“我们第二军团,正缺少像罗迪克爱卿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来第二军团与鲍德温他们共事吧?” “荣幸之至!”罗迪克大喜,高声道。 “欢迎加入第二军团。”鲍德温脸上难得露出了微笑,冲罗迪克友好地点点头。 “好了好了,”珂缇娜不耐烦地插嘴道,“里贝卡哥哥,收纳人才的戏你过后再演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亚雷克斯哥哥不会就此罢休的。现在风玉权杖在他手里,他随时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里贝卡把目光投向了苏萨。 “你的意思呢,苏萨?”王子很明显地表现出对苏萨的倚重。 苏萨沉吟了一下,还没作出回答,他身边的艾夏已经抢他替着说了:“当然是一切听从殿下您的安排。” 在王子在场的场合下,所有的灯光都应该打在主角王子身上,抢风头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艾夏的周密考虑,换来苏萨一个感激的眼神。 里贝卡当然也明白艾夏的意思。行事老道,考虑周详,眼前这名黑发女子果然不是等闲之辈。里贝卡在心里暗暗作着这样的评价。 “殿下,”王子的左右臂鲍德温站出来建言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艾尔弗雷德救出来,然后……” “说得对。”里贝卡点点头,打断鲍德温下面的话,“不过,先救艾尔弗雷德固然要紧。其他事也要同时进行才行。罗迪克和鲍德温,你们两个负责控制住王城卫戍部队;珂缇娜,你迅速赶往卡森修道院,把王姊索斯卡娅请过来。现在惟一能制住亚雷克斯的,估计就是他的亲姐姐了吧;苏萨,你和你的朋友们立刻去地牢,将艾尔弗雷德救出来。我带其他人控制政务大厅,大家完成任务之后,都到那里集中。明天在那儿召开紧急御前会议,公布亚雷克斯的罪行。不过,我想亚雷克斯不会坐以待毙,他那边肯定还会有行动。明天,肯定会是一个流血的清晨!” “那还等什么?我们干吧!”约瑟夫挥舞着武器,豪爽地叫道。 “吼!”众人跟着他一块儿呼喝道。 里贝卡微笑着,注视着众人的目光却如同刀刃一般犀利。 第四十五章像男人那样决斗 圣历1343年10月16日晨,被王国史书称为“血色混乱之晨”。 凌晨,夜空的星辉渐渐消隐,东方现出微弱的亮光。秋天的第一场雾自王宫的每一丛灌木,每一片树林间浮起,浅白色的雾带宛如水面的薄绸,缓缓地流淌。 王宫地牢前的树林边,宁谧的雾间现出影影绰绰的一簇人影。那是苏萨带着艾夏、约瑟夫和组织里的人,离了叹息塔,匆匆赶来王宫地牢。 秋晨的冷雾侵入肌肤,令彻夜未眠的苏萨神清气爽,格外清醒。他捋了捋被沾湿的额发,轻轻地对身边的艾夏说:“今天估计是个好天气啊。” “是的。杀人或被杀的好天气。”艾夏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望着迷雾里地牢那灰色的影子,一名地下组织成员问:“怎么办?会不会有埋伏?” “跟着我。”苏萨丝毫没有隐藏行迹的意思,径直大步向地牢走去。艾夏想拉都没拉着。 苏萨的判断没有错,王宫地牢前,昨晚的尸体已经被搬走了,但新的守卫还没有递补上,整个地牢大门就像是不设防的城池,向众人敞开着。 艾夏一边跟着苏萨闯进地牢,一边提醒:“小心。” “放心吧,我们的对手应该只有一个。”苏萨很有把握地说。 “说对了。不过,一个就足够了。”黑暗中传来洪亮的声音。 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地牢第一层的入口。 “这就是守护宝藏的那条龙吗?”艾夏将臂弩对准了孤独的典狱长。 这个性格冰冷的女子,有时候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话还真是有趣。苏萨心中暗笑着,按住了艾夏的臂弩,对邓普说: “典狱长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来人是苏萨,红胡子邓普脸上立马浮现敬佩的神情,收回横于胸前的一手半剑,说:“原来是你,小伙子。来这里干什么?” “奉二殿下的命令,将卫戍司令官艾尔弗雷德提走。请典狱长阁下配合。”苏萨朗声道。 “有陛下的手谕吗?” “哪个陛下?” “当然是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已死。” 邓普显然是个除了看守犯人什么事都不放在他心上的莽汉,听到了苏萨,脸露讶异之色:“真太遗憾了。” “现在是二殿下主事,二殿下命令你将艾尔弗雷德释放。”苏萨说。 邓普摇了摇头,粗声粗气地说:“没有国王陛下的手谕,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跟他啰嗦干什么!”一名组织里的战士按捺不住了,跳出来扑向邓普。 苏萨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了。邓普看到袭击攻来,反而面露欢喜之色,大喝一声“来得好”,手中剑泼出一片风声,狠狠地迎上了战士的攻击。只听“当”地一声,战士手中的战斧被震得反弹离手。而一手半剑去势不减,无情地斫在他的腕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名战士已经惨叫着倒退回来,靠在石壁上,整个右腕齐齐被斫断,鲜血如注。 苏萨拦住了群情激愤的战士,立在邓普带血的剑前。 “小伙子,一对一,像男人那样决斗,怎么样?”邓普挑衅道。用手中的剑与强者对话——这便是邓普生命的意义所在。 “一定要用剑来解决吗?”苏萨皱了皱眉头。孤身一人对抗己方这么多人,邓普的勇猛与强悍赢得了苏萨的尊敬。 “要么拿国王的手谕来。要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邓普横挡在入口处的身躯,在灯光下,于石壁上投出巨大的影子。 这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真正的男人。对待男人就要用男人的方式。 “好吧。”苏萨略一沉吟,终于下定了决心,说。 “苏萨!”艾夏轻呼,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后襟。 苏萨看也不看艾夏,坚定的目光里含着不可变更的决心。 约瑟夫轻轻地拦住艾夏,冲她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让他们按他们的意愿去做吧。” 艾夏犹豫了一下,终于放了手,默默地退了下去。 地牢大厅。灯光通明。周围是阴森森的刑具和武器架,中间是穹窿之下的圆形场地,用不同颜色石块铺成同心圆。苏萨和邓普就相对站立着,像两匹对峙的野狼,随时会扑向对方。 “苏萨,小心啊。”站在一边的艾夏还是不太放心,轻声唤着苏萨的名字。 苏萨没有回应,反倒是邓普,突然冲艾夏嘿嘿一笑,自腰间取下一串牢房钥匙,扔在艾夏脚边,说:“小姑娘,我建议你还是拿着钥匙先到下面去吧,你们要救的人在下层最里一间牢房里。” 邓普的举动,令所有的人一愣。 第88章 还没有开打,就先把钥匙交出来了,实在叫人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还不快去?”邓普看到艾夏依然不解地看着他,便一瞪眼,“你呆在这里,只会扰乱这小子的注意力。我邓普可不愿沾这个便宜。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来,小伙子,像个男子一样跟我好好打一场!”邓普整张脸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望向苏萨的眼中闪动着渴望的光芒, 苏萨从容地一笑:“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做的。不过,艾夏,既然他这么好意,我们就领一领情吧。你先跟约瑟夫去把艾尔弗雷德救出来。放心吧,等你们上来,我们这儿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艾夏还有些踌躇,约瑟夫已经俯身捡起了那串钥匙,拉着艾夏向下层走去。 艾夏不情不愿地跟着约瑟夫,还时不时回头去望苏萨。走到下层入口处,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轰然呼喝的声音。那边已经开始打斗了。艾夏立刻停下脚步,把头回过去关心战况。约瑟夫用力一扯,将她扯下阶梯,边说:“艾夏,那不关你的事,你做你该做的。” 在一阵又一阵的喝彩中,艾夏被拖下阶梯,来到地牢底层。看到有人来了,牢房里的囚犯纷纷扑到门口,从栅栏间隙里伸出双手来,仿佛要攫住艾夏和约瑟夫似的。看到来人当中居然还有女子,囚犯们更加兴奋,或舔着嘴唇,或吹着口哨,或嘿嘿淫笑…… “女人!女人!一个女人!” “嘘,好漂亮的小妞!” “来,小妞,过来,让大爷爽一爽!” “看我这儿,看我这儿!”居然还有饥渴难耐的死囚,扒下自己的裤子,拿那丑陋的话儿朝艾夏炫耀。 艾夏嫌恶地垂下目光,愈发感觉自己应该待在苏萨身边,完全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一帮活该上绞架的死囚!”约瑟夫面带愠色地带着艾夏走过中间过道,嘴里咕哝着。 在一片淫声当中,艾夏突然又听到一声陡然响起的惊呼。苏萨出事了? “听到了吗?”艾夏停下了脚步,向幽暗的身后望去,仿佛视线能穿透厚厚的土层,看到上层的情况似的。她不确定地问约瑟夫。 “听到什么?”约瑟夫皱皱眉,问。 “好像是惊呼声。苏萨不会……”艾夏面露忧色。 “放心吧。苏萨的实力,你又不是不知道。”约瑟夫安慰道,却发觉艾夏根本没在听他的话,依然一付专注倾听的表情,目光完全游离了。(奇*书*网^.^整*理*提*供)约瑟夫叹了口气,说:“艾夏。” 没有反应。 “艾夏!”约瑟夫用力推了一下艾夏,将她从失神当中推醒了。 “什,什么?”艾夏吃惊地望着他。 约瑟夫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这个冷漠的女子,明显表现出与平素截然不同的不安与软弱。 “不像你啊。”约瑟夫说。 “什么?”艾夏不解地望着约瑟夫。 “冬天快到了,寒冰的内心,怎么反而开始融化了?” “你说什么啊!莫名其妙。”艾夏故意装傻。 “自从苏萨来了,你变了很多。” “没有的事。”艾夏矢口否认。 “没有吗?”约瑟夫促狭地看着艾夏。 “……救你的人吧。磨蹭什么!”艾夏白晳如玉的脸蛋上染上了微红,有些着恼地说着,快走几步,甩开了约瑟夫。 “不用这么着急啊。”约瑟夫哈哈笑道,跟上了艾夏。 “啊——” 陡然有人尖叫,吓了艾夏和约瑟夫一跳。艾夏起初还以为是上层传过来的,面色大变。等到发现原来是身后某间牢房里发出来的,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一切,全被约瑟夫看在眼里。 “我看你还是先上去吧。这里我来。”约瑟夫边走边说。 “不用。”艾夏这时反倒一口拒绝了。她脚步加快,向过道的顶端走去,完全罔顾两侧死囚们向她伸出的充满欲望的双手。 “女人!女人!”死囚们盯着艾夏的目光就像滑腻腻的蛇。连约瑟夫也心头不禁微微发酥发麻了。 艾夏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到最后一间牢房之前,站停了。 那间牢房里,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靠墙的单人床上,黑暗中看不真切他的脸。 “艾尔弗雷德?”艾夏问。 第四十六章血色混乱之晨 精铁铸成的六棱翅,宛如毒蛇的牙,准确而犀利地扎入粗厚的颈肉,然后又飞快地反弹回来。 有少量鲜红的血随着战锤的扯开而飞洒出来。只差半寸,颈动脉就会被刮断。执锤的那只手显然是仁慈地放弃了横拉的动作,从而保住了对方的一条命。 “呼,呼,呼……”半跪在地上,用一手半剑撑住身体不倒,那一脸红胡子越发红得扎眼了。 苏萨一屁股坐在地上,战锤扔在一边,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只搏斗了短短一会儿,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体力。 旁边的战士们纷纷发出欢呼,同时也对邓普的勇猛表现报以钦敬的掌声。连那个被邓普砍断了手腕的战士,也跟着嘴里高喊着,丝毫没有怨怼的意思。 这个时候,艾夏先于约瑟夫和艾尔弗雷德从地下奔上来,神情紧张地迅速观察场上的情形。看到苏萨安然无恙,她的表情才明显放松下来。她走到苏萨跟前,目光幽幽地注视着苏萨:“没事吧。” “没事。”苏萨回报给她一个胜利的微笑。 然后,苏萨站直了,轻轻推开艾夏的搀扶,走到邓普跟前,向红胡子伸出了自己的手。 邓普一手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一手扶着一手半剑,微微仰头注视着苏萨。 苏萨淡淡一笑,凑近邓普,扶住他的腋下,将他扶了起来。 “好吧,”邓普站定了,反手将一手半剑的剑柄递到苏萨面前,“小伙子,干得不错。……我认输了。” 赢要赢得光明磊落,输也输得心服口服。这便是王国的典狱长,红胡子邓普。 苏萨接过剑,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记,精钢炼成的剑身发出清脆的鸣叫。 “好剑,”苏萨说,“听得到它呼唤主人的声音。” “是好剑。”邓普骄傲地说。 “既然是好剑,就应该永远让它握在它主人的手里。”苏萨将剑塞回邓普手中,话里含着深意。 邓普深灰的眸子注视着苏萨,沉默了半晌,说:“你……是叫苏萨吗?” “是的。小公主珂缇娜的誓言骑士苏萨,就是我。”苏萨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邓普将剑扛在肩上,转身向下层走去,不再理会众人。 “等一下。”苏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出声唤住了邓普。 “有个神甫,叫多佛尔的,是不是关在这儿?” “神甫?”邓普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苏萨。 “是的。这人很重要。他身上还着落着王城少女失踪案。” “被提走了。” “什么?”苏萨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被谁提走了?” “关被进来的第二天就被提走了。” “谁来提走的?”苏萨追问。 “这个……”邓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巴特。” “宰相大人的助手?”苏萨大为震惊。 “是的。” “为什么不阻止?” “他有陛下的敕令。” “怎么可能!”苏萨叫道,“陛下已死。” “我只看是不是国王的印签,不看国王有没有死。那张敕令上是国王的印章没错。”邓普淡淡地说。 “难道……是大王子?”约瑟夫说出了心中的怀疑。 亚雷克斯?宰相的助手从亚雷克斯那里获得国王的印签?难道说,宰相和亚雷克斯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苏萨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 圣历1343年10月12日至16日,整整五天,西大陆罗慕洛王国的命运就像是被绑在马车的车轮上,疯狂地旋转着向前奔驰,令人眩晕。 奥西汀四世的被杀是一根导火索,引爆了大王子亚雷克斯一系和二王子里贝卡一系对于王座的争夺,这当中又夹杂着老国王的葬礼,卫戍军的叛乱,叹息塔血战,王宫地牢劫狱事件……最后,暂时为这场动乱划上句点的,是政务大厅争夺战。 16日的清晨是在一片刀剑与呐喊声中醒来的。 浓雾已经消散,政务大厅显出它岿然的身影。它被临时改造成了堡垒,每一扇窗都是一个垛口,里贝卡和几十名卫戍士兵据守在里面,外面则被亚雷克斯和宫廷侍卫团团围住。亚雷克斯骑着狮鹫兽浮在半空,居高临下俯瞰着全局,不时用一根权杖指挥着宫廷侍卫往防守薄弱的地方猛攻。 那根权杖,正是萨拉逊王族的家传至宝——风玉权杖。 有人说,风玉权杖与其说是一根权杖,不如说是一根魔杖,一根能够无条件召唤风系魔兽的魔杖。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一支魔兽军队。而它所有的魔力,都来自它杖头镶嵌的那个风色水晶球。 吟游诗人们这样咏唱:风色的水晶球转动,大气和风开始流淌,来自天空的客人,在大地投下灰色的阴影。那是风的驱使者,那是飞鸟的主人,拥有了风玉权杖,就拥有了整片天空…… 现在,亚雷克斯就挥舞着象征罗慕洛最高权力的风玉权杖,驱使着属下向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攻进去!攻进去! 第89章 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 “哗啦——”巨大的玻璃被敲碎,几个悍不畏死的宫廷卫士试图从窗口爬进去。防守窗口的卫戍士兵赶了过来,与对方在窗口对峙。一时间刀剑戟矛碰撞交击,金铁之声与呼喊声混成一片。 正门和后门情况也不容乐观。宫廷卫士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在各个入口同时发动攻击。政务大厅里防守人手严重不足,防住了这头防不住那头。 “殿下,那帮红袍狗杂种突破了后门!”一名卫戍士兵连滚带爬地冲到正在指挥士兵死守大厅的里贝卡面前,惶急地报告道。 里贝卡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作出指示,侧厅那边又传来叫骂声和欢呼声,几名卫戍士兵边招架边撤退,宫廷侍卫正源源不断地自被突破的窗口爬进来。 里贝卡身经百战,决断力非常。他果断地指挥卫戍士兵向二楼撤退,扼守住二楼的楼梯。区域越是狭小,也就越有利于防守,里贝卡将战场上的经验运用到了实战当中,效果还不错,宫廷侍卫们尽管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却硬生生被阻在了楼梯之下。有求功心切的侍卫尝试冲上楼梯,却被无情的大戟和长矛戳中,尸体沿着楼梯一路滚下来,一直滚到了宫廷侍卫长杜瓦耶的脚尖前。 杜瓦耶望了一眼那具尸体,又抬头望着里贝卡,大声说:“二殿下,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投降吧。惹恼了大殿下,可不好。” “陛下刚去世,就迫不及待地向新主人邀功了吗?”里贝卡扶着楼梯尽头的狮首扶手,冷笑道。 “作为宫廷侍卫长,我只是效忠于王国,效忠于王冠。”杜瓦耶一脸严肃地说。 “好一个效忠于王国,效忠于王冠。”里贝卡大声道,“你就这么肯定,亚雷克斯就能代表王国,我就不能载上王冠吗?” “大殿下是储君。老国王去世,按惯例自然由他继承王位。更何况,风玉权杖都在他手里,他才是王国真正的主人。” “一个弑君者,也有资格做国王吗?”里贝卡撇撇嘴,不屑地道。 “弑君者是你,二殿下,御前会议已经作出了判决。” “我承认了吗?如果我告诉你弑君的不是我,而是亚雷克斯,你信不信?” “不信。”杜瓦耶不加思索地摇摇头。 “为什么?” “没有证据。你这只是随口胡说。” “就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弑君者了吗?”里贝卡反问。 杜瓦耶说:“艾尔弗雷德的匕首就是证据。” “你会拿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匕首去杀人?” 杜瓦耶被问住了。他的神色一愣,踌躇起来。 “你浪费太多时间了,杜瓦耶。”亚雷克斯跳下狮鹫兽,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走进政务大厅,“如果你觉得不能胜任的话,我随时可以找人代替你。” “大殿下。”看到亚雷克斯走进来,杜瓦耶忙闪到一边。 亚雷克斯走到楼梯正下方才停住脚步,抬起头来,与里贝卡隔着整座楼梯遥遥相望。 “亚雷克斯,”里贝卡目光死死盯着亚雷克斯,强行按捺住冲下楼梯与之对决的冲动,“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亚雷克斯阴冷地看着里贝卡,对旁边的众侍卫说:“我不太喜欢仰着头看人。谁能把他给我揪下来?我要把他垫在脚底下。” 侍卫们没动。面面相觑。 亚雷克斯补了一句:“谁能做到,我就提升他为贵族,给他阿方丹的封地和成群的仆人。” 语音刚落,七八名侍卫已经争先恐后地挥舞着兵器冲上楼梯。 里贝卡英勇地挥着剑,与卫戍士兵们守住楼梯上端。宫廷侍卫冲上来,就像海浪撞上了防波堤,迸溅出血红的浪花。 第四十七章最后的橡木门 “滚下去!”里贝卡一声轻叱,将一名侍卫踹下了楼梯。 依靠居高临下的优势,里贝卡等人有效地挡住了对方的三波攻击。不少人在胶着中负伤乃至付出了生命,鲜血溅湿了铺在楼梯上的红地毯。 亚雷克斯愤怒地推开倒滚向自己的一具尸体,抽出风玉权杖,举过头顶,大声吼道:“以罗慕洛王国国王的名义,我命令,都给我上!把作乱的叛国贼里贝卡杀死!” 除了亚雷克斯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外,几乎所有的宫廷侍卫,在杜瓦耶的带领下,怒吼着冲上楼梯,前仆后继地向里贝卡他们发动着攻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战,里贝卡身边已经只剩下不足十人了,还一个个都挂了彩。里贝卡自己也是血染锁甲,剑刃都翻卷了。可见战况之惨烈。然而,还不能放弃。里贝卡咬咬牙对自己说。亚雷克斯的攻击越是猛烈,也就越激起里贝卡的求生意志。只要坚持到鲍德温、珂缇娜或苏萨的援军赶到,就有翻盘的希望。里贝卡凭着这股求生的意志,苦苦地坚持着,奋勇地杀敌。 “当——”里贝卡砸飞一名侍卫的剑,并用肩撞飞对方,自己也因为疲累,一个趔趄,靠在扶手上。 一柄细剑慢慢地递了过来,比它来得更快的,是剑主人的轻叱:“小心了,二殿下。” 是杜瓦耶,目光复杂,一边作着进攻,一边作着提醒。 里贝卡扶着扶手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细剑的突刺。旁边有一名忠诚的卫戍士兵抢过来,挡在里贝卡身前。杜瓦耶面色一冷,轻叱一声“碍事!”,细剑无情地戳向士兵。士兵虽然品行出色,但他手底下的本事可逊色太多了,手忙脚乱之际,早被一剑刺中心脏部位。士兵闷哼一声,以手捂着伤口,委顿在地。 杜瓦耶冷着脸,跨过士兵的尸体,冲上楼梯,逼向里贝卡。他的部下趁机一拥而上,占据了楼梯上端。 里贝卡看到情形不妙,和幸存的四名卫戍士兵并肩堵在二楼走廊里,五柄剑形成一排尖刺,一边后退一边威慑着步步紧逼的对手。 “投降吧,二殿下。”杜瓦耶小声地说道。 “投降吧,里贝卡。”亚雷克斯一边从容地踩着狼藉的尸堆上楼,一边对里贝卡说。 “少躲在人背后发号施令,有本事你过来试试?”里贝卡用语言撩拨着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无论是应战还是不应战,都有弊无利。应战,就得身涉险境;不应战,就会打击士气。里贝卡的想法自然不错,然而…… 亚雷克斯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风玉权杖,不紧不慢地说:“骑士与骑士决斗,贵族与贵族决斗。至于叛国贼嘛……”说到这儿,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狡诈的微笑。权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亚雷克斯的嘴里发出一声唿哨。于是,外面也回应了一声尖啸。 “叛国贼就该和怪兽决斗。”亚雷克斯残忍地微笑着,说出了后半句话。 “哗啦——”二楼走廊的窗户突然被撞破,一个巨大的黑影扑进走廊来,拦在了里贝卡的背后。 ——鹫头狮身的狮鹫兽,腥红的舌芯吐着死亡的气息。 在飞溅的玻璃碎片之中,里贝卡背贴在走廊壁上,迅速地判断着形势: 腹背受敌,众寡悬殊。如果不出现奇迹,估计苏萨他们赶到时,看到的只能是自己的尸体了。 在这极端危急的关头,里贝卡的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一点一点地贴着墙向右手里移动。大会议室的门,就敞开在那里,只有几步远。只是,门前站着两人高的狮鹫兽,凶狠地盯着自己,随时都会作出致命的攻击。 “放下你的兵器,里贝卡,我准许你选择一种死法。”亚雷克斯在众侍卫的后面,得意地狞笑着。 “算了,那些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里贝卡说完,突然一抬手,将头顶上方早已看准的一幅王族祖先的肖像画扯下来,当作投掷武器,毫不迟疑地掷向狮鹫兽。 狮鹫兽毕竟只是只魔兽,看到黑乎乎的一样东西飞来,本能地长啸一声腾空飞扑上去。里贝卡看准时机,一个箭步,从狮鹫兽的身底下飞扑过去,成功地抢到了大会议室门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等亚雷克斯反应过来,里贝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会议室里。亚雷克斯气极败坏地吼道:“快!快给我冲过去!”宫廷侍卫们呐喊着一拥而上,那四名仅存的卫戍士兵势单力孤,无力抵挡,一个个都或倒在侍卫的利剑下,或倒在狮鹫兽的利爪下。鲜血与惨叫充盈着走廊。 亚雷克斯皮靴踩着血泊,大跨步来到大会议室紧闭的两扇橡木门前。沉重的木门从里面被锁上了,将他与里贝卡隔在了两边。 “里贝卡,你这个胆小鬼!我发誓:抓到你后,一定亲手把绞索套上你的脖子。”亚雷克斯咒骂着,退后一步,冲侍卫们挥挥手,“给我把这扇该死的门砍开!” “殿下,没有战斧。”杜瓦耶面带犹豫地说。 “混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用剑砍,用脚踢,用身体撞,用牙齿咬!不管用什么,总之在我失去耐性之前,给我把这道门打开!”亚雷克斯几乎是在咆哮了。 没人敢违抗愤怒中的王子,几名侍卫用力拿肩膀去撞橡木门,结果,沉重的橡木门纹丝不动。一名机灵的侍卫飞快地找来守卫用的长斧,将后半段折断了,做成简易的战斧,乒乒乓乓斫起了橡木门。 “用点力,该死的!”亚雷克斯在一边看得焦急,将风玉权杖收起来,挤上前来,夺过那把简易战斧,奋力挥舞起来,一记接一记狠狠地斫着橡木门。斧影霍霍,木屑飞溅,不多时,橡木门便已被砍出一个狭洞来。 “亲爱的弟弟,这回你跑不了了。” 第90章 亚雷克斯狞笑着,将战斧扔给侍卫,自己透过狭洞去看里面的情形。 没有动静,透过窄缝里只看得见对面的落地长窗,不见里贝卡的人影。 为了看得更广一些,亚雷克斯很自然地将右眼凑近狭洞。 “小心了。”杜瓦耶在身后提醒。 已经晚了。亚雷克斯听到橡木门背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嗤笑,然后眼底出现了一点寒芒。 “嗥~~~~~~”亚雷克斯以手捂着右眼,暴退回来。惨叫声令在场每一个人头皮发麻。一缕鲜血自他的指缝间沁出,沿着手背淌下来,触目惊心。 “蠢材!”杜瓦耶在心里暗暗咒了一句。 “给我把门砸开,把他碎尸万段!”亚雷克斯忍着剧痛,嚎叫道。 侍卫操起战斧,奋力将那个狭洞砍大,直到可供一人钻进去,才收了手。 “欢迎进来参加御前会议。”里贝卡调侃的声音自橡木门后传来。 接下去该怎么办?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第一个钻进去。 “上啊!混蛋!”亚雷克斯在后面踹着一名侍卫的屁股。亏得他如此吃痛,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倒下。杜瓦耶不禁有些钦佩他的悍勇了。 但尽管亚雷克斯暴躁地催逼,没有一名侍卫敢于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亚雷克斯就是前车之鉴,整个人钻进去的话,毁掉的就不止一只眼睛了。 “要不,亚雷克斯你进来,我们两个好好谈谈?哈哈……放心,这次我保证不出手,绝不会把你另一只眼也戳瞎。”里贝卡继续在里面说着风凉话。 亚雷克斯气得暴跳如雷。他再次抢过战斧,狠狠地向门栓部位砍去。他是打算将整扇门毁掉,让里贝卡彻底失去凭恃。 斧头的白牙一点一点地啃噬结实的橡木,右眼的鲜血一串一串地滴淌下来,门内弟弟的冷笑,门外哥哥的吼叫,这一切又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深深地震撼着杜瓦耶和他的手下。 “疯了。都疯了。”杜瓦耶在心底这样感叹。 “嘭!”沉重的门扇发出痛苦的闷哼,然后—— 门栓掉落,最后一道防线被撕开。 亚雷克斯一脚踹开橡木门。 侍卫们举起手中的剑。 狮鹫兽发出尖厉的啸叫。 杜瓦耶轻舒了一口气:“结束了。” ——在就这一切发生的同时,走廊那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当中还伴着苏萨的叫喊: “里贝卡殿下——”…… 第四十八章风玉权杖 庞大的狮鹫兽扑进人堆,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搅起血雨腥风。 “把他们全咬死!”亚雷克斯挥舞着权杖,疯狂地叫器着,完全罔顾狮鹫兽只有喙没有嘴的事实。 “小心!”苏萨从身后一把搂住艾夏,将她扑倒在地,躲过了狮鹫兽的利爪。站在艾夏旁边的一名战士就倒了霉了,正好被狮鹫兽攫住,铁钩一般的利爪无情地抠入他的胸膛,非人的尖叫自他的嘴里发出来。他拼命挣扎着,想从狮鹫兽的爪下逃出来,然而,狮鹫兽的铁喙紧跟着啄在他的头上。一下,两下。惨叫声戛然而止。 艾夏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正位于狮鹫兽的身后,而自己的同伴就在离自己一个身位的前方被魔兽啄食,红的血,白的脑浆,从同伴的头部溅开。刹那间,她手脚冰冷,浑身僵木,无法动弹。 “还不闪开!”苏萨将她推开,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剑,冲到正忙于啄食尸体的狮鹫兽的身下,双手把住剑柄,瞅准了那长毛覆盖的柔软部位,奋力向上一插。 狮鹫兽陡然一声厉啸,巨大的翅膀拼命地扑腾,整个身体向上一跳,撞到了拱形天花板,又弹回来,重重地跌落在地面,激起劲风。幸亏苏萨等人闪得早,不然,肯定被它疯狂扑扇的翅膀扫倒。 那一头,血流满面的亚雷克斯带着两名侍卫,已经冲进了大会议室去。打斗之声传来,苏萨和艾尔弗雷德连忙带着组织战士扑向大会议室,却被杜瓦耶和他的手下截住。双方也不废话,举剑便刺,挥锤便击,仿佛两股海浪撞到了一块儿,迸溅出猛烈的浪花。 “小心背后!”苏萨正和杜瓦耶缠斗,忽然听到身后劲风乍起,艾夏惶急的提醒声传来,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苏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到自己背上,将自己狠狠地摁倒在地,然后耳边听到野兽的怒啸,声如霹雳。 苏萨拼命地扭过头去,惊恐地看到狮鹫兽那血红的铁喙正凶狠地向自己面门啄来,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危急关头,他本能地奋力将战锤横挡在面前。狮鹫兽那大张的铁喙“喀”地一声,恰好卡在战锤上。鲜红的舌头舔在苏萨的脸上,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堪堪只差一点,苏萨捡回了一条命。一人一兽,正僵持的那一刻,突然,一连三支箭,“夺夺夺”一齐钉在狮鹫兽的头部,其中一支更是毫无阻挡地直楔入狮鹫兽的眼窝。 几乎是同时,苏萨的头顶刮起劲风,一把骑士剑有力地砍在狮鹫兽的头部,硬生生将其砍倒。狮鹫兽长嚎一声,庞大的身躯向一侧轰然倒下,占据了整整半幅走廊。 苏萨狼狈地自地上爬起来,看到杜瓦耶立在自己面前,一脸复杂的表情。刚才的骑士剑,正是他手里的武器。 “苏萨,”艾夏惊魂未定地奔过来,“没事吧?” “谢谢你的弩箭。”苏萨目光直视着杜瓦耶,对艾夏说。 杜瓦耶身后,艾尔弗雷德已经带着一部分组织战士突破宫廷侍卫的堵截,冲进了大会议室。约瑟夫和其他组织战士正将孑余的宫廷侍卫逼至走廊角落。亚雷克斯一方的败局已定。 “谢谢。”苏萨说。 “你是一名骑士,”杜瓦耶冷冷地说,“骑士应该死在骑士的剑下,而不是怪兽的魔爪下。” “哦……但还是要请你命令你的手下停止抵抗。我们的目标是亚雷克斯,跟你们宫廷侍卫无关。”苏萨说。 “大殿下现在是国王,宫廷侍卫的职责就是守卫国王,守卫王国。” “哪怕那顶王冠是偷来的也没关系?”苏萨嗤笑道。 杜瓦耶闻言一愣,没反应过来。 “让开!”苏萨看到杜瓦耶身后约瑟夫他们已经控制住了局势,不愿与他再多纠缠,手中的战锤虚晃了一下,逼退杜瓦耶。 “为什么要袒护弑君者?”杜瓦耶在苏萨冲过去的时候,大声叫道。 “谁是真正的弑君者,你看清了吗?”苏萨扔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赶到大会议室门口。 然而,就在他扑至门口的那一刹那间,一股强大的气流火山岩浆喷射出来,一下子将他反弹开去,重重地摔倒在走廊上。 怎么回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大会议室里又传来狂风的呼啸声,空气的撕扯声,汹涌澎湃的洄流声,轰隆轰隆的滚雷声。千百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奇怪的音响。更叫人不寒而栗的是,所有的这些声响,都盖不过那尖利刺耳的狞笑。那狞笑,尽管已经变形,每个人还是听得出,正发自大王子亚雷克斯。 狂暴的气流依然汹涌地挤门而出,整条走廊里都灌满了风,之前被狮鹫兽撞破的窗户,此刻更是成为了风潮中的败草,支离破碎,连窗框都被吹走了。 苏萨伏在走廊的地毯上,贴着地一点一点地爬近大会议室。强大的气流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疾风刮过,他几乎睁不开眼。苏萨将头贴在地面,用手拢在眼前,艰难地观察着室内的情形: 白亮的风线仿佛一片片利刃,划破了视野。无数的羊皮纸成了激流中的叶片,在空中作着不规则的狂舞。鹅毛笔、杯垫、托盘、油画、花瓶、椅垫、桌布、挂毯碎片……除了那张巨大的橡木会议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空中旋舞着,激射着,扭曲着…… 风速如此之大,以至于空气中不断有音爆的声响。气流剧烈磨擦,甚至已经有细微的雷电如金蛇闪灭。整个大会议室都在这巨大的风之漩涡中战栗,哀鸣,摇摇欲塌。 在这股狂暴的风潮的中心,是双足腾空,金发乱舞,独目中泛着妖异绿芒的亚雷克斯。他手持一根权杖,那权杖的顶端,有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水晶球的表面,有隐隐的血丝在流转。无数的风线,正从那颗水晶球内部不断地向外涌出,并迅速汇聚成巨大的风的漩涡。 就在这时,苏萨突然看到大会议桌下面绰绰的人影,正是里贝卡和艾尔弗雷德他们。看来,里贝卡暂时无丧命之虞。 问题是:终究发生了什么事?亚雷克斯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水晶球是什么东西?怎么才能让这该死的风停下来? “风色的水晶球转动,大气和风开始流淌,来自天空的客人,在大地投下翅膀的阴影。那是风的驱使者,那是飞鸟的主人,拥有了风玉权杖,就拥有了整片天空……” 亚雷克斯的身躯轻轻地浮在半空中,头发像浸在水中一般,自由地漂浮,几乎都要接触到天花板了。他右眼的伤口血肉模糊,看起来异常可怖。他的嘴里发出神秘的吟唱,脸上有着诡异的神情。那一刻,与其说他是名王子,不如说他是来自异界的巫师。 “以我王族之血,施彼风之星玉。唤醒元素之灵,开启苍空之扉……” 亚雷克斯继续着他神秘的吟唱。被飓风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艾尔弗雷德,愤怒地叫道:“谁能让这该死的风停下来?!” 苏萨尽量将身体贴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爬进会议室,向亚雷克斯接近。 第91章 现在,也只有将亚雷克斯击倒一条路了。 眼看着就快接近了,亚雷克斯突然垂下他的头颅,拿幸存的左眼冷冷地盯着苏萨。就是因为这短暂的分神,风力渐弱,苏萨得以抬起头来,与亚雷克斯打了个照面。亚雷克斯面色一寒,突然拿权杖冲着苏萨一指,厉声喝道: “百川归流!” 风线像是被倒吸的水,一下子逆流回去,源源不断地收缩回风玉权杖顶端的水晶珠。 “不好!”苏萨凭直觉猜到对象即将使出厉害的魔法,惊呼一声,自地上爬出来,扑向亚雷克斯,想抢先击倒他。 但是,交睫之间,亚雷克斯已经完成了魔力的蓄积,毫不犹豫地发动了魔法。 “风刃!”随着亚雷克斯的一声轻叱,千百片刀刃一般的风自水晶球里激射而出,“嗖嗖”怪啸着袭向苏萨。数量之多,不可胜数。 苏萨眼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双手护着头部,硬生生扎入那一片风刃织成的亮网。他只觉得躯干正面几十处地方同时传来尖锐的痛感,那虚空无质的风刃,居然比真正的刀片还要锋利,无情地割过苏萨的肌肤。瞬间,血飞如雨,他已经成为一个血人。 然而,付出浑身负伤的代价,苏萨还是勉强冲进了风刃网,抢到了亚雷克斯身下。整间会议室狂风肆虐,举步维艰;但出人意料的,亚雷克斯身下就像是暴风的风眼,没有一丝风的气息,宁静得可怕。 亚雷克斯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正欲将风刃攻击的方向重新引导。苏萨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沾地,立马持着战锤反手一撩,六棱翅曳出异芒,击向亚雷克斯的下盘。 亚雷克斯受到攻击,闷哼一声,整个身形陡然向下一挫,撞倒在苏萨身上。 整间屋子的风立刻消失。 第四十九章力挽狂澜 “又是你这只老鼠!”亚雷克斯愤怒地吼叫着,反身去扼苏萨的脖子。苏萨不甘示弱,奋力一个翻身,将亚雷克斯推落在地。 橡木桌下里贝卡等人,会议室外的艾夏、约瑟夫等人,一察觉到狂风停止,迅速爬起来,将亚雷克斯包围住。 里贝卡冷冷地冲亚雷克斯道: “好了,我亲爱的王兄,戏剧已经演完,你可以下台了。” “用不着谢幕,观众没有掌声。”苏萨从容地自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灰,说。 众人呈半月形将亚雷克斯包围在当中。他一声不吭地退到窗边。鲜血自他的眼眶中不断地沁下,他用手一抹,血污涂满了他的脸,更加显得恐怖了。艾夏不忍心地将脸别了过去。 “把风玉权杖交给我。”里贝卡说,目光如锥,刺在亚雷克斯脸上。 “那不是你配持有的。”亚雷克斯暴怒地叫道,像个孩子似的将风玉权杖紧抱在怀里,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架式。 “我不配,你反倒配吗?弑君者。” “你也不配。不管怎么样,我才是长子,我才是王国的继承者!”亚雷克斯歇斯底里地叫着。 里贝卡拿悲悯的目光看着他。眼前这个满面血污的男子,完全没有了王族后裔应有的尊贵风范,倒像是条穷途末路的丧家犬。 里贝卡说:“给你两条路,一,把风玉权杖交出来,到卡森修道院去,用后半生为你所犯下的罪行救赎。”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决断地道:“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第二条路:从你身后跳下去。” 王权争夺中,没有亲情,没有仁慈。 苏萨飞快地瞥了里贝卡一眼,不禁对这位阳光般的男子有了新的认识。 亚雷克斯仅存的一只眼怨毒地瞪着里贝卡,牙关紧咬,不作声,也没有任何举动。 里贝卡等了一阵,见他没反应,叹了口气,吩咐道:“把他的风玉权杖抢过来。” “谁敢上来?!”亚雷克斯受了刺激般跳起来,拿权杖指着众人,恶狠狠地道,“谁敢上来我就杀了谁!” “你现在还能杀得了谁?”里贝卡嘴角挂上不屑的哂笑。 “杀了你!”亚雷克斯怒吼着挥杖扑向里贝卡。 众人下意识地向后一退。苏萨正欲出手,亚雷克斯却迅速倒退回去,背部狠狠地撞在落地长窗上。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会议室里消失了亚雷克斯的身形。——他摔下了楼。 会议室处在二楼,窗口离地面有近三十英尺高,一般人摔下去,非死即伤。 众人抢到被撞毁的窗口,往下望去。政务大厅外便是如茵的草坪,宛如绒毯,缓冲了亚雷克斯的下坠之势。强壮的亚雷克斯后背狠狠地砸在草地上,像球一样反弹了一下,一口鲜血冲开牙关喷了出来,但是,终究没有致命。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苏萨见状,奋不顾身地踩上窗框,意欲跳下去追杀亚雷克斯。艾夏一把揪住了苏萨,试图阻止他冒失的举动。苏萨飞快地与她对视了一眼,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那无声的对视之中。 艾夏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苏萨毫不犹豫地跃出了窗口。 “追!”里贝卡一挥手,众人涌出会议室,追下楼去。 草坪上,亚雷克斯一瘸一拐地逃离。苏萨像一只大鸟扑落在草坪上,就地连打几个滚,勉力抵消那巨大的冲击力。但饶是如此,苏萨还是腿骨剧疼,几乎折断,五脏六腋也受到挤压,一阵钝痛,一时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眼睁睁地看着亚雷克斯跑远了。 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体机能,苏萨跌跌撞撞地挣起来,捡起战锤,向亚雷克斯逃离的方向追去。绕上中央林荫大道,一眼见到远处一行人拦住了亚雷克斯的去路。正是罗迪克和鲍德温带着近千名卫戍士兵及时赶到了。 苏萨舒了口气,放缓脚步,从容地走上去。但是,突然之间,苏萨觉察到空气仿佛有了一丝异常的波动,平地刮起了风,气流有规律地向亚雷克斯那边汇去。背对着苏萨的亚雷克斯,举起了风玉权杖。穷途末路的他,想利用风玉权杖作最后一搏。 “不好!”苏萨在心头暗呼一声。他离亚雷克斯太远,出手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扯开嗓子冲罗迪克他们大喊道:“快阻止他——” 隔着老远,鲍德温他们并没有明白苏萨喊叫的意思,还以为是让他们拦住亚雷克斯,所以没有采取行动。但罗迪克与苏萨并肩作战近两年,领会到了苏萨的意思。他飞快地赶上前去,缠住亚雷克斯,不让他轻松地完成魔法。 正是罗迪克的直觉行动,为苏萨争取了时间。苏萨赶到亚雷克斯身后,亚雷克斯正推开罗迪克,打算逃离,却被苏萨拦住了去路。 “为什么老是你?”亚雷克斯怨毒地瞪着苏萨。 里贝卡他们也紧接着赶到,团团围住了亚雷克斯。 “好了。到此为止了。”里贝卡说。 “放下权杖,请求二殿下的宽恕!”艾尔弗雷德大声喝道。 “你们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是罗慕洛的国王,是你们的主人。”亚雷克斯亢声道。 “你是卡森修道院的国王。风玉权杖不属于你。”里贝卡说。 “你想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亚雷克斯神情疯狂,仅剩的左眼也因愤怒而充血。 “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你。选择吧,生命,或是权杖?”里贝卡冰冷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亚雷克斯突然高叫着,将风玉权杖狠狠地向地下砸去。 “抓住他!”里贝卡大叫。 苏萨和罗迪克反应最快,飞扑向亚雷克斯。试图阻止他疯狂的举动。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喝止了在场所有人的举动: “住手!” 人群自动分开,王国宰相吕宋,偕着王国第三王子尤尼、王国元帅齐格勒、财务大臣巴巴罗斯等一干重臣,出现在众人面前。 能够决定王国命运的人物,在命运的安排下,聚在了政务大厅前的林荫大道下。一切终于要有一个结论了。 老宰相灰白的霜眉下,一对老眼中射出慑人的目光,在在场诸人脸上一一扫过。每一个人都心头一凛,有种被看穿内心的感觉。 里贝卡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冲着老宰相说道:“宰相大人,您来得正好,我王兄——” “老臣眼睛还没瞎,自己会看。”吕宋淡淡地打断里贝卡的话,把目光停在了亚雷克斯脸上。他痛心地摇了摇头,吩咐身边的助手: “先帮大殿下把伤口处理一下。” “他是弑君者!”艾尔弗雷德忿然道。 “你才是弑君的嫌疑人!”吕宋怒目圆睁,勃然作色,骇得身强力壮的艾尔弗雷德竟下意识地噔噔噔连退三步,大惊失色。 “没有国王陛下的敕令,是哪个将这人放出来的?”吕宋严厉地问责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我。”苏萨站了出来。 “哦,苏萨骑士。”吕宋目光复杂地瞥了苏萨一眼,淡淡地道,“是里贝卡殿下指派你去的吗?” “大殿下指使贴身侍卫假扮王城卫戍士兵,昨晚夜袭叹息塔,意图谋杀二殿下。二殿下迫于无奈,击退了暗杀,并在政务大厅召开会议,打算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将国王遇害的真相公之于众。大殿下贼心不死,再次纠集了宫廷侍卫,围攻政务大厅,意欲除掉二殿下。幸亏在下和二殿下的部属及时赶到,才没让大殿下的计划得逞。在下以为,大殿下为了夺取王国的王冠,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已经不是一名仁慈的君主的行事风格。 第92章 将王国的命运交给这样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安心的。”苏萨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吕宋交待清楚。 “所以你们就公然在王宫里动刀动枪,砍砍杀杀?”吕宋一脸怒容,尽显国之重臣的威严。 “何止动刀动枪,亚雷克斯可是连风玉权杖都私自从王宫秘库里取出来使用了。一个储君,居然敢动用风玉权杖,这不是僭越的行为吗?”里贝卡义正辞严地说道。只要占着理,连吕宋也没放在他的眼里。 吕宋瞥了亚雷克斯手里的风玉权杖一眼,沉声道:“来人,将风玉权杖取下。” “谁敢来抢?”亚雷克斯一听,粗暴地推开正给自己绑绷带的巴特,戒备地将风玉权杖横在身前,一付誓死保卫的模样。 “混账!”吕宋作色,雪白的山羊胡猛烈地抖动了一下,显然他内心的震怒,“这是你配使用的吗?还不放下!” 风玉权杖是国之重宝,萨拉逊王族的圣器,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一向被供奉地王国的秘库里,只有那些武功德行被王国民众所认同的伟大国王,才有资格使用它。而亚雷克斯还只是名储君,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擅自取用风玉权杖,也难怪吕宋要震怒了。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吕宋的“王国第一重臣”的名头不是虚得的,连亚雷克斯这样桀骜不驯的人,在他的盛怒之下,都不禁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手一松,风玉权杖掉在了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叮”的清响。 第五十章元帅政变! 金黄的阳光自窗棂间漫过来,漫上了苏萨的眼。苏萨抬起缠满绷带的手,遮在眼前。 “乱动干什么?还没好呢。”正在给他赤裸的上身擦药粉的艾夏有些生气地斥道。 “缠得太多了,快成木乃伊了。”苏萨动了动有些僵木的身躯,试图坐起来,被艾夏一把按住。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安分的伤员了。”艾夏不满地评价着。 “伤口有些痒,这是什么药粉啊?管用吗?”苏萨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 艾夏脸色寒了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圣约翰之粉吗?” “不,不。”苏萨连忙说,“我信不过圣约翰,还信不过你吗?” “那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要动来动去的。” “知道了,御医大人。”苏萨跟她开着玩笑。然而,笑意还没有消失,他又皱着眉头倒抽了一口冷气,“咝——” “怎么啦?”艾夏停下了手中的活,关切地问。 “伤口,有些疼。” “活该!”艾夏嗔道,“谁让你不听我的劝,硬要逞能去追别人的?” “你拦住我,那是在负伤以后了。”苏萨辩解道。 “那就更轮不到你去追了。”艾夏薄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没出问题,算你运气。要摔断了腿,嘿嘿……” “现在不是没事吗?”苏萨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 “没事吗?”艾夏纤手往苏萨腹部伤口上轻轻一压。苏萨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喊:“哇,轻点!” “咦,你不是说没事吗?”虐待者装作无辜地问。 “你,你,你简直是个恶魔。”苏萨呲着嘴,倒抽着冷气。 “让你得点教训,学学乖,以后不要那么冲动。王权争夺这种事情,你掺和进去干什么!老老实实当你的誓言骑士。” “你的口气好像我老姐一样啊。”苏萨开玩笑道。 艾夏的脸色突然阴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继续着手里的工作。苏萨几乎全身布满了风刃留下的伤痕,一条条又深又长。真不知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换了平常人,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躺着无聊的苏萨,喃喃地说:“不知道他们的御前会议开得怎么样了。” “御前会议你一个小小的骑士,没这个资格参与。”艾夏淡淡地道。 “不知道罗迪克他们有没有成功控制住王城卫戍部队了。” “你还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吧。” “不知道珂缇娜有没有平安回来了。” 艾夏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珂缇娜在卡森修道院绝对比在这儿安全。” “为什么这么说?”苏萨奇怪地问。 “吕宋宰相……还有尤尼王子和齐格勒元帅……他们都不简单。听说齐格勒元帅的第一军团已经在秘密调动中,调动的目的地,正是王城。谁都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艾夏边敷药粉边说。 “安的什么心?”苏萨问。 “你说呢?”艾夏反问。 苏萨沉默了。 王国的局势,现在看来,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参与王权争夺的势力可说是盘根错节: 亚雷克斯和他的储君卫队控制着王城治安警和部分的宫廷侍卫,加上国王遇刺真相没有大白之前,他依然是名义上的储君,风玉权杖的持有者,可以说暂时占据着最为有利的形势; 大公主索斯卡娅虽然多数时间都隐居卡森修道院,但她是王族的长女,亚雷克斯的亲姐姐,又通过她的誓言骑士杜瓦耶控制着宫廷侍卫。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索斯卡娅在民间的支持度极高。这是她在王权争夺之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最强倚仗; 里贝卡一系在王城中势力虽然不大,但是他手下人才济济,第二军团更是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强大存在。无论谁想动他,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挑起王国内战的勇气; 三王子尤尼,看上去似乎只是个被压在亚雷克斯和里贝卡身下的毛头小子,但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物,却是跺跺脚连整个罗慕洛王国都会地震的重量级人物——元帅齐格勒。有第一军团作为后盾,尤尼在御前会议上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没有任何意义,都没有人敢不听; 王国宰相吕宋,国王之手,智慧的象征。数十年来建立起来的巨大威望,才是老宰相最强大的军队。在王国大臣们心目当中,也许吕宋的地位更凌驾于王储之上,俨然是国王死后御前会议的主持人,王国的摄政。老宰相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就鸦雀无声; 此外,自国王死后一直隐居幕后的王后蝴蝶夫人,华伦斯坦的第三军团,也是一股立场尚未分明的潜在力量;而小公主珂缇娜和她的朋友们,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在王国风向观察家们的视野当中。 艾夏的手指忽然停下来了。 苏萨自深思中回过神来,于是看到艾夏脸色微红地站着,她纤细的手指停在自己的腹股沟上侧裤子上边缘,微微地颤抖。 “啊!”注意到了苏萨的注视,艾夏像受了惊的兔子,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 “接下去的你自己擦吧。”艾夏轻轻别过头去,不敢与苏萨对视。 苏萨也是心头一阵莫名地狂跳。 “哦,好,好的。”苏萨有些结巴地回答。 两个人都陷入尴尬之中,时间就在这微妙的沉默之中静静地流淌过去了。 “嘭!”门突然被撞开了,浑身浴血的约瑟夫冲了进来。 “怎么了?!”苏萨和艾夏吃惊地望着他。 “政变了!齐格勒元帅发动政变了!” ※※※ 决定王国命运的“王国花园会议”,是在王国花园的一间凉亭里召开的。与会的有王国宰相吕宋,王后蝴蝶夫人,第二王子里贝卡,第三王子尤尼,元帅齐格勒,财务大臣巴巴罗斯,司法大臣拉蒙·德·伍斯特,国王秘书官费曼等一干王国柱石,第一王子亚雷克斯作为弑君者嫌疑人旁听。 此次会议,核心议题是国王死后王国权力的分配问题。敏感的话题导致了会议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之中。与会人员分成四个派系,为了己方的利益激烈地争论着,攻讦着,勾结着,斡旋着……但是,最终的决议还没来得及得出,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就席卷了整个王宫。 ——元帅齐格勒发动政变! 两千五百名第一军团士兵,从天而降,包围了花园。酒杯摔碎,石桌推倒,鲜花被践踏,生命被屠戮。向来高高在上的王国重臣们,在暴风一般的命运之前,表现得跟最卑贱的贫民也没什么两样,觳觫,惊恐,可耻地懦弱着。 这些懦夫当中不包括老宰相吕宋和王子里贝卡。 当充满仇恨的尤尼王子在士兵们的簇拥下站到吕宋面前,指责他搬弄权术,控制朝政,迫害王族时,年过七十的老宰相从容地微笑着,不作一丝的辩解。在他的眼里,尤尼似乎只是个挥舞着玩具刀剑的小孩子,吕宋连与他对话的欲望都没有。齐格勒阻止了尤尼当场杀害老宰相的企图,王国元帅深知老宰相在王国的崇高声望。如果将他作为第一个祭品,那么,这次政变从一开始就得走上与全国民众相对立的危险道路。齐格勒不是那种为了一逞心头之快而干出疯狂举动的毛头小伙。 而里贝卡王子,在第一军团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有效地组织起宫廷侍卫和王城卫戍部队进行抵抗,经过一场血战,终于带着几名忠诚的手下成功突围,消失在王宫近千间房间当中。 齐格勒一方面封锁了整个王宫,派出足够的人手挨搜每一间房间;另一方面,他将王后、亚雷克斯、老宰相和众王国大臣囚禁于叹息塔,派出自己的手下控制了王国各级机关,为第一军团全面夺权作好铺垫。 罗尼慕尔王国,似乎迎来了尤尼时代,或者说是“齐格勒时代”。 惟一的变数就是小公主珂缇娜和她的朋友。 ※※※ “组织里的兄弟们呢?”艾夏一把揪住约瑟夫,圆睁着双目,问。 第93章 约瑟夫神色悲愤,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就你一个人逃出来?”艾夏情绪有些失控,尖声叫道。 苏萨从她身后拦腰将她搂住,阻止她冲动的举动:“艾夏!别这样。” “放开我!”艾夏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后,突然安静下来,冷冷地说。 苏萨没有松手,而是在她身后幽幽地说:“活下去,为他们报仇,才是我们惟一要做的。” “就像你对你朋友吉诺拉所做的?”艾夏的话语如钢针刺在苏萨心头。 苏萨缓缓地松开手,有些失神地呆立着。 艾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话太过分了,于是不安地看了苏萨一眼,却不愿开口向他认错。 还是约瑟夫打破了僵局:“下面该怎么办?” 苏萨勉力集中注意力,走到窗口,向外探望,边问约瑟夫:“外面现在怎么样?” “都被包围了,整个王宫。到处都是岗哨,到处都是搜捕的士兵。我们不可能逃出去的。”约瑟夫说。 “怎么会有这么多士兵的?第一军团不是还在调动的路上吗?”艾夏蹙着眉头问。 “我也不知道。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我看起码得有几千人。王宫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封锁了,连只鸟也飞不出去。齐格勒那家伙这次八成是想把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艾夏切齿道。 “搞政变,还能想什么?”约瑟夫恨恨地道,“只可惜了兄弟们,无辜被牵扯进来。” “对不起。”苏萨说。若不是为了帮他,组织里的战士不会把命搭上的,苏萨心头压着深深的歉疚。 约瑟夫看了他一眼,不作声了。 “他们不会白死的。”艾夏突然说道,眸子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嗯。”苏萨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一章大逃亡(上) 门外传来盔甲的磨擦声,凌乱的脚步声,刀剑出鞘的声音。 来了!苏萨、艾夏和约瑟夫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一队士兵在一名十夫长的带领下,闯进了室内。 “苏萨骑士?”十夫长是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长得黑黑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冲苏萨说话的语气还算是比较客气的。 “是的。”苏萨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对方,“什么事?” “放下你的武器,请跟我走。”十夫长说。 “到哪里去?”苏萨问。 “你走了就知道了。”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恕在下冒犯了。”十夫长目光中闪过凛冽的寒芒。 “好吧。”苏萨在他的注视之下,屈服了,将战锤交到走上前来的一名士兵手中,然后大步向室外走去。 走过十夫长身边的时候,苏萨突然发难,一探手,夺下十夫长的剑,架在他脖子上,然后飞快地闪到他的身后,大喝道:“别动!” 事出突然,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苏萨已经将十夫长当作盾牌挡在了自己身前。十夫长怎么也没想到,已经束手就擒的猎物会突然反噬,令得自己成为了可耻的人质。他愤怒地试图挣扎,咽喉上的剑立马划破了脖颈表皮,鲜血顺着白亮的剑刃流了出来。 “小心些,刀剑无眼啊。”苏萨嘿嘿笑道。 十夫长不敢动弹了。 “那么,就劳烦阁下送我们出去了?”苏萨在十夫长身后一搡,将他搡向门外。士兵们纷纷拿剑对着苏萨,但就是没人敢冲上来。毕竟自己长官的命还捏在苏萨手里,谁都不敢担起导致上司被杀的罪名。 被挟持为人质的十夫长,不甘心地怒道:“一个骑士,居然做这种丢脸的事,简直败坏骑士的荣誉!” “对不起了,让阁下失望了。”苏萨丝毫不以为忤,依然笑嘻嘻地说,“我本来就是个半吊子骑士,阁下最好不要跟我谈什么骑士的荣誉。那些东西我一窍不通。嗨嗨嗨,门外的兄弟,你们最好不要乱说乱动。我这人真容易紧张。你老拿剑指着我,我要是一个失手,划破了你们头的脖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下剑!”十夫长一听,连忙生气地命令着自己的手下。他怕苏萨真一紧张作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来。毕竟什么都没有命来得要紧。更何况苏萨本就不是齐格勒元帅重点要捉拿的对象,犯不着为了完成使命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对,对,真听话。”苏萨得了便宜还卖乖。看到士兵们都把剑收回鞘中了,便头也不回地对艾夏和约瑟夫说,“好了,我们出去吧。艾夏,约瑟夫,你们两个先走,在外面等我。” “你要小心。”艾夏走过苏萨身边的时候,低声叮嘱了一句。 苏萨还了她一个微笑:“没事。我跟这位长官说两句话,马上就出来。” 等艾夏和约瑟夫离开之后,苏萨押着那名十夫长,一步步地离开室内,倒退着从走廓上来到大厅门口。艾夏和约瑟夫已经在厅外的阶梯下等着了。苏萨倒退到门口,手中的剑压了一压,威胁道:“老兄,让你的手下退远一些。” 十夫长很配合地照做了。 看到士兵们都退远了,苏萨微笑着在十夫长耳边问了一句:“你会滑冰吗?” “什么?”十夫长没听清苏萨的问话。 苏萨不容他反应过来,猛地退后一步,一脚踹在自己人质的屁股上。十夫长遂“啊”地一声惊呼,整个人化作投石机上的一枚石弹,飞扑向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苏萨微笑着欣赏着十夫长扑在地面滑向众士兵的曼美姿势,击了两下掌,表示鼓励。然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跳下门外的阶梯,同着艾夏和约瑟夫逃离了险境,身后,一片叫骂之声。 摆脱了士兵的追击,苏萨他们利用树林与灌木掩藏着自己的形迹,低声商讨着下一步行动。 “接着我们该怎么办?”艾夏轻声问蹲在自己身边的苏萨。 “当然是先逃出王宫了。”苏萨说。艾夏的秀发有些凌乱,垂了一绺下来,正蹭在自己的脸上,痒痒的,令得他回答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怎么逃出去?”艾夏问。 “怎么逃出去?”苏萨含笑反问她。 艾夏一愣,半晌,“哦”地一声,反应过来:“你是说……利用秘道?” “希望行得通。”约瑟夫在一边不无担心地说。 苏萨和艾夏都把目光转向他。 约瑟夫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那条秘道,又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起码,那个神甫知道,他背后的指使者肯定也知道。而且,我担心,连宰相都有可能知道。他不是派人把那个神甫提出地牢了吗?我疑心他通过审问多佛尔,很可能已经知道那条秘道的存在。” “只要齐格勒不知道就行。”苏萨说,“再说了,怎么都得试一试。总比呆在这里要强一些。” 约瑟夫迟疑了半晌,叹了口气:“好像也只能试试我们的运气了。但愿等待我们的是条秘道,而不是个陷阱。” 于是,三个人在树林里隐秘地穿行,躲过一处又一处的岗哨和搜寻小队,渐渐地摸近王宫小教堂。 已经望得见小教堂的尖顶了,这个时候,苏萨突然抬手示意艾夏和约瑟夫停下来。 “怎么了?”艾夏伏在他身后,轻声问。 “嘘——”苏萨示意她禁声,侧着耳朵仔细听着。轻轻的风跑到林樾,发出温柔的沙沙声。那声音当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什么。 “听到了吗?”苏萨低声说。 “什么?”艾夏和约瑟夫不解。 苏萨伏于林间,闭着眼,耳力仿佛触手,伸展向四面八方,捕捉着每一点信息。 “风声,”他说,“风声当中有不安的气息。” “神神叨叨的。”艾夏低声咕哝着,继续向前摸进。 “朝这边来了。”苏萨一把扯住艾夏,将她按低。 三个人猫着腰,潜在林间。等了一阵,果然林外远方传来凌乱的打斗声,声音渐渐地朝这边逼近。不一会儿,透过灌木枝叶的间隙,苏萨他们看到远处有绰绰的人影奔来。 “你的耳朵还真灵,你是兔子转世吧?”艾夏一本正经地冲苏萨说。 “你才兔子转世呢。”危险之中,苏萨还有心情同艾夏调笑。 “好了,你们两只兔子都不要出声了。好像是里贝卡王子。”约瑟夫说。 苏萨和艾夏仔细望去。果然,远处奔来的,不正是里贝卡和他的忠实手下吗? 在他们的身后,一大队穿着第一军团黑色战袍的士兵,在几名军官的带领下,挥舞着兵器穷追不舍。 “真该死。”约瑟夫低低地咒了一句。 “怎么办?”艾夏以目光询问苏萨。 苏萨以行动回答了艾夏。 他突然站起来,跃过灌木丛,跳到树林外,迎向里贝卡他们。艾夏和约瑟夫一愣之后,也只得奔了出来。这个时候,也只有共同进退了。 里贝卡看到苏萨迎上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口中高喊:“快跑,苏萨!” 苏萨一晃便已经与里贝卡他们接近了,提剑在手,边挥手示意,边大声呼喊:“你们先跟艾夏去小教堂,这里我来。” 艾夏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苏萨身侧,冲约瑟夫说:“你带里贝卡他们去,这里我和苏萨来挡住。” 已经来不及多推让了,里贝卡他们已经奔到苏萨面前,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擦肩而过,由约瑟夫领着向小教堂而去。 第94章 艾尔弗雷德带着仅存的五名卫戍士兵收住脚步,同苏萨、艾夏一起拦住追兵的去路。 “边打边退。”苏萨沉声命令。 “这个不用你说。”艾尔弗雷德虽然浑身带伤,脸上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为了能掩护自己的主君逃脱,这个男子不畏任何危险,包括死亡。能够赢得部下如此的忠心,里贝卡实在是个了不起的统帅。——苏萨在心头暗暗作着这样的感慨。 “女人,先走!”艾尔弗雷德很生硬地命令着曾将自己从地牢里救出来的艾夏。 艾夏受了侮辱似的冷冷道:“伤员,先走。” 苏萨苦笑道:“都不用走了,人家已经来了。” 仿佛江潮的潮头,狠狠地打上了堤岸,激起雪白的浪花。刀剑交斫,火星四溅。苏萨等人与冲在最前面的追兵交上了手。 第五十二章大逃亡(下) “嗖!”艾夏的弩箭精准地射中苏萨对手的脸面。那名士兵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苏萨已经一剑劈在他的颧骨上,将他劈翻在地。 “两个。”苏萨大声报道。 “我也两个!”艾尔弗雷德拦住一名试图突破防线追击里贝卡的士兵,手中的剑狠狠地扎穿对方的皮甲。 “不要恋战。”苏萨边打边后退,“向教堂撤。” 开阔地带利攻不利守,苏萨的目的只是暂时阻一阻对方的追击,给里贝卡争取一点进入秘道的时间。只要进入秘道,就可以充分利用空间的狭窄有效地组织起防线了。苏萨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对策。 看看拖延得差不多了,他大喝一声:“撤退!”带头拖着艾夏向小教堂逃去。艾尔弗雷德稍稍迟滞了半步,在抽身的过程中被追兵一剑刺在肩胛骨上,又多负了一处伤。他闷哼着,追上苏萨,骂道:“混蛋,呼……逃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他们离小教堂本来就已经不远,只跑了几十步,便冲到了教堂门口。约瑟夫正焦急地守在门口,冲苏萨他们招手:“快,快!” 苏萨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阶梯,冲进教堂大门,飞快地回扫一眼,只见殿后的三名卫戍士兵已经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一名军官带着一半士兵穷追不舍地奔过来。 “关门!”苏萨扭身,和约瑟夫一起奋力将两扇沉重的包铜木门阖上。艾尔弗雷德见状,也带着仅存的两名卫戍士兵返回来,帮着一起推上大门。他们关得快,追兵们追得更快,五六把刀剑一齐伸了过来,在大门阖上之前,硬挤进门缝里,阻止了大门的关闭。 “用力啊!”苏萨大吼道,使出全身的力气,抵住大门。门缝里的刀剑凶狠地上下搅动,试图切削门后众人的手指。艾尔弗雷德躲闪不及,正被削中食中二指。十指连心,他惨叫着,但依然死命地用肩头抵在门后,一付死也不退步的样子。 门外,一片刀剑斫门的声音,还有追兵的叫骂声; 门后,苏萨等人竭力地抵住大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这个时候,里贝卡和艾夏已经合力将秘道口打开。里贝卡一边跨进地道,一边隔着长长的中厅向苏萨他们招呼:“快过来!” “殿下先走!”艾尔弗雷德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四个字。人力总有用竭的时候,更何况他还失着血,已经感觉有些支持不住了。 “你先走。”苏萨以眼神示意艾尔弗雷德。然而,艾尔弗雷德根本不理会苏萨。他用脊背和手肘顶着门扇,遥遥地望向里贝卡王子,眼中闪过决意的寒芒,看得苏萨心头一凛。 “陛下,还记得当年吗?”艾尔弗雷德声嘶力竭地质问。 “什么?”里贝卡停住了身形,回头望着艾尔弗雷德。 “那年,在王城的平民区,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记得,我当然记得!” “不会忘记吗?” “不会。” “能让我看到你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吗?” “我答应,一定会的。” “没有高低贵贱,人人亲如兄弟?” “是的。没有高低贵贱,人人亲如兄弟。到那时,奴隶也拥有权利,理发匠的儿子也能坐上高位。国王与乞丐也能把酒言欢,平等自由将成为王国的勋章。我答应你,这一切,一定都会实现的。一定会的!” 艾尔弗雷德脸上突然泛起微笑,低低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扭头转视向苏萨,眼中有不容动摇的决心: “你们先走,这里我来。” “苏萨,快!”艾夏也在祭坛那边呼唤。 苏萨犹豫了一下。 “还不快走?!”艾尔弗雷德冲他愤怒地叫道。 苏萨深深地注视着艾尔弗雷德一眼,然后,毅然和约瑟夫一起飞奔向祭坛。 “喀喀喀——”苏萨最后一个进入秘道时,听到身后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艾尔弗雷德的怒吼声陡然响起,响彻整个大厅。苏萨却似乎从那怒吼中,听出了欣悦的欢笑。 ※※※ 跟在里贝卡后面,在阴暗的地下秘道里迅速地向前奔。喊杀声渐渐远去,直至不可闻见。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里贝卡,好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秘道,脚下一点犹豫都没有,一声不吭地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看苏萨等人有没有跟上。 然而,苏萨却从这沉默的逃亡当中,嗅出了异样的气息。 忠诚手下为了掩护自己逃离而献出了生命,这件事毕竟还是影响着里贝卡的情结。越是沉默,胸中蓄积的仇恨也就越深。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而已。 四个人就这么沉默地通过秘道,逃出了追击。重新回到地面上时,强烈的阳光刺得苏萨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疼。苏萨拿手拢在眼前,于是看到龙之墓园里一片寂静,连个鬼影也没有。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艾夏低声问苏萨。 苏萨看着里贝卡。王子侧对着他,脸就像雕塑一般,看不出任何表情。 “趁着现在王城还没有完全落入第一军团的掌控,还是快点出城吧?”约瑟夫提议道。 里贝卡略思索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要不要通知一下罗迪克他们?”苏萨想起罗迪克和鲍德温还在王城卫戍部队那边,于是提醒里贝卡。 “不必了。”里贝卡淡淡地说道,“他们肯定会得到消息,灵活应变的。倒是珂缇娜那儿,”说到这儿,里贝卡看了苏萨一眼,“还要请苏萨你去报个信,让她暂时就呆在卡森修道院。王城现在是风暴的中心,能不卷入就不要卷入。等局势安定下来,我会让动跟珂缇娜联系的。” “殿下你要到哪里去?”苏萨听里贝卡的语气,似乎要与众人分开行事,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里贝卡将视线投向遥远的东南方向。无须回答,他的视线便是最好的答案。王城东南方向,正是第二军团驻地卡里波里城所在地。 望着里贝卡深思的侧面,苏萨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不祥的预感。 坚毅果敢的王国第二王子,看来是打算动用他的第二军团,跟齐格勒元帅和他的第一军团,来一场攸关王国和王室命运的大博弈了。 王宫花园凉亭里,齐格勒拔出佩剑的那一刹那,命运的骰子便已经掷下。 ※※※ 圣历1343年10月16日,血色混乱之晨,“凉亭政变”爆发,元帅齐格勒借第三王子尤尼的名义夺取了王城的控制权,并大肆清洗异己。当日,近两千枚头颅被插在了城门边的枪尖上,其中主要是与第一军团对抗的宫廷侍卫和王城卫戍士兵。他们的尸体被抛在城郊荒野,任由乌鸦啄食。超过一半的朝臣永远失去了他们享用薪金的机会,几乎所有的要职,都被取代以齐格勒指定的人员。而这些人员,大半来自于第一军团或尤尼王子系。 包括第一王子亚雷克斯、财务大臣巴巴罗斯在内的一干王国重臣被无限期地囚禁在叹息塔。奇怪的是,老宰相吕宋和王后蝴蝶夫人,在被关入叹息塔的第二天,就被释放出来,恢复了自由。有人猜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肮脏交易,但没人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宰相、王后和齐格勒之间达成了秘密协议。人们看到的,只是宰相被放出来之后,一直赋闲在家;而蝴蝶夫人,则深居王宫。两人均不再过问政事。 现在,王国的主人是第三王子尤尼,以及站在他旁边的新宰相兼军事大臣——元帅齐格勒。 而第二王子里贝卡,乔装改扮,多次逃脱了王国的追捕,终于回到了卡里波里城,聚集起第二军团、原特里耶的军民以及自王城来的逃亡贵族,举起了讨伐“王座篡夺者”尤尼王子和齐格勒元帅的大旗。 罗尼慕尔王国内战,正式爆发。 第一章黑色鸦羽 罗尼慕尔王城北,沿着渐渐隆起的缓坡上去,便是诺伍德林区,王家苑囿所在地。由疏而浓的树林一直延展到环抱着王城的诺伍德山丘,仿佛披在王城身后的一条渐变色斗篷,随着金秋的风,轻轻拂动。 这是圣历1343年10月16日。此时的王城已经浸没在一片血色之中,然而诺伍德林区的天空依然是一色的湛蓝,宁静地令人心碎。 “扑楞楞……”一抹黑色的身影掠过湛蓝的天空。 那是一只乌鸦。翅膀借助气流,轻轻地自林樾飞过,往林区深处而去。 黑色的眼眸,黑色的翅膀,传递着黑色的消息。 景物飞快地向身后倒去。前方那一片黄绿之中,隐隐现出一簇塔尖,那便是卡森修道院了。 第95章 乌鸦沐着十月的阳光,冲破无边的绿色,撞入修道院的上空。它稍一压翅,绕着钟楼在广阔的庭院里巡行了一周,然后,轻轻停落在水池边一个木架上。一个干瘦的小女孩奔了过来。 “王城来消息了!”小女孩取下了乌鸦脚上绑着的信,兴冲冲地跑向庭院柱廊。 廊下,一位全身被长长的黑色裙服罩着的女子,正坐在一张扶手摇椅里,晒着阳光,织着亚麻线的织物。小女孩挥舞着信跑到她面前时,她连眼都没有抬一下,淡淡地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奔跑,小心哮喘又犯。” “知道了,嘻嘻……可是,王城来信了。要我给你读吗,索斯卡娅殿下?”小女孩似乎已经习惯了黑衣女子的责备,一脸嘻笑,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你读吧。”黑衣女子说,手里依然没有停下。 小女孩于是展开来信。信上只有两行字。 小女孩读道: “雄狮挣脱牢笼。 王城风向已变。” “什么意思?”小女孩读完,莫名其妙地问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织针,将手里的方形织物扯了扯,让经纬线更加地匀整。那是一张接近长方形的半成品织物,看不出来她究竟想织衣服还是想织其它什么。黑衣女子扯了几下后,拿起了织针,淡淡地说了句“把它烧了”,然后继续她的工作,没有再理会小女孩。 小女孩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半晌,还是遵照她的吩咐,拿着信向厨房走去了。 小女孩离开之后,黑衣女子又织了一会儿,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望着庭院角上的钟楼塔尖,一阵失神。 “雄狮挣脱牢笼,王城风向改变。” 黑衣女子将那两句话在嘴里轻轻地念了一遍,脸上渐渐地泛起讥诮的冷笑。 “殿下。” 这次,是一个穿黑长袍兜着头的修士,站在廊下,低声唤着。 “什么事,乔?”黑衣女子头也不回地问。 “珂缇娜公主殿下求见。”通报的修士乔恭敬地说。 “哦。” 黑衣女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摇椅里站了起来:“让她在会客室等我。” “殿下,您的腿……”修士乔有些迟疑地望着黑衣女子的右腿。 “我不是瘸子!到会客室那段路我还走得动。”黑衣女子突然声音一高,带着怒意呵斥道,“你还不快去?” “遵命。”修士乔鞠躬行了一礼,匆匆地离去了。 黑衣女子余恨未已地冷哼了一声,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脚,向会客室走去。 来到会客室门外,便见到一个身影在里面不安地走来走去,一看到她了,便欣喜地迎了上来: “索斯卡娅姐姐。” “珂缇娜,”索斯卡娅应了一声,轻轻拨开她搀向自己的手,“你来了。” “索斯卡娅姐姐,不好了——”珂缇娜急欲将来意说明。 “我知道了。先坐下来说吧。”索斯卡娅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将自己埋在一张沙发椅当中。珂缇娜傍着她坐下了,不安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索斯卡娅瞥了珂缇娜一眼,淡淡地说: “昨晚上没睡吗?好黑的眼圈。” “哦。”珂缇娜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圈,“嗯。——不过,这个不要紧。索斯卡娅姐姐,我跟你说——” “是王城出事了吧?” “……你已经知道啦?”珂缇娜有些意外。 “是亚雷克斯么?” “是的。亚雷克斯哥哥他……你怎么会知道的?”珂缇娜拿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索斯卡娅不动声色地说:“你以为我呆在修道院里,就变成聋子瞎子了吗?” “不,我没这个意思。”珂缇娜忙道,生怕触动她的伤心事。 “亚雷克斯他怎么了?”索斯卡娅不愿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打断了她的话,问。 珂缇娜也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更重要的使命,忙将自己来这儿之前王城里发生的事情择要跟索斯卡娅说了一遍。末了,她以一句请托结束了自己的话: “索斯卡娅,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制住亚雷克斯哥哥疯狂的行为了。我们一起去阻止亚雷克斯哥哥吧?” “你真的认为我的话就有用吗?”索斯卡娅苦涩地一笑,反问珂缇娜。 珂缇娜一愣。索斯卡娅与亚雷克斯是胞姐弟,如果连索斯卡娅的话亚雷克斯都不听的话,那么,珂缇娜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谁能劝住亚雷克斯了。 “亚雷克斯真的连风玉权杖都解封了吗?”索斯卡娅问了一句。 “嗯。”珂缇娜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亲眼看见他用风玉权杖召唤出风系魔兽的,在叹息塔上。风玉权杖在他手上,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做出更可怕的事情的。索斯卡娅姐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定要阻止他啊,不然,整个王城就完了。” “不会的。”索斯卡娅神色不变地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 珂缇娜不解的目光注视着她。珂缇娜不明白,索斯卡娅的这种笃信是从哪里来的。谁都知道风玉权杖的巨大威力,谁都知道萨拉逊王室成员均拥有发挥风玉权杖魔力的天赋。风玉权杖在手,就等于拥有了一支强大的魔兽军团,天晓得头脑发昏的亚雷克斯会拿它做出什么可怕的破坏来。珂缇娜甚至都有些担心现在里贝卡和苏萨会不会出什么事了。看到索斯卡娅笃定的神态,她愈发不安了。 “放心吧,”索斯卡娅注意到了珂缇娜的不安,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我保证亚雷克斯不会做出什么来的。” “包括暗杀父王吗?”珂缇娜被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突然言辞尖锐地反问。 “什么?!”索斯卡娅吃惊地瞪着她,“你,你说什么?”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里贝卡哥哥说,真正的凶手是亚雷克斯。”珂缇娜说。 “胡说!”索斯卡娅怒道,眸子中闪过凛然的寒芒,“亚雷克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你天天看着他吗?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你又了解多少?”珂缇娜毫不相让地质问。 索斯卡娅突然紧紧地抿上了嘴,一声不吭。但,从她那毫不动摇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丝毫不愿接受“亚雷克斯才是真正的弑父者”这样的说法。 姐妹俩就这么对视着,空气紧张到结冰的地步。 “那个……”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形之下,门口忽然传来迟疑的小女孩的声音。 两人均转首望向她。 小女孩也意识到了室内的气氛有些不对,怯生生地小声说: “殿下……需要奶茶吗?我帮乔端来的。” “哦,放桌上吧。”索斯卡娅一看到那个小女孩,目光就变得柔和了。若不是知道索斯卡娅还没有结婚,珂缇娜差点认为索斯卡娅是那个小女孩子的母亲了。那样的眼神,确凿只有母亲看着自己孩子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的。 女孩端着比她的身躯还要宽的托盘,神情认真地走向室内那张矮方桌。珂缇娜的视线一直滞在她的身上,待她走过自己面前的时候,珂缇娜冲她友善地一笑,点了点头。那个小女孩可能跟外人接触得很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去,手一抖,托盘上茶壶里的奶茶由茶嘴漏出来了些。 等她将托盘放在了矮桌上,索斯卡娅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安琪儿,这里没你的事了。没有我的召唤,谁也不要进来。” “嗯。”女孩听话地应了一声,转身向室外走去。再次走过珂缇娜身边的时候,似乎是提起了十分的勇气,冲珂缇娜绽了个笑脸,然后轻笑着飞快奔出去了,就像一只小鸟一样。 珂缇娜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头也不回地对索斯卡娅说:“她叫什么名字?好可爱的小女孩,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可跟你一点都不像。你小时候可是个人见人嫌的娇气公主。”索斯卡娅毫不客气地驳斥珂缇娜的说法。 珂缇娜被她不留情面地揭了老底,脸上讪讪地,嘻嘻笑了笑。但是,快乐总是转瞬即逝,一想到里贝卡和苏萨他们还在王城里生死未卜,她就开心不起来了。珂缇娜又将老话提起: “索斯卡娅姐姐,不管怎样,你都跟我一块儿回王城吧?我们一起劝劝亚雷克斯和里贝卡,别让他们再打起来了。不管真凶是谁,父王在天国看到我们互相之间打成这样,肯定会伤心的。” “已经升入天国的人,是不会再管世上的事情的。他们跟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索斯卡娅冷冷地说,丝毫没有流露出对亡父的怀念之情。索斯卡娅对亲情的冷漠,在整个王国都是有名的。奥西汀四世亏欠她和她的母亲太多了。 “索斯卡娅姐姐,你到现在还不原谅父王吗?”珂缇娜喟叹道。 “有些仇恨,就算是人死了,也没法子抹去。”索斯卡娅咬着牙,阴冷地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十六岁成人典礼,是在我母后的灵床前度过的。母后临死前,还呼唤着他的名字;而那个男人,正在王宫里庆祝着他的新王后怀上了第二胎。那个胎儿……” 说到这儿,索斯卡娅突然停下来,眸子冷冷地盯着珂缇娜,直盯得她心头发毛: “就是你,珂缇娜。” 第二章王城大骚乱 血色混乱之晨引起的王城大骚乱,在执政者的故意沉默之下,愈演愈烈。第一军团近万名士兵,在完成了政变任务之后,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便借搜捕里贝卡及其党羽的名义,对王城进行了大肆的劫掠。 第96章 无论是平民区,还是富人区,甚至是教堂区,都流窜着第一军团的黑色军服,伴随着它们的,还有剑、火、鲜血与惨叫。曾经给王国子民带来无限荣耀与骄傲的第一军团,现在成了死神的象征。 王城西城门。正午时分。 守城的卫戍士兵早已被第一军团的士兵或驱散,或杀害。死者的头颅,悬挂在拒马上,陈列于城门两旁,鲜血涂地,凶手却早已不知所踪。 一辆轻便马车自城西大道上匆匆驰来。车夫见到城门口的情景,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勒住了马。 “怎么了?”车厢里传来女子询问的声音。 “没什么。”坐在副驾座上的苏萨大声回答。 同里贝卡、艾夏、约瑟夫分开后,苏萨赶往卡森修道院,却在林区外遇到了珂缇娜和索斯卡娅的马车。他向两位公主讲述了王城的动乱,两位公主商量之后,依然坚持要入城见尤尼和齐格勒。苏萨于是便坐上了副驾座的位置,护送她们回王城。不想王城在他离开之后,局面越来越糟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演变成全城大混乱的。苏萨担忧地蹙起了眉头。 不知先回苦艾酒馆的艾夏和约瑟夫怎么样了。 苏萨一边担心着自己的朋友,一边用胳膊肘碰碰车夫,示意他继续往城里去。 车夫硬着头皮把车从尸体之间赶了过去。 果然,车厢里传来了惊叫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公主索斯卡娅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 “正如您所见,就是这么回事。”苏萨回头对她说。对于死亡,他是习以为常了。 “谁干的?谁这么蔑视王国法律?”索斯卡娅愤怒地说 “在刀剑与欲望面前,没有法律。”苏萨毫无感情地说。 在刀剑与欲望面前,没有法律。——苏萨这话还真没说错。马车进入王城后遇到的第一道阻碍,更证明了这一条真理。 一队第一军团的士兵,手提肩扛着抢来的战乱品,招摇地走过街道。 这样的情景,不是出现在战争中城破后,而是出现在号称是“西大陆文明的象征”的罗尼慕尔。国王刚去世没几天,王城居然就混乱到这种地步,简直不可思议。作为王族的两位公主,索斯卡娅和珂缇娜,感觉受了极大的污辱,气得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萨克制地冷视着走过马车前的士兵。 士兵们却不打算放过送到嘴边的猎物。 一名士兵提着长枪,敲敲马脖子,吓得马儿往街边直退。 “喂,你们是谁?车厢里是谁?不会是叛党吧?出来给我看看!” 士兵粗鲁无礼的口气等于是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珂缇娜的怒火。珂缇娜冲动地推开车门,跳下车来,冲到了那名士兵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叫道:“好大的胆子,你们,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还不快把东西放下!” “哟,这哪家的小妞啊?好大的脾气!哈哈哈……”士兵们相视大笑,态度轻慢而猥亵。 “小妞儿,来来来,给你大哥摸一下。”那名士兵收起枪,伸出手来就想沾珂缇娜的便宜。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全场的人都呆住了。 珂缇娜恶狠狠地瞪着那名脸上起掴痕的士兵,一词一顿地说:“你们,都等着,上绞架吧!” “小娼妇,你敢——”士兵反应过来,暴怒着挥起拳头。但是,还没等他的拳头碰到珂缇娜,一道白光就飞射过来,正中士兵的手腕。士兵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他的手腕被一柄匕首刺了个对穿。 苏萨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跳下了车,三步并作丙步赶到珂缇娜身前,将她护住,说:“谁敢对公主无礼?” “公主?!”众人惊呆了。 “你们敢冒充公主?哪来的公主?”一名士兵边扶起受伤的士兵,边冲苏萨叫道。 “兄弟哪里人?” “洛林人。” “这么远?难怪连公主都不认得了。”苏萨话里带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敢瞧不起我们?”士兵们被激怒了,纷纷扔下手中的战利品,操起了武器,将苏萨和珂缇娜团团围住。 “怎么?仗着人多?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军团吗?”苏萨冷笑道,完全没把这十几名对手放在眼里。 “小子,还敢嘴硬。今天不把你剁碎喂狗,我们就不是第一军团。兄弟们,男的杀掉,女的奸掉,上!” 士兵们轰然响应,杀气腾腾逼近苏萨。 苏萨如果一个人,也许还能勉强对付;现在还多一个珂缇娜要照顾,形势十分危急。苏萨抽出战锤,死死地捏在手里,打算拼死一搏了。 就在这时,突然—— “天底下不是就你们有兄弟!” 朗朗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两端多了一大批人,一个个赤着膊,穿着紧身皮裤,戴着镶铜钉牛皮护腕,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将第一军团的士兵反包围起来。 他们的装束,苏萨再熟悉不过了。 人群分开处,一个人走上前来。俊美的面容,冷冷的微笑。 “罗迪克!”苏萨禁不住欢呼了一声,从未有过地激动。 “你小子还没死啊?”罗迪克板着脸咒道,“王宫那么多人,居然还困不死你?” “没办法,冥王不收,死神不要啊。”苏萨高声道。两人隔着老远一唱一和,简直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你,你们是什么人?”第一军团的士兵色厉内茬地喝道。 苏萨给了他一个微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这位是公主,我是公主的骑士,至于他们,都是些提着脑袋过日子的穷朋友。他们的名字叫——角斗士。” …… 剑尖自最后一名顽抗者的胸口拔出,一小股鲜血被剑身带了出来。 罗迪克将尸身推离自己,优雅地甩掉剑身沾染的血迹,反手将剑插回鞘内。 其余的士兵已经逃散。苏萨收起了战锤,问罗迪克:“你怎么会来的?你不是去王城卫戍司令部了吗?” “是的。不过只召集到一千多人。鲍德温已经带着他们出城投第二军团去了。留在城里,迟早会被第一军团杀死。” “怎么又会带着角斗士来的?” “我原打算跟你会合后,再投第二军团去的。路过角斗场,顺便进去看看,结果正好看到一场团队格斗表演。第一军团的士兵居然抢到角斗营里去了。他们也许还认为能从蜥蜴和肥约瑟身上榨出些油水来?哈。抢钱抢到死神头上去了,找死。所以我就向蜥蜴借了些人,省得落了单,吃了第一军团的亏。”罗迪克轻描淡写地说。 “幸亏你想到这些,不然我们可麻烦了。”苏萨说。 “那么,苏萨,下面你们打算怎么办?”罗迪克问。 “回王宫。”珂缇娜代苏萨回答道。 ※※※ 罗尼慕尔王宫的王座厅。 高高隆起的穹顶之下,猩红的地毯顶端,国王宝座像一头黄金怪兽,蹲伏在方形平台上。 第三王子尤尼坐在宝座里。对于个子中等,还没有发育完全的他而言,国王的宝座显然太大了些。他坐在里面,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上臂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腾空着。他不安地移动着屁股,努力地找一个能令他坐着舒服的姿势,可惜没有找到。 坐这张大椅子,真是一种折磨。——尤尼王子在心里这样暗暗抱怨着。 陪坐在他右首的,是王国的战神,王城现在实际的主人,齐格勒元帅。齐格勒瞥着尤尼一眼,目光中隐隐透着不满。不惜发动政变,一手将尤尼扶上台,齐格勒可不是为了看他用自己的屁股擦王座的。 尤尼王子注意到了齐格勒的不满,于是坐正了,咳嗽一声,把目光投向跪在王座前台阶下的请愿者。 “你们的要求,我知道了。先下去等候消息。”王子说。 “殿下——”请愿者急切地说。 “是‘陛下’!”尤尼不满地咕哝,“要我提醒多少遍?你这没记性的猪头。” 请愿者是王城好几个街区公推出来的长者,德高望重,却被刚刚长出胡子的尤尼如此无礼地羞辱,顿时老脸尴尬,讪讪地改了口:“是,陛下。” 齐格勒在一边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请愿长老继续说:“可是陛下,这事实在不能拖。现在王城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如果再不发布命令管束好第一军团的士兵们,我担心,局面会不可收拾。城南的铁砧区已经筑起了街垒;椰林区的民众也已群情激愤,打算组织起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尤尼打断了他,脸上明显流露出不快的神色。 “啊,不敢。”请愿长老忙摆着手,生怕尤尼怪罪于他。 一边的齐格勒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这事如果真如埃默长老所说的,那么的确值得重视。微臣的意思,还是发出命令,让第一军团暂时撤出王城,驻扎在近郊吧。” 齐格勒的话,尤尼可不敢不重视。他眼光望向齐格勒,犹豫了一下,不无担虑地说:“那么,搜捕里贝卡的事怎么办?还有亚雷克斯和他的党羽。王宫现在可不太平,如果第一军团撤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底,还是生怕自己刚刚坐上的王座不稳固啊。——齐格勒在心里暗自叹息着。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即便侥幸坐上了这张宝座,也会随即被赶下来的。阅历尚浅的尤尼还没有领悟到政治的黑暗与残酷所在。 第97章 齐格勒正欲开口安慰尤尼,突然听到厅外传来侍卫的宣唱: “大公主索斯卡娅殿下,小公主珂缇娜殿下,请求晋见国王陛下。” 第三章王座厅的争斗 索斯卡娅带着珂缇娜、苏萨步入王座厅,穿过金甲卫士的大戟与长斧阵,一直来到王座平台前。 “尤尼。”珂缇娜望着坐在王座里的胞弟,感情复杂地唤道。 大公主索斯卡娅则拿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尤尼,直看得他头皮发毛,浑身难受。 “我是该叫你小尤尼,还是叫你尤尼陛下呢?” 索斯卡娅开口第一句话,就言辞锋利,叫苏萨为她捏一把汗。 然而,这句话对尤尼造成的影响,却非苏萨所能理解的。母亲早亡,长姐如母,一直以来,索斯卡娅在几位王弟心目当中,都是可敬可畏的存在。即便是亚雷克斯,对他的亲姐姐也是心存忌惮。所以里贝卡才会想到让珂缇娜去请索斯卡娅来压制亚雷克斯。但没想到的是,形势如风云变幻,亚雷克斯被囚于叹息塔,里贝卡逃亡在外,坐在王座上接受索斯卡娅审视的,会是第三王子尤尼。 尤尼不安地扭动着屁股,向旁边的齐格勒投去救助似的目光。 “真没用。”齐格勒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种时候,虽然他不想与索斯卡娅直接交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了。 “索斯卡娅殿下,珂缇娜殿下,”王国元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按照宫廷礼节,向两人行了礼。 苏萨离齐格勒只有三四步远。瞪着这个将组织兄弟一网打尽的艾夏的仇人,苏萨有一种冲上前去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就算齐格勒“王国第一勇士”的名头吓不倒他,大厅内这么多金甲卫士,也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对付的。罗迪克和角斗士们被拦在了王宫大门外,没有任何人能借助。更何况,珂缇娜还在身边,苏萨不想连累了她。于是,他只能克制地瞥了齐格勒一眼,视线就轻轻地飘移到别处去了。 但齐格勒却没有放过他。他向索斯卡娅和珂缇娜行完礼之后,看了苏萨一眼,淡淡地说:“苏萨骑士也在啊,果然好身手,居然安然无恙。” “托元帅的福,总算没有窝窝囊囊地死在一些无名小卒手下。”苏萨话里带刺。 齐格勒呵呵一笑,颜色丝毫不变:“阁下也算是王国骑士的典范了,不仅忠实履行了保卫公主的职责,甚至连公主的亲人也顺便保护了。实在叫人钦佩。王国的骑士,要都像阁下这么英武忠诚,恪尽职守,又怎么会出现眼下这种令人寒心的叛乱呢?唉。” “元帅阁下所说的叛乱,不知指的是谁?”一边的索斯卡娅突然冷冷地问。 “这个……自然是大王子亚雷克斯和二王子里贝卡勾结起来,联合叛乱了。现下亚雷克斯已经就擒,关在叹息塔;至于里贝卡王子,暂时还处于在逃当中。不过,相信不过多久,他也会去叹息塔和亚雷克斯团聚的。”齐格勒很轻描淡写地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安与愧疚。不知情的人,看了他的表情,还真会误以为他是平定王国叛乱的中流砥柱,国之干城。 索斯卡娅冷笑一声:“我来的时候,看到士兵们肆意劫掠,整个王城一片混乱,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这样的事?”齐格勒吃惊地问。 “元帅阁下难道一直都呆在王宫里,没到外面去走一走看一看吗?”运索斯卡娅质问。 “今天一直忙于处于政务,连个空都没有。王城里的事,我还真不知道。多谢公主殿下告知,我马上成立个‘调查委员会’,调查一下您说的事情。”齐格勒毫无诚意地随口说道。 索斯卡娅冷冷地看着对方。齐格勒摆明了故意装聋作哑,索斯卡娅正思索着怎么对付他,一边的珂缇娜已经迫不及待地插嘴了: “现在还成立什么委员会?还不快点下命令,让第一军团停止暴行,马上撤出王城?” 齐格勒哂笑了一声:“如果现在让第一军团撤出王城,那么由谁来维持王城的治安呢?” “破坏王城治安的正是第一军团。想要王城太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第一军团撤离王城。”珂缇娜大声说道,一点都不给身为第一军团军团长的齐格勒面子。 “珂缇娜姐姐,您说得未免太夸张了吧?元帅的第一军团,可是全王国军纪最为严整的,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尤尼不得不出面为齐格勒说话。 然而,珂缇娜毫不客气地讽刺了他一句: “尤尼,我建议你走出王宫,到城里去转一圈,然后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公主殿下,请注意您的措辞。您现在面对的,可是新国王尤尼陛下。”一直站在齐格勒下首的汪达尔子爵忍不住跳了出来,替齐格勒说道。 “什么时候尤尼成了国王了?谁加封的?你吗?”一直保持沉默的索斯卡娅突然冲汪达尔子爵怒目厉声质问。王族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硬生生将第一军团的先锋官镇得愣住了,张目结舌,不知所措。 齐格勒这个时候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只得站了出来,呵呵笑道:“尤尼殿下只是暂为代摄国政。亚雷克斯和里贝卡两人勾结起来,秘谋操控国政,祸乱王国。所以尤尼殿下才挺身而出,挽救王国于生死存亡之中。” “说亚雷克斯和里贝卡叛乱,有证据吗?”索斯卡娅冷冷地问。 “既然没有叛乱,里贝卡为什么要潜逃?”齐格勒反问。 “如果不脱逃,难道要像亚雷克斯一样,被囚在叹息塔里等待你的诬陷吗?”珂缇娜说话就是冲,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冲得齐格勒老脸微红,讪讪一笑。遇上珂缇娜这种不讲礼仪、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齐格勒还真有些吃不消。 “总之,当务之急是解决王城的动乱。”索斯卡娅似乎不愿在王座的归属和叛乱的真相上与齐格勒多纠缠,快刀斩乱麻说,“还请元帅阁下马上下令,让第一军团全体士兵立即撤出王城,驻扎在近郊。王城的治安权,交还给王城治安所负责。至于其余的事,等王城安定下来之后,再召开御前会议商讨也不迟。尤尼,你说怎么样?” 说到最后一句,索斯卡娅的目光转向了尤尼。尤尼突然被征询意见,毫无准备,匆匆地向齐格勒投去了一眼。这个细小的动作,再一次验证了苏萨心中的猜测:尤尼王子只不过是用来掌握王国大权的一个傀儡而已。真正要对付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前这位王国元帅,不败的战神。 齐格勒轻轻地点了点头。尤尼于是直了直腰,咳嗽了一声,说:“好吧。那么,就请元帅阁下签署命令,着第一军团全体士兵撤出王城,善后事宜就由王城治安所负责。至于那些胆敢反抗王宫的暴民——”说到这儿,尤尼把愠怒的目光转向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请愿者埃默长老: “国王的权威绝对不许被蔑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埃默长老连忙鞠躬致谢,口中连声道:“感谢仁慈的殿下,感谢英明的殿下。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撤掉街垒,安心回家。” 说着,千恩万谢的就要离开了,“等等。”索斯卡娅唤住了他。 “您是来请愿的吧?”索斯卡娅询问了一句。 “是的,大公主殿下。”埃默长老以比对尤尼和齐格勒更恭敬的态度,向索斯卡娅行着礼。 索斯卡娅在民众中一向有着良好的声誉,几乎每个罗尼慕尔市民都深深地同情着她不幸的遭遇,敬佩着她高尚的德行。在市民的眼里看来,这个脸上总是带着淡淡忧郁的王国大公主身上,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灰暗命运:从小就被迫与自己的母亲分开,从小就没有从国王那里得到过多少宠爱与关心,甚至连她三十三岁了还是老处女一个没有结婚,都被拿来看作国王不关心她的证据。“国王把太多的爱都给了小公主珂缇娜,而大公主就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多么地可怜啊!”这样的论调,每每在王国普通市民的餐桌上被一再地提起。在王宫中失去太多的索斯卡娅公主,却在民间拥有了巨大的人气。值得痛恨的不幸命运,却成了自己最大的政治资本,这恐怕是索斯卡娅本人都始料未及的吧。 “您先等一下。我找个人陪您一块儿去王城。”索斯卡娅对埃默长老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尤尼,“除了第一军团,卫戍士兵还有宫廷侍卫呢?我一路过来,好像都没看到绿袍士兵和红袍侍卫啊?” “卫戍士兵跟着里贝卡一起参与叛乱,现在已经逃离了。至于宫廷侍卫,”汪达尔子爵代替尤尼回答,“因为依附于亚雷克斯,也算是附逆吧,全体看押于王宫地牢中,等待下一步的发落。” “这是打算一网打尽啦?”索斯卡娅朝尤尼和齐格勒冷笑,“你们不会是想连保卫王宫和服侍王族的事也一并包办了吧?” 齐格勒面色难看,迟疑了半晌,才吩咐汪达尔子爵道:“子爵阁下,麻烦你去一趟地牢,宣布宫廷侍卫的集中看管令撤消了,让杜瓦耶骑士和他的部下回到原来的岗位。” 索斯卡娅插嘴道:“子爵阁下,见到杜瓦耶骑士,让他来这儿一趟,我要让他跟着埃默长老一块儿到王城里去为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尤尼禁不住好奇地问。 “自然是安抚王城民众的事了。”索斯卡娅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第一军团劫掠一通后,只要撤走,王城就没事了吗?那些激愤的民众就不需要安抚了吗?” 第98章 “我已经还他们安宁的生活,赦免他们的作乱行为,还要怎样?”尤尼不屑地说道。 “尤尼!”连齐格勒也忍不住喝住了他,“听公主殿下的没错。民众可是不做国君的能轻视的。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还是元帅阁下明事理。”索斯卡娅淡淡地看了齐格勒一眼,“那么,还要劳烦元帅阁下再发一道命令,要求第一军团的士兵们将劫掠的东西归还给民众;王宫府库也应该出一部分钱,补偿民众的损失。点燃一座城的怒火很容易,想要平息一座城的怒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第四章秘密协议 经过了一天的劳顿,苏萨陪着珂缇娜回到她的寝室。刚走近寝室门,珂缇娜突然身形一晃,往地上倒去。苏萨眼明手快,探手揽着了珂缇娜的纤腰。 “殿下!”寝室里的侍女们像受了惊吓的麻雀,扑腾起来,慌成一团。 “慌什么!”苏萨沉声喝止了她们,飞快地看了珂缇娜一眼。小公主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 苏萨一抄珂缇娜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她的寝床走去,同时吩咐道:“特蕾莎,卡萝尔,娜娜,将窗子全部打开,保持通风。朵儿,你去厨房拿些糖水过来。” “糖水?”朵儿不明白,重复了一句。 “对,糖水。最好里面再加些盐。”苏萨边说边抱着珂缇娜闯进公主的套间,阿蕾希娅跟了进来,帮着一起将珂缇娜置于寝床上。苏萨一摸她的手,正微微发着抖,而且手心湿津津的,仿佛刚在水里浸过。 “公主殿下怎么了?”阿蕾希娅毕竟是公主女伴,众人的慌乱之中,她还能勉强保持镇静,低声问苏萨。 “没事,”苏萨轻描淡写道,“大概是太累了吧。从昨天到现在,她连着两晚没睡了。王国眼下这么混乱,就连休息也成了奢侈的享受了。” “哦……”阿蕾希娅应了一声,想想还是不放心,说,“我去请御医来。” “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请御医看看也好。不过,在那之前,阿蕾希娅,先帮我把殿下的胸衣解开。让她透口气。” “啊?”阿蕾希娅停下了脚步,看到苏萨正将珂缇娜扶起来,手摸向她的后背。 “呀!”阿蕾希娅突然大声一叫,吓了苏萨一跳,“苏萨骑士,还是让我来吧。您……您……您先回避一下。可以吗?” 用尽力气说完最后一句放在,她的脸都红了。 苏萨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哦”地一声,将珂缇娜放回了床上:“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叫御医来,在这之前,保持通风,保证公主的顺畅呼吸。” “您放心吧。”阿蕾希娅垂下了眼,眼睫毛长长的,很好看。 苏萨冲她点了点头,转身正欲离开寝室,身后传来尖叫声: “天哪,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在公主的卧室里?” 听到那刺耳的声音,不用回头,苏萨便知道,是公主的生活指导来了。 “侯爵夫人,您的出场总是那么引人瞩目。”苏萨边转过身去,边开着侯爵夫人的玩笑。 “我不与粗鲁没教养的下等人说话。公主的寝室,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请你出去。”侯爵夫人寒着脸,说。 “亲爱的侯爵夫人,请问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哼。” “您不是说不跟粗鲁没教养的下等人说话的吗?真不巧啊,鄙人正是又粗鲁又没教养的下等人。” “你——”侯爵夫人语塞,再一次被苏萨气得噎住了。 “难怪每次看到您,我总是特别来气了。原来是互相讨厌啊!”苏萨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气得侯爵夫人嘴唇哆嗦,说出来的话都打着颤了: “真是太无礼了,简直太、太、太无礼了!” “很抱歉,在下还有事情要做,不能陪侯爵夫人您聊天了。在下先告辞了。”苏萨不愿与她再多纠缠,扔下了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身后,是侯爵夫人大声训斥的声音。这个神经质的老女人,将一腔怒气都撒到无辜的侍女们身上了。苏萨冷笑着摇摇头。 经这么一闹,苏萨连向侯爵夫人询问多佛尔来历的事情都忘了,等记起来时,人已在过道里。想要折回去,想想又算了。反正今后多的是跟她碰撞的机会。正这么想着,迎面匆匆走来了朵儿,托着糖水,一脸焦急之色。 “不用着急的,公主有侯爵夫人和阿蕾希娅在看护着。”苏萨善意地提醒她。 “骑士先生,不好了。” “又怎么了?”这两天听惯了坏消息,苏萨都有些麻木了,波澜不惊地问。 “听说风玉权杖不见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连苏萨都不禁失声惊呼起来,“你,你听谁说的?” “厨房里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给尤尼殿下送晚餐的厨房小弟亲耳听见尤尼殿下在训斥库房总管,声音大得吓人。”朵儿绘声绘色地说,仿佛在讲故事。 “哦,这样啊。”苏萨沉吟了一下,叮嘱道,“朵儿,这事你不要到处宣传,小心惹上麻烦。知道吗?” “哦,”朵儿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可是,为什么呢?” “总之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风玉权杖可是王国的至宝,不要随意谈论为好。”说罢,苏萨匆匆撇下朵儿,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苏萨想起什么似的,又驻足回头,对犹自在原地发愣的朵儿说:“哦,对了,朵儿。” “什么?” “你把糖水给公主喝了之后,再去趟御医那儿,请他过来给公主看看。” “御医?前段时间不是失踪了吗?”朵儿奇怪地问。 “啊!”苏萨这才想起来,苦笑了一下,暗道:真是混乱啊,国王被暗杀,王子闹叛乱,大臣搞政变,军队成强盗,连御医都玩起了失踪,这个王国还真像出蹩脚的闹剧。 不知里贝卡怎么样了,逃脱了没有?艾夏她们回到苦艾酒馆,应该没事吧?有空得去看看她们。 想到艾夏,不知怎的,苏萨心头便泛起一阵轻快的涟漪,两天两夜没阖眼的疲累似乎也消解了大半。于是重又抖擞抖擞精神,向政务大厅而去。 自从昨天政务大厅被亚雷克斯利用风玉权杖制造的风系魔法损毁之后,王国的政务只能临时在王座厅处理。在齐格勒的指使下,尤尼将修复政务大厅的杂务一古脑儿扔给了苏萨,而且还有意刁难,不派给苏萨任何人手。苏萨好不容易从被释放的宫廷侍卫和王城卫戍士兵当中招集了近百人,再加上从王城招募的十几名工匠,紧张而辛苦地修缮着毁坏严重的政务大厅。苏萨明白,齐格勒和尤尼是想用这些杂务绊住苏萨,不让他和珂缇娜有机会参与王国权力分配的讨论。连续两次御前会议,苏萨和珂缇娜都缺席了,一切重要的决议,几乎都由齐格勒、尤尼和索斯卡娅商量着作出了。 他们是想把珂缇娜排挤出权力圈,苏萨看得很清楚。 不过,事情恐怕不会如他们构想得那样顺利。苏萨冷笑着。强大的命运可不是两三个人就能决定得了的。 ※※※ “好,那么,关于撤并王城卫戍军和治安所的提案,就这么定下来了?新成立的王城警备队,队长就由杜瓦耶骑士担任。诸位没有异议吧?”齐格勒虽然问的是与会的所有大臣,目光却直直地投向了索斯卡娅。事实上,这个提案本就只是他与索斯卡娅两人之间的争论与妥协而已。作为回报,索斯卡娅必须支持汪达尔子爵成为杜瓦耶的继任,负责宫廷侍卫的统领。一方掌握王城,一方掌握王宫,两不相干,这就是两人的秘密协议。 索斯卡娅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众大臣看到索斯卡娅都没有异议,自然纷纷表示赞同了。于是提案顺利通过。 “好,下一项提案。” 齐格勒元帅接过国王秘书官费曼递过来的一件文件,继续道:“这是由……”他看了看文件上的提案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由珂缇娜殿下派人提交来的一份提案,是关于……” 众人的目光都望着他。尤其是索斯卡娅,目光中流露着讥诮。 “她肯定已经预先知道这份提案的内容。”齐格勒瞥了索斯卡娅一眼,在心里怀着恨意这样想道。 轻咳了一声,齐格勒继续说:“这是关于提审亚雷克斯和王后陛下,调查先王被杀真相的提案。关于这份提案,诸位有什么意见?” “我赞成。”新任财务大臣皮埃尔丰挥挥拳头,义愤填膺地说,“先王含恨而死,凶手至今还没确定,这事传出去,实在有损我们王国的形象。珂缇娜殿下的这份提案提得好,早该把那该死的凶手绳之以法了!” 见有人起头了,不少大臣也点头称是。 齐格勒不动声色,把视线投向整场御前会议一直一言不发的司法大臣拉蒙·德·伍斯特。 司法大臣拉蒙·德·伍斯特,兼任着王国检查署的署长,为人寡言少语,峭直刻薄。他有一个更响亮的名称为人们所熟知——“吸血鬼”。据说,无论是谁,只要进了他的检查署,不被吸干所有的血液和秘密,是不可能出来的。很多王城的母亲,在孩子夜间哭闹不已的时候,每每抬出伍斯特伯爵的名头来,吓住孩子的啼哭,据说百试不爽。 齐格勒元帅将目光投向拉蒙,拉蒙却面无表情地僵坐着,丝毫没有发言的兴趣。 “这个人列席御前会议,就是为了来坐坐的吧?” 第99章 齐格勒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暗暗想道。 这个时候,突然,齐格勒感觉到有人在窥视着自己。抬眼望去,正撞上索斯卡娅颇堪玩味的视线。齐格勒仅仅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已洞悉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女人不简单。齐格勒在心里告诫自己。 “我认为,这件事可以缓一缓。”这个时候,尤尼突然说话了。 众人的视线汇聚到王子的身上,充满了不解。父王被杀,最急欲揪出真凶的,难道不该是他吗? 索斯卡娅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为什么,尤尼?父王被害那晚,你不是表现得最激动吗?不是你叫嚷着要捉拿凶手,告慰父王的亡灵的吗?怎么今天又说可以缓一缓了?” 索斯卡娅一连串的发问,问得尤尼张口结舌,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索斯卡娅很清楚尤尼和齐格勒在想什么,她故意这么逼问一下,只不过是想试试齐格勒的反应。 齐格勒果然坐不住了。他拿未蘸墨水的鹅毛笔在橡木会议桌上轻轻地敲着,脸上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索斯卡娅瞥了他一眼,说:“不知元帅阁下对这个提案有什么看法?” “我?”齐格勒突然被她将了一军,有些失神,但马上就回复了平静,淡淡地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嫌疑人是两位王子,证据又不是很有力,我个人的见解是谨慎为上。宁可放过凶手,也不能冤枉了哪位王子。” “所以,元帅阁下的意思是……先就这么羁押着?”索斯卡娅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也只能如此了。”齐格勒说,“王国现在动荡不已,各机构刚刚经受叛军们的冲击,还未完全恢复运转。当务之急是先将局势安定下来,等熬过了眼下这道难关,再集中精力展开调查也不迟。诸位觉得怎么样?” “老狐狸,敢情你是想将亚雷克斯无限期地关押下去,将里贝卡无限期地通缉下去啊!”虽然已经洞悉了齐格勒的意图,索斯卡娅却仍表现得深有同感的样子,点头表示赞同齐格勒的说法。 “果然还是元帅阁下考虑得周到。”财务大臣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作的表态,大声地赞美着齐格勒的长远眼光。换来众大臣鄙夷的目光。不过,鄙夷归鄙夷,没有一个人会对齐格勒的意见表示反对。会表示反对的,都已经或被关到王宫地牢,或死于昨天的政变之中了。 小公主珂缇娜的提案,就这么被扔进会议桌的抽屉里,等着发霉了。 第五章公主的床前 苏萨站在政务大厅前,心中感慨万千。 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是整个王国权力的心脏,巍然的身形显赫地座落于王宫的中轴线上,令每个走近它的人深感自己的渺小。几天后的现在,这里却成了空荡荡的屋架子,每一扇窗户都残破不已。阶梯上,过道上,扶手上,窗框上,家具上,摆设上,尽是暗红的血迹,砍斫的痕迹。一片狼藉,仿佛刚刚遭到抢劫一般。 “还好他们没有把这里完全拆掉。”苏萨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负责修缮的工匠和士兵正如蚂蚁一样忙碌着。更换地毯,重装窗户,抹平斫痕,重新上漆。损坏的家具被一样一样地搬出来。体积太大搬不出的,直接切割了从损坏的窗户中扔出来。还好,工匠和士兵们干劲还是挺高的。当然,这主要还是看在苏萨许下的高薪酬的份上。 监工是个精壮的铁匠,古铜色的脸上总是泛着油光。哪怕不呆在火炉旁边挥舞铁锤,他也总有出不完的汗。铁匠不仅打得一手好铁,还天生有一付大嗓门,站在政务大厅里一声吼,整座建筑每个角落都听得见。正是这个长处,使得苏萨从数百名应征的工匠当中,一眼看中了他。 “从没做过监工,干不来。”铁匠曾这么直截地对苏萨说。 苏萨回答他:“你只要做两件事情就行了。一,骂。二,揍。” 受过苏萨亲自指导的铁匠,很快就掌握了监工的诀窍,干得得心应手。这会儿,他就正立在大厅当中,大声指挥着,时不时还夹杂几句叫骂。声音之大,连窗框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看到苏萨过来了,他立刻快步赶过来。 “进行得还可以吧?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苏萨微笑着。 “还行。”爽直的铁匠说,“就是有一样……” “什么?” “很多摆设用的胸像损毁了,得去采办点来。但这玩艺儿我不懂。” “我也不懂。”苏萨笑道,“不过,我会解决这件事的。你安心先完成别的吧。” “对了,还有会议室里的大会议桌已经完全损毁,没法修复了。所以我让人把它锯了。问题是,到哪里去找那么大的原木,再造这么一张大橡木桌?” “这个啊。”苏萨沉吟了一下,问,“木匠们怎么说?” “一个木匠提出来,可以采用拼接的方式。如果是四拼、六拼的话,兴许海尔曼村会有这么大的木料。” 苏萨闻言,眼前立刻浮现雅克的身影。雅克的父亲,不就是海尔曼村的护林人吗?木料的事,问他准没错。 “这事我也会解决的。”苏萨成竹在胸地向铁匠保证。 从政务大厅回到珂缇娜公主的寝室,天色已经晚了,侍女们点起了蜡烛。 公主寝室的门口,立了两名侍卫。看到苏萨来了,恭敬地行了礼。苏萨向他们微微颔了颔首,然后迈了进去。 踏进寝室的第一时间,苏萨就感觉有些不对。寝室内的光线有些暗,好像少点了不少蜡烛。 “怎么回事?”苏萨问正在拉上窗帘的侍女朵儿。 “啊,什么?”朵儿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苏萨。 “蜡烛。好像少点了不少,光线太暗了。”苏萨说。 “啊,这个啊。”朵儿解释道,“两天了,没有蜡烛供应过来。听说是因为这次王城的动乱,蜡烛商被第一军团的士兵们给抢了,所以没有及时供货。” “哦。”苏萨皱了皱眉头。本来看到门口侍卫就位,还以为动荡的影响就算是过去了。现在看来,王城想要恢复到原先的样子,还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和更多的努力。 苏萨叹了一口气,抬步向珂缇娜的套间走去。胸像这种事情,还是问问珂缇娜比较方便。正这么边想边走着,去路被一个人挡住了。 ——又是阴魂不散的侯爵夫人。 她寒着一张纸牌脸,目光里透着鄙夷与嫌恶。 “我可不记得允许你进公主殿下的房间。”侯爵夫人语气生硬地说。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这个人,总是会很来气呢?”苏萨故意大声自言自语道。 “你找公主有什么事?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现在已经很晚了,请回吧,骑士阁下。”侯爵夫人以牙还牙,故意将“骑士阁下”说得很响亮,语调里分明透着讽刺与不屑。 好在苏萨早已习惯了侯爵夫人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地说:“有,当然有要紧事。” “那也请阁下明天再来吧。今天实在太晚了。公主已经就寝了。”侯爵夫人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是吗?珂缇娜已经睡过来了吗?她没事吧?”苏萨一边伸长脖子往侯爵夫人身后看,一边大声地问。 果然,套间里传来珂缇娜的回应:“已经没事了,苏萨,你进来吧。” 苏萨微笑着看看侯爵夫人,作了一个“借光”的手势。侯爵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让开了路。苏萨走过她身边时,她还低声说了一句:“半个小时,之后公主就该安歇了。” “你好像珂缇娜的奶妈啊。”苏萨扔下了一句足以令侯爵夫人气昏的话,施施然走进了公主的套间。 “我就知道你会来。”小公主穿着粉红色的睡袍坐在床上,阿蕾希娅和特蕾莎正给她梳着头。 “珂缇娜,你没事吧?”苏萨关心地问。 “嘻嘻,没事。大概是太累了吧。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只要多休息就好了。”珂缇娜不在意地道,手指了指床前的锦凳,“坐吧。” 苏萨没跟她客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特蕾莎,去把我没吃完的晚餐点心拿过来。苏萨你还没有吃晚饭吧?你也两天两夜没阖眼了。”珂缇娜望着他,眸子里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这不算什么。角斗训练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给睡觉也是有的。”苏萨轻描淡写的说。的确,他这两天始终精神奕奕,让人感觉他似乎从来不需要睡觉。 “你真厉害。”珂缇娜拿崇拜的目光望着苏萨,苏萨简直要从她眼里看到星星闪烁了。苏萨失笑道:“这有什么好夸耀的。” “我就不行。一累就要晕倒。”珂缇娜叹着气,神情怏怏地。 “珂缇娜是公主,当然不能跟苏萨骑士比。”阿蕾希娅安慰着她的朋友。 “不说这个了。对了,”苏萨很快地把话题引开,“珂缇娜,问你个事。” “什么事?”珂缇娜问。 “王宫里的胸像,都是由谁负责供应的?” “这个我可不知道。”珂缇娜有些抱歉地说,“我从来都不关心这些。”看到苏萨失望的脸色,她想了想,又说:“不过,如果你想做胸像的话,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人。” “谁?” “霞女士。” “霞女士?谁?”苏萨记忆当中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 “塞伦•霞啊!王家歌剧团首席女歌唱家,王国第一女高音。多少贵族沙龙一掷千金请她,都请不到。 第100章 你连她都不知道吗?”珂缇娜惊讶地看着苏萨,圆睁的双目仿佛两枚桂圆,煞是可爱。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从角斗场出来,就做了你的骑士,哪有机会去认识这种沙龙名人啊。”苏萨不惧侯爵夫人的挖苦讽刺,但小公主这么一惊讶,他就有点吃不消了,不由窘迫地解释道。 一边的阿蕾希娅见珂缇娜如此唐突尚不自知,忙打着圆场说:“点心来了。苏萨骑士,您先用点点心垫垫肚子吧。” 特蕾莎递过来一托盘小点心。核桃奶酥、杏仁饼干、柠檬蛋挞、抹茶双色卷,每一份都做得很小很精致。 苏萨随手拈了一个抹茶双色卷,往嘴里一扔,一口便吃掉了。 “嘻。”珂缇娜掩着嘴轻笑,笑苏萨的吃相。 苏萨有些尴尬地瞪了她一眼。 阿蕾希娅善解人意地说:“苏萨骑士果然是没用晚餐。特蕾莎,你再去热些牛奶来。珂缇娜,你也不好,你没说清,霞女士又不会做胸像,你向苏萨骑士介绍她干什么?” “哦,我忘了说明了。”珂缇娜收住了笑,说,“霞女士不仅是歌唱家,还是著名的艺术赞助人。她的私人府邸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艺术品。油画,雕塑,挂毯,动物标本……应有尽有,比王宫的收藏还要丰富。她还是数百名艺术家的赞助人,每位艺术家都以自己的作品能被收藏进霞女士的府邸为荣。” “也就是说,这位霞女士一定认识胸像制作大师?” “是的。你想做胸像,不,你想要任何艺术品,找她肯定没错。”珂缇娜很肯定地说。 苏萨又拈了一个蛋挞扔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这样的话,胸像的问题是解决了。还有就是去一趟雅克那里了。” “什么?去一趟里贝卡那里?”阿蕾希娅听错了,吃惊地看着苏萨,“王子殿下还在王城吗?” “怎么可能!”苏萨咽下干干的蛋挞,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雅克,不是里贝卡。” “哦。”阿蕾希娅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珂缇娜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密友的心事的。别说是阿蕾希娅,就算是她自己,又何尝不牵挂着里贝卡的下落。于是,珂缇娜面带忧色地问苏萨: “苏萨,有里贝卡哥哥的消息了吗?” 苏萨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怕她担心,又补了句:“别担心,应该没事。我来这儿的路上,接到御前会议的结果了。” “怎么样?”珂缇娜问。 “我们的提案被搁置了。”苏萨接过特蕾莎递过来的牛奶,喝了一口,说。 “怎么会呢?”珂缇娜一脸难以置信。 “这是当然的。”苏萨冷笑道,“无论调查的结果怎样,都意味着至少一位王子恢复了清白。而你的亲弟弟尤尼只排第三顺位,自然不可能再赖在王座上了。齐格勒肯定是想把这事无限期地拖下去,好尽可能地巩固自己在王国的实力。等到尤尼的王座坐稳了,再宣布真凶,到那时候,即便里贝卡恢复了清白,也没这个实力与尤尼争了吧?” “好狡猾的老狐狸!”珂缇娜咂舌道。 “说到老狐狸,王国里好像还有一只更狡猾的呢。”苏萨微笑道。 “你是说……吕宋宰相?”珂缇娜和阿蕾希娅都望着他。 “是啊。”苏萨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在那夜空下的某处,那个蛰伏起来的老者,现在正在策划着什么呢?苏萨对此很感兴趣。 如果有可能,促成吕宋与齐格勒的争斗,这样的局面,才是真正值得期待的。苏萨心里暗想。 第六章地窖里的拥抱 “啊嚏!” 打了一个喷嚏之后,七十岁的宰相吕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该不会是哪个在背后说我这个老头子的坏话吧!” “不会的。宰相大人德高望重,全王城,哦不,全王国的人都衷心盼望着您能贵体安康,越活越年轻呢!”老宰相的助手坚定地拍着马屁。 “越活越年轻?那不成老妖怪了?”老宰相这么大岁数,仍不失风趣。 “哪里,哪里会!”甜腻的笑容简直可以抹下一层蜂蜜,“宰相大人您是老而弥坚,风采不减当年。真是酒还是陈的好啊!” “窖藏了七十年的葡萄酒,早就淡而无味了吧?”吕宋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把内涵复杂的目光投向亡妻的画像。三十多年了,自己已经是垂垂老矣,然而肖像中的女子,依然保持着当年那成熟美丽的韵致,时时勾起老人心中温暖而又忧伤的情绪。 助手巴特很小心地不敢打扰宰相对往事的回忆,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等候着,等候着,直到宰相从以往的时光中抽身回到现实,淡淡地向他问起王宫和王城的局势时,他才谨慎地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禀报给宰相。 “哦,果然不出所料,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宰相淡淡地哂笑着,“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家族团结,终究只是表面的风光。风光的背后,总有着黑暗而沉重的真实。” 也许是老宰相沧桑世故的语气影响了助手,他也不禁嗒然无语,感慨万分了。 “除此而外,王国里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里贝卡怎样了?邻国动向如何?最近的舆论怎样?”吕宋继续很仔细地询问着。 “二殿下似乎是逃脱了,没有听见他被捕的消息。鲁伊特王国和休伊特王国都没有就此次政变作出回应,大概是正在观望吧。王城里因为第一军团劫掠的缘故,弄得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不过,杜瓦耶骑士已经率领新成立的王城警备队加强王城治安。估计很快就会安定下来吧。”巴特一一回答着宰相的询问。 “哦……这样啊。”老宰相若有所思地捻着自己下巴颏上稀疏的几茎白须,霜眉微微蹙起。 半晌,他对巴特说:“你给我带个口信给那一位,让他……”说到这儿,老宰相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巴特要凑近他身边,侧听聆听,才听得清楚。 巴特聆听着吕宋的指示,不断地点头,最后,恭敬地说了声“遵命”,便匆匆地离开了。留下吕宋一人,独自在书房里徘徊,时而低头深思,时而念念有声。 “这回可真的是乱流涌动了啊,艾蜜儿。”老宰相停下脚步来,对着自己爱妻的遗像,喃喃地说道,“不过……也好。这样水底的沉渣污泥才有可能泛起在表面,积藏的问题才有可能爽利地解决吧。艾蜜儿,咱们就站在一边好好地欣赏这出精彩的戏剧吧……” 老宰相的目光里闪动着对王国未来命运的期待和敬畏…… ※※※ 看到老妇和她的儿子跪在自家燃烧的房子前痛哭,苏萨的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苏萨指着眼前的凄惨景象,质问随行的两名角斗士,“第一军团不是已经撤出王城了吗?警备队不是已经接管王城治安了吗?为什么一路走过来,到处是这种场面?” “苏萨你不知道吗?王城警备队人手太少,根本控制不了局面。第一军团虽然撤了,一批王城的无赖地痞、小偷劫匪根本没有消停,反而混水摸鱼,到处惹事,无法无天。这些火,估计都是他们放的吧。”一名角斗士回答他。 “有这种事?”苏萨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原以为赶走了第一军团这头狼,王城就能安定下来,没想到王城里现在是老鼠横行,宵小流窜,局势越发混乱了。良善的市民一旦被逼成了暴民,王城难免会走向失控。杜瓦耶肩上的担子沉重了。 想到杜瓦耶,苏萨就回想起血色混乱之晨他将自己从狮鹫兽的爪底救下来的那一幕。不管是敌是友,杜瓦耶对骑士荣誉的恪守与捍卫,还是很令苏萨钦佩的。找个机会,得把欠他的这份情还上。苏萨这样对自己说。 “要不要找人来帮着救火?”一名角斗士问苏萨。 苏萨看看整条街上随处可见的狼藉景象,轻轻摇了摇头,不发一语的离开了火灾现场。 两名角斗士紧赶几步追上了他,穿过平民区萧条的集市,来到了苦艾酒馆前。 苏萨正欲伸出手去推门,突然,一阵巨响,店门像纸片一样被撞裂,一个黑影飞了出来,撞向苏萨。 事出突然,幸好苏萨久经搏杀,反应灵敏,往旁边跳开,黑影“嘭”地仆倒在地。原来是一名穿着王城警备队服的士兵。 苏萨踩着那名倒霉士兵的胸膛,冲进酒馆,只见两批人在酒馆内怒目相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正是艾夏她们和王城警备队对上了。 站在警备队最前列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苏萨刚刚还在念叨的骑士杜瓦耶。 “都住手!”苏萨大声喝道。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到了他身上。 “怎么回事?”苏萨沉声问。 艾夏不作声。杜瓦耶扫了苏萨一眼,语气僵硬地说:“执行公务,跟你没关系,苏萨骑士。” “公报私仇。你是想讨回那天在政务大厅所受的耻辱吧?”艾夏冷笑道。 “胡说!”杜瓦耶怒喝道,“在骑士的字典里,没有‘报复’一词。我是奉了御前会议的命令,前来搜索里贝卡王子的党羽的。” “哦,你搜到了吗?”艾夏冷笑着反问。 杜瓦耶不作声。直接指认艾夏和约瑟夫是里贝卡王子的党羽,无疑欠缺证据。但是,就这么铩羽而退,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杜瓦耶僵在了那里。 苏萨在一边,看着杜瓦耶那进退两难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艾夏的脾气杜瓦耶是不知道。 第101章 惹上她,杜瓦耶纯粹是自找没趣。 “好了,尽职的警备队长大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我建议你去其他地方找找,说不定能给你找到一两个漏网的叛党。”苏萨说。想了想,不容杜瓦耶回话,又抢着说:“哦,对了。我来的时候,看到很多地方有火灾,还有抢劫斗殴的事,好像治安不怎么样。王城的治安,不是应该你们警备队管的吗?阁下不用去履行你的职责吗?” 杜瓦耶瞪了苏萨一眼,想要发作,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隐忍地冷哼了一声,带着警备队的人离开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冲苏萨撂下一句话: “苏萨骑士,等动乱过去后,我一定会向你提出决斗的。你等着吧。” “随时恭候大驾。”苏萨微笑着目送他离去,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艾夏。 仅仅分别两天,但在这兵荒马乱的背景下,仿佛已经分别了两年。两天不见,艾夏憔悴了许多。花园凉亭政变给她带来的打击,比苏萨想象得要大得多。致使同志死于政变的负罪感,这两天一直深深地折磨着她吧?苏萨在心底这样喟叹着。而现在,自己不但没有为艾夏报仇,反而与艾夏的仇人虚与委蛇。他隐隐地感到有点对不起艾夏。 “这两天……没事吧?”苏萨低声问艾夏。 不知为什么,在杜瓦耶的警备队面前表现得那么冷静强硬的艾夏,听到苏萨柔声的问候,眼圈突然一红,飞快地别过头去,一声不吭地向后面走去。 这个出乎意料的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艾夏姐!”玛莎正欲追上她,被约瑟夫一把扯住了。 约瑟夫冲她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投向苏萨。 苏萨不解地望着他。 他冲艾夏离去的方努努嘴,示意苏萨追上去。 苏萨迟疑了一下,还是向身后的两名角斗士交代了两句,然后追艾夏去了。 绕过柜台,沿着阶梯而下,苏萨在酒窖里追上了艾夏。 “艾夏!”苏萨一把拉住艾夏,唤着她的名字。 “干什么?”艾夏轻轻甩开苏萨的拉扯,话语里带着薄愠。 苏萨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艾夏见苏萨没动静,一扭身,继续向地下角斗场走去。 苏萨反应过来,赶上两步,再一次拉住了艾夏。艾夏奋力一挣,苏萨这次却使上了双手,铁钳一样死死把着艾夏的双臂。两人一个挣扎,一个把持,纠缠之下,艾夏站立不稳,跌入苏萨怀里。 “唔!”艾夏大窘,用手推着苏萨的胸膛,想要推开他。苏萨不加思索地用更大的力量,死死抱住艾夏。力量之大,简直要把艾夏揉碎在自己的怀里。 艾夏只觉得身体快要被箍断似的,紧紧地贴在对方宽厚僵硬的胸膛上,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眩晕。 “呜——”艾夏低低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弄痛我了。”艾夏小声地抱怨道。 这个时候,苏萨才意识到,蜷在自己怀里的艾夏,身体是那么柔软与孱弱,仿佛再用点力就会碎掉一般。“啊”地一声,苏萨飞快地松开双臂。艾夏站直了,幽幽地揉着被箍疼的双臂,低着眼不看他。 苏萨胸口依然残存着两团柔软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不禁心头一阵狂跳。看看自己面前的她,头低垂,颈微红,一付惹人爱怜的模样。苏萨突然又生出抱她入怀的冲动。 “咳……那个……”苏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对话。 艾夏依然低头不语。 “艾,艾夏,”苏萨突然自己的舌头突然有些大了,语无伦次地,十分窘迫,“那个……这个……” “噗哧!”感觉到苏萨的窘迫,艾夏突然破颜一笑,昏暗的地窖顿时满室生春。看得苏萨目光都发直了。 笑颜只是一刹那,艾夏马上又回复了冰冷的神情,冷冷地说:“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没事的话,我走了。”说罢,作势欲走。 “别!”苏萨忙叫住她。 艾夏驻住脚步,眸子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苏萨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说: “艾夏……”…… 第七章艾丽丝·路易 “好像是和好了。” 看到苏萨和艾夏一起从地窖里上来,约瑟夫和玛莎欣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莫名其妙的生气,莫名其妙的和好。”若望自作聪明地作着这样的评价。结果被约瑟夫一记毛栗敲在头上。 “去招呼客人去!”约瑟夫把若望支走了,迎向苏萨和艾夏。 “我跟苏萨一块儿出去办点事,玛莎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艾夏说。 “办什么事?”约瑟夫不解地望着两人。 “要几天吗?”玛莎问艾夏。 “可能吧。”苏萨回答玛莎。 艾夏则冲约瑟夫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话不能说似的。她越卖关子,约瑟夫的好奇心也就越足,等苏萨当先离开酒馆时,约瑟夫悄悄拉住艾夏,低声问:“到底什么事啊?” “陪他去见一个人。”艾夏给了他一个诡秘的微笑。 “谁啊?”约瑟夫更好奇了。什么人需要艾夏陪着去见? 艾夏轻轻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塞伦·霞。” ※※※ “刚才跟约瑟夫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呢?” 走在通往北城区的双子桥上,苏萨问艾夏。 “没什么。”艾夏心情很好,一边走一边用手撩着桥栏上的石雕。 “哎,苏萨!” “什么?” “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在这儿重逢。就是——” “被骨架龙抓走那晚?”苏萨代她说了出来。 “嗯。”艾夏轻轻地点了点头,驻下了脚步,伏在了桥栏杆上,望着桥下的河面。 苏萨容忍了她任性的举动,也折了回来,站到了艾夏的身边,问:“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随便看看。”艾夏望着河面阳光形成的白绫,嘴角浮着轻轻浅浅的笑。 “傻妞儿!”苏萨看看她,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河面,笑骂了一句。 反正事情不急。苏萨暗想。于是,他便安静地陪着艾夏,看桥下的风景。 看着看着,艾夏忽道: “哎!” “什么?” “如果我现在跳下去,你会不会救我?” “什么?” “如果我现在跳下去,你会不会救我?”艾夏重复了一遍。 “你是在说笑吧?” “会吗?” “谁知道呢。” 艾夏突然用手攀着桥栏,一条腿想要跨上去。 “你干什么?!”苏萨吃惊地一把揪住艾夏,把她扯了回来。 艾夏看着他,满眼里尽是笑意。 “笑什么?!”苏萨气恼地道。今天的艾夏行为有些奇怪,苏萨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没什么。我知道答案了。”艾夏说,一脸的欣喜。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萨扭过身,开始向桥头走去,“走了,别再浪费时间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知道了,大忙人!”艾夏边大声说着,边跟上了苏萨。 没有人注意到,洒满阳光的河面,顺流漂过来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等到漂近了,看得见黑色的袍子,像水草一样张在水面上。袍子的一端,有一样圆圆的浮肿的东西,那是颗半浸在水下的人头。 ※※※ “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嘛。”艾夏快步赶上苏萨,和他走了个并肩,走过北城区。好几幢建筑的窗户里向外窜着黑烟,显出遭劫后的凄惨景象。时时有家破人亡的可怜人蹲在街边哭泣,令人听了心酸。远处还传来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和含意不明的呼喊声。 “局势已经到了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苏萨边走边在心里暗暗嘀咕。 “呀——” 突然,街道旁边的暗巷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苏萨和艾夏停下了脚步,看着巷子里奔出来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身后紧缀着三名流浪汉模样的男子,嘴里叫骂着。 女子狂奔出来,看到有人横在她面前,仿佛看到了救星,奋不顾身地扑向苏萨的怀里,叫道:“救救我!” 苏萨轻轻地一旋身,将女子转送入艾夏的怀里,然后跨上一步,挡在两女面前。 “站住!”苏萨轻叱一声,喝住了三名流浪汉。 为首的流浪汉上下打量着苏萨,似乎是在掂量苏萨的分量。他的同伴却不像他那么谨慎,暴戾地冲苏萨吼道:“少管闲事,把那女人给我们!”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没王法了?”苏萨怒叱道。 “王法?”为首的流浪汉嘿嘿一笑,“王法也没规定不准上妓女。” “老大,跟他罗唆干什么?!”他的同伴冲动地扑向苏萨。 “找死!”苏萨脸色一沉,迎上一步,结结实实一拳擂在那人的小腹上。 动作立刻静止。那名流浪汉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然后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下去了。 其余两名流浪汉呆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苏萨。 “我给你们五秒钟时间从我面前消失。一,二,三……” 苏萨还没有数到“四”,两名流浪汉已经架着他们的同伴,一溜烟逃离了。 苏萨冲着他们的背景啐了一口,转过身来,看向那名女子。她的衣服被扯成了碎片,只能一手掩着胸前,一手掩着下身,很窘迫地遮掩着。艾夏也帮着遮掩,嘴里安慰着不安的她:“放心,没事了。” 苏萨脱下外套,扔给艾夏,艾夏帮那女子裹好了。 第102章 女子低垂着头,低声道了声谢。 “住哪儿,你?”苏萨小心地不去问她的身份。刚才流浪汉的指认,应该不是胡说。不过,看她这瑟缩的模样,就算是干那一行的,估计也刚入行不久,所以还保留着基本的羞耻心。 同为女人,艾夏对她的呵护要更深些,轻轻搂着那女子,说:“别怕,我们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那女子拼命地摇着头。 “哦。”艾夏迟疑了一下,“那么,还有什么我们能为你做的呢?” “不用了。谢谢你们救了我。”女子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着苏萨和艾夏。苏萨和艾夏诧异地发现,她是一名年纪很小的少女,估计也就跟珂缇娜差不多大,嘴角有被揍过的瘀青,看了叫人心疼。 “那么,”苏萨想着自己还要去拜访塞伦·霞,于是想道别了。艾夏抢在他之前对少女说:“妹妹,还是我们送你回去吧。现在王城里太乱,你一个人不安全。” “回去?不,不要,不要!”少女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神情恐慌地叫着,奋力挣脱艾夏的怀抱,撒腿就跑。苏萨一把捉住了她。 “放手,放手!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少女尖叫着,拼命地抽着手,试图从苏萨的手中逃走。 “小心弄疼了自己。”苏萨的双手宛如铁钳,死死地箍着少女的小手。他的态度也如他的双手一般镇定沉着。 一番徒劳的挣扎之后,少女安静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苏萨,就像只误中铁夹的兔子。 “不想回去的话,那你想去那里?”苏萨用微笑安抚着她的情绪。 少女神情一愣,接着脸上泛起悲哀的神色。她犹豫了好一阵,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地名。苏萨和艾夏都没听清,便追问了一句。 少女鼓足勇气,将那个地名重复了一遍: “海尔曼村。” “海尔曼村?……你叫什么名字?”苏萨问。 “艾丽丝。” “艾丽丝?艾丽丝·路易?” 少女惊讶地望着苏萨:“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苏萨和艾夏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了。雅克如果现在看到他的妹妹,不知是会欣喜万分,还是痛哭流涕? …… “艾丽丝,”在河边找了两条长椅,苏萨、艾夏、艾丽丝以及两名角斗士坐了下来,苏萨问艾丽丝,“你被骨架龙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艾丽丝听到苏萨这样问,眸子里闪着黑色的恐惧。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神情,再次激动起来,拼命摇着头,一个劲儿地说:“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艾丽丝!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事很重要!”苏萨神情严肃,语气强硬地说。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艾丽丝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自己的回忆。 艾夏怜爱地搂住艾丽丝,冲苏萨白了一眼,仿佛在责备苏萨的残忍,非要逼艾丽丝去回忆那么可怕的记忆。苏萨被骨架龙掳走那晚的一幕,艾夏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更不用说艾丽丝是亲身经历了。 然而,她也深深地知道,艾丽丝现在是王城少女失踪案惟一的幸存者,如果她不提供证词的话,很可能会有更多的王城少女受害。 所以,她轻轻地揽着艾丽丝,感受着艾丽丝的轻颤,柔声在她耳边说着话,安抚着她的情绪。 苏萨只能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好一阵,艾丽丝才逐渐平静下来,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将她被掳后的遭遇一一倾吐了出来。 “这么说,你也是被掳到龙之墓园,然后通过地道,转移到王宫小教堂了?”听了艾丽丝的叙述,苏萨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发问。 “不,”艾丽丝摇了摇头,“只在那里呆了一阵,然后就又转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地下神殿。” “那个恶魔神甫没对你做什么吧?”苏萨说出这句话后,才猛地省悟到自己的失言。 艾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艾丽丝抱得更紧了。 艾丽丝的身体遏止不住地颤抖着,不作声了。少女此刻估计正着恐怖而悲惨的记忆死死地攫着吧。 “我跟艾丽丝到那边去一会儿,你们三个在这儿等着。”艾夏硬梆梆地扔下了这句话,拥着艾丽丝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苏萨尴尬地看看两名角斗士。两名角斗士也苦笑着看着他。 “苏萨,”其中一名角斗士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我发觉,那个叫艾夏的女人看上你了。” “少乱嚼舌头!”苏萨笑骂道,心里其实泛着些许喜悦。真能被艾夏那样的冰山美人看中,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会心生得意的吧?苏萨也不例外。 仔细想想,打从地下迷宫第一次相遇开始,自己与艾夏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交往的加深,一点一点地不断拉近。秋雨天里的安慰,双子桥上的重逢,苦艾酒窖里的相拥……两颗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已经贴得这么近了,让人不得不感慨时光的魔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就像是窖藏的美酒,随着年份的更迭而一点点地酝酿,沉淀,最终形成清冽芬芳的酒液? 想到这儿,苏萨的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然而,不知为什么,在那微笑中,苏萨的眼前慢慢浮起珂缇娜的身影。 “亲爱的骑士先生,你愿意用你全部的时间和整个生命来为我服务吗?”脑海中珂缇娜的形象含着纯真的笑容,问他。 第八章少女失踪案的背后 苏萨背倚着长椅,望着将王城隔成南北两个城区的亚拉冈河,也不知过了多久,艾夏和艾丽丝终于回来了。 苏萨用询问的目光望着艾夏,艾夏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大概的意思是详情过后再谈。她先提出将艾丽丝送回到她哥哥那里。 苏萨想了想,觉得也好,毕竟自己和艾夏还要先去拜访霞女士,带着艾丽丝不是很方便,还是将她交给她哥哥照看比较好。于是,苏萨告诉两名角斗士汉斯客栈的位置,让他们护送艾丽丝去那儿。并且把到海尔曼村找老雅克解决木材的事也托付给了他俩。 目送着三人离去,苏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艾夏搡了搡苏萨,问。 “还好吧。起码,人总算是回来了。”苏萨说,“对了,艾丽丝跟你说什么了?她见过少女失踪案的主犯了吗?多佛尔应该只是个小角色吧?幕后肯定还有指使者吧?”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艾夏佯嗔道。 “那就……”苏萨想了想,说,“就先从被骨架龙掳到龙之墓园开始说起吧。” 当下,艾夏一边和苏萨肩并肩沿着亚拉冈河岸向霞女士府邸走去,一边将艾丽丝的遭遇讲述给苏萨听。 原来,艾丽丝被骨架龙掳到龙之墓园后,恶魔神甫多佛尔将她绑到了王宫小教堂。在那里,多佛尔将她的衣物全部剥去,作了一番令人难以启齿的“检验”之后,给她换上了修女的袍子,然后再经由秘道将她转移到一个更大的地下神殿中。在那里,艾丽丝看到了不少像她这般年纪的少女,一个个神情呆滞,似乎被迷了神智。一名黑袍修士给她灌了一杯颜色诡异的魔法药水,喝了之后,艾丽丝就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她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被绑在一座划着奇怪符号的祭坛上,下体流着血。 “这帮该死的畜牲!”苏萨听到这儿,停下了脚步,两眼喷着怒火,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他们会得到报应的。”艾夏神情肃杀地说。 “那么,后来艾丽丝怎么逃出来的?”苏萨继续问。 “可能是因为被迫喝魔法药水的时候,艾丽丝没有完全喝下,留了一半在舌底,过后吐掉了,所以被迷得不是很深,她才会在举行邪恶仪式的时候醒过来,之后也能始终保持清醒。她装得跟其他少女一样呆呆傻傻,麻痹住了那些黑袍人,于是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 “真是个机灵的女孩。”苏萨赞叹了一句。 “是啊……”艾夏悠悠地道,“换了是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仅机灵,而且坚强。真的挺了不起的。” “如果换了是你,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杀到那里,把你救出来。”苏萨说。 艾夏突然不作声了。 沉默了半晌,苏萨又问:“那么,她逃出来之后,又怎么会……去干那种事的?”苏萨指的是成为妓女,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将这种称呼加在朋友的妹妹身上。 “那只是个误会。”艾夏解释道,“艾丽丝逃出来之后,穿着修女袍的样子有些奇怪,所以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将她骗到了那种地方,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逼她去做那种事。艾丽丝抵死不从,结果被关在了黑屋子里,饿了两天。幸亏有一个跟她差不多遭遇的年长妓女,十分同情她,偷偷地将她放走了。艾丽丝本打算直接回海尔曼村的,结果正撞上王城动乱。那三个流浪汉看到艾丽丝单身一人,就动了邪念,将她拖进了暗巷,幸好遇到了我们。所以才……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还真是曲折的经历啊。”苏萨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艾夏也点头表示附和,“了不起的女孩。” “那么,”苏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最重要的:她看清那伙人的来历了吗?她看清那座地下神殿在哪里了吗?” “你猜呢?” 第103章 艾夏卖了个关子。 苏萨不是个笨蛋,看到艾夏那故弄玄虚的眼神,脑中灵光一闪:“多佛尔既然是神甫,难道说……是——” “对!”艾夏知道苏萨要猜什么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黑使徒?”尽管已经有了预感,苏萨还是大吃一惊,双目圆睁。 “银色百合花。不会错的。艾丽丝被关押的地方,就在圣玛洛主教堂。”艾夏肯定地说。 苏萨心头顿时笼上一层浓重的阴云。如果王城少女案的幕后真凶果真是黑使徒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对上的,很可能将是整个原教派。原教派是王国第一教,教会的势力遍布整个王国,绝非是他苏萨一人所能扳得倒的。更何况,以堂堂一个教派,参与到这桩案件中来,绝不可能仅仅为了掳几个少女满足淫欲那么简单。神秘的地下神殿,邪恶的宗教仪式,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桩普通的抢掳少女案件。事情的背后,肯定还有更可怕的阴谋。 一想到这些,苏萨禁不住心头阴霾密布,寒意顿生。 艾夏对原教派的了解,比苏萨更深。苏萨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看到苏萨阴沉的面色,她大致也猜到了苏萨的忧虑。轻轻地扯了扯苏萨的衣角,她低声说:“别担心,没谁能只手遮天。阴谋总有败露的一天。再说,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呢。” “谢谢你,艾夏。”看着艾夏,苏萨心头泛起一阵暖流。苏萨不禁又想起之前角斗士伙伴跟他开的玩笑了:一把好剑,一个好女人,都是值得珍惜,千万不能错过的。 这是一个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苏萨这样对自己强调。 “别再犹豫了。事情还是得一件一件做。我们先去霞女士那里吧。”艾夏催促道。 “不了。”苏萨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你去霞女士那里,跟她商量胸像的事,这事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那你呢?”艾夏愣住了。 “我马上回王宫,把这事在御前会议上提出来。比起修缮那个破政务大厅,更重要的是揪出这些为害民众的披着教袍的虎狼!”苏萨目光中闪着坚毅。 尽管有些不舍得,但艾夏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又看到苏萨如此坚决,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幽幽地问了一句:“那么,办完了胸像采办的事之后,我到那儿跟你会合?” “王宫珂缇娜那边吧。”苏萨将一张通行证塞进艾夏手里,“有了这张通行证,你进出王宫就没人会阻拦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哦,那你自己小心点。千万别蛮干。”艾夏不放心地叮嘱他。 “知道了。”苏萨狠狠地看了艾夏一眼。 “干……干嘛这么看我?”艾夏被苏萨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头低了下去。 苏萨突然迈上一步,一把抱住艾夏,粗鲁地在她的脸颊重重印下一个吻。 事出突然,艾夏还没来得及作出抗议,苏萨已经将她放开,转身大步向王宫方向走去了。只留下艾夏呆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抚着脸上被强吻的地方,心中且喜且悲。 ※※※ 小公主珂缇娜从沉睡中醒来,发现整间卧室只有自己一个人。周围静悄悄的,往常侍女们的说话声、脚步声,侯爵夫人的训斥声,窗外鸟儿的鸣叫,宠物狗的欢吠,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她似乎是突然间穿越到了太古。 珂缇娜掀被而起,赤着双足走过软绵绵的地毯,来到齐腰的窗前。 她伸出手去,拉开厚重的蓝天鹅绒窗帷。于是,十月金黄的阳光便肆无忌惮地扑进卧室内,将珂缇娜轻薄的丝质睡袍射成半透明,隐隐勾勒出袍子底下窈窕诱人的线条。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窗户。 “呼”,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起薄薄的窗纱,吹起珂缇娜的袍角,吹起珂缇娜凌乱的额发。 “好舒服啊!”珂缇娜迎着清风,打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珂缇娜现在的心情好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看到窗外花坛边站着的侯爵夫人的话。 侯爵夫人抬头遥望着她,嘴巴因为吃惊而张成了圆形。珂缇娜仿佛可以听到即将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刺耳惊叫了。 趁她的惊叫还没有传入耳中,珂缇娜忙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然后,隔着窗帷,她听到了侯爵夫人迟到的尖叫: “天哪!这还是公主的样吗?” 珂缇娜吐着舌头,提着睡袍跳回床上,拉上被子,装作睡觉的样子。 果然,没过多久,室外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侯爵夫人和侍女们对话的声音。然后便是室门被打开的声音,侯爵夫人带着特蕾莎走了进来。 “珂缇娜殿下!”侯爵高八度的声音划破卧室的宁静。从她说话的音量听得出来,她很生气。 “唔?”珂缇娜揉着惺松的睡眼,含糊的咕哝着。 “珂缇娜,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太丢脸了!”侯爵夫人气极败坏道。 “什么?”珂缇娜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来,半睁着眼,声音呢喃。 “一位公主,一位王国的堂堂公主!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穿着睡袍?穿着睡袍……”因为激动,侯爵夫人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在说什么呀!”珂缇娜不满地娇声抱怨道,“为什么公主就不能穿睡袍?” “我说你怎么可以穿着睡袍站在窗前?!”侯爵夫人气道,“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被王宫里的侍卫们看到了,被个下贱的花匠看到了,那,那简直……天哪,那一定会成为王国的奇耻大辱的!” 因为耻辱,侯爵夫人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居然也染上了红晕。 “穿着睡袍站在窗前?”珂缇娜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亲爱的侯爵夫人,您看错了吧?我一直在睡觉啊。” “你刚才,你刚才不是站在窗前吗?”侯爵夫人一指窗户,质问道。 “没有的事!”珂缇娜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你刚才没有打开窗户?”侯爵夫人再追问了一句。 “绝对没有!”珂缇娜用力地摇了摇头,以增加自己话语的说服力,“一定是您看错了。侯爵夫人,您刚才是不是忘戴眼镜了?” 侯爵夫人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梁,精巧的单片镜好好地趴在鼻梁上。 “应该不会看错啊……”侯爵夫人有些不自信地喃喃道。 “一定是看错了!”珂缇娜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继续唬弄着侯爵夫人,“您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看花眼了。侯爵夫人,我建议您有空多休息休息。督促您的学生固然重要,但身体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侯爵夫人看看珂缇娜诚恳的表情,再看看好端端拉着的窗帷,实在没什么异状,于是莫名其妙地摇着头,边念叨边出去了:“不会啊?明明看见的。奇怪……” 等侯爵夫人出去了,特蕾莎轻轻关上了门。珂缇娜掀被而起,跳下床来,搂住特蕾莎。两人压低声音,吃吃地笑弯了腰。 第九章林间的阴谋 午餐时间。 珂缇娜正用着餐,餐刀故意在餐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惹得侯爵夫人频频投来隐忍的白眼。 但是,不知为什么,侯爵夫人不像往常那样长篇大论地教育她。这令珂缇娜反而觉得有些无聊了,扔下了手中的餐刀,大声叹了口气。 侍女们都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小公主又有哪个地方不满意了。 珂缇娜看看餐桌对面对她不理不睬的侯爵夫人,再看看左右两边空荡荡的座位,说:“为什么苏萨没来?” “回殿下,苏萨骑士正在参与御前会议,恐怕不会来用午餐了。”侍女卡萝尔答道。 “开了两个多小时了,哪有那么多内容要讲啊?”珂缇娜一向对开会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把美好短暂的光阴都耗费在无聊的争论上面,而且乐此不疲。isuu書网换了珂缇娜,宁愿到花园里散步,或是到王城里逛大街。 “男人们的兴趣,真是难以理解啊!”珂缇娜时常对密友阿蕾希娅这样抱怨。 想到阿蕾希娅,珂缇娜的不满又上来了:“那么,阿蕾希娅呢?怎么她也不见了?” “殿下忘了吗?阿蕾希娅今天告假,回家中看望她父亲去了。她父亲得了感冒,身体不适。”特蕾莎提醒珂缇娜。 珂缇娜这才想起来,于是无聊地拿起餐刀,对着面前的食物,却提不起半点食欲。她“咣啷”一声,又将刀叉扔回餐盘,扯下餐巾,扔在桌上,站了起来,说:“不吃了。” “你应该说‘吃完了’。”侯爵夫人终于还是冷冷地纠正了珂缇娜一回。 “好吧,我吃完了。您慢用。”珂缇娜连跟侯爵夫人对抗的兴趣都提不起来,自顾自走向餐厅外。 “殿下,你要到哪里去?”侯爵夫人追问。 “饭后散个步,你也要管啊?”珂缇娜硬梆梆地扔下这句话,走出了餐厅。 自从回到王宫,苏萨就投身到做不完的事务当中,几天来珂缇娜和他见面超不过三次。这令珂缇娜多少有种被冷落的感觉。阿蕾希娅陪在身边,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话,现在连阿蕾希娅都不在了,珂缇娜只觉得无聊憋闷。今天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清风,本就应该骑着马儿在郊外打打猎什么的。为什么大家都忙得跟陀螺似的,一点都不好玩。 珂缇娜很郁闷地离开了餐厅,叱走了跟上来的侍女,独自一人漫无目标地在王宫里闲逛。偶尔遇到几个侍卫,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她只当没看见。 第104章 你们都去忙吧,都去忙吧,我什么人也不需要,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小公主在心里这样赌着气。不知不觉,她就鬼使神差地来到花园喷泉前。 第一次带苏萨来这儿接喷泉水,然后失足落水的情景,她还历历地目。现在,泉水依然喷溅,人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小公主触景伤情,愈发憋闷了。于是逃避似的逃离了喷水池。 这个时候,珂缇娜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听,只想一个人找个角落好好地静一静。然而,偌大的王宫,又有哪里才能让自己的心稍稍地安宁一些呢? 珂缇娜一下子便想到了王宫树林。 王宫花园凉亭边的树林,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所在。珂缇娜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会躲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看看阳光自林樾间漏下,听听各种各样的鸟鸣,什么烦闷都消融了。 珂缇娜再次来到那里,凉亭政变留下的创伤依然处处可见。长青藤耷拉到地上,凉亭扶手满是斫痕,地面石板缝里还隐隐有着血迹。这一切都在向人诉说着那个中午这儿发生的血腥场面。 幸好,树林深处依然宁静如初。珂缇娜沿着小径走到林间一棵大树下。那棵树,被她称为“牧羊人”树,树围粗大,须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干上还有珂缇娜每年刻的成长线。一道一道往上长,一共十六道。然而珂缇娜记得的,只有上面十道,其余的,估计是某个至亲的人帮着划的吧?珂缇娜突然间无端地思念起自己已故的母后来了。 珂缇娜的母后,在珂缇娜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珂缇娜对于她的回忆,似乎只有一些零碎的印象。珂缇娜能记得的,就是她长得很美丽,很温柔,嘴角始终挂着暖暖的微笑。这些零碎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在珂缇娜心中拼凑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慈母形象。这也正是珂缇娜之所以那么痛恨蝴蝶夫人的缘由。没有谁愿意让一个陌生女子践踏自己对于亡母的美好回忆。 珂缇娜摩挲了一阵树身的刻痕,然后,这位尊贵的公主,突然脱下了她的鞋子,像个农妇一样将裙子束在腰间,双手抱着树干,两脚蹭着树干,如同树袋熊一样,缓慢而熟练地爬上树去。如果侯爵夫人现在在现场的话,肯定会被珂缇娜这个粗俗的举动给气晕的。 珂缇娜轻车熟路地爬上“牧羊人”树,坐在离地约三十英尺的横枝上,视线因此而无所阻挡,可以看到树林上方的天空。秋天的天空,寥廓遥远,一片淡淡的云慢慢地移动,叫人的心也跟着慢下来,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珂缇娜倚在两根树枝间,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对话惊醒。 对话的似乎是一男一女,就在“牧羊人”树后,离珂缇娜应该不远,只是浓密的树叶遮住了,珂缇娜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珂缇娜。 “东西拿到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珂缇娜听着有些熟悉。 “拿到了。在这里。”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是珂缇娜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呀……真漂亮!……好大的石头,好美的光泽,难怪会有这么多人为它痴迷了。真的美极了!”女人赞叹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给你也没用。只有那几个人才能用得起来。”男子说。 “我知道。我就是摸一摸。”女子表现得爱不释手。 珂缇娜心里有些好奇,到底这两个人拿的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听着声音这么耳熟?难道是宫里的人? 珂缇娜倚在树干上,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倾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 “时间定好了吗?”女子摩挲了一阵后,继续问男子。 “定好了。那天晚上八点。你那里也准备好了吧?” “好了。到时候我会把守卫都支走。防守力量肯定很薄弱,你们一定能轻松得手的。” “各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吧?不会出纰漏吧?”男子不放心地问。 “放心。那天是大公主的命名纪念日,宫里预定要举行假面舞会来庆祝。到时候齐格勒元帅还将宣布他的女儿和尤尼订婚的消息。王宫的注意力估计会全放在宴会大厅,那边的防守肯定会很薄弱。所以,没有比那天晚上更适合行动的了。你们就放心吧。” “我这不也是怕万一嘛。老头子传出话来了: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失败,我们都得死。”男子森森地道。 “你怕死,我可不怕。”女子轻笑道,“最好你们都死死光,只剩我一个人。” “只剩你一个,你不会寂寞死?”男子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淫笑,然后便是一阵含糊的咿唔声,夹杂着可疑的喘息声。 珂缇娜终于意识到,这对男女正在商量着一个阴谋,这个阴谋跟王宫密切相关。他们的背后,应该还有一股更大的势力在兴风作浪。珂缇娜知道,如果现在自己被那两人给发觉了,肯定会被灭口的。于是,她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耐心地等待那对男女离开。 男女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了。女子突然轻呼了一声:“别这样。” “怎么?”男子喘着粗浊的气息,含混地嘀咕着,“装什么淑女?” “会被人看见的。”女子压低声音道。 “谁会来这里?少装模作样了。你这里不也湿了吗?几天没有男人可碰,你也很想要吧?”男子猥琐地笑着。 “不可以!”女子呻吟着哀求,“别忘了,我可是……” “你是什么?你当初还不是通过我们进来的?怎么?登上了高枝就不认人了?” “你胡说什么?!”女子似乎有些生气了。 “不是的话,我们就先在这里乐一乐吧。”很响的接吻声。 “一对狗男女!”珂缇娜虽然天真未凿,却也知道下面正在发生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心里一激动,手一滑,磕在了横斜的树枝上,树叶一阵响动。 “不好!”珂缇娜暗呼。 “什么人?”树下有人惊呼。 “扑楞楞——”可巧的,一只斑鸠从林间窜出来,冲向湛蓝的天空。无意间救了珂缇娜一命。 “呼……死鸟!”男子咕哝了一句。 “不早了,那就先这样吧。”经这一吓,女子的情欲也去了大半,匆匆告别打算离开。男子虽然不太情愿,也只能抱怨着与那女子一块儿离开了。 珂缇娜在树上又等了一阵,估计两人都已经走远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手脚并用,往树下爬去。一边爬,一边时时往下面看。爬到一半,突然,珂缇娜透过枝叶间隙发现,自己的那双鞋子依然躺在树下草丛间。 幸亏他们没发现,不然可糟了。珂缇娜心里暗自庆幸。 珂缇娜继续往下爬,足尖点到离地最近的一根横枝上,正打算稍微歇息一下,却猛地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名男子。 一名陌生的男子,穿着黑色的斗篷,足尖虚点着纤细的枝条,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托着他浮在空中。他浅灰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珂缇娜,一语不发。 “呀!”珂缇娜一声惊叫,差点一个失手坠下树去。 “你,你,你是谁?”珂缇娜因为惊恐而圆睁着双目,颤声道。 “你都听到了?”男子一出声,珂缇娜就知道,他正是刚才的男子。 “什么?”珂缇娜装作不解的模样,问他。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男子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 “什么话?你在说什么?” 男子咕哝了一句,然后伸手捉住珂缇娜的肩,轻轻一推。 珂缇娜像折了翅的鸟儿,坠下树去。 第十章红衣主教 苏萨大步走进公主的寝室,看到侍女们惊慌忙乱得如无头苍蝇一样。侯爵夫人坐在沙发里,一脸寒霜。 “怎么回事?”苏萨沉声问,“人呢?” 侯爵夫人神情激动,絮絮地叫道:“我早知道早晚会出事。一名公主,不能学得像个淑女的样子,一天到晚像个野丫头,准保会出事!果然出事了!” 苏萨根本没有心思听,撇下了她,抢到套房前,推门进去,看到珂缇娜平躺在寝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动静。临时从王城里找来的医生,持着放血的器械,僵立在床前。特蕾莎和其余几个侍女正趴在床头饮泣。 “出什么事了?”苏萨冷静地走到床边,看着珂缇娜,问。 “我们也不知道。发现殿下时,她就已经这样了。”特蕾莎边抽泣边说道。 苏萨俯身用手指探了探珂缇娜的呼吸,不悦地喝止住身边的哭泣声:“哭什么!人还没死呢!” 直起身来,苏萨拿询问的目光望向那名医生,“放过血了吗?” “放过了。”旁边的医生答道。 “怎么会这样的?” “从很高的树上摔了下来。应该是摔到脑袋了,所以一直昏迷着。” “堂堂的公主,居然会去爬树。天哪,谁能想象这一切!你们这些没用的下人,怎么照看公主的?”侯爵夫人追了进来,大声质问众侍女,话语中带着愠怒。 “我们,我们……”特蕾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一急,眼泪又下来了。其余侍女更是抽抽搭搭,哭得人心烦。 “好了!都闭嘴!”苏萨叱道。一下子把众侍女的啼哭和侯爵夫人的絮叨都给吓住了。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苏萨目光逼视着那名医生。 “这个,这个……说不准。”医生含糊地搪塞着,神色窘迫。 第105章 苏萨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估计是指望不上他了。 怎么办?苏萨问自己。在角斗场上,遇到有人重伤昏迷,基本上都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没有人会来救治你。但珂缇娜可不是角斗士,她能从昏迷当中自行苏醒吗? 苏萨半跪在珂缇娜的床头,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随口问特蕾莎:“在哪里发现的?” “花园树林里。”特蕾莎小声答道,“公主殿下用过午餐后说要出去走走,结果整个下午都不见她的踪影。我们找了好久,后来还是朵儿想起来,殿下心情不好时,最喜欢去花园散心。我们就在花园找,最后靠了猎犬,才在树林里一棵大树下找到了她。” “现场还有谁在?” “没有。只有公主一个人。” “脚印呢?现场有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特蕾莎一愣,一看便知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苏萨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又重新移回珂缇娜身上。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只能等她自己醒过来了吗?”苏萨恨恨地自言自语。 医生以为苏萨是在问他,很肯定地说:“没有办法。这可不是药品能解决的。我们能做的,只有祈求光明神的慈悲。” “你一个医生,居然只会说这种话?求神的慈悲?哼——求神的慈悲……”苏萨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扭头问特蕾莎,“魔法呢?试过没有?” “魔法?”特蕾莎不明白苏萨的意思。 “医药不行的话,就只能试试魔法了。王城最有名的魔法师是谁?”苏萨追问。 特蕾莎和众侍女面面相觑。魔法这种玄虚的说法,一般人都是很难理解的。 “那个……”侍女卡萝尔怯生生地说,“虽然不知道什么魔法师,但,要说王城里谁最接近光明神,那就应该是……主教大人吧?” ※※※ 红衣主教圣·沃伦·拉方索,光明神在王国的最高代理人。62岁。红色方形帽压在灰白的头发的,胡子修剪整齐,灰蓝色的眼睛多数时候总蒙着一层阴翳,仿佛它的主人总有数不清的烦心事。 他身着一件宽松的红绸长袍,下摆镶着厚厚的白狐毛滚边,外罩金丝线缝制的背心,背心外又垂挂了一袭短披风,白色的银线和金色的钩扣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他的脖间挂了串沉甸甸的银项链,坠子是一块象征主教荣誉的紫水晶,随着主教大人蹒跚的步履而左右轻晃。 酒馆坊间对于圣·沃伦有如下的刻薄评价: 红衣主教大人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好像一株圣诞树,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饰物。 撞上苏萨和角斗士们时,这株活动圣诞树正和两名教区司铎从马车上下来,迈上圣玛洛主教堂的十二级阶梯。 “主教阁下吗?”苏萨站在十二级阶梯的顶端,居高临下直视着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有些不习惯地抬起头,微眯着眼,打量着苏萨: “你是……” “苏萨。珂缇娜公主的誓言骑士。主教阁下,等您多时了。” “哦。骑士阁下,有什么事情吗?”区区一个骑士,并不在红衣主教的眼里,他边走上阶梯,边随意地问。 这个人,就是王国中最接近神的人吗?他身后,牵扯着黑使徒,牵扯着王城少女失踪案,也牵扯着珂缇娜的生死。苏萨深深地将对方的身形和声音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苏萨耐心地等对方走上了阶梯,与自己面对面站定了,方将来意跟对方简洁地说明了。 “真不幸。对小公主殿下的遭遇,我深感遗憾。”红衣主教假惺惺地说道。 苏萨礼节性地代珂缇娜接受了对方的客套,然后说:“主教阁下,公主殿下现在就在‘金色大厅’里,还请移驾前去,务必唤醒公主殿下的神智。” “这个……我必竭我所能。不过,公主殿下能否醒来,一切还要看光明神的意旨。”红衣主教保守地说,然后转过头去吩咐身边的一名司铎: “你去将夏奈尔叫过来。” 司铎领命而去。 苏萨不解地望着红衣主教:“夏奈尔?” 红衣主教微笑着点点头:“夏奈尔,教会里最杰出的圣光魔法使徒。说到疗救伤者的异能,恐怕没有人能与之媲美。公主殿下想要醒过来,恐怕非得借助其力量不可。” 黑使徒!苏萨脑海里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夜之迷宫里的那个阴冷残酷的斗篷男子又一次浮现在苏萨眼前。尽管明白两个人不是一回事,但他还是禁不住激动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 同红衣主教一起来到圣玛洛主教堂的主厅‘金色大厅’。柔和的光线自头顶巨大的半透明穹顶洒下来。大厅中心,珂缇娜静静地躺在一张铺着天鹅绒毯子的祭台上,周围被一片朦胧的柔光所笼罩,显得那么地恬静与安详,与其说她是昏迷过去了,倒不如说她是在黑甜地沉睡。 苏萨望着她白皙如玉的脸蛋,黑长而上翘的眼睫毛,心底泛起一阵柔软的怜爱。到底是哪只恶魔,在她身上降下了如此恶毒的诅咒,夺去了她的笑容与活力? “可怜的孩子。”红衣主教叹息着。 “会有办法的吧?”苏萨宛如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充满期盼地望着红衣主教。 “只要还在呼吸,总会有办法的。公主殿下不像是夭折的命,王族的荣光在护佑着她。”红衣主教说。 正在这时,厅外传来脚步声。一名男子在身后清声说道: “主教阁下,唤我来有什么事?” 苏萨回过头去,于是看到了被誉为“最杰出的圣光魔法使徒”的夏奈尔。 苏萨微微有些失望。 见识过夜之迷宫里那名黑使徒的慑人气魄,听闻了太多关于黑使徒的神秘传闻,眼前的这位有着响亮名头的黑使徒,却只是个长相平庸的中年男子。如果不是那一袭熟悉的黑色斗篷,那一朵扎眼的银色百合,苏萨准会将他误认作面包铺的老板。因为那张方方肥肥的脸,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面包了。 他恭敬地在红衣主教面前低着眉眼。红衣主教倒是对他十分客气,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夏奈尔,你来了。又要劳烦你了。希望你能施展你那神奇的魔法,为王国救助一个人。” “为王国?要救谁?”夏奈尔不解地望着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让开在一边,抬起胖胖的手,指了指祭台。 夏奈尔走上几步,站定在祭台边。苏萨注意到,他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 “小公主珂缇娜?”夏奈尔吃惊地说道。 红衣主教重重地点了点头。 …… 奇异的光芒在秘室内流转。六根蜡烛,粘在六芒星魔法阵的六个顶点上,分别扑腾着蓝、白、银、黄、橙、金六色火焰。珂缇娜的身体似乎被无形的手托着,轻轻地漂浮在魔法阵的中心。 夏奈尔站在魔法阵的上顶点附近,结着魔法手印,嘴里低低地吟唱着: “蓝之保护,白之净化,自然之力生生不息;银之深思,黄之信念,自然之力轮回无竭;橙之转机,金之幸运,以神之名,禳解一切黑暗与污浊,唤醒那光明与圣洁……” 再往下,吟唱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直至听不见。 苏萨和红衣主教站在魔法秘室的一角,观看着这一幕,被魔法那神秘的力量所镇住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运用魔法阵来实施大型魔法。之前他所遇到的魔法,不过就是多佛尔那种小角色扔出来的一两个小火球而已。没想到,真正的魔法是如此地玄奥与深邃难测,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 但同时,苏萨又隐隐在心底感到一丝不安: 已经掌握了如此强大力量的黑使徒,如果真是少女失踪案的真凶,那么,他们劫掠少女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教会在这当中,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兴许就是整桩案件的关键人物。等珂缇娜被救醒之后,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面对这两个人? 苏萨陷入一片浓黑的恐惧之中。 第十一章黑暗魔法使徒 “生命之焰!” 随着一声清唱,夏奈尔解开魔法手印,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然后一指珂缇娜。顿时,满室的彩芒仿佛漏斗里的水,一股脑儿汇向珂缇娜,自她的胸口汇入她的体内,刹时无影无踪。 接着,珂缇娜的娇躯缓缓地下降,轻轻停落在祭台上。 “呼——”夏奈尔长吁一口气,用衣袖抹去额头的细汗。 “完成了?”苏萨问红衣主教。 “应该是吧。”红衣主教也不敢肯定,含糊地回答他。 夏奈尔转过身来,向两人作了个手势。 苏萨快步走进魔法阵,抢至珂缇娜身边,察看着她。 “暂时应该没有生命之虞了。”夏奈尔在身后淡淡地说。 “为什么没有醒过来?”苏萨质问夏奈尔。 “这还要看公主自己的求生意志。”夏奈尔淡淡地解释道,“我注入的魔力,只能护住公主的心脉,可没法激活公主的精神。” “心脉?我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名词!”苏萨有些失态地怒道,“你只要告诉我,公主能不能醒过来就行了。” “这个……我也没把握。”夏奈尔依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你不是圣光魔法使徒吗?” “是的。” “那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苏萨激动地诘问。 红衣主教及时打圆场道:“骑士阁下大概不知道,精神魔法属于黑暗魔法的范畴。 第106章 圣光魔法只与生命力有关,对精神力无效。所以夏奈尔能够施法,保证公主殿下即便在昏迷状态下,也不至于因生命活力衰竭而死;但是,若想要让殿下苏醒过来,恐怕还得另外再想办法。” 对于魔法,苏萨只是个门外汉,听着红衣主教的解释,他结舌半晌,勉强地问: “那么,王城里能找到黑暗魔法师吗?” 红衣主教和夏奈尔同时摇了摇头。 “黑暗魔法师,本就是十分罕见的魔法师类型。一般人很少修习黑暗魔法。要知道,那毕竟干涉到人的内世界。灵魂、精神、意志,这些东西,只有神才有资格干预吧?我们原教派可是圣教的正宗,怎么可能去研习那种邪恶的魔法?”红衣主教正色道。 苏萨不打算跟红衣主教探讨原教派是否是圣教正统的问题。甚至暂时也不想戳穿这个教堂地下肮脏的一切。什么魔法体系,法师类型,他更不想去弄明白。他现在惟一想的就是找到能救醒珂缇娜的人。所以他很生硬地打断了红衣主教:“哪里能找到黑暗魔法师?” 红衣主教看了看夏奈尔,夏奈尔想了想,语气遗憾地说:“据我所知,整个西大陆,真正的黑暗魔法师也就只有三位,而且都不太好找。” “都是谁?在哪里?告诉我。”苏萨目光逼视着夏奈尔。 不管是在天边,还是在海角,只要有能救珂缇娜的人在,我都有这个决心与毅力将之找到。苏萨坚定的目光中透露着这样的信息。 夏奈尔与红衣主教对视了一下,表情复杂。 “好吧,”终于,在苏萨的逼视之下,夏奈尔轻轻叹息道,“当今最有名的三名黑暗魔法师,一名是黑森教派的教宗,黑森·庞巴特。” “黑森·庞巴特?”苏萨曾经听闻过这个名字。事实上整个西大陆几乎无人不知这个名字。圣教三大教派之一的黑森教派,在西大陆的民间拥有很深的影响力。据说教宗黑森·庞巴特亲切随和,节俭自律,是下任教皇的有力竞争者。 不过,黑森·庞巴特一向反对奢侈,认为将财力物力耗费在修建教廷上,实在是在吸教众的血。他曾经宣称:任何一个黑森教徒的家,都是他的教廷。正因如此,他一向游踪不定,居无定所。想要找到他,非常困难。 “第二个,倒是我们教会的成员,不过,去年教宗来访罗尼慕尔时,将其带回休伊特王国了。” “第三个人呢?”苏萨追着问。 夏奈尔突然不语了,同红衣主教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红衣主教轻咳了一声,说:“那个人不提也罢。我们还是尝试联络一下沙络吧。” “请告诉我他的名字!”苏萨语气僵硬地说道。 红衣主教和夏奈尔面面相觑。他们的犹豫更加添加了苏萨的决心:“告诉我,他在哪里?” 夏奈尔在红衣主教的首肯之下,才面色凝重地说道: “他是一个叛神者,一个神弃者。他将灵魂卖给了恶魔,换取了最黑暗的魔法。他已经被逐出了圣教。他的名字已经是一个禁忌,很少被人提起。” “就算他本人就是魔鬼,也请把名字告诉我。”苏萨冷静地说。 夏奈尔面色苍白,自唇间吐出了一个奇怪的音节。 “什么?”苏萨没听懂,追问了一句。 夏奈尔又把那个音节重复了一遍。 苏萨将那个发音古怪的音节在嘴里咀嚼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咕哝道:“好像不是西大陆的名字。” “也许吧。”夏奈尔说,“他的来历没人知道。那家伙是个天才,一在大陆出现,就击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夺取了当年圣教魔法大会的冠军。他就像彗星,突然扫过天空,带来灾祸与不幸。然后又倏然消失。” “他在哪里?” “谁知道呢!自从堕入魔道,秘密从事血魔法的研习,他就被开除出了教籍,受到整个西大陆的通缉。现在估计正在大陆某个角落里像老鼠一样藏着吧。”夏奈尔撇撇嘴,不屑地道。 听着他这一番话,苏萨心头突然一动。血魔法?像老鼠一样藏着?夏奈尔的这番话,听着好像就是在说他们自己啊。 用处女之血来献祭,大搞邪恶的宗教仪式,这与研习血魔法,又能有多大的区别?或者……这本身就是血魔法的研习方法? 苏萨不禁为自己一步一步接近事实的真相而紧张兴奋得浑身一个激灵。 夏奈尔却以为他是听了血魔法感到害怕,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所以,还是同沙络联系最为可行。” “是啊。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写封信让乌鸦送到休伊特王城去,把沙络召回来。坐马车的话,估计也就是十天的时间。”红衣主教热心地说。 “那……就麻烦主教阁下了。”苏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不管怎样,只要能尽早地让珂缇娜恢复神智,总是好的。联络沙络,同努力寻找其他两个人之间,并不冲突。 “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让公主暂时住在这里,”夏奈尔突然说道,“我好随时给她施展‘生命之焰’,保住她的生命力。宫里的话,布置魔法阵有些不太方便。” “呸,主意居然打到公主头上来了!你们这帮披着教袍的豺狼,等我找到了证据,一定把你们剁碎了喂狗!”苏萨在心里痛骂着,嘴上断然地拒绝了: “不必了。公主就该呆在王宫,别的任何地方,都配不上她尊贵的身份。只能劳烦夏奈尔每次都来王宫一趟了。主教阁下,您说是吗?”苏萨眸子盯着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呵呵”干笑两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那么,我和公主殿下就此告辞了。”苏萨挥手召来角斗士,让他们将珂缇娜连着她身下的软垫担架先抬回马车去。 “对了,”苏萨落在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转身问红衣主教,“主教阁下,不好意思,请问……这里什么地方能方便一下?来得匆忙,肚子有些不舒服。嘿嘿。” 红衣主教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苏萨提出如此粗俗的要求十分不快。他勉强地对夏奈尔点了点头:“麻烦夏奈尔你领苏萨骑士去吧。” “是。”夏奈尔应了声。 于是,在夏奈尔的带领下,苏萨离了偏厅,沿着长长的柱廊,向主教堂后面僻静处走去。 走了没多久,苏萨停下了脚步,冲夏奈尔笑道:“好了,你去吧。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哦?”夏奈尔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我的鼻子已经告诉我了。”苏萨指着不远处的一间绿树环绕的石头矮房对夏奈尔说。 夏奈尔又“哦”地一声,点了点头。于是,苏萨在夏奈尔的注视之下,抬步向那间矮房走去。 这个时代的所有公用厕所,几乎都是一个样的。昏暗的矮房,沿墙一溜砖石砌成的下水道,上方架起简陋的马桶圈。空间里时时弥漫着引人联想的气味。 苏萨在雕在墙上的克罗阿西娜女神的注视下,施施然走进矮房内。走到阴暗处,他扭转身去,小心地摸到门边,探出头去向外望:夏奈尔姗姗远去的背影落入他的眼底。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在厕所里磨蹭了一会儿,估计夏奈尔已经走远了,苏萨从容地从厕所里走出来,略略观察了一下地形,便往教堂深处摸去。 第十二章罗尼慕尔的崩溃(上) 圣玛洛主教堂其实是一个建筑群,以主教堂为中心,其余如图书馆、钟楼、餐厅、礼拜堂、圣歌学校等建筑按马蹄形排列成封闭式,用回廊、夹道加以连接。 正因为圣玛洛主教堂占地广大,建筑众多,不熟悉这儿的人乱逛的话,是很容易迷路的。苏萨在里面转了一圈,有用的线索没有找到,反倒有些不辨东南西北了。 正有点泄气的时候,几名修士匆匆地从一间建筑当中鱼贯而出。他们的头脸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显得很神秘。苏萨小心地躲到一棵树后,观察修士们的去向。现在这个时候,这些人不是应该准备晚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萨心里正嘀咕的时候,那些修士们已经穿过后庭院,消失在一间尖顶的小礼拜堂里。苏萨正打算也跟过去,突然,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他猛地回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 苏萨看到了夏奈尔那张挂着严霜的面包脸。 苏萨不假思索地随口说,“见鬼!这儿跟迷宫似的,大门究竟在哪里?” “在这边。”夏奈尔冷冷地朝身后指了指,盯着苏萨的目光中满是阴沉的怀疑。 “哦,多谢。”苏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大摇大摆地走过他身侧,向大门口走去。 身后,夏奈尔虽然目光始终紧盯着苏萨,但终究还是没有唤住苏萨。 苏萨离了夏奈尔,沿着石板路,来到了教堂大门。两名角斗士早已等候多时。苏萨跳上马车,低声吩咐说:“回王宫。” “发生了什么事?”角斗士一边驱车,一边问。 苏萨没有作声,他已经沉浸在深深的思考之中。 ※※※ 在左右上下的颠簸之下,也不知走了多远,马车突然停下来了。 “到了吗?”苏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敲敲车厢前壁,隔着狭窗问。 坐在驾驶座上的角斗士回答:“前面被堵住了,过不去。” 苏萨打开车厢,探出半个身,向外看去。 只见前方的街面聚了黑压压一大堆人。人压人,人挤人,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07章 人声鼎沸,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是改道,还是……”角斗士询问苏萨的意思。 苏萨想了想,吩咐道:“下去探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角斗士跳下去打探,过了一阵,返回车厢前,弯下腰,对车厢当中的苏萨说:“好像是有人在布道。” “布道?”苏萨听了,眉毛一挑。这倒新鲜了,兵荒马乱的,居然还当街布道。那个布道士,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苏萨的兴趣被勾了起来,倒想看看那个布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历。 于是,苏萨跳下车,交待了角斗士两句,然后大步向人堆走去。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刚贴近最外围人的屁股,苏萨就听到人群核心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片骚动。 苏萨踮起脚尖,视线越过人们的头顶,看到人群中心一栋建筑物的台阶上,站着一名理着地中海式秃顶发型的教士,正挥舞着右臂,以增强自己发言的煽动力。他的嘴张得大大的,脸涨得红红的,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这是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公理,正义,被践踏在脚下;阴谋,背叛,猖狂地坐在王座上。那些大老爷们,吸光了你们的血,还要把你们的骨头都拿来熬汤!醒醒啊,善良的人们啊,你们的敌人,正打着你们女儿的主意,正打算你们所有家产的主意。他们不掏光你们钱袋里最后一枚铜板,是不会罢休的。醒醒啊!” 人群也跟着挥舞拳头,发出愤怒的吼声,仿佛被压在薄薄岩层下的岩浆,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那名传道士继续大声疾呼:“今天,是一个不幸的日子,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那帮王冠的窃贼,权力的篡夺者,可耻的纵火犯和掠夺者,现在已经变本加厉,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一直以来都坚定地服务于民众的教会。简直是亵渎神灵!”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突然将音量放得更大,愤怒地吼道: “大家请看,这就是证据!” 在他的身边,有两名年轻修士将一具东西抬了起来,展现给众人看。是一具尸体,穿着教袍,形体有些浮肿,显着异样的白,似乎是在水里浸泡过的。站在前排的人们顿时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声。后面的人看不清,好奇地往前挤,队伍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传道士似乎是惟恐天下不乱,继续煽动着群众: “这是一名可敬的神甫,大家只要看他的穿着就行了。但是,这就是这么一名神甫,对谁都无害,只是一心侍奉光明神,施舍穷人,免费给那些没钱的病人救治,善良、正直而又温和。就是这么一个高尚的人,我想问,他有什么理由要被杀?他是被哪个穷凶极恶的人所杀?” 众人沉默,沉默中积蓄着愤怒的力量。 传道士将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请大家看他的胸口!” 前排的人又一次发出惊呼。 “是的!可恶的匕首,渎神的凶器。他们用锋利的钢铁,刺穿了光明神仆人的心脏。一刀毙命!” “天哪!”“无法可想!”“令人发指!”人群顿时像一锅开水,沸腾起来,情绪汹涌到了极点。 “所以,我们要——讨回公道!”传道士振臂高呼。 “对,讨回公道!”人群轰然响应。 “向那些篡夺者!”传道士又振臂高呼。 “对,打倒篡夺者!”人群以更大的声浪轰鸣着。 “抢回我们的东西,杀死欺侮我们的人!拿起武器,踏平王宫!”传道士越来越疯狂。 “踏平王宫!踏平王宫!”人群比传道士更疯狂。这些日子来遭受的压迫与掠夺,对第一军团的仇恨与对现实的不满,都化作了复仇的强烈欲念。集体的愤怒又加强了这种欲念。仇恨的野火既已被点燃,借着冲动的狂风,便可烧遍整个原野,无可阻拦。人们高高地抬起那具神甫的尸体,高呼着“踏平王宫”的口号,开始向王宫方向涌去。人流就是一道洪流,冲过街道,冲过集市,冲过广场。沿途,不断有教士领着一群一群的市民,操着简陋的武器加入队伍。人流逐渐汇成人潮,人潮又汇成人海,最终形成浩浩荡荡的叛乱大军,向王宫压去。 ——这就是后来被称为“罗尼慕尔的崩溃”的市民大叛乱。 苏萨冷冷地看着人群向着王宫方向远去,从头至尾都一语不发,袖手旁观。狂潮袭过后的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在那儿窃窃私语:“这回出大乱子了。事情闹大了。”但他们的私语,很快便被穿过街道的风带走了。 苏萨冷冷地一笑。处在旁观者的立场,他才能将整件事件看得更清楚。那名溺水的神甫怎么死的,苏萨不知道;但是,毫无疑问,整个事件都是在那名传道士的煽动下向着叛乱发展的。满怀仇恨而又缺乏主见的群众,只是他那根名唤“公理正义”的鞭子底下的牛群而已。 “究竟是谁,在幕后推动这一切?他想达到什么目的?”苏萨深思着。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艾夏他们那个地下反抗组织做的,后来看看又不像。艾夏他们不至于将良善无辜的群众当作工具实现自己的目的。再说,能够利用群众对教会的膜拜心理,|qi|shu|wang|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这怎么看都像是某位政坛老手的手笔。狡诈老练,不择手段。 不知为什么,苏萨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老人的身影。 “苏萨。”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打断了苏萨的思索。是角斗士。 “上车。先把公主送去苦艾酒馆,然后去王宫。有好戏看了。”苏萨说着,大步走回马车。 第十三章罗尼慕尔的崩溃(中) “好吧,今天的御前会议就到这里吧。” 齐格勒疲倦地挥了挥手,身体往向靠在了椅背上。那些御前大臣们,几乎也都是一个个精神萎靡,马上就要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尤尼更是早早就告退,去补觉了。反倒是大公主索斯卡娅,依然保持着那付正襟危坐的刻板模样,齐格勒疑心她的脊柱是用钢铁铸成的,永远都不知道酸痛。 王座,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啊。看着尤尼留下的那张空荡荡的王座,齐格勒在心里这样感慨着。 “不好了,大事不好!”有传令官急匆匆地赶来,却被守在门口的卫士拦住了。但他惶急的声音已经引得在座的大臣都心惊肉跳。近些日子来,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大家都已经被折腾得神经衰竭了,这会儿又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第二军团那边有动静了?这是齐格勒心里的第一反应。自从里贝卡逃脱之后,这件事一直搁在他的心上,成了他的心病。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望向门口:“放他进来。” 传令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半跪在地,颤抖的禀报声惊呆了在场所有人:“王宫被围,整个王城都叛乱了。” ※※※ “顶住,顶住!”汪达尔子爵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宫廷侍卫将大门堵住。 “奶奶的,我们成看门狗了。一天到晚守着大门不让人进来。”一名老资格的宫廷侍卫显然是联想起来几天前卫戍军叛乱的情景。那次也是由宫廷侍卫负责防守王宫大门,只不过是换了指挥官和攻击者而已。历史何其相像。 “少发牢骚,你要庆幸,你遇到的不是第一军团。”旁边一名侍卫一边奋力抵住受着群众冲击的大门,一边说。 不提起第一军团倒也罢了,一提起第一军团,几乎所有的宫廷侍卫都满腹怨气,纷纷叫道:“篓子是他们捅的,让他们来收拾好了!” “都给我闭嘴!”汪达尔子爵挥舞着佩剑,愤怒地吼道,“放一个暴民进来,我就砍掉你们的脑袋!” 汪达尔子爵的威胁显然没起什么作用。双方人数相差悬殊,侍卫们再怎么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挡汹涌的人潮。几百名市民挤在一起,组成了人肉撞城槌,将钢铁铸成的王宫大门推得吱嘎尖叫,简直马上就要散架似的。只有那十几个侍卫顶在门后,完全不够用。 “踏平王宫!打倒暴君!” “惩办凶手!讨回公道!” 群众们的呼喊声震天动地,整个王宫都在这复仇的呼喊声中战栗。 在人群的最后方,苏萨站在马车顶篷上,抱着臂望着混乱的局面,冷冷地笑着。 尽管不知道幕后策划者究竟是谁,不过,眼下的情景,对自己也未必没有好处。现在最头疼的,应该是齐格勒和尤尼吧?第一军团造成的烂摊子,看他们怎么收拾。 苏萨正幸灾乐祸地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前方“轰轰”两声震天轰响,紧接着,如蚁攒动的人群最前端一阵动摇,号哭声,尖叫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苏萨马上反应过来:为了驱散人群,王宫动用火炮了。 真是昏了头了。苏萨在心里喟叹。一两门火炮,又怎能吓住一大群失去理智的公牛?点燃引线的那个蠢蛋,只会将自己送进地狱吧? 在这种情形之下,动用火炮来对付本已愤怒到了极点的民众,那就像是在火药桶上又点了一把火,其结果只会是彻底引爆局势,激起民众更大的反抗。 果然,群众在一开始的惊吓之后,以更愤怒的情绪作出更猛烈的攻击,成千上万条血肉之躯奋不顾身地冲击着大门,宫墙,使之彻底沦为己方脚下的脆弱篱笆。 野兽般的吼叫与呼喊声传来。苏萨看到人海的最前端,防线崩溃,就像海堤决口,汹涌的海水无可阻挡地冲进王宫,将宫廷侍卫和那两门火炮瞬间淹没。 第108章 这下玩大了。苏萨苦笑着摇摇头。 ※※※ “尤尼!”齐格勒大步闯进第三王子的寝室,将他从羽绒枕头与被褥中揪了起来。 “怎么了?”严重睡眠不足的王子有些怔忡地望着他。 “你听不到吗?”齐格勒沉声道,“外面的炮声。” “炮声?发生了什么事?”尤尼目光中尽是茫然。他睡得太沉了,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齐格勒瞪了他半晌,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床尾的衣服扔给他,然后大步走出寝室去:“给你一分钟时间。一分钟之后,我们就得离开王宫。民众叛乱了。” ※※※ “公主殿下,暴民们已经攻进大门了,您得赶快从后面撤离。”忠诚的誓言骑士杜瓦耶,半跪在索斯卡娅面前,着急地劝导。 “撤离?撤什么地方去?”索斯卡娅镇定漠然地反问。 杜瓦耶一愣,嗫嚅地道:“卡森修道院,或者……其他别的安全地方,都可以,总之现在王宫是不能呆了。” “我是王国的长公主。我不呆在王宫,还能呆在哪里?”索斯卡娅突然疾言厉色喝道。 “公主殿下,一切都是由三殿下和元帅惹出来的,他们早就已经逃离了,您犯不着留在这儿代他们受过。”杜瓦耶苦口婆心地劝道。 “放心吧,骑士阁下,”索斯卡娅神色缓和下来,淡淡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场风暴不是针对我来的。” 杜瓦耶抬头望着索斯卡娅,她在他的眼里突然间变得那么神圣,那么凛然不可轻侮。 “也许您是对的。”杜瓦耶咕哝了一句,下定决心似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到索斯卡娅身侧,翼护着她。 “为什么?”索斯卡娅拿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你不走?” “在下是殿下的誓言骑士,发过神圣的誓言,要与殿下共存亡,要用生命来保护殿下免遭一切伤害与侮辱。”杜瓦耶坚定地答道。 索斯卡娅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嘴角浮起一丝难得的微笑。 厅外,喧嚣声由远而近。 ※※※ 苏萨看着人群像蝗虫一样涌进王宫,开始劫掠,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一场抢劫。” 跳下车座,苏萨正打算跟着民众进入王宫。这时,他看到一辆轻便马车自远处驰来。 “苏萨!”那辆马车的副驾座上,艾夏正向他挥着手。苏萨心头一阵温暖。 很快,马车驶到了面前,停下来。苏萨仰着头,冲马车上的艾夏笑道:“你才来啊,最精彩的一幕戏已经演完了。” “什么戏?”艾夏跳下马车,不解地说。 “想看吗?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苏萨指着被毁坏的王宫大门,笑着提议。 艾夏瞥了一眼王宫,说:“王宫里出大事了吧?我一路过来,好像就感觉不对。不少人都在往这儿赶。王宫什么时候成集市了?” “差也差不多。”苏萨开玩笑道,“双方杀价杀得很厉害,已经上升到拔出拳头来互殴的地步了。” “什么?”艾夏没明白苏萨的意思。 “呵呵……”苏萨一边偷笑,一边望车厢里探了探头,“好像有人在啊?” “是啊,不是你要找的人吗?” “咦?”苏萨吃惊地望着艾夏,“已经替我找来了?这么快?” “那当然。我是谁啊,办事一向很有效率的。”艾夏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也只有在苏萨面前,她才表现得那么得意,生怕苏萨不知道她很能干似的。 “那么说来,你跟霞女士见过面了?” “嗯。不然会请来这么多雕塑家?一共四个,都是王城最有名的大师。” “可惜啊,暂时用不到了。”苏萨对艾夏说,“先将他们送到苦艾酒馆那儿去吧。” “王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艾夏望了望毁坏的王宫大门和门内那十几具尸体,问苏萨。 “是啊。大事件。这下王国变得更热闹了。”苏萨意味深长地笑着。越是这种沧海横流的局面,苏萨越是充满斗志,甚至整个人都因为兴奋而轻颤起来。 第十四章罗尼慕尔的崩溃(下) “先去哪儿?”艾夏追上苏萨,问。 “不是让你先带那些雕塑家回苦艾酒馆的吗?”苏萨对于艾夏的出现十分惊讶。 “让那个角斗士负责就行了。”艾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付“那种事也要劳动我的大驾”的意思。 苏萨苦笑道:“王宫里现在太乱,太危险。” “所以才要多些人在一起啊。”艾夏将她的臂弩在苏萨面前晃了晃。 苏萨威胁道:“要真打起来,我可没空照顾你啊。” “这话我奉还给你。”艾夏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苏萨无语了。看艾夏那付模样,估计自己就算是磨破嘴皮子,也不可能将她劝离的。于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了一句:“那好吧,随你。不过,待会儿遇到危险别喊救命。喊了也没人救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罗唆!”艾夏不耐烦地说,“快决定,先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政务大厅了。” ※※※ 通往王座厅的中央大道上,四名青年男子正吃力地推动着两门加农炮一点一点向前进。在他们身后,是四名抬着石弹和火药的同伴。 “加油啊。王座厅就在前面。”抬着火药箱的青年相对比较轻松,所以还有力气鼓励他的同伴。 “这话你说了十几遍了。那该死的王座厅还是连影子都望不见。”费力推动加农炮的青年们抱怨着。 “你们去王座厅干什么啊?”有人问。 “去轰他娘的。”青年们叫嚣道。 咦?他们叫完后,才发现旁边多了三个人,两男一女,正拿调侃的目光望着他们。正是苏萨他们。 “你们是谁?”八名青年当中最年长的一个,直起腰来,大声质问对方。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座厅这会儿应该人全跑光了吧?搬这大家伙去,有用吗?去轰谁呢?”苏萨问。 “王座厅人跑了,还有叹息塔呢!哪个敢顽抗,就把哪个轰扁!”年长青年摸着自己漂亮的小胡子,恶狠狠地说。 “对!什么王后、王子,什么贵族、大臣……统统轰扁!”他的同伴们跟着叫道。 “一帮被冲动烧昏头的热血青年。”尽管自己年龄跟对方也差不多,苏萨说话的口气听起来是那么地老成,叫那八名热血青年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终究是谁?”年长青年狐疑地上下打量对方,“你不会是……王宫里的贵族吧?” “答对了。”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苏萨已经一拳擂在年长青年的小腹上。年长青年面色铁青,闷哼着趴下了。他的同伴们被激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一拥而上,试图群殴对方。 然而,人数占优,未必就是实力占优。七对二,在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人数多的一方就被摧枯拉朽地全揍趴下了。 看着满地叫唤乱爬的热血青年,角斗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脸上一点获胜的兴奋都没有。仿佛刚才打倒的不是七个大活人,而是一群鸭子。 苏萨走到两门加农炮前,摩挲了一下,对跟上来的艾夏说:“危险的东西,还是让他们变成废物的好。”说着,他上下搜索了一阵,找到两根铁条,将之插在两门炮的火门上,然后又开始搜索起来。 “你干什么?”艾夏问他。 “铁锤。”苏萨简短地回答。 “要那东西干什么?”艾夏奇怪地问。 苏萨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停在了那箱石弹上。他走过去,扳开箱盖,一伸手,搬出一颗石弹,走到火炮前,把它当作铁锤,用力一砸插在火门上的铁条。铁条应声砸入火门。 “这样才安全嘛。”苏萨嘿嘿笑着,将另一门火炮的火门也报销了。然后扔下石弹,拍拍手,冲着犹自在地上呻吟的青年们说,“快老老实实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们玩的地方。” 目送着青年们屁滚尿流地逃远,角斗士在苏萨身侧低低地道:“你变了,苏萨。如果是在角斗场,你绝不会这么干的。” “因为我不再是角斗士了。”苏萨淡淡地道。 ※※※ 王宫政务大厅。 剑拔弩张。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 “放下武器!”叛乱的市民们冲着死守政务大厅的侍卫和工匠们挥舞着铁叉、木棒与平底锅,发出嘈杂的威胁。 “有胆的就上来!”面对这一帮临时拼凑起来的暴徒,侍卫们表现出了宫廷侍卫的尊严,他们扼守着政务大厅的每一个出入口,严阵以待,随时打算给冒冒失失冲上来的暴徒以迎头痛击。 工匠们表现得要稍微逊色一些。但在监工铁匠的指挥之下,也硬着头皮操起工作的家伙,躲在侍卫们的身后大声呐喊,虚张声势。 而攻方,在一开始的冒失行动中,丢下四五具尸体,于是采取了包围战术,同守方拉开了一段距离。局势陷入僵持。 领导攻方的,是一名面色苍白的老教士,秃顶,凹胸,鹰钩鼻,每吼一嗓子,便要喘息好一会儿,就像一台老朽的风箱。如果不是因为他披了一身黑袍,人们肯定会把他当作碍事的老家伙扔到一边去。 这名一只脚已经跨进棺材的老教士,费力地举着手中的木杖,作出大法师的模样,喉间发出杀鸡一般的嘶叫:“冲上去,孩子们,冲上去,把渎神者撕成碎片!” “老爹,您就歇歇吧,小心别伤着自己。” 第109章 旁边传来毒舌市民的嘲笑。 “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老教士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愤怒地挥舞着木杖。但这个剧烈的动作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他不得不停止呼喊,拼命喘了好几口大气。 “要不给您老来掇条板凳来?”反正攻守双方对峙着,暂时都不敢轻举妄动,精力无处发泄的市民开始拿老教士寻开心了。 “神在看着我们!”老教士瞪了众人一眼,“你们就不能表现得勇敢一些吗?要像战士一样战斗,要像英雄一样死去!苟且地生,不如壮烈地死。” “老爹,犯不着拼老命啊。您没看见吗?这里只有侍卫和工匠,没有王子和大臣。王子和大臣们都跑了。不见了。没影了。”人们发出戏谑的笑声。 老教士奋力挣脱旁边人的搀扶,拿木杖去打那个耍嘴皮子的中年厨子,却因为用力过猛,扑了个空,反而摔个大马趴。众人的嘻笑声更响亮了。 两名好心的小伙子走上前来,将老教士搀扶了起来。老教士老眼昏花,也没看清对方是谁,只管嘴里抱怨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神啊,宽恕这些无知的羔羊吧。” “神甫,羔羊就该呆在羊圈里。您把他们驱赶到狼窝里去,是残忍的。”扶着他的其中一个小伙子说。 “什么?”老教士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扶起自己的那两名小伙子,看穿着不像是普通市民。尤其是说话的那个,怎么看都像是名贵族青年。他怎么会参与到市民的叛乱当中来的?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老教士问。 “苏萨。” “哦,苏萨啊。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狼窝?” 苏萨微笑着,指指防守森严的政务大厅:“神甫,您觉得让这几百名普通市民去攻打政务大厅,有意义吗?能成功吗?” 老教士义正辞严地说:“告诉你,小伙子,为了净化这污秽,我们便须献出自己的鲜血。光明神正在天上注视着我们,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我们进入天堂的——” “亲爱的神甫,您太激动了。”苏萨微笑着打断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头,“我建议您先坐下来歇歇,然后睁大眼睛看看这些人,”苏萨指了指周围骚动的人群,“真的要他们为了您那一套而献出宝贵的生命吗?不,比起那虚无缥缈的神,难道不是活生生的生命更可贵吗?” 老教士一听,连连祷告:“神啊,原谅这位小伙子的胡言乱语吧!” “胡言乱语的是你。”苏萨失去了跟对方再争论下去的耐性,挥了挥手,角斗士一把挟起孱弱的老教士,将他拖向人群之外。 “干什么?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老教士惊恐的叫声渐渐被淹没在一片哄笑声中。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是在看公共戏剧似的。甚至还有好事者鼓起了掌:“好样的,小伙子!” “听我说,”苏萨挥着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诸位,谁能告诉我: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了!”一名肥胖的妇女将手中的铁勺挥得像一面旗帜,“他们烧了我们的店铺,抢了我们的钱!” “他们?谁?第一军团吗?” “对!该死的大兵!”人们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叫喊着。 “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苏萨大声质问。 人们愣住了。没人能回答他。 “第一军团现在在哪里?”苏萨又大声问了一遍。见没人吱声,他自问自答道:“在城外,在驻地准备美味的晚餐。而你们,却饿着肚子在这里跟不相干的人拼命。” 人群开始动摇了。这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只不过之前人们被仇恨的烈焰烧昏了头脑,没有人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现在,经苏萨一提醒,人们顿时认识到自己行动的可笑。 “不错。我们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应该去找第一军团复仇!”一名青年恍然大悟,拍着头叫道。 “对,找第一军团!找第一军团去!”人们纷纷吼道。 “等一下。”苏萨大声道,“光你们这些人去,不是去送死吗?” 人们安静下来,纷纷看着苏萨,期待着他继续往下说。不知不觉,苏萨隐隐成了他们的首领,苏萨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 苏萨趁机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把王宫里的其他人也叫上,大家一起去找第一军团复仇,那才有些希望。要知道,第一军团可是有一万多人驻扎在城外,而且个个全副武装。如果我们能凑满五倍,不,十倍于他们的人数,兴许还有可能将他们全杀光。大家有这个信心吗?” 人人哑口无言了。经苏萨这么一渲染,没有人不面露犹豫,心生怯意的。 苏萨要的就是他们这种反应。他又一次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你,你是谁?”一名市民惊疑地问。他从苏萨的表现中察觉到了苏萨的不寻常。 苏萨笑而不答,从容地分开人群,走到了政务大厅的前面,向防守大厅的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大厅里顿时传来如雷的欢呼声:“苏萨!苏萨!” 铁匠带着几名侍卫奔了出来。 苏萨笑着迎上了他们。 “骑士阁下,您终于回来了。”铁匠激动地扑了上来,想要跟苏萨来个拥抱。 苏萨一把抵住铁匠:“拥抱就免了。马上叫上所有的侍卫。” “打算突围吗?”铁匠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叛乱市民。 “突围?”苏萨笑着摇摇头,“不,我们是去包围别人。” 第十五章尘埃落定 几乎与此同时。王宫王座厅。 “哪个敢靠近公主殿下?!”铠甲与披风上沾满血迹的杜瓦耶,奋力用剑逼退对手,挡在了索斯卡娅身前,就像一座小山不可逾越。 已经有四五个人伤在杜瓦耶剑下。再勇敢的人,面对着状如疯虎的杜瓦耶,都不禁心生怯意,畏葸不前。 “碍事的家伙。”站在人群最后方的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不满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分开人群,与杜瓦耶站了个面对面。 这名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市民们似乎对这个神秘男子十分忌惮,纷纷退得远远的。 杜瓦耶直视着对方,试图看清对方的脸。然而,他失望了。对方兜帽半垂,整张脸的上半部分都藏在阴影当中,看不真切。 “你是谁?”杜瓦耶大声喝道。 “黑使徒。” “黑使徒?”杜瓦耶显然对这个称呼不是很熟悉,语气中尽是迷惑。 “嗯,黑使徒。请记住这个名字。”最后一个词刚吐出口,对方已经迅疾地化作一道黑影,直冲入杜瓦耶怀里。 杜瓦耶也算是反应快的了,下意识提剑横挡在胸前。只听得“当”地一声,杜瓦耶硬生生被震退了两步,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 仅仅一次攻击,他的剑折断了,他的全钢胸铠被撞出拳头大小的一个凹洞。如果不是凭着剑与胸铠的阻挡,恐怕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杜瓦耶心头头一次生出绝望的感觉。 “再说一遍。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抛下剑,交出公主;二,死。”黑使徒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呸!”杜瓦耶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代替自己的回答。 黑使徒冷哼一声,踏上一步。杜瓦耶扔掉半截剑,拔出随身匕首。 一场生死决战一触即发。 “等一下。”索斯卡娅的声音突然响起。 杜瓦耶看着索斯卡娅走向黑使徒,抬手想去阻拦。索斯卡娅威严的目光一扫他,令他抬起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放了下去。 索斯卡娅补偿似的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走到黑使徒面前。 “如你所愿,我,王国长公主索斯卡娅,愿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你手上。不过,在那之前,请回答我一个问题。”索斯卡娅的话语坚定而充满尊严,令人无可抗拒。 这便是王族的气质,即便是黑使徒那样强横的人,都觉得没法违抗她的命令。于是,阴影下的黑使徒淡淡地说道:“你想问什么?” “你们的真正来意。”索斯卡娅说,目光直视着对方。 “……”黑使徒不作声。 一个沉默,一个等待着回答。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很长时间。 突然,黑使徒转过身去,冲着叛乱的市民挥挥手,毫无感情地说:“撤退。” 民众愣住了。杜瓦耶也愣住了。 “等一下。”这个时候,索斯卡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黑使徒背对着索斯卡娅,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索斯卡娅神情有些激动,在黑使徒的身后说:“是圣•沃伦吗?是他在背后搞的鬼吗?” “问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对你反而不好。”黑使徒冷冷地说道。 “你害怕回答?” “黑使徒的词典里,没有‘害怕’这个词。”黑使徒突然转过身来,兜帽阴影底下射出狼一般凶狠的目光,盯得索斯卡娅下意识地向后一退。但她马上又提起勇气,踏上了一步,迎上黑使徒。 她义无返顾地说出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我愿做你的俘虏,带我去见你们的幕后指使者。” ※※※ 齐格勒左手持盾,右手持斧,单凭一己之力,便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保护着尤尼从危险的王宫逃脱。 罗尼慕尔王宫以北,渐渐隆起的“侏儒山丘”上。 第110章 齐格勒将沾满血迹的披风扯下来,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尤尼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王宫,显得那么凄美动人。谁也想不到,那里现在正被暴乱的风暴侵袭着,摧残着。 “我们……还能回来么?”还有好几个月才满十六岁的王子,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然可以。”齐格勒在侍卫的帮助之下,整理着自己的肩甲,淡淡地说,“不过,得靠你自己的剑再打回来。” “我自己的剑?”尤尼看看自己手中的细剑,神情有些惘然。少年在面对过于沉重的使命时,总是会显出怔忡与不安,即便是王子也不例外。 齐格勒察觉到了王子的软弱,走近身来,抬手在他稚嫩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手甲保护下的五指,如铁钳一般死死扣住尤尼的肩关节。用力很大,尤尼王子都被捏疼了。但是,他咬着牙忍住了,抬头迎上齐格勒深邃的目光。从齐格勒的目光中,他读到了些微的赞许。 “我的王子,被人抢走的,再亲手抢回来,不就行了?没什么可犹豫的!”齐格勒这样对自己的弟子说。 尤尼王子重重地点了点头。齐格勒的大手传递给他庞沛的勇气与力量,令他能够高昂着头面对自己的命运。 于是,王国第三王子尤尼•萨拉逊,带着不甘就此失败的坚定信念,和他的元帅兼导师齐格勒一起,从叛乱的风暴中逃脱,奔向第一军团去了。 就在这一行人离开侏儒山丘后,树林阴影当中,一男一女两个黑影出现了。他们都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上绣着银色的百合花。 女黑使徒手里提着一副通体碧绿的弓箭,男黑使徒持着一根胡桃木魔杖。 男黑使徒望着尤尼和齐格勒远去的方向,轻轻地感喟:“果然不愧为王国第一勇士!无人能挡。” 女黑使徒在男黑使徒身后埋怨道:“为什么不让我射杀他?” “老头子可没说要齐格勒的命。还是不要自作主张的好。” “我就不信,齐格勒那么对付老头子,老头子还会容忍他。” “你们女人,懂什么!”男黑使徒语气中流露出不屑,“政治这种玩艺儿,是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 政治这种玩艺儿,的确是很多人无法理解的。 “罗尼慕尔的崩溃”这场政治风暴,导火索是一名普通神甫的被害,深层的原因则是自就第一军团肆虐王城时就已经种下的仇恨。王城五万多名参与叛乱的市民,将王宫当作了发泄复仇怒火的场所。抢,砸,拆,烧,第一军团对他们做的,他们加倍回报在王宫。王座厅毁了,国王的宝座被斫成一堆木屑,宝座上镶嵌的珠宝则不见了踪影;国王寝室毁了,国王的大床被抬到市民广场上,每个市民只要付一个纳赛尔,都可以在上面打几个滚,穿着鞋子跳两下;王宫宝库被劫掠一空,凡是带不走的,都被敲碎砸烂,毫不怜惜;王宫地牢也受到了冲击,所有的死囚都被释放,强硬凶悍的典狱长在砍倒十几个人之后,终于被打倒。疯狂的群众用狗链拖着五花大绑的典狱长游街,折磨得他奄奄一息,最后将他吊死在双子桥头的灯柱上。 偌大一个王宫,惟一没有受到破坏的,只有三个地方:政务大厅、公主寝宫和还有叹息塔。 政务大厅是被一个叫苏萨的骑士和他的属下守卫住了;而叹息塔,则是托它那巨大坚固的花岗岩石的福。叛乱民众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法在它的身上咬出小小的一个伤口。就像怒涛狂澜打在了崖壁上,徒劳地激起一朵又一朵的浪花。浪花开过后,崖壁依然屹然挺立,纹丝不动。 然后,一天一夜,民众复仇的洪水终于奔流到了力竭的地步。在宣泄完所有的激情之后,罗尼慕尔市民开始瘫在王宫战栗的肉体上喘息。“罗尼慕尔的崩溃”迎来了它的终结者——老宰相吕宋。 老宰相自从花园凉亭政变被剥夺了一切实权后,一直赋闲在家。就在人们快要把他忘记的时候,借着王城暴乱的契机,在万众的期待与王族的呼唤声中,老宰相又一次走上了政治的前台,成为王国舞台上的焦点。 有人怀疑,老宰相的复出蕴含了太多的巧合,这场王城暴乱简直就是为他在铺路。于是人们怀着恶意推测,老宰相就是暴乱背后的那只推手。 但无论人们怎么揣测,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就是:只有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王国的老宰相,才有能力结束王国的这场噩梦,还罗尼慕尔和整个王国以安宁。民众已经厌倦了几个王子之间的互相攻伐,厌倦了自国王被杀以来动荡混乱的一切。他们不在乎谁在台上,谁被驱逐;他们只想无梦无痛地好好睡一觉。 于是,付出了王宫被毁的代价,老宰相回归了。 第十六章幸运的十字花序 “罗尼慕尔的崩溃”是一场纯粹为了破坏而生的飓风,飓风过后,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王宫,和一群战栗觳觫的贵族。 这个时候,吕宋的出现,便宛如天神降临,力挽狂澜,给王国命运这匹脱缰的野马重新套上辔头。 接到索斯卡娅和王后蝴蝶夫人联名的辅政授权书后,老宰相首先秘密拜会了红衣主教圣·沃伦,借助教会的力量,安抚狂躁的民众; 接着,老宰相向王城中德高望重的各街区长老发出了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第二天将在宰相官邸举行的假面舞会,借此笼络民众。同时接到邀请函的,还有第一军团的军官和王城各界的名流; 再次,老宰相调集了王城警备队和宫廷侍卫,收拾清理遭到毁坏的王宫,厚葬在暴乱中不幸丧命的汪达尔子爵、典狱长邓普和其他罹难者,并宣布,“罗尼慕尔的崩溃”是一场不幸,一场没有凶手的不幸。谁都听得懂老宰相话里的意思:既往不咎,一切照旧; 最后,老宰相马不停蹄地在自己的官邸召开了暴乱过后的第一次御前会议,出席会议的有红衣主教圣·沃伦,王后蝴蝶夫人,大公主索斯卡娅,小公主的代表苏萨骑士,官复原职的财务大臣巴巴罗斯,司法大臣拉蒙,外交大臣丹东,国王秘书官费曼,以及在暴乱中有英勇表现的警备队长杜瓦耶。这十个人组成了被坊间讥讽为“幸运的十字花序”的王国权力核心,主持了国王死后王座空虚时期王国的日常运作。 经历了近半个月的动乱之后,罗慕洛王国就像一个癫痫病人,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 “然而,警报还没有解除。” 绑着绷带的杜瓦耶,在老宰相宣布第一次御前会议结束之后,站起来发言道。 吕宋安稳地坐在他的红木扶手椅里,看了杜瓦耶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是说第一军团吗?” “是的。一万多名危险的士兵,佩备了危险的武器。他们甚至还装备有火炮,随时可能发动对王城的攻击。警报还没有解除。”杜瓦耶大声说。 “那么,你的意思呢?”吕宋霜眉下的小眼睛眯缝着。 “解除第一军团的武装,就地遣散。”杜瓦耶直截了当地说。 “不可能。”一直保持沉默的苏萨突然发言。 “为什么?”杜瓦耶瞪了苏萨一眼。 “第一军团不是杂牌军,齐格勒更不是白痴。他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第一军团上,这是他手里最后一张牌了。你想把他的牌抽掉?他会让你随心所欲吗?小心王牌没抽到,抽到一张鬼。”苏萨用了一个通俗的比喻,阐明了他的看法。说完,他还偷瞟了吕宋一眼,试图捕捉老宰相的反应,结果他失望了。 狡猾的老宰相,依然不露声色。 “我同意苏萨骑士的观点。”很少发表意见的司法大臣拉蒙也说。 “是的。现在是敏感时期,绝对不能激怒第一军团,不然肯定引火烧身。”巴巴罗斯很擅长重复别人说过的观点。 其余人或支持苏萨,或支持杜瓦耶。吕宋把目光投向了惟一没有发表意见的大公主索斯卡娅。 刚经历过暴乱,索斯卡娅显得有些憔悴。她在暴乱中,要求去见幕后指使者,结果被拒绝了。黑使徒派人将她看押在王座厅的偏厅,直到暴乱过去,才释放了她。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的她,神色倦怠,了无感情地说:“我支持宰相大人的意见。宰相大人算无遗策,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大家不用担心。” 她这话里带着刺,吕宋却当作没听懂,呵呵一笑,捻着山羊胡说道:“公主殿下过奖了。老臣也不过就是禀着一颗为王国效命的忠心,为王国的未来考虑得比较多而已。” “老狐狸!”苏萨在心里借用了珂缇娜常用的评价。 “其实,第一军团那边,老臣早已经作好安排。”吕宋顿了一顿,装作很随意地说道,“明天公主殿下的命名日假面舞会,老臣已经邀请到了他们的重要军官。借此机会,我们正好坐下来谈谈,以化解掉彼此间龃龉。至于齐格勒元帅,早先老臣已经签署了一道命令,宣布了一项人事调动:齐格勒接替逃亡的里贝卡王子,重新担任王国的国防大臣,统领第一军团大部,驻守特里耶城,防备特里耶余孽死灰复燃。” “特里耶有鬼个余孽让你防备!好一个漂亮的借口。”苏萨在肚里暗骂道。 “宰相大人的这道命令,可是没有经过御前会议批准通过啊?”蝴蝶夫人看重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她明显表现出对宰相擅作主张盗用国王名义的不满。与会的多数人,都抱着与她同样的心态,看着吕宋,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第111章 “宰相大人为王国殚精竭虑,洞察先机,先发制人,实在是王国之福,王国之幸啊。”一个不协调的声音突然响起,红衣主教那虚伪的笑容看得苏萨有些反胃。 “不错。宰相大人运筹帷幄,智慧如海。我们头疼的事情,宰相大人轻而易举就替我们解决了。难怪先王如此倚重宰相大人,难怪民众如此爱戴宰相大人。换了是我,我也会对宰相大人——” 王国秘书官费曼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肉麻的谀辞。苏萨忍不住狠狠地打断了他:“要不要宰相大人连吃饭睡觉也一并替你解决了?” 费曼如中了当头一棒,被敲懵了,呆呆地看着苏萨。 吕宋及时替费曼解了围,他说:“老臣没有事先知会诸位,是不太妥当。王后陛下说得很对。” “我倒觉得没什么。老宰相一心为国,人所共睹。”索斯卡娅突然幽幽地说,“只要今后有问题摊开来大家一块儿商量着办就行了。” 索斯卡娅明着帮吕宋说话,暗地里实在上跟是蝴蝶夫人是一个意思。吕宋瞥了这两个女人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动乱过后的第一次御前会议,就在勾心斗角的局面中不欢而散。 ※※※ “苏萨骑士。” 当苏萨离开宰相官邸的会议室,沿着碎石小径向官邸外走去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 苏萨回头,看到红衣主教正向他走来。 “主教大人,”苏萨向他欠了欠身,“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要紧的,”红衣主教说,“就是想问问小公主殿下的状况。她好点了吗?” 苏萨沮丧地摇了摇头。珂缇娜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也许真如夏奈尔所说的,只有找到了黑暗魔法师,才有可能唤醒珂缇娜。在那之前,她只能当一个沉睡的公主。 红衣主教脸上流露出同情与悲悯,他主动说:“我会让夏奈尔每天到公主那儿去一趟,为她施法的。休伊特城那里,我也已经放出了乌鸦,估计十天后沙络就能到了。愿神佑我们,一切顺利。” “劳烦主教大人您了。”苏萨礼节性地致着谢意。 “没什么。为了公主殿下,我们教会愿竭尽全力。”红衣主教谦逊地说。 简短的对话就此结束,正打算与红衣主教道别,突然,苏萨注意到跟在红衣主教身后的一名黑袍教士。他身材魁梧,光着头,目光如锥子般犀利。他袍子的前襟上绣了一朵银百合。苏萨心中一动。 看到苏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随从,红衣主教“嘿嘿”一笑,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护卫。这两天王城不太安宁,所以进进出出都得带着护卫,实在有些不便啊。” “你好。”苏萨主动伸出手。 “你好。”对方没有伸出手来,只是口气僵硬地回了一句。 “呵呵,苏萨骑士勿怪。奎亚的脾气有些古怪,不太习惯与人交往。”红衣主教在一边解释道。 “哦……”苏萨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突然说,“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吧?” 黑使徒奎亚的眼中突然迸射出异芒,一股杀气袭体而来。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气息。 苏萨认出了,他就是那天到夜之迷宫去参与角斗的那名黑使徒。 “黑使徒奎亚?”苏萨微笑说,拿无害的目光看着对方。 “咦?”红衣主教的语气中透着惊讶,“苏萨骑士也知道‘黑使徒’吗?” “久仰大名。”苏萨目不转睛地盯着奎亚,随口回答红衣主教的问话。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奎亚显然是个不擅交际的人,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僵硬干瘪,缺乏感情。 “我却认得你。”苏萨丝毫不以为忤,继续试探着对方,“一招震碎杜瓦耶的剑,将大公主殿下囚在王座厅偏厅的,就是你吧?” “是我。那又怎么样?”奎亚昂着头,一付桀骜不驯的模样,随时准备接受苏萨的挑衅。 然而,他没想到,苏萨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道谢: “我代大公主和珂缇娜谢谢你了。” 就像挥出去的拳头一下子挥了个空,奎亚错愕地望着苏萨。 苏萨的微笑温和而友善:“如果不是你,大公主殿下一定会在暴乱中被暴民们当作替罪羊伤害的。说起来,你可是帮了王族一个大忙啊。” “哼!”奎亚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态度依然那么生硬。 苏萨再次主动伸出手去:“认识一下吧,我叫苏萨。” 奎亚的神情有些犹豫了,他看了看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奎亚勉强地伸出手来,与苏萨握了一握。从手心传来的粗糙与温暖的感觉,令苏萨嘴角泛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 再粗砺坚冷的石头,也有它的温度吧。苏萨心里这样想。 第十七章假面舞会 然后,在万众期待之下,庆祝索斯卡娅命名日的假面舞会终于要在宰相官邸举行了。 床头柜上,放着两张请柬。 沉睡的公主旁边,站立着满脸忧伤的青年。 “睡得好熟啊,珂缇娜。”苏萨望着沉睡的珂缇娜,富含感情地说,“你一定在做梦吧?” 少女恬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是睡得很深很深了罢。 “给你也发了请柬,很开心吧?”苏萨继续絮絮地跟没有回应的公主说着话,“这一天你应该盼了很久了罢?舞会的衣裙肯定早就准备好了?我猜,那肯定是你最漂亮的衣服,能够盖过王城所有贵妇人的风头?” “哦不,我差点忘了,你是最不喜欢穿那些繁复累赘的衣服的。你肯定会穿上农家女的布裙,趿着木屐,戴着恶龙的面具,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吧?呵呵,那是肯定的。大家都会被你吓傻,贵妇们会发出害怕的尖叫,卫士们会操着长戟试图把你赶出厅去。这个时候,你一定会得意地揭下你的面具,让全场的来宾大吃一惊。而可怜的侯爵夫人,一定会气得晕过去。呵呵呵……要是你能醒过来,一起去参加假面舞会,那就好了……” 苏萨说着说着,有些惘然了。他闭上了嘴,自身后拿出一个面具,一个风格粗犷的恶龙面具,将它轻轻地放在了珂缇娜的枕边。假面舞会你是不能去了,那么,就让这张假面具陪着你吧,让你也能在梦中戴着它尽情地起舞。苏萨在心里对珂缇娜这样说。 做完了这一切,苏萨整了整衣服,拿上床头柜上自己的请柬,放轻脚步走了出去,生怕打扰珂缇娜的酣睡似的。 就在苏萨掩上公主套间门的那一刻,寝床上的人儿,纤细的小手指突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接着,便是那苍白失血的嘴唇,开始轻轻地翕动,微弱的气息自唇前如游丝吐出。 如果贴在她的嘴唇边,兴许能听得见,公主呓语的是: “舞会……塔……银百合……” 然而,套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公主的呓语消散在空气当中。 ※※※ 灯火辉煌,衣香鬓影,鲜红的香槟如血一样晃溅,欢快热闹的乐队演奏,男人与女人的浅啜低笑…… 似乎是为了掩盖连日来王城动乱给人们带来的伤痕,这次假面舞会,办得格外隆重与华丽。不仅受邀前来的嘉宾人数空前,而且他们受到的接待,也是王宫最高等级的。老宰相利用自己的职权,几乎将整个王宫都搬了过来,力求献给来宾一场美轮美奂的舞会,一次毕生难忘的经历。 “这只是一种补偿心理吧?”挽着苏萨的臂弯,戴着黑天鹅面具的艾夏这样评价,“老宰相是想给王国的伤口上涂油彩呢。其实大家心理都清楚,什么都掩盖不了。不过,做还是得这么做啊。即便知道马上就要天亮了,还是忍不住要懒一会儿床,做会儿美梦。人都是这样的。” 苏萨拿左手轻轻地拍了拍艾夏挽着自己的手,赞许道:“艾夏,我头一回发现,你的言辞跟你的人一样充满魅力。” “你这是在赞美我吗?”艾夏从近处瞪着苏萨,佯嗔道。 这难道不是赞美之辞吗?”苏萨给了她一个微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艾夏虽然叹着气,一付痛心疾首的模样,苏萨却知道她心里其实很开心。 在辉煌的灯火映照之下,换了身黑色袒领晚礼服的艾夏就像一朵盛开在黑夜里的玫瑰,妖娆诱人。佯嗔的娇模样,又给她平添了几分少女的韵味,看得苏萨一阵恍惚。 “发什么呆啊!”艾夏搡了他一下。 苏萨“啊”地一声回过神来,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故意望向别处。 “嘻!”艾夏掩嘴轻笑,令苏萨更加地窘迫。 幸好有人解了苏萨的窘局。 “呀,这是哪里飞来的黑天鹅?多么美的晚装,多么美的假面!我猜,您的面具下面,肯定有着比花更娇艳的容姿!” 作着诗一般赞美的,是一名戴着华丽羽毛面具的青年。他根本无视苏萨的存在,露骨地向艾夏献着殷勤。 “扑嗤——”艾夏再次掩嘴失声笑出来。这名热情的青年,八成是把她当作哪个贵族人家的小姐了吧?艾夏边笑边望向苏萨,存心看他的反应。 半路里杀出来个莫名其妙的青年,苏萨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而当他看到艾夏含笑的眸子,仿佛在说“看你怎么办”,他心里更是不舒服了,下意识地轻轻一挣,挣脱艾夏的牵挽。 那名青年见状,立马厚着脸皮向艾夏伸出右手掌:“可爱的美人儿,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与您共舞?” 第112章 艾夏稍稍迟疑了一下。 然而,苏萨却随口代她说道:“可以啊,她正好缺个舞伴呢。” “哦?”艾夏没料到苏萨会这么说,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苏萨故意将头别过去不看她。 艾夏捉摸不透苏萨的心理,还以为他在跟自己闹别扭,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腰。苏萨却顺势往旁边一走,跟她拉开了距离。羽毛面具青年见缝插针,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苏萨的位置,冲艾夏一躬腰:“请。” 越过青年弓着的腰,艾夏瞪了苏萨一眼,然后气鼓鼓地将手放进青年的手心里,接受了青年的邀舞。 目送赌气的艾夏和那青年步入舞池,苏萨心里稍稍有些后悔,但很快,他就把这种无聊的情绪扔在了脑后。他今天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跳舞寻乐子。 他要了杯葡萄酒,绕过大厅的中央舞池,沿着红毯铺就的台阶,上到了二楼。他寻了个能够俯瞰整个一楼大厅的角落,手肘支在刻有蔓草纹的铁艺栏杆上,边啜着酒,边观察着场内的动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豪华水晶灯下的舞池。舞池中一对对戴着各式面具的男女正和着音乐翩翩起舞。苏萨的视线也捕捉到了艾夏和那名轻浮青年。艾夏的舞姿很优美,很老练,一看便知是经过训练的。苏萨简直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贫苦人家出身了。 舞池的边上,靠近侧厅的一面,几名宾客正端着酒杯说着话,那是王国的几位重臣。苏萨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面具—— 戴着狐狸面具的矮胖子,一看身形就知道是财务大臣。苏萨认为他应该戴狗熊面具更合适一些; 站在巴巴罗斯旁边的瘦高个,尽管背对着苏萨,苏萨还是嗅得出他浑身散发的僵尸与吸血蝠的气味。不用说,他就是可怖的司法大臣; 与巴巴罗斯面对面的那人,戴着翠鸟羽毛面具,一袭红色的长袍上缀满了珠翠玛瑙。除了可敬的红衣主教大人,又有谁会穿得这么夸张? 至于边上那个总是情不自禁弯腰弓背,浑身不自在地乱晃的,一看便知是新晋的大臣,资历跟其他三人相比都差得太远,估计就是王国秘书官费曼了。 他们几个的面具,纯粹只是摆设,戴跟不戴一个样。苏萨哂笑着,将视线继续向上移动。于是,此次舞会的主角——索斯卡娅——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坐在红靠背椅中,面具也许掩盖得了她日渐老去的容颜,却掩盖不了她那条不灵便的右腿。 站在索斯卡娅身后,像影子一样保护着她的,肯定就是公主的誓言骑士杜瓦耶。 苏萨视线游离,继续在厅内搜索。 是的,今晚,他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老宰相吕宋。 送给他的请柬中,夹了一张字条,是宰相亲手写的: “舞会期间,抽空一晤。有要事相商。” 堂堂宰相之尊,而且新近成为王国实际上的执政者,居然会主动邀请自己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人物去商谈。这只老狐狸,究竟打算干什么?——从接到字条的那一刻起,苏萨的心里,就一直存着这样的好奇与疑惑。越是临近会晤的时间,他就越是急不可耐。偏偏到现在为止,舞会的主人还是不见踪影。 苏萨觉察到了自己心态的浮躁,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端着快要见底的酒杯,走到了阳台上。 厅内是灯红酒绿,音乐欢笑;阳台上是夜风习习,夜色温柔。一道阳台门,隔出两个世界。苏萨摘下面具,倚在阳台石栏柱上,听着遥远的音乐,吹着凉爽的夜风,心中的焦躁渐渐地平息下来。 交待铁匠去做的事,不知进行得怎么样了。工程量浩大,而且要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之下进行,把这么一桩重要的事交给一名普通铁匠负责,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苏萨心里正这么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也到阳台上来吹风了。就站在离苏萨不远处。 苏萨没有回头。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玄想当中。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幽蓝天幕上悬挂的圆月。视线透过玻璃杯和杯里残存的酒液,看到的月亮,竟也是血红血红的,十分妖异。 “这么亮的月亮,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些什么啊。”苏萨喃喃地自言自语。 “是啊。”那人搭讪。 苏萨皱了皱眉头,为自己的宁静被打扰而不快。 “宰相大人在书房里等你。”那人又说。 苏萨转过头去,于是看到了宰相助手巴特的侧面。 第十八章秘密会晤 “坐吧。”吕宋头也不抬,吩咐苏萨。 苏萨不卑不亢地在老宰相对面坐下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红木书桌。书桌上散乱地放着文件和蜡烛。一枚小而圆的宰相印签侧置在天鹅绒垫子上。用过的鹅毛笔尖还蘸着墨迹。 吕宋正拿着一把小刀,小心地将一把鹅毛管一根一根削成鹅毛笔。 老宰相虽然已经年届七十了,但他削鹅毛笔的动作依然稳定而沉着。一刀下去,一个完美的斜面便产生了;再在斜面正中间轻轻划一刀,一支精良的鹅毛笔便诞生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整个过程流畅得就像山泉水奔流。 苏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老宰相削鹅毛笔。 老宰相削完了三支鹅毛笔,放下了锋利的小刀,抬起了头。似乎是因为用眼过度,他的老眼眯缝着,苏萨看不到他眸子里的情绪。 “人老啦……最近才做一会儿事,眼睛就酸痛得不行了。”老宰相用左手拇、食二指揉着眼角,不胜疲倦地说。 “这些琐事,宰相大人完全可以叫别人代劳的。”苏萨正襟危坐,中规中矩地建议。 “不,不……”吕宋轻轻地摇着头,“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别人是代劳不了的。比如吃饭,比如睡觉,比如播种后代。” 苏萨一直以为吕宋永远都是一副风干腊肉的风格,却没想到威势迫人的他,居然说话也这么幽默。苏萨不禁脸上泛起了会心的微笑。 “那么,宰相大人认为,有什么事是可以请人代劳的?”说笑归说笑,苏萨可不认为吕宋将他请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讨论睡眠和后代的问题。他很直接地将话题引入正题。 吕宋淡淡地回答:“一些自己不便做,或者做不来的事。” “譬如?” “譬如担任使者去交涉;譬如担任将军去打仗。”吕宋说。 “宰相大人需要去跟谁交涉?又想跟谁去打仗?”苏萨直直地盯着对方。 吕宋涵意不明地微笑着,反问苏萨:“如果现在有一局中盘,黑方剩的棋子多,但回转的余地小;白方剩的棋子少,但回转的余地大。黑白双方都有赢的可能。让你选择,你会选哪一方下?” 苏萨飞快地瞥了吕宋一眼。他知道,对方在试探着自己。自己的回答,将会直接影响对方将作的决定。苏萨想了,很圆滑地这样回答吕宋: “如果是我这种不关心输赢的小角色,执哪一方都无所谓。但如果是像宰相大人您这样的高手当中的高手,想必……会选择更富挑战性的那一方吧?” 哪一方更富挑战性?苏萨没有明说。作任何一种理解都可以。 吕宋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捋着山羊胡,问苏萨:“听人说,苏萨骑士是由二殿下引荐给先王陛下的?” “是的。” “那么,你跟二殿下应该关系不错吧?” 苏萨沉吟了一下,谨慎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珂缇娜公主跟二殿下的关系最亲近,我作为公主殿下的誓言骑士,有更多的机会与二殿下接触,所以关系还算是不错。……宰相大人想跟二殿下交涉?” 吕宋再次无视苏萨的提问,看了看窗外的夜空,悠悠地说:“估计二殿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达卡里波里了吧。” 苏萨耐心地等待着老宰相收回视线。他明白,该说出口的,老宰相迟早会说出口。 出神了半晌,吕宋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二殿下的逃脱,有你在协助吧?” “是的。”苏萨知道跟对方撒谎也没用。对方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调查地清清楚楚了,问自己一声,只是走个形式而已。老宰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可怕。 “艾尔弗雷德的尸体,我已经安排人重新安葬在爱国者公墓里了。”吕宋突然说道。 “哦。……那我代二殿下谢谢宰相大人了。”苏萨微微有些动容。对方居然连这样的事都想到了,真是心思缜密。 “对于二殿下弑父的指控,等会儿我也会安排予以公开声明撤销。”吕宋又说。 苏萨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对方:“为二殿下做这么多事,应该不会是免费的吧?” “苏萨骑士见到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没有。” “那就是了。” “宰相大人的条件?” “苏萨骑士愿意充当使者?” “我无所谓。二殿下能够重返王宫,也是一件好事,有利于王国的安定。我想这也是珂缇娜的愿望吧。” “难得苏萨骑士能看得如此长远。那些王国重臣们,少有像你这样通达睿智的。” “宰相大人过奖了。……有谁向宰相大人建议过什么吗?” “是啊,”吕宋哂笑了一下,“愚蠢的人提的愚蠢的建议,居然说要将二殿下捉回王城。” “我个人认为应该把提建议的那人关到猪圈里去。”苏萨淡淡地说。 “深有同感。”吕宋开怀笑道。 两人笑了一阵,苏萨又问:“宰相大人又是想跟谁打仗?” 第113章 “你认为呢?”吕宋狡猾地反问。 他是在掂量我。苏萨心里立刻反应过来。这只老狐狸,跟他打交道,真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苏萨故意装出思考的模样,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惊呼:“难道是齐格勒元帅?” 吕宋淡淡地道:“苏萨骑士何必掩饰自己的光芒?是欺我老眼昏花吗?” “不敢。”苏萨讪讪地。跟王国第一智者玩心计,实在是自讨没趣。苏萨开始相信这种说法了。在深沉的智慧面前,任何阴谋与狡黠都显得那么可笑,还是老老实实直话直说比较省力些。 “那么,对抗王国战神的人选,宰相大人已经有了?”苏萨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放眼整个王国甚至整个西大陆,能够有资格与齐格勒在战场上对决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被灭亡的特里耶公国曾经有一个蒙加扎勋爵,可惜他已经在特里耶城破之际自刎城头,以身殉国。除此而外,在声名上能与之相比的,只有…… “枫玺伯爵华伦斯坦。”苏萨与吕宋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假面具都打飞了。 青年愣在当场,半爿脸顿时红了起来。 艾夏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舞池外走去。 “等等。”青年反应过来,在众人的惊讶与偷笑中追上了艾夏。他伸出手去拉艾夏的手。 艾夏用力一甩手,甩开了,然后愤怒地瞪着对方。 “你想干什么?”艾夏语气里带着极度的厌恶,脊背上又泛起刚才那只手留下的滑腻腻的感觉来。十分难受。 “艾夏——” 青年刚想解释,却被艾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忘了这个名字。今后不想与你缠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 “因为你下流。”艾夏扔下了这句评价,气鼓鼓地向厅外走去。 该死的苏萨,把人家扔在这儿,自己跑什么地方去了?艾夏在心里诅咒着苏萨。 身后的青年还不死心地跟着自己:“艾夏,别走啊!我们再聊聊,再互相了解更多一些啊!” “席德先生!”艾夏猛地转头,恶狠狠地冲对方叫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贵族!你懂得怎么尊重女士吗?” “正需要你来教啊,我可爱的美人儿。”青年席德嬉皮赖脸地说道。 “无耻!”艾夏白了他一眼,“你们第一军团都是这个德性吗?” “像我这样的是独一无二的。”席德恬不知耻地夸耀道。 “那你就去找能欣赏你这种人的女孩吧,我不奉陪了!”艾夏再次撇下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 “别走啊,艾夏!”席德的声音像赶不走的苍蝇,继续粘上后背来。心烦意乱的艾夏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溜,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她狼狈地向前一扑,冲了几步,撞进了一个匆匆跑过来的人的怀里。 “啊!”对方将艾夏扶住,向后退了一步。是个信使模样的人。 艾夏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已经匆匆越过她,奔进大厅。然后,艾夏听到了夸张的报信声: “不好了,第二军团叛乱了!” 第十九章梦想 就在苏萨离开书房的那一刻,老宰相又唤住了他。 苏萨回转身去,立在书房门口,看着吕宋从扶手椅中站起来,走近自己。 老宰相浑浊的眼睛里蕴着复杂的神情。他问:“苏萨骑士,唐突地问一句:你做过梦吗?” “什么?”苏萨不解地望着吕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做过吗?”吕宋重复了一遍。 “很少做。”苏萨据实答道。 “哦……”吕宋若有所思地漫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也许是上了年纪,我倒是经常做。而且是同一个梦。” 苏萨聪明地保持沉默,等着对方说出他想说的话。 吕宋继续絮絮地说道:“我梦到,自己跟艾蜜儿——哦,也就是我的爱妻,很多年前已经去了天国——跟她一块儿,肩并着肩,站在叹息塔的平台上。那里是整个王城的最高处,比圣玛洛主教堂的钟楼塔尖还要高。站在那里,整个王城的风光一览无余。我和她,肩并肩,站在那儿,远瞰着整个王城。王城像一张羊皮卷,在我们面前缓缓地展开。一间间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像码得很好的蛋挞;人呢,小得就像蚂蚁,忙忙碌碌地爬着,紧张而有序,从不争吵互斗。天空很蓝,蓝得跟蓝宝石一般。成群成群的鸽子飞过,她们是温柔的精灵啊,连咕咕咕的歌声都是那么动听。国王陛下——哦,现在是先王陛下了——依然那么喜欢打猎,身体还是像几十年前那样健硕。还有小公主、二殿下,所有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们,都欢快地在王城里跑来跑去,跟平民的孩子们一起嬉戏。大街上每一个走过的人,脸上都带着快乐而幸福的微笑。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例外,都微笑着……这样的梦,是不是很可笑?” 苏萨不作声。现在老宰相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发言人。 “人上了年纪,话也多了,梦也多了,觉倒反而少了。唉,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吕宋喟叹道。 苏萨突然之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头发是那么白,背是那么驼,简直衰老得厉害,好像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所知的柔弱一面,强大智慧如老宰相,也不例外。苏萨在心里这样感叹。 “这是一个很好的梦。”苏萨说。 “是啊,很好的梦。”吕宋悠悠地道,“我想实现它。” 苏萨看着吕宋。 “我想实现它。”吕宋强调似地再说了一遍,“男女老少,都能打心底里微笑;王城上空,永远飞着白色的鸽子;天永远是宝石蓝;王子公主能跟鞋匠的儿子一块儿撒欢;国王要做的,不是砍人的脑袋,而是骑着马去打猎……每个人都是王国的主人,都是自己的主人,都为了自己而活,都能微笑而活……这样的梦,我想实现它。” “这是不可能的。”苏萨突然很生硬地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吕宋反问。 “这是不可能的!”苏萨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但就是不愿认同吕宋。 “不可能的事,我会实现给你看!”吕宋原本昏花的老眼里,突然迸射出年轻人才有的激动的光芒来。这一刻,他固执得就像一个愣头青。 说不出为什么,但在苏萨眼前,吕宋的身影突然和里贝卡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虽然他们两个无论是外形还是年龄,都判如云泥,但当吕宋固执地重复他的梦的时候,那付神情,令苏萨一下子联想到了王宫教堂里里贝卡对艾尔弗雷德发誓时的样子。 “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苏萨的态度柔和下来,拿呓语般的语气说道,“他的理想就是缔造一个没有高低贵贱,人人亲如兄弟的国家。在那个国家里,奴隶也拥有权利,理发匠的儿子也能坐上高位。国王与乞丐也能把酒言欢,平等自由将成为王国的勋章。” “里贝卡吗?” “……” “跟我一样的梦啊。”吕宋微微一笑,“都是很好的梦,为什么就不能实现呢?是实现不了,还是你不敢梦想?” “光梦想有什么用?只要有国王和奴隶这样的差别在,就一定不可能实现。”苏萨悲观地断言。 “那就不要有国王。”吕宋随口应道。 “不要国王?”苏萨吃惊地瞪着他。那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从来没有在苏萨脑子里出现过,即便是他站在角斗场上浴血拼杀的时候。 “是的,不要国王。”吕宋微笑道,仿佛他不是在谈变革整个国家的体制,而是在商量野餐会的地点,“所谓国王,不也是当初一群人共同推选出来,代表他们进行公共事务处理的那个人吗?现在,回归到大家分担公共事务,又有什么不可以?权力这种东西,只要平均地分给每个成员,又怎么可能产生等级贵贱的差别?” “你的意思是……建立共和国?” ※※※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惊慌失措的人们扯下面具,将信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着。 “第二军团叛乱了。里贝卡殿下宣战了。” “宣战?向谁宣战?” “向大殿下,三殿下,还有齐格勒元帅。” “这,这不成了内战了吗?”有人惊呼。 “嘿嘿,第二军团和第一军团。这回热闹了。”也有人煽风点火。 “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尖叫,好像马上就有大兵会冲进来似的。 “镇静,镇静。我觉得,这事应该马上向宰相大人禀报。”有人说着无用的废话。 事实上早有机灵的人士抢先一步向吕宋禀告了这个消息。老宰相带着苏萨和巴特匆匆出现在大厅里。 “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吕宋很不喜欢这种场面失控的感觉。他显得很不快,沉声问信使。 信使抢至吕宋面前,将一封封在铜管里的薄信倒了出来,双手呈给吕宋。 吕宋接过信,展开一看,面色越发凝重了。 看完之后,他随手将信递给苏萨,并给了他一个苦笑。 苏萨匆匆浏览了一下,大致了解了整件事—— 里贝卡从王城脱逃之后,一路披星戴月,赶回第二军团的驻地卡里波里。尽管齐格勒预作防范,在第二军团里安插了亲信,试图控制第二军团;并在卡里波里设下了圈套,等待里贝卡自投罗网。 第114章 然而,王国元帅还是低估了第二军团对里贝卡的忠诚程度。第二军团的副军团长阿斯密特拉,同里贝卡的贴身侍卫李奥纳多,二人与秘密潜回卡里波里的里贝卡里应外合,一举翦灭了齐格勒的势力,夺回第二军团的控制权。里贝卡随即宣布卡里波里独立,并发出了向王城和第一军团宣战的布告。眼下,里贝卡正在王国东南境大肆招兵买马,打算打一场决定王国命运的内战。 一场欢乐的假面舞会,就被这爆炸性的消息给击溃了。 然而,人们所受到的震撼还没有结束。就在宰相吕宋宣布假面舞会中止的时候,大厅外又有信使冲了进来。这回却是王宫里的信使,向在场的嘉宾传达了一个同样令人震惊的消息:有人试图劫走被囚在叹息塔的大王子亚雷克斯。 “现在人呢?”在一片哗然之中,吕宋依然保持着镇静,冷冷地问信使。 “还囚在叹息塔里。没被救走。”信使回答。 “我说的是那些猖狂的匪类!”吕宋略带怒意地喝道,唬得信使浑身打了个哆嗦。 “让,让他们跑了。”信使说,“他们见叹息塔有不少守卫把守,很难攻上去,就知难而退了。” “留下什么线索没有?”吕宋追问。 “线索?好像没有。”信使回答。 吕宋不作声了。眸子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寒芒。 第二天,宰相召开了御前会议。通过激烈的争论,最终决定了应对方案。苏萨作为王城特使,肩负和平解决内战危机的使命,即刻出发前往卡里波里会见里贝卡;急召枫玺伯爵华伦斯坦和他的第三军团移驻王城东郊,原第一军团驻近郊的部队,指挥权划归枫玺伯爵;命令特里耶城的第一军团作好战争的准备,扼守住通往卡里波里的道路,与王城共同形成对第二军团的钳制;向周边的休伊特、鲁伊特、希斯洛、东希斯洛、青岚之国、沙漠之国、自由之都等国家发出外交照会,言明罗慕洛发生的一切,希望周边国家保持中立或支持王城。 为了表明和谈的诚意,宰相吕宋力排众议,启动了国王被杀事件调查程序,由司法大臣拉蒙领衔首席检查官,组成特别调查小组,在王城范围内拥有独立调查与无限制传唤的权力。大王子亚雷克斯作为第一嫌疑人,从叹息塔被移至“鬼门关”——检察署,这也预示着,国王被杀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究竟是亚雷克斯丧心病狂,还是里贝卡贼喊捉贼,抑或是内中另有玄机,王城拭目以待。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除了这些晾在明处的措施,还有一些暗地里的小动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圣历1343年10月24日,王城东水门,一艘商船扬帆航,苏萨特使站在船头,带着全王国人民的和平希望,去往东方遥远的卡里波里。 而继续苏萨离开后不久,又有一个行踪诡秘的人,裹在灰斗篷里,骑着马出了东城门。他的目的地,似乎也指向了东方。 第二十章银石城堡 奔腾的亚拉冈河,穿过西尼可可草原的南部边缘,遇到白沙岭的阻挡,折向南流,形成一个直角弯。在这个河弯的内顶角上,一座城堡拔地而起,通体由灰白色花岗石筑成,雄伟而坚固,就像一头雄狮,扼守着白沙岭与亚拉冈河。它就是银石城。 两年前,还是在罗特战争爆发的初期,当时还是中将的齐格勒率领第一军团,以此为据点,同特里耶的名将蒙扎加勋爵,隔河对峙了近三个月。这场被称为是“奇怪的静默”的战役,在罗特战争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一年过去了,这里还时不时能发现当年战役留下的痕迹。比如白沙岭上特里耶军队的营垒,比如银石城东北角受损的塔楼。 银石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是不言而喻的。它是从西尼可可草原下到新月三角洲的要道咽喉,也是王国东西境分界线上的要冲;西大陆最著名的商道——黄金大道自罗尼慕尔一直绵延到这里,穿城而过,继续伸向白沙岭后的卡里波里;更何况,它还扼守着亚拉冈河这条天然的优质水道。南来北往的商旅,都把这儿当作他们的中转站,也因此而造就了银石城的辉煌。因此才会有人说,银石城西城门外的市场,是西大陆中部最繁荣的市场。光是收收河渡与关卡的费用,便足以养活银石城里的所有人了。 正因为银石城如此富庶与重要,才会引得四方领主的垂涎。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银石城的主人美茵伯爵,恰恰是个年届六十的迟暮老人,性格懦弱,昏庸无能;更为不幸的是,他的两名男性继承人在去年的白沙岭战役中全部捐躯,现在只剩下一名二十二岁的女儿,却还没有嫁人。两年来,上门提亲的贵族领主比那银石滩上的石头还多,但是,不知为什么,美茵伯爵迟迟没有定下女儿的婚事。有人猜测,老伯爵是想把他的宝贝女儿当作交易的筹码,为自己和银石城谋求一桩最大的买卖。 苏萨对美茵伯爵的买卖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当他的副手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地向他介绍着银石城趣闻的时候,苏萨心不在焉地伏在船舷上,望着天际线上渐渐出现的银石城的身影。到了银石城,也就意味着路程已走过了三分之二。在城堡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上路,渡过亚拉冈河,翻过白沙岭,沿着黄金大道一直向东,不用四天,但可到达目的地卡里波里了。 不知道此行能否顺利与里贝卡达成停战协议?苏萨自己心里也没底。虽说里贝卡和老宰相有着共同的梦想,都是为了平等与自由而奋斗,但是,毕竟有国王的被杀和第一军团的叛乱从中作梗,更何况还有艾尔弗雷德的牺牲。忠诚部下的血不能白流,而王城又实在经不起动乱了。在这样两难的境况之下,苏萨奉命出使,实在是一桩棘手的事。 只能尽自己的力了。苏萨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珂缇娜和艾夏。不知珂缇娜苏醒过来了没有?阿蕾希娅有没有好好地照顾她?休伊特的黑暗魔法使徒现在应该已经在赶往王城的路上了吧?还有,艾夏和她的组织有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自己临行时,艾夏还主动提出要陪自己一块儿前来。当初要是答应了她,也许这一路的水路过来,就不会那么寂寞沉闷了吧? 苏萨正这么怅怅地想着,船上响起“落帆”的喊声。银石城到了。 商船打了个弯,稳稳地驶进人工运河,停在城堡东北侧的码头前。木板铺成的栈桥上,早有接货的商人们翘首而望,看到商船驶来,便发出兴奋的喧哗声。早有水手跳下船去,将缆绳套在码头的系缆桩上。跳板铺起来了,搭乘商船的旅客鱼贯而下。苏萨和他的副手休伦也混在旅客们当中下了船。 掩藏身份,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苏萨临行前艾夏和约瑟夫给他的忠告。起码到现在为止,苏萨执行得很到位。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苏萨和他的副手,只会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商旅,绝对不会想到,这两个不起眼的人身上肩负着整个王国乃至整个西大陆和平的希望。 一踏上银石城的土地,苏萨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踉跄。正如当初他刚上船时一样。 “晕地了?”副手休伦凑上来嘿嘿笑着。 “算是吧。”苏萨淡淡地回了他一声。 说实话,苏萨并不喜欢他的副手。这个杂货店老板出身的小官吏,身上的市侩气就像大蒜味一样,熏到了每个接近他的人。但是,老宰相将其推荐给苏萨作副使,肯定有他深远的考虑。大概是想借助杂货店老板老到的生活经验和与人讨价还价的能力吧?苏萨在心里这样揣测。 这个时候,休伦正如摘掉狗链的猎狗,肆意地显露着他的本性,跟路边的小摊贩交流着商品的价格与销路。 苏萨不耐烦地敲敲他的背:“我们不是来采购东西的,也不是来观光的。” “我知道。”休伦语言当中对苏萨没有丝毫的尊敬。与其说他是苏萨的副手,倒不如说他是苏萨的商业伙伴。他头也不回地继续着他的生意经。 苏萨没有耐心继续等他,便自顾自迈步向城门走去。天色已近黄昏,斜斜的阳光自西天射过来,洒在银石城巍峨的塔楼与城墙上,给灰白的花岗石蒙上了一些淡淡的银光。绘有莱佛斯通家族的银浣熊家徽的旗帜,高高地飘扬在雉堞上方,向每个来到银石城的旅人宣告着老迈的美茵伯爵的统治。 银石城的周围被人工运河围绕着,木桥将集市与城门连接在一起。一队莱佛斯通家族的卫士正把守着桥头,向每个过往的商人收取过桥入城费用。 苏萨走近桥头。陌生的面孔引起了卫士的注意。一名红脸膛的卫士打量了苏萨一眼。 苏萨也看了看他。 红脸卫士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长戟: “嘿!想进城?缴费!十纳赛尔。牲口减半。” “好贵,”苏萨抱怨了一句,“情愿当牲口了。” “嫌贵?那你就睡在城外,让狼把你叼去吧。”红脸卫士不屑地撇撇嘴,威胁着苏萨。 “这里也有狼?”苏萨听了,很感兴趣地问。 红脸卫士瞪了他一眼,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长戟: “你是存心来给我添乱的吗,乡巴佬?快滚!小心我把你抓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卫士的身后,有人沉声喝道。 “帕克骑士。”所有的卫士都恭敬地向来人行礼。 站到苏萨面前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青年,长了一个引人瞩目的蒜头鼻。正是这个难看的蒜头鼻,破坏了青年脸上庄重的神情。 第115章 叫人一看到他的脸,心中生出的不是尊敬,而是发笑的欲望。 “这个就是银石城主的养子,蒜头骑士帕克·莱佛斯通了吧?”苏萨在心里暗暗确认。休伦在船上已经向他介绍过银石城的详细情形,这位蒜头骑士就曾被休伦大肆挖苦讽刺过。 小领主为了表明自己的忠诚,往往会将自己的非长子送到封君那儿,成为封君名义上的养子,实质上的人质。在封君那儿,幸运一点的话,有可能接受骑士训练;如果不幸遇到一个苛刻的封君,那往往就一辈子当人质直至死去。 蒜头骑士帕克,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如果不是因为他属于莱佛斯通家族的远房支系,美茵伯爵待他还算不错,换了一名普通封臣的次子,加上他那付不招人喜欢的尊容,恐怕他的命运会比现在悲惨得多。 “你是谁,陌生人?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蒜头骑士帕克吸吸了他那招牌式的鼻子,问苏萨。 “是的,我刚下船,想在城里住一晚。”苏萨说。 “哦,过桥费付了吗?” “没有。十个纳赛尔是不是贵了点?” “抱歉。这是伯爵大人亲自定下的。不能更改。”帕克一脸遗憾地说道。 他的态度还算是有礼貌的。苏萨向来吃软不吃硬,正犹豫要不要付过桥费,身后传来了休伦夸张地叫声: “叫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 帕克看着休伦奔过来,站到了苏萨旁边,于是淡淡地问苏萨:“你的朋友?” “严格说来是仆人。”苏萨故意贬低着休伦的身份。 休伦又不好跟对方强调自己是副职,只得默认了仆人的身份,凑上来嘻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家主人不懂规矩。要付过桥费是吧?多少?” “仆人倒是主人爽快多了。”红脸卫士咕哝道,然后大声地报出了过桥费用。 “好贵。”休伦不愧为苏萨的副手,说出来的话跟苏萨不谋而合。他一边抱怨,一边向怀里去掏钱袋,摸出二十纳赛尔来,依依不舍地递给红脸卫士。 帕克见事情已经了结了,便舍下众人,继续向城外走去。卫士们在身后好心地提醒:“帕克骑士,快关城门了。您还要上哪里去?” “去码头接一名贵宾。”帕克说。 “请问,”苏萨叫住了帕克,“您是要去接谁?” “一名王城来的贵宾。……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帕克说。 “也许还真关我的事。我担心你现在去会扑个空,”苏萨微笑道,“假如你是要去接王城来的使者的话。” 第二十一章老伯爵的圈套 银石城主,六十岁的美茵伯爵,隔着长长的黑橡木餐桌,向坐在另一端的苏萨举起了角杯: “来,让我们再次一起为尊贵的苏萨骑士干杯!” “干杯!”参与晚宴的大大小小的东境诸侯,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响应着美茵伯爵。 苏萨没办法,只得也端起酒杯来,拿嘴唇碰了碰杯沿,就当是喝过了。在主人和东境诸侯的轮番劝酒之下,本就不擅饮酒的苏萨,头已经开始晕了,酡红从脸上一直爬到了脖根。他浑身燥热,胃里更是难受得很,只想找个地方大呕一通,然后倒头便睡。 然后,主人和陪客都没有罢休的意思,一个个巴结地来跟苏萨喝酒。王城来的特使,又是列席御前会议的重臣,又有哪个地方诸侯敢不使出浑身解数来跟苏萨套近乎,拉关系呢。 这当中,尤其以主人美茵伯爵最为殷勤。他频频地劝苏萨的酒,似乎恨不得把银石城堡酒窖里所有的葡萄酒都装进苏萨的肚子。跟他一喝一和的,还有东境实力派诸侯、炽焰城的曼尼什子爵和他的两个儿子。不过,苏萨从他们父子三人眼里,看出了一种名叫“提防”的情绪。这些人,之所以会聚集在这座城堡里,陪着一名老朽的伯爵狂饮狂欢,他们的视线恐怕都停在老伯爵身后那个银石城惟一继承人身上吧?苏萨头虽晕,心却不糊涂。 差不多是告退的时候了。苏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手撑着餐桌,半真半假地大声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喝醉了。该死的,谁能给我搬张床来?” 美茵伯爵和曼尼什子爵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均含着笑意。 “来人啊,”美茵伯爵招招手,“把苏萨骑士和他的副手扶到客房去休息。” 帕克和管家以及两名仆人上前来,两人扶一个,将烂醉如泥的苏萨和休伦架了起来,离开宴会厅,向城堡深处走去。他们的身后,宴会依然在继续,人们欢笑与碰杯的声音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声浪…… 帕克同管家架着苏萨,来到了城堡的客房前。走在前面的两名仆人已经将休伦送进客房里去了,与帕克搭档的管家,却依然架着苏萨继续往前走。帕克感到很奇怪,停下了脚步,说:“豪克,错了吧?这里才是客房。” “没错。”管家豪克也停下来,越过苏萨的后脑勺,笑视着帕克。 帕克不解地看着他:“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老爷的吩咐,我们做下人的,只要照做就行了。不用多问。”豪克语含深意地提醒帕克。 帕克不作声了,嘴唇紧抿,默默地与豪克一起架着昏昏沉沉的苏萨,继续向前走。 走到过道尽头,转进右手里,登上楼梯,来到二楼。在二楼的第三间寝室前,豪克停下了。 帕克面色发青,目光死死地盯着寝室木门上的银浣熊家徽。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的寝室?” “不是说了么?只要照做就行了,不用多问。老爷们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的。你胡猜也没用。”豪克深深地注视着神情激动的帕克。他有些同情这位蒜头鼻的青年,但是,没办法。作为管家,他只须按主人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同样的,作为养子与人质,帕克也只能仰人鼻息,不可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事情。 这就是下层人的悲哀吧? ※※※ 仿佛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苏萨的意识一点一点地从酣醉中回复过来。他闭着眼,动了动手脚,却被某样东西阻挡住了。指尖传来奇妙的触感,仿佛是碰到了柔软的布丁,又像是抓到了松软的蛋糕。 要有一杯清水就好了。苏萨舔了舔干干的嘴唇,手用力抓了一下。 “唔——”耳边隐约传来闷哼声,似乎……是个女子? 苏萨突然从酩酊大醉中醒来,发觉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一张羽床上,被蓬松的羽毛枕头和一具光滑滑、热乎乎的肉体埋在下面。 苏萨的意识有些怔忡。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之前,自己不是还在宴会大厅吗?然后……然后就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么,身上这名女子是怎么回事?头好痛,眼皮好沉。管他呢,大概是殷勤的老伯爵叫来陪自己睡觉的妓女吧。苏萨这样想着,抽出被女体压麻了的左臂,活动了一下,又稍稍清醒了一些。 房间里烛火通明。烛光映射下,身边的女体浑身泛着柔和的微光。她背对自己躺着,从那跌宕起伏的曲线和白皙而紧绷的肌肤可以推知,这是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处在盛夏花开的季节,吐露着诱人的芬芳。 藉着醺醉的酒劲,苏萨将手搭上了她的胯骨,将她扳了过来。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那一对坚挺的乳房,点燃了苏萨的欲望;再往上,是深凹的肩窝,优美的锁骨,如玉的颈脖,浑圆的下巴……然后,苏萨的视线停落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 莱佛斯通家族的鹰钩鼻,莱佛斯通家族的凸颧骨,莱佛斯通家族的窄脑门,莱佛斯通家族的浅棕蜷发……苏萨即使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也一眼就断定,昏睡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美茵伯爵的宝贝女儿——格瑞丝·莱佛斯通! 这是个阴谋!——苏萨马上反应过来。酒意化作惊出的一身冷汗。 怎么办?苏萨克制住自己跳起来的冲动,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很显然,这是一个圈套,一个由美茵伯爵设下的圈套。至于他的目的,很好推测,就是想造成自己侵犯格瑞丝·莱佛斯通的事实,以此为要挟,将格瑞丝嫁给自己。自己是王国的重臣,御前会议的列席者,小公主的誓言骑士,王国的全权使者……这些耀眼的身份足够令美茵伯爵牺牲自己女儿的名誉,来促成一桩阴谋的诞生。攀附上自己,就等于为银石城找到了一个坚强的靠山,也为莱佛斯通家族的延续多加了一层保护。貌似颟顸的老伯爵,居然也有着狐狸一样的计谋。 想到这儿,苏萨不禁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就把美茵伯爵揪过来痛揍一顿。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最先要解决的,是如何撇清自己,甩掉不必要的麻烦。 苏萨又飞快地瞥了一丝不挂的格瑞丝一眼,毫无疑问,她的身体比她的容貌诱人得多了。混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个?赶快想办法! 苏萨一边找自己的衣服,一边脑子飞快转动着。 没有衣服。找遍了床上床下,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格瑞丝的衣裙倒是凌乱地散落在床前的地毯上。苏萨暗暗咒骂着老伯爵的狡猾。下一步,估计就是带着人破门而入,捉奸在床了吧?苏萨这样想着,视线不觉停落在格瑞丝的衣物上。他的眼睛一亮。 ※※※ “可恶!” 帕克一拳狠狠擂在窗框上,窗玻璃都被擂得嗡嗡作响了。 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为什么不阻止管家和侍女剥去昏睡的格瑞丝的衣服,恨自己为什么还帮着将苏萨抬上格瑞丝的寝床……他更恨自己被当作人质送到这里,结果不得不忍受着这一切,忍受着妒嫉的毒蛇咬噬自己的心脏。 第116章 嫉火在胸间燃烧。帕克双目赤红,心头有难以发泄的怨愤。他现在只想杀人,不管是谁,只要撞到他手里,他就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将对方大卸八块,用自己剑! 他突然反手拔出佩剑,扭转身去,大步向格瑞丝的寝室走去。 他要将这一切都斩断! 然而,没走几步,他便停下了。 在他面前的走廊拐角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他穿着格瑞丝的衣裙,魁梧的身躯将衣物撑得鼓鼓囊囊的,看上去那么滑稽。 对方看到帕克,也愣了一下,然后面露喜色,快走迎了上来。这个时候,帕克才看清,原来穿着格瑞丝衣裙的,正是被美茵伯爵设计陷害的苏萨。他愣住了。 苏萨看到帕克,心中大喜,忙提着裙裾,快步走到走廊,来到帕克面前,低声说:“你得帮我一个忙,帕克骑士。” “什么?”帕克还没从错愕中回复过来,呆呆地看着苏萨。 “我们换身衣服怎么样?”苏萨强笑着提议。 “你,你不是在格瑞丝那里吗?”帕克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苏萨顿时明白,帕克也参与到了陷害自己的阴谋当中。 他愤怒地一个箭步冲到帕克面前,一把揪住帕克的衣领,将他重重地抵在走廊墙壁上。他双目喷火,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你,们,干,的,好,事!” 帕克先是一呆,继而被激怒似地用力一挣,挣脱苏萨的抓握,怒道:“我难道想吗?” “那你为什么要做?” “是伯爵大人的命令。我有什么办法!” “果然。”苏萨冷哼一声,视线停落在对方的衣服上。 突然,苏萨阴阴地道:“你也不想这么做?” “鬼才想!”帕克恨恨地说。 苏萨死死地盯着帕克的眸子,仿佛要从中窥出帕克的真心似的。 半晌,他突然道:“帕克骑士,你喜欢格瑞丝?” 帕克浑身一震,不作声。 苏萨嘴角泛起一抹奸诈的微笑。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苏萨低低地说。 第二十二章将计就计 美茵伯爵铁青着脸,带着家臣以及东境诸侯匆匆地赶往二楼。 带路的是他忠心不二的管家。 管家带来的消息令宴会上每一个还没有醉趴下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格瑞丝小姐出事了!使者大人闯进了她的卧室!” “什么时候的事?”美茵伯爵一边走,一边用愤怒地声音冲管家吼着。生怕众人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愤怒似的。 跟在他身后的众东境诸侯出于礼节,都表现得义愤填膺,其实一个个心里幸灾乐祸。 心里暗自好笑的,还有伯爵的管家。 戏既然开演了,那就演得像一些吧。管家作出惶恐的表情:“该死的侍女,居然撇下小姐去厨房偷腥。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晚了?什么叫晚了?”伯爵大人的愤怒已经开始和雄狮相比了。没有人怀疑,老伯爵一定会亲手拧下那个荒唐使者的脖子。 很快,众人便赶到了二楼格瑞丝小姐的寝室前。雕花的木门紧闭着,里面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美茵伯爵不预备给好色的骑士以任何溜走的机会。他不顾六十岁的年纪,用肩膀去撞门,结果被木门无情地弹了回来。 “开门!混蛋!”美茵伯爵奋力地擂了几下木门。 “我来!”结实得像座小山似的曼尼什子爵带着嘲弄的冷笑,轻轻拨开老伯爵,冲着木门抬腿便是一脚。 “嘭——” 寝室门被粗暴地踹开。 众人一拥而入。 室内没有点蜡烛。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 “混蛋!强奸犯!”美茵伯爵被人挡在门外,没法挤进去,只能人后挥舞着拳头,暴跳如雷。 “这回可捉住你了,尊敬的使者大人。”曼尼什子爵和他的两个儿子——大小肯特——像豺狗一样扑上床去。 床上一条人影迅速地一滚,滚下了床。雕花床柱阻碍了曼尼什子爵和他的儿子,当他们从床上挣起来,看到那人影正试图扒开窗户跳出去。 “别让他跑了!”管家尖叫着,仿佛在唆使自己的猎狗。在他的提醒下,几个年轻力壮的贵族冲了上去,在那人影爬上窗户之前将他揪住了。 挣扎。推搡。拳击。躲闪。跌倒。扑压。扼掐。钳制。 “还想跑?”曼尼什子爵的大儿子大肯特拗住那人的手臂,右膝死死地抵住了对方的后背,欢声叫道。 “别伤了他,他是王城使者!”管家及时提醒。 “放心,他死不了,也跑不了。”曼尼什子爵咕哝了一声,从床上从容地跳下来,顺手将凌乱的床单扔在了格瑞丝惊颤不已的裸体上。 美茵伯爵终于挤进门来,扑向床头,将吓傻了的女儿搂在了怀里:“我可怜的女儿啊!” “父亲!”格瑞丝缩在老伯爵的怀里,就像只受伤的小鸟,羽毛凌乱,战栗不安。 “这个混蛋,他把你怎么样了?”美茵伯爵愤怒地叫道。 “呜呜呜……”除了哭泣,格瑞丝没有任何回应。 窗前,曼尼什子爵蹲下来,一把揪住地上人的头发:“蜡烛!让我们一起来瞻仰一下使者大人的尊容。” “瞻仰我吗?随时都欢迎啊。”门口传来懒懒的回应。 众人齐刷刷扭过头去,看着苏萨倚在门框上,手里持着一把烛台,五支白蜡烛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众人惊呆了。 曼尼什子爵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头察看自己的俘虏。帕克正狠狠地吐出口带血的口水,拿粗野不羁的目光回敬着他。 “这……这是怎么回事?”美茵伯爵看看怀里的格瑞丝,看看门口的苏萨,再看看地上的帕克,有些弱智地问。 “正如伯爵大人您所见,您的养子跟您的女儿两情相悦,却被您破坏了好事。”苏萨的微笑仿佛抹了蜂蜜,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的笑意。 众人都把目光聚到了美茵伯爵身上。老伯爵愣愣地盯着苏萨,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白。“好,好,好……”美茵伯爵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就语噎了。 苏萨依然微笑着,推推僵在当场的管家:“还不快叫人拿衣服来给你家小姐穿?还有,别忘了也帮我拿一套合身的衣服。” ※※※ “那么,老伯爵后来怎么收场的?”听完苏萨的讲述,已经笑得肚子都疼了的休伦,勉强地直起腰,追问道。 “怎么收场?还能怎么收场?”苏萨笑道,“养子成了儿子,而我依然是我。” “那尊贵的小姐呢?” “小姐?格瑞丝·莱佛斯通吗?” “她有没有被蒜头骑士吃了?”休伦不怀好意地涎着脸问。他真正关心的是这个。 “谁知道呢!”苏萨说,“她父亲将她弄昏,估计就没打算让她完整地下床吧。摊上这么一个父亲,还真是不幸呢。”说着,他叹了口气,奇qisuu.书表现出很为格瑞丝感到遗憾的样子。 “我发现,”休伦冲苏萨眨眨眼,“大人你越来越老奸巨猾了。” “有吗?”苏萨淡淡地回他一句。 “兴许……”休伦注视着苏萨,目光闪烁,“大人真的有可能圆满完成这次出使的使命呢。” “原来你一直都不看好我啊?”苏萨捉住对方话里的语病。 “那只是之前。而现在……” “而现在?” “我要重新评估你了。” “你这话是代表宰相大人说的吧?” “大人您说呢?”休伦笑视着苏萨。 “我们谁都不用瞒谁了。王城的信鸦应该到了吧?”苏萨逼视着他的眼睛。 休伦与苏萨对视了良久,眸子里才浮现出微妙的笑意。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 “过奖了。”苏萨淡淡地道,“告诉我,信鸦带来什么消息?” “第三军团开拔了。十天后估计就能到达王城,完成与第一军团的集结。” “还有呢?” “王城安定下来了。特里耶的齐格勒已经承认御前会议。” “小公主呢?”苏萨最关心的是这个。 “珂缇娜殿下?这个倒没有提到。”休伦答道。 苏萨看着他。他也回看着苏萨。那双眸子没有说谎。苏萨这样对自己说。 “给我回封信给王城。”苏萨突然对休伦说。 “哦?大人您打算写些什么?” “你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吗?” “大人你也知道,您是不可能阻止我偷看信的内容的。” 苏萨瞪了他半晌。他的表情从容自如。 “你果然是个出色的奸商!”苏萨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套用大人你的那句话:过奖了。”杂货店老板这样回答苏萨。 ※※※ 走过流淌着泔水和霉味的阴暗街道,苏萨和休伦来到了银石城的商会前。 “消息可靠吗?今天肯定会有一支前往麦拉迈的商队出发?”苏萨问。 “大人你就一千个心吧,错不了。这可是经过三位商贩证实的。”休伦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与那些小贩们攀谈,原来为的就是这个。苏萨发觉在好多地方,都有必要向自己的副手好好学学。 “你刚才说那个香料商人叫什么名字?” “戴维。麻脸戴维。”休伦回答苏萨。 很快,苏萨就明白,戴维为什么叫麻脸了。他那张脸的确布满了麻子,比苏萨以前见过的所有人脸上的麻子加起来还要多。 第117章 苏萨不敢保证,戴维的老婆夜里起身时,不会把她丈夫的脸当作麻饼啃。 “什么?你们想加入我的商队?”麻脸戴维一脸的惊讶。 “不不不,只是想跟你们同路去麦拉迈。你也知道,现在白沙岭不太太平。多几个人,总是好的,不是吗?”休伦又施展起他那如簧巧舌,跟对方谈起“生意”来。趁着两名商人聊得投机之际,苏萨在商会里随意地转了起来。 银石城的商会,同王城商会比起来,显然要寒碜许多。不过,进进出出的人却一点都不比王城商会少。提起王城商会,苏萨不禁便想起了商会会长班杰明,又由班杰明联想到了艾夏。苏萨隐隐有些后悔,没有在信里问候一下艾夏。这件事完了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多到苦艾酒馆里去走走。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苏萨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苏萨骑士吗?” 苏萨回头,于是看到一名眉清目秀的侍童站在离他不远处。 “叫我吗?”苏萨问那名侍童。 “您就是苏萨骑士?”那名侍童快步走近苏萨,欣喜地问。 “是的。你是……” “我是男爵夫人的信使。我家男爵夫人想见您一面。希望您能赏光。” “你家男爵夫人?哪个男爵夫人?”苏萨努力地回忆在银石城堡的宴会厅里见过的那些贵族,当中似乎没有见到有什么男爵夫人。 “您只要跟着我走,去了便知道了。”侍童说。 “真是神秘的邀请。”苏萨笑着说。 “您不愿相信我?”侍童有些惶恐。 “哪里。有神秘的男爵夫人的邀请,我怎么舍得不去呢。”看你们玩什么花样。苏萨边敷衍边在心里冷笑。 “那么,请先容我跟我的同伴打个招呼,你在外面等我一阵。”苏萨支走侍童,然后跟休伦说了这件事。休伦很坚决地说:“不要去,肯定是个圈套!” “我知道。”苏萨自信地微笑着,“我要去。就为了看看,是谁站在背后想捣鬼。” “我跟您一起去。”休伦说。 “用不着,”苏萨拿下巴示意了一下麻脸戴维,“你有你的事情要做。” 同休伦商定好会合时间和地点,苏萨走出了商会。清秀的侍童正等得焦急,看到苏萨走出来,才舒了一口气,殷勤地当先领路,引着苏萨离开了商会,扎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很深,走了好一阵才走到头。宽阔的河面出现在苏萨的面前,水流奔腾,浪花拍岸。苏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身处河边。 “你家主人呢?”苏萨问那名侍童。 “在你身后。”侍童俊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然后,苏萨便听到脑后传来武器破空的风声。 第二十三章真男儿 苏萨反应敏捷地一低头,一塌腰,躲过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跳到一边,苏萨抽出了战锤,横在身前,冲着包围上来的大小肯特冷笑: “我就猜到是你们两人。” “那你猜到你的死期了吗?”小肯特冷冷地威胁。 “我一向只会猜别人的死期。”苏萨反唇相讥。 “跟他多罗唆干什么?!”脾气暴躁的大肯特不耐烦地踏上一步。 苏萨退后了一步。身后就是亚拉冈河,河上的水气被风倒卷着吹上来,脖颈里凉凉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到此为止的。”苏萨微眯着眼,盯着蠢蠢欲动的大肯特。毕竟对方背后是东方诸侯中最有势力的布罗歇尔家族,苏萨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把主动权让给了对方。 然而肯特兄弟把苏萨的容让当作了怯懦。小肯特恶狠狠地瞪着苏萨:“到此为止?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把格瑞丝那小妞塞进了帕克的怀里。你还说要到此为止?你做梦!” “做梦!”大肯特大声重复着他兄弟的话。 “那么,你们想怎样?”苏萨笑吟吟地望着肯特兄弟。 “怎么着也得在你身上留点纪念,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后果!”小肯特阴森森地威胁苏萨。 “留点纪念!”大肯特叫嚣。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苏萨叹了口气。这一对活宝兄弟自己撞上来的,怨不得别人。 大肯特挥舞着手斧扑了上来。小肯特开始绕向苏萨的侧面。 苏萨迅速地向旁边移动,避免处于两侧受敌的窘境。 肯特兄弟穷追不舍,步步进逼;苏萨耐心招架,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一根河岸灯柱前面。攻上瘾来的大肯特奋不顾身地一个突进,手斧狠狠地斫向苏萨。苏萨突然贴着灯柱来了一个绕行,绕到了灯柱的后方。手斧收势不住,“铮”地一声重重斫在铁制灯柱上,斫出一溜火星。 苏萨看到机会来了,毫不犹豫地揽住灯柱,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踢在大肯特的右膝盖骨上。大肯特闷哼一声,一个趔趄,额头狠狠地撞在了灯柱上,发出响亮的声响,撞得灯柱摇摇晃晃。小肯特的攻击这个时候总算赶到,弯刀格住了苏萨砸向大肯特后脑勺的战锤。 双方兵器一接触,苏萨就试出对方的腕力比自己差了一截。好在他并不打算真的取大肯特的性命,见好就收地退了一步,让出小肯特扶起他哥哥的时间。 “混蛋!”大肯特嘴里咒骂着,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斧,继续同他的兄弟一起扑向苏萨。 “还没玩够啊?”苏萨咕哝了一句,陡然发难,不退反进,主动迎上灯柱左边的小肯特。小肯特虽然脑子比他的哥哥好使,但是论打斗的实力,显然要逊于其兄。苏萨决定先把他解决了。 他的判断是对的。小肯特在苏萨突然的进攻面前,显得手忙脚忙,疲于应付;而大肯特因为灯柱夹在三人当中,几次攻击都被铁制灯柱无情地阻挡住了,不由心中大为急躁。怒火攻心之下,他竟把灯柱当作撒气的对象,挥起手斧,狠狠地斫了几下,试图把灯柱斫断。 苏萨心中暗自哂笑大肯特公牛一般的行为和犟驴一般的智慧。趁着大肯特与灯柱较劲的机会,苏萨将他的攻击暴风骤雨似的招呼向小肯特。小肯特在他一连串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击之下,节节后退,最后,连手中的弯刀都被苏萨一锤磕飞了。 “不好!”小肯特心中惊呼,连忙不顾形象地向侧方向一滚,闪过了苏萨夺命的战锤攻击。这个时候,大肯特已经完成了他“砍树”的“壮举”,鼓足余勇隔着“树桩”一斧劈向苏萨的头颅。 可惜,苏萨的头颅不是灯柱,不会傻傻杵在那里等大肯特的斧头劈过来。苏萨一猫腰,轻轻地闪过斧影,然后向前一突,扎进大肯特的怀里,战锤倒持,拿手柄狠狠地一戳大肯特的小腹。 “唔……”大肯特闷哼一声,面色铁青,奋力推开苏萨,噔噔噔向后连退了四五步,直到背靠在墙上,才停了下来。 苏萨微笑着看两兄弟一个靠墙牛喘,一个撑地爬起,战锤在手里挽了一个又一个花。神情极为悠闲。 这下该知难而退了吧?苏萨心中这么想。 肯特兄弟对望了一眼,神情稍有些犹豫。两兄弟这个时候才有点意识到:对手不是一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好了。到此为止吧。”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帕克带着四名卫士从巷子里走出来,冲双方说道。他的手里,揪着那个侍童。可怜的孩子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像脱了毛的小鸡。 “你来晚了。戏都演完了。”苏萨冲帕克开玩笑道。 “不晚。总算事情还没闹大。”帕克边说,边将侍童用力推向肯特兄弟。肯特兄弟狼狈地接住侍童,看看帕克,再看看苏萨,估计怎么都讨不到便宜了,只得冷哼着,匆匆离开了。 “这事还没完!”小肯特走到巷口,又回过头来,冲着众人狠狠地扔下了一句话。不知道他威胁的对象是苏萨,还是帕克。 但不管是谁,都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帕克已经把视线投注到苏萨身上,他冲苏萨友善地点了点头。从昨晚起,他就跟苏萨成了朋友。是苏萨帮他摆脱了困扰他十几年的尴尬身份,成为了银石城未来的主人。他有足够的理由感谢苏萨。 “伯爵大人呢?他怎么没来?”苏萨边将战锤收起,边问帕克。 “现在应该正在床上头疼呻吟吧。”帕克笑道,“昨晚的打击对他而言太大了。” “这么说自己的父亲,有些不太厚道啊。”苏萨开着他的玩笑。 “还早呢,要到下个月的十五号,才是正式的婚期。在那之前,我将有一个月时间不能见可爱的格瑞丝。”帕克怅怅地说。 苏萨笑着安慰失望的青年:“已经分到你盘子里的奶酪,没人能跟你抢的。” 帕克想想也对,眉宇才稍稍解开了些,对苏萨说:“这一切都得谢谢你啊。” “没什么。”苏萨不在意地答道,“我也是为了救自己啊。” “马上就要走了吗?” “是的。” “真遗憾。不能多留几日吗?”帕克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没办法。使者的使命。肩上的担子压着呢。”苏萨苦笑道。 “要不要我派些人护送你去卡里波里?” “谢谢,不用了。那样做太张扬了。”苏萨婉拒了帕克的好意,“如果方便的话,你就给我开张通关凭证吧。过桥时兴许用得着,可以免交过桥费和出城费了。” 帕克当然听出了苏萨话里调侃的意味,他苦笑着说:“没办法,这是银石城的重要财政来源,执行了几十年,从来没改过。 第118章 这样吧,我送你们过桥。过桥后,就是爬白沙岭了。听说那里现在不是很太平,苏萨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哦?白沙岭怎么了?”苏萨一听,大感兴趣,便追问帕克。 帕克于是一五一十地将白沙岭近些日子来发生的异常现象跟苏萨说了。苏萨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先跟帕克暂别,回到商会。休伦已经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了,看到苏萨回来,急匆匆迎上来,询问苏萨到哪里去了。 “去解决了一些个人的恩怨。”苏萨淡淡地说,“总不能留了遗憾离开啊。” “在银石城你还有个人恩怨?”休伦觉得很奇怪。 苏萨笑而不答。 同香料商戴维商定了契约后,休伦去采办一些物品,苏萨则先回城堡去跟老伯爵道别。他先找到了帕克,在帕克的陪同下,苏萨来到了老伯爵的房里。老伯爵昨晚偷鸡不着反蚀把米,正郁闷成疾,看到苏萨进来,勉强作出欢迎的样子。苏萨心里暗暗好笑。不过,他还是很厚道地回避开昨晚的话题,礼节性地向老伯爵道了别之后,与帕克一起走出了老伯爵的房间。 回到走廊里,苏萨终于忍不住低笑起来: “伯爵大人的表情很有趣。好像我们欠着他一笔债务似的。” “我偷走了他最珍爱的宝石。他当然很不乐意了。”帕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茬。 “别再过意不去了。”苏萨拍着他的肩,安慰他道,“比起这些,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下月十五到来之前,你得努力让城堡接纳你,承认你。这可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你有的忙了。” “我能做成的。”帕克用力地吸吸他那个蒜头鼻子,很严肃地说道。 苏萨望着他那双坚定的眸子,突然间觉得这个长相丑陋的青年其实很耐看。男人,只有当他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表现出他应有的勇气与毅力的时候,才是真正地美啊。苏萨在心里这样感慨。 这个男子,有他心爱的女子,并能为她而幸福地努力奋斗;那么,自己的?自己的格瑞丝又在哪里? 突然之间,苏萨的脑海里浮现出珂缇娜和艾夏的身影,于是他一阵没来由地惘然。 第二十四章米尔文桥上 绞盘吱嘎作响,巨大的铁栅轰然翻上,一队骑士翼护着商队出了银石城堡的东城门。 城门外,亚拉冈河奔腾怒吼,将逶迤的白沙岭隔在了对岸。雄伟坚固的米尔文大石桥横跨两岸,两边桥头都设了关卡塔楼,由鲜盔亮甲的守卫们把守,每个过桥的人,都要缴纳一定费用,所以桥头排出了长长的队伍。人们不满地抱怨着,咒骂着,却不得不为银石城堡的收入作着贡献。 帕克与苏萨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刚刚晋升为副城主的帕克意气风发地遥指对岸的山岭,对苏萨说: “那便是白沙岭了。” “哦。”苏萨望着黛青的山影,若有所思。 桥头的守卫们看到帕克领着骑士过来,连忙从人群中拦开一条路,让他们优先通过。苏萨所在的商队也沾了光,不仅省下了一批过桥费,还受到了优先通过的优待。麻脸戴维乐得每一粒麻子都闪着油光,趾高气昂地呼喝着骡队,将它们赶上石桥。 苏萨和帕克驱马踏上石桥。河水如奔马,千匹马匹撞向桥下的那七座粗大的桥墩,激出白色的浪花,发出巨大的轰鸣。整座大桥似乎都在这轰鸣声中微微地震颤,让人担心会不会被河水冲塌。 苏萨走在没有栏杆保护的桥边沿上,感受着那响彻全身的河的怒吼,不禁热血沸腾。而河面上吹来强劲的风,挟带着水汽打在他的面上,凉沁沁的,又使他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往桥面当中靠了靠。 看到苏萨的举动,帕克笑着大声喊道:“放心吧,这桥结实着呢。自打建成以来,它至少经历了十几次洪水,都没有被撼动半分。蒙扎加的投石机,也只能砸掉它的桥头堡,却损坏不了桥身。它可是比银石城堡的城墙还要牢不可破啊。” 巨大的水声将帕克的声音盖了过去。苏萨要向他那边凑过去,才能勉强听到他说的话。 等他喊完,苏萨善意地大声提醒他道:“城堡也好,石桥也好,世上没有绝对不可攻破的东西。防守的人才是最关键的。”也不知道帕克听清了没有。 就这么一边看,一边聊,一边走,终于走到了桥的另一头。由白沙岭方向过来的人似乎比城堡方向过去的人要多得多,甚至还能看见不少拖儿带女、满车家具的情景,一付避难的模样。 “怎么回事?”看到挤在关卡前如蚁攒动的人群,帕克揪住一名守卫,皱着眉头询问。 “啊,帕克骑士,”忙得不可开交的守卫还不忘向帕克行了个礼,答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天起,从东方过来的人流量就大大增加了。我们哥儿几个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都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您来得正好,您一定要向伯爵大人建议一下,增派起码一倍的人手过来。不然根本忙不过来。” 守卫正在诉苦的时候,关卡那边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然后,苏萨看到一个身材羸弱的男孩钻过拒马,向自己这边奔来。他的身后,追赶着两名愤怒的守卫:“拦住他!拦住他!” 帕克面前的守卫低声咒骂了一句,扑向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看到迎面扑来的守卫,刹住脚步,机灵地往旁边一闪。守卫也往同方向一拦,挡住男孩的去路。男孩又往另一边一闪;守卫同样也往另一边一拦。这么一闪一拦两三个回合,后面的两名守卫已经赶了上来。 男孩情急之下,突然向守卫冲了上来。守卫站稳脚跟,张开双臂,打算给男孩来个“深情”的拥抱。但没想到,男孩在快要接触到守卫的那一刻,突然身形一低,居然从守卫张大的双胯间扑了过去。 众人错愕之间,男孩已经手脚并用窜过守卫胯下,爬起来就向银石城堡奔去。身后,三名守卫一齐怒吼着追过来。 男孩头也不回,只要奔到对岸,混入人群,守卫是怎么都不可能逮到他的。眼看成功就在眼前,他的双足飞奔,他的双手狂摆——然而,他一步也没有前进。 男孩吃惊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双足已经离开桥面,悬在半空,徒劳地扑腾。 然后,他看到一张陌生的青年的脸,凑在自己耳边,很亲切地微笑着。 守卫们追了上来,嗷嗷怒叫着,声色俱厉。尤其是被穿裆的那个,恨不得把那男孩扒了皮才解气,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抽过来。 “呀!”男孩尖叫着抱住自己的头。 然而,没有耳光抽到脸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男孩睁开眼,看到提着自己衣领的那名青年,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守卫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拉住了。 守卫们迷惑不解地看着那青年。 “还不住手!这是王城来的特使!”帕克的喝声适时响起。 守卫们面色大变,战战兢兢地闪到一边。苏萨这才松开男孩的衣领,微笑着注视着他。“你叫什么名字?”苏萨凑到男孩面前,问。 “土,土拨鼠。”男孩回答,眼神里透着不安。 “这可不是名字啊。你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那……你的父母呢?”苏萨看看桥头的人群。 “我没有爹妈。” 苏萨十分意料,直直地盯着那个男孩。 男孩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生下来就没爹。我妈妈是个……是个……她没过多久也死了。害病死的。” “哦。”苏萨怜悯地望着这个羸弱的男孩,不知为什么,从这个男孩身上,苏萨隐约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苏萨抬手轻轻握住他瘦削的肩头,和气地说,“什么要闯关?那样多危险。” “我要到银石城里去。” “为什么要到银石城里去?” “原来的镇子不能呆了,大家都说快打仗了,都逃出来了。”男孩脸上现出忧惧的神色。看样子七岁还不到的他,估计根本不理解什么叫作“打仗”,只是听了别人的描述,无端觉得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才想到要逃进银石城堡吧。苏萨心里这样忖度。 安慰性质地摇了摇他的肩,苏萨说:“放心吧,打不起来的。” “真的吗?”男孩乌溜溜的眼珠盯着他。 “嗯。”苏萨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当男孩被帕克手下的一名骑士带回城堡时,苏萨看到男孩突然挣回身来,大声冲他问道:“好心的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苏萨。王城派来的调停特使。”苏萨坚定的回应被湿润的河风传播得很远很远。 将男孩先送走后,苏萨和帕克等人继续走过石桥,来到白沙岭脚下的道标前。“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就要开始攀登山路了,苏萨谢绝了帕克的继续相送。 “好吧。”帕克也是个爽快的人,没有恋恋不舍,他勒住了坐骑。 “好好照顾那个男孩。”苏萨叮嘱道。 “我会的。我会让他做我的侍童,教他挥剑,教他识字,教他歌唱与口才,给他一切理应受到的教育。我会把他训练成一名高贵的骑士,就像您一样。”帕克郑重地发誓道。 苏萨微笑道:“也不用做得那么过分,让他能够顺利地成长便行。那么,就这么拜托你了。” “苏萨骑士,您就放心地去卡里波里吧。等你回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再来银石城堡做客。” “一定。”苏萨向他挥了挥手,开始策动坐骑。 第119章 帕克在马背上向他行了个告别礼:“一路顺风。” 苏萨策马追上商队,开始爬山。爬了好一段路,回头一望,帕克和他的骑士犹自立在山脚,目送着自己一行,人骑凝固得就像一堆雕像。 好久没有出现的休伦,不知什么时候骑着头驮骡来到了苏萨的身边,作着评论:“很好的一名青年。” “是的。”苏萨知道他指的是帕克,点了点头,把视线从帕克他们身上慢慢上抬,越过米尔文桥,越过灰白色的城墙,将整座银石城尽摄于眼底。晨曦自白沙岭岭脊漫过来,洒在银石城上。白石垒起的城墙在晨光中闪着熠熠的光辉,很美。 苏萨长吁了一口气,叹息道: “他会成为一名合格的领主的。” 第二十五章巨人之环 如果把西尼可可草原比作是一个倒置的绿碟子的话,那么白沙岭就是碟底那一圈边。它是草原南缘天然的护墙,是特里耶公国与罗慕洛王国天然的分界岭。不过那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的白沙岭,已经是王国东境一条普通的山脉。 在罗特战争初期,并世双雄,王国的齐格勒与特里耶的名将蒙扎加勋爵,就是在这儿对峙了两个多月,上演了一场足堪列入战史的经典相持战。至今白沙岭上还时时可以觅见当年特里耶军队驻军的痕迹。曾经是特里耶军队普通一员的苏萨,一想到国家已亡而痕迹犹存,心中不由自主便生出丝丝的感伤。 休伦骑骡跨过一个半截爬了青苔的树桩,边发表着他的言论: “又是一株。看样子是梣木。当年蒙扎加为了造投石机和扎营垒,砍了不少树啊。真是可怕的树林杀手。” “人都死了,用不着这么刻薄吧?”苏萨有些情绪低弱。 “不是吗?都什么时代了,攻城还用投石机。我疑心那家伙脑袋里长满了铜绿。”休伦喋喋不休地说着自认为很俏皮的话。 苏萨冷冷地反驳道:“特里耶可不像罗慕洛。大公是个很传统的人,排斥一切新生事物。火药,加农炮这类东西,他连听都不想听,更不用说是在军队里使用了。特里耶军队信奉的就是铁骑,刀剑,还有勇气。” 休伦目光狡猾地偷窥着苏萨的神色:“苏萨骑士,听说你以前好像就是特里耶人吧?” “是的。”苏萨淡淡地说。 “哦,难怪这么了解。”休伦嘿嘿笑道。他的态度令苏萨心里很不痛快,给了他一个白眼,用力一踢马刺,紧赶几步,将他甩下了。 “等等我。”休伦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不过骡子的脚步毕竟不如马快,还是渐渐地与苏萨拉开了距离。他于是在身后抱怨道:“老爷骑马,仆人骑骡。还好,还好,没让我骑头猪去出使。” “如果你再不闭嘴的话,我真要考虑考虑是否让你骑猪了。”苏萨头也不回地威胁道。休伦这才识相地闭上了嘴。 苏萨撇上他,疾驶了几步,与前面的戴维走了个并排。戴维那张布满麻子的脸上,充满了忧愁与不安。他一边骑行,一边还不住地向两边密林里张望,似乎那里面随时会跳出强盗和山贼。 “你在担心?”苏萨淡淡地说。 “最近这段路不太平。有好几支商队在林子里被劫了。虽说我们人多,但是,还是小心些为好。”戴维回头看看了长长的骡队,这样回答苏萨。 “山贼吗?”苏萨问。 “如果只是山贼就好了。”戴维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苏萨好奇地问。 “阴影里有不知名的东西,”戴维神神叨叨地说,“看不见,摸不着。夜里出现,天明散去。往往人醒过来,东西已经都不见了。” 苏萨皱了皱眉,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是鬼魂,特里耶士兵的鬼魂!”不知什么时候,休伦已经摸到了身后,阴恻恻地低语。把戴维吓了一跳,不安地东张西望。 苏萨愠怒地问戴维:“商队里带猪了吗?” “什么?”戴维不解地望着苏萨。 “哈哈哈……我先赶前面去了。”休伦大笑着,抽了一鞭子驮骡,超越了苏萨和戴维。 “你的仆人可真是个乐天汉啊。”戴维感慨道。 ※※※ 蜿蜒的山路在浓密的林间穿行,仿佛草海里一条灰白的蛇;而商队,就是蛇背上的一溜蚂蚁。 跟山连山,岗叠岗的白沙岭比起来,商队的确小得就跟蚂蚁一样。走了整整一天,眼看着太阳都快下山了,眼前的山路似乎仍然一点都没有要向下的意思。苏萨忍不住问戴维还有多少路才能过白沙岭。 “过白沙岭?”戴维奇怪地看了苏萨一眼,“今晚肯定要在岭上过,明天中午才能到岭下的铃兰村。” “什么?”苏萨呻吟了一声。他显然对白沙岭的大小没什么概念,所以没想到连过个岭都要花一天半的工夫。 “那么,今天我们要在林子里过夜了?”苏萨想起之前帕克和戴维的警告,有些担心。 “嗯。前面就是巨人之环,白沙岭岭脊上最空旷的地方。我们将在那里过夜。”戴维回答。 “巨人之环?”苏萨将这个有点洪荒时代风格的地名在嘴里咀嚼了一遍,心头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 当黑夜降临,璀璨的群星出现在头顶的苍穹时,苏萨他们终于来到了白沙岭山顶。 星辉静静地洒下。在他们眼前铺开的是裸露的山脊线,被风蚀成奇形怪状的石头东一块,西一簇地散落各处。没有树木,甚至连草也没有,只有灰白的地衣从石头底下伸出扁扁的手指来,冲着人指指点点。高空的长风呼啸着跑过,如泣如诉,仿佛在唱着死亡的灵歌。 踩着松软而干燥的松针,苏萨走出了树林边缘,来到这一片巨石的森林间。 “我们非要在这里露营吗?”苏萨牵着马走近正在忙于搭帐篷的戴维。 “是的。这里有最开阔的视野。任何东西想要接近,都会第一时间被发觉。这里最安全了。”戴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苏萨。 “好吧,随你的便。”看到戴维的眼神,苏萨知道不可能说服对方,于是放弃了劝说的努力,穿过骡马车舆组成的营地,回到休伦那儿。 休伦正躲在一块高高耸立的巨石后面,麻利地将几块石头垒在一起,做成炉灶的样子,然后将一口铁锅搁在上面。他被分到的任务是做饭。显然,杂货店老板做起这种事情来也驾轻就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经常到远方经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有苏萨一个人没事做,他有些不好意思,便问休伦。 “哦不不不,仆人干活,老爷享福。有人忙死,有人睡死。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命。”休伦跟苏萨耍着贫嘴。 “你不用把我当作傻瓜。”苏萨不快地道。 “好吧好吧,缺少幽默感的骑士大人。”休伦撇撇嘴,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帮忙找些木柴来,光现在这些显然不够用。” “要多少?”苏萨问。 “如果你能拖一棵松树来,我也能把它全用掉。” “我去找斧子。”苏萨回了他一句,掉头走了。 苏萨说找斧子砍松树,当然只是玩笑。分给苏萨的这个任务,就算是四五岁的小姑娘也会做。事实上树林就在不远处,干枯树枝更是俯拾皆是。苏萨很快便搜集到了成捆的树枝,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山顶上已经生起了篝火。橘红的火焰,在夜空背景的映衬下,那么显眼,那么生动。篝火旁边,歌声响起,那是商队的成员唱起了旅歌。苏萨的心头泛起阵阵暖意,不禁加快脚步,走出树林。 突然,一阵寒意如一截钢丝,刮过苏萨的头皮。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迅速地回过头去:黑黢黢的林冠随着夜风轻轻地晃动,松涛声中隐隐掺有夜枭的鬼笑。在那一片树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藉着树丛掩藏自己的形体,在暗处偷偷地窥伺着苏萨他们。 苏萨睁大眼看了一阵,没什么有什么异常,心里泛着嘀咕,转身走向商队。在他的身后,林木随风起舞,仿佛魔鬼的舞会…… 熊熊的火焰升起来了。暗红的火星与灰烬窜了上来,无规则飘浮并消散在夜空里。热风扑面,将每张篝火边的人脸吹得烫烫的。鲜血与油脂兹兹地从烤肉的褶皱里沁出来,飘散出诱人的香味。人们欢笑着,交谈着,喝着皮囊里的劣酒,撕咬着手中的烤肉,山顶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惟一显得心事重重的,只有戴维。他手里的烤兔腿只咬了一半,便在夜风中一点点凉下去了。 苏萨坐到了戴维旁边,低声道:“还在担心?” “我在想今晚由谁来守夜。”戴维答道。 “还用想吗?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就你亲自来守夜好了。” “我?一个人?” “嫌寂寞的话,我来陪你?”苏萨提议。 戴维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然后说:“不用了。我还是让‘灰胡’陪我一起守夜吧。” “随你。”苏萨撇撇嘴,不在意地道。有篝火,有武器,还有这些多人,来什么都不怕。苏萨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他问戴维: “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巨人之环呢?我怎么没看见?” “巨人之环?”戴维一听,眉头舒展开来,微笑着指指身下的山脊,“就在你屁股下面。” “?”苏萨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这些巨石……”戴维见苏萨没明白,便又环指了一下四周,引导苏萨的视线去看那林立的巨石,“你没发现吗? 第120章 组成了什么形状?” 苏萨听了他的提示,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啊”地一声,明白了。 原来,山脊的石头虽然看上去杂乱无章,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觉,苏萨他们坐的地方,正是一处中心,所有的石头几乎都围绕着这个中心旋成一个圆面。处在巨石阵当中兴许注意不到,但如果能飞到空中俯瞰的话,肯定就能清楚地看到,山脊上所有的石头组成了一副巨大的手环。 “巨人之环,就是巨人的手环,巨石缀成的手环。”戴维悠悠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苏萨恍然大悟。 “当年,蒙扎加就曾经在这儿扎过他的大营。你屁股底下的那块石头,说不定就是他当年坐过的呢。” “哈哈哈……”两人同时开怀大笑起来。在笑声中,苏萨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与两年前那场改变自己命运的战争那么地接近。血战,仆倒,尸堆里的幸存,格杀行凶的逃兵,被罗慕洛俘虏,成为角斗士……一切都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一件一件都鲜明地跳到了眼前,让苏萨怀想不已。 第二十六章黑夜里的亡灵 “去死吧!”戴着牛角盔的恶汉,操着巨大的战斧,凶悍地劈过来。却在半途被流矢射穿了面颊,轰然倒在自己的面前。手脚发冷,对方的鲜血溅在自己的唇角,咸咸的,粘粘的。空中箭矢锐鸣,脚下牧草狼藉,到处都是血,残肢和黑烟,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只带血的手突然抓住自己的脚踝。“救救我。”濒死者哀求的眼神如死鱼的眼,换来的却是自己下意识地一击。那是第一条命,自己亲手取走的第一条命。手脚发冷,灵魂战栗,头脑空白。死亡的巨大恐怖死死地攫住了自己的心。 然后,突如其来的背后遭袭,身躯被重重地砍倒,甲衣破碎,头盔脱落。精疲力竭,放弃了一切抵抗,仰躺在流血的大地上,面朝着湛蓝的夜空,等待着死神掷下命运的骰子。 刀光剑影里的天空很美,很静,很辽远,远得好像要脱离人的视线而去,去到那永不可及的宇宙的深处。耳边的厮杀声正在渐渐地远去,远去,直至不可闻。生命的活力一点一点从躯体里被抽去,抽去……直到失去意识…… 不,我不能死! 苏萨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低矮的帐篷里,油灯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芒。外面是呼呼的风声,如鬼笑,如狼嚎。 苏萨坐起来,心依然狂跳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刚才那个梦中的情境,苏萨毕生也不会忘记,那是他参加的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战斗。那次战斗让苏萨深深的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战争,决不是鲜花与勋章,决不是伟大的梦想和不朽的功业,更不是勇气、怜悯或者正义之类。战争就是战争,是血与肉的盛宴,是刀与剑的残杀,是碾碎生命黄豆的石磨。任何漂亮的说法都掩盖不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战争是以生命为代价来进行的。 苏萨痛恨那些用别人的生命作为筹码来赢取自己的赌金的人。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土拨鼠时那么温和。因为他从男孩身上,隐约看到了当初那个在战争漩涡中无助挣扎的自己的影子。 所以他才会领命出使卡里波里。如果王国的和平要靠剑与血才能缔造,那么即便是和自己拥有着同样梦想的里贝卡和老宰相,也让苏萨痛恨。 一定要通过和平的手段,换来和平的王国。苏萨在心里对自己说。 正这么想的时候,呼呼的风声,突然夹杂了一种奇怪的声响,引起了苏萨的注意。 那种声音类似于人的粗喘,忽远忽近,若有若无,混在风声里,如果不是刻意去听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然而,苏萨没有放过它。他角斗士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苏萨爬起来,穿上皮甲,操着战锤,钻出了帐篷。满天星辉一下子扑到了苏萨面前。 无须提灯,藉着星辉,巨石阵的轮廓在深蓝的背景下清楚可见。苏萨记得,戴维和“灰胡”是在山顶那方最大的石头背后生起了篝火守夜的。苏萨临睡前还给他们送去了毛毯。身强力壮,乐天爱笑的灰胡还拍拍他的肩,大声说:“放心,交给我们。小伙子们就好好地睡吧。” 真是个招人喜欢的老家伙。苏萨心头泛起暖意,下意识地往山顶篝火那边望去—— 篝火黯淡,随时都会被山风吹熄的样子。戴维和灰胡似乎忘了添加木柴。 不对。苏萨心里突然闪过不祥的预感。 他握紧战锤,加快脚步,在磐石间跳跃着前进,赶到了山顶。 巨石的背后,篝火依然扑腾,篝火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苏萨心头一寒,飞快地向四周扫视。林立的巨石像怪兽一样包围着他,每一块巨石的背后,似乎都躲藏着鬼祟的魔物。只是不见戴维和灰胡。 兴许是找地方方便去了?不对,要方便,也只会是一个人去,肯定会有一个留守的。现在两个人都神秘失踪,一定是出事了。 苏萨的手心里沁出了凉汗,又被山风随即吹干。他俯身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棍,举在手里,另一只手提着战锤,飞快地赶回帐篷区。一边走还一边高喊: “戴维——灰胡——戴维——灰胡——” 喊声一出口,便被山风吹散了。没有人回应。 苏萨赶到休伦的帐篷外,用战锤敲敲固定帐篷的绳索,大声叫醒休伦: “快醒醒,休伦,可能出事了。” “谁啊?深更半夜的!”帐篷里传来休伦不满的嘟囔。 还好,能回答说明起码休伦没事,苏萨稍舒了口气,继续着急地说道:“快出来,戴维和灰胡不见了。” “谁?” “戴维。灰胡。” 帐篷里一阵短暂的沉寂,接着传来手忙脚乱穿衣物的声音。不一会儿,休伦衣冠不整地从帐篷里钻出来,提着一盏风灯,低声问苏萨:“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苏萨回答他,“我醒来就发现他们俩不见了。” “有没有到处找找?不会是去……” “两个人同时不见了。我喊过了,没有回应。”苏萨说,“要不……先叫醒大家?” “我们先一起找找。兴许没事。”休伦不是很肯定地说。 于是,两人一人举着火把,一个提着风灯,结伴重又回到山顶。跟刚才一样,山顶除了石头和篝火,什么都没有。 “到哪里去了?”休伦环顾着四周,自言自语。 苏萨看着渐渐暗下去的篝火,突然说:“不对!” “怎么了?”休伦看着苏萨。 “毯子呢?” “什么?” “我给戴维和灰胡的毯子。也不见了。”苏萨低声道。 休伦明白了苏萨的意思。起夜方便也好,突然遭袭也好,人不见了,起码毯子应该在篝火边的,没有理由连毯子也不见了的。 休伦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望向苏萨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恐惧与不安。 “会不会……他们两个都已经回帐篷睡了?”休伦不自信地猜测道。 尽管不太符合戴维的行为方式,但比起其他可能来,两人裹着毯子回帐篷偷懒,这已经是最有可能的了。苏萨也强迫自己承认休伦的说法,跟他一块儿又折回帐篷区。 “这两个家伙,收了我们的钱,居然连个夜都守不好,简直太差劲了。”休伦一边走,一边咒骂着戴维和灰胡。 苏萨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走了两步,发现苏萨没有跟上,休伦停下来转身奇怪地问。 “那边。”苏萨用战锤一指自己的帐篷后面。 帐篷的阴影里,藏着一个更黑的黑影。 黑影离两人不足十步,浑身裹在一团东西当中。尽管看不大清,但根据身形,苏萨敢肯定,那就是壮汉灰胡,裹着他送的毛毯。 苏萨舒了口气,边走向他,边呼唤道: “是你吗,灰胡?” 没有反应。黑影依然裹着毛毯,面朝着帐篷的背面。 苏萨走到他身边,用战锤头轻轻敲敲他的肩头:“干什么呢,灰胡?怎么站这儿?” 黑影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地转过身来。 苏萨浑身寒毛炸开,鸡皮栗起,突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不是灰胡! ——不,是灰胡!没有眼珠的灰胡! 原来长眼珠的地方,只有两个深深的黑洞。它正拿那两个黑洞“看”着苏萨! “你,你,你……是谁?”苏萨牙齿打着架,手死死地攥着战锤,挡在自己身前。 休伦也奔了过来,跟他前肩而立,心中的恐惧不亚于他。 它突然笑了,却比哭还阴森恐怖。因为苏萨看到,它嘴唇一咧开,齿缝间的鲜血就无可阻挡地溢了出来,挂在它的嘴角,诡异到了极点,令人不寒而栗。 “退后!”苏萨拉着休伦向后一跃,它的手爪堪堪扫过两人刚刚呆的地方,只要慢上半拍,休伦肯定会被扫倒。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休伦尖叫道。 “我来对付它,你把大家叫醒。”苏萨大声道。 休伦奔向其它帐篷,苏萨继续跟它对峙。它看着苏萨,苏萨也看着它。这个时候,苏萨又听到了之前在帐篷里听到的粗喘声,清楚地发自……身后?! 苏萨闪电般往旁边一闪,灰白的长爪擦着头皮而过,险些头破血流。 苏萨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望着眼前两个黑影: “戴维? 第121章 !” 从背后偷袭苏萨的,正是裹着毛毯的戴维。同灰胡一样,它的双眼,也成了无底的黑洞。 苏萨只觉整条脊梁骨从上凉到了下。他下意识倒退几步,背倚着一块一人高的巨石,死死地盯着对方。 这已经不是原来的戴维和灰胡了。在苏萨他们沉睡的这段时间内,一定有什么东西潜了进来,在戴维和灰胡身上施下了可怕的巫术。不然,怎么解释眼前叫人匪夷所思的景象? “可恶!”苏萨低咒了一句。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地化作了愤怒,朋友生命被夺的愤怒。 “你们是谁?你们把戴维、灰胡怎么样了?”苏萨怒吼道。 没有回应,只有漆黑的眼眶,无感情地盯着苏萨。两具无生命的躯体一步步地逼近。 苏萨一咬牙,右手战锤,左手火把,大叫着主动扑了上去。 “喀嚓——”树枝折断的声音。 是戴维的手骨,像脆树枝,迎上了战锤,一下子便折断了。 然而,没有惨叫,没有痛觉。在苏萨错愕之间,戴维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苏萨的肩。而灰胡,更是张开双臂,箍住了苏萨的腰,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向苏萨的脖子咬来。 “嗷——”生命受威胁之下,苏萨浑身迸出奇怪的力量,硬生生扯脱灰胡的双臂,并狠狠地将火把戳向它的胸口。 炭黑碎裂,火星四溅,羊毛做的毛毯一遇着火,便迅速燃烧起来。一眨眼工夫,火苗便窜遍了灰胡的全身。灰胡嘴里发出奇怪的咔咔声,四肢一阵胡乱地抓挠,很快便成了一团橘红的火焰。 然后,在苏萨吃惊的注视之下,那团橘红火焰中,有黑色的东西破烟而出,直冲向天空。似乎是一只鸟,速度极快,一掠而过,只在苏萨眼底留下一道灰影。 黑色鸟刚刚逃逸出来,燃烧的灰胡就如同一只倒空了麦子的口袋,嗒然堕地,瘫成一团,在烈焰与浓烟中抽搐,炭化,烧成灰。 第二十七章幕后黑手 休伦唤醒了所有的人。大家纷纷拿着武器奔出来,看到这妖异的场面,一个个都惊呆了。胆小的甚至发出了尖叫:“天哪!天哪!” 戴维这个时候就像一头被困在人群中的黑牛,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寒光闪闪的兵刃,它在犹豫,它在窥伺机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大叫。 “小心!”苏萨大声提醒。 已经迟了。戴维陡然发难,扑向离它最近一名男子。男子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就被戴维扑倒在地,“咔”地一声,锋利的手爪无情地抠进男子的双眼。男子发出痛苦的惨叫,吓得众人如潮水般退开去;甚至有人脚下不留神,被石头绊倒在地;也有人虚张声势地挥舞火把,目的却只是想让戴维不敢靠近。惨叫声,尖叫声,怒吼着,混在呼呼的风声中,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苏萨挥舞着战锤扑了上去。戴维放弃了继续残害那名男子的企图,跳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像青蛙一样蹲坐着,黑漆漆的眼眶注视着扑过来的苏萨,好像要用那眼眶将苏萨吞噬似的。 苏萨的战锤划出死亡的弧线,砸向戴维。然而,戴维赶在战锤接触到它的身体之前,从石头上跳开,再度扑入人群。惨叫声接连响起,人群纷纷闪避。戴维冲开人群的包围,飞也似地向山下树林奔去。 “不要让它跑了!”苏萨心知,如果让它进入树林,那就很可能永远失去捉住它的机会了,于是边追边大声叫道。 休伦正好处在戴维奔向树林的路线之上。听到苏萨的叫喊,他硬着头皮迎向戴维,扯开手中风灯的风罩,将风灯当作投掷物扔向戴维。戴维收势不住,正好一头撞上了燃烧的灯芯。灯油在它头上泼开来,火苗“呼”一声,像罩子一样一下子罩住了它。它抽筋似的一跳,一颤,整个人被火焰吞没。 “不好!”苏萨心中暗叫。如果连戴维也被烧死了,那么之前发生什么事情,那只黑鸟是怎么回事,就都要成为悬案了。他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一下子将戴维扑倒,左手用力扯下它裹着的毛毯,扔在一边。 然而火苗因为灯油的关系,并没有熄灭。戴维依然在火焰中挣扎,怪叫。紧接着,再一次地,一点黑影自火焰中飞窜出来。 这回,苏萨早有准备,手中战锤又快又准地挥过去。噗地一声,黑影被战锤的六棱翅狠狠地击中,如断线的风筝,一头扎在地上,在乱石间弹跳了两三下,不动了。 苏萨打下了黑影后,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一下蒙在戴维头上,连它带火焰一块儿裹住了。 火焰熄灭了。苏萨这才解开外套,藉着休伦递过来的火把的亮光,看到怀里的戴维,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奄奄一息。 “戴维!戴维!”苏萨拼命摇着他的肩膀,希望能唤醒他的意识。 “唔,唔……”戴维唇间发出呻吟之声。 “快,帮个忙,把他抬回帐篷。”在苏萨的指挥下,奔上来的人七手八脚,将垂死的戴维抬回了他的帐篷。 灯光拨亮了,狭小的帐篷里只留苏萨、休伦和赤裸的戴维,其他人都呆在外面等消息。 “看来是不行了。”休伦察看戴维的烧伤情况,半天得出这个结论。 苏萨心知休伦说得没错,拿悲悯的目光看着昏迷的戴维。 事情发生得太快,直到现在,苏萨才能冷静下来将之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好好想一遍。很显然,在自己醒来之前,守夜的戴维和灰胡一定是被那两只黑鸟给侵袭躯体,因此变得如此残忍可怖。一想到变异的灰胡无声地站在自己帐篷背后,随时可能将自己杀死在睡梦中,苏萨就不禁生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他被自己的噩梦惊醒了,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儿,苏萨下意识地向那只与戴维一起带进来的死鸟投去一眼。 毫无疑问,苏萨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鸟。有点像乌鸦,但体形又比乌鸦要小一些。羽毛是墨汁一般的黑。头与脖子被苏萨砸烂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是一只被施了黑巫术的鸟。”休伦看到苏萨一直在观察那只鸟,便说。 “你怎么知道?”苏萨问他。 休伦还没来得及说明,昏迷的戴维突然发出一声呻吟。两人连忙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只见戴维呻吟了两声之后,突然谵语起来: “快,快跑!快跑!……灰胡,灰胡……魔鬼,魔鬼……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求求……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的,主人……别过来,别过来……火,火……快,快……树林的阴影里有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夜里出现,天明散去……我的天哪,发发慈悲,让我死吧!” 最后一句话,戴维突然使尽全身的力量喊了出来,把苏萨和休伦吓了一大跳。然后,他俩吃惊地看着戴维整个躯干在垫子上痛苦地反弓起来,搭出一座拱桥,甚至肋骨还在拼命地向上顶,向上顶,似乎要戳出皮肤来。 “压住他,压住他!”苏萨突然意识到情形不对,招呼着休伦。 然后,已经晚了,苏萨和休伦的手刚刚搭上戴维的身体,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喀嚓”,好像什么东西折断了。 接着,戴维就像被抽去了脊椎,整个人虚脱地坠回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没了动静。 苏萨伸出食指,在他的鼻下探了探呼吸。 “怎么样?”休伦关切地问。 “死了。”苏萨淡淡地回答。 ※※※ “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苏萨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说。 “为什么?”有人问。 “阴影里有危险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夜里出现,天明散去。如果谁想坚持留在这儿,我也不反对把他单独扔下。” 苏萨的口气僵硬而强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再提出反对意见了。 于是,众人开始收拾东西,苏萨和休伦将戴维的尸体搬到了垒好的柴堆上,浇上灯油,点上火。 橘色的火舌迫不及待地舔上戴维的尸体,在很短的时间内给他穿上了一件不断变幻形状的火袍。 火焰与浓烟之前静站的苏萨,目光注视着戴维渐渐烧焦的尸体,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戴维死前所说的“树林里的阴影”,到底是什么?那两只噬魂鸟究竟是谁召唤出来的?幕后真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萨隐隐地感到,戴维和灰胡只是工具,所有的威胁都暗暗地指向自己。灰胡谁的帐篷后都不站,偏偏站在自己帐篷后面,不可能只是偶然。那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苏萨怎么都忘不了。 乐观的灰胡,本分的戴维,是谁残忍地将他们变作杀人工具?幕后那只黑手,一定将它揪出来!苏萨在心里暗暗发誓。 烧了戴维,苏萨将他和灰胡的骨灰分别装进了陶罐,交给商队的人,让他们带给两人的家人。带着伤心和忧惧,这队人匆匆开拔,离开了巨人之环,连夜赶往山下的铃兰村。 在星光下摸索着前进,一直走到东方出现启明星,群山渐渐显露出它们的头角来。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草叶,草叶又打湿了赶路人的鞋子。又冷又湿又饿的苏萨一行,来到了一处溪流边。 “还有多远?”苏萨问商队的副领队汉卡。 “大概还有三个小时的山路。”汉卡眺望着向下的山路,说。 “我们在这儿歇息一下吧。反正天也亮了,那东西不见得白天都会出现吧?”休伦建议道。 第122章 苏萨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在这儿歇息一下。休伦,你还是负责早餐,给大家煮一锅浓汤怎么样?大家走了一夜,都又累又饿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休伦打了个响榧,得意地忙活去了。 苏萨的神经紧绷了一整夜,一直担心再次遭遇袭击。幸好,这一路过来平安无事。到现在,他才得以放松下来,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无力地躺坐在一块石头上,舒展着酸胀的腰。 “骑士大人。”旁边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 苏萨偏过头去,看着汉卡: “有什么事?” “能跟你单独谈谈吗?”汉卡问。 “有话就说吧。” 汉卡看看下面的其他人,脸色有些犹豫。 苏萨看他似乎不愿让谈话让别人听到,便淡淡地说:“放心,你说轻一些,没人会注意,没人会听见的。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骑士大人,”汉卡凑近了苏萨,低声道,“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我会尽力的,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汉卡神色有些矛盾,欲言又止。 苏萨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想说什么事?” “我……那个……骑士大人,能否请您……”汉卡一边说话,一边察颜观色,“跟我们分开走呢?” “什么?”苏萨不解地望着他。 “那个……我觉得……那些危险的东西,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冲着……大人您……来的。所以……”说到这儿,汉卡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拿试探的目光看着苏萨,等待着他的反应。 苏萨总算明白汉卡的意思了。 “没问题啊。” “咦?” “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了。”苏萨爽快地说。 “可是,您跟我们定的契约……”汉卡还有顾虑。 “契约?双方都有解除的意思,还要管契约干什么?”苏萨淡淡地道,“同行到卡里波里,跟同行到这儿,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分开走,你们反而更安全,我也更自由。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你倒先提出来了,很好,很好。” “对不起,骑士大人。戴维不在了,我也得为这个商队考虑。所以,真的很抱歉。”汉卡惶恐不安地跟苏萨解释。因为害怕受到牵连,而解除了契约,将苏萨一个人抛在危险当中,汉卡毕竟还是为自己的怯懦行为内疚着。 苏萨眸子深深地看着他,突然绽出一个微笑: “算了,别放在心上。到了卡里波里,兴许我们还有机会重逢呢。到时候,你可要作东,好好地请我吃一顿啊。” “一定!”汉卡激动地紧紧握住苏萨的手,重重地点着头。 第二十八章艾薇儿的骚乱 由白沙岭下来,沿着黄金大道一路向东,经过铃兰村、达荷镇,穿过西尼可可草原延伸段,取道星云丘陵的矮人村,再折向东南,行一日一夜的路程,便到了王国东境最大的城市——卡里波里。 卡里波里,七城之城,黄金大道上的枢纽之一,没有城墙的都市,她以她博大的胸怀接纳了四方商旅,她养育了二十万特里耶人、罗慕洛人、鲁伊特人、休伊特人和其他来自大陆各国的商人、工匠、教士、奴隶,甚至矮人、精灵、半兽人……说她是众族之母,西大陆的广场,一点都不过誉。 苏萨和休伦是在中午时分到达卡里波里的艾薇儿镇的。卡里波里一共有七个卫星镇,均是以神话传说中的女神来命名,它们是:伊希斯、芙里格、莞讷迪斯、阿珀琳娜、艾薇儿、姬菲雍和克罗阿西娜。这七座城镇,如七星拱月,拱卫着伟大的卡里波里城。艾薇儿镇就是卡里波里正西方的一座城镇,也是居住人口最多,最繁盛的一座城镇。 苏萨和休伦是随着络绎不绝的车队与人流一起进入艾薇儿的。从矮人村到艾薇儿,一路上,随处可见一车车运载着物资商品的马车赶向卡里波里。马车上每一个人都洋溢着骄傲与欢乐的表情。 “他们在高兴什么?”苏萨会忍不住这么问休伦。 “我也不知道。”休伦摇摇头。 苏萨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一名推着他的货车的铁匠,问他这么兴冲冲赶往卡里波里干什么。铁匠拿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萨: “你是异乡人吧?” “是的,”苏萨老老实实点着头,“我从银石城来。” “那就难怪了。”铁匠笑着说,“没听说吗?里贝卡王子要与王城开战了,急需军备物资、工匠以及士兵。大家都赶往卡里波里,为里贝卡王子效力呢。” “这样啊。”苏萨若有所思。 “小伙子,你也去报名参加第二军团吧。听说里贝卡王子爱民如子,又勇敢,又仁慈,是个优秀的统帅。大家都乐意投到他的帐下。”铁匠怂恿着苏萨。 苏萨回头看看休伦,与他相视苦笑。 正如铁匠所言,与银石城那边形成鲜明对比的,白沙岭以东原特里耶公国的故地,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爱戴并拥护着里贝卡。里贝卡在这里拥有无可企及的绝对影响力。他树起叛旗向王城和第一军团宣战的消息一传开,四方的人民便如扑火的飞蛾,满怀着热情与斗志纷纷涌向卡里波里,这才造成了黄金大道上异常火爆的场面。 “真是鲜明的对比啊。”休伦望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人流,轻轻喟叹道,“银石城前是扎堆逃难,卡里波里城前是结伴从军。这场战争,如果真打起来,第一军团和王城未必就能赢得了啊。” “我不会让战争发生的。”苏萨神情肃穆地说。 穿过艾薇儿热闹的东西横街,苏萨和休伦在一家面包铺买了一些黑面包、腊肠和黄油,又向店铺老板讨了些水,站在铺子前边看街景边吃着简陋的午餐。 在面包铺斜对面的一个小广场上,正在一群人围在那儿,人声鼎沸,很是热闹。“还有三十个名额,还有二十九个”、“别挤,别挤,排队!”、“我报名,算我一个”、“你不行,你太老了,还是我来”……诸如此类的叫声此起彼伏,很火爆的报名场面。 “毕竟是战争啊!他们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吗?他们懂什么叫战争吗?”苏萨望着那边的场面,咕哝道。 “什么?客人,你怎么这么说话?”身后传来面包铺老板生气的声音。 苏萨回过头去,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能为里贝卡王子而战,是所有卡里波里人的荣幸。你大概是外地人吧?肯定没听过里贝卡王子治理卡里波里的故事吧?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苏萨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但面包铺老板并不死心。他不管苏萨乐不乐意听,自顾自就把里贝卡和他的第二军团是如何兵不血刃地智夺卡里波里,如何雷厉风行地挫败制造混乱的阴谋,如何井井有条地治理卡里波里的,一桩一桩讲给苏萨听。末了,他还不容置疑地断言: “里贝卡王子是一位好殿下,他没有民族之分,没有贵贱之别,对每个人都亲切而公正。如果他能当上国王,我们特里耶人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换了是尤尼那毛头小子当上国王,就不敢保证了。” “所以你们才这么积极地拥护他反叛?” “什么叫反叛?篡夺本该属于里贝卡殿下的王座的,难道不是齐格勒和他的傀儡小子尤尼吗?”面包铺老板义愤填膺地说道。 苏萨无语了。孰对孰错,民众心中自有他们的评判。自己的意见,是不可能代替民众朴素而实在的想法的。 苏萨不禁想起了一位先哲说过的一句话:“得人心者得天下。”里贝卡和尤尼两个人的情形,就是这句话的最好注解吧。 然而,现在谁做国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千多万王国人民不该被拖入战争的深渊。苏萨坚持这一点。 于是,他感觉自己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了。 苏萨正愁触万端之际,街道上突然传来尖厉的叫声。他看到一名老妇人从街道尽头走过来,在她身后,还跟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大声地起着哄。 老妇人一行喧嚣地走过街道,来到小广场上,跟报名的人群撞到了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苏萨和休伦好奇地走近去围观。只见老妇人被人们簇拥在核心,一脸激动的表情,与负责报名的第二军团士兵直接对峙着。 “你们这些大兵,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你们是想把我所有的儿子都捉去送死吗?你们真是太黑心了!天底下有你们这么残忍的人吗?”老妇人破口大骂道。 负责招募工作的士兵,显然不是第一次与老妇人打交道了。他们分出两个人来,专用负责耐心地跟老妇作解释,讲明每个应征士兵会得到的丰厚报酬,讲清招募的条件与意义,就差没把保家卫国那一套大道理搬出来了。但是,不管他们说什么,老妇人就咬定一句话:“把我的儿子们还给我!” “老妈妈,你究竟有几个儿子?”旁边有人问。 “三个。都报名参加了这该死的军队。天哪,你们说说看,三个儿子都打仗去了,让我老太婆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怎么活啊?”老妇人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居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起来。 “算啦,算啦,也是为了王子殿下啊。”人们劝解着老妇人。 “什么王子殿下?我可不认识。他凭什么逼我三个儿子去送死?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的三个儿子,都是主动要求报名的。 第123章 没人强迫他们。”士兵委屈地解释道。 “胡说,一定是你们逼迫我可怜的孩子们报名的。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不然,我诅咒这该死的第二军团,诅咒这该死的战争!”老妇人正在气头上,加上旁边好事者的煽动,根本就不愿听士兵的解释。她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居然冲到布告栏前,伸手将征兵布告一把扯了下来,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狠命地踩。 这下乱套了,士兵们愤怒地要求老妇人捡起布告,老妇人对士兵的威胁嗤之以鼻。人群当中有人大声地谴责老妇人的过激举动;有人在暗处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更多的人是议论纷纷,吵成一片。 士兵队长看看局势有失控的可能,便命令士兵将老妇人与众人隔离开来,打算将她架走。老妇人一看情形不对,索性往地上一坐,大哭大叫:“第二军团打人啦!第二军团打人啦!”这么一坐一喊,场面越发混乱了,同情老妇人的,唾骂老妇人不明事理的,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看法的,都在同一时刻叫喊着,鼓噪着,整个小广场简直成了被捅的马蜂窝。 士兵队长一看情形不对,下意识地举起手,示意士兵们拔剑。苏萨一看,心中暗骂了声:“蠢材!”这种敏感时刻拔剑,势必引起民众的恐慌,局面必将彻底失控。他连忙挤到了人堆中心,高举双手,大声叫道: “都静一静,都静一静,听我说!” 第二十九章卡里波里 众人都把视线聚到了苏萨身上。他们不明白,这个陌生人又是谁?有什么话要说? 苏萨径直走到老妇人面前:“老妈妈,您的三个儿子叫什么名字?” “雷蒙一世,雷蒙二世,雷蒙三世。”老妇人报出一串令人瞠目结舌的名字。已经有人偷偷笑出声来。 苏萨按捺住失笑的冲动,一脸诚恳地说道:“如果您信任我的话,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替您把他们三人找回来的。” “真的?”老妇人双目放光,充满期待。 苏萨重重地点了点头。 “嗨,别多管闲事!你是什么人?打哪来的?”苏萨身后,队长生气地呼喝道。 苏萨身边的休伦作色道:“说话客气点,站在你面前的是——” 苏萨摆摆手,示意休伦不要说话。他转过身,一直走到了队长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队长在他的目光的逼视之下,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右手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放松。我没有恶意。”苏萨冲他微笑道,“你是这儿的负责人吗?” “是。你是谁?”队长警戒地反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位老妈妈想要见她的儿子。母亲想见儿子,我们没有理由阻拦,不是吗?” “不是我们有意阻拦,实在是因为前两天报名的士兵已经被送往卡里波里接受强化训练了。”队长回答。 从他的眼神里,苏萨看出他所言不虚。 “那么,”苏萨转过身,对表情失望的老妇人说,“老妈妈,看来我们要去卡里波里一趟了。” “去!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四岁,什么没见过?怕他一个毛头小伙?就算到了那个什么狗屁王子那里,我也要把我的儿子要回来。” 老妇人的谩骂激怒了士兵,他们纷纷将剑拔出一半,威胁着老妇人:“不识相的老太婆,居然敢对王子殿下无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苏萨挡在了冲动的士兵面前,沉声道:“对一个老人,你们想怎么样?一国的王子,全军的统帅,只要做得对,难道还怕人议论吗?” 士兵们被苏萨的严辞厉色震慑住了,都把视线投到队长身上。 队长尴尬地清咳一声:“都退下,做你们的事去!”喝退士兵后,队长正想要探察苏萨的底细,苏萨却主动地迎了上来,问队长要报名的名册。队长本不乐意听从,但又怕苏萨有什么来头,所以犹豫了一下,打起了官腔:“新兵名册是机密,概不外泄。” “那你帮我查查雷蒙兄弟被编入的序列。”苏萨退让了一步。 “对不起,这个恕难从命。军人的荣誉感要求我执行军队的纪律,保守军队的秘密。”队长将胸挺得高高的,义正辞严地说。 苏萨又好气,又好笑,但又奈何不了对方所谓的荣誉感,只得悻悻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总不是秘密了吧?”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队长警觉地瞪着苏萨,脸上的表情明确地表露出这样的意思:难道你想秋后算账? “放心,”苏萨笑道,“我是想在见到王子殿下之后,替你美言几句。像你这么尽职尽责的军人,现在实在很少见了。” 苏萨半真半假的话听到队长耳朵里,就成了带刺的反话。他越发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反而开始一个劲儿地盘查苏萨的来历。 苏萨见他不敢报出名字,便也懒得再跟他多罗唆,便回头招呼休伦,打算和老妇人一起离开小广场了。 “等等!” 队长突然叫住了苏萨。 苏萨驻足,回头看他。 “如果……阁下真打算去城里找殿下的话,我可以我在职权的范围之内,给阁下您安排一辆去城里的马车。” 苏萨心里清楚,队长是怕自己真跟里贝卡说些不利于他的话,所以才主动示好。 “不妨接受。”休伦凑上来对苏萨耳语,并指了指老妇人。 苏萨和休伦是不缺代步的马匹,但总不能让老妇人骑骡子吧?休伦的耳语很及时,苏萨接受了队长的“好意”,由一名士兵带着来到小广场后面,找到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坐着这辆马车,苏萨等人离了艾薇儿镇,直奔卡里波里。 ※※※ 第二军团长王子里贝卡,隔着长长的宴会桌,向来自卡里波里各大商会的贵宾们举起了角杯,朗笑道: “先生们,我提议:让我们一起为合作愉快而干杯!” “为合作愉快干杯!”宾客们纷纷碰杯痛饮来自盛夏群岛的极品葡萄酒。 音乐欢快奔放,舞女热力四射,美酒佳肴,活色生香。卡里波里的宴会厅没有一丝大战将至的压抑与紧张。 宴会结束,喝得醉醺醺的宾客们都由各自的仆人搀扶着兴尽而归。宾客散尽的宴会厅犹如风暴过后的海边小镇,一片狼藉。 “我不喜欢这些奸商。”贴身侍卫李奥纳多看着忙忙碌碌收拾残局的勤务兵,突然说。 “我也不喜欢。”里贝卡接过一名勤务兵递过来的柠檬水,呷了一口,然后怅怅地说,“但是,李奥纳多,为了达成目的,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人,不可能永远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我不明白。”生性沉默的李奥纳多,很罕见地说了一天的第二句话,然后,紧紧地抿住了嘴,表情严肃地直视着前方。 “你会明白的。”里贝卡悠悠地说,玩弄着手中的水杯,若有所思。 厅外传来传令官嘹亮的喊声,打断了王子的深思: “罗迪克上尉到。” 里贝卡抬起头,看到年轻英俊的罗迪克大步流星走进厅来,他的脸上,一如既往泛着自信与骄傲。里贝卡真的很欣赏自己的属下能如此始终充满自信与骄傲。这正是他里贝卡的气质,也是第二军团的气质。正是这种气质,帮助第二军团在以往的战役中始终保持着不败的记录。 真希望这次的战争,第二军团依然能从头骄傲到结束。里贝卡在心里这样想。 “亲爱的罗迪克,新兵营操练情况怎么样?给我说说看。”里贝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主动走向罗迪克。 罗迪克将头盔摘下来抱在左臂弯里,遥遥地便向里贝卡行了个军礼,说道:“托殿下的福,虽然都是些新手,没什么经验,但总算差强人意。不过,除了这个,我给殿下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什么好消息?”里贝卡停在罗迪克面前,颇感兴趣地问。 “殿下的一个好朋友来了。”罗迪克嘴角泛起神秘的微笑。 “哦?”里贝卡注视着罗迪克含笑的眼睛,“谁?” “请容许我恪守与那人的约定,邀请殿下您亲自去揭示答案。”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神秘?”罗迪克的故弄玄虚,更加勾起了里贝卡的兴趣,“他现在在哪里?我倒要去见他一见。” “那人现在正在市政厅外。” “走。”里贝卡当先大步向厅外走去。罗迪克和李奥纳多紧随其后。 卡里波里城有三个建筑中心,分别是主教堂、集市广场和市政厅。自从里贝卡和他的第二军团入主卡里波里,市政厅就隐隐成为了卡里波里的心脏。里贝卡从王城逃回卡里波里后,这儿更是成为了战争的策源地,风暴的风眼。每天从这儿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鱼龙混杂,甚至还有图谋不轨的刺客在内。在挫败了两次行刺阴谋之后,王子的贴身侍卫李奥纳多加派了警卫的人手,严格控制了人员的进出。一般人没有通行证,根本无法进入市政厅,往往只能等在市政厅外的喷泉广场上。 因为已近黄昏,喷泉广场上的人稀稀落落的,而且多是一对对情侣,在广场边上的长椅上搂抱着,亲密地说着话。里贝卡走出市政厅的铁门,望着广场,用目光搜索着罗迪克所说的那个人。 “人在哪里?”里贝卡问身边的罗迪克。 “那边树阴下。”罗迪克手指向广场远端一角。 里贝卡抬步欲走向那边。他的贴身侍卫李奥纳多跨上一步,意欲阻止里贝卡轻率的行动。 第124章 “那人想单独与王子谈谈。”罗迪克伸手拦住了李奥纳多。 里贝卡回头冲李奥纳多微笑了一下,温和地说: “李奥纳多,你跟罗迪克就在这儿等我。假如连卡里波里都不能保护我的话,那么,整个王国就没有我立足的余地了。” 李奥纳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里贝卡冲罗迪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广场那一端。 夕阳斜斜地射过来,给灰白色花岗石铺成的广场涂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很迷人。里贝卡绕过已经干涸的六边形喷泉池,看到前方广场的末端,一片梧桐树阴底下,一名男子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靠着椅背,抬头望着天空。 尽管隔着老远,目光敏锐的里贝卡还是从形体上认出了那名男子。 “苏萨。”里贝卡轻轻地念出那个温暖的名字,加快脚步走向他。 第三十章战争!或和平? “来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啊?”王子笑视着坐着的苏萨。 苏萨仰头微笑着:“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我可以准备好最好的宴席来招待你啊!” “你觉得我像饭桶吗?”苏萨跟他开着玩笑。 “如果你是饭桶,那我们就都是酒囊了。”里贝卡也含着笑回应他。 苏萨站起身来,挺立在里贝卡面前。 两位王国的风云人物,在分别了半个多月之后,又一次站在了一起。彼此的眸子相望,目光中流淌着重逢的喜悦与激动。 半晌,里贝卡充满感慨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苏萨?” “当然记得。不会忘记的。”苏萨很肯定地说。 “那个时候,你可是连在我面前入座都不敢啊。” “不是不敢,而是尊敬。”苏萨纠正着王子的说法。 “呵呵……比起那时来,我更喜欢现在的你,喜欢与你平视的感觉。”里贝卡说。 “这是我的荣幸。”苏萨回答。 “那么,”里贝卡走近了一步,微笑着张开了双臂,“欢迎来到卡里波里,我的朋友。” ※※※ 苏萨跟着里贝卡来到了市政厅,看到罗迪克和一名大象一样高大结实的男子并肩站在大门前。罗迪克跟他在之前已经巧遇过,自不必说;而那名粗壮男子,吸引住了苏萨的视线。苏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人,大概要有……八英尺高吧?站在面前就跟座小山似的。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戒备,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似的。 接触到苏萨询问的目光,里贝卡含笑向他介绍道:“李奥纳多,我的侍卫长。” “哦。”苏萨主动向李奥纳多伸出了手掌,“我是苏萨。” 李奥纳多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表情依然严肃戒备。 里贝卡在一边解释说:“忘了跟你说了,苏萨,李奥纳多不太爱说话,第二军团的兄弟们都叫他‘沉默的大象’。不过,我敢保证,他绝对是个善良忠诚的人。” “我想也是。”苏萨毫不以为忤地收回手掌,对里贝卡说。 “那么,我们去议事厅吧,边走边谈?”里贝卡提议道。 “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 四个人于是两前两后,向议事厅走去。里贝卡询问了苏萨来卡里波里一路上的遭遇,苏萨择要跟他讲了一遍,顺便提起了老妇人的事情。 “这样啊……”里贝卡沉吟了一下,说,“我会叫人去查一查,然后再给你一个圆满答复的。”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议事厅。 “罗迪克,李奥纳多,你们两个先出去吧,别忘了把门带上。我要跟苏萨单独谈一谈。”里贝卡吩咐道。 罗迪克冲苏萨点了点头,意思是过后再好好聚聚,然后离开了;而李奥纳多,有些不情愿地瞪了苏萨一眼,但最终还是顺从地走出了议事厅,并把包铜橡木门重重地带上了。 于是,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里贝卡和苏萨两人了。里贝卡走到议事桌的主席位,一屁股坐下了,舒服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将两条修长的腿搁上了黑胡桃木议事桌。靴跟的马刺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看着里贝卡那惬意而随便的表现,苏萨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这才是王子真正的一面吧? “苏萨,你也坐吧。”里贝卡伸手示意。 苏萨没有客套,走到里贝卡下首,坐了下来。 里贝卡幽蓝的眸子深邃得宛如无底的潭水。他深深地望着苏萨,半晌,主动打破了宁静: “说吧,王城派你来,有什么目的?” 都是聪明人,用不着兜圈子。——王子用直截了当的方式,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苏萨便也不再客套,直奔主题: “宰相大人想跟你和谈。” “你就是使者了?” “是的。全权使者。” “真的能做到全权吗?” “我想可以。” “那好,提出你们的条件吧。” “降下叛旗,归顺王国。御前会议里依然会有你的一席。” “那么王座呢?由谁来坐?” “这个将由御前会议讨论决定。” “御前会议是替国王解决问题的。什么时候拥有决定国王人选的权力了?” 苏萨保持沉默。 “好吧,这个先搁置一边。杀害父王的凶手呢?打算怎么处置?” “彻查清楚,将他绳之以法。” “将谁?亚雷克斯,还是我?”里贝卡冷笑。 “司法大臣和检查署正在调查。” “让就等调查结果出来再提和谈的事吧。”里贝卡语气生硬地说道。 苏萨再次保持了沉默。 里贝卡想了想,又说:“花园凉亭政变这事又怎么说?齐格勒和他的第一军团又怎么处置?” “齐格勒元帅现在是王国的国防大臣,驻守特里耶城,辅佐三王子殿下治理原特里耶地区。” “也就是说,政变的行为不予追究,艾尔弗雷德的死忽略不计?”里贝卡脸上明显流露出激动的神色。 “宰相大人已将艾尔弗雷德葬在爱国者公墓,并在先贤祠里给他塑一尊胸像。” “死后的虚荣不能偿清死者的痛苦。我替艾尔弗雷德要求更多的补偿。” “你要什么补偿?血债血偿?杀了那些士兵?” “士兵只是凶器,要惩罚的是持握凶器的那只黑手。”里贝卡恨恨地道。 苏萨深深地注视着里贝卡。很长一段沉默之后,他幽幽地对里贝卡说: “你反叛王国,真的是为了替艾尔弗雷德报仇吗?” 里贝卡嘴唇紧闭,不说话。 见里贝卡不回答,苏萨便又继续说道:“在宰相大人而言,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惩处齐格勒和第一军团这样的举动,是现在的王城所无法办到的。这一点,里贝卡你其实心里很清楚。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要求御前会议做这种不可能做到的事呢?为了王国的和平,你就不能提出更切实际的要求吗?” “王国的和平?”里贝卡重复了苏萨的话,嘴角浮现讥诮的冷笑,“王国现在还有和平吗?” “我相信有!”苏萨目光坚定地看着里贝卡,“这也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里贝卡,战争并不是惟一的解决手段。在权力博弈的天平上,你还应该加上‘民众的生死’这一最重要的砝码。” 里贝卡拿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苏萨,良久不语。 苏萨也保持着安静,耐心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里贝卡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几经变化。最后,他突然收回搁在桌上的腿,将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凑近了苏萨,低声道: “苏萨,告诉我实话,你站在哪一边?” “我自己这一边。”苏萨不假思索地说。 “你说谎!”里贝卡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嘭!”大门被撞开,李奥纳多闯了进来,手中持剑,大步走近苏萨。 苏萨脸色不变,淡淡地道:“我没有说谎,王子殿下。” 李奥纳多的剑“呼”地搁在了苏萨的脖子上,冰冷的剑刃压迫着颈动脉。只要里贝卡一声令下,鲜血立马会飞溅出来。 里贝卡死死地盯着苏萨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直直地攫住他的内心。 苏萨沉静地回视着里贝卡,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互不相让。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整个空间只有三个人轻微的呼吸声相互应和。 漫长得仿佛是整个冬天;又短暂得仿佛只是一瞬间。 轻呼出一口气,里贝卡收回视线,坐回座位。 李奥纳多的剑依然搁在苏萨的脖子上,却已经没了凛冽的杀气。 里贝卡轻轻挥了挥手,李奥纳多有些不甘心地抽回了剑,站到了里贝卡的身边。 “里贝卡殿下,你还记得那天,在王宫小教堂里,艾尔弗雷德临死的情景吗?”苏萨突然问。 “怎么可能忘得了!”里贝卡神情激动地说,“十几天来,我几乎每天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时的情景,听到他的吼叫。” “你还记得他问你什么吗?” “记得,当然记得。” “你的理想是什么,里贝卡?” “没有高低贵贱,人人亲如兄弟。” “能让他看到你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吗?” “我答应过他,一定能的!” “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回到故乡,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 第125章 “……” “很没有出息的理想吧?不,这甚至没有资格被称作理想。但是,自从那一天,我听到了你的理想,里贝卡,我突然领悟到:其实,我的理想跟你的理想是一致的。只有人人亲如兄弟,没有高低贵贱,才有可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人与人的差别和压迫存在一天,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故乡!” “……” “所以里贝卡殿下,我曾仰视着你,并愿意像艾尔弗雷德那样,随时为实现你的理想而献出一切。但是,里贝卡,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将你伟大的理想抛到了脑后。亲爱的殿下,用剑与血,是换不来自由与平等的。这样的道理,你应该知道!” “……” “来这之前,宰相大人曾经跟我聊起他的梦想。你有兴趣知道吗?” “说。” “宰相大人经常做一个梦,梦里面的国王陛下依然健在,王子公主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大街上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快乐幸福的微笑。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例外,都微笑着……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做着这样美的梦;可殿下您呢?您的梦什么时候成了血色的了?” “你要我放下所受的一切,陪起笑脸同齐格勒和亚雷克斯握手?” “如果这能够缔造王国的和平的话,是的。” “这样的和平,你不觉得只是美丽的肥皂泡吗?” “……” “用媾合真能换来和平吗?容忍罪恶就能实现理想吗?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修修补补已经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只有将一切投入烈火烧个干净,然后才能在废墟上重建一个全新的国家!”里贝卡坚毅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烧毁一切又制造新生的火焰。 苏萨望着里贝卡,突然之间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是那么地陌生,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似的。 苏萨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看来暂时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说着,苏萨离开了会议桌,头也不回地往厅外走去。 “苏萨!”里贝卡在身后唤住了苏萨。顿了一顿,他说: “明天,我们一起去微风山谷打场猎,怎么样?” 第三十一章鹰巢:梦想之巅 骏马扬蹄,猎狗狂奔。狩猎的队伍如深蓝的溪流,在微风山谷的林间蜿蜒穿行。 里贝卡便是那深蓝溪流前头的白色浪花。 他一袭绿色猎装,黑色马裤,披了一领白色的披风,在林间骑行的时候,风带起他的披风,就如同一片白云飞过,英姿飒爽。 “不愧是‘王国骄子’、‘神的宠儿’。”苏萨跟在他身后,在心里暗暗赞叹着。也难怪卡里波里和第二军团如此拥护里贝卡了,光是论外表气质,里贝卡天生是一个领袖群伦的国王。他就像是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照到哪里,那里就温暖光明,蓬勃生春。 然而,正因为光芒四射,太过耀眼,所以人们才看不到太阳表面的黑影。仅仅为了狂热的崇拜而不顾一切地追随里贝卡投入战争,也恐怕也是卡里波里和第二军团的悲哀吧? “殿下,鹿!”兴奋的叫喊打断了苏萨的沉思。 只见前方两点钟方向,灌木丛中一块明黄带黑的色斑一晃而过。苏萨还没来得及辨识清楚,就听到“嗖”地一声,利箭破空而去,射入灌木丛中。猎狗狂吠着,欣喜地奔向灌木丛。不一会儿,侍卫便扛着一头鹿喜逐颜开地走了回来,猎狗们在他的身前身后绕行,蹦跳,吠叫。 “殿下好箭法,一箭中的!”连专门受过射术训练的罗迪克都不由赞叹不已,其他人更是一脸崇拜之色,对自己的统帅爱戴更胜从前。 里贝卡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恰如其分地领受着部下的钦慕。但当他的视线接触到苏萨的目光时,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他策马来到苏萨身边,低声说: “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表现得开心点吧。老苦着张脸,多没意思。” “请殿下原谅,王国现在这种局势,实在叫人开心不起来。作为和谈特使,我的任务不是来打兔子射牡鹿。”苏萨毫无幽默感地回应着里贝卡。 里贝卡失笑,拿紫杉木弓的弓背轻轻地敲了敲苏萨的肩胛骨: “放松,放松,苏萨!紧绷的身体,无论是射箭,还是辩论,都是不利的。” “我在等待殿下的回复。”苏萨一脸严肃地说。 里贝卡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然后,他策动马匹,走到众侍卫面前,吩咐道: “我跟苏萨特使有些话要单独谈。你们就在这一带下马休息,等我回来。——不不不,李奥纳多,你也留下。有苏萨在我身边,不需要额外的保护。他也是最好的侍卫。” 李奥纳多拿担心的目光瞟了苏萨一记。 里贝卡笑着将紫杉弓连带弓袋箭壶扔给了李奥纳多,然后拨转马头,走回苏萨面前。 “苏萨,你知道微风山谷,哦不,整个卡里波里,最美的风光在哪里吗?”里贝卡含着笑,问。 苏萨摇了摇头。他不明白,里贝卡为什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 “想见识一下吗?” “随殿下的意。”苏萨无可无不可地回答。 “好,跟我来。”里贝卡一踢马刺,策动马匹向前方奔去。苏萨犹豫了一下,跟上了他。 两人两马,一前一后,穿过长满绿草的林道,不多时便将微风山谷抛在了身后。地势渐渐抬升,苏萨意识到,里贝卡正带着自己向高处爬。 穿过树林,越过灌木,涉过溪流,在长满白车轴草的向阳缓坡上缓缓向上骑行。微风自山脊漫过来,顺着山坡轻轻吹下,座骑的鬃毛在风中随着步点而上下漂浮。 “还有多远?”苏萨紧赶了几步,追上了里贝卡,大声地问。 里贝卡拿手一指前方的山脊。 苏萨随着他的手望去。波浪状的山脊在蓝天的衬托下轮廓分明。再往上,便是几点淡淡的白云,悠悠地游动着,令苏萨的心不知不觉也跟着它一块儿悠然起来。 “苏萨,你昨天提的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一边骑行,里贝卡一边说,“老大老二留下,老三跟着老妈妈回艾薇儿。” “哦……我替老妈妈谢谢你了。”苏萨说。 “不,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向老妈妈。感谢她为了王国贡献了两个优秀的儿子。”里贝卡认真地说。 “你还是决定开战?”苏萨失望地看着他的侧面。 里贝卡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这恐怕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但你可以迈出第一步。只要你迈出第一步……” 苏萨话还没说完,里贝卡就打断了他:“苏萨,这事……等到了那地方,我们再谈,好吗?” 苏萨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劝说的冲动。“和谈是一项艺术,不是光靠死缠烂打就能成功的。”苏萨现在总算领悟到,为什么临行前老宰相要跟他交待这句话了。“耐心,再耐心些。”苏萨告诫自己。 林木和草海都已被甩在了身后,山坡的角度渐渐陡起来了,植被越来越稀疏,面包状的砂岩渐渐成为主角。苏萨和里贝卡不得不跳下马背,牵着缰绳,徒步向山脊前进。 爬山是一桩考验体力与毅力的事。但对于苏萨和里贝卡来说,这不成问题,两个人都有足够的体力与过人的毅力。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攀登,终于离山脊还有几十步远了。但马匹已经不能再往上了。于是,两人将马匹系在一丛灌木上,将佩剑、披风与手套脱下来压在一块石头下面,轻装徒手向最高处攀爬。 “看见那座最高峰了吗?”里贝卡用手指着群山之上一座金字塔状的山尖。 “看到了。很高。”苏萨回答。 “她叫鹰巢。我喜欢这名字。” “我倒觉得一般。鹰巢筑得可比她要更高一些。”苏萨实话实说,一点都不给里贝卡面子。 里贝卡丝毫不以为忤,他继续说:“王族的家徽,就是双头鹰。我,就是鹰之子。那里,就是我的王座。苏萨——” “什么?” “来比一比吧?” “什么?” “看谁先到那里。” “我无所谓。” “如果你比我先到,和谈的事我就听你的。” “如果我比你后到呢?” “那就一切免谈。”里贝卡开玩笑似地说。 苏萨静静地盯着他,半晌,忽然说:“一言为定。” “好。预备——” “开始”还没有说出口,里贝卡已经大笑着手脚并用爬向鹰巢。 苏萨猝不及防,但马上反应了过来,也迅速爬向鹰巢。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都铆足了劲要力拔头筹。巨石,陡坡,矮崖,滚石,一一被他们踩在了脚下。再没有王子和骑士之分,有的只是一对势均力故的对手。你追,我赶。领先,落后。反超,并列…… 终于,两个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爬上了鹰巢。整个大地遂匍匐在了他俩的脚下。 大笑着,大叫着。里贝卡笔直地挺立在峰巅巨石上,向着天空和大地张开自己的怀抱,放开喉咙尽情大叫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群山众壑仿佛拥有了生命,也轰然回应着王子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萨两腿伸直,双手反撑,坐在巨石上,仰着头,看着阳光下王子狂放的侧影,突然之间,心胸被狂澜怒涛般的豪情所充溢,以至于通体战栗,不能自已。 第126章 王子不再是王子,而是天空大地群山的主人,是至高无上的神!——苏萨刹那间产生这样的错觉。 当他从激动回归平静,里贝卡已经跳下石头,坐到了他的旁边,深情地遥望着山下一览无余的卡里波里全景。七座卫星城镇,环拱着没有城墙的卡里波里,就像环拱着边缘晕开的月亮。月亮的中心,那白色的一点,是市政厅;那一片蓝色,是集市广场的蓝帆布帐篷;主教堂是一堆黑色的建筑,看上去有点像蚁穴。以这三处建筑为中心,整个卡里波里成放射状铺展开,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宛如一张布满棋子的棋盘。再往远处,便是青翠的原野,如绿绒毯铺展向地平线。天与地的交界处,应该就是西尼可可草原了吧?那里是里贝卡势力的边界,却不是王子梦想的边界。苏萨深信,里贝卡现在的视线,已经延伸到更远的远方——那座名叫罗尼慕尔的伟大城池。 假如,自己追随眼前这位奇伟的男子,去开创他的基业,实现他的梦想,那会是怎样的一段历史?——苏萨的心头,突然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他苦笑着甩了甩头,把这个幻想彻底地清除。虽然目标相同,但不同的手段必然导致不同的道路。王子里贝卡,与骑士苏萨,是行走在不同道路上的同志。而且,必将有一天,骑士苏萨会站在王子里贝卡的对面,作着宿命的了断。苏萨也好,里贝卡也好,心头都有这样的预感。 第三十二章停战协议 “知道吗,苏萨?我有一个梦想。” “知道。我们昨天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不,那只是以前我的梦想。梦想是一粒种子,它会萌芽,会生长,会膨大。现在的我,看得比以前更远,想得比以前更多。我的梦想,也比以前的宏大百倍。” “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我不光要做王国的王,我更要做大陆的王,世界的王!” 苏萨吃惊地望着神情迷醉的里贝卡,结舌无语。 “我不光要在王国抹平等级的差别,给人民以自由和平等,我更要将这一切推行到整个大陆,整个世界!”里贝卡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里燃烧着异样的华彩,仿佛黑夜里绽放的烟花。那么地华丽,又那么地不真实。 “你疯了。”苏萨终于说。 “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 “那样的梦想,已经不是梦想,而是幻想,是痴心妄想!”苏萨毫不留情地冷冷道。 “你觉得无法实现吗?” “连一丝的可能性都没有。” “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壮美,很美妙吗?” “不,我只觉得这是个灾难。如果它实现了的话。” “你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苏萨已经失去跟他争辩的兴趣了。 “我会实现给你看的!”里贝卡坚定地道,目光望着天边。苏萨确定,他不是在对自己发誓,而是对着虚空当中的某个人发誓。 苏萨突然之间意识到,可怜的王子已经从现实中抽离出去,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自己利用幻想建立起来的虚幻世界之中去了。梦想离空想只有一步之远。可惜王子多迈了一步。 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苏萨决定就此下山,离开卡里波里,回到王城,和宰相吕宋站在一起,共同为共和国的建立而努力。比起里贝卡壮美而危险的梦想,吕宋的共和国才是现实可行,让人看得见希望的吧。 “忘了跟你说了,”苏萨决定,在离开之前,将自己与里贝卡之间最后一些事解决掉,他说,“珂缇娜从高处摔了下来,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我听说了。王城里有我的间谍。信鸦每隔几天都会将王城里的重大事件传递给我。”里贝卡淡淡地道。 “你不担心吗?”苏萨注视着里贝卡。 “不担心。”里贝卡微笑着说,“休伊特的黑暗魔法使徒沙络,昨天已经到达王城。也许到了明天,信鸦就会带来珂缇娜苏醒的消息。” “是嘛。”看着里贝卡,苏萨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以前的里贝卡心中,最重要的就是珂缇娜;现在的里贝卡心中,最重要的又是什么?苏萨悲哀地想。 原来,不仅是欲望会迷失人心智,梦想也会。 没有注意到苏萨情绪的变化,里贝卡依然情绪高涨地从巨石上跳起来,走前几步,伸出手去,五指伸张,仿佛把整个卡里波里都抓在了手中。他悠悠地说: “苏萨,看到了吗?多么美的城市,多么美的大地。它们就在我们身下,就在我们手里。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将所有的城市,都变得跟卡里波里一样美呢?我们有这个能力。” “对不起,我只是个名角斗士。”苏萨站起来,淡淡地回答王子,“塑造城市,统治国家这种事,我一窍不通。我想……我该告别了。”他抬步向山下走去。 “你不是想让我跟王城达成和解吗?你不是想让我停战吗?”里贝卡突然说。苏萨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望着他,等待着回答。 为了实现他的所谓梦想,他一定会拒绝停战吧?苏萨心里暗想。 “我同意停战。”里贝卡的回答出乎意料,苏萨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苏萨不解地问。 “这不正合你的意图吗?”里贝卡回过头来看着苏萨,眼里有温暖的笑意。 “可是……”苏萨依然不敢相信。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里贝卡却给了他意料的惊喜。里贝卡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苏萨捉摸不透他。 “没有可是。”里贝卡脸色突然严肃起来,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心口,庄重地宣誓道,“这里,群山之巅,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我,王国第二王子,第二军团军团长,卡里波里的主人,里贝卡•萨拉逊,同王国骑士,王城全权特使,苏萨,签定停战的口头协议:从即日起,第二军团与王城及其军队保持无条件停战状态。除非王城及其军队主动背弃本协议,否则本协议将始终保持有效,直至王国实现真正的和平。立约人:里贝卡•萨拉逊。” “立约人:苏萨。”苏萨在错愕之后,回过神来,也郑重地说道。 缔结完协议,里贝卡嘴角又泛起了微笑,主动向苏萨伸出了手: “卡里波里和王城之间的和平,今后就要靠你了,苏萨。” “我会尽力的。”苏萨机械地回答。他依然捉摸不透,为什么里贝卡会做出前后相悖的举动。不是说要成为王国的王,大陆的王吗?怎么又要跟王城达成和平了? 突然,苏萨混乱的头脑当中,一道闪电划过。他猛地醒悟过来:协议当中有一个很大的伏笔,他没有注意到。里贝卡只是借这份协议,避开了王城,而向着自己的目标更迈进了一步。 秋风长吟,浮云遮日,大地投下巨大的薄阴。里贝卡俯瞰着这一切,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好像要下雨了。”里贝卡说。 苏萨不作声,望着他。在苏萨的眼里,里贝卡似乎已经化身为呼唤风雨的巫师,主宰王国命运的战神。 ※※※ 里贝卡没有信口胡说。在他们回到半山腰的时候,果然应验了。 山间的风雨来得猝不及防。刚刚还是风和日丽,下一刻便乌云密布,骤雨袭来。稀疏的林冠根本无法挡住豆大的雨滴,它们从树叶的间隙,从柔软的叶尖,打下来,滴下来,一会儿工夫便将两人的头脸和衣服打湿了。 “快跑。”苏萨策马欲飞奔。 “来不及了。”里贝卡从容不迫地说,“等到了山下,肯定全湿透了。” “那怎么办?找个地方躲雨?” “随我来。”里贝卡果断地一扯缰绳,走上了一条僻道。 苏萨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两骑踏过荒草丛生的小路。穿过低矮的林木,在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中,也不知走了多远,前方突然豁然开阔,一片草场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块周围长满山毛榉和栎木的缓坡,一座两层木屋建在缓坡的上端,俯瞰着整个草场。里贝卡指着那栋木屋说:“就是那里。” 两人在大雨将他们完全浇透前,策马奔近了木屋。苏萨跳下马背,推开单薄的木门,走了进去。 一股霉尘味扑面而来。屋子里昏暗一片,好像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里贝卡将马拴在门口的榆木廊柱上,也走了进来,边解下贴在猎装上的披风,边说:“这里是打猎时歇脚的地方,原先有一个老护林人住在这里,不过,上个月死了。现在应该没人住了。” 苏萨从怀里摸出燧石,找了一把干草,生起了火,再扔了几根木柴进去。篝火烧起来,将木屋内照得亮堂堂的,腐朽的木架梁柱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那么阴森神秘。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苏萨边说边脱下湿外套。 “我也不喜欢。”里贝卡已经在篝火边席地坐下了,屁股下面垫了一把干草。没有仆人服侍的生活,王子过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农夫一样自如。 苏萨从篝火里抽了根火把,擎在手里,观察着整个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几乎已被虫蛀烂了的木桌,什么都没有。靠近屋角的地方,有一架通往上一层的楼梯,好几级阶梯已经腐朽掉落。苏萨走近去,用手握着摇了摇,整架楼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像夜里老鼠的叫唤。 “只是避个雨,没必要到上面去吧?” 第127章 里贝卡对苏萨的好奇心不敢苟同,于是说。 苏萨仰头看了看上层的楼梯口,皱了皱眉头。上层楼板缝里的灰尘掉下来,有一些落入了苏萨的眼里,使得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嘟囔了一句:“鬼地方。” “过来吧,苏萨。”里贝卡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他在那个地方也铺了把干草,“给我讲讲你一路东来的经历。银石城的艳遇,你还没讲完呢。” 苏萨又咕哝了一句,离开了楼梯,回到篝火边坐下,刚开口准备讲银石伯爵和他的女儿的故事,忽然听到头顶的楼板有细碎的声音一溜而过,禁不住警觉地抬头去看。 “大概是老鼠吧。”里贝卡不在意地说,“这屋子有些年纪了。除了霉味,就是老鼠。” “不太像。”苏萨摇了摇头,低声道。 “那你认为是什么?鬼魂?魔兽?还是山林女妖?”里贝卡打趣地问。 苏萨不作声了,低下了头,将手中的火把扔回篝火里。 木柴在火舌的舔舐下毕剥作响,时时有一两点火星溅出。屋外,风雨声依然如潮,当中还夹杂着马儿打的响鼻。当苏萨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讲述完,里贝卡为他拍了拍手,笑道:“好,好。应该让吟游诗人把这个编成故事,在各地的沙龙里演唱,名字就叫……《骑士东游记》。” “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苏萨说,“巨人之环那一夜的凶险,你没经历过,绝对想象不到——” 苏萨话音刚落,突然一闪头,似乎在躲闪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里贝卡奇怪地看着他。只见苏萨右手飞快地一捞,把一样东西抓在手里。 “什么东西?”里贝卡问。 苏萨摊开手。手掌心里是一只嫩绿色的蜘蛛。 第三十三章恐怖的绿蜘蛛 里贝卡舒了一口气:“放心,是跳蛛。没毒。” 苏萨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楼板,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跳蛛。 那只跳蛛很温顺地趴在苏萨的手心里,既不跳走,也不动弹,却拿一对大大的眼珠朝向苏萨。 “它好像在看我。”苏萨皱着眉头说。 “错觉。跳蛛的视力很差,最多只能看见你的大手指头,而且八成会把它当成树叉。”里贝卡用一根木柴将篝火拨得更亮一些,边随意地说。 “你又不是跳蛛,你怎么会知道?”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 “我上过园艺课,学过这个。” “做王子连这个也要学吗?”苏萨奇道。 “当然。连蜘蛛有几种吃法都要学。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算了。” 正当苏萨别过头去,打算将蜘蛛扔进火里时,异变陡起—— “吱”地一声,苏萨手中的蜘蛛突然跳了起来,飞快地直扑向苏萨面门。苏萨反应敏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掌扇过去。 然而,就在蜘蛛处在空中,苏萨的手掌还没有触及它的那一刹那,更妖异的现象出现了:那只蜘蛛一边扑向苏萨,一边形体猛然膨胀,一下子胀大到头盔大小,八只枯枝般的脚爪张开,仿佛两只人手,抓向苏萨的脸。 “啪!”在被蛛爪抓到之前,苏萨狠狠地一掌将它扇进火堆。 “吱喳——”一声怪叫,火堆里爆出一团炽焰。 火星陡然炸开,一蓬绿烟腾起。绿烟之中,蜘蛛紧缩成一团,然后又猛地撑开,居然形成一个人形。他足尖点在篝火上,整个人仿佛被火焰托举着浮在半空。一双闪着妖异绿光的双眼,冷冷地盯着篝火边惊呆了的两人。 “什么人?”苏萨第一个反应过来,抢过篝火边的战锤,跳了起来,戒备地瞪着对方。 “尔等何人?”绿眼人愠怒地反问,说话的用词十分古怪,“为何吵醒吾?” 苏萨谨慎地移动脚步,同里贝卡并肩站在一起,低声道:“小心,可能是魔物。” 苏萨魔物见得多了,骨架龙,狮鹫兽,施了黑巫术的怪鸟,都是匪夷所思的存在。里贝卡却是很少这方面的经验,紧张地注视着对方,手中的火把抖动着,几乎把握不住。 苏萨将战锤横在身前,盯着对方的一对绿眼珠,冷静地说:“我们只是来避雨,没想到会吵醒你。” “退出去!”绿眼人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此处不欢迎活人。” “好好好,别激动。我们不想跟你作对。”苏萨以手拦在里贝卡身前,与他一起慢慢地移动脚步,绕着火堆挪向门边。 绿眼人也随着苏萨和里贝卡的移动而转动,一双绿眸始终死死地粘在苏萨的身上。 就在两人移动到门边,行将脱离对方威胁范围的时候,里贝卡突然叫道:“我的猎场不许你这种东西存在!”他将带火的木棒猛地扎向绿眼人。 一般魔物是惧怕火,然而,里贝卡忘了,对方眼下正飘在火堆上,火对他完全不起效果。绿眼人的身体就像是空气做成的,燃烧的木棒自他的身体里穿过,一点都不着力。里贝卡抽回木棒,不可思议地瞪着毫发无伤的他。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王子失声惊呼。 “愚蠢的人类!”绿眼人眼中绿芒暴涨,神情一下子变得凶恶恐怖。 “快跑!”苏萨一把扯住里贝卡,将他倒拖着退出木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火堆上的火焰仿佛漩涡里的水流,被绿眼人一下子倒吸过去,凝成一点,然后,“呼”地一声巨响,爆裂开来,化作一头火兽,张牙舞爪猛扑向苏萨和里贝卡。 “啊!”两人一下子被火焰打中,浑身裹在火里,倒跌了出去,在蓄满水流的草坡上一路滚下去,一直滚到老远才停下来。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浑身泥水,被火灼烧过的地方熏得焦黑。 苏萨飞快地捡起脱手的战锤,还没站稳脚跟,木屋的屋顶就“轰”地被顶破了,绿色的身影冲天而起,挟带着碎裂的木片和绿色的火焰。 绿眼人追了出来。 “跑!”苏萨再次拉着里贝卡向树林里跑去。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一道绿影就“呼”地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苏萨和里贝卡硬生生煞住了脚步。 “吾改变主意了,”绿眼人冷冷地说,“虽然吾不欢迎活人,但吾可以考虑将尔等变作死人。” “快走,这里我来!”苏萨目光死死地锁定绿眼人,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里贝卡说。 “苏萨!” “快走!”苏萨怒吼一声,手中的战锤已经发动攻势。他奋不顾身地主动扑向绿眼人。 里贝卡不再犹豫,拔腿便往树林里跑。 绿眼人冷哼一声,手一招,他身边的雨水便如之前的火焰一样被倒吸到他的手心,然后化成水弹,狠狠地砸向苏萨。 “啪”,水花四溅,苏萨整个被打得倒飞出去。而他的战锤也劈在了绿眼人身上。然而,战锤过处,绿眼人仿佛是烟雾凝成,躯体自动分开,战锤无力地砸落在草地上。 绿烟重又凝聚,绿眼人又回复到完整的人形,他的足尖在草叶上虚点,破雨而来。 天心的雨倾泻而下,狠狠地打在苏萨的脸上,令他仰起的眼都睁不开了。绿眼人在一片水雾中,只是一团模糊的形象,却又显得那么强大,不可战胜。这不是人间的活物,这是冥间的妖魔。他已不受钢铁的伤害,不受火焰的驱逐,无论自己攻击多少回,都不可能将对方杀死。——苏萨心头前所未有地产生一种无力感。 出奇地,绿眼人没有去追赶里贝卡,而是静静地飘浮于苏萨的面前。 “人类……勇敢而可笑。”绿眼人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那么遥远而飘忽,他幽幽地说,“尔的性命,吾收下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指爪如长而弯的钩子,夸张地张开着,向苏萨攫来。 就在他的指尖行将触及苏萨身体的那一刻,苏萨突然从呆滞中猛醒过来,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过了那致命的一抓。他随手抓起了一把带草的泥巴,掷向绿眼人,自己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逃向木屋。 泥巴再次穿过绿眼人似实还虚的身体,掉落在地。绿眼人不慌不忙地跟在苏萨身后,存心将他玩弄到尽兴后再杀死他。此时的苏萨,就是猫爪下的老鼠,徒劳地挣扎着,奔逃着。 怎么才能杀死他?怎么才能杀死他?苏萨一边狂奔,一边脑子里混乱地运转着。火伤害了,水浇灭不了,刀剑泥巴碰不到他。他简直是一蓬烟,却危险致命。到底怎么才能伤得了他? 等等!既然是虚幻的身体,又怎么会作出实实在在的攻击? “叭!”一股水箭狠狠地击中苏萨的肩胛骨。苏萨一个趔趄,差点趴下,右手在草坡上撑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冲,奔到了木屋之前。 “中!”绿眼人在身后冷喝一声。只见整个草场上空坠落的雨水突然之间都像被无形的大手托住了,凝在半空不动。然后,静止过后的下一刻,所有的雨水又统一划着弧线,冲着苏萨激射过去。只听得“叭叭叭叭叭”一阵乱响,豆大的雨点又快又狠地打在躲闪不及的苏萨身上,水花四溅,皮肤生疼。虽然不致命,却因为持续不断地攻击而硬生生将苏萨打得倒贴在木墙上,动弹不得。 雨水攻击过后,木屋前水流遍地,苏萨重重地跌坐在水塘里,浑身每一处关节都酸胀无力,简直像是要散架了。 “顽强的人类。”绿眼人从容地飘近苏萨,就停在他的身前,倨傲地俯视着他。 “呸。” 第128章 苏萨冲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 口水不出预料地穿胸而过,绿眼人绿眸中闪过一抹讥诮的眼神。 “游戏结束了。”绿眼人的宣判冰冷如刀。他一抬手,周围的雨水再一次源源不断被倒吸到他手上,白色的水柱旋转,纠结,凝聚,成形,一把水花四溅的马刀出现在他的手里。 “安息吧,灵魂。”绿眼人呓语般诅咒着,高举水刀,狠狠地劈下来。 “就是现在!”原先还萎靡不振的苏萨突然发难,手握一块不知从哪里抓取的尖木片,反迎上去,扎入绿眼人怀里。 “嗷——” 一声怪叫,绿眼人倒退开去,握着水刀的那只手,手腕上被尖木片无情地穿腕而过,鲜血染红了扎出头的木片尖部。 苏萨一击既中,不作犹豫,马上又扑了上去。然而,他再次扑了个空,绿眼人身形腾空而起,悬在他头顶上,愤怒地俯瞰着他。 “哈!”苏萨退后两步,冲着绿眼人哂笑道,“我还以为你连血都是绿色的呢,你这只绿蜘蛛!” 绿眼人恶狠狠地盯着苏萨,抬起了左手,拿长长的指甲狠狠地向右手一切,竟硬生生将整只右手齐腕斩断。接着,在苏萨吃惊的注视之下,他的右手腕断裂面生出无数绿色的丝绦,如同一条条蚯蚓,缠绕着,生长着,一眨眼工夫,便长成了一只完整如初的右手。 “狂妄的人类,尔将为尔的罪行付出代价!”绿眼人双眸中绿芒暴涨,整个人的身形突然又胀大了一圈,形成十英尺高的一个巨大人形,满头乱发像绿焰燃烧舞动,还发出咝咝的怪声,十分骇人。 苏萨情知对方已被彻底激怒,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自己尽管已经找到对方的弱点,知道对方在施法的时候会短暂地由虚返实,是攻击的良机。但是,就算抓住机会击伤对方,对方也能马上复原,发动更狂暴的报复。这注定是一场有败无胜的战斗。现在,只愿里贝卡能脱离险境,自己这条命,看来是要扔在这里了。一想到这一点,苏萨心头便泛起绝望的阴霾。 绿芒爆裂。风雨肆虐。两条身影扑在了一起。系在廊柱上的马儿发出悲愤的嘶鸣。 ——最后的攻击发动了。 第三十四章黑暗君王 “骑上你们的马,上好弓弦,跟我去救苏萨!” 里贝卡跃上备用马匹,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沿来路奔回去。 罗迪克等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李奥纳多一声不吭跳上坐骑,一夹马腹,泼剌剌冲破雨雾,追里贝卡去了。罗迪克等人不久也回过神来,匆匆收拾武器,跨上马匹跟了上去。 里贝卡一骑当先,在林间冒雨疾驰,马蹄溅起老高的泥水。瓢泼的大雨,丝毫不能浇灭他心头的焦虑之火。 苏萨,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 里贝卡的牙关紧咬,齿间有血沁出,却又被雨水无情地冲走…… ※※※ 当里贝卡带着随从冲出树林,来到草场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 山坡上方那间木屋,现在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被折断的柱子和楼板东一簇西一根地斜刺向天空,仿佛房屋的尸骸上戳出的肋骨。要怎样激烈的战斗,才能造成如此彻底的废墟! 惟一幸免的,却是那两根榆木廊柱,和那两匹拴在廊柱上的马。 里贝卡跃下马背,快步抢到门廊前,飞快地搜索苏萨的身影。马儿见到主人来了,亲热地蹭上来,拿舌头舔着里贝卡的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没有,视野内除了马,什么生命的迹象都没有。里贝卡的心往下一沉。 “苏萨!苏萨!”罗迪克也赶了上来,跃过门廊,跳进废墟当中,大声地呼喊着。 除了风雨声,马嘶声,没有回应。 “搜!”里贝卡呆呆地注视着木屋废墟,吩咐部下。 罗迪克、李奥纳多和十名侍卫在废墟间开始了仔细的搜索。搬开折断的梁柱,翻开破成碎片的木板,将每一寸可能藏有尸体的地方都翻遍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苏萨的尸体。 “怎么回事?你们都是瞎子吗,连个人都找不到?!”里贝卡冲着向他复命的侍卫愤怒地吼道。 “殿下,请镇静!”罗迪克将肮脏的手在身上擦着,走回到里贝卡身边,说,“找不到尸体,未必是件坏事。那家伙就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的。我相信他!” 里贝卡死死地盯着罗迪克看了足有五六秒钟,然后僵硬的表情才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罗迪克的话毫无疑问给了他希望。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站在废墟顶端搜索的一名侍卫兴奋地大叫道: “看,那边!” 他的手远远地指着木屋废墟后面的树林。 众人随着他的手望去,只见那边树林底下,一棵山毛榉跟前,倚着树干坐着一个人,那不是苏萨,还能是谁? “苏萨!”里贝卡和罗迪克惊喜地呼喊着,飞奔过废墟,手脚并用爬上坡顶,冲到山毛榉树底下。 里贝卡抢先一步,扑至苏萨跟前,半跪在地,欣喜地叫道:“苏萨,你没事吧?” 没有应答。苏萨背倚着树干而坐,头低垂着,看不见脸。雨水自他的额发发尖滑落,一滴滴打在他搁在小腹上的右手手背上,他却没有反应。 里贝卡的惊喜凝固在了脸上。 罗迪克心头腾起不祥的预感。他抢上前来,用手一推老友的臂膀。 苏萨无力地侧倒在地。双目闭合。 ※※※ “怎么样?” 医生刚从休息间里出来,等候已久的里贝卡就扑了上去,焦急地询问。 医生抹了抹汗,说:“殿下,我已经尽力了。” “尽鬼个力!救不醒他,你等着陪葬吧!”里贝卡关心则乱,口不择言地吼道。医生被他唬得下意识退了两步。 罗迪克在旁边轻轻按住里贝卡的臂弯,示意他保持克制,然后沉声问那名医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是的。很奇怪的症状。明明没有呼吸,脉搏心跳却都正常,瞳孔对光也有反应。我行医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种情形。据我看,这肯定就是传说当中的‘假死’状态。”医生喋喋不休地掉着书袋。 “闭嘴!你想不出法子,我就让你假死变真死!”里贝卡恨不得一拳揍落那医生一口黄牙。 医生惊骇地看着里贝卡。一向温和从容的王子,现在表现得就像个冲动的魔鬼,简直叫人难以接受。 罗迪克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消失。医生还不算太笨,领会了罗迪克的意思,匆匆地告退了。 里贝卡恨恨地看着那个医生远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吩咐罗迪克: “罗迪克,你带些人去,到城里找些能救醒苏萨的人来。我不管他是大夫,是牧师,还是巫婆,只要能救醒苏萨,我会付出丰厚的报酬。” “是。”罗迪克行了个礼,领命而去。 里贝卡抽身大步走进休息间。苏萨直挺挺在躺在休息间中央的一张单人床上,面色苍白,毫无动静,就像死了一样。 里贝卡坐在了床头,拿手压在苏萨冰冷的手背上,喃喃地道: “苏萨,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你答应过我,要替我守护珂缇娜的,你答应过的……” ※※※ 夜。 黑甜的梦。 梦境里满眼是能将一切颜色都溶解掉的黑水。 无风。水面不起一丝波纹。小舟划开水面如同剪刀破开丝绸,悄然无声又浑然无痕。 无月。只有寥落的星子,神秘地眨着眼,窥视着人间,窥视着水面,窥视着小舟上的人。沐着星光的舟子,兜帽的阴影下有着模糊黯淡的脸,因而也就显得那么地不真切,仿佛久远年代里的模糊记忆。 舟子撑着船,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岸边,插下了桨。 主动迎上去,向他伸出手去。 触到自己指尖的,是一阵无生命的冰凉,从指尖一直冷到心尖。 被蜇了似的抽回手,然后便吃惊地看到,舟子头上的兜帽轻轻地滑落,露出一张脸来。一张绿色的脸! ——苏萨从噩梦中突然惊醒。 他惊惶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昏黄的灯影下。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躺在床上的自己。 刚才梦境当中的一切,那么地真实,那么地诡异。苏萨心头好一阵狂跳,心有余悸。 我……在哪里?梦中那张脸,是谁?绿色的脸……绿色…… “醒过来了?”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吓了苏萨一跳。 苏萨反应敏捷地跳下床来,闪过一边,看向床后。 一张绿色的脸。从噩梦走进了现实。那张脸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苏萨眼前。 所有的记忆片断在刹那间连成一片,昏死前的场景再一次生动地浮现在苏萨的脑海里。最后的一击,灵魂的爆裂,绿光与黑芒的碰撞,两个陌生声音的对话…… “是你!”苏萨失声轻呼。认出了对方。 虚浮在半空中的,正是之前的绿眼人。 那么,自己没有被对方杀死?这里又是哪里?怎么自己和对方都会出现在这里的?木屋呢?里贝卡呢?那陌生的声音是谁?自己身体里好像有股力量在蠢蠢欲动,这是怎么回事?身上的伤口呢?明明记得自己被对方手刀劈中的! 所有的念头一下子挤进脑子里来,混乱一片。 “魂之皿,莫要胡思乱想了。尔要做的,只是回答吾之问题。” 第129章 绿眼人的声音飘忽诡秘,竟好像直接在苏萨的脑海里发出来的。这种感觉令苏萨感到十分怪异。 “你,你是谁?”苏萨还是忍不住抢先质问对方。 “吾?与尔一样,吾也是魂之皿。” “什么魂之皿!”苏萨提高了声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未曾觉醒吗?”对方咕哝了一句。 “觉醒?什么觉醒?”苏萨追问。 “应该尔回答吾之问题。”绿眼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苏萨牵着走了,不快地中止了回答,狠狠地瞪着苏萨,说,“告诉吾你生前的名字。” “生前?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苏萨莫名其妙。 绿眼人嘿嘿冷笑道:“尔早就已经死了。吾在尔身上,嗅到了黑暗君王的气息。现在的尔,只不过是黑暗之魂的容器而已。魂之皿,尔生前的名字是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姓名的话,我叫苏萨。”苏萨意识到,直接问对方是不会有答复的,于是就改变了策略,顺着对方的问话往下说,一点点地将自己想问的话套出来,“你呢?你生前的名字是什么?” “吾?”绿眼人突然嘴角泛起带着些悲伤味道的苦笑,“吾的名字已经被抹除。吾没有名字。——不过,这些均不重要。魂之皿苏萨,尔到此地的用意何在?是黑暗君王派尔来回收吾的吗?” “黑暗君王?哦……是的。它命我来回收你。”苏萨说。 “就凭尚未觉醒的尔?”绿眼人冷笑。 苏萨也在心底冷笑。对方的智慧并不如对方的魔法那么可怕。 “吾原本可以杀了尔,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绿眼人语带威胁道。 “哦?那么,你为什么又手下留情了?” “吾要尔带个话给黑暗君王。” “带什么话?” “炼魂石,吾不会轻易交还与他的。如若将吾逼急了,小心吾将之毁去!索性谁都得不到。” “你东躲西藏,原来就为了那块什么炼魂石?”苏萨冷笑着,继续套他的话。 “哼!看来黑暗君王果然没有将炼魂石的秘密泄露给尔。” “炼魂石有什么秘密?” 绿眼人绿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尔以为吾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泄露给尔吗?休要做梦!” “你泄露得还少吗?”苏萨在腹中暗暗嗤笑绿眼人。 “那些骑马的战士,是尔的人类朋友吗?”绿眼人忽然又问。 苏萨心知他指的是里贝卡等人,便点了点头,说:“不错。他们可跟黑暗君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尔当吾傻子吗?他们身上,只有人腥味,哪有黑暗君王的气息!吾懒得与之计较,不过,尔与吾的事,切勿向这些人类提及,不然,休怪吾心狠手辣。”绿眼人眼中闪着威胁的光芒。 苏萨听了他的话,暗自舒了一口气,忙点了点头,向他发誓不将事情泄露出去。 这时,房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过来了。绿眼人面色一冷,冲苏萨最后说了一句:“记着尔所发的誓言,记着吾要尔带的话。”然后,他的身体突然收缩起来,缩成豆子大小的一点,然后抛出一截细细的银丝,粘在窗棂上,一收,像一只蜘蛛一般飞快地消失了。 第三十五章风云突起 门被推开了,一名侍童端着一个铜水盆走进来,看到苏萨坐在床上,神情一呆。 半晌,“咣当”一声,铜盆坠地,水花泼溅,侍童兴奋地尖叫着“醒过来了,醒过来了”,狂奔出去。 整栋建筑被唤醒了。人声,脚步声,如潮水般涌过来。每一个冲进门内的,便是王子里贝卡。他不顾礼仪地扑到苏萨跟前,一把握住苏萨的双臂,使劲地上下打量,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醒了?真的醒了!”里贝卡嘴唇哆嗦,双手用力,捏得苏萨臂骨生疼。 苏萨淡淡地微笑着,回报以和善的眼神。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里贝卡喃喃地念着。如果苏萨一眠不醒,估计王子会一辈子内疚下去吧。现在苏萨醒过来了,对王子而言,既是一种安慰,又是一种解脱。也无怪乎他这么激动欣喜了。 “苏萨!”门口又冲进来罗迪克,“你小子,终于醒了!还以为你永远这么装死了呢!” “放心,死不了。”苏萨说笑道,“我昏了多长时间了?” “两天两夜。”罗迪克重重地强调,“你再不醒过来,我们都决定要将你埋进棺材了。” “好险。”苏萨笑道。罗迪克也大笑着扑上来,用力地捶着苏萨的肩膀。苏萨不甘示弱,回敬以老拳。你一拳,我一掌,一对老友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隔世重聚的激动。 “谢谢你,苏萨。”里贝卡看着苏萨,真诚地说。 苏萨回了他一个微笑:“殿下,你这算什么?如果你真想谢我的话,就请我好好吃一顿吧。饿了两天,现在给我整头烤乳猪,我都吃得下。” “没问题。我会吩咐牧猪人把一窝猪都赶进厨房的。”里贝卡说。 苏萨以为里贝卡是在开玩笑,但事实证明王子说到做到。等晚宴的主菜端上长长的餐桌来,众人吃惊地看到,一共十二盘烤乳猪,在盘子里活色生香地趴着,泛着油腻腻金灿灿的光,勾引着在场每个人的食欲。 “感谢光明神,感谢苏萨。”罗迪克挥舞着餐刀,摆出大干一番的架势。 “怎么就不感谢主人了呢?”苏萨笑着说。 “好,诸位,让我们为苏萨骑士的平安归来而欢呼!”里贝卡带头欢呼起来。众人也情绪高涨,一个个都将尊敬的目光投向苏萨,举起双手欢呼起来。苏萨勇救王子的事迹已经经由罗迪克和十侍卫的大嘴,迅速传遍了整个卡里波里,现在,无人不知特使苏萨勇斗绿恶魔的英雄故事,苏萨已经成为街谈巷议的热点话题。据说,连卡里波里的仕女社交圈里,都已经默认英雄的特使大人是继里贝卡王子之后的第二理想结婚对象。这恐怕是英雄本人都始料未及的。 现在,我们的英雄大人正豪爽地用刀切着肉,用手抓着肉,用嘴咬着肉,和每位普通战士没什么两样。两杯酒下肚,他就跟第二军团的高级将领们相处得亲密无间,犹如兄弟。勾肩搭背,大声谈笑,随便地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别提多自如。在王城,苏萨只是个夹缝中求生存的骑士;在卡里波里,他却似乎真正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 里贝卡含笑看着这一切。王子此时内心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 明灯如昼,喧嚣如潮。杯盏交击,酒酣耳热。宴会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之际,厅外有一个黑衣人匆匆地一路小跑进来,贴在里贝卡身侧一阵耳语。里贝卡飞扬的神采不变,很从容地自座位上站起来,带着黑衣人走向厅后,仿佛只是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注意到这一切的,只有永远清醒的李奥纳多。他也从宴席上起身离开,走向厅后。 走过苏萨身边的时候,微醉的苏萨突然一伸手,捉住了李奥纳多的牛皮宽腰带,大声笑道:“来来来,大个子,我们还从来没有喝过呢!赏个脸吧?” 李奥纳多一声不吭地一抬手,拨掉苏萨的拉扯,正欲继续离开,苏萨身边的罗迪克也凑了上来:“李奥纳多,别这么死板嘛!今天苏萨可是主角,他让谁喝,谁就得喝,殿下都不例外。殿下,你说是不是——”罗迪克的醉眼徒劳地在厅内搜索着里贝卡的身影。李奥纲多已经撇下了他们两个,大步向厅后走去。 厅后的过道上,离开了嘈杂的环境,里贝卡正冷静地询问黑衣人: “王城的情况就这些吗?” “就这些。” “那么,说说矮人村那边的详细情况吧。” 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说:“禀殿下,这是今天中午的事。大小肯特都出动了。据说有一百名骑士,一百名弓箭手,还有人数不详的步兵。他们突袭了矮人村,控制了星云矿山,正强迫幸存的矮人们替他们开采铁矿,源源不断地运向炽焰城。” “这还只是第一步。”里贝卡脸色冷了下来,“桑布鲁克不会那么轻易收手的。探查到后续部队开拔的消息了吗?” “暂时没有。炽焰城的防守依然严密。” “让阿斯密特拉继续监视,寻找机会。只要桑布鲁克那老家伙把他的屁股从座位上抬起来,我们就一定能够抽掉他的椅子,让他摔趴下!” “那么矮人村那边该怎么办?放着随它去吗?” “矮人村么?”里贝卡抬眼望向厅外的西方,“我自有安排。” 黑衣人看到,那一刻,王子殿下的眼睛里,燃烧着一阵名为“兴奋期待”的火焰。那火焰炽烈异常,似乎要把拦在它面前的一切全部烧光…… 宴会上的苏萨其实并没有喝醉。 里贝卡和李奥纳多先后走出厅,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但是,苏萨没有掺合进去,毕竟,自己是代表王城的特使。第二军团与王城之间的微妙关系决定了他只能采取谨慎保守的行事方式。过分地接近第二军团,于己于对方都不利。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旁边一名明显是喝醉了的老军官,里贝卡和李奥纳多一块儿回厅内来了,只是不见了那名神秘的黑衣人。里贝卡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冲他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苏萨心里清楚,里贝卡那行若无事的微笑背后,包含了很多东西。 果然,里贝卡找机会有意无意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咬着酒杯,一边低声道:“珂缇娜有消息了。” 第130章 “怎么样?”苏萨惊喜地望着他。 “暂时还没完全回复意识,不过,已经有了康复的迹象。黑暗魔法使徒打算为她实行心灵魔法治疗,可能会耗费比较长的时间。最乐观的估计,七八天之后,珂缇娜才有可能完全恢复。” 苏萨仍然舒了口气:“等个七八天总比遥遥无期要好。呼……终于……” “我要代珂缇娜先谢谢你了。”里贝卡说。 “不,是我没有尽到照顾好珂缇娜的职责。”苏萨羞愧地说。 “先不说这个了。对了,你跟你的副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王城?” “越早越好,我想明天吧。”苏萨答道。 “明天?恐怕不行。”里贝卡说。 “为什么?” “西方的路现在被阻断了。” “怎么会呢?” “战事爆发了。” “战事?谁?跟谁?”苏萨吃了一惊。 “放心,不是王城。”里贝卡笑道。 “那是谁?” “齐格勒的走狗。”里贝卡撇撇嘴,不屑地道,“东境诸侯之首,炽焰城的布罗歇尔家族。他们现在攻击并占据了矮人村,阻断了黄金大道。” “布罗歇尔家族?……曼尼什子爵和他的两个儿子?”苏萨记起了自己在银石城计耍三人的情景来。 “是的。大小肯特都来了。一个洗劫了矮人村,一个抢占了星云矿山。” “为什么?”苏萨不解地问。矮人在光之大陆上一向与其它种族关系和睦,他们以他们精湛的工匠手艺赢得了人类的尊敬与友情。没有理由好端端地就遭受到人类攻击的。 “为什么?”里贝卡淡淡地说道,“还不是为了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苏萨问。 “矮人的铁锤。星云矿山的铁矿。” 苏萨沉吟了半晌,问里贝卡:“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你认为呢?”里贝卡反问苏萨。 苏萨低头深思了一阵,正欲开口回答里贝卡,突然见到里贝卡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立刻意识到,里贝卡不是在向自己问策,而是在借机试探自己。在王子的心中,早就有通盘的打算了。 苏萨微微一笑,说:“这是你的棋局,殿下。我只想在一边好好地观摹。” 里贝卡深深地注视着苏萨。苏萨也毫不相让地回视着他。两人对视了足有五六秒钟,然后同时微笑起来。 第三十六章黎明的突袭 里贝卡坐在市政大厅中央平台上,威严地俯视着站在台阶下方的矮人使者。 “详情我已经听说了。那么,你来我的大厅,是想第二军团帮助你们抵御侵略了?”里贝卡说。 “是的,尊敬的王子殿下。矮人村的兄弟姐妹正在遭受你们人族当中的败类的残杀,我恳请殿下一定派出第二军团最精锐的部队,把那些魔鬼从我们的家园上赶走。”矮人使者神情激动,连那一蓬红胡子都被粗气吹得一翘一翘地。 “很遗憾,这恐怕不行。”里贝卡摇了摇头说,“第二军团与王城刚签定了停战协议,没有理由再启战端。况且,矮人族与人类向来没什么交往,我们似乎并没有这个义务保证你们的安全啊。” “殿下——”矮人使者还欲说话,里贝卡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边的卫士立刻走上前来,拦在了矮人使者面前,作出“请”的手势。 苏萨在一边,看着矮人使者骂骂咧咧地被带走了,瞟了里贝卡一眼。王子今天的举动,似乎透着些诡异,可能他的心里早有打算了吧。只不过不愿在大厅之上表现出来而已。 晚上,苏萨正与休伦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就上路回王城,有人敲了敲开着的房门。苏萨回头,望见里贝卡倚在门扇上,正冲着他微笑。 “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就走吗?”里贝卡问。 “是的。协议既然已经签了,就不想再多耽搁了。珂缇娜那边也需要人照顾。”苏萨回答。 “行李让休伦收拾吧,苏萨,能跟我来一下吗?介绍你认识些人。” “什么人?”苏萨被他勾起了兴趣。已经这么晚了,王子特意跑来请他看的,会是什么人呢? 于是,苏萨跟着里贝卡,离开了房间,穿过过道,出了市政厅,来到广场上。广场上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候着。里贝卡拉苏萨上了马车,马车夫不用吩咐,便载着两人向某个地方驶去。 苏萨一肚子迷惑,禁不住问里贝卡:“到底去哪里?什么人要跑那么远去看?” “哦,人比较多,城里装不下。你到了就知道了。”里贝卡诡秘地微笑着。 苏萨被闷在鼓里,郁闷地让马车载着,渐渐驶出了闹市区,向城郊而去。天色已晚,郊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车轮在道上辗过,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楚。 “快到了吗?”苏萨忍不住探出车窗,向外面看去。远近灰蒙蒙的一片,只有行道树在暮色中整齐地站立着。 “快到了。”里贝卡一直是那句不变的回答。 说是“快到了”,其实走了将近十多分钟时间,苏萨估计着都快到卫星镇了,里贝卡才将回答换成了“嗯,到了”。 苏萨再次探出车窗。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火光,在夜幕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显眼,比夏夜的银河还要璀璨。 “下车了。”里贝卡当先跳下了车。 苏萨也跟着下了车,走近一看,心中一格登。 鲜盔亮甲,人骑合一,没有一丝不安,没有一骑凸出于行列。严整的军纪,凛冽的气势,让苏萨立刻意识到:这些是第二军团的精锐骑兵。 “介绍一下吧,我的骑兵卫队——疾风骑士团。”里贝卡接过骑士团长递过来的缰绳,不无自豪地对苏萨说。 “你,你要干什么?”苏萨吃惊地望着他,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图了。 “请你去打猎。”里贝卡身手矫健地跃上战马,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苏萨,“不过猎场比较远,猎物也比较大。有兴趣吗?” “我们的停战协议呢?”苏萨问。 “依然有效。不过,那只是我和王城之间的协议,炽焰城却是齐格勒的封臣。这场战争,属于我和第一军团。我会让整个王国东境,成为我的猎场。”里贝卡骄傲地回答。 ※※※ 当东方的天空由深黑渐渐向黛青过渡,远的山,近的树,慢慢地从黑夜中挣扎出来,隐隐显露出它们的轮廓。 长夜将尽未尽,白昼将至未至,正是人体最疲倦、精神最倦怠的时刻,守夜的布罗歇尔岗哨打着大大的哈欠。 “为什么换班的人还没来?那帮猪要睡到什么时候?”一名哨兵抱怨道。 “大概还趴在矮人娘们的肚皮上吧。”另一名哨兵说。 “那么丑的娘们,居然也有兴趣睡!呸!倒贴给老子,老子也不干。”爱抱怨的哨兵吐着口水。 “管他矮人高人,只要是女人,吹了灯,还不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皮粗得跟鳄鱼一样,你难道受得了?” “那倒是,还是炽焰城的娘们儿好啊!细皮嫩肉的,那胸膊,那大腿,啧啧……”说着说着便流下了口水。 爱抱怨的哨兵却没有反应。 “怎么了?” “嘘!”爱抱怨的哨兵用手势阻止了同伴的聒噪,侧耳倾听。 空气中,隐隐有轻微的闷响,如在极远天边翻滚的雷。 接着,足下的箭塔也有了轻微的颤动,发出细碎的吱吱嘎嘎声。 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一齐向远方眺望。 他们看到,天地交接处,薄薄的晨岚当中,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影子,形成一条灰线,并慢慢地扩大着。 “是什么?” “不知道。” “第二军团的骑兵?” “少开玩笑了!乌鸦传过消息了:金发小子拒绝了矮人的求救。疾风骑士团离这儿还有一天路程呢,难道他们会飞?” “可是,那……是什么?”哨兵指着天边如鬼魅一般出现的阴影,呆呆地问。 “得得得得得……” 大地开始战栗,晨岚被吹散,如雷的马蹄声自远而近袭来。 他们如神兵从天而降,披着第一缕晨曦,跃入矮人村东广阔的原野。 雪白的马刀在晨光中闪着凌厉的寒芒,蓝色的军服组成汹涌的潮水,翻滚着,奔腾着,争先恐后地扑噬向懵然不觉的矮人村。 “第二军团~~~~~~”布罗歇尔哨兵发出惊恐的尖叫。 整个矮人村也随着这名哨兵的尖叫而战栗呻吟起来。 ※※※ “风风风……”这是死神的咆哮,这是血的风暴,铺天盖地冲过哨塔,一眨眼便将它淹没在洪流当中。两名布罗歇尔哨兵还没来得及作临终祈祷,脚下脆弱的哨塔便已分崩离析,轰然倒塌,像大洪水当中的树枝,一下子就被冲走了。 “风风风——”疾风骑士团长卡鲁比将马刀在头顶挥舞成圈,嘶声怒喊着。他一骑当先,在他的身后,是三百名矫健剽悍的轻骑兵,一往无前地冲向小小的矮人村。在那里,数倍于他们人数的猎物,正在床铺上做着美梦,全然不知死神的镰刀已经割上了他们的脖子。 一夜奔袭五十里格,三百骑兵从天而降。来去如风,侵掠如火。这就是第二军团的王牌——疾风骑士团。 而他们的主人,王子里贝卡,此时正立马于一处高阜上,遥望着战事。骑马位于他旁边的,是苏萨。在两人的身后,排开两队骑兵,约四五十人,这是里贝卡的亲卫队。 第131章 里贝卡望着自己的骑兵绝尘而去,与黎明的晨曦一起扎入矮人村。火光黑烟不久就在矮人村里升起,即便隔着老远,也能听得见人们濒死前的绝叫隐隐地传来。相比较而言,里贝卡这里就安静得奇怪了。连风声也是那么地微弱,金色的阳光洒上里贝卡的两肩,他在黎明的晨光中英挺得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真安静啊。” 里贝卡轻轻地叹息。 “那是殿下心静。”苏萨说,“我的耳朵里却灌满了喊杀声和惨叫声。” “这就是你跟我的不同了。”里贝卡说,“你终究还是一名斗士啊,苏萨。” “是的。”苏萨老老实实点头承认了,“殿下你则是天生的将军。谁跟你对阵,真是他的不幸。” “在战场上,你不是我的对手,苏萨。”里贝卡含笑看着苏萨。 “你的舞台在战场上,我的舞台在角斗场上。”苏萨说。 “这样也好。这样我们就永远没有对阵的机会了罢?”里贝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嗯。”苏萨不是很肯定地应了一声。他的心头在那一刻,被一阵莫名其妙的烦乱所占据。 会有那么一天么?在战场上与里贝卡相会?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否则,无论是谁倒下,都是一场悲剧。 …… 这是个还处在睡梦当中的村落,面对疾风骑士团的铁蹄与马刀,它毫无防御。村道上仅有的几名早起士兵,看到骑士团的身影在视野之中,就不战而逃,一边逃还一边惊叫: “疾风骑士团!疾风骑士团!” 他们的叫声将睡梦当中的矮人村吵醒了。于是,睡眼矇眬的士兵们穿着睡衣走出帐篷察看动静,却在看清敌人之前,就已经丢掉了他们的头颅。他们的帐篷被拉塌,营垒的火盆被打翻,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整个营垒都被笼罩在一片烈火与浓烟之中。惊慌,恐惧,混乱,像瘟疫一样在营垒里传开。没有任何人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布罗歇尔士兵们就像被狼群突袭的群羊,不是溃散奔命,就是死于狼吻之下。 这不是战斗,这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第三十七章疾风炽焰 卡鲁比是第一个冲进矮人村的人。疾风骑士团的团长,永远冲在战斗的最前列。两名布罗歇尔士兵提着没穿好的裤子冲出冒烟的帐篷,昏头昏脑地撞到了他的马前。卡鲁比毫不犹豫地抡圆马刀,一个斜线劈下去,再一个斜线反劈下去,两颗头颅滚下了地,无头的尸体挣扎着仆倒在路边。 “大肯特!你在哪里?出来!” 卡鲁比飞快地穿过营垒,冲进矮人村生活区。一个个圆形石屋像雨后草地上的蘑菇,分布在卡鲁比的周围。听到动静的布罗歇尔贵族们正从石屋小门后探出他们的头来,战战兢兢地偷看着卡鲁比。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与卡鲁比一战。 “大肯特!大肯特!”卡鲁比愤怒地咆哮着,骑着马在石屋群当中搜索。而他的手下,这时已经将几乎所有的帐篷点燃,将战斗意志薄弱的布罗歇尔士兵驱散,牢牢控制住了矮人村。除了一名骑兵因为冲得太快,折断了他坐骑的一条腿,从马背上摔下来挂伤了之外,无一伤亡。 副团长带着几名骑兵突袭了战俘营,杀死了负隅顽抗的守卫,打开了锁具,释放了所有被关押的矮人战士。百来名重获自由的矮人战士,操起了他们熟悉的铁锤,刀剑甚至铁砧,愤怒地扑向视野内可见的布罗歇尔士兵,将复仇的怒火尽情地发泄在他们身上。一时间,杀声四起,处处血流成溪。矮人村成了侵略者的墓地,复仇者的屠宰场。 …… 大肯特是被一阵沉重可怖的马蹄声惊醒的。 他甩开搭上来的随军妓女的手,侧耳倾听了一阵,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怎么了,我的公牛?”随军妓女的手抚摸着大肯特赤裸的腰背,挑逗着他。然后,她得到的奖励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滚开,婊子!” 大肯特跳下床铺,连鞋子也不穿,操起铁剑便夺门而出,险些与奔过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肯特大人,不好了,敌人来袭!”他的侍童趴在他跟前,惊恐欲绝地叫道。 “哪来的敌人?”大肯特几乎是吼叫着问。 “不知道。从四面八方袭来,多得数不清。” “没用的家伙!”大肯特暴怒,一脚踹飞侍童,匆匆地赶到石屋后找他的马匹。然后,空地上只留一截黑不溜秋的拴马桩在,马匹却不见了。 “可恶!”一定是有人为了逃跑把他的马骑走了。大肯特愤怒地咒骂着,毫不迟疑地徒步向矮人村外逃去。只要能逃出矮人村,跟他的弟弟小肯特会合,依靠把守星云矿山的那一百多号人,还有扳回的希望。 大肯特正这么一边想一边跑,斜剌里一匹战马冲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大肯特硬生生收住脚步,跳开在一边,一提手中铁剑,仔细一看,骑在马背上的那人一袭蓝色军服,似曾相识。 “早安,大肯特。”对方勒住缰绳,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大肯特,微笑里含着明显的讥诮之意。 “卡鲁比!”大肯特终于记起了对方的名字。 “答对了。” “果然是疾风骑士团。”大肯特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帮矮人?他们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这话,你自己去问殿下吧。”卡鲁比擎起了马刀,刀身反射出晃眼的亮光。大肯特眼睛一眯,卡鲁比的马刀已经劈了下来。 “嗷——”大肯特怒吼一声,挥剑迎上。刀与剑在空中狠狠交斫在一起,溅出一溜火星。 “好力道!”卡鲁比豪笑着,将马刀一旋,拨开对方的剑。 大肯特噔噔噔连退三步,方才站稳,手腕里依然隐隐发麻,都差点握不住铁剑了。卡鲁比的攻击实在是势大力沉,凶狠勇猛。 大肯特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十几名疾风骑士团骑兵好整以暇地围观着他与卡鲁比的决斗,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掉进陷坑里的野兽。 卡鲁比不打算给大肯特以喘息的时间,一击不中之前,继续策动马匹,逼近大肯特,马刀一记又一记地砍过来,攻得大肯特连气都喘不过来。周围人的环伺,更增加了大肯特的心理负担,平时有十分的本事,也只能发挥出七八分了。在卡鲁比一连串急风暴雨式的猛攻之下,他败象渐露。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他不禁大叫道:“住手!” 卡鲁比可根本不听他的,疾风骑士团长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击倒对手。他“哈哈”一笑,使出全身力气,挥出最后的一击,马刀划着又疾又斜的弧线,恶狠狠地砍向大肯特的脖子。 大肯特眼看已经躲不过了,怒吼一声,铁剑用力反撩上去。刀与剑在空中狠狠地斫在一起。只听得“铮”地一声,两截寒光打着圈儿反弹开去,两人手中的兵器均只剩下了半截。 围观者都发出惊叹之声,连当事的两人也都愣了一下。正在这个时候,由远而近传来矮人们的喊叫:“杀了入侵者,杀了入侵者。” 大肯特面色一变,心知自己如果落在急于复仇的矮人手中的话,必死无疑,于是毫不犹豫地抛下手中的断剑,大声说:“我投降。” “投降?”卡鲁比浅灰的眼眸迷惑地望着他。 “是的,投降!我要求以被俘骑士的待遇来对待我。我父亲会出丰厚的赎金将我赎回去的。”大肯特大声强调着,生怕对方不愿接受,将他交给矮人。 卡鲁比犹豫了一下,旁边的副团长已经凑近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卡鲁比的脸色阴晴不定,看得大肯特心惊肉跳。这种时候,只要卡鲁比一个念头,就有可能决定着他的生死。大肯特怎能不提心吊胆! “好吧,接受你的投降。把他绑起来。”卡鲁比终于开口说出了大肯特想听的话。 “不过,”卡鲁比又补充了一句,“你的生死,我可做不了主。恐怕,你得去见见我们的殿下了。” ※※※ 里贝卡和苏萨缓缓地策马走进矮人村。 火势已经被扑灭。空中依然飘着灰烬,到处都冒着黑烟。两人就是在烟柱与灰烬之间,走近跪在矮人村广场中心的大肯特的。 “苏萨骑士!”看到苏萨的出现,之前还垂头丧气的大肯特,如同见到了救星,惊喜地叫道。 苏萨礼节性质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里贝卡的态度反而比他更彬彬有礼些。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走近大肯特,皱了皱眉头,说:“这可不是对付骑士的礼节。来人,把他扶起来。” “殿下,他投降了。”卡鲁比在一边解释说。 “那就更该好好对待他。骑士有骑士的荣誉,你难道不知道吗?”里贝卡薄斥道。 “可是,这个恶魔,他毁了我们的家园,杀了我们的兄弟。人族王子啊,我们请求你将这个恶魔交给我们,我们要把他当山羊献给匠神。”矮人们说道。他们看向大肯特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我是骑士,我投降了。投降的骑士理应受到礼待!这是王国的规矩!”大肯特大声叫嚣。有骑士之间的惯例在,他有恃无恐,胆气渐壮。 “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拔了你的舌头!”卡鲁比威胁道。大肯特乖乖地闭上了嘴。 里贝卡将目光转向苏萨。 “你觉得呢,苏萨骑士?”他问。 “接不接受投降,都在殿下您的决断。 第132章 是要大笔酬金,还是要矮人兄弟的情义:殿下您应该不难做出选择。”苏萨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用模糊两可的话暗示里贝卡。 里贝卡是聪明人,他冲苏萨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人族王子,作为接受援助的人,我知道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但是,作为矮人村的村长,我还是要为死去的同胞向你讨个人情。请务必将这个恶魔交给我们处理!”矮人村的村长,一位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老矮人,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恳求里贝卡。 “该死的老矮子,你胡说什么!”大肯特嚣张地嚷道,“骑士的精神,你懂个屁!” “骑士的精神,难道你就懂了吗?”里贝卡陡然厉喝,唬了大肯特一跳。愤怒的王子金发摇动,冰蓝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简直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令每个看到他的人都觳觫不安。 “王子殿下,你……”大肯特吃吃地望着他,巨大的身躯在里贝卡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里贝卡拿鄙夷的目光瞟着他,淡淡地说:“你不配当一名骑士。” …… 目送矮人们欢天喜地地架着大肯特远去,里贝卡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曼尼什子爵也算是东境第一诸侯了,怎么就生出这么没用的儿子来呢?居然吓出尿来了。” “他宣判别人死刑的时候,恐怕就是另一付嘴脸了?人大都太爱惜自己,太不爱惜别人。”苏萨悠悠地说。 里贝卡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人人都爱惜别人胜过爱惜自己,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那么多纷争,没有那么多苦难了。”苏萨继续发表着他的感慨。 “这样的世界,需要你我去亲手建立起来啊。”里贝卡微笑着说,“苏萨,你能帮我吗?” “恐怕不行。”苏萨也回报以微笑,“殿下别忘了,我的战场可不在这儿。不过,我很乐意为你效一回劳,打只兔子回来。” “哦?”里贝卡很感兴趣地看着他,“看到疾风骑士团的活跃表现,你也跃跃欲试了吗?” “既然跟着你打了一回猎,不带些野味回去,总不太象样,不是吗?” “是的。”里贝卡点头,“不过,你也要小心。不是所有的野味都会乖乖撞上你的箭的,小心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你就在这儿喝喝茶等着吧。” “需要疾风骑士团帮你吗?”里贝卡问。 “不用,我有更好的帮手。”苏萨意味深长地笑道。 第三十八章智取星云矿山 “你说什么?” 小肯特从床上跳起来,死死地瞪着前来报告的伤兵。 “矮人村被疾风骑士团偷袭了。”那名士兵哭丧着脸说。 “啪!”一个耳光,将倒霉的士兵扇得一个筋斗跌了出去。 小肯特恶狠狠地叫道:“我老哥呢?” 士兵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惶恐地说道:“不知道。当时形势一片混乱。他们来得太快了,简直不是人,都是魔鬼。” “我们的骑兵呢?不是有一百骑兵吗?” “很多兄弟还没来得及上马,就已经被杀了。” “弓箭手呢?” “死的死,逃的逃。” “没用的东西!”小肯特一脚踹过去,将士兵踹翻在地。 他在屋子内咆哮了好一阵,才渐渐冷静下来,吩咐那名士兵说:“去通知所有的士兵,从矿坑里撤出来。” “那些矮人怎么办?没人监督,他们肯定会怠工的。”士兵提出了担忧。 “把矿坑炸了,把他们都埋在里面。”小肯特冷冷地说。 士兵被他的冷酷无情吓得打了个寒战,忙垂首匆匆走出屋子,执行小肯特的命令去了。 小肯特在屋内又徘徊了一阵。是弃守星云矿山,退回炽焰城;还是利用矿山的有利地势,拼死抵抗,并等待求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纠结不已之际,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 “肯特大人,又有一批兄弟回来了。” “这帮懦夫,没用的东西,居然还有脸回来见我?把他们都带进来,我要问问他们我老哥的下落。” 在卫士的引导下,一队神情狼狈的士兵进到屋子来。小肯特看到头一个走进来的人,皱起了眉头: “马克,居然是你?我的哥哥呢?他怎么样了?被俘了?” 弓箭队长马克吊着条伤臂,在他的身后,簇拥了一堆人,一个个都神情颓然,如斗败了的鹌鹑。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挂着伤,尤其以一个头部缠满绷带的士兵为最。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矮人村战斗之激烈。在那样的战斗之下,主帅还能活下来吗?小肯特心里担忧着。他的目光盯着马克,期待他说出令人安心的话。 然而,坏消息总是一桩接着一桩。马克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逃出来的时候,矮人村还处在战斗之中。到处都是火焰与浓烟,所有的帐篷都被拉塌烧毁。我们所有的武器和军资,还有那十几车铁矿石,都落入了里贝卡的手里。” “里贝卡?他不是还在卡里波里吗?怎么可能!”小肯特吃惊地叫道。 “我也不相信,但是,这是真的。里贝卡王子已经来到矮人村了,带着他的疾风骑士团。乌鸦从卡里波里传过来的消息是假的。里贝卡王子耍了花招,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太卑劣了!”小肯特愤怒地叫道。 “我也提醒过大肯特大人要加强巡逻与警戒的力度,可惜……” “现在还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小肯特突然注意到马克一边说,一边向他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他的心里一动,下意识地走近马克,低声问:“怎么了?” “小心——”马克才说了一半,便神色怪异地顿住了。 “小心什么?”小肯特奇怪地看着他。 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站在马克身侧的那名绷带士兵陡然发难,欺近小肯特,一把捉住小肯特的胳膊,另一只手一用力,小肯特立马感觉到腰椎部被一样硬硬尖尖的东西抵住了。稍有经验的人都清楚,那肯定是一把匕首。 小肯特一愣之后,愤怒地瞪着抵住自己的绷带士兵:“你,你是什么人?” “猎人。”士兵绷带间的嘴咧开一笑。旁边的“伤兵”们,这个时候也一涌而上,用绳子将小肯特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小肯特想要挣扎,却哪里挣得过这么多人。他被摁着跪倒在地上,愤怒地注视着那名绷带士兵。 绷带士兵抬手将自己头上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了下来。那张脸渐渐地呈现在小肯特的面前。 “苏萨骑士!”小肯特惊叫。 ※※※ 利用布罗歇尔的军服,混入把守森严的星云矿山,仅凭七八名士兵的力量,便擒住了对方的首领小肯特,剩下的把守矿山的布罗歇尔士兵群龙无首,一哄而散,没有任何的犹豫。轻松完成了这一切之后,苏萨释放了矿坑里的矮人,带着他们回到了矮人村。 里贝卡早就得到消息,在矮人村外等候了。一看到苏萨,便策马赶了过来。 “不辱使命。”苏萨笑着迎了上去。 里贝卡跃下马背,一把抱住了苏萨的双臂,两人边说笑,边并肩进入矮人村。 当天的庆祝宴会开得热烈而豪放。疾风骑士团的骑兵,和豪爽好客的矮人们,就像兄弟一样,把臂言欢,觥筹交错。矮人村长端着角杯连敬了里贝卡三杯,大声叫道:“王子殿下,从今往后,我们矮人村愿意听从您的任何差遣。我们的矿山将为您而开放,我们的铁锤将为您而挥舞,我们每个矮人战士,都愿意为您而流血!” “是的。愿意为王子殿下而流血!”在场所有的矮人拍打着胸脯,齐刷刷发出吼叫,场面激动人心。 里贝卡露出矜持的微笑,谦恭地站起来,回应矮人们说: “我以家族的双头鹰发誓:我会永远将矮人们视作我的兄弟。” 苏萨端着啤酒杯,站在离里贝卡不远处,目光复杂地望着神采飞扬的王子。他明白,从这一刻起,双头鹰振翅高翔,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它的视线。 ※※※ 这场宴会一直开到晚上,酒香四溢,杯盘狼藉。每个骑兵和矮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横七竖八躺得遍地都是。里贝卡早就告退去后面休息了,矮人村长和卡鲁比搂在一起,敲着铜盆唱着走调的歌。苏萨带着半醺的醉意,自座位上站起来,打算到外面去吹吹风,醒醒酒,顺便看看被关押在马厩里的小肯特。 走出木构大厅,发现天色已经薄暮,月亮正蹬着远山尖爬上青空。暮霭四合的大地,一片肃穆。 苏萨拍了拍因为酒意上涌而有些昏沉沉的头,迈开步子,走向马厩。 “什么人?”不远处传来喝声。一名矮人哨兵自一棵大树后闪出他的身影。看到是苏萨,矮人哨兵顿时态度恭敬,收起铁锤,向他行了一个最重的矮人问候礼。苏萨智取星云矿山,解救被困的矮人矿工,在矮人们心目当中,他已经是需要仰望的英雄了。 苏萨向矮人回了一礼,关心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骑士阁下放心吧。一只苍蝇都没有飞进来。”矮人大声回答。 在苏萨眼里,几乎所有矮人都长得差不多,一律的大胡子,硬皮甲,牛角盔,说话洪亮,走起路来噔噔噔直响。惟一的区别恐怕就是他们的名字了。 于是苏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133章 “斯卡德•独角的第七个儿子,我叫齐格飞。我还没有绰号。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在我的铁锤上骄傲地刻上自己响亮的绰号。”矮人哨兵挺着胸脯,自信地回答。 苏萨听了他的回答,颇感兴趣地望着他的红脸膛,微微颔首:“你能做到的。” 受了苏萨的鼓励,齐格飞红脸膛胀得更红了,神情激动地主动问:“骑士阁下要上什么地方去?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不必了。”苏萨微笑着摇了摇头,“站好你的岗。好好警戒,疾风骑士团能轻松获胜,就因为布罗歇尔的岗哨形同虚设,全无防备。” “一定铭记阁下的教诲。”齐格飞一个立正,大声地说。 苏萨拍拍矮人小伙子的肩,以示鼓励,然后抬步向马厩走去。 “那个,骑士阁下,如果您是打算找王子殿下的话,你走错方向了。”齐格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提醒说。 “哦?你见到殿下了吗?”苏萨好奇地问。 “是的。殿下往祭坛方向去了。”齐格飞用手一指方向。 这么晚了,里贝卡去祭坛干什么?苏萨心里暗自感到奇怪,当下便转身向祭坛方向走去。 祭坛在矮人村外的山坡上。一条碎石铺成的山路将两者连接了起来。山路两边,爬满了羊齿植物。晚风自矮人村方向吹过来,两旁的羊齿植物发出沙沙的声响。苏萨走在当中,就好像走在草海里一般,心情不由地渐渐宁静下来。 矮人的祭坛是一个圆形的石垒平台,卧在山路的尽头。苏萨走近祭坛,看到暮色里一条人影跪在祭台前,正是里贝卡。他的面前,是一名矮人族的法师。此刻,矮人法师正以槲树枝沾了不知名的液体,洒在里贝卡的身上,边洒还边念念有辞,说的却是矮人族语,一句都听不懂。 苏萨走近他们,在一边站了一阵,耐心地等待整个施法的过程结束。里贝卡站起来,向那位矮人法师道了谢。矮人法师这才用大陆通用语说了一句:“愿米弥尔的荣耀永远伴随着你。”然后佝偻着背走掉了。对苏萨他是看都不看一眼。 里贝卡定定地望着祭台,头也不回,说:“你也来了?” “是的。”苏萨走上前去,站到了里贝卡的旁边。顺着他的目光,苏萨看到了祭台上那一堆血肉模糊的牺牲。 “仇恨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啊。”里贝卡突然感慨地说道。 苏萨不作声。里贝卡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倾听者,而非对话者。 “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里贝卡用嘴努了努祭台上那堆血肉,顿了顿,自己回答说,“大肯特的尸块。够恶心的,是吧?” 苏萨却是习以为常了,轻轻地挑了挑眉,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里贝卡。 “这回虽然赢得了矮人族的支持,但是,跟布罗歇尔家族,还有他身后的齐格勒,算是结下血仇了。仇恨真是可怕的东西,血仇只有用血来还。矮人对大肯特是这样,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也是这样。” “殿下,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你觉得我有第二条路可走吗?”里贝卡转过头来,幽蓝的眸子深深地盯着苏萨。苏萨无言以对。 “从我父王被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无可挽回了吧。”里贝卡冷笑着说,“王国注定要分裂。一顶王冠上装不下三个脑袋,哦不,现在是四个,我们不能忘了还有那头老狐狸。” “宰相大人?”苏萨犹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跟里贝卡说说吕宋的梦想。里贝卡的话抢先打消了他的念头: “苏萨,我再次郑重地邀请你加入第二军团。说吧,前锋官?副军团长?还是军团长?随便你挑。” “殿下,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苏萨道,“比起这里,珂缇娜那儿更需要我。” “我主要是不想在战场上与你相遇。”里贝卡半真半假地笑道,“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战胜你。” “我把这看作是恭维,收下了。”苏萨也半真半假地敷衍了过去。 在心里,苏萨也暗暗地问自己:如果里贝卡的话真成了事实,到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能够忍心把剑挥向里贝卡吗? 第三十九章枫玺伯爵 夺取了矮人村,黄金大道就被打通,苏萨打算第二天就启程回王城了。 “不等休伦了吗?”里贝卡这样问苏萨,实际上是想多留苏萨一两天。苏萨却婉言谢绝了里贝卡的好意。自从签定了停战协议,完成了此行的使命,苏萨就迫不及待想要赶回王城,一方面是关心珂缇娜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王国东境越来越紧张的局势。第二军团与第一军团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东境诸侯已经乱成一片,共和国的梦想越来越渺茫,苏萨急需要回王城与吕宋商议对策。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向里贝卡和矮人村村长告辞了。为了答谢苏萨夺回星云矿山,救出矮人矿工的恩情,村长代表所有矮人赠给苏萨一把金色的战锤。 “它的名字叫‘暴风’。”村长介绍说。 “暴风?”苏萨接过战锤,仔细一看,发现握柄处缀银形成双蛇交缠的图案,双蛇的中心,有一个浮雕的“s”字样。正是“暴风”的首字母,也是苏萨名字的首字母。 从第一眼看到这把战锤起,苏萨就喜欢上了它。当他的掌心与“暴风”紧紧贴在一起,他感觉有一股神秘而亲切的寒流自掌心直传到心头,竟仿佛“暴风”自己有了生命,正与他用这种方式进行着思维的交流似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苏萨说。 “‘暴风’是我们矮人村世代流传下来的一把战锤。据说,它的身体里曾经被神注入过伟大的力量,但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解放这股力量。现在,我们把它交给你,苏萨骑士,希望你能成为它真正的主人。托尔神的武器也是战锤,拥有战锤的人,将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托尔神会保护你的。”村长一脸虔诚地说道。 “那我们今后不是要叫你‘战神’了?”里贝卡在一边打趣地说。 苏萨笑了笑,再次向村长道了谢,然后将“暴风”悬挂在自己的腰间。 里贝卡担心苏萨路上不安全,又派出了两名骑兵随行,矮人村长也盛情地提出让村里最优秀的战士担任苏萨的随从,都被苏萨拒绝了。他只向里贝卡要了一匹骏马,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便告别了里贝卡和矮人们,孤身一人赶回王城去了。 ※※※ 阿蕾希娅将羽绒枕头拍松了,垫在床头,然后和特蕾莎一起将擦过身子的珂缇娜轻轻放倒在床上。 特蕾莎动作轻柔地给珂缇娜盖上了薄被。阿蕾希娅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珂缇娜安详的睡容。 特蕾莎做好一切工作之后,抬头看见了阿蕾希娅的表情。那是爱怜,还是悲伤?特蕾莎说不上来。 “放心吧,阿蕾希娅,沙络大师也说了:珂缇娜一定会好起来的。”特蕾莎安慰阿蕾希娅说。 阿蕾希娅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回答:“这话我已经听过好多遍了。珂缇娜还是这个样子,看着真叫人心疼啊。”她的眼圈有些红了。 特蕾莎也默然了。看到曾经是那么活泼好动的小公主,现在却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那里,让人禁不住要怀疑生命力是否已经从她的身上流尽了。看到她这付样子,谁又能不心疼呢? 两位女子为着珂缇娜的不幸而伤心不已之际,室外传来了动静: “您现在不能进去,伯爵大人。” “你们这些人,难道想阻拦一位老人看他的孙女儿吗?” “可是,公主她现在——” 听到外面的动静,特蕾莎匆匆打开了门,向外面看去,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站在侍女们中间。他穿了一套雕工繁复、上了瓷釉的白鳞甲,外罩一袭白色的披风,仿佛初雪覆盖的大地。虽然他已经满头银发,但说起话来依然声音洪亮,充满力量。最叫人心生敬意的是,尽管这位老人有一条腿献给了战场,装在他身上的只是一条木腿,但是,他一举手一投足,依然透露着一骨子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度,那是别人怎么都学不来的。 除了枫玺伯爵华伦斯坦,谁都不可能那么大年纪依然充满迷人的魅力。 据说,先王奥西汀四世曾经有过这样的评价:“华伦斯坦那个老家伙啊,是越老越值钱,越老越招女人喜欢。真羡慕那个老头子啊。” “卡萝尔,娜娜,朵儿,还不让开,让伯爵大人进来?”特蕾莎说。 华伦斯坦温和而威严的目光投向特蕾莎,特蕾莎忙向他行了一个礼,让在门边。 华伦斯坦拖着他的木腿,蹒跚地从侍女们中间走过,进入室内,看到阿蕾希娅立在床头,便先向她微微欠了欠身。 阿蕾希娅也回了他一个屈膝礼。 “详情我已经听说了。珂缇娜现在没事吧?”华伦斯坦在床头的锦凳上坐了下来。他坐下去的时候,身上的白鳞甲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套间内听得格外清楚。老人看来是刚回王城,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他的“孙女儿”珂缇娜了。 “嗯,没事了。不过,就是还没有恢复意识。”阿蕾希娅低声回答华伦斯坦。 “御医怎么说?” “御医也束手无策,现在是沙络大师在负责珂缇娜的医治。” 听到这个名字,华伦斯坦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那些黑袍神棍吗?他们懂什么?怎么能把珂缇娜交给那些人?” 第134章 阿蕾希娅不作声了。华伦斯坦与教会以及黑使徒之间的不睦,是尽人皆知的。老伯爵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给红衣主教难看,他常说:“王国是靠剑打下来的,不是靠念经布道说出来的。戴盔披甲的流血牺牲,披着教袍的却喝酒吃肉。这个世界颠倒了。” 知道华伦斯坦一向对教会以及黑使徒不屑,所以阿蕾希娅也很识趣地没有再提沙络大师。反倒是华伦斯坦,发了两句牢骚之后,又关心地问: “那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阿蕾希娅满含歉意地说。 华伦斯坦“哦”了一声,目光转回到珂缇娜身上。老人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珂缇娜日渐消瘦的脸庞和那略显凌乱的金发,眼里流露着温柔的慈爱。在他的眼里,珂缇娜永远是长不大的“孙女儿”。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华伦斯坦突然头也不抬地问。 “从树上摔下来。”阿蕾希娅回答。 “不可能吧?”华伦斯坦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可是从小爱爬上爬下。她爬树的本事可不比我拿剑的本事差。一只猫会从树上摔下来?” 阿蕾希娅哑然无语。 华伦斯坦没有听到回答,便把头抬了起来,注视着阿蕾希娅的眼睛,半晌,说:“出事那天,你在场?” “没有,伯爵大人。那天我正好回家看望父亲的病。” “谁在场?”华伦斯坦扭头问立侍于一边的特蕾莎。 “没有人在场,伯爵大人。”特蕾莎恭敬地回答,“当我们发现殿下时,殿下已经倒在树下。” “哦。”华伦斯坦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目光转回到沉睡的珂缇娜身上。他抬手将珂缇娜挂下来的额发又拢回去,嘴里低低地咕哝着,声音很轻,旁边的阿蕾希娅和特蕾莎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是看见老人一阵咕哝之后,霍地站了起来,交代了阿蕾希娅两句,然后走出了套间。 两名侍卫正在房间外面等候着,看到华伦斯坦走出来,便迎上来问:“大人,是回临时府邸吗?” “不,”华伦斯坦摇了摇头,“我们去丹尼尔那里。” “丹尼尔”是吕宋的名字,整个王国只有华伦斯坦这么喊他,也只有华伦斯坦,才拥有与王国宰相同等资历。伯爵与宰相,是仅存的两位上个时代的元老。在这风雨飘摇的动荡时代,他俩又一次成为王国命运的决定者。 这两位元老的相会,安排在宰相官邸的书房里。当华伦斯坦迈进书房房门时,老宰相正写完最后一行字,放下鹅毛笔,撮起一撮盐打算洒在信笺上吸墨。 “华伦斯坦,你来了。”吕宋放下手下的盐,转向枫玺伯爵,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 “丹尼尔,快一年多没见了吧?一向还好吧?”华伦斯坦缓步走近吕宋,两人礼节性地互相拥抱了一下。吕宋微笑着说:“苟延残喘罢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多活一年算一年。”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啊。”华伦斯坦豪爽地大声笑道。 “不像我说的话,却是实话。现在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早该退休养老了。” “那你还大老远地把我调回王城?嫌我退休的日子过得太太平吗?”华伦斯坦开玩笑道。 “没办法,”吕宋叹了口气,“年轻人虽然血气方刚,冲劲足,但是,他们沉不住气,还要好好历炼历炼才行。真正遇上大事,还是得老将出马。” “用不着恭维我,说吧,这回是跟谁?”华伦斯坦直率地问。 “你长期镇守西境,难道没有得到消息吗?” “得到了。不是说你打算跟第二军团议和吗?失败了?” “没有。乌鸦刚刚从银石城传回消息,停战协议已经签定。然而……” “怎么了?”华伦斯坦追问。 吕宋顿了顿,把矮人村晨袭的事告诉了华伦斯坦。 华伦斯坦一拍桌子,不禁赞道:“好,好,好!” “就知道你会这种反应。”吕宋苦笑。 “有这样智勇双全的王子,不是王国的幸运吗?”华伦斯坦笑道。 “如果他是我们的王子,那当然不错;可惜,这回他却是我们的对手。” 华伦斯坦不解地望着吕宋,等候着他的解释。 吕宋却没有回答,他伸手将书桌上的那封刚写完的信取来递给华伦斯坦,示意对方读一读信的内容。 华伦斯坦接过信,匆匆浏览了一下,便将信又交还给吕宋。 “这封信等会儿就传给银石城。我们这里也要做好准备了。”吕宋说。 “不用开军事会议再商量商量了吗?”华伦斯坦问。 “恐怕没这个必要了。”吕宋断然地摇了摇头,“明天,你就率军东进。” “第一军团留在王城的军队,恐怕未必肯受我指挥。”华伦斯坦说出了他的担忧。 “这个你放心好了。他们的临时统帅已被我换了个听话的年轻人。哦,就是温斯顿女伯爵的独子,第一军团的骑兵团长。” “席德吗?”华伦斯坦眼睛眯了起来,丝毫不掩饰对此人的鄙视,“毛头小伙子一个,连战马怎么叫都没听过。他行吗?” “行还是不行,一上场就知道了。”吕宋语含深意地说,“更何况,我们也不指望他能怎么样。他和他的军队,只要从水路进到银石城,并守住那里,就可以了。他们只是盾,你才是我的矛,亲爱的华伦斯坦。” 第四十章沉睡的公主 离王城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苏萨吃惊地看到第三军团的旗帜从黄金大道的西端升起。夕阳的光辉映着蓝底的白狮战旗,就好像天边扑来的海潮。 怎么回事?第三军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不是已经在银石城给王城发了使命完成的信息了吗?停战协议不是已经签定了吗?为什么还要调动军队? 马蹄声如雷,军队如海潮,缓慢而坚定地逼近,逼近。苏萨将马拉到路边,望着前头部队渐渐地接近,望着那位身穿白甲白披风的老人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一头银发在晚风中飞扬。 谁都听闻过他的名字,王国的脊梁,武人的典范,每个战士心中的偶像——银发元帅华伦斯坦。 同路边所有的商旅行人一样,苏萨不禁用敬仰的目光迎接着华伦斯坦和他的第三军团的到来。 近了,近了。终于,华伦斯坦在侍卫的拱卫下,驱马走过了苏萨面前。苏萨看到,老元帅目视前方,神情凝重,整个魁梧的身躯如同浇铸在了马背上一般,决不左右摇晃。从一个人的骑术,但能看出这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苏萨眼里看到的,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更是一尊高不可攀的战神雕塑。 就是这么一位主帅,将率领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去挑战里贝卡和他的第二军团?苏萨无法想象那会是一幅怎样的惨烈画面。 一定要阻止这一切!苏萨在心里呐喊。 圣历1343年11月17日,王国第三军团离开王城,分水陆两路齐头并进,开向东境。与此同时,罗慕洛王国的友邦休伊特王国的军队也开始在两国的边境线上集结。本来就已经因为矮人村之战而局势紧张的东境,往冲突的深渊又滑近了一步。 有谁,能挽救危亡的王国局势?战争的总爆发,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吗? ※※※ “闪开!我要见宰相大人!” “对不起,苏萨大人,宰相大人不在。” “在哪里?” “在王宫议事大厅开御前会议。” …… “闪开!我要见宰相大人!” “对不起,苏萨大人,宰相大人现在不在。” “少糊弄我!宰相府上的人说宰相大人正在开御前会议。” “宰相大人已经开完会,离开了。” “去哪里了?” “去圣玛洛主教堂做祈祷了。” …… “闪开!我要见宰相大人!” “恐怕不行。宰相大人现在正在密室为东征大军祈福,您现在不能去打扰他。” “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这个……宰相大人也没有交待。” “那我就在这儿等。” …… “宰相大人还没有出来吗?” “什么?” “宰相大人还没有祈完福吗?都已经三个小时了。” “宰相大人早就祈完福离开了。我看大人您刚才太累了,在长椅上睡得很香,就没敢叫醒您。您身上的毯子,就是我给您盖上的——呀,大人您为什么要用毯子扔我?” …… “宰相大人还没回来。” “没有。” “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 …… 折腾了一整天,苏萨都没有见到吕宋一面。疲惫不堪的他只能先回到王宫自己的住处,和衣睡了一刻钟不到,便又赶往珂缇娜的寝宫。 “呀,哪里来的贱民?快把他赶出去!” 阿罗森侯爵夫人的惊叫成为迎接苏萨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总是很来气呢?”苏萨白折腾了一天,正一肚子火,看到侯爵夫人那夸张的表情,心情更加恶劣了,粗声粗气地冲她说道。 “你,你……原来是你!”侯爵夫人从声音听出来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胡子拉碴的粗俗男子,就是自己的死对头——骑士苏萨。 “哼!”侯爵夫人从鼻子里挤出冷冷的声音,“光明神原谅这个野人吧。 第135章 他居然把王宫当成了自己的猪圈。” 苏萨懒得跟她多烦,粗暴地推开她,大步走向珂缇娜的套房。 “粗暴,野蛮,低俗,下流,鲁莽,无礼,不可理喻,没有教养……”侯爵夫人在身后搜肠刮肚想着一切无损于她贵妇形象的贬义词,施加在苏萨的头上。但不知为什么,她终究还是没有阻止苏萨进入珂缇娜的房间。 苏萨进到套间内之后,向床边的阿蕾希娅和特蕾莎点头打了个招呼。阿蕾希娅脸上露出明显的惊喜,她说:“苏萨,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苏萨简短地回答,目光投向沉睡之中的珂缇娜。近一个月没见,她瘦了好多。 “太好了。”阿蕾希娅有些想哭出来的样子。 特蕾莎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还把房门给关上了。珂缇娜的床头,相对坐着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一男一女,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可惜她本人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假如她清醒着的话,一定会一手拉一个,兴奋地提议溜出宫去游逛罢。 两个人都专注地望着珂缇娜,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阿蕾希娅打破了寂静。 “里贝卡殿下……还好吧?” “他很好。”苏萨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提起我了么?” “……我也不记得了。” “哦,那就是没有了。” “珂缇娜这些日子情况还算稳定吧?” “嗯。沙络大师已经给她施过魔法仪式了。她体内的邪魔已经被袪除,现在差的就是醒过来了。” “邪魔?” “嗯。沙络大师和夏奈尔大师都说,珂缇娜的心智现在还暂时处于封印状态,想要解开,除了外界施以魔法能量,她自己本身也得有强烈的苏醒欲望才行。我不是很懂,难道珂缇娜自己还会不愿意醒来吗?” “这样啊……”苏萨陷入了深思。 半晌,他说:“阿蕾希娅,能让我跟珂缇娜单独呆一会儿吗?” 阿蕾希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顺从地站起身来,离开了套房。 没有第三人在场,苏萨凑近珂缇娜,低低地说: “珂缇娜,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我已经跟里贝卡会过面了,他很好。卡里波里的天空比王城要广阔得多,他一定会飞得更高更远的。珂缇娜,你最爱的哥哥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真的!” 没有回应。 “我这一趟,到了不少地方,经历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如果你醒着,肯定会缠着我讲这次出使的故事吧?我甚至还遇到了暗杀,杀手是什么样子的,你肯定想象不到。是两只会附体的乌鸦。” 还是没有回应。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会无缘无故从树上摔下来?真的是不小心摔下来的,还是另有隐情?难道说是有人陷害你?要是你能回复意识,你一定要把害你的人的名字告诉我,我来替你报仇。我要把他从城墙上扔下去,让他也尝尝你所受的痛苦!” “就算这么说上一百年,伊也是不会醒过来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苏萨的耳边响起,吓了苏萨一跳。 一点青色的阴影在苏萨的左肩上一跳,跳到了地上,腾起一股青烟。青烟散尽,绿眼人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碧滢滢的眼珠定定地盯着床上沉睡的珂缇娜,嘴角挂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苏萨松开了“暴风”的握柄,冷冷地说:“你怎么也会来王城的?” “跟着尔来的啊。”绿眼人嘿嘿笑着。 “你一直在跟踪我?” “也说不上。吾一直跟尔在一起,只不过尔没发现罢了。没人会发现自己衣领底下有只跳蛛的。”绿眼人不无得意地说。 “你跟着我干什么?” “尔就是吾的马,能骑着尔到处逛逛,也颇不错啊。”绿眼人说。 “哼,恐怕你是担心我向黑暗君王密告你吧?” “炼魂石在吾之手上,黑暗君王又能奈我何?”绿眼人冷笑。 “那就是不放心我传话给黑暗君王了?” “吾现在很怀疑,尔是否真与黑暗君王有所接触。” 苏萨不愿再与他多谈这个问题,言多必失。他漠然地转过身去,俯看着珂缇娜。 绿眼人也凑了上来:“尔想让这个小姑娘醒来么?” 苏萨闻言,身躯微微一震。的确,他从来没有想过,绿眼人对于魔法如此精通,或许他也有救治珂缇娜的能力。 苏萨霍地转头直视着绿眼人:“你……有办法?” “不是吾有办法,是尔有办法。”绿眼人纠正着苏萨的说法。 苏萨被他的回答搞糊涂了,不解地看着他。 “尔感觉不到吗?”绿眼人以手一指珂缇娜,“伊身上有一种气味。” “气味?什么气味?” “黑暗魔法的气味。” 第四十一章真相 红衣主教圣·沃伦领着教士们做完了晚祷,正打算离开“金色大厅”,一位教士匆匆走到他身旁,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沃伦脸色微变。 黑使徒夏奈尔注意到了沃伦的异常神色,所以,当沃伦和那名教士一块儿离开大厅时,他悄悄地跟在了后面。能够让红衣主教变色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夏奈尔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他不远不近似地跟着沃伦,离开了金色大厅,乘着暮色,走过长长的柱廊,来到一间小厅前。 这间名为“莞讷迪斯的玄想”的小厅,门口站着两排精锐卫士,头戴尖顶盔,手持大剑,身上的铠甲在灯光下闪着黄色的光芒。厅内,灯光幽暗,人影绰绰。沃伦和那名领路的教士进入了小厅。夏奈尔躲在外面,远远地望厅内张望。即便隔着老远,他也能认得出,厅里不安地走动的人,正是曾经到主教堂来过的苏萨。 他怎么会来的?夏奈尔正心里嘀咕,一名卫士注意了他鬼鬼祟祟的举动,便大喝一声:“谁?” 夏奈尔来不及藏起来,只得硬着头皮现身,说:“我。” “你?你是谁?”卫士走上前来,狐疑地打量着夏奈尔,“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这里的教士,无意间路过这里。怎么,今晚这里不能走吗?” “快滚!”卫士不耐烦地挥挥手。 居然这么轻易就搪塞过去了。夏奈尔心中正欲抬脚离开这里,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厅门口传来: “是夏奈尔大师吗?” 夏奈尔止住了脚步,望着那名说话的女子。她站在厅门口,背着光,看不清楚脸,但是,听声音,十分熟悉,好像经常听到过。 “是的。我就是。”夏奈尔承认道。 “正好骑士先生要找您。请进来吧,夏奈尔大师。” 女子作了个邀请的动作。夏奈尔自然只能跟着她走进了小厅。 看到厅内的情景,夏奈尔心中一格登。 小厅的中间,一张平台上,静静地平躺着沉睡的公主——珂缇娜。 在珂缇娜的周围,站着骑士苏萨,红衣主教圣•沃伦,还有黑暗魔法使徒沙络。人都凑一块儿了。 “快过来,夏奈尔,正要听听你的建议。”沃伦招呼他说。 夏奈尔乖乖地走了上去。苏萨向他颔了颔首,夏奈尔马上还了一礼。 “这回好了,人都到齐了。”苏萨拍拍手。卫士将厅门关上了,还上了闩。昏暗的灯光弥满了小厅。 “今晚请三位过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苏萨不慌不忙地开腔了。 “骑士阁下有什么要问的?”说起来沃伦也是御前会议成员,与苏萨平起平坐。他当仁不让地先发话了。 “想向诸位请教一下:小公主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我早已说过了。”夏奈尔当先回答,“公主现在的问题是精神方面的,而这需要精神魔法的运用。” “还是需要黑暗魔法使徒吗?沙络不是吗?” 黑暗魔法使徒沙络,有一张古怪的脸,脸的中部向内凹陷,鼻尖几乎与面颊齐平。反倒是他的额头与下巴,高高地向前冲出,如果从侧面看的话,很容易认为他曾经被人狠狠地揍过脸,所以头部才像个被捶扁了的水壶,向内瘪进去。 更妖异的是,他的两个眼珠一碧一黑,自垂直的头发的间隙向外阴阴地窥视,就像柳条上结的两枚虫茧。 “这是个危险的人物。”绿眼人化成的跳蛛,躲在苏萨的耳朵眼里,对苏萨说。 这位危险人物,此刻正紧抿着薄薄的嘴唇,根本不回应苏萨。 反倒是夏奈尔,抢先说道:“沙络这些天来经常为公主殿下施魔法救治,不过,效果也不是很明显,公主殿下的意识被封印得太厉害了,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救醒的。” “此人在说谎。”绿眼人在苏萨的耳朵下着断言,“他的眼神闪烁不定。” 苏萨经绿眼人的提示,注意到了夏奈尔的眼神,他冷哼一声,说:“真的吗?” 夏奈尔被他这么一质问,愣了一愣。 “照你这么说,公主殿下是被施了邪恶的魔法,所以才会长眠不醒了?” “是的。”夏奈尔点点头。 “什么魔法?” “邪恶的精神魔法……一种压制人的意识正常运转的魔法。”夏奈尔闪烁其辞。 “怎么解?” “这……这我怎么会知道?”夏奈尔被苏萨逼问得有些着恼了,“我是圣光魔法使徒,又不是黑暗魔法使徒!” “那么,沙络大师,你应该有点数了?” 第136章 沙络不作声,只是神情冷漠地点点头。 “怎么解?”苏萨追问。 “就算知道,也没法做到。” “为什么?” “这是一种精神禁咒,叫‘恶魔的耳语’,不是施咒者本人,是解不开的。” “施咒者是谁?”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下咒者是谁?” “精神禁咒不同于一般魔法,它在施行的过程当中,需要将施咒者和受咒者的身份作为戳记封进意识当中。只要探察受咒者的意识,就能知道施咒者的身份。” 苏萨突然之间的侃侃而谈,令得沙络面色微变,吃惊地瞪着他。 这已经不是一个魔法门外汉所能说出的知识了。沙络突然发现自己低估了眼前这名骑士。于是他暗暗发出一道魔法探测波,想要一试苏萨的底细,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魔法探测波刚触及苏萨的身体,就被一道无形的墙硬生生弹了回来。 不仅如此,弹回来的魔法探测波似乎还被改造过似的,当中隐隐藏了另一种似曾相识的魔法气息。黑暗魔法的气息。它如一名间谍,混在被弹回来的魔法探测波当中,试图进入自己的意识,反过来探测自己。 沙络面色大变,猛地一个后纵,及时切断与魔法探测波的联系。 他黑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苏萨,恶狠狠地说:“你,你是谁?” 全场所有的人都被他的举动给搞糊涂了,包括苏萨在内,大家都不解地望着他。 “怎么了?”夏奈尔问自己的同伴。 “黑暗魔法!这家伙会黑暗魔法!”沙络目光不曾从苏萨身上移开半分,嘴里冷冷地挤出这句话。 “黑暗魔法?”苏萨懵然地望着沙络,“你在说什么?” “是啊,”连红衣主教也说,“沙络,你有没有弄错?苏萨骑士怎么可能是黑暗魔法师呢?” “错不了,那种气息,那个人的气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沙络神情可怖地低吼道,仿佛即将择人而噬的野兽。 苏萨一愣,继而诡秘地一笑:“原来是这样。” 不仅沙络反应奇怪,连苏萨也开始反应奇怪起来,更是令旁边的沃伦和夏奈尔摸不着头脑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该说什么。 沙络一冷脸,结了个魔法手印,顿时张起了灰色的魔法障壁,进入了临战状态。强大的魔法气流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陡然迸开,就像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厅内其他三人衣服翻飞,眼都睁不开了。 “你干什么?”什么魔法都不会的红衣主教一边用衣袖掩着头脸,一边生气地喝道。然而,此时的沙络,根本不理会主人的喝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苏萨的身上。 苏萨不像红衣主教,他表现得十分镇定,仿佛早已料到沙络会这么做。他眯着眼,冷笑着,一抬手,取出“暴风”在手,指着沙络。 说也奇怪,那柄战锤上似乎包裹着强大的魔力,沙络的魔法气流一遇到“暴风”的锤尖,就如同被磐石破开的水流,乖乖地向两边分流开去,没有一丝气流袭上苏萨的身体。 这时,除了红衣主教,连夏奈尔也意识到了苏萨的不同寻常,他下意识地也张开了白色的魔法障壁,同沙络并肩站在了一起。 “你,你们要干什么?”红衣主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无声地嘶叫着。 “主教大人,请您离开这里,我们有一些事要解决。”苏萨淡淡地说。 沃伦看看苏萨,再看看一脸凝重的沙络和夏奈尔,总算明白了情势的危险,连忙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厅门,匆匆逃了出去。门外的卫士发觉厅内的局势紧张,纷纷冲了进来,有的将珂缇娜转移出去,有的将沙络和夏奈尔包围起来。 “尔等也出去。”苏萨威严地吩咐,“别忘了把门关上。” 卫士们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听从了苏萨的命令,撤离了小厅。 清空了场地,整个厅内只剩下对峙着的三个人了。魔法气息如乱流疾风,充满了整个狭窄的空间。局势一触即发。 “真是意外啊,居然能在这里再碰到尔,沙络。”苏萨的语气似乎换了一个人,竟像是与沙络早就认识。 同样的,沙络似乎也把苏萨当作了另外一个人看待,冷冷地说道:“好久没见了,沙欧罗迦,你还没死啊?” “尔尚且未死,吾怎么舍得死呢。” 夏奈尔听到两人的对话,神情大变,指着苏萨惊恐地叫道:“叛神者,血魔法使徒!” “住嘴,没用的猪!”苏萨作色怒斥道,“我们兄弟俩谈话,轮得到尔说话?”话音刚落,一道魔法箭脱手而出,直奔夏奈尔的魔法障壁。夏奈尔“呀”地一声怪叫,被那道魔法箭打得浑身一震,慌忙跳到一边。 沙络冷冷地袖手旁观,黑碧双眸中目光闪烁不定。 斥退了夏奈尔,苏萨又注视着沙络,直截了当地说:“公主殿下体内的禁咒,是尔搞的鬼吧,沙络?”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沙欧罗迦。”沙络面无表情地承认。 “为何要这么做?尔想掩盖什么?” “她知道得太多了。”旁边的夏奈尔恶狠狠地叫道。 “哦?”苏萨转向夏奈尔,钉子一般的目光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这样啊……”苏萨恍然大悟,“我真没想到,原来竟是你……” “不错,全是我干的。”既然对方已经猜到,夏奈尔索性心一横,狠狠地说道,“把小公主推下树,压制她痊愈,让沙络给她下精神禁咒,全是我干的。” “为什么要把小公主推下树?” “我说过了,她知道得太多了。” “她知道你什么秘密了?”苏萨继续追问。 “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如果你还有这条命的话。”沙络突然冷冷地插嘴。 “哦,那我就去问问她。”苏萨作势抬步。 “你还想离开这里吗?”沙络和夏奈尔几乎同时冷叱,同时发动了魔法攻击。一白一灰两道魔法激流,直扑苏萨而去。 第四十二章魔法激战 “轰——” 魔法能量与魔法能量的撞击,激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整间小厅都为之摇摇欲坠。立柱上的灰尘都纷纷落下,洒在四个人的身上。 四个人,苏萨、沙络、夏奈尔,还有幻化成人形的绿眼人沙欧罗迦。 沙络面色铁青,狠狠地盯着沙欧罗迦,眼神又是愤怒,又是羡慕:“你,你……居然已经练成了血魔法‘幻影’?” “背负着对尔等的仇恨,有什么是吾练不成的呢?”沙欧罗迦咬牙切齿说道。 “正好,我们的账也该清算了。”沙络说完,再次架起魔法障壁,处在障壁中的他,开始结着奇怪的魔法手印,咏唱起冗长的魔法来。夏奈尔适时地挡在他的身前,为他作保护。 “好像是要发出了不得的魔法了,是不是该阻止他?”苏萨低声对沙欧罗迦说。 沙欧罗迦不屑地撇撇嘴:“随他去。吾倒要看看,多年未见,他的魔法水平能有多少长进。” 说话间,沙络那里,咏唱已接近尾声,灰色的魔法障壁像陈旧的灰泥一般剥落。以沙络的脚下为中心,千百道魔法气流呈螺旋线飞速地旋转开,发出咝咝的异响,就像千百条蛇在吐着舌尖。 “很好,很好。”沙欧罗迦的绿眼里闪着兴奋激动的光芒。越是强大的魔法,越能勾起他的兴趣,激发他的斗志。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沙络究竟能使出什么样的可怕魔法来。 “闪!”沙络一声怒斥。夏奈尔及时地往旁边一闪,积蓄到临界点的魔法气流陡然爆发出来,形成千百枚血红的骷髅头,大张着黑洞洞的口,发出刺耳的咆哮,争先恐后地扑向沙欧罗迦和苏萨。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数不胜数的骷髅头在苏萨的锤尖爆裂,四散,再爆裂,再四散……苏萨被强大的力量推得噔噔噔连退十几步,一直退到立柱前,背倚粗大的立柱,才勉强站定了身,狼狈不堪。 而狡猾的沙欧罗迦,早就在魔法轰到他身上之前,利用“幻影”化作跳蛛,搭着一根蛛丝荡到了天花板上,等魔法攻击尽数过去之后,他又轻轻巧巧地垂落,回复成人形,嘿嘿嘲笑着沙络:“有点意思。可惜可惜。” 苏萨在他的身后,气恼地叫道:“你这家伙,自己先逃,全招呼我了!” “有何关系?尔有神锤在手,一般的魔法攻击根本奈何不了尔。”沙欧罗迦撇撇嘴,毫不在意。 “这是一般的魔法攻击吗?”苏萨怒道。为了抵挡刚才那阵攻击,他几乎已经倾尽了全力,再来这么一下的话,苏萨准得骨头散架。所以,当他看到沙络再次结起魔法手印,开始咏唱时,他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试图阻止沙络。 旁边的夏奈尔轻叱一声,发出一道魔法箭,曳着白色的光芒,直射向苏萨。苏萨横锤一挡,魔法箭在锤身上爆裂开,如同铁砧上的火星四溅,却没有一点伤到苏萨。 苏萨毫不犹豫,继续向前突进,扑向沙络。沙络看到苏萨袭来,只得中断了魔法咏唱,手一挥,圈起一团黑雾,整个人顿时隐没在黑雾中。苏萨挥锤扑进,却扑了个空,黑雾当中竟然没有任何人存在。 穿雾而过的苏萨回望着渐渐消散的黑雾,愣神了。 沙欧罗迦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他一拍双手,结了个魔法手印,眼眸中绿焰腾起。“喝!”他一声轻叱,由掌心推出一股淡青色的风,呼啸着吹过整个小厅,一下子将那些黑雾吹散,露出了沙络的身影。 第137章 他正倚在一根立柱的前面,继续着他的魔法咏唱。 不过,这次,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魔法手杖,黑橡木的顶端嵌了老大一枚黑曜石。他正将那根魔法手杖横在他的身前,继续着他的咏唱。 沙欧罗迦脸色微变,轻呼道:“黑曜石之杖!” 一看沙欧罗迦的表情就知道,沙络手中的魔法手杖,肯定十分厉害。苏萨哪敢轻视,急忙冲向沙络,想要赶在魔法发出之前,将沙络先行一步打倒。 然而,夏奈尔再次成为了苏萨的绊脚石。 “德珐欧尔!”夏奈尔大喝着,一口气发出十数枚魔法光弹,每一枚都直奔苏萨而去。苏萨狼狈地就地一滚,魔法光弹追着他相继在地砖上爆裂,一时之间光迹四溅,碎屑横飞,险象环生。 好不容易躲过了夏奈尔的狙击,沙欧罗迦的魔法咏唱已接近完成。他神色妖异,一袭黑袍也因为充盈的魔法能量而鼓胀起来,就像一个吹胀了的气球。他将黑碧双眸死死盯着自己的死对头——沙欧罗迦,嘴里梦呓一般念着: “远古之风,深渊之水,腾起吧,我以黑暗之名将你唤醒。让天空落下黑雨,让瀚海变为血池,让大地众生战栗,将一切归为虚无……” “来吧!让吾看看尔是什么货色!”沙欧罗迦狂傲地向沙络敞开了自己的胸膛。 “菲惹里汉玛伊默!”沙络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古怪的单词。刹那间,空气一下子被冻结似的,冷得异常,静得异常。短暂的死寂之后,沙络的背后,空间硬生生被扭曲,形成一个倒五角星的黑洞,视线不能穿透。隐隐有奇怪的尖啸声自黑洞深处传来,似鬼哭,如儿啼,更像是千万条生灵在绝望地尖叫。 沙欧罗迦神情面色大变,惊呼道:“血雨天劫?这是禁咒!” 话音刚落,那黑洞里陡然翻滚出血光与乌云,云与光的间隙,还有细蛇一般的闪电在跳跃,在闪灭。魔物的怒吼如雷声隆隆地回旋在每个人的头顶,更助长了魔法的威势。所有的烛焰齐齐倒伏,整个厅内一下子陷入黑暗。 “拦住他!”沙欧罗迦尖叫。 苏萨奋不顾身地向着黑暗中沙络所在的方向扑过去。 “哧——”夏奈尔祭起了魔法障壁。一团银白的光芒包裹着他。 “死!”沙络冷叱一声,火、光、电、云、雾、血……黑洞里所有的东西都经曲他手中的黑曜石魔杖汇聚到那块黑曜石的周围。缠绕,旋转,激荡,脉动。 沙欧罗迦故伎重施,身形飞快地缩小成蛛。 亿万条曳着尾巴的血红雨线骤然从黑曜石中激射而出,嗖嗖嗖嗖钉向沙欧罗迦所在的方向,那气势,简直堪比千万枝箭同时射出,劈头盖脸,避无可避。 惨叫声响起,原已缩小成蛛的沙欧罗迦还没来得及脱逃,便被铺天盖地的血雨打回了原形。每一线雨线虽然细小,但千万条雨线聚起来,却形成了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将沙欧罗迦钉在了墙壁上。 然而,一切还没完,继亿万条血雨之后,黑曜石上的黑团陡然膨胀,并迸裂着一具硕大无朋的骷髅,腋生双翅,张开树枝一般的双臂,发着刺耳的尖啸,扑向沙欧罗迦。 “嗷——”骷髅的指尖已经快触及沙欧罗迦的鼻尖了,沙欧罗迦的怒吼声才来得及发出来。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骷髅从指尖部位开始风化,并迅速蔓延至全身,然后“蓬”地一声,消灭于黑暗之中。 这个时候,全厅的烛焰“霍”地同时亮起。苏萨插回了手中的“暴风”,暗呼着“侥幸”。他抢在沙欧罗迦被干掉之前,击中了全力施法疏于防范的沙络。 沙络闷哼着摸着肋骨弯下腰去,只能勉力以黑曜石之杖支撑着。可怕的魔法因此而中断。大难不死的沙欧罗迦从墙上挣下来,受了刺激的他大吼一声,双手挥动,回敬了一连串魔法。 “魔法火球,火墙术,冰箭术,冰雨风暴,风刃乱舞,万枪攒心,炽焰地狱,黑骑士之矛,黑死神的诅咒……”随着他嘴里疯狂的呐喊,所有的魔法像是不需咏唱似的,一古脑儿施展出来。一时之间,整个厅内魔法气流乱窜,天昏地暗,涛怒澜狂,混乱一片。 苏萨感觉自己就像是魔法狂澜中的一叶小舟,忽而被掀上浪尖,忽而被打下深渊。他被这疯狂的魔法攻击折腾得趴在地面,头都抬不起来。眼睛在这种时候已经失去了功用,只有耳朵,还能听得见各式魔法施展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呼啸着,嘶叫着,扭打着,轰鸣着……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名歇斯底里的泼妇终于发泄完了,耳边声音的乱流慢慢地小下去,小下去,最终归于平静。苏萨抬起头来,看到整个小厅一片狼藉,沙络和夏奈尔跌坐在地上,嘴角淌血,神色委顿。那根黑曜石之杖,已经被沙欧罗迦握在了手里。 “谢谢尔之馈赠。为了表达吾之谢意,吾决定,送尔等去地狱观光。”沙欧罗迦狞笑着将黑曜石之杖的杖头对准了沙络和夏奈尔。 “等等!”苏萨忙叫住了沙欧罗迦,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沙络与夏奈尔跟前。 “告诉我,公主殿下身上的禁咒怎么破解?”苏萨盯着脚下的沙络,问。 “哼!”沙络狠狠地瞥了沙欧罗迦一眼。 苏萨知道他的意思,便说:“你放心,只要你说出破解的方法,我保证他不伤你的性命!”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沙络冷笑。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苏萨也报以冷笑。 两人的视线对撞到了一起。胶着了良久,沙络才闷哼一声,说:“好吧,还有他的性命。”他指了指夏奈尔。 “如你所愿。”苏萨脸上泛起胜利的微笑。 第四十三章王后的诱惑(上) 清晨,黄金的阳光自廊柱间铺进来,形成一整块一整块的光区。苏萨就在这光区与廊柱的阴影之间穿过,来到珂缇娜的寝室外。 轻轻地推门进去。室内,侍女们正在忙碌着一天的工作。特蕾莎看到苏萨来了,便迎了上来。苏萨用目光询问,特蕾莎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说:“还没醒来。” “哦。”苏萨应了一声。 根据沙欧罗迦的说法,施法之后,一个晚上就能恢复过来。可能是因为珂缇娜沉睡得太久了,所以恢复起来也比较慢吧。苏萨轻手轻脚地走到套间门前,摸着镀金的门把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出去了。 房间的窗帘拉开了,晨曦爽快地涌进房内,满室生辉。珂缇娜穿着轻薄的白色睡衣,站在窗边,正出神地向外眺望。 “珂缇娜!”苏萨惊喜地望着她,恍若隔世,百感交集。 珂缇娜回过头来,望着他。 “苏萨,我做了一个梦。” “嗯。” “我梦到,自己一直在往下坠,永远也坠不到头。” “嗯。现在梦醒了。欢迎回来,我的公主。”苏萨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听到了房内的动静,侍女们纷纷涌了过来,看到珂缇娜安然无恙地站在窗前,所有的侍女们都欢呼雀跃,泪流满面。特蕾莎等几名贴身女仆更是冲了上去,将珂缇娜围在当中,叽叽喳喳,嘘寒问暖。一时之间,套间内人声鼎沸,人满为患,反倒将苏萨挤出了门外。 不久,阿蕾希娅,侯爵夫人,索斯卡娅及杜瓦耶,相继赶来,加上仆人,侍卫,人流如织,便是连外面也站满了人,一片欢乐与喧闹的景象。 苏萨默默地挤出人堆,来到走廊里。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似乎有点想哭的样子。 苏萨用力地抽了抽鼻子,挺起胸,大步向外面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沙欧罗迦出现在了身侧。阴森的绿眼人嘿嘿冷笑着,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错嘛,皆大欢喜的结局。” “主教堂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有?”苏萨淡淡地问。 “当然。夏奈尔已经把什么都招认了。是他将小公主推下树的,因为小公主无意之间听到了他们的秘谋。” “什么秘谋?” “营救亚雷克斯,盗取风玉权杖,重掌王国政权。” “哦?”苏萨闻言,冷冷地嗤笑,“可惜现在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亚雷克斯明天就要因为弑君罪被砍头了。” “尔难道不想知道王宫里谁是黑使徒的内应吗?”沙欧罗迦绿眼窥察着苏萨的表情。 苏萨如他所愿,给了他一个急欲知道答案的表情:“是谁?” “王后。” 苏萨这回真的吃了一惊。他沉吟了一下,喃喃地道:“这么说来,王后陛下很有可能也参与了对先王的暗杀?难怪那晚她的说辞令人生疑。” “尔之想象力相当丰富。不过,兴许这才是事情的真相。亚雷克斯只是一把匕首而已,真正的凶手,应该是握匕首的那只手。”沙欧罗迦嘿嘿冷笑着。 “也许还不只一只。”苏萨补充道,“黑使徒也同样只是匕首。光凭他们,是没资格指使王后的。他们的幕后,应该也还有人才对。” “这个就纯粹只是尔的猜测了。夏奈尔也好,沙络也罢,都没有提到有什么幕后指使者。” “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当然永远不可能找到幕后指使者。走!” “去哪里?” “王后寝宫。”苏萨回答。 ※※※ 半透明的轻纱笼着新出浴的裸体,未曾拭净的水珠将轻纱吸在柔嫩的肌肤上,形成一块一块的水斑,并慢慢扩大。看着这些水斑,蝴蝶夫人竟有些痴了。 她的曲线依然玲珑,她的肌肤依然充满弹性,她的肉体依然泛着粉红色的光辉,令每个看到她的人疯狂。 第138章 谁也无法从这诱人的身体看出它主人的年龄。蝴蝶夫人的青春仿佛永远凝固在了二十五岁。 只有蝴蝶夫人自己心里清楚,二十五岁的青春,那已是十三年前的一个梦。现在,她是王国的前王后,困在寝宫里的一头母兽,而且正在迅速地老去。也许过不了三五年,甚至只要一年,一个月,镜子里的那具粉红女体,就会成为骨架与皱皮组成的骷髅。 她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惧击中,浑身一激灵,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蹲在了浴缸的阴影里,就像躲在墙角的一只猫。 小小的秘室里,隐隐传来嘤嘤的啜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秘室的门被人轻轻地敲着,有人在门外小声禀报: “陛下,苏萨骑士请求晋见。” 蝴蝶夫人受了惊吓似的,从浴缸边抬起了她遍布泪痕的脸。 终于还是来了。从昨晚收到黑使徒的秘信起,蝴蝶夫人就意识到:结束的日子到了。 是的,两年的忍辱负重,处心积虑;无数次地媚颜事仇,逢迎周旋;殚精竭虑制造王国统治层的矛盾,给王国播下混乱与分裂的种子。从特里耶公国被王国所灭的那一天起,她生命的惟一目标,就只有毁灭王国了。是的,毁灭王国,毁灭这个摧毁了自己幸福的家庭,夺去了自己两个爱子生命的可恶王国。一定要让萨拉逊王族承受自己曾经遭遇的痛苦:亲人死去,手足相残,家族破裂,国家灭亡。我所受的,必以十倍百倍回报于你! 对!还没有完,这一切还没有完! 蝴蝶夫人一咬银牙,猫眼绿的眸子中透出坚毅的寒光。她猛地从阴影里站起来,扯掉轻纱,用干海绵拭干了残存的水渍,给身体洒上香蓳菜和龙涎香。然后,她走到了门后镜子前,看着镜中一丝不挂的自己。 多么姣好的身材!多么诱人的肉体! 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她的容貌依然艳丽。她的乳房像少女那样坚挺,她的腰肢仍然那些纤细动人。那一双修长优美的大腿,腿上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一如自己初夜时的状态。纤长的小腿,浑圆的踝骨,秀气的脚趾,即便是在最细微的细节上,她都无愧于“女神的左眸”的称号。 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记,除了她的心。 这颗心,苍老,沧桑,冰冷如铁,坚如磐石。 是的,作为女人,没有剑,没有权杖,没有深沉的智谋,惟一能依靠的,也就是眼前这一具裸体。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这就是她惟一的武器。 就如同两年前脱下黑色的丧服,穿上最华美的裙服,迈着轻盈而又坚毅的步子踏入王国社交圈一般,两年后的现在,蝴蝶夫人披上自己心爱的绸缎睡袍,挂起最迷人的微笑,坚定地走出了秘室。 迎接她的,将是另一次挑战。 ※※※ “吾还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沙欧罗迦在苏萨的耳朵眼里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萨回答。 “依吾之经验,伊必不会承认。”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到王后的侍女从寝室里出来,走向自己时,苏萨摸住自己的耳朵,低声对沙欧罗迦说。 侍女走近来,行着屈膝礼,说:“陛下说,她将在她的套间里接见您,苏萨骑士。” “嘘——”沙欧罗迦在苏萨的耳朵里吹了一声口哨。 苏萨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跟在侍女身后,穿过过觐见厅,走进王后寝室。 侍女一直走到套间门边,向苏萨作了个“请”的手势。 苏萨伸手,推开套间门。 在苏萨眼前铺展开的,是金碧辉煌的王后寝室。地板由雕花细木铺成,上了蜡,亮得可以照见人脸。天花板上是四具巨大的水晶吊灯,以及歌颂月和婚姻女神阿珀琳娜的恢宏油画。天花板四周是石膏雕花浅浮雕,饰以繁复的蔓草纹。墙壁上蒙了深红色金银丝镶边天鹅绒,一人多高的大壁炉正对着房门。壁炉上方是一幅充满异国风情的挂毯。房间正中由镀金黄铜护栏围起了一张苏萨这辈子见过的最大最奢华的床,金红织锦床面,绣花的天篷,帷幕和纱帐斜斜地垂下来,笼出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在这世界的中心,侧躺着一具女体。隔着半透明的白色纱帐,可以看见她仅披了件轻薄的睡袍,从头到脚,身体曲线起伏有致,勾人魂魄。 苏萨呆在了门口。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第四十四章王后的诱惑(下) “进来罢,苏萨骑士。” 蝴蝶夫人用柔美得叫人心碎的声音吩咐道,留给苏萨的仍然是那个撩人遐想的背影。 苏萨如中魔咒,不由自主地迈上了一步。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与唐突时,身后的门已经被侍女关上了。于是,这间奢华的房间里,就只剩下蝴蝶夫人和他两个人了。 “危险的诱惑。”沙欧罗迦在耳边低笑,如恶魔的耳语。 苏萨在来之前已经预料过许多种可能性:抵赖,争吵,顽抗,躲避,甚至直接冲突,但是,他没料到会遇上这种阵仗。从来没有女人方面经验的苏萨,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了。 “随便坐罢,”蝴蝶夫人说,“没别人,苏萨骑士您不用拘束。” “我想我还是站着说话比较好。陛下的面前,没有我的座位。”苏萨敛住荡漾的心神,用僵硬的口气说。 她是前王后,珂缇娜的后母,王国的黑寡妇。——苏萨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 “这么说话,不别扭吗?”蝴蝶夫人幽幽地说。 “陛下可以坐起来说话。” “你真的要我坐起来?” 被蝴蝶夫人这么一反问,苏萨突然失语了。 如果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这是一个圈套。——苏萨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处的险恶处境。 一旦自己处理不好,很可能倒在王后的阴谋之下。 “咳!”苏萨假咳了一声,大步走到落地长窗前,背对着蝴蝶夫人,朗声说:“陛下可以先去换身礼服,在下可以在这儿等候。” “可惜啊,这里只有你跟我两个人,没人服侍我换装呢。”充满诱惑的暗示。 “在下可以为陛下叫人。” “那就不用了。”蝴蝶夫人失望地说。一阵床垫的响动,她从床上爬下来了,拖鞋在细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蝴蝶夫人应该是拖着拖鞋进床边的秘室里去了吧。 等到那慵懒的脚步声消失,苏萨绷紧的肌肉松弛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只不过是简单的几句对话,却像是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苏萨有一种脱力的倦怠感。 一个人过来找王后对质,实在是一种失策。苏萨这样想。 窗外,是秋天的花园。修剪成尖塔状的枞树,仿佛一列列卫士围绕着花坛与草坪。苏萨看到草坪的远处,珂缇娜正在阿蕾希娅的扶持下,由几名侍女伴随着散步。沉睡了近一个月的她,现在正需要好好地休息调理。苏萨看着珂缇娜的身影,心头泛起柔柔的怜爱。 像是感应到了苏萨的目光,珂缇娜忽然向这边转过头来。苏萨下意识地往窗后一闪,心里如做贼似的心虚。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 “嘿嘿嘿……”耳中又传来沙欧罗迦不怀好意的贼笑。 等了半晌,苏萨再探出头去看时,珂缇娜已经和她的女伴们走远了。 苏萨心头泛起一阵歉意。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停在了离自己不远处。蝴蝶夫人柔媚的声音如五月的薰风: “转过身来罢,我的骑士阁下。” 苏萨依言转过身去,呆住了。 半透明的睡袍,若隐若现的胴体,凌乱的蜷发低垂至领口,把人的目光领进那一片白光与阴影之中。那是一片令人迷醉至死的异境。苏萨的目光一旦粘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蝴蝶夫人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她的眼睛会说话啊,滢滢的眼波就像秋天洒满阳光的湖泊。 从苏萨恍惚的反应中,她看到了希望。 于是,她的笑意更深了。 她轻抬玉足,走近苏萨,肌肤磨擦着睡袍的下摆,发出窸窣的碎响。 她站定在离苏萨不到一臂的地方,深深地凝视着苏萨的眼神。 她猫眼绿的瞳仁里映出苏萨的影子。苏萨的瞳仁里同样也映出她的影子。 房间内一片寂静,静得听得见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已是多年,苏萨突然从痴醉中惊醒过来。 因为沙欧罗迦在他的耳朵里说了一个名字: “珂缇娜。” 苏萨飞快地将视线偏移到旁边,用生硬的语气说:“您没有换衣服,陛下。” “你觉得有必要吗?”蝴蝶夫人神情微微有些失望,但没有放弃对苏萨的魅惑攻势。她继续挑逗着苏萨。 然而,蝴蝶夫人不会料到刚才苏萨灵魂中发生怎样巨大的变化的。苏萨以更生硬的语气回复了她:“请您自重,陛下,您已经不年轻了。” 苏萨的最后一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三十八岁的蝴蝶夫人心中。一下子将她敲懵了。 “什么?!”等反应过来,蝴蝶夫人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尖叫道。 苏萨的神智因为她的激怒而愈发清醒了,他冷冷地说: “你也是这么引诱亚雷克斯的吗?” “你——” “哦,还有先王。 第139章 我倒忘了。或者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其他人?”苏萨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有杀伤力。刚才还柔媚如水的蝴蝶夫人,现在已经暴怒得就像头刺猬。 “痛快!”沙欧罗迦在耳朵里赞道。 “陛下,您已经不年轻了。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住嘴!”蝴蝶夫人愤怒地大叫。 被惊动的侍女们冲进门来,看到房内的情景,一个个都惊呆了。 苏萨神色不变,依然冷冷地说:“所以,请您还是先穿好衣服,然后我们再来谈谈关于先王之死的话题。” “你……你全知道了?”蝴蝶夫人如中雷殛,浑身一悚,向后退了两步。 “也不算全知道,有些东西还要请陛下您来为我解释解释。”苏萨目光盯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 蝴蝶夫人咿唔一声,双腿一软,伏倒在地。 “陛下!”侍女们尖叫着,一齐扑了上来。场面顿时混乱一片。 “漂亮的脱身。”沙欧罗迦用讥讽的语气评价道。 ※※※ “现在该怎么办?” 苏萨坐在觐见厅的沙发上,看着紧闭的王后寝室门,问沙欧罗迦。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对付女人,我跟你一样没办法。不过,她总不能一辈子装晕倒吧。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她,看她出不出来。”沙欧罗迦建议说。 苏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于是他耐心地在觐见厅等候着。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时辰。侍女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好多回,每次苏萨拦下她们问王后的状况,她们都说还在昏迷当中。最后,苏萨禁不住心中生疑,一把揪住一名侍女衣服,声色俱厉地叫道:“到底陛下怎么样了?说老实话!” 那名年轻的侍女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可怕的恫吓,被吓得身子发软,颤声答道:“陛,陛,陛下她……她……她还……还昏迷着。” 苏萨手一松,侍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板上。苏萨大步走向王后寝室,用力推开寝室门,看到一室的侍女都拿惊恐的目光瞪着他。她们的手里,根本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假装发出忙碌的声音而已。 “不好!”苏萨和沙欧罗迦同时意识到不对。 苏萨飞快地抢至套间门外,一推,没推动。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苏萨骑士,你想干什么?”侍女们纷纷尖叫。 苏萨理都不理会她们,抬起便是一脚,粗暴地踹开室门,冲了进去。 室内,天鹅绒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借着黯淡的光线,苏萨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大床,床上哪里还有蝴蝶夫人的影子。苏萨发了疯似的冲到床边,撞开秘室门,然而小小的秘室里,也寻觅不见半个人影。 苏萨呆了一呆,又在侍女的尖叫声中,重新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是没有蝴蝶夫人的身影。 “哪里去了?她藏哪里去了?”苏萨一把捉住王后的首席女仆的手臂,恶狠狠地逼问。 首席女仆呲着嘴,尖叫道:“放开,放开,你弄疼我了!” “再不说,我就拧断你的胳臂!”苏萨心一硬,又加了一分力,将首席女仆的胳臂拗过去,疼得首席女仆连叫带哭。 “说!”苏萨厉喝。 “从秘道走了。” “在哪里,秘道?” 首席女仆迟疑了一下。苏萨又加了把力。她杀猪似的尖叫道:“在壁炉,在壁炉里。” 苏萨扔下首席女仆,抢至壁炉前,看到里面还有纸的灰烬。显然是有人刚烧过信件一类的东西。不用说,肯定是蝴蝶夫人在逃走之前,销毁了一切不利于她的证据。 一招错,满盘输。苏萨恨得牙痒痒的,回头大声喝问:“怎么打开?” “挂,挂毯。”这回,不用施刑,学乖了的首席女仆就主动招供出来。 苏萨抬手一掀挂毯,露出下面藏着的一个黄金旋钮。苏萨一旋那个旋钮,身前的壁炉便发出轻微的响动,并向内缩进去,露出一条秘道来。两壁的油灯“噌”地一声全都自动点燃,照亮了向下的阶梯。 “什么王宫,简直是兔子窝。”沙欧罗迦啐了一口。 苏萨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地钻进秘道,沿着阶梯飞快地追下去。 第四十五章牧羊人树下 一定要把她逮住!一再地受欺骗,点燃了苏萨心头屈辱的怒火,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由于只是王宫二楼的一条复壁秘道,所以很快便走到了尽头,一架洗铸在石壁中的竖梯直通向头顶上方。苏萨身手矫健,飞快地攀上梯子,手脚并用,爬出了秘道。他向四周一望,发现自己身处在花园凉亭中,秘道口正在凉亭中间那张大理石桌下。蝴蝶夫人连利用机关将大理石桌移回原位都忘了,可见她走得很匆忙,很有可能现在还没走远。 苏萨迅速地估计了一下形势。花园凉亭一共有两条路,一条通向王宫庭院,另一条通向树林深处。珂缇娜就是在那里被夏奈尔推下树的。蝴蝶夫人会逃向哪一条? 情势紧张,机会稍纵即逝。苏萨冲着沙欧罗迦说道:“沙欧罗迦,出来。” “干吗?”沙欧罗迦在他的耳朵眼里打了个哈欠。 “快出来。”苏萨急道。 一点绿芒滑出苏萨的耳朵,落地化作了沙欧罗迦。他伸了个懒腰,不满地抱怨道:“又想干什么?” “你往庭院追,我往树林里追。过后在王宫大门会合。”苏萨飞快地下好命令,不由沙欧罗迦分说,便一头扎进树林,追了下去。 林立的树干不断地倒退,林樾漏下的阳光在苏萨眼前织出光与影的世界。他穿行在这光与影的世界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就在前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苏萨加快脚步,在林间飞奔。跃过一片灌木丛,林木陡然稀疏,一棵高大的橡树出现在苏萨面前。 ——“牧羊人”树!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之前珂缇娜就是昏倒在她的脚下;而现在,凶手之一的蝴蝶夫人,再次来到了这棵树下,扶着树身,拼命地喘息。这里,就是她的终点。 苏萨抽出了“暴风”,冷冷地说:“转过身来,陛下。你已无路可逃。”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背朝着苏萨的蝴蝶夫人一阵喘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一串怪异的笑声。 “逃?我为什么要逃?两年前我就已经无路可走!”蝴蝶夫人猛地扭转身来,背倚着牧羊人树,神情狰狞,声音凄厉。 苏萨以悲悯的目光看着她。现在的蝴蝶夫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女神的模样,彻头彻尾成了一个被复仇之焰烧伤的怨妇。从美好到丑陋,往往只需要一个表情。一个疯狂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阻止我?为什么?明明快要成功了,明明快要成功了……”蝴蝶夫人怨愤地瞪着苏萨,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苏萨踏上一步。蝴蝶夫人身躯死死地贴在树干上,胸脯因剧烈的喘息而不断地起伏。陷阱里的母兽——苏萨心头忽然泛起这样的感觉。 战锤垂下,苏萨无感情地说:“有些事我一直不明白:一国的王后,这样的荣耀为什么还满足不了你?你到底在求什么?” “王后?哈——”蝴蝶夫人闻言,失态地狂笑道,“王后?我要王后有什么用?我要做的是母亲,是妻子。我要什么王后?” “母亲?妻子?” “苏萨,你也曾是特里耶的战士。灭国之痛,你好像忘得干干净净了嘛!你还是特里耶的子民吗?”蝴蝶夫人厉声质问。 “特里耶?”苏萨听着这个名字,感觉那么陌生,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淡淡地说:“第一,我不是特里耶人,我的故乡在千叶高原,我是沙京族人。我是被特里耶的征兵队硬拉进独立团,成为一名战士的。第二,我也不认为特里耶就比罗慕洛强多少。王座上坐的是哪张屁股,对于民众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座上的这个人,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和平安定的生活。” “说得好听,还不是在为自己辩护?叛徒,卖国贼!”蝴蝶夫人痛骂道。 苏萨毫不介意。可怜的女人,只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维持自己那点仅存的优越感而已。她越是谩骂,也就越显无力。苏萨悲哀地望着她。——这就是王国的王后吗,那个“女神的左眸”? 苏萨吸了口气,继续问:“你做这一切,为的就是复国吗?为了你疯狂的梦想,你不惜把整个王国的人民拖进分裂与战争的深渊?” “复国?复国有什么用?难道要我做女王吗?”蝴蝶夫人不屑地嗤笑,“王冠有什么用?权杖有什么?如果可以,我宁愿用它来换回我的两个儿子,我可怜的夏亚和耶亚,呜呜……他们一个才十八岁,一个才十五岁。兄弟俩亚麻色的头发摸上去是那么顺滑,叫我‘母亲’时的声音那么动听。他们还都是孩子,你们,你们居然狠心地把他俩害死!我要复仇,我要复仇!我要整个王国还欠我的债!施加在我身上的,我一定加倍回报给你们!” 蝴蝶夫人疯狂地叫嚣着,哭喊着,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要因她的言行而色变。 在那一刹那,苏萨有些许的动摇。然而,珂缇娜、里贝卡,甚至艾尔弗雷德的身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令他精神一悚。 不能心软。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而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苏萨用力握紧手中的“暴风”,硬冷地继续发问: “所以你引诱亚雷克斯,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造成王室家族间的裂痕? 第140章 所以你伙同亚雷克斯谋杀了国王,还嫁祸给里贝卡,并企图杀他灭口?齐格勒的夺权打乱了你的整盘布署,你就勾结黑使徒盗取风玉权杖,营救亚雷克斯,妄图重启争端?”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蝴蝶夫人冷笑。 “我只是向你求证一下。”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不值得我作辩护。”蝴蝶夫不屑地冷笑。 “别忘了,你已经不是王后了,你是罪犯!” “是吗?谁给你这个权利指控我的?” “珂缇娜,里贝卡,阿尔弗雷德,还有千千万万因为你的疯狂而无辜丧生的王国百姓!”苏萨厉声喝道。 “那就让他们来指控我。你不配!我是特里耶的大公妃,轮不到一条卖国狗来乱咬!”蝴蝶夫人骄傲地昂起头颅,嘴角挂着极度的不屑。 苏萨隐忍地沉声说:“好吧,那就让检查署来判定你的罪孽吧。请回你的寝宫,陛下。” 苏萨举起了“暴风”,对着蝴蝶夫人。如果她有抗拒或逃走的企图,他就将毫不留情地予以攻击。他脸上紧绷的线条明白无误地表示了这个意思。 蝴蝶夫人瞟了他一眼,嘴角抽动,似乎有话要说,但终于还是一声不吭地背贴着牧羊人树,一动不动。 苏萨等了半晌,见她没动弹,便说了一声“请见谅,陛下”,走近她想要把她捉住。 然而,就在这时…… “铮——” 弓弦的脆响。 苏萨心头一凛,在电光石火之间,他一个前扑,扑在蝴蝶夫人身上。 “咔——”冰冷的箭簇穿透左肩,苏萨听到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唔——”苏萨闷哼一声,借着身体的侧倒,用力将蝴蝶夫人扳倒在树下。灭口!苏萨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这一意识。 一沾地,苏萨立马扭转身,半蹲在蝴蝶夫人的身前,“暴风”护在身前,目光迅速搜索着箭矢飞来的方向。 树高,林密,阳光在叶子间闪烁。亮的光,黑的影,苏萨无法从杂乱的视野中锁定暗杀者的藏身处。 一击过后,再没动静,气氛紧张着如同绷紧的弓弦。第二枝箭将会何时从何处射来?苏萨的心悬在半空,手心紧张得汗津津的。 无风,无声,只有身后蝴蝶夫人恐惧的战栗。 “慢慢地,躲到树后去。” 苏萨忍着左肩胛传来的巨痛,头也不敢回,低声对蝴蝶夫人说。 “是他们,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蝴蝶夫人惊恐欲绝地念叨着。 “谁?” “黑……黑使徒!”不祥的名字,不祥的气息。 “来了!”苏萨大喝一声,右手“暴风”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挡,又快又准地磕飞射来的第二枝箭。箭杆在空中急旋着,一头扎在草丛中,箭轴和箭羽犹自在空气中颤动不已。 “跑!”苏萨一击便退,趁着对方重新拉弓搭箭的时机,连推带搡将蝴蝶夫人赶至树后。他自树身后探出半张脸,搜索着箭射来的方向。前方十一点钟的位置,那一片阳光射来的地方,估计就是暗杀者的藏身处。好狡猾的暗杀者,利用强烈的阳光掩藏自己的阴影,名副其实的光明神的黑使徒。 对方估计也看到苏萨望着他藏身的方向了,于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格格格格格……你不是很想惩治她吗?为何又这么拼命地护着她?” “暗杀可不是惩治。罪犯也有申辩的权利。”苏萨躲在树后,喘着息,大声地答道。刚才剧烈的动作,加重了肩后的伤势,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处往外迸流,一会儿工夫便染红了半边身子。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的。苏萨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他尝试着用右手去够箭杆,指尖堪堪能触到箭杆,却无法握到。费力的动作反而牵动了肌肉与碎骨,引来痛彻心肺的灼痛。 他倒抽了两口冷气,咬着牙命令身后的蝴蝶夫人:“帮我把箭拔出来。” “不,不……”蝴蝶夫人拼命地摇头。她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鲜血,一阵反胃,趴在树干上直想呕吐。 “快!”苏萨焦急地叫道。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那边,暗杀者娇嫩的声音传来,竟然是个女的。 “什么交易?”苏萨为自己和蝴蝶夫人拖延着时间。 蝴蝶夫人觳觫着,战栗着,不敢去看苏萨血肉模糊的伤口。 “你想我们俩都死在这里吗?”苏萨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声。 “你把王后交出来,我放你走。”暗杀者提议道。 一听到这句话,蝴蝶夫人像是受了鼓励,伸出了颤抖的手,搭上了苏萨肩后的箭杆。 “咝——”因为撕裂的疼痛,苏萨嘴角抽搐,倒抽冷气。 “让我想想。”苏萨缓过劲来,大声回复暗杀者。 “你别想拖延时间。我数到十,如果你不把她杀掉或者推出来,我就连你也杀掉!一——” 第四十六章死亡狩猎 “二——” 蝴蝶夫人还在犹豫。 “快!”苏萨用右肘搡了蝴蝶夫人一下。 “三——” 蝴蝶夫人一咬牙,将两只手都死死握住了箭杆。 苏萨感受到肩后传来的颤抖,将“暴风”的锤身横塞在嘴里。 “四——” 蝴蝶夫人在作最后的犹豫。 苏萨钢牙紧紧咬住了锤身,一股铜锈味通过齿间直冲喉咙。 “五——” 蝴蝶夫人一横心,奋力一拔。箭头带着一大片血肉脱体而出,血光四溅。蝴蝶夫人的嘴唇上都被溅上了一点,咸咸的,温温的。她的胃底顿时一阵痉挛。 苏萨闷哼了一声,牙龈血丝沁了出来。他取下嘴里的“暴风”,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每一次喘息达,都牵动了肩上的裂口,引发不间断的疼痛。 “六——还在犹豫吗,骑士阁下?”传来嘲弄的口吻。 “包扎。”苏萨低声说。 蝴蝶夫人在犹豫。她双手依然紧紧握着那枝缠着肉滴着血的箭,箭簇锋利得能刺伤视线。苏萨的颈动脉就在自己的面前。蝴蝶夫人视线死死地盯着那里,脸色阴晴不定。没有防备,只要用力扎下去,只要稍微用些力…… “最后的机会了,你可要想清楚了。七——” 苏萨窥看着暗杀者,头也不回,冷冷地说:“如果你想杀我,你试试看。” 蝴蝶夫人心头一怔,手一松,箭杆无声地跌落在草丛里。 “还不快点!”苏萨愠怒地低吼了一声。 “八——”无情的读数。死亡的气息临近。蝴蝶夫人仿佛感觉到了箭簇近距离射入胸口的撕裂巨痛。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她突然疯狂地掀起裙子,将白纱衬里用力地撕扯成一条一条,抓住苏萨的左臂,飞快地给他包扎起来。当她手中的纱布裹绕到苏萨前面的时候,她整个身子几乎都伏在了苏萨后背上,浓重的血腥味呛入她的鼻子。她屏住了呼吸,手中不停。这个时候,她已不再是那个一心复仇的王后,而是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特里耶城头,率着女人们为伤员包扎着伤口。 “九——” 数到这儿,暗杀者顿了很长时间,令得苏萨和蝴蝶夫人的心不禁都悬在了半空中。 然后,过了许久,对方终于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十——” 声音戛然而止。四下里陷入一片寂静。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不复沙沙,光斑静止地洒落在草地上,洒落在苏萨的肩上。 令人不安的死寂。死寂当中往往暗藏着杀机。 蝴蝶夫人终于包扎好了苏萨的伤口。因为紧张,她包扎得不是很好,血水自纱布底下渗出来,形成触目惊心的污迹。 蝴蝶夫人打好了最后一个结,轻轻地拍了一下苏萨的脊背:“好了。” “谢。”苏萨握起“暴风”,像头猎豹一样,戒备地观察着对方的动静。自从数完数,暗杀者就仿佛失去了踪影,再没有任何举动。但越是这样,苏萨也就越感到威胁。那枝阴冷的箭,只要自己探出头去,便随时会射过来吧?苏萨可不想成为箭靶。 但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对方肯定现在正在调整所处位置,一点一点地接近这里。苏萨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思索脱身的方法。 假如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那问题就简单得多了,只要跑到树林深处,林立的树身完全可以扰乱暗杀者的视线,挡住射出的箭。但是,拖着蝴蝶夫人,那就另当别论了。依蝴蝶夫人的速度,是绝对没办法平安逃到密林中的。只要她从树后一露头,肯定就会被钉在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苏萨焦灼地追问自己。 “你究竟是谁?”苏萨大声问着对方,试图拖延时间。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也是黑使徒吧?想杀王后灭口吗?别做梦了。” 还是没有回应。 “你先走吧。”蝴蝶夫人突然说。 “你说什么?”苏萨有些生气地瞪着她。丢下女人自己先逃,这种事情即使是想想,也令苏萨感觉羞耻。 “你不是把我当罪犯吗?我可不是你的朋友。”蝴蝶夫人冷冷地说。 “暗杀可不是惩治。”苏萨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观点。 “只要你走了,他们未必会杀了我。” 苏萨望着她,不是很理解她的话。 蝴蝶夫人解释道:“他们怕的是我落在你手里,这样就会把他们牵连进去。只要我不落在你手里,他们没有杀我的理由。 第141章 我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蝴蝶夫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苏萨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 “我不会把你扔给那些黑使徒的。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寝宫,接受审判。” 蝴蝶夫人猫眼绿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苏萨,半晌,她幽幽地说:“你怎么都不肯放过我吗?” “是两年来你始终不肯放过自己。”苏萨纠正道。 蝴蝶夫人再次盯着苏萨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冷冷地说:“好吧,只要你有这个本领躲过他们的暗杀,我就跟你回寝宫。” “我会的。”苏萨喃喃地道。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耳畔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接着便是箭矢破空的锐鸣。 “来了。”苏萨反应迅速,抱着蝴蝶夫人就地一滚,一枝箭“笃”地一声钉在他俩刚才所在的位置。只差半分,两人就要被射个对穿了。然而,苏萨已经没有时间冒冷汗了。 “就是现在!”他大喝一声,将蝴蝶夫人用力一推,推向林木茂密处,自己则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暗箭射来的方向。 但是,他才跑出去几步,便往旁边一折,闪在一棵树后面。对方的第四枝箭再一次落空。利用对方重新上箭控弓的间隙,苏萨再一次向对方逼近了一段距离,然后又故伎重施,采用不规则的折线跑,跑几步便躲在树后,再由这一棵树后抢到那一棵树后,动作飘忽得就像鬼魅,狡猾得就像黑貂,完全不像是个肩负重创的伤员。 每当在危难之中,苏萨往往会被激发出可怕的潜能。苏萨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有一股强悍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盖过伤痛,盖过体能极限。这种时候,苏萨更像是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能力有限的人。 离暗杀者越来越近了。苏萨正躲在一棵树后,调整着呼吸,对方突然开腔了:“果然如情报所说,你的身手不错嘛,苏萨骑士。” “多谢夸奖。”苏萨一边漫应着,一边寻找下一株藏身的对象。 “有没有兴趣加入黑使徒啊?” “你在讲笑话吗?” “……这个提议难道很好笑吗?” “比起这个来,我倒更有兴趣知道你的名字。我从来不知道还有女黑使徒啊。” “格格格格……想认识我吗?” “不想才怪。” “那你走出来啊。我们聊聊?” “我可不想先跟你的箭认识上了。” “格格格……你以为你缩在树后不出来,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那么多话干什么!”苏萨使出了激将法。趁着对方说话分神的时机,又闪近了一些。 这时,突然,整个林间刮起了一阵怪异的黑风,树叶纷纷啪啦啪啦乱响。苏萨心头也没来由地泛起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感觉太熟悉了,以前在哪里也曾经有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苏萨心里正泛着疑,耳朵里突然又再次听到弓弦的声音。——第五枝箭来了! 不对,为什么没有箭身破空的锐音?难道她是空拉弓弦? 苏萨正心里奇怪,手里的“暴风”突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抖了一下。危险!苏萨下意识地就地一蹲,一枝箭不疾不徐贴着头顶穿过。只差毫厘,它便会贯入耳道,射穿苏萨的头颅。 苏萨从头到脚一个激灵。那枝箭无论是飞行的速度还是轨迹,都太诡异了,完全超出常理。更令他震惊的是,那枝箭射过自己头顶之后,居然没有跌落,而是在空中悠悠地划了一道弧线,像一只鸟儿一样,再一次向自己射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握着它的箭身,追着自己扎。 有生命的箭! 苏萨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呆了。 直到那枝箭再次逼近自己,苏萨才回过神来,慌乱一个侧身,闪过来箭,并飞快地挥出一锤,狠狠地砸中箭身,将之磕落在地。 “中!”一声清叱,两道黑影直扑苏萨而来。他光顾了招呼那枝怪箭,却忘了隐藏行迹,结果暴露在暗杀者的视野之内。对方毫不手软,一口气搭上了两枝箭,同时射了过来,isuu書网决意要置苏萨于死地了。 苏萨已经穷途末路,避无可避了。 只听见他“啊呀”一声,两道箭影无情地射入他的怀中。他应声倒地。 得意的脆笑响自林梢。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光与影的交织中出现,轻巧地跃下树来,提着弓走近自己的猎物。 “这回还射不死你,狡猾的狐狸骑士?”阳光照着她得意的笑脸。她是一名年轻的精灵,长而尖的耳朵,姣好的容姿,提着一副通体碧绿的猎弓,银百合花在她的胸口绽放。 “啊!”一直躲在远处灌木丛后面的蝴蝶夫人,看到苏萨中箭倒地,暗杀者现身,禁不住发出惊呼声。精灵使徒抬眼看了看蝴蝶夫人,笑着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王后陛下。” “是吗?”脚下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却似一个霹雳在精灵使徒耳边炸响。 第四十七章魔兽小贝 精灵使徒吃惊地看下一望,苏萨正翻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她。 “不错,长得挺漂亮的。”苏萨这个时候还有闲暇作着评价。 精灵使徒来不及搭箭,身体向后暴退。苏萨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赶在她再次拉开弓之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这个时候,他腋下夹住的两枝箭才坠落在地。 原来,之前的中箭,只是苏萨玩的一个小伎俩。为的是引精灵使徒现身,改变敌暗我明的不利局面。精灵使徒得意忘形,果然中计。 此时的她,又是愤怒,又是害怕,浅绿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弓箭手是远距离攻击的能手,但是一旦被近了身,却比普通人还要孱弱。苏萨扣住她的手,感觉柔如无骨,简直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请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苏萨的语气很温和有礼,但他的手底下可一点都不温和有礼。手指铁钳般一夹,精灵使徒便痛苦地蹲了下去。 “唔……”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依然一个字都不肯吐出来。 苏萨叹了一口气:“知道吗?对付不肯配合的囚犯,有一百二十二种可怕的手段,你要不要一一试过来?” “你把我杀了吧!”精灵使徒咬着牙,大声喊道。 “他不会把你杀了的,但是我会。”蝴蝶夫人这时走了过来,绝美的脸上现出阴冷的表情,“你们这么急着想要置我于死地吗?是‘老头子’的意思,还是‘他’的命令?” “你不会想知道的。”精灵使徒惨笑道。 “我想知道。”苏萨手下一用力,精灵使徒立马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纤细的骨头正在苏萨手中慢慢地变形。 折磨这么一个柔弱的精灵,似乎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是,为了得到真相,苏萨不得不硬起心肠。 这是必要的。苏萨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放开她。” 冷冷的命令,突然自林樾间响起。 风陡然吹过林梢,一条黑影出现。 苏萨微眯起眼,抬头遥望着他。 黑色的袍子,黑色的气息。又一名黑使徒。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木杖,显然是一名魔法使徒。就是不知他修习的是什么魔法。 苏萨不惧怕魔法使徒。多佛尔也罢,夏奈尔也罢,甚至沙络,都曾败在他的战锤之下。只要抓住时机抢攻,武力永远凌驾于魔法之上。 所以苏萨镇定自如地问:“你是谁?” “拉科西斯。”黑使徒回答。 “你要我放了她?” “是。” “条件?” “没有条件。” “你认为我会吗?”苏萨嗤笑。 “你会的,苏萨。”拉科西斯含意不明地微笑起来。然后,很诡异地,他立在树枝上的身影突然像水面的倒影,扭曲、分割、错位,消散于空气。 苏萨眼睁睁地看着他平空消失,目瞪口呆。 蝴蝶夫人紧张地抓住苏萨衣服的后摆,噤若寒蝉。 脚下,委顿于地的精灵使徒突然开始神秘的低语: “阴影里有危险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夜里出现,天明散去……” 苏萨闻言,浑身打了个寒战。这熟悉的句子,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巨人之环,恐怖之夜。阴影里的魔物,黑夜里的亡灵。灰胡在烈焰中的挣扎,戴维诡异的死状。一幅幅画面在苏萨脑海里闪回,他如中魔咒,精神恍惚。 树影里潜出一点影子,飞快地扑向苏萨。 “小心!”蝴蝶夫人的惊叫挽救了苏萨。 他猛地回过神来,低头一闪,那点影子贴着头皮而过,扎入草丛中,又重新飞了起来,是一只乌鸦,不祥的黑羽传递着死亡的气息,划了一道弧线,它又飞回去,停落在树下那个人肩头。 “是你?就是你在巨人之环杀了戴维和灰胡?”苏萨死死地盯着拉科西斯,目光中燃起复仇的怒火。 “那两件道具吗?”拉科西斯轻蔑地撇撇嘴,“我的目标可不是他们,而是你。他们可都是受你所累。” “住嘴!”苏萨怒斥。 “我会住嘴的——在打倒你之后。”拉科西斯的身形又开始虚化。 苏萨不敢犹豫,一把夺过精灵使徒的猎弓,背在身上,然后挥舞着“暴风”,扑向那个幻影,但还是晚了。在苏萨的战锤碰到拉科西斯之前,他又一次在空气里消失。 阴影里有危险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苏萨立在原地,闭上眼睛,耳朵最大限度地捕捉着敌人的动静。 第142章 虚像可以迷惑眼睛,却骗不过耳朵。 果然,身侧三点钟方向传来空气的扰动声,立刻被苏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战锤没有一点犹豫,狠狠地向右边砸去。 “嗷——”一声惨叫,拉科西斯冲天而起,洒落一串血花。 “你逃不掉的。”苏萨看着对方的身影在空中飘浮,便将战锤挂回腰带,取下猎弓,随手拔了一枝射在地上的箭,搭在了弓弦上,瞄准空中那个黑影,一箭射了过去。 赶在幻影消失之前,箭狠狠地扎入了拉科西斯的胸膛。他和精灵使徒同时发出尖叫声。 精灵使徒扑过来,试图跟苏萨拼命,被苏萨一脚踹翻在地。 然而,拉科西斯的身形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在触地之前,却化作了一只带箭的乌鸦。 看着乌鸦跌落草丛,苏萨立马意识到情形不妙。他的视线飞快地向四周一扫,才发现拉科西斯的真身立在牧羊人树前,双手作着魔法手印,已经完成了魔法咏唱。 “出来吧,我的仆人!”拉科西斯大喝一声。整个林地顿时震颤不已,宛如地震。地下正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试图拱开地层钻出来。 在场的三人都面色大变。苏萨扔下猎弓,迅速赶回蝴蝶夫人身边,将她掩护在身后,大声说:“你快走,快回寝宫。这里我来。” “你斗不过他的,他是可怕的召唤使徒!”蝴蝶夫人惊骇地叫道。 “那要试了才知道。”苏萨抽出战锤,奋不顾身地冲向拉科西斯。 “愚蠢的家伙。”拉科西斯见了,不屑地冷笑。 苏萨还没来得及扑至拉科西斯面前,脚下便陡然一虚,踩在破碎的土层里。他吃惊地看到,面前的土层突然出现一个圆形魔法阵,倒五角星像喷泉一样爆炸开来,一头巨大的怪物拱出了地面,横在了苏萨面前。 它有鳄鱼一样的粗皮,有鲑鱼一样的背鳍,有四条粗大的腿,牛角一样的脚趾。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狮虎一般的怒吼,声音震得林梢的树叶都战栗着簌簌落下。一股土腥气扑鼻袭来,叫人差点被直接熏倒。 它是来自地狱的魔兽,是最可怕的梦魇。 “小贝,我的宠物。”拉科西斯轻轻地飘落在魔兽背上,深情地说道,看脚下那丑怪魔物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情人。 苏萨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精灵使徒不知什么时候捡回了她的猎弓。然而,她没有与拉科西斯并肩作战,而是嫌恶地离得远远的。精灵是最爱干净的种族,受不了那魔兽下贱的丑态。 至于蝴蝶夫人,看到只有在最深最黑暗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魔物,早就吓得晕倒了。 拉科西斯居高临下望着苏萨,说:“给你最后一次选择,加入黑使徒,或者做我小贝的食物?” 苏萨仰望着比自己高大两倍的魔兽小贝,亢声道: “呸,做梦!” 拉科西斯目光中杀机一现,手一挥,脚下的小贝发动了攻击…… ※※※ “轰——” 一爪拍下,地动山摇,草泥飞溅。苏萨狼狈地打了个侧滚,堪堪躲过一劫。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差点被拍成肉饼了。两者的实力相关实在太悬殊了。苏萨的“暴风”砸在小贝身上,皮糙肉厚的它跟没事一样;但它的爪子和尾巴只要扫到苏萨一点点,苏萨都有可能伤筋折骨,一命呜呼。 左肩的伤口早已迸裂,血水再次沁出纱布。苏萨忍着牵痛,在小贝霍霍的攻击中左躲右闪,疲于招架。一时间险象环生。 “哈哈哈哈……”小贝背上的拉科西斯好整以暇地狂笑着,调侃着苏萨,“好身手啊,好身手,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别让我失望啊,勇敢的骑士。” 苏萨已经没有余力去回敬拉科西斯了,小贝急风暴雨式的攻击以及肩上的箭伤,已经耗尽他最后一丝力量。因为脱力,他的身形在躲过小贝的一次扑噬之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去死吧!”拉科西斯狞笑一声,大叫着,驱动小贝,向苏萨作出了最后一击。利爪挟带着腥风,抓向站立不稳的苏萨。 精灵使徒闭上了眼睛。 “蓬——”尘土腾起,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萨大概已经化作肉泥了吧。拉科西斯满足地指挥小贝后退。 就在这时,从那弥漫的尘雾之中,一条黑影陡然扑出来,蹬着小贝的前足,跳上它的面颊。一道亮弧划过,如雷的怒吼轰然响起。小贝疯狂地掀起巨首,绿色的汗液随之洒向半空。它硬生生被苏萨砸烂了一只眼珠。 苏萨和拉科西斯同时从发疯的小贝身上跳离。 苏萨镇定地快速后退,退到牧羊人树下,冷眼看小贝在泥里挣扎,发狂,抛洒绿血。 而拉科西斯,同他的宠物一样狂怒,冲着苏萨嘶叫“你这该死的!我要把你剁成肉泥!”边扑向苏萨。 “小心!”精灵使徒尖叫提醒,但已经晚了,拉科西斯扑向苏萨的路线,正好处在发狂的小贝的攻击范围之内。小贝尾巴狂甩,正好拦腰打到了飞行中的拉科西斯。他就像一只被苍蝇拍打下来的苍蝇,“啪”地栽在地上,连打了四五个滚,爬都爬不起来了。胡桃木魔杖早已脱手飞入草丛。 小贝狂乱的攻击还没有中止。它一阵怒吼之后,霍然扭头,仅存的独眼捕捉到了仇敌的形象,便像头公牛一样冲向树下的苏萨。 苏萨冷静地直视着小贝,看着它冲近,冲得更近。就在它的血盆大口咬到自己的那一刹那间,苏萨突然贴着树身一个侧后滚,小贝便一头撞上了牧羊人树粗大的树身。 “蓬——”树身一阵摇晃,树叶簌簌落下。 第四十八章天平的制衡 “嗷——”小贝狂吼着,在草地上翻滚,挣扎,粗大的尾巴肆意地乱扫。一时间,草丛倒伏,树木折断,吼声震天,它简直成了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谁处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必定遭殃。 苏萨小心地闪在牧羊人树后,冷静地看它如何折腾,寻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躺在地上的拉科西斯,徒劳地呼唤小贝的名字,试图将它安抚下来,然而,暴怒的魔兽六亲不认,敌友不分,哪里肯听从主人的命令。 不仅如此,小贝的脚爪扫过处,倒霉的拉科西斯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牧羊人树上,然后又无力地滑落下来。 “小贝……”拉科西斯咯出一口血。 血光凄惨,落入魔兽独眼之中,刺激了它本能的食欲。小贝怒啸一声,转动庞大的身躯,隆隆地爬向拉科西斯。 “不好!”精灵使徒惊呼,一口气连射出三枝箭。然而,对于拥有比盔甲还厚的糙皮的小贝来说,那些只不过是蚊子的叮咬,完全无视。它速度不减,很快便扑至四肢瘫软的拉科西斯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咬了下去。 一幕宠物噬主的惨剧即将上演。拉科西斯发出濒死的绝叫: “啊~~~~~~” 叫声延续了很长时间,然后,低下来,直至张目结舌。 拉科西斯呆滞地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苏萨的背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是苏萨,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牧羊人树后扑了出来,硬生生用“暴风”撑住了小贝的上下腭,救下了拉科西斯。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苏萨拼尽全力,用双手抵住小贝的腭突,给拉科西斯争取逃生的时间。拉科西斯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左肩胛伤口处血块迸裂,鲜血长流,苏萨左手一软,眼前一黑。“真愚蠢!”苏萨倒向小贝尖牙边,心头闪过这个念头。 “咔——”硬物楔入血肉的声音。 一枝箭又准又狠地钉入小贝仅存的那只眼。 是精灵使徒,抓住小贝与苏萨僵持的机会,一箭射瞎了小贝。 “呜嗷嗷嗷嗷嗷~~~~~~”小贝一僵之后,突地痛号着,拼命地甩着头颅和粗尾,在草地上痛苦地翻滚,扭曲,乱刨。场面极其恐怖。 苏萨死里逃生,单手扯着宛如一滩烂泥的拉科西斯,躲到牧羊人树之后。 那边,精灵使徒射出致命一箭之后,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起来。只见随着她的祈祷,钉在小贝眼中的那枝箭,通体发出明黄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涨越大,越涨越亮,直到覆盖整个林地,包裹住小贝。 “破!”精灵使徒陡然清叱一声,光芒倏地暴缩,眨眼间尽数收入箭杆中。小贝也随之突然不动。林间一片寂静。 苏萨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贝,连呼吸也屏住了。 然后,毫无征兆地,箭体爆炸。 “轰——” 光,热,绿血,肉块,巨大的头颅,死亡的惨叫……以爆裂点为中心,向空间内四散开来。 下了一阵绿色的血雨。林地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血雨过后,精灵使徒跃过小贝残存的尸片,轻轻地落在苏萨的面前,浅绿的眼眸中反射着阳光的金黄。她轻轻地说: “把他交给我。” 苏萨拉过失魂落魄的拉科西斯,扔在了精灵使徒的脚下。 “小贝,小贝……”可怜的召唤使徒仍然没有从爱宠死亡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呓语般地呼唤着。 精灵使徒以怜悯的目光扫了拉科西斯一眼,然后对苏萨说: “你带王后回去,我带同伴回去。我们两不相欠。” “是的。两不相欠。”苏萨点点头。 精灵使徒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然后弯下腰,费力地扛起神情呆滞的拉科西斯,拿着他的魔杖,离开了林地。 第143章 苏萨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舒了一口气。 她却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冲苏萨说了一句: “茜茜。我的名字。” “茜茜……”苏萨将她的名字在嘴里咀嚼着,并目送着她远去,消失在林间。 之后,苏萨在小贝残骸中找到了“暴风”,又在林下找到了蝴蝶夫人。可怜的王后,晕倒在一丛汗莲草当中,从而躲过了最可怖的情景。苏萨走到她身前,半跪下来,试图将她横抱起来。然而,左肩的伤痛再一次袭来,苏萨手一软,重又跪倒在地。 “唔——”苏萨呻吟了一声。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唤他的名字。 苏萨抬头望去,看到艾夏正沿着林间小径奔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沙欧罗迦、约瑟夫和玛莎。 艾夏看到林间搏斗过后的惨状,面色大变,飞快地扑到苏萨跟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都已经结束了。”苏萨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艾夏目光在他身上一转,落在了染红的半边身子上。艾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一把揪住苏萨受伤的左肩,生气地说:“还没事?” “咝——”被扯动伤口的苏萨倒抽了一口冷气,逞强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这是谁包扎的?简直是胡闹。”艾夏余怒未息,冷冷地瞟了旁边的蝴蝶夫人一眼,然后动手开始解苏萨肩上的纱布。 纤细的手指,温柔的动作,冷若寒霜的表情。 她肯定是在埋怨自己回王城却不先到她那里打声招呼吧,肯定是在生我的气。苏萨心里暗忖。 沙欧罗迦、约瑟夫和玛莎也走近前来。 “啧啧啧……”绿眼人咂着舌,“看来已经没有吾之戏份了。” “详情沙欧罗迦已经跟我们讲过了。”约瑟夫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总算追到王后了吗?” “是啊,这下少女失踪案和弑君案总算能告破了。”苏萨欣慰地笑着,精神一懈,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艾夏他们的惊呼,是他耳边最后听到的声音。 ※※※ 苏萨醒来的时候,发觉老宰相吕宋正坐在床前,看着自己。黄昏的阳光斜射进房间,将老宰相劈成一半明一半影。 “哦……”苏萨挣扎着想撑起身来。 “就这么俯卧着说话吧,小心伤口。”吕宋微笑着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地压住了苏萨。 “那……失礼了。”苏萨客气地说,头侧枕在灯芯草枕头上。老宰相的身影,在他眼里变成了横卧的奇怪姿势。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他们汇报过了。”吕宋清咳一声,温和地说,“辛苦你了,苏萨骑士。” 苏萨没有作声。他觉得没必要向吕宋夸功。 吕宋继续说道:“王后陛下那边,我已经着杜瓦耶带人看守好。你的朋友艾夏和玛莎,也同陛下形影不离,你就放心吧。” “宰相大人考虑周详。” “你昨天一直在找我?我听巴特说。” “是的。” “肯定是为着东境的事吧?” “是的。” “希望我给你一个交待?” “是的。” 苏萨一连回答三次“是的”。吕宋头抬起来,目光深邃地望着上方,半晌不语。 苏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停战协议已经签了吧?”吕宋突然反问苏萨。 “是的。” “协议的具体内容?” “就在我怀里。”苏萨挣扎着想摸出来,却发觉吕宋手里晃着一份协议,带血的协议。苏萨这才意识到,上午的激斗,自己忘了将协议保存好,结果被弄污了。 “不好意思。”苏萨赧然。 “没什么,”吕宋展开那份协议,看着大片的血迹,悠悠地道,“带血的协议书啊,的确是这样。……你就把协议口述一下吧。” 于是,苏萨就把同里贝卡商定的协议内容告诉了吕宋。吕宋听罢,轻叹了一口气,说:“果然……” “什么?” “里贝卡能给出的,也就是这种条件吧。”老宰相说道,“与王城停战,只不过是为了消除来自西边的威胁,好集中精力对付北方的第一军团。然后,如果他能够战胜第一军团,拥有了东境和特里耶故地的他,下一个目标就会是我们王城了吧。” 老宰相的分析一针见血,无可辩驳。苏萨不语了。 “所以啊,第三军团必须要陈列在东境线上。即便是不出一刀一剑,也必须让里贝卡明白我们的存在。” “牵制住他,让他不敢轻易北上吗?”苏萨明白了吕宋的意图。 “是的。在这乱世当中,想到谋得和平,就必须保持均势。一旦实力的天平失衡,天平上所有的东西,就会全部摔落,不管是翘起的一方,还是压下的一方。”吕宋语带深意说。 苏萨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房间内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最后,苏萨打破了岑寂: “我明白了。” 吕宋微笑着颔了颔首,然后站了起来: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萨会意,喃喃地说道: “明天……亚雷克斯的……最终审判……” “也是对王国过去的最终审判。”老宰相面色凝重地说。 第四十九章少女的初吻 吕宋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苏萨突然叫住了他: “宰相大人。” 老宰相驻住脚步,并没回头,静等苏萨说话。 苏萨犹豫了一下,问出了那句一直藏在他心头的话: “恶魔神甫多佛尔,是你提出地牢的吧?” 沉默。 沉默片刻后,老宰相点了点头。 “他现在人在哪里?” “死了。” “死了?” “是的。我命人杀了他。” “为什么?” “他是黑使徒,也是少女失踪案的凶手之一。” “那就更不能杀。” “他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什么意思?” “恶魔神甫。他死了,还是个神甫;他活着,就是个恶魔。” “……这么说来,鼓动市民暴动,赶走齐格勒,这些也都是你的手笔了?” “……” “那天我正好在场,那具用来煽动市民暴动的神甫尸体,就是多佛尔的吧?” 吕宋转过身来,深深地注视着苏萨,半晌,感慨地叹息: “整个王城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我的智慧,除了你,苏萨。” “我很荣幸。”苏萨淡淡地回答。 “既然你是聪明人,那就该知道,有些事,知道了也没用,还是忘记得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已经忘了。” “很好。”吕宋再次深深地望了苏萨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最后问一句,”苏萨说,“假如有那么一天,我挡在宰相大人您实现梦想的路上,您是否也会像对付多佛尔那样对付我?” “你说呢?”吕宋头也不回地反问。 苏萨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明白了。” ※※※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苏萨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活力。左肩胛的伤口愈合速度快得出奇,他挥了挥手臂,发现基本上没多少影响了。 “咦?”连苏萨自己都感觉奇怪了。一般说来,伤筋动骨,起码要躺上一两个月。才一个晚上就恢复了,这也太奇怪了点。 苏萨正迷惑间,旁边传来沙欧罗迦的声音: “吾说过,尔乃黑暗君王的魂之皿。” 苏萨循声望去,看到沙欧罗迦坐在房间的窗台上,曲起一条腿,背倚着窗框,十分悠闲。 他继续说:“尔体内有黑暗君王的力量,这点小伤对尔而言,不成问题。现在看来,尔身上的力量正在不断觉醒,总有一天,尔会完全成为黑暗君王的仆从的。” “你也觉醒了,怎么不见你成为黑暗君王的仆从?”苏萨反过来讥讽沙欧罗迦。 “吾?”沙欧罗迦诡秘地一笑,“因为吾手里有一样好东西,足够对抗黑暗君王的精神禁制。” “又是你那破珠子吗?”苏萨冷笑。 沙欧罗迦嘿嘿笑而不答。 苏萨没好声气地说:“好了,这个问题就到这儿吧。一大早就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不觉得晦气吗?” “晦气?不,吾觉得很有趣啊。”沙欧罗迦邪气地笑着,“吾以往所见的魂之皿,均为杀人之利器,从未见过尔这样还有自己意识的。黑暗君王利用尔之躯壳时,一定忘了取出尔之灵魂了,所以才会出现一皿双魂的怪事。吾倒很有兴趣想看看,尔究竟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所以你才一路从卡里波里跟我到这里,才这么主动地为我服务?”苏萨冷笑。 “尔放心,”沙欧罗迦笑道,“吾只是好奇,对尔并无恶意。尔要头疼的不是吾,而是尔的主人。” “够了,我已经听够了你的鬼话。现在,我要起来了。今天就是弑君案的最终审判日了。”苏萨说。 穿好了衣服,苏萨正要走出房间,沙欧罗迦再次化作跳蛛,钻入苏萨耳朵眼。苏萨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你老是喜欢钻我耳朵眼?你不会是把我的耳朵当你的客栈了吧?” “这样省得走路啊。”沙欧罗迦的回答令苏萨差点鼻子都气歪。 苏萨只得由他去。他迈开大步,离开房间,刚走到厅内,就见迎面走来一名少年侍童,手里捧着一束花。 第144章 看到苏萨,眼睛一亮,便快步迎了上来。 “骑士先生,早安。您的花。” “什么?”苏萨一愣。从没有人送过他花。 他接过花束,一看,是新采下来的,花瓣上犹自带着晶莹的晨露。 “是谁送的?为什么不亲手送给我?”苏萨很奇怪地问侍童。 “对不起,那位女士交待我不能透露她的名字。”侍童大声回答。 “嘿嘿……”沙欧罗迦在耳朵里坏坏地笑着,“女人们脸皮一向比男人要薄,伊大概是不好意思吧。照吾看,送尔花的那妞儿八成是爱上尔了。” “到底是谁?”苏萨不理会沙欧罗迦,追问侍童。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就这样了。再见,骑士先生。”侍童不容分说,匆匆鞠了个躬,羞怯地逃离了。 “尔认为会是谁?”沙欧罗迦问一头雾水的苏萨。 “反正不会是你。”苏萨返身回到房间,将花插在一个花瓶里,然后离开房间,向珂缇娜的寝宫而去。 来到珂缇娜的寝宫时,特蕾莎她们正在为珂缇娜卷发卷,阿蕾希娅正陪着珂缇娜小声地说着话,看到苏萨来了,珂缇娜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苏萨,你好啦?” “是啊,珂缇娜。”苏萨在珂缇娜对面的沙发椅中坐下了,看珂缇娜晨妆。按规矩,王室女性成员的晨妆,除了国王及孪生兄弟之外,别人是不能旁观的。苏萨却不管这套礼节,珂缇娜也完全没有回避苏萨的意思,反而一个劲儿地催特蕾莎她们手脚快点,好早点跟苏萨说话。 好不容易梳弄好了,珂缇娜迫不及待地坐座位上跳起来,快步走到苏萨跟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苏萨:“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痊愈了。” “接受公主殿下的检验。”苏萨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在确认苏萨已神奇地痊愈之后,珂缇娜的快乐更倍增了。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多久,说了一阵话,珂缇娜的脸色突然毫无征兆地黯淡了下去。 “怎么了?”苏萨关心地问。 珂缇娜垂着头,不说话。 苏萨还欲再追问,突然心头一亮,意识到了珂缇娜为什么而情绪低弱。他不知该怎么劝导珂缇娜,所以搓着手,有些无措。 “苏萨,不如你陪珂缇娜到花园里去走走吧?”一边的阿蕾希娅提议道。善解人意的她,没有把一切挑明,她只是向苏萨使了一个眼色,苏萨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珂缇娜?”苏萨注视着珂缇娜,询问她的意思。 珂缇娜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换了身高腰宽松长裙,珂缇娜同她的骑士离开了寝宫,来到花园散步。 “还记得吗,苏萨,你第一次来王宫的情景?” 走到喷水池旁边的时候,珂缇娜这样问苏萨。 “嗯,当然记得。那时候,你还伸手去够喷泉,结果摔进水池里,全身上下都湿透,狼狈极了。哈哈哈……”苏萨笑道。 “嗯,那段时光多么美好啊……大家都还在,父王,里贝卡哥哥,还有亚雷克斯和尤尼……”尽管只是一两个月前发生的事,却仿佛隔了多少年似的。珂缇娜和苏萨心头都充满了感慨。 “在为亚雷克斯的审判而不安吗?”苏萨柔声说。 珂缇娜点了点头,不作声。 “烦恼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的。什么事都要有个结果,不是吗?”苏萨安慰珂缇娜。 “可是……”珂缇娜欲言又止。 “你希望一直这么拖下去,让你的里贝卡哥哥永远背负着弑君的嫌疑?” 珂缇娜摇了摇头。 “那不就成了?” “可是,”善良的珂缇娜这样说,“亚雷克斯哥哥虽然平时脾气暴躁,对谁的态度都不太好,但是,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的。” “别骗自己了,珂缇娜,”苏萨劝解她,“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最有可能的还是亚雷克斯。只不过你心地太善良了,不愿相信人会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罢了。” “我不能理解,苏萨,”珂缇娜仰着头,望着苏萨,眼睛里有碎碎的泪光,“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呢?为什么要你害我,我害你呢?” “珂缇娜啊……其实,权力与欲望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对人的诱惑,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亚雷克斯,他就是没有逃过权力和欲望的诱惑啊!” “苏萨,这一切太悲伤了。我不要。我想……我想回到以前……无忧无虑地生活,那样多好啊。”珂缇娜的声音带着湿润的感觉。 苏萨轻轻握住珂缇娜的手。珂缇娜的小手冰凉,还轻微地颤抖着。苏萨将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地温暖着她。 “你会长大的,珂缇娜。人不能永远生活在过去。你会长大的。” 苏萨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着珂缇娜,安慰着不安的少女。 寒冷当中的温暖总是最致命的。天真未凿的少女,她的心就像一枚青涩的坚果,在春风温柔的咬啮之下,裂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她像是突然之间感觉到了,来自心灵最深处的莫名悸动。原来人世间还有那么一种微妙而美好的情感,那么甜甜的,涩涩的,还带着些淡淡的哀伤。 “苏萨……” “嗯?” “你……会陪着我长大的,是吗?” 少女仰起了头,望着她的骑士。 她的脸与他的脸,相距不足一英尺。他可以从她冰蓝冰蓝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还有那细碎的泪光。 美丽,纯洁,清新,而又柔弱。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睛,谁又能不从心头泛起怜爱的情绪?谁又会不想将她轻轻搂在怀里,用吻来吮干她的泪水? 苏萨心头突然一种冲动,一把将珂缇娜拦腰搂住,左手托住珂缇娜的后颈脖,深深地回望着她。 没有惊慌,没有迷惘,仿佛一切顺理成章,少女微微抬起了优美的下巴,轻轻地闭上了眼。她的嘴唇仿佛玫瑰的花瓣,在晨风中轻轻地张翕。仿佛可以感觉到芳馨的气息,由少女的双唇间轻轻地吐出。 苏萨心神一荡,嘴唇印了上去。 第五十章最终审判 虽然闭上了眼,却能分明地感觉到他的凑近。珂缇娜的心跳得厉害,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近了,近了。那是苏萨的气息,温暖的气息,诱人的气息。 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珂缇娜的心悬在半空,胸口紧张得发闷。 半晌…… 良久…… 嘴唇上突然被一根温暖的手指压住了。 珂缇娜张开了眼,看到苏萨近在咫尺的笑脸。 苏萨将食指压在珂缇娜柔软的唇瓣上,说:“初吻是最宝贵的,珂缇娜。留着你的吻,把她献给你的爱人吧。” ※※※ “蠢货。” 沙欧罗迦在耳朵里谩骂道。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苏萨边走边淡淡地说。 “做正人君子不累吗?不感到这么做很虚伪吗?人应该顺从自己的欲望啊,苏萨!”沙欧罗迦“谆谆教诲”苏萨。 “我不是亚雷克斯。”苏萨冷冷地回答沙欧罗迦。 沙欧罗迦哑然无语了。 亚雷克斯,放纵自己欲望的男子,用储君的身份与王族的荣耀,换取了卑污的兽行与可耻的下场。 他的终点,就在今日,就在王宫中庭。 为了以示审判的公正性,御前会议下令:王宫今天特别对全王城开放。任何罗尼慕尔的市民,只要有兴趣,都可以旁观最终审判的全过程。 消息一传出,尽管正式审判要正午以后才开始,但从上午九时起,就陆陆续续有人来争抢有利的观看位置,甚至还有早到的人开始拍卖自己的位置,竞价一度达到白热化,竟然有人用七百纳赛尔的高价,换取正对中庭的雕像基座的位置。最后近万名市民涌入王宫,将整个中庭挤得满满当当。有人甚至还爬上了中庭周围的树。人人都想争睹弑君者的末日,个个都期待着看到精彩的场景。与其说他们是来观审的,不如说他们是来看戏的。 苏萨陪着珂缇娜去往中庭,远远地就听到鼎沸的人声,看到攒动如蚁的人头。 “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吧?”珂缇娜怏怏不乐地对苏萨说。 苏萨苦笑道:“是吧。也算是对这些日子来王城动乱的一个交待吧。他们有权利看到导致自己不幸的凶手的结局。” “而那个凶手,就是我的哥哥。”珂缇娜情绪又低弱了下去。 “要不……珂缇娜你还是别去了?”阿蕾希娅温声建议。 珂缇娜低下了眼,犹豫了一下,又毅然扬起头来,咬着嘴唇,说:“不,我要陪亚雷克斯哥哥走完最后一段路。” 两排列队的枪兵隔出一条过道,珂缇娜和苏萨他们走上过道时,正好遇到了由另一个方向而来的杜瓦耶。 苏萨向大公主的誓言骑士打了个招呼,并张望了一下他的身后:“索斯卡娅呢?没有来吗?” “公主殿下已经回卡森修道院去了。这种场合不适合她。”杜瓦耶绷紧了脸,冷冷地答道。 两队人边说话边合在一队,经由过道,穿过人群,走入审判现场。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巨大方形会场,占据了近大半个中庭。散发着刨花香味的松木搭出半人高的平台,平台的中央,放着一架可怕的装置。黑色大理石的基座,基座的中间,是一张略有些坡度的单人床,仅齐膝高,由一整块大理石板组成,顶端用木楔架起,上面绑有皮带和锁链。 第145章 床边摆放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浸头颅用的柏油。整套装置沾满了无法刷净的血迹,泛着黑与红的暗光,阴冷,恐怖。 这个装置,就是王国著名的行刑台。人们给她一个不祥的绰号——“黑寡妇”。 “黑寡妇的床,上得去,下不来”,这在王城,是一句著名的隐语。 在这张可怕的床的周围,是挤满了的人群,期待,紧张,烦躁,不安,表情不一,但无一例外地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 平台的上方,是贵族和大臣们观看的席位。一溜靠背扶手椅,铺着猩红的天鹅绒,令人错疑上面也沾满了血迹。财务大臣巴巴罗斯已坐在那里,立在他身后的是他红发的管家马德里格斯;一脸严肃的阿罗森侯爵夫人,浓妆艳抹的温斯顿女伯爵,戴着夸张假发的外交大臣丹东,腆着脸正凑在巴巴多斯跟前说话的王国秘书官费曼,他们也都早早地来到了会场,等待着戏剧的开幕。 典礼官看到苏萨和珂缇娜他们来了,将手中的权杖在平台上用力一击,发出“咚”的巨响。现场顿时安静了不少。人人都把目光投向珂缇娜。 巴巴罗斯领着众人站了起来。“恭候殿下的驾临。”财务大臣双下巴的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不辞辛苦地向珂缇娜行了个屈膝礼。珂缇娜也礼貌地还了一礼,然后在中间那张座位上坐了下来。 “殿下,那是宰相大人的……”王国秘书官费曼嗫嚅地说了半截话,却触到了苏萨冰冷如刀的眼神,硬生生把下半截话吞回了肚子里面。 苏萨吓退了费曼,旁着珂缇娜坐下了,抬眼望向人群。今天的会场,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环绕着平台全幅武装的枪兵,简直都要被人海所吞没了。嘈杂的噪音和挥舞的手臂,叫人头晕眼花。 苏萨在人群中找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藏在斗篷兜帽的下方。那是精灵使徒茜茜,正远远地注视着他。她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召唤使徒拉科西斯没有出现,估计还没从爱宠死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吧。 苏萨还在人群中找到了约瑟夫他们的身影。商会会长班杰明用他的钱买到了平台左侧一块最靠近行刑台的宝地,约瑟夫、若望、路易兄妹和客栈老板汉斯就站在他的两侧。看到苏萨,他们兴奋地远远挥手示意。苏萨也向他们点了点头,表示看到了。 “看右上方。”沙欧罗迦在耳朵眼里提醒。 苏萨抬头望去,看到王后寝宫的后阳台上,蝴蝶夫人在艾夏与玛莎的陪同下,俯瞰着整个会场。艾夏的目光隔着老远看过来,与苏萨的视线在空中相触。双方心领神会,同时颔首微笑。 “好了,现在只差主角了。”苏萨暗暗对自己说。 珂缇娜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苏萨的袖子,然后便听到会场周围的建筑顶上,十二支长号齐声发出悠长的轰鸣。整个会场喧腾了。人们的视线汇聚到会场的入口,那里,老宰相吕宋在红衣主教圣·沃伦和司法大臣拉蒙的陪同下,缓缓步入会场。 “宰相大人!宰相大人!”人们挥舞着双手,发出仰慕的欢呼。 “吸血鬼!吸血鬼!”也有人冲面无表情的司法大臣吹着口哨。 “神佑王国!神佑王国!”更多的人划着祈祷的手势,大声呼喊着。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到达了沸腾的地步。 吕宋在巴特的搀扶下,踏着木梯上到平台,来到珂缇娜的面前。 “公主殿下。”老宰相微微欠了欠身。 珂缇娜连忙站起来,拈着裙角向老宰相回了个屈膝礼:“宰相大人。” 行过礼后,吕宋又微笑着向苏萨颔了颔首: “伤口怎么样了?” 苏萨报以微笑:“谢宰相大人的关心。虽然还不能用力,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吕宋神色自若地在珂缇娜的另一边坐下了。红衣主教则坐在了他的下首。 王国的司法大臣,脸色僵冷地走到了平台的中间,举起双手,向四周展示了一下,示意观众们安静下来。典礼官适时地用力以杖击地。人们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拿目光望着司法大臣,等待他说话。 司法大臣拉蒙放下了双手,让开一步,将左手摊向了主席台上的老宰相。 吕宋扶着扶手站了起来,混浊的眸子向整个会场环视一周,咳嗽了一声,说:“审判开始。” “审判开始——”典礼官拉直了嗓门,大声宣布道。 “呜哦哦哦哦哦哦~~~~~~”人群顿时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 王国弑君案的最终审判,终于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王子的末日 当司法大臣拉蒙好不容易将冗长的控诉状毫无感情地宣读完,人们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整个平台都在这巨大的声响之下微微震颤。 “不知他们是在欢呼司法大臣的发言总算完毕,抑或是在欢呼期待已久的砍头戏总算要上演。”沙欧罗迦打着哈欠,刻薄地说。 “二者兼而有之吧。”苏萨回答。当然,在喧闹的背景之下,沙欧罗迦是听不到他的回答的。 珂缇娜的手紧紧地抓住扶手,指尖轻轻地颤动着。苏萨知道,她的心里一定又矛盾,又紧张。也许,让她来看自己哥哥被砍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她应该像索斯卡娅一样|qi|shu|wang|,远远地躲开的。 苏萨伸出手去,压在珂缇娜的手背上。 她的小手冰凉而颤抖,暴露着她内心的不安。 珂缇娜望着苏萨一眼,回给他一个僵硬的笑容。 苏萨用眼神和手温安慰并鼓励着她。 “咚——” 典礼官击权杖示意肃静。十二长号再次吹响,向众人预告着罪犯的登场。 平台的右侧,登台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羸弱佝偻的身影。曾经的王国第一王子,勇武不可一世的亚雷克斯,号称可以与王国战神齐格勒角斗的强壮青年,现在,却被囚禁和审讯折磨成了一具骷髅。只有从那一头肮脏蓬乱的金发,勉强能够辨认出一些昔日王储的影子。 他赤着脚,每走过一步,便在新刨的松木板上印下一个黑黑的脏脚印。他身上的镣铐随着他的走动而发生铮铮的响声。在两名高大卫士的驱赶下,他吃力地走到平台的中间,“黑寡妇”后面,面对着峻威峭刻的司法大臣,身形轻微地左右摇晃,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跪下!”司法大臣大喝一声。 “哈哈哈哈……”亚雷克斯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仰天狂笑。笑得浑身发抖,笑得连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狂笑过后,亚雷克斯重重地向地板上啐了一口唾沫,说:“我是国王。谁有资格让我跪下?” 人群里发出口哨声,谩骂声,叫好声和嘘声。场面乱成一片。 司法大臣面色铁青,不顾周围的喧闹,冷冷地质问亚雷克斯: “亚雷克斯,你承认你的罪行吗?” “什么罪行?”亚雷克斯亢声反问。 “强奸继母,践踏人伦;杀害先王,阴谋篡位。你犯了奸淫罪,弑君罪,叛国罪!” 人群齐齐“哦”地一声发出惊呼。 阳台上的蝴蝶夫人身形一晃,几欲跌倒。艾夏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不是强奸,是通奸;不是弑君,是杀父;不是叛国,这个王国本来就属于我!”亚雷克斯疯狂地叫嚣道。 人群发出更强烈反应。唾骂更大声,喝彩更响亮,有人拍手,有人跺脚,有人怪叫: “好样的,乱伦王子!” “睡一个给他们看看!” “和黑寡妇睡觉!和黑寡妇睡一觉!”…… “疯子!”吕宋淡淡地说道。 苏萨望了老宰相一眼。 典礼官的权杖击地声再次响起。 司法大臣收起控拆状,用无感情的声音说:“既然所有的罪行你都承认了,那么,接受主教大人的临终祝福吧。” “让沃伦那家伙见鬼去吧!我不需要什么临终祝福。需要祝福的是你们!”亚雷克斯叫嚣。 司法大臣看都没看他一眼,迈着等距的步幅回到了他的座位。取代他位置的,是光明神在王城的最高代理人,可敬的红衣主教,圣·沃伦·拉方索。 他头戴红色方形帽,身着华丽的真丝礼袍,披肩短披风上的金色钩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脖间挂的紫水晶项链随着蹒跚的步履左右轻晃。 他一直走到亚雷克斯面前才停下来,用最温和的声音对亚雷克斯说: “向仁慈的光明神跪下吧,我的孩子。祈求神的宽恕,求他让痛苦来得不那么强烈,求他赋予你勇气与力量,去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 “我什么宽恕都不需要!把我的权杖还给我,把我的王冠还给我!”亚雷克斯疯狂地叫道。 “光明神啊,原谅这疯狂的孩子吧。他是让魔鬼攫去了理智,所以才会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神灵在天,冥冥中自有正义审判。接受你的惩罚吧,可怜的孩子。”沃伦对亚雷克斯的叫嚣恍若未闻,照本宣科将他该说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完,然后拿手中象征主教权利的权杖向亚雷克斯的额头点去。 视线触及主教权杖杖头镶嵌的红宝石,亚雷克斯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突然伸出手去,妄图把权杖夺过来。两名卫士见状,连忙架住亚雷克斯,及时制止了闹剧的上演。 沃伦有些狼狈地缩回权杖,象征性地朝亚雷克斯脸上划了个六芒星标记,然后叹息着离开了。 没有抓到红宝石权杖,亚雷克斯暴怒地叫骂起来:“滚吧,披着红袍的猪;滚吧,你们这些肮脏的老鼠! 第146章 这次是我,下次就轮到你们了!谁都逃不过,谁都逃不过一死!”他这一番叫骂,立刻引来观众如雷的吼叫。 吕宋霜眉皱了起来,他向典礼官使了个眼色。典礼官会意,立刻用力一顿权杖,大声叫道: “祝福完毕。最终判决。” 吕宋再次站了起来,走上两步,一直半垂的眼皮突然一睁,老眼里射出凛冽如极冰的寒芒,扫过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被冻结。没有一个人敢在老宰相的面前放肆,即便是桀骜不驯的亚雷克斯,也低下了高扬的头颅。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声息气,静静地等待老宰相的最终判决。 珂缇娜紧紧地抓住苏萨的手,指甲深深地抠入苏萨的肌肤。苏萨温柔地用另一只手按在珂缇娜的手背上,安抚着少女。 王城近两个月来的剑与血、死亡与眼泪,所有的罪孽、耻辱与痛苦,都将有一个最终的结局。 老宰相慢慢地张开嘴,从齿间吐出一个冰冷的单词: “死刑。” 一阵死寂之后,群众突然爆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整个会场似乎都要被这巨大的欢呼声给掀翻。 “死刑!死刑!死刑!”人们用力地挥动着手臂,齐声呐喊着,将所有的愤怒诅咒与恶毒快意都倾泻给行刑台前的亚雷克斯。 狂傲的王子,一下子被那个简单的单词给击溃了。他双膝一软,如非两名卫士架住他,他肯定要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了。 “阿蕾希娅,带珂缇娜回去。”苏萨命令站在珂缇娜身后的公主密友。 “不!”珂缇娜低声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一只手抓着苏萨,一只手抓着扶手,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瘫软下来。她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平台的中心,脸上现出凝重而坚毅的神情。 天真无邪的小公主,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终于长大了。 苏萨有些感慨地将视线投向遥远的东方天空。里贝卡啊,你的丫头终于慢慢走出亲友羽翼的荫庇,开始独自面对雾岚风暴了。你一定感到很欣慰吧? 萨拉逊家庭的最后一只鹰,冲上了天空。 ※※※ 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临死的恐惧。 ——当亚雷克斯被蒙着脸的刽子手拖上行刑台时,他肯定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所有王族的荣耀,血统的骄傲,甚至起码的做人尊严,都在黑寡妇的呻吟之下烟消云散。惟一留给他的,只有濒死的战栗。 “不,不,不……”前王储嘴唇哆嗦,脸色是死人一般的苍白。因为恐惧,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会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字。 然而这一切根本无法唤起刽子手的同情。两名刽子手让他俯躺在黑寡妇身上,手与脚都用镣铐与牛皮紧紧地绑上了。当最后一枚插销插到底,与锁片相撞发出清脆的锐音,亚雷克斯突然疯狂地扭动着身躯,挣扎着手脚,从黑寡妇的床头反拗起他的头颅来,大声嚎叫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王子,我不是凶手!” “真丢脸!”吕宋咕哝了一声,向刽子手比了一个手势。 刽子手双手一用力,高高地举起了砍头长斧。 斧身磨得锃亮,阳光在阴沉的金属斧身上滑动跳跃,月牙形的斧刃比任何剃刀都要锋利。 人群一片哗然,纷纷向前推挤,伸长脖子,张大了嘴,睁圆眼睛死死盯着行刑台,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 “不~~~~~~” 沉重的长斧狠狠地斫下。亚雷克斯的惨叫戛然而止。 一颗头颅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像球一样弹跳着滚出老远。 亚雷克斯无头的尸身手脚一阵短促的抽搐,然后伸直了。 “哦——”人群纷纷向后退开去,仿佛是要躲避那断颈标出的鲜血似的。其实鲜血离着他们还有老远。 刽子手扔下带血的长斧,大步追上那颗头颅,揪住染红的金发,提回行刑台。另一名副手接过头颅,将之浸入木桶的柏油里。半晌,提了出来,高举过头,向在场的所有人展示王子的头颅。 人们张大了嘴,发出“啊”的惊叹声。胆小一点的女子和小孩子早已躲进了自己亲人的怀里。 然而珂缇娜却一眨不眨地将整个行刑过程看了下来。等到亚雷克斯滴着柏油和血污的头颅被呈上主席台时,她才垂下了头,放开了抓着苏萨的手。 阿蕾希娅睁开了眼,走到珂缇娜面前半跪下来,将珂缇娜的头抱进自己的怀里,温言柔语安慰着珂缇娜。两个好朋友都流下了眼泪。 主席台上一大半人都下意识地闪避着可怕的血腥的头颅。红衣主教更是一个劲儿地摸着胸前的紫水晶项链,嘴里念叨着他的祷文。 惟有苏萨和吕宋,冷静地审视着亚雷克斯的头颅。 半晌,吕宋挥了挥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把弑君者的头颅挑上枪尖,树在城头。让所有王国的臣民看到弑君叛国的下场。” 第五十二章主教大人的真面目 人们评论着,叹息着,纷纷散去。 “等等!” 就在大家以为戏剧已经落幕的时候,阳台上传来女子的叫喊。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阳台,汇聚到蝴蝶夫人身上,不明白这个与自己继子通奸的女人有什么花样要耍。 蝴蝶夫人趴在阳台扶手上,用手指着主席台大声叫道: “还有人应该被砍头!” “轰——”人群又一次沸腾了。 来自王后的指控。好戏似乎还没演完。砍头不嫌多,人们不介意多看一次。 “什么,你听清了吗?” “还有人要砍头?” “谁?谁被砍头了?” “我就说没那么简单,这里面一定还有阴谋!” “好样的,骚娘们儿,把你的情夫全供出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着,期待着。 主席台上更是炸开了锅,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适应不了情势的突转。 “这是怎么回事?”吕宋皱着眉头,质问苏萨。 敏锐的嗅觉。——苏萨在心里对老宰相这样评价着。马上能反应过来这事肯定与自己有关的,也只有王国的智囊吕宋了。 苏萨施施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朝着老宰相微微一笑,没作解释,抬步走过众人面前,来到不知所措的典礼官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权杖。 “下面,由我来主持。”苏萨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大步走到平台的中间,站定了,学着老宰相的样,环视了一圈。尽管效果没老宰相那么好,但人群还是渐渐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苏萨再猛地以权杖一击地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王国的臣民们,现在,你们将见证一桩新的指控。提出指控的,是你们的王后;受到指控的,是你们都敬爱的人物。你们有兴趣知道他是谁吗?” “有兴趣!有兴趣!”人心都是惟恐天下不乱,人们纷纷挥着拳头吼叫着。尤其以约瑟夫那边吼得最响。 苏萨满意地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射向主席台。主席台上立马人人自危,不明白苏萨口中的“敬爱的人物”指的是谁。红衣主教、财务大臣、司法大臣、外交大臣、王国秘书官……一个个都不安地站了起来。惟有老宰相吕宋,依然冷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戴着宰相印签戒指的枯瘦手指轻轻地叩着扶手,目光冷冷地盯着苏萨。 “小伙子,看你玩什么。”老宰相的反应明确无误地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苏萨又大步走回主席台,瞥了老宰相一眼后,他又站到了司法大臣面前,朗声问道: “拉蒙大人,如果有人提出指控,并且有充分的证据支持这项指控,请问,那人有没有资格提出指控,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是的。指控是没有什么身份的。” “如果指控的对象是身份尊贵的人物呢?” “在王国的法律面前,没有贵族和平民。哪怕是国王,只要做错了,人民照样能够对他提出指控。”冷酷无私的司法大臣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带感情,但掷地有声。 “很好!那么,我请求拉蒙大人作为大法官,审理一项惊世骇俗的指控。” “作为王国的司法大臣,我无权拒绝任何合法的指控。请请出你的指控人。”司法大臣冷冷地说。 “王后陛下,蝴蝶夫人。”苏萨用权杖一指阳台。 所有人的视线又一次汇到了蝴蝶夫人身上。 “陛下,您打算指控谁?”司法大臣用程式化的语言大声问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在那一瞬间犹豫了一下。 苏萨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身后的艾夏也及时走了上来,轻轻地扶住了她,给她以安慰与鼓励。 蝴蝶夫人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以豁出一切的气势,指着主席台上大声说道: “我指控……” 吕宋枯枝般的手用力一握扶手。 “红衣主教圣·沃伦·拉方索!” “哗——”人们一片哗然。太匪夷所思了!红衣主教大人?光明神最忠诚的仆人?他是罪犯?王后要指控他?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一愣之后,红衣主教气得浑身发抖,不住地叫道: “诬蔑,简直是诬蔑!这个女人疯了!” “是诬蔑还是事实,轮不着你来评判。”苏萨冷冷地喝住红衣主教。 司法大臣大声问蝴蝶夫人: “陛下,您指控主教大人的罪名是?” “弑君案的共犯。” “哗——”人们再次哗然。 第147章 “王城少女失踪案的幕后元凶。” “轰——”人们的情绪彻底被引爆了。王城少女失踪案的元凶?道貌昂然的红衣主教是少女失踪案的元凶? 没有什么比少女失踪案的元凶更能激起王城人民的愤怒了。杀害国王也许意义重大,但毕竟离他们还是很遥远的。但掳掠他们的女儿,毁灭他们的幸福,这样的罪行,他们就有了切肤之痛和不共戴天的仇恨。人群,尤其是那些失去女儿的人们,尖叫着,怒吼着,谩骂着,就像汹涌的洪水,随时都会冲毁堤坝,扑进场内。 “静一静。静一静。”司法大臣徒劳地呐喊着,声音却完全淹没在人们的喧哗声中。 “咚——咚——咚——”苏萨一连在地板上连击了三下,最后一下用力过猛,甚至一下子击穿了木板。人们这才勉强克制了些,一个个都拿阴沉骇人的目光过去死死瞪着浑身发抖的红衣主教,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片肉似的。 “你的证据呢?”司法大臣大声询问蝴蝶夫人。 “对,你的证据呢?”红衣主教这时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尖利地将司法大臣的询问重复了一遍。 “我就是人证!”蝴蝶夫人大声道,“你能否认曾与我——还有亚雷克斯——合谋过杀害先王的事吗?” “你这无耻的贱女人,乱伦的淫妇,亵渎神灵的毒蛇!你含血喷人!”红衣主教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已经完全不顾自己主教的身份。 “你利用黑使徒,掳掠王城少女,炼你的血魔法;你利用亚雷克斯,杀害先王;你利用教会的力量,煽动市民暴动,企图分裂王国;你还利用我盗取风玉权杖,妄图建立你所谓的阿方索王朝……你才是一切罪行的幕后主使,你才最应该被送上行刑台!”蝴蝶夫人一口气说出一连串令人震惊的秘辛,甚至有些事情连苏萨都始终未及。 “你胡说!你诬蔑!你胡说!你诬蔑!”红衣主教已经被气晕了,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两句话。 “我没有胡说!我为什么要胡说?我也是共犯之一,我还有什么理由胡说?”蝴蝶夫人冷笑着,脸上有鱼死网破的觉悟。 “物证。”司法大臣提醒说。 “人证也有。物证也有。”苏萨代神情激动的蝴蝶夫人说道,“带上来。” 四名卫士连拉带拽地将沙络和夏奈尔带上了平台,押在苏萨面前。他们俩神情委顿,估计是被沙欧罗迦强大的禁制魔法折磨成这付模样的。 “这两个人,”苏萨指着两名黑使徒,说,“是圣玛洛主教堂的黑使徒,——也就是圣•沃伦的走狗。他们俩可以作证,是沃伦命令他们勾结王后,盗取风玉权杖,并试图营救同伙亚雷克斯;珂缇娜公主无意间撞破他们的秘谋,沃伦就指使他们给珂缇娜施下邪恶的魔法,夺走她的神智;他们俩还可以证明,是沃伦指使恶魔神甫多佛尔召唤骨架龙,掳掠王城少女,犯下滔天罪行!” “是的,我可以作证。”珂缇娜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夏奈尔,神情庄重地作证,“我听到王后陛下与那个男人的秘谋。” 珂缇娜的证词和两名黑使徒的默认,一下子激起人群对红衣主教的仇恨,一阵哗然之后,石头、鞋子、胡萝卜、臭鸡蛋,一切能够用来扔的杂物,纷纷向红衣主教投去。幸亏卫士们及时冲上平台,树起塔盾,挡住了人们的攻击。保护了红衣主教,也保护了坐在主席台上的其他成员。 苏萨再次用他的权杖压制住人们的情绪,然后向台下某个方向招了招手。 艾丽丝挽着她哥哥的臂弯,走上台来。少女的面色刚毅,眸子中扑闪着复仇的火焰。 “这位女孩,就是王城少女失踪案的受害者,也是惟一的幸存者。”苏萨的介绍一出口,人群又一次激起惊呼声。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艾丽丝,就像望着自己受害的女儿。艾丽丝勇敢地挺起胸脯,指着红衣主教,愤怒地大声道: “这个人,是只披着教袍的禽兽。他的教堂下面,有一个秘密神殿,专门用来举行邪恶的血魔法实验。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这——就是证据!”少女说到这儿,在她哥哥的协助下,解开上衣,露出后背两肩中间的一个刺眼的红色烙印。红色的六芒星,滴血的六芒星,下方还有编号:007。 仿佛一滴水滴入了一锅热油,溅起无数愤怒的叫喊: “畜生!” “恶魔!” “令人发指!” “砍了他!砍了他!” “天哪!天哪!七层地狱!”…… 在群众如此狂暴的反应之下,红衣主教浑身觳觫,两腿发软,要用手撑住椅子的靠背,才勉强保持不倒下。 “还没有完。”苏萨冲着红衣主教冷笑了一下,又向人群中招了招手。 几名壮汉分开人群,爬上平台来,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各式各样的魔法仪式用具。这当中居然还有一张一人大小的圆形木制祭台,祭台的边缘刻了许多神秘的符文。最叫人触目惊心的是,祭台表面血迹斑斑,连木纹都被掩盖了。 为首的壮汉,正是负责政务大厅修缮工作的铁匠。苏萨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受了苏萨的勉励,直爽率真的铁匠愈发得意了,站着平台的中央,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声疾呼: “各位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们!我是个铁匠,只懂得打铁,从来不会说谎。苏萨骑士阁下看得起我,提拔我,还把一桩重要的秘密任务交给了我。没说的,我就算是累死累活,也要把这桩秘密任务完成,你们说是不是?” “啰嗦。”苏萨皱了皱眉头,对自己安排铁匠发言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找个聪明机灵的人。 好在铁匠没有继续蘑菇下去,在引得一部分群众的掌声之后,他总算进入了正题: “你们知道是什么秘密的任务吗?是挖隧道,挖地下隧道,一条被炸塌的地下隧道。你们知道,这条隧道通向哪里吗?地下神殿!” “哦——”人们大概明白铁匠一行手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了。 铁匠继续说:“这条隧道真他妈长,挖了我大半个月时间,昨天总算挖通了。我们兄弟几个,就趁着今天大家都来看最终审判的机会,冲进了地下神殿,结果打破了两名留守修士的头,找到了这么些有意思的破玩艺儿。大家看看,大家都看看。”边说,他边指挥着手下将器具展示给众人。至于那张血腥的祭台,他一个人竖了起来,指着祭台上的乌黑血迹,义愤填膺地叫道:“大家看仔细了,这些是什么?这些是什么?是你们的女儿流的血啊!这帮畜生,这帮禽兽!下地狱去吧!” “下地狱去吧!”复仇之焰彻底燃烧,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压制人群的狂暴。人们怒吼着,嚎叫着,冲破枪兵的阻拦,爬上平台,冲向红衣主教。卫士的塔盾已经无法保护红衣主教,甚至锋利的矛尖都无法吓退狂怒的群众。人们用身体撞开盾墙,用手脚挤开卫士,像一群蝗虫扑向麦田一样扑向了红衣主教。 复仇的盛宴,即将开始。 第五十三章血魔兽 当圣·沃伦红色的身影行将被如蚁的人群淹没,一条黑影跃入人群的中心。然后,外围的人们便看到,人群中心像是风暴的风眼,凡是接近它的人,都被无情地弹开,怪叫着像石头一样飞出人堆。 制造风眼的人,便是那个跃进人群的黑影。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人们又像潮水一样纷纷退后,空出中间圆形的空地来。空地的中心,一名黑使徒护在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红衣主教身前。 他有一人半高的魁梧身材,光着头,目光凌厉,双拳上戴着钢拳套,拳套上的尖刺闪着寒光。 “谁想伤害主教大人,先来试试我的拳头!”光头黑使徒厉声喝道。 红衣主教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抱住黑使徒的大腿,颤声道:“幸亏你来了,奎亚,把他们都杀掉!把他们都杀掉!” 奎亚没有理会红衣主教神智不清的愚蠢命令,而是用一只手扶住红衣主教,沉声说道:“您放心,主教大人,奎亚会生命来守护您。” “奎亚!” 突然响起女子的呼唤声。 人群分开处,精灵使徒茜茜立在平台一角,拉满了弓,侧对着奎亚,大声道:“离开那里。他不值得你守护。” “你说什么?”奎亚被自己的同伴拿箭瞄着,又惊又怒,“我们不是发过誓,要守护主教大人的吗?” “睁开你的眼,看看清楚你守护的是什么样的人?”茜茜大声疾呼。 奎亚一愣,往下看了看,红衣主教正抱着他的大腿,涕泗横流,一付可怜虫模样,哪里有半点主教的尊严! 这人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全身心敬仰并守护着的光明神使者? 苏萨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走到茜茜的身边,压下了她手中的猎弓,友善地给了她一个笑容:“武器,不是用来对着自己同伴的。” “苏……萨。”茜茜望着他,眸子里有着复杂的感情。 “交给我吧。”苏萨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向奎亚。 “站住!”奎亚戒备地大喝。 再冷的石头也有它的温度。苏萨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对奎亚并无恶意,然后走到了离奎亚不远处停了下来。他说: “刚才的指控,你都听见了吗?” 奎亚不语。 “我很尊敬你,奎亚,你是黑使徒中真正的斗士。不凭阴谋诡计,不屑使用邪术。 第148章 假如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你好好讨教的,不过,不是今天。今天是我和沃伦之间的事,是全王城所有被害的少女与沃伦之间的事。你如果想证明自己的忠勇,那就改天吧,我给你一个为沃伦报仇的机会。但是,现在,请你让开!” 奎亚扬着头,不作声,神情倔强。 “奎亚,”茜茜紧接着苏萨说道,“看看沙络,看看夏奈尔,想想多佛尔,还有拉科西斯……你身后的那个人,把我们当成什么?仆人?还是工具?你回答我,想想清楚回答我!” 奎亚坚定的神色当中有了一丝的动摇。 “奎亚,不要听这对狗男女的鬼话!他们都是异端,他们都是恶魔!把他们都杀死,都杀死!”红衣主教在他身后叫嚣着。 “你才是恶魔,披着教袍的恶魔!研习血魔法,你没少杀人吧?那些少女就是你修炼血魔法的祭品吧?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是你才对!”苏萨愤怒地吼叫,反手抽出了“暴风”。 “你敢诋毁我?奎亚,杀了他。”红衣主教有恃无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血污,神情骇人地瞪着苏萨。他所有的一切都被苏萨毁掉了,荣誉,地位,金钱,名声……什么都被这个人剥夺了。他要这个人死,要这个人死在他面前! “他的指控是真的吗?”奎亚突然转过身去,问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一愣,继而暴怒道:“连你也敢怀疑我?” “是真的吗?”奎亚不为所动,依然重复了那一问。 “当然全是诬蔑,全是胡说八道!”红衣主教生气地吼道,指着苏萨,“你用不着问那么多,你只要把那个人替我杀了就行。” “主教大人,我不是你的杀人工具。”奎亚低声说。 “什么?你说什么?”红衣主教双目尽赤地瞪着他。 “我不是杀人工具,”奎亚阴沉着脸,退开两步,说,“更不愿守护一个连自己做错的事都不敢承认的懦夫。主教大人,请你勇敢地离去。我会替你报仇的,我发誓!” “让你的誓言见鬼去吧!你们全给我下地狱!”红衣主教暴怒,彻底暴露出他本来的面目,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奎亚面色铁青,直直地瞪着红衣主教看了半晌,突然掉转身去,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会场。 人们“轰”地一声,再次像饥饿的狼群扑向了红衣主教,瞬间将他淹没。怒吼声,嘶叫声,拳脚声,哀号声,惨如人间地狱。 苏萨叹息着,推开不断涌过来的人流,走向了精灵使徒茜茜。她已经收起了弓,深深地迎上他的目光。 “谢谢帮忙。”苏萨道了一声谢。 “你也救过拉科西斯一命。我们算是两讫。”茜茜回复了冷漠的神情。 “哦对,两讫了,两讫了。”苏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茜茜白了苏萨一眼,淡淡地抛下一句“我走了”,然后,真的撇下苏萨头也不回向场下走去。 苏萨伸出手去,想叫住她,却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冷冷地射到了自己的身上。下意识地抬眼一望,发现艾夏正站在阳台上蝴蝶夫人的旁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这边。 苏萨讪讪地朝她笑了笑,也不知她看见了没有。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苏萨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然而,沙欧罗迦突然在耳朵里惊呼了一声: “不好!” 怎么了?苏萨还没来得及询问沙欧罗迦,身后异变突起—— 密密麻麻的人堆里,突然红光暴涨。紧接着,一声爆炸的巨响,无数人体残肢激飞了出来,一时血光四溅,尸横遍野。人们尖叫着,哭号着,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有他们的身后,是遍体血光、不断膨胀着的红衣主教。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袍,因为受不了身体的膨大而胀裂,垂落;他的脸,也迅速地变异,长出如钢针一样的长毛;他的四肢伸长,变粗,长出利爪;他的脊背不断板结,硬化,生出突刺;他的狂笑变成野兽的怒嚎。——在很短的时间内,一头只有在最恐怖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魔兽,盘踞了半个平台,张牙舞爪向四周的人群咆哮着。整个会场都在它的咆哮声中震颤不已。 “快把人疏散!”苏萨徒劳地疾呼着。然而,即便是宫廷侍卫,这个时候也混在普通平民当中哭嚎着逃散了,根本没有人敢在会场逗留。很快,平台上便只剩下苏萨和茜茜了。 “苏萨,快跑!”约瑟夫和雅克他们在远离平台的地方焦急地大喊。 “你们先走!快!”苏萨将他们催走,然后,飞快地看了茜茜一眼。 美丽的精灵使徒,这个时候用悲哀的眼神望着咆哮不已的魔兽,取下自己的弓箭,上好了弦。 “你也走!”苏萨伸手去推她。她轻巧地闪过苏萨,搭上了箭,拉开了弓,冷冷地说:“我们黑使徒做错的事,我们亲手把它纠正。” “崩嗡嗡嗡嗡嗡——”弓弦如蜜蜂的翅膀颤动,箭如闪电,“嗖”地没入平台另一端魔兽的眉心。 “嗷——”地一声怪叫,魔兽头愤怒地一甩,箭无力地掉在平台上。根本射不进去! “呯——”魔兽两只前足用力扒在平台上,松木地板受不了重击,竟生生断裂,塌陷出两个洞来。魔兽趴稳了之后,一昂头,一缩颈,一吸气,然后猛地一伸脖,血盆大口里喷出一大团蓝绿色的稠液,劈头盖脸地喷向苏萨和茜茜。 “不好!”苏萨大叫一声,飞身一个侧扑,抱着茜茜的纤腰扑倒在地,一口气滚出去老远。他们俩原先站的地方,一大团蓝绿稠液泼上去,顿时松木地板兹兹地冒起了白雾,迅速泛黑,腐朽。那稠液竟然是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酸液! 苏萨狼狈地撑起身来,咋舌道:“好厉害的魔兽,那家伙怎么召唤出来的?” “不是召唤兽,”沙欧罗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现出原形,立在苏萨的身后,目光阴冷地遥望着那头魔兽,说,“是圣·沃伦本人。利用血魔法,变身为魔兽了。” “就跟你变成跳蛛一样?” “别拿吾跟那种邪恶的血魔兽相提并论!”沙欧罗迦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生气地纠正。 然而,苏萨已经没时间跟他绕舌了,沃伦的第二次攻击已经开始。 第五十四章最后的激战 血魔兽四足一蹬,腾空而起。巨大的身形居然一下子把天空与阳光全部遮住。它像只青蛙从天顶扑了下来。 “闪!”苏萨大喝一声。三个人在被压在肉泥之前,向三个方向闪避,躲过了一劫。 沙欧罗迦脚一点到地,毫不犹豫地挥手发出一连串火球,“噗噗噗噗噗”全部命中血魔兽庞大的身躯。然而,毫无作用。 茜茜脚一点到地,毫不犹豫地“嗖嗖嗖”一口气射出三枝箭,直取血魔兽的眼珠。然而,血魔兽眼皮一阖,三枝箭都如射在了钢板上,反弹掉地。 苏萨脚一点到地,毫不犹豫地反跃回去,“暴风”挟着劲风,砍向血魔兽的面颊骨。苏萨的手劲足,“暴风”锤头的兽牙状斧刃锋利,这一击,竟然得手,斧刃硬生生劈进了血魔兽的面颊骨,浓绿的血液顿时溅出,险些溅到苏萨的脸上。 血魔兽一吃痛,怒嚎着猛一甩头。苏萨来不及收身,一下子被它的头扫到。巨大的冲力就像攻城槌,一下子将苏萨撞得横飞出去,跌落在十英尺开外。 “苏萨!”惊叫来自阳台上的艾夏和建筑掩体后的珂缇娜,还有被血魔兽隔在另一边的茜茜。她心急如焚,奋不顾身地跃近血魔兽,大叫着吸引它的注意力,以免它继续攻击倒地的苏萨。 “愚蠢!”沙欧罗迦连忙结了个魔法手印,筑出一道火墙,赶在血魔兽将茜茜撕成碎片之前,将它与三人隔开。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血魔兽在一愣之后,愤怒地拍出一掌,连火墙带下面的地板,一齐拍飞。它踩着碎木与火焰扑来,獠牙如刀,吼声如雷。整个会场在它的淫威之下战栗,发抖。 苏萨、沙欧罗迦、茜茜,三人使出浑身解数:物理攻击,魔法攻击,弓箭攻击,想得出的攻击方式一一使用;游斗,夹击,佯攻,强袭,所有的战术一一用遍。然而,当三个人大汗淋漓,黔驴技穷时,血魔兽依然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可恶,吾应该把那根黑曜石之杖带来的!”沙欧罗迦气恼地叫道。 “攻他眼睛。”苏萨想起了拉科西斯的小贝,于是大吼。 “没用。”茜茜跃至苏萨身边,喘着气说,“有眼皮护着。” “沙欧罗迦,掩护我!”苏萨闪过血魔兽尾巴的横扫,突然一个前冲,冲到血魔兽的前腿边,足尖一点,蹬着它的腿骨跳上了血魔兽的身体。 沙欧罗迦大喝一声,左右手同时发出一道“黑骑士之矛”,挟带着无数阴魂的啸叫,直扑向血魔兽的头部。血魔兽不畏反喜,大张血口,强悍地一口将两根“黑骑士之矛”硬生生吞下,连个嗝都不打。气得沙欧罗迦破口大骂:“什么玩艺儿!” 那一头,茜茜趁着血魔兽张大血口的时机,搭了一枝贯注了魔法能量的箭,嗖地射了出去,紧随“黑骑士之矛”后面射入了血魔兽的嘴里。 血魔兽一个激灵,张口正欲将魔法箭吐出来,茜茜早已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引爆了魔法箭。 “破!”精灵使徒清叱的同时,血魔兽突然一阖嘴。 “嘭——”一声闷响。 没有期待中的兽头爆裂的景象。 第149章 血魔兽像是有意讥笑茜茜的攻击似的,摇头晃脑了两下,“呃”地打了一个饱嗝,从鼻孔和齿缝间喷出了几缕烟雾。 这个时候,苏萨已经手脚并用,费力地攀上了血魔兽的脊背。可能是因为皮太厚的缘故,它居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状。苏萨骑在它的背上,高高地擎起“暴风”,怒喝一声“去死吧”,奋力照着血魔兽颈部环甲接合部的缝隙斫了下去。 “嗷——”血魔兽猛地人立起来,朝天发出骇人的巨吼。然后双足“嘭”地砸回地面,震得大地都跳了两跳。沙欧罗迦和茜茜更是连站立都不稳,震倒在地。 只有苏萨,双手死死地握住锤柄,整个人挂在了血魔兽身上,随着它的剧烈甩动而左右翻滚。但就是没被甩下来。 血魔兽愈发疯狂,像落水狗一样猛地抖了几抖。强悍的苏萨硬是像水蛭一样钉在了它的背上。 血魔兽奋力拗过头来,可怕的大口怒张着咬向苏萨。但臃肿的颈甲妨碍了它的举动,獠牙还差一点,没有咬到苏萨。 苏萨狼狈地闪避着,随时有可能摔进血魔兽的嘴里。沙欧罗迦和茜茜一看情形危急,魔法和箭不要命地倾泻出来,全招呼在血魔兽身上。不求能伤害它,只求能救出苏萨。 血魔兽不胜其扰,扭过头,冲着沙欧罗迦和茜茜发出威胁的怒吼。苏萨看准机会,双腿夹住它的背,用力将手中的“暴风”上下左右一顿狂扳,将血魔兽的伤口扩得更大。绿色的血液像喷泉一样迸流出来。血魔兽嚎叫着,疯狂地在地上蹦跳,翻滚。苏萨的身形顿时消失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之中。 “苏萨!”所有的旁观者都发出惊恐的惊叫。 巨大的黑影从弥漫的尘土中冲天飞起,重重地落在王宫的屋顶上。三角楣经受不起它的重量,轰然坍塌。石块与灰泥纷纷洒落。 “吼~~~~~~”血魔兽四足并用巴着屋顶,伸颈张口,向所有人发出恐怖的怒吼。 “天哪!”血魔兽对面阳台上的蝴蝶夫人轻呼一声,晕倒在艾夏怀里。 变身为血魔兽的沃伦,记忆里似乎仍残留着对某几个人的刻骨仇恨,比如指控他的蝴蝶夫人。它爬行动物的眼珠一摄入蝴蝶夫人的身影,瞳孔便剧烈地收缩,口中发出“吼吼”的低唁。然后,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它猛地一蹬宫殿立面,越过中庭上空,飞扑至对面的王后寝宫阳台。 “呀——”女子的尖叫混着阳台一角塌落的声音。尘雾中,艾夏的身影同着碎石一起坠落,砸向地面。 “不要!”珂缇娜掩面尖叫。 “去!”沙欧罗迦第一时间发出一道风系魔法,想要将艾夏倒卷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惨剧将上演,艾夏即将香消玉殒。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 除了沙欧罗迦,没有人看到,尘雾中陡然爆发出一团黑红的异芒。那异芒,如疾风飞卷,如迅雷惊走,如红日的初升,一下子驱散了所有的尘雾。紧跟着艾夏坠下来的血魔兽,砸到这团黑红异芒之中,竟然重重地被弹开了。 然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下,异芒的中心,苏萨抱着艾夏,静静地立着。周围是风系魔法造成的茧状护壁。乍一看,他就仿佛是茧中的蛹,泛着妖异的暗红色光芒。 黑红光芒不断消涨,苏萨的表情迷惘而阴冷。他望着咆哮不已的血魔兽。 “终于……终于觉醒了。”沙欧罗迦喃喃地道。 “什么?”茜茜没明白他的意思。 “魂之皿。他黑化了。”沙欧罗迦答道。 ※※※ 红光与红光在空中剧烈地相撞,发出霹雳一般的巨响,整个天空和大地都为之震颤不已。 “这就是魂之皿与血魔法的顶级对决吗?”沙欧罗迦仰视着半空中的激战,怅惘地自言自语。 “说什么废话,还不快帮苏萨!”茜茜拉满了弓,箭簇跟踪着血魔法的眼睛部位。 “吾建议尔还是射它颈部的伤口。”沙欧罗迦说。 “罗唆!快把你最厉害的魔法贯注过来!”茜茜斥道。 “真是恶劣的脾气。”沙欧罗迦一边抱怨,一边结起魔法手印,咏唱起古老的咒文。 空中,血魔兽与黑化状态的苏萨之间的战斗,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红与绿的血,刺耳的啸叫,飞溅的身体碎片,狂暴的魔法气流,两人所处的那方空间,竟整个儿扭曲变形了。 “嘭——”苏萨一脚踹开血魔兽的纠缠,落回宫殿的尖顶,将“暴风”双手握紧了,举过头顶,血赤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宫殿屋脊上的血魔兽。空气仿佛漩涡里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汇过来,蛇一般尖啸着,急速地旋转着,形成漏斗状,源源不断地汇入苏萨头顶的“暴风”之中。整柄“暴风”暴涨出金色的光芒,好像一下子膨大了十倍、百倍,并震颤着,发出隆隆的雷声,声势惊人。 就在它到达极限,行将爆裂之际,苏萨陡然大吼一声:“暴风——”并奋力劈出手中的“暴风”。金色的战锤车轮一样旋转着,挟着暴风、狂雷与闪电,扑噬向血魔兽。 “嗷~~~~~~”血魔兽发出决死的怒吼,头一伸,千万道血箭鬼哭狼嚎地射向苏萨,却在空中与“暴风”之轮相撞,化为蒸汽,被风吹散。“暴风”之轮去势不减,挟风带雷缠电一头扎入血魔兽的口中。血魔兽身形一滞。 “就是现在!‘深渊魔神吼’,去!”沙欧罗迦厉喝。 “送给你的,沃伦!”茜茜冷冷地道。手指一松,魔法箭超越了视线的速度,一离弦,便射入了血魔兽的颈部伤口,劲道之大,只剩半截箭尾在外。 风停了。空气凝固了。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天地间一片寂静。 一滴血自血魔兽口角滴落,划破虚空,打在珂缇娜面前的台阶上。 “破!”三人同时轻叱。 “蓬——”血魔兽的口中和颈后,几乎同时发生剧烈的爆炸。 绿色的血液像骤雨洒落,肉块与尸片打着旋儿散落各处。巨大的血魔兽,一下子被炸成碎片,支离破碎。只有下半身,慢慢地自屋脊滑落,“轰”地砸落在宫殿前的花圃中。 红衣主教,血魔兽。欲望,罪恶。血腥味,临死的叹息。一切都随着那刮起的风,吹散了。 最终章王国的黎明,或是黄昏? 人们陆续从各个角落战战兢兢走出来。天空中还下着绿色的血雨,一两滴飘在苏萨的额角上,珂缇娜轻轻地替他拭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苏萨朝着珂缇娜微笑。 “嗯。”珂缇娜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没呢。”沙欧罗迦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他用嘴向阳台方向呶了呶。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只剩一半、摇摇欲塌的阳台上,蝴蝶夫人倚着围栏而立,望着中庭,望着中庭当中的众人。 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像行将随风而去的风之精灵。 在众人的簇拥下,老宰相走到一片狼藉的平台前,抬头望着蝴蝶夫人。半晌过后,吕宋沉声说: “来人。” 巴特和两名卫士站到了吕宋面前。 “将前王后……收押进王宫地牢。”吕宋斜指着蝴蝶夫人,吩咐道。 “宰相大人。”苏萨踏上一步。 吕宋瞥了苏萨一眼。 苏萨想要为蝴蝶夫人说话,但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罪行便是罪行,无法抹去。共犯亚雷克斯、圣•沃伦都已经伏法,没有理由单单宽恕一心毁灭王国的蝴蝶夫人。司法大臣从吕宋身后射出冷峻的目光,向苏萨明白无误地传达着将蝴蝶夫人绳之以法的决心。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吕宋严厉地问苏萨。 苏萨向阳台上迎风而立的蝴蝶夫人望了一眼,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不,没什么。” “那么……”吕宋抬手正欲让巴特和两名卫士上楼将蝴蝶夫人押下来,阳台上突然传来蝴蝶夫人的声音。 “你们在商量怎么处置我吗?”蝴蝶夫人的声音里依然带着王后的尊严。 “恐怕是的,王后陛下,请您下来接受检查署的审查。”司法大臣跨前一步,代表大臣们与王后对话。 “以什么罪名?”蝴蝶夫人冷笑。 “引诱亚雷克斯犯下弑君罪,与圣•沃伦合谋企图毁灭王国。” “心里没有肮脏的欲望,谁能引诱他?整个特里耶都被你们毁灭了,谁又该承担罪名?” 犀利的反诘,司法大臣一时语塞。 不光是司法大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没有人能回答。那一刻,不是众人在审问蝴蝶夫人,而是蝴蝶夫人在审问众人。 “咳!”老宰相以拳掩口,轻咳一声,不急不徐地说道,“不管怎样,一切都得有个结果。不然,如何向几十万罗尼慕尔市民交待?” “宰相大人您又打算如何向几百万特里耶人民交待?” “没有特里耶,只有王国。特里耶人现在也是王国的子民,我会给他们以安定与和平。至于陛下您,就请坦然地接受您的命运吧!” 吕宋仰望着王后,王后俯视着吕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脸上都泛出耐人寻味的复杂表情。 “请陛下接受您的命运。”吕宋又重复了一遍,眼眸中流露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哈哈哈哈哈……”蝴蝶夫人忽然失态地狂笑起来。 众人用悲悯的目光默默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疯妇。 第150章 “哼!”蝴蝶夫人突然又收住狂笑,用手一指中庭的人们,大声叫道:“我自己的罪行,我自己来审判。你们这些人,一个都没有资格审判我。” 说罢,她一推栏杆,整个人就像只折翅的鸟儿,直直地自阳台坠落。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阳台下方的地面上,开出了一朵红艳的死亡之花…… “为什么不救伊?”看着众人渐渐围上去,沙欧罗迦低声问苏萨。 “她的心已经死了。”苏萨叹息着回答,“两年前,她就已经宣判了自己的死刑。”顿了一顿,感觉意犹未尽,他又补了一句:“她说得对: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审判她。” “苏萨!”是艾夏的声音。死里逃生的她,神情激动地走近苏萨,刚想伸出手来扑入苏萨的怀抱,却看到一边珂缇娜注视着她的眼睛。既不是喜,也不是怒,而是诧异。艾夏脸上微微一红,收回了自己的手,说:“谢……谢。” “不,这回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说服王后,我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揪出幕后真凶。”苏萨微笑着说。 “幕后真凶?……这应该就是真相了罢。”沙欧罗迦用不是很肯定的语气喃喃地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苏萨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随口问。 “哦不,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两个人的最后一望,气氛有些奇怪。” “什么?哪两个人?”苏萨迷惑不解。 “没什么。”沙欧罗迦淡淡地敷衍道。苏萨正欲追问,一边的珂缇娜忽然伸出手去,接向天空。 “雨停了。”她欣喜地欢呼。 是的,绿雨落尽,真正的雨过天晴。王宫上空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嗯。雨停了。长夜已经过去,接下来,就应该是黎明了吧?”苏萨感慨地说道。 “黎明?吾怎么觉得是黄昏呢?”沙欧罗迦指着渐渐西坠的红日说,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风之诗篇》全书完(2008.5.17-2009.6.16) 梦想的诗篇——《风之诗篇》完本感言 给一本既没有签约,成绩惨淡的书写完本感言,似乎有些搞笑,但是,2009年6月16日晚10点,当我敲下《风之诗篇》的最后一行字时,我突然感慨万千,情不自已。于是随手写下了这篇文字。请容许一个完成了五十万字作品的写手暂时地宣泄一下自己内心的喜悦与感慨吧—— 《风之诗篇》的前身,是《风之大陆史》,最早动笔于04年6月。那时,我还是一个对网文一窍不通(其实即使现在依然如此,不然不至于成绩这么惨淡)的传统文学爱好者,平时喜欢动动笔,涂些零碎的文字。促使我萌生创作长篇小说的念头的,是一本网络小说,它就是《诛仙》。读着读着我就想,为什么我不能写一本这样的书?于是就开始了我五年断断续续的《风之诗篇》创作史。 那个时候,我对网文的游戏规则完全两眼一抹黑,只是仗着自己阅读过大量东西方的传统小说,文字功底也还算可以,但率然命笔,一头扎了进去。什么大纲,什么挖坑,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就这么闷着头写写,停停,停停,写写,《风之大陆史》的前三章《梦魇卷》、《暗潮卷》、《迷雾卷》就这么出来了,而那,已经是08年5月份的事了。我花了四年的时间,完成了十四万字。然后,我才意识到大纲的重要性,开始着手拟定《风之大陆史》的大纲,结果发现,前面十四万字,四年的心血,只能断然地舍弃。 然而,苏萨(那时叫浪速)和他的人生轨迹,在那十四万字里,已经初具雏形。打个比方,那十四万字,就像是催生《风之诗篇》的产婆,没有她的助产,就没有《风之诗篇》的诞生。剪刀老二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要舍得”,我这十四万字,应该就是最好的注解了吧。 大纲在幼稚的思索当中渐渐成形,这便是《光之大陆史》系列。能力平平却极具野心的我,为自己拟下了气势恢弘的写作计划,将整个大陆的故事分为六部来完成,《风之诗篇》、《火之诗篇》、《水之诗篇》、《地之诗篇》、《暗之诗篇》、《光之诗篇》。为此,我还可笑地将所有的封面预先做好,藏在写作的文件夹里,随时勉励自己坚持到底,完成这预计三百万字的宏大计划。当然,现实告诉我们,计划永远比实施来得容易。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能够在一年的时间内完成第一部的创作,我已经感觉很不可思议了。以至于现在想来,都觉得恍在梦中。 写作是一桩脑力活,更是一桩体力活。它考验的不仅是才华,更是意志。有才华无意志的人,往往半途而废,一无所成;才能平庸而意志坚定的人,也能愈行愈远,直至成功。《风之诗篇》一年的写作经历,让我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能力平庸的写手,有着那么一点美好的梦想,然后,最重要的,我拥有为了梦想而不懈努力,直至达到终点的那份坚定意志。是这份意志,让我能以愉悦甚至骄傲的心情写下这篇文章,并对过去的一年无怨无悔。 我有一个梦想:为自己所爱的人写一本小说。这个梦想,我实现了。不管这本书有多么滥,受到的关注有多么少,在我而言,却依然是心血的结晶,是梦想的礼物。我把它,献给我所爱的人——我的爱人,还有我的孩子。我最大的快慰,便是若干年后,当我的儿子已经到了能断文识字的年龄,他会手捧着我写的这本书,津津有味或百无聊懒地读。读完之后,他能点点头,说“嗯,这就是我老爸写的书”。是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美妙场景,成为我坚持不懈的永久动力,在我懈怠时鞭策着我,在我枯竭时滋润了我,在我彷徨时指引着我,在我痛苦时安慰着我……《风之诗篇》,不是写给网络上那些书友们看的小说,而纯粹是写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它的读者,只有两个。 正因为如此,在成书的过程当中,许多热心坦诚的朋友都对我提出了这样那样宝贵的意见,我只是笑着把这些意见记下来,却不能将它们放到《风之诗篇》当中去。桥段也好,狗血也好,意淫也好,小白也好,后宫也好,种马也好,擦边球也好,邪恶主角也好……这些网文吸引读者的法宝,都不可能被允许出现《风之诗篇》当中。我时时记着,将来,会有一双稚嫩的眼睛来读这本书,我所写的每一段文字,都有可能对他产生正面或负面的影响,所以我不敢也不愿将《风之诗篇》写成网文的模式。由此而给网上的朋友们带来的困扰与迷惑,布衣在这儿一并致歉了。在此鸣谢换换、石头老大、到处闲逛、老残西行、长弓射雕、飞扬、静水、海棠、毛线团、小寒寒、牛钻、luyihan等曾经给本书提出过意见或建议的网友们,没有你们的批评或鼓励,便没有现在的《风之诗篇》的完本,你们是我写这本书的意外收获。 《风之诗篇》是一部关于梦想的小说,苏萨有他的梦想,里贝卡有他的梦想,老宰相吕宋有他的梦想,连蝴蝶夫人和红衣主教也都有他们各自的梦想。人有梦想是一件好事,有了梦想,坚持不懈地为了实现这个梦想而努力,便是幸福;假如梦想能够最终实现,那更是幸福中的幸福。写作《风之诗篇》时的布衣,是幸福的;写完《风之诗篇》的布衣,更是幸福并微笑着。我愿把这种幸福延续下去,把这份微笑传递出去。风的诗篇已经咏唱完毕,布衣的咏唱还刚刚开始……(2009.6.17) 外篇 第一章友情的最初 “快走!你们这帮特里耶猪!” 凶狠的鞭子作着尖啸,在人的头顶盘旋,仿佛嗜尸的兀鹰。 长长的队伍,缓慢而沉重地行进着。如蜿蜒的长蛇,一路延展向地平线。每个人的右臂都被绑在一条长而粗的铁链上,每走一步,铁链都发出“铮铮”的响声,向每个过路的人宣告着:这些是特里耶的战俘! 这是罗特战争结束后的一周。尽管才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变得很热了。尤其是中午,大太阳肆意地展示着它的威力,炙烤着大地,炙烤着草木,也炙烤着每一名特里耶战俘。 从战俘营被驱赶往王城罗尼慕尔,一连走了三天三夜的路,每天只供给少量的食物与水,仅能维持生存而已。饥饿,干渴,疲劳,炎热,再加上押送者肆意的虐待,每个战俘的体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将近三分之二的人永远倒在了路边;而那幸存下来的三分之一,也已形容枯槁,不成人形。 但总算,这段死亡之路终于走到了它的终点——王城罗尼慕尔那巍峨的城影已然出现在视野内。 “呼——光明神保佑!总算到了!”一名瘦弱战俘长吁了一口气,这样叹息道。 可怜的战俘没有意识到,他的停下来叹息,使得整个队伍暂时停了下来。前后几名战俘发出不安的骚动。押送队伍的军官立马操着鞭子叫嚣着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哪头猪趴着不动了?看我不收拾他!” 瘦弱战俘回过神来,浑身一个战栗,连忙抬步向前,但是晚了。凶神恶煞的军官已经一记鞭子无情地抽了过来,“刷”地在瘦弱战俘的背上咬出一道刺眼的血痕,抽得他一个趔趄,差点仆倒。 “狗杂种!装什么死?”军官不依不饶,暴躁地再一次挥起鞭子,死命地抽打着瘦弱战俘。鞭影如雨,血珠横飞。 “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吧!” 第151章 瘦弱战俘右臂被锁,行动不便,只能用左手抱着头,蹲地缩成一团,凄惨地哀告着。 然而,这样的哀告丝毫不能博得施暴者的怜悯,炎热天气所引发的烦躁情绪借着这个机会尽情地发泄着,军官更加残暴地挥舞着鞭子往死里抽,还不时地夹杂一两记踢踹,每一脚都往要害部位招呼,完全罔顾瘦弱战俘的生死。 周围的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样的情形他们三天来已经看惯了,麻木了。这种时候谁站出来,就意味着谁将成为瘦弱战俘的替罪羊,经受残暴的军官的毒打折磨。面对生死抉择,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瘦弱战俘的哀告声渐渐弱下去了。 暴行却仍没有停止的迹象。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声音愤怒地自军官身后响起: “住手!”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震惊与骚动。人们都把目光聚到了一名青年战俘的身上。 挺直的鼻梁,硬朗的唇线,一双眸子闪着坚毅的光芒,毫不畏惧地怒视着施暴者。刚才的怒喝,便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被人打断了兴致,军官不禁诧异地盯着面前这名青年战俘。一时的惊愕过后,被羞辱的感觉冲上了他的心头。他气极败坏地咆哮道:“什么?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住手?你不想活了?我抽死你这猪猡!” 毒蛇一般的鞭子再次厉啸起来,狂风骤雨般抽在青年战俘的头上、身上。青年战俘一边捂着头躲闪,一边叫道:“妈的!有本事一对一角斗。怕你我就不算特里耶的战士!” 然而,他的激将法对那名习惯了以强凌弱、作威作福的军官完全不起作用。军官一边吼着“还敢嘴硬”,一边更加用力地鞭挞着青年战俘,蹬踹着青年战俘,就差没有拔出剑来直接刺杀了。 青年战俘本来就已经精疲力竭,再加上这么一顿疾风暴雨似的殴打,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招架之力。他跌坐在地上,一只手臂吊在铁链上,另一只手抱着头埋在胸前,将整个脊背卖给军官,任由他施虐。 躯体麻木,已经感受不到剧烈的疼痛。神志渐渐昏乱,惟一清晰明了的就是一个意识: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他失去最后一点意识前,有马车鸾铃的声音传来,然后,青年战俘这一辈子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浮动: “别打了。放过那个可怜人。” 暴行停止了。 军官似乎在向某人说着什么,声音嗡嗡地,听不真切。濒临昏迷的青年战俘挣扎着扭过头去想看清楚自己恩人的脸,然而,正午的阳光如白亮的利剑,刺得他眼底一片光芒。在那光芒的中间,一个黑影背着光,看着自己。逆光的青年战俘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身形上依稀辨出她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少女,有着阳光一般的金发和云雀一般悦耳动听的声音: “可怜的人。你这样打会把他打死的。” “可是,他只是名战俘……” “战俘也是人。快给他点水喝!不许再折磨他了。听到没有?”…… 这是天使的声音!——闭上了眼睛的青年战俘心里这样叹息着。他的心神一懈,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 当青年战俘再次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瘦弱战俘的怀里,嘴角还有清凉的水意。右臂已经解除了束缚,两个人此时正坐在路边,一名罗慕洛士兵正在旁边监视着自己,望不到头的战俘队伍依然缓慢地向王城移动着。 “你醒了?”瘦弱战俘看到青年战俘睁开了眼,犹自带着血污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的表情,“谢天谢地!” “怎么……回事?”青年战俘有些怔忡,喃喃地问对方。 “你刚才昏去了。” “你救了我?”对昏迷之前的情景隐约还有些记忆,青年战俘怀疑地望着对方。 “我?当然不是。是一个贵族少女救了你。如果不是她,你肯定会被那个魔鬼军官打死的。” 通过瘦弱战俘的解说,青年战俘回忆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之前的那个好心肠的少女呢?到哪里去了?自己还没向她道谢呢。青年战俘有些遗憾地这样想着。 “对了,我还没有向你道谢。谢谢你出头帮我啊。”瘦弱战俘热情地扶着青年战俘的肩,脸上泛着温暖的笑容。 “没什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本来就应该互相扶助的。”青年战俘淡淡地道,说完尝试着站起来。 瘦弱战俘扶着青年战俘站定,主动热络地介绍道:“我叫吉诺拉,尼尼微人,志向是当一名图书管理员。可惜阴差阳错当了士兵,成了俘虏。真的很失败。你呢?” “我?……我叫苏萨。”青年战俘答道。 “……” “……” “不介意多介绍几句吧?” “当然。我是原莫干奇独立团的。我老家在千叶高原。我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的话,……那也许就是能再回到千叶高原吧。” 说到这儿,青年战俘苏萨的眼睛不自觉地望着飘浮着白云的高远天空,仿佛那天空的尽头就是他的老家千叶高原似的。 “一名战士,一名战俘,人生的目标却是还乡。说起来有点讽刺意味,是吧?”苏萨自嘲似的对吉诺拉说。 “不会啊。这也算是一种人生追求吧。”吉诺拉尴尬地笑了笑。 “那么,苏萨,我们这就算认识了吧?能和你成为朋友吗?”吉诺拉这样问道。 “我无所谓。只要你能受得了我散漫粗鲁的性格。”苏萨淡淡地道。 “我更无所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率性的人!”吉诺拉有些夸张地微笑道。 “喂,你们这两个家伙,休息够了没有?休息够了就上路了!”看守他们的那名罗慕洛士兵终于忍不住了,大吼起来。 “有人催命来了。”苏萨淡淡地对吉诺拉说。 “是啊,今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吉诺拉略带悲观地哀叹道,“听说是要把我们卖作角斗士的。” “角斗士……”被士兵捉着手臂绑上铁锁的苏萨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眼中闪动着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第二章酒神的盛宴 两年后。酒神节前。 明黄的半月还在舔着教堂的尖顶时,角斗营的营房里已经回荡着工役挥鞭怒吼的声音: “起来,都给我起来,你们这帮猪!还不起来,我抽死你!” “死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睡眼惺松的角斗士们抱怨着。几个强硬的还是躺着一动不动,任凭皮鞭在头顶飞来飞去。 “快起来,死猪!”工役的鞭子抽在一名躺着不动的老角斗士身上,“过几天就是酒神节了,还不起来训练!” “奶奶的!敢抽我?”被抽的老角斗士暴跳起来,瞪着眼珠,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去捉鞭梢。但迅捷如蛇的皮鞭哪是那么容易被捉到的,工役手一挥,抖了个鞭花,又狠狠地一鞭子抽在老角斗士的额角,顿时血珠飞溅,老角斗士捂着眼部闷哼着蹲下了。 旁边的角斗士看不下去了,纷纷义愤填膺地起哄道:“欧——欧——出人命啦,出人命啦!”甚至有几个年轻的角斗士将工役包围起来,打算动手教训他一顿了。 另一名工役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拉着同伴后撤了一步,大声喝道:“想造反啊?” “啊?造反?造反!造反!!”角斗士们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起哄道,一付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局势越来越紧张,眼看就要失控。 正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陡地响起: “你们都聚一起干什么?” 不用回头,每个人都知道,是角斗营长“蜥蜴”来了。 营房里的骚动一下子被扑灭了,每一名角斗士都或低下头或左右看,不敢发出一声喧嚷。 “不怕见死神,就怕遇蜥蜴。”这便是角斗营流传的口头禅。有蜥蜴在的地方,再不安分的角斗士,都成了彬彬有礼的绅士。也曾有几个角斗士试图挑战蜥蜴的权威,其下场都无人敢于提起。 “好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蜥蜴沉声问。 两名工役忙迎上去报告:“这些角斗士不服从训练安排。” “哦?”蜥蜴凌厉的目光一扫全场。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角斗士都躲开了他的视线。 “是哪个挑的头?”蜥蜴淡淡地问。 没人敢回应,当然也没人敢挺身而出。气氛一度僵住了。 蜥蜴的视线落到蹲在地上的老角斗士身上,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角斗士大着胆子回答:“起得迟了些,被鞭子抽伤了。” “是吗?”蜥蜴的视线转回到两名工役身上。抽人的工役脸色微变,尴尬地解释道:“是,是的。这家伙偷懒,不愿起来夜训。” “哦。”蜥蜴点了点头,淡淡地对角斗士们说,“不错,马上就要进行庆典了。这次庆典比较盛大,预定是要进行死亡竞赛的。是要好好突击训练一下了。” “诶?”蜥蜴的话在角斗士当中激起了强烈的反应。“死亡竞赛”?这就意味着将有一批角斗士死去,而其中的一名幸运儿将获得自由,从奴隶转为自由民! 恐惧与希冀两种情绪如冷热空气的交锋,在角斗士的心头掀起强烈的风暴。每个人都百感交集地或交头接耳,或看着蜥蜴。有些人渴望着上场一搏,有些人则害怕上场送命,心态各异的人们一致关心的就是上场的名单。 “到时候谁会上?” 第152章 终于有一个人大着胆子问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还没定。先要看训练的情况。我会在这几天全程观察你们的训练,所以……”说到这儿,蜥蜴顿了顿,一扫全场,然后有力地说,“你们给我好好表现,争取机会。” “好!”角斗士们轰然响应。 “好!”角斗士苏萨也兴奋地向自己的队友吉诺拉挥了挥拳。然而,一道冰冷的目光自人群当中锐利地射来,把苏萨刺得浑身一激灵。苏萨扭头望去,只见宿敌加斯科因和他的队员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摆明了带着杀意。因为一些小小的龃龉,从进入角斗营之初,苏萨和他的同伴就与加斯科因他们结下了仇怨。平时慑于蜥蜴的权威,加斯科因没敢做得太过分。这次庆典恐怕是名正言顺干掉苏萨和他的同伴的最佳时机罢?意识到了这一点,苏萨起初的兴奋顿时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有后怕与担忧。 ※※※ 圣历1343年那年的酒神节的盛况,即使在多年以后,依然为罗尼慕尔的市民们所津津乐道。那次酒神节上垒得比小山还要高、任人免费取饮的啤酒,璀璨奢华到令人瞠目的烟花表演,宏大磅礴的王家交响乐团的演奏,盛大华丽衣香鬓影的化装舞会,规模空前的全民狂欢巡游……当然,最令人不能忘怀的,还得数小公主珂缇娜的成人典礼和多年难得一见的大型角斗表演。 事实上,自从要举办庆典的消息传出,整个王城都轰动了。大街小巷里几乎每一个市民都在兴奋地谈论着庆典的话题,对精彩节目的向往与捕风捉影的猜测经由一张张飞快张翕的嘴和一条条灵活搅动的舌头,插了翅膀飞遍了整座王城,整个王国,整片西大陆。人们探听着,揣测着,争论着,向往着,激动着,狂热着……圣历1343年酒神节前后,角斗表演和珂缇娜的名字,成为了西大陆那个月里最热门的词语。 “哎,听说了吗?珂缇娜小公主成年了呢。” “这事谁不知道啊?你当我是乡巴佬?” “那你听说了吗?据说庆典那天公主还要选婿呢。” “咦?有这种事?不会吧?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我小舅子的朋友的姐姐说的,他姐姐就在宫中当侍女,信息应该可靠。” “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谁说不是呢。小公主选婿……啧啧,据说我们这位小公主,可是国王最宠爱的呢。” “那谁要是做了她的夫婿,不就一步登天,前途无量了嘛!” “就是啊!可恶,我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呢!亏了亏了。” “哈哈哈,老兄,你就没指望了。我倒幸亏还是单身,嘿嘿嘿……” “你们俩都别想了。这次庆典据说所有的外交使节都被邀请了,王公贵族预定要出席的更是不计其数。这么多贵族青年都排着队要向小公主求婚(奇*书*网^.^整*理*提*供),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啊!真是痴人说梦。” “奶奶的,连梦也不让人家做一下啊。” “哈哈哈……”…… “酒神节那天的角斗表演,据说将会是近十年来最盛大、最精彩的一次,你们一定要看啊!” “罪过罪过,那么血腥,我才不去看呢!我宁愿看看化装巡行和烟花大会,酒神节的老节目酒神剧表演也不错。” “那些东西,哪有角斗表演刺激!听说连角斗营长蜥蜴都要亲自出马表演呢。” “不会吧?真的假的?” “骗你是这个。” “那倒还真要去看看。我可是蜥蜴最忠诚的崇拜者。十年前他对阵十个角斗士的那一战,啧啧,现在想起来都叫人热血沸腾啊!” “你也太夸张了吧。十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抖出来啊?落伍啦。” “我听说,现在角斗营里出了一批新的角斗士,一个比一个了得,一个比一个不要命,连蜥蜴也镇他们不住。有个叫加斯科因的,心狠手辣,杀人跟杀只鸡似的。跟他对阵的角斗士,不是折腿,就是断臂,毁在他手里的角斗士,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人称‘刀疤狼’。乖乖,不得了,了不得啊!” “这么厉害?那不是赶上当年的蜥蜴了?” “我看比蜥蜴都厉害。我已经押了五个金币,赌他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看不见得吧。我倒听说,加斯科因带的小队和一个叫苏萨的带的小队在角斗营里明争暗斗已经两年了,都没分出个胜负来。我看那个叫苏萨的肯定也不是吃素的。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肯定是加斯科因赢,不用想的。” “不一定,好汉也难敌四拳。角斗场上靠的不光是个人,更重要的是团队配合,还有运气。” “哪我们就来赌一把?” “赌就赌!”…… 流言就这样在罗尼慕尔的上空飞来飞去,点燃了每一个王城市民的热情。酒神节和公主的生日兼成人庆典就在这份兴奋和期待当中一天天接近了。 然后,节日的最后一天,角斗表演将欢乐推向了巅峰。罗慕洛人相关的记忆是从角斗士表演的预告号角吹响开始的。那年的角斗士表演,据老牌罗尼慕尔人说,是他们这一辈子见到的规模最大,过程最完整,场面最刺激、最精彩的角斗表演。整个过程分成全套的三个环节:开场前的娱乐节目表演,铺垫助兴的钝头长矛模拟骑士决斗,以及最后也是最血腥最残酷最疯狂的“死亡竞赛”。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了极致,都给人以酣畅淋漓的强烈感受,而且惊喜连连,实在是“一场看了叫人死而无憾的顶级角斗表演”——老牌罗尼慕尔人都这样眉飞色舞地啧啧赞叹。 那个梦幻一般的日子的第一个高潮,是罗慕洛国王奥西汀四世的莅临。 当嘹亮的长号响起时,整个大斗技场沸腾了,所有的罗慕洛人都站立起来,脱下礼帽,把掌声和欢呼尽情地倾泻向贵宾席的入口处。在十万道炽热的目光的迎接之下,统一着装的王家仪仗队先行开进场内,之后的一小簇人甫一露面,几乎全场所有的嘴都大张着发出排山倒海似的欢呼: “国王万岁!国王万岁!” 女人们兴奋地涨红了脸,男人们拼命地挥动着高举的双手,孩子们忘情地发出刺耳的尖叫,罗慕洛国王奥西汀四世臂弯携着小公主珂缇娜踏入场内的那一刻,大斗技场成了王城地震的震源所在。 “国王万岁!国王万岁!国王万岁!”如果你没有亲聆过大瀑布的飞泻,没有观赏过飓风的肆虐,没有见识过天雷的轰鸣,那你就没法体会什么是十万人齐声吼鸣的壮阔情景。那一刻,耳朵仿佛是被塞进了两只巨大的铜铃,一个劲儿地共震轰鸣,震得脑壳都要脱落下来似的。 几乎与此同时,大斗技场的拱房里。 等待着上场的角斗士们,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死亡竞赛”,或紧张,或兴奋,或冷漠,反应不一。 “奶奶的,真想找口酒喝喝。”一名头顶秃得就像婴儿屁股的角斗士大声叫道。 “秃子,你不会是紧张得要尿裤子了吧?”他的同伴冲他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奶奶的才紧张呢。老子手上沾人血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娘们的裤裆里呢。”秃头角斗士笑骂道。 “说什么呢。你不过也就比我早进来半年,摆什么老资格啊。”对方不甘示弱地冲秃头角斗士展示了一下自己栗子般凸起的肌块。 “好小子,不给点颜色你瞧瞧你真当我是吃素的了?”秃头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两个人暗地里憋着手劲。 “留点力气等会儿再使吧!”旁边一名脸色蜡白的角斗士阴阴地打断两人。 其实,拱房里的气氛还算活跃,没有以死相搏前那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血腥味。作为角斗士,他们早已习惯刀头舔血的生活,即使这次上场,最后只有少数几个人能侥幸活下来,也丝毫不能令这些人感到恐惧与不安。 青年斗士苏萨束紧自己的宽边牛皮腰带,将镶有铜钉的护腕戴上左腕,边对自己的朋友吉诺拉说: “终于要上场了。” “是啊……”吉诺拉摩挲着自己的链坠,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这次如果成为‘血斗士’的话,就可以脱离苦海,获得自由,再不用看蜥蜴的脸色了。”说到这儿,苏萨微微有些感慨,“可惜……只能有一个血斗士。” “嗯。真的很可惜。”吉诺拉也不无遗憾地说。 “还是罗迪克那小子幸运,模拟骑士决斗的最终获胜者也能被释放。那小子应该会比我们提前拿到出场券。”苏萨不无羡慕地咂咂嘴。 “谁让你当初加入的不是骑兵呢!” “这东西由得我作主吗?”苏萨微微着恼道,“再说了,你不也跟我一样吗?彼此彼此。” 吉诺拉想了想,说:“说不定到最后还是你跟我对上手呢。” 苏萨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打算为这种可能性而担忧:“希望是这样吧。” “不过,”吉诺拉又说,“前提是我们俩都得撑到那个时候。这似乎也不太容易。” “我是没问题。”苏萨十分自信地一笑,“就看你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吉诺拉也轻描淡写地回应道。仿佛两个人约定的不是最终的决战,而是一起到郊外去踏青。 两人正这么闲扯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嘹亮的长号声。模拟骑士决斗已经结束,死亡竞赛即将开始。 第153章 两位好友互相对望了一眼,脸色稍稍凝重起来。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是恢复自由之身,还是继续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角斗场上拼杀搏命——不久就会见分晓。 “要上场了。”吉诺拉坚定地冲苏萨点点头,“一定要活下去啊!” “嗯。……保重。”苏萨深深地回望了吉诺拉一眼,然后提起了手边的战锤…… 第三章刀疤加斯科因 锯齿刀划破刺眼的日光,挟着流星一般绚烂的光芒,破开最后一名垂死挣扎的角斗士的胸膛。即便徒劳地用手掩住破裂的伤口,却依然无法阻止温热的鲜血从体内如喷泉般争涌而出。 嘶哑的喉咙已经喊不出任何声音,可怜的垂死者学着被斩去一半身体的虫豸在尘土里拼命扭曲,挣扎,动作由剧烈抽搐变为僵直机械,直至最后一动不动…… 两方,五人,相对而立,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不幸者死去的全过程。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一丝不忍。怜悯心在角斗场上本就是多余乃至有害的。 良久,加斯科因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淡淡地道: “一条生命就这样卑微地死去,简直就如虫子一般。人命,有的时候竟是如此脆弱。” “想不到号称‘刀疤’的加斯科因,竟还是个诗人啊。”角斗士苏萨用讥讽的语气说。 但加斯科因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嘲讽,犹自在两场恶战的间隙,若有所思地望着遍地的死尸,悠悠地道: “知道吗?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吟游诗人。” “哦?”苏萨和他的同伴吉诺拉都有些意外地望着他,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粗豪嗜杀的赳赳武夫同抱着竖琴曼声吟唱的吟游诗人联系到一起。 “想不到吧?”加斯科因说。 “的确……有一点意外。”苏萨说。 “别说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啊。”加斯科因自嘲似的一笑,“命运就是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女人,放肆地安排着别人的人生。” “比起站在这里闲嗑牙,你不觉得我们有必要做点别的什么吗?”苏萨不耐烦地挑衅。 “小伙子,不必急着寻死啊。”加斯科因冷笑了一下,继续悠悠地道:“自从稀里糊涂踏入军界,成为了特里耶军队的一员,我这条命,就同特里耶的国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了。但是,谁也不可能预料到,做不成吟游诗人的老加斯科因,连一名真正的战士都做不成功啊。打从费舍独立团全军覆没的那天起,那个叫加斯科因的军人已经死去了,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条可怜的虫子罢了。既无勇气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无勇气终结自己的生命,苟且地偷生,卑贱地存活,惟一能做的,就是坐着等待那双能够终结我生命的手出现。”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苏萨和吉诺拉有些迷惘了:这老家伙,究竟打什么主意?打又不正正经经地打,一个劲儿地在那儿嚼些废话干什么!这两位年轻人,自然无法体会到加斯科因心头的悲凉的。 莫说是他们俩,便是加斯科因身边的两名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又对自己的队长了解多少呢?加斯科因的这些话,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小子,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们两个的性命到现在吗?如果我想的话,早就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掉你们两个的。”加斯科因突然富含深意地问道。 “诶?”显然苏萨和吉诺拉对他的这个问题一点准备都没有,被问得一愣。 的确,仔细回想一下的话,同加斯科因结下梁子的这四年来,如若加斯科因真想取他们的性命的话,自己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即便是飞速成长的现在,苏萨和吉诺拉再怎么乐观,也不敢说就能自加斯科因全力施为之下逃得性命。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加斯科因始终没有痛下杀手,白白养虎为患,让苏萨和吉诺拉锻炼成今日这对令人生畏的组合的呢?——这是之前的苏萨和吉诺拉所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两人费解地望着加斯科因。 加斯科因直接承受着两人怀疑的目光: “说白了,就是我希望你们两个能成为那只终结我这无聊命运的手啊。” “哦?”又是出人意料的答案。两人异口同声的轻呼了一下。 加斯科因忽然骄傲地一笑:“虽然我这条老命没什么值钱的,早就想舍弃了。但是,我却也不愿意把它随随便便就交给哪个无名小卒手上。谁想来拿的话,总得拿出一点令人信服的东西才行。这样的东西,在你们这几个年轻人身上,似乎隐隐能看得到呢。所以……” “所以你就一直通过争斗锻炼我们,逼我们发展成能与你相抗衡的势力?” “答对了。”加斯科因冲苏萨颔了颔首,头一回在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眼神。 “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感到很荣幸了?”苏萨不无讥讽地冷笑道。 “如果你们愿意那么想的话,我倒也不反对。”加斯科因也回以冷笑,“不过,你们也不要以为我会因此而对你们手软。” “说到底,我们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亲手打造出来的自戗用的匕首罢了?”吉诺拉也明白过来了。 “不错。这个比喻很恰当。”加斯科因森森地一笑,“现在就是试试这把匕首锋不锋利的时候了。” “那么,还废话干什么。上来试试啊。”苏萨热血贲张地低吼道。 加斯科因阴阴地一笑,一提手中带血的锯齿刀:“那么,就让我来看看这四年来我所花心血的成果吧。小伙子们,不要让老加斯科因失望啊!” 十万罗尼慕尔观众早就因为三人冗长的谈话而等得不耐烦了,发出不满的嘘声。现在一见五人开始动手了,体内嗜血的狂热一下子被点燃,山呼海啸似的呐喊助喊声陡然涌起,充斥整座大斗技场。观众制造出人类所能想象出的各种各样的噪声,来煽动角斗场上残存的五个人,作生死的搏斗。 身处这股巨大的浊流中心的五个人,此时却已听不见任何喧嚣,看不见任何人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点,集中到眼前的对手身上。 二对三。形势对己方不利。 吉诺拉突然飞快地低吼了一声“交给你了”,便奋不顾身地扑向对方三人中最强的加斯科因。 “交给你了”,这是句寓意含混的话,但在与吉诺拉心有灵犀的苏萨看来,却丝毫不成为问题。 苏萨的行动甚至早于他的思维作出了反应,截住加斯科因的两名队员。不多客套,手中战锤划出一道弧线,砸向其中一名名叫“霍恩”的对手的面门。霍恩有些笨拙地匆匆以手中兵刃来格挡。另一名叫“梅申克”的对手,则毫不相让地将手中的双手大剑舞了个半圆,横斩向苏萨的腰间。 应该说,两个对手也算是配合默契的了,一守一攻,中规中矩。但苏萨眼睛雪亮,看得真切,中途收住手里的攻势,虚晃了一下,便突地一猫腰。 因为身高落差的缘故,加上双手大剑攻击威力虽大但不便变招,用足了力气挥出的一击,可不是想收回就收得回的,结果梅申克挟着劲风的剑身堪堪贴着苏萨的脊椎扫过。 形势于是变成了霍恩格挡的姿势还没收回,而梅申克的攻击刚刚完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如此绝佳的机会,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了两年多的苏萨怎么会放过。随着身形的下俯,手中铁锤就势在底下一个横扫,挟着劲风狠狠地扫向两人的小腿胫骨。 无论是多么强悍的猛士,也总有锻炼不到的地方,小腿胫骨就是其中之一。两根细细的长骨只要被武器砸到,再强壮的人也得倒下。更何况,死亡竞赛中的角斗士是不穿胫甲的。没有任何防护的胫骨简直就是不设防的城市,哪里抵得住军队狂暴的攻击。 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嵌着六棱铁翅的战锤无情地砸中霍恩的右小腿胫骨侧部。受到猛烈外力撞击的长骨宛如两根木柴般脆生生地折断,断骨甚至穿破皮肉,戳出腿外! “呜哇——”霍恩发出非人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狠狠地砸向苏萨。苏萨第一次攻击便侥幸得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反应敏捷地就地一滚,脱离对方威胁的范围,并很快地爬了起来,目光同愤怒而惊恐的梅申克对上了。 梅申克“嗷”地一声怒吼,同伴的受重创刺激了他,他赤红着双眼,饿虎一般狂扑向苏萨。 愤怒往往会使一个人疯狂,激发出他潜在的所有能量,使得他一下子发挥出几倍于理智时的破坏力,同时也会在对手心中造成巨大的阴影,压制对手的正常发挥。——这也就是很多人宁愿与猛兽搏斗,也不愿与疯子交手的原因。 苏萨很聪明地采取了暂避锋芒的策略,充分利用场地的广大躲避着梅申克的攻击。“面对疯狂的对手,气势上是绝对不可能与之相抗衡的,那么,与其跟他硬碰硬而败下阵来,不如利用圆滑的逃避战术,一点一点地消磨掉对方的锐气与冲劲。就像淤泥可以埋葬任何强弓硬矢的怒射,消极的逃避在某种场合下是应对刚性攻击的不二法门。”蜥蜴在战术课上讲的每一句话,这个时候,竟异样清晰地回荡在苏萨的心头,“等到对手的锐气因为无从发泄而渐渐衰减时,你就能将隐忍至今的怨气与积蓄的力量一口气迸发出来,抓住一个反击的时机,一举击溃对手!” 苏萨一边注意利用自己的速度与步步近逼的梅申克拉开距离,一边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微笑。骄傲的加斯科因和他的小队从来就不屑于上蜥蜴的战术课,认为那只是纸上谈兵的玩意儿,现在,应该是他们为自己的骄傲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第154章 苏萨怀着恶意这样想道。 然而,老辣的加斯科因无情地击碎了苏萨的幻梦: “梅申克!” 沉着而有力的呼喝,犹如当头一棒,震醒了被怒火烧昏了的梅申克。或者也不能说梅申克真的认识到了自身所面临的潜在危险,而只是一直以来养成的对加斯科因敬畏顺从的习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将他从疯狂深渊的边缘硬拉了回来。梅申克迷乱的眸子中闪过一道清明,收住了猛烈而徒耗体力的攻击,开始向着加斯科因那边慢慢退去。 事实上,只要梅申克和苏萨这一头始终保持着一对一的形势,那么,凭着加斯科因对负伤在身的吉诺拉确立的压倒性优势,加斯科因一方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吉诺拉和苏萨依然不可避免地要走上被一一击破的命运。苏萨当然不会坐视这种局面的形成。他果断地放弃了游斗的战术,主动逼近梅申克,作挑衅性质的诱攻。那一头,吉诺拉也奋起余勇,以负伤之躯向加斯科因作着倾尽全力的攻击。 “铛铛铛铛铛——”一连串兵器撞击爆出的锐鸣,火花四溅之中,吉诺拉已经同加斯科因过了五次手。每一次撞击都如吸血鬼一般吸噬着吉诺拉残存无几的精力与斗志。 对手实在太强大了,不是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所能相比的。加斯科因不愧是战场上千锤百炼而成的钢铁勇士。攻击猛如燎原烈火,气吞一切;防御坚如庞然磐石,牢不可破。势大力沉的挥砍,刁钻多变的攻势,惊人的耐久力与过人的判断力…… 这一切战场上有利的因素,都完美地熔铸在眼前这个面带冷笑的男子身上,使得吉诺拉越来越在眼前形成了一种幻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念头在吉诺拉心间浮起:也许这回……要输了! 第四章峰回路转 “吉诺拉,挺住啊!”苏萨眼睛的余光看到吉诺拉突然身形一个趔趄,不禁脱口呼道。 “还是留心你自己吧!”梅申克恶狠狠地劈出一记大剑,沉重的剑身挟着呼呼的风声气势惊人地袭向苏萨的上盘。 “嘣”地一声闷响,苏萨整个人被梅申克的大力猛劈砸得往下一沉。在旁人看来,就仿佛平空矮了一截。可见吃力程度。作为当事人的苏萨,内心更是暗暗叫苦。双手臂骨简直要折断了,一阵发麻,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苏萨连忙往后一撤,梅申克一看机会出现,也不恋战,倒拖着大剑迅速地向加斯科因靠拢。苏萨阻拦不及,只得顺势也向吉诺拉靠拢。 吉诺拉此时正疲于招架加斯科因急风骤雨似的一连串攻击,步伐已显凌乱,力气已近衰竭。旁边陡然袭来了梅申克,顿时方寸大乱。加斯科因抓住机会,一声暴喝,“打!”,锯齿刀由左上向右下一记斜劈,威胁区域笼罩了吉诺拉全身。 吉诺拉来不及闪避,只能硬着头皮兵刃反手撩出一记,迎击加斯科因的锯齿刀。 加斯科因是由上而下顺势劈下,吉诺拉却是由下而上逆势迎击,力量对比悬殊。只听得“铮”地一声锐鸣,吉诺拉短剑脱手,手臂上一道血光激射而出,顿时半边身子染红了。 “唔!”一声闷哼,吉诺拉的身形很夸张地打了个旋,重重地跌在地上。苏萨来不及察看他的生死,铁锤奋力磕开梅申克趁火打劫的后续攻击,然后跨上一步,挡在了吉诺拉的身前。 出人意料地,加斯科因重创了吉诺拉后,并没有继续攻击下去,而是调整了一下,同苏萨与吉诺拉拉开了一段距离,好整以暇地冷睨着这一对伙伴。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你们只有这种程度吗?”他的语气有些失望。 苏萨闷哼了一声,没有答理他,回首飞快地看了吉诺拉一眼。吉诺拉半跪在黄土中,左手死死地握住右臂,自他的手指缝间,鲜红的血水正汩汩地流出。加斯科因方才那一击,看样子是切破了他右臂的血管,令他完全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真是个麻烦的角色。”吉诺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剧烈的痛感已经令他很难保持脸上的镇定表情了。他努力想表现得更英勇无畏一些,然而剧烈颤动的眉毛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感受。 “没关系,有我在。”苏萨背对着吉诺拉,头也不回,咬着牙安慰着挚友。这个时候总不能弃械投降吧?角斗场上可不存在弃权一说,投降也就意味着将性命双手献上了。 一闪而过的软弱,被苏萨狠狠地掐灭了,他更加坚定地一握手中滴血的铁锤,眸子里燃烧起必死的炽焰。信念一旦抱定,苏萨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刚毅的脸庞猛地绷紧了线条,一种肃杀森冷的神情陡然溢出,令他面前的加斯科因与梅申克一愣。 加斯科因下意识地向旁边瞥了一眼。梅申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于自己半个身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萨,戒备提防之心昭然若揭。 加斯科因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在以命相搏的情形下,越是替自己性命着想的人,就越早丢掉自己的性命。但这个道理,他却突然失去了跟梅申克提醒的兴致。 这是一场赌上生命的轮盘赌。命运之神既然已经掷下了骰子,那么,就看谁能抢到那个鲜红的“6”字了! ——加斯科因带着对对手,对同伴,甚至对自己的讥讽,恶意地冷笑着。在这恶意的冷笑中,他出手了。 锯齿刀露出白森森的犬牙,贪婪地噬向苏萨的脖颈。 锯齿刀是一种比较棘手的武器。除了它的外形令人莫名地觚觫不安外,它还能劈能砍,能削能拖,只要被它沾上一点,怎么都得付出点代价。加斯科因手中的这一把,在它的利牙下葬送的生命,恐怕没有几十,也有十几条了吧?锯齿的刀刃因而愈发锋利,即使沾满了凝结的血液与模糊的人体组织,也无法掩盖那刺目的寒光。用尽劲道破空劈来,竟带着鬼啸一般的锐音,令人毛骨悚然。胆小一点的,恐怕还没交手,先被吓瘫了。 幸好苏萨不属于胆小的一类。背水一战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沾染这种奢侈的情绪。他现在的心头,占据了所有空间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拼命! 拼命。首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然后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完全排除了对性命的计算,不讲任何防御,全力以赴投入到进攻中去。这种近乎无理的战术,却是最利于两三个人之间的最后决战。不是胜,便是死。没有必死觉悟的人,往往在这样的残酷较量中轰然倒下。 ——梅申克便是为这条真理所作的又一条例证。 没有人能在双手大剑已经完全挥出去之后还能硬生生收回来的。即便是战神也不能。 梅申克和苏萨的攻击几乎是同时作出的,苏萨取他的左颈,他取苏萨的腰胁。苏萨的铁锤较轻,速度较快,肯定能抢先击中他的左颈。然而,他横扫的大剑也会在那之后的半秒之内,将苏萨拦腰斩成两截。苏萨是避无可避。 然而,这个愚蠢的牺牲者,在两败俱死的那一刹那,却脑中“轰”地一声,被死亡的恐怖兜头砸蒙,生出了保命的念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侧一倒,拼命地用双手牵引着大剑滑向斜上方,徒劳地去格挡速度比他的大剑快将近一倍的铁锤。就像一件物什突然砸向我们头部,我们本能地偏头闪避并用双手遮挡在眼前。 然而,铁锤的来势快过了梅申克的思维,更快过了梅申克的大剑。六棱铁翅尖啸着,仿佛毒蛇的闪击,以视线都无法追及的速度,又快又狠地一头楔入革质的颈肉。 噗—— 只是轻微的一声响。梅申克的目光却在那一瞬间乍地暴涨,仿佛星辰的爆裂,绚烂耀眼,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加斯科因的攻击也在那个时候袭体而来。 苏萨来不及将战锤抽回,眼看就要伤在加斯科因的锯齿刀下。 这时,突然—— 当地一声,一柄手斧挡住了加斯科因的锯齿刀。 是吉诺拉。他突然从苏萨身后贴地滚出来,及时救下了苏萨。 梅申克左颈一大片血光喷溅而出。苏萨低头闪过梅申克脱手而飞的大剑,用力一扯铁锤,顺势向后一退,跳开了加斯科因攻击的范围。 梅申克的躯体这时才“扑”地一声,仆倒在地。脖子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血肉模糊的伤口处还不断地有一小股一小股的血液涌出。他的喉咙里发出蛇一般的咝咝的声音,似乎是努力想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就这么不甘心地死去了。 “嗷——” 没有怜悯,只有愤怒;不是为同伴的死而愤怒,只是为自己一次次地错失有利形势而愤怒。怒火燃烧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尤其是当他看到吉诺拉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用腰间的汗巾包扎右臂伤口时,被欺骗的愤怒袭卷了加斯科因的全身。他简直要被气疯了。 眼前并肩而立的这两个小子,单独应付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加斯科因都觉得是轻而易举。但两人联起手来时,其力量却不能以简单的加法来计算了。 一想到这点,加斯科因的身体就如同酒精被点燃一般,一下子从脚板炽热到了发尖,每一根手指都因莫名的兴奋而轻微地颤动。他的嘴角怪异地拧出了莫测的笑意。 “好!好!好!” 加斯科因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过奖。过奖。”吉诺拉也回了他两声。 “好小子,原来你没死啊。” 第155章 苏萨目光仍死死盯着加斯科因,嘴里却对吉诺拉说。 “老鼠都会诈死。我偶尔玩一下重伤,不可以啊?”吉诺拉还有心情开着玩笑,完全不把对面的强敌放在眼里。 “可以可以。就是玩得太过了。连我你也骗啊。” “不然怎么能逼得你拼老命呢?呵呵……”吉诺拉两声干笑,比哭还难听。 “跟你混在一起,肯定会折寿的。”苏萨半开玩笑地抱怨。 “你以为你能活多长啊?”吉诺拉嘲笑他。 这边一对搭档一唱一和,险中偷乐。那边加斯科因却退了半步,说道:“看来我没看走眼。” 苏萨和吉诺拉把目光投向他。 加斯科因继续说:“果然是年轻可畏。居然能把我加斯科因逼到这个地步,值得称赞。” “哪里,哪里。”苏萨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不过,……”加斯科因口风一转,“光凭这些,就想拿走我这条烂命,恐怕还欠了点。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吧?” “你废话的本事比你动手的本事厉害多了。”苏萨毫不留面子讥讽了一句。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完,加斯科因矫健而勇猛的身躯已经袭到!劲风裹挟着强大的气势直扑而来,令人简直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苏萨毫不犹豫地迎上去,铁锤与锯齿刀“当”地一声,斫在一起,迸出一溜火花。吉诺拉奋足余勇,适时跟上,左手战斧劈向加斯科因面门。他的右手伤势虽然不是致命的,但是毕竟影响到他的用力,所以只能换用左手。但是令加斯科因想不到的是,吉诺拉的左手使起来竟丝毫不比右手差。加斯科因不禁要疑心吉诺拉原本就是个左撇子,右手只不过是他使的又一个障眼法而已。 攻击。格挡。反击。 闪避。夹击。游斗。 突袭。逆袭。对斫。 交错。调整。再战…… 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厮斗,看得全场观众如痴如醉,掌声雷动。每一招煞手,每一回险情,都会引得十万观众齐声惊呼;而当有一方狼狈地力挽乾坤,救险成功,又都会激起十万观众的一声长息。整个斗技场都以缠斗的三个人为圆心,旋出一眼雄大的飓风。即使是几里十几里之外,也能听到角斗现场如雷的轰鸣,感受到那焰腾腾的杀气。 在十万观众的疯狂呐喊下,加斯科因一口气劈出十数刀,疾风骤雨般压迫得苏萨与吉诺拉喘不过气,只能疲于招架,联手阵势摇摇欲坠。 在十万观众的齐声高歌中,苏萨与吉诺拉抓住加斯科因旧力已竭新力未继的当儿,奋力反击,又一下子将败势挽回,重新组织起像样的攻防来。 加斯科因胜在经验老到,膂力强大,招法多变,个人能力强; 苏萨与吉诺拉却凭着无间的默契配合,互相弥补漏洞,轮流攻防,一点点消耗着加斯科因的体力,一步步向着最终的胜利迈进。 只要加斯科因没有一鼓作气击溃其中一个人,那么,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苏萨与吉诺拉。毕竟,苏萨与吉诺拉能利用配合轮流休息调整,而加斯科因始终没有休息的机会。纵然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加斯科因也深深明白这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提聚起所有的力气与精神,发动一波怒涛狂澜似的猛攻,锯齿刀舞得简直就是赤蛇乱舞,群蜂乱飞。眼看着苏萨和吉诺拉被逼得步步后退,溃不成形,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彻底攻破两人的联手阵了。但是,就差那么最后一口气。这一波猛攻到力竭之际,苏萨就像是被巨石压扁的野草,扭曲着身子居然又从石头缝里绕出它伶仃的细叶来,依旧在风中得意地招摇。 鼓足余勇,奋力再发动第二波猛攻。可又是在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死扛到底的苏萨硬生生扳回来。 一而再,再而三。每一次都只差最后一气,每一次都功亏一篑。加斯科因也可算是强人中的强人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依然能一再地发动狂暴的攻势,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早就丧失信心放弃战斗了。 然而,一个中年战士,对上两名顽强的年轻后辈,局面还处于胶着状态,接下去的形势会如何,哪怕是再没判断力的观众也能看得出来。那些赌加斯科因胜出的人禁不住呻吟起来,而看好苏萨与吉诺拉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进行欢庆的准备。就在这时—— 看台上一直兴致勃勃地关注着战势的王国元帅齐格勒,突然轻呼了一声:“要糟!” “什么?”齐格勒旁边的尼尔汪达子爵不解地转视向他。就在尼尔汪达转头的那一刻,场中的形势发生了突转。 正在酣斗的吉诺拉身形突然一晃,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后跌倒。 十万张嘴一齐发出一个音节:“哦——”那是混杂了叹息、惊愕与意外等复杂情绪的齐呼。在这一声齐呼之中,吉诺拉的双足被地上一双手臂死死地抱着,于是向后跌倒,重重地压在地上那人身上。 ——那个人,竟然就是已经快被所有人遗忘了的……霍恩! 第五章杀了他! 原来,三人酣斗之下,不知不觉移到了场地边缘,因为双腿被苏萨敲断,霍恩生不如死地一直躺在那儿的,看到吉诺拉在加斯科因的逼迫之下频频向自己这儿退,便挣扎着以手代足爬近吉诺拉,看准时机奋力抱住吉诺拉的双足。 这个计算之外的突变,一下子便打破了场上的僵局。加斯科因是何等的老道,哪容得这样的天赐良机错过。“咦”的一声轻呼之后,马上闪电般反应过来,奋不顾身地将所有的攻势一股脑儿倾泻向陡然失去屏障的苏萨。 苏萨眼角余光中突然失去了好友的身影,正错愕之际,猛虎暴雨般的攻击已经劈头盖脸而来,仓促之中来不及抵挡。眼前一片雪白的亮光闪过后,自胸口、左臂弯同时传来剧痛。一眨眼工夫,他已经身被数创,血洒黄土。更可怕的是,锯齿刀尖锐的牙齿产生的拖力,将苏萨带向地上,苏萨整个后背暴露在加斯科因的眼前。 一声断喝,加斯科因的锯齿刀“呼”地划了个半圆,走出一道直截有力的小弧线,又快又准又狠地劈向苏萨的颈脖。 只要这一刀劈中了,苏萨就算不人头落地,恐怕半爿身子也将分开。而这时,吉诺拉的后脑勺刚刚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胜负已分。 几周以后,在交际名媛、寡妇云达克莉丝举办的上流人物酒会上,尼尔汪达子爵向号称“王国第一勇士”的齐格勒元帅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酒神节那天的角斗表演那一幕,那个年轻人,换作是元帅您,会怎么应对?” 齐格勒思考了一阵,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 “诶?” “那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神,也来不及想法子自救了吧?”齐格勒以调侃的口吻说道。看到尼尔汪达子爵依然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便又补了一句:“那样的办法,神想不到,身为贵族的我们想不到,也只有那个年轻人才能想得到并做得出吧?” 尼尔汪达子爵将齐格勒的话咀嚼了好一阵,才恍然地笑道:“是的是的,那种近乎儿戏的法子,就算是预先知道了,我们也做不出来吧。呵呵……真是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家伙啊。” ※※※ 时间回到几周以前的大斗技场上,加斯科因的锯齿刀尖距离苏萨的脖子仅半尺之遥的那一刻。时间刹那凝固:男人们的指甲扣进了掌心肉里;女人们的双手掩向因惊吓而圆张的小嘴;孩子们的双眼正在闭上,喉咙间两片声带挤压出惊叫的锐音;奥西汀四世尊贵的肥屁股从天鹅绒座垫上弹出来;齐格勒元帅从鼻腔后部向外释放出一声遗憾的轻叹…… 整个大斗技场正处于视觉盛宴落幕的那一刹那。 苏萨的身形突然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一个小孩子打架时才会采取的举动—— 他顺着下跌的势头,向下一拧肩,整个人撞进加斯科因怀里。 没有任何战术可言,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没有任何理性可言,就是小孩子被揍急了,不顾一切地豕突猛进,一头撞进对方怀里。然后两个人一齐成了滚地葫芦,并在翻滚的过程当中手脚本能地胡抓乱抱,绞缠到了一起。 苏萨的双腿绞住加斯科因的右大腿,右手绕过加斯科因的脖子,在他的背后与自己的左手一起扭住了对方的右臂。 加斯科因的右腿拼命地蹬地,左手穿过苏萨的右腋下,从后方揪住苏萨的头发,右手在对方双手的钳制之下,依然顽强地攀上来,扼住苏萨的脖子,下足了死力气意欲把对方掐死。 两个人就像两条抵死交媾的蛇,两股反复调弄的黏糖,七手八脚地死死纠缠在一起。 面色发青,血管蚓凸的苏萨,只觉得血液贲张,几乎就要爆开血管了。意识因为缺氧而渐渐模糊起来。他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死神的舌头正舔舐着他的鼻尖,喷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他看见加斯科因愤怒的瞳人中映出一点小小的寒光,由小而大,幻成一个人影,熟悉的人影。然后,加斯科因眼中的愤怒陡然转变成绝望的恐惧! 吉诺拉愤怒地一斧削飞霍恩半片头颅,挣脱双足的束缚,连滚带爬地飞奔过来,瞅准加斯科因绝望的头颅,果断地手起斧落。于是,几乎每一个座位靠近角斗场地的观众,都清楚地听到头骨被斧刃劈开时发出的惊人脆响,好像一截干柴被生生拗断,让每个听到的人都骨头发酥发麻,浑身一激灵。 第156章 吉诺拉将战斧一抽,红的血,白的脑浆,还有不知名的浑浊粘液,混在一起沿着加斯科因面部的裂口滚流下来,顷刻间涂满了半片脸和脸下的黄土。 吉诺拉的心脏剧烈地一抽紧。明明知道角斗场上不能对敌人有一丝的怜悯与不忍,但是,看到加斯科因的那张临死前因剧痛而变形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终于挣脱铁掌钳制的苏萨正大口大口地拼命呼吸着空气而无暇顾及其它,剧烈反应着的吉诺拉同样也没注意到,死前的加斯科因,特里耶的勇士,刀疤脸的费舍独立团副团长,四年来只求一死而不得的苟活者,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残存的半边脸突然完全消散了痉挛与苦痛的表情,而是平静乃至欣悦地吐出一口气: “呼……终于……” 没有说完他人生的遗言,战士兼角斗士加斯科因就死去了。 全场一片错愕,寂静得可怕。 苏萨挣扎着站起来,同吉诺拉相视了一下,互相轻轻地点了点头。劫后余生的挚友相互扶持着站到了加斯科因的尸体跟前,右手摸着心口,微微地弓了弓腰,相当郑重地行了一个特里耶军礼。 这位身经百战的特里耶老战士,英勇而强劲的对手,四年来以他独特的方式,逼迫着苏萨和吉诺拉迅速地成长,并最终借助他俩的手终结了自己早该终结的生命。尽管前一刻还阴沉地威胁着两人的性命,现在,面对着他已经渐渐冷却的遗体,苏萨和吉诺拉还是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泛起对这位对手的深深敬意。 然后,“哇——”全场又突然爆发出碎裂云空的欢呼。整个大地都在这巨大的欢呼声中战栗。 “神啊!”“精彩!”“奇迹!”“不可思议!”“空前绝后!”……每个人都搜肠刮肚用尽平生所学到的一切赞美的词汇来褒扬这场死亡竞赛;每个人都用一切想得到的肢体语言和庆祝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癫狂;贵族与贵族,平民与平民,甚至贵族与平民,都不顾体统地抱在一起,跳啊,唱啊,欢呼啊,尖叫啊,肆意地宣泄着激烈的情绪。 在这如雷的轰鸣声中,两个朋友,苏萨和吉诺拉,相视一笑,携起手来,共同骄傲地向全场观众挥手致意。他俩,是最终的胜利者,理应获得如此光辉的荣耀。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苏萨感慨万分。 “什么?”角斗场里已经被狂热的欢呼声充斥,吉诺拉没有听清苏萨的回答。 苏萨刚想重复一遍,全场又突如其来地涌起更为巨大的狂热噪音。 “疯、疯了。”苏萨在持久不息的狂噪声中喃喃地道。但他的耳朵里已灌满了各种声响,仿佛千百面锣在耳朵眼里轰鸣,他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终于,在长时间的情绪发泄之后,观众席上发生了微妙的情绪变化,从一两个人的不安到一小片人的鼓噪,再像病菌一样传染到一大片人,直到整个斗技场内涌起沸水一般的低吼。 低吼的音量越来越高,渐渐地变成高呼,变成集体的煽动,变成强烈的呼喊。鲜血染赤了所有人的双眼,连纯洁无邪的孩子和面慈心软的贵妇人,他们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现在也一个个都如同狠心肠的教唆犯,唁唁地鼓噪着。 死亡竞赛——只有一个生存者! 苏萨和吉诺拉一开始没听清周围涌动的声浪喊的是什么,直到混乱的喊杀声渐渐地汇成一片整齐而阴冷的诅咒,那三个一再重复、一再被强调的字眼,才如同一块烧红的炭块,“兹”地一声炙在了两个人的灵魂上,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浑身一个激灵,汗毛直竖。 两人同时听清了,人们喊的是—— “杀了他!” 第六章血之盛宴·死之圆舞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莫逆于心、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现在的两名生死挚友,下意识地均向身边的对方望出一眼。视线一对上,两人心头一悚,仿佛被毒刺蜇了一下,一齐惊惶地别过头去。 “杀死对方”——这样的可怕念头,从来就没有在苏萨与吉诺拉心头闪现过哪怕一次。在他们两人的意识当中,根本就不存在彼此兵刃相向这样的可能性。这样的念头哪怕只是在脑海里闪过一下,也足够令苏萨与吉诺拉自我耻恶半天,更遑论付诸实际行动了。 然而,四周越来越猛烈的呼喊一次又一次地加强着两人的耻恶感: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每个人的眼里分明都涌动着野兽的目光,舔舐的嘴唇分明是充满了对血液的渴望。苏萨的自尊心在那一刻被深深地刺伤了。让我动手去杀吉诺拉,杀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开什么玩笑!该死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吸食他人鲜血与骨髓,踩着他人尸骨欢歌的野蛮人! 苏萨的拳头不由自主地又握紧起来,愤怒地望着全场观众。 苏萨的身边,吉诺拉苦笑道:“想不到啊,最后还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诶?”苏萨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死亡竞赛,真的是很残酷。” “?”苏萨还是没理解吉诺拉说话的意思。 吉诺拉把话挑得更明了:“最后还是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 苏萨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一时愣愣地看着他。 “说什么呢,”苏萨突然很生气地低吼了一声,“我们为什么非得交手。” 吉诺拉向四周狂热不可自制的观众努努嘴:“这帮人非要看到我们当中的一个倒下,才会满足吧?或许,恨不得我们两人都倒下才开心。一群可怕又可怜的人。” “管他!”苏萨生气道,“凭什么要去满足这些野蛮人的胃口?凭什么我们要拼个你死我活。” “没办法,血斗士终究只能有一个啊。”吉诺拉突然语气很消沉。 “……”这样的话和这样的语气从吉诺拉嘴里发出来,令苏萨有些发愣,迷惘地看着吉诺拉。 吉诺拉看到了苏萨的反应,狡猾地一笑:“为了成为血斗士,我们不妨就演一出戏给这些傻子们看看吧。我们当中总得有一个出去,想要得到,总得作出点牺牲,不是吗?” “啊?哦。”苏萨这才明白吉诺拉的用意。“可是……”他又犹豫了一下。然而,吉诺拉已经不由他“可是”下去了,抢先以手中战斧向他头部虚晃了一下。苏萨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一跃,脱离对方兵刃的威胁范围,就势拾起地上的战锤,横在胸前。 炸雷一般的喝彩声又飙起在大斗技场内,如怒涛排空,云水翻腾。 吉诺拉冲苏萨扁扁嘴:“听,这帮愚蠢的观众都已经等不及了。那么,我们就好好演吧。” 最后一个字才吐出口,吉诺拉已经挥舞着战斧扑了上来。 苏萨抛开一切杂念,手提战锤,迎了上去。即使是演戏,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吉诺拉的实力他是知道的,恐怕不是随意敷衍就能应付过去的。 果不其然,吉诺拉一上来就使出浑身解数,完全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势。一招一式都直奔苏萨要害。说是演戏,苏萨却觉得比方才的实战更来得凶险。毕竟两年来朝夕相处,彼此知根知底。若是不拼力施为,恐怕没多久就会倒在吉诺拉霍霍的斧影底下。 “喂喂喂,用不着这么卖力吧。”趁着攻防转换的间隙,苏萨不满地抱怨。 “不卖力怎么行呢?最佳男主角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吉诺拉开着玩笑,但他的攻势可一点都不开玩笑,招招凶狠,式式倾尽全力。苏萨疲于防守,心底暗暗叫苦。 “你小子,还真是狡猾。”在被对方的斧风扫到耳尖,带出一缕血珠后,苏萨终于忍不住讥讽了吉诺拉一句,“原来还留了一手啊。” “哈,哪里哪里。你还有力气说话,也不比我差啊。” “彼此,彼——此!”苏萨趁着吉诺拉说话分神的当儿,奋力挡住吉诺拉一波攻势,然后反客为主,抢攻了一招,以攻代守,硬生生将对方逼退了一步。 “着!”吉诺拉又用力劈出一斧,势大力重,虎虎生风,哪像个曾经受过伤的人! 苏萨在他的“提醒”之下,连忙一闪身,躲过他凶悍的一击,却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劲儿地攻,也不怕消耗体力?想赢我,恐怕拼体力是不行的。这不是你的长处。”苏萨“善意”地提醒说。手底下却不放松,一口气还了吉诺拉五六招。 吉诺拉虽然一开始攻势咄咄逼人,但是,战斧惊人的重量飞快地消耗着他本来就有限的体力。胜利的天平逐渐倾向苏萨。 “怎么了?已经体力不支啦?”苏萨半开玩笑地道,战锤挽出一个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向吉诺拉右胁。吉诺拉奋力一挡,战锤敲在宽宽的斧身上,“铛”地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件兵器的撞击力量可不小,苏萨虎口隐隐一麻。吉诺拉更不用说了,战斧几欲脱手。但他努力稳住身形,嘴上依然不依不饶地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看来,我不得不用杀招了!” “杀招?!”苏萨头一回听说吉诺拉还有所谓的“杀招”,不禁大感兴趣,“使来看看!” “你可小心了!”吉诺拉不知是在警告,还是在威胁。 “放马过来!”苏萨一振手中战锤。嗜战的热血在他的体内迅速地奔流。 吉诺拉“喝”地一声暴喝,战斧一抡,走出一个半月轨迹,斜劈向苏萨的左臂。苏萨对战斧劈来的路线看得真切,轻叱一声“还嫩呢”,战锤迎上去,打算敲在斧柄上,将吉诺拉的战斧敲飞。 第157章 没想到吉诺拉手臂一软,战斧没有继续抡足,而是中途走了个小弧圈,又回到吉诺拉身边。而吉诺拉本人,居然猛地一个后撤步,作出欲逃的姿势。 苏萨一愣,身体自动作出反应,跟上一步,紧逼吉诺拉。 后撤中的吉诺拉突然喊了一句:“看飞斧!”苏萨眼前便闪过一道白亮的寒光。 “不好。”苏萨幸亏是反应敏捷,一偏头,吉诺拉脱手飞出的战斧堪堪贴着他的眼眶际眉梢“嗖”地一声削过,差点把他半张面皮给削下来。饶是如此,他也惊出一身冷汗。全场的观众,都“啊”地失声惊呼,吓了一跳。 “要,要命!你怎么打的!”苏萨被吉诺拉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给气糊涂了,一愣之后,立即扑向已经手无寸铁的吉诺拉。 吉诺拉当然不会傻到以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一见偷袭不成,立刻向后退去,试图抢地上加斯科因尸体旁的锯齿刀。然而,苏萨欺近吉诺拉,不等他拿到兵器,便兜头一锤,挟着凄厉的风声直取吉诺拉的脑袋。吉诺拉果断地就地一滚,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躲过了苏萨一击。 苏萨不依不饶,继续追赶吉诺拉。吉诺拉跌跌撞撞地自地上爬起来,拼命地往场地那一侧跑,试图暂且拉开与苏萨的距离。苏萨哪里肯舍,缀在吉诺拉身后,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绕着场地跑了大半圈。忽然,吉诺拉可能是光注意着身后的追击,慌不择路,脚下一不小心,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苏萨一下便追上了仆倒在地的吉诺拉,在思维作出指令之前,手臂已经挥出致命的一击,狠狠地砸向吉诺拉的后脑勺。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苏萨试图卸去劲道。然而,挥出去的攻势就如泼出去的水,战锤藉着惯性,线路不变继续飞向吉诺拉。虽然力量减了一半,速度放缓了少许,但是,也足够敲碎吉诺拉的头颅了。 挚友相残的惨剧眼看就要发生。苏萨已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铮——”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四溅的火星。 在吉诺拉的头颅和苏萨的战锤之间,隔了一柄阔剑。剑柄紧紧地握在吉诺拉的手里。 “噢——”观众们一片哗然,有叹息的,有庆幸,有赞叹的,也有起哄的,但是毫无例外地被场内一波三折、迅速变化着的战局深深吸引住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苏萨和吉诺拉的“表演”的确很成功。 表演还没有结束。 最后一击出乎意料地被挡住,苏萨心头如释重负,但似乎又微微有些失望。他的行动没有丝毫的迟疑,飞起一脚,正中吉诺拉手腕。吉诺拉“啊”地一声,刚刚才到手的阔剑,竟又脱手飞掉。苏萨一鼓作气,又是一锤砸下。吉诺拉再次使出保命的就地一滚。苏萨的战锤堪堪贴着他的脖子削过,差点将他的链坠也斫下来。战锤狠狠地砸在地上,砸出了不小的一个土坑。苏萨自己的手都被反弹上来的力量震得发麻了,战锤差点脱手。 吉诺拉滚开了一些之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作出动作。苏萨已经倒拖着战锤追上来,他的神情阴冷,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是一记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斜砸追身袭去。吉诺拉只有再次滚地躲开——苏萨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攻击。 然而,令苏萨意想不到的是,吉诺拉好像在那一刻动作有些怪异地一滞,只是毫厘之差,但已失去了继续躲闪的机会。只听得“啊——”地一声低吼,吉诺拉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寒冷的死神之光的六棱翅扑噬向自己面门。纵然是神也无法挽回他的败局了。 “克嚓!” 骨骼断裂的脆响,如一记沉钟,将双目红赤、杀得性起的苏萨彻底自嗜战的狂热中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自己的挚友,痛苦地捂着手臂跪倒在地,右手臂骨折成怪异的三截,是被战锤硬生生敲断的。在那一刻,吉诺拉用自己的手臂作盾牌,挡住了奔向自己面门的致命攻击,却因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苏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切后继的攻势都僵在那儿。 “哈,哈,哈……”吉诺拉已经失去了自卫的能力,无助地翻身躺倒在地,以左手握着自己受伤的右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先前的一番狼狈奔命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方才又受到致命的一击。若不是条件反射地用手臂一挡,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 “哈,哈,哈哈……”喘息怪异地转变成嗤笑,对自己的嗤笑,“果,果然,真刀真枪的话,还,还真干不过你啊。” “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苏萨无措地呆望着吉诺拉。 “这样也好啊,这样戏就演得更像了吧。”吉诺拉皱皱眉头,拼命忍耐着手臂传来的剧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恭喜你,血斗士。” “不!不是的!”苏萨耻恶地摇头否认道。 “你这算什么反应啊!”吉诺拉忍受着断臂的巨痛,脸别向苏萨,说,“你应该表现得高兴一些才对。” “这个称号应该是你的。是你,一定是你让着我的吧?” “说什么呢!这是你凭实力挣来的。论实战,我本来就不如你……可恶,还真有点不服气。可不认输不行啊。你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远地跑到我前头去了。”吉诺拉百感交集。 苏萨跪倒在吉诺拉身边,伸手想去扶他,却又畏缩地缩回手。吉诺拉的右手骨折处开始红肿起来,神色更是狼狈,一半铁青一半惨白,却依然拼命作出轻松的样子:“好了,只剩最后一击了。该有一个人死去了吧。” “什,什么?”苏萨瞠目,结舌,嘶声。 “是你来动手,还是我装死好呢?”吉诺拉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促狭地向苏萨揪了揪眉。这一问把苏萨问得浑身一悚。打倒吉诺拉之后怎样?放过还是处死?——在他的心中,从来就没考虑过这种问题。 人们的鼓噪又在不断地加强着这种巨大的震撼: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没有投降而苟活者,只有死亡或成为惟一的血斗士。这便是死亡竞赛的规则,冰冷的规则。 象征死亡的拇指向下的手势被多数观众做出来了。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选择了让吉诺拉生存下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贵宾席。在那里,他们伟大的国王,将作出最终的决定。 在万众期待之中,罗慕洛的国王,奥西汀四世,缓缓地站起来,威严地向全场环视一周,然后目光停在场中心的苏萨和吉诺拉身上。他缓缓地向前平伸出了手。那只决定着吉诺拉命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那一停顿,在苏萨看来,却如同千年般漫长。 生存,或是去死!国王的决定是…… ——拇指朝下! “轰”地一声,苏萨的脑海像火药库被点燃,轰然爆裂,强烈的白光和巨大的冲击吞噬了一切,包括意识,整个世界瞬间崩坍。 …… 你是死者的亡魂,你是异界的过客,你是未来的主人…… 磷火。羊皮纸。血手印。五芒星…… 定下灵魂的契约,重新驱动命运之轮…… 灵魂在战栗,在呻吟;神秘的梵呗在咏唱,在森森地低呐…… 吉诺拉!我的兄弟。 …… 整个大斗技场的欢呼与嚣叫声沸腾到了极点。千万双手挥舞,千万条白手绢上下翻飞,千万张嘴里呐出的声响渐渐汇成一个响亮而荣耀的名词: “血斗士!血斗士!血斗士!……” 整个大斗技场,不,整个罗尼慕尔,都和着这坚定有力的呼号,有节奏地震颤起来。血斗士,血斗士,天在晃,地在动;血斗士,血斗士,空气在震荡,人群在疯狂。这是血之盛宴,这是死之圆舞,这是终极的狂澜,这是神曲的高潮与终章! 圣历1343年的酒神节,就在这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华丽地落下了帷幕。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