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风中》 第1章 [全都是爱3]《在纽约风中》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行李到了东京,人却在纽约…… 就让她任性这么一次吧。 第一次,让她的生命中生活里, 只考虑自己,不为任何人着想;她是最高最伟大的存在…… 他是那种不信世间千万物的独行客。 冷眼旁观,一旦有了信仰的对象,就不管山高水深、不渝不放…… 他们的故事才刚开始, ——在纽约多风的街头。 第一章 曼哈顿多风。 走在街头,大楼与大楼间空气深处时而会吹起一道道急躁的风,催得人慌摇,一不留神,就被推乱了步调,人好像在风里飘,形色的广场,也多吹着一股萧瑟,充满季节感,加深一些飘荡的气味。灰白的天、高耸入云的楼墙、阴暗无阳的街道,多少的青春在风里放逐流浪。 “纽约啊……”江曼光喃喃的,接近自言自语。看看手中的字条,再抬头回望找寻街道的标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两天下来,她从中城走到上城,再从上城到下城,然后又由西村到东村,走走停停,起码走了一百多条街。虽是初来乍逢,对这个城市却已有了相识的感觉。 西赫斯顿街,路口有个标志。 她回头看看,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来,对照手中的地图。这个习惯她是在维多利亚城时学来的,那时走在维多利亚城中的街道,每每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年轻老少自在又懒散地坐在街旁,没有人会大惊小怪。她先是看得大奇,不知不觉就学了那种懒散。想想,她性格里,也许天生就存在那种没纪律性。而在这个纽约城,即使她躺在地上,她想,更是没人会注意。 她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无政府。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她摊开地图,西赫斯顿街……找到了,离她刚离开的华盛顿广场不远。穿过百老汇大道,沿着东赫斯顿街一直往前走,再左转第四大道,右入三大道,就可以到她要去的东六街。 看起来好复杂。她吸口气,收起地图,站起来。几乎所有各式介绍纽约的旅游书都会善意地劝告只身到这纽约城的旅客,要提高警觉,全副武装,一副不好惹的悍样,千万别露出一脸观光客的蠢相,免得被欺生了。像她这样当街翻地图就不足取,可她倒觉得无所谓。不管在哪里,提高警觉都是必要的,但总还是要先搞清楚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吧。 她走得很快,多少有些急。还好,随身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不算太大的负担。这两天她都是步行的,还没搭过纽约最著名,或者说最恶名昭彰的地下铁,好几次,她都走到一半了,可望着那黑压压的入口,仿佛无底的黑洞,她实在没勇气尝试。 才几条街道的距离,地图上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却很远。大概是一种意识倦怠。这两天她走走找找,不知看过了多少公寓,始终找不到合意的;不是太贵,就是太糟糕。她原是属意苏荷,但苏荷这些年的房价经过炒作,早已不是寻常的穷百姓住得起。远一点的,皇后、布鲁克林区她又不考虑。至于中城、翠贝卡、西村的房租,她看得上眼的也不便宜;上东区那些高级住宅更是不用想了。 “啊!”教人烦透了,她开始觉得很烦躁,她怎么会这么冲动、这样毫无计划、临时起意就跑来纽约,如果不是那帧照片……要不然,她现在早就安安分分,舒舒服服地待在东京了。 她不免想起杨耀,想起他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本让她做了这辈子最莽撞的一次决定的杂志,她连书名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杂志内页那帧跨页的曼哈顿夜景实在漂亮。那当时的她,就好像被下蛊的教民,内心有一股澎湃,一瞬间什么都无法思考,眼里只看得到曼哈顿那幢幢辉灿的灯火,仿佛天光。她突然觉得,说不出道理的,想到远远的地方,遥迢的纽约,那缥缈辽远的灯光,就那样对她召唤。 东六街,xx号。满是涂邪的暗旧公寓,杂乱的街道。踏上阶梯时,她和一个理了一个鸡冠头,中间一撮头发染成绿色,两边耳朵起码打了十个洞的庞克族擦身而过;她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对五六步开外,坐在破汽车盖上,那两三个穿着黑皮衣、斜眼打量她的阿飞头有些不放心。 要出租的房间在四楼。她走了几步,摊开双手打量。 横宽只有两条手臂外加一条腿那么大,纵深则只有五大步长。窄窄的一间房,一个月要价七百美金。她决定回头租刚刚在华盛顿广场附近看的那间房间。 差不多的价钱,房间不仅大多了,采光也比较好。就这么决定了。她吁口气,决定了。 曼哈顿上空,今天又刮着强劲的风。 似乎不是个适宜搬家的黄道吉日。江曼光提了提装了几件簿衣物的背包,仰头望望还是银灰色的天空。曼哈顿似乎没有蓝天。 公寓前台阶上参差地坐了几个东方面孔的男孩,人手一罐啤酒,歪坐斜躺,懒懒地晒着灰朴的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的是日本话,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放肆。 “对不起。”江曼光站在台阶前,客套地望着他们,请他们挪出一些通路。说的是英语,语气很理所当然。 坐在最下方的男孩收起他的短腿,改口用英语说:“新来的?”多少有一丝好奇,出于生物性的自然反应。 江曼光随口嗯了一声,从他们让出的狭窄空间一步一步踩了上去。到了最上头,被一条裹着破牛仔裤的长腿挡住了去路。 “借过。”她望望长腿的主人,不是纽约街头惯见的那种怒发冲冠红蓝白绿都有、衣不惊人死不休的前冲庞克。头发是很正常的东方黑,耳朵和鼻子上也没有洞,一张脸有菱有角,说不上俊秀,几乎显示是那种不惯听从别人命令的一匹狼性格气质。 他掀掀眼皮,没有动。江曼光也懒得再沟通,可也不想找麻烦,又说声失札,便从他身上大步跨过去,用屁股顶开外层的大门,再推开里层的门走进公寓。 刚上了二楼,很不巧便碰上一对由屋里出来的褐发老外。左边那个灰眼珠的,看见她,立刻堆起笑容,友善地打招呼说:“晦!以前没见过你,刚搬来的吗?” 江曼光应付地点个头,没有笑。目光扫过右边那个褐眼珠,相对于灰眼珠的友善,褐眼珠显得酷酷的,不说话。 “喔,欢迎!欢迎!”灰眼珠近乎夸张的嘟起一张性感的大嘴,笑眯了眼,热情又主动他说:“我叫比尔,这是我的lover大卫。”转头注视他身旁那个褐色眼珠,深情款款且合情脉脉,看着看着竟互相一啄,亲吻起来。 他们既然那么大方,江曼光也不大惊小怪,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在维多利亚城时,她早已看惯了情侣当街亲吻拥抱,男男爱也没什么差别。 “我叫江曼光,住三楼。”她还是没笑,跟心情无关,就只是不想而已。从到了纽约后至现在,她还没有扯嘴笑过,不是快不快乐的问题。她其实没想过,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好,随心所欲,不必为了讨好谁或顾及任何人的情绪勉强自己堆出一张笑脸,自己就是自己,完完全全是自由的,不跟任何人发生关连,情绪可以独立,不影响别人,也不会被影响深深有一种解放。 “曼……”比尔很热情,试着念出她的名字,念了半天,就是发不出那个“光”字的音来,差点咬到了舌头。他耸个肩,索性自己替她取名字,说:“你不介意我叫你‘曼’吧。你好,曼,很高兴认识你。” 真是热情,笑容不够,还加上浑然有劲的握手。大概是因为她平常的态度吧,让他们对她产生好感。多半的人对同性爱还是有成见,嘴巴说能理解,心里还是有隔阂。江曼光冷眼看待他们的亲密,就像她在维多利亚城时冷眼看待那些当从亲吻的情侣一般,态度没什么差别。她是连“理解”都懒,有谁会需要去“理解”男女爱?同样基础的男男爱同样的天经地义,又为何需要去“理解”?她看男男爱,就像她看男女爱,冷眼的是爱情本身。就因为她这份“冷眼”,神经早被社会环境的异同眼光训练得敏感的比尔,对她微妙的亲近,虽然她并没笑。 “欢迎。”连酷酷的大卫也稍稍露出一丝笑容。西村是同性恋的大本营,他们在这里昂首阔步,虽然明知争取“认同”的吊诡,但因为现实环境的关系,他们还是需要别人的认同。 “我们就住在你楼下,有空欢迎过来喝杯咖啡。”比尔笑吟吟的,出乎意料的热情。 江曼光耸个肩,不置可否,她正打算往上走,一个有着黑人抢眼轮廓,淡棕亮肤色的女孩和她探身而过,不小心手臂撞着了。 “干什么!你走路没带眼睛啊!”对方翻个白眼,粗声粗气地瞪着她,口气很恶劣,一脸瞧她不顺眠嘴巴咕哝说:“搞什么,又来一个东方人……” “我的视力好得很,是你撞到我的。”江曼光不愠不火,错不在她,并不道歉。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忙不迭就先道歉吧。恢复了记忆的她,并没有恢复以前的温顺,不,她是越来越不温顺了。想想,她会被那帧曼哈顿的夜景吸引,潜意识是想脱离一切吧。很多的故事太陈旧,类型相同,她的故事也一样。那就好像星光一样,在地球上的我们看到的时候,已是它几百万年以前的青春。 第2章 “西碧儿,你别乱找人出气。怎么?是不是试镜又没通过?”比尔似乎跟这个叫西碧儿的女孩很熟,语气带点数落。 西碧儿没有回答,只是皱起了眉。光看她那表情,就可以了解一切了。比尔安慰说:“别灰心,下次还有机会的。” 西碧儿闷不吭声,头一甩便下楼去了。这种挫折和沮丧是家常便饭,发泄发泄,日子还是要过。她的态度这么冲,比尔也不在意,对江曼光解释道:“你别在意,她只是心情不大好。” 江曼光没说什么,没再打招呼,便往楼上走去。除了观光客,纽约通常只有两种人:成功者和追梦的人。追梦者多半处在失败的边缘,再来就大概是像她这种看似在追求什么,其实一事无成的浪荡者。说不出为什么她会来到这大都会,在风中飘飘荡荡。 三楼上站了一个女孩,也是东方人,笑得怯生生,看见她,原本就挂在脸皮上的笑容,更加泛开,带一点无辜的柔弱,甚至连说话也带着又期待又兴奋又怯生生的可怜味道,用的是中文。 “你好,听史毕柏先生说今天有个东方女孩要搬过来。就是你吧?他还说,你跟我一样都是来自同一个国家。我听了好高兴,一直很期待啊!我叫洪嘉嘉,你好!欢迎你,我就住在你对面这间。” 史毕柏就是那个犹太房东,看来还真多嘴。 “你好,我叫江曼光。”江曼光不冷不热地回个招呼。她并不坚持用哪种语言,既然对方用的是中文,她就跟着用中文回答。只不过在异乡听到这熟悉的语言,她并不特别的感动,天涯总有飘浪的人,对所谓的异故乡,她已经没有太深刻的感觉。 看见她有回应,态度似乎还算友善,洪嘉嘉好似受了鼓励,走近了一些,又带着微笑说:“我在这附近念语言学校,你呢?也是来念书的吗?我才来四个月,对这里还不是很熟;不过,如果你想到哪里逛逛,我可以帮你介绍,我们可以一起逛街。” “谢谢。不过我习惯一个人逛街。”江曼光并不领情,但也不敷衍,这样想就这样说。当然,洪嘉嘉对她的友善态度没什么不好,她并不排斥。 “这样啊……”洪嘉嘉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但随即又浮起笑容说:“不过,没关系,看你什么时候想找个人一起上街,你就尽量来找我,平常除了上课,我多半都在。” “是吗?”江曼光不是很感兴趣,一边摸着口袋找出钥匙,避开洪嘉嘉的笑脸。 洪嘉嘉有一张可爱的笑脸,个子不高不小,笑起来两旁的梨涡若隐若现,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很可爱,有一点怯生生的柔美羞涩。然后,理所当然地,会觉得她柔弱,那时常挂在嘴旁的浅笑,那么无言,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如果人有爱护弱小动物的本能,一定都会对她放不下。基本上,她和柯倩妮是同一型,但她多了一股怯生生的气质,欲言又止地,叫人搁不下。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看江曼光的反应那么不对劲,洪嘉嘉有些讪讪的,但她的笑容没褪,只是抹了一层默默承受的不安。 江曼光心一紧,别过头去。她不懂,洪嘉嘉为什么要那样笑,笑得让人替她心酸。她可以不笑的,那让她想起过去一些种种……她总是摆着一张笑脸,笑得脸都僵了。是谁对她说不要再那样笑了……啊!杨耀。 她不禁想起在温哥华机场时,当她改变主意,决定到纽约时,杨耀那一脸错愕又气急败坏的表情。他不放心她一人只身到纽约,甚至“不准”她上飞机,但她没听他的话,临别时,杨耀只叹了一声说:“你真是任性。”她低下头,低低地要他让她任性那么一次。关于失忆的事,和她母亲的种种,甚至杨照,亚历山大,胶结成一团混乱,存在很多的难解。离开远一点,让心情沉淀,也许是最好的方式。杨耀也了解吧,所以他才没再说什么。她其实有些感谢他的。当她发生什么事时,在她身旁的总是杨耀,他好像是她的守护天使,总是那么凑巧。 看她失神发呆的样子,洪嘉嘉忐忑地又问:“对不起。我一定打扰了你,你一定觉得我很烦吧?” 江曼光回过神,看她一眼,说:“你又没做错什么,不必对我道歉。”她对她的笑容几乎要觉得不忍,甚至有些不愿,下意识想避开。 “可是……我……”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的反应,洪嘉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脸上仍是很歉疚又带包容的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休息了。”江曼光顶开门,站在门口,反身面对洪嘉嘉,意思很明显。 “啊,对不起!”洪嘉嘉连忙退开几步,不住地道歉。 江曼光慢慢关上门,将那依然没有收敛的笑容隔绝在门外。她想一个人好好睡个觉不要沾惹那等面目模糊的微笑。 窗外还是日正当中的太阳,她拉下百叶窗。纽约的第一晚,她睡在一间廉价的旅馆,在一屋子的晦暗和警车断续鸣划过的嘈乱中度过。时间感变得迟钝,失神的看床边大江东去,仿佛飘滚在蛮荒的日夜,清清楚楚感受到“个体”这个存在。越文明的社会越让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分工得那么细,躺在辨不清方向的晦暗里,空气中全是冰冷陌生的分子,她第一次那么渴盼,下定决心,不压抑自己,不委曲求全,照自己的意思完完全全地释放——即使是内心最黑暗的、最恶劣的、最丑陋的部分。 第一次,让她的生命中生活里,只考虑她自己,不为任何人着想,她是最高最伟大的存在。 晋江文学城收藏扫校小说,mm扫描,amanda校对。 一觉醒来,乍然一片黑暗压来,间杂闪烁的虹斑似灯光。江曼光瞪大眼睛,一时搞不清楚身在何处,慢慢才想起来。她吃力地爬起来,赤脚走到窗边,用手指拨开百叶窗。对面公寓几户窗台亮着萤火虫似的灯光,各家各户传出没有节奏性的高频噪音,从这头传导到那头,还有电视声,模糊不清隐约吵闹叫嚷的声音。她放开手,弹回百叶窗,看样子她睡过了一天最精彩的时光。日落后的纽约,除了酒吧、俱乐部和百老汇,是没什么好逛的。她抓抓头发,拿起电话,算算时差,东京现在应该是白天。 那头很快就有人接,她停了几秒,才开口,“爸吗?我是曼光——”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的江水声几乎跳了起来,气急败坏的说:“曼光?!你现在人在哪里?纽约吗?你这孩子真是的,不是说好要到东京来的吗?突然一通电话就说你不来了,也不说为什么,一个人跑到纽约,教我担心死了!” 怪不得她父亲着急,本来已经决定的事,结果行李到了东京,她人却跑到了纽约。 〖注:乱码两段。〗 “我会小心的,不必担心。”江曼光打断她父亲的话,语气很平静。“你自己不都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不也过得很好?相信我,我不会有事。” “可是……” 〖注:乱码一段。〗 “好吧,你保证,你会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 “爸,你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好吗?”江曼光不置可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帮我收拾几件长衣和外套快递寄给我好吗?我大半的行李都随机到了东京,身边只有一些轻便的衣物。” “好,我明天就帮你寄过去。” “还有,妈那边,请你帮我说一声,她还以为我在你那里。” “你自己为什么不跟她说?曼光,你是不是还在意那件事,所以不……” “你想到哪里去了。”江曼光皱下眉,再次打断父亲的话。“我要是自己跟她说的话,她一定又会说一堆没完的,叫我回去。”她顿一下,语气变得沉凝低缓:“爸,对不起,我暂时不想回去,想一个人过一段时间。” 江水声沉默一会,然后说:“我明白了,爸不会干涉你的,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做,巴,等你什么时候想来,随时来没关系。” “谢谢你,爸。”江曼光低声道谢。 她其实只是想一个人完完全全不受任何干涉,不必考虑人际关系,醉倒在街边,衣衫破烂没洗澡也没人会管。不受任何意识型态束缚,放任地过段日子而已。虽然才到了几天,却喜欢这城市那种鸡犬相闻却不相往来的节奏。有人说这是“冷漠”,可是,她却觉得,在这里,使人正视到自己,一切回归到“我”这个本身。 她跳下床,套上鞋子,肚子有些饿。也记得街口不远有家披萨店,不知道电话,还是亲自跑一趟好了,时间还不晚,应该没什么关系。 下楼时,不巧和一群叽咕操着日本话的男女擦身而过。约莫就是白天歪在外头楼梯上晒太阳的那几个。当中一个女孩,披着直直亮亮、黑得发渍像流苏的埃及艳后头,皮肤很白,高鼻深眼窝,看样子像混血儿。同行的男孩叫她coco,她应一声,撇过头,带点蓝意的褐眼珠正巧和江曼光的目光对个正着。 “嗨!”她随口嗨了一声,算是招呼。 江曼光愣一下,还没意会过来,女孩就走过去了。 “嘿,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一个男孩停在她面前,咧嘴对着她笑。她认出来是白天那个短腿的家伙。 前头有个人接了句活,一伙人都笑起来。说的是日语。 她听不懂是什么,但从笑声判断,约莫在取笑。果然,那男孩瞪起眼,嘴里咕噜着,说了句很哲学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嘛,人生何处不相逢——”突地转向江曼光。 第3章 笑嘻嘻地,“你说是不是?” 〖注:乱码一句。〗后面的人弯起膝盖顶开他,将他往前推。 一行人蹬蹬上楼去,那个西田犹不死心地回头喊说。 〖注:乱码一段。〗 还真是热闹。江曼光木着脸望着他们这一群人。那个犹太房东把房间租给她之前,就先把话说在前头,要求她不能像四楼那个日本女孩一样,老是带一堆朋友回公寓,吵吵闹闹,扰人情静。但她看,情形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 她呼口气,摸摸肚子,肚子更饿了。脚步颠了一下,差点撞上走在最后的高个子男孩。她及时稳住,下意识和对方打个qi书+奇书-齐书照面。那一张脸漫不在乎的,混杂着优雅和慵懒的味道,又带些颓废,有一股盅毒的魅力,神秘中带着绮艳。是先前那个把腿伸得老长碍路的男孩。 “很漂亮的头发。”他站低了一阶,侧身相对。他握住江曼光拂在他肩上的发丝,天女散花般将它散开。但他的态度却不是轻佻,他表现出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只不过是他这样以为便这样说出,那么简单而已,口气甚至平淡得没有存心。 “是吗?”江曼光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认真。她的头发其实并不那么乌亮,也不那么柔顺,相反的,有时会很毛燥,风吹乱七八糟如没梳洗的黏腻。她倒觉得,那个叫coco的女孩那头黑得发渍的流苏头才是真的漂亮。 对方笑一下,笑容很浅,不对任何人。 “光——”已经走到四楼楼梯间的coco,不防身体趴越过栏杆扶手,探出半个身朝向楼下的男孩。 他抬起头,懒洋洋的。 不关她的事。江曼光径自往楼下走去,没一会儿就将这小插曲抛在脑后。 空气有点冷,干干的。她快步走着,路上那些行人每个看起来也都行色匆匆的样子,一个一个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个城市的故事和意外大多,夜归的人都对自己身后的动静很敏感,小心提防着意图不明的跟随的脚步。 她停在路旁,等着顺向的车子慢驶而过,匆匆穿过马路,闪进披萨店里。不到五分钟,她拎着披萨和饮料,匆匆走出披萨店,循着原路走回公寓。 今天暂且就将就些,明天她得好好了解这附近的地理位置和店铺分布情形。有时候,现实问题总教人不得不气短,人活着就是少不了这些吃吃喝喝。 走到了三楼,踩上最后一个阶梯,手上提的东西感觉有点重,她顿了一下,将东西换到另一手,没注意后头有人上来,手臂微幅一甩,擦到后面的人。 “嘿!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啊,没看到后面有人吗?〖注:乱码一句。〗” “对不起。”江曼光老实的道歉。运气很不好,什么人不好惹,竟然惹到那个难缠的黑妞西碧儿。 “很痛的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国家难道没教你们一些最基本的礼貌吗?”西碧儿喋喋不休,火气很盛,架势十足。 “我说了,对不起。” 西碧儿根本没在听她的话,越骂越起劲。 “你们东方人就是这样,自私又不守规矩,没有公德又不尊重别人,无视法纪且不守公共秩序,只会坐享其成不尽义务,简直差劲透了。” “〖注:乱码一句。〗”江曼光不耐烦她那种尖锐的频调,大声叫了出来。 空气立刻凝住,很戏剧性的。西碧儿睁着黑种族特有的明亮大眼,抿着厚翘的嘴唇,动也不动地望着她,通往四楼的楼梯上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是那个叫做“光一”的日本人。他坐在楼梯上,长腿伸得老长、嘴边叼着烟,尚未点燃,正以一种极惊异的表情看着江曼光,但没人注意他,即便知道他在那里,也不是在意的时候。 气氛就那样胶着着,静得让人连呼气都不敢大力的喘,好半天,西碧儿才动了一下,说:“不怎么样。有啤酒吗?” 江曼光愣一下,提提手上的袋子,说:“只有可乐。” “也行。那是披萨吧?”西碧儿边问边靠近,不请自往,很自动地随江曼光进入她的房间。一进门,就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说:“挺不错的嘛!连床单都帮你换新的,还有电可以用,史毕柏那个老犹太对你这个新房客还真大方。” 江曼光没搭腔,开了一罐可乐咕噜喝了几口,又拿了一块披萨张口就咬。她没刻意把东西推到西碧儿面前,只是比个手势,要吃自己拿,西碧儿也顶不客气,可乐披萨一口配一口。 “谢了,我晚上正好还没吃,饿惨了。”她简直用吞的,一块吃完,厚着脸皮要求说:“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江曼光耸个肩,西碧儿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又拿了一块披萨。边吃边口齿不清他说:“你这个人实在有点不一样。” 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江曼光不表示什么。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淡淡地说:“你不是更不一样?”意有所指。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人会像她这样对陌生人这么主动? 西碧儿瞪大眼睛,嘿嘿笑两声,说:“你的幽默挺高级的嘛,讽刺人也很高明。” 她其实没那个意思,却又懒得解释。西碧儿看她默不作声,接着又说,“你跟我遇到的一些东方人不太一样——怎么说……你给我的感觉顺眼多了。” “你讨厌东方人?”江曼光随口问一句,一边又咬了一大口披萨。 “也不是这么说,不过,多半没什么好感就是了。”西碧儿当着江曼光的面,毫不掩饰她的观感。“但也不是一概而论,还是有个别差异。像四楼那些日本人,我就觉得很对味,虽然没什么深交,谈谈聊聊总是觉得很惬意;可你对门那个女孩,我看了就讨厌,打扮得很端庄,老是一副害羞娇弱的模样,什么事都等着别人开口替她张罗,心里想的跟嘴巴说出来的都不一样。我劝你最好别理会,省得麻烦。” 许多人都说这是个讲求个人主义和自我价值观的城市,果然,光听西碧儿这一堆主观意识甚强的话,就差不多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你这样说不会太主观吗?你又真正了解那些人多少?” 江曼光自在地吃披萨,提出她的疑问。 西碧儿愣了几秒,然后哈哈笑起来。 〖注:乱码一句。〗?仰头灌了几口可乐,态度就像电影中惯见的恣意稍带跋扈的美国人一样,很以自己为荣,以自己存在的价值为做。“有时我会对一些遇到的东方人表示这些不满,他们听了很不高兴,脸色都变了,偏偏嘴巴却还啧啧说是,附和我的话。搞清楚,我那可是在挑他们的不是哪!我不懂,既然他们心里不满,为什么不反驳我?所以我讨厌东方人,嘴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是不同的一套,尤其是你们这些自称是‘龙的传人’的家伙,最惹人讨厌。” 西碧儿说这些话的速度虽然不是很快,却几乎连在一起,甚至没有停顿,让人听得很吃力。江曼光却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自己先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亚历山大。那当时,只要亚历山大心情不好,说话太冲时,她就装作听不懂英语,每每惹得他更是暴跳如雷。不知不觉,她对这个陌生的语言已经不再那么陌生。 “是吗?”她喝口可乐,表情并没什么不愉快。反问西碧儿说:“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在这个地球上,你又遇见过多少高尚的人种?” 西碧儿再度愣住,然后又哈哈大笑,没头没脑的说:“〖注:乱码一句。〗?”一副越看她越对眼的表情。“我叫西碧儿休斯顿,叫我西碧儿就可以。不过,你大概早知道了吧?” 江曼光没否认。“我是江曼光。” “……曼……光?”难得的,西碧儿发音时舌头没有打结,但她还是皱眉说:“大麻烦了,我就叫你‘江’可以吗?”她发“江”的音,像英语的“约翰”,或者说根本就是以这个音鱼目混珠,倒也便利多了,不似那个比尔,浪漫地喊她“曼”,充满浓浓的异国风味情调。 江曼光耸个肩,无所谓。 “so,你为什么会来纽约?我看你不像本地人。”西碧儿问。 江曼光又耸个肩,没什么目的理由。 没得到回应,西碧儿也无所谓,又问:“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反正钱用完了就该走。”很无所谓的回答。 “这样啊……”西碧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了解什么。 电话蓦地嚣嚷起来,江曼光觉得奇怪,有些迟疑。 “亚历?”意外的,竟是亚历山大,看来是父亲通知了他。 〖注:乱码一句。〗?西碧儿摆个手,无意再打扰,转身往门口走去。江曼光匆匆瞥她一眼。亚历山大在电话那头忽然说他要到纽约来,她一惊,语气变得不是那么平静,说:“不,亚历,你别来。”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我必须和你好好谈谈。”亚历山大坚持和她面对面。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过了。” “我希望你能改变你的心意和决定。” “亚历……”江曼光不自觉的叹口气。“何必呢?你还不明白吗?” “我就是不明白,我想见你,维纳斯。”亚历山大的态度很坚持,坚持中有种微微的思念。 他不让江曼光有拒绝的余地,说完这些话便挂上电话。江曼光望着话筒愣愣地发着呆。片刻,忽然想西碧儿,连忙转头,西碧儿早已不在,桌上留了一只可乐罐的拉环。 披萨冷了,不再飘出诱人的香味,她捡起拉环,举高在灯下望,暗暗的,不透光。 第4章 她往床上一躺,伸开双臂,什么也不想,在暖黄的灯光照射下,仿佛赤裸地暴露在底下,毫无遮掩。静谧的空气在流动,流水无声地,那么地太平。 就这样又是一天了。她翻个身,将脸庞埋入被窝里。 ※※※※ 第二章 曼哈顿上空,曙光透过晨雾从大楼的夹缝中穿射而过的时候,在远远的太平洋西岸这头,亚热带岛屿夕日正没入城市的天际下,余温还有些热。盆地夏后的天气仍旧火气沸腾,黏腻难甩脱,湿闷不透风。 “你说什么?!”杨家客厅传出惊怒的叫声,几乎是用吼的。杨道生气胀红了脸,瞪着站在他眼前的杨耀,脾气濒临爆发的顶点。 杨太太也被这突然的消息震呆了,惊讶得张大嘴看着儿子,根本不敢相信。窝在沙发角落的柯倩妮则低着头,俯着一种委屈的弧度,表情木然,伤心过度后的那款欲哭无泪。 “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什么叫做‘你要跟倩妮离婚’?!”杨道生对杨耀大吼,震怒非常,青筋都暴跳起来。 “是啊,好好的怎么突然要离婚?”杨太太简直无所适从。“到底怎么回事?倩妮,你说给妈听,有什么委屈,妈会替你作主,何必闹到离婚。告诉妈,究竟怎么回事?” “不要问我,这件事去问阿耀吧。”眼看将有一场风暴发生,柯倩妮以一种委屈,将风暴的中心推向杨耀。 “阿耀……”杨太太转向杨耀。 杨耀并不理母亲,平视前方、但十分肯定的态度说:“你放心,妈,我们什么问题也没有。” 这番话让人越听越不懂,杨太太轻轻拧起皱纹,不解说:“既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离婚?” “离婚了对我和倩妮彼此都好。”杨耀答非所问,重复他的决定,语气依然平静坚定。 这件事他并不是一时决定的,早在他想清他和柯倩妮之间婚姻的虚无,他就决定结束这个错误。他一直以为,反正这世间每个人最后都注定孤独,反正结婚只是完成人生一个程序,和谁结婚都没有差别,爱不爱什么的也无所谓。但遇见江曼光后,他却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想任性一遍,随心所欲一次,这辈子不为任何人,不求任何人的认同,只为自己过那么一次。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想再勉强自己。然而,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以后,必然地,风波间接扫到江曼光,她也间接因而发生车祸失去记忆,事情也就那样搁浅。然后经过一连串的波折,江曼光又是江曼光了,他也决定把该解决的错误解决。他知道他的擅自决定,一定会惹得他父亲不快与震怒,甚至危及父子间的感情,但无所谓了,他决定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他唯一只觉得对柯倩妮感到抱歉,虽然柯倩妮其实也并不爱他,但不管如何,有负的毕竟是他,他该承受所有的指责;至于柯倩妮和他弟弟杨照之间的牵扯,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在胡说什么?!”杨道生气得大吼。“什么叫离婚对彼此都好?!你和倩妮结婚才不过一年就闹离婚,你们把婚姻当什么,对周遭亲友要怎么交代?!” 杨耀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怒气而有所退,表情仍然平静无波。他并没有想过那些。要对谁交代呢?他只是决定自己往后的人生而已。 “我跟倩妮的婚姻,是个错误的决定;结束这个错误,对我们彼此来说都好。” “阿耀,你别冲动……”杨太太心急如焚。 杨耀打断她的话说:“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妈,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 “你给我住口!”杨道生严肃的脸因满腔的怒气而扭压出狰狞的表情,他用力击着桌子,桌上的杯子受了强力的震荡而弹跳起来摔落到地上,摔碎成数片。“你以为婚姻是办家家酒吗?!说结就结,要离就离!我不管你有什么成不成的理由,绝不准你任性胡为,让人着笑话,听懂了没有?!” 在这个家,杨道生说的话,和他表现的绝对的父亲形象,一直是高压的存在,不容反抗。柯倩妮不吭一声,冷眼瞧着笼罩在杨道生压力下的杨耀。她知道杨耀最不能反抗的就是他父亲,她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收拾。 早先杨耀对她提出离婚要求时,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千挑万选,甚至不惜辜负、放弃杨照,把一切赌在他身上,结果到头来,他居然说要离婚,叫她怎么受得了!他把她当什么了?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但她心里明白,她跟杨耀之间是绝对没有可能了。还好,杨照还是一直关心她,虽然他嘴巴上说他们之间已经过去了,她知道他心里其实还是对她放不下。杨耀再提离婚,虽然她不甘心,但再拖下去对她也没好处;而且杨照对江曼光一直没死心,一直惦着,甚至他一有江曼光的消息,就丢下一切跑去找她。虽然最后他黯然地回来,却给了她一记警告,她决定趁她还保有优势的时候再赌一次。 她保持沉默,维持了一种委屈的姿态,把残局丢给杨耀收拾。 “爸,”杨耀坚决非常。“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甚至连我说的话也是吗?!”杨道生青着脸,逼向杨耀。“这件事关系杨家的名誉,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任性非为,你要我怎么跟关心我们的亲友交代?又替杨家的立场想过没有?还有倩妮,你要她怎么办?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些随便编出来的理由,相信那些无稽的借口?!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什么,才想离婚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我绝对不允许你随便胡来,听懂了没有?!” 对这一连串高压的逼迫,杨耀并没有太失措,他父亲的反应原就在他的意料中。长久以来,他一直遵照他父亲的期望而努力,习惯对他的听从,当他决定这么做,违背他父亲的意旨时,他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他看了柯倩妮一眼,直视他父亲,说:“我的决定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对倩妮觉得很抱歉,但这么做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种解脱,至于别人要怎么想,我也管不着。” “你给我住口!越说越离谱,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感和羞耻心?!我不记得我是这样教你的!”杨道生怒火冲天,一道道的怒气将整个紧绷的表情冲裂出狰狞的线条。 杨耀表情一紧,略略起了一丝扭曲,随即平复,却还残渣几许黯淡的色素。他略略抬头,坚持他的决定,说:“爸,让你失望,我很抱歉,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绝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你是说,连我的话你也不打算听?”杨道生气极,神情难看到极点。 杨耀沉默不语,算是一种无言的回答。他一直依照他父亲的期望而活,为了求得他父亲的认同而努力,但他想,他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中曾有过的那些压抑的挣扎吧,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很好!”杨耀的沉默,让杨道生更加怒不可抑,大吼说:“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像阿照那样没出息、没有责任感和羞耻心,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既然你不听我的话,硬是要任性胡为,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随便你要怎么做,都跟我们杨家无关!” “你干嘛说那种气话呢?”眼看父子闹僵了,杨太太急得出面缓场说:“好好说,孩子就会懂,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转向杨耀,软语说:“阿耀,快跟你爸道歉。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为什么这么倔?你爸说的都是为你好,为你着想,你也明白的不是吗?听你爸的话,别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 “妈,我是认真的,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你这孩子……”杨太太轻轻皱眉,她实在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目光转向柯倩妮,说:“倩妮,你也说句话啊,阿耀不懂事,你可别放在心上,你放心,只要你拿定主意,妈会帮你作主。” 杨耀将目光投向柯倩妮,眼神无表情。柯倩妮不禁有气,更怨,面无表情说:“这是他决定的,我又能怎么样,就算我死不签字,又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无异火上加油。杨道生握住拳头,重重往桌上一击,咆哮说:“我还没有死,这个家一切由我作主。他如果敢任意胡来,我就跟地断绝父子关系!” 丢下这句重话,杨道生便气冲冲地上楼去。杨太太忧心忡忡,摇头叹气,看看儿子说:“唉,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又不是不晓得你爸那个脾气,何必惹他生气。阿耀,不是妈说你,倩妮是个好媳妇好太太,你没事硬要离婚实在没道理,是你不对,难怪你爸那么生气。听你爸的话,别再意气用事,等你爸气消了一些,好好跟他道歉,这件事就别再提了。” “妈,我说过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杨太太瞪大眼,越来越不懂。“阿耀,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怎么还……真是的!难道你一定要闹到跟你爸脱离父子关系你才甘心吗?”她停一下,喃喃地说:“我真不懂,如果是阿照的话,也就算了,我还能理解,反正他一向就让我操心惯了。可怎么连你也……你一向品学兼优,不用人操心,我不懂,怎么……” 杨耀抿着嘴,沉默不语。他第一次如此坚持,不顾一切。 杨太太叹口气,看着一旁的柯倩妮,说:“算了!你既然这么坚定,妈也不再说什么。如果你觉得对得起倩妮,认为伤害她也没关系,尽管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她不懂这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也无法懂,如果她能阻止,她当然要阻止,但今天她突然发现,一向非常顺服杨道生的杨耀,其实比弟弟杨照更执拗。 第5章 他那种不顾一切的坚持,完全是种绝然,不给自己退路。 这样的杨耀,与她一向认识的那个儿子大不同。她越想起不懂,摇着头离开客厅。 柯倩妮也感觉到这一点了。杨照会对旧有的爱留有一份不忍、不放心,心中还存着一丝柔情,难以取舍;杨耀却像那不相信世间千万物的独行客,冷眼旁观,一旦有了信仰的对象,却不管山高水深,不渝不放。但信仰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想,对杨耀来说,什么都无所谓吧。 她站起来,冷冷望他一眼,说:“这不好了,都如你所愿,称了你的意了。” 话里的尖酸刻薄如刺一样刺人,杨耀默默地挨她一刺,说:“我很抱歉,倩妮。” “抱歉?省省吧。”柯倩妮冷哼一声,丝毫不领情。“你不惜和你父亲断绝父子关系都要离婚了,还真会有那种心?!”离不离婚,对她都不重要了,不过,她就是不甘心,不狠狠刺他一句,难消她心头的气。 杨耀仍然默默挨着刺,不愿多辩或多解释。 “爸妈那边我会说清楚负起责任,不会让你受指责。至于其他的问题,就照你的意思,看你想要什么,我都没有意见。” “哼,说得那么好听,你终归是他们的儿子,等怒气一过,难保你爸妈不将离婚的责任怪到我头上来。至于那些珠宝和首饰,原也是我该得的,人无原无故被你休了,难道不该有一些补偿吗?” “我懂了,我会另外再给你一笔钱的。至于我爸妈那边,真要不行的话,你可以说是因为我外遇关系或者任何情况,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我会负起一切指责的。” 柯倩妮愣一下,没想到扬耀会做到这种地步。心里忽然觉得一阵怒怨,愤懑难平,很不甘愿。叫道:“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只要能跟我离婚,不惜用任何手段,背任何黑锅都无所谓?” “我没有那个意思。”杨耀说,“我只是希望能将对你的伤害减至最低。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所有的责任也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对杨耀的话,柯倩妮其实也没有理由怀疑,却仍觉得非常不甘,不愿领情。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话说到这里,杨耀也无意再多说什么。“我会尽快将我们签好的协议书送到律师那里,条件就依照我刚刚说的,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觉得有点累了,想先去休息。” 他等了一会,柯倩妮只是狠狠瞪着地,没有说话。他静静转身,不发一语离开。 柯倩妮仍然死命瞪着他离开后那个空无的空间,心头各种不甘、懑怨、妒忌复杂的滋味杂汇,直到大门“砰”一声,震动了她的心思。 “阿照——”杨照如风一般刮进来。看见他,她心头一喜,同时所有的委屈立刻涌上来。“阿照,我跟你说,我跟你大……” “我大哥呢?”杨照不由分说便打断她的话,神态匆匆,像刚跑了长远的路过来,有什么急切。 “在书房吧。”柯倩妮闷闷地回答。自从杨耀第一次向她提及离婚,将近一年来,他都睡在书房里;除了书房,他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杨照一听,立刻冲向书房,柯倩妮追喊着:“阿照,我有话……”来不及把话说完,杨照已快步到书房,对她的叫喊充耳未闻。 “大哥——”他像风一样刮开门。 坐在桌前、侧对着窗外的杨耀神情恍惚,像是在发呆。听见叫声,他动了一下转身过来,表情立刻恢复平淡,如同往常。 “阿照。”声音平平的,他一向将情绪藏得很好,内心起伏不会外显,冷静得接近没表情。 而这样的形象一直以来也是杨照熟悉的杨耀,一直是那种优秀、理智,近乎没神经的菁英份子,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有发呆恍惚的时候,把一切都计算得很清楚,冷静掌握生活的步调。 他笔直走向他,看着他冷静的眼神,视线一直没移开。 “阿照,我有话告诉你……”柯倩妮追进来,被眼前奇妙的气氛哑住。 没人理她,杨照直望着杨耀,说:“你知道她没到东京而去了纽约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柯倩妮先是听得有些迷糊,随即明了,脸色不禁灰变起来。 “阿照,我有话跟你说。”她急着想引起杨照的注意。 杨照充耳不闻,仍然看着杨耀说:“告诉我她在哪里。” 杨耀看着他,又看看柯倩妮,态度很平静,对杨照说:“你忘了在维多利亚时我告诉过你的话吗?就算你再去找她,事情还是没改变,你还要伤害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杨照情绪有些激动。“曼光她会明白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会等,等到她愿意再接受我。告诉我,她现在人在哪里。”他有预感,这一次他如果再放手,也许会失去江曼光,就算只是等待,他也有必要待在她身旁。他相信江曼光会明白,不应该会误会,他和柯倩妮的关系并不会改变他和她之间的感情。 杨耀无言看看他,转向柯倩妮,说:“对不起,倩妮,能不能请你先出去。” “为什么?”柯倩妮不肯。 “请你先出去。”杨耀不用商量的语气了,坚定的态度无异下命令。 柯倩妮明白他绝不会退让,心有不甘地抗议一声,最后还是妥协了。 等她离开,杨耀才挑明说:“你要去找曼光,我不会反对。可是,我说过了,事情不会有改变,倩妮该怎么办?你放不下她,她又对你有期待,这种情况下你再去找曼光,对她只是又一次的伤害罢了。” “不会的,曼光她一定会明白,我只是关心倩姊,尽我的力量在帮助她而已。这一点,曼光一直都明白的。上次她因为刚恢复记忆,面对太多的冲击,我想她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不愿勉强她。可是,我没想到她会去了纽约,我一定要去找她。” “就算是这样吧,可是,阿照,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曼光不公平?你怎么能单向要求曼光‘明白’?而且,因为你的态度,倩妮现在对你充满期待,你如何用一句‘只是关心她’就模糊掉一切?”杨耀一句一句逼向问题的核心点。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样?!”杨照低吼起来。“如果不是你自私自利,只求自己方便,倩姊不会这么可怜。倩姊是无辜的,完全是你自私心态下的受害者,你要我怎么丢下她不管,我办不到!” “我做的事我会回避,我对倩妮觉得很抱歉。”杨耀表情平淡,看不出他内心的感情。“但这跟曼光的事是两回事,阿照……” “不要再说了!”杨照又一声低咆哮。他何尝不明白,但他觉得,他对柯倩妮有那个责任,他无法丢下她不管,无法忽视她颤着肩膀哭泣的可怜。 “阿照……”杨耀又想开口,他急躁地打断他,不想再谈这个问题。 “告诉我,曼光在哪里?”他只想知道这个。 杨耀沉默不语,他逼近一步,吐着冷而坚的气息,说:“你没有权利阻止我,大哥。” 杨耀屏息看了他一会,慢慢说出一个地址,杨照默记着,没说话,不发一语退出房间,往门口走去。 “阿照,”柯倩妮叫住他,焦急地跑到他身前。“阿照,我有话……” “下次吧,倩姊。”他略略摇头,语气有些累,背对着她往门口一直走去。 柯倩妮僵住,柔软的表情霎时扭曲。 “你大哥跟我离婚了!”她背对着他大喊。 杨照震住,站在原地不动。 空气在一刹那结住,却仿佛听到泪落地的声音。 窗外空荡荡的,只有一种很霸然的蓝。杨耀动也不动,虽然面对着窗外,并没有在看任何事物,眼神很远,漫无焦距。 他保持那样的姿势好一会,忽然转身看着桌上的电话。许久,他拿起话筒,缓缓拨了一个号码。 “曼光,是我。”隔着千山万水,话筒传来江曼光的声音,让他心中一暖。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如何说起,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江曼光察觉他的欲言又止,问说:“怎么了?”不是太浓的关怀,却有一种淡淡的牵挂。 “没什么。”他忽然觉得有股安慰,看看窗外黯蓝的天。“我只是想,我可以去看看你吗?”曼哈顿上空,此刻也是低垂着这样黯然的天空吧。他抬头又望了窗外一眼,突如地觉得有种空虚和轻松。 ※※※※ 第三章 刚挂断电话,敲门声就响了。江曼光觉得奇怪,她在这里应该没什么朋友,就算勉强把住同一层公寓的qi书+奇书-齐书人算进去,也还没有熟门熟路到可以串门聊天的对象,她不免有几分狐疑。 门一开,洪嘉嘉站在门口,正对着她笑。她愣了一下,对那样的笑容,她总觉得不自在。洪嘉嘉的笑,时而会让她联想起一些模糊、不确切的片段,像那时的她自己。她总是那样的笑——现在回想起来,她实在不太能想像,那时的她怎么能一再地撑张出那样的笑脸,这不是现在的她做得到的。到纽约以后,她变得不爱笑,和心情无关。相反的,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接近于放肆,但她就是不会想笑,是以,每每撞见洪嘉嘉的笑脸,她总会那么不防。 “你好,曼光。”洪嘉嘉笑得出水,带一丝少女的腼腆。“对不起,打扰你,我是想,我要想超市买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超市?好啊。”江曼光想想,点了点头,有些生活必需品必须张罗。 第6章 “现在吗?” 仔细瞧了,她发现洪嘉嘉的笑容很甜,她的甜是自然水果甜,甜中带甘,不像有些人是人工精的,甜中带腻。 “嗯,方便吗?” “等等,我看看……”她摸摸口袋,钥匙带了,还有些钱。“可以,走吧。”随手带上门,和洪嘉嘉并肩走下楼。 阳光不烈,透的热温吞吞的。江曼光随手挡了一下太阳,她讨厌这种温吞,但这样的天气其实很舒爽。 “你来这里观光的吗?还是念书?”洪嘉嘉很自然地问道。“我看你好像都待在公寓里很少出来。” “嗯。”江曼光将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态度闲闲的。“算是观光吧。” 但来了这些天,她哪儿也没去,并不像一般观光客,一来就拚命看这看那。至于一些雅痞必到此一游的博物馆、美术馆、歌剧院或者东西村的酒吧,她一步也没踏进过。就连著名的、透着钱味的华尔街,她连它长得什么样都不晓得,只听说街道狭窄,终年不见太阳,阴惨惨的。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甚至只是懒懒的,每天就吃饭睡觉,在房间里或街头发呆,吹拂带丝寒味的风。某种程度上,她来到的意象中的纽约就是曼哈顿,行走在曼哈顿的风中。 “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洪嘉嘉又问。 江曼光耸个肩,反正,就只是反正,她没去想那么多,没去想什么全新的开始那之类无聊的少女式口头禅,反正就只是生活。 “你都没去想啊?”洪嘉嘉口气里有些惊讶,跟着说:“不过,你只是来观光而已,比较无所谓。像我,我朋友都出国念书,我不来也不行。可是,在这里不太好交朋友,我又不是很擅于交际,有人说我看起来有一丝孤独、一点多愁、一点善感,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很寂寞。” “我想,每个人的情形都一样吧。” “可是,你就很自然,那西碧儿都主动找你谈话。”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江曼光有些讶异。 洪嘉嘉解释说:“我听到你们在楼梯间讲话,开门看了一下,你没看到我。”她顿一下,接着有些迟疑说:“她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一些什么?” 江曼光没回答;超市就在对街口,她加快脚步,洪嘉嘉跟在她身后,一脸逆来顺受的娴静。 进了超市,洪嘉嘉推了辆车给江曼光,一边说:“一定有,对吧?” 江曼光还是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洪嘉嘉的举止、态度并不会让人产生反感或讨厌,娇怯文弱的女性气质甚至让人有我见犹怜的感觉;这一点,在多半女性具有坚定强悍风格的西方社会显得很特别。她的形象完全是柔弱,需要被保护、很女人的风格,而她下意识似乎也流露出那种特质。对江曼光来说,这没什么好奇怪,但异文化长大的西碧儿就很看不惯,或许可解释做文化冲突吧。 “我知道,西碧儿讨厌我,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洪嘉嘉低着脸,有一丝无可奈何。 这样的表情教人觉得很可怜,江曼光不得不安慰她说:“每个人对人的好恶不尽相同,你不必太在意。” “我知道。”洪嘉嘉腮旁挂起淡淡的笑。“她一定着我这样老是无病呻吟,才觉得讨厌吧。”一边拿了一包饼干和巧克力放过推车里。“我听说,她母亲是波多黎各移民,她父亲则是黑人,她上头好像还有一个姐姐,她家里环境不是很好,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找工作了。不过,情况好像也不是很稳定。她白天在一家餐厅当服务生,晚上好像还兼差,不时参加一些电影、戏剧演出的试镜,可是,都没有成功。”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架上拿了一堆零食类的东西,口气不疾不缓,就像在闲话家常。 “你知道的还真多。”江曼光不以为意,随手拿了一包饼干,很习惯这样的谈话模式和内容感。在维多利亚时,和那些外国同学朋友在一起时,很少有人会触及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太会问。但奇怪,一旦和来自相同文化习惯背景的人在一起,对他们漫无顾忌的窥私内容,她那种习惯感自然会跑出来,也像在听什么家常。 “没什么,这些都是矶崎告诉我的。” “矶崎?” “就是四楼的那些日本人。”洪嘉嘉看她一脸迷糊,微微笑了起来。“你也见过那个叫coco,长得像混血儿的女孩了吧?她爸爸是荷兰裔的美国人,妈妈是日本人,不过,已经离婚了。她妈妈再婚,继父家蛮有钱的,和东堂家有生意的来往——东堂光一,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看起来有些颓废但很有味道的男孩,你应该看过吧。不过,他们好像是在纽约才认识的。coco她的日本名字叫真下志麻,但她讨厌这个名字,所以他们都叫她coco。她妈妈再婚后,生了一个弟弟,她继父对她不错,但她和继父家的大姐合不来,就和矶崎他们跑来纽约。四楼房间是她租的,但那一群日本人常常跑来她这里聚会,喝酒、聊天什么的,所以史毕柏先生很不高兴。他们那几个日本人大都在日本餐馆打工,晚上则耗在下东区一些俱乐部或东西村的酒吧,也没什么生活目标。” 这样一长串不关自己的闲事,洪嘉嘉说得极为轻松,江曼光却听得有些累,她转开话题说:“我想买牙膏,你知道在哪个架柜吗?” “这边。”洪嘉嘉比个方向指示,江曼光将推车转向右方,听她接着又说:“你别看他们这样好像很狼狈,无所事事,来纽约也不晓得干什么,其实他们的家境和条件都很不错。像那个矶崎,他父亲是做电脑软件的,他自己则是早稻田大学毕业;他们家在东京有自己的产业,他们来纽约,只是莫名其妙想找一些什么自由和自我,我也搞不懂。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放着在自己国家好好的生活不过,跑来这里受罪。”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种困惑和不以为然。“不过,那个东堂例外,他住在上东区,他父母都是留美的高才生,他是在美国出生的。偏偏他有一个极为传统保守的祖父。他习惯了美国这种放浪没有章法的生活方式,回日本后和他祖父处不来,时常起冲突,所以他受不了,干脆又跑来纽约。”她吁口气,拿了几包洗衣粉放进推车。“听说他吹得一手很棒的萨克斯风,可以混饭吃了。现在每星期有两三天晚上,好像在一家音乐酒吧演奏。” 推车堆得满满的,一车子几乎全是她买的东西。江曼光忍不住问说:“洪——嗯,嘉嘉,你买这么多东西拿得动吗?” “反正很近,走一会就到公寓,麻烦你帮我拿一些,应该没问题。”洪嘉嘉看看推车内的东西,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仰脸看着她。 她没表示意见。无异议就表示同意,洪嘉嘉娇美的脸堆起笑,那种电视剧上柔弱女孩受到特别呵护时惯现的又满足又安心的表情。 结完帐,结实装了满满一大袋和一小袋,洪嘉嘉很努力想提那大袋东西,却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我来吧。”江曼光看不过去,将小袋子递给她。东西太多,袋子很重,得用双手抱住才勉强拿得动。她吃力地走动几步,一种不舒适感就由双臂开始,扩达到身体每个部位。 “谢谢你,曼光,如果没有你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洪嘉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既歉疚又感激。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一口气买那么多东西。江曼光在心里咕哝,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她想,这不干她的事,便没说什么。事实上,抱着那么重的袋子,她也没力气说话了。 洪嘉嘉提着小袋子,反倒显得很轻快,小袋子里只装了牙膏牙刷毛巾和几包口粮及民生用品,她瞧了瞧说:“你就只买这些东西?” “嗯。”江曼光嗯一声,像便秘一样。她无法对洪嘉嘉的文弱视而不见,那种女人有一种特质,让人对她狠不下心,她多希望她也拥有这般的特质,可惜,她没有那等天赋。 “很重吗?对不起。”洪嘉嘉关心地问候又道歉。 “没关系。”是她自己自告奋勇的,再重也得撑住。 走了一段路后,洪嘉嘉又用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说:“本来,我打算要搬离公寓了,但现在你搬来,我觉得比较不那么孤单。”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不是比较自在?” 洪嘉嘉摇头,神情有些黯淡。“我不像你那么坚强,你好像很自然就可以跟别人相处得很好,我不行。” 是吗?江曼光疑惑着,她自己倒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她一点都不坚强,只是有些事必须学着习惯而已。 “有些事你不要想那么多就不会那么困难。”她仰了仰头,没话找话安慰。 “你不知道,我真的不会和别人交际,我的个性一直很内向。” 内向?江曼光不由自主地半张开嘴,呆呆地瞧了洪嘉嘉好几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才带点结巴说:“唔……那个,我想,我觉得比尔挺亲切的,应该很好相处,你不妨……” “比尔?!”话没说完,洪嘉嘉就反射地低声惊叫起来,脸上掠过一抹洁癖的嫌弃,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但立刻,她又换了一副歉疚的表情,有些为难的说:“呃,他是不错啦,可是……”她瞄一眼江曼光,极力用平常的口吻,说:“你也许不知道,那个比尔,呃,他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大卫同居在一起,他们两人都是呃……那个……”她的表情像是在谈论什么禁忌,越说越难为情。 “这个我知道,比尔跟我说了。” 第7章 江曼光一脸无事。“可是,只是交朋友,应该没关系吧,你何必想那么多。” “可是,你不觉得很恶心吗?”江曼光无事的态度让洪嘉嘉觉得她似乎太大惊小怪了,可是,一种生理性的不舒适感就是很难摆脱。“想想看,男人竟然爱男人,好奇怪!男人跟男人怎么能那个……” “会吗?”江曼光回答得十分迟钝。她并没有相同的违和感,真要以此类推,她觉得异性恋也很恶心,同样都是做那个,欲望的程度相同,发情的动作也没什么差别,相欲之前大都从接吻开始,而且是嘴对嘴,互相吃对方的口水,好像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会啊,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洪嘉嘉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讪讪的,说:“啊,我这也不是在批评什么,比尔其实蛮不错的,我只是不太明白。” 江曼光没力气回答,袋子实在重得她连呼气都变得混浊。出门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距离有这么远,但现下,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却长得像走不完似的。她侧头看了洪嘉嘉一眼,连这个动作都困难万分。洪嘉嘉步调轻快,呼息也显得很轻松。她呼口气,不自觉便仰高起头。天空是黯蓝的,原来纽约也有蓝天。她想她有些能体会,为何杨照总是对柯倩妮放不下。不太远的往事,却仿佛已轮转了几回的时空。 好不容易,总算看到她们住的公寓了。公寓前楼梯上照例又坐了一些人,好像很热闹的样子,西碧儿也在。 “嗨,回来了。”先看见她们的是坐在最底下的东堂光一,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话,长腿还是碍路的横跨过楼阶。他那语气里有着一丝揶揄,却好似没有特别的向度。 洪嘉嘉低下头,微红着脸,像不习惯这么些人的场合。江曼光一古脑儿将袋子放在地上,卸下千斤重担似,吁了一大口气说:“累死了。”好不容易直起腰,顺过气。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西碧儿瞄瞄那堆东西,翻了翻白眼,一副说她自作自受的表情。 “这不是我的。”江曼光自然地回了一句,甩甩双手,鼓足了气又要抱起袋子,被西碧儿拦住。 “不是你的?!”西碧儿明亮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气,一些气急败坏,狠狠瞪了洪嘉嘉一眼,拉开江曼光,提高声音,接近数落说:“干嘛!她买的东西要你替她搬,她自己倒轻松没事干!你又不是她的奴才,你可真有同胞爱啊,笨蛋!” 一点都不留情面,洪嘉嘉立刻胀红脸,很窘迫又带些无辜。江曼光倒觉得无所谓,除了有点累。她看洪嘉嘉那委屈的模样,稍稍不忍,说:“这是我自愿帮忙嘉嘉的,而且,她也帮我拿了一些东西。”说着,弯身打算抱起袋子。 西碧儿制止她说:“你别管她了,让她自己拿。” 洪嘉嘉见状,默默走了过去,极细小的声音说:“谢谢你,曼光,我自己拿就可以。”说的是中文。 “没关系,你不必在意西碧儿的话,她其实没有恶意。”江曼光也用中文回答。 西碧儿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见江曼光又要伸手去拿袋子,一把推开她,说:“人不必那么多事,你自己有的是麻烦在等着,省点力气吧。” 这话什么意思?江曼光诧异的转头看她。 “我看,那应该不叫麻烦吧,对不对,西田?”楼阶上一个男孩有意地对着西田俊太挤挤眼。 西田垂头丧气地,不理他的挑惹。上次他毫不在意在大伙面前对江曼光表示“相逢有缘”,这回他们逮着了机会愿意寻他开心。对手实在太强了,而且不只一个,虽然他也不是有什么多强的作战意识,免不了还是有些泄气。 “矶崎,你少无聊。”真下志麻一脸冷冷,似乎很不以为然。 “你自己还是进去看一看吧,都在里头等着。”东堂光一仰睨着她,一脸很感兴味的样子。 看他们这些人的神态,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似,除了真下志麻,每个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焦点好像是在她。江曼光觉得奇怪,不由得狐疑地看着西碧儿。 西碧儿耸个肩,一副爱莫能助,她的习惯是不干涉个人的事。 江曼光疑惑地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推开公寓的大门——内门前两壁左右各站着一个身材同样高挺,气质相异,却带着微妙的相似风格的男人,一东一西,深深的东方黑,和耀目的西洋金,构成一幅极奇特的画面。 “亚历……阿照……”她愣住,喃喃地。 “曼光!” “维纳斯!” 两个人听见呢喃转过头来,带着不同的喜悦走向她。 “曼光,”洪嘉嘉亦步亦趋跟过来,看见杨照和亚历山大两人,呆住了,内心发出一声分辨不出意味的惊叹,深深地、忍不住地对两人望了又望。 江曼光在心中暗叹口气。难怪楼梯下那些人一副好兴味的样子,阳光底下原就还有许多新鲜事。 今天可真热闹啊。 绣芙蓉2005年1月15日重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有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一座城市?纽约就像个妓女。”西碧儿神经兮兮地在一旁笑着,高楼的风呼呼地吹过,笑声在风里被支解稀释。 江曼光歪着头,老实的回答:“这倒没听过,你是第一个。” 她探头望了望,从八十几层楼高的半空望下去,狭窄的曼哈顿着实是个拥挤的人间。如果到一○二楼的辽望台,应该还可以看得更远,但今天天气不错,八十六楼的户外辽望台可以看得到蓝天。 “原来纽约真的是有蓝天的。”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高楼的空气。 “不然你以为怎么?”西碧儿好笑地问。 江曼光耸个肩说:“来之前,我以为纽约楼高建筑多,天空都被摩天大楼这去了,街道多半不见天日,终年阴风惨惨……”说着,又耸个肩。 “其实,也差不多。”西碧儿说,“有钱的人才享受得到高楼的阳光,没钱的人终年就在晦暗的地底下像蝼蚁爬行。你不觉得这样看下去,地面上那些人一个个看起来,就像一只只的蚂蚁?” “是有点像。”江曼光很老实地点头。 西碧儿哈哈大笑。“你还真老实,所以我说你不一样。一般人听到这种活,不是多少都会说一些鼓励的话吗?可你却真坦言。”她停一下,正色地说:“不过,我喜欢这里,虽然下去后,我可能也只是其中的一只蝼蚁。这个城市就像妓女,每个被她吸引来这里淘梦的人也都是娼妇,某个程度或多或少都在出卖自己,肉体或灵魂。” “或许吧。”江曼光喃喃。 西碧儿又笑一下。“但这一刻,我就像女王,高高地俯视我的臣民。尽管别人喜欢谈自由女神,说她是纽约的象征,可对我来说,唯有这个帝国大厦才是纽约的象征,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看尽这城市。” 江曼光没说话。在太平洋西岸那头的小岛时,她很难想像在地球的另一方人们正怎么过着生活;同一个天空下,有多少故事正要流演。离开了小岛,她觉得仿佛她时空的象限也被扭曲了,生命的差别仿佛仅在于地域的差别。巴黎、伦敦、纽约、东京、台北、开罗——同一个时间中,不同地域城市中的人们的生活故事同时在上演,这中间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惆怅,一种难名的多愁善感,关于美丽的人生。 “你呢?去看过了哪些地方?”西碧儿问,她想江曼光来许久了,应该观光过不少景点。 江曼光摇头,这是她第一个观光点。 “都没有?!”西碧儿睁大眼睛,无法想像。“你到底都在做什么,该不会一天到晚都窝在房间里发呆吧?” 差不多,江曼光又耸个肩。 西碧儿定眼看她一会,摇摇头。“你这个人……”像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其实我倒是很想去坐坐地铁,就是没勇气。” “那种事不需要勇气,只要有方向。”西碧儿哼口气。“还有,我真的搞不懂,你干嘛那么笨当那个jj洪的奴才。” 又来了!看样子西碧儿似乎对洪嘉嘉相当反感,江曼光说:“西碧儿,你措词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强烈,只是相互帮忙而已。” “嘿,不知道是谁在搬来的第一天撞到了人,还很强悍地反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那时你可没有这么谦让。” 被她这么一堵,江曼光无话可说,白她一眼,蹙蹙眉说:“没办法,她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而且,她实在没有力气,我实在无法对她狠得了心。” “少傻了,她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西碧儿打鼻子哼一声,对洪嘉嘉很不以为然。“那种人把自己的柔弱当武器,利用别人。看着吧,我劝你小心一些,否则以后真要有什么事发生,你就后悔莫及了。”哪口气像是看多了,一副未雨绸缪的姿态。 “能发生什么事?”江曼光反问,顶多只是再被利用。 这不是该烦恼的事,也不值得伤神。她还有更麻烦的事等着,她以为己该过去的事,又统统逼到她面前,强迫她面对。 “想什么?”西碧儿问,明亮有神的大眼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江曼光摇头,西碧儿也不问。她不说她大概也知道,公寓楼前预告的那出剧味浓厚的浪漫爱情片头曲,充满了故事性,猜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真有那么难为情?”她不禁又问。 江曼光摇头。“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她仰起头,忽然间有股羽化的冲动。 “那就好好把事情解决,光是躲避也没有用。” 第8章 西碧儿那语气口吻,仿如两人认识了多久似。 江曼光转过头看她,郑重地点头。 西碧儿欣然笑起来,视线一转,发现了什么目标似,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啊,来了!”话锋一转,表情也跟着郑重。“听着,曼光,也许你觉得我多事。不过,我还是觉得,宁愿因失败而挫折,也不要到了六十岁再来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去尝试。我不懂你在躲避什么,有些事冒一下险,是值得的。”不自觉地叫她“曼光”而不觉得拗口。 江曼光草草点个头。她静静站着,看着越来越近的亚历山大,看着越去越远的西碧儿,看她回过头对她挥手,和他微笑招呼擦身而过。 “嗨,亚历。”高大的身影终于停在她面前,不用抬头,她也知道他正俯脸看着她。她轻轻打声招呼,终于抬起头。 “好久不见了,维纳斯。”亚历山大低低凝视她,高傲深刻的脸庞增添几些思念的风霜。他轻轻将江曼光拉到怀里,拥住她,亲吻她双颊。 怀抱轻轻的久别的问候,勾起江曼光许多记忆。她伸手抱住亚历山大,面对他的凝望,微微湿了眼眶。维多利亚城那蓝得空荡的天空、夏日的白夜、布查花园的烟火……这一刻,一一兜回她心中。她亲爱的亲亲亚历山大的额前,凝眼望着他,看见流动在他眼里的那往事的烟尘与依恋,心田微酸,亲爱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唇。 “亚历,我……”满腔的歉疚难诉说,亚历山大伸手掩住她的唇,凝视的目光仍未离。 “什么都别说。”看着她的眼在含笑,修长的手指从她唇瓣滑过,将她又圈抱在怀中。 长天秋水,在摩天大楼上的蓝空中,风和云轻轻拂过。 晋江扫校小说,转载务必注明网站、网址、扫校人员、整理制作人员等信息。 轻轻按了三下,没有人回答,杨照不死心,又用力按了一下对讲机的门铃。 “你要找人吗?”有人推门进来,两个褐发的西方人。右边那个眨眨一双未笑先有表情的灰眼睛,举止有一种微妙的女性阴柔。他的个子不高,比他身旁的同伴矮有半个头,但比起一般东方人也不算矮。他看看杨照,打量着他说:“你身材挺高的嘛,除了那个东堂,我还没遇过东方人像你这么高班的。是不是啊,大卫?”转头对他身旁的同伴笑了笑。 对他的话,杨照仅是微微一笑。他是长得不矮,即使站在一堆西方人当中,他也不容易被淹没。这一点,他的哥哥杨耀也是如此,他们兄弟都遗传了他父亲强健挺拔的体魄,只是他并没有同时遗传到他父亲优秀的才能,达不到他父亲的期望。 “我想找一位叫江曼光的女孩,她应该是住三楼。”他对那个灰眼睛的老外解释。那个叫大卫的,看他的眼神有种奇异的表情,褐眼珠显得神秘幽深。 “你要找曼啊,那你就找对人了,啊,我叫比尔,是曼的朋友,这是我的朋友,大卫。”比尔边开门边说,“你是曼的朋友吗?没想到曼有像你这么英俊体贴的朋友,进来吧。”他对杨照还谈不上认识,就称赞他体贴英俊。 他鸡婆地带杨照到三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多事,敲着江曼光的房门说:“曼,你在吗?我是比尔,曼——” 叫了半天没动静,反倒引来对面的洪嘉嘉开门探究竟。她只将房门开了一个小缝,比尔却眼尖发觉,她一吓,赶忙要将门关上,比尔已嚷嚷跑了过来。 “啊,等等,jj——你在刚好。”他硬将洪嘉嘉的房间挤开,说:“曼不在房间,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这里有个年轻高大英俊的男士想找她。” 洪嘉嘉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太靠近比尔。她微微抬头,很快瞅了杨照一眼,摇了摇头,吞吐地说:“我不……知道……她……曼光她没……没说……” “什么?”她说得吞吞吐吐,发音黏成一团,比尔根本听不清楚。 后头传来一阵阵嘈乱无章的哒哒脚步声。coco、西田、矶崎和东堂光一几个人歪歪斜斜地走下来,看样子正要出去。 “是你啊,比尔。”矶崎说,看见洪嘉嘉一副窘迫的样子,立刻走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下意识地瞄瞄杨照。 西田撇撇嘴说:“矶崎这家伙每次一见了jj洪就忘了自己是谁,还敢笑我。” coco白他一眼,东堂光一要笑不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比尔摆个手,笑脸如桃花。“没什么,这个英俊优秀又帅气的男士想找曼,不过曼好像不在,我正想问jj是否知道曼去了哪里。” “是吗?”东堂光一的声音响起。他倚着楼栏,一副窝藏居心的笑脸。“很不巧,你又来晚了一步。她大概是去约会了。”那态度虽然谈不上是幸灾乐祸,但也看不出多少好意。 “是吗?谢谢。”杨照平谈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失望,他拿出一张写有电话地址的纸条,转向洪嘉嘉说:“能不能麻烦你,等曼光回来时将这个交给她?”从他的态度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几许感情的沉积。 “我……”洪嘉嘉低着头,嗫嚅着。 东堂光一忽然走过去说:“给我好了,我会交给她。” 他的举止出乎大家意料,coco敏感地看着他,咬着唇没说话;大卫幽深的揭眼射出一丝精光,好不意外。 “那就麻烦你了。”杨照将纸条交给他,背过身,慢慢地离开。 他一离开,西田随即说:“东堂,你还真坏,干嘛这样打击人家。” 东堂光一扯扯嘴,不以为然。 矶崎说:“怎么了?东堂,你不是嫌麻烦,一向都不插手别人的事吗?这一次怎么不麻烦了?” “光一,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女孩感到兴趣吧?”coco紧紧盯住他,不无试探。 东堂光一看看手中的纸条,漫不在乎的,答非所问:“我觉得变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他只是带一点懒洋、莫测高深的笑,语焉未详。 coco咬唇不说话了。矶崎和西田对里一眼,耸个肩,似乎习惯了。大卫面无表情,看不透地内心在想什么,只有比尔一脸困惑,说:“你们在说什么?曼怎么会出去约会了?东堂,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啊?”矶崎作出夸张的表情,吊了吊眉。“喔,对了,那天你和大卫都不在场,错过一场精采好戏。” “是不是发生什么?”比尔更好奇。 “是啊,”矶崎点头。“前些天,刚刚那个男的和另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同时来找江曼光,碰巧她不在,两个人在楼下各据一边对峙了好久,直到她回来。” “结果呢?” “矶崎,你少多嘴。”西田有些不高兴。 矶崎耸个肩,毫不在意又说:“江曼光回来看到他们两人时,完全愣住了,呆了好久,三个人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不动,站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呢?” “然后江曼光低头好像说了句什么,就往楼上走去了。” “她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说的是中文——jj应该知道吧。jj……”他转向洪嘉嘉。 洪嘉嘉颤了一下,低声说:“唔……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她好像是说……嗯…(奇*书*网^.^整*理*提*供)…‘何必呢’……” “何必呢”,这句话几乎可以确定隐含了一段幽幽的故事,无奈、动人,或许还接有一些伤感凄美。 比尔简直听得好感动,又向往又欣羡。 “好动人!没想到曼有过那样一段凄美的故事,两个深情俊美的男人为了她,不惜远赴天涯来寻找她……” “哼。”coco轻哼一声。 “真的好令人感动,曼真幸运……”比尔还在叨叨絮絮。 “走吧。”东堂光一将字条随便塞进口袋,掉头走下楼。 几个日本人噔噔地下楼,矶崎走了两步,回头搭住比尔的肩膀说:“对了,这个礼拜天晚上,东堂要在‘夜鹰’演奏。你跟大卫如果有空,记得过来。”“夜鹰”是实验性风格较强的音乐酒吧,每周日晚上开放时段让各路的好手即兴奋搭档演奏。 “我会去的,东堂。”大卫对着东堂光一的背影说着,东堂光一背对着他们举起手臂摆了摆,潇洒又无所谓。 比尔看着大卫,没说话,眉眼微颤,柔柔的笑容落了一丝牵强。 “我们一起去吧,大卫。”他仰起脸,充满期待。 “嗯。”大卫搂住他,吻了吻他。 被遗忘的洪嘉嘉,不提防瞧见他们的亲热,难堪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她还是觉得很恶心,不禁反胃。她实在不懂,男人怎么可以爱男人呢?怎么可以和男人那个……也许看习惯了就没事了吧?但这种事实在不是习惯就可以释怀的。她觉得这整栋公寓里的人都那么难了解——她蹲下身,窝在角落里,如小动物般的无助,需要被保护。 她环抱住自己,觉得那么孤独无助。 ※※※※ 第四章 就从第五大道开始吧。 出了帝国大厦,沿着第五大道往中央公园的方向走,这一路是时尚的最精华。各种珠宝服饰和皮件、鞋子名店林立,吉安尼凡赛斯,卡地亚珠宝、香蕉共和国服饰,布鲁诺玛格丽、古奇、克莉斯汀迪奥、宝格丽、第凡内、维多利亚的秘密、路易士威登、汉密士……装饰典雅非凡美丽的橱窗,不时迎面扑来夺人眼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第9章 沿路更是幢幢的摩天耸立,水泥山谷般的起伏,构成纽约音符般的天际线,他们在棋盘式的街道中游走,悠游穿梭在纽约的心中,帝国大厦、克莱斯勒大楼,洛克斐勒中心,大都会保险大楼……一幢幢摩天的大楼反耀的是时间的悠长,奇异的闪烁一种陈旧的情感。 “亚历……”江曼光欲言又止。像这样,亚历山大这样牵着她,悠然地漫步闲游,让她不由想起在维多利亚城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像这样,默默牵着她,漫步在维多利亚城情意暖暖的街道上,她的心也就随着他的步调起波荡。 她知道他为什么而来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悠然地带她看遍曼哈顿的风情景色。他们就像一对对寻常的男女,罗织自己的传说。 “泰德叔叔和艾利都好吧?”他不说,她也沉默。 “嗯,很好。”亚历山大朝左右看看,牵着她的手过了马路,走进地铁站,江曼光任他牵引,并不问目的,下意识却握紧他的手。她一直没勇气尝试,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来过吗?”在地铁里,她好奇地多看四周两眼,也就那么两眼,她原就不是太好奇的人。 “嗯,以前和朋友来过几次,住过一阵子。”亚历山大点头,还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虽然他一点也不刻意。他将她拉近一些,“这个城市乱七八糟,不过,很有魅力,就好像我们刚认识时的你一样。” 江曼光愣一下。话说着怎么突然如此扯到她身上?却一点也不牵强,她对亚历山大的用心其实很感动,只是——她办不到了。 下了车,出了地铁站,就是东村了。满街随处可见各种发式,颜色缤纷的庞克族,奇装异服不足为奇,看得到的身体部位更到处都打洞,扣着一只只的戒环。街道景色也显得较为杂乱,涂鸦、壁画随处可遇,空气里弥漫浓浓的张狂味道,野气十足,特立独行,若不惊人死不休。 “这个地方有一股狂野奔放的气氛,每次来这里,不禁会觉得自己好像太压抑了。”亚历山大笑笑他说。 好像真是这样。在街道上走动的每个人,穿着打扮都有自己的主张,而那种主张是极奇特的,惊骇习于体制的感官。在东村,闻不到一丝驯良的气味,各家艺术的风格主张齐鸣奔窜,很有春秋战国时代的空气。中城水泥玻璃构筑成的摩天世界,相形之下,倒显得趣味狭窄。这附近住的多是未成名的艺术家,可能也永远不会成名,现实人生从不保证什么。 出了东村,两人往下城的方向一直走,走马看花过小意大利和中国城,在小意大利区时,亚历山大驻足喝了一杯卡布奇诺,她想了想,要了一杯espreesso。 “这样好吗?喝这么浓,你以前不是喜欢卡布奇诺?”亚历山大看她要了一杯浓缩咖啡,有些奇怪。 “不了,就这个。”她习惯喝的inodecaff口味较淡。浓缩咖啡喝了,会让人心脏像鼓一样震荡。到了纽约以后,她没再喝过卡布奇诺,甚至连咖啡都没喝过,突然觉得滋味好苦,不再那么甜蜜。 就这样,阳光斜了,他们最终来到了南街渔港,坐在码头,迎风喝着啤酒。东河像海,风吹来有那么一丝碱碱的海水味道。也许是因为一条布鲁克林桥,因为那桥上的落暮沧桑,比起哈德逊河,她对东河较有一份情深意浓。 “维纳斯……”该来的终于来了,亚历山大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视的眼眸轻轻诉说。“请你再想一想,跟我一起走好吗?” “亚历……”望着那恋恋的眼神,江曼光心田一悸,有些犹豫。她深深吸口气,鼻腔充满凉凉的海风气息。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纽约吗?”不逃避了。 亚历山大摇头。 她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到远方,而到了之后该怎么做,会有什么事发生,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 换江曼光摇头。“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没有答案,我只是走不回从前。” “我不明白。”亚历山大哑着嗓,有些狂乱。“你喜欢我吗?你就不能为了我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喜欢你的,亚历,但我不可能跟你到多伦多。就像你能抛掉一切为了我留在纽约吗?你有爱我到那个程度,不顾一切吗?我并不是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无法谈到那种盲目、惊天动地的爱情。” “能的!只要你肯,我会结束在多伦多的学业,留在这里,维纳斯……” “在这里,没有人叫我维纳斯了。”对亚历山大充满感情的承诺,江曼光反而觉得有些伤感,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亚历,谢谢你,可是,就算你能不顾一切,我也做不到了。叫我放手去爱一个人,不计一切,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那份爱上,我无法不怀疑。我做不到了,亚历,我无法像你爱我那样的爱你。” “即使如此,那也没关系。”亚历山大急切握住她,将她拥入怀抱。 “有关系的。”江曼光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轻离开他的怀抱。“我无法那样和你一起生活,也无法坦然面对你。” “我不在乎!” “这不像你该说的话,亚历,你应该在乎的。” 亚历山大垂丧地抱住头,双肩暗暗在颤抖。 “所以,你一直不肯跟我走?”没抬头,暗哑的声音在发颤。“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肯爱我?” 江曼光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一会,说:“你应该知道我跟杨照的事吧。认识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我还是静静等待,因为他的一言一笑而感到甜蜜温暖。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顾一切,可是……”她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抬起头,明亮有神的眼眸直视着亚历山大,说:“我不要你等我,亚历,也不要你作任何承诺。就让它这样吧。” 亚历山大仍然垂抱着头,没有动。 “回去吧。”江曼光站起来,望着无言的、带一点薄凉的温带夜空。 依稀那首古老的歌这样唱过:该说的已经说过,最苦无奈何,最恨不结果。 关于两个人的故事,除了甜蜜,总还有一个痛。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入了夜,摩天高楼的灯亮起,曼哈顿就成了一座魔幻的不夜城。江曼光快步穿过马路,推开公寓的大门。 “终于回来了。”刚走上二楼转角的楼阶,头顶便传来半带慵懒的声音,她抬起头,东堂光一正对着她,坐在三楼楼梯口当中。 “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今天的约会不顺利吗?”光线微弱,他侧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个口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意味,虽然并不是很认真正经。 江曼光没有回答,语气也只是寻常的招呼,反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在等人?” “对啊,在等你。”东堂光一点个头,回答得很干脆。“你不上来吗,要一直站在那里?” 看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江曼光慢慢走上去,停在他面前。“有什么事?” “坐吧。”东堂光一移到墙边,挪出身旁的空位,要她坐下,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喏,给你的。” 江曼光接过纸条,呆呆看了一会,才说:“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在的时候。” 这回答等于是废话,江曼光也没再追问,幽暗的光线斜洒在她脸庞,朦胧的隐隐一抹淡淡的幽情。 东堂光一瞄她一眼,说,“如果你想找一个伴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江曼光倾头看看他,也没认真在想什么。说:“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她站起来,将纸条塞进口袋。“这个,谢谢你。” “要道谢的话、光说说是不够的、总要有点表示。”东堂光一闲闲地抛下一句。 打算离开的江曼光站着没动,没有针对他的话表示什么,看看他,忽然说:“你常常像这样不回家,老是跟一群人混在一起吗?” 东堂光一挑挑眉,流出一抹稀奇的表情。 “这样快乐吗?”曼光重新坐下来,疑惑中带着认真。在维多利亚城认识的那些日本同学,多半谦和有札,而东堂光一显然是那种不鞠躬、不会听人家说话边点头称是的日本人。 “你说呢?”东堂光一反问。 江曼光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看你好像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想想又问:“听说你在某家音乐酒吧演奏表演,真的吗?” “谁说的?” 江曼光耸个肩,东堂光一也没追问。四周很静,她抱着小腿,下巴低住膝盖,说:“今天终于坐了地铁,之前我一直想去,但一直没有勇气尝试。坐了才知道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她的语气完全是在闲话家常,很自然地聊天。 “还有哪些地方没去过?”东堂光一随口问。 “多着呢,中央公园、自由女神像。时代广场……十根指头都不够数。” “哪天我们一起去吧,那些地方我也还没有好好看过。”东堂光一站起来,顺手牵起她。“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吧。喔,对了……”将她拉到胸前,搂住她,低头亲她的唇,一个深深的吻。 “这算是我帮忙的谢礼,我自己要了。”拂开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对她笑了一下。 第10章 “早点睡吧,晚安。” 江曼光静静站着,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奇怪是的并没有太惊慌失措。是光线太幽暗的关系?发生的一切,她觉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身后似乎有道冷淡的视线,她敏感地回头过去,楼梯下好似有个人影。是大卫吧,光线太暗了,那个人影没动,也没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注视她一会,悄悄无声地退开。 她眨眨眼,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人去楼空,只闻得空气中一股隐隐的烟硝味。 ※※※※ 第五章 “不在吗?”按了许久的铃,都没有回答,杨耀不禁喃喃自语起来。他并没有告诉她会来,她当然不会等待。 他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推门进来,是个东方女孩,看他站在那里,脚下又有一袋行李,大眼睛眨呀眨地偷偷看着他,他走上前说:“对不起,我是来找朋友的,她叫江曼光,住在三楼,她好像不在,所以……” “你也是来找江曼光的啊。”女孩轻呼一声,说的是中文。 也?杨耀心一怔,果然他弟弟杨照已经来过了。他改口用中文说:“是的。你认识她?” “嗯,我也住三楼,就在她对门。”声音顿一下,带一点羞怯。“这里风比较大,请进来。” “谢谢。”杨耀提起行李,跟着她走上三楼。 “曼光就住这一间。” “谢谢。”杨耀又道声谢,他放下行李,倚着墙站在门边。 “不必客气,曼光的朋友就像是我的朋友……”声音细得像蚊鸣,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我叫洪嘉嘉……嗯,还没请教你……贵姓……” “我姓杨,杨耀。”杨耀很客气的回答。 “嗯……那个,杨先生。”洪嘉嘉半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或不好意思,不敢看杨耀的脸。“曼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我房间里等。” “谢谢,不过,那太麻烦你了。” “不会的。”洪嘉嘉猛然抬头,冲口而出,随即意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困窘得手脚不知如何摆放,说:“啊,对不起,我太冒失了,请你别放在心上。我也真是的、怎么……那个……”越说越语无伦次和慌张,红着脸,冲着杨耀傻傻地笑。 她这样子,顿时让杨耀觉得有种亲切感。想起初识江曼光时,她也是这样的手忙脚乱和慌张,甚至那笑也是;江曼光总是不时堆满笑,笑得让他觉得心疼。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打扰了。”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啊?”洪嘉嘉反而呆了一下,片刻才醒过来,连忙打开门,连声说:“请进,请别客气。”露出甜甜可爱又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慌张的神气,像小动物般,惹人喜爱疼怜。 平时她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像对比尔大卫和矶崎那些日本人,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但一见到杨耀,她却对他很有好感,心脏鼓鼓地跳,等她回过神,她就已经开口和他说话了。 “你会渴吗?要不要喝杯茶,或是咖啡?”她鼓起勇气正视他,攀然发现,他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很黑的一种棕色,几乎不透光,深稠得吸引人的魂魄。 “请给我一杯开水就好。”杨耀笑起来,对她的问话方式觉得很可爱。洪嘉嘉的年纪看起来要比江曼光小一些,却比江曼光更有一种女人的气息,柔柔温温,恰好让人不会排斥的热度。 洪嘉嘉手忙脚乱倒了一杯开水过来,然后似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看着杨耀,莫名地堆着笑,踌躇了一会,试探地问:“嗯,杨光生,你跟曼光认识很久了吗?”她很想知道。 “不算太久,也不算很短就是了。”杨耀给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奇怪回答。 “这样啊……”洪嘉嘉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没话找话说:“曼光知道你要来看她吗?” “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 “是吗?你是专程来看她的吧,还是……” 这个问题侵到某个界限了,杨耀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 洪嘉嘉立刻察觉,红着脸道歉道:“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没关系。”杨耀想叫她别介意。 “真是对不起!”但她还是不停得道歉,像是为了更慎重表达她的歉意,她猛然站起来,像杨耀一个深深九十度的鞠躬,却用力太猛,额头猛然撞上了凸出一角的桌子。 她叫了一声,杨耀连忙扶着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抬起头,冲他一笑,右额靠近太阳穴的部位青紫成一块。 明明痛得眼眶都溢满泪,却还说没事,还对他那样笑,因为那个笑,即使还算陌生,杨耀却对她有了些好感。江曼光也总是那样的笑,明明自己的心是那样的痛了,她还是会堆满一脸的笑,面对着他,她总是一张明净的笑脸。 “真的很对不起。”洪嘉嘉捂着额头,又笑又道歉。 “没关系,你真的不必在意。”杨耀温和地看着她,又笑了。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字条上写的地址就在她住的公寓附近,江曼光再确认一次地址没错,将字条塞进口袋,跟着后面进来的人进入公寓。 她敲了敲门,安静等着。 “是你。”应门的竟是柯倩妮,看见她,虽然谈不上和善,但往昔的气焰消失了,明丽的脸庞掩着一种淡淡幽静的表情:“你来找阿照的吧?” “我不知道你也来了。”江曼光口气淡淡的,她应该想到的。“你们住在一起?” “你在意吗?”柯倩妮反问。 江曼光没回答,杨照坦荡的留下地址,没什么好揣测的。 “他在吗?”她问。 “他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请进来吧。” 江曼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了,我再跟他联络。” “等等,”柯倩妮叫住她。“你……”有人下楼经过,挡住她的话。她干脆带上门,说:“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到外面谈,你不介意吧?” 附近就是广场,广场上有人在唱歌、下棋、慢跑,纽约大学就在广场的周围。 “你想说什么?”江曼光先开口。真累,她以为到了这么远,可以不和任何人发生关系,结果还是摆脱不了。 柯倩妮没有立刻回话,似乎在寻思该怎么说才是最恰当,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六步,她才说:“听说你有段时间失去了部分记忆,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了,很替你觉得高兴,还有,很抱歉没能去探望你。” “谢谢,你有话就请直说吧,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是吗?”柯情妮点点头。“我知道阿照曾去维多利亚找过你,他之所以来这里也是为了你,虽然你并没有给他答覆,但其实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吧?” 江曼光神色平淡,目光微垂,沉默着。 柯倩妮窥觑她一眼,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一脸无动于衷,说:“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反正我心里明白。”顿一下,跟着说:“我已经决定要跟阿照一起去意大利,我只想请求你,不要再妨碍我们。” “是吗……那杨耀呢?”江曼光喃喃点头,表情显得很麻木。 “他没跟你说吗?”提起杨耀,柯倩妮的态度变得冷漠。“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他把手续办好,我决心要跟阿照在一起。” “呃,那么,他——阿照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我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柯倩妮很肯定地点头,她停下脚步,转头对着江曼光,正想再说什么,被广场那头走来的人影吸去注意。 “阿照。”江曼光也看见了。 “曼光?!”杨照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和倩妮……?”他看一眼柯倩妮。 “我是来找你的。”江曼光语气很平静。“我们走走好吗?”她没看柯倩妮,掉头便走。 “倩姊,你先回去吧。”杨照转头对柯倩妮说了一声,跟了上去,没注意柯倩妮忽然刷白的脸色。 两人静静地走着。应该是秋天吧,广场上飘满了枯黄的落叶,沉默的两个人,默默踏过。 “你跟她住在一起?”有风吹过,夹杂枝叶的低语。 “你别误会,我跟倩姊……” “我明白,我没误会。”江曼光很快打断他的话,似乎无意听太多的解释。 杨照还是说明:“我大哥他跟倩姊离婚了,她现在没有人可依靠……” “所以你就让她依靠?”江曼光再次打断他的话。 杨照愣了一下,低下头。“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是很明白。”江曼光停下脚步,深吸了口起,轻叹出来。“你这又是何必?为什么还要来?” “如果我不来,我怕我会就这么失去你。”杨照靠近一步,深黑的眼眸,泛着忧郁的眼波。曼光,请你相信我,我跟倩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过我明白。”江曼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过头。“我一直都明白,她一直是你心上的缺口,不管她怎么样,你就是对她放不下。” 杨照抿着嘴,沉默了半晌,哑声说:“这一年来,倩姊她跟我大哥一直过得很不快乐,她找我倾诉,我也无法置之不理。你也知道,过去我一直很喜欢倩姊,如今她婚姻不幸福,我替她觉得很难过,很难丢下她不管。可是,我爱你,曼光,我从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和你一起流连在威尼斯的那段时光。” 第11章 江曼光眼眸迷茫起来,仿佛又看见亚得里海潋滟的水光、威尼斯的夕阳、日落桥下的吻……呵,当真是往事如潮水啊。 “跟我一起到意大利吧,曼光,让我们重新开始。”杨照紧握住她的手,那么情深意浓。 “那她呢?你打算怎么办?”江曼光平静地看着他,抽回手。“如果我要你别再管她的事,就算她来找你也别理她,你做得到吗?” 杨照愣了一下,没想到江曼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照!”他没来得及开口,柯倩妮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双唇抿成一条线,眼眶盈满泪,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倩姊……”杨照脸上很快闪过一丝为难。 “我真的只有你了,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柯倩妮淌下酸酸的眼泪,神情透着无奈的可怜,无声在哀求。 “我……”杨照欲言又止,困难地上前一步,又退后一步。 柯倩妮根本不看江曼光,只是望着他不动,挂着两行伤哀的泪,神清幽幽的,可怜中有轻愁。 “你是不是决定丢下我,跟她一起去意大利?” “倩姊……我……”杨照万般为难,想安慰她,心中又有一种搁浅。如此反覆,突然狠狠地甩个头,下定决心似:“倩姊,我……”却还是说不出口,踌躇了片刻,又用力甩个头,说:“对不起,倩姊……” “没关系,你不必跟我道歉。”柯倩妮缓缓摇头,试着想笑,却更加泪流,那无依认命的神态,更显出凄楚无奈。 “本来一直就是我缠着你,你不得己才安慰我的。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没关系,你走吧,我不会怎么样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语声中流露的那凄楚,神态里浮现的那可怜,无一不教人动容。 “倩姊……”杨照动摇了。 仅就这个动摇便够了。 江曼光不发一语,掉头走开。 “曼光……”杨照犹豫了一下,还是搁下柯情妮追上去,却又担心地回望一眼,柯倩妮并没有大喊大叫,似乎也有意料。 “曼光……”杨照追抓住江曼光的手臂,将她扳过他要她听他解释。“我承认,我觉得倩姊很可怜,心里对她多少还是放不下,可是,我……” “不要再解释了。”江曼光轻声叫起来,摇着头。“够了,阿照,够了。” “给我一些时间,曼光,我们一起离开吧,走得远远的……” 江曼光还是摇头。“别再说了,阿照。”她注视他深黑的眼眸,忧郁还是那么深刻。“就这样算了吧,我们。” “不——”杨照爆出一声低呼,像在哭一样,弯跪下去。“为什么?” “这样对我们都比较好。”江曼光跟着跪下去。 他慢慢抬头,注视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抚过她曾经多情凝视的眼眸。但现在,她看他的眼神却有一种褪色感,缺乏光芒,有一些东西不在了。 “为什么……”他喃喃地,发自锥心的痛。 “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的,阿照。”她任他抚摸她的脸庞,暗哑地说:“在我遇见你之前,你的心底就已经有别人了,那个痕迹太深刻,早成为你生命的一部份。” “不,我爱你……” “我知道,可是,你怎么能够在爱一个人的同时,心里又对另一个女人放不下?阿照,我回不去从前了,无法接受你五饼二鱼的爱,忘了我们的约定吧,已经没意义了。” “不,曼光,我爱你……我爱你……”杨照不断地说着,紧紧抓住她。他知道他一旦放手,从此就失去她了。 江曼光心田一酸,轻轻抱住他,亲吻他。 “我走了。”她轻轻挣脱他的手。 杨照反手一握,将她拉到怀里,拥抱着她,哽咽着。 “求求你,不要——曼光,你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我……你真的忘得了吗?” “算了吧,阿照,算了。”忘不了也要忘。她没有挣扎,喃喃反覆的只有这句话,突然脸颊一凉,杨照的泪滴到她心上。 就这样算了吧。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我早已经了解,追逐爱情的规则虽然不能爱你,却又不知该如何相信总会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不知不觉又哼起了歌,江曼光停下脚步,双手插进外衣的口袋,仰高起头。 怎么这个习惯老是改不了。她低下头,轻轻又哼着。 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所有的爱情也只能有一个结果……说得真透彻,但往往,没有主题与结果的故事更多。 爱啊……精卫衔食,情海难填。不管有过什么约定或盟誓,只是徒劳无功。 看见公寓了,她小跑步起来,想想又折回去,在街口买了一个披萨,没等进了公寓,在公寓外楼梯她就吃了起来,用身推开门。 门内有一对男女正互相拥吻,丝毫不避人眼目。她瞄了一眼,不太感兴趣,从他们身旁经过,一边摸着钥匙。那一头乌亮发渍的流苏头十分刺眼。 “回来了。”男的抬起头,对她笑嘻嘻的,是东堂光一。女孩也侧过脸来,甩动头发,流苏般的发丝晃了一下。 “嗯。”江曼光随口应了一声。她一手拿着披萨,一手忙着找钥匙,嘴巴还咬着一块披萨,根本没空理他。她也没看真下志麻,但感觉得到她的目光,好像有一只肉食动物盯着的感觉。 “好香!”东堂光一被披萨的香味勾引,伸手便将她咬在嘴巴里的技萨抢走,张嘴咬了一口。 “光一!”真下志麻微微变了脸色,竖起眉,瞪的却是江曼光。 江曼光略略皱眉,这个人实在太随便了。 没几口,东堂光一就把江曼光吃剩一半的披萨吃个精光,又去窥觑盒子里的披萨。 “你这样不方便开门对吧?我帮你拿着。”他自动地取过她手里的披萨,带点赖皮的笑了笑。 他笑得那么殷勤,让人不好拉下脸,江曼光快快打开门,他一副服务到底的姿态,一路跟着她上楼。 “谢谢。”到了门口,江曼光回过身等着。 东堂光一看着披萨,又看看她,说:“这样吧,这么大又块的披萨你一个人又吃不完,不如我跟你……” “光一!”真下志麻很不高兴。“你回来前,不是才刚和我一起吃了晚饭?!” “可是我肚子又饿了。”东堂光一漫不在乎地耸个肩。 “你是不是又要‘谢礼’了?”江曼光瞪瞪他,很不客气地抢回拉萨,拿了一块给他。“哪,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虽然她自己也是无所事事,但这家伙生活也未免太惬意随便,成天就看他晃来晃去。而且,不知不觉中,她自己也跟这些人发生关联,根本违背了她的初衷。 “谢了,我可不可以顺便要一罐啤酒?”东堂光一也很不客气。 “光一!”真下志麻脸色更难看,头发一甩,拂袖上楼。 东堂光一连头都没回,根本不理她使性子。 “不理她行吗?她生气了。”江曼光一副不相干的态度。 “没关系,你不必替我担心。”东堂光一显得一点都不在意。 江曼光看看他,他也许只是好玩,但她没有精神奉陪。 “我是很想请你过去坐坐,只是很遗憾,我的屋子里没有酒。” “那么开水也行。”他咧嘴一笑,大口吃着被萨。 这时对门忽然打开,洪嘉嘉擦身出来。 “啊,曼光……”她轻叫一声,然后转身对门里说:“是曼光没错,她回来了。” 江曼光觉得奇怪,但很快,她就看见跟在洪嘉嘉身后从门后出来的人。 “好久不见了,曼光。”看见江曼光,杨耀自然浮起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先通知我?”她实在太意外,虽然他打过电话,但她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而且这么快。 “今天刚到,想吓你一跳。”因为还有旁人在场,杨耀并没有说出真心的话。 东堂光一看江曼光对杨耀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不免多瞧他几眼。说:“看来,你好像又有客人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忽然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吻了她的嘴角,低声在她耳边说:“嘴边有饼屑,我帮你吃掉。”随即放开她,朗声说:“晚安。” 他的举止很从容自然,带一丝亲匿,不会让人有暧昧的联想。江曼光下意识伸手抹嘴角,他看了愉快地笑出声,说:“骗你的啦。”对她摆摆手,转身下楼离开。 杨耀静静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压抑惯了,不会轻易地把心里的感觉表露出来。他只是(奇*书*网^.^整*理*提*供)静静看着江曼光,自从和她相识了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静静看着她,静心地等待她回头来看他。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江曼光把披萨丢在桌上,倒了两杯水,自己咕噜先喝了半杯。 “我只是想看着你。”杨耀轻轻一笑,语短情长。 她屏息一会,甩开一时的纷乱,说:“饿不饿?要不要吃些披萨?” “不必了,谢谢,我不饿。”杨耀摇头。 他不吃,她也忽然没食欲了,一口一口喝着开水。 “阿照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嗯。”江曼光点头,随即沉默。她不说话,杨耀也没说话。最后她叹口气,说:“我不喜欢这样,杨耀。”连名带姓地喊他,她总是不知该如何叫他。“你关心我,大老远跑来着我,我很感谢。 第12章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下你自己的事,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她一口气把话说完,抬着清亮的眼看着他。 “你不必想太多,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意愿,并不是因为你,就算与你有关,那也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他回视她的眼眸,从他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从她的眼中同样也可以清楚地看见他。 “可是……” “你不必介意,我并不是放下工作不管,事实上,我已经被解职。 “怎么会?”她不解。 “我跟我父亲有某些意见不合。”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江曼光沉默一会,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是因为你和柯倩妮离婚的关系?” “你知道了?”杨耀语气有些无力,但没否认。“这件事全是我的错,这是我该负的责任。” 这种事不是旁人能论是非对错,江曼光没再多说,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杨耀笑了一下,像是说“又能怎么办”,但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无奈,反而释然和轻松。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他站起来。 江曼光跟着起身,目光掠过他手上的行李袋,问道:“你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杨耀摇摇头。“还没有。” “我想也是。今天晚上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好了。” “没关系,我住饭店就可以……” “你不必跟我客气。” “我不是客气,而是……”语气有些吞吐,像是不知如何说明。 江曼光定定看他,说:“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顾忌这个。不过,我只有一条棉被。” “给我一条被单就可以,我睡地板。” “天气越来越冷了,睡地板夜里很冷……”她沉吟着,似乎在想有什么办法。 “没关系。” 她看他一眼。“我去跟西碧儿借借看有没有睡袋好了,真要不行的话,我的床分你一半。”她停一下,比个手势。“浴室在那里,柜子里有新的毛巾,需要什么的话,自己拿,不必客气。”话说完,稍微收拾一下,便开门出去。 她先到四楼,西碧儿不在,便踅回三楼,找了洪嘉嘉。 “嘉嘉,你有睡袋吗?” “睡袋?”洪嘉嘉摇头。“你借那个要做什么?” 她概略的把事情提了一下,问:“你知道谁会有睡袋吗?” “问问看比尔吧,他们外国人多半会有那种东西。”洪嘉嘉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藏在眼神里。 “谢谢。”江曼光道声谢,转身要走,洪嘉嘉叫住她。 “曼光……”探问着。“你跟杨先生认识很久了吗?我看你们很熟的样子。” “还好,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江曼光的回答居然和杨耀如出一辙。 洪嘉嘉抿抿嘴,又旁敲侧击,刺探她和杨耀的关系。 “那你们感情一定很不错,你们看起来就像情侣一样……” “啊?”江曼光错愣住,摇头说:“我们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你让他借住在你的房间里。” “这有什么不对吗?”江曼光反问,理直气壮。 “没……”洪嘉嘉赶紧摇头,再一次确认:“他真的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 听江曼光说得这么肯定,洪嘉嘉放心了。 江曼光奇怪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太多想。她走到二楼,轻轻敲了两下。 “嗨,比尔。” “曼光!”比尔开的门,一见面就热情的先抱住她亲了两下。“最近好吗?你气色看来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实在不能说比尔不是真诚的问候,但这些老美就是喜欢来这套,即使天天打照面,他也要问一下,说些天气聊聊马屁,听听阳光底下有什么新鲜事。 “我很好,跟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她应答如流。“你们呢,过得好不好,周末有什么计划?” “马马虎虎啦,这个周末晚上我们要去听东堂的演奏。对了,你也一起去吧,人多比较热闹。” “谢谢你的邀请,如果我有时间的话一定去。”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她赶紧打住,导入正题:“对了,比尔,我是来向你借睡袋的,不知你有没有?” “睡袋?当然,你等一下,我去找给你。”比尔比个莲花指,风姿款款地走开。 江曼光安静地站在门口,目光不小心和大卫对个正着。她礼貌地对他点个头,他却视若无睹,眼神冷淡,甚至高傲地撇开头,相当不友善。她觉得奇怪,想不出她几时得罪他了,他的态度变得反覆无常。 “喏,这是你要的睡袋。”比尔很快就走出来。 “谢谢。”她道声谢,快步走开,把大卫的冷淡抛到脑后。 回到房间,杨耀已经冲好澡,用过的东西也都整理妥当放回原处,连毛巾都整齐地晾在竹架上。她突然发现,杨耀是个很有秩序的人,还好,他并不拘泥于形式。 “喏,这给你。”她把睡袋交给他,抽出一条被单铺在地板上,又拿出了电炉。“夜里冷的话,就用这个。” “谢谢。” “你不必客气。”想想,他替她做过的更多。 对杨耀,她总有一份不知该如何说的感觉,种种的感触混杂,理不清。 “要关灯还是开灯?”她问,一副主随客便。虽然时间还不是很晚,但他经过长途旅行,又等了她一下午,一定累了。 “照你原来的习惯就好。”杨耀倒不在意,客随主便。 他拿下眼镜,黑棕色的眼睛开成一处重力场,吸去了光。 江曼光不防怔了一下,想起初见到他时,那种如遇惊涛裂岸的鼓躁;想起他老是一个人,在微雨的夜晚,坐在冷清的“香堤”角落望着雨发呆;想起他接近数落她似的毫不客气,他说她不太爱惜自己,而她只有听训的份——她微微甩头,关掉灯。 黑暗中,却想起更多的往事,相识的那情景,一幕一幕地掠过。 “你睡了吗?”她翻个身,侧对着床畔下的他,知道地醒着。“像这样,躺在黑暗中,我常常会想起许多事。” “哦?你想起什么?” “想起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接近数落的说我不太爱惜自己,还说脸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美丽是很脆弱的。” “我真的那么说过?”杨耀轻笑起来。 “是啊。”有种缅怀,悠悠的。“想想那时的情景,没想到我们会有今天……”她停顿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想的。 “曼光……”杨耀略略抬身看她。 她没回答,翻个身对着天花板,侧脸望着窗棂上的光,声音低了,喃喃用英语说着:“可是那样美好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她和杨照那段纯纯的相思,那约定承诺,也都过去了。 回不去了,这一刻,她深深有这样的感觉。 “曼光……”杨耀起身坐在床边,心疼她语气里的那种落寞。 她沉默着,仍然望着窗子“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地问,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她要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她自己放手的。她跟杨照,到头来来还是相识如空。 杨耀沉默,有深深的不忍。 “别这样,曼光。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旁。”他一直在那里,只等她回头。 “回不去了,杨耀……我跟他……我们……一切都回不去了……都过去了……”江曼光只是喃喃地。 黑暗中,太多的往事随风,回刮来淌泪的痛。而生物虽自有自愈的本能,但创伤即使痊愈了,永远有一个疤口。 “曼光……”如果能够,他希望能代替她痛。 “你还真是我的守护天使。”她忽然抬眼看他。“每当我有什么事,你都会恰巧出来。”静默着,凝视他一会,慢慢收回目光,说:“没事了,睡吧。” 世上有许多海誓山盟,多半不能到永久,他们只是如夸父追日,精卫衔石,最终渴日而死,恨悔难当。 “我说过,我会等的。”黑夜中,闇暗里,杨耀轻低的声音道出深重的决定。 江曼光静静没动,张着眼望着黑暗一会,然后慢馒闭上眼睛。 曼哈顿的风,无声的吹着,上空薄云,飘过纽约的心中。 ※※※※ 第六章 呼,好冷! 河风迎面扑来,江曼光往角落缩一下,拉高外套的衣领,一边瞧瞧一旁很有精神说说笑笑的杨耀和洪嘉嘉。摄氏十度以下的低温,加上瞬间风吹,起码又低了五度的冷冽,实在不是好玩的。 她也只是心血来潮,一大早便跑来坐渡轮,跟着人挤人,出门的时候,碰到了洪嘉嘉,洪嘉嘉知道她和杨耀约好,便也一起出来。现在看看她红着脸和杨耀谈笑的样子,再想想她那天莫名其妙问她的那些话,她大概明白她心中的意思了。 她转头看看周围那些人,许多上班女郎在套装底下都套着一双球鞋,正如在电影中常见的那样。球鞋套装,外加一件风衣,构成所谓的纽约味,这个城市自有它一贯的夸耀和骄傲,大言不惭示宣示它的无与伦比。 渡船向西,穿过东河的河心了。她站起来,提脚踏了两下,这一刻,她是真的站在东河上,仿佛御水而行。 “怎么了?”杨耀立刻就注意到她奇怪的动作。 “没什么。”她重新坐下,随口说:“其实你不必急着搬的,在我那里多待两天也没关系。你那个公寓,房间跟我的差不多大,却贵了一百块美金,大划不来了。” 第13章 在她那里借住一晚后,隔天杨耀就在她住处附近找到一间公寓,格局跟她的差不多,房租却贵了一成多,她过去看了,替他觉得划不来。 杨耀笑说:“不过地点还不错,贵一点也无妨。”他的先决条件是一定要在江曼光的公寓附近,那间公寓地理条件非常符合,他也就不再多加考虑。不过,他没有对江曼光说明原因。 “你找到公寓了?在广场附近吗?”洪嘉嘉插口问道。 杨耀点头。“就离你们的公寓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真的?那太好了!”洪嘉嘉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叫起来,随即对自己的忘形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觉得很高兴,所以……” “没关系。” “嗯,我……我跟曼光可以去找你玩吗?会不会打扰你?”洪嘉嘉小心翼翼地问。 对江曼光来说,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疑问,事实上,她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听洪嘉嘉这么问,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随意了,不禁向杨耀望去。 杨耀也正看着她,朝她微微一笑。 “不会。”他微笑回答。 到岸了,绕了一圈又回到曼哈顿。江曼光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空气中弥漫有一股冷风香。 “我们到苏荷去逛一逛好不好,顺便到中国城,我好想念炒饭的香味。”洪嘉嘉兴高采烈地在计划下一个目标行程。 “曼光?”杨耀询问似转向江曼光。 “你们去吧,我要先走了。”江曼光摇头,不太感兴趣。看洪嘉嘉那么兴高采烈,她不想泼她冷水,但也不想勉强自己。 她摆摆手,背着他们走开。杨耀默默望着她的背影,并没有阻止。他想,暂时让她独处也好,她需要一些时间舔舐伤口。这次见到江曼光,他很快就感觉她变得不一样。她变了,变得不会笑,也不再动辄慌张无措,有时甚至冷静到近乎老于世故。洪嘉嘉让他联想到总是堆满一脸笑的她,但而今真正的她却不再笑了。看她的样子,他想她并不是不快乐,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杨……杨大哥?!”洪嘉嘉出声叫他。 他没听见,洪嘉嘉又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收回目光。“对不起,你在叫我吗?” “呃,我想是,如果你有事的话……”她尽力露出灿烂的笑容掩压不断准备汹涌上来的失望。 “我没什么事,走吧。” “真的没关系吗?”洪嘉嘉再确认,她没忽略他望着江曼光背影时的出神表情。 “没关系。”杨耀肯定地回答。 洪嘉嘉甜甜笑起来,放心了,说:“杨大哥,呃,我可以叫你杨大哥吗?叫杨先生好像很见外,连名带姓又不大礼貌……” “都无所谓,我不在意。” “那我就叫你杨大哥。”洪嘉嘉利落的在她和杨耀之间基础还尚脆弱的关系中找到一个定位。她很羡慕江曼光,似乎好处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比如西碧儿一直对她没好感,她和那些日本人也谈不上多好的交情,但江曼光似乎就和他们都处得相当不错。除此之外,她还有像杨耀这样的朋友——她最羡慕这一点,但光是羡慕是没有用的,她看看杨耀,因为过分兴奋的情绪而微微脸红。 “杨大哥。”她叫了一声。 “嗯?”杨耀回头。 “没什么。”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娇美的笑容。 虽然不是假期,但她心情犹如节庆喜洋洋,拨云见日的晴空,万里一片蔚蓝。 不禁让她想歌唱。 时间是曼哈顿下午四点十六分,中央公园西,微云。 天黑了以后,隐藏了各种可能的公园就不太安全,江曼光快步走出公园,转入百老汇大道,直走到林肯中心广场才歇下脚步。 广场上人来人往,中央喷水池辉映着表演厅的灿烂灯光,极富梦幻的情调。大都会歌剧院正上演比才的歌剧卡门,她退开几步,囫囵瞧瞧它的外观,转身便走了。 在这个城市,绝不会缺少音乐和艺术。事实上,它几乎什么都不缺,从最繁华到最落魄的,从最温暖到最寒冷的。但那都不是她要的。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肚子好饿。”她摸摸肚子。 还是回去吧,冲个舒服的热水澡,早早上床。曼哈顿的夜景再美,这瑰丽的幻象世界其实是抓不住什么的,除了一掌流光。 她跳上地铁,在时代广场转车。现在她敢搭地铁了,身上时时会带着一张地铁图。变化在不知不觉中。 出了地铁站,她快步走回公寓,一进门就听见二楼吵吵闹闹的,气氛沸腾放纵。 “啊,曼光,你回来得正好。”西碧儿眼尖看到她,立刻跑来,将她拉进去,笑咪咪的。 “欢迎,曼——”比尔上前拥抱她,在她两颊亲了两下,他也是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 小小的空间挤满了人,除了比尔和西碧儿,大卫、东堂光一、真下志麻,还有西田和矶崎,甚至连杨耀和洪嘉嘉也来了,算算全公寓的人都在,或坐或卧或站,呷饮作乐寻欢取闹,把场地挤得很热闹。 “怎么这么热闹?”这刚好,她肚子也饿了,桌上有一大盘的炸鸡和披萨,还有寿司。 比尔笑咪咪地说:“我们在庆祝,西碧儿得到一部电视剧集的演出机会,还有大卫终于完成了他最新的作品。” 原来如此。她转向西碧儿,“太好了,西碧儿,恭喜。”轻轻与她一个拥抱。 “谢谢。”西碧儿很开心。 “来——”比尔热心地将江曼光拉到大卫身边,他拿着一杯酒正和东堂光一在说话。“大卫,看看谁来了。” 大卫转过身来,看是江曼光,扯了扯嘴角。“哦,是你。” “恭喜,大卫。”江曼光说,“听比尔说你刚完全了新作品。”其实她连大卫做什么都搞不清楚,从未探问过。 “谢谢。”大卫微微一笑,单扯嘴角,眼神有着嘲讽,笑得藐视,“你今天看起来很糟糕呢,你都不怎么妆扮是不是?曼光。不但脸色蜡黄,皮肤也没有光泽,你看,你鼻子下方还有胡渣呢,像只小猴子似。” 他笑笑说着,听不出是不是玩笑。东堂光一露出有趣的表情,看着江曼光,喝一口啤酒。 “大卫。”比尔嗔他一眼。“曼特地向你恭喜,你怎么跟她开玩笑寻她开心。”转向江曼光说:“别理他,曼,你今天这身打扮好看很漂亮,我一直很羡慕你,皮肤又细又嫩,身材也很好……” “那种发育不全像小孩子的身材怎么会好,一点都不性感。”大卫有意无意,尽在嘲讽。“曼光,你要加油,不然凭你这种平板没有三围的身材,可是找不到男人的。” 奇怪,她哪里得罪他了?他一字一句尽是冲着她来的。江曼光觉得疑惑,可是又想不出几曾得罪过大卫,她根本很少和他打交道,实在莫名其妙。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很努力的。”她淡淡回了一句。 东堂光一抿嘴笑起来,睨睨大卫说:“看来,你好像没占上风,大卫。” 大卫轻哼一声,自顾走开。比尔尴尬地拉着江曼光说:“对不起,曼,大卫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平常不会这样的,他刚刚只是开玩笑,请你别放在心上。” “你放心,我不会介意。” “那就好。”比尔放心笑起来。“那我到那边去一下,桌上有饮料和食物,你自己随意,不必客气。” 既然他这么说,江曼光就真的不客气,拿了满满一盘披萨、寿司和炸鸡。她先大口的咬着披萨,然后塞进一个寿司。 “我看你还需要点这个。”东堂光一拿了一罐啤酒横在她面前,揶揄地看着她和那满满一盘的食物。 “谢了。”她放下盘子,接过啤酒,仰头咕噜灌了一口,揩揩嘴角,随手又抓起一只鸡腿。 “慢慢吃,别噎着了。”东堂光一好意地提醒她,嘴角揶揄的笑意却甚浓。 江曼光没理他,朝四周看看。比尔已经和矶崎、西田他们笑成一团;洪嘉嘉和杨耀也没受冷落,就在核心里。她丢下鸡腿又喝了一口啤酒,想想又塞了一个寿司,使劲地嚼着。杨耀这时抬头,目光逡巡,似乎在搜寻什么,看见站在桌边大口嚼着寿司的江曼光,眼神温柔起来,目光就停留在她身上。 洪嘉嘉循着他的视线,也看到江曼光,挥手叫说:“曼光,这里,一起过来嘛!” 专心吃着寿司的江曼光,被她突然这么一喊,差点噎着。全部的人都看到她不雅的吃相,她多少有些尴尬。东堂光一站在她身后,若无其事地在她身边轻声说:“这下子你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了。”跟着伸手从她盘里拿了一个寿司塞进口中。 “曼光。”洪嘉嘉还在挥手。 江曼光只得端着一盘食物走过去。 “嗨。”她笼统打声招呼,很自然地走到杨耀身旁,说:“我没想到你也会来。”整个晚上,第一次和杨耀说活。 “我可以吃一些吗?”杨耀却指着她盘中的食物问,“看你吃的样子也像很好吃。” “啊?”江曼光愣一下。“当然,我拿了很多。” 杨耀当真就拿了一个寿司吃起来。“我送嘉嘉回来,糊里糊涂就被拉进来了。” “是啊……”比尔笑脸简直生花,“可以吗?”指指她盘中的食物,江曼光点头,他高兴地拿了一块炸鸡。“看你和东堂光一及耀先生吃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嘴馋。” 他仔细嚼着,一边说:“耀先生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第14章 所以我特地请他一定要进来参加我们的庆祝会。” 将江曼光拉向一边,压低声音说:“你真好,曼,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 “不是的,比尔,你误会了……” “别害羞,我都知道了,他特地大老远的飞来看你对不对?还为了你在附近租了公寓,留下来陪你。”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没关系,我明白,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你们东方女孩就是比较害羞。”比尔挤挤眼,一副心照不宣。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西田嚷嚷。“也给我吃一点吧。”说着自己就自动地从江曼光盘子中拿了一块披萨,很不文雅地张大嘴巴咬了一口,还牵丝成一团黏在嘴巴上。 “我也要。”矶崎也拿了一块炸鸡。 “我也来吃一块。”西碧儿也凑兴过来。 经过东堂光一搅和,加上杨耀推波助澜,一伙人对江曼光盘中的食物感兴趣,吃相同样的不雅,江曼光先前的尴尬反倒显得多余。 “喏,杨大哥。”洪嘉嘉细心地将纸巾递给杨耀。“啊,你这里沾到了……”抽了另一张纸巾擦拭他的嘴角。 这个举动很轻微,但稍微细心的人就可以注意到它的微妙。西碧儿冷眼瞧瞧,将江曼光拉到一旁说:“这样好吗?曼光,这样下去他可是会被jj洪抢走。” 江曼光起先还不清楚,但很快就明白西碧儿在说什么。 “嗯。”她只是嗯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回头看去,洪嘉嘉一直守在杨耀身旁,总是微仰着头,以一种迷人的甜笑神情看着他,酡红着脸,目光黏糊糊的。 “对了,西碧儿。”她问,“你知道大卫是做什么的吗?比尔说他刚完成了亲自作品……” “你不知道?”西碧儿有些惊讶。“jj洪居然没告诉你?”那口气一副还真稀奇。 江曼光耸个肩。“我没问。”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西碧儿说:“那么,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听说过一些。” “我想也是。”西碧儿点点头,说:“比尔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大卫是个小说家,专门写惊悚小说。” “算了吧,什么小说家……”真下志麻突然插进来,嗤之以鼻。“也不晓得卖不卖得出去,还不是靠比尔在养他。”不知是与大卫有什么嫌隙,故意给他难堪。 西碧儿瞪起眼,她毫不示弱,反瞪回去,说:“我有什么地方说错吗?” 西碧儿皱下眉,不过,却没有发作,拉开江曼光说:“走,别理她。”又加入比尔和矶崎他们的叫闹。 欢闹的气氛让入觉得口干舌燥,江曼光喝口啤酒,很自然的又走到杨耀身旁,不意撞上洪嘉嘉的目光。一刹间,她觉得她似乎在怒瞪着她,很不欢迎她的靠近,仿佛母兽奋力维护它的猎物,不准旁人觊觎而对她大声斥吼般。她怔了一下,定神仔细再看,洪嘉嘉一脸灿笑如花,笑容可掬,根本没有任何奇怪的表情,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待了一会,她觉得肚子又有点饿,悄悄走到桌旁,将喝了一半的啤酒放在桌上,先吃了一个寿司,再拿了一块起士蛋糕。她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没注意到一旁的东堂光一。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上头两粒扣子没扣,露出结实的胸膛,神态几分懒得斜靠在椅子上,目光随便地撒在江曼光身上。 大卫走过来,给了他一杯酒,他笑一下,却伸手拿起桌上的啤酒,挑衅似地喝了一口。 “咦?”江曼光塞了满口起士蛋糕,伸手扑个空、觉得奇怪,瞥头却见东堂光一正拿着她喝了一半的啤酒。 “喏。”东堂光一把啤酒递给她。 她微蹙眉,目光有一些凶狠地瞪着他。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得极是可恶。 “你不是在找这个吗?”任性又自大。 “这是我的,你要喝之前应该先问我的意思。”江曼光觉得有些恼,口气就不怎么客气。 “是吗?那么,请问,我可以喝吗?” 废话!他不都已经自动自发,他的态度让人觉得是有意作弄,她瞪着他,不发一语。 他诡异地笑一下,将啤酒送到唇边,再喝了一口,重新又将啤酒递给她。 “喏,我可是先问过你了。” 江曼光微蹙的眉锁得更紧了。 “怎么了?还是我喝过的啤酒你不敢喝?”东堂光一似乎存心挑衅。 她犹豫一下。除了吃一点口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她接过啤酒,喝了两口。 “很好。”他似乎很满意,嘴边浮起一抹意味未明的笑纹,从她手中又将啤酒取走,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光。 她皱着眉看着他,撞着在他身后如幽灵一般的大卫的目光。大卫的表情青得吓人,如要吃人般狠狠瞪着她。她甩开头,转身过去,不防又遇上杨耀沉静的眼神。她知道他都看见了。咬咬唇,避开他的目光,往窗口走去。 “曼……”比尔却拉住她,挽住她的手臂将她架过去。他和西碧儿已喝得颠颠倒倒。 “上次我跑到快终点时脚居然抽筋了,要不然那个西班牙小子绝对休想超过我。”矶崎和西田在谈即将来临的马拉松大赛。“这次看我的,在早稻田时,我可是大学校际四百公尺的纪录保持人。”说得活灵活现,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你好厉害。”洪嘉嘉倒很配合,适时给掌声。 “那算什么?”比尔指指墙上几张如同参加扮装大会的照片,骄傲地说:“看到没?那才盛大呢,村子里每个人都盛装打扮、尽兴地疯狂一场。”转向江曼光,“可惜啊,曼,你当时不在,没看到那盛大的景象。” 江曼光随口嗯一声。她是夏末秋初到的,没赶上盛夏同性恋大游行;对马拉松比赛也没多大兴趣。 仔细想,她似乎对什么都意兴阑珊。要活得热闹,是需要一些热情的,她怕太激情了会焚身。 空气有些污浊且不通流,加上又喝了些酒,她觉得头昏脑胀。比尔和矶崎、西碧儿还在呢喃呓语,她吃力地站起来,颠晃了一下。 “小心。”杨耀急忙扶住她。 “啊,谢谢。”她暂时靠在他身上,不想动。 “要不要我倒一杯水给你?” “不用了。”她摇手,觉得想吐,“我去冲个脸。” 大概是吃大多了,她摇摇晃晃地往浴室走去。生物体的构造实在麻烦,吃了就排泄,排泄了又吃,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她现在要是吐的话,肚子又会有空虚感,又会饿,又想吃东西。实在,真是,太麻烦了。 想想,当植物多好,吸食空气就可以,授粉、播种都有贪食的动物代劳。此刻的她,着实向往那种无性的精神性恋爱——起码她不必吃了又吐,排泄了又吃。 情爱如果有层次的高低,大概就如同饮食一样,最上品的,光吸食空气就能长生不死。 当然,这只是她的偏见,生命消长的,还是一个欲望的人生。 东堂光一将喝光的啤酒罐随手放在椅子上,眼神凝如镜,犀锐地看着脚步摇晃靠在杨耀身上的江曼光。他的表情不带意味,沉沉的,观察着什么似的。 他往浴室走去,冷不防被廊后的大卫抓住,推到角落。大卫动作急切又粗鲁地将他抵在墙上,迫不及待地搜索他的唇,将手伸进他敞开的衬衫里,抚摸着他的胸膛。 “你说,你那样做是不是故意让我嫉妒?!”大卫狠狠瞅着他,又亲又咬。 东堂光一推开他,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傻!”大卫又扑上去,伸出舌头又舔又咬。 他再次推开他,口气带一些寡情。“别烦我。” 大卫脸色微变,态度却软下来,“别这样,东堂。”他慢慢靠上去。“你实在太美了,我想要你。” “你不怕被发现吗?”东堂光一如恶魔般微笑起来,笑得又红艳又诱惑。 “放心,不会的。”浴室的位置和客厅成九十度角,从客厅根本看不到浴室内外发生的一切。大卫缓缓地贴住他的身体,喃喃地亲吻他,俊酷的脸庞充满迷情。 “够了!”东堂光一让他亲了他的胸膛,拨开他拉他裤带的手,又将他推开。 大卫一再地被拒绝,不由得恼怒起来。“你果然是看上了江曼光是不是?所以才会一再拒绝我。” “那又怎么样?”那精凝的眼神闪锐起来。 看见这样的眼神,大卫忍不住一股妒意,冲口说:“你不会有机会的,你没看见那个叫杨耀的男人,目光一直跟着她转吗?他可是特地为她来的!” “所以?”东堂光一如兽魅的眼神精光一敛,声调也跟着改变,变得阴冷而如机械。“我告诉你,大卫,不管她身边有几个男人,我就是对她有兴趣。” “我不准——”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为什么非得你同意?” “你这个恶魔!”大卫表情阴晴不定。“你非得让我嫉妒得发狂,跪在你脚下,你方肯罢休是吗?”他冲过去,跪在东堂光一身前,粗鲁地拉扯他的裤带。 “少来!我没兴趣陪你玩。”东堂光一再次冷淡地推开他,大卫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萎跪在他脚下。 东堂光一毫不心软,表情有一种最华丽的残忍。他抬起头,蓦然看见江曼光面无表情地站在转角处,正望着他。他笔直回视她,一点也不惊慌失措,甚至走过去,弯身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 第15章 ※晋江版本※ 那是怎么回事? 江曼光移动僵硬的脚步,跌撞的走到公寓楼下。她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就是那么回事,她知道她没看错。她并没有太惊讶,因为太平常了,她只是懊恼她为什么刚巧撞见。 “你都看到了?”真下志麻跟在她身后,说:“现在你(奇*书*网^.^整*理*提*供)该知道为什么大卫对你的态度那么不友善,说你是猴子了吧?大卫喜欢光一,偏偏光一对你有意思,他嫉妒吃醋。” “我不懂……”她有些想不通。“大卫不是和比尔……而且,东堂不是跟你在一起?他是双性恋?” “才不是!”真下志麻气愤地叫起来,辩驳说:“光一才不是什么双性恋,他只是任性,只要他喜欢或感兴趣的,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他都不会在乎。” “这不就是了。” “我说不是!他并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喜欢的对象如果碰巧是男人,他不会在乎,如此而已,意义不一样。” “哦。”江曼光无所谓地哦一声,她觉得那差不多。 真下志麻却执意要说清楚,愤愤又说:“光一他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因为他生长在一个极重视传统、家风守旧的大家庭,他祖父对他们的庭训教育十分严格,时常让他不能接受,因此他祖父越是禁止的事情,他就越要去尝试,他根本不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双性恋,都是大卫不要脸去勾引他的。” “可是,如果他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大卫再怎么勾引他也没有用。” “你住口!不是这样的,如果光一真的喜欢大卫,那他就不会跟我在一起。”真下志麻生气地叫着。 住口就住口,江曼光聪明地闭起嘴巴。 “都是你!谁叫你来的!”真下志麻又说,对她很不满。“如果你今晚不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江曼光听得不禁皱眉。“你这样说太没道理了,这件事,不管我来不来都会发生吧。三心二意的是东堂,你应该找他才对,跟我又没关系。”若是以前,她或许会默默承受,不会争辩,但现在她毫不客气地把事情点出来,不肯平白被委屈。 “怎么会没关系!”真下志麻振振有辞。“你一直在勾引光一,吸引光一的注意,大卫吃醋嫉妒才又对光一做不要脸的事。” “就算大卫不吃醋,他也会对东堂做出那种事,是东堂自己不该先和大卫有暧昧的关系。” “现在大卫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是你。”真下志麻话锋一转,矛头又指向她身上。“你最好看住你的男人,不要再利用手段接近光一。” 这种对话实在越说越使人精神耗弱,江曼光再也忍受不住,摇头说:“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想懂了,再见,我无法再跟你说下去了。” “你当然懂。”真下志麻挡住她。“你不要丢了一个就想抢一个。那个跟jj洪在一起的男人本来不是特地来看你的吗?现在却跟她那么好,都是因为你太差劲了,没有女人味,他才会被jj洪抢走,如果你好好抓住他,跟他在一起,光一就不会对你感兴趣。”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江曼光生气地推开她。“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原封不动还给你!”她猛然住口,无力地往墙壁一靠,觉得实在很荒谬。“天啊,我到底在说什么!” 真下志麻也冷静下来,说:“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 “算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不干我的事。你好好加油吧。”她没有祝福别人爱情的习惯,但如果这样能让她免于争战,她会很乐意。 真下志麻咬咬唇。她何尝不努力,但她越靠近,东堂光一反而跑得越远。 江曼光看看她,只觉得可怜。这一晚真够她受了,她开始又觉得想吐,她蹒跚的上楼,经过二楼脚步没停,往楼上继续走去。 “曼——”比尔轻悄的闪身出来,叫住她,虽然有点醉意,但还是很清醒。 “什么事?” “我是想向你道歉的,对不起,大卫他对你说那些不好的话。” “没关系。” 比尔低低头,说:“大卫很欣赏东堂,所以他看你跟他那么亲近,大概有点吃醋。”此刻用意“欣赏”这个词,有些小心翼翼。 江曼光一呆。“你知道了?” 比尔轻轻点头,露出一丝无奈苦笑。 “那为什么——”她不懂,既然比尔知道大卫对他不忠,怎么还默不作声。 “因为我爱他,我爱大卫。” 所以他就包容一切?还真伟大!江曼光不禁在心里嗤了一声。 “说了你也许无法明白,可是我真的爱他,只要他能在我身旁,我会不惜一切。” 是吗?江曼光没说话,她也曾有过那样纯爱深挚的青春,也曾那样甘心等待不惜一切,但走到这里,却再也回不去了。 只剩下明天还在继续。 ※※※※ 第七章 “真的决定要走?”杨耀站在窗边,望着默默整理行李的杨照。从窗边可以看到一些青绿的树,有一棵正由枝杈掉落了几片枯黄的树叶。 他从江曼光那里知道杨照的居处,知道柯倩妮也在,但到底还是过来了。兄弟相见,没想到杨照却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再留在这里已没有意义。”杨照低头收拾行李,俯身的姿态不无一些伤感。 “到了那边,你有什么打算?”杨耀又问。 “还没想那么多,不过,我已经先托了在罗马的朋友帮我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是吗……那就好。”杨耀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要走?” “后天下午。” “那倩妮呢?你也要带她一起过去吗?” 杨照摇头。把一件黑衬衫丢进行李,合上行李箱。 “我自己一个人走。”他抬起头,神情十分落寞。“我已经跟倩姊把话说清楚,就算她跟我去,我也不可能跟她重新开始。但她如果坚持要去,我也不拦她。我想,慢慢她自然会明白。”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杨耀走到桌旁,沉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很可能就会失去曼光?” 杨照脸上掠过一抹痛楚,颓坐下来。 “我知道。”那张年轻的脸,拂满沧桑。“可是,我只能这么做。”他眼神毫无光采地看着前方。 “大哥,我觉得好奇怪,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明明喜欢曼光,心里却又对倩姊放不下、无法狠心不理睬她。结果,一次又一次,跟曼光在一起,我只是更加伤害她。”他垂下头,声音跟着苍哑。“我不能再伤害她了。所以,我决定到意大利去。我是在很久以前就有的梦想,本来我和曼光约定好的,我们要一起去实现,但如今……”他茫茫摇头,微微哽咽。 听杨照这么说,杨耀也不知该说什么。曾经,为了不让江曼光受伤害,他阻止杨照破坏她宁静的生活。但现在,他却希望他的感情能有结果,不忍他这么伤痛。 “阿照,”他说,“你好好想想。这一走,你真的会失去她……鼓起勇气再试一次吧。” “我不能——”杨照又低垂下头,语气透着大痛后的茫然。“我一定又会再伤害她,又带给她痛苦。我总是对倩姊放不下,不忍看她伤心流泪,而曼光总是笑着说没关系。我就一次又一次的——我没有权利再这么做了。” “可是,你爱她不是吗?” 杨照抬起头,凄凉地笑了一下,深黑的眼珠还是烙着那一抹忧郁的颜色。“谢谢你,大哥。其实你也是爱曼光的吧?” 杨耀怔一下,沉默不语。 “曼光就拜托你了,大哥。我已经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 “走之前,你不打算再见她吗?”杨耀问。 杨照摇摇头,望着窗外的飞叶、眼神变得缥远。 “算了。”这是她说的话。 到最后,也只能就这样散了。 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 “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洪嘉嘉提了一堆在中国城买的肉类疏菜,站在杨耀的公寓大门外,不时朝着街道的方向引领张望。 她特地不先打电话,要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却扑个空,在冷风中等了快半小时。她担心他是不是去找江曼光了,打电话去刺探,江曼光不在,让她更急躁。 又过了十分钟,还是不见杨耀的身影,她不死心,决定坚持到底。就在这时,路口走来一个高高的身影,她仔细瞧了几眼,分辨出是杨耀,高兴地挥手叫道:“杨大哥!”好不容易总算让她给盼到。 “嘉嘉?你怎么会在这里?”杨耀没预料,错愕了好一会。 “你还没吃晚饭吧?”洪嘉嘉兴高采烈的,举高了手上提的东西。“我买了一些东西过来,这种天气刚好适合煮火锅。” 杨耀却丝毫没她那种兴烈,口气平常说:“谢谢。不过,我刚吃了一点。” “好冷!”洪嘉嘉冷不防叫冷,随即打了个喷嚏,打断他的话。 他看看她冻红的脸,很快作了决定。“先进来吧,这里风大。” 上了楼,一进门洪嘉嘉就开始忙碌,她甚至还带了围裙。杨耀想阻止她,说:“嘉嘉——” “稍等一会,马上就好。”她回头灿然一笑,立刻又埋入一团忙碌中。 杨耀索性随她,拿起书坐在一旁。隔一会,洪嘉嘉便端了一锅热腾腾的汤上桌,里头有肉有蛋有蔬菜,还有各种鱼肉虾丸,甚至还有粉丝。 第16章 “趁热快吃吧,杨大哥,不然冷掉就不好吃了。”因为没有电磁锅炉等器具,煮好的火锅无法持续加热。洪嘉嘉殷勤地盛了一碗给杨耀,催促着他吃。 “谢谢。”杨耀接过,搁在桌上,明白地说:“嘉嘉,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习惯像这样和别人一起吃饭。以后请你别再费心。” 洪嘉嘉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停住筷子,说,“连和曼光也不曾一起吃过吗?” “我习惯一个人。”杨耀并不直接回答。他并不是容易被打动的人,但遇见江曼光以后,他的心变得柔软,所以他才会委婉地对待洪嘉嘉。 洪嘉嘉勉强堆起笑,说:“我想你一个人或许会很冷清,我不知道你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对不起,我来反而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必道歉,我也了解你是好意的。只是以后请不必为我费心,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的。”洪嘉嘉立刻说,“只要跟杨大哥有关的事,我都不会觉得麻烦——我是说,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跟杨大哥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所以……” “你还年轻,也很开朗,应该很容易就可以交到许多朋友。”杨耀说话的口气仍然很平淡。 “我不行的。”洪嘉嘉放下碗筷,略低垂着头,流露一些无奈苦恼,吐诉说:“我不晓得该怎么跟别人相处,该说什么话,很难交到朋友。” “不会吧。那一天在公寓的聚会,你不是能和大家都聊得很开心?” “那是因为有杨大哥在一旁,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杨大哥在一起,我就觉得很自在。” 说这话时,洪嘉嘉抬着一脸无辜困惑的表情望着杨耀。 这算是很露骨的暗示了吧?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好像单纯只是小女孩的一种依赖心情。杨耀温和地笑着说:“我其实并不擅长和别人交往的。你既和我处得来,就一下更容易和别人处得来,所以,别担心太多。”带着劝慰的口吻。 经过这些日子,他拔掉身上不少冷漠的刺,会给予旁人温暖的笑意,但也仅止于这样,再进一步,他的心房就不会再开放。 “杨大哥……”洪嘉嘉拿起筷子,又放下,迟疑了一会,微微咬唇说:“其实,你喜欢曼光,对不对?” 杨耀瞥她一眼,神色不动,没答话。 “你其实是特地来找她的,对吧?我知道。”洪嘉嘉又试探着,想确定。 杨耀仍然对她的问题不置一词,答非所问说:“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完我送你回去。” 洪嘉嘉有些失望,但又不能如何,默默地端起碗筷,却不时地看着杨耀。偶尔他抬头和她的目光遇上,她便很努力地冲他一笑,苍白的表情,会教人心疼,杨耀依然默默,黑棕色的眼睛沉静无波,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对了,杨大哥,你去过博物馆了吗?”洪嘉嘉努力想使气氛轻松热闹起来。“你来了一些时候了,我想应该去看过许多表演,和去过一些地方了吧。当然,上次去苏荷和中国城不算。” 杨耀摇头。 “还没有吗?没兴趣?还是不喜欢?” “也不是,只是不急。”博物馆那些地方随时可以去。表演也随时可以看。 “那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杨耀微微偏头想想。“我是对建筑有兴趣,不过……”能看的地方和东西太多,反而没有特别想望的。而且,他并不是第一次来纽约,游艺的心淡很多,并不是那么一往情深。 洪嘉嘉却像终于抓住了什么,很高兴地接口:“我们找个时间到中城走一趟好不好,杨大哥?去看看那些摩天大楼。” 曼哈顿中城是纽约的商业重区,几乎所有著名的摩天大楼和风格特立的建筑都集中在这里。以装饰艺术风格著称的克莱斯勒大楼便位在下中城雷辛顿大道和四十二街。 “呃,不过——”杨耀推辞着,洪嘉嘉立即打断他的话,带点硬迫地征询说:“也找曼光一起去好了,你说好不好?我想她一定也还没去看过。”她笑一下,轻叫起来,想起什么似,笑说:“对了,我还买了两张芭蕾舞剧的票,要邀请曼光一起去观赏呢。” “是吗?”杨耀微微一笑,原先拒绝的推辞不觉便搁下。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洪嘉嘉愉快笑起来。灯光下,俏脸闪着莹莹的光泽,隐隐杂了那么一丝狡黠。 杨耀不置可否,只是沉静地微笑。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站起来。 这个时候,江曼光应该在吧?赶在夜深以前,他想也许能和她见见面,说说话。在这形同放逐——更或者说,自我放逐的世界里,他飘洋过海原就只为看看她。 参观过了博物馆,美术馆,观赏过街头艺人的精采秀,又和流浪汉简短的对过话、给了一些铜板,然后马不停蹄地转到包台公园搭渡轮登上位在自由岛上的自由女神像,如同一般观光客赶集一般,再然后火速转往时代广场,看人群来来往往和五光十色令人应接不暇的霓虹灯影,最后混在人群里跟着人群漂流,一边吃着加了芥茉的热狗。 终于,做完了这些观光客该做的“功课”后,江曼光累瘫了坐在路边。这样总算有了交代,既然是观光客,就该有观光客的样子。 啊——她跳起来,忘了拍照。 这是观光客必修的功课,她居然给忘了。不过,也难怪,她根本连照相机都没有。有形与无形的东西,对她来说,定义都一样,繁华与空虚并在,看看就好。 时间差不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她不在入夜以后曼哈顿太深的街头逗留。她快步往地铁站走去,时代广场上的风缠卷着一点淡淡的寒瑟。 进了地铁站,她没留神,一不小心竟搭是北向中央公园的地铁,等她发现时已经到了雷辛顿大道和东六十街口。她赶紧下车,想换站转车,不知怎地,竟出了地铁站。 真是的。她干脆往五十九街方向走。四五六号地铁可坐到联合广场再换车。但想是简单,她心里却很紧张。天色晚了,虽然街道还有许多行人,但每个人都形色匆匆,走得相当快,恨不得把身后的人甩得越远越好。她尽量靠街心走,脚步很快,心脏砰砰地跳。在纽约这些日子,她养成快步走的习惯。一个人她并不怕;但她总是很小心,她脸上的冷漠也适合这个城市的基调。 没走多久,她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隐约还像有叫声。她警敏起来,心脏跳得更快。 她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也跟着越快。还好,还有其他的行人。她心宽了宽,一口气跑到亮处,鼓起勇气回头一看——她呆住了!那人就离她五六步,竟然是东堂光一! “不要跟在我后面!”她对他大声吼起来,想都没想到,“你在纽约这么久了、难道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她的叫声引来许多人的侧目,她却一点也不在乎,脸上因紧张气愤的情绪而潮红。 “吓到你了呀,真对不起。”东堂光一收起他常有的漫不在乎,语气倒显得很认真。他当然也清楚在纽约夜归人的小心翼翼,最忌讳跟在自己身后的陌主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突然对自己做什么。 “我从附近经过,看到一个身影从地铁站出来,很像是你,但又不确定,只好跟在你身后,想追上你看看。但你越走越快,我叫你你又没听见,我正在想该怎么办,你突然就回头了。我不是有意的,很抱歉,害你受了惊吓。”他认真地解释又道歉。 江曼光看看他,接受了他的解释。“算了,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太紧张了。”事实上,当她看清楚是东堂光一后,蓦然有种安心的感觉,紧绑的神经全都松驰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不约而同问对方。 江曼光耸个肩。“搭错地铁了。今天一天东跑西跑的,把自己都搅糊涂,累死了。” “听起来好像很糟糕的样子,你都做了什么?”东堂光一似乎很感兴趣。 “没什么,只是当了一天的观光客。”她轻描淡写地概略把今天做的事带过。 东堂光一哈哈笑起来。“你还真辛苦。不过,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后面一句话,微微有摇头的意味。 “其实我很胆小的,不然刚刚也不会被你吓得半死。”她定眼看着他,脑中忽然浮起大卫吻他的画面。本来她已经忘记,适才乍见他也没想起,但现在那些画面全部翻涌而来。她还记得,他在她脸颊亲了一记。她暗暗皱眉,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说:“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换东堂光一耸个肩。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江曼光也不想多问,说:“我得走了,再见。” 她挥个手,转身要走。 “等等——”东堂光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很戏剧性的,天空忽然在这时飘起了雨。 他望望天空,说:“下雨了啊……”语气喃喃的。低头看她,语调变得平常,也不像邀请。“我就住在这附近,过来坐坐吧。” 住这附近?江曼光露出一些疑惑,看着他,随即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洪嘉嘉说过,东堂光一住在上东区。原来!难怪他会在这里出现。 她想想也好,点了点头。他好像笑了,她没看清楚。在等她回答的片刻,她看他紧抿着唇,完全不似他平素的懒散轻松。 她默默跟着他走。说是附近,却也左转右拐走了不短的时候,直走到公园大道和六十八、九街附近;他才停在一栋华丽的公寓前。 第17章 “到了。”他说。 “就这里?”江曼光不禁睁大眼睛。上东区大半是一些高级住宅,住的也多半是些商贾名流;她虽然耳闻不少。但不曾亲眼见过,总是没有实质感,但现在亲眼看见了,她还是很没有实在感。大厅内站着的那个制服笔挺的门房。她怎么看都像在演电影般的不真实。 “进去吧。”东堂光一微微托着她的腰催促她。 她被动地移动脚步,听他和门房微笑打招呼。 “我不知道,原来你还真是个少爷。”她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味,纯粹只是有感而发。 东堂光一只是抿嘴看她一眼,没说话。 进了客厅,他开了暖气,将外套往沙发一丢,说:“你自己随便坐吧。”自顾往里头走去。 江曼光站在客厅,环顾了四周一眼。不愧是高级屋宅,器物家具就是有一种豪华贵气感。她很不礼貌地四处走动了一下,光是宽大的起居室和光洁的厨房,就让人不禁发出赞叹。但不知为什么,看来应该经过名家设计装潢的屋子,在亮着澄暖的灯光中,却仍让她有种空洞冰冷感;那光洁透亮的玻璃桌几,反射着一种奇怪的金属感,仿佛不曾沾过人间的火烟。 “喏,这给你。快把身体擦一擦,不然会着凉。”东堂光一走出来,丢下一条厚毛巾给她,他自己也拿了一条毛巾擦着头发。 她胡乱擦了一下,问:“你一个人住?” “嗯。”他只是嗯了一声。 她不禁又看看四周。疑惑着,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冰冷空洞的屋子会是怎样的感觉? 想想,东堂光一就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但她实在无法想像,他一个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仔细想想,她其实对东堂光一一点都不了解。他时常会到公寓去,和那些朋友呷闹厮混;在他到公寓时,她也时常会遇见他,或许还会说上一些话。但除此之外,在公寓外,他是怎样生活的,他又有什么样的面貌,她根本毫不明了。 “干嘛?一脸很同情的样子。”他看她那样呆呆的,忽然将毛巾甩在她头上,走到冰箱前说:“要喝些什么?” 她抓开毛巾,露出脸,说:“你有什么?” “我看看……啤酒、矿泉水、冰咖啡……还有可乐。” 他说一样,她便摇一次头。他一脸无可奈何,丢给她一罐啤酒,说:“将就一些吧。”便自顾拉开拉环喝起来。 她看他都不挑剔了,也只好将就。但冷天里喝这种冰啤酒实在不好受,她不禁皱了皱眉。 “不好喝是不是?”他看到她的表情,瞧瞧手中的啤酒,也不禁觉得难喝,便说:“我有一些威士忌,你要不要?” 也好,她点头。 他拿出一只宽口的酒杯,倒给她浅浅的、不到一公分的威士忌,自己也只倒了一些,叮咛说:“别喝太急,当心醉了。”然后,拎着酒杯,走到木柜前,挑出了一张雷射唱片,打开音响。 片刻,音乐飘出来,跑着,沙哑的男声低低地轻回起来。 江曼光静默的喝着威士忌。她知道这首歌,很老了。洛史都华那个破锣嗓唱起这样的情歌,在这样飘濛的雨夜。还真贴切符合这个城市的味道。但这味道,让她更觉得有另一款意味,幽幽地诉,爱情是风中的往事,飘飘荡荡。 “最近我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吗?”东堂光一突然回过头,对她说起这首歌名,神态却那么一语双关。 她愣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他又变得平常,说:“肚子有些饿,叫些东西来吃好吗?这附近有家日本料理店,有外送的服务。” “好啊。”她也觉得饿,想想要求说:“能不能请他们送些味噌汤?” 听她这个要求,东堂光一笑起来。“你的口味倒比我还道地日本,上次我也看你吃了不少寿司,鳗鱼饭好吗?” “叫寿司好了。对了,我不吃生鱼片。” “为什么?”他觉得奇怪。 江曼光耸个肩。“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你不吃生鱼片太可惜了,那是日本料理的精华。”他边说边打电话,要了两人份的寿司,特别要求要味噌汤。 过了一会,寿司就送来了,东堂光一付了费用和小费。江曼光站在一旁,看他掏出四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张二十块的美金,吓了一跳。以这个价钱可以在一家中级餐馆吃到很豪华的一餐了。 “喏,你要的味噌汤。”东堂光一小心地把味噌汤端给她。 她这才发现,他要的是上等寿司,最高价位的。吃第一口,她还有些不安,但实在真的很好吃,她的良心也就无法计较了。 一堆珍味中夹有她不吃的生鱼片寿司。那些都是很高级的生鱼片,但她还是小心地不去碰它。 “唉,”两个人这样吃着,更显得房子的空洞。她不禁问:“你都是这样一个人吃饭的吗?” “差不多。”东堂光一不知是否故意,语带一些轻佻。“如果你觉得不忍心,可以常过来陪我吃饭。” “你还会少人陪吗?”她不禁顶他一句。 东堂光一笑笑,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中。 “说真的,本来我还在想,你大概不会再跟我说话了也说不定。” “为什么?”这倒是稀奇,他竟会这么想。 “因为受到刺激啊。”说是客观说,他的口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江曼光塞了一口鱼卵寿司,配上一口味噌汤说:“得了吧,我的心脏没有那么脆弱。不过,你这个人实在有点差劲。” “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吗?”东堂光一挑挑眉,像是不以为然。 “那倒不是,而是你这个人任性、不负责任又没有节操。”她正吃着他请的昂贵寿司,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他把生鱼片寿司放进她的盒盘里,对她的批评似乎不以为意。 “嘿,你明知道我不吃这个的。”她微微皱眉。 “吃一块试试。”他硬要她吃。 “不要。”她拒绝。 “试试看嘛。”他半强迫,作势要喂她。 “不要。”她不断闪躲。 “真顽固。”他不死心,又将刺身往她嘴里塞。 她退站到一旁,硬是有理由。“我不是顽固。连山顶洞人都懂得用火了,没理由吃生的东西。” 东堂光一被她这句话惹笑出来;突然走到她身后,由她身后抱住她,一边将寿司送到她嘴边,说:“那么吃一口就好,吃一口试试看。喏,把嘴巴张开。” 江曼光冷不防被他抱住,没处躲闪,只得妥协,皱眉将生鱼片寿司吃下去。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她只觉得嘴巴满是芥茉的味道,差点呛到了鼻腔。 东堂光一放开她,却转而牵着她的手,说:“对了,我们来拍个照吧,纪念这一刻。” 他从柜子翻出一架拍后即可丢的相机,不由分说便拥住江曼光的肩膀,一只手拿着相机伸得长长的,喀嚓一声,拍下一个肯定是奇怪的镜头。 “你这个人……”江曼光忍不住摇头。 “我这个人怎么了?”他倒要问问。 她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实在太随便了。” “生气了?” 她摇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她停顿一下,抬头看他。“我问你,是不是我多心?我怎么觉得你老是有意无意撩拨我,你真的对我有意思吗?” 这种违反东方女性含蓄美德的话,她居然毫不在乎地说出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这以前,她或许就闷在心里,但现在她觉得不说清楚不会明白。“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是很古老以前的传说了。 东堂光一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突兀,慢慢泛开笑来。还刻意压低了嗓音,用气声贴在她耳边说:“是啊没错,而且不仅如此,我每晚都会梦见你……” “是吗?”江曼光一脸处变不惊,实在她没相信几分。“那就这样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我送你。”她看他脸上并没有玩笑的表情,但总觉得看不出他的真心。 她没有拒绝。一个人走在黑夜的曼哈顿并不太安全。 “我很讶异,你居然什么都没问。”开门之前,他突然回头看着她。看到这般冷清的豪宅,一般人或许多少会有些好奇。 “你不也没问过我什么。”她口气淡淡的。 “说的也是。” 他深深鞠个躬,像是某种仪式,然后俯身靠向她,轻轻吻往她的唇。 晋江文学城收藏扫校小说,mm扫描,amanda校对。 “你要一起上去吗?”走到了公寓楼阶前,江曼光回头问身后的东堂光一。 “不了。”她摇头。“就送你到这里。” “你不上去找coco?” “反正时常会见面,无所谓。” “这样啊……那晚安,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不必这么客气,越客气越有距离。”东堂光一说,“明天晚上我在‘终结者’有场表演,你要不要过来?” 江曼光想想,老实回答:“我对音乐并不了解,并不是有很高的兴趣。” “真像你会说的话,那就算了,我走了。” 东堂光一平淡地丢下话就走了。江曼光目送他的背影一会,才走上阶梯,推开门进去。 上了三楼,正打开门要进去的时候,很凑巧的,杨耀恰由洪嘉嘉的房里出来。 第18章 他的心脏猛然地悸跳一下,丝毫没有预警。 “曼光,你回来了。”洪嘉嘉抢先开口招呼。“我今天去找杨大哥,帮他煮了火锅,本想找你一起去的,可是你不在。杨大哥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所以送我回来。” “哦。”江曼光反应不怎么热烈。转向杨耀:“好吃吗?” “嗯。”杨耀隐隐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异,她问那句话的意思好似在质问,他说:“嘉嘉的手艺很不错,煮得很好吃。” “曼光,哪天你有空,我们一起到中城逛逛好吗?杨大哥也会去。”对杨耀的称赞,洪嘉嘉显得很高兴,眉开眼笑,拉着江曼光的手,十分的热络。 相对她的热络,江曼光的态度不免冷淡,她抽回手,说:“不好意思,我最近都没空。”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有空再去。”洪嘉嘉维持亲切地笑。不知不觉,她和杨耀变成“我们”了。“对了——”她跑进房间拿出了两张票,一边还喘着气,说,“我买了两张芭蕾舞剧的票,就在下个周末,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去——”边说边将票递到江曼光面前。“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才对——” “我说过我没空。”江曼光烦躁地挥开几乎抵在她下巴的票券。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洪嘉嘉喘得那么做作,微微有些厌烦。 洪嘉嘉脸笑一僵,脸色骤变,一霎时似乎快哭出来。 “曼光,嘉嘉她是好意,你不想去可以好好讲的。”杨耀突愣一下,眉峰微蹙,完全没想到江曼光竟会这样的反应。 “没关系的,杨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曼光。”洪嘉嘉努力收住受伤的表情,强颜笑起来,“曼光,很抱歉,我时常打扰你,你一定觉得很烦吧。” “是很烦。”看着那样的笑脸,江曼光没来由一阵反感,脱口说:“我看你自己一个人好像都成不了什么事,都非得找个人陪伴不可。你就真的这么没用吗?” “曼光——”杨耀诧异极了,不禁锁紧眉。他实在不相信她竟会说出这种刻薄的话。 “没关系的,杨大哥——”洪嘉嘉脸色苍白极了,明明很想哭,还游魂一丝的勉强挂着包容的笑容。“曼光说得也没错,我真的就是这么没用。” “不是这样的,跟你在一起我明白。你千万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杨耀忍不住轻轻环着她的肩安慰她,不忍她那像哭泣一般的笑容。以前,江曼光这样地笑着,他总是不忍,不忍她笑容背后受的委屈和伤害,他看得不忍,总是如此安慰她。但此刻的江曼光变得让他不敢相信,她应该不会这样伤害别人才对。 “真好——”江曼光冷眼瞧着他们,冷谈说:“受了委屈只要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自然就会有人安慰关心。”这世上总是楚楚可怜的女人会受到比较多的关爱,像倩姊就是了。 “对不起……”洪嘉嘉怯怯地道歉。 “你干嘛跟我道歉,我又不是在说你。”江曼光面无表情。 “你今天有点奇怪,曼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杨耀走到江曼光身旁,猜想她或许遇到了什么不如意。 “不是的,杨大哥。”洪嘉嘉插嘴,也走上前去。“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才让曼光不高兴。曼光,”她拉起江曼光的手,将两张芭蕾舞票放进她手里。“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请你别生我的气。这两张票你拿着,算是我的诚意,你跟杨大哥一起去看吧。” “我说过了我没空。”江曼光抽回手,不想领情,票券像垃圾一样飘到地上。“我的层次也不像你那么高,就算去了,也看不懂它在演什么。” 洪嘉嘉表情微微抽动,紧紧咬住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肩轻轻地颤动。 “你太过份了,曼光。”杨耀无法不替洪嘉嘉说话,“嘉嘉全是一片好意,你实在不该一而再地说话伤人。她是很诚心地想邀请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但你这样做实在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安慰她,陪她去啊,我不奉陪了。”丢下这些话,江曼光便甩头要走。 “曼光——”杨耀扣住她的手腕,匆匆回头对洪嘉嘉说:“对不起,嘉嘉,我有些话想和曼光谈谈。”将江曼光带进房间里,关上房门。 “你到底怎么了?这实在不像你。”他口气很平静,并不是指责。 “怎么不像我?你又了解我多少?”江曼光冷淡地回答。 杨耀双手抱胸,沉默地看她一会,然后说:“你变了,曼光。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会体贴别人,善解人意,有着温暖的笑容,但现在,这些统统都不见了。现在的你完全只考虑自己,没有温暖的心。我实在不愿这么说,但曼光,你真的变了。” “不行吗?”江曼光霍然转身,张大眼瞪着他,提高了声调,“我不能改变吗?凭什么我就一定要体贴别人。善解人意?!凭什么我就要保持一张温柔的笑脸迎向别人?我为什么不能只考虑自己,只为自己着想?为什么就得委屈自己包容别人?我又不是神,我没有那么高贵的情操!” 这些话跟着她内抑许久的的情绪哗啦地流泄出来。杨耀受到波动,真实触摸她的情感心绪,沉肃的表情缓和起来。 “当然你有权只为自己着想。”他说,“但是,曼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极端。嘉嘉她也许不是那么独立,但她很努力在做,你刚刚的态度实在伤害了她。” “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了她,你可以去安慰她。她现在应该很需要人安慰才对吧。”江曼光语气依然不带暖意,像刺猬一样。 “为什么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说话不可呢?曼光?”杨耀微微蹙眉。“看来今天是无法好好跟你谈了。我们下次再谈。” 他走到门口,握住了门把,却停下脚步没动,也没有回头,说:“我今天来,原是想跟你说阿照的事的。他并不希望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要让你知道。他决定离开这里到罗马,后天下午就走。” 他停了片刻。但江曼光只是静静站着,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他旋转开门,静默走出去,再轻轻将门带上。 江曼光这时才有反应,却也只是默默望着窗外。 曼哈顿多风,但今夜微雨。 ※※※※ 第八章 半夜里醒来,时钟嘀嗒的,空气有些冷,有点陌生。江曼光坐起来,望着黑暗怔忡,一时不清楚身在何处。慢慢,她才想起来,这里是纽约曼哈顿,离家很遥远。 这个时候,杨照应该已经到了意大利。她没再去见他。他离开的那个下午,她一个人从下东区走到上西城,消磨了一天的青春。他曾用温润的唇,给她定情的吻,但时移事往,威尼斯的夕阳早已缄默的沉落。 她拉开被子下床,在黑暗中摸索着,倒了一杯开水。杯子没拿稳,掉落在地上,咚一声,破裂成碎片,水花四溅,那声音像裂开来,在黑暗中传出回音,十分惊心。 她连忙打开灯,收拾破碎玻璃,将地板擦干。然后,她愣愣站着,突然不知该做什么。 这一夜,她就这样醒着,到阳光灿亮方又睡去。但没多久,她就又醒了。她迅速跳下床,穿上厚外套,匆匆搭了地铁到中国城,在一片嘈杂纷乱的街声中,吃了一个叉烧包。却突然有一种渴望,试着去回想烧饼油条和豆浆的味道。 回公寓后不久,她收到从东京寄来的快递包裹。包裹里除了一件米色长风衣,还附了一张美金三仟元的汇票及一双夹脚拖鞋。看着那双夹脚拖鞋,她忽然笑起来,笑得出泪,泪水温温烫湿她冷冷的脸庞。 他父亲在附加的信说,天气冷了,叮咛她要多穿衣服。纽约多风,风衣可以挡风;夹脚拖鞋可以当摆饰。 她脱掉鞋袜,光着脚穿上夹脚拖鞋,站起来轻轻踏一踏,又试着走几步,只觉得脚背凉凉的,有一种奇特的兴味。她翻出了一件满是补钉的棉外套,和一条洗得发白、膝盖屁股和大腿缀几块七彩杂绘布、裤脚满是鬃鬃的牛仔裤,光着脚穿上那双夹脚拖鞋出门招摇。 她先在附近走一圈,果然招引了许多目光。然后她转到美国人开的寿司屋,买了一盒现成的寿司。回到公寓,意外地遇到西碧儿,她也刚回来。 “最近过得怎么样?”她好几天没看到西碧儿了。她在楼阶上坐下来,空出身旁的位置给西碧儿。 “还好。”西碧儿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有光采,但也不至于太糟糕。她一屁股坐下来,指指寿司说:“可以吃吗?” 她把寿司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个。 “看你好像不怎么快乐的样子。工作不顺吗?你那个角色怎么样了?”西碧儿参加演出的那个电视剧集刚在哥伦比亚电视台播出不久,收视率好像不怎么样。 “出车祸死掉了。”西碧儿回答的口气有些悻悻的。 “怎么回事?” “那个胖得跟肥猪似的制作人前阵子暗示我,如果我可以陪他去迈阿密度假的话,他可以给我更好的角色。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结果演了两集就被写死。”西碧儿的态度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江曼光正张开嘴巴吃寿司,听见这话,吃到一半的动作停在半空中,转头看西碧儿。 “啊,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啦。”目光相对,西碧儿一派漫不在乎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这种事是很平常的。” “哦。” 第19章 出了这么一声,江曼光把吃到一半的寿司重新塞到嘴里,“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放掉那个机会,机会不是很重要吗?” “话是没错。可是我想了又想,就算要做,也得选择效益高的比较合算吧?明年春天福斯公司有部新片即将开拍,预算高达两亿元,演员导演都是一时之选,有可能成为卖座强片,如果能在这部片子里得到一个角色,只要自己本事不是太差,应该会引起注意。所以喽,下个周末我不回家,我要陪片子的选角指导去长岛度周末。” “是吗?你都想好了。”江曼光点点头。 西碧儿忽然转过头看她,说:“你不给我一点意见,或说点什么吗?” 江曼光想想,然后问,“这是个好机会对吧?” “没错。” “你不想错过是吧?” “嗯。” “那么,你还要我说什么?你希望我阻止你吗?” “不,我并不希望。”西碧儿摇头。“这一次我是下定决心,决定赌一赌。” “呃,再吃一个吧。”江曼光把寿司递给她,说:“不过,你所处的这个世界也真严格,除了努力和实力之外,想成功还必须懂得运用许许多多手段,更要懂得抓住倏然从眼前闪过的一切,未免大辛苦了。” “你们不是有一句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吗,很有道理。不管每件事都是这样,就连爱情也是。”说到最后,西碧儿似乎意有所指。 “爱情啊……”江曼光喃喃。忽然说:“唉,西碧儿,你觉不觉得我性格自我冷淡,又情绪性?” “怎么突然这么问?这很正常啊。” “是吗?我还在想,我是不是该找一个性伴侣,免得荷尔蒙失调。” 西碧儿忍俊不住,噗哧笑起来。“我说曼光,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幽默。” “我是说真的,我也许该找个性伴侣——” “我都听到了哦。”突然落下一个人影,打断她的话。 江曼光愕然抬头,看见东堂光一明晃晃的笑脸和站在稍后的杨耀与洪嘉嘉。洪嘉嘉温甜的脸庞微微僵硬,脸部的线条不自然地扯动,尴尬红着脸;杨耀则面无表情,深棕色的眼睛很沉默。 “你们一起回来的?”西碧儿问。 东堂光一摇头,“我们是在街口遇到的。” “so。”西碧儿意味深长地看看洪嘉嘉,起身站起来。 洪嘉嘉转头对杨耀说:“今天真谢谢你,杨大哥。那我就先进去了。”对江曼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光微微弯个身,慢慢走上楼阶,推门进去。 “你怎么光着脚?不冷吗?”东堂光一发现江曼光光脚上穿的夹脚拖鞋,走到她身前。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西碧儿也注意到了,惊呼起来。仔细看了几眼,笑说:“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的?曼光。” “好看吗?”江曼光问。 “好像挺有意思的。你这身打扮也颇为壮观,引起很多人注意吧?” “嗯。下次也让你试试。” “当心把脚冻僵。”东堂光一打量几眼江曼光的装扮。蹲下去,双手握住她的脚踝说:“哇,你的脚好冰。” “真的很冰吗?”江曼光低头问。 “很冰。”东堂光一抬起头,两个人脸对着脸。“你没感觉吗?麻木了还是迟钝?” “可是我不怎么觉得……”她摸摸脚背。“好像有一点冰。” “我就说吧。” “好吧,是有一点。”她耸肩。“你要找coco吧?她好像不在。”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喏——”他拿了一张照片给她。 “好丑!”是那天晚上照的那张。照的时候距离太近了,照出来的头部比例过大不说,影像也模糊。 “还说,你就长那个样子。” 两个人语气平常地拌拌嘴,气氛也平常,但总有点微妙的奇异感。 “曼光——”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发一语的杨耀突然开口,“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有事吗?”江曼光仰头问。 “有事。”杨耀决断有力地回答。 西碧儿见状,不想打扰,“那我先上去了。” 东堂光一站起身,也无意搅和,说:“我也该走了,你们慢慢谈吧。”他取过照片,放进贴身口袋。“这我收着。”弯身亲亲她脸颊。 气氛有些沉落。江曼光望着东堂光一的身影,说:“如果是那件事,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不必再说了。” “我想向你道歉,那一天我不该说那些话。” “你不必道歉,反正你说得也没错,我是变了,变得不会温和地笑,自私又自我。” “别这样,曼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别再说了,杨耀。”她断他的话。“不管你是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的都没错,都是事实。”她停一下,脸上突然浮出荒谬的神情,看着他。“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向你解释什么?” “曼光,就不能回到以前吗?” 江曼光沉默一会,才说:“你听过时间能倒流吗?”她伸长腿,忽然转移话题,问:“你们今天是不是去了中城?” 杨耀愣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点头。 “我想也是。好看吗?那些摩天大楼漂亮吗?” 江曼光这种态度实在有些奇怪,虽然她的语气神情都很平常。杨耀有些不解,难道她会在意? 他走过去,说:“你想知道什么,你说,我都告诉你。……” 江曼光站起来,避开他的视线,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以前跟杨照之间的关系立场,她是没有资格干涉的。她深呼口气,说:“那天很抱歉,对你发了脾气。”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 “哦。”她哦一声,然后就不知该再说什么。 她将手插进口袋,碰到了一些纸张铜板;她掏出来一看,是她今天在中国城吃了叉烧包、又买了一盒寿司,花剩下来的三块五角二分。她看看那些钱,想起房间里还有一张三仟块的美金汇票。 她决定了,明天再去一次中国城,好好吃一顿丰盛的料理。 绣芙蓉2005年1月15日重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通知我?”东堂光一漫不经心地开门走进客厅,将钥匙丢在桌上。转身却看见他母亲坐在沙发上时,吓了一跳。 “刚到一会。”东堂裕子说。她穿着一套剪裁合宜的套装,举手投足充满传统日本女性的温婉。“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你,都没能联络到你。” “呃,我最近比较忙,所以……” “你不必解释了,妈了解。”东堂裕子走过去,看看放在他身后柜子上的一张照片,说:“这照片照得好奇怪,是你的朋友?”照片中江曼光上下两端窄小中间膨胀的大头,像极了凸透镜映出来的效果。 “啊,那个只是照着好玩。”东堂光一连忙解释。 东堂裕子没追问,走回沙发,说:“光一,你应该知道妈为什么来的吧?” 东堂光一跟着坐在他母亲面前,却答非所问,说:“爸还好吧?还是那么忙吗?” “你爸爸很好,你不必担心。倒是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让我们很担心。回去吧,光一。” 东堂光一沉默不语。东堂裕子放轻声音,声音里有一种母亲的焦虑。 “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你爸爸跟我都很希望你能回去,一家能团圆在一……” “那你就跟爸过来啊,像以前一样。以前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在纽约过得好好的?” “不行呀,你爸爸是东堂家的长子,他对东堂家有责任。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为什么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替自己做决定,都要扯到家族?”东堂光一说得有些气愤,音量不禁提高。他母亲默不作声,等他冷静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对你吼。”过一会,他低头道歉。 东堂裕子拍拍他,脸上有做母亲的挂心。 “妈明白。我知道你对那个家有些地方不能接受,但那毕竟还是你的家。光一,回去吧。妈不希望你一个人再待在这里。只要忍耐一些,我想应该没问题的,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怎么可能。”东堂光一摇头。“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个硬梆梆的家水土不服。对我来说,那根本不是家,而是束缚。” “但你不能永远不回去啊,你到底是东堂家的长孙。”东堂裕子拚命想说服。“虽然你祖父一直没表示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在意,毕竟你是东堂家的继承人。” “什么继承人?那老头只是想塑造一个没有思想主见的傀儡罢了。什么家训、什么庭规,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只是为了束缚而束缚。我走了,他还有玩弄的对象,应该不会无聊才对。晴海那个笨蛋,我真替他觉得可怜。” “晴海是很认真跟着你祖父学习的,你别这么说。” “有了,妈,你就跟爸一起回来纽约吧。公司的事就交给叔叔他们去管理,我们一家人重新过以前那种自在快乐的生活。” “不行,你爸爸他放不下身为长子的责任,否则他当初就不会回去了。”东堂裕子说:“光一,跟妈妈回去。新年就快到,你爸爸很希望能看到你,一家人热热闹闹过新年。” “再说吧。”东堂光一不置可否。 “光一——” “你别再劝我了,妈。” 第20章 他制止想要再开口的母亲。起身说:“你搭了十多小时的飞机过来,应该已经很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去帮你放热水。” “光一——”东堂裕子又叫了一声,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她知道她说不动儿子改变心意,随她回去。在纽约自由奔放的环境下长大的他,无法忍受东堂家规范严厉、条条束缚的禁忌;也无法接受那些不合道理的要求,无法扭曲自己的意志默默顺服,但他毕竟是东堂家的继承人……想到此,她不由得忧虑地叹了一声。 晋江扫校小说,转载务必注明网站、网址、扫校人员、整理制作人员等信息。 黄昏时,站在布鲁克林大桥上,由布鲁克林的方向朝曼哈顿走,太阳会从自由女神的身后沉没入海中,盏盏的灯火点燃了曼哈顿的夜色。犹带淡紫色的天空与昏黄暮色,常常引人勾起思念的情愁。异乡的黄昏多风。 “多美丽的世界……”江曼光喃喃自语着。这样的景色教人看了心底有点痛。不管到了哪里,思念永远在黄昏的那头,而她在这一头,飘飘荡荡,望眼欲穿。 西碧儿看她一眼,显得安静。看到这样的景色,她不再那么感动或伤感了,或许偶尔会有一点愁,但都会沉淀的。 “我拿到那个角色了。”平淡的语气说:“演男主角所爱的女人,帮他度过低潮、克服难关,最后还为他牺牲了生命。戏分不多,但角色很讨好。” “恭喜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江曼光侧过脸,面对着残黄的暮色,微微一笑。那个周末,西碧儿果然没有回公寓,赌出了她的一切。 “谢谢。”在余晖的照耀下,西碧儿如琥珀的淡棕色脸庞,映出水晶的光泽。“你知道吗,曼光,你能了解我很高兴。我希望成功,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成功。” “我知道。” 每个人都在追求一些什么吧,虽然所有的追求都是飞蛾扑火,都是一种祭奠的仪式。在追求的同时,也出卖了一些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吧?”她看看时间。和比尔他们约好了在洛克斐勒中心广场碰面。广场中央的圣诞树点灯仪式在七点半开始。 等候地铁时,西碧儿说:“唉,曼光,我可以问吗?你是不是跟杨耀吵架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还有,你怎么跟东堂变得那么好?那小子很坏的,你是认真的吗?” 地铁进站了。江曼光随着人群走进地铁,站稳了才说:“我跟东堂,就和跟大家一样,没有特别的关系。他是有点差劲没错,可是我觉得他蛮坦白的,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你喜欢他吗?”西碧儿问。 江曼光想想,说:“应该是吧。他不会令人讨厌。” “那么,杨耀呢?你不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让江兰光沉默很久,她不曾将杨耀和“喜欢”这个代表情愫的心绪意象明白地联络在一起。她和杨耀的来往,是那样不知不觉中,察觉时她跟他之间就存在一种奇特的关系了,在暧昧的情海中摆荡。 “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无法回答。 “你自己还不清楚吗?”西碧儿像是很了解这种“当局者迷”的状况。说:“可是这样好吗?jj洪千方百计接近他,像今天,他们两个也会结伴去洛克斐勒中心,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jj洪抢走。” “西碧儿,杨耀他不是东西,不可能会被人抢走。他若跟嘉嘉在一起,也是他自己有那个意愿。” 话虽这么说,江曼光也不禁在内心问自己,存有疑惑。杨耀已经跟柯倩妮离婚,当然有再追求婚姻的权利。 经过转车、步行,虽然觉得时间应该很充裕,她们却还是迟到了。到的时候,装饰在圣诞树上的灯已经点亮。 “曼光,西碧儿,这里——”广场上都是人,比尔挥着手喊她们。她一眼就看到身材修长的杨耀和挨靠在他身旁、只在他肩膀高的洪嘉嘉。 比尔拥住她,在她脸颊各亲了一下,然后对西碧儿也是如此表示亲切。这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和礼节,她现在已经习惯这种身体相触的感觉;抱着某种东西在怀里,仿佛可以令人心安。 “嗨,大卫。”大卫也来了,江曼光朝他挥个手。 他的表情臭臭的,故意挖苦她说:“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从哪里跑来一只矮猴子。” “大卫,你今天嘴巴很臭。你是不是吃到屎了又没刷牙?”她立刻回嘴,尖酸刻薄。 “说得好!”西碧儿拍手笑说,“对付大卫这家伙就是要这样,不然他以为你好欺负,骑到你头上来。” 大卫沉着脸,抿嘴不说话。他不跟她说话,江曼光觉得无所谓。她抬头望着璀璨的圣诞树,有些被迷惑。 “曼光。”杨耀轻唤了她一声。她转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好几天没见过面了,她竟然觉得有点陌生。 “最近都没见到你,还好吧?”杨耀态度仍旧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嗯。”江曼光淡淡回一声。“你呢?” “还好。很久没有过过这么轻松悠闲的日子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别担心,很快就会习惯的。”她边说边望了洪嘉嘉一眼,顿一下,问:“你陪她去看芭蕾舞了吗?” 又来了。杨耀目光紧锁着她,说:“嗯。” “好看吗?” “很好看。” “是吗?” 又是那种奇怪的态度语气。杨耀深深注视她,突然问:“你在意吗?” 江曼光猛然抬头,有些错愕。 “不……我怎么会……”她找不到话可说。 “嗨!”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是东堂光一。心头一宽,从困境中被解放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刚没看到你。coco呢?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我才刚到,所以你问的问题我统统不知道。”东堂光一很自然搂住她,亲吻她的脸颊。 她看他神色匆忙的样子,说:“你是不是很忙?”最近这些天,她也都没看见他。 “嗯,有点。”他点头。“我也许会离开纽约一阵子。” “去哪里?” 东堂光一笑笑,没回答。反问:“你会想我吗?” “大概吧。”语气却不确定。 “你这个冷血的动物,我想我一离开,没两天你大概就会把我忘了。”虽然是开玩笑,却似有某种试探。 “也许。反正记着你也没什么好处。”江曼光也说了句玩笑。虽然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却有笑意。刻意不去看杨耀。 “所以说,女人才是见异思迁的动物。”东堂光一伸手捏捏她的脸庞。晚风吹过他稍长的发,拂上他脸颊,他一身风意,很有浪子的味道。 “啊,我得走了。我只是过来和你打个招呼。”说着,又亲了她一下,对杨耀挥个手,扬着风走了。 他一离开,江曼光又得面对杨耀。杨耀沉默地把一切看在眼里。说:“看得出来,他似乎很喜欢你。” “有吗?他的态度一向如此,我看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我不会看错。”杨耀黑棕色的眼睛掩了一层深重。“那么,你呢?曼光。” 江曼光沉默着,没有承诺没有否认。洪嘉嘉频频望向他们,一脸担心的神色。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告诉我,你在意吗?”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杨耀似乎耿耿于怀,他想知道。 “我……”江曼光嗫嚅着。 “杨大哥!”洪嘉嘉终于忍不住跑过来了。 江曼光心头突然涌出一股不是滋咪,没来由的。她心惊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洪嘉嘉对杨耀那种形同霸占的姿态,讨厌看到她那种故作的笑容,而杨耀对洪嘉嘉的亲切,她也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 她在意吗?她问自己。 可是她为什么要在意?这没道理的——她越想思绪越混乱。 西碧儿抓住她说:“你怎么了?脸色很糟糕。” “没什么。我们去吃大餐好吗?我请客。” “好啊!不过……”太突然了,西碧儿觉得奇怪。 “你不要一副多疑的表情。偶尔奢侈一下是很必要的,不然你容易因为心态不平衡而产生反社会倾向。”她说句玩笑,挽住西碧儿。“走吧。” “曼光——”杨耀叫住她,大步走过来。“对不起,西碧儿,曼光借我一下。” 他将江曼光拉到人群外,说:“为什么要躲着我?我以为我们可以无话不谈。” “我不是躲着你。只是我总不能永远把你当成我的守护天使吧。” “当然可以。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管你什么时候找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听起来真像绵绵的情话,江曼光不禁呆望着他。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她说。 杨耀仰叹起来,露出一种寂寞的神情,这神情,她已很久没有看过。 “你还是那么爱阿照吗?我就真的不行吗?” 江曼光微微嚅动嘴唇。这句话她并不陌主,许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对她叹息过。 “我好想再去一次威尼斯……”她抬起头,又低下来。“可是……” 她没把话说完,留下一截未完的情感。 就算旧地重游,心头已沧海桑田。 ※※※※ 第九章 爱像什么? 像拥抱着风,拥抱着此刻从灯影光彩的曼哈顿深处吹来的风。 第21章 滋味略带寒瑟,有一种异邦的陌生。 这已经是第三杯威士忌了。江曼光站在窗户全开的窗口,就着冷风喝着会蚀人心房的酸苦酒汁。 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圣诞夜,每个人各有庆祝的场所和对象。西碧儿邀她回家过节,她婉拒了。 一个人喝着酒也许会更有滋味。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觉得奇怪,这时候会有谁来? 她狐疑地开门。东堂光一捧着一大束玫瑰和蛋糕站在门外。笑说:“我想你大概会一个人在公寓,果然没错。喏,给你。”他把花和蛋糕递给她。“这些花可来得不容易,我跑遍曼哈顿所有的花店才买到的——呼,好冷!”他走过去,啪一声关上窗户。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要离开一阵子吗?”江曼光觉得很意外。太意外了,反而说不出的惊喜。 “我怕你真的把我给忘了啊。”东堂光一笑嘻嘻的,并不是十分认真,他看看她手中的威上忌,浮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唔,一个人喝闷酒?” “怎么会闷?空气新鲜得很。” “你这个人就是嘴硬,老是不肯干脆的承认。” 江曼光瞪起眼。“你是特地过来跟我抬杠的吗?” “当然不是。”他将蛋糕插上蜡烛,点燃火,关上电灯。|qi|shu|wang|说:“过来这里。这种日子和天气,两个人靠在一起会比较温暖。” “你又想干什么了?”她皱皱眉,但还是走过来。 “先把蛋糕吃了再说吧。”他另外点了两根蜡烛,然后拉住她,一起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烛。“这样气氛比较好。” 蛋糕被五马分尸,他盛了一块给她。 “要我喂你吗?”不管什么时候,他似乎都能毫不在乎地说些轻佻的活,真真假假。 “好甜。”奶油甜腻腻的、让她起鸡皮疙瘩。 “唔,这里沾到了。”他侧头亲了她的嘴唇一下。 这样的日子,他这样的出现,这样的举止,真像那蛋糕上的奶油,因为太甜腻了,她反而不适应。 “蛋糕也吃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洗耳恭听。”他老是那样真真假假,让人像雾里看花。 “这几只手指头?”他突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皱眉,不说话。 “别生气,我只是想确定你还是清醒的,你喝了不少。”他拿拿桌上那杯威士忌。 空气在屋中流窜,烛火掩映,忽闪忽明。遥遥太平洋东,纽约曼哈顿的圣诞夜里,在这暗旧公寓的角落,西窗烛掩,远远有街声传来,竟弥漫着古中国的更夜气氛。 “曼光,”东堂光一口气不那么轻佻随便了、但他侧背着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今天晚上我就要搭机回日本,不过,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可不要太快把我给忘了。” “今天晚上?”江曼光呆了一下。“那你不是马上就要走?” 东堂光一点头。“所以喽,在离开之前,我特地来跟你吻别的。给我一个吻吧。” “你不是说你还会回来吗?那这个吻可以省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伸手拨了拔蜡烛。“我很快就会回来这里,你可以等我——”他顿一下,接着说:“我真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跟着那个戴眼镜的走了。” 戴眼镜的……他是说杨耀吗? “没错,就是他。”看她一脸疑惑,他替她注解,“就是那个一副优等生模样的家伙。” 优等生?他居然用这样的名词形容杨耀。不过,还真贴切,十分符合杨耀的形象。 “你跟他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你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这一点对我来说很危险。” “你未免太会想像了。”江曼光避开他的目光。 “不管是不是我的想像,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喽,你可要等我回来。你会等我吧?” 怎么可能,江曼光微蹙着眉。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就算要等,要用什么名目等?天长地久地等下去吗? “曼光,你考虑看看我吧。”东堂光一直视着她。烛光在他的眼里跳跃,闪着光。“你搬这公寓时,本来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性格瑟缩放不开、小家子气的女孩,不过,那次在楼梯间看见你和西碧儿吵架的强悍气势,实在真惊人。我对你的偏见就改观了。我欣赏勇敢把话说出来的人,当然,我喜欢你,还因为你是个漂亮的女孩。” 他亲亲她,然后站起来。 “我该走了。今晚来这里,看你一个人,没有和那个优等生在一起,我很高兴。你考虑看看——圣诞快乐。”说着,又亲亲她脸颊,平安夜祝福的吻。 他打开门出去,边下楼还边回头对站在门边的她挥手。敞开的门流风灌进去,吹熄了烛火,古中国的更夜遂陷入一片黑暗中。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想起她许久没有打电话回家去了,但她望着电话,迟迟没有拿起话筒。她怕电话那头传来太欢乐,她没把握她能挤出愉快的笑意。 她又倒了一杯威士忌。这是个寒峭的夜,适合薄醉。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眼前瞪着他看、如看管犯人的家伙,一张无表情的扑克脸,斜峭如剑的双眉低压着利锐的眼神;削直的鼻梁、抿薄的唇、紧实的线条,像一座死火山,情绪毫无波动的感官,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德性,晴海,越来越像那个顽固的老头。”东堂光一皱着眉,简直无法忍受面前那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 “能像八云祖父是我的荣幸。”东堂晴海面无表情,他被训练得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倒是你,这些年不见,越来越堕落,完全失去身为武士应该有的尊严。” “我拜托你好不好。”东堂光一翻个白眼。“你脚踩的这个地方是纽约耶,纽约甘乃迪机场!你搞清楚没有?不要跟我说那种十八世纪的废话!” 东堂晴海不为所动,仍然稳如泰山,也像石头一样没表清。“你抛弃了身为东堂家长孙的责任,自甘堕落,就是为了待在这种低级文化充斥、嘈乱没有秩序的地方?” “随你怎么说,反正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堕落也好,这种自由奔放不是你这个被八云老头牵制的可怜虫所能懂的。” 对东堂光一的嘲讽,东堂晴海毫不动气,说:“你所谓的自由奔放、其实不过是任性、不负责任,没有使命感。老实说,对于身为东堂继承人的你,我觉得相当失望。” 这口吻、这表情、这态度,完全和东堂家那个讨厌的老头如出一辙。东堂光一皱皱眉,没好气说:“看来,你是完全被那个老头洗脑了。听我的话,晴海,趁现在还不迟,赶快脱离老头的魔掌,不然你的人生就完了。” “依我看来,你才是要赶快觉醒,别再执迷不悟。别忘了,你是东堂家的继承人。” “我才不管什么继承人呢,我只要当我自己。再说,老头不是指定你当继承人了吗?干嘛又扯上我?” “没有这回事。东堂家由身为长孙的你继承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跟东堂家其他人一样,都只是处于协助的地位。”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回去那个家。”光一摇头。 “可是你现在不是正要回去吗?”东堂晴海用毫无表情的声音说:“你尽可以抛弃你身为东堂家一分子的责任,但你可想过,如此一来,秋人伯父伯母在东堂家的立场会有多么为难?秋人伯父还好,他毕竟是东堂家的人,但秋人伯母就不同了,她必须承担‘教子无方’的罪名,这是她的责任,东堂家的人不会谅解的。” “你少拿这个威胁我,我的事和我母亲无关。”东堂光一悻悻的。有大半的成分,他是被这些危言耸听撩拨,才乖乖地回日本。“真要不行的活,大不了我带着我母亲离开就成了。” 东堂晴海没说话,只是看他一眼。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东堂光一也不再理他,在风衣的口袋找到一张照片。那是和江曼光合照的那张照片,他顺手竟将它带出来。 “就是因为这个吗?你迟迟不愿回去的理由?”东堂晴海突然开口。他伸手取去照片,端详了几眼。 “跟你没关系!”东堂光一悻悻地抢回照片。 “没想到你品味这么差。这个女孩姿色这么平庸,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以你身为东堂家继承人的家世背景,大可以配得上一个才貌都胜过她千倍的名门闺秀。” “那种傀儡似的日本娃娃有什么好!像曼光这种活生生、有生气有自己的想法主见的女孩才有魅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女人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她只要尽心维持一个家,成为丈夫在外头努力的支柱就可以。”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八云那老头吗?”东堂光一简直不相信他听到的。“晴海,我真怀疑你还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真要像八云老头所说的,娶到一个没有自己想法主见的妻子有什么意思?只是一具徒有躯体的木偶,你不会觉得乏味吗?” “我相信八云祖父的安排。”东堂晴海还是一张扑克脸。他个子高,比例恰当,修习武术的身材也显得结实有弹性,看起来相当有魄力,英气十足。只是,他脸上毫无表情,气质有些冷森。 “安排?你是说他帮你找好对像了?” “还没有。 第22章 不过,我会和八云祖父决定的对象见面,如果祖父满意对方,我也不会有意见。” “天啊,晴海,你连自己的婚姻都要由八云那老头主宰吗?” 东堂晴海不惑不动,反而回答说:“配得上东堂家的女孩,家世条件都不会太差,都有一定的水准,品貌才艺也在一般人之上。和这样的对象结婚,应该是很理想的。” “东堂家!东堂家!你别口口声声都是东堂家!东堂家有什么了不起?和这整个世界相比,根本如沧海一粟。想想,光是在纽约就有多少豪门巨富,东堂家算什么!我不要听你说那些空洞的场面话,我问你,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东堂晴海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看他,提起随身的行李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扩音器不断在播报,往东京的日航第x次班机即将起飞,尚未机的旅客请尽快登机。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该不该去呢?杨耀有些犹豫。 他第一次这样犹豫,好像被拒绝的不安。他的疑问,江曼光都没有回答;关于那句未完成的话,也带有许多的不舍。她心里还是很难割舍吧,他一直很想问,但无法开口问。对于她心里的事,他一直是知道的,以前不曾犹豫,现在却为何犹豫了? 想到这里,他匆匆拿起外套,走向门口。一开门,赫然看见洪嘉嘉,她正举起手准备敲门。 “你怎么知道是我?杨大哥。”对于这个巧合,她显得很高兴,随即看到他手上的外套,笑容一怔,说:“你正要出门吗?” “嗯。” “你要去哪里?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对不起,我并不是要去参加派对或聚会,所以——” “不方便是吗?”洪嘉嘉甜得像蛋糕的笑脸起了奶油疙瘩。“你要去找曼光对不对?你跟她约好了?” 杨耀没说话,他觉得他没义务回答。 洪嘉嘉咬咬唇说:“今天是圣诞夜,本来我想你应该跟曼光约好了,所以不好意思来打扰你。可是,我看到东堂去找曼光,他带了好大一束玫瑰;他们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所以我才跑来找杨大哥。” “东堂去找曼光?”杨耀站在原地许久,然后慢慢退回桌边。 洪嘉嘉跟着进去,掩上门。 “我来泡咖啡好吗?你要加几匙糖?”她放下皮包,脚步轻快地周旋起来。 “对不起,嘉嘉,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下。”杨耀拒绝她的好意,连带也拒绝她的接近。 洪嘉嘉笑容再次凝结。她放下热水壶,背对着杨耀,站在炉边,说:“杨大哥,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曼光?你一直对我很亲切,但除了亲切就再没有其他了。我一直希望能更接近你——” “很抱歉,嘉嘉,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杨耀打断她的话。 “可是——” 洪嘉嘉还想说什么,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没有节奏感的,节拍很紊乱,跟着,一个人影踉跄地跌进来,摔坐在地上。 “曼光?!”杨耀猛然站起来。江曼光简直喝得烂醉,一身酒气。 “呵——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江曼光朝他们晃了晃手,动作迟缓,狼狈的爬起来,步履不稳,站得颠颠晃晃。杨耀连忙扶住她。她抓住他的手甩晃了一下,说:“圣诞快乐啊,杨耀。还有你,嘉嘉,圣诞快乐——你应该很快乐吧?我也很快乐——” “曼光。”杨耀怕她又摔倒,一直扶着她,匆匆对洪嘉嘉说:“对不起,嘉嘉,你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现在,他的眼里完全只有江曼光,江曼光以外的人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不为那种无关紧要分心。 洪嘉嘉努力从僵硬的表情挤出温甜的笑。但现在,这样的笑容再也打不动杨耀了。她用力咬唇,拿起皮包捂着嘴鼻跑出去。 江曼光口齿不清地喊着:“咦?为什么走了?我打扰到你们了是不是——”脚步一歪,摔跪下去。 杨耀连忙将她提起来。她歪头看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啊,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守护天使——” “你醉了,曼光。”杨耀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是啊,我醉了,醉在这个神秘热闹的夜里。”抓住他双手,大幅度地挥开。“今晚是圣诞呢,我们来跳舞。 “曼光,你醉了。”杨耀及时抱住因为平衡感失调,而险些往后栽倒的她。“怎么会喝这么多呢?”他将她安放在椅子上。“来,这边坐一下,我去帮你倒杯开水。” 但他一放手,江曼光便往旁边栽倒下去。他连忙又抱住她,闻到她满身的酒气。 “怎么了?你今天很灰色哦——”她笑嘻嘻的,有些醉酒的癫疯。突然打了一下嗝,猛然弯下腰。 “怎么了?” “我想吐——”颠颠倒倒地走向浴室,哗一声,淅沥哗啦吐了一马桶,虚脱似地靠着墙坐在地上。 杨耀扶起她,让她坐着,默默把浴室清干净。然后帮她将弄脏的外套脱掉,拿了他自己的衣服替她换上,又盛了一盆热水,像对待婴儿般,用热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庞和嘴角。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他摊开她的手掌。用热毛巾擦干净,再换了另一手。 “庆祝啊。”江曼光酒气浓厚地说着,目光散焦,仍是癫癫疯疯。“今晚是圣诞夜,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吗?放心,我只喝这么多——”她随手胡乱比了一下。 听她说话好像还有条有理,似乎不致于醉得太厉害,但她脚步却站不稳了。她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如自由落体般往后一躺。 “曼光!”杨耀吓了一跳,以为她又摔倒,急忙跑过去。 “我没事。”江曼光笑嘻嘻的。“你不要那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开心一点。” “我是担心你。你突然这样喝醉跑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这不像她的作风,可是,话说回来,又应该怎么样才是真正的江曼光? “什么事也没有。你不是说,不管我什么时候找你,你都会在我身边吗?所以我来了——”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含着醉意说:“给我一个吻吧,今天可是特别的日子。” “你真的醉了,曼光。”杨耀俯视着她,试着拉她起来。 “我是醉了,”她顺从地坐起来,双手却仍勾住他的脖子。“我早就跟你说我醉了,醉在这神秘的夜里——”她凑过去,红红的唇亲吻住他的唇,吸吮着。 “曼光,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杨耀忍住心中一股急欲冲穿的悸动,拉开她勾住他脖子的手。 “我今天不回去了。”她反而缠住他,捧着他的脸,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头发中。“你跟阿照一样,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我也喜欢听你的声音,低低的,充满磁性,却又带着金属冷……你给我的那条项链——嗯……”她停下来,以乎是因为酒醉,记忆落入断层,也像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 “我给你的项链,怎么样?”杨耀轻声的问,极温柔的语调,不知觉的搂着她的腰。 “我忘记了。”江曼光恍恍一笑,又勾住他的脖子,侧脸贴着他的脸颊。“你知道吗,其实我没有醉……。” “是的,我知道。”他觉得他仿佛也在说醉话。 “我只喝了这么一点……”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相叠比了比。“所以根本不会醉的。”她把啤酒和威士忌齐头比量,所以以她喝啤酒的能耐,不过半瓶的威士忌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只是脚步不稳,不清楚她自己在说什么而已。 “是的,你不会醉。”醉的反而是他吗,他仿佛也喝了那种迷魂的酒汁,轻轻扳起她的脸,吻了又吻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曼光呵呵的笑,猛然扑到他身上,将他扑倒在床上,跌趴在他身旁。 “曼光?”他担心她怎么样了。 她没动,好半天才低低说:“杨耀,你带我去意大利好吗?” 他屏息没说话。 “曼光?”过了片刻,他试着唤她,却发现她已沉沉跌入梦乡了。 “睡了是吗?”他喃喃望着她沉静的睡脸。 醉的果然是他。那又酸又苦又甜的爱的酒汁,只让他浅尝即止,留下一腔繁复的滋味。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第二天早上,江曼光醒来,头痛欲裂。她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心悸了一下,试着回想。她记得昨天晚上东堂光一去找过她,她喝了一些威土忌,然后,她记得她跑出公寓,然后—— “醒了?”杨耀推门进来。 是了,她跑来找杨耀了。 “对不起,我昨晚是不是带给你很大的麻烦?”她记得她强拉着他跳舞,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她记不太清楚的话。 “没什么,你不必在意。”杨耀对昨晚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你先去洗个脸。我买了早点回来,等会我再送你回去。” “不了,我马上就回去。”江曼光立刻跳下床,整理好床铺,稍微有点慌张。她必须为昨晚的失态负责,但怎么负责,她依稀记得,她似乎吻了杨耀,发生过的一切是收不回来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送你了。这个你带回去吃。”他把早餐递给她。 她默默接过。 “曼光——”走到门口,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除夕夜我们一起到时代广场庆祝新年好吗?” 第23章 他声音低而富有磁性,黑棕色的眼眸闪着流动的光采。 她默默点头,浮起浅浅的笑容。 公寓相距离不远,她放慢脚步,边走边思考发生的该与不该的事。街上洋溢着节庆的气氛,迎面不时有相遇的人微笑祝她圣诞快乐,她也微笑回祝,思路不断被打岔,回到公寓时,思绪依旧是一团乱。 “回来了?这么早。”洪嘉嘉蹲在她房间外的楼梯口,阴沉的盯着她。 她没说话,也可以说是无话可说。 洪嘉嘉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嗓音尖锐的又说:“你别故意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昨天晚上你喝得烂醉,跑去杨大哥那里又吵又闹,借酒装疯,给他惹了很大麻烦。你可别说你都不记得了。” 江曼光抿抿嘴,无法不理亏。“昨晚我真的喝醉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很糟糕的事?”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记得一些。我向他道过歉了。” “你以为道歉就没事了吗?”洪嘉嘉的态度简直是兴师问罪,一反平时的柔弱怯怯。“毫不在乎的伤害别人,然后再道歉,这样就没事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江曼光微微蹙眉。“我伤害谁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洪嘉嘉慢慢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qi|shu|wang|脸色因而绯红。“我问你,你喜欢杨大哥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喜欢杨大哥的话,就不要再打扰他。不然你心里想的是别人,又不放掉他,那样的活,杨大哥实在太可怜了!”洪嘉嘉冲着她大声说出这些话,便转身跑回房间。 江曼光呆站在原地一会,反身靠在门板上,仰起头。楼间的天花板上,油漆有些削落,疏疏落落的,千疮百孔。 ※※※※ 第十章 “相亲?!” 当她父亲从电话那头传来这两个字时,江曼光还以为她听错了,不禁轻叫起来。 “也不真的那样啦,只是见个面,随便聊聊。”江水声解释。 “那还不是一样。”江曼光盘腿坐在床上说:“爸,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答应。” “这个爸当然知道,但对方指名希望能跟你见面。对方是爸公司在日本的大客户,公司和他们也有合作的企划案。案子是由我负责的,所以对方的要求,爸不能置之不理。拜托你,曼光,就算是帮爸爸的忙。” “这不是普通的事情,你不应该把我扯进去的。再说,如果我答应你,万一对方真的看上我,该怎么办?对不起,爸,我不能帮你。” “不会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对方家族算是有些历史,年长一辈的很重视传统。像他们这种重视传统的家族,是不太可能允许异族通婚的。我想,他们之所以想见你,大概是想借此了解爸的背景底细,毕竟爸是代表公司和他们议定企划案的负责人。” “真的是这样?”江曼光还是有些怀疑。 “应该不会错的,你就当是去参加宴会便可以。” “让我再想想吧。不过,我想知道,如果爸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会有不好的影响吗?”她觉得此刻的她,仿佛也是这般千疮百孔。 “应该不会吧。这毕竟是私人的事,和工作无关。” “让我考虑一下。”如果真只是见个面那么简单,应该不会太困难,就怕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枝节。 她挂上电话,往后一仰,重重躺在床上,思绪开始如走马灯纷乱。脑中近处,不时会抢出洪嘉嘉大声叫说“杨大哥太可怜”那一幕。 她翻个身,还是觉得头昏脑胀。 那一晚,她到底曾说了什么?她瞪着天花板,动也不动。窗外射来金黄的太阳光,闪闪像钻石一样—— “项链……”她突然叫出来,翻身跳起来。 杨耀曾经给她一条钻石项链,当时她觉得太贵重不敢收,他硬是要她收下。她翻箱倒柜,终于在衣服堆里找到。 虽然蒙尘了很久,在阳光的照射下,仍然反射出美丽的光芒。她有些愧然,这么贵重,应该小心翼翼呵护的宝石,她竟然对它那么轻忽。 她小心地戴上,想想又觉得不妥,取放在手上。 “不行!”她又仰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上的项链。 还是收起来比较好,她还无法承受钻石锋锐的光芒。 这是世间最坚硬的宝石,象征一种坚持,但她不太相信那种神话了,虽然这世间犹有流传美丽的传说。 爱情也就像象征它的钻石,以克拉计算,锱铢必较,能有一点点的真心真意,便显得那么奢侈,难以如同青春的挥霍。 所谓爱的传说,也许反过来,是等待的折磨。 想到这里,她猛然坐起来。 杨耀说的,他会等的,那年在星夜的街头。 难道他真的在等待? 看着手中的钻石项链,她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心田泛着微微的哀愁。 晚上六点开始,时代广场上就挤满了人,在距离新一年的六小时前,等待年终最后的十五秒倒数。杨耀紧牵着江曼光,怕她被挤散了,人来人往的群潮如水流,很容易将他们淹没。西碧儿和比尔大卫及洪嘉嘉,还有矶崎他们与其一大票的日本朋友也都卡位在附近,各带了啤酒和点心,全都有备而来。 八点过后,晚到的人早被排挤在广场的街道外。但不断还是有人过来,兴致勃勃的要亲身庆祝最初也是最终的一刻。 “那一天真对不起。”江曼光还是耿耿于怀。她望着前方,时报大楼上悬挂的大苹果,雷射光线如舞,激射在底下的张张兴奋、如吸了过量吗啡的面孔上。 “你不必一直挂在心上。我其实很高兴你来找我。”杨耀转头对她笑,他笑起来极好看,脸部的线条柔和光采流动,蕴含着一股温热。 “那条项链……嗯……” “什么?”人大多太嘈杂了,她的声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没什么。”她摇头。 时间差不多了,最热烈的一刻就将来到。广场上万千的人全都屏息等待,杨耀紧紧握着江曼光的手。 “十五,十四……”开始了,广场上人的齐声倒数。 大苹果逐渐下移。随着十、九、八、七……倒数声的接近,人群的兴奋激动也逐渐上升到极点。 零时零分零秒,新的一年跟着光也似的苹果球从天降下来。全场欢声雷动,在彩带纸屑的飞舞中狂乱起来。每个人互相拥抱亲吻,互相快乐。 “新年快乐。”杨耀和江曼光面对面,微笑着互相拥抱和亲吻。 “新年快乐。”到了纽约之后,江曼光第一次如此刻。笑得如花朵。 看到那样的笑容,杨耀忽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 “阿照写信给我,他现在在一家艺术学校修习油画和雕像,认真朝他的梦想前进。倩妮目前人在法国,她并没有和阿照在一起。” “唔。”江曼光只是点个头,好似已经没有什么必要说。 “曼光,”杨耀把心中的犹豫搁在一旁。他相信这样做江曼光或许比较快乐,虽然是他的失落。“阿照是喜欢你的,我相信他一定在等你。你何不过去,别轻易放弃。” “谢谢你,杨耀,但请你别再为我操心这些了。” “曼光——”杨耀还有话,比尔已钻了过来。 “新年快乐。”他抱住江曼光,给她一个热情的吻。 人潮已无秩序可言,沉浸在新年的狂欢里。 “大卫,”江曼光和大卫碰上。他还是没给她太好的脸色。她叹口气说:“大卫,是新年耶!” 她提醒他要有风度一点,大卫这才给了她一个浅浅的拥抱和脸颊一个冷冷的吻。 “新年快乐,曼光。”洪嘉嘉走过来,在她耳边说:“你不要太自私了,你还想利用杨大哥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些话,江曼光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新年快乐。”她只有这句话能说。 西碧儿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江曼光反身见是她,立即浮起淡淡的笑,两人友爱的互相拥抱。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美丽,她衷心希望烟尘下的每个人都快乐。 她回头望着曼哈顿亮耀的夜色,铅华已收,新的日子开始新的涂抹。 “你怎么了?好像怪怪的。”西碧儿问。 “你知道吗,西碧儿,我们有一句话‘繁华事散逐香尘’。看到这样的景象,有时我会觉得有一点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它过去,就像相聚。” “这个我懂,小时候在除夕时,我常哭着不肯睡觉,怕睡着了它就不见了,可是它还是一分一秒过去了。以后长大了,我也很怕毕业典礼那一刻;朋友相聚、离别,一切的热热闹闹都过去。” “是啊。”江曼光带一点伤感般的微微一笑。 她望着隔在几道人潮外的杨耀,说:“西碧儿,我打算离开了。” 激爆的,新年的灯火,炸亮了午夜曼哈顿的天空。 ※※※※ 尾声 新年过后,西碧儿就投入电影的拍摄,工作的时间常常不定,和江曼光碰面的机会是匆匆。时间似乎越来越近,她几次找江曼光,江曼光总是不在。 “曼光?”这个上午没通告,她每隔一个小时就敲一次江曼光的房门,始终没有人应答。她确定她还住在公寓,她向房东史毕柏询问过了,江曼光还未向他退租。 第24章 出门的时候,恰巧在公寓楼下遇见杨耀。她打个招呼,问说:“你来找曼光的吗?” “嗯。” “真不巧,她不在。” “又不在?”杨耀低喃一声,说:“你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吗?我找了她几次,都没碰到她。” 西碧儿一副颇无奈地摇头。 “我也在找她。”她看看时间,说:“对不起,我得走了……”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了,杨,你知道曼光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吗?” “曼光要离开?”杨耀错愕住。 “你不知道吗?她没告诉你?” “你什么时候听她说的?”杨耀急躁追问。 “除夕那晚。”看样子江曼光打算瞒着杨耀离开。西碧儿开始觉得事情也许有什么微妙。 “她有没有说,离开纽约以后要去哪里?” “没有。” “是吗?”杨耀喃喃,颓坐在楼阶上。 西碧儿表情严肃地看他一会,走到他身旁坐着。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杨,你是不是很喜欢曼光?” “是啊,我是那样地喜欢她。”杨耀又喃喃,第一次正面承认。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像个男人,热烈地展开行动,追求曼光。你如果不明白的表示,她怎么会知道。” 事情如果真能那么单纯就好了。杨耀露出一丝苦笑,无法解释个中原因。 “打起精神,你这样垂头丧气不是办法。”西碧儿有着典型美国式单纯、乐观、努力往前冲的精神。 “你能告诉我更好的办法吗?”杨耀已无平时冷静、条理分明的精英姿态。他垂着头,显得落寞。 “很简单,你就当面直接跟她说你爱她。”西碧儿侃侃而谈。“别看这样好像很陈腐很庸俗,‘我爱你’这三个字其实是很有震撼力的。” 杨耀又露出个苦笑。 “事情又没到绝望的时候,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知道你们东方人比较含蓄,但爱情其实就像战争,想得到你心上人的爱,你就必须奋战。” 奋战?他其实没有大多的奢想;只要能在她身旁,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奢侈。 “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曼光,就尽你一切去追求,把她抢到手。这才是爱,摸得到,看得着。” 她站起来,拍拍他肩膀,有种鼓|qi|shu|wang|励的味道。 “谢谢,你还要赶通告不是吗?请吧。” “那你呢?” “我想再坐一会。” 再坐一会,坐到天黑,坐到石烂海枯。 这时候,他只能等待了。 天长地久的等下去。 由帝国大厦辽望台望出去,曼哈顿盏盏的灯火燃起,仿佛一种告别的仪式。江曼光依依再望一眼,该舍处难舍。 她深深觉得,就如西碧儿所说的,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尽这城市。这是一场华丽的告别与告白。 因为深冬吧,回到公寓,时间还并不是很晚,但天色已经很暗了。她缓缓爬上楼梯,疲惫地停在房间外摸索着钥匙。 “你又要不告而别了吗?”黑暗中,冷不防有人抓住她的手,声音带一点痛。 她知道是谁。那特有的,低沉中带金属冷富磁性的嗓音,除了杨耀,不会再有别人。 “你都知道了。”她不反抗,站着没动。 “如果我不知道,你打算一直都不跟我说吗?” 她沉默不语,是有那个打算。 “告诉我,你准备去哪里?” 她又沉默着。 这沉默让杨耀微微不安,说:“如果你打算去找阿照,我——” “我到东京。”她打断他,“我去我父亲那里。” “那好,你等我,我明天立刻订机票,我们一起——” “别再说了。” “为什么?”他不禁要问。 “这样比较好,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没必要跟着我团团转,浪费你的时间。” “我说过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江曼光低喊起来。“我觉得我在阻碍你的人生,我会愧疚!” “你何必这么想……” “我不能不想。” 杨耀俯身捧起她的脸庞,心中有股情感澎湃。 “你还不明白吗?我全是心甘情愿的。我——”他说不出那句话,最有震撼力的那句话。 江曼光垂着眼,低声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对你有亏欠,像负了你什么。” “那么你就还我吧,把该给我的还给我。”他的声音也低也轻,却划破宁静的海波。 江曼光心头震了一下,怔忡望着他。 “你要我怎么还?”她喃喃地问。 “我希望你回头看看我。”他望着她,就那样凝视着,始终没有把目光移开。 她垂下眼,无法开口。 “看着我,曼光。”他轻声请求。 她慢慢抬起头,感到心口一些波涛汹涌。 他轻轻将她拉到怀里,拥抱住她。她迟疑了一下,缓缓伸手搂抱住他。 他感受到她的拥抱,将她抱得更紧,怕爱无法说,感情也默默。 “我爱你,曼光。”他一直想这么说的。 江曼光屏息了一会,嘴唇微微蠕动。他感觉她拥抱他的手微微在颤抖。 这时候,除了他的心跳,她无法再听到什么,曼哈顿夜的风,无声刮过。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晋江版本※ “那么,我走了。” 时间差不多了。江曼光对杨耀一笑,摆了摆手。 最后,还是要两分离。这样的收尾是好的,否则她怕她会不知如何收拾。 “嗯。”杨耀点头。“我会先回去一趟,然后马上过去找你。” “嗯,我会等你。” 这算是承诺吧?她又有了相信的勇气。 “自己要保重。你不太爱惜自己,常常让我很担心。” 这句体贴的关心,勾起陈旧的故事。江曼光想起不禁笑起来。“你知道吗?曼哈顿多风。”说得毫无理由。 他知道,她在跟他说一种心情。 “那我走了。代我向西碧儿说一声,祝她一顺利。” “我知道。” 她再一笑,定眼看看他,转身走了,没儿步,她忽然停住,转身过来。 “那条项链,”她喊说:“你给我的那条项链,我其实一直带在身边!”然后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耀浮起温润的笑,恋恋地望着她的背影。大西洋的晴空下,曼哈顿吹拂着寂静的风。 他想起她刚刚说的,曼哈顿多风。 他们的故事才刚要开始,从纽约多风的街头。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