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剧情[综]》 第1节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 颠覆剧情[综] 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文案 桃朔白是酆都城的一棵大桃木,地府在职公务员,阴间男神,套用人类的话就是鬼生大赢家!当然,他不是鬼,他是至阳之木,驱邪避凶治鬼抓鬼,钟馗是他至交好友。 某天,地府内部官网挂出了一则招聘启事—— [工作内容:消除各世界外来灵魂,使世界界膜自动修复。 工作时间:长期。 工作薪酬:每个世界任务保底薪金1万冥币。 捉一白鬼,奖励1000冥币; 捉一摄青鬼,奖励5000冥币; 捉一红衣厉鬼,奖励5万冥币; 捉一鬼王,奖励10万冥币。 地狱逃出的恶鬼极有可能潜入小世界,捉住逃狱鬼,一名奖励100万冥币。 人员要求:法力强大,鬼王以上等级,熟知人间界,有捉鬼经验者优先。] 作为地府最苦逼的大土豪,桃朔白负债累累; 面对如此诱惑的高薪工作, 桃朔白应聘成功,开启了穿梭世界的捉鬼还债之旅…… ps:主受,1vs1,万年精分攻 注:所选故事,有小说、影视、传说等,每个故事会在事先说明。 内容标签:快穿 历史剧 传奇 主角:桃朔白 ┃ 配角:酆都大帝,钟馗 ┃ 其它:快穿,地府,捉鬼 金牌编辑推荐:桃朔白乃是阴间酆都城的桃木,一化形就被酆都天子哄着签了天价借据,自此债台高筑,只能靠轮转三千小世界驱逐异魂,修补界膜来还债。这是个在传说、历史、名著等众多世界驱逐异魂的快穿故事,桃朔白所遭遇的世界异数有冤魂、重生者、穿越者、窥得天机者……形形色色的人物在作者笔下上演了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大戏,满足了众多读者的不同口味。 ================== 第1章 桃朔白 世界分阴阳,人间为阳,地下为阴,活人在阳间,死人则归于阴间。 酆都城一如既往的热闹:有穿长衫的书生,有西装革履的精英,有梳旗头穿旗装的,有抹胸超短裙的,有富态丰腴的唐装美人,也有涂脂抹粉的魏晋仕子。这些各朝各代的鬼民们居住于酆都城,如同在人间一样需要工作赚钱、吃饭住房,里头永久性居民极少,大多数是领了转生证,等待着投胎,只时间有长短,长些的几百年也有,短些的几年而已。 人间日新月异,阴间也与时俱进。 酆都城的大门城楼巍峨雄壮,匾额上题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鬼门关!城楼上分站着十八个面目凶狠恐怖威严的鬼王,其下又把守着许多小鬼,震慑的鬼民们不敢生事。鬼门关分三道门,排满了进城的鬼民,每道门都坐着个鬼吏敲着键盘,在电脑中一一核对鬼民信息,签发暂住证。 那些排队的鬼民不论长袍还是短裙,大多都手拿着pda,超薄高清大屏,颜色丰富,集电脑、手机各种功能为一体,拥有独特的灵魂识别绑定,一机一主,安全无虞。整个地府不论是酆都城枉死城亦或者孟婆庄等地,皆有鬼信号覆盖,只要pda在手,随时随地掌握地府资讯。 “哇!快看热搜第一名,是桃朔白!”有个穿齐胸襦裙的清秀女鬼捧脸尖叫,一副幸福的要昏倒的样子。 “天啊!谁这么厉害,竟然拍到我家男神!”穿旗装的少女对着pda迷醉。 “男神好帅!男神我要给你生猴子!”这是个学生装的女鬼。 “少做梦了,你都死了两百年了,生得了吗?”排在后面同样穿着学生服的男鬼冷声嗤笑:“我家男神高贵冷艳,我们这些小鬼只有顶礼膜拜的资格,可惜男神不收小弟。” 排队的鬼民们群情激动,城楼上的鬼王们面面相觑,有两个也悄悄拿出自己的pda,点开热搜第一条信息,赫然是一张照片。照片的主角便是桃朔白,只是个侧影,颀长身姿立于黄泉路旁的彼岸花之海,在如火如荼的花海映衬下,他身上的白衣愈发显得白如雪、冷如冰,哪怕瞧不清五官,却能想象是何样的稀世俊美,醉人心弦。 “好可惜……”几乎所有的鬼都叹气,哪怕他们再喜欢桃朔白,也只能舔屏。 桃朔白不是鬼,也不是天界派来出差的神仙,他乃是大桃木化形而生。 酆都城门西南的度朔山上有棵大桃木,其枝叶伸展三千里,将城门笼在其阴影之下。有酆都城时便有了大桃木,也不知存在了几千几万年。桃木乃是至阳之木,又名降龙木,能驱鬼辟邪,何况是度朔山上的大桃木更是不凡,一直镇压着整个酆都城的鬼。 千年前,大桃木突然化出人形,不仅神韵气度宛若谪仙,且浑身阳气浓重,令万鬼惊骇退避,又生机十足,惹得众鬼贪婪垂涎。 曾有鬼受不了引诱靠近,尚十来步远便惨叫着化为飞烟——魂飞魄散!自此,再无鬼敢靠近其三尺之内,加之其深居简出,能拍得一张照片何其难得。 桃朔白此时正接待访客,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捉鬼元帅,钟馗! 钟馗生的铁面虬鬓,相貌奇异,别说是人,便是地府的鬼也十分怕他,然而他却才华横溢,又浩然正气,最是个刚直不阿、肝胆相照的人物。许是因此,钟馗对桃朔白身上浓重的阳气并不畏惧,反而十分赞叹,时常请他一起去捉鬼,逐渐引为好友。 钟馗一来就满脸兴奋:“桃兄弟!眼下正有个好工作,绝对适合你!” “什么工作?” “你看!”钟馗摸出一个黑色pda,登录进入地府内部官网,网页头顶悬着一幅极其醒目的招聘信息。 [由于前段时间不明原因动荡,造成三千小世界界膜受损、地府转生池毁坏,以及关押于地狱中的恶鬼凶灵逃出,以此给三千小世界造成不少混乱。经由三界管理委员会共同商讨决定,特招聘一名特殊工作人员。 工作内容:消除各世界外来灵魂,使世界界膜自动修复。 工作时间:长期。 工作薪酬:每个世界任务保底薪金1万冥币。捉一白鬼,奖励1000冥币;捉一摄青鬼,奖励5000冥币;捉一红衣厉鬼,奖励5万冥币;捉一鬼王,奖励10万冥币。 地狱逃出的恶鬼极有可能潜入小世界,捉住逃狱鬼,一名奖励100万冥币。 人员要求:法力强大,鬼王以上等级,熟知人间界,有捉鬼经验者优先。] 桃朔白眼睛一亮! 在阴间万鬼眼中,他是仅次于阴天子的大土豪,整个度朔山是他的,大桃木就是他的豪华洞府,又是地府在职公务员,年薪100万冥币,年节有奖金,和钟馗捉鬼又有外快,寻常又无应酬,没有需要接济的亲朋好友,不追赶流行,关键是化形有一千年,早不知积攒了多么丰厚的积蓄。 可实际上,他的万鬼银行卡里只有四位数。 当年他化形的时机不好,险些失败,关键时刻阴天子贡献出了他的私家收藏:九转凝神聚魂丹。当然,阴天子可没白白给他吃金丹,这枚据说是太上老君千年一炉的丹药,价值一亿冥币,对于刚刚化形一穷二白的桃朔白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更糟糕的是,他拥有一座度朔山,却做不了房产生意,那些鬼民都十分惧怕大桃木,不敢靠近,所以没人敢住度朔山的房子。他的年薪虽有一百万,但要一百年不吃不喝才能还上这笔欠款,更何况还有利息,一年单单利息就得10万。 回想当初,他初初化形太天真,对这张借款单竟是没有丝毫疑义的就签了。 “怎么样?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钟馗对他的能力很自信:“只要你张口,估计连面试都不需要。我特意问过,工作期间在人间的时间是公费报销,之后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自费继续留在人间,半价优惠。” “钟大哥,这里面没提对入侵的灵魂怎么处置。”桃朔白觉得这才是工作的重心,可里头却偏偏没提。 钟馗却是将手一指:“消除!”钟馗皱皱眉,又说:“看情况吧,只要最后清除影响,使世界能自动修复就行,那些入侵的灵魂如何处置,你酌情料理吧。” 钟馗嫉恶如仇,心中自有正义,与桃朔白相交多年,信任他的品行处事。 “嗯,多谢钟大哥,这份工作我接了!”桃朔白当即取出自己的纯白pda,直接将电话拨到负责此次招聘的阴天子那里。 果然如钟馗所说,一听他有兴趣,阴天子当即表示免试,马上就能去办就任手续,随时可以开始工作。 桃朔白挂断电话,一贯清冷的眉眼微微舒展,嘴角弯起细小的弧度,显然是十分开心。桃朔白不是鬼,没有苍白脸和青面獠牙,也不似仙人不染尘埃,反倒像个人,一双清冷冷的桃花眼眯起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难说的诱惑,那双黑琉璃般的瞳仁注视着你,仿佛能将你的灵魂吸进去。 饶是钟馗正气浩然,定力非凡,也不由得晃神片刻。 钟馗当即正色叮嘱道:“桃兄弟,你若去了人间千万记得别对人笑,人类七情六欲本就复杂,根本挡不住你的桃花瘴。” 桃朔白也清楚,他乃大桃木所化,桃木虽克鬼治鬼,驱邪避凶,又主长寿,桃花却是主情。大桃木一直绿荫满枝头,从不开花,而他自化形,也基本不笑,他的笑如万树桃花绽放,乃是惑人沉迷的桃花瘴。 所以面瘫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逼成面瘫,他只能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办完了就任手续,桃朔白有些迫不及待,马上就进入了第一个任务世界。 第2章 《西厢记》 环顾四周,桃朔白正站在一个三岔路口,不远处青山横卧,又有阡陌良田。此时日影西斜,将至黄昏,他却摸不清到底在什么地方。幸而每个任务世界都会免费提供剧情,桃朔白取出已幻化成朴素铜镜的pda,食指在镜面一点,随着一圈儿涟漪漾开,上面出现了此世界剧情——《西厢记》 西厢记的故事桃朔白知道:书生在寺院求爱大家小姐,经历了英雄救美、岳母刁难、小人诬陷,最终上京赶考得了状元抱得美人归。 桃朔白对故事本身不感兴趣,他只是觉得有一点有趣:小姐父亲是前相国,书生父亲是尚书,小姐表哥之父是也是尚书,被拿来扯幌子的抛绣球招亲的小姐之父亦是尚书,尚书竟是这般泛滥。 镜中显示的剧情在张生赴京赶考后停止了,那就说明原本的故事在这里发生了改变,不知他现在处在哪个时间点。 桃朔白正要选条路走,忽然闻到空气里飘来浓郁的血腥气。 或许常人闻不出,但对于他而言,阴气、鬼气、妖气、尸气等等一切负面黑暗的气息他都十分敏感,相距百八十里都能觉察。 桃朔白正犹豫着是否去查探,远远的马蹄声传来,竟是一匹浑身雪白毫无杂色的骏马。当然,这匹马如今模样实在狼狈,身上沾满了鲜血,有些血迹已经干了,发暗发黑,鬃毛纠结在一起,看不出原本英俊模样。这马颇通灵性,不怕人,径直跑到他跟前,张嘴咬住他的衣袖,将他往跑来的方向使劲儿的拽。 桃朔白想了想,决定去看看,毕竟有“人”求救上门。 跟着白马走了一段路,眼前是杂乱的山坡,拨开浓密的荆棘,一支闪着寒光带着血迹的长剑迎面刺来。桃朔白看似随意的伸手,却牢牢将剑刃夹住,使之无法再进分毫。与此同时,他对上一双冷厉锋锐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躺在乱草荆棘之中,一身黑色骑装包裹着彪悍健壮的身躯,腿上、腰侧都有血迹,胸前更是插着一支没入极深的羽箭。 此人已是强弩之末,可即便如此,却并未轻言放弃。 “白马找我来救你。”桃朔白开口打破了对峙。 对方目光微微闪动,眼中的防备警惕不曾有丝毫褪却。 “你的伤很重,坚持不过半个时辰。”桃朔白好心提醒,他觉得,若是他没出现,这人是活不成的。 应该不会影响剧情吧?总不可能救个人就是剧情人物。 铜镜表面微光一闪,就似反射的太阳光,上面出现一行字:[掌握先机,让您的工作更加顺利——倾情首购大礼包:三千小世界地图、原住民识别器、十里范围预警器,只要9999,你值得拥有!还在等什么,赶紧带回家。本产品支持分期付款,首付20%,一年还清。另有一行小字:敬告客户,初级产品仅供一个小世界使用,每次升级收费1000冥币。] 桃朔白瞥了一眼就将铜镜塞在宽大的袖袍内。 他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大土豪,这么奢侈的工具哪里享受得起。再者说,工作内容并没有要求他维护剧情,完全不必理会。 “去兴镇。”男子收了剑,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但其仍旧攥紧了剑柄,但凡桃朔白有任何异动,对方都会奋力相搏。 第2节 桃朔白没在意他的态度,将其托至马上,自己牵了马缰:“我不认路,你指个方向。” 男子一愣,狐疑瞥他一眼,失血过多而微微发白的嘴唇紧抿,低沉的嗓音似发惯了号令:“上马!后面有人追杀,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不会骑马。” “什么?”男子吃惊之色溢于言表,好似不会骑马是多么不可思议一般,可看他一脸坦然又云淡风轻,只能将更多的疑惑咽了回去。这会儿他已经因为失血而头晕,实在不能继续耽搁,又没力气将人拽上马背,只能强撑着身体说道:“上来!坐在我身前。” 桃朔白只是没学过骑马,也没机会学,既然情况紧急,他也不计较,依言跨在马上,坐在对方前面。刚上去,对方便趴在他身上,并用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桃朔白不自在的动了动,却听对方的声音响在耳边:“上三岔口,选最右边那条路。” 桃朔白只得抓了缰绳,白马却似有灵,自己跑了起来。 这还是桃朔白头一回骑马,只觉新奇,忽听身后之人询问他姓名,顺口便答:“桃朔白。” 身后的人却将“桃”听做“陶”。 白马速度很快,约莫一刻钟后就看到城镇影子,从镇子前的牌坊进去,热闹的大街呈现在眼前。此时天色暮青,商铺酒肆都点起了灯笼,行人三三俩俩,在一阵阵食物的香气中夹杂着孩童们的欢笑声。 “再往前走!” 桃朔白遵照此人的话,又朝前走了一小段,前面出现一个驿馆。白马停在驿馆门前,蹄子蹭地,突然仰头嘶鸣。驿馆内闻声跑出两个驿卒,见了白马神情立刻一变,更何况马身上明晃晃的血迹,这也是因为正值晚饭时候,不然刚一进镇子就被围观了。 “快去通知驿丞大人!” 当驿丞赵林被驿卒唤出来,见了马上的人脸色大变,惊呼“将军”!随后赶紧叫人一起动手将已失血过多意识半昏沉的人架下马,又吩咐去大将军府通知孙副将,又忙命请大夫。 桃朔白想走,却被赵林拦了下来,热情请饭留宿说要答谢。桃朔白虽在人间走动过,但嘴皮子功夫实在欠缺,很快就败下阵来,只好暂时在驿馆住下。 他有些怀疑所救之人的身份。 赵林命一个驿卒招待他,又赶着去看那位受了重伤的将军。桃朔白就问那驿卒:“那将军是谁?” 驿卒诧异的看他一眼:“壮士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在咱们蒲关谁不知道大元帅,起码你该听过‘白马将军’的名号吧?” “杜确?”桃朔白抱有一丝侥幸的问。 “对!正是咱们大元帅的名讳。” 桃朔白呆了一下,没想到刚来就救了人,一救就是个剧情人物。杜确,白马将军,张生之八拜之交的好友,曾于普救寺击退叛军孙飞虎而解了寺中危机,使得崔夫人第一回 许诺张生与崔莺莺的婚事。后面的故事此人再没有出现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次遇刺而亡故了。 他赶紧趁着驿卒离开,取出铜镜查看,幸好,没有扣钱。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张生进京赶考了,那么崔莺莺应该是留在普救寺,那里是整个剧情的中心,从剧情人物身边查起,就能发现异常。清除异常灵魂,完成任务,再看看能不能捉两个鬼赚个外快,至于在人间逗留度假…… 算了吧,还是挣钱还债要紧。 阴天子有家借贷行,俗称鬼都要扒层皮,鬼民都偷偷叫他鬼扒皮。阴天子给他的借据上有一条还款附注:若百年之内无法偿还所有债务,第二个百年利息翻倍,借款未还清前,不得脱离酆都城户籍。 他可不想一辈子都打工还债。虽然他的本体不能离开地府,但他的形体却可以在别处生活,等还完债,他立刻更改户籍,迁居孟婆庄,再也不见阴天子那张催债脸! 当夜,趁着驿馆的人都睡了,桃朔白悄无声息的越过墙头离开镇子,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前进。 他觉察到一股浓烈的戾气,是厉鬼! 此时有辆马车正在赶夜路,车夫已有些犯困,却突然感觉身侧一阵风过,朝前一望,竟见一条白色影子唰的飞远了,当即吓得失声大叫:“鬼呀!” 桃朔白没功夫理会,当他停下来,愕然发现眼前是一座寺庙,寺门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普救寺! 第3章 《西厢记》 寻常人肉眼看不出来,桃朔白却能看到寺庙上空弥漫着丝丝鬼气,犹以某一处最为浓厚。这里乃是寺院,不是废弃的兰若寺,每日里和尚们念经做功课,又供奉着菩萨天王,寻常小鬼根本不敢靠近。 厉鬼一般都是含冤而死,执念报仇,所停留之地都是执念所在。 桃朔白一时有不好的预感。 循着阴森的鬼气,他来到寺庙西边的一处厢房,透过敞开的窗户,正好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笑靥如花的依偎在一个书生怀里,背着的双手却伸出十根红艳锋利的指尖,慢慢儿的摸上了书生的后心。 桃朔白双眼一利,结起一个手印就打了过去。 他跟钟馗出过差,捉鬼的程序、手势都练习的很熟。 “啊!”红衣女子惨叫一声,姣好的面容变得狰狞恐怖。此女鬼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烈火灼痛,再也顾不得索书生性命,夺窗便逃。哪知刚飞出窗户,迎面一条绳索打来,宛若灵蛇般将她层层捆缚,不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登时凶性大发,冲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大喊:“哪里来的臭道士多管闲事?快放开我!否则姑奶奶让你好看!” 此时房中的书生早吓的双眼呆滞,哆嗦了半天,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桃朔白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走出,他越是靠近,那红衣女鬼的脸色越是苍白,神情越是惧怕。 “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女鬼浑身瑟瑟发抖,再无方才的凶戾。 其实桃朔白身上并没什么法宝,他本身就是令万鬼畏惧的至阳之木,以往跟钟馗去抓鬼,他亲自动手的机会很少,都是充作道具往鬼魂逃脱的方向一堵……不知多少鬼不明就里投怀送抱,最终化作一阵青烟消逝于天地。 往事不堪回首,他很不喜欢看到鬼对自己“投怀送抱”,心理阴影面积太大。 桃朔白仔细看了看女鬼,模样俏丽,很是年轻,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在这里害人?” 那女鬼见斗不过、逃不脱,突然哭起来,模样好不可怜:“我叫红娘。” 红娘?! 桃朔白一惊,不觉脱口而出:“崔莺莺身边的红娘?” 女鬼疑惑的看他一眼,泪眼婆娑的点头:“正是,我家小姐正是已故崔相国的女儿,小字莺莺,我是小姐跟前服侍的婢女红娘。” “你怎么死了?”桃朔白是头一回做这种工作,突如其来的剧情令他懵了。 红娘收敛了浑身的戾气,悲伤的痛哭起来:“我家小姐死的冤啊。那张生明明承诺得了功名就回来与小姐成亲,谁知竟又做了卫尚书家的女婿,三年都不回转,音信也没一个。小姐苦苦等着,定是不肯从了老夫人之意与表哥郑恒成亲。一个月前老夫人病故,那郑恒竟想强求小姐,小姐绝望悲愤之下吊死了。我恨郑恒,更恨张生背弃前誓负了小姐,本以为死了和小姐在一处,谁知竟在这普救寺里兜兜转转离不开。那些书生都和张生一个样子,见了漂亮女子就想轻薄,全都死不足惜!” ——这是悲剧版的西厢记啊。 桃朔白想起西厢记故事的最初版就是悲剧,乃是莺莺被张生抛弃。张生在京生活美满之余还写小传辱及莺莺,莺莺的结局虽没提,但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桃朔白有些同情红娘,倒不为别的,难得她对崔莺莺一片忠心,想必红娘之所以死,肯定是自责的缘故。毕竟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成在红娘,若无红娘,这个故事根本成不了。若以前红娘以此为傲,现今肯定后悔的要死。 唐朝民风开放,但再开放也不提倡无媒苟合,偏生崔莺莺与张生在寺中暗通曲款,大胆至极。再一个,崔莺莺之父早年为其订过亲,若不愿意,便该早与郑恒退亲,也不至于到后来郑恒逼迫,间接使得崔莺莺自尽。 所以桃朔白说:“你嘴里喊冤,心中却满是杀意,你想杀张生不得,就拿前来借宿的书生泄愤,如此为祸人间,该押往地府交给十殿阎王审判。” 红娘神色怔愣:“地府?难道真有地府?那为何我却在人间逗留?小姐呢?小姐是不是去了地府?我还能再见小姐一面吗?”不等桃朔白回答,红娘的面孔变得狰狞,口气也森冷起来:“不杀了张生,我有何面目去见小姐,我定要杀了张生!” 看来张生就是红娘执念的源头,却不知何故其始终困在普救寺不得离开,否则张生早死了。 桃朔白不想管那么多,总归抓住了这只红衣厉鬼,等于完成任务,保底金1万到手,又因红娘是厉鬼,又得5万,一共是6万冥币。只要再捉几只白鬼,一年的利息就挣出来了,何苦去多事呢。 手掌一翻、一抓,红娘化作一团红光被他紧紧扣在掌心,取出一个小巧朴实的木头瓶儿就要将红娘装进去。这瓶儿是用大桃木炼制,最适合装鬼,但凡鬼王以下级别都别想逃脱。 尽管红娘不知道那瓶子是什么,却无法控制的恐惧,冲着桃朔白连连哀求:“大师!大师放过我吧,我没有杀人,你放过我吧。” 桃朔白瞥了眼晕倒的书生,猜测这是红娘的第一个猎物,尽管还没杀人,但放任不管肯定要死人的。再说了,红娘可值6万呢! 尽管这么想,他却动作犹豫。 “大师,求求你,我一定要杀了张生,只要能让我报仇,我一定任大师处置。”红娘一边厉声尖叫一边哀求,声音十分恐怖,若非桃朔白早先设了隔音结界,普救寺的和尚们肯定被惊醒了。 其实桃朔白对张生也很厌恶,张生就像那些鬼民们嘴里说的“渣男”,虽然他的工作内容并不是虐渣男,但是…… 他想起曾在酆都城见过一个女鬼,整日整日的哭,逢人就说自己被渣男骗身骗心又骗财害命的经历。那女鬼执念不消,最后转成了厉鬼,在地府见到那个渣男后竟将对方的魂体一口一口的吞了,此后不等鬼差去抓,自己一头冲上了度朔山……烟消云散。 他的度朔山因为大桃木的特殊存在,也被一些鬼视为完美的自杀之地。 他问红娘:“你知道哪儿有鬼吗?” 红娘虽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见事情有转机,连忙回道:“我死后就困在这里,没去过别处,但我并不需要看,我能感觉到离此不远的河中府内有鬼气,没有我强。” “你捉十只白鬼,我便带你去京城找张生,等你报了仇,就得跟我走。”桃朔白讨厌旧事重演,他的度朔山还是清静点儿好。 红娘闻言一阵惊喜,随之又脸色黯然:“我无法离开普救寺。” 桃朔白也不言语,收回红娘身上的缚魂索,单手快速结印,只见手如残影,丝丝灵光流动,随着手一抬,印记打在红娘身上。红娘以为会和先前那枚印一样浑身灼痛,然而她只是感到身上微微一热。 “你的执念将你困在普救寺,执念不消,你将无法离开,也属于地缚灵的一种。现在我对你使用了法术,你可以随我离开,但不能远离我超过一里。” “多谢大师。大师如何称呼?”红娘没了脸上戾气,俏笑相问,仿佛仍是相国府里的那个侍女。 “桃朔白。不必唤我大师,称公子即可。” “公子。”红娘敛身做礼,满脸正色:“只要能报仇,往后红娘但凭公子驱使。” 第4章 《西厢记》 鬼不需要睡觉,桃朔白也不需要。 两人敲定了交易,连夜就离开了普救寺,到达河中府城中。此时已是后半夜,桃朔白一身白衣走在冷清清的街道上,偶尔有更夫瞥见了,吓得掉头就跑,以为是撞鬼了。每当这时红娘就咯咯直笑,一点儿看不出厉鬼的模样来。 在一个十字路口,红娘喊道:“公子停下。你身上的阳气太重,那些小鬼们远远儿的就闻到了,不等我们过去就跑了。公子在这儿等着,我去捉。” 桃朔白点头。 但见红影一闪,红娘就消失在原地。 结果等啊等,半个时辰后只见一个白影惨叫着飘来,慌不择路的代价就是扑进桃朔白怀里化作青烟。来不及为消失的小鬼哀叹,桃朔白已感受到浓郁聚集的厉气,分明是红娘!红娘是不能离开他超过一里的,但这时候却似发了疯,拼着自我受伤一劲儿的想冲出去。 桃朔白赶到红娘身边,只见她正想往衙门里冲。红娘双眼泛着红光,长发飞舞,衣裙乱飘,带的周围的草木无风乱摇,阵阵厉气卷起阴风冲入衙门,惹得里头巡夜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红娘,还不住手!”桃朔白清声喝道。 这声音钻入红娘耳中,使得红娘脸色频频变幻,最终将浑身厉气压了下去,再度恢复成娇俏婢女。因方才情绪起伏过大,用尽法力想冲开禁锢,这会儿浑身乏力,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桃朔白不愿相信红娘出尔反尔,却也明白厉鬼已与人不同,很多时候心底的执念操控着他们,但凡有什么触动了执念,他们就会发狂。特别是像红娘这类刚刚成为厉鬼,尚未报仇的。 红娘仰起头,眼中含泪带恨:“公子,我听到了,我听到里头的衙役说话。他们说张生调任了河中府府尹,不日就要携家眷来上任。三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地方,这是天意,我定要杀了他,拿他的魂魄去祭奠小姐!” 桃朔白了然。 “红娘,你得学会控制你的情绪,方才若是我没赶过来,你岂不是要杀了那两个衙役?”厉鬼之所以是厉鬼,便在此处,时常没法儿控制就要杀人,慢慢儿的所有理智都被蚕食,杀人越发随心所欲,不少大魔头便是由此而来。 红娘亦知那两个衙役无辜,只是提及张生,未免心中仍旧厉气不减,但眼下受制于人,况这人不似传闻中的牛鼻子老道那般可恶,便将劝诫听进了心里。 “公子放心,红娘不敢乱害无辜。”红娘恢复了些力气,站起身,忽而问:“公子,我将来还能再见到小姐吗?” 桃朔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你只报仇,不做别的,我可以让你见见崔莺莺。当然,你得先赚一笔钱。” “钱?”红娘显得很好奇,双脚一点,身子轻轻飘起,坐在了院墙上,歪着头问他:“难道阴间真的要用钱?是人们烧的纸钱么?那岂不是死了也不公平,有钱的照样有钱,没钱的照样没钱,连做鬼都没趣儿。” “人间的纸钱会转化为冥币,但人死后成了鬼,到地府报到,却要先清算人间的业障。一般而言,有钱有势的多业障缠身,花费就高,没钱的平民业障就少,花费也小,清算完业障才能申报地府户口。你家小姐自己作孽虽少,可但凡与她有联系,不管直接或间接所产生的一系列业障,她都得或多或少的背负,如今她大约还是短期的临时户口。” 红娘听得有趣儿,又为自家小姐担心:“可惜我现在不能烧纸,不然多给小姐烧些元宝,小姐也少受些苦。” 桃朔白望了望东边天空,对红娘招手:“下来,天要亮了,照太阳对你没好处,你暂且躲在我身上。” 第3节 红娘听了就身子一抖:“公子,你身上阳气太重,我害怕。” 桃朔白想了想,将手展开,手心儿里凭空多出一枚铜钱。这枚铜钱乃是开元通宝,唐初的钱币,是当初与钟馗捉鬼时收来做留念的,与其他物件儿都一股脑儿塞在他的储物袋里面。 桃朔白在铜钱上刻了个阵法,用红绳一串,系在手腕上,对着红娘说道:“你附在铜钱上,我做过法,伤不着你。” 红娘这才附了上去,声音自铜钱内传出,问他:“公子,你要去哪儿?” “去找客栈住……去找当铺。”桃朔白想起身上没钱,总不能拿唐初的钱出来用,岂不成了盗墓贼么。倒是可以将身上的玉器当两件,反正在人间停留不了几天,红娘杀掉张生,捉了魂,就能返回地府了。 要说桃朔白无视张生的性命,那是自然,他是阴间大桃木,他的怜悯之心都给了阴间的鬼民。红娘虽是厉鬼,却与他算一界之人,况张生背信弃义、贪慕富贵,便是钟馗在这儿也会将张生砍了。 太阳出来,街道上渐渐有了人。 桃朔白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终于看到一家当铺,用一枚玉佩换了一百两银子,直接去了一家客栈——状元店。 红娘幽幽说道:“当初那张生便住过这家店。” 桃朔白正站在柜台前要房间,幸而红娘的话音只有他听得见,否则非得吓死店老板不可。桃朔白喜欢清静,也是为晚上出去方便,要了二楼东头第一间房。 店老板见他气度不凡,衣着虽简单,却是说不出什么名目的好料子,只怕是游历在外的贵公子,因此态度十分热情。“公子先去休息,一会儿伙计去送茶水。公子可要用饭?本店的牛肉饺子和臊子面最有名儿。” “我不用饭。”桃朔白身为千年大桃木,自然不需要进食活命,他吃的东西都是丹药灵泉仙果。 刚要上楼,只听红娘撒娇般的说道:“公子公子,要碗牛肉饺子吧,我以前最爱吃牛肉饺子了。” 桃朔白瞥了手腕上的铜钱一眼,传音入密道:“你现今是鬼,吃不了。” “那我闻闻、看看,总行吧?”红娘又央求,甚至说道:“我多抓个白鬼算饭钱。” “好。”听着红娘这么说,桃朔白也不计较她事多了,要了碗牛肉饺子。 店伙计很快就送来了茶水,以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门一关,红娘显出身形,盯着饺子看了半天,满脸沮丧:“根本闻不出来。” “早说了,你是鬼,吃不了人间的东西。”桃朔白虚晃一下,摸出了两根“羊肉串”递给她。 红娘狐疑的接在手里,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只觉得香。张口一咬,这才发现是香烛,吃在嘴里竟是难以言说的美味。红娘一口气将两根都吃了,这才奇怪的问他:“这竟是香烛,怎么和羊肉串一样?地府里就吃这个么?” 桃朔白耐心解释道:“鬼也要吃东西,却吃不了人间的食物,香烛是最普遍的吃食,味美价廉,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菜式。”末了又交代道:“人间的蜡烛是不能吃的,供的香烛经过层层转运,最终到达鬼民手中十分有限,只有每年鬼节免税,允许鬼民欢腾一夜。你往后若去了地府,估计也要待很久,这些常识都得知道。” “听起来比人间限制都多。”红娘撇撇嘴,遗憾的看了眼牛肉饺子,又瞥了眼窗外一片日光,重新钻入了铜钱里。 桃朔白却是盯着那碗饺子看了许久,鼻尖一直闻到饺子的香气,却似存有什么顾虑,哪怕饺子都凉透了,也没动一口。 两人住在客栈内,白天足不出户,晚上则出去抓鬼。红娘没再出状况,很快就抓了七只白鬼,都被桃朔白装在桃木瓶子里。这才三天的时间,他没想到红娘竟然这么能干。这些白鬼很弱,但却不一定好捉。一来他身上阳气重,老远儿就令小鬼们“闻风而逃”,偏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收敛一身阳气。二来,这些白鬼法力没多少,很多连鬼形都维持的不久,却最能逃跑,红娘生前的个性伶俐直爽又泼辣,又有许多聪敏小计,现在要她去捉小鬼,简直易如反掌。 桃朔白开始盘算着,在红娘杀死张生前能捉多少只白鬼。 这天夜里红娘刚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脸色时而狰狞,时而正常,时而愤恨,时而悲伤。 “怎么了?” “张生明日就到河中府,我听两个官差说的。”红娘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俏脸在灯光映照下白惨惨的,格外渗人。见桃朔白看着她,忙补充道:“公子放心,我没伤人。” “嗯。”桃朔白知道她没杀人,若杀了人,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他只是可惜,想不到张生来的这样快,他本想多攒几只白鬼呢。红娘是厉鬼,张生是人,只要两个一碰上,张生必死无疑。 桃朔白将pda取出来,开始查询若在人间停留,一日需花费多少。 无视前面一系列广告语,直接查询本次小世界,上面跳出一则内容:[《西厢记》小世界旅游热度:一星。敬爱的顾客,一星小世界旅游度假套餐已推出,分为短期游与长期游。短期项目:可订购一到十天不等,顾客自行选择天数,每日1000冥币。长期项目:可订购一月到一年不等,顾客自行选择月数,每月15000冥币,满一年只需15万冥币。公务人员可享受半价优惠,每个小世界短期项目只可订购一次,长期项目叠加无上限,仍享受半价优惠。亲,你还在等什么呢?赶紧订购吧!] 第5章 《西厢记》 由于红娘情绪不佳,抓鬼暂停一晚,天刚亮,红娘就催着桃朔白去衙门。 出了客栈,街上行人还很少,衙门对面的粥点铺子已经有两个衙役在吃饭,离的很远桃朔白就能听见他们正讨论即将调任来的新府尹。 “咱们这位新来的府尹大人可了不得,还不到三十岁呢,乃是前科状元,又娶了卫尚书家的千金,据说夫妻恩爱和睦,羡煞旁人啊!” 有人嗤笑一声,却是压低了声音:“什么夫妻恩爱和睦,我听说那位张府尹曾在普救寺住过,还和寄居在寺里的一位小姐又段儿风流韵事呢。现今娶了人家尚书的千金,他即便有心也没胆,自然得夫妻恩爱和睦了。” “心里知道就行,何必说出来,当心祸从口出。”有人好心提醒,毕竟一方府尹到任,不少人都要打听府尹哪里人士何样品行。当初普救寺的崔莺莺因美貌曾招来了叛将孙飞虎,幸得白马将军解救,这事儿河中府的百姓都知道。又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寺中和尚或小厮难免漏出口风,使外人知道张生在其中的作用。河中府也有人知晓张生在普救寺住过,起码状元店里的老板小二哥儿便知张生底细,一听这位新府尹家乡籍贯与姓名,便猜到是谁,所以先前在普救寺的往事难免被人翻出来议论。 这时有几个衙役也来吃早饭,都是街坊邻里,彼此也熟,便有人问起新府尹何时到,他们都想一睹府尹真容。 衙役咬着饼子喝着粥,见人问,就说:“我们也等着呢,只是今天见不着了。临要入城,府尹大人听说杜将军受伤,便转道去了兴镇。” 红娘也听到了这话,心中焦急:“公子,我们也去兴镇吧。” “……嗯。”其实桃朔白并不想去,主要是不想再见到杜确,本能觉得遇到那人会很麻烦。 虽然桃朔白有法术可日行千里,但所谓入乡随俗,大白天总不好吓到人,便租了辆马车。到了兴镇,稍一打听便知张生一行去了将军府,毕竟比起驿站,还是将军府更安全。此时已黄昏时分,桃朔白也没找客栈,直接找了土地庙落脚。 这座土地庙并不大,在大槐树下一间屋子,供奉着土地公,有香火供奉,打理的很干净。庙里并没有专门的主持,一切都是镇民自发,所以桃朔白堂而皇之的到来也没人关注。 太阳尚未完全下山,红娘也得了嘱咐没露面,声音却没闲着:“公子,真的有土地公吗?” 桃朔白定睛看了眼土地的彩绘泥塑像,正在家中的土地立刻有所感应,虽不知来者是谁,但法力威压迫人,以为是游历的上仙呢。土地公正要出来拜见接待,桃朔白却不愿生事,传音与土地,不必出来。至于红娘的问题他也没答,红娘性格所致,心中没有戾气时十分跳脱不安分,若真见了土地公,以后不知闹出什么来。 红娘没得回答知道他不愿说,也没追问,实则她心中十分迫切盼着天黑。 终于日光隐没,夜色降临。 红娘从铜钱里出来,询问的望向桃朔白:“公子?” “你去吧。”张生仅仅是个普通凡人,红娘向索其性命轻而易举,他就不跟着去了。 红娘得了恩准立刻化做一道红影离去。 桃朔白闲着无事,便开始盘算着若在人间停留几日抓鬼,到底划不划算。按照红娘的能耐,一晚能捉两三只白鬼,就按两只算,一晚得2000冥币。短期停留每日需花费1000冥币,还是能够有所结余。至于此地白鬼的数量,还真不用发愁,原本蒲关便有驻军,唐朝这个时期虽比前些年安定些,但大小藩镇时常有所摩擦,死人是常事,小世界有漏洞尚未修复,逗留阳间的鬼魂不少。现今他抓一个是一个,剩余那些不抓的话,当小世界补全,好运的能到达地府,运气不好只怕会烟消云散。当然,并非整个小世界都是如此,这些鬼魂只存在于身为异数的红娘周遭。 忽然心中一动,异数是红娘,可红娘现今掌控在他手里,只要他不将红娘收了,等于任务尚未完成。任务期间在人间的天数都是免费! 桃朔白心里一喜,决定要留下来将此处的鬼魂抓光。 另一头的红娘到达了将军府,一来就觉得不舒服,不知这将军府里有什么东西,虽与桃朔白身上的阳气不同,但都令她不喜。只是眼下红娘报仇心切,加上并非忍受不了,便忽略了这点,直接去找张生所在。 张生夫妻安顿在西跨院里。 卫尚书的千金叫做卫雪娥,自小娇养长大,从京中出来连日路途劳顿早受不住,早早便歇下了。张生虽转道来看望昔年好友,但对官位也很看重,准备明日一早就去赴任,这会儿正连夜琢磨怎么立威。 红娘一看到张生便双眼泛红,满心戾气溢出,尖叫一声“张生”便冲了上去。 猛然一声喊凄厉如鬼叫,张生惊吓中打翻了烛台,室内一暗。只觉得阴风阵阵,窗户吹的啪啪作响,满桌书籍吹翻在地,依稀瞥见个红影掠至身前,紧接着一只冰凉彻骨的手就卡住了他的脖子。因着今晚没有月光,烛火又已熄灭,根本看不清对面之人的样貌,张生只觉得恐惧,脖子上的凉意一直蔓延至全身,根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珙郎?”内室睡觉的卫雪娥被惊醒,听着风声便觉害怕。 张生本名叫做张珙,字君瑞,时下书生都会被人称作某生,而夫妻间称呼则用某郎和娘子。以往在普救寺,张生与莺莺暗通曲款私定终生,也曾彼此夫妻般称呼,莺莺也如此唤过张生为珙郎。 红娘听了这称呼,心绪越发受到刺激,竟一扬手将张生抛了出去,冲着卫雪娥而去。 “啊——”卫雪娥模糊见着一个红影飞来,吓得失声尖叫。 张生本就被掐的喘不上气,又惊恐过度,再被抛在墙上磕着脑袋,瞬间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但在隔壁屋子里却住着丫鬟小厮,听到动静匆忙赶来,还没等入门就见自家小姐外衣都没穿披头散发狼狈至际的奔逃而出,一边跑一边喊着“鬼”,加上院中无缘无故的阴风阵阵,下人们也都惊吓的脸色发白。 红娘哪里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戾气卷起阴风将碍眼之人全都甩开,只认准了卫雪娥。卫雪娥见那么多人都挡不住鬼,慌不择路朝正院跑,那里是杜确的住处,如今杜确受伤,守卫比以往更加严密,正因着守卫的人多,卫雪娥潜意识里就跑了来。 “救命!有鬼!有鬼!”卫雪娥狼狈的样子令兵士们一惊,一个愣神人就跑进院子里了,好似后面真有鬼追着一样。这些人倒是没见着鬼,却感到有一阵阴风追了过来,卫雪娥推开房门跌跌撞撞摔倒在屋子里。 “将军在里面!”闻讯而来的副将孙明赶紧领人赶过去,今晚之事太过蹊跷,他担心那些人一计不成又想出别的招数想谋害将军。 此时杜确已经醒了。虽说受了伤,但多年军中生活早养成了警醒习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声音,不悦喝问:“怎么回事?” 原本已卷到门口的阴风似受了什么打击,瞬间溃散,一切平静的好似方才都是梦境。 正在土地庙的桃朔白心有所感,立刻赶到将军府,但见红娘蜷缩在一起,满脸痛苦,明显是受了伤。桃朔白着实惊讶,可顾不得别的,将红娘收入铜钱,命她疗伤,暂时离开了将军府。 第6章 《西厢记》 回到土地庙,桃朔白这才询问红娘伤势以及原因。 红娘显出身形,脸色泛白,恹恹没有精神。红娘虽是鬼,但鬼一般都存有两种形态,一是生前模样,一是死时的状态,红娘若不迷失心智就像活着的样子,此时这般气色,显见得受伤很重。这才是最蹊跷之处,红娘可是厉鬼,哪怕不是厉鬼中最凶狠的,但将军府里都是凡人,谁能伤到红娘? 难道里头有什么镇宅宝物? 红娘见他询问,自己也是满心不解:“公子,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晚我刚到将军府就觉得不大舒服,里面似乎有种很种特别的气息,但那气息并不浓,我倒是不怕。后来、我见到了张生……那个女人叫他‘珙郎’,呵,真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初他可称呼我家小姐为娘子呢!我追着那女人进了主院,好像是杜确的住处,杜确的声音我记得,他当初率兵解了普救寺之围,我家老夫人还宴请了他。我只听见他叱问了一声,就好似有不可抗拒的威压当面击来,因为没有防备,受了一击,只觉得全身被碾过似的痛。”红娘冰雪聪慧,说到这里一顿,不太确信的问道:“公子,难道是杜确?可他只是个凡人。” 桃朔白皱眉,暗暗想着,这杜确果然是个麻烦。 “你先养伤。”桃朔白一时也猜不透杜确身上的谜团,又因着法术缘故,红娘不能远离他,所以也无法现在去探个究竟。 在储物袋里翻找一番,找出一瓶儿疗伤丹药,乃是地府公务员发放的福利,他和鬼差们体质不同,根本不吃这些丹药,又因着他的福利份额都是上品,以往都将丹药给了钟馗,储物袋里也只剩了两瓶儿。红娘还算合眼,又是抓鬼的好手,他便将一瓶儿丹药都给了她。 红娘将瓶儿打开,只见里面是十颗莹白圆润的药丸,还能闻到阵阵清香。红娘好久没闻到这样的香气,深深吸了一气,这才服了颗丹药,飘到土地庙房顶上睡觉。 寻常的鬼,若无机缘,都是靠月华和吸食阴气修行,上百年也不见得能增加多少法力。红娘这样的厉鬼则主要依靠仇恨执念以及杀戮来增加修为法力,往往这样的下场就是入魔道。如今有桃朔白控制着,红娘自然没机会入魔,但受了伤,本能的会选择夜晚的露天,哪怕今晚没有月光,也比在屋子里舒服。 却说红娘今夜这一闹,整个将军府人心惶惶。 杜确与副将等人可不信什么鬼怪,更倾向于有人潜入寻仇,或者是针对将军府的阴谋。 张生醒来后先是茫然,当察觉到后脑疼痛,这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脸色一白,张口就喊人:“琴童!琴童!” “公子醒了?”琴童闻声小跑进来。 张生一把抓住琴童,张着嘴却不知要如何说:“我、昨晚……” 琴童忙道:“公子别慌,天亮了,没事了。” 琴童昨夜也没见着什么鬼,但阴风阵阵令人生惧,更何况张生脖子里残留着十分明显的五指掐痕,又有自家夫人一直嘴里念叨着有鬼,以至于琴童与一干下人们都惊吓得一夜未睡,天一亮就有人跑去找道士和尚。 琴童又说:“夫人昨夜受了惊,吃了药,天亮才睡下。” “昨夜你可看到什么?”张生追问。 琴童摇头,又说:“不瞒公子,昨夜的风不太正常,外头守卫的人都说没见人潜进来,又有夫人……公子,是不是真有鬼啊?” “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怕张生心中认定有鬼,但嘴上却不肯承认,到底他是个读书人,如今又做官,怎么能谈论起鬼怪。 张生摸了摸脖子,仿佛那股冷彻骨髓的寒意还在,心头隐隐不安,但被他强制压了下去。琴童端来参汤,张生刚喝两口就听到隔壁房中传来卫雪娥的尖叫,手一顿,门外已有侍女跑来。 “官人,娘子醒了,娘子要请道士捉鬼。” “哪里来的鬼。”张生嘴上斥责,却已放下碗起身去看卫雪娥,打算将她的念头打消。原本夫妻同房,只因昨夜这屋子里闹了鬼,卫雪娥说什么都不肯再住。 等着来到隔壁房中,只见卫雪娥倚在床头,气色极差,满眼惊怯,显然还没有从昨夜的恐惧中回神。卫雪娥乃是卫尚书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尽宠爱,家人对其百依百顺,性子也骄傲,在夫妻相处上,也是张生顺从她,何曾有过这样胆怯的时候? 张生当初并非有意去接绣球,实在是凑巧,他也与卫家的人说了已有妻室,但卫尚书强势的很,让他寄休书回家,人却要留在尚书府成亲,并说自家是奉旨抛绣球招亲,若他不从,便是抗旨不遵,这状元也别想要了。张生无奈,只得依从。卫雪娥并没有莺莺貌美,但她们都是官家千金,性情教养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且诗书上亦能唱和,一来二往,张生竟淡忘了莺莺,觉得官场权势迷人。如今三年过去,张生却又念起莺莺的好,莺莺身上有种热情和纯粹,这是卫雪娥始终没有的。 “珙郎!”卫雪娥见他来了,立刻像得了倚靠一般扑上去。 第4节 “娘子别怕,没事了。”张生轻言软语的安慰,扶她在床上躺下,又接过侍女手中的汤碗,劝她吃两口。 卫雪娥不愿吃,执着的说道:“珙郎,昨夜有鬼,她要害我,快找道士来捉鬼。” “娘子,这世上哪里来的鬼,昨夜定是有歹人潜了进来……” “是鬼!是个红衣女鬼!”卫雪娥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神色越发惊恐,惊恐中又透着一股子狠戾:“是崔莺莺,是崔莺莺那个贱人!” 张生一愣,恍惚似猜到了什么,嘴上却说:“娘子,你在说什么?这关莺莺什么事?” 卫雪娥情绪激动,也顾不上掩饰,直接道出内情:“崔莺莺在半年前上吊死了,她定是不甘被休,这才化做鬼来害我。我一定要找道士收了她!”说着也不管张生,直接吩咐贴身侍女秋月去道观请道长。 “罢了,让你心安也好。”张生没再阻拦,实则也被卫雪娥道出的消息吃了一惊。 崔莺莺竟死了?! 实则他与崔莺莺并未真的成亲,崔老夫人定要他先取得功名才肯嫁女,当初那封休书看似被琴童送了出去,其实他早交代了,只让琴童去一趟河中府,将信坏掉,再返回京城。最初一年他还暗中探听着莺莺消息,后来忙碌于官场便淡忘了莺莺,临来此处赴任还在疑惑,卫家怎肯他来,原来莺莺已不在人世。 难道、昨夜之人真是莺莺? 忽而想起那身红衣十分眼熟,红娘?! 当猜到这里,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阵阵心悸恐慌,几乎站立不稳。 在城外山上有座道观,秋月跑了一趟,请来了一位姓陈的道长,人带到了将军府门口,却不让进。秋月无法,自得留人在外陪着道长,自己先进去请示。 卫雪娥听了很是不满:“一个道士而已,怎么就不能进?区区一个将军府,又不是皇宫大内,外头都说白马将军神勇,我看倒未必。” “雪娥!”张生虽同样有些不悦,但听她如此说杜确更不高兴。别说杜确是他好友,且看杜确大将军的身份就不能轻易得罪,毕竟往后他可要在河中府任职,说不得就有麻烦杜确的地方。 卫雪娥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便顺势收了口,歉意道:“珙郎别生气,我是一时情急失了口,并非有心。” 的确,以往的卫雪娥从不会说这样的话,哪怕真的看不起谁也不会说出来。对于杜确,卫雪娥深知其身份之重,只有交好,断没有交恶的道理。 张生知她是受了昨夜之事的影响,也没深究,起身说道:“我去和君实说一声。” 君实乃是杜确的字,不仅是张生八拜之交,更是同乡,两人情谊非比寻常。 经过通禀,张生进了院子,正房门开着,一来就见杜确披衣坐在床头,手中正处理着公务。张生颇不赞同的皱眉:“君实,你伤还未好,怎么能劳心?” 杜确头也不抬,随手指了凳子让他坐,口中说道:“一点伤不碍事,这些事情不处理我也不能安心养伤。你来是为请道士的事?” 张生见他不将伤势放在心上,深知他的脾气,劝也无用,加上此时他确实没心情不稳,便没再劝,就着他的话说:“正是为这事儿。昨夜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夫人吓坏了,一直惊恐,定要找道士做法。我怕她惊吓出病来,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求个心安罢了。” 杜确看他一眼,明显是心事重重,可见自己这位同乡好友并没全说实话。从昨天相见时他便察觉了张生的变化,倒也不意外,若张生不曾改变,当初怎会放弃崔莺莺而娶卫家千金?哪怕卫尚书再如何逼迫,大不了不做官,但张生却不舍放弃状元之名以及官场仕途。 原本的张生是淡泊名利的,起码最开始根本就没有那样迫切追求名利之心,谁知崔老夫人以婚事相逼,结果却造化弄人。 当初杜确也去信相劝,但张生只说自身无奈,后来一二年都不曾来信。如今再见,昔年好友也有了陌生感。 到底朋友一场,况卫雪娥身份特殊,真在将军府出了事也不好交代,便说:“那便破例一次,只是有一点,要做法事只在西跨院。” “多谢了,君实!” 第7章 《西厢记》 唐朝佛教道观盛行,连公主都出家做道士,更出现了许多高僧,蒲关附近的山上也有大小寺庙道观,陈道士便是青云观里有名望的道长。陈道士年逾五十,面容清瘦,双目有神,五柳长须,一身道袍,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 陈道士一面跟着下人走进西跨院儿,一面打量着四周,至于昨夜之事他早听侍女说了,若不然也不会下山一趟。总的说来,陈道士有点儿本事,至于本事如何,一时倒不好说。陈道士身后跟着个小道童,只十一二岁,瞧着也是模样稳重,背着褡裢,里头装着做法事的一应物什。 一听说道长来了,卫雪娥仿佛得了保障,连命人叫进来。 唐朝民风开放,远不如宋清时期对妇女的压抑禁锢,女子出门游玩、相见男子都是常事,更别提要见个方外之人了。 陈道长进来见到一位身着齐胸襦裙的贵妇倚在床头倒也没意外,瞧其满眼惊忧之色,便知吓的不轻。在其身边端坐着一个身着圆领丝袍的男子,虽有几分斯文之相,但陈道长阅人无数,看得出对方是个做官的。 忽而陈道长神色一变,快步走到张生面前定睛细看,倒吸了口凉气:“厉鬼啊!” 这话一出口就吓得卫雪娥满脸惨白:“道长,求道长救我夫妇性命!我必有重谢!” 张生见道长盯着他脖子上的伤痕看,心下也是直打鼓。 陈道长叹气:“照夫人所言,那是个红衣厉鬼,定是死前怨恨极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贫道来时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这厉鬼的影子,只怕暂时不在这里。贫道先留下些符纸,你们贴在门窗上,将我的拂尘挂于门上,或可挡一挡。若是你二人仍旧不放心,贫道也可留下,想那厉鬼还会再来。” “还请道长留下,道长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卫雪娥当然不愿这道士离开。 “那贫道暂且下去准备一番,今晚会会那厉鬼。”陈道长深知自己能耐,厉鬼可不好碰,他自己还从没遇到过,还是年轻时听师傅讲过。如今许多道士都是学道经,前些年藩镇割据,烽烟四起,百姓活不下去就出家做和尚道士,朝廷对寺庙道观不征税。会做法事的道士不少,但都是花架子居多,像陈道士这样有真本事的,整个河中府也就他一个,他师傅师兄都过世了。 西跨院儿的动静瞒不了人,何况将军府里不时有巡视的士兵,见了难免嘀咕。 孙明来西跨院看了一眼,只见整个院子贴满了符纸,正中已摆了桌子,一应法事用物都已齐备。院中仆役们都围着,人手一叠子黄符,个个如惊弓之鸟。孙明皱眉,转身去了主院,将这事告知了杜确。 “将军,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捉鬼是不是不大好?今天已经有很多人来问我是不是真有鬼,我担心这么下去会动摇军心。将军也知道,那孙飞虎贼心不死,我们可不能大意。” 杜确只说了一句:“卫尚书管着户部。” 孙明一愣,随之苦笑。 户部管钱,兵饷虽是由兵部管,可也要从户部拨出。如今各处养兵花费极大,兵饷十分关键,以往兵饷年年拖延,近两年才好些,这也是卫尚书看在张生与杜确的交情上有心卖好,也有拉拢之意。 杜确虽是武夫,可他早期是读书人,后来见天下大乱,这才弃笔从戎。他想得比孙明更多。据从长安来的消息,德宗的景况越发不好,只怕寿数也就这一二年功夫,一旦皇帝宾天…… 当夜幕降临,将军府灯火通明,一片沉寂。 红娘的伤看着重,但丹药疗效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兼之报仇心切,红娘不肯再耽搁,定要今晚过来,誓死要取张生性命。桃朔白不放心,也跟着过来,并嘱咐红娘,若那卫雪娥不知情,也别伤了无辜。 红娘很不情愿,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应了,却也说:“公子,咱们先说好了,若她也有不妥,你可不准拦我。” “好。”桃朔白常听钟馗说人心险恶,加上地府的鬼民都是要清算前生业障的,所以他信奉的也是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两人到了将军府,桃朔白立时闻到了符纸香烛的味道。 “他们请了道士。” “臭鼻子老道!”红娘没有一点儿害怕,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 桃朔白不知那道士能耐,兼之有个杜确在,便隐了身形跟进去。 西跨院中所有人严阵以待,院中已起坛,陈道士见一阵阴风刮进来,心有所感,立时执起桃木剑,引符纸开法。在其身后的屋子门窗上贴满了黄符纸,张生与卫雪娥坐在屋子里,周围侍女小厮环伺,紧张的听着门外动静。 “多管闲事的臭道士!”红娘话音一落,便现身立在院中。 陈道士一看,是个俏生生的红衣女子,不免惋惜对方年轻早逝,口中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何不放下恩怨尽早投胎,脱离苦海……” “你这道士真啰嗦,仇不是你的,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红娘上来就呛声,瞥了眼其身后护着的屋子,又扫了眼满院子的符纸,不屑道:“老道士,你可对付不了我,倒不如莫管闲事,省得白白丢了性命。张生薄情寡义,害了我家小姐,我定要取他性命!” 陈道士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又是生前的情孽债,可就算真是张生有错,作为道士,他也不能容忍鬼魂随意来取人性命,否则岂不是乱了阴阳之道。阳间事自然该阳间管,但红娘可不愿听他啰嗦,素手一扬,锋利如刃的指尖显露出来,整个人也凶戾无比。 陈道士唯有应战。 屋子里的张生早听到红娘的声音,猜测被证实,张生终于丧失最后一丝力气,浑身冷汗,面白如纸。谁知道、谁知道崔莺莺会死?红娘竟这般狠辣。 “珙郎?珙郎你没事吧?”卫雪娥连忙命人端茶水来,嘴里恨恨骂道:“崔莺莺是自己上吊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干系?再说事情都过去两三年了她才死的,现在却赖在我们身上,更何况正主不出头,叫个丫鬟来算什么事?真是狗拿耗子!等陈道长抓住了她,我定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崔莺莺……哼,我要将她开棺鞭尸!挫骨扬灰!” 张生心底一个哆嗦,一时间竟觉得卫雪娥比外头的红娘还可怕。 陈道士到底不如其师,红娘戾气凶悍,渐渐便觉力不从心,情急之下想起师门传承之物,立时取出一个铃铛,念咒拿精血祭过,扬手朝红娘打去。 道士手中的铃铛是招魂铃,一旦摇响铃铛,那声音就会震的鬼魂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跟着铃铛走。陈道士师门传承下来的这只招魂铃更不同寻常,能震住厉鬼,并将厉鬼封入铃铛之内,日日受铃声锤击魂魄,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魂飞魄散。只是要使用这铃铛需要自身精血,且操控极费心神,陈道士修为经验都不够,用一回就够呛,所以平时都不动用。 红娘本能感觉不好,来不及躲,震耳欲聋的铃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震的她头痛欲裂,惨叫连连。 暗处的桃朔白神情一凛,轻一抬手就将招魂铃打落在地,随手一扬,卷起红娘收入铜钱,闪身而去。 陈道长原本见收鬼有望,正暗自高兴,哪知突然心头一闷吐了口血,紧接着便见招魂铃掉在地上,那厉鬼也不见了踪影。陈道长惊得脸色发白,好半天才在小道童的叫声下回神。 捡起招魂铃查看,铃铛完好无损,可…… 谁能轻而易举的打落招魂铃,又救走了那厉鬼,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生与卫雪娥在屋中对此毫不知情,但杜确却令人关注着西跨院,今晚西跨院的一举一动都报到了他跟前。 “真有鬼?!”孙明惊的不轻。 杜确却更关注另一件事:谁救走了红娘?死去的崔莺莺?不可能!哪怕崔莺莺真的成了鬼,也没那个能力,更何况对方没伤那道士,一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第8章 《西厢记》 这座位于蒲关的将军府并非真正规格的将军府第,认真说起来,只是一处行辕。蒲关是军事重地,杜确率十万大军镇守此处,遏制几方藩镇势力,十分要紧。此处距离河中府有四十多里,车马一日功夫能到,最近的便是兴镇,到底繁华热闹有限,行辕自然也没都城权贵们府邸奢华。 将军府是座三进宅子,因没有女眷,兼之为安全所虑,除了低矮的几棵花草,并没种树,更没有什么园子。原本属于园子的地方修成了一个平整宽敞的演武场,虽说杜确平日里就在自己院子里练练拳脚,但府里还住着几个副将幕僚,又有巡视守护的兵士,隔上几日大家总要在演武场比试切磋一番。 演武场旁边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兵器房,里面十八样武器应有尽有。 昨夜桃朔白救了红娘并没有返回土地庙,而是直接找到这里暂时停留了下来。 他想的很实际,原本以为红娘报仇很简单,谁知先是一个杜确,又出现个手持法器的老道士。老道士倒罢了,只要没了那招魂铃就没能耐挡住红娘,可杜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红娘要养伤,干脆趁此机会探探杜确的底,毕竟他还打算继续停留捉鬼赚钱呢。 红娘这次被伤的不轻,那招魂铃作为法器品级不高,但专克阴魂,红娘魂体被震的不轻,脑子浑浑噩噩。他便命红娘只在铜钱里养伤。 又到了夜晚,西跨院再次严阵以待,但一整晚都没有任何异动。 当东方天际出现晨光,一干人欣喜若狂,就连卫雪娥都满脸喜色,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卫雪娥顾不得别的,赶紧出门去找陈道长,白天鬼不会出来这是常识,所以这时候到处走动她并不害怕。 “道长,昨夜那厉鬼没来,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陈道长点点头,毕竟石门传承下来的宝贝,若非半途有人搭救,那厉鬼早被收了。但陈道长不放心啊,就算伤得重,可总有伤好的时候。 显然卫雪娥也知道这点,对着秋月使个眼色,秋月便捧来一只木托盘,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个银光闪闪的小元宝。卫雪娥态度十分诚恳,语气担忧又带着哀求:“陈道长,请你好人做到底,趁着那厉鬼受了重伤将她找出来,否则我们一家子岂不是要一直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请道长务必答应我,这些银钱是我夫妇的一点心意,捐给观里做香火,或许也能借由道长们的悲悯之心救几个可怜百姓。” 卫雪娥这话说的实在好,人家并不直白的拿钱砸人,但那意思彼此都知道。 陈道长却是神色平淡,看了眼银子,叹口气:“贫道也担心她戾气缠身,不肯善罢甘休,哪怕夫人不说,这事儿贫道也要管到底的。”顿了顿,陈道长又说:“贫道打算给那位小姐做场法事,许能化解她的怨气。” 卫雪娥自然知道“那位小姐”指的是谁,借着擦拭眼角低了头,挡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与仇恨,嘴里却是柔柔说道:“说来是我对不住她,若是早知珙郎有妻,我也不会让他为难。此事但凭道长处理。” 说完,卫雪娥借口乏了,命丫鬟留下银子便回房去了。 陈道长也没推辞银子,现今这世道…… 青云观虽有些田地,但收入十分有限,但这些收的道童不少,又有些百姓养不起的儿女丢在观门口,单吃饱饭就是件难事。有这些银子,起码能养活更多的人。 陈道长一出将军府桃朔白便知道了。 他没动作,而陈道长在兴镇各地转悠了两三天都没结果,张生坐不住了。原本张生是来河中府上任的,如今都在这儿逗留了好几日,河中府早派人来催问,如今眼见着平静下来,便提出要去赴任。 卫雪娥想着那厉鬼都伤着了,又有陈道长在,也就不担心了,自然不反对。 第5节 夫妻两个便与杜确辞行。 杜确自然不会拦,一场饯行宴后,张生便携娘子去河中府赴任了。 桃朔白对此早有预料,并不着急,等着当天夜里,各处寂静下来,他便来到主院。杜确已经睡了,他悄无声息进去,来到床边,开始掐算。这掐算的本事是他从上界一个道君那里学来的,对方和他求一滴桃木清液。大桃木的清液十分难得的东西,他换来的掐算诀自然高明,别说凡人,就算是天界和阴间,只要法力在他之下都能掐算而出,比他高些的,也能掐算个大概。 然而他对着杜确一番掐算,竟是毫无所获。 或者不能算毫无所获,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杜确一句话就能令红娘受伤,这杜确不愧是做大将军的人,身上好浓的煞气,竟令厉鬼都忌惮。只是……桃朔白又有些迟疑。杜确是大将军,手底下十万人马,可这杜确刚至而立,早些年虽常有藩镇割据闹起战事,但他能杀多少人?他一开始并不是将军,除非战场的冤魂煞气都凝聚在他一人身上了。 “什么人!”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沉睡的杜确突然醒了。 桃朔白一惊,顾不上思量,闪身就遁离。 待出了主院,桃朔白这才犯疑:他用着隐身术,杜确一个凡人能发现他? 房中杜确盯着漆黑的房间,眉宇深皱。私下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没有,这会儿他也没感觉哪里不对,可在刚刚睡梦中的确觉得有人在。杜确想到先前西跨院闹出的事情,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玩味的勾起嘴角。 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 桃朔白这下子是确定那杜确有问题了,但想想对方与自己没什么干系,探究也没意思,眼下红娘还在养伤,闲着无事,他干脆返回河中府。 考虑到以后还要在其他小世界工作,未雨绸缪,他专门兑换些铜钱存起来,又淘换几件不错的字画摆件儿,这些都是为了在其他世界换钱用,反正他不吃不喝,只是做做掩护住个房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准备一点儿就够了。到了夜里,他就去捉鬼,可惜如同红娘说的,那些小鬼鼻子太灵,辛苦几天只捉了三只,他不忍心追的太狠,否则那些白鬼绝对会魂飞魄散。 终于,红娘的伤养好了。 红娘听他讲了事情的后续,皱眉道:“公子,你可得帮我,那老道士虽不可怕,但他手里拿个铃太可恶了。你当时就该将那东西砸烂!” “那可是件中品法器呢。况且人家师门传承之物,古往今来不知收了多少恶鬼,有功德,如今那陈道士作为师门传承人,人正气正,你何苦去得罪他,白添业障。”见红娘不服气又不在乎,桃朔白便说:“你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你身上业障越少,越可能见着你家小姐,你往后投胎也越顺利。” 红娘对再投胎执念不大,孟婆汤一喝,前尘今生都忘光,谁管下辈子是什么人呢,就算做了皇帝她也不知道啊。但对于能不能见到小姐,红娘很慎重。 “我也不想拿那老道士怎么样,可有他在,我怎么报仇?”红娘十分心急,仇人在跟前却动不了,她哪里忍得住。 桃朔白想了想,说:“我让他睡一觉,碍不着你就行。” 红娘知道他本事大,一听这话就高兴了,追着问道:“让他睡觉?公子要怎么做?” “这事儿你别管。你今晚只管去报仇,张生已在河中府上任,一家人住在后衙,没了道士和杜确,也就没人拦你。切记,莫伤无辜。” “知道了,公子放心。”红娘俏生生的应了,望向衙门,笑眼弯弯,却满是阴测测的恶意。 原本一开始只想着取张生性命,可如今连番受挫,她改主意了。小姐绝望等待了三年,悲伤了三年,哪里能让张生痛快的死了。她要好好儿的回报张生,顺带着那个卫雪娥她也看不顺眼,不能杀,吓吓总行吧。 桃朔白没注意红娘,他直接去找那陈道士去了。 第9章 《西厢记》 桃朔白多少了解红娘秉性,猜着这回她只怕要闹一闹,于是便决定让陈道长多睡一会儿。平白无故让人大睡,好歹给点儿补偿。他专门打个跨界漫游,托钟馗查询了一番,得知陈道长师傅还在地府没投胎,便做法使师徒二人于梦中相会。当初其师去世突然,好些东西没传承下来,这回就看陈道长有多大机缘能得到多少了。 另一边,红娘也开始了她的复仇。 张生才刚到任,公务繁重,夜色虽深了,仍旧在书房里忙着查阅往年积压的卷宗,打算做件政绩出来立威。琴童守在茶炉子旁边,已经在困的打瞌睡,外头除了上夜的几个下人偶尔经过,四处都静悄悄的。 红娘见了张生不免眼睛泛红,可她忍住了。 若在最初,红娘哪里忍得了心中戾气,但这些日子桃朔白时常提醒遏制,慢慢儿的她倒有几分自制力。瞥了琴童一眼,分出一缕阴气萦绕上去,使得琴童陷入沉睡,这阴气虽不致命,但对身体肯定有损。现在但凡与张生有所牵连着红娘都厌恶甚至仇视,琴童自然也在其中,但想到桃朔白的话……哼,就给点小教训。 “琴童,茶!”张生头也不抬的唤了一声。 旁边一双莹白素手捧来一盏清茶。 “雪娥,你还没睡呢?”张生本以为是卫雪娥过来了,以往他若忙事情耽搁了就寝,卫雪娥便捧着汤羹送来。可当他顺势抬头望去,未说完的话就卡在喉咙里,脸色极速惨白,嘴唇哆嗦了半天发发出声音来:“红、红娘……” 红娘悄然一笑,灵动的恍若生前一般,可转瞬就便做惨死的模样,声音凄凄哀哀;令人毛骨悚然:“张生,我家小姐想的你好苦,她在等你呢,你快快去与她相聚。” “不、不。”张生抖着身子从椅子上滑落,浑身软的没丁点力气,惧怕恐慌、心虚内疚摄住了他全部心神:“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卫家以权势相压定要我娶卫雪娥,他们说这是圣上旨意不能抗拒,我、我也是没办法……” 红娘心中越发愤怒,以往怎么就没发现张生是如此虚伪懦弱之人?当初面对孙飞虎叛军的勇气哪里去了?当初不顾老夫人阻拦定要与小姐相守的执着哪里去了?一个原本淡泊名利的书生怎会变成现在这副丑陋虚伪的样子? 或者,她与小姐从未真正认清张生为人? “我要掏出你的心来祭奠小姐!”红娘怒了,扬起手就朝张生心口掏去。 “啊!”张生吓得昏了过去。 这时忽房门突然被推开,卫雪娥领着一群人冲进来:“珙郎?” 红娘一晃就走了。 待得张生醒来,只觉得胸口阵阵发疼,扯开衣服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在他胸口的皮肤上留下了清晰的五个血红指印,若真插‘进去了,一颗心定会被掏出。张生脸色煞白,扬起就喊琴童。 外面进来个侍女:“公子,琴童病了,娘子去请陈道长了。” 不多时便见卫雪娥满面愁容的回来。 “珙郎,现在可怎么办?陈道长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自从昨日起便沉睡不起,我们该怎么办?不如、我们回都城去吧?”卫雪娥是真怕了。她好好儿的尚书千金,正值大好年华,可不想死在这里。若是回去,不仅有家人庇护,更可请来各方高僧道长,即便那厉鬼敢跟去,也不足为惧了。 张生虽舍不得官位,但性命要紧,只是…… “娘子,只怕我们根本离不开河中府了。”红娘怎肯放过他。 卫雪娥眼睛一闪,低声道:“莫不如、我先回去请我父亲找个会捉鬼的大师来?” 张生此时倒没想到卫雪娥会有异心,摇着头说:“你怕你这一走惹得她更加暴怒,万一……”张生既担心她,也是忌惮卫尚书权势。 卫雪娥想到那个厉鬼对自己的恨意,也担心,一时夫妻俩不知如何是好。 红娘才不管那么多,每晚都来惊吓这二人,使得这二人短短三五日便急速消瘦,面色青白,冷不丁一看像鬼似的。红娘玩赏了瘾,当又一次夜晚降临,她却嗅到一丝异样,正疑惑,忽闻一声冷喝。 “红娘,莫欺人太甚!” 仿佛一只大铁锤迎面砸来,红娘心口一闷,浑身都疼。这几日她畅快的出气,越发恣意大胆,所以再来就没掩藏痕迹,谁知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竟是杜确?!想到桃朔白说过杜确此人不简单,单单一句话就令她扛不住,她哪里敢硬碰硬。可她不服! “杜将军,是小女子欺人太甚么?”红娘巧笑嫣然,眼神狠戾:“他张生背信弃义,抛弃前盟,害得我家小姐没了性命,我岂能不找他讨个公道。想不到你杜将军一身正气,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不管是谁来,张生的性命我取定了!” 杜确一人立在院中,神色不动,也毫无畏惧:“张生已神志恍惚,况你家小姐终究不是他所害,得饶人处且饶人。” 嘴上这么说,杜确心里却是认可红娘偿命一说,毕竟若无张生,崔莺莺不会有后来的遭遇,但杜确此番来另有目的。 红娘见他打定了主意要拦,心中愤恨,情绪逐渐不受控制,哪怕明知杜确不好惹,就是不肯避让。 “红娘!”桃朔白一直暗中跟着红娘,眼看着要坏事连忙出声。 杜确立刻循声望去,虽没看到半个人影,却笃定有人藏在那里。这声音有点儿耳熟……杜确忽而想到当初救自己的那人。 “桃朔白?” 桃朔白一愣,没想到一个声音就被认出来,又想着杜确与张生的关系,若杜确铁了心要维护,红娘还真没法儿报仇。杜确又与陈道长不同,他不确信用法术对付杜确会引发什么后果,毕竟那浑身的煞气很不寻常。想着,他干脆显出身形,从阴影中走出来。 “杜将军,可否一叙?” 今晚一弯新月,月色浅淡,桃朔白一身白衣立在屋顶,容颜皎皎,如霜如雪,令人一见难以忘怀。未免杜确顾虑,他特地将红娘召回。 杜确正为如此天人之姿而失神,忽见红娘立在其身侧,不免觉得十分碍眼。他有心探究桃朔白身份,对其邀请自然不会推拒,至于顾虑……若对方真想要他性命,早就动手了。 两人离了衙门,没走几步红娘就忍不住了:“公子,我去捉鬼。” 红娘实在不愿意和杜确在一处,还离得这样近,简直浑身起毛刺儿,难受的要命。红娘从没有想过一个人身上的煞气那般可怕,就好似当初才遇到桃朔白的时候,如今因着桃朔白施法,她倒是不怕他身上浓重的阳气,但两人相处,她仍旧更喜欢呆在铜钱里,毕竟铜钱里面有阵法,最舒服安心。 桃朔白也想到这一点,他一身浓重阳气,杜确一身浓郁煞气,哪怕红娘是个厉鬼也十分不好受,便点头同意了。 红娘立刻闪身飞离。 杜确眸光一闪,心中纳罕:厉鬼去捉鬼?吃鬼疗伤? 杜确对红娘到底不甚关心,这念头一闪而逝。瞧见前面有个夜市小摊儿,便引桃朔白去坐了,随意点了两碗馄饨,两人也不吃,四目相对,一时都没说话。 桃朔白是头一回和凡人这般相处,到底不甚自在,自以为掩饰的好,殊不知杜确眼神毒辣,早从他眼神里察觉到了。杜确觉得这人实在有趣,身份隐秘,来历成迷,与头一回的防备不同,如今杜确对桃朔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桃朔白正准备张口,忽觉脸上多了一只手,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杜确坦然无比的将手从对方脸上收回来,一面感叹这人肤质这般滑腻,一面说道:“你与红娘在一处,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人是鬼。” 哪怕曾在白天见过他,但这人神秘,且能让红娘顺服听话,定不简单。以往他曾张生说过红娘性子,除了对崔莺莺,哪怕崔老夫人的话都敢驳,岂能好收服。 虽然桃朔白是大桃木化身,但一身浓重的阳气,怎会没有体温?除了在凡人眼里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各处都和常人一样,有影子、有温度、有呼吸,就是不吃饭也能不睡觉。 桃朔白不大习惯说谎,所以直接忽视杜确的话,只是觉得被人摸脸不大舒服,微微皱了皱眉,转瞬就丢开了。 “杜将军,红娘这仇是一定得报。” 第10章 《西厢记》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杜确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但他与张生到底关系不同。二人同乡,又是多年好友,哪怕如今渐行渐远,到底还留有一份情谊在,怎能冷眼旁观着张生命丧红娘之手。再一个,张生如今是卫家女婿,若张生在河中府出了事,卫尚书一个迁怒,卡住了军饷粮草,他这手底下十万大军立刻就要乱了军心。 “张生这条命定要留下。”杜确的话也很直白,丝毫没有畏惧桃朔白的能力,也没顾虑红娘是个厉鬼。杜确从头一眼见到红娘就不觉得害怕,更没从桃朔白身上察觉危险,甚至还有闲心探究二人之间的关系。 桃朔白闻言皱眉,想到杜确与张生关系不同寻常,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那就各凭本事。”桃朔白并不是个靠言语取胜的人,他信奉的是实力,强者为尊。 杜确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忽而绽开一抹笑:“红娘似乎很怕我。” 红娘第一回 去将军府报仇受挫,谁都没疑心,可今晚一对面,杜确立刻察觉异样。红娘仇恨那般深,他又是张生八拜好友,红娘竟忍着没动手?明显是顾虑重重。杜确虽不知一个厉鬼为何会忌惮自己,但这是好事,是筹码,更可能是探知桃朔白底细的机会。 桃朔白则难掩惊讶,想不到杜确看似一介武夫,却这般敏锐,莫怪短短十年能做到征西大将军,成为统帅十万兵马的大元帅,果然有勇有谋,不同一般。 桃朔白一贯不喜欢节外生枝,常和钟馗出差,习惯了钟馗的直来直去、干净利落,这回为了多赚几个白鬼,已是破例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和一个凡人过多往来的意思。 钟馗曾再三告诫他,人心复杂难测,他又是外来者,独善其身最好。 桃朔白站起身,直视杜确:“杜将军维护张生,乃是人之常情,但红娘复仇更是因果循环。世上冤魂何其多,偏生出了一个红娘,合该张生应劫。既然杜将军打定了主意,下回再见,各凭本事。” 即便再有顾虑,桃朔白从不怕事,更不认为一个杜确能是他的威胁。 “你可以随便杀人?”杜确挑眉,虽不知桃朔白身份,可对方一身纯净气质丝毫不像沾过血的人。 “我没杀过人,也不杀人。”他杀的都是鬼,对于凡人,他有的是办法,最不屑直接取人性命。 “那你要如何拦我?” “你不同。”桃朔白话没说完,眼眸深沉。杜确和其他凡人不同,因为杜确的命数早就到了,是他意外救下的,哪怕再要了他的性命也对自身毫无损失。 杜确自然领会不到这一点,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击的他心头一荡,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仿佛全身筋骨舒适,心中顺畅。 待桃朔白离去,杜确返回了衙门。 张生与卫雪娥早就等候多时,见他回来急忙迎上去:“君实,红娘走了?她、她还会来吗?” 第6节 杜确微一叹:“君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鬼怪之能非常人所及,这一劫,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生脸色一白,卫雪娥既恐惧又愤恨。 杜确没再搭理二人,自去客房歇息。关了房门,一直强撑的精神才松懈下来,疲惫的倚在榻上。不久前刚受了重伤,将养的时日太短,哪里能痊愈。此回过来不仅是为张生,也是为十万大军,谁知竟又见了桃朔白。 桃朔白究竟是何方人士,为何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睡至半夜,忽听一声惨叫,杜确惊醒,正欲冲出查看,却见床前立着一抹白影。 “桃朔白?” “杜将军。”桃朔白并没说别的话,但这番姿态表明了一切,若杜确要救张生,先得过他这关。 “请指教。” 杜确抽出床头立着的唐刀,寒光一闪,迎头劈向桃朔白,在对方反应时又极快变转,横刀一扫。桃朔白到底不是常人,他的身法速度极快,两人对战本就不公平,但他并没有小看杜确。杜确的刀法并不出奇,但速度快、角度刁、下手狠,且刀身上带有浓浓煞气,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那煞气越聚越多,竟形成特殊的刀气,哪怕桃朔白也不愿平白无故挨上一下。 “出剑!”哪怕从未见到他佩戴武器,但杜确就是冥冥中觉得他用剑。 桃朔白的确用剑,道士们捉鬼都用桃木剑,他乃是天生大桃木,有什么比桃木剑更贴合本身?他选用了大桃木一截儿主干,自己炼制了一把桃木剑,日日都在体内蕴养,乃是一柄可随自身修为提升的上品仙器,主要得益于大桃木的不凡以及镇压守卫地府的功德,所以大桃木成为炼器的绝佳材料。 手一扬,一柄色泽深紫溢着桃木清香的桃木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中,剑柄上缀着一根鹅黄穗子,除此外别无他物。 桃木剑一出,杜确唐刀上的煞气瞬间便退了寸许。 阴阳相接,不是阳气压制阴气,便是阴气压制阳气。 桃朔白并未催动法力,只凭着桃木剑本身威能,运用剑法与杜确相斗。二人从屋内打到屋外,惊闻过来的孙副将等人只看到两个残影缠在一处,刀光剑影,根本辨不出谁是谁。 终究杜确是凡人,且伤势未愈,一着不慎就吐了血,无力再战。 桃朔白还是头一回和比比剑,正畅快,但看到杜确面色惨白,嘴角带血,不免有些愧疚。将一瓶丹药抛在他手中,说道:“你当初伤的太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幸运,回去仔细将养。这瓶内丹药对你有益,早晚吃上一粒。至于这张生之事,你作为好友已是尽力。” “将军,不可!”孙副将对神秘的桃朔白忌惮颇深,眼见着杜确打开瓶儿就要吃药,忙伸手去拦。 杜确笑道:“他若要我性命,随时可以,岂会多此一举。” 说着便倒出一粒泛着清香的药丸,吞了下去,身体随之泛起微微暖意,蔓至全身,舒适的如同泡在温泉里,不论新伤旧伤都不在作痛,不禁赞道:“好药!” 桃朔白见状越发狐疑杜确身份。 这丹药与当初给红娘服用的丹药是一样的,乃是专为鬼魂炼制。他之所以给杜确服用,并非存着歹心,而是杜确身上那浓郁的煞气,若用这丹药来调养也是对症,只是没料着效果这样好。 “公子!”红娘突然跑了来,还是一脸委屈不平,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 桃朔白问道:“仇可报了?” 红娘摇头,眼睛里已经全是困惑:“公子,张生那般辜负了小姐,为何小姐还要维护他?” 桃朔白一惊:“你见到崔莺莺了?” 红娘点头,已全无见到小姐的欣喜:“原来小姐并没有去地府,她一直博陵老宅,后来听说了河中府之事,这才过来。小姐她、只是寻常白鬼,见了张生只是哭,还要我放过张生,我实在不明白。” 哪怕红娘再想取张生性命,但崔莺莺不肯,红娘又因当初撮合二人心中有愧,反倒不敢深劝,见着那两人凄凄哀哀,心中不耐烦,又不好抱怨自家小姐,这才跑了过来。 “你如何打算?”桃朔白不在意崔莺莺,也不在意张生,他只关心红娘的选择。 红娘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狡黠一笑:“我是小姐的丫头,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小姐想如何,我就如何做。” 话虽如此,桃朔白却知她又有了主意,总归不会轻易放过张生。 红娘又说:“小姐听说了公子,要来拜谢。” “不必。”桃朔白不喜欢崔莺莺此类人的性子,反倒是红娘这样的姑娘更好相处。 红娘却为崔莺莺说情:“公子,小姐知道你照顾我多时,是真心想来拜谢,公子就见见吧。我家小姐虽偶尔举动气人,可秉性良善热忱,绝非恶人。” “你倒是会为你家小姐打算。”桃朔白岂能不知红娘用意。这些时日的相处,红娘挺多了地府的事情,她自己倒罢了,就担心崔莺莺在地府受委屈。眼下崔莺莺竟还逗留在人间,做丫鬟的岂能不操心往后的事?毕竟他早说过,所有逗留鬼魂都要归于地府,否则或长或短的时间里都将消逝于天地。 红娘笑着并不否认。 桃朔白看了眼杜确,想着不要打搅对方养病,便随红娘过去。 后衙最大的一处落座住着张生夫妻,这会儿半夜,四处都静悄悄的,只余灯火照亮院落。张生与卫雪娥相互依靠在一处,紧张又恐惧的看着几步之外的人,或者说是鬼。 崔莺莺死时正值二十二,因着终日愁绪满怀伤悲无限,身段越发纤瘦,给本就绝美的面容又增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风情。崔莺莺死时家里虽败了,到底是前相国的千金,锦衣玉食犹在,孔雀罗衫、鸳鸯绣带、霓裳月色裙,红色披帛逶迤铺展,双目脉脉哀哀,勾动心肠。 张生虽怕,但见着莺莺,似又回想起当初在普救寺中那段时光,诗作往来、琴瑟和鸣、鸳鸯交颈…… 张生哪怕的确贪慕权势,到底不是恶毒狠心之人,当初与崔莺莺亦有一片真心,只这真心过于廉价短暂,不计后果,只为他一己之私。 卫雪娥见了张生神色,心头越发愤恨了,一时间竟压倒了对鬼的惧怕,质问起崔莺莺:“珙郎已为我夫,你还来做什么?你们生前没有缘分,难道死后还要搅扰的我们夫妻不得安宁?我竟不知崔相国是这般家教!” 崔莺莺脸上一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眼泪滑落,望了张生一眼,扭头就走。 “小姐哭什么?谁欺负了你,我要她偿命!”红娘一来正撞见这一幕,立时怒了。 “红娘,罢了。”崔莺莺声音缥缈,如哀似叹。 “小姐竟如此便宜了张生不成?”红娘恨铁不成钢。 “……功名利禄皆浮云,我当初只望他回来相伴,不求他得功名。谁知、造化弄人。”崔莺莺难道不怨张生?她当然怨,但在死后,她想了很多,只怪当初自己草率,轻易被人哄了心,彼此心甘情愿,又怨得谁来?只是等了三年,盼了三年,不再看一眼张生她心不甘。 “什么造化不造化,我只信事在人为!”红娘道:“当初张生承诺过老夫人和小姐,上京得了功名就回来成亲,哪怕如今与小姐阴阳两隔,这话也得照办。” 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红娘,卫雪娥更是紧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珙郎已娶了我!” “张生与我家小姐盟誓在前,可却辜负了我家小姐,以使得我家小姐最终陪送了性命。小姐没去地府,便是等着张生回来成亲,一日不与张生成亲,小姐便一日不会去地府。我家小姐不走,我自然要侍奉左右!你们可要想好!”红娘这话不吝于直白威胁,或者说,是一种交易。 只要张生与崔莺莺成亲,她们再不来骚扰。 张生心头一动,看向卫雪娥,卫雪娥脸色忽青忽白,难堪至极。 第11章 《西厢记》 不知张生如何劝服了卫雪娥,最终答应了婚事。 对此,崔莺莺只是掉眼泪,红娘在一旁急的直问:“小姐为何又哭?” 崔莺莺摇头,擦拭了眼泪,定睛望向远远立着的人,因惧怕对方身上阳气,她根本不敢靠近。崔莺莺问道:“红娘,他究竟是什么人?是天师么?” “大概是吧。”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但红娘是个聪敏丫头,从桃朔白对地府的熟稔程度就猜到了几分,知道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天师,但绝对比天师厉害。 崔莺莺遥遥拜谢,感激对方对红娘之恩。 桃朔白点点头算是领了,转而便问红娘:“如今张生答应成亲,成亲之后如何?” 红娘是个有仇报仇的性子,他可不信她会轻易放过张生。 红娘眨眨眼,狡猾又冰冷:“小姐自小教导我要言而有信,我既说了不再追究,便不会反悔。待亲事过后,我为公子办事,再与小姐一同前往地府。公子,我也可以去地府的吧?” “当然。”桃朔白明知她另有心思,但她已如此说了,便随她去。 至于红娘如何想,她想的很简单。她的确不会再追究,但作为尚书千金的卫雪娥能咽得下这口气?张生已是卫家女婿,娘子安在,张生却要办冥婚,这传出去……红娘只要想想就解气。她可不是那等软心肠,即便顾虑着小姐,但这仇也得报! 卫雪娥的确不忿不甘,哪怕死也不肯同意,真办了这场冥婚,以后她还有何脸面?可、张生竟跪下来求她。 张生满腹诗书才华,性情风趣温和,模样俊俏,卫雪娥对这个夫婿十分满意,三年相处,芳心早已倾倒,或许在某些事上还会有点小盘算,可女子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夺了夫婿。卫雪娥早知崔莺莺,加上崔父为前相国,两人虽不熟却是认识的。崔莺莺不论身份疑惑相貌才华都在她之上,以前比不得,可现在崔家败了,崔莺莺都死了,竟还要来抢她的夫婿,卫雪娥宁肯被红娘索命也不愿拱手相让,可张生这一跪,卫雪娥又痛又恨。 最后,卫雪娥答应了这件事,看着张生松口气,甚至隐隐又抹喜色,不觉心头一沉。待张生离去,她立刻招来心腹,令其快马回到都城,将一封书信送予父亲。 当晚红灯喜烛,婚堂布置一新。 崔莺莺一身红妆,由红娘搀扶着进了喜堂,张生已在等候。卫雪娥盯着张生一身喜袍,眼睛红的几乎滴血。今晚这场婚事完全将她这位正室夫人给撇开,那二人拜了天地,根本不认她这个大妇,她竟似个客人一般坐在一旁只能旁观。卫雪娥到底忍耐不住,半途甩身离去。 杜确只看着二人拜完堂,道声恭喜,转身也走了。 喜堂里只有张生崔莺莺,以及红娘与琴童,其他下人们根本不敢凑近,连琴童都立着三四步远,手一直在抖。实则张生也怕,但为了保住性命,只能硬撑着。 “送入喜房!”红娘高喊一声,才不管旁人如何,她一人玩的高兴。 把二人往喜房一送,红娘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在张生紧张的眼神下将房门关了,并朝内喊道:“小姐,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 崔莺莺头上搭着喜帕,许久才被张生揭开盖头。 张生看着她娇媚绝美的面容,又想到她芳龄早逝,心头愧疚袭来:“莺莺,是我负了你。” 一句话听得崔莺莺眼眶泛红,泪珠儿滴落:“珙郎,你可知我等你等的好苦,你为何一直不回来。” “我、我……”张生心知是自己有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崔莺莺看着他,逼的他无可躲避只能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柔情脉脉、哀哀楚楚,仿佛一汪深潭将他的心神全部吸住。张生无知无觉的闭上眼,仿佛陷入了甜美的梦境,嘴里偶尔溢出一声轻唤“莺莺”。 崔莺莺平静的望着他,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珙郎,以后你再也不会忘记我了,我会永远陪你,永远在梦里陪着你。” 这一晚卫雪娥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天一亮,她立刻去看张生。 结果琴童说张生未起。 卫雪娥攥紧了手,努力平静着一张脸令人推门,刚进去便听张生喊了声“娘子”,紧接着又是一声“莺莺”。卫雪娥脸色瞬间惨白,转瞬涨红,一把掀开帐幔进去,但凡大红喜床上只有张生一人,红被凌乱,张生嘴角含笑仍在梦中。 卫雪娥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夫人。”丫鬟赶紧扶住她。 卫雪娥稳住心神,上前将张生叫醒。 张生睁开眼:“娘子?” “崔莺莺走了?”卫雪娥努力平稳着声音问他。 “大概是走了。”张生自己都没发觉声音中的一丝落寞。 卫雪娥眯起眼,并没就此发难,她得忍着,等接了都城回信再说。 婚事完成,桃朔白与红娘也离开了衙门,杜确一并跟了出来。 桃朔白暂且没功夫搭理杜确,这会儿铜钱里的红娘正不停的问他崔莺莺下落。天色将明时红娘喊了崔莺莺,始终没人回应,去屋内看时只有张生,崔莺莺不知去向。红娘很是担忧,赶紧来找桃朔白,桃朔白在屋内转了一圈儿,掐算一回,不由皱眉。 “公子快告诉我,小姐到底如何了?”反常的沉默令红娘焦灼躁动。 “红娘,崔莺莺不会离开张生,她虽只是白鬼,心中却也有执念,她的执念不是现在的张生,而是普救寺里的张生。昨夜她趁着张生最脆弱最无防备时进入了张生体内,将她自己与张生的魂魄紧紧纠缠在一起,张生不死,他们就永不会分开。”崔莺莺能力有限,所以为了达成目的,只能使用魂体力量,若一旦有法力高强者强行要将其剥除,崔莺莺的下场便是魂飞魄散。桃朔白虽对崔莺莺无感,但看在红娘情面上,帮了崔莺莺一把,总归是这二人孽债,就让他们纠缠这一世。 “小姐、小姐这是何苦。”红娘为莺莺不值,情绪低落,再没说一句话。 桃朔白这才转头问杜确:“杜将军为何一直跟我?” “你去哪儿?”杜确没有一点儿困窘,神色十分坦然。 桃朔白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具体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 “我自有事做。张生这边事已了,红娘不会再来,杜将军可以放心。” 第7节 “你剑法精湛,可否前往府中小住,彼此探讨一番。至于你要办的事,想来也不会耽搁。”杜确综合前后只言片语,稍加揣摩,猜到他的事就是晚上捉鬼。 “我用剑,你用刀。”桃朔白昨夜无事又给杜确掐算了一遍,仍旧是雾蒙蒙一片。凡人中的皇帝都不会如何难掐算,但凡出现掐算不出者,不是有奇遇,便是大有来历。他猜这杜确属于后者。 “正好相互借鉴弥补。”杜确似铁了心,不等他拒绝又说:“你若不愿去,我可以时常来拜访,不必觉得麻烦,只要你在河中府,我便知你在何处。” 桃朔白的确要在河中府捉鬼,杜确话又说的这样明白,拒绝也无益,只能应了。 去了将军府,杜确立刻命人将东跨院收拾出来。东跨院比西跨院略大,布置的更为精细些,以往都是招待朝廷派来的巡官,杜确之所以选择这里,只是因东跨院里花草最多,更适合桃朔白入住。实际上,桃朔白对住宿条件要求不高,但能够亲近草木,他自然喜欢。 杜确亲自领他看了院子,察觉到他眼神的放松,便知他喜欢,嘴角不由得扬起,又问他:“你若还喜欢什么只管说。” 桃朔白有些困惑的望向他,不明白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有什么好处可图?这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杜确一眼看穿他的疑惑,坦然笑道:“说个客套话,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说句实话,便是你乃奇人。你不愿告知来处身份,我唯有自己探查了。” “我不插手那些事。”话说的隐晦,但彼此都明白。 “我知道。你只管安心住下,我也不拿那些事来烦你。”杜确一再纠缠,只为让他呆在身边,虽暂时没理清头绪,但他本能的不愿对方远离。他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想起来。 于是,桃朔白就干脆的住了下来,白天就在杜确的书房内看书,晚上去捉鬼,收获颇丰。并非所有人死后都会逗留人间,所以几天过去,数量减少,红娘已经在抱怨辛苦了,桃朔白便打算两日后返回地府。 这日天刚擦黑,桃朔白便准备出门,忽而心头一动,忙伸手掐算。 红娘刚出来活动筋骨,见他如此不免疑惑:“公子,可有哪里不对?” “外面来了个厉害道士,一会儿你躲在铜钱里不准出来!” 第12章 《西厢记》 早有人将府门外的事报给了杜确,杜确一听便知是卫家请来的人,本就心中不悦,待得知卫尚书专程派人送了书信过来,竟是要他堂堂大将军协助一个道士捉鬼。如今虽寺庙道观盛行,善男信女众多,连皇家都有出家修道之人,但朝廷官员堂而皇之说什么捉鬼,传出去到底不雅,更何况他一个上战场杀敌的武将,诊出这样事情,未免动摇军心。 这一二年皇帝身体越发不好,朝局动荡,卫尚书也越发沉不住气了。 杜确在最初弃笔从戎想的十分简单,乱世重武轻文,上战场才能一展抱负,为国尽忠。后来随着官职升迁,越发了解官场*,政局动荡,他不由得就开始谋划后路,否则像前些时候被偷袭之事时有发生。 他镇守着蒲关,哪怕他不挑动战事,那些藩镇却恨不得将他这里吞并。 “将军,这卫尚书……”此时书房内不止是孙明两个副将在,又有请来的两位幕僚先生,几人都对当今局势十分清楚,卫尚书虽打着捉鬼的旗号送了个道士过来,但谁都不敢保证卫尚书是否另有算计。 杜确早先交代过,未免影响军心,除了副将孙明,其他人都不知是否真有鬼。 其中一位周幕僚道:“人已到了门口,拦着不是待客之道,先请进来。想必对方也不会久待,据说张府尹病了,只怕张夫人正盼着这位声名在外的无虚道长。” 杜确一听张生病了,立刻想到那晚离开时桃朔白说的话,张生生病定与崔莺莺有关。 自那夜一场冥婚之后,张生保住性命,他便决定不再掺合张生之事。且不说张生本就有亏,更甚者二人如今已渐行渐远,又有一个卫尚书在其中,他们二人往后立场只怕要对立。 “将人请进来吧。” 说起无虚道长,来头也响亮,乃是皇家道观里有名儿的天师。卫尚书收到女儿书信,心中虽惊疑,但爱女心切,特别求了旨意,请了无虚道长来走一趟。 无虚道长穿着一身绛紫法衣,头戴上清芙蓉冠,手持拂尘,目光锐利,身形清瘦,六十来岁,须发皆白,身后跟着几个衣帽齐整的小道童,又有两个青年道士,排场十足。 此时无虚道长进来见了杜确,寒暄的话说完,便直入正题:“贫道听闻张府尹曾在将军府住过,似被厉鬼所扰,此番想一探究竟,不知是否方便?” “道长请便。”杜确并未阻拦,拦也拦不住,除非和卫尚书撕破脸。 无虚得了话再无耽搁,出门便取出八卦镜,一边看,一边掐算。一炷香过去,一无所获,哪怕曾经的西跨院如今也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阴气。无虚心中疑惑,面上不露,因为早得了消息,所以故意转了方向朝东跨院去。 杜确并未跟着,但早有人将无虚举动报上来。 果然是冲着桃朔白来的。 卫雪娥虽不知桃朔白身份,却已在那晚知道红娘与桃朔白关系匪浅,他请了桃朔白过来不是秘密,无虚定是先去过河中府,因未曾找到红娘,这才转到这里来。虽然传言无虚十分厉害,但桃朔白之能非同常人,杜确并不担忧。 果然,当无虚踏入东跨院,一眼便见个白衣男子立在院中,气质清绝,便知他的身份。 桃朔白虽白日里不大出门,但常在太阳底下行走,瞧着也是有血有肉有影子,无虚自然也没怀疑他的身份,只是仔细盯着八卦镜,见毫无反应,终于皱了眉。据说那红衣厉鬼与此人十分亲近,若在这儿,不该勘察不出。 无虚收起八卦镜,忽问道:“可是位道友?” 桃朔白虽没穿道袍,但一身清气,阳气生机极旺,颇有些同道中人的意思。无虚年岁高,颇有些见识,觉得此人不凡。 “我与道教有些渊源。”桃朔白并非妄言,他与道君学过法,又有些道长在他这儿买桃枝炼器,素日往来算是较多的。 无虚正言道:“既如此,道友便该知道女鬼惯会蛊惑人心,她与你亲近,只是贪图你身上阳气,况且阴阳殊途,人怎能与鬼搅在一处。我观道友眉间隐隐发暗,若不早些与那厉鬼撕扯开,只怕晚矣。” 桃朔白满眼讥诮:“原来道长会看相,恰巧,我也略懂一二。我见道长这面相,近期不宜出门,否则有血光之灾。” “道友好大口气。”无虚看着一片仙风,却不是个好气量的,何况这么些年早被达官贵人们捧惯了,哪肯轻易受气。 桃朔白从第一眼就不喜这无虚道长,哪怕表面看着比陈道长还要有仙风道骨,可骨子里却毫无道义,一片坑脏。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懒得和这人周旋,又不愿过度暴露惹来麻烦,于是摸出一张火符引动,抬手就扔了过去。 无虚反应很快,可终究慢了一步,火符一沾身便噌的烧了起来,两个徒弟和几个道童吓得忘了反应,无虚惊吓后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外头的法衣脱了,头冠也掉了,里头的中衣也烧破了洞,胡须头发都烧掉好些,模样实在狼狈。 无虚又气又羞,双手微微发抖,心里发恨,又没底气叫嚣。 桃朔白仍旧神色如常:“这只是点儿小计俩,我本打算与道长好好儿切磋一番,可惜……” 无虚脸色涨红,又转青,到底输人一筹,只能扭头就走。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着走了。 于无虚而言,一个引火符不算什么,哪怕雷符他也见识过,他震惊的乃是桃朔白的手法和速度。火是烧在他身上的,所以感受很深,那张引火符也不同一般。无虚已认定对方是某个隐世家族的道门子弟,技不如人,再恼恨又如何? 无虚想了又想,最后命人飞鸽传书去都城,将桃朔白此人告知了卫尚书。 没了外人,红娘现出身形大笑:“公子真厉害!看那老道士来时眼睛抬的多高,走的时候真是狼狈,公子烧的好!” “这人是个麻烦。”桃朔白头一回单独工作,只想尽快完成,多赚点钱,小世界的事情尽量少掺合。想着如今收获不错,便说:“再辛苦一晚,明日我们便离开。” 红娘收敛了笑意:“公子,我想再去看看小姐。” “只怕你见不到她。”如今的崔莺莺完全寄居在张生体内,只怕早与外界相隔。 红娘早知自家小姐如今的境况,但仍想临行前去看一眼,毕竟这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见了。 桃朔白知她意思,没劝,出了院子就去主院,打算和杜确告辞。这几日住在这里,杜确款待的十分周到,哪怕他其实并不吃饭,但那些明显花了心思做的饭菜他还是领情。 “你要走?”杜确心里一紧,皱眉道:“难道是因为无虚道长?” “不是,我的事情办完了。” “难道不能多留几日?你家在何处?”杜确本就觉得他神秘,深知他若一走,自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 “……很远。”桃朔白其实不太明白杜确如此盛情的原因,哪怕他在凡人眼里再有本事,又没给杜确办任何事情。 杜确想再挽留,可却没有理由,直到人走了许久,仍是愁眉紧锁,烦闷不已。到底是不甘心,甚至他都不知究竟想要什么,凭着一股直觉想要弄清对方来处,便不顾夜色,带了几个人骑马赶往河中府。 杜确猜着红娘会去看崔莺莺,所以要再见桃朔白,只能去河中府府衙。 第13章 《西厢记》 当杜确赶到府衙,一片寂静,但在主院里却围了一队锦衣护卫,从腰带纹饰看出乃是卫家养的护院。院门大开着,一身白衣的桃朔白立在院中,正与无虚道长相对,无虚显见得早有准备,已在开坛做法,又有四周密密麻麻的持箭护卫,这是专冲着桃朔白下手了。 即便深知桃朔白本事不小,杜确仍旧恼怒、急切。 “什么人?”见他到来,护卫队长出面拦截。 “杜确!” 一报名字便知身份,护卫队长立刻收敛神色:“原来是杜大将军。请大将军留步,无虚道长正与人斗法。” “不是围捕?”杜确讥诮的扫视一眼,不理会对方神色,径直入了院中。 无虚见了杜确不悦眯眼:“杜将军,来时卫尚书曾托贫道向将军带话:近来国库吃紧,蒲关守军军饷花需怕是不容易拨下来。”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若杜确定要作对,卫尚书便会卡住军饷不下拨,这对于养着十万大军的杜确而言真不是件小事。但杜确置若罔闻,只冲着桃朔白道:“跟我走!” 桃朔白并非一点儿不通人情世故,自然也清楚杜确此举用意,但他不能走。 “杜将军不必担心,我特来与无虚道长切磋,这是道门斗法,与凡人不相干,杜将军莫插手。”桃朔白的拒绝不仅是出于自信,更不愿杜确得罪了卫尚书,否则他欠的人情就太大了。 杜确拧了拧眉,见他打定了主意,只好不再劝,却也不肯走,往旁观一站,看似闲适观战,却暗暗注意着那些羽箭。 “无虚道长,请。”桃朔白请对方先出手。 今晚本来是陪红娘见崔莺莺,以道别,却不妨无虚正准备对张生做法。无虚到底是有本事的老道士,见了张生异状,又闻听卫雪娥讲述前世,便猜到崔莺莺定与张生纠缠在一处。无虚先与卫雪娥说明白了,可以将二人分开,甚至使得崔莺莺受尽痛苦、魂飞魄散,但同时,张生也会受到一定损害。 卫雪娥态度十分坚决冷酷,哪怕张生同样丢了性命,也要将二人分开。 谁都不知这些天卫雪娥所受的煎熬,她再也忍受不住了! 无虚手持桃木剑,抓了一把符纸,嘴唇翕动念咒,桃木剑一挥,符纸瞬间排成一列如剑般朝桃朔白射来。桃朔白不慌不忙,手一张,符纸阻在半空不得寸进,手再一攥,符纸齐齐爆裂,震得无虚胸前一闷,生生压下将要出口的腥甜。 这一手只是试探,却让周遭这些不曾见识过的人们瞪大了眼,大气不敢喘。 桃朔白对上无虚,完全可以碾压,之所以陪着慢慢虚耗,只是在等待对方出大招。从头一回见面就生出厌恶,此回更是在无虚身上感受到特别的戾气,那绝对不属于凡人,他怀疑无虚养鬼! 养鬼的方式有多种,其中一种最为残忍邪恶,乃是如同养蛊让鬼魂相互吞噬,培养出最具凶戾之气的大鬼,再用法术灭其残余记忆情绪,只留下嗜血凶残以及听从命令的本能。这样的鬼养的十分不易,不仅需要耗费饲养者精血,又不能断了生魂供应,如此下来,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命。 若无虚真养了这样的恶鬼,桃朔白定不能饶他! 无虚扯下法袍,施法,法袍一甩便朝桃朔白旋转飞来,其上八卦金光齐闪,自法袍上浮出,一生二,二生三……八卦四面八方将桃朔白围住,并快速收拢挤压。 桃朔白抬脚一跺,所有八卦都被震碎,抬手一抛,几张符纸飞到无虚身前,趁着无虚尚未反应,符纸齐齐燃起,瞬间就卷起无虚身上衣物尽情燃烧。无虚顾不得伤势赶紧灭火,甚至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又有道童们帮忙,好不容易才将火扑灭,此时脸色阴沉的厉害。 推开道童搀扶,无虚眼神淬了毒,从一只桃木盒子里取出张特别的符纸,以舌尖血为祭,将符纸焚了。 平静的夜色突然起了风,这风十分怪异,越吹越阴冷,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人早先观看了斗法,这会儿又见了这风,不免胡思乱想,若非队长没下令,只怕早都跑了。杜确倒是不怕这风,但从无虚举动与神情之中多少揣摩出一些端倪,怕这阴风是来对付桃朔白的。 “公子,这鬼好厉害。”躲在铜钱中的红娘也感觉到了异样,声音有点抖。红娘虽是厉鬼,到底没害过人命,且执念也消散了些,相对而言自然比不过无虚专门豢养的恶鬼。 “你不必出来。”桃朔白盯着院子的一角,凡人看不到,他却能看到那里站着个皮开肉绽阴阴惨笑的恶鬼。 无虚为了养出的恶鬼够凶戾,特地选择死牢中作恶多端凶狠异常的死囚,这些人无一不是几十条人命在手,无虚让十人一组互斗,胜出的最后一人再以秘法杀死,再继续炼制。这样的恶鬼会凭他心意行动,心中只有恶。 桃朔白刚要行动,瞥见杜确,提醒道:“杜将军,退出院门!” 虽说杜确身上有浓重煞气,但到底凡人之躯,这恶鬼不是他能挡得住的。 “那里有什么?”杜确同样望着那一处,除了感觉到刺骨恶意阴寒,并看不到什么。 不等桃朔白回到,无虚已催动法术,恶鬼随之出动。 桃朔白身上阳气极为浓郁,寻常鬼怪见了又怕又爱,但对于这只恶鬼而言,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吃了他!在恶鬼眼中,桃朔白是一道豪华大餐,绝对不能放过。距离拉近,恶鬼哪怕浑身刺痛,仍旧不肯退缩,但无虚却感觉到了不对,立刻做法给恶鬼掩护。 第8节 桃朔白抬手掐诀结印,一掌打去,恶鬼如同浑身烈火焚烧,大声惨叫,那凄厉嚎叫震的周围护卫们齐齐变色,好几个人都房顶上滚落下来。很不凑巧,有两个掉在恶鬼身边,恶鬼伸手一抓,两人瞬间毙命,胸腔鲜血淋漓,跳动的心脏被生生挖出,全都吃进了恶鬼腹中。 这下子恶鬼显出了形态,护卫们惊恐万分,再不敢停留全都四散逃去。 恶鬼又生生扯出尚未离去的二人魂魄,试图吃下去养伤。 “好一个无虚道长!”桃朔白大喝,祭出缚魂索,一鞭鞭抽向恶鬼,打的恶鬼浑身血肉掉落,露出森森白骨。 桃朔白趁机将两只魂魄收了,一鞭子把恶鬼抽到无虚脚边,又一个雷符炸毁了无虚那只宝贝桃木盒子,无虚大怒,可随之就是惊恐。这只桃木盒子里的东西正是控制恶鬼的法门,东西毁了,这恶鬼…… 恶鬼被抽的痛苦不已,本能就要补充力量,身边正好有个无虚,已不受控制的恶鬼哪肯放过,一手就掏出了无虚心脏。无虚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大瞪着双眼,不甘倒地。 桃朔白岂会让恶鬼再吃东西,又一个印打过去,抛出缚魂索,再用一张符死死压住恶鬼,这才将其收入桃木瓶,眉间显出喜色:“这恶鬼不一般,哪怕没有十万,七八万肯定有。” 又瞥了眼死去的无虚,将准备逃匿的鬼魂收了。 杜确再不懂也看出桃朔白的异常,那种种手段,岂能是凡人有的?他说了要走,谁能留得住?可他怎么能走? “杜确!”桃朔白忽然察觉不对,抬眼去看杜确,但见其眉间萦绕着一丝黑气,双目微微泛出红光。定是刚刚受了恶鬼影响,其身上浓郁的煞气有些失控,若不制止,只怕要迷失了心智,成为人魔。 “桃朔白,我要你留下来。”杜确嘴角上挑,邪魅肆意,与以往神态大相径庭。 桃朔白皱眉,取出一枚清心丸递给他:“吃下去。” “你喂我吃。”杜确步步走近。 桃朔白却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实在是眼前的杜确令他觉得危险,可他很清楚,杜确不是他的对手。或许是杜确的言语举动太轻佻了,直白的哪怕桃朔白都领会到对方意图,想到钟馗的嘱咐,又疑惑,他没对人笑啊,杜确怎么可能中了他的桃花瘴呢? “公子!公子!这杜确没安好心,快走!”红娘本就怕杜确身上的煞气,这会儿更是怕,只能躲在铜钱里拼命提醒。 “闭嘴!”哪知杜确听到了,突然伸手抓向铜钱。 桃朔白心头一紧,立刻避开,反手攥住对方腕子,将清心丸送到其嘴边。杜确非但不恼,反而满眼含笑,不仅吃下清心丸,还十分轻佻的拿舌尖逗弄他的手指。桃朔白吓得赶紧缩回手,瞪眼看着杜确,都要怀疑杜确被鬼附身了。 直到杜确眼睛一闭倒在地上。 桃朔白立刻将其检查一遍,并无异样。 “将、将军?”这时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原来是杜确带来的亲兵,这几人虽没敢进来,但也没逃。 “杜将军没事,睡一觉就好。你们将他带回去。”桃朔白这会儿真怕了这人,实在不想再见了。 几个亲兵对视一眼,终于大着胆子进来。 桃朔白想了想,摸出一块方形桃木牌交给其中一名亲兵,嘱咐道:“杜将军常年沙场征战,杀戮过重,将这桃木牌随身佩戴,于他有好处。” 这桃木牌是他闲暇时用大桃木枝干做出来的,凡人佩戴可辟邪、清心明目,于杜确而言,可以压制他浑身煞气,不再失了心智。虽说杜确今晚举动令他不适,但那是煞气侵蚀心智的缘故,以往杜确热情款待过他,也是他头一回与凡人长期来往,难免有些用心,留个木牌以感谢对方心意。 待亲兵带走了杜确,红娘显出身形,十分不满的抱怨:“公子何必对他那么好?他对公子不怀好意!” “莫胡说。”桃朔白本来要忘了,经红娘一提,只觉得手指发热,心头怪异。 “我哪有胡说?我说呢,那杜确身为大将军,都三十了也未娶亲,竟是不喜欢女子。哼,倒是他眼光好,瞧上了公子,可公子是什么样人,他可配不上!”红娘到底因着张生而迁怒杜确,嘴上挑剔起来毫不客气。 桃朔白疑惑道:“可他与我都是男子。” 红娘道:“公子难道不知,这世上就有这样喜欢男子的男人,我虽未见过,但听说过,不少富贵人家都养戏子男宠,真是不成样子。”红娘暗地里想,若非公子有本事,只怕早被那杜确给抢走了。 桃朔白听了只觉得新奇,毕竟他连男女之事都不曾考虑过,又遑论其他,在他看来,那都是和他不相干的。杜确么……总归以后不会再见。 第14章 《西厢记》 “红娘,你去看看崔莺莺。” 红娘一顿,神色变得落寞,朝其中一间屋子走去。 屋内,卫雪娥与两个侍女挤在一起,脸色青白瑟瑟发抖。外面的情景虽未见到,可声音都在耳中,多少也猜到了,岂能不怕?红娘根本没在意她们,而是朝另一边的人看去。 张生坐在椅子上,身上捆着绳索,口中塞了绢帕,见了红娘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十分惊喜。 红娘心中诧异,将其口中绢帕取下。 “红娘,你怎么来了?是你家小姐让你来找我的?快快与我松绑,莺莺定是等急了,这些人不知为何要绑着我,说我是什么卫家女婿,真是荒诞。” 红娘一怔。 那边的卫雪娥听了张生的言语,失声喊叫道:“珙郎,你是被崔莺莺那个贱人给迷惑了,你我夫妻三载,你怎能忘了我?你忘了三年前你中了状元,接了我抛下的绣球,我们已然完婚,你如今是来河中府赴任的呀。”接着又哭:“崔莺莺,你放过珙郎吧,你会害死他的。” 张生对这一切只是茫然无措,但对崔莺莺十分维护:“这位小姐,莺莺是我娘子,请不要出口伤人!”这样的话早不是第一回 听,所以对于其他的事,张生也不再辩。 红娘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张生……他没了三年记忆。 想到桃朔白曾说过,自家小姐想要的是普救寺的张生,如今、也算是心愿得偿吧。红娘心里又悲又喜,也知道再不能同小姐说话,便解了张生身上绳索,与他说道:“张生,替我向小姐道别。” 张生疑惑:“这是为何?红娘要去何处?不回普救寺么?” “我的事小姐知道,你快去吧,小姐等着你呢。”红娘仍旧不喜张生,可这会儿也只能忍耐了。 张生归心似箭,又嘱咐了几遍红娘,这才喊着琴童要走,但琴童哪儿敢应声。红娘对着琴童恐吓一番,琴童只能去了。 卫雪娥追了出来:“珙郎!珙郎!” 张生充耳不闻,渐行渐远。 红娘拦住了卫雪娥,神色十分平静:“你已霸占了他三年,如今该是偿还我家小姐的时候了,你若再拦,休怪我无情!” 卫雪娥见到无虚道长惨死的尸体,脸色一变,昏了过去。 红娘有些忧虑:“公子,小姐以后会如何?哪怕他们去了普救寺,可卫家岂肯罢休?” “我们该走了。”桃朔白没有回答。 红娘知道他的意思,又问一句:“小姐她、她还会去地府么?” “会。” 红娘放了心:“那就好,别的、就看小姐的造化了。” 桃朔白将红娘收入铜钱,行至无人处,取出铜镜点击返程,光华一闪,眼前出现一条通道,待他走进去,通道随之消失。 这一夜发生的事尽数被护卫队长报给了卫尚书,翌日清醒的卫雪娥却似失了所有力气,惨白着脸神情恹恹的倚在床头,水米懒进。哪怕明知张生是被蛊惑才离开,但卫雪娥身为尚书千金何等骄傲,来到河中府后短短时日,这份骄傲甚至自尊连连遭到践踏,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比不过崔莺莺,哪怕崔莺莺已死,仍旧去抢走了张生。 卫雪娥不是没抗争过,感情上,张生心里有她,但亦有崔莺莺,她能依仗的便是卫家权势,以此辅佐张生仕途,若无意外,夫妇二人仍旧可以恩爱和睦、白头偕老,可偏偏出了意外。 秋月看着着急,捧着汤碗不停劝慰:“小姐莫伤心,公子只是暂时被迷惑,待公子醒来定会回来的。奴婢已让人去普救寺查探,若公子在那里,咱们也不必担心,大人会帮着小姐的。” “何必再劳烦父亲,我们哪里比得过。”卫雪娥经过昨夜是真的泄气了。最先一个陈道长不行,现在一个无虚道长更是陪送了性命,还有谁能帮得了她? 秋月拧起秀眉:“那杜将军真是不识好歹!他与公子乃是八拜之交,老大人对他也多有帮衬,如今公子出了事,他却与那人走的近,真是枉费了与公子的一片情谊。” “杜大将军……”卫雪娥嘴角泛起冷笑,所有的挫败、绝望与悲愤似乎都寻到了发泄口,眼中燃气森冷恨意。 十天后,卫雪娥的兄长卫允亲自来了河中府,同行的还有皇帝赐下的得道高僧明通大师。卫尚书早先接到无虚书信,立刻对桃朔白动了心思,后来得知女儿处境越发堪忧,既心疼女儿,又担忧蒲关失控。当初将张生弄到河中府任府尹,本就是冲着杜确来的,谁知竟生出这许多事。 因此,此回卫允亲自过来,有公有私。 卫允比卫雪娥年长五岁,虽对这个妹妹宠爱,但兄妹间并不是很亲密,何况当初若非打听到张生与杜确的关系,卫家也不会做这门亲。卫允一来,先招来下人和护卫详细听了事情原委,而后去看卫雪娥。 明通大师捻着佛珠,在府衙四处转了一圈儿,最后停留在主院里。 明通大师佛法精深,擅长佛法超度,满怀慈悲,虽是皇家寺庙里的大师,但寻常都在外四处游历宣扬佛法。明通能明显感觉到院中残留的阴邪之气,询问昨晚之事,府衙中人明显多有藏掖,明通历经世事,多少猜出几分。 稍时卫允出了房门,颇为敬重的对明通道:“大师,那厉鬼在普救寺中,烦请大师走一趟,早些救了我那妹夫脱离苦海。” 明通点头,并不多置一语。 待一行来到普救寺,明通盯着寺院上空的某一处,眉宇深皱:“怕是不好办。” 卫允脚步一顿,疑惑道:“大师何意?” “不瞒施主,这寺庙被人施了法术,老衲不济,无法破除,只怕我等进去也寻不到人来。” 卫允立刻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衣公子,既心动于对方能力,又不甘心:“大师果真毫无办法?” 明通没答话,进了寺庙,直接来到当初张生借住的西厢,花木屋宇依旧,连丁点儿阴寒之意都无。普救寺的法本长老陪在左右,已从侍从口中探听了原委,满眼惊疑,想不到曾借住寺中的小儿女出了这等事情,更难以置信这西厢成了鬼地。 明通屋内屋外仔细查看了一番,对着卫允摇头:“恕老衲无能为力。” 卫允见明通着实无可奈何,冷了脸,朝法本说道:“将这西厢拆了!” “这、这如何使得?此乃是则天娘娘的香火院,前相国所修建,如何能拆?”法本直言反对。 卫允刚要发怒,明通大师出言道:“不拆为好,莫再惹恼了那厉鬼。” 明通并非不通世情,他虽慈悲为怀,遇事却也酌情处理。这厉鬼虽不曾见,可闹了许久都不曾要人性命,无虚道长之死说是斗法而亡,只怕也颇多蹊跷,眼下那厉鬼只拐走了张生,若再惹恼了她,谁知是否会大开杀戒?尚无把握之前,明通自然不肯妄为。 再一个,明通怕伤了张生性命。 卫允见明通阻拦,心中不悦,可到底没再坚持。想着这事儿总归非人力所及,知留两个人盯着普救寺,随后便回转城中。此番前来他另有要事,没耽搁便赶往蒲关,本是为见杜确,却得知杜确昏迷未醒。 头一回卫允没多想,可再一次吃了闭门羹,卫允回过味儿来。眼见杜确油盐不进,卫允气急败坏,立刻传书给卫尚书。待收了回信,卫允立刻带着卫雪娥返回了都城。 将军府里,周先生颇为忧心:“此番算是正式开罪了卫尚书,明年的军饷怕是难了。” “如今卫尚书把持了大半朝政,偏皇上病重,太子也艰难。” “近来那孙飞虎有些蠢蠢欲动,似与其他藩镇有联合之象。” 杜确端坐在椅中,似对众人言语置若慰问,只不停摩挲着手中的桃木牌。 昏迷中,他的梦境里一直有个白色身影,他笃定那就是桃朔白,可越想靠近,对方飘的越远。依稀中他看着桃朔白走到一棵极其广袤的大桃木之下,回眸望来,眉眼清绝,气质出尘,忽见对方一笑,刹那满树花开,桃粉似海,恍若吸住了他的魂魄,使得他沉醉其中不愿醒来。这时只觉一股清凉之气袭遍全身,梦境破碎,人这才醒来,发现身上戴着块朴素无华泛着桃木清香的桃木牌。 回想梦中情景,他只觉得是前世见过,那是他的劫数,若非这桃木牌,只怕他再难醒来。 桃朔白…… 三年后,普救寺的西厢走出一人,正是消失三年的张生。寺中和尚猛地见了吓了一跳,待确认是人不是鬼,连忙通报了长老。 张生恍恍惚惚的站在院中,满目空茫。 崔莺莺走了。 这三年张生一直如在梦中,与崔莺莺夫妻恩爱相守,忽一日崔莺莺与他道别,他不知所措被推了一把,狠狠跌了一跤昏了过去,待醒来,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他整个儿就呆住了。 莺莺没了,官位没了,他站在太阳底下,甚至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张先生?”法本长老赶了来,惊诧不已。 张生置若罔闻,浑浑噩噩、摇摇晃晃出了普救寺,望着满目冬雪不知将去向何处。 第9节 第15章 《王宝钏》 桃朔白再次踏出时空通道,眼前是青山黄土,土岗上错落排布着一座座窑洞。取出铜镜查看,这个小世界是《王宝钏》。提到王宝钏,地府里十个鬼民九个知道,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这个故事流传很广。 有了上个小世界的经验,桃朔白先查看剧情走向,只见剧情停留在薛平贵凯旋而归的前一天。 这个时间点很有趣,只怕和上个小世界一样,哪里出现了变动。再看眼下处境,心头一亮,王宝钏苦守寒窑,而这里放眼望去都是窑洞,所以这里就是王宝钏的家! 静心感受一番,的确觉察出一丝异样,却不是什么阴气鬼气。 带着疑惑,桃朔白走到一间窑洞门前。 这间窑洞有两间,进门一间,带着窗,又有个里间,开了大窗,窗纸颜色陈旧,明显有几处补痕。这里位置有些偏僻,地段也不大好,前面空地不大,但修的很平整干净,取水要下坡走一段路。院中栽了棵枣树,顺着窗边底下一溜儿火红的山丹丹花开的正艳,给单调乏味的窑洞增添一份热闹景致。 正值黄昏,远处依稀有人声,而窑洞内分明有一人呼吸,却毫无声响。 桃朔白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是厨房,连带着吃饭的桌子,家具简陋粗笨,却收拾的很齐整。窑洞果然是冬暖夏凉,正值夏季,进来后却有丝丝凉意。桌上放着个针线箩,里面有件缝补到一半的衣裳,忽听里间有微微声响,便掀起粗布帘子,正好与炕上一人四目相对。 炕上妇人穿着陈旧的粗衣布裙,头发简单梳理,只一根银簪固定。面色暗黄、神情憔悴,一双眼睛有着饱受苦难后看透世事的沧桑。 王宝钏?! 桃朔白知道此人必是王宝钏无疑,仍是惊讶。王宝钏如今本是四十不到的年纪,可如今瞧着恍若五十岁老妇,若非那份隐隐还在的从容优雅,简直与田头村妪无异。 “你是什么人?”王宝钏一惊,根本不记得前世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的确是前世,现在的王宝钏是死后重生的王宝钏。 前世,王宝钏与父母闹翻执意嫁给薛平贵,夫妻寒窑辛苦度日,偏赶上战乱,薛平贵从了军,自此一去十八年。十八年间,她尝尽艰辛,唯一支撑她熬下去的便是对薛平贵的思念,终于在十八年后等到薛平贵归来,依着战功,薛平贵被唐王封为平辽王,本该是夫妻团聚、夫贵妻荣,谁知薛平贵早已另娶娇妻,儿女成双。她心中何尝不痛苦,又岂会真的甘心与旁的女人共享一夫,对薛平贵难道真没丝毫怨言?她王宝钏并非天生村妇,曾经她也是相府千金,父母娇宠,择薛平贵为夫为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是她已没了退路。 薛平贵在外人赞扬声中将王宝钏接入府中,与代战公主不分大小偏正、平起平坐,谁知仅仅十八天后她便命丧黄泉。起初她以为是身体熬垮、心愿得偿,这才泄了精气神大限而至,然而临死听了代战一席话,令她刺骨寒心。 原来不是命苦,却是*。 苦守寒窑十八载,富贵难满十八日,她念了十八年的人,最后却是这番结果,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看着薛平贵为更高权势以及过往恩怨,将王家一门尽皆斩尽,连老父老母都没能逃过,她恨不能挖了薛平贵的心! 一朝重生,她欣喜迫切,却再不是盼着什么夫妻团聚,而是大仇将报的激动。 “你是王宝钏?”桃朔白已快速掐算,又仔细查看了面前之人,尽管肉身与魂体不是十分契合,但也并非外来者。在掐算了王宝钏的命格后,隐隐窥出端倪,只怕是因着小世界混乱,无意得了机缘,重生了。 王宝钏起身,理了衣裙,颔首道:“正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所为何来?” 如今的王宝钏自持会识人,眼前这公子气度不凡、衣饰简单不失贵重,难得眼神清正,非轻浮膏粱之辈。她暗暗揣度,应该不是薛平贵的人,不知哪里出了变故? 桃朔白却是没兜圈子,直言道:“你是重生之人?” 王宝钏面色一白,终于失去镇定,厉声质问掩饰着慌张:“你、你是何人?” “桃朔白,你可以称我’桃公子‘。按理我可以直接带你走,但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等你完成心愿再离开。”桃朔白之所以如此做,一来是有过此等经历,二来也是无奈。王宝钏重生后完全将这世的魂魄融为一体,若拽出她的魂魄,那王宝钏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薛平贵。 上个小世界工作完成,回到地府去崔判官处结算,除了底薪加奖金,另有一笔一万冥币的奖励,崔判官说是人性执法的奖励。说白了,就是奖励他助红娘完成心愿,帮助了同为鬼民的崔莺莺,地府认为他的工作十分出众,使广大鬼民看到了地府执法的宽容、耐心、体恤为民。 上次工作收获颇丰,又得了奖赏,桃朔白心情极好,所以决定延续上次的方针不动摇。 王宝钏慢慢冷静下来,尽管此人匪夷所思,但能一语点破她的情况,定是有真本事。她如今别的不求,只要能报仇,能使老父母晚年安康,要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思及此,王宝钏便不去问对方目的。 “明日薛平贵便要回来了,还请桃公子回避。”王宝钏思及前世,心中一痛。 前世她竟糊涂了,那薛平贵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欢喜夫妻团聚,却是怀疑她是否坚贞,故意以问路调戏做试探。事后夫妻相认,她满心欢喜,竟忽略了此节,现在想想,薛平贵早变了本心,以为他爱了富贵权势,她就受不得寒窑艰辛?当日但凡她错了分毫,薛平贵便足有理由将她休弃再不相顾。 闻言,桃朔白便知她要同前世一样踏入平辽王府,有了崔莺莺之例在前,他可不敢小觑女子。王宝钏身份与红娘不同,他的确不好跟在一旁,于是便取出一块小小桃木牌,递给她。 “你将此物贴身佩戴,若要找我,便唤我的名字。” “……多谢桃公子。”王宝钏到底接了过来,刚一戴在脖颈上便觉不同。她初初重生,满腔恨意,明知不妥却无法抑制,木牌上的桃木清香却令她神智清明、心思平静,显见得并非凡物。 王宝钏看到自己的手,粗糙暗黄,手心里满是厚茧,代战公主却是明艳妇人,肌肤莹润。 前世那富贵的十八天,她顶着平辽王妃之名,居于华堂,却是日日枯坐,旁观那一家四口恩爱和睦、父慈子孝。薛平贵说她受了苦,要她细养,府务都交由代战打理,一概应酬往来也是代战出面,薛平贵每日必来看她,细问饮食歇息,外人都道薛平贵有情有义,但他从不在她房中宿夜。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又没个孩子,只要夫妻团聚她便再无所求,哪怕明知被排挤在王府权利之外,她也认了。但她的次次退让,次次宽容,却最终陪送了性命,薛平贵与代战却名利双收。 她真傻! 王宝钏突然对着桃朔白跪下:“求桃公子帮我。” 桃朔白一怔,颇为不解:“要我如何帮你?” “我想要能恢复美貌的药。”王宝钏直言。哪怕她已将四十,但只比代战大四五岁,相见时代战三十出头,却因保养得宜容貌风华依旧。她自持底子不差,若真能调养回去,未必不是一件助力。 桃朔白有些为难:“我并无这样的丹药。” 毕竟他根本用不着,哪里会去购买? 王宝钏难掩失望,但也仅此而已,总归有旁的法子。 桃朔白想着此回定是要等王宝钏心愿得偿才返回,报仇的事用不着他,他闲着也无事,便道:“我虽无丹药,但若给你使用,这样的药配起来也不难。我先去寻药材,待配好之后给你送去,最多三日。” 王宝钏大喜:“多谢桃公子。” 桃朔白不再停留,出了窑洞便御风而行,有些药材在深山才能寻到,幸而路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否则三日功夫哪里配得出药。一面寻药,一面在心里盘算,只怕这回收入远不及上回。 上回有个红娘,进五万;一个恶鬼,进七万;红娘帮忙捉了不少白鬼,进三万九;无虚道长的鬼魂竟是单算,进了一万。此外,底薪一万,奖励一万,共计十八万九千,足够偿还欠债的年利息。兼之地府与小世界时间不对等,只要继续努力,说不准很快就能将欠债还清。 唉,可这回的小世界似乎没什么鬼可捉,单单底薪加奖励,再加上一个王宝钏,能有多少? 怎么才能多赚点儿钱呢? 在桃朔白为钱苦恼的时候,王宝钏已如前世一般,和薛平贵重逢了。 第16章 《王宝钏》 三日后,桃朔白找齐药材,配好了丸药。 薛平贵已被唐王封为平辽王,府邸在都城长安,于是他没去城外寒窑,直接去了长安城内。平辽王府十分好找,如今薛平贵乃是新贵,风头正盛,街市上随时有人谈论薛平贵。桃朔白留心听了听,果然都是赞薛平贵勇猛有谋、战功赫赫,又赞其有情有义,不忘糟糠之妻,当然,眼红羡慕者亦有,却不敢明说罢了。 寻到平辽王府的位置,静待天黑,桃朔白这才隐藏行踪潜入。 这座王府并非新建,但整齐翻新过,占地面积又大,屋宇众多,十分气派。此时晚饭刚过,府中下人来来回回十分整肃。桃朔白正欲做法寻王宝钏气息在何处,恰好见几个碧衣罗裙的妙龄侍女捧着茶盏巾帕等物朝一个院子走,跟进去一看,服侍的果然是几位主子。 堂中饭桌刚撤,侍女们端盆捧帕服侍,又递上茶水。 正中上位端坐着个四十来岁的英伟男子,一看便是常战沙场,眉眼英挺、眼神锐利,浑身肃杀之气。在左侧椅中坐着位明艳动人的美妇,锦绣罗裳,珠围翠绕,一边拿着帕子给身边的一双小儿女擦拭,一边与上座男子说话,并非是温柔娴雅之态,但举止中自有一股爽利明快,二人间更是有着脉脉温情。 乍一看,谁都不会怀疑这是和睦的一家四口,右侧那位明显被风霜侵蚀颇现老态的妇人,哪怕浑身衣饰贵重华丽,也难掩尴尬处境。 代战言笑之间暗中打量对面之人,微微诧异,对方反应竟和想象中不同,不是太蠢,便是城府极深。思及其苦守寒窑十八年,无疑是个傻子,但作为曾经的相府千金,名满都城的才女,真没蠢笨到如此地步? 王宝钏一直嘴角含笑,哪怕容貌不再,仍旧让人觉得从容优雅、宽和慈善。她望向薛平贵的目光满是敬爱与满足,望向一双小儿女是柔和宠溺,看向代战,则满是钦羡,丝毫没有嫉妒阴暗。 薛平贵本就对王宝钏有愧,见她如此对代战和儿女,愧疚更盛。 王宝钏自然觉察了薛平贵的目光,却在心中嗤笑。 前世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宽和慈善,哪怕苦涩不已,为了薛平贵,仍是努力接受代战母子。因为她年纪大了,又多年劳苦亏损了身子,心知不可能再有孩子,便将代战的一双儿女视若己出,哪怕这两个孩子次次给她没脸,她都忍了。 这一世,再也不会犯傻。 薛平贵放下茶杯,开口道:“宝钏,往后你与代战皆为我妻,不分大小偏正、平起平坐。” 闻言代战忙起身说道:“薛郎,这如何使得?宝钏姐姐在前,我在后,理应姐姐为大,我做小。况姐姐守在寒窑等候薛郎十八年,这份情谊令人感动,我何德何能与姐姐相提并论,岂不是羞煞我了。” “可是……”薛平贵迟疑,尽管代战这番言语令他动容,但代战的身份摆在这里,更何况代战跟了他多年,又育有一双儿女,于情于理都不能偏待。 在薛平贵的私心里,也不忍代战做小,尽管王宝钏才是发妻,当初二人也是情意相投,但已过去十八年,曾经娇妍动人的相府千金已成了沧桑的村中老妇,与他多年夫妻相守相夫教子的乃是代战,他对王宝钏是责任和愧疚,对代战才有夫妻情谊。 原本回来时薛平贵没想那么深,只想到若王宝钏还在等他,自然不能辜负,代战也说不会计较,然而真的相处起来,才发现问题很多。头一个,二人的名分得定下,他如今授封为平辽王,府中自然要有位王妃主持中馈,另外王妃有诰命授封,宫中节宴都要出席。 曾经的王宝钏没想到这么些,只看到薛平贵的真诚与为难,又想着代战对薛平贵助益良多,有身份又有子女,自己却失了年轻颜色,有心退让。当时薛平贵与代战一力劝阻,于是二人平起平坐,一个居于东院,府内人称东院夫人,一个居于西院,府内人称西院夫人。几日后王宝钏便回过味儿来,她这个东院夫人不过就是个名头好听,还只能唬唬她自己,外人提起平辽王府女主人只有一个——平辽王妃,代战。 那时她明白被人哄骗又如何?身体垮了,以养病为名连东院都出不得,短短十八天便“病逝”了。 王宝钏苦涩笑道:“平贵,当初你去从军,我日日悬心,就盼着你回来团聚,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八年。尽管日子过的苦,我却从未后悔嫁给你,我早知你不是平庸之辈,定有施展抱负才华的一日。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功成名就,我心中只有欢喜。你在外多年,何尝不孤单,能有公主垂青于你,甘愿伴你左右,又生儿育女,我唯有羡慕。公主也不容易,何况还有儿女要顾及,岂能让公主做小?便是平起平坐也不合适,到底平辽王妃只有一人。” 代战微微变色,想不到王宝钏反应如此之快,看来原先准备先糊弄的打算行不通了。 不等代战言语,王宝钏又道:“我这身子自己知道,是不能为薛家延续血脉了,为了孩子,也该公主为正。不必觉得于我有愧,能与你平安团聚,我已是满足了。” “宝钏……”听了这番话,薛平贵心中翻腾,原本的几分愧疚化做十分,越发难以抉择了。到底王宝钏是他发妻,苦守了十八年才团聚,在百姓中颇有坚贞贤名,连皇帝都关问过,赞其贤妻,若真让宝钏为侧,他还有何颜面出门? 代战跟了薛平贵十来年,如何不了解这个男人,一看他犹豫,心中大恨,不得不再次表态:“姐姐切莫如此说,所谓先来后到,我后嫁给薛郎,如何能在姐姐之前?况姐姐坚贞之名天下皆知,若委屈了姐姐,我与薛郎还有何面目出门?望姐姐成全了我吧。” 代战忍恨说了这番话,乃是料定薛平贵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委屈了儿女。只要暂时先稳住局面,这个碍眼的王宝钏早晚得消失。 王宝钏焉能不知代战心思,故作焦急望向薛平贵:“平贵,你劝劝公主。” “今日晚了,改日再说吧。”薛平贵本觉得二人平起平坐很好,不偏不倚,谁也说不出不是来,谁知二人一直谦让,事情没个定论。薛平贵觉得此事莫不如报与朝廷,看看朝廷有何态度。 王宝钏忽而说道:“平贵,我娘病了。” 薛平贵一顿,语气莫名:“那你回去看看,需要什么让管家准备。” 这话意思明白,薛平贵并不打算去登王家的门。当年王家看不起他家贫,不肯女儿下嫁,言语多有辱没,甚至为不认他这个女婿而与女儿断了关系。回思往事,薛平贵心头仍是气难平,如今他功成名就,王家却处境堪忧,他自然没心思再去见当初辱没自己的人。 代战再度诧异,早前听薛平贵讲过王宝钏此人,原以为与娘家断了干系绝不会轻易低头回转,谁知意外一出接一出,令原本信心满满的代战不由得焦躁起来。仅仅一个王宝钏就出乎意料,再加上个王家,又有两门极有权势的姻亲,只怕这平辽王妃之位只会落在对方身上。 王宝钏才不管代战怎么想,借故身子不好要回去歇息,一脸落寞苦涩的先行离开。 薛平贵叹口气,对代战说道:“宝钏她这些年不容易,身子熬坏了,明日请个太医给她看看吧。” 代战正愁不知如何对付王宝钏,听了这话心头一亮,一副感同身受:“薛郎说的是,姐姐身体确实要仔细调养,我定请个好太医来看诊。” 薛平贵点点头,并不多疑。 代战的公主之位是朝廷赐封,其父原为藩王,因功赐了国姓,代战的地位自然特殊。薛平贵能封平辽王,这其中自然有代战的缘故,宫中太后又对代战颇为和蔼,所以代战请个太医还是很容易。 且不说薛平贵与代战二人各怀心思,回到东院的王宝钏闭了房门,卸下脸上伪装的笑意,眼泪滑落而下。哪怕早已经历过一次,心依旧会痛,越痛越后悔当初草率,甚至不惜与父母断了亲情。母亲知她寒窑度日辛苦,时常暗中接济,说是瞒着父亲,但一家之主的父亲岂能真不知情?偏生她为了争口气不肯服软低头,让父母操碎了心。 桃朔白显出身形,施法隔绝了屋内声音。 “桃公子!”王宝钏见他突然出现,又惊又喜,又朝窗外望了望,十分忌惮。 桃朔白会意:“不必担心,我做了法,外头听不见你我说话。”取出配好的丸药递过去,说道:“你的身体亏损严重,兼之好的太快未免引人注目,这里头有十颗丸药,会从内而外改善调养你的身体,你每十天吃一粒,循序渐进最为稳妥。” “公子大恩,王宝钏无以为报。”王宝钏十分感激,却也越发疑惑。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不明白对方图什么。 “职责所在。” 职责? 第10节 思及初次见面的情景,又见识了他的手段,王宝钏不由得猜测他身份神秘,不是常人。总归能报仇便罢,别的她也不愿深究。 第17章 《王宝钏》 王宝钏一夜安眠。 十八年寒窑生活,王宝钏早习惯了早起劳作,天刚蒙蒙亮便醒了。自从到了这里,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分明是自幼这般养过来的,如今重新拥有,恍然若梦。王宝钏倚在床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身上不大舒服,黏黏糊糊,有些异味,待细一看,身上竟出了一层灰色污垢,似半年没洗澡一般。 “来人!” 王宝钏忙唤人准备热水沐浴,手指触摸到脖子上戴着的桃木牌,忽而明白身上异样为何。昨夜吃了一颗丸药,只觉得通体舒泰,早年劳累留在身体内的暗伤似乎都好了,那些灰质,大概就是体内排出的脏污。 思及此,她忙揽镜自照,但见以往枯燥暗黄的肤色恢复了精致弹性,虽没变得白嫩,却已是明显不同了。十天一丸,一共十粒,百日便能风华再现,堪称奇迹! 王宝钏放下镜子,传了早饭。 用完饭,仔细梳妆过,问了丫鬟,得知薛平贵早已出府,代战将起,便让人与代战招呼一声,吩咐人备好了马车,出府朝王家去了。 此时的桃朔白走在街市上,一大早街上就热闹不已,各色叫卖不绝于耳。他闻着空气中各色吃食的香气,盯着一个馄饨摊儿,踌躇不已。 他虽从不吃饭,但与鬼不同,他是能进食的。他一直不碰人间食物,并非是不喜欢,而是担心有了开端就止不住。身为地府人员,过分贪恋人间乃是大忌,哪怕三界开通了旅游项目,那也仅仅是短期停留,一界有一界的规矩,天道秩序不容破坏。眼下他却是很心动,毕竟如今不同以往,他是要长期周转各个小世界的,例如这回便不知工作何时会结束,那么长的时间他若不游览欣赏人间,岂不是无聊死? 常听钟馗回忆人间美景美食,以前没钱,现今公费出差,机不可失。 “这位公子,你要的鲜肉馄饨。” 待回过神,他面前就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馄饨,汤水里撒着葱花虾米,闻着便觉鲜美异常。心里早说服了自己,终于不再禁锢口腹之欲,捞起一个馄饨放入口中,皮薄儿、馅儿足、汤鲜、味儿美,从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当然,他除了丹药仙果灵露这些,本就没尝过什么食物,鬼民们的吃食他是不碰的。 边吹着热气儿边吃,待一碗馄饨下肚,额头出了细细的汗。 离开馄饨摊儿,桃朔白又买了蒸饺、灌饼、肉夹馍等等各色吃食,不论吃下去多少,肚子毫无变化,使得他十分尽兴的吃了大半条街,直到发觉有人满眼诧异的盯着他,这才意识到不妥。 桃朔白有些意犹未尽,忽然觉得可以趁这回工作清闲,去各地游赏一番。 正好见前头有家书铺,便打算去寻本风物志。 刚走到书铺门口,冷不防里头出来个人,在将要撞上时桃朔白快速侧身躲了。对方惊呼一声,眼见着要摔倒在地,一个人影快速窜了出来躬身挡在前面,这人恰恰好摔在其背上。 尽管桃朔白反应速度极快,但并没有凡人本能帮扶的反应,因此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这一过程。 险些摔倒的是位衣着富贵、面容俊美的年轻公子,而接住公子的人像是护卫,身手反应很不错。原本桃朔白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但随之就察觉不对,这锦衣公子瞧着有些古怪。倒不是说这公子明显一身病弱,而是…… 桃朔白拧了拧眉,暗暗掐指推算,果然看不清这人命数。 这锦衣公子身上有股煞气,且是十分熟悉的煞气,令他想起上个小世界的杜确。待掐指算过,结果和杜确一样无法探明,但是也有不同。这公子竟是纯阴之体,加上似与生俱来的煞气,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以至于身体羸弱。 不出意外,绝对是早逝的命,能活到这么大已是不易了。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锦衣公子稳住身形,没去拾起地上掉落的书,而是盯住了桃朔白,甚至不由自主的朝桃朔白走近了两步。 桃朔白自然清楚对方为何这般举动,他身上阳气浓郁,比之全阳之体的凡人不知胜过多少,当全阴之体面对他,本能的就想靠近,根本抑制不住。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何况对方是个陌生凡人,但他心中疑惑,这样熟悉的煞气,一样掐算不出的命数,怎会这般巧合? 他已料定眼前之人与杜确有关,只怕本质上就是一人,看来是上界的人来人间修炼亦或者是历劫。再看这人眉宇间泛着乌光,似被鬼给缠上了。 桃朔白精神一震,鬼!有鬼捉了! 因此世界乃是王宝钏重生,本以为没有什么鬼魂游荡,谁知意外就撞上了。这鬼倒是会盘算,选了个全阴之体,若将其吞噬,乃是大补,而这副全阴之体的肉身亦是最为合适理想且可长期占据的,身份也似不寻常,届时那鬼就能畅行人间,并借助权势达成各样目的。 “桃朔白。”所有思虑只在瞬息,桃朔白已决定接触此人。虽说面容不同,但桃朔白认人并不靠形貌,而是凭借气息和魂体,所以在他眼中此人就是个熟人。 “我是苏奕,在家行七,亲友都唤我苏七郎。”苏奕看着眼前清绝出尘的白衣公子,只觉得分外可亲,虽纳罕,却又觉得是一见如故的缘故。想到自己身体不好,少在外走动,难得遇到个品貌不凡者想交往一番,便笑着邀请:“桃公子,我对你一见如故,茶楼一叙如何?” 这性子倒爽利。 桃朔白点头:“请。” 两人并肩走向茶楼。 此时茶楼内人不少,多是来喝早茶,听曲儿闲聊。两人寻了个雅间儿,要了茶水点心,聊起各自情况。桃朔白所处环境所致,并不是个健谈的人,倒是苏奕看似有两分腼腆,却掌握了交谈的主动权。 “桃公子不是长安人?”苏奕虽不大出门,但外头各家见闻听了不少,不曾听说都城中有姓桃的大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桃朔白这通体气质形容,绝非小门小户养得出来。 “游历到此。”不惯撒谎,桃朔白的言语十分简单,有些担心如此不够诚心,若对方不满,倒不好明堂正道的留在对方身边捉鬼了。 苏奕却是善解人意,并未继续追问,反而说起自身情况。 “我自出生起身体便不好,请了很多名医诊治,药也吃了不少,总是不见效。家中祖母疼我,见医药无用,就去求了僧道,结果说我生的时辰不好,又说了好些荒诞之言。我虽不信,但家中担忧,为此直到如今都没为我说亲,说来也是幸事。”苏奕说着自己笑起来。 桃朔白听出了其中玄机:“你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乃是全阴命格,阴气过重影响寿数,须得配个全阳之人才是好姻缘,但女子本身就属阴,命格再好与你也不相称。” 这番话半真半假,若是寻常的全阴男子,还是可以找到合适女子成亲,但这个苏奕灵魂里带着浓烈煞气,碰到这全阴命格,实在倒霉。 苏奕颇为惊讶:“你如何知道的?” “我学过一些道法。”若旁人如此说,总会令人生疑是骗子,偏他说出来十分让人信服。 苏奕便没丝毫怀疑,惊叹道:“桃公子好本事,这都能算出来,实在教人佩服。” 桃朔白觉得此人十分坦率直爽,于是直接问他:“你近来可觉得哪里不好?” 苏奕不解:“这是何意?” 犹疑了片刻,自认委婉的说道:“全阴之体很容易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灾祸。” “你是说我……”苏奕一惊,皱了皱眉,似在回忆:“这两天的确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暗处总似有人在窥伺,那目光如芒在背,我已几晚不曾歇好。我与家中说了,但不论守了多少人都无用,家人以为我是做了恶梦。在家中实在憋闷,又浑身不安,这才在今早出来逛逛。” 桃朔白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这苏奕果然不简单,若是别的全阴之体,暗处那鬼只怕早得逞了。苏奕因着身上有煞气,反倒挡了灾祸,可谓成也败也。 苏奕突然说道:“桃公子有如此本事,可否帮忙?七郎愿以任何东西酬谢。” “相逢有缘,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桃朔白就等着这话呢,也没故意拿乔,顺势便应下了。 “桃公子在何处下榻?若不嫌弃,我在府中收拾客房,请桃公子安置,如何?”苏奕试探询问。 “也好。”桃朔白一心想着捉鬼,倒没太关注苏奕神色,尽管对方十分热情,他都理解为自身阳气对其本能的吸引。 而看似文弱翩然的世家公子,温雅和煦的笑容底下,藏着令人心惊的掠夺。 当乘着马车抵达苏府,碰巧与一骑马之人相遇。马上男子三十来岁,一身官袍满是威严,其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下人,径直朝苏奕走来,嘴里关问道:“七郎今日出门了?身体如何?快进去,莫累着。” “大哥。”苏奕喊了一声,答了话,然后相互介绍,先说了桃朔白是请回家的朋友,又对桃朔白道:“这是我家大哥,大伯家的长子,兵部侍郎苏龙。” 桃朔白一怔。 苏龙? 王宝钏的大姐夫! 第18章 《王宝钏》 长安权贵云集,但总的来说大世家就那么些,遇到苏龙的堂弟虽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桃朔白看过剧情,苏龙作为大姐夫倒是刚直,对王宝钏薛平贵帮助良多,倒是二姐夫魏虎为人阴狠记仇,当年垂涎王宝钏不成,一直暗恨在心。 苏龙知道自家七弟向来有主意,既然能将朋友带回来,显见得人不错,便没多干涉。 苏奕将桃朔白带到自己院中,吩咐下人挨着自己卧房收拾出一间屋子,各样器物陈设都拣最好的来。吩咐完,苏奕请他暂时在自己房中用茶,刚从外头回来,他得去给老祖母请安,也是告知老祖母一切安好的意思。 待他走后,桃朔白就在院中四处看看,并无不妥。 料想那恶鬼只在晚间过来,定是另有藏身之处,倒是狡猾! 不多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且是女子。正疑惑,但见几个侍女簇拥着个娇俏小姐进来,那大胆灵动的模样,倒有些似红娘。 桃朔白大概猜到对方身份,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品着手中的茶。 来人是苏家最小的女儿,人称苏小妹,正值十六妙龄。 苏小妹因听闻下人说七哥带了个形容清贵出尘的公子回来,心下好奇,这才来瞧瞧,这一瞧,就看呆了。苏家也是高门贵府,她自小见了不少出色男儿,也有几个比眼前之人容貌更好,偏生相比之下失了颜色。这个人身上有种绝尘之气,偏又不使人觉得高高在上,平和自然,分明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 唐朝男女没那么多避讳,苏小妹红着脸走到跟前,破天荒的声音轻柔:“你是七哥的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 “刚认识。” “刚认识?”苏小妹惊讶的瞪大了眼,外人不知,她还能不知?她家七哥看着文弱,心里头最有主意,连做官的大哥都常询问七哥见解。苏家男多女少,苏小妹又最小,家里头十分宠爱,偏生她就怕这个七哥,从来不敢惹他生气。 “小妹!”说曹操,曹操到。 苏奕一回来就见苏小妹站在桃朔白身边,男俊女俏,分明是幅好画卷,却令他感到刺眼无比。 外人听不出来,苏小妹却听出七哥不高兴,以为是她扰了贵客的缘故,连忙解释道:“我刚来,只是好奇七哥的朋友,我什么都没做。” 苏奕不说话,却是看着她。 苏小妹马上败下阵来,顾不得再和桃朔白告别,连忙带着侍女跑了。 苏奕这才歉笑道:“这是我三叔家的小妹,自小被宠坏了,或许言语莽撞些,心思却不坏。” “嗯。”桃朔白根本就没当回事,见他特地解释,只好应了一声。 苏奕不过是试探,见他如此平淡,心下一松,笑道:“我与祖母说了,请你在家中小住,祖母很高兴,特地吩咐厨房中午添菜。你爱吃什么?” “苏公子客气,随意就好。”桃朔白正馋呢,这般说并非是客气,而是他并不知道人间菜肴,更不知哪些好吃。 苏奕皱眉,故意带着几分不悦:“你我投缘,相识一场,何必称什么公子,显得太过疏远客气。我唤你’朔白‘,你可称呼我为’七郎‘,或者’君实‘。君实是我的字。” “君实……”桃朔白记忆一向极好,杜确的字也是君实。 苏奕只当他是唤自己,不由得展颜一笑,本就俊美的面容越发出色,连桃朔白都多看了两眼。 午饭直接送到院中,一二十个菜,色香味俱全,甚至还有一壶冰堂春酒。 桃朔白早被满桌菜肴迷花了眼,每一盘都尝了,其后择取喜欢的吃。苏奕招待周到,暗暗观察,将他爱吃的菜挪至跟前,并与他讲菜肴相关的趣闻。桃朔白吃的畅快,听的畅快,甚至将杜确与苏奕对比了一下,到底苏奕善谈。 当苏奕为他斟酒,他并未拒绝。 闻着清冽酒香,浅尝一口,忍不住皱眉。 “怎么,这酒不好?”苏奕这话违心,冰堂春乃是上等好酒,更是贡酒,特别是这一壶乃是十年窖藏,千金难得。 桃朔白摸着微微发热的脸,叹道:“我是头一回喝酒,哪里知道好坏,只是一时不大适应。” “哦。”苏奕眼眸一闪,劝道:“实不相瞒,这酒十分难得,若非我再三央求,大哥还舍不得将它拿出来。机会难得,你再细品品。” 桃朔白喝了一杯,不肯再喝了,倒不是怕醉,只是不大喜欢酒气。 苏奕有些可惜,但也没再强劝。 第11节 一席饭菜,大多都进了桃朔白的肚子,苏奕只寥寥动了几筷子,喝了半碗乳鸽汤。饭毕,苏奕坐在矮榻上,身子斜斜倚着迎枕,合着眼,似睡非睡。 桃朔白正眼看了看,发觉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很轻,精神透支的厉害。细究来,苏奕今日也没做怎样的劳累的事,也由此更看出其身体之差。没去惊扰对方,苏奕的卧房是打通的两间,十分阔朗,中间有一面嵌在墙体中的格子架,摆满了各色书籍。 随意抽了本书翻看。 不知何时门外进来两名侍女,脚步轻缓,一人手中端着铜盆巾帕,一人托着小盅清水,白瓷小碟子里是龙眼大小的乌黑丸药。这二人走到榻前停住,为首一个低声唤道:“公子,吃药了。” 只唤了一声,苏奕便睁开了眼。 先擦脸净手,而后用清水送了丸药,摆手令侍女退下。 桃朔白心想,这人体弱是天生的,吃药也没用,但他也知道凡人要求心理慰藉,特别是权贵之人,哪怕没病都要吃药呢。 “朔白,可会下棋?”苏奕蓦地问。 桃朔白顿了顿,回道:“略懂。” 好像从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猛然间真不适应。 至于下棋……他还是和杜确学的,学的虽快,但从未赢过一回。他不禁猜测,这位历劫的上仙定是个精通棋道的人,怎么轮回都没忘记此好。 两人在窗边摆开棋局,桃朔白执白子,苏奕执黑子。 原以为对方口中的略懂是谦词,谁知一对弈,苏奕挑了眉,还真是新手。苏奕擅棋,鲜逢对手,因此对弈过程中他有十分富裕的时间,几乎是本能的就将视线更多的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桃朔白容颜出色,这是任何人第一眼便明白的事实,但同为男子,且自身容貌不相上下,苏奕仍旧看的入迷。 过于专注炙热的目光,惹来桃朔白疑惑的一瞥。 苏奕收回目光,坦然一笑:“落定了?” “嗯。”桃朔白虽屡战屡败,但极遵守棋局规则,落棋无悔。 苏奕看时,他的手指刚离开棋盘。他的手也生的十分出众,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比白玉棋子更为莹润。苏奕极力忍耐,才没冲动的去抓对方的手。 苏奕故意错走两步棋,拉长了对弈过程。 半途中,苏奕突然问道:“盯上我的是鬼么?” 桃朔白点头。 “那、对方会如何对我?”苏奕神色未变,似乎只是好奇才问。 略略迟疑,到底还是如实说了。 苏奕眸色暗沉,嘴角似笑非笑:“原来如此,这般说来,我的确处境危险。我自己倒不在意,但祖母年纪大了,向来疼我,若我有个万一,祖母定然受不住。” “不必担心,他若敢来,有我。”桃朔白对捉鬼还是很自信。 “我却担心他有什么旁的手段,若你一时不曾发现他来了,该如何是好?再者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鬼,若说一点儿不怕,我自己都不信。”苏奕显出一丝忧虑,又诚恳道:“若你不介意,可否与我同歇一室?” “你若害怕,晚间我便守着你。”桃朔白自是无所谓,反正不睡觉也没影响。 苏奕却不知此节,见他应的爽快,眉眼间愁绪尽去,笑道:“那今晚你我便抵足而眠。” 抵足而眠? 桃朔白愣了,不是同处一室么?怎么就成抵足而眠了?桃朔白此时根本没猜到苏奕心思,只是苦恼,若躺在一张床上,他岂不是要装睡? “七哥!七哥!”院外传来苏小妹的叫声,紧接着一抹秋香人影卷着香风跑了来。 苏奕很不乐意见到她,扫去一眼,话音不冷不热:“慌慌张张做什么呢?” 苏小妹只觉得头皮一麻,一边陪笑,一边将跑乱的裙子理好,嘴里还说道:“刚刚大哥大嫂出门去了,你猜怎么着?王宝钏回王家了,一大早就去了,却连大门都没让进,这会儿还跪在外面呢。” 苏小妹虽没亲眼见过十八年前的事,但自薛平贵封了平辽王,关于王宝钏的事就传遍了。 苏奕微微眯眼,却是疑问:“一大早就去了,跪在王家大门外,大哥大嫂怎会这会儿才去?” 另则,王宝钏到底是个女人,这会儿都未末了,能坚持跪上几个时辰不晕倒?苏奕直觉其中另有玄机。 苏小妹哪里想到那么多,经他一问才觉蹊跷:“说的是啊,七哥,你说是怎么回事啊?” “我又没出门。你不是闲着?怎么不去看热闹?”苏奕哪里不清楚她的性子,向来是哪里热闹哪里钻。 “七哥也闲着呢,七哥不去?”嘴里这么说,苏小妹的眼睛却是看着桃朔白。 苏奕越发觉得她碍眼,将棋子重重一搁,啪的脆响。 “你在邀请我?”苏奕淡淡问道。 “没、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自己去。”苏小妹见他生气了,不敢再留,马上就跑了。 这兄妹二人的形状桃朔白全然没在意,哪怕听闻王宝钏的事,也只是顿了顿,紧接着就只管思考棋局。 第19章 《王宝钏》 当苏龙携妻来到王家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早围了两三层,嘴里议论纷纷。苏龙之妻王金钏满脸焦急,见马车过不去,干脆下来步行,苏龙怕挤着妻子,忙护在一边拨开人群。 待王金钏看见正中空地上跪着的妹妹,心里一痛,眼泪滚落:“宝钏。” “……大姐。”王宝钏看到来人,又羞又愧,又万分思念。 王允身为本朝宰相,没有儿子,只三个女儿,个个娇宠长大,又因王宝钏最小,才情最出众,三姊妹里最疼她。大姐金钏为人温柔敦厚,嫁给了兵部侍郎苏龙,夫妻恩爱和睦;二姐银钏为人精明,虽有些尖刻贪利,但本性不坏,嫁给了骠骑大将军魏虎。偏生家中最出色最受宠的小妹不顾父母之言,执意嫁给了穷书生,一个孤独苦守了十八年寒窑。 王母每常想起便以泪洗面,王允虽嘴上骂女儿,心里又何尝不疼。 金钏比王宝钏年长六岁,但自小娇养,又嫁了权贵之家,如今瞧着却比王宝钏年轻,满身富贵,风韵犹存。金钏看着宝钏苍老憔悴的模样儿,忍不住抱着她哭。 苏龙是姐夫,不好劝小姨子,只能劝妻子。 金钏是个聪敏人,哭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宝钏,薛平贵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有围观的百姓插言道:“三娘子为薛平贵苦守寒窑十八载,好不容易回来加官进爵,总该来拜谢老丈人才对,谁知却让三娘子一人回来请罪,着实是不像话!” “可不是,人家有了公主,有了儿女,糟糠之妻哪里还放在心上。”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就算那代战公主养了儿女,也该三娘子是正妻。当初薛平贵贫贱时,三娘子没嫌弃他,还一心一意守着寒窑十八年等他回来,这等忠贞值得敬佩,那薛平贵若负了他,看吐沫星子不淹死他。” 此时站在人群之外的薛平贵脸色青红交替,好不精彩。 原是刚回到府里,听人说了这边的事,忙赶来看看,哪知…… 在他看来,王允不见女儿任其跪着请罪,并非针对王宝钏,而是想要羞辱他。十八年前王允看不起他,可如今他早不是以前的贫穷书生,而是皇帝册封的平辽王,王允一个随时可能倾覆的宰相,凭什么敢看不起他? 薛平贵不愿现身,否则岂不是要和王宝钏一起跪下? “薛平贵!是平辽王!” 当初大军凯旋,薛平贵骑马入城,不少长安百姓都目睹了薛平贵马上英姿,这会儿果然就有人认了出来。薛平贵看着四周围拢的人,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王宝钏听到动静,掩下嘴角冷笑,适时的就晕倒了。 金钏不知有假,急的忙让苏龙去叫门。 待大门开了,便让苏龙将王宝钏背了进去,父亲再气恼也不会不顾小妹身体。果然,王允见了情况虽面色冷硬,却没强行将人赶出去,又得知薛平贵来了,心里的火气瞬间就炸了。 王允迎面将薛平贵拦在前堂,因着王家大门敞开,里面的情形瞧的一清二楚。 “薛平贵,你还有脸来!”王允毫不客气,也不管对方现今什么身份,张口就骂:“十八年你还是个穷小子,拐了宝钏和你去吃苦,那时你虽穷,好歹还有骨气,谁知如今为着富贵权势,竟是抛弃发妻,停妻再娶,当我王家不存在吗!” “岳父……” “可别喊我’岳父‘,我哪里承受得起,你岳父难道不是阴山李都督?”王允讽刺道。 代战之父为沙陀首领,被唐王赐国姓,袭父职为阴山府都督兼朔州刺史,作为一方割据颇有势力,但后来持功横行恣意,惹怒唐王,发兵征讨,李家父子逃往了鞑靼。 作为女婿的薛平贵之所以能堂而皇之来到长安并受封,乃是当初黄巢起义,薛平贵看准时机,劝说李家父子与唐王合作,立下功劳之后各有封赏。代战兄长封了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薛平贵却奉诏入都,受封平辽王,面上看是薛平贵荣归故里,实则针对的乃是代战,以代战为质,牵制其兄。 薛平贵文武兼修,又在沙场十来年,岂能不知这一点。此时见王允满含暗示的讽刺,涨红了脸,却又顾忌着如今形势,不得不强压怒气低头。 “宝钏是我发妻,老大人自是我薛平贵岳父,纵然老大人不肯认,这亦是事实。我知因当年之事,老大人心有怨怒,薛平贵不敢狡辩,只请老大人随意处置。”薛平贵说完就对着王允单膝跪下,低了头,一副任其施为的姿态。 “将军!”随行的两名将士情绪激动,恨不能立刻将人拽起来。 现今的薛平贵可不是以前的穷小子,沙场十来年,领兵无数,此次回来受封身边也带了二十来个心腹亲兵。尽管受封平辽王,但其昔日下属,仍习惯称其’将军‘。 王允简直气笑了。 到底是浸淫官场的老狐狸,王允很快冷静下来,不打不骂,却是问他:“你说宝钏是你发妻,那你府里的那位呢?” “这……”纵然再满腹诗书,这会儿薛平贵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适。 “哼!你在外娶了娇妻,儿女绕膝,何尝想过宝钏的苦?你觉得你在外打仗就是吃苦?这十八年来宝钏守在你家那处破寒窑,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闺秀,变成如今苍老憔悴的村中老妇,你去问问她,这十八年她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吃过一顿好饭?有几回病了,若非她母亲交代了邻里,得了消息去的及时,只怕你回来就只能给她上坟了。只怕真如此,还称了你的心!” 王允说着老泪纵横。 他确实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又气又恼,可那也是因过于喜爱的缘故,每回听到王母说起宝钏受的苦,他何尝不疼,偏生父女俩都是倔脾气,谁都不肯先低头。再气,那也是亲女儿,如今见了薛平贵,可不是把气都撒在这始作俑者身上。 王允还是很狡猾,又叹道:“宝钏是个倔脾气,我要拦她,她宁愿跟我断了关系。当初你倒是冷眼旁观,若是你劝住她,有了娘家帮衬,她也不会吃这么些苦。到底是我女儿,你嫌她没了颜色成了糟糠,我这个做父亲的却疼她,如今便要为她做主!” 薛平贵陡然升起不详。 果然,王允将话直白摊了出来:“于理,你与宝钏乃是结发原配夫妻,于情,她为你苦守寒窑十八载毫无转移,如今你虽又有了新人,可于情于理糟糠之妻都不能下堂,宝钏该是你的原配正妻,当得起平辽王妃之位,是也不是?” 见王允直直盯着自己,又有外头无数围观百姓,除了心中对代战有愧,在薛平贵认知里,王允这番话并没说错。因此他唯有点头:“老大人说的是。” “好!你现在便与我入宫面圣。”王允乘胜追击,否则等缓过神儿来,再想为女儿弄到平辽王妃之位就难了。那代战有兄长为势,又有儿女做依仗,又和薛平贵朝夕相处十来年,自家女儿哪里斗得过。 薛平贵正被说的满腹愧疚,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得和王允去了皇宫。 等到魏虎和王银钏赶来,大戏早散场了。 王银钏去看望妹妹,魏虎在前头喝茶,见了连襟苏龙,互相点点头,随意聊了几句。这二人做了二十来年的连襟,又同朝为官,算来该很亲密才对,偏生二人关系平平,归根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宅里,母女四个哭了一场。 王银钏以往很是嫉妒妹妹宝钏,生得美、才情高,父母最为宠爱,甚至连丈夫魏虎都为之着迷,这令王银钏很不满,难免迁怒了王宝钏。十八年里,明知母亲姐姐暗中接济妹妹,可她却没去看过一回,心里有旧怨只是其一,另一个是防着魏虎,生恐魏虎趁着薛平贵不在去找王宝钏,万一闹出什么来,妹妹毁了,她也没法儿活了,他们王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看着眼前的妹妹,王银钏简直不敢相信,这模样儿…… 若是大街上相遇,她绝对认不出来。 王宝钏虽是吃了改善容颜体质的药,但这药效是由内而外缓慢变化,所以仅仅一个晚上并没有逆天效果。 王母心疼不已:“宝钏,你只管在家中住下,好好儿养养,你父亲那边不必担心,他也疼你呢。” “都是宝钏不孝,连累父母担忧。母亲快别哭了,仔细眼睛。”王宝钏哭,哭的不是自己,哭的是家人父母。父母年纪大了,她也不敢让他们太伤心,唯有擦掉眼泪劝慰。 王母却是一心为她操心:“薛平贵现今是富贵了,可你父亲也不差,平辽王妃之位只能是你的。如今你年纪大了,不好生养,倒是该过继个孩子是正经,否则地位不稳,将来也没人奉养。” 王宝钏淡笑:“代战有儿子呢,我若是正妻,我的孩子便是嫡子,她与薛平贵焉能认下外路来的。母亲别想了,这事儿我自有主意。” 第12节 “你有什么主意?我可跟你说,男人都信不得,千万别被两句好话给哄了。你要站稳脚跟,一个是抓权,府里上下都得在自己手里,另一个就是要有儿子,不能过继,那就把代战那个儿子弄来。听说那小儿子才六岁,多费些功夫,未必不能养得亲,哪怕养不了一条心,也得坏了他们母子关系,对你只有好处。”银钏一面损自家妹妹,一面出着主意。 王银钏的话听着不好听,却是大实话,也正是王宝钏所想的。 金钏虽敦厚,不大赞同什么挑拨母子关系,可受苦的是自己亲妹妹,到底没说什么来。 “宝钏,你别怕,父亲母亲会为你做主,你还有我和大姐夫呢。代战虽名义上是公主,但李家离的远,我们家却近,你不必忍她。”所谓亲疏有别,哪怕没听闻代战有何不好,但只冲着现今这关系,金钏也是要向着自家妹妹。 宝钏眼眶一红,笑着点头。 第20章 《王宝钏》 当日皇帝着礼部降旨平辽王府—— “宰相王允之三女,乃平辽王薛平贵之发妻。王氏不惧贫贱,苦守寒窑十八载,忠贞贤淑,堪为当时女子表率,特旨册封王氏为平辽王妃。” 又有旨:“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李克之妹代战公主,册封为平辽王府第一侧妃。” 礼部官员与天使来传旨时,府内只有代战,这两道旨意完全将代战打懵了。 “公主,接旨啊。”来人笑眯眯的提醒,实则精明的很,心知代战正不痛快,便识趣的没喊什么“李侧妃”。 尽管如此,代战仍是觉得脸上做烧,唇咬的泛白。 强忍着满腔暴怒接了圣旨,命人打赏了来使,等人一走,代战扬手就要将圣旨摔了。 “公主不可!”侍女连忙拦住,吓得脸都白了。 代战扫视左右,那些下人们立刻垂首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代战冷哼:“都滚!” 下人们立刻作鸟兽散,唯有管家暗暗皱眉。 稍时薛平贵从宫中回来,只觉浑身疲惫。 王允设了套让他钻,骑虎难下,他不得不顺了对方的意,立王宝钏为王妃。虽说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但想到王宝钏如今的模样……薛平贵到底有些介意,若是带着这样的王妃出门,实在是没有颜面。再者,代战那边又如何交代? 偏生入了宫,宫里那个老腌货话里话外提着皇帝,对着他好一番敲打,哪怕他再应对妥当,仍是出了身冷汗,简直比打了场仗还累。 哼!这一行倒也不算全无收获,皇帝果然是老了,完全被宦官牵着走。几代皇位更迭,几乎都把持在宦官手里,这已是常态,基本天下共知,照今日情形来看,下一任皇帝人选已是有了。 薛平贵当年从军为的是报效国家,一展抱负,时过境迁,现今却有更深的打算。 乱世出枭雄,皇帝之所以诏他入长安授封,除了牵制李克,亦是想用李克。各地藩王割据不断,这一二年动静着实不小。李克的心思埋的深,却瞒不过他,临来长安,李克送行的一番话别有暗示。 他如今身份处境尴尬,平辽王看似尊贵,却实际再没了用武之地,性命前程也全在朝廷一念之间,但凡局势有丝毫变故,他的处境就危险。若顺应李克,作为其唯一的妹夫,定然会受重用,但他却有些不甘心,一是李克不是汉人,二来他自认不差,唐王乃是正统,为朝廷出力倒罢了,供李克驱使,总归有些意难平。 现今李克与朱良走的近,这二人都一样心思,只怕等着皇帝驾崩就要爆发出来。 薛平贵刚踏入府里,一双儿女迎面跑了来:“父亲,母亲病了。” “病了?”薛平贵抱起儿子,牵着女儿的手,问九岁的女儿:“惠儿,母亲病了,请太医了没有?” 薛惠娘年纪虽小,却很有几分代战的品格儿,张口便说:“母亲不让请太医,只说是心口疼,躺躺就好。父亲,母亲不高兴呢,自从接了圣旨就在哭。” 薛平贵叹口气,对此早已猜到了。 他到底了解代战,哪怕嘴上说的再贤惠大度,心里却很计较。将一双儿女劝走,少不得去哄哄代战。 “你去找你的王宝钏,理我做什么!”代战抓了花瓶就砸过去,边骂边哭。 薛平贵不还嘴,任她砸了一地碎片,见着气消的差不多了,才去哄人。 代战早不是天真少女,性子使过了,气撒完了,不得不考虑现实。眼下朝廷已经下旨册封,她再恨也无可奈何,可她堂堂代战公主何时这样丢脸?竟要屈居在王宝钏之下!如此一来,她的儿女都成了庶出,如何忍得! 这王宝钏必须死!还得尽快死! 代战擦了眼泪,伤心说道:“平贵,你别怪我闹脾气,我哪怕觉得委屈,也知道王宝钏在前,我在后,我争不过她,王妃之位给她便给了,只要你心里装的是我,我也不求别的了。我这么生气,为的是惠娘和喆儿,我是个侧妃,他两个岂不是……” 经她一提,薛平贵这才恍然,不由得也着急。 薛平贵已四十,只有这一儿一女,爱若珍宝,如何肯让儿女受委屈。这时他后悔不迭,早知就不去王家,不给王允话头,现在…… 代战观其颜色,心知目的达成,便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你不是去王家了吗?王宝钏怎么没回来?” 这会儿薛平贵都懒得提王宝钏。 代战才不管,继而又说:“不管如何,你得去将她接回来。她等了你十八年,刚刚夫妻团聚,却一人住到娘家去,外人会怎么议论?” 薛平贵何尝不知,但他十分不愿再去见王允,于是寻个托词,让管家去接人。代战颇有心计,特地嘱咐管家,不论如何都要将人接回来,否则王府面上不好看。 管家姓陈,包括府内一应侍女侍从都是宫里赐下来的,虽有监视之嫌,但办事还是妥帖。 薛平贵事务繁忙,见代战不再置气,便走了。 代战心里暗暗盘算,越发觉得夜长梦多,王宝钏到底还是尽快“病逝”的好。 代战不是寻常女子,也随兄长上战场杀敌,做过女将军,心计智谋甚至比其兄更胜一筹。先前是小看了王宝钏,果然万事大意不得。 最初回来想除掉王宝钏,除了王宝钏是薛平贵发妻外,也是想以此斩断薛平贵与王家乃至朝廷的联系。王家虽无子,但两个女婿皆手握实权,若是能击倒王家,连带着苏家、魏家都将受到牵连,又恰逢皇位更迭之际,兄长便能趁机起事。若有一日兄长得了天下,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公主! “公主,王氏回来了。”侍女是常服侍左右的,很识趣,不仅不称侧妃,对王宝钏亦不尊王妃。 代战起身朝外走,并吩咐道:“去将张太医请来。” 代战早就筛选了人,这张太医正需要钱,代战给了丰厚的“诊费”,也不要他做别的,只说几句话罢了。 王宝钏正躺在榻上合眼小憩,听到外头有人来,随之便有侍女通禀。 “王妃,公主来了。” 哪怕是在东院里当差,侍女却也不敢称呼李侧妃。府里风向很明显,王妃年老色衰,哪里抵得过风韵犹存又有儿女傍身的代战公主呢。所以下人们尽管同情王妃,却也只能明哲保身。 王宝钏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佯作未察:“请公主进来。” 代战自门外进来,见王宝钏正坐起身,一副端肃模样。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王宝钏与前两天不大一样,似乎气色好了些,然而扫了眼对方带着晒斑的黄色皮肤,心下嘲讽,将那点疑惑抛之脑后。 王宝钏不在乎代战的目光,只是望着她,也不张口先说话。 代战微愣,终于反应过来,王宝钏在等她行礼! 代战暗恼,哪里肯低头伏小,只当不知道行礼这回事,满是笑容的说道:“我特地来给姐姐道喜,如今朝廷正式下了册封,姐姐这王妃之位终于名正言顺了。” 王宝钏见她耍滑,也不追究,只淡淡笑着,不软不硬回了一句:“王妃不王妃,我并不在意,即便不是王妃,我也是平贵原配发妻。” 原配发妻,代战深恨这四个字。 掐着手心儿,撑着脸上的笑,代战说道:“姐姐这十八年过的不容易,我与平贵商量了,特地请了位太医来给姐姐诊脉,若哪里亏损了,也好尽早调养。如今咱们家好了,姐姐正该养好身体,多享几年福。” “何必这么麻烦。”王宝钏笑着嗔怪,嘴里却说:“今日我回了娘家,父母也担心我的身体,已经请太医看过了,药也开了,倒不必再看。我已吃了那位太医的药,不好中途更改,免得冲了药性。” 前世她满怀感激的接受了,结果身体越来越差,短短十八天就生命耗尽,临终还要看着代战在面前肆意嘲讽。 “……想来宰相大人请的太医不差,既如此,那就罢了。”代战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不得不另想主意。 这府里的人都是宫里赐下的,若要在吃食里动手脚,她的人就要往厨房走动,目的太直白了。 王宝钏命人取来只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碟儿还带着热气儿的水晶饺子。饺子皮儿薄而透明,隐隐看见里头儿的肉馅儿,鲜香扑鼻。 “这是我母亲最拿手的饺子,特地带来给惠娘和喆儿尝尝。” 代战哪里肯要她的吃食,哪怕王宝钏表现的再良善,代战也敢再大意,万一这东西有问题,岂不是害了儿女。当然,面儿不能推拒,代战让侍女将饺子端了,顺势告辞:“多谢姐姐心意,惠娘和喆儿必定喜欢。姐姐出门一趟定是累了,我就不打搅了,姐姐歇着。” 王宝钏目送着代战离去,稍后一打听,如同猜测的一样,代战直接去了薛平贵书房。 将饺子直接端给薛平贵,难道以为她会在饺子里下毒么?殊不知此举正中她的下怀,那可是薛平贵最喜欢的鲜虾饺子,然而代战偏偏对虾过敏,且反应十分严重。 这一点,前世她并不知道,只是听过几句侍女闲聊,重生后细细梳理前世之事,才推测出代战那时生病乃是过敏。 没多大功夫,便听侍女惊诧:“王妃,李侧妃病了。” 这会儿没了当事人,又是“李侧妃”了,都是些精乖人。 代战这一病,至少得养几天才能恢复,在好之前,对方绝对不会顶着一张布满红疹子的脸在外走动。两天后便是薛平贵生辰,她得好好儿准备一番。 第21章 《王宝钏》 代战病了,王宝钏自然要去看望。 来到西院,只见下人们个个垂手恭立、屏息凝视,屋内隐隐传出代战的骂声,夹杂着摔打瓷器的声音。王宝钏故作惊讶:“李侧妃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病的很重?太医请了没有?怎么说?” 王宝钏的声音不小,就是说给屋内的人听,果然里头瞬间没了动静。 外头的侍女哪里知道底细,还是里头出来个人,对着王宝钏行了一礼,回道:“我家公主感谢王妃特来看她,公主只是寻常小病,这两天吹不得风,太医交代要静养。公主此时刚吃了药,不便见客,还望王妃见谅。” “养病要紧。”王宝钏十分大度,又关问几句,这才领着人离开。 屋内,代战冷着脸,隔着纱帘满是怨气的对薛平贵说道:“她就是故意的!她故意害我,还来假惺惺的探望……” “代战。”薛平贵听她记恨了几十遍,十分疲惫又头痛的打断话音:“她哪里知道你吃不得虾,就是我都不知道,只怕你自己都是头一回知道这事。” 代战哑口无言。 的确,以往代战从没吃过虾,海鲜之类都少碰,所以从没觉得不妥,怎知这次跟着吃了两个鲜虾饺子,竟起了一身的红疹子,还险些昏厥。太医看过后说是虾过敏,她的体质尤其忌讳虾,不当心吃得多了,处理不妥当甚至会要命。 不管是否巧合,她再也不能轻视王宝钏这个女人。 日影西斜,夜幕降临。 用过一顿丰盛晚饭,桃朔白在苏奕的邀请下,一起去逛夜市。与友人作伴同游果然不同,一面逛,一面吃,还有人专门付账,有人专职讲解,十分悠哉。他忽然觉得这回的工作不错,王宝钏去复仇,他也有大把时间享受人间,且是免费。 回到苏家,丫鬟们奉上茶。 “天晚了,少喝些茶水,当心睡不着。”苏奕只是碰了碰唇,便是白日里茶水吃的也少。 桃朔白并没这个顾虑,但对方好意提醒,他只好放下茶杯。 苏奕蓦地说:“我们家后头有个浴池,修的极好,请你去享用一回,可比浴桶畅快的多。” “……哦,好。”略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洗澡?桃朔白还真没这个概念,做清洁都是念洁净术,从里到外连同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入乡随俗,难得的机会,该享受的都享受。 苏家浴池建在花园旁边单独的一所院子,池子有大小几个,有室内,有露天,用白玉修砌。露天的池子不大,周围栽花种树,将池子遮挡的半隐半露。已有侍女准备好毛巾、香胰子、干净衣物,又点了几盏宫灯,白玉石台上又备有木托盘,里面茶水点心俱全。 当桃朔白意识到要和苏奕同浴,迟疑了。 和人坦诚相对,他可从没这样的经历,实在是不自在。 苏奕似未觉察他的异常,径自褪了衣裳,只在腰间裹了大毛巾便入水了。桃朔白见对方这般坦然,觉得也没什么,便一样褪下衣物,却是保留了白色衬裤。 第13节 当他衣裳一脱,苏奕的目光就不由自主黏住了。 桃朔白皮肤很白,泛着玉质光泽,身形看着瘦,却肌理分明,紧致有力,线条流畅。一头墨缎似的长发垂直腰际,衬着肤色越白,发色越黑,胸前两点红樱色泽艳丽,配着一张清绝出尘的脸,简直惑人至深。 苏奕眼睛发红,口干舌燥,浑身热血沸腾,若非拼命压制,只怕当即就要出丑。他能明显的感受到,对方不仅容颜气质惑人,连气息都格外甜美,或许真是所谓全阴命格之人的特性,从第一眼见到这人,他就想将人拆吃入腹。 两人都没有久泡,桃朔白先行起身,这时才意识到一件疏忽之事。 他没有包袱,没有换洗衣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在外游历之人?看着面前准备好的崭新衣物,显然苏奕是清楚的,却一句没问,仍招待的热情周到。 桃朔白觉得苏奕此人真是不错。 彼此换好衣裳,回到屋里,时辰已是不早,彼此便相继安歇。 桃朔白摸出一枚符纸,激发,往身上一拍,符纸便没了踪影,而他身上浓郁的阳气却为之一收。这符纸是障息符的一种,收敛自身气息,效用很强,但时间仅有一个时辰。原本桃朔白是打算买来捉鬼用,毕竟没了红娘,万事须得自己动手,身上阳气不收敛,很难活捉到那些鬼。这样的符纸一张花费一千冥币,他一口气买了一百张,打了个九折,共花了九万冥币。 苏奕没让丫鬟伺候,亲自将床铺了,正放枕头,忽觉不对,扭头朝他望来。 “你……”苏奕皱眉,桃朔白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忽然就变了。 桃朔白知道他对阳气敏感,解释道:“方才我用了符,若是不遮挡身上气息,只怕那恶鬼不敢来。” 苏奕朝他走近,直到三步以内,终于感觉到其气息一切如故,这才舒缓了神色:“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说完也没问,自顾在床外侧躺了。 床上准备了两床被子,桃朔白虽别扭,到底是躺到了里侧。本来就不习惯躺着睡觉,更何况身边还有人,桃朔白根本就睡不着。听着呼吸,不多时苏奕便睡着了,他想坐起来,没等动作,苏奕一个翻身将他抱住了。 “……君实?苏奕?”桃朔白推了两下,对方却抱的越发紧了,还发愁满足的叹息。这也怨不得苏奕,好比要饿死的人面前摆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哪能忍住不吃? 就在感觉苏奕手脚越发得寸进尺时,忽然嗅到一丝阴气,并以极快速度靠近,越发浓郁,带着满满恶意。桃朔白将苏奕嘴一捂,同时将人推醒,示意苏奕不能轻举妄动,静待恶鬼到来。 平静的夜色里,窗纱帐帘无风自动。 苏奕十分敏感,立刻觉察到阴冷之气,满溢着恶念,一双眼睛紧紧黏在身上令他恼怒之极。随着那阴冷气息越发靠近,浑身毫毛倒竖,几乎要忍耐不住,却见身畔一空,一道白影闪电般窜起。 桃朔白已凭借恶鬼气息查出对方身份,竟是地府逃出的恶鬼之一,价值一百万冥币! 当即不敢大意,这些逃狱鬼虽不见得个个法力高强,但对阴间地府很了解,当年为抓这些恶鬼也颇费工夫,所以与地府鬼将等人纠缠的久了,斗争经验很丰富,打不过还会逃,躲藏的能耐也强。钟馗捉鬼在地府当属第一,乃是阴天子的得意干将,可就算是钟馗当年也没少抱怨这些恶鬼难捉。 果然,刚一祭出缚魂索,对方虽不察之下挨了一下,但躲得快,没抓住,并以此认出了桃朔白的身份,由不得一声惊呼:“弑魂公子?!” 弑魂公子…… 桃朔白身份特殊,无门无派,当初化形乃是集天地精华数万年,兼镇压阴间万鬼拥有极大功德,因而得了机缘化形。他没有正式道号,也不怎么在外走动,地府鬼民同事都称他“桃公子”,会叫他弑魂公子的都是地府关押的恶鬼。 当年钟馗要带他去人间捉鬼,怕他被鬼的各样花招所蒙蔽,特地带他往地府里游览了一遍。结果一进去,满地狱的恶鬼都惨哭嚎叫,竟是因为里头阴气恶意太浓,大桃木本能的气息外放以震慑,好几个恶鬼惨叫着烟消云散。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地狱,但恶鬼们惊恐之下给他取的称号却流传了出来,他很不喜欢这称呼,所以没人不识眼色的当面提起。 “杨起!”桃朔白大喊恶鬼名字,召回缚魂索,祭出桃木剑。这柄桃木剑寻常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此时他心里恼了,哪怕不要那一百万,也要将这杨起恶鬼斩于剑下。 杨起到底颇有经验,拼着挨了一剑,到底顺利逃了。 桃朔白岂肯放过,身形化风,随之追了出去。 此时屋内已是满目狼藉,苏奕却视若未见,嘴里喃喃念着:“弑魂公子、桃朔白、朔白……” 打斗声引来了下人和护院:“七公子,发生了何事?” 苏奕打开房门出来,命人进去掌灯,将房间收拾干净,并与众人说道:“睡到半夜来了贼,被发现后竟想行凶,幸而桃公子懂得武艺,挡住了贼人。这会儿桃公子去追贼了,我并无不妥。” “竟有贼人潜了进来?”护院们大惊失色,这可是他们失职啊。 苏奕又听到别的院子有动静,大约是听说了这边的事,想到祖母觉轻,只怕也知道了,倒不如亲自去一趟,免得老人家吓着。待去了一趟祖母院子,安抚了老人,回来时就见苏龙坐在屋内,屋子里反倒的桌椅、打碎的瓷瓶等物都收拾了,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 “大哥,不过是个贼人罢了。”苏奕知道他的担忧,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个夜贼,苏家无法不多想。 苏龙让下人们退下,拧眉问道:“当真只是个贼?你这院子在正中,咱们苏家巡夜的护院不少,怎样的贼人如此悄无声息的潜进来?又有哪个贼人被发现后不赶紧逃窜,反而要行凶?” 的确,苏龙问的句句是正理,但这件事是苏奕没说实话。倒不是有心欺瞒,只是闹鬼这样的事,不亲眼目睹谁信呢?这位堂哥历来不信和尚道士。再者说,真让他信了,只怕更担忧。 苏奕笑道:“正如大哥所言,若不是贼人,他找他有何用处?” 他虽是苏家七郎,可无财无权,杀他有什么好处? 苏龙正是这里想不通,便认为是那人找错了院子。 苏龙突然问:“那个桃朔白到底是何人?可信么?” 苏奕正色道:“大哥放心,若不是可信之人,我岂能请他入门。” 恰在此时,桃朔白回来了。 “如何?贼人捉到了?”苏奕抢先开口。 贼人? 桃朔白微露狐疑,想到人间对鬼的忌讳,便顺着话音往下说:“没有,追了一段路突然就不见了,不过我刺伤了他,短时间内他没法儿再出来。” 这话是安慰苏奕。 桃木剑本就克阴邪,万年大桃木炼制的桃木剑更是非同一般,那杨起必定元气大伤,哪敢再出来。暂时苏奕是安全了,但桃朔白也有些隐忧,恶鬼疗伤的法子可不仁慈,这个杨起当年就有前科,不尽快将其找出来,怕是要闹出满城风雨。 苏龙是兵部侍郎,贼人都寻上门了,得了线索他自然赶紧去处理。 待人走后,桃朔白才将实情告知了苏奕,并说道:“那杨起疗伤的法子便是用全阴的童男童女练全阴丹,需要九男九女,他已经受伤,肯定要通过旁人来办。我怀疑他早就寻好了人,那人必定有求于恶鬼。” 苏奕想到那恶鬼放过其他全阴男女,偏生选他,可见看中他在苏家的身份。要抓童男童女,光有钱不行,得有权,加上桃朔白所言,常与恶鬼相见,必然沾染阴气,于面相就能看出来,所以人也好找。 桃朔白对此也很积极,怒气过后,他更想活捉:一百万的恶鬼啊! 第22章 《王宝钏》 后半夜,桃朔白不肯再睡,盘膝坐在榻上打坐,苏奕觉得十分可惜,但也不好强求。 翌日,苏奕并不出门,却是找来贴身护卫吩咐一番,交给对方一百两银子。 昨夜内情瞒着苏龙,兼之苏奕不想堂兄对上恶鬼,所以此事要私下里办。苏奕颇有算计,让护卫将一百两银子打散,寻到长安城里的乞丐,挨个儿发钱,并请乞丐们打听着城里城外的消息,若知道哪家丢了儿女,必有重谢。 苏奕这盘算的确不错,乞丐看着不起眼,却消息灵通。 安排好这件事,苏奕便似无事人一般,请桃朔白出游。桃朔白对人间美食兴味正浓,很轻易就被勾了心神,任凭苏奕安排周到,每日里游走在长安城大街小巷,不仅风味小吃、家传私房,甚至连御厨的手艺都尝了。 这天两人坐在茶楼里品茶,恰好茶楼前有爷孙儿俩在唱《莲花落》。桃朔白听着新鲜有趣,见那些看客们有给吃食的,有给铜钱的,便也摸出一块小碎银从窗户抛了下去,恰好落在小孙女儿的怀里。这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穿着旧红衣,被碎银子砸了,惊愕中抬头去看,一双眼睛十分灵动。 “给你的。”桃朔白觉得这小姑娘和地府里小孤鬼一样可怜。 “谢谢公子打赏!”小姑娘顿时喜逐颜开,忙将银子给爷爷,爷孙儿俩又是好一番谢。 苏奕没给银子,让人送了些吃食,都是馒头熟肉等物,方便携带又耐放管饱。苏奕的确是个周全细致人,却不是个慈善人,起码不会看见乞丐就舍银子,这会儿也不过是看在桃朔白的面上。 “你若是喜欢听,叫他们上来再唱一段儿。” “那倒不必。”桃朔白忽而听到隔壁桌上的客人言谈中提到平辽王府,不由得侧耳,果然听到新闻。 这才几天功夫?薛平贵竟收了姨娘! 昨日是薛平贵生辰,代战满脸红疹见不得人,兼王宝钏已是名正言顺的王妃,所以这场生辰宴是王宝钏一手操办。中午宴席宴请了亲朋同僚,热热闹闹,府里迎来送往茶水菜肴无一不好。晚上宴席只一桌,皆是按照薛平贵喜欢的口味准备,专为自家人庆贺。代战没出席,也使性子没让儿女去,生怕儿子年纪小被王宝钏哄了。 王宝钏却没在意那些,采用怀柔策略,席间追忆过往,尽是甜蜜之事,反勾的薛平贵愧疚大起,怜惜心甚。王宝钏作陪,又一番巧妙相劝,薛平贵便吃多了酒,王宝钏先行一步借醉离去,嘱咐丫鬟们好生服侍。 有前世记忆,王宝钏很清楚底下这些丫鬟的秉性,怀有野心的不少,但有胆子的却只一个春华。 春华年芳十七,生得娇俏水灵,并不在东西两院里当差,而是管着堂中器皿,来客奉茶等事。春华被拨开平辽王府起就动了心思,一来薛平贵刚到四十,常年习武打仗,身形健壮,英伟不凡,又是人尽皆知的有情男儿,否则也不会将年老色衰的发妻接来团聚,并请封王妃之位。二来,薛平贵贵为平辽王,府里只一个失了颜色的王妃,一个侧妃虽容颜尚在,但朝中权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况府里只一个小姐一个公子,但凡得个一男半女,后半辈子也有指望。 怀着这样的心思,春华瞅准时机,服侍醉酒的薛平贵格外尽心。 当然,前世春华没得逞,被代战撞个正着,挨了一顿鞭子,只剩一口气就丢出了城外,下场可想而知。今生却不同了。代战病了,薛平贵“醉”了,那酒水里可是加了催情药,天时地利占全了,春华的心思岂能落空。 次日醒来,薛平贵傻眼了。 在代战不知情时,王宝钏借故撞破,并顾全大局,遵从规矩,将春华过了明路。 代战得到消息时会如何震怒,不难想象。 薛平贵没去代战的西院,而是在王宝钏房里,盯着王宝钏平静无波的神色,皱眉问道:“你何必要给她名分,昨夜不过是意外,虽然让她失了清白,但可以给她准备一副丰富嫁妆外嫁。昨夜的事……你就不生气?” 因为此时的代战就在暴怒,若非拦着,只怕早将春华打死了。薛平贵对她的平静有些不是滋味儿,同时也犯疑,不愿留下春华也是怕代战闹腾。 王宝钏微微红了眼眶,苦笑道:“我并不生气,你又不是故意,你从来就不是好色之人。我知道这般安置春华你心有不满,但我也是为你考虑,咱们平辽王府风头正盛,实在不宜出事。我也不愿外头不知内情的人议论你。” 薛平贵默然,朝堂上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府里真有个风吹草动,御史肯定闻风而奏。 至于王宝钏此举,只一个目的,离间薛平贵与代战。那二人在一起十几年,又有儿女为系,利益相绊,自然感情很深。但感情再好的人也经不起一而再的猜忌,有了春华这个开端,两个人再想心如芥蒂就难了。 如她所料,代战伤心之后,深觉薛平贵自回了长安就变了,若真与他们李家生了二心可如何是好?代战很清楚,她如今的地位身份都依仗着兄长,兄长好,她才能好,否则哪怕薛平贵看重她,她也得被王宝钏压一头,恐怕儿子都出不了头。 思来想去,代战写了一封信送往雁北。 代战的信写的十分隐晦,唯有李家兄妹看得懂,但代战往雁北写信本身就十分敏感。朝廷得了消息,暂且没动作,王允是宰相,听说此事心有隐忧,便示意自家夫人将消息透给王宝钏。 王宝钏闻言心中一动,倒巴不得李家兄妹书信常往来,也便于她以后的计划。 侍女忽而进来禀报:“王妃,春姨娘来请安。” “请进来。”王宝钏心知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 春华已不再是丫鬟装扮,碧荷罗衫,齐胸红襦裙,梳着朝天髻,满缀金饰,额间又点了红花钿,衬得年轻的容貌越发娇艳。春华进来恭敬的行了礼,一副欲言又止。 若非为膈应代战,王宝钏岂会理会这样虚伪做作的人。 现下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问她:“可是有事?” 春华眼眶一红,滴下泪来,毫不楚楚可怜:“王妃容禀,李侧妃要我先去给她见礼,我觉得不合规矩。方才李侧妃又派人过来,定要叫我过去,我、我怕……” 王宝钏瞥她一眼。 没想到春华倒是不蠢,知道代战不好相与,这是故意来挑拨离间顺带卖卖可怜,想让自己和代战斗起来好渔翁得利?不管春华心思是否这般深,她都没打算与代战正面冲突,否则要春华做什么。 “李侧妃只是怕你不懂规矩,让你去教导几句,你怕什么!这样的话往后不许再说。”顿了顿,王宝钏故作为难,半隐半露的提醒:“往后你没事就呆在院子里,别在外晃悠,李侧妃人不坏,就是脾气不大好。你许是听说过,她以往也上战场杀过敌,可不是寻常女子,王爷十分看重她。” 春华自然听懂了暗示,越发心里叫苦,王妃不肯出头相助,她一个小姨娘哪里扛得住?幸而春华来时也想过王妃不管,暂时先躲着侧妃,实在不行,就去求王爷。王爷到底是男子,难道会看着自己被打死? 为着似乎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春华也是下了狠心。 西院里,代战终于正视春华之事,冷静下来却发现脸上身上的红疹子隐隐刺痛,拿镜子一照,竟是红肿的越发厉害了。事关容貌,没有哪个女人不在意,代战当即大叫,侍女赶紧去了太医来。 太医说代战是肝火太旺,于病情不利,必须心平气和的静养。 送走太医,代战越是怒火越炽,既恨薛平贵的背叛,又恨春华这等爬床的贱人。今日有一个春华,明知焉知没有别人?代战想出了心中恶气,也为杀鸡儆猴,于是打听着薛平贵不在府里,便让人将春华叫来。 这回春华没再躲,再躲,代战便有正大光明的借口对付她。 原本春华战战兢兢的来,可连李侧妃的面儿都没见着,被晾晒在屋子里好一会儿。直到腿都站麻了,才有侍女来说侧妃有事要晚回来,让她先回去。春华以为是代战故意给的下马威,没多想,回去便叫小丫鬟捶腿。 第14节 结果没半刻就有几个人冲进来,蛮横的架起春华就往外拖。 春华吓得脸都白了:“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一个侍女冷哼道:“干什么?春姨娘,想不到你眼皮子这么浅,胆子也太大,连公主的东西都敢偷。那只玉镯子可是宫中太后娘娘赏赐的,你的十条命都不值一只镯子,我劝你赶紧将东西交出来,省得皮肉吃苦!” 春华完全惊呆了,一时就不知如何回应。 直到被拖入西院,压在青石板地上,春华终于回过味儿来,自己这是中套儿了!春华情绪激动,挣扎着朝上位端坐的王宝钏求救:“王妃救我,我是被冤枉的啊,我没拿侧妃的东西,真没拿,不信可以去搜,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玉镯子。” 王宝钏被请来时还奇怪,得知事情始末也不由得叹代战动作快,下手狠。 大家子可以不在乎底下人贪财耍滑,但最忌手脚不干净,春华显然也清楚,所以才怕,可她偏偏嚷嚷着搜赃。代战能做没有把握的事?自然前后都安排的妥当,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丫鬟从春华屋子里搜出来玉镯,且有小丫鬟作证春华行踪鬼祟,春华这偷盗的罪名儿坐实了。 春华此时真的恐惧了,若代战有心,打死她都不算事儿。 “打!”代战从屋内出来,面上覆着薄纱,只露出一双满是戾气与怒火的眼睛,甚至将满府的下人都叫来旁观。 王宝钏皱眉,这实在太不像样子了,但…… 看着管家求助的视线,王宝钏回以苦笑,暗示自己也无能为力。毕竟在下人眼中,她空有王妃之名,哪里抵得过代战。 随着板子落下,院中寂静极了,只有春华的惨叫一声盖过一声,听的人头皮发麻,目露不忍,甚至是自伤其身。 院中唯一冷静无波的竟只有代战!代战虽是女子,却上过战场,见过战场血腥杀戮,哪里会惧眼前这点儿小阵仗。然而代战却忘了,这里不是战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让下人们看到了一个残酷冷血暴戾的代战公主。下人们心不平,嘴便不严,只怕自今日起,外头关于代战公主的传闻就要变了。 代战可以不惧流言,但这流言带来的影响,是她难以想象的。 眼见着春华气息弱了,下半身都是血,王宝钏起身叫停。 王宝钏望向代战,目露恳请:“公主,这教训已是足够深了,留她一命吧。” 代战刚想反驳,身侧侍女提醒了几句,代战只得不情不愿的甩身走了:“既然姐姐仁慈,这事儿就交给姐姐办了。幸而太后赏的玉镯不曾损坏,否则她死不足惜!” 王宝钏让下人们都散了,命人将春华送回去,请医治伤。 晚间薛平贵回来,王宝钏特地等在前院,将春华之事回禀了。薛平贵对春华根本不在意,代战今日的发作也在意料之中,至于春华如何处置,他也不管。 “当初是你的主意,让她过明路,如今这事你办吧。”说到底,薛平贵对王宝钏有些迁怒,加上这几日王允在朝中暗里针对,令他禁不住对王宝钏生出怨怒。他心知王允是因女儿之事恼恨他,但时过境迁,他哪里不如苏龙魏虎,王允却不肯罢休。 王允这态度虽不对,却好理解。 王允贵为宰相,高高在上惯了,又是倔脾气,吃软不吃硬。若薛平贵当初回来时能放下面子去请罪,看在女儿面上这事儿就过去了,偏生薛平贵早在外又娶妻生子,回来连个正妻之位给的也勉强,王允这样疼女儿,哪里能不生气?现今时时针对,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不过是提醒着薛平贵,女儿是有娘家依靠的,别慢待了宝钏。 王宝钏对薛平贵的举动见怪不惊,自顾处理春华后续事宜。 第23章 《王宝钏》 日子平静了几天,很快便被一条消息打破。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瞧着似乎要下雨,于是苏奕便没带着桃朔阿比出门游赏。两人呆在院子里,摆了棋盘,相互对弈。其间苏小妹来了一趟,苏奕嫌她碍眼,几个眼神儿就将人盯走了。 桃朔白一心琢磨着棋局,但再迟钝也觉出异样,不禁奇怪问道:“你很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苏奕几乎是立刻反问。 桃朔白一愣,有些莫名,却也实话实说:“你这小妹性子倒是伶俐,瞧着有几分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就是胆子小了些。” 这些时日两人同出同进,苏奕心诚,又是个博古通今的通透俊秀人物,桃朔白本就为恶鬼而来,兼之除了杜确,还是头一回与凡人如此交往,自然特别。二人喜好并不相同,偏生相处起来舒适投契,桃朔白分外的放松,几乎忽略了常住旁人家中,都没起过离开的心思。 两人关系近了,说话就随意。 苏奕这话明显是试探,偏生桃朔白没领悟。 苏奕又道:“她的胆子可不小,家中正准备为她说亲,所以这一年都将她拘在家里。” 一面说一面观察,但见桃朔白神色毫无变化,敷衍的点点头,一门心思只在棋盘上。苏奕顿觉松释,转瞬又猜疑,对于桃朔白的来历一直没问,乃是看出对方不愿说,可这会儿心里有事,少不得探究一二。 “朔白家中可为你说亲了?” 按理,桃朔白瞧着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古人成婚早,问一句可有家室也没错,但苏奕私心里不愿那么想。再者,唐朝与其他朝代不同,男子到三十甚至近四十都未成亲的很多,多是寒门学子,受家境和前途限制,多是早有小妾庶子,正妻迟迟未娶,但这样的风气也使得唐朝男女婚配年龄延迟,世家贵子二三十岁娶亲的也很多。 桃朔白愣了愣,摇头:“我并无家人,不会娶妻。” 一时间苏奕笑容明丽,心情大好。 桃朔白见他如此神色,又忆起方才的话,终于意识到不妙。上个小世界杜确的事还没忘怀,不过是他从没往这方面关注,所以才忽略了苏奕的心思。又想起苏奕与杜确在根儿上可能是同一个人,想的就更远了,或许那位历劫的上仙就是个独爱男风的。 这样的事儿虽少,却也听说过,上界颇有几对儿这样的神仙道侣,甚至桃朔白都被人当面求结道侣。当然,那个人因着所练功法的缘故,若能得全阳之气双修,势必事半功倍,但桃朔白可没这样的心思。 桃朔白觉得应该跟苏奕表明态度,毕竟他们俩物种不同,他随时都会离开。 没等开口,院外急步来了个人:“七公子,有消息了。据说昨夜在城外周边十几个乡镇都丢了孩童,城里也五家丢了孩子,年龄在一岁至十岁,有男有女,共计十七人。丢孩子的时间都集中在后半夜,直接从家中偷走,也有几家父母发现了,直接被抢。据报上来的情况看,那些人是早就踩点,目标明确,行动迅速,伸手利落,丢了孩子的人家根本抵挡不过。早起有人将案子报到衙门,但被压了下来。” “孩子的生辰呢?”苏奕对此早就交代。 “公子过目。”对方忙递上册子。 苏奕扫了一眼,直接递给桃朔白。 桃朔白看了,说道:“没错,都是全阴命格,一共八男九女,还少一个全阴童男。他们计划的这样精密,就是怕夜长梦多,所以这两天肯定会再丢孩子。” “这样的事不好预防,只能和大哥说一声,加强都城巡卫。” 这件事本身不见光,朝中局势不好,苏家不能出头,凭着苏奕暗中动用关系,也无法查到所有孩童的生辰,所以这一点就很被动。但据报上来的情况下,城中丢的孩子是少数,必定是周边乡镇找不齐,这才从城中选,那么最后一个男童必定也在城中,且极有可能是权贵之家。 未免麻烦,幕后之人也是从乡村下手,再到城中,最后才会动权贵之家。 是夜,桃朔白端坐房中等待消息,他觉得就在今晚。 直到后半夜,桃朔白猛地站起身,推门就飞身离去。尽管没等来底下人的消息,但他感觉到了浓郁的戾气与恶意,是恶鬼杨起亲自出来了!果然是凾不可待。可见苏奕的分析没错,这回杨起瞅准的定是权贵之家,权贵之家多护院,想要无声无息偷走孩童可不容易,就只剩最后一个男童,杨起重伤在身、外敌暗伺,哪里等得住? 苏奕一直没睡,见他突然离去便猜到内情,连忙唤来一队护院,一边披了大氅朝外走,一边命人去请苏龙。苏龙到底是兵部侍郎,与城中兵马司上封也熟,为防万一,城中早做布防为好。 另一边桃朔白循着气息追来,却是到了平辽王府! 顾不得疑惑,循着气息就来到府中西院,但见院中值夜的婆子下人躺了一地,其中一间房门大开,正有个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抱着个孩子窜出来。 “杨起!”桃朔白大喝一声,趁着对方惊诧,一手抛出缚魂索,一手连续打出火阳印。火阳印顾名思义便是将体内阳气聚集,凝结成印,打在鬼魂身上便是焚烧灼痛。 杨起本就受了伤,又是突如其来受袭,没能及时闪开就被打中,一时惨叫凄厉,却死死抓着怀中孩童不肯放手。那孩童白嫩的脸上萦绕着一层灰黑之气,哪怕痛的浑身冷汗,却无法醒来。 桃朔白立刻便知这孩子是被渡了鬼气,只要鬼气不散,孩子就不会醒,而鬼气在体内停留的时间长了,自然大有损伤。何况孩子小,身体弱,灵魂更弱,可经不起杨起这样的恶鬼折腾。 不再迟疑,祭出桃木剑,布出五行剑阵,故意留出一个小小的破绽。 杨起一看剑阵,眼睛顿时泛起凶戾红光,一股股阴煞之气四面八方涌来,团团围住剑阵,试图破开一角逃窜。杨起很快就发现了那处破绽,但桃朔白是他无法抗衡的,这桃木剑阵威力惊人,困的久了怕是要魂飞魄散,拼着留下一线生机倒是能逃,但怀中这男童就带不走了。 情况容不得杨起多想,反正只要能逃,男童总能找得到。 当下将男童往剑阵上一抛,趁着剑阵变化,杨起立时化做一阵黑烟从破口窜出。自以为时机选的好,心中还盘算着来日伤好报仇,岂知突然从半空跌落,显出原形,原来身上就捆了缚魂索。 桃朔白毫无迟疑,接连打出两三个火阳印,任凭杨起嘶力惨叫,一会儿咒骂一会儿哀求,因为过于痛苦,除了桃朔白,其他人耳中听到的都是鬼哭狼嚎,森冷凄厉,仿佛啃噬在灵魂里,使人全身发抖面色惨白。 是的,桃朔白没事先布阵隔音,所以府里人都被惊醒了。加上苏奕苏龙带来的人,这会儿西院外头全是人,唯有苏奕苏龙领着两个亲随进来,而西院正房的门开了,薛平贵搂着代战满眼惊疑。 桃朔白旁若无人的打出一道符,随之伸手一抓将杨起擒在掌中,取出桃木瓶儿将其装了进去。完事后,看看左右,因刚挣了一百万心情大好,难得好心提醒:“那孩子不是你们的?不管他?” 被杨起抛出来的男童仍旧躺在地上,桃朔白只是摔袖子轻托了一下,没去管他。 这一生仿佛打破了寂静,代战大叫一声跑了过去,一把抱起男童哭喊:“喆儿,喆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母亲,喆儿!” 薛平贵对桃朔白颇为忌惮,但事关唯有的儿子薛喆,这会儿也顾不得探究。 苏龙今晚颠覆了认知,面上再镇定,心中仍是惊涛骇浪。 苏奕是早见过恶鬼真面目的,这会儿也显出几份急切担忧,走到桃朔白跟前将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又不放心的询问:“你可受伤了?” 桃朔白摇头:“这杨起只是会逃会躲,能力并不多厉害。” 话虽如此,但刚才目睹了杨起的凶戾,苏奕心中仍是紧张。不知怎么的,就问他:“你道术如此神通,可收徒?” 桃朔白头一回被人如此问,愣住了:“没想过。”接着皱眉:“你想学?” 不等苏奕回话,苏龙终于回神。再次面对桃朔白,苏龙十分敬重,倒没有因此惧怕,苏龙问道:“那恶鬼是冲孩子来的,之前丢失的孩童定然也是他所为,能不能问出孩子们的下落?” 桃朔白却扭头朝院门外望去,那里正站着个华贵妇人,平辽王妃,王宝钏! 此时的王宝钏与最初见到时已不同了,现今她已服用了两颗丸药,身体容貌每天都在缓慢的变化。起初是肤色恢复白皙,皱纹减弱,发色转黑,气血饱满……这个过程是府中所有人每日见证的,个个都在惊叹,看了如今王妃的模样,也能想象当年是何样的风华。所有人都将这一变化归为生活好转,心愿得偿,毕竟世家贵妇们之所以三四十岁仍旧风韵犹存,就得益于保养精心、养尊处优。 王宝钏看到桃朔白时同样吃惊,虽早知他身份神秘不凡,却没料到竟可以如此轻松的捉了恶鬼。隐约中,王宝钏对他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猜测,也越发感激对方网开一面。 “天师!求天师救救我的喆儿!”代战突然抱着薛喆来到桃朔白跟前。 薛喆昏迷不醒,满脸黑气,是人都瞧得出情况不对。 第24章 《王宝钏》 桃朔白虽因身份缘故,对鬼感觉更亲近,却也不是个漠视生命的人。薛喆的情况危险,但并不棘手,只要将体内那口鬼气化解即可。依着桃朔白的能力,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因薛喆太小,身体太弱,怕是受不住他过于纯粹猛烈的阳气。 桃朔白便说:“孩子太小,未免损伤根基,分几次医治为好。” 话没说完,代战急忙插言:“只要能治好喆儿,天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桃朔白尚未如何,苏奕一旁冷笑:“代战公主好大口气!再者说,我们可不是为府上公子来的,小公子遇难,援手是我们的情谊,现在却似奔着府上富贵而来了。” 薛平贵怕代战情绪不稳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忙拦住她,歉意道:“苏七公子见谅,公主心疼犬子,一时情急失口,并没有辱没这位天师的意思。我夫妇二人仅有这一个儿子,还请天师仁慈,施以援手。若天师不嫌弃,我立刻命人收拾院落,请天师下榻府中,便于医治。” 王宝钏听到“夫妇”二字,嘴角卷起一抹讽笑,哪怕早知如此,心头依旧刺痛。 苏奕却是皱眉,生恐桃朔白心软应承。 “不必!”桃朔白张口拒绝,毫无委婉,他本就对薛平贵无甚好感,再者薛喆的情况也不必他守着。 正当薛平贵与代战因这回答而焦急,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雪白莹润的珠子,这珠子甫一出来,凝若雪脂、润泽如水、光华闪烁,哪怕极品的夜明珠都不及这珠子的万分之一。 凡人不懂,若是个修真者就会认出来,这珠子乃是一颗妖修的内丹。 当初太上老君为要桃木清液炼丹,特地拿了许多东西来交换,其中便有这枚内丹。这内丹属于一个拥有千年道行的黑蛇妖,本就一身的剧毒,又专修这门功法,死在其剧毒下的修真者都不知凡几,偏生他的内丹却剔透无暇好似美玉明珠。这内丹有个妙用,可助人吸出毒气、阴气、鬼气等邪祟之气。 将珠子放置在薛喆口鼻处,肉眼可见有黑色气丝溢出,全都凝入珠子内。 众人再次见识到这般匪夷所思的手段,屏息凝视。 当珠子颜色变化,薛喆面上灰黑之气已然尽退。将珠子拿开,但见光泽轻闪,珠子再度恢复凝白无暇,甚至润泽更甚一筹。 “天师,犬子可是无碍了?”薛平贵忙问。 几乎是在同时,一直昏沉难醒的薛喆呻吟一声,眼尚未睁开就挥舞着双手大声惊叫:“啊!别过来别过来!母亲!爹爹!” 第15节 薛喆大哭大喊大闹,尽管只是个六岁孩子,但长得壮实,代战猝不及防没能抱住,眼看着薛喆摔了出去,吓得脸色都变了:“喆儿!” 薛平贵动作很快,但他站的远,却是另一人先接住了薛喆。薛平贵先是一愣,紧接着松了口气:“宝钏,多亏有你。” 没错,接住薛喆的人正是王宝钏。 原本王宝钏并没靠近,但医治薛喆的手段十分神奇,王宝钏也有人的好奇心,便走近来看,凑巧就站在代战身旁。代战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根本没在意旁的,所以这会儿见儿子落在王宝钏怀里,非但没感激,反而情绪激动的上前一把夺回来。 “少来假慈悲!”代战这会儿根本没心力伪装,兼之她性情本就不是个温顺的,这番态度在薛平贵看来十分平常。 苏龙倒觉得有些尴尬,若非等着问孩子们的下落,他可不愿掺合别人家的事。然而王宝钏是他小姨子,是薛平贵正妻,哪知在府里这般境遇,想来这些天外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话说来奇怪,薛喆到了王宝钏怀里非但不抗拒,反而十分依赖的搂住王宝钏的脖子。代战上前要将他抱走,他却是又踢又打,死活不肯。 代战又是尴尬又是心痛:“喆儿,我是母亲啊,你快过来。” “不要!不要!我要母亲。”薛喆言语混乱,死抓着王宝钏不放,一边哭一边喊着“母亲”,仿佛王宝钏真是他母亲一样。 王宝钏心中惊疑,面上尴尬,代战的脸色更是难看。 “天师,我的喆儿、他是不是……”代战怀疑自家儿子被鬼迷糊涂了。 桃朔白先是疑惑,紧接着想到什么,了然。 “小公子被吓着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安神凝气,既然他不愿离开王妃,说明王妃身上的气息令他觉得安心舒适。我再留下几丸药,每日清水送服,过些日子就好了。”桃朔白并没明讲,薛喆之所以依赖王宝钏乃是因当初赠送给她的那枚桃木牌。 桃木清气驱邪,压制邪祟,如今薛喆体内尚有鬼气残余,又因孩童灵魂眼睛都十分干净,怕是见过扬起恶鬼模样,被吓得不轻,贴着桃木牌才能安稳。幸而他来时用了符,否则这孩子肯定会黏着自己。 不说破这件事是为免麻烦,哪怕桃木牌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却不代表他愿意随意送人。 王宝钏不是个愚笨的,知道的又多些,心思一动就想到了桃木牌。但她也没打算说出来,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交代完这些,桃朔白没再停留,与王宝钏也似彼此不认识,抬脚就走了。 薛平贵见识了桃朔白的本事,本有心交好,但眼下代战拉着他,他脚都挪不动,只能让管家送一送,又说改日亲自登门拜谢。 代战哪里顾得旁人,眼睛直盯着王宝钏,几乎都要对方盯出几个窟窿出来。好容易等着碍眼的人都走了,再也忍不住:“平贵,让她把喆儿还给我!她做王妃我不计较,可儿子是我的,绝不能给她!” “你这说的什么话,谁说要把喆儿给她了?”薛平贵看了眼薛喆紧紧巴着王宝钏的样子,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喆儿吓坏了,又不肯要别人,暂且先让宝钏哄一哄。” “那是我儿子!”代战不是不疼儿子,只是看着王宝钏抱着薛喆,好似一个胜利者在嘲笑她。她堂堂的代战公主,做了个侧妃,现在连儿子都扑到情敌怀里,她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 “喆儿不要你,有什么办法!”薛平贵也有些恼火,埋怨代战胡搅蛮缠。今晚发生的一切过于匪夷所思,这会儿薛平贵都还没弄清原由,本来是要向苏龙询问,偏生代战在一边搅合。 王宝钏一直旁观,这时才轻声开口:“公主不必担心我对小公子不好,我自己没孩子,可却喜欢孩子,小公子生得聪明俊秀,又是平贵的儿子,我自然很疼他。我也知道儿子是公主的心头肉,不会夺人所爱。眼下小公子只是被吓着了,我照顾几日,待他好了就送回来。公主若不放心,每日尽管去东院看视,我不拦着。” “喆儿住在西院!”代战不忍心强将儿子夺回来,却不肯让儿子离开西院。 王宝钏微微挑眉,又满眼为难的望向薛平贵:“平贵,你劝劝公主。倒不是我不肯屈就,只是这不是一两日的事,我若一直留在西院到底不好看。” 的确,王宝钏乃是正室王妃,哪能住在侧妃院子的偏房里?就算是疼爱小公子,完全可以将小公主接入东院,代战若不放心,也可以跟进去照料。代战是侧妃,去暂住王妃院子的偏房倒是常情。 问题是,代战岂肯去低头俯就! 薛平贵是了解代战的,又只劝说无用,直接就说:“喆儿这样小,你舍得他受苦?若是不慎留下什么病根儿,往后后悔的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你要真不放心,你就去东院看着。” 代战白着脸,咬着牙,甩身进了屋子,随之传出隐隐的哭声。 薛平贵又是担心儿子,又是担心代战,直叹气。 王宝钏心头畅快,也不愿跟薛平贵多言,当即道辞,小心翼翼抱着薛喆回了东院。 当初回娘家时二姐曾给她出过主意,要她弄个孩子养在跟前,那时她就想到了薛喆。笼络薛喆,挑拨代战母子的关系,这些她都想过,可最终没有实施,不过是不忍薛喆一个孩子因大人的事受苦。 代战的一子一女,女儿惠娘大些,和代战极像,对王宝钏向来没多少敬意,因着年纪小,言语中那抹不屑、怨恨随处可见。王宝钏自然也不喜欢惠娘,倒是薛喆因着小,虽宠的顽劣些,言语直,前世也在言语上让她受过气,却心思纯净懵懂,还是有许多惹人喜爱之处。 今晚之事虽惊险,却让她得了好处。 一个孩子! 那会儿薛喆喊她“母亲”,哪怕只是意识混乱不清的缘故,仍是让她一颗心都软化了,从没生育过,却也生出了无限的慈爱。 第25章 《王宝钏》 一行人离开了平辽王府,苏龙再次问起孩子们的下落。 桃朔白取出桃木瓶额儿,伸出食指在瓶身上轻轻敲了敲:“那些孩童藏在何处?” 仅仅是片刻静默,杨起的声音就传了回去,回答的很是利落干脆:“那些童男童女都关在魏府的地窖之内,魏府上下守卫十分严密。” “魏虎?!骠骑大将军魏虎?”苏龙难掩惊愕,却又似并不意外,毕竟魏虎此人颇有些心术不正,又极有野心。 魏虎身份到底不同寻常,魏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哪怕得了这线索也无法直接上门去搜查。苏龙秉性耿直,想到那些孩子处境危险,就坐不住,匆匆与二人道别,领着人快步离去。苏龙打算先找岳丈王允商议。 苏奕却是好奇另一件事:“他怎么答的那样干脆?” 寻常人问讯总要费番功夫,哪怕是阶下囚也会趁机讲条件,杨起尽管落在桃朔白手里,作为一个恶贯满盈的老鬼,更应该把握筹码为自己谋利才对,怎会吐口的这么容易? 桃朔白收起桃木瓶儿,面上平静无波:“他怕我。” 苏奕微微挑眉,从简单的三个字里听出了意味深长。 不可否认,苏奕对桃朔白越来越好奇,无数次想探究对方身份,却始终没张口。他有预感,这是个禁忌话题,若是他追究到底,结果绝对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另一边苏龙去了王家讨主意,王允闻听此事震惊不已。 “此事当真?是否有误会?”王允难以置信,毕竟魏虎这个女婿多年来对自家二老十分恭敬孝顺,只是在女色上略有瑕疵。 苏龙并未对着岳父并未隐瞒,那只恶鬼的言行都一一讲了。 王允自然觉得匪夷所思,若非很清楚大女婿为人,只怕要认为他疯魔了。即便如此,王允仍旧将信将疑,他为官多年,不敢相信竟信错了人,毕竟若魏虎真与恶鬼有所交易,定然所图匪浅,由此可见城府之深。 “此时目睹者众多,我已嘱咐身边之人守口如瓶,想来平辽王府也会约束下人。”毕竟闹鬼的名声不好听,哪怕本朝佛道盛行,人们却喜欢听神仙祥瑞,避讳鬼怪等事。 “这魏虎……”王允浸淫官场多年,以一窥十,不由得将魏虎言行举止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陡然心生不妙。早前魏虎曾言语试探,私下与他说起朝中局势与皇位更迭,试图探知他的倾向。他生性谨慎,况并未拿定主意,所以拿话敷衍了过去。 魏虎这是起了异心了! 又忆起三女儿宝钏曾在流露出对魏虎不满,言及此人心机深沉,不可信任。那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追问后,宝钏却为银钏道不平,他便以为宝钏是为姐姐委屈,迁怒魏虎。这些年魏虎虽没在府里明堂正道纳妾,可跟前放置的美貌丫鬟着实多了些,因这事儿没明着来,他这个岳父也不好管太多,只能言语敲打敲打。 “岳父大人,此事如何料理为好?”苏龙着实是犯难,别说没旨意不能去搜魏府,便是真能请来旨意,他也不好出面。 王允叹口气,细思了一回说道:“等天亮我亲自去一趟魏府。” 最好的办法就是旁敲侧击,使得魏虎心有忌惮,主动将那些孩子放了。自然,如此来也不会追究魏虎之罪。王允虽是宰相,为官却是圆滑精明,不是那等耿直的老酸腐,哪怕魏虎真犯了错,他看在女儿外孙的面上,也是要偏袒一二的。 苏龙确实耿直,虽厌恶魏虎为私心不折手段,但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好由王允来办。 谁知未等天完全放亮,忽然来人禀报道:“从魏府出来两辆车,一直驶到城郊破庙,从车里丢出十七个孩童,而后车就走了。那些孩童吸入了迷烟昏睡,并无大碍。” 翁婿俩对视一眼,暗暗皱眉,魏虎太精了! 事后,王允将昨夜之事告诉了自家夫人,将王老夫人骇的不轻,转而便担忧起三女儿宝钏。王允自然也担心,所以才与她说这件事。老夫人立刻吩咐人备车,去了平辽王府。 此时的平辽王府气氛却不大好。 天刚亮时薛喆发烧了,请太医来看过,说是受了惊吓。 代战担忧又心疼,偏生薛喆不要她,只肯赖在王宝钏怀里。代战站在一边儿看着王宝钏细心妥帖的照料自己的儿子,擦汗喂药、喂水喂饭,薛喆乖顺的猫儿一般,代战一颗心酸楚不已,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喆儿这是吓糊涂了。可当薛喆醒来睁开眼,冲着王宝钏喊了一声“母亲”,代战整个人惊呆了,又气又怒又酸又痛,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薛喆却是不管,依旧趴在王宝钏怀里皱着眉头撒娇:“母亲,我害怕。” 王宝钏看着依偎在怀中的孩子,稚嫩的面容既不像薛平贵,与代战也不大相似,却生得极好。大约是因着代战是沙陀人的缘故,薛喆的眉眼轮廓较汉人唐人略深,又因薛平贵乃是汉人,综合了父母,倒也没沙陀人那般显眼的特征。此时小小软软的身子贴在身上,仿佛把人的心都融化了,更遑论那一声母亲…… 其实她也是惊疑的。 薛喆的眼神很是清明澄澈,不像烧糊涂了,可却对代战视而不见,对她亲近依恋。想来,仍旧是昨夜的缘故,而她身上这枚桃木牌远比最初想的还要不凡,薛喆定是心智有所迷失,这才凭着本能,将能带给他安全舒适的自己当做了母亲。 天理昭昭,因果轮回,若说这是前世孽今世偿,绝对是对代战最残酷的惩罚了。 思及此,王宝钏柔和了眉眼神色,嘴角噙了笑:“喆儿头还疼么?” “母亲陪着就不疼了。”薛喆到底是小孩子,眼下又烧未退,一会儿就没了精神,沉沉睡去。 王宝钏陪在床边,薛喆小小的手还握在她的掌中。 这时有侍女进来通禀:“启禀王妃,王老夫人来了与苏夫人来了。” 王宝钏一听母亲与大姐来了,本要去迎,可她一动薛喆就皱眉睡得不安稳,怕闹醒了薛喆,只能请侍女将人请进来。不大一会儿,两鬓银白的老夫人与王金钏进来,王宝钏忙欠身起来:“母亲,大姐,我该亲自去迎二位的,只是……” 早有那伶俐的丫鬟将事情说给了王家母女听,所以老夫人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喜欢。自家三女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哪怕小孩子只是暂时和她亲,但养过一段时日到底不同,指不定将来就能因此留下一份余地。 王金钏上下打量了妹妹,见她神色无异才放心:“好好儿的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来,刚听说可把我吓了一跳。” 这件事是苏龙告诉她的,也交代了不要声张,她担心小妹,便先往娘家去了一趟,恰好碰上老夫人出门,便一道过来。 王宝钏没让丫鬟留在屋子里,免得母亲姐姐说话不方便。 待下人们退下去了,王老夫人来到床前仔细看了看薛喆,叹了口气:“是个好孩子。”心里却想着,若自家女儿当初有孕,现今儿女都能成亲了。又想着女儿如今处境,这会儿也没旁人,便问她:“虽说这事儿蹊跷,于你倒是好事,你可有打算没有?” 面对母亲,王宝钏并没虚言:“他是代战唯一的儿子,代战恨不得吃了我的肉,哪肯将儿子给我。他现今喜欢我,误认我是母亲,不过是海市蜃楼,终究有清醒的那天。” 王老夫人听着这话就急。 “母亲,我心里有算计呢。”王宝钏笑着宽慰,接着说道:“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借着昨夜的事给我一个机会。他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更难得现今他喜欢我,我自然全心全意的疼他,不为别的,只为他唤我一声’母亲‘。白得个儿子,又能看着代战气恼怨恨偏无可奈何,着实解恨。” “你有打算就好,不论什么时候都记得,还有我和你父亲呢。”老夫人每每想到女儿十几年来受的苦就心疼,更别提眼下这日子……实在没法儿说。 王宝钏忙劝慰她,一是想起来,问道:“二姐家可还好?” 老夫人也知道了魏虎做的那事儿,实在吃惊,本来一直觉得自家两个女婿虽秉性不同,但都不错,谁知道魏虎行事这般不折手段,竟帮着恶鬼捉小孩子。哪怕不知要小孩子做什么,但猜也能猜到几分,这让一贯信佛的老夫人震惊又愤怒,况且人老了就容易慈悲,对孩童尤其心软,因此一提到此事脸色就不好看。 到底看在二女儿面上,满腔言语化做一声叹息:“这魏二郎实在糊涂啊!怎么尽做这样损阴德的事,这是要遭报应的呀。你二姐虽性子厉害些,可没别的不好,若不是他私下里做了那些事,也不会断了自家香火。” 魏虎在魏家排行第二,娶了王银钏二十年没纳妾,但跟前那些美貌丫鬟一看就知怎么回事儿,也有人传魏虎在外还养有私宅。魏虎这般半遮半掩,自然是忌惮王允权贵,而王允睁只眼闭只眼,除了不好过于插手女儿家事,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王银钏生了两个女儿,一直没得儿子。 王允自己一生只得三个女儿,尽管自己没纳妾蓄婢,但没女儿却不是没有遗憾,因此对上魏虎的贪色,管起来底气不足。 金钏听到问话,先是看了眼老夫人,这才说:“我本来是先去了魏府,想叫二妹一起过来的,但是听说二妹夫病了,那府里正请太医呢。” “病了?”宝钏与老夫人都满眼怀疑,疑心是魏虎故意做戏。 “是病了。我起先也不信,可见着银钏急的眼眶都红了,说是自昨晚后半夜起二妹夫就不大好,脸色很是难看,人的精神也短,总是累。他们家开始也没在意,谁知今早二妹夫要出门,人没走几步突然就倒了下去,可把一家子人唬得不轻。看他们忙乱,我就先走了,因着要来看三妹,还没和母亲说呢。” “这、莫不是……”老夫人夹紧了眉,显然想到鬼怪上头去了,又是叹又是气,又不好狠心不管,嘴里无意识的嘟囔道:“唉,报应啊,报应!恶鬼是那样好缠的,怕是沾上了邪祟了。” 王宝钏一句宽慰的话没说,她本就不喜魏虎这个人,何况前世王家倾覆,这魏虎功不可没! 第26章 《王宝钏》 第16节 金钏对魏虎这个妹夫感觉一般,尽管苏龙不大在她跟前提起朝堂的事儿,但多年夫妻,彼此感情和睦,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事情。先时魏虎待银钏着实是好,嘴上又有甜言蜜语,哄得二妹不知南北,可惜这份好到底没能长久,时常在外应酬时听到人提及魏虎的风流事,她既觉没脸,又为自家二妹心疼。 自平辽王府回来,送了老夫人回家,没多待就回了苏家。 两天后,银钏突然登门,还带了厚礼。 “大姐,你可要帮我!”银钏迎头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妹夫的病不大好?”金钏见她满脸苦色焦急,以为是魏虎的病情不乐观,但又觉得不对,即便魏虎真不好了,也该去求医问药,不该求到她这儿来。 银钏跟自家大姐没兜圈子,直接就说:“还请大姐和大姐夫出面说情,请府上那位桃天师救救我家魏虎。”说着银钏没忍住哭出声来:“大姐,魏虎是真的不好了,再拖下去就只能办后事了。” 金钏一惊,想到自家母亲念叨的话,莫不是真的沾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要说这魏虎也是自作自受!但见自家二妹哭得伤心,只能安慰。 “大姐,现在只有桃天师能救他了,他能捉得了恶鬼,肯定救得了人的!”银钏显然早打听详尽了。 金钏却疑惑:“你既然知道他,怎么不去请他,倒来找我?他是七郎的客人,就住在七郎院儿里呢。” 银钏苦笑,也顾不得丢脸,说了实情:“早先就派管家请过了,人家不肯去。若是有法子,我也不会来求,可太医们没办法,和尚道士也都束手无策,庙里的天一法师说魏虎的情况太严重,须得法力精深者才能化解,如今满城里只能找得出桃天师一个了。” “这、我也没与他见过面……等你姐夫回来,我请他与七郎说说。”金钏到底看在二妹面上,想着试试罢了。 待苏龙回到家,金钏就将此事说了。苏龙眉头一皱,很不愿理会,但想到妻子担心二妹和侄女,便说去试一试。 苏龙来时苏奕正与桃朔白讲着各地古迹,桃朔白听得兴味盎然,并在心内暗暗记住,打算过些日子亲自去游历一番。待听了苏龙来意,苏奕并不答言,只看桃朔白。 桃朔白很少讲究人情虚礼,这时也没委婉,直接就说:“魏虎此人心术不正,咎由自取,现在死了,倒是少好些业障。” 苏龙被他的直白一噎,随后苦笑:“我也知他为人,有今日结局不值得同情,只是二娘求到跟前,大娘心疼妹妹。” 桃朔白皱眉,看了眼苏奕,想到原本苏家的命运…… “你可知魏虎在做什么。”桃朔白这话不是疑问,而是提醒,这也是他破天荒的管起人间闲事。不管苏奕对他抱着何样心思,这人待客着实周到,他也不愿看到苏家再步前世后尘,便多嘴一句。 苏龙沉声道:“他与成王走的近。” 成王是五皇子,为皇帝之弟,母为昭仪,娘家有些权势,本人也有一定才干。如今皇帝大限将至,底下一干人蠢蠢欲动,魏虎手握兵权,与五皇子走动亲密,显然是想拥立五皇子。苏家却是拥皇派,苏龙亦是个性耿直,早看那些搅风搅雨的人不顺眼,自然也不喜魏虎行为,毕竟皇上还在呢。即便皇帝驾崩,底下还有诸多皇子,可惜皇子们都还年幼,这才使得朝堂暗流汹涌。 苏奕突然接过话:“只怕他不是想图从龙之功,而是另有野心。” 桃朔白再次见识了苏奕的本事,点头道:“嗯,正是如此,我从杨起口中得知,魏虎暗中养兵,拉拢将士臣子,所图匪浅。他之所以接受杨起诱惑,便是要杨起为他杀人。” 那些人皆是朝中敌对,个个不是常人,自然不好对付,但若使用阴私手段就容易的多,且悄无声息,难以令人查出幕后之人。 “他竟然敢起此心!”苏龙无比震惊愤慨。 桃朔白说:“他死了是好事,他这一死,还能保得住家人。若他活着,怎肯罢休?怕是要家破人亡,冤孽满身。” 苏龙到底是做官之人,想的更多,若魏虎之事不慎泄露,苏家、王家甚至平辽王府只怕都得遭到牵连,哪怕皇帝相信他们无辜亦无法,朝中那些人可不会放过任何打击消灭异己的机会。 自此,苏龙再不提为魏虎医治一事。 这日太医来给苏奕诊脉。 苏奕身子弱,自小便是定期诊脉,来的人是与苏家颇有渊源的陈太医。陈太医五十多岁,自祖父起就在宫中太医院供职,而陈太医与苏奕父亲颇为投契,所以苏奕自小便由陈太医诊治。 原本陈太医还在为苏奕身体担忧,谁知今日一诊脉,简直吃惊不已。 “陈伯父?”苏奕见他神情不对,眼眸微闪,暗暗看了眼几步外的桃朔白。其实哪怕太医不来看诊,久病成医,他自己的身体还是知道一些。自桃朔白来了之后,他明显精神转好,身体也健朗很多,至于原因也明摆着,他这个全阴命格之人寻到了世间最好的“补药”,岂能没起色。 陈太医惊叹连连:“七郎的身体大有转机,真是令人吃惊,这是好事,好事!先前的药不要吃了,我另开一副,半个月后我再看看。” “陈太医,七公子的病情真的好转了?”一个俏丽的侍女急切询问。若是旁的下人自然不敢随意插言,但这个侍女名叫清荷,乃是苏老夫人跟前的人,这会儿是代老夫人来陪着陈太医诊脉的,她问了,就是代表老夫人问。 陈太医常来苏家,老夫人的脉案也是他管,自然与清荷熟悉,便笑着点头:“虽不知缘故,但的确是好转了。” 清荷闻言大喜,连忙向苏奕恭贺,随后又急切的说:“奴婢要赶紧将这件好消息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定然喜欢。” 苏奕知道这侍女忠心,便点头让她去了。 陈太医又交代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跟前没了闲杂人,苏奕卸下待客的疏离客气,对着桃朔白笑的真诚:“朔白,多谢你。” 他身体好转的内情,彼此心知肚明。 平日里相处,桃朔白从没用过息障符,本就是考虑到苏奕的身体状况,所以对方的好转都在意料之中。想着自己在苏家小住多时,哪怕再投契也不能住一辈子,何况这苏奕的心思越来越明显了。 桃朔白决定辞行,可话刚到嘴边,有个人就急匆匆的跑进来。 来人是常在苏奕手下办事的护卫张武,虽是武人,心思却周全,办事又妥帖。别看苏奕常年病着,又不大出门,可外头开着不少铺子,又养了不少人,长安城里的消息也极灵通,张武在其中功不可没。 张武已知自家公子十分看重桃朔白,也习惯了回事时不拿对方当外人,所以这回也没避讳,直接禀报说:“刚刚外头传来的消息,有个苦行大师去了魏府,做法治好了魏虎的病。” “哦?”苏奕神情淡淡,眼神却格外锐利,当即吩咐道:“去仔细打听打听,看那位苦行大师什么来历,意欲何为。再盯着魏府!” 苏奕见那苦行大师有些本事,担心会对桃朔白产生威胁,而关注魏府,则是他敏锐的察觉了魏虎不仅野心勃勃,且是个阴狠毒辣、气量狭小之人。若有一日魏虎得势,只怕苏家、王家、平辽王薛家都落不得好。 这个消息传到王宝钏耳中,引得王宝钏面色突变,心中大恨! “母亲?”窝在她怀里的薛喆十分敏感,立刻觉察她心情变化,懵懂又关切的询问。 薛喆的烧已经退了,若非不认代战,只黏王宝钏,看起来就和往常一样。为此代战闹了好几回,定说是王宝钏请人做了妖法,迷惑了薛喆。薛平贵倒不是维护或相信王宝钏无辜,而是知道王宝钏没那个本事,被代战闹的烦了,干脆躲在外面甚少回家。 代战想夺回儿子,偏闹了几回反使得儿子视她为仇人,见了面又惊又怕又喊又叫,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王宝钏哪里还顾得气代战,早心疼的不得了,为此也发了狠,专门调来府中护卫守着东院,不准代战靠近! 至于外人的议论流言,她都懒得理会了。 这会儿见薛喆这样关心自己,王宝钏心中恨意一扫而空,笑的满目柔和:“母亲只是想到一件不开心的事,但是看到喆儿,母亲就高兴了。”说着又从一旁的针线箩里拿出个精心缝制的彩色小绣球:“喜欢吗?” “喜欢!谢谢母亲!”薛喆欢喜的将小绣球抱在怀里,仍旧不肯从她怀中离开,赖在她身上和丫鬟抛球玩儿。 等薛喆玩的累了,又依偎在她怀里安睡。 王宝钏时常想,若是她有这样一个儿子,那么宁肯被休,也绝不来这平辽王府夫妻团聚。养了这些时日,她对薛喆的感情越发深了,时常想着一直这样该多好,可又心疼薛喆,眼下母子俩相处的再好,到底只是个梦境。 将视线移到窗外,她的思绪也飘远了。 原以为没有桃朔白医治,魏虎会死,谁知……这许就是命数吧。 她原想着魏虎一死,只对付薛平贵就省事多了,谁知魏虎又好了。前世她死时一切只是暗流涌动,若非代战得意忘形在临终前故意刺激她,她也不会知道薛平贵做了什么,不会知道魏虎做了什么,更不会知道王家会落得怎样结局。重生后,她除了对薛平贵的恨,更多的则是想保全王家。 父亲的性情她是知道的,喜欢官场权势,所以不论她怎么说,父亲都不会辞官退步。魏虎平时接触不到,她也无人可用,一时不知怎么办,当得知他与恶鬼纠缠而重病垂危很是暗喜,谁知…… 罢了,便是没了魏虎,也还有薛平贵。 王宝钏在寒窑生活了十八年,早与权贵生活脱节,便是以前交好的姊妹们也都疏远了。她要做的事几乎是孤立无援,没人可倾诉,思虑前后,她决定等待时机。 轻轻将手抽出来,走至书案前,提笔蘸墨,在雪白纸张上写下一个个笔锋锐利刚劲有力的楷书。本朝推崇楷书,薛平贵又是弃笔从戎,自然写的一手好字,早先的字迹请隽飘逸,如今经了沙场历练,笔锋间锋芒锐利,力道尽显。 人都道她王宝钏是才女,但少有人知她极擅书法,特别是仿人字迹真假难辨。当踏入平辽王府的那一步,她便留心薛平贵如今的书写笔迹与用词转换,练了些时日,颇见成效。 第27章 《王宝钏》 苏奕是苏老夫人最小的孙儿,自小聪明俊秀,偏又身子骨弱,老夫人自是多疼爱几分。忧心多年,突然得知孙儿病情好转,大喜,便随意扯个由头要摆宴庆贺一番。苏家上下自然配合,并向几家亲眷与走动亲密人家发了帖子,请夫人小姐们来家赏花小聚,言谈中的焦点便是各家小姐,其意昭然若揭。 起先苏奕并未察觉,哪怕席间老夫人与母亲伯娘们热情的与各家小姐说话,他也没想到自己身上。倒不是他迟钝,而是这么些年都没说亲,概因早年好些僧道说的那些话,老夫人疼他,曾答应亲事凭他心意。 然而宴后,老夫人却让他陪着那几位小姐观赏花园,府中兄长姊妹们促狭的眼神儿令他醒悟。 苏奕心里虽不高兴,但待客之道还懂得,于是拽上两个侄儿一同陪客。两个侄儿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平素里最顽劣,偏生和苏小妹一样深知这个小叔的厉害,硬是装出世家公子风范,尽职尽责的陪客,见小叔满意,才大松口气。 至于苏奕,陪了半程就寻个托词离去了。 苏奕回了院子,脚步略急,当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立在大书架子前面翻书,一颗心才落定。其实他很清楚,哪怕对方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也不会在意,毕竟这段心事是自己一厢情愿,但他还是不愿让那些话传入对方耳中。 桃朔白见他回来略有些意外:“这么快?客人都走了?” “没有,多是女眷,我不喜欢应酬,便寻个借口回来了。” 桃朔白眉梢轻抬,张口便道:“这宴席不是专为你与各家小姐相看么?你怎么先走了?” 苏奕一怔,心头复杂难言,反问他道:“你却是喜欢我相中一个?” 桃朔白忽而想到他那心思,这话倒不好说了。他从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加上与苏奕相处自在,时常就忘记了对方“不怀好意”,况且他不是凡人,寿命更是不可计数,这段时日的光阴于他不过弹指之间,但对凡人百年寿命来说却格外不同。 桃朔白不会处理此事,便干脆生硬的转移话题:“我正有事和你说,我打算离开长安。” “你要走?”苏奕浑身气势一变,神情锐利,面容冰冷,心中更有一股愤怒。 桃朔白忽然觉得气势矮了一截,莫名就不自在。“我本就没打算在长安久留……” “你也可以不走!”苏奕变得十分强势,曾伪装在外的柔和温雅尽数抛弃。 原本桃朔白就不是个委婉的性子,何况苏奕变得油盐不进,他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你喜欢我?” 苏奕没料到他突然如此直接,却也没躲闪,坦然应了:“是。” 桃朔白没去问他究竟是喜欢自己的人还是阳气这类话,而是说:“按着世俗规矩,阴阳相和才是正统,更何况你是凡人,寿数区区百年,我是修道者,寿命比你长久,你我着实不合适。” “那我与你一起修道,脱离世俗。”苏奕当即如此说。 桃朔白抿唇,没想到苏奕这反应如此平静又迅速,只得说:“我对你并无一样的心思。” 苏奕默然片刻,轻笑道:“世事无绝对,现在没有,怎知以后不会有。” 桃朔白见他说不通,也就不再说了,但心里却是早有了主意。 苏奕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如往日一般温和言语:“朔白,别想着不告而别。” 待客人们相继离去,苏奕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正和儿媳妇们说着今日来的各家小姐,语气十分热闹,见苏奕来了,老夫人忙把人叫到跟前,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关切问道:“怎么听说你不舒服?哪里不好就说出来,让人打发去请陈太医。” 苏奕挨个儿见了礼,笑盈盈的目光看了诸位伯娘姊妹,这才回老夫人的话:“没什么,只是有些累,歇歇就好。” 伯娘们都是人精,一看苏奕眼神便知其有话想和老夫人谈,于是纷纷识趣的告退。唯有苏奕母亲林氏留了下来。 没了旁人,苏奕开口便说:“老夫人可还记得早先僧道说我的话?我这身体是不易娶亲的,哪怕如今有所好转,却不能大意,谁知何时又不好?我这病根儿便是陈太医都诊不出来。孙儿没有娶亲的心思,只想着自自在在活一回,老夫人、母亲,恕我自私任性。” 原本热络的心思被猛地泼了盆凉水,老夫人与林氏十分伤心,却没生气,只以为是苏奕怕身体反复无常,往后拖累了人家小姐。父母长辈看儿孙,怎么看都好,反倒是同辈小辈们看的不同,所以哪怕知道苏奕聪慧,知道他在外做着一些事,但在长辈眼里他就是个自小生病需要悉心照料的孩子,唯有同辈兄弟和小辈儿们对他又敬又爱。 “罢了,你不愿意,便是娶个天仙来又有何用?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对,该先问问才是。”老夫人并没有纠结很久,马上做了判断,与其娶个孙媳妇添个曾孙,到底还是孙儿要紧。老夫人共有四个儿子,底下孙子孙女十几个,曾孙都有了,并不执着孙儿添曾孙。 苏奕上面有兄长,所以林氏向来宠着苏奕,万事不违他的心意。 本朝民风开放,体现在诸多方面,颇有些男子终生不娶,晚婚的、和离放妻、二婚三嫁的都有,加上苏奕自小与别的兄弟情况不同,长辈们甚是怜爱,若非如今其身体有所好转,原是做好了他孤身一个的心理准备。现今他说不愿意娶亲,虽失望伤心,但都有限。 这也是苏奕敢于直说的原因。 从老夫人房中告辞出来,苏奕忽然一阵心悸,心有所感,拔腿就快步奔回院中。院中灯烛依旧,下人们各司其职,四下静谧。他却似有些怕了,驻足在院门口不敢进去。 张武见了奇怪,却不好问,只上前呈上一物:“公子,桃公子交给属下一件物什,要属下转交公子。” 第17节 苏奕见他递来的是一枚桃木牌,色泽紫红,溢着桃木清香,敲击有金玉之声,非同凡物。苏奕将桃木牌紧紧攥在手里,清晰的感觉到一丝丝舒适暖流传入身体,就似待在桃朔白身边一样,舒适的令人迷醉。 “他……”苏奕连张口问都不敢,好似他不问,那个人就依旧还在。 张武却不懂,回答道:“桃公子一直在房中,并未离开。”张武也觉奇怪,既然人没出门,为何要自己将东西转交?但主子们的事他不能随意窥视。 当苏奕终于推门房门,房中一切如旧,只是没了那个熟悉的人。 果然是不告而别了。 苏奕仿佛卸了浑身精神,恹恹的躺倒在床上,闭上眼,一言不发。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无力、怨愤、怒火、焦灼,甚至是绝望,各样情绪席卷而来,几乎要他整个灵魂吞没。这时一丝清气溢出,使得他灵台豁然清明,本已逼近的煞气瞬息消散。 苏奕心有所感,睁眼看向手中的桃木牌,眼中幽光明灭:“桃朔白。” 桃朔白悄无声息的离开,苏府的人是次日一早才发现,苏奕只说对方去游历了。苏家人除了苏龙夫妇,旁人并不知桃朔白身份本事,只当是苏奕投契的朋友,也就不太在意。 却不料,当天有人上门求见桃朔白。 苏奕问来人是谁。 张武回道:“是那位治好了魏虎的苦行大师。” “是他。”苏奕了然。 据说这位苦行大师常年在外游历,年纪虽大,却是精神矍铄,气血包满,浑身的家当便是一口陶钵。这人行踪很好打探,一路行来苦行化缘,像救治魏虎这类的事没少做,所以魏虎得救纯粹是运道好。苦行大师来见桃朔白,大概是知道了那晚之事。 苏奕并没心思去见什么大师,便让下人如实转告。 苦行大师确实对传言中的桃朔白十分好奇,哪怕传言有所夸大,但对方本事着实不小,苦行大师有心一见。得知桃朔白离开了长安,将信将疑,但他心性宽厚,并未纠缠。 原本魏家苦留,但苦行大师在外行走是为修行,最不惯富贵,所以辞了魏家好意。眼下桃朔白见不着,便打算离开长安,谁知还没出城,却被一辆富贵马车当街拦住了。 马车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满是愁苦焦灼:“可是苦行大师?我儿子被人施了妖法,恳请大师出手相救,只要能救我儿子,我愿为大师修建庙宇,供奉金身。” 一听这话便是权贵。 苦行大师没恼,而是细问她:“何样妖法?” 车内人一喜,忙道:“我也不知是何样妖法,但我儿子好好儿的却突然不认我这个母亲,反倒与仇……与别人亲如母子,甚至一时半刻都和那人离不得,哪里正常?我实在担心事情远非如此,求大师化解。” 马车内的人正是代战,一日底下人无意论起长安趣事,说到了魏家,代战才听到苦行大师的名号,顿时有了主意。代战也清楚薛喆之事与王宝钏干系不大,但的确是被鬼所迷,只要苦行大师能化解了这局,所有事情便能顺理成章的推到王宝钏身上。 苦行大师虽知平辽王府闹鬼之事,但对薛喆的状况并不清楚,此事瞒的很紧。 苦行大师最见不得邪祟之事,便应了代战所求。 第28章 《王宝钏》 用过午饭,哄着薛喆歇了午觉,王宝钏又写了一篇字,照常点了火将字焚了。净手卸下钗环打算歇晌,却听外头侍女急步进来,面色亦有不对。 “王妃,李侧妃领着一群人过来了,里头有个老和尚!李侧妃定要进来看小公子,门口的侍卫们怕伤着李侧妃,不敢狠拦,请王妃示下。” 老和尚? 王宝钏略一思忖,明白了代战用意,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一面慢条斯理的重新梳妆,一面问侍女:“那老和尚是什么人?” 侍女道:“听跟着李侧妃来的人口中谈论,应该是先前救了魏将军一命的苦行大师。” 王宝钏看了眼熟睡中的薛喆,命人仔细看顾,然后出了房门,朝院门口走去。 代战一见她出来,立时与老和尚说道:“大师,这位是府中王妃,如今我儿子就在她身边,一时半刻都离不得。”而后对着王宝钏说道:“这位是苦行大师,我特地请大师来为喆儿化解邪祟。” 哪怕在大街上代战直接将罪名儿扣在王宝钏头上,但没提名姓,这会儿面对面更不会轻易落人话柄。只是嘴上不说,举动却将意图彰显的一览无余,谁都不是傻子,但代战打着为儿子驱邪的名义请了得道高僧过来,凭谁都挑不出错儿。 王宝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老和尚,微一颔首,道:“有劳大师,请。” 见她毫无疑问,毫不阻拦,代战略感意外,想到前事,越发不敢放松警惕。 苦行大师被请来时已详细打听了那晚的情形,代战讲的十分详尽,又因私心作祟,话里话外都在影射王宝钏。苦行大师自然听出来了,深宅大院里的阴私他遇到过不少,并不如何吃惊,只是听完整件事疑窦横生。似乎那位王妃真的有些不对,王府仅有一个小公子,而王妃侧妃之间又是旧妻新欢,有足够的理由使人相信这是王妃使了手段抢了侧妃的儿子。 苦行大师不是个八卦和尚,但在长安城中走动,平辽王府的流言没少听。 当王宝钏走出来,苦行大师就在看这个传奇女子,端庄文雅,眼神清正,气度从容。苦行大师阅人无数,况此女身上有缕清气萦绕,别说邪祟,只怕比所有人都干净。当然,这个“干净”就是字面意思。 苦行心下纳罕,想不到邪祟没寻到,却是发现另一种蹊跷。此清气绝非常人所有,应该是此女身上佩了宝物,若如此、那么这府上小公子遭了恶鬼后格外亲近她倒是顺理成章了。 代战不知老和尚短短功夫就窥出内情,心中还充满了期待。 王宝钏之所以平静如常,一是自持干净,二则是见老和尚面相敦厚慈悲,眼神清澈包容万物,不是那等藏奸之人。 “小公子正歇午觉。”王宝钏在珠帘处停住脚步,压低了声音与老和尚说道:“小公子近来已有好转,睡着时已不必我贴身守着,前两天却是不行。我听闻大师曾救了魏将军性命,想来佛法高深,小公子之事比之魏将军轻的多,就劳烦大师费神了。” “王妃言重,这是老衲的本分。”说着便进里间仔细端看。 代战瞥了王宝钏一眼,跟了进去。 未免吵醒薛喆,王宝钏一开始就将侍女们都拦在了外头。 苦行大师仔细看了薛喆,片刻后退了出来。 “大师,如何?”代战连忙追问,虽想设计王宝钏,但同样担心儿子状况。 “小公子是惊了魂,须得静心凝神、仔细调养。那恶鬼歹毒,加上小公子年岁小,颇有些伤了根本,幸得高人化解了七八分,否则小公子生死难料。”苦行看了眼王宝钏,又道:“王妃身上福缘深厚,算来竟是小公子的贵人。小公子此症也不须旁的法子,只要王妃妥帖照顾一些时日即可。” 其实苦行对王宝钏身上的东西很感兴趣,但考虑到事涉*,倒不好追问,有窥视之嫌。 这一席话听得代战脸色频变,没能达到目的,反倒得不偿失,让王宝钏再次得了便宜,一时恼恨,迁怒到苦行身上:“你这老和尚到底有没有本事?莫不是被人收买了,竟向着别人说话!我请你来救我儿子,你倒好,几句话就打发了。说什么福缘深厚,真是可笑,难不成我儿子就是没福?我就没福?” 代战情绪激动之下声音拔高,一下子惊醒了里头的薛喆。 薛喆一时间大哭:“母亲!母亲!” 两个身影几乎同时冲了进去,可薛喆一头扎进了王宝钏怀里,冲着代战就叫嚷:“母亲母亲,快叫她走!叫她走!她是坏人!” 代战如何受得了这个刺激,顿时又急又气又伤心,眼眶都红了:“喆儿,我才是母亲啊,你仔细看看,我是你母亲啊!” “不是不是!你不是!”薛喆大声反驳。 代战终究是承受不住亲儿子的刺激,哭着就走了。 王宝钏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的宽慰安抚着薛喆,代战一走,薛喆情绪渐渐平复,好奇的望着面生的老和尚。王宝钏歉意一笑:“让大师见笑了。” “阿弥陀佛!”苦行大师并未多言,当即告辞离去。 回到西院的代战伏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心里越发恨王宝钏。几次三番,她总是动不了对方,如今哪怕有机会要对方性命,她也因儿子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可心里横着这口气咽不下去,折磨的她吃不下、睡不着,几乎发疯! 夺子之恨,岂能消弭!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魏虎! 魏虎与恶鬼勾结,动机不纯,又因魏虎掌兵,与五皇子走动亲近,可做的文章多了。若是告倒魏虎,拔出萝卜带出泥,苏家、王家都跑不了,至于平辽王府……真到了那一步,只要做出姿态,毕竟平辽王府与苏家魏家不同,薛平贵刚因功封赏,她又是沙陀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哥哥在,朝廷不敢轻易动她。 如今皇帝病重,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代战想出此计不可为不毒,怕薛平贵因王宝钏而有所顾虑,便不曾与对方通气儿,全凭父兄早先安插在长安城中的人手开始布置。 尽管此事比前世提前了时日,但作为早已知情的王宝钏,时刻提防着,岂会大意。在经历了苦行大师一事后,深觉代战心中愤恨已攒到临界点,便时刻盯着西院动静,当发现其贴身侍女几次进出王府后,便有所了悟。 王宝钏当即改了笔迹,仿出一封男子笔迹所书的信,将代战之计极尽夸张的表述,写完后却犯了难,信要如何送出去? 身边没个心腹,出门也有人跟随,要悄无声息将信送到魏家,着实是难。 王宝钏想到能神出鬼没的桃朔白,可又迟疑,自己的事情怎好劳烦桃公子。她已得对方相助良多,不该得寸进尺。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大姐金钏。 说来代战之计也牵扯到了苏家,大姐嫁给了苏家长孙,将来便是苏家宗妇,有身份资格知晓这件事,更有能力处理这件事。说白了,求助金钏,就是求助苏龙。 她并没去苏家,而是佯作不适,寻借口请来了金钏。 金钏本就疼惜她,以为她真的病了,当天就坐车过来探望。 恰逢薛喆睡了,王宝钏打发了侍女们,却是从床上起来,在金钏惊疑的目光中领着对方走到外间,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并非有意欺骗大姐,实在是有要事要见大姐一面。这封信,还要麻烦大姐送到魏家,且万万不能暴露你我。” “这……宝钏,这到底……” “大姐,代战深恨我,为此迁怒了我们王家,可她寻不出王家把柄,为此便盯上了魏虎。别说魏虎本就不干净,只说她处心积虑,又恰逢时局不稳,只怕……” 金钏是知道魏虎先前做了何事的,与苏龙做了二十来年夫妻,岂会蠢笨?早就觉察魏虎不妥当,现在又听了宝钏这番颇具暗示的言语,登时就白了脸。 金钏没敢耽搁,妥帖藏好了信,匆匆回了苏府。 坐立不安的等到苏龙回来,立时便将信给了苏龙,说明原委。苏龙的震惊可想而知,甚至是不大相信,毕竟在他看来,苏家、魏家、薛家都是王家女婿,魏虎出事,若能牵扯到王家和苏家,必然也牵扯到薛平贵,代战岂会蠢的自掘坟墓?哪怕代战身份特殊,但朝廷早就忌惮李克,又有了契机,未必不会抓住此事做起文章。 苏龙拿捏不定,便去与苏奕商议。 苏奕却没那些纠结,只反问道:“薛平贵是否牵涉其中,与你我何相干?若代战计成,苏家必然卷入,所以我们没有退路,根本不必想那么多。王宝钏的应对很不错,将这信送给魏虎,让魏虎去和代战相斗,咱们就坐收渔翁之利。” 此事苏龙来办,信便由小乞丐的手送到了魏府,魏虎事后追查也寻不到丁点儿线索。 如王宝钏所设想的那样,魏虎看了“告密信”大惊失色。他本性阴狠,代战又不知死活,他岂会手软。一面照着信中所说查起代战,一面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代战正等着计划得手看王宝钏痛苦的模样,谁知三日后传来消息,哥哥暗中埋在长安的人被灭口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随时有暴露的危险,不得不中断与她的联系,隐藏的更深。至于先前吩咐的事,自然终止了。 代战惊疑,不明白是出了差错。 没等她想明白,突然有大批官兵将平辽王府围住,堵了四门,严禁人员出入。紧接着便见一身着铠甲之人领头进来,府中男女全都押了出来,更有人闯入西院,蛮横的将她请到前堂。 代战的惊怒可想而知,但顾虑着儿女,又不知事情底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当来到前堂,发现王宝钏已抱着薛喆站在那里,而正中上位端坐着一人,却是魏虎! 代战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盯着魏虎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 魏虎相貌阴沉,眉眼中萦绕着一股暴戾之气,看都没看代战,而是一双眼睛盯着王宝钏。年轻时魏虎便爱慕王宝钏,可惜王宝钏死心眼,宁肯跟王家断了关系也要跟着那穷书生。后来薛平贵从军,魏虎曾暗中去过寒窑,本想一亲芳泽,却被王宝钏拿水泼了出来,后来银钏察觉了此事,盯他盯的着实紧,未免王允知道,他便不敢再去。 后来,魏虎又曾去过寒窑,然而那时的王宝钏经历了多年生活磨难,肤色暗黄,神情憔悴,一身粗布衣裙,乍看就是个村妇。魏虎大失所望,这哪里是以往那个光华难掩的王家三千金,便是他府里随意一个丫鬟都比她水嫩。 然而今日一见,魏虎竟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王宝钏。 本以为年近四十,饱经风霜,王宝钏应该是个苍老村妪。眼前之人却是肌肤莹润白皙,碧发如云,身段姣好,虽说不再年轻,却因时光沉淀,另有一种气韵光华,配着冷淡神色,从容举止,魏虎竟又生出一股贪婪垂涎。 魏虎换了一副笑脸:“宝钏,你不必怕,我是你姐夫,断不会使你受委屈。” 王宝钏深恨此人,但她经历的多了,知道权衡利弊,便忍住了心中恼怒,淡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魏虎别有深意的扫了眼代战,笑意略微收敛:“今日我乃是奉命前来搜查,有人弹劾薛平贵与代战公主暗中勾结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意图趁皇上病危,行谋反之事。” 代战心头一震,不由得后退一步,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里。 怎么会这样? 第18节 第29章 《王宝钏》 王宝钏深知魏虎狠毒,对如今局面有所预料,倒不如何慌张。平辽王府她根本不在乎,而魏虎敢于以谋反罪名告倒薛平贵,自然有依仗不因姻亲关系而受牵连,那么同样的,王家也不会有事。 到底和前世不同了,只怕今天之事只是开端,未免身为宰相的父亲卷入其中不得善终,倒不如赶紧退步抽身。魏虎那计策瞒别人倒罢了,定是瞒不过父亲,可恨如今她处境不妙,无法传信。幸而,早有一颗棋子布好了,否则今日之事很难敲定。 魏虎端着官威说道:“将下人们男女分开关押,王妃与公主不可冲撞,暂居东院。李飞,你率一队人守好东院,严禁任何人出入,其他人分小队,将这平辽王府仔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处,若寻到罪证,重重有赏!” “遵将军令!”官兵们一阵兴奋,历来查抄都是肥差,贵人们的东西随意藏掖一两件就值不少银子。 魏虎对此历来睁只眼闭只眼,这会儿更是不在意,只想着赶紧搜到罪证。 代战要对付他,在魏虎眼中,就是李克要对付他以及背后成王。魏虎早有谋算,眼看着时机将到,李家兄妹此举无疑彻底惹怒了他,他已将兄妹二人视为心腹大患,必须除之而后快。 此番联络官员上奏弹劾,并不显突兀,毕竟李家父子早先就有过叛举,朝廷对藩王们束手无策,难以管束,若在以前见了这折子,就会当没看见。现今不同,李克亲妹妹代战公主一家在京城,这是最好的人质,代战是李克唯一的嫡亲妹妹,对方绝对不会弃之不顾,于是,朝廷就动了心思。 皇帝眼看着要驾崩,藩王们虎视眈眈,诸王皇子们各怀计算,连宫中宦官也有算盘。平辽王府谋反,无疑是一颗石子掉入湖水,打破了一池平静。 藩王朱良早先设计李克失败,深恐李克转头对付自己,恰逢此机会,立刻说服朝廷联合起来讨伐李克。各方势力角逐下,就有了今天的搜查罪证,其实朝廷派出魏虎,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哪怕搜不出罪证,魏虎也有令他有罪证。 官兵们搜东西可不文雅,到处乱翻一气,桌翻椅倒,花瓶茶杯碎了一地。因东院安置了女眷,魏虎严令不可惊扰,所以暗藏发财之心的官兵们进了西院儿毫不客气,全都冲着正屋去。代战身份摆在这里,又爱美,妆奁里各色珠宝玉饰耀花人眼,所有人都来抢,胭脂水粉梳子镜子打烂在地,没抢着的就去翻箱子柜子,自然又有旁的好东西。 魏虎不在这里,他的主要目标是薛平贵书房。 怎知在这些强盗一般的官兵们要撤时,领队的小队长瞥见梳妆盒里掉出一封信,忽而心中一动,赶紧捡起来。一看之下,又惊又喜,顾不得再抢那些珠宝首饰,立刻去寻魏虎。 “将军!快看!薛平贵写给李克的信!” 魏虎接来一看,信中内容果然是有不轨之心,再与书房里薛平贵写的字一对应,确实是薛平贵的笔迹。魏虎大喜!这时候也懒得追究为何信在代战房中,为何写出的信不曾送出等事,他只要拿了证据,薛平贵与代战便彻底翻不了身! 这时外头突然跑来一人:“将军,薛平贵跑了!” “什么?怎么回事!”魏虎双目一瞪,择人欲噬。 “未免打草惊蛇,本想将薛平贵从兵部叫出来,怎知不晓得哪里出了纰漏,被他察觉了,他突然动手,抢了快马就奔出城去了。卑职等人本来就要追上,可半途杀出几个人,护着那薛平贵跑了。” 魏虎立时猜到那些就是李克留在长安的人。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魏虎向来奉行斩草除根,所以令人看牢王府上下,亲自率人去追。可惜到底晚了,魏虎只能无功折返,先与成王见了一面,而后入宫将今日之事一一回禀。 朝中当即下旨:平辽王薛平贵持功傲物,不从律令,侧妃代战公主包藏不臣之心,此二人暗中刺探朝中密事,勾结行营节度使李克欲将谋反,罪证确凿,其心当诛。薛平贵畏罪潜逃,传谕全国各地搜查此人,乱臣贼子当而诛之,告之其踪或持其人头到衙门,皆有重赏。 对于尚且留在王府中的女眷,处置下来的晚些。 王宝钏得到消息已是第二天,有人来宣旨,说是朝廷感念王宝钏库守寒窑十八年的忠贞,且与薛平贵刚刚团聚,特网开一面,准其与薛平贵和离,那么此事便与她不相干。 王宝钏先是一愣,随之反应过来,哪里是朝廷顾念什么忠贞之名,定是有人为她求情。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为她求情?只有父亲。也不知父亲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可尽管如此能逃出一线生机,却不是她的打算。 早在写信给魏虎的时候,她就料到这样的结局,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只要能让王家躲开前世的惨祸。 王宝钏跪地磕头,感谢皇恩浩荡,却神色坚毅的说道:“朝廷与圣上怜悯罪妇,罪妇感激涕零,只是罪妇不敢接受。薛平贵不思天恩,竟生出不臣之心,罪妇羞愧万分,只是薛平贵乃是我夫,如今他逃了,府里还有幼女幼子,我乃嫡母,我若一走了之,谁来照看他们?罪妇不敢为夫辩解求情,只恳请圣上准许罪妇落发出家,为夫赎罪,为圣上与朝廷祈福。” 传旨官一愣,认真打量了王宝钏,见她神色清明,并非做戏,既觉得她傻,又感慨薛平贵娶了个好妻。 事情回禀了皇帝,皇帝也极为感慨,便道:“准王氏带发修行。” 朝中经过几天商议争论,最终将代战与惠娘押在城中监牢,而将王宝钏与薛喆安置在城郊的宝莲寺。 王宝钏之所以执意不和离,并非对薛平贵余情未了,也不全是为薛喆,而是如今薛平贵潜逃,早晚要回来劫走薛喆代战,她的仇尚且未报,怎甘心离去。薛喆能与她安排在一处,也是因薛喆的情况人尽皆知,朝廷似试图强行将薛喆带走,可薛喆哭闹挣扎,险些休克。朝廷留着薛喆是为引来薛平贵,甚至是李克,哪敢让他死了,最后只得又交给她。 相较于代战与惠娘母女,谁都觉得薛平贵会更看重唯一的儿子,而将他们安排在宝莲寺自然是别有用心。看似平静祥和的庙宇,暗中埋伏了不少官兵,魏虎领兵,就为抓住薛平贵。 薛平贵怎会不知朝廷早布置了天罗地网只等他钻,但他却非钻不可。 如今他一朝沦为谋逆逃犯,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清楚的知道长安再也回不去,他唯有去投奔雁北李克。要去见李克,自然得带上代战,况薛喆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哪能留在长安为质。 薛平贵到底沉得住气,知道时机不好,便一直潜藏起来不曾轻举妄动。 此时王宝钏却在庙中见到了父母。 王老夫人见了她一身缁衣,净脸挽着发髻,房中更是素净非常,不免泪如雨下:“你这孩子,这可是要剜我的心啊!你父亲为了你求了情,你为何不和离?那薛平贵到底有什么好?你吃了十八年的苦还没吃够?现今他可是犯了谋逆大罪了,你何苦跟着她受苦啊!” 宝钏眼睛一涩,忙忍住眼泪劝母亲。 王允先时不肯与她说话,这会儿见她一言不发,顿时又心疼又恼怒:“你自小脾气倔强,惯有主意,只是现在不是闹性子的时候,你可知道……” “父亲。”宝钏向着王允跪了下去,虽然跟前除了他们三人并无外人,但隔墙有耳,宝钏不敢讲的太明:“父亲原谅女儿吧,都是女儿不孝,累得父母跟着操心。如今不肯与他和离,并非顾念夫妻之情,而是女儿另有打算。” “你,唉。”王允叹了口气,鬓发的白发似乎越发多了。 宝钏看得心酸又内疚,跪行到他跟前,佯作趴在其腿上痛苦,实则悄悄与他说道:“父亲听女儿一句话,赶紧辞官吧,这长安留不得了。” 王允心头一紧:“你知道什么?” 其实王允近来也常常心惊,魏虎的事总觉得要遭,那时他们王家…… “父亲,原本是薛平贵与代战要通过魏虎来害王家,但魏虎发觉了,先发制人,才有今日之事。”王宝钏略微撒了谎,又说:“皇上只怕熬不了几日,一旦皇帝驾崩,那些人就要闹翻了。我到底是薛平贵正妻,与雁北行营节度使拐着弯子沾点干系,父亲在朝中多年,岂能没个政敌?又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有人伪造了什么证据借题发挥,父亲岂不是凶多吉少。” 王宝钏只是因前世之事而担心惊惧,对朝事并不如何了解,王允不同。 身为宰相,王允手中颇有权势,身边也有一群官员拥护,自然而然,也有那么几个政敌。眼下诸王争皇位,本就暗流汹涌,但凡有丁点儿机会都要将对手拉下马。 此回平辽王府谋反之事,也有人影射王家苏家参与其中,好在敏王成王为他说话,又有交好同僚斡旋,兼之他狠狠打点了大宦官杨恭,这才与苏家避过灾祸。 先前为保住宝钗性命,他已与人交涉,愿意退下宰相之位,以此换取对方为此事出力。现今见宝钏这样处境还在担忧他们老俩口,不免又是心酸。 “你放心吧,我早有主意。”王允说道。 宝钏听出其意,心头一宽,又忙说道:“此事父亲赶紧办了的好,一旦辞官,立刻回乡。” “你们姊妹都在这里,我与你母亲哪里能走。”王允一生就这三个女儿,虽各有偏疼,但总归都是他的骨血,他的掌上明珠,舍弃哪个都疼。 “父亲不必为我操心,大姐想来在苏家很是安全,只有二姐得想想办法。” “你又在打算什么?”王允不放心。 “父亲,以前是女儿不孝,现在父母年纪大了,又在乱世,我得为父母留条后路。薛喆是薛平贵唯一的儿子,又是李克唯一的亲外甥,薛平贵是必会来救我的。” 王允从她话里隐隐窥出了几分,只是不放心。 父女俩又细细讲了一番话,尽管不舍难过,到底是做了一番约定。 王允前脚离开宝莲寺,魏虎后脚就来了。 王宝钏见了他忍不住皱眉,实在是魏虎眼中意图太过明显,这时她倒是懊悔,不该吃了那些丸药。然而她又深知,若她仍是以往苍老村妇的模样,哪能在府里平静过到现在,人往往是肤浅的,一张好的容貌无形中就会解决很多问题,而在她的计划里,她须得保住这样的容颜。 虽说招惹了魏虎,但正是有了魏虎暗中做的小动作,她才有今日安稳,才能借着宝莲寺实现她的计划。 第30章 《王宝钏》 魏虎不轨之心昭然若揭,王宝钏偏做不知,抱着薛喆,嘴里只与他说起二姐银钏。魏虎一听银钏心情便不大好,又试图想个法子将薛喆弄走,哪知一人脸色大变的跑了进来。 “将军,快回城!皇帝宾天了!” 魏虎噌的起身,不再理会王宝钏,大步离去。 王宝钏一愣:皇帝宾天?这么快! 她不由得为父母处境担忧,不知父亲辞官是否能顺利?又是否还有机会安全离开长安。 皇帝宾天,全城戒严,还要实行宵禁,如此来,反倒有利于薛平贵的行动。那些皇子大臣们都去争皇位去了,禁军士兵大多在城中内外布防,宝莲寺这里就松懈得多,毕竟薛平贵虽背着谋逆大罪,却只是一人,杀了他,后头还有个厉害的李克。 后半夜,宝钏睡意正浓,突然嘴被捂住,一下子惊醒。 “宝钏,是我。”来人声音压的很低,是薛平贵。 房中没点灯,但王宝钏感觉得到不止薛平贵一人,她安静的没挣扎,待薛平贵松开手,她什么也不问就将薛喆用披风一裹紧紧抱在怀里。虽说她一个女人抱着孩子难免速度要慢,可薛喆情况特殊,万一哭闹起来可是丢命的大事。 有人前在探路,有人断后,薛平贵与另两人护着宝钏与薛喆,悄无声息的摸到寺庙后门。 宝钏已经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和尚与守卫官兵,并没去问他们是死是活,总归问了也改变不了事实。这一行太顺利,让她皱眉,结果刚出后门,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有人闯入!” “快!”薛平贵显然早有准备,取出准备的帕子朝薛喆口鼻一捂,然后将其抱入怀中拔腿狂奔。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 王宝钏被其中一人拽着跑,好几次险些摔倒,衣裙被荆棘扯烂,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咬牙死撑,一双幽冷的眼睛直直盯着薛平贵的后背。她很清楚,若非薛喆离不得她,薛平贵绝不会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上马!”林中早藏了马,又有十几个接应者。 薛平贵顿了一下,将薛喆交给心腹,拽着王宝钏坐在身后。 此时追兵已到,宝钏耳畔听到冷箭嗖嗖之声,几次擦着她的耳边飞过。薛平贵策马狂奔,除了前头这五个人,其他人都负责断后。如此奔了一夜,直至次日天光大亮,终于甩掉了追兵,这时只剩了六七个人,且除了王宝钏与薛喆,包括薛平贵在内个个受了箭伤。 这事儿实在极巧,要知道王宝钏坐在薛平贵身后,若有箭从身后射来,该是她挡着才对,偏生她安然无恙,却是薛平贵腿上中了一箭,肩膀中了一箭,所幸都不在要害。 一行人也不敢多停留,只草草处理了伤口,吃了些干粮,便再度赶路。薛喆没醒,看来那帕子上的药分量很足,王宝钏即便是担心不妥也不好说。 一天以后,一行人赶到一个小镇,进了一户农宅。 一到这里,薛平贵的神情明显放松,可见这是安全之所。 “平贵,你的伤该换药了。”王宝钏轻声提醒,打了清水来为他清洗,而后上药。这不是第一回 这般做,只是这次上药,宝钏的眼神格外明亮,嘴角似有若无噙着抹笑,因她低着头,无人发现这笑容里的冰冷。 薛平贵不知就里,也没心思与她闲话,只盘算着怎么将代战母女救出来。 停歇了两日,不见追兵,薛平贵便让宝钏留在农家,他则带人返回长安谋划。宝钏并无异议,也不曾让他给父母带话,薛平贵暗松口气。 宝莲寺之事瞒不了人,王允早得了消息,之所以那边如此顺利,皆因皇帝驾崩,帝位悬而不决,谁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旁的。朱良虽觉可惜,但他不在长安,鞭长莫及。 王允早先从宝钏处得了话,如今倒不为她担心,他犯愁的是自身处境。 眼下局势敏感,哪怕他要辞官都辞不了。 魏虎等人支持成王,又有人拥护尚且年幼的皇子,而大宦官杨恭为首的一派,则支持敏王。敏王年十五,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情谊非常。杨恭选出此人确实有心机,既不年幼,又有身份,且为人宽厚颇有才能,朝中官员一见便觉满意。如此来,成王一系势弱。 魏虎担心夜长梦多,怂恿成王宫变,选择的时机便是新帝登基这日。 结果可想而知,手握兵权的并非魏虎一个,况宫中禁军非寻常兵士可比,杨恭此人心机颇深,早有心除掉成王等人,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事变当晚,成王身死,魏虎重伤被擒,魏家下狱,只等皇帝入陵后便处置此案。 王允忧心如焚,先一个三女儿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又陷进个二女儿。 却是杨恭主动寻到王允,提出条件,作为换取银钏母女三人的代价。杨恭所要的乃是宰相之位,以及王允在朝多年所经营出来的势力人脉,新帝刚登基,这些宦官把持宫闱不难,想要左右朝堂却不易。王允当然要答应,哪怕银钏母女只能用死囚换出真身,总好过白白送命。 王允作为宰相,颇有手段,左右联络几个人,便巧妙的使朝中几派相互牵制,他就此辞官归乡,也就没什么人刻意为难。 皇位已定,正是各派瓜分利益的时候。 王允与苏龙谈了一番话,便带领着老妻二女与外孙女儿离开了长安,一路有苏龙派来的护卫随行。银钏到底与魏虎二十年夫妻,想到魏虎结果,一路哀哭,两个女儿本说定了亲事,如今只庆幸尚未出嫁,否则肯定落得休弃的下场。这次王允回到祖籍,没在县城落脚,反倒合家迁往山中小村定居,乱世之中,唯有山中虽清苦,却少受战火波及。 苏家虽在朝堂失去王家帮扶,但敏王继位他们也认可,事成定局,臣子只忠于本分即可。 尘埃落定,宵禁取消,城门重启,坊市重开,薛平贵等人才得以进入城中。细细查探多日,一番谋算,定下声东击西之计。薛平贵在监牢几处点火,当狱卒慌乱去灭火,便闯了进去,直奔关押代战母女的牢房。然而进来容易出去难,不是所有人都轻易被蒙蔽,因此薛平贵刚出牢房大门就被弓箭火把围住。 第19节 “薛平贵,还不速速就擒!” 薛平贵与身边二人使个眼色,猛地大喝“动手!”,只听四面八方抛来异物砸在地上,狱卒们尚未反应,那些异物全都炸响,爆出浓烈烟雾带着火药味,竟是火霹雳! 这种火霹雳就是一颗颗黑色圆球,里面填充了火药,有的加了各样药粉,伤害不强,主要是偷袭之用。薛平贵以前打仗时也用过几回,手底下有人会制作,想到今晚不必宝莲寺,想从城中突围破费功夫,所以就准备了一些。 趁着混乱,狱卒们视线被挡,他和跟随带着代战母女从选好的路线快速撤退。原本就要成功,可突然间眼前一黑,竟直接从马上栽倒下去。 “将军/薛郎!” 逃跑时一个分神都可能全军覆没,更遑论这样时刻,如雨般的箭矢射来,一行人彻底丧失了最佳逃命时机。代战中了箭从马上跌落,慌乱的趴在薛平贵身上,抱着女儿,丝毫不敢动弹,耳边隐隐有惨叫声传来,她知道其他人只怕都是凶多吉少。 当一切平静,他们一家三口已被层层围住。 代战心头沮丧,可当她发现怀中惠娘无声无息的闭着眼,后背扎入了一支羽箭,情绪顿时崩溃:“惠娘!” 惠娘已没了气息,而薛平贵晕厥,代战只能任凭人拖拽,被重新关入牢中。 宦官杨恭得知消息大喜,立刻与新帝商议,转而将薛平贵代战二人转押宫中。薛平贵醒来才发现身陷囹圄,而导致他关键时刻晕厥的原因,却是伤口感染恶化导致的高烧。薛平贵以为是没能妥善照料伤口导致,再想不到是用的药粉有问题,王宝钏不愿薛平贵顺利逃往雁北,暗中做了手脚,但也没想到薛平贵伤口发作的那么凑巧。 薛平贵又听闻女儿身死,看着憔悴悲伤的代战,不免消沉。 没两三日,王宝钏便得知了此消息,心中顿觉畅快。那两人自诩恩爱,视她无物,只愿如今身为阶下囚,还能夫妻恩爱如初。 前来报信的乃是薛平贵留于城外接应之人,此人看着她,试探道:“现今夫人如何打算?” 王宝钏自然看出他不愿再孤身返险,毕竟人单力薄,哪能从宫中救人。这正和她心意,便在落了一番眼泪之后,面色坚毅道:“若只我一人,随便寻一庙宇便可了此残生,但喆儿是将军唯一血脉,他与公主被囚于长安,最是挂念喆儿,我岂能让他不安。如今四处乱糟糟的,我打算送喆儿去雁北,李节度使是喆儿亲舅舅,必能妥善照顾喆儿,如此,我也算对得住他了。” “夫人大义,所言有理,属下必定护送夫人与小公子安全抵达雁北!” 尽管有个身负武艺之人相随,但这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足足花费了月余才抵达雁北。这里便是李克管辖之地,得知王宝钏带着薛喆到来,着实又惊又喜。 李克早先得到代战书信,里头没少提起王宝钏,但到底王宝钏与她有何矛盾,没有一件实事。李克知道自家妹妹,必定是有所嫉妒,他对王宝钏占了王妃正位也是不满,觉得自家妹妹跟了薛平贵已是下嫁,又生儿育女,怎么现今却低人一头。哪怕对王宝钏迁怒,但大男人并不将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何况王宝钏确为薛平贵富贵发迹前的发妻,有情有义等待了十八年,外人提及无不称赞。 今日一见,实在出乎意料,哪怕有些年纪,又布衣钗裙,却难掩气质风韵。又见薛喆十分依恋她,她言谈又从容有度,是个十分温雅的女子。 男人与女人看一个女子的眼光心态都是不同的,所以在李克眼里,王宝钏着实值得称道,自然安置的妥帖。李克又有另外的心思,万一妹妹妹夫有个万一,薛喆还年幼,自然由熟悉且宽容大度的王宝钏照料为好,因此对于王宝钏的求去,别说薛喆哭闹不舍,便是李克也极尽挽留。 王宝钏状似怜惜薛喆,顺势应承,实则这正是她的谋划。 代战欠了她的,她要夺回来,一个薛平贵她不稀罕,她要原属于代战的一切。雁北的消息迟早会传回长安,那时代战得知这一切,除了痛恨伤心,还有什么?至于薛平贵,折翅的雄鹰困于囚牢,绝对生不如死。 第31章 《王宝钏》 王宝钏自此安身雁北,谨守本分,只一心待薛喆,并与李克子女相处和睦。 李克与朝廷交涉,试图换回代战与薛平贵,然而双方猜忌,始终未能达成一致。藩王朱良别有野心,不愿朝廷与李克关系和缓,处处挑拨生事,阻拦谈和。如此一来,事情搁浅,薛平贵与代战二人只能不知限期的居于宫中。 新帝仁厚,对二人并未苛待,只是没有自由。宫人多势利,薛平贵逃亡之人身上银两不多,代战早先佩在身上的首饰早被狱卒们搜刮去了,如此短短几日,宫人见他们再无分文,顿时言语刻薄,饭菜慢待,偏生二人无处诉苦,尚有幼子在外,又有兄长可期,只能忍辱受苦日日煎熬。 却说新帝李业,年虽十五六岁,却很有抱负。 李业坐在皇位之上,并未觉得满足,外有藩王各自为政,内有宦官把持朝政,李家王朝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哪怕他自身都受制于宦官,何其抑郁。李业便开始用计,试图铲除宦官势力,宦官一党为首之人便是杨恭。 李业培植了心腹,苏家便是其一,李业基于胞兄的缘故,对苏家很是信任。苏奕出了离间计,由苏龙禀于皇帝,成功瓦解了宦官集团,却也使得双方矛盾公开,导致杨恭堂而皇之的对抗皇帝。 杨恭虽是宦官,却手中握有兵权,身有官职,更在认了几百干儿子,不仅有宦官,也有文武官员,散于各地为官,不乏刺史与节度使。如今与皇帝撕破脸,干脆传书与干儿子,唆使他们拥兵自重,对抗朝廷。如此来,尽管最后斩杀了杨恭,铲除了权宦,却使得本就混乱的局势越发动荡。 新帝忙着稳固皇权朝政的同时,外面的大小藩镇依旧争斗不断。 战乱迭起,波及王家祖籍所在,王宝钏恳请李克,将年迈父母接到身边奉养。这乃是她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从几年观察来看,李克绝非常人,且势力在诸藩王中最强大,于朝廷有功有过,皇帝之所以对其猜忌,不仅是其曾有反叛之举,更重要是李克乃是沙陀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王宝钏却觉得李克有成大事的诸多条件,她所求的,不过是为父母寻一处安稳养老之地。 李克本就对王宝钏印象极佳,又有那么一两分不足外人所道的心思,况王允之名早有耳闻,当即答应,将王家接来。 此后王宝钏便一心侍奉双亲,教养薛喆,外面的战乱似与她毫不相干。 忽一日,门外进来个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见她正在做柿子饼,也不顾烫,当即就拿了一个吃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母亲做的柿子饼最好吃,外面卖的都不好。” “专为你做的,多着呢,慢慢儿吃。”王宝钏已是将近六十的人,许是日子过的安稳平静,看着似五十,眼角皱纹也少。 几年前父母相继离世,三年前二姐银钏也过世,两个侄女嫁了人,日子过的安乐,她除了每日诵经念佛,便是照料薛喆。眼前这年轻男子便是薛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在来到雁北的半年后就恢复了正常,然而他仍是对她依恋,仍旧唤她“母亲”。薛喆这些年跟随在李克身边,学得一身好武艺,又熟读兵书,早在十八岁时就上场杀敌,算得勇猛。薛喆也知亲生父母陷在长安,只是连皇帝都被迫在外颠簸流离,消息很难打探,虽然会关注,感情却是慢慢淡了。 接连吃了三块柿饼,薛喆想起一事:“对了,正要和您说呢,唐王宾天了。” 王宝钏一惊,又有些恍惚,上一任皇帝驾崩时她离开了长安,自此十六年。这位皇帝如今尚未满四十,兼之近年来被藩王胁迫关押,颠沛流离,突然宾天,只怕…… “那新帝是谁?” “没有大唐了,朱良登基,国号为梁。”薛喆说着顿了顿,又道:“舅舅决定重复大唐国号。” 王宝钏立时便懂了,李克与朱良本就是宿敌,如今朱良建国称帝,李克岂能落后?再者,李克之父当初受赐李姓,继承大唐国号登基为帝也说得过去。 让王宝钏意外的是,李克在复唐王朝后,赐封她为安国夫人。 消息传至长安,便有宫人故意说起,讲给薛平贵与代战听。 十六年过去,薛平贵已是风烛残年的邋遢老头儿,代战将近五十,却有着六七十岁老妇的面貌。这二人十来年间吃尽了各样苦头,受尽了凌辱,若非为拿他二人牵制李克,他们绝不可能活到现在。如今这二人又落在朱良手中,日子更加难熬,可似习惯了,麻木了,每日里抢食吃,蜷缩着睡,今夕不知何夕。 “公主殿下,您可记得王宝钏?如今您的那位兄长复了大唐国号做了皇帝,没管你这个亲妹妹,却加封王宝钏为安国夫人。啧啧,真是好命啊。” 王宝钏? 代战死水般的眼神起了波动,喃喃自语,猛地就朝外冲,边跑边喊:“王宝钏那个贱人,儿子是我的!国夫人也是我的!贱人!贱人不得好死!” 对于代战的闹腾,薛平贵视若未闻,耷拉着眼皮子,看似如以往一样麻木,却在心里,想起当年那个娇媚明艳、才华满腹的女子。这么些阶下囚的生活,彻底磨灭了他的雄心壮志,与代战打斗吵闹了几年,夫妻情分寡淡,唯一安慰的便是儿子有宝钏照顾,足以令他放心。 意料之中的,代战遭到宫人们一番拳打脚踢,这样的事情多了,宫人们打完,不当回事儿的嘻哈着散了。 躺在地上的代战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当目光无意触及薛平贵,竟一阵恍惚。这是她当初死活要嫁的人?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曾经他对自己那样温柔迁就,为了他,她不惜带着儿女同赴长安,可结果…… 代战忽然恨起这个人,从未有过的恨,若没这个人,她依旧是沙陀公主,尊贵骄傲,享有一切! 当天深夜,这僻静破败的院子里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便燃气大火,大火中传出代战粗哑的声音,又哭又笑:“王宝钏,你赢了,你赢了……” 朱良得知此事,气的砸了一地瓷器,原打算押着薛平贵代战二人于军前,去讨伐李克,现今只能罢了。 宫门外,其义子朱勤听到动静便没进去,转而出了宫,自去寻乐。 朱良此人本就蛮横贪色,做了皇帝越发淫逸无度,一面准备攻打其他藩王,一面不忘下令搜罗美女享乐。朱良如此,他的儿子们也不遑多让,朱勤更甚,男女不忌。 “去宝莲寺!” 朱勤心情急切,却不是为进香,而是为居于寺庙中的一人。前几日陪着夫人进香,无意间看到庙中有一男子,虽不是他惯常喜欢的水嫩少年,偏生容貌俊美,气质风流,见了便难以忘怀。 朱勤问起身边常随:“可打听清楚了?” “回王爷,打听清楚了,他是苏家人,苏龙的本家堂弟,苏奕。” 多年动荡,皇帝都迫离了长安受制于人,朝臣们有跟着的,有留下的。苏家恰逢老祖母孝期,苏龙已辞官在家守孝,避过了此事,后来也没再出仕。后来苏奕觉得形势越发不好,一家人便商议回了原籍耕作为生,但苏奕没走。 尽管希望渺茫,可苏奕怕桃朔白万一有一天回了长安,他却不在,所以便借居于宝莲寺。他自来有主意,家人无奈,只让他时时报平安。 屈指算来,苏奕今年已是三十六,偏他不知如何保养的,瞧着不到三十。再加上他气质卓然,光华内敛,着实有惑人的资本。旁的男女倒罢了,只会赞他好相貌,但在朱勤眼中,苏奕绝对是难遇的绝色,况又是世家公子出身,更有征服之感。 朱勤一来攀谈,苏奕立时就看出他的坑脏想法,哪怕心中怒极,脸上却不动声色。当探知对方身份,越发忌惮。 周旋了几日,朱勤不耐烦了。 这日,朱勤再三邀请:“七郎,我已备下筵席水酒,一同游湖如何?” 每每听他口中喊“七郎”二字,苏奕心中杀意就浓烈一分,见他眼中压抑不住的贪婪,没再拒绝。他已快马送信回祖籍,让家人迁居,正逢乱世,各地割据,只要离长安远些,便鞭长莫及。如何应对朱勤,他早有打算! 是夜,一艘奢华的画舫飘在湖上,灯笼高挂,照的湖水波光潋滟。船上除了朱勤与苏奕,再无旁人。苏奕身边一直跟随着两个护卫,朱勤嫌碍眼,便连着自己的人一并遣走。 苏奕早有计算,便顺了朱勤的意。 酒意半酣,朱勤不再伪装,一面调笑一面就伸手来扯苏奕。苏奕莞尔一笑,将朱勤醉醺醺的脑袋迷的七晕八素,正欲欺身靠近,却觉脖颈一热,伸手去摸,摸了满手的鲜血。 竟不知何时,苏奕用锋利无比的匕首划开了朱勤的咽喉! 朱勤捂着脖颈,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瞪着苏奕,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苏奕轻蔑的瞥了一眼,根本不屑与他说话,直至看他倒地咽气,血流一地。苏奕坐着未动,重新斟了一盏酒,尝了一口,才发现了今晚喝的乃是十年窖藏的贡酒冰堂春。想起那时与桃朔白对饮,对方喝酒皱眉的样子着实好笑。 掏出一直悬挂于脖子上的桃木牌,叹息又自嘲:“桃朔白,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了。” 然而几息后,眼前便出现了朝思暮想的那抹白色身影。 苏奕怔怔看着,片刻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质问:“桃朔白?” “这是怎么回事?”桃朔白本在千里之外,十来年间各处游历,几次想回长安,可最终都打消了念头。 今晚本来在赏月,耳畔突然听到苏奕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赠送给苏奕的桃木牌与王宝钏的一样,因带有他身上气息,所以彼此便有了一丝联系,这么些年苏奕对着桃木牌说的话他都听在耳中,越发不敢回长安。 他很茫然,不懂苏奕的执着,更不敢想象去接受凡人的感情。 今晚苏奕的话不同以往,他听了心头一跳,顺应本能就过来了。看到船板上死在血泊里的人,他不问也知道是苏奕动手,只是不知原因。 苏奕已冷静下来,不问他如何出现,为何出现,而是淡淡说道:“这人是康王朱勤,朱良义子。” 这么麻烦! 桃朔白皱眉:“那你有何打算?这长安你是呆不得了。” 苏奕勾唇浅笑:“朔白,你糊涂了?我早先便说过,要随你修道,如今我走投无路,难不成你还不收我?”说着似真似假的一叹:“你若不收我,我只好以死给这朱勤偿命了。” 哪怕明知他说的是假话,桃朔白仍旧觉得不高兴,如今这乱世…… “我并没有接受你的心思。”桃朔白先申明一句,然后才说:“你可以跟着我。” 为什么要苏奕跟着?其实完全可以将苏奕送回苏家,但是,或许是自己一个人游历了十六年,总觉寡味,完全比不上当初在长安的短暂时日。有人陪着到底不同,再者,今日一见才发现苏奕寿数将至,哪怕用丹药,怕是也强留不了几年。 苏奕虽有几分黯然,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上前握住桃朔白的手,桃朔白略不自在,只是想到要带他离开,便没甩开。谁知对方得寸进尺,突然将他揽在怀里,唇齿相触,陌生的温软与鼻息,完全将桃朔白击愣了。 苏奕触之即离,不等他反应,抬手朝远处一指:“还不走?那些人可要过来了。” 桃朔白转头一看,都是朱勤的人,又看了苏奕,到底没说什么,猛地拽起他纵身而起,猝不及防,苏奕猛地脸色一变。桃朔白却是得逞,黑暗中抿唇浅笑,方才的郁闷之气消散不少。 两人先回了趟苏家报平安,而后便游走各地,这一相伴便是十年。 当丹药再无用处,苏奕闭上双眼,绝了生机。桃朔白看到他身上溢出一缕黑紫煞气,精纯浓烈,在身边萦绕缠绵,最终消散于天地。 桃朔白顿觉怅然若失。 这一世王宝钏十分长寿,活了八十九岁,只等着王宝钏寿终正寝,桃朔白才携了其魂魄返回地府。 第32章 《杜十娘》 第20节 这一次桃朔白回到地府,交割了公务,并没有立即再接工作。他去了一趟上界,找到相熟的太上老君,询问近日可有仙人下凡历劫。 老君颇为惊讶:“你怎么打听这些事?听说你近来接了好差事,在小千世界轮转,莫不是遇到了历劫的上仙?” 桃朔白不动声色:“老君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老君呵呵一笑,不再多问,却是说道:“上有大三千,中有中三千,下有小三千,每个大千世界又分上中下,世界何其多,我又不是专管此类事务,哪里知道谁最近下界历劫。再者,你也知道那些上仙,住的又偏,又宅,不知多少人几百年都没露过面。据说你去的小千世界乃是伪世界,尚未正式独立,所以界膜薄弱,才在这次动荡中受损,虽然由此会引发各种异状,但若说起有上仙去历劫……” “如何?” 老君摇头:“你该知道这样的世界是如何形成的,界主怎会允许此类事情发生?” 没错,各个小千世界都有界主统管,从初步诞生到最后独立强大,是界主的职责与义务,也是功德的由来。界主最不喜欢世界形成过程中有法力强大的上仙造访,一个不慎,对世界是毁灭性的灾难。此回受损的界主不止一个,界主们有别的事情忙碌,便将此事报到三届委员会,付薪请人。 桃朔白心头一动,忙问道:“老君可知诸位界主身份?” 基于上述原因,历劫的只怕是界主相熟之人,甚至是至交好友。 “这种事谁会说出来。”老君又摇头,转而就问起桃木清液:“哎呀,桃公子,理会那些没什么用,你还能和他们对上?便是对上,输的还不一定是谁。来来来,老君我最近正要炼一炉好丹,缺点儿桃木清液,桃公子匀一点儿?放心放心,老君我手里有好东西,凭君挑选。” 桃朔白争不过老君,只得用三滴桃木清液换了一堆丹药符箓,又硬被塞了几件法器。他自己用不上,本不想要,可想到苏奕,不知为何就把东西收下了。 没能探知杜确苏奕的身份,虽有些失落,但也没继续纠葛。将心事暂放,再次踏入传送阵。 这一回桃朔白出现在一条小巷。 正值夜晚,巷子里漆黑一片,远处却是红灯高挂,歌舞升平,十分热闹繁华。 摸出铜镜查看剧情——《杜十娘》 现在是明朝万历年间,杜十娘本名杜媺,原为江南大户人家小姐,家逢巨变,辗转卖入京城教坊司,入了春光院。杜十娘来时六七岁,十三岁挂牌,如今十九,浑身雅艳、遍体娇香,引得无数王孙公子意乱情迷豪掷千金,乃是当之无愧的京城名妓。 然,杜十娘不仅貌美,更是痴情善良,不慕浮华,久有从良之志。 原故事里,杜十娘选中了来京做监生的李甲,可惜痴心错付,最终被抵不过压力的李甲以千金银两转给了盐商孙富。杜十娘失望伤心之余,痛骂二人,抱着自己的百宝箱投江绝生。 如今故事的进程到李甲来京日久,混在春光院与十娘恩爱缠绵亦有一年余,日日相会,耗空了李甲携带的银两,而春光院的老鸨也开始变了脸色。老鸨想法子逐客,十娘却对钱财耗空的李甲越发心热满意,暗中筹划从良之事。 桃朔白抬脚欲走,又顿住,想到教坊司那地方鱼龙混杂,便掐了诀,隐了身形,暂且去杜十娘处探探虚实。 刚走出巷子没几步,便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市,街市两侧房屋大多是两层小楼,临街的二楼有扶栏,屋檐门窗皆雕刻装饰的精细,一楼大门两侧挂着两串红灯笼。此时这些屋子内外都十分热闹,门口迎客的小子牵马引路,有浓妆艳抹的女人扭腰谄笑,出来进去尽是各色男子,楼里隐隐传出女子娇笑逢迎,间或响着或是琵琶,或是素琴,又有吹箫嬉闹不绝于耳。 再看这样的地方大门上挂着的匾,莳花馆、兰香班、金凤楼、春香阁,又有什么全乐下处等等,不一而足。 尽管从名字上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皆是隶属于教坊司下的大小妓院,各样等级不同,其中以“院”称是为最高等,某某下处则是最低等。 桃朔白不懂这些,也不在意,径直来到一家名为春光院的妓院。 穿过嘈杂热闹的大堂,避开了浓烈呛人的脂粉香,直接去了院中北面的一栋小楼。春光院中姑娘很多,杜十娘因排行第十,便称十娘。老鸨早年买她来,便是看中她是个美人坯子,多年教养,出落的越发不同,各样技艺也十分出色,这七八年来果然赚了数不尽的金银。对这样的摇钱树,老鸨自然是处处宽待,从住处便可见一斑。 这个时间段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老鸨迎着客人进来,就似看见一锭锭银子飞了来,岂能不喜笑颜开。 这时又进来个带着侍从的富贵公子,张口便问:“今儿十娘可有空?” 老鸨认了出来,来人乃是高侍郎家的小公子,惯来爱在院馆流连,手里散漫,是个大金主。以前每隔月余总要来会十娘,算得上是老主顾,只因近一年十娘恋上了那个李甲,旧主新客一概推拒,把老鸨恼的不行,眼下又见着这高公子,心下快速翻转。 若论风流,高公子首屈一指,又懂文墨音律,模样儿生得也俊俏,当年与十娘也是十分和睦。老鸨先前故意拿话激李甲,始终不能将人赶走,十娘更是死心不改,这高公子比李甲,样样出色,又有旧情在,老鸨便想,许能令十娘心意回转。 思及此,老鸨满脸堆笑将高公子迎进来:“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登门了,还道是将我们十娘给忘了呢。公子快请,十娘今晚尚且闲着,说不得便是等着公子呢。” 高公子见惯了场面,笑笑就抬脚往里头,路都是熟儿的。一旁跟随的侍从一抬手,将一块银子抛在老鸨怀里。 老鸨忙揣了银子,扬声唤道:“茶童,往十娘楼里送壶热水。” 话音未落已是急急往后厨赶,亲自去安排果点酒水,又亲自送去。一来是高公子乃贵客,二来是探探十娘态度,另外又忙让人知会门口迎客的龟公和小子们,若李甲来了,只说十娘有客,不准他进来。 桃朔白来的不巧,正碰上杜十娘待客,便暂时留在廊外。 却说高公子上了楼,刚要进门,却见里面出来个十三四岁的婢女,恰恰好立在门口,挡住了高公子进门。不待对方发问,这婢女盈盈施了一礼,道:“高公子见谅,十娘已有旁的客人,不能招待公子了。” 因这婢女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声音却清清脆脆十分好听。若在以往,秉承怜花惜玉的性子,高公子定要目睹其容,言语几句,可眼下却没了兴致。 “妈妈不是说十娘空着?我与十娘乃旧识,许久未见,正该叙叙旧情才是。”高公子已有不悦,只是他在外向来惜花,对十娘亦有爱慕,便没发作。其实对于杜十娘与李甲的风流韵事,京中都传遍了,不少人等着李甲被扫地出门。 婢女并不胆怯,继而答道:“十娘正在等李公子。” 话已说破,高公子若强闯未免失了风度,且不是他素来为人。欢场之中,秉承着你情我愿,强人所难终究没趣儿。 “既如此,高某的确不好打搅。”高公子转身便走,即便不强求要见杜十娘,但被一个妓女如此扫面子,心里着实有些生恼。 高公子刚下楼,迎面便撞上老鸨,高公子毫不理睬,径直离了春光院。 “公子?高公子!”老鸨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定是十娘又将客人拒在门外了。心里又是气又是急,追上去想挽留高公子,但对方已出了门,进了对面的宜春院。 老鸨气的跺脚。 在这京城的地界儿上,带有“院”字的一等妓院有六家,春光院因有了杜十娘,如今独占鳌头。对面的宜春院是死对头,两家表面和气,暗里争斗,特别是宜春院里有个月朗,姿容皎皎,柔美异常,又有芊芊素手,弹得一手好琴。现今十娘拒客,月朗却趁势起来,只怕要不了多久风头就要盖过十娘,到那时春光院也要退居宜春院之下,生意损失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老鸨拦不住高公子,回身蹬蹬蹬上了小楼,推门进去,见了斜倚在窗边的杜十娘便骂:“我们行户人家,吃客穿客,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你倒好,自从那李甲来了这里,一年有余,你只与他混在一处,别说接待新客,连旧主顾都拒之门外了,刚刚更是把高公子给得罪了,于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莫不是还在盼着李甲?那李甲就是钟馗,他立在这里,闹的我们家饭都要吃不起,反倒还要养着他,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他还真有脸来!” 杜十娘听了这话,忍不住为李甲分辨:“妈妈何苦说这话,李公子原不是空手上门,每回来都给了妈妈不少钱,如今只是手头紧罢了。” 老鸨攒了多日的火气,今晚又失了个财神,早气的狠了,对杜十娘的辩解只是冷笑:“罢!罢!此一时,彼一时。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要他什么金山银山,你只让他出几两银子给我,我也好置办些米面柴薪养着你小俩口,否则一家子去喝西北风么?你瞧瞧对面的月朗,哪日不是陪着王孙公子富贾巨室,穿不尽的绫罗绸缎,戴不完的珠宝美玉,人家的妈妈养个女儿是摇钱树,偏我养了个退财白虎!”越说越气,气性一上来就说:“你是有志气的,妈妈我锦衣华服留不住你,既如此,你让他出几两银子,你就跟着他走,我拿钱另买个丫头过活。” 老鸨的气话,却听得杜十娘眼睛一亮,忙追问道:“妈妈可是说真的?” 老鸨顿时气笑了,想着那李甲囊中羞涩,早是身无分文,便道:“我从不说谎!” 十娘便问:“妈妈要多少银子?” “若是别人,没有一千两别想着美事,但那李甲穷的典当,我也不难为他,只要他出三百两,你便跟他走。只是一件,须得三日内筹齐!若三日后没有银子,哼,到时候可别怪我无情,不管他是什么公子不公子,打一顿撵出去,你可别跟我哭!” 十娘面露为难:“三日太短,容妈妈宽限,十日为期可好?” “好,看你面上,就限他十日!”老鸨答应的爽快。 那李甲虽出生官宦,但来京做监,反流连花丛,其父闻之来信训斥,十分恼怒。兼之李甲日日来会十娘已然一年有余,手边的钱财都花费了个干净,京中亲友借了遍,初时还有人借他,后来知道他迷恋京中名妓,又得其父来信嘱托,遂都不肯借资。 老鸨了解这些,清楚李甲手头无钱,也借不来钱,所以有恃无恐,故意借此机会想顺理成章赶走李甲,继续拿十娘做摇钱树。 十娘却是心有盘算,提道:“妈妈口说无凭,须得立下字据为妥。” 老鸨眉头一皱,最后还是依了她。 十娘命人请来后街居住的曹老秀才,写了一纸凭据,双方画押,然后交由曹老秀才保管。 老鸨走后,十娘莞尔一笑,十分愉悦。 婢女关了门,行至十娘跟前抬头,却是模样儿娇俏,眼清如水。 十娘问道:“平安,李公子没来么?” 平安摇头,心下忧心忡忡,娟秀的眉也微微皱拢:“十娘果真瞧中了李公子?欢场恩客,真是良人?十娘如此痴心相付,又要赌上终生,我怕……” 第33章 《杜十娘》 杜十娘听了这话心下不悦,但因是平安,倒也没对她恼。料想着今晚李甲不会过来,便移步妆奁跟前,对镜卸了钗环。从镜中看见平安仍是一双美目满含忧虑的望着自己,十娘不由得轻叹。 “平安,你跟着我也有两三年了。” 平安抿唇笑道:“是呢,当初若非十娘善良搭救,怎会有平安今日。” 平安原姓程,经历与十娘大抵相似。 程家原是官宦,其父程璋与万历首辅张居正有过一段师徒之份,尽管如此,一个高居庙堂做宰辅,一个远在扬州做个从五品的都转运盐副使,多年不曾有过交集。然而当年张居正病逝,突被弹劾,张家被抄,不仅高堂老母妻子儿女都下场凄惨,便是与其关系亲近者也难逃厄难。 原本程家与张家年节都少走动,又离的远,不该受到波及,偏生程璋得罪了一个姓孙的盐商,被其构陷举报,遭了张家余波的牵连。程璋与两子都发配充军,妻女儿媳没入教坊司,三个女人绝望不已,纷纷在牢中撞墙自戕。当时的平安年岁小,又饿了好几顿,力气不够,没死成,最后被春光院老鸨带了回来。 初时杜十娘闻言不过感怀身世,不料当晚平安跑来跪求。 “请十娘子可怜我,救我一命!十娘在春光院地位特殊,你的话老鸨肯定能听的,况我还小,权当给十娘做两年小丫头使唤,我必然感激十娘大恩大德。” 十娘虽良善,可她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帮别人?况且此例一开,以后进来的人都来求,她又如何处置? 虽说十分为难,但十娘到底柔软心肠,特别是看见平安眼中清凌凌又坚毅万分的神色,莫名就点头应下了。十娘知道,若她不应,这小丫头宁肯一死,也绝不在此偷生。 当年的十娘无此勇气,甚至没这个想法,家逢巨变时她是震惊的,又是懵懂的。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入了这烟花脂粉之地,日日惊惶,老鸨让她学什么便学什么,后来慢慢大了,想得才多起来,可那时再不甘,也是叹一句命不好,想着日后寻个好人从良。 十娘知道平安的性情与她截然不同,她也喜欢这个小丫头,便与老鸨交涉,将平安留在了身边。 而当年初来春光院的平安不到十岁的年纪,如何有这等心思和勇气,求到杜十娘跟前?实情却是,此平安,非彼程家女。 当十娘问她姓名,她答道:“本家姓程,以前的名字不愿再提,从今往后,我只愿得一’平安‘二字,十娘唤我平安吧。” 平安乃是穿越而来的一个现代离婚女,短短三十年的人生,坎坷无数。父母唯有她一个女儿,正当她参加工作有能力赡养父母时,父母遭遇了车祸身亡。后来她嫁给了初恋男友,两人一同创业,白手起家,熬了五六年,终于小有资产。没多久,又怀孕,正兴冲冲准备告知丈夫喜讯,却惊闻丈夫出轨,并已有私生子。刺激之下,她小产了。这种打击是巨大的,可她到底性格坚毅,行事果决,搜集了丈夫出轨证据就打离婚,将其几乎是净身出户,毕竟对方不仅出轨,当初两人创业的启动资金也大半都是父母的车祸赔偿金。 后来她独自一人打理生意,做了女强人,从未想过再婚,偏生一次常规体检,查出了癌症。从医院出来,她突然心灰意冷,神情恍惚,最后出了车祸也就不意外了。 平安恢复意识时已身在春光院,各种情绪一一闪过,甚至想再死一次。可当听闻“杜十娘”三个字,猛地一个激灵。 杜十娘,难道是传说中那个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若是杜十娘,那么只要能跟着她,到时候就有机会离开春光院,恢复自由身。 这才是平安的最终目的,否则栖身杜十娘身畔,不过安稳一两年罢了。 相处日久,感情渐深,十娘本就对她有救命之恩,秉性又善良温柔,平安岂能不喜欢?每每想到杜十娘原本的命运,平安便伤心又愤怒,对李甲心志不坚的软弱甚至超过孙富的唆使挑拨。 去年李甲出现在春光院,平安几番阻挠,终究没能阻止二人相识相知,若非知晓后事,连平安都要赞李甲是个有情谊的好男儿。李甲性格温厚,不是油嘴滑舌之人,又出身官宦,如今捐了太学,待得毕业就能得官,更难能可贵对十娘温柔缱绻,不惜金钱,不说自己的银子花光了,便是借来的钱都要花在十娘身上。 平安虽有触动,却依旧对李甲满怀质疑。 且不说后事,只说这李甲当初来春光院为的是什么?如今肯为十娘花钱,自然是十娘容颜绝色,且这李甲只身在外无人管束,若外界有些许风浪打来,这李甲绝对弃十娘于不顾。可叹十娘正值浓情蜜意,看李甲千好万好。 今十娘听闻平安质疑,脸上现出几分无可奈何:“李公子是什么样儿的人,我又是什么样儿的人?我能风光的也就是这几年罢了,过了这几年,谁还记得我杜十娘呢?没了姿色,生不如死。咱们院儿里的姑娘都想从良,却又怕所遇非人,可若瞻前顾后,便始终迈不出那一步。为了自己一生,难道就不值得赌一回?” 说着又柔情一笑:“再者李公子待我实心实意,若错过了他,怕是再遇不到别人肯娶我这么个妓子了。” 平安无奈,便道:“十娘能带我一同离去么?” 十娘尚未想过此事,但见她问,却是很自然的点头:“你我相处两三载,我也离不得你。” 这其实是反话,真正的却是平安离不得十娘,一旦十娘离去,她年纪又到了,定会被老鸨逼着接客。今年初她满十三,老鸨就提了此事,被十娘以平安乃她的婢女为由给拒了。 平安见十娘主意已定,唯有多思量后路。 这二三年她呆在十娘身边,言语举止与别人不同,十娘怕她出去惹人眼目,寻常不肯她下楼。她又借故讲了许多见闻故事给十娘听,所以如今的十娘到底与原来不同。 廊外的桃朔白此时已看出平安的蹊跷,亦掐算出其来历,只要趁其熟睡拽出魂魄便可离去,但他却没打算如此做。 但凡能成为小世界的异数,多是身负机缘,气运与常人不同,例如死后逗留人间成为厉鬼的红娘、死后得以重生的王宝钏,而眼前这个平安更是不同。平安的气运较红娘与王宝钏更强,且紫色气运中参杂着一丝丝金色龙气,这令他对待平安的态度越发慎重。 反正有上个任务做参照,也不必着急。 又掐指算了一番,竟算出平安不会出京,于是他便离开了春光院,于僻静处显出身形,寻了家客栈投宿。 第21节 待小二送了热水离去,桃朔白关了房门。京城不愧是富贵权势云集之地,这家客栈只是中等,但最好的房间里一应陈设用具十分齐全,房间大,以四折花草屏风隔断,分了外间内室,轻纱幔帐、画轴仕女图、月季兰草,将屋子妆点的素雅整齐。 当躺在舒适的床上,忽而想起苏奕。 上个世界朝夕相对了十年,苏奕又是体察入微之人,没多久就发现了他的诸多异样。记得那日晚间,苏奕忽然问他:“你是否晚间从不需要睡眠?” 哪怕并不住在一间房,但苏奕只要扫一眼,便知床榻昨夜是否睡了人。 在最后一年,苏奕提出找个地方定居,他想到对方的寿数将尽,便应了。或许苏奕自身也猜到了几分,但一点儿不妨碍他布置新居。 新居布置好了,两人弄了酒菜庆贺,席间苏奕说道:“朔白觉得人间有趣么?人是十分复杂的,你站在旁边看,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只有融入他们,你才能慢慢的体会道属于他们的生活。” 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容貌,从不睡眠,莫测的手段……苏奕已猜到他不是凡人。桃朔白看人的眼神与常人是不同的,那是一种疏离、冷漠、置身事外,平平淡淡,如看花草树木、飞鸟走禽。 次日清晨,小二来送洗脸水,询问早饭是否在店里吃。 桃朔白刚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送到房里来。小二可认得诚实可靠的牙行?” 小二只十五六岁,十分机灵,当即就笑道:“公子是要买宅铺庄田,还是要买人贩货?这牙行也是各有专长。” “买铺子。” “那好说,我们掌柜就认识一个牙行,姓陈,人都叫他陈三哥。陈三哥手面儿广,城西这片儿他最熟,信誉又好,能说会道,找他能省下不少银子。” “劳烦小二传个话,我要买间铺子,不必要太好的地段,只是铺子后面必须自带小院儿。”说着递给小二一角银子。 小二眉眼一弯,大大方方接了:“多谢公子打赏。公子放心,这差事我必定办的妥当。” 想要开店定居乃是临时起意,这回他也不想一个人到处游历,倒不如选择一处安定下来。至于做什么生意,他心里已经有盘算,反正他也不指望赚银子养家,生意赔了也不要紧。 当天下午,那个叫做陈三的牙行就来了。 桃朔白没出门,只在房中将开店所需的东西一一罗列好,哪怕不指望赚钱,但一家店该有的架子得搭起来。头一回做这样的事,颇有些手忙脚乱,东西的价格也不清楚,他便打算晚些时候去别家店里看一眼,到时候照着标价。 陈三已从掌柜小二口中听说了桃朔白的做派,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这样的人买铺子肯定要做大买卖,所以陈三马上将手头所有合乎要求的店铺资料收拢,仔细从中筛选出五六家最好的,揣着就来了客栈。 桃朔白见来人面貌忠厚,瞧着三十来岁,只一双眼睛闪烁着精光。 陈三只觉得脊背一寒,浑身毫毛都竖了起来,好似被这面容俊美的公子一扫,整个儿人都看透了。 “桃公子,这几家铺子都是要转手的,且符合公子的要求,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宅小院儿,地段都不错,可以说是各有千秋。”陈三忙取出纸张资料递过去。 这些都是铺子宅子的格局图,上面标注的所属大街,甚至连左右是什么店也注明了,可见陈三之细心。桃朔白想到做生意,只是为打发时间,掩饰行迹混入凡人轨迹,并非立志要做出多大的事业,所以地段、店铺大小、价格等等都不在考虑之列,当然,在能选择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选择安静一些的地方,草木也要多一些。 如此一筛选,他选中了一家:“就这家!” 陈三一愣,完全没想到他如此迅速,不禁迟疑:“公子不去看看?” 陈三还没从遇到这般爽快的客人,到底是太过信任自己,还是不通世情,钱多的烧手?陈三瞥着对方那双冷幽幽的眼睛,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胡思乱想,心里却猜测开了。怎么瞧都是富贵公子,不像会做生意,大概和那些纨绔富少们一样,店铺买来送人。 桃朔白并不理会陈三如何想,只交代对方尽早将店铺谈下来。 陈三收回思绪,笑道:“公子放心,最迟一两天便能谈妥,那家卖主正等着卖了铺子回原籍呢。”言外之意便是有了银子好办事,临走时又提醒道:“那家店主急着脱手,只怕当天银货两讫就要去衙门办过户,公子当天别忘了带上印章。” 桃朔白略一顿,点头。 第34章 《杜十娘》 待得人都走了,桃朔白取出储物袋,在里面一阵翻找。 若要开店,店里得有掌柜和伙计,他总不能亲自去招呼客人,并非面子问题,实在是没那个本事。再一个,既然要自己住,少不得要有个丫鬟婆子照料衣食起居,否则左邻右舍迟早能察觉不对。他身份特殊,若用凡人,肯定会生出许多麻烦,所以他倾向于使用非人类。 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画轴,展开,上面画着一排梳着双丫髻的绿衣少女,容貌各异。这是地府高等公务员年终福利的一样,只要略施法术,上面的绿衣少女们便会从画儿上走下来,照料衣食起居。 可惜,在人间不合用,画儿上的少女们一旦见了阳光便会化做飞灰。 接着又翻,意外翻出一只傀儡人。 桃朔白一喜,立刻找出一枚上等灵石按在傀儡人身上,但见灵光一闪,眼前便出现一名身高八尺的男子。男子见了他,立刻屈膝见礼:“主人!” 桃朔白皱眉,这男子竟是金丹修为,且年岁身形气质都不合适在铺子里做事。于是他一伸手,将傀儡招了回来,重新收入储物袋。 想了想,取出铜镜,点击三界商城。 按照要求在搜索栏搜索,下面立刻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商品,越往下翻,价格越离谱。桃朔白原以为如今小有积蓄,等看了商城里的东西才知自己还是穷人一个,少不得权衡再三,精打细算,最后选了促销打折的过季产品——一家四口造型的初级傀儡,花费九九九九冥币。 若非上个世界捉住了一个潜逃的恶鬼,他哪里舍得这么花钱。 商城物流速度很快,跨界送货,半个时辰后就到了。 这回他只给傀儡按上初级灵石,激活后,眼前便多了一家四口人。一对四五十岁的老夫妻,一对二十左右的小夫妻,这四人的修为都只是筑基。看了眼前四人,桃朔白大概明白为什么是打折商品了,这一家子太像凡人,相貌普通不说,那个老头还有点儿阴沉沉的,也不知制作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倒是一对儿小夫妻不错,男的憨厚,女的爽利。 “主人。”四人见礼。 已经翻过使用手册,桃朔白知道得先给几人赐名儿,然后吩咐他们学习技能。傀儡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并非万能,但他们体内有灵石,学东西比凡人快,往往一人能身兼数职,但也有弊端,他们可以精细到极致,但做出的东西并无灵性,也不会有额外的变化。好比做一道汤,一旦傀儡学会,基本能保证做一千遍都是一个味道。 幸而他做的这生意要求不多,这四人都能胜任。 “木叔,木婶,木山,月娘。”挨个给了称呼,又安排道:“往后都称呼我’公子‘,木叔和木山以后就在前面照顾铺子里的生意,木婶和月娘管厨房。你们虽不进食,但若实在避免不了有外人在场,便做做样子。” 筑基修为,做个障眼法糊弄凡人还是很容易的。 店铺有了,人手有了,却还差最重要的一样——户籍!他是个生面孔,要落户京城是不行的,一查就知道有假,唯有将“原籍”设的离京甚远,且交通不便,如此才更好混淆视听。最后他将户籍选在蜀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即便某日自己引起旁人猜疑,想要查证他的来历,也难。 他又去顺天府查看了路引,觉得于阴间地府发行的路引差相仿佛。 没使用法术伪造,而是直接写了一份,盖上衙门公章,为此缩地成寸去了趟蜀地的地方衙门,一并将手续办齐。木叔一家的文书更省事,直接挂奴籍,就在他名下,有他的路引文书即可。 三日后,陈三引他与卖主相见,付了银子,一同去衙门办了文书过户。 桃朔白给了酬金,又另外给了一两银子的酒钱,毕竟按惯例,买卖谈成是要请牙行吃酒的。 陈三见他出手大方,心下暗喜,嘴上越发恭敬:“桃公子打算做什么买卖?若有什么用得上的,桃公子只管张口,别的不敢说,京城里的消息门路我都熟。” 方才办文书时陈三已经看到他的户籍路引,知道他是从蜀地来的,单看外表实在瞧不出来,说话连个口音也没有。 “过几日我便开张,欢迎来捧场。”桃朔白并未说明。 “一定来!一定来!”陈三爷没问具体日子,总归这片儿的消息他时时知道。 因着桃朔白神秘,出手大方,又是新近做成的买卖,陈三便把这事儿记在心上。仅仅过了几天,陈三便听说长福街有家新铺子开张,当即就唤来妻子准备几样差不离儿的贺仪,打算去贺喜。 其妻却奇怪的反问:“今儿开业?别是听错了吧?今天是七月十四,谁会在今天开业?” 陈三猛地想起来,今天七月十四,明天是十五,恰好是中元节。中元节又俗称鬼节,乃是地府鬼门大开,孤魂野鬼回阳间探望亲友享受供奉的日子,大多生意人家忌讳,甚至开业庆贺都避开七月。 尽管疑惑,但陈三还是去走了一趟。 长福街虽不如东市西市,也不如中城的几条大街,但在西城却是很好的地段。京城历来是东贵西富,作为富人云集的西城,街市上的店铺自然是各色齐全,而桃朔白所盘下的铺面有门脸儿两间,附带一个齐全的后院儿,当初看中的人不少,只因卖家要价高,才最后落在桃朔白手里。 当陈三走到长福街,但见街市如以往一样,那家卖出的铺子的确是开了门在做生意,却不怎么热闹,多数行人只是匆匆瞥两眼就走,看热闹的反倒是街上各家铺子的老板伙计。 陈三纳闷儿了,这到底是开业还是没开业?太冷清了。 另则,陈三十分好奇这家店做的什么生意。 作为习惯,陈三尚未走到店门口就堆了满脸的笑,刚要大声喊“恭喜开业”,恰好抬头看牌匾,一下子话音就卡在喉咙里,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桃记纸货店! 陈三死瞪着牌匾上的五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没错!就是纸货店!再看这家铺子,也没错!是自己前几天刚刚做成的买卖。所以,那位桃公子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下这样好的铺面,不卖锦缎玉器,不开书馆酒楼,却是卖纸扎香烛? 明朝时的房价相对而言是很低的,哪怕是在京城这富贵地,一个寻常的小四合院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铺面自然比住房贵,可想而知花费了三百两白银买下的铺子,傻子才会卖纸货! 真是败家!败家! 陈三终于知道一路走来,别家铺子的老板伙计那复杂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哪怕不是自己的铺子,他都心疼的慌。只是人都到了门口,总不好掉头就走,况且他也想看看这样的铺面卖出的纸扎到底有什么不同。 一进店门,陈三愣了一下。 呦!店里头人挺多,还以为没什么客人呢,毕竟无缘无故谁也不愿来纸扎店讨晦气。又想到明天便是中元节,各家各户都要祭祀,少不了要来买祭品。陈三不由得感慨桃公子精明,抓准了日子开业。可没走几步就觉得不太对劲,店里头太安静了,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仔细一看,发觉这店里布置的和寻常纸扎店截然不同。 别的纸扎店,不管是多大的屋子,不仅塞的满满当当,头顶也挂满了元宝纸钱,一应可用空间都不浪费,进去都没地儿下脚。可这家店却是分外敞亮,原本两间屋子中间并未隔断,只是做了个雕琢精细的花鸟飞罩,正中竖着一面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折扇屏风,从两侧隐约可窥见里头似有几抹鲜艳的裙角。 竟有女客! 陈三忙收回视线,心下感觉越发古怪。 而正对大门的主间竟设着柜台货架,一个身穿赭衣的掌柜正亲自招待着一对儿富贵的年轻夫妻,而在左侧摆着一副儿桌椅,年轻的青衣小伙计正为客人倒茶。角落里有高几供着兰草,墙上挂着几幅山水仕女图。店门边儿上挂着一只鸟笼子,上面蹲着个扑腾着翅膀的鹦鹉,底下是两个踮着脚的小童,正伸着手想逗鹦鹉玩儿,两个小童一红一绿,穿戴十分整齐,活似菩萨跟前儿的金童玉女。 陈三因着刚进门,最初没有在意,当看到这对小孩儿,先时还感慨着生的好,必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可不过片刻便是脸色一白,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这两个小孩子半天没动,包括笼子上的鹦鹉、喝茶倒茶的客人伙计,甚至是掌柜的那对夫妻,全都保持着一个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霎那间陈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若非一时腿软,几乎立刻就要夺门而出! 他刚刚还觉得这店布置的古怪,纸扎东西几乎看不到,却弄的像个银楼。然而细看下来,这完全是照着银楼布置的,掌柜的手中捧着一方木盒,里面正是一支做工精细的金凤钗。这家店,飞罩、纱幔、桌椅、柜子首饰,甚至是包括掌柜伙计在内所有的人,全都是纸做的,这些就是店里的纸货! 哪怕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陈三非但没松口气,反倒越发脊背发麻。 这店里的东西做的太逼真了! 陈三甚至有些恍惚,仿佛那些不是纸人,而是随时会转头与他说话的真人。 怪不得有行人瞥见这家店目露古怪,在外乍看之下,里头的布置与店名儿毫不相符啊。只怕这会儿不少人都在暗中笑话,误以为这家店的老板取错了招牌,闹了大笑话。 “客人要买什么?”突然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但见一个面相阴沉的老者掀了门帘出来,那声音低沉暗哑,更似从地底下传来。 陈三吓得大叫一声,再也绷不住,转身落荒而逃。 桃朔白听到动静出来,问道:“什么事?” 木叔顿眉,而后回道:“大概是客人走错了店。” 闻言桃朔白便不再追问,刚要回后院,店里来了人。 “我的天!你、你们这真是纸扎店?老板,你是真人还是假人啊?”进来的姑娘满脸惊色,虽然被吓得脸色难看,却没调头就走。 桃朔白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果然是程平安。 第35章 《杜十娘》 当日杜十娘与老鸨话赶话定下了赎身的契约,第二日等来李甲,将此事高高兴兴的说了。李甲听了也很心动,毕竟他很是爱慕十娘,却也为难,他如今身无分文,哪里筹措得出三百两银子呢。如原著中那样,十娘劝慰一番,请他再去亲友处借一借,最后当然还是无功而返。 十娘为能从良煞费苦心,眼看着心愿即将达成,又喜又急,李甲每回面对十娘殷殷期盼的眼神,越发的愧疚难熬,眼看十日期限将至,一文钱没借到,遂不敢去面对十娘,便在同乡好友柳遇春处躲了。 平安倒是借此做了番文章,可惜十娘已迷了心窍,直接去找李甲了。 十娘见他果真没借到银子,便自己拿出体己一百五十两,让他再去想想办法。不料,十娘此举将一旁的柳遇春感动了。柳遇春原以为赎身之事乃是名妓的变相逐客之法,还以此劝李甲罢手,不曾料到杜十娘果真有此情谊,便一改先前态度,借出了一百五十两,刚好凑足三百两之数。 第22节 平安瞧见了,不免责怪柳遇春多管闲事,但心里也感慨柳遇春此时愿意伸出援手,实属难得。 今日杜十娘便已顺利的离开了春光院,走时气愤不甘的老鸨搜刮了十娘的所有东西,仅着单薄衣衫出了门。原本平安是走不了的,放走一个杜十娘就悔死了,老鸨怎肯再放走平安?平安出落的越发好了,年岁又正好,仔细调教,哪怕比不上十娘,也绝对能赚大把金银。 幸而平安早有准备,几日前就“病倒”,疑似女儿痨。老鸨眼瞅着几日没起色,本要将人卷了丢出城去,不然若是将院子里的姑娘们都染上了,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今日杜十娘走时要带走平安,老鸨巴不得放手,却还是索要了十两银子才放人。 如今她两个与李甲都借住在柳遇春的住处,恰逢中元节,平安不愿看那两人腻歪,便借着买香烛祭品躲了出来。 如今她占了程家女儿的身体,别的做不了,也没心做,但在祭祀的日子里给死去的程夫人与程大嫂烧点儿元宝蜡烛还是可以的。永福街离柳遇春的宅子不远,她随意逛了逛,凑巧看见这家纸扎店,顺势便进来了。 嗬!真是家与众不同的店,这家老板够创新啊! 木叔是掌柜,这会儿木山不在跟前,他便尽职尽责招待客人:“小娘子需要什么?” “大件儿东西不用,元宝蜡烛、红衣纸钱多来几份儿。”平安并不信这些,不过是入乡随俗,再一个,也是求个心安。 桃朔白眯着眼盯着平安细看,暗暗掐指,在对方付完钱要离开时喊住了她:“姑娘,今夜子时后不要出门,夜里有人呼唤,切莫回应。” 平安乍闻一道清冷男声吓了一跳。 桃朔白一直在门帘处,因店中惟妙惟肖的纸人很多,他又是一身白,脸又被花架子挡了,只露出身形,平安略晃一眼没在意,谁知对方突然出声。平安按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没好气的回道:“公子也太会吓人了!” 这话一语双关,说完也不再理会,径直出了店离去。 看似平静的平安,实则心头本能觉得危险,那个面容都没看清的男子给她的感觉十分奇怪,令她根本不敢靠近,只想远远逃离。这感觉太怪了,直到离开老远,那种沉闷的压迫感才散去,至于那些嘱咐的话,她只认为是对方拉生意的手段。 闷头走路,边走边嘀咕,以至于没看清楚路,迎面和一个男子撞上了。 “哎哟!”平安毕竟身形娇小,这一撞就踉跄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一只手及时拽住了她,待她站稳就松开了,语调柔和的问她:“姑娘没事吧?” “没事。”平安摇头,顾不上看对方是什么人,忙弯腰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回篮子里。等站起身,这才发现让自己免于狼狈的是位温和俊秀的年轻公子,衣料配饰她这两年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对方这一身穿戴着实价值不菲。 平安暗暗皱眉,再次道谢,便立即离去。 倒不是她不识好歹,而是清楚的知道,与这样的权贵人物牵扯上,绝对麻烦不断。她不喜欢太过精彩的生活,十娘要随李甲离京,哪怕半途有变故,她也决定劝住十娘,离开李甲后二人一同去江南,寻个民风淳朴之地,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这男子却觉得她反应有趣,和身边随从问道:“我可是有何处不妥?怎么她倒似吓到了一般?” 随从忙弯腰恭敬回道:“殿下龙姿凤雏,贵气天成,那小娘子摄于殿下威严,故而胆怯。” 这位殿下正是当朝太子朱常洛! 朱常洛听了侍从的话,甚觉无趣。 侍从又道:“时辰已不早,殿下该回去了,否则娘娘该担心了。” 朱常洛岂会听不出其中深意。 他虽贵为太子,却是群臣力争的结果,至今皇帝仍看他不顺眼,又有个郑贵妃时刻谋算,想让其亲生儿子福王做太子。按照本朝惯例,封王后就该前往封地就藩,福王封地在洛阳,可郑贵妃贼心不死,寻各种理由拖延,以至于福王至今居于京城,仍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至于母妃…… 旧年未曾得封时尚且能见,如今成了太子,分宫另住,却是想见一眼母妃都不能了。屈指算来,自去年十月到今,将近一载不曾再见母妃,皇帝冷落,郑贵妃迫害,势利宫人欺压,堂堂一国太子之母却不知过着怎样凄惨的生活。 今日能出得宫门透气,却是托了二弟的福气。 “邠王呢?” “殿下忘了不成?邠王出城去青云观找青云道长了,又说今夜不回宫,已请过旨了,请殿下先回。” 邠王朱常淑行二,封邠王,母常顺妃,比朱常洛小三岁。 朱常淑当年刚出生几乎夭折,得天大幸最终平安,五岁前多病多灾,后来常顺妃病急投医求神拜佛,更是跪求皇帝与郑贵妃,在偏殿布置了一座小小道堂,朱常淑便做道士装扮学习道经,一晃十年,竟真的有用。如今常顺妃也常年吃斋,朱常淑更是对道法入迷,几度想出家,都被皇帝给拦了。 朱常洛对此颇为羡慕,诸多儿子里,他是最不得皇帝欢心的一个,可皇帝对如此胡闹的二弟,也训斥责骂,却也有几分关心。 “回宫。”朱常洛收回思绪。 随着他的话音,立刻便有四人轿子抬了来,左右皆是身形彪悍的侍卫。朱常洛一上轿,轿子便飞快离去。 而此时本该在道观中的邠王朱常淑,却是入了城,只带一个护卫在街上晃悠。朱常淑今年十七,身材修长,面容清隽。他不但没做皇子装扮,也未着常服,却是梳着道髻,一身宽袖大氅式的道袍,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悠哉悠哉。 京中人都知朝中的邠王是个爱道的异类,一见着就认得出来。 “桃记纸货店?新开的?”朱常淑先时不曾在意,可随意一瞥,却是扬了眉梢,满眼兴味。 当即进店。 如同先前的陈三等人,朱常淑乍一进来也吃了一惊,可他很快反应过来,非但不怕不恼,反而十分高兴:“这店不错,布置的果然新雅!” 一旁护卫心内暗腹:纸扎店布置的像银楼,可不是“新雅”。 朱常淑左看看又摸摸,越发佩服这家店的老板,当看到木叔一声不出一动不动的立在柜台后,也不恼,笑着问道:“掌柜可是店主?” “店主乃是我家公子。”木叔说这话,眼睛望向通往内院的门帘。 门帘一掀,却是桃朔白走了出来。 就在刚刚桃朔白心有所感,令他略有急切,赶出来查看。当看清店内之人,立即掐算,心中惊疑。眼前之人分明应该寿数早尽,是生而即亡早夭的命,如今却是命数大改,富贵康平。 对方气息中那丝熟悉,以及身上萦绕着的黑紫煞气,证明这正是他等的人。 第三回 相遇,他绝对不信是巧合! 朱常淑见到他,同样心中震动,只觉得对方光华内敛、气质卓然,皎皎姿容不似人间。原本便对布置出这样一家纸扎店的店主好奇,如今一见,更是好感与好奇同生。 “我是朱常淑,不知阁下名姓?” “桃朔白。”桃朔白神色看着平静,反问他:“你的字是哪个?” 朱常淑微愣,实话说,寻常而言男子二十及冠,方有字,双方第一回 接触,即便要问字,也该问“是否有字”。朱常淑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他不说没有,反而略一思忖,笑道:“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君实。” “何解?” “梦里得来的。”朱常淑的瞎话张口就来。 桃朔白不再追问,做起生意来:“邠王殿下要买什么?” “你已知我的字,叫我君实即可,你可有字?”朱常淑哪里是为买纸扎,这会儿眼睛里只有人。 “无字。” “那我唤你朔白。”朱常淑一点儿不见外,饶有兴致的欣赏了店铺内的纸扎东西,忽而问他:“你对道法有何见解?” 桃朔白早已注意到他的穿戴打扮,着实意外,又见他这般问,便说:“你可知今夜是什么日子?” “七月十四,子时,鬼门关大开。”朱常淑今年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又特意提前离开了道观,就是为了在今夜用青云道长教导的方法试试阴阳眼,也验证一下世间是否真有鬼神。 “你想见鬼?”桃朔白看出他眼底幽暗明灭的光。 “好奇。” “你这命格不容易见鬼。”浑身浓郁煞气,鬼见了都怕,又不是苏奕那一世的全阴命格。 鬼都滑头的很,特别是这样一年一度盛大的鬼节,若不想莫名其妙消失,首先便要离那些煞气戾气浓烈的同类远一些。以往因大意而被吞噬的小鬼们不少,而这类凶煞之鬼,知法犯法只有一个目的,趁着鬼门关大开,快速增强法力,报仇雪恨,哪怕之后魂飞魄散也再所不惜。 “你有办法?”朱常淑听他似乎很懂,兴致大起:“今夜叨扰,容我借住一宿,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开口。” 桃朔白点点头,唤来月娘收拾客房。 后面的住宅是个小四合院,正北是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南面竖着一道影壁,转过影壁就是前头的铺面。这宅子靠在东厢房与正房之间开了一道小门,通往屋后的巷子,平时里买菜便从此出。 左边厢房一间是厨房,一间住了木叔夫妻,右边厢房一间住着木山月娘,另一间则是库房,放着各样纸扎货物。桃朔白让月娘将正房右边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隔着一个明间儿正堂,另一头就是他的卧房。 实际上他们这一屋子人都不需要睡眠,但未免露出马脚,他吩咐木叔几个按凡人规矩,早起晚睡,一日三餐。当然,饭菜都处理掉了,睡眠时木叔四口连带着画轴中唤出的四个绿衣女子,都在做纸扎。木叔几个打架子,四个少女糊纸,一个能保证架子丝毫不错,一个心灵手巧素手翻飞,做出的纸扎自然是毫无错处栩栩如生。 说到店铺布置,并非桃朔白别出心裁,他将铺子一律交给了木叔。木叔不懂铺面,于是出门去各家铺子看了一圈儿,恰好是街头那家金氏银楼生意最好,木叔便照着银楼样式布置了铺子。 桃朔白虽然意外,但无可不可,反正如今这样瞧着很清爽敞亮。 朱常淑一进后院,眼前一亮,没想到这小小院落别有景色。 桃朔白是个爱花草树木的,这房子的原主人也爱风雅,本就种有蔷薇木槿月季之类,桃朔白住进来后,总觉得草木不够。若用法术,哪怕一夜之间催生参天大树也不在话下,但必然惹人惊疑,他便养盆栽,又在院子正中移了一座小假山,假山上藤萝缠绕,花草点缀,底下一圈儿都摆满了兰草。此外,屋廊之下,窗台之上,或海棠、或梅花、或杜鹃、或青松黄栀,盆栽之多令人吃惊,却又不觉杂乱。 “朔白,你可真会享受。”朱常淑感慨道。 其实这样的布局出自苏奕之手,桃朔白爱草木,却不懂花草园子布局。上世两人定居的那年,苏奕知道他喜欢草木,便将居住的宅院布置的藤萝森森、花香幽幽、间有果木,四季常青。 眼下这宅子也只是复制了五六分。 夜色深沉,空气中渐渐有了烟火气,不少人家在外祭祀,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在烧纸。开店做生意的人不会在正门烧纸,而是在后门,但桃朔白的宅子一直没有动静。旁边的邻里见了不免心中嘀咕,可鬼节忌讳多,在外烧纸时除了诚心请祖先或阴间亲友回来享受供品,别的话少说为妙,兼之阴风阵阵,令人心惧,完事之后都赶紧各自回家。 子时过半,桃朔白却是推开房门,准备外出。 东头那间房门也跟着开了,衣着整齐的朱常淑走了出来,身后并无护卫跟着。他已知桃朔白要夜出,说定要跟随一起去,桃朔白应允了。 程平安显然没将先前的提醒放在心上,只怕今晚已遇到了麻烦。 第36章 《杜十娘》 荷花巷虽不起眼,却因临近国子监,住着诸多学子,从而身价翻升。今夜是鬼节,别处家家户户焚烧祭品,只这巷子里安静,偶尔才能见到一丝儿火光。 柳遇春租住的宅子靠里,是个仅有六间房的小四合院儿。 以往只有柳遇春与书童石墨,地方很是宽敞,时常邀两三好友相聚,甚是惬意。如今李甲带着杜十娘借宿,包括李甲的书童砚台,以及程平安,一下子多了四口人。正房是柳遇春的卧室兼书房,便将李甲与杜十娘安置在东厢,平安住挨着的一间,右边有间厨房,因从未使用,只烧水放置杂物,另有一间是石墨的,现在砚台便与石墨挤一张床。 李甲已决定带杜十娘回乡禀报父母,所以两三日后便要走。 夜色已深,柳遇春与两个书童早歇了,唯有杜十娘和平安蹲在门前烧纸,李甲陪在一旁。 为先人烧纸,难免伤心。 杜十娘想起当年家逢巨变,父母亲人都没了,她又流落在京城里,十来年不曾再回家乡,每逢年节旁人合家团聚,她却只能暗掩伤,悲强撑笑颜以待客。好在如今得遇李甲,性情温厚,不仅一颗心在她身上,更是愿意为她赎身,娶她为妻,她总算脱离了生不如死的卖笑生活。 忧一回,喜一回,一边烧纸,一边落泪。 李甲将她扶起来,劝道:“十娘莫伤心了,斯人已逝。夜里外头风大,回去歇了吧。” 一旁的平安也说道:“十娘先随公子进去,我看着火都灭了再睡,省得火星子被风吹到别处去,烧了什么就不好了。” “这夜深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快些跟上来。”杜十娘嘱咐两句,这才与李甲先进屋。 看着那两人走了,平安将篮子里剩下的纸钱红衣都取出来,慢慢放在火上烧掉,一面烧一面嘴里说道:“程玉娘,这些是给你的。虽说占用了你的身体迫不得已,但你也没损失,我来时你都咽气了。往后每逢上祭的日子,我都会给你烧纸,若是真有来生,希望你投个好胎,能平安健康的长大、终老。” 一阵风吹来,吹的火苗悠悠晃动。 平安突然觉得冷了,便用棍子将没烧完的纸钱都扫到专门用几块砖头垒出的凹槽里,确认火苗子不会飞出来,这才拎了篮子起身。 第23节 “程安安……程安安……” 刚要关门,却依稀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惊。程安安是她前世的名字,自来到这里,她便化名程平安,怎么可能有人叫“程安安”呢? 侧耳再听,却是寂静一片。 平安皱眉,立刻将大门关上,放下门栓,又检查一遍,这才快步回房。刚走到房门口,身后又传来呼唤。 “程安安。”这次声音分外清晰,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谁?!”平安有些恼,猛地回头一望,院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其他人都睡了,只有李甲与十娘的房间有淡淡的亮光透出来。 这时十娘在屋内问了一句:“平安,你说什么呢?” 平安心底有些不安,忙回了一句:“没什么,我说我要睡了,十娘也赶紧歇了吧。” 十娘应了一声,随之房中的烛火就灭了。 平安也赶紧进了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点上房里的蜡烛,双眼盯着房门,严正以待。深更半夜有人呼唤,若在前世,她肯定认为是恶作剧,可现在谁会故意逗她?七月是鬼月,忌讳颇多,古人迷信,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这院子里,除了她,只有十娘是女子。 那声音、根本不是十娘,反倒是有一丝熟悉,那丝熟悉令她全身发寒。 瞪眼看了半天,就在以为一切如常时,忽而听到低低的啜泣声,随之又有个幽冷的声音恶狠狠的质问:“你怎敢抢我女儿的身体?将身体还来!” 平安惊骇,忙循声朝房间漆黑的角落望去,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立着三个人。这三人不仅衣着狼狈,额头处更是有一大块狰狞的伤疤,正有鲜血不停的流出,淌过面目五官,晕染在衣襟,又溅落在脚下。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平安疾言厉色,却是虚张声势,心内早吓坏了。其实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这三人的身份,只因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子,哪怕五官沾了血,却依旧能瞧得出来,与她如今这副身体样貌一模一样,无疑便是真正的程玉娘! 程玉娘已经死了,和母亲嫂子一起,已经死了三年! 平安跌坐在床沿,颤抖着嘴唇,竟是理亏。她平生自问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如今却抢了别人的身体,哪怕事出有因,在面对正主时,依旧气短。 若说将身体还回去,她又不愿意。 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她做不到大度的让出去。 “程玉娘早就死了,并非是我谋害。”她力作镇定,试图和三个鬼谈判,毕竟无法逃避,若一味软弱胆怯,只怕今夜就要横死。 她不想死,她想活,她想成亲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是我女儿的身体!”程母因为愤恨,面容扭曲,又是惨死的模样,咬牙切齿格外渗人。程母根本不听平安的话,大叫着就扑上来,要将平安从身体内拽出来。 “啊!”平安惊叫,本能的翻滚着躲开。 “身体还来!”程嫂子也扑了来。 平安又惊又怕,哪里躲得过两个鬼,眼看都要扑上来,抱头蜷缩在一起扬声大叫。片刻后,身体似乎没什么异样,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就见程母与程嫂子阴沉沉的两张脸,近在咫尺,几乎贴在她脸上。 这回平安吓得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程母两人很快退了回去,程母朝一直站在那儿没动的女儿招手,又抬手朝平安一指:“玉娘,上身。” 程母虽不知为何无法将平安魂魄拽出来,但却可以让程玉娘上身。 在阴间两三年,程母也听一些鬼民说过各样见闻,就有鬼说过,若想还阳,自己的身体最佳,传说中那些死后没多久又复活的人,便是得了各样机缘还阳。程母想到平安的魂魄拽不出,可女儿要进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倒不是难事,之后再将平安之魂排斥出来即可。 程玉娘摇摇曳曳走来,望着惊恐的平安,怯怯哭道:“姐姐不要怪玉娘,玉娘不想死,玉娘还要见爹爹。” 说着话,魂儿化做一阵轻烟,瞬息没入平安体内。 平安立时便觉不同,仿佛整个人被囚禁,能看、能听,却不能说、不能做,像是个旁观者,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平安惊恐了,若以后都如此,岂不是生不如死? 这时的程玉娘却高兴了,动动手,动动脚,确认真的活过来了,忙与母亲和嫂子报喜:“母亲,嫂嫂,是我,我是玉娘,我真的活过来了!” 程母喜极而泣。 嫂嫂却是又悲又喜,对程玉娘道:“玉娘,若是将来见了你哥哥,不要讲牢狱中的事。以后咱们家若是平反了,让你哥哥娶个好妻子,逢年过节别忘给我烧张纸,让我知道他过的如何。” 程母闻言也是神情悲伤,监牢不是女人待的地方,特别是有些姿色的女子。程母三个之所以自杀,一是因充入了教坊司,二是监牢中遭受的凌辱。程母年纪大了,又病着,没人动她,玉娘还小,乃是处子,是要卖个好价钱的,那些人不敢动,就打起了年轻美貌的程嫂子的主意。程嫂子避无可避,最后实在不堪忍受,这才撞墙而死。 程玉娘死时才十岁,又是个怯弱柔顺性子,见母亲嫂嫂如此,便也跟着哭,又说:“嫂嫂与母亲不要回地府去了,我们在一起,到时候就能和爹爹哥哥们团聚了。” 程母摇头:“傻玉娘,已死之人哪能在阳间逗留?明日子时一到,鬼门关便要关闭,届时鬼差要查名册,若有逗留阳间者一律缉拿。我们不似你,你有身体可以还阳,鬼差便是找到你也无法,而我们却躲不得,捉拿回去要遭惩罚,只怕等你阳寿尽了,我们还未投胎呢。” “我、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玉娘哭个不停,满心彷徨。 此时的平安却是听得呆住了。 阴间?地府?鬼差? 忽而想起白天去的那家纸货店,当时店里的老板曾提醒过她,她却没在意,怎知…… 此时被程平安想起的桃朔白却因一件意外误了行程。 桃朔白带着朱常淑出了门,街上冷清清没半个人影,偶尔一两盏红灯笼亮在路边,空气里尽是烧纸的味道,时有夜风吹卷着黑色灰烬,耳边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朱常淑不时的看向桃朔白,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还不时朝其身后望一望,确认的确有影子。一路走下来,只听到他自己的脚步,可身侧之人就似在空中飘,一点儿声响没有。 记得白天初到纸货店,安置好客房后,侍卫李长曾对他说:“这家纸货店有古怪,从掌柜木叔,到其子木山,木婶,以及那个月娘,全都是高手,属下看不出他们修为,但从他们露出的气势,绝对在属下之上。” 四个筑基期傀儡,放在凡人中不会显得多异类,只会被人误以为是隐世高手,特别是在明朝江湖兴盛的时期。 李长本来力劝,想阻止朱常淑在此住宿,但朱常淑心意坚决。 李长另有一点没说,掌柜四人便如此厉害,作为老板的桃朔白难道会是寻常人?李长仔细观察了,桃朔白此人气息平和自然,就似个普通常人一般,但其脚步轻盈,落地无声,俨然是功夫练到极致,返璞归真。 朱常淑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精明城府,否则如何能在郑贵妃眼皮子底下活的如此畅快。他自然瞧出了桃朔白的不同,但那又如何?桃朔白对他并无恶意,恰好这家店有如此有趣,他哪里舍得离开。 “收徒么?”朱常淑蓦地问。 桃朔白却想起苏奕曾说要和他学道的话,嘴唇抿了抿,又克制住了上扬的嘴角。 “你的骨头已经硬了,学武太晚。”桃朔白毫不客气戳破他的奢望。 “不晚,不晚,我才十七。我有毅力,也有吃苦的决心,一年两年学不成,五年十年,再不成,我还有一辈子。”朱常淑似真似假的说着。 桃朔白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正想激他两句,突然嗅到爆裂的戾气,神情一顿。掐指一算,竟隐约和朱常淑有些牵扯。 第37章 《杜十娘》 眉色一冷,握住朱常淑的手,道:“闭眼!” 朱常淑识趣,眼睛闭上,只听耳边风声猎猎,几乎是眨眼间便重新落了地。睁眼一看,眼前竟是大红宫墙! “怎么来皇宫?” 早先出门时,桃朔白不仅自己贴了息障符,也给朱常淑用了一张,以此隐藏对方身上的煞气。此时见他疑惑,便抬手在其眉间一点,一丝清气隐入其双目,帮他开了阴阳眼。 这时朱常淑才看见气势威严的皇宫大门外,除了值守的禁军,竟还有一个浑身缠绕着黑气的人正试图往宫门内闯,偏偏那些禁军视若未睹。紧接着他了悟,那不是人,而是一个鬼! “那鬼可有什么不同?”朱常淑认为桃朔白不会无缘无故带他过来。 “他在魔化。”桃朔白叹息:“他想报仇,可却无法进入皇宫,也不知得了怎样的机缘,竟汇集了如此多的戾气。若他撑得过去,便会魔化,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只知杀戮的恶鬼;若他撑不过去,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朱常淑听了皱眉:“他要进皇宫,那他的仇人在宫里?” 桃朔白没兜圈子,直接告诉他:“他叫张敬修,乃是张居正的长子。” 朱常淑一听这名字,顿时明白。 张居正啊,本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生前为宰辅,把持朝政,推行改革,死后就被抄家清算。张居正有六子一女,抄家后,长子自尽,次子三子充军,四子贬为平民,五子也罢官回了原籍,六子流落江南。 张敬修身为长子,事发时是主要审讯对象,严刑拷打轮番而上,张敬修最终不堪受辱,留下绝命信自尽。其妻本也要追随其而去,但没死成,便自毁容貌,抚育孤子。 对于张敬修想寻皇帝报仇,朱常淑到能理解,却又疑惑:“他死了好些年了,每年都要来闹一次?” 桃朔白没言语,心里却道:今年不同,许是小世界界膜破损,先有异世灵魂到来,紧接着便是蝴蝶翅膀,鬼节也闹出事情来。 作为地府在职公务员,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张敬修魔化或是魂飞魄散。抛出缚魂索,先将对方困缚,而后抬手在空中虚画,衣袖一摆,一串金黄火焰自其手中飞出,绕着张敬修团团飞舞,张敬修十分惧怕,嘴里不停惨叫。 这火焰乃是他本身阳气所化的阳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缠绕在张敬修身上的阴气戾气层层盘剥、消融,最后张敬修重新变回寻常鬼民。 最后,他打出一道飞符。 鬼节时百鬼夜行,地府会派出很多鬼差来巡逻,但大多都集中在鬼市。现今他发出飞符,便是召唤距离最近的鬼差。 不多时便有两个鬼差前来。 在朱常淑的眼中,那两个鬼差面若常人,与阳间本朝衙门官差穿戴仿佛,却是不配衙棍或大刀,反而身带锁链,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在和两个鬼差腰间带有木制腰牌,上书“地府鬼节管理处/甲号零三七/鬼节执勤队第一大队下属第三小队”,分明是极小的字,偏生他看的分明,此外唯有两个鬼差的名字十分显眼。 两个鬼差身形时隐时现,刚刚还距离甚远,眨眼已近眼前。 两个鬼差见了桃朔白大吃一惊,连忙见礼:“竟是桃公子,小人不知桃公子在此,怠慢了怠慢了。” 桃朔白抬手一指:“那张敬修险些魔化,你两个将他带回去。” “竟有此事!”鬼差也是吃惊,忙点头遵命。 桃朔白收回缚魂索,鬼差则抛出锁链,锁链似有生命,自动飞向张敬修,将其层层缚住,鬼差便拽着锁链一头,与桃朔白告辞。与来时一样,鬼差身形时隐时现,最后消失于街口。 朱常淑目睹一切,竟是面色如常,只一双眼睛越发幽暗,不知想着什么。 桃朔白是故意让他看到这一切,又见他这番表现,暗中松了口气。要知道凡人十分忌讳鬼怪,哪怕嘴上说的再好,基本也都是叶公好龙。他是见朱常淑先前真的有兴趣,兼之上个世界的经历,因此尽管刚刚才和朱常淑相识,却是别有打算。 若是这世朱常淑仍旧提出和他修道,他便应允。 许是天意,朱常淑出生时逢凶化吉,从而痴迷道法。 正准备赶往程平安处,却听朱常淑突然问道:“那鬼差腰牌上的’甲号零三七‘,是什么意思?” “编号。”桃朔白这是避重就轻,实际上“甲号零三七”乃是这个小世界的编号,但是不好与他明说,说了之后,他定有更多疑问。 “哦。”意外的,朱常淑没有再追问,反而十分识趣的转移了话题:“现在去哪儿?” 先前只知道桃朔白晚上有事,却不知道究竟什么事。 想到耽搁了时间,只怕程平安那里已经麻烦了,便直接带着朱常淑御空而行。因为用了障息符,抵达荷花巷时屋内的人鬼都没有丝毫觉察,还在诉说离情,毕竟阴阳两隔,也并非每年鬼月所有鬼都能顺利出得鬼门关,特别是此番助玉娘还阳,程母与儿媳到底忐忑,深怕回了地府便入地狱监牢,却不敢说出来告知玉娘,唯有不断安慰嘱咐。 桃朔白悄无声息的来到房门前,进门时想起一事,回身朝朱常淑身上一拍,将他的身形隐藏,又传音入密:“现在起不要出声。” 朱常淑点头。 桃朔白抬手在房门上一点,里头的门栓自动脱落,房门开启。这动静引来屋内人鬼的注视,当他一进来,程母几个本能觉察到危险,立刻像逃。桃朔白只是一伸手,程母与儿媳便惨叫着倒在地上,脸色青白交替狰狞无比,明明背上空无一物,却似压着千斤巨石,痛苦的挣扎不得。 程玉娘吓呆了,噗通一跪就开始求饶:“天师饶命,天师饶了母亲嫂嫂吧,她们都是为了我,我们也没害人。请天师大慈大悲,我们马上就回地府。” “不可!”程母大喝,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肯女儿轻易放弃。她与儿媳早有决心,哪怕魂飞魄散,也要保住玉娘还阳的机会。 都说前世今生,今生一死,做了鬼,喝了孟婆汤,便忘却前尘重新投胎。可人死了,情还在,所有依恋都在今生,不管是情仇爱恨,放不下!来生遥遥无期,人只在当下,哪怕拼尽一切也想护住现今所拥有的东西。更何况,到了地府才知道鬼民何其多,想要那碗孟婆汤可不容易,程母与儿媳算是好的一类,那也要等个三五十年呢。 玉娘却是害怕极了,她虽想念爹爹兄长,但更依赖母亲,从不知道与母亲分别如此难熬,现今又为了她,母亲嫂嫂都要魂飞魄散了,她哪里忍心。当即主动离了身体,扑到母亲嫂嫂跟前。 桃朔白撤回法术。 第24节 程母三人抱头哭在一处。 重新得回身体掌控权的平安,一时还在发呆。她盯着桃朔白,心中惊涛骇浪比见到程母三人更甚,她满脑子都在惊叫:他究竟是什么人?! 桃朔白没去看平安,而是看着程家三人。 其实若玉娘不自己出来,他虽也有能力拽出玉娘,却不会那么做。他本就更亲近鬼民,玉娘又是回自己的身体,不管前缘如何,这也是玉娘的机缘,哪怕鬼差来了也棘手。谁知程玉娘最终自己放弃了,这令桃朔白有些感慨,说到底,是他间接助了平安。 终于他看向程平安:“你用了玉娘的身体,欠她一份因果,你是今生还,还是死后还?” “因果……”平安当然清楚什么因果,她只是还处于震惊之中,直到张口说了话,这才慢慢儿恢复心绪。意识到自己还跪在地上,她忙起身,不妨却是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好似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你以为鬼上身那么简单?玉娘到底已是鬼,哪怕她不主动,却会不由自主的汲取你的生气,这身体生气丧失大半,自然虚弱。”算来这程平安气运到底是好,否则换了旁人,只怕没被鬼索命,也会魂体受伤,她却偏偏只伤了身体。 玉娘闻言满脸羞愧,又惊惧莫名的躲在程母怀里。 平安除了叹声倒霉,还能说什么? 思及对方的话,谨慎问道:“今生如何还?死后如何还?” 前面就已说过,程平安素来不喜欠人,还是亏欠如此大的因果,她倾向于今生尽早偿还,否则心里始终有包袱,好似这一生都是抢夺来的。只是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现今身份处境摆在这里,若是太难,她也无可奈何。 “若是今生还,便代替玉娘完成夙愿。若是死后还,各样业障清算累积,如此大的因果……怕是你要在地府待个几百上千年了。”这倒不是夸张,尽管人的一生不过区区百年,但夺舍重生等截然不同,不是你占了旁人一世,就还百年,毕竟若要鬼民选重新投胎还是直接还阳,绝大部分都选后者,这其间牵涉的因果业障更是复杂。 哪怕平安不知道地府是怎样的,但想到几百上千年都要做鬼,绝对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不知玉娘的夙愿……” 程母本以为在劫难逃,却不想峰回路转,竟有如此惊喜。玉娘的性子她很清楚,即便还阳也做不成什么事情,能把自己过好便不容易。眼下玉娘不能还阳,程母三人还能指望什么? 这回玉娘却没等程母张口,抢先与平安说道:“我希望程家能平反昭雪!” 这也正是程母与儿媳的奢望,一旦平反,程璋与儿子便能无罪开释,甚至官复原职。 平安苦了脸,她哪有那样大的本事。 偏生玉娘目光灼灼,似乎非常信任她,还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今晚惊吓了姐姐,是玉娘不对,请姐姐海涵。玉娘的心愿为此一件,恳请姐姐怜惜,助玉娘达成此愿,玉娘永世不忘姐姐恩情。” “我、我尽力。”平安虽可怜程玉娘,但最终点头答应,却是想到如今她便是程玉娘。以后会如何殊难预料,万一有人对她不满,翻出旧案,她的日子就难安宁。 玉娘欣喜,与程母嫂嫂相识一眼,又对着桃朔白谢恩,不再逗留,飘飘然就离开了。 桃朔白见事情完结,临走时嘱咐平安:“你与玉娘做了约定,切勿忘记,否则后患无穷。” 别看是口头约定,但因是心甘情愿,在地府的鬼民中是属于有效力的一种契约。以往也有人与鬼协议,而达成各样目的,但毁约的很多,可这些人无一不是下场凄惨。 平安并非敷衍,但还是感激对方提醒,若是听从了对方白天提醒的话,今晚也没这些纷争惊吓。见他要走,平安按耐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桃朔白没答,带着隐身的朱常淑离去。 一直到回了铺子,朱常淑都十分安静,桃朔白只见他神色没什么不对,便未留心。殊不知此时的朱常淑经历了一晚的奇妙之旅,心态已然发生变转,一个念头悄悄在他心底生根。 第38章 《杜十娘》 次日一早,杜十娘醒来发现平安的房门依旧关着,不免奇怪。 李甲和柳遇春都是监生,只因李甲要返乡,暂时停了学业,每日不必早起,柳遇春却是每日早早带着书童去了国子监上课。杜十娘以往因着职业缘故,早上起的不会太早,但平安却是天刚亮便起身,这二三年没有一回例外。 今日怎么回事? 想到昨夜平安留在后面又烧了一会儿纸钱,杜十娘猜测,是否是平安想起家人一夜伤心,没睡好,这才起的迟了?思及此,便没去惊扰,唤来李甲的书童砚台,给他一些钱,让他出去买早饭。 十娘是春光院老鸨悉心调教出来的摇钱树,养得精细程度直逼大家子小姐,所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吹拉弹唱琴棋书画都涉猎,就是不懂女红膳食这些。这两天她与李甲提及回乡之事,见李甲忧心忡忡,她自己也心有忐忑。李家父母不愿接受她,即便接受,她也担心往后在李家的生活。她自小在春光院长大,真正女子出嫁后该懂得东西一概不知,如何应酬往来、做个合格的李家媳妇? 用过早饭,十娘见李甲坐在房中唉声叹气,满脸愁苦,便温柔询问:“公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讲出来,十娘为你排解排解。” “算算日子,只怕父亲的书信就要到了,我心里担心。”自从李甲迷恋上京中名妓杜十娘的消息传至家中,李父便连着送了几封信,先是劝诫,接着训斥,最后见他屡教不改干脆勒令他立刻回家。若是父亲知晓他带杜十娘一并回乡……李甲叹口气,又说:“先前十娘赎身的银两都是柳兄慷慨所借,如今你我手中并无分文,几日吃住也要花费,回乡的路费也没着落。” 十娘听了淡笑着安慰:“公子不必着急,我心下自有主意。我从院里赎身出来,旧日那几个交好的姊妹们想是都为我高兴,先时没功夫,如今有了空闲,该置办桌席面请她们一聚,也是为你我二人饯行。我随公子这一去,往后天涯海角各居一方,怕是姊妹们再难相见。” 李甲向来对十娘十分温厚,见她说的在理,便应允了。 置办席面的银子是十娘所出,李甲虽惭愧,却也无法。 十娘研磨提笔,写下几张帖子,让砚台挨个儿给昔日交好的姊妹送去。忙完这些,见隔壁的房门依旧未开,终于觉得不大对劲。来至门前唤了两声,房内无人应答,伸手试探着推门,房门竟未栓。 “平安?” 十娘急步进来,一眼就见平安依旧躺在床上安睡,忙近前查看,却唬了一跳。平安的脸上烧起了两团红云,嘴里哼哼唧唧十分不舒服,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十娘又急又愧,埋怨自己粗心,竟未早早进来查看,又忙转身去找李甲,让他去请大夫来看诊。 等到大夫请来,诊过脉,十分吃惊:“这小娘子身体竟这么虚弱?” 李甲粗心不懂,十娘却敏锐,疑惑问道:“老先生此话何意?她不是着凉做烧么?” 大夫捻须说道:“许是昨夜小娘子睡觉不谨慎,着了凉。如今正是七月,又不是春日深秋,寻常人何以病到这般田地?正是这小娘子身体过于虚弱的缘故。”大夫说着也犯疑:“这小娘子难不成前些时候生了大病?亏了身体?” 大夫还有话没说出口,因他把脉时感觉病人体内生机不旺,竟是寻常人一半都不到。幸而病人求生意志很强,否则这样一高烧,后果殊难预料。 平安身体一贯很好,小病几乎都没怎么得,就在昨晚都还健旺。 十娘心知有蹊跷,并非质疑大夫,而是担心昨夜平安一人时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此番见大夫说的慎重,忙询问:“她的病可要紧?该如何治?” “先退烧,若是烧能退下来,那便不妨事。”大夫写了药方,让他们立即去抓药,又说:“我瞧着病人的状况实在堪忧,特别是体虚一事,大意不得。先退烧养病,待得病好了,再酌情补身,须得慢慢儿调养,否则病人的身体吃不消。” “多谢大夫。”送大夫出门时,杜十娘想起还未给诊费,忙回房从床上的枕头里取出一角碎银子充作诊费。回身却见李甲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问道:“公子怎的还在?不是去给平安抓药了么?” “十娘,银子……”李甲羞的满脸通红。 十娘回过神来,十分自责,忙说道:“公子别急,妾来想法子。”十娘当初从春光院出来,连身上的好衣裳好首饰都被盘剥个干净,两块儿碎银也是平安贴身藏的,如今着实是没钱了。无法,只得与李甲说道:“咱们是生面孔,只怕铺子里也不肯赊药,平安的病又拖不得,如今管不了什么黄道吉日,唯有将你我的难处说了,请昔日交好的姊妹们帮衬。” “十娘,难为你了。”人人都道十娘跟了李甲是享受富贵去了,哪里知道两人一应起居花费都得十娘操持。李甲爱慕十娘,越发心有有愧,待十娘便越发温存。 十娘又图什么? 她从良是想摆脱坑脏绝望的卖笑生涯,若仅为往后生存,大可寻个名流巨富为妾或为外宅,但她心中自有想法。他选中李甲,不是因李甲的钱财,而是李甲对她的情,肯尊重她,愿意娶她做妻,这份恩爱和尊敬是她、乃至许许多多风尘女子梦寐以求的,钱财却是身外物,她向来不看重。李甲钱越少,待她的情才显得越发真,她心中也就越发满意。 古来名妓从良多选读书公子,并非仅仅是爱俏,而是为了那份认同和尊重。 名妓再如何有名有才,仍是社会边缘之人,被人轻视看不起,没有社会地位。她们想从良,能接触到的都是恩客,有钱有权势的人,只会拿钱羞辱或以势欺压,唯有读书人能与她们谈人生理想,谈情说爱,这种过程中她们觉得自己与人是平等的,是被认可的,因此古来今来青楼里的“才子佳人”故事才会那样盛行。 十娘旧日交好的姊妹都是一样身份的人,她如今脱了身,倒不好再抛头露面去那样的地方,只得再补一张帖子,将设宴之期定在今日。 平安的药不能耽搁,她褪下腕子上最后一只银镯,塞到李甲手中:“先买三副药来煎着吃,剩下的钱置办一桌席面。你我处境姊妹们都知道,便是席面简薄些她们也能体谅。” 李甲接了银镯,自去办理。 白日里妓院里清闲,得了帖子的几个姐妹无一例外都来了。 十娘性情温柔善良,春光院中有几个交好,但关系最好的姐妹却是宜春院的月朗。月朗虽生得柔婉娇媚,却是性子爽利,最能妙语连珠、诙谐打趣人,文采亦极佳,好些读书公子都喜欢寻她谈诗轮词,偶有文人小聚,也喜欢请月朗做裁决,不失为一件雅事。 月朗得了第二张补贴,担心十娘急着用银子,便立刻就赶来了。 十娘刚喂着平安吃了药,见她睡得安稳,这才退出来。李甲从酒楼里点了一桌席面,素多荤少,酒也寻常,却已是尽力了。 姐妹们相见十分热闹,这些人性情不一,却对十娘从良十分羡慕,纷纷祝福。见了简薄的席面,月朗等人果然没有在意。 月朗忽而问道:“十娘可要随李公子去江南?” 十娘点头:“原本准备过两日便启程,可如今平安病了,少不得再盘桓数日。” 月朗会意,命身边的婢女捧出一只描金大红梳妆匣,说道:“十娘能从良,且寻得李公子这样温厚的人,实是大喜。这只梳妆匣是我们姐妹一同置办的,东西虽不起眼,却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十娘,姐妹们只愿你与李公子恩爱白头,不离不弃。” 十娘没推辞,直接接了过来,口中道谢。 月朗几个并未过多叨扰,半个时辰后便告辞离去,又嘱咐十娘离京时送信让她知道。 待得月朗等人离去,十娘当着李甲的面儿,将梳妆匣的第一层打开,但见里面放了好些碎银,足有四五十两。十娘并无意外的表情,只与李甲说道:“这是姐妹们的一片心意,你我领了便是。” “十娘的姐妹尽是有情有义之女子。”李甲想到当初筹借无门,再两相对比,不得不感慨。 另一边,桃朔白特令独行的纸货铺终于迎来了除程平安外的其他客人。这样“别致”的铺面十分新鲜,只要来了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一传十、十传百,又正值鬼节,生意大好。铺子里销量最好的不是元宝蜡烛等物,而是纸人,不论是各色侍女小姐,亦或是童男童女,男女仆从,应有尽有。 桃朔白是个甩手掌柜,根本不管铺子里的事,有木叔坐镇,又有画轴侍女加夜班赶货,也没什么可担心。 原以为朱常淑会小住几日,谁知第二日天一亮朱常淑便告辞离去。 桃朔白这才想起,朱常淑是皇子,身份贵重,自由总要受限。然而接连几日,朱常淑都不曾出现,桃朔白终于觉得不大对劲,可除了微微失落,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第39章 《杜十娘》 此时的朱常淑却在城外青云观。 青云道长见他眉宇深蹙,满眼幽光,一身气息沉郁压抑,十分吃惊。要知道他与朱常淑相识十载,惯看他万事随心,竟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神色。 “邠王殿下为什么事而烦心?” “敢问道长,这世间可有通阴阳两界之人?佛说’三千世界,又是否有横穿三千世界之人?‘” 青云道长见他竟是为此等事凝神费心,不觉越发疑惑,笑着说道:“你都说了,那是佛家的说法,你若想探讨,尽可去找个大和尚,问我这个道长却是好笑了。至于通阴阳两界之人……古往今来,总是有几个。” “若此人又有大神通,是否已得道?”朱常淑又问。 “何样大神通?总归不过仍旧是个凡人罢了,得道成仙的人早位列仙班,哪里还用在人间应付世俗。”青云道长以为他又是何处听来看来了故事,心中犯疑,便尽力为他排解。这番话虽有打趣之嫌,但也是常理,毕竟青云道长又不曾认识这样的人,传说故事都是传说,不尽不实,听着是个趣儿罢了。 “所以才越发有趣……”朱常淑想到桃朔白在那晚的举止言行,嘴角微微上挑,眸内暗云涌动,一丝在心底压抑许久的渴望蠢蠢欲动。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平安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竟是断断续续大半个月才好。虽说病是好了,人却越发瘦了,加上大夫说亏损了身体,须得进补,少不得每日里炖药膳将养。 平安见自己每日吃的比十娘都好,心下惭愧,她本就受恩于十娘,现下又劳累十娘照料,还得花费十娘好不容易攒下的养老银子,实在是不知如何感谢。李甲对这些琐事并不上心,不晓得平安每日的花费,但十娘看重平安他是清楚的,对此也没甚异议。平安对此又是感慨,又是叹气,李甲此人着实不能说是个坏人,哪怕最后负了十娘,也并非一开始就是薄幸人。 养病这些日子,平安甚至想着,干脆借此机会拖住李甲,阻拦二人回乡…… 此时十娘却在房中与李甲商议:“今日我询问过诊脉的老先生,平安年小体弱,不能大补,要慢慢儿温补,没个两三月怕是难以成行,否则定然受不住长途舟车劳顿。” 李甲忙顺势说道:“自然是平安的身体要紧,回乡之事以后再做打算。” 李甲本就畏惧回家见父母,正好赶上平安生病,也算是解了他的忧虑之情。 十娘知他想法,并未做言,只是又说:“若如此来,倒不好总借住在旁人家中,柳公子再慷慨仁义,你我却不能理所应当。我见隔壁的小院子空着,咱们把它租下来,三个月的租金和日常使费倒是能拿得出来,就是柳公子那一百五十两银子……” 李甲忙道:“这是我借的银子,自然该我来偿还。你我如今能力有限,柳兄都看在眼里,怕是你我暂还部分他都不肯收的。待以后回了家,禀明父母,自然如数归还柳兄银两。” 此事与柳遇春说了,柳遇春知道他们手头拮据,几番挽留,但李甲十娘主意已定。旁边的小院子格局与这边一样,租金倒不算很贵,十娘一次性付足三月,收好了赁房文书。 平安暗叹李甲过的糊涂,不知柴木油盐,一应家计支出毫不过问,竟没想过若十娘仅仅只有姐妹们相赠的四五十两银子,如何敢这样花费。房子的租金倒罢了,明朝房价普遍不高,有官府管控,这样的民居房价上不去,但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们一共四口人,寻常根本不开火,吃穿用度每日都要花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此外,花钱的大头在平安身上,平安看病吃药,后来养身的补药,里头可是有人参的。 别看平安嘴里不声张,心里却上火,她前世很自立,大学毕业就工作养家,后来更是自己做了公司当老板,特别是经历了丈夫背叛,信奉女人就得靠自己,根本没有白吃饭的念头。现今让她白吃饭,还花那么多钱,她一点儿享福的感觉都没有,总想着怎么还债。 真不是她要和十娘分的清楚,一个从不欠账的人,突然欠了巨大的人情债,那种心里负担是十分难熬了。更何况她从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沦落到靠人养活,这也令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第25节 平安想挣钱,却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做什么。 做生意也是需要本钱的,何况十娘还一心要随李甲回乡,哪肯她去抛头露面张罗生计。 病一好,她再不肯无所事事,别的做不了,却是将院子各处收拾一番,特意将厨房整理了出来。她的厨艺还算不错,包揽了厨房里的活计,十娘见她信誓旦旦,便补足了柴米油盐,又见她果真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仅放了心,更是动了心。 十娘这些时日便常在想往后的事,当时娶妇也要看德容言功,十娘的容颜自不必说,性子也好,可其他方面…… 十娘有自知之明,往后的艰难也能预料,但她没有胆怯退缩,最难的从良一步都迈过来了,其他的又算什么。以往在院里学的东西都暂搁一旁,倒是将女红学了起来,她性子温柔,又坐得住,是有那个天分学习,偏生没个人教导,全凭自己摸索,进度可想而知。如今见平安竟有不错的厨艺,她有心一学,便是为李甲做一道汤,或到了李家为其父母饭桌上添一道菜,也是她的心意。 平安岂会不知她心思,倒也不点破,认真教她。 可惜在旁的上面无往不利的十娘傻眼了,这做饭做菜可真不容易,折腾了几天竟没丝毫成效,反倒将自己的手给烫了两个水泡。 李甲见状心疼不已,劝她道:“我知道十娘学厨是因我之故,但十娘也要爱惜自己,往后厨房里的事就交给平安,你给我做件衣服吧。” 十娘着实是沮丧了,又见他宽慰,只得歇了学厨的心思。 这日平安又下厨,做了两样小点心,给十娘送了一份儿,另一份儿装在篮子里,说是要出门一趟。 十娘有些心不在焉,嘴里应了一声,心绪早飘远了。 平安见状又叹了一气。昨天柳遇春来了一趟,说是遇着一位同乡来京,带有李甲父亲的书信,李甲今儿一早便去那人所住的客栈取信去了。李家一直反对李甲流连花丛痴迷名妓,甚至因此要李甲中断国子监的课业提前回家,可想而知那书信中会有怎样言语,怎怨得十娘不忧心。 平安出了门,依着记忆寻到桃记纸货铺。 鬼节那晚得益于这家老板才能保得一命,原该次日便来道谢,只因她病了,拖拉到现在才好出门。她又是个身无分文的,置办不了什么像样子的谢礼,唯有亲手做两样点心表示心意。 站在铺子门前,深吸了口气。 对于那位神秘公子,平安有感激,更有敬畏。 进了铺子,平安眼尖的发现铺子与头一回来略有不同,仍旧是那番令人惊骇的布置,但各样逼真的纸人换了新了,就好似店中的“客人”换新了一般。平安到底有有事而来,只匆匆瞥了两眼,见那个面向阴沉的掌柜仍旧不言不语的站在柜台后,便上前施了一礼。 “敢问掌柜,你们东家可在?” 木叔一眼就认出平安,思及自家公子曾对其赠言,便暗中传因询问,得了公子回复,这才答道:“公子在后院儿。” 平安见他只抬手一指门,然后便不搭理,不禁觉得这掌柜脾气够大的。忽而心间一动,想到老板不是个常人,这掌柜又如此气质面色,只怕……也不是正常人吧?这又是家纸货铺…… 受到各样电视剧荼毒的平安,一时间心虚白赚,各样猜测使得她的脸色看上去精彩极了。 穿过门帘,迎面是道影壁,绕过影壁,眼前花木清幽着实震愣了平安。平安左右没见着人影,便顺着中间的十字步道走到中央的小假山跟前,假山上森森藤萝结了几串鲜红欲滴的果子,着实可爱,她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鼻端有隐隐幽冷之香,直入肺腑。 绕过假山,一惊。 假山后面的种有一株木槿,木槿正值花期,满树清丽浅粉,摇曳多姿,为这满目绿色的雅致小院儿平添了一份热闹。树下摆有一副桌椅,小案上有清茶一盏,而一身素净白袍的桃朔白正单手执书,一双恍若洞悉一切的眼睛正望着她。 平安强压心悸,恭敬施了一礼:“多谢公子那晚相救,本该早些来道谢,但那晚受了些惊吓不慎病倒,拖延至今,实在惭愧,望公子莫见怪。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这是自己做的两样点心,还请公子赏脸收下。” 哪怕是真心实意来道谢,但如此卑微的姿态还是令平安感慨不已,可她确实没有与人平等相交的资本。 桃朔白见她摆在小案上的点心,卖相不错。 平安说道:“这是水晶糕,一个是薄荷味,一个是红豆味。” “嗯,多谢。”桃朔白与平安没什么话说,但东西是收下了。桃朔白尝了一块红豆水晶糕,手艺不错,红豆熬的火候刚好,水晶糕也嫩滑爽口。连吃了两块儿,抬眼再看平安,突然反问:“还有事?” 这纯粹只是疑问,但在平安听来却似逐客之语,顿时满心尴尬,可见对方神色自然,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平安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不善言辞应待的生意人,却又觉得这才是真性情不做伪,哪怕说出的话噎的人哑口无言,也是瑕不掩瑜。 平安也确实没什么要说,她能感觉的出来,眼前这人性子冷淡疏离,不是个善于交友之人。她也不惯卑微逢迎,便打算告辞离去。 刚一转身,却见假山后面走出一个年轻公子,分明一脸笑意,偏生那双眼睛扫过来,生生令她脊背发寒。 第40章 《杜十娘》 来人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朱常淑。 桃朔白见他来着实意外,微微蹙眉的模样落在朱常淑眼中,便误以为是打搅了其与姑娘家独处,不免心头煞气翻滚,将一切都迁怒在平安身上。 平安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越发不善,阴冷冷的目光好似要吃了她一样。平安自持头一回相见,不曾得罪过对方,又见对方穿着富贵,气质超常,怕是个权贵之子,实在不想结怨,又想到对方来这里,必定与老板相识,大概是觉得她的存在碍眼。殊途同归,平安误打误撞猜到点子上,反正就要离开,便干脆利落的直接走了。 然而心中有佛,看到的都是佛,朱常淑心中有煞气,看到平安离去的举动,却视为对方的无视和挑衅。因顾忌着在桃朔白跟前,不好发作,只得压下心中之怒。 “你近来在做什么?”桃朔白仔细打量他一番,眉头皱的更深,因为他竟然发现朱常淑身上的煞气越发浓郁,甚至隐隐有外泄趋势。 “并未做什么。她来做什么?”朱常淑随口敷衍回答,转而问起程平安。 桃朔白将平安来意说了,又暗暗掐算,可惜朱常淑命格奇特,依旧掐算不出。 朱常淑瞥见小案上的两碟儿点心,轻哼:“救命之恩就值两碟儿点心,太没诚意。这东西也不知干不干净,可别吃坏了肚子,若你喜欢,我带宫里御厨做的来,想吃什么都有。” 一面说,一面直接将碟子掀了。 桃朔白始料未及,况见他情绪不对,便只能眼看着点心滚落一地。 “你在看什么书?”转瞬朱常淑就似没事儿人一样,凑身来看他手中的书。 桃朔白终于觉得朱常淑的性格太过反复无常,可若非那翻滚的煞气,他并不会当做一回事。借着袖子掩护,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桃木牌,递给他。 “这是什么?桃木?”闻着木牌上的桃木清气,朱常淑了悟。虽说东西很小很寻常,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礼轻情意重,哪怕目前朱常淑还未意识到自己心意,却本能的防备情敌以及珍视情人所赠之物。 “随身佩戴!”见他只是反复翻来看去,桃朔白不懂桃木牌有什么好看,只得特意嘱咐他。 “朔白头一回送我的东西,当然要随身佩戴。”朱常淑手边没绳子,只能先将桃木牌贴身收了,随后从脖子里拽下自小贴身佩戴了十七年的暖玉。他也不解释玉的来历,直接就说:“这是我回礼,我给你戴上?” 有了苏奕的前车之鉴,朱常淑这番举动由不得桃朔白多想,可拒绝的话在看到对方殷殷期盼的眼神,莫名就消失在嘴边。 见他默许,朱常淑十分高兴,忙亲自为他将暖玉系在脖颈上。 这块暖玉造型十分简单,一寸来长,方方正正,雕琢的是象征长寿与福气的仙鹤蝙蝠流云。当初朱常淑出生险些夭折,吓坏了常顺妃,又因他身体不好,常顺妃便寻了这块暖玉给他戴上,暖玉对皇家来说并不稀罕,只是暖玉养身,又图图案上的好寓意罢了。 这块暖玉凝若羊脂,洁白无瑕,一根红绳系着,在雪白衣色的映衬下,暖玉只余莹润光泽,却是显得红绳越发红,肤色越发白。 朱常淑看的失神。 原本桃朔白还在担心朱常淑身上的反常,可这日之后,朱常淑每个两三日总要来一回,又有桃木牌贴身佩戴,似并无异常,逐渐的便消除了疑心。 程平安道辞离去,并未立刻赶回去,而是在热闹的街市上闲逛。并非是她贪玩,而是她心中始终挂念挣钱一事,哪怕只能在京城停留三个月,做个小买卖赚点日常使费也好啊,否则每日人参肉桂炖补品,她真是吃的不踏实。 走了一段儿路,她便累的浑身虚汗,面色发白,头也昏昏沉沉,忙走到街边人少的巷子口歇息。 大夫说的话果然没错,她这身体着实虚的很,先前哪里这样弱了?看来鬼节那晚闹的附身害她不浅,甚至若没被搭救,玉娘一直呆在身体里,莫不是不几日便会气绝而亡? 实际上并不会,当身体生机告急,玉娘会自动向身体内寄居的另一个魂魄汲取能量。魂魄是很强大的能量体,所以才有恶鬼喜欢吞噬魂魄进修,一个皮囊两个魂体本就不合常理,就似一山不容二虎,早晚相斗,最终结果不是玉娘吞噬了平安,便是平安吞噬了玉娘。当身体重新恢复一个宿主,便会趋于正常,就好似玉娘最终得胜,她便会逐渐恢复成正常人,通过日常进食获取生存的能量,再不是鬼,而是人。 至于玉娘与平安谁能获胜,其实是五五之数。玉娘魂体虽弱,但身体乃是她的本体,等于占据了主场优势。平安虽是客居,但她身负机缘气运,魂体十分强健。 桃朔白一插手,消弭了一场当事双方都不知道的灾祸。 平安拿帕子擦了擦汗,迷迷糊糊想起来,她专程去道谢,竟忘了问对方姓名。缓过劲儿,刚要走,却听得街上议论纷纷——太子选秀?哪怕身居京城,但一国太子什么的,离她太过遥远,这种热闹听一听罢了,平安并没往心里去,哪里知道她却被人盯上了。 暗处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平安,眼中既惊疑又欣喜,嘴里不住念叨着:“有救了,有救了。” 平安回到小院儿,见十娘立在院中张望,不禁奇怪:“李公子还未回来?” 十娘摇头,满眼担忧几乎溢出。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外头有人拍门,砚台在外喊道:“娘子快开门,公子喝醉了酒,我快搀不动了。” 十娘与平安连忙开门,和砚台一起将醉醺醺的李甲扶入房中。平安打了水,十娘浸湿了毛巾为李甲擦洗,褪掉鞋袜,搭上被子,这才坐在床头盯着李甲发呆。平安能劝的话早不知劝了多少遍,又深知十娘性情,便没多说,退了出来。 回到房里,她琢磨起做买卖的事儿。 她今天在街市上逛了逛,见了不少挑担子做小买卖的,各样吃食也不少。她没本钱,时间也只有三个月,便想着和那些人一样做个小买卖,每日虽辛苦,但确实能有个进项。她虽会做几样点心,但比不过那些大铺子,不是专门的大师傅就是祖传手艺,况且能买点心的人也不吝啬那点差价,肯定更愿买大铺子里的东西。 琢磨了一晚,没个头绪,早起做饭烙饼,却是眼睛一亮。 她可以做煎饼果子!这东西做的简单,里头裹的材料都能提前准备好,哪怕没人帮忙,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平安顿时精神抖擞,匆匆吃完早饭,也没顾得问一句李甲如何,便回房谋算去了。做小买卖也有讲究,首先定价,然后选摊位,打听清楚摊位费,街面上有什么规矩等等,这些在屋子里闷不出来,只能走出去到处问。 仿佛又找到了当年创业的劲头与冲劲儿,平安与十娘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十娘这会儿没心思问平安为什么出门,昨天李甲喝醉回来,她心头就有不详。这会儿见他酒醒了,屋内也无旁人,便问起昨天的事。 提起昨日,李甲便想到父亲书信,不免怅然无措又恐惧绝望:“父亲来信言辞决绝,若我携十娘归家,便要与我断绝父子之情。” 十娘心中一跳,却只能拿话宽慰他:“父子之情源于天性,岂能说断就断?想来老人正在气头上,正好如今推迟了回乡之期,倒不如请亲友在旁慢慢儿解劝着老人,许是时日一常,老人见公子心志坚决,气也慢慢儿消了,便不会再为难公子。” 李甲无奈,也唯有做此想法,可心里到底存了忧患。 如今李甲不必去国子监攻读课业,日日清闲,以往每日在家与十娘作伴,读书写字,谈古论今,甚是自在逍遥。现在因着家父来信,忧虑满怀,不敢归乡,又愧对十娘,不免生出躲避之意,日间便往外头去。 十娘知他心事,怕他闷在心里不好受,便默许了他在外排解郁闷。 不几日,李甲便成了一家酒铺子的常客。 这酒铺子很简单,只在街头有一家门面,门前架了顶棚,支了三四张桌子,酒色也寻常,菜品更简单,却因时常有卖唱说书的来歇脚,顺带说唱一回,所以生意还不错。 这天李甲又来到酒铺子,在惯常的位置坐了,点了一壶酒,两样小菜。 天色有些阴沉,似要下雨,铺子里客人不多。李甲坐下没一会儿,又来个客人。这位客人也是个年轻公子,与穿着寻常的李甲不同,这人却是锦衣玉饰,一看便是富贵非常。这简陋的酒铺子何时有这样富贵的客人,少不得引人打量,李甲却沉闷于自身心事,无心他顾。 这客人却是孙富,乃是安徽盐商之子,家中巨富。 孙富本是上京来送礼,顺便游玩,因平素最喜欢寻花问柳,来了京城少不得打听风月娘子。听人说京中最有名的乃是春光楼的杜十娘,孙富有心一见,便登门去寻,岂知竟是晚了一步,杜十娘被个江南来的书生李甲给赎走了。孙富本就对十娘好奇,又得不着,甚至没能一睹芳容,心下越发难以忘怀。 原本孙富也没想如何,偏有那善于揣测上意的随从打听了杜十娘的消息,说给了孙富知道。孙富一听那李甲竟穷困落魄至此,又闻得李家不同意妓子进门,那二人还盘桓于京城,心下不由得活动。 前两日孙富又得了消息,知道李甲父亲来信,那李甲大醉一场,立刻觉得有机可趁,便盯准了李甲行踪,跟到这酒铺子里来。 “这位公子瞧着有几分面善,可是在哪里见过?”孙富寻个托词搭讪,若是旁人自然听得出虚假,但李甲一个书生哪里懂商场手段,况他又正值烦闷,无可诉说,见孙富与他说话,便应了腔。 “不知兄台名姓,实不记得何处见过。”李甲认真想了一遍,摇头。 “大约是小弟记错了。”孙富见对方搭腔,顿时大喜,转而便与他闲聊起京中见闻,引入烟花柳巷之争,竟是同道中人,于是越发投机,顿觉双方亲近许多。几杯酒下肚,孙富趁机问他:“李兄既是来京坐监,为何没去国子监,反在此喝闷酒?” 李甲见他诚意相询,又不是什么秘密,便将自身苦处一一诉说。 “家父来信严词厉色,若我携妓归家,必会与我断绝父子之情。孙兄说我该如何是好?”李甲其实不是问孙富,而是问他自己,他茫然无措,不知进退。 孙富却早等着这话,按捺喜色,只拿话吓唬他:“令尊倒是真心为李兄着想。试想一烟火女子,经历了多少男子,能有多少真情,他跟了李兄不过慕个富贵安稳,若你因此与父母闹翻,岂不成了天下笑谈?况父子天伦,人之根本,你若背弃老父家人,必遭天下耻笑,遗臭万年。李兄如今捐了监生,往后必是要做官的,可若出了此等事,坏了名声体面,便是上不能考取功名,下不能安居乡里,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李兄,听小弟一句劝,莫要因此误了终生!” 李甲满心震动,面色大变。 他自觉孙富陈述利害,句句道理,但他与十娘心心相印、两情无猜,岂有负心之理?他日日愁眉苦脸,怅然买酒,所想的不是过一两全之法。 孙富又劝:“我看李兄悬崖勒马为时不晚,我为李兄献一计。李兄可将杜十娘托付给可信赖的友人,再凑足千金之数回到家乡宽慰父母,届时尊父母一看千金未失,而李兄又回心转意,必定不能再怪罪。父子重拾天伦,李兄隔年再来京中补满监期,到时候捐官上任,又娶娇妻美妾,何样满足!” 李甲已被说动,嘴里的疑惑不由自主吐了出来:“可十娘如何安置?千金又从何而来?” 孙富见他意动,连忙说道:“小弟经商多年,钱财还有一些,倒也有千金之数。如果李兄信得过,可将十娘交予小弟带回扬州。我与李兄身份不同,小弟出生商贾,讨几房烟花女子为妾是个美谈,可李兄出生簪樱之家,礼教森严,又要出仕为官,若以妓子为正妻,必遭人传为笑谈,家人父母也会因此羞于见人。” 第26节 李甲已然是动心了,脸色频频变幻,终于不再久坐,匆匆告辞离去。 第41章 《杜十娘》 李甲回去之后,情绪消沉,早晚唉声叹气。孙富的那番话说到了他心里,令他十分挣扎。他一面舍不下恩爱的十娘,一面又不敢违抗父命,否则便会失去锦绣前程。几次看着十娘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 夜间,十娘半睡半醒间忽闻枕边传来叹息,便问李甲可有心事。 李甲闻言越发难过。 十娘干脆披衣而起,诚挚再问:“你我相识两载,如今更为夫妻,彼此间有怎样的话说不得?公子不说,将话闷在心里,岂不是闷出病来?妾一身一心皆在公子身上,公子如此,妾不能劝慰,又岂能心安。再者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公子若真有难处,不妨说出来,你我二人一同商议岂不好?” 李甲噗通跪在十娘面前,流泪痛哭:“十娘,我已是走投无路了,请十娘成全我,我必永生不忘十娘情谊。” “公子这是做什么!”十娘吓了一跳,刚想避开这一跪,却被他话音中透露出的不详惊住。 十娘知李家反对她入门,李父几番写信来训斥,李甲为此不敢归家,她一切都看在眼里,每日解劝宽慰,哪怕明知去了李家日子艰难,甚至可能被拒绝入门,但却没料到一向温柔多情的李甲会这么快的先变了心。 十娘简直是五雷轰顶,眼中透出几分绝望,忍着心酸,问道:“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李甲闻言,忙将今日遇见孙富,以及对方的一番言论都详细说了。 十娘沧然一笑,满心冰冷,后退着跌坐在床上。十娘虽悔恨自己有眼无珠识错了人,但情郎已变心,她断乎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想着这两年二人之间的温柔缱绻,甚至白日里还在憧憬日后的美满恩爱,现在当真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公子已应了他?”十娘声音轻飘,却是已生死志。 李甲眼睛一亮,忙道:“未与十娘商议,不敢擅自应承。” “无耻!”突然一声冷喝,门外传来平安怒气勃发的声音:“十娘,快开门!我倒要瞧瞧李公子卖妻是一种怎样的嘴脸!” 这几天平安都在忙乎着小生意,打算的已差不多了,正准备与十娘细说,毕竟身无分文,本钱还要十娘出。原本李甲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并未在意,只因对原故事先入为主,始终认为杜十娘是在江上自尽,根本没想到蝴蝶翅膀一扇,不仅他们行程推迟,孙富更是提前找上门来。 晚饭时十娘与她叹息了两句,说李甲今日格外反常。 平安当时随口安慰两句,可到夜间睡觉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兼夜深人静,便听到隔壁房中隐隐传来说话声。平安无意听到一个人名儿——孙富,登时猛然坐起身,面色大变。待她来到十娘房门外,听完了整件事,已是怒火中烧! 平安的声音惊醒了绝望的十娘,本不想平安牵涉其中,但平安不肯,只得去开门。 李甲早在听到平安话音时便满脸羞愧紧张,赶忙从地上起来,站在那儿不做声。 虽是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一个锅里吃饭,但李甲与平安关系平常,言语甚少。一来是出于避嫌之意,二来平安看不上李甲,李甲又觉得平安不大像个寻常侍女,身上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今见平安满脸怒色的进来,李甲本就心虚惭愧,此刻更是在平安喷火轻蔑的目光中垂头委顿。 “平安……”十娘一张口,却是泪痕满面,绝望散去,满腹心酸委屈。 原故事中的十娘孤身一个,一心倚靠都在李甲,李甲生出二心要转卖她,她再无其他生路,才会最终决绝投江。如今十娘身边却有个平安,名义主仆,却似姐妹,且因平安壳子里住着个几经坎坷的异世之魂,言语间十分有主意,无形中也成了十娘的心理支撑,二人在世间相依为命,胜似血亲。 见了平安,十娘便没了方才一心求死解脱的绝望。 平安来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给予支持,而后目视李甲,冷声问道:“方才在外听得不清楚,许是有误,李公子要卖妻?十娘价值千金银两?是也不是?” 李甲为十娘赎身,柳遇春不仅借出房屋给他们居住,更为他们布置了红烛洞房,一对儿苦尽甘来的有情人做了夫妻。古人成婚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这场亲事认真说起来并未得到宗族承认,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李甲娶十娘并无人逼迫,乃是他心甘情愿,虽说律法宗族不承认,他自己却是将十娘视作正妻。既如此,眼下李甲要将十娘转卖给孙富,难道不是卖妻?亏得还是读书人! 李甲被问的满脸臊红,眼中滴泪,犹为自己辩解:“此举亦是无可奈何。我与十娘相知相爱已有两年,自是十分割舍不下,可家父来信严令,不准我携妓返家,否则便要断绝父子天伦。若如此,我李甲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说着面向十娘哀求:“那孙公子家资巨富,如今肯出千金为代价,带十娘一并回扬州享受荣华富贵,并承诺必会对十娘万分恩爱,不使十娘受委屈。十娘!恳请十娘成全了我李氏家族的名誉,成全了我李甲的前程吧!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十娘今生的恩情。” 前面的话尤可,甚至听到要将她转给他人亦罢,但听到最后一句,十娘顿觉天塌地陷,疼的撕心裂肺。 成全了李氏宗族的名誉?成全他李甲的前程? 难道她杜十娘在李甲眼中,也是不清不白的一个污点么? 李甲认识她时,她就是春光院的妓子,那时甜言蜜语、温柔多情,挥霍千金都不疼惜。她以为李甲待她之心,并不计较她的出身,若计较,怎肯在千金散去后还娶她为妻?可如今这一句话,顿时抹杀了曾经的一切,刺的她心痛难忍,面色发白,几欲死去。 他如今是后悔了,想要丢弃她,重回家中得父母宽恕。这是人之常情,她便是心酸也不会多怨恨,可他那番祈求,却令她有了怨恨。 当初的相识相知相守,全是他心甘情愿,她杜十娘何曾逼迫过一星半点?如今这一切罪孽,却是要归在她的头上。 原来以为是天下难得的两人,今生的知己,却原来与别的男子并无不同。 平安虽心疼十娘,恨极了李甲,但到底是这二人之间的私事,她可以出头相助,但要先看十娘是何样态度。平安也是被李甲这番话恶心到了,强忍着怒火仔细观察十娘神色,见她不再一味绝望或哀怨,微微放下心来。 十娘见她满怀担忧,心中微暖,也渐渐有了主意:“平安,你去睡吧,这是我与李公子的事情。” “十娘……”平安哪里放心,生怕十娘一个心软,或者是又被刺激的绝望。 十娘淡笑,说不出的惨淡心酸:“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我还有你呢。” 平安见她确实没有寻死之心,又想到自己就在隔壁,便点头:“十娘千万记得三思,若是十娘不在了,我如何在这世间立足?我唯有十娘一个亲人了。” 十娘眼眶微湿:“嗯。” 待平安走后,房中寂静。 李甲因着平安横插进来,事情平添变数,令他忐忑不安。 黑暗中忽闻十娘声音:“这两年公子在我身上花费了也有千金之数,如今公子身无分文,有家归不得,十娘着实难辞其咎。若是十娘只单身一人,为了偿还公子一片情谊,也就应了公子之意,但我尚有平安……” “那孙富家大业大,自是不在乎十娘带个丫鬟。”李甲急切的插言。 十娘心下更冷,嘴角嘲讽的卷起:“公子何必心急。平安与我不同,我断不肯平安步我后尘,况且跟了那孙公子不过是做妾,妾通买卖,但凡哪一日孙公子心情不顺,随意就能将我等发卖,岂不是要与平安天涯相隔。我与公子到底恩爱一场,公子也请怜悯十娘。” “我、我对不住十娘。”李甲本觉得孙富提议甚好,十娘有个好去处,他又有了失而复得的千两银子可归家,现在经十娘与平安一说,羞愧不已,越发不知如何是好。 十娘擦去眼泪,低声道:“我知公子如此,皆因家中老父严厉,公子无法割舍亲情,十娘不会相怨。那千两银子,我为公子筹措,只请公子略等两日,暂把我与平安的户籍挪出来。公子知我,我一心想从良,如今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即便与公子没了夫妻缘故,也想干干净净过完余生。” “户籍之事自然好办,但那千金……”李甲疑惑她如何筹措,如今她已从良,又无谋生手段,哪里弄得来钱? “我与月朗最是交好,如今少不得舍下脸面去求她。只一件,若那孙公子来打探音信,你暂且含混过去,别漏了风声,免得徒生事端。”末了,十娘的声音转冷:“若是公子又被那孙公子哄了,定要我跟他去,我唯有死在公子面前了!” 李甲一震,连忙应诺。 这一夜,杜十娘去了平安房中安歇,而平安一直未睡,隔壁房中的话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也明白十娘用意。十娘心中到底是有所怨恨,之所以没直接撕破脸,还将平安打发走,只是因当初从良脱身,她二人户籍直接挂在李甲名下,若惹恼了李甲,谁也不敢保证是否会被强行送给孙富。 十娘被李甲伤透了,不敢再信他。 翌日,大约觉得没脸面对十娘,李甲早早儿的便带着书童躲了出去。十娘回到房中,抱着大红梳妆箱,到底没忍住泪如雨下。 平安听着十娘压抑的哭声,心里跟着难受。 那李甲哪里知道,他苦于谋求千金回家,十娘的那只梳妆箱内便不止千金之数。 原故事中所描述的钱财珍宝有所夸张,但十娘作为京中名噪一时的名妓,接待的达官显贵、富贵豪商不在少数,确实避着老鸨攒下了不小的体己。她虽将此事瞒着李甲,只是想像寻常女子出嫁那样有出嫁的体己陪嫁,李甲虽不知这些钱财,但平素日常开支花费,十娘从未吝啬过。十娘心细,又是真心实意想与李甲生活,打听了李甲人口与性情,备好了送给各人的礼物,如今也没送出的机会了。 十娘骨子里是傲气的,昨夜得知李甲为千金之数要转卖她,恨不得将梳妆箱内的银两珍宝都砸在他面前。可考虑到平安,她不能寻死,二人要生存,少不得各样花销,如此来为求安全,只能财不露白。 哭完了,从梳妆箱内取出一对儿通体莹润水头十足的翡翠镯,递给了平安:“这对镯子据说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买来的,十分难得,如今正需用钱,你拿去死当了,一千银子即可。” 一千两银子啊,平安顿觉玉镯烫手,脸色微苦道:“这样贵重的镯子,我拿去可妥当?” 平安不过十三岁,又穿着简单,出手这样贵重的镯子,若店家起了歹意或路遇歹人,那可如何是好? “听说有家宝祥典当是老字号,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开价公道,你便去那里试一试。”又想了想,说道:“虽说现银不好拿,可宝钞到底不如现银稳当,倒不如租辆车,到时候让当铺的人将银箱子搬到车上,我在车上看着,你我两个一起更稳妥。” 平安不大放心,那可是一千两银子,银子丢了是小,就怕真遇到那贪财的,反倒将她两个的小命儿也给劫了。偏生这事儿不能去找李甲,她们又不认识什么人,更别男人。没个男人跟着,这心里头就虚。 十娘见她忧心忡忡不免好笑:“到底是天子脚下,大白天的,想来也没几个贼人那般大胆敢明抢。便是真有个万一,到时候咱们舍财保平安。” “十娘,我们两个也会过的好。”平安不是天真少女,深知在古代女人有多艰难,家中没个男人撑门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她不怕,有十娘在,她更不能露怯,若她都是一副撑不起的样子,十娘就更没了主心骨。 “等拿到户籍文书,我们就买座小院儿安家,皆是买两个人看家,就不怕了。”十娘到底是古人,自有古人的生存法则,例如买人为奴,这事儿平安就从未想到过。 平安没反对,十娘能为往后打算,说明多少看开了今日之事,她放心不少。 第42章 《杜十娘》 原本平安打算等着李甲将户籍办好,再给银子,十娘却是摇头。 “倒不是我还信任他,只是若无银子,你我两个怎好去买宅院?没有宅院,户籍又落于何处?”正因她两个是烟花女子从良,没有田产,又无地方接收,所以户籍才会挂在李甲名下。若李甲心狠,以户籍为由,完全可以随意处置二人,所以才有昨夜十娘的那番怀柔之策。毕竟就算是身家清白的良民,也不乏被父兄长辈卖掉的例子。 买宅子的银子不是没有,却不能让李甲知晓,所以才为难。 平安到底不放心两个年轻女子去典当,又实在找不出人相护,最终只能出个主意:“不如让李甲与我们同去,只说这对玉镯是月朗给的。我现在先出去找找有无房舍出售,不拘好坏地段,哪怕是茅檐草舍,先花几两银子买下来,明日顺便落好户籍。” 十娘立刻明白她的用意,觉得比自己先前的主意好,便同意了。 当晚等得李甲回来,说了此事,李甲顿时满眼喜色,次日便雇车一同前往宝祥典当。宝祥不愧是老字号,见了成色如此好的镯子出价公道,果然给了一千两。见他们要现银,立刻就从库中点齐了银子,让他们亲自验看了成色数目,这才装箱。 平安是信不过李甲的,李甲此人或许没什么黑心肠,但是个软耳朵,旁人三言两句就能给哄了,所以按照昨天的计划,当即提出去衙门办户籍。 李甲满眼都是银子,萦绕心头多时的阴霾顷刻消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听了平安的话,哪儿有异议。 一行人到了衙门,寻到主簿,花了些银子,事儿就办妥了。 李甲见十娘买了宅子,略有疑惑,又想到月朗肯借出价值千金的玉镯,一所小院儿不过二三十两,着实不算什么,许就是月朗相赠给十娘落脚的。心事一了,良知复苏,站在衙门口,李甲面对十娘欲言又止,仿佛又是从前那个温柔多情的李公子。 但十娘已然醒悟,冲着李甲略一施礼,决然离去。 昨日匆忙买下的宅子地段偏僻,是座破旧的老屋,一样是小四合院儿的结构,但屋子破败不堪,春天漏风、夏天漏雨、秋冬不抗积雪风寒,根本没法儿住。这宅子要价五两,主要是宅基地值点钱,不论谁买了宅子要想入住,都得拆了老屋重建,又不是多好的地段,实在不划算。 十娘随着平安来看了,不由得皱眉:“这如何住得?” 平安却早有主意:“荷花巷的宅子租了三个月,还未到期呢,咱们住在那边。另外有一事问十娘,十娘往后是想留在京中,还是另寻他处落脚?” 十娘叹息道:“若依我的意思,自然不愿留在京城,这富贵云集之地,着实不是个好所在。但你我两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便是想去何处,路途也不安全。再者说,父母亲人皆无,便是回了家乡又如何?只怕还不如在京中。” 十娘到底是入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哪怕现今从良,过往却似烙印般不会消失。多数从良女子都不会回原籍,乃因在家乡旁人深知底细,哪怕再淳朴的乡民看她们的眼神也是异样的。 平安便道:“若咱们留在京城,那就将这宅子拆了重建,等到荷花巷的宅子到期,这边就能入住。我前些日子还想了个小买卖,能赚些日常使费,十娘针线学的不错,继续学,以后在家绣个荷包手帕也是进项。” 鼓动十娘赚钱,只是希望十娘有事可做,否则一人呆在家中未免胡思乱想。再者,通过劳动老得换钱,也是自我价值的一种体现,这对于十娘这样身份的女子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十娘听了心生雀勇,却又担心平安:“你要出去做买卖?那如何使得?” 做小生意风吹日晒,不仅起早贪黑十分辛苦,更因平安是个妙龄少女,又独身一个,别说遇上地痞流氓,便是遇到和客人生了口角都无人相帮。 平安却笑道:“十娘别担心,我都仔细盘算过了。我要做生意的地方就在长福街,离咱们买的宅子相距不远,长福街上有家铺子的老板我认识,有他照应着,不会有什么麻烦。” 平安在街面考察时却见了几个地痞,对街边小摊的卖食随手就拿来吃,不吃的也随着心意糟践,那些小摊贩都是敢怒不敢言。平安见了忧虑,她是个姑娘家,若真做了生意,哪怕再低调隐忍,这容貌也招祸。最后她想起那家纸货铺所在的长福街,动了心思,想着若是去哪里摆摊子,真有个万一,也能厚着脸皮去求救。 十娘知道她一贯有主意,这个心思也不是一两日,见劝不动,也只能暂且搁下。 平安不是古代羞怯的小姑娘,与十娘商议定,便寻到新房子的邻居攀谈。邻居是一家十口,一对儿老夫妻,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养了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儿,又有一个寄居的十五岁外甥。昨天匆忙来买房,平安怕房子又不好的牵扯,特地寻了周边街坊闲话,其中这家的老婆婆特别热情,说话也诚恳,这也是平安最终愿意买下这处破败宅院的原因之一。 有个好邻居胜似有个好亲人。 平安一面与曾婆婆闲聊,一面拿出准备好的果脯分给曾家的三个小孩子,顺便介绍了杜十娘。当然,在提到十娘名字时,她用了十娘的本名“杜媺”,唤十娘为“媺娘”,对外称两个是表姐妹。 曾婆婆倒也问过一回两人家乡父母籍贯,平安只给予苦笑,曾婆婆料想又是一番伤心事,便体贴的没再追问,总归不是恶人。明朝实行保甲制,一户一长,十户一甲,十甲一保,若有外人来,保长坊正都要详查,否则一旦出事便要连坐。关于此事,平安早有预料,早先买房时没少拿银子打点,恳请保长坊正为十娘身份保密一二,只为能清净度日。 如今平安打听的乃是建房的人工、材料、工期等事。曾婆婆家人口多,负担重,家里男人儿子都有一把子力气,平日邻里街坊谁家修房盖屋,都会去打个短工赚几个大钱补贴家用,因此十分热情说的详细,并提出做工的意思。 第27节 平安想了想,干脆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曾二爷。 曾二爷便是曾婆婆丈夫,兄弟里行二,邻里街坊都沾亲带故,如今他年纪大了,辈分高,多是称呼其“二爷爷”。 曾婆婆意外得了进钱的差事自是高兴,连连承诺必会尽心,两人又商议了些琐碎事,约定明日再来送银子。 十娘见平安办事如此利落稳重,又惊奇又羡慕,原本还存留的一点儿伤感也都忘记了。平安为两人的日子如此劳碌,她岂能袖手旁观坐享其成?十娘别的不如平安,但算账比平安精细,又沉下心苦学绣法,没有烹饪天赋,便学着煲汤,力求为平安减轻负担。 买人一事十娘始终记在心上,寻摸了好几日,终于在牙婆子手里买了一户人。这家人据说是逃难来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户,因为家乡闹灾实在活不下去,才卖身寻口饭吃。四十来岁的夫妻,带个十五岁的女儿。难得这对夫妻没将女儿卖到大户人家或青楼楚馆,历来灾荒年间,典儿卖女的不少,这对夫妻多年无子,好容易得个闺女自然疼爱万分,早先便与牙婆子说不进大户人家,就怕长相清秀的女儿会招祸。 十娘看中他们本分老实,彼此都满意。 家中琐事都安顿好,平安拿着画好的推车图,打算去找木匠做出来。平安也没指望做一辈子小买卖,但万事开头难,积小成大,等以后遇上好商机再转不迟。 她刚一出荷花巷便遇着一辆富贵马车,起先没在意,可瞧着马车却是径直到了自家院门前,一个随从去敲门,另有个穿着富贵的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平安顿觉不好,忙绕路跑到后门,是秀姑开的门。秀姑便是买来的女孩子,做事勤快,手脚利落。 “安娘怎么又回来了?”秀姑很是奇怪。 平安却顾不得和她说话,一阵风似的跑去前院门,刘大正开门,却听嘭的一声,平安直接将院门重新关上,啪嗒落下门栓,根本不理会门外被撞的满脸花的随从大呼小叫。 刘大吓了一跳,加上刚来不久,以为办错了事,越发拘谨忐忑:“安娘这是……” 平安见刘大紧张,又见十娘闻声出来,便将几个人都叫到一起,先是与刘大三个郑重交代:“这几日不论来了什么人,都要问清楚底细,稍有不妥当的便不可开门,若是来了什么年轻男子之类,更不能让人进来!家中只我和媺娘两个年轻主子,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可是会逼死人的。” 刘大与刘妻满脸凝重,纷纷应诺。 待刘家人下去,面对十娘疑问,平安叹息道:“李甲是心愿得偿带着银子返家了,可早先那位孙公子没能如愿,岂会甘心?” “那孙富找来了?”十娘皱眉,深知若真如此,只怕往后没个安稳了。 “没敢细瞧,但那样富贵的马车,又知道咱们住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平安不由得又将李甲大骂一通,竟招惹个祸害给她们,她与十娘无财无势又是弱女子,兼之又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一点儿流言都能毁了她们苦心筹谋的一切。 “那该如何是好?不如搬家?”十娘也深知麻烦。 平安摇头:“那孙富有的是钱,哪怕是咱们暂时躲开,他若有心,总能将咱们找出来。”毕竟搬到何处住,当地的坊正都知情,要备档,孙富真有心找人,花钱就能查到。 “那……”十娘没了主意,心下也将对李甲的怨愤转为恨意。 之前李甲虽负了心,但到底出头将她赎了出来,她只念着这一份恩情,又想着彼此恩爱已断,不愿过多纠缠,才愿意偿还给对方千金使费,为两人之事做个了结,亦是不愿逼急了李甲引发祸事的意思。哪知那李甲走了,却又来个孙富,这孙富可比李甲难对付。 听着外面门拍的震天响,平安也没法儿静心思考,不由得怒道:“这孙富!虽说这巷子里大多住的是学子,现在都去读书了,但家中都有下人,孙富这一闹,岂不是闹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学子们若是恼了……” 若真有几个人觉得被扰了清静,又嫌她们两个女子不安分招蜂引蝶,只怕会联名上报坊正,要求她们离开。只要想想可能会被狼狈不堪、背负脏水的逐出去,平安就气的发抖。 她到底来了两三年,太清楚古时女子的艰难,名声是十分要紧的。 平安命刘大架梯子,自己跑到厨房,端出一盆半滚的水,爬上梯子迎头就冲底下的人泼了下去。只听“哎哟”一通惨叫,公子随从都慌忙跑开,整个儿落汤鸡一般狼狈不说,那水虽没开,却烫的很,脸上都烫红了,正疼的直跺脚。 “活该!”平安暗骂,心下畅快,却不等对方抬头查看,立刻下了梯子。 “平安……”十娘也觉得吐出了一口郁气,可又担心孙富不肯吃亏要大闹。 平安冲她狡黠的眨眼,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门外的孙富更是又气又急,一边忍痛擦着满脸的水,一面喊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乃是安徽的盐商,本家姓孙,名孙富,听闻十娘居住在此,在下一直心存仰慕,渴望一见,不敢唐突。” 平安见孙富叫嚷这些话,大恨,又端了盆井水迎头泼下去,就是不与对方对话。 “哎哟喂!不识好歹!给我等着!”孙富又被泼了一身,着实恼了,顿时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之心,连忙甩下狠话离去。 孙富狼狈离去的背影正好被归家的柳遇春见个正着,一听对方骂骂咧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遇春与李甲是同乡好友,结伴来京坐监,交情着实不浅。原本以为李甲是要携娇妻返家,谁知最后竟得知李甲负心弃了十娘,且拿着十娘筹来的千金独自返乡了。柳遇春对此颇不赞同,不免同情十娘,却又因着与李甲的关系,愧见十娘之面,只平日里暗中帮衬着。 今见这富家公子不是常人,担心十娘等人无法应对,便遣了书童过去相询。 十娘与平安对柳遇春并无恶感,但此事柳遇春也无能为力,只能谢过对方心意,再谋他计。 十娘突然问:“那孙富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平安随口便道:“听说是安微的盐商,那李甲不是说他要去扬州么?大约他们家的盐场就是扬州。这孙富来京城只怕目的不纯,盐商结交的都是权贵,咱们的确惹不起。” 十娘却是别有深意看向平安:“你说天下有几个姓孙的盐商?” “十娘何意?”平安茫然,听出十娘话外又音,却不明白。 十娘不由得叹气,伸出手指点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便是我自小在春光院,对于外头的事也听说了一些,盐商有好几处,其中安徽的大盐商以吴、黄、王三家为首,底下又有小八家,这小八家有场商,有运商,其中便有一家姓孙的盐商,想来就是这孙富的本家。”见平安还懵懂,十娘只得点破:“你竟是糊涂了不成?你不是说你父亲本在扬州管盐运,因为得罪了一家姓孙你的盐商而被构陷下狱的么?难道那孙家不是孙富这个孙家!” 平安一怔。 的确,她哪怕早知孙富名字底细,却从没往这方面想。一来先入为主,孙富是原故事中逼迫十娘诱哄李甲的恶人,潜意识里已经被她贴了标签定了型。二来,她到底不是原主程玉娘,哪怕答应了对方为程家昭雪,但计划中现阶段是养家立身,根本没考虑那么长远,以至于仇人送到跟前她都没认出来。 十娘倒没多疑,只以为她是忙昏了头。 平安叹口气,说不出的黯然:“即便是那个孙家又如何?” 别说孙家树大根深,后有靠山,哪怕仅仅是孙富一个,她一个小女子也没柰何。但十娘这番话却提醒了,今天孙富恨恨离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有一日查到她的底细,只怕她就危险了。 “惹不起,唯有躲,暂时避过风头再说。想来那孙富不会在京城停留太久。”十娘显然也想到平安处境暗藏危机,又因在春光院见多了来往于京城的商贾公子,知晓他们大致的行事。料定孙富不会久留。 “躲……”平安蹙眉,忽而想到了什么,忙低声与十娘说。 十娘一听,觉得可能,当即就安排起来。 第二天,一家五口人收拾了随身衣物钱财便坐车离开,因大白天巷子里的学子们都去了国子监,各家住户上工的上工,做买卖的也早出门,留在家的人也没有蹲在家门口的作风,所以她们走的悄无声息,无人觉察。 第43章 《杜十娘》 势弱无法硬抗,平安赞同十娘意思,躲开孙富。她们无亲无故,又要避免孙富寻到,所以寻常地方不能去,平安便提出借上香做法事为名,在寺庙借住几日。新居还在筹建,平安每日打发刘大进城一趟去看看,顺带也是打听孙富是否离开了京城。 孙富上回寻芳不成,反一身狼狈回来,满肚子火气,誓要将十娘弄到手。谁知隔两日再去,却是大门紧锁,左邻右舍也问不出消息,孙富不甘心,又拿银子打点到坊正那里,坊正亦是摇头。 当初来京中办事,孙父担心孙富年轻不持重,又不知权贵家的忌讳,特将身边一名老仆德叔一起派了来,既是帮衬,亦是监管。德叔辈分大,又是孙父跟前的得力人,十分有体面,孙富与其说话也十分客气。 德叔见他这些日子为个烟花女子忙乱不堪,竟误了归期,不由得在旁提醒:“公子,来京前老爷就交代过,事情办完了立刻返乡,不可在京中逗留,如今已是迟了好些日子了。老爷的脾气公子知道,再拖延下去……” 这未尽之语听得孙富不自在。 孙家的确枝繁叶茂,孙富地位也不凡,是嫡支嫡脉的唯一嫡子,母亲娘家又是官宦,从小便受尽宠爱,说一不二,但这不代表孙老爷会不顾一切的溺爱他,更不代表孙家一切都会平安过渡他手中。孙富自己是唯一嫡子,可孙老爷姬妾众多,不说那些姊妹,单单庶出的兄弟就有五个,或许以后还会增加,孙老爷对那些儿子也没苛刻,若他惹恼了孙老爷,孙老爷不会打他,但会将他手中的权利分给其他兄弟,这让爱面子的孙富最无法接受。 虽然还挂念十娘,可孙富不敢再耽搁,只能吩咐收拾东西择日启程。 孰料当天傍晚事情出了变故。 孙家的大管家孙财竟带着一行人来到孙家在京中的宅子,同行的还有一辆包裹严实的马车,马车周围跟着婆子丫鬟,阵仗格外不同。孙富是个花丛老手,一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便知里头是女客,顿时又惊又奇。 “孙叔,这是……”孙富忍不住询问。 孙财想命人安顿了马车里的人,挥退下人,只剩了孙富与德叔,这才说:“老爷命我来一趟,请公子暂且留在京中,另有一事要办。公子应该听说了,太子要选妃……” 孙富一脸了然:“这是送给太子的?可咱们家跟太子没有来往啊。” 孙财一顿,呵呵笑道:“公子误会了,这是送给福王殿下的。” 孙富倒也不尴尬,点了点头,明白孙老爷的意思。 他们家生意一直攀着郑贵妃,每年银子没少孝敬,但一直不够亲近。听闻福王爱美人,孙家特意搜罗来两个绝色小女子,调教了两三年,如今好容易有了成效。太子那边一放出选妃的旨意,郑贵妃与福王就不安分,母子俩与众人明里暗里透口风,希望福王府上进两个知冷暖的贤惠女子开枝散叶。底下哪个不是人精?风声一放出来,一时间福王府上比太子府还热闹。孙家得了消息,立刻将两个美人送来。 孙老爷十分有心计,只拿捏了两个女子的家人,并未给二人入奴籍,若真入了福王殿下的眼,届时只要本身有能耐,就不止做个暖床婢子,而是可能得个名分。两个女子娘家无势,若想在福王府中立足,唯有与孙家相互扶持。 孙富心下暗喜,又能在京中逍遥些时日,同时琢磨着怎么将杜十娘找出来。 与此同时,在寺庙中避祸的平安,却不知祸事正从天降。 因着打着做法事的旗号来寺庙暂居,二人商议后,便为两家逝去的亲人做法事,又为活着的亲人点个祈福的长明灯。十娘来了寺庙,每日听着木鱼诵经,仿佛洗涤了身心,一颗心都沉静不少。十娘想起前事种种,又有往后各样艰难,却不再迷惘彷徨,与平安每日抄写经文,倒也安乐。 这日晚间,平安好不容易将整本经文抄完,便拿去前殿佛前供奉。 平安不是古人,毛笔写字着实为难,何况又是蝇头小楷,又是繁体,愁的她几度想放弃。十娘抄了三遍,她才勉强完成一本,那通篇字迹真是不忍惨睹。十娘只以为她手生,为此细心教导她好几日,纠正了她握笔姿势以及笔画颠倒,幸而这是照着抄写,若是自己写,肯定还要加上错字连篇。 平安着实觉得丢脸,又恐马脚太多惹人猜疑,为此好几夜不曾睡好,都在苦练。 十娘见她终于完成,心中也大松一口气。其实十娘早觉得平安身上有许多怪异处,但从未想过借尸还魂,况且平安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于是便也不追究那些旁枝末节。 “我陪你去。”十娘搁下手中的经书,欲起身。 “不必了,你歇着,我自己去。”平安摆手,笑道:“这几日可苦坏我了,我可不愿再闷在这屋子里。前殿又不远,这寺里安全着呢,我送了经文慢慢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别往暗处去,早点儿回来。”十娘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单身女子总要多注意。今日刘妈回城去给刘大送建房的银子,秀姑去了厨房准备热水,哪怕有寺里的和尚们做饭烧水,对于女眷也要有所避讳,所以秀姑得跟着。 平安口中应了,拿着经文出了厢房。 她们住的地方靠着寺庙北墙,一溜儿十来间大小厢房都是为香客落脚所设,且多是独门独院儿,安全安静。出了门,隐隐听到寺中和尚们做晚课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烟火香,忽闻有人哎呦一声,平安一惊,循声望去,见半明半暗的地方蹲着个人影。 平安没靠近,又想到是在寺庙里,便问了一声:“什么人?” “我、我扭伤脚了,娘子能否帮个忙,搀我回去。我就住在北边第一个小院儿。”回话的是个女子,边说话边哎哟,似乎伤的不轻。 平安因此放松了警惕,走上前将对方搀起来,问道:“若是痛的厉害,你等在这里,我找人来背你回去。你叫什么名字?” “莲香。”女子回道。 不等平安介绍自己,忽觉身后有人靠近,她刚想回头去看,一只大手伸来,将一只涂有药米分的帕子紧紧捂在她口鼻上。平安使劲儿挣扎,手中经文纸张散落了一地,可身后之人力大无比,又有那个莲香压着她,最终她只能满心不甘的陷入黑暗。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无比后悔多管闲事,这明显就是有预谋!她担心毫不知情的十娘…… 对方得手,快速将人背起来到寺庙北墙的小门儿,此刻小门儿上的锁已被砸掉,外头藏有接应马车,一行人将昏迷的平安塞入马车,莲香看着,马车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另一边,十娘一直等不到平安回来,逐渐觉得不对劲。十娘顾不得别的,忙和秀姑一起去前殿寻找,却在半途见到撒了一地的经文,十娘脑子里轰的一响,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平安、平安出事了。”十娘以为是孙富找来了,怕平安凶多吉少,人都慌得没了主意。 秀姑也吓得不轻,但应是下人,倒保持了点儿冷静,忙提醒道:“媺娘别急,这是大晚上,又在寺庙里,咱们赶紧去找庙里的主持,请和尚们帮着找找。” “对!得赶紧找到平安!”十娘健步如飞,直奔前殿。 和尚们晚课尚未结束,十娘一个女子神情慌张的冲进来,倒把和尚们吓了一跳。十娘却顾不得施礼,红着眼眶对着寺中主持大师跪了下去,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师傅,我妹妹平安丢了,请大师傅帮忙找找,平安可不能出事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主持一听丢了人,神色也变了。杜十娘几个来寺里做法事,主持自然记得,大晚上说人丢了,肯定是在庙里丢了人,这还了得?佛门清净地,竟丢了个妙龄女施主,传出去寺中百年清誉都要毁了。 主持与几位师弟对视一眼,不敢大意,赶紧吩咐和尚们去找人。 一圈儿寻找下来,发现了北墙小门儿被砸了,结果显而易见,十娘当即就昏了过去。秀姑到底是个姑娘,杜十娘一昏,她也慌了手脚,跟着哭。和尚们避讳女色,不好搀扶,只得去敲其他香客的院门求助。 一道院门开了,开门的随从听了和尚的话,为难道:“我家公子出门并未带丫鬟……” “六子,什么事?”屋内传出一个男声询问。 六子忙进屋将事情禀明。 这位公子起先没在意,却忽然听到个耳熟的人名儿,不由得问了一句:“你说那个丢了的小娘子叫什么?” “好似叫平安。” 第28节 “昏倒的那个是二十左右的美貌娘子?”公子又问。 “正是。” 公子不再多问,却是开门出来,直接往事发之地而去。六子不解,不敢问,只能跟在后面。事也凑巧,正值七月底,烧香拜佛的香客们不少,但留在寺中做法事的施主只有两位,一个是杜十娘与平安,另一个便是位公子带着个随从。和尚们找不到搭手之人,只能找个力气大的帮忙将十娘抬回去。却在此时,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过来,二话不说,将杜十娘横腰抱起。 秀姑愣了,不知道该不该拦。 思虑间,那公子已将人送入房中,退了出来。见公子只是热心相助,并无不妥举动,秀姑放了心,寺里的和尚们也松了口气。 这公子也没立刻离去,而是询问主持详细情况,而后问道:“主持如何打算?” 主持长叹:“都是老衲管理疏忽,竟让歹人在佛门行凶,此时城门已闭,待得明日老衲便去报官。” 公子闻言却是笑着自我介绍:“家父姓高,正是顺天府尹,我乃家中长子,单名牧。里头昏倒的那位娘子,乃是我世交家的一位亲友,不曾想竟在此处为其父母做法事。夜半被掳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况那位小娘子尚未婚嫁,名声玷污不得,还容大师傅慈悲,莫张扬此事,晚生回去禀报父亲,私下暗查。” 正所谓口说无凭,高牧不是那等愣头青,说完话便从身上取出家父名刺递了过去。 主持接过一看,果然是顺天府尹高大人的名刺,于是便安下心来:“既然高公子有了主意,又是为小娘子着想,老衲便听从高公子意思。只望高公子寻到小娘子后与老衲传个音信,好让老衲安心,寺中会为小娘子诵经祈福。” “多谢大师傅。” 高牧与和尚们交涉妥当,便回房去了。 待得十娘醒来,立刻问秀姑可寻到平安下落。此时天色刚蒙蒙亮,秀姑一晚守着十娘没敢睡,见她醒了忙端来热茶,对于十娘询问却是摇头。十娘顿时泪如雨下,忧心如焚,当即吩咐秀姑收拾东西,打算立刻回城去找孙富要人。 十娘自认除了孙富,无人会处心积虑对她们两个弱女子下手。 秀姑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媺娘可认得一位高公子?听说高家之父乃是顺天府尹,整个儿京城地面上的案子都归顺天府管,安娘的事儿不正该他们查么?昨夜那位高公子好似承诺了寺中主持,况你们是世交,媺娘不去道谢?何须急着回城。” “高公子?世交?”十娘先是一愣,待听得说是顺天府尹家的公子,便了然,不由得苦笑。什么世交,她是何样人,不过是对方厚道,不忍揭破她的旧事罢了。 十娘也十分意外,竟会在此遇到高牧。 秀姑有句话说的对,不论如何对方昨夜出手相助,应当去道谢,何况……平安被掳,哪怕真去找孙富,只怕也难要回人,她一个女子,上告无门,正好有个旧日恩客有这等权势,难不成她要清高的不去理会,任由平安生在外死不知么。 十娘打起精神,重新梳妆一番,前去寻高牧。 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官衔,因着管辖京城与附近几个县,与御史台、九门提督等部门职责相仿,又能直面天子,所以地位格外不同。作为府尹之子,高牧声名在外,是烟花中的常客。十娘曾与高牧相好过一段时日,有过好感,却未曾放过深的感情,只因高牧此人她看不透,只能感觉出高牧与外在表现的不同。 旧年在遇见李甲之前,高牧也是她楼中常客,但于旁的恩客不同,高牧担着风流公子的名声,却只与她说笑弹唱,看似夜夜留宿,却不曾真的碰过她。起先她也疑惑,甚至暗中猜测这高公子有隐疾,故意做表面文章掩盖真相,还是后来从月朗口中知晓一段缘故。 月朗是宜春院头牌,高牧也常光顾,月朗又和文人雅士们相处得益,所以知道好些消息。高牧的事情,便是月朗从一位权贵之子口中听说的。 高牧曾有个表妹,彼此情投意合,两家门第也相当,算是一门好亲。可就在那位表妹及笄前一年,不知怎么被郑国舅家的公子看上了,郑贵妃便派人来说媒,表妹便到了郑家。这本就是拆散一对有情人,高牧那时年轻,若非家人看得紧,险些跑到堵郑家公子。好不容易渐渐放下,谁知不足半年,表妹竟然死了,高牧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变成个浪荡风流公子。 这段旧事是高牧十五岁那年的事,如今过去近十年,多数人都淡忘了。 当然,高牧的风流名声虽有夸大,但也确有其事。高牧喜欢和名妓谈诗论画、吹拉弹唱,却不喜肌肤相亲,但家中有妻有妾,又有美婢,总不是摆设。在外并非洁身自好,不过是嫌脏罢了。 这一点十娘心中很明了,也曾十分刺痛,每每面对高牧,就越发憎恨自己的身份。若可能,谁不愿冰清玉洁?谁又愿意倚栏卖笑? 十娘见到高牧,见其一身素净,眼神隐隐悲伤,心中一动,有所猜测,但彼此关系没亲近到可以闻讯的地步。十娘道了谢,试探着提出求助之意。 高牧道:“昨夜我已向主持承诺,这件事我来办。”又道:“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方便,况且不知那些人底细,你暂且躲着的好。这寺里已不安全,你得另寻个住处。” 十娘苦笑:“躲到寺里都能寻到,我又能躲到哪儿去?只要能找到平安,其他的都不要紧。” 高牧瞥她一眼,略带诧异道:“十娘变了好些。” “高公子也变了。”这是十娘第一眼就感觉到的。 高牧沉默,始料未及的说道:“拙荆月前病逝了。” 十娘一怔:“公子节哀。” 高牧只是叹息。 高牧突然说:“若十娘无处可去,我于城外有家庄子,十娘可去暂住。待我寻得平安,便将她送去。” 十娘本想拒绝,可想到平安下落不明,自己再出了事,谁为平安担心?况且这高牧相识不短,有财有势,若真贪图美色,何样的寻不到?于是便接受了对方提议,又请他带着秀姑进城,和刘大夫妻招呼一声。 高牧当天便进城,运用自己的身份和人脉,在城中暗暗查找。不是他不去寻城外,而是一旦真是超过京城范围,他便鞭长莫及。 此时的平安却悠悠转醒,瞪眼看着眼前的精细纱帐,满耳朵都是莲香的那番话,整个人都懵了。 第44章 《杜十娘》 原本以为是孙富记恨上回被泼水,又以她来拿捏十娘,谁知竟是另一桩祸从天降! 本朝皇太子于去年十月册立,尚未册太子妃,皇帝今年年初降旨,为太子选妃。明朝宫女的出生必须是非医、非巫、非商贾以及百工的良家女子,经过层层筛选,留出三百人在宫中试用一月,选出最出众的五十名为妃嫔,其他或放回家,或留在宫中做宫女。太子选妃的过程类似,规模小些。 莲香陪着自家小姐赵琳儿来京城参选,谁知赵琳儿竟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刚到京城就断了气。选秀日子逐渐临近,按理莲香等人该上报朝廷,由朝廷核准之后,抹掉赵琳儿的名字,然后调转回乡,可护送赵琳儿来的兄长赵琦不甘心。 赵琳儿父亲只是个九品主簿,一心想往上走,始终没得机会,可先前宫中内监在各地甄选秀女,赵琳儿通过了,这使得赵父野心升腾。赵琳儿自身也存了青云之志,奈何命薄,临死还在哭辜负了父兄期望。妹妹没了,赵琦自然伤心,想着先与父亲去信,结果在大街上竟看见一个与妹妹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赵琦当即眼睛一亮,几乎本能的生出桃代李僵的主意。 赵琦没贸然行事,先是暗中查了平安底细,觉得足以拿捏,这才将人掳走。 平安得知事情缘故,禁不住讽笑出声:“天底下竟有这般天真之人!世上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朝廷选秀何等严格?我与你家小姐再相似,到底不一样,当初去筛选的内监定然都做有记录,一核对肯定露馅儿……” 莲香截断她的话:“这一点公子早就考虑到了,不必小姐担心。实话与小姐说吧,初见小姐,我等着实吓了一跳,若非张妈是家中老人儿,记得太太当年生产时的情形,只怕还以为我家小姐有个双生姐妹呢。你与我家小姐高矮胖瘦差相仿佛,身上也没什么特殊印记,只是少些规矩,不过你这口官话倒是说的好。” 未免出纰漏,赵琦已下令,以后对平安都称小姐,不准有别的称呼。 这些都是家生子或卖了死契的,赵琦谅她们不敢胡说,但为防万一,他已准备了万全之策。选秀不能带人,若平安当选,这些人都要随他回乡,一程水路,翻船溺亡,死无对证。 平安嗤笑:“你家小姐一口吴侬软语……” 莲香轻哼,反倒嘲笑她:“自从小姐过了初步筛选,老爷便为小姐请了师傅,除教授各样礼仪,也教导官话。这是所有秀女都必须学的!” 平安垂死挣扎:“我什么规矩都不懂,肯定会露馅儿。” “公子说了,距离入宫还有十天,这十天你跟着我学规矩。我家小姐十分聪慧,规矩礼仪学的又快又好,我不过跟着学了五六分。”莲香提起此事,想起逝去的赵琳儿,不免情绪低落,又见平安与自家小姐相似的容貌,软了嗓音:“我劝你别做无谓挣扎,听公子的话为好。公子说了,若是你落选,或故意露出马脚,那、那你就活不成了。不单你活不成,还有杜十娘也得死。” 平安顿时气的发抖。 一个小小主簿的儿子竟这般猖狂,为谋权势,不折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偏生她连个平头百姓也不如,无亲无故、无财无势,又有十娘软肋,只能任对方拿捏。可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岂能那般轻易的任人混进去?一旦进了那围城,一举一动上百只眼睛盯着,即便是本尊都能挑出错儿来,何况她一个冒牌货。 她绝对不能进宫! 她不是被权势迷了心的赵琦,也没莲香那样天真,哪怕她天赋异禀在十天内学会了规矩,可只要旁人一接触,立刻就会察觉她不对。她对赵琳儿的过往丝毫不知,对赵家当地风俗不了解,甚至赵琳儿懂的诗书、会的绣活儿、素日喜好,她全都不懂,十天,短短十天怎么可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赵琦真是异想天开! 平安不再说话,看似妥协,也遵从赵琦与莲香的意思,每日里学着赵琳儿的言行举止以及各样规矩礼仪。莲香倒是认真,见缝插针的将赵琳儿的喜好脾气、赵家人口等一一讲了,平安看似听的认真,实则心中一直在盘算着逃跑。 眼下这住处是个独立小院儿,她的房间居中,别说外头有人守着,便是莲香都时刻跟着她。 转眼十天过去,到了入宫的时间。 平安内心焦灼,脸色也不好看,莲香以为她是紧张,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安慰,可莲香自己的手都在发抖。莲香也怕,甚至是一直显得十分自信的赵琦也害怕,但更有种侥幸,总想着上千的秀女,宫里怎会记得那般清楚?或许混过去了呢?或许被选上了呢?或许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呢?在这一个又一个幻想的刺激下,赵琦心中的畏惧被极尽压缩。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间。 天色刚蒙蒙亮,秀女需要去宫门口验明身份,排队进宫,然后分组初选。初选会淘汰一半。第二日复选,看的更仔细,又淘汰一半。第三日再复选,自然更精细,也涉及到私密部分。如此只选出二三十人,留在宫中生活一月,勘察行事秉性方方面面,最优异者册为太子妃,次之,册为侧妃,或有出众者,可充才人选侍淑女数名。 眼看着马车走到半路,离宫门越来越近,但耽搁就要入宫,可莲香死死守在车门处,外面又有赵琦几个亲自护送,一旦她踏入宫门,哪怕先前是被逼迫,也会成为同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宫中,她不想去挑战皇权律例森严,更不想稀里糊涂丢了小命。 不知行到何处,马车突然停了。 只听外头有人说话:“哟,前面堵了。” 各地秀女云集京城,都在今日入宫初选,马车一多,可不就容易堵路。偏生有两家马车不期然撞上,不知怎么不对付,都不肯相让,两家的马都对着嘶叫,旁边有劝的,有骂的,一时乱糟糟。 平安眼睛一亮,这是个好时机! 平安突然出手将正朝外探望的莲香狠狠一推,莲香毫无防备,惊叫一声就从车门口跌了出去。平安紧跟着跳下车,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撒腿就跑。 “站住!拦住她!拦住她!”赵琦一看急的大喊。 赵琦是骑在马上的,按理追上平安十分容易,但前后都是马车,反倒不容策马前行,只能跟着车亦步亦趋,但人跑起来毫不受阻。赵琦喊着话,那平安的身影却是已消失在各家车马之后。 赵琦跳下马,挥着手臂吩咐车夫张妈等人都去追。 别家秀女的车马瞧了这一幕,无疑是看了出大戏,竟有秀女逃跑!这可是本朝从未出过的大事!别说车夫护院儿们惊奇议论,就连端坐在车内的各家秀女们也忘记了紧张,一边儿猜着谁家女儿不顾家人死活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一边儿又啧啧惊叹此女胆气。 平安对京城并不是处处都熟,又是慌不择路,结果迷路了。 隐约听到后头有追声,她再次提起全身的力气跑起来,刚过街角,正好与一个人迎面撞上。她勉强稳住身形,可对方却朝后一倒。定睛一看,对方是个男轻男子,锦衣玉饰,趴在哪儿低低呻吟,一副痛苦的样子。 她一个小女子都无事,一个大男人撞一下就伤着了? 平安不由得想到“碰瓷儿”。 后有追兵,平安正值逃命关键时刻,不敢耽搁,狠狠心不理会那男子,抬脚就跑。怎知一只手快速神来,紧紧攥住她的裙角。 “救、救我。”这声音不似伪装,的确十分痛苦。 “你怎么了?”平安走又走不脱,又不敢耽搁在原地,特别是不经意瞥见男子压着的地面上渗出一小摊儿鲜红血迹,顿时头皮发麻。 她身后就有个麻烦,谁知又撞上个大麻烦! 平安牙一咬,脚一跺,扶起男子就快速钻入巷子。男子似乎失血过多,整个人昏昏沉沉,脚步踉跄,大半身子都歪在平安身上,压的平安几乎走不好路。平安一贯文明,这时急的一头汗,禁不住在心里爆粗口。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 “长福街怎么走?”平安无处可去,忽然想起那晚救过自己的人,抱着试探,问男子方向。 男子眯着眼分辨方向,断断续续道:“从前面巷子出去,左转,往右,直走,再过去一条街便是长福街。” 平安听从指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到长福街。此时街面上已经热闹起来,平安扶着个受伤流血的人,不敢贸然出现在大街上,便绕到后面巷子里,拍响了桃记纸货铺的后门。 开门的是月娘,不用平安多言,便请他们进来了。另有木山接过受伤昏沉的男子,径直安置到上房右边的房间里,而平安看着满手鲜血眉心直跳,赶忙问月娘讨些水,用了好些香胰子把血迹洗干净。 收拾完,平安想起这回带着麻烦来这里,主人还未见,便问月娘:“你家公子可在?此番能逃出生天,多谢你家公子未将我二人拒之门外。” “公子正在为那位伤者医治。”月娘答道。 平安忙解释道:“那位受伤的男子我并不认识,也不清楚底细,我是为躲另一帮人,无意和他撞上,没办法才带他过来。此举莽撞,不知是否会为你家公子带来麻烦?我该报官吗?” 平安见惯了百姓对衙门的避讳以及衙门的黑暗,也对衙门心有抵触,深恐因此惹来更大的祸事。 月娘道:“公子说那位伤者乃是贵人。” 贵人? 平安闻言非但无喜,反而越发担忧,能够追杀贵人的人岂会简单?若查到是她多管闲事,只怕她、甚至是十娘都将有性命之忧,这比被赵琦威胁灭口更紧迫危险。然而在当时带着男子一起跑,一方面的确是不好脱身,另一方面却是心有恻隐,无法对一个重伤之人弃之不顾,尽管清楚或许这一点良善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但人往往情感压过理智。 她来求助于桃公子,不是因为那晚桃公子救过她,而是因为桃公子出场的方式太震撼,那是一种超脱于世俗范畴的能力,好似皇权都不那么可怕。 平安来到房中,见一身白衣的桃公子正将一枚药丸塞入伤者口中,那伤者十分年轻,面容白净俊雅,似乎还有点面熟。平安认得的人不多,全都仔细回想一遍,并不记得认识这人。 第29节 桃朔白解释道:“他腰侧中了刀伤,乃是贯穿伤,幸而为伤着要害,但那刀上有剧毒。他应该吃过解毒药,效果不大,又失血过多,好在遇到你,撑到了这里。” 这番话足以说明男子是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儿回来的。 平安问道:“那他身上的毒……” “已经吃过解毒丸,不要紧。” 平安松口气,试探着问:“公子知晓他的身份?” 桃朔白瞥她一眼,淡淡说道:“他是当朝皇太子,朱常洛。” 平安一惊。 太子?! 几乎是须臾之间,平安就猜到对太子痛下杀手的幕后真凶,因为实在太好猜了,除了郑贵妃母子不做他想。 平安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对明朝历史知道的也不多,可万历皇帝很有名,二十几年不上朝,还没被谋朝篡位,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万历皇帝有个十分宠爱的妃子郑贵妃,郑贵妃又为他生了个最宠爱的儿子,这个儿子封王后迟迟不就藩,将太子母子逼得简直没有活路。这个太子也是历史上少有的倒霉蛋,堂堂皇子因为皇帝不喜,险些成了文盲,好容易做了太子,耗时十年终于熬死皇帝登基,仅仅做了一个月皇帝就死了。而这位皇帝的死,哪怕没有实证,也多少有几分郑贵妃的影子。 平安只是感慨一番,而后便不再上心。她怕突然失踪急坏了十娘,又不敢独自再出去,只能恳请桃朔白给十娘送个信儿。 桃朔白虽知杜十娘无恙,但并未多言,让木山去走一趟。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紧接着一抹颀长人影进来:“朔白,太子如何?” 来人是朱常淑,接到桃朔白传的消息就立刻赶来,怎知一进门却见到一张面熟的脸。朱常淑记性很好,认出了平安,微微挑眉。 桃朔白说了朱常洛的情况,又道:“是她送太子过来的。” 朱常淑原本漠然的眼神陡然锐利,压迫十足,出口的话也毫无温度:“不知程姑娘如何会遇到太子?” 太子遇刺非同小可,该调查、该审问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哪怕朱常淑本身不信平安有如此能耐,但问不问,这是作为皇弟的态度。当然,私心里他对平安的确没有好感,却也不似先前排斥的那般明显。 平安何时面对过这样的人,不由得后退两步,稳住心神后,将自身经历和盘托出。“……我从赵家的马车上逃下来之后,慌不择路,撞上了太子殿下。当时太子殿下紧抓着我,脱不得身,所以便带着太子殿下来了这里。” 平安一点儿没隐瞒最初对重伤太子的躲避之心,反正她只求功过相抵,不指望有功封赏。 平安的反应皆是人之常情,但能如此坦然讲出来却不简单。 朱常淑扫视两眼,收回目光,语气回温不少:“若非娘子仗义出手,太子危矣,待太子醒来,必有重谢。” “小女子不敢居功,都是机缘巧合。”平安连忙谦恭回道。 朱常淑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揶揄:“娘子可想好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真不要封赏?” 平安一顿,忽而想起自身处境,又想起答应程玉娘的事,心动了。 朱常淑不再理会她,上前查看了太子情况,见气息平稳便放了心。随之就命跟来的两名侍卫将太子抬起,外面早准备好了马车。 朱常淑道:“太子乃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太子遇刺,国本动摇,非同小可。若现在报上去,怕是大事化小,不过死两个替罪羊,不仅解决不了隐患,反而越发助长了幕后者的嚣张气焰。此事我须得与朝中几位大臣商议一番,太子也得转走,最好不与你们扯上丝毫干系。” 尽管说的是“你们”,但朱常淑只看着桃朔白,这是对桃朔白的解释。 平安看出了几分,却没多想,只以为二人私交甚好。 “你不怕麻烦?”桃朔白倒奇怪他对此事上心。 朱常淑冷笑:“你以为郑贵妃是个善茬?她最大的眼中钉的确是太子,可太子若没了,我便居长,还压着她儿子呢,她能容我活着?这女人没什么大城府,不过仗着皇帝宠爱,否则早不知死了几回!” 话虽如此,可皇帝的宠爱就是后宫女子最大的武器。郑贵妃受宠,不仅太子生母王恭妃在其控制下苟延残喘,便是当朝皇后都得避其锋芒。 “有事就找我。”桃朔白不愿插手凡间事务,但若事关朱常淑,自是破例。 朱常淑自然听出言外之意,心中一暖,笑意盎然:“你放心,我若解决不了,定要寻你相助。”说完便要离去,走到门口想起一事,回身问道:“朔白,你上回教了我养气的法门,我已会了,但为何总不能留住?好似不管我练多久,身体总是吃不饱。” 桃朔白教他的乃是延年益寿养气功法,适合凡人练习,兼之朱常淑颇有天赋,进展神速。见他疑问,桃朔白便捉了他的手腕,一缕清气进入他的体内查探,怎知清气刚入,便似入了贪婪兽口,瞬间被吞噬。桃朔白一惊,又仔细查探,终于查出了缘故所在。 朱常淑魂体中的那团煞气! 第45章 《杜十娘》 桃朔白一直摸不清紧随君实的煞气是什么缘故,应对起来十分被动,眼下又正值太子遇刺,不是探讨的好时机,于是便嘱咐道:“暂时先停下修炼,过些时日闲着你过来。” 朱常淑点头离去。 平安对朱常淑颇有几分畏惧,听出对方也是皇子,但因对万历有几个儿子不太清楚,也就不知对方排行和生平。见这二人说话,原本并未多想,可看着、听着,莫名觉得气氛暧昧,她立在这里竟似十分碍眼一样。 当意识到自己在胡乱猜想什么,平安一愣,赶紧将荒谬念头赶出脑外。 桃朔白不逐客,也不殷勤,径直回了自己房间。他需要仔细想想历来见闻,归纳煞气的各样清形,以应对之策。他隐隐觉得朱常淑的情况不严重,但拖着总归是个隐患,若无清气镇压,真不准会闹出什么祸事。 平安大致了解桃朔白的性子,但一个人站着到底尴尬,只能去找月娘找点儿事做。月娘白日里就是和木婶准备一日三餐,收拾起居,手脚利落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寻常有无可拜访,她们都在库房屋子里做纸货。平安寻月娘时,月娘正清洗完待客的茶盏,准备去做纸货。 月娘虽是傀儡,但有一定的思维,会说会笑会应对,像个普通人。早先得过桃朔白交代,因此平安提出做事,月娘就没客气。 “若娘子不嫌辛苦,叠几个元宝吧。”月娘将平安领进房门,裁好的一沓金纸递给她。 平安哪里会做这个,但话是自己说的,只能现学现做,慢慢儿也有了样子。她自己十分满意,可当去看月娘木婶,发现那两人下手入飞,几乎瞧不清手上动作,一个个形状标准漂亮的金银元宝挨个儿诞生,数量足足是她的十倍不止。不等她惊奇,那二人不再折元宝,而是取来早就做好的灯笼骨架,开始糊宫灯,依旧是速度快,毫不出错。 平安顿觉无奈,自己连个零头儿都比不上,唯有出番苦工了。 将近中午,木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十娘。 平安与十娘十来天未见,担忧挂念其上心头,禁不住抱在一起哭,又相互询问近况。十娘将赵家狠狠骂了一通,却也无可奈何,又对平安救了太子感觉忧心忡忡。平安之所以没瞒着十娘,就是怕以后有什么意外,十娘不知应对,但也交代十娘万不可张扬此事。十娘岂会不知?她比平安更知晓事情的严重! 至于十娘被高牧援手一事,平安略微惊讶,只觉得天下无巧不成书。想起那回见高牧,哪怕惹了对方不悦,对方到底没发作,实属难得。 平安叹息道:“是我连累十娘了。早知告知十娘一声不必来,十娘待在高家的庄子上倒更安全。” 十娘却是说:“怕是不成了。” “为何?难不成那高牧嫌你了?”平安问道。 十娘忧愁道:“高公子若嫌我,一开始就不会安置我。自我去了庄子,就不曾见过高公子,他只打发人来说不曾寻到你的消息,又说还在找。就在前两日,他突然让贴身的六子去和我传话,说是高家得罪了人,怕是高父的官保不住,一家子也不知前景,让我随时准备好东西,一旦情形太坏,就赶紧离开庄子,以免被高家之事牵连上。” 平安已知高父乃是顺天府尹,与各部官员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又能面圣,官场上的斗争自然也躲不开。难得高牧心好,不仅救了十娘,帮了十娘,还愿意在自家危机时通知十娘避祸。 十娘又道:“高公子是好意,但一来我无处可去,二来……若非高公子援手,岂有我现今平安,怎能因对方家有难就立刻躲开。这次得了你的消息,我实在坐不住,又听说高家父亲已被罢官了,要花很多银两打点,似乎还要返乡,庄子自然要卖掉的。” “人安然无事就好。”平安也只能如此说了。 十娘也叹息,高家真是祸不单行,先是高牧妻子病逝,紧接着高父罢官,听说高母激动下病倒,高家上下全靠高牧一人打点。她没能力帮忙,只有离开庄子,免得高牧不好开口撵人。 十娘因着高牧之恩,对高家之事自是关注,偏生没能力。 先前两人买的新居大致完工,若是着急,勉强也能住,却因太子遇刺一事,平安深恐被查到报复,故而不敢与十娘独居。平安亦知与桃朔白无亲无故,却少不得厚着脸皮恳请暂留几日。 桃朔白知她顾虑,却皱眉:“院子小,无处可待客。” 平安知道上房右边的卧房是空着的,一应陈设摆器俱全,但对方如此说,显然那屋子另有用处。平安自然没厚颜到求住那间屋子,可后院的房舍有限,思来想去,只能说:“桃公子知道我们现今的处境,若非如此,断不敢在此惊扰。桃公子若不介意,我可与十娘在前面铺子里过夜,次日开业前定会收拾妥当。” 思来想去,也只有前面的铺子有空间。 桃朔白同意了。 十娘带的行礼东西暂且放在月娘房中,正值中午,平安很有眼色的去厨房帮忙,孰料一进去就傻眼。厨房内木婶烧火,月娘动作麻烦的切菜、配菜,一道道菜出锅,色香味俱全,毫不亚于星级大厨,她站在那儿竟是连帮忙洗个菜都插不上手。 至晚间,京城突然戒严,街面上不时有五城兵马司巡逻的官兵,城门口更是许进不许出,但凡形迹可疑者皆被盘查。京城中人嗅觉灵敏,察觉到大事发生,不少店铺歇业关门,行人减少。 平安知道,定是太子遇刺之事朝廷知道了。 朝中确实人心惶惶,拥护太子的大臣们更是心焦如焚,因为太子不仅遇刺,还失踪了!郑贵妃一系煽风点火,定要说太子已遭遇不测,撺掇着皇帝下讣告,大臣们严词抗议,怎能未经调查寻找就宣布太子身亡呢?郑贵妃等人明显没安好心!然而皇帝偏宠郑贵妃母子,对大臣敷衍,言语中颇流露出几份意思。幸而关键时刻太后出手,因牵挂皇长孙而病倒,使得皇帝与郑贵妃的如意算盘不得不搁置。 七八天后,失踪的太子殿下竟回来了,除了一点皮肉伤,别无大碍。太子之所以能平安归来,却是得益于来京送妹参选的赵主簿之子一时仗义出手。 起先平安并不知内情,只听闻太子安然回归,京城气氛为之一松。紧接着不到两天,朝廷下旨封赏有功之人,赵琦因救太子有功,得了头赏,留于詹事府充任,而赵琦之妹也沾了兄长的光,成为最后留在宫中的二十五名秀女之一。 当平安听闻赵琦的名字吃了一惊,但她不笨,想起那天她将自身之事详细告知了朱常淑,便猜着一切都是对方谋划。尽管如此,平安到底心气儿不平,同时疑惑谁冒充了赵琳儿? 其实冒了赵琳儿的不是别人,正是莲香! 莲香自小与赵琳儿一起长大,习性喜好无一不知,又跟着念过书,学过规矩,若非长得不像,赵琦也不会舍近求远。如今赵家已因冒秀女之事被朱常淑捏在手中,想要活命,除了乖乖听从又能如何?况且赵琦是个死性不改的,认为富贵险中求,如此便已搭上太子殿下,乃是得天侥幸。 从始至终,赵琦一直以为与自己接触的是太子的人,哪知知晓其中有邠王朱常淑的手笔。 太子朱常洛此回遇刺,完全是郑贵妃一手设计,先下药让王恭妃病倒,再传言说王恭妃此病需亲子跪经祈愿才能安康。作为王恭妃唯一亲子,皇帝一下令,只能去城外庙里跪经,七日后回城,就遇上了刺杀。朱常洛出宫时本该有依仗,但有郑贵妃花言巧语,又有皇帝赞同,朱常洛只能轻车简从,但仍旧是带足了侍卫。然而刺客人多,来势凶猛,早有埋伏,侍卫们死伤惨重,侍卫队长护着朱常洛先行进城,途中又有追击,最后只剩身受重伤的朱常洛一人。 回想此回惊险,朱常洛常从梦中惊醒,对于真正救了自己的平安越发记在心上。 一月后,选秀结束,莲香被封为选侍,成功留在太子宫。大臣们也没闲着,借此很是剪出了一批郑贵妃的党羽,但也有人趁机打击政敌,排除异己,亦有人为私利县害无辜。 很不幸,已经失势的高家被人盯上,高牧被下狱。 十娘起先并不知情。 如今已是入冬,天渐渐冷了,这几天隐隐有下雪的迹象,十娘与平安正买了料子裁剪,准备做冬衣。又因桃朔白之恩,两人有心报答,便准备为桃朔白做件斗篷。尽管桃朔白只是个纸货铺的老板,但平时瞧着起居饮食非寻常百姓可比,十娘不敢大意,特地取了梳妆箱内的首饰当了两件,打算尽力买最好的料子。 哪儿这日早上,外面来了两个身形精壮的男子,抱着个大包袱,说是邠王殿下送给桃朔白的冬衣。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件白狐狸领儿的大斗篷,纯白色,斗篷的边缘却点缀了几瓣粉红桃花儿,顿时使得整件素净斗篷生动起来。 十娘与平安彼此对视一眼,只能打消先前的念头。 刘大一家三口被安顿在新居那边,这日秀姑过来,说起一件事:“媺娘,那位高公子下狱了,说是打死了人。” 十娘惊的打翻了茶碗。 第46章 《杜十娘》 平安听到这消息同样吃惊,见十娘脸无常色吓愣了,便自己接过话询问详情。 秀姑不识字,看不懂布告榜文,一切都是听外面的人讲的,倒也算详细。 “我听那些人说,高公子之所以下狱是因为打死了人。好像是高家老爷的事情出了什么意外,原先只是罢官,任上有些案子偏袒枉情,所以要银子打点,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传出高公子曾打死过人命,被高大人利用职权给压了下来。如今案子翻出来,高公子就被收监了。” “怎么会这样?”平安对高牧不了解,只因高牧对她们有恩,所以忧心犯愁。 十娘却似回过神来,咬牙气愤道:“这肯定是郑家栽赃!” 平安诧异看她:“为何这么说?” 十娘讲了高牧年轻时错失的一段儿感情,叹息道:“高公子的表妹短短半年就死了,郑家对外说是病逝,其实不是。那位表妹姓吴,比高公子小一岁,生得姿容娇美,性子伶俐活泼,又擅词,与高公子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吴家受迫于郑家之势,不得不将女儿嫁去,但吴小姐心中有人,又是被迫出嫁,对郑家有恨有怨,又岂会对郑公子温柔以待?那郑公子虽爱慕吴小姐颜色,却不是个温柔秉性,强占了吴小姐之后,没月余功夫就不再放在心上。” “吴小姐日日苦闷伤心,郑家老爷老夫人都嫌弃吴小姐家世不配,乃是看儿子面上娶其入门,如今见郑公子不上心,那老夫人便开始立规矩,加上一屋子姬妾争宠算计,吴小姐很快就病倒了。老夫人好面子,不敢太过,怕新婚不久的儿媳妇死了遭人议论,就暂且没找吴小姐麻烦,怎知不晓得哪个争宠的姬妾在郑公子耳边说起吴小姐与高公子的旧事,恰逢郑公子喝多了酒,怒气上头,竟去将吴小姐拖下床暴打了一顿……可怜吴小姐,竟不知当时身怀有孕,一顿暴打后,满地鲜血,没等大夫请来,人就咽气了。” “后来呢?”平安虽觉吴小姐可怜,但更知道重点在后面。 十娘道:“这件事内情瞒得住外人,怎能瞒得住娘家人?吴家知道了,高公子岂能不知?高公子也是一时冲动,寻了郑公子,将其打了一顿。” 打了郑贵妃的弟弟,能安然无恙?十年前高父还不是顺天府尹。 第30节 平安脑子里模糊的印象,似乎郑贵妃一入宫就挺受宠,生子后更是连连加封,郑贵妃在后宫绝对是风头无二。或许、那时郑家的外戚势力还很弱,亦或者……当年之事平安猜测不到,但郑家的风评着实不好,郑家父子两个绝非那等忍气吞声之人,一定早就在当年报复过高家,但是觉得不大解恨,如今高家败了,郑家落井下石,想弄死高牧。 平安不由得也焦急起来,甚至想要去求太子。虽说她重承诺,希望能帮程家昭雪偿还玉娘之恩,但程家人已逝,程家父子充军虽苦性命还在,高牧却随时可能丢命。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突然传来月娘的声音:“安娘,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但见门外进来个老嬷嬷,面容冷肃,颇有气势,那双眼睛在屋内一扫,令平安十娘三个浑身一冷,十分不自在。老嬷嬷手一摆,外头又进来两个内监,一人手中捧着好几匹颜色鲜亮的宫缎蜀锦,一人手中捧着个小巧精致的箱子,打开时,一层是两个金元宝四个银元宝,一层都是金银镯子金簪金环,一层则是各色玉镯翡翠环佩。 “老奴姓王,服侍太子殿下二十年,此番来是遵从太子殿下吩咐,感谢程娘子的救驾。”王嬷嬷本是王宫人的心腹宫女,后来有了朱常洛,王恭妃将其分去照料朱常洛,乃是母子俩信赖的心腹。因此事干系重大,太子也不欲陷平安于危险之境,便让王嬷嬷亲自来一趟。 “不敢当,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自是能够遇难成祥。”平安见王嬷嬷虽冷,却无轻蔑,松了口气。 王嬷嬷在宫中几十年,阅人无数,只是一照面就能将平安十娘性子看穿几分,那个杜十娘倒罢了,难得这程平安好胆气。王嬷嬷添了两分喜欢,毕竟若非平安这份胆气与善心,旁人见了重伤的太子,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岂肯招惹个麻烦上身? 王嬷嬷和缓了口气,说道:“殿下有话转告程娘子:赵家之事殿下尽知,如今留下赵家,是为转移视线,待事情过去,赵家自会有所处置。另外殿下又说,救命之恩无以言报,本该亲来过来道谢,但局势不好,也怕牵扯上程娘子,所以只能压后。若程娘子有什么需要,尽可托邠王殿下转达。” 平安刚想张口求高家之事,又觉不妥,高家究竟因何败落尚不知道,太子处境不好,万一不好插手岂不尴尬? 于是平安说道:“太子殿下言重,本是小女子无意之举,不敢居功。” 王嬷嬷每日事务不少,差事办完不再逗留,立刻回宫去了。 平安见人走了,这才与十娘解释刚才没求太子相助的原因,又说:“咱们先托人去打探一下高家之事,令去牢中看看高公子,若实在不好办,我们再求人不迟。”又想着求人办事要打点,便将赏赐里的金银元宝都取了出来。 这些元宝一个十两,如今的金银兑换比例为一比八,十两金等于八十两银,两个金元宝是一百六十两银子,加上四个银元宝,共计二百两银子。 在小四合才值三四十两银子的本朝,二百两着实是一笔巨款。 十娘看出她的意图,却是伸手拦住她:“这是太子殿下赏给你的,你留着,我这儿有银子呢。” 平安不由得打趣道:“我知道高公子对你有恩,你心心念念想报答,但你我姐妹,救了你等于救了我,我就不能出分力?再者说,什么你的、我的,十娘何时分的这样清楚了?我身无分文时十娘也没算的这样清。” “我、我只是……”本来十娘没觉得如何,偏生被她一说,难为情起来。 平安忍着笑,说道:“就用这些,这都是现银,用的方便。你手里头的现银子才多少?都拿去建房了。” 十娘本打算再去当掉几件首饰,闻言就不再坚持,只是说:“先取二十两用着,探探路足够了。” 平安点头,扯过一块布将两个银元宝包起来,递给秀姑:“拿去给你爹,让他去打探打探高家的事,再去看望一下高公子,看高公子的案子进展如何,上下打点一下,让高公子少吃些苦。这些银子若是不够,再来取。” 秀姑还是第一回 拿着这么多的银子,有点儿手抖,但她现在办事办多了,很快强自镇定下来,将布包小心的揣在怀里。如今天冷,秀姑穿了袄儿,怀中塞着两个银元宝倒也看不出痕迹,确定东西不会随意掉出来,秀姑又见她们没别的吩咐,这才离开。 两天后,刘大过来回话。 “两位娘子,高家的事儿打听清楚了,高大人早年得罪了人,对方寻着机会报复呢。高大人在任时确实有几家案子不大清楚,现今被揪出来,加上政敌落井下石,这才罢了官。高夫人本就病着,现今高公子下狱,高夫人怕是不大好了。高大人本来仅仅是罢官罚银,现在出了高公子的事,高大人也落了罪,一起下狱了。高家如今人心涣散,管家遵照高大人高公子的意思,将大半下人放了出去,那些姬妾丫头也都遣散了,高夫人由家中世仆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病去了,如今只余管家在城中打点事务。” “高公子的事究竟如何?” “这回打听的明白了,的确是郑家在背后使坏,但好在高家有交好的世交,有人斡旋,虽没撤销,但案子成了失手伤人性命,按惯例会派流刑。暂且不知会判多远,不知几年,但据说花钱赎买的话,少说上千银子,另则还要赔付死者家属银钱,另有高大人那边要打点,如此算下来数目不低。” 平安迟疑道:“高家本就是官宦世家,高大人又为官多年,应该有些家底儿吧?” 高父官声平平,显得中庸,哪怕不是大贪大奸,总也做过几件人情案,定也受过贿赂,否则仅凭每年的俸禄,别说养一家子人,就连高牧逛烟花巷的开销都不够。如今高父罢官,又未抄家,要赎出高家父子二人,哪怕大出血倾尽家财,人总会没事。 刘大却是摇头:“高家正犯愁呢,好似银子不够,他们住的是官邸,不能卖,听说除了京郊的庄子暂且用着之外,其他地方的田产都在出手,又因卖的急,价钱不高。高家管家又去过当铺,抬着大箱子,大约是家中值钱的古董器具也变卖了。”又说:“听说当时来捉拿高大人下狱时,那些锦衣卫凶神恶煞,私下里搜刮了好些高家财物,这也都是常情,高家现今这样,也不敢说。” 平安突然问:“是高大人的事更难办?” “安娘说的没错,有人从中作梗,高大人渎职之事,要的罚银特别多,只怕要将高家的家底儿掏空。虽说高公子是人命案子,却比高大人的好处理,银钱也少很多,只因如今尚未正式过堂宣判,所以羁押在狱中。” 如此,高家的事儿她们心中就有底了。 十娘忽然说:“我想去看看高公子。” 平安张了张嘴,到底没反对,并给十娘出主意:“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我陪你去。” 平安说着已有主意,只需要乔装打扮一番,想来就没什么人注意了。 刘大走后,十娘却是紧跟着出门,并未走远,在同条街上的布庄买了些青色细棉布,又去买些棉花,回来后便熬夜做起冬衣。平安不问也知是做给高牧的,虽说太子送来的有锦缎,但在牢狱中穿的太好非但留不住,还惹眼招祸。 白日里可以在月娘夫妻房中裁剪,到了晚上却不方便。她们住在前面铺子里,是用两条凳子加床板组成的简单床铺,因为铺子里摆设器具等物都是纸货,点灯就需要特别注意。熬了三四晚,在平安的帮忙下,总算做了一身冬衣,鞋子来不及做,便买了一双。 如今高家乱糟糟的,高夫人病了,高牧原配病逝,姬妾遣散,家中没个女主人操持,怕是不够细心。十娘担心高牧在狱中难熬,吃的差些倒罢了,若是冻病了就麻烦了。 傍晚时分,铺子关了门,平安与十娘便将铺盖等物搬到前面。正铺着床,忽听有人拍门,因她们铺陈的地方在屏风之后,正门进来也看不透,所以平安少很多顾忌,走到门前扬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答道:“是邠王殿下。” 平安忙打开门。 朱常溆进门也没理她,直接就去了后院儿。 桃朔白正用晚饭,月娘的手艺着实精湛,最近新学了两样点心,他就着冬片尝着,别有滋味儿。见朱常溆这么晚过来,略有意外。 现今皇子们还住在宫里,按理封了太子,其他皇子封了王,就该去就藩,但郑贵妃母子岂肯愿意?郑贵妃所出的福王行三,太子居长,朱常溆行二,为着福王有个理由留在京中,郑贵妃便用尽心思留下朱常溆。郑贵妃对朱常溆倒是面上和蔼亲切,对其学道特别支持,恨不能撺掇着其出家。朱常溆又是个放荡行事,于朝事万事不管,整天总想往宫外跑,郑贵妃做出一番慈母做派,次次回护,加之皇帝也有些小心思,便在规矩上对朱常溆网开一面。 朱常溆笑道:“总算忙完那一摊子,顺便来看看你。” 朱常溆此回暗中布棋,万事俱备,绝对要郑贵妃一系吃痛。 虽说郑贵妃对他不会有真心,乃是因立场的关系,他并不怨恨对方,如此针对,只为巩固太子地位。太子因幼年经历的缘故,宽厚善良,虽无大才,却有抱负。福王人聪慧,但被郑贵妃宠坏了,贪色尚小,那动辄要人命的阴狠着实令人不喜,且郑家外戚势大,终会成祸,朱常溆不希望将来为自己惹来祸患。 桃朔白点点头,示意他将手伸来,探查了一回脉息,又问他:“最近如何?” “还好。”实则朱常溆仍旧练着功法。 原本他是遵着桃朔白的话停下了的,可就似尝过了甘霖仙果,一旦断顿,体内便强烈叫嚣,白日里还能忍,夜晚睡着后竟不知不觉运转起心法,醒来察觉已晚。接连几晚皆是如此,朱常溆发现自己阻止不了,虽说吃了就饿,但也未曾有不适,渐渐就不放在心上。如今没对桃朔白说实话,也是怕他担心,他打算等处理完郑贵妃再来说身体的事儿。 桃朔白见他一切无恙,就没怀疑。 似想到一事,朱常溆取出带来的东西,是本书:“给你解闷儿。” 桃朔白接来一看,原来是邠州地方志,想到朱常溆的封地就在邠州,顿时心中明了。桃朔白问他:“你打算去邠州就藩?” 朱常溆笑道:“京城事多,处处烦扰没个清静,我想着你或许不喜欢,若是去了邠州,我是第一人,岂不是自在!你可愿与我一道去?把你这铺子也挪过去,我给提供一套商铺,并永久免税,如何?” “何时去?”桃朔白这就等于是同意了。 朱常溆看似如常,实则问话时也紧张,见他轻轻松松的便同意了,当下心中喜悦满盈。道:“今年已是年终,就藩也得明年,我若要走,就得将福王一并弄走。那个郑贵妃……” 朱常溆满眼冷色,显然已有了对付郑贵妃的主意。 桃朔白知道他有能耐有手段,却偏生没有做皇帝的心,否则郑贵妃母子捆起来也斗不过他。 朱常溆虽是行二,却比太子有优势,万历皇帝也不知为何,对这个二皇子颇有容忍和耐心,在万历皇帝的心里,最宠爱的儿子自然是郑贵妃所出的福王,其二就是朱常溆的分量重,其三是老五瑞王。这个瑞王也是个异类,今年才十一岁,却十分爱财,且好佛,与朱常溆好道,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外人皆不以为皇帝是真心宠爱邠王瑞王,一个学道,一个好佛,皇帝不拦不阻,听之任之,哪有为父的姿态?外人都认为这是皇帝为福王拉的同盟,甚至连郑贵妃都如此试探过皇帝。 桃朔白却知道,皇帝此人性子古怪,一向对太子嫌弃厌恶,对其他儿女万事不管,甚至都能二十几年不上朝,但偏生对朱常溆朱常浩是有几分真心。当郑贵妃问皇帝时,皇帝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待你准备好,和我说一声。”桃朔白是无所谓,即便程平安留在京中,他来往一趟也不费事。 第47章 《杜十娘》 次日,平安与十娘换上半旧的衣裳,头发梳的松散,将容貌略遮了遮,然后提着一篮子热食,捧着冬衣鞋袜等物,租了一辆车去探监。刘大跟在车旁,提点几句探监的事儿。 花银子打点后,很顺利的就进去了。 刘大在和狱卒攀谈,又塞了几十个铜钱,将早先买来的热牛肉留了一盘,并一壶酒。狱卒见状十分高兴,态度也好多了,对低着头的十娘平安两个就不再为难,引她们去了关押高牧的牢房,打开牢门,让她们说话。 走时这狱卒提醒道:“这人是上头交代过的,本来不准探视,见你们心诚,今儿破例。你们有话赶紧说,最多只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省得上头知道了,我们也难做。” “您放心,我们绝不耽搁。”刘大连连应承。 狱卒一走,十娘解下蒙在头上的布巾,露出一张花容月色的脸,仿佛潮湿阴冷的监牢都为之一亮。这牢房在最里端,只有一堆稻草,铺着一领破竹席,那床棉被早看不出本来颜色,里头的棉絮也早结块,毫无暖意。 今天外面下了雪,可高牧却只穿着薄薄的夹衣,脸色略显青白,是冻的。如今的高牧,哪里还有过去的风流潇洒,令十娘看了十分心酸。 “十娘……”高牧见她来,心头一暖。他一直知道杜十娘是个热心良善女子,在烟花巷中十分难得,以往作为恩客时常光顾,倒不曾动心,只是觉得十娘性子温柔,言语轻软,相处十分舒心。谁能想到先前一时心善,结下今日善果。 郑家何等权势,他们家败了,墙倒众人推,亲友们大多避之不及,此乃世态常情,他虽伤感,却也不恨。十娘肯雪中送炭,哪怕是报恩之故,仍让他万分感念。 十娘忍下泪意,忙将篮子上的布揭开,将带来的热菜热饭摆上,又把酒倒了一杯递给他:“高公子先喝口酒暖暖身,哦,对了,先把衣服穿上。这牢里阴冷潮湿,又是寒冬,冻病了可是大事。”十娘打开包袱,取出做好的冬衣,略有几分拘谨:“高公子知道我……我针线不大好,也未曾做过衣裳,公子将就着先穿吧。” “十娘有心了。”高牧从未穿过这样简陋的冬衣,但深知自身处境,有何嫌弃的资本?况且是十娘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更是难得的真情实意。高牧也不扭捏,当即就穿在身上,竟十分合身。 高牧不是那等繁文缛节的酸腐文人,对于十娘送来的东西坦然接受,喝了酒,吃了饭菜,身体一暖,心头舒畅。 平安这时问了一句:“高家没为公子送冬衣么?” 按理不应该。 高牧嘲讽道:“管家周伯倒是送了,我以往衣裳不少,周伯怕牢里湿冷,特地选了最好的大毛衣裳。然而我如今是个阶下囚,高家也败了,那样好的衣裳怎会落到我手里?家里一团乱,周伯一人分身乏术,父亲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了牢狱之苦,周伯多顾着父亲那边才好。” 十娘见他神色坦然,又不避讳自己,便说出心声:“十娘手中还攒有些银钱,大致在五百之数,虽不多,但若公子能用上,也算十娘尽了一份心意。” 十娘说“五百之数”并非是有现银五百,而是估算的首饰珠玉的价格。十娘虽是名妓,但春光院老鸨眼中只有银钱,哪肯让她们私下攒钱,十娘悄悄攒下的这些都是恩客们私下赠予,十娘一直有从良之志,这才攒钱以备赎身。原故事中十娘怒沉百宝箱,说箱子中有各样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实乃夸张,十娘攒下的这些东西大致有二千两银子,已是了不得的积蓄,大头就是那对玉镯子,早已当掉偿还给了李甲。后来她们又有些花销,又扣除生活使费,十娘觉得能拿出五百之数。 平安一听便知没算她的那一份儿。 高牧一怔,叹息一声,犹豫了片刻,到底接受了十娘心意:“高家之事十娘尽知,高家确实需要银钱,但也不需要十娘拿出五百,四百吧,下回你带纸笔来,我与你写份借据。” 高牧觉得俩个女子生活本就不易,若非自身处境艰难,怎好要她们的钱?他们高家祖籍尚有祭田,只要能顺利出狱,待以后回了原籍,总会另有出路。他想着一百两够十娘几个暂时花销,待以后,可以询问十娘之意,带她们一同返乡。有高家照应,想来没人会欺负两个女子。 平安自然能领会高牧意思,觉得这高牧果然有心,不虚伪,有能为别人考虑,十娘若能跟了高牧,岂非一个极好的姻缘? 早先平安只是随口打趣十娘,现在确实动了几分心思,她冷眼瞧着,十娘对高牧的确上心,而高牧对十娘……男女情谊虽看不出来,但绝对很有好感。以前高家乃是官宦,高牧又有妻有妾,风流名声在外,所以不般配,然现在高家败了,十娘雪中送炭不离不弃,做番努力,不愁不成。 尽管有了想法,但如今不是好时机,平安就按下不提。 十娘却没想那么多,见高牧肯收下银子十分高兴:“高公子放心,平日用度我都留足了,就借高公子五百。” 彼此谁都没说这钱白送,不是不愿意,而是如此来倒使得真心变了味儿。 两日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十娘又来了一回,银子被高牧直接转交给管家周伯,也使得周伯对十娘充满了探究与感激。有银子打点,高牧的案子很快就开审。平安曾向周伯打听这件案子,得知死去的那人曾是郑家公子的小厮,根本没与高牧接触过,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郑家咬定是高牧为泄私愤寻衅上门,小厮为其抵挡,却遭了高牧毒打,回家没几天就死了。 高家有人相助,郑家权势更盛,一番博弈下,最终高牧被判流放两千里。高家原籍在洛阳,若不纳赎,按律例要流放福建,且发配前要加杖,身子弱的人死在杖刑之下的不在少数。 周伯上上下下打点衙门的人,行刑者足足给了三百两,这才使对方同意顶着郑家的压力手下放松。尽管如此,一百杖打下来人也走不了路,高牧又在狱中吃了很多苦,最后是被抬回去的。 十娘看的直掉眼泪。 平安安慰她:“十娘别伤心,只是瞧着严重,不过是为瞒住郑家耳目罢了。周伯银子给的足,那行刑的人下手轻着呢,冬天穿的又厚,都没让褪衣,指不定一点儿肿都没起。高公子是在牢里呆久了,身子虚,回去补补就好了。” 十娘叹息道:“高公子的事了了,也不知高大人如何。前几天周伯就说高夫人病情越发严重了,也不知现今怎样。” “你若不放心,寻些好药送去。”到底她们是女子,再关心也不好直愣愣的去登门,高家仍有几个老仆丫鬟,并非无人照顾。 十娘立刻去开箱取银子,这些日子为个高牧,早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然而这种感觉和与李甲在一处时不同,十娘没盼着高牧能娶她,她也没想着要嫁给高牧为妻做妾,只是顺从本心去做了,哪怕一直付出无回报,也不觉伤心难过。 一入腊月,离年就近了。 第31节 各家各户都忙着采买年货,街面上一天到晚人水马龙十分热闹,连带着纸货铺子生意量也加倍。过年过节祭祖上坟,少不了香烛纸钱,过年铺子也要歇业,一般都会在初五或初八才开门,东西都要提前预备好。因着生意好,平安也在一旁帮忙,主要看着铺子里的东西,免得人多将纸货给碰坏了。 如今这家桃记纸货铺十分有名儿,有的人听说这里头布置的稀罕,哪怕离的很远,也愿意绕半个城跑来一把供香。又都知道这铺子里的纸货扎的特别好,手头宽裕些的,都愿意在年节时来买几件儿好纸货,今儿平安就见金童玉女卖出去五对儿,貌美的小娘子卖出去十个,什么纸马轿子金银元宝更是多,这一般都是家中有至亲故去未足三年的,家里人心疼,总想亲人在底下享福。 平安忙了几日,与十娘商议过年的事儿。 她们住在这儿是为避祸,大过年的还不走,总不似那么回事儿。况且她们新居已落成,自己有家,也不愿一直借居。 “我正想和你说呢,只是铺子里忙,你我也能帮把手。这几日人少些了,我们就和桃公子辞行吧,等过年再来拜年。”十娘说着心头一热,一想到今年自己已是良家,有家有姐妹,过年还能“走回亲戚”,就似寻常百姓,和幼时一样了。 临近年关,赵琦孙富皆是外乡人,必是返乡了,哪怕她们在外走动也不需担心。至于郑贵妃那边……桃公子与她两个说了,无需担忧,郑贵妃不知她二人,只以为是赵琦凑巧救了人,正将赵家恨的咬牙切齿呢。 桃朔白正伺弄着朱常溆送来的两盆儿水仙,见平安与十娘来告辞,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想来过年总在自家才好。你们若是需要什么,只管跟木山说。” 木叔管着铺子生意,木婶月娘管后宅,木山则管着家中进出采买等事,外头人熟。 平安知他性子淡,又不怎么讲究人情往来那些虚礼,说出这样的话绝非客套,心下十分感激。她厚着脸皮来求助,一再麻烦,对方没嫌,反倒还能如此关照,这一家子即便再奇怪也不会使人避讳了。 作为朝夕相处一锅吃饭的人,平安十娘都觉察了这一家主仆的异样。 虽说这几个主仆异样吃饭睡觉做生意,可就是给人的感觉和常人不同,除了和人说话时像活着,其他时候静悄悄的没点儿声响,时常让人忽略他们的存在。且木叔一家四口——木叔自开门起就坐在铺子柜台后老神在在,有客没客,都会一直稳稳着,除了三餐吃饭,直至天黑关门才离开。木山、木婶、月娘,都是各自忙着手中事,一旦忙完就自觉进了库房屋子做纸货,真是一点儿空闲都不偷懒,且一家三口坐在里面也不相互说话,埋头苦干,那速度简直令人咋舌。 桃朔白这个东家就是个甩手掌柜,从不见过问铺子里的事,月末也不见查账,从不说家中事务或问银子……当然,平安除了去求人,根本没和对方讲过话,也从未听到这位神秘的桃公子和家中人闲话。 十娘是个实心人,虽也奇怪过,但也感慨。十娘说这位桃公子一看就是有丰厚家底儿,不必为银子钱计较,却又稳得住,整日在家就是看书,别说去烟花之地寻欢,根本都不在外头闲逛,简直比攻读的学子还闭门不出呢。 平安时常腹诽,一个大男人每日独自在家做什么?难道是个宅男?真坐得住! 大约、只有邠王来时这个家才像有活人。 人真是不经念叨,刚想到这人,人就来了。平安却是把眼睛盯在其身后跟着的侍卫身上,那侍卫手中捧着个托盘,其上盖着块黄绸布,里面鼓鼓的,也不知什么东西。 朱常溆碰巧为之解惑,伸手就将上面的黄绸布揭下来,里面就是摆着六个白面馒头。这馒头的个头比之百姓家小巧,似有温热,隐隐散发着馒头清香,但就算再好看再好吃,也不过是馒头罢了。 平安这段时间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邠王朱常溆对桃朔白简直好的没话说,作为一个皇子,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但凡有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者听说了什么趣闻,都赶来和桃朔白分享,平安与十娘两个也沾了光。平安不免酸涩的想,当年大学被男友追求时,对方都没这么殷勤细心呢…… 平安一愣,仿佛终于想通了一下,豁然开朗。再看朱常溆言语举止,越发肯定,顿时又惊又愣。 朱常溆没去注意平安,指着那几个馒头笑着说:“今儿二十三,宫里蒸馒头呢,这是御膳房的头一锅。我说要出宫来,皇上知道我有个投趣的友人,特地赏的。这东西给大臣家是个恩宠,你又不需要,只到底是赏赐,一会儿给你家下人吃。”说着似终于看到平安十娘两个,眉色微挑,加了一句:“嗯,一人一个,正好。” 六个馒头,木叔、木婶、木山、月娘,加上平安与十娘,可不是正好儿! 平安终于明白朱常溆对她时冷时热是什么缘故了,当即与十娘告辞出来,准备收拾东西叫刘大来接。正好与月娘告别,想起刚才看到的馒头,便提醒月娘:“明儿就二十四了,你怎么也没准备揉面?明天不蒸馒头?” 月娘本来是没打算蒸馒头的,他们一家本就不需进食,平日里有平安十娘在,都是做样子,过年时又无亲友走动,蒸那么多馒头也是浪费。但见平安问起,月娘不动声色的笑道:“二十六才蒸馒头呢。” 民间是二十六蒸馒头,宫里要早两天。 平安点头,本想说明儿扫房子、后儿糊窗户,自己可以留下帮忙,可又一想,月娘木婶这家里的活儿做的实在利索,平日里就清扫的十分干净,即便是过年都不需要大动作了。倒是她们新家,刘大三个虽住在那儿,但正房是空着的,她们得赶紧过去打扫安置,也要安排刘大几个准备过年事宜呢。 月娘突然朝外望,与平安说一声,去了上房,稍时便端着馒头过来了。 对于月娘这般举动,平安已是习以为常。每每她什么都没听到,月娘总要离开去听桃朔白吩咐事情,仿佛心灵感应一样,当然她只是这么一打趣。 实则乃因月娘等人是傀儡,一旦启动体内便留有主人印记,桃朔白不需发话,仅凭心意便可驱使,十分方便。 月娘另取了个干净的白瓷盘子,拣出两个馒头给平安:“公子说给你和十娘。” 平安道谢,端着馒头回屋子去了。 十娘已将东西收拾好,见她端着馒头来就笑:“没想到如今借了桃公子的光,竟有幸得到皇上过年的赏赐,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平平常常的馒头瞧着也和平民百姓之家的不一样。” 平安拿起一个馒头,不经意看到馒头底下盖有个红戳,似乎是“御膳房”三个字。听了十娘的话,笑道:“皇家吃的米面自然是最好的,这面里大概加了点儿糖,更香软可口。” “带回去,等着除夕时热了吃吧。”十娘不是那等爱慕富贵之人,但时代制约,对于皇权有天然敬畏。况且,十娘看重这两个馒头不仅仅是皇帝赏赐的缘故,更是希望一家人分吃了馒头,能得个好兆头。 宫里宫外都在热闹的转呗过年,宫中不比民间,自二十四起,每日白天鞭炮齐响,晚上火树银花,人人都摆着一张喜庆笑脸,先时因太子遇刺一事带来的沉闷气氛也为之一松。 转眼到了除夕。 朱常溆布置的好戏便在今晚上演。 第48章 《杜十娘》 除夕宫中摆宴,皇亲宗室不少,歌舞升平,喜庆繁闹。一年一回的除夕大家宴,只要面上规矩不错,皇帝也不会那般苛刻,诸人推杯换盏、嬉笑谈说,灯烛换了两回,人声才逐渐消减。 郑贵妃向来是个有心思的女人,从大宴上回来,又命人准备了一桌席面,定要单独与皇帝过年。同时将一双儿女叫来团坐。郑贵妃原不止生育一儿一女,其他孩子都夭折了,而长成的儿女因着母妃受宠的缘故,也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皇女。福王形貌俊朗,寿宁公主端妍伶俐,加上姿容妩媚的爱妃郑氏,皇帝酒不醉人人自醉,笑声朗朗,其乐融融。 皇后等人对此皆已习惯,太后也懒得理会这些。 当晚,皇帝自然是歇在郑贵妃宫中。 将睡未醒之际,寂静的宫中忽闻一声惊呼:“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皇帝与郑贵妃几乎同时惊醒,掀起帘帐朝外问道:“哪里着火了?” 内监已去打探,片刻后回道:“启禀陛下,是长春宫。” 皇帝大惊,长春宫离的可不远,特别的除夕大晚上走水……皇帝没了睡意,立刻穿戴整齐朝外走去,郑贵妃暗骂晦气,也赶紧更衣梳洗跟了上去。一处殿门,但见在长春宫的方向一片通红火光,只看架势那火就不小,宫中早已开始救火,水车往来不息,宫人们在指挥下并不杂乱,半个时辰后火势就转小的趋势。 尚未离宫的宗室宠臣们赶紧来护驾,对着长春宫的大火却不敢乱说一字,生恐触了皇帝的霉头。 李太后受了惊动,也赶来了。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儿怎么起火了?”李太后常年吃斋念佛,又是在大年节闹了这事,未免胡乱多想。不等皇帝答话,已是急匆匆的吩咐人去查看:“赶紧瞧瞧有没有伤着人。” 大年下若死了人,可是一整年都不顺。 然而待查看的宫人回来,面色十分古怪,跪在那儿只顾哆嗦,就是没一句说的明白。皇帝看的恼怒,冷斥道:“说!究竟伤着几个人?” 皇帝以为这宫人胆怯,只是因为死了人晦气,恐招自己不满。 宫人头压的极低,这回总算回说明白了:“启禀太后娘娘、皇上,福王殿下伤着了,除此外只死了两个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小宫女。” “福王殿下伤到哪儿了?”郑贵妃一听儿子受伤就急了,皇帝也是担心,两人忙忙往长春宫赶。这会儿火势已经控制住,并无危险。 李太后却是拧眉,觉得这事儿不太对,长春宫乃是妃嫔居所,就算有人因此受伤也该是妃子宫女内监,怎会是福王?本朝皇子们若按惯例,十岁封王,继而就该出宫住藩邸,最迟二十岁去藩国。如今因着皇帝宠爱郑氏,偏疼福王,不仅拖延的去年才立太子分封诸王,更是让已经封王的几位皇子仍旧住于宫中。太子有东宫端木宫,皇帝便在其侧收拾了一处,令满十岁以上的邠王、福王、瑞王三人居住,皇帝心思一目了然。 福王如今十六,虽说是太后孙儿,但福王的名声太后多少有所耳闻。想到某种可能,太后脸色陡然一白,双手微微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快、快拦住皇上!”太后怕丑事泄露,又担心皇帝承受不住打击,一时间恨死了郑贵妃。若非这女人魅惑皇帝,居心不良,太子早立,其他皇子早去就藩了,岂会有今日之事! 对于太后突然发令,宫人们不知所以,想去请皇帝暂留脚步,但忧心儿子的皇帝早已与郑贵妃进了长春宫。 郑贵妃早先夭折过一子,深知丧子之痛,更何况福王不仅是她儿子,更是她立足后宫的资本,是后半生的倚靠,也是他们郑家的依仗,万万不能出了丝毫差池。郑贵妃口中喊着福王名字,朝躺在地上的福王奔去,一面担忧的落泪,一面斥责宫人:“这么冷的天怎能让福王殿下躺在地上?冻坏了如何是好?到底我儿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还不赶紧来人,将殿下送到我宫中去!” 周围的宫人侍卫们神色皆十分微妙,一人出声道:“贵妃娘娘息怒,福王殿下伤着腿了,奴婢等担心胡乱移动加重伤势,不敢妄为,现已去请太医,太医就要到了。” 皇帝也不顾万金之体,蹲在福王跟前仔细审视,又顺着宫人的话去查看福王的腿。结果这时才发现,福王身上裹着一件滚毛大氅,掀开大氅一看,里面竟未着片缕,皇帝与郑贵妃同时一愣,此时昏迷中的福王朱常洵口中喃喃喊着冷也传不到二人耳中了。 郑贵妃看到福王身上残留的红痕,身为过来人,很清楚那是缘何留下的,顿时又羞又恼又恨儿子不争气,但再不争气也是唯一的儿子。郑贵妃不愧在后宫浸淫多年,马上就有了应对,一面快速将大氅拢住免得冻坏了儿子,一面怒气冲冲扫视周围宫人,那眼神冷的活似一把尖刀,要将人身上的肉割下来:“哪个贱婢勾引了殿下?” 贱婢,在郑贵妃口中,明显指的是宫女。 按例,皇宫的宫女都是属于皇帝的,皇子们染指宫女也不行,但福王受宠,又被郑贵妃曲解为宫女主动献身勾引,只要皇帝不追究,这事儿就不算什么。按照以往皇帝宠爱福王的架势,若此事当真如此,别说一个宫女,福王要十个都行。 宫人们跪了一地,却是一声不言语,气氛越发诡异。 这时太医到了,却嗅出不对劲,不敢上前。 当宫人们跪下,有一处就特别明显,在距离福王所躺之地不远,也躺着一个人,装扮与福王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是个娇艳欲滴的妙龄女子,身子裹在大红斗篷里,却因宫女们被郑贵妃所威慑,一时没照料好,女子的一只胳膊从斗篷中滑落出来——白皙娇嫩光溜溜的一截儿小手臂,明显是没穿衣服。 古时女子规矩多,断没有谁会裸睡,再加上一个福王同样情况,只要脑子不傻就清楚怎么回事。倒不是福王做的不严密,谁知长春宫恰好走水呢?福王倒霉,慌乱中没逃出来,被倒塌的多宝阁砸了腿,又被浓烟呛晕,若非侍卫们发现了,只怕今晚就葬身在火海中。 郑贵妃眼皮一跳,马上去看皇帝,登时心下一个咯噔。 皇帝此时面色阴沉,却是一语未发,阴测测的目光扫视着宫中诸人,每个人都是脊背一寒,觉得小命休矣。可皇帝视线再一转,看到赶来的太后等人,太后身旁是皇后与诸多宫妃,又有太子领着诸位皇子皇女,甚至皇室宗亲与宠臣…… 皇帝哪怕再想灭口,也不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郑贵妃显然也知失态严重,若真发生这种不伦的丑事,无人知晓尚能仗着宠爱求一求情,但众目睽睽,皇帝丢尽了脸面…… “来人,将那贱人……”皇帝咬牙切齿,虽对福王恼恨,但到底是最宠爱的儿子,也舍不得要了他的命,便将所有怒火都发作在那女子身上。 这女子的脸皇帝很有印象,乃是新入宫没两年,原本位份低,还是郑贵妃进言,这才新封了丽嫔。原以为这丽嫔容貌妍丽,性情柔顺,知情识趣颇有郑贵妃年轻时的一二风采,谁知竟如此放荡不堪! “皇帝!”关键时刻李太后出声压住了皇帝,太后走到他身边,冷眼扫了郑贵妃,伸手握住皇帝颤抖的双手,别有深意的说道:“福王这孩子都是被宠坏了,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今儿晚上又喝多了酒,准是被谁给撺掇的,一瞧见走水就跑来看热闹。也是底下人没照料好,竟让福王伤着了,按理这命留不得,但念着除夕,见血不吉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律杖责五十,打完了逐出宫去。” 皇帝经太后一打岔,冷静下来,知道这是太后为这件皇家丑事做遮掩,也是讲给在场所有人听,不管那些人明不明白,今晚之事就是太后口中所讲的这般,但凡传出丁点儿异样,一干人都难逃干系! 那些所谓犯了错的宫人,别说杖责五十后还能不能活,就算还有条小命儿,一旦逐出宫门,往后是生是死又有谁知道?然而在场的人都是在宫中或官场生活多年,这点儿惯例还能不知?这些宫人是难逃一死的。不在宫中直接处死,一是为掩人耳目,二来也是不喜大年下脏了皇宫的地。 哪怕吃斋念佛的太后,一旦动了怒,这些个宫人的命在她眼里也如蝼蚁。 朱常溆目睹一切,很是满意。 这一切虽在朱常溆的计划之中,可实际上他只是命人放了一把火。福王朱常洵是自己宴后趁着酒兴跑来长春宫,对丽嫔威逼利诱,丽嫔便半推半就与其成就了好事。 朱常洵十一二岁就寻摸上了小宫女儿,自十三岁身边就有郑贵妃赏下的人,只是为养身之故,郑贵妃不许他过分沉溺女色。然而福王是什么性子?对郑贵妃的交代嘴上答应,转头依旧我行我故,如今十六岁,后院儿的美人儿十来个,更因住在宫里,不少宫女都被他弄上手。郑贵妃无奈何,只能以各样手段将那些宫女处死或逐出宫,也有几个经福王讨要,求了皇帝赏给了他。 这个丽嫔福王早就看上了,以往顾虑着是皇帝妃嫔,最多只敢动动嘴,动动手,丽嫔不敢得罪福王和郑贵妃,于此不敢声张。后来在宫中长夜漫漫,总无法得皇帝宠幸,又见郑贵妃势大,福王有望帝位,不免存了屈就之心。 福王是个精明人,看出丽嫔转变,这也是今晚他赶来纠缠的缘故之一。 其二,这长春宫只丽嫔一个主位。原本还有小贵人、选侍才人住偏殿后殿,因着福王别有心思,趁着先前年底加封后宫,暗示了内务府管事,将那些人都挪出去。管事太监以为是郑贵妃的意思,即便不是,福王的面子也要给,至于福王用意,这太监可没想到那大逆不道的事儿,只以为郑贵妃要用这丽嫔,有心关照呢。 如此来,朱常溆暗中派人在一旁撺掇暗示了几句,天时地利人和,朱常洵太上道,一下子就钻进套子,完全暗着意料之中的计划走。朱常溆又瞥了眼依旧昏迷的福王——眼睛动了,但没睁开,还不算蠢,知道这时候醒来绝对没好下场,只能装晕。 李太后体谅皇帝心情,便让皇后太子等人都散了。 王皇后一贯对郑贵妃敬而远之,何况是这等要命的阴私丑闻,早恨自己腿脚快,早知道就不来了。太子虽善良仁厚,可不傻,与王皇后所想一样。其他人也早巴不得赶紧离开,得了太后的话,犹如得了大赦,很快就走的一干二净。 太后对着郑贵妃自然没好脸色:“郑氏,还不赶紧将福王送回宫去!” 郑贵妃不敢辩一字,甚至不敢看皇帝,连忙命人抬着福王去自己宫中。她得看看福王的伤势如何,也得仔细问问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心烦乱忧虑的郑贵妃犯了个糊涂,此时最要紧的不是福王如何,而是应当向皇帝请罪,可惜她错过了机会。 皇帝这会儿也没心思搭理一贯宠爱的妃子,阴沉着脸,颇有些失魂落魄又羞愧难当,只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火,不知如何发作才好。 知儿莫若母。 李太后唯恐他窝出病来,便借故让皇帝送她回宫,顺势将人留下,屏退宫人,也没就今晚之事发表意见,只说了一句:“皇儿,福王十六了,邠王十七,都不小了,按理该去就藩了。” 皇帝面皮微动,嘴上不言语,心里却是因着恼恨,觉得太后此言甚是。 太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道:“福王十六了,今晚犯糊涂,还不是被你和郑氏给宠坏了。你呀,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你若病倒了,母后只你一个儿子,岂不是要剜了心。你气不顺儿,等过完年,想如何出,一句话的事儿。” 这也是太后在暗示提点,皇帝可不止一个儿子,没了福王还有别人。按理福王是太后孙儿,太后只有恨铁不成钢,却没有不疼的道理,不过是不喜郑氏,希望皇帝能不受挑拨,对太子好些。 若非知道皇帝一时不可能完全放下郑贵妃,太后定不会轻饶了她。总归这回的事儿先记上,逆了人伦,令皇帝丢尽颜面,哪怕曾经再宠爱,这母子俩也难再得好。 却说郑贵妃那边,请了太医过来给福王治伤,孰料太医说出的话令郑贵妃崩溃。太医竟说福王腿伤太过严重,里面骨头砸碎了,即便长好,只怕也落得残疾。 残疾?坡子?! 第32节 一国之君怎么能是坡子?! 这岂非要绝了争位之心! 郑贵妃不甘心,朱常洵更是绝望。郑贵妃严令太医不准声张此事,并且务必全心为福王医治,用最好的药,什么有效用什么法儿。太医见郑贵妃面目狰狞,又畏惧郑贵妃恩宠,自是听从。 因除夕这夜的变故,喜庆的年味儿发生了变化。 天色大亮,郑贵妃终于从儿子口中得知了其与丽嫔之事,福王对母亲倒是没撒谎,但也避重就轻,只说今晚是喝醉酒,一时糊涂。郑贵妃先是气怒的将其大骂一通,当看到窗外亮光,忽然醒悟过来——她竟忽略了皇帝! 郑贵妃赶紧唤宫女进来服侍更衣梳洗,却又顿住,取来镜子一看,此时的她因一夜未眠,担忧焦虑,肤色微暗,神色憔悴。若在以往,她必定要收拾整齐鲜亮才能去面圣,可现在……这模样儿倒是正好。 郑贵妃眼色一冷,快速思虑对策,而后与福王仔细交代,并说:“可记得了?” 朱常洵略有为难:“母妃,我这腿……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万一我真有个好歹……” “有孙嬷嬷在,怕什么!”郑贵妃并非不心疼儿子,而是眼下局面,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常洵见她言语坚决,只能顺从。 郑贵妃不但耽搁,起身拔掉头上钗环,披散着头发,身上罩着件连帽儿斗篷,赶往皇帝寝宫。若非昨夜之事不能声张,怕动作太大引来议论,使得皇帝越发恼恨,她绝对会一路磕头请罪过去,如此才越发显得心诚。这一心诚,皇帝忆起旧情就越心疼,进而便可大事化小,过个一两年事情淡了,过去就过去了。 昨夜皇帝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天擦亮时才睡着,大太监杨进亲眼守在宫门口,不准任何人、任何声响惊动了皇帝。哪知在杨进眼神迷瞪时,忽见郑贵妃过来,一个激灵,马上严正以待。 若在以往,杨进自然是巴结着郑贵妃,可经了昨夜的事儿,哪怕不得罪,却也不会多亲热,特别是皇帝的气儿还没消呢。 “敢问杨公公,皇上可在里面?”郑贵妃这是明知故问,言外之意却是打探皇帝的情况呢。郑贵妃说着话,一旁的大宫女便识眼色的地上一个荷包,里头可装了足足二百两银票。 若是以往杨进就收下了,顺势卖个好儿,今天可不敢。 “贵妃娘娘,皇上刚歇下。”杨进推了荷包,言语再客气,话里的言外之意却十分明显。不愿意让郑贵妃惊扰,更别提去禀报了。 郑贵妃自从进宫承宠,还没受过这等阻拦,不免恼恨,思及眼下处境,又发作不得。想到此行目的,郑贵妃不再多言,脱下斗篷往殿门前一跪。 杨进傻眼:郑贵妃是来请罪的啊! 杨进为难了,摸不准皇帝对郑贵妃究竟何样态度,到底该不该去通知一声? 郑贵妃养尊处优惯了,跪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膝盖酸疼,身子摇摇晃晃,兼之如今天寒,地上铺着石板,她为请罪时瞧着“心诚”,穿的单薄,底下的寒气一个劲儿往骨头里钻。好不容易熬了小半时辰,已是面色惨白,唇色发青,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娘娘!贵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终于救赎的声音传来,孙嬷嬷气喘吁吁慌慌张张的跑来,甚至不顾是在皇帝寝宫,见侍卫们来拿,噗通往地上一跪,挣扎着朝郑贵妃所在的方向大喊:“福王殿下自缢了!娘娘!” “什么?我的儿……”郑贵妃本是演戏,可猛地一站起来,头重脚轻,眼中重影,咕咚一下就栽倒了。 这么大的声音惊醒了殿中的皇帝。 皇帝起先还恼怒,一听福王自缢,惊的披衣出来:“快!快传太医!” 到底是宠爱了十几年的儿子,皇帝一时忘记了昨夜屈辱羞愤。 眼看着郑贵妃母子想翻盘,暗中盯着一切的朱常溆岂能放任?此时宫外已传出除夕夜福王将皇帝气晕的话,对于为何气晕等内情,并无具体说法,但百姓会脑补,各样“内情”层出不穷,甚至有那么一两个与事实相差不远。经有心把此事传入宫中太后耳内,太后便知事情不能再拖。 太后令人将此事详细告知皇帝。 皇帝看着躺在床上的福王,因施救及时,福王并无大碍。至于伤了腿行走不便的福王是如何爬上凳子自缢……皇帝也懒得追究了。皇帝知晓宫外的流言,深恐昨夜内情被翻出来,否则身为皇帝可就丢尽脸面,更有大臣们得了消息,福王也将难保。于是,皇帝打定了主意。即便再疼爱福王,昨夜之事也伤了皇帝的心,再者,福王有腿疾,已争不得皇位,不如去藩国。 当初为福王选的封地洛阳是诸皇子中最好的,去了封地也委屈不了。 皇帝对福王舍不得杀,见了又厌恶,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郑贵妃陪伴皇帝十几年,若是看皇帝神色便知要遭,偏生她先前去请罪受了寒,身子娇弱受不住,这会儿已是病倒了。此后郑贵妃静居养病,福王挪回了寝宫,皇帝常有赏赐,虽未再见母子两个,也只以为一时气愤难消,怎知皇帝是弥补之举。曾经底下私话,皇帝许诺郑贵妃,以后会立其子为太子,但如今要食言了。 郑贵妃若不知此节,自以为有把握,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皇帝终究会到她这儿来,那时再施展手段,福王之事也不用再愁。 然而郑贵妃这病越养越重,总是难好。 福王那边为了治腿,可是吃足了苦头,连太子在端木宫里都能听见福王每日里的哀嚎。朱常洛自然不喜欢福王这个弟弟,对郑贵妃又恨又惧,如今瞧着这母子俩的境况,心里说不出是解气还是感慨。 关于那把火的内情,朱常溆并未与任何人说,包括太子。因此,他在郑贵妃病情上所做的手脚,就更不足为人知。 第49章 《杜十娘》 本朝春节年假时间很长,从腊月二十四一直放到正月二十,这一个月里皇帝都不办公。可年假一结束,皇帝开笔办公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了一道圣旨,传谕各藩王,三月离京去就藩! 郑贵妃听闻消息,情绪激动,加之病了多时身体正需,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朝廷内外得知旨意,忧心忡忡者有,欢天喜地者有,满腹疑虑者亦有,然而不论如何,此回皇帝意思坚决。 朱常洵尽管不舍得离开京城,但与郑贵妃不同,他对做皇帝已不抱希望。这一月时间太医们用尽各种方法,然而伤好了,腿到底有了残疾,平时看不出来,一旦走路就显出来了,这样如何能做皇帝? 太子朱常洛大松一口气,只是福王尚未离京,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朱常溆可不管那些,吩咐人收拾东西,接受赏赐,又有人先前去封地收拾府邸,安排事宜。他自己则来到桃记纸货铺,亲自与桃朔白说离京的事。 “你这宅子如何处置?”朱常溆问。 “我见程平安有意开店做生意,问她要不要,转给她。”若非白送铺子惹人猜疑,桃朔白也不在乎那点银子。 朱常溆见他提程平安,果然不太高兴,却也没说什么。 想起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说,刚张口,侍卫突然进来:“王爷,太子有请。” “什么事?”朱常溆终于收拾完郑贵妃福王母子,闲下来就想解决身体的事情,对于太子邀请并未着急。 “回王爷,太子说是赵家兄妹的事。” 赵琦、赵选侍,这两个人是他安排给太子的,一直还算安分,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想着离京前这一两个月都有空闲,干脆改天再过来。 桃朔白也没在意。 桃朔白让月娘去找平安,问对方有没有盘店的意愿,若是要,一百两银子过户。桃朔白当初买铺面加后宅一共花了三百两,一百两银子完全是白送。 平安听闻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平安倒也没推辞,言辞恳切道:“我确实想开店,只是公子这铺子一百两转给我,实在太亏,我已得公子相助良多,哪能一再占便宜。我如今手头有银子,多的没有,二百两还拿的出来,剩下一百两,我给公子写张欠条,待以后有了钱定然还上。” “好。”桃朔白开始要价低,只因他认得的人少,一个平安好歹相熟,又没多少积蓄。既然平安自己不愿占便宜,又拿得出钱,他也就无所谓。 朱常溆去了太子宫,敏感的觉察到气氛不大对,宫人们脸上既有幸灾乐祸,亦有怜悯同情。内监领路,一直到了书房,内中只有朱常洛坐在那里,脸上颇有愁绪和烦闷。 “二弟,你来了。”朱常洛见了他,犹如见了救星。 “大哥急着找我来,什么事?”朱常溆毫无见外,往椅子里一坐,拿了桌上的白玉镇纸赏玩。 朱常洛叹道:“那个赵选侍出事了,不知怎么和李选侍闹了起来,被李选侍打了个半死。” 朱常溆诧异的看他,反问道:“大哥内宅中的事与我说做什么?虽说’赵琳儿‘是因一番缘故留下的,但如今郑贵妃病着,福王也要离京,你若不喜欢她,寻个由头就能打发了。至于那个赵家,更好处置,小辫子一把。” 至于另一位敢于出手伤人的李选侍,朱常溆早有耳闻。 李选侍是太子内宅尚算得宠的一位,仗着那点儿宠爱,别说不将同等选侍才人放在眼里,便是侧妃都敢顶撞,回头对着太子一哭,太子是个良善心软的,又素来怜香惜玉,少不得就原谅了她,甚至可能觉得她委屈了。这回能把赵选侍毒打一顿,只怕颇有内情,毕竟那赵选侍是个冒牌顶替来的,一向谨慎,即便外人瞧着她受宠,她却不敢理直气壮持宠而娇。 朱常洛苦笑:“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能不知道,我不过觉得她们在宫中生活不易,不愿苛责,但有句话说的果真有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对她好不是,对她不好也不是……唉,算了,与你说这些你也只会笑话。” 此时朱常洛倒羡慕起这个二弟内宅清静。 能不清净么?没有大婚,无正妃,无侍妾,连个暖床婢子也不养,仿佛学了道,真成了道士一样清心寡欲。 朱常洛收回思绪,面容略微正色:“那李选侍说赵选侍偷偷从宫外弄进来不明药粉,包藏祸心,那并不是毒药。”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显得有些难为情,却足以令朱常溆领会。宫中女人都想争宠,手段百出,最下等的便是用药。看来有传言说太子自遇刺之后整个人清心寡欲,淡了女色,并非空穴来风,这不,有人着急了,就想到用不入流的手段邀宠。 朱常洛又道:“那赵选侍也有话说,说是发现李选侍与郑贵妃跟前的大宫女往来亲密,李选侍怕她说出去,这才故意找茬,想杀人灭口。” 朱常溆嗤笑:“杀人灭口有这般大动干戈的?不过你内宅这个李选侍与郑贵妃的人频繁接触倒是实情,不过传点儿消息,换点儿好处。” “之前你我都怀疑了,本是留她做饵,现在也用不着了。我也不愿内宅整日闹事,太子妃几番请示,我都压了下去,她误以为我恩宠李氏,现今遇着李氏的事儿都不说了,也纵的李氏越发猖狂。” “大哥想如何处置?”朱常溆反问。 朱常洛沉默片刻,叹道:“宫中严禁私刑,李氏罔顾宫规,下手狠毒,不惩不足以儆效尤。至于赵氏……她虽安分,但身份虚假,难保将来不出问题。趁此机会,连同赵家一起处置了,以绝后患。” “殿下处置的很妥当。” 许是因着郑贵妃母子明显失势,一贯中规中矩的朱常洛难得显出强势。不管如何,朱常洛都是皇长子,更是皇太子,心中自有一番抱负。更何况如今他心中有了人,太子宫中上至太子妃,下至才子选侍美人都不再入他眼目。 谁都不知道,因着朱常溆未曾幼时夭折,因着平安,便将明朝历史上十分有名的宠妃就此蝴蝶。 这位被朱常洛评价为“罔顾宫规、下手狠毒”的李选侍,便是历史上他的宠妃——李康妃,也称西李,在历史上的朱常洛驾崩后,与郑贵妃相互密谋,制造了明朝三大疑案之一的移宫案。李氏也是十分长寿的一个妃嫔,明朝灭亡后没殉国,儿女、女婿全都灭门惨死,她却接受清朝奉养,直活到八十多岁高龄。 朱常溆虽与他走得近些,又出谋划策过,但自来遇到决策,都问了对方意思。朱常溆是要做藩王的,而太子将会是皇帝,若过分亲近,事事出谋划策,往后便是隐患,倒不如不远不近,维持一份适当的兄弟之情。 即将告辞时,朱常洛突然问他:“二弟,你今年十七,又即将就藩,准备何时大婚?” 朱常溆觉得奇怪,笑问道:“大哥怎么问起这个?难道谁提过此事?” “太后问过,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好赐婚呢。”朱常洛半是玩笑的说。 朱常溆神色一如既往,满口不在乎:“哦,若太后再问起,你就说我没大婚的意思,那些女人我可是腻味的很,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就好。” 朱常洛总觉得对方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虽觉得回答敷衍,却也不好再问。朱常洛之所以关注此事,一个是的确好奇,一个则是因朱常溆常往宫外去,除了道观就是去桃记纸货铺,而据说程平安就住在那儿。显然朱常洛关心则乱,有些胡思乱想,唯恐对方一样看上了平安。 朱常溆的确是猜到了他的心事,心里不高兴被误解,却偏不说明白。同时觉得这个太子兄长眼光奇特,那程平安可是个主意大的,别看这位贵为太子之尊,程平安未必看得上。 想到此,朱常溆很是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当回到寝宫,总管太监罗喜迎面上来禀报:“王爷,皇上又有赏赐,东西都归库了,清单放在书房。另外,皇上赐下两个美人……” 朱常溆脚步一顿,脸色立时就冷了:“那两个人呢?” “暂且安置在后院。王爷有何吩咐?”罗喜就知道自家王爷准不会高兴,不免越发小心。 “……让她们呆在后院,不准随意走动,特别是不准接近我的住处和书房。另外走的时候不必带上。”朱常溆自然不想收这两个人,可皇上刚送来,马上就还回去岂不是惹得皇帝生气。若非福王闹了那一出,他还真敢送回去,现在只能暂时忍了。 罗喜连连应是。 原本那两个女子被赐给邠王时还心中暗喜,虽尚无名分,但邠王无正妃侍妾,她两人服侍在先,便先占了一份好处,若侥幸能得一子,便是往后立身的根本。明朝妃嫔并不局限官家女儿,许多都是来自民间,因此对皇子皇孙的母妃出生并不太看重,正如如今的万历皇帝的生母李太后曾经就是宫女,太子殿下的生母王恭妃也是宫女出生。因此,这二人着实怀抱着一份野望。 岂知刚来,一盆凉水兜头一泼。 被限制走动还是其次,关键是邠王殿下不愿带她二人去封地。如今举朝上下都知道三月份前诸王都要前往封地就藩,若邠王请旨,甚至能提前离京,那她二人该何去何从?哪怕邠王没碰她们,一旦皇帝下旨,进了邠王寝宫,那就是邠王的人,已是没了退路。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冷静下来后说道:“不知邠王听了谁的谗言,竟不待见你我姐妹,可你我不能不为将来打算。我们是皇上赏赐来的,有一份体面,倒是可以趁着邠王殿下尚未离京,谋划一番。” “一切凭姐姐安排。”这个却是没主意,但也不愿被丢在这里,凄惶惶似冷宫一般。 因着朱常溆去和皇帝谢恩,父子叙话,耽搁了时间,当晚就不曾再外出。 如今天气还冷,朱常溆却习惯每晚沐浴,罗喜将热汤准备好,宫女们在旁备齐毛巾香胰子等物,又有更换的干净衣物,又有一桶热水供随洗随添。一切安排妥当,罗喜便领着宫女们退出来,朱常溆不喜宫女贴身服侍。早先年纪还小,常顺妃怕有心思不纯的宫女教坏了他,前几年常顺妃病逝,他依旧不肯宫女近身,却是不喜沐浴时外人在侧惊扰。 如今年已十七,仍旧洁身自好,朱常溆自然别有心思。 第33节 自旧年底,心里的念头越发清晰,特别是桃朔白答应与他一起前往封地,他就明白桃朔白是他要等的人。他自来对女子没有绮念,也不曾觉得喜欢男色,可背景神秘的桃朔白从一初见就十分不同。 有这样一个人相伴,此生无憾。 朱常溆背靠浴桶,闭眼假寐,却突然听到门响,有脚步声进来,登时不悦:“什么事?” 回话的却是娇柔女声:“妾特来服侍殿下。” 朱常溆听得不是熟悉的宫女,面色更冷,开口毫不留情:“滚出去!” “妾、妾是皇上赐来服侍殿下的。”女子显然没想到一贯看着笑意盈然的邠王生气起来这般吓人,竟是一点儿没有怜香惜玉,可若就此出去,又不甘心。进来的是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一边怯怯滴着泪,一边口中哀求,朝浴桶靠近:“望殿下怜惜,容我二人服侍,不要将我们丢在这里。” 朱常溆没料到这两人这般大胆,竟视他的话为无物,拽过一旁架子上的袍子裹在身上,站起身朝外喊道:“罗喜!滚进来!” 外头却没有罗喜,只听得宫女回道:“方才有人寻罗公公,公公尚未回来。” 也正因此,宫女们不敢狠拦两个皇上赏赐来的人,毕竟朱常溆对罗喜吩咐的话,宫女们并不知道。 一见得朱常溆不留情面,一个胆小的已跪在那儿哭,希望博得怜惜,求得回心转意。另一个大胆的却是情急之下又上前一步,不妨脚下被水一滑,身子朝前一扑。朱常溆哪能让她扑倒,但因浴桶空间有限,只能侧身,只觉得脖子一紧,一直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桃木牌竟被扯掉了。 这下子彻底惹怒了朱常溆,眼中阴云密布,胸腔中翻腾的尽是杀戮。 他一伸手就掐住了这女子纤细的脖颈,似捏着可怜的鹌鹑,略一用力,女子便断了声息,连个哀叫苦求都没能发出。另一个被这变故吓傻了,想喊已经晚了,朱常溆一脚踹向其胸口,整个人就似破布一般飞了出去,一口血吐出来,当即没了生机。 铺子里的桃朔白正看着邠州地方志,忽然感应到朱常溆的异常,立刻就赶了来。当看到屋内惨死的两个妙龄女子,一人紫涨了脸被掐死,一人口角溢血亦无生机,而始作俑者浑身煞气翻腾,似要屠城一般。 竟似要入魔! 桃朔白赶紧攥住朱常溆的手腕,精纯清气渡了过去,并死死压制住对方的躁动和反抗。那团煞气比初见时长大了许多,力量也增强了不少,横冲直撞,似乎想冲出来。桃朔白又不敢动作太大,怕伤着眼前这具*凡胎,应对的颇为小心费劲。 “朔白?”朱常溆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不解桃朔白为何会出现在眼前,但心底有股强烈的冲动,促使他禁不住诱惑将对方抱在怀里。 “君实?松开些。”桃朔白被这一抱打断了手势,不好继续输送清气。 朱常溆满眼盈笑,摇头:“不。” “……你这是做什么?那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桃朔白还想着这个烂摊子。 朱常溆瞥去一眼,神情看似平常,但心底仍有怒气,面对桃朔白时,又透着几分委屈:“朔白送我的桃木牌被她们扯掉了,岂不是找死!” 按理朱常溆是不知桃木牌真正用处乃是镇压他体内煞气的,但这话却又似隐射了那个意思,令桃朔白拿不准。 “你是皇子,有的是办法惩治她们,何必亲自动手?”桃朔白觉得他方才就是被煞气冲的失去了理智,抬手一招,将掉在地上的桃木牌收回手中,重新为他戴上。 朱常溆低头看时,才发现他身上裹的袍子不知何时掉了,竟是全身赤、裸,与桃朔白坦然相对。他也不急,反打趣的看着桃朔白,直将桃朔白看的神色尴尬,如玉的脸上疑似生出红晕。 “快松开!”桃朔白低喝,有些恼羞成怒,又觉得自己这脾气来的莫名,浑身都不自在。 “朔白,你答应了和我一起去封地。”朱常溆这个时候提及此事,意有所指。 “……嗯。”桃朔白虽然仍旧懵懂,但却知道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心意。他如今做的便是顺其自然。 “三日后我便向皇上请旨启程。”说着趁其不备,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而后得逞的笑。 桃朔白只觉得脸上微微做烧,一甩袖遁身离去,只丢下一句话:“这件事你自己处理!” 死了两个人,若在别处或许麻烦,可在朱常溆自己的寝宫,却好办的多。第二天宫中根本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所有人都以为两个美人仍在后院房中,只需启程时将二人带上,途中将尸体处理,此事便悄无声息。 三日后,朱常溆向皇帝请旨就藩。 皇帝此时却有些舍不得,要为诸王举办饯行宴,离京之期便定在二月下旬。朱常溆这一去,寻常没有旨意便不能擅离封地,少不得与皇室宗亲大臣们应酬一番。席间不少人想送美人,或是暗示家中有女有妹正待出嫁,朱常溆只是不接话。 桃朔白则是正式与平安办了过户文书,除了衣裳书籍等物,其他用具都留给了平安。平安也没上赶着住进来,只等桃朔白走了再来,却也提出置一桌酒席,为桃朔白等人饯行。 “那就二十一吧。” 皇帝为诸王办的饯行宴在二月二十,二十一启程,中午只顿饯行宴赶路,倒也合适。朱常溆知道后也没反对,如今平安已不是威胁,朱常溆不会去计较这些,但在启程当日,将太子带了来。 细究起来,这是平安与太子第三回 见面,面对面正常认识,却算是初见。 平安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可怜可悲上,又见对方言语温厚,并不倨傲,心下便添了几分好感。朱常洛先前遇刺时昏昏沉沉,只觉得平安眼熟,这回才认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不禁感叹缘分之奇妙。平安模样生的不错,但看惯了宫中各样美人,平安对于朱常洛来说并不惊艳,却十分耐看,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着迷。 朱常洛最钦佩平安的胆识和勇气,那是他所缺乏的,也是他渴望拥有的。这两样东西在男子身上并不显得特别,可在一个经历坎坷的小女子身上,却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和吸引力。 平安也觉察到朱常洛目光过于热切,不免尴尬,接下来就有意避让,令朱常洛万分失落。 另有一件令平安都深感意外的事,十娘竟邀请了高牧,高牧也应邀来了。当得知朱常溆二人身份,高牧明显一愣,来时十娘并未明说,但高牧很快平静下来,言语得当,又偶尔能有几句诙谐妙语,几番下来与朱常洛相谈甚欢。哪怕这是高牧有心为之,却并不令人觉得反感。 十娘也是用心良苦。 宴罢,离别。 “桃公子……保重!”平安本不觉得有离别愁绪,可看着桃朔白登上马车,想起对方几番相助,若无对方,早就没了程平安。平安一时伤感,眼眶盈泪,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放心,朔白自有我照顾。”朱常溆见她哭哭滴滴,顿时不高兴了,根本不让桃朔白看她这模样,当即就登车,下令出发。 平安简直气笑了,禁不住嘟囔道:“可真是个醋罐子!” 朱常洛就站在一旁,却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平安摇头,情绪有些低落:“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皇帝传召,藩王就能回京。”朱常洛见她如何挂念别人,心里略有酸涩。 平安却未留心他的情绪,回头望向十娘与高牧并肩而立,又思及十娘今日之举,觉得该问十娘一句实话。尽管十娘付出不计回报,但作为十娘的姐妹,平安却不能不为十娘打算。 第50章 《杜十娘》 平安将铺面盘下来,并未自己用,若是租了出去。她暂时不知做什么生意合算,又有十娘的事挂在心上,当初桃朔白要转让铺子,她觉得机不可失才先买下来放在手里,总归是份产业。 长福街地段不错,没几天铺子就找到承租人,平安与对方签好租赁契约,转而回了住宅。回来就见十娘坐在窗边,腿上搁着针线箩筐,手中针线停着没动,双眼怔怔的发呆。这几日十娘一直是这样心事重重,平安猜到与高牧有关,可等了几日也不见十娘张口。 平安只好先问:“十娘,你与高公子……” 十娘一惊,抬头看向平安,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高公子说,他想娶我为妻。高家父母早就知道我,一开始不太同意,后来却也默许了。高公子说我若愿意,他们一家要回原籍,打算下个月动身。” 十娘的话略有些混乱,却也道出她矛盾的心理。十娘显然是对高牧有心,难得高牧与她一样,甚至愿意迎娶,并做通了父母的工作,可十娘也犹豫。十娘的犹豫并非是惧怕将来在高家的生活,也不是惧怕高牧将来可能的变心,十娘是放心不下平安,舍不得与平安分开。 某种程度上说,十娘很了解平安。 果然,当平安听了她的话,立刻知道症结在哪儿,也迟疑了。平安虽不舍与十娘分别,可同样舍不得离开京城。如今她们在京城有房子有铺子,左邻右舍又熟,甚至还认识了当朝太子,只要她肯用心,后半生就不愁了。这时候让她突然换个陌生环境,且富贵荣辱都在高家心念之下,她实在不愿意。 分别,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平安认真的想了很久,道出心里话:“十娘,高牧娶你,虽有报恩之心,但未必没有倾慕之意,否则他不至于说服父母,并请你首肯。往后的事虽说言之过早,但高牧此人你认识的比我早,他什么性情你比我清楚,你自然也深思熟虑过,觉得他可以托付终生。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将来有一天高牧或者高家容不下你,还有我呢,你可以来京城找我。” “你真不与我一起离开?”虽是猜到,可真的听到平安将话说出口,十娘仍旧难掩失落。十娘本想说她孤身一个,可想到平安能力与性情,又已在京城有了安稳的落脚与熟悉的人脉,远比跟着高家去人生地不熟的洛阳要强。 平安笑道:“我才不和你去呢,你这一走,京中的房子铺子都便宜了我,我买几个下人,将来做个小生意买几亩地,岂不是优哉游哉。或许将来我闲了,手里又有钱,还能去洛阳看你呢。” “那可不成!你一个小女子孤身上路得多危险。”十娘连忙打消她的念头,忍着离别伤感说道:“如今高家遭了难,京城不好留,虽说现在回原籍去,却也是暂时的。高大人罢了官,但子孙并未被夺出仕资格,所以高公子有意回乡攻读,过两年参加科举。” 平安点头:“高公子经过劫难,必能刻苦用功,而高家在京中又有人脉,将来必然能够回来的。” 十娘对自己倒没有多担心,最放心不下的仍是平安:“你一个人也没个倚靠,遇到事连个商议的人也没有……” “有太子呢。”尽管平安不认为与太子有什么深厚关系,但为十娘安心,故意说道:“我到底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上回太子对我态度很宽和,还说有事可以去找他。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是个惹事的人,这里左邻右舍又热心,不会有事的。你到了洛阳就来信,我们彼此随时通消息,大家都安心。” 十娘本就对平安十分信赖,平安一番解说保证,渐渐打消了隐忧。正所谓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不是今日别离,将来平安寻到良人,终有出嫁一日,说不得也是天海各据一方。 十娘与高牧的亲事在京中举办,筵席就在高家城外的庄子上。尽管这日宾客很少,却都是至交,婚礼一应流程十分齐备,丝毫未因十娘身份而有所慢待,这令平安安心不少。 四月中旬高家便启程离京。高父经了牢狱之灾,身体受损,精力不济,高母大病一场已是难好,只现今养的好些,所以一家子才赶着上路。平安让刘大一家跟着十娘,又交代了十娘许多话,那仿佛嫁女儿似的姿态,令十娘又感动又好笑。 高牧站在平安跟前,回身望着车内的十娘,与平安说道:“十娘对我有情有义,我对十娘钦佩爱慕,娶十娘为妻非一时感动,而是深思熟虑。你放心,我必会爱重十娘,护她顺遂安康。” “希望你言出必行。”哪怕高牧看着很可靠,但平安仍对他抱有一丝观望怀疑,人,是会变的。或许她不该这么悲观。 送走了十娘一行,平安一下子无所适从。 十娘不放心她一人独居,坚持在离京前买了几个人,一对儿三十来岁的夫妻带着老父和一双儿女。这家人身世清白,是从直隶过来的,据说是地主突然收回了土地,无田可种,无钱无米,便一家子出来找活路。平安见老头儿会赶车,能看门守户,夫妻两个能干本分,一双儿女也不小了,大女儿和平安同岁,小儿子也有十二,都能做事了。 平安深知坐吃山空,单靠铺子的租息可不行。 原本太子的赏赐不少,但买了铺子现银子就用光了,那些首饰当掉了几件,她怕十娘将银子都用在了高家身上,特地给了十娘五十两,又将首饰选了两件,她自己手边的银子只有二三两。想买地做地主是不行的,一来没钱,二来买了地没实力也护不住…… “安娘,那位王公子又来了。” 王公子就是太子朱常洛,算一算,这是这个月第三回 过来了。 平安不是什么都不懂,朱常洛眼中的情意她看的分明,考虑到彼此身份差距,她都是做冷处理。她从未想过与朱常洛的可能性,且不说宫中复杂残酷的环境能否适应,单单与人共享一夫她就忍受不了,若能忍受,前世也不至于闹到离婚的结局。 朱常洛觉得很奇怪,每每面对平安淡然平静的目光,他都觉得十分拘谨,可又忍不住想见她。近来平安躲避的态度他不是没看出来,但是……他不想放弃。 “平安……” “太子殿下,我对你不合适。”平安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朱常洛手指一抖,追问道:“为什么不合适?” “我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只想平平安安。” 朱常洛神色一黯,因为他无法保证会护着她平平安安,即便身为太子的自己都难逃郑贵妃的算计,母妃都在郑贵妃掌控之中。此回福王离京就藩,郑贵妃久病,皇帝也颇受打击,他这才趁势发展了一点儿人手,处境较先前好了许多。 沉默良久,就在平安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朱常洛却道:“若是我能保证你平平安安,你可愿意入宫?” 平安没回答,并非是没有答案,而是朱常洛的态度太卑微。朱常洛是皇太子,就算不是太子,一个寻常男子这般与心仪的女子祈求,也会让人心软,更何况平安对朱常洛虽无情爱,但一直抱有一份好感,朱常洛一开始就对她十分尊重,从无轻视。 “太子可知我的身世?”平安突然转了话题。 朱常洛点头。 “我唯有一个心愿,将来能替程家的案子昭雪,若太子殿下能为我完成这个心愿,我便入宫。”当朱常洛有能力为程家翻案,必定是登基为帝,只因程家的案子牵扯到宰辅张居正,只要万历皇帝在位,绝不可能翻案。再者,三年不改父志,即便朱常洛登基,想要为程家翻案也非易事,能做到,定然是朝堂尽在掌握,有魄力有决心,那么这样一个有为的皇帝还会萦绕儿女私情?即便仍要迎她入宫,多年感情沉淀下来,她也有自信经营好这段特别的婚姻。 平安在下一个饵,她稳稳站在原地,一切都需要朱常洛去努力,不论结果如何,平安都毫无损失。这是平安的小心思,若非时代如此限制,她也不必动这点心机。 朱常洛到底是太子,哪里看出平安的用意,不论是敷衍还是拖延,却令他眼睛一亮。 “我会做到的!”朱常洛将平安的话当做应诺,迫切的期待真正握有实权的那天。 平安对历史上的朱常洛了解不多,但她所认识的朱常洛,宽厚仁慈,有抱负有热情,将来未必不能做个好皇帝。她虽然没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但也不希望和昏君暴君打交道,她希望朱常洛能真正的成长起来。 七年后,万历皇帝病逝,朱常洛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次年,加开恩科。 喜报传来,高牧榜上有名,虽不是一甲前三名,但也是二甲进士。如今捐纳的监生很多,真正肯花功夫考功名的自然少,但选官很占优势,更别说高家还有旧日的一两个关系在。此回高牧高中,上下打点一番,很快便得了实缺外任。 平安与十娘相聚不过两三月,又要分别。 如今十娘虽年近三十,却风韵犹存,高牧果然信守承诺,对十娘十分爱重,夫妻情分日深。十娘倒也好运气,自进了门就添丁,如今已有两子一女,喜得高父连连夸赞十娘乃是佳妇。高母在回乡的当年便过世了,高父是公公,不好管儿媳妇房里事,又有了孙子孙女,便从不提为高牧纳小,高牧也不动此等心思,因此十娘的日子难得的清静美满自在。 十娘临行前还担忧着平安,平安已是二十一岁了,说媒的也不少,偏生她一个都不应。十娘正打算与高牧说说,许是平安也爱读书人,高牧认识的学子多,或许…… 第34节 这边没想完,忽然来了圣旨—— “……此系扬州盐商为利益相互勾结,构陷朝廷命官,程家身负冤屈,特此下旨昭告,以正程家之清名。即日起,程璋官复原职,其妻方宜人、儿媳白氏忠贞节烈,当立碑以彰其德。” 这是朝廷为程家的案子平反了?! 不等十娘惊讶完,内监又取过另一道圣旨—— “程家之女程玉娘,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即日起册封为贤妃,入主永寿宫。” 除了平安有所准备,所有人都被这道圣旨弄懵了。 朱常洛有心,早派了王嬷嬷来帮着料理接旨事宜,平安也不肯落人褒贬,早将封赏的银子备好,交给王嬷嬷一并打理。内监除了宣旨,送来妃位的金册金印,另有皇帝的丰厚赏赐。 若无前一道为程家平反的旨意,那么这一道侧妃圣旨定然引人浮想联翩,可有了前面一道圣旨铺垫,众人皆以为皇帝是为弥补程家,所以册封程家女儿为妃。当然,少不得有人暗中嘀咕,程家玉娘二十一,已经老了,哪怕皇帝初登基百废待兴想要用程家父子,也犯不着给这么大的恩宠。然而不管外人如何猜测评说,圣旨已下,朝中大臣们对此还是很宽容。 倒不是大臣们没有忧虑意识,当初先帝的郑贵妃,大臣们可十分看不上眼,总觉得霸占了皇帝的心就等于是祸国妖民的妖妃,如今新帝大张旗鼓册封平民女子为妃,怎不令人多思? 朱常洛只玩笑般的对几位亲近大臣说道:“有何可担忧?即便将来程氏生子,亦不会是太子,朕吃过这样的苦,怎敢重蹈覆辙。” 大臣们见皇帝说出这番话来,顿时放心不少。 朱常洛那番话并非敷衍,而是他与平安在册封前慎重思虑过的。朱常洛这些年并未再进新人,但该有的太子妃、侧妃等都有,原有子女不少,但夭折的多,如今健康长成的皇子只有两个,皇长子已被立为太子。如今的皇后郭氏,久病,仅有一位公主,皇长子乃是惠妃所出,皇五子生母是顺妃,其他有几位公主的低阶妃嫔,这都是做太子时的妃嫔,登基之后的第一道册妃旨意便是封了平安。 平安不是古人,特别是目睹了朱常洛这一路的艰辛,不忍儿子将来受苦。做皇帝就好?不见得,本朝实行分封制,做藩王比做皇帝自在多了,远的不说,单看邠州那两位,简直是逍遥神仙。 两人商议后决定,不论将来平安是否有子,她的儿子都不做太子。朱常洛觉得很愧疚,一直想弥补,就让平安亲自为儿子挑封地。 平安简直被逗笑了,她人都还没进宫呢,又哪儿来的儿子? 笑完后,平安说道:“我早想好了,将来若真有一子,希望能过继给邠王为嗣子。” 朱常洛一愣:“为何?邠王现今无子,可若以后……” “那你说邠王为何迟迟不肯大婚?甚至府中至今没有一个女眷?”平安笑他的迟钝,见他茫然,便提点道:“你想想,邠王当初离京带了谁走?” 时隔七年,朱常洛回想起来已不记得桃朔白的面容,但对方那一身清冷皎皎的气质记忆深刻。朱常洛领会到她话中之意,震惊的瞪大了眼:“你是说、你是说二弟和那桃公子……” “时隔七年,他们二人之间一如既往。”平安的口气不无羡慕,当看向朱常洛,虽然心中对未来仍有丝丝不确定,却不再畏惧。朱常洛肯用七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难道她就不能勇敢的朝前迈一步?唉,谁让她对这个人动了心呢。 真正让平安点头入宫的并非是程家的案子平反,而是自从朱常洛承诺了她,七年间内院再未进新人,当有了足够健康的子嗣,也淡了后院女色。有时候平安细想想,不是不心酸,不遗憾,但她生不逢时,朱常洛处境如此,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洁身自好已是难得了。 曾经不能苛求,但在往后却不能宽待,平安从来不是那等“贤惠大度”的女子。 次年,平安诞下一女,升为贵妃。 三年后,平安又生下一子,皇帝下旨将此子过继给邠王为嗣子,顾念皇子年幼,暂留宫中抚育。同年年底皇后薨逝,平安封皇贵妃,协理六宫。次年开春,册立为皇后。 又三年,惠妃病逝,尚且的年幼的皇长子由程平安抚养。 平安深知有子之后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先时将儿子过继给邠王,朝中大臣们十分满意,他们不认为这是皇后识大体,而是称赞皇帝英明,至于程平安这个皇后,得个贤惠端庄的名声已是不错了。 程家平反昭雪后,平安见过程家父子,多年流放生涯将二人折磨的憔悴病弱,哪怕程璋官复原职,也没能在任几年,程兄长年轻底子好,重新娶妻生子,特地将所得长子记在嫡妻名下。平安入宫得封,地位步步高升,她与程家父子深谈了一场,此后程家父子便减少外出,修身养性。按照惯例平安做了皇后,父兄有封爵,为防止外戚作乱,或为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平安让程家以休养身心的名义不出仕。 平安对待朱常洛其他的子女,虽不能视如亲生,但尽量公平公正。当然,由于她长期独宠,其他妃嫔难保不满,对于此,她可以补偿物质赏赐,要求别的……哼,她都假装听不懂。 转眼已过去十年,平安也是三十一岁了。 这日朱常洛忽然与她说:“高牧果然不负朕之所望,在任上做的很好,我准备将他调往江南任按察司。若非他的资历不够,做布政司也使得。” “看来我今年是见不着十娘了。”对于朱常洛口中的朝政调令等事,平安从来是听了就过,不议论、不张扬、不打听,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朱常洛时常与她说话的原因。 两人最初在一起是因为男女间的喜欢,可十年来感情非但未减,反而越发浓郁,却得益于二人的经营。朱常洛时常庆幸当年的坚持,否则便是错过了今生所爱,有平安陪在身旁,他似乎有无限勇气和胆识去实现当年心中的抱负。 平安也庆幸,当初勇敢迈出了一步。 此时的杜十娘带着儿女,跟随高牧来到江南,这里曾是她的家乡,阔别多年再回到这烟雨江南,竟是如此的陌生。高牧特地趁着休沐,租了一艘画舫,携妻带子出游。 正值阳春三月,踏春的好时节。 湖边有不少游人,有个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紧盯着画舫,嘴里也不知念叨着什么。旁边行人以为他好奇,便笑着介绍:“那船上坐的乃是新任按察司以及他家的家眷,据说这位高大人有位十分美貌贤惠的夫人,又有两子一女,生的聪敏俊秀,见过的人都夸赞呢。” 有人接过话:“听说高大人家早年也遭过难,正是高夫人在当初高义,不计回报的帮助高大人,这才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呢。” “听说那位高夫人姓杜,原是咱们江南人呢。” 这中年男子呆呆的听着,许久才黯然转身,拄着拐慢慢的消失在人群。 此人便是李甲。 当年李甲得了十娘给的千两银子,欣喜不已,立刻打点船只返乡。怎知银箱子沉重,一路招摇,竟招惹了劫匪,那些劫匪抢了银子不算,还将他打了一顿,所侥幸捡回一条命,腿却被打断了。回到家,父母见了他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更让他无从辩解的是,父母都认为他是将银子花在了京城的名妓身上,故意编出劫匪一事还打伤自己来博父母同情心软,为此亲友弟妹很是生气,平素话都懒得与他说。 前几年李父任上渎职亏空被查了出来,罢官抄家,一家子生活困顿。弟妹闹着分了家,接了父母去奉养,只将他分了出来,如今他无妻无子,靠着给人写信撰文度日。 不料想,时隔多年,竟会见到十娘,十娘…… 杜十娘却早已将李甲抛之脑后,如今的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的,此生无憾矣。 第51章 《半生缘》 朱常溆在邠州便是土皇帝,又无内眷纷扰,不喜官场应酬,乐得每日自在。 邠州有藩王的邠王府,但他不爱住,寻常都是住在郊外的庄子上。这座庄子囊括了附近几座大小山头,上百亩田地,有山有水,景色怡人。田地仍有农人耕种,但在几座山上,他却是种满了桃树,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粉嫩桃花,俨然一片香雪海浪。他又在半山腰重修了一座山庄,取名儿桃花源,一切收拾齐备,就将庄子以及几个山头折合一百两银子卖给了桃朔白。 一百两,真要买这些山头庄子连个零头都不够,甚至是有钱也没处买。 桃朔白坦然的接了,住在庄子上不再去开铺子,转而研究怎么处理他身体内的那团煞气,与此同时,闲暇时便酿酒。桃朔白于酿酒颇有些天分,又能弄来极好的酿酒方子,所以酿造出来的桃花酒十分有名儿,后来更是被朝廷定为贡酒。 朱常溆有些小心思,从不提开酒铺子的事儿,但凡酿出的酒,除了上贡朝廷和偶尔年节赏赐下属,余者都标注了年份埋在桃树底下。朱常溆修习着桃朔白所传授的功法,据说能健康活过百岁,他就想着,这些酒是越存越香,等到一百岁时定要大摆筵席,广邀天下宾客以庆贺。 那时,他和桃朔白是什么模样儿呢? 正月十九乃是朱常溆的寿辰,今日是朱常溆整一百的寿诞。 自五十岁后,朱常溆就不在外露面,邠州封地的事务全都交由世子朱由莯处理。朱由莯便是程平安之子,出生便过继给邠王为嗣,二十岁时就藩,如今已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朝中皇帝已换过两任,对于这位远在邠州安分守己又十分高寿的皇叔很是礼遇优待,今年邠王百岁寿诞,皇帝诸大臣都有丰厚贺仪,各地藩王皆是后辈,本人因藩王无法擅离封地,却都上折子请示,派了世子前来贺寿。皇帝不仅同意,还特地令太子代皇帝前来,做足了姿态。 王府里宴席丰盛,戏台子热闹,然而这些皇子皇孙们要拜寿,却得去城外的桃花源,今儿这样大的日子,寿星公根本没回来。 以太子为首,众人进了庄子大门,个个噤了声,待拜完寿茶也没得一盏,纷纷被送了出来。这些人出来后面面相觑,心中惊诧莫名,他们那位老叔爷爷分明已是百岁寿龄,然而除了满头白发,面容竟似俊雅的中年男子,只那一双看透世情的目光暴露出年龄沉淀的秘密。 看来外界传言老叔爷爷学道有成,果然不假。 朱常溆此时心里又得意又失落,拿着镜子不停的照视,撇着嘴道:“啧,老了。” 镜中映出另一人的容貌,几十年过去,依旧是黑发玉面,清辉皎皎。 朱常溆看着他,目光温暖,又万般不舍。他虽学了功法延年益寿,甚至吃了丹药的缘故驻颜有术,可到底*凡胎,再拖下去,只剩一副苍老鹤皮,又有什么趣味。 桃朔白走到他身边:“你我还会再见的。” 朱常溆一笑:“哦,你说来生?可惜那时我都不记得你了。” “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桃朔白花费了几十年,总算弄明白他体内煞气的形成原因。 朱常溆的确是上界历劫的仙君,怕是因什么缘故遭遇了心魔,不得已只能下凡历劫以求化解,在这过程中,仙君的记忆是被封印的。他既然与之有缘,想来是别有缘故,又因煞气乃极阴,而他本身乃是极阳,这一世几十年朝夕相处,气息交融,那煞气变得十分安静乖顺,只是如何化解,似乎还窥不破机缘。 朱常溆这一世确实修道,又有桃朔白在旁提点,悟性奇佳。如今他已隐隐窥出了些许端倪,深知凡人力不可勉,又对桃朔白所谓的来生再聚充满期希。 当晚,朱常溆与他说道:“朔白,几十年的桃花酿还没喝呢,可惜了……” 桃朔白心有所感,转头看时,朱常溆已没了气息。 桃朔白平静的叫来朱由莯操办后事,一人来到后山,将地窖中埋藏的一批陈酿尽数收入储物袋,而后招回木叔等四人,开启了传送阵。当朱由莯前来寻他,只看见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一道白光之中。 震惊过后,朱由莯想起母亲告诉他的话。 母亲曾说,不要怨恨将他过继给邠王,因为桃公子不是凡人。曾经的他倒不曾怪过父皇母后,尽管失落过,但他也觉皇帝不好做,倒是做藩王自在,却也是到了今天才明白母亲话中真意。 如今他已是七十五高寿,却身体健朗,耳聪目明,行走如风,他同辈的兄弟早已不在人世,便是后背子侄都不曾有他这般年轻精神。人一生何所求?平安顺遂,妻贤子孝,果然是母亲为他苦心筹谋的好福气。 桃朔白是头一回在凡间呆了八十年,哪怕这短短几十年于他漫长寿命只是弹指一间,可有了朱常溆相伴的日子格外不同,再次回到地府,竟觉得十分寂寞。 桃朔白没多呆,给钟馗留了两坛桃花酿,再度进了传送阵。 尚未看清眼前情景,就听到铜镜里不断发出滴滴声——“友情提示!友情提示!此小世界为民国时期,请工作人员注意衣着外貌。” 紧接着就弹出一条促销广告:商城服装换季,打折倾情促销,民国手工定制西装、长袍、旗袍…… 不等里头传出报价声,桃朔白就果断点了关闭。随后开始查看原本剧情,《半生缘》,故事背景在民国,旧上海三十年代,几对男女青年之间以悲凉收尾的爱情故事。 桃朔白匆匆扫过原剧情,又看向目前的进度,但见剧情正式开始没多久,女主顾曼桢第一次生病。按照经验来看,肯定是这个阶段发生了变数,最大的可能就是生病的顾曼桢有问题。 又点开商城,参看这个时代的着装标准,心念一动,身上的锦袍就变做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长发也化做短发,幻化了镜子审视一番,没什么不合宜,就是不大自在,特别是脚上的皮鞋,总觉得咯脚。 又想了想,西装变做长衫,于以往长衫的样式略有不同,更贴合民国世情,简单素白的袍子,脚上一双黑布鞋。最后,他将木叔四人放出来,不得不在商城买几身衣服给他们更换,毕竟他身上穿的是法袍,随心意可变动款式,木叔几个是打折傀儡,可没这样的配置。花费一番功夫,木叔几个改头换面,看上去就是旧式家庭里出来的,木叔是灰蓝长衫,木山则是对襟褂子,木婶穿着斜襟盘扣褂,月娘年轻,穿着小立领对襟碎花小褂,下着阔腿裤,时下帮佣都是如此打扮,做事利落。 桃朔白有银子有金子有玉石古董,就是没有银元,少不得又去一趟当铺。 辗转三家当铺,兑换到足够的银元,便打算寻个落脚地。桃朔白没费心思,打算再开一家桃记纸货铺,不论什么年代总要死人,这种店铺总是不愁客人。至于户籍身份,他让木叔去办,不必办上海户口,而是挂在南京乡下。 将事情分派给木叔等人,桃朔白隐身去了顾家。 顺着一条弄堂进去,五号院子就是顾家。这院子不大,有两层,楼下是顾曼璐住,楼上是顾老太、顾太太以及女主顾曼桢和两个弟弟住。顾家一共八口人,自从顾父过世,家中的担子就落在长女顾曼璐肩上,为养活一家人并供弟妹读书,顾曼璐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张慕瑾退婚,下海做了舞女。后来有个在交易所吃饭的王先生养了她,给了这套房子,顾曼璐就退到了家里,成了二路交际花,王先生时常带着几个人来坐坐。 此时天色已晚,顾曼璐没有客人,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 桃朔白正要上楼,突然听到一点儿声响。 只听得有人蹑手蹑脚从楼上下来,也没开灯,打开了一楼的门到院子里来。今晚月色还算亮,但见对方是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穿着半旧的长袖睡衣,外面罩着件灰粉色绒线衫,圆圆的脸,披散着蓬松的头发,出了门在院子里站了站,似乎十分烦躁,又不敢发出声音,继而干脆拉开院门出来了。 这就是故事的女主顾曼桢! 桃朔白一眼就看出这“顾曼桢”有问题,身体内寄居着一个异世来的灵魂,到有点儿和程平安原因类似。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夜里自然温度低,顾曼桢穿的又单薄,偏不肯回屋子,只在寂静无人的弄堂门口来回踱步。 如桃朔白所言,她已不是原本的顾曼桢。 这两天顾曼桢不小心发烧,病了一场,结果迷迷糊糊就变了个人。这个异世来的灵魂是职场白领,叫做顾珍珍,有美貌、有学历、有高薪,并有富二代殷勤追求,人生十分圆满,结果富二代冒出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嘲笑她贪财上当,两人起了争执,对方一个推搡就害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然后…… 一睁眼就变成了《半生缘》里的苦瓢子女主顾曼桢! 先时焦灼、烦闷、彷徨,可当不自觉的回忆完整个剧情,突然眼前一亮。顾曼桢家里虽穷,可人漂亮,有好工作,关键是已经认识了南京来的沈家少爷沈世均,作为一个先知,她可以避开原主中顾曼桢的悲剧,再坚持努力不放弃,完成与沈世均的爱情,将来还有什么可愁? 又想到顾曼桢此生悲剧的制造者——顾曼璐,顿时满眼冷色。 若非顾曼璐为了拴住老公祝鸿才,狠毒的设计了自己亲妹妹,使得顾曼桢被祝鸿才强奸,又哄骗了沈世均说曼桢嫁给了张慕瑾,也不会使得曼桢爱情中断,一生悲剧。当然,这其中顾母同样“功不可没”,竟伙同大女儿设计二女儿,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 又想到重生以来顾家的情况与记忆中略有不同,但有一天应该没错,顾曼璐很快就要嫁给祝鸿才。哼,那样狠毒凉薄自私的姐姐,就该配给下三滥的无赖! 顾珍珍很快理清头绪,敲定未来规划以及应对策略,这才觉得身上凉浸浸的,赶忙小跑着回去睡觉。倒不是她愿意出来挨冻,而是顾家人口多,住房紧张,原主顾曼桢是和母亲睡一间房的,猛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怕被顾母问话,这才故意躲出来,顺带理理思路。 眼看着人关了院门,脚步声逐渐消失,桃朔白这才将目光放在院子外面的一片阴影里:“出来。” 第35节 那黑影里似有东西动了动,扭扭曲曲,像一团烟,又似一团雾,好半晌才挪出来,依稀看得出是个白蒙蒙的薄薄人影。这影子晃了晃,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散掉。 “你暂且跟我走。”桃朔白一招手,那影子不由自主的就飘了来,直直落入他的掌中。桃朔白擒了,身形化风,转瞬便消失在弄堂里。 木叔已定好旅店,是个小套房,盥洗室俱有,十分方便。 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桃朔白是显出身形从旅店大门进来,到了房间里,将手张开一扬,白影子就落在屋中。桃朔白又摸出瓷瓶儿倒出一颗药丸,直接弹入白影口中,肉眼可见的,那白色影子渐渐清晰,竟是顾曼桢! 顾曼桢十分惊恐,连连往后倒退,直至贴着墙再躲不掉。尽管遇上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顾曼桢外表柔弱,内心坚强,最终冷静下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我怎么了?” 顾曼桢只记得自己病了,迷迷糊糊中似被什么东西□□了一下,瞬间好似飞了起来。待她有了意识,竟发现有另一个“顾曼桢”生活在顾家,而她仿佛是个影子,说话无人听,喊人无人应,只能亦步亦趋跟着“顾曼桢”,偏生那“顾曼桢”身上不知有什么东西,她无法靠的太近。 今晚发现了身穿白衫的年轻男子,好似也无人能看到他,原以为是“同道中人”,可刚刚见识了对方的手段,她就知道猜测的大错特错。 但她知道,她一切的疑问对方可以解答。 果然,这回她没猜错。 “我的名字是桃朔白。”桃朔白简单自我介绍,便讲起她的境况:“有个异界来的灵魂,趁着你病弱,抢了你的身体夺舍重生。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的寿数并未结束,若不管你,你就会在世间飘荡,直至原本的阳寿完结。在这过程中,你就是无人看到的一团影子,和所有亲朋好友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你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顾曼桢嘴唇微微发抖,少顷提出质疑:“她、她为何挑中我?” 这世间每时每刻生病体弱甚至是死亡的人何止千万,为何偏偏占了她的身体?尽管顾曼桢以前是无神论者,眼下却不得不从鬼怪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机缘。” 桃朔白觉得顾曼桢果然是聪慧又坚强,问问题刚好切中要害,那顾珍珍虽不是主观强占顾曼桢的身体,但事实已成。作为一个故事的主角,身上背负着一定的气运,可因顾曼桢的命运十分悲惨,气运不够,却是霉运更多。另外,顾珍珍能顺利附身,将原主挤出身体,这可不一般,只怕顾珍珍身上另有古怪。 这一点桃朔白并未与顾曼桢讲明,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的事我会想办法,你最好暂时离’顾曼桢‘远一些。”桃朔白好意提醒。 顾曼桢却是摇头,满眼担忧:“她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她会不会害我家人?我得回去看着。” 桃朔白没有阻拦,任由她飘走。 顾珍珍躺在简陋拥挤的屋子里,原本睡不着,许是吃了药的缘故,渐渐困意上来,直睡到上午十点才醒。想起原主只请了一天假,她决定好好儿养病,明天就去上班,到时候就能见到沈世均。 顾太太见她醒了,关切的询问:“曼桢,怎么样了?好受点没有?” “嗯。”顾珍珍一想到这女人残害了亲生女儿就满心怒火,若不是现在还得住在这儿,她才不会给这女人好脸色。 她这边脸色冷淡,顾太太却没多想,只以为是生病精神不好,又说:“炉子上还热着粥呢,你先吃一碗垫垫,一会儿就该吃中饭。” 顾珍珍确实有些饿了,便走过去将炉子上的粥盛了,因搁的时间久了,粘稠的很,便觉不大合胃口,又见配菜只有一小碟儿咸白菜,更觉口中寡味,心中憋气。顾珍珍暗暗发狠,一定要尽快离开顾家! 第二天,顾珍珍便照着记忆坐电车去上班。 顾曼桢在工厂的写字间做文员,这对于顾珍珍来说十分简单,大半的时间里,她都在隐晦的观察同一个办公室的许叔惠。许叔惠是个外貌英俊的青年,言语幽默,能言善辩,是那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男子,当然,若是许家的家境再富裕一些,这许叔惠或许真就是个风流公子了。 到了下班时间,许叔惠却是不等沈世均先走了。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三个已成了好朋友,每日一起在小馆子里吃饭,今天许叔惠不同行却是因为和人打赌输了,要请人吃西餐。 两个人吃饭,对于沈世均来说有些尴尬拘谨,但却正中顾珍珍下怀。 坐在小馆子里,顾珍珍落落大方的看着面前的沈世均,若单将外貌,自是没有许叔惠出众,但难得的是沈世均身上那种沉稳斯文的气质,只瞧一眼就能让人产生信赖,而沈世均的性子又老实,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却没有花花肠子,可谓十分难得。 顾珍珍评估了一番,很满意。 沈世均却觉得今日的顾曼桢十分异常,好似突然间变了一个人,如此直刺刺的盯着人看,即便他是个大男人都十分难为情。沈世均低头避过对方的视线,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皱眉,又有些莫名的喜悦。 沈世均为缓解气氛,提起个话题:“我那天见到了你弟弟。” 顾珍珍一愣,半晌才想起前天的时候原主让小弟杰民去许叔惠家送过办公室抽屉的钥匙,但她对顾家上下没有半点好感,又打定主意要离开,所以不愿意提及顾家的人,更何况是对着沈世均。 于是,她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沈世均没料到她反应如此冷淡,一时更加尴尬。 顾珍珍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想了想,做出一副伤心之色,低声说道:“你说的是我小弟弟,杰民。杰民被家里宠坏了,有时对着外人也耍脾气,他那天没说什么不合宜的话吧?” 顾珍珍记得故事中顾家两个弟弟都不讨喜,加上她心有成见,说出的话自然就带上不满和责备。 沈世均倒是没多想,以为她家家教严,忙摇头道:“没有,你可别多想。” 实际上,当时顾杰民的态度确实不太对,活似他和叔惠是仇人一样。 顾珍珍笑笑,自动说起家境:“杰民是我最小的弟弟,我们家姊妹六个,又有母亲、祖母,一共八口人,原本日子还过得去,自从十四岁时父亲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日子就艰难多了。幸而我现今工作了,家里的家计也能担起来,总不至于像过去那么苦。” 一直紧跟着顾曼桢气红了脸,对这个“顾曼桢”歪曲事实的话愤怒又愧疚。顾家一家子能扛下来,全都靠姐姐曼璐做舞女赚钱养家,可从“顾曼桢”的口中说出来,竟完全抹杀了姐姐的存在,好似一切都由她撑起的一样。 顾曼桢愧疚又着急,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人占着她的身体胡作非为,不仅败坏她的道德名声,还嫌弃她的家人,只怕早晚要闹出祸事来。 顾曼桢忍不住,转身就朝桃朔白所在的旅店冲去。 第52章 《半生缘》 此时桃朔白却不在旅店。 木叔办事很利索,加之银钱充足,很容易就在南京西路租到了一家铺子。这房子是老式的木式楼房,楼下开店做生意,人就住在楼上,租金也不便宜。铺面不甚大,但木叔几个已有经验,马上就布置起来。 桃朔白喜欢带院子的房子,但上海寸土寸金,只好将就。 一直到傍晚,顾曼桢才等到桃朔白,心急的张口道:“桃先生,那个人居心叵测,我实在不放心,求你帮帮忙,我不能让她胡来!” “看看再说。”桃朔白对此事并没有那么急切,除了前几次的工作经验使他十分放松以外,他忙着开铺子也是另有打算。相对于工作,他更想早点儿见到君实。 桃朔白隐了身形带着顾曼桢去了顾家。 今天曼璐有客人,这人叫祝鸿才,原是跟着王先生一起在交易所混饭吃,本人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能耐。祝鸿才先前跟着王先生来顾家来顺了,如今曼璐年纪大了,王先生不爱来,倒是祝鸿才依旧来的殷勤。 曼桢见过这个祝鸿才,很不喜欢,又为姐姐如今的状况感到忧心。她好容易熬到毕业,有了工作,原是要担起家计,使姐姐不再吃这行饭,谁想,一场感冒发烧就落到这步局面。 他们来时,正听到小弟杰民在对顾珍珍形容祝鸿才:“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 顾珍珍一听就知道是祝鸿才,眼底的轻蔑与幸灾乐祸几乎掩饰不住,幸而她面对的只是杰民。杰民在踢毽子,没看她,即使看了也不会懂得。顾珍珍可不愿和祝鸿才牵扯上,立刻躲回房子去。 顾母坐在房间里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和顾老太说话,顾珍珍一向懒得和这家人说话,淡淡招呼了一声,装作累了,早早就躺倒床上睡觉。 顾母本来打算问一问照片的事儿,见她这样,倒不好再说话。顾母所指的照片,压在桌子上,是前些天原本的顾曼桢和沈世均、许叔惠一同在外面照的,其中有一天她和许叔惠的合影,顾母显然是误会了。 楼下曼璐对祝鸿才很冷淡,偏祝鸿才上赶着殷勤,祝鸿才看到一本相册,误将曼璐旧时的照片认作曼桢,惹得曼璐生气,也越发感慨青春不再。这两人闹了好,又去吃了宵夜,混闹到半夜,祝鸿才才走。女佣阿宝热了生煎包,曼璐一边吃一边上楼来,见顾母没睡,就说起闲话。 因着看到熟睡的曼桢,曼璐叹气。她深知自己做了这一行没什么名声,妹妹大了,跟她住在一起连带着也不好,就说起这事,觉得曼桢能早点结婚嫁出去才好。 顾母也说是这样,却又说:“你妹妹好说,倒是你的事让我操心。” 这话却令曼璐沉了脸:“我的事你别管!” 曼璐知道她母亲想她嫁人,她却觉得委屈。她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嫁人?能嫁给谁?她当年牺牲自己养大了一家子,现在家里人不但不理解她,反倒嫌她丢人,更甚至想的偏激些,觉得家里用不着她了,就想把她打发出门。 母女俩之间气氛僵了。 半晌,顾母犹犹豫豫说起一件事:“听说现在慕瑾做了那个县城医院的院长,还没结婚呢。” 曼璐突然笑起来:“他没结婚又怎么样?他还会要我?妈,你怎么脑袋这样不清楚,到现在还在那里惦记他!”说完将椅子一推,踢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去了,等回了房,却是蒙着被子哭了一场。 张慕瑾是曼璐当初订婚的对象,两家沾点儿亲戚关系,又是青梅竹马,本是段好姻缘。可后来顾父没了,家里担子这样重,曼璐为了给家里挣口活路,狠心跟张慕瑾退了婚,去做了舞女,一转眼都七年了。 而看似熟睡的顾珍珍将一切听到耳中,悄悄勾了嘴角:生气才好,越受刺激,越会想着寻出路,嫁给祝鸿才的事就更加变不了。 顾曼桢此时守在姐姐床边,看着姐姐伤心却没法儿安慰。 以前还小,每每见着张慕瑾来家,她和弟弟妹妹们都不高兴,总觉得这个瑾哥哥是来抢姐姐的,为此没少做坏事。例如张慕瑾不吃辣,她偏帮着添饭,故意在碗底抹上辣酱,想看他出丑,但张慕瑾不以为意,也不点破。如今张慕瑾和姐姐的姻缘没成,想到当初他们那段短暂美好的时光,偏有她捣乱,不免十分内疚后悔。 甚至,曼桢天真的幻想着,或许张慕瑾多年不娶是忘不了姐姐,或许、他不会嫌弃姐姐,毕竟姐姐做舞女的苦衷他全知道。 这时桃朔白过来了。 曼桢见了他忙问:“桃先生,如何?” “若要将她驱逐出来,倒是不难,但她一定会激烈反抗,如此怕是会伤了你的身体。若是伤的狠,你即便回去了,也未必能活着。”桃朔白已经仔细勘察过顾珍珍的灵魂,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顾珍珍一介外来灵魂,哪怕得了机缘在此重生,可原本的顾曼桢没死,外来者岂能轻易将本尊挤出去?乃因顾珍珍灵魂之中另有寄居者! 当初地狱逃出的恶鬼很多,有一只女鬼名魅姬,修炼了一门功法,专门吸取人的气运。魅姬出逃后,凭着本能寄居在顾珍珍身上,随着顾珍珍穿越空间来到这里,窃据了顾曼桢的身体。一来是因顾曼桢为女主,身负一定气运,二来顾曼桢正生病,最易入侵。 按理魅姬可以凭心意随时更换宿主,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魅姬似乎无法再与顾珍珍分离。魅姬没敢暴露自己,只是在潜意识里影响着顾珍珍,照此发展,总有一天二者灵魂会融于一体,顾珍珍终将被魅姬吞噬。 “那怎么办?”曼桢着急。 “可以将她诱出来。”桃朔白早有了主意。 魅姬这类恶鬼,最是贪婪,若是发现另有一人气运更甚,定会弃了顾曼桢,反正魅姬只要法力足够就能随便转移。只要魅姬上钩,桃朔白就出手,一旦魅姬脱离顾曼桢的身体,他便没了顾虑,处置魅姬就容易的多。 如今的关键在于找人充当诱饵? 桃朔白的目光落在顾曼璐身上。 原书中曾说顾曼璐有帮夫运,嫁给祝鸿才后,祝鸿才就发财了,后来曼璐一死,祝鸿才生意就败了。这虽说有些巧合,又因祝鸿才是做投机,受了心理因素的影响,但在时下不少人还是相信的。桃朔白再暗中动点手脚,那魅姬每日里与曼璐相见,就似见到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在眼前晃荡,岂能忍得住不吃? 当下,他便将这番计划告诉了曼桢,并未提魅姬的存在,使得曼桢以为是这异世来的灵魂贪图气运,有所手段。 曼桢有些迟疑:“她不会伤到姐姐吧?” 如今曼桢对占据者成见很深,充满戒备,深恐对方又有什么手段。 “不会。” 曼桢想到对方莫测的手段,又不愿家人继续与那占据者共同生活,最终同意了。 果然不出所料,天天一个屋檐底下生活,顾珍珍几乎日日见到曼璐,寄居其体内的魅姬同样如此,没几天魅姬就发现曼璐身上气运逐渐增强,竟是超过了顾曼桢。从顾珍珍的记忆里,魅姬也知道这个小世界的大致故事走向,立时想到曼璐原本的命运轨迹,认为这是曼璐气运盛起之时。初时还能忍,可随着小半月功夫过去,曼璐简直就是一个散发着无比浓郁香气的大蛋糕,引得魅姬垂涎三尺,相比曼桢毫无波动的气运,魅姬终于下定决心弃了曼桢,转而扣住曼璐。 魅姬十分贪婪,她不仅想吞噬了曼璐的气运,更有祝鸿才的气运。 此时曼璐已与家人坦白,她要和祝鸿才结婚! 曼璐深知祝鸿才是个怎样的人,也清楚他没什么钱,但她自己做过舞女,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她年纪大了,只想找个靠得住的嫁了,为后半生谋个所在,祝鸿才就进入她的视线。她也着实没什么人可选,祝鸿才愿意娶她,她又自信拿捏得住他,至于祝鸿才乡下的老婆孩子…… 曼璐到底也不肯委屈,执意要正式办一场酒席,祝鸿才没办法,又正稀罕她,就答应了。婚事虽谈成了,两人却都觉得自己委屈了。 顾珍珍对此事不置一语,暗中却幸灾乐祸,并决定等曼璐嫁出去,自己也要抓紧与沈世均的感情进度。她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在沈世均提出结婚时点头,再在他辞职后跟去南京,便不露声色脱离了顾家,又没坏了自身矜持。沈世均、甚至是沈家,永远不会知道顾曼璐,也就无从嫌弃,等日子过久了,哪怕秘密暴露,也没关系了。 在曼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顾珍珍正坐在屋内犯愁。 原本她、沈世均与许叔惠每日都是一起吃饭,可不知什么缘故,最近几天沈世均有意避着她,经常借口有事不一起同行。她自持交际手腕不差,与许叔惠言谈更甚往昔,可每每聊到深处,许叔惠都会岔开话题。这令她很烦躁!这和一开始预想的情况完全不同,甚至她都不明白她比顾曼桢差在哪儿?为何沈世均能爱上顾曼桢,却对拥有顾曼桢身体容貌的她越来越疏远? 顾珍珍不懂,正是她自认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令沈世均与许叔惠不敢苟同,她的许多言行举止是不容于这个时代的,在沈世均二人眼中,甚至是轻浮。一个女子,哪怕她再美,一旦沾上了轻浮这个字眼儿,都会令男子不再尊重。 许叔惠认识顾曼桢很久了,对于顾曼桢的突变先是吃惊,而后想起顾曼桢对沈世均热切的眼神,越矩的动作,了悟,将顾曼桢看做一个攀附轻浮不稳重的女孩儿。自此,聊天仍有,心态却是变了,每每诙谐中有些调侃是很不尊重女性的,偏生顾珍珍来自后世,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认为是彼此关系更亲近的证明。 沈世均先时对曼桢是有好感的,那次外出见曼桢的手套儿丢了一只,更是一个人冒雨抹黑去找了回来。可突然间,不知为什么曼桢就变了,变的沈世均越来越不喜欢,迷茫的世均只能暂时躲避。 魅姬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到顾珍珍因莫名的优越感和过度的自信而犯蠢,着实冷嘲热讽了一番。 第36节 夜色渐深,顾珍珍已然熟睡,魅姬则悄然开始了动作。 当顾珍珍一觉醒来,睁开眼就觉得不太对,好似房间不对。猛地坐起身,环视一圈儿,终于发现她在曼璐房里。这是怎么回事?顾珍珍张口喊了一声“姐”,话音刚出,她就惊吓的捂住嘴,她、她怎么发出了曼璐的声音? 顾珍珍低头看着身上的黑缎子大白花的睡袍,又伸出胳膊看手上艳红的蔻丹,哆哆嗦嗦摸了摸头,果然是一头烫卷发。她“啊”的尖叫一声,跌下床,趴到梳妆台前抓镜子,一照,顿时简直天昏地暗。 她、她怎么变成了顾曼璐?! 此时在她的对面站着三个人:桃朔白、顾曼桢,顾曼璐。 昨夜原本桃朔白要趁着魅姬脱离曼桢身体而施法,却不知为何曼璐的魂儿飘了出来,他一个惊讶,手上动作顿住,魅姬便已钻入曼璐身体里。 顾曼桢见了曼璐又惊又喜,随后泪如雨下,误以为姐姐跟她一样被占了身体活不成了,顾曼桢一直觉得愧对姐姐,如今自己的身体空出,她却不肯上身,反而要将机会给曼璐。曼璐自然不肯,怕延误时机影响健康寿数,催着曼桢赶紧还阳,曼桢哪忍心让姐姐一个人受苦,就是不应。 最后,桃朔白施法,短暂“保鲜”顾曼桢的身体,外人瞧着只是陷入沉睡。 顾曼桢没发现,桃朔白却察觉了曼璐的异常,只怕此曼璐非彼“曼璐”。略一掐算,了然。原来临嫁前的晚上,曼璐根本没有新嫁娘的娇羞、紧张、憧憬,只有茫然,哪怕她平日嘴上说的再坚强,到底祝鸿才将来对她如何,她不知道。回想之前的二十四年,顾父在时是她最快乐的日子,那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她还是个像曼桢一样单纯的女孩子,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原本以为将来会做张太太…… 明天乃至以后,都要做祝太太了。 曼璐恍恍惚惚的胡思乱想着,不知怎么就脑子一沉,再睁眼,却变成了一抹飘魂,且是来自四五年后病死的曼璐。曼璐发现自己回到了顾家,一切好似往昔,她临死前除了不放心荣宝,最愧疚的就是曼桢,她后悔设计了自己亲妹妹。仿佛做梦似的,她上了楼,来到曼桢的房间,结果却真的看到了曼桢! 曼璐在风月场合逢迎了七年,又做了几年祝太太,心计城府自然比曼桢深,巨大的震动后不动声色,很轻易便从曼桢口中套出话来。 原来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四五年前,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又得知有个异世灵魂占了曼桢身体,如今又想贪她的气运,不禁讽笑。她这样一个污糟人,也有让人垂涎的气运?既然人家喜欢,就让出去好了! 曼璐一直不敢直视桃朔白,哪怕曼桢不说,她也看得出这陌生男子十分不凡。背着曼桢,她恳请对方不要告诉曼桢实情,这个实情指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另外,曼璐又问清如何还阳一事,心下暗暗盘算。 “能重来一回,也是你的缘法,好自为之。”桃朔白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更何况这种家务事外人也不便插手。 桃朔白又问起她二人打算。 曼璐先说道:“我看这个顾珍珍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嫁给祝鸿才有得闹呢。且让他们热闹热闹,等到祝鸿才烦了,我就回去,解决这一摊子乱事。” 她自然是恨祝鸿才,借着顾珍珍的手先出出气再说。 曼桢却担忧道:“万一顾珍珍吃掉了姐姐的气运怎么办?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另则那到底是姐姐的身体,曼桢不愿意看着顾珍珍鸠占鹊巢还满心嫌恶,又恐顾珍珍不爱惜,把姐姐的身体弄的更差。 “有什么要紧,我那身体已是那样了。”偏曼璐不当回事。 桃朔白说道:“这顾珍珍有些能耐,你两个不要离她太近,以防出什么变故。” 原本依着魅姬的能力,等闲小鬼都不敢近身,如今……或许是伤了根本的缘故,魅姬的魂体残缺不全,法力降落,以至于只能与顾珍珍纠缠在一起。然而魅姬已经吞了曼桢身上的一些气,若不管,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桃朔白当然不会放任,这回错失了机会,为护着曼璐身体不受损,只能再等下一个气运强盛的女子出现。 魅姬的功法有限制,她只能附身女子。 交代完事情,桃朔白就离开了。 曼璐拉着曼桢上楼,不去看疑似癫狂的顾珍珍。 “姐?”顾曼桢隐约也觉得自己姐姐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好哪儿不对,许是脾气吧。若按常理,这类事被曼璐遇上,早跳脚骂起来了,而且祝鸿才是她情愿要嫁的,怎么态度一下子变的这么快?但曼桢没问,哪怕姐姐做了舞女,在她眼里,那祝鸿才也是配不上姐姐的。 曼璐也不说话,一直拉着她进了房间,走到床前,躺在床上的顾曼桢气息平和,面容宁静,就似正常睡着了一样。因明天就是曼璐出嫁,顾母在顾老太那边说话,操心些零七乱八的琐事,所以这房间里就没别人。 不等曼桢再问,曼璐突然拽着她推了一把,曼桢“啊”的一声跌倒,再睁眼,屋子里空空荡荡,她却是已经回到身体里了。 “姐?姐你在吗?姐!”曼桢喊了好几声,突然想起人鬼殊途,看不见、听不到,不禁哭起来。 曼璐看着一心担忧自己的妹妹,心中愧疚悔恨更深:“曼桢,姐姐对不住你,姐姐对不住你。” 曼璐一心想弥补,想了半天,能做的只有竭力促成曼桢和沈世均的婚事。她亦清楚,那二人婚事的阻碍虽有门当户对的缘故,但最被诟病的就是她这个姐姐的身份——舞女!养家的舞女有几个是清白的?便是真清白,混在那样的地方,也是不清白了。 早上,阿宝来送洗脸水,发现了神情憔悴的“曼璐”,吃了一惊,忙叫来了顾母等人。除了顾曼桢,没人知道眼前这人早不是曼璐了。 曼桢本来要穿衣服起来要下楼,却觉头昏脚重浑身乏力,撑了半天也没撑起来。她忽而想起桃朔白说过的话,知道自己身上的气被采补过,所以身体会虚弱,只怕得仔细养伤一段时间了。 不下去也好,她也怕见了冒牌的曼璐露出纰漏,惹怒了对方可不好。 隔着楼板,曼桢听到楼下传来喊叫:“不!我不嫁祝鸿才!那祝鸿才是什么东西,我才不嫁!滚!都给我滚!” 顾老太顾母等人简直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顾母眼看着时间差不多,祝鸿才该要来接人了,怕一会儿闹的不好看,就想让曼桢来劝劝。哪知上楼一看,曼桢脸色惨白,满头虚汗,一副大病模样,着实又是一惊。 “伟民,伟民你二姐病了,快去请医生啊!”顾母着急的喊起来。 曼桢虽想安慰母亲,可实在力不从心,干脆就不说话了。 伟民没去请医生,这时他正站在曼璐房里,气愤的说道:“大姐,你到底在闹什么?这婚是你要结的,人是你选的,马上要出门了,你却说不嫁了,那祝鸿才能善罢甘休?你闹着要他正经摆酒宴客,他那边客人都齐了,咱们这里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你要嫁人,你这一改主意,又要让我们家丢尽脸面!” 伟民十四岁,正值青春期,本就觉得大姐做舞女丢人,更怕大姐闹事,简直出门都抬不起头。伟民不懂得体谅,也没想过感恩,只觉得恨不能没有这样丢脸的大姐,因此脾气一上来,说话就不管不顾。 顾珍珍尽管不是原主,却不是个受气的性子,何况顾家在她眼里没一个好东西。这顾珍珍本就在气头上,又见伟民说这些话,上去就扇了两巴掌,骂道:“没良心的东西!你嫌我丢人?如果没有我,你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上学?现在倒是知道嫌弃我了?行啊,你有骨气,你若是真有骨气就别用我的钱,我的钱都是脏的!” 这一巴掌把伟民打蒙了,又被一通话骂的满脸涨红,气性一上来就喊道:“不用就不用,以后我再不用你赚的肮脏钱!”说完不理顾老太的阻拦,闷头就跑出了家门。 顾老太和顾母又急又气,又不敢冲曼璐放话,只能赶紧去追伟民,生怕伟民出什么事。剩下学民、杰民和曼娅三个小的也被吓着了,缩在门外不敢吭声。 四周安静下来,顾珍珍也慢慢冷静,再不愿意,她也已经成了曼璐。祝鸿才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好吹嘘,爱面子,若敢掉他的面子,他绝对翻脸,她一个女人哪里抗衡得过?这顾家一家子是别指望了。 顾珍珍不甘心啊,想到祝鸿才的样子就犯恶心,哪里肯嫁给他。 怎么办? 第53章 《半生缘》 顾珍珍心一横,跑! 当下顾不得别的,拉出个红色皮箱,将几件衣服塞进去,拿钥匙打开抽屉,摸出曼璐攒下的所有钱和首饰,又带好身份证明,然后提起皮箱就往外走。这时曼桢在楼上,顾老太顾母都出门去追伟民,家里仅剩下三个小孩子,哪怕眼睁睁看着她出了家门,也不敢喊。 可惜顾珍珍运气不好,刚出门就见顾母折返回来,刚好被堵住。 “曼璐啊,你这是、这是做什么?”顾母看出她的用意了,正是看明白了,才更加惊慌。 顾母这个女人在外人眼中是个贤惠孝顺媳妇,是个脾气温和的慈母,人也勤快,每天从早忙到晚,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唯一让她不自在的就是全家老小都靠大女儿做舞女养着。她也知道这样苦了大女儿,可她也觉得这是没办法,一家子要吃饭、要穿衣、又要上学读书,没了顶梁柱,这个家总要有人顶起来,只能说曼璐命苦,正好是长姐。面对曼璐,顾母是心虚的,也是讨好的,她的愧疚挂在嘴上,却也不愿正视女儿处境,有点儿自欺欺人的味道。 当然,不止顾母如此,顾老太亦然。 往深里剖析,若非如今曼桢工作了,能赚钱,顾母也不会提让曼璐嫁人的话。即便如此,顾母与顾老太依旧将顾家一家的生计都挂在曼璐身上,已是说好由祝鸿才负担了。对此,曼桢颇不赞同,偏生先前是顾珍珍占了她的身体,她也没机会就此发表意见。 顾母可不敢让弄堂里其他人看到自家的丑事,拽了顾珍珍的箱子就往院里拖,嘴里还说着:“曼璐,你有什么不满意就说出来,怎么突然就闹着不嫁了?是不是和祝鸿才吵架了?要我说,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别动不动就和他闹脾气,他现今肯哄着你,总这样,他会厌烦的……” “你放手!”顾珍珍刚开始没做声是因一种被抓包的心虚,这会儿见她絮絮叨叨的劝,火气噌的窜起,指着顾母就骂:“有你这样做妈的人吗?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女儿?那祝鸿才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怎么就忍心让我嫁过去?哦,我知道了,我做了舞女不清白了,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只配嫁给那样的人了,对不对?” 这番指责简直让顾母觉得冤屈死了:“曼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亲女儿,哪里会不疼。这门婚事又不是我做主,这是你自己选的……” “对!是我选的,可我反悔了难道不行?”顾珍珍越想越憋屈,又说:“我简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家,你这个做妈的才多大年纪?今年才四十二吧?七年前你才三十五,正年轻,就算我爸不在了,这个家也该你来养,怎么不见得你出去工作赚钱,反而把自己亲女儿推出去做舞女赚钱!这也是你当妈的做的事!我退了婚,出卖青春,苦熬了七年养这一家子,可是看看,最后养出了一群白眼狼!没一个体谅我的心酸痛苦,反倒嫌弃我了。当年我才十七,若是我狠狠心不管你们,而是嫁到张家去,你们难道就饿死了?以前就不说了,现在弟妹都大了,我也懒得管了,我该顾顾我自己了。以后这一家子的吃喝用度我全都不管了,有本事就自己挣钱,没钱就别吃饭,学更是别上了,反正读了那么多年书也是糊涂虫一个!” 顾珍珍先前附身曼桢的时候,十分愤恨曼璐的狠毒,可如今附身了曼璐,却又觉得曼璐十分可怜。 顾母被指责的直哭,瘫坐在地上几乎要厥过去。 顾珍珍声音不小,楼上的曼桢将这番话听的清楚,同样的,曼璐也听的十分清楚。尽管不喜欢顾珍珍,但不可否认,顾珍珍这番话道出了姊妹俩的心声。 当年父亲去世,最小的妹妹还在吃奶,杰民还在蹒跚学步,又有个受了丧子打击的顾老太,顾母忙上忙下根本脱不开身。那年曼璐十七,见此情景不得不扛起这个家,可舞女是那样好做的?最初两年她不知受了多少屈辱,也曾想过若母亲出来做事,她就能去找个别的工作,有了分担,一个人赚的少些也没什么了,幼小的弟妹奶奶可以照看,可是…… 那时候她也要强,想着,既然她都已经这样了,一定不能让弟妹也吃这样的苦,特别是小三岁的二妹曼桢,决计不能让她走上自己的老路。 前世,她对这个家爱过、恋过、恨过,可到底是自己的家。对二妹,她疼惜过、嫉妒过、恨过、又悔恨愧疚过……最后才发现,这个家里最心疼体谅她的人就是二妹。 这时顾老太拽着满脸别扭的伟民进来了,一时着忙没看清院内情景,只大声喊着:“曼璐!曼璐准备好了没有?接新娘子的车来了。” 等看清状况,顾老太皱眉道:“这是怎么了?”望向顾母,顾老太板着脸:“多大年纪的人了,这架势也太难看,一会儿女婿进来看见了该笑话了。” 顾老太也是精明人,一看就知道母女俩吵架了,但偏不说透,只催着曼璐去换衣服。 顾珍珍已听到汽车喇叭声,弄堂里各家各户凑热闹的叽喳声,心知是走不掉了。心里跟油煎似的,最终无可奈何回到房里换了婚纱,又仔细化了妆,倒不是重视这场婚礼,而是习惯。对顾老太称赞的声音充耳不闻,顾珍珍只盘算着怎么躲开祝鸿才。 一开始她对祝鸿才是鄙夷不屑,是厌恶,却从没觉得怕他,可现在身份不同了,突然发现祝鸿才是个可怕的人。她能想象得到,若此刻她说不嫁,祝鸿才会是怎样的嘴脸。 曼璐和曼桢是不一样的,曼桢年轻干净富有朝气,祝鸿才一直仰慕又不敢亵渎,可对曼璐……哪怕祝鸿才愿意娶曼璐,平日里也肯殷勤哄着,心底里却是看不起曼璐的。 祝鸿才本来讨好曼璐动机就不纯,若是好色,多的是年轻漂亮的舞女,他看上曼璐,除了有几分兴趣,更多的是看中了曼璐的钱。祝鸿才是做投机生意的,以前一直跟着王先生,现在想自己做,手头就缺钱,他知道曼璐做了多年舞女,又曾红过几年,手里有积蓄。更何况祝鸿才原本是讨个姨太太,他是有原配老婆的,若不是曼璐闹了一场,也没今日这场面。 顾珍珍是后世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大都市里打拼,引得富二代对她殷勤,自然是有些心计,同时她也很会权衡利弊。这样的人有所图,便有所惧,因为害怕失去。所以,顾珍珍此时已对祝鸿才生出一份畏惧,一种受辱和逆反的心理双重夹击,又使她对眼下的命运更加痛恨排斥。 “怎么没见二妹?”门外传来祝鸿才的声音,是来接亲了。 顾母答道:“二妹病了,实在起不来,今天不能去了。” 顾珍珍突然听到祝鸿才在殷勤的询问曼桢,眼睛一亮。 原本曼桢是傧相,曼娅是捧纱,这时只有曼娅怯怯的站在房门口,好似怕这个大姐随时会生气打人。顾珍珍对她招招手,摆出温和笑容:“小妹,你过来。” “大姐,你不生气了?”曼娅试探的问了一句,脚步慢慢挪过去。在以往曼璐脾气虽也不好,时常与顾母闹气,但对弟妹们还是很好的。 “不生气。你二姐病了?昨天不是好好儿的吗?她得了什么病?人怎么样?”顾珍珍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既是心虚,也是心急。她想知道曼桢还是不是原来的曼桢。 曼娅到底还小,见她问,就如实回答:“好像是昨夜里着凉了,整张脸白的很,下不来床。医生还没来。” 不等再问,顾母进来了,眼睛还红的很,声音也带着点沙哑。之前被大女儿指责一通,顾母委屈的很,想不到大女儿这些年对她这么怨恨,一时间她羞愤的恨不能死掉,只是她又舍不下几个小的。顾老太将她劝了一通,又想到今天到底是大女儿出嫁,只能过来料理。 顾母见了她,仍有几分不自在:“可准备好了?鸿才等着呢,别误了吉时出门。” 顾珍珍根本没把刚才的争吵放在心上,只问她:“曼桢病的重不重?说话可清楚?认识人吗?” 顾母以为她担心曼桢,就解释道:“只是身上虚,不是很要紧,一会儿轻医生来看看就好。你这边耽搁不得,就别操心她了。” 顾珍珍心里想着,她当初才过来,可没有曼桢的记忆,而是从一家子人名儿分析出来的,加上她对故事熟悉,这才没露马脚。现在这个曼桢既然没露破绽,想来是本尊,大概、先前是被压制着,也不知她知不道自己先前用她身体做的事? 尽管很想去探一探虚实,可眼下容不得她再磨蹭,顾母已是将她送上了接亲的汽车。 祝鸿才一身西装,胸口系着大红花,故意凑到她的脸上恭维:“嗳哟,今儿大小姐可真漂亮,我老祝真有福气啊。” 顾珍珍忍着恶心,瞪他一眼,不说话。 祝鸿才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在一阵鞭炮声中吩咐司机开车。 先前祝鸿才对结婚,只打算摆两桌酒,是曼璐不肯,定要正式结婚。当然,祝鸿才是有老婆孩子的,所谓正式结婚,就是公开请酒宴客大肆庆贺一番,有点儿广而告之的意思,实际论起来,在法律上两人依旧不是夫妻,曼璐只能算做姨太太。前几年就出台了新的《婚姻法》,规定了一夫一妻,本意是提高女性地位,但凡事总有利有弊。小妾没有了,姨太太大行其道,但凡有点钱,家里都有个姨太太,很多出门在外的人,原配老婆在家照顾老人孩子,姨太太陪着在外应酬风光,都是世态常情。 祝鸿才先前托词,什么怕老婆告重婚,什么怕其娘家人闹,追根到底,是觉得曼璐出身拿不住手。曼璐若是不逼一逼他,简直就是没名没分跟着混了。 祝鸿才是个生意人,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酒席自然也热闹。 顾珍珍心有盘算,席间不仅应对得体,更是借着宾客们起哄,灌祝鸿才喝了很多酒,酒席没散,祝鸿才就已经醉的不分东南西北。顾珍珍见了他那样子,恨不得他就这样醉死了才好。 新房租的是个堂子楼,等着将祝鸿才安顿到床上,顾珍珍就打发走了娘家人。 虽说不情愿,为着今后计划,顾珍珍忍着反感伺候着喝醉酒的祝鸿才脱了衣服鞋袜,将被子往他身上一丢,立刻远远儿的坐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晚能将人灌醉,可明天人醒了呢? 顾珍珍完全可以趁着时候跑掉,谁都不会防备她逃跑,可是这一跑,她就在上海呆不下去了。离了上海,她去哪儿?这时候可是抗战年代,上海这边还算平静,再过几年到处都乱成一片,黎明前的黑暗总是特别残酷,她一个孤身女子……过惯了和平生活,她自然怕战乱,她觉得可以的话最好去国外,那需要认得人,需要钱,很多钱。 不知不觉想远了,最终的结论就是她离不开上海。 第37节 顾珍珍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蒙蒙亮,她叫来佣人周妈:“你看着老爷,等老爷醒了就说我回娘家去了。昨天二小姐病的很重,我实在不放心,去看看就回来,你伺候好老爷。” 周妈看得出这个太太是厉害人,自然不敢不应。 顾珍珍拿了皮包,出门叫了辆黄包车回顾家。 曼璐一直跟着出来,想了想,没去顾家,而是去找桃朔白。虽说曼桢看不见曼璐,但做过飘荡的孤魂,知道那种滋味儿,昨夜趁着顾母不在房里,她低声对着空气说桃朔白的住址,让曼璐去找桃朔白,或许有办法。 曼璐果然在旅店里找到了桃朔白,因房子铺子都还没收拾妥当,桃朔白还要在这儿住几天。 听了曼璐的请求,桃朔白说:“你总跟着她,对她的恢复没好处。” 曼璐大约也猜到是所谓的人鬼殊途。 桃朔白又说:“我可以做法,让你们姐妹两个彼此能看、能说,时效不长。另外,你这样离开身体时间不能太长,我会尽快找机会让你回到身体里去。” “桃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曼璐是个世故的人,不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所以她直接问了。 “跟紧顾珍珍,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样立刻告诉我。我要提醒你一点,顾珍珍不是个寻常人,她灵魂中寄居了一只恶鬼,她一直在受恶意侵蚀,为了她自己,她可能做出任何事情。”桃朔白将实情告诉她,是看出她比曼桢有狠心,经历的又多,沉得住气,况且现今是个飘魂,行事有限,少出纰漏。 曼璐一惊,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如何,却担心顾珍珍会对曼桢和顾家人心怀恶意。 桃朔白又说:“她不会甘心嫁给祝鸿才,一定在想办法脱身,而在她脱身前,恶鬼定会吞噬你和祝鸿才的气运,然后丢掉你的躯体,另附她人……” “她要曼桢?”曼璐很敏感的猜测。 “有可能。”其实是很大可能。 曼璐红了眼,狰狞的模样颇似恶鬼。 这时顾珍珍已经到了顾家。 曼桢躺了一整天,不困,早早就醒了,顾母醒的更早,准备了早饭,将几个小的打发出去上学,就见曼璐过来了。按习俗是三天回门,新婚第二天就回来,顾母吓了一跳,以为曼璐又闹脾气了。 曼桢也奇怪,听着高跟鞋的声音上楼来,一直到她房门前。曼桢立时明白,对方来探虚实了,幸而有一天缓冲,曼桢已准备好了说辞。 当顾珍珍打开房门,就见曼桢脸色发白的倚靠在床头,见了她进来脸上就浮起笑:“姐,都是我不好,偏生昨天病了,也没能参加你的婚礼。” 顾珍珍见她神色自然,没认出自己不是原主,先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顾珍珍先关问了几句病情,然而问道:“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病了?我见你前几天还挺好的。” 曼桢露出一点糊涂的表情,自己也纳闷:“说来好奇怪,我现在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记不大清前些时候的事了。” 顾珍珍眼睛一闪,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记不得了?” “好像、我记得半个月前我病了,烧的糊里糊涂,还让杰民去给同事送过办公室的钥匙呢,后来的事就不大记得了。”曼桢敲敲脑袋,又不好意思的笑:“姐又要笑话我了。” 顾珍珍彻底放了心,看着曼桢年轻漂亮的脸,心下又酸又妒,原本重生得了个好身体,怎么就秒明奇妙换了呢?又想,会不会某天醒来,她又换了个身体?若是换个年轻的还好,如果换个境况更遭的,那…… 顾珍珍生生打个冷战。 顾珍珍没多待,出来又问了顾母几句话,知道曼桢的病养几天就没事了,心里就有了主意。当即也不在顾家吃饭,出了弄堂,在外头的早餐铺子里吃了两根娇香油条,喝了碗加糖的鲜豆浆,叫了辆黄包车去找了个老大夫,然后才回祝家。 这时祝鸿才也吃了早饭,见她一大早回娘家,竟也没生气,反而关问道:“二妹的病怎么样了?要我说就去医院找个好医生看看,年纪轻轻的,可不能拿身体不当回事。” 顾珍珍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儿龌蹉心思,却不露声色,只揉着鬓角一副疲惫的样子:“二妹没事,养几天就好了,大约是前些时候累狠了。”又说:“我有点儿不舒服,去躺会儿。” 这刚结婚,祝鸿才还是挺关心她,忙问是哪儿不舒服,又要叫车去看医生。 顾珍珍皱眉道:“我身上没劲儿,不想出门,去叫个老大夫看看吧。”说着就吩咐周妈,告诉她地址,说了个铺名:“那药铺的老大夫治病不错,你去请他来。” 周妈这就去了。 祝鸿才作为体贴姿态,安置她躺在床上,又端茶倒水,顾珍珍只是厌烦,脸色冷淡。祝鸿才知她脾气大,又不舒服,也没当回事儿。 老大夫请来后,一把脉,眉头就皱起来。 “老先生,我太太这病要不要紧?”祝鸿才问。 老大夫出了房门,避着里头的病人才说道:“这位太太的病倒是小事,可……” “老先生你只管说。” “太太是肠胃的毛病,这只能调养,又有些妇科方面的症状,夫妻最好是分房睡。”这是暗示不要过夫妻生活了,又说:“另外,太太早年大概是小产过,很是伤了身体,怕是不能再怀孕了。” 老大夫这番话虽的确暗合曼璐的身体状况,可他能毫不避讳的说出小产的话,却是受到顾珍珍的指示。顾珍珍早就找了这半吊子水的老大夫,编造了一番话,花了三十块钱请对方将这些话说给祝鸿才听。老大夫医术有限,生计艰难,三十块大洋可不少,想着又不算说谎,就答应了。 祝鸿才对前面的话都不在意,甚至暂时不能过夫妻生活也只是令他觉得亏本儿,毕竟是花钱摆酒取回来的太太,却不能亲近。然而真正令他恼怒变色的却是后面的话——曼璐这身体竟然已经不能生孩子! 祝鸿才娶曼璐,除了贪美色、贪财,另外就是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他乡下的老婆只剩了个丫头,他自己三四十岁了,想要儿子的很。现在曼璐不能生了,又是个病秧子,娶来有什么用?她攒下的那些钱能给他?还不都拿去治病了! 祝鸿才恨恨的骂了一句,觉得这买卖太亏,后悔娶这么个女人。要知道,他不仅养着曼璐,还每个月给顾家出钱养家呢。 祝鸿才没了好脸色,送走老大夫,进了房里就对顾珍珍沉了脸:“行啊,大小姐,你可坑苦我了。” 顾珍珍却是呜呜的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能生孩子,又要花钱治病,完全拖累了你。我、要不我们就拆开,你再娶个好女人,彩礼钱我来出。” 这是顾珍珍的试探,她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自私,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拿顾曼桢抵这个坑。顾曼桢到底是故事女主,她担心一个不好,害对方却使得自己遭报应。 祝鸿才一愣,心下着实活动了一下,可一开口却是说:“唉,曼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为什么嫁给我,不是为寻个倚靠嘛,我既然娶了你,就要担负起责任来,哪能说拆开你就拆开。” 顾珍珍冷笑,她才不信祝鸿才有良心,肯定是惦记上顾曼桢了! 第54章 《半生缘》 当天祝鸿才没说别的,顾珍珍也没提曼桢,两个人各怀心思。虽说如今不能过夫妻生活,顾珍珍对祝鸿才也厌恶万分,却因住房的关系,依旧睡在一张床上。 祝鸿才租的房子是堂客楼。 上海人多房少,住房一直紧张,房价又高,一栋房子很多家合住。这座老房子里就住了四户,大门进来是个天井,过天井底楼就是客堂,住着一户老少两对儿夫妻又带着孩子佣人,隔了条过道供人出入。二楼是前楼,也叫客堂楼,祝鸿才顾珍珍就住在这里。客堂楼面积较大,布置成小套间儿,夫妻俩住里面,周妈就住外边儿。二楼上面加了个阁楼,住着一家五口,三个小孩子,整天闹哄哄的。从客堂后面出去,有楼梯,楼梯过去是灶披间,灶披间上面加了一间,俗称亭子间,面积仅在五六平,住着一对儿年轻夫妻。亭子间顶上就是晒衣台。 顾珍珍背对着祝鸿才躺着,心里头在算计。 他们住的客堂楼每月房租得要二十块,相对来说不贵,有好些房东都将客堂楼隔成两间出租,一间房租就超过十块呢。 顾珍珍倒不是觉得房子小,她是不习惯跟其他几家一起挤着住,厨房卫生间都公用,楼上楼下将近二十口人,想想都觉得可怕。再者,这个地方也不利于她的脱身计划,就好似原著中那样,哪怕祝鸿才真强要了曼桢,曼桢也不会认命,得有个隐蔽安静的地方关着她。守住了曼桢,祝鸿才才能放过她。 她手边有曼璐的积蓄,现大洋二三百,又有两根大黄鱼儿,一些零碎纸钞铜币。一根大黄鱼值三百来块大洋,两根就有六百多,算下来手头就有近千大洋。曼璐不习惯将钱存在银行,嫌不方便,也不安心。 也难怪祝鸿才肯在曼璐身上下功夫,肯定是暗中给曼璐的收入算过账的。 曼璐当年做舞女的时候,走红的那两三年每月多时能挣四五百块,少时也有二三百,多是豪客们竞价,个别时候包个全场都能破百,着实风光的很。但那时她的开销也大,除了自身衣服行头开销,又得供一家老小八口人吃喝读书,那几年又是最艰难的几年。后来她年纪大了,又有娇艳的新人出现,她的收入就少多了,每月拼命干,能挣一二百。若非负担一大家子,哪怕她再奢侈,也不至于仅剩这点钱。 想到这儿,她有点儿后悔给那老大夫三十块钱了,一个银行小职员月薪还没十块呢。 眼下为着脱身,她不得不出点儿血。 “鸿才,你睡了?”顾珍珍放柔了嗓音,喊了一声。 “嗯?”祝鸿才哪里睡着了,正想着事儿呢。 顾珍珍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咱们换个地方住吧,找个大些的房子,咱们一家人单住。我这病一时半会儿难好,有个大房子,我养病,另外再给你娶个太太,找个身体健康的,也能给你生个儿子,祝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身上啊。” 祝鸿才诧异的很,想不到曼璐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呢? 祝鸿才迟疑道:“唉,曼璐,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钱,这生意一直没起色,别的大房子暂时负担不起。以后吧,等这单生意做成了,我一准儿换个大房子。” “房钱我出!” 祝鸿才却是说:“那怎么行?你是我女人,该我养你才对,怎么能让你花钱。” “你我又不是外人,再说,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生意做成了,加倍还我就好了。”顾珍珍心有算计,又知道他好面子,所以态度很认真诚恳,心里却又憋气。 祝鸿才同样有所算计,半推半就默许了。 此时的曼璐却是在顾家,对顾珍珍的盘算尚无从得知。 经过桃朔白帮忙,此时曼璐一出现曼桢就看见了,一时激动不已,脱口就喊了声“姐”。幸而此时房中没有别人。说来也怪,曼桢一看到这个曼璐,就知道是自己姐姐,顾珍珍附身的曼璐外人看不出异常,但作为朝夕相处的二妹,曼桢总觉得气质神韵是有不同的,特别是那个顾珍珍的眼神,从内岛内透着一股子鄙夷不屑,似高人一等。 曼璐一笑,朝外看了一眼,说道:“小声点儿,别让妈他们听见。” 曼桢忙点头,想上去拉她,却抓了个空,意识到姐姐还是一抹魂儿,眼眶立时就红了。 曼璐赶紧说道:“行了行了,别哭了,又不是一直这样,暂时的。我来是告诉你一声儿,那个顾珍珍对顾家没安好心,我得去紧盯着她,你没事儿也别和她牵扯,免得被算计了。” “我知道,姐,你也要小心点儿。”曼桢实在不放心,人和鬼能一样吗。 曼璐本想问一问沈世均,可又想到她是不该知道沈世均这个人的,况且先前一直是顾珍珍占着曼桢身体,只怕两人也没多少交集,只能暂时搁浅。 曼桢见姐姐平安,松了口气,开始考虑自己的事。 她眼下病了,只怕要养上小半月,两周前才请过病假,工厂那边不大高兴。再一个,因着顾珍珍的缘故,她现今很是愧见沈世均和许叔惠,便打算从现在这家工厂辞职,病好后再去找一份工作。她学过会计,会整理文件做文员,也能在小学或中学找个教员的工作,哪怕薪水少些,晚上也能找个兼职家教,也是一份收入…… 不期然想到顾珍珍指责母亲的那番话,曼桢愣了愣,若有所思。 曼桢对付负担家计,并不抵触,当初姐姐能负担七年,她一直很愧疚,拼命工作就是想减轻负担。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白眼狼”的话,再想到伟民杰民……以前一直觉得弟妹们还小,不懂事,可认真算算,伟民今年十四,不小了,除了敏感自尊,竟是不能体谅姐姐的苦楚,不感恩就算了,却和那些外人一样看不起姐姐,姐姐如何不寒心呢。 想的深了,曼桢甚至想离开上海,回到老家去。 他们顾家的原籍在六安,那边有房有地,消费也小,就是弟妹们回去上学不如这边,她想找个事做也难。只是回去了,没人知道姐姐底细,姐姐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第二天吃早饭时,是顾母给曼桢端的饭,曼桢试探着将话说了。 顾母一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苦着脸说:“那怎么行?我和你奶奶倒是想回去,可伟民几个上学怎么办?再说你姐姐嫁在这里,留她一个我也不放心啊。” 顾老太老了,想落叶归根,可顾母在上海住了二十多年,早将这里当家,有些不愿意离开。顾母舍不得这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一切。 曼桢看出来了,也就不再多说,总归现在也走不掉。 “妈,你带伟民去一下我上班的工厂,找人事科帮我辞职,就说我大病了,要养上很久,没办法出去工作了。厂里还有我半个月的薪水,你记得领回来。” “辞职?那你病好了怎么办?找个工作可不容易啊。”顾母吓了一跳。 曼桢苦笑:“上个月我都请过一回病假,这次又病了,请假时间又长,工厂里怎么能乐意?也耽误厂里工作。即便我不主动辞职,人家也不要我的。” 顾母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想到曼桢没了工作就少了份薪水,不禁犯愁,叹了句:“也不知道你姐姐过的怎么样?” 曼桢立刻听出其中之意,不赞同道:“妈,姐姐为这个家负担了整整七年,该歇歇了。再说姐姐都嫁人了,再养着娘家一家子也说不过去,姐姐也不容易的。妈,你别担心,病好后我会很快找到工作的。” 曼桢本就戒备那个顾珍珍,怎肯去亲近,再者说,即便是真的姐姐,她也不能让这个家再去拖累姐姐。 顾母见她这态度,也就不敢再说了。 这天下班,沈世均照例在厂门口等着许叔惠一起去吃饭。原本他都是去许叔惠办公室,但自从觉得顾曼桢不大妥当,就有心避开。 “世均!”许叔惠抬手招呼。 两人一起去了小馆子,按旧例各点了一份客饭。 许叔惠突然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顾曼桢辞职了。” 沈世均一愣,一时间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问道:“为什么辞职?” “好像是生了什么大病,要请很长时间的假,又怕厂里不愿意,就辞职了。”许叔惠能言会道,人缘儿不错,所以厂里的消息知道的也多。说完故作神秘的笑道:“要我说呀,生病什么的指不定就是幌子,许是碰到了有钱人,嫁人去了。” 第38节 许叔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让人觉得不大舒服,却没坏心,而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例如对顾曼桢,虽说两人同事很久,彼此也熟,却一直觉得顾曼桢太神秘,从不说家里的事,好似也不愿人去她家,所以一直觉得顾曼桢有秘密。为此,许叔惠曾和沈世均猜测,说顾曼桢说不定早结婚了,故意瞒着厂里人呢。 沈世均终究对曾经的顾曼桢有些朦胧好感,不满他这样说,就故意反问:“你不是猜她早就结婚了吗?” 许叔惠笑笑,又皱眉:“这顾曼桢倒也挺奇怪,一直神秘的很。” 沈世均没做声。 中秋时沈母来信,希望沈世均回家一趟,世均想了想,便说赶在双十节厂里放假回去,并邀请叔惠去做客。世均一直住在叔惠家里,沈母早想见见这个叔惠,想知道是怎样品性的人。世均也猜到母亲心思,所以才做此邀请。想不到这一趟回去却是大嫂想为他和石翠芝做媒,这令他不高兴,他从小就不喜欢石翠芝,觉得对方一身大小姐脾气,且石母看不起他们沈家。更想不到,石翠芝也不喜欢他,却对许叔惠颇有好感,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暧昧渐生,偏他迟钝的毫无觉察。 这时曼桢已经养好了身体,重新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曼桢仍是找了个文员的工作,整个厂就她一个文员,每天整理文件东西也十分的忙碌。新工厂在杨树浦,离家远,于是曼桢住到了工厂宿舍里。宿舍有水有电,一间六七平的屋子两个人合住,每月租金两块。曼桢每周放假回家,如此倒也省了每天的车费。曼桢的月薪有四五十块,年节会发点东西,若要以此养一家子的确养不起,也不怪先前曼璐说不能歇着,家里吃用可以省,读书哪里省得了。 另一边,顾珍珍如愿找到了一处大房子。 新房子不是租的,却是买下来的,是一栋石库门独门独院的房子,花了两千大洋。这时买房子一般都收金条,祝鸿才付了二十条小黄鱼儿,乔迁时热热闹闹办了一场酒,最后喝得醉醺醺倒头就睡。 仿佛是在印证曼璐真有旺夫运一般,这才结婚三四个月的时间,祝鸿才就做成了一笔生意。做投机是高风险,高回报,甚至都还没朝曼璐借钱,祝鸿才就发财了,马上就不乐意租房子,而是打算买地皮自己盖,但顾珍珍嫌盖房子太慢,几番劝说,又暗暗点中祝鸿才心思,这才最终直接买了房子。 乔迁之喜,顾家人自然也要来。 顾珍珍心有盘算,早早儿就开始装病,一张脸黄黄儿的,披头蓬发,怏怏躺在床上,又没上妆,看着的确是大病的样子。顾家人十分吃惊。 顾母连声问着什么病,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顾老太也连连叹气:“唉,你说说这,这不是财多身弱吗?女婿好不容易发了财,住了新房子,你这头就病了。我刚刚还和你妈说,说你是有旺夫运,旺的女婿发了财,偏你没福气享受。”说着又皱眉:“不会是这新房子风水不好吧?” 顾珍珍只装作有气无力,环视一圈儿,问道:“妈,二妹怎么没来?” 顾母道:“你二妹另找了新工作,离家太远,又说这些天厂里很忙,不好请假,所以不来了。要是知道你病了,她肯定要来看的。” 顾珍珍垂下眼帘,想到有两回祝鸿才借酒撒风要强行发生关系,若非她反应快……她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她说:“我也好久没见二妹了,我又病着没法出门,妈让她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 顾母自然是答应。 当晚祝鸿才睡到半夜醒了,酒喝的太多,起来找水喝。喝了水,却是来到走廊东头一间卧房,敲开了门,里面是顾珍珍。自从到了新房子,两人就正式分居,自然是顾珍珍提的,理由便是要安静养病,常吃药,睡觉不规律,会影响到祝鸿才。祝鸿才不反对,反正睡在一起什么也做不成,看着也烦心。 顾珍珍对祝鸿才半夜到来心有余悸,很戒备的隔着门问他:“有什么事?” 祝鸿才道:“怎么防我像防贼?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大小姐,你这样有意思伐?我娶你进门,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连个蛋也没生,我和你吵过?” 自从祝鸿才发了财,对顾珍珍的态度语气就越来越不好,也经常不回家来。顾珍珍不是原主曼璐,自然不在乎这些,但却清楚一直拖延着满足不了祝鸿才的奢望,早晚她自己要出事。 顾珍珍故意一脸落寞:“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是你也不要这个样子,你这样总是发脾气,吓着我二妹怎么办?我都不敢让她来了。” 祝鸿才一愣,立刻笑开了脸:“怎么,二妹要来呀?” “嗯,我病了,她自然要来看看,这两天她工作忙,到周末总有空的。我打算留她住两天。”顾珍珍这番话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祝鸿才顿时喜气盈腮:“应该的,应该的。要我说二妹何必那么辛苦,家里钱不够用有我啊,我是她姐夫,总不会不管。” 真正的曼璐遵照桃朔白的话,一直盯着顾珍珍,先时见她折腾着要大房子,只以为是图享受,而祝鸿才话里话外垂涎曼桢,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以至于她到今晚才真正明白顾珍珍要大房子的用意和真实目的。一时间,曼璐恍惚了,好似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的她,因为一时误解,一时嫉恨,为了稳固自己祝太太的地位,狠心绝情的算计了自己的亲妹妹…… “啊——” 曼璐无法再承受这一切,心理崩溃,双目发红,整个人狂躁起来。 她这动静一大,寄居在顾珍珍身上的魅姬立时察觉到不对,即便是顾珍珍和祝鸿才都觉得气温突然低了好些。魅姬当初逃离地府,被卷入了时空乱流,因此负伤很重,直到现在恢复也不到三成,且似乎是世界意识的压制,她对外界感应十分薄弱,所以先前一直没能感觉到曼桢曼璐魂魄就在附近徘徊。 曼璐这一激动,等于主动暴露了自己。 桃朔白瞬间出现,一把攥住发狂的曼璐离开,房中的气息随之平息下来。 魅姬调动积攒的能量,却不能感受到曼璐的存在,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同时对于气运的需求越发强烈。她感觉到祝鸿才的气运还在上升期,舍不得现在就斩断,只能耐着性子先养一养,曼璐的气运也不能随便吞噬。顾珍珍附身在曼璐身上,与曼璐有了交缠,若曼璐没了气运,顾珍珍绝对跟着倒霉,顾珍珍倒霉等于魅姬倒霉。 魅姬一直戒备着,一连几天再无异常。魅姬想到人的生魂不能长久游历在外,许是曼璐更倒霉些,已经撑不住消散了。 实际上,曼璐的状态的确不好,她的意识陷入混乱,分不清前世今生。这样的曼璐太危险,桃朔白直接将她关在瓶儿里封住,每天往瓶儿里丢一颗清心丸。来到这个小世界已有四个月,纸货铺已经走上正轨,可却一直没有见到君实。桃朔白隐隐有了预感,或许、君实不在这个世界。 桃朔白难免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外之外。 顾珍珍对那夜的惊魂毫无所知,一等到周末就给顾家打电话,说派车去接曼桢过来。曼桢已从顾母口中知道这件事,想到姐姐特地嘱咐过她的话,不打算去,所以早早儿就找个托词离开了家。 顾母接到电话,很为难的说:“曼璐啊,曼桢不在家。她昨晚回来了一趟就走了,说是刚好找了个事,人家给的钱不少,她舍不得推掉……” 顾珍珍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哪知曼桢却躲了,顿时气急败坏:“妈!她找事做才能挣几块钱?难道我这个亲姐姐就不值那几块钱重要?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嘴里说的好听,根本不将我当一家人!”说完将电话撂了,脸色阴沉的厉害。 等到冷静下来,顾珍珍觉得蹊跷,细细回想曼桢的一系列举动,不由得一惊。她倒是没怀疑曼桢知晓她的底细,而是突然醒悟,祝鸿才对曼桢的殷勤很明显,恐怕曼桢看出来了,这才故意躲避。如果真是这样,想将有防备的曼桢骗来,根本很难成功。 顾珍珍实在难以忍受祝鸿才这个粗鄙不堪的人,一天都不想再耽搁下去。 想了又想,顾珍珍突然想到一个人——王丽娜。 王丽娜曾和曼璐在同一家舞厅做舞女,人才二十岁,却是从十五岁就出台做舞女,与曼璐的关系不亲密,却较其他人强些。自从王先生供养了曼璐,曼璐就离开了舞厅,与王丽娜也断了联系,可不知王丽娜怎么知道了她,前些天找上门来,却是想借钱。当然,王丽娜没张口提钱,但顾珍珍听得出来,甚至猜着王丽娜借钱是想去医院打胎。 王丽娜这人也是蠢的,老爸是个酒鬼,老妈是个赌鬼,家里有个吸大烟的弟弟,挣来的钱全都给了这一家子花销。 她猜着,王丽娜也没别人可以借钱,舞厅预支的薪水有限,只怕王丽娜早就预支过了。估摸着再过两天,王丽娜还得来套近乎,那时就会开口借钱了。 回想王丽娜的那张脸,还可以,脾气也温和,又一心为了家人奉献,更难得的是……王丽娜怀孕了! 不可抑制的,一个计划在顾珍珍的脑子里成型。 第55章 《半生缘》 这天沈世均下班后来找叔惠,正好叔惠去了叶先生的办公室,世均就等了等。不期然的,世均的目光扫过一张办公桌,桌子上的文件东西一如既往,正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整理桌子,见了世均,礼貌的一笑。 沈世均突然很失落。 这张桌子原本是顾曼桢的,自从顾曼桢辞职,厂里就新招了文员,依旧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子。有时候沈世均会恍惚,好似那里坐着的仍旧是顾曼桢,原本觉得无足轻重的第一次见面,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他至今都记得在外面馆子里相遇的那一天,她穿着淡灰色羊皮大衣,拿着一双红绒线手套,一个人坐在馆子里,摸着手套,百无聊赖的等着饭菜。后来他们去照相,她的手套掉了一只,不知怎么的,他始终挂在心上,后来一个人悄悄的去找了回来,当她看到这只失而复得的红手套,那副惊喜的表情那么的有感染力,让他跟着一起开心起来。 “世均来了,走吧。”叔惠回来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一直到了惯常吃饭的小馆子里,沈世均才问他:“怎么了?” 许叔惠叹口气:“我打算换家厂子做事,叶先生越来越过分,我是做不下去了。” 叶先生管着厂子里的庶务,仗着与厂长的关系,植党营私,大肆倾轧,只要和他不对付的人都不好过。沈世均和许叔惠大学都学的工程,但沈世均是实习工程师,整天和工人一起干活,一个部门做熟的就换地方,而许叔惠却是在楼上办公,常和叶先生打交道,岂能没摩擦?许叔惠先前就抱怨过几回,这次把话说出来,显然已又有了打算。 沈世均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我有个朋友在杨树浦那边的厂子里,一直想介绍我去,我这边一辞职就过去。只是去了那边回家就不方便了,要住宿舍,一周回一次。” 沈世均知道他是深思熟虑过的,就没劝,只是觉得空落落的,以后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许叔惠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办了辞职,去了杨树浦。 周五晚上回到家,沈世均问起他新工作的事儿。 许叔惠却说:“世均,你肯定想不到我遇见了谁。” “嗯?以前的同学?” “是顾曼桢!”许叔惠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她在那家工厂做文员,去了三个多月了,算起来应该是从这边辞职后没隔多长时间就过去了。你说她为什么当初要辞职?”不等回答,许叔惠又说:“还有件事怪事,我觉得现在这个顾曼桢,就像之前的顾曼桢。” 这话乍听拗口,但沈世均却明白,心里微微一动。 许叔惠只是将这件事当新闻说一说,说完就丢在一边,转而说起在那边工作的人事。沈世均却有点心不在焉,想多问点儿什么,偏生不知怎么张口。 顾曼桢对于遇到许叔惠也十分惊讶,原本该是故友重逢的喜事,可她因着前事,每回面对许叔惠都心虚惭愧,彼此就显得客气有余热情不足。这个时候一份好工作也不是那样容易找,当初辞职也不全是为躲开沈许二人,目前就更不会为这个再去辞职了。 周末回到家,顾母又提起让她去看“曼璐”,曼桢也不能一直躲着,就在周六早上买了点水果点心去了祝公馆。 到了祝公馆是八点半,顾珍珍还在睡觉,佣人们各司其职,祝鸿才不在家。自从第一笔生意成功,祝鸿才仿佛时来运转,财运亨通,与此同时也越发忙碌,不仅是忙投机生意,也忙着各种应酬,闲了也在外面享受声色。昨晚祝鸿才就没回来,如今他有钱,到哪儿都有人捧着,最近正和一个叫莉莉的舞女打的火热。 “二小姐来了。”周妈是老人儿,仗着资历常在祝鸿才跟前搬弄口舌,后来的这些人都不敢得罪她。她又看出太太是个厉害的,一直奉承,顾珍珍就不和她计较,还常用她办事,算得上得意人了。 周妈对于初次登门的曼桢十分殷勤,赶紧倒茶,又要去通知顾珍珍。 “姐姐既然还在睡就别吵醒她。”曼桢不愿意和冒牌货面对面,走形式般的问了问顾珍珍的病情。 周妈每常冷眼旁观,看出太太自己不想病好,所以就说:“唉,太太是早年吃多了苦,伤了身体,现在这病来势汹汹,只怕得好好儿养呢。老爷倒是很关心太太,太太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什么药有效就吃什么药,多贵都舍得。” 这时家里的司机金来进来了,手里拎着个皮箱,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儿,小脸儿黄黄瘦瘦,穿着花布衫黑裤子红布鞋,一双小手不停的绞着衣角,眼睛怯怯的打量着周围。 周妈一见,先是一愣,接着堆了满脸的笑迎上去:“嗳哟,这是大小姐吧?这么快就来了?快快,快进来,坐了一路车肯定累了。先歇歇,太太就要起来了,晚点儿老爷也回来的。” 曼桢突然就明白了这女孩子的身份,她是祝鸿才原配老婆生的女儿。 曼桢不愿再待,寻个托辞就出来了。 离开祝公馆,曼桢想着好些日子没见到姐姐,也不知姐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到身体里去。知道桃朔白开了家纸货铺,叫了辆黄包车就过去了。 下了车,就见一座街边木制小楼挂着的匾——桃记纸货铺,尽管早就知道这地方,却是第一回 来。一进铺门,曼桢便觉气氛不大对,好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对着店内的纸货评头论足,又时不时的望向楼梯的方向。当曼桢看清铺子里的情景,倒吸了口冷气,这铺子布置的真是别开生面! 曼桢心中有事,没心思多观赏,走到柜台前问木叔:“桃先生可在?” 木叔自然认识她,抬手朝楼梯一指:“楼上。” 曼桢顺着楼梯去了二楼,门开着,正中是个客厅,布置的十分清雅,临街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兰草。桃朔白依旧是一身雪白长衫,坐在窗边的位置,左手和右手下围棋,阳光照在身上,仿佛时间就此停驻,也使得满心焦灼的曼桢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 “来问你姐姐?”桃朔白停了棋子,开门见山。 曼桢点头,莫名觉得姐姐定是出了什么事。 桃朔白说:“你姐姐现在的状态不稳定,我让她留在这里,不久后就有个好时机,可以让她回去。” “真的?桃先生,谢谢你!”曼桢高兴的很,试探着问:“我能见见姐姐吗?” “现在不行。” 曼桢心中担忧,可又不好强求,毕竟关系到姐姐安危。 从纸货铺出来,曼桢漫无目的的顺着路边闲步,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顾小姐”,声音还有点耳熟。曼桢抬眼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沈世均,彼此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两人都没想到会如此重逢。 沈世均周末原本是和许叔惠一起过,但许叔惠才去新工厂不久,需要熟悉同事,周末有个同事约许叔惠去骑马,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男女同事,有点儿联谊的性质。许叔惠本想让沈世均一起去,但沈世均不喜欢交际,何况都是陌生人,就婉拒了。周末现在家无聊,也不想看书,打算出来喝杯咖啡,哪知随便走着,竟看到了顾曼桢。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沈世均就知道眼前这个就是他最初有过好感的女孩子。 沈世均突然说:“顾小姐,好久不见,去喝杯咖啡吧?” 话一出口,沈世均就觉得太过唐突,又盼着对方能答应。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这次错过了,恐怕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一向不是个多有决断的人,这个邀请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如果换个时间,左右权衡下恐怕就没勇气张口了。 曼桢脸上微热,十分意外沈世均的邀请,但能有机会修复对方的印象,她也是求之不得。 此时的祝公馆里,顾珍珍被周妈叫醒,知道祝鸿才女儿来了,也不上心,只让周妈按照早先交代的安置。听说顾曼桢来过又走了,皱了皱眉,倒也没太生气,总归她现在改主意了。 “太太,王小姐来了。” 顾珍珍嘴角一勾:“请进来。” 第39节 不多时就进来个身材曼妙的女郎,穿着绿地红花的缎面无袖旗袍,高跟儿鞋,头发烫卷,皮肤很白,手中拿着一只小皮包。这个女人就是王丽娜,不算高,脸上的妆容和曾经的曼璐一样,乌油油的两个眼圈儿,嫣红的面颊,脸上五颜六色妆很厚,远看效果不错,近看却是有点可怖的。这是因为舞女们工作环境的缘故,舞厅里灯光闪烁,好似舞台,为着将自己变得好看吸引客人,舞女们就画着大浓的舞台妆,这种习惯带到生活中来,可是不多。 舞女们也不傻,但这个王丽娜…… 顾珍珍仔细一看,就看出王丽娜神思不属,满腹心事。又从对方腰身一扫,小腹很平坦,看不出痕迹。 等佣人端上茶,房中就剩下顾珍珍和王丽娜。顾珍珍没去叙旧兜圈子,对曼璐做舞女的经历她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上回就搪塞的很辛苦,再说一回肯定要露馅儿。 “丽娜,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曼璐姐,我、我又怀上了。”王丽娜对怀孕的事儿倒是不避讳,这在舞女们身上都是也算是常态,尽管她们会很小心,可仍旧免不了倒霉一回。曼璐曾经就有过两次堕胎的经历,也是因此伤了身体,导致现旧病缠身,不能再生育。王丽娜难以启齿的话在后面,可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求曼璐,毕竟现在曼璐嫁了有钱人,做了有钱的太太了。“曼璐姐,我手上没钱,你能不能借点儿钱给我?下个月领了薪水就还你。” 顾珍珍却是反问:“你怀多久了?” “两个月。” 顾珍珍盘算了一番可行性,就说:“丽娜,你总是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家里那几个人都是吸血鬼,你赚再多钱也不够他们用的。要我说,你该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王丽娜以为她在显摆,苦笑道:“我哪有曼璐姐的好福气。” “你若是愿意,可以嫁给我们老爷。”顾珍珍终是说出这句话,不等王丽娜惊讶,她便悄声再细说一番,并承诺:“你想清楚,只要照我说的做,将来你生了儿子就是一辈子的倚靠。我别都不指望,只是怕将来老了没儿子倚靠,他又嫌弃不要我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我原本要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可你突然来找我,我觉得你也挺合适,只要能生儿子,我们老爷倒是不在乎出身。”说着又一叹:“实话与你说吧,我们老爷在乡下有个原配老婆,我也不过是个姨太太,如果你真嫁进来了,以后那乡下女人死了,谁是正房还不一定呢。你我姐妹一场,我帮你也不求别的,将来你儿子也得给我养老送终,也算是我没白帮你一场。” 顾珍珍很狡猾,她没说这是她脱身的计划,而是说成寻求倚靠同盟,这样为利益谋划的私心,更符合人之常情,王丽娜的防备才会低。 果然,王丽娜不可否认的动心了,毕竟祝鸿才很有钱呀,她如今最缺钱,有好日子过,谁又愿意去做舞女。但她也怕,总觉得顾曼璐在算计什么,哪怕再单纯的女孩子,做了几年舞女下来都能有些城府。 王丽娜摸着肚子说道:“这又不是祝老爷的,我骗了他,万一被发现了……” “你蠢啊!谁说要留下这个孩子了?你只是拿这个孩子作为筹码,进入祝公馆,等这’孩子‘不小心流掉了,你再怀一个。我看你年轻,身体也好,怀孕没问题的。”顾珍珍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将王丽娜蛊惑的晕头转向,一头栽进这个梦幻里走不出来了。 为此,王丽娜从舞厅辞职,借着探病的名义住在了祝公馆,祝鸿才对这些一向不关心,哪怕女儿招娣接了来,也不见得上心,更别提亲近。招娣怯弱,怕祝鸿才,遵从周妈的教导喊顾珍珍“妈”,顾珍珍眉头一皱,招娣就吓得不敢上前。 顾珍珍倒不会去难为个小女孩,却也不会白花时间在女孩子身上,她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去管祝鸿才的女儿。 这天祝鸿才醉醺醺的回来,顾珍珍亲自在厨房冲了一杯茶,让佣人送上去。祝鸿才喝了茶,倒头就睡。顾珍珍让佣人都下去,确认无人后,将王丽娜叫出来,二人合力将祝鸿才拖到隔壁房间,又脱衣服鞋袜,整个过程动作可不温柔,但祝鸿才睡的很死,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珍珍冷哼,她可是在茶水里下了足够分量的安眠药,管保祝鸿才一睡到天亮。 昨完这些,顾珍珍又嘱咐王丽娜:“记得先前我们说好的,千万别处了纰漏。” “你放心,我都记得清楚呢。”这可是关系到一生富贵的大事,王丽娜可不敢大意。 等到顾珍珍走后,王丽娜就脱得一丝不挂,躺倒了同样一丝不挂的祝鸿才身边。 早上祝鸿才揉着发昏的脑袋醒过来,愣了愣,这里不是他的房间,怎么在客房里?再一看,房间里还隐约有香粉的味道,好像是王丽娜住在这儿。祝鸿才对王丽娜早先也认识,但不熟,王丽娜长的不是顶漂亮,又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得知王丽娜住到家里,他也有些意外。又想到曼璐如今只能在家养病,估计是闷了,昔日的姐妹来聊聊天叙叙旧,也不算很奇怪。 可人一坐起来,他就傻眼了。 祝鸿才是个欢场老手,一看这衣被凌乱,一丝不挂,就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不禁拍了拍头,暗骂:真是醉昏了头了。这是他占便宜的事,之所以叹气,是怕曼璐知道了跟他闹。 这时候已经快十点,祝鸿才来到楼下让周妈弄点东西吃,没一会儿顾珍珍也下来了。顾珍珍很少下楼来,特别是祝鸿才在家的时候,这次却不一样。顾珍珍先是问了佣人两句话,这才满腹狐疑又不满的嘟囔:“丽娜是怎么回事,住的好好儿的,突然一声不响的就走掉了。” 祝鸿才随口敷衍道:“大概是家里有事吧。” 顾珍珍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腊月的一天,祝鸿才被顾珍珍一个电话强制叫回家,祝鸿才本来很恼火,可当看到客厅的沙发里坐着王丽娜,顿时心虚。虽说祝鸿才一直自认为顾珍珍是不能生育而不管他在外花天酒地,可把对方请上门做客的姐妹给睡了,到底说不过去。特别是今天王丽娜突然登门,顾珍珍神色语气又很不对,这令祝鸿才悬心。 祝鸿才陪笑道:“曼璐,这么急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你和丽娜是怎么回事?”顾珍珍做出一脸愤怒伤心,指着王丽娜道:“刚刚丽娜跑来跟我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什么?”祝鸿才先是一惊,接着一喜,随后又满是质疑。毕竟王丽娜是做舞女的呀,什么客人都有,可不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虽盼儿子,却也不愿给别人养儿子。 王丽娜头也没抬,身上罩着件灰色呢子大衣,似很拘谨:“祝先生,我也不要别的,我只想要点儿打胎养身体的钱。我先前因故离开了舞厅,没收入,实在没法子,不然也不能来找曼璐姐。” 顾珍珍立刻表示反对:“孩子怎么能打掉……” “好!”谁知祝鸿才却是截断了她的话,翘起腿,一副无赖样儿的从钱包里摸出一叠纸钞往桌上一抛,说:“看来王小姐是个聪敏人,识时务。虽说不知你肚子里的到底是谁的种,但我既然睡了你,总不能白睡。一百块!拿钱走人!” “鸿才!”这个顾珍珍一开始设想的不一样,祝鸿才不是一直想要儿子吗?即使不信王丽娜肚子里的这个,但也有一定的可能,怎么就轻易要打掉?打掉了这个孩子,王丽娜就没了进入祝公馆的机会,那她还怎么脱身? “我祝鸿才的儿子可不是谁都能养。”祝鸿才这话已经说的很不客气。 王丽娜涨红了脸,从没做过这种事,到底害怕,又见祝鸿才这个脾气,深怕捅破真相惹来麻烦,立刻就变卦了。她拿了桌上的钱,也没说一声,低着头匆匆就走了。 “……丽娜?王丽娜!”顾珍珍简直要气死了。 祝鸿才又换了脸色,温柔的将顾珍珍按坐在沙发上,说道:“曼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个王丽娜不行。你如果真想找个人给我生儿子,不说要你二妹那样的大学生,起码也得身家清白吧?” 顾珍珍深吸口气,努力压下暴怒,对于祝鸿才的误解并没辩解。白白给了一百块钱,结果呢?顾珍珍气的咬牙,浑身都痛。祝鸿才说的好听,要个身家清白的,身家清白的女孩子可不见得愿意做他一个暴发户的姨太太!尽管这么骂着,心里却是留了痕迹。 一连几天顾珍珍都辗转反侧,这天顾母过来看她,说起了以前伺候她的阿宝。 “那天我在街上遇见阿宝,她还问起你呢。阿宝现今还没找到事做,发愁的很,她到底在你身边做过好几年,看那意思还想来伺候你呢。” “阿宝……”顾珍珍想起阿宝的模样,又想到以前祝鸿才对阿宝也有点小心思,只是大概现在看不上眼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宝长得白净,会说会笑,又是个黄花大闺女,跟王丽娜可不一样。顾珍珍上了心,并且有了王丽娜这件事的教训,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要到阿宝的地址,两天后阿宝就来到了祝公馆。 她没跟阿宝明说,只是但凡祝鸿才在家,都让阿宝去伺候祝鸿才,那两人也是旧相识,平日里也是有说有笑,为此还惹来周妈嫉妒,但有顾珍珍撑腰,周妈无可奈何,着实受了不少气。 私下里,顾珍珍却是和祝鸿才挑明了:“鸿才,你也知道我原本也想二妹跟着你,但是二妹似乎察觉了什么,连我这个姐姐都避着。王丽娜你看不上,阿宝却是干干净净的女孩子,给你做个姨太太,不委屈你吧?” 祝鸿才在外面有相好,但怕顾珍珍咬牙不松口,不敢说,真闹起来也糟心。反正他平时不回来,等于多个落脚的地方而已,加上还对曼桢有心思,才忍着顾珍珍。现在见顾珍珍暗地里屈服,也觉得畅快,虽说阿宝没有外头那些女人懂风情,却的确清白,生儿子的女人,清白就好。 第56章 《半生缘》 中国人最重视过年,入腊月开始就办年货,闲聊中话里话外都说着年节喜事,再繁忙的工厂也要放假三天,大小商铺同样歇业。桃朔白开的纸货铺也遵照惯例,做了个歇业的牌子挂出去,直到初五祭过财神才正式开门。 除夕这晚,桃朔白立在窗台边上,仰望夜空中灿烂的烟花,满耳都是喜庆的鞭炮声响,家家户户欢度节日,也越发显得他这里清冷孤寂。 原本他上千年都是这样过的,哪里注意过什么年节,一年光阴在他眼中如白驹过隙,实在算不得什么。自从接了这次的工作,看到的都是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忙短暂又充实有趣的一生。他想起上个世界过年,君实是个皇子,还带着六个御膳房蒸出来的馒头给他……嗯,准确来讲,那是皇帝的赏赐。 唇边掠过一抹浅笑,拿起面前的酒饮了一杯。 桃朔白到底不是凡人,没有过年吃饺子汤圆儿的习惯,甚至吃食都没预备,只将上个小世界所酿的桃花酒取了一坛。他又有一套君实所赠的一套酒壶杯盏,壶是鸳鸯转心壶,一壶装两酒,在皇室亦是稀世珍品,也不知君实怎么弄来的,五只酒杯白玉雕琢,小小巧巧,杯壁薄而透,温而润,一套酒具都无繁复的造型或雕饰,偏生透出优雅高贵舒适温润,单单只看用料就已是不凡。 原本君实说用夜光杯,他嫌夜光杯不好,不如白玉来的干净透亮。桃花酒酒色清亮,色如胭脂,酒味醇香甘冽,并非烈酒,而是一种养颜养身酒。当然,埋藏了几十近百年的桃花酒,早已非同寻常,酒味浓郁,后劲儿十足。红色酒水配着白玉杯盏,格外赏心悦目。 又啜饮了一杯酒,桃朔白抬手掐算。 很好,两个月后便有一个极好的时机,此回小世界能撞上一个魅姬纯属意外收获。魅姬法术修为平平,逃窜的本领也比不上王宝钏世界里遇到了恶鬼杨起,但因魅姬是吞噬气运修炼,运气特别好,常常能出乎意料的转危为安。桃朔白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一举擒下魅姬,所以得小做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正月里,虽年味尚未散,但各个工厂学校都开工开学,人人都忙着上班。 沈世均也早就开始上班,因着顾曼桢工作地点在杨树浦,平时难得见面,唯有周末休息能相处两天,作为热恋中的人来讲,总是盼着相见,不忍分离。唔,或许说热恋也不大准确,两人之间暧昧横生,彼此心知肚明,就是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难得又到了周末,沈世均计划了很久,决定在今天和顾曼桢表明心迹。 偏生上午接到电话,方一鹏从南京过来了,请他出来吃饭。 方一鹏是沈世均大嫂的弟弟,两家姻亲,也是很熟悉,只是近年大了,聚不到一处,见得少。对方都打电话来了,又是难的来一次上海,沈世均不得不招待,只能暂时推掉约曼桢出来的打算。 两人在馆子里见了面,席间方一鹏突然说起一事:“家里有意给我和翠芝做媒呢。” 沈世均吃惊,去年十月回去南京,那些人还想将他和石翠芝凑做一对呢。石家方家甚至沈家都是一样,给儿女相看亲事都讲究门当户对,选择的范围自然就窄,同辈儿的年轻人也就那么些,所以方一鹏与石翠芝未必不好。 世均自然要说恭喜,又想到自己和曼桢,更加急切的想要去探明彼此心意。 送走了一鹏,世均回到许家,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世均,这是约会去呀?”许叔惠见他收拾的齐整,神色也不同以往,顺口就开了玩笑。 世均只是笑笑,他和曼桢的事倒不算什么秘密,叔惠又是他好友,按理不该瞒着,但一来两人还没摊开,二来叔惠有时说话不讲究,他也不想听叔惠又猜测一堆有的没的。 临出门,世均说道:“一鹏到上海来了,又说他和石翠芝可能要结婚。” 他们这些家庭的子女都是如此,先是长辈介绍着相亲,只要对眼,差不多就订婚,一旦订婚,等于就是敲定了结婚,等闲都不会变化。 叔惠一愣:“哦……这是喜事啊,代我说句恭喜。” 出了门的世均不知道,许叔惠得了这消息一直发闷,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许母见他不似以往周末朝外跑,还当他不舒服,说话对方也爱理不理,许母怕他是受了凉气,就让他倒杯酒喝了暖暖再睡。结果倒好,等许母过来再来,许叔惠已是满身酒气,将把家里泡的那瓶子药酒喝光了。 这时的世均与曼桢刚从弄堂出来,沿着街边漫无目的的走。 “你先前说要找事做,找到了?方不方便?” 自去年两人意外相遇,时常便寻着机会见面,曼桢将家中情形都告诉了沈世均,包括姐姐曼璐的事。曼桢倒不是图别的,之前顾珍珍的言语举动使人误会颇深,曼桢以往哪怕闭口不言,也不愿拿话欺骗别人。后来交往渐深,世均对曼桢了解更多,知道她温柔坚强,善良热忱,是个顶好的女孩子!顾家那样的境况,自然负担颇重,以往都是靠长姐曼璐养家,如今长姐出嫁,自然是已经工作的曼桢接过担子。曼桢也毫无怨言,动力十足,不怕吃苦,下班之后还要找事做,且是晚饭前一个,晚饭后一个,还乐在其中。 世均之所以这般问,是因曼桢现今并不住在家里。 曼桢笑道:“找到了,是我们办公室的一个同事,他姐姐家的小孩要请家教,而且他们家离厂子很近,很方便的。” “会不会太累了?”世均到底是心疼她。 “不会。”曼桢摇头。 世均站定,看着她说道:“曼桢,我有话和你说。” 曼桢侧头看他一眼,脸上微红,又别开眼:“你说。” “曼桢,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一直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沈世均很紧张,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曼桢,观察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曼桢噗哧一笑,面上红晕又起。 世均心下一松,只觉得她那笑是那样的光耀夺目,将他数日来的徘徊阴霾尽数驱散,心也彻底落定。他抓起曼桢的手问道:“冷不冷?去咖啡馆坐会儿吧?” “在外走走就好,我不冷。”曼桢没挣开他的手,而是反握了回去。 世均心里激动欣喜,嘴上就越发显得笨拙,不禁自嘲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叔惠,如果我像他那么会说就好了。” 曼桢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沈世均很好,总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许叔惠,有时嘴里说出的话使人想恨他。沈世均是个本分老实人,这与他的出身有些不符,但却真真切切就是这样的人。 世均又说起一件趣事:“那次你去叔惠家,他妈妈误会了,以为你是叔惠女朋友,还和许叔叔说我把叔惠女朋友抢走了。这话我是意外听见的,觉得挺可笑。我总觉得恋爱是很自然的事,怎么动不动就像要打仗似的,什么抢不抢。我想叔惠是不会跟我抢的。” 曼桢说:“我知道,你也不会跟叔惠抢,是不是?” 世均顿了顿,说道:“我想有些女人喜欢别人为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你和她们不一样的。” 曼桢笑着说:“这也不是打不打架的事。幸而叔惠不喜欢我,不然你一声不响走的远远的,我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世均一时无言以对。 此刻两个人只是闲话说到这里,却哪里知道原本他们的命运正如今天所说的话,世均因一份疑心怀疑了曼桢的感情,在找寻无果之下,转头就与别人结了婚。当曼桢逃出来,几经破折去寻他,一切都已太迟了。沈世均是个好人,也是个忠贞的男人,但他又过于软弱,屈服于家庭,屈服于命运,如果他能再多坚持一下,两人的命运都将翻转。在对待感情上,沈世均是不如曼桢的,曼桢的执着远胜于世均。 一月后,祝公馆发生了一件大事。 阿宝怀孕了! 这次祝鸿才的反应与王丽娜那件事时截然不同,竟是欣喜异常,接到阿宝的电话立刻就坐车赶了回来。如今阿宝在祝公馆人称李小姐,早就不做女佣了,身上穿着时髦的洋装,几百大洋一件的貂皮大衣,画着艳丽的妆,俨然一个时髦女郎,哪里还有先前的模样。在过年时阿宝就和祝鸿才有了关系,立时待遇就不同了,也从祝鸿才口中得知了顾珍珍不孕以及妥协的姿态,因此行动间就流露出几分轻视。这令顾珍珍恼怒,因此在祝鸿才提出娶阿宝时,顾珍珍不同意,除非阿宝生了儿子才肯给名分。 祝鸿才倒不怕顾珍珍,但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不能生儿子的话,养着玩儿就算了。 祝鸿才不管了,阿宝却因此将顾珍珍给恨上了。 第40节 这次阿宝怀孕,立刻逼着祝鸿才娶她,还要做正经祝太太,连姨太太都不肯屈就,不答应她就去将孩子打掉。阿宝这人贪财,到了祝公馆那么快就和祝鸿才滚在一处,岂能没点儿小心思?先时到底因顾珍珍曾是旧主,有点忌惮,万事都遵着安排,可随着自身筹码增加,越发的有恃无恐,甚至不将顾珍珍放在眼里。 顾珍珍哪怕早想好了脱身之计,但被一个佣人这般轻视,简直气的要死。 阿宝撺掇着祝鸿才,祝鸿才想也没想就要答应。他乡下的老婆病死了,所以才将女儿接到身边来抚养,之前虽有顾珍珍顶着祝太太的名头儿,实际上并不是法律认可的祝太太。 “我不同意!”顾珍珍态度十分冰冷,十分坚决:“祝鸿才,我当初嫁给你,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势,虽说不能生孩子对不住你,可我也没拦着你找人,你怎么能忘恩负义!你想娶姨太太可以,娶几个都行,但是祝太太只能是我!” 顾珍珍知道祝鸿才最爱面子,偏生要句句踩着他的面子,又摆出不肯罢休的姿态,都是为了激怒祝鸿才,最后达到离开的目的。哪怕要离开,她也不能自己主动走,省得以后生出麻烦。 祝鸿才果然生气,暴跳起来就想动手。 顾珍珍瞬间哭倒在地,头发披散,十分狼狈:“祝鸿才,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才跟了你一年,就算是没给你生孩子,可也没别的地方对不住你,你现在为着一个还不知能不能生出儿子的小贱人就要打我,我还怎么敢跟你过下去。你要是一定让她做祝太太,那我走!” “曼璐,这话可是你说的,我祝公馆庙小,实在盛不起你这尊大佛。放心,你跟了我一场,就算拆开我也不会委屈了你,我给你一栋房子,一千块钱,从此以后咱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怎么样,我祝鸿才没委屈你吧?”祝鸿才见着曼桢没了奢望,对待顾珍珍自然更觉碍眼,现在顾珍珍又出尔反尔不同意他娶阿宝,自从发财后就一直被人捧着的祝鸿才自然很不满。反正话是顾珍珍自己说的,他现在又不差那点钱,把人打发了事,省得传出去说他祝鸿才吝啬。 顾珍珍捧着脸大声嚎哭,样子实在难看,祝鸿才懒得理她,抬脚就走了。 “嗳哟,大小姐,你真的要走呀?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里呀?回顾家?那么多张嘴,药吃饭穿衣上学……哎哟哟,开销可不少啊,你要是走了,那就和祝公馆没关系了呀,鸿才也不好再接济顾家的。”阿宝一直在房门外看热闹,见了顾珍珍要被扫地出门,心里别提多畅快,故意说这些话刺激奚落顾珍珍。 “滚!”顾珍珍抬头朝阿宝怒吼,爬起来将房门嘭的关上。 听到阿宝在门外骂骂咧咧的走远,顾珍珍才收了眼泪,不屑的撇撇嘴。 她再也不愿呆在这里,祝公馆简直像个囚牢,现在终于要重获自由了。忍着激动,一边拖出皮箱装衣服首饰,一边在心里盘算。祝鸿才说要给她一栋房子,就算小一些、偏一些,怎么也能上千块钱,又有一千块的现洋,加上她自己攒的积蓄,着实不少了。 顾珍珍做出负气的样子,东西收拾了两个大皮箱子,但还有好些衣服没装,梳妆台上也还留有几件化妆品,实际上好衣服和值钱东西都装完了。她是心眼儿多,怕祝鸿才怀疑,故意留下这些东西,做出一番负气而走似乎还指望祝鸿才去接的假象。 眼看着顾珍珍就要离开,寄居于体内的魅姬着急起来。 魅姬自然知道顾珍珍想离开祝鸿才,可没料到会在今天,现在白白放过了祝鸿才一身气运,十分不甘。再一个,现今这副身体的气运已经可以下嘴了,然而一旦吞噬了气运,就要重新找人附身,偏偏顾珍珍不回顾家,没法儿附在顾曼桢身上。如今却顾不得许多,祝鸿才的气运还没到达顶峰,魅姬是舍不得放过的,魅姬一定要留在祝公馆。 匆促间,魅姬选好了附身对象——阿宝! 拎着皮箱正准备出门的顾珍珍突然脑子一痛,视线晕眩,抓住门框才没摔倒,可紧接着不等她站稳,有一阵锐痛传来,她没承受住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魅姬这是没办法,只能动用法力将顾珍珍弄昏。 魅姬对祝公馆一切都很熟悉,知道阿宝这会儿是要午睡的,便将曼璐身上气运一口气吞了。意犹未尽的舔舔唇,抛弃了曼璐的身体,准备穿过走廊去阿宝的房间,然而突然一阵剧烈心悸传来,她本能感觉到巨大的危机,转身就想重新钻回曼璐体内。 “魅姬!”桃朔白显出身形冷喝一声,同时缚魂索宛若长鞭抽了过去,将试图靠近曼璐的魅姬一鞭子抽飞。 “啊!”魅姬惨叫一声,惊恐莫名的喊道:“弑魂公子!” 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令整个阴间都颤抖的桃朔白,魅姬完全没了侥幸,更不敢恋战,立刻就强行想将顾珍珍灵魂融于一体,以此滋养自身,壮大法力,拼死博出一条生路。 桃朔白看出她的打算,冷哼,缚魂索再次缠了上去。他之前顾念顾家姐妹的身体,不代表也会顾念顾珍珍的魂魄,哪怕顾珍珍算来是半个鬼民,但此女性情自私自利偏于阴险,又是个外界闯入的异魂,哪怕一鞭子抽得对方魂飞魄散,也不过是损失了一点儿收入而已。 岂知魅姬方才举动乃是障眼法,她真正的目的却是强行剥离自身残魂,以顾珍珍魂魄为能量,动用秘法,攻击桃朔白。桃朔白只见一团耀眼白光直射面门而来,充沛危险的魂体之力是寻常鬼民的十倍,且一分二、二分四……直变成密密麻麻一张网,附带着点点气运光辉,来速迅猛。与此同时,魅姬朝反方向极速窜逃。 桃朔白一鞭子将这些魂体光点抽散,不理会顾珍珍会因此如何,立刻去追魅姬。别说是受伤的残魂,即便是完好无损的魅姬也逃不过桃朔白的追捕。在魅姬慌不择路试图钻入某个女孩子体内时,一条阳火锁链将其困住,随之一掐诀,被阳火烧的越发残破的魅姬惨嚎着被收入桃木瓶儿。 “一百万。”桃朔白心情大好。 返回祝公馆,将先前养在瓷瓶儿中的曼璐放了出来。 经过一段时日蕴养,曼璐身上再无戾气,魂体莹润纯净,气息平和。曼璐在瓶中发狂,不知今夕何夕,意识全都在上世的惨剧中纠缠,若无桃朔白相助,曼璐或入魔,或魂飞魄散。 “多谢桃先生。”曼璐鞠了一躬,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桃朔白想起那个顾珍珍,掐指一算,眉头一挑,觉得这世间之事真是有趣。当下不再管,离了祝公馆。 此时曼璐坐在镜子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真有隔世之感。看着早已收拾好的两个大皮箱,曼璐真得感谢顾珍珍,若非顾珍珍一番谋划,现在她还得为离开祝鸿才想办法呢。 提了皮箱,曼璐拿了祝鸿才给的东西离开了祝公馆。 曼璐并没回家,而是去了祝鸿才给的房子里,看过之后就找来中介要将房子转手,然后她给曼桢的工厂了电话。当天下班后,曼桢请了一天赶了过来。 “姐?姐,真是你!”曼桢激动的眼眶发红,眼泪直往下掉,抱着曼璐就哭。 曼璐也是含着眼泪笑:“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如今一切都好了。” 曼桢忙问:“那个顾珍珍不会再回来吧?” 之前顾珍珍先附身了曼桢,后又附身曼璐,曼桢怕有一天对方又找回来,或是又附身了什么人出现在周围。 曼璐说道:“不会的,有桃先生在。” 曼璐现在对桃朔白很信任,认为顾珍珍一定被处理掉了。 实际上,桃朔白并未处理顾珍珍,尽管那对他很容易。当时桃朔白抓了魅姬返回来,掐指一算,竟算出顾珍珍机缘巧合附在了阿宝身上。顾珍珍当时被魅姬作为施法媒介,整个人的气运之力都被调动了出来,攻击桃朔白不成功,气运已然溃散大半,仅剩的一些使得顾珍珍侥幸没有魂飞魄散,而是附身在最近的阿宝身上,并将气运不强的阿宝的魂魄击散了。 若非顾珍珍的气运被魅姬抽出来凝聚成攻击之力,也不至于将一个原身的魂魄击散,但这并不代表顾珍珍从此得以新生。正相反,顾珍珍的气运被用光了,所以哪怕她自此后成了阿宝,又有了一条命,却注定霉运不断,坎坷不堪。 桃朔白留下顾珍珍,是算出顾珍珍之后的命数,简直倒霉的喝凉水也塞牙,注定活不长。且现今阿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没有出生机会的。 顾家姐妹并不知道这些,曼璐叫曼桢过来,是有事要说。 “这房子是祝鸿才给我的,我打算将房子卖掉,换成黄金存起来,以后的世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自己身上还有一些钱,但除了现洋,其他都得留着做个后路。这些钱你别告诉家里。” “姐,这是你的钱,自然该你管,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会告诉妈他们的。”曼桢忙说道。 曼璐突然问她:“沈世均是谁?” 曼桢脸一红:“姐,你怎么知道他?” “听说的。”曼璐含混带了过去,从曼桢的反应已猜出她和沈世均又走在了一切。看来真是缘分,顾珍珍那么一搅合,甚至曼桢都另换了工厂,两人却依旧能凑在一处,不是缘分是什么。曼璐想到上世的事,便试探着问:“你们交往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没有多久,哪里那么快就说结婚的事。”曼桢低着头,羞涩中也有一丝茫然。曼桢虽对沈家不很了解,但从平日里知道的来看,沈家不是寻常人家。曼桢相信世均的感情,也不怕可能会遇到的家庭阻力,却怕沈家会拿姐姐做过舞女来说事,她不是担心自己受影响,却担心沈家态度言语会伤到姐姐。 “曼桢,遇到一个合心合意的人不容易,你可别犯傻。我知道你担心嫁了人家里过不下去,但我却要和你说,别为他们想的太周到。你看看我,我辛苦熬了七年换来的是什么?”曼璐自嘲一笑,却已没多少伤心,阻止曼桢安慰的话,说道:“我都想明白了,不止是伟民他们看不起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看以前妈和我说话,是不是觉得妈很迁就我?甚至讨好我?可实际上呢,我却是一边挣着钱,一边讨好着家里每个人,奶奶、伟民、学民、杰民,以前没留心,现在想来,那时我心里就看不起自己做舞女,也怕他们看不起我。妈这人虽然有时候糊涂,却到底是亲妈,也就是她能包容我,可她有时候说话太让人生气,又太偏心,弟弟们是男孩子就显得金贵……好像我总能和她吵起来。” 曼璐又说:“我不让你将有钱的事情告诉家里,也是有考虑。伟民他们只会饭来张口,根本不想钱从哪儿来,将你我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还在一旁鄙视怒斥,他凭什么呢!他们也该体会体会没有父亲的苦,也该知道一个铜板也来的不容易,也该明白能吃饱穿暖、甚至上学读书是何等难得。” 曼桢瞬时明白了她的用意,自然也赞同。 姐妹俩又说了许多话,多是对往事的安排。 第57章 《半生缘》 祝公馆里,王妈见天已经漆黑,可李小姐还没起来吃晚饭,心下犯嘀咕,就上楼去看看。周妈瞥见王妈的背影,冷哼一声,其他佣人都知道王妈周妈之间的龌蹉,两个都惹不起,自然都当没听见,各干各的走开了。 周妈是最早跟着祝鸿才的佣人,说来也和祝鸿才拐着弯子有点儿瓜葛,算是半个同乡。周妈死去的丈夫与祝鸿才是同乡,她早年没了丈夫,无亲无故,婆家夫家都不养她,她就到上海来谋生,后来意外遇见祝鸿才,就给祝鸿才做了佣人。周妈开始还算本分勤快,可后来爱搬弄口舌的毛病就冒了出来,先前有顾珍珍的时候,周妈畏惧顾珍珍的性子,不敢胡说话,可后来有了这祝公馆,佣人多了,周妈性情暴露的更多。周妈仗着是祝家资历最老的佣人,且与主任共患难,又得主家信任,自然对后来的这些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其他人都不敢和她作对,偏生后来来了个阿宝! 阿宝初来时是做佣人,周妈并不知道祝家夫妻对阿宝的用意,见阿宝受宠,自然万分敌视,唯恐被抢了位置。有祝鸿才顾珍珍关照,可想而知,周妈非但没讨得便宜,反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早就窝了气。 这个王妈更是个后来的,是阿宝的“心腹”,自然也是周妈的眼中钉。 “嗳哟,快来人!李小姐病了,快、快通知老爷!”不过片刻,王妈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病了就请医生,老爷在外忙着应酬,哪有功夫回来。”周妈习惯性的顶了一句。 王妈有阿宝撑腰,哪里怕她,没好气的说道:“老爷有多看重李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周妈难道不知道?万一出了点事儿,我可没法儿交代!”说完就直接去打电话了。 电话打到祝鸿才的办事处,是茶房小陶接的,祝鸿才对阿宝这胎十分上心,早交代过家里来了电话要告诉他。小陶不敢延误,赶紧找了祝鸿才说了,祝鸿才立时就赶回家。 忙乱了一夜,有惊无险。 医生说阿宝是着凉了,高热,又怀着孕,好些药不敢随便用,幸而运气好,烧终究是退了,只是人还没醒。阿宝就这么昏昏沉沉养了三四天,王妈每天拿米粥鸡汤等浓烂的流食喂她,人虽没醒,可知道吞咽,因此几天下来不见病容,反倒养的气色很好。 第五天,“阿宝”醒了。 当睁开眼,顾珍珍迷茫了一会儿,好似眼前的景象都不太真实。揉了揉鬓角,忽觉不对,心里一抖,这四层相熟的经历令她生出不好的预感,竟没勇气查证。 房门突然开了,王妈端着水进来,见她睁着眼,满眼惊喜:“小姐醒了?真是菩萨保佑!” 一听“小姐”二字,顾珍珍还有什么不明白,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有些事再恐惧也逃不过,顾珍珍终究还是清醒了。 几番附身,一次比一次惨痛绝望,顾珍珍本就魂体受创,哪里承受得住这等刺激,一时间疯疯癫癫大喊大叫,砸了满屋子东西,还把担忧的王妈和看热闹的周妈都给砸伤了。这下子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退到房门外,又将祝鸿才叫了回来。 祝鸿才也傻眼了,不明白好好儿的人怎么就疯了? “阿宝?”祝鸿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朝里望了一眼,好似闹腾的累了,已经没动静,但满室狼藉表明先前疯的有多厉害。祝鸿才心里有气,可念着阿宝肚子里还着孩子,只能忍下来。 一直躺在床上的顾珍珍力气用尽,肚子抽痛,披散的头发盖住了一张痛苦发白的脸。她故意不喊人,期盼着就这样将孩子给弄掉,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是祝鸿才的,她就恶心的想吐。 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天为什么这样残忍? 恍恍惚惚,一点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闪烁,搅的她头痛欲裂。实际上,顾珍珍的确是吐了,吐了一地的污秽,却也在经历完折磨之后,得到了一直探究的答案。 原来、原来她的身体里一直另有恶魂! 顾珍珍所得到的记忆是破碎的,很少,且仅仅局限在昨夜的事。魅姬因为用她的魂体为载体施法,使得原本昏迷的顾珍珍受了刺激苏醒,将魅姬对桃朔白的打斗看的清楚,可事后她受了创伤,那点子记忆零散不堪,靠着东拼西凑才勉强得到真相。 她是因为魅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转移附身,且魅姬没了,她以后只能是阿宝。至于捉了魅姬的人,她记不清样貌,回想起来只觉得浑身战栗,想都不敢再多想。原本以为就要脱离祝鸿才,脱离顾曼璐的惨剧,一个人潇洒自在,现在兜兜转转又陷了回来。她不是个轻易认命的人,之前那番疯癫,即使发泄心中愤怒绝望,亦是故意想折腾掉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孩子,祝鸿才一怒之下或许就将她扫地出门,毕竟现在阿宝没做祝太太! 闹完一通,肚子痛的浑身冒冷汗,她突然又怕了。 她不会死吧?尽管现在这身份她不想要,可她还不想死。 当听到祝鸿才的声音,她一下子痛哭出声。她做曼桢时,厌恶鄙夷躲避着祝鸿才,做了曼璐,仍是厌恶鄙夷躲避,现在成了阿宝……她突然发现再想去厌恶竟是都没了力气。好似祝鸿才是她的劫数,怎么都逃不开,怎样都会落在他手上。这时作为阿宝的她,就算离开祝鸿才能怎样?阿宝没有曼璐的那些积蓄,若丢了孩子,祝鸿才只会迁怒,哪里肯再给她钱让她离开? “阿宝,你这是哪儿不舒服?谁惹了你?你说出来,我给你出气!”祝鸿才一听她哭,哪里像是疯了?于是心下一定,赶紧安慰,又说:“你放心,顾曼璐已经走了,我肯定娶你做祝太太,必定不会委屈你。” 顾珍珍哭的更绝望了。 此后顾珍珍没再闹,遵循着曾经阿宝的作息规律生活着,只是眼神时常茫然失焦,说话轻飘飘的,好似个游魂一样。佣人们哪里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对佣人而言,就是一场高烧后变了个人,像中邪似的。当然,这话佣人们可不敢乱说,但每每面对顾珍珍都十分紧张,平时能避着就不上前。 祝鸿才对阿宝是好,钱给的足,要什么买什么,但陪着是不可能的。祝鸿才如今生意做的更大了,派头更大,阿宝在他眼里是生儿子的女人,但在外面还养着好几个有情趣的女人呢。 半个月后,祝公馆喜庆热闹,阿宝正式成了祝太太。 顾珍珍一直是茫然的,仿佛置身事外,然而这天晚上她摸黑起来,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祝公馆,结果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佣人们听到动静跑来,只见楼梯下一大滩血迹,顾珍珍惨白着脸昏了过去。 祝鸿才本是醉的不省人事,可当被告知孩子没了,顿时酒醒,特别是得知掉的是个男胎,更是暴怒不已。其他佣人都吓得躲避,唯有周妈觉得时机到了,凑上来搬弄口舌。 “老爷,那可是位小少爷呢,都成了型了,可惜……”周妈擦着眼泪,瞥了眼祝鸿才发红的眼睛,瑟缩了一下,还是说道:“老爷,太太这心里是不是……我觉得太太很不对劲,先前不敢说,可太太竟然在大晚上一个人出来,那么亮的灯还从楼梯上摔下来……” 周妈就只差说顾珍珍是故意而为了。 祝鸿才也觉得阿宝最近很不对,与先前简直大相径庭,却猜不出缘故。听得周妈话里有话,又在伤心没了儿子,顿时就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说!” 周妈做出惊吓的样子,心里却十分快意:“老爷时常不在家,常有人来太太,其中有个年轻人来的最勤。我问过,说是太太的邻居,可瞧着不大像呢。” 阿宝本身是上海人,家里自然有爹妈兄妹,知道阿宝嫁了有钱人,自然常来打秋风。阿宝贪财,也爱显摆,这一点和祝鸿才十分相像,所以对娘家人过来从不阻拦。周妈说的那个年轻人的确是阿宝邻居家的大哥,却不是专程来找阿宝,而是因为他做事的地方离祝公馆近,时常帮李家带话或东西,又是和阿宝自小一处长大,态度也熟稔。周妈分明都知道,却故意混淆事实,到底是记着先前被阿宝下的面子,如今阿宝掉了孩子,多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周妈哪里会放过。 眼下顾珍珍还躺在病床上,这事又是周妈一人说的,所以祝鸿才没发作,到底影子留下了。 没几天,祝鸿才一笔大生意投机失误,损失颇重,为此很是恼火。周妈趁机在旁煽风点火,说原先的顾曼璐是旺夫运,一进门他就发财,这阿宝是破财白虎。祝鸿才正在心疼损失的一大笔钱,又勾起失子之痛,顿时将阿宝怨恨上了。 当晚,祝鸿才喝了酒来到顾珍珍房里,劈头盖脸就将顾珍珍骂了一顿。 顾珍珍之前只是失去生趣,随波逐流,可没了孩子,却让她的心又活了。顾珍珍正准备好好儿养身体,再伺机弄点钱离开祝鸿才,因此面对祝鸿才这番恶意辱骂,脾气本就不好的顾珍珍岂能忍着,一张口就把祝鸿才好一番讽刺。祝鸿才大怒,扬手就扇了顾珍珍巴掌,顾珍珍短暂的惊愕之后,发疯一般的冲着祝鸿才挠。 第41节 女人哪里打得过男人,又是个喝醉了酒满心愤恨的男人。 祝鸿才下手是真狠,才开始顾珍珍还能反抗,最后却是被压在地上揪着头发打,身上、头上、脸上,不拘哪里,祝鸿才的拳头全都毫不客气的招呼,直到打的累了,这才将鼻青脸肿,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顾珍珍丢开,嘴里还骂着“贱女人”,转身朝外走。 顾珍珍黑沉沉的眼睛满是怨毒的盯着祝鸿才,撑着所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抓了桌上的台灯就朝祝鸿才的后脑砸了上去。这台灯座是铁制的,一下子砸下去就见了血。顾珍珍却没停手,接着又砸第二下、第三下…… 祝鸿才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砸倒在地。 当顾珍珍清醒过来,祝鸿才的脑袋都被砸烂,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不知为何,顾珍珍却出奇的冷静,甚至冷笑着丢了手中染满鲜血的台灯。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漆黑,祝公馆里也没什么声响,但她知道周妈一定没睡。每回只要祝鸿才回来,周妈都会变成个忠仆,殷勤的伺候前后,祝鸿才没睡,周妈是一定不会睡的,甚至极有可能就等在门外。刚才两人打斗声音不小,周妈能没听到?哼,不过是最先只有她的惨叫,周妈正高兴呢,哪里会进来阻拦。后来祝鸿才被砸,根本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体倒地的闷响,周妈可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误以为还在修理太太呢。 顾珍珍眼中冒出杀意,重新拿了台灯,将房中的灯关了,然后故意将房门开启一条缝儿。 周妈果然在门外,见门开了,却久等不见老爷出来,又没声响,顿生疑心。周妈此时还没想那么多,尽管闻到血腥气,却以为是太太受了伤,也暗暗心惊,觉得老爷这气出的真大。 “老爷,太太没事吧?”周妈走到门前,顺着开启的房门朝内探头,结果脑袋突然被砸,往地上一倒就没了意识。 顾珍珍将人拖进来,一不做二不休,又加了几下,将周妈砸断了气。 顾珍珍将所有银钱首饰都装了,又装了几件衣服,想到钱太少,又将祝鸿才随身的钥匙摸出来,去了书房,将保险柜打开。祝鸿才的钱自然存在银行,可他也习惯在身边放大量现银,所以这保险柜里只大把银元,甚至几根金条,又有一些文件和首饰。顾珍珍只拿钱和值钱的首饰,然后就立刻离开祝公馆。 这时候祝公馆虽无人声,但并不是很晚,才晚上十点。但先前祝鸿才怒气冲冲去了太太房里,佣人都猜到怎么回事,不敢出来,全都躲在房里,以至于这会儿顾珍珍离开都没人发现。 顾珍珍拦了一辆黄包车,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祝公馆,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离开了!终于离开了!以后她不是什么顾曼桢、顾曼璐、李宝兰,她是顾珍珍! 自从离开,顾曼璐就没再留心祝公馆的事。祝鸿才给的房子已经被她转卖,黄金妥善藏好,并没去存银行。前世她死的时候上海还没沦陷,但那时气氛就不大好,时常能听到一些外地战事的消息,重生后混乱猜测,令她对时局十分忧心,所以才想在手里多攒点黄金。 越是战乱,黄金越有价值。 卖掉房子,曼璐依旧没回家住,一来顾家一楼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二来她也不想回去。几经甄选,她在南京西路附近租了一套独门小院儿,因她一口上海话,房东也没敢乱喊价,房租还是挺合算。最主要的是这里离桃朔白的纸货铺子近,无形中的,曼璐就下意识的选了这里,很安心。 目前她没想着去着什么事做,毕竟做舞女的时候认识的人不少,碰见了到底难堪。 曼桢对于她独自住在外面本来不放心,见她选的地方离纸货铺子近,这才没劝。 这天中午曼璐突然被房东喊去接电话,电话在街口的小卖铺里,是曼桢打来的。曼桢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对劲,只跟她说:“姐,你快去买份今天的报纸。” 曼璐奇怪,放了电话去买报纸才想起没问是什么报,结果眼睛无意识的一扫,顿住了。随手拿起一份《申报》,但见在一块明显的版面上刊登着一则新闻——石库门谋杀案! 仔细看谋杀案的地址,的确是祝公馆,又写明死去的是祝公馆男主人祝鸿才以及佣人周妈,家中财物被席卷一空。警方分析,案犯是祝鸿才太太李宝兰,定是与外人合伙杀夫谋财,如今李宝兰已被通缉,正在追查李宝兰的同谋。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惊了,曼璐好半天回不过神:阿宝杀人?杀了祝鸿才?怎么可能! 曼璐知道阿宝有些贪财,可也勤快识眼色,跟了祝鸿才可以说是如愿以偿,正经的祝太太多风光,怎么会好好儿的去杀人呢?阿宝哪有那样的胆子和力气?曼璐想破了头也堪不破内情,干脆就不想了。 结果这天下午,巡捕房突然来了家里,竟是为祝家的事来问询。毕竟曼璐曾跟过祝鸿才。曼璐也没隐瞒,将自己的事一一说了,又说出事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很巧,昨天晚上曼璐去了桃记纸货铺,也没找桃朔白说什么话,只是在里面待着,似乎就心情平静安适,未来也不那么迷茫。 警方本就怀疑李宝兰帮凶为男子,甚至是情夫,所以找曼璐也是例行公事,确认没有嫌疑就不再打搅了。 祝鸿才竟然死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曼璐想到上辈子的恩恩怨怨,许久一声叹息。 到底是受了些影响,一晚上辗转反侧,迟迟没能入睡,干脆披衣起来,到外屋倒水喝。漆黑的夜色里,突然听到外面大街上响起“砰砰砰”的声音,像放鞭炮似的,但大晚上谁放鞭炮。曼璐一下子反应过来,猜到一个可能——有人放枪! 曼璐自然不会招惹麻烦,可没想到祸从天降。 只听院子里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有人翻窗进来。 曼璐是睡到一半起来喝水,所以屋子里没开灯,来人以为这家没人或主人家睡着了,谁知一进来就看见屋子里站着个人影,借着窗外月光,可以看清是个穿着睡袍的女人。儿曼璐也借着月光看到进来的是个西装男人,面目看不清,感觉在三十来岁,更重要的是对方手中似乎拿着武器。 曼璐一下子害怕起来,刚刚外面还打枪,这人…… “别动!”男人心惊之下立刻压低声音威胁:“我只是路过,你别出声,我就不会伤害你。” “好。”曼璐喉间发干,觉得手脚虚软。她虽说做过舞女见过些世面,可哪里见过半夜被个陌生男人拿枪对着,别说她一个女人,就是个大男人也得害怕。 门外巷子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听见有人说话。夜晚很安静,又有人放枪,各家各户都很紧闭门户不敢出声,所以巷子里的话音断断续续传入曼璐耳中。那些人已经把守住附近几个巷子口,找不见人,就要挨家挨户的搜。 曼璐心头一跳,期盼着这人立刻离开,毕竟搜查之下肯定暴露啊。 这人却是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开灯。” “啊?”曼璐惊讶出声。 “就说我是你家人。”男人思维很敏捷,也敏锐,从进来到现在只有这一个女人在,显然是独居,说不定能混过去。毕竟各个路口都被围住,再想跑也跑不了。 曼璐只能依命开灯,可当屋内一亮,曼璐看到对方的脸却是一惊:“程先生!” 程晋严同是一愣:“李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曼璐和这程晋严是旧识,五年前曼璐还是当红舞女,程晋严曾陪着几个人来过舞厅,前前后后一个月,都点了曼璐陪舞。当时曼璐主要是陪另一位张先生,却偏生对程晋严印象最深,因为程晋严和张慕瑾有几分相似,不是容貌,而是味道,淡淡的药水味。后来她知道程晋严是外科医生,已近三十,稳重儒雅,气质出众。张慕瑾那时还不到二十岁,稚嫩的很,还在医校念书。 只记得那时程晋严是陪贵客去跳舞应酬,后来就再没见过。 程晋严会记得五年前见过的一个舞女,倒不是因为别的,一是他职业需求记忆力本就好,二来这么些年,他也就去过舞厅一回,作为当时最红的舞女李璐,他当然会有印象。 “开门!开门!”嘭嘭嘭的砸门声惊醒了两人的回忆。 曼璐一把将他推到里屋:“快!把衣服脱掉去洗澡!”说着要去开门,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我姓顾,叫顾曼璐,别叫错了。”又问:“程先生是外科医生?” 曼璐怕一会儿被盘问,万一露出纰漏可就麻烦了。 程晋严却是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同时没有耽搁的将自己的基本情况一一说了,说完就没怀疑她,转身去里屋脱掉衣服,放水把身上和头发都打湿。程晋严心里是很意外的,这个李璐怎么和印象中不大一样,倒是挺沉稳,还挺细心。 曼璐也没想到,这个晚上,将彻底改变她的命运。 第58章 《半生缘》 张慕瑾再次来到上海,有些踌躇,但想到此行目的,还是去了顾家。他来上海是为了给医院买x光机,另外母亲三月份去世,不曾给顾家寄讣闻,也得来报丧。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若非听说曼璐嫁了人,他为避嫌,是不会登顾家门的。 不论如何,距离当初过去了七年,他至今未婚,多少有几分曼璐的缘故在。才开始两年不能忘怀,后来忙于事业,再后来便觉无动心之人,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下午两三点,又不是周末,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张慕瑾到顾家后见到的只有顾老太和顾母,徐了离别,就被顾老太热情挽留住下。顾老太是他母亲的堂姑姑,张慕瑾要喊一声“姑外婆”,以往两家又走动的亲近,还曾有过婚约,所以来上海一趟不能不拜访,长辈挽留,张慕瑾也顺势应了。 从始至终顾老太和顾母都没提一句曼璐,顾母是见张慕瑾一直未婚,以为他还心系曼璐,所以不好提。顾老太却是一时伤心侄女没了,没想到这些。 说来凑巧,原本上班的曼桢突然回来了,是为取两本书,做家教要用。 张慕瑾正坐在屋内陪顾老太顾母说话,突然见门外来了个女孩子,惊愕的怔愣住了。曼璐……不,不是曼璐,年纪不对,虽然很像几年前的曼璐,但静下心来再看,就能看出不同了。 张慕瑾明白了她是谁,笑着说:“这是曼桢吧?若是在大街上遇见了,我都不敢认了。” 曼桢也很惊讶,想不到会再见张慕瑾,想到姐姐如今…… 因为顾母转述的话不详尽,曼桢虽不敢十分确定,但也觉得张慕瑾对曼璐余情未了,恰逢曼璐现今独身一人,张慕瑾又送到跟前,免不了会动一动心。但曼桢到底不是不懂事,尽管有那个想法,但还是没轻易说什么,至少也得先探过曼璐的心思再说。 殊不知,经过几天相处,顾老太和顾母却看出一些端倪,张慕瑾面对曼桢十分不同。顾老太和顾母都动了心思,私下里说道:“其实曼桢和慕瑾也很般配。” 顾家都知道曼桢已有个男朋友沈世均,先时顾家对沈世均态度也十分热情,可来个张慕瑾,顾家心里就变了。在顾家看来,沈世均看着似好,可不清楚底细,可慕瑾却是自小看着长大,如今已是医院院长,配曼桢不是正好。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使得她们再对上门来的沈世均时就十分冷淡。归根到底,她们不知沈家家世底细,又怕沈世均只是和曼桢玩玩,慕瑾却因熟识可靠的多,又有一副好身家。亲上加亲、门当户对,又有前程,顾家怎么会不喜欢张慕瑾呢。 原著里曼桢和世均表白心迹要早很久,所以已提过结婚之事,但曼桢考虑到家中负担,便说推迟婚事,两年后再说。曼桢是不希望给世均增加负担,若现在结婚,不仅要养二人小家,还得贴补着顾家,世均太辛苦,况也不是他该承担的责任。然两人日渐情浓,每常相处,若是有个万一……为此,在张慕瑾到来后,曼桢便拉着世均与张慕瑾相见,三人言谈,曼桢又因当年不懂事总破坏姐姐和张慕瑾相处而愧疚,又的确觉得张慕瑾言谈很合心意,不免在日常中十分在意,十分周到体贴,不仅让张慕瑾生出更多的憧憬,还令世均误会,甚至彼此闹了一场气。 后来曼桢被祝鸿才囚禁,世均遍寻不着,曼璐骗他说曼桢嫁给了慕瑾不愿再见他,也是因着有这个前事,世均就信了。 然而今生不同。 如今曼桢与世均正是渐入佳境,世均正考虑结婚,尚未提出。曼璐的处境变了,曼桢对张慕瑾自然观感不同,况且她除了周末都住在工厂宿舍,相处甚少,又没了补偿式的热情体贴,张慕瑾尽管仍对曼桢十分有好感,然沈世均却不曾误会。 顾老太顾母在旁看着,心中着急。 一日闲聊,张慕瑾说后天就要离开上海,顾母想到他和曼桢的事,不觉十分惋惜。顾母念叨着说顾老太也想回乡下呢,落叶归根,可却怕孩子们上学不方便,毕竟乡下哪有上海这边的学校好。又说将来曼桢结了婚,她就和顾老太一起回乡下去种地。 说着说着,顾母停住了,似想到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想到什么大事,而是前些时候不知为什么,曼璐曼桢两姐妹突然管教起伟民几个小的,不但平日回家要帮着家里做事,周末还要去打小工,伟民杰民哪里愿意,顾老太顾母也不愿意,伟民几个还小呢。可曼璐直接丢了狠话,不做事也行,以后家里用度她都不管,上学的费用她也不出,曼桢也是同样如此说。那几天伟民杰民闹的厉害,顾老太都气的直抖,顾母夹在中间劝了又劝,最后……最后还是照着曼璐两个说的做。 张慕瑾没注意顾母的神色,只是听出顾母方才话音的意思,似乎曼桢结婚还遥遥无期一样。不禁纳罕:难道沈世均没提?时下年轻人可不像后世,哪怕是最新潮时髦的年轻人,主张恋爱自由,可如果没有特殊缘故,也没有一谈恋爱就几年的。年轻人都是认识后就相处,约约会或写写信,半年一年的总要定下来,这时是很流行订婚的。 张慕瑾就试探的问了一句:“二妹没订婚么?” 顾母回神,笑道:“没有呀。她也没什么朋友,那个沈先生倒是常来,但是那种不知底细的人家,我们也不放心,曼桢也不见得愿意。” 顾母透出的口风十分明白,张慕瑾怎会听不出,可在欣喜的同时又迟疑。顾母等人是属意他,可曼桢呢? 张慕瑾决定在走前向曼桢表明,曼桢有意倒好,即便拒绝……总归他要走了,也不至于相处尴尬。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当曼桢听到张慕瑾邀请他去家中做客,话里话外都是求婚之意,震惊的表情根本掩饰不住。张慕瑾一看就已明白,再听她果然婉拒,顿时苦笑。未免相对尴尬,张慕瑾便说要去寻个朋友,离开了顾家。 曼桢不禁想到前些天的事,她特地将张慕瑾的到来告诉了姐姐,可曼璐反应很平淡,只是说知道了,别的没问一句。虽心里疑惑,但曼桢见她无意再见,就打消了先前撮合的心思,哪里想到张慕瑾竟会对她求婚。 却说张慕瑾从顾家离开,一路神思恍惚,并未立刻去友人家,而是在上海的闹市街上闲步。走到南京西路,突然盯着前方一个人影愣神,那个人,好像曼璐!尽管七年没见,但一个人从十七岁长到二十四岁,容貌基本已经定型,又是熟识之人,哪里会认不出来,可张慕瑾却有些不敢认。 当初曼璐退婚,是为了担起一家八口的生计,是去做了舞女,舞女是什么样子,哪怕张慕瑾没去过那种地方,却还是见过、也知道的。然而眼前这个曼璐—— 曼璐穿着一身紫红旗袍,熨帖的烫卷,两只珍珠耳坠子,脖子上戴着一串莹润洁白的珍珠项链,手腕上一只金丝缠绞的嵌珠镯子。她的脸上只画着淡淡的妆,唇很红,却不觉俗艳,反而一举一动给人一种优雅华贵之感。她的气质很沉淀,不浮躁,淡淡一笑,别有韵味,况她的年纪在舞女中是大了,在女人中却还是最好的年纪。 若非张慕瑾知道她,乍一见,定然以为这是上流社会的太太。 可不是太太么,据说那个祝鸿才发了大财,曼璐自然是过着好日子。 对于曼璐离开祝公馆的事,曼璐曼桢都默契的没告诉顾母,先时顾珍珍附身曼璐的时候与顾家关系就日渐疏远,后来更是让顾母等人没事儿别去找她。顾母心里虽生气过伤心过,可又怕惹得顾珍珍不高兴,继而不给家用,自然不敢再去,所以至今不知曼璐与祝鸿才分开的事。另一件便是祝鸿才的死,顾家更是不从得知。上海繁华归繁华,暗地里各种势力汇集,自然也乱,每天死死人都是常事,祝鸿才虽有钱,可又不是多有名的人物,谁也不会去议论在意,顾家的报纸都是垫桌子、铺着晒米面,顾母又哪里知道报纸上的新闻呢。 顾家不知道的事,只偶尔来上海一趟的张慕瑾更是不知道。 正在迟疑是否上去相认,曼璐一转头就看见了,如此倒是只能上前了。 “曼璐,你……”张慕瑾正要寒暄,却见曼璐扭头冲着一个走来的男人笑。 程晋严看了眼张慕瑾,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曼璐,无奈的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似的,这么贪吃。这买的也太多了。”又问:“这位先生是?” “这是我家亲戚,远房表弟,张慕瑾。”曼璐如此介绍,神色十分平静,脸上浅浅的笑,好似当真是遇到一个远房表弟,还是不大亲近的。曼璐和张慕瑾同年,比张慕瑾大两个月,以往情浓时通信,见她有件紫色旗袍,还一度称她“紫衣姐姐”,这还是源自于冰心的一部小说。 张慕瑾心中十分复杂。 又听曼璐说:“慕瑾,这是我未婚夫,程晋严,他是医院的外科医生。” 未婚夫? 张慕瑾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以至于脱口说道:“你不是嫁人了吗?他难道不是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把话咽了回去。 曼璐倒也不恼不慌,点点头,说道:“那是之前的事了,年初的时候我就和祝鸿才分开了,祝鸿才另娶了太太。”至于别的内情,她就没有多讲,而是绕回到程晋严身上:“我和晋严几年前就认识,前不久才重逢,我们订婚的事也是刚刚才确定,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呢。我和他都是有过失败婚姻的,又都不年轻了,打算下个月就结婚,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张慕瑾满腹疑惑,但面对这样的曼璐,倒是不好问了。张慕瑾只好说:“我后天就要离开上海,医院那边不能耽搁太久,等你结婚也不一定有空过来。” 第42节 “那还真是遗憾。”曼璐叹了口气,好似真的很惋惜。 三个人站在大街上叙旧不大合适,可彼此似乎都无意去另寻他处深谈,在了解彼此近况后,一时气氛沉静。张慕瑾又看了一眼程晋严,托辞友人有约,告辞离去。 曼璐望着张慕瑾的身影逐渐消失,不禁想起上世的事来。 那时听闻张慕瑾来了上海,住在顾家,正值她婚姻最不如意的时候。她对张慕瑾一直能忘怀,可倔强的脾气使得她嘴上不承认,只因为她十分清楚,从一开始选择舞女这条路,他们就回不去了。可当听母亲说要将曼桢撮合给慕瑾,她十分震惊,甚至是恼怒,母亲奶奶还自认为是一件好事。呵,她和慕瑾没成,耽搁的慕瑾迟迟未娶,补偿一个曼桢,不是正好儿。多可笑啊,谁为她想过?当听说慕瑾对曼桢也有意,她更是震动,说不清是酸是涩还是妒忌,可又想到曼桢和自己长得相似,或许他还是不能忘记她。 那时的自己真可笑,自欺欺人,竟坚持要去见张慕瑾一面,说要劝劝他。劝他什么?劝他忘了自己,不要因曼桢和她相似就移情曼桢,可实际上她不希望张慕瑾忘记,却是真的不愿意看见张慕瑾和曼桢结婚。那时,她情何以堪? 可是,当她穿着当年张慕瑾最喜欢最赞叹的紫色旗袍过去的时候,张慕瑾怎么说的? ——“从前那些话还提它干吗?曼璐,我听见说你得到了很好的归宿,我非常安慰。” ——“人总要变的,我也变了。我现在脾气也跟从前两样了,也不知是年纪的关系,想想从前的事,非常幼稚可笑。” 张慕瑾把曾经的一切都否定了,那些她珍视的仅有的珍贵回忆,在他看来,只是以前年轻时的幼稚可笑,羞于承认。当时她只觉得芒刺在背,浑身火烧,恨不能将身上穿的紫色旗袍全都撕碎。 七年的时间,张慕瑾的确是变了,或许、是在重新见到她之后才变的。那时的她瘦削、憔悴,满脸庸俗苍老,像个中年妇人,张慕瑾却比七年前更加稳重内敛,事业有成,想到和这一个女人有过婚约,有过爱情,可不是觉得十分难堪么。换了如今的曼璐,不吝于拿最阴暗的心思揣测,张慕瑾是怕她赖上他吧?可当初的自己哪怕再伤心难堪,也没对张慕瑾生恼,因为她迁怒了二妹曼桢,以至于最终扭曲了心思,设计囚禁了曼桢…… 再听闻张慕瑾的消息,却是诱哄曼桢来到祝公馆,听闻顾母提及他要结婚。 距离张慕瑾之前离开上海,不过短短两个月,仅仅是见了一面,通通信,就娶了个友人介绍的上海女孩子。曾经她以为张慕瑾记了她七年,在顾家爱慕了曼桢半个月,结果转头仅仅两个月就另娶他人。 果真还是受了刺激吧,曼璐总觉得是那样讽刺,不论是对张慕瑾,还是她自己。 “曼璐?”程晋严喊了她两声。 曼璐回神,挽住他的胳膊朝前走:“哦,那个张慕瑾曾经和我有过婚约,我们有七年没见过了。”简单的解释了这件事,提起手中的糕点盒子,笑道:“这糕点可不是买给我吃的,我是拿它做谢礼,送给桃先生的。桃先生先前说我身体亏的太严重,给了一颗丸药,我也没当回事,可才半月功夫我就有脱胎换骨的感觉,身体轻盈舒适的很。” “这个桃先生是个奇人。”程晋严陪着曼璐去过纸货铺子,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却深觉对方深不可测。然而对于桃先生,曼璐知道什么,却不愿谈及。 曼璐尚不知道,她以为丸药仅仅是调理了身体,实则功效比她预想的更不可思议。多年以后,当听闻自己怀孕,曼璐在震惊、喜悦、激动之后,才想到当初这一节。 此时的曼璐却正忙着接受程晋严的再教育。 两人订婚结婚如此迅速,还是源自那晚的危机事件,事后,程晋严有意吸纳曼璐作为外围人员,便提出给曼璐找份工作。曼璐是念完了高中的,所以程晋严让她去做整理病例、安排日程等琐事,抽空又教她一些医学常识,曼璐一直想改变自身处境,因此学的十分认真,至于程晋严的身份…… 曼璐是有猜测的,不是不怕,却觉得她正是她要找的路。 其实按照她的积蓄,随便做点儿什么一辈子不愁吃喝了,可她不愿这样。她再不想像上一世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为了顾家、为了祝鸿才,把自己折腾的面目全非,变成连自己都憎恶的人。她希望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能遇到程晋严,难道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么! 程晋严认真说起来没有妻子,但他结过婚,是个组织上介绍来掩护身份的女同志,后来牺牲了。组织上正考虑再给他介绍一个,毕竟有妻有子有家才能更好的掩护身份,若妻子也是同志,还能帮着打探消息,做做太太外交。 程晋严看中了顾曼璐,但时日尚短,他并未详说自己身份,那一切都是曼璐自己猜测分析的。程晋严提出结婚时说的是:“你是上海人,我希望能更好的在上海站稳脚跟,更好的开展工作。” 曼璐听出言外之意,仍是同意的,不论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亦或者现阶段的考察,她都不惧。 当曼璐带着程晋严回到顾家,并说出要结婚的时候,顾家包括曼桢在内全都吓住了。曼璐不是来商议,而是通知,说完就丢下一家老小,拉着曼桢到房间里去,问起沈世均和曼桢的婚事。 曼桢仍和前世一样,提起这事就说:“世均前几天提了,但我想再等两年……” “等两年做什么!”曼璐不客气的截断她的话:“你想多照看家里两年?完全不必。你是知道的,我手上有钱,我不让你告诉他们,但不表示我就不管他们。如今伟民杰民都有事做,赚的钱攒起来,做家用日常使费,他们读书的钱我都准备好了。以后他们如果读大学,也让他们半工半读,早早学会自食其力,总是有好处的。以后世道怕是更乱呢,单靠别人怎么行。” 又说:“你和沈世均的事定下来吧,先订婚,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结婚吧。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别错过了。” “我也工作了,家里的事哪能让你一个人担着,得算我一份。”若非曼桢能力有限,是不想再让她费心的,又说:“等世均回来了,我和他说吧,按姐的意思,先定下,婚事明年再说。” “他回南京了?” “嗯,他父亲病了。” 曼桢没想到,沈世均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辞职,且是先辞了职,才通知了她。曼桢一时间确实生气,她一直将世均的事业看的很重,想象着两个人一起努力,打拼自己的生活,却没想到世均最终仍旧和家庭妥协,要回南京。曼桢因此对她和沈世均的将来都不大确信了,只是看着他忐忑紧张又忧虑的样子,到底没说什么责怒的话。 世均松了口气,可回到南京后反应过来不对,为安曼桢的心,立刻写信,邀请叔惠和曼桢一起来南京玩,实则是请曼桢到家中来见父母。叔惠虽不愿大冷天跑一趟,可想到曼桢一个女孩子,对南京又不熟,于是陪着去了。 曼桢却不知这一去,将她和沈世均之间最大的障碍引发了出来。 第59章 《半生缘》 沈家在南京也是个大家子,原先沈家是做皮货生意,至今有家皮货店。后来沈世均的父亲沈啸桐生意做大了,就将祖业丢给了原配太太打理,他则是管理其他生意,更是住到了后来娶的一位从良的姨太太那里去,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公馆一回。 沈世均上面原本有个大哥,已过世六七年,留下个大嫂带着侄儿,另外就是他母亲,自他去了南京,这边人就更少。相比而言,小公馆那边人丁更兴旺,那位姨太太一口气儿生了四个儿女,带着个老娘一起住,向来跟老公馆这边不来往。偶尔去一回老公馆,姨太太与其母都十分防备,哪怕他与沈父说话,这家里也是先打下了埋伏,好随时掌控他们父子一举一动,唯恐他从沈父这里得了什么好处。 这样的家庭自然不能给沈世均一个好的童年,所以他对沈父观感很复杂,平素也是不愿意见的。然而此回沈父病重,他再去探望,沈父却颇为依赖他一样。也是,大哥早年没了,姨太太的孩子还小,唯有他能做个倚靠,沈父又将生意交他打理,见打理的不错,越发高兴。 曼桢和叔惠到了南京,自然要拜见沈家父母。 曼桢离开南京时,手上戴着一枚世均送的红宝石戒指,并且答应了世均的求婚。两人已说定,开春就订婚。 谁知没等他去张口,沈母却是来找他:“你和顾小姐熟悉么?” 世均一愣,立刻明白他和曼桢的事被母亲看出来了,正好他要和母亲说这件事,可还没张嘴呢,沈母就径自把话接了回去,似乎并不打算听他回答。 “我问你不是为别的,昨天你爸爸说,那个顾小姐长得像他从前见过的一个舞女。”尽管沈父说那舞女是舅舅沈孙菊的相好,可沈母能不知道?这沈父年轻时和弟弟沈孙菊是一路人,上海的各大舞厅俱乐部都跑遍了,为此小公馆的姨太太还跑来骂她,说她故意指使弟弟带坏沈父。因此在对儿子说这话时,她是决计不会将罪名儿按在弟弟身上。沈母又说:“那个舞女也姓顾,和顾小姐同姓,都是上海人,长得又相似,只怕是姐妹。” 世均万万想不到家里知道曼桢姐姐的事,一时有些发懵,因为他很清楚家里不会同意他娶舞女的妹妹,所以在原本计划里,他不会说出曼璐的事。听到母亲这番话,他本能的想护着曼桢,否认曼桢有个姐姐,可话到嘴边又顿住。 前世的世均见过曼璐,那印象着实不好,穿着庸俗,面容憔悴,就似个中年妇女,又嫁了个暴发户,看人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可今生世均见的曼璐却很不同,哪里看得出曾在风尘中打滚?何况曼璐订婚的对象程先生是个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是大医院的外科大夫,言谈儒雅,令人很有好感,所以世均对曼璐是怜悯同情又带着两分惋惜钦佩。 正因为这个改变,使得他做出了与前生不同的反应。 他知道说不通父母,也没去解释顾家姐妹的事,而是反问他母亲:“妈,你不是主张婚姻自主的么?” “是啊,可是,那也得是个好女孩子。”说实话,世均的反应令沈母,令她越发担心起来。 世均听出母亲话外意思,好似已认定曼桢不是个女孩子,不由得冷了脸色:“曼桢是个好女孩子。”沈母正为他如此直白的话心惊,却听更心惊的话在后面:“妈,我已经向曼桢求婚了,她答应了,我们打算过了年订婚。” 沈母脑子里轰的一响,好半天才回过神,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世均,你、你,你可想清楚了?她可是……” “妈!”世均不想听母亲诋毁曼桢,偏生她姐姐做过舞女是事实,这令世均也觉得张不开嘴说好话,心里也气苦。 沈母其实看曼桢虽不大喜欢,却也觉得对方像个好女孩,不过她如今只世均一个儿子,总要为儿子好,哪怕曼桢再好,也不是她希望的儿媳妇。她一直希望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可惜之前和石翠芝的事情没成,如今石翠芝已经和一鹏订婚了。 殊不知此时石翠芝已主动和方一鹏解除了婚约,因为石翠芝喜欢叔惠,这次叔惠来到南京,又刺激了她的心,她为爱情勇敢的走了这一步。可惜,叔惠虽一样喜欢她,却太清醒。叔惠知道石母瞧不起他,他与石翠芝家世悬殊,绝无可能在一起,总是克制着这段感情。 石翠芝看不到回应,很伤心,却依旧不能忘怀。 退婚后的方一鹏先是恼怒苦闷了几天,突然就和窦文娴订婚了,说他先前是一只糊涂,原来他一直喜欢窦文娴。 沈母对别的不关心,但大儿媳妇出自方家,方一鹏是大奶奶的亲弟弟,石翠芝是大奶奶表妹,原本亲上做亲是好事,半途竟被窦文娴截胡。大奶奶十分护短,为此一直念叨窦文娴的坏话,使得沈母知道石翠芝的婚事没成,这不,心里又动了念头,怕像上回擅自做媒惹得世均反感,所以不敢说。 别的不能说,沈母就拿沈父说事儿。“你爸爸是不喜欢顾小姐的,他是个囫囵脾气,认准了就不会改,你想说通他,难得很。” 世均心里明白,也为难,只是脸色冷淡,嘴上一句话没说。 沈母摸不准他的心思,就劝他:“你爸爸正病着,你别刺激他,不然……你如果真舍不得顾小姐,就先搁一搁,等你爸爸的病好一些再说。” 世均突然似第一回 认识母亲一样。他一直以为母亲不知他和曼桢的事,可从今晚的交谈来看,她是早就知道的,她早看出来了,却能忍着不说,甚至没表露出一点儿异常。旧式宅门里的女人,别的或许不会,装羊演戏却是娴熟的很。以前从没觉得,他母亲也是其中一员,这令他吃惊的同时又觉悲凉。 他母亲这一辈子过的太苦,父亲不尊重她,无视她,留她守着这老宅子和皮货店,一年就除夕回来一天,最近几年甚至除夕都被小公馆的姨太太拦着不回来。正是这个家太*沉闷压抑,之前他才会拼命读书出去上学,甚至在上海工作,现在又因为母亲的请求,他丢不下寡嫂侄儿和母亲,只能从上海辞职,回来撑起家业。不怪曼桢对他失望,他太没坚持了,总是容易心软和妥协。 过几天是舅舅沈孙菊过寿,世均顺带跟着回家的舅舅去了上海。 世均来到顾家见曼桢。 恰好顾母正和顾老太说着曼璐的婚事,世均一听“曼璐”二字,立刻想到母亲那些话,因着曼璐的缘故他与曼桢的婚事受阻,心里多少会不快,一时脸色也不大好。他有点迁怒曼璐,却又明白没有曼璐,许就没有如今的曼桢,他更多的是苦恼,不知如何能让父母接受曼桢。像戏文中讲的那样为婚事爱人而和父母翻脸不相来往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可怜母亲,也无法丢下寡嫂和小侄儿不顾。 曼桢问起他父亲的病,世均没忍住,将母亲那番话说给了她听。 曼桢问他是如何回答的。 世均叹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姐姐也是可怜人,如今她也不是舞女,算是苦尽甘来了。我父母都是旧式人,不轻易会被说服。” 曼桢听出他的为难,虽不果决,但他本身的性格是怎样的,曼桢一直清楚,这也是他的好处。最难得的是他理解了姐姐曼璐,没有看不起,也没有无视,这让一直为此忐忑的曼桢十分感动。推己及人,着实不能要求他做的更多了。 曼桢揣测了他的心思,便说:“你爸爸正生病,不好让他烦心,我们的事就先不提,等他好些再说吧。” 这话倒是和沈母如出一辙,却各有心思。沈母是拖延,希望她们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断掉,曼桢也是拖延,却是希望沈家会慢慢接受她,亦或者寻到化解难题的出路。 世均见她如此体谅,心中愧疚:“曼桢,我对不住你。” 曼桢笑道:“你没因着家里反对避而不见,我就很高兴了。你能坚持,我又怎么能托你后腿?” 两人彼此通了心意,坦诚了想法,先前的茫然尽数散去。 刚出了正月,沈父病情恶化,转到了上海的医院来治疗。 很凑巧,程晋严就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大夫,曼璐虽然帮着他整理一些文件东西,却并不算医院的员工,毕竟做护士也要资格学历呢,但曼璐常来医院,医院上下都认识她。沈父在这儿住院,沈母没有来,姨太太来了,又有沈家舅舅照应,世均忙前忙后,倒是没什么不妥当。一日沈父躺在病床上朝窗外望,刚好看见一个几分眼熟的女人,眯着眼又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想了起来——李璐!顾曼璐! 沈父见她身边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两人举止亲密,不由得拧眉。 正好一个护士来换药,沈父就问护士:“那位大夫是谁?” 护士一看,笑道:“是我们医院的程医生,外科手术第一把刀呢。旁边那个是他的太太。” 沈父又问其名姓,护士只知道姓顾,但这对于沈父来说已经足够了。沈父年内与沈孙菊说起李璐,还嘲笑对方越来越败落,心中快意的很,如今却得知这李璐竟嫁了个大医院的医生,这滋味儿……年轻时他迷恋上李璐,可惜李璐对他不冷不热,钱花了很多,也没得个实惠,还因此被姨太太揪了回去,这令他对李璐怨恨。沈父也清楚,世均性子虽软,但男人遇到喜欢的女人,真不好说,他这儿子现今明显没和顾家女人断开。 然而沈父想管已是力不从心,他这病越发严重了,况且,哪怕他说了,这个从小不在跟前长大的儿子也未必听的进去呢。 没半个月,沈父就到了临终时候,沈母也从南京过来了,又有姨太太带着四个儿女,挤了满屋子的人。实则曼桢也来了,但因沈父的病,她和世均商议的订婚没能举行,没名没分,沈家又不喜欢她,她不好进去探望。此时她坐在姐夫程晋严的办公室里,正和曼璐说话。 曼璐突然说:“我那天见到了沈啸桐,我认得他,他记恨着我呢。”曼璐认识的客人很多,并非每个人都记得,但这个沈啸桐她是有印象的,只不是好印象。将过往的纠葛简单和曼桢说了,曼璐道:“沈家父母对你们的事情绝对不会点头,就怕沈父临终还要要求沈世均,那时你们的事更艰难。” 曼桢手指一抖。 曼璐又说:“要我说,等沈家的丧事一完,你就劝着沈世均一起出去,离开上海,去别处看看。不用避一辈子,两三年就行,只说去做事业,两三年后再回来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如果留下来,沈世均无法说服父母,又无法脱离家庭,你们的事情要么是长久的拖下去,要么是有一天他屈服了家庭,另娶他人。” 曼璐没说曼桢会如何,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妹妹是个执着脾气,就似上一世,逃出了祝公馆还是去找沈世均。可惜,那时的沈世均早已娶了别人。 如同曼璐所料,沈父临终要交代事情,尽管他死后活着的人是否会遵从不得而知,但他放不下自然要有所交代。然而久病的身体耗完了精气,他说话都吃力,只能断断续续说了一些,然后看了看屋子里所有的人,最后攥着世均的手:“顾、顾……” 沈父最终没能说完,去世了。 外人不知其意,沈母和世均却明白,临到死,沈父都想交代要他不要娶顾曼桢。对于沈父的死,姨太太大声嚎哭,沈母却不伤心,反而是一种扬眉吐气的胜利者姿态。沈母二十多年就如同守活寡一样在老公馆里,和沈父相处的十分少,她对这个男人早没了指望,谁知最后沈父病重时竟回到她身边,并将一切交到了她儿子手中。她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沈父最终回到他身边,并死在她身边,她赢了,并觉得这样子很好,她不会为沈父的去世伤心。 至于世均,哪怕是沈父是亲父亲,但自幼父亲的缺失,对母亲的争吵和他的漠视,使得他的伤心也很少,更多的是怅然。 沈父的丧礼,曼桢也去了,尽了礼数没有多待。 沈母因此越发心急,听闻石家也在为石翠芝的婚事发愁,不断介绍石翠芝相亲,又流露出几分意思。世均听到母亲提了几次石翠芝,会过意来,明确表示他跟石翠芝不可能,他喜欢曼桢。 沈母无奈,只能说:“你爸爸也不希望……” “妈!我不喜欢翠芝,你一定要我和她结婚,以后结了婚像你和爸爸这样吗?”沈世均被逼得烦了,难免口气不好,一下子就戳到沈母痛处。说完他就后悔了,不该伤母亲的心,于是又平心静气:“妈,曼桢真的很好,她是个好女孩子,一毕业就进了工厂上班,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她姐姐……虽然当年走错了路,却是为了一家人被逼无奈,现在人家早就不是舞女了。妈你不是见过那个程医生吗?那就是曼桢的姐夫。” 沈母吃了一惊:“真的?” 沈母是沈父死的那两天才去医院,无意见到过程晋严,又听医院好些人夸他,了解后也十分赞叹。那时哪里知道程晋严太太竟是顾曼璐,一个舞女!沈母心里活动了,一个大医院的医生或许可以风流,可以娶从良的姨太太,可是会娶个舞女做正太太却没见过。 沈母叹口气:“你爸爸和你舅舅能知道顾小姐的姐姐,未必别人就不清楚,你们要是结了婚,别人难道不笑话沈家?” 沈母的口气虽和软了,但还是不赞同。 第43节 世均想到曼桢说的话,心里仍是有些犹豫。 两个月后,沈家的一应事情都处理完了。沈父不在了,小公馆那边闹腾的很,就是为了钱,处置遗产也是左右调停。最针锋相对的不是沈母和世均,而是大奶奶对上了姨太太,后来世均的分配方法让大奶奶很不满,觉得世均太过心软,只知道心疼那边的孤儿寡母,便宜了姨太太。大奶奶整天没事儿就是瞎琢磨,什么事情都想得多,沈大哥早年不在了,沈母再疼孙子都有限,毕竟还有个儿子在呢,以后儿子还要结婚,又有孙子,那时大房怎么样?万一两房再分家,大房才能得多少? 世均对此完全不知情,沈母是不予理会。 这天沈母又要世均陪她出门,世均算了算,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沈母总用各种借口拖他出门,或者带人上门,总会遇到年轻的女孩子,其意昭彰,只因没明说,每次人又多,他顾虑着母亲心情才没多言,现在却是受不住了。 “妈,你别费心了。”他只拒绝,多的话却是没说,转身就回了房。 沈母叹口气,不敢再逼。 几天后,沈世均离开了家,只留给沈母一封信,说要别处看看。沈世均以前就没打算接受沈父的生意,沈父去世后,他将一切都处理了,一部分给了姨太太做赡养分家费,一部分留给母亲大嫂侄儿,他自己本身没带多少钱,在沈母越发频繁的安排相亲时,留书离家了。 他是心疼母亲,可怜大嫂侄儿,但是这个家却让他压抑窒闷,明明只有他们四个家人,却每天能生出那么多琐事,且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再加上他和曼桢的事始终得不到认同,他终于决定出去工作,过一年半载再回来。 至于去哪儿,他和曼桢商议后,最后却是被程晋严说动,两人打算去北边。临到火车站,却见来送行的叔惠也大包的行礼,说是要和他们一起走。 他们都清楚去北边是什么意思,或许先前有所迟疑,可碰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都免不了踌躇满志。 “石小姐。”曼璐突然喊了一声。 世均与叔惠扭头一看,从火车另一头走来的人正是石翠芝。石翠芝咬牙抿唇的看着叔惠,这时候哪怕再迟钝的人都看出她眼中的情意,世均惊讶又恍然,曼桢却十分感慨,想不到石家小姐有这样的勇气,这是……离家出走吧。 曼桢眉头一跳:世均留书出走,石翠芝离家出走,南京那边……不会误会吧? 一声鸣笛,火车缓缓启动,四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看着上海的站台越来越远,而他们则朝着新的人生起航。 而在上海的一条大街上,一个衣衫不整疯疯癫癫似的女人跑了出来,一辆汽车刹车未及,嘭的撞了上去。女人似断线的风筝飞了起来,最后掉落在马路上,身下蔓延出一滩血迹,双目圆瞪,没了气息,她的手里那把沾了鲜血的匕首仍旧攥的紧紧的。 几个男人从巷子里追出来,看到这边的车祸,当发现女人死了,相互对了个眼色,立刻悄无声息的走掉了。 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有个小版块,堪登了一则新闻,说的是去年杀夫的女凶手被车撞死的事。记得那则新闻的人都在议论,不少人大呼痛快,说这是报应。这个死去的女人正是顾珍珍! 顾珍珍一直以为挣不脱祝鸿才是痛苦,殊不知在她离开祝公馆的那天晚上,才是真正痛苦厄运的开始。 顾珍珍自持有文化,有工作经验,又有丰厚的钱财,以后的生活不成问题。她知道杀了人警察要找她,她打算先离开上海,等事情平息后再回来,毕竟过几年只有上海才是最安全的孤岛。然而她没想到,那辆随意拦下来的黄包车没有将她带去火车站,反而带到了陌生又漆黑的巷子里,一下子从黑暗里冲出几个人,按住她的手脚,捂住她的口鼻,不仅将她身上的东西搜刮干净,更是将她捆了,卖到了朱葆三路。 起初她以为这些人是绑架,听到朱葆三路的街名也没留心,只慌乱于谁会来赎她?可当到了地方,她才如坠冰窟的发现,什么绑架?这根本就是拐卖!这些人先将她“剥猪猡”,再将她卖到酒吧后面的堂子里,堂子,就是妓院! 顾珍珍挣扎过、反抗过、装疯卖傻过,可那些人心黑手狠,各种招数层出不穷。后来她只能接受,为了活命,为了摆脱泞泥般的生活,她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果然吸引了不少客人,抬高了身价。她有了选客人的权利,却没料到无意拒绝的一个客人,竟恶意报复,将她灌醉,丢给了几个手下…… 这一切,堂子的老板就是帮凶。 她恨!她再也没用勇气活下去,何况她的身体也容不得她再活下去。她寻了机会杀了堂子的老板,跑了出来,到底是没能真的逃脱。 上海啊,传说中繁华奢靡的大都市,原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桃朔白将顾珍珍的魂魄收入桃木瓶,尚且能感受到她最后的执念:想要回家。 第60章 《龙门飞甲》 一片黄沙吹过,沙丘阴面无声无息出现一个人。白衣玉带,狐裘雪氅,几瓣娇艳的桃花点缀其上,鸦羽般的长发从白纱斗笠都泄露出来,遮掩了容貌。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执着只古朴无华的小铜镜,倒显得这铜镜也不凡起来。 龙门飞甲、雨化田、赵怀安…… 桃朔白将这个世界的剧情看了一遍,似乎很简单很短,现在他身处的这片大漠,就是故事的地点,前面不远处孤立着一座龙门客栈,旗幡鼓荡,正有骑马或骑骆驼的人前去投宿打尖。龙门客栈乃是出关的最后一处投宿点,离了这里,再往前就是龙门关,来往关内的行商都要在此歇脚。 有点不对。 根据剧情来说,现今开着客栈的这帮老板伙计是为等一甲子六十年才会出现的白上国皇宫财宝,便借着黑沙暴的理由,劝的行商们都去官家驿站避风暴,所以客栈的客人只有故事相关人物。然而眼下看来,不时有三三俩俩,甚至是十来个一伙儿的人来到龙门客栈,不管老板伙计如何劝,直接蛮横的亮了刀枪,硬是留了下来。 掐指算一算,真复杂,有好几个灵魂波动不对,且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萦绕盘踞着一股浓厚的阴魂怨气。根据故事中来看,那里是白上国皇宫旧址。 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当年灭国后殉国的鬼魂未曾能离开而被禁锢其中……本就是含冤带恨而死,两三百年下来,怨气岂能不浓郁,其中都有好几个厉鬼! 这次倒是收获颇丰,白上国皇宫果然有“大财富”! 他若要进白上国皇宫是不需要借助黑风暴的,但他觉察到龙门客栈有所异样的灵魂里有君实,熟悉的煞气,他绝不可能错人!几乎没有犹豫,他抬脚绕过沙丘,朝客栈走去。他已大致猜到变故的原因,定是有人因缘际会提前知道了这里有白上国皇宫财宝,故意将消息泄露,引来无数寻宝的江湖人,从中浑水摸鱼。不知君实此世是怎样身份,但江湖刀剑无眼,财宝引人发狂,总得多防备些才行。 故事开场提前了,真正的黑沙暴两日后才来。 桃朔白走到客栈前面的场地,正好见客栈老板梁柴训斥伙计,转头又愁眉苦脸的叹气:“怎么来了这么些江湖人,各个看着不好对付,难道是……走漏消息了?我这心里怎么老跳个不停呢。” 伙计进财扯了扯老板,朝外指道:“老板,又来客了。” 老柴扭头一看,只见来人竟是徒步,偏生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当下一骇。在大漠这个地方,风沙不断,哪怕是江湖高手也不能保证衣衫如此整洁,这人、这人的武功得有多高啊?! 老柴脸上都要淌下苦水了,却又知道客人赶不走,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招待:“客官,您打哪儿来?是打尖还是住店?实不相瞒,客栈里已经住满了,实在没有空地方。” 除了五十里外的驿站,龙门客栈是出关前唯一的客栈,客房上下也有十来间,平时很少能住满。往来都是出关的行商,除非是天气恶劣阻了行程,否则都是歇歇脚打打尖就继续赶路,偏生现下来的这些江湖人全都要住宿,不仅每间客房挤的满满当当,连柴房马棚都有人住。 “不须房间,我打尖。”桃朔白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可他还是要进去一探究竟,另外暗暗催动法术,将木叔等人唤了出来。原本打算一人,可现在要瞒过这些凡人,不能不吃不睡,只能让木叔几个从“后面”送来。 老柴一听这话,喜上眉梢,连忙请其入内:“好说好说,客官您里面请。” 客栈大堂内坐满了人,喝酒吃肉、大声谈论,间或着兵器碰撞之声,呼喝声,热闹异常。眼下正是秋末,大漠天气早晚变化大,大堂正中有石头垒的火灶,火势熊熊,架着一只大铁锅,上头正蒸着几屉包子。 桃朔白一进来,大堂中蓦地噤声,无数双眼睛打量而来,试图判断他的武功高低及来路。然而桃朔白不是凡人,只要收敛气息,这些人只会觉得他脚步轻盈,是个或许懂点儿拳脚的普通人。凡人中的武者只要没将武功练入化境返璞归真,都能被看出来,武者的精气神与常人不同。 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主位坐着个蒙着青纱的女人,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扫了过来,一抹惊诧闪过。 这女人名叫罗碧云,在江湖上很有名声,十年前创建了碧水宫,手下网罗了不少高手能人,且各个对其忠心耿耿。外界对罗碧云猜测颇多,却无一例外觉得是个至少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不过武功练得好,驻颜有术,实则罗碧云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十年前她才十六岁,一个没半点名气来历的十六岁女娃娃能一手创立令江湖人颇为忌惮的碧水宫?这一点说出去也没人信。 罗碧云这般传奇,自有一番隐秘手段。 她是个穿越者,穿来时正值原主头破血流,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脑子里钻,竟是一门精神力修炼功法。这门功法藏在一枚玉牌里,玉牌蒙尘,又缺了角,有几道裂痕,乍看劣质的很,丢在地上都没人要,不知怎么被原主捡了来,又意外的在生死关头灵魂进入了玉牌,从而得到了这门功法。功法练到深处,可用精神力杀人于无形,且能对人下精神暗示或烙印,只要能力足够,让人为奴为仆、赴汤蹈火,皆在她一念之间。 起先她以为穿越的只是明朝,结果无意听到东厂、西厂,甚至是西厂督主雨化田的名字,惊诧过后立时欣喜。 雨督主的风华绝代几人不知?罗碧云曾经也十分痴迷雨化田,但那时都知道雨化田是个杜撰人物,她只能臆想。谁知如今却和雨化田同在一个朝代!罗碧云抑制不住激动,迫切想亲眼见到雨化田一面,可她也不是一冲动就不管不顾的人,西厂督主是什么人物?那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冷静下来,罗碧云想到一笔财富,大白上国皇宫,拥有那笔财宝,碧水宫的势力就能再度扩大,她也能借此招揽到更多高手。而且她知道,雨化田会追着赵怀安去龙门客栈,只要有个契机,她甚至能对雨化田下暗示…… “宫主,像个普通人,看不出有内力痕迹。”坐在左手边的男人手持纸扇,面容英俊如含春风,这人在江湖上也算名号响亮,人称风流公子柳如春。 以往柳如春都是独来独往,江湖上传扬的都是其风流事迹,却不知何时,这柳如春竟加入了碧水宫,且成为碧水宫主倚重心腹。 右边坐着的男人一身黑衣,长发半束,面容冷硬,左右靴筒内各插着一柄短剑,剑柄上有个以红宝石做眼睛的蛇形标记。一看到这对蛇形短剑,江湖中人立刻便知他的身份,乃是颇有威名的赏金杀手,血蛇金成。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血蛇也成为碧水宫的人。 此外,左右两桌各有四男四女,衣饰统一,皆为碧水宫门人装扮。罗碧云来时就没掩藏身份,且带来的都是实力高强的心腹。正因此,他们这一行占了三张桌子,别处再挤也没人来搅扰。 如今这满客栈的江湖人,都是罗碧云的手笔。 她有心浑水摸鱼,故意在上个月放出风声,说龙门将有六十年一次的黑风暴,届时将会吹开流沙,显出大白上国皇宫。又说皇宫内除了殉国的尸骸,更有满宫财宝,谁能得到,将富可敌国。 一时间江湖沸腾,虽有不少人斥其为谣言,却有更多人寻踪而来。 罗碧云知晓那皇宫里面是迷宫,没有地图不行,进去的时候可以借助黑沙暴砸烂的皇宫屋顶,可出来的时候带着黄金,必须要有迷宫地图。她将这一点隐瞒,是打算让这些人搅浑池水,暗中接触风里刀,用精神力秘法诱使其拿出地图,拓印一份,再悄无声息的抹去这一痕迹。届时风里刀一行在前开路,又有雨化田和江湖人搅局,她拿到黄金离开,那些人就是想拦都没能力。 当然,若有机会,她仍旧是想帮雨化田。雨化田不仅是她曾经憧憬的对象,且身为西厂督主,天子宠臣,何等赫赫权势。哼,原著里倒是便宜了那风里刀! “无缘无故,岂会独身一个跑来大漠!”罗碧云以为桃朔白也是个江湖人,仔细想了又想,也不知是哪一号人物。罗碧云虽是穿越者,有些自负,却也十分多疑,哪怕看不出对方的威胁,仍是交代道:“找机会探探他的底。” 另有一桌坐着鞑靼人,正是原著里布噜嘟常小文一行,长发披散,满脸刺青,娇蛮肆意,又浑身是毒,没人赶来随意招惹。 常小文见又来个人,乜斜着眼扫了扫,大笑的扬起手中酒碗,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一旁的粗壮大汉朝桃朔白翻译道:“这位公子,我家女主人请你喝酒。” 老板老柴为难的环视了一圈儿,讨好的笑道:“客官,您也瞧见了,店里都满了。” 确实没有空位,足足十几张桌子,早已坐的满满当当,这还不是所有客人,客房里人也不少。 桃朔白奇怪,并未见到君实,再仔细一查,唔……他想起来了,这家客栈底下有暗道,君实在暗道里,身边还有另外几个人。 江湖人涌入大漠,惊坏了风里刀常小文等人,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风里刀与顾少棠商议后决定,提前几天来到大漠,暂时藏于地道,与老柴、常小文等人再商议一番。 尽管桃朔白迫切想见到君实,但想到人在地道,只怕是原著中的某人,正好有常小文邀请,何不顺水推舟。于是,桃朔白朝常小文走去。 然而此时却响起一道柔美的女声:“那边拥挤,我这儿倒是宽敞,公子何不来这里落座?” 旁人只觉得这声音十分好听,恍恍惚惚竟似落在心上,不由自主去寻觅声音的主人,武功内力越差,定力越浅,越发觉得声音的主人使人爱慕。即便武功高定力强,却也很难对其生出恶感。 桃朔白却听出这声音中十足的蛊惑味道,并有细细的精神波动。 他早看出那个罗碧云有异常,却没料到对方先出手了。 凡事有意外,这声音对常小文毫无影响,并因这“抢人”举动,惹得常小文恼怒。这些鞑靼是蒙古人,不似中原喜欢动嘴皮子,一语不合就动手。当下常小文一拍桌子跃起,朝着罗碧云攻过去。 罗碧云眉头一皱,坐着未动,却见柳如春扇子一张迎了上去。 罗碧云在对柳如春与金成二人时,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并没有用傀儡法门抹去两人神智,二是缓慢的精神暗示,最终使得两人身心全都从属于她,却没失去自我神智。正因此,柳如春一对上常小文,惯常的沾花惹草的性子就流露出来,未免轻敌。 罗碧云不悦,扬声提醒:“她浑身都是毒,你仔细牡丹花下死,做了风流鬼!” 正好常小文一掌劈来,掌风里夹裹着毒粉。柳如春一凛,以扇格挡,快速闪身躲避,扇子一转,扇端出现一排银光闪烁的利刃,扬手就要还击。 “哎哟哟,客官!客官们息怒!息怒!”老柴跑了出来,左右作揖说好话,苦着脸哀求:“客官们别打了,大家出门外都不容易,各退一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常小文本也是有意试探罗碧云等人底细,目的达成,也就顺势收手,冷哼一声扭头回到桌上,倒了碗酒大口的喝。柳如春也在罗碧云的示意下坐了回去,其他戒备的诸人见不打了,也都各归各位,私下里议论这两方实力。 立在门口的桃朔白,似乎被遗忘了。 “客官,您看这……”老柴愁的恨不能揪头发,左右看了半天,试探着说:“这堂里实在坐不下了,要不、您在厨房暂且坐一坐?那儿虽然杂物多,可宽敞呢。” 老柴也狡猾,他这是拿话来试探桃朔白。若桃朔白是个有本事的,绝不会如此任人轻视,若没本事应了,老柴等他吃了东西,定要打发走。 “你去忙吧,不必招呼我。”桃朔白没顺老柴的心意,摸出一锭银子丢在老柴怀里,转身走到窗边站立,透过粗布窗纱看外面,看似闲情逸致,实则是在等木叔几个。若要木叔几个赶过来,转瞬就能到,但还要采买些东西,少不得耽搁些功夫。 老柴拿着银子,皱了皱眉,最终只能去厨房搬了张木凳子,又端了碗粗茶水。 忽有马蹄声传来,黄沙尽头出现一只马队,直奔客栈而来。 不多时,一行十几人进了客栈,尽管个个都是行商打扮,可解下挡风沙的头巾,那煞气凶狠的外表,哪里能唬得过人。老柴赶紧上来招待客人,这些人都是生面孔,但有一个人老柴很熟悉。 老柴亲自端了一盆水上来,殷勤的笑道:“吕布大爷,快洗洗手坐下喝碗热茶。这么大的风沙,您怎么来了?” 吕布就说:“我这些兄弟买了一个女人,结果那女人跑了,听说往这边逃过来了。你这儿最近有没有来什么生面孔的女人?” 老柴一下子想到那会儿来的两个男装打扮的女人,本来点了两碗素面,面端来了,人却不见了。那两人一看就是道儿上的,又不像个善茬子,何况老柴等人另有盘算,实在不愿意吕布带来的这些人在这儿逗留,于是就摇头:“没见过。我这儿来来去去都是行商,大多都见过……” 一个左脸颊有颗痣的英挺男人突然开腔:“你这店里很热闹啊,我看着倒是不像行商,个个拿刀佩剑,倒像是江湖中人。” “……呵呵,这位大爷哪里话,他们行商出门在外,带着货物,雇几个镖师押货的。”老柴也有几分眼力,见吕布对这些人恭敬畏惧,猜着怕是官家人。 老柴想这些人尽快离开,老天偏偏没听到他的祈祷,就见那领头的男人对着吕布使个眼色,吕布就摆着大爷的款儿,摆手指挥老柴:“快,给我们腾几张桌子,好酒好肉都端上来。” “这、这……”老柴扫着堂中满满当当的桌子,脸色苦的不行。 这几人却蛮横的很,突然走到一张桌前,伸手拽起桌上的人就摔倒一旁。这边一动手,其他人岂能坐以待毙?当下就打了起来。但那些人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打落一地,只能咬牙忍下,退到一旁去。 吕布等人则大刺刺的坐了。 吕布以为他带来的人是千户大人,所以敬畏奉承,殊不知这些人乃是西厂锦衣卫,领头的便是西厂二档头谭鲁子。谭鲁子表面上是奉督主之名前来追捕从宫中逃出的怀孕宫女素慧容,实则是得知赵怀安踪迹,想借素慧容,将这一伙儿人一网打尽! 第44节 所有人都在观察这一行人,江湖人与朝廷完全是两路,却对彼此行事十分清楚,这些江湖人很快发现谭鲁子一行人乃是官差,当下都戒备忌惮起来。 常小文想到先前蹊跷的两个女人,猜到这些官差是追着那女人来的。 罗碧云却深知谭鲁子等人是锦衣卫,但她仍旧有些意外,因为没想到谭鲁子竟是个身形挺拔、容貌英俊、粉白唇红的美男人!她又想起谭鲁子能做西厂二档头,武艺高强,若能收入麾下,岂不如虎添翼。 这时谭鲁子发现了站在床边的白衣人,一时惊讶,因为他进客栈这么长时间,才发现那里站着人。谭鲁子想到客栈人多混杂,又见这人神秘,一时摸不准,又见他因客满而站着,便出声邀请:“这位兄台,若是不嫌弃,我请公子喝杯酒。” “不必,多谢好意,我在等人。”桃朔白声音清清冷冷,对着谭鲁子点头做招呼,婉拒对方提议。他想到此人隶属西厂,一旦叫破身份打起来,这些江湖人若认为他与西厂有牵扯,应付起来也麻烦。 一旁光头且脸上带疤的男人满脸凶戾,冷哼道:“不识抬举!” “学勇!”谭鲁子制止了继学勇发作,在督主未到之前,少生事为好。况这也是督主特地交代过的。 谭鲁子皱了皱眉,总觉得近来督主颇有些难以言说。 天色渐渐暗了,大漠中风沙更大,客栈老板将店门关上,各桌客人都叫着上饭,老柴带着两个伙计忙的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到了后厨喘口气,气的跺脚暗骂:“吃吃吃,全都吃死了了事!” 话虽如此,但江湖人各有本事,下毒的事儿一旦不成功后患无穷,老柴可不敢。另外,老柴注意到几伙儿江湖人,以碧水宫的那伙子最棘手,另外还有在房中的金刀门和恒山派,来的人都是高手,都是求财,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悄去白上国皇宫…… 太难! “老板,又来客了!” “来了!来了!”老柴赶紧出去。 门一开,几个人裹着满身的风沙进来,手中还抬着大箱子,无视店内众目睽睽,径直走到角落,打开大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堆带着各种精细雕花饰文的木条。只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手脚麻利的拼拼对对,片刻功夫一张花梨木方桌附带四张方凳就出现了。 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提着三层大食盒,依次从食盒内取出四样精致细点,四样菜肴,菜肴就似刚出锅的一样,香味飘的满客栈都是。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复杂起来。 有钱的人很多,有势的人也多,可能做到在这大漠野店也这般排场享受,绝非常人。别的不说,最近的驿站据此五十里,从驿站做了热菜带来,也不见得还热着,何况这等菜色驿站可做不出来,只怕是城里酒楼大厨做的,能稳稳当当不洒汤水保持热度的带过来,武功岂非高绝? 有这样一位高手护持,主人自然不是常人! 而这时,桃朔白见木叔等人准备齐全,便走过去落座,顺带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伴随着斗笠去除,露出真容,客栈内集体失声。 第61章 《龙门飞甲》 桃朔白的容貌自不用细述,更别提一身清辉皎皎、遗世独立的气质,他看上去没有侵略性,却是不容忽视。身边带着貌不惊人的高手,出门外在还讲究排场,倒不像江湖人,不少人都猜其是高门世家子弟。 旁人如何暂且不论,罗碧云却是震惊,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督主雨化田! 然而想起刚才谭鲁子邀请这人,彼此根本不像认识,也看不出丝毫做戏的痕迹。照原著来说,谭鲁子是打前站的,此时的雨化田还在驿站追击赵怀安,何况、连风里刀顾少棠都还未见。 说曹操,曹操到。 仿佛故事再现,客栈大门哐当被撞开,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一人白衣带着白斗笠,乍看与桃朔白装扮仿佛,却比桃朔白身形矮,身上的衣裳料子也是没法儿比,一看就是江湖人的打扮。旁边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衫,头戴书生帽,微缩着肩膀,左右张望,眼神儿十分活泛,明明似书生装扮,还背着个书箱,却偏生举止轻佻,还将身体半藏在另一人身后。 所有人都盯着新来的两个,包括桃朔白。 那个摘了斗笠露出真容的顾少棠他并没理会,只看着风里刀,微微皱眉。在风里刀身上,有君实的煞气,可很明显,这人的身体和魂体并不相符,这个风里刀内中早换了魂儿! 抬手要掐算,却是迷雾一片。 险些忘记了,但凡是君实所转生之人,天机都一片混沌,幸而未来难推算,过往却可窥伺。算完一愣,竟是西厂督主雨化田!再看风里刀与雨化田那颇为相似的容貌,又想起原本故事中的结局,不免感慨命运无常,无巧不成书。 紧接着双眉又是一紧,君实转生的雨化田是重生之人,那么…… 君实不在上个小世界的原因,难道是因来了这里?原本君实已经度过了一世,却最后惨死,这是时空回溯,又重生一回?尽管无法肯定,可只要想到有那种可能,桃朔白就目光一冷。 正如桃朔白所掐算的,如今的风里刀实际是雨化田! 前世雨化田死于白上国皇宫,死后鬼魂竟滞留皇宫,见到了当初在皇宫中殉国的一众冤魂。这些冤魂个个不善,竟想将他吞噬,雨化田反过来却吞噬了其他几个心怀叵测的冤魂,吓得其他冤魂不敢靠近。雨化田不甘心于生前的失败,始终想脱离禁锢,忽一日魂体震荡,再醒来就成了风里刀。 那是半年前了。 在震惊过后,他首先就是打探京中消息。半年前西厂初初设立,在此之前他雨化田不过是万贵妃身边的一个得宠的太监,无甚名气,在外漏出的消息也少,可风里刀原本就是贩卖消息的江湖人,他又对京中诸事十分了解,几下总结,几乎可以断定京中的雨化田是假冒的。再想到自身处境,大胆猜测,只怕那人和自己一样,还很可能就是风里刀! 若真是原主,定然也会暗中查探这边情况,于是雨化田不敢露出端倪,尽心扮演风里刀这个江湖人,也和原身的青梅竹马顾少棠保持着一定联系。幸而这两人早已分开,约定只谈金钱,不谈感情,否则日日相处定要有所纰漏。 如同上世一样,风里刀探得了消息,邀了两拨人要去大漠寻宝。 雨化田权衡之后,顺势而为,只要那个假冒的督主来到大漠,这便是他重回京城的最好时机。风里刀可以假扮他玩弄属下,那么,他也可以杀了现今这个人,重拾自己的身份,做回西厂督主雨化田! 罗碧云一眼就认出这二人身份,眼睛盯着“风里刀”一番打量,模样倒是好,可惜太轻佻。罗碧云有些恼怒,觉得摆玷污了督主的脸,又更加期希的想见识一番雨化田的风采。 罗碧云瞥了常小文一眼,正要赶在对方出口前将风里刀邀到自己这一桌,却蓦地听到另一人出声:“佳肴美酒,虚位以待,公子何不过来一叙?” 出声的正是桃朔白,且避人耳目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壶桃花酿,醇香琥珀般的酒水流出,斟满了两只白玉杯。 江湖人好酒,只闻味道便知那酒不凡。 顾少棠摸不准此人底细,本来他们从地道出来现身,是觉得客栈人太多,哪怕真要给人分杯羹,也是人越少越好,于是商议着用点儿手段,让这些人内斗起来。按照约定,他们一来,常小文便做邀请,有其他人挑事更好。谁知常小文没出声,碧水宫没反应,倒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白衣男子先开了腔,更要紧的是此人话一出口,常小文那边完全没反应。 这不对,这说明常小文心存忌惮,或是有什么变故。 顾少棠一直呆在地道,消息滞后,老柴又忙的分身乏术,没能及时告知客栈内的最新人员往来。 谭鲁子等人还在震惊“督主为何在这里”,并命人去驿站看督主是否还在,想邀请对方过来再作试探时,却晚了一步。对于桃朔白,谭鲁子忌惮的是其身边的几个高手,见对方现做了邀请,便按耐下来,打算观望一番。 顾少棠还在犹豫呢,“风里刀”却是一反常态朝桃朔白走去。 “风里刀!”顾少棠生气的喊一声,又奇怪。因着两人自幼相识,风里刀聪明圆滑,顾少棠却是强势,不论之前还是现在,风里刀都十分顾忌她,特别是两人在外面的时候,风里刀习惯于由她拿主意,只有在商议事情时凭他分析调度。 雨化田回头嘻嘻一笑:“哎呀,这客栈都满座了,这位兄台给空位又提供美酒,何必拒绝呢。” 顾少棠见他打定了主意,只能跟过去。 桃朔白朝她看了一眼,另取了一只白玉杯,满斟一杯酒,抬手邀请:“二位请坐。” 雨化田看着漫不经心又轻佻,实则心中诧异。虽说今生之事发生了变故,但像碧水宫等实力,他都知道,却不曾记得江湖上有这等风光霁月之人。他根本没往京中权势上考虑,他以往做西厂督主的时候,对京中一切官宦世家了若指掌,并无这等人。 顾少棠心有不顺,看到白玉杯就撇嘴:“换大碗来,用这样的小杯子喝酒磨磨唧唧,不爽快!” 桃朔白倒也不恼,只是说:“若要用大碗,喝烈酒才好。”说着对木叔摆手,木叔取了大碗,另开了小坛子酒,倒出清冽酒水,放置在顾少棠面前,换走了白玉杯。说道:“这是重碧酒。” 重碧酒乃是唐时名酒,也是后世的五粮液。 顾少棠端起酒碗喝了两口,顿觉畅快,笑道:“好酒!” 雨化田却是端起酒杯,尽管一口气将桃花酿喝了,看似牛饮,却依旧品出这等佳酿便是宫中都为珍品。雨化田拱手,说道:“在下江湖人称’风里刀‘,敢问兄台名姓?” “桃朔白,算不得江湖人。” “桃兄从何而来,欲往何处而去?”雨化田又问。 “与君相同。”桃朔白能透过风里刀的虚表,看到其内在,这等气势之盛的君实,还是头一回见呢。倒也有趣。 果然又是一个为黄金来的! 这是客栈内所有人的心声。 顾少棠觉得这人有些邪门儿,扬声喊道:“老板,过来!” 老柴赶紧跑来:“客官,有何吩咐?” “要间上房!” “客官,实在抱歉,本店所有客房都住满了……” 罗碧云突然笑着传话过来:“我看这位江湖少侠十分顺眼,愿意让一间上房。” 雨化田作为风里刀,最喜欢和女子搭讪,美人送上门来,若无反应岂不惹人平生疑窦?因此雨化田忙朝对方含笑做谢:“这位想必就是碧水宫罗宫主,幸会幸会,久仰久仰。我们正犯愁呢,多谢罗宫主慷慨援手,我敬宫主一杯。” 顾少棠哼了一声,却没拒绝。 谁知雨化田转头就问桃朔白:“桃兄可有住处?若是没有,不嫌弃的话可与我将就着挤一挤。” 桃朔白看了顾少棠一眼,颇有深意:“只怕是不方便。” 雨化田忙说:“误会误会,这位顾女侠虽然与我青梅竹马,但我们早就约法三章:不谈感情,只谈金钱!孤男寡女怎么能同居一室,她当然另有住处,桃兄只管放心。” 哪怕说的都是事实,可被如此迫不及待的摆出来给人看,足以令顾少棠气的变了脸色。顾少棠拿起酒碗泼了他一脸酒水,甩身就走了。只见她径直进了一间房,不多时就有几个人被打出来,恼恨又不敢再闯,她便凭武力夺了一间房。 桃朔白若有所思,一边递了帕子给雨化田擦脸,一边感慨道:“女侠此举甚好。” 话音一落,木叔便踏上楼梯去了二楼,挨个儿审视一番,选了一间最宽敞齐整的房间,立于走廊上朝整个大堂说道:“我家公子看中了这间上房。” 言外之意很清楚,要房间主人把房间让出来。 江湖中人不是弱书生,岂能平白忍气吞声?况且能到大漠来寻宝,早于路途中就厮杀过一回,来的都有些本事,哪怕为着脸面,也不会心平气和的拱手相让。很不巧,这间上房内没有人,因为人坐在大堂里,正是碧水宫主罗碧云的房间。 罗碧云心中气恨,岂肯被如此下面子。 血蛇金成目光一戾,拍案而起,身形腾空的同时拔出了靴筒内的短剑,招招寒光闪烁直朝木叔袭去。木叔不惊不惧,迎着剑光,双手一伸竟将一双短剑齐齐抓在手中,力道一袭,金成顿觉双腕痛麻,一股强悍气劲窜入经脉,聚于胸口一碰撞,一口血便吐了出来,而双剑已被对方缴了。 金成震骇莫名,底下的一干人也全都屏息凝视。 赏金杀手血蛇金成,他的名气是一条条人命堆积出来的,且他所杀的都不是普通人,不少高手都死在他的剑下。金成虽不自负,却也对自身武功很自信,谁知今日一招败落。他能感觉到对方留有余地,若对方想,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罗碧云攥紧了双手,死死忍下这口气:“阁下好身手,我等敬服。来人,将东西收整,立刻将房间让与桃公子。” 桃朔白没理会她。 木山几个却是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搬着各样崭新的铺设用具,将房间的东西全都撤换,不仅是被褥茶具一新,还摆了玉香炉焚了百合香,设了雕琢精细的镂空屏扇,架设了碧青帐幔。原本土房子被如此一收整,有了内室外间,焕然一新。 罗碧云失了颜面,甩身回到房里。除了让出去的那间,另有三间上房,倒是不愁没处住。 此时雨化田擦了满脸的酒水,压下了对顾少棠的杀意,却对这个桃朔白越发兴味浓厚。看对方扔来帕子,冷淡的眼神下似有些幸灾乐祸? “路途劳顿,容我先回房歇息。”桃朔白起身上楼,房门一关,阻绝了所有探视的目光。 雨化田摸摸脸,讪笑着来到顾少棠房门外,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迎面一只飞镖射来,雨化田轻易的将之接住,正是顾少棠使用的钩尾飞镖。顾少棠心中有气,明知是谁进来,故意动手发泄,却因对“风里刀”余情未了,飞镖来势看着凶猛,却是后劲不足,随意便能挡开。 “人家碧水宫的宫主不是让了间上房给你,怎么不去住?美人也舍得推呀?”顾少棠冷哼着讽刺,既是真心,也是做戏给外面的江湖人看。 雨化田只是赔笑,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看那个桃朔白十分不凡,哪怕他武功平平,可身边跟着的四个人都是高手,连血蛇金成都能一招压下,我们这些人合起来也打不过。” “你说怎么办?”顾少棠也皱眉,他们为这笔黄金煞费苦心,岂能甘心临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 雨化田说道:“他们没有迷宫地图,即便看见了皇宫也进不去,可他们进不去,我们一动作就会被盯死。如今局势复杂,早先我们就商议说,如果拼不过,就拉他们入伙,先取了黄金再说。现在看来,倒不如直接拉桃朔白入伙。” “先和老柴他们商量。”顾少棠觉得有理,本来他们就做好了碧水宫、金刀门、恒山派来分一杯羹的准备,可现在出现一个实力高深碾压众人的桃朔白,倒是能一下子省好几份黄金,当然更加划算。 “今夜子时,地道见。”说完雨化田转身往外走。 “哼,你要去碧水宫主让出的上房啊?也是,半夜还会有温香软玉送上门呢!”顾少棠忍不住讥讽。 “非也,非也,是桃公子的房间。”雨化田大笑,暗想,说桃公子是美人着实不错算,可不是这一干庸脂俗粉能比。至于说温香软玉…… 第45节 雨化田刚出门,就见门外候着个碧水宫的门人:“这位公子,我家宫主请你去房中喝酒。” 这堵人的架势,哪里容许他拒绝。 雨化田也好奇这碧水宫主,毕竟上一世江湖势力他知之甚详,何曾有一个碧水宫?这世黄金之事又走漏了消息,风里刀扮的督主绝对不会放出这等消息,唯有这世多出来的江湖人最可疑,中间定有知晓先机者。碧水宫主罗碧云一举创办碧水宫,将江湖几大高手收入麾下,且使得他们忠心不二,定是有秘密手段,乃是最可疑的一个。 至于桃朔白,雨化田不知为何就没去怀疑。 雨化田来到罗碧云房中,房中只有罗碧云一人。这房间也经过精心收拾,空气中有淡淡香气,罗碧云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芙蓉花面,一身样式罕见剪裁合体的繁复裙装坐在桌前,桌上也铺设了绿绸桌布,布了美酒,灯光的映照下,美人含笑,自是一番美景。 雨化田却越发警惕,本来罗碧云邀请他就颇为怪异,何况这房中所点的香竟令人意识恍惚。 “宫主深夜相邀,就是为请我喝酒?”雨化田模仿着风里刀的行事做派,言语轻佻,眉宇含笑。 “早听闻少侠英名,今日能在大漠一见,着实幸事。少侠何不坐下,你我对饮一杯,说说这大漠风情,也省得长夜漫漫,枯坐无趣。”罗碧云调动精神力,悄无声息对其暗示,加上所燃香料,很轻易便能使人在心神放松中被魅因蛊惑。 雨化田觉得到意识浮动,几乎要跟着其声音行事,心下大惊。一面提高警惕,一面故作中计,想要查探罗碧云目的。 罗碧云见他乖顺的坐了,双眼尚有痴迷之色,不觉十分可厌。但她不敢大意,又继续下了几道精神暗示,见他皆无反抗,这才放心。 “听说你手中有张迷宫地图,我十分好奇,何不取来让我一观?”自认对方已尽在掌控,罗碧云终于到处最终目的。 对方竟知晓地图之事,雨化田掩饰心惊,将贴身藏匿的地图取了出来。他早将迷宫地图记在脑中,哪怕没了地图也不要紧,他觉得这罗碧云十分蹊跷,身上必定有大秘密。 罗碧云见了地图忍不住激动,随口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将地图拓印了一份,对比毫无遗漏失误,便又将地图还给他。 “你记得,今晚我只是邀你来喝酒,谈大漠风沙,其他的全都忘记。”下了最后指示,罗碧云让他走了。 尽管对自己的精神催眠术十分自信,但罗碧云为求保险,仍旧命人暗中监视风里刀,以防有变。同时接到门人回信,得知西厂督主的确驻守在驿站,并无前来客栈的意图。大约是赵怀安尚未现身。 此时雨化田没拐去找顾少棠等人,而是去了桃朔白房间。 进门一愣,这屋子布置的竟远胜罗碧云,又想到其在大堂所用的桌椅吃食,了然。雨化田认为对方必定身份不凡,因此极为讲究。实则雨化田本人也是同类人,甚至有些洁癖,可惜自从成了风里刀,未免露出破绽,只能一一改了,现如今重新享受起这种精致生活,如回梦里。 这实属误会。 桃朔白又不是凡人,需要吃喝睡眠,他后来虽享受了人间美食,但这种生活习惯却是受到君实的影响,特别是君实作为藩王的那一世。木叔等人是傀儡,一心服侍,桃朔白的习惯喜好他们都记了下来,如今不过是程序启动,照着以往的惯例来办。 桃朔白一直暗中注意着雨化田,当发现他去了罗碧云房中,着实紧张,后来见他毫不受影响,又在意料之中。那会儿在大堂,所有罗碧云使用精神力轻微的缘故,但常小文能不受影响绝不正常,许是小世界意识相助,作为原故事人物有一定的抵御能力。 对于雨化田佯作受惑,给出了地图,其用意大致能够猜到。 此刻桃朔白解下了白狐雪氅,已然清洗过,正坐在桌边手持书卷,那闲适怡然的姿态好似在高门华府,或似在悠然田园,与这大漠格格不入。 月娘端了水来,雨化田也不客气,清洗后坐到他面前,问他:“桃兄在看什么?” “你可喊我名字’朔白‘,你可有字?”桃朔白将书的封皮儿展开,是一本风物志。 “……我本名君实。”不知为何,雨化田说出了记忆中封存的名字。他家逢变故,自幼入宫,雨化田乃是宫中所用的化名,他本姓雷,名君实。 “我唤你君实。”桃朔白神色坦然,倒了杯热茶给他,茶叶是今年新出的秋茶。 雨化田品着茶香,觉得这人着实不可思议,本能的多疑令他猜测了许多,最后都被自己否决。他见了桃朔白的第一眼便有似曾相识之感,随后便是觉得欣喜、亲近,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却又不排斥,可正因如此,他本能的感到可怕、戒备。 “你知我为何而来?”想到大堂中未完的对话,雨化田再作试探。 “来甲飞旋龙,沙海献神门。” “你竟然知道这件事?”雨化田目光一凛,忽而意识到如今身份已变,忙收敛了浑身气势,做出惊疑神色。 桃朔白对他的异状视若未见,又说道:“黑沙暴两日后到,届时吹走流沙,露出皇宫旧址,唯有凭地图可入内。你们是为里面的黄金,我却是为里面的冤魂。当年西夏灭国,那些殉国之人的冤魂被禁锢于皇宫之内,久久不得解脱,只怕已化身厉鬼,但凡进入皇宫之内的人,便是侥幸脱身出来,怕也会陆续遭逢厄运。”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那处的怨气实在浓厚,又两三百年不见天日,一旦有生人进入,怨气便会纠缠其上。这些怨气不会直接要人性命,却是后患无穷,阴魂怨气吞噬阳气生机,使人体弱、患病、最终丧命。 若换个人肯定要斥责他胡言乱语,然而雨化田是重生之人,重生前又曾困在白上国皇宫多年,与那些冤魂缠斗过。他心中惊骇,是没料到世上竟真有这等人物,若能看出冤魂,那么自身的异状…… 第62章 《龙门飞甲》 桃朔白何尝看不出对方在惊疑什么,只佯作不知,毕竟两人初见,再有好感都有限。他之前吐露的事情已经足够多,已经表明了诚意。 雨化田心中激荡许久,而后问他:“你可愿与我合作?” “只与你合作?怎么合作?” “此次来寻宝的人不少,一个人独吞不了,必定要一起进入皇宫,我会邀你入伙。进入皇宫后,其他人都会搬运黄金,即便有其他变故,你也不需理会,只管做你的事。出了皇宫,你听我唤名为号,出其不意制住其他人,所得黄金你我平分。如何?”雨化田如此说。 “你舍得分一半黄金给我?”桃朔白知他意思,故意反问。 “你身边带着四个高手,算起来,倒是我占了便宜。”雨化田的计划当然不止于此,在进入皇宫之前,他要先和曾经的属下见一面,安排好后续事宜方可。 “好!击掌为誓!”桃朔白一扫漫不经心,露出几分认真。倒不是他为黄金动心,黄金于他是没什么用处的,他只是觉得这般与君实相处的经历十分新鲜有趣,况且探险寻宝,这类事他真是头一回做,竟有些微激动。 当夜,雨化田没隐瞒,直接从房中机关进入地道。 地道内,老柴带着两个伙计、顾少棠、常小文与哈刚都到齐了。几个人各自说了客栈中的形势,估量了自身能力,怕是斗不过那些人,若一味僵持,谁也别想进入皇宫取黄金。又商议了一番,终究决定拉强势的两方入伙,其中一方是桃朔白,这一点所有人都无异议,但在第二人选出了分歧。 老柴说:“我看碧水宫那个女人厉害的很,十年前能凭一己之力创建碧水宫,柳如春金成皆收入麾下,可不简单。” 顾少棠和常小文因着罗碧云勾搭过风里刀,都对罗碧云没好感,不愿意带其入伙。顾少棠说道:“碧水宫才创建了十年,金刀门却有百年历史,其掌门练得一手好刀法,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金刀门主带了十几个心腹子弟,碧水宫也难以抗衡。” 常小文却噙着冰冷的笑,说道:“选恒山派更好,不上不下,人数不多不少,等取了黄金出来,再将恒山派给灭了,黄金照样是我们的!” 雨化田听着他们讨论,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说,既然打定主意先利用他们,那就让他们都一起进去,还能尽可能的多搬些黄金出来,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宫什么时候又被风沙所埋。黄金耀人眼,不用我们挑拨他们就能打起来……” “那我们岂不是也很危险?”老柴皱眉。 “他们能进去,可不一定出的来。我们有地图,敢对我们动手,除非他们想永远和黄金埋在黄沙底下。”雨化田没说罗碧云已经拓印了一份,他已将罗碧云列为死人,从怀中取出地图,直接凑到烛火上就烧了。 “风里刀!你干什么!”其他人大惊失色,赶紧去拦。 雨化田一躲,火苗很快就将地图吞噬干净,灰烬掉在地上,微风一吹就没了。雨化田见众人满眼怒色,脸色不变:“这份地图早就记在我的脑子里,如此才最保险!” 老柴揪着胡子瞅着他,带着一份试探两份质疑:“风哥,这桩买卖可是你牵的头儿,你找了我们入伙,说好了一起发财,不会临了变卦吧?” 老柴担心没了地图,进入皇宫后他会翻脸。 雨化田一摆手,说道:“既然这买卖是我牵的头,自然要有始有终,我们是一伙的,当然要一起发财。再说了,那皇宫里黄金不少,单凭我一个人也搬不完。我是这么想的,假意拉那些人入伙,先将客栈内其他杂七杂八的人清除掉,等平安入了皇宫,那么多的黄金总要一趟一趟的搬,趁着这机会,总有人想多吞,肯定会暗中下黑手,咱们也可以浑水摸鱼,常小文的毒就能派上用场。” 众人觉得这计划可行。 实则,这不过是雨化田的谎言,从头到尾他就没打算和这些人共享黄金,因为他根本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风里刀,他不但要独吞黄金,还要这些人的命! 突然地道里传来异响,引来众人惊疑,循声追查,却见两个人影藏在暗处。众人大惊,刚才商议秘密全都被人偷听了,哪能放人活口,当下齐齐动手。 雨化田落在最后,他并未出手,只是观战。风里刀是个贩卖消息的江湖人,舌灿莲花,靠一张嘴吃饭,武功却是不如顾少棠等人,且风里刀使用的武器除了盘龙丝就是一些藏匿的暗器,与雨化田本身武功路子不符。雨化田使剑,是一种奇形兵刃,剑刃处可一分为三,更可飞旋伤人,即便是赵怀安也在此剑攻势下落败。自从重生成了风里刀,他暗中就重拾了前世武功剑法,只是那柄奇形兵刃寻常不可得,等杀了冒牌货,便可取得兵刃! 走到一个暗处,雨化田停下,转头看向巨石后面,哪怕巨石掩藏了对方行踪,可呼吸声骗不了人。 他心里清楚,后面的就是西厂安插的棋子,佯装成逃出皇宫的怀孕宫女素慧容。素慧容被一个假扮赵怀安的女侠凌雁秋所救,而这凌雁秋又是三年前龙门客栈的老板娘金镶玉,对这客栈底下的地道自然熟悉无比,因西厂追的紧,凌雁秋就带着素慧容躲到了这下面。 上一世,尽管有素慧容潜伏,可最后也死了。 雨化田眸色沉郁,浓重似墨,并未与素慧容说什么,继而便抬脚离开了,就似没发现她一样。 素慧容满是心惊。 从方才偷听的话来看,这人虽和督主容貌相似,却是江湖上贩卖消息的风里刀,然而,刚刚对方驻足的片刻,睨来的一眼好似千斤压顶,熟悉的气势与冷傲与督主一模一样。不,或许说,是和曾经的督主一样,好似几个月前督主就有些变化,只是作为属下不敢妄思妄议。 素慧容不禁猜疑,难道督主亲自潜入了这些人里面,是为了那笔黄金? 当雨化田赶到前面,打斗已经停止,受伤的凌雁秋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顾少棠常小文等人戒备对峙。雨化田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人是赵怀安!认真说起来,上一世他是死在凌雁秋的剑下,也是死在这一对男女的手中,这地道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 上一世是他大意轻敌中了圈套,可这一回,他要亲自将赵怀安斩于剑下! 这时赵怀安看到了风里刀,尽管有所准备,仍是一惊。 实在太像了! 如今的督主体内装的乃是风里刀的魂儿。风里刀本名卜仓舟,武功着实平常,这半年能做着西厂督主之位,凭借的都是当初雨化田的威势,以及万贵妃的宠爱。 卜仓舟在上世龙门客栈之事后,因费尽心机却白忙一场,便决意要做官,凭借他与西厂督主相似的容貌,回到京城,顶替了雨化田的身份。为怕露馅儿,他极力揣摩雨化田的脾气行事,言语举动,颇有成效,底下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不曾怀疑,但是他却很担心。他的担忧来自万贵妃,万贵妃三天两头传召他,尽管对他十分宠爱,可服侍一个姿色平平的老女人,这对卜仓舟来说着实是个考验,更何况……雨化田是太监,他可不是,万贵妃又是十分熟悉雨化田的人,长此以往定要露出破绽,毕竟万贵妃已有两三回疑惑,问他怎么总不记得一些事情。 最后,他对万贵妃下手,将其毒杀,用的是常小文的毒药,就似肝火攻心一样。果然御医们没发现问题。 原以为就此安枕无忧,谁知万贵妃一死,东厂就开始对付西厂,又有朝中大臣们作对,皇帝竟将西厂取缔!没了西厂,他算什么?昔日雨化田的对敌纷纷对他出手,更有人在皇帝面前谗言,说他是万贵妃跟前最宠爱得意的人,没有他,怕是贵妃在下面也无人服侍。皇帝本就因万贵妃去世十分伤痛,又素知万贵妃对雨化田的宠幸,竟真的下旨,令他为贵妃殉葬! 皇帝怕他武功高强不服旨意,先赐了毒茶,再宣圣旨。卜仓舟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已然是宫妃的常小文闻讯赶来也没能救得了他。 卜仓舟没想到,再睁眼依旧躺在熟悉的寝宫,原以为是一场噩梦,直到发现时间回溯,才惊觉他换了身体,真的成了西厂督主雨化田! 正如雨化田努力扮演着风里刀,卜仓舟也怕露纰漏,不仅言语举止模仿,还要练习雨化田的剑法。他曾见识过雨化田的剑法,然而那柄奇形兵刃并非寻常人能使用,他的剑法只有其形,没有其髓,唬人可以,一旦高手过招立刻露馅儿。卜仓舟为此不敢随意出手,凡事都由大档头马进良分忧。 前些天收到消息,东厂万喻楼被赵怀安所杀,东厂素手无策龟缩于大觉寺,卜仓舟就知道到了前世故事的开端。 卜仓舟在意识到重生后,惊怒、痛苦、茫然,后来只能接受。他暗中打探江湖消息,发现风里刀依旧在江湖中活跃,依旧和顾少棠等人密谋着大漠中的黄金,他没发现风里刀有何不对,以至于以为那个原本的他依旧存在。他一度想避开龙门客栈,避开与顾少棠等人的重逢,身份转变,若再次相遇,该何去何从?相认?谁会相信? 然而局势所迫,他不得不按照前世雨化田的计划安排部署,追踪赵怀安到大漠。 西厂是因万贵妃向皇帝进言而设,万贵妃只是让他拿着玩玩儿,原本的雨化田想借此做出一番事业,他也想手握赫赫权柄,使人不敢轻视算计。前世的惨死如同阴影始终刻在他心头,午夜惊醒,分不清梦里梦外。何况,他如今顶着雨化田的身体,再无留有子嗣的可能,所能图的仅这一世,何不完成上世未尽的遗愿——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最大的官儿! 在其位谋其政,西厂根基不稳,就要立威,令东厂头痛束手无策的赵怀安就是一个契机。上世他虽与赵怀安并肩作战对付西厂,但总归彼此没什么交情,且若非赵怀安的出现,他早就顺利取得了黄金,也没后来这些事情。 当谭鲁子命人来传消息,说客栈中出现一个与他很相似的人,他并未说什么将计就计,更未设置军机暗语。上世他作为风里刀时,借用这件事折杀了西厂不少人,这世明知此计隐患颇多,岂能重蹈覆辙。 他只是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对付原本的自己,以及青梅竹马的顾少棠。 他对素慧容下的命令是寻找机会,击杀赵怀安。 “督主?”四档头赵通见他久久未语,不由得出声询问。 “你返回客栈,告知谭鲁子不要轻举妄动,只做监视即可。” 卜仓舟算到黑沙暴还有两日才到,并不打算提前去龙门客栈。 此时在地道内,顾少棠常小文等人心知西厂是追着一个女人来的大漠,未免节外生枝,要将凌雁秋与素慧容交出去,尽快打发西厂离开,免得耽误了他们发财。赵怀安虽武功高强,却只身一个,凌雁秋受伤,何况西厂督主就在五十里外的驿站,他们根本逃不脱。 赵怀安就说:“风里刀很像一个人,长得很像西厂督主细化田!若是雨化田知道,绝不会放风里刀活路!” 雨化田故作惊疑,顾少棠等人则将信将疑,老柴对客栈内诸人观察的仔细,想起那伙官兵在风里刀进客栈时确实神情不大对,还派了人去驿站。 赵怀安又说:“若是客栈内的其他人知道这一点,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故意将消息告知西厂?没了你们,分黄金的人又少了一部分。” 赵怀安两三句话,句句点中软肋,迫使一众人不得不正视。 “那怎么办?”雨化田一副愁眉不展,心下却死死压制着想将赵怀安一剑斩杀的冲动。 “倒不如攻其不备,先下手为强!”赵怀安心知西厂不会放过自己,况且斩杀东西厂阉贼是已任,杀了西厂督主,西厂必定大乱。 雨化田凉凉的说道:“西厂在追杀你,你也想杀雨化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合作是为求财,只拼命我们可不干。” “风哥说的有理。”老柴立刻附和。 顾少棠愁眉道:“如果你真和那督主长得像,终究是个麻烦。外面的管不了,这客栈里面的却不能放过,不然他们总盯着你,我们还怎么去取黄金?” 第46节 常小文扬起长发,狠毒笑道:“我有很多好东西,将这一客栈的人都毒倒,不成问题!” 雨化田佯作沉思,随后对赵怀安说道:“你要跟我们合作,得先拿出点儿诚意,否则我们杀了西厂的人,你又变卦,我们不是吃亏?” “你想要什么诚意?” “常小文,你身上有什么毒药是几日以后才发作的?”雨化田这话一问,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常小文笑嘻嘻的摸出一粒小药丸:“这是七日断肠散,只要在七日内服下解药,性命无忧。” 雨化田扫了眼凌雁秋,说道:“给凌女侠服下。” 赵怀安面色一冷:“不必,我亲自服下。” “不!必须得凌雁秋服下,到时候即便你不顾自己性命,还能无视红颜知己死活?”雨化田切中要害。 “我吃!”凌雁秋夺过毒药,一口吞下。 如此一来,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稍稍和缓,开始商议后续计划。 按照计划,他们请来金刀门主杨铁英、碧水宫主罗碧云、恒山派掌门严峰,以及不知底细的桃朔白。雨化田说出白上国皇宫需要迷宫地图,自己一方提供暗道避过黑沙暴以及迷宫地图,其他几方则负责清缴客栈内其他闲杂人,到时候取了黄金平分。诸人各有所算计,并未对黄金分配提出什么异议。 这时罗碧云突然问了一句:“咱们这些人的底细彼此都知道,却不知这位桃公子……” “山野小民,罗宫主岂会知道。”桃朔白不冷不淡回了一句。 所有人盯着他,暗暗腹议:说是皇亲国戚都有人信,哪里像山野小民? 罗碧云见他如此不给面子,心中气恼,偏要追问到底:“不知何处的山野小民?” “广西大藤峡。” 众人面面相觑,对广西那地方都不熟,唯有风里刀是贩卖消息的,便朝他求证。殊不知此时雨化田心中微跳,只因“大藤峡”乃是他的祖籍,自从幼年入宫便不曾回去过,宫中虽不少人知道他是广西人,具体的却不清楚,桃朔白却能一语道出。 雨化田点点头:“那地方我知道,据说峡高山险,乃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里又多山,道路难通,便是本地人都不一定清楚山中有没有人烟。” 雨化田直接给桃朔白打上隐士高人的标签。 罗碧云即便质疑,却也说不出别的来,毕竟这桩买卖牵头的不是她。这里都是武功高手,定力强,她也不敢贸然动用精神力。 众人商议定,决定两日后的傍晚一起动手,而西厂的那些人,未免打草惊蛇,由风里刀假扮督主,暂且将几人安抚住。这倒是正中雨化田下怀,他正愁没办法接近从前的下属,真是打瞌睡就送了枕头。 罗碧云对此袖手旁观,虽然爱慕雨化田,但她对黄金也是势在必得,反正客栈内只是些不成气候的人,倒是可惜了谭鲁子。罗碧云对金成下令,暗中关注,若是能避人耳目,就将谭鲁子救下来。 赵怀安与凌雁秋三年未见,不免有许多话要说,素慧容识趣的走开。地道内石块堆叠,光线明暗,她跌跌撞撞走着,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小心点儿。”雨化田赶上去将其接住,误以为是风里刀风流毛病又犯了,顾少棠与常小文皆是冷哼一声,雨化田故作讪笑,而后扶着素慧容站稳,交代道:“这地道里错综复杂,你不熟路,好好儿跟着凌女侠,可别走丢了。” 素慧容低垂着头,忙忙后退两步避开他,胡乱点着头,扭身就去寻凌雁秋。 顾少棠嗤笑:“你长得像西厂督主,素慧容可是最怕西厂督主,你就别费心思了!” 雨化田笑笑,也不辩解,扭头却正对桃朔白一双仿若看透一切的眼睛。 此时的素慧容紧压着脑袋,秀发遮掩了面容,心中惊骇不已。方才那句看似平常的话,旁人听不出来,她却听的清楚。那是要她想办法制住凌雁秋,用以牵制赵怀安,可是……那竟然真的是督主?!手势是不会错的! 众人分开后,雨化田敲开了谭鲁子等人住的客房,谭鲁子继学勇全都质疑戒备又带着几分畏惧的迎他进来。 “这位兄台……”谭鲁子刚要试探,却见对方抬手制止,随之打出了一串手语。谭鲁子立时满眼正色。 这套手语不是聋哑人所用,与军中手语也略有不同,乃是雨化田专为西厂改进的一套手势,方便在行动中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互通消息,也是一种隐秘的传递信息的手段。这一世西厂刚一设立,雨化田就将手势教给了几大档头,未及往下扩展,就遇到了重生之事。卜仓舟不记得此事,也根本不懂,压根儿没有提过什么手势,马进良谭鲁子等人虽也疑惑过,却不敢问,只以为督主另有打算。 雨化田向谭鲁子细细叮嘱了一番,约定但凡号令,以手势为凭。 两日后,众人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 大漠天际黑云滚动,肆孽的狂风吹卷着黄沙,所有人缩在客栈内,开始热烈讨论黑沙暴之后如何发财。老柴等人又忙乎开了,每桌的酒肉不停的上,且因都是道上人,不敢用白肉,牛肉是城里买来的积货,羊肉都是客栈后头养的,此外客栈的酒最多,低等的烈酒,此时也没人嫌弃,桌桌都是兴奋异常。 正喝的兴起,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这酒不对!” 第63章 《龙门飞甲》 随着话音,只听哐啷声响,有好几个人面色发黑口吐白沫扑在桌上、倒在地上,带翻了桌椅凳子杯盘碗碟,狼藉一片。然而所有人都顾不得别的,当即拔刀出来,一边相互戒备,一边大喊着客栈老板,出了事,死了人,明显是酒里有毒啊! 应声而出的不是老板,却是碧水宫门人、金刀门以及恒山派,几下里夹击,大堂中的人很快就惨死与刀下。至于桃朔白为何没有出现,乃因他身边的木叔四人被恭维为武功最高,所以被分配了最重要的任务,去击杀西厂谭鲁子等人。 桃朔白对众人心思不予理会,趁着四处打斗乱糟糟的一团,暗中询问雨化田:“西厂这些人可要留活口?” 雨化田眸光一闪,冷酷说道:“若都是活口,岂不引人猜疑?留下一个谭鲁子,其他人都杀了。” 雨化田没想到对方果真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桃朔白只站在走廊上,木叔几个进去,两三招就将除了谭鲁子外所有人都灭杀,谭鲁子见情形不对,随即要逃。从正门出不去,幸而雨化田已告知他房中密道,他当即打开机关,滑下地道,木叔等人并未去追。 这时素慧容突然从地道上来,跑到赵怀安跟前大喊道:“赵大哥,凌女侠被人抓走了,你快去拦住她,快。”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赵怀安大惊。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下了地道,凌女侠护着我,被伤着了,一下子被制住。那人开了机关,骑马带着凌女侠跑了,他好像是西厂的人。”素慧容惊魂未定的说着。 罗碧云突然插话:“西厂的人不是桃公子负责么?怎么会有漏网之鱼?那人又怎么下得地道?” 他们这些人虽然暂定了合作,可风里刀并未引她们下过地道。罗碧云本就对不曾听闻的桃朔白十分疑心,眼下正是猜忌,只觉得这人不寻常。 桃朔白神色坦然:“只要在客栈中的西厂之人,尽数诛灭,至于有漏网之鱼……我又非神仙,岂能料敌先机,他恰好躲开了,又不是我故意放走。” 桃朔白就是睁眼说瞎话。 雨化田截断他们的话,说道:“那人定是带着凌雁秋去驿站交给西厂督主,皆是西厂拿凌雁秋做要挟……” 赵怀安却不等他们说完,已夺身出了客栈。 老柴叫了一声:“黑沙暴快要来了!” 罗碧云可不愿犯险,更不愿为不相干的人操心,立刻就要求下地道。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包括顾少棠常小文,都不认为赵怀安凌雁秋与他们有什么相干,即便是逃出了一个西厂的人,那西厂督主得了消息也不敢迎着黑沙暴到客栈来。 尽管素慧容哀求众人去救人,但没人理她,罗碧云更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对她隐隐有些敌视。素慧容是雨化田的一步暗棋,身陷白上国皇宫时还曾让素慧容先走,这使得罗碧云多疑,何况素慧容容貌不俗,气质楚楚可怜,实在让同为女人的罗碧云十分厌恶。 罗碧云嗤笑道:“那凌雁秋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与她可是没有关系,你既然担心,就自己去救她。” 到底顾忌着雨化田的布局,罗碧云没有拆穿素慧容的身份,但眼神中透出的冷意与了然,却触动了素慧容的杀心。素慧容并不认为自己露了破绽,但这人既然如此态度,为着后续计划…… 素慧容不着痕迹关注了雨化田,见督主无甚表示,只得压下心思。 追出去的赵怀安远远的看见前面有人骑马狂奔,一直进了驿站,空中暗云压顶,风暴欲来,赵怀安却是顾不得许多。他直接潜入驿站,却因谭鲁子先一步将事情禀报,卜仓舟知道赵怀安追来,立刻部署,一有风吹草动就不放过,很快就将赵怀安逼了出来。再厉害的高手也敌不过千军万马,这里没有千军万马,却有万箭齐发,赵怀安中了一箭,吃了亏,又无处可躲,只能拼死往前冲。 卜仓舟站在很显眼的位置,身边围着一圈儿护卫,大档头马进良在与赵怀安缠斗。 “退开!”卜仓舟一声令下,马进良快速退后,与此同时弓箭手齐齐发箭,箭势如雨。换了寻常人定要被扎成筛子,偏生赵怀安艺高人胆大,一边扫除飞箭,一边拼着受伤直奔卜仓舟,打算擒贼先擒王。 赵怀安一暴露行迹就遭到围剿,迟迟不见西厂拿凌雁秋挟持,便明白中计了。他一时不确定是素慧容说谎,还是凌雁秋已经被谭鲁子杀了,眼下退无可退,唯有擒住西厂督主方可安然。 关心则乱,原本他追着谭鲁子出来就不明智,但他亏欠凌雁秋太多了。 卜仓舟见赵怀安突然攻过来,惊得后退两步,然而跟前护卫全都没能阻拦得住,赵怀安破开防卫,长剑顿时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督主!”众人大惊。 实则最吃惊的却是得手的赵怀安。 前世两人曾在船上交过手,赵怀安败而遁逃,可今生作为冒牌货的卜仓舟深怕露馅儿,虽然赵怀安同样潜上大船,他却没动手,用弓箭手逼走了赵怀安。如此一来,赵怀安这会儿轻易得手,见着西厂督主竟是没能丝毫反抗,竟猜测着雨化田是否徒有虚名? 暗云压城,赵怀安牵制住卜仓舟,质问谭鲁子:“凌雁秋在哪儿?” 谭鲁子两人方才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顿时彻底相信客栈中的才是督主,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替身。见赵怀安追问,便遵照督主交代,按计划回答:“凌雁秋是个累赘,我怎么可能带上她?她被丢在大漠里。” 赵怀安顿时双眼发红:“在哪儿?” 谭鲁子做出忌惮“督主”的姿态,立刻说出地点。 赵怀安立刻叫人牵马,不顾黑沙暴随时会来,押着卜仓舟出了驿站,前去寻凌雁秋。 马进良不知底细,一见督主被掳走,虽也奇怪督主竟受制于赵怀安没有反抗,却也以为是督主计策,但身为属下,也不会放任不管。马进良立刻点齐骑兵,要去追赵怀安。 “大档头等等。”谭鲁子拦住他,附耳与他低语:“督主早先对此早有预料,交代你我二人,等黑沙暴平息之后直接去龙门客栈,届时以手势为号,听令行事。” 这倒是正解了马进良先时疑惑,听得一切尽在督主掌握,便放下心来。 赵怀安挟持着卜仓舟一路疾奔,赶到了谭鲁子所说的地点,却怎么也寻不到凌雁秋的踪迹。此时风沙更大,吹的几乎看不清人影,黑沙暴已经从远处席卷而来,庞大的声势,不过咫尺距离,转瞬即到。 赵怀安急怒之下,搁在卜仓舟脖子上的剑划破了皮肤,鲜血滴落,赵怀安冷声问道:“她在哪儿?” 卜仓舟对于这种变故完全是惊魂未定,能做到面不改色,也完全得益于装扮雨化田的纯熟,实则心里又惊又怒、又慌又怕。卜仓舟脑子转的快,一路都在想如何脱身,这时说他不是雨化田乃是下下策,弄不好就会彻底激怒赵怀安。 “她还在龙门客栈,就在客栈下的地道里。”卜仓舟随口扯谎,只是语气平静,未有慌张。“谭鲁子将她打伤了,伤得重,带着骑马不方便,所以将人藏在地道的巨石缝隙里。你若是要救她,得赶快,她的伤口没止血,又昏迷不醒……” 言外之意不必再说。 此时根本不容许赵怀安辨别话中真假,即便是谎言,他也要去查证一番。凌雁秋是他的软肋,他无法弃之不管,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得护着她的安危,只此一点就使得他在这出拙劣的计谋面前露了下风,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若是平常,赵怀安可以冷静分析,暗中查探,再定计划营救,然而眼下黑沙暴欲来,形势一变再变,他已失去了平常心。 此时黑沙暴已经快要靠近龙门客栈,赵怀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关处,打开地道入口,推着卜仓舟进去。 卜仓舟还算稳当,他想到一会儿会见到很多来寻黄金的江湖人,他自信能说服众人留他性命。因为这些人哪怕顺利取到了黄金,却还要经过驿站、城池才能离开大漠,而他有数百骑兵驻扎在驿站,扼住了入关的唯一通道,若没有他,西厂会将这些人全部剿杀! 赵怀安一入地道,便从地道内拽断了一截儿牵引机关的铁锁链,将卜仓舟双手反缚在身后,捆的十分牢固,随后便将人往地上一推,立刻去找凌雁秋。 地道有人开启,藏身于地道内的众人自然听到了动静,闻讯赶来就见到这两人。赵怀安不必说,一边到处翻找一边喊着凌雁秋的名字,而另一个人则是与风里刀长得十分相似,穿着一身金丝绣官袍,除了金刀门与恒山派的人不知底细,顾少棠常小文老柴以及罗碧云皆一眼知晓此人乃是西厂督主“雨化田”,前面几个是惊疑,罗碧云则是惊喜! 罗碧云仔仔细细观察,从样貌到神韵,果然是她心目中的厂公,不觉心头微热,对于督主阶下囚般的境况十分不满。然而眼下情势不允,她不敢轻举妄动,连丝异样也不能显露出来。 雨化田原本设这出计,是想借住赵怀安将西厂引过来,谁知赵怀安竟将冒牌货绑了过来。哪怕是个冒牌货,可到底顶着自己的身份,这一幕着实丢人! 此时的卜仓舟倒是镇定,将借着火把的光亮将所有人一一扫视了一遍。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顾少棠,险些抑制不住激动,可想到如今身份变转,又强行将相认之心压制了下去。虽说上一世求谋黄金不得,他带着常小文去了京城,可在他心底,最为信任的就是青梅竹马的顾少棠。然而此刻看着顾少棠眉眼中的冷色,不禁心下苦笑,对顾少棠他可谓知之甚详,此刻她一定在想将他灭口。 “嗬!这西厂督主果真和风里刀长得很像啊。”常小文饶有兴味的绕着卜仓舟转了一圈儿。 “怎么将西厂督主带回来了?岂不是麻烦?我们是求财,可不想和西厂彻底对上。”金刀门与恒山派十分不满,暗中杀人与撕破脸和西厂为敌可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是有门有派,比不得这些江湖散人,万一朝廷发兵,他们门派岂能留存? 这时卜仓舟注意到其他两个陌生面孔。 一个年轻女人,注视他的目光令他感觉十分熟悉。以往他惯会拈花惹草,却也是很受女孩子欢迎,女孩子看他的时候,便是这种眼神。如此来才越发怪异,现今他可顶着雨化田的身份,而这个明显是碧水宫主的女人,竟会……爱慕雨化田? 另有一个白衣男子,站的较远,一身气质完全不似江湖中人。在其旁边几步,便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几乎不敢看,却又不受控制的目光落于其上。 风里刀,原本他才是风里刀,这世界竟能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 他死死的盯着那人,试图看出一点破绽,可他的目光却惹恼了顾少棠。 “看什么看!再看将你的眼睛挖出来!”卜仓舟的目光着实不友善,顾少棠以为他是因着那相似的容貌对风里刀生了杀心,岂能有好生气? 这番误解,令卜仓舟气闷,有苦难言。 第47节 忽听老柴喊了一声:“风暴过去了。” 随着老柴打开地道,众人情绪激动。 罗碧云突然出声说道:“既然风暴停了,我们要一起进入皇宫,还得由风里刀带路。” 雨化田却是笑道:“罗宫主倒是好盘算,你不是早将地图拓印了一份,手下又是一群高手,自该你领先才对。” 罗碧云面色一变:“你!” “什么?她拓印了地图?风里刀,怎么回事?”老柴这伙人质问,顾少棠常小文更是疑心他被美色所迷白白将地图拱手相让了。 雨化田直视罗碧云,眼中流露着丝丝冷意:“碧水宫创建不过短短十年,偏偏网罗了不少高手,且各个忠心耿耿,这是何样手段?你们就没想到这其中缘故?罗宫主习得一手绝妙的惑音术,言语间便能诱人行事,我不察之下中招,若非桃公子,我此刻还不记得被她要走地图拓印之事呢。” 对于雨化田拿自己扯幌子,桃朔白没有否认。 众人一听罗碧云竟有这种诡秘手段,顿时心惊的步步后退,生怕沾上了丁点儿便万劫不复。 罗碧云神色频频变幻,最终算是默认了,挑着一抹笑,调动了十足的精神力,仿若编织出一张大网,试图将众人全都网罗在内:“我一个小女子,闯荡江湖殊为不易,若是不学些保命手段,如今你们谁认得我呢?我又不曾伤人性命,何苦与我计较?如今风暴已过去,白上国皇宫已从流沙中显出来,我们一起去取黄金,共享富贵岂不好?” 罗碧云修习这精神力法门足足二十年,功力十分深厚,又是顾忌到在场之人武功高意志强,因此毫未吝啬精神力,一番话说出来,直接落在人心中,激荡于脑海。意志弱的直接被罗碧云控制,意志强的精神也恍惚起来,关键时刻一点大意都能致命,罗碧云趁此机会就要命令柳如春金成等人攻击。 “休得放肆!”却听此刻一声轻斥,好似一股清风席卷而来,众人只觉得脑海一股凉意,瞬间眼明心亮,清醒无比。 这一声打破了精神力攻击,使得毫无防备的罗碧云遭了反噬,一口血吐了出来,面上一白。她循声望向桃朔白,眼中恨意翻滚,立时便见柳如春等人出手攻了上去,她则趁着众人被牵制,快速退出地道,等着柳如春等人紧跟着边打边退出来,立时就扔了几个自制的手雷,随着几声闷闷的炸响,地道口被炸的塌陷。 她清楚这地道乃是曾经的黑水城修筑,十分坚固,里面的人顶多就是受伤,而这坍塌的出口不可能永远阻挡他们出来。于是她立刻下令:“都上马,尽快赶往皇宫取黄金!” 她早先拓印了地图,现今唯有速战速决,否则迟了不仅要对上地道的人,只怕还会遇上西厂的骑兵。她想到同样身陷地道的西厂督主,心头一动,当即唤来一名门人。 “立刻此去驿站,若半途遇到西厂的人,等他们发现你后,立刻调转马头回来,将他们引来地道这里。若你被擒,就说出实情,告诉他们,风暴来时地道口塌陷,他们督主与那些人都被困在地道中,没能逃出来。” “是!”这门人恭恭敬敬应下,遵令行事。 罗碧云不担心这门人反抗,除了柳如春与金成,所有收入碧水宫中的门人她都下过一条根深蒂固的精神烙印——至死不能背叛她! 此时陷在地道中的众人气的骂娘。 “老柴,还有没有别的出口?这里被石头堵死了,等一块一块的挪开,黄金早被搬空了!”顾少棠脾气本就暴躁,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她说话充满了火药味儿。 “客栈里好些房间都有出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倒塌的房屋堵住。”老柴一面说一面前往通向客栈的通道,走上楼梯推了推隔板,似乎上面压了什么东西,但两个人用力,还是能顶开。 好歹比搬石头强。 一伙儿轮番上阵,最后还是常小文带的哈刚力气大,一个人力沉丹田,双臂一举,大喝一声,只见沙尘乱飞杂物乱响,眼前一亮。 “开了!”常小文一喜,抢先窜了上去,众人紧随其后。 这个入口是客栈的厨房,客栈中其他房间的机关都通到这里,此刻客栈已经毁于可怕的黑沙暴中,满地断垣残壁,遍地黄沙,说不出的苍凉。众人却没这样多愁善感的心思,远远的瞧见黄沙处有一片反光,顿时激动起来。 “皇宫!那是白上国皇宫的屋顶!黄金!我们要发财了!” 然而不等他们前往白上国皇宫,忽有马蹄声传来,只见沙梁上骑马奔来一人,乃是碧水宫门人服饰,还未近前就自身后中了一箭,栽下马头。众人一惊,纷纷看向灰头土脸的人质,越来越近的动静瞒不过众人耳朵,那声势浩大的马蹄声,唯有西厂的骑兵! 赵怀安在地道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凌雁秋,此时凌雁秋躺在沙地上,赵怀安的长剑则横在卜仓舟的脖子上。若非忌惮那些骑兵,赵怀安定会在第一时间取了他的首级! 转瞬,马进良率领着黑压压的骑兵出现在沙梁上,对立在客栈旧址上的众人呈合围之势。哪怕身负武艺,面对齐刷刷成百上千的羽箭也是头皮发麻,谁也不敢说能闯得出去。 正当众人自觉有人质在手,西厂番子不敢轻举妄动,却见“风里刀”朝对面走去。 顾少棠惊疑:“风里刀!” 对方并不理会她,而是对着沙梁上的马进良打出手势。 马进良神色一怔,立时又变得敬畏,翻身下马,对着身后之人吩咐一句,立刻有人捧上一套衣物,又拉出一道幔子,将“风里刀”遮挡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面色发沉,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其中最受刺激的当属顾少棠。顾少棠颤抖着嘴唇,面色惨白,回头看向赵怀安剑下的人,眼睛发红:“你、你究竟是谁?” 卜仓舟也被这一变故惊得骇住,直到听见顾少棠质问,这才苦笑:“你连我都认不出了。” 再多的解释却是说不出,相互换魂的事,说出来谁信? 卜仓舟自诩聪敏,谁料想竟如此疏忽大意,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早该明白,世间不可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他能重生成雨化田,雨化田就不能重生为他?他却被西厂的权势迷了眼,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无形中雨化田的身份竟使他犯了上世雨化田同样的自负。 这时帐幔撤去,走出来的人一身银丝绣纹白锦袍,外罩着素净的黑色大氅,领上精致繁复的金锁扣显出装束的奢华。他神情睥睨,容颜俊美,一头长发藏于冠中,越发显得玉面含霜,不怒自威。 雨化田直视赵怀安:“赵怀安,可敢与我一战?” 第64章 《龙门飞甲》 赵怀安又见到一个雨化田,心中的震惊不亚于顾少棠,顾少棠是为昔日恋人,他则是为今生宿敌。两人来大漠前并未交手,却对彼此早有耳闻,冥冥中早有定数,两人迟早要一决生死。 赵怀安已不去管早先的阴谋,在所有人中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桃朔白身上。这些人都是为黄金而来,本就不敢性命相托,何况现今被西厂所围,唯有这个他始终看不透底细的白衣公子不凡,既然要一博,倒不如就选他。 “还请桃公子帮我看顾一下故人。”赵怀安指的就是凌雁秋。 桃朔白略有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边雨化田一伸手,马进良立刻将他的三刃剑奉上。风吹起黄沙,两人一高一低的对视,雨化田双手捧剑,缓缓摩挲,突然将剑身一侧,一道银光反射在赵怀安脸上,趁着对方眼睛本能一闭,雨化田立刻强占时机出手。高手过招,剑光闪烁,兵器铿锵,两抹残影碰撞又分离,凌厉气势迫使客栈一等人连连后退。 卜仓舟此刻还反绑着双手坐在地上,扑了满头满脸的黄沙,不由得出声喊顾少棠:“少棠,快帮我解开我呀。趁他们打的正厉害,我们赶紧突围,不然一会儿他们打完了,弓箭手一放箭,我们全都得交代在大漠里。” “闭嘴!”顾少棠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又踹了一脚。 嘴里虽没说,可顾少棠知道风里刀有事瞒着她,比如风里刀为何会穿着西厂督主的衣服?为何会被赵怀安当做雨化田掳来?雨化田又为何会扮成风里刀潜伏在他们身边?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风里刀和雨化田早就合谋了! 顾少棠是个江湖人,不是什么侠客义士,所以对东西厂不如赵怀安等人仇视。如果为了顺利取到黄金,风里刀与西厂合作,她不是不能接受,却接受不了风里刀瞒着她。想到这段时间身边的人一直是西厂督主,自己非但没认出来,还一腔痴情错付,她就对风里刀越发咬牙切齿! “你到底是风里刀还是雨化田?”常小文也被这种变故惹恼了,手掌一翻,一颗圆溜溜的黑色药丸出现在掌心,凑到了卜仓舟嘴边。“我还真信不过你,不如你吃了这颗毒药……” “你敢!”顾少棠拽起一柄大刀劈过去,将常小文逼退,扯起卜仓舟,将他手上捆绑的锁链解开。哪怕心里再恨再怨,要打要骂都是她的事,却决不允许旁人动他。 金刀门与恒山派相互商议,觉得趁现在突围最好,否则一直等下去,别说黄金,就连西厂番子都不会放过他们。常小文这一世就没和风里刀相处过,前面那个有交集的也是冒牌货,因此没生出什么感情,一心只有黄金,所以和金刀门恒山派意思一样。 常小文朝顾少棠抬了抬下巴:“喂,我们要突围,你们怎么意下如何?”说着又望向桃朔白一行。所有人对桃朔白几人都是心存忌惮,若非要用人,基本都是无视他们,偏生他们主仆几个安安静静,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 顾少棠丢给卜仓舟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然后对常小文几人点头:“突围!” 桃朔白淡淡说道:“那就不要算上我了。我应了赵怀安的请求,要照看凌女侠,刀剑无眼。” 众人面色一变,没料到他竟说出这番话。 卜仓舟凑到顾少棠跟前谄笑,问道:“这人是谁?” 他是专门贩卖消息的,即便这半年做着西厂督主,可自信江湖上的消息没有他不知道的,何时出过这样一号人物? “不知道,他说他是广西大藤峡来的。” “广西大藤峡……”卜仓舟皱眉,拉着顾少棠就退后,十分戒备的盯视桃朔白几人,说道:“他是雨化田的人!雨化田的祖籍便是广西大藤峡。” 桃朔白没理会这些人,却朝一直恍若没什么存在感的素慧容说道:“带着凌雁秋出去。” 素慧容神色一紧,又审视了眼下局势,到底是遵从他的话,将昏迷的凌雁秋往身后一背,立刻朝西厂谭鲁子打手势,顺利的便上了沙梁。 “她、她竟也是西厂的人!” 卜仓舟顿时后悔,竟忘了先揭穿素慧容。 “机不可失,杀!”金刀门主大喝,率先突围,其他人随之而动。 西厂骑兵万箭齐发,很快就倒下不少人。 “杀雨化田!”卜仓舟大喊,顾少棠立刻领会他的意思。西厂番子顾忌督主,不敢朝雨化田和赵怀安处放箭,他们只能朝那二人身边避开箭雨,寻隙突围。 桃朔白突然扬袖一扫,众人只觉得一阵清风吹来,足有千钧之势,抵挡无力,全都被扫翻在一丈开外,摔的气沉胸闷。想不到一直以为只是靠高手护持的人,竟是真正的绝世高手,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抬手,他们众人竟是毫无还手之力,顿时看向桃朔白的目光惊骇莫名,心中也灰败一片。 桃朔白依旧神情浅淡,他对这些人并无杀心,只是不愿他们搅扰了那二人决战。与赵怀安真正一战,已是雨化田两世执念,只有杀了赵怀安,他才能真正突破重生的迷障,摆脱上世惨死的阴霾。 另一边两人也觉察了这边变故,都未理会。 雨化田的武功本就高过赵怀安,手中又有奇形兵刃,这种兵刃在出手时剑刃会一分为三,一部分在手中,另外两部分盘旋飞舞,向敌人进攻,可远可近,操控自如。赵怀安手中是一对双剑,根本近不了雨化田的身,却时不时要被飞旋的剑刃所伤,顿时劣势尽显。突然瞥见黄沙上掉落的一截铁锁链,那是之前捆绑卜仓舟所用,心头一动,将铁锁链拾起,一头系在剑柄,一头握在手中,震荡铁锁链指挥着另一头的长剑,以铁锁链的柔,克制着飞剑的强悍攻势…… 此举着实能破解雨化田的兵刃,却治标不治本。 雨化田加大攻势,斩断铁锁链,挑飞其手中长剑,不容对方躲避,烁烁剑光已至。 赵怀安摸着脖子,看着雨化田,惊愕之后眼神平静。他当初立誓杀尽东厂奸臣,便已预料到将来有朝一日会死,但真正的死亡来临,他还是十分吃惊,可他可以接受这种宿命,只是…… 他抬头望向凌雁秋的方向,遗憾。 赵怀安一死,顾少棠等人更加心如死灰。 这时桃朔白却提醒道:“时间不多了,很快下一场黑沙暴就要来,到时白上国皇宫会再次掩埋于黄沙之下。你们若要取黄金,得抓紧时间。哦,险些忘记了,已经有人先一步去了。” 雨化田收了剑,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不论是先前和顾少棠等人的合作,还是单独与桃朔白的合作,都是障眼法,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又重拾了身份,有上百骑兵,何须顾忌这些人。 桃朔白却说:“我却不会忘记,你许了一半黄金。” 说着,又抬手指向顾少棠等人:“这些人你或许不看在眼里,但他们却可以帮你对付罗碧云。罗碧云手中有自制的火药,威力很大,你的骑兵还是驻守远处等着搬运黄金比较妥当。” 火药? 雨化田一听这两个字顿时正色。 桃朔白对顾少棠卜仓舟等人说道:“我雇佣你们去取黄金,对付罗碧云,事成后给你们一成黄金。你们所有人合在一起,得一成,这一成黄金,从我的所得中分出。” 众人又是一惊,倒不是嫌弃所得太少,而是原本诸人以为性命都要保不住,哪里还敢奢望黄金。可雨化田没发话,众人将信将疑,也怕利用完他们,又卸磨杀驴。 雨化田没出声反对,却是在思忖桃朔白用意,不明白他为何愿意白白分出去一成黄金?若想的深些,甚至猜测桃朔白是否忌惮西厂之势,留着这些人根本不是对付碧水宫,而是制衡西厂? 卜仓舟显然也想到这里,倒是爽快应了:“好!我们答应了!” 反正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答应,要么现在就丢掉性命。 雨化田对桃朔白的观感很复杂,又想亲近又心存戒备,见识过桃朔白的手段,又有他身边四个不言不语的高手,便没反对他的提议。总归他的人马都驻扎在这里,那些人即便想有别的举动,也得能闯得过千万箭雨。 一行人如此达成协定,前往白上国皇宫,雨化田令马进良留守,让素慧容谭鲁子带着十个人小队跟随。 抵达了皇宫入口,卜仓舟突然伸手将众人拦下:“情形不对,碧水宫早就过来了,怎会没半点动静?哪怕他们想尽快离开拿的少些,可黄金沉重,这沙地上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但我们一路行来什么都没发现,他们一定还在里面。” “有埋伏?”顾少棠等人警戒起来。 雨化田朝桃朔白看了一眼:“你如何看?” “他们被缠住了。”桃朔白摸出一枚桃木牌扔给雨化田,翻身下马,木叔等人跟着朝里走:“我先探路,你们进去后紧跟在我后面,不可擅自乱闯。若听到什么异常,或见到什么可疑人影,万不可大意去追。” 除了仔细摩挲桃木牌的雨化田心中有所预料,其他人都不明白,误以为是提醒他们小心碧水宫耍花招。 “你们殿后,小心这些人。”雨化田交代谭鲁子等人,随后直接走到桃朔白身侧。 第48节 卜仓舟等人虽被防备的夹在中间,却很安全,倒也没什么异议。然而一进入皇宫,只觉一股阴冷扑面而来,那冷意仿佛直往人的骨头缝隙里钻,又吹的头皮直发麻。尽管十分不舒服,可众人以为被埋藏两三百年又死过无数人的皇宫就是如此,阴气重,又不会要人命,所以只是搓搓胳膊,嘀咕两声,并未太过在意。 雨化田倒没觉得不适,反而全身毛孔似在呼吸一样畅快。 桃朔白瞥他一眼,突然摸出一张符,手指一夹,符纸不点自燃,抬手朝前一抛,燃烧的符纸嗖的朝前飞去,甚至会根据道路的弯折而自动转弯。众人正吃惊这神来之笔,忽而觉得阴气消失了。 本就神秘的桃朔白,在众人眼中越发神秘莫名。 “啊!”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众人惊疑中便看到一个碧水宫的门人边叫边跑,状若疯狂。当看到他们,这人猛地站定,圆瞪的双目渗出血泪,却张着嘴冲众人赫赫阴笑,这声音回荡在皇宫之中越发沉闷,哪怕过惯了刀口舔血生活的一众江湖人,也不由得惊骇的倒退两步。 “这、这是中毒了?”卜仓舟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桃朔白手一伸,五指一抓,那人登时气绝倒地。 卜仓舟等人没开天眼,根本看不到阴魂,但这一幕幕诡异的场景,却令所有人有了不祥。卜仓舟更是精明,想起进来之前桃朔白曾给过雨化田什么东西,大概猜测是护身用的,便舔着脸说:“桃公子,这里很不对劲啊,我怕我们没命能取到黄金。” 桃朔白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摸出一叠符纸给他:“贴身放着,若是符纸自燃了,就立刻再换一张。”至于桃木牌,他可没打算给,毕竟这些人算是雨化田的敌人。他抬眼看向雨化田,说道:“你领着他们去取黄金,碧水宫的人肯定在那边。” 雨化田此时才真的相信他确实不是为黄金而来。 雨化田当年死后困在这里,对皇宫一应格局十分清楚,知道黄金在哪一处存放。等着雨化田领着人走了,桃朔白放开了手脚,祭出缚魂索,大肆收割阴魂。已经离的很远的一行人,远远的突然听到阵阵鬼哭狼嚎,哪怕自认定力强,依旧是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们很快没时间胡思乱想,在藏黄金的密室,他们和碧水宫的人遭遇上了。 罗碧云修习的是精神力法门,无形中对阴魂阴气的抵抗力增强,但手下门人受了有倒霉的被阴魂附身,不仅攻击自己人,还损了取黄金的人手,令她恼怒不已。正是一团乱,又见先前客栈内的一众人出现,着实惊讶。 意识到已方势弱,罗碧云就想寻求同盟,最好能破解对方的同盟。当看到为首一人倾城之姿、睥睨之态,又领着装束明显的属下,立时心头一喜。若要选择盟友,有谁比雨化田更得她心?她也不怕对方出去了反悔,她手中握有不少有价值的东西,相信对方一定会感兴趣。 罗碧云张口便说:“雨督主,黄金近在眼前,却有这许多人来瓜分,着实不划算,你我二人何不联手?我只要三成,另外,出去之后我可以送雨督主一份厚礼,督主绝对不会失望……你是谁?!” 自信满满的话猛地停住,罗碧云看到了顾少棠身边的人,与雨化田一模一样的长相,穿的也是西厂督主的服色,且是先前在地道中看见的那套衣裳,这……雨化田怎么会和假扮自己的人和平共处?这不对! 雨化田冷笑:“你要三成黄金,可他们这么些人,也只要一成。” 雨化田深知罗碧云的手段,当下不再多说,直接动手! 罗碧云能有如今,靠的就是精神力奴役属下,她在后方坐镇,实际上她的武功很弱,仅比花拳绣腿儿好一点。可想而知,一交手她就露怯,即便有柳如春和金成不顾性命的掩护,她到底是被拍了一掌。这一掌刚好在心口,她只觉得一阵心悸,痛苦不堪,吐出的血里似乎都带着震碎的内脏。 罗碧云大惊失色,她穿越至今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又何曾有人如此蔑视她?此时她再看雨化田,眼中全无半点情谊,冰冷噬人! “雨、化、田!”罗碧云双目微微泛红,嘶哑着嗓音,将雨化田三个字似咬在舌尖。这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却犹如钟鼓轰鸣,震的人心神晃荡,气血翻涌,罗碧云发了狠,不惜折损自身也要伤敌。 雨化田同样受了影响,心头一震,飘飘忽忽,魂魄似将离体。 围攻他的金成趁此机会,锋锐短剑直刺其咽喉。 赶来的桃朔白正好目睹这一幕,立刻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铜钱,铜钱如急光飞去,精准的打掉了金成手中的剑。雨化田由此惊醒,反手一剑,杀了金成。金刀门主、恒山派掌门一起对付着柳如春,卜仓舟、顾少棠、常小文等人对付其他碧水宫门人,而罗碧云则被素慧容擒住,口中塞了一团布,不能出声,再厉害的惑音术也使不出来。 很快碧水宫只剩下罗碧云一人,由素慧容先押了出去,其他人搬黄金。 时间已经很紧迫,当其他人搬运第一遍出去的时候,桃朔白随手搬了几箱子黄金放入储物袋。倒不是他暗中私吞,而是照着这速度,在沙尘暴来临前肯定搬不完,倒不如他先收了,之后再给雨化田就是了。 众人堪堪搬完黄金,沙尘暴已经来了。 本就是为黄金而来,自然做好了准备,加上碧水宫带来的十来匹骆驼,足够将全部黄金顺利带走。大笔的黄金令众人心绪激动,热血沸腾,可未知的命运又让众人心情沉重。 “想要活命,就别轻举妄动。”桃朔白一出声,几个动了心思的人立时打消了念头。实在是桃朔白的手段太诡秘莫测。 重新回到客栈旧址,众人进入地道躲避风沙。一堆壮观的黄金放在中间,其他各人相互戒备,壁垒分明。 头顶风沙肆孽,底下黄金耀眼,谁都没出声。 当风沙过去,众人心神紧绷,唯恐变故突生。 “回京吧。”桃朔白首先开腔,望向雨化田说道:“先时说好黄金有我一半,分出一成给他们做辛苦费,剩下四成给你,你带着九成黄金回京,足够了。况且,你还有一个罗碧云!” 雨化田对于他不要黄金似乎不意外,却不能理解他放过这些江湖人的举动,未免过于心慈手软。他雨化田从不放虎归山,这些江湖人……特别是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岂能容许其继续留于世上! 桃朔白却似能猜到他的心思,瞥了卜仓舟一眼,说道:“他可以换张脸。” 这话令所有人心头一跳。 雨化田突然低声笑起来,神色莫名的望着他:“朔白可与我回京?” 桃朔白点头。 雨化田似卸去所有负担,衣袍一摆,冷傲说道:“既如此,我就看在你面上,放他们一条生路。”说着便命西厂搬黄金,果真搬走了九成,留下一成。然后他盯着卜仓舟。 桃朔白不知取了什么,伸手就按在卜仓舟脸上。卜仓舟只是吓了一跳,却没什么异样感觉,可当桃朔白的手离开,众人大惊失色。短短一息功夫,卜仓舟竟真的变了一张脸,完全变了模样! 顾少棠更是惊骇,她伸手在卜仓舟脸上一番摩挲,丝毫摸不出破绽,简直就像他原本就如此模样。 “等到他死的时候,原本的容貌就会恢复。”简而言之,生前的卜仓舟就只会是这张脸,谁都取不下来。这乃是桃朔白花费了一万冥币买来的小玩意儿,金丹以下看不穿,且是一次性商品,给卜仓舟用倒是正好,一张斯文普通的书生脸。 雨化田挑挑眉,盯着卜仓舟那张脸,突然笑的意味深长。 侧身,他朝桃朔白伸出手,这举动很突兀,其实雨化田自己也有些意外,但更令他紧张的是桃朔白的反应。初时对于桃朔白感情复杂,加之对方身份成谜,习惯性的忌惮戒备,以至于没有冷静多思,可他到底在后宫沉浮多年,对人的心思情绪把握极准,方才豁然间明白了自身心思,惊诧愕然,进而接受。 好似、他就在等这样一个人,如今终于等到了。 桃朔白却坦然的将手递了过去。 雨化田顺势抓紧,没理会其他人神色大变,执着桃朔白的手一起出了地道。 素慧容震惊后很快收敛心神,见身边的罗碧云一脸见鬼的表情,又激动的挣扎不休,不仅讽笑:“你不服气?督主是怎样人物?唯有桃公子可配得上,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同为女子,素慧容岂会看不懂罗碧云的眼神,其他人只是没留心罢了。 确认西厂的确都撤走了,地道里的一干人长吁了口气,不敢耽搁,尽快将黄金瓜分,道别的话都懒得说,各自快速离去,生恐西厂有返身回来。所有人都走了,顾少棠与卜仓舟也另选了方向,可一路上顾少棠都面如霜雪,卜仓舟一脸苦水,知道她心中有气,可他该如何解释? 第65章 《龙门飞甲》 回程走的水路。 立于甲板之上,海风迎面吹来,雨化田一身黑色大氅迎风鼓荡,远眺着苍茫海色,唇角微勾。雨化田自来不是个好人,可他却是个很有抱负和野心的人,此次回京,在无人能阻拦于他。 他自幼入宫,拼命往上爬,开始只是为生存,后来是为过的好、过的更好,所以他奉承万贵妃,迎合皇帝心思,终于使得西厂创立,任了督主。西厂凌驾于东厂与锦衣卫之上,不受任何机构和个人的辖制,直接听命于皇帝,他这个厂公可谓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他拥有这些权势地位,却不是为了继续向皇帝谄媚,向万贵妃邀宠,而是想改革朝政! 朝廷上的一些乱相他早就看不顺眼,然而人微言轻,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桃朔白从舱中出来,走到雨化田身边:“你在审讯罗碧云?” 尽管刑房设在舱底,又控制了声音,但桃朔白听觉何等敏锐,甚至一点点血腥气都瞒不过他的嗅觉。他神识一扫,就见在舱底被清出了一间房,也没摆什么铁索刑具,仅有一桌一椅,除了舱门,没有窗,四面点灯,十分明亮,罗碧云就坐在桌前,桌上笔墨纸砚齐全。那罗碧云面色苍白,气息虚浮,明显是重伤未愈,舱顶垂下一条套索,稳稳套在她的脖子上,那绳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锋利的银针,要想避免刺穿脖子,只能维持端坐的姿势,不能丝毫轻动。 这一幕有什么不明白?罗碧云最使人忌惮的便是惑音术,雨化田定然早使人发不出声,给出纸笔,只让她书写。 雨化田回身看他,觉得自己很有些奇怪,先前一心想知道他的来历底细,可真的相约同行,他却不想问了,似乎他究竟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并不重要一样。他这个人能在身边,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她的惑音术我很感兴趣,她又曾说要送我一份厚礼,你又再三暗示她不一般,我自然想一探究竟。”雨化田伸手将他被风吹乱的长发理顺,手指似有意无意的摩挲过他的脸颊,带着似缱绻的味道。 “想撬开她的嘴可不容易。”桃朔白侧过头,皱眉睨他一眼,似有不满。他观察过,罗碧云的性情和先时遇到的穿越者都不一样,性情颇为凉薄狠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即使被逼到绝路,还会想方设法谈条件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下船之前,她必定开口。”雨化田很有自信。 桃朔白从原故事剧情中多少知道雨化田的行事秉性,见他如此口吻,倒也不再多言。 果然,当宝船靠岸,罗碧云吐口了。 “督主。”马进良捧了几张供纸呈上来。 雨化田接了纸张,领着桃朔白上了岸边等候的马车,这才开始翻阅。看完后,他将纸张递给桃朔白。 桃朔白接了快速一扫。 罗碧云交代了她的详尽身世,当然,是她穿越后的身世,着实没什么特别,着重写了她得到精神力法门后怎样一步步罗网到高手,创建碧水宫,以及碧水宫的具体势力。又交代了先前准备给雨化田的厚礼,乃是一支精钢打造的弓弩,附带着比如今先进些的炼钢法。最后则是精神力法门的修炼要诀。 桃朔白将修炼要诀看的最仔细,因为他知道雨化田会练。看完后皱眉:“这功法倒是没错,但是不完整,缺了最后一重灵魂烙印法门。” “你似乎很清楚这门功法?”雨化田笑笑,讥讽罗碧云这份心机,不管她是想藏一手保命,还是籍此再提要求,都是在挑战他的耐性。 “对这类功法我知道一些,前面的好练,最后一重最难,效果最惊人。” 这世间的穿越者虽是因小世界受损来到这里,但万千红尘凡人何其多,能够穿越的人本身便是身负机缘。像罗碧云这样,不但穿越,且得到玉简功法,又误打误撞读到玉简内容并修炼小成,着属万中无一。虽说这门修炼法门等阶不高,然在凡人中已是上上乘,再高的功法寻常人也练不出来。 雨化田也明白,对他最有用处的当属最后一重口诀心法,但罗碧云确实难对付。先时罗碧云吐口,不是畏惧刑房酷刑,而是以利诱之、以害告之,罗碧云识时务,这才投诚。罗碧云修炼法诀二十年,精神意志极其强大,轻易无法击倒,若不能击垮其精神,又如何能令她交出剩下的那一重法门? 雨化田看向桃朔白,笑道:“这件事还得劳烦你帮我分忧了。” 桃朔白反问他:“你打算如何处置罗碧云?” “暂且留她一命,我出来一趟,虽得了赵怀安首级,但再有个活口,岂不是更有说服力。”雨化田办事多年,很清楚如何邀功,如何展现自身的价值。 皇帝设立西厂虽有万贵妃的提议撺掇,但真正想设立西厂的就是皇帝。皇帝一直没有安全感,希望拥有直接属于自己掌握的情报势力,这才在万贵妃的言语下顺水推舟应了这件事。他想要确保西厂稳稳立于朝堂,必须将东厂锦衣卫都压在底下,能力作为令皇帝满意,才会获得更大权柄,支撑自己做更大的事情。 “停车。”桃朔白拍拍车壁,下车前雨化田说道:“抵达皇宫前,必会拿到你要的东西,她会留口气。” 罗碧云虽是阶下囚,但为防止意外,人是捆绑后塞在一辆遮挡严密的马车里,前后左右皆有番子严密守卫,没有督主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桃朔白取出雨化田给的令牌,验查无误,方才放行。 临上车前,他朝车队后面望了一眼,紧随在罗碧云车后还有一辆遮挡严实的马车,由素慧容亲自押运。他便知里面的人是凌雁秋。原本按例,凌雁秋是要坐囚车,但素慧容求情,说凌雁秋曾十分照顾她,又说其情郎赵怀安已死,凌雁秋本人就似半个死人一般,就给她留最后一份体面。 雨化田在容忍范围内,对属下的要求还是很宽容的,便允了她。 凌雁秋的结局已是一条死路,用来彰显西厂能力,打压东厂,震慑朝臣,与罗碧云的作用类同。或许被凌雁秋救过的人赞其是女侠,为此痛恨朝廷,可当初被凌雁秋杀过的人呢? 凌雁秋曾化名金镶玉,在大漠开了家龙门客栈,同样是等着六十年一遇的黑沙暴来临,届时取白上国皇宫内的黄金。在等待的几年里,她这家客栈不知杀了多少来往客商,不但夺其财,还将尸体剔肉做成包子,卖给往来行商。这种白肉,但凡道儿上的人多少知晓,反而不会吃,不知情吃下包子的都是正经商旅。金镶玉此举已不是单单谋财害命那么简单,完全是触动了为人的底线,算好人吗? 三年前赵怀安等人来到客栈,预备出关,若非她一厢情愿看上了赵怀安,拿密道逼迫赵怀安与她成亲,为此耽搁了时机,最后只怕赵怀安的恋人邱莫言不会死,赵怀安一行早顺利出关,客栈也不会毁于大火,她依旧做着老板娘等着黑沙暴……或许,三年前的事情改变了赵怀安,却成全了如今的凌雁秋。 而赵怀安是侠士,是好人吗? 俗话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何事是小节?原本故事中赵怀安追着雨化田到了驿站,为破雨化田围困之计,故意丢掉自己鞋子,结果拾到他鞋子的民夫因此丧命。 于雨化田而言,西厂是他的助力,皇帝万贵妃的宠幸是他的依仗,他对江湖人的追杀都是旁枝末节,与他要做的大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车门响动惊到罗碧云。 罗碧云被灌了药,全身虚软的瘫在车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又因重伤不曾诊治,时不时便要承受心痛的折磨。为防止药力提前散了,也防止她有什么其他手段,她的脸上被戴着了一个特质的铁口罩,哪怕她能说话,也只会发出呜呜之声。 当看清来人,罗碧云眼中涌现阴毒的愤怒,可很快,她又十分克制的收敛了,一双眼睛平静如水,静静的与桃朔白对视。在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残忍又快意。 桃朔白坐在车门边,神情始终平淡,一开口就激的她失态:“别白费力气了,你的眼睛对我无用。” 罗碧云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外人不懂精神力法门,又见她是运用声音蛊惑人,便认为是惑音术,对也不对。罗碧云惯常确实是使用声音作为媒介,但她还有一个保命符没有示过人,那便是她的眼睛。修炼到深处,不仅声音能夺人神魂,便是眼神也能杀人。 桃朔白怜悯的看她一眼:“你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变数,又怎么能自负的认为能掌控一切?我要精神力法门最后一重的口诀心法,你若不想吃苦,就自己说出来,等我动手,你的苦痛远非现在可比。” 罗碧云胸口起伏难平,最终却是闭上了眼,显然是不打算听从他的劝告。 桃朔白其实觉得她挺可惜,原本依着她的手段和心性,本该成就一番令人仰望的事业,可惜、她当知道这个世界是一个所谓的剧情,剧情一开始,她自认掌握先机,就自负起来。殊不知,当她踏入大漠,每一步自以为的算无遗漏,都是将她往失败的深渊拖行了一步。 桃朔白本来也不是那等口才利索的,更没劝服人的经验,也不爱花费那等力气,见她如此姿态,便不再多言。 第49节 他虽不会惑音术,也不会用什么搜魂大法,但每个修仙得道之人都会有点儿自己的独特法门。他又是一只镇压地府,与万鬼阴魂同邻,针对魂魄的手段最多。 他抬手轻轻一摆,无形的波纹朝罗碧云荡漾而去。 罗碧云只觉得脑子一沉,恍恍惚惚,好似重回了前世。起初因着她修习过精神力,知晓一切只是幻觉,但她修习的功法等阶不高,看着看着,好似和幻觉中的自己产生了共鸣,亦或是贪恋曾经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她便完全陷入不能自拔,甚至忘记了这是幻境。而后,她又重历了一遍穿越,重新修习了一回精神力,当修习圆满睁开眼,赫然看见眼前是个白衣男子。 脸色刷的白了,过了好久仿佛意识才重新归位,她才真的清醒。 幻境,她自以为经历的前后四十多年都是幻境! 甚至,这一刻她心神动摇,不敢确定大漠一行是真实还是虚假,亦或者这一幕也是假的?胸口一闷,哇的一口血吐出来,人顿时昏了过去。这是修炼功法反噬的结果,自此以后,她再也别想动用精神力,能不精神错乱就不错了。 桃朔白对幻境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而幻境中的四十来年,于他不过转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便返回了前面华丽的马车,就着小桌上备好的笔墨,把口诀心法撰了出来。 到达京城,雨化田要入宫交旨,便让素慧容带着桃朔白去灵济宫先行安顿。灵济宫便是西厂厂址,雨化田办公居住都在这里。 桃朔白扫一眼,提醒道:“面圣是大事,就是别逗着猫玩儿误了时辰。” 雨化田先是一愣,当领悟他话中之意,不禁笑出声来:“放心,误不了。” 皇帝听闻雨化田求见,带回了逆党首级,又抓了两个活的叛贼,龙心大悦。当听闻那两个叛贼皆是女子,且容貌不俗,不禁生了好奇之心,想要见一见。雨化田对付皇帝早有经验,不动声色的提了句万贵妃,皇帝顿时眼中露怯,摆摆手不再说要见女叛贼的事。 西厂立此大功,皇帝自然要赏。 雨化田谢恩,退出殿外,便见安喜宫的宫女候着,见着他出来,忙行了一礼:“雨公公,贵妃娘娘有请。” 朝中内外,时人都称雨化田“督主”、“厂公”,唯有万贵妃身边之人一直称“雨公公”。宫女们自然不敢擅做主张,无非是得到贵妃暗示。万贵妃如此,不外乎是让雨化田谨记身份,也透露出万贵妃的强势,一旦雨化田有脱离她掌控的迹象,便会万劫不复。 雨化田来到万贵妃的安喜宫,刚入殿门,迎面就见一只毛绒绒的白猫朝他扑过来。雨化田蹲身将白猫抱在怀里,轻手抚着猫毛,猫儿乖顺的依偎着。他却想到桃朔白说的那话,嘴角轻弯。 “这小畜生,跑的倒快,害我白担心。”殿中走出个遍身华贵尊荣的女人,本就姿容平平,又上了年纪,哪怕保养的再好,眼角嘴边都已有了纹路,通身上下唯一能赞一句的不过是皮肤白皙。任谁养尊处优一二十年,都能养得出这样一身儿娇嫩的皮肉。 “贵妃娘娘万福。”雨化田对于万贵妃一语双关的话不以为意,面若恭敬的朝其行礼。 万贵妃轻哼,转身上了踏床,斜倚在高枕上淡淡说道:“如今你可是立了大功,出尽了风头,把东厂都给压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不愿回来了呢。” 雨化田没有似以前那样坐到万贵妃身边去,而是含笑立着,回道:“娘娘谬赞,我此举不过是想为娘娘分忧。” “哦?说来听听。” 万贵妃年长皇帝十九岁,尽管与皇帝有十几年相伴的情谊从而得宠,但能得宠长达一二十年,且一度绝杀了后宫所有皇嗣,皇帝心知肚明却依旧宠爱,足可以看出贵妃此人有一定的心计。万贵妃又早染指朝堂,雨化田又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岂能不知雨化田的野心。以往不过是被奉承的高兴,就似她身边的猫儿,既然喜欢,就宠着,可若是有一天不听话了…… “娘娘知道,东厂向来不把安喜宫放在眼里,那些大臣们也很不尊重娘娘,若非如此,那太子……”雨化田句句都戳中了万贵妃的痛处。 万贵妃立时变色脸色,恼恨的掀翻果盘,又不解气的拿热茶泼了宫女一脸。那宫女疼的啊的一叫,却很快紧咬牙关不敢再出声,死死趴在地上,唯有颤抖的身子显示出她此刻的痛苦。 “滚!”万贵妃踢了一脚,那宫女却是感恩戴德,边磕头边爬跪着出去了。 “这些人都该死!该死!若不是那张敏和吴氏隐瞒照料,小贱种怎么可能活下来?那老不死的也跟我作对,先是不肯立我为后,又把那小贱种养在身边,以为做了太子就安枕无忧?哼!做梦!自古以来死的太子还少吗!”万贵妃怒气高涨,也根本不压制音量,因为她根本无所顾忌。 万贵妃口中的张敏,乃是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吴氏则是元后,仅两个月便被万贵妃设计废黜。可惜万贵妃终究没能做皇后,两宫太后皆以她年纪太大,出身卑微为由不赞同,另选了当时的贤妃王氏为后。 万贵妃三十七岁高龄时曾生下一子,晋了皇贵妃,龙子则被封为太子,可惜婴孩很快夭折,而万贵妃再不能得孕。为此万贵妃深恨后宫怀孕妃嫔,不少怀孕妃子和皇嗣惨遭毒手,皇帝宠爱她、依赖她又心疼她,甚至隐隐的惧怕她,所以对她的所作所为佯作不知。后来一个纪姓宫女得孕,张敏隐瞒了下来,皇子又被废后吴氏暗中照料,直至两年前皇子六岁,皇帝方知。 皇帝欣喜若狂,立刻接出皇子,立为太子。 周太后恐太子遭到万贵妃毒手,便将太子养育在身边,万贵妃方才无奈。但万贵妃做不了皇后,却执意要做太后,一方面残害宫妃皇子以泄愤,一方面千方百计逼着皇帝易储。 如今宫中除了太子,唯有去年七月邵氏生育一子。 太子朱祐樘今年八岁,乃是六岁那年才被迎回宫中,随之册封,这令万贵妃万分震怒。然而万贵妃敢于背着皇帝做一切残害人命之事,并知晓皇帝不会追究,却不能公然对着皇帝说要处死皇嗣。万贵妃没有亲子,又执念要做太后,太子朱祐樘的生母死于她手,又由周太后养育,将来长大自然对她不利,因此她从投诚的宫妃中选出一人,孕育皇嗣。 邵氏姿容娇美,知书达理,善诗文,且一贯安静本分,不做妄想。且这邵氏少时在家接连说了七门亲事,夫婿皆在新婚前早逝,后家贫无奈,其父将她卖给了杭州镇守太监,又由此进入宫中。 万贵妃见她性情柔顺,且无甚背景,好掌控拿捏,这才对其网开一面,容她得孕。邵氏也争气,一举得男,晋封德妃。 万贵妃想废掉太子,改立邵氏所出的皇子朱祐杬。 今日雨化田这番话,勾起了万贵妃的怒火,也勾起了她的心事。发泄之后,她将宫女们挥退,对着雨化田勾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来:“怎么出去了一趟倒和我生分了?我方才在园子里逛了逛,走的脚疼了。” 说着将腿抬起来,穿着石青绣花缎面绣鞋的脚放在矮几上。 以前讨好奉承万贵妃时,更为精心的伺候也有,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别说已有桃朔白在,即便没有,雨化田也不甘心永远做个宠妃身边的小猫儿小狗儿。雨化田假做未懂,低眉缓缓说道:“娘娘,单单说服皇上,是不可能废太子的,得有朝中大臣配合方可成功。” “你有主意?”万贵妃本对他的态度不满,刚要恼怒,又被他的话吸引。 “我必为娘娘办妥此事。”雨化田说的颇有底气,只说便寻个托词,告退离去。 万贵妃觉察到雨化田的异状,却以为是此次出门得了大功劳,正踌躇满志大展拳脚,因此不愿意在她跟前浪费时间了。万贵妃有些不高兴,但想到雨化田是自己人,有今日权势正好为自己所用,便暂且忍了。同时打算着,等太子的事办妥,就让皇帝撤了西厂,身边没个心肝宝贝开心果儿逗趣儿,着实寂寞。 雨化田从宫中出来,半途正好遇见小太子。 跟随在太子前后的太监宫女们全都齐齐行礼,神色中难掩敬畏:“雨督主万福。” 这一幕是极其平常的,太子幼小,无势,别说是西厂厂公雨化田,便是宫中有头脸的内侍宦官也不见得对太子多敬重。朱祐樘虽小,可身世坎坷,经受过各种漠视苛责,能活着长大已是幸事,又有周太后叮嘱,于是遇上雨化田倒也不慌,维持着太子体统,率先冲着对方打了招呼:“雨督主。” 雨化田却是侧身立在道旁,给太子让出了路:“太子殿下先请。” 朱祐樘一愣,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想起曾经东厂的万喻楼,对他这个太子都是斜眼一扫。朱祐樘点点头,也不敢想太多,率先走了。 雨化田到觉得这太子……尚可。 回到灵济宫,听得素慧容回禀桃朔白的卧房就在他院中,顿时满意。想到素慧容似对那凌雁秋格外关注,便道:“若想再见她一面,唯有今日。皇帝特意过问二人,怜悯其为女子,准予恩典,赐鸠酒,于菜市口呈尸三日,以儆效尤!” 素慧容略微迟疑,单膝跪地:“谢督主恩典。” 雨化田取出手令掷入她怀中,抬步离去。 刚进院里,见桃朔白正站在窗边朝外看,手中还拿着一只木制棋罐儿,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棋子儿,分明十分随意的动作,偏生看的人移不开眼。雨化田握过那双手,骨节分明,不燥不湿,温度也较常人偏低,仿若极品的羊脂玉,就似他这个人,很容易就让人贪恋,再不舍放手。 “房间可还满意?若是缺什么就让人去办。”雨化田奉承过人,也被人奉承过,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特别存在的人,哪怕表现的再平静,多少还是有几分忐忑,唯恐哪里做得不妥当。 “你这里若还不好,这天下又有哪里好。”桃朔白倒不是说客套,雨化田是什么人物?他又是最讲究的,差点儿的东西都不用,所以房间布置的的确无可挑剔。 “可要对弈一局?” “正有此意。” 每一世桃朔白都在钻研棋艺,哪怕没这个天份,却也不差了。若是和别人比,他未必输,但许是君实天生棋艺高超,天赋绝佳,一局棋下了两个时辰,最后仍旧是桃朔白败北。 雨化田点评道:“你的棋路少了几分锐意。” 桃朔白点头:“你却是相反。” 何止是相反,都说观棋如观人,雨化田此人的性情行事凌厉锐进,却又城府颇深,擅用权谋。一盘棋局虽有限,却也能从中窥出几分端倪。说来轮转了几个小世界,君实相貌身份一直在变化,乍看性情也不同,实则除了魂体中的煞气,他的本性并无多大改变,包括这棋路。 雨化田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 “想借你的神通本事一用。” “用在何处?” “东岳泰山。” 西厂经大漠一行如日中天,皇帝更为倚重,雨化田借此机会暗中布局,慢慢展露自身抱负。若要掌握朝堂话语权,未免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其中大半是万贵妃的人。为避免腹背受敌,雨化田暂且不动万贵妃一系,万贵妃见他向朝臣开刀,还以为是为自己效力,十分满意,同时又催促他尽快处理废太子之事。 雨化田又顺势借此避开万贵妃频繁的传召。 终于在某天,皇帝又听了万贵妃一系的鼓动,终于动了易储的心思,并对朝臣漏出口风。皇帝先时虽为有子欣喜,可当皇子与爱妃有冲突,他心里肯定是爱妃为重。况且如今不过是换个儿子做太子,能让爱妃就此安心,在他看来是十分值得的。 “皇上,不可!”拥护太子的大臣们自然极力反对。 正当朝堂争的不可开交,钦天监突然来报:“启禀皇上,东岳泰山发生了地震。” “地震?!”天灾人祸最可怕,所以人才敬畏上苍,做皇帝的最怕听到这种事,哪朝出了大灾祸就会有人说皇帝失德,严重的甚至能动摇国本。皇帝稳了稳心神,忙问:“可严重?范围多广?可是应了什么?” 钦天监低头回道:“据天象显示,应在东宫。” 东宫乃是太子居所。 反对易储的大臣们眼睛顿时一亮,立刻以此上谏,皇帝也担忧,便不再提此事。后宫中的万贵妃听闻此事气的面色涨红,将屋内摆设器具砸了一地,宫女们噤若寒蝉,只等她发泄够了,方才快速上前收拾整理,又奉上贵妃喜欢的玫瑰花茶。 万贵妃年纪大了,虽说养尊处优,可自从再不能生育,年年为后事操心,特别是朝中立了太子,为弄死太子,她可谓殚精竭虑。她肝火又旺盛,一动怒就容易痰气上壅,几乎要喘不上气,宫中常备着丸药,她总是以玫瑰花茶送服。 此时她取了丸药含入口中,又喝玫瑰花茶。谁知药丸送服下去,忽然脸色涨红,胸闷气短,好似有一团痰气拥堵在喉间,呼吸不畅,眼前一黑,人昏倒在地。 “娘娘!”宫女们大惊。 皇帝和御医们很快赶来,雨化田正在灵济宫处理公务,贵妃病倒,他自然要去探望。当来到安喜宫,正好遇到御医们出来,他便上前询问。 御医们自然不敢隐瞒他,如实说道:“贵妃娘娘素有旧疾,今日乃是肝火旺盛、气怒攻心,身体难以支撑,这才昏迷。”又说:“贵妃娘娘到底有了些春秋,此次一病,怕是……” 雨化田了然,却正中下怀。 原本他不欲要万贵妃的命,但万贵妃的存在实在窒碍太多,甚至想要收了他手中权力,这着实触发了他的杀心。所以从一开始说要帮助废黜太子,就是他布局的开始,麻痹万贵妃,暗中清除万贵妃势力,在朝中为太子争执不下,万贵妃以为胜利在望时爆出东岳地震之事,令万贵妃由喜转怒,又喝了加了料的茶,后顾可想而知。 万贵妃一病,救治难愈,皇帝忧心如焚,无心政务。雨化田作为西厂督主,本就有监察百官平民之权,又深得圣宠,随着皇帝放手政务,朝堂几乎全落于他的手中。 多年筹谋,终于得了机会,雨化田以西厂为盾,大肆动作。 又一年,大雪纷飞。 雨化田踏着夜色回来,屋内的熏笼融化了衣裳上飘落的雪花。朝内一望,桃朔白竟罕见的合衣躺在那里,上前正欲喊,却又怕惊扰了他。说来时间飞逝,转眼十年,似乎很少见他安然入睡,似乎他并不真的需要睡眠,就似他的秘密永远无法窥视一样。然而上位者的多疑在遇到他的时候似乎全都消息了,本能的知道他十分可信,哪怕时至今日不知他的来历底细。 雨化田俯身凑近,彼此贴的极近,呼吸交缠,暧昧横生。 与此同时,桃朔白睁开了眼,眸光水光微微一闪,声音略带两分刚睡醒的暗哑:“你回来了。” “你睡了?”雨化田颇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是真的睡着了。 桃朔白突然一笑,这笑极淡、极浅,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却偏生令人觉得妍丽至极,惊魂摄魄,神思飞荡。 “是啊,我真的睡着了,十分舒适。”桃朔白并非第一回 入眠,只是先前都很浅,片刻或小半时辰,这回却稳稳睡了一小觉,觉察到雨化田的气息靠近,方才醒来。想起先前掐算的一事,又说:“万贵妃的大限就在这两日。” 雨化田却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眼前似炸开了一幅画卷,满天桃花纷飞,如海似渊,那抹白色人影忽远忽近,他伸出手,似乎总也不能抓住对方衣角…… “君实!”桃朔白清音一震,将他唤醒,暗道大意。幸而君实不同凡人,否则着实麻烦。 雨化田眸色暗沉,似有择人而噬的欲望,他紧贴在桃朔白的唇上,一笑,眉梢眼角的冷傲化做邪魅柔情:“朔白,春宵苦短。” 桃朔白顿时面上微红,似嗔似恼:“你……” 剩下满腔的话音尽化呢喃轻喘。 窗外大雪簌簌,房内春情盎然。 第66章 《雪花女神龙》 女神龙…… 桃朔白看完剧情,收起铜镜,随意打量着眼前的城池。这座城两面靠山,面向一片平原,距离大漠也不算太远。如今正值乱世,前朝崩溃,群雄并起,靠近西域这一片地方被四个结义将领占据,创建了四方城,成为乱世中的一片乐土。如此站于高处眺望,城中房屋街道星罗棋布,坊市热闹,一派祥和。 第50节 进入城,桃朔白刚要掐算君实的位置,忽听身后有人高喊:“别跑!站住!大家快抓住他,他可是杀了人的逃犯!” 原本热闹的街市,因这一喊,所有人都缩退两边,生恐被“杀了人的逃犯”所伤。然而桃朔白站着未动,显得十分突兀,且挡住了那逃犯的去路。这人已是穷途末路,本性凶狠,见状一边大骂,一边扬起手中大刀就朝他砍来。 “公子快闪开!”追在后面的官差大惊失色。 桃朔白朝那官差看了一下,微微疑惑,而后便在众人惊吓中抬手一挡,两根如玉般的手指稳稳夹住刀刃,任凭那人再如何用力,既无法向下砍,也无法抽回刀。意识到遇上了江湖高手,这人面色一变,将刀一丢就要夺路而逃。 桃朔白快速将夺来的砍刀调转,以刀背朝其后颈一拍,看不出使出了多少力气,那人却猛地朝前栽倒,已然昏了。 “高手!公子真乃高手啊!”追上来的官差年纪在二十左右,一边扶着帽子,一边大口喘气,又满脸惊叹感激的朝桃朔白夸赞。当然也没忘了正事,立刻拿锁链向前将击昏的逃犯捆的结结实实。 若在以往,桃朔白即便是管了闲事,也会立刻走开,这会儿却没动,只因他看出了这官差的身份和身上的蹊跷。 这座四方城是由四个结义将领创建的,可在推举城主时,老二上官云和老四司马逸都选了老三皇甫忠,这令老大欧阳飞鹰十分不满。欧阳飞鹰喜好权势,本以为自己居长,该自己做城主,哪知另外三人却不将他放在眼里,为此不忿不甘之下,勾结江湖门派神月教篡位。欧阳飞鹰心狠手辣,又被权势迷了眼,不仅要铲除三个异姓兄弟,更要对他们的家人儿女斩草除根。 世间总是无巧不成书,老一辈的几人或死或失踪,小辈们也都各有际遇活了下来。 眼前这个官差绰号臭豆腐,本姓皇甫,乃是十五年的城主之子,亦是如今各方搜寻的少主。当年尚是婴孩的皇甫仁和侥幸逃脱,被玉面诸葛沈耀抚养长大。沈耀没有带着少主远逃,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就在四方城落脚,开了家豆腐铺子卖豆腐为生,人称邱老爹。 桃朔白之所以对其疑惑,乃是初一眼就看出臭豆腐此人福运深厚,也就是气运强,足是常人的两三倍。再一看,发现他的命数在改变,他本人身上已有点点龙气汇集,这本该是他将来做了城主后才该有的变化。 掐指一算,臭豆腐并没有重生,也未被穿越,只是得了大机缘! 臭豆腐突然于梦中窥视了天机,知晓了自身相关的一切事情。这就等于他开了天眼,看到了原本故事的后续发展。就好似他现今抓的这个人,上一世乃是顺利逃脱,又杀了十几人,最后得意忘形吃醉了酒才被抓,臭豆腐印象深刻,此次知晓了天机,埋伏在此人会经过的路旁,将人抓获。 臭豆腐本要立刻将犯人带回衙门,看到一旁的桃朔白,想起一事,连忙笑容满面的说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这凶徒逃了,又不知要造多少杀戮。” “我姓桃。”桃朔白放出神识感应了一番,县城中并无君实。 看着眼前的臭豆腐,想到此人福运深厚,便打算借来一用。也许在此人身边待两天,君实就会自己撞上门来,有时人的气运浓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他和君实历经几世,冥冥中已有感应,君实定在此方世界,只怕亦是剧情相关人物。 “原来是桃公子!险些忘了说,为抓到这恶徒,县令大人张了榜文悬赏呢,抓了活的,能领三百两银子的赏金!另有城中富户刘家老爷额外添的二百两,足足五百两!”不用人问,臭豆腐爱说话的性子就将事情始末讲了:“刘老爷年过五十,好不容易得了个独苗苗,今年才八岁,却被这恶人所伤,险些没救回来。这还是幸运的呢,其他五人都死了,弄得县城里人心惶惶,县令大人着急上火,这才张榜捉凶。” “我不过是顺手之举,倒是你辛苦了。这笔赏金你我一人一半。”桃朔白忽而想起他的储物袋里还有两箱子黄金。 上个小世界从白上国皇宫中得来的黄金,本是要给雨化田,但雨化田手头已有九成,又未报给皇帝,全都留作西厂使费,支配起来十分充裕。雨化田不要,他便拿黄金在大藤峡买山建房,等到雨化田大事做完,新帝羽翼已丰,便将权利上缴,辞官归隐了。新帝与朝臣们未必不想惩治雨化田及西厂,可雨化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况人已走,踪迹难寻,而手握西厂利器的已是皇帝自己,皇帝舍得丢弃?经过二三十年发展变化,西厂整合了东厂及锦衣卫,下面分系健全完整,互相监督,职能完善,远非从前可比。皇帝哪怕为了自身安危以及皇权,也会握紧了西厂。 两箱子黄金足有四千两,哪怕他再如何享受,也是足够了。 “那怎么好意思?”臭豆腐抓着头发一笑:“都是你的功劳,我哪好白占便宜,不如你请我喝酒,我们交个朋友。” 臭豆腐此人心地善良,虽然嘴里有些啰嗦,却热心,爱交朋友,十分讲义气。他的人,就如他的名,仁和! “好。”桃朔白的心绪略有点儿微妙,好似在人间走了几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和他交朋友。他言语不多,喜静,遇到一个截然相反之人,着实有几分趣味。 臭豆腐见他如此爽快,也未小看自己,不禁越发高兴,觉得此人着实不错。因有差事在身,不好继续交谈,便与他约定道:“此事说定了,明日在福满门相见。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来了这四方城正好尝尝本地的菜肴,福满门里有好几样招牌菜,绝对让你吃了不后悔。” 桃朔白点头应下。 “那一言为定,桃公子别忘了。”臭豆腐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再三叮嘱,着实有些啰嗦,却不让人讨厌。 桃朔白刚要动念头唤出木叔几个,又一顿。他想起上个小世界自身的变化,或者说,自从在人间行走,他就变了,因太细微,一直不曾察觉。许是、眼中有了人气儿吧。 此回倒不如不用木叔几个打点,独自一人试试人间生活,岂不别有一番趣味。 想罢,他就去寻客栈。 次日,他找到臭豆腐所说的福满门酒楼,门前挂着一排红灯笼,里面干净整洁。这客栈只有一层,大堂十分宽敞,摆着十来副桌椅,已有客人在用饭。出于习惯,他想找个安静或者靠窗的位置,环视了一圈儿,见角落里有用屏风隔出的雅座,便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您要吃点儿什么?”立刻有跑堂伙计来招呼。 “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上一桌,好酒备一壶,我等人。” “好嘞!公子您稍等。” 臭豆腐是个守时的人,很快就来了。 “桃公子!”臭豆腐见到他眼睛一亮,从身上掏出几张纸往他面前一放:“这是五百两银票,你收好。” 桃朔白知他性情,虽有些小毛病,但不属于自己的钱财绝不贪昧,便从善如流的收下来了。 一桌酒菜很快上齐。 臭豆腐拿起酒壶给彼此倒上两杯酒,先将桌上各样菜色介绍了一遍,桃朔白只是静静的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臭豆腐嬉笑着好奇询问:“桃公子,不知你从何而来?是哪里人士?来四方城是有何事?” “我一向避世,此番出来是随意看看,经过四方城。” 臭豆腐也不追究真假,只是听到他是来游玩,不由得触动心事,叹了口气:“可惜桃公子来的时候不好,若是早几天……以后这四方城只怕不太平。” “因为女神龙?” “你知道?”臭豆腐惊愕。 “我听闻女神龙来了四方城,似乎与鬼见愁有宿怨。一人手中握着凤血剑,一人手中握着龙魂刀,据说这是一对有情刀剑,如此一来,这四方城岂能不热闹?”桃朔白没装作自己一无所知。 臭豆腐想到梦中窥见的未来,抑郁不乐。 臭豆腐这种情况并非重生,只是得了大机缘窥见了天机,就似看故事一般了解了往后的人生经历,所以代入感并不是太强。然而他天生良善热忱,重视朋友,尽管实际上他还不曾遇见女神龙等人,与那些人也还不是朋友,但梦中经历了,他已将那些人视作朋友,哪里甘心让朋友沦落到窥见的那种结局。 那着实不是个好结局,连他自己也是,他爱的盈盈…… 桃朔白正品着杯中酒,忽然心头一动,觉察到君实在靠近。他立刻放出神识去查探,追寻着熟悉的气息,果然见城门外行来两个人,其中一名气韵高华身着金衣的年轻男子端坐于朱红轮椅之内,正是君实! 轮椅?! 再看此人形容清隽,静若处子,点尘不惊,眉间有一点朱砂,非但显不出丝毫妖娆,却更衬得人出尘离世,淡漠孤傲。他的右手掌中缠着一圈儿天机金线,身后有一体壮面憨的男子推行,明显是不良于行。如此人物,如此做派,唯有故事中的赛华佗——欧阳明日! 桃朔白禁不住愁眉,眼中透出几分冷意。 每一世君实都是从婴孩长起来,没有曾为仙君的记忆,就似凡人一般有喜怒哀乐,所以他既是君实,更是欧阳明日。想到他在小世界所遭受的际遇,哪怕他知这是历劫,哪怕他性情清冷,仍不免心绪起伏。 当看到对面陷于沉思的臭豆腐,松了口气,幸而有此人。 欧阳明日自幼由师父边疆老人抚养长大,并传授毕生所学,此次下山,却是为寻亲生父母。他一直以为幼年父母早亡,后来才从师父口中得知,他父母健在,且父亲是四方城城主,只因他出生时有腿疾,父亲嫌他丢失颜面,便命人将他丢入河中溺死。母亲不忍,偷偷命一忠仆将他送走,后来得遇边疆老人,方才能长大成人。边疆老人自负一生所学,本以为很快便能将他腿疾治好,谁知二十年来一再失败,只能无奈放弃。 欧阳明日因师父说出的身世而震惊,同时心寒,他想要亲眼去看看,何等狠心的父母会抛弃亲生的儿子,只因他有腿疾。 近乡情怯,真的到了四方城,他反而生出股怯意。 “爷,中午了,是否找个地方用饭?”高易山问。 欧阳明日从回忆中抽出心绪,抬眼看了街道两旁,正好看见一家酒楼,便抬手一指。高易山会意,推着轮椅就到了酒楼门前,随后双腿一弯,双臂抱起轮椅一下子就抬了起来,稳稳迈过门槛儿进入,并将其推到一张空置的大桌前。 高易山取出一锭银子,说道:“老板,这家酒楼我们公子包了。” 正苦闷的臭豆腐听到外面似乎有点耳熟的声音,探出头一看,惊住了,没忍住就喊出声:“赛华佗!鬼见愁!” 此时老板已劝走了其他客人,除了桃朔白与臭豆腐,仅有一位独坐的客人未动。这名男人外表英姿飒爽,气质张狂,眼神又内敛沉淀,正缓缓品酒,对周遭之事恍若未闻,而他的手边放着一把刀。这把刀十分有特色,有几分眼力的江湖中人都得出来,这乃是龙魂刀! 一旦认得刀,主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鬼见愁!司马长风! 高易山这人没那般细心去观察,再三请其离开都未得答允,不禁动怒。 这时欧阳明日开口了:“这人我看着顺眼,就让他留下。” 桃朔白自屏风后走出,对着他问道:“欧阳公子看我是否顺眼?” 欧阳明日先是一惊,他一直以为屏风后的雅座只有一人,没想到这人能将气息隐藏的如此严密,可想而知是怎样的高手!又见对方突兀来问,他本该恼怒对方无礼之举,可看到对方之后,却是怔怔出神。 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知阁下名姓?”欧阳明日稳住心神,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的落在他身上。白衣公子的容貌气韵,当属生平仅见!更令他心惊的是,分明初次相见,他却忍不住想将对方禁锢在身边,好似一不留神人就会没了踪迹。 “桃朔白。可否请我一坐?”桃朔白想到人间光阴苦短,区区百年,两人能相守多久?上一世君实寿元将尽时便要求过他,若再相遇,不可避他。 “桃公子请。”欧阳明日一贯冷傲淡漠的面容微微柔和,嘴角噙了浅笑,仿若翩翩佳公子。 别说一旁的鬼见愁和臭豆腐吃惊,就连高易山都摸不准自家爷是怎么回事。 欧阳明日哪里还记得什么鬼见愁,正想与桃朔白相谈,却见大门外走来三个衣帽相同、手持大刀的人。心知麻烦上门,不免沉下了脸色。 臭豆腐从梦中见识过赛华佗的性情,但亲眼目睹,仍是惊诧于赛华佗性情的诡谲难测,真是说变就变。 知晓剧情,桃朔白自然清楚这三人的来意,尽管那凤林山庄的少爷乃是好色之徒不救也罢,但……谁让那少爷有个慈父,欧阳明日因自身境遇,最敬慈父,总归会心软施手。 思及此,他起身:“欧阳公子尚有事在身,你我改日再叙。” “留步!”欧阳明日略有些急切的喊住他,甚至忘记了自身腿疾,本能的想站起来,然而如以往一样,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虽借力站起,终究因双腿无力,又跌坐了回去。 明日眼中涌出一丝黯然,甚至连挽留对方的话也难再出口。 原本,他早已对身患腿疾坦然接受,也有一辈子都不能站起来的准备,可这一刻不知为何,竟分外怨恨这双腿。 “爷!”高易山惊吓的喊了一声。 桃朔白同是一愣,显然他也忘记这世的君实有腿疾。 “我住在悦来客栈,静候欧阳公子到访。” 明日到底不是自怨自艾之人,灰暗只在片刻,闻得他如此说,便点头应道:“我必到访。” 桃朔白一走,臭豆腐犹豫踌躇,到底是跟着出来了。他纵然知晓后事,但现在说出来谁信呢?他甚至都不认识他们。臭豆腐苦恼的很。 走出酒楼后,隐隐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欧阳明日的话音:“我有三不救:不死不救,为恶好色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这规矩倒是够大,也透出其人的性情来。 桃朔白却是微微拧眉,想到明日的腿疾,该如何医治? 原故事中到了最后,明日的腿是医治好了,但那是高易山死后献出了自身腿筋。这方小世界虽有些神奇,到底有限,换筋骨这样的大医术做的再完美,也难尽善,原剧情中未曾讲,不代表真无隐患或遗憾。 他虽有一身法力,却不懂歧黄之术,况凡人躯体脆弱,容不得差池。 或许可以在铜镜中查一查。 “桃公子,你以前认识赛华佗啊?”臭豆腐突然问他。 “不认识,今日初见。” “哦,我也觉得不可能,只是他对你的态度很不一般。”臭豆腐仔细想了又想,也觉得两人不相识,又觉得今生真幸运,若非知晓先机抓住了那恶徒,还不能认识这样一个高人朋友呢。 臭豆腐从头到尾压根儿没怀疑桃朔白会是世间多出来的人,亦或者,只要不是穿越者,寻常人便是得了机缘重生也不会这般怀疑。 桃朔白没出声赶人,臭豆腐就一直跟到了客栈里。 “你有话和我说?”桃朔白早看出他欲言又止,满脸苦恼,但等了一路,对方也没张口。 臭豆腐长叹一声,抓着头发闷声闷气的询问他:“桃公子,虽说我们刚认识,可我一见你就觉得值得依赖,值得交朋友!我心里有件秘密,很大的秘密,我想和别人说,又怕他们不相信,反而引出更多的麻烦,可如果不说,他们可能有性命之忧。桃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桃朔白没料到他在苦恼这件事,却是正中下怀,便说:“你可以将秘密写在纸上,掩饰了字迹,然后悄无声息的送给他们。他们看后不管信不信,都不会怀疑你,且他们信了,能避开一劫,不信,总归情况不会更坏。往后你总能再想别的办法。” 臭豆腐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是个好主意!” 说完没招呼一声,就激动的跑了。 臭豆腐得了主意,本想将自身奇遇告诉邱老爹,同时请邱老爹相助送信,然而一想到邱老爹对欧阳飞鹰的态度,又迟疑。他因着欧阳盈盈的缘故,兼之本性善良,不愿永远沉浸于仇恨之中,所以不打算要欧阳飞鹰的性命,但邱老爹不同。 第51节 最后,他干脆乔装改扮,找了几个小乞丐分别去送信。 桃朔白一直在客栈房间里研究腿疾的医治之法,甚至拨通了跨界漫游,询问老君可有灵丹妙药。仙药倒是不少,可惜没有凡人可服用的,幸而老君提起他本身的阳气亦是生机,备齐了药材,以他的阳气做药引,循序渐进,便可治疗腿疾。这种治疗不必动刀,完全是将腿部坏死的筋脉重返生机,当筋脉复苏,有了反应,再逐渐养的健壮,皆是如常人一般站立行走不在话下,甚至修炼腿部功法亦无阻碍。 有了法子,桃朔白顿觉松快。 第67章 《雪花女神龙》 当天欧阳明日拒绝了枫林山庄的求医,本是要找置办房舍,却临时改了主意,要去住客栈。 这回高易山看出来了,自家爷十分关注那位初次相识的桃公子,若是别的事情他自然不插手,可住宿上得讲究。他家爷有腿疾,住客栈楼上楼下十分不便,况爷又喜静,客栈三教九流人员混杂,实在不适合住。 高易山抓着脑袋说道:“爷,我们准备个清静住处,请那位桃公子来同住,不是更好?想来桃公子也不习惯住在客栈里。” 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明日略有尴尬,点头让高易山去操办。 高易山做惯了这种事,况又不缺钱,多花些银钱,很快就在城郊临边买下一座空置的庄子,重新制了一块匾挂上,名曰:欧阳山庄。有了房舍,又要收拾,高易山直接先买人,找了个好管家,剩余琐碎事情都由管家操办。三天之后,主院和客院总算收拾妥当,高易山便奉命去悦来客栈请桃公子。 桃朔白听闻明日请他去小院做客,爽快的便应了,当即退掉客栈房间。 来到客栈时,正好遇到枫林山庄老庄主前来为儿子求医,桃朔白让高易山进去说一声,自顾去了为自己准备的房间。 明日果然因老庄主一片慈父情怀心软,当即便医治了其子,天机金线一出,几乎是立时痊愈,剩下的便是静心调养。老庄主感激不已,明日却说:“我这里自来有规矩,若日后少爷犯了我的忌讳,我收回他的性命,老庄主可别怨我。” 老庄主早前便听了此言,救子心切,自是满口答应。此时再听,心头复杂,对于儿子的性情为父岂能不知,但不能反悔。他想着儿子着实不像样子,以后正好借机严厉管教,否则终要酿出大祸来。 枫林山庄的人一走,明日尽管有些劳累,仍是询问:“易山,人可请来了?” 高易山这才得空回禀:“桃公子已来了,见爷有客,已先行在客院安顿。” 明日当即要去见桃朔白。 高易山劝道:“爷,刚才为那少爷治病颇费精力,还是先歇息一番,总归桃公子已请来了。” 明日与寻常大夫治病不同,乃是以内力将药性打入病人体内,又以天机金线刺穴,使得药效发挥到极致,快速而温和,因此经他手医治的病人恢复极快。不通医理无法看诊配药,不阅遍群书拯救无数无法医治疑难杂症,无深厚内力精准手法,更无法使用天机金线,因此人称他赛华佗,绝非夸大。同样的,一场诊治下来,哪怕那枫林山庄少爷病情并不难治,他也是耗费了内力的。 “客人请入门,主人岂可置之不理。”明日却是心下急迫,好似不见到桃朔白便不能心安。 高易山无奈,只能推他过去。 因着一份私心,明日特地将桃朔白居住的客院安排在相邻之所,院名亦由他心血来潮亲自题写:灼华居。尽管桃朔白看着气质清冷出尘,但他却觉得对方有灼灼桃华的风采,且又应了其姓氏,岂不般配。 桃朔白在入院时便看见了这院名,略有恍惚。 上一世雨化田辞官归隐,两人同去大藤峡,山中有他花费黄金筹建的山庄,乃是作为颐养天年之所。那时二人居住的院子,雨化田亲自题匾,就写了“灼华居”三个字。 若是抛开欧阳明日的身世,他不仅是个神医,且是个文武全才的雅人。琴棋书画、占星卜卦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虽因腿疾武功有所限制,但一身深厚内力不作假,天机金线更是攻守兼备,对上江湖一等高手也不会败下阵来。 二人相见,从江湖轶事聊到山川景色,从各地美食聊到名人书画,虽见解有异同,却越聊越投机。明日本人学富五车博览群书,桃朔白却是经历几世,并非只看风物志,且受君实影响,于人间之事了解越来越多,他又神识强大,过目不忘,灵台清明超然万物,见解自与凡人不同。 正所谓角度不同,观感不同,无所谓对错优劣,二人皆从中所悟颇多。 晚间便在灼华居置下一桌佳肴,桃朔白取来桃花酿。 正逢今夜星光璀璨,明日顺着敞开的大窗望向夜空,忽而皱眉,他竟看到代表司马长风的星辰光辉变得黯淡。正想为此卜卦,不经意看到自己的本命星,其旁紧紧依傍着另一颗星,这颗星虽小,光芒却凝而亮,就似守卫的伴星。在前几天入城时他曾为自己卜卦,那时分明没有这颗伴星。 明日回头看向桃朔白,心中已然认定伴星便是他。 桃朔白却指着夜空说道:“天雾将起,遮蔽群星,天机已大乱。” 明日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去寻紫微星,却见之前还光芒大放的紫微星已有了变化,正有几颗星子不着痕迹的对其呈包围之势,其中有颗星辰格外亮眼,似有取而代之之势。不容他再看,天边突然飘来一片云雾,恰巧遮蔽了星辰。 “原来你也精通星相占卜。”明日许久才出声,仿佛心绪还在方才的天相中未曾脱出。紫微星乃是帝王星,亦是欧阳飞鹰的代表,哪怕他对这位不曾谋面的生父有怨,但血脉亲缘斩不断,对方若果真有危险,他岂能坐视不理? “略懂一二。”桃朔白对他的心事了然,却不好劝什么。 桃朔白想要为明日治腿,少不得需要准备些药材,那几味药皆非凡人轻易可得,幸而这方小世界亦有几分神妙之处,隐秘的深山或雪颠有他所需的几种蕴含灵力的药草,凭他的本事,来回不过盏茶功夫,全部找齐也花费不了三日。 次日,他便向明日辞行,说明是外出寻物,最迟三日便回。 明日有心问他寻何物,想了想,到底没问。只要他不是一去不返即可。再者,因昨晚天象一事,他心绪烦乱,正好趁着桃朔白不在,出去走走。 高易山是知道他心事的,便没推他逛热闹街市,而是朝清幽之地走走,谁知竟意外遇到枫林山庄少爷调戏女子。明日救了此女,并未在意,而是履行当日诺言,直赴枫林山庄要取回那少爷性命。然而面对一位慈父的哀求,明日感伤自身,到底手下留情,只废除了少爷武功。 隔日,他终究沉不住气,又出了门。 再往前,便是小皇宫。虽是割据一方的势力,并无京师皇城气势磅礴威严尊崇,但这座四方城的小皇宫修筑的也是不凡。只要上前叩响宫门,便能见到欧阳飞鹰,问一问这个当年狠心抛弃亲子之人,为何凉薄至此。 然而他望着宫门,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高易山正为此焦急,却见一个华衣女子带着个丫鬟蹦蹦跳跳的过来,看见他们就大喊“恩公”。原来这是昨日所救的女子,更意外的便是,此女竟是公主,欧阳飞鹰之女,他的……妹妹! 看着欧阳盈盈娇美活泼,甚至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叫嚷着要带他这个恩公去皇宫见欧阳飞鹰,要给他封赏。他不禁讽笑!他自小因腿疾遭弃,而她却是父母健全,自小尊贵受宠,这中截然相反的境遇,岂能令他无动于衷。 “一个欧阳飞鹰还不值得我见!”他话音里半是鄙夷半是怒气,有对自身处境的恼恨,也有对欧阳飞鹰行事狠辣的不赞同。 “你,你这人敢说我爹!”欧阳盈盈也恼了。 明日却懒得与她多言,只说:“你可以去问问他,十五年前做过什么亏心事!” 另一边,臭豆腐一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送消息,结果某天突然反应过来,他忘记去送豆腐了!不送豆腐,遇不到女神龙;遇不到女神龙,不会跟去沙漠之甍。那、没有他的那番调查,女神女是否就直接转身离开了?是否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臭豆腐一想到这里头都大了,完全摸不准女神龙鬼见愁是否还和梦中所见的一样,那他写好信,往哪儿送呢? 幸而他是衙门的捕头,找人在城中打听一番,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鬼见愁受伤了! 这件事和梦里一样,且臭豆腐知道,最后是女神龙上官燕去找了赛华佗欧阳明日,如此才治好鬼见愁司马长风,只因司马长风的伤特殊。上官燕从沙漠之甍寻母出来,遇到刺杀,因只有司马长风知晓她的行踪,误以为是其故意设计,司马长风见解释无用,甘愿受其一剑表明心迹。龙魂刀与风血剑皆非寻常兵刃,受了这两把刀剑的伤,刀气始终留于体内,寻常大夫束手无策,唯有求助赛华佗。 臭豆腐不好贸然闯到欧阳山庄,便盯住欧阳山庄,等着那两人出来。 上官燕求上门时,明日正在灼华居,刚巧,今日桃朔白回来了。 为更好的保存药草的药性与灵性,桃朔白准备了绘制有阵法的玉盒,一共三只,里面分别是一株世间罕见的药草。另外几样辅药也准备齐全。明日过来时,他正准备将这些药材按照药方处理,尚未来得及动手,却让明日见猎心喜,挨个儿将三只玉盒看了一遍,连连称奇,追问他从何处得到的。 桃朔白正要回答,忽然朝外一望。 明日也感觉到了,有人闯进了山庄。 此时门窗皆是敞开着,一抹人影纵身跃入院中,正是近日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女神龙!素闻女神龙冷傲绝美,武功高强,今日一见,倒是不负盛名。明日早前便对女神龙有所耳闻,心下也颇为好奇,觉得如此人物该当一见,然而女神龙此时未经通传擅闯山庄,却惹得明日极不高兴。 上官燕见房中有两人,便知赛华佗有客人,尽管略有歉意,可司马长风危在旦夕,她顾不得许多。“赛华佗,打扰了。我想请赛华佗出诊,救一个人。” “你可知道我的规矩?”明日此时脸色极淡,若非对方是女神龙,他此前心有钦佩,此刻早就赶出去了。 上官燕误解其意,说道:“我会遵照你的规矩,奉上白银三千两作为诊金。” 明日勾起一抹淡淡讽笑:“女神龙,我赛华佗的规矩是:不死不救,为恶好色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上官燕一怔,当意识到三条规矩中,唯有第三条可能不符合时面色微变,但她仍是恳请:“请赛华佗出手,什么条件我皆可答应。” 明日皱眉,他对江湖中事知晓甚多,不仅关注女神龙与鬼见愁,更关注他们二人手中的一对刀剑,因此,鬼见愁的伤是要治的。明日从不缺钱,哪怕上官燕奉上奇珍异宝他也不动心,于是便说:“我可以帮你救人,你欠我一个条件,往后我会要求你做一件事,你不能反悔。” “好!”上官燕只求能救司马长风,哪怕拿命去换也再所不惜。 待得上官燕离去,明日见桃朔白神情有异,不免疑惑。 “你既要为人医治,应当好好儿休息。”桃朔白并未说实话,因为他因上官燕的到来,想起原著中明日对上官燕有倾慕之心,为此提出独拥佳人一夜,作为医治司马长风的条件。后来临时作罢,却是因着上官燕一颗心不在他身上。虽说对如今的明日而言,此事子虚乌有,然而机缘巧合想起此事,难免露出些许异色。 另外,关于可以医治腿疾一事,未免影响他的心绪,打算等他救完司马长风再说。 当天,上官燕将司马长风送了来。 救治司马长风,对明日来说不过是准备些药材,耗费些内力,并不棘手。医治完,上官燕恳请他不要告诉司马长风是她救了他,只因他二人之间有宿怨仇恨,早晚会一决生死,她不希望因这份恩情使得对方顾虑重重。 明日心中也期待凤血剑与龙魂刀这对有情刀剑一战,便答应了。 司马长风的伤一治,养了两三日便无碍。此人倒也干脆,醒来道谢后便告辞,明日未留,也依照约定没有告知其实情。 见明日终于空闲下来,而桃朔白的药丸也准备妥善,这才和他说道:“我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腿疾。” 明日正喝茶,突闻此言,惊的茶杯跌落,摔的米分碎。 站立在旁的高易山却是瞪大了眼,情绪激动的追问:“桃公子,你可是说真的?你真有办法治好我家爷的腿?” 桃朔白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玉匣,打开,里面有三颗龙眼大色泽嫣红的丸药,隐隐散发着沁人幽香。“这是我前些天外出寻来的药,按照一张上古遗方调配,是医治腿疾的用药。”另有一只寸许高的玉瓶儿,打开,倒在掌心看时,是状如黄豆大小的乌丸,清香淡淡,更多的是药味。“这是后期调养滋补筋脉的药,倒是寻常些。” 实则用的药材虽寻常,可里面加了一滴桃木清液,足以媲美仙丹。若非要用他本身的阳气做药引,又有他在旁护持,哪敢随意给凡人服用这等会爆体的丸药。 明日压制激荡的心情,声音不可思议的冷静:“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桃朔白不敢说十成,乃是因这种医治人的事他是头一回做,又是医治君实,难免有点关心则乱。 明日又注视那些丸药许久,一阖眼,轻吁口气,说道:“那就劳烦朔白为我医治。” “你先休息一天,今晚服用一粒红丸,便可开始医治。”桃朔白又交代一旁的高易山:“近日起山庄闭门谢客,我会在院中布下阵法,给你一枚玉符,唯有凭借此符方可入内。你家爷此番医治十分要紧,我不希望被人打扰,你明白吗?” 高易山忍着激动连连保证:“桃公子你放心,我知道,我必定不会让人来打扰公子为爷治病。” “阵法?”明日一听有阵法便想一窥究竟。 桃朔白摸出玉符给了高易山,不许他沾手:“你只管休息,这等事情等你好了想研究多久都行。” 明日因这番强势的拒绝而笑,本来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好,都听你的。” 当晚,明日服用了一粒红丸。 桃朔白导出自身阳气,怕伤着凡人脆弱的经脉,这丝阳气凝的极细,贴着明日腹部缓缓注入,萦绕在那颗刚刚服用的红丸上,以阳气生机将红丸化解,其药力又顺着阳气牵引流窜至四肢百骸。明日刚开始只觉得腹中一团暖流,紧接着往全身蔓延,最后竟是连患了腿疾而无所知觉的双腿也觉察到微微的热麻。哪怕这感觉很微弱,好似幻觉一般,可他的确感觉到了,这令他惊喜不已。 “朔白,有感觉了!真的有感觉!”明日难抑激动,抓着他的手眼眶发红。 “这表明药力吸收的好,你躺着别动。”桃朔白将他按在床上,持续不断的缓缓输出阳气,开始在他体内做小周天循环,又是大周天,着重刺激他的双腿筋脉。 明日的双腿自出生起便有腿疾,从未走过路,虽说这些年因着边疆老人的缘故保养得极好,但看着再如常人一般,到底是不同的。幸而其双腿内里的筋脉因着用内力疏导并未堵塞,又有药汁浸泡未曾萎缩,否则如今更加耗费功夫。如今先用三枚红丸刺激出腿部筋脉的活性与生机,等同于将废弃的筋脉起死回生,再用乌丸细细滋养,待得月余后,便可弃了轮椅。 明日因药力缘故,逐渐沉睡。桃朔白为他输送了一夜阳气,天色放亮才收回手,有见他气息平稳,面色如常,这才坐到外间的榻上盘腿调息。 将近辰时,明日才苏醒,当即便去感觉双腿,却再没有昨夜的热麻之感。 桃朔白听到动静过来,见了他的举动便猜到几分,解释道:“这是才开始,你不要心急,三天后服用第二颗红丸,那时你就会有感觉了。” “这药果真神奇,我竟觉得全身内力充盈,似有突破,且……”那种感觉明日一时无法准确描述,就似他体内的生机一下子旺盛了两三倍。 这倒是与红丸干系不大,乃是得益于桃朔白输入的阳气。 桃朔白并未就此解释。 这边桃朔白一心为明日治疗,全然忘记了当初臭豆腐所说之事,而一直伺机寻找机会的臭豆腐,终于将信顺利送出。臭豆腐左思右想,分别将信送给上官燕、司马长风、欧阳明日以及弄月公子,除了欧阳明日因治腿不曾收到,其他三人都得到了信,看到信中内容,那份震惊猜疑不言而喻。 臭豆腐在给几人的信中倒是没有讲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而是将十五年前的几家的恩怨一一分明。 上官燕得知了母亲丁雪莲的真正下落和处境,不管消息真假,当即便去寻找。 司马长风得知当年司马家灭门的真相,义父半月天竟是他的仇人,抚养照料他长大的生伯竟是城主夫人的哥哥,甚至,他的弟弟没有死,被半月天养在春风得意宫,正是弄月公子!至于其他什么玉玺的秘密之类,根本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他满心错乱,不知该不该相信,冲动的便要去找生伯求证。 弄月所得信息与司马长风大相径庭,弄月虽心下震荡,却非鲁莽之人。他忽然想起抚养他长大的无忧宫主,其分明与半月天相识多年,是半月天的红米分知已,偏生背地里一再叮嘱他要提防半月天。弄月心机深沉,当下便对这封神秘来信的内容信了五分,他也找人去求证。 第52节 无忧宫主不同于生伯,生伯毫无自保能力,多年来迫于半月天与欧阳飞鹰威慑,虽对司马长风照顾有加,却不敢吐露实情,但生伯闪避的态度已引得司马长风疑心。无忧宫主抚养弄月,犹如抚养亲子,对其之心,早已超过对半月天,所以当弄月突然询问司马家往事,并将书信递给她,无忧宫主看完,许久一声叹息。 “你别怪娘瞒着你,半月天的性情手段你都知道,神月教也非同一般,况他和欧阳飞鹰相互勾结,若是知道你已得知真相,岂会放过你?” “这信中所言都是属实?”亲口听到无忧宫主这般说,弄月仍震惊不已。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帮住仇人?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司马家的确是半月天和欧阳飞鹰相互勾结所灭。” 弄月顿时双眼发红,仇恨浸满了一颗心,他恨不能立时杀了半月天报仇。无忧宫主岂肯让他以身犯险?极力劝住了他,他这才冷静下来,决心慢慢筹划。 第68章 《雪花女神龙》 弄月心机非同一般,既然要谋划报仇,又有无忧宫主相助,自然不容出现纰漏。半月天武功高强,且练有金佛不坏之身,找不到窍门,根本无法打败他。弄月擅用毒和阵法,出谋划策可以,但要动手总是欠缺。 幸而他有帮手! 信中说了,司马长风是他兄长,鬼见愁的名号江湖皆知。他又知道半月天虽与城主欧阳飞鹰合作,却也暗中觊觎玉玺,原本还疑惑,现在终于了悟,竟是玉玺中有宝藏!若是有兄长相助,以上官燕为棋子,拿玉玺为诱饵,不愁欧阳飞鹰与半月天不上钩,到那时,报仇指日可待! 弄月谨慎,想到若是贸然与司马长风相见,只怕惹来半月天猜疑,实在不智。权衡后,他请无忧宫主掩护,对外称闭关参悟阵法,实则暗中乔装出了春风得意宫去寻司马长风。 此时司马长风已对半月天生出怀疑,却不敢相信抚养他长大、教他武功、给他龙魂刀帮他报仇的义父竟是灭杀了司马满门的凶手。司马长风与弄月成长环境不同,心性更不同。半月天虽是他义父,却是神来神往,从来都是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身边只有生伯。从他武功练成,便开始执行半月天所发出的绝杀令,半月天说那些杀掉的人都是他的仇人,他从未怀疑。 可是…… 当他接到对女神龙的绝杀令,他发现自己下不了手,可义父斥责他,说上官燕是仇人之女,必须杀掉!他本就因此而痛苦挣扎,现在一封神秘来信,竟说这一切都是半天月的阴谋。 他不知写信之人是谁,但那人说,只要揭开半月天的面具便知他所言真假。 他却心生胆怯。 身为一个杀手,他一向冷血不留情,可因幼年家逢惨祸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他对于亲情十分看重。他将生伯视若亲人,对半月天这个义父更是感激尊敬,因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难以接受。在这一刻,他骨子里的犹豫不决暴露无遗。 幸而这段时间因着上官燕的出现,司马长风这枚棋子已不那么听话,生伯怕那些话传入半月天耳中司马长风会没命,便瞒下来没报,半月天则早看惯了他的苦闷。半月天甚至盘算着,等司马长风杀了上官燕,这颗棋子也可以舍弃了。 弄月寻来时,就见司马长风坐在一家酒馆儿里喝酒,一脸失意痛苦。 弄月掷去一柄飞镖,然后故意暴露形迹,将对方一路引到司马家旧宅。 司马长风追来此处,心生警惕,见对方整个人罩在黑袍之中,又思及半月天十五年来都是戴着面具,不免迁怒:“阁下特地引我过来,何必藏头露尾!” 弄月将黑袍一摘,露出真容。 “弄月公子?凌风!”司马长风一时吃惊,脱口喊出弟弟的名字。 弄月却是神色微变:“你叫我’凌风‘?莫非你也收到了神秘书信?” “你也是?”司马长风一扫先前犹疑,弟弟还在世的惊喜令他十分激动。“你当真是司马凌风?” “是,我是司马凌风,这里是我的家。”弄月心下快转,已分析出好几种可能,但自从得到无忧宫主证实半月天确为自家仇人,他便对司马长风为自己兄长一事确信不疑。毕竟世间之事哪有那般凑巧,对方刚好是半月天收下的义子,与兄长名字十分相近,但必要的试探还是需要的,不是为他,而是为彻底安司马长风之心。 弄月走到后园,抚着落满枯叶的石桌,忆起幼时兄弟俩的趣事。司马家灭门时,他们二人虽小,却都开始记事了,他别的印象不深,但对父母兄长一直不能忘怀,他也不允许自己忘记。 “凌风,真的是你!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哪怕有人可以假扮弟弟,但兄弟两人儿时之事却做不得假,拿都是两人私下的童言童语,大人哪里知道?更不会煞费苦心记在心上。 兄弟二人相认后,立刻提及复仇之事。 “我想看一看他面具下的脸。”司马长风提出这一条件,不外乎是不死心。 弄月先前虽不曾与司马长风相见,但一个是半月天手中的刀,一个是半月天背后的军师,弄月岂会不知他?先前或许以为做了杀手的兄长冷血无情,可经过女神龙一事,他算看出来了,兄长性情优柔,一遇到感情之事,就会心软。 弄月思忖着说道:“半月天武功高强,戒心极重,想摘他的面具谈何容易。再说,事到如今,你还对他抱有侥幸?难道你忘了十五年前司马一家三十余口是怎么惨死的吗?” 司马长风怎么可能忘记,他那时已有十岁,记得凶手的脸! “你打算如何做?”想起家仇,想起惨死的父母,司马长风满心叫嚣着报仇。其实他心底也明白,神秘书信中所说的内容是真的,毕竟如今仔细往回推敲,半月天身上有许多说不清的不合理之处。 “我已有了主意。”弄月便将先时想好的计策缓缓道出。 “不行!那样上官燕岂不是很危险?”司马长风一听要用上官燕做棋子,当即反对。尽管从相遇起他便被告知,对方是他的仇人,他们也一直对立对杀,可他对上官燕是不同的,并非是因为彼此各自握着一把有情刀剑的缘故。 “只是利用她,又不是要她的命,为何不行?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报仇?”弄月十分愤怒,又十分失望。 “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司马长风不同意。 弄月见他如此固执,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兄弟二人虽不曾谈拢,可弄月的复仇之计并未打消。先前得知司马长风也得了神秘书信,他便心下一动,又查探得知上官燕离开了四方城,便猜测上官燕也得了神秘书信。他得到的书信事关司马家家仇,这是与他切身相关最重要的事情,司马长风的书信亦是相差不大,他便推测,上官燕定是得知了其母的下落。之前上官燕一出现在江湖便是寻母,为此还中了半天月的陷阱,去了沙漠之甍。 弄月立刻打探上官燕行踪。 十里坡!麻风村? 原来欧阳飞鹰当初篡位后觊觎上官燕的母亲丁雪莲,威逼其下嫁,丁雪莲宁死不从,欧阳飞鹰气恼至极,又舍不得杀掉她,便将她和一村的麻风病人关在一起。这一关就是十五年! 上官燕为寻母,在麻风村颇受了一番折磨,她为了求那些麻风病人带她见母亲,忍着没反抗,甚至被拿毒水泼身。后来她染病,终于顺利见了丁雪莲,以及丁雪莲认得义女丁婉仪。母女相见欢喜又伤感,丁雪莲见了她的症状,不敢耽搁,赶紧去给她采药,丁婉仪照顾着上官燕,讲述这些年其母的事情。 弄月想逼着上官燕回四方城,又要夺其身上的玉玺,便在屋中下了无毒之毒。 上官燕果然中毒,进而双目失明。弄月趁机出手,上官燕虽武功高,但有一部分是因凤血剑威力大,如今她又失明,敌不过弄月,被抢走了玉玺。 自从与弄月不欢而散后,司马长风一直担忧,怕弄月为报仇伤害上官燕,便打算去十里坡。恰逢半月天对他如今状态十分不满,又来提起司马家的家仇,试图再度挑拨他对上官燕的关系,然而如今司马长风已不是以往毫无所知之人。 见义父口口声声说上官燕是仇人,要他杀人,要他夺玉玺,司马长风忍不住反问:“义父!上官燕真是我的仇人吗?你养育我十几年,为何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有人说你的面具底下藏着天大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 司马长风都不清楚到了这般地步他为何还要顾及,为何不能彻底拆穿,为何……还抱着侥幸? 半月天大惊,想着这司马长风定是受人挑拨,越来越不听话,留着始终是祸患。因上官燕尚未除掉,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突然出手将其手中的龙魂刀夺了回来,故作正义言辞:“哼!我养你,教你武功,教你报仇,却教出一个白眼狼!好!你既然贪恋上官燕的美色不肯报仇,还质疑义父的用心,那你也不配用这把龙魂刀。这把刀是我给你的,现在由我收回!” 说完就走了。 “义父!义父!”司马长风倒不是不舍一把刀,他是从半月天的态度再次验证了神秘书信中内容的可信度。 伤心之后,他决定就此与半月天一刀两断,先去找上官燕,确认了对方安危,再回来报仇! 到达十里坡,当看到双目失明正在小豆芽等人的鼓励下勤练盲剑的上官燕时,司马长风震惊心痛不已,又万分愧疚。他将弄月的计划告知了上官燕,诉说弄月的苦衷,请求上官燕原谅。又立刻便带她回四方城,去寻赛华佗医治。 上官燕本就对司马长风有情,弄月是长风弟弟,是世叔之子,又是为报仇,上官燕便放下此事。最初双目失明时的痛苦已经过去,如今她重拾了坚强之心,不论如何,她总要练好剑法,然而找到少主,完成爹的遗愿。 当他们来到欧阳山庄,高易山却将几人拦在外面。 “实在抱歉,我家爷如今无法见客,你们过几天再来吧。” “不知赛华佗有何要事?上官姑娘中了毒,双目已经失明,这无毒之毒一般大夫无法治,还恳请赛华佗出手。”司马长风如何肯轻易离去。 “这……我家爷是真的没法儿见客。”高易山心知自家爷治腿的事儿暂时不宜公开,所以支吾间便显得敷衍。 司马长风见状,干脆抱着上官燕直闯! “嗳,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院子里布有阵法,不能擅闯,否则被困住我也没办法放你出来的。”高易山追在后面想拦住司马长风,可对方动作太快,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跟在后面的丁雪莲、丁婉仪以及小豆芽满脸担忧,等他们来到赛华佗居住的院外,却见院门敞开,房门紧闭,四下安静,空无一人。本该已经进去的司马长风二人不见踪迹。 “这、燕儿和长风呢?”丁雪莲想到先时说过这院中有阵法,不免着急起来。 高易山守在门口,不让他们乱闯,并说道:“我早说了,院子里布了阵法,我只是能够通行,不会解,他们偏要硬闯。” 屋内的桃朔白与明日二人,自然听到院外动静,都没理会。桃朔白则是在那一行人来到山庄时便知晓,又见鬼见愁擅闯阵法,也不打算管,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明日。 距离服用第一颗红丸已有将近两月,明日的腿部经脉已然重复生机,如今每天服用一粒乌丸,经脉滋养的比常人还要健壮几分。每日里明日都会在房中走上几圈,也曾入院中阵法里探索研究,身为医者,也从桃朔白口中了解他所服用的丸药由何样药材制成……总之,明日的双腿恢复极好,行走练功都没问题。 之所以现今还不出去,却是因着每日里用阳气滋养灌注,竟使得明日突破凡人界限,筑基了! 此世界中最为厉害的两个江湖人物乃是边疆老人与古木天,其次便是半月天、欧阳飞鹰,这几人是先天高手境界,与筑基期修为相差一线,但别小看这一线,终究是突破不过去。明日比不上几人,只在先天初期,如今算是因祸得福。 桃朔白本体是大桃木,算是草木收纳日月精华感悟天地而自行得道,他体内的阳气,虽和仙气有别,却一样是灵气层层升华。每日里为明日输送阳气,一整夜一整夜的不停,等同于灵气灌体,洗精伐髓,本身就在改善明日体质。明日又是习武之人,阳气在其体内做周天运转,不知怎么的就在其丹田留下了一点根基,好似习惯了,明日身体本能的就开始吸收阳气,大小周天循环,加上此方小世界容纳一些神功神迹,积累下来,某一日就十分顺利的筑基了。 桃朔白也是吃惊,在明日追问下,如实相告。 当然,他暂时没说这是筑基,只说明日突破了先天境。 明日知晓自身状况并无不妥,便不再继续问,遵照他的指导修习起来。 桃朔白一时心绪复杂,游移不定,不清楚眼下情况是好是坏。君实是下凡历劫,每一世皆是凡人,要经历凡人的喜怒哀乐,如此才是历劫的意义,否则可能达不到君实想要的目的。如此情况之下,他不确定明日的筑基是好是坏,他总怕误了明日性命,更怕误了君实大事。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只有他时时护持在旁,一旦有异常便快速出手。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明日终于醒来。 以往明日便是肤色白润,容颜俊秀,神态淡漠,如今洗精伐髓突破了先天,越发显出仙人之姿。以前明日虽是性情诡谲莫测,实则仍有迹可循,亲情在他心中分量极重,因此他所行之事都绕着亲情而行,难免受制,人也难得洒脱自在。如今再看,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眼底是真正的淡漠睥睨,好似万事万物皆不在其眼中,那是属于修仙者的眼神。 “明日?”桃朔白意识到出了问题,似乎…… 明日看到他,嘴边卷起一笑,霎那冰雪融化,迷雾散去,仿佛又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朔白,突破了先天境,整个人的心胸眼界都不同了,这种感觉果真是好!” “一切顺利?”桃朔白问。 “嗯。”明日将手递给他,任他查探。 桃朔白亲自查过他身体内每一处,果真毫无问题,终于放下心来。 明日忽而微一皱眉,说道:“按理我在稳固自身境界,应当心静无物,可我却似做了一个梦。零零散散,我似乎窥见了一个人的记忆。” 桃朔白心头一跳,立刻追问:“是怎样的记忆?那人是谁?” 明日探究的看他一眼,摇摇头:“记忆太过零碎,只觉得那人与凡人不同,好似也在练功,途中生出了变故。” 另有一点他则没说,他听到那人口中喊了一个名字:桃朔白! 桃朔白的注意力都在明日的话里,明日这番言语,再次证明君实乃是修炼出了差错,迫不得已下凡历劫。仙人历劫有多种,有为渡情劫的,有为了却人间因果的,有为增加感悟修炼的,也有像君实这般疗伤的。君实即便是一般小仙,也已经是仙体,伤到何等程度才需要下凡历劫养伤?下凡间轮回,封闭记忆法力,犹如凡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用天道来疗伤…… 他想起君实魂体中那团煞气,难道与此有关? 明日见他为此陷入沉思,心下不快,对莫名出现的那名男子生出了敌意。他反手攥住桃朔白的手腕,食指似有意无意的在其腕间摩挲,脸上表情却再正常不过。“朔白认得此人?” “应该不认识。”桃朔白手缩了缩,没缩回来,便任由他抓着,又道:“既然你在修炼中无意窥见,许是你的前生。” 明日一顿:“前生……” 若是前生,岂不是说他前生便与桃朔白相识?那,本就神秘的桃朔白,是为寻他来的此地?想起初次相见,的确是对方先来相识,又一直愿意住在欧阳山庄,又煞费苦心寻药制药为他医治腿疾。 明日一笑,眼中情丝萦绕氤氲生波,眉间朱砂闪烁流华:“朔白往后有何打算?欲往何处去?”不等他答,又邀请道:“我这山庄还算清幽,向来没有闲杂人等来打搅,我自问也不是个俗人。若你不嫌弃,你我二人晨起对弈,花下饮酒,晚时观星卜卦,谈论阵法奇兵、山川美景,朝朝暮暮,倒也不虚度此生。” 明日本性中有股自负,他亦有自负的资本,这番话含而微露,足以令桃朔白心领神会。明日眼中并未忐忑,倒不是自信对方一定会应,而是认为哪怕一次不成,他仍旧有机会。 明日认为:能伴此人者,舍他其谁! “有君相伴,自是不虚此生。”桃朔白嘴角刚要勾起,又生生忍住,紧紧一抿唇,却将唇色抿的越发红润。 明日看得出神,忽听门外传来声响,这才发现他已贴在桃朔白跟前,再往前一丝,便要碰上惑乱他心神失常的唇。闻着对方身上冷冷淡淡的桃木香,十分惋惜,但门外已有人进来,他也不得不退开。 门外进来之人正是高易山,他按照惯例,在这个时辰来送茶饭。 当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欧阳明日站在那里,神态怡然,气韵生华。尽管早不是第一回 见,可每次高易山都难掩激动,对桃朔白的感激之情当真是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 第53节 “爷,女神龙和鬼见愁困在阵中已有四五天了。”高易山有些担心。因高易山身上有玉符,这阵法对他而言犹如没有,因此鬼见愁女神龙两个被困在阵中何处他根本不清楚,也看不见,只是遵照指示,每日在不同之处放上饭菜。 明日毫无愧色,对于山庄连番被闯,他心情好时觉得对方不拘礼数,洒脱自在,是真性情,他若心情不好时,那就是无视他欧阳明日,不将他放在眼中。很不幸,女神龙与鬼见愁先后都犯了后者。 “素闻二人有情,却因两家仇恨阻隔,有情人不能相守。如今阵中只他二人,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正好让他二人培养感情,消除仇恨,他们还应该感谢我这个媒人。”明日说着不再理会此时,扫了眼桌上菜色,与桃朔白一同用饭。 高易山不好再说,反正那些人也是求爷办事,困几天也不碍事。忽而又想起一事,忙问:“爷的医治还需几日?” 明日笑道:“已经结束了。” 高易山大喜,随之从身上摸出一封信:“恭喜爷!多谢桃公子大恩!对了,爷,这是两个月前送来的,因爷没空,我就没送上来。” 明日原本不以为意,可当看了信中内容,神色微变。 第69章 《雪花女神龙》 这封信是臭豆腐送来的。 明日早已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身世,对十五年前四家恩怨也知晓几分,所以旧闻于他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同样不会令他变幻脸色。明日此番下山,为的就是看一眼亲生父母,解自己的心结,一开始并不屑与父母相认,可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是渴望一家团聚的。 若按原剧情,此刻的明日不仅已化名见过其母玉竹夫人,更是隐瞒身份入宫见了欧阳飞鹰,并受聘成国师。然此番因着桃朔白为其医治腿疾的缘故,明日什么事都未来得及做,如今又机缘巧合得以筑基,心境也起了微妙变化,似乎对自己的身世也能释怀一二。 其实在看原剧情时,桃朔白就有疑惑。 他虽不是凡人,但凡人的习性思维大致可以了解。欧阳飞鹰在明日幼年时嫌弃其患有腿疾,觉得有失颜面,便将其丢入冰冷的河水中溺死。后来明日入宫做国师,父子虽未相认,可同姓“欧阳”,同样身患腿疾,同样自幼遭弃,欧阳飞鹰只是略有猜疑,还在明日面前谴责遗弃明日的父母,多么可笑!更可笑的是,欧阳飞鹰倚重明日国师,甚至想以爱女婚配,后来终于得知明日乃是亲子,竟欣喜若狂大呼有后,至此俨然慈父,为明日争取上官燕,为明日治腿杀了高易山,又为明日能登基暗杀臭豆腐…… 欧阳飞鹰何以如此前后态度迥异? 如今的明日和幼年唯一的区别,便是已然长成风采夺人的翩翩公子,一身才华几乎无出其右。再一个,却是欧阳飞鹰除了明日,惟有一个女儿,再没有另一个继承人。 试想,若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哪怕资质平庸,可还会与明日相认?还会倾心相待?只怕那时的欧阳飞鹰会想,明日到底被他抛弃过,又不曾养在跟前,如何能父子亲近?哪怕相认,也是利用一番。 明日对欧阳飞鹰本性十分了解,一开始只是为了母亲玉竹夫人,想帮玉竹夫人摆脱欧阳飞鹰的控制。后来的父子相认,不过是他对亲情渴望的憧憬,哪怕知道欧阳飞鹰并非表现出的良善慈和,也不忍拆穿,甚至拼力为父赎罪,最后更是为阻止父亲与好友相斗,性命垂危。 桃朔白在得知君实这一世是明日之后,越发为其不值。 臭豆腐在信中说了玉竹夫人身处水月庵,又说欧阳飞鹰毫不顾念夫妻之情,反而爱慕丁雪莲,并说出玉竹夫人总想教化欧阳飞鹰,欧阳飞鹰若非看在公主面上,早已杀了玉竹夫人。 倒不是臭豆腐危言耸听,原剧情中玉竹夫人一再触怒欧阳飞鹰,后被打落石井,险些身死。臭豆腐不希望那件事发生,毕竟玉竹夫人是欧阳盈盈之母,若出了什么事,盈盈会很难过。况且若玉竹夫人被欧阳明日接走,盈盈不会夹在父母之间为难,事情不会激化,也更不会有后来的丧命。 明日自然读得出信中所言之意,一时疑惑,谁会送这样一封信?写信之人如此关切玉竹夫人,知晓他的身份,会是谁? “明日?”桃朔白随意一扫,便将信中内容阅尽,倒十分赞同臭豆腐的意思。 明日如今尚未与父母相见,父母于他而言只是个名称,留给他的不是温暖,而是残忍和冰冷,因此他的反应不是很强烈。随手便将信给了桃朔白,明日讲了自己的身世,口吻十分淡然,好似旁人的故事一般。 桃朔白并未就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他:“你作何打算?” “你觉得这信中所言可属实?”明日反问。 “不论真假,玉竹夫人的处境确实不好。欧阳城主心性手段从其行事可窥得几分,玉竹夫人虽性情温和,又在清修,可因着十五年前之事,每回夫妻相见总要提过往旧事,自是惹得城主不快,长此以往,城主焉能一直忍受?即便念在公主面上不会痛下杀手,只怕玉竹夫人的结果也难安好。” 明日也清楚,可他实在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随之又讽笑,他竟还在奢望什么呢?能残忍的抛弃亲子,能对结义兄弟大开杀戒,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你觉得我应当如何?”明日隐隐有些想法,却还是问他。 “这件事总该你自己拿主意,不论你决定如何,我总会陪着你。” 明日一笑,眼中忧愁一扫而过:“有你这话,我又怕什么。”随之神色平静,说道:“知道她心中从未忘记我,一直记着我,我便不虚此行。既然她在水月庵,我便将她接来,身为人子,奉养母亲乃是正理。” 外人言说赛华佗性情诡谲难测,谁知明日心地之宽厚,并非只对父母如此,对朋友亦是如此。别看他现今话里说的浅淡,真见了玉竹夫人,定是真真切切的孝子。 当夜,桃朔白陪着明日悄无声息离了山庄,一路来到水月庵。 在一间清室内,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素发垂散,灰色道袍,神情慈和的跪在蒲团上,手捻念珠,双唇翕动,不住念着早已熟记于心的经文。在她面前有张供桌,桌上并未摆放任何菩萨佛像,而是三个牌位,香炉内有新供的三支香。 明日看着近在眼前的母亲,一时不敢上前。 桃朔白见状,知道他是初见生母心绪难平,便弹出一指将玉竹夫人击昏,打横一抱,提醒明日:“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明日从他怀里接过玉竹夫人,桃朔白随他。 两人如来时一样,离开也未惊动任何人。 回到山庄,桃朔白先回了院子,留下明日陪着玉竹夫人。母子多年未见,总是有许多话要说,也有心结当解。 明日出手解了玉竹夫人的点穴,又取出瓷瓶儿放置在其鼻端,随着一股清气钻入鼻中,直冲天府,玉竹夫人悠悠转醒。当看到眼前明显不同的屋子,忙从床上坐起,结果就看见了床边的明日。 此时的明日坐在轮椅中。 “你、公子是何人?为何掳我来此?”玉竹夫人吃惊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她以为是欧阳飞鹰的敌人,但观这公子面相,着实不像凶狠之辈。更何况她早有为欧阳飞鹰赎罪的心理准备,哪怕此刻有人来索命,她也认了。 明日不住绕着手中的天机金线,终于动作一停,淡淡开口:“夫人莫不是忘记十五年前丢弃的孩子?” 玉竹夫人一怔,目光落在轮椅之上,意识到什么,顿时泪如雨下:“你、难道你是……上天慈悲,你没死,你好好儿活着,你没死。我对不住你。” 明日垂下眼,面上再力作平静,心中也触动极大:“夫人不必如此伤心。当初明日得幸遇着师父,他老人家抚养我长大,传授了一身医术,如今……往后夫人便在此地住下。” “这……”玉竹夫人好半天才稳住情绪,却又因他的举动而疑惑。 “近日江湖中异动频频,其中牵涉到城主,我不希望夫人牵涉其中。”明日一时无法喊娘,语气难免有几分疏离,但这番细心的解释,又表明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明日又说:“如今我这山庄有一位客人,乃是夫人故人,夫人想必愿意一见。” 玉竹夫人虽因他的称呼而黯然难过,却也激动不已,儿子大难不死这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猛然听到欧阳飞鹰有危险,她本能的就担忧,本想去提醒,可看到明日似乎没那个意思,甚至打算袖手旁观,误以为他记恨欧阳飞鹰,一时又踌躇。 “不知是何故人?”玉竹夫人不希望和儿子闹僵关系,便暂且不提欧阳飞鹰,却提起另一件事:“半夜之中,我突然从水月庵消失,只怕盈盈找不到我会担心。盈盈是你妹妹,今年十八岁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我见过她。你写一封信,只说出门去游历修行,请她不必担心。”明日又看她一眼,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城主不利,也会看着公主,我只希望你暂时不要管四方城的事。你很清楚,你和城主矛盾日深,早晚不和调和而爆发,那时公主夹在其中岂不为难。” 这正是玉竹夫人的担忧,顾忌到盈盈,她屈从于欧阳飞鹰,如今见他安排妥当,又因愧疚弥补之心,便全依着他所言。更何况,她其实对欧阳飞鹰早已死心,始终留在四方城,除了不放心女儿,更是奢望着能等到儿子活着回来。没想到,她竟真的等到了! 明日接了信,转身便出去了。 玉竹夫人跟到房门外,正想再和他说些什么,却看见院外来了一人,那熟悉的面容令她大惊:“雪莲?!是你?真的是你?” “玉竹!”丁雪莲同样激动。 时隔十五年,两人再次重逢,物是人非。 明日带着信来到灼华居,并未因玉竹夫人的到来显出喜色,反而勾起心底之事,眼中有些郁色。见桃朔白一直在等他,心头一暖,将那些不如意之事也放开了些,问道:“这信该如何送呢?” 若直接送去皇宫,岂不彰显玉竹夫人失踪不单纯?早先两人便有打算,那水月庵是玉竹夫人主动去的,并无看守,他们将后门打开,说是玉竹夫人趁夜主动离开也说得过去。若把信留在水月庵,又不能保证欧阳飞鹰得了信会转交给盈盈,毕竟欧阳飞鹰一恼,只怕会对着女儿抹黑母亲。 桃朔白想到一人,便说:“据闻公主最喜欢在城中游玩,许有交好的朋友,可以转托。” 桃朔白所说之人便是臭豆腐。 臭豆腐送出四封书信,心中大石头落地,又想起老爹多年不敢联系的妻女,有心让他们一家团聚。可他若贸然说出来,老爹疑心,必要追问,他如何答呢?况且依照老爹性情,在不曾确认安全之前,肯定不会和妻女团聚。他觉得老爹妻女处境很快就不安全了,应该尽快转移,最好找个地方隐居,他整日琢磨着隐居的地方。 谁知他遇上了欧阳盈盈。 尽管从梦中得知欧阳盈盈以后会是他所爱,但盈盈的死给他的触动很大,他宁愿两人不认识,也希望对方好好儿活着,所以他刻意避开两人的交集。谁知天意弄巧,没了采花大盗之事,他依旧和欧阳盈盈相识了,他见躲不开,故意总和对方唱反调,两人吵吵闹闹,稀里糊涂…… 如今两月过去,臭豆腐无奈的发现,他真的爱上了欧阳盈盈,现在让他再躲着人,他根本舍不得。 于是,他打算毁掉少主的信物,不想认回身份了。他觉得做个快快乐乐的臭豆腐很好,少主什么的,他并没有那份志向和野心,也不喜欢总是打打杀杀找人报仇,上一代的恩怨,他希望能就此过去。 对于欧阳飞鹰,他认为只要不暴露身份,总不至于闹到梦中那种地步吧。 这天他趁着老爹不在家,又在屋内翻箱倒柜。他在梦中窥视的天机都是与他自己有关的信息,偏生信物所藏之处老爹告诉了上官燕,没告诉他,他根本不知道藏在哪儿。 “臭豆腐!臭豆腐!”屋外有小孩子喊。 “谁呀?”臭豆腐出来一看,是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问他可是臭豆腐,得了肯定答复,便将一封信给他:“这是一位女居士让我给你的,请你转交给盈盈。” 盈盈?女居士? 臭豆腐立时猜测那女居士是玉竹夫人! 当盈盈再出宫时,臭豆腐便将信给她,并故作好奇的问她:“盈盈,谁给你的信啊?” 欧阳盈盈看完信,吃惊又气恼,跺着脚说道:“娘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走了!” 果然是玉竹夫人! 臭豆腐从盈盈的话里得了肯定答复,两三下便猜到,肯定是欧阳明日得了先前的信,特地将玉竹夫人接走了。这令他更加放心了。 欧阳盈盈却是担忧又纠结。她担心玉竹夫人独身在外的安危,又不解母亲为何定要离开,就像她不明白从小到大自家父母为何不与别家一样,夫妻两个分居两处,她只能两头跑,每每她尝试的询问都会遭到父亲训斥、母亲的闪避。母亲在信中又交代她,暂时不要将其离开之事告诉父亲,不愿父亲阻拦。盈盈有些犹豫,哪怕父母有矛盾,可在她眼底都是她最亲的人,是一家人,她总是希望能一家团聚。 此时桃朔白将阵撤了,被困多日的两人这才出来。 司马长风虽着急,却知道有求于人,不敢动怒,只能再度恳请赛华佗出手医治。明日对他提了一个条件:“往后你须得应我一件事。” “司马长风必听从赛华佗的差遣,绝无反对。” 明日得了应诺,便施手医治上官燕的眼睛。原剧中上官燕双目失明,严重到只能换眼,可此回因弄月提前得到神秘书信,又顾及兄长的缘故,对上官燕所下之毒并没有那么霸道。若是从前的明日,上官燕拖延至今的境况难免令他觉得棘手,如今修为突破,内息浑厚,却是不惧。 将一切药材准备妥当,分两个阶段,前后共十来天,上官燕的眼睛就复明了。 “多谢赛华佗。”上官燕道谢。 明日道:“上官姑娘不必客气,说来你我两家还是世交。” “世交?”上官燕正疑惑,忽听小豆芽欢喜的跑进来,随之跟进来的还有母亲丁雪莲、义妹丁婉仪,另外一名慈眉善目的妇人身着朴素的灰色道袍,约莫有两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燕儿,你的眼睛好了?真得多谢谢明日!”丁雪莲十分高兴,对着欧阳明日亦是十分温柔慈和。 “娘?”上官燕看得越发疑惑。 “燕儿,我是你花蝴蝶伯母,你不记得了吗?”玉竹夫人见了她也是喜欢的很。 “花蝴蝶伯母……”这个称呼似一把钥匙,打开了上官燕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记忆中的确有个花蝴蝶伯母,对她很好,且花蝴蝶伯母是欧阳飞鹰的妻子!上官燕立时反应过来,难道赛华佗所姓的欧阳并非巧合,他就是欧阳飞鹰的儿子?! “经历了当年之事,谁能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几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已是苍天厚待了。”丁雪莲十分感慨。 “还没有找到爹。”上官燕当初得到的书信里,不仅写到丁雪莲在十里坡,还说了其父上官云并未死,就在十里坡附近。上官燕为此也大力寻找,可惜上官云从悬崖摔落虽侥幸未死,可整个人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羞于见妻女,只一心躲藏。彼时上官燕又挂念母亲,后来玉玺又被抢,眼睛又失明,以至于只能耽搁了此事。 殊不知此时的上官云得知她的境况,一路尾随来了四方城,见他们去寻欧阳明日,这才没继续跟。 然而整个山庄都被桃朔白设了阵法,附近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有个身影总在附近转悠,他如何不知呢。一掐算,竟是上官云! 今见上官燕提起,他才开口:“上官云就在庄外。” 众人一愣,上官燕母女更是情绪激动:“桃公子所言属实?我爹、他真的在山庄外面?” “朔白不至于拿上官叔父玩笑。”明日虽也是才得知此事,但他信任桃朔白。 上官燕立刻冲了出去,一屋子人随之也跟去了,唯有明日、桃朔白、高易山,以及玉竹夫人未动。玉竹夫人的眼睛在桃朔白与明日之间来回看了又看,心中疑问几乎溢出来,可到底没问。 这些时日母子俩之间的气氛融洽不少,玉竹夫人十分满足,时常做些明日爱吃的菜色甜点,就似一对再好不过的母子。时日长了,玉竹夫人也发现了一件事,明日与桃公子关系匪浅,两人日日相处,几乎形影不离,说是知己好友,似乎又不止。有一回她发现明日看桃公子的眼神很奇怪,不像看好友,却是……像看爱人。 玉竹夫人心惊,再三观察,发现还不只是明日一头热,这两人是真的…… 第54节 玉竹夫人对此并不是像一般母亲一样勃然大怒,或者苦心规劝,她只是躲起来自己一人个大哭一场。她觉得太亏欠了明日,若非她自小没亲自照料,明日如何会……如今她便是想劝,也张不开嘴,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劝。 她的这种变化如何瞒得过明日与桃朔白,明日见她如此,反倒将之前仅剩的一分芥蒂也消了。 这会儿刚好跟前无人,明日便对她坦言:“娘,我与朔白之事,你只管放心,我总会过的好,我会好好儿照顾娘的。” 玉竹夫人顿时流泪。她哭不仅是明日亲口承认了此事,更是明日愿意开口喊她娘,一下子心绪起伏,眼泪不止。 明日突然从轮椅中站起,在玉竹夫人震惊的注视下走到她跟前,拿帕子为她擦拭眼泪。“娘,朔白为我治好了双腿,往后我便能如常人一样。” 玉竹夫人不可置信的摸了摸,确认一切都是真的,更是哭的厉害。她后悔,当初就该死死拦住欧阳飞鹰,应该拼死护着儿子,若儿子能在身边长大,遍寻天下名医,总能治好双腿,便是治不好,总归有娘疼。如今儿子一身才华,双腿痊愈,她这做娘的当然高兴骄傲,却也更加酸楚心疼。 桃朔白始终坐在一边不言语,倒不是他冷清至此,而是不会劝慰,特别是对方乃是明日母亲,他没与这等身份之人打过交道,颇有些苦恼。 待这边玉竹夫人情绪稍稍缓和,上官燕一行回来了,果然带回一个浑身邋遢面有残疤的男人,这人正一手紧紧攥着丁雪莲,一手牵着上官燕,自是上官云无疑。说来上官云极为幸运,当年被追杀受伤又跌落悬崖,谁知大难不死不说,还能有朝一日和妻女团聚。 司马长风看了难免想起自家,司马家的仇恨再度盘踞于心,他猛地想起弟弟凌风。 “遭了!”他想到弄月既然夺了玉玺,恐怕已经将玉玺献给了半天月,万一被半天月识破居心,那弄月的安危…… 第70章 《雪花女神龙》 正如司马长风猜测的那般,弄月先前与兄长谈不拢复仇计划,便决定自己一人报仇。或许不算一个人,他身边还有无忧宫主。 无忧宫主是半天月的红米分知己,当年因爱慕半天月,又对其十分痴心,这才得到半天月一定的信任,从而将弄月交给她抚养。半天月心中却另有所爱,可惜他的所爱早另嫁他人,后来与欧阳飞鹰合谋屠戮了司马一家三十余口,蓉妹子——司马夫人也没能活。说他心狠,他却又念着这段情,为此练了金佛不坏之身,从而不近女色,为此无忧宫主岂能不伤心。 当无忧宫主从他手中接过弄月时,一切便悄然改变了。 无忧宫主将全部心神都投注在弄月身上,谁都不能怀疑她的感情,但她却一直隐瞒着司马家灭口真相。当弄月得到神秘信件,并确认的时候,除了对半天月的恨,亦有对无忧宫主的怨。他怨无忧宫主这个娘一直瞒着他,让他毫无知觉的帮助仇人谋划做事,更觉得自己在无忧宫主心中分量太轻,十五年的母子之情却敌不过她对半天月的一厢情愿。 无忧宫主自然看得出他近来的疏离冷淡,心中苦涩,她并未辩解,只是抛弃了先前的那份犹豫担心,全心支持他报仇。无忧宫主早对半天月失望,相较而言,如今她不再奢望爱情,儿子才是她的一切。 母子两人商议之后,定下计策。 弄月从上官燕处抢得玉玺,立刻献给半天月,并提议道:“我听闻这玉玺之中另有玄机,欧阳城主百般谋夺玉玺,只怕不是像他说的那般简单。教主,弄月有一计,不如给欧阳城主一枚假玉玺,暂时稳住他,再刺探出玉玺中的秘密,到时候教主得此宝物,岂不更妙!” “好!这主意不错。”这番话正合半天月心意。 一切都按照弄月设计的顺利进行。 欧阳飞鹰得了玉玺,大喜,关在密室中开始参悟玉玺的秘密,结果这一看,却让他大惊失色——玉玺是假的!当初为了防范,玉玺上有特殊的记号,可这枚玉玺全然没有,说明是仿造的! 欧阳飞鹰大怒:“半天月!” 欧阳飞鹰笃定是半天月起了异心,想独吞玉玺,但他心知主动找上门定然落于下风。何况半天月武功高,金佛不坏之身寻不到窍门根本破不了防御,他觉得该找个帮手。这时的欧阳飞鹰才发现,女神龙、鬼见愁都不见了,当查到两人去处是十里坡,大惊,立刻命人去拦截,不愿让丁雪莲被发现。可惜为时已晚。 弄月迟迟不见欧阳飞鹰动静,皱眉的同时又关注起神月教总坛。 早先他还准备了后续计划,他在玉玺上下了无毒之毒,半天月得了玉玺定然每日把玩,试图参透其中秘密,定然会中毒。半天月果然中毒,但其功力高深,压制了毒性,并从毒性判断毒乃弄月所下,立刻寻上门来。弄月早有准备,布下困阵,试图将其拖至毒发身亡,不料半天月狡猾之至,竟避开了阵法,先去将无忧宫主掳在手中,用以胁迫弄月。 “娘!”一见无忧宫主落入半天月之手,面色发白,冷汗直冒,便知已是受伤。十五年母子感情不是作假,弄月再狠毒,对无忧宫主却是真心待为母亲,立时心头一乱。 “风儿,别管我。”无忧宫主心知到了此时,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肯拖累弄月,牙一咬,不顾后果就朝半天月反抗。 “找死!”半天月一掌派在其心口。 “风儿,快走!快走!”无忧宫主豁出性命不要,死缠着半天月。 弄月哪里能留她独自受苦,手中阴阳扇一扬,淬毒的暗器飞去,又招出春风得意宫的侍女摆出剑阵,围攻半天月。若在以前,这些人合起来也不够半天月两招,但如今半天月中毒,终究受了些影响,有侍女们拖着,弄月抢过无忧宫主,连连发出暗器,迅速遁逃。 半天月拔出龙魂刀,一刀就挥开了所有侍女,下一刀直直劈向弄月后背,人紧跟着追了上来。 弄月后背一痛,却不敢停,从怀中摸出一只盒子,猛地朝相反方向一掷,大喊道:“这是千年冰蚕丝,正好可以解你身上之毒!” 随着话音,半天月没再追弄月,而是去接那只盒子。千年冰蚕丝乃是无忧宫主的宝物,能解很多毒性,便是龙魂凤血剑的刀气亦能压制几分,此番半天月寻上春风得意宫,之所以先去掳劫无忧宫主,不仅仅是辖制弄月,更是为这千年冰蚕丝。然而无忧死活不肯交出,没想到竟是给了弄月! 弄月带着重伤的无忧宫主,直奔城外欧阳山庄。 半途中,正好遇着准备去找他的司马长风,一同返回了山庄。 这时上官燕等人正震惊于明日双腿痊愈,紧接着丁雪莲等人犹如对自家孩子似的欢喜,连声恭贺玉竹夫人。上官燕虽对此尚有疑惑,但显然不是询问时机,便没多言,她心下又担心司马长风,正欲安顿了父母再去寻,却见司马长风又返回了。 “赛华佗,快救救我弟弟!”此时司马长风抱着重伤昏迷面白如纸的无忧宫主,但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一旁的弄月身上。 弄月乍看没什么不妥,可细看就能看出他脚步虚浮,地上溅落滴有血迹。在弄月背后有一道三寸来长的刀痕,并未见骨,却因乃是龙魂刀所伤,刀气难以拔除,伤口不能愈合,这一路疾奔而来,饶是弄月已吞服过药丸,仍是觉得失血过多,头晕目眩。 “凌风?怎么会伤成这样?”丁雪莲早前在十里坡与弄月打过照面,丁雪莲一眼就认出弄月身份。先前弄月为夺玉玺对上官燕下毒,丁雪莲十分恼恨,觉得弄月此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到底是世交之子,小时候看着他们玩闹,也怜惜他们兄弟俩的遭遇,今见弄月这般受伤,良善怜爱之心占了上风。 “凌风被半天月用龙魂刀伤了。”司马长风说着已进了屋内,将无忧宫主放置在床榻上。 “赛华佗,你的腿……”弄月突然发现欧阳明日是站立的,震惊溢于言表。 明日挥开众人,并无任何条件就为无忧宫主诊治,片刻后收回天机金线。 “如何?”弄月紧张追问。 “伤得很重,伤及肺腑经脉,仅剩一口气在。”话音一转,却道:“不难治。” 弄月大松一口气,知道赛华佗医治不宜打搅,便与众人退了出去。临出门前,弄月狐疑的看了一眼仍旧留在屋内的白衣男子,猜测其身份。 半个时辰后,房门开启。 明日对弄月说道:“无忧宫主伤的太重,虽无性命之忧,却要仔细养伤一段时日,我会开好药方,你照方煎药。另外,无忧宫主痊愈后,怕是会武功尽失。” 弄月一愣,紧接着长叹:“娘都是为了我。没了武功不要紧,只要她好好儿的,我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亲人了。” 这时司马长风提醒弄月的伤,请明日再出手。 桃朔白闻言并不赞同,方才医治无忧宫主已耗费了一番内力心神,弄月的伤又不紧迫,何须急在一时。但他没贸然开口,想着明日或许另有打算,当弄月出现时他就发现明日对其颇为关注。 原著中这二人几番交手试探,遂成知己。 果然听见明日说道:“听闻弄月公子精通阵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正有心请教。” 弄月闻之一笑,亦早有与其一争高下之心,当即便说:“既如此,你我各出三题,破一题,你便为我医治一次。” “甚好!” 随后的日子,明日一边为无忧宫主医治,一边与弄月相斗。弄月出了三题皆被明日所破,但明日所出的三题,最后一道下棋,弄月却是输了一步。依照约定,明日为弄月治了三次伤,虽不曾将龙魂刀的伤彻底治好,但最后给了一瓶丸药,倒能保证弄月无碍。 桃朔白见明日兴致正浓,也不打搅他。明日自幼跟随边疆老人长大,性子孤傲,能得一知己切磋着实是幸事。 无忧宫主已醒转,虽失去了武功,可她还擅长阵法用毒,并非没有自保之力。再者,此番因祸得福,化解了之前与弄月母子间的芥蒂,在看她来是完全值得的。 弄月放心下来,又筹谋着报仇之事。 桃朔白此时却提醒明日:“玉竹夫人与上官夫妇等人留在此处并不妥当,万一出了差池落入半天月或欧阳城主之手,便是软肋。依我之意,不如寻一处隐蔽之地,暂且让他们隐居,待四方城纷争落幕,再相寻团聚。” “你可知哪里合适?”明日想了想,也赞同他的看法。 “沙漠之甍。” “沙漠之甍?半天月曾在那里设置陷阱,对于那处的出入通道十分清楚,并不保险。”明日疑问。 “我可以布阵,将沙漠之甍遮蔽,斩断通路,外人难寻。沙漠之内亦是一方世外桃源,多备些米粮,不失为一处安身之所。”顿了顿,又说:“如今司马长风与弄月要找半天月报仇,而欧阳城主只怕还盯着上官燕,你确定不去见他?便是不见,若他城主之位丢失,你可会相助?” 明日一怔,细思之后,淡淡说道:“相见之后许会看在血脉亲缘的份儿上心软,倒不如不见。上官燕与司马长风都欠我的一个条件,但凡我开口,总能保他一命。至于你说的城主之位却是何缘故?” “当年你们共有四家,如今欧阳、上官、司马三家的后辈都出现了,那皇甫家呢?上官燕携带着玉玺来到四方城,除了寻找母亲,又是因着何等目的?” “皇甫仁和!”明日何等聪明,先时不过被诸多杂事占据心神,此时略一想,立刻通透。“若如此说来,送来神秘书信之人应该就是皇甫仁和!” 能知晓那般多的秘事,可见势力不小,明日一时心生警惕。 “赛华佗与我所想一致。”弄月与司马长风、上官燕一同行来,刚好听到他们后面那句话。弄月想着若皇甫仁和有如此势力,倒可以联合起来,上官燕则单纯的希望找到少主,将玉玺归还。 明日见他们都来了,便将为几家长辈先行隐居一事说了。 “如此也好,减我等后顾之忧。”弄月几人都很赞同。 “我去找生伯。”司马长风原本早些时日就去寻过生伯,可住了十几年的山中小屋已没了生伯踪影,他猜着生伯定是被半天月囚禁了。 “我与你同去。”上官燕不放心他独闯神月教。 弄月如今伤势未曾痊愈,但他也不放在心上,便对二人说:“我就不跟着去拖后腿了。我手边尚有几个人可用,倒是可以查找一番少主踪迹。” 上官燕知道弄月虽想报仇,却暂时不会对少主不利,便没反对。 “我同去。”明日想到生伯是自己舅舅,虽从未见过面,可看在母亲以及血缘的面上,也该出一份力。另外,他也有些不放心盈盈。 当下几人说定,各自行事。 桃朔白并未和明日同行,而是去了沙漠之甍先行布置,反正依照明日如今的武功,哪怕没半天月奸诈,保命逃跑绝对没问题。桃朔白先在沙漠之甍内四处查探一番,确认并无人迹,那些危险的动物都在高山深谷,只要在住的地方再设一套小阵法即可确保安全。 出来时,他在山壁间的出入暗道叠加了一个小阵,凭玉符出入,若无玉符一旦进来就会鬼打墙,最终再转出去。玉竹夫人等人都是常人,到时候一人一枚玉符,拿各人的血一祭练,与他们每人气息相连,到时候便是玉符被旁人拾去也无用。 忙完这些,他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山庄,而是去了城里。 搜寻到臭豆腐的位置,见他正陪着欧阳盈盈逛街买东西,两人仍旧时不时的斗嘴,却是别样轻松快乐。他寻踪而去,假做不经意与对方相遇。 臭豆腐果然没起疑,猛然见到许久未见的桃朔白十分高兴,离得老远都在伸手招呼:“桃公子!桃公子是我,臭豆腐啊!” 桃朔白这才朝对方走去。 欧阳盈盈突然见到如此神采菲然的白衣公子,直直看了好几眼,嘴里还嘟囔着夸赞惊叹的话。她的神态都很自然,落落大方,臭豆腐也不以为意,甚至颇为赞同她的话。欧阳盈盈撞撞臭豆腐的胳膊,小声问道:“他是谁呀?” 臭豆腐忙为两人介绍:“这是欧阳盈盈,这位是桃朔白桃公子。桃公子是游玩至此,我们两三个月前认识的,本来还打算领着桃公子好好儿逛逛这四方城呢,谁知后来去客栈找桃公子,客栈的人说公子早就退房了。” 桃朔白略带歉意:“抱歉,我本来住在客栈中,后来赛华佗邀请我去山庄做客,我便退房了。” “原来你和赛华佗在一起呀,知道你无事就好。”臭豆腐原来担心他出了什么事,见到他安然无恙自然十分开心。 “对了,前些时候你问过我一件事,现今你的事处理好了吗?”桃朔白问。 “都办好了,很顺利,多亏了桃公子帮我出主意,可是帮了我大忙。”臭豆腐如今最犯愁的就是自己身份的事,他旁敲侧击试探过老爹,老爹总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丝毫。他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又总瞧不见女神龙鬼见愁这些人,已打算寻个老爹空闲的日子就把自身的梦境吐露一部分,起码让老爹将妻女重新安置妥当。 桃朔白突然说道:“我的朋友很少,你这样的朋友还是头一个,可否去你家做客?你先前不是要请我品尝自家做的豆腐么?” “这是当然,我说话算数的!桃公子若是有空,我肯定好好儿招待,不是我夸,我家的豆腐是四方城最好的。”臭豆腐一面说着各种豆腐制品,豆腐菜肴,一面领着桃朔白和欧阳盈盈回家。 到家时,邱老爹正在做豆腐。 “这位公子是……”邱老爹只觉得桃朔白身姿轻盈,双脚落地无声,本该是功夫高绝之人,偏生看不出丝毫武者的气。邱老爹顿时极为警惕,只有武功高到一定境界返璞归真方可如此,尽管从年岁上不认为桃朔白有如此造诣,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是愿意,桃朔白可以做出寻常人的伪装,但他特意来臭豆腐家,就是为打草惊蛇,否则等玉竹夫人等人进入沙漠之甍,上官燕几个却还未寻到少主,半天月欧阳飞鹰却可能先一步寻到邱老爹妻女…… 他不算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只因臭豆腐十分热心善良,是他朋友,他不想见到对方伤心罢了。况且,早日寻出少主,四家恩怨就早一日了解,对明日而言亦是好事。 “爹,这是我前些时候和你说过的桃公子,今天意外在街上遇见了,我请他来家里做客。桃公子很想尝尝咱们家的豆腐,正好爹煮了豆花儿,桃公子可以趁热尝一碗。”臭豆腐说着去拿碗。 “去去去,你去招待客人,我来。”邱老爹将他赶出厨房,目光不着痕迹的又看了桃朔白一眼,摸不清对方身份底细和目的。又看到欧阳盈盈,心下一叹。他早就和臭豆腐说了,不要去高攀公主,臭豆腐就是不肯听,那欧阳盈盈也总来找臭豆腐,若有一天臭豆腐身份揭晓…… 臭豆腐可不知道邱老爹此刻的心情,热情的引着三人入内。 第55节 欧阳盈盈和臭豆腐一样都是热闹人,嘴里叽叽呱呱一刻不停,桃朔白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人或是斗嘴打趣,或是说着城中大事小情,倒也有趣。邱老爹端来四碗豆花儿,臭豆腐先给盈盈端了一碗,第二碗给桃朔白,丫鬟小喜自己端了一碗,臭豆腐也坐在盈盈旁边吃一碗。 邱老爹做的是咸豆花儿,豆花儿雪白滑嫩,上面淋了少许香油、酱油,撒了脆香花生米、虾皮、香菜葱花等,色香味俱全。 桃朔白细细品了一碗,着实不错。 桃朔白没有多待,回到山庄时明日一行早已回来,也顺利救出了生伯。生伯只是被关了起来,并没受什么苦,而半天月没料到明日会去救人,且武功竟在他之上,大惊之下哪里还顾得生伯。半天月前些时候中毒,花费数日才用千年冰蚕丝祛毒成功。半天月不知司马兄弟早得知灭门真相,还以为弄月设计他是看中了玉玺中的宝藏,本还打算用生伯胁迫司马长风杀弄月,现在手中没了筹码,事情又明显出了变故,半天月思来想去,去寻欧阳飞鹰合作。 欧阳飞鹰正愁怎么取回玉玺,谁知半天月主动送上门。 二人最终商定,合力对付上官燕司马长风几人,事后一起破解玉玺秘密,宝藏二人平分。嘴上如此说,但只有暂时合作是真,事后分宝藏……两人一样都想独吞。 这时的桃朔白却对明日提起邱老爹:“邱老爹在四方城开了豆腐铺子,做了十来年,很有些名声,我却觉得他像一个人。” “像谁?”明日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个陌生人。 “玉面诸葛,沈耀。这沈耀在十五年前便彻底没了踪迹,好似和他的家人也没联系,不少人都说沈耀死了。我观那邱老爹功夫在身,还不低,却故意隐藏着不显露,又低调着做豆腐生意,岂非古怪?”桃朔白这是有心捅出臭豆腐身世。 “十五年前失踪的?”明日对这个时间段很敏感,邱老爹出现在四方城也是十五年,若邱老爹真是沈耀……想必能让沈耀隐姓埋名,绝非小事。他又根据桃朔白对臭豆腐的形容,仔细推敲一番,猛然惊道:“难道臭豆腐就是皇甫仁和?!” 桃朔白直视明日:“我观臭豆腐其人,命数非凡,身份贵重,且有帝王之相。” 明日如何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这不仅是说明臭豆腐乃皇甫仁和,更是在暗示他,欧阳飞鹰将会失败,城主之位将会变更。父亲啊,未曾谋面的父亲,哪怕曾经无情的将他抛弃,仅仅是这个身份,就让他无法冷漠视之。 然而明日的命运变了,心态与看法乃至行事都发生了变化,他已不再强行父亲来弥补亲情。 “你说欧阳盈盈和臭豆腐在一起?”明日的注意力转移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妹妹身上,虽是桃朔白顺口一提,他却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桃朔白道:“他二人两心相印。” 明日眉头一皱,暗道麻烦。 第71章 《雪花女神龙》 当晚,明日请来上官燕弄月几人,说出对臭豆腐的猜测。 此世因着臭豆腐突然得梦,满心大乱,从而不曾替邱老爹送豆腐,也未和女神龙相识,所以臭豆腐的名字对于三人而言都十分陌生,但玉面诸葛沈耀几人却早有耳闻。 “他会是少主?”司马长风皱着眉,朝上官燕看了一眼。 “怎么?”明日看出他们有事。 弄月笑道:“说来有趣。今日他们从神月教总坛救了生伯,回来的途中接到一枚飞镖,上有书信,上面说知晓少主下落,并约定了两日后相见。” “会是同一个人吗?”司马长风猜测。 明日讽笑:“世间哪里有如此凑巧之事,女神龙与鬼见愁依约前去见一见,务必小心,毕竟如今玉玺已在半天月手中,若这是对方设的陷阱,图谋的定是你们两个的性命。还请弄月公子查一查臭豆腐和邱老爹,我去直接接触那两人,并处理些私事。” 弄月似笑非笑:“赛华佗不会突然萌发了父子深情吧?” 明日神情淡然,却是趁机说道:“女神龙与鬼见愁都欠我一件事,我的要求很简单,留欧阳城主一条性命,算是全了我与他的一场父子之情。” 上官燕本就在幼年时得父亲嘱托,答应以后不寻欧阳飞鹰报仇,况如今她父母健在,对此要求倒也平静。司马长风想反驳,可君子一诺千金。唯有弄月眼色一沉。 弄月自从得知真相,一心想报仇,而灭杀司马满门的仇人除了半天月,亦有欧阳飞鹰,他岂肯放过!但他深知赛华佗能力,哪怕他不肯答应,对方也能阻止他,何况明日也不曾要求他,不过是少了兄长和上官燕相助,他想杀欧阳飞鹰太难了。弄月与明日很相似,虽互相引为知己,可对要做的事半点不迟疑。弄月不会欧阳飞鹰是明日父亲就放弃复仇,明日也不会因为父亲是弄月仇人就放弃维护,总归最后要寻到一处平衡点。 上官燕三人不论心下如何想,都没张口反对,算是默认留欧阳飞鹰性命。至于其他的,却不会顾及那么多了。 上官燕虽仗剑行走江湖,却是不得已,她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活。如今又寻到了大难不死的父母,与司马长风之间又没有了仇恨阻隔,她希望带着司马长风与父母一起归隐,过简简单单的田园生活。 司马长风何尝不是如此想,只等家仇得报,他们便不再理会外界纷争。 两日后,上官燕与司马长风前去赴约。 两人在城外的亭子里看见一位老者与年轻人对弈,从二人棋路与言谈来看,这年轻人性情宽厚,颇有见地,若此人真是少主皇甫仁和,倒也算四方城之福。两人来前已得了明日嘱咐,因此十分警惕,并未贸然现身,而是跟随二人回到住处。用过点滴观察,两人不禁迷惑,若非演戏,这年轻人应该是少主无疑,若是演戏,竟能演的这般毫无破绽? 两人商议后,决定现身一试。 谁知就在两人误以为此人真是皇甫仁和时,屋顶突然落下磁石大网,四周射来上百暗器,显见得是要置两人于死地。上官燕急中生智破了大网,与司马长风挡开暗器突围,怎知刚冲到屋外,便遭遇了埋伏好的神月教众,以及半天月。半天月虽夺了龙魂刀,但上官燕手中还有凤血剑,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寻找了云渺宫合作。 上官燕与司马长风哪怕刀剑合并都不是半天月的对手,更遑论如今。 眼见着要被擒,上官燕发狠,拼着受伤用了大招,拽上司马长风就跑。半天月岂肯放过,与云渺宫主紧追不舍,一路打打停停,到底是让上官燕两人逃了。 “追!”云渺宫主刚要追却被拦住。 “不必了。”半天月招手唤过几个擅长追送的下属,命他们前去探查上官燕两人的落脚地,然后才说:“这两人不是我的对手,先看看他们在何处藏身,到时候一网打尽!” 实则半天月忌惮欧阳明日,恐上官燕两人故意引他前去,若撞上欧阳明日,岂不吃亏。 事后得到下属回报,上官燕两人去了欧阳山庄,这令半天月皱眉。思来想去,决定借由欧阳飞鹰这位城主出手,将欧阳明日宣入宫中,封个国师稳住,没了庇护,上官燕一行人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此时上官燕与司马长风刚刚到达山庄门口,还没等进门就被两个迅疾的人影给劫走了。 桃朔白挑挑眉,并未出手阻拦。或许换个人定是看不清,可他却看得分明,那两人分明是两个胡须发白的老者,对上官燕两个并无恶意,且上官燕在吃惊之后喊了一声“师父”。还有什么不明白?突然出现的两人正是上官燕的师父古木天,以及欧阳明日的师父边疆老人。 他将此事告诉了明日。 明日惊讶道:“师父来了为何不进来?他和师伯为何要带走上官燕与司马长风?” “尊师还不知你双腿痊愈之事,等从上官燕口中听说,肯定要来见你。至于带走上官燕两人……你可记得龙魂刀凤血剑乃是一对有情刀剑,以及这对刀剑的来历?” “如何不记得。”明日道:“古木天以前只是寻常百姓,自小受尽欺凌,唯有小雪姑娘待他不同,且爱慕于他。他二人私定终生,最后却被小雪的家人阻挠,后来误落悬崖得了高人留下的秘籍,练成绝世武功。扬名之后,他寻不到小雪,痛苦之下就去寻世间难得的铸件材料,想要打造一把有情刀剑。事后,他果然在沙漠之甍找到了一块天母水晶,一分为二,打造一把龙魂刀,一把凤血剑。他将这对刀剑当做孩子照料,又以日月精华灌注,竟令刀剑生出了情谊。” 后来半天月求古木天收他为徒,古木天被半天月对蓉妹子的痴心所感动,联想到自身相似的情景,便收下他。后来虽看出半天月居心叵测,觊觎刀剑,却为了验证持刀剑的人是否也会有情,故意露个破绽让半天月带走了龙魂刀。 半天月将龙魂刀传给了司马长风,好让司马长风为他杀人。 古木天则在十五年前意外遇到家逢巨变的上官燕,收其为关门弟子,传授雪花剑法,并将凤血剑给了她。 实则对于四家当年恩怨,古木天知之甚多,包括半天月真面目等等,可他与边疆老人总是以“不能管、不想管、也懒得管”为由,说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只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案,看着一群年轻人折腾,背后又再传授些刀法、给些帮助,颇有火上浇油之意。 总归到底,两人十分自负,自觉小辈的小打小闹总在控制之中。他们想看的是一对有情刀剑的决斗,以及刀剑主人是否有情。 包括最初的明日,不是亦有同样的好奇么。 两位老者的私心无可指责,他们也非冷血,也并非袖手旁观。只能说立场身份不同,需求不同,与两人而言,唯有各自的徒弟是自己人,其他都是陌生人,谁管得了谁呢。 用两位老者的话说,有些答案需要自己去找,或许他们明白,很多时候答案并非最重要的,而重要的是寻找答案的过程。 桃朔白并不在乎那两人,只是眼中闪过淡淡笑意:“据我猜测,他二人定是夜观天象,发现天机大乱,这才赶来查看。又恰好见上官燕与司马长风被半天月追杀,力不能敌,所以打算再传授些新的刀法。龙魂刀凤血剑既然是一对有情刀剑,那么、怎么会没有合并之威呢?” “刀剑合并?倒让我颇为期待。”明日眼睛一亮。 桃朔白又说:“其实你师父本来要进来的,临时改了主意。” “嗯?” “这山庄被我布了阵法,他被挡在了外面,估计以为是你所设,他一时解不开……”后面的话他就没说。 明日会意。若是师父误会阵法是他所布,那么眼看自己身为师父却被徒弟难住,一时面上挂不住,所以扭头走了。 明日不禁失笑,却因此想起一事:“你答应要教我布阵的。” “你于此道颇有天赋,哪里需要我教,我这儿有阵法玉简,你自行查看,又不懂之处我为你解惑。”桃朔白原本是没这些东西的,知道明日喜欢,特地从商城购买了好几块阵法玉简。 明日得了心爱之物,连忙一一查看,喜不自胜:“果然好阵法!” 桃朔白心下却在想,若是君实本体,估计亦是布阵高手。 见明日开始忘乎所以,桃朔白抬脚朝外走。 “朔白?”明日突然从玉简中抽回神识,一边暗叹这种阅读方式的快捷方便,一边暗恼忽略了桃朔白。仔细想想,最近他先是忙着医治无忧宫主,又要抽空陪陪玉竹夫人,闲暇时和弄月斗法,确实没多少时间陪桃朔白了。 桃朔白却没觉得如此,实际上他们两个呆在一起时间并不少,白天就不说了,晚上不是夜夜相对么。况且他本性喜静,知道明日安然,他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无聊。 见明日喊他,他顺口说道:“前两天已给邱老爹送了消息,不知那边准备如何,我去看看。如今半天月肯定去找欧阳城主谋划,时间不多了。” 明日放下玉简,与他一起出了门:“我和你一起去。” 桃朔白脚步一顿,算到他这一出去就要生变,便说:“不如先将玉竹夫人等人送去沙漠之甍吧。” “也好。”明日之所以答应,乃是前两晚突然做梦,竟看到玉竹夫人与一个男人争执,被其打落石井。尽管他没见过欧阳飞鹰,却从其衣饰和神态气质,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这个梦让他觉得不安,所以即使桃朔白不提,他也会安排玉竹夫人等人尽快隐居。 自从双腿痊愈,除了先前去救生伯,这还是第一回 脚踏实地出了山庄,感觉分外不同。虽说他初入江湖时坐着轮椅,但到底下山时间不长,外人都不了解他的情况,谁敢肯定他是有治不好的腿疾,兴许是一时受伤呢?所以先前救生伯与半天月对上,尽管他双腿无恙,半天月看到他手中的武器是天机金线就没怀疑他的身份。 此番两人也不急,沿着街市缓步,街市上的热闹让明日心情大好。 两人来到臭豆腐家,却见大门敞开,院中东西反倒,明显是有打斗的痕迹。两人顿生不妙,就在以为臭豆腐被抓时,却见臭豆腐回来了。 “桃公子!赛华佗!咦,赛华佗的腿……原来你不是……”臭豆腐先前在酒楼见过赛华佗一面,误以为坐着轮椅就是双腿有毛病,现在看到对方行走如同常人,除了惊讶,还很感慨。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自家到处凌乱一片:“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刚来,邱老爹之前在家?”桃朔白已猜到,肯定是有人怀疑了邱老爹身份,将人抓走了。可邱老爹无缘无故是怎么暴露的?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惹来了关注? “这、爹!爹!”臭豆腐不敢置信的朝屋内一番寻找,终究是没找到了,又急又担忧:“难道是欧阳城主?可、不至于吧?” 臭豆腐的话引来明日侧目:“什么欧阳城主?你爹失踪和欧阳城主有关?” 臭豆腐十分苦恼又自责:“我们父子俩都是小人物,平时对邻里街坊也友善和睦,没什么龌蹉,我虽然在衙门里当差,可也没招惹什么麻烦人物,谁会专门来绑我爹呢。我就是认识了盈盈公主。原本我爹就劝我不要高攀,可是……盈盈已经被城主关起来了,为什么还要来抓我爹呢?” 其实臭豆腐更担心是神月教的人抓走了邱老爹。 他从梦里知晓了后事,知道老爹身份,知道自己身份,可身份拆穿没那么快吧?就算拆穿了,为何不抓他却要抓老爹?想到梦中老爹惨死,他心中沉重压抑焦灼又愤怒,忍不住就冲明日说道:“赛华佗,你知道女神龙在哪儿吗?我要找她!只有她可以救我爹了!” “你认识女神龙?”明日是清楚的,上官燕等人不认识臭豆腐,否则当初听闻此人可能是少主,不会无动于衷。 “你收到的信就是我写的!”臭豆腐失了理智,一下子将最大的秘密吐口,一来是情急,二来是从梦中那些经历信任赛华佗几人的品性。 明日神情一肃。 桃朔白阻止他们说的再多,提醒道:“这里不安全,先回山庄。” 明日只得压制急切的心绪,三人回到山庄,留高易山守门,这才追问书信之事。明日早前推测写信之人极有可能是皇甫仁和,可真的当这人出现在面前,仍是令他难以抑制的惊讶。臭豆腐此人的底细他早已深知,甚至十五年来的行事全都有迹可循,又一直生活在四方城欧阳飞鹰的眼皮子底下,会是少主? 若邱老爹当真是玉面诸葛沈耀,此举倒也说得通。 最危险之处亦是最安全之处,此乃反其道而行。邱老爹改名换姓开了豆腐铺,不教少主文治武功,却让他养成了一颗仁厚之心,也是高明。如此既能更好的掩藏身份,也能在将来夺回四方城后,有心胸有可能做个明君,至于他什么都不懂并不要紧,只要品性仁厚,善用人,文臣武将都能辅佐他治理四方城。 面对明日的追问,臭豆腐倒也没后悔不打自招,反而痛痛快快的将原委道出:“半年前,我突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未来两三年的事情。我梦到我认识了女神龙,跟着她去了沙漠之甍寻母,结果那是半天月设的陷阱……” 臭豆腐将梦到的事情事无巨细都一一讲了,自然涉及到他本身身份,但顾忌到明日感受,有心避开欧阳飞鹰。 这番惊世骇俗之言,明日岂能不受震动,可他马上想起自己做的梦,连忙追问他:“在你梦里,玉竹夫人如何?” “……玉竹夫人没事。”话虽如此,可臭豆腐不懂得撒谎,那脸上的表情分明不对。 “没事?她可是被打落井中?”明日提着心又问。 “你怎么知道?”臭豆腐一下子就说漏了嘴,意识到失口,干笑着说:“你别担心,玉竹夫人虽受了些苦,但大难不死,后来跟着上官夫人一起归隐了。” “那公主呢?”明日从臭豆腐言语神色中判断,梦里的未来,他也是和盈盈有了纠葛的。梦中的局势远比现今复杂危险,欧阳飞鹰若得知臭豆腐身份,岂会同意两人在一起? 臭豆腐神色一黯,好半天才低声说出几个字:“盈盈,梦里、盈盈她……” 第56节 尽管话未说完,意思却表露无遗。 桃朔白见他情绪不好,便让臭豆腐先出去,并答应替他去找邱老爹。臭豆腐本想回家去等,或许会有人去找他,但桃朔白不同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邱老爹被人带走,臭豆腐的处境都不再安全了。 “明日,一切还未发生!”桃朔白轻声一斥,将其从迷雾中震醒。 “是啊,还未发生。”明日轻喃,眼神冷利而明亮。“我要去一趟皇宫!” “可要我陪?” “不必。如果盈盈当真被关了起来,倒是好时机,正好将她带出来,一起送去沙漠之甍。有一件是劳烦你,既然臭豆腐知道沈夫人母女,倒是先去将两人接来为好,你和弄月只会一声,他手中有人可用。另外,我想,沈耀定是在皇宫。” 明日早在得知身世时就仔细打听过欧阳飞鹰,对其政治手段、治下百姓、行事脾性等等都有所探查,从而拼凑出了一个形象,着实不算个好形象。然而能为了权势杀害结义兄弟,又能是什么心慈良善之辈?如今听闻沈耀失踪,恰逢盈盈被关,他猜着是欧阳飞鹰的手笔,想必欧阳飞鹰只是不赞同女儿跟着臭豆腐,又查过臭豆腐的底细,觉得有些问题,所以才抓了人审问。若是知晓臭豆腐身世,哪怕是怀疑到一点,臭豆腐早没可能安全了。 这件事他想亲自去处理,毕竟也算是家事。 桃朔白心知肚明,便听从了他的分派。 见明日纵身消失在夜里之中,桃朔白难以平心静气,明知明日不会有危险,就是放心不下。原剧情给他的印象很深,能伤害到明日的,也只有欧阳飞鹰了。思虑再三,掩藏了行迹,悄悄跟了上去。 若在以前,明日想要闯入皇宫是不可能的,皇宫守卫虽不是江湖高手,但宫墙高,墙体滑,非轻功内力深厚者不可攀越,而墙头墙下处处守卫,宫中时时有巡逻,哪怕高手能闯进去,也不能保证不被发现。如今明日境界突破,顿时不一样,夜色里身如轻羽,迅疾如电,悄无声息就越过了宫墙,调动神识搜寻。如今他仅是筑基期,神识范围并不很广,但在凡间用起来却是足够了,神识又有个好处,只要范围之内,任何动静都逃不脱,倒是比武者耳目好用的多。 紧随其后的桃朔白能感觉到他的神识探来,但明日修为在他之下,无法发现他。 明日很快就有了发现,在一处偏僻院子里守卫重重,屋内有简陋牢房,关着的正是邱老爹!邱老爹身上显然动过刑,但性命无碍。明日正欲去救人,却蓦地方向一转,去了一座宫苑。 在苑门口,一个身着玄袍满是威严的男人正在问个面熟的丫鬟:“公主用过饭没有?还在生气?” 小喜一向怕城主,头低的不能再低,连忙回道:“公主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奴婢劝了,公主不肯吃。” 男人年纪在四十来岁,须发虽有斑白,却是气血包满,精气内敛,是个实力不弱的武者。此人正是四方城的城主,欧阳飞鹰。 第72章 《雪花女神龙》 欧阳飞鹰进了屋内,见盈盈负气躺在床上,听到他来看都不看一眼,心里对臭豆腐更是迁怒,脸上却宠溺的笑着劝女儿:“盈盈,那个臭豆腐只是个小捕头,哪里配得上你……” “爹!”盈盈又是愤怒又是失望的翻坐起来,等着他反驳道:“臭豆腐虽然出生寻常,可他热心善良,为人正直,对我好的没话说,我就是喜欢他!爹已经贵为一城之主,何必还要我去嫁什么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难道就不能找个真心待我的人吗?” “别人谁都行,就是他不行!”几番劝不动,欧阳飞鹰也恼了。 “为什么不行?我就是喜欢他!”盈盈自小是独女,备受宠爱,性子大大咧咧,脾气也颇娇纵,哪怕表面上欧阳飞鹰能管住她,但她性子一上来绝对是不管不顾,顶撞起来也是气焰嚣张咄咄逼人。 欧阳飞鹰气得甩身而走。 先前意外知道女儿和臭豆腐走的亲近,欧阳飞鹰几番劝阻无用,派人去将邱老爹找来,想要威逼利诱一番,让他们父子主动离开四方城,若对方不肯答应,他就只能下手除掉。谁知邱老爹本就对欧阳飞鹰戒备极深,又有先前桃朔白往邱家一行的刺激,见到欧阳飞鹰派去的人,邱老爹深恐是陷阱,不经意就破了破绽。 若是寻常人,可能不会多想,偏生因在乎女儿之事,欧阳飞鹰派了心腹胡远威。胡远威对城主十分忠心,且很有几分精明能干,又是侍卫出身,立刻看出邱老爹身有武艺,当下就趁其不备将人制住,带回宫中。欧阳飞鹰得知此事,立时阴谋论,当下拷问,后来邱老爹的真实身份曝光,欧阳飞鹰想起了十五年前失踪的少主皇甫仁和。当即命人重返邱家,但始终未能守到臭豆腐,料想是惊觉不对逃了。 欧阳飞鹰无法将旧事告知女儿,更不会赞同女儿和前少主在一起,何况、在欧阳飞鹰心里对方肯定是处心积虑故意接近盈盈,完全是冲着他来的。 盈盈却是在房中伤心的直哭。 她觉得自小敬爱的父亲变了,变得那么冷漠无情,那么世俗,那么陌生。虽然自小父母便分居两处,她一直觉得有一天总会一家团聚,可母亲突然留信离开,父亲却是许久后才知道,知道了也不关心,这让她心里有了怨气。此回遇到臭豆腐的事,她本以为凭着父亲宠爱,哪怕一时不答应也关系不大,谁知竟直接被关了起来。 父亲太让她失望了! 明日略一思忖,若此时带走盈盈,邱老爹那边就没办法了。盈盈一失踪,欧阳飞鹰定会以为是臭豆腐所为,只怕更对邱老爹不利。正在为难之际,肩头微微一沉,他惊而回头,是朔白! “你怎么来了?”明日声音传入桃朔白耳中,嘴唇却几乎不见翕动,这乃是他从边疆老人处学来的一项秘术:传音入密。 “你带公主走,邱老爹交给我。”桃朔白更是精通此道,快速与他说完,身若清风瞬间离去。 见状明日不再迟疑,隔窗弹指,以气劲点中盈盈的穴道。 盈盈只觉得穴道一沉,突然就不能动,不能出声,心下惊恐。 明日进入房中,也不顾她惊恐挣扎的眼神,直接带着人掠出宫外。几乎在同时就看见另一道白影子掠来。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一同出了皇宫,途中未做耽搁,直接回到山庄。 臭豆腐见到邱老爹平安归来,大喜。 明日则将盈盈带到玉竹夫人院中,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原本准备发难的盈盈惊讶的看着母亲,又看看周围的人,迷惑了:“娘?你,你不是说离开了四方城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是谁啊?” 此时盈盈满脑子疑问,连带臭豆腐也迁怒了。 “盈盈!”玉竹夫人看到女儿也是高兴,对于女儿的疑问,微微苦笑,这才将众人身份以及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盈盈顿时满眼震惊,一时根本不能消化。她不仅多了个哥哥,臭豆腐又变成了少主,她爹还在十五年前为了城主之位杀了那么多人?这、这就是父母十几年不合的真正原因? “明日!徒弟!”这时庄外传来边疆老人朗朗笑声,附着着雄厚内力,清晰的如在跟前。 “师父。”明日也不愿再听当年旧事,闻得师父到来,立时出去迎接。 当边疆老人见到明日果然如上官燕所说双腿痊愈,不禁激动的眼眶发红,连声说道:“好!好!好啊!” 边疆老人自负医术,却花费了二十年都没能治好明日的腿疾,心下既不甘心又很愧疚。如今见明日痊愈,走动皆如常人,自是大喜,连声追问是怎么治好的。 “师父,我为你介绍一个人。”明日领着边疆老人来到灼华居,桃朔白应声而出。 边疆老人一眼便见个白衣男子立在院中,容颜皎皎,气质卓然,目光清湛,内蕴神光。边疆老人当下一骇,到底是隐世不出的高人,他一眼便看出桃朔白不凡,到底武功内力高到何种境界不得而知,但略一窥视,其实力如渊似海难以捉摸,且令人惊惧。 ——世间竟有此等人物?! 忽然边疆老人又是一愣,先前只顾得激动徒弟腿疾痊愈,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徒弟内力深厚,气息圆融,竟然在他之上! “明日,你怎么会……”怎么会短短时日突破至此等境界?边疆老人与古木头早已不问世事,虽两人在世间难逢敌手,却隐隐知道在他们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但不论两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进一步,似乎总也摸不着关窍,可现在明日竟然达成了。 边疆老人立时断定,定是白衣男子的缘故。 边疆老人肃然恭敬,对其犹如前辈,他觉得对方虽面貌年轻,却不一定年纪小,许是功法大成的缘故。如此猜测,倒也算是误打误撞猜对了。 “前辈。”谁知桃朔白却是朝他先打了招呼,一张口就是尊称。 “不敢不敢,老朽……”边疆老人说着话音又是一顿,总觉得忽略了什么。边疆老人乃是医者,又因年纪缘故阅历丰富,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在眼前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几遍,突然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你、你们两个……原来你才是明日的姻缘?!” 边疆老人先前夜观天象,竟然窥见明日红鸾星动,当下吃惊。两人又从江湖风向得知明日几番为上官燕等人医治,便误以为明日对上官燕动了情,为此他还和古木天打赌,古木天觉得上官燕和司马长风是一对儿,认为刀剑有情,两人年轻人也有情,他却偏心徒弟,还曾想助徒弟一臂之力呢。 结果呢,结果事实太惊骇,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朔白是我择定相伴一生之人。”明日没想到师父一眼就看出来了,却也没隐瞒的心思,顺势坦然承认。 “可你们二人俱是男子。”边疆老人本能的不赞同,毕竟阴阳调和才是正道,可是看着明日眼中神采,以及由内而外的轻松自在,倒是不忍心再说了。 他就这一个徒弟,向来是骄傲又心疼。 徒弟自小被父母丢弃,二十多年都和他住在山上,每日里不是学习医术便是涉猎各种阵法、星相八卦等等,除了照顾他的高易山,连个朋友也没有,加上身世的缘故,养成了淡漠孤傲的性子,哪怕表现的再温和,心里却是高傲自负,颇有些目无下尘。原本他还发愁徒弟终生大事,谁知徒弟给了个大惊喜,一下山就找到了姻缘,尽管这个姻缘不合俗流。 明日浅笑道:“师父一生未娶,古师伯又一生没能得之所爱,你们二人相识相伴几十年,是朋友是知己,闲暇教教徒弟,斗斗嘴打发时间,可在心底到底有些遗憾吧。师父原本还担心我孤独一生,如今我能觅得一人终生相伴,师父该为我高兴才是。” “唉,我是管不了你喽,我去看小燕儿练剑了。”边疆老人知他心意已决,再加上很难挑剔的桃朔白,便不打算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见师父来去匆匆,明日失笑,知道师父这是一时抹不开脸,但能不反对,明日已是极高兴了。尽管任何人的反对都不会动摇他的决心,可能得到亲近之人的认同,到底是不同的。 相较于明日,桃朔白更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见明日坦然自若承认坚持,他亦觉得心中甚暖。明日虽是君实转世,但并无君实记忆,就是个凡人,在凡俗中长大,能够为彼此不合凡俗的关系作出这番态度,何其难得。 次日天色未亮,一行人乘着马车从山庄出来,驶向沙漠之甍。 关于隐居之事早已说定,盈盈虽先前怨欧阳飞鹰,可对欧阳飞鹰的感情也极深,本是不肯走的,后来玉竹夫人说动了她。玉竹夫人肯如此,一是对明日愧疚,二是明日态度坚决,何况明日又说观天象她们唯有离开方可避过死劫,又承诺会留欧阳飞鹰性命,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玉竹夫人哪里还敢执意留下。她本就对欧阳飞鹰没了什么夫妻之情,先时隐忍都是为女儿,如今听得女儿有性命危险,自然女儿为要,至于明日…… 玉竹夫人知道,她的儿子心里最是柔软,事情了结之后定会去沙漠之甍找他们的。她不动武功,却听上官燕说过,明日功力深不可测,又有个更加莫测的桃朔白,只怕天下间无人伤得了他二人。 此行除了玉竹夫人母女,亦有上官云丁雪莲夫妻、生伯以及无忧宫主。 邱老爹已得知了事情始末,便亲自回去接妻女,然后送到沙漠之甍。原本他得知了沙漠之甍何等安全之后,是要求臭豆腐一起去的,但臭豆腐不放心他,后来桃朔白又别有深意的让臭豆腐留下,邱老爹心知山庄有阵法,且桃朔白实力深不可测,臭豆腐留在这儿倒也很安全,就应了。 另一边,上官燕与司马长风在古木天的指导下苦练刀剑合璧。原剧情中两人刀剑合璧练的颇有波折,乃是因心意未通,不是有仇恨,便是猜忌,或是受人挑拨,使得刀剑威力不能彻底发挥出来。如今却是不同,十五年前旧事真相浮出,彼此间前嫌尽消,感情日益浓厚,刀剑合璧进展神速。 趁着这二人练剑,弄月却琢磨着怎么难倒赛华佗,他身上的龙魂刀伤还需要一次治疗方可彻底拔除。 如臭豆腐说的,实在不理解他们这些聪明人,分明是朋友,陌生人都能医,何况朋友呢?可两人非得斗上一斗,输了竟真的不给治。 看似难以理解,其实不过是两人的趣味罢了。 桃朔白虽然也懂天象八卦,但不精通,他擅长的是掐算,多少要凭借自身修为以窥天机的意思。下棋,虽磨砺了几世,算得上凡人中的高手,但与真正天赋绝佳之人相比,到底逊色。再说阵法,他确实会布阵,可他的阵法与明日等人所懂的阵法不在一个层面,且他只是懂,不精——归根到底,他没有争强好斗之心。 明日平日里很喜欢与他谈论这些,往往举一反三,思维之敏捷、心思之敏锐令人惊叹。明日要验证这些,找桃朔白不合适,可不是冲着弄月而去么? 四方城内,欧阳盈盈失踪的当晚就被小喜发现了,欧阳飞鹰果然疑心到臭豆腐身上,特别是邱老爹同时被就走了。欧阳飞鹰又气又惊,对方能悄无声息从宫中掳人,若要取他性命,岂不是也很容易? 欧阳飞鹰立刻在城中大肆搜查,结果别说臭豆腐,连上官燕等人都踪迹全无。 半天月得知消息,姗姗而来。 “城主别白费功夫了,那些人都在城外的欧阳山庄,我看,那里就是皇甫仁和等人的大本营,他们正伺机谋反呢!”半天月觉得眼下局势对自己十分有利,不杀了司马长风等人,他根本不能安枕。 “哼!你先前还要我封赛华佗为国师!”欧阳飞鹰当时的确有几分心动,只是有事耽搁了,谁知却得知赛华佗与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半天月笑笑,直接掀过此事:“旧事莫提,我也是一时不察,不知他的底细。如今倒是好好儿谋划谋划,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不是说他们在城外的欧阳山庄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欧阳飞鹰双眼阴狠,当即传令调动大军,将欧阳山庄层层包围! 半天月也说道:“他们可不好对付。你的军队守在外围,防止有人逃脱,再选一批江湖好手正面进攻,将他们都引出来。哪怕他们武功再好,终究抵不过千军万马。” “好!”此时的欧阳飞鹰想到了盈盈,然而即使担忧,却没表现出来。在他看来,那些人不敢伤害盈盈,盈盈是他们的底牌,但他却不能流露心软,否则只会被牵制。 城中的动静一直在弄月观察之中,察觉到异动,立时便猜到对方计划。然而上官燕与司马长风的刀剑合璧尚未完全练好,他们需要暂时牵制半天月,为那两人赢取时间,毕竟只有刀剑合璧才能打败半天月。 至于一直留在山庄的明日和桃朔白,两人是参与此事的,明日之所以不走,只是为了确保欧阳飞鹰最后不会丢命。 “将阵法撤了吧。”当大军围住了整个山,明日说道。 臭豆腐听了一惊:“为什么要这时候将阵法撤掉?没了阵法,山庄不就暴露在军队和神月教眼前了吗?我们怎么抵挡得住那么多人啊?” “这座小院的阵法未撤,至于外面,自有春风得意宫的人。”明日这般说,见臭豆腐还是不能理解,干脆直言:“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帮上官燕他们报仇,更不会去杀人,这是司马家的仇。更何况,开启阵法掩护山庄,那些人迟迟不能得门而入,会如何?” “会、如何?”臭豆腐有点儿懵。 “来的不止是神月教,更有军队,有火药。” 臭豆腐一惊:“你说他们会炸山庄?” 仔细一想,极有可能。明知人都藏在山庄里,却始终闯不进去,半天月与欧阳飞鹰岂会甘心?若是寻常人或许只能退走,可欧阳飞鹰乃是城主,可以调动军队,可以抛射火药,哪怕山庄的阵法再高明,一旦被火药炸成瓦砾,阵眼被破,阵法就散了,里头的他们不死也难安好。 臭豆腐眉头夹的很紧,脑中时不时闪过梦中的结局,心下担忧的很。唯一安慰的便是盈盈是安全的,再不会为救自己死去了。 臭豆腐突然说:“欧阳公子,我并没有做城主的意思……” “你的梦里,你做了城主吗?”明日蓦地询问。 “……嗯。”尽管那时已是迫不得已,可最后做城主的的确是他。 想想梦里的发展着实惨烈,欧阳飞鹰始终想除掉他,不管他如何表态,甚至奉上玉玺要远离四方城,欧阳飞鹰都不肯放过他。为此,先是盈盈为救他而死,紧接着又是为他,上官燕司马长风与欧阳飞鹰打的不可开交,欧阳公子夹在朋友父亲之间左右为难,干脆冲到两方之中……上官燕死了,欧阳公子也死了,司马长风已经失去了弟弟弄月公子,又失去了朋友爱人,整个人都垮了。欧阳飞鹰也没能落得好下场,欧阳明日的死刺激了他,人疯了。 如今现实真是好太多了。 第57节 桃朔白依言撤掉山庄的阵法,此事早先和弄月说过,弄月已有准备。 阵法一撤,外面的打斗声更加清晰的传了过来,但小院的阵法还在,所以并不担心有人闯进来。臭豆腐坐不住,虽说他不喜欢打打杀杀,可他最重朋友,他和弄月是没什么交情,但弄月的哥哥是司马长风,梦里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朋友的弟弟不能不关心。 高易山也有些受影响,又见自家爷神情冷漠,忽然福至心灵,往院中和臭豆腐站在一处去了。 “朔白,你查到玉玺在哪儿了?”明日问。 “嗯,半天月虽和欧阳城主合作,但没将玉玺给他,就藏在神月教总坛的密室中。”早先两人就谈过今日之事,为尽可能最小伤亡的解决此事,玉玺一定要在手中。为此这几日桃朔白都会外出,隐藏了身形跟着半天月,尽管半天月十分谨慎,但他没想到会有个“幽灵”跟着,到底是暴露了藏玉玺的位置。未免提前拿了玉玺被半天月发现惹来变故,两人便决定等今日半天月围攻山庄时再去盗玉玺。 明日站起身,反将他按坐在椅中,唇边轻笑道:“这回你便留下,我一人前去即可,总归你早将一应机关消息都讲的明白,我很快就能取了玉玺回来。” “好。”与那次晚上不同,这回桃朔白很放心。 上次明日去皇宫,因为会遇见欧阳飞鹰,他担心其为亲情所累,万一有个差池……这回去神月教总坛,总有许多机关陷阱,但明日精通这些,又有他早先探知的详细情况,安全无虞。 虽说如此,桃朔白放出的神识一直关注着明日,但见明日一路顺利的取到了玉玺,回来的途中却耽搁了。明日在山下隐着行迹,迟迟不归并非是遭遇了危险,而是因欧阳飞鹰而驻足。 欧阳飞鹰围住整座山,打的旗号是围捕谋逆反贼,他亲自指挥大军压阵。 若非知晓内情,但看欧阳飞鹰的气势做派,当真是威仪赫赫。 明日眸光微微暗沉,对于欧阳飞鹰的心性行事,正因为看的太透,反而十分平静。他只是想,他的确要留欧阳飞鹰一条命,但这条命以何等方式留下来,却有多种可能。 他想,他不应该再避着欧阳飞鹰,不论过往如何,他们父子之间总要有个了断。 明日返回庄内没多久,即便撑不住的弄月终于等到了援手。 “半天月,今日我要拿你的性命祭奠十五年前被你害死的司马家三十余口冤魂!”司马长风与上官燕终于练成了刀剑合璧,如今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弄月靠着暗器和毒勉强撑到现在,已是受了伤,见到他二人赶到,总算松了口气。 半天月虽忌惮龙魂刀凤血剑的威力,但见赛华佗始终没现身,猜着对方或许不愿蹚浑水,顿时心头一松,扬声大笑:“真是狂妄,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能耐破我的金佛不坏之身!” 刀光剑影一起,半天月心生不妙,暗道刀剑合璧的威力果然惊人。 半天月朝山下大喊:“欧阳城主,快快助我一臂之力!” 上官燕等人一听,立刻加快攻势,几番试探,终于寻到破解罩门的关窍,刀剑齐舞,隐隐似有龙吟凤鸣,刀剑以锐不可当的千钧之势直逼半天月,半天月根本躲闪不了,只觉得身上一痛,罩门被破,顿时大惊:“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时只要一刀下去,半天月性命休矣。 然而关键时刻,司马长风动了恻隐之心,不但自己停住,还挡住了上官燕的凤血剑。看着捂着伤口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半天月,想到这位“义父”毕竟将自己养大,传授武功,如今罩门被破,武功倒退,对半天月来说已是最痛苦的惩罚了。 “留他一命吧。” 上官燕只是微微皱眉,便听从他的话,收了剑。 一直观战的弄月却是眼神冰冷,他可不是兄长那般心慈手软,见兄长不愿动手,便自己上前:“半天月,今天你必须把命留下!” 那半天月本就不会如此罢手,方才不过是故意示弱以博取司马长风心软,到底是养了十几年,对于这个义子的性情,半天月拿捏的十分到位。半天月本打算趁对方收手不注意,趁机逃离,哪知弄月冲了上来。 半天月眼见着阴阳扇中的暗器射来,立刻翻身而起,聚起所有内力朝弄月袭去。 弄月是何等精明,刚才那一招式不过是虚晃试探,极速退开后,唰唰唰几下,阴阳扇中暗器飞去,半天月到底没能全部躲过,有根毒针刺入了其胸口。若是曾经的半天月,有金佛不坏之身,别说毒针,即便是刀剑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如今却是毒针刺入,迅速流入血液,不过几息功夫便脸色泛黑,嘴角口鼻耳皆渗出黑红血迹,人随之到底身亡。 司马长风见状,心下叹了一气,到底没说什么。 此时臭豆腐从山庄内走出来,手中捧着一枚玉玺,表情有点呆愣。 “少主?”上官燕疑惑。 “赛华佗让我拿着玉玺下山证明身份,可是、这、这……”臭豆腐很傻眼,完全不明白欧阳明日要做什么,哪怕他拿着玉玺,其他人也不会傻傻的就相信他的身份啊。 上官燕却是猜到了,当即与司马长风一左一右架着臭豆腐下山去了。 要知道,臭豆腐不仅是有玉玺,更有身为少主的身份信物,这才是关键!不说其他人信不信,单单捧出这些东西,亮出皇甫少主身份,第一个变色的就是欧阳飞鹰。 上官燕已和司马长风商议过,擒贼先擒王,下了山就直接先制服城主。又因答应欧阳明日留其性命,两人便在刀剑下留情,最后废了其武功。 欧阳飞鹰神色愤恨又颓丧,突然大喊道:“我才是城主!我才是四方城的城主!盈盈呢?公主呢?你们把公主交出来!快交出来!否则我下旨抄你们满门!” 这时的欧阳飞鹰神情已有些不对劲。 臭豆腐恍惚似看到了梦里的欧阳飞鹰,悲悯又感慨:“欧阳城主放心,盈盈没事,我会好好儿对她的。” “你、你是皇甫忠?三弟?三弟你怎么没死?不不不,你不是三弟,不是。”欧阳飞鹰开始胡言乱语,似乎神智也有些不清醒。 弄月皱眉冷哼:“欧阳飞鹰何等人物,岂会因此就迷失心智?只怕是麻痹的手段!” 然而不管欧阳飞鹰真疯还是假疯,武功已废,城主之位丢失,他们答应不要他的命,自然不能做的再多。 明日早已在暗处看了许久,幽幽一叹,上前走到欧阳飞鹰面前。 “你可记得二十几年前抛弃的孩子?”明日声音很轻,似问他,又不似问他。 “孩子?盈盈?不,你不是我女儿,我没儿子,没有。”欧阳飞鹰看似疯了,又不是很疯。 明日是医者,不经意摸到其手腕,可以摸出其脉象。脉象虽乱,却不至于真的混乱疯癫,倒似心理缘故,有心逃避现实。是啊,欧阳飞鹰还有什么呢?夫妻反目,儿子“早夭”,女儿下落不明,他唯有四方城的权势,如今却是连这权势也失去了,更是成为了一个废人,岂能不受刺激。 明日深深看一眼,转而望向臭豆腐:“我要他去沙漠之甍,你若真对盈盈有心,处理好四方城的事情,亲自来沙漠之甍迎娶。” 说完带着欧阳飞鹰,与桃朔白、高易山离去。 上官燕与司马长风对视一眼,暂时两人还得留下来,帮助臭豆腐坐稳城主之位,待一切真正的尘埃落定,他两人再去沙漠之甍隐居。 臭豆腐看着玉玺,只觉得责任重大,幸而弄月表示留下辅佐,这令他心下一定。弄月公子的聪明才智他深知,有这样一个人帮忙,实在大幸。 第73章 《陆小凤传奇》 春去秋来,已是两人在沙漠之甍隐居的第二百八十年。 哪怕这方小世界灵气有限,天道限制,但明日修行的速度依旧是不慢,早在两百年前就达到了后期大圆满,分明只等契机即可结丹,然而一晃两百年过去,始终没有动静。此时桃朔白就算瞒着不说,明日也清楚,他是不可能结丹了。筑基期寿数可达三百,他服用过驻颜丹,所以哪怕看上去仍是二十岁模样,寿数却实实在在有三百岁了。 最初沙漠之甍很热闹,哪怕臭豆腐做了城主,但这些人因着种种经历,都不愿去外面生活。倒是无忧宫主放心不下弄月,离开了这里去跟前照顾。 无忧宫主本打算等弄月成家有妻有子后再回来,谁知弄月重建了春风得意宫,又在四方城任国师,辅佐臭豆腐稳固治理四方城的同时还打算四面扩张,然而臭豆腐天性仁厚,不欲挑起兵祸,弄月清闲下来,时常来到沙漠之甍与明日斗法,终其一生不曾遇上心仪女子,更不曾婚娶。无忧宫主虽提过两回,见他无意,只能罢了。 弄月太聪敏,太高傲,寻常庸俗女子哪里看得上眼若是不知兄长活在世上,为了司马家血脉延续,他兴许还会娶妻,但已有兄长娶了上官燕,且侄儿侄女好几个,他也就更没负担了。 沙漠之甍就是一方世外桃源—— 上官云携妻丁雪莲并义女丁婉仪住在一起,后来丁婉仪出嫁,就剩了老夫妻两个。与他们屋子相隔不远,是司马长风与上官燕的家,二人如今得偿所愿,双双归隐,婚后亦是恩爱和睦。生伯与他们住在一处,司马长风感念生伯自小照料他长大,要为他养老。他们对面有条河,河流的另一端另有两处篱笆围起的小院儿,中间隔着一片菜地,桃朔白与明日住在左边,玉竹夫人住在右边。他们分开住也是玉竹夫人提议,毕竟明日与桃朔白的关系明摆着,哪怕玉竹夫人默认了,住在一处却也尴尬,生怕撞见或听见什么,又因她还要照料着半疯半傻的欧阳飞鹰,就干脆分开住,反正离的不远,几步路而已。 欧阳盈盈当初一起来到沙漠之甍,仅仅半年就被臭豆腐以皇后之礼娶走。 臭豆腐细心,专门拨了几个忠诚本分的侍从过来,帮着照料玉竹夫人起居,也帮着看住欧阳飞鹰。欧阳飞鹰心神混乱,没人看着难保不出意外,玉竹夫人一个人哪里有那许多精力。 顺着河流往下游走一段儿,不仅有整齐的菜地,又有几块肥沃田地,这里住着邱老爹一家,或者说,是沈家。邱老爹当初去接妻女,怎么慢了一步,幸好被浪子神剑白童意外撞见,救下了沈夫人母女。当邱老爹辗转月余找到三人,其女沈冰心已对白童倾心,然白童一心想挑战武林高手。邱老爹对妻女愧疚,又见白童品性不错,便说知晓鬼见愁与女神龙下落,引得白童来了沙漠之甍。白童初时自然比不过鬼见愁与女神龙,干脆留在沙漠之甍苦修剑术,一来二去,到底是做了沈家女婿。 白童与司马家的孩子们大了,陆续离开了沙漠之甍,留下的这些人逐渐老去。最先寿数耗尽的却是古木天和边疆老人,这二人一直在外,觉察到大限将至时才来到沙漠之甍,既是将此处选作临终之所,亦是见彼此的徒弟最后一面。 哪怕这二人天赋悟性都不错,却始终没能更近一步,寿数迈不过一百五十。 明日也曾想过帮师父师伯梳理内力,终究不得其法。 其后的年月里,几家老辈都相继离世,上官燕司马长风夫妇、白童与沈冰心也熬不过无情的岁月,弄月将无忧宫主送回沙漠之甍安葬,没有再出去,直至一百二十岁无疾而终。 沙漠之甍只剩了桃朔白与明日,也不再让四方城送仆役过来。 明日知晓自身大限将至,却异常平静,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若他离世,朔白会去往何处?是否会去寻他的下一世? 桃朔白不在跟前,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陡峭的山巅。 在这方小世界待了快三百年,与明日朝夕相伴,自然是舍不得分开,但他却知道,君实必须要轮回。更何况,即便他想拦下君实都不能,天道不给明日结丹的契机,实则就是限制了君实,亦或者是君实为防止某一世侥幸踏上修仙路途而误了太多时间,毕竟仙途漫漫,因而他特意对自身轮回转世做了限制。 桃朔白有些怅然,君实到底是谁?何时才能…… 此时的明日没有如以往般研究阵法星相,反而摸出一只黄缎包裹的木盒,打开时,内中赫然放着一枚玉玺!这东西原本放在箱子里,今日为寻一本书,无意翻了出来,倒让他想起了旧事。 当年欧阳飞鹰死时,臭豆腐将这枚玉玺送来,说早已另准备了新的玉玺,愿意将这枚玉玺给欧阳飞鹰做陪葬——欧阳飞鹰时不时嘴里念叨着玉玺,念叨着宝藏,也是因此在仆役们一个大意下,跑了出去摔落山谷身亡。 明日收了玉玺,却没做陪葬,今日又见,心境略有复杂。 他将玉玺拿在手中把玩,想窥破其中秘密,春去秋来,终于有所收获。明日根据玉玺中显示出的线索破解,确定其中的确有奥妙,且奥妙之地就在沙漠之甍中。他与桃朔白走到一座光秃秃陡峭的山壁前,几经摸索,终于寻到机关,以玉玺做钥匙,山体中传来沉闷的机关启动声,紧接着山壁上就开启了一道门。 “果然精妙!”明日许久没有过这种破解谜题的兴奋了,没有贸然进入,而是以神识查探,却是满脸困惑:“朔白,好生奇怪,这洞内竟无法用神识查看。我的神识一进去,如泥牛入海,半点动静也无。” 桃朔白起先没在意,见他如此说就犯疑了,当即探出神识。最初能看到里面是空间颇大的山洞,四处空空荡荡别无他物,顺着一条石阶往下延伸,不到丈许,什么都看不到了。 “确实奇怪。”桃朔白是真惊讶,这洞内决定另有玄机,否则如何能避开他的神识。 明日见他也不知所以然,眼中兴味更浓,当即就说:“我要进入一探究竟!” “明日……”桃朔白张口就要阻止。 明日笑容依旧,眼神却无比坚持:“朔白,我的情况你都清楚,若能在寿数将尽时再破一谜题,死也无憾了。” “……好。”桃朔白心下一叹,握住他的手一起进去。 明日之所以没阻止他进入,乃是知道他实力深不可测,想来再厉害的机关陷阱又如何?只怕也困不住他。 山洞果然是藏宝之地,几乎步步机关,明日见一个拆一个,最难者也不过花费了一二时辰。当终于开启了另一道石门,呈现在眼前的乃是黄金珍宝,又有各样武道书籍,于凡人而言,确实是难得的宝藏。 突然桃朔白心头一悸,马上就反手将明日拽到身边,阳气覆体,并撑起一个防护罩。明日正疑惑,忽然一股大力吸来,山洞中一应东西都卷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黝黑通道,瞬间就被绞的米分碎。 “那、那是什么?”明日大惊失色。 “时空隧道……怎么会?”桃朔白同样震惊,更震惊的是此通道十分暴虐,十八霸道,哪怕是他都难抵挡。 离的实在太近了。 终于没撑住,两人都被吸了进去。 桃朔白只是略有苦恼,倒是不怕,总归时空隧道奈何不得他,可当他看到明日的情况,就愣住了。明日一入通道便脸色惨白,身体忽而凝实,忽而虚幻,一张一缩,一虚一实,这是…… “明日!” 好半天明日才从无尽痛苦中睁开眼,可这双眼睛深邃如渊,如一望无尽的星幕,又似广袤无垠的冰雪,没有丝毫七情六欲,静谧,孤冷,令人心惧。这不是明日的眼睛,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眼神,却像个求证大道的仙君,脱离尘外,飘然在上。 “你、你是谁?”桃朔白一眼就看出此时的明日已是君实,至少,尘封在魂体中的记忆机缘巧合的苏醒了。 “桃朔白,朔白……”君实在舌尖呢喃着他的名字,唇边绽出一抹笑,似满足,似叹息,又似深深的渴望:“我在下个世界等你。” 随着话音,他的身体突然崩散成亿万光点,随之消融于空气中。 桃朔白抬眼,耳边除了肆虐的时空风暴,便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他却还回想着君实方才的话——君实认识他。 不知何时,铜镜发出叮叮叮的提醒音:工作人员请注意,由于误入时空隧道,即将随机进入任务小世界。 桃朔白皱眉,此时他还在时空隧道中,暴虐的时空风暴可不会让他安稳通往小世界,但此时也只能应对了。查出下个小世界的位置坐标,已很近了,再看,就见一团漆黑中燃起一抹亮点,闪烁着荧荧的光。这是借由铜镜标注出小世界位置,指引他及时“下车”。 当抵达坐标点,桃朔白猛然挥出浓厚阳力,将空间风暴击溃,趁着新的风暴尚未成形,立时挣脱时空隧道,整个人化做一抹流光进入小世界。 第58节 南海有座白云城,一片孤城万仞山。 提起白云城主叶孤城,此时的江湖人还不甚了解,顶多知道南海群岛上有这么一个地方。此时的叶孤城年不过二十,一身白衣,容貌秀丽端庄,肤色极白,恍若覆着一层珠光。他自幼痴心向剑,天资极高,每日都在沙滩练剑,从不辍怠。 今日如以往一样,他迎着海风海浪,静静伫立于礁石之上,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眼中光彩闪动。 他自幼习剑,天下剑法窥得其九,始终觉得不尽如人意,他想创出独属于自己的一剑。如今他有了剑法雏形,但还未尽善,他觉得此剑法还能更绝妙更精湛,更辉煌不可抵挡! 突然他抬起头,寒星般的双眸凝望夜空,心生危兆。 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很强大,很悍然,很是不可阻挡。他双瞳突然一缩,手中长剑紧握,不动不移的盯着夜空中骤然出现的一颗银白流星。那流星迅疾如光,划过天空璀璨辉煌,仿佛一柄利剑,将庞大深邃的天幕一分为二,须臾间流星入海,却不曾有丝毫异响异像,波涛依旧,海风依旧。 他却看见了,在海面上立了一个人,一身雪白锦衣,容貌隐在夜色之中,只展现出比月光还皎洁纯粹的气质,比草木还清冷的味道。此人双脚踩在翻滚叠起的波涛之上,却稳如泰山,分明走的极慢,却是眨眼间便已到了身前。 叶孤城虽有震惊,却无惧怕,甚至没出声询问对方身份来历。 他眼中星光明明灭灭,忽而纵身从礁石上高高跃起,身姿如云,半空中突然调转朝下,随之挥起手中长剑——但见剑光迅疾如电,长虹惊天,夹杂着透入骨髓的寒冷剑气,其势辉煌、锐不可当,瞬间没入漆黑巨大的礁石之中。拔剑亦极轻巧,礁石恍若依旧,当一卷海浪拍来,礁石却刹那分崩离析,残骸又被潮水带走,不留丝毫痕迹。 叶孤城双手举起手中长剑,对着突兀出现的白衣人说道:“此乃我之佩剑,飞虹。海外寒铁精英所铸,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对面白衣人——正是脱离暴虐的时空隧道进入任务小世界的桃朔白。 一来又遇上这样一个人,他快速查看了剧情:《陆小凤传奇》。 桃朔白明白了对方身份,又想到其刚才那一剑果然精妙绝伦,他虽不是剑修,却也用剑。于是他问:“方才那一剑有何名目?” 叶孤城眼睛亮了亮:“方才一剑为我新创,我为之取名——天外飞仙!” “很是恰当。我名桃朔白,阁下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正是。如今天色已晚,白云城中有最好的客房,精致的佳肴美酒,桃公子可愿一行?”叶孤城发出邀请。 “好。”桃朔白也不是喜欢虚礼的人,当即就点头。 叶孤城看他一眼,转身施以轻功快速掠过夜色,桃朔白随其身后。叶孤城邀请他,诚然是因他诡异惊奇的现身方式,亦有因其出现而完善天外飞仙的缘故,但叶孤城到底是个高傲冰冷的性子,吩咐管家以最高规格款待贵客,便回到独居院落。今晚终于创出剑招,他还需仔细打磨。 桃朔白也不以为意。 “桃公子可需要什么?”管家不敢打探贵客来历,却能看出城主十分重视贵客,款待起来自然要十二分上心仔细。 “备热水,我要沐浴,别的不需要。”几世轮转,桃朔白也喜欢上这种沐浴方式,很少再用清洁术了。 管家办事很利落,不过片刻,热水以及沐浴的一应用物都准备妥当。桃朔白遣退了服侍的侍女,褪去衣物,将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耳边又想起君实的那句话:我在下个世界等你。 君实如何知道他每次去往哪个小世界?可见才开始说任务小世界是随机,并非如此。 他认识的人其实不多,朋友更是寥寥,君实到底会是谁? 想不出所以然,他又取出铜镜,将剧情重新看了一遍,随后他放开神识,任其漫天铺展延伸,试图寻到君实所在,然而……没有?按照旧例分析,君实应该就在剧情人物之中,他这一扫,能探及京城皇宫,荒山野岭,竟没有任何发现。因此之前误闯时空隧道一事,他心里总有些忐忑,难道君实去了别处? 亦或许,君实投入小世界的时间流不同? 君实倒是潇洒,让他在这里百般思量,桃朔白心下一恼,干脆将此事丢之脑后。他决定不论君实是否在这一方小世界,他都不管了,此回随机到这里,工作内容复杂的很。究其原因,不仅是当初界膜破损的缘故,亦有这方小世界周遭有狂暴的时空隧道,而这方世界兼容性又特别强,因此他的工作任务自然加重。 好比这白云城,他只是稍稍一探,立刻捕捉到一个异数。 夜深人静,他隐藏身形气息出了客房,打算先查查这个异数的底细。循着踪迹,穿过一层层院落,终于来到最外层的一间下人房,觉察到那人就在房中,顿时诧异。此回之人身份如此之低? 他从值夜杂役口中得知,这院子里住着二十名侍女,年龄在十二到十五之间,乃是上个月新进之人,多数为南海群岛上的渔家女。白云城没几年都会从群岛之中选拔出姿容根骨不错的少女,加以初步训练教导,出色者进一步修习更出众的武功,将来入内院服侍,亦有可能服侍城主,而差些的一批只能做普通侍女,到了年纪就会放出去。 桃朔白潜入屋内,见身具异魂的乃是一名身量尚小的少女,姿容清秀,在这一批新人中并不出彩,其根骨亦是中等。再往里细细查看其魂——穿越者! 没想到会有穿越者这般吃苦! 要知道,做侍女本就辛苦,做白云城的侍女更苦,不仅要学着普通侍女该会的,还要学习普通侍女不会的。白云城主是个很讲究的人,衣食住行,无一样不精细,因此用侍女也要用最好的。叶孤城身边服侍的侍女,个个姿容不俗,琴棋书画等技艺至少精通其一,又手脚伶俐识趣,身负不俗的轻功,就是这般,亦有选不上的。 反而言之,这些侍女自是第一等侍女,其他护卫乃是管家都会给几分颜面,衣食用度更是不须说。 然而不管此女进入白云城打的什么主意,只要桃朔白动动手指,她便永无将来。若在以前,桃朔白不会考虑太多,但如今不同。想到穿越非其自愿,若是可能,何必掐断对方生路,总归他要留在此方小世界不短的时间,若不妨碍到什么,便任她活一世。 这般一想,他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去。 翌日,天微微亮,桃朔白便听到院外有脚步声靠近。 “桃公子,可与我一起去练剑?”门外来人是叶孤城,哪怕叶孤城没有见到他的剑,也没问过他师承来历,但凭着直觉便知对方用剑。 房门应声而开。 桃朔白原本是要拒绝的,可话到嘴边,突然改了主意:“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脚,身子瞬间飘到丈外。 叶孤城落在日日练剑的海滩,朝桃朔白举剑示意:“请桃公子赐教。” 说完剑光亮起。 桃朔白看的专注。他当初炼出桃木剑,着实参考了不少剑法典籍,力求以最简洁快速的剑法达成降魔诛鬼的目的。修仙者皆以玉简存储信息,其内不仅有文字,亦有声音和影像,读一枚剑法典籍的玉简,便是耳目心齐用,观看了一场剑修的剑法演绎。因此尽管不是剑修,但对于如今的叶孤城,他的确能够指点一番。 叶孤城停了剑。 桃朔白想了想,没去取自己的桃木剑,而是捡了根树枝,回忆起看过的一篇《流光剑法》,剑法有如其名,迅疾如光,华丽无匹,而冰冷杀机藏于其下。此剑法共有七式,每一式包含十几种变化,其中后面两式不大适合此方小世界,他便展示了前五式。 叶孤城能自创天外飞仙,可见资质何样出众,他的剑道乃是受修为和眼界所限制。如今这《流光剑法》与他本身剑道有几分相似,倒是可以借鉴揣摩。 果然,见了这般剑法,叶孤城眼睛一亮。 “好剑法!”当剑势终了,叶孤城才轻吁一口气,仿佛刚刚享用了一场盛宴,无比满足。“多谢桃公子,我先行一步。” 叶孤城心有所悟,立时身化流光返回城中。 第74章 《陆小凤传奇》 叶孤城痴心剑道,又正值新创剑式,又从桃朔白舞出的剑法感悟颇多,因此便立时闭关了。这一闭关,时间长短不定,但叶孤城还是记得交代管家,不可慢待贵客。 桃朔白对此也不在意,在将整个白云城都看过之后,除了那名叫做潋清的侍女,并无其他异常。他暗中将潋清观察了一番,到底弄懂了对方心思目的。 潋清此女,若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叶孤城的粉,一直对原著中城主的死亡耿耿于怀。当她穿越后,正好是附近小岛上的渔家女,又听闻白云城每隔几年便要招侍女,便动了心思。说来她如此做也是无奈,她所在的渔家太穷了,又只剩她一个,总靠邻居接济也不算事儿啊。现在有机会进入白云城,既有一份安身之处,又能接近心目中的男神,兴许可能改变叶孤城的命运,所以她来到白云城后十分的努力,尽管根骨只在中等,可能吃苦又勤奋,便从这批侍女中脱颖而出,博得教习师父的青眼。 只是当潋清无意中得知城主招待了一位姓桃的贵客时,神情有些微妙。 桃公子?是谁? 潋清肯定原著中没有此人,但她不敢断定对方就是说出的人物,毕竟这是个真实世界,书中没提到的地方都会自行补全。她暗中关注了一番时间,那位桃公子十分低调,也不喜外出,她见没什么异常,逐渐就抛之脑后了。 潋清还在想,城主这般重视桃公子,若桃公子是城主的朋友就再好不过了。书中的叶孤城太孤冷,也太孤独,哪怕他自己并不觉得,可为他心疼的人不少啊,到最后,陆小凤竟是他唯一的朋友。潋清还在想,若是城主能早些和陆小凤相识成朋友,亦或许命运可改?毕竟陆小凤是气运之子。可是想到例如木道人、金九龄等,原本都是陆小凤的朋友,后来却转化成幕后boss,想设计陆小凤不成,反丢了自己性命,她就觉得,若是城主真和陆小凤先做了朋友,最后的命运也是和木道人等人一样的。 桃朔白则见潋清心思还算纯正,便任由她作为。 半月后,桃朔白向管家辞行。 管家一愣,连忙说道:“可是怠慢不周?公子乃城主贵客,城主闭关前再三交代要好生服侍公子,这……” “管家不必多心,我另有事要办,城主尚在闭关,不便打搅,管家代转吧。想必城主出关之际,也会往中原走动,会有再见之时。”桃朔白清楚,哪怕自认创出的剑招再精妙绝伦,总要实战印证,再查漏补缺逐渐完善。一种绝妙剑法,不是单单靠自己想象摩挲就可以的。 管家见他如此说,便不再强求,却是很细心的准备了各样饯行之礼。 等桃朔白走到城府大门,但见外面停放着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管家说道:“我已命人备好了船,请公子登车。” 桃朔白一上车,但见马车内部亦是不凡,正中有张磁石小桌,摆着一只木盘,里面是几锭金银几张百额银票。桃朔白见了微微挑眉。 管家忙道:“我见公子未带行礼,想必出来的匆忙,本想为公子置办,又怕不合公子心意。” 桃朔白略一转念,明白了。必是叶孤城有所交代。那晚他出现的方式过于奇异,哪怕叶孤城从不问,但心下未必没有想法,所以才有赠金一节。其实桃朔白是早先没准备,何况也习惯了用储物袋,又在沙漠之甍住了两百多年不用金银等物,倒忘了凡人衣食住行都得花费。 “多谢。”桃朔白坦然接受了。 在码头早有一条大船等候,上头打着白云城的旗号,船头立着四名衣饰整齐的秀丽侍女。桃朔白一登船,船很快就出发了。 “桃公子,船头风大,舱内备了茶点,公子可要用些?”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在身后。 “嗯。”桃朔白无可不可,转身走向舱内,余光扫了那侍女一眼,正是潋清。 潋清今年刚十三岁,正值豆蔻,又是新人中最出众的,此回招待贵客便有她一个名额。这于她们是机遇也是考验,素日所学正好用上,只要不惹得贵客不满,便算通过。这正中潋清之意,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贵客。 当她站在船头恭候贵客时,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桃朔白,整个人吃惊不已。一时间她只想到一个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就说嘛,像城主那般的高岭之花,看重的贵客自然不会平凡,这位桃公子容颜气质身姿俱是出众,俨然和城主一样乃是男神一流。 潋清有点紧张,但她发现桃公子身上气势并不迫人,似乎脾气尚好,哪怕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冷寡言。潋清穿越不是没任何福利,她能感知他人情绪的变化,对于做侍女的她来说,这一技能十分有用,妥妥察言观色的利器。 只是,刚才桃公子随意瞥来的一眼却令她如泰山压顶,寒潭浸身,又似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看透,忍不住打个寒噤。 她立刻将头垂的更低,做出更加恭顺的模样,心下骇的不轻,脸都白了。 桃朔白却非故意,乃是觉察到有东西在窥探,他本能的反应罢了。若是他真有心,一个眼神过去,这潋清的精神绝对会崩溃。 没错,潋清所具有的金手指就是精神力,与当初的罗碧云不同。她这种精神力是一种天赋,就好比只是比寻常人敏锐几倍,当她有意识的运用时就能感受到别人的情绪,亦或是有人情绪起伏过大,亦会被她捕捉。可若是有人觉察到她的窥探,震慑回去,她必遭反噬,轻则吐血晕眩,重则危及性命。 唔……方才虽吓到了她,也算她因祸得福,起码让她以后更加谨慎。此方小世界乃是武侠当道,出了不少高手,越是高手感知越敏锐,精神越强大,若不谨慎撞到这些人面前,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船靠岸,桃朔白辞别了白云城一干人,打算去买匹马代步。 白云城的管家出手慷慨,金银银票共计给了一千两,买匹马绰绰有余。这匹枣红马算不得上等好马,却体格健壮气血旺盛,是个很好的代步。他便骑着马,循着感觉到的异魂方向慢慢儿前行,总归他是不急。 一路游山玩水,听说了不少江湖趣闻,这日行至林中道路,忽闻异响。 他拍拍马首,马儿自觉走到路边站定。 离此地不足一里的地方有打斗,刀剑相击,又无太多杂音,似乎是江湖纷争。神识一放,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个白衣少年,面容冷峻,眼神冷利,手中的剑更是又快又冷。与他交手的那人一身褐衣,面貌凶戾,三十开外,手中舞着一并宽背大砍刀,刀锋霸气,大开大合。初时白衣少年似在试探,又似有些生疏,几招后剑势变快,终将剑刺入了对手胸口。 这少年拔出剑,朝剑身轻一吹,血珠顺着剑身滚落,剑身干净的似乎从未沾过血。 西门吹雪! 桃朔白认出了对方身份,也看得出此时的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差距。叶孤城已然创出后来惊绝天下的天外飞仙,而西门吹雪年不过十四五,只怕是刚出江湖历练。西门吹雪的历练自有他的规矩,一年只出门四回,每回只杀一个人。西门吹雪的剑还带着些许生涩,却不难看出一旦打磨完成,是何等的锐不可当。 他们终将会是对手,终将有一战。 他又想到了白云城的那名侍女,倒有些期待起来,倒要看看这回剧情会歪到哪里去。 他不再关注西门吹雪,骑着马继续走。 三天后,在一家荒野小店,桃朔白看到了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面前只有一碗白水,白瓷碟子里两只水煮蛋,此外并无他物。 西门吹雪朝他望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 桃朔白从马上下来,坐到西门吹雪面前,谢绝了小店老板的招待。又觉得如此干坐着无趣,便从马上系的竹筐内取出一壶酒并一只酒杯,自斟了一杯桃花酿。那竹筐乃是避人耳目掩饰用的,不曾给西门吹雪斟酒,也是想到对方从不饮酒的缘故。 这一路两人虽离的远,但桃朔白知道西门吹雪一直在前面,而西门吹雪哪怕一开始没察觉,这么几天下来就感觉到了。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出门,但他警惕心很高,见对方始终没有动静,决定开门见山。 所以西门吹雪问他:“阁下可是在跟着我?” “我的确与你同路。听闻万梅山庄景色如同仙境,想去一观。”桃朔白之所以这么说不是谎话,他的去向的确是万梅山庄。离的近了之后他又细细以神识查探过,发现那个异魂就在万梅山庄,乃是庄中负责清理维护梅花林的老花匠之孙女。 与白云城的侍女潋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59节 “我乃西门吹雪,请教阁下名姓。” “桃朔白。”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这名字不曾听过。他虽第一回 踏入江湖,但对江湖消息了解甚详,却不曾听说有过这样一号人物,且观其神色,不似说谎。西门吹雪之所以警惕,乃是他看不透桃朔白的底细,又特地观察了他的手,尽管是一双拿剑的手,却没有丝毫拿过剑的痕迹。 西门吹雪不是胆怯懦弱之辈,尽管他如今还很年轻。 他说道:“万梅山庄正是我的产业,既然桃公子有兴趣,可到山庄做客。” “多谢西门庄主盛情。” 桃朔白觉得和剑客交往倒是省心,剑乃君子之兵,好的剑客总是秉承一定的原则格调,他先后遇到的叶孤城西门吹雪恰好正是此类人。 此时正值秋末,万梅山庄坐落在山林之中,林中树叶或黄或红,颇有深秋的萧索与凄美。庄主回庄,管家似乎早就得了消息,敞开大门恭迎,管家知道西门庄主的脾气,并未弄出大阵仗,但庄中一应物事都准备妥当。 西门吹雪亲自将桃朔白领到一座比邻梅园的清幽小院,说道:“离梅花盛开尚有时日,桃公子可宽心住下,但凡有何需求,只管向管家吩咐。容我先去修整一番,晚间备宴,欢迎桃公子到来。” 又对着管家吩咐几句,西门吹雪便离去了。 桃朔白是庄主亲自带回来的贵客,自然得到最好的待遇。 闲来无事,桃朔白提出去园中逛逛,万梅山庄虽梅花最多,但并非就没旁的花草。谢绝管家作陪,问明路径,独步朝园中行去。 他感觉到那个异魂正在园中。 西门吹雪是个剑客,一生追求剑道,走的乃是无情剑道,却不表示他不懂得享受生活。正如他出门在外只喝白开水,只吃水煮蛋,并不是不爱美食,也不单是洁癖,而是杀人于他是神圣之事,每回必要沐浴斋戒才出门,自然不能让外物污染心境。山庄的园子淡雅幽然,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彰显了主人的喜好性情。园中梅花品种多,但以大红梅为主,西门吹雪钟爱这种如鲜血一样热烈的颜色,白雪皑皑中红梅竞放,吹一管玉笛,拂一曲琴音,或是难得的品一回珍酿,好似寂寞也是他的朋友。 桃朔白转过假山,看向前面水池边上站着个身形玲珑的少女。少女大约只有十岁,长相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肤色白皙,以及那双眼睛中的执着,她的五官的确普通,又是花匠孙女,真是仍在山庄里都找不出来。 此女名为姚梅儿,她却觉得自己该叫“要倒霉”。 前世姚梅儿喜欢武术,自小勤学苦练,眼看就要参赛打出些名声,结果一道雷劈下来,她就穿到这儿来了。初时得知所处世界,她欣喜若狂,她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在武侠的世界还愁学不到武?正当她为后事谋划时,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砸下来,她是万梅山庄的家生奴! 万梅山庄!西门吹雪! 她想起西门吹雪曾对峨眉四秀说的话: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都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 尽管西门吹雪说这些话有个前提,乃是峨眉四秀要杀他。如果峨眉四秀不用剑,西门吹雪就不会动手,但偏偏峨眉四秀都用剑,一旦用剑就脱离了单纯的传统女人的角色,属于江湖人,那么西门吹雪就不会将她们视作寻常弱女子,他若出剑,必定要杀人的。 然而从中依旧可以看出,西门吹雪并不赞同女人练剑,许是因为传统的男性心理,亦或者江湖中极少有女人剑法出众,但对于眼下的姚梅儿却是要命的。有一个这样的庄主,她想学武,想学剑,怎么可能? 她试探的问爷爷姚老头,可否赎身离开山庄。结果姚老头原因都没问,张口就骂她忘恩负义,还十分生气的说,她再存这个念头,就不认她这个孙女。 姚梅儿吓坏了,赶紧安抚爷爷,再三认错,并拿话将原由遮掩了过去。 虽说她只来了两年,但对这个爷爷还是有感情的,又得知姚梅儿幼年家逢巨变,父母都死了,若非万梅山庄的管家援手,年幼的姚梅儿与年迈的姚老头早就死了。姚老头忠厚本分,念着这份恩情,又得管家开恩在山庄做事安身,早就将山庄及庄主放在第一位,怎肯让孙女动离开的念头?那在姚老头眼里就是不忠不义! 姚梅儿叹口气,仔细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开始练习拳法。 她有前世的底子在,又和庄中护院们打好关系,时常观摩他们练武,私下里就偷偷的学。练完拳,她又捡起一根树枝,反复练习几个招式,尽管招式记的纯熟了,却只空有其形,半分力道也无。 又叹口气,怕被人发现,匆匆离开了这里。 桃朔白觉得此女比白云城的潋清更有意思。 忽闻身后剑破之声,回身一旋,拾起方才姚梅儿扔掉的树枝,迎来刺来的剑光。持剑之人正是西门吹雪!见他果然应对,西门吹雪不再试探,剑势一变,招招剑光冰冷急速,充满杀机,皆是不留后路的杀招,一旦不慎,便无生还。 桃朔白忆起一位寒戮仙君的剑法,借来应对。此剑法更为简单直接,杀气更浓,寒意更甚,哪怕因着树枝难以承受其力而消减了几分,但依旧将西门吹雪的剑压制了下来。西门吹雪先惊后喜,不仅毫无退缩,反而越发兴奋,剑光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尽是慢慢有了几分桃朔白使出剑法的意境…… 这悟性着实惊人! 桃朔白可不想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他到底不是剑修,况且西门吹雪终生的敌手乃是叶孤城。他打出一股内力将树枝刺出,树枝呼啸破空,直接打偏了西门吹雪手中的乌鞘长剑,刺入其肩头,幸而西门吹雪反应极快,顺着树枝刺来的力道方向急速后快,化解了攻击,使得最终树枝仅没入半寸。 桃朔白早算计好了,哪怕全都刺进去,那个部位也要不了命。 一场对战,西门吹雪消耗极大,又受了伤,脸色发白,眼神却极亮,甚至仔细看还能发现他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他的心情很好,自从七岁学剑,七年而成,他哪怕才出江湖,却已和很多人对战过,从没有这一回这么畅快,并所得颇多。 西门吹雪望向桃朔白,十分惋惜:“可惜你不是剑客,否则将是我一生追逐的对手。” 桃朔白哪怕剑法很好,剑中杀意凛然,可他的眼中心中都无剑,他只是使出了别人的剑法,就似用了鞭,用了刀,用了绫,都只是一件工具,并无不同。西门吹雪不仅为少了个对手可惜,更对他惋惜,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资本,简直暴殄天物! “不知创此剑法的是哪位前辈高人?”西门吹雪问着,不畏失血发白的面色,眼中战意盎然。 “其名寒戮,已不在人间。”桃朔白偷换了概念。 “生不逢时。”西门吹雪黯然。 当晚,西门吹雪依言在厅中设宴,满桌珍馐美味,又有山庄自酿的梅花酒。这梅花酒埋在梅花树底下已有十年,哪怕得知桃朔白不是剑客颇为惋惜,西门吹雪仍是敬重此等人物。一个连剑客都不是的人,竟用区区一根普通至极的树枝便胜过了他,可见对剑道亦颇有见解。倒也不奇怪,天下就是有这样的奇人,虽是本身不习武,偏生论起武学见解十分独到。 “好酒!”桃朔白嗅着冷梅清香,品着酒味,着实不俗。 西门吹雪若出门在外绝不饮酒,素日也极少沾,乃因酒能乱性,作为剑客,为使剑更快更准,需要非同寻常的控制力,不论心智或是身体都不能有一丝不稳。江湖中人虽好酒的多,但在做事或比武时都会禁酒,只不过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更甚罢了。 安静的夜色里忽然听到一丝嘈杂,紧接着就见管家跑来禀报:“庄主,庄内来了不速之客。” 桃朔白犹未听闻,依旧慢慢品酒。 西门吹雪神色不动,却是突然将筷子朝屋顶射出,随之传来瓦片破碎与脚步声,紧接着就见一个大红的身影自屋顶翻落下来。一看,竟是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年轻人! “大胆贼人!”管家一声喊,立时便有护卫循声而来将院中围住。 这年轻人不但不慌不逃,反而笑嘻嘻的,手中抱着一坛子刚从土里挖出的梅花酒,骨碌碌的一双灵动的黑眼睛在厅中扫了一遍。初初一眼看去,不会有恶感,感觉得有趣,只因着年轻除了一双眉毛,还有两撇十分像眉毛的胡子,因为这两胡子,倒显得他有了两分稳重,但他真正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十八岁。 西门吹雪扫他一眼,淡淡问道:“你夜闯山庄,便是偷酒?” 年轻人大概是被抓了正着,略有尴尬,干笑两声,说道:“在下陆小凤,平生一大喜好便是喝酒,听闻万梅山庄有好酒,特来一尝。西门庄主,幸会幸会。” 桃朔白眼中划过笑意,觉得这方小世界的气运之子着实性子有趣。 “我山庄的酒是那么好喝的?”西门吹雪说话间突然动了,不知他何时抽出了吃饭睡觉都不离身的长剑,银白剑光闪动,已朝陆小凤刺去。 陆小凤瞳孔一缩,脚下急速后退,但这剑势太强,他只能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原本凛然锐利的长剑顿被夹住! 第75章 《陆小凤传奇》 西门吹雪着实惊讶,没想到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果然厉害,连他的剑也夹得住。没错,西门吹雪从见到陆小凤起,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毕竟陆小凤的胡子很好认,所以他故意出剑,也是想见识一番灵犀一指。 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每回只杀一个人,皆是该杀之人。尽管杀人之事在外颇有争议,但有一点很明确,西门吹雪有自己的消息网。万梅山庄的产业很庞大,山庄的财富甚至不比江南花家逊色,然而西门吹雪时年不过十四,家中又无长辈,这座万梅山庄亦是突然就出现了,不少人都猜测万梅山庄有何背景呢。 如今的陆小凤算是初入江湖,虽说名声尚且不显,但此人性情风流,好交朋友,又十分聪敏,且最能和麻烦事缠在一起。万梅山庄搜集江湖消息,自然不会漏掉此人,西门吹雪便知他的绝技灵犀一指。 “好一个灵犀一指!”西门吹雪收了剑:“既然你喜欢喝酒,何必偷偷摸摸,我请你喝。” 陆小凤当即一喜,一点儿没有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后怕和紧张,欢喜又自来熟的去厅中落座,打开酒坛子灌了一气梅花酒,连连赞好。又把目光落在桃朔白身上,十分好奇的问道:“我以为西门庄主性情冰冷,原来也喜欢与友人小宴对饮,恕我陆小凤孤陋寡闻,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桃朔白,不算江湖人。” 陆小凤一笑,十分爽朗,又摸了摸宝贝胡子,说道:“今日能和西门庄主桃公子一同喝酒,真是有缘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往后都是朋友。我陆小凤除了喜欢喝酒,最喜欢的就是交朋友了。” 桃朔白道:“我以为陆小凤喜欢麻烦。” 陆小凤诧异看他:“原来桃公子听说过我?哈哈,我可不喜欢麻烦,是麻烦喜欢来找我。” 如今的陆小凤正值年轻气盛,对于闯荡江湖兴趣正浓,对于自己声名远播也颇有几分得意。尽管嘴里说不喜欢麻烦,可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最热衷于解谜题,而谜题恰恰都隐藏在麻烦之中。他又喜欢喝酒,又喜欢美人,朋友都说他是个风流浪子,实则他的愿望是做个侠探! 陆小凤得了西门吹雪的准许,当真一点儿没客气,痛痛快快的喝了个饱。 陆小凤是个像风一样的浪子,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哪怕他对两个新认识的朋友十分感兴趣,更对万梅山庄的桃花酿感兴趣,但半个月一过,他终于过足了瘾,临走还顺了一坛子梅花酒。 桃朔白留在万梅山庄住了一个冬天,欣赏了山庄的梅花盛景,春暖花开之时,便告辞离开。 因一时也没觉察到别的异魂,误以为此间仅有潋清姚梅儿两个异数,加之一直没有君实消息,他行走起来漫无目的。 头一年他去了京城。第二年无意间遇到叶孤城,此时叶孤城天外飞仙之名已在中原传开,叶孤城邀请之下,他去了白云城。第三年他遇到被个女人追着跑的陆小凤,又见到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第四年,他对陆小凤口中的好友花满楼生出好奇,又打算欣赏江南景色,便走到了江南。 正值三月春花烂漫,江南湿润的空气里尽是各色花香,走在路上总能听到农家女哼唱的小调。这样大好时节,城中百姓皆喜欢出城踏青,恰逢前几日春雨连绵,好容易昨日放晴,今日出城之人特别多。或是步行,或是骑马,或是驾车,或是两三好友,或是一家老小,更有做生意的货郎挑着担子,每个人都是笑意盈盈。 闻到空气中的桃花香,桃朔白略停了停,等避开了出城的人潮,这才往城中去。 城中大街铺设整齐,道路宽敞,店铺林立,行人如梭,可见此地繁华。 桃朔白牵着当初买来的枣红马,马背上依旧系着个竹筐装着掩饰用的行囊,一身雪白衣衫,长发如墨,面容俊美,气质出尘,走在这江南城中的道路上,那样的和谐美好,恍若一幅悠然画卷。 路边有一座小楼。 这小楼很普通,乍看与别的江南建筑并无不同,它的特别在于二楼临街的一面不是普通的轩窗,而是一个敞开式的大露台,露台上养着各样花草,看得出被精心伺弄。此时正有个身着淡青衣衫的年轻人弯身抚摸一盆兰草,神情温柔,似在对待最心爱的姑娘,他脸上的笑容浅淡而温暖,像春风暖阳,让人感觉亲切温和。 突然他似受了惊吓,手上力道大了些,摆在窗台上的花盆不小心被他扫落。 街上人来人往,若是砸到了人如何是好? 他反应极快的从二楼轻然飘落,伸手去接那盆花,怎知有另一只手快他一步,先将花盆接到了手中。略微一愣,他温和俊秀的脸上满是歉疚:“花某一时失手,险些砸到阁下,实在惭愧。若阁下不弃,请上小楼饮杯清茶。” 桃朔白却是盯着此人,一直挪不开眼。 尽管第一眼就认出此人乃是陆小凤口中的好友——花家七童花满楼,毕竟他这身轻功,居于小楼,双目失明,极好对上。但桃朔白仍旧很吃惊,他每到一处都会查看君实下落,这回也不例外,分明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可当花满楼到了他面前,他却感觉到了君实! 花满楼看不见对方面貌,对方又未走动又未发生,一时也摸不清其身形年纪,着实不好再开口。但凭对方身手,武功定是不低,否则动作不会那么轻盈精准。 “花满楼?我是桃朔白,我听陆小凤多次提过你。” “原来是桃公子。”花满楼一听这熟悉的名字,顿时笑了。 他虽未曾见过对方,却早闻其名,陆小凤着实没少提,且总是感叹看不透。花满楼是个瞎子,他看不见,却比世人的眼睛都亮,他总能看到世人看不到的东西。至少面对桃朔白,花满楼觉得十分舒适,桃朔白身上气息很正很清,他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纯正清纯的气,不论是江湖人亦或普通人,都没有。 花满楼顿时对桃朔白观感极好,原本无奈愧疚的邀请也变得真诚。 这是花满楼离开家独居的第一年,他的小楼向所有人开放,但到底时间尚短,进过小楼的人不多,喝过小楼清茶的人就更少了。如今能一个这样的人到小楼做客,花满楼十分高兴。 桃朔白拍拍马首:“我这马得先安置。” 花满楼闻言便说:“前面不远就有家客栈,马可以托给客栈照料,只要缴纳相应的费用即可。那客栈老板人很不错,必定会不会饿着它。” “那我先行一步,一会见。”桃朔白点点头,朝客栈走去。 桃朔白看似平静,心下却是波涛叠起。 他在花满楼身上的确感觉到了君实的气息,可是,花满楼并不是君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番能感应到,还是因为离得近,若是隔的再远些,只怕又是无法察觉。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暂且按捺,等稍后再做查探。 将马寄存后,桃朔白返回小楼。 花满楼坐在窗边,已备好了清茶。 桃朔白与之对坐,品着茶,赏着花,外面街上熙熙攘攘,却越发显得小楼清幽不同。桃朔白思虑再三,蓦地开口:“花公子,可否为你诊脉?” 花满楼一愣,颇为意外:“桃公子懂得歧黄之术?”说着又想到自己的眼睛,以为是陆小凤对他提起过,便笑道:“我这双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我的心看得到,并不觉得日子过的苦,我已经拥有很多了,所以即便眼睛无法医治,我亦安之若素。” 桃朔白其实是想进一步仔细观察他的身体状况,若不把脉直接动用法力亦可,但花满楼到底是武功高手又是气运之子好友,感知十分敏锐,一旦有所察觉,反倒落了下乘,不如直言来的好。今见他误会,桃朔白没否认,直接承认了。 “我仍想为公子诊脉。” “多谢。”花满楼见他坚持,笑了笑,将手伸出。 第60节 花家乃是江南巨富,他为花家幼子,自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名医,全都对他的眼睛束手无策。他初时也满怀期望,后来失望的多了,反倒平静了。家中若请了大夫来,他也不推拒,治不好,他也不抱怨,但他不想家人一直为自己担心,也不想一辈子靠家人庇护照料,这才在今年坚持出来居住。 桃朔白此刻没有多的心思关注花满楼心绪,一面分出一丝气息进入其体内探查,一面动用法术检查其魂,果然发觉了异常。在花满楼体内竟是还有一个魂体,这个上布满了凶煞之气,但是,魂体不知什么缘故显得单薄,所以两魂同居一体之下,乃是花满楼为主,且能死死的将其压制不出。 突然他听到那魂体与花满楼说话。 “留下他!” “为何?你好像对桃公子特别在意。”花满楼疑惑。那会儿正是因他突然出声,花满楼毫无防备惊得手一抖,才会将花盆打落。 “……我感觉他很亲近。”他自己也觉得迷茫。 “可即便我的小楼欢迎任何人前来求助,却也不能强留人。”花满楼有些为难。 “你让我和他说话。” “满心,你可莫要任性妄为。”花满楼虽觉得他性子过于锐利,行事过于激进,到底是自己弟弟,难得遇上如此在意的一个人,便一个心软,让出了身体主动权。 只一个呼吸,花满楼就换了魂,但花满心怕露出破绽,不敢露出真性情。见对方还在为自己诊脉,立刻计上心来:“桃公子,如何?” 桃朔白心下却是明了,想到时空隧道中君实的言语,有心让他憋屈一回,于是便说:“有几分把握。” “……当真?”此时两个魂都十分震惊,又有难以言说的欣喜。花满心更是很快反应过来,很是诚恳的邀请:“委屈桃公子暂时住在小楼,但凡有所需要,只管张口。” 桃朔白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却是突然说道:“要我医治眼睛不难,只是有个条件,我要收你二人为徒!” 花满楼一惊,原本听到收徒就意外,当听到“二人”一词,简直色变。 “你怎么知道?”花满心却很快冷静,狐疑反问。 “我这份能力是天生的。我可以教你们星相八卦、奇门遁甲,你们可同意?”桃朔白心知做主的是花满楼,而花满楼不喜打杀,相比武功,这些旁门反倒更容易被其接受喜欢。 不可否认,花满楼很心动,哪怕他习惯了黑暗,可若能再度复明看见世界缤纷的色彩……这个诱惑力不可谓不大。再者,即便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满心,满心从未见过各种色彩,或许因此,心中戾气才会逐年增大。 花满心,这是花满楼给他取的名字。 花满心的存在除了花满楼并无一人知晓。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说出来谁信呢?哪怕是花满楼在小时候都以为花满心是自己的心魔,可渐渐的他就能清晰的分辨出来,满心是个独立的人,他只是没有得到身体,只能和自己共用一副身躯。花满楼并不为此生气或着急,反倒因此将满心试做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当然,满心的性子能改变一些就更好了。 为消解满心的戾气,花满楼多年来没少读佛经,也时常在寺中斋戒,却无甚收获。 花满楼夺回身体主动权,双膝一跪:“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桃朔白将他扶起来,心情有些奇妙。 这是他第一回 收徒弟,以前从没动过这样心思,甚至刚一提起只是为了戏弄君实,但真的有一个花满楼这样的徒弟,也算幸事。好像收徒是要给徒弟见面礼的。想到此,他忙在储物袋里搜寻一番,最后却是摸出一块桃木牌。 “你将此物随身佩戴,能压制他身上的煞气。”让花满楼这样的一个心灵无垢之人,与此世满心戾气凶煞的君实同居一体,真说不好是谁更辛苦。 花满楼闻得此言,忙将桃木牌戴上:“多谢师父。” “哼!”花满心轻哼,他并非不懂花满楼苦心,也的确对桃朔白有亲近之感,但突然被套上师徒关系,总令他排斥。 此时一个彩凤般的身影从窗外飞进来,双脚一落地,也不顾打招呼,抓着桌上的茶就喝。 花满楼立刻听出来人身份,笑道:“陆小凤,你又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又弄的身上臭烘烘的?” 这不速之客就是陆小凤,一张脸上还抹了几道黑泥,蓝色衫子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泥巴印儿,真像是从哪个泥塘里打了滚儿来的。陆小凤一口气将茶水喝了,这才长吁了口气,看到屋内还有一人,又惊又喜:“桃兄也在?可真巧!桃兄怎么到了江南?还来了花满楼的小楼。”说着又回答花满楼前面的问话:“真是臭猴精,要跟我比赛挖蚯蚓,结果我少了两条,他就罚我在泥塘里翻跟头。哼,等下回得了机会,我肯定跟他比翻跟头,输了就让他挖蚯蚓!” 花满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又似想到什么,忙说道:“陆小凤,还未和你正式介绍,我已经拜桃公子为师……” “什么?”陆小凤即便没喝水也险些呛到。 花满楼难得打趣:“陆小凤,你我朋友一场相识在先,往后对我师父就不能再称’桃兄‘了。” “桃前辈?”陆小凤觉得别扭,本来是认识的朋友,突然就高自己一辈儿。但他素来是个洒脱人,手一挥就笑道:“管他是桃兄还是桃前辈,都是我陆小凤的朋友!” 桃朔白一面翻着储物袋,一面不断思索,倒不是想着如何给花满楼治眼睛,毕竟这对于他是小事,他想的是如何炼制一副新的身体,总不能真让君实一辈子寄居在花满楼体内吧?花满楼到底是自己徒弟,若君实不离开,他此生怎好娶亲生子? 当翻到桃木清液,眼睛一亮,可以找老君,亦或者是上界那些精通傀儡道的仙君,总会有办法。毕竟他不是炼制分身,或是法体,只需要一具可存放灵魂的血肉之躯,能用百年就行。 左右思忖下,他在铜镜内的三界论坛发了任务悬赏。 很快便有人接了任务,炼出符合他要求的血肉之身,使用时只需要借助与灵魂有牵连之人的血液,绘制阵法,即可激活肉身。桃朔白取到了肉身,却并没有立刻使用,暂时让君实好好儿聆听花满楼的教导为好。 一晃五年过去。 小楼依旧,但小楼内的琴声与以往有所不同,断断续续,心不在焉。大街上传来吵闹,紧接着便有个轻灵的身影燕子一般飞进了小楼,神色慌慌张张,嘴里喊着“有人追我”,就要往正在弹琴的人身后躲。 哪知此人一点儿没有面上的温和,竟是一甩袖子用一股大力直接将上官飞燕甩出了小楼! “莫名其妙的女人!”花满心厌恶的皱眉,觉得花满楼的脾气实在太软太好说话,也太好骗了。若非这几日花满楼每晚都勤学星相占卜,白天时在补眠,碰上这等别有居心却看似单纯活泼的少女,定是被骗了! 花满楼的眼睛早在两年前便治好了,但并未刻意张扬,加上花满楼不怎么离开小楼,知道的人很少。 方才那女子进来声音装的很像,可眼神并未藏好,却似乎不怎么怕被人看穿。说到底,那女子早知小楼主人是个瞎子,所有闯进来有恃无恐,或者是别有居心。 花满心怎么看那女子都是后者! 将琴一收,不练了,他得去晚饭。小楼里并没有仆人,以前还会有人隔三差五来帮着收整一回,自从眼睛复明,花满楼更是不用人,事事必然亲自动手。原本他是不乐意,可想到能就此和桃朔白更亲近,便积极起来。 他如今仍是很坚持,绝对不喊对方师父,那是花满楼的师父! 而此刻被抛去小楼的上官飞燕则是愕然震惊,她,她竟然被花满楼丢出来了?为什么?花满楼的小楼不是面向所有有需要帮忙的人吗?她从没听说花满楼拒绝过人,为何单单对她如此不留情面? 难道…… 难道花满楼亦是重生的? 一旦思及此,上官飞燕脸色一白。上一世她欺骗了花满楼的感情,利用了他,可结果却是霍休杀死,她不甘心,很不甘心!谁知她竟然有机会重生,只是重生的时机不大好,她已经和霍休合作,半道退出什么也得不到,也一样会被灭口,更何况她对霍休满心仇恨,她不仅要报上世之仇,还要独占大金鹏王朝的财富! 最后,再三权衡,她顺应上世计划,来诱拐花满楼。 她拥有先知,又自负美貌心计,她觉得这一世一定会成功。当然,她想到陆小凤一贯的好运气,决定这回不与对方撕破脸,至于花满楼……到底是江南花家七子,富甲一方,嫁给花满楼倒也可以给自己寻个表面掩护的身份。 哪里知道…… 上官飞鹰脸上涨红,死死盯着小楼,几番想冲进去质问,可终究是忍了下来。上官飞鹰转身离去,决定暗中仔细调查一番花满楼,若是重生,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也是她大意了,只以为自己特别,若是花满楼同样是重生者——绝对不能让他活! 第76章 《陆小凤传奇》 上官飞燕离开后,借住青衣楼势力仔细查了花满楼,等接到回馈的消息,着实惊疑不定——花满楼的眼睛竟然复明了?! 由此,她更加坚信花满楼一样是重生之人。 上官飞燕是个很美很聪明的女人,同样是个贪婪又狠毒的女人,哪怕没得到这样的消息,单凭花满楼毫不顾惜的将她丢出小楼,她就决定要花满楼的命!她同样知道花满楼武功不俗,流云飞袖不同一般,又有陆小凤所教的灵犀一指,再加上对方莫名多了个师父,谁知道又传授了什么功法。这回她不敢大意,几经思量,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身份接近对方。 原本她打算按照上世的计划,一面伪装成丹凤公主去求陆小凤,一面为保万无一失,用上官飞燕的身份接近花满楼,将其骗走,以此逼迫牵制陆小凤。可若花满楼是重生,知晓上世一切,那么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 唯一庆幸的是花满楼大约觉得重生之事匪夷所思,并未告知旁人,陆小凤也不知道。她可以先命柳余恨萧秋雨去缠住陆小凤,而对花满楼…… 她可以借峨眉四秀石秀云的身份去小楼,上一世,石秀云可是死在花满楼怀里,就不信花满楼不动容。 上官飞燕很快便做好了伪装,易了容貌。 石秀云是个美丽文静却又敢爱敢恨的女子,但无疑她的美貌比不过上官飞燕,且上官飞燕十分的聪敏,她不仅能易容成石秀云,且揣摩出石秀云的性情,伪装的入木三分。毕竟她是知道石秀云的,也见过,深知那女子是怎样的人。她自负扮得极像,哪怕其他三秀也不能一眼看穿,正如她扮了丹凤公主,又有谁知道? 两日后,她再度来到小楼。 正值黄昏,花满楼正给小楼的花草浇水,仔细查看每一盆花草的状况,动作轻柔,神态专注,但当小楼有人进来,他早已训练的十分敏锐的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向楼梯口处。 但见来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身上穿着似峨眉派的服饰,看着文文静静,只是一双眼睛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又激动又悲伤,突然眼睛里就流下眼泪,喊了一声:“花公子。” 花满楼吓了一跳:“姑娘莫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上官飞燕见状暗暗皱眉,她不信花满楼伪装高明,那么他露出陌生疑惑的表情,是真的不认识石秀云?怎么可能呢?若是不认识,怎么算是重生了?没重生,为何偏对她下狠手? 上官飞燕一想到那耻辱的一幕,心中便戾气翻滚。 好在上官飞燕聪敏,意识到与所想有差,立刻改变了计划。 “我、我早听闻公子名声,心有仰慕,一直渴望当面一见……”上官飞燕深谙男人心理,看似直白羞臊的话,却是一边说一边拿一双悲伤的眼睛看着花满楼,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心神动摇,觉得另有隐情。 花满楼也不例外。 以往看不见的时候,他一直住在家中,稍有外界接触。后来独居小楼,虽小楼里人来人往,可人们对他或许讽刺、或许同情,却从未遇到有女人向他表白心迹。花满楼只觉得心情有些奇妙,又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子能不顾颜面来说这样一番话,大约是真的遇到什么大麻烦,否则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这时花满心一声冷哼,将花满楼从情绪中震醒:“你别总这么天真好骗!这女人前两天来过,那时她可不是这张脸!” 花满楼闻言本能的皱眉,尽管满心性子不大好,但花满楼还是相信他的。 上官飞燕一直在等待机会,见他略有分心,当即手一扬,几根细如牛毛闪着乌光的针就射了过去。花满楼听到声音,当即翻身躲避,然而有一根针没能躲过,眼看就要落入肩头。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竟生生使得那枚飞燕针凌空回转,朝上官飞燕而去。上官飞燕根本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当发现时已拦不住,那针的速度极快,比她射出去的速度还要快几倍,结果她阻拦不及,一下子被扎中心口,人随之倒地不能动弹。 这针乃是上官飞燕的独门暗器,上面淬了剧毒,一旦沾上伤口,最多一刻钟就回丢掉性命。 上官飞燕身子已经麻木,脸色灰暗,她望向花满楼,一头长发散乱铺展,平静又凄美,脆弱的让任何人都不忍心伤害她。她颤抖着嘴唇说:“花满楼,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上官飞燕果然是聪敏的可怕,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在算计。 她甚至花满楼心软温厚,更知道男人的心理,她露出这种表情惭愧,本就不杀人的花满楼不仅会心软,说不定还会努力救治她。她当然不指望花满楼救治,但是,她要花满楼的这份心软愧疚。 果然花满楼如她所想,立刻喊了声“师父”。他知道,刚刚定是师父出手才打回了那枚毒针,而他跟随师父学了两年,越发感觉对方深不可测,想必这毒亦能解的。 上官飞燕眼中却是幽暗:花满楼的师父,桃朔白,哪怕尽力调查,却也探不出来历的神秘人。 花满心仍旧在嘲讽:“花满楼,她要杀你,现在她是自作孽不可活,你管她干什么!” 桃朔白从外面进来,一跺脚便有一股劲气打在上官飞燕身上,使得对方嘴一张,随之就有一颗丸药弹了进去。丸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清香,几乎在同时发麻的身体就有几分缓解。不等上官飞燕震惊、询问,又一股大力掀来,直接将上官飞燕卷出小楼。 “……师父?”别说花满楼,就是花满心都被桃朔白这一手给震惊了。 “此女性情阴毒,又不以为真面目示人,做足伪装来取七童性命,我本不欲管她生死。但七童你生性善良,况这是你的小楼,我便解了她的毒,废去她的武功,也省得她往后再去害人。”花满楼是桃朔白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素日里又聪敏孝顺,桃朔白很看重,因此对上官飞燕的举动十分恼怒。顾忌到花满楼,他并没要她性命,但惩罚可不仅仅是废掉武功。 “朔白做得好!”花满心觉得此举甚合他意,当即称赞。 花满楼无奈一笑,闻得性命无碍,便也不管了。 而此时被丢出小楼的上官飞燕,早已被轻柔却绵长的内力丢出了距离小楼两条街的巷子里。她身上的毒已然解了,可不仅没能站起来,反而苍白着脸痛苦万分的在脏乱的巷子里翻滚,一身狼狈。当被抛出小楼时她还没察觉发生了何事,可一落地,她只觉得丹田处火烧一般,内力泄洪而出,如今全身上下绵软无力武功尽失,更是被打破了丹田,再不能习武了。 上官飞燕恨的面容扭曲,足足半个时辰才缓过来,强撑着站起身。 这时她发现之前还是想的天真了,如今这身体竟是连普通人都比不上,大伤根基,身体破败,再静心调养都只能恢复至普通人的七八成。往后,她就只能是真真正正的“弱女子”了。 上官飞燕扯了嘴角,笑的狰狞。 桃朔白到底是看过原著,岂会不知上官飞燕的狠毒与嫉妒,因此表面上放其一条生路,实则在其身上留了一丝神识,以防对方再行恶事。 上官飞燕不敢去找霍休,担心霍休趁她无力回击下杀手灭口,于是她去了珠光宝气阁。霍天青十分迷恋她,且武功不俗,必能为她庇护。当然,她寻求的不仅仅是庇护,她还要杀死花满楼! 无奈,如今的上官飞燕无力一人去山西,只能招来柳余恨和萧秋雨。 原本被柳余恨与萧秋雨追的到处躲避的陆小凤清闲了,觉得这事儿挺古怪,什么金鹏王朝?什么丹凤公主?一听就是大麻烦啊,他可不愿意掺合,幸而那位公主没亲自来。陆小凤一闲下来就想起了好友,打算去花满楼的小楼里清静几天。 陆小凤来时天色已晚,他摸进小楼,熟门熟路取了酒,十分自在的躺在竹椅里一面喝酒,一面赏月。 第61节 花满楼本来是睡了,花满心却精神饱满,打算去找桃朔白请教星相,结果陆小凤一来,花满楼就醒了。 “满心,陆小凤半夜过来,只怕是有事。” “这个陆小鸡!”花满心烦躁的嘀咕了一句,到底是缩了回去。 花满楼掌了身体,起身来见陆小凤。 “吵醒你了?”陆小凤像以往一样,见了他就将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讲给他听。 花满楼静静倾听,偶尔问上一句,当听到他说金鹏王朝之事时,一愣,问道:“那位公主叫上官丹凤?皇姓便是上官?” “对,怎么了?” “哦,只是觉得很巧,刚好我也才见到一个姓上官的女子,她是来杀我的,我却想不通哪里得罪过她。”花满楼的确疑惑,他仔细想了很多,都不记得得罪过谁。至于上官飞燕的名字,则是桃朔白说的,其他的就没说那么多。 “上官?”陆小凤却想到金鹏王朝为请他所花的力气,顿时正色:“难道他们为了请我,不惜抓你来要挟我?” 天下人都知道陆小凤重视朋友,而他的朋友里关系最好又容易找到的,就是花满楼。再一个,花满楼是个君子,不喜杀生,难免好骗。 一想到这些,陆小凤的脸色就难看了。 “七童,你将整件事都仔细讲一遍。”陆小凤道。 花满楼便将那天的事讲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陆小凤闻得对方竟来了两次,会易容,会用剧毒飞针,心思又狠,又极会骗人,当真是后怕不已。“幸好有桃兄在,不然……” “是啊,师父是我的贵人。”花满楼对桃朔白的确是又感激又敬重。 陆小凤想来想去,仍旧觉得此事很古怪,况如今上官飞燕未死,若真和金鹏王朝皇室有关,对方肯定不会罢休。思忖再三,他决定主动去查案,不管有什么阴谋都要将之破解,让那些人再不能打搅七童。幸而七童身边有个厉害师父,倒不用太过担心。 陆小凤风风火火,有了决定马上就要走。 “等等。”一个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骤然开腔,惊得陆小凤脸色一变。 “师父?”花满楼倒是对其神出鬼没习惯了,即便他耳力再好,感知再敏锐,除非对方故意露出破绽,否则他根本无法察觉。 “桃兄,人吓人,吓死人啊!”陆小凤夸张的拍着胸口。 桃朔白略有歉意:“抱歉。陆小凤要去查金鹏王朝的事,七童与我一起去。你跟着我学习也有两年,这次外出,我考考你。” “是。劳累师父了。”花满楼本就有心陪陆小凤去一趟,对他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 桃朔白特意观察了君实,君实整个人萎靡着,连开腔都懒得说。算一算花满楼今年二十一岁,君实憋屈了二十一年,不短了。于是他说道:“陆小凤,你先走,沿途留个消息,我和七童有件事要办,事后会追上你。” 陆小凤识趣,见他没特意说办什么事,就没多问,当下告辞,乘着夜色就走了。陆小凤哪怕喜欢破案解谜,却少有这么急迫的时候。 待陆小凤离去,花满楼才疑惑相问:“师父,我们要办什么事?” “你可知我最拿手的本事是什么?” “……难道不是星相占卜?奇门遁甲?”花满楼越发不解。 “不,我最拿手的是捉鬼除祟。” 花满楼顿时瞪大了眼,连没精打采的花满心都瞪大了眼,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眸中一亮,颇为急切的问道:“难道和我有关吗?” “嗯,我可以为满心寻一副身体,将满心魂魄导出,借尸还魂。”桃朔白并没说能炼制肉身的话,那对于凡人而言太恐怖。 “真的?师父!”花满楼自然十分震惊,可因花满心的存在,对于借尸还魂倒并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他只是有些担心:“师父所寻的身体……” “我花费了五年才寻到,与满心十分契合,对方乃是因病早亡。只需要七童的鲜血,我绘制一个法阵,就能让满心成为独立的人。” “辛苦师父。”这样的事当然是大喜事,花满楼当然不会不同意。 桃朔白取了花满楼的鲜血,只让他坐在外间,自己进了屋内,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置于床上。乍一眼看去,像个人,但这人没有五官,没有手脚,像个包裹着人皮的蛹。桃朔白掐动手诀,牵引花满楼的鲜血绘制符文落于蛹上,光芒一闪,符文隐入蛹身,逐渐蛹就发生了变化,一息后,床上的蛹便似脱掉了壳子变成了人,此人与外间的花满楼一模一样。 桃朔白再度做法,拽出花满楼体内的君实之魂,封入这副新的身躯。 外面的花满楼只觉得心头一空,好似缺了什么,本能的就喊了一声:“满心?” 然而没有回答。 花满楼有些担心,又喊了几声皆无回应,屋内有无声响,不免焦灼。他刚想敲门询问,又怕打搅了师父。 这时门却开了,花满楼急切的想问满心状况,可突然瞧见桃朔白身后站着一人,顿时惊住了,好半天才迟疑的出声:“满、满心?” “满楼,是我。”花满心心情极好,难得没连名带姓的称呼,而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高,甚至衣服都是花满楼曾经穿过的浅青衫子,偏偏花满心一笑给人的感觉总带着几分邪气。 花满楼没在意那些,他现在很激动,没想到真能看到满心成为独立的人,此刻的激动丝毫不亚于眼睛复明之时。花满楼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他隐隐也清楚,如此相像的一个人定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只怕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段,但他并没追问,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和哥哥们。” 花满心皱眉:“回去要如何说?我知道他们,他们却不认得我。” 哪怕花满心亦是从小在花家长大,可因特殊的情况,唯有花满楼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孤独惯了,没享受过花家其他人的亲情,他对花家也着实没什么深厚的感情。若真要去认亲,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哪怕说出来都不见得有人信呢,何况,他不在乎那些,他的亲人有一个花满楼就足够了。 花满楼兴奋之后,被他一问,也冷静了下来:“确实不好解释。” 哪怕他们长相一模一样,可花家都知道当初生的是单胎,没有双生兄弟,哪怕他说出隐秘,那些人信不信是一回事,若是因此忌惮或者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再者,真告知家人,也会暴露师父的秘密,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花满楼顿时知道自己想的单纯了,此事真不能坦白。 “只要你认我,别的不在乎。”花满心知道他的心结,当即就表了态:“就说我们是意外遇见的,因为长得相似,名字相仿,觉得十分有缘分,结拜了兄弟。” “只好如此了。”花满楼到底还是愧疚的。 此事一了,三人便寻到陆小凤留下的信息找了过去。 他们三人算起来只比陆小凤晚出发了两天,但陆小凤心急,赶路很快,等他们再次接到陆小凤消息时,陆小凤已经在丹凤公主的带领下去拜见金鹏王。 上官飞燕对于陆小凤的举动很好奇,听闻他说不希望他们再去惊扰花满楼,便了然。她误以为是先前杀花满楼的举动触到了陆小凤的弱点,所以陆小凤妥协了,那么就说明,花满楼的确不是重生之人,那就……更不可原谅了!她自负与聪敏美貌,从没在男子身上败过,花满楼竟敢那么对她! 陆小凤看似妥协去查案,实则也在暗中查金鹏王朝,总觉得飞燕丹凤都有秘密,这金鹏王朝也有不可说的秘密。他又遇到上官雪儿,十一二三的样子,非得说自己二十,惯会撒谎,还说她姐姐上官飞燕死了。 哼,陆小凤绝对不信,这肯定是上官飞燕的诡计! 上官雪儿很愤怒,定说姐姐被埋在花园里,还在花园里拼命的挖。陆小凤尽管已对上官家的几个女子感官很不好,但上官雪儿许是太会撒谎,他竟又有几分相信,或许是内讧? “雪儿,你在做什么?”上官丹凤突然出现,依旧是那么美丽高贵,却又带着温柔和无奈。“你又调皮了?我请陆小凤来是帮父王的,你可别捣乱。” 上官雪儿看她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上官丹凤对着陆小凤一笑,眼中含情脉脉,暗示明显,可突然她似看到什么惊恐的东西,双眼倏然大睁,脸色发白,身子颤了颤,终于尖叫着喊了一声:“不——” 陆小凤正惊疑,只觉得一阵风起,周身寒气加重,似乎有什么东西扑到了上官丹凤身边。等他去看时,只见上官丹凤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的满脸扭曲,双脚乱蹬,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在地上。上官丹凤原本穿着黑色丝袍,看似简单,却极为讲究,她又是个美人,现在却毫无仪态的在花园的泥地上翻滚,哪怕裙摆卷起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也无法令人产生美感,只因眼前的一切都太诡异了。 陆小凤犹豫再三,打算先将她制住,毕竟怎么看都是对方在自残。 可这是上官雪儿也似看见了什么,惊恐的大喊:“公主?你是丹凤公主?那她是谁?” 陆小凤一惊,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不等他想出结果,地上挣扎的人停止了动静,他心下一个咯噔。停驻片刻,见没有其他异样,这才上前查看,然后他就发现丹凤公主死了。原以为对方双手会紧紧卡在脖子上,出乎意料,他轻轻松松就掰开了,而且……怎么看这双手与脖子上的指痕都对不上,自己掐自己,双手拇指朝外,可其脖子上的掐痕,却是双手拇指朝内,显然——这是他杀! 这种明晃晃发生在眼前的诡异令陆小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小凤看不见,可不知为何,上官雪儿却看见了。 她看见一个仿佛从地底下爬起来的丹凤公主,面色惨白,手指发黑,正是这个丹凤掐死了另一个活着的丹凤。上官雪儿是聪敏的,这一刻她已经猜到,真正的丹凤公主已经死了,这几日作为丹凤公主出现的只能是一个人——她的姐姐上官飞燕。可现在,上官飞燕也死了。 就在死去的尸体便,突兀的聚起一抹魂,显现出其真实的模样,正是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不敢置信,她、她死了?她什么都没得到就死了?甚至比上一次死的更早!她恨,她恨啊,大叫一声就朝丹凤公主扑去。却见一阵微风吹来,两个魂儿都不见了踪影。 陆小凤此时琢磨过来了,揭开了易容,看到了真相。 尚在途中的桃朔白却是动了动手指,将丹凤公主与上官飞燕二人的魂魄收入桃木瓶儿。 第77章 《陆小凤传奇》 面对上官飞燕离奇的死亡,上官雪儿道出了真相,但陆小凤难以置信。尽管上官丹凤与上官飞燕都不在了,陆小凤却越发下狠心要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金鹏王朝国破,藏了一笔复国财宝,分别由四个人掌管,严立本、严独鹤、上官木、上官瑾。除了上官瑾已死,此外三人皆不知去向,后来经查,怀疑他们已然改名换姓,如今大有名声,一个是珠光宝气阁的闫铁珊,一个是峨眉派的掌门独孤一鹤,只有上官木下落不明。 独孤一鹤是当今江湖最厉害的高手之一,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大开大合,独一无二,十分厉害。 陆小凤深知不是对手,便想到了西门吹雪,加上左右等不到花满楼,干脆留下书信,先去了万梅山庄。 等到花满楼几个到了客栈,看了陆小凤书信,花满心先冷笑:“陆小鸡可真是舍近求远!” 花满楼笑着说:“大概是师父不在江湖上行走,他一时没想起来。” 桃朔白也不以为意:“他便是来找我,我也不会出手。独孤一鹤的确武功高强,尤其自创的刀剑双杀,想要找到破绽本就不易,又要与其比拼深厚内力,只怕西门吹雪也不是对手。但是西门吹雪一心想要寻求剑道上的突破,自然要找高手切磋方有所悟,如今有个独孤一鹤,倒也难得。” 花满楼却是担心:“可师父也说了,西门庄主比不过独孤一鹤,那……” “看看再说。” 陆小凤一路急赶到万梅山庄,并在天黑前敲开大门。西门吹雪的规矩是天黑就不见客,谁来都不会更改,加上此回有求于人,陆小凤自然得乖乖守规矩。半个时辰后,山庄大门大开,陆小凤不时摸着鼻子,一脸尴尬沮丧的走出来,身边是一身白衣冰冷如霜的西门吹雪,手握着形影不离的乌鞘长剑,眼中略带了一点笑意。 管家牵出马,两人立刻策马离去。 不到片刻,庄中又驶出一辆十分讲究的马车,一个容貌普通气质也冷肃的绿衣侍女指挥着几个人搬东西,又亲自检查了一遍车内物品,这才与管家告别,上了马车。 此人便是姚梅儿,九年过去,她虽没能学剑,但因本身刻苦勤奋,学了一手好拳法,无意间被西门吹雪发现,也没斥责,反倒指点了她,又传她一套轻功。如今姚梅儿十九岁,功夫也算拿得出手,知道西门吹雪爱洁,为了提高存在感,也为加重自身价值,她训练了三个侍女,每当西门吹雪出门,她们便驾车随在其后,提供各种衣食等物,也打点住宿客房等琐事。 现今姚梅儿对眼下状态很满意,她觉得总有一天会成功一流高手。 没错,姚梅儿的志向就是“力压群雄”!这四个字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几个人约好在客栈会面,因此陆小凤先来到客栈。 桃朔白三个单独住了个小院儿,陆小凤一进院门,打招呼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在院子里摆着张躺椅,一身白衣的桃朔白躺在那里似睡着了,不知哪里飘来的花瓣落在他乌黑的发上,旁边坐着的“花满楼”伸手为他取掉。分明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一件事,偏生“花满楼”脸上的笑温柔沉醉,弯着身,离桃朔白很近很近,恍若下一刻就要碰上…… 陆小凤眼睛越瞪越大,说不出怎样一种感觉,突然大喊:“花满楼!” 桃朔白与“花满楼”都朝他望过来。 然而房门开了,里面又走出另一个花满楼! 陆小凤一下子惊悚,忽而想起那晚上官飞燕诡异的死亡,大白天也打了个哆嗦:“花、花满楼?你们……”陆小凤突然想起易容,连忙奔到二人面前仔细检查,可丝毫没有痕迹,当下更是惊讶。 一直在旁边没做声的西门吹雪开了腔:“从未听闻,难道花家七子是双生?” 桃朔白瞥了花满心一眼,对他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只是众人面前并未点破。他朝着来的二人打招呼,又道:“他二人并非同胞兄弟。我身边这人是花满心,路上遇到的,因和七童十分相似,彼此投缘,恰好他亦姓花,两人结拜了兄弟。” “有这等奇事?”陆小凤又来回研究了很久,发现二人长得真假难辨,但幸好气质不同,初时没在意,仔细看就能区别开。 这时院外来了人,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自称霍天青,为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不像个总管,倒像个侠客,但偏偏他做事十分周到,邀请几人去做客,包括桃朔白花满心在内,每人都有帖子,也可见消息之灵通。 “我就不去了。”桃朔白想到原著,哪怕去了宴席也吃不成。 花满心也不去,却力劝花满楼去。 第62节 花满楼早发觉他特别喜欢霸着桃朔白,但对内中之意却不敢深想。想到一别多时,从信中只知道上官飞燕死了,具体怎么回事并不知道,正好问问陆小凤。此回之事着实蹊跷的很。 待那三人离去,花满心却邀请他出去:“听说这里有一片河滩风景不错,我们去看看。” 桃朔白便与他去了河滩,但见这河滩在山林边,野花野草趣味盎然,倒是好个幽静所在。他说道:“这里没人,你就在这儿练功。” 花满心闻言也不反对,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况且,他的确需要自保的能力。他自出生起就与花满楼一体,尽管花满楼所学他都会都懂,却不代表分离出来后他立刻就用得出来。他所练的乃是流云飞袖,至于灵犀一指,那是陆小凤教给花满楼的,他却是不屑去强占的。 从小楼出发至今不足月余,然而花满心天赋悟性极佳,身体素质又强,如今这流云飞袖毫不在花满楼之下。 桃朔白看了许多次,觉察到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功法,就问他:“你想学些什么?” 花满心笑道:“只要是好功法,我都有兴趣,不过,不用学别人的,我已经有想法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团金丝,一端缠在掌中,一端系着枚拇指长短的精致玉剑,灌注内力,指挥着金丝上下翻飞,击打树叶。 桃朔白见了那金丝,一惊,又见眼前熟悉的场景,着实恍惚。当初明日所用的天机金线便是如此,只不过天机金线上系的乃是一枚金钱。 待得他停手,桃朔白才问道:“你这金丝是何物所制?你怎么想起用这样东西做武器?” 花满心皱眉:“这只是普通蚕丝所制,也是我如今内力薄弱,若是将来内力深厚,这普通蚕丝就无法承载力道。我也是无意间想到,不是传说有神医能悬丝诊脉么?若能寻到天蚕丝制成金线,必能成为乘手的武器。” “你如何想到的?”偏偏桃朔白在这个问题上寻根问底。 花满心察觉到了,虽觉奇怪,但也没隐瞒:“当从满楼身上分离出来之后,那晚我做了一个梦,隐约中似乎我自己在使用这样一件武器,手法十分精妙,梦醒后都没忘记。我再三验证,觉得不错,这才决定寻天蚕丝。” “你还梦过什么?”桃朔白又问。 “都是些很零碎的记忆,一时也说不清楚。”花满心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何况他十分敏锐,皱了皱眉,却按捺住追问的冲动。想起当初桃朔白初来,他便有所感应,若桃朔白留在小楼不是因为花满楼,而就是冲他来的呢? 一时间花满心疑窦横生,又心如擂鼓,不可抑制的喜悦顺着上翘的嘴角蔓延出来。 桃朔白暗暗叹了口气,虽遗憾,却又欢喜。在最初几个小世界君实从无记忆,可上个小世界明日就有了不同,这一世更是能得到零散记忆,这无不说明君实在逐渐恢复,也许再过几个小世界,君实的记忆就能全部解封。 想到此,对于君实故意不说身份一事倒宽容了几分。 他取出一只盒子,抛向花满心。 花满心顺手一接,好奇的打开,但见里面放着一卷金线。这卷金线明显与他手中的金线不在一个档次,更加的柔韧有力,光华内敛,尾端系着一枚金铜钱。而且,他能清晰的闻到淡淡的花草药香。 “这是……” “这是天机金线,曾是一位神医用来诊脉治病之物,采用百种植物纤维,配以奇花异草汁液淬炼而成。此物柔韧有力,精巧灵活,能诊脉点穴传输内力,亦能负重,作物武器同样是攻守兼备。既然你喜欢,便将此物送你,倒是不必寻天蚕丝了。” “多谢朔白。”花满心觉得这天机金线来历肯定不简单,但对方无意多讲,他又怕追问惹得对方不高兴,只能暂且压下。他试了试这天机金线,果然无比顺手,亦能感觉到,哪怕他将来内力深厚,这天机金线同样可以承载,只是……他对上面系着的金铜钱不太喜欢。 桃朔白一眼就看出来了,倒是无所谓:“你若是不喜欢铜钱,换了便是。” 花满心摩挲着金钱,笑道:“我到底不是医者,用金钱不符合我的行事,但也不必摘下来。”他将连着金钱的一端缠在手掌上,另一端系上小玉剑,当即操练一番,亦是极为顺手,且因掌中这截儿金线有金钱缠着,哪怕有人内力高,也不会轻易将他的金线震离手中。 他又摸索了一番,最终将金线缠在腕上,衣袖一放,再无痕迹。 “你将它吃了。”桃朔白将一颗雪白丸药丢给他。这丹药是提升内力所用,药效十分温和,吃一粒可增加一甲子内力。当初为明日医治腿疾四处寻药,意外寻得一颗奇药,后来炼制了一颗丹药,但那时明日意外筑基,倒是用不上了。 花满心毫无质疑,张口便吞了丹药,紧接着便觉腹中一片温暖,暖融融的十分舒适。他忙双腿坐下打坐,足足两个时辰方才药力消化,这还得益于他的身体是炼制而成,若是凡人,哪能毫无顾忌吞服这样东西,弄不好就会爆体。 桃朔白虽存心想治君实一回,可也不能让他无自保之力。 天色已晚,回到客栈时陆小凤与西门吹雪都在,四名侍女正张罗着饭菜,见他二人回来,忙端茶来。突然有个侍女惊叫一声,茶碗跌落。 花满心眼疾手快的接住,皱眉道:“跟着你们庄主出来,怎么毛手毛脚。” “公子恕罪。”发出惊呼的正是姚梅儿,她实在是受到了大惊喜。自从来到客栈,她已见过花满楼,还赞叹果然是温雅公子,谁知这会儿又来一个花满楼,她能不惊吓吗? 陆小凤大笑:“满心公子,不知者无罪,一下子出现两个’花满楼‘,任谁都会惊吓。”接着陆小凤向姚梅儿解释:“你不必害怕,这位是花满心公子,只是凑巧与花满楼长得相似,他二人认作了兄弟。” 姚梅儿又恢复了一贯的肃穆,对于陆小凤好意的解释点点头:“多谢陆少侠解惑。” 见西门吹雪的摆手,姚梅儿便退下。 此刻姚梅儿内心是凌乱的。花满心?结义兄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姚梅儿因为本身背负着秘密,所以她对任何有别于原著的地方都很敏感在意,而别是现今主剧情已经展开,她倒不是图谋别的,只是怕有人察觉她的异常,找上门来,那就麻烦了。 姚梅儿仔细观察了又观察,竟发现花满楼对花满心真像兄弟,而花满心与西门吹雪等人相处的极为自然,没有丁点儿不符合这时代的迹象。至于桃朔白,因为早几年就见过,也知道西门吹雪很敬重对方,加上桃朔白是个低调人,所以她从没怀疑过。 晚饭后,陆小凤坐在花满楼面前唉声叹气:“西门要去找独孤一鹤比试。” “你在请他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花满楼不是个喜欢打杀的人,何况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朋友,更是师父桃朔白的朋友,他也会担心。 “若是桃兄肯出手……” “不会的。”花满楼摇头:“师父不爱掺合那些事。再者说,师父说了,西门庄主一心追求剑道上的突破,哪怕今日不与独孤一鹤比试,早晚也有一战,这是剑客的宿命。” 陆小凤又何尝不知呢。 花满楼扫了他一眼,笑道:“你若是不请他,就没这份纠结担心,也能救了你的胡子。真是可惜,你这副模样没被那些喜欢你的女人看见。” 陆小凤风流,引得女人们都爱他,虽说有其性格的缘故,但容貌也要算在其中。陆小凤自然是英俊的,两撇胡子给他增添了不少魅力,可一旦胡子没了…… 当花满楼初时看到他这副模样,没忍住大笑。 有句俗话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是对年纪轻的人不信任,觉得年轻没经验,本事不到家,用在陆小凤身上也差不多。没了胡子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总觉得稚嫩,但俊俏更添三分,可若女人见了,爱是爱的,却不见得是哪种爱了。 陆小凤闻言苦笑,摸着没了的胡子,庆幸:“还好西门要的是胡子,如果要的是眉毛,那我可没法儿见人了。” 从中便可看出陆小凤此人的豁达。 陆小凤突然收了笑,压低声音问他:“七童,你老实说,那个花满心……” “西门吹雪走了。”桃朔白在门外说了一句。 陆小凤眉头一皱,叹息道:“你说要不要去看看?” 今日在珠光宝气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哪怕闫铁珊早有准备,那些人却奈何不得他和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杀了独孤一鹤的徒弟苏少英,谁知本是珠光宝气阁总管的霍天青却突然背叛杀了闫铁珊,那时闫铁珊正要说出金鹏王朝的秘密。西门吹雪认为剑乃君子之兵,用剑者当光明磊落,不该背后伤人,当即就和霍天青打起来。哪知霍天青被逼得节节败退之际,突然使出天禽老人的绝技凤双飞…… 霍天青如何抵得过西门吹雪,但霍天青到底是逃了,临走还给陆小凤下了战书。 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霍天青为何要针对他? 再者,已然对霍天青身份有所猜测,陆小凤立时便觉头疼。若霍天青当真是天禽老人的传人或者儿子,那么这武林中的辈分着实很高,且师兄同门都不简单,一想到那种场面就头皮发麻。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动静,两人出来一看,竟是来了四个女人。 花满楼的眼睛扫了其中一人时,轻咦了一声。四人之中有个女人竟十分眼熟,当初上官飞燕曾易容成对方模样去过小楼,他皱眉,将此事说给陆小凤,顿时陆小凤也正色起来。 “峨眉四秀。”桃朔白点出来人身份。 峨眉四秀皆是面罩寒霜,一来就发现小院中人不少,特别是竟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略一愣,很快就收回了神。为首的大师姐马秀真问道:“西门吹雪何在?” 虽说剧情有些变动,但姚梅儿一听就知这四人是来寻仇,因为白天的时候西门吹雪刚刚杀了她们的同门师兄苏少英。 “我家庄主不在,你们有何事?”姚梅儿出头应对。 见状,陆小凤等人便没做声。 “西门吹雪杀了峨眉派苏少英,我们的师兄,我们来他报仇!他莫不是缩头乌龟?若是不怕,赶紧出来!”这次说话的是四秀石秀云,石秀云虽然最小,瞧着文文静静,实则性子脾气最是火爆,嘴里忍不住话。 姚梅儿看着她,眼神奇亮:“我家庄主杀了苏少英,你们为苏少英报仇,应该。如今我家庄主不在,我为庄主属下,便由我暂代庄主会会你们!” 姚梅儿也不管她们答不答应,直接就冲石秀云攻去。 石秀云一惊,忙扬起一双短剑迎上去。其他三秀对视一眼,退后两步,并未以多压少,实则她们并没将姚梅儿看在眼里。想也是,她们都敢找西门吹雪来报仇,一个小小侍女哪里入得了她们的眼。然而事情没她们想的那么简单,姚梅儿分明赤手空拳,却不畏石秀云的一双短剑,不仅不落于下风,且越战越勇,很快便将石秀云压制下去,不知使了什么窍门,一下子缴了石秀云的双剑,一掌将石秀云拍飞了出去。 “好猛的拳法!”陆小凤惊叹,想不到这样一个侍女竟走着男人的刚猛路子,偏生学的极好。一想到这是西门吹雪的侍女,顿时神色微妙。 “上!”马秀真当即不再客气,四秀一起动手。 姚梅儿一招手,其他三个侍女也上前应对,八个女人竟是打的旗鼓相当。姚梅儿本来想着,峨眉四秀里的孙秀青将来会是庄主夫人,不能得罪,却偏偏避不过,也就懒得顾忌那么多,以拳化爪,灵动迅猛,当孙秀青的剑刺入她的肩头,她的手则从对方面上划过。 孙秀青一声惊呼,白皙水嫩的脸上顿时多了五道血淋淋的伤痕,这伤痕极深,痛的孙秀青面色惨白,眼中泛泪。又因是伤在脸上,到底姑娘家怕毁容,真是又恨又急,险些昏过去。 陆小凤倒吸口凉气,花满楼看得更是不忍,只有花满心饶有兴味。 姚梅儿略有尴尬,尽管是无心之举,但其实吧,她对孙秀青的确不怎么喜欢。孙秀青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原著中嫁给了杀师仇人西门吹雪,这是她的选择,也有令人钦佩之处,但姚梅儿此人不重男女之情,重亲情。三英四秀都是自小在峨眉派长大,独孤一鹤不论如何对他们这些徒弟很好,女弟子尤其好,算得上师恩如山,又有养育之恩,结果她倒是寻求幸福去了,将杀师之仇抛在一边。 算来姚梅儿一心向武,却不狠毒,眼下瞧见把孙秀青伤得这般狠,实在过意不去。其他三秀也没心思打了,都去看孙秀青的伤势。 姚梅儿忙回房取了伤药,递给峨眉四秀:“我家庄主对医术颇有研究,这乃是他亲自调配的伤药,对姑娘的伤极有好处。” 她这番话倒是没什么别的意思,可听在四秀耳中,却完全变了样。 石秀云冲着她说道:“不需要你假惺惺!” 恰在这时,忽见一白衣之人身如轻鸿飞入小院,怀中还抱着人,对一院子人视若无睹,直接就进了房中。 院中一静,桃朔白皱眉:“西门吹雪受伤了。” 陆小凤则瞪大了眼:“刚才那人是谁?” “叶孤城。” “叶孤城?白云城主叶孤城?可他怎么会来这里?” 更重要的是,叶孤城怎么会抱着西门吹雪? 第78章 《陆小凤传奇》 桃朔白进入房中,但见西门吹雪面色雪白,安静的躺在床上,以往素白不染纤尘的衣裳上十几道剑伤,有深有浅,透着点点斑驳血迹,无疑伤得很重。倒不算意外,毕竟如今的西门吹雪与独孤一鹤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哪怕他能勘破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却拼不过独孤一鹤深厚的内力,三十招内胜不了,就不能胜,最终的结果便是丢掉性命。 “桃公子。”叶孤城朝他颔首,虽说是他将西门吹雪带回来的,但从他的脸上并看不出丝毫担忧的痕迹。毕竟论来他与西门吹雪乃是第一次见面,况叶孤城这般人,即便有情绪也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 桃公子,看似是个生疏的称呼,实则他们两人见面的次数虽少,真不陌生。比如叶孤城,比如西门吹雪,甚至是桃朔白自己,他们都不是陆小凤那种热情外向之人,是不能仅凭称呼来判断交情的。 “叶城主,这是怎么回事?”陆小凤此时也顾不上别的,很担心西门吹雪的状况,更加内疚自责。若非他请西门吹雪过来,也不会…… “独孤一鹤死了。”叶孤城的话很简短,却令陆小凤立刻明白。 也就是说,西门吹雪尽管伤成这般样子好似性命垂危,但与他比试的独孤一鹤却没了性命,无疑是西门吹雪取胜。或者说,是惨胜。 “什么?西门吹雪杀了我师父?”外面的峨眉四秀还没走呢,一听这话顿时仇上加仇,若非姚梅儿几个拦在门口,她们才不管西门吹雪伤成什么样子,肯定冲进来了。 陆小凤一贯能调节气氛,这时也不好张口说高人比试丢命再所难免之类的话,毕竟是四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的确太残忍了。 花满心却没那么多顾忌,淡淡扫了四人,微勾着嘴角不无嘲讽:“高手比武,有胜有负,难道独孤一鹤输不起?还是你们峨眉输不起?” “你!”峨眉四秀气的面色涨红。 叶孤城朝花满心看了一眼,又看了花满楼一眼,却并未问什么。 桃朔白没理会他们,走到床前为西门吹雪诊脉。哪怕他不是医者,和明日在一起的一世不是虚待的,明日的医术他至少学了五分,配药虽不灵活,但他并不用凡药,只要知道症状就行。 一番诊视,最厉害的剑伤就在其胸口,幸而偏了一丁点儿,否则西门吹雪当场就没命了。 桃朔白没有吊命的丸药,将阳气化做生机凝成一丝,传输到西门吹雪体内,帮助他护住心脉,而后对众人说道:“侥幸,可救。” 姚梅儿大松一口气,无意中瞥见有个面容俏丽的侍女一直盯着她看。姚梅儿微微皱眉,心下狐疑,认出对方是叶孤城带来的人。 第63节 看姚梅儿的正是潋清,潋清最先只是对西门吹雪的随身侍女感兴趣,结果一看之下,模模糊糊感应到姚梅儿与众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也说不上来。潋清想着,对方会不会与自己一样的来历?然而姚梅儿长相很普通,面相又肃穆,特别有死忠气质,且见西门吹雪受伤也没往前凑,谨守本分,不像个穿越女。此时潋清却忘记了,她自己本身也很理智,否则别说做到现今首席侍女的位置,只怕早早儿的就被白云城清洗了。 陆小凤问道:“桃兄,可需要什么?” “此处不便,回万梅山庄更方便医治。”桃朔白与西门吹雪也曾探讨过医术,西门吹雪对这方面的确有研究,庄中存有不少好药材。 “正是,这里的事情尚未完结,只能劳烦桃兄了。”陆小凤得知西门吹雪性命无忧就松了口气,打算了结这边的案子再过去,毕竟他也帮不上忙,总得各司其职啊。 “事不宜迟。”桃朔白朝姚梅儿看去一眼。 “桃公子稍等,我立刻去准备。”姚梅儿立刻会意,马上去收拾东西准备马车。 叶孤城也朝潋清一摆手,话都没说,潋清却已是训练有素心领神会,马上端着一脸清冷的俏脸去准备启程。实际上,这一刻潋清激动的整颗心都在哆嗦,城主叶孤城v庄主西门吹雪?亦或者剑神v剑仙? 花满心突然瞥了潋清一眼,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侍女有古怪。 潋清一个激灵,快速离去,脑海中又炸屏:伪版花满楼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表现的那么像土著? 眼看着人都要走了,峨眉四秀却不肯。 花满心又开始嘲讽:“唉,真替独孤前辈不值,辛辛苦苦养了徒弟,死了也没人收尸。” “满心!”花满楼无奈的截断他的话,又向峨眉四秀说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你们师傅独孤一鹤本名是严独鹤,乃是金鹏王朝旧臣,更是青衣楼总瓢把子。” 石秀云愤怒道:“你说什么严独鹤我们不知道,但我师父怎么可能是青衣楼的人?师父他老人家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得到了一个消息,知道青衣楼的第一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山上的小楼,且楼主是霍休!” 这回上官飞燕早就死去,没有淬了毒的飞针来阻碍她们说出真相,也没有为此死去的石秀云,更没有因此得到西门吹雪救治的孙秀青。此生石秀云没有爱上花满楼,孙秀青没有遇上西门吹雪,亦或许是件好事。 此时听到这番话的陆小凤震惊不已:“霍休?” 霍休是陆小凤的朋友,且霍休是个十分孤僻古怪又极为富有的老头儿。 作为峨眉四秀的大师姐,马秀真到底稳重些,止住冲动的石秀云,打算先去为师父收敛,还要将此事通知其他师兄。哪怕她们想杀西门吹雪,可对方说的也有理,师父是与人比试而亡,哪怕真要报仇,她们峨眉派也要光明正大。 桃朔白要医治西门吹雪,自然要去万梅山庄,花满楼则要留下陪着陆小凤。意外的是,花满心竟也要留下。 花满心坦然笑道:“青衣楼的第一楼,想必很不简单,西门吹雪不能去了,单凭陆小凤与花满楼能不能闯过去?我陪着他们去。” “满心,你与师父一起走。”花满楼知他练武没多久,担心他无法自保,更何况去青衣楼第一楼那等危险之地。 “我擅长机关和用毒,总能派上用场。” 花满楼不得不承认,在桃朔白的教导中,花满心学的最好,简直天赋惊人。 “就让满心留下。”桃朔白看出花满心另有小算盘,也不管他,反正他和花满楼身上都戴着桃木牌,若有危险,他立刻就能知道。 当下,一行人就告别。 桃朔白要照看着西门吹雪,自然在万梅山庄的马车上,叶孤城与他有话要说,也在这边。姚梅儿见状,识趣的退出去,见白云城侍女邀请她们登车,也没客气。 车内,桃朔白问道:“城主是何时来中原的?” “刚来,听闻西门吹雪来了珠光宝气阁,有心一见,正好见到他与独孤一鹤比试。西门吹雪的剑很快。”叶孤城以前虽为见过西门吹雪,却早闻其名,特别是桃朔白提过,这令他很重视。如今一见,西门吹雪果然剑法进境极快,但叶孤城有自信能胜过他,然而…… 叶孤城道:“若按常理,这场比试西门吹雪会输。” 的确,论剑法,西门吹雪虽快,可独孤一鹤也快,又使刀剑双杀,已是难以勘破。此时便要比拼内力,显然西门吹雪太年轻,内里积累不够,是比不过独孤一鹤的。然而,西门吹雪活了下来,独孤一鹤却死了。 此回剧情已变,霍天青被西门吹雪打伤了,哪怕有心去耗独孤一鹤内力,也无能为力。霍天青定然没有去,否则他活不下来。 叶孤城又说:“三十招之内,西门吹雪不曾勘破刀剑双杀的破绽,内力有限,已呈败局,但是……”叶孤城眼睛微微发亮,嘴角甚至带了点惊叹的笑:“他的剑的确很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突然孤注一掷使出了极快的剑法,凛然、冰寒,只有去势,没有回势,果然强行破了刀剑双杀。” 虽说如此,但独孤一鹤到底不是凡辈,一番拼斗下来,西门吹雪亦重伤昏迷。 “西门吹雪此回必定大有收获。”此事上,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心境是想通的,于剑客而言,别人的命,自己的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突破,追寻剑道上的进步。 此时陆小凤三人来到珠光宝气阁的后山。 天色微微亮,满山草木带着露水,沾湿了衣摆。在一片雾气之中,山上的小楼若隐若现,透出一点橘黄色的灯光。四下里非常安静,连鸟鸣虫叫都听不见,这很诡异,但三个人都不胆小,推开了小楼的门。 “霍天青!”陆小凤一声惊呼,说实话,在霍天青杀了闫铁珊时便有诸多猜测,在这儿见到霍天青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如今见到的是死去的霍天青。 花满心挑挑眉:“人死了,陆小鸡也不用和人决斗了。” 陆小凤诧异的看他,没想到他会称呼自己“陆小鸡”,且听着口气十分熟稔。陆小凤倒不会为此介意,就是觉得奇怪,特别是对方长着一张和花满楼一模一样的脸。 花满心知道自己顺口说漏了话,并不担心,反正陆小凤一般而言心宽的很。 小楼里的确布满了机关,又用了计谋毒药,然而后陆小凤这颗聪敏的脑袋,又有擅长机关毒药的花满心,花满楼的功夫又高,三人闯关着实不难。最后霍休作茧自缚被关在机关笼子里面,陆小凤与霍休曾是朋友,不忍下杀手,花满楼是从不杀人,但花满心不是。 三人出来,将小楼机关破坏,并封死。 霍休便是隐姓埋名的上官木,如今随着他的死,金鹏王朝一案彻底完结。当年的四大旧臣尽皆死去,连金鹏王都是假的,丹凤飞燕亦死,仅仅留下一个爱说谎骗人的上官雪儿。陆小凤见案子查完了,剩下的事就不管了,打算去找上官雪儿,到底是个小姑娘,总要安顿,可最后却没找到人。 花满心没和他们一起,他借口先去万梅山庄,与二人分开。实则,花满心是重新打开了小楼机关,甚至做了改进,将霍休积攒了一辈子的财富收入囊中——当年四大旧臣各保管一部分财宝,霍休不仅拥有他的那四分之一,又得到了闫铁珊的四分之一,且两人都属于生财之人,如今的财富早在当初的基础上翻了几番,这如此一大笔财富可谓富可敌国。 花满心又花时间查找研究青衣楼的联络方式,青衣楼一共一百零八楼,花满心或用计,或用毒,或拼内力,将这些人或招安,或杀死,花费了月余功夫,堪堪将青衣楼势力收拢。先前桃朔白给他的那枚增加内力的丹药,着实派上大用场,如今的他的内力堪比一流高手,又有毒药辅助,加上他似天生擅御人,辛苦虽辛苦,到底难度不算高。 收拢了青衣楼,他下令势力蛰伏,然后便前往万梅山庄。 想当然,他到的时候,陆小凤与花满楼早就到了,花满楼一直为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满心,你怎么才到?”花满楼为这个弟弟实在操心。 “迷路了。”花满心脸不红心不跳,撒起慌来像喝水吃饭。 花满楼的确没起疑,甚至陆小凤都开了两句玩笑,倒不是他们粗心,而是他们没想过花满心会撒谎,更没想过花满心会去做什么特别的事。 唯有桃朔白瞟去一眼,那是一种十分通透了然的眼神。 “朔白,西门庄主如何?”花满心可没有心虚,反而一如既往跟在他身边。 “已无大碍。”桃朔白捉了他的手,捕捉痕迹的查看了一番,微微皱眉。 花满心对着他倒是没隐瞒:“那些东西丢了也浪费,倒不如利用起来。” “你心中有数就好。”想着不大放心,又特意加上一句:“我早与你说过,陆小凤气运深厚,你与做朋友很有好处,若做敌人……霍休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花满心不以为意:“我才没那么傻,陆小鸡是花满楼朋友。” 实则花满心也将陆小凤视作朋友。哪怕陆小凤不认识他,他却是和花满楼一起认识的陆小凤,那时花满楼眼睛看不见,一直在桃花堡没出过门,有了陆小凤这个朋友,每回来都讲起外面的各样见闻以及自己经历的各种趣事,不仅花满楼盼着陆小凤到来,花满心更盼着陆小凤。 桃朔白不再追问他的那些事,说道:“西门吹雪如今只要静养,花满楼打算回小楼,陆小凤也有事要离开,我会再待一些时日,等西门吹雪彻底痊愈再走。” “我陪你留下来。”花满心立刻说道。 “好好儿练武!”桃朔白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按,果然换来他吃痛的表情。刚刚诊脉就发现他气血不大足,受过伤,所幸不严重。尽管花满心最终收拢了青衣楼,可他哪怕内力深厚又有手段,到底缺乏对战经验,受伤在所难免。 见被拆穿,花满心也不藏了,做出一副虚弱样子往他身边一靠:“我突然觉得很累,先睡一会儿,明天我肯定好好儿练武。” 桃朔白垂眼不知想了什么,将他领到床边:“躺下。” “怎么了?”尽管狐疑,花满心仍是顺从的做了。 桃朔白捉住他的手腕,如同上世给明日输送阳气一般,慢慢的用阳气往其体内冲刷。一遍一遍又一遍,花满心陷入沉睡,直到次日天色放亮桃朔白才收回手。陆小凤与花满楼一起告辞离开,桃朔白一面照看西门吹雪的情况,一面继续给花满心灌注阳气,然而数日过去,却丝毫没有扎根的迹象。 桃朔白已有所感觉,只怕这回是不可能使他筑基了。 在主院里,两个白衣男子正在对弈,棋盘边两盏清茶,淡淡茶香。 潋清端着果碟儿站在院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只因这一幕太赏心悦目,她都不忍心打破这份静谧美好。 偏这时有人走过来:“怎么不进去?” 潋清回头看到来人是姚梅儿,眼神微微一闪。 在万梅山庄这些天,她可是颇下了番功夫,将姚梅儿的经历过往打听的一清二楚,尽管姚梅儿看似没露出什么破绽,但潋清有金手指,几乎可以肯定,姚梅儿与自己一样,是个魂穿。即便姚梅儿瞧着很理智,也低调,没什么掺合剧情的意思,但为安全着想,潋清是不打算认老乡的,而姚梅儿也是一样。潋清知道,姚梅儿也怀疑了自己,但彼此都没揭破,关系倒是亲近了很多。 潋清便没隐瞒,微微叹口气,十分感慨:“城主从来都是一个人,按理说能得一个剑道上的知己是幸事,可是……我却有些担心。” 这份担心自然是来源于紫禁城一战。 姚梅儿领会,微微眯眼看着院中的两人,却说:“很多事都变了,怎知未来不变。” 潋清一顿,朝客院方向望了一眼,别有深意:“你说那边的两位……” 姚梅儿笑道:“那是贵客,不仅是我们山庄的贵客,亦是白云城主的贵客呢。” “也是。”潋清知道,不管那两人身份是否有古怪,既然与她们无干,又何必去生事。 次日清晨,叶孤城来见西门吹雪,提出辞行。 西门吹雪先前虽是重伤,但叶孤城留在这里却并非专门等着他养伤,而是因桃朔白“医术高明”,西门吹雪几天便清醒,身体恢复的很快,这两个往日只是神交的剑客免不了有番言语切磋。当然,两人也并非只是论剑,琴棋书画等杂学皆有涉猎,两人之思有同有异,但对剑道的追逐却是一样的。 西门吹雪并未挽留,只是说道:“渴望与君一战。” 叶孤城眼中同样涌出战意:“好!只我如今有些琐事尚未处理,庄主伤势亦未复原,等过些时日你我定下日期。” “甚好。” 门外的潋清忍住哆嗦的手,欲哭无泪,到底还是要决一死战吗? 又过了半个月,桃朔白与花满心离开了万梅山庄,晃晃悠悠朝江南去。花满心在桃朔白跟前没有秘密,便趁着这段时间重整青衣楼,同时对江湖上的消息也没松懈。 快到江南时,花满心接到了一条消息,声音中既有惊讶,又有兴味:“江湖上出了个绣花大盗。” “嗯?”桃朔白自然是知道剧情的,不过是顺口一问,看看剧情进展到哪里。 “据说此人做了十几件大案,绣了七八十个瞎子。”说到这里,花满心嘴角的笑意很冷。他想到花满楼看不见的那十几年,想到花满楼为了能自立所付出的辛苦,却偏有这样的人,故意将人变成瞎子。他按捺了这份情绪,继续说道:“其实没人知道这人是男是女,他总是穿着一身大红袄子,络腮胡子,坐在那里闲情逸致的绣花儿,做完案后,会在现场留下一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他做下的案子包括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镖局押运的八十万两黄金,振东保的一批红货,镇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还有南王府府库的十八斛明珠。啧,这胃口可真是不小。” “陆小凤管了?” “暂时没有,不过我看也快了。麻烦总喜欢找上他了。”花满心颇有些幸灾乐祸。 接着花满心又翻看其他消息,却对绣花大盗越来越有兴趣,或许他可以和陆小凤合作。陆小鸡只喜欢破案解密,他却对那些被盗的财富感兴趣,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另一则消息上——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朝身侧瞟一眼,桃朔白正好在吃糖炒栗子,幸而不是月圆之夜买的,卖主也不是个压弯了腰的老婆婆。 桃朔白见他盯着栗子,就顺手剥开一个递到他嘴边。 他顺势就吃了,心里却在盘算,得想法子把熊姥姥杀了,毕竟熊姥姥杀人不讲原因,只是杀人,万一哪天卖到熊姥姥的栗子就麻烦了。这么几年下来,他早就发现桃朔白对很多事感兴趣,吃食方面特别贪新鲜,只要没尝过的都愿意尝一尝。 “对了,花满楼捎来消息,说过几天去吃苦瓜大师做的素斋,若你有兴趣就跟他一起去。”花满心倒不是不愿意陪,但他很清楚,尽管他与花满楼模样一样,却不是一类人,桃朔白天生带着清冷卓绝,他却可能不入苦瓜大师的眼。为了他们能顺利吃到素斋,他还是不去了。 “一顿素斋罢了,你不是在勤练厨艺,我还等着呢。”桃朔白看穿他的,婉拒了他的好意,他虽喜欢尝试新鲜,却也分情况的。 花满心闻言一怔,紧接着便觉心头一喜:“嗯。” 第79章 《陆小凤传奇》 两人到底没有回到小楼,在一家酒铺子里遇到了花满楼,花满楼是特地在这里等他们。陆小凤已经中了激将法,揽下了绣花大盗的案子。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留在现场的黑牡丹红缎,陆小凤决定去找神针薛夫人请教。 “你怎么没跟着去?”花满心先是问了一句,而后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你不愿见薛冰那个母老虎?” 第64节 花满楼失笑:“薛冰只是对着陆小凤像个母老虎,我若跟去,她自然对我礼貌,只是陆小凤和她……我倒是不去的好。” 花满楼心思通透,并不是个不识趣的人。 花满心不置可否,或许是多心吧,总觉得这段时间陆小凤对花满楼有些奇怪。不过,依着他看,陆小凤太风流多情,做朋友很好,做情人……啧,那他可要为花满楼抱不平了。 “去羊城?”桃朔白一面问,一面心里也略觉古怪,以往花满楼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爱管闲事的是陆小凤。亦或者,是因此回案子里的受害者都是瞎子的缘故? 花满楼点头:“陆小凤拿着红缎去请教神针薛夫人,我先去羊城,问一问江重威等人,看是否遗漏了什么线索。金九龄如今奉命侦查此案,先回南平王府了。” 南平王府…… 南平王世子是叶孤城的徒弟,叶孤城此回到中原来就是与南王父子见面,搭救西门吹雪不过是意外罢了。目前来看,别的或许改变了,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一战,却是越来越近。原著中有个孙秀青使得西门吹雪有了感情有了牵挂,使得他的剑变慢了,如今西门吹雪却无牵绊,且剑势更快更冷,若二人约战…… 到达羊城,花满楼立刻去见了江重威,如今江重威瞎了眼睛,住在庵里,由其妹江轻霞照顾。 桃朔白没进去,花满心与花满楼一起进了庵里。 稍时出来,两个人神色都不轻松,花满楼倒是好理解,桃朔白却不信花满心为那些人担忧。 花满心凝眉道:“方才我们和江轻霞交手了,江轻霞的青布鞋里面竟然套着一双红鞋子。在金鹏王朝一案里,虽说案子解决了,相关之人都不在了,可事后陆小凤回去找上官雪儿,发现金鹏王死了,死时手中抓着一只红鞋子。大红的缎面,上面绣着猫头鹰。” 花满楼接过话:“当时陆小凤就觉得有问题,偏偏毫无头绪,最后只以为是杀掉金鹏王的人恰好是个穿着红鞋子的女人。谁知现在又看到了红鞋子,显然,她们不是个人,是一个组织。” 花满心又道:“若是一个组织,做出这等大案倒是好说,毕竟做下案子的是个绣花男人,可那么多的东西,总得有人来搬运,他不见得会信陌生人还不灭口。另外,南平王府被盗的十八斛明珠最蹊跷,这世上没人会穿墙术,更没人能做下天衣无缝的案子。那江轻霞一诈之下就露出了破绽,她又是江重威最不设防最亲近之人,江重威作为王府总管,有库房钥匙,江轻霞想要弄到复本很容易。有了内应,这案子就更容易做了。” 按理此时应该去王府库房查看,但陆小凤未到,他们却是没办法进去。 花满心朝桃朔白望了一眼,见他无动于衷,便也不做声。花满心虽不知剧情,亦不知叶孤城与南王世子的关系,但他掌握了青衣楼,知道叶孤城在王府做客,这本身就很古怪。他对此其实不感兴趣,见桃朔白无意通过叶孤城进入王府,也不愿去管闲事,反正这些麻烦事有陆小凤呢。 花家最有名的是地产,即便是在羊城也有些许置业,当即就在一处宅院住下。这里是花家每年来这边查账巡视产业时所住之地。 不几日,陆小凤就到了,身边跟着薛冰。 两人将各自的消息一对,都圈住了一个目标——红鞋子! 桃朔白一向不掺合这些事,跟着就是看个热情,以防万一。花满心也不愿管,他下了狠力气查红鞋子,好几日过去,终于有了些许眉目。这些红鞋子成员虽都是女子,却个个敛财手段不俗,每人每年弄个十几万银子都是小事,可见她们积累了多才钱财。想到红鞋子在金鹏王朝也出现过,只怕也对青衣楼动过心思,却不知为何最后收手。 关于红鞋子组织的成员,很不好查,但为首的大娘公孙兰却意外查了出来。提起公孙兰或许知者甚少,但若提起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熊姥姥,任何一个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且能从这些称呼看出,公孙兰年纪不轻了。 陆小凤决定夜探王府,不为别的,就是想亲自试试一个人是否能凭自身能力闯进戒备森严的王府。但这种事情很危险,弄不好就要丢命,他一贯爱冒险,可却不能让薛冰跟他一起冒险。 “你在外面找人说说话喝喝酒,等我出来。” “你要我去找谁?”薛冰自然知道危险,可陆小凤说这样的话她听了也不高兴。 “随便是谁,只要能说话,会喝酒,随便你找谁。”陆小凤说。 “好!那我去找别的男人说话喝酒!陆小凤,你去死吧!”薛冰气的脸红,狠狠踢他一脚跑了。 这一幕正好被花满楼看个正着,陆小凤莫名觉得很尴尬,张着嘴又不知说什么。 花满楼皱眉道:“天就要黑了,她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跑出去,你不担心?” “她可是有名儿的母老虎,拿刀就能砍男人的手,谁还能欺负她?”话虽如此,陆小凤也是担心的。薛冰再厉害,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是跟着他从神针山庄里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 “不用担心薛姑娘,我让满心跟去了。”桃朔白自然不想薛冰出事,却不是怜香惜玉,或是花满楼的慈悲心性,而是不希望陆小凤为此内疚伤心。况且薛冰这姑娘再如何狠辣,远比公孙大娘那等人好多了,某些方面也单纯。 陆小凤松了口气。 花满楼问道:“你真要夜探王府?王府守卫十分森严,你这般胆大包天,只怕闯进去就成死凤凰了。” “我找蛇王打听过,王府的大致格局巡逻都知道,实在不行,我还能亮了身份,金九龄总不至于看着我丢命,他还指望着我破案呢。”陆小凤说的轻松,眼神却很亮很认真。 “我陪你去。”若没在这里就罢了,既然来了,花满楼怎能放心他一人冒险。 “不必,七童。”陆小凤拒绝了,连薛冰他都不肯带,又哪里敢带花满楼去冒险。在他心里,花满楼一直是最特殊的朋友,若要给朋友排个名,定是在第一位。 夜幕降临,陆小凤离开了。 花满楼站在院中来回踱步,忧心忡忡,却见桃朔白从屋内出来,似要外出。“师父?” “去王府。” “王府?那,满心呢?”花满楼对于满心迟迟不归也在挂心。 “薛冰已无事,满心另外有事要办,不必管他。”桃朔白心里很清楚,满心又盯上红鞋子了。桃朔白方才心有所感,一掐算,竟显示南王府内有异魂,又隐隐与陆小凤有因果牵连,一时便有些担忧。陆小凤是个极喜欢管闲事的人,换言之,他坏过很多人的好事,若异魂是个穿越者倒不算很危险,若是重生者,陆小凤绝对是处之而后快的障碍。 花满楼一面跟着走一面疑问:“我们要如何进王府?” “叶孤城在南王府。” 花满楼一惊。 这件事不论谁听了都会吃惊,毕竟在世人眼中,白云城主叶孤城孤高的好似天边的白云,虽然在中原江湖名声响亮,实则很少在中原现身,且叶孤城算个江湖人,南平王府却是皇亲国戚,这两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凑在一处的。花满楼不笨,相反他很聪敏,又因花家产业大,难免与朝廷打交道,一听这件事他就敏感起来。 但是最终,他只是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 桃朔白来到王府大门,没投什么拜帖,直接就说要白云城主。许是因着他气质卓绝,守卫不敢大意,往内一通报,很快便被引了进去。 叶孤城立在院中静候。 “想不到你也来了这里。”叶孤城没问他的来意,神情始终很平静,并备上好茶待客。 当桃朔白看见叶孤城,却是微微皱眉,叶孤城的气数波动很大,这表示他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桃朔白顿时放开神识,将整个王府笼罩,不期然看到一人,总算明白了缘故。 他朝花满楼一指:“上次忘了介绍,这是花家七子花满楼,我收的徒弟。” 叶孤城看了花满楼一眼,点点头,目露疑惑,静待下文。 “城主的徒弟何在?”桃朔白直问了。 叶孤城挑眉,心中讶异:“你如何知道的?此事乃是机密。” 桃朔白道:“万事只要发生了,总有痕迹。我本不欲见他,可是他要杀陆小凤,我绝对不能不管。” 花满楼顿时变色。这时外面也正好传来杂乱之声,想必是陆小凤闯进来被发现了,只听着动静不小,只怕…… 叶孤城皱眉:“他犯不着杀陆小凤。” 叶孤城不是怀疑桃朔白的话,而是以他对南王父子的了解,此二人有大野心,在野心未实现之前,不会闹出大动静。陆小凤虽然仅仅是个江湖人,却是个江湖名人,朋友遍天下,一旦陆小凤出事,天下目光都会聚在南王府,这于他们的计划而已十分不利。 “城主知道我懂得星相占卜,城主万望小心。”桃朔白没去讲怪力乱神,只是略做提点。 叶孤城却想到南王父子的计划,误以为是此事,然而他此刻信心十足,并不认为计划会失败。再者,哪怕失败,他亦不惧。 “花满楼!桃兄!救命!”突然见陆小凤从房顶院墙上飞身而来,后面缀着一大群王府侍卫,那些侍卫丝毫没客气,箭雨齐放,哪怕陆小凤跑的再快身法再灵活,也险些被扎成刺猬。 叶孤城神色微变,只因桃朔白说的竟是真的,这种阵仗,果然是想要陆小凤性命的样子。此番举动,根本不符南王父子的行事,事情,果然很蹊跷。 陆小凤一落地,火速就朝桃朔白身后跑,却突然一道刺目寒光袭来,惊得他以脚尖划地急速后退,可那剑光迅疾剑势猛烈,竟是无可躲避,眼看要刺入他的胸口。却在此时,他的胸口一凹塌陷下去,剑尖刚好停驻,若再进一分,他就要被刺个对穿,而这剑之所以停,不是出剑的人收势,而是他的两根手指头稳稳的夹住了剑刃。 陆小凤缓缓移开身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着说:“城主这是何意?” “果然不愧是陆小凤,好厉害的灵犀一指。”叶孤城眼神很亮,唇边似有笑意,却令陆小凤脊背寒毛直竖,只因这叶孤城似还想再来一剑。 “不敢,若非城主手下留情,这时候我已是个死凤凰了。”陆小凤很清楚,叶孤城的剑极快,但凡对方用了全力,他能否躲过,殊难预料。 花满楼也松了口气,蹙眉问道:“陆小凤,我看你继续这样下去,早晚变成死小鸡!” “我陆小凤的命运一贯不错。”陆小凤这话不过是安抚花满楼,实则他心下也纳罕,怎么他刚一潜入王府就被发现了?那些人还毫不留情,就似专门等着他一样。 这时金九龄来了,他跟在一个锦衣公子身后,这锦衣公子便是南王府世子。皇家人的相貌少有丑陋者,南王世子生的自然英俊,陪着自小熏陶出来的气质,贵气天成,着实出彩。 花满楼却看的暗暗皱眉,他随着桃朔白学习星相占卜,其中也学相面,如今不敢说出师,但到底有几分底气,他初看南王世子便觉异样,总有哪里不协调,好似、这张脸很别扭一样。当然,这番话他只藏在心里,不可能说出来得罪人。 “师父。”南王世子对叶孤城姿态十分恭敬,只这一声“师父”喊出来,惊了好几个人。南王世子却似视若罔闻,也没理会陆小凤,却是望向桃朔白,打探之意明显:“师父,这便是你曾提过的桃前辈?不知桃前辈哪里人士,我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倒是不曾听闻。” 按理说,桃朔白与叶孤城相交在先,如今见了对方徒弟,给份见面礼也算常情。但江湖中辈分容易混乱,好比陆小凤是花满楼朋友,偏生花满楼做了他的徒弟,看似陆小凤就低了他一辈,可若不计较,倒也没那么讲究,所以先前叶孤城才没拿长辈的姿态对花满楼,这时南王世子摆出晚辈的样子,倒教桃朔白为难。 “不必如何,你称呼桃公子便是,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讲究。”叶孤城出声解围。 南王世子见他这般说,心知不好再问,便转身笑问陆小凤:“金捕头请了大名鼎鼎的陆小凤来查案,怎么陆小凤倒变成了贼?” 陆小凤本能觉得这世子不对劲,他笑道:“还要感谢世子殿下手下留情,这番也是我想试试一个人单凭自己是否能悄无声息潜入王府,然而王府戒备森严,哪怕对方探得王府布局,只怕也难完全避人耳目。不知可否去事发的库房看看?” “嗯,金捕头,这件事交给你了。”南王世子自然不会亲自去做这等事,他仍旧是对神秘的桃朔白更感兴趣,只不过识趣的没再打探罢了。 桃朔白婉拒了南王世子的邀请,带着花满楼离开了南王府。 回到住处,花满楼终于忍不住将疑惑道出:“师父,我观那南王世子面相很是古怪,是何缘故?” “因为那不是他真正的脸,他定是有意做了修饰。” “可,为什么?”花满楼不解。 这时花满心从外面进来,接过话说:“这有什么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堂堂一个南王世子,又不是通缉犯,为何要遮掩真实面目?他以假面示人,说明真面目会给他带来麻烦,亦或者……他将要用真面目做什么大事。” 花满楼立时想到叶孤城古怪的出现在南王府,心中疑窦更深,不安也更深。 “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陆小鸡抢着扛着呢。”花满心笑话两句,却是说出一件事:“我跟着薛冰,见到了一个人,江轻霞。” “江轻霞?” “对,之前我跟着薛冰,她被陆小凤气狠了,喝醉了酒,跑去找蛇王。后来她又离开蛇王,蛇王特地让两个人跟着她,就怕出意外,我却见她好似收到了什么信息,越走越偏,把身后两人甩掉了。再后来,我就看见薛冰和江轻霞站在巷子深处,她们说话的口吻十分熟稔,可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另外,你们猜她们两个是如何相互称呼的?江轻霞叫薛冰’八妹‘,薛冰则喊江轻霞’五姐‘。” 花满楼一惊:“这,难道薛冰也是红鞋子里的人?” “还有更有意思的,那二人在城中兜兜转转,最后进了一个极为僻静的院子,那薛冰喝了一杯茶,顿时就倒下了。” “江轻霞这是做什么?”花满楼越发糊涂了。 “我总觉得江轻霞背后另有人,不然她对付薛冰图什么?抢陆小凤么?嗤,江轻霞这女人很聪敏,之前看似对陆小凤有情谊,可她既知有薛冰,岂会将一腔心思都放在陆小凤身上?陆小凤可是出了名儿的风流浪子。更何况,红鞋子做为一个组织,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可见组织严密,规矩严谨,同门相残肯定不被允许,江轻霞冒如此大的风险,为的是什么?” 花满楼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江轻霞将薛冰塞在床下的暗格儿里,想必那药粉会使得薛冰沉睡,之后她就走了。我让人在那小院盯着,又有人盯着那江轻霞,先回来和你们说一声。再一个,先前蛇王派出去的两人死了,死的时候是瞎子。” “绣花大盗?这……事情越发复杂了。” 没多久,但见陆小凤回来了。 花满楼当即就把薛冰的事说了,陆小凤一愣,到底是问清了地址,赶紧赶过去。不论薛冰是不是红鞋子里的一员,陆小凤都不愿薛冰有危险。 花满楼随之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桃朔白才问花满心:“你可查过南王世子?” 花满心不解:“查他做什么?” “你最好仔细查一查,另外也警惕一些,你或许不在意他,可他未必不在意你。今晚若非陆小凤跑的快,已经死在南王府了。”南王世子乃重生之人,杀陆小凤很好理解,因为南王父子的计划就毁在陆小凤手里。若得知花满心存在,南王世子岂能不多疑?毕竟上世没有一个花满心,照这等人的思维,宁杀错不放过! 只是如此一来,此回的案子定会与上世不同,这金九龄敢盗南王府的珍珠,那就要承受南王世子的报复。 一个时辰后,陆小凤花满楼回来了,带着满脸涨红低头不语的薛冰。 气氛很古怪。 第65节 “你回神针山庄去吧。”陆小凤一开口就是逐客令,话音并不冷,却依旧令薛冰遍体生寒。 “我不回!我就要跟着你!”薛冰喊道。 陆小凤叹口气:“我已经知道你是红鞋子的八妹,你们做下这许多大案,害了那么多的人……” 薛冰咬牙道:“陆小凤,你好狠的心!是!我是红鞋子的八妹,可那又如何?我从未害过你!再说,此回这些案子根本不是我们做的,更不是大姐做的,这是有人要栽赃!” 花满楼使个眼色,其他三人离开了。花满楼这才说:“我们在那里等了很久,并没有人去小院,这时有人扔了字条来,说江轻霞死了。我们这才带着薛冰去查看,江轻霞的确是死了,一剑穿胸,那人的剑法很厉害,陆小凤说,只怕不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下。” 公孙大娘! 第80章 《陆小凤传奇》 次日一早,薛冰已不在。陆小凤一个人坐在厅里吃早饭,尽管狼吞虎咽,但看面上气色似乎一夜没睡。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提薛冰。 陆小凤却是开口了:“薛冰走了。她答应我退出红鞋子,回神针山庄,我特地找了几个身手好的镖师送她。” 陆小凤没说的是,薛冰昨晚哭的很厉害,哭的陆小凤心都软了。其实认真说起来,陆小凤这个人虽然正义,但往往容易心软,特别是对漂亮的女人,更何况薛冰还是他挺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对于薛冰是红鞋子,他是惊大于恼。薛冰加入红鞋子的时间不长,红鞋子里面的事她并没有讲太多,只说几天后她们会在某处见面。按理,薛冰不该如此退缩,但薛冰很清楚陆小凤或许是对她心软,但再想和从前一样却是不能了。她唯有退出红鞋子,才能保住陆小凤那份心软和情谊,再者,薛冰对红鞋子还是有一定的感情,她答应回神针山庄,只要求陆小凤仔细调查这件事,她不信这是大姐做的,即便是五姐江轻霞,她也不认为对方会害自己。 薛冰是天快亮时离开的,陆小凤没睡,薛冰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则是薛冰那些话在他脑子里不断的盘旋,他觉得这回的案子透着几分诡异。 江轻霞看似十分有嫌疑,可若是绣花大盗的同谋,怎么会死?薛冰说了,她们组织里都是女人,加上薛冰一共八个,曾经的上官飞燕也是其一。公孙大娘很重视姐妹,当初原本是要看中了青衣楼的势力和财富,但因上官飞燕的死,公孙大娘出手杀了金鹏王,并故意留下了红鞋子。 这一点陆小凤是怀疑的,他觉得公孙大娘放弃青衣楼另有原因。 但从金鹏王朝一案可以看出,连背叛红鞋子的上官飞燕都能得到公孙大娘的维护报仇,一个江轻霞,哪怕真的背叛的,也不该被杀。所以,要么绣花大盗另有其人,要么便是江轻霞身上另有线索而被灭口。 陆小凤想不通的只有一点,江轻霞为何要将薛冰迷倒? 花满楼见他情绪不好,以为他为薛冰之事难过,有心岔开话题:“昨晚在南王府查的如何?” 陆小凤将最后一个虾饺塞进嘴里,把剩下的豆浆一口喝完,这才说道:“那人很狡猾,他并没有直接拓印库房的钥匙,因为他弄到库房的钥匙也没用,他没办法将库房从外面锁上,没办法做出一件天衣无缝的案子,所以他弄的是酒窖的钥匙。王府的酒窖刚好位于库房的下方。” 陆小凤的早饭买的很多,广州管早饭叫早茶,他买了一桌子各种早点,都是羊城有名儿的。其他三个人边吃边听他说。 花满心说道:“总归仍是拓印了钥匙,怀疑对象还是江轻霞?” 陆小凤没说话。 几天后,陆小凤根据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线索,跟着一个叫阿土的乞丐来到一座小院儿。他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树上,看到屋内的桌上摆了八副碗筷,阿土叹了口气,将其中两副碗筷撤掉了。陆小凤明白,那两副碗筷原本一个属于薛冰的,一个属于江轻霞,但如今这两个人已经不会来了。 陆陆续续,院中又来了五个女人,其中一个欧阳情着实令陆小凤吃惊。欧阳情乃是京城名妓,有名儿的爱钞不爱俏,想不到竟也是红鞋子,那轻功着实不凡。紧接着他便看到了红鞋子组织的可怕,如同薛冰砍人的手,那个二娘竟带来了一包袱的人鼻子,而这些货成熟或年轻的女人们谈笑依旧,毫无异色。 几个女人叙了收成,提及死去的江轻霞,以及退出的薛冰,气氛便渐渐冷了下来。 那个阿土一番言语试探,最终确定二娘是组织里的叛徒,声音痛恨至极:“我知道,你为了供金九龄挥霍而造成了亏空,我原本可以不计较,但你方才不该对三娘下狠手,更不该哄骗五娘。” 二娘的脸色一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的计划里并不会对江轻霞如何,但是计划出了意外,所以她才故意哄骗五娘,使得江轻霞误以为是姐妹们为新来的八妹闹的玩笑,而将薛冰迷倒藏起来,以此戏耍陆小凤。谁知,金九龄杀了江轻霞,她不能不维护情郎。更何况,她将组织的钱拿给金九龄花用,亏空的数目极大,她怕大娘发现,才在金九龄的撺掇下生出杀掉大姐,自己执掌组织的心思。 最终,阿土没杀二娘,却将人赶走。 陆小凤此时也确定阿土就是公孙大娘! 只是从公孙大娘口中听到金九龄的名字令他心头一跳,越发狐疑,若这是对方故意做戏……哪怕二娘情人真是金九龄,无凭无据也不能怀疑什么,陆小凤只觉得事情更为复杂,对于这捉拿公孙大娘的把握又降了几分。 如原著中那般,陆小凤与公孙大娘三轮比试,最终将公孙兰带去见金九龄。实则暗地里,两人使了计策,因为陆小凤也怀疑了金九龄,而公孙大娘……她顺势而为乃是要趁机取金九龄的性命,这是她和那位的交易。 果然,当陆小凤将中了七日醉的公孙大娘交给金九龄,金九龄心中暗喜,并暗中关注,确认陆小凤真的离开了羊城,这才来见公孙大娘。 金九龄是六扇门名捕,十三岁入公门,至今三十年,被誉为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第一高手,破过许多大案,更是天下第一名捕。这样的人自然是十分聪敏,事实也是如此,若不然,他做不下绣花大盗这样的大案,同时他也很谨慎,以至于直到最后陆小凤才怀疑到他。 此时哪怕公孙大娘独自躺在床上,看似不能动弹,金九龄也没大意,直接放出公孙大娘最怕的蛇,结果公孙大娘吓得面色都变了,仍是无法动弹。 他放心了,警惕心便下降了,在公孙大娘诱导之下,承认了自己才是绣花大盗。 当陆小凤出现,又有江重威等人证,金九龄知道功亏于溃。金九龄是陆小凤的朋友,是苦瓜大师的师弟,事到如今,他提出要跟陆小凤比试,若是输了就和陆小凤去归案,若是赢了,他要求保留金九龄这个人的名誉。 事到如今,金九龄的话令人质疑,但陆小凤答应了。 实际上他清楚金九龄的盘算。可若两人比试,他即使胜了也要负伤,若是败了,更不会再次向金九龄出手。少了他——如今这些的人,公孙大娘武功虽高,但身上药力不曾散尽,武功内力只恢复了几成,加上其他人联手,却留不下金九龄。若金九龄今日逃脱,自此便杳如黄鹤,再难觅踪迹。 他有把握赢金九龄,因为他不许自己失败,被朋友背叛着实不好受。 果然,才开始金九龄占尽上风,可他选择是一柄七十八斤的大铁椎,慢慢儿就有些吃力。当发现彼此缠斗难以胜出,金九龄心念急转,接着一道大力将铁椎掷向陆小凤,同时身子就朝窗外掠去。金九龄想逃,可他注定逃不掉,公孙大娘追了上去,手中短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陆小凤见状,轻叹口气。 孰料此时突然一道绚烂剑光刺来,公孙大娘就朝他出手。 陆小凤猝不及防躲得狼狈,加上之前和金九龄比试耗了内力,若真和对方打起来,他觉悟胜算。陆小凤惊骇又不解:“你要做什么?” “杀你!”公孙大娘笑意盈盈,她是个很美的女人,正是老实和尚所说,江湖四大美人加在一起都不如她美,灿烂如朝霞,绰约如仙女,身上又是一件七彩霓裳,哪怕不是第一回 见,陆小凤仍是被晃花了眼。 这时不见二人回转,放心不下的三娘留六妹七妹在那儿看着江重威等人,她与四妹欧阳情找了过来,见这两人打起来,三娘倒罢了,欧阳情却是神色微变,猜思缘故。 陆小凤已是满脸大汗,无力再躲避公孙大娘的剑。 这时突然一道金光射来,竟打偏了公孙大娘的短剑,公孙大娘大骇,盯着来人,抓着短剑的手一阵酸麻。好深厚的内力!来人一身青衣,面上罩着钟馗面具,根本没给公孙大娘空隙,随着手指翻动,金光快速闪动,间或便听见叮当铿锵声响,和那公孙大娘斗了个旗鼓相当。 被救的陆小凤看着那神秘人,面色微妙,这背影很眼熟啊。 又看神秘人使用的兵器,好似金蚕丝。 金蚕丝是攻守兼备远近皆可,公孙大娘的一双短剑系有红绸,同样可以远攻。说来倒是金蚕丝逊上一筹,毕竟金蚕丝只一根,短剑却是一双,何况公孙大娘的剑术乃是叶孤城西门吹雪一流。然而实际上却是,两人不分伯仲,且随着时间推移,公孙大娘渐渐落于下风。 “你居然用毒!卑鄙!”公孙大娘起先身上被擦伤不以为意,可渐渐便觉不对,对方的金线上抹了毒,且这毒十分霸道,发作极快,若非她内力深厚,此刻早就撑不住了。 面具人讽笑:“用毒就是卑鄙?那你公孙兰岂不是卑鄙的畜生不如!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熊姥姥,任何一个都是名声响亮,你可是最毒的女人啊。” “找死!”任谁被骂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这种辱骂,公孙大娘气怒翻腾,却觉眼前一黑,暗叫不好。对方是故意激动她,她一动怒,气血流窜更快,毒性更深入,哪怕这会儿封穴都晚了。 公孙大娘倒在地上,大睁着一双美目,气红了脸。 “大姐!”三娘与欧阳情想来施救,却被一群人拦了,她两个联手竟也打不过。 陆小凤正要说什么,却见面具人直接一挥手,金光一闪,金线前段系着的小玉剑已没入公孙大娘眉心。金线收回,公孙大娘瞪大的双眼逐渐失去光彩,空余眉心一个小小血洞。 这一举动不仅惊了红鞋子的其他人,更是惊了陆小凤:“你……” 对方却直接一个闪身走了。 在他走后,与他同来的那批人下手更狠,红鞋子的三娘死了,欧阳情在陆小凤的援手下捡回了一条命。两人回到之前的院子,果不其然,江重威、常漫天、华一帆三人安然无恙,可留下的老六青衣女尼和老七红衣少女都死了。 “他是谁?他是谁!”欧阳情本就受了重伤,心情悲恸下,一下子昏了过去。 陆小凤心里最复杂,因为他猜到那人的身份。 等了结完这边的事,陆小凤去了小楼。 之前为了麻痹金九龄,其他人是真的离开了羊城,只有他悄悄绕道回来。陆小凤本打算带着欧阳情,但欧阳情在伤略好之后就不告而别,也许红鞋子其他姐妹的死太过刺激了她,难免对陆小凤有所迁怒。陆小凤担忧的则是,若欧阳情知道是谁杀了她的姐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楼一如既往。 桃朔白坐在那儿看书,花满楼与花满心在下棋,满室花草清雅,陆小凤疲惫的心都轻松了几分。 “你来了。”花满楼最先招呼他,停下棋子,为他斟了茶。 陆小凤苦笑,把身子往椅子里一丢,长叹道:“我觉得我需要一壶酒,一壶烈酒!” “怎么了?事情可顺利?”原本花满楼要留下的,但陆小凤怕做戏不真露出纰漏,这时满心提出他去看着陆小凤。面对他的疑惑,满心说他有人可用,不会有事,又有桃朔白肯定,花满楼这才没有追问。实则他也早觉察到,满心有自己的秘密,但这乃是常人,是人都会有秘密,哪怕他与满心是同胞兄弟,也不必事事都知晓。 陆小凤看向花满心:“绣花大盗一案结束了,主谋者的确是金九龄,他死在公孙大娘的剑下。没料到金九龄一死,我就成了公孙大娘要杀的第二人,但有人救了我。他不仅救了我,杀了公孙大娘,连同红鞋子里的其他人都杀了。” 花满心笑道:“不是还活了一个欧阳情?你陆小凤果然风流,不论何时何地都如此的怜花惜玉。” 陆小凤一叹:“果然是你。” 花满心十分坦然,并反问他:“你难道在可怜她们?你这个人就是会被美色所迷。红鞋子里的女人的确漂亮,公孙兰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因此她们就不该死吗?她们若不该死,那那些被她们残杀的人,岂不是更无辜更可怜?一言不合就削人鼻子,砍人的手,更是没有缘由的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卖给无辜的路人有毒的糖炒栗子。公孙兰名号不少,算来她也是一把年纪了,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若是她没死,下个月圆之夜,一定又去卖糖炒栗子。” 陆小凤无言以对,因为花满心的话都对。 花满心还嫌不够,又说:“你救下一个欧阳情,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她手底下。” 陆小凤唯有苦笑。 此时即便是花满楼亦不知如何说,他依旧是不喜欢杀人,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但红鞋子组织的毒辣的确十分少见,特别是听说了公孙大娘的一系列称号,心下已对其十分反感。 此时江湖上突然传来一条消息,白云城主叶孤城要比万梅山庄西门吹雪比剑,就在本月十五——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的确约战了西门吹雪,但这本不该张扬出来。 桃朔白一行四人得了消息前往京城,谁知这一路竟走的如此艰难。自从四人出了江南,短短几天已遭遇大小七八波刺杀,尽管无人受伤,可行程被大大拖延了下来。 这一家路边野店,四人停车修整。 “好像有人不希望我们去京城。”陆小凤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那些来刺杀的人武功不高,一次一次,打不过就跑,不停的骚扰,使得他们本该三天就走完的路程五天都还没走完。 花满楼皱眉道:“我看他们虽一直没能得手,可目标主要是陆小凤和满心。” 的确,若非这两人功夫好,早受伤了,即便如此也是烦了。 花满心知道的更多些,这么几天功夫,青衣楼已多少查到些线索,果然与南王府有些干系。想到桃朔白曾提醒他的话,暗暗犯疑,为何南王世子要针对他?还有,之前南王世子为何要陆小凤的命?是否与此回不让陆小凤上京有关?种种迹象都说明,南王府有大秘密! “难道和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比剑有关?”陆小凤已从羊城的阴影中走出来,此刻他所关心的朋友就是西叶二人,一想到这两人比试,他头都大了。 “去了京城就知道。”桃朔白掐算过一回,并未看到决战结果,但凭心感觉似乎不是最坏。 尽管不断有人阻碍,四人到底顺利在十五之前抵达了京城。 花家在京城自然有产业商铺,住宿倒是不愁,只是京城因着两位绝世剑客的比试,来来往往都是江湖人。陆小凤更是发现京城各处都开了盘口,有押叶孤城的,也有押西门吹雪的,但总的来说江湖人更看好叶孤城。 陆小凤心知西门吹雪定是早来了京城,却不知人在哪儿,还是桃朔白带路,陆小凤才发现西门吹雪竟然在一家点心铺子里! 当夜,花满心离开了点心铺子。 他刚刚收到了一条消息,乃是南王世子的落脚地,果然十分隐秘,竟然在青楼里。花满心嘴角掠起一抹凉笑,换了袍子,罩上钟馗面具,跺脚跃上夜空,借着屋顶一窜,身子便似一道清风飞了出去。 南王世子虽是藏身青楼,但身边守卫十分严密,更有许多高手。 若只有花满心一个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杀了南王世子,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拥有红鞋子积累的财富,又得到了青衣楼,此回他早已下令,让青衣楼中武功最好的一百人分散乔装来到京城,此时这些人都在暗处,等待他的信号。 城西的夜空突然亮起一束烟火,紧接着条条身影窜动,这家热闹的青楼响起刀剑击杀,鲜血泼洒出来,衬着前面的声色奢靡,越发热闹了。 花满心一直蛰伏在黑暗中,紧盯着青楼内的动静,突然见到有几个人朝角落的柴房走。仔细一看,这行人正中护着一人,全身都藏在黑色斗篷里,他怕是诈,便让一人前去试探。当黑斗篷被划破,花满心借着灯笼的光看到了那张脸——南王世子! 花满心当即出手! 这不是比试,他做事只要结果,能用毒解决绝不迟疑。 第66节 大约南王父子没想到藏身之地会被勘破,这里守卫的人虽不少,也都是高手,却不比花满心出动的人多。有青衣楼牵制其他人,花满心只用对付南王世子,南王世子躲不掉跑不了,抽了佩剑还击。不愧是和叶孤城学过剑,他的剑法的确不错,但远不及叶孤城,只能算二流。 花满心根本没留手,一掌拍在南王世子胸前,雄厚的内力震碎了对方心脉。南王世子当即就吐血而亡。 目的达成,立刻撤退。 当南平王爷得到消息赶来,整个青楼乱哄哄的一片,早有六扇门将此地围了起来。南平王爷正着急,就见世子的一个属下悄悄过来,王爷见此心存侥幸,可当随着那属下来到一处僻静民居,所见到的是世子早已发凉的尸体。 “这,这是谁干的!”南王震怒悲恸,又想到大事功败垂成,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 叶孤城同样消息灵通,特别是觉察到些蛛丝马迹的时候,对于南王父子更是警惕。此回若按计划,他要佯作与唐门大公子唐天仪起冲突,进而中毒,可就在实行计划时,潋清急速赶来。 “城主且慢!”潋清连忙道出刚得的消息:“城主,南王世子死了。” 第81章 《陆小凤传奇》 叶孤城惊疑,确认了消息,立时便放弃与唐门相遇的计划,前往京城。他没带潋清几人,潋清却不再提心吊胆,没了南王世子,南王府的大事缺少最重要的一环,根本不能成。甚至……潋清到底服侍叶孤城十年,对于叶孤城接下来的举动,已有猜测。 此时的叶孤城独身一人来到城中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 这宅子藏于巷子深处,看似和别家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在暗处却隐藏着不少高手,宅中的仆役都有功夫。这是南王的居住地。此番为谋大事,本来是借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比试做幌子,吸引天下江湖人齐聚京城,扰乱皇帝视线,分散宫中侍卫力量,趁机谋反。南王府谋反不同于其他人,乃因南王府有一张绝妙王牌,南王世子竟与当今皇帝长得十分相似!他们又买通了服侍皇帝的太监王安,知晓皇帝的习惯喜好,只要能顶替皇帝,假以时日,恢复自身习惯也不要紧了。在原计划中,是公孙大娘扮成叶孤城去应付西门吹雪,而叶孤城在御书房刺杀皇帝——当然,这是南王世子上一辈子执行的计划,被陆小凤破坏了。 南王世子重生时正值绣花大盗猖獗,他打算借公孙大娘杀了金九龄和陆小凤,再用她替代叶孤城——将上世情况调换,叶孤城仍旧去和西门吹雪比试,外面江湖人乃至陆小凤都不会起疑,让公孙大娘去杀皇帝。 谁知,公孙大娘自己被人杀死了。 即便如此,南王世子仍旧想让叶孤城去和西门吹雪斗个两败俱伤,另找高手对付皇帝。可惜他终究没有做皇帝的命,皇宫还没进,他就被杀了。 南王父子秘密来京,未得恩准,一旦被皇帝发现,直接可以以谋逆论处。因此尽管世子死了,计划破了,南王却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准备分批撤出京城,毕竟南王府还有基业,他还有其他子女。当然,在离开前,几个知晓内情者,例如太监王安等人,都要灭口! 叶孤城悄无声息的来,正好听到有人向南王禀报:“……王安已死,再无知晓内情者。” “准备出城!”南王不能将世子尸身留下,已商定扮成出殡的队伍离开。 当屋中没了旁人,南王满脸疲惫,想起死去的世子,忍不住落泪。 叶孤城突然窜入,对付没有武功的南王,原可以一剑封喉,但叶孤城没有这样做。他点了南王穴道,而后便将一颗丸药塞入其口中,南王连声音都没发出,瞪大了眼看着那道如孤山白云般的身影飘然远去。 叶孤城刚离开,突然见大批禁军出现,很快便将这座宅子包围起来。叶孤城犯疑,立时想到那个神秘杀了南王世子的人。他隐在暗处,看着南王麾下尽皆着伏诛,看着南王世子的尸体被发现,领头的魏子云神色大变。当南王被抓,却已是疯疯癫癫,嗓子嘶哑难以发声,只是又哭又笑,险些撞上侍卫的刀尖。 叶孤城的确有能力悄无声息的杀掉南王,难南王一死,等于告知别人幕后另有主谋,实非明智。如今南王疯癫,会有人以为是失子打击过重,那毒药不仅毒害神智,且半月后就会毒入肺腑,看上去就似哀恸而死。 叶孤城虽是剑客,却不代表他从不用毒。 “带走!”魏子云的确是接了密报,说南王秘密来京,谁知竟发现南王世子的脸和皇帝那般相似。一时间,再笨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已能想到南王府的下场,却并不关心,原本他与南王府就是一场交易。 可惜啊,他本想做成一件天下大事,他想破了当初所创的天外飞仙。天外飞仙成就了他的声名,又禁锢了他的剑法,多年来,他都无法再进一步。他本想借此机会凌驾万物之上,凌驾皇权之上,借由心境去突破,可惜…… 西门吹雪! 幸而,他与西门吹雪还有一战。若此间还有对手,西门吹雪无疑是唯一的一个,十五月圆之夜,他倒要领教领教西门吹雪的剑到底有多快。 南王府谋反之事并未漏出消息,除了敏感些的人觉察京城风向不大对,却也没想到那等事上。现今所有人眼里,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比剑就是头等大事。 这时本该逍遥的陆小凤遇到了新麻烦。 魏子云找到陆小凤,将六条缎带交给他,说只能持有缎带的人方可入宫观看比试。这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陆小凤当然不愿意干,可魏子云却不管,放下缎带就走了。刚刚出了南王有意图谋反之事,按理比试该取消,但皇帝心胸非常人可比,甚至皇帝自己也好奇,命令照旧行事。皇帝乃是担心南王有同谋未曾落网,借此引蛇出洞,再者,如今京城押赌疯狂,突然取消比试,只怕瞬间京城就要血流成河,皇帝总要先控制出局势。 陆小凤刚接到缎带,已有人找上门来,显然缎带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 陆小凤朋友很多,可这时面对来求缎带的人,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花满心突然伸手将缎带全都拿在手里,笑盈盈对前来的诸位江湖同道说道:“大家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他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为难他呢。这样吧,这六条缎带就由我来做主处置,想要缎带的,先报名,一人报名费一万两,只限二十人,然后——抓阄!二十个里面出六个彩头,机会还是很大的。” “你、你不是花满楼!”苦瓜大师最先出声质疑,老实说,苦瓜大师与花满楼也算老朋友,猛地见“花满楼”变了个性格,着实一惊。 “在下花满心。” 简单介绍了名字,花满心不再多说,直接进了春华楼,正中摆张桌子,直接开始登记报名儿。陆小凤眨眨眼,总觉得这主意不大靠谱,果然消息一传开,春华楼里和春华楼外就打了起来。来到京城的江湖人何止二十,二百一千都打不住,为了争抢二十个报名名额,甚至是干脆直接减少能报名的人,那些人可是下了狠功夫。 花满心却朝陆小凤笑道:“瞧,省事儿多了。” 的确省事,他们自己就开始淘汰,反而不用陆小凤得罪人。 陆小凤叹口气:“我看你倒更像花家七童,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花满心笑而不语。 花满楼因着以前失明,情况特殊,加上花家豪富,他并不为生活犯愁,只需要让自己的存在有意义。如今花满楼复明,也接手了一些生意,但他志向不在此,打理那些铺面是为自食其力。花满心不同,先不说他与花满楼心性各异,他又没与花家相认,总得为将来打算打算。 当然,在未来的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养桃朔白。 当世高手都云集京城,木道人、古松居士、苦瓜大师等人不能敌,就有人试图直捣黄龙,抢夺缎带。然而这些出手的人,不等陆小凤相助,花满心应付的游刃有余,且下手一点儿不轻。 众人吃惊,当下不敢小觑,更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六条缎带顺利送了出去,花满心入手二十万两。二十个名额,一个不少都卖出去了,倒不是那些人不想扫除对手,只因来的人太多,前仆后继,可报名一直在同步进行,外面没打完,二十个名额就卖完了。 最后“抽奖”得到缎带的,分别是木道人、古松居士、老实和尚、大悲禅师,另有两人得了缎带,却是名不见经传。一个恍若世家出来的白衣公子,一个粗糙大汉,花满心的确不知道白衣公子是何人,但那大汉却是十分精妙的易容术,当今唯有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有这份随意伪装高矮胖瘦的能力,且这大汉的抽奖派就是偷来的。 司空摘星得了缎带,转手就给了苦瓜大师,苦瓜大师的一张脸都心疼成苦瓜样儿,可见被坑走了不少银子。 “猴精!”陆小凤自然也认出了司空摘星,他一叫,那大汉立时脚底抹油,以令人咋舌的灵巧滑出了春华楼。 陆小凤没去追,和花满心一起回到合芳斋。 陆小凤突然一愣:“缎带都卖出去了,我们怎么进去?” “各凭本事。”花满心却没有一点儿担心。 陆小凤瞧着不对,又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魏子云给了他六条缎带,应该不会再分给别人,这种五彩缎带更不是普通货,寻常人肯定弄不到。若要强闯皇宫,宫里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别说魏子云等人,便是上千个大内侍卫万箭齐发,再厉害的江湖高手都得倒霉。 陆小凤跑到花满楼跟前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花满楼故意不说。 夜色姗姗来迟,当空一轮明月。 西门吹雪自来了京城合芳斋,唯有桃朔白等人来时待了客,其他时候只管静坐房中打磨心境。他以往每年杀人之前都要斋戒,此回虽不是杀人,但与叶孤城的比试他十分重视,提前几天来到京城,就是为静心斋戒,以迎与敬重的对手一战。 时辰快到了,五人一起出门。 宫门口有不少江湖人,魏子云亲自带人守着,手持缎带方可入内。 西门吹雪不需要缎带,直接进去了。 陆小凤倒是识趣的顿住脚,因为他没缎带。 “陆小鸡!你没有缎带?”司空摘星突然跳出来,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抽出一条五彩缎带,故意在陆小凤面前晃来晃去。 “你的缎带是从哪里来的?”陆小凤大惊。他很清楚,司空摘星得到的那条缎带卖给了苦瓜大师,苦瓜大师已经进去了。 “你以为只有你才有缎带?”司空摘星轻哼,故意气他,当着他的面儿带着缎带给魏子云检查,并顺利进入。 陆小凤立时就觉察到魏子云冷厉的视线,不禁脑仁儿直疼,特别是当他发现花满心手里拿了三条缎带,给了花满楼和桃朔白一人一条,他的头更疼了。 花满楼倒是不担心缎带的来历,反而冲着他笑:“陆小凤,你怎么办?” 陆小凤一下子傻眼了:“七童,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花满心毫不客气的嗤笑,带着桃朔白就进去。 花满楼忍着笑,同情的拍拍陆小凤的肩膀,跟着一起走了。 “再过半刻,宫门关闭,届时擅闯者格杀勿论!” 这时陆小凤发现人群里走出几个人,有直接布巾包头或戴斗笠的,亦有毫无遮掩却明显做过易容的,一共五个,武功高低不一,都是生面孔,他们每人手持一条五彩缎带,通过了检验,顺利入内。陆小凤更是发现魏子云的目光在这几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他不由得心下一突。 “时辰到——” 眼看宫门要关闭,陆小凤正垂头丧气,却听魏子云喊道:“陆小凤,你不进去?” “我?我没有缎带。”陆小凤茫然。 “有人给你出了。”魏子云嘴角一笑,显然看大名鼎鼎的陆小凤在宫门前急的团团转非常有意思。 陆小凤恍然,肯定是花满心故意的! 陆小凤顾不得其他,赶在宫门关闭前冲了进去,直奔太和殿。此时在太和殿屋顶,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白衣人,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叶孤城,在底下观战的一共十五人,左右全都围满了大内侍卫,手持弓箭,层层围护,但凡他们这些人有丝毫异动,都将万箭穿心。 太和殿人很多,却寂静无声,甚至连清风都不敢经过。 月已西沉,斜斜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上,忽听龙吟夜空,两柄剑都出鞘了。这和原著中已不同,叶孤城不再谋反,不必抱着必死之心,西门吹雪没有娶妻,不必因挂念妻子而使得手中的剑呆滞。 今晚,他们心无旁骛,只为决战。 叶孤城的剑就像白云外的一阵风,西门吹雪的剑就像冬日里冰寒的雪,彼此剑招都很快,招招都是绝杀,底下一干人看的屏息凝视手心出汗,而几十个变化之后,陆小凤的心提了起来。陆小凤看出来了,两人的剑都很快,都很精妙,但在二十个变化之内,叶孤城的剑一定会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而西门吹雪的剑将刺入叶孤城的胸口。 然而叶孤城的剑突然偏了,西门吹雪的剑也偏了,两把剑都刺入了对方的左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西门吹雪知道,刚才那一剑可以刺入叶孤城的心口,但他突然不想杀叶孤城。 叶孤城也明白,刚才的一剑可以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但他舍不得西门吹雪这个对手。 当今世间或许高手层出不穷,可剑道上的强敌知己唯有他二人,若只剩一人,这世间未免太过孤冷了。 两人同时收剑,彼此对视一眼,随之两人一前一后纵身离去。 底下一干人完全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算怎么回事?平局吗?” “早知白云城主乃一代剑道宗师,想不到西门庄主的剑也如此之快。” 至于木道人、古松居士等人,同陆小凤一样,都看得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最后的一剑做了偏移,否则此刻就是两败俱伤。他们既感慨于这一场剑法盛宴,又疑心两人为何改变剑招,不论是叶孤城,亦或者西门吹雪,他二人的剑都是杀招,出剑比见血,竟也有偏移的时候。 陆小凤同样疑惑,但更多的是大松口气。 魏子云等人虽在宫中任职,却也是当世一流剑客,哪怕一直分心禁宫安全,也对这场比试叹为观止。最后的结果虽意外,但好歹记着身上职责,立刻通知观战的江湖人出宫。但在众人准备出宫时,除了木道人与桃朔白几个,其他五人则被拦了下来。 陆小凤一惊,想到了多出来的缎带,可、他和花满心几个所用的也是多出的缎带啊。 “陆小鸡,还不快走!”司空摘星喊了一声。 陆小凤这才发现那边有人不肯乖乖配合,已经和侍卫动了手,当即不敢再迟疑,赶紧随着众人一起出宫。倒不是陆小凤怕麻烦,而是今晚这麻烦太大,他实在不想卷入其中。再者说,他这会儿最关心的还是刚刚比试完剑法离去的西叶二人。不可否认,原本他最担心的是西门吹雪,却没想到,西门吹雪的剑也那么快了。 他想起金鹏王朝一案,西门吹雪应邀去了山西,曾和独孤一鹤一战。原本西门吹雪绝无胜算,可他哪怕身受重伤,最后仍是赢了。 很多人都不解,唯有西门吹雪知道,他剑法的进展得益于桃朔白曾给他展示的那套极强的剑法。他从中领悟到一种剑意,与他的剑道十分相似,不仅提升了他的心境,更打磨了他的剑,多年磨练,方有如今境界。 陆小凤与花满楼先一步去了合芳斋,花满心却与桃朔白说起一个人:“白天卖缎带的时候有个白衣公子拿走了一条缎带,可今晚,他并没有来。” 第67节 今晚多出的几条缎带,乃是之前南王府谋反计划中的一环,由太监王安盗出缎带,以此卖出几条,再用几条带入他们自己的人,借人多混淆视线,等刺杀开始里应外合。此回南王谋反不成,可缎带这一环节早做了安排,已经流通了出去。花满楼拿到的几条原本就是要高价卖出,他直接强抢,把卖缎带的人杀了。剩下那几条本该是南王麾下的高手,如今瞧着倒不大像,估计那些人见南王事败逃了,缎带是故意丢出去混淆视线的。 要说花满心几个为何没被拦,倒是沾了陆小凤的光。 在花满心密报朝廷时,假冒了陆小凤的名字,并请朝廷保密,说他不想掺合进这等麻烦中去。知晓此事的只有魏子云和皇帝,皇帝倒是开明,令魏子云不要声张,倒是便宜了花满心,而陆小凤至今都不知道此事。 桃朔白对于花满心所说的人,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却是说:“既然没出现,又何须理他。他若别有居心,早晚会出现的。” 花满心想想也是,如今得了红鞋子的财富,青衣楼越发壮大,产业遍地,消息极为灵通,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瞒不过他的耳朵。 宫门一开,就代表着今晚的对战出了结果,不知多少人在揪心的等待。当听说是平局,不少人都惊呆了,破口大骂的,痛哭流涕的,绝望自杀的,更有卷包袱跑路的……平局,庄家通杀。不知多少盘口的庄家赚的狂笑,却又立刻要躲起来,否则很可能就被人悄无声息的劫财灭口了。 今晚京城本该是个动乱的,但朝廷早有准备,早就查出了十几个大盘口的位置,赶在乱起来之前控制了局势。 当桃朔白与花满心走到合芳斋门前,正好看见六扇门的捕头在抓捕一个人,那人半身的血。想到今晚之事,肯定是因为押赌起的纠纷。 进了合芳斋,只见到花满楼、陆小凤、司空摘星,这三人坐在那里喝酒。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已经走了。”喝了一杯酒,又说:“你们相信吗?叶孤城邀请西门吹雪去白云城做客,西门吹雪答应了。” 陆小凤一直不希望这两人决战,他不希望任何一方死去,如今虽然决战发生了,可结果是好的。只是,现今两人竟携手同归……他总觉得哪儿不对。 花满心却是笑着说:“哦,那我也要和你们告辞了。我请了桃朔白去做客,天亮就出发。” “满心?”花满楼一惊。 “会给你们来信的。”花满心道。 “……早点来信。”花满楼以为他是想出去走走,想着早些年的确是将他憋狠了,就不再劝了。 司空摘星拎了坛酒,一翻身跃上墙头:“陆小鸡,要不要打赌?” “谁怕谁!说,赌什么?”陆小凤一碰上司空摘星就不冷静,当即追上去,为打赌纠缠去了。 花满楼叹口气,低声笑道:“都走了,就剩我了。” “谁说的?我怎么会丢下你。”谁知陆小凤竟回来了,他坐到花满楼身边享用美酒,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七童,你也请我回家做客吧?” 花满楼侧头看他,静静的好一会儿,这才轻笑:“当然好。” 天亮后,城门开启,桃朔白与花满心坐马车离开京城。 走出三四里地,花满心接到消息,看完后挑眉:“有人跟着我们,是个白衣公子。” 桃朔白略微纳罕,看到花满心也是一脸深思凝重,故意说道:“你该去学学剑。” “嗯?为什么?”花满心不解。 桃朔白却是想到原著中那位白衣公子的怪癖,眼神微妙,笑而不语。 第82章 《武林外史》 又是一个新的小世界。 桃朔白想到花满心闭上眼睛时的不甘,不由得好笑。上个小世界,在西叶决战之后,那个白衣公子就盯上了他们两个,不论他二人在哪里,总能遇见那人。桃朔白一开始便知道对方身份,花满心有青衣楼,哪怕对方再神秘,多花些功夫也查到了——宫九!无名岛的九公子! 当然,宫九的隐藏身份为太平王世子。 在陆小凤的世界里,有穿越者,有重生者,重生的两人运气都越发糟糕,反而不如原来。宫九会出现在京城,并不奇怪,无名岛势力本就不小,可宫九盯上他二人,却显出蹊跷来。特别是,无名岛上的确有个沙曼,但那个沙曼却并非宫九所爱,甚至在后来宫九将沙曼送给陆小凤,把陆小凤骇的不轻。 宫九是有奇遇的,他不是穿越者,不是重生者,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他对沙曼无动于衷。原著中,宫九有怪癖,而知晓他秘密并能将之诱发的,只有沙曼。如今,没了沙曼牵制,等于宫九是无敌的。 可想而知,被缠上的花满心是如何的恼怒,偏他不知宫九怪癖,在宫九出手试探时就动了杀招…… 两人斗了一辈子,说不清是敌是友。 花满心的不甘在于宫九篡位竟然成功了,虽然时间往后延迟了许多年,但宫九的确做了皇帝。宫九登基第一件大事,便是昭告天下,要在太和殿宴请当世十大高手,十大门派。他的确有手段,有魄力,不止是那些大门派奉旨前来,连淡出江湖多年的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也联袂而来,作为青衣楼主,花满心一身青衣,脸罩钟馗面具,带着面罩白斗笠的桃朔白一并列席。 桃朔白岂会不知他在气什么,当初这二人打赌,若宫九大事做成,他便应对方一个条件。所以,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是花满心请来的。 这个世界的江湖的确很有趣,桃朔白一直不觉乏味,可惜岁月催人老。 花满心的身体乃是炼制而出,他当初要求能用百年,果然就用了一百年,一天都不多。当这副肉身开始崩溃,花满心的寿命就到了尽头。 觉察到这一切,花满心十分平静,他摸着腕上的天机金线,最后交到他手中:“若是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是桃朔白清楚。 花满心,甚至曾经的明日,都以为每一世的梦境乃是前世今生,所以幻想着,或许下一世还能重逢。他们本性又不是那等心存侥幸期盼之人,所以话到一半也觉是妄想。 桃朔白没在地府停留,立刻前往下个世界,他觉得离得知真相的日子不远了。 *汾阳城。 桃朔白先是查看了剧情——《武林外史》。 快活王在汾阳首富朱富贵大寿之日,派人送来一名美女三样宝物,要娶朱富贵的妻子李媚娘,从而引出三位江湖少侠:赏金猎人沈浪,快活王义子熊猫儿,千面公子王怜花。 沈浪原名沈岳,快活王是其灭门仇人;熊猫儿原为丐帮熊帮主的儿子,快活王是其杀父仇人;王怜花之母为快活王第二任妻子,但快活王不认这母子二人,王怜花誓要杀其报仇。又有幽灵宫主白飞飞,其母为白静,快活王第一任妻子,从小就被灌输男人靠不住,以杀快活王为目标,可惜临死才知道她根本是白静抱来的孤儿。又有朱富贵之女朱七七,因与其母李媚娘长相神似,险些被快活王迎娶,关键时刻才发现原来朱七七是快活王的女儿…… 如此多的人要杀快活王,可结果除了死去的白飞飞,其他人都觉得快活王已经变了,只是个想要做慈父的普通老人,因此动了恻隐之心,放弃报仇,双双携心爱之人归隐。 桃朔白真不理解这些人,就如同明日那一世。然而明日那一世的原剧情中,欧阳飞鹰痛失一双子女,人疯了,虽保得性命,却也是受到惩罚。这方小世界的快活王呢?杀了那么多人,聚集了那么多不义之财,年老了不仅得个好结果,还认了心爱女人生的女儿。 他更不理解沈浪,当初沈浪爱白飞飞的时候,因为白飞飞是幽灵宫主、是快活王的女儿便对其疏远,觉得不能和仇人之女在一起。可到朱七七,难道就不是仇人之女? 王怜花…… 星相占卜、琴棋书画、医道易容,没一样难得住他,可谓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当今武林,此等人物堪称独一无二。这令他想起曾经的明日,上世的满心,也许、王怜花就是君实? 他看了一眼剧情进度,竟是剧情开端——汾阳首富朱富贵的大寿之日。 前面的城门就是汾阳城。 进城时,桃朔白侧身看了眼身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骑着白马也正入城,手中握着剑,随意打量着周围,偶尔会露出一抹懒懒的笑容。桃朔白心有所感,猜到此人身份,便不着痕迹的跟在后面,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缕异魂正在缓慢的朝自己靠近。 刚一入城,耳边便是惊呼喧哗,有人推着木板车大喊着:“让让!让让!” 但见沈浪一脚将板车抵住。这“大娘”说车上是她儿女,得了麻风病,百姓惊恐都不敢上前,沈浪却叫破此人身份——一线香,专门掳掠妙龄女子以奸淫,凡被掳走者,无一生还。 原本沈浪已将一线香制住,偏生有个年轻姑娘慌慌张张跑来,说有人追她,沈浪自然不能不管,结果那一线香趁此机会跑了。沈浪带着这年轻姑娘骑马奔出城去,后面追了一大群人。 桃朔白皱眉,这沈浪只顾着一线香,顾着年轻漂亮的落难姑娘,却没去查看板车上被掳劫的小姑娘…… 只见那姑娘被动静惊醒,一下子坐起来,环视周遭,茫然的很。 一个家丁模样的男人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问道:“小姐呢?” “小姐?什么小姐?”此女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 桃朔白却已确定,异魂就附身在此女身上。这副身体乃是朱七七的丫鬟,小泥巴,如今却是穿越者了。 “小姐不见了,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通知老爷啊!” “哦。”江晓语本能的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在自己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痛真实,所以,她是穿越了。 江晓语想起穿越的起因,神色一黯。她本是个普通人,按部就班读书、工作、谈恋爱,生活中没什么波澜起伏,却也平淡温馨,甚至她与男友已经在谈婚论嫁。谁曾想,她竟发现男友和前女友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当然,在男友看来,偶尔关注前女友,偶尔帮个小忙,偶尔见见面并不算什么,他没有与前女友复合的心思,自认行的正,可在她眼中,男友这是三心二意,对旧情念念不忘。 考虑到和男友说不通,她又不愿意为此分手,便希望说服那位前女友别再纠缠。谁知那个女人竟说她小心眼,心思龌蹉,当时她真被气着了,一巴掌就甩了过去。两人大打出手,可事后,男友竟然也说她乱吃醋心眼儿小,她火气上头,有和男友吵闹,推搡中脑袋磕在墙上,睁眼就到了这里。 所以,她在原来的世界是死了吗? 到了朱家,根本不等她旁敲侧击的打探,就听到了几个耳熟的名字:朱富贵、朱七七,仁义山庄,她顿时就明白了所处世界,想到自己掌握着剧情,初到异世的惶恐之心也淡去了几分。 桃朔白觉察到江晓语身上情绪起伏很大,便在其身上留下一丝神念,自顾去寻王怜花。他得先确定王怜花是不是君实。 上个小世界时他就难以远距离查探到君实踪迹,原以为只是个例,然而到了这里,他仍是查探不到。他想到君实魂体内那十分特殊的煞气,不知是心魔,还是本身功法如此,但如今那煞气查不到却并非消失,而是变得凝实内敛,并不如以往那般外放。 尽管不能查探君实所在,对他而言有些麻烦,可这也表示君实的情况在好转。 他记得原剧情里,王怜花与其母等人在妓院中藏身。 看了眼路旁这家妓院,因正是白天,门窗紧闭,红布红灯笼四处挂着,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廉价的脂粉香。桃朔白直接放出神识,一扫,便将整个妓院格局乃至有什么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最深的院子里,有个严厉的妇人端坐在椅子里,嘴角挂着讥诮和痛恨,说道:“好个快活王!好个柴玉关!十八年了,他倒是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现在还要娶她。我倒要看看,十八年了,她再会保养还能青春永驻?” 在妇人旁边站着个年轻男子,浅紫衣袍,玉面朱唇,哪怕他看似柔顺的垂首侍立,但眼角眉梢仍旧透着股风流邪气,使他看上去既毒辣,又魅惑人心。 此人便是王怜花! 王怜花对母亲云梦仙子情感复杂,但二十二年来母子俩相依为命,他被灌输了太多东西,沉重的难以喘息,似乎也难见光明。对母亲,他依旧是维护的,听见她的话,王怜花勾起淡淡浅笑:“既然娘憎恶那女人,我便将她掳来,交由娘处置。” 王云梦眸色一转,想到柴玉关算盘落空的震怒,痛快的笑了:“好!此事就交给花儿去办。” 桃朔白收回神识,略微皱眉,他并未在王怜花身上感觉到什么不对。然而若君实的情况好转,煞气内敛,有可能是觉察不到的。 掐指算了算,模模糊糊感觉君实就在汾阳城中。 想了想,他决定寻个机会正面接触一下剧情人物。 白天朱富贵过寿,快活王送来三样宝物:九尺血珊瑚、九珠连环、圣池金莲,并一个美人白飞飞,要娶朱富贵的夫人,但朱富贵说李媚娘已死了十八年。快活王原名柴玉关,如今在关外建了快活林,麾下有酒、色、财、气四使,来迎亲的乃是气使宋离,宋离没能接到李媚娘,只能抬着聘礼返回。朱七七为了离家竟摸上了花轿,原本在花轿上的白飞飞留在朱家,沈浪同情她,朱富贵也怜悯她,便为她解开双手的镣铐,怎知竟中了毒针。 此时旁人都不知这毒的内情,唯有江晓语多看了白飞飞几眼。熟知内情,江晓语自然清楚白飞飞的底细,更知道白飞飞故意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包括朱富贵所中的毒乃是雨花青之毒,根本是白飞飞设置的,想让快活王与朱家两斗。 江晓语不敢说,何况眼下她对朱家没多少感情,也知道这毒早晚会解,所以…… 她唯一操心的就是朱七七! 如今她是朱七七的丫鬟,可朱七七实在太蛮横太任性,先前不是拿她取乐就是骂沈浪,又吵着家里闷,竟趁乱跑出去了。这会儿朱富贵又中毒了,管家也不敢将消息报上去,她自然没去提醒,实在是那冷二爷冷三爷瞧着有些可怕。 直到沈浪和仁义山庄的冷二爷说完话,意识到朱七七或许处境不安全,这才问起朱七七的下落。 管家这才苦着脸说:“小姐下午就不见了。” 几个人一分析,猜着朱七七可能是意外闯到花轿里混出去了,接下来自然要去追。仁义山庄出动了很多人,却是无功而返,轿子连人都不见了。沈浪自然出去寻找,遇上喜欢凑热闹又热心的熊猫儿,而朱七七却是被王怜花给劫走了。 桃朔白知道这三个剧情人物都会到妓院,原打算到妓院里去,可看着那些热情的女人们,到底打消了念头。他选了妓院对面的酒楼,选了靠窗的位置,叫了一壶酒。 妓院内的某个房间里,王怜花看到了劫来的朱七七,不得不称赞她生得美,非常美。同时王怜花疑惑:“十八年了,她竟还如此年轻?怎么看着仍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王怜花并不知李媚娘已死,也不知快活王没娶到人,他是从花轿中劫的人,便以为此人是李媚娘。纵然如此,这时他心里也起疑了,认定这不是李媚娘,只是个误入花轿的姑娘。 他吩咐属下:“黑蛇,去查查她是谁家的。” 谁知人一走,朱七七居然醒了,一出门就被人发现,慌不择路闯入了云梦轩。云梦轩就是王云梦的住处,这里犹如恐怖禁地,平素无人敢擅入。王怜花得知此事,又探得母亲动了大怒,认定朱七七是李媚娘,正要折磨。王怜花却是另有盘算,于是灵机一动,决定演场戏,救走朱七七。 他本人擅长易容,性子也变幻莫测,上一刻还言笑晏晏,转眼就能无情的夺人性命。他马上对黑蛇吩咐几句,转身离开房间。 黑蛇得令,立刻就奔来云梦轩:“老夫人,公子被人劫走了!” 王云梦大惊,立刻去救儿子。 朱七七趁机就跑出来,另一个房间也跑出一人,是个年轻俊俏的公子,那公子张口就问她:“姑娘,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吧?我们一起跑吧!” 第68节 朱七七虽然惯常爱闯祸,但家境富裕,自小娇宠,十分天真,根本不识人心险恶,更别提是勘破王怜花这等人了。当即朱七七就信了对方。 沈浪和熊猫儿也找到了这儿,没等救人呢,王怜花的出现使两人纳闷。 早就在等待机会的桃朔白可不管那么多,时机终于来临,在那些人出现在妓院外的大街上时,他便纵身跃下,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而快的拨弄翻转,天机金线灵活飞舞,妓院护院们全都被打翻,他一手抓了王怜花,一手抓了朱七七,几个纵身飞跃就远离了此地。 没等到出手机会的沈浪和熊猫儿震惊的看着又一个突兀的出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熊猫儿说道:“这人是个高手,面生,不知什么来路。今晚英雄救美的人怎么这么多?” “走,跟上去看看。” 一直到了安全之地,桃朔白才带着两人从房顶上落下。 朱七七一点儿没露出惊魂害怕,反而惊叹的拍手笑道:“好厉害!” 王怜花看着眼前气质卓然之人,却是心存警惕,只在面上十分感激,顺带疑问:“多谢大侠相救,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桃朔白。”桃朔白在他面上扫了两眼,心中疑窦更深。方才他趁着带人逃离时,极快的查探了王怜花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煞气,王怜花不是君实。 但是,隐隐的,王怜花身上有些古怪,或者说他的命运将有什么大变数。 这时沈浪与熊猫儿也追上来了,彼此做了介绍,沈浪就要带朱七七回朱家。朱七七和沈浪闹气,不肯回,偏生沈浪因着之前朱七七接连闯祸对她没什么耐心,也不解释,直接强行带走。 熊猫儿自然跟上去了。 王怜花朝桃朔白笑:“请?” 桃朔白点点头,边走边问:“王公子哪里人?怎么会落在那些人手里?” 王怜花叹气:“我原本是洛阳人,外出游玩,竟稀里糊涂被那些人抓了。原来那些人看我长得好,你没看见吗,那里是妓院。” 桃朔白脚下一顿,见他一脸庆幸,把假话说的无比自然。于是,他故意说道:“我观王公子功夫不弱,想必那等地方应当困不住你才对。” 王怜花闻之大笑,一点儿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我得家母自小教导,不敢马虎懈怠,的确有自保之力。之所以没有逃离,不过是觉得那地方挺有趣的。” 桃朔白知道,如果他再继续点破那就是他王怜花的大本营,王怜花也不会变色,只会顺势承认见风使舵。但与此同时,对他的戒备会无限升高,所以他没再说别的。 到了朱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朱七七的骂声,紧接着就是赶人。屋内的朱七七的叫骂还在继续,就见沈浪带着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走了出来,彼此只是打了个招呼,沈浪就带人走了。 原来那就是白飞飞,朱富贵中毒,朱七七自然迁怒快活王送来的白飞飞,扇了几个巴掌犹不解气,却沈浪一拦,越发怒火高涨。沈浪不喜朱七七蛮横娇纵不饶人,何况之前冷二爷就打了白飞飞一掌,所以他干脆带白飞飞离开。 朱七七见他维护那个罪魁祸首的女人,气的心口都疼,但她从没分辨过到底是为什么如此生气。此时的她也想不到男女情爱上。 江晓语怕殃及池鱼,一直杵在角落里,对朱七七这等泼妇般的姿态,实在看不上眼。江晓语虽未看过原著,却知道原著中的朱七七十分惹人喜欢,聪慧善良敢爱敢恨,她穿来的世界明显是电视版本啊。 突然外面走进来两人,江晓语只觉得眼前一亮。 当听到二人名字,江晓语又是一愣。王怜花是千面公子,她知道,可、桃朔白是谁?不记得剧情里有这个人啊。几乎本能的,她就对此人提起防备,甚至生出一丝敌意。 王怜花与医术上十分精通,他张口叫破了朱富贵所中的毒的名字。 “雨花青毒?”冷二爷一听,暗叫糟糕,脸色也十分难看。 雨花青毒传言乃是无药可解,即便要解,也只有快活王能够做到。冷二爷出自仁义山庄,当年仁义山庄为一代大侠沈天君所创,却被快活王所灭,快活王是仁义山庄的仇人。然而如今为了救朱富贵,冷二爷却不得不暂放仇恨,却求快活王。 沈浪虽走了,但他仍表示会去找快活王,熊猫儿也去了。 王怜花本来也要掺一脚,却突然接到属下黑蛇消息。因他临时改变计划救出朱七七,撒谎自己被掳,使得他母亲四处查找,恰好快活王来了汾阳,母亲去寻快活王了。 这令他心头一跳,当即顾不上别的,赶紧去追。 桃朔白却想起接下来的剧情,王怜花将在快活王使计下,听到一番对他打击极重的话。 第83章 《武林外史》 桃朔白不知为何,总觉得君实与王怜花有关,当下便追了上去。原著小说中的王怜花他并不很了解,可如今这方小世界乃是电视版本为依托而生,这里的王怜花似乎有些弱,其母王云梦去寻快活王,却不敌色使被擒,王怜花去救母,也显得十分鲁莽,轻易就被擒住了。 朱家的人全都担心着朱富贵,对沈浪熊猫儿的去留都不甚在意,更何况一面之缘的王怜花与桃朔白。 江晓语瞥了眼忧心忡忡的管家忠伯,面色凝重的冷二爷,嘴里叫骂不停的朱七七,暗自叹气。若是可能,其实她不想留在朱家,可离开朱家,未来于她是一片漆黑。穿成个丫鬟,有利有弊,弊端就是受气吃苦不得自由,好处却更大,起码剧情中的小泥巴活的好好儿的,掌握了剧情,她就能规避危险。 “小泥巴!傻愣着做什么!”朱七七突然伸手拽她,凶巴巴的瞪来一眼。 江晓语连忙跟上去。 朱七七回到自己的院子,眼珠子直转,明显打着鬼主意。 江晓语却是试探着问:“小姐,救你回来的那几位少侠都是什么来路啊?” “我哪儿知道。”朱七七对此毫不在意,反觉得她的问题莫名其妙,又嘀咕道:“其他人都好,就是沈浪可恶!哼,贪图美色,一双眼睛都盯在那什么白姑娘身上,那白姑娘分明就是快活王一伙儿的!” 江晓语见她又绕回沈浪身上,便不再问什么,问也问出来。 天一黑,朱七七就拽着她偷偷跑出了家。作为朱家大小姐,朱七七别的或许不了解,但如何从家里偷跑出去,她有的是办法。果然,她们出来的十分顺利,没人察觉。 朱七七要去找快活王,冷二爷说了,只有快活王才能救爹。 她根本没想过有没有那个本事找到人,更没想过手无缚鸡之力,要如何应对路途中各种危险。不是她胆大无畏,而是她根本没考虑到那些,她一贯行动快过脑子,又十分冲动,如今举动倒也符合她的行事。 唯有江晓语心里难免害怕,打定主意绝对不能离开朱七七身边,否则没了主角光环笼罩,她性命堪忧。 此时在城外,王云梦已被色使阿音所擒,王怜花也被锁在球型铁笼,桃朔白没动手,暗处藏身的沈浪熊猫儿跳了出来。熊猫儿去拦其他人,沈浪救人,可惜那球型铁笼十分沉重,沈浪抓住了套在上面的锁链,却被拽着一起朝山崖滑去。 白飞飞到底担心沈浪,蒙面出现,想要援手,却被隔岸相观的色使用暗器阻隔。眼看两人坠了下去,白飞飞担忧又生气。 桃朔白飞身而出,顶替沈浪拽住了锁链,沉重的铁笼在他手里仿佛只是一根轻羽。平稳落于地上,他抛出天机金线打开了铁笼,却发现王怜花似受了伤,人昏迷着。 若依原剧情,自崖上跌落当然要受伤,所以才会被色使擒走,可如今被他接住,便是受到些许震荡,也不该多严重才对。 “王兄?”桃朔白唤了两声没有回应,已听到远处有脚步声靠近,知道是色使带人来寻了。此时的沈浪情况要好很多,人清醒着,基本没什么伤,于是他不再耽搁,将王怜花从铁笼中拽出来抛在背上,几个纵跃就离开了原地。 当沈浪与色使寻过来,只看到打开的铁笼遗留在原地。色使阿音自然生气,沈浪却放心不少,至少这表示王怜花没事。 桃朔白正欲带人回城,可半途中王怜花气息一变,令他惊诧的连忙顿足。扭头一看,果然,王怜花醒了,睁开的一双眼睛里暗芒闪动,快速掩藏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你……”桃朔白眉头紧皱,眼下的变化着实令他吃惊,因为他感觉到了君实的气息,那凝实而内敛的煞气,就在王怜花睁开眼睛的瞬间,泄露了一丝,转眼便又隐藏的毫无踪迹。 虽然细微,但此时的王怜花,与白天认识的王怜花,到底有些不同。 借着彼此离得近,他快速的查探了对方的魂魄,并不意外,王怜花的魂魄比先前强大两倍不止。他有心探查,查的又快又细,便发现了一点端倪,这个魂魄位于脑部的地方有两个虚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融合。所以,如今王怜花魂体这般凝视强大的原因在于,他乃是二者合一,怪就怪在两个魂,竟不是相互排斥而是自然的相互融合,没有一点儿窒碍,速度极快。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许是外来者比本身魂魄强大太多,瞬间便被压制吞噬,要么……两个魂魄乃是出于同源! 稍一愣神的功夫,融合已全部完成。 “桃兄,可将我放下了,多谢桃兄援手,我并无大碍。”王怜花一面出声,一面翻动刚刚得到的记忆,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这里很不对劲! 他原以为自己是经历了时光回溯,哪知不是,许是根本到了另一个相似又迥异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人听着熟悉,观行事性情却又别有出入,太多的事情对不上,让他一时忍不住按头。 如今王怜花仍旧是王怜花,却不再是之前的王怜花,而是从小说版本衍生出的世界穿越而来的王怜花。 那个世界里,快活王与王云梦同归于尽,他与沈浪、朱七七、熊猫儿带着白飞飞逃出,困于沙漠时,白飞飞又骗了他们一回,所幸白飞飞走了,却没伤人,更是留书给金无望前来搭救他们。后来,他随着沈浪几人出海隐居,至于为什么如此,好似一切都没了什么意义,可至少沈浪是他一生的敌手,熊猫儿是他的好友,而朱七七是个让他叹息的善良女孩子罢了。 他并不爱朱七七,但朱七七的确很特别,他时而感慨,时而想将其毁灭。罢了,他一向惜命,能活着已是幸事,他就是跟着他们,总有一天他会战胜沈浪。 结果呢,他只是在船上的甲板上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么个地方。 桃朔白暗暗掐算一番,对王怜花的境遇便了解了了几分。 顺势将人放下,有意提醒道:“可要回去救令堂?” 王怜花这才想起,这方小世界中,他的母亲王云梦已落在色使手中,一时神色微妙。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他母亲绝非常人,十几年前就是江湖第一高手,柴玉关都在其下,后来因不愿与母亲共享密谋成果,遭到暗算,纵如此,柴玉关也杀不了她。可如今,令江湖闻风丧胆的云梦仙子竟被色使所擒,唔,对,在他的世界,快活王的色使乃是江左司徒,这里却是山佐天音。 对于突然变弱的母亲…… 王怜花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去。 到了快活王的住处,王怜花身姿灵巧的潜入,堂而皇之的现身在院子里,面对围上来的色使等人,神色很是轻淡:“我要见柴玉关。” 桃朔白隐在暗处,并未跟随,王怜花似乎也不关心。 这时柴玉关出现了,依旧是王怜花记忆中的那张脸,然而想到对方“执着深情”的要迎娶一个做别人妻子的女人,忍不住就想嗤笑。虽不知此事是否另有内情,可据朱富贵自己透露的消息,那李媚娘对柴玉关有救命之恩,善良又是个美人,柴玉关喜欢上无可厚非。然而柴玉关暴强了李媚娘,又要强娶,十八年过去,他怎就料定对方会愿意? 他依旧不太能接受柴玉关这种痴情模样,这个世界整个儿就奇奇怪怪。 柴玉关却是看着他:“你就是王八儿?” 王怜花一愣,这才想起白天的事来,他劫走了朱七七,戏弄了气使宋离。 王怜花笑道:“对,我是王八的儿子,当然叫王八儿。” “哼!好个王八儿!王云梦就是这么教儿子的。”柴玉关眼神鄙夷,提及王云梦,神色更是明显的厌恶。 王怜花依旧是笑意吟吟,只是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毒。他与次方小世界的王怜花不同,对柴玉关可没抱什么幻想,更不会去试图要柴玉关承认他,所以他只是说:“我娘如何教育儿子,那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操什么闲心。”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柴玉关唯我独尊惯了,容不得人质疑顶撞,特别是王云梦还想将这个儿子赖在他身上,如今这“儿子”竟这般姿态言语,怎能不触动他的怒气。他动怒,不需要忍,当即就朝王怜花出手。 王怜花看似闲适随意,心下却十分警惕,毕竟快活王的武功非是他能抵挡。只因王云梦便弱了,他这才有心试探柴玉关。 几番交手后,王怜花皱眉,这柴玉关果然不好对付,对方还没出全力。若对方出了全力,只怕他难以应对。 柴玉关更是吃惊,竟不知王云梦教出的儿子如此不简单。 王怜花正想着如何去救母亲,却听一道清音传来:“走!” 王怜花立刻使出手段脱出身,脚一跺提身飞离。 桃朔白救出了王云梦,便不愿王怜花再和柴玉关纠缠,王怜花的确厉害,但对上柴玉关仍旧有所不足。三人没有停留,直接回到城中据点。 “多谢桃兄。”王怜花觉得此人着实神秘,有趣,武功如此之高,在江湖中却如此之低调,若非本性如此,便是所图匪浅。当然,他更好奇对方为何接近自己?他可不是朱七七那个傻瓜,基本的人心都分辨不清。 “不必客气,既然令堂无碍,我就告辞了。”桃朔白说道。 “桃兄为何要走?你可是我们母子的恩人,正该留下来让我好好儿酬谢才是。”王怜花笑的真诚而热情,那双眼睛深邃至极,眨动间似狡黠,似寒星。 “那就多谢王兄款待。”桃朔白倒要看看这人出什么手段。 当即他便在云梦轩住下。 安顿了桃朔白,王怜花前来看望王云梦,在房间门口停驻许久,才推门而入。 王云梦虽被色使所擒,但并未受什么伤,此时她站在屋内,屋内并未点灯,借着外面投来的光亮,屋内光影斑驳,掩藏了她脸上的表情。王怜花一时竟有些恍惚,好像这依旧是那个拥有绝代风姿足以令人忽略她的年纪的母亲云梦仙子。 王云梦似刚刚回过神来,几步走到他跟前询问:“花儿,可受伤了?” 如此温情关切,他竟好久不曾体会过了。 “我没事,娘可好?”王怜花觉察出来了,这个母亲虽是一样的脸,神韵却有差别,若照男人的眼光来说,自是不及那个世界的云梦仙子,可对于他而言,他却觉新鲜,亲切,是他年幼时在梦中偶尔幻想的模样。 王怜花对母亲云梦仙子,一直心有畏惧,但眼前这个母亲哪怕神色严厉面容冰冷,他却偏偏不怕,他怕的是那个举手投足妩媚入骨的云梦仙子。 第69节 “我亦无事。柴玉关,这仇,我一定要报!”到底是王云梦,不论哪个世界,仇恨是一样的深。 “那个桃朔白……”王云梦疑问,她于江湖几十年,从不曾听说过此人。 王怜花笑着说:“此人是我一个朋友,本想请他来家做客,谁知却正好遇上这些事。” 王云梦看他一眼,也不追究其中真假,只说:“那就好好儿招待他。” 王怜花出来的时候,东边天际已亮起一抹鱼肚白,晨风清凉,他却忽然觉得此世甚好,不必出海去寻什么隐居之地了。虽说是一夜未眠,他却不觉疲惫,黑蛇过来将朱家动静一一禀报,他听了,又联合记忆细细规整一番,越发觉得有趣。 摆手令黑蛇退下,他回到房中。 桃朔白的住处离的不远,这个时辰若非习武早练或摆摊做生意,寻常人睡意正香。桃朔白以往是不需睡眠了,穿梭几世,他已习惯了入乡随俗。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他并未闩门。 门被推开,外面进来个身量高挑、肤质白腻、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这女子盈盈一施礼,声音亦如空谷幽兰:“桃公子,奴婢红衣,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服侍桃公子。” 桃朔白眼眸微闪,岂会看不出来人的伪装,只是…… “不好。”桃朔白瞥她一眼,摇头。 红衣一顿,满眼落寞:“桃公子觉得公子不好?” 桃朔白却是不再看她,摆手让她出去。 红衣倒也不纠缠,施了礼,退出去了。 稍时,又来个明眸善睐的俏丽女子,声音宛若黄莺:“桃公子瞧我好不好?你既然不喜欢红衣姐姐,那就瞧瞧我,我家公子说你是贵客,不可怠慢。” “更不好。”桃朔白不理会对方嘟嘴不悦,又是摆手。 这女子愤愤跺脚,扭身出去了。 转眼又来个女子,身姿妖娆,眼神娇媚,一张口,声音更是令人酥了骨头:“桃公子瞧奴家可好?”不等答话,这妖娆女子已吃吃笑着,摇曳生姿的走到桃朔白跟前,伸出一双莹白细嫩的玉手就要抚上他的胸口。 桃朔白这回话也不说,直接一甩袖将女子扫出了门。 这女人猝不及防中招,抛至门口时借着门框一旋身站定,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的望着桃朔白。却又见她抿唇一笑,转了个身。他转的不快不慢,却也是眨眼功夫,手在身上一撕,衣裙破碎飞扬,当这些东西散去,站在门口的哪里还有什么妖娆女子,分明是个唇红齿白、秀眉朗目,宛如良质美玉的绯衣公子。 桃朔白看去一眼,不得不说,分明是一样的脸,偏生透出的气质神韵更为不同,这身绯衣,好似为其量身而制。他早看穿先前的易容术,对这番举动,也没露出恼怒,如今见着真容,缓缓颔首:“甚好。” 王怜花嘴边的笑僵了一僵,联想到之前易容女人得到的三回评价,岂会不知这“甚好”二字何意。若是旁人面对这番调戏,或是生气,或是尴尬,偏他乜斜着蕴满流光的眼睛,一时道不尽的邪魅风流:“若桃兄果然觉得好,我愿意尽心服侍了桃兄。” “你这哄人的手段,果然熟练的很。”桃朔白终于想起王怜花此人的一个标签,好色,能传出这名声,总要有迹可循,他必定是行止不恭,言语轻佻,单看今日便能窥得一二。 不知为何,王怜花一时心虚,随即又觉莫名其妙,可再言语时,到底收敛了几分。 “想不到桃兄好眼力,我自认这门技艺不差。”王怜花着实是吃惊,不知哪里露出的破绽,他怎么一眼就瞧出来了呢。 “哦,我的确是好眼力,熟能生巧。”桃朔白虽有修为能耐,可易容术不是幻术,到底是考验眼力的。他能一眼看穿,基于对王怜花的了解,以及对君实的熟悉。 “哦?”王怜花却是不服输,想着什么时候定要再扮一回,定要他认不出。 桃朔白如何看不穿他的心思,却想着:真这般斗下去,岂不是步了司空摘星和陆小凤的后尘? 只顾得感慨,忽觉后颈一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惊讶回头,正对上王怜花轻佻含笑的眼睛。若是旁人别说得手,根本就不能靠近他,可这是君实……他根本没防备。 “我可不是那些美娇娥,风流俊俏的王大公子何时这等荤素不忌了?”一想到此人黑历史,桃朔白顿时心情不好,不容其辩解,提起来就扔了出去。 王怜花凌空翻转,稳稳落在地上,却是皱眉苦恼,又唉声叹气。 刚刚真是鬼迷心窍,竟稀里糊涂……做了那等事着实窘迫,怕人笑,只能做出不在意的轻佻,到底还是把人给惹生气了。又想起自己以前挺喜欢和漂亮女孩子玩闹,也戏弄过朱七七,头一回自我唾弃起来。 突然他神色一怔:“我为何要这么纠结?他、他是个男人……” 此时的朱家愁云惨雾。 沈浪寻到了快活王,请快活王救治朱富贵,哪怕仁义山庄冷二爷冷三爷下跪,快活王也无动于衷,但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快活王给出三天期限,他可以救治朱富贵,只要朱富贵说出李媚娘的下葬地点。 人虽死了,可快活王尸体也不放过,先前寻到的墓地根本就是假的。 朱富贵深恨快活王,岂肯告知妻子安葬的地点,可又怕拖累了仁义山庄两三百口人的性命。最终,沈浪想出一计,让朱富贵炸死,人生灯灭,快活王就没了逼迫的人。 此时除了沈浪与朱富贵,无人知晓这计划。 王怜花对朱家消息一直在暗中关注,可现在他的主要注意力不在朱家,而在白飞飞身上。尽管这方小世界白飞飞的出现方式不同,可对快活王的仇恨是一样的,所以王怜花以为白飞飞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见她依旧对沈浪倾心,便有心相助。 哪怕嘴上从来不说,亲人在他心里,都是很重要的。 得知白飞飞的落脚地,在崖底小屋。 因为朱七七与李媚娘长得十分相似,朱富贵深恐快活王见了七七生出大祸,便将七七交给沈浪。沈浪考虑后,带着白飞飞、朱七七以及江晓语三人前往自己的住处,崖底小屋。这里山崖陡峭,仅以长藤上下,还得会武。朱七七只会花拳绣腿,只要呆在崖底,凭她自己绝对跑不掉,当然,此地隐蔽,外人也难寻觅,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地。 此时的朱七七尽管不曾发觉自己心意,可举动言行之间对沈浪已是不同。 白飞飞却觉得事态紧迫,很不愿意沈浪插手朱家和快活王的斗争,奈何沈浪执意从此。白飞飞心中苦涩,心里的秘密又不敢说出,在沈浪离开后,她决定劫走朱七七,威胁沈浪停止插手朱家之事。 第84章 《武林外史》 白飞飞劫走朱七七,又不希望暴露自己,于是她故技重施,在茶中下了药。毫不知情的朱七七与江晓语喝了茶水,不一会儿就相继睡着。 江晓语其实是知道剧情的,可她不确定白飞飞什么时候动手,加上这次并无危险,她就没在意。怎知她这身体出了问题,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看见白飞飞在发讯号,一看旁边倒在地上的朱七七,暗叫不好,有心装睡,偏生白飞飞是江湖人,一点儿动静都瞒不过,不等她闭眼,白飞飞已经转头看见了她。 坏了! 江晓语很清楚,但凡看见了“绑匪”的人质,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何况,她只是个小丫鬟,死了也不碍什么。 江晓语本能的拔腿就跑,可她怎么跑得过白飞飞? 若要离开崖底,唯有攀爬藤条,江晓语明知自己爬不上去,可求生的本能使她紧紧抓着藤条,手脚并用想要逃生。 白飞飞停在她几步外,叹口气:“小泥巴,我并不想杀你的。” “白姑娘,我什么都不说,求你放过我吧。”江晓语是真怕,这个世界的人杀人毫无负担,她不想死。看着白飞飞眼神怜悯而冰冷,知道对方不会心软,她张口就说:“白飞飞,我知道你不是白静的女儿!” 白飞飞双眼猛地一缩:“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娘?你,你到底是谁?” 白飞飞快速上前,朝江晓语伸出手。江晓语以为她下毒手,吓得惊声尖叫,眼泪齐飞,心跳如擂鼓,仿佛要撑破胸膛跳出来了。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白飞飞的手在她上摸了又摸,原来是怀疑她不是小泥巴,而是人易容改扮的。 的确,这是人的正常思维,毕竟小泥巴乃是朱家小丫鬟,白飞飞不信一个小丫鬟知晓那么多辛秘。朱家更不可能知情,否则朱七七不至于现在这副处境。 “我、我没有易容。”江晓语回过神来,为了取信白飞飞,连忙又说:“你的确不是白静的女儿。白静当年怀孕时被快活王灌了一碗打胎药,孩子没了,她就追杀快活王,结果撞翻了烛台,不仅烧毁了幽灵宫,也烧了自己的脸。你,你是她抱养来的孤儿,应该是为了报仇。” 白飞飞不愿相信,可这样的事极容易拆穿,想要以此保命,起码有一半是事实。白飞飞一直以为白静是她母亲,快活王是仇人,若不是…… “你如何知道的?”白飞飞看向江晓语的眼神很冷。 江晓语忍不住打个寒颤,张了张口,说道:“我、我只是睡了一觉,莫名其妙就知道了。我好像是看到了未来发生的事。” “未来?”白飞飞冷笑:“那我的未来是怎样的?” 江晓语不敢说。 白飞飞心有所感,心头更凉,又问:“我和沈浪……” 江晓语咬咬牙,说道:“你没和沈浪在一起,他,他和朱七七在一起。” 白飞飞敏感的意识到她对朱七七的称呼不对,但眼下她没心思探究,不得不说,哪怕这是一场谎言,也着实动摇了她,惊吓了她。她不该相信对方张口雌黄,可她忍不住,哪怕再怀疑,也忍不住一再询问。 听到她和沈浪的结局,仿佛有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之感,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而落。 这时一抹红影突然飘然而至:“我的结局是怎样的?” 来人是王怜花! 他本是为白飞飞而来,为了给白飞飞谋取一个和沈浪在一起的机会,可无意中却听到这番灵异之言。他不同于白飞飞,他自己就有诡异经历,想必这个小泥巴也有非凡之处,所以他才要问。 江晓语面色苍白,娇小的身子紧紧贴在崖壁上,惶恐的看看白飞飞,又看王怜花。此时的王怜花与当初在朱家初见时不同,像株罂粟,美得带毒,仿佛被看一眼,骨头都痛。 “好孩子,乖乖听话,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王怜花的声音突然变了。 白飞飞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得到小泥巴的表情。小泥巴脸上的惊惶之色渐渐褪去,眼睛直直望着王怜花,逐渐失去神色,变得木然,像个傻呆呆的傀儡。白飞飞想起一门秘术:迷魂摄心催梦大法,这门功夫属于云梦仙子! 难道说…… 不等追究,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只因小泥巴口中所吐露的事情太过惊骇。 江晓语的心防自然比小泥巴要重,再者身为穿越者,小世界无形中对她有种限制,也是种保护,但这种限制或保护很少,在其他时候或许有用,偏生遇到另一个穿越而来的王怜花,又中了摄心大法,稍稍一番抵抗后,到底是全盘托出。 江晓语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她的本名,她的来历,她所知道的剧情。 王怜花虽有准备,可还是被最后的结局给恶心到了。他死了就算了,凭什么柴玉关坏事做尽,老了却还能得个善终?沈浪、熊猫儿背负着血海深仇,临了都纷纷变卦不报仇了,朱富贵还和柴玉关做了朋友,这简直、简直…… 相较而言,白飞飞的打击更大。 “为什么,为什么……” “白姑娘,先将幽冥宫的人支走,你我需要好好儿合计一番。”王怜花已感觉到有人来,立刻进入小屋藏起来,同时带走了傀儡般的江晓语。 很快崖上便来了几个鬼面女,领头的便是如意。 “宫主。” 白飞飞竭力掩饰了情绪,背对着身,倒也不会被人发现她脸上的复杂。她稳了稳情绪,说道:“最近你们不要再出现,都蛰伏起来,我另有计划,到时候再传讯给你们。别暴露了行踪,若老夫人问起,就说过些天我会回去。” 如意虽觉得奇怪,但也不敢质问,当即领命,带着人又走了。 白飞飞回到屋内,眼睛紧紧盯着江晓语,半晌才转向王怜花:“你怎么会来此地?”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以为你是我姐姐,想着或许可以谈一谈一起报仇的事。”王怜花心头亦是复杂,这个世界里,白飞飞竟不是他姐姐,朱七七却成了他妹妹。 提及身世,白飞飞惨然一笑:“我不是她的女儿,那我又如何而来?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你有何打算?”突遭变故,先时的打算却不好提了。 “我又不是你姐姐,你何须好心。”白飞飞讽刺道。 王怜花倒没生气,甚至笑起来:“白姑娘,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倒不如想想往后。其实你不是快活王的女儿也是件好事,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脱离幽灵宫与沈浪在一起。” 白飞飞听的心中一动,她确实想和沈浪在一起,可是,沈浪变心了。 “那是还没发生的事。” “还没发生……” “对,如今等于你我掌握先机,如此,难不成还不能达成所愿?” 白飞飞心动的越发厉害,她转头盯着王怜花,质问道:“你帮我?朱七七可是你妹妹,你不帮她?” 王怜花微微皱眉:“真爱的女儿,啧,既然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朱家大小姐,想来命运差不到哪儿去。我宁愿少个报仇的帮手,也不想多个敌人,她能认下快活王,早晚与我对立。” 第70节 王怜花想起另一个世界的白飞飞,倒是欣赏起来,哪怕是快活王亲女儿又如何?快活王做出那些事配做个父亲吗?恶人就是恶人,难道因他年老了,做做好事就能弥补以往做过的恶?那那些枉死之人的怨气往哪儿出? “她怎么办?”白飞飞看向江晓语,无疑是默认与王怜花合作。 “等我解开摄心大法,她什么事都不会记得。” 王怜花没有再多呆,离开了崖底。 白飞飞站在床边,盯着朱七七毫无知觉安睡的脸,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彻底的杀死她,最终,她放弃了。先前劫走朱七七的计划已经停止,明知会被百灵追踪到,何苦以此引得沈浪怀疑呢。她已掌握了先机,又得知了身世,再也没什么能阻碍她和沈浪在一起。 王怜花回到云梦轩,本想去见母亲,可见了人说什么? 他半途折返,来到桃朔白房间。 从江晓语的讲述中,他已知道桃朔白是多出来的人。 “桃朔白,你是什么人?”王怜花进门就问,可他并非质问,好似就随口这么一说,自顾寻个椅子坐了,一身疲惫的叹息。 “你去见白飞飞了?”桃朔白的神识一直跟着他,自然是知道他的经历。 王怜花笑了一声,似乎不再对他的消息灵通而吃惊,只是提起白飞飞,他心里着实有点儿复杂。按理,他该亲近朱七七才对,可是,许是经历的那一世给他的印象太深,或许是曾败给沈浪让他不甘,他就不愿那两人在一起。 他就是个小人,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桃朔白说道:“我是知道很多事,但我对你并无恶意。” “我若要杀人,你可会帮我?”王怜花明晃晃的试探他。 “要杀快活王?你的盟友那么多,何必找我。但我可以保证,谁也不能伤你。” 这话令王怜花很有几分得意:“既如此,那我得好好筹划筹划,既然他敢离开快活城,最好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王家基业并不在汾阳,而是在洛阳,洛阳王家乃是当地大户,王家大公子的名号亦是十分响亮,王家所居乃是怜云山庄。如今王怜花决意在此时取快活王性命,便要与母亲商议,幸而这位母亲十分看重他这儿子,他的话总能听进去几分,果然,当他将几件密事摆出来,母亲便同意了他的计划。 崖底小屋。 再次醒来的江晓语早已忘记先前的一切,并且只以为是和朱七七犯困睡了一觉,虽说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们几个都好好儿的。直到沈浪熊猫儿几个回来,江晓语才惊觉,不对啊,白飞飞怎么没有掳走朱七七? 面对这一变故,江晓语开始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喂,小泥巴,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病了?”哪怕粗心大意的朱七七都发觉了她的不对。 “嗯,可能有点儿不舒服吧。”江晓语随意敷衍,反正朱七七不会多问。 果然,朱七七一点儿没怀疑,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同情的说:“肯定是闷坏了,这崖底什么都没有,再住下去我也要病了。” 朱七七自然想离开囚笼一样的崖底,可沈浪不带她上去,她再急再骂也没用。 此时,白飞飞一直延误不归,终于惹得白静生气,亲自出来寻她。得知她对沈浪动了心,劝不住,便对沈浪下了阴阳煞。这阴阳煞的毒,怒时遍体生寒,情时浑身犹如火烧,可谓十分痛苦,又无法可解。 白飞飞早已得知先机,可真看到沈浪遭受这种罪,心里依旧难受的很。 偏这时朱富贵成功诈死,冷二爷等人都迁怒了沈浪,认为是沈浪献计,结果连累的朱富贵自杀。沈浪无法辩解,当初未免走漏消息,此时只有他与朱富贵两人知晓,为了不功亏于溃,他只能忍受众人误会。朱七七得知此事却不同,她自认早对沈浪看不顺眼,又是父亲被害死,哪能平心静气?誓要杀死沈浪报仇。 白飞飞心疼心疼,但对朱七七这种人,骂也没用,打又打不得,她只能将朱七七等人全都赶走。 “沈大哥,你……是不是我娘来过了?是她对你下手?”白飞飞得知身世,已对白静有些怨气,又见白静如此对沈浪,只为让自己回头,继续做她复仇的棋子,不禁又生气又觉可悲。 沈浪对白飞飞是由怜生情,哪怕此情尚且不深,但他此刻的情亦是真的。面对柔弱伤心的白飞飞,他不以为意笑着宽慰:“飞飞,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白飞飞心知那是阴阳煞,哪怕从江晓语那里得知沈浪最后变心和朱七七在一起,到底她没经历过那些,她的感情只在如今。如今她的确多疑过,惶恐过,但对沈浪的感情却没犹豫过。 她知道接下来会经历什么,可她不想省略这一步,只有经过这一次,她和沈浪之间的障碍才会彻底破除。 夜间,趁着沈浪熟睡,她悄悄离开。 如她所料,沈浪对她的举动是知道的,并暗中跟在后面。沈浪清楚飞飞母亲的厉害,对飞飞有担心,也想知道飞飞会如何抉择。 白静果然说天下男人没一个值得相信,劝白飞飞放弃,但白飞飞只是哭而不语。白静竟一时看不透她的心思。 白飞飞突然问道:“娘,你、你真的是我娘吗?” “你说什么?”白静心下一惊。 “我若是你亲生女儿,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母亲难道不希望女儿能得到幸福吗?为何你只要我记得仇恨?只教导我要去杀他报仇?作为母亲,你对女儿就没有过怜惜吗?在您的教导下,我心里充满了仇恨,却也充满了绝望,可沈浪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有未来,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你好大的胆子!你就这么对母亲说话?” “母亲?若您真是我的母亲……”白飞飞摇摇头,脸上的悲苦绝望并非仅仅是做戏:“我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您的女儿,您的孩子,早在腹中时就没了,是被快活王一碗堕胎药打掉的。” 藏于门外偷听的沈浪暗惊:怎会提及快活王?难道、飞飞是快活王的女儿?不,不会…… 沈浪强自按捺,继续听下去。 白静此时却是嚯的站起身,声音都阴沉起来:“你是如何知道的?谁告诉你的?快活王?” “不是他,我哪里会见到他?”白飞飞没说,只是对着白静磕了三个头:“您虽不是我亲生母亲,可您到底养大了我,若是可能,我不想离开您,但是,我一定要和沈浪在一起。请母亲原谅我。” “想走?没那么容易!”白静却是彻底恼恨,出手就朝她攻击。 沈浪破门而入,护住了白飞飞。 “好!好!好!”白静怒极而笑,一掌拍向白飞飞,继而收手:“既然你们有情,我何必棒打鸳鸯,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此时白飞飞也中了阴阳煞,脸色一时难看至极。 “飞飞?飞飞,我带你走。”沈浪立刻带着她返回崖底小屋。 “这是阴阳煞。”白飞飞依偎在沈浪怀里,脸色虽难看,嘴角却带着笑:“沈大哥,我有件事瞒着你,你会不会怪我?” “飞飞,别想那么多,你先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沈浪多少也猜到几分。 白飞飞却决定趁此机会将秘密一吐为尽:“沈大哥,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再瞒着你。我母亲,她本是快活王的第一任妻子……” 白飞飞讲了自己的身世,白静的过往,与快活王的纠葛,以及现在的幽灵宫。也讲了自己之前设计进入朱家之事,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愧对沈浪的事情,毕竟若非她下毒,朱富贵不会中毒,不会去求快活王。 沈浪的确震惊,可看着眼前的白飞飞,他却无法责怪。飞飞已经抛弃了所有,命运那样苦,如今她一无所有,他如何忍心再去苛责她? 白飞飞看到他的眼神,知道他的心意,顿时笑起来,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眼泪滚落:“沈大哥,我心里真高兴,能和你在一起,我真高兴。” “飞飞……”沈浪觉得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她都悔改了,她心里终究是善良的,这已足够了。这个女人的心很柔弱,需要他怜惜呵护,也值得他怜惜呵护,而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对待,他又怎能不欢喜呢。 而此时,仁义山庄的冷大带着朱七七来了崖底小屋,同行的还有熊猫儿百灵,王怜花,桃朔白等人。 “你们这是……”沈浪对众人来意感到疑惑。 朱七七怒目相视,沈浪只不理她,反使得她越发生气。 冷大说道:“我是奉朱爷的吩咐,处理朱家的产业。想必大家都清楚仁义山庄的由来,这仁义山庄乃是一代大侠沈天君所创,如今是冷某三兄弟打理,朱家的产业原也有沈家的一份。” “哦,这我知道。”朱七七点头。 冷大又说:“朱爷交代,将朱家产业分成三份,一份给七七,一份给沈大侠的儿子沈岳,另一份则是交给沈浪。” 朱七七一听这话就炸了:“什么?给他?凭什么给他?哦,我知道,他肯定早知道我爹交代的话,所以他害死我爹,就是为了要得到我们家的财产!” 以往朱七七再误会再胡闹沈浪都没有真的计较,可是这番话实在太重了,沈浪头一回真的生气,冷声喝道:“够了!把东西拿走,我要不起朱家的东西,你们都给我离开这里!” 中了阴阳煞,怒则遍体生寒。 沈浪一动怒,嘴唇变紫,眉梢生霜,整个人撑不住寒气瑟瑟发抖。 “够了!朱大小姐,请你离开这里!”白飞飞也动了怒,若非顾忌到这许多人,她肯定毫不客气的对朱七七动手了。可白飞飞一时忘记了,她本身也中了阴阳煞,一样不能动怒,也不能生情,这怒气一翻涌,乃是源自对沈浪的情,双下里一夹击,可想而知,直接一口血吐出来昏了过去。 沈浪大惊,心疼之余对朱七七怒气更盛:“朱七七,滚!你给我滚出去!” 这时桃朔白手指轻动,一道金光射出,天机金线已缠在白飞飞腕上。沈浪惊讶,却也顾不得疑问,只是紧张的询问:“桃公子,飞飞如何?要不要紧?” “阴阳煞果然厉害。”桃朔白收回天机金线,意有所指:“让其他人都出去吧。” “你可以治?”沈浪又惊又喜。 王怜花招呼着熊猫儿等人退到屋外。 一直没摸不清状况的冷大狐疑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阴阳煞?七七,你怎么对沈少侠如此恶劣?” “冷大叔!他害死了我爹,我难道不报仇?我可不止是态度恶劣,哼,我还给他下过毒,埋火药炸过他!”朱七七恶狠狠的说道。 “什么?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冷大对沈浪的身份已有所猜测,更何况,朱富贵根本没死,朱七七这行为令他十分恼火,偏生又不能发作。朱七七是朱富贵独生女儿,自小娇宠惯了,这脾气……冷大连连叹气,即便他再严肃也管教不起来,况且他也没资格管。 “冷大叔,你怎么帮着外人!”朱七七反倒对他不满,更觉得委屈。 冷大觉得,秘密不能再瞒下去,否则依着朱七七的性格,指不定再闹出来祸事来。 第85章 《武林外史》 花费了些功夫,桃朔白成功的将白飞飞与沈浪二人身上的阴阳煞拔除,二人十分欣喜。沈浪倒罢了,此人本性温润仁义,感激之情自不消说,难得白飞飞知道桃朔白是王怜花领来的,哪怕早先二人是盟友,如今也记下了这份恩情。 冷大本有心说什么,见沈浪与白飞飞一脸疲惫,不好搅扰,便说:“沈少侠,还请过两日有空去一趟仁义山庄。” “冷大爷放心,我会去。”沈浪对冷家三兄弟还是很敬重的。 冷大带着朱七七离去,江晓语魂不守舍,眼角余光不时去看桃朔白,满心都是疑问。熊猫儿见沈浪无事,又见他与白飞飞眉宇间毫不掩饰的情意,还打趣了两句,这才带着百灵走了。 百灵喜欢熊猫儿,偏熊猫儿木头似的不解风情,见他还打趣别人,不禁嘀咕几句,对熊猫儿的迟钝真是恨的牙痒痒。 桃朔白与王怜花自然也没留下。 “你跟我来。”桃朔白今日见到冷大想起一件事,原剧情里王怜花去盗沈家的天绝三式,因没有心法,险些练得走火入魔。如今虽无此事,但王怜花的武功比起中年以后还差得远,哪怕他现今是从小说版穿越而来,灵魂或许强大,这武功就难说。 “朔白兄有何事与我说?”王怜花自从上回易容女子试探,隐约便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男子,为此他自己惊的不轻,还易容跑去找俊俏小倌儿试了试,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一面对桃朔白,总有点儿心猿意马。他做小人做惯了,阴谋诡计做得出来,坦荡荡的小人也不在话下,自此就对桃朔白表现出亲近之意。 桃朔白岂能不知他,不过故意没点破,却是打定主意好好儿磨一磨他的性子。当下不与他言语玩闹,只问他:“你的武功比之沈浪如何?” “沈浪?”拿着扇子敲了敲手心,王怜花想起现今的沈浪尚未练习天绝三式,但冷大找他肯定就为此事。便坦言道:“若是今天的沈浪,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可几天之后,他的武功必定在我之上。” 好比曾经历的那一世,若非沈浪厉害,早不知被他杀死几回了。 他嫉妒沈浪。 他几乎没有嫉妒过人,他天生学东西极快,不论是武功、琴棋书画、星相占卜、医术、易容……别人一辈子都难学会的事,于他不过小事一桩。他拥有的钱财很多,想要漂亮的女人也十分容易,可他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喜欢欺凌别人,看别人痛苦,他就是能从中得到快乐。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别人来嫉妒他的,哪里会嫉妒别人呢? 他偏生嫉妒沈浪,沈浪比他厉害,哪怕不愿意承认,可他就是斗不过沈浪。当初为什么执着朱七七?为什么总戏弄朱七七?他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比沈浪更好,若赢得了朱七七,岂不是比沈浪厉害?可惜,到底朱七七还是选了沈浪。 桃朔白看到他脸色气恼的神色,颇有些孩子气,不禁失笑。 君实脸上能有这种表情,着实少见而有趣。 王怜花一抬眼就撞在他的笑里,呆呆看着,口中念出诗来:“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桃朔白一听这诗,又好气又好笑,当即一声冷哼。 王怜花只觉得脑中一声雷鸣,整个人恍如从混沌中清醒,可方才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心中的惊奇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小见惯了美人,不管是男人活女人,再美丽的容貌,再高贵的气质,再堪怜的娇弱,都不如桃朔白一笑。 第71节 他只觉得方才的诗念的不好,没能形容出桃朔白的一半风采,当然,诗的最后两句堪表他心声。 桃朔白觉得王怜花果然好色,懒得与他追究,展出手中天机金线,问他:“可用此物?” 王怜花皱眉:“这不是你用的天机金线吗?” 桃朔白想到他在剧中用过剑,便想起曾给叶孤城西门吹雪施展过的剑法,虽说不同的人悟出的东西不同,学到的也不同,但王怜花悟性很高,学习能力更是强悍,否则也没有后来那本集他毕生所学的《怜花宝鉴》。 眼下无剑,他仍是以树枝替代:“看好!” 他先舞了一遍《流光剑法》,王怜花看得双目异彩连连,竟能一遍记下,自己舞时毫不出错。他又舞了一遍寒戮仙君的剑法,王怜花同样能一丝不差的模仿下来。王怜花的记忆力十分强,只是如今他内力不够,也尚未掌握两套剑法的精髓,所以威力大打折扣,但这已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多谢朔白。”王怜花如得了宝贝的孩子,抱起桃朔白转了一圈儿,赶在人发怒前一溜儿烟跑了。 自此,王怜花开始勤奋练剑,又时常来请教,相较而言,他似更喜欢《流光剑法》。 在王怜花练剑时,沈浪也在练剑。 那日冷大带走了朱七七,避人耳目,终于对冷二冷三及朱七七说出了朱富贵诈死之事,就是不希望他们继续误会沈浪,特别是朱七七。冷二冷三两个得知误会,心下惭愧,对沈浪越发佩服欣赏。朱七七则相反,反而觉得朱富贵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亲女儿,却信外人。又觉得沈浪就是讨厌,哪怕没害死他爹,也不是个好人! 冷大不禁犯愁:“原本朱爷打算趁此机会让七七和沈浪得以相处,或许能日久生情……” 冷二爷一琢磨,却是笑呵呵:“大哥,我看七七这样才好啊,她若无动于衷才麻烦呢。” “好什么好,我看不止她对沈浪一肚子意见,沈浪也没对她透出什么情谊。”冷大想起那个白飞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浪喜欢白飞飞。 冷二却说:“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七七主动,这事儿肯定能成。”接着冷二便道出一个激将法,这法子对付朱七七一试一个准儿。 于是,冷大三兄弟便撺掇了朱七七去追沈浪了。 被迫做了回同谋,江晓语整个人都恶心坏了。看电视时尚且不觉得,可如今身临其境,实在想不通,作为仁义山庄的三位冷爷,明知沈浪喜欢白飞飞,两人还一起住在崖底小屋,怎么偏就撺掇着朱七七去破坏人家的感情?仗着白飞飞是孤女无人做主出头吗?还是自认为高人一等,只要他们有意,别人就得感恩接受? 江晓语想到自己从前,心里不由得怨恨男友,若男友能和前女友分得干净彻底,她会多心?她会去找那女人?就更不会穿到这地方给人做丫鬟。她甚至阴暗的想着,她死了,那两人是不是就复合在一起了? 偶尔做梦,她梦到男友结婚,新娘就是前女友,这令她恨的不行。 三位冷爷离开后,江晓语问朱七七:“你真要去追沈浪?你要知道,他喜欢白姑娘,他们两个已经住在一起了。” 朱七七脸色一白,又一红,咬牙说道:“对!我就是要他爱上我,然后我再不要他,折磨他!谁叫他那么可恶!” “感情能是儿戏吗?”江晓语强忍着才没说出太多的刻薄话,她深吸了口气,扭头不去看朱七七。大约是迁怒的关系,此刻朱七七在她眼中越来越像男友的前女友,她几乎克制不住想抓烂那张脸的冲动。 “小泥巴,谁是小姐?连你也吼我!哼!”朱七七本就心烦,又见小泥巴这态度,气的甩身走了。 江晓语本不想理她,可想起朱七七的性子,深怕转眼人又跑不见了,若是闯出什么祸事或是遇到什么危险,三位冷爷再仁义也要迁怒她这个小丫鬟。没柰何,她只能赶紧去找,结果一问,朱七七果然跑出去了,而因着三位冷爷撺掇朱七七去追沈浪,对其出门并未限制,朱七七出去的十分光明正大且顺利。 江晓语松口气,知道人的去向就好找了。 结果追到大街上,她竟遇到了几个无赖拦路,这简直把她气坏了,她张口就说:“我是仁义山庄的人,你们也敢拦?” 仁义山庄名头响亮,乃是正道领头人,特别是在当地十分有威慑力。 哪知几个无赖早看出她就是个小丫鬟,根本不信她的话,调笑着就要将她拖走。 江晓语挣扎不过,慌得大声呼救:“救命!救命啊!” 寻常人哪里敢去惹无赖,也只有江湖人艺高人胆大,心存仁义善念者会管这等闲事。算是江晓语运气好,她一呼救,附近酒楼里的一人听到了,当即便循声赶了过来。 “朗朗乾坤,竟敢调戏民女,还不快滚!”来人是个年轻公子,容貌俊美,珠冠华服,怒目瞪视着几个无赖,举着手中宝剑,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几个无赖常年在街头混日子,最有眼色,一看来人不好惹,当即陪笑讨好,赶紧灰溜溜的跑了。 女子最重清白,不仅古时如此,现代亦然,方才江晓语着实吓得脸色泛白,那份恐惧迟迟不能从她眼中消散。危难中被人拯救,江晓语激动庆幸,对着这俊美公子连连感谢。 “姑娘不必如此,但凡是热血之人遇见这等事情,都不会置之不理。姑娘单身一人在外行走到底不便,还是赶紧回家吧。” “……我是出来找人的。”江晓语也皱眉,以前跟着朱七七,朱七七那么能闯祸也不见得出什么事,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这就是主角光环?想着收敛神思,询问道:“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在下徐若愚。”徐若愚说着脸上有些自得。 徐若愚? 江晓语吃惊,再三观察此人形容,确定的确就是如今江湖七大高手之一的徐若愚,人称玉面瑶琴神剑手。江晓语已见过温润英俊的沈浪,绝丽妖孽般的王怜花,清辉皎皎的桃朔白,甚至熊猫儿亦是生的不俗,但徐若愚能称玉面瑶琴,着实是有这份底气,只是气质上略显轻浮,性子不够沉稳。记得徐若愚此人虽心地善良深明大义,可性格懦弱,又沽名钓誉,十分爱惜形象…… “姑娘?” “哦,我刚才在想,好像在哪儿听过徐少侠的名字。”江晓语顺势夸赞对方几句,果然见徐若愚神色越发高兴,一边觉得这人真好哄,一边也叹息,因为徐若愚最后是死了的。 经历了这个插曲,她没敢再独自一人出城,而是去仁义山庄禀报了冷二爷,要了两个铁骑陪她去。等到了山崖边,人没看见,却听见朱七七在喊救命。原来朱七七想下崖底,便顺着藤条往下爬,可这山崖极高,又陡峭,她没有武功,刚刚化了一点就撑不住了,这会儿整个人吊在藤条上,全凭双手抓着,可她一双手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细嫩娇弱的皮肤根本禁不起摩擦,疼的她哭喊不停,但若松手……底下山崖几乎深不见底,她还不想死呢。 “沈浪!你这个坏人!你想让我死,我偏不死!”朱七七的叫骂全完是胡搅蛮缠。 沈浪早就听到她的声音里,原本是要救她的,可听到她嘴里喊的话,明显是没吃教训。沈浪干脆不管她,随她骂,看她能撑多久。当然,沈浪是不会不顾她的死活,等她撑不住摔下来,自然会去接住她,沈浪不过是借此吓吓她,让她长个教训。 白飞飞对此一直皱眉,很不满朱七七对沈浪的谩骂,她也不掩饰这种情绪,说道:“沈大哥,朱七七这性格……我实在不喜欢她,看到她就生气。” 沈浪苦笑:“我也不喜欢她的脾气,只是看在朱爷面上,容忍她几分。” “你为何偏要管朱家的事?如今仁义山庄三位冷爷照顾着她,你还要管?”白飞飞这话若在以前自然是阻拦,可在知晓内情的现在,却是试探。她希望沈浪能告知自己真相,那会让她觉得,她是重要的,值得被信任的。 沈浪其实一直在考虑是否说出此事,先前没寻到合适时机,眼下她又在疑问,想到若二人一直在一起,总瞒着到底容易隔阂,便叹口气,对她说道:“我爹是沈天君。” 提及沈天君,但凡江湖中人几乎没人不知道,如此沈浪的身份也明朗了。沈浪一鼓作气,将自家当年惨祸一一道出,更是提到了仇人快活王。 沈浪说着又看她,毕竟她自小以为快活王是父亲。 白飞飞涩笑着摇头:“沈大哥,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而我娘……她从小就告诉我,快活王抛弃了我们母女,她要记得仇恨,只要我做错了事,她就拿鞭子打我,一边打,一边要我将这份仇恨痛苦都记在快活王身上。别说快活王并不是我父亲,哪怕他血缘上是,如此长大的我,又怎么可能视他为父亲?” “飞飞,你……”沈浪听到她自小的遭遇心头一惊,又是心里一疼。他伸手将白飞飞外面罩着的衣袍褪下一些,果然看到本该光洁白皙的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新旧都有,异常恐怖。沈浪只觉得心头一缩,像针扎似的痛,心口又翻着一股怒火:“她,她就这么对你?她怎么下得去手?” “因为她的心里只有仇恨。”白飞飞对白静没有恨,也不愿去同情,只是叹息罢了。从此往后,她不想再和幽灵宫有所瓜葛,她只想和沈浪在一起,过她想要的生活。 “啊——”崖边传来朱七七的惨叫。 原来江晓语发现了她的处境,两个铁骑赶紧拽藤条,打算将她拉上来。谁知她本就快力竭,又看到有人来救,心下一松,手上的劲儿也松了,一下子就坠落了下去。 沈浪心情正不好,又惯来厌烦朱七七,接到惊吓昏迷的朱七七之后,便与白飞飞说道:“冷大爷请我去仁义山庄,大约是有事,不如趁今天去一趟吧。” “嗯。”白飞飞如今一身轻松,沈浪的事就是她的事,自然没有异议。况且她是知道的,此番一去,他将习得沈天君的《天绝三式》,武功大进。她唯有欢喜,更不可能阻拦了,哪怕有个碍眼的朱七七在,也无所谓。 果然,此番一去,冷大将沈浪带入千年寒冰洞,给了他《天绝三式》。 熊猫儿此前答应义父快活王寻找李媚娘下落,见冷大神神秘秘,便跟在后面,同样进入了寒冰洞,结果便在洞内看见了冰封的李媚娘尸身。行迹被冷大撞破,交手中得沈浪相助,解释下方才两厢罢手。冷大在熊猫儿面前,依旧隐瞒着沈浪乃是沈天君之子的身份,也是怕传了出去惹来祸事。 沈浪练成剑法,自然告诉了白飞飞。 白飞飞自是为他欢喜,接着便问:“沈大哥可要去寻快活王报仇?” “这仇自然是要报!”只是沈浪清楚,现今他只怕还不是快活王的对手,天绝三式还需要勤加苦练。 白飞飞略带迟疑:“有件事还没有告诉沈大哥。” “什么事?” “沈大哥竟没问我,我是从何处知晓身世的。” 沈浪一愣,的确,那晚他跟踪而去,因震惊于飞飞的身世,竟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这是王怜花告诉我的。”白飞飞见他惊讶,便细细说道:“那王怜花的母亲你定听说过,乃是快活王第二人妻子,云梦仙子。快活王当年被李媚娘所救,爱上李媚娘,便不喜王云梦,后来更是不知何缘故不要这对母子,使得王云梦恨上了他,誓要杀他报仇。王怜花猜到我的身份,前来找我合作,本要一起对付快活王,可后来……王云梦说漏了嘴,说白静当年的孩子早就没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不过是为她得知身世寻个出处,也将王怜花复仇之事引出来。 白飞飞又道:“王怜花本以为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结果却不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找我。” “天下竟有不认儿子的父亲?”沈浪着实难以想象。 “快活王此人十分毒辣,我曾娘说起他的往事。快活王原名柴玉关,其父原是鄂中巨富,母亲是第七房小妾,异母兄弟十六个,他排行十七。在他十四岁时,一家三十余口莫名一夜之间暴毙,仅余他一个,继承万贯家财不到三年,便挥霍一空。后来他去了少林,因偷学武功被逐。二十岁得到天南一剑史崧寿赏识,收入门下传艺六年,他竟与史崧寿小妾私通,继而卷了史崧寿平生积财而逃。逃到关外,他将这小妾献给色魔七心翁,从而立足七心派,学到七心派武功,那七心翁后来也是莫名暴毙了。柴玉关再入中原,却变成个仗义疏财的英侠,后来更是有了’万家生佛‘的名号……” 后头的事倒不必说,沈浪已是极清楚。 但凡知晓了柴玉关的过去,便对此人毒辣无情了解甚深,哪怕他如今看着再深情,也抹杀不了他曾做过的恶,以及本性中残忍和贪婪。 如此之人——对腹中骨血下手,抛妻弃子,转头却对旁人妻子深情款款,真是……沈浪竟寻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又忆起那个夜晚,柴玉关带人杀了沈家满门,若非父亲将他藏在大花瓶中,他岂能侥幸生还?这种恶事,柴玉关不知做了多少。哼,如今倒是隐姓埋名,建立快活城,改叫快活王了。他的快活城建立在数不清的森森白骨之上,他的快活更是屠戮了数不清的冤魂换来的! 他强忍心下仇恨,半晌才睁开眼:“我一直觉得王怜花行事诡秘,如今听你一说,倒是明白了几分。但他到底是快活王的儿子,岂能与我同心?” 这样的沈浪,白飞飞实在无法相信他会放弃仇恨,难道、他那么爱朱七七? 白飞飞心中酸涩,嫉妒,但她忍住了。她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她没有秘密,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和沈浪在一起,朱七七永远没有机会。 第86章 《武林外史》 这日晚间,桃朔白正在灯下闲闲翻书,王怜花来了,且是盛装前来。 以往王怜花便是衣饰精细,今日更胜一筹,绯红锦袍流光溢彩,墨发如瀑,巧夺天工的蟠龙嵌珠小金冠,浑身上下闪闪发光,却偏偏掩藏不住他瑰丽出色的容貌。旁人若这么说,定会被衣裳喧宾夺主,偏他人衣合一,相得益彰,出彩至极。 “长夜漫漫,闲坐无趣,朔白可愿与我饮一杯?”王怜花噙着笑进来,自顾坐了,摆上酒具,各斟了两杯酒。 低眼一看,杯中乃是西域葡萄酒,难得之物。 似乎是酒壮人胆,几杯酒下肚,王怜花就开始不规矩,伸手握住桃朔白执杯的手,嘴里赞叹道:“朔白的手比之女子的手还要出色。”一面说,一面拿食指在其手心轻拨,一双眼睛笑吟吟的只是望着他,这引诱,这试探,明晃晃的不带半点掩饰。 桃朔白定定看他一眼,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轻巧的便将手抽了回来,反倒捏着王怜花的下巴,轻佻的抬了抬:“王大公子要自荐枕席?” 王怜花眨眨眼,非但不慌不恼,反倒笑的越发灿烂,身子一滑就来到他桃朔白身后,双臂将人往怀里一抱:“不错,既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又不拒绝,那么……良宵苦短,你我该早些享受欢乐才是。” 桃朔白不动,任由他在身上挑拨。 两个人贴的极近,王怜花的呼吸就在耳畔,桃朔白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每一点变化,然后掐准时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他的手,快速将他的大穴点住,也不管他衣衫凌乱,一袖拍开房门,一手就将人丢了出去。 “朔白,你这是做什么?”王怜花摔在地上,因已动情,声音略带暗哑,哀怨中又情意绵绵,听在人耳里,好似电流在身体内窜动,心尖儿酥麻轻痒,控制不住的就要去看他。 桃朔白眉梢染了几分笑,对他故意的引诱和卖弄可怜无动于衷:“夜晚了,早些睡吧。” 房门在眼前关闭。 王怜花十分挫败。 发热的身体躺在这凉地上,倒也舒坦,待情欲散去,穴道也差不多自动解开。他从地上起来,拍打了灰尘,整理好衣裳,凑到房门前侧耳听了听,屋内灯光已经熄灭,没有一点儿声音。 王怜花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 没两日,王怜花便下令属下收拾行装,准备返回沁阳。原本王怜花是打算趁着快活王在汾阳城,动手报仇,可惜先前他武功不敌,现今剑法刚有起色,快活王却离开了这里,返回快活城了。 正好沁阳传来鬼庄闹鬼的消息,母亲王云梦对这一招很是熟悉,当年她和柴玉关用过类似的一招,骗了天下武林人士,得到了各派武功秘籍,所以她料定是快活王手笔,定要去查探一番。王怜花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也清楚快活王本人不会去鬼庄,但有些事无法告知她,想到剑法未成,干脆先回沁阳练剑。 快活王之所以离开,正是熊猫儿发现了李媚娘尸身的缘故。 快活王看到李媚娘真的死了,且是自杀,一时大受刺激。他猜到了李媚娘自杀的原因,因为李媚娘知道当年提出的条件他都能做到,可却不能跟他走,所以选择自杀。自觉受了欺骗,十八年等待欺骗都能了笑话,顿时发狠,要做个真正的快活王。 熊猫儿以为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便没放在心上,而是循着江湖消息去了沁阳。 一入沁阳便能看到送葬的队伍,棺材铺的生意十分好,而这些死去的人都是去了鬼庄才送命。沈浪熊猫儿又遇在一起,打算联手去探一探,白飞飞跟着,而朱七七却是循着沈浪来了。朱七七不知沈浪在哪里,便到处闯祸,再留字,嫁祸在沈浪身上,到时候苦主便去找沈浪,也不用她自己辛苦去寻了。谁知白飞飞早知道此事,提前就劝得沈浪熊猫儿去了鬼庄,朱七七闹了一堆祸事,最后中了逍遥门金不换的苦肉计,当场被拍卖。 第72节 原本是王怜花买下她,救了她,可这回王怜花没来,她被卖给了一个老头子。 这时的江晓语却比她还苦,一入沁阳两人就走散了,她知道朱七七不会有事,可她自己却落到了幽灵宫手里,简直倒霉至极。若论起缘故,乃是她在街头意外遇见了于她有救命之恩的徐若愚,偏巧这徐若愚在追幽灵宫女,徐若愚是厉害,可如今幽灵宫内没了白飞飞,此事便由白静亲自坐镇,白静出手,徐若愚便被擒了,还带累了江晓语。 幽灵宫的人没将江晓语看在眼里,直接灌了药迷昏,丢在一边。 江晓语体质特殊,大约是穿越后的改变,能让她抵抗各种药物,但凡中过一回,下一回抵抗力就会提高。然而正如崖底小屋那次一样,这种看似作弊救命的利器,每回带给她的都是灾难。上一回崖底之事她已没了记忆,可这回又是提前苏醒,还被幽灵宫女发现了,领头的如意得知后觉得奇怪,又再三检查江晓语身上并无蹊跷,一时不解,便报给了白静。 白静也觉意外,便吩咐将人带来。 江晓语吓得不敢抬头。 白静仔细看了看,想到什么,便命人放了江晓语的血,一番实验后惊讶道:“这血果然奇妙,竟能抵挡大多数药物,算是个奇人了。” 如意也吃惊,要知道,但凡拥有这等能耐的人都是自小拿药物养大的药人,或是吃了什么至宝之物。常在江湖行走,若能对毒物免疫……这小姑娘的血着实引人垂涎。 白静却是蹲在江晓语跟前,伸手将她从上到下捏了一遍:“倒是好根骨,只可惜年纪大了些。”白静垂目站立,半晌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忽而对如意吩咐:“带下去。” 如意摆摆手,自有宫女将人押走。 作为心腹属下,如意对白静自然很了解,见她对江晓语态度有异,便试探的问道:“老夫人,您是想……” “她是朱家的丫鬟,留着她或许有用。” 自从白飞飞脱离幽灵宫,白静本是没死心,可自从得知有人解了阴阳煞,便知道白飞飞再不会回头。她只能暂时放弃白飞飞,然而白飞飞乃是她多年精心培养的复仇棋子,一旦失去,做事便少了臂膀,极为不顺手。 今日偶然得了朱家丫鬟,其特殊的体质倒令她想起一门秘术:百毒淬心。此门功法顾名思义,便是以百种毒药淬炼已身,使自身从内到外成为一个毒人,届时不仅自身鲜血毒可封喉,便是沾染过的衣物器具亦能杀人,掌风气劲都沾着毒,十分可怖。这功法源自她当年得来的《幽灵秘谱》,曾经柴玉关也想要,她死握着没给,之所以她没修行这功法,一来是此法太毒,二来便是要求苛刻。 百毒淬心功法虽是百种毒药淬炼已身,却也有相应的一套心法,此心法只能女子修行。修行中,每一种毒药入体都十分痛苦,若是体质不合适,被毒死是常事,所以便要求修习的女子天生体质强悍,能抵抗一定的毒素,若非如此,便需身具大毅力者,然而真有大毅力之人,何苦来修习这毒功。 白静看中江晓语,一是因其体质与这毒功相合,二是此功法入门极快,第三点最重要,乃是修到一定境界,便能通过与男子交合将一身之毒传到男子体内,届时哪怕该男子功力再深厚也唯有毙命。 江晓语虽没绝色,却别有姿容,稍加妆点培养,也是一个美人。 白静已知近来色使在为快活王搜罗美女,只要将江晓语献上,用点小手段,哪怕不将快活王毒死,只要他沾上一些毒,到时候……江晓语即便练了毒功,也不过是个毒人,并不会武功,色使查探之下也认定其为普通人。如此之人的出现,岂非上天送来的大礼么? 白静心中激动,但未免走漏风声,故而不与如意讲明。 白静有了计划,只留如意等人在沁阳观鬼庄后续,她则带着江晓语回去。顺便,她也带走了徐若愚,毕竟是现今江湖七大高手之一,许有用处。 返回了幽灵宫,战战兢兢的江晓语没有被折磨,也没被问什么,只是关在一处石室,一天三顿好茶好饭。徐若愚就在她隔壁,只是两人无法见面,又因都是阶下囚,也无心说什么话。 第七天,有人提进来一个大浴桶,接着倒入大半桶黑漆漆的水,一股子刺鼻味道。江晓语不知是什么,却本能觉得不是好东西,更可怕的是,幽灵宫女不顾她反抗,将她浑身衣物剥个干净,直接丢在浴桶内泡起来。初时不觉,可渐渐的便感觉皮肤刺痛,细细麻麻,犹如针扎,犹如火烧,低头看时,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手一摸,脸上也有。 “让我出去!我要出去!啊!好疼,好疼。”她受不住的大声哭喊挣扎,却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一墙之隔的徐若愚听到她惨叫,心下一凛:“你们在做什么?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们同为女子,何苦为难她。” 徐若愚身上虽沽名钓誉,爱好名声,又耳根子软好哄好骗,毕竟也是个心存善念之人,哪里忍心见个姑娘受折磨。 只是没人理他。 这时一个幽灵宫女走到江晓语面前,在她耳边说道:“是不是很疼?这里面乃是五种毒草熬煮的毒汁,一般人只要沾了,几个时辰便会晕眩呕吐死亡,你的体质特殊,能抗毒,所以性命是无忧的,只是这痛苦么……” 江晓语疼的满脸是泪,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老夫人欣赏你,想收你做徒弟。瞧,只要你答应,这便是一套心法,你练起来,往后再泡毒汁便不会疼了。”这自然是谎话,往后的毒汁会越来越毒,疼痛也是加剧,但心法练了,却能保命,也能缩短疼痛的时间。 江晓语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当即就在此女指导下努力的记忆、练习…… 如此日复一日,七天换一回毒汁,江晓语已连续换了三回,心法也练熟了,对自身处境也有了了解。她却无法挣脱,一旦泡在毒汁里,她就只能运转心法吸收消化,慢慢的把自身变做毒人。 “徐若愚,我好疼,你救救我,救救我。”每当她疼的受不了便会喊叫,隔壁的徐若愚便是她的支撑。 “江姑娘,你别怕,坚持住,会没事的。”徐若愚对她十分怜惜,偏生无能为力,眼下他正拼命想办法逃跑。 白静之所以将二人关在一起,就是怕江晓语独自一人绝望崩溃,有人陪着,有了希望,才会咬牙坚持。如今看来,是颇有成效的。 接下来,毒汁更换的频率加快了。 一晚,江晓语忽觉脑子昏昏沉沉,但片刻后似乎适应了,再无异样感觉。却见石室门开了,满脸通红仿佛喝醉酒的徐若愚被丢了进来,一下子将她压在地上,她赶紧将人推开。谁知徐若愚身上烫的很,力气又格外大,死死抱着她不松手,还一直将手往她衣服里钻。 她立刻明白,徐若愚是中药了。 怎么办? 或许根本不要她怎么办,她根本挣不开。分明不是自己本意,若她想,只要咬破自己将血抹在徐若愚口中,徐若愚便会中毒,甚至死亡,可是……想起这段时间对方的陪伴,她下不去手。毕竟眼下这情形,也非他所愿。 当身下传来痛楚,她脑中一片空白。 事后,她看着躺在身边的徐若愚一脸黑气,人已陷入昏迷,气息都渐渐弱了,顿时绝望的放声大哭。她明白了幽灵宫的用意,就是要验证她身上的毒性,而如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想救他吗?”白静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手中拿着一颗莹白如玉的丸药:“这是解毒丹,药效极强,能解他身上的毒素,当然,若是再耽搁一会儿,怕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救他。”江晓语不是因为爱上徐若愚才救他,而是徐若愚于她有恩,又支撑她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她自己已是如此,何苦再搭上别人。亦或许,她对徐若愚是有一些喜欢吧,她不愿看到他死去。 “救他可以,你得替我做一件事。”白静终于道出目的,且掰开她的口,在她口中塞入一颗蜡丸。“你最好乖乖听话。你方才吃下的乃是子母蛊中的子蛊,它们最喜欢吞噬毒物了,若你不听话,我便催动它,到时候,你的五脏六腑都将是它的美味大餐。” 江晓语脸色一白,恶心的呕吐,到底她不敢自杀,不甘于自杀。她恨这场穿越,她恨白静,甚至迁怒与朱七七,更恨以前的男友!她不甘心,凭什么受了这么多苦却一死了之,她不死,她要看着别人死,她要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怜云山庄中的桃朔白心有所感,掐指一算,皱起了眉。 想不到江晓语这个穿越者运气竟是这么坏,但正所谓“否极泰来”,当她受尽了苦楚,若熬得过去,往后的运气便是不断上涨。凡事有利有弊,在这个变化多端的小世界里,桃朔白也断不准江晓语的未来会如何。 “怎么了?”王怜花练完剑见他神色有异。 “想起一件事。”桃朔白不欲多说,转而说起他的剑法:“我看你剑法进展迅速,颇有几分精髓。” 王怜花自己也觉得意:“这剑法果然绝妙高深,只是有些地方似乎很难施展,后面的几式只能暂时罢了。” 若是以往他自是不肯轻易认输,但眼下要报仇,他觉得只用学到了前几式便足矣,后面那些他另有想法。待得往后闲暇,或可根据此剑法再行衍生,他已模模糊糊有个雏形,只眼下没那么多的精力罢了。 这时有下人来禀报:“公子,沈少侠前来拜访。” 王怜花眼色一转,便笑道:“朔白兄,走,一起去瞧瞧热闹。” 王怜花口中的热闹并非沈浪,而是朱七七。 两人来到会客堂,但见来的人除了沈浪白飞飞、熊猫儿、百灵之外,果然有朱七七。朱七七原本被金不换竞拍卖掉,但她从不是个好惹的,后来反应过来,把买主家里好一阵闹腾,险些没将那家里的老夫人给弄掉半条命,她便趁着上下一团大乱跑了。朱七七倒也聪敏,在大街上拉个人打听这城中最有名儿的英雄,听说了中原孟尝欧阳喜,便跑去了欧阳山庄,却正好与在欧阳山庄的沈浪等人遇个正着。 沈浪并不知她被卖,只知道莫名其妙被多人找上门来,又是夺旗,又是踢场子,暗器都是颗颗滚圆的金弹丸,现场还特地留字——不必多想,只有朱七七才做得出来!因此沈浪一看到她就没好脸色。 朱七七被说了几句,又见沈浪与白飞飞眉眼间据是情意,不禁心头泛酸,脑中火烧,口没遮拦的反驳了一通,扭头又跑。 熊猫儿百灵赶紧去追,深恐这姑奶奶又闹出了事。 谁知追到了朱七七,竟也意外的遇到了徐若愚。熊猫儿吃惊的很,玉面瑶琴神剑手的徐若愚谁不知道?一向最爱惜形象,连剑招不漂亮都不肯学不肯用的人,如今却是一身狼狈。朱七七同情心大起,将徐若愚带到了欧阳山庄。 也是无心插柳,竟从徐若愚口中得知了江晓语下落。 徐若愚口中所讲并不详尽,起码他并不知道江晓语为何日日受苦喊疼,是为什么而疼,但却知道她的处境很不好。另外,那一夜中药后的记忆虽凌乱,但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只是面对良善温柔的朱七七,徐若愚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口。这固然有惭愧之意,却也有另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情绪,毕竟徐若愚对江晓语有怜惜和同情,却并无倾慕,但朱七七却令他心头微热,生出憧憬。 今日来怜云山庄,徐若愚也一并同行,却大半注意力都在朱七七身上。 王怜花瞧的分明,越发觉得有意思。 “沈兄,你们前来是为何事?” 朱七七在一边冷哼,见沈浪看都不看她,气的脸都红了。百灵生怕她脾气一上来甩身就走,连忙在她耳边提醒“小泥巴”三个字,朱七七想到此行目的,只能忍下来。 沈浪说道:“此番前来,乃是有事请王兄帮忙。先前小泥巴失踪,今日偶然从徐少侠口中得知下落,竟是在幽灵宫。我打算去一趟,只朱姑娘不会武,想将她暂时安顿在王兄府上,劳累王兄照看两日。” 王怜花笑的为难:“按理我是很欢迎朱姑娘做客的,只是沈兄也知道朱姑娘的性子,只怕在下看不住她啊。若是她又跑丢了,这……这在下可担不起责任。” 朱七七见他们把自己推来推去,气的喊道:“谁要呆在这里做客?小泥巴在幽灵宫不知生死,我要去救她!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徐若愚连忙在一旁说道:“朱姑娘别急,你若想去,我带你去就是。” “还是徐少侠好,不像某些人。”朱七七看看身边的徐若愚,心里就盘算开了。 熊猫儿一直没说话,这时却不得不劝沈浪:“带着七七吧,省得人又丢了,到时候不让她进去就是了。” 幽灵宫外有大片的瘴气,没有解药擅闯便会中毒。白飞飞曾是幽灵宫主,对此解药倒是知道,更何况她身上还备有几丸,只是有意无意的,她与沈浪都没有将她原本的身份告知熊猫儿等人。至于这些解药的来历,沈浪自有别的说法。 “我对幽灵宫有些兴趣,我随你们去走一趟。”桃朔白蓦地说道。 王怜花诧异:“你要去幽灵宫?” 桃朔白点头:“听说幽灵宫所在之地遍布瘴气,瘴气之中生有独特的植物,可以入药。” 白飞飞心头一动。 她是知道那片瘴气之地的,其内极少生草木,但能在瘴气之地生长的草木皆为不同,其中便有制作克制瘴气解药中的一味最主要的药材,所谓相生相克,大约就是这种意思。她一直对桃朔白此人颇为猜疑,对方突然提出要去幽灵宫,不能不让她多想。 王怜花却没想那些,只说:“既如此,我陪你去一趟,也算是给沈兄等人做个援手。”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沈浪自是欢迎多个帮手,毕竟若对上幽灵宫中人,哪怕是白静,他都不怕,可瘴气着实不好对付。谁知道没了瘴气,幽灵宫是否还有别的毒?有个极擅解毒的桃朔白跟着,总是安全的多。 当下里敲定,未免夜长梦多,立刻就出发了。 第87章 《武林外史》 众人快马疾行,来到一座山谷入口,一道黝黑石碑立在入口处。以这石碑为界,可以看见谷中弥漫着一层瘴气,如烟似雾,随风流动。 原本是不打算让朱七七进去,可朱七七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哪怕点住她的穴道,也能被她骗的解开。朱七七又再三放狠话,执意要去,最后熊猫儿徐若愚做说客,沈浪这才同意。按照来之前商议好的,他们进去后并不分散,直接救人,救了人就快速撤退。 熊猫儿心里是有疑问的,但出于对沈浪的信任,暂时按捺着没问。 吃了解药,一行人就进入谷中。 桃朔白早先便说是为药草而来,因此没随他们去探幽灵宫入口,而是在瘴气之内寻觅,顺带做个后援。王怜花倒是对幽灵宫有兴趣,跟着进去了。桃朔白一心两用,便寻药草,便放出神识搜寻江晓语,然后便静静旁观。 闯入幽灵宫的地盘儿,自然很快就被发现了,但白静下令让这一行人进来,然后瓮中捉鳖。 白飞飞早将幽灵宫中各样布局仔细告知了沈浪,沈浪领头在前,依旧很谨慎。白静明知白飞飞会泄密,岂会将先前防御保持的一尘不变?但这幽灵宫位于地下石洞,格局却是难改,通常关押人的地牢也有特定的地方。 没走几步,一行人就被围住,双方动起手来。 幽灵宫的如意和翠环乃是头领,以前便在白飞飞麾下办事,对白飞飞的感情自然是不同的。如今白飞飞脱离了幽灵宫,但这二人不知内情,以为是母女闹气,早晚会和好,因此对白飞飞就不敢下手。 白飞飞看了二人一眼,神色很是淡然:“你们不必留手,我已不是幽灵宫之人。看来老宫主没告诉你们,我并非她的女儿,她既死也不肯我与沈浪在一起,那我便脱离了这幽灵宫,与这里再无干系。” 不仅幽灵宫的人惊住,连熊猫儿等人也惊住了。 熊猫儿忙去看沈浪,却见沈浪面色平静,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朱七七反应很剧烈:“原来你是幽灵宫的人,你果然不是好人!”接着她想起朱富贵中毒之事,若是堂堂幽灵宫主,怎会被快活王送入朱家?于是她大喊道:“你和快活王是一伙儿的,是你对我爹下的毒!” 白飞飞对此番指责没有辩解,只是问道:“还要不要救人?” 沈浪打断众人思绪:“飞飞的事早就跟我说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先救了人出去再说。” “你,你又维护她!”朱七七觉得沈浪实在太可恶了,想着想着就觉得委屈,眼眶都红了。她就不明白,白飞飞的真面目都暴露了,他怎么就一心维护呢?为什么对她总是嫌弃?她哪里比不上白飞飞了? 第73节 百灵见她如此反应,心下吃惊:朱七七喜欢沈浪了?可、沈浪喜欢白飞飞呀。 沈浪如今练了《天绝三式》,武功今非昔比,王怜花也是修习了《流光剑法》,剑法华丽凛然。熊猫儿身手同样不俗,而徐若愚作为新晋七大高手,剑术高超。一行人出了朱七七,都实力不凡。 幽灵宫女众多,可连如意翠环都挡不住他们,其他人又有何能耐。 白静亲自出手,原本很有把握留下这些人,谁知、她竟被沈浪打伤了。白静大惊,当即不敢恋战,带着如意等人快速离开,退居幽灵宫另一处,同时在宫中放毒。 “不好,有毒,要快些离开。”白飞飞又给每人发了一枚解毒丹,可这解毒丹却不知能撑多久,其他人倒罢了,都将解药吃下,朱七七却不领情,伸手就把解毒丹打掉了。白飞飞看她一眼,不再补给她,也什么都没说。她容忍朱七七不过是考虑到沈浪,否则岂会理她。 徐若愚一直护在朱七七身边,见此情形自然不会责备朱七七,却是将自己的解毒丹递给她:“你没有武功护身,挡不住这毒气,还是吃下解药安全。江姑娘还在等你们去救呢。” 朱七七这回没推拒,接了药丸,一分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徐若愚心头一喜,只觉得朱七七是对自己有意,当即便将这解药吃了。 在白飞飞领路之下,很快找到了石牢,江晓语果然就关在里面。救了人,一行人不敢再耽搁,快速退出了幽灵宫,白静也没让人追。 石室内,如意不解:“老夫人,为何要放他们走?” 其实如意吃惊的是沈浪那般厉害,竟将老夫人给伤了,但她不敢问,怕惹怒了老夫人。当然,对老夫人下令故意放走那些人,她也是疑惑的,好歹在幽灵宫的地盘儿上,哪怕打不过,控制了机关,多放毒药,那些人也撑不住。 “自然是要她发挥作用。”白静冷笑,气怒翻滚,牵扯的受伤之处更为疼痛。 早在沈浪一行踏入山谷时白静就得到了消息,立时猜出他们的目的,倒是意外一个小丫鬟如此令人重视,但这是好事。于是她便授意,本打算重伤那些人,再有选择的放人离开,谁知……短短时日,沈浪已非往昔。 白静放江晓语离去,可不是好心,也不是对朱七七有什么图谋,而是她知道了怜云山庄的王夫人就是云梦仙子!当初柴玉关那么狠毒的对待她和腹中的孩子,要说其中没有王云梦的手笔,她死也不信,毕竟在她之后,柴玉关可是娶了那女人。如今她没了孩子,会了容貌,王云梦却有个儿子,这令她极为愤恨,极为不平衡。所以,她趁势放江晓语离开,凭着江晓语的身份很容易靠近王家母子,她要王家母子死的极其难看! 一行人出了幽灵宫,与桃朔白汇合。 江晓语不会骑马,她本能的去看徐若愚,却发现徐若愚眼神有些闪躲,似乎特别在意朱七七。江晓语心中微沉,她记得书中徐若愚也是爱慕朱七七的,难道说…… “小泥巴,来,上马。”朱七七见她这般沉默,从救起就不言不语,只以为是受了惊吓折磨的缘故。说来小泥巴的处境与她也有关系,朱七七难免自责,就越发对小泥巴示好。 江晓语却十分排斥朱七七,躲开她的手,走到徐若愚跟前:“徐大哥,你带我吧。” 徐若愚一时愧疚,一时自豪,面对柔弱女子的请求,他没有反对。 这时谁都看出些端倪了,但都没说什么,立刻离开这地方。 江晓语却因徐若愚的举动微笑,这笑意说不出的诡异。她对徐若愚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并非通常男女间的爱情,但对她而言十分重要,使她想牢牢的抓在手里,仿佛有了徐若愚,就似有了安全感。到底在幽灵宫里经历的一切,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徐若愚的存在就变得特殊起来。 彼此共骑,贴的很近,徐若愚能嗅到独属于女子的芬芳,这淡淡的香气很特别,令他有些沉醉,有些昏沉,身子摇摇晃晃,仿佛要栽倒一样。 “徐兄!”沈浪察觉到不对。 桃朔白以天机金线点其穴道,迫使其张口,顺势一弹指,药丸射入其口中。 徐若愚按了按鬓角,也觉得奇怪:“大概是先前的伤势没好,沾染了幽灵宫的毒气,一时承受不住吧。” 别人听了这话都信了,唯有江晓语面色发白,心中痛苦。 众人回到沁阳,暂时住在怜云山庄。 王怜花安顿了客人,直接跟着桃朔白后面进了房间:“那个小泥巴不对劲。” 桃朔白说道:“她一身是毒,之前半途中徐若愚不适,便是因她而起。” 王怜花吃惊:“什么毒那么厉害?连碰着也会中毒?” “你可以亲自问她。” 王怜花一愣,随之有所感应,朝外一望,果然是江晓语来了。 若是寻常人,被幽灵宫变成毒人,若是想活命,自然要听其驱使,想法子毒杀王家母子。江晓语却是知晓剧情的,心知王家母子都不好对付,况且还有个摸不清底细的桃朔白,她不敢冒险,或者说,她还未走上绝路。她猜到了白静的目的,将她养出一身的毒,杀王家母子只是顺便,真正的目标却是快活王,所以王家母子这个支线任务即便不做,白静也不会要她的命,而她做了,说不定就会丢命。 她来寻桃朔白,自然也是有所打算。 “请桃公子救我。”江晓语一来就跪下磕头,哭的满脸眼泪,可怜至极。“幽灵宫不知对我做了什么,我如今、如今一身都是毒,幽灵宫的老夫人还给我吃了蛊虫,要我听她吩咐,还要我、要我杀王公子和王夫人。” 王怜花面色一冷。 桃朔白挑眉:“你倒是聪敏。” 他哪里看不出江晓语的小计谋小心思,这番示弱坦诚,一是来试探桃朔白底细,二来降低众人防备,三是化暗为明。江晓语不想被白静利用控制,深知和主角作对,很难有好结局,所以她想趁机搏一搏,哪怕桃朔白不能救她,起码众人都知晓她身不由己,将来总能网开一面。 “为何你不去求沈浪?”桃朔白反问她。 江晓语低下头,没敢说假话:“因为桃公子十分神秘,若真有人能救我,估计只有桃公子。” 毕竟其他人都在剧情之中,能力如何命运如何她都知道,唯有桃朔白乃是局外人,那手莫测的医术令她吃惊,又怀有几分憧憬。 “算你明白。你能熬过毒汁浸体,成就如今百毒之身,也算有能耐,也是你的造化。你学到的心法还缺了最后一层,练习完整之后,你将可随心意收敛或释放身上之毒。” “你是说……”江晓语闻之一喜。 “对,正是你所想的那样,百毒淬心练到最后成就百毒之身,却并非是沾染不得,届时你可自行控制,饮食起居、婚嫁生子皆无妨碍,不过比常人略辛苦些。”也就是说,如今的江晓语心法不完整,以至于从内到外五脏六腑都是毒,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都会中毒,更别说肌肤之亲或是孕育子嗣了。这样的百毒之身,根本是一片死地,哪能孕育出新生命。 江晓语原本都绝望了,现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令她止不住喜极而泣,诚心诚意给桃朔白磕头:“谢谢桃公子,多谢桃公子……” 桃朔白又说:“等你练完这层心法,感觉到蛊虫位置,将毒素全都转移到蛊虫存在之处,蛊虫将会被百毒所化。” 蛊虫虽毒,到底毒不过百毒。 江晓语简直新生一般,眼泪止不住的流:“但凡桃公子有所吩咐,我定竭尽全力。” 待江晓语离去,王怜花心里又酸又妒:“你对她倒是好的很。” 桃朔白反问:“难道我对你不好?” “……我却觉得你对她更好。”王怜花自认跟他关系不同,可江晓语跟他有什么关系呀?何苦费那份心思。又想到江晓语的来历,微微皱眉,对于桃朔白的疑问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你对我好在何处?” 王怜花做出满脸正色:“我如何对你不好?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绝不挣扎。” ……王怜花的脸皮实在太厚了。 江晓语的房间与朱七七相邻,她回来时正好看见徐若愚从朱七七房中出来,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可看到自己,那笑容却是一顿,慢慢就消失了。江晓语清楚,徐若愚自以为悄无痕迹的对自己躲避,乃是记得那晚的事,他这番态度,已是表明心意了。 可如今徐若愚已被她视为囊中之物,岂能他逃。 彼此淡淡颔首,就此擦肩而过,似乎关系平常的很。 “小泥巴,你去哪儿了?你的脸色不好,赶紧休息休息。哦,对,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朱七七看见她进来,噼里啪啦一通关切。 平心而论,不管朱七七做事多不讨喜,心地到底善良。朱七七又是主角,身上有气运笼罩,于情于理,江晓语都不愿伤害朱七七。 所以她说:“小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 “我、我喜欢徐若愚徐少侠。”江晓语在朱七七惊讶中,讲了她与徐若愚的几番上天注定般的相遇,以及在幽灵宫众的相助扶持,当然,最关键的一点也没隐瞒:“有件事小姐一定为我保密,当时在幽灵宫,徐少侠中了药,我们、我已经是徐少侠的人了。” “什么?!”朱七七再胆子大也是个姑娘,听到这话又惊又羞有为她着急:“这、你怎么不早说?不行,我得去讨个说法去,你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了。” “小姐。”江晓语拦住她:“徐少侠大约不记得了。我和小姐说这件事,并不是要小姐为我做主,只是想和说说,我心里轻松些。小姐千万为我保密,若是泄露出去,我、我唯有一死了。” 朱七七脸色一变,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不说,我绝对守口如瓶。只是……小泥巴,你就白吃了这个亏吗?这可不是小事!” 江晓语轻轻一笑,眼睛里染了一层光彩,一张清秀的面容顿时生出惑人的魅力来:“徐少侠是何等人物?我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更何况,男女之事,两情相悦方好,若徐少侠对我无意,强求来的姻缘也不美好,何必呢。若真是我的姻缘,它也跑不掉。” 朱七七呆呆的听着,只觉得这些话这样新鲜,又这样有理。一直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小泥巴,竟也能说出这番道理,让她惊讶,又觉陌生。 江晓语说这些,却不过是搪塞之言,如今她只信奉“事在人为”。 也不知为何,自从听了这些话,朱七七便呆呆的,不知不觉走到另一个院子。她一抬眼就看到沈浪和白飞飞,两个人正依偎在一起说说笑笑,画面那般美好,两人那般般配,她却看的心口闷痛,烦乱不已。 沈浪对着白飞飞笑的那般温柔怜惜,对她却不假辞色。 “七七,你做什么呢?”百灵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见她望着沈浪,面色不对,不由得脱口问道:“你不会喜欢沈浪吧?” “啊?”朱七七一惊,想反驳,可不知怎么的,竟半晌发不出声来。她顿时悚然,她,她竟真的喜欢沈浪吗?可,沈浪喜欢白飞飞,心里眼里哪有她半点位置。 朱七七心头一烦,扭头就跑了。 百灵想了想,没去追,也是见她没往外跑的缘故。再者说,刚才都怪自己说错了话,要劝解,她也不知如何劝啊。 结果当晚,朱七七不见了。 原来昨天晚上朱七七越想越烦,就要出去,徐若愚恰好看见,自然要陪她。朱七七拉着徐若愚去喝酒,结果自己的烦心事没说,反而翻来滚去警告徐若愚一定要对江晓语好,否则饶不了他。徐若愚立刻猜到她得知了那些事,又惊又慌,羞愧的满面涨红,一时走神,结果眨眼功夫朱七七就不知哪儿去了。 沈浪等人几乎将整个沁阳翻了一遍,一无所获,却得知了一件消息:快活王麾下的色使在沁阳城出现过。 色使阿音,他主要便是负责为快活王搜罗天下美人。以前快活王记挂着李媚娘,倒是有些收敛,可自从之前受了刺激,立时复了本性,终日在快活城中纵情声色享受,色使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搜寻新的美人进上。 朱七七哪怕再娇纵任性,却不可否认是个绝色美人。 沈浪等人便怀疑,朱七七被色使掳走了。 熊猫儿更急,快活王是他义父,朱七七是他朋友,若是……外人都不知快活城的具体位置,没办法,熊猫儿只能说得了消息,探到了快活城所在。沈浪一向当他是朋友,对此倒也没怀疑。 然而这才几天功夫,突然传来消息,快活王要娶亲了,娶的就是朱七七! 这一次朱七七没被毁容,仍旧去了快活城,且因这张神似母亲李媚娘的脸,使得快活王又惊又喜,又爱又恨。朱七七原本对沈浪十分敌视,当发现爱上沈浪时,沈浪却已有所爱之人,且对她十分厌恶,她根本没半点可能。这令她十分消沉,有些自暴自弃。无意来到快活城,本对快活王十分讨厌,可不论她生气骂人或是刁难,对方都不生气,反而处处包容,处处对她好。自从朱富贵诈死,就没人对她这么疼爱了,又不可能和沈浪在一起,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依着她骨子里的脾气,就对快活王求婚了! 不得不说朱七七一贯大胆,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快活王再三确认她是认真的,便同意了。 快活王记恨李媚娘,可李媚娘死了,偏来个如此像李媚娘的女儿朱七七,所以他就要报复在朱七七身上。他亲自写了一封喜帖,命人送去仁义山庄。有次朱七七喝醉了酒,抱怨起朱富贵,无意说出朱富贵诈死之事。所以,快活王这喜帖与其说是送给仁义山庄,不如说送给藏身于仁义山庄的朱富贵,这是要往朱富贵心口上扎刀子,逼得对方不得不跳出来。 正如他所料,当朱富贵看到喜帖,脸色煞白,神情悲痛:“七七,七七这是被我给宠坏了啊。” 王怜花得知此事,也是一惊。尽管早就知晓,但真的发生,他依旧很是佩服朱七七,毕竟朱七七与当初的白飞飞不同,白飞飞那是为报仇,可朱七七是真的要嫁给快活王。朱七七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她娘和快活王有纠葛,却仍旧愿意嫁,又将朱富贵置于何地? 王怜花摇摇头,笑道:“快活城这次办喜事可是声势浩大,正好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他想,白静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王云梦等这一天很久了。 白静听到属下禀报,连声大笑,说不出的讽刺悲凉:“柴玉关啊柴玉关,你竟又要娶亲了,好好好,好的很。” 如意又说:“江晓语已随沈浪等人去快活城了。” “很好。” 第88章 《武林外史》 快活城中张灯结彩,江湖中也是风云涌动。 当年柴玉关重返中原后作出一副仗义疏财的英豪模样,果然瞒过了江湖人,声名累积,渐渐有了“万家生佛”的美名。后来他与云梦仙子商议了一个毒计,说衡山有无敌宝鉴,骗得江湖各派都去争夺,单单是路途之中就折损了不少英雄人物,而柴玉关素有美名,那些门派信任于他,未免遭遇不测,便将门派武功秘籍交他保管,请其代为转交门派弟子。结果,这些人都中计,无所生还,柴玉关却轻松得到各家武功秘籍,就此隐匿,花费多年功夫,采集各家所长,终有如今成就。他之所以不认王云梦母子,亦有忌惮王云梦之意,也是不愿与王云梦共享成果,出了李媚娘的事,倒是意外。 第74节 至此,柴玉关销声匿迹,却出现一个快活王。 江湖中自有人心存怀疑,费心搜集柴玉关过往,拿来与快活王比较,相似之处极多,便猜着乃是同一人。如此一来,除了知晓柴玉关身份的仁义山庄、沈浪、王怜花母子以及白静等人,亦有不少江湖人悄悄潜入快活王,伺机为门派报仇。 江湖七大高手也来了,当然,如今是六大高手,经历了鬼庄之事,金不换乃是快活城财使一事已被沈浪勘破,自是不会同这些人同来。 熊猫儿觉察到了江湖中的变动,心下焦急,便寻个托词没与沈浪等人一同出发。他一离开,却给了王怜花机会。 王怜花心知沈浪性情,若在快活城碰到熊猫儿,熊猫儿又为快活王说情,沈浪是一定会犹豫的,哪怕沈浪执意要杀快活王,却无法对熊猫儿这个朋友动手。他不希望有人妨碍,所以一直在寻机会,让熊猫儿知晓身世。 一番巧妙布局,将熊猫儿拖到了丐帮,左公龙隐约猜到熊猫儿可能是前丐帮帮主熊天豪之子,便想设计除掉他。如此一来,反惹得熊猫儿猜疑,好一番折腾,最终知晓了自己身世。原来在他幼时,左公龙杀了他一家,幕后主使者却是快活王,他如今的义父——他竟是认贼作父了! 熊猫儿情绪翻滚,一时难以接受,大吼一声甩开了百灵等人,直奔快活城而去。 快活城建在关外,如今正逢城主大喜,城门进入查的很严。 沈浪等人到的时候遇到了面色焦灼的三位冷爷,冷大连声叹息道:“朱爷实在太冲动了,本说好一起乔装进去,他却一个人亮明身份闯进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朱富贵是心急啊,生恐晚了就迟了。别人不清楚,他能不清楚吗?七七可是快活王的亲女儿,如今一对父女却要成亲,这等乱伦之事天理不容,若媺娘在天有灵……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七七真的做了那等事,他、只能杀了七七,再去自杀,一家三口去阴间团聚。 如今他是抱着侥幸,亮明身份以最快速度去见快活王,恳请他放过七七。 谁知快活王闻得朱富贵来了,根本不见,直接关在牢里。快活王对朱富贵的来意心知肚明,就是不愿见他,而是打算请其出席婚礼,让朱富贵亲眼目睹女儿嫁给他,欣赏朱富贵的痛苦,那样他才会品尝到报复的畅快。 “我去找小姐。”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江晓语出声了。这一路走来她可没闲着,一直在勤练心法,终于大功告成,但那只子蛊她并未炼化,只将它牢牢囚禁于某处。若是子蛊死了,白静立刻就会知道,她暂时还不想惹怒白静。 “小泥巴?你不怕?”冷大问道。 冷二却是眼睛一亮:“若是小泥巴去,应该可行。她本就是七七的丫鬟,又不懂武功,是个普通人,只怕能见到七七。七七定是被快活王给哄骗了,只要告诉七七快活王抓了朱爷,七七一定会反悔,届时我们里应外合,哪怕不能杀了快活王,却可搅乱局面,趁势将人救出来。” 如今也唯有一试了。 仁义山庄作为正道魁首,那些前来的江湖人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都愿意听从调遣保持一致的。冷二惯常此类事情,很快就分布好,并约定了动手的信号。 从始至终,王怜花并未与这些人在一处。 桃朔白与王怜花同坐在马车之内,见他面上带着优思,很容易便猜出他的心事。“你在担心王夫人?” “我娘深恨柴玉关,却是因爱生恨,我既担心到时候她难下狠手,又担心她被柴玉关所伤。”若是另一个世界的云梦仙子,王怜花并无这些担忧,可这个世界中的母亲却不同。 “你如今剑法有成,武功不在沈浪之下,到时候与众人合击快活王,应当算是十拿九稳之事。王夫人之安危你可放心,我帮你照看着。” “果然朔白对我最好。”王怜花嘴里调笑,眼神却轻松不少,对于桃朔白的能力他是十分信任的,而桃朔白说出口的话,他也信任不会食言。 虽有波折,但最终众人都顺利入了城。 婚礼在第二天。 前一天进入城中的江晓语没有贸然闯上去,而是寻个时机,撞上气使宋离。于原剧情不同,此回宋离没有被幽灵宫所擒,没有爱上白飞飞,对快活王愚忠的很,性子瞧着也颇有几分高傲,但却远比色使好说话。江晓语坦白了身份,说要见朱七七,宋离检查了她全身上下并无不妥,且的确是个不懂武功的小丫鬟,便报给了快活王。 快活王摆摆手,命将人带来。 江晓语立在殿中,只感觉到头顶一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投在身上,使她如芒刺在背,禁不住发抖。 快活王嗤笑:“带她去神仙居。” 江晓语算是过关了,快活王不怕她和朱七七说什么话,她又没能力将人救走,又因朱七七临近婚期情绪有些起伏,有个熟人陪着倒也好。江晓语便坐着船,驶向了湖心的神仙居。 “小泥巴!”朱七七见到她果然十分欣喜。 “小姐,你可把大家担心坏了。”江晓语并没告知朱富贵被抓的事,也没说沈浪等人的存在,乃因她怕朱七七听了立时悔婚,惹得快活王大怒将她们关起来,那就不妙了。她是没打算听从白静吩咐去下毒的,因为不管快活王会不会被毒死,她绝对会被色使等人杀死。她只有一个目的,稳住朱七七,拖延时间,反正明天的婚礼将是一场寻仇大会。 这一日,婚宴场地布置的十分华丽喜庆,高朋满座。 快活王的势力极大,不仅在中原人人知晓,且同关外富商们来往极多,人人都愿攀附他、交好他,以图好处。今日快活王娶亲大喜,贺喜的宾客自然很多,不少江湖人便是如此混进来的。 快活王一身红衣站在台阶之上,环视整个场地所有宾客,朗声大笑:“今日本座大喜,诸位赏脸前来,本座心领了。” “恭喜城主大喜!”宾客们齐声道贺,瞧着特别有声势。 沈浪王怜花等人却是扫视周围,整个场地明里暗里不知布下了多少守卫,果然快活王不是毫无准备。在快活王左近,站有财使金不换,色使阿音,气使宋离,却不见酒使。 说来沈浪至今不知这酒使是何人,不免留了一份心。 “新娘子来了!”随着一声喊,一群婢女们簇拥着火红嫁衣的新娘子缓步走来,新娘子头上盖着喜帕,虽瞧不见容貌,但从其身姿举止便可憧憬是何等的天姿国色。毕竟,若非绝色,快活王岂肯娶呢。 江晓语扶着新娘子的胳膊,状似不经意的朝宾客席上一瞥,微不可查的眨了眨眼。再多的表情她却不敢表露了,只因这周遭都是人,万众瞩目之下,她方才举动已是冒了大风险,若真有个差池,快活王尚且离得远,她搀扶的这位却是立刻就会杀了她。 没错,她搀扶的新娘子早已不是朱七七,而是白静! 白静不知怎么潜了进来,摸上了神仙居,在江晓语的帮助下,成功替换了朱七七。原本白静对江晓语两次任务失败十分不满,偏眼下还需要她引路,若无江晓语,快活王定然要起疑,所以只能暂且将杀心按捺。 在一群彩衣婢女以及新娘子的映衬下,江晓语是不起眼的,至少其他人不会特别关注她。沈浪白飞飞等人不同,他们认识小泥巴,所以自然要看她一眼,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若无缘故,小泥巴不会特意眨眼,因此哪怕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却是都警惕起来。 新娘子到了台阶下,正要往上走,却听快活王突然质问:“朱七七呢?” 新娘子脚步一顿,喜帕下传出朱七七骄横的声音:“你糊涂了?我不是朱七七是谁?难道你不愿娶我了?” 宾客们正惊疑,却见快活王突然对着新娘子出手,并冷哼道:“少来装神弄鬼!” 但见那新娘子脚步一错就躲了,伸手就去抓身边的江晓语,江晓语是早就防备着呢,也顾不得狼狈,就地一滚爬起来就跑。她清楚白静的打算,白静是想将她抛向快活王,快活王本能的就要下杀手,届时她的血迸溅出来,快活王沾上就会中毒。 她才不愿意做生化武器,更不会就这么死掉,她要看着白静去死! 高手对招不容大意,江晓语这一躲,白静就彻底失去了机会,只能不甘愿的放弃,转而发出讯号,命令潜伏的幽灵宫众人立时动手。白静清楚,想杀快活王的人不少,只要局势一乱,那些人可不会傻站着呢。 的确如她所想,王怜花等人或许还在观望,其他江湖人却等不得,一起朝快活王出手。色使财使气使等人自然不会傻站着,一齐拦截,一时半会儿还能僵持,使快活王不会被围攻。 白静头上罩着的喜帕落地,露出一张覆着金色面具的脸。 “你是何人?”快活王仔细想了又想,却不记得与这样一个女人有仇,但又隐隐约约,总有丝熟悉。 白静扬声大笑,笑声悲凉讽刺:“好一个柴玉关,你倒是忘记了,可我忘不了!” 快活王武功在白静之上,一番绞斗,哪怕还有其他人牵制,仍旧是掀掉了白静脸上的面具。原本快活王是想看面具下的脸,许能认出人来,谁知面具揭掉之后,竟露出一张布满丑陋疤痕的脸,加上一双充满仇恨的疯狂眼睛,着实有如厉鬼般恐怖。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快活王的举动和言行彻底激怒了白静,她大喊道:“柴玉关,你竟连我都不认识了?今日你想娶新人,这是你的第三任了吧?难道你的结发妻子是谁都不记得了?二十三前你一碗堕胎药打掉了我腹中的孩子,烧毁了我的脸,娶了王云梦那个贱人,难道你全都忘了吗?” “白、静!”快活王着实惊讶,即便先前知道幽灵宫还存在,却以为早换了掌权者,他以为白静早就死了。快活王冷笑:“好!既然你来找死,我就成全你!” 白静深知不敌柴玉关,原本想借江晓语下毒,失算了,又想借沈浪等人来围剿,可沈浪几个暂且被拖住,唯一没参战的却是王云梦母子,明显在做壁上观。白静深恨! “王云梦,难道你不想杀柴玉关?难道你忘了他不认你们母子?难道你还在奢望他回心转意吗?哼,你在他眼里,连死去的李媚娘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白静为了拉同盟,故意刺激王云梦。 果然王云梦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不顾王怜花劝阻,迎上去与白静联手对付快活王。王怜花本打算先利用白静消耗柴玉关内力,现在王云梦这一动,他只能也动手。 桃朔白才是真正冷眼旁观的人。 他瞥见几步外刻意隐藏自己的江晓语,问道:“朱七七呢?” 江晓语虽对他的袖手旁观疑惑,却也不敢问,只因见识过此人手段,桃朔白的神秘莫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加上幽灵宫众的折磨,湮灭了她作为穿越者的那点优越感和安全感,她变得多疑谨慎,渴望强大。 江晓语回答道:“白静将她点了穴道,塞在一只箱子里,交给了幽灵宫的人。” “你去找冷大。” 江晓语略一踌躇,然后立刻听从的去了。刚开始是害怕卷入战局,后来一想,明白去找三位冷爷是最安全的办法。毕竟即便她有心躲也难免遭遇池鱼之殃,襄樊,三位冷爷对付快活王是次要的,首要的却是救朱家父女。厉害的高手们都集中在这里,关押朱爷的牢房和囚禁朱七七的幽灵宫女反倒寻常,凭着冷大几人绝对没问题。 果然,当她往冷大身边靠近,对方立刻发现了她。得知朱七七的情况,几人不恋战,立刻去救人。 临走时,江晓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徐若愚! 徐若愚不愧是江湖新晋七大高手之一,一手剑术十分高超,且因过分爱惜形象,所习剑招皆十分好看,徐若愚又生得俊美,蹁跹舞动的身影着实引人注目。江晓语不懂剑法,只凭着场面上来看,江湖人这边是占据上风的,想来哪怕受点伤,安全无虞。 哪怕徐若愚原著是死了,也不是死在这里,剧情早变了,徐若愚也不一定会死。 如此这般想着,江晓语便随冷大等人去救朱家父女。 谁知他们顺利救出了朱爷,却没找到朱七七,连那些幽灵宫女也不在神仙居了。冷二意识到不妙,立刻赶往宴客广场。此时这里早已狼藉一片,满地杯盘,桌椅翻倒,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泼洒。 在大殿之前,呈现三方对峙。 快活王一方,左边是沈浪王怜花等人,右边则是幽灵宫众。之前快活王被几人纠缠,发觉王怜花剑法惊人,不敢大意,于是就像先解决碍眼的白静和王云梦,王云梦有儿子相助,白静却是结结实实被打出重伤,幸而幽灵宫带着朱七七赶到,有朱七七做人质,成功辖制了其他两方人。 白静冷笑:“柴玉关,你是想要她活,还是想要她死?” 柴玉关看着朱七七那张与媚娘相似的脸,心头再度涌出恨意:“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我岂会稀罕。若非她是李媚娘的女儿,哪怕天仙下凡我也不会要,我娶她,就是要折磨朱富贵,报复李媚娘。既然你对她有兴趣,那你留着吧!” 朱七七瞪大了眼,完全不可置信。 朱七七根本不知朱富贵被抓,先前也不知沈浪等人到来,她选择嫁给快活王虽是心灰意冷之下的意气之举,却也自认冷静分析过的。一直对她千依百顺、事事宠溺的快活王,居然转身就翻脸,还说出这等无情的话来。原来,原来竟是骗她的! “你,你不是好人!谁稀罕嫁给你这个老头子!”朱七七气狠了,当即口不择言。 快活王脸色难看,白静却畅快大笑,转瞬却是对上沈浪等人,钳制朱七七的手丝毫没放松力道:“沈浪,想要朱七七活命,杀了快活王!” 白静自己杀不了,就要沈浪等人代劳,一个朱家的小丫鬟就能让他们闯幽灵宫,朱家的大小姐朱七七自然价值更高。 沈浪提着剑,面对柴玉关:“不需白老夫人提醒,我本就是为报仇而来。二十年前,快活王杀了我沈家三十余口,仅余我一人侥幸生还,这笔血债,到了偿还的时候了!柴玉关,你一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不知是否还记得家父沈天君!” 柴玉关瞳孔一缩:九州王沈天君,他当然记得,记得很清楚。想不到,沈浪竟是沈天君的儿子。 王怜花同样心底在叫嚣,不同于沈浪面色平淡眼罩寒霜,他却是笑意吟吟:“柴玉关,你与我们母子之间的帐也该清算了。我曾发誓,定要取你性命!” 柴玉关扫了眼王云梦,冷笑:“本座何所惧,想杀我,只管来,看尔等有何本事!” “主上……”色使阿音已受了伤,此时不免十分忧虑。所谓好汉难敌四手,沈浪王怜花等人皆今非昔比,哪怕主上在厉害,也经不起这许多人轮番讨战。 “二十多年前柴玉关欺骗江湖各大派,致使一代高手尽皆陨落惨死,可谓歹毒至极。如今我等身为门派后人,定要为门派前辈报仇,柴玉关,你纳命来!”其他人也齐齐喊叫。 白静笑的畅快,王云梦也是又痛快又复杂。 这时突然有人闯来,嘭的砸在地上。 “熊猫儿!”两方人异口同声。 那金不换眼珠一转,嘿嘿笑道:“熊猫儿乃是快活王座下酒使,亦是主上义子!” 沈浪大惊。 谁知熊猫儿却是双眼泛红,死死盯着柴玉关:“义……柴玉关,二十年前,是你指使左公龙杀了我全家?” “你知道了。”柴玉关着实意外,当时一时心软收养了熊猫儿,多年来到底有份感情,但他本性摆在那里,又因李媚娘的事受了刺激,因此面对熊猫儿的质问,根本没否认,只是说道:“所以,你也是来找我报仇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熊猫儿之前的确将快活王当做父亲,关心孝顺,可得知了真相,他痛苦不堪。这么多年,他竟认贼作父,九泉之下的父母亲人该是何等难堪,他如何面对自己,将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母? 快活王环视眼前这些满眼仇恨的人,连声大笑:“好,好,好,来啊,想杀我只管上,我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沈浪与王怜花几乎同时出手,熊猫儿本也想上前,到底顾念着那份养育之恩,不愿与旁人一起围攻。柴玉关再厉害,沈浪王怜花两人却也不弱,几十招下来,各有负伤,但柴玉关明显落了下风,伤得更重。又一二十招,沈浪的剑刺了柴玉关左胸,王怜花刺中后背,柴玉关到底强悍,全力震开两人,踉跄后退,又看到其他虎视眈眈的江湖人,心知今日难以生还。 “主上!”气使宋离等人十分忠心,早与快活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即就要掩护柴玉关离开。 柴玉关尽管是一代大恶,却也是一代枭雄,若是以往,他必会暂且退避另谋他计,然而英雄迟暮……柴玉关已不年轻了,早年雄图霸业的心也消磨许多,心境又连遭变故打击,竟是想着要玉石俱焚。 沈浪见他重伤,没再出手,王怜花却不会手软,更不会心软。哪怕柴玉关是他胜负又如何,他从出生起就没将其当做父亲,只是仇人!柴玉关已是他的心魔,是他历经两世要斩杀的人! 第75节 王怜花的剑法练的很好,剑光闪动,刺入了其腹部。 柴玉关连口吐血,背靠着石阶滑坐下来,无声的笑。想当年他如何算计天下武林人士,如何意气风发,创建了如此基业,古往今来的江湖人有几个能做到?却想不到,在今日他会落败到这等地步。 白静突然一口血吐出来,紧接着就昏倒在地。 “老夫人!”如意等人大惊失色,都以为白静是伤势太重的缘故。搀扶起白静,警惕的注视着江湖众人,见他们没有阻拦之意,且注意力都在快活王身上,当机立断带着幽灵宫撤退。 隐没在三位冷爷之后的江晓语轻轻吐了口气,方才乃是她汇集全身之毒素将体内子蛊杀死,作为吞食了母蛊的白静遭到反噬,又正值她受了重伤,一下子承受不住,这才昏迷。 幽灵宫一走,朱七七便自由了。 “七七!”朱富贵立刻跑过去,可当看到朱七七的眼神,却顿住了。不知为什么,那个眼神那么熟悉,就像久远记忆中媚娘的眼睛。 只见朱七七缓步走到柴玉关跟前,朱富贵与三位冷爷心惊肉跳,生恐柴玉关对她不利,纷纷喊她离开。却见朱七七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长剑,嘴唇启动,似说了什么,柴玉关便愣住了,毫无反抗的任凭那柄长剑刺入心口。 柴玉关听到她低声喊了一句“柴大哥。” 柴玉关意识有些恍惚,内力大量消耗,失血过多,使得他明显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好似回光返照一般,他好似看到了李媚娘。好似听到媚娘在唤他,好似回到了十八年前,他依旧年轻,有雄心有能力做任何事,哪怕只是媚娘的一场幻想,他也能凭能力在现实中创建出这座快活城。 “媚娘……” 当柴玉关咽下最后一口气,朱七七随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七七!”朱富贵赶紧接住她,看着面前已然死去的柴玉关,又看看怀里的女儿,仿佛有块巨石压在心口,沉重的他几乎窒息。那个秘密,他将再也不能吐口,不能露出丝毫端倪,否则——七七弑父,如何立足!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抹虚虚的人影立在一边,穿着浅白罗裙,气质娴静温柔,容貌与朱七七一模一样。她没去看柴玉关,而是看着朱富贵与朱七七,许久许久,身影随风一荡,消失不见。 桃朔白掩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的动作,桃木瓶儿收入储物袋。 实则他也是意外,没想到李媚娘的魂魄尚在人间,且是附在朱七七随身佩戴的那枚玉佩里。那的确是块好玉,但即便再好,也不是专门存放魂魄的,所以十八年来李媚娘的魂魄已消磨了很多,只怕生前诸多记忆都不全了。然而李媚娘自小看着朱七七长大,对女儿的关怀胜过一切,方才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出于保护七七的目的,李媚娘杀了柴玉关。别看她喊了“柴大哥”,不过是残余的记忆闪现,看到柴玉关脑子里闹出了一个片段,对李媚娘而言并无意义,否则她的剑就不会刺下去。 快活城覆灭,江湖沸腾,而江湖传扬的几个人物却自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朱富贵原想将女儿交付给沈浪,谁知沈浪无意,女儿又惹出这许多事来。快活王一死,朱富贵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当初的家财按理赠给了沈浪三分之二,朱富贵是不会要回来的,但沈浪也不是那等贪图钱财的人,只拿了先给沈岳的那一份。沈浪原名便是沈岳,朱家的基业本就有沈家一份,他拿了倒也名正言顺,而他拿这些钱,却是出海买小岛,作为他和白飞飞的家。 大仇已报,不想再在江湖漂泊,沈浪与白飞飞便打算出海隐居。 熊猫儿带着百灵与他们同行。 朱七七追到海边,却听那几个人商议着到了海外岛上如何操办婚礼,如何宴请宾客,不觉怔怔的,脚步再也迈不开,最后只能目送船只远去。第二年,朱七七接受朱富贵的建议,限定条件,绣球招亲,入选的乃是个江湖新起之秀,容貌俊秀,秉性温厚。朱七七爱情落空,心中惆怅,慢慢也成熟起来,重新打理起朱家产业。 在朱七七新婚后,江晓语脱离了朱家,自此再没人知晓她的下落。 沁阳的怜云山庄收缩产业,转明为暗,慢慢淡出众人视线。王云梦自柴玉关死后,情绪又悲又喜,整日呆在山庄中的云梦轩,再无心理会外事。王怜花本有心趁机大肆扩张势力,但是看到桃朔白,到底打消了念头。趁着收到沈浪熊猫儿的喜帖,干脆弄艘船,携着桃朔白一同去海外逍遥几年。 王云梦送走了儿子,叹了口气,对那两人的关系她早看出来了。若依着以前的性子,她肯定坚决反对,可如今……都随花儿去吧。 江湖风起云涌,一代新人换旧人。 第89章 《小李飞刀》 在城中,若是提及李园,无人不知。 李家本是簪缨世族,宅第连云,大门外有一对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只从这一处便可看出李家的荣耀与风光。可惜李父一生执念想中状元,不得,转而期望膝下二子。谁知大李一考,得了探花,小李一考,又是探花。李父心愿落空,抑郁得病,没两年就病逝。大李得了不治之症,故去,小李全名李寻欢,也是自此对官场心灰意冷,干脆辞官归隐。 提及李寻欢,江湖人也连声称道。此人不仅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更是年纪轻轻就练就了一手惊世骇俗的绝顶功夫,他使用的武器乃是精钢所铸的飞刀,例无虚发,百晓生的兵器谱上排行第二。 原本偌大的李园只这一位主人,但李园上下一应事务都由自小居住于此的表小姐打理。 这位表小姐正值妙龄,如诗如画,乃是个绝美女子,名字也是诗情画意,叫做林诗音。她自小与李寻欢指腹为婚,如今的亲人也仅剩李寻欢一个表哥,两人一处相伴长大,情谊深厚,早将李园视为自家。李寻欢到底是个男子,因此李家内事自来就是她料理,上至管家,下至仆役,甚至是往来交友之人都认定她乃是李园女主人。 原本林诗音在诸人眼中善良、开朗、明媚,但自从前几天一场小病痊愈,人就有些变化。林诗音先是借故打发了身边自小服侍的几个贴身婢女,又频频打听江湖新闻,要知道以往她可不喜欢听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这两天更是心事重重,总问是否有客人寻她。 李叔等人只是暗中犯疑,却也没多想,只因这几天李寻欢早出晚归的,李叔觉得这是表小姐想念少爷了。 殊不知,此时的林诗音早非从前的林诗音。 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风寒感冒,竟让林诗音换了魂儿。 这乃是一个穿越者,是个与林诗音年纪相当的女孩子,叫做林舒雅。当她发现穿越成了林诗音,第一个反应就是狂喜。作为一个爱看剧的现代人,很难不知道林诗音是谁,那是一个大美人!林舒雅本人并不丑,却也不美,容貌只能算普通清秀,猛然变成个大美人,怎么会不高兴?紧接着,她便气愤填膺,因为在剧中,林诗音被深爱的表哥李寻欢让给了有救命之恩的好友龙啸云! 林舒雅对龙啸云的评价就是一个奸邪小人,对李寻欢也恨恨的,觉得他不拿林诗音当独立的人,青梅竹马的恋人像个物件儿似的让了出去,造成林诗音一辈子哀愁难解。 她穿来后并没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得到原主记忆,但她知晓剧情,倒也不怕。又打听清楚现今时间段,暗呼幸运。 林诗音本是魔刀门门主之女,诸葛神君为私心,纠结武林中人对魔刀门进行清洗,导致魔刀门覆灭,李寻欢得知消息赶来,只救走了林诗音。然而在救走林诗音时,重伤了诸葛神君,一位神秘人出现,提出计策对付李寻欢,诸葛神君便让自己徒弟百晓生杀了自己,牢记报仇。 作为知晓剧情的林舒雅,她当然知道那个神秘人就是龙啸云! 龙啸云对李家有仇,李家只剩李寻欢一个,偏偏武功高强,家世显赫,又有美人相伴,龙啸云却因父亲当年被李父参了一本而家破人亡,他岂能不恨呢。所以,他不仅要李寻欢死,更要李寻欢家破人亡、声名狼藉,后来对林诗音一见钟情,不过更加深了要弄死李寻欢的决心罢了。 百晓生与龙啸云早有计划,打着消灭魔女的名头,对林诗音及李寻欢不停骚扰,使得龙啸云得到机会,救了两人。 林诗音因中了百晓生的毒,龙啸云趁着李寻欢不在,先给昏迷的林诗音服了解药,再假意为其吸毒,装作中毒的姿态,又被返回的李寻欢误以为轻薄林诗音而打了一顿……最后虽误会澄清,可恩情加上愧疚,足以令李林二人对龙啸云十分不同。如今龙啸云便在李园养伤,且偷听到李寻欢向林诗音征询成亲之事,大感不妙,于是假做不知此事,对李寻欢倾诉其对林诗音的爱慕之心,并求其出面周旋,令李寻欢痛苦为难。林诗音或许敏感,在三人相遇时,张口便对龙啸云说她与表哥要成亲,使得龙啸云表面恭喜,回去后便吞药假做病发,以此逼迫李寻欢退让。 龙啸云很了解李寻欢的心思,果然此计奏效。 现今李寻欢早出晚归,甚至是几日不归,并非是有什么事要办,不过是故意在外纵情声色,好使表妹绝望,转而接受龙啸云罢了。 原剧里,林诗音的确如他所料嫁给了龙啸云,却并非是伤心绝望,或许负气有,怨恨也有,可她却深知李寻欢浪荡的用意。若换个人或许不会如此认命,可她性格善良,又有些过分柔弱以至有些逆来顺受,她习惯于听从表哥的安排,又顾忌到龙啸云的恩情,在表哥再三表态伤她心的情况下,她便顺从了。 林舒雅已暗中命人打听,得知李寻欢这几天都在万花楼。 万花楼是青楼,城中最大最有名的青楼,楼中有个声名远播的清倌人林仙儿,乃是万花楼的头牌,号称天下第一美人。 林舒雅一听到“林仙儿”三个字就冷哼:林仙儿就是个淫荡毒妇! 她心知李寻欢是故意引她察觉,继而死心,再去接受龙啸云,但她已不是林诗音,她是林舒雅!她一边骂着李寻欢是渣男,一边骂着龙啸云奸邪贼人,一边又骂林仙儿心肠毒辣不知廉耻,但她真正的心神根本不在这三人身上,她日日盼着来客,却是为着一本书,一本可以让江湖人疯狂的书——《怜花宝鉴》。 《怜花宝鉴》出自怪侠王怜花之手,其中收录了王怜花一生心血,囊括武功、下毒、易容、苗人放虫、摄心术等等,只要学到其一,还愁没有自保之力。 在电视剧中并没有提过这本书,可原著小说中却有,林舒雅穿来之后也遇到了好几件原剧情中不曾知道的事,便想到是世界意识补全,那么那本《怜花宝鉴》若要出现,也一定会落到她手中。毕竟,她问过身边之人是否知晓王怜花,李叔直接道出王怜花乃是李父好友,如今常年在外,行踪不定。 原著小说里,王怜花送来这本宝鉴,本是给李寻欢,恰逢李寻欢去了关外,而王怜花又急着出海,所以书暂时给了林诗音。后来林诗音没将书的事告知李寻欢,直到后来儿子龙小云武功被废,她才拿了出来。 林舒雅焦灼的等了小半月,始终毫无动静,不禁嘀咕:“难道、真要等李寻欢去了关外……” 可是她绝对不会嫁给龙啸云,若她不嫁,李寻欢不把李园做嫁妆相赠,还会远赴关外?李寻欢不去关外,哪怕书送来了,也落不到她手里呀! 林舒雅想到这里,不禁又气又急。 林诗音本身功夫很弱,她这么一穿,连原本那点武功也用不出来,等同于普通人,没一点儿自保之力。偏生她心里有份野心,想要狠狠打渣男的脸,不止是要李寻欢悔恨当初,更要揭穿龙啸云林仙儿的假面具,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她有能力的基础上,否则一旦离开李园,她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 为什么别的穿越者都那么好命,她一来就面临这么大的难题? 而此时身在万花楼的李寻欢,也遭遇了始料未及的情况。 李寻欢虽看似在外风流,不过做戏罢了,否则他也不会点了万花楼的清倌人。林仙儿的确美貌非常,当得起“仙儿”这个名字,盈盈一笑,脉脉含情,素手轻扬,琴声震荡,如低如诉。李寻欢听着这琴,勾起心事,取出管箫应和一曲。 李寻欢迟迟不走,他在等诗音寻上门,亲眼目睹他的放浪不羁,以求心死。 林仙儿也在等,等到林诗音心死离开,她再作个知己推心置腹的劝解,以便谋得一份尊重与怜惜,顺利进入李园。 现今这林仙儿,也早非原本的林仙儿,同样是个穿越之人,本名凌攸彤。凌攸彤在前世便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她爸爸是个小帮派头目,她看似独生女,实则她爸爸在外面养了好几个私生子女,但最后却是她上位,因为她那个异母兄妹都被她暗中下手剪除了。可惜,后来她一个大意,被人毒死,如今那势力肯定也被对方收入囊中。 每每想到这些,她便戾气翻滚,却也没法儿去报仇了。 说到死因,她自己都觉得讽刺。她从小就不是个乖乖女,叛逆了十八年,偏生在十八岁的时候喜欢了一个男人,对方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俊美温雅,还喜欢国学,就因为得知对方说过喜欢有内涵、最好是懂古乐器的女生,她鬼迷心窍偷偷报了个古琴班,一学就是七八年。这其间,她与对方感情发展的也十分顺利,甚至她办了公司,每日佯装去上班。她到底不敢将底细全盘托出,却也打算再过两年就把手头势力洗白。 谁知,最后她却被毒死在结婚当日。她一向谨慎,但对那人却十分信任,结果,一杯果汁就送了命。 凌攸彤对《小李飞刀》剧情不了解,同龄的女孩子在看电视追星,她却在街上和人打架喝酒,但好歹是知道几个主要角色,也听人讲过零星剧情。再一个,她得了个福利,附身时得到了林仙儿的记忆。 几天的分析下来,她便决定进入李园,交好林诗音,再搭上龙啸云。若非龙啸云痴迷林诗音,她决对会杀了林诗音,取代嫁给龙啸云。 对于凌攸彤而言,什么都是虚假的,唯有权利金钱才是真的。 琴声终于停了,夜色已深。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连几天林诗音都未出现,李寻欢以为林诗音是伤心的不愿来面对,凌攸彤却疑心出了变故。她虽顶替了林仙儿,可为防止蝴蝶效应,在未进入林园前,什么都没敢做,最近也没听到江湖中有什么异常,所以她一时也摸不准。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计划。 她看向仍在喝酒的李寻欢,叹息一声:“名满天下的小李探花竟是日日在这里喝闷酒,究竟有什么心事看不开?仙儿不自量力,斗胆问一问,或可为李探花排解一二。” 李寻欢并不作声。 凌攸彤又道:“李探花有名望,有产业,自不会衣食愁心,那么能令你如此消沉的,唯有一个’情‘字了。可据我所知,李探花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你可愿嫁给我?”李寻欢蓦地问道。他本打算等表妹死心,可这般下去,他却先承受不住了。他决定快刀斩乱麻,先另娶他人。 凌攸彤皱眉,执意询问:“我虽自问姿色不俗,却不信小李探花这般爱慕我的颜色,再者那位林姑娘想必也是个绝色。还请告知仙儿,为何要娶仙儿?” 李寻欢惊讶于她的聪敏和冷静,却又觉得心下一定,若能得对方谅解,最好不过。于是他便说:“出于某个原因,我不能娶表妹,想让她对我死心,所以……” “所以你想娶我,刺激她,等她另爱他人,你便会休掉我?”凌攸彤补完他没说的话。 “是。我知道此举委屈仙儿姑娘,只一时寻不到其他合适人选,希望仙儿姑娘答应,事后我必定补偿。”李寻欢的态度十分诚恳。 凌攸彤却讽笑。 李寻欢之所以找林仙儿来演这场戏,很大的原因便是林仙儿乃妓子,哪怕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仍旧是个妓子。再一个,林仙儿的美貌天下皆知,爱慕者如过江之鲫,若二人成婚,起码可以归咎于英雄难过美人关,不那么突兀。又因林仙儿身份,事后解决这桩婚事也方便。 不得不说,小李飞刀的确是多情又无情之人。 当然,对凌攸彤来说,什么情不情她不在乎,哪怕李寻欢的确英俊潇洒,很有魅力,却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李寻欢的坦白相告,正中下怀,她便说:“我愿意帮助你演这场戏,事后你给休书,我也绝无二话,只是我不要旁的补偿,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个要求。” “你说。”李寻欢略有意外。 “其一,我要你认我做义妹,其二,我要住在李园。”凌攸彤很干脆的说出了条件,面对李寻欢质疑,她低垂了眼帘,面带哀苦,自嘲笑道:“我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身份,可如今处境,并非我愿意。也不是没人愿意花费千金为我赎身,可不敢托付,从良的姐妹几个能得善终?不过是个换个地方住,没个两三年便又辗转于不同的男人怀里,与在这楼中有何异?我不过想寻求一份安稳罢了。” 李寻欢听后释然,倒也敬佩她的心志。 于是他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 李园中,龙啸云来见林诗音,再度吃了闭门羹。 自从林舒雅来后,只见过龙啸云一回,自此就再不肯见,每回都寻借口躲避。龙啸云并不知道是林舒雅厌恶他,只以为是李寻欢在外的事情被她知道,她伤心不肯见人,心里自是得意,但表面还要做出心痛林诗音和不满李寻欢的姿态来。 龙啸云正准备去万花楼找李寻欢,李寻欢却回来了。 “龙大哥。” “寻欢,我正要去找你!”龙啸云做出满脸气愤:“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诗音为此有多伤心?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李寻欢心里何尝不难过,但龙啸云于他有救命之恩,又因中毒受不得刺激,若他执意和诗音在一起,龙啸云伤心之下恐怕就会没了性命。他做不出那种事,又想到自己身在江湖,只怕也无法给诗音安稳生活,便觉得诗音嫁给龙啸云会更好,所以他出此下策,有心退让,有心成全,哪怕被误解指责也只不能争辩。 李寻欢故作笑意,说道“我正要去寻大哥,小弟有件喜事与大哥说。我要成亲了!” “……成亲?”这个消息太突然,虽然龙啸云一直关注着李寻欢的动向,也还没来得及接到回报,因此的确是吃惊。转瞬,龙啸云便想透此件事,分明心中喜的发狂,偏生要惊讶,要痛斥:“你,李寻欢!你要娶别人,那诗音呢?你将诗音置于何地?” 但听吱呀一声,冷香小筑的门开了,一抹娇软纤细的人影走了出来。 第76节 林舒雅在屋内听到外间龙啸云的话音,只言片语就猜中了事情始末,顿时气恼上心,直接开门出来。面对李寻欢,林舒雅满眼冰冷,张口就说:“既然表哥移情别恋,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是你我早有婚约,先将解约书给我,此后你我婚嫁各不相干。” “表妹……”哪怕这是李寻欢的目的,可真的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心中的那份刺痛令他难以喘息。 林舒雅却不愿听他说言,满面寒霜道:“只是要问一句,你我解除了婚约,我是否还有资格住在这李园?若是表哥介意,或者那位未过门的表嫂介意,我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表妹说的什么话,李园永远是你的家!”李寻欢哪里受得住这番质问怀疑,面上一白,又说道:“以后李园就是你的家,哪怕你将来嫁人,李园也是你的嫁妆,谁都不能将你赶走。” 林舒雅心中一定,面上却冷讽:“我哪里要得起你的东西,若我接了李园,岂不是要接受被送人的命运?我虽只是个弱女子,可也是个人,不是件东西,不是你李寻欢说送给谁就给谁!” 李寻欢心里一痛,却是不知如何辩解,他早该知道表妹玲珑剔透,只怕早明白他的用意,只是…… 龙啸云心中大恨,却不得不说:“寻欢,你不该这般对诗音,成亲不是儿戏,你要三思而后行,莫要后悔。” 说着,龙啸云却是猛咳几声,面色泛白,嘴角溢出血来。 “大哥!”李寻欢一惊。 林舒雅瞥了龙啸云一眼,大骂其阴险虚伪,却也不敢过分得罪龙啸云。原剧中的龙啸云是真狠,那么爱林诗音,可先是诬蔑林诗音是疯子,又毁其容貌,后来更是使其误吃毒药而死,这份爱实在太恐怖,林舒雅也怕激怒了此人下场堪忧。在没得到自保能力之前,她不敢。 龙啸云这番表现,使得李寻欢摇动的心再度坚定。 他很快写了解约书,并将李园房契地契都给了林诗音,娶林仙儿甚至不打算在李园办。但最终被龙啸云劝服。 “寻欢,你才是李园的主人,你若在外娶亲,外人如何议论?我与诗音如何住得下去?”龙啸云劝的都是好话,实际却是想借这场婚事再刺激林诗音一回,女人绝望了,刺激的狠了,气头上一定会做出往常不会做的事。那时他再稍做手段,林诗音一定会嫁给他。 林舒雅听着宅子的另一边在办喜事,的确很不高兴,但和外人想的原因不一样。 哪怕李寻欢娶了林仙儿,可只要她一日没嫁,李寻欢就不会休林仙儿,也不会远赴关外,那她就得不到《怜花宝鉴》。哪怕不图《怜花宝鉴》,这样的情形拖下去对她也极为不利。 她一时想不到好办法,愁的吃不下睡不着,人很快便消瘦下去。 龙啸云几番找她,又是几番吃了闭门羹,不由得生了恼意,眼神阴暗起来。 第90章 《小李飞刀》 李园主人大婚,算得上当地一件大事,更何况小李探花娶了万花楼的第一美人,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婚宴当天,宾客盈门,大多是当地之人。李寻欢到底只是为做戏,根本不是真心娶亲,因此并未给远处的亲友下帖子。 新婚当夜,一对新人各自独睡。 翌日一早,凌攸彤打叠起精神,只因今日要见龙啸云和林诗音。她需要确定,到底变故出了哪里,为何林诗音没有嫁给龙啸云? 在外人面前,李寻欢还是要做出一番姿态,因此他与林仙儿联袂而来时,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妩媚娇俏,当真是一对璧人。 堂中只有龙啸云在座,见新人来了,正欲再去请林诗音,林诗音已经到了。 今日这样的场合,林舒雅岂会缺席那不是被林仙儿彻底打败了么。所以林舒雅不仅来了,且精心打扮过,一身紫色衣裙,几根玉簪,淡淡描了眉眼,已是极清丽,极婉转,硬生生将一身红裙的新妇给比了下去。 “诗音。”龙啸云眼睛一亮,看着她近日消减的容颜又心疼不已,心里也就越发恼恨李寻欢了。但是,龙啸云的眼睛十分毒辣,哪怕没有交谈,仅仅只打个了照面就发现那个林仙儿不简单,颇有种同道人之感,这令他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暗暗防备。 “龙大哥。”林舒雅对着龙啸云就是面子情,神色极淡。她的眼睛一来就盯上林仙儿,哪怕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林仙儿果真是个绝色美人,特别是一身朱衣罗裙,衬得这个人热烈如火,艳丽夺目。 凌攸彤也在打量她,却是在仔细观察她的破绽,只是谁能感觉到面前这个林诗音有些异样,却一时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更不敢肯定问题就出在林诗音身上。凌攸彤在社会上爬滚长大,到底比林舒雅有城府多了,从始至终都维持着林仙儿的性子行事,并未有人察觉不对。 林舒雅却觉得对方的眼神和笑都是在挑衅,毕竟林诗音与李寻欢指腹为婚的事知道的人不少,林仙儿岂会不清楚?她本就对林仙儿没好感,也不觉得对方对自己有善意,所以这第一次见面,她说什么都不愿落了下风。 林舒雅轻柔一笑,仿佛从无哀愁:“恭喜表哥大婚,恭祝表哥表嫂百年好合。”她对着身边婢女摆手,婢女捧上一只乌木扁盒,打开看时,里面是一对龙凤佩。“我虽没了父母,自小寄居表哥府上,但父亲到底给我留了些东西。表哥自小照顾我,今日表哥大婚,我当所有表示。这对龙凤佩玉色上佳,雕工精湛,倒还拿得出手,便取它吉祥祝福之意,恭贺表哥大喜。” 虽说林舒雅很不舍送出这样贵重的好东西,可林诗音到底家底儿不薄,她便舍了这点财,也不能输了气势。 “……多谢表妹。”李寻欢看着这对龙凤佩,笑意勉强,却是硬撑着将东西接了,也没给林仙儿。 林舒雅自然是不知道,她误打误撞送出去的东西,乃是李父当年送给林家的定礼。李寻欢并未疑心她的说辞,只以为她是故意这般说,借此场合将定礼退还。 林舒雅来的潇洒,去的潇洒,从头到尾没表现一点伤感,却被所有人认为是故作欢笑。 龙啸云又来到冷香小筑,不顾婢女阻拦,强行进去:“诗音!” “龙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林舒雅不喜欢私下里见龙啸云,除了反感这人小人行径阴狠算计以外,也是对其有所畏惧,平日里能避则避。 “诗音,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寻欢他已经娶了别人,你放下他吧。诗音,我愿意娶你,我会对你好,对你千倍万倍的好。你嫁给我吧!”龙啸云态度诚挚,生的也是相貌堂堂,若是换了人,少不得就要动摇。 林舒雅却是柳眉倒竖,口气越发冷了:“龙大哥,不必同情我!哪怕我和表哥不可能了,却不代表我就没人要,需要别人可怜,我哪怕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样?”说着语气和缓,说出口的话却无法令龙啸云开心:“我感激龙大哥的恩情,但是恩情是恩情,我只当龙大哥是兄长,从无别的心思。龙大哥不必在诗音身上浪费心思,还是另寻她人吧。” “我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龙啸云谋划许久,本以为就要达成目的,谁知李寻欢中计了,偏生一贯柔弱无助的林诗音却格外的固执,这令他忍不住恼怒,又忍不住心慌。 若是,若是诗音无论如何都不肯嫁他…… 他知道,李寻欢可以退让,可以伤林诗音的心,却不会在林诗音坚持的情况下硬逼着她嫁。难道,就要这般功亏于溃么?他不甘心,不甘心啊!他到底哪里不如李寻欢? “龙大哥,请你出去!”林舒雅本就怕他,又见他突然情绪激动,瞧着很有几分可怖,不由得使劲儿往后缩,又唤婢女进来,又下逐客令。 龙啸云见她如此,顿时脸涨的通红,也呆不下去,转身快步走了。 龙啸云心情抑郁,毕竟他虽是为报复李寻欢,但对林诗音的确心有爱慕,渴望迎娶成亲,但林诗音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带着厌恶,这令他实在无法接受。哪怕李寻欢另娶她人,哪怕那两人恩恩爱爱,林诗音就是孤守小楼,不肯屈就嫁他。 他和李寻欢究竟差在哪儿? 这晚,他又站在小楼下望着窗上那抹灯光,眼中思谋轮转,一个又一个计策跳出来,出于对林诗音的那份爱慕,又一一压了下去。 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来的竟是林仙儿。 “龙四爷。”原本在头一回见面时,凌攸彤是随着李寻欢喊大哥的,但眼下她尊称四爷,这个称呼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龙啸云收敛眼中异色,笑道:“弟妹这般客气做什么,随寻欢唤我’大哥‘便是。” 凌攸彤也不在称呼上争辩,直接略了过去,望向下楼:“相公虽然娶了我,可心中一直挂念着表妹,若表妹能早日觅得佳婿,相公也能放心不少。” 龙啸云叹道:“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又奈何。” 凌攸彤莞尔:“要一个女人的心或许很难,可要一个女人的身子却很容易,而得了身子,天长日久,那颗心还会远吗?再者说,若要女人安下心好好儿过日子,不外乎给她一个孩子,有了孩子牵绊,你就是让她走,她也不会走了。龙四爷,您是个聪敏人,这般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懂,大约就是当局者迷?” 龙啸云诧异的看她一眼。 凌攸彤故作嫉恨道:“我只是不希望我的相公整天嘴里、心里,念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 龙啸云了然。 凌攸彤又道:“今天相公好似收到了什么消息,有人请他去一趟关外,只怕过几日就会动身。龙四爷若真有打算也别急,等他走了,你再行事。那时林诗音没了倚靠,你便好施展多了。” 龙啸云听后,只深深看她一眼,抬步离去。 果然,三天后,李寻欢告知龙啸云和林舒雅,他要去一趟关外,归期不定。又说此行路途遥远,要将林仙儿留在家中,请龙啸云代为照看。龙啸云自然应允,又嘱咐他小心,早日回来。 林舒雅则在想着,李寻欢这一去,怕是《怜花宝鉴》该上门了,顿时精神振奋。 谁也不知道,李寻欢临走时将休书给了林仙儿,又留下一封信,让她在合适的时机拿出来。所谓合适的时机,就是等林诗音嫁人,只因李寻欢这回去关外查案,时间会很久,他想着或许表妹不久便会嫁人了。 李寻欢走后的第三天夜里,李园突然闹了刺客。 这时时间尚早,按照习惯,林舒雅正舒服的泡着花瓣澡,盘算着若得了《怜花宝鉴》要先学什么。隐约听到外头有吵闹声,静静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却在下一秒一抹人影撞破窗户飞了进来,吓得她一声尖叫。 “诗音!”龙啸云很快出现,一边与那刺客打斗,一边扯了袍子将林舒雅裹起来抱在怀里,不多时就闪到了外面。 林舒雅何时经过这种事,吓得脸色发白,只觉得那冰寒的剑几次擦过她的脸。她完全吓坏了,根本没了反应,只顺着龙啸云而动作。远处有火光靠近,护院们脚步声也近了,却在这时龙啸云剑光一闪,将那刺客捅了个对穿。 “表小姐,龙四爷,这是……”李叔带着人过来,一眼就看见地上死去的刺客,更是瞥见表小姐衣衫不整,赶忙制止护院等人,自己也侧身避讳。 “先将这里收拾了。”龙啸云抱着惊魂未定的林舒雅回到房中,将她裹在被子里。 “龙大哥,那刺客是怎么回事?难道……”林舒雅慢慢儿冷静了一些,想到林诗音是魔刀门之女,百晓生等人视她为敌呢。可紧接者就觉得不对,百晓生明明和龙啸云勾结在了一起,一切都听从龙啸云的安排,若说这刺客和百晓生有关,那么,岂不是龙啸云授意? 她暗暗观察龙啸云的表情。 龙啸云的表情根本毫无破绽,可他的话一出口就等于道出了实情:“只怕还是那些人不肯放过你,简直太过分了!”随之龙啸云面上一红,尴尬又愧疚,一下子跪在她面前:“诗音,方才情急之下有失考量,冒犯了你,我并非有心,但是……诗音,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必定一生爱护你,不让你受委屈。” 林舒雅正奇怪他的话,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猛地反应过来。 刺客来的时候她在洗澡,而龙啸云将她抱出了浴桶,还抱到了外面,被李园上下都看在了眼里,她、她的清白名节没有了!若是在现代自然不算什么,她毕竟裹着袍子呢,可在古代却不同,最好的结局就是嫁给龙啸云。 所以,这就是龙啸云的算计么?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真是好毒的手段! 她刚想怒斥,又生生忍住。 之前她拒绝,龙啸云便弄了这一出戏,若是她再执意不肯,龙啸云会不会霸王硬上弓?只怕真做了那种事,还要扯出一个迫不得已的借口,逼得她不能不嫁。一想到那种境况,她生生打了个寒颤,觉得龙啸云太可怕了。 “你、你出去,我要一个人待着。”林舒雅脸色难看,心绪起伏难平。 龙啸云倒没想过她立刻答应,总要缓了几天的,所以便退出去了。 林舒雅一晚没睡,依靠着床头,不停的思考破解之法。天光大亮,外头鸟雀叫唤,她似惊了一下,抬眼望向窗户上暖融融的朝阳,突然想:为什么一定要困在李园?因为手无缚鸡之力?因为无钱无势?因为怕外面世界的险恶?她再待下去,不过是走上和林诗音一样的道路。不,甚至比林诗音更可怜,更悲惨,因为她不似林诗音那般柔弱善良,和龙啸云这种人相处久了,谁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况且,这些时日下来足以令她看清,她根本没那个能力对龙啸云或林仙儿做什么。 一连三天过去,龙啸云觉得林诗音应该想好了,便又来到冷香小筑。 “小姐呢?” “小姐自昨天起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许我等打搅。” 龙啸云先时并未疑心,拍门叫了几声,始终没有回应,忽然觉得蹊跷。硬生生将门撞开,门的确是从里面拴住的,可屋内却并没有林诗音,只有床上捆着个婢女,嘴都被堵着。 龙啸云大惊,忙将其口中所塞之物拿掉,问道:“小姐呢?” “小姐把我绑起来,换上我的衣服走了。” “走了多久了?” “昨晚走的。” 龙啸云气的一巴掌拍断了床板,立刻就吩咐人出去找。 这边的动静很快闹的李园上下都知道了,表小姐丢了可是大事,尤其是李叔,急的不得了。李叔不禁有些埋怨自家少爷,若不是少爷悔婚……可惜少爷一去关外,连个确切的地址都没有,信也没法儿送。 凌攸彤听闻此事,却有猜测:林诗音绝对有问题,若不是重生而来,便一样是个穿越者。思及此,她也迫切希望找到林诗音,穿越者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实在危险的很。 离开李园,这是林舒雅几番思考后得出的结果。 她实在不愿意嫁给龙啸云,如今李寻欢不在,她发现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之人。龙啸云此人阴险的很,她深恐对方还有其他手段,干脆舍弃了李园,先躲起来再说。林家虽没了,林家留下的东西却不少,林舒雅只一个人,勉强收拾了一个大包袱,换了婢女的衣服,乘着天黑跑了出来。她没有林诗音的记忆,对外面十分陌生,况且一个年轻姑娘也不敢乱走,尽管她努力将容貌往丑里妆扮,仍旧不保险,所以干脆去了一家以清苦修行出名的庵堂。 庵堂在城外,路程不是很远,却足以令脑补过度的林舒雅提心吊胆了一路。 随身财物她没敢都带进庵堂,而是寻个隐蔽之地,挖坑埋了,只留少许贴身存放。庵堂的老尼倒是很慈悲,被她编造的谎言打动,收留了她。 误打误撞,她所选的地方正好是龙啸云搜查的盲点,安安静静过了好几天。 这家庵堂不大,上下十几人,凡事都是自己动手,林舒雅到了这里,饭菜有人做,可衣裳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洗。这天她拎着木盆衣裳来到庵堂后面的小河边,洗完了衣服又顺手洗了把脸,将脸上涂的伪装也一并洗掉了。她想着反正这里偏僻,没什么人,又恰逢阳光正好,野花野草很有趣味,便哼着小曲儿撩水玩。 这竟是她穿越以来最悠闲安心的时光。 殊不知远处一双眼睛盯了过来,在林舒雅清丽绝美的脸上流连再三,颇为贪婪。林舒雅似有所感,扭头一望,正好看见一个十五六的小公子骑着马过来,小公子人生的俊俏,眉眼嘴角带着微笑,又锦衣华服,倒不像个坏人。 “姑娘,打搅了,请问姑娘可知道绿柳山庄如何走?”小公子言语温和带笑,给人感官很好。 第77节 “绿柳山庄?好像听说过,离这儿有些距离。”林舒雅常和姑子们说话,对周围倒也了解一些,她便为这小公子指路。 小公子感激道谢,又问道:“这里偏僻,除却一座庵堂并无人家,姑娘难不成……” “我暂住这里。”林舒雅到底还在担心被龙啸云找到,所以一听对方开始打听底细就不肯再说了,端了衣服就走。 小公子忙道:“姑娘留步。在下上官飞,不知姑娘芳名?” 上官飞? 林舒雅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见对方问,她便道:“林舒雅。” “林舒雅……”上官飞嘴角弯起一笑,哪怕瞧着有些坏坏的,但若女人见了,指不定还会更喜欢他。 此时的林舒雅哪里会知道,意外遇到这么个少年,竟是出了狼窝掉虎窝。 转眼便是十年。 十年前,李寻欢借着查案远赴关外,有心避开表妹,好使得表妹能接受龙啸云,成就姻缘。也因此,他刻意没关注中原消息,更因行踪飘忽不定,李叔等人想传消息给他也难。十年时间,相思入骨,以往风流潇洒的李寻欢,已是酒不离口,飞刀不离手,每日里总在雕刻木头小像,雕刻那个仿佛刻在灵魂里的恋人。 此番因着一桩案子,他追寻着金丝甲回到中原,私心里,未尝没有再见一见表妹的想法。可他想见,又不敢见,心中十分矛盾。 在途中,李寻欢遇到一个奇怪的少年人,最多不过二十岁,手中一柄朴素到极点的铁剑,一个人顶着日头行走。要知道,这里最近的驿站也很远,日头又这样大,这年轻人不仅要耗费体力走路,更是不停失水,但脚步始终如一,可见毅力坚韧。 李寻欢十年来一直不怎么交朋友,行踪飘忽,现在却突然起了交朋友的心思。 他撩开窗帘,笑着与那年轻人说道:“你上车来,我载你一程。” 年轻人看他一眼,淡淡一笑,融化了眉宇间的锋锐:“不必。我不欠人恩惠,你的车我坐不起,再说,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李寻欢笑道:“车可以不坐,酒呢?我请你喝杯酒。” 年轻人亦是摇头:“我身上没钱,买不起酒。” 李寻欢觉得这人着实有趣,便说:“那你若以后有了钱,可否请我喝杯酒?” “当然可以,等我有钱,一定请你喝酒。” “好!”李寻欢一笑,便命车夫驾车先走。 入了城,李寻欢寻了家酒楼吃饭。 一上二楼,他便愣了一下,这楼里好安静。再一看,发觉不论是老板伙计,还是吃饭的客人们,全都有意无意看向窗边的那桌客人,李寻欢也顺着望过去,不由得诧异——好一对璧人! 那张桌子坐着两个人,男子一身白衣,容貌出尘,清辉皎皎,女子一身红衣,肤色白腻如瓷,堪称人间绝色。李寻欢自持见识过各样风流人物绝色佳人,在这二人面前,竟都黯然失色,也怨不得这么多的人都难以自控的窥视了。 忽见那红衣女子美目流转,视线落在李寻欢身上,竟发出邀请:“这位公子,喝不过来一坐。” 女子的声音是疏懒的,偏生勾人的很。且不说别人,便是李寻欢都觉得脑子一昏,随之大惊,再看红衣女子,已是满怀戒备不敢大意。 白衣男子瞥去一眼,女子立刻眉眼弯弯,却是收敛了些。 李寻欢不是那等怯弱之辈,坦然一笑,坐了过来:“在下李寻欢,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指着白衣男子说:“你称呼他桃公子即可,称我’王前辈‘。” 李寻欢一愣,心里头隐隐有些古怪。 第91章 《小李飞刀》 李寻欢正想多问两句,却听酒楼中有有人挑事。 原是江湖中的黑白蛇兄弟寻镖师的麻烦,那一桌镖师押送了货物,回程时替人带件东西,却被盯上了。李寻欢眼中精光一闪,觉得有趣,便自顾喝酒,观察起来。他是心知肚明的,那镖师所送之物正是他要追查之物——金丝甲! 黑蛇恼怒,正讥讽那镖头脑袋不值钱,却突然跳出个年轻人:“你说他的脑袋不值钱,的确,那你的脑袋值多少钱?” 这态度着实是嚣张狂妄。 但这年轻人有这份底气,动手之下,几乎没人能看清楚,年轻人的剑已刺入了黑蛇体内。众人大惊! 白蛇更是情绪癫狂:“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当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你要银子,我给你,给你银子。”一边喊一边将钱袋中的银子都抖落出来,洒了一地,随之也不管黑蛇尸体,爬起来就跑出了酒楼。 李寻欢在一旁将白蛇的小动作看的清楚,并未立刻就去追。他见那年轻人朝外走,而一直没做声的镖师却暗中抽剑欲对其暗算,瞧不过,指尖一动,一枚飞刀飞出,正中镖师咽喉。 年轻人脚步一顿,望过来时非但没有感激,反倒笑意勉强,好似下一瞬间就要落荒而逃。 李寻欢觉得奇怪,又觉有趣,直到他发现年轻人的目光略过他,落在同桌的另两人身上,方才恍然。他们定是认识的。 果然,年轻人走了过来,收敛神色,十分恭敬:“两位前辈也在。” “剑倒是快,警惕心却差的很,你娘那些话是白交待了。”红衣女子毫不客气的讽刺。 年轻人唯有赔笑,为转移注意力,主动与李寻欢搭话:“我们又见面了。我现在有银子了,请你喝酒。” 年轻人手中的银子,正是从白蛇那里拿来的五十两,一文都没多拿。 “在下李寻欢,少侠如何称呼?不知你们三人……”李寻欢虽常常查案,却历经的江湖事多了,不该有的好奇心都压制,可因着之前红衣女子的态度,他总觉得有些蹊跷,反而想一探究竟。 “我是阿飞。这两位前辈与我父母是故交,此番也是巧遇。”阿飞唤来小二,叫上一桌好酒好菜,与李寻欢交谈甚是自在,对着另两位也是做足了小辈姿态。 一直没开口的桃朔白站起身:“走了。” 红衣美人颇为嗔怨的睨去一眼,随之望向李寻欢,道:“你我到了这里,还没个落脚地,小辈们都在跟前,正该让他们尽尽孝心才对。” “这位王前辈……”李寻欢可以肯定,这人一定认识他,或许真与他家有渊源。奈何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到是谁。 女子忽而一叹,声音却是陡然变了,乃是男子清朗之音:“李贤侄,自你父亲故去,我们已有多年不曾见过了。怎么,我来了贤侄不招待么?” 李寻欢先是一惊,随之恍然:“您是、王怜花王前辈?” “算你知道。”声音又变回了女子之声。 李寻欢又仔细观察两眼,不由得赞叹:“早闻王前辈精于易容,以往不曾有幸一观,今日一见,果然精妙至极。” 李寻欢坐的这样近,仔细观察了又观察,不单单是容貌伪装的毫无破绽,便是神态、声音、语气也都丝毫无异,可见厉害。如今江湖人称王怜花为怪侠,乃是说其性情,在早年间却因其易容精湛,有千面公子之美名。王怜花能易容各种人物,发出各种声音,模仿各种行事,岂不是个奇才! 最初王怜花借女子之口邀请他,那声音竟带魅惑,使得他猝不及防脑中昏沉,显见得是摄心术越发精深了。 他更知道,王怜花会的、擅长的,远不止这两样,便是剑术也十分高超。如今多年过去,只怕亦精进了不少。 想到这位王前辈多年前便淡出江湖不问外事,今日却到这里来,李寻欢心中一动:“王前辈此行可是有事要办?” “另寻它处说话。”王怜花暗示此地人多嘴杂。 李寻欢见他慎重,也不敢大意,只能暂且按捺此事。 待几人用过酒饭,出了酒楼,车夫询问去处,李寻欢一时有些踌躇。哪怕他再不打听中原之事,多少也对江湖有些耳闻,特别此回追查金丝甲,特意关注江湖消息,多次听到“兴云庄”之名。兴云庄的由来不是秘密,昔日的李园已不复存在,只有一个已更名的兴云庄。他也曾听到江湖人说起兴云庄中美貌的夫人,聪敏天赋好的少主,哪怕这就是他当初希望的结果,仍是心中难过。 王怜花一向对人的感情十分敏锐,以前他是懒得管别人闲事,今天却是遇上了,看在与李父当年相交一场的份儿上,便冷声斥道:“都说小李飞刀风流潇洒,怎的一副为情所苦的婆妈样?你与林诗音自小指腹为婚,算来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迟迟不曾请喜酒?” “我、这……”李寻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桃朔白制止了王怜花将要出口的话,只说:“如今早没了李园,李贤侄若无别处可招待,我二人便另寻它处去了。” 李寻欢一面奇怪对方称自己贤侄,一面叹息,却是引几人登车:“便是没了李园,小侄还是有处落脚地的,只是地方偏些。” “无妨。”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停了下来。 这里却是偏僻些,离坊市远,富贵人家也不多,远处都是民居,这一片却是囊括在一处,修出了一座小别院。别院白墙黑瓦,掩映在一片绿树丛中,倒是好幽静所在。 “你怕是喜欢这里。”王怜花笑道。 桃朔白轻一嗅,点点头:“这地方不错。” 李寻欢对这二人关系有些好奇,倒是曾听父亲提及王怜花有位挚友,但李寻欢每每追问,李父都是含糊其辞。李寻欢这短短功夫就发觉王怜花很迁就这位桃公子,又因王怜花扮着女子,瞧着、竟真是一对夫妻,没半点违和。 阿飞只静静跟在后面。 等入了别院,但见这内中建筑并不出奇,平平常常,倒是材质很好,算得上称道的唯有别院中的布局和草木。别院中各色树木花草繁多,格局也是古朴大气,内中除了几个看守打扫的仆人,并无什么人,鸟雀来却欢呼,越发显得此处清幽。 阿飞恍然:“这里倒的确合乎桃前辈的喜好。” 几人坐在园中的石桌前,李寻欢先说起酒楼中的那场争斗:“阿飞既是为金丝甲来的,为何金丝甲不见了却不着急?” 阿飞已知这李寻欢与王怜花的渊源,便没兜圈子:“听闻金丝甲刀剑不入,乃是一件至宝。我学剑时便发过誓,一定要用至阳之剑,斩尽天喜爱邪祟,扬名天下!所以我虽是为金丝甲而来,却也不为金丝甲。” “原来如此。那王前辈此行……” “你可真能躲,关外一躲就是十年,连江湖中的消息都不知道了。”王怜花仍旧是讽刺他一句,这才面色郑重:“我得到消息,江湖中出了一件宝物——《怜花宝鉴》,内有武功、下毒、易容、苗人放虫、摄心术等,且这《怜花宝鉴》就在兴云庄!” 李寻欢愣住:“《怜花宝鉴》?这,莫非是王前辈所著?” 王怜花嗤笑,眼神却暗沉:“怜花宝鉴……江湖人一听便会猜到我身上。我的确是在有心留下一本毕生心血合成的宝鉴,好寻一位传人,但这本书却还不曾问世。我倒想知道,是谁有这般的能耐,能替我做出这本《怜花宝鉴》。” 王怜花意外得知江湖中这个消息,吃惊不小。 他刚刚想留下这么一本书,还未开笔,江湖中就有了消息。他这作书的念头仅仅只和桃朔白提过,外人不得而知,自然不是泄密的缘故,定是有人想借他的名头施展什么阴谋。恰逢阿飞要出门历练,沈浪白飞飞却不喜江湖纷争,再加上家中还有个几岁的小魔女闹腾着,便托他在外照看几分。而王怜花本来江湖中放出的消息惊诧归惊诧,恼怒归恼怒,却并无要来给天下人澄清的意思,他们闹的越欢快越有意思,之所以出来……却是因着桃朔白要出来。 桃朔白的那点秘密,他问过,悄悄查探过,皆是一无所获,只能作罢。 “我倒是没留心此事。”李寻欢的确尚未得到消息,但一听牵扯到兴云庄,不免就担心起来。毕竟传出此等消息,岂非将兴云庄拖拽于漩涡之中? “怎么,不打算回去看一看了?小时候怎么就没瞧出来你是个痴情人,还是蠢人!”王怜花这话可是很刻薄了,他就是看上不李寻欢对待感情的处理方式。当年林诗音那个女娃娃他也见过,聪敏漂亮,人也善良懂事,据说这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好,怎么就闹到悔婚的地步了? 李寻欢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却也没恼,只是苦笑。 “若不是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我连骂都懒得骂你。”王怜花摆摆手,让他自去忙,又对阿飞说道:“行了,你也走吧,知道你不想呆在我眼皮底子下。在外行走,多长个心眼,特别是遇见漂亮的女人别那么容易上当!” “两位前辈放心,阿飞会小心谨慎的。”阿飞心底一松,连忙告辞,与李寻欢一同出了别院,在门口两人做别。 阿飞自去继续他的历练之路,李寻欢则下定决心去一趟兴云庄。 别院内,王怜花已卸去易容,仍旧是一身绯衣,年近四十,瞧着却只二十四五。尽管他觉得这些年自己武功日益精深,放眼江湖绝无敌手,但他的巅峰状态应该在中年,正如沈浪如今便维持着三十出头壮年的模样,每回见他如此年轻,熊猫儿都要打趣几句,白飞飞与百灵也颇为嫉妒,毕竟女子更在乎容貌。他嘴上得意,心里却清楚,他此番状态得益于桃朔白。 相较于他,桃朔白才是二十年毫无变化的那一个。 “你有什么打算?”王怜花很好奇他执意出来的原由,总归两人时刻在一处,他就不信看不穿。 桃朔白哪里不知他的小心思,坦言道:“你可记得江晓语?” 王怜花眉梢轻挑:“怎么提起她?” 王怜花虽早在多年前收缩了明面上的产业,可他这种人,明面上放弃就罢了,暗地里依旧要有自己的基业,这是他的野心,是他的兴之所至。因此,哪怕对于如今的江湖人而言,王怜花已是上一辈的人物,是过去,是传说,可实际上,他的触角遍布关内关外,甚至朝堂,江湖中的大小消息都会汇总到他手中,所以他才会在李寻欢都不知晓的时候,就得知有人闹出《怜花宝鉴》的事。 提及此事也是古怪,竟一时查不出何人散布。 此时提及江晓语,倒令他对此事越发重视,毕竟江晓语的来历他很清楚,如今的手段行事他也颇有几分赞赏。甚至,原本这一行出来,他就有意去见江晓语一面。 “江晓语来历不凡,如今江湖中又出现了这种人。” 王怜花几乎一点就通:“我明白了,早先我竟忽略了此节,原来如此。” 第78节 王怜花的确没将此事联想到江晓语那种神秘的来历之上,可一旦联系上,一切豁朗开朗。当初江晓语能未卜先知,据说是因其来自另一个世界,早知此方小世界的发展,就如同后人读过前人的列传,却又传到从前的时代一般。那么,如今江湖中传出《怜花宝鉴》的消息,若非有人胡诌弄鬼,那便是有个如江晓语一般的先知,故意泄露这个秘密,想以此达到某种目的。 再一推想,又觉得不对。 王怜花犯疑:“江晓语曾说,按照原本命运,最后我死了,又如何会有《怜花宝鉴》?” 桃朔白直直望向他,却是提及一件久远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记得当初快活王去了汾阳,王夫人误以为你被快活王所擒而去营救,却落入色使手中。你去救母,不敌,险些同样被囚,我将你救了出来。当时我背着你准备回城,可途中突然觉察到你气息起了变化……” 王怜花眸光微变,喟叹道:“我倒不是有心瞒你,只想着总归都是我,说不说并没有什么分别,呵,甚至后来我都要忘了。我倒是愿意没有那一世,只如今这般已是梦寐以求了。没想到,此事你一直知道,那么、你和江晓语是一样的来历么?” “有几分类似,我经历过的世界更多。”桃朔白选择性的说了一部分。 王怜花倒也不意外,毕竟从他的口吻便知道,他甚至对另一个世界的王怜花也是知晓的。他自认十分聪敏,心思亦是百转,知晓若是再追问下去,疑问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不满足,到底…… 他心里是极为不甘心的,也很有几分惶恐,他总怕某一日桃朔白就不见了踪迹。 “何须如此,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桃朔白不是想瞒他,而是说了真话又如何?他只会越发抑郁,反而连这一世都不能安乐。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存在,不过先前几个世界不那么明显,这一世王怜花性情如此,表现的越发明显。是以,两人多半时间隐居海外,看似是他的主意,却是安抚了王怜花的妄念。 桃朔白暗自想着:以往到底是大意了,以后不可再将来历弄的如此神秘不可查,总要有个出处,方可使人放心。君实轮回本就是为养伤或渡劫,岂可再因此生出什么心魔来。 “那你会跟我一起死?”王怜花问道。 “嗯。” 王怜花又笑:“我自己都舍不得死,又哪里舍得你死。” “那你就少胡思乱想,又不是孩子。”这些年,这类的顽话不知说了多少,桃朔白早摸清了他的性子。别看都要四十的人了,偶尔脾气上来,还是个孩子性情。 “我就知道你嫌我老了。”王怜花故作自怜,趁机将人搂在怀里,占了一番便宜才罢手。闹够了,他说起正事:“你方才提及我的另一世,意思是,那个散布消息的人知晓的先机是以另一个世界为基础?” 桃朔白将他伸到领口的手抽出来,警告一番,这才说:“若是那一世的你,若记录下这样一本书,会如何处置?” 王怜花暗暗一想,了然:“那一世……只怕我就和沈浪等人出海了吧,估计也不会随意成婚,没有后嗣,也不愿一身心血失传。想来定是记录下毕生所学,寻一个合适的传人,若自己不在中原,大约是将其交付给一位值得信赖的友人,请其代为寻个合适人选,好使自身所学能够传承下去。我与李寻欢父亲交情深厚,李家乃是名门,人品值得信赖,大约、我真会选择将东西给李寻欢。” “难道、这人是要对付兴云庄?还是想谋得这本《怜花宝鉴》?”王怜花摸不准。 “管他意欲何为,你我只旁观大戏,他早晚要跳出来。”与此同时他将神识外放,寻到李寻欢,打算跟着一探兴云庄近况。至于背后弄鬼儿的人,他不是查不到,只是顾虑到王怜花而没去寻,总归也没什么大碍。 此时的李寻欢没有去梅二处治病,也就没遇到龙小云。 李寻欢来到曾经的李园,现今的兴云庄,除了牌匾换了,似乎一切都没变。也不对,庄中的人都换了,以前李家的下人好像都不在了。那、李叔呢?他不禁觉得自己粗心,当初走时他将休书给了林仙儿,并留下书信,信中认了林仙儿做义妹,请龙啸云代为照拂,并允林仙儿住在李园。除此外,他决意逗留关外,想着表妹会嫁给龙啸云,便将李园的房契地契全都改在诗音名下,并把东西暂时交给李叔,只嘱咐有一日表妹出嫁,便作为贺礼奉上。 他原想着,表妹也算是自小在李园长大,与李叔等人也亲近信任,即便嫁了人,李叔等人依旧会留在李园。如今……难不成生出了什么变故? “李公子,请稍等,我去回禀庄主。”下人将李寻欢引到大堂,奉上香茶,便退下去了。 李寻欢看着以前的家,格局虽未变,布置却全变了。以往他是这里的主人,可如今,物是人非。 他不由得一叹,一笑,却也不纠结这身外之物,只不知表妹过的可好。 足足两三盏茶的功夫,龙啸云才出现。 李寻欢自然不会以为是对方故意怠慢,只以为是龙啸云这个大哥被什么事给绊住了,甚至想到,会不会是表妹不愿见自己。他想了很多,故地重游,难免想起从前之事,他和表妹有太过的回忆,越想便越觉得心闷,止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咳嗽也是老毛病了,本来打算先去寻妙郎中梅二先生医治,但到底是先来了这里。 “寻欢!”龙啸云满面惊喜的迈步进来。十年未见,龙啸云整个人和以往都不同了,瞧着极有气势,既有威严。也的确如此,如今提一句龙四爷的名号,江湖中谁不知道? “大哥。”李寻欢不可抑制的看了眼其后,并未再有其他人。 “你何时回来的?你这一去倒是潇洒,不知让我等的好苦!”龙啸云狠狠拍着他的肩膀,又是叹又是怨,似有很多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寻欢淡淡一笑,只问道:“大哥可好?表妹可好?” 龙啸云尚未答言,却见外面奔来一个小少年,双眉倒竖满脸怒色,也不顾有客人在这儿,张口便道:“爹,有人欺负我,还打伤了张老爷子,你可得替孩儿出口恶气!” 李寻欢一顿,望向进来的男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模样,还梳着两个发髻,却是腰佩短剑,满脸骄横,甚至眉宇间带着戾气。 这样的孩子……是、表妹的孩子么? 第92章 《小李飞刀》 龙啸云眉头一皱,对着龙小云轻声斥责:“怎么如此无礼,没见爹正在会客。” 龙小云却是骄横霸道惯了,看向李寻欢,很是不以为然:“爹,他是谁?” “这是爹的结拜兄弟,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你该喊叔叔才对。”龙啸云笑着为他解释。其实龙啸云何尝觉察不到李寻欢的惊疑与复杂,也清楚对方所想,却故意迟迟不解释,存心让对方痛苦罢了。 “哦。”龙小云反应很冷淡,也没依言称呼,甚至眼中隐隐带着敌意。 李寻欢见了,心中一痛,只以为这孩子是为其母抱不平。这时他迫切希望能见表妹一面,想亲眼见一见表妹是否过的好。 “大哥,不知表妹……” “相公,听说有客人到访。”这时外头又来了一人,身姿聘婷,容貌娇媚,却是林仙儿,或者说,是凌攸彤。十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不过是使她褪去曾经的那点青涩生疏,变得越发成熟有魅力。 李寻欢却是一怔,相公?林仙儿唤龙啸云“相公”?那、表妹呢? 这时的李寻欢满心惊慌,根本忘记曾娶过林仙儿的事情。 “大哥,表妹呢?诗音呢?”李寻欢再没顾忌,焦灼追问。 龙啸云神色一黯,面有悲痛:“诗音,诗音她……” 凌攸彤却是骤然变了脸色,满面含霜的讽刺:“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风流浪子李寻欢,当真是稀客!十年前你一走了之,不顾林诗音死活,如今回来却装什么情圣,没得让人恶心!若不是你执意要将她推给龙大哥,又故意娶我来做戏刺激她,最后甚至远赴关外再不回来,她也不至于抑郁难解,染病离世了。如今倒好,你回来就回来,却是张口便质问我相公,那些外人都误会他,连你也误会他!” “……诗音,诗音她离世了?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李寻欢如遭雷击,面色惨白,一声大喊冲了出去。 凌攸彤嘴角掠过一抹冷笑,随之很是关切的挽起龙啸云的胳膊:“相公,我们去看看?” 龙啸云拍拍她的手,彼此眼神一碰,便是心领神会。毕竟两人谋划已久,等待今日也已很久了。 李寻欢并未跑出兴云庄,而是冲到了林诗音自小住的地方:冷香小筑。 小楼依旧,梅花依旧,却再也看不到曾经在梅花中起舞的人影。 曾经的闺房里,供着香火牌位,上书:龙啸云之妻林诗音。在牌位之上,悬挂着一幅画,画中女子正是林诗音,巧笑倩兮,犹似往昔。 “诗音!诗音!诗音……”李寻欢咳嗽声越来越剧烈,一口口的鲜血喷吐出来,他却恍若未觉。将随身携带的木像拿在手中,熟悉的面容仍在心里,可那个人竟已经不在世间。 当年、当年他真的做错了,他不该罔顾了诗音的心意,不该将她让给龙啸云,是他害死了表妹! “寻欢,你……诗音已经去了。”龙啸云似在劝慰,又似有话说不出口。 凌攸彤却是张口毫不客气:“李寻欢,你还是走吧,林姐姐她不想见到你!林姐姐临终之前交待过,她和你李寻欢此生此世、人间黄泉,永不相见。” 李寻欢又是一口血吐出来,眼中热泪滚落,却无声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寻欢此刻却宁愿伤得再狠些,他只在想,当初的表妹是否也伤得如此痛苦。 “仙儿!不许胡说了!”龙啸云作势喝斥,对着李寻欢却是和缓道:“寻欢,你别怪诗音,她、哪怕她最后肯嫁给我,可心里却一直记着你,她病后,我请了很多大夫前来诊治,可都无能为力。我对不住你,没能照顾好诗音,我实在无颜面对你。” 凌攸彤忙道:“相公何必如此,相公对林姐姐一心一意,事事体贴,莫非李寻欢的缘故,何至于使得林姐姐香消玉殒,又何以使得相公自责惭愧多年。如今李寻欢既然回来了,这兴云庄原本是他李家的,便还给他,我们走吧。” 龙啸云点点头:“寻欢……” “大哥!”李寻欢惨笑一声,抬步离去。 稍时,有下人来说李寻欢离开了兴云庄。 凌攸彤这才卸掉方才的表情,神色讥诮:“这李寻欢果真是个傻子。” 龙啸云的脸色却不曾好转,阴沉沉的,直接说道:“你先去看看小云,我要独自待会儿。” 凌攸彤扫了眼林诗音的牌位,眸色一冷,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十年前林诗音突然失踪,龙啸云大肆寻找两三个月的功夫,几乎将城内城外都翻了一遍,却毫无所获。原本循着踪迹找到了城外一家庵堂,偏生庵中的尼姑说那位借居的姑娘在某一日出门洗衣裳就再没回来,庵堂也四处寻找过,还报了官,可惜一直没得下落,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龙啸云大醉一场,凌攸彤顺势与其成就露水姻缘。 龙啸云从未将凌攸彤看在眼里,哪怕有了这层关系,也不过将她当做白送来的暖床人。凌攸彤却是别有算计,她拿自己曾嫁过李寻欢这件事做文章,只说如此可以报复李寻欢,令李寻欢遭到天下人耻笑。又说服龙啸云暂且瞒着林诗音之事,等李寻欢回来,好好儿做一场戏,狠狠报复李寻欢,顺便彻底将这李园拿在手中。 龙啸云果然动心,应了她的计划。 怀孕之事倒在意料之外,但她想了想,没打掉这个孩子,她觉得孩子可以加大自身筹码和价值。她只是没料到龙啸云对林诗音当真那般痴迷,哪怕林诗音失踪了十年,甚至可能早早就死了,儿子小云都九岁了,龙啸云却迟迟不肯正式娶她。 她如今看似山庄的女主人,实则名不正言不顺,完全是胡混着。 龙啸云认定的女主人却是牌位上的林诗音,然而可笑的是,林诗音根本没嫁给他,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婚书,两人的关系不过是靠一张嘴说出来的罢了。也只有李寻欢那个傻子,因为离开了十年,因为对龙啸云的信任和林诗音的愧疚,根本没仔细分辨甚至求证,就这么相信了。 好在这十年她也不是毫无所获。 如今的她可不是弱不禁风了,她仔细挑选,练了一套剑法,武器便是一双袖剑。她的武功到底是半路出家,勉强算个二流,但剑上抹了剧毒,袖剑又轻巧好藏匿,最便于偷袭,加上她的美貌十分好用,倒是足以自保。 她从没爱过龙啸云,对其不过利用罢了。 这龙啸云既如此对林诗音念念不忘,哼,等再过两年她掌握的势力再多些,就送他去陪林诗音! 桃朔白一直开放神识,将李寻欢的遭遇看的一清二楚,却没插手。在他看来,李寻欢当年的确是做错了,若照原剧情发展,最终痛苦了三个人,造成两代人恩怨难解。如今他姻缘未尽,受些苦楚教训也是应该的。 这时的阿飞在聚贤居听了一出说书,教训了龙啸云的儿子,而后便寻到白蛇,并顺利得到了金丝甲。拿着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丝甲,阿飞高兴的很,将金丝甲穿在身上,不期然就看见了李寻欢。 阿飞发现李寻欢的状况很不对,似乎魂不守舍,便跟了上去。 谁知走到半路,李寻欢突然倒在地上,人也昏迷了。 “李寻欢?李寻欢!”阿飞对李寻欢很有好感,又是出来历练头一个和脾性的人,也十分喜欢听小李飞刀的故事,因此见了李寻欢这状况,立刻将人背起来,重新返回了之前离开的别院。 阿飞是知道的,王怜花下毒厉害,解毒也厉害,医术也精湛。哪怕王怜花没办法,却还有一位桃公子。虽说阿飞从小就认识这位桃公子,可正如父母说的,哪怕认识几十年,也摸不准桃公子的底细,不知他到底有多少手段。 “王前辈!”阿飞冲进去就喊人。 王怜花从房中出来,看到李寻欢的气色,皱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王前辈,他这是什么病?要不要紧?”阿飞问。 “先将他放到房里去。”王怜花早在酒楼时初见时就看出来了,李寻欢身上有疾,又见其酒不离口,神色忧郁,愁绪难解,兼之对方的事他也知道,便将病情病因都猜了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料到,才一日未见,病情突然爆发了似的,竟这般厉害。 再一把脉,又是皱眉,这脉象…… “王前辈?” “死不了。” 的确死不了,哪怕他再如何哀伤过重,伤心伤肺,那也不致命。况且他有武功内力在身,生机比常人旺盛,不过是一时情绪起伏过大,冲击之下难以承受罢了。 “那……”阿飞赔笑:“让他在这里养病,我去办点事。” 王怜花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如今好不容易到中原来,哪里肯窝在这里不动。王怜花也不拦他,只说:“你在外面也帮我盯着点儿消息,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就来告诉我。” “知道了,前辈。”阿飞应允,很快就离开了。 兴云庄里,龙小云本是向父亲告状,可父亲又呆在冷香小筑不出来,他就知道父亲不会理会他的事,只能转头去痴缠母亲。 第79节 凌攸彤虽心狠毒辣,一心谋权势财富,对任何人都没什么真情实意,但龙小云是她儿子,是血脉相系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自然不同。再狠毒的女人也有一份慈母之心,特别是只有这一子觉得可信可亲近的情况下,说龙小云是凌攸彤的心肝眼珠子毫不夸张,也由此养得龙小云这般跋扈蛮横的脾性。 “娘,那个人叫阿飞,他的剑很快,但是个生面孔。他明知道我是兴云庄的少主,还敢伤我的人,摆明没将我们兴云庄看在眼里。还有那对说书的爷孙俩,竟然敢说爹娘的坏话,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阿飞?”凌攸彤从仅知的剧情里扒出了这个名字,然而她只知道此人是个很要紧的角色,可到底做了什么,最后命运如何,她却不得而知。至于那对说书的爷孙,她就更不知道是否要紧了。 说来她对这部电视剧,就清楚李寻欢、林诗音、林仙儿以及龙啸云四个人的恩怨纠葛,知道李寻欢飞刀厉害,将表妹让给了龙啸云,后来被龙啸云几番陷害,林仙儿是个婊子之女,做了很多坏事…… 她知晓的便是这些,很笼统,也没头没尾。穿越之后,她结合林仙儿本体留下的记忆,层层分析,才补完了大概纠葛,往后的那些发展她哪里清楚呢。 但是,既然阿飞是个重要角色,她便不会掉以轻心。 “小云,以后再遇到那个人,你千万别去惹他。若是你想出气,别急,娘会帮你出气!”凌攸彤绝不能让儿子出事。 龙小云不高兴:“我现在就要出气!若是不好好儿教训他们,往后我哪里还有脸面出门?娘,我就要你给我出气!” “好好好,娘答应你。”凌攸彤自小宠惯了,舍不得他受丁点儿委屈,只能答应了。 凌攸彤招来贴身婢女檀香,吩咐了两句。这些年她暗地里网罗了一批势力,亦有几个好手,倒是正派上用场。考虑到阿飞可能会很厉害,她特别调动了四个人,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高手,哪怕杀不了阿飞,也能将其重伤。 “还有那对爷孙!”龙小云想起那对爷孙说书骂他爹娘,便止不住的冒火。 凌攸彤自然是依他。 爷孙俩的下落很好找,他们依旧在聚贤居说书,说的仍是小李飞刀。 一说小李飞刀,就难免说到兴云庄。龙啸云当年失去林诗音,又愤怒又伤心,凌攸彤出了主意,便对外放出消息,说林诗音乃是被李寻欢悔婚,伤心抑郁之下病逝。又说李寻欢娶她是和江湖有人打赌输了的缘故,更是几日后就反悔,给她休书,并将她托付给了龙啸云,只身远赴关外。凌攸彤妄图将李寻欢传扬成毁信违诺的小人,伪君子。偏生天下有这么对爷孙,到处说书,专说江湖英豪故事,小李飞刀便是其中之一。 龙啸云与凌攸彤两人的计策被破坏,只因这说书的才开始没多久,兴云庄并未注意,唯有龙小云无意撞上了。 孙小红照例敲着鼓,与爷爷配合默契,说着小李飞刀的故事,引人入胜,又惹人发笑,聚贤居里高朋满座,喝彩不断。 在正对的一桌上坐着三个人,一个男子十七八岁左右,眉目俊朗温润如玉,手中一柄宝剑。对面坐着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一个着紫衣,气质高贵而忧愁,一个着鹅黄裙,眼神活泛而灵动。二女皆面罩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眸,却已能由此窥出必定是绝色姿容。 “诗诗师姐,你好像很喜欢小李飞刀。”男子似随意打趣,又似在好奇询问。 紫衣女子眼睫微微一颤,垂落下来,声音轻柔又似带着抹愁绪:“小李探花,例无虚发,风流潇洒,谁不喜欢。” 一旁的黄裙女子撇撇嘴,眼神有些愤愤,似颇不赞同,但却没说什么。 “师姐说要来见一位故人,不知故人在哪里?是否现在去拜访?”男子习惯了她的满怀心事,却对黄裙女子多看了一眼。 紫衣女子沉默良久,终究是说:“不论如何,总要去见一面。” 黄裙女子叹口气,说道:“少宫主,我陪师姐去吧。” “也好。”看出她们不欲同行,倒也没勉强。 两个女子从聚贤居出来,叫了马车,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家别院门前。黄裙女子上前敲门,只说是来见别院主人,便顺利的被引了进去。 此时李寻欢正斜倚在树下,脸色白中透着灰,手握飞刀,正缓慢而仔细的雕刻着木像。雕一会儿,他便咳几声,拿起酒囊就喝几口酒,又咳嗽,恶性循环,周而复始。 当察觉到院中来了人,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两抹倩影。不知为何,他突然心跳加快,一贯极稳的手颤抖起来,只因来人中其中一个身影是那么的熟悉,他不禁低呼出声:“表妹……” 黄裙女子皱眉。 李寻欢也皱眉,他又看向紫衣女子,这个紫衣女子给他的感觉更加熟悉,看到那双眼睛他就就像看到了表妹,但是……她的身形样貌和表妹不同,偏偏那双眼睛像极了,气韵神态像极了。他将这两个女子看了又看,突然笑起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喝醉了,可是这感觉很好,真好。 “表妹,我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是我错了。” 紫衣女子双眼一湿,流出眼泪。 李寻欢走上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将紫衣女子面上罩着的白纱摘掉。一时间他是失望的,这张脸很陌生,却又隐隐熟悉,虽和表妹长得不像,偏生又那么神似。 “表哥……”紫衣女子,或者说,林诗音,十年过去了,她终于再次见到表哥,分明有许多话在心里,却不知从何说起。 十年前,她不过是得了场小风寒,谁知一觉醒来却变成个十岁的小女娃。她十分惊恐,更可怕的是,她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乃是深山之中一个仅有二十人口的小山村,她想去山西李园,连村长都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她有心去找出路,可小姑娘还有个盲眼的奶奶要照顾,她无法丢下老人家不管。直到大半年后,她突然被毒蛇咬了,村里人束手无策,山中突然来了一行神秘的人,据说他们是来找毒花毒草毒虫等物,他们倒是好心,为她医治解毒,却不知为何对她生出兴趣,将她和盲眼奶奶都带走了。 之后,她才知道那些男女都隶属于幽灵宫。 幽灵宫,林诗音曾听父亲见过,那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势力,只是随着当年快活城一战后就销声匿迹了。幽灵宫多年不再出现,所有人都以为那位白宫主死了,幽灵宫解散了。 谁知,幽灵宫一直存在着。 现任的宫主是个女子,直言要收她为徒,只因她体质特殊,可以学习《百毒淬心》功法。她原本一听这功法名字便不愿学,却突然想起当初魔刀门被灭,逃亡途中遇到五毒童子拦截,所有亲族都死在五毒童子的毒药之下,从此林家只剩了她一人。若是她学了这门功法,不仅可自保,甚至、还能去找五毒童子报仇! 如今她学有所成,可以收敛一身毒素,自主控制,便以最快的速度来找表哥。尽管她也有胆怯,有惶恐,可她相信表哥会认出她的。 “诗音?你是诗音!”李寻欢惊疑之后便是狂喜,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哪里去质疑她的容貌身形等问题。再聪敏再睿智的李寻欢,总有弱点软肋,他的软肋便是表妹林诗音,每当他将雕刻好的小木像埋葬时,那一瞬间便是他最无戒心最无防备的时刻,任何一人都能杀了他。 一旁的黄裙女子,便是十年前失踪的“林诗音”——林舒雅! 林舒雅本对李寻欢满是意见,可目睹这一幕,也不得不感慨。哪怕李寻欢的确是做了混事,将林诗音让给龙啸云,可他最爱的人依旧是林诗音。如今到底和原著不同,林诗音没有嫁给龙啸云,两个有情人又重逢了,应该还是能破镜重圆吧? 林舒雅总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对李寻欢的看法也矛盾的很,随之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情绪低落起来。 摇摇头,林舒雅扯下面上的白纱,喊道:“师姐,别忘了,我们还要去一趟兴云庄。” 其实照年纪来说,林舒雅这副身体属于原本的林诗音,现今已有二十六七,林诗音现今的这副身体才刚刚二十,但入门有先后,林舒雅就得喊她师姐。再者,林诗音气质沉淀,言语稳重,性子宽容柔和,颇有大师姐风范。林舒雅的本性却有些冲动跳脱,最初穿越而来身在李园不得不收敛一些,自从逃脱龙啸云,又意外到了幽灵宫,并认识了真正的林诗音,仿佛去了层枷锁,整个人都轻快不少。如今她两个看着年纪相差仿佛,称起师姐师妹倒是毫无违和。 “这、你们……”当李寻欢看到林舒雅的真容着实大吃一惊。他对青梅竹马的表妹太熟悉了,这张脸不论从哪个细节分辨,都是表妹无疑。 “表哥,她是林舒雅,如今是我师妹。她的事之后我会和表哥解释,现在请表哥同我去一趟兴云庄。”林诗音可以很柔弱,也可以很坚强,很果断,当她发现了龙啸云的真面目,发现了龙啸云针对表哥的毒计,她就是个为爱人什么都敢闯的林诗音。 李寻欢并不笨,他已隐隐察觉到这其中藏着的阴谋,心头也沉重起来。 第93章 《小李飞刀》 李寻欢本以为表妹不在人世了,哀痛自毁都不足以赎罪,谁知表妹竟重返人间,又来与他重逢。李寻欢明知内中很多蹊跷,可他怕这是个梦,一惊就碎了,所以他宁愿什么都不问。 “若要离去,得先和两位前辈说一声。”若是以往,他必定要将表妹领到王前辈跟前见礼,可如今…… “前辈?”林诗音疑惑。 “等稍后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他还记得表妹呢。”李寻欢难得脸上露出笑来。 却见此时走来个仆役,道:“公子,两位前辈知道公子有客人来,他们清静惯了,暂时就不见了。” “……也好。”李寻欢点点头。 一行三人便离开了别院。 林舒雅面对李寻欢是有点心虚,也有点尴尬的,李寻欢不知道,可是她自己很清楚,当初借着林诗音的身份,她指责起李寻欢可丝毫没留情。以前不觉得不对,这会儿却是不同,因此她假装看着车外,没和李寻欢说话。倒也是她多心,李寻欢哪里记得那些事,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在林诗音身上,根本就无视了林舒雅。 途径闹市,林舒雅叫停了马车。 或许她没有大聪敏,可小聪敏的确有一些,眼下这点小聪敏就派上了用场。 她拿出些碎银子换了大把铜板,找到一群小乞儿,花铜板请他们散布几句话。小乞儿们常做这类事,高高兴兴的接了,等她重新登车离去,一个消息便在城中快速的传播——死去的林诗音回来了! 兴云庄的龙四爷早就对外宣称其妻林诗音病逝了,现在却突然冒出这等消息,岂不惹人惊疑询问。兴云庄在此地极有名声,龙四爷也是极有名声,一时间城中人议论纷纷,就连一些江湖人也赶往兴云庄。普通人是看热闹,江湖人却是别有居心,毕竟最近江湖中暗暗传扬着兴云庄有至宝——一代怪侠王怜花毕生心血所著的《怜花宝鉴》! 看似平静的兴云庄,实则短短几日里已遭受到十几波夜探,起初龙啸云不知原由,也是这两天才知晓眉目。 此时龙啸云还在为此事震怒,暗骂有人故意栽赃,包藏祸心。 凌攸彤却思量许久,忽然说:“所谓空穴不来风。听说那王怜花与李家老爷乃是好友,王怜花又没有子嗣后辈,若真有这样一本书,说不定会交给李寻欢。” 龙啸云也是心下一动,面上却不以为然:“我从未听李寻欢提及此事。” 凌攸彤嗤笑:“李寻欢哪怕再敬重你这个大哥,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和你说,况且,很可能王怜花有所交待,他岂会泄密。” “那又如何?即便东西是在他手里,可这个锅却是我在背!”龙啸云越发恼恨。 凌攸彤一面心内盘算一面说道:“李寻欢离开了十年,那书很重要,他不见得会随身携带,或许是交给信任之人保管。他既然没给你,说不定……” “在诗音手里?!”龙啸云立时反应过来,可随之神色一黯。 凌攸彤道:“林诗音当年只是失踪,又没发现尸体,谁能肯定她死了?再说,若那本书真在她手里,那她当年失踪就说得通了。你将她逼得那样紧,李寻欢又一走了之,她气恼之下,带着书永远的躲开,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龙啸云疑心升起,皱眉不言。 “庄主!庄主出事了!”管家神色慌张的跑进来,一面喘气一面快速说道:“林诗音、林诗音回来了!” 作为兴云庄管家,此人很清楚山庄中从未办过喜事,那位传说中的庄主夫人就似杜撰出来的一样。况且这管家得了凌攸彤的好处,多有巴结,又不曾见过林诗音,因此提及“庄主夫人”自然没什么尊敬。当年之事,管家并不清楚,但分明说是已经死去的林诗音又回来了,这绝对是件大事。 “什么?”龙啸云于凌攸彤全都一惊,但彼此的心思却各有不同。 两人顾不得许多,赶紧往大门处去。 兴云庄的大门已经开了,大门前竟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正中空出了一片地方,站着个身着黄裙的绝色女子,眉眼冷冷淡淡,果然是林诗音! “诗音?你、你没死?你回来了?”龙啸云激动的声音发抖,疾步就要上前。 “你站住!不准过来!”林舒雅冷喝,她可没给对方留面子的意思:“龙啸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当年表哥因事远赴关外,将我托付给你照顾,可你怎么做的?你竟为了想娶我,想得到李园,故意设计,意图坏我清誉,表哥怎会有你这样的结拜大哥!我林诗音也没想到当初的救命恩人竟是这般嘴脸!但我念着那份救命之恩,也知我无法拆穿你的计谋,我只能逃离。谁知我人逃了,你依旧不放过我,竟诬蔑我是你妻子!我何时应了你的求婚?又何时嫁给了你?你张口雌黄,毁我名节,婚书呢?媒聘呢?” 龙啸云没料到她张口便是这番诘责质问,一下子惊住:“诗音……” 众人议论纷纷,各色眼光盯着龙啸云,不屑、讥讽、幸灾乐祸,种种不一而足。 在人群之后,李寻欢却听得心惊,他紧紧抓住身边林诗音的手,声音低沉:“表妹,她说的、可是真的?” 林诗音沉默着,点头:“师妹曾告诉我,龙啸云希望二人成婚,她不应,后来、龙啸云设计刺客,趁乱相救时将她从浴桶中抱了出去……之后她害怕再不应婚,龙啸云又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所以她就寻找机会偷跑了。” 李寻欢意识到她话中古怪,又问:“表妹,林舒雅到底是谁?” 林诗音轻叹:“表哥可记得十年前我曾生了一场小风寒?那时我已察觉你有相让龙啸云之心,我觉得很难过,在梅林中坐的久了,就病了。谁知,一觉醒来,竟不在李园,也不是林诗音,却变成了深山小村庄里一个十岁的女童。” “原来、原来如此。”李寻欢想起十年前的事,并非毫无破绽,只是那时他正满心痛苦,对表妹满心愧疚,从而忽略了那点细枝末节。 那一边,林舒雅的发难并未到此结束。 林舒雅扫了眼凌攸彤,满眼讥诮:“表哥当年娶了林仙儿,你还说林仙儿不过是个花魁妓子,怎可与小李探花匹配。惺惺作态!表哥为何娶林仙儿?还不是你逼的!你借着救命之恩,假装中毒之身,时时处处逼着表哥将我让给你,若非如此,我与表哥青梅竹马,本来已要成婚,表哥岂会去眠花宿柳故做风流?又岂会一去关外十年不归?谁能想到,表哥走时给了林仙儿休书及补偿,你倒是下得去手,马上就将林仙儿据为己有。” “我倒是疑惑了,你能对林仙儿动心,可见当初想娶我也是另有图谋。我林诗音有什么?不过是表哥怜悯我,愧疚我,为补偿我,便将李园做了我的嫁妆,谁若做我夫君,便将拥有李园。想必,你也动心了吧?” “诗音!你怎可如此诬蔑我?”龙啸云一副痛苦冤屈,却忍辱负重的样子:“诗音,到底是谁误导了你?你那么善良,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林舒雅冷笑:“我是善良,我却宁愿不善良,若不然也不会被你夺走李园,被你坏了名声,被你逼得不敢回来。如今,我回来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实目的,甚至你的真实身份!” 龙啸云眼神闪动,突然就迈步:“诗音,你定是中了歹人的奸计了。” 眼看龙啸云便要接近林舒雅,李寻欢正要出手,却见一抹蓝色身影迅如闪电挡在林舒雅面前,手中长剑抵住了龙啸云。 “龙四爷,她的话还未说完,你何必着急呢。”来人正是幽灵宫少宫主,徐彦华。 “你是何人?”龙啸云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尽管是生面孔,却功夫不低。尽管龙啸云有自信胜过对方,但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他是不肯冒险的。 “无名小辈。龙四爷稍安勿躁,我对十年前的事情很感兴趣呢。”徐彦华出来时早得过母亲交代,要他护着师姐师妹,他自然要做到。 林舒雅看到徐彦华,心下一定,声音更大、更稳:“龙啸云,当年你对我和表哥有救命之恩,这是我与表哥接纳你的原因,也是后来表哥愿意同你结拜,甚至要以我相让的原因。谁知,你根本就是心机深沉,那场相救,原本就是你和百晓生计划好的。百晓生和表哥有仇,和我有仇,在这江湖不是秘密,谁会怀疑你呢?谁会想到名不见经传的龙啸云和李家有仇呢?可的的确确,就是有仇,还是大仇!你们龙家,因着当年李姑父参奏了一本而导致抄家灭口,只剩了你一个,这等大仇,你岂会不报?你不愿意轻易杀死表哥,你要表哥生不如死,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龙啸云可以否认很多事,却不能否认他是龙家人,不能否认龙家的仇恨。他没想到此事会被她知晓,更没想到会被当中点出来,多年筹谋,竟在一朝瓦解崩溃。 第80节 龙啸云攥紧了双拳,双眼泛红,一想起当年全家的惨祸,依旧难以自持。他抬起头,一张脸因仇恨而扭曲,他仰头大笑,再无否认:“是!李寻欢他爹害死了我全家,我就是来找李寻欢报仇的!我全家上下几十口,死的那么惨,我怎么能让李寻欢轻松的死去?我要他众叛亲离、声名扫地、痛苦一生!凡是李寻欢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都要抢过来!” 众人哗然。 李寻欢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阴谋,而他因着这个阴谋,险些失去了表妹。若是龙啸云找他索命报仇,夺走李园,他都可以不计较,唯有算计表妹不行! 李寻欢穿过人群,站在龙啸云面前。 “李、寻、欢!”龙啸云本就情绪不稳,一看到他越发情绪激荡,“啊”的大叫,就冲上来。 李寻欢心中也有恼恨,也就没躲。 龙啸云名声虽大,却不是因他武功高,而是他会做人,也可以说是情商高。龙啸云的武功实在一般,至少比起李寻欢差远了,这两人打起来毫无悬念,李寻欢飞刀都不必出,已是几掌就将龙啸云打的吐血,打的倒飞了出去。 “爹!不准你伤害我爹!”龙小云扑了上来,直接扑在龙啸云身上,一双带泪的眼睛恨意满满的瞪着李寻欢。 凌攸彤此时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不得不忍着屈服跪在李寻欢面前:“李寻欢,我相公、我虽不知他竟做了那些事情,但是,请你看在他也是苦者的份上,看在你们曾经兄弟一场的份上,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你就饶了他一命吧。” 说完凌攸彤就磕头,磕起头来也是毫不含糊,马上便磕破了脑袋,满是鲜红的血。凌攸彤是副美人相,此时眼中含泪语带哀求,说不出的娇弱可怜,越发引得一众看客同情怜悯。 李寻欢本就没有要龙啸云性命的意思,但凌攸彤这番作态,反倒弄得他不好下台。 林舒雅气的咬牙,几个跨步上前,俯视着凌攸彤:“龙夫人,我表哥他本就没有下杀手的意思,若不然飞刀一出,龙啸云哪里还会有命在。” 凌攸彤垂下头,掩盖了眼中闪过的冰冷杀气。 李寻欢一叹,说道:“龙啸云,过往恩怨我都不愿再纠缠,从此以后,你我兄弟情分断绝,彼此各不相干。” 龙啸云又羞又愤,一口血又吐出来,最终在凌攸彤的搀扶下站起来,冷冷看了李寻欢以及林诗音一眼,咬牙道:“走!” 事到如今,所有阴谋被当中戳破,又不敌李寻欢,龙啸云自然没脸也没资格再留在兴云庄。凌攸彤与龙小云作为妻子自然跟着走,另有其他一些依附者,他们心知李寻欢不会欢迎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也得先跟着龙啸云离开,至于以后去向,那就不好说了。 凌攸彤朝人群中瞥了一眼,看到了檀香,暗暗打了手势。 虽说这会儿他们不得不走,可兴云庄内还有好些东西,那却是不能丢的。她估摸着李寻欢等人的脾性,若是婢女们收拾他们惯常用的东西出来,李寻欢一定不会阻拦。 今天的事实在始料未及,她该好好儿想一想了。 热闹散了场,众人一面议论一面散去。 林舒雅仰头看着“兴云庄”的牌匾,撇嘴道:“什么兴云庄,还是李园好听!” 李寻欢此刻却是心绪复杂难言,好在,表妹没事。 “贤侄啊,表妹失而复得,家业重归手中,又认清了一个伪君子,戳穿了一个阴谋,这可是大喜事,不好好儿庆贺一番?”循着话音,众人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姿修长,俊美风流的绯衣男子。 此人之风采,令人一见心折。 在其身旁又有个白衣公子,气质卓然,容貌脱俗,都是世间少见的人物。 “王前辈,桃前辈,让您二人见笑了。快请!”李寻欢早已见过二人,知晓二人驻颜有术,倒不如何吃惊。 林诗音都疑惑这二人身份,更别说其他人了。 徐彦华跟了进去,林舒雅走在一边,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突然一惊:“王怜花!” 王怜花脚步一顿,扭头望过来,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林舒雅惊的一个哆嗦,居然不敢再看了。 众人来到前堂,各自落座。 李寻欢牵着林诗音的手,与她介绍:“这位便是王怜花王前辈,你应该知道。这位桃朔白桃前辈,乃是王前辈此生挚友。” 林诗音骨子里是个大家闺秀般的书香女子,哪怕她如今是幽灵宫中大师姐,学了那颇为邪肆毒辣的《百毒淬心》,骨子里的气韵却始终未变。林诗音敛衽盈盈施礼,如行云流水,似弱柳扶风,说不出的好看。 “诗音见过王前辈,见过桃前辈。” 林舒雅在一旁感慨,哪怕她们做了七年同门师姐妹,依旧觉得林诗音美的不像话。那种美不是外表,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和韵味。 徐彦华暗暗皱眉,看着自己的师姐,原来不是林诗诗,而是林诗音么?想起临来时母亲那般郑重其事的交代,难道母亲也知道?再一个,眼前这几人瞧着都有几分古怪。 “你母亲是江晓语?”王怜花突然问徐彦华。 徐彦华一怔,点头道:“正是,前辈认识家母?” “旧识。”王怜花将徐彦华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又问:“听说你还有一双十岁的弟妹?” “……是。”徐彦华难掩吃惊。他们幽灵宫久不在江湖走动,他如今都是第一次出入江湖,家中弟妹因年幼,父母看得紧,更是不曾出来过,幽灵宫又不与外界来往,这人如何会知晓的这般清楚? “你去给你母亲送信,告知她,不久后故人到访。”王怜花说道。 徐彦华微微皱眉,忽而又看向在座这几人,了然。送信是真,但眼下这般说辞,显然是让他避讳的意思,想来这些人有私密话要讲。徐彦华倒也识趣,当即便从善如流的离开了。 王怜花道:“他这性子倒像江晓语,不像他爹。” 桃朔白见堂中再无外人,便问道:“林诗音可想再回到原身中去?” 一句话把李寻欢、林诗音以及林舒雅三人都给吓住了。 李寻欢最先回过神来,神色又惊又喜:“桃前辈,你是说可以帮助表妹?表妹……” 林诗音望向林舒雅,二人都沉默着,面有犹豫。 林诗音在十年前换了新身体,自然是各种不习惯,可已经十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况且她花费十年时间,吃了十年的苦,终于练成了《百毒淬心》,她舍不得放弃。再一个,她日日与林舒雅相处,几年了,她不再觉得对方是顶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反而觉得那就是林舒雅师妹,她深知觉得自己原本的容貌都有些变化了。 林舒雅同样不想更换身体,倒不是舍不得这副美貌的身体,要知道,如今林诗音的身体也一样很美。她不想换,是怕将来荆无命认不出她。 十年前,她下定决定从李园逃出,本来躲在庵堂中很是清静安全,谁知意外遇到了上官飞…… 当初她就疑惑,总觉得上官飞这名字耳熟,后来才想起,上官飞就是金钱帮上官金虹之子。十年前的上官飞还很年轻,才十五岁,但性格却已经显现了出来。上官飞无疑是爱美色,所以当初才会和她搭讪,可后来将她掳走,却并非是为霸占她。 上官飞将她送给了荆无命! 荆无命与上官飞同岁,但学剑身份刻苦,他是左撇子,总是左手使剑,可实际上他的右手比左手更厉害。十年前荆无命的能力就已被上官金虹看好,多有夸赞,让上官飞和其多学习、多切磋,却使得上官飞越发看荆无命不顺眼。上官飞嫉妒荆无命,不仅是嫉妒他的剑术,更是嫉妒父亲对他比对自己这个儿子还要好。 当年的上官飞还很稚嫩,又因他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见荆无命一天到晚只知道练剑,便生出个主意来。他想,若是送个惹人怜爱的美人给荆无命,使荆无命爱上女子的好处,许就消磨了他的意志。 仿佛天意一般,上官飞就遇到了林舒雅,顺理成章将人带走了。 荆无命对上官金虹十分忠心,对上官飞自然“爱屋及乌”,哪怕上官飞偶尔讽刺或小动作,他也不以为意。 上官飞送来林舒雅,只说:“将她当个婢女,为你收拾屋子,安排杂事,你也好一心练剑,为帮里办事。” 荆无命自然收下了,却不是贪图美色,而是以为上官飞有心和缓彼此关系,他自然要接受。 林舒雅不禁叹气:这荆无命的剑术倒是好的很,就是有时太天真。 林舒雅为求安身立命,做起婢女自然兢兢业业,一晃就是三年。别看三年很长,其实她和荆无命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半年,荆无命总是要出任务,一出去短则月余,长则半年。有一回荆无命回来,带了半身的血,脸都白的不成样子,显然伤得不轻。她处理伤势已经很熟练了,偏生那次手抖的厉害,眼泪一直没断过。 她知道,她爱上荆无命了。 荆无命虽对她有份温柔,也十分尊重她,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情爱,只有剑,只有对上官金虹的忠心,只有金钱帮。 一次,荆无命又去出任务,上官飞却喝得醉醺醺的过来:“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越过我!父亲眼里只有他,什么都是他的!哈哈,我知道了,他是我爹的私生子!他母亲气死了我娘!” 林舒雅听到这个秘闻惊得目瞪口呆,可接来下上官飞的举动却吓得她面色惨白。上官飞竟然想强占她! 林舒雅三年来也学了点拳脚功夫,上官飞又喝醉了,她一狠心,将对方砸晕,摸出其身上的出入令牌,立刻逃离了生活三年的金钱帮。上官飞到底地位不凡,她这么得罪了他,是决计不能留下了,哪怕荆无命肯维护她也不行。 摸黑逃跑很有风险,她脚一滑就顺着山坡滚落,摔的七晕八素昏了过去。再醒来,却已在幽灵宫,原来是外出寻觅毒草的林诗音救了她。 这时林诗音开口了,她说道:“十年了,我和舒雅都早已习惯,不必再换了。”她又望向李寻欢,略有歉意:“表哥,我……” 李寻欢理解她,虽然遗憾表妹换了模样,可只要表妹好好儿的在身边,容貌皆是外物,又有什么关系。所以他说道:“只要表妹觉得好,我自然没意见,表妹如今的模样也不是很陌生,总有从前的三四分相似。” “我如今也是占了大便宜,白白年轻了十岁。”林诗音难得说句玩笑话。 林舒雅却是小心翼翼看向桃朔白,忍不住揣测他到底是谁。 王怜花突然盯住她:“《怜花宝鉴》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林舒雅先是一惊,点点头,随之面色一变:“我、我当时是气愤龙啸云的所作所为,本来是想给他们弄点麻烦的,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今天兴云庄又变回了李园,李寻欢又成了主人,所以——她不小心坑了李寻欢一把? 第94章 《小李飞刀》 龙啸云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出兴云庄,可谓颜面丧尽。 龙啸云除了兴云庄,在别处自然也有产业,以前都在暗处,如今也没必要再藏掖了。以往依附来的人见他这般光景,登时走了大半,理由也光明正大,龙啸云竟然是如此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他们不耻为伍。从前交好的江湖同道,厚道些的叹息连连,自认正直的则是言语愤慨。龙啸云本就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境况令他越发愤恨难平,伤势越发严重,好的越发缓慢。 凌攸彤服侍着龙啸云吃了药,看他睡着,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仙儿,现在可怎么办?”在房中早有一人,乃是刚刚见过龙啸云的百晓生。此时百晓生失了冷静,满脸焦急。 “龙啸云怎么说?”龙啸云是个大男人,况且对凌攸彤没什么真心,自然会防着她。但龙啸云却不知道,他的合谋者百晓生却是凌攸彤的情人。凌攸彤不同于原本的林仙儿,虽对贞洁不看重,但她却是个大女人,迷惑男人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若要选择情人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百晓生本身的价值以及长相气质算是合乎她的心意。 百晓生皱眉:“龙啸云当初找我的时候自信满满,谁知如今……他口口声声痛恨李寻欢,但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成什么事?” 凌攸彤哪里不知百晓生的仇恨,冷笑道:“他当然恨李寻欢,难道你不恨李寻欢?我也恨李寻欢!当初,不正是同一个仇人才让我们走到一起的么?” 凌攸彤当初接近百晓生除了利用美色,便是伪装被李寻欢抛弃而生恨。百晓生抵挡不住美色诱惑,同样仇恨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自然希望多个盟友,况且他看得出林仙儿很聪敏,很会利用本身优势,所以他们才能背着龙啸云行事。 “龙啸云的身份本来最好用,可惜现在废了。”百晓生一想到十年筹谋尽付流水,不禁更恨了。 “我们太弱了。”凌攸彤略带试探,她对李寻欢的仇恨是伪装出来的,她的目的只在创建自己的权势,所以眼下势弱,她并不想去以弱碰强。 百晓生当初将重伤的师父杀死,就是遵从师命一定要杀了李寻欢复仇,如何肯放弃。他没有疑心凌攸彤的话,却是随之思索:“的确,兴云庄没了,龙啸云声名狼藉,若要对付李寻欢,一定要找人合作,亦或者……请天下江湖人士代我们杀李寻欢!” “哦?”凌攸彤一听便知他有了主意。 “十五年前,江湖上曾出现一个梅花盗,作案无数,却没能落网。当时这梅花盗闹的江湖人心惶惶,如今,我们或可借来一用。” 凌攸彤听他细细讲述了一番,心里一动,软身依偎在他怀里,笑的妩媚:“不愧是百晓生,真是好计谋!” ** 兴云庄的牌匾已经换了下来,重新挂上了李园。 李寻欢失而复得表妹,深深后悔当年举动,更怕夜长梦多,要与林诗音成婚。林诗音自然是欣喜应了。被寻回来的李叔等旧仆欣慰不已,立刻操办起来,很快李园要喜事的消息就传遍了,李寻欢亲自准备了喜帖,广邀亲朋好友,更要在李园外摆三天流水席,与众人同乐。 李寻欢想起之前认识的阿飞,有心请对方来喝酒,便向王怜花打听阿飞的行踪。 王怜花道:“他在梅二那里。” “梅二先生?阿飞受伤了?”李寻欢与阿飞颇为投契,闻言不免担心,当即觉得去看看,也亲自将喜帖送去。 李寻欢心中也犯疑:他记得,阿飞是去寻金丝甲的,难道没得到金丝甲?若有金丝甲,那金丝甲刀枪不入,不该受重伤,寻常轻伤也犯不着去寻梅二。 到了梅二先生处,果然见阿飞在这里,除了面色泛白,倒没见有什么伤。同在屋中的还有一对爷孙,那位老爷子在一旁闭目养神,笑容灿烂的粉衣姑娘则与阿飞说话,殷勤的端茶递水。 “大哥,你来了!”阿飞一见他就特别高兴。 第81节 李寻欢微愣:“你喊我什么?” 阿飞笑道:“我觉得和你特别投缘,你比我大,所以我喊你大哥啊。” 李寻欢虽然中国龙啸云的算计,但他生性豁达,不是那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况且阿飞这年轻人着实不错,他亦有心好生结交,便笑道:“好!往后你我便是兄弟。只是,你是怎么受伤的?” 阿飞摸着头笑:“一时大意。” 原来之前凌攸彤被龙小云痴缠不过,便派人去寻阿飞。说来也巧,阿飞的踪迹没寻到,却先到那爷孙俩,打起来没一会儿阿飞就主动送上门来。阿飞正无聊,还准备再去听说书呢,结果就见爷孙俩被人围着下狠手,怎么能置之不理呢。阿飞的剑很快,哪怕对方有四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那四人也清楚,便用了毒。 阿飞到底江湖经验少,卒不及防就中招了。 阿飞之所以没去寻王怜花解毒,也是怕被王怜花教训,反正这毒不是很厉害,梅二先生也能解。 阿飞拍拍身上,叹笑道:“这金丝甲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可惜就是不防毒。” 孙小红一直用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打量进来的男子,这时忍不住问道:“你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我是李寻欢,劳烦你照顾阿飞了。”李寻欢含笑道谢。 “爷爷,李寻欢!他就是李寻欢啊!”孙小红很是激动,说了那么多小李飞刀的故事,可是真人却是头一回见。要知道,孙小红一直很喜欢李寻欢,除了十年前李寻欢为恩情相让表妹一事略有微词,其他方面简直被视为完人。 这爷爷便是天机老人,一直带着孙女四处说书,从无人勘破他的身份。 天机老人到底是江湖老辈,眼光毒辣,他自然赞叹李寻欢的飞刀,但是却对阿飞更好奇。他突然问:“阿飞小兄弟和沈浪沈大侠是什么关系?” 阿飞看了眼李寻欢,笑着答道:“沈浪乃是家父。” “怪不得你会沈家的天绝三式。”天机老人有幸在当年见识过九州王沈天君的风采,在之前阿飞连着应对四人,曾使出了这剑式,他便心有所觉。 “原来你是叫做沈飞啊。”孙小红自小听爷爷讲江湖故事,沈浪大侠的事情自然也听了不少,自然又是一番感慨。 李寻欢到底平静,因为早在发现阿飞与王怜花那般亲近时就猜到了。王怜花脾气怪,据说当年曾随沈浪出海隐居,如今他能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那般态度,已是说明问题了。 李寻欢得知阿飞的毒已经没有大碍,便邀请三人去李园喝喜酒,三人欣然前往。 真正的婚事是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情,不是说娶就娶说嫁就嫁,古人尤其重视吉日。李寻欢尽管心急,对于这些却是不敢马虎,一应事情虽有李叔筹办,他也要事事过目,又要与表妹商议。他们二人皆无长辈,许多事都要请教别的长者,丝毫不敢大意,免得闹出什么笑话。 最终两人挑选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尚且有大半个月,而这点时间也足够幽灵宫得到消息并赶来。 林诗音十年前拜入幽灵宫,身为宫主嫡传弟子,更是宫主一脉大师姐,婚姻大事自然要请师尊前来。筹办婚事时,徐彦华作为师弟,充作娘家人,也操劳的很。徐彦华却是乐在其中,一来他作为师弟自然要为大师姐撑腰长面子,二来,李家乃当地名门,李寻欢在江湖名声响亮,前来参加大婚的江湖人很多,不少人来得早都暂且入住李园,徐彦华刚出江湖正是热血的时候,有这样多的江湖人可以切磋,岂能不兴奋。 这日又有客来,李寻欢正在堂中招待,外面突然来了一群捕快。 捕快们对待李寻欢倒是敬重,也不敢在李园内放肆,但该说的话还得说:“李公子,最近城中出了几件命案,乃是梅花盗所为,我们接到举报,说这梅花盗在李园。” 顿时前来喝喜酒的江湖众人神色微变,毕竟这么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有嫌疑,谁能高兴。 很快便有一人说:“梅花盗在十五年前就出现过,武功极高,若到现在,此人起码有三四十岁了。” 话虽如此,江湖人更相信那位梅花盗年龄再偏大些。 李寻欢虽然忙着婚事,但江湖动向并非一无所知,只因他马上要做新娘官儿,阿飞与徐彦华一起将此事的查访揽了过去,只让他安心筹备婚事。却是没料到,转眼间便有捕快寻上门,一时他也摸不准内中缘故。 “各位,李某敢担保,但凡李家邀请来的宾客,绝非梅花盗。想来梅花盗是趁着李家忙碌,暗中潜伏,伺机想要作案,李某必会与宾客们知会,上下严密探查,若有消息,并当通知衙门。”李寻欢不是胡乱保证,来客皆是有名有姓,他所邀请的人都是有一定往来和了解,哪怕主动来恭贺的江湖人亦非无名之辈。后面的那些话,也不是敷衍,那梅花盗不仅谋财害命,还劫色,他当然要严密防备。同时,也是给这些捕快一个说辞和交代,好让他们回去交差的意思。 然为首之人却道:“并非不信李公子,但举报之人说的很清楚,梅花盗就藏匿在宾客之中。” 李寻欢阅历深厚,立刻觉出异样,似乎有阴谋的味道。 “此人是谁?”有人问。 “据说是个老者,他还带着个孙女儿,有人猜测那老者便是江湖上的天机老人。”正因此,捕快才没贸然要去搜查或抓捕,毕竟天机老人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一,要抓人,还得仰仗这些江湖人。 李寻欢闻言便大笑:“若说那位老人家是天机老人,或许有可能,若说他是梅花盗,那绝无可能。” “为何?” “这位老人家最近都在李园做客,每日早晚都有上下仆人或宾客们见到,只要对一对梅花盗犯案的时间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什么梅花盗。” 众宾客们一听,缓缓点头:“不错,这位老人家很会说书,每天在李园说书,我们也常去听的,他不会是梅花盗。” “这……”捕快想着,若是撒谎,不会所有人都撒谎,想来真是找错了人。这捕快一面致歉,一面又解释道:“我们也是被这梅花盗弄的慌乱,他接连作案,知府大人催的紧,百姓们也是人心惶惶,苦主们更恨不得堵在衙门里,因此一得了线索,我们就赶过来了。那神秘举报人说梅花盗在李园,乃是因为这里有《怜花宝鉴》……” 一语未了,堂中气氛微妙变化。 李寻欢见状,暗暗一叹:原来阴谋在这里。 谁都知道,梅花盗不仅劫财劫色,各种武功秘籍也一样不放过。若李园真有《怜花宝鉴》这等至宝奇书,有岂会放弃。 经历今天的波折,李寻欢意识到,若不尽快解决梅花盗的事,说不得什么时候整个李园就要被牵扯进去。这是有人针对他!今日可以诬蔑一位说书的老人,焉知明日不会将罪名儿安在他头上。 等到阿飞和徐彦华回来,几人凑在一处汇总线索信息,孙小红与林舒雅也在这里。孙小红对十五年前的梅花盗之事知晓很多,林舒雅却是知晓剧情,孙小红比对完以往的案子,众人便分析。 “我看梅花盗未必和从前是同一个人,许是师徒,亦或者父子……” 林舒雅突然插话:“还可能是女人!” 孙小红道:“女人怎么能劫色?” 毕竟那些被害的女子是被糟蹋过的。 林舒雅却说:“女人怎么不能劫色?她自己做不了,难道不能找个男人来做?我觉得梅花盗不会是一个人,说不定是个犯罪团伙。你们想呀,曾经就有个梅花盗做了那么多案子,积累的财富肯定不小了,如今又开始作案,得到的东西少吗?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他本身武功就不俗,要那么多武功秘籍做什么?有没有可能是培养自己的势力下属呢?” 林舒雅在知晓剧情的基础下,努力讲其中的疑点,多是猜测。孙小红觉得她的猜测实在没有根据,但也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李寻欢见识过表妹移魂,也一直对林舒雅的来历颇多猜疑,见她这般举动,便问:“你有怀疑的人?” 林舒雅顿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们忘记龙啸云了?龙啸云和百晓生都是你的仇人,之前失败了,不代表他们就会放弃。再有,我一直觉得林仙儿这女人很有心计,肯定不会简单。” 她只差直接说林仙儿就是梅花盗了,毕竟她前面还在说梅花盗可能是个女人。 孙小红瞪大了眼,觉得她实在异想天开:“你可以去说书了,肯定比我说的好。” “不信就算了。”林舒雅拿不出有力证据,见众人质疑,不免泄气。 没想到,时隔几天后的夜里,城中大街上突然响起嘈杂之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高喊——快抓住他!梅花盗!他是梅花盗! 李寻欢等人也得了消息,与一众江湖宾客全都赶了过去。 在大街上迎面遇上一群捕快,还有一些江湖人,为首的捕快说道:“我们发现了梅花盗,他受伤了,还请诸位英雄援手相助,莫让他跑了。他今晚竟然杀死了铁笛先生的爱妾!” 受伤? 除了李寻欢心有怀疑,其他人都是精神振奋,立刻去追。 如此几十上百人举着火把,打着灯笼,齐齐追着前方黑影,那黑影的确像是受伤的样子,跑的并不快。追出了几条街,那黑影一闪,窜入了其中一座宅院。 有人惊疑:“咦,这好像是龙啸云的住处!” 龙啸云自上回颜面尽失,再没有在人前出现,可江湖上对其动向也有关注,自然有人知道龙啸云如今的落脚点。在外人眼里,龙啸云是自此沉寂,携妻带子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了。当然,其暗中有没有伺机再去找李寻欢报仇,这并不在其他人关心之中。 一群人很快便宅院围住,再无人可轻易逃出。 捕快率先上前,敲门,等着仆役开了门,一群人嘴里喊着抓人就闯了进去,快速搜寻起来。捕快要抓人交差领功,江湖人要抓梅花盗以此扬名。当一群人搜寻无果,便都盯上了主院,唯有此处没搜了。 “这是我们老爷的住处,各位大爷请留步。”宅院管家苦着脸劝道,他虽知拦不住,但职责所在,必定要将姿态做足。 “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从院外行来几人,为首的便是个风姿娇媚的女子,在场好些人都认了出来,这女子便是龙啸云的夫人林仙儿。 凌攸彤身边还带着龙小云,两人在一众江湖人面前显得十分弱势,甚至有几分以势相欺的味道。这正是凌攸彤要达到的效果,果然,某些秉性正值或自诩正值的江湖人意识到这一点,无形中便对凌攸彤神色宽容,透着几分怜悯。 这些人都认定那梅花盗不会胡乱闯,只怕就是龙啸云。 至于龙啸云武功不高这一点,谁不会伪装呢?能使出那等苦肉计与李寻欢相交结拜,逼得李寻欢远赴关外,逼得林诗音逃跑……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难道不会为了转移众人视线而装作武功一般么? 尽管对凌攸彤母子礼遇,但该做的事却不会忘记。 一面将闲杂人等拦在一旁,一面前去叫门,房门无人开启,里头也不见动静,外面的人等不了,直接将门撞开了。 “血!龙啸云死了!”领头进去的人惊呼。 只见龙啸云衣着整齐,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唯有面色泛黑,嘴角溢血,显然是中毒而亡。龙啸云穿着的衣服正与众人追捕的梅花盗一样,且有在其身上搜出梅花镖,房中隐蔽处也发现了好些从前梅花盗犯案所得的财物。 “他果然是梅花盗!”众人皆以认定。 李寻欢一直没有做声,此时心中疑窦更深,甚至他已经清楚龙啸云是做了真正梅花盗的替死鬼,却也无法说。他没有证据,而认定龙啸云是梅花盗,却有人证物证,如今又疑似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李寻欢看了眼陷于震惊悲痛中的“林仙儿”,想起林舒雅说过,梅花盗很可能是个女人,或是个团伙。他想,梅花盗绝对和“林仙儿”有关,因为不管龙啸云武功高低,对方都是个警惕心极重的人,若龙啸云不是自杀,能将其伪装为服毒自杀的人必定是其亲近之人,“林仙儿”的嫌疑最大。 回到李园,阿飞和徐彦华都已是满腹疑问,却不等三人说什么,迎面就跑来两个小孩子,直接就扑到徐彦华怀里:“大哥!” “彦锦?彦绣?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爹和娘呢?”徐彦华见了弟妹十分高兴。 “爹娘在和人说话。”彦锦是哥哥,虽然尚小,但与徐彦华有四五分相似。一旁的彦绣清秀可爱,若是见过其母便会知道,彦绣长得更像其母江晓语。 “少宫主,你们回来了?怎么样,抓到梅花盗了吗?”林舒雅与孙小红、林诗音一直在等消息。 徐彦华便将之前的事讲了。 “什么?龙啸云?龙啸云死了?”林舒雅反应最大,本想说龙啸云不是梅花盗,可话到嘴边又停住。说来原剧情里龙啸云几次三番陷害李寻欢,如今剧情变动这么大,也不一定梅花盗就没变,只怕不是龙啸云,也脱不了干系吧。 林诗音皱眉道:“今晚的事透着一团诡异,以往梅花盗都是作案后才被发现,有因他武功高,谁也抓不住他。今晚他是被谁伤的?” 林诗音更疑惑的是,按照龙啸云的性格,哪怕到了绝境也该辩解一番,竟然如此干脆的直接畏罪自杀?这不像龙啸云的行事。 这时有个幽灵宫女走了来,对李寻欢众人说:“宫主知你们对今晚之事颇多疑惑,请随我来,宫主会为你们解惑。” 幽灵宫主竟知道? 李寻欢对传说中的幽灵宫主也十分好奇,况如今对方是师妹恩师,自然要见的。 第95章 《小李飞刀》 一行人来到了碧竹居。 碧竹居是个十分清幽的居所,里面绿竹猗猗,有曲水石桥,桃朔白与王怜花住在这里。一行人进来后,穿过折叠的石桥,绕过丛丛花草绿竹,便见到池边的繁花树荫下坐着四人,除了桃朔白与王怜花,还有一对中年夫妻——男子一身蓝锦袍,身边竖着一柄长剑,虽已中年,却面貌俊雅气质温和十分出众。女子身着剪裁合体的雪白襦裙,外罩蓝色宽袖大袍,容色清丽,别有风韵。 李寻欢见了,便已知女子身份。 “见过两位几位前辈。” “都坐吧。” 彼此见了礼,便绕着水池边缘依次落座。 江晓语这还是头一回见传说中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不免仔细的多看了几眼,又看了阿飞、孙小红,这才唇边泛起一笑,转头与身侧的徐若愚感慨道:“真是江湖辈有才人出。” 徐若愚同样十分感慨,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事,不由得也笑了,看向江晓语的眼神越发温柔。 江晓语自然不是要在小辈面前秀恩爱,也没吊胃口,当即便就他们最关心的事做了解释:“我们傍晚时便入城了,因为听说了梅花盗的事,加上宫中搜集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暗中查了查,很幸运,就查到了些踪迹。今晚那个谋害了铁笛先生爱妾的梅花盗,的确并非是龙啸云,那个梅花盗是被我夫君打伤的,而后故意放他逃生,就是想顺藤摸瓜抓到幕后真凶。因为当时江湖人很多,我们便没现身,总归不会让人逃了的。” 徐若愚接话道:“却没想到最后却是龙啸云背了罪名,还被毒死,更蹊跷的是,你们分明追着那人进了宅子,最后却没寻到踪迹。” 这番话倒是印证了李寻欢先前的怀疑和推断,只是,其中自然还有藏掖。比如,一直不在江湖露面的幽灵宫消息竟这般灵通?那么多江湖人和衙门捕快日日追查都查不出梅花盗踪迹,偏幽灵宫一来就查到了? 第82节 江晓语自然只说了部分实情,对梅花盗的内情,她与林舒雅一样清楚。若是以往她未必管这种闲事,但现在不同,林诗音是唯一继承她衣钵的徒弟,她十分看重,李寻欢又要成为林诗音夫婿,她自然不能让别人用梅花盗来陷害李寻欢。哪怕最终李寻欢不会有事,可已经过十年分离折磨的有情人,何必再去给他们生出波折,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至于另一个徒弟林舒雅…… 看到林舒雅,她便想起从前的自己。说来她们最初都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朝穿越便改变了命运,林舒雅哪怕嘴里从没泄密自身穿越的秘密,可她实在太容易看透了,江晓语很容易就看穿她穿越者的身份,若非她十年前逃离了李园,只怕早就被“林仙儿”弄死了。江晓语一直关注着江湖消息,当年便察觉到剧情进展不对,“林诗音”和“林仙儿”都表现怪异,可惜“林诗音”很快便消失,“林仙儿”的举动行事令江晓语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后来深山村落里收个徒弟竟是林诗音,又救个姑娘回去竟是另一个“林诗音”,江晓语不得不感慨缘分的奇妙。 幸而在当年她就得过教训,甚至江湖险恶,更因为始终难窥桃朔白底细,她一直小心谨慎,只当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小泥巴”。所以,哪怕朝夕相处了七年,林舒雅却根本不知她这个师父也是穿越者,就如同林舒雅根本不清楚“林仙儿”也是穿越者一样。 江晓语收下林舒雅为徒,暗中曾观察了一年,见她的确本性未改,不是那等狂妄或包藏祸心的人。她一共收了两个亲传的徒弟,林诗音的性情资质都极好,她的多精力都放在林舒雅身上,又是“同乡”,着实有些亦师亦母的味道。 林舒雅对这个师父也是十分喜欢,潜意识里也很依赖,听了这番话当即插口说道:“一定是林仙儿!除了她,谁能让龙啸云毫无防备的吃了毒药?” 孙小红将信将疑:“可是、龙啸云是龙小云的爹呀!” 孙小红觉得,哪怕林仙儿再狠毒,再不顾念夫妻之情,却对龙小云十分疼爱宠溺,难道就不顾念那份父子之情么?按照常人的想法,林仙儿不该去下个狠手啊。 林舒雅想说,林仙儿跟来就十分狠毒,但孙小红疑虑的也是人之常情,若非她知晓剧情,她也不敢那么想。 江晓语对林舒雅的表现暗暗摇头,林舒雅太依赖剧情了,若非她运气好,只怕早不知死了几回。这也是当初林舒雅想闯江湖她却不同意的原因。她知道林舒雅出江湖是想找人,但依着林舒雅的性子,太容易被算计,她实在不放心。 “未必没有人盯着林仙儿。”林诗音蓦地说道:“如今龙啸云被认定是梅花盗,可据表哥说,搜出来的东西仅仅是小部分,没有搜出来的那些难道不引人眼馋?诸人在表面上自然怜悯林仙儿孤儿寡母,也不好为难她们,可暗地里未必没有盘算。” 江晓语笑道:“不错,如此一来,不仅能揪出林仙儿,连带着她的同谋也逃脱不了。” 正如江晓语所说,凌攸彤被许多人盯着,日子实在不好过。 当初百晓生想出梅花盗的主意,当即便与龙啸云说了,龙啸云没有别的能力,闻听此计可以陷害李寻欢,自然欢喜。背地里,凌攸彤得了梅花盗劫的财物,发展自己的势力,作为情人兼合谋者,百晓生不可避免知晓她的一切,并作为副手为此奔波谋算,但是在内心深处,凌攸彤不信任百晓生,她不信任任何人! 梅花盗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她网罗来的几个高手。她与剧情中的林仙儿略有不同,林仙儿贪财,却不是为财本身,而是享受那种被男人追捧的感觉,林仙儿喜欢掌控男人,奴役男人,看男人为她出生入死。凌攸彤是骨子里喜欢权势,喜欢掌控权势,发号施令,她弄出这样一个组织,当然不像林仙儿依靠美色,她自小的经历和成长环境磨砺锻炼了她,她有那份能力,尽管没用自身美色,可她依旧能许出很多令江湖人心动的条件。十年前开始谋划,五六年前支起架子,不动声色的经营,她的势力或许不很大,但在她身边的一些人绝对有本事,有忠心。 那晚作为梅花盗动手的人,负伤下被人追赶,竟然逃回了她身边,令她大为恼怒,不着痕迹就用沾了剧毒的袖剑刺入对方咽喉。活人不好藏,死人却很容易,之后她趁着那些江湖人尚未赶到,喂龙啸云喝了带毒的茶水。 若非事情到了这地步,她也不会要龙啸云的命。 当时的情况,再没有比龙啸云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何况,如今的龙啸云算什么?不仅声名狼藉,且身体内留了暗伤,功夫不高,智商也不高,唯一只得称赞的情商对她而言实在没用,龙啸云从来不正眼看她,何尝在她身上用过多少心思?况且,似乎被那天林诗音刺激的狠了,养好伤的龙啸云一改从前,纵情声色,动不动喝的烂醉,对她喝来喝去。 这样一个鸡肋般的相公,这样一个令人恶心的男人,要来何用! 龙啸云死后,她便决定暂且隐藏起来,哪怕以后谁在质疑梅花盗之事,也寻不到她的人了。没想到那些江湖人嘴上说的正义,暗中却将她死死盯住,百晓生不仅不敢过来,连消息也是好不容易才传过来。 最后,她也只有一招可用,扶灵回乡。 她已和百晓生商议好,暂且退出此地,反正她组建的势力本就藏在暗中,换一个地方行事也丝毫不麻烦。如今龙啸云身死,丧事一完,他们孤儿寡母不是正该扶着亡夫灵柩归乡安葬么?如此便能正大光明离开,那些江湖人也拦不得。 正如她所料,江湖人不论心中如何谋算,明面儿的确不好对孤儿寡母动手,且凌攸彤精明,做出一副担心忧虑,特意变卖家产换取银两,请了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镖局的八位镖师护行。如此,江湖人就更不敢动手了,否则一旦动手就得确保将所有人杀死灭口,否则几位镖师定会凭借武功路数认出他们身份,一旦传扬出去,还如何在江湖立足? 凌攸彤此计按理十分妥帖,况她又与百晓生约定好,一旦出了城,百晓生会带人于暗中相护。仅仅凭着八位镖师,凌攸彤也不敢全力托付。 头七之后,凌攸彤便收拾好行装车架,带着龙小云离开了。这一行一二十人,凌攸彤与龙小云坐的车在前,后面跟着一辆婢女的车,队伍中间便是拉着龙啸云棺木的车,左右有看护的仆役,再往后另有两辆车拉着行礼东西,此外,有几个护院,请来的八位镖师分在前后,四人于前面领路,四人护持在后,也算是十分安全妥帖了。 “娘,我们要去哪儿啊?” 龙小云自龙啸云死去之后便沉闷抑郁,不论如何,龙小云还小,龙啸云以往经营的好,在龙小云眼中,这个父亲形象很高大,令他崇敬濡慕仰望,哪怕亲眼目睹父母被赶出兴云庄,也不过是添加了对李寻欢等人的仇恨,对于自己父亲,他还是感情很深的。如今龙啸云却死了,还是背负骂名与罪名死去的,龙小云本就十分伤心,也十分愤怒,更发现……似乎母亲并不为父亲的死有多少伤心,他不由得有些迷茫,有些惊恐。 此时的龙小云到底还小,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惊恐什么。 实际上,凌攸彤也当他是小孩子,况且是最疼爱的儿子,并未如何防备,平时哪怕小心,难免也露出些痕迹。她与百晓生的相会自然十分隐秘,可难免让龙小云看到一两回二人眉目神情异常,只是他小,不能理解,却会将这份异样留存在心里。凌攸彤呆在龙啸云身边不能随意离开,对其他人下命令,或安排诸事,少不得吩咐檀香等人,那种神色语气自与平常不同,龙小云未必会怕,可这种差异也落于心中。如此种种,随着龙啸云的死去,随着凌攸彤不自觉露出的神色,龙小云便不知不觉生出一种惊恐。 凌攸彤哪里知道小云的心思,她只觉得小云近来乖巧很多。 摩挲着小云的头,她笑道:“小云不必害怕,没了你爹,还有娘呢。不论去哪儿,娘都会护着你的。” 谁知正在这时,她忽而听到马车外响起轻微的破空声,心头一动,她立刻将小云身子按趴在马车上:“趴下!别动!别出声!” 车外已响起惨叫,马声嘶鸣。 凌攸彤极快的分析,觉得藏于马车内到底限制颇多,闯出去许能得条生路,毕竟百晓生带人就在暗处跟随。她也果断,当即抱住龙小云跳车,接连几个翻滚,当停下来就发现,仆役护院都已身死,八位镖师死了两个,剩下四个也已负伤。 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百晓生没出现,这不对。 再看刺客——这些人无一蒙面,共有十数人,个个身手不凡,招招见血,每次下手都直逼要害。 凌攸彤意识到什么,面色一白,当即拽起龙小云就狂奔,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些刺客肆无忌惮,武功又高,显然是不打算放活口,百晓生等人在暗中始终没出现,只怕是一样的凶多吉少。刺客不对她下手,不是仁慈,而是要将她留下来逼问,那些人绝对不是为梅花盗真相而来,只怕是为了那些财物——那是很大的一笔财物,百晓生如此听她的话,除了美色,除了共同有仇人,那些财富也是一大原由。她不傻,她对百晓生信任有限,当然不可能将财宝藏匿之地告之对方。 没跑多远,身后传来异响,凌攸彤只觉得脊背一寒,全身都战栗起来。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好像死亡来临。 她抽出袖剑,返身相迎,却见对面银白剑光一闪,打掉了她手中袖剑,又一剑刺中了她的肩膀。对方毫不迟疑的抽回长剑,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却是反手将龙小云一把捞在身前,冰寒剑刃架在了龙小云脖子上。 “龙夫人,最好别轻举妄动,刀剑无眼。” 凌攸彤受了一脚,又伤了肩膀,此时狼狈的很,可看到小云被挟持,又恨又急,又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她抬眼看向持剑的人,二十四五的模样,一身青衣,容貌俊秀,眉梢眼角皆有得意傲然之色,偏生有做出一副温雅风流之貌。此人十分面生,但她与百晓生乃是情人,听百晓生讲过许多的江湖人物,这一位倒像是江湖中的风流剑客上官飞! “第一,告诉我,龙啸云所得的钱财秘籍都在何处?第二,交出《怜花宝鉴》。你只要乖乖答话,我就饶你们母子一条生路。”上官飞盯着她那张狼狈中仍旧美丽的脸,暗道可惜。 凌攸彤哪里信他,她对这种人再清楚不过,因为她自己便是这类人。一旦得到想要的消息,便会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可是,她却不能不说,否则、小云…… “我并没有《怜花宝鉴》,当初李寻欢将书交给了林诗音保管,我和龙啸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然的话,当初龙啸云早把书拿到手了。”凌攸彤一面心中快速算计,一面先拿这番话应付上官飞,当初被扫地出门,林诗音咄咄逼人的姿态令她记恨在心。 “哦?那财宝秘籍呢?”上官飞又问。 “财宝……” “娘!不要告诉他!那是爹的东西!”龙小云突然暴起,袖中滑出短剑,扭身就朝上官飞刺去。 龙小云自小性格就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如今更是有些扭曲,哪怕龙啸云被认定梅花盗,那些搜罗来的都是不义之财,可在他眼里,那都是属于龙啸云的,他不允许任何人染指!更因为龙啸云已死,拿命换来的东西更是珍贵,他死也不会让给别人。 “找死!”龙小云那点武功哪里被上官飞放在眼里,可谁知龙小云人小,招式却极阴狠,短剑直接脱手飞了出去,直击上官飞面门。上官飞本就猝不及防,当下里便用长剑格挡,要将短剑打偏,而此时龙小云另一只手中也有一只短剑,直朝其腹部而去。 上官飞大惊,打飞了前一只,又避开后一只,此时却感到颈喉一凉,瞬时想起了凌攸彤。只觉肩头被击中,虽不是致命部位,可很快身体便有异样。 “有毒!”上官飞反应过来,大怒,竟是一剑将龙小云心口刺穿。 “小云!”凌攸彤嘶声喊叫,却再也没有再出手的机会,另有赶来的其他刺客,一刀砍在她背上,一剑刺在她咽喉……直到倒地时,她身上已不知多少伤口,她最后的视线落在地上,那里被抛下了一枚金色铜钱。 金钱帮,但凡杀人,便会留下金铜钱,以至于一度使人见了金铜钱便惊恐不安。 凌攸彤没有想过结局会如此。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园。 旁人各有感叹不提,唯有江晓语是知道凌攸彤的穿越者身份,赶出越发不一样。林舒雅对“林仙儿”的生死听过就罢,她却是对另一个消息更吃惊——上官飞死了!乃是中毒而亡! 这个消息是徐彦华说的。 她自然不质疑,她一贯知道幽灵宫消息十分灵通,哪怕没在江湖上露面,可对江湖动向随时关注着,包括金钱帮。据说,“林仙儿”一行便是被金钱帮截杀,而林仙儿用的一双袖剑上都抹了剧毒,只怕是上官飞大意之下中招了。 想起当年逃离金钱帮,上官飞曾说出一件秘辛,言及荆无命是上官金虹的私生子。若此事是真,那上官飞一死,荆无命会不会被上官金虹承认身份? 想着又摇头,上官飞的话做不得真。那人早被嫉妒蒙蔽了眼,依着上官金虹的性子行事,如果荆无命真是他儿子,且又是帮内第一高手,岂会不认?若说不认是有所顾虑,却又对其处处恩待,甚至让上官飞嫉妒不已,更说不过去了。 冷静下来,她便觉得上官飞所言不实。 她又何时才能再见荆无命呢?也不知此生…… 继龙啸云之后,凌攸彤母子也身死,又有发现百晓生和几个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人物死在附近,顿时在江湖中掀起一股风浪。倒没人去怀疑百晓生和凌攸彤之间有不正当关系,而是一位百晓生也贪图那笔财宝,却被黄雀在后的金钱帮给杀了,可最后金钱帮也没全身而退,帮主之子把命都搭上了。 上官金虹哪里会想到,本来只是件寻常事情,独子却会丧命。 一时间,上官金虹又悲又痛,要将龙啸云一家三口挫骨扬灰,但事情传开后,早有衙门出面,为此一家三口收敛安葬了。谁也不知道,乃是李寻欢与林诗音想到过往种种,一时心善,到底恩怨已随人死而烟消云散,但他们二人不好出面,便暗中打点了衙门料理此事。原本这也是衙门的分内事,毕竟龙啸云和凌攸彤二人皆无亲属,地方官员自然不能任由治下之民曝尸荒野。 “我儿死的可怜,我定要拿《怜花宝鉴》为我儿陪葬!”上官金虹沉痛了几日便渐渐平缓,到底一介枭雄,丧子虽痛,却不能将他击垮,反而越发激起他雄霸天下的野心。 已是大喜之日的前一晚,李园内外布满彩绸,喜灯高挂。 在冷香小筑内,林诗音难得羞红了脸,忍耐着孙小红和林舒雅的打趣。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没有丝毫孩子该有的天真无邪,反倒鬼气森森,令人听之发憷。这声音林诗音太熟悉了,是五毒童子! 林诗音冲了出去。 只见灯火映照的空地上站着个面相丑陋的男童,瞧着年纪不超过十岁,实际谁也不知他有多大,他本就是个侏儒,长不高,乍看像个孩童,又十分擅长用毒杀人,所以江湖上叫他“五毒童子”。 如今李园住了很多江湖人,有人闯进来岂能不知道,只是看到来认是谁,不免齐齐面色。 五毒童子的毒太厉害了,哪怕高手都抵挡不住。 另有桃朔白王怜花也出来了,却是隐在暗处,乃是王怜花想亲眼看一看林诗音所练的《百毒淬心》有多大威力。江晓语徐若愚等人也一并没露在人前,都只在观望中。倒是李寻欢知晓众人对五毒童子的忌惮,率先来到林诗音身边,一旦五毒童子有所异动,那就要比一比,是对方下毒的速度快,还是他的飞刀快了。 五毒童子十分猖狂,他也的确有猖狂的资本,如今堂而皇之闯进来,被众人合围也不惧怕,冷笑道:“本座是为《怜花宝鉴》而来,交出《怜花宝鉴》,否则、本座让李园喜事变丧事!” 林诗音想起当初魔刀门被破,所有亲人逃亡中都被五毒童子所害,不禁双目泛红,仇恨翻涌,当即哪里管对方提什么要求,抬掌就攻了上去。 若是单纯的《百毒淬心》,虽然一身剧毒十分厉害,但对战起来十分不便。当初江晓语意识到这一点,接受了王怜花给的一门掌法《春风化雨》。这套掌法使出来动作绵柔轻灵,仿若春风拂面,杀机却藏在其中,配合着《百毒淬心》功法,能在掌风中带入剧毒。可想而知,如此一来,对战中哪怕不必与对手接触,掌风过处便掀起毒浪,气劲迸发,周遭范围内的空气皆为毒气,此等威能十分骇人。 江晓语到底修习了二十年,凭此排在江湖一等一的高手绝对够资格。 林诗音练习的时间短些,但林诗音本就有一定的武功底子,悟性比江晓语这个师父高很多,十年练习下来,已得七八分精髓,剩下的只剩下内力的蓄积,内力越深厚,威能越大。 五毒童子不认得她,也没将她放在眼中,抬手一扇就是一道毒气扑面而去。 “表妹小心!”李寻欢哪怕早知表妹所习功法,到底不曾见识过,难免担忧甚重,指尖飞刀已经蓄势待发。 林诗音毫不畏惧迎上毒风,却是面色不变,内息不乱。 “你!”五毒童子见状大惊。 林诗音以牙还牙,没有拖延的打算,只想报仇,所以她运转最大内力,调动全身最浓剧毒,双手掌风绵绵拍动,犹如清风拂柳,犹似穿花蝴蝶。众人只看到一抹残影极快的绕着五毒童子转了几圈,那一双柔夷拍出的掌风似乎也很虚弱,偏生待林诗音退开之后,那五毒童子整个儿面黑如墨,七窍流血,竟连挣扎都不曾挣扎,瞪大了双眼倒地,气绝而亡了。 众人大骇! 林诗音却是盯着五毒童子的尸身,冷冷说道:“你仗毒杀人,这些年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你的毒下,如今,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你也尝尝中毒而死的滋味。” 倒地林诗音不是那等狠毒之人,若不然她有的是法子令五毒童子死的无比痛苦,过程又无比漫长。 “表妹……”李寻欢震惊后急忙走到她身边。 林诗音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表哥,我、我如今这样,你可会害怕?” 李寻欢洒脱笑道:“怕你?我为何要怕你?毒药是死物,是工具,心有歹意者,拿它来害人,心有仁善者,却能拿来救人。表妹的品性我深知,最是善良。” 林诗音本就相信他,如今那仅有的一丝忐忑也尽去。又想到明日便是二人成婚大喜,不由得甜蜜一笑,转身回到小楼里去了。 “表妹?”李寻欢一愣,不解他好好儿的怎么就走了。 一旁的阿飞打趣道:“大哥,明天才是大喜之日,你再心急也不能坏了规矩呀。” 李寻欢恍然,一笑,令人仔细收拾了五毒童子的尸体,又安抚了众位宾客。末了,却在想,五毒童子是谁派来的人?五毒童子虽然也会贪图传说中《怜花宝鉴》里的下毒之术,但其本身已然很厉害,实在犯不着在明知李园江湖人众多的情况下来硬闯,哪怕当初五毒童子毒害魔刀门,也是受了诸葛神君的邀请。 第83节 另外,关于所谓的《怜花宝鉴》之事越演越烈,明日大婚后,少不得劳烦王前辈在诸位宾客们面前澄清一回。 翌日一早,李园宾客盈门,喜庆非常。 虽说昨晚出了点意外,但今日一切顺利,李园内高朋满座,外面宽敞之地也摆满了长桌,城中百姓都来吃流水席,彼此间说起李园几代主人的故事,赞叹唏嘘感慨不绝于耳。所有人都知道李寻欢娶了表妹林诗音,以往林诗音便深居简出,见的人不多,如今十年过去,认识她的人更少,但之前林舒雅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拆穿了龙啸云,不少人见过她,自然有人发现新娘子和先前见的人长相不同。奇就奇,李园上下都认定紫衣姑娘是林诗音,另一个当初自称“林诗音”者为林舒雅。外人便以为当初乃是林舒雅姑娘为师姐抱不平,冒名顶替出头,毕竟看着林诗音是个温婉柔善的闺秀女子,做不出那等嘴皮子利索的举动。 至于他们为何没想过龙啸云会轻易被假的“林诗音”欺骗…… 如果此时将林诗音与林舒雅放在一起,那么就会发现,虽然能一眼将二人区分,但越看便觉得二人相似,不是气质神韵,而是五官。 移魂术到底惊世骇俗,而若要林诗音换个身份嫁给李寻欢,终究有许多不妥之处,起码林诗音不愿他背负骂名。为此,桃朔白使了个小小法术,只要两女常常相处在一处,彼此姐妹情谊深厚,便能慢慢儿增添几分相似,天长日久,便似真的姐妹一般。如此,对外哪怕不解释,只要看到两女之人,自会有番猜测,倒是比解释的效果更好。 喜宴一完,宾客们吃了喜酒就要告辞。 此时一身绯衣的王怜花缓步走来,越过众人,直接站在首座前,含笑扫了所有人,解答了诸人疑惑:“我是王怜花。” 第96章 《小李飞刀》 众人大惊,既吃惊他的身份,更吃惊他的长相,对于他出现在此处倒没那么多意外。因着《怜花宝鉴》,几乎江湖人都知道王怜花与李父的渊源。 王怜花道:“我此番前来,一是参加李贤侄的大婚喜事,二来为收徒。” 众人又惊:若是收了徒,那本《怜花宝鉴》肯定要传给徒弟呀。 王怜花对众人神色视若未见,继续抛下一个惊雷:“我已选好徒儿,打算借着李贤侄的地方办个收徒会,还请诸位江湖同道做个见证。” 话音一落,便见有人领着两个灵秀的孩子进来,一男一女,年龄相近。 王怜花并不吝啬再介绍一番:“此二子为幽灵宫主的一对双胞孩儿,一名徐彦锦,为兄长,一名徐彦绣,为小妹,二人皆是十岁。此后彦锦彦绣便为我王怜花弟子,传授我毕生所学。” 幽灵宫?!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江晓语携夫一笑,仿佛在这一刻众人才发现这名女子,如此人物,深不可测,他们一开始怎么会忽略了?但凡有些资历的江湖人都听说过幽灵宫,没想到二十年过去,幽灵宫依旧存在。 “我儿能得王前辈青眼,是他们的造化。”江晓语也是在昨晚才知晓此事,当时听得王怜花要收儿女为徒,她惊讶不已,随之又觉得欢喜,自然不会拒绝。虽说她执掌幽灵宫,要护住一双儿女不难,但她所学不适合儿女,徐若愚的剑法倒是有长子继承,一双小儿女似乎不感兴趣,玩心甚重,若能拜在王怜花门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江晓语深知王怜花之才,又有个神秘莫测的桃朔白,哪怕要和儿女分离几年,照着长远来看,是非常值得的。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作为她的儿女,如今自然是安稳喜乐,但当她和徐若愚老了呢?彦华虽是长兄,却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弟妹,总要他们自身有能力本事,方能在此间立足,甚至去实现他们的抱负。 拜师敬茶,仪式并不复杂,却很规整正式。 王怜花喝了二人敬茶,却说:“给你们师叔敬茶。” 桃朔白本没有现身,见他如此言语,倒也没驳他的面子,自后面走出来,坦然坐在他身侧。 “师叔?不曾听说王怜花有师兄弟啊。” “此人面生的很,谁认得?” “看不出深浅,但能和王怜花老前辈称师兄弟,定是不比寻常。” 林舒雅心里一样的挠痒痒,她曾背地里问过江晓语,但江晓语亦是摇头。 彦锦彦绣两个这些时日常和桃朔白王怜花面见,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两个神色倒平常。见得师父吩咐,便又捧了茶,恭恭敬敬的奉上。 “请师叔喝茶。” 桃朔白接了茶,一人给了一个小小方方的锦袋儿,里面也不是他物,而是一枚避毒珠。这避毒珠只要佩戴在身上,不仅可以吸纳体内毒性,若碰到有毒之物皆有反应,乃是行走江湖必备的利器。王怜花喜欢研究毒药,桃朔白闲来无事便弄出这么几颗珠子来,如今受了师侄的茶,总得给件见面礼。 彦锦彦绣不知里面是什么,但早得了母亲嘱咐,接来后便互相帮手,戴在脖子上。 王怜花见了,神色越发满意。 江晓语将一双儿女唤至跟前,嘱咐道:“往后跟着师父师叔,要孝顺侍奉,要敬重懂事。” “是!” 徐若愚也嘱咐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两个自小娇宠长大,玩心又重,可既然拜了师,往后便不可如此。跟随师父学习,不许叫苦!不许想家!学不成,不许回来!” 彦锦彦绣一点没被吓到,反倒颇为傲气:“我们定然不怕吃苦,一定会变得很厉害!” 相比之下,反倒是徐彦华这个做兄长的依依不舍。他们虽年龄差了七岁,可关系很亲近,分别在即,少不得凑在一处喁喁私语。 在场众人反应过来了,王怜花之所以要公开收徒,不过是以此彻底打消江湖人的妄想。王怜花自己都收徒弟了,怎么还可能将毕生心血交给别人呢?哪怕是李寻欢也不可能。 众人也不过暗暗一叹,不再想了。 按理拜师仪式结束,宾客们就该散去,但突然冒出的幽灵宫令江湖人猜疑忌惮。如今辈分高的江湖人要么开门受徒,要么退隐江湖,总之都不怎么在外走动,江湖是属于年轻一辈的天下,但这些江湖人也多少听说过幽灵宫,据说幽灵宫中全是女子,亦正亦邪。如今看去,那位江宫主气质端庄,与其夫情意深厚,并无邪意,且两人身后跟随的弟子有男有女,服色统一,容貌虽各有千秋,但神色清正。 有些阅历经验的江湖人便对幽灵宫微微放些心。 以往白静执掌幽灵宫时,宫中的确没有男子,白静因快活王的缘故,深恨男子,甚至不许宫中女子谈及情爱。 当初快活城一战,江晓语机灵,几番避过劫难,最终不但抱住性命,更趁白静重伤脱离了对方掌控。后来随朱家父女回了朱家,她便在思忖来路,她很清楚独身女子生活的艰难,哪怕她有剧毒傍身又如何?若要生活,那就不可能遗世独立,但在人群中,她的独身该如何被人指点议论?更甚者,那时的她经历种种,心境也已变化,她不甘心随波逐流,她想拥有力量,掌控自身的命运,甚至掌控姻缘。 姻缘的确不可强求,却能谋划。 她对徐若愚动了心,失了身,虽然不至于没了徐若愚就活不了,但依着她特殊的经历,若没了徐若愚,只怕她再也不可能对其他男子动心动情。她早就决定,此生定要得到徐若愚,让徐若愚心甘情愿和她在一起。 在此之前,她要得到幽灵宫,所以她去寻了王怜花。 王怜花没有拒绝她的求助,许是好奇,想看她能否成功,所以王怜花给了她一套掌法,正好配合《百毒淬心》。她练的十分刻苦,三个月便很有成效,然后便悄然去了幽灵宫。白静重伤堪堪养好了六七分,闻得她来,竟只是疑惑,并无多少防备,只因白静自持她没本事伤得了自己。可惜,白静太大意了,她一见到白静,根本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催动最强毒性,用最大的掌风攻击,首当其冲的白静没能坚持片刻便身死,而作为左膀右臂的翠环与如意也中了剧毒。 她倒是没为难这二人,如意有心归于平淡,她便放对方离去,翠环说无处可去,外面也不见得比宫中好,她便将翠环留下,给予一定权柄。翠环倒是识趣,也乖觉,忠心的很,也能干的很,如今已是幽灵宫的执法长老。 尽管已掌控了幽灵宫,她除了让她们关注徐若愚的情况,并无别的指示,她自己也在朱家一直待到朱七七成婚。 虽说朱七七并非嫁给所爱之人,可比起原剧情中的白飞飞好太多,有一心宠爱她的父亲,宠爱她的夫君,偌大的产业,将来还会有可爱的孩子……那位朱家姑爷的性子倒是宽厚温和的很,很是包容朱七七的性子,才开始的三四年自然是单方面付出,可后来朱七七可是接连生下五个儿女,若无夫妻恩爱,依着朱七七的性情,哪里会有如此多的孩子出生呢。 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后来,她得到了徐若愚的动向,却是令她又叹又气。 徐若愚此人剑术高超,有玉面瑶琴神剑手的美名,又是新晋七大高手之一,可见能耐不差,却在一次与人比试时被刺成重伤。原本依着他的本事不该如此,但徐若愚有个毛病,他学剑,但凡不漂亮的剑招便不学,用剑,不好看也一定不用。比斗中,分明一招铁牛耕地便能扭转局面,可他嫌那动作不好看,就是不肯用,反而用了一招毫无用处的风吹御柳,就是因为好看。好看是好看,可没能躲过对方招式,长剑瞬间就刺中了他的胸口,若是再偏一些,只怕当场就没命了。 当江晓语得到消息找到徐若愚,看到他脸色苍白气息虚弱的躺在客栈的房间内,哪里还有什么气恼责怪,唯有心酸和心疼了。 她觉得这人简直太傻,太笨,傻笨到极处,又显出可笑和可爱来。 她租了家民居,将徐若愚安顿了,对外以夫妻相称,精心照料,整整大半年。徐若愚以前的确喜欢朱七七,朱七七是个大美人,外向热情,哪怕脾气不好,在男子看来也是娇蛮可爱。但是徐若愚对朱七七了解毕竟不深,那种喜欢是肤浅的,算是一种男女间相互吸引的本能,就如同徐若愚也会对江晓语怜惜。江晓语仔细查过徐若愚,尽管有些小毛病,但优点也很多,其中有一条颇得她心意。徐若愚这般人品容貌,武功又高,出江湖多年,却能始终持身端正,从无暧昧男女关系,什么难得。 大半年的相处,两人的了解步步加深,感情亦是突飞猛进。 许是经历了这回重伤,徐若愚也有变化,至少能听得进她的话,不再死守着漂亮剑招不放了。但有些东西也没变,徐若愚还是喜欢名声,好听的名声,受人称赞的名声。男子在世,当建功立业,有所担当,他追求名望也不算坏事,只要持身正即可,所以江晓语并不阻拦,只在其后保驾护航。 这也算是一种情趣吧。 徐若愚伤好后,主动提出要娶她为妻,她只说:“若要娶我,你便来幽灵宫,我乃是幽灵宫宫主,你来,我便应你婚事。” 坦白身份,她是有自信和把握的。 果然,几日后,徐若愚寻到幽灵宫。大婚之事只在幽灵宫内部办了,他们谁都没请,却在之后发帖子告知友人喜讯。当长子出生时,徐若愚高兴坏了,甚至江湖风云再也不能吸引他太多心神,他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温柔缱绻,岁月增长,夫妻情意如酒越深。后来,他们又得了一双龙凤双生儿,徐若愚已经是个十分合格的父亲,岁月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锋芒,让他变得真正温润如玉。 江晓语在初时穿越有过怨恨,被迫学了一身毒性也怨恨,命运不由己,前路渺茫,她何尝不惊不怒不慌,可她都忍耐过来了。如今她感谢这场穿越,拥有恩爱如初的夫君,俊秀的长子,可爱的小儿女,她本身也算破茧成蝶完成了蜕变,曾经溜走的幸福又回到了身边。 此生足矣。 三日后,留在最后的江晓语一行也打算离去。 恰在这日,李园来了特殊的客人。 为首之人徐徐走来,沉稳冷静,行若流云,不惊落木,却又气势张合如滚滚江水,甚是磅礴浩大。此人约莫四十来岁,气势太强,以至于无人再去关注他的容貌,只一眼就已被其气势所摄。 旁人或许还猜疑此人身份,但不止是桃朔白王怜花,江晓语已猜到这人是谁,甚至是李寻欢也在吃惊后了悟——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 林舒雅自然是见过上官金虹的,但那时她只是个婢女,从未和上官金虹正面接触,但不妨碍她对此人的恐惧。然而,此时,她的视线不在上官金虹身上,而在上官金虹身后的那人身上。 那人身材很高,穿着金黄色的衣衫,长度只到膝盖,双手袖口紧束,露出他的一双手——这双手手指细而长,骨里凸出,十分有力,在林舒雅的审美中无疑也很漂亮。他的右腰插着一柄剑,剑柄朝左,显示出他是个左撇子,可却不要以为他的右手是闲置的,实际上他的右手使剑更为厉害。他的剑法诡秘怪异,剑走偏锋,与兵器谱排行第四的崇阳铁剑郭崇阳在伯仲之间。 荆无命! 林舒雅在这人身边待了三年,再熟悉不过。 她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重逢,或许,只有她猝不及防,上官金虹能来这里,荆无命岂会不知道。当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望过来,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可许是心理作用,她以为对方有些高兴。 那怎么可能呢? 李寻欢作为李园的主人,自然要招待来客。 上官金虹虽然对李寻欢很有兴趣,但他今日来却不是拜访李寻欢,而是冲着幽灵宫而来。上官金虹直接望向江晓语,言语间看似十分和气:“想必这位便是江宫主,久闻大名,本座今日是特地来代替义子向宫主提亲的。” “提亲?”江晓语疑惑,特别是对方提了“义子”二字,使她不由自主朝其身后的人看。那金黄色衣衫之人,面上有三道刀疤,又是左手使剑,通体好几处特征,十分好认,必是荆无命无疑。 难道…… 果然,上官金虹微一侧身,指着身后人说道:“他便是本座义子,亦是帮中一等一的高手,荆无命。本座有心与幽灵宫结成姻亲,本座义子爱慕宫主的二弟子,希望二人能结秦晋之好。” 林舒雅心头猛地一跳:提亲?向她提亲?荆无命要娶她? 不可否认,林舒雅心里抑制不住的甜蜜和激动,毕竟她喜欢荆无命很久了,能和对方重逢已是大喜,又能成亲做夫妻……林舒雅心头一顿,看到荆无命那双似乎永不会变化的眼睛,甜蜜消散,心头微涩。荆无命对上官金虹的忠心她太清楚了,此番上官金虹来提亲,定是为了金钱帮,乃是势力结盟,不过是幽灵宫主只有两个徒弟,大师姐又已嫁人,唯有她身份合适罢了。 江晓语对上官金虹的提议同样吃惊,若按照她的性子,自然是拒绝的,但是看到林舒雅的反应,倒让她迟疑。 如果林舒雅真喜欢荆无命,利用势力结盟达成二人婚事乃是最好的法子,否则上官金虹岂会愿意自己的心腹娶幽灵宫主的嫡传弟子为妻?可以说,只要做成亲事,两方势力自然就结成一定同盟,若不应,虽不至于彼此翻脸,但那关系如何,可想而知。 江晓语快速的思忖了一番,觉得便是结盟也无所谓,剧情已经变的面目全非,哪怕将来上官金虹真掺合到谋反之事里,她也有法子摘出来。如今的关键在林舒雅身上。 “舒雅,这是你的事,你拿个主意。不必考虑其他,只看你心意即可。”江晓语并未顾忌上官金虹,话说的十分清楚明白,反正此处都是自己人,这些话也能令上官金虹明白林舒雅在幽灵宫的地位,将来亲事若真成了,林舒雅在金钱帮也不会受委屈。 林舒雅一愣,随之满心感激,咬咬牙,张口说道:“我想和荆无命单独说几句话。” 上官金虹似乎并不在意,扬笑说道:“也好,年轻人么,是该聊一聊。” 话虽如此,上官金虹却是一摆手,立刻有一对人鱼贯而入,抬来各色珍贵之物,乃是为此回提亲特意准备的定礼。上官金虹此番手笔的确不小,可见他的诚意与魄力,甚至是必成之心。 林舒雅与荆无命去了外面,沿着路径一直走,直到堂中那些人不可能在听到他们的对话。 林舒雅原本觉得会有许多话和他说,比如,问问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再受伤?上官飞是不是又刁难他了?或者、有没有想过她?但是这些话在喉间滚了滚,到底咽了回去。 “上官帮主来提亲,你也同意?” “同意。” “你同意是因为对上官帮主的忠心,还是、还是你对我……”林舒雅头一回觉得自己脸皮这样薄,但是这话很重要,她必须要确认,所以忍着脸上热意,她鼓足勇气问了出来:“你对我可有些许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 荆无命的眼睛里终于起了波澜,他那只细长有力的手在剑柄上紧了又紧,似乎也在酝酿着情绪,终于是说:“我自然是喜欢你的,舒雅。” “……真的?”林舒雅眼睛一亮,心头颤抖,不敢置信。 “真的。帮主希望和幽灵宫结盟,恰好得知你是幽冥宫主之徒,所以在帮主提出联姻之事时,我便应了。若非知晓你曾在我身边三年,帮主也不会有此等想法。” 荆无命是个剑客,却不是个无情剑客,哪怕他的眼睛始终不见情绪,但仅从他那般忠于上官金虹便可看出,他心底不仅有感情,还是那种一旦放入感情便会浓郁至极之人。他从未想过娶妻,谁知当年不过是顺势接受上官飞赠送的一名婢女,却让他习惯了有个人为他牵挂,为他等待,为他包扎伤口,甚至为他的受伤而担忧落泪。 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毕竟找了几年毫无线索,谁知能有今日。 第84节 林舒雅终于看到他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又哭又笑,傻的很,可她却停不下来,也不在乎。喜欢一个人,也能得到这个人的喜欢,两情相悦,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事了。 桃朔白与王怜花看了眼两人,也不去和堂中的几人面辞,直接带上彦锦彦绣,离开了李园。 “师父,我们去哪里啊?”锦绣性子最活泼,胆子比彦锦更大,嘴里总有许多的问题。 “去海外仙岛。”王怜花虽是玩笑,但也差不多是实话。 海外多岛屿,沈浪买了一座小岛,熊猫儿同住那岛上,王怜花却是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另买了一岛。王怜花十分有钱,花起钱来也毫不手软,整座岛上种满了桃花,又费心建造屋宇房舍,布阵、布毒,严密防护,主要是防止有人随意打搅,小岛乃是他和桃朔白的家,是他心中的桃源。 “阿飞溜了?”王怜花想起这事,却似随口一问般。 “嗯,孙姑娘跟着的,想必要不了多久阿飞会带孙姑娘回家去。”桃朔白虽不如王怜花敏锐,但那两人之间的暧昧众人都看出来了,所以天机老人才明知孙女儿跟着阿飞跑了假装不知道。 “那是沈家的事,跟我们没关系。”王怜花突然问道:“你如今事情办完了?” “暂时完了。”桃朔白看了眼彦锦彦绣,唇边浅笑,若不执意出来这一趟,王怜花哪能收到徒弟?他那本《怜花宝鉴》还没影子呢,弄不好临终时书有了,却没有传人。 其实依着他的能力,哪里需要拽着王怜花出来才能办事呢,但他还是觉得这一趟出行不可避免。 王怜花心有所感,分明神色微变,却令人觉得他在笑,笑的十分愉悦开心。 第97章 《少年天子顺治篇》 顺治八年,年仅十三岁的皇帝要大婚了。 皇帝大婚非同小可,孝庄太后对儿子大婚更是重视非常,特别是这门亲事乃孝庄很满意,既是亲上做亲,也是势力的结盟,对于尚且年幼的皇帝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孝庄为朝堂、为儿子,可谓煞费苦心,偏生皇帝福临不喜欢这门亲事。皇后人选乃是蒙古格格,科尔沁草原的公主,也是福临的表妹,包括孝庄自身也出自科尔沁草原,这其中的利益衡量权势交织,哪怕是尚显稚嫩的福临也清楚,但他年纪还小,阅历也少,颇有些任性孩子气,就是不喜欢那没见过的皇后。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大臣们包括孝庄都清楚,乃是源自多尔衮。 福临自幼虽为皇帝,却一直在多尔衮的控制下做个影子皇帝,本就十分憋屈恐惧,又因多尔衮和母亲孝庄之间似乎有段私情,这令福临尤其不能忍受。多尔衮在世时他不得不忍,等到多尔衮一死,福临疯狂般的报复,罗织了一系列罪名,对多尔衮削爵掘坟,并严令诸人不准提“多尔衮”三个字。 如今这门亲事,正是当年多尔衮为福临定下的,所以福临满心里不愿意。 随着婚事临近,福临十分烦躁,听到身边的首领太监吴良辅说起大婚事宜就发火,即便如此,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婚,他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皇上,和硕贝勒来了。”吴良辅口中的和硕贝勒指的是清世祖的皇十一子,福临的十一弟,博穆博果尔。 “快传进来!”福临与这个弟弟关系还算不错,能有人陪着说说话自然高兴。 只见外面进来个英姿勃勃的少年,身体修长结实,一眼看过去便是直爽利落之人。少年穿着蓝色贝勒服,进来后便笑着行礼:“和硕贝勒博穆博果尔给皇上请安。” 福临连连摆手,笑道:“咱们兄弟,又不是在外人跟前,那么客气做什么。你快起来,你来的正好,我正闷呢。” 博果尔笑说道:“我正要出宫,特地来问皇上想要什么。” 福临先是皱眉,接着略有关切:“怎么,太妃的病还未好?” 博果尔摇头,神色忧虑:“皇上也知道,自从去年七月姐姐去世,我额娘她就大病过一场,上个月是姐姐忌日……”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忙又止住:“臣弟放肆了,皇上大婚在即,臣弟不该说这些事。” 福临本就不在意自己大婚,况且只是说一说,他也不介意这个。见博果尔忧心甚重,便说:“也难为你。太医们也是没用,关键时候拿不出本事来。你快去吧,兴许真能在外面寻访到一位名医,上天总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孝心。” “多谢皇上,臣弟告退。” 博果尔出了宫门,继续在外头打听。 八月的天气还是很炎热的,走了半个时辰身上就出了一身汗,便走到一家茶楼歇脚。之前他已出来过两回,京城里大小有名气的医馆都去过,一听去宫里给太妃治病,唬的没人肯应承,便是有几个应了,也没见效。如今他也是抱着侥幸在找,同时也找人去外省寻访,总归还等得起。 太妃的病倒不是急症,乃是历年来攒的病根儿,又碰上痛失爱女,一齐迸发出来,伤了根基身体。这一年来,太妃饮食不佳,少眠多梦,精神越来越差,纵然没什么大病,可这般下去哪里受得了呢。 不经意一个低头,博果尔突然看到大街上有个道士。 那道士穿着一身素白道袍,头戴着桃木莲冠,手中化了柄拂尘。走在大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实在是他的长相气质过于出尘,人们就似见到了真正的世外仙长,无形中便露出敬意来。当然,也有好些姑娘家看的目不转睛,纷纷感慨这位道长好相貌。 北京城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自然是繁华非常,桃朔白历经好几个小世界,却是头一回愕然。此方小世界的朝代服饰习俗十分怪异,旁的倒罢了,堂堂男儿竟是将好好儿的头发剃成半月,前头光光,后面缀着条大辫子。桃朔白自认见多识广,依旧很不适应。 为此他特意查了查资料,谁知他眼下看到的已是好了,在正史中的这个时期,男子的头发更少。 桃朔白无法接受剃头,便做道士打扮。 博果尔也不知怎么心头一动,朝下喊道:“这位道长,我请你喝杯茶解解渴如何?” 桃朔白抬头一看,看到了龙气,哪里还不知对方身份。 他并未拒绝,走入了茶楼。 来到博果尔桌前,他倒也坦然:“贫道有礼了。” “道长不必客气,请坐。”博果尔又认真打量了一番,哪怕同为男子也不得不赞叹此人气韵,那是一种他形容不出的感觉。 两人初次见面,博果尔少不得问一问桃朔白的来历。桃朔白早有准备,身份度牒一应物什俱全,只说如今是出门修行。博果尔对外面世界也很向往好奇,便听他讲,彼此越聊越投机。 桃朔白见博果尔眉间有股郁色,便问他烦恼什么。 博果尔道出原由,乃是为太妃的病。 桃朔白听他叙述了太妃病情,便说:“我倒是懂些歧黄之术,若你信得过我,我愿为令堂诊治。” 博果尔先是愣了愣,接着想,反正也寻不到别人,试一试又何妨?当即就带他出了茶楼,坐车回宫,半途中才想起一件要紧事,略有迟疑道:“忘了和道长说,我乃是当朝和硕贝勒博穆博果尔,先帝十一皇子,我额娘便是太妃。” “嗯。”桃朔白神色平静,却是说:“我可以为太妃医治,但是皇宫内院,我却不愿意去。那里面都是贵人,我去,多有不便。” 博果尔忙道:“这有什么,你去为我额娘治病,哪怕皇上也会同意的。” 桃朔白只好直白说道:“我去给太妃治病,需要叩拜么?若皇上或太后宣召,我要叩拜么?我这人洒脱惯了,只跪天地,皇子龙孙与平民百姓在我眼中都是一样。” 博果尔明白了,这个道士是嫌宫里规矩多礼节重。 “可是……”博果尔也为难了,他可以不在意礼节,甚至劝说额娘不在意,但太后和皇上岂能不在意?遇见了其他贵人岂能不计较? 任凭博果尔如何恳请,桃朔白咬定了不松口,却提出:“若你能为我请得一道赦免行礼的恩旨,我便入宫,若不能,你可以带太妃出来。或者,你可以另请高明。” 这番拿捏态度的话,换个人博果尔早怒了,偏生这时只有心焦,却隐隐的不敢生气。 最后到底是博果尔一个人进了宫。 他进宫后就去求见孝庄太后,诉说原委,恳请接太妃出宫去治病。 “竟有这样狂妄的道士?”苏麻拉姑吃惊,不免多说了一句:“贝勒爷,那人真可信么?” “我觉得他可信,我觉得他一定能治好额娘的病。”博果尔就是有这么一种直觉,所以才这般执着。 孝庄淡淡点头,说道:“难为你一片孝心。你额娘也不方便挪动,倒不如将人请进来,宫里什么都方便,外头杂乱,也不安全。至于不愿叩拜的话……不过是个虚礼罢了,我就恩准了他。” 博果尔闻言大喜:“多谢太后恩典!” 博果尔欢欢喜喜的去请人了,苏麻拉姑却是若有所思。 “太后,您这是……” “派人去仔细查查,看那人的度牒是真是假,包括他修行的道观,挂过单的地方,行过哪里,做过什么事,和什么人接触过。一切的一切,我都要知道。”孝庄神色沉肃。 如今他们满人入关年头还很短,不少汉人还存着反清复明之心,各地时有叛乱,更加上马上就是皇帝大婚,这个敏感的时刻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由不得她大意。尽管那个道士可疑,但她深信便是敌人也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略有异动,也能尽快处置。 如此,博果尔带桃朔白进宫了。 太妃娜木钟的病对桃朔白来说,不难治,他不是纯粹的医者,都是用的取巧的法子。他把治疗过程分作三回,一次疗程为七天,开了张方子。 别看博果尔轻易请他来医治,但若要用他的方子却是有程序的。首先有专门负责太妃脉案的太医,这太医要先验查方子,初步觉得没害处,再呈给院使进一步验查,通过之后才会按方抓药,开始给太妃熬药服用。 为太妃治病,汤药只是其一,最要的却是针灸。在第一次为太妃针灸之后,娜木钟便觉得浑身舒坦,暖融融的,好似身上去了一层枷锁,去了一重死气,因此才对桃朔白的治疗有了信任。 到底身份有别,桃朔白不可能住在太妃宫里。孝庄在佛堂附近拨出一个座院子,作为他的安置之地,待遇颇高,服侍的一应宫女太监俱全,也算是监视了,否则哪怕他是给太后治病也不值得这般阵仗。 桃朔白心知肚明,并不以为意。 孝庄太后对娜木钟母子俩一直心存防备,博果尔倒罢了,还是个孩子,心思浅,性情也憨直,但娜木钟却不同,当年先帝在时娜木钟可是压在孝庄头上的。先前派人查证桃朔白的底细,消息没那么快传回来,却得知娜木钟病情大有起色,越发对那道士好奇。当然,孝庄与娜木钟表面和睦,暗地里却相互防备争斗,孝庄也想过此人是不是娜木钟所安排的。 身边只有苏麻拉姑,孝庄便直言问道:“那是个什么人?你可亲眼见了?” 苏麻喇回道:“我倒是去看了,不瞒太后,那位道长瞧着的确不凡,很有些仙气儿呢。我跟着太后这么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等人物呢。至于那道长的治病手段,倒似很有效果,下了一回针,太妃的气色就好多了,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哦?”孝庄对苏麻拉姑的话自然是不怀疑,顿时就生出兴趣来了,但孝庄到底是太后,关心的事太多。思忖了一番,孝庄说道:“既如此,你请他来一趟。” 孝庄自认看人有几分眼力,哪怕旁人说的再好,她唯有亲眼见过才放心。如今就要到皇帝大婚,真是丁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是。”苏麻拉姑领了懿旨,亲自去请人。 此时的孝庄太后尚且不到四十岁,加之保养得宜,着实是个美人。多年宫闱生活,多年久居上位,她与寻常后妃又不同,身上威势很重,又极尊贵,但若她想,她也可以很慈爱,很柔软。这一个不简单的女人,或者可以说她是一位女政治家,身在后宫,心在朝堂,看似不闻不动,却镇压着前朝后宫,把持着大清朝前进的方向。 这样一个女人,如何不令人敬畏,不令人敬佩。 桃朔白见了这位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面上神色不动,淡淡颔首:“见过太后,贫道有礼了。” 尽管早前便听苏麻喇姑感慨赞叹,可孝庄见了人也难免惊诧,着实是好风采好气度,这等人物岂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孝庄发现这人的淡然是骨子里就有的,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恍若镜湖,眸光清正,看她这个大清太后,似看着寻常草木。 孝庄端正了神色,将先前那份质疑之心去掉了两三分。 这是忽听外头太监报唱:“皇上驾到——” 孝庄立时便知道,定是福临得知她宣召了这道士,专门过来见的。先时福临便对道士十分好奇,她担心对方别有图谋,拦着没让福临见,如今福临岂能错过机会。 第98章 《少年天子顺治篇》 “给额娘请安。”身着龙袍的少年皇帝脚步轻快的进来。 桃朔白是见过博果尔的,如果再瞧顺治,却不得不说兄弟两个相貌相差很大,但眉眼间还是有些相似的影子。相较而言,顺治五官更柔和,偏于俊秀,大约过多的遗传自母亲孝庄,本身性子又偏于软弱的缘故。 “你就是给太妃治病的道长?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真像汉人们口里说的仙人。”顺治身上的孩子性情还是较重,看桃朔白的眼光就像小孩子看了稀罕事物,至于“他们”,就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们。 顺治自小被孝庄保护的太好,身上有些很矛盾的东西,比如他性子很软弱,可被忤逆脾气又会很暴躁,他很善良,发狠时却又能对多尔衮掘坟。随着年纪增大,他也想做出一番事情,做个好皇帝,可惜他但凡改革推新,总是遭到朝中保守派的反对和抵制;他喜欢一个乌云珠,偏生成了兄弟的妻子,好不容易成就姻缘,却又被满宫排挤早早病逝。他的一生充满了悲剧和失败,而他自己也不断的让别人失望,不说天下大事满朝大臣,单单这后宫里,上至孝庄,下至宫妃,他一个一个的抛弃,一个一个的让她们希望落空,他在追逐的东西,最后也完全落空,直到最后又抛弃了一向信奉的基督教,转向佛教空门寻求心灵的慰藉与解脱。 哪怕是身具龙气的天子,但顺治身上的龙气并不厚重,气运也着实不好。 顺治极少出宫,他又是个喜欢汉文化的皇帝,头一回见这么特别的道士,兴致很高:“道长,你除了会治病,还会什么?不都说道士懂得画符捉鬼么,你会不会?” 孝庄见顺治这般纠缠追问,只做壁上观。 “小道耳。”桃朔白一语带过。 “朕却是很好奇,道长可能让朕见识一番?”顺治又问。 “皇上不怕?”桃朔白不像寻常道士,若顺治只要执意见识见识,他真的会如他所愿。只是顺治好奇心虽重,可胆子小,真要吓出个好歹…… “福临,别胡闹。”孝庄隐约觉得这道长只怕真有些手段,哪怕孝庄实际不信鬼神,却敬畏鬼神。 “额娘,我只是说说。”顺治的确有些可惜,但也怕真吓着,便顺势不提了。既然不能说鬼神,顺治还可以和对方聊别的,不论是各地山川景致,逸闻轶事,亦或者琴棋书画,兵法史传,随意挑一样,对方都接得上来,不止顺治惊讶不已,连孝庄都颇为震惊。 孝庄是个很果断的女人,当发现桃朔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才情见识,又见顺治毫不排斥,便已有了主意。毕竟听闻博果尔对着道长也十分礼遇周到,这样人物若教导了博果尔,于孝庄来说着实不是件好事。 第85节 孝庄便道:“福临,你既喜欢,往后若无事尽可去请教道长。”又对桃朔白笑道:“皇上还小,尚有许多不足之处,道长学识丰富,还望闲暇时指点一下皇上,莫嫌皇上淘气。” 这话已是十分谦虚客气了,隐约便将皇上当做桃朔白弟子一样。 桃朔白想了想,若就此在宫中住着,行事倒也方便,就应了。反正也不是正式收徒,权当住在宫中的交换。想到徒弟,他就想起了花满楼,虽是仅有的徒弟,却着实令他十分满意,因此哪怕瞧着如今贵为皇帝的福临,他也不愿收徒。 孝庄顺治虽心思各异,却都很高兴。 转眼,离皇帝大婚不足十天。 这天吴良辅捧着一件被明黄锦缎盖着的物什,略躬着身,穿过一条条长长的宫道,朝乾清宫赶去。名叫耷拉吴的小太监跟在一边,嘴里不停的问这问那,好奇的不得了。原来吴良辅所捧的乃是蒙古格格给皇帝做的龙靴,现在是要送给皇帝试穿的,耷拉吴好奇未来皇后的模样。 吴良辅累的半死,没好气的说道:“大婚之前皇帝都见不着,我能见着?” 等到将龙靴送到,皇帝正和桃朔白下棋。 顺治正对如诗如画的江南兴味正浓,缠着桃朔白一一讲着,仿佛身临其境,越发向往。可惜如今战乱未停,出宫都不容易,更别说离京了,他也唯有感慨一番罢了。 “朕又输了!”顺治颇为丧气。 “皇上还需仔细磨砺,性子不要太急。”桃朔白的棋艺虽比不得君实,可着实精湛了,况且与顺治对弈,几乎能一步而推全局。顺势棋艺寻常,心思性情很容易猜测,又急躁,会走怎样的棋路很好窥伺。 “道长从来都不让朕。”顺治有些气闷,越发孩子气,可他也只是说说,转瞬就丢开了。见吴良辅捧着东西进来,就问:“你捧的是什么?” “回皇上,这是蒙古格格为皇上做的龙靴,请皇上试穿。”吴良辅见天儿的伺候皇上,对皇上性子十分了解,也知道他对婚事的排斥,已经做好了皇上不耐烦甚至推拒的准备。 谁知顺治只是皱眉,随后摆摆手:“拿来。” 吴良辅一愣,随之赶紧捧了龙靴亲自服侍。 桃朔白从宫女手中接了茶,一面细品,一面看着。 顺治将靴子穿上,踩在地上走了几步,点点头:“不错,挺合脚。” 吴良辅在一边夸赞,桃朔白却是微微垂下眼,剧情变了。一掐算,果然有异魂入了皇宫,神识一放,直接往蒙古格格居住的宫苑而去。原剧情里,这双龙靴中藏了根锥梃子,扎伤了顺治的脚,不仅闹得封宫严查人心惶惶,更使得顺治借此唯有要退婚。如今有人改变了剧情,必定是因此举于她有益,最可能且最便利便此事的人,就是蒙古格格身边之人。 几乎是一扫,便发现了那个异魂。 是个宫女! 乍一看,这名宫女年纪只在十六七,穿着和寻常宫女略有不同,原来是宫中广储司下的一名绣作。如今皇帝大婚在即,蒙古格格由其父送嫁入京,暂居皇宫这处宫苑。蒙古格格到底不擅女红,况也不能指望一个千娇万宠的公主一针一线缝制衣物鞋袜,所以宫中从广储司拨了人来服侍,为皇帝制作的那双龙靴便是出自绣作之手,蒙古格格只是绣了两只龙眼睛。 原剧情里,这名叫做翠果儿的绣作因为有些笨拙,常给主子赏耳掴子,大约积攒的多了,便生出怨恨,故意在龙靴中藏锥梃子,试图以此嫁祸报复。 作为宫女,此举可谓大胆至极,也不怪原剧中孝庄那般大动干戈始终不信,毕竟比起一个宫女因怨恨主子而去伤害皇帝,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前明余孽在作祟。 如今这个异魂穿成了翠果儿,立刻赶在最后时刻收回了那根锥梃子。 崔果儿此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一只翠绿玉镯,这玉镯乃是一个随身空间,且除了她本人,谁都看不见。崔果儿前世家境普通,但她心气儿很高,可惜她学习中等,长相也中等,哪怕下了苦毅力去学才艺,也是混了个中等,这样的她会泯灭于普罗大众是个正常的事。哪怕她不甘心,却也无奈,日子照样要过,她也不是抱着幻抛弃现实的人。后来她谈了个普通男朋友,找了个普通工作,闲暇时就喜欢看,特别羡慕那些穿越后拥有空间的人,谁知有朝一日她竟然穿越了,男朋友送她的玉镯无意中滴血认主竟是个随身空间! 这一刻崔果儿的兴奋激动是没人能够理解的,特别是发现这个顺治朝是个电视剧,越发觉得这是她的机缘和命运。 她有个空间,空间里有灵泉、药田,一间竹屋,屋内有医书和一些成品药丸。她虽然对医学不了解,可看了不少,单单看那些药的名字就十分不凡。她的心里转了很多个念头,最后到底把眼光放在顺治身上。 她当初看电视剧的时候,对顺治也是有过了解的。要分析顺治的性格行事,可以从他先后喜欢的几个女人说起,比如说皇后,皇帝不喜欢,但最后废黜却是受不了皇后性子行事,皇后太强势,总是咄咄逼人,不给皇帝面子,所以乖巧柔顺的花束子就进入了皇帝眼中。花束子得宠了,皇帝就是喜欢她的乖巧柔顺,除此之外,花束子一个从奴婢晋升的宫妃,也没别的优势和能耐了。后来选秀,后宫出现个佟妃,不仅柔顺,还懂诗文,顺治立刻忘了花束子宠爱佟妃。再后来,顺治又得到董鄂妃,一个不仅娴雅柔顺、满腹才情,还能与他心有灵犀的女子,佟妃也成了过眼云烟。 所以,若要得到皇宠,首先一个,必须要乖巧柔顺。 崔果儿觉得这一点不难,难的是她没办法接触皇帝,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如今可是蒙古格格的绣作,这位蒙古格格以后可是皇后。况且在她看来,这位格格十分好骗,原剧里,不就是被太妃给骗了吗。 因此,她先是将原主的报复计划给撤销,而后便想着如何接近蒙古格格。 这时突然见正殿中出来一个人,外面的宫人们对其十分巴结恭敬,原来是蒙古格格身边的心腹宫女,花束子。花束子身为蒙古格格的侍女,却没有奴似主人,反倒性子安静,很恭顺,说话也是柔声细气。要知道蒙古格格的脾气是真不好,气不顺了,对身边打骂是常事,花束子自然也挨过骂受过罚,可从不见她怨恨。 崔果儿觉得花束子奴性太深,又想到花束子以后会做宫妃,便隐隐有了敌意。如今她想凭借乖巧柔顺进入皇帝的视线,等于是顶替花束子的位置,所以花束子的存在便碍眼了。 尽管如此,现阶段她却得讨好对方。 花束子唤来暂管这一宫苑的首领太监,说道:“格格这两天睡得不好,精神很差,太医们开的安神方子不怎么见效,格格也不愿吃苦药汁子。能不能问问膳房,可有什么汤膳之类的适合格格进一些?” “这……”首领太监为难了,太医都没法子,他哪敢随便谏言啊。在这宫里生存,宁肯无功,但求无过,特别是话不能随便说,加上那位格格的性子,他可不愿意蹚浑水。 花束子瞧出来了,叹口气,倒也不为难他。 花束子正要去另想办法,却见个宫女走到她跟前来:“有事?” 崔果儿故作踌躇犹豫:“奴婢刚才无意听到姐姐和刘总管说话,若是格格只是睡不好,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奴婢倒是有法子,只要格格不嫌弃,奴婢愿意把这法子进上。” 花束子略觉诧异,不由得仔细打量这宫女。但见面皮儿白嫩,五官清秀,乖巧恭顺,倒是颇为合眼。花束子便说:“难为你有心,你先把法子说来,若是真有效,我必禀明格格,好好儿赏你。” “奴婢不敢贪赏。”崔果儿心下暗喜。 崔果儿的法子倒是简单的很,她自己是没办法,可她有空间,空间正好有一种花草,香气可以助眠,很有神效。她也知道不能直接拿出鲜花来扎眼,便将晒干的花瓣装在荷包里,装作是从宫外买来的。 花束子想着,这些绣作们带进宫的东西都是经过盘查的,但为求谨慎,仍是找太医验查过,的确是干花瓣,确有助眠之效,只是太医说不清是什么花草。花束子只闻得没有毒便放心了,当晚就拿给格格用了。说来真是神奇,一直难以入眠的格格用了这荷包,一晚睡的十分香甜,次日醒来精神极好,心情也好极了。花束子没忘记崔果儿的功劳,当即禀明了。 蒙古格格的名字叫做娜仁,寓意为太阳,可想而知她是如何的受宠爱,而她的性子也如太阳一般,不容许旁的人跟她争辉。但她如今还是个有些单纯的姑娘,见花束子如此说,便道:“既然得了她的好处,本公主也不是小气的人,多赏她些银子。” 然而崔果儿岂会被几两银子打发了?这不过是投石问路,自此以后她却是和花束子越来越熟,只等机会合适,便能脱离广储司换个地方当差。 皇帝的大婚如期举行,孝庄欣慰不已。 顺治虽不喜欢这门婚事,但新婚之夜的皇后看着倒是率真单纯,他倒也没什么反感。谁知没才两天皇后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动不动就跟他这个做皇帝的呛声,吃饭奢侈的用金器,他劝诫的话不听,还敢和他对着干,将屋子的东西砸的砰砰响。 顺治简直要气死了! 他觉得这个皇后从头到尾就没一处合心,他身为皇帝都给台阶儿了,对方不但不顺着下,还再度掀他的面子。他才不去受那个气! 顺治晚上也不去坤宁宫,他蹬蹬蹬的跑去大佛堂旁边的度朔清居。这座宫苑本是空置,如今孝庄要恩待桃朔白,不仅拨给他住,更是一应陈设都随其喜好布置,还专门照桃朔白的道号挂了块匾。桃朔白此回扮个道士,就没用本名,而以居住地为号,他住在度朔山,便号称“度朔道长”。 宫里这些人只是觉得这道长奇怪些,尚无一人想到真正出处。 顺治到了度朔清居,却吃了闭门羹,桃朔白不见他。 “道长!”顺治心里苦闷,现在又觉得委屈,哪怕被拒绝了也不走,直接蹲在门外,看着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皇上,这、外头风凉,道长已经歇下了,咱们先回去吧。”吴良辅小心翼翼的劝说,心里也叹息。 哎哟,想他十一岁便入宫,原是前明宫中太监,可从前明到如今的大清,还没见过敢给皇帝吃闭门羹的,这位道长可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人,偏生皇帝没生气。吴良辅因着孝庄的态度,平时对桃朔白极为尊敬,现在却觉得不够,往后还得更尊敬才行。 吴良辅劝了又劝,最终顺治还是走了。 桃朔白听着顺治脚步声离去,复又闭上眼。哪怕他现今在宫里,看似与这些贵人关系不错,可不代表他就得参与后宫纷争,何况、他真要在今晚留下了顺治,明天孝庄就得给他脸色看了。 顺治与皇后的摩擦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见面就吵的地步,皇后去找孝庄哭诉,孝庄也是头疼的很。孝庄先时教导这个侄女,告诉她如何做好皇后,可娜仁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条她听明白了,就是不能跟皇上对着干,得对皇上说软话,得哄着。娜仁觉得委屈,她也是个天之骄女,从来都是别人让着她,哄着她,如今……她也有心跟皇上和好,但又觉得皇上的心是冷的,根本捂不热,两个人最初是没话讲,后来有话了,却是不停的争吵,她也很难过。 顺治遇到这种事不会去找孝庄诉说,他也不能对着桃朔白这个道长说,只能对着堂兄安郡王岳乐诉说。 岳乐比顺治年长很多,一直对顺治很有耐心,也很忠诚,事事开解劝导,盼望着顺治有朝一日能真正成长起来,成为一个开天辟地的皇帝,做一番大事业。顺治曾说,岳乐面对他时,他看到的是运筹帷幄的诸葛孔明,背对着他时,他看到的是义盖云天的关云长。 若是朝堂的事情,岳乐可以出谋划策,可以劝慰,但事涉后宫,他却不能多嘴。尽管如此,顺治抓着他一番倾诉,到底好受多了。 皇帝皇后这对新人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过日子,皇上不理皇后,皇后就把自己弄病了。她这一病,却是给了崔果儿机会。 娜仁是昨夜气皇帝不来,刚洗完脚就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又跑到外面躺在地上,好好儿发了回疯。这不,着凉了,鼻塞声重,脑袋发沉,难受的很。 花束子端来药来,她使气不喝,又嚷嚷着说:“哎哟,我头疼,难受的很。” 花束子也着急,想起一个人来,连忙说道:“主子,要不、把翠果儿找来吧。” “翠果儿?对,对,找她,快将她找来,她只怕比这些苦药汁子有用多了!”娜仁连连催促。如今花束子与崔果儿关系不错,又因崔果儿故意有意无意的诉苦,花束子知道她过的不容易,便常拿些小活儿给她做,乃是有意为她撑腰的意思。崔果儿来送东西,也见过娜仁,娜仁偶尔婚后过的不开心,崔果儿却能讲些小故事逗她发笑,后来娜仁就将崔果儿要到坤宁宫,依旧是负责做绣活儿。 崔果儿来了之后,伸手为娜仁轻轻按揉,娜仁只觉得脑中一阵清凉,顿时舒坦多了。 娜仁说道:“到底你有本事,我好受多了。得了,你往后也别弄那些针线了,就和花束子一样,在我跟前服侍吧。你若服侍的好,我亏待不了你。”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崔果儿等的就是这一刻,也不枉她在皇后身上用了那般多的好药了。 娜仁鼻息通畅,渐渐泛起困倦,便让花束子去安排。 花束子服侍着她睡下,领着崔果儿出来,欣慰笑道:“现在好了,早先你伤了手,绣活儿本就做的慢,我还担心呢。如今既然是主子发了话,你只需服侍好主子,旁的就不必忧心了。” 崔果儿哪怕得了原主记忆,可绣活儿单靠记忆和身体惯性并不够,何况她的心思也不再钻研绣技上,所以故意在倒了坤宁宫后,故意弄伤手。有花束子照应她,她本就没做什么活儿,一直清闲着,如今顺利晋升,少不得又要仔细谋划一番。 第99章 《少年天子顺治篇》 这日顺治被迫无奈,只得来坤宁宫陪皇后用晚饭,夫妻俩对桌而食,气氛沉寂。顺治是懒得理会娜仁,娜仁倒是想和皇帝说话,可她高傲惯了,根本低不下头,况且她也不知该和皇帝说什么,认错是绝对不可能的! 花束子瞧着心急,为自家主子担心。 崔果儿却是暗暗盘算。这些时日她不必做活儿,虽说是服侍皇后,但花束子才是心腹,很多活儿她都插不上手,只是做点儿杂事儿罢了。她每常空闲便翻看空间,特别是那些成品的药丸,发现有一样美颜丹,她便吃了一粒。如今药效已发挥了出来,她肌肤莹润水嫩,五官虽未变,与从前却是气韵大为不同,着实称得碧水佳人了。 她又刻意练习,使得旁人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恭顺柔婉四个字上。 她也有心交好宫女太监,常常弄些小东西打点,那些银子赏钱她并不看在眼里,毕竟她心里藏着一份野心,这些不过是前期投入罢了。照目前的趋势看,她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 皇上来了,崔果儿虽有心表现,可皇帝吃饭与常人家不同,那是不能让宫人服侍的,皇帝自己动筷子,也是每样不能过三口。不过,许是皇帝觉得皇后看着不顺眼,眼神总往别处看,就站在一侧的崔果儿自然落入了皇帝眼中。 在顺治眼里,猛地一看着实觉得眼前一亮,柔柔顺顺,很合眼。 崔果儿觉察到了,心中喜悦,但怕惹恼皇后,不敢表现出来。 大半月后,崔果儿寻到难得的机会,光明正大替皇后送参汤给皇帝。 帝后两个这般闹,孝庄本来不想管,可皇帝总不去坤宁宫,如何绵延皇嗣?传宗接代乃是大事,后宫其他女子的肚子,总是不如皇后的肚子尊贵,更何况皇后是孝庄的亲侄女,出自科尔沁草原。因此,孝庄不得不让苏麻拉姑来一趟,耐心的教导皇后一番。 皇后也急啊,哪怕尊贵如皇后,可若一直无所出,地位也不会稳当,况她本心里不愿和皇上一直闹。于是,便听从苏麻拉姑的劝,决定服一次软。 偏偏连着几天皇帝都不来,皇后拉不下脸去求,这才在崔果儿的劝说下,改为主动送参汤。举动虽委婉,可意思很明显呀,皇后觉得可以接受,本来是要花束子去的,崔果儿略用点药粉便使得毫无防备的花束子上吐下泻,如今正躺着吃药呢,皇后没法子,便让崔果儿去送。皇后还是挺喜欢这个总逗她开心的宫女儿的,也常常赏她,觉得她伶俐聪敏讨喜,应该不会把事儿办砸。 崔果儿有预感,此回去了乾清宫,结果必然不会让她失望。 如今她在皇后跟前乃是很得脸的宫女,地位仅在花束子之下,吴良辅见了她倒也客气。吴良辅是个人精儿,这份客气固然有看皇后面子的缘故,更因看出了崔果儿暗藏的野心,否则,分明是个广储司的绣作,缘何能攀上坤宁宫?又短短时日调动了差事,甚至成了皇后跟前的红人儿? 吴良辅可不傻,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在一个人落魄时援手,待其富贵发达了,能不回报? “果儿姑娘来了。这是……”吴良辅笑着招呼。 “吴总管万福,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做的参汤,知道皇上每晚读书辛苦,特地命奴婢送来的。”崔果儿自然不会得罪吴良辅,不论吴良辅为人如何,此人都是皇帝跟前的心腹,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崔果儿也有些聪敏,看出吴良辅对她不同,以为是因着皇后的缘故,但她也不敢倨傲,显得很谦恭。 “既如此,那快进去吧。”吴良辅说道。 崔果儿便进去了。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白日里春日暖阳十分舒适,但在夜晚风却沁凉。崔果儿来时有太监打灯照路,她只负责端着参汤,一路走来出了汗,又被那凉风一吹,手脸都凉了,猛地进到屋子里,发现屋内暖融融的,却激的她一个哆嗦,还险些打了喷嚏。 尽管忍住了,可那一时的不雅,使得她尴尬羞愤,脸都红了。 顺治正看着她,原本便有几分好感,又见她此刻粉面含羞,双眸盈水,又怯又急,一时不由得怜惜起来。他忙对吴良辅摆手:“怎么没点儿眼力见儿,快将东西接了。” 吴良辅的确有眼色,接了东西搁在桌上,便顺势退了出去。 顺治走到崔果儿面前,直接握住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样凉?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冻坏了怎么办?” 第86节 “皇上……”崔果儿喏喏动唇,低头不语。 顺治放开她的手,却又摸到她的脸上,笑着夸赞道:“你的脸都滑嫩,比皇后的肤色都好,就是凉了些,朕给你暖暖。” 崔果儿这下子是真脸红了。 其实崔果儿虽然一心想上位,但心里不是没障碍的,毕竟眼前这个皇帝年纪太小了点儿,才十四岁,可她等不起,毕竟明年便要选秀,她不占先机,只怕董鄂氏一杀出来她就再也没机会了。只是没料到,皇帝年纪小,风月上却似个老手,就这么会儿功夫,手都伸到她衣裳里去了。 “皇上,不……”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 如今崔果儿这个身体正值十八妙龄,发育的很好,又有美颜丹调理,肌肤滑腻,触若凝脂,甚至有淡淡幽香。顺治尽管今年才十四,可古人本就早熟,他们满人十三岁结婚是常态,他更是大婚前就开荤了,经验着实不少,但毕竟正年轻,还是贪新鲜的时候,也受不得刺激,这会儿更是兴致上来了,抱着就不肯撒手。 崔果儿却有些慌,她可不打算没名没分前就被吃干抹净,最要紧的是,此举会大大惹恼皇后。皇后是她的庇护和退路,除非皇帝承诺给她名分,不然她不想得罪皇后。若要强硬的挣扎开,她能做到,可她不能这么做,会惹恼皇帝,重则丢命,轻则再无出头之日。 慌乱间,她突然有了主意,放弃挣扎,默默的哭起来。 顺治正觉兴奋,却发现她满脸眼泪,一时怔愣了,紧接着便觉无趣的很,恼火的很:“你不愿意?” 崔果儿忙往地上一跪,哽咽道:“奴婢能得皇上垂青,何其有幸,岂敢不愿意。只是,奴婢是奉皇后之命来送参汤,若是、若是耽搁了回去的时辰,皇后娘娘会恼的。” 顺治一听就明白了,皇后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如何被其得知他将其身边宫女给宠幸了,这宫女能不能活就难说了。顺治到底不忍闹出人命,只得歇了心思,对着她摆摆手。 崔果儿这才收拾好衣裳头发,擦过眼泪,将要走时又停了一停,低声与皇帝说道:“奴婢感激皇上怜惜,不论以后如何,奴婢的身心都是属于皇上的。” 说完就跑了。 顺治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却是摸着脸有些不自在。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离开乾清宫的崔果儿却是心情激荡,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尊贵荣光的未来。 清朝是马上得的天下,如今又战事未消,故而对每年的秋狩十分重视。今年的秋狩在七月举行,提前几个月就得准备,又是皇帝大婚后第一回 秋狩,皇后作为一国之母,也是要随行秋弥的。故而,这些时日坤宁宫里也忙的很,皇后一会儿要带着个,一会儿又要带另一样,装好的东西一会儿翻出来,一会儿又重新收拾,把花束子崔果儿连带满宫的宫女都折腾的不轻。 即便如此,崔果儿也没忘记攻略皇帝。偶尔去送东西,两人也说些悄悄话,暧昧朦胧,就像谈恋爱一般。顺治只要不发怒,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崔果儿虽不敢暴露自身识字,但对顺治念过的诗文记得牢牢的,下一回再听他念,便适时的接上,令顺治惊喜不已。 崔果儿觉得如此也好,加深彼此感情,将来才在一众后妃里显得特别。 如今要秋狩了,她知晓剧情,不免激动。乃因原剧中,皇后因不愿骑马,迟迟不露面,皇帝又与她大吵一顿,一气之下就要册立花束子为妃。孝庄等人嫌花束子出身低,也不愿其插在皇帝和皇后之间,有心送其出宫,但花束子怀孕了,最后虽未封妃,却是贵人。她觉得现今皇上心里的人是自己,若真要激怒中册封后妃打压刺激皇后,肯定是自己当选,一旦名正言顺得了分位,她就能用空间中的促孕丹怀胎,若谋划得当,说不定她会成为康熙皇帝的生母。 此时的崔果儿越想越得意,已经脱离了理智,思绪狂飞了。 待得冷静下来,她便忌惮起明年选秀入宫的佟妃。她自己也清楚,她出身低微,没有娘家扶持,又是汉人,若按规矩便是得了宠幸若无所出,很可能一辈子都没名分,她所能依仗的便是皇帝的宠爱。 好在顺治是个痴情人,兄弟之妻都能抢,若得了皇帝的心,还愁没有好未来?反正她也做不了皇后,所以可以拦着皇帝废后,只要她有这件功绩在身,孝庄也会容忍她。只是她的目的是做太后,孝庄太可怕了,着实是个障碍。 秋狩举行,剧情一如既往的展开。 皇帝大臣们都准备好了,却迟迟等不来皇后,皇后的脾气又犯了,不愿意骑马就不肯去。顺治怒气冲冲的过来,一言不合就吵起来,顺治气的狠了,冲口说道:“好!你不肯去那就不要去了,我马上就册立花束子为妃,由她去参加!” 别说皇后愣住了,连崔果儿也愣住了。 为什么是花束子? 好似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崔果儿有些发慌。 这件事闹到了孝庄跟前,孝庄果然不同意册封花束子,可谁知很快传来消息,花束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太医一诊脉,花束子竟然怀孕了! 崔果儿整个秋狩中都是发懵的,她竟不知道花束子是怎么和皇帝在一起的,更是对花束子怀孕毫无所觉,她们分明每天都在一起。顺带的,她对顺治也迁怒起来,原以为顺治对她有情,原来、原来…… 崔果儿着实被打击狠了。 皇后则是暴怒,可最后没能拦住皇帝,连孝庄姑母都告诉她,不准对花束子的孩子下手。最后,皇帝册封花束子为谨贵人,居于永和宫。 崔果儿私下里恭喜花束子,对着皇后,又陪其斥责花束子的背主。崔果儿心里怨恨,越想越恨,但她没随便动手,因为她知道皇后不会容忍花束子生下皇子,她要看着花束子如原剧中那样落胎,再被顺治给抛弃遗忘。 如她所愿,皇后在太妃诱导下知道了麝香能落胎,可太医那里弄不来,她便去求太妃。太妃故意在她求了几遍后才答应,又嘱咐不准给别人用,其实太妃哪里不知皇后那点心思,太妃却是巴不得顺治没儿子,皇后不过被她利用罢了。可怜皇后哪里知道,还把太妃当好人,果然利用麝香弄掉了花束子的胎。 这件事一发出来,孝庄立时就知道是谁做的,太明显了。孝庄却不得不隐忍,因为那不仅仅是皇后,她的侄女,更是满蒙之间的利益纽带。 孝庄能忍,顺治不能忍,竟然跑来坤宁宫,对着皇后说道:“朕要封翠果儿为婉贵人!” 皇后气的回头就扇了崔果儿一个巴掌,力道极大,崔果儿毫无防备被扇趴在地上,只觉得耳朵嗡嗡鸣响,脸颊上火辣辣的。 “你,好!皇后,你好的很!朕意已决!”顺治见皇后当着自己的面打崔果儿,根本就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当下最后一点面子也不给皇后,亲自去扶起崔果儿就走。 “站住!”皇后刚才是被皇帝的态度和言语给刺激了,又有花束子的事例在前,皇后本能的就以为崔果儿和花束子一样背地里勾搭了皇帝,所以才发怒下手。可她是皇后,便是责罚了身边宫女又如何?皇帝也不能随便将她身边的人给带走! “有本事你就去慈宁宫告状!”顺治懒得理她,还是走了。 孝庄这回哪里会为皇后做主,花束子的事皇后做得太过,这件事就不愿意管。倒不是想以此给皇后教训,而是不想再次反对皇帝的意思,毕竟总要皇帝顺顺气,否则皇帝脾气一上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 皇后哀求无果,听到册封婉贵人的旨意下来,气的砸了一寝宫的瓷器。 第100章 《少年天子顺治篇》 崔果儿册封婉贵人,赐居钟粹宫。 此回皇帝皇后两个矛盾几乎无可调和,特别是皇后身边两个宫女先后被皇帝册封,好听的说是皇后贤惠为皇帝荐人,不好听的说皇后连身边的奴才都管不好,不论哪种,皇后的脸面都丢尽了。 如今花束子落了胎,皇帝也不大往她那儿去,门庭冷落,已是失宠。花束子性子柔弱,加之出生卑微,习惯性的往自己身上找原因。皇后害她没了孩子,她自然伤心,可却不敢去怨恨,毕竟从皇后身边出来做了贵人,她也心虚。皇上不来她更是不敢怨恨,只认为是皇帝责怪她没护好皇嗣,她每日里不时想着死去的孩儿,便是盼着皇帝的身影,人瘦了,精神更是憔悴不堪。 与之相反,钟粹宫中却是另一种景象。 后宫诸人看的清楚,现下婉贵人才是皇上的心头好。 顺治对崔果儿却是喜欢,这种喜欢就如同当初喜欢花束子,那是一种寻到满意之物的喜欢。崔果儿的容貌并不见得比花束子出色,性子也不见得比花树枝更乖巧柔顺,但她有一样好处是花束子所不具备的,那便是她懂诗文。当然,在顺治眼里,崔果儿学习识字念诗不过几月功夫,却着实进展神速,可见天资聪颖,顺治常能和她念诗对文,岂能不喜欢。另一个,如今顺治尚未亲政,闲暇总是很多,每日里无聊的生事,但崔果儿仿佛有满肚子小故事,常逗得顺治开怀。 攻略顺治的同时,崔果儿也没忘记继续讨好皇后。 皇后如今看她就是看眼中钉肉中刺,不是让她吃闭门羹,就是毫不客气的羞辱,或是摔茶碗砸东西,打人倒是不敢了。偏生崔果儿态度十分谦卑恭顺,任打任骂,也不在皇帝跟前多嘴多舌的告状。 一番折腾下来,皇后都烦了,问她:“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你怎么敢背叛我?如今不躲着,偏凑到本宫跟前来,是故意想气本宫吗?” 崔果儿连忙磕头:“妾不敢。妾不敢勾引皇上,是皇上……”一番欲言又止,引的皇后想到当初花束子之事,难免就看她顺眼几分,毕竟这位册封前还是个清白身,皇后越发肯定皇帝是存心的。崔果儿又道:“奴婢感念皇后娘娘当初的恩德,即便如今皇上册封了奴婢,可奴婢心里还是敬重皇后,奴婢也希望帝后和睦。” 皇后嗤笑:“你会这么好心?” “奴婢有自知之明,若奴婢不是从皇后身边出来的,皇上也不会这般看重。”崔果儿的话越发加深了皇后的认知。崔果儿又道:“奴婢知道皇上心中是有皇后的,只是您二位的脾气都太强硬,不肯服软,所以才总是闹僵。娘娘,待得皇上来了,您略微服个软,皇上必定高兴的。” 皇后冷哼,却因知晓她说的是实话,倒也没再骂。 崔果儿又道:“娘娘,您难道忘记了,明年开春就要选秀了。” 这句话令皇后一惊,想到她入主中宫两年多,始终不能有孕……尽管晓得内情的都知道是皇帝不肯来她这里,但有再多理由又如何?没有皇嗣就是女人的错,哪怕她是皇后呢,若是久久不能有孕,一念两年、四年五年或许无碍,可再六七年不孕,皇后也能被废。 娜仁低头看跪在面前的崔果儿,尽管仍旧质疑她的用心,但那些话无疑都说到了她心里。 至于崔果儿为何这般煞费苦心的帮助皇后,也是私心。她早已对皇后下过药,皇后这辈子都别想得孕,她不过是想保住皇后的地位,好对付将来入宫的其他秀女,甚至是董鄂氏乌云珠! 后宫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孝庄,崔果儿的言行也都在孝庄眼皮子底下。 孝庄对着苏麻拉姑笑道:“这个崔果儿倒是有点儿心计,知道皇后能护着她。” 孝庄经历的多了,根本没将崔果儿放在眼里,毕竟崔果儿的心机手段在孝庄看来都稚嫩的很。如今崔果儿为皇后出了力,又正值皇上心里喜欢,孝庄便冷眼旁观,不去为难罢了。 孝庄又问起另一事:“太妃找过郑亲王了?” “是,郑亲王可会答应太妃所求?”苏麻拉姑有些担心。 “不会那么容易。”孝庄怎么可能让博果尔进入议政会,娜木钟没能争到皇位,现在还不死心,妄图让博果尔争权。孝庄绝对不会养虎为患,所以不管博果尔有没有能力,心思忠不忠,她都要将其养成一只家猫。 其后,太妃的盘算果然落空,博果尔进入议政会的决意没有通过。 博果尔很失望,其实他不是想进议政会,而是希望能去战场,但皇上不同意。额娘又总逼着他去做些不喜欢的事情,诉说他们被孝庄母子打压的境况,尽管心疼额娘,但博果尔本心里尊敬顺治兄长,也没有那些忤逆的念头。 心情抑郁之下,他来到度朔清居。 桃朔白对博果尔的事倒也清楚,也没问,先是和他谈了谈兵法,待其心绪平稳后才说:“顺治已经大婚,你今年也不小了,何不让你额娘操办婚事。” 博果尔脸一红,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却是苦恼道:“额娘自然提了的,明年就是选秀,额娘她也急的很,可额娘说,我一事无成的,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嫁过来。” 桃朔白摇头:“你额娘不过是想争口气罢了,你再差也是皇子,将来要会得亲王之尊,谁家姑娘配不上?若是这般还看不上你,那样的姑娘不要也罢,定是心比天高,冲着后宫来的。” 博果尔倒是奇怪了:“道长,你怎么就肯定我将来能做亲王?” 博果尔现在只是贝勒,孝庄又那么防备他,能将他加封了亲王爵位? 桃朔白道:“太后总要补偿你,否则王公大臣那里就交代不过去。” 孝庄很聪敏,尽管不会乐意,但一个爵位每年一些俸银算什么?她既要拦着博果尔不准沾权,那就得给别的补偿,博果尔到底是先帝之子,做的太过会令皇室不满,也容易引起天下对皇帝的非议,以为皇帝容不下兄弟。 博果尔听提及太后,便不言语了,他虽小,看着粗心大意,可到底是皇宫里长大,哪能不知道一些事呢。 博果尔临走时又问:“道长,我今生还可能实现心愿吗?” 桃朔白沉默了片刻,告诉他:“若你还想上战场,那你的福晋就不能出自明年的秀女。” 博果尔不解:“方才你还要我早些成亲。” “那你要不要成亲?”桃朔白反问。 博果尔没说话。 博果尔说到底年岁还小,况他尚武,一想做巴图鲁上战场杀敌,对于娶福晋兴趣不大。回去后,他便与太妃私下里说,他暂且不娶亲,要好好儿学习兵法武艺,将来给太妃争气。太妃固然欣慰,可娶亲也是大事,若不趁早下手,好的都要被皇帝宗亲给挑完了。 不得已,博果尔将桃朔白搬出来:“额娘,度朔道长说了,我的福晋不能在明年的秀女之列,否则于我极为不利,恐有性命之忧。” “那么严重?”太妃如今对桃朔白很信服,听得这般讲,心下也犯疑:“可是,你也不小了,额娘看准了佟家的姑娘……” “佟家恐怕看不上儿子,看中的是皇上,额娘何必去讨没趣儿呢。”博果尔劝道。 “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也不比皇上差呀!”太妃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额娘,反正话我都说了,你看着办吧。”博果尔见说不通,也不说了。 到底太妃心有顾虑,最终没去和佟家提及此事。 转眼到了次年,尽管天气尚未转暖,但各地秀女已经云集京城,等待参选。不少人都在托人走门路,佟家虽煊赫,可自家姑娘能否入选也难说,少不得通过简郡王走走路子。佟家姑娘叫佟腊月,在外头铺子里裁衣裳遇见到了鄂硕的女儿乌云珠,得知对方是秀女,心中微微有些嫉妒,乌云珠的相貌气质都很上乘,但佟腊月虽有点小心眼,却还是善良姑娘,嫉妒不过是人之常情。 这二人在此时打了个照面,却不知宫里已经有人惦记上她们了。 崔果儿如今日子过的十分滋润,皇帝宠爱她,后宫也没人为难她,尽管有个庶妃怀孕了,可她不仅不吃醋恼怒,还十分高兴,只因她自己也怀孕了。她掐指一算,先头顺治曾有个儿子,在去年夭折了,那个庶妃便是生了皇子也是二皇子,可能是福全,若她自己得了皇子,那不正好是玄烨?所以,她对待庶妃董鄂氏态度温和,平日里不远不近,这令顺治赞赏,也使得孝庄很满意。 孝庄唯一的遗憾便是皇后没有怀孕。 这一年因着崔果儿在其中周旋,帝后关系虽不见大的改善,但每月里总会去坤宁宫两回。孝庄也请太医仔细给皇后诊过脉,并未发现身体有恙,只能说皇后没福气罢了。 孝庄为防止皇后嫉妒下在对皇嗣下手,平日里盯的很紧,又再三警告劝诫。皇后再不情愿也不敢真的惹恼孝庄姑母,心里酸楚,只能咬牙忍了。 此番选秀在即,皇后精神一振:“将秀女名册拿来。” 作为皇后,选秀亦是职责所在,所以她手边也有名册。 皇后的手指在册子上滑动,最后在两个名字上做了停顿:“都统佟图赖之女,佟腊月,鄂硕的女儿乌云珠……” 第87节 皇后之所以留意到这两人,乃是选秀临近,人们难免谈论秀女,旁人倒罢了,她从崔果儿口中也听说了这两个名字,只说这两个秀女十分出众,定会得到皇帝喜欢。 私下里崔果儿跟皇后感叹:“妾如今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皇上,别的庶妃们原也不大得皇上青眼,这下好了,新的秀女们马上就要入宫,想来定有皇上喜欢的。妾还听说,那位鄂硕大人的女儿汉学极好,能诗能画,又娴雅聪慧,不像皇上嫌妾愚笨,总不能理解他画中之意。” 这倒是崔果儿谎言,她哪怕识字会念诗,到底不是古时才女,艺术修养跟不上皇上,如今她还得宠,是因着矮子里头拔高个儿,况她能逗皇帝开心,这才保住宠爱。如此一来,她十分害怕乌云珠入宫,哪怕一个佟腊月她也忌惮呀。她自己没能力,只能通过皇后来行事。 皇后虽娘家不在这里,但好歹是皇后,别的许使不上力,但选秀倒好说,看谁不顺眼,头两轮就能筛下去。 崔果儿得知此事,觉得不保险,更是因为至今没听说博果尔向皇上讨要乌云珠的事儿。她怕自己无意间改变了一些事情,所以唯有将乌云珠嫁出去才行,博果尔不好,太小了,不仅管不住乌云珠,还自己羞愤的自杀了,乌云珠照样落在皇上手里。 这天顺治来到钟粹宫,无意间说起安郡王,却使得崔果儿心下一动。 记得原剧情里,乌云珠的父亲鄂硕本意想把乌云珠许给安郡王岳乐做侧福晋,一来是因为岳乐品性可信,二来福晋多次流产难以再孕,三则是鄂硕的那份爱女之心。尽管为着仕途再进一步,希望女儿婚姻上得助益,但他深知后宫艰难,自家女儿又是心比天高,只怕不适合在宫里生存,这才选了岳乐。 原剧中此事没成,但现在…… 崔果儿便道:“皇上,如今选秀在即,何不为安郡王指门好亲事,以图子嗣计。” 顺治笑道:“这事儿可不敢随便做主。” 崔果儿笑道:“皇上与安郡王多熟呀,岂不知郡王喜好,皇上比着找就是了。” 顺治听了觉得有道理,但他不擅长这种事,皇后他根本没考虑,所以只能去和孝庄说。孝庄一听,觉得皇上操心的对。上一次皇后和皇后大雨夜里吵架,请来岳乐排解诉苦,事后岳乐返回府里,竟得知福晋已经生产,可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尽管这件事乃是凑巧,但孝庄心里还是觉得歉疚,如今为岳乐指个侧福晋倒是正事。 孝庄一面请来岳乐先打招呼,又一面去细访秀女。 岳乐如今年纪不小了,迟迟没有子嗣,何尝没动过再娶的心思,只是一时没遇着合适的。如今太后亲自来打招呼,岳乐岂敢拒绝。孝庄便说了一个人,此人正是这届秀女乌云珠! 孝庄也有私心,她发现这乌云珠精通汉学,又擅长作画,完全是照着皇上喜好来的。如今皇后已经这般境地,再来个乌云珠……孝庄可不敢堵,特别是皇后还未开怀,不宜节外生枝。如今正好,将乌云珠指给岳乐,岂不也很般配?秀女中另有个佟家姑娘不错,家世亦好,想来皇上也能喜欢。 宫里太后透出意思来,哪怕旨意尚未下达,也是铁板钉钉了。 鄂硕得了消息,喜不自胜。 乌云珠听闻此事,却是面色一白,黯然失落。 崔果儿很满意,此事看似孝庄做主,却是皇上亲自点头,就算以后他再看上了乌云珠又如何?岳乐是皇上堂兄,是议政会议一员,手握实权,又被皇上敬重信任,届时皇上能抢岳乐的侧福晋?孝庄能肯?哪怕皇上痴情之一,岳乐却不是博果尔,哪怕那是为了君臣和睦,岳乐弄死乌云珠也不会令丑闻发生。 崔果儿本想再撺掇着皇上将佟腊月指给博果尔,但没有好的由头,她一个贵人哪能贸然提及皇子贝勒的婚事。 皇后倒是打算将佟腊月给筛掉,但孝庄因着给岳乐选侧福晋,知晓了秀女底细,留心了佟腊月,皇后算计落空。 果不其然,佟腊月顺利入宫,册为佟妃。 佟腊月漂亮温和,遵照母亲嘱咐表现出端庄稳重,很得孝庄喜欢。入宫后又得了皇上宠爱,只是她的才华不如乌云珠,甚至不及崔果儿,所以风头最盛时也不过是和崔果儿平分秋色,没多久皇帝便对她失去了兴趣。但佟腊月很幸运,她怀孕了! 崔果儿得知此事,如鲠在喉,忌惮非常。 七月里,庶妃董鄂氏生下一子,取名福全,为二皇子。崔果儿的产期在九月,而照着佟腊月的孕期来推算,产期在明年四五月份。崔果儿不记得康熙的生辰月份,但隐隐感到不该在九月,为此她很焦躁,她本来一心以为会生下皇三子,将来母凭子贵,享尽荣华富贵,可现在怎么办? 九月里,崔果儿生产了,却是难产,若非她有空间在手,只怕就是一尸两命。即便如此,耽搁的时间久了,最后也只是产下一个死去的女婴。 古时医术不发达,生孩子完全是闯鬼门关,新生儿夭折的情况很多,况又是个女婴,接生嬷嬷不过叹息一声,也就罢了。即便是孝庄皇帝闻言,也没什么太多伤感,唯有崔果儿怔怔的。外人以为她是伤心,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想的是,佟腊月肚子里的康熙皇帝! 崔果儿注意力转移,一时忽略了皇帝那边的情况,等回过神来赫然发现——皇上常常痴迷于一幅水牛图,图上的落款乃是乌云珠! 崔果儿再度被刺激,有种人难胜天的挫败感,可她不甘心!她不想后半辈子就湮灭在后宫女子之中,不想一辈子对人卑躬屈膝处处讨好,别的穿越者能成功,她为何不能?只要,只要皇三子的母亲是她! 乌云珠已经嫁给了岳乐,尽管她心念皇帝,但对岳乐还是相敬如宾。说来他们两人都跟着一个师父学习,算是师兄妹,诗学字画都能谈论,就是少了些亲密。 最初岳乐尚未多想,觉得自己比乌云珠大很多,便很宽容迁就,直到这日回来的早,进门时见乌云珠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面上尚有慌乱。岳乐心中起疑,这种预感很不好,以至于他头一回冷了脸,强行将乌云珠所藏之物拽了出来。 ——竟是皇帝的画像! 岳乐一时间感觉脑子里炸开了。 乌云珠脸白了。 原本她已经认命,毕竟已经嫁人,岳乐又不是博果尔那样的粗人,可她到底先对皇上动了心,对岳乐只有敬,没有爱。如今她怀了孕,心底的感情却似更难压制,这才偷偷的作画,以慰思念之苦。却不料,竟被岳乐撞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岳乐才说话:“你正怀孕,不宜多思,往后这些诗书笔墨都暂且搁置了。”说完就走了。 岳乐一贯运筹帷幄,头一回心头泛苦,不知如何处理。 若只是乌云珠一人的心思,倒也罢了,可他却想起皇上当初得到水牛图的兴奋,后来他娶乌云珠时,皇上的神色就不太对,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了解皇上,只怕这两人暗地里就有往来,这让他…… 此时后宫里也不太平,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佟妃肚子里是个皇子,且有帝王之相。这无疑将佟妃架到了火上,吓得她连宫门都不敢出,还得跟孝庄请罪,澄清自己与此谣言无干,短短时日便瘦的可怜。 孝庄自然要彻查,可随着一个宫女的死,线索断了。 孝庄心里滤过后宫的女人:皇后这人直接,没那个计谋和心眼儿;庶妃董鄂氏倒是生了皇子,有动机;谨贵人就是个鹌鹑;婉贵人倒是聪敏,可能容忍二皇子健康长大,没道理去针对一个还不确定男女的胎儿……孝庄一时竟看不透此时。 “苏麻拉姑,你去请皇上看看佟妃,安慰安慰她,好歹怀着孩子呢。”孝庄说道。 苏麻拉姑领命去了,回来时却面色凝重。 “怎么?”孝庄以为皇帝不愿意,又跟她对着来。 苏麻拉姑屏退了所有宫人,这才近身低语:“奴婢听说了一件事,不知真假,据说皇上最近总在后宫晃悠,却并未去哪个后妃的宫里,有两回还避人耳目去了空无一人的宫室,仅有吴良辅守着。奴婢特意确认过,皇上此举的时间,都是外命妇入宫侍奉的时间。” 孝庄大惊:“真有此事?没弄错?” 苏麻拉姑叹道:“方才我去乾清宫时,碰巧皇上正发火呢,嘴里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吴良辅见我去了,赶紧哄住了皇上,但奴婢还是发现了,皇上桌子上乱七八糟铺着纸张,写了好些人名儿,那人名都是同一个人:乌云珠!” “乌云珠、乌云珠……”孝庄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猛然想到什么,忙问:“苏麻喇,安郡王的侧福晋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麻拉姑皱眉道:“好像就叫乌云珠。” “这、这个福临啊!”孝庄一时气怔了,险些眼泪落下来。她太清楚这种事的严重性,乌云珠若是普通人家的媳妇还好说,但偏生是岳乐的侧福晋,当初还是她这个太后亲自赐婚,皇帝热情做的媒,这、若是真闹出这等丑闻,简直不可想象。 “太后,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得想办法断了皇上的念头。” “福临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最喜欢跟我拧着来,如今他正对乌云珠上心,你越是拦他,他越是执着。”孝庄首先想到要去探一探岳乐的态度,看岳乐是否知晓此事,若是不知道还好,若要知道了,难道对皇上有什么想法。末了,孝庄又问:“安郡王的侧福晋似乎有了身孕,传旨下去,不必她再来了,让她好生保胎。” “是。” “等等,她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 “你留心记着,精心挑选几个接生嬷嬷,预备着,到时候赏给安郡王府。”孝庄此时已将乌云珠视若死人,打算在生产时令其难产而亡。 乌云珠丝毫不知死期已定,此刻虽变相被软禁,但仍是收到了皇上的书信。她按耐不住,回了一封,命人悄悄夹带出去。殊不知,此封书信落在岳乐手中,岳乐看到书信中的内容,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他自认待乌云珠很好,乌云珠却说什么忍耐、认命、了此残生,至于与皇上诉衷肠的那番话,他简直恨不能从未看过。 岳乐的确对乌云珠很欣赏,很有好感,甚至是喜欢,可不代表他愿意戴上绿帽子。何况“奸夫”是一国之君,与臣妻私通,这等言论若传了出去皇上的颜面何存?哪怕他对顺治失望不已,可顺治不仅是他堂弟,更是大清国君,维护皇帝的颜面,就是维护大清的颜面,他不能不顾虑大局。 此时的岳乐,做出了和孝庄一样的决定。 皇上毕竟是皇上,一个乌云珠何其轻微,本就是丑事,更何况触碰到政治,乌云珠只有被牺牲一条路。 第101章 《少年天子顺治篇》 乌云珠很聪敏,从岳乐的态度,府中的情形,以及再也没有到来的皇上书信,她已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皇上他可怎么办啊。”乌云珠自然不想死,可她知道活不了,心中不是不悲痛,恨与皇上生不逢时。 侍女蓉妞听出不祥之音,心头一抖:“小姐,你、你别吓我。” 乌云珠刚好写完信,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然后郑重的交给蓉妞:“蓉妞,这封信你仔细收好,等以后……你把它交给皇上,也算是我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小姐……小姐别消极,郡王对小姐这般好,定然、定然舍不得的。”蓉妞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妥。她虽然觉得小姐可怜,但也觉得小姐的举动实在太欠妥当了,可她是奴,小姐是主,主子做事哪有她质疑的份儿。 “……是我对不住他。”乌云珠的确很负疚。 和原剧不同,原剧里博果尔也爱她,但难免一些地方粗鲁,发现乌云珠出轨,恼恨时也打过她,这种苦痛多少会让乌云珠减轻心中负疚。如今却不同,岳乐是个政治上的狐狸,处事圆融,又颇有才华,待乌云珠欣赏尊重,哪怕到了这地步也不曾喝斥她一句重话,乌云珠又羞又愧,这种羞愧难堪仿佛一座山似的压的她喘不过气。 或许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脱了。 她不想轻易言死,但东窗事发,依着岳乐的行事,她必死不可。 蓉妞只是个侍女,不懂大道理,虽对乌云珠行为略有质疑,但到底是自小伺候大的小姐,感情极深。蓉妞无法眼睁睁看着乌云珠去死,试图往外传消息,可老爷帮不上忙,毕竟娘家不如郡王府,能压制君王的人唯有皇上,这一点蓉妞很清楚。 如今蓉妞出不得府,送不出信,再急也没用。 许是压力过大,心情又抑郁,乌云珠早产了。 郡王府里的福晋大半时间缠绵病榻,前不久又病了,招呼不了这边,幸而岳乐早有准备。岳乐唤来奶娘,郑重交代几句,奶娘是府里老人,早听闻些风言风语,当下也不多问,只按吩咐办事。 这边一乱,蓉妞却得了机会。 蓉妞知道,此刻不去求助,自家小姐死定了。 蓉妞趁乱溜出了府,岳乐对乌云珠的软禁并未摆在明面上,蓉妞作为侧福晋的侍女,要出去还是很容易的。一出门,蓉妞立刻去寻吴良辅,吴良辅也常往宫外来,这宫外有住处,也有徒弟看家。那小太监早的了吴良辅嘱咐,不敢怠慢蓉妞,得了吩咐,赶紧去往宫里送信儿。 孝庄没料到乌云珠早产将近三个月,得了消息已是两个时辰后。 苏麻拉姑将早先安排的接生嬷嬷送去,尽管可能派不上用场,回来时面色很难看,整个人也慌得不行:“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苏麻喇,出了什么事?”孝庄一看她这神色,心下就是咯噔。 “皇上他出宫去了!” 孝庄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 顺治此时已经到了安郡王府上,好在他换了常服,没露身份,但即便是这样已是惊世骇俗,岳乐见到顺治时吓得好一阵子不知说什么。岳乐没想到皇帝竟这般固执,这般任性妄为,就算不考虑旁的,难道就不能考虑一下他这个做堂兄的颜面么?岳乐实在太寒心,太失望了,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顺治却是情绪激动,上来就说道:“你别怪她,都怪朕,都怪朕,和她没关系。你若容不下她,朕带她走……” “住口!”岳乐一时面色扭曲,忍了又忍,才忍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忤逆之言。岳乐盯住吴良辅,声音冰冷:“吴总管,你是怎么服侍皇上的?皇上任性,你该劝着,大晚上出宫,若是皇上有个好歹,你有几个脑袋砍?” 吴良辅跪在地上磕头,心里也苦的很。 他也想劝住皇上啊,可劝不住啊,谁知皇上一疯起来就不管不顾啊。 顺治也觉得难堪,可若不来,乌云珠就没了性命,他不能不来。 岳乐一早就将院子闲杂人等清空,否则已不知多少人需要灭口。 这时房门开了,双手都是血的嬷嬷跑出来:“郡王,侧福晋胎位不正,难产,保大还是保小?” “当然是保大!”顺治抢着喊道。 岳乐狠狠的闭了闭眼,跪在顺治面前,开始不停的磕头:“请皇上回宫!请皇上回宫!请皇上回宫……” “你!”顺治理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可乌云珠…… 其实乌云珠的情况并不算很危险,毕竟早产了近三个月,胎儿不是很大,重新推一次位,指不定就生下来。但是嬷嬷们怕意外,所以要事先询问,以备万一。再一个,岳乐交代过奶娘,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乌云珠难产去世。奶娘是积年的老人儿,如何让一个女子产后血崩,自然是有法子的。为着不突兀,接生嬷嬷们往外询问时,奶娘就没拦。 这时心焦如焚的苏麻拉姑终于赶了来,奉太后懿旨,直接让人将顺治塞入软轿抬走。 顺治挣扎不过,冲着岳乐喊道:“朕不准她死!你听清楚,朕不准她死!” 苏麻拉姑堵了皇上的嘴,命人抬走,这才对着岳乐说道:“安郡王别和皇上计较,您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性子您最清楚,就是个孩子。您放心,这件事,太后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第88节 等人都走后,岳乐依旧跪在地上,久久才一个惨笑。 突然听到产房内传出婴儿哭声,岳乐眼睛一动,盯着房门不放。不过片刻,声音渐渐微弱,直至再也听不见,然后房门开了,奶娘走了出来。 “孩子……”岳乐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该盼着孩子是生还是死。 奶娘摇摇头:“郡王节哀,孩子已落黄泉了。” 岳乐眼睛一闭,心里酸涩,最终却是说道:“也罢,去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 奶娘顿了顿,又说:“侧福晋身体虚弱,但无大碍。” 奶娘也是松了口气,哪怕不待见乌云珠,可若乌云珠死了,只怕皇上盛怒之下郡王府难以保存。 “辛苦奶娘了。” “郡王放心。”奶娘清楚知道了这件秘辛很危险,她因着奶过郡王,其他人…… 岳乐唤来人吩咐,将知晓今晚之事的人尽皆处理了,唯有蓉妞暂留了下来,还要劳她照料乌云珠。料理完一切,岳乐命人锁了院门,并未去看乌云珠一眼。 此后,宫里宫外诡异的平静,这种平静令人心慌,再迟钝的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顺治做的这等荒唐事到底不胫而走,在勋贵大臣们之间传遍了,郑亲王索尼等人尽是皱眉,心下对顺治失望不已。 宫里对外称顺治病了,实则是被孝庄关了起来。 顺治闹着要见乌云珠,闹着绝食,两三天就憔悴的可怜。孝庄见了又是恨又是疼,却又没办法看着皇上闹下去,可夺臣子之妻万万不行,安郡王可不是寻常人,闹起来可是要动摇皇位根基的呀。 如今安郡王已经不上朝了,就等着孝庄给个交代。 孝庄急的不行,也病倒了。 苏麻拉姑一面忧心服侍,一面叹息,忽而想起一人,试探着说:“太后,何不去问问度朔道长?” “这等事,他一个道士有什么办法。”孝庄笑她病急乱投医,却又说:“死马当活马医吧,请他去劝劝皇帝。” 桃朔白没去乾清宫,而是直接来了慈宁宫。 “度朔道长?”孝庄没来由的心下一凉。 “太后,皇上已执念入骨,不可救了。”桃朔白虽有手段,但都是非人的手段,单靠劝说,他没那个自信能劝服顺治。 “真的、没办法了吗?” “皇上性情太后最是清楚,如今他执念乌云珠,为达目的,已是不顾所以。” 孝庄沉痛万分。 顺治养成这般性情,与自小经历环境有很大关系。比如他如今执念乌云珠,对乌云珠的感情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借此来抗衡太后。顺治是个皇帝,他也有抱负,可他的下达的政令总是被阻,太后总是说他做的不妥当,这令他很不满,他与太后的施政方针是截然不同的,他自然要抗争。 结果呢,他很绝望。他得不到乌云珠,也抗争不过太后,如今更是堂堂的皇帝被软禁起来,说出去岂非可笑么? 桃朔白是不会掺合这些事的。 他望向钟粹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此时在坤宁宫里,一名宫女进了寝殿,将一个小纸包交到皇后手中。 这名宫女乃是娜仁写信特意让父亲从草原送来的,宫里其他人,她都信不过。却殊不知,崔果儿早用药物控制了这个叫做乌兰的侍女。先是授意乌兰给皇后出谋划策,再将药米分经由乌兰的手,送给皇后,将来不管事成与否,都和她没干系。 乌兰低声道:“现在太后和皇上都顾不上后宫,佟妃就快生了,是我们的机会。” 娜仁攥紧了药包,不知在想什么。 第102章 《少年天子顺治篇》 就在崔果儿信心满满的等待佟妃噩耗的时候,却传来一个令她惊诧万分的消息——皇上下旨废后!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崔果儿的打算里,是要除去佟妃,连带着佟妃腹中的胎儿一并除掉。如今佟妃的月份只有七个月,一旦出了意外,胎儿绝对活不了。崔果儿有促孕丹,况皇上到底念着她的几分情意,哪怕如今着迷乌云珠,接近起来也不是没机会,她总能怀孕,总有很大的机会让三皇子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可怜崔果儿至今还在魔障,认定三皇子是玄烨,玄烨会成为千古一帝康熙。 在她计划中,皇后还有存在的价值,起码在顺治死前,皇后不能被废啊。崔果儿宫女上位,没有娘家依仗,朝中也无甚权势,虽有皇上宠爱,可真正能给她庇护的却是皇后。 之前虽是利用皇后借刀杀人,可皇后身份特殊,即便真的弄死了佟妃,在皇上闹出乌云珠这件事的敏感时刻,太后只会将事情压下来,绝不会处理皇后。所以,现在这个变故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崔果儿一心思百转,立刻追问传消息的宫女儿:“可还有其他的事?” “小主指的是什么?”宫女一时不明白。 “好端端的,皇上为什么要废后?太后呢?太后没拦着?”崔果儿不了解原由,不敢贸然去掺合。 宫女说起这件事还是一脸的惊惧:“奴婢也是听说的,听说、安郡王侧福晋死了,是皇后娘娘……” 哪怕是背着人,宫女也不敢妄议皇后,话没说完就已经伏下了身子。 “什么?”不是佟妃出事? 崔果儿想起前两回被“天意”戏弄,这回计划再度脱离掌控,心情激愤下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晕。“小主!”宫女们吓得来搀扶,她挥开宫女,心里不停的骂着皇后,简直是个猪脑子,明知皇上正因为乌云珠和太后大臣们闹,居然、居然敢胆大的弄死了乌云珠。 “果儿姐姐,你快救救皇后,现在唯有你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了。你一定要救救皇后娘娘啊!”人未至声先来,花束子满脸焦灼的从殿门外小跑进来,险些被花盆底儿绊倒。 花束子倒是念旧主,被弄掉了孩子都能原谅,可这等事她能掺合么? 崔果儿心里厌恶,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要知道她一直以来不仅讨好着皇后,表着忠心,更是和花束子保持着良好关系。在外人眼里,她就是皇后一系,若此刻翻脸,别人议论还罢了,就怕这些话传到孝庄耳朵里,孝庄会秋后算账。 “果儿姐姐……”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听宫女说了一句,还迷糊着呢。”崔果儿也做出一副担心,拉着花束子坐下,细问。 以前同做宫女时,哪怕花束子实际上比崔果儿小一岁,但地位比崔果儿高,崔果儿和其他宫女们都得喊姐姐。如今大家同为妃嫔,按理花束子先册封,资历老,但崔果儿得宠,花束子便反过来喊她姐姐。算起来崔果儿的确年长一岁,倒也罢了,但这称呼在后宫的女子中很能说明地位。 花束子虽有些小心思,但到底比不得崔果儿处处谋算,对她的态度就没起疑,当下里讲了事情缘故。 皇上和乌云珠的私情泄露之后,太后将皇上软禁在宫里,不准其出宫,又坚持不肯依着皇上的主意做荒唐事。岳乐对皇上寒了心,对乌云珠也没了怜惜,又因着皇上临走时丢下的话,未免给郡王府带来灭顶之灾,岳乐便将乌云珠送到庵堂,对外称乌云珠因失子之痛难以承受,执意带发修行,为子祈福。 顺治本就念着乌云珠处境堪忧,闻得此事更是焦虑,提出要安郡王侧福晋身死,再化名将乌云珠接入宫来。 孝庄岂能答应? 岳乐是对乌云珠膈应了,这才将人打发到庵堂里吃斋念佛,可不代表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被皇上抢走! 皇上闹腾的要死要活,也就是瞒着外人,后宫前朝差不多都知道了。 皇后娜仁自然也知道了。 娜仁的确恨佟妃这些能为皇上孕育子嗣的妃嫔,但谁也不知道,她最恨的却是乌云珠!她虽然总是和皇上吵,和皇上闹,那是她在意,是她喜欢皇上,可皇上却不喜欢她,不将她看在眼里,还拿她身边的宫女来打她的脸。她忍了那么多,现在皇上又为臣子之妻闹的天下皆知,她与皇帝不合也是天下皆知,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笑话她。 娜仁闯进乾清宫,见顺治面容憔悴的看着一幅水牛图,当即冲上去就将水牛图拽下来撕的粉碎,又扔在地上狠狠的践踏。 她的动作太快,顺治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已抢救不及。 “皇后!”顺治顿时暴怒,双眼泛红,扬手就扇了娜仁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怒气,十成的力道,直将娜仁扇倒在地上。 “皇上!皇上息怒!”吴良辅吓得跪倒,悄悄对小太监摆手,令其赶紧去通知太后。以往帝后两个吵闹归吵闹,可从没动过手啊,这、这还了得。 娜仁白皙的脸上立时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却似不知疼,站起来看着顺治笑:“福临,你真让我娜仁看不起!你不仅胆小如鼠,不像个皇帝,更是连私通兄弟之妻,还想强抢,如今闹的世人皆知,还要我这个皇后陪着你一起丢脸。我倒是奇怪,那个乌云珠有什么好?不过是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妄图攀图权势富贵的女人罢了,说她都脏了我的嘴,也只有你不管腥的脏的都当宝贝似的往怀里揽……” “皇后娘娘,您快别说了。”吴良辅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皇上的脸色都不能看了。 “好!好啊!你嫌当皇后委屈的是不是?你不用委屈,现在朕就废了你!朕要让乌云珠做皇后!除了她,谁都不配,你给她提鞋都不配!”顺治发飙,多日的抑郁、愤慨、绝望统统参杂在一处,一齐发作出来,不管不顾就要亲自写废后诏书。 娜仁笑的又冷又讽刺,甚至还十分的畅快:“你想要那个贱人做皇后?哈,做梦吧,福临,你猜你的乌云珠如今在哪儿?你再也见不着她了,她死了!死了!我赏了她一碗七宝汤,她现在已经肠穿肚烂变成个死人了!” 顺治瞪大了眼,气息急促,仿佛不愿接受这个噩耗,竟一头栽倒。 顺治是怒急攻心,倒没大问题,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废后。他对孝庄说道:“若朕是皇帝,那额娘就准许朕废后!” 孝庄虽也恨不得将乌云珠挫骨扬灰,但娜仁刺激的皇上险些出事,孝庄也是恼的很。然眼下形势着实不好,若废了皇后,蒙古那边怎么交代?满朝大臣天下百姓如何交代?只怕都以为皇帝是为了乌云珠才废后。 但看着福临眼睛里冰冷的执着,孝庄不敢反对,最终取了折中的主意:“将她贬为静妃吧。” 顺治没说话,可他的眼神很可怕。 孝庄知道,顺治在酝酿对娜仁的报复,甚至是对安郡王,对她这个额娘,乃至所有曾发对他和乌云珠的人。这样的皇帝太危险了,若是任由他去,怕是江山倾覆之祸。 果然,顺治接着又说:“朕要追封乌云珠为皇后。” “……福临,你要逼死额娘吗?”孝庄真是心力交瘁。 顺治却似没听见,已经说到为乌云珠的陪葬上。 孝庄止不住的心痛,止不住的失望,这个儿子被她保护的太好了,经不起一点儿打击,偏生一受刺激就会暴怒的可怕。若他不能渡过这个坎儿,那他这个皇帝……就废了啊。 顺治的妄想,孝庄自然不可能同意,顺治大发脾气,母子俩的关系也陷入冰冻。孝庄劝不动顺治,以往能劝住顺治的是岳乐,可如今……孝庄这么一扒拉,只能分别去找三个人:桃朔白、博果尔、崔果儿。 太妃巴不得看顺治母子的笑话,哪里肯让博果尔去开解顺治,况且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博果尔倒是担心顺治,去看了一回,也劝了,但顺治充耳未闻,只说他不懂。博果尔的确不懂,不懂顺治怎么会看上岳乐的侧福晋,还做出那些荒唐事来。 桃朔白这次倒是去了乾清宫,不过一字未说,坐了一个时辰起身就走了。 回度朔清居的途中遇到了崔果儿,崔果儿乃是奉诏去乾清宫伴驾。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这几年崔果儿一直听说着度朔道长的名号,却一直无缘得见。崔果儿也曾兴起过去度朔清居的念头,可皇上不让她去打搅,又有太后的话在,崔果儿怕惹恼了孝庄,这才没去,后来就把这么个道长给忘记了。 如今一对面,崔果儿本能觉得害怕,好似被对方扫一眼便脊背发寒。 到了乾清宫,顺治见到崔果儿果然和见旁人不同,特别是崔果儿会陪着他怀念乌云珠。顺治犹如得了至宝,身旁那些人闻得他和乌云珠的事,无一不是谴责反对,唯有崔果儿赞叹他们的爱情,惋惜乌云珠的逝去。顺治觉得崔果儿是个红颜知己,激动下就下旨晋封其为婉妃。 孝庄没理会,若此举能令皇上高兴,便是将满后宫都晋封,孝庄也不会言语。 崔果儿心下大喜,对待皇上越发用心,哪怕句句不离乌云珠。得了皇帝欢心,便顺理成章的有了承宠的机会,她服了促孕丹,满怀希望。 孝庄原本看崔果儿能安抚住皇帝,正要松口气,忽一日却听闻顺治病倒了。 原来顺治自从乌云珠死后,心下哀痛,饮食不佳,人消瘦了很多,又总是多思多梦、易怒易躁,后来因着崔果儿又转悲为喜。情绪起伏过大本就对身体不利,近段时间又有亏损,正该好好保养。然崔果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又是专宠,未免夜长梦多,打算先怀孕,再弄掉佟妃的胎,尽管有促孕丹,但为增加几率,她少不得动用浑身解数日日与顺治缠绵。顺治也是有心沉溺在温柔乡里,忘记外界那些纷纷扰扰的伤痛绝望,可想而知,这般纵欲,顺治的身体哪里吃得消?晚间一个没注意着凉了,小小的症状却迅速恶化,人已经难起身了。 崔果儿吓坏了,她赶紧翻找空间的丹药,说什么都不能让皇上这般死去,否则她身上的罪名太重了,绝对活不成了。可惜在事发之后她就被盛怒的孝庄给关了起来,根本没有接近顺治的机会,任凭她如何哭喊哀求都没用。 如今她唯一的指望就是肚子,若是能尽快查处有孕,就等于得了护身符。 顺治的病起起伏伏,一直不见好,崔果儿被挪回钟粹宫关着。孝庄见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去请桃朔白。 桃朔白对孝庄坦言:“皇上的病倒是不难治,但他没有求生之意。” 孝庄眼泪决堤,又痛又恨。 顺治的病好了,可依旧像个病人,形容消瘦,意志消沉,对什么都不上心,脾气更是喜怒不定。他让人将承乾宫收拾出来,亲自布置,里面的东西不少都是乌云珠的旧物,也都按照乌云珠的喜好安排,曾经那幅水牛图被皇后毁了,他便自己画的那幅挂在里面。 末了,他又将各样珍宝摆在宫殿内。又挑了出众的十名宫女,十名小太监,并一个首领太监,然后他亲自写了一道册立董鄂氏乌云珠为皇后的旨意。按理,这道圣旨该礼部颁发盖章,但顺治没招礼部官员,他盖上玉玺,之后就将圣旨摆在正殿。 满宫的人都不敢议论顺治所为,孝庄却是不祥预感越来越浓。 五月初,佟妃早产生下一名皇子,取名玄烨。 第89节 孝庄让人将小皇子抱到顺治面前,试图让顺治留恋几分,可惜顺治看也不看。 而崔果儿—— 她一觉醒来,发现手腕上的玉镯空间消失了,不论她如何感应,都再无痕迹。她的空间没有了!她发了疯似的到处翻找,癫狂的模样吓的宫女们不敢靠近,最终她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 更令她备受打击的是,因为情绪激动,她竟小产了! 促孕丹的确有奇效,她怀孕了,但日子太浅,甚至上回的平安脉都没诊出来,结果却就这么没了孩子。当觉察到身下渗出血迹,她还茫然着,当意识到怎么回事,早就晚了。 她比谁都清楚顺治将来的命运,如今再度小产,她已没了机会,她更是清楚自己的命运。她疯狂的大喊大叫,不肯接受现实,叫嚷着要找皇帝,可皇帝在承乾宫,守着空无一人的宫殿,编织着那虚假的梦幻,根本不理会她这个曾经的宠妃。 她只是呆呆的坐在宫里,忽一日看见火光冲天。 这一天本该是三皇子满月,顺治却突然放火烧了承乾宫,并令承乾宫中宫人尽数给皇后陪葬。吴良辅请示了孝庄,孝庄只是摆摆手,而后那二十名宫人便被勒死,给所谓的“皇后”陪葬。 孝庄还抱着一丝幻想和侥幸,希望皇帝疯完了还能再正常起来。 但此事一完,顺治就表示要出家为僧。 孝庄刚要阻拦,宫里突然起了天花。这场天花来势汹汹,很多宫人都染上了,短短几天就死了不少人。孝庄心惊,忙要安排两个皇子出宫避痘,还没成行,三皇子玄烨已经染上了天花,佟妃惊痛欲绝。天花时疫,何其凶残,连大人都难以熬过,更何况才出生一个月的幼儿,佟妃整天以泪洗面,再也没心思去哀怨皇帝的冷落薄情。 桃朔白叹息一声,手中拖着一只翠绿的玉镯,正是原本属于崔果儿的随身空间。他斩断了崔果儿与空间的联系,便是等着这场时疫。然而空间中虽有药,却也救不得所有人,况且他也不是要救所有人。 最后尚是婴孩儿的玄烨熬过了天花,正值青年的顺治却死在天花之下。 孝庄一瞬似老了十来岁,命令丧仪从简,又替顺治下了罪己诏。私下里,却是赐崔果儿毒酒,令其给顺治陪葬。 “要我给他陪葬?哈哈,他爱的是乌云珠,为什么要我陪葬?”崔果儿绝望又不甘,死也不肯喝毒酒,披头散发,犹若疯癫。 苏麻拉姑叹息一声:“婉妃,你别总当别人是傻子,毒死乌云珠的药是从哪儿来的?皇后心眼儿直,可太后眼明心亮,你瞒的过谁?太后已是仁慈,没将此事告知皇上,否则……” 崔果儿打了个冷战,可紧接着又是惨笑:太后啊太后,果然是老谋深算,什么都在掌握之中,只做万事不关心,稳坐钓鱼台。那药是用在乌云珠身上了,若是用在佟妃身上,只怕太后早就出手了。 苏麻拉姑一摆手,立刻有两个老嬷嬷上前将崔果儿按住,掰开她的嘴,强行将毒酒灌了进去。 崔果儿只觉得肠子痛绞在一处,疼的眼泪模糊,不过短短片刻,终于停止了挣扎。 国丧之后,不足三个月的玄烨,奉遗诏登基,年号康熙。 等着所有适应忙完,尘埃落定,孝庄来到僻静的宫殿,这里是静妃娜仁的住处。 “姑母,我想回草原,皇宫里的天空太逼窄了,到处四四方方都是墙,我不喜欢这里。”静妃的脸上是从前所不会有的冷静,眼神也似死水无波。 “……好,我让你父亲来接你。”孝庄叹了口气,答应了她。 两个月后,皇宫中的静妃与谨贵人病逝,娜仁带着花束子随父亲回到阔别已久的科尔沁草原。 另一边,太妃也在为即将远行的博果尔殷殷嘱咐。 虽有帝位更迭,但外在战事未停。如今因着顺治乌云珠之事,岳乐与孝庄之间有了嫌隙,哪怕岳乐还想做忠臣,可孝庄未必敢再对他付出信任。岳乐心知这一点,又何尝不担心孝庄日后将皇帝之丧迁怒在郡王府头上呢。如此一来,倒是给了太妃机会,太妃又寻了郑亲王帮忙,郑亲王虽未答应,简郡王济度却应了,果然使博果尔顺利进入议政会议。 博果尔已在去年大婚,与福晋算得上门当户对,彼此也和睦敬爱。大婚时他晋封了郡王爵,新帝登基时又晋封亲王爵,如今又成为议政会议的一员,真可谓风光无限,把太妃高兴坏了。 现今西南战事还在继续,博果尔一直有心上战场,此回好不容易得了个差事,为前线送一批战马。 为着此番差事,他查了不少资料,又询问一些有经验的老兵将领,打定主意要做好这趟差事。许是因着这几日太累,晚上翻着资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好像,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竟在几年前就娶了福晋,福晋竟然是董鄂氏乌云珠!乌云珠?那不是安郡王的侧福晋吗?还和皇上……分明是做梦,可身临其境的感觉太真实,现实中发生在安郡王身上的经历,都重演在他身上,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屈辱、愤怒、难过,甚至是绝望。怎么会不绝望?他爱乌云珠,可乌云珠却爱上皇帝,嫁给了他还念念不忘,甚至在两人房中画着皇帝的画像,质问她,她还不肯改过,皇上、皇上竟还因她责备乌云珠而打他?! 一个激灵,博果尔从梦中惊醒,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 “王爷,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当心着凉。”温柔略带责备的声音传来,有人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博果尔回头,来人正是他的福晋。 他仔细看着她,的确没有乌云珠美丽,没有乌云珠的才智,可是却比乌云珠真心实意。这个福晋一心只有他,对额娘也恭敬孝顺,能娶到她,不正是他此生的福气么。 “一时忘记了。咱们去睡吧。”博果尔不再去纠结梦境,扶着福晋回房去了。 “王爷别担心,王爷此回定能凯旋而归的。” “本王有信心。”博果尔的确有信心,如今的他,再不是梦中那个冲动鲁莽的少年了。 第103章 《射雕英雄传》 正值黄昏,远处山峰叠翠,倦鸟归巢,霞光映染湖水,草虫鸣叫。 桃朔白环视着周围,摸出铜镜开始查看剧情——《射雕英雄传》。剧情横跨几十年,主要便是围绕一个叫做郭靖的傻小子讲述,虽说郭靖也吃了不少苦,但本身傻人有傻福,特别是认识了黄蓉,人生就是开了挂,最终不仅成了一代大侠,更是成了民族英雄。 目前剧情尚未开始。 桃朔白已有经验,既然会传送到这个时间点,说明变故就在此时发生。忽而心头一动,望向身后山林,他可以感觉到距离此处几里外有血腥气,且有异魂波动。 当即便身形一闪,前去查看。 只见在林中一棵树下坐着一个青衫青年,身材高瘦,风姿隽爽,头戴文士方巾,本该是个气质洒脱之人。然而此时此人身上浑身是血,面色发黑,嘴角溢血,显然是中了毒。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是黄药师,我是黄药师啊,怎么会死?不可能的……”此人生机微弱,愤恨不可置信的话语几乎化作呢喃之声,满脸的不甘怨愤,却使得他身上毒性发作的越发厉害,不出一息功夫,人就断了气。 桃朔白隐隐觉得不好,刚想截住此人魂魄溢散,却听铜镜叮咚一声—— 【警告!警告!工作人员请注意,本方小世界重要支柱配角死亡,严重影响之后世界框架构成,极有可能造成本方小世界崩溃重组,请工作人员尽快解决。】 桃朔白已经猜到死去的是谁了——华山论剑五绝之一的黄老邪,桃花岛的岛主,黄蓉的父亲,还收了六个徒弟的黄药师!的确,别看是少了一个人,可对于这方小世界来说,连锁反应下几乎会变得面目全非。当然这一点桃朔白不在乎,但若是威胁到世界构成或崩溃,那就不能等闲视之,若非没等他驱逐异魂让界膜补全,世界就先一步毁灭了,他的积蓄绝对不够赔偿。 其实若是中年得女之后的黄药师死了,倒不会那么麻烦。 桃朔白立刻联系钟馗,请钟馗帮忙查一查地府里新到的鬼魂里是否有此方小世界的黄药师。 很快钟馗就回了话,但不是好消息:“都查过了,没有。我又去崔判官处查了生死簿,黄药师的阳寿根本没尽,但魂魄寻不到了。” 无奈,桃朔白只得花费一千冥币从铜镜中查询,总算知晓了缘故。 刚刚在死去的黄药师,实际上已经不是真正的黄药师,一个外来异魂穿越,不但占据了主导,还将正值病中的原身吞噬了。若按照常理是不可能的,黄药师不是寻常人,但十几岁的黄药师太弱了,兼之他刚刚得到的消息,此方小世界漏洞很大,估计和《陆小凤》的世界有得一比,所以变数就特别多。 这个异魂成了黄药师,过于兴奋,不但按照原身轨迹闯出了“邪怪大侠”的名号,更是踌躇满志要在第一届华山论剑中占得魁首。行事过于猖狂高调的异魂却忘记了,如今的黄药师还不是后来名声大噪的黄老邪,武功能力更是不如,况且他才来两三年,哪怕摸清了原主本身武功路子,但到底悟性机变不如原主。这不,他跑到孔府门外诋毁圣贤,痛批朝政,那言语比原主更毒辣,朝廷派出几百人围剿,他还不放在眼里,结果差点被射成筛子。 朝廷显然也是恨极了,箭矢上抹了剧毒,说来也是这个异魂自作自受。 桃朔白不得不问铜镜:“如何补救?” 【补救方案:一,上报三届委员会,经由正规程序,重塑黄药师。此方案耗时耗力耗财,不予推荐。二,寻找合适之人暂代黄药师,只要黄药师有个女儿,有六个徒弟即可。鉴于工作人员停留小世界时间很长,建议工作人员暂代。】 毫不犹豫,桃朔白选了第二方案。 他一挥手,一簇火苗落在黄药师的尸体上,不过眨眼功夫,尸身焚烧的连灰烬都没剩下,干干净净,就似从来不存在,偏生周围的草木毫无影响。他身上光芒微闪,一身白衣变做青衫,至于外貌等其他地方,并未做修改。想了想,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桃木枝,抬手轻轻抚过,便是一管碧玉箫。 抬脚欲走,猛然觉察忽略了一事。 黄药师身体那个异魂呢? 当时因为铜镜一打搅,他就暂时忘记了,现在想来,他竟没看到魂魄从尸身上离开。 掐指一算,那异魂竟还在此方小世界,但离的已经很远,似乎冥冥中被什么护持着,一时倒查不出具体方位。想到这异魂穿成黄药师就能把黄药师作死,若再穿成别人,指不定捅出多大篓子,倒是赶紧将其收拾了省事。谁知掐指推算,天机却被蒙蔽,越算越模糊,甚至还牵扯到另一道气机命数。 ……有些像君实。 思忖了片刻,决定暂且罢手。若那异魂再闹出大动静,他总会知道,若对方潜伏着,就先饶过他。 如今黄药师在江湖上已有些名声,过几年随着《九阴真经》出现,有关其归属问题而举行了华山论剑,那时才是黄药师真正扬名天下之时。现今既要暂代黄药师,旁的脾气相貌都不重要,重要是得摸清黄药师的武功,将来与人对敌要使用,将来收徒也要以此教授。 直接从商城中小世界特产商店购买了一枚容纳黄药师毕生绝学的玉简,神识一扫便读完了。 熟悉武功的同时,他打算先将桃花岛筹建起来。 他亲自去海上寻觅一番,看中了一座孤岛。这座岛屿不算小,离陆地行船也要一天,岛屿两面都有暗礁,若不熟悉之人无法将船只靠近。岛上有山石,更有溪水湖泊,草木葱茏,他甚至已经选好建造屋宇的空地。 唤出木叔四人,又取出从未动用过的那些黄金,交代木叔去衙门办理过户手续。想到将来岛上还会有几个徒弟,桃朔白只是暂代黄药师,本身是不想收徒的,但不能否认,人一多,事也多,仆役便不够用。 黄药师的做法倒是很好,省钱又省事,因此等岛屿买下来,他就去看官府张贴出来的告示,一口气将前十的恶徒抓个干净。有两个宁死不肯屈服,有三个却是桃朔白看不上眼,最后剩下五个,也不用割舌刺耳,直接一颗丸药下去,痛的五人翻滚嘶喊了一个时辰,之后五人变得无比顺服。 他们依旧能说话,能听声,但他们不敢说,不敢听。 桃朔白给他们吃的乃是蛊虫丸,这种蛊虫十分霸道,宿主一旦有反抗或驱除蛊虫的念头,盘踞在心口上的蛊虫便会将剧毒的尾针刺入心脏,宿主瞬间就会毙命。蛊虫的口器是无毒的,但被啃噬心脏绝不好受,刚才五人之所以那般痛苦,便是桃朔白驱动了蛊虫的缘故。 不管这几人如何心思,必要的震慑不可少。 说到这好用的蛊虫,还是王怜花捣鼓出来的,算是他最得意的蛊虫了。 到了岛上,他将一应琐事吩咐了木叔,便不大管,只是揣摩起黄药师的各样武学。 五年后,桃朔白去参加了华山论剑。 这一次华山论剑乃是为《九阴真经》的归属,桃朔白对书没兴趣,他只为“东邪”的名号才来的,何况每日也是闲着。至于他那几个徒弟,没必要去用真经试探再逐出师门,反正又不影响小世界安危。 论来此时的黄药师该有三十来岁,但桃朔白的容颜一直停驻在二十出头,尽管现今走在外面不见得多少人认识,但为省事,他还是戴了面具。不记得原剧中黄药师选了什么面具,他却是选了钟馗面具。 看着熟悉的面具,倒是想起花满心,那时花满心总爱穿着青衣,蒙着钟馗面具。 桃朔白隐约觉得君实在这方世界,但自从君实煞气内敛,他就难以追寻。先前出岛时推算了两回,无果,想来离相见之日还早,他也只好等着了。 行至华山脚下的镇子,入目都是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哪怕明知得不着真经,却也向来凑个热闹。不少都是江湖少年英杰,人人口中谈论的都是最后有机会夺真经的热门人选,其中并无黄药师的名字。说来自从桃朔白建立了桃花岛,除了出门收徒弟,就没在江湖走动,也怨不得旁人不知道他。 他没去客栈,反正客栈也是人满为患,他决定先上华山。 谁知走了没几步,被人跟上了。 桃朔白回头一看,对方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姑娘,容貌端丽,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透着几分古怪的热情。 “你是黄药师吗?”姑娘带着几分紧张的问道。 桃朔白点点头,已看出对方是个穿越者,所以……他这一身青衫,腰间系着碧玉箫,又是冲华山而来,对于穿越者而言的确十分好认。 “真是你啊,我就知道没认错。我家祖籍浙江,我们冯家和黄家在同一条街上,我几年前见过你的。我叫冯衡。” “那又如何?”桃朔白声音清冷,犹若寒玉相击。 冯衡一怔,随之眼眶一红,说道:“我家被歹人所害,亲人都没了,我如今无处可去。我……” “姑娘莫再如此莫名其妙!”桃朔白给予忠告,之后不再理会此女,转身朝华山掠去。 这个叫冯衡的女子,不论是否真的冯衡,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接近,就已令人不快。何况,嘴里说着亲人离世无处可去,可其穿着不俗,形容更无任何憔悴,可见过的很好,一切都是谎言。 行至半山腰,桃朔白又遇到一个女人。 是个重生者! 这女子一身白衣白裙,头罩白纱,只露出一双清凌凌如秋水般的眼睛。哪怕没看到真面目,也能断定是个人间绝色,更遑论其眉眼间隐隐带着一层杀气,为其增添了一份英姿肃杀,更是别样出众。此人看似年轻,但那双眼睛却不年轻了,岁数实则在黄药师之上,若非桃朔白属于作弊的存在,此女武功修为也当在黄药师之上。 林朝英! 第90节 原故事中,林朝英与王重阳从敌到友,却又因爱生恨。两人都是武学奇才,武功修为在其他四绝之上,原本该是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怎奈林朝英心高气傲,不愿先行吐露爱慕之语,但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很明白。王重阳即便开始不明白,后来也明白,他对林朝阳又何尝不尊敬欣赏和爱慕,但他却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对林朝英的感情只做不知。林朝英却误以为王重阳瞧不起她,继而怨愤,两人相约比试,几天几夜也无胜负,最终王重阳仍是去做了道士,林朝阳却在古墓郁郁而终。 说来令人唏嘘。 原故事里,林朝英死于第一次华山论剑之前,此番重生,又特意现身,想来此回论剑定要生出波澜。 林朝英只是看了桃朔白一眼,并不在意,身如翩鸿转瞬离去。 次日,在华山半山腰的一处平坦之地,二三十人云集于此,更外围还有许多跟随的弟子师侄之辈,更有闻声而来的江湖众人。人声嘈杂,直至全真观的道士们来了,现场才安静下来。 为首者便是全真观观主王重阳! 王重阳已是五十来岁的年纪,但因功力深厚,驻颜有术,看着倒是个中年人。他的身形很高,一身道袍,神色严峻,山风吹动袍角,依旧风姿飒爽,飘逸绝伦。跟在他身后的乃是全真七子,又有一个活泼顽劣的道士,便是王重阳师弟,周伯通!这师兄弟俩个瞧着年岁相近,实则相差足有十岁,但周伯通如今四十来岁,依旧是个孩子性情。 “洪七!”周伯通瞧见一个人,一边喊,一边蹦跳着就过去了。 洪七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尽管穿着一身叫花子的衣服,但通身上下很是干净。看到周伯通,洪七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俊朗的脸上闪过心疼:“可别贪我的酒,你师兄盯着呢,可不敢给你喝。” 周伯通闻言很失望:“叫花子,你可不能小气,我们背着师兄喝,他不会知道的。” 洪七摇头,拿出王重阳做挡箭牌,死也不松口。 两个人闹着闹着,洪七扫了一圈儿,嘀咕道:“怎么没见西域那个家伙……”忽然眼睛一顿,没看到欧阳锋,倒是发现了一个青衫男子。洪七是丐帮帮主,丐帮消息最是灵通,他只是将对方形貌一扫,便想起了一个人:“是他,他也来了。” “是谁呀?叫花子你在说谁?”周伯通追问。 “你师兄叫你呢!”洪七面对老顽童真有些吃不消,从来都是他抢别人的酒肉吃,可只要遇上老顽童,他就是受苦的那个,还没处说理。 王重阳向来对这个师弟很无奈,虽然宠着,但训起来毫不手软。哪怕师兄弟两个很亲近,但周伯通只要看着他板起脸,立刻就收敛起来,无比乖巧。 全真七子对此倒是见惯了,各自笑笑便罢。 “诸位,时辰已到,比试开始!”王重阳内力高深,一句话平平稳稳的说出来,整个山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比试也没什么特别规则,别看现在场地中的人少,那是在上山的过程中已经淘汰过了。 王重阳命人放置了一个大鼎,中间燃起一支香,香烧完后仍旧站着的人,进入下一轮。所以,没规则就是大混战,若不幸被几人围攻,那是你运气不好。当然,看似没规则,但好歹打着华山论剑的名号,总不能太过卑鄙,否则弄不好就被哪位高手看不顺眼,一手给灭了。 此时的桃朔白已经摘下了斗笠,所以众人眼中,他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年轻代表什么?至少在这里代表着好欺负!所以刚一开始,立刻就有人朝他下手。桃朔白身形极快,先是一招兰花拂穴手,随之便是一道落英神剑掌,在将人打飞出去的瞬间,也解了那人的穴。那一掌他用了三分力道,不致命,但照对手实力,一炷香的时间别想从地上爬起来。 一炷香看似很短,但对比武来说也可以很长。 一炷香没烧完,场中立着的只有六个人,五男一女,那唯一的女子便是白衣的林朝英。 王重阳看到她微微皱眉,终是一叹。 另有一人穿着与中原不同,身材高大,高鼻深目,脸须棕黄,英姿勃勃。此人方才与人交手身形飘忽,出手又极是阴毒,且一只手臂攻击时宛若灵蛇,似没了骨头,可随意玩转,使得对手毫无防备便被击倒。他手中还拿着一根灵蛇杖,基本没有使用,但此杖绝非摆设。 西域白驼山庄庄主,欧阳锋! 还有一人穿着贵气,身后跟着四名随从,与人对敌时曾使用了大理皇室的嫡传武功一阳指,所以便知此人是大理皇帝段智兴。 高手之间会有气场感应,在方才的淘汰里,几人彼此都不曾交手,但彼此的动作都在对方眼中。 王重阳提议道:“尚有一清静之地,诸位可随我来。” 说完他便纵身飞起,轻功卓越,直朝着一座孤高险峻的山峰攀登而去,眨眼间便登到了封顶。林朝阳轻哼,身若飘动的白云,紧随其后。欧阳锋、段智兴自然不甘示弱。 洪七挠挠脸,朝桃朔白笑道:“这位兄台,咱们也去吧。” “请。”桃朔白足下一点,身姿飘逸,与洪七的速度不相上下。 六人在山巅相对而立,彼此都没有说话,几乎是在同时都动了手。 桃朔白本来盘算好了,只要得个东邪的称号就算结束,本也没想撑到最后,但一个林朝英冒出来,反倒打乱了计划。他在想,若是林朝阳与王重阳撑到了最后,到时候这排位怎么排? 倒也没过多纠结此事,六个人这一打,就打了七天七夜。到了这时,洪七、欧阳锋、段智兴都显出力竭之态,几个人彼此到底不熟,也无信任,不敢将内力耗尽,所以在内力仅剩一层时就退了出去,认输了。欧阳锋极为不甘心,他是为《九阴真经》来的,得不着真经,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但他更担心被其他人围攻,所以只能暂退。 桃朔白看了一眼缠斗在一起的王重阳和林朝英,没去打搅,直接走到洪七身边坐了。 “你尚且有余力,为何不继续?”洪七一边打坐恢复一边问他,实在好奇的很。要知道,此番论剑不单单是闯出声名,更重要的是得到《九阴真经》,但凡过来的,谁没这个心思?洪七他就算是个叫花子,他也是个爱武功的叫花子。 “不好打扰他二人,罢了。”桃朔白当然不能说他不稀罕《九阴真经》,这种实话没人会相信。 洪七大笑:“黄药师果然有趣!” 原本这次遇到,洪七还在奇怪,此人和传闻中的“邪怪大侠”行事不大像啊,毕竟能得到“邪怪大侠”的称号,可见脾气如何,然眼前之人却是清冷疏离,仿佛置身于尘嚣之上,比王重阳还像个道士!但见他明明还能继续比试,却自愿收手,神态云淡风轻,与旁人大相径庭,这份古怪反倒将他视作正常了。 “此女武功修为如此高深,不知是何来历?”段智兴纳罕,便问洪七,洪七的消息一向灵通。 洪七笑笑,说道:“陛下莫不是忘记了,这终南山不止有个全真观,还有个古墓呢。这位便是居于古墓中的林朝英,是王道长的故人。” “哦,原来是她。”段智兴也笑了。 那二人的过往纠葛,段智兴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林朝英一向低调,竟不知武功如此之高。 这三人闲适谈笑,另一边的欧阳锋却是盘算着如何另寻途径得到《九阴真经》。 第104章 《射雕英雄传》 原本认输的四人在闲谈,可慢慢的就不再说话,全都盯着又打了一个白天的王重阳和林朝英。 除了桃朔白,洪七等人哪怕赞叹林朝英的武功修为,可依旧认为王重阳会胜过一筹,可如今看来,王重阳的全真剑法竟然被林朝英克制了,林朝英所使用的的剑法姿态娴雅、飘然似仙,却又凌厉脱俗,仿佛是专门克制全真剑法的。 的确,林朝英所使用的便是《玉女剑法》,乃是林朝英自创,就为克制王重阳的全真剑法。 林朝英的重生不过是重生到死亡的一年前,仿佛随着死亡重生,曾经堪不破的情关不再是窒碍,对王重阳的爱慕求不得,似乎也远在前世。如今的林朝英只想畅快活一回,壮大古墓派。此番华山论剑,她倒不在意《九阴真经》的归属,但战胜王重阳依旧是她不变的执念。 最后,林朝英使用了必杀绝技——唯我独尊! 这种武功十分霸道,也十分厉害,王重阳若是内力充足或许能躲过,但此时却是不成了。 王重阳心口窒闷,吐出一口淤血,叹笑道:“我输了。” 林朝英看着他,心下喟叹。 重生前她一直不能释怀,为何彼此都有情意,都是武功高绝才智出众之辈,理应十分般配才对,竟不能成就姻缘。她怨恨王重阳的躲避,甚至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懦弱没担当……可她心里的爱慕从无减少。重生之后,她依旧不懂王重阳的心思,但她看开了,或许这便是没有夫妻缘分,既如此,她又何必再苦求一世。她林朝英容颜绝世,聪明才智不让诸葛,武功修为更是力压群雄,王重阳不娶她,那是他没福分! 王重阳与她相识几十年,虽未成夫妻,但信任从来不少。 他将《九阴真经》取出来,亲自交给她:“你为魁首,按照约定,经书该交予你保管。” 林朝英淡淡一瞥,接了来随手翻看,却道:“这般烫手山芋,我要它何用?倒是你们全真观的道士收着好,我可没功夫去应对那些麻烦。”说完便将经书抛还给他,扫视在场几人:“如今我胜到最后,那便是天下第一了。” 林朝英这是在要几人表态。 江湖中虽历代都有杰出女子,但世人多歧视,不论江湖什么排行,向来不将女子排入其中。江湖女侠虽比闺阁女子洒脱,可到底是女子,人言可畏,因此只要不是离经叛道或魔女,都鲜少露面,即便博得声名也会随着嫁人生子而沉寂。哪怕是曾经的林朝英,也因着性情缘故行事低调,武功虽高,却不为外人所知。如今,她却是改了心思。 几个人不管怎么想,打不过是事实,只得都说:“林女侠胜过我等,的确是天下第一。” 林朝英冷笑:“什么女侠不女侠,我乃是古墓派掌门,诸位称我’林掌门‘便是。” 几人只得又道:“林掌门。”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很快,桃朔白几个便很识趣的先行离去,只余王重阳与林朝英留在山巅。到了山下,许多江湖人士都围住洪七,询问比试结果。洪七说出来之后,江湖人的脸色精彩纷呈,都有些难以置信。 欧阳锋算盘落空,当即就走了。 段智兴打算一边游赏景色一边回大理。 桃朔白自然是回桃花岛,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黄岛主留步!留步!” 追上来的人正是洪七:“黄岛主,走那么急做什么?请我叫花子喝杯酒吧。” “好。”桃朔白点头。 两人来到一家客栈,叫了酒菜,便对坐而饮。 洪七打量着眼前的黄药师,看了半天才纳罕的问道:“我叫花子实在好奇的很,早年便听闻过黄岛主大名,算来黄岛主应该已到而立之年了。” 桃朔白点头。 洪七感慨:“我叫花子自负武功不差,曾以为江湖中武功能在我之上的不超过十个人,如今看来倒是未必啊。这一次华山论剑虽是为经书归属,但也是没白来,一个林掌门,一个黄岛主,真教我佩服。” 洪七的确是佩服,林朝英的武功修为他亲眼见证了,竟能压住王重阳。眼前的黄药师更不得了,虽然对方没打到最后就放弃了,但在他们三个力竭之时,对方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又将容貌停驻在二十余岁,着实了不起。内力深厚的高手的确会驻容有术,但那是五六十或七八十,将容貌留驻在三四十,却没见过才三十来岁的高手将容貌留驻在二十余的,这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因为高手的驻颜有术,往往是将外貌停驻在武功修为最巅峰的时期。 二十余岁的绝顶高手,难以想象啊。 在山巅比斗之时,其他几个人也都看出来了,对黄药师未尝没有忌惮。最起码那个西域来的老毒物是十分忌惮,否则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离开了。 桃朔白对此到不知从何解释了,他是习惯了自己的容貌,又因武侠世界其实不那么讲究,毕竟还有修炼返老还童功法的,所以他才没刻意掩饰。 “洪帮主与我喝酒,所为何事?”桃朔白直接问了。 洪七叹笑:“那我就直说了。我对黄岛主的武功十分好奇,希望能与黄岛主再切磋一回。” 桃朔白想了想,点头应了:“好。” 洪七十分高兴,连忙斟酒:“黄岛主爽快!我叫花子敬你一杯。” 桃朔白喝了一口酒放下了,这种客栈里的酒水很寻常,口感着实不大好。他吃五谷杂粮本就是杂质,若非为享受那种美味,他根本不会吃对己身无益的东西,至于酒水,他也是挑剔的。 洪七见了,转瞬便明白了,大笑道:“黄岛主必是尝过各种珍酿,这样的酒水下不去口。” 桃朔白挑眉反问:“我以为洪帮主素爱美食。” 洪七倒是不否认:“我做叫花子唯有一样不能割舍,就是美食!我呀,为口吃的还闯过皇宫御膳房,皇帝吃的饭菜确实精致,但民间好菜也不少。我是好酒好菜吃得,冷羹残汁也吃得。” 桃朔白便道:“洪帮主可随我去桃花岛,我请你喝桃花酒。” “那我可要过足酒瘾了!” 两人正谈笑,有一行人进了客栈,哗啦啦坐了两三张桌子,有男有女,都是拿刀拿剑,都是年轻人。这些人一面叫酒菜一面谈论着刚刚结束的华山论剑,口里已经叫出了什么“东邪”、“西毒”等名号。 洪七不由得听了听,笑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倒是有趣。”又一听,点点头:“林掌门武功高绝,力压我等,得了个’古墓神女‘的名号,倒也算得合宜。” 又听那桌的一个女子说道:“虽然以前从未听说过古墓派,但林掌门武功那般高强,想来以前是隐世不出,如今林掌门要收徒,可是一件盛事,听说好些人打算去试一试呢。” “可惜只收女弟子。” “虽是说收女弟子,但限定了名额,只怕要求很严格,寻常人也难以入选。” “倒是听闻招收分两种,一种是侍女,一种是弟子。侍女的要求低些,虽说进去是做杂事,也是可以习武,也未必没有转为弟子的可能。天下弱女子何其多,哪怕不能习武只怕也趋之若鹜,起码有个庇身之处。” 桃朔白心有所觉,朝门外看了一眼,果然是先前见过的那个穿越女。此女与几个人同行,显然以一个锦衣男子为首,随行几人都称其师兄,但包括锦衣男子在内的几人武功都是寻常。大约是哪个小门派的弟子,因着华山论剑而来。 冯衡一进来就看到了两个十分明显的人,眼睛一亮,刚想上前,又想起黄药师冷漠决绝的态度,不免有几分踌躇。何况她跟着身边这人,若惹恼了对方…… 冯衡的眼神虽隐晦,但却瞒不过洪七。 “黄岛主认识?”洪七倒是没藏着掖着,直白的问了略带揶揄。 第91节 桃朔白皱眉:“上华山之前见过一面,自称是我同乡,言道走投无路,大概是想跟着我。”接着又说:“当时我头戴斗笠,她却一上来便叫破我的名姓。” “哦?”洪七也皱眉了。 要知道桃朔白虽暂代黄药师,但与黄药师的性情行事还是很有区别的,起码自从诋毁圣贤被朝廷追赶后,几年来就没在江湖露过真容,知晓他的人很少。洪七能认出来,得益于丐帮弟子遍天下,消息总是格外灵通。甚至目前桃花岛的存在都少有人知,海边的渔民或往来商船虽知有个岛屿上住着人,却从无人靠近过,根本不知那个远远瞧着桃花盛开的岛上究竟住着什么人。再说那冯衡,如今最多不过十六七,即便早年见过黄药师,那时也才十岁左右,如何在真容未见的情况下就认出他来? 洪七虽正直正义,却也见过许多阴谋,起码从这件事里就嗅出古怪的味道。 “黄岛主莫不是有什么仇家?”尽管洪七觉得那女子八成是看上黄药师了,但若是个简单的女子,不该叫破他的身份。 桃朔白岂会不明白,肯定是穿越女想要攻略黄药师,做黄药师的妻子。他虽然暂代了黄药师,却不代表要依着黄药师的原本轨迹娶妻生子,他早就打算好,两年后去收养个女婴,做女儿养大就行了。 用罢酒菜,两人便打算离开。 桃朔白觉得那个叫做冯衡的穿越女挺厌烦,但若对方不再惹人厌,他就放她一回,毕竟能重获一次不容易,可若对方再来自作聪明的纠缠,他也不是那等心慈手软的。 正欲走时,客栈外又来了新客,一行十分惹眼。 为首是个白衣公子,年龄只在十八九岁,轻裘缓带,双目斜飞,面目俊雅,神态甚是潇洒,若只看穿戴打扮,俨然富贵王孙。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扇子,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敲着手心,一进来就盯住了一人,扇子一摆,身后跟着的四名白衣少年便动了。 四名白衣少年身法飘忽,动作极快,竟是直接冲着冯衡而去。 冯衡不懂武功,只顾得看新进来的白衣公子,倒是她跟随的那锦衣公子反应过来,当即拔剑相迎:“什么人?竟敢在此撒野!” 两拨人打斗在一起,桌椅翻倒,酒菜狼藉,其他客人都事不关己的避开,观望,客栈掌柜心疼不已,却只能缩在柜台后面不敢作声。 “好稀罕的白骆驼!”有人惊呼了一声。 众人朝外望,果然见客栈外面有一匹浑身雪白毛色柔顺的骆驼,有些见识的便猜到了白衣公子一行的身份。 冯衡自然也猜到了,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白驼山庄少主,欧阳克! 冯衡惊讶于欧阳克这般早就来了中原,又见对方似要掳劫自己,便想起欧阳克天生好色,据说身边那些白衣女子皆是他的姬妾。想来是欧阳克看中了她的容貌,想将她收为姬妾,虽说她肯定不愿做姬妾,但万事总有第一步。她觉得眼下是个很好的机会,借由欧阳克出手,可以去求助黄药师。黄药师当初收梅超风为徒,不就是将对方从恶人手中搭救了么,说明黄药师是会管闲事的。只要黄药师救了她,往后就好打算了。 诚然她清楚,若是跟着欧阳克,只怕要更容易,但欧阳克喜欢养蛇,又太好色,哪里比得上一生痴情的黄药师。况且黄药师乃五绝之一,又是一岛之主,几个徒弟都十分孝顺恭敬,做了黄药师的妻子只要避免早死,绝对会幸福一辈子。 冯衡只顾得想她的算计,却忽略了此刻跟在欧阳克身边的尽是少年,根本不是少女! 锦衣公子几个最终不是对手,但也不肯稀里糊涂的败了,就问:“阁下可是西域白驼山庄少庄主?” “正是。”欧阳克此时已将目光落在桃朔白身上,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是欧阳公子,不知我们何处得罪了欧阳公子?” 欧阳克转回视线,笑道:“不,你们误会了,你们没有得罪我,得罪我的是她。” 欧阳克所指之人正是冯衡。 这些人似乎醒悟过来,的确,欧阳克一来便冲着冯衡而去,是他们将冯衡归于自己人,这才下意识的还手。锦衣公子是个小门派掌门的儿子,这次是专门来见识一番,无意间遇上了冯衡,颇有一见倾心之感。冯衡说想一同来终南山,他便将她带来了,怎知她会惹到白驼山庄? 此时锦衣公子已经怀疑冯衡隐瞒了自身来历。 冯衡却是一派镇定,挺直了脊背傲然问道:“不知我何处得罪了欧阳公子?” 欧阳克笑的风流,说出口的话却是十分冰冷恶意:“你的存在就得罪了我,一见你,我便觉得厌恶,还是早早儿消失的好。” 众人一怔:难道不是强抢民女的戏码? 不怪有人这么想,冯衡的容貌着实十分出色,这样的场景却是很像王孙公子调戏美女的俗烂桥段。结果欧阳克一张口把众人下一条,不是劫色,这是索命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冯衡也被吓到了,事情和预想的不一样,这令她禁不住后退一步,余光瞥见一抹青色,抬脚就跑了过去:“黄大哥,救我!” 桃朔白皱眉,刚想动手,却有人比他动作还快。 欧阳克身形一闪已到冯衡身前,抬手一掌拍出,冯衡惨叫一声跌飞出去。欧阳克这掌法身形都很熟悉,欧阳锋之前也用过,便是白驼山庄的家传武功,神驼雪山掌。 辣手催花!众人见了目露不忍,更觉欧阳克残忍毒辣,毕竟怎么看冯衡都是不懂武功的一介弱质女流。 洪七也皱眉:“黄岛主,这、他们这是唱的哪出戏?” 洪七也觉得不忍心,可事情未免太蹊跷,他倒拿不定主意。 “静观其变。”桃朔白的目光在欧阳克身上扫了两眼,暗暗掐算,竟是天机混淆。因着这次推算,他竟意外得知了几年前从黄药师身上逃脱的异魂的下落,那异魂竟是和欧阳克有了牵扯,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他思及当年推算,那异魂牵扯到君实,那么…… 眼前的欧阳克是君实? 他最奇怪的倒是欧阳克的举动,初入中原便盯上冯衡,这是什么缘故? “带走!”欧阳克一下令,昏死过去的冯衡便被两名白衣少年拽起来带走了。欧阳克却是走到桃朔白和洪七桌前,抱拳施礼:“方才惊扰了二位,还请洪帮主与黄岛主多为见谅。” 桃朔白淡淡点头。 洪七却是忍不住询问:“欧阳公子,不知哪位姑娘如何得罪了你?” 欧阳克一笑:“洪帮主,在下不是说了么,看她十分不顺眼。”说完告辞离去,但在走时,又看了桃朔白一眼。 洪七倒是没注意,只觉得匪夷所思:“想不到欧阳锋的侄儿性子如此古怪,只为’看不顺眼‘就要对个姑娘家下如此狠手,不行,我得跟去看看。” 若非早先听桃朔白讲了那番话,方才洪七绝对出手阻拦了,即便如此,这会儿他也坐不住。管它什么阴谋不阴谋,先去跟着打探一番,可能的话就把人给救下来。 “同去。”桃朔白只觉得心头一跳,好似危兆。这世间能威胁他的存在是没有的,能让他挂心的唯有君实,难道是欧阳克? 欧阳克一行直接离开镇子往城中去,城中早准备了宅院,他们要暂时在这里落脚。 冯衡不会武,那一掌下去虽说只用了几分力道,可也不是她能承受的,一直到被带回宅院,关入柴房,整个人还是昏迷的。欧阳克将人带回来自然是有打算,命人喂了一颗丸药,又灌了一碗参汤。那参汤是用年份好的参浓浓熬出来的,除非病重,一般人都不敢这么吃。欧阳克只要冯衡暂时保住命,得到他想要的,冯衡就得死,所以根本不关心吃的药有没有后遗症。 桃朔白与洪七武功在欧阳克之上,潜伏下来,自然没人能发觉。 洪七见到欧阳克对待冯衡的态度,咂摸出点儿味道来:“看来这是要问话呀,难道这冯衡身上当真有什么秘密?” 桃朔白更是一头雾水,满心迷雾。 一直到天黑,终于药效发挥了作用,冯衡醒了。 欧阳克得到消息,过来了。他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只见那些白衣少年训练有素,顷刻间退了出去,并且远远避开柴房的院子。 洪七越发神色凝重,连属下都不能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冯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柴房的柴草上,胸口更是疼的发闷,呼吸都是负担。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她心下一颤,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同时眼泪流了出来,惊惧的哭起来。冯衡无疑是个美人,哭起来更是有惹人怜惜的资本,可惜此时看到的桃朔白和洪七都没那份心思。 桃朔白倒罢了,本就少有那些情绪,洪七却是已经笃定冯衡身藏大秘密,注意力分散了。 冯衡正哭着,见欧阳克来了,吓得瑟缩了身子,怯懦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此番模样与在客栈中截然不同。 欧阳克虽是在笑,眼神却极冷,他将冯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突然取出一根细细的白玉笛,放在唇边轻吹。他当然不是特意来给冯衡吹笛子,况且只见他嘴唇轻动,却不闻笛音,但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敢大意。 冯衡更是瞪大了眼,立刻想到了什么,惊恐大叫:“不!不要!不要!” 只听窸窸窣窣,咝咝声响,顷刻间便有几十上百条细小的蛇儿从门窗滑动了进来。别说是冯衡,即便是洪七都觉得身上麻溜溜的极不舒服。这些蛇进来之后,爬满了整个柴房,只留出一个空隙,将冯衡团团围住。 “啊!走开!走开!不要过来!”冯衡缩动着身体,几乎疯狂,离她最近的蛇几乎信子都要拂在她脸上,她只觉得浑身哆嗦,恨不能死过去。 欧阳克下了指令,这些蛇便朝后退了退。 欧阳克似乎很享受她的恐惧,笑的依旧如沐春风:“冯姑娘,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出此下策。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保证它们不会伤害到你,否则……” “我说!我都说!你问什么我都说!”冯衡怕死了,又怕这些蛇,又怕会死,哪里还在意被问些什么。秘密能有命重要吗? 欧阳克很满意,他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黄鹏的人?” 第105章 《射雕英雄传》 黄鹏? 冯衡双眼茫然,连忙摇头:“不、不认识,我不认识什么黄鹏。” 欧阳克皱眉,随之又松开,笑着说道:“真不认识?那黄鹏倒是个很有趣的人,几年前他说会有一场华山论剑,会有五绝诞生,并且《九阴真经》会落在王重阳的手里。你瞧,他说的话都得到了证实,而他还说过别的话,他说,黄药师的妻子叫’冯衡‘。” 冯衡忍不住一个哆嗦,神情越发惊恐了:“怎么可能……”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黄鹏就是个穿越者,不知怎么把秘密给吐出来了。或许不是自愿,而是露出了马脚,被欧阳克看穿了。欧阳克这般狠毒,想要问出什么来还不容易,知道了剧情,便提前进入中原,还发现了自己。 冯衡咬咬牙,努力维持着面上的茫然:“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确认识黄药师,可是我并不是他的妻子。你应该也看到了,他并不喜欢我。” 不知为何,冯衡就是觉得如果被揭穿了穿越者的身份,下场会很惨。 然而此时,根本就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她的话音一落,立时便觉脚腕一痛,一只小蛇正咬在上面。 “啊!”冯衡一声惨叫,额头冷汗滚落,混着眼泪,十分狼狈。她觉得脚腕很痛,又很麻,似乎慢慢没了知觉,她突然觉得或许死亡最轻松,当下再顾不得什么,张口便说道:“我知道黄鹏,他是和我从一个地方来的……” 正听到紧要关头,桃朔白突然将洪七一拽,没入屋子后面的阴影里,洪七正要发问,就见有一道影子窜到柴房。随之房门开了,欧阳克从里面出来,几乎一个照面就打了起来。 这时才看清,与欧阳克交手的是个女人,看着只在三十来岁,使出的身法武功似曾相识,倒是和林朝英同出一脉。 桃朔白心里一算,如今李莫愁小龙女都未出生,古墓中只有林朝英和其侍女,大概就是此人了。这个侍女只比林朝英小十岁左右,得林朝英教授武功,也是个高手,别说现今的欧阳克,即便是原剧中十年后的欧阳克只怕也难是她的对手。 洪七完全迷惑了,不知怎么又蹦出个古墓的人。 桃朔白却是不再隐藏,瞬间冲出,截住了那只拍向欧阳克胸口的手掌。 欧阳克与古墓女子同时一惊。 “黄药师?”古墓女子认出了他的身份,却是皱眉道:“黄岛主为何拦我?” “他不过是个少年人,何必欺负小辈。”桃朔白当然不能让欧阳克在自己面前被伤了。 “他光天化日之下强掳女子,此事我翠姑自然要管。”原来林朝英的侍女叫做翠姑。 桃朔白了然,古墓派要招徒,免不得外在走动寻觅苗子,听说了白天的事情,以为欧阳克仗着武功身份行万恶之事,自然不能无视。桃朔白倒是不曾忙着解释,而是将洪七叫了出来,然后才和翠姑说道:“我二人白日里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内情颇多蹊跷,所以不曾阻拦。方才若非翠姑闯进来,只怕那冯衡已吐露秘密。” “秘密?”翠姑虽随着林朝英隐居古墓,少与外界往来,倒不是那等脾气怪癖的,何况眼前这二人便是林朝英在,也得给些颜面。翠姑想着黄药师倒罢了,洪七的名声在外,不至于撒这种谎,便歉意道:“看来是我误会了。” 桃朔白继而又说:“那冯衡几次三番接近,又有人早几年言说她会成为我妻子,只怕其中牵扯到一些隐秘,还望翠姑谅解。” 这话的意思就是希望翠姑到此为止,内中隐情是不愿公之于众的。 洪七也道:“那位冯姑娘着实十分奇怪,也不知所图何来。” 翠姑见他二人这般说,虽仍旧将信将疑,但自知再带着也讨不了好,她毕竟不是二人对手,便转身离去,打算将此事告知林朝英。 一直站在一旁的欧阳克心绪复杂,又戒备更有疑惑。 “洪帮主,我想单独问一些话。”桃朔白道。 洪七虽好奇,但想到或许牵扯到对方私事,那就不好探听了。 第92节 待洪七走后,只余桃朔白与欧阳克,桃朔白先行发问:“你知道黄鹏?” 欧阳克笑道:“黄岛主何必问我,你该最清楚才对。” “我的确知道一些,只是五年前我受了重伤,他便消失了踪迹。”桃朔白是打算将黄药师的身份暂代下去的,倒不是不愿告知欧阳克实情,只是一旦说了,又会使他像其它小世界一样生出无限烦恼。更何况,目前情况很蹊跷,黄药师的身份倒是省事多了。 欧阳克拧了拧眉:“你跟他很熟?” “那是个突然出现的人,能够未卜先知,来历也很古怪,常说些状似风言风语的话。若非拜他所赐,五年前我也不会险些中毒而亡。” 欧阳克听着似乎并无问题,一切也对得上。 要说欧阳克与黄鹏的渊源,也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黄鹏过于猖狂大意,惹来朝廷追兵不说,朝廷还下令死活不论,因此那些箭矢上都抹了剧毒。朝廷也有自知之明,江湖人本就难追捕,黄鹏继承了黄药师的轻功,跑的又快,用弓箭追捕效果最好,哪怕再厉害的高手,只要弓箭密集到一定程度,神仙都能射成马蜂窝。 黄鹏中了毒,心中极是不甘和怨恨,可惜到底没了性命。然而说不上幸运还是不幸,他没死,而是灵魂转移,附身在西域一个牧民身上。他正打算重新练习黄药师的武功东山再起,谁知这牧民所住之处就在白驼山庄不远,刚好遇着年仅十三岁的欧阳克带着人在外牧蛇,黄鹏很倒霉的被蛇咬了。 欧阳克哪里在意一个牧民的死活,何况是这牧民擅自闯入白驼山的地方,附近的人都知晓白驼山养蛇,都不敢乱入,唯有这黄鹏觉得这地方幽静,适合练武,谁知就那么凑巧被咬了呢。 黄鹏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亡,马上又要被毒死,那种恐惧是加倍的,他再狂妄也不敢奢望还会有重生的机会。为了活命,他大喊欧阳克的名字,声称有秘密告诉他。 欧阳克哪里会轻信。 黄鹏却喊道:“事关你母亲。” 欧阳克心里一愣,这才将人救下。 他父亲早逝,母亲在他年幼时也病逝了,他是由叔叔欧阳锋抚养长大。尽管对幼年的事记忆不多,可他也依稀记得,叔叔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母亲要什么有什么,叔叔十分舍得大方,可从来不会见母亲,母亲也总是忧愁着,后来病逝也未尝不是心思郁结的缘故。他能感觉到叔叔和母亲之间有秘密,可他不敢问,也不知如何问起。 黄鹏被救后,没有打算逃跑,而是打算留在欧阳克身边。他觉得预知了剧情,便是手握重要筹码,可以为自己换来很多好处,起码一本《九阴真经》就是欧阳锋一辈子的执念。 黄鹏果然将欧阳克的真正身世道出,当然,他的故事经过美化,但欧阳克乃是叔嫂私通所生是不争的事实。 黄鹏作为局外人,自然不能切身体会这种感觉,但欧阳克的心情可想而知。欧阳克痛苦了很久,当慢慢冷静下来,觉察到蹊跷,黄鹏为何知道这等隐秘?依着他叔叔的性情行事,哪怕当年有知情人,也绝对被灭口,何况这个黄鹏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欧阳克招来侍从询问黄鹏近日言行举动,果然越听越古怪,似乎黄鹏知晓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欧阳克当机立断,严刑拷打,黄鹏哪里受得住,痛不欲生中将秘密吐露的一干二净。 穿越者?剧情?预知? 甚至在之前黄鹏穿过黄药师,而黄药师已经死亡。 不论哪一件事对欧阳克的冲击都是巨大的。为此他特意加大了对中原的关注,虽略有出入,但绝大部分都对上了。这等鬼神莫测之力,令人敬畏,也令人疯狂。他没有将此事告知叔叔欧阳锋,当初讯问时他便谨慎,一应身边之人皆不知此事,他挖尽了黄鹏肚子里的信息,然后将其灭口,并以火焚烧。 至于说什么他将来会求娶黄药师的女儿,并死在一个叫做杨康的人手里,他只是讽笑。黄药师都死了,又哪里来的黄蓉?他已知此事,又岂会去自寻死路,更何况,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好色之人,身为白驼山庄的少庄主,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一个丫头片子就能迷倒他? 此番来中原,他一是印证黄鹏所言,二来也是想为叔叔得到《九阴真经》。 谁知来到终南山,意外遇见冯衡,一眼就觉得对方古怪,好似这冯衡和其他人给他的感觉都不同。那种感觉很奇妙,他说不上来,却想起黄鹏曾说过,黄药师的妻子就叫冯衡,他便对此女留心。这么一观察,他几乎能肯定此女和黄鹏绝对有关系,也不知什么缘故,经过黄鹏之事,他对此类人便十分敏感。 这个冯衡几次想接近黄药师,而黄药师…… 欧阳克觉得黄药师也很特别,却和黄鹏冯衡等人不同,虽有别于众人,却又令他心生好感。他记得黄鹏说过黄药师已死,因此不敢大意,但今晚听黄药师这般一讲述,只能说当初黄鹏离开了黄药师的躯体,黄药师本身又苏醒了过来,侥幸未死? 桃朔白又说:“我本来一直怀疑这个冯衡接近我是有所图谋,所以见你将她带走,才来一探。” 这番话合情合理,反正不合情合理的事情也经历过了,欧阳克便信了。 欧阳克想到那个冯衡,不禁揶揄道:“那位冯姑娘可是将来的岛主夫人,黄岛主不生在下的气吧?” “她不可能是我夫人。”桃朔白抬脚进了柴房。 柴房里的群蛇没得到命令,依旧将冯衡围着,冯衡的脸色微微泛青,也不知那是什么毒蛇。当她看到桃朔白,眼睛一亮,随之又黯淡下去。 欧阳克注意到,当桃朔白进来,那些蛇即便没有指令,也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了一条路。 桃朔白问道:“你当真是冯衡?” 冯衡眸光一闪,哭着说道:“我、我不是冯衡。我和黄鹏是一个地方来的,是陈家的女儿。我想见黄药师,所以离家出走,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冯衡。” 原来这个穿越女穿越之后正是假冒黄药师声名鹊起的时间,她本来穿成了一家富户的小姐,还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但她不乐意。她倒是大胆,在家里忙着准备婚事时跑了出来,还给自己改名,去偶遇前往终南山的江湖少侠,就是奔着黄药师来的。 说来此女也是天真的可笑。 “其他的你问吧。”桃朔白退开。 欧阳克倒也不避讳他,反正两人知道的事情都差不多。“冯衡”这会儿早没了抵抗之心,问什么答什么,十分干脆。冯衡所知与黄鹏所言大致相同,却令欧阳克确定了一件事,林朝英有蹊跷。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桃朔白问。 “自然是让她再不能告诉其他人这些话,难道黄岛主舍不得?”按理如今五绝扬名,桃朔白与欧阳锋属于同辈人,作为欧阳锋的侄儿,欧阳克该是他的晚辈,但欧阳克就是不愿降低辈分,宁愿称呼黄岛主。 “她罪不至死。” “但是我看她极为不顺眼。”欧阳克眉目越发冷了。 桃朔白猜到几分,定是欧阳克在处理黄鹏时机缘巧合得了特别感应,对于不属于此方世界的魂魄格外敏感。又因黄鹏道出他的身世,令他十分怨恨,迁怒了黄鹏的同类人,再次于冯衡身上感知到黄鹏一样的外者气息,自然没好感。 桃朔白见状,不再多说,本来驱除异魂就是他的工作,只是他如今考虑到异魂并非自愿穿越,只要不像恶鬼作恶多端,他并不理会。相反,有时候穿越者的到来会给小世界带来好的改变,起码有些人会因此而改变命运。 冯衡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恳求道:“我不想被蛇咬死……” 欧阳克吹动玉笛,群蛇潮水一般退了,他突然说:“我可以不杀你,但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冯衡听闻可以不死,哪里管什么条件,只管不住的点头:“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古墓派正在收徒,你也去,不管是做弟子还是侍女,只要能留在古墓派,我就不要你的命。”说着欧阳克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是几颗雪白如鸽蛋的蛇卵。寻常蛇卵都是鸡蛋大小,这几只小巧些,可能郑重的被欧阳克收起来,岂会寻常?他拿出一枚,看向冯衡:“你将它吐下去,我立刻为你解毒,放你离开。” 冯衡瞬间瞪大了眼,惊恐无比,浑身筛糠:“不、不要……” “真不要?”欧阳克笑意吟吟。 冯衡眼泪不停的流,她觉得从没这么绝望过,也从没这么后悔过。若是她不去想什么黄药师,而是老老实实在陈家出嫁,哪里会遇上这些事,可一切都晚了。她哪怕怕的发抖,依旧是从欧阳克手中接过的蛇卵,一边哭,一边闭着眼睛把嘴一张,囫囵吞下了蛇卵。 刚吞下去她就恶心的趴在地上吐个翻天覆地,可蛇卵稳稳的留在肚子里。 “你只要乖乖听话,它就只是蛇卵,你若不听话……”欧阳克的威胁十分明白,并且又说:“别想着将它弄出来,寻常毒药奈何不得它,而它若是受了惊,会瞬间破壳而出,到时候你的五脏六腑都将成为它的巢穴。” 冯衡脸色又青又白,再度吐起来。 桃朔白不得不感慨,好似君实特别喜欢弄这些吓人的手段,相较而言,他手中的蛊虫温柔多了。 随后,欧阳克命人将冯衡扔出宅子。 两盏茶后,有白衣少年进来回禀:“公子,人被带走了。” “嗯。”欧阳克算准了有人在窥伺这座宅子,带走冯衡的人八成就是古墓的人。之前翠姑看似信服了他们的说辞,又何尝不是忌惮他们实力,如今冯衡被扔出去,对方肯定会亲自去摸清事情真相。 冯衡那么怕死,绝对不敢乱说话。 “黄岛主,可谈完了?”洪七估摸着事情差不多了,这才出现。 桃朔白自然明白他有满心疑惑,正要找他解答。 欧阳克却问:“黄岛主可会在城中停留?” “打算返回桃花岛。” “我对桃花岛闻名已久,不知是否有幸前去一观?” “欢迎。” 一旁的洪七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存在很多余一样。 如此,桃朔白便带着欧阳克与洪七返回桃花岛。 桃花岛有三只大船,当初行来的一只船依旧停在码头,由木山看守,一行人登船后,即刻扬帆起航。回去的路倒是顺风,傍晚时就到了桃花岛,木山对岛屿底下的暗礁十分清楚,轻轻松松便将大船驶入码头,并入其他大小船只之中。 此时并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然而远远望去,但见碧海之上一片青绿红白,郁郁葱葱,绚烂至极,映着波涛起伏的海水,美的好似幻境。 “真是人间仙境啊。”洪七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感慨道。 此时闻得船只回来,立刻有几道身影从岛上树林中掠出,一共六个人,五男一女,在码头落下来,齐齐恭身站好,道:“恭迎师尊回岛。” 桃朔白介绍道:“这是我六个徒儿。” 为首的一个约莫二十四五,是大徒弟曲灵风,二徒弟陈玄风十八,三徒弟梅超风十六,四徒弟陆乘风十四,底下两个徒弟武眠风冯默风还小,一个九岁,一个七岁。这几个徒弟年龄大小不一,都穿着款式相同的浅蓝衣裳,容貌气质都很出众。 洪七咋舌:“原来黄岛主已经有六个徒弟了!” 欧阳克自然是知道的多一些,估量了一下那几人的武功,将视线更多的停留在曲灵风身上。曲灵风为长,且跟着师父学的最久,自然是武功最好的一个,欧阳克已经决定稍时去讨教了。 桃朔白又对几个徒弟介绍了客人:“这一位是丐帮帮主洪七洪前辈,这一位是西域白驼山庄少庄主欧阳克欧阳公子,两位都是为师请回来的客人。” “欢迎洪前辈,欢迎欧阳公子。”曲灵风作为大师哥,领头待客,另有梅超风是唯一的女弟子,便去通知岛上仆役准备收拾房舍,安排晚饭。 岛上的房舍建造时分作三部分,桃朔白喜静,独自一座小楼安在小瀑布旁边,背靠山岩,前有溪水,周围种满了桃花,布有桃花*阵。溪水上架了一座木桥,出了桃花林顺着路径往右,有成片的翠竹欲滴,间或有一丛丛菊花、月季、玫瑰等花卉,几座房屋错落有致的坐落在此处,旁边就有一片平坦的青石空地,这里乃是几个徒弟的住处,青石空地是为练武切磋所用。在相距不远又有座院子,乃是厨房以及仆役们的居所。若往左边走,一排竹屋,隔成一个个清幽的小院落,乃是为客人们准备的。 岛上到处有花草,到处有树木,步步是景。 洪七与欧阳克跟着曲灵风的引导来到客房,一路所见所闻使他们越发不敢小觑这座桃花岛,又恰逢曲灵风说道:“岛上机关多,若在客院这边倒是无碍,周边倒也逛得,但是东面过了溪水的那片桃花林是师父的住处,机关最多,两位莫乱闯为好。” 欧阳克摇着扇子轻笑,机关啊,倒是想要瞧一瞧。 第106章 《射雕英雄传》 桃花岛上除了木叔几个,还有五个仆役,但厨房掌勺的依旧是木婶和月娘。木婶和月娘的手艺堪比皇宫御厨,各大菜系各样点心会的很多,六个徒弟中除了大师哥曲灵风略稳重些,底下的师弟师妹都小,特别是武眠风和冯默风,每每到了饭点儿早早就等着了,又常缠着木婶月娘要吃点心。 当晚的晚饭摆在晓翠堂。 晓翠堂是议事待客之处,从码头下船,由树林夹道直走,迎面便能看见一座古朴的建筑。平时桃花岛并无生人前来,这里主要就是吃饭的地方,况且离厨房不远,也方便。桃朔白虽淡泊喜静,可到底亲自收了这几个徒弟,平时教授武功,讲授学问都不马虎,每日晚间总要师徒一起吃饭,当初主要是怕几个徒弟初来不习惯,后来就成了规矩。 作为给洪七和欧阳克的接风宴,菜色自然十分丰盛,别说洪七看的惊诧垂涎,便是向来锦衣玉食的欧阳克都觉吃惊。他们都没想到远离陆地的海岛之上,黄药师竟这般享受,真是皇帝都没他舒坦。 宴席一共开了两桌,上位一桌主位坐着桃朔白,左右各是洪七、欧阳克,下首一桌是两张桌子拼成的大桌,曲灵风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围坐。洪七是独身一人,欧阳克来时虽然带了四名白衣少年,但那四人都是随从,自然不能来落席。 桃朔白此回拿出了好酒,并不是这方小世界所酿,而是杜十娘那一世界所酿的百年桃花酿。 酒刚一开坛,洪七的鼻子就动了,颇为激动的喊道:“好酒啊!好酒!黄兄果然够意思,拿出这等好酒招待我叫花子。” 欧阳克自小也尝遍美食美酒,不论是西域的,还是中原的,但这等好酒却是少见,不由得也赞道:“确是好酒!” 桃朔白神情柔和,剥离了以往清冷的外表,哪怕没有笑,却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就连日日朝夕相见的几个徒弟都眼神恍惚。他朝曲灵风说道:“这酒年份深,你们四个也别贪杯,眠风默风尝过便罢。” 曲灵风忙道:“师父放心,我会看着师弟师妹,绝不让他们多喝。” 桃朔白点点头,亲自斟酒:“欢迎二位来桃花岛做客,我先敬一杯。” “黄岛主客气。”二人陪饮。 桃朔白只将酒坛子一推,也不再多殷勤:“虽说来者是客,但我等都是江湖人,不必太过讲究繁文缛节,随性便好。我不劝,你二人随意。” 第93节 洪七一把将酒坛子抱在怀里:“不必你劝,我叫花子随意的很,这回说什么都要过足了瘾才能走。” 桃朔白也不恼,伸手朝一侧墙上的绳儿拽了拽,很快便有仆人重新捧上一坛子酒来。这坛子酒便由他与欧阳克对饮。 席间,曲灵风代表师弟师妹们敬了一回酒。 宴席虽不见热闹,却也是宾客尽欢。 一晚贪欢,洪七与欧阳克都醉倒了。 翌日,桃朔白来到弟子居所,曲灵风、陈玄风、陆乘风三个已经在青石空地上练武,却不见其他三个的身影。桃朔白岂会不知,昨晚他就发现了,那两个小的觉得桃花酒好喝,磨了又磨,足喝了三杯,而梅超风作为唯一的女弟子,又正值十六妙龄,本身便很有优势,所以她一撒娇央求,别说陈玄风陆乘风,就连曲灵风都招架不住。 曲灵风三个连忙停下动作来见礼:“师父。” 桃朔白也没提其他三个弟子,只说:“接着练。” 三人便将这段时间所习一一练来。 曲灵风所练的乃是劈空掌,才练习了半年,比离岛前有所进步。曲灵风拜师时年纪虽大了些,但有功夫底子在,本身资质又好,脑子聪敏,性情也稳重,学起武功进境很快,特别是练习这门劈空掌很有天分。劈空掌乃是由八片铁片排成铁八卦修练,铁片排法疏疏落落,歪斜不称,手需浸醋,如尚未散功而手掌受压,手将毁去。 陈玄风所练的乃是旋风扫叶腿,已是极佳。陈玄风一直想学东风绝技,而东风绝技是落英神剑掌与旋风扫叶腿并用,六掌六脚齐施,六招之下敌人若是不退,接着又是六招,招术愈来愈快,共六六三十六招。 陆乘风练的是弹指神通,但他对轻功更偏爱,最大的爱好却是奇门遁甲一类。桃朔白只要求他武功不能落下,旁的爱学什么都不拦着,反正陆乘风在这一门上着实有天赋。 原著中的黄药师虽然不是武功最高,但他创立的武学多,杂艺精通的也多。他是如此,对徒弟也要求严格,桃朔白觉得好歹是收了徒弟,总要尽心,所以除了武功,识字念书、棋琴书画都没落下,不过是各有偏好罢了。 桃朔白一一指导过,已是半个时辰后。 梅超风终于收拾妥当出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小的。梅超风知道起晚了,自然心虚畏惧,立在那儿,低着头道:“师父……弟子误了时辰,请师父责罚。” “请师父责罚。”武眠风和冯默风也乖乖认错。 “先将武功练一遍。”桃朔白说道。 梅超风不敢马虎,练了一套玉箫剑法,身姿飘逸潇洒,颇有火候。梅超风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练武,毕竟练武很辛苦,如今倒是习惯了,渐渐赶了上来。不管原著的梅超风后来做了什么,桃朔白面对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徒弟,难免也有几分宽容。 剩下两个小的,习武时间还短,一个练习碧波掌法,一个则是兰花拂穴手,这都是桃花岛入门功夫,两人已经练的很纯熟了。 桃朔白指点完,便下了责罚通知:“你们三个将《诗经》抄写三遍。” 三人顿时苦了脸,练武也好过抄大字啊。 “师父。”曲灵风走来说道:“我想将秀儿接来岛上住。” “也好,省得她一个小姑娘总是想爹。”桃朔白倒是没什么不同意的。 秀儿是曲灵风的女儿,今年六岁,其妻早逝。 当年桃朔白遇到曲灵风的时候,曲灵风刚丧妻半年,又恰逢父母离世,整个人颓丧的很,年仅一岁的女儿都是由其姐姐一家照料。曲灵风拜师后,本打算带着女儿的,带秀儿太小了,海岛上这些人哪里是能养孩子的?况且也没玩伴,曲家姐姐也怜惜小侄女,便将秀儿留在曲姐姐家,每年曲灵风会来看上两三次。如今几年过去,曲家姐姐据说身体不好了,家中长子娶妻,又添新人,口角渐多,也无力再照顾秀儿。 曲灵风早在瞧见两个小师弟时就想接女儿了,现今倒是时机正好。 料理完徒弟们的事,返回住处的途中遇到了洪七,看样子倒是专程等在这里。 “黄兄,我叫花子还等着你解惑啊。” 桃朔白略一沉吟,说道:“几年前欧阳克遇到一个叫做黄鹏的人,声称未卜先知,欧阳克半信半疑,结果此番来中原,发现那个叫做冯衡的女子也是一类人,他觉得其中必有阴谋。我在五年前也认识黄鹏,后来便寻不到他,此番去参加华山论剑无意中遇到冯衡,隐约便觉奇怪。” “这世间竟真有这种未卜先知?”洪七觉得不仅没能解惑,问题反而越多了。 “自然是有,只是没传说中那么神奇,黄鹏与冯衡这二人绝对算是特例,倒像是经由什么特殊的缘故,而知晓了未来之事。可未来之事最做不得准,因为万事都会变化,特别是预知到一个结果,本身这个结果已是不可信了。”毕竟知晓未来,就已生变,特别是结果越不好,越想去改变,谁也不知最后会如何。 洪七自问脑子不笨,越听越糊涂,那两人到底图什么呢?背后莫非还有更大的势力和阴谋? 桃朔白心中一动,觉察到有人闯桃花阵,不必说,肯定是欧阳克。 桃花*阵实际就是八卦迷宫,所不同的是里面套着好几个变阵,只要走错了路,阵法就会变动,之前走过的路就不能再作为参考,变阵总数共有九九八十一个,侥幸闯过,却有九成概率会回到入口,而不是出口。如今岛上除了桃朔白本人,唯有木叔四个能顺利过阵,曲灵风几个每隔月余便要尝试着闯一回,回回都在坚持两三天后发烟花求救。 桃朔白隐匿了气息,又借着桃花林的掩护,慢慢的靠近了欧阳克。 欧阳克是不懂阵法的,但他却是大着胆子闯进来,也不急着解阵,反而摇着手里的磨扇悠哉悠哉,仿佛是专门来赏景的。但若细看,他的眼睛专注而有神,时而闪过思量,看似杂乱无章的走动,实则是在观察阵法的排布,寻找规律和变化。 一两个时辰后,他尝试着闯阵,但事实证明,这套看似温和不伤人的阵法十分难缠,哪怕擅长布阵的人过来,也难以短时间内窥破。 欧阳克闯了好几次,阵法也一直在变,而变动的次数越多,阵法越复杂。 “桃花阵果然不同凡响。”欧阳克叹了口气,又笑,眼睛里依旧明亮。站立了许久,他突然把眼睛闭上,抬步就走,竟似冥冥中有所指引,不出片刻就顺利的出了桃花林。 桃朔白也诧异,紧接着似有所觉,闯阵的人应该是君实! 桃朔白自阵中现身:“欧阳公子还是第一个闯过此阵的人。” “黄岛主的住处果然清幽。”欧阳克自小便有特别的天赋,若遇到困境,他放空思维,往往困境便迎刃而解,就似、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当然,他从无异样之感,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诡异,他从不曾与任何人说过。 “宿醉可好些了?”桃朔白邀其在亭中用茶。 “黄岛主的酒很好,虽然醉了,早上醒来却不觉头痛,反而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就似喝了神仙水儿。”欧阳克也不与他客套,端着茶细品。 “若你喜欢,可以送你几坛。”桃朔白大方的表示。 “那就先谢过了。”欧阳克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他,眼神十分放肆,若是换个人早就恼了,但桃朔白恍若未觉一般,毫无异样。欧阳克其实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黄药师”很奇特,只怕也是因着黄鹏的缘故而生出了变化,就比如他自己。 欧阳克这般猜测,倒是猜中了几分真相,毕竟黄鹏的确改变了黄药师,若无黄鹏,黄药师不会死,桃朔白不会暂代,他们二人也不会有相对而坐品茶说话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洪七三不五时找桃朔白切磋,欧阳克则寻上曲灵风。几天后,洪七接到飞鸽传书,因丐帮有事,不得不提前告辞。洪七临走还顺走了一坛子桃花酿。 欧阳克也仅仅是多停留了两天,不得不在欧阳锋的催促下离开桃花岛。 桃朔白一时有些怅然。 半个月后,他接到一封欧阳克的书信,邀请他去嘉兴烟雨楼相见。 嘉兴烟雨楼? 桃朔白已有猜测。 抵达嘉兴时正值烟雨绵绵,烟雨楼在湖心岛上,重檐画栋,朱柱明窗,绿树掩映下颇为雄伟,又恰逢此等天气,反而显出诗情画意来了。在二楼栏边,正立着一个白衣人,手中墨扇轻摇,对着雨幕中行来的青色人影笑意温柔,就似看着眷恋的情人。 桃朔白感知敏锐,抬头望去,视线透过斗笠四面垂落的青纱,仿佛与那人的视线对上,温柔甜蜜的笑意加深,多了点儿玩世不恭与轻佻,非但不讨厌,倒更显得人俊美风流。 许是雨天的缘故,烟雨楼倒是没什么人。 到了二楼,欧阳克摆手令随从都退下了,倒了杯温着的黄酒递给他。 桃朔白摘下斗笠,接了酒,一饮而尽:“请我来嘉兴所为何事?” 欧阳克笑道:“我刚得知了一个消息,特来与黄岛主分享。半个月前,城外一个叫做牛家村的地方遭遇了官兵搜查,据说是抓捕反贼,有两家人家被告窝藏罪,冲突之下,郭家的男人死了,郭家女人被带走,杨家男人失踪,而杨家的女人被神秘人救走。”欧阳克自己喝了一杯酒,沉声道:“因着叔叔催我回西域,我便将此事忘记了,行到半途想起来,又折返回来。我特意去打听了,郭家夫妻分别叫做郭啸天、李萍,杨家夫妻叫做杨铁心、包惜弱,这几个名字十分耳熟,我几年前就听过。说来,传闻中黄岛主的女婿便在那李萍的肚子里呢。” “你打算如何?” “他们的事与我何干,不过是有趣,听一听罢了。”欧阳克不是那等热心肠,况且过于热心,容易惹来一身骚。 桃朔白也清楚,若只单单这件事,完全可以在信中讲明。 果然,欧阳克含笑道:“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从桃花岛一别,你我也好些时日没见了。” 这个好些时日其实就是两个月,古时交通不便,即便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两三年不见面也是常事。何况,彼此皆为男子,欧阳克的言语神情过于黏糊,透着一份一戳就破的暧昧,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感觉不到。 这是欧阳克在试探罢了。 其实,在那封信送出去,不到几天就等来了人,欧阳克便心中明了。 “不回西域了?”桃朔白问。 “我与叔叔说了,如今正向黄岛主讨教武学,顺带探听着中原动向,防止全真观的那些牛鼻子捣鬼。我叔叔对《九阴真经》一直不曾死心,但王重阳可不是好对付的。”因着彼此都“未卜先知”,有些事就不必藏着掖着。 “你的武功确实要好好儿提高。” 欧阳克手势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窘迫,清咳一声,说道:“这是自然,我一向不敢放松练武。”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他突然提议:“湖上泛舟如何?” 一声吩咐下去,很快便在湖边准备了一艘乌篷船,两人坐在舱内,细雨霏霏,烟雨迷蒙,船只在水波的荡漾里缓缓飘动。舱中有只小火炉,炉子上烫着酒,两人面对面坐着,欧阳克就看着他那只夹着酒杯的手,绿色的瓷杯,骨节修长的雪白手指,凑在一处竟那般好看。 欧阳克的视线又落在他腰间的碧玉箫上:“听闻黄岛主箫音绝妙,不知是否有幸欣赏?” 桃朔白取出玉箫,轻轻摩挲了两下,吹出一曲碧海潮生。 箫声刚落,笛声又起。 欧阳克手中是一只白玉笛,以前只见他用玉笛驱蛇,原来还能发出清妙笛音。不知他吹的是什么曲子,起首清亮高扬,恣意潇洒,忽而渐渐变缓,丝丝缕缕,如细雨缠绵,低低艾艾,辗转反侧。他一边吹着笛,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桃朔白,眼中情丝渐浓,炙热如火。 桃朔白略微垂下眼,再度横起玉箫,应和上笛声。 缠绵悱恻之音转入浓处,到极致,陡然一歇,随之音色拔高,如淙淙流水,如落花缤纷,变得轻快、愉悦,好似双燕携飞,莲开并蒂,随着船只归港,一切又重回平静。 雨停了。 欧阳克带着桃朔白来到落榻的客栈,一入房中便将人抱在怀里,亟不可待的吻了上去。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桃朔白被他猛磕了一下,嘴唇都碰麻了。桃朔白倒是没拦着他,却见他突然趴在肩上,低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笑你从今往后就没有妻子了。” “我不需要妻子,你可以做我的岛主夫人。”桃朔白眼中含笑,既是戏谑,也是安他的心。 欧阳克又笑:“你打得过我叔叔?” 哪怕知晓了身世,他依旧习惯称欧阳锋叔叔,他知道欧阳锋没有父子相认的意思,他同样没有。不论在哪里,他的出身都是一件丑闻,闹出来,不过是给江湖人茶余饭后添个笑柄话料罢了。 “我可以拿《九阴真经》做聘礼。”若真要打,他自然能打过欧阳锋,但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你为何不想要经书?那是天下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好东西。”欧阳克自己都想要,所以对于他的淡然很疑惑,很不解。 “你以后会知道。” 两人在嘉兴停留了小半个月,牛家村的故事也有了后续。救了包惜弱的神秘人正是金国王爷完颜洪烈,包惜弱不知家破人亡是此人之计,只感念对方救命之恩,加之腹中有孩儿,便在王府中安顿下来。李萍是要辛苦很多,她被段天德带着四处奔逃,躲避丘处机与江南七怪的追寻,一路往北,渐近大漠。 西域又来了信,欧阳克只能先回西域。 至此几月间,桃花岛与西域常有书信,为此岛上专门养了一批信鸽。 次年夏天,欧阳克来到桃花岛,此番他是与欧阳锋同来,只是欧阳锋去了重阳宫。欧阳锋本就对《九阴真经》虎视眈眈,忽闻王重阳死了,难道放过大好机会不抢经书?华山论剑时虽然林朝英没要经书,但不代表以后也不要,指不定见王重阳死了,反而执念要拿到经书呢?女人最是善变,即便林朝英武功厉害,可到底是女人心性,否则怎么会为个王重阳守在古墓。所以,欧阳锋去了重阳宫。 欧阳克倒是不担心,毕竟如今林朝英尚在,且与全真观的道士们比邻而居,欧阳锋总要忌惮几分,只要心存忌惮就会小心谨慎,也就不会像原著中那般轻易被王重阳算计了。 当然,为防止林朝英暗中相助王重阳,他此番前来,也是特意请桃朔白去一趟。 “放心,没有性命之忧。”桃朔白掐算了一回,又命人准备船只,到底是陪他走一趟。 第107章 《射雕英雄传》 重阳宫中一片肃穆。 王重阳乃是当世绝顶高手,况且未到六十岁,算来不该这么早病逝,但外间都未起疑,乃因王重阳早年经历的缘故。以前王重阳未出家时曾参军打战,那时他武功不高,也没多的闲暇去练功,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受冻是家常便饭,长久下来便落了病根儿旧疾。别看这等旧疾平时蛰伏不动,然而一旦发作出来,要人命也是常情。 第94节 全真观对外公布的便是王重阳为病逝。 实则,王重阳的确是旧疾复发,且在去年冬日便发作了,哪怕他武功高强内功深厚,到底不能避免病痛折磨。王重阳打过战,又很有谋略城府,心知他若死了,全真教便要遭逢大祸。江湖都知《九阴真经》在他手中,特别是西域欧阳锋一直在虎视眈眈,身为五绝之一,若没了他,整个全真教无一人能抵挡西毒。倒是同在终南山的林朝英有能力弹压欧阳锋,但一来林朝英当初就没要经书,二来……对于当年拒绝林朝英心意,他到底愧疚,无颜请求。 况且经过旧年山巅之上一番相谈,他发觉林朝英已勘破情关,武学心境都已远在他之上,特别是对方所创的《玉女剑法》,一招一式都是克制全真剑法。他惊叹又不服,有心闭关,想破解《玉女剑法》,收效甚微。他本不欲学经书武功,但好奇之下翻阅了一遍,《九阴真经》不愧是本奇书至宝,其中所载奥秘精义,一经过目,思索上十来日,竟一一将《玉女心经》破解。 王重阳也有争强好胜之心,特别是他与林朝英两人,相识几十年来,两人一直相互不服输,你斗我,我斗你,他当即便想邀林朝英比试。 偏生旧疾复发。 一时间王重阳心绪起伏,回思种种,叹然一笑。他能破解玉女心经,乃是借助九阴真经的缘故,林朝英却是独创玉女心经,到底是林朝英胜上一筹。 最后,王重阳没去寻林朝英,而是带上周伯通去了大理,见段智兴。 王重阳请求段智兴教他一阳指,他以《先天功》作为交换。此二人都是当时高手,彼此谈论武学,相互切磋,格外尽兴。但此时的王重阳绝对不会料到,他那顽劣的师弟竟和南帝宠爱的妃子搅合在了一处,引出日后孽缘来。 返回中原后,王重阳一番布置,便诈死了。 古墓派离全真教最近,那边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们,第一时间便有人将消息报了上来。 “你说什么?”林朝英正坐在寒玉床上练功,忽闻此事,惊的瞬间睁眼。 “回禀掌门,全真教王重阳掌教昨晚旧疾复发,病逝了,今日全真教的道士们已经布置了灵堂,并往外发布了消息。”跪在地上回禀消息的女子十分眼熟,正是此前被欧阳克刑讯的冯衡。 林朝英要壮大古墓派,首先一个不是招收弟子,而是扩建古墓。 若要扩建古墓,需要钱财,林朝英不缺钱,因为她为自己准备了一批丰厚嫁妆。如今情关已破,她不再执着,嫁妆便没了用处,于是都挪作扩建古墓的费用。如今古墓是从前的几倍大,听着是墓,实则内中十分宽敞,又四通八达,机关密布,整个古墓绕着山体而建,山势合围之内也有树林湖泊,弟子们闲暇也能出来逛逛。 此番收徒,并未大肆张扬,但林朝英力压其他五绝,古墓神女的名号传遍了江湖。男子们或酸或妒,女子们却趋之若鹜,不少人不远千里前来投奔。 古墓选徒十分严格,林朝英初时只打算招十名弟子,十来个侍女,往后若有好苗子再慢慢儿寻觅了收入门下,但前来的人太多,看着那些女子期盼的眼神,林朝英到底有所动摇。 天下女子何其不易,特别是长相出众却又无自保之力者,哪怕不能收入古墓,却可庇护一二。 林朝英亲自坐镇收徒,标准毫不放松,一共收了十名,年龄在十一到十五岁,容貌也有挑剔,最起码得清秀。不过这十个人她并不是很满意,年纪到底大了点儿,错过了习武打基础的最好时机,幸而其中几个有些底子。她将这十人列为内门弟子,除了《玉女心经》和唯我独尊功,其他都是可以传授的。 此外又招收了二十名普通弟子,让翠姑代为教授,年龄可以略微放宽一些。 又招收了五十名侍女,按照年龄段和资质性情,分到不同地方,做的都是服侍的活儿,但也可以学些基本功夫。 剩下还有许多女子,古墓派却是无法再收容了。林朝英找来一直在古墓做杂役的孙婆婆,孙婆婆虽面相丑陋,却最是慈和,且擅长处理琐碎事情,就由她在山下镇子附近买一块地,建房置业,将一些不愿离去的女子安顿下来。偌大的门派要运转,所需浩大,必然要有产业支撑,如今也算一举两得。 冯衡的年纪大了些,容貌极好,性子瞧着也温顺,便被挑上做侍女。经过先前变故,冯衡也怕了,变得谨慎,甚至过分小心,也知道吃苦努力了,所以在入门一个月后,她时来运转,被拨到掌门林朝英身边服侍。 冯衡每日忙忙碌碌,又是在与世隔绝的古墓,欧阳克又没联系过她,她险些忘记以前念念不忘的剧情。如今突然得知王重阳病逝,心中感慨可想而知。 林朝英却是怔怔的,许久才摆手令她退下。 翠姑看了眼冯衡,便担心起林朝英。 冯衡是翠姑带回来的,起先自然要问清楚她和欧阳克黄药师等人的纠葛。冯衡这次不敢随便撒谎,可也不能全都照实说,所以她说了穿越后的身份,撒谎说不愿接受指腹为婚才离家出走,后来听闻了黄药师的名声,心生爱慕,才屡次接近,却让人误以为她有阴谋。又说本来欧阳克要杀她,是黄药师开口留人,欧阳克卖黄药师颜面,这才放过她。 翠姑也打听了一番,又暗中观察了欧阳克和黄药师,那几人根本没再管冯衡,所以便信了。后来见她依旧不肯回家,但性子变了些,便将她留在了古墓。 欧阳锋早就来到了终南山,仔细探查了一番,这才在夜晚摸上重阳宫。 欧阳锋的到来悄无声息,他在王重阳的房间四处翻找,并没发现真经的影子。想了想,便朝正殿灵堂而去,他怀疑经书随着王重阳一起藏在棺中。 殿中有静悄悄的,看夜的小道士正打瞌睡。 欧阳锋快速点了小道士的睡穴,身子一掠就冲棺木而去。因为要停灵七天,棺木还没封死,欧阳锋用巧劲儿将棺木推开,一低头,却正对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还没等他反应,只见一指疾如闪电般刺来,哪怕欧阳锋极快运转蛤蟆功后退躲避,可那一指的威力竟避无可避,且点在他身上,顿时就破了他的蛤蟆功。 “王重阳,你没死!”欧阳锋又惊又怒又怕。 王重阳不言语,作势又要攻来。 欧阳锋立时放出两条毒蛇,虚晃一招,快速窜离而去。 王重阳没追,也制止了闻声而来的周伯通去追,当欧阳锋的身影消失在夜里中,他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师兄!”周伯通吓得手足无措。 “师父!”原本周伯通得王重阳叮嘱,要他告诫教中诸人,不论今晚灵堂有什么动静都不可出来,然而全真七子哪能坐得住。 王重阳方才与欧阳锋对战,看似占尽上风,实则已是用尽全力,若欧阳锋不退,只怕……但王重阳敢诈死布下此局,便是摸准了欧阳锋的性子,经此一事,几年内欧阳锋都不会再来中原。 此时窜逃的欧阳锋已到了山下,内功被破绝对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他正打算寻个地方养伤,再返回西域重新练功,偏生半道出现个拦路之人。 “林朝英!”欧阳锋看着面前的女人,冷笑道:“怎么,心疼你的旧情人了?这是要王重阳出气来了?女人啊,就是心软善变。” 林朝英冷哼一声,抬掌就打过来。 欧阳锋一面准备奋力抵抗,一面寻思着脱身之计,毕竟他本就不是林朝英的对手,况且又受了很重的内伤,蛤蟆功都无法再用。 却在此时,一抹青色人影突然出现,接下了林朝英的掌力,又还了看似轻飘飘的一掌,直将毫无防备的林朝英击退数十步。 “黄药师?!”林朝英双眉一皱,既意外又警惕。 “叔叔,走!”欧阳克随后出现,带着欧阳锋就离开了。 说来两人虽是共同参加了华山论剑,实则没什么交情,彼此即便有份欣赏,更多的也是防备。林朝英早知华山论剑时对方有所隐藏,但方才那一掌的威力仍是让她心惊,以至于她不敢再贸然攻击,因为她没有自信可以取胜。如今林朝英壮大了古墓派,束缚多了,责任重了,自然不能不有所顾虑。 桃朔白也没有和她打斗的意思,彼此对峙了盏茶功夫,便离开了。 林朝英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暗暗皱眉:东邪黄药师和西毒欧阳锋凑在了一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似乎北丐洪七与黄药师关系也近。 当林朝英出现在重阳宫,只见全真七子尽皆跪在地上,唯有周伯通抱着王重阳哭的像个孩子。 王重阳意识弥留之际,看到她来,说不清心中是喜是悲,但有一件事从无疑问,在他心里放着三件事:一是国家,二是全真教,三是林朝英。 林朝英什么都没说,看着王重阳真正的死去,重新入棺,便返身回了古墓。这以后,林朝英只在古墓教授弟子,再未出古墓一步。 欧阳锋受了伤,当即就要返回了西域闭关,欧阳克自然要一同回去。欧阳锋的伤不轻,短期内养不好,况且欧阳锋是个武痴,白驼山庄大小事都是欧阳克料理,原本也不能长久离开,这么一来,许久都不能见面了。 乘着属下人准备车驾东西,欧阳锋又在房中调息,欧阳克便与桃朔白道别。 “今年怕是不能来中原,明年,或者最晚后年开春,我肯定过来。”欧阳克心里舍不得走,两个人捅破窗户纸还没相处多少日子呢,万一他回了西域,山高路远又长久不见,又有人打上桃花岛岛主夫人位置的主意怎么办? 桃朔白也无奈,毕竟桃花岛在东海之上,白驼山庄远在西域,现今别说欧阳锋受了伤,即便是没有,欧阳克还未到二十,功夫还浅,欧阳锋也必定要他留在西域勤习苦练。 十几年后,若欧阳克尽得欧阳锋真传,实力倒也不错,可原著中有回降龙十八掌的郭靖,有会打狗棍法的黄蓉,如今林朝英尚在,焉知将来的林朝英或是其徒不会与欧阳克对上? 思虑之后,他从储物袋中翻出一颗雪白莹润龙眼大小的珠子,这便是曾经使用过的黑蛇妖的内丹。他将内丹交给欧阳克:“这是一只很有年头的黑蛇体内生出的珠子,那黑蛇极毒,但这颗珠子却完全能克制各样毒物,你养蛇,许能用得上。” 想着,又将曾交给江晓语的那本《百毒淬心》功法拿了出来,一并给他:“这是一本毒功的功法,你做个参考。” 欧阳克倒也没客气,两样东西一看就是好东西,他自然也清楚对方的意思:“你放心,我总不能差你太多。” 两人这一别,转眼便到了第二年深秋。 桃朔白早就估算过时间,该去收养个女婴了。 出了桃花岛,他漫无目的的四处走动,不是没遇到年龄合适的孤女,但都不合眼缘。好比之前收徒,原只是走个程序,可养得久了,到底有感情。如今要养的可是女儿,猛然间要做父亲,虽说不大自在,可绝对不能马虎。 这天途径山林野路,忽然听到砍杀声,空气中还有血腥气。 桃朔白双脚一点,身如幻影飞掠而出,到了事发地,果然是山匪劫掠。山匪有十来个,个个凶狠,手中砍刀早被鲜血染红。被害的是一个商队,统共二十多人,也请了镖局的人押车,但如今商队的人躺了一地,仅剩一个男人满身是血的护着身后的女子,而那女子身着青衫翠裙,容颜秀美脱俗,当属绝代风姿,只是此刻满脸惊惧,脸色煞白,更重要的是她挺着大肚子,裙衫上已有血迹渗出。 桃朔白没留手,摘了一把松针,灌注内力,瞬间抛射出去。 那些山匪一声闷哼也无,全都倒地,只在眉心处有个血色小点。 那男子见到他,虽有戒备,到底还是松了口气。也正是一口气松懈下来,人也撑不住了,他只是无限眷恋的看着女子,最终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相公!相公你醒醒啊,相公!”女子托着大肚子,泪如雨下,无助又哀切,眼见着就要昏过去了。 桃朔白立刻往她口中喂了一粒药丸,提醒道:“你若昏过去,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俗话说为母则强,女子再哀恸,念及腹中骨肉,最终都忍耐了下来。 此处离城镇太远,桃朔白只能去寻了最近的村落,花钱请村中里正将此事上报官府,又花银子请村民们将商队之人尸身收敛,暂且安顿在村尾空置的破土地庙里。此处有山匪为患不是一两天,官府得知有人除了山匪,大为高兴,立刻就派了衙役来处理后事。 桃朔白这般热心,除了顺心而为,还是因女子腹中孩儿。 从一见女子起,他便心中隐隐一动,特意掐算了一回,知其腹中是个女婴。大约便是他和这女婴有缘分,女子的情况很不好,难产,身子又太单薄,加之先前血气冲撞,惊惧哀恸,命是难保了。 最终,女子果然生下一名女婴,大出血,接生婆看了直摇头叹气。 “恩公、恩公……”女子气若游丝,面若白纸,可一口气始终不断。 桃朔白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产房不吉利之话,来到女子床前,摸出一块参片噙在她嘴里。 女子似恢复了些力气,感激的笑了笑,眼中伤痛不舍犹深。她看着身侧的孩儿,忐忑问道:“恩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和相公本就没什么亲人,此番原是远走他乡避祸,不曾想……我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可怜我的蓉儿,没见着她爹爹一面,娘亲又无法抚育她长大。恩公、恩公可否收留她?我、我着实没什么人可以托付了。若恩公不方便,还请恩公再实援手,将她送与个和善人家吧。” 女子心中是想将女儿托付给此人,毕竟能仗义相救,可见人品,武功不俗,又能让女儿安全长大。但她也不敢强求。 “蓉儿?”桃朔白的目光落在女婴身上。 女子笑意温柔,眼波似水:“这是她爹爹起的名字,黄蓉。相公姓黄,名固,从小被我爹收养,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年前成婚,只因仇家逼上门来,不得不离乡避祸。谁知,相公却没能看蓉儿一眼。” “我可以收养她。”桃朔白道。 女子眼睛一亮,激动的伏在床上就磕头:“冯衡多谢恩公。” 冯衡啊…… 桃朔白将黄固与冯衡合葬,并在村中雇了一户人帮忙看护墓地,然后便带着黄蓉返回桃花岛。 原本打算回到岛上再用信鸽将收养黄蓉的事情告知欧阳克,谁知刚到码头,却见曲灵风侯在船上。 “师父……”曲灵风看上去十分憔悴,又一副自责愧疚,噗通往甲板上一跪。 “什么事?”桃朔白心下叹了口气,大约猜到了几分。 果然,曲灵风说道:“二师弟和三师妹……他们私自离岛了。” 这个所谓私自离岛,并非是贪玩,而是这两人年纪渐长,朝夕相处,情愫渐生,便想相守。也不知这二人是怎么想的,竟怕此事被桃朔白发觉而受罚,加之在岛上待久了,难免贪恋外间繁华热闹,两人一商议,竟是趁着桃朔白不在岛上,一起私奔了! 其实那两人的事桃朔白已经察觉了些端倪,本以为二人会和他提的。 “随他们去吧。”桃朔白将襁褓中的黄蓉交给月娘,此番就是为寻“黄蓉”,所以他特地带了月娘。 曲灵风只以为是师父又收的徒儿。 回到岛上,先将黄蓉安顿了,而后写了信告知欧阳克,然而才来到晓翠堂。堂中以曲灵风为首,陆乘风、武眠风、冯默风,跪了一地,连秀儿也跟着曲灵风一起跪。 “都起来吧。”桃朔白不是那等迁怒的人,何况那二人私奔他并不觉有多愤怒,大抵……有些失落吧。 曲灵风几个见他反应平淡,却是更加不敢起身,生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桃朔白也不管他们,只是说道:“算来灵风二十七,乘风也有十六,都出岛去吧。” “师父!”两人慌了,以为这是要赶他们走。 “不是赶你们!”桃朔白先做了申明,见几人情绪平静下来,继而才说:“总在岛上待着,到底欠缺历练,你们两个就往江湖中走走,特别是乘风,过两年总要成家,难道还要师父张罗?” 陆乘风如今才十六岁,哪怕有些少年慕艾,如此这般听师父言及亲事,也腼腆的起来。 第95节 “我收你们为徒,是传承武功,使桃花岛一脉不至于断绝,而不是要你们固守岛上,不涉尘世。外面的世界总要你们自己去闯,将来你们有了自己的家业,说出去,师父面上也光彩。”桃朔白觉得打发出去最好,该教的教了,往后若欧阳克来了岛上,一群徒弟围观,到底不合适。 曲灵风听明白了,虽说不舍得,但并非是被赶出去,心下也安定了些,当即磕头说道:“师父放心,徒儿必定不敢堕了师父的名头。” 第108章 《射雕英雄传》 又是一年桃花红。 蔚蓝海面上悬浮着一座岛,满岛桃花盛开,犹若粉霞蒸腾,绚丽如梦。偶有船只路过,哪怕没有靠近,远远的便似在腥湿的海风中闻到了丝丝桃花香,或飘来宛如天籁的箫音,回到岸上与人谈及,引得人人赞叹。曾也有不少人寻觅而去,不是无法靠近,便是船只触礁,后来又听闻那桃花岛上住着江湖五绝之一的黄药师,便没人再敢去了。 桃花盛开,正是酿桃花酒的好时节。 木婶和月娘在桃花林里搜集新鲜完好的桃花瓣,又有个身着粉白裙子的年轻女孩子在桃林里穿梭,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这女孩子肌肤胜雪、娇艳无匹,又有一双灵动活泛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别提多灵俏可爱。她便是当年桃朔白带回岛上的黄蓉,十五过去,黄蓉十五岁了。 如今岛上常住的只有桃朔白、黄蓉,木叔一家四口,五个仆役。 当年曲灵风离开时,将秀儿留在岛上,既是安全,也能给黄蓉做伴儿。五年前秀儿十八岁,曲灵风将人接走,乃因秀儿年纪大了,曲灵风为秀儿张罗了一门亲事,如今秀儿已然嫁人。 武眠风、冯默风两个当年年纪小,在七八年前也都按着规矩出去闯荡。 这些徒弟,除了私奔的两个,每年都会在春日桃花盛开时回到桃花岛,既是看望师父师妹,也是师兄弟们聚一聚,谈些近况,又请师父指点一番武功。陈玄风与梅超风两个的消息早些年不曾知晓,但近年来他们也知道了,但谁都没在桃花岛提及。 桃朔白岂会不知自己那两个徒弟成了江湖上的“黑风双煞”,不过佯作不知罢了。 说来他到底不是真正的黄药师,授业解惑,师徒之份,他并未如凡人那般投注过多的感情。如今又十来年过去,他对剩下这几个徒弟倒是感情更多些,也因这些徒弟十分恭敬孝顺,不论年节生辰都不会忘记。 曲灵风没有再婚,做起了酒楼,看似生意人,实则是个江湖中的大盗“神踪无影”,所得的好东西没少孝敬桃朔白。 陆乘风定居在江南太湖,建立了归云庄,统领太湖水匪,依旧是最喜欢奇门遁甲,归云庄中布局便是仿造桃花岛。陆乘风得了一子,自小送来桃花岛教导,算来和秀儿一样都是桃朔白的徒孙辈,今年十三。去年入冬桃朔白让他回去,往后由其父教导即可,不必常住岛上。 武眠风极擅音律,桃花岛武学犹以碧海潮生曲学的最好,入江湖没多久,便声名鹊起,人称“夺魂玉箫”。武眠风并未成婚,似洒脱惯了,一直在江湖上飘荡。在五年前,他带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来到岛上,希望将其收为徒弟。桃朔白同意了,并为其起名武常英。 最小的冯默风使的最好的乃是落英神剑掌,剑法亦是精湛,以此掌法退敌无数,又总是身负一柄长剑,江湖人倒将其本名遗忘,都称他“落英神剑”。冯默风也未娶亲,好一阵子不得消息,也不知又去了哪里。 但总得来说,黄蓉不愧得上天钟爱,聪明灵透远胜她的师兄们,从三岁习武,这才十二年,桃花岛一门的功夫被她学完了,还都学的不错。此外,她琴棋书画、奇门遁甲这些旁门也都擅长,甚至还有闲暇进修了厨艺。 说来黄蓉学习厨艺却是为争宠。 这十来年,欧阳克一直潜心习武,却也没忘了桃朔白,每隔两三年总要来中原一趟,平日里只能书信往来,毕竟他一闭关少则半年,长则一年半载。直到四五年前,他终于将结合《百毒淬心》、白驼山庄嫡传蛤蟆功而创出的《御毒心经》完善齐备,并修至大成。他利用养蛊术和那颗黑蛇内丹所养成的万蛇之王——白玉蛇,也养成了。 欧阳克迫不及待的出关,禀明叔叔欧阳锋,来到桃花岛。 黄蓉别看年纪小,但特别聪敏,早就在七八岁上觉察了常来岛上的欧阳克与自家义父的关系。没错,是义父!欧阳克不反对桃朔白收养黄蓉,却不愿意桃朔白直接将其收做养女,但小孩子学说话时,“义父”两个字不好发音,黄蓉从来都是喊爹爹,到三四岁上让她改口,她才不愿意。 忽闻头顶有鸟飞过,黄蓉一抬头,立刻认出是岛上的信鸽,眼珠子一转,便猜到是欧阳克送信来了。 当即不摘桃花儿了,抬脚就朝东面的桃花林跑。 这座桃花迷魂阵难不住她,两年前她便能破阵了,如今走的极顺利。穿过桃花林,果然见义父正坐在亭子里看信。 “爹爹!欧阳叔叔的信吗?”黄蓉当着桃朔白的面儿,对欧阳克倒是很尊敬,背地里两个人没少较量,但凡他们闹的不过火,桃朔白都装作不知道。 “嗯。”桃朔白见她眼巴巴的凑上来,当即将信折起来收好。原本他和欧阳克的信是有密语的,寻常人截获了也看不懂,但黄蓉这丫头太聪敏,又在他身边长大,还真不敢大意的给她看。 这信里的内容并不适合被旁人窥探。 前些时候他便感觉小世界又多了个异魂,也知道欧阳克要来桃花岛,本打算等欧阳克来了之后再去探一探那异魂底细,谁知欧阳克先撞见了。 “小气!”黄蓉气哼哼的。 “我要出岛一趟,你在岛上待着,不准乱跑。”桃朔白明知对方不会乖乖听话,可还是习惯了说几句废话嘱咐她。 “爹爹去哪儿?不能带蓉儿一起吗?”黄蓉最怕的是他去西域,哪怕她已经大了,可自小被欧阳克那句“我要带你义父去西域,再不回来了”的话给吓出心理阴影了。 桃朔白揉揉她的脑袋,略一沉吟,道:“带你去可以,但要听话,不准乱跑。” 黄蓉自然是连连点头应承。 桃朔白想的却是,到时候让月娘陪着黄蓉去给黄家夫妇扫墓,时间宽裕些,即便是她一路贪玩也不要紧了。黄蓉自小便知身世,十岁后每年都去给父母扫墓,并已打算以后给父母迁坟,毕竟那里也不是父母故土,倒不如迁到桃花岛,也算一家团聚。 当天船只就准备好,木叔木婶留在岛上,木山月娘跟着。月娘可以照顾起居,之后还得护着黄蓉,木山则负责开船,船上也有两个仆役做帮手做杂事,等他们下船,木山还要采购些岛上必需品。 抵达码头时天色已黑,但侯在岸边的那道白色人影依旧十分显眼。 黄蓉不乐意的哼了一声,到底上前喊道:“欧阳叔叔。” “小侄女儿也来了。”算来欧阳克今年三十五岁了,但看着不到三十,玉树临风,十分年轻,又经过十来年沉淀,更添了成熟魅力。 即便黄蓉略微抵触对方出现,也不得不承认欧阳克生了个好皮囊,行事作态在不了解的人眼中,很是具有欺骗性。至于对方显出比同龄年人年轻得多的外貌,黄蓉倒是不在意,毕竟桃朔白容貌从未变过,甚至木叔木婶、木山月娘皆是如此。黄蓉心里透亮,她自小与这些人相处,总能察觉些异常,但也没想到傀儡上去,只以为他们都是隐士高人。毕竟她常和月娘切磋,却从来摸不清月娘的深浅。 欧阳克每回看到黄蓉就会露出别有深意的笑,笑的黄蓉心头发毛。 “我去逛街了!”黄蓉识趣的撤退,桃朔白也不管她,月娘跟去了。 欧阳克与他上车,一边摩挲着盘在腕上的白玉蛇,一边说道:“我来时无意间遇到洪七公,他身边跟着个年轻人,瞧着与洪七公很是熟稔。我在那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黄鹏冯衡等人的气息。” “打听过了?”桃朔白问。 “那人自称钟霖,是个厨子,孑然一身。据说是见到洪七公功夫好,所以缠着想拜师,你知道洪七公那张嘴有多馋,偏生这钟霖做菜的功夫不错。如今钟霖已经跟着学了些外门功夫,我看着,洪七公只怕是在考验钟霖,是真有收徒之心呢。”欧阳克尽管没查到钟霖有别的盘算,但经历了黄鹏冯衡之事,他根本不信钟霖没有算计。 “你打算如何?” 欧阳克勾着嘴角笑道:“先看看洪七公是否收他做徒弟。” 他这是想看洪七公的笑话啊。 桃朔白转而问起另一事:“你打算如何取真经?” “依你说,我如今与林朝英相比,有几分胜算?”欧阳克反问。 “她的功力比你深厚。”哪怕欧阳克如今已胜过西毒欧阳锋,堪称当世绝顶高手,但林朝英几十年的功力也不容小觑。 欧阳克其实也知道,他的武功在进步,林朝英岂会原地踏步? 当年王重阳病逝,将九阴真经上半部交给周伯通保管,又让周伯通将下部转给林朝英保管。林朝英并未拒绝,况下半部都是招式,林朝英自有骄傲,也不屑去学真经上的武功,直接将真经塞在石棺内。 欧阳克是知晓很多先机的,他一直盯着周伯通,很清楚周伯通将上半部真经藏了哪里,也从冯衡那里知晓周伯通去了古墓。那周伯通疯疯癫癫,行踪不定,欧阳克将半部经书取出抄录了一份,原本又埋了回去。如今他是为下部而来,可林朝英着实不好对付。 桃朔白倒是能从林朝英手中夺书,但欧阳克想凭借自身能力做成此事。 “我想去和她比试一回。”欧阳克也想试试自己的实力。 “我陪你去。”桃朔白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林朝英虽是女子,但下手时并不手软,特别是欧阳克是欧阳锋的侄儿,王重阳也是因为要对付欧阳锋才一次性耗尽了精神内力。 欧阳克当晚就要去终南山,桃朔白隐约也算到古墓又变故,便给月娘留了书信,与欧阳克先走。实际上,桃朔白不必留字就能对月娘传讯,反之亦然。于是没走多久便得到月娘传讯,原来是黄蓉回到约定的客栈,得知他二人先行离去,一时气愤,干脆不去追,要自己去闯荡江湖。 黄蓉大了,总不可能关一辈子,桃朔白早有准备,不是今晚也是明晚。他让月娘隐在暗处跟随,若非性命之危,便不必现身。 古墓派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积累,已然是个大门派,丝毫不比全真教逊色,甚至因着全真教没了王重阳,古墓却有林朝英,以至于这些年来全真教已然处在下风。 林朝英也是五六十岁了,保养得再好,年纪也大了。在十年前,她终于收到了两个嫡传弟子,两年前又将孙婆婆捡回来的女婴收做关门弟子,这三个徒弟天资悟性都高,特别是现年才两岁的小徒弟,年纪虽小,悟性天资却远胜两个师姐,更因自小在古墓长大,性情恬淡安静,最得林朝英喜欢。这小徒弟捡回来时身上有块玉佩,上面有个“龙”,便叫做小龙女。大师姐今年十八,名叫苏雨彤,二师姐今年十五,名叫李莫愁。 桃朔白与欧阳克两人到达终南山下时,发现镇上人们都在谈论着一件喜事,一听,竟是古墓派嫡传二弟子李莫愁的亲事! 原著中因着林朝英一辈子爱而不得,又郁郁而终,此后的古墓继承者便对男子深恶痛绝,定下规矩,一旦入了古墓终生不得出,更不许和男人情情爱爱。现今林朝英未死,虽勘破了情关,但对古墓中的女子们尚算宽容,一旦谁想嫁人过凡俗生活,只要脱离古墓即可。但那是对寻常侍女的规矩,古墓弟子们约束要严格的多,偏偏现今出了个为情发痴执着的李莫愁。 李莫愁一次在山上练武,意外救了受伤的男子陆展元,不敢带回古墓,就在外面偷偷照料。怎知一来二去,情愫渐生,后来又被林朝英发现了。 林朝英给了李莫愁两条路:一,和陆展元一刀两断;二,她为二人主婚,婚后李莫愁自逐出门,不得再以古墓派弟子自称。 李莫愁早就过惯了古墓里冷冷清清的日子,何况如今与陆展元情意正浓,自然选了情郎。 林朝英叹了口气,随了她。 林朝英到底是过来人,看人的眼光不是十分准,也足有八九分,那个陆展元虽对李莫愁也有情意,但根本及不上她的傻徒儿。况那陆展元听到她提出的条件,眼神闪烁,与李莫愁相处,看似温柔和顺,实则眼底存着一份忌惮与顾虑,偏生她那傻徒弟被情爱蒙蔽了眼睛,自以为遇到一世良人。 作为师父,林朝英很清楚李莫愁的心性,强留无用,总要吃过苦头才知道疼。 “古墓派办喜事,倒是有趣。”欧阳克总觉得哪里怪异。 桃朔白望着古墓的方向,将神识放出。 自从到了终南山,他便察觉到了鬼气,先前是一丝,随着越来越靠近,鬼气越发的浓郁,这令他很吃惊。他虽不怎么离开桃花岛,可但凡小世界有异魂或鬼怪,他总有有所感知,从而掐算,然而此回他只知异魂,却不知此处有鬼。且这鬼气明显被什么东西统御遮蔽,若非进入一定范围,他根本不会知晓。 顺着鬼气一直追寻,进入古墓,沿着古墓中的墓道持续往里,一直又从一道石门穿过,却是豁然开朗的一片天地。这里是一块露天的湖泊,古墓环绕,有片小树林,继续往树林中查寻,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洞穴内,发现了一名妙龄女子。 此女容颜妍丽,身着白衣,正盘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个古朴铜镜,女子将雪白的皓腕露出来,锋利的长剑划过,鲜血滴落,直接落在铜镜上面。只见那铜镜似起了微微的波动,鲜血缓缓渗入,镜面越发明亮,竟慢慢儿显现出一个风姿隽永、气质卓然的年轻男子来。 女子冷淡的面容浮起一抹笑,霎时生动娇媚宛如百花绽放,只听得她柔声喊道:“骆郎。” “唤我何事?”看女子神情,还以为二人是情人,然男子却口吻冷淡,甚至漫不经心。 女子也不介意,继而说道:“今天乃是我二师妹成婚,若是你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师父她老人家就是你的了。” 骆郎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贪婪,脸上也显出几分笑来,顿时俊美的面容越发风流惑人:“彤儿要我如何相助?” “自然是做你最喜欢的事情。”女子笑意温柔,可这番话底下的意思却令人不寒而栗。 骆郎果然兴味浓厚,催促她道:“再给我多些鲜血,免得到时候误事。” 女子依言又喂他喝了一些血,然后才将伤口止住,收起铜镜。待收拾过自身,又谨慎的观察周围无人,这才从洞穴里离开,返回古墓内。 桃朔白暗暗吃惊,他认出来了,那只铜镜是一件中品法器,上面刻有封魔阵。镜中男子不是寻常的鬼,而是鬼修,也不知被封在镜中多少年月,那封魔阵符已经松动,若要拼命挣脱铜镜并非不可能。 从那两人交谈中,他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这鬼修一直没挣脱铜镜,一来是在铜镜中依旧可以通过吸食女子的鲜血缓慢修炼,毕竟要离开铜镜,哪怕那封魔阵符有所松动,依旧会令他元气大伤。二来,大约因缘巧合,鬼修和那女子订立了什么契约,鬼生性狡诈,总得防着一手。 如今那女子用林朝英作为诱饵,于鬼修自是难以抗拒。鬼修通过吞食精气血肉来修炼,武侠世界里,林朝英乃是当世绝顶高手,一身血肉精气可谓大补。 彤儿……想来女子便是林朝英的大徒弟苏雨彤! 苏雨彤与鬼修十分熟络,相处自在,绝非朝夕之功。不管是入门前带来的,还是入门后遇上的,能这般对待恩师,可见心性狠毒,简直恶鬼无疑! “朔白?”欧阳克惊讶的发现他在走神。 两人相交渐深,桃朔白不习惯他喊“药师”二字,便说自己的字是“朔白”。 桃朔白有些担心,万一那鬼修的动静闹大了,冲着欧阳克而来……他倒不是怕别的,若欧阳克发现他抓鬼,到时候如何解释? “既然她们要办喜事,那就等喜事完了再去吧。”毕竟大婚当日,却去寻人对战,不厚道。 欧阳克自然也不想和古墓交恶,两人便寻个客栈,暂时住下来。 夜间,当欧阳克入睡后,桃朔白在其眉心一点,使其安然沉眠,又在房中布下阵法禁制,即便是那鬼修也无法闯入。 乘着夜色,隐了身影,潜入古墓派。 古墓里难得改了冷清,偌大的前殿布置了不少喜绸红烛,此时热闹早散了,四处静悄悄的。当路过一道石门,心有所感,打开石门朝内望了一眼,原来是仓房,可里面却躺着两副身着白衣的骨架子。这是古墓内的侍女,一身血肉精气都被吸食,紧紧剩下一层皮包骨,看着异常吓人。 桃朔白不敢再停留,有了这些血肉打底,又有苏雨彤内应,林朝英在毫无防备之下绝对凶多吉少。 通过神识找准林朝英的位置,立刻赶了过去。 第96节 林朝英因着徒弟成婚,难免忆起从前之事,便来到放置石棺的密室,取出九阴真经,叹息道:“真是时光容易把人抛……” “师父。”密室门外忽然响起大徒弟苏雨彤的声音。 “什么事?”林朝英皱眉,此时已经很晚了,苏雨彤一向稳重,这时候过来……林朝英担心是李莫愁和陆展元有变故,一面问话,一面将九阴真经放在石棺内,开了密室的门。 对于养在跟前教导了十年的徒弟,林朝英并没有防备。 怎知门刚一打开,苏雨彤手中铜镜一举,刺目光芒照来,上来不及问,巨大的危机之感遍布全身,几乎令她大喊出声。仓促间,她只来得后退躲避,可密室空间有限,当避无可避,一个人影便扑到她身上。 第109章 《射雕英雄传》 林朝英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流失,身体快速变得虚弱,她奋起反击,怎知打出去的掌力碰到都是空无,分明、分明眼前有个人!林朝英活了几十年,头一回遇到这等诡异离奇之事,又是遭遇生死危机,一时间惊惧不已。 苏雨彤不愧是做了十年大徒弟,哪怕这件密室没进来过,但只要一扫,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石棺,当即就奔石棺去了。 苏雨彤颇有几分聪敏算计,还十分能隐藏,又有野心,在古墓十年,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她伪装出来的外表给欺骗了。尽管林朝英等人没吐露出密室等地的秘密,可日常相处并无防备,难免言语举动漏出丝毫,苏雨彤便留了心。她对当年自家师父和王重阳的事也听说过,王重阳拥有《九阴真经》不是秘密,王重阳死了,江湖人都以为经书在周伯通手里,苏雨彤却不信。周伯通疯疯癫癫,能把自己给弄丢,王重阳能放心把如此奇书给他?倒是自家师父最有可能,离全真观近,武功当世第一,又有旧日情分,拿了经书就能照顾着全真教的后辈们。 苏雨彤想透这一点,便认定经书藏在密室,自此如种了心魔般,就是想将书拿到手。以前她只是想做古墓掌门,可现在却觉得,有了九阴真经,成为当世高手,想创建门派还不容易?哪怕以后想要古墓派,也能凭实力抢回来。 石棺并未盖严,稍一推开,果然就见《九阴真经》下卷放在里面。 苏雨彤大喜,一把拿在手中,也不管密室内的情景,立刻以最快速度往外跑。 桃朔白速度也不慢,发现苏雨彤从另一条路逃走,略微一顿,到底没去拦。说来放走苏雨彤是有私心,苏雨彤带走了九阴真经,倒是可以约上欧阳克去截胡。于是,他没去管,直接奔入密室。 鬼修尽管十分享受林朝英的精气血肉,但当有人闯入密室自然也知晓,但此间凡人并不被他看在眼里。 桃朔白手一挥,一团阳火疾射而出,在途中一爆,分成九九八十一朵,一下子将鬼修围困其中。 鬼修觉察到威胁,一看到阳火,顿时一声惊叫:“至阳之火!” 鬼修本能的恐惧,立刻放弃林朝英,试图逃窜。但这些阳火将他团团围住,呈八卦合围之势,哪怕灭掉其中一两朵,阵法一转动,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又会极快的补全。 “你、你是什么人?!”鬼修终于看到密室门口的人,一身青衫,面容清癯、皎皎出尘、湛然若神。若是别处见了,鬼修大约看不出什么,可一旦动用法力,桃朔白身上的隐息符就失效,一身精纯的阳气扑面而来,鬼修既馋涎欲滴,又惊恐异常,一张俊美的面孔苍白扭曲,眼珠赤红,看着分外渗人。 一旁跌落在地的林朝英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置信。 这、这已非凡间之物! 桃朔白却是没有废话,手势一变,阳火呈现天罗地网逼近,猛然一爆。鬼修痛苦嘶喊,随着阳火焚烧,那鬼修的面貌急速变化,失去那俊美的外貌,变得如枯干老鬼,一对眼窝深陷,两颗如血般的眼睛,双手鬼爪也露了出来。见差不多了,桃朔白抛出缚魂索,将鬼修牢牢困缚,不容其挣扎,收入桃木瓶儿。 幸好这鬼修的修为不高,否则但凡有个压箱底儿的手段,就要麻烦很多。 “黄药师?”林朝英的声音变了,不再年轻,而是变得低哑苍老。她的容貌也变了,一头乌发转白,以往凭着精深功力维持的容貌犹如失去养分的花朵,皱纹迭起,面目苍老,就似寻常六十岁的老妪。 鬼修虽没要了她的性命,可那转瞬的时间里,依旧将她一身精气吸走大半。她之所以容貌苍老,便是因着功力大失,若非她内力深厚,只怕早被吸成干尸了。如今情况也不好,她功力只剩一二层,而且整个人特别疲惫,从里到外都疲惫。 “你最多还有一年寿命。”桃朔白提醒她。 林朝英本来想问他收走的东西什么来历,话到嘴边又放弃了,超过凡人范畴之物,知晓了又如何?若是将来但凡漏出去,也不知将引来怎么的祸事。想着,还是不问了。 “多谢黄岛主相救。”林朝英一想到寿数将至,对于黄药师的底细也不打算探究了。 桃朔白知道对方是聪敏人,有些话不必交代,当即也不再停留,离开了古墓。 另一边欺师灭祖叛逃的苏雨彤没等逃出古墓,突然心口一闷,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她立刻摸出铜镜,竟发现铜镜的镜面上裂开了好几条缝,光芒尽失。 “骆郎?骆郎!骆郎!”哪怕她在呼喊,始终不见回音,她便猜到骆郎凶多吉少。 说来这只铜镜是她五岁时意外得到的,不小心手划破了,抹在铜镜上,谁知铜镜里竟出现个“漂亮哥哥”。那时鬼修力量太弱,每隔些时间就哄着苏雨彤给他喂几口血,之所以没直接吸干苏雨彤,是因为她太小太弱,一身血肉根本不够他挣脱铜镜,一旦没了苏雨彤,他又要重回过去寂静无声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遇到那一个人。鬼修将苏雨彤当做工具和储备粮,渐渐长大的苏雨彤心眼儿也很多,最后竟真在两人之间定了个契约,这契约比较粗浅,否则此刻的苏雨彤就不止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苏雨彤一直怕骆郎力量太强会反噬她,所以若非此回为了九阴真经,根本不会带他接近师父林朝英。 “雨彤?”一道好奇的嗓音突然传来,但见迎面有个侍女走来。 苏雨彤立刻认出来,此人是师父身边服侍的冯衡,冯姑姑。 冯衡已在古墓十七年,如今已有三十余岁,因着早年经历,加之腹中一直有个蛇卵,使得她对外面的世界倍加恐惧,根本不敢再出去,所以哪怕是作为间谍,她依旧对古墓感情很深。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得到林朝英和翠姑等人的信任,学了一些功夫,但她这方面没什么天分,倒是管着门派的下属产业,账目清晰,从无作假。 冯衡尽管十分谨慎小心,也歇了曾经的天真幻想,但到底剧情给她的影响仍在。比如林朝英收的三个嫡传弟子,她明显对李莫愁比较疏远,最喜欢幼小的小龙女,对于苏雨彤倒是中规中矩。 李莫愁也为此暗中不满,苏雨彤城府深,嘴上从不说什么,至于林朝英翠姑等人,都以为冯衡是喜欢小孩子的缘故。毕竟就连她们也更喜欢小小年纪便冰雪聪明又乖巧安静的小龙女。 苏雨彤本想将冯衡一击毙命,却又想到,骆郎都出事了,若是林朝英追来,她哪里逃得过?冯衡来的倒是正好! 当冯衡警觉时已经晚了。 她被苏雨彤钳住脖子,惊诧不已:“雨彤,你、你这是做什么?” “劳烦姑姑送我一程。”苏雨彤不敢再耽搁,彼此挨的很近,手便停在冯衡后心处,指尖夹着一枚冰魄神针。 冯衡尽管不知出了什么事,可这威胁就在眼前,她不敢不听。 大门处有值夜的女弟子,见二人大半夜过来,少不得询问。冯衡在胁迫下,只能谎称之前铺子发的货不对,迟了货物就送走了,得立刻去处理。以前倒也有过这等事情,女弟子们没起疑,便开了石门。 密室内,林朝英缓了缓,立刻去寻翠姑。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翠姑情急之下又喊出了旧日里的称呼,林朝英这副苍老憔悴的模样吓得她不轻,第一个念头就是练功出了岔子。 “快,去追苏雨彤,她偷走了经书!”林朝英是没能耐去追了,幸好翠姑的武功不低,对付苏雨彤没问题。 “什么?!这欺师灭祖的白眼狼!”翠姑一听这话,立刻就把事情猜出了八九分,气得抬手一拍,石桌碎成两半。 桃朔白回到客栈,撤去禁制,将熟睡中的欧阳克唤醒。 “朔白?”欧阳克倒是警醒,身上法术一撤,稍一触碰他便醒了。习惯性的伸出手将人往怀里一拦,察觉了不对,见他身上穿戴整齐神色清明,问道:“你出去了?” “嗯,听到外有动静,去看了看,你会感兴趣。”桃朔白说着催他起身。 欧阳克见他这么说,也不耽搁,穿衣服收拾好,两人一起出了客栈。 四下寂静,桃朔白带着他直接追着苏雨彤而去。 苏雨彤挟持着冯衡,一路轻功赶路,速度也很快,且她所使用的的身法并不似古墓轻功的飘逸出尘,反倒透着几分诡异,但速度上却要快上一筹。这是苏雨彤从鬼修骆郎处学来的一个身法秘技,作为逃命之术什么好用,但消耗很大,苏雨彤先前受了反噬,这会儿已有些疲惫。 “我去!”欧阳克看到人,身子便如疾风掠出。 桃朔白立在树上,没动。 苏雨彤发现有个白衣人冲过来,惊诧间以为是古墓的人追了上来,扯着冯衡就急速后退,并朝对方大喊:“站住!再过来我就要她的命!” 欧阳克扇子一开,悠悠扇动,噙笑说道:“要杀就快杀,你的命,我确实要定了!” 苏雨彤发现来人是个俊朗男子,很快便猜出其身份,也立时清楚对方目的,不禁越发警惕:“欧阳克!” “把《九阴真经》交出来,或许我心情好,可以饶你一命。”欧阳克怕古墓派的人随时会追来,所以能速战速决最好。 苏雨彤却是冷笑,她还真没将欧阳克放在眼里,忌惮的不过是对方的毒蛇罢了。 欧阳克这十来年少在外走动,苏雨彤又年轻,对欧阳克的认知还停留在十来年前,觉得对方哪怕武功又高了些,她也不见得差太多。 欧阳克也懒得与她再废话,扇子忽然一摆,迎面便是十几道银光飞射而出。苏雨彤很清楚欧阳叔侄最擅长用毒,面对暗器不敢轻慢,可她刚要躲避银光,却又见欧阳克身影骤然到了身后,没等回头便觉得脖颈间一痛,她惊惧不已,本能便将钳制在手中的冯衡朝对方抛出去。 仅仅一个空隙,苏雨彤便榨干全身内力施展遁逃秘术,眨眼人就跑远了。 欧阳克挥开冯衡,也没去追苏雨彤,只因冯衡被抛出去时从苏雨彤怀中摸走了《九阴真经》,苏雨彤却不敢再去花时间抢夺,唯有保命要紧。 冯衡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儿,爬了起来,立刻将《九阴真经》递给欧阳克。 欧阳克接了经书,翻阅后证实是真品,便对冯衡说道:“这倒是份大功劳。这样吧,等哪天林朝英死了,我便将蛇卵取出,往后也不必你传递消息。” 冯衡先听得不能取出蛇卵,十分失望,听到后面的话又眼睛一亮,随之又黯然。林朝英武功高深,寿数自然也长,她哪怕比林朝英小一半儿岁数,可也未必有对方活的长。 欧阳克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别有深意的提醒道:“苏雨彤能顺利盗走真经,你以为林朝英毫不知情?” 说完便离开了。 冯衡微愣,很快明白其中含义。九阴真经何等重要,即便是因着乃王重阳交付之物,林朝英也必然保管严密,被盗走经书,林朝英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自然要拦,可苏雨彤出来时虽然似乎是受过伤,却未见林朝英,那林朝英只怕是…… 欧阳克终于凑足了全本九阴真经,心中欢喜难耐,回到客栈便仔细翻阅起来。 “这一段是什么意思?”欧阳克翻到书的最后,发觉一段话十分古怪,读出来也奇怪。 桃朔白看了一眼,说道:“是梵文,这段是经书的总纲。” 当年黄裳未免经书落入歹人之手,便将最后一段总纲换做梵文,且这梵文乃是译音书写,所以乍一看上去字都认识,可读起来又叽里咕噜不知所云。 闻言,欧阳克越发重视:“你可会翻译?” “嗯。” 欧阳克没让他立刻就翻译,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经书一丢,古墓派肯定有大动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湖中得了风闻,也是件麻烦事。我是不能在中原待了,先回西域,毕竟还没有多少人会远赴关外找白驼山庄的麻烦。”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西域的地盘上,自然更占优势。 欧阳克没考虑去桃花岛,一来不想扰了桃花岛的清静,二来他夺经书也是为了叔叔,如今自然要将经书带回西域。 这般想着,他便将经书递到桃朔白手里:“九阴真经果然奥秘精义,不愧是天下武学的总纲。” 桃朔白翻看了一遍,又还给他。 欧阳克也不以为意,上卷也曾拿给他看,他兴趣寡淡。 “我同你去西域。”桃朔白蓦地说道。 欧阳克先是一愣,随之一喜:“你可算愿意和我去西域了,若是黄蓉那丫头知道了,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天一亮,两人便离开了终南山。 离开中原之前,欧阳克想起一事,命人去打听洪七公的行踪。闻得洪七公去了江南,钟霖依旧在其身旁,虽有心去逗逗洪七公,但到底经书要紧,便将此事暂且搁下。 “黄蓉不管了?”欧阳克不免又问。 “月娘跟着的。”桃朔白倒不担心。黄蓉这丫头虽是他养大的,但却完全是小东邪,那性子又狡猾又聪敏,一身本事,嘴巴又厉害,她不让别人吃亏就不错了。况且又有月娘暗中护持,出不了事。 一路走的并不急,从中原到大漠,一路欣赏着景色,倒也惬意。 山庄管家早得了消息,大门敞开,恭迎少庄主与贵客进门。 管家刚要说些场面话,却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便看到自家少庄主带回来的贵客和常年闭关的庄主打了起来。那青色人影和黑色人影快速交缠又分开,管家哪怕武功不高,却也看得出来自家庄主落在了下风,不由得小心的去看少庄主的脸色。 欧阳克面色倒还平静,这场面早就预料到了。 虽说这些年他并未将和桃朔白的事告知欧阳锋,但他总往中原跑,又常住在桃花岛,一回两回的倒罢了,次数多了欧阳锋就犯起了嘀咕。如今他三十来岁,叔叔也提过几回让他成亲的话,都被他推了,平日里他从不亲近女子,最亲近的就是远在桃花岛上的东邪,欧阳锋再迟钝也察觉到了。 欧阳锋暗地里未必没打算,如今人都送上门来了,能忍着不动手? 可惜,欧阳锋打不过。 欧阳锋推开身,神色复杂:“黄岛主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 “欧阳庄主所想要的书,欧阳公子带回来了。”桃朔白并不在乎欧阳锋的举动。 第97节 “叔叔。”欧阳克将经书呈递,乃是上下卷合在一处。 “《九阴真经》!”欧阳锋是个武痴,一辈子就追求天下第一,若非年轻时和自家嫂嫂有了出格的事儿,只怕现今还是孑然一身。见了九阴真经眼睛就是一亮,可看到与自家侄儿站在一处的黄药师,心情就更复杂了。 欧阳锋不算是个老顽固,但他自己不成亲,却希望侄儿可以娶亲生子,和个男子在一起,到底有悖伦常。他没直白的反对,一来是对明面儿上是侄儿实际是儿子的欧阳克有愧,二来……不过短短十五年,欧阳克的武功已在他之上,更别说东邪了,江湖人向来靠实力说话,他打不过,说话就缺分量,他也张不开那张嘴。 最后,欧阳锋只说了一句:“黄岛主有个女儿,百年之后也有人烧纸,你打算将来把白驼山庄传给谁?” 欧阳克心头一松,笑道:“叔叔放心,叔叔的侄孙儿绝对聪明伶俐。” 欧阳锋不再做声,拿了经书就去闭关了。 这也不过是暂时妥协,一旦欧阳锋将九阴真经练至大成…… 当他们到达白驼山庄,关于古墓派经书失窃一事已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 江湖中只知道林朝英的大徒弟盗了经书叛出,并不知经书已被欧阳克劫走,苏雨彤哪怕务工不错,到底年轻,江湖上眼红经书的人不少,当下里都追查起苏雨彤的踪迹。苏雨彤苦不堪言,本就要地方古墓派的同门,现在又有江湖人搜查追捕,她根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隐蔽之处养伤。 苏雨彤又唤过骆郎两次,始终不得回应,况那丝契约的联系已断,她不得不接受骆郎已死的事实。 她不知内情,越发忌惮林朝英,也越怕被古墓派发现踪迹,甚至已打定主意要藏个一年半载。毕竟她当初伤得虽不重,可被欧阳克的毒蛇咬了一口,那毒竟无法逼出体外,每晚子夜都要发作一回,全身血气逆行,从内到外直冒寒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冻死一般。每每在此时,她根本动弹不得,恍若冰块一般倒在地上,浑身哆嗦都没力气。 她不得不藏的严实些,在她毒发时,哪怕是个小孩子都能要了她的命。 这日,苏雨彤正打算再尝试着逼毒,却听到山洞外有细微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如今伤势未好,毒素未清,那毒很恐怖,似乎在缓慢的冻死她的经脉,她不得不每天用很烫的水浸泡身体,花大量时间按摩刺激经脉,但随着中毒日久,收效越来越轻微。 再不得到解药,恐怕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外面的来人,或许可以帮到她。 第110章 《射雕英雄传》 林间的空地上起了个火堆,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正撸着袖子蹲在火堆边,手中树枝上串着两只清理干净的野鸡,一边在火上烤,一边慢慢转动,拿着刷子往鸡肉上刷调料,烤的差不多,又刷了一层蜂蜜。 诱人的香味儿飘出来,洪七公贪婪的吸着香味儿,凑到了火堆旁。 “七公,尝尝。”钟霖将树枝从中间断开,刚好一人一只烤鸡。 洪七公毫不客气的接过来,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说:“钟小子,你这手艺实在好啊,我叫花子真是有口福啊。” 钟霖笑眯眯的说:“你收我做徒弟,一辈子都能有口福。” 洪七公笑呵呵的不接话。 洪七公对钟霖倒是什么不满意,天分不错,聪敏勤快,厨艺好,又有韧性,自从相识以来都跟了他大半年,哪怕没师徒之份,却一直做着徒弟的活儿。洪七公其实很有几分受用,想想那黄药师的几个徒弟,啧,多让人眼馋,他也想有个孝顺徒弟啊。洪七公之所以一直没吐口收徒,却是因为看不透这个钟霖,老叫花子心里头不踏实。 突然洪七公神色一变,一把推开钟霖,自己也翻滚着躲避,可到底猝不及防下没能彻底躲开。当看到自己胳膊上扎着的一根银针,针身雕刻着镂空花纹,细致非常,且自中针后,全身不得动弹,不禁神色大变:“冰魄银针!” 钟霖比洪七公更不如,此刻同样僵倒在地,心中巨骇! 此时从林中走出一个女子,正是藏身于山洞中养伤的苏雨彤。她虽武功不如洪七公,大半内力又在压制体内毒性,但冰魄银针之所以令人畏惧,便是因为难以抵挡,且毒性极强,古墓派唯有嫡传弟子有资格学习,并且还被师父嘱咐要慎用。此刻她正想找人帮忙去寻解药,上天就送来这么合适的人选,北丐洪七公,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欧阳克? “原来是你这个女娃娃。”洪七公对江湖之事十分清楚,独身一个出现在这里的古墓弟子,唯有叛逃的苏雨彤了。洪七公还知道自出事以来,林朝英就没在外面露面,料着是受伤了,可见这个徒弟欺师灭祖心狠手辣,如今用冰魄银针伤了他们,即便不立刻杀人灭口,活着的条件也不会容易。 洪七公功力深,此刻中毒也不好受,那钟霖就更别提了。 洪七公道:“钟小子受不得这个毒性,你可别将他弄死了,他死了我老叫花子没了烤鸡吃,生无可恋啊。” 苏雨彤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她的目的也不是杀人,便将一颗解药分出一半,塞进钟霖口中。 “洪前辈,晚辈此举实属无奈,您老别恼。只要洪前辈帮晚辈一个忙,解药立刻奉上。”苏雨彤言语倒是十分客气恭敬,但眼下的状况,给人的感觉只有浓浓的胁迫。 洪七公倒是老神在在,问道:“你说。” “我想劳请洪前辈将欧阳克捉来。”苏雨彤心眼儿多,没将中毒之事道出。 洪七公一听“欧阳克”三个字,眼皮子就是一跳。 十七年前华山论剑,他结识了黄药师,黄药师为人虽冷淡,却武功好,又有好酒,还不嫌他喝得多,他着实是惬意的很。那以后,他每年总要去桃花岛两三回,又可以切磋武艺,又可以讨酒喝,甚至岛上的厨娘手艺比之御厨毫不逊色,令他回回乐不思蜀。 唯一的不好,就是总遇到老毒物的侄儿小毒物。 才开始不清楚,十分不解为何黄老邪总对小毒物不一样,小毒物又总爱往黄老邪身边凑,甚至因着自己去的频繁些,没少放蛇咬他,害得他现在见了蛇就有心理阴影。后来有一回夜里听到箫笛合奏,好奇下循声去了海边,竟发现那两个人抱在一起。 哎哟,当时可把他给吓坏了。 尽管当天月亮很圆很亮,两个人在一起看着也挺赏心悦目,但是两个大男人……洪七是个挺正统的人,哪怕不歧视,心里头也总别扭,也终于明白欧阳克看他不顺眼的原因。好像、他似乎、真的离黄药师太近了点儿? 说不来为什么,第二天他就不告而别,直到几年后实在馋桃花岛的酒才又上岛,但他都记得先打听好了,避开欧阳克那小毒物。 哪怕避着,但他丐帮弟子多呀,欧阳克又不是可以低调的人,所以他很清楚欧阳克今非昔比。要他去捉欧阳克……哈!还不如去抓老毒物呢! 洪七公当然不能照实这么说,他叹口气:“你这女娃娃,冰魄银针这样厉害,我动都动不得,还怎么去抓人?” “我自然会给你解毒,至于他,暂且留在我这里。”苏雨彤指着钟霖,要将其留下做人质。若是换个人,她肯定不会如此,谁知对方逃了会不会再回来?但对于北丐洪七公,她倒有几分信任,这样的江湖正道人士绝对不会丢下一个后辈不管。 洪七公皱眉道:“欧阳克已经返回了西域,这一来一去,需要的时间可是很长。” “我给你时间,两个月后你带着欧阳克在嘉兴烟雨楼等我消息。”说完将解药丢进洪七口中,抓了钟霖便离去了。 待得洪七公解药生效,已寻不到那二人影子。 洪七公难免自责,自己带着钟霖,竟一时大意害对方被擒,如今只能去一趟西域了。毕竟若将此事告知古墓派,古墓派未必领情。苏雨彤再如何欺师灭祖,那也是古墓派内部的事,历来这种事都不喜欢外人插手。再一个,古墓若是追来,那苏雨彤恼怒之下只怕要对钟霖下毒手。 洪七公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那苏雨彤躲避还来不及,偏偏要抓欧阳克,只怕是中了欧阳克的蛇毒了。 原本老毒物的蛇就够毒了,结果小毒物养出一条白玉似的小蛇儿,瞧着漂亮的不像话,可毒也霸道的很。它不是一咬毙命的剧毒,却是软刀子割肉,让中毒之人每天都在痛苦之中,最后全身经脉冻毁,从内而外变成一个冰人儿,只要一点点儿外力,啪!整个人便会如玉盘落地,崩溃成几十上百的碎块。当寒气消散,那些被包裹的血肉也会一同融化成血水,简直恐怖至极。 至于毒发到死亡的时间,因人而异。 洪七公在苏雨彤身上已经感受到丝丝寒气,又见其面色极白,穿的也多,便推测苏雨彤的毒已经流窜入经脉之中了。怨不得她冒着暴露的危险,一定要找欧阳克,可惜,她依旧是太低估欧阳克了。 洪七公没办法,只能将帮中四大长老之一的鲁有脚给找来,说最近要出关一趟,帮中事务让他和其他三位长老多照看。鲁有脚这人正值忠义,唯一的毛病就是愚钝暴躁,但不妨碍他得到洪七公信任和倚重。 交代了帮中之事,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域。 洪七公一辈子都在中原,这还是第一回 身赴西域大漠。在吃了几天风沙后,终于在某天清晨,视野中出现了一片绿色。仔细看去,那是一片碧绿草地,周围是浓密的森林,后面又有奇峰险峻,山上白雪皑皑,有河流流淌而下。洪七公精神一振,等离的近了,随处可见肥美的牛羊,驼铃儿叮当,这里的城镇也十分繁华热闹,东来西往的商队穿梭不停,百姓相貌言语风俗皆与中原不同,倒是别有风情。 白驼山庄很好找,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 在后面的那些山峰里就有座白驼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欧阳锋便依着地势建立了白驼山庄。白驼山庄在大漠无人不知,这片绿洲都可以算是白驼山庄的地盘儿,且为了防御大漠劫匪,山庄养了数十支强悍的队伍,驻扎在绿洲各处,甚至在主要的商路途中亦有分布,所以这附近没有成气候的劫匪,往来商旅都很安全。 洪七公不得不佩服欧阳锋,分明是个武痴,可能经营起这样偌大的山庄势力,着实不简单啊。欧阳锋在这大漠里就是土皇帝,甚至比皇帝过的滋润多了,毕竟皇帝还有文武两班大臣盯着,时不时有老百姓骂着,可在大漠里,牧民商旅们提及白驼山庄虽然十分忌惮,但对欧阳叔侄却也很敬重。 原著中的欧阳克还有个风流毛病,如今的欧阳克却是洁身自好,不知是多少少女心中的如意情郎呢。 洪七公直奔白驼山庄。 在半山腰,突然隐隐听到熟悉的箫声,心头一动,便循声而去。在浓密的树林里,一袭青衫的男子吹着玉箫,白衣公子则手持一条白蟒鞭舞的密密生风,鞭子很长,却伸缩自如,灵活至极。 桃朔白箫声停住,望向洪七公来的方向。 欧阳克也收了鞭子,直接在腰上绕了两圈儿,乍一看就似盘着一条细白如玉的长蛇。因为欧阳克自小养蛇御蛇,看到九阴真经上的《白蟒鞭法》就很喜欢,所以桃朔白在深山老林里找了一条两三百年的白蟒蛇,以其筋皮鳞片为材料,自己动手炼制了这条白蟒鞭,不但灵活柔韧如臂指使,且十分能承重,别说现今的欧阳克,哪怕他的内力再深厚几倍,白蟒鞭也承载的起,正因此越发得欧阳克喜欢。 至于那条白蟒蛇的血肉,则喂给了雪儿,雪儿便是欧阳克腕子上缠着的那条白玉小蛇。 “老叫花?你怎么跑到西域来了?”欧阳克着实有几分意外。 洪七公看到这两人悠哉悠哉,闲情逸致,别提心里头多羡慕了。他苦笑道:“我老叫花子何尝愿意跑到大漠来吃风沙,这也是迫不得已,被逼着来的。” 听完洪七公的话,欧阳克诧异的与桃朔白对视一眼,而后笑道:“七公,难得来大漠,又到了白驼山庄,总得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山庄内有西域美酒,七公尽可品尝。” “我哪有心思喝酒啊。”话虽如此,洪七公还是从善如流的去了白驼山庄内,毕竟有求于人嘛,但同时心里头琢磨开了。这小毒物的态度不对呀,怎么有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洪七公拿不准对方心思,况且此番也要劳烦对方帮忙,不好得罪,只能暗地里问桃朔白。 桃朔白想了想,说道:“那个钟霖不单纯。” 洪七公倒不是很意外,只是叹口气:“他却也不曾做过恶事,我老叫花子也不能弃之不顾。” 欧阳克一面命人准备酒菜,一面说道:“放心,先吃酒,等明日我便随你去一趟。” 欧阳克自然是要去中原,但不是在第二日。 欧阳克拿出庄中酒窖内的西域美酒,让洪七公自行取用,他则一杯一杯斟给桃朔白,还不忘说道:“这是极好的葡萄酒,恰好窖藏了三十年,是最好的年份,山庄总共有三桶,叔叔他宝贝的很,此回开一桶品尝可不容易。” 一旁的洪七公听了咋舌:“三十年的窖藏?这是什么葡萄酒?” 洪七公这张嘴不知吃了多少美食,喝了多少美酒,皇宫的御酿也喝过,甚至也偷偷尝过皇帝才能喝的窖藏百年贡酒。中原葡萄酒少,但并非没有,但他喝的据说是窖藏八年,已是成熟的年份了,那滋味儿着实是美妙。如今欧阳克却拿出窖藏三十年的葡萄酒,葡萄酒和白酒到底不一样,洪七公有点儿怀疑这酒是不是变质了。 欧阳克笑道:“若七公不喜欢葡萄酒,我让他们换白酿来。” “不不不,这个就好,这个就好。”洪七公叹气,这毒物太记仇,也太小气,他不过暗地里嘀咕嘀咕,就要收他的酒。 欧阳克转回视线,与桃朔白说道:“这等美酒,一辈子能喝几回?醉就醉了,也畅快。” 桃朔白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这是不让他用内力逼酒。 桃朔白酒量不好,可以说浅得很,但是他修为高深,寻常酒水入腹便被自动化去了,他不过是享受口齿间的余味。这次的葡萄酒的确是极好,很难得,便是神仙喝惯了仙酿也会赞叹这样的酒水,相应的,这酒酒劲儿也大,若是不化酒气…… 两三杯酒下去,面色并无变化,又几杯下去,一贯白玉般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晕,但他的双眼依旧清明。伸手摸了摸发热的脸,有些不大适应,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难受么?”欧阳克原本还挺欣赏,见他皱眉,不禁有些担心。 桃朔白摇头,又饮了一杯,抬头望向满空星子,又看向身侧之人,不知对方何时才能恢复记忆。若是恢复了记忆,想必就不会再轮回,想来还有几分不舍,毕竟一个人总是无趣些。 欧阳克有心让钟霖吃吃苦头,所以出行之日一拖再拖,直到半个月后才出发。 到达嘉兴已是八月,离八月十五很近了。 洪七公早就让鲁有脚派个小乞丐守在烟雨楼,一到嘉兴便得了消息,江南七怪也在烟雨楼。洪七公有些奇怪,和两人说道:“江南七怪带着两个年轻人在烟雨楼,据说其中那个女娃娃叫黄蓉,是黄岛主的女儿吧?” 洪七公近年来很少去桃花岛,上一次见黄蓉还是在她十岁前。 “应该是蓉儿。”桃朔白一听就知道黄蓉又和郭靖走在了一起。 欧阳克挑挑眉,不大喜欢郭靖,因为从黄鹏口中得知的事情来看,那就是个好运气的傻小子。欧阳克对比自己原本的“命运”,再看那郭靖,不免心下泛酸。不过他也不是看不开,如今皱眉,更多的是觉得一向聪明的黄蓉怎么突然犯傻,就看上郭靖了呢? 所以他就说:“女大当婚,将来黄蓉出嫁,我肯定给她置办丰厚的嫁妆,让她在夫家腰杆儿挺直。她要留在桃花岛,你可别心软,那群人可麻烦的很。” 说到这里就是欧阳克对黄蓉最不满意的地方,不顾阻拦执意嫁人就算了,带傻小子住在桃花岛也不说了,却还带着什么江南七怪,反倒将黄药师闹的离开了桃花岛。所以他早早儿就盘算了,等黄蓉出嫁,绝对不能让她留在岛上,一开始就说清楚,免得后来闹出那么多事。 若非桃朔白更喜欢桃花岛,他更愿意带人去白驼山庄,到时候桃花岛如何他就不在乎了。 桃朔白自然知晓他的意思,点头道:“我都知道。” 这几人一进烟雨楼,黄蓉就迎了上来:“爹爹!” 楼内的江南七怪与郭靖都望过去,但见黄蓉对着个戴着斗笠身着青衫的男子态度亲昵,从称呼上便知是东邪黄药师。身边那个白衣公子,听得黄蓉喊了声“欧阳叔叔”,算年纪便是欧阳锋的侄儿欧阳克了。另外一个就好认了,洗的发白的破布衫,腰间挂着大酒葫芦,手中拿着竹棍,红脸膛,花白头发,定是北丐洪七公无疑了。 这一世,陈玄风和梅超风虽是私奔离岛,却并未盗取《九阴真经》,因此没有躲到大漠去练功,陈玄风自然也没被郭靖杀死。黄药师在江湖又鲜少露面,如今江南七怪见了,气场虽不合,态度倒也敬重。 “黄岛主,七公。”柯镇恶与二人打了招呼,至于欧阳克,尚未被他们看作同辈人。 第98节 韩小莹拉过一个憨直周正的小子,笑着催促:“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见过黄前辈。” 彼此没了恩怨,江南七怪对于郭靖与黄蓉的事便乐见其成。 “晚辈郭靖,见过黄岛主。”郭靖紧张的很,生怕黄药师看不上他。 如今的郭靖拜江南七怪为师,但因愚钝,学武十分缓慢,还是意外得了马钰指点,方才有所进益。即便如此,如今的郭靖没遇到洪七公,没能学到天龙十八掌,武功实在平平。又没相貌才学,又没家世,想要求娶黄蓉,他再笨也清楚很难。他之所以坚持,不过是因着与黄蓉情意想通,他实在喜欢这个聪敏伶俐、娇俏可爱的姑娘。 桃朔白看了郭靖一眼,实在不出彩,除了对方气运强过常人。郭靖倒也不是没有优点,此人品性倒是很好。虽然天资愚钝,但很勤奋刻苦,当然,在遇到马钰的最初,勤能补拙这个词在郭靖身上就是个笑话,韩小莹没少被他的蠢笨给气哭。 一旁的黄蓉紧张兮兮的眨着眼。 桃朔白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点头:“蓉儿劳烦你照顾了。” 黄蓉大松一口气,笑了。 江南七怪也松了一口气,想不到东邪还挺好说话。 郭靖更是松了一口气,憨头憨脑的笑道:“没有没有,都是蓉儿照顾我,蓉儿她好聪敏。” 欧阳克嗤笑,摇着扇子走到一旁去了。 洪七公见彼此都认识,就问起江南七怪在此所为何事。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柯镇恶便说了与丘处机在十八年前定下的赌约。 洪七公听了忍不住摇头:“不是我武断,这郭靖小子怕是比不过。” 黄蓉眼珠子转着,笑嘻嘻的凑上来:“七公,你好久没去桃花岛,我学了好些好吃的菜呢。比如荷花瓣儿蒸鸡、鲜菱荷叶羹、香酥鸭荷叶夹、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还有火腿豆腐做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又有嫩笋丁子配着殷红的樱桃、粉红的花瓣儿,再辅以荷叶熬煮的清汤做成的好逑汤;又有玉笛谁家听落梅,选用了羊羔坐臀、小牛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兔肉,五种不同肉类分别配对,每条肉条均由四条小肉条拼成,猪羊混咬是一般滋味,獐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一共有二十五中变化,合的是五五梅花之数。” 洪七公哪怕没吃,只听着这番讲述就已经是馋的不行,忙笑着说:“丫头丫头,你有话就直说,别馋我老叫花了。” 黄蓉便说:“我做菜给七公吃,七公教靖哥哥武功。” “蓉儿!”桃朔白警告了一声,与此同时,江南七怪的脸色也不好看。桃朔白倒是无所谓,可是郭靖是江南七怪的徒弟,当着面儿又让郭靖去拜别认为师,太欠妥当了。 郭靖虽然傻,可孝顺,也重师,所以连连摆手道:“不用了,蓉儿,我已经有师父了。” 黄蓉被桃朔白一警告,也知道自己心急下失了分寸,但见郭靖却是傻愣愣的不解她的用意,不免气闷。 洪七公可不好夹在他们中间,哈哈笑道:“蓉儿啊,你爹爹可是五绝之一的东邪,怎么不让你爹爹教?” 黄蓉倒是答的干脆:“我们桃花岛的武功跟靖哥哥的脾气性情不合,学起来定然慢的很,也学不出上乘来。靖哥哥更适合坚毅刚猛的路子。” 江南七怪重的韩小莹是女子,心思细腻些,先挑头转移了话题:“七公来此所为何事?” “和人有约,却是不好相告。”洪七公露出一个苦笑。 柯镇恶等人见了,便不再追问,想来也是有难言之隐。 这时外面跑来个小乞丐:“帮主,刚刚有个人让我带话,请帮主与欧阳公子去城外小树林一见。” 第111章 《射雕英雄传》 想来那苏雨彤也是很谨慎,况洪七公与欧阳克实力都不弱,桃朔白就留在了烟雨楼。 两人依约来到树林,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苏雨彤从一棵树后走出来。洪七公最关心的是钟霖安危,当即就问:“钟小子呢?” “他很好。”苏雨彤当然不会将人带来,毕竟那是她手中最有利的筹码。她看向欧阳克:“解药。” 欧阳克却是嗤笑:“真是蠢,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救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什么?你……”苏雨彤一听话头不对,刚想威胁,却见一道白影子劈来。 欧阳克也不管洪七公的惊愕焦急,抽出腰间的白蟒鞭就甩向苏雨彤,内力只有了五成。可别小看这五成,欧阳克的内力比苏雨彤深得多,况苏雨彤现今因着要压制毒性,内力根本不够用,面对如此迅疾刚猛又灵活至极的长鞭,竟是根本避不过,勉强闪躲了两下就被狠狠抽中肩头。刹那间只觉得肩头火辣辣的疼,半边身子都木了,那力道大的好要将她整个人都打的散架。 苏雨彤惊骇不已,欧阳克竟这么厉害?! 欧阳克没那等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不速战速决,反倒是存心逗弄。他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抽的苏雨彤丧失反抗之力,只能在地上狼狈的翻滚,不多时那一身白衣就变做血衣,又沾满了泥土松针,加上一声声惨叫…… 洪七公简直不忍直视,不由得劝道:“欧阳公子,还是救人要紧啊。” 欧阳克完全是拿送上门找事儿的苏雨彤当做练鞭子的对象,终于觉得满意了,这才收手,却还忍不住嘲笑洪七公:“那个钟霖留着终究是个祸害,七公,你可当心啊。” 洪七公就纳闷了:“他到底什么来头?” 欧阳克只提醒道:“可记得十七年那个’冯衡‘?” 欧阳克到底谨慎,这话是避着苏雨彤说的,毕竟苏雨彤认识冯衡。 洪七公一听他提冯衡,十多年前的事情就浮上心头,顿时就警惕起来。冯衡此人代表的就是未卜先知,若是如此,那钟霖缠在自己身边……倒也不能肯定,钟霖一开始就知他的身份,想学武也是明摆着。洪七公看着手中竹棍,这棍中藏着丐帮帮主之凭信绿头杖,若是钟霖学武拜师只是途径,最终目标是丐帮,那就不能大意了。 欧阳克突然鞭子一抽,啪啪啪!鞭子在空中如灵蛇飞舞,只出手一次,却借着鞭子的柔韧弹性,先是打掉了妄图再偷袭的冰魄银针,借着打折了苏雨彤的手腕,最后一下直接打在苏雨彤脸上,顿时一张漂亮妍丽的容貌出现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洪七公对欧阳克的毒辣早有认知,此时见了不过是皱眉,到底没说什么。这苏雨彤也不是个心性好的,之前的行事就不提了,眼下败了还不长记性,又想出歹招。 欧阳克取出雪白的帕子,慢慢儿的将白蟒鞭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冷冷的瞥着狼狈翻滚的苏雨彤,闲适的语调问道:“钟霖呢?” 苏雨彤再也没有能力反抗,也再没有勇气出幺蛾子,但她心里对欧阳克更加恨的咬牙切齿。她努力的藏起怨毒,喘着粗气说道:“没有解药,也是死,倒不如让他陪我死,黄泉路上也有人做伴儿。” 欧阳克嘴角泛起冷笑:“其实我比较好奇古墓派如何处理叛徒。” 苏雨彤瞳孔一缩。 她出逃的时间不短了,江湖的消息也听得了一些,甚至见过古墓弟子,所以从只言片语中也知晓出来寻她的是翠姑和李莫愁。此二人各领着一些弟子,朝相反方向搜寻,却并未听说师父的消息。她对骆郎死亡虽不可置信,但更清楚骆郎本事,她觉得不管师父是如何弄死了骆郎,本身一定受了重伤。她本就偷了九阴真经叛逃古墓,又伤了师父,被翠姑捉回去的话,绝对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与其余生都要在痛苦折磨中度过,倒不如在外拼一场,这也是她惧怕古墓弟子的原因。 苏雨彤垂下眼,任由脸上的鲜血滴落下来:“他在前面不远的一道山坑里。” 洪七公闻言就赶过去。 欧阳克饶有兴味的盯着苏雨彤,突然说:“我倒是缺个蛇奴。” 蛇奴是帮着养蛇照顾蛇的仆役,因为他养得伤都是些毒蛇,毒性大小不一,蛇奴一不小心就会被咬,没及时服解药就会死亡。欧阳克突然说这话,可不是让苏雨彤做什么普通的蛇奴。 苏雨彤自然不天真,顿时心下咯噔,万分警惕。 却在这时,有几个人身影飘落而来,是古墓派的人,为首的便是翠姑。 翠姑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些微线索,查找了半个月确定苏雨彤藏在这片林中,谁知会遇到欧阳克。再看苏雨彤此时的情况,暗暗皱眉,但对上欧阳克,言语十分客气:“欧阳公子,此人乃是我古墓派的叛徒,还需带回由掌门处置,望欧阳公子行个方便。” 那晚冯衡回去后,已经告知林朝英,经书被欧阳克夺走。 林朝英却没动作,也是无奈,她自己伤了,翠姑也敌不过欧阳克,更别说还有个黄药师,她不能让翠姑去送死。况且她只以为那是半部经书,都是招式,没有上部也练不出来。再一个,林朝英打算等带了苏雨彤就关闭古墓,放出消息经书被夺,江湖人的注意力多少会被转移。 欧阳克觉得挺可惜,但他已经夺了九阴真经,实在犯不着再和古墓派为难,便丢下苏雨彤,也不等洪七公,自顾回城去了。 翠姑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摆手:“将这叛徒带上,回古墓!” 等着洪七公顺利的救回钟霖,林中已然没了人,只能赶往烟雨楼。 江南七怪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丘处机姗姗来迟。 柯镇恶很是不满:“丘道长,怎地如何磨蹭?” 丘处机摇头苦笑:“今年的比试怕是不成了。” “这是为何?杨康呢?”终于发现丘处机只是独身一个,柯镇恶皱眉。要知道,为了今日的比试,他们兄弟七个在大漠里一呆就是十七八年,费尽心力教导郭靖,那种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若是比试取消,这十几年的努力换来的是什么? 丘处机道:“上个月听说杨康来了大宋,可后来就没了踪迹,当初跟他去的人都死了。” “康弟莫不是出了意外?”郭靖对于尚未见面的杨康还是很担心的。 “欧阳克呢?”这时洪七公带着钟霖来了,扫视一圈儿,桃朔白与欧阳克都不见了。 “七公?你这是……”丘处机没曾想洪七公也在。 洪七公却是没功夫答话,直冲黄蓉问道:“你爹爹呢?” 黄蓉笑眯眯的说道:“爹爹走了,他们说要四处游玩,我可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不过,年底他们总要回桃花岛的,七公你如果有事,可以年底再去找嘛。” “哎哟,这如何等得了?我上古墓派去!”洪七公叹口气,料定欧阳克是故意的。 钟霖中了冰魄银针,因他底子弱,怕折腾的没了性命,毒便解了一半儿。如今苏雨彤被带回了古墓,欧阳克又故意溜了,解药从哪儿来?别看钟霖没性命之忧,可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特别钟霖目前的情况,根本全身难以动弹,行走吃饭都要人伺候,时间长了,经脉骨骼都要变化,再想习武,资质就要大打折扣了。 “七公,你要带着他一起去?”黄蓉抬手指着钟霖:“那走起来可就慢了,倒不如将他安顿下来。” “这是当然,我先将他安排在丐帮的分舵里,找个人照顾着。”洪七公当然不能带着不能走路的钟霖去,若非古墓派不好进,他都不想亲自跑一趟,他可是刚刚从西域回来。奈何钟霖中毒他也有点儿责任,不去不行啊。 “七公何必舍近求远,我曲师哥开的酒楼就在城中,不如将他送去酒楼,请曲师哥代为照看,我陪七公去古墓,七公一路上也不寂寞,也能享享口福。怎么样?”黄蓉说道。 “你这丫头又在打着鬼主意。”相较于硬被塞来的郭靖,洪七公更中意聪明伶俐的黄蓉,奈何这是黄药师的女儿,他可不敢随便打主意。 想了想,他还是同意了黄蓉的提议。 站在丐帮帮主的立场,与桃花岛交好自是有好处,将来他百年之后,丐帮若有什么事,也能有人相助。桃花岛虽不是大门派,弟子也少,但个个不凡。站在七公自己的角度,一路有人做饭是大好事啊。不就是教那傻小子学武功嘛,丐帮的功夫不能教,别的却没限制,就当卖黄蓉这丫头一个情面。 钟霖隐晦的打量了黄蓉郭靖,并楼中一干人,心中气苦。他费尽千辛万苦,鞍前马后服侍了半年,洪七公都没吐口收他做徒弟,如今黄蓉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为郭靖争取如何大的好处,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或许他一开始目标就错了,不该盯着洪七公,而是该“巧遇”黄蓉! 另一边,江南七怪与丘处机的十八年之约未能进行,便相约推迟一年,明年的八月十五再比。丘处机又匆匆离去,他还得去寻找失踪不明的杨康。江南七怪本意是寻个地方停留,利用一年时间再好生教导郭靖,但韩小莹却另有想法。 韩小莹将几位兄长叫到一旁,低声商议道:“靖儿与我们学了十一二年,七公却道一定敌不过杨康,我等虽在大漠,可入关来也听了不少杨康之事。那杨康除了师从丘道长,王府内也有不少高手传授武功,又有很多与人对敌的经验。靖儿与之相比,对敌上就弱很多,况他阅历少,心性又耿直,若非黄蓉跟着,不知被人哄了多少回。此番我有心让靖儿随七公去一趟古墓,诸位兄长以为如何?” 柯镇恶等人一听便知她的用意,能得七公指点是一,二来出门在外也能历练一番。几人商议商议,最终同意了。 于是韩小莹便与郭靖嘱咐:“我与你诸位师父有事要办,却不便带着你同行,你与黄蓉跟着七公去古墓一趟。一路上谨慎小心,遇事多听蓉儿的,又不懂之处就请教七公,明年八月十五前必定要返回此处。” 郭靖只听得话面上的意思,点头应了。 韩小莹心下一叹,倒是对着黄蓉道出此番苦心。 黄蓉嘴甜,彼此又没仇恨,一路行来,她两个倒是亲密很多。黄蓉自然明白江南七怪的用意,但请七公指点郭靖武功这种话到底不好直说,她也没点破。 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今日已经十六。 穆念慈醒来见枕畔空荡荡的,不由得黯然。 半个月前杨康来到这里,且身中剧毒,她忧心之下利用推宫换血为其解毒。解毒之后,杨康就留了下来,态度似乎有些微不同,那种不同她说不出来,只觉得满心欢喜,却又隐隐忧虑。乍看两人如平凡夫妻,恩爱甜蜜,可她清楚杨康为人性情,又想起他的过往,知道他不会在这小乡村里待一辈子。 今天他终于走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外屋门响,有人进来,那脚步声很熟悉,熟悉的她不敢置信。 “念慈,快来看,百味斋的月饼,今早刚做好,还热着呢。”杨康自门外进来,手中纸袋里装着刚买回来的月饼,哪怕昨天节日已过,月饼倒是还在卖。最近为了照顾他,念慈忙的脚不沾地,又因为本就银钱有限,都给他炖了补汤,昨日过节连月饼都舍不得吃。 “阿康……”穆念慈见他“去而复返”,心头激动,可又想到他还是会走,又再度失落。 杨康知道她在想什么,坐在床边将她抱入怀里,却是说:“念慈,我们搬家吧。” “搬家?”穆念慈不解,但在心底,又生出那么一点微弱的期希。 杨康笑道:“我们去寻个更清净的地方,不管外面的是是非非,生几个孩子,好不好?” 第99节 穆念慈的脸瞬间红了,却是没躲避他的目光:“阿康,你是说真的?你、你不会金国了?” 穆念慈不敢相信。 “不回了。”杨康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只是,他毕竟养育了我,自小疼爱,哪怕他是金国的王爷,却也是我养父。如果他将来老了,无人奉养,我想照顾他。念慈,你愿意吗?” 穆念慈想不到那样的情景,毕竟完颜洪烈是金国王爷,甚至有希望问鼎皇位,怎会无人奉养晚年?她以为是杨康不舍父子之情,便点头,与此同时仍旧将信将疑的问他:“那、我们搬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杨康却是不担心,他已经身上的玉佩饰物都死当了,得了一笔银子,省些用,两三年内不必发愁。至于两三年后,局势想来也不同了,他再改名换姓做个营生,总能过下去。 对于死过一回的杨康而言,能重新再活过来,甚至重新挽回念慈,他已经很满足了。上一世那些恩怨纷争他都不想再理会。 亲生父母之死,他痛过、悔过、也怨过,他怪母亲自小大到都不从告知他身世真相,却在十八年后一告知就希望他认回生父。那个生父呢,不管在旁人眼中如何侠义重情,可对他这个儿子没有一句温情,只会指责他认贼作父。这一对父母,他总觉得他们那么自私,好似儿子可有可无,他们心里最重要的只是彼此。从小他就由完颜洪烈教养长大,孺慕之情极深,可后来得知真相,也未尝不怨他逼死父母。 他就像是夹缝中的老鼠,左右都不讨喜,到了哪边都是叛徒异类。 就在他们两人离开后的第二天,丘处机找到此处,却已是人去楼空。 年底,黄蓉带着郭靖来到桃花岛,并请了洪七公做媒人提亲。 说来郭靖的气运就是好,在去古墓寻解药的路上,洪七公到底是教了郭靖武功,且不是寻常外门功夫,而是降龙十八掌,一共教了十五式。 钟霖对此心里酸的不行,也未尝不嫉妒,可又到底聪敏有城府,又因如今剧情面目全非,他更不能对着主角动歹心。也是很意外,在他于曲灵风处养伤时,倒是得了曲灵风的眼缘,似有意收其为徒。此回年底他便跟着曲灵风一家来到桃花岛,只要黄药师不反对,这事儿就成了。 钟霖又高兴又郁闷,如此一来,他就得管才十五岁的黄蓉喊小师叔。 洪七公见了桃朔白,也没兜圈子,直接提了亲事:“郭小子现今是我徒弟,他笨是笨点儿,但品性正直,与蓉儿情投意合,也算是一门好亲事。黄岛主以为如何?” 桃朔白看了郭靖,问他:“听闻你家中还有母亲,难道令堂没有未你定过亲事?” 郭靖一下子想起自己还是金刀驸马。 黄蓉为这事早先就闹过了,如今已经看开,虽已打算开春与他一起去蒙古退亲,但此时怕说出来惹得爹爹生气不肯允婚,便悄悄朝郭靖打眼色。 奈何郭靖没懂,直愣愣的就说了实话:“蒙古可汗曾赐我金刀,封我为金刀驸马,但是我待华筝是妹妹,我喜欢的是蓉儿。” “既不喜欢那位姑娘,为何要应下婚事?既有婚事,为何还要纠缠蓉儿?有婚约在身,又来提亲,当桃花岛是什么地方!”桃朔白声音清冷,神色冷淡,虽无怒容,却也令郭靖心惊胆战。 “我……”郭靖惭愧,说不出狡辩的话来。 远处的钟霖见了心下舒坦不少,他对郭靖实在是羡慕嫉妒恨啊。 洪七公也挠头,又气呼呼的说:“你们两个呀,这样的大事也不告诉我老叫花,害我老叫花白白跑来丢脸。” 欧阳克笑起来:“七公,倒不是我们嫌弃,虽然这小子愚钝,没家世家家财,好歹是七公的徒弟嘛。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先去将蒙古的婚事退了,到时候这亲事好商量。” “欧阳叔叔,我就知道你最疼蓉儿了。”这时候黄蓉看出来,欧阳克是真心想让她早点嫁人,不管什么心思,毕竟对自己有利,立刻抛弃以往成见,讨好的奉上采购来的礼物。 欧阳克冲着桃朔白笑笑,桃朔白没管他。 黄蓉一贯聪敏,偏生遇到郭靖的事儿就傻了,他又何尝有心阻止亲事?真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这时欧阳克发现了外面的钟霖,眸光一转,笑问道:“曲老板要收徒?” 曲灵风这才领着钟霖进来,先见了师父,这才说道:“钟霖曾和七公学过些外门功夫,我看他天资不错,特带来请师父过目。” 钟霖早先见到黄药师如此年轻,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原来绝顶高手当真可以驻容有术啊。只是,他对于欧阳克常驻桃花岛很奇怪,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二人成为忘年交,何况……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很古怪。 桃朔白对钟霖倒没什么感觉,所以他就问欧阳克:“你觉得如何?” 钟霖更奇怪了,先前黄蓉婚事都有欧阳克插手,现在收徒也能表发意见,这、这…… 欧阳克嘴角一弯,说道:“七公说他很能吃苦,你大徒弟又觉得合眼,那就收下吧。” 于是,钟霖顺利的拜师,又见过诸位师叔师弟。桃花岛弟子不多,环境也单纯,所以同辈弟子间的排行是按照年纪来排。钟霖二十二岁,同辈里的弟子有三个,上面大师姐曲秀儿,正式拜师后的名字是曲秀英,钟霖行二,如今叫做钟霖英,底下是陆冠英,最小的是武常英。 出了晓翠堂,四下里无人,钟霖忍不住问曲灵风:“师父,欧阳公子和师祖……” 曲灵风脚步微顿,面色也有些微妙,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说,干脆就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个以后的意思,是指钟霖要在桃花岛待上半年,和其他几个师兄弟一起接受师祖教育。钟霖一想到师祖是黄药师,心情就很激动,但几天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欧阳克看他不顺眼。其他人练习一遍,他要练习五遍、十遍,时常被支使着去海里摸鱼,或被叫去挖什么花圃,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喂蛇。 钟霖不怕蛇,但面对一群蛇,是人就得腿发软。 当某一天终于发现了欧阳克和黄药师的真正关系,钟霖内心震荡,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欧阳克是穿越的! 第112章 《神雕侠侣》 林朝英在经书被盗的一年后死去。 林朝英死后,将掌门之位传给翠姑。她虽有三个嫡传弟子,奈何一个欺师灭祖,一个为情疯魔,还有一个却是年纪幼小,唯有翠姑武功身后辈分也高,不仅能撑起古墓派,也能震慑江湖肖小。 翠姑因林朝英去世分外悲恸,只一心抚育小龙女长大,待她略懂事就传授武艺,幸而小龙女果然天资不俗,不负众望。古墓派内的杂项琐事由孙婆婆料理,外头的产业依旧是冯衡做主,虽也间断有人来挑衅,都被翠姑逼退。 转眼十年过去。 夜色沉寂,古墓中如以往一样安静,但在古墓一处禁地里,却正酝酿着恐怖场景。 古墓是经过早年扩建的,墓道错综复杂,不熟悉就容易迷路,何况许多地方都有机关,对于内中弟子不是妨碍,只为防备有歹人潜入。沿着墓道一直往深处去,有个往下延伸的石阶,此处便通往古墓禁地,除了每日负责送饭食的弟子,其他人都不能擅入。 这条细长的墓道有两三丈长,没有火把石灯,人走在其中极静,便是早就习惯古墓的女弟子们也会心生胆怯。这墓道中又布有机关,直走到尽头便是一道石门。石门一开,里面就是一阵阴风。 这禁地早年是个酒窖,后来大弟子苏雨彤欺师灭祖叛逃,被抓回来后废除武功修为就关在里面。 这已然是个石牢! 当初苏雨彤的恐惧没有错,她被抓回来,虽然命还在,却被关在这地底下的石牢中终年不见天日。她的双脚脚腕处套了铁锁链,对没了内力的她而言十分沉重,一走就哗啦啦作响。这是为了防止她袭击前来送饭的人。 十年了,整日整月整年不见光亮,无人说话,她不仅形状邋遢,身形枯瘦,更是有些疯疯癫癫,好似神志不清一样。有时候发现一只小虫子,她会宝贝的捧在手里,不停的和虫子说话,听虫子的叫声,高兴的直笑。她的笑声尖锐,回荡在石牢中十分渗人,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将虫子塞进嘴里吃掉。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身体状况,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 这一晚,苏雨彤没有疯癫,也没有睡觉,她静静缩在黑暗中,一双冷幽幽的眼睛从蓬乱的头发中露出来,仿佛在笑。经过十年黑暗,现在这黑暗对她来说已然习惯,甚至她能透过气孔中渗进来的微弱灯火亮光看清石牢里的每一处。 她伸出手,指甲又黑又长,右手的五个指甲被她在石墙上磨的十分尖利。她拿指尖划开瘦弱的手腕,温热粘稠的险些喷洒而出,她似不知疼痛,只以手蘸血,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 骆郎说,这是个聚阴阵! 当年她羡慕骆郎实力,百般想学,骆郎就笑着说出这个聚阴阵,并告诉她,用自身鲜血绘出阵法,于阵眼中拿自己的心脏做祭,最后将心脏吞吃,便会拥有庞大的能力。她一听就骇然,自此没再提及此事,她觉得骆郎是存心吓她,如今也是孤注一掷。 她疯疯癫癫几年,今夜却格外清醒,她再也不愿如此浑噩下去,也不甘心就此死去。那就博一回!若真成了,她必要屠尽古墓满门!杀了欧阳克! 当阵法绘好,她举起右手,看着十分锋利的指甲,眼中戾光一闪,狠狠抓向自己的胸口。她没有内力,想要将自己的心脏掏出来,不仅要力气,还要狠心,因为只一次根本不可能成功。也是她太瘦了,几乎就是皮包骨,忍着漫天的痛苦终于将一颗心脏掏出来,与此同时,她的嘴里念完了咒语,否则没了心脏她根本早就死了。 她将心脏置于阵眼,只见之前绘好的阵法似活了一样,血液流动,宛若血蛇,又最终汇入那颗心脏。心脏就似重新注入活力,砰砰砰的跳动起来,变得越来越鲜活,越来越诱人。她控制不住的将心脏抓起来,一口一口的吞下去,享受不已。 她站了起来,随便一扯动,困缚双脚的锁链便断了,而此时她的模样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黑发及腰柔顺异常,肌肤盈润饱满,容貌妖冶惑人,竟比她十年前还要美上几倍,若她一笑,更是令人心酥骨软、晕头转向。 苏雨彤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感觉从未有过的好,但她到底是不同了。她觉得很饿,很饿,很想念鲜血的味道。 她走到石门前,一连拍出数掌,沉重厚实的石门终于震碎。 很快,平静的古墓中就响起声声惨叫,那些原本在安睡中的女弟子都被掏了心脏,甚至是吸干了血液而死。翠姑闻讯赶来,正好看见苏雨彤一脸笑意的抓着个鲜血淋淋的心脏往口中送,似乎是吃的饱了,咬了一口就直接在手中捏爆,一双泛红的眸子盯住了翠姑,在她脚下,已躺倒了七八个人。 翠姑惊骇不已,悲愤莫名。 翠姑见苏雨彤不仅逃出石牢,且变得十分妖邪,如同鬼魅,心下想起林朝英死前告诉她的事情。当年苏雨彤便利用鬼魅手段欺师灭祖,如今自身化作鬼魅,倒不令人意外了。翠姑立时便知晓,她阻拦不了苏雨彤,当即就回身后退。 “你跑得了吗?”苏雨彤笑起来,不慌不忙的追上去,现在翠姑在她眼中就是一块大肥肉,翠姑的精肉气血饱满充盈,所有古墓女弟子加起来也比不上。现在她倒是能理解当年骆郎对林朝英的垂涎,可惜,她没赶上好时候。 翠姑自然跑不过,只能依仗古墓中的机关阻拦苏雨彤。 那些机关只能拦一拦,花些功夫,便是再厚实的石门都拦不住她。 翠姑进了一个石室,对石室内的三人说道:“快!马上从离开古墓,去桃花岛求助黄岛主!跟黄岛主说,十年前的事又发生了,是苏雨彤!” 石室内的三人俱是一惊,翠姑不容许她们再问,直接打开机关将她们塞了进去。 与此同时石门被轰开,翠姑这次没再躲避,直接迎了上去。如今的苏雨彤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却无疑很难对付,特别是对方那双眼睛泛着凶戾红光,像择人欲噬的野兽。翠姑想起古墓那些弟子的死状,又记起林朝英曾活过的当年之事,心下已有决断。 翠姑虚晃一招朝外跑,钻进了一个石室。 苏雨彤紧跟而入,却见什么东西迎面泼来,竟是油,紧接着石室之中便燃起熊熊大火。苏雨彤尖利惨叫,再顾不得翠姑,快速逃窜出去。苏雨彤摸着被烧毁的脸,忆起当年被欧阳克毁容之恨,直盯着火中自焚的翠姑化为骨架、灰烬,这才转头踏出古墓。 此时她的容貌已然恢复如初,只是面色苍白,气息略带萎靡。 正在嘉兴城中的桃朔白从睡梦中醒来,悄无声息出了房门,循着那股凶恶戾气而去。他的速度很快,当停下脚步,已快接近终南山。他没再往前,一顿足停在林中,很快便见一抹白色影子飞掠而来。 在快接近时,那白影突然调转方向快速而逃。 苏雨彤尽管不知前面有什么,但一股强大的危机感令她下意识的就要逃。 桃朔白岂能让她跑了,追上去,手中的缚魂索如灵火金蛇直朝苏雨彤卷去。苏雨彤一躲,被缚魂索擦到手臂,登时手臂火燎般的疼。桃朔白在缚魂索上灌注了内力,他内力至阳,专克阴邪,自然让苏雨彤惊恐忌惮。 “你是什么人?!”苏雨彤惊恐万分,想到十年前死去的骆郎,越发惧怕,也更为怨恨:“你我无冤无仇,少多管闲事!” 这会儿的桃朔白虽是一身青衫,但没有带玉箫,一张脸又十分年轻,苏雨彤根本没认出他的身份。况且她也绝不会将其与五绝之一的黄药师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是哪出隐世家族能抓鬼驱邪的高人。 桃朔白不理会她,挥着缚魂索,啪啪啪的往苏雨彤身上抽,鞭风密密匝匝笼罩下来,使得苏雨彤逃生无路,只能痛苦的一鞭一鞭的挨着,惨叫连连。这似曾相识的经历引出她心底极大的憎怨,拼命的想要挣脱。 桃朔白弹出一团阳火,阳火落在苏雨彤身上,瞬间将其裹成个火人,眼看着连魂魄都要烧成飞灰,桃朔白袖子一摆,阳火散去,这才将完全丧失反抗能力的苏雨彤收入桃木瓶儿。 苏雨彤有今日也算不上偶然。当年她得了铜镜,结识了鬼修,并依仗着鬼修之能妄图弑师夺书,其心便已种下魔根。十年石牢囚禁,她不甘心死,直至折磨的理智崩溃,终于将此等方法想了起来。从阵法成功的那一刻起,她看似重生,实则已是魔物。 处理完此事,他又赶回嘉兴。 十年前郭靖去蒙古退了婚,经历一番波折,黄蓉终究是嫁给了郭靖,两人就在嘉兴城中安家,郭靖也将母亲李萍接了来同住。李萍在塞外将近二十年,再次回到中原,心中激动可想而知,若非如今郭靖黄蓉身份不同,她肯定回牛家村住了。现在倒也好,到底是故土,况且孙女儿都四岁了,冰雪聪明,别提多惹人喜欢。 其实郭靖之所以将家安在嘉兴,一来是离牛家村近,二来是顾念到七位师父的苦心。他与杨康的比武之约一直没能完成,这么多年,杨康一直不见踪影,甚至江南七怪后来都放弃了,觉得杨康定是已经死了。 郭靖觉得有些遗憾,也有些伤感,他一直被师父们与杨康并列提及,谁知造化弄人,两人竟是从未见过。 黄蓉却觉得未必不是好事。 如今七公年纪大了,卸下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了黄蓉。郭靖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侠名,降龙十八掌更会刚猛无敌,乃是副武林盟主,那位正职便是他师父之一的洪七公,但洪七公自觉年纪大了,天下是年轻人的,所以盟中事务都是由郭靖代为打理。有黄蓉在一旁协助,郭靖倒也应付过来了,他耿直公正,江湖人提及都要尊称一声“郭大侠”。 这些年桃朔白与欧阳克时而呆在桃花岛,时而去西域白驼山,也会在中原各地走动。此回便是游至嘉兴,顺带来看看黄蓉和郭芙。 桃朔白悄无声息的离去,无人发现,但回来时,欧阳克便等着。 “半夜里去了哪里?”欧阳克在醒来没见到他时并未多想,可等了许久不见人回转就开始着急,若非相信桃朔白的能力,早出去寻找了。 桃朔白顿了一下,到底没说苏雨彤的事,一旦牵扯起来,他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所以他便说:“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看了一眼,可能是李莫愁。” “哦?有热闹看了。”欧阳克没想过他说谎,倒是立刻因着李莫愁的事生出兴趣来。 十年前李莫愁与陆展元已在林朝英的主持下成了婚,偏生当夜就出了事。 在将苏雨彤抓回去之后,按照之前的定好的规矩,李莫愁便被逐出古墓,跟随陆展元离开。这是李莫愁自己的选择,她满心欢喜和情郎归家,对未来充满的憧憬,谁知半途遇袭。那些垂涎九阴真经的人不敢直接上古墓夺取,竟想劫持李莫愁做筹码,李莫愁岂是那等束手待毙之人?况且陆展元武功也不低。但那些人行事卑鄙,先行暗中下毒,打到一半毒性发作,陆展元被擒,李莫愁情急之下下了狠手,却也被打落悬崖。 陆展元运气倒是好,遇到了武三通夫妻,被救了。 陆展元便是在此时认识了武三通的养女,何沅君,竟是一见倾心。陆展元对李莫愁自然也有情,但李莫愁性子强势,对敌狠毒,这令陆展元心中忌惮,甚至抗拒,但顾忌着李莫愁的为人以及古墓派的势力,他不敢轻易悔婚。何沅君却是容貌不输李莫愁,且温柔善良,听从夫命的女子,况且何沅君的养父武三通乃是大理皇帝段智兴的四大侍卫之一,做过御林军总管,家世算不得低。 第100节 但陆展元也知晓自己已娶亲,伤好后便去悬崖寻李莫愁,却不曾找到。 他将此事通知了古墓派,仅仅三个月后,便迎娶了何沅君。 翠姑等人自是不满,可一来李莫愁不曾寻到,很可能已然出事。再者,当初李莫愁自请逐出师门,按理古墓派也不能再干涉对方之事,如今便是想管也没有立场。冯衡更怒,哪怕她不太喜欢李莫愁,可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一边怒骂陆展元是个没情没意的渣男,一边带了人顺着崖底的河道又找了月余。 事也凑巧,两方人都未找到的人,却在婚礼当天出现了。 李莫愁一路赶来,听到不少人谈论陆家庄的喜事,可她一直不信。陆展元分明已经娶了她,怎会再娶别人?她觉得许是误传,毕竟陆家庄还有个陆立鼎,可能是陆立鼎成亲呢。 但是当踏入陆家庄,看到堂中那对新人,她的心就凉了。新娘盖着盖头看不清容貌,可新郎却的的确确就是陆展元,她只觉得天昏地暗,伤心、愤怒,她本能的就要杀了那个抢她丈夫的女人! 另一头也有个人闹起来,却是何沅君的养父武三通。武三通冲出来,拽住何沅君不撒手,叫嚷着不肯她嫁给别人,否则要弄死陆展元。 场面一下子乱了套,倒是有个高僧出手制住了李莫愁。 当时李莫愁大笑:“我乃是陆展元的妻子,我不过是失踪了三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要娶别人,我还杀不得她?便是不能杀,我是原配,她就该是妾!我说不让纳妾,他就不能纳妾!” 这一番话令宾客们议论纷纷。 陆展元脸色涨红,一会儿又转白,十分难堪,也十分紧张:“莫愁,我、我一直没找到你,我以为……” 李莫愁到底爱极了陆展元,她伤心不已:“陆郎,你为何……” 她想问为何不多找些时日,为何不多等些时日,哪怕她真的死了,按着凡俗的规矩也该守妻孝一年,他为何就不能等等?其实她心里不是不明白,陆展元的这一举动代表的含义,她正是因为清楚了,所以才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 一直不出声的何沅君也没料到这等变故,更是羞愤不已:“陆公子,我、我不能嫁你了。” 说完抬脚就跑。 “阿沅!”陆展元竟是不顾李莫愁的脸色去追何沅君。 李莫愁顿时怒火中烧,当即就对何沅君下了杀手。 奈何宾客们大多是武林中人,颇有几个高手,一下子将她拦住了。 那陆展元抱着哭泣的何沅君,站在一众高手之后,竟是朝李莫愁说:“当初我与你成婚,乃是感念你救命之恩。况,自顾婚姻,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断没有在女方家成亲的,我毕竟是陆家长子,顶门立户,绝不会入赘女家。你我婚事本就不合规矩,之前以为你不在人世,所以才想娶阿沅。如今见你安好,我倒也放心了,但是你我婚事……就此作罢吧。” 李莫愁顿时红了眼,杀气凛凛:“你不要我,要娶她?” 陆展元默然,显然是默认了。 李莫愁再不留手,拼着受伤一掌打在何沅君胸前,她自己也被人截下。论来此事是笔烂账,李莫愁没错,何沅君也没错,陆展元……不管从何处说理,都显得凉薄,如今这般对李莫愁,焉知他日不会这么对何沅君呢。 可不论如何,在场众人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李莫愁大开杀戒。 最后,李莫愁势单力薄,只能立下十年之约,含恨而去。 两天后,城中突然热闹起来,到处都在谈论陆家庄的事,说是赤练仙子李莫愁上陆家庄寻仇去了。当年之事不但江湖人,便是嘉兴百姓们也都知道,一些好事的江湖人少不得前去凑个热闹。 桃朔白与欧阳克也去了。 人至中年的陆展元与十年前相比老了很多,这十年来战战兢兢,就怕李莫愁杀上门来。况当年何沅君受伤,虽未伤及性命,到底有所损伤,以至于夫妻两个现今膝下空虚。 当看到从大门处走来的李莫愁,容貌娇艳、肌肤水嫩,气息平静,瞧着竟似二十四五,比之十年前竟更添了颜色。 陆展元恍惚,就想起当年被救,第一眼看到李莫愁时的情景,那时何尝不是惊艳。随之便苦笑:“你来了。” “当年我赠你的罗帕何在?”谁知李莫愁张口便是问了这么一句。 陆展元微愣,依旧是很快取来。 李莫愁拿剑一挑,但见寒光闪动,罗帕已成碎片。此后她便说:“你当年薄幸负我,我立誓十年后寻你报仇。只要你今日接我三掌,我便离去,不动你陆家庄一人一畜!” 陆展元眼神一动,看到身后的弟弟一家以及妻子阿沅,点了头:“好!” 李莫愁毫无迟疑,抬掌就拍。 陆展元的身体瞬间倒飞而出,摔在地上就吐了一口血。 “陆郎!”何沅君脸色一白,赶紧去搀扶,再看向李莫愁的眼神就分外复杂。在十年前,李莫愁那般恨都只会冲着她,根本舍不得伤害陆展元,可如今竟能毫不留情的下手。何沅君明白了,李莫愁不再执着于对陆展元的情,这在十年前是好事,可在十年后却是祸事。 若无情,李莫愁岂会留手? “李莫愁,当年之事我也有责任,我代陆郎受第二掌。”何沅君出声道。 李莫愁瞥她一眼,讽笑:“你算什么?我与他的事你差什么嘴!” 陆展元忙站起来,推开何沅君:“是,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管其他人的事。” 何沅君闻言一震,心头酸楚难言。 李莫愁却不再想那么多,又是第二掌,又第三掌,打完也不管陆展元如何,甩身就走。大门外,有个男子笑容俊朗和煦,手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只听小孩子喊了一声“娘”,一家三口便并肩离去。 陆展元在昏迷之前便看到如此一幕。 欧阳克挑眉:“想不到这钟霖到底疼妻子。” 当年李莫愁坠崖,竟是被钟霖所救,后来两人便生出纠葛,直至四年前才成婚。钟霖极有野心,暗中组建了势力,李莫愁常在江湖上走动,他也从不拘着,这夫妻两个看着不太搭,凑在一处却过的不错。 这次李莫愁来陆家庄,不过了却多年前的心结。 第113章 《神雕侠侣》 看过热闹,欧阳克便拽着桃朔白直接离开了嘉兴,要带他去西域。桃朔白想着他两年未回西域,便随他心意,只让月娘通知了黄蓉一声。 黄蓉接到消息气的和郭靖抱怨了一通,又被郭芙撒娇打岔放开了。 陆家庄的事着实算是武林中一件大热闹,城中百姓们也相继谈论了半个月,在古墓中三人到达嘉兴时,酒楼里还有人提及此事。 又是十年,冯衡已是四十余岁,虽然打理着古墓产业颇费心神,但她一直未婚,古墓中饮食清淡,女子们又重保养,如今瞧着倒像三十余岁。当年林朝英去世,欧阳克依言取出了蛇卵,她有种再世为人之感,但依旧不打算再离开古墓,除了古墓,不论任何地方都不能让她感到安全。 她每日不是处理事务,便是陪着小龙女,才开始还觉得激动,毕竟是小龙女啊,可时间长了,她慢慢就将小龙女当做一个特殊些的孩子。女人大多都有慈母之心,特别是到了年纪,身边又有个这样乖巧聪明的小姑娘,冯衡简直将她当做女儿疼。 半个月前的惨祸打破了她们平静的生活,她和孙婆婆不得不带着小龙女逃离古墓。尽管她不明白翠姑为何要她们去找黄药师求助,但原由已不重要,她必定要护着小龙女安全抵达桃花岛,之后再查明真相,为翠姑、为古墓的弟子们报仇! 刚坐在酒楼大堂,便听得有人谈论陆家庄,她想起了几乎忘记的剧情,对于再度面目全非的剧情只是微微皱眉,随之也松了口气。 到底是古墓弟子,李莫愁安然无恙,还能再得幸福,侥天之幸啊。 想着,她将目光落在身边的小龙女身上。 小龙女今年十三岁,正是豆蔻之年,面貌虽上带着稚嫩,却已堪称清雅绝俗。小龙女从未离开过古墓,性子又安静,整个人冷冷清清的,哪怕每日里相处,都让人觉得她便是天上的仙子。 冯衡想着小龙女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古墓一步,担心她将来会被人骗,便常将外头的事讲给她听。小龙女总是静静的听,却甚少提问,好似那些话如一阵风吹过,不在她心上留半点痕迹。冯衡却知道,她是心思通透,又惯会举一反三,只要听了,就是明白了,问不问,并不要紧。 孙婆婆叹了口气:“不知掌门如何了?” 小龙女低下头,清冷的面容带了悲伤。 冯衡也沉默了,一路上刻意不去提及,但谁都知道翠姑怕是…… 小龙女道:“冯姑姑,孙婆婆,我们去见黄帮主吧。” 她们要去桃花岛,自然不能冒冒失失的乱闯,想到黄蓉在嘉兴城中居住,更有黄药师的大徒弟在此开酒楼安居,便打算拜访黄蓉,问一问黄药师的行踪。 三人本就心事重重,胃口不佳,勉强吃些东西,便结账往外走。 如今郭靖做着武林盟主,处理各种武林纷争,所以报上古墓派的名号,很容易便见到了黄蓉。 黄蓉这么多年见了不少江湖人物以及美貌女子,但看到小龙女还是吃了一惊,小龙女的美,美的不沾烟火气,哪怕才十三岁,却已经十分令人震撼。听她们想上桃花岛,黄蓉叹道:“你们若早来半个月就好了,很不巧,就在半个月前家父尚在此处,然而此时已然去了西域。” 冯衡早年战战兢兢没有多余的心思,后来蛇卵取出,方才想到欧阳克与黄药师似乎特别亲近,那种亲近……就似情人。她到底是从现代来的,惊讶过后也就算了,到底是与她太遥远的人物。 如今听得黄药师去了西域,便知是随欧阳克去了白驼山庄。 算来黄药师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欧阳克也有四十五,可十年前才见过欧阳克,那时的欧阳克依旧风流俊美,仿佛将有三十。两人驻容有术令人羡慕,彼此间多年不变的情意更令人羡慕。 冯衡有时候回想起当年自己的“胆大包天”,都觉得那么可笑,那么可悲,而能从欧阳克的手里活下来,又是何等的幸运。 黄蓉见三人一脸失望,不免又问:“你们寻家父所为何事?” 古墓派这些年十分低调,黄蓉也很好奇对方突然寻爹爹黄药师的原因。 在对外之事上,还得小龙女为主,毕竟谁都清楚,翠姑死后,小龙女便是信任的掌门人。小龙女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她回答了黄蓉的问题:“半个月的一天夜里,古墓遭袭,掌门翠姑危难之时让我三人逃出,交代此事须得请黄岛主方能解决。” 至于苏雨彤的名字则没提,到底是门派丑事。 黄蓉皱眉,哪怕听出对方没将实情尽数道出,但偌大的古墓派被袭击不是小事,她甚至想到了九阴真经上。哪怕人人都知道欧阳克学了九阴真经,古墓派当年也曾说经书被人夺走,可本就有人将信将疑,偏偏前几年一直毫无踪迹的周伯通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不知怎么就提及了九阴真经,他嚷嚷着说真经被他师兄刻在了古墓的石棺内。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自此古墓派常受骚扰,若有人不怕死的联合起来去偷袭,倒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王重阳是否真将经书刻在石棺内,有人信,有人不信,但这事儿真不好说。 按照黄蓉分析,古墓最初是属于王重阳的,里面若有机关,王重阳肯定十分清楚。当年第一届华山论剑王重阳输给了林朝英,心中定是不服气的,手中有本九阴真经,只怕忍不住会翻阅。若王重阳真的破解了林朝英的玉女心经,又出于某种原因不愿面对她,选择将经书刻在林朝英死后才会躺着的石棺,这等心思,其实知晓了那二人的纠葛,也不是不能理解。 若是以前的黄蓉,未必热心管这等事,但自从郭靖做了武林盟主,黄蓉的性子就收敛了许多。 于是她说道:“既然是古墓的大事,我可以给家父传讯,但按照他们的脚程只怕已经出关,再赶回来少说得一两个月,你们……” “我们先回古墓。”小龙女虽小,却并非没有主意。 最初在慌乱中被送走,顾虑到师叔翠姑苦心,不敢返回,但如今已有黄蓉应允联系黄药师,对方是否答应不再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便不愿再次浪费时间。她还是想尽快赶回去看一看,或许有生还的弟子,亦或者师叔…… 冯衡与孙婆婆也挂心古墓,并无异议。 三人辞别黄蓉,当日便向终南山回转。 此时古墓派出事已经在终南山传遍了,不少觊觎九阴真经的江湖人都跑来,试图分得一杯羹。古墓派弟子几乎被苏雨彤屠戮殆尽,所幸仍有几个侥幸生还,但她们无法对付那些江湖人,只能封闭墓门,开启机关,困守古墓。 小龙女三人的回归使几个弟子大松口气。 古墓内已经打扫过,诸多弟子遗体都已被安葬,而翠姑也的确身死。女弟子们发现了那具几乎化作灰烬的遗骸,但两三件被烧黑的残破玉饰表明了死者的身份正是掌门翠姑。 如今古墓弟子,加上小龙女三个,也只有七人。 尽管如此,在冯衡与孙婆婆主持下,小龙女正式接任掌门之位。群龙不可无首,一个门派不可没有掌门,就似仪式之后,那仅余的四名女弟子欣喜的神色,有了掌门,门派就有了主心骨,并没有人多人少的区别。 遭逢大变,她们却不得不忍住悲伤。 冯衡要立刻巡查产业,安稳人心,并将产业收缩;孙婆婆带着几个弟子,将古墓诸多闲置的墓道尽数关闭,开启机关,如此来往后巡查的地方便大大缩小,毕竟她们人手太少了;小龙女不必处理那些杂事,她只一心一意修炼武功,否则即便将来寻到仇人,她也无力报仇。 一贯性情清冷的小龙女,哪怕温情时也很少,怎知她第一次体会到的浓烈感情,竟然是恨。 这日孙婆婆巡查后山,却惊讶的发现那里躺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 这小少年眉目英挺,面容俊秀,只是脸色发白,昏迷中依旧紧紧皱起了眉。孙婆婆查看后,发现这孩子身上有不少剐蹭的伤,胸口有个隐约的掌印,想来是被人打了一掌才翻落山坡到了这里。 古墓派附近没什么人家,唯有一个全真教,但这孩子身上并不是穿着道袍。 孙婆婆心肠慈软,况且是个孩子,担心这孩子父母着急,便先将人带回古墓安顿,她则打算去一趟全真教。这日冯衡不在古墓,走时带走了两个弟子,另有两人则是孙婆婆派出去采买东西的,她便将此事托付给小龙女。 小龙女看着石床上昏迷的男孩子,皱眉:“婆婆,古墓中规矩,不准男子入内。” 第101节 “他还小,况且只是暂时的,等寻着他的父母或来处,就将他送回去。”孙婆婆说道。 小龙女点点头,想了想,取出一枚药丸:“他有内伤,吃一粒有好处。” 孙婆婆便掰开小少年的嘴喂了药,然后便去全真教了。 小龙女就坐在石床的另一边打坐。 当小少年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小龙女,傻愣愣的问道:“我死了吗?你是仙子吗?” 小龙女皱起眉,想着他是伤得糊涂了,便解释道:“这里是古墓。你在后山昏倒了,是孙婆婆将你带回来的。你是什么人?怎会在此?” 小少年坐了起来,大约是牵扯到伤处,疼的龇牙咧嘴,整个人却鲜活起来,眼睛闪亮,笑嘻嘻的说:“仙子姐姐,我叫穆昭。” 小龙女抿了抿唇:“我姓龙。” “龙?龙什么?” “师父叫我’小龙女‘。”若在凡俗人看来,这不算是个名字,但小龙女却从未在意,哪怕她也清楚凡俗中的规矩。在她看来,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未必非得依着规矩来。 “那我叫你’龙儿姐姐‘,你可以唤我’昭儿‘。” “你爹娘呢?”小龙女问。 穆昭眼神一黯,随之又是满眼愤怒:“都是全真教那些牛鼻子,讨厌的道士!他们抓了我爹娘,非要我爹去跟人比武,我爹不愿意,他就押着不准我们一家离开。那里的道士心肠都很坏,今天我就是跟他们打架了。哼,等我以后武功练成了,一定去报仇!” 小龙女对别人的恩怨不感兴趣,知道事情始末便罢了。 穆昭却是对她乃是古墓都十分好奇,忍着心口的闷痛在石室内观看摸索,又凑到小龙女身边:“怎么没见到其他人?我听说古墓是个很厉害的门派,前些天还听说古墓被……”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觉得那些话说不出来不大好,可是小龙女面色神色却不曾变化,就好似他说的一切与古墓毫无关系一样。穆昭觉得很奇怪,又有些挫败,他觉得这个龙儿姐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淡,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没多大功夫,孙婆婆回来了,然后便领着穆昭,将他送回全真教。 穆昭磨磨蹭蹭,颇为不舍:“龙儿姐姐,我还能来看你吗?” 小龙女觉得他挺奇怪,却依旧是说出古墓的规矩:“不能,古墓不许男子入内,你往后莫要来了。” 穆昭很失望,却也没有再多说。 穆昭被古墓外的两个道士接走,孙婆婆返回之后,小龙女不知为何,将穆昭的那番话告知了孙婆婆。 孙婆婆很惊讶:“有这等事?全真教的道士只说那孩子的父母暂住在教内,是丘道长的客人,我想着偌大的全真教不至于在这点事上撒谎。” “倒不如等回头问一问冯姑姑。”小龙女原不是多事的人,但门派遭逢巨变,她觉得应该关注一下江湖大事。全真教与古墓毗邻,虽这些年看似和睦,实则小摩擦不断。 待得冯衡听闻此事,着实惊讶。 穆昭这名字的确陌生,可若说丘处机押着某人去比武,她唯一想到的便是杨康!她虽不知杨康与郭靖当年有没有比武,但起码知道杨康失踪之事。杨康作为金国王爷的样子,有世子身份,失踪之后,完颜洪烈发动了很多人去寻找,甚至险些对大宋开战,后来突然就停止了搜寻。随着时间推移,江湖人都健忘了此事,甚至冯衡自己也觉得杨康可能死了。 难道说,丘处机这些年一直没放弃,一直在寻找,还被他找到了? 那对夫妻,定是杨康与穆念慈,那穆昭就是——杨过?! 穆,杨字拆开后的半边。当年杨铁心为隐藏身份,也曾将姓氏拆开,化名穆易。杨康若要隐瞒身份,肯定要改名,大约也是用了此等方式吧。 冯衡不由得叹息,这丘处机真是惹人厌恶,为了与江南奇怪的约定,不顾别人意愿,非得押着人去比武。这般一来,杨康的身份暴露,过往的清静日子将一去不返,以后的命运谁知会如何呢。 原著中的杨过,如今生父未死,自然不会叫什么“过儿”、“改之”,他本名杨昭,但杨康曾交代过,有人问,便说姓“穆”,杨康对外亦自称穆六。 杨康虽有心与穆念慈隐居,但他到底不是那等能一辈子过乡野生活的人。在三年后,他们一家三口便到了镇上,开始开铺子做点儿小生意,一年后,杨康便组建了一支商队,专门在大宋、金国、蒙古等国之间行走,商队越做越大,如今只要提及穆家商队或穆六爷,少有不知道的。杨康不仅改名换姓,更是续起了胡须,又是多年过去,倒是一直没人认出来。 穆念慈早年忐忑过、不安过,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对杨康早已信任放心,更明白他的心思。 杨康组建商队,主要是为了方便往来大宋金国之间。说到底,杨康毕竟是在完颜洪烈跟前养大,亲生父母已亡,唯一让他挂念的只有完颜洪烈。前些年金国与蒙古开战,金国败了,若非杨康暗中费力相救,完颜洪烈只怕已经战亡。然而完颜洪烈毕竟是金国王爷,金国摇摇欲坠,最终被蒙古所灭,完颜洪烈不肯随杨康离去,殉国了。 自包惜弱死后,杨康又离去,完颜洪烈心里只有金国,如今金国不存在了,他又何必再苟且偷生。在临死前能见到杨康,他说已然无憾。 杨康对完颜洪烈孺慕情深,尽管因亲生父母之死有所迁怒怨恨,可不能抹杀十几年的父子之情。完颜洪烈在金国皇子中行六,所以他化名时便叫穆六,完颜洪烈的封号是赵,他为儿子起名便叫穆昭。 大约是完颜洪烈之死刺激了杨康,他祭奠养父,终究漏了行踪,被丘处机发现了。 杨康此时已剃去胡须,虽常年行商饱经风霜,皮肤不如以往白皙,但依旧眉目俊朗,气质沉稳,早无曾经年轻时的浮躁。在他一旁的穆念慈倒是精心养了这么些年,日子一直平稳安乐,也只在这些天才在温丽的面容上添了几分忧愁。她正抱着一个三岁的女娃娃,这是他们的小女儿杨昕。 “哥哥!”杨昕最先发现门外走来的杨昭,从穆念慈怀里蹭下来,笑嘻嘻的就扑了上去。 杨昭立刻蹲下来接住她,却不防备胖墩墩的小丫头正好撞在胸口,疼的他“哎哟”叫出声。 杨康面色一变,立刻上前来查看,脸色很是难看:“谁对你动手的?” 原以为只是儿子调皮乱跑出了意外,可这明显是被人打伤的,且动手的是个成年人。杨康这辈子将家人放在心尖儿上,一双儿女更是疼爱万分,哪里能容忍被旁人欺负!加上当年丘处机教他武功的经历,他对全真教的道士印象着实不好。 “昭儿,伤到哪儿了?伤得可厉害?让娘看看。”穆念慈从杨康的态度也知道伤得不轻,顿时也着急了。 杨昭当然不会藏着掖着,直接就说:“那些道士都不是好人,他们骂我爹,说爹的坏话,我当然要骂他们。那个赵志敬被我骂恼了,一掌就将我拍下了山坡,我心口这会儿还疼呢。” 穆念慈一听,心疼的眼眶都红了:“这也太过分了,昭儿还是个孩子。” 杨康沉冷着脸,并没有去寻丘处机或全真掌教讨公道,他只是说:“念慈,我们去嘉兴吧,既然避不过,那如他们的意,比一场。” 杨康从来不是怕输才不去比试,而是不愿与过去再重新牵扯上,但如今丘处机并不管他如何想,拿师父之命要他留在此处勤练武艺,待今年八月十五去嘉兴烟雨楼了解二三十年的一场约定。 穆念慈沉默着。 他们夫妻虽低调,但对江湖事知道不少,起码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郭靖郭大侠是知道的。郭靖从洪七公处学了降龙十八掌,做了武林盟主,娶了黄药师的女儿,多年过去,功力定然深厚。杨康却是半隐居,武功虽未停止练习,但比起郭靖,自然是比不上的。 杨康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他亲自去见丘处机,表示要提前去嘉兴。他不愿继续呆在全真教,不愿儿子继续在此受欺负,更不愿家人听到那些道士背地里骂他是金国走狗而愤怒伤心。 丘处机很高兴他能想通,更是打算再传他一门武功,毕竟离八月十五尚有半年。 杨昭闻得要离开,心下矛盾,既高兴不用再和那些道士相处,又舍不得古墓里的龙儿姐姐。然而最终,他依旧是跟着父母走了。 第114章 《神雕侠侣》 八月十五的比试如期到来。 嘉兴烟雨楼,迟来二十八年的一场比武终究举行。丘处机带着杨康,同行的除了穆念慈与儿女,还有丘处机座下的大弟子尹志平,又有王处一的首徒赵志敬来嘉兴办事,顺带同行。另一边,郭靖黄蓉夫妻携手而来,曾经的江南七怪只剩四人,三怪韩宝驹、四怪南希仁、五怪张阿生都在这十年里先后死去,如今这场曾经花费了他们十八年光阴的比武终于来临,这四人的心绪最为复杂。 比试的结果并无悬念,降龙十八掌威猛无匹,远非杨康所能抗衡。 丘处机早有预料,今日亲眼目睹,不过是为当年的约定画上句号罢了。 杨康心中也并非毫无波澜,但看到妻子儿女,便将那些都放开了。 “杨兄弟,今日能够重逢,当真是意外至极。如今切磋已毕,该我做个东道主,好好款待杨兄弟与弟妹,还望杨兄弟莫要推辞。”郭靖如今终于得见杨康,一见对方气度容貌便生出几分好感,况且两家算来是世交,他两个颇有渊源,虽是初见,这些年他却一直将其当做义弟般挂于心上。 黄蓉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当即挽着穆念慈笑道:“穆姐姐快答应吧,我一看到穆姐姐便觉亲切,昭儿都这么大了,昕儿又如此乖巧伶俐,我喜欢的很呢。我家芙儿比昕儿略大一岁,最是贪玩,正该让她们小姐妹认识认识。” 穆念慈望向杨康,杨康并未推拒。 当即一行人便去了郭家大宅。 柯镇恶几人没有多待,他们终于等到今日,不免想起死去的三位兄弟,上坟告知去了。 黄蓉处事仅仅有条,很快就安排好房屋,调派了服侍的人手,又安排宴席。郭靖与杨康谈及十年之事,唏嘘不已,又将郭芙介绍给杨康夫妻,对杨昭特别喜欢,又将杨昕抱在怀里逗,引得郭芙吃醋不依。 杨昭活泼好动,与郭芙的性子相仿,坐不住,没一会儿就跑出去了。他从未来过嘉兴,对郭家大宅也好奇的很,逛着逛着,突然撞见一个奇怪的人。 这是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深目高鼻,一看就是外族人,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冰冷,看一眼,就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发冷。他手中拿着一根手杖,通体黑亮,看不出什么材质,隐隐散发着幽幽的光,杖身有异蛇盘旋,蜿蜒上下,杖头处蛇头龇牙吐信,诡异狰狞。 杨昭本能感觉到危险,他想跑,双脚却似钉在了地上。 “小子,郭靖在哪儿?”黑衣老人一张口,声音沙哑,好似毒蛇吐信,越发可怕。 杨昭自然晓得来者不善,怎么能告知对方郭靖行踪,况且那边还有父母妹妹,他自是不肯说。若想撒谎,其实也不成,这里就是郭家大宅,他胡乱指个别处,只怕对方也不信。 黑衣老人一声笑:“儿子竟比老子出息。” 杨昭瞪大眼,立刻猜到这人是知道他身份的,甚至是认识爹爹。不容他问,突然见黑袍一甩,杨昭已被对方提了起来,一跃身就离开了宅院,他想喊,嘴里却发不出声音,他被点了穴道。 但听这人离去前蓄力喊道:“郭靖,让洪七公到城外林中来寻我,这个杨家的小子,老夫就先带走了。” 屋中人突然听到这声喊,都跑了出来,却已追之不及。 “西毒欧阳锋!”黄蓉最先听出来,着实吃惊,她以为欧阳锋一直蹲在白驼山庄练功呢。怎么会突然跑到中原来?又找七公做什么? 杨康穆念慈夫妻俩最着急,毕竟被掳走的是杨昭,黄蓉郭靖两个也跟着去追,将郭芙杨昕两人交给丘处机照看。丘处机又岂能坐得住,命尹志平赵志敬留在此处,他也去相助了。 几人搜寻了一番,欧阳锋却先出现对他们五人出手。这五人里,穆念慈最弱,杨康护着她,其他三个一起朝欧阳锋攻击。丘处机几十年的功力也着实深厚,又有黄蓉一身桃花岛绝学,最厉害的到算是郭靖的降龙十八掌,乃是至阳的功夫,天生就与白驼山庄武学相克。原本以为郭靖出手十拿九稳,孰料欧阳锋的招式变了,出爪成泥,诡谲难辨,好几次都化解了攻势,这绝非巧合。 “靖哥哥!”黄蓉想到了一个可能,生恐郭靖受伤,忙拽着他连连后退,并扬声提醒丘处机:“丘道长,欧阳锋练了九阴真经,我们不是对手。” 欧阳锋原本便是五绝之一,多年积累下来,功力本就不俗,若有练了九阴真经……她曾听爹爹说过,九阴真经中有疗伤的法子,也有快速增长内力的法子,这本奇书是天下武功的总纲,汇集了许多奥秘精义,当年王重阳便是看过九阴真经才有所了悟,继而破了林朝英的玉女心经。 欧阳锋大笑,心中暗道,到底是黄药师的女儿,就是比别人聪敏。他看向杨康:“放心,你家小子我很喜欢,必不会亏待了他。你等还是速速把老叫花请来吧。” 欧阳锋离去后,杨康便向郭靖询问洪七公下落。 “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七公消息了,我再派人去找找。”黄蓉接了话。毕竟若是那般轻易能寻到,欧阳锋也不会找上门来。 现在想找洪七公,说容易也容易,毕竟他很好认,丐帮弟子多,花些功夫不难找。说难也难,自从卸任帮主之位,也不爱管武林中的琐事纷争,自然是到处去躲清静,不肯轻易被丐帮弟子发现。 欧阳锋寻洪七公,唯比武而已。 直至将近两月功夫,才终于将洪七公找出来。 洪七公独自去赴约,几天后回来,便带回了杨昭。黄蓉等见七公面色不大好,似乎受过伤,便猜着比试的结果了。九阴真经是厉害,可若换个人,依着七公之能未必没有取胜的可能,但对方是欧阳锋。 此后,杨康便提出告辞。 郭靖却道:“杨兄弟,昭儿资质很好,我见了喜欢,欲收他为徒,你以为如何?” 杨康略感意外,他倒是有些心动,但穆念慈却颇为顾虑,主要是舍不得与昭儿分开,也不愿让儿子再掺合江湖中去,但这世道,武功高到底安全些。杨康又看到杨昭双眼晶亮,显然是愿意的。 “那昭儿就劳郭兄管教了。”杨康唤来昭儿,让他拜师。 杨康自家有生意要料理,不能一手撂倒,所以又暂住了两三日便离去了。 郭靖收了杨昭为徒,没多久,又带回两个少年,说是师弟。这两人是兄弟,武敦儒和武修文,原本是随着武三娘来嘉兴寻夫。 武三通因为喜欢上养女何沅君,在十年前就闹过一回,后来疯疯癫癫到处乱跑,可怜了武三娘带着一双年幼的孩子四处寻找。此回得知武三通又去了陆家庄,便寻了过来,怎知先是李莫愁伤了陆展元,又见武三通欲要强抢何沅君,作为陆家庄的二爷陆立鼎,恼怒异常,一时口不择言说了几句令何沅君难堪的话。何沅君看着年年纠缠不休的养父,又看着重伤昏迷的陆展元,一时又悲痛又羞愤,竟寻了短见。 武三通大受刺激,险些将陆立鼎打死,幸而有人赶来相救,武三通便抢了何沅君跑了。 半途遇到武三娘,武三娘哪里能容得丈夫抢别人的妻子,这仇一旦结下,将来两个儿子还如何立足?关键时郭靖赶来,留住了何沅君。武三娘曾经是希望两个儿子弃武从文,可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她,她提出让两人拜郭靖为师。郭靖应下之后,便将大武小武托付,继续去追武三通,她怕疯癫中的武三通再犯下什么大错来。 三个半大的男孩子凑在一起,很容易生出摩擦,何况都有武功底子,一闹,少不得动手。 大武小武不是对手,被杨昭打的鼻青脸肿,郭靖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杨昭竟会灵蛇拳法!这是白驼山的功夫! 追问之下,杨昭便道:“是欧阳前辈教我的。” 第102节 郭靖一时不知说什么。 江湖中看来,西毒欧阳锋属邪,正邪不两立,按理他郭靖的徒弟不能和欧阳锋搅在一处,更不能学西毒的功夫,可是……外人不知,作为桃花岛的女婿,郭靖再迟钝也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他岳父黄药师与白驼山庄少庄主欧阳克过从甚密,三十来年未改。 可东邪黄药师在世人眼中亦正亦邪,他却是担任着武林盟主,是正道魁首。他有些担心,若是杨昭使出灵蛇拳法被人发现,只怕…… 他主动收杨昭为徒,答应杨康好生管教,若出了事,如何交代? “你以后不要练着拳法,也不要在人前露出来。”郭靖只能这般交代。 杨昭心里不乐意,但郭靖是师父,不能违逆。他便想着,只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就不用。 然而答应了没几天,杨昭就露馅儿了。 他一向对外面的热闹很感兴趣,常常晚上溜出去逛夜市,郭靖倒也管得不算严厉,只要准时回来就行。谁知这次出门,冤家路窄,竟和赵志敬撞上了。赵志敬到底是全真观第三代里出众的弟子,又是成年人,再看杨昭不顺眼,也不至于做什么,何况对方现在还是郭靖的徒弟。 然而所谓冤家路窄,就是有旧怨,又容易添新仇。 赵志敬随便讽刺一句,杨昭心里就恼火,根本不会忍气吞声,一来而去,把个赵志敬说恼了,动起手来。赵志敬拿捏着分寸,不会下重手,但也不会让杨昭好过。杨昭奋力反击,不注意将就将灵蛇拳法使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赵志敬根本没料到他的胳膊突然弯转了不可思议的角度,瞬间打在胸口,闷痛中吐了一口血。 赵志敬又惊又怒,下手迅疾,一掌就将人拍飞了出去。 如此不算晚,赵志敬认出了灵蛇拳法,当即拎着咳出血的杨昭去见郭靖。 杨昭脾气倔强,死活不肯跟赵志敬服软赔罪,更因着赵志敬的缘故,对灵蛇拳法的来历咬牙不肯说,更别说其他了。郭靖口舌笨拙,请来了黄蓉,黄蓉倒是看出问题所在,可赵志敬受了伤不肯罢休,只拿西毒欧阳锋说事,一副为杨昭着想,以及对其误入歧途的痛心。 其实若是别人,这时只要低个头,端茶赔罪,彼此面上都好看,事儿就过去了。但杨昭不愿意,他清楚记得赵志敬是如何咒骂自己爹爹,还两次打伤自己。就算他用了灵蛇拳法又如何?全真教欺负个孩子就正义了? 黄蓉自然也清楚这一点,问题就在于对方根本咬住灵蛇拳法,说是其他都是误会,这就麻烦得多。况且,闹得大了,也会影响到郭靖在武林中的威望,与西毒欧阳锋牵扯上,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 赵志敬想逼着郭靖将杨昭逐出师门,但最后,杨昭挨了一顿板子。 杨昭把这仇记在了心里。 七年后,杨昭十六。 他的资质悟性以及勤奋程度都远超大武小武,特别是最近两三年,大武小武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实际上,杨昭的降龙十八掌只学了前十五式,这也算是规矩,当初洪七公教郭靖也是如此,生下三式要进一步考察品性处事方才传授。当年洪七公如此,是与郭靖相识日短,即便如此也教了十五式,而杨昭没能全部学完,还在于黄蓉的隐忧。杨昭身上少年心性很重,玩世不恭,记仇,不愿循规蹈矩,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麻烦没少惹,尽管品性不坏,可总让人不那么放心。 这一年要召开武林大会,正是年轻人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武林大会一开始,杨昭发现了一行白衣女子,为首那人容颜清丽绝伦,恍若不染凡尘仙子,他立刻就认了出来,那是古墓派的掌门,小龙女! 杨昭当即跑上去,笑着招呼:“龙儿姐姐!你也来参加武林大会?” 小龙女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似曾相熟的眉眼,她迟疑道:“穆昭?” “我不姓穆,我姓杨。”说起此事,杨昭有些紧张,怕她生气。 小龙女依旧神色冷淡:“哦。” 杨昭虽有些失落,但他早知小龙女脾气,倒也不放在心上,顶着对方冷脸在一旁笑嘻嘻的。他将武林大会的规矩,以及来了那些人,各人底细或趣闻一一讲解而来,小龙女还罢了,其他几个女弟子听的十分专注,毕竟古墓派与外界接触少。 冯衡回来时就看到这一幕,直觉就皱眉,仔细看了杨昭,倒也不像个猥琐之徒。 “冯姑姑。”小龙女又将杨昭的身份说了:“他是七年前孙婆婆曾带回古墓的小孩子。” 冯衡心里一动——杨过?! 再看杨昭时,心态就不同了,完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冯衡私心里是希望小龙女与杨昭成就姻缘的,一个人到底孤单,哪怕小龙女如今不懂情爱滋味,但孙婆婆已经过世,她年纪也很大了,若有一天她也不在人世,谁陪着小龙女呢?小龙女长在古墓,到底不是仙子,特别是古墓因着一本九阴真经搅在江湖纷争里,人单力薄,若往后再有江湖人来夺经书,古墓何以抵挡? 当年苏雨彤的事,黄药师只说已经解决,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但经历了苏雨彤,她们颇为忧虑戒备,加上先前小龙女尚未大功告成,因此一直没有再招徒。 小龙女爱清静,但更记得师恩如山,她想重新振兴古墓。 若杨昭和原著中一样,能够对小龙女痴心一片,不离不弃,岂非绝好的姻缘?如今两人又无师徒之份,年纪上差四岁,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也正因杨昭已然不同,父母健在,又是郭靖徒弟,加上是个花花口,所以得万分慎重。 自她受过早年打击,她就明白了,世间万事万物都会变化,人的命运也是一样。 小龙女对杨昭反应虽冷淡,却已是不同,毕竟若换个人,小龙女哪里去听对方聒噪。别的不说,他二人站在一处,男俊女俏,着实赏心悦目。 黄蓉瞥见这一幕,将杨昭的神色落入眼底,又看向身旁一脸气愤的郭芙,叹了口气。先前郭靖曾说想做媒,将郭芙嫁给杨昭,她没同意。倒不是为别的,实在是这对小男女完全是对冤家,脾气都冲的很,谁也不肯先服软,这几年不知闹了多少事,真做了夫妻日子得过成什么样儿?况且别说郭芙愿不愿意,便是黄蓉心里都是不愿意的,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天下有的是好男儿可挑选,她自然希望将来的女婿能够对女儿体贴疼爱,而不是吵两句都直接动手的冤家。 一直以来,杨昭就是个纨绔性子,嘴巴又油滑,说起甜言蜜语哄死人,不知撩拨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若非他知晓分寸,不曾乱来,哪里能有今日的清静。 黄蓉眼尖,却瞧得出来杨昭对小龙女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讨好,倒是带着几分紧张,像个完完全全触碰感情的青涩少年。 古墓派出席武林大会,并非冲着盟主之位,而是为了展露武力,震慑武林,以免得江湖肖小总来打搅古墓清静。顺带着,小龙女打算收徒,数量不在多,而在精,所以在江湖上有一定名声便于行事。 小龙女年纪轻,又是头回在江湖露面,难免被人看轻,但她一出手,着实震慑群雄。小龙女本就天资不俗,又心性纯净,练起武功事半功倍,诸多江湖英杰都不是她的对手。 小龙女记得冯衡的话,不争盟主,打的差不多就下台。 正要退下时,却见杨昭跳了上来。 “请龙掌门指教。”杨昭见识了小龙女的武功,一方面是真的有心讨教,一方面也是希望两人交集更多些。 小龙女却不动手,而是说道:“我不欺负你。” 哪怕杨昭学了降龙十八掌,内力的积累到底浅了些。 杨昭虽是在笑,但眼神很认真:“杨昭真心讨教,龙掌门不必顾虑,只要留杨昭一命即可。” 话已至此,小龙女就不再多言,出手了。 结果不必说,杨昭尽管使出了降龙十八掌,可后来内气不继,被小龙女用金玲索直接扫下了台。杨昭觉得身上酸疼,小伤自然有,大伤是没有的,大概小龙女不好意思真的欺负他吧。 大会到后面,虽有霍都、达尔巴、金轮法王三人来抢武林盟主,但有惊无险,都对付过去了。 武林大会一结束,小龙女就要离开。 杨昭突然跑了来:“龙儿姐姐,你打算去哪里收徒?我跟你们一起吧。” “不用。”不等冯衡说什么呢,小龙女已经一口回绝。 杨昭依旧是笑:“我师父要我出去历练历练,倒能和你们做个伴儿。” “会不会赶车?”冯衡先出声了。 “会!” 冯衡看向小龙女,说道:“让他赶车吧。之前在大会上,别说是后来的霍都,就是其他人,也不见得个个都坦荡,只怕麻烦少不了。郭大侠的徒弟跟着,那些人好歹忌惮些。” 小龙女想着她这般决定,自有一定道理,便不再多言。 杨昭见冯姑姑为他说话,好似对他印象很好,这一路上更加鞍前马后,哪怕冯衡年纪很大了,一想到神雕侠杨过前后服侍着,也不免满足的很。当然,她更关注的是小龙女,小龙女似乎真的没开窍,尽管慢慢儿习惯了杨昭的存在,但从来没路过任何情丝。冯衡有时候会想,小龙女这样也很好,所以她虽准许了杨昭同行,但从来不做其他更多的干预。 原著中的神雕侠侣是否能再成姻缘,看天意吧。 冯衡却不知,她同意了杨昭跟随,便促成了这段姻缘。 小龙女的纯净,是因着长在古墓,远离凡尘,如今入世一行,见了世间百态,情痴怨恨,再面对杨昭,岂会不懂杨昭的心思。初时她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但随着相处日久,发现他总那么惹女孩子喜欢,心里就微微恼了。 这已是心中生情。 在外大半年,小龙女寻到三个女孩子,最大的七岁,一个五岁,另一个才四岁。小龙女看过她们根骨,很适合练武,她特意寻了年纪小的,便是小孩子心思纯净些,见识不多,比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更能耐住古墓的冷清,更容易教导。 返程中夜宿一家客栈,杨昭意外发现了赵志敬和尹志平,那两人仿佛在争执什么,声音略大,才使他听到动静。杨昭潜过去偷听,竟听到赵志敬和蒙古人有牵扯,而尹志平被赵志敬戳破其对小龙女存有龌蹉心思。杨昭显然对后一件事反应更大,尹志平竟常常潜伏在古墓后山,为的就是偶有能偷看到小龙女在外放蜜蜂练功,杨昭觉得这事儿很危险,就好似一只狼虎视眈眈。 “什么人!”赵志敬到底警觉,发现有人在外面,脸色一变,拿剑就冲了出去。 杨昭知道躲不开,干脆不躲,站在房顶上大声说道:“好无耻的全真道士,竟暗中和蒙古人勾结,就为了一个掌教之位?啧啧,全真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也丢尽了我们中原武林的颜面!” 杨昭嘴里这般说着,眼中杀意却是冲着尹志平。 赵志敬在他一开口就暗叫不好,当下大喝一声杀上去:“杨小子,休得胡言!敢毁我全真教名声,定要给你个教训!” 新仇旧怨,杨昭完全不留手。 赵志敬哪怕心性狭隘些,一心想谋夺掌教之位,但武功的确不俗,又内功深厚,特别与尹志平双剑出击,杨昭根本不是对手。 小龙女见状,出手了。 小龙女一出手,尹志平便是一愣,变得束手束脚。赵志敬暗骂一声,嘴里开始攻击些难听的话来,毕竟谁都知道古墓的规矩,如今小龙女和杨昭走得近,江湖人并非没有流言。 小龙女或许考虑到古墓与全真毗邻多年,未下死手,杨昭却容不得赵志敬侮辱小龙女,拼着受了一掌,一剑刺入赵志敬肩窝。赵志敬急忙倒退,尹志平将他接住,两方彼此对峙,谁也占不去上风。 最后赵志敬不甘不愿的咬牙道:“我们走!” 全真教一撤,杨昭这才软倒。 “昭儿!”小龙女一慌。 冯衡见状,便彻底明白小龙女的心意,又因和全真教的这场打斗,忧虑更深。赵志敬找上蒙古人,事情岂能善了?蒙古人连带上江湖人往全真教跑,同在终南山的古墓又岂能清静? 赵志敬那一掌打的很重,杨昭的伤没个十天半月养不好,小龙女带着他回到古墓。七年前杨昭还小,也不上触犯门规,这回却是真正不合规矩。小龙女倒不是为别的,她是想给杨昭用寒玉床,寒玉床不仅有助于练功,疗伤也不错。 冯衡便开解道:“如今古墓人少,况且当初林掌门是不希望男子停留古墓坏了古墓弟子清誉,昭儿受伤,情有可原,等他伤好了就挪出去。” 杨昭便在古墓中养起伤来。 半个月后,小龙女依言让他离开,尽管略有不舍,但为古墓弟子着想,不得不如此。 杨昭磨磨蹭蹭,本不舍离去,可想到自己武功太低,困于古墓,也是托庇于古墓,于自身武功毫无益处。男子汉大丈夫,哪怕不打算开创一番事业,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更何况他对小龙女之心…… “龙儿,我走了,我还会回来。”杨昭没再喊“姐姐”。 “嗯。”小龙女依旧是他所熟悉的了清冷表情。 杨昭却是心中一定,这般亲密的称呼她没反对,甚至眉头都没皱,可见待他也是不同的。 杨昭这一走,竟是五六年。 杨昭本是打算先回家禀明父母,再告知师父郭靖,顺带在江湖上磨砺自身。怎知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各样纷争不断,他经历了很多,甚至九死一生,幸好他命大,最终得到一只大雕的帮助,不仅未死,还有所悟,又得到了独孤求败的武功秘籍和武功心法,以及一柄玄铁重剑。 在前往古墓的途中,神雕侠之名传遍江湖。 叩开古墓石门,迎出来的小龙女一如既往。 第115章 《情深深雨蒙蒙》 夜色黑沉,风大雨大,热闹繁华的都市似乎只剩下瓢泼的雨声。 陆依萍顶着一把破伞冒雨出门,妈妈说家里没钱了,没米下锅,没钱买菜,更没有钱买药,至于她读大学的学费…… 她一直恨着福熙路洋房里的陆家人,雪姨倒在其次,她最恨的是她爸爸陆振华,她和妈妈被赶出来以后,这份恨更浓烈了。雪姨是九姨太,从一开始她们立场就是对立的,可陆振华作为父亲,当年凭着雪姨一张嘴诬蔑了妈妈,狠心将她们赶出来,在她看来,已是不配做丈夫,做父亲。 或许本来就不配吧。 她妈妈是八姨太,前面还有七房姨太太,有的早年病逝,活下来的却也没能到上海来,都在当年逃难时连同其他几房兄弟姐妹被抛在了东北。这些事她从小就知道,雪姨骂起人来就会说起那些事,的确,相比之下,她们的确很幸运了。这份幸运,许是沾了十五岁便病逝的同胞姐姐心萍的光。 与她同母而出的心萍,大她十岁,陆家女儿加起来十好几个,但只有心萍从小到大最为得宠。哪怕她也会嫉妒如萍梦萍,但如萍梦萍的待遇却远远不及当年的心萍。 路上大风吹走了伞,想到妈妈嘱咐要将伞带回去,她不得不淋着大雨去追。风也跟她作对,吹着伞滚的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对面来了一辆轿车,经过身边时正好碾了一汪积水,劈头盖脸溅了她一身。 第103节 最终,她到底没能捡到那把残破不全的伞。 她来到法租界的福熙路,漂亮的花园洋楼,里面透出明亮而温暖的灯光,似乎还有欢笑声传出。她一直是个自尊很强的性子,被赶出去,就不愿再低头回来接受施舍,可现实让她不得不低头,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妈妈。她知道自己就像个刺猬,一身的刺,谁靠近就扎谁,很不讨喜。她无所谓,她不奢求别人喜欢,特别是这座洋房里的人。 当走进去,本就令她觉得浑身湿透的身体更冷了,也越发显出她的狼狈,好似街边流浪的小狗,突然闯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 正在跳舞的梦萍脾气完全遗传了雪姨,尖锐刻薄,与她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看她的眼神就好似看着入侵的敌人。她爸爸的老来子尔杰今年八岁,拿着玩具枪,一枪打在她眉心。她心里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弟弟,但也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 唯一一个笑脸迎接她的是如萍,她比对方大十天,却完全是两个性格的人。说来如萍性子一点不像雪姨,可两人的出生,多年的经历,使她没办法和对方做对和睦友好的姐妹。 她看到如萍的手腕上戴了新镯子,银光闪闪,很漂亮,也很新颖。 她与如萍是同样的年纪,自然也爱美,也会关注漂亮的首饰。 如萍笑着说道:“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美国那边传过来的,有七个银环,代表一个星期有七天,七是美国人的幸运数字,也正好是我的幸运数字。好看吧?有点贵,要二十块。” 二十块,她和妈妈每个月从这边拿的生活费就是二十块。 她心里是愤怒的、痛苦的,又有不甘、难堪,种种滋味儿绞在她心口,所以面对爸爸,她说二十块钱不够,她要二百块。她罗列了一系列的要钱理由,件件都是实情,但其实并不需要两百块,但她被如萍的镯子刺激了,想起尔杰一个玩具就几百上千块,尓豪常常换女朋友,不知为此花了多少钱,如萍上大学买衣服买首饰,梦萍喜欢交友应酬…… 她也是陆家的女儿,怎么就不能要两百块钱呢? 她既是存心发泄,也是决心多要一些,少来看这边的脸色。但她的脾气像极了陆振华,倔的很,嘴巴从来不服软,又有雪姨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恼怒上头的陆振华拿出马鞭打了她一顿。 她狼狈痛苦的被打倒在地,雪姨和她的那些儿女在旁围观,她便下了狠心,以后再也不来,她就不信有手有脚会饿死! “汪汪汪!汪汪汪!”如萍养的小狗乐乐突然狂叫起来,它跳起来去咬陆振华的衣摆,见没用,竟直接冲过去要拦在依萍身上。 陆振华一鞭子没收住,打在乐乐身上,但也顺势因震惊停住了手。 “乐乐!”如萍赶紧上前将乐乐抱起来,又心疼乐乐,又担忧依萍,马上抓紧机会劝道:“爸爸,别打了,依萍不是存心的,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爸爸还不了解吗?” 依萍身上虽痛,可比不过心里的痛,却没料到乐乐会护着她。就好像她才来这栋房子,乐乐便叫着往她身上扑,乐乐的欢迎比之如萍的和善更令她觉得自在。 “乐乐怎么样?”陆振华的力气可不小,乐乐又是只狗,此时身上已经有了一条血印子,在雪白的毛上特别醒目。 “不要紧,我带它去看医生。哥,你去开车。”如萍先是看了陆振华,见他没阻拦,这才又说:“依萍,跟我们一起去吧,想必你也担心乐乐。再说你身上的伤……佩姨见了会伤心的。” 这番话的确戳中了依萍软肋,依萍便沉默着没做声。 偏偏这时梦萍冷笑道:“如萍你管她做什么,她挨几鞭子又死不了。每次来这边都弄的鸡飞狗跳,弄得大家都跟着烦心,现在还把乐乐给搭上了。” 陆依萍刚刚压制下去的脾气又反弹了回来,她冷冷说道:“你们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 看着她离去,乐乐急的蹬爪子,呜呜直叫唤。 如萍将它抱的紧紧的,一边安抚一边说道:“别急别急,依萍是回家去了,没事的没事的。”说着又对着尓豪使眼色,外头正下大雨,依萍伞都没带,尓豪送一送也好啊。 尓豪不乐意,他实在受不了依萍那个脾气。 王雪琴看见了,当即喊道:“你们别管她,她脾气大着呢,你们追上去肯定得挨顿骂,何苦热脸去贴冷屁股!” “对!都不准去!”陆振华做惯了司令,喜好发号施令,家里所有人都得听他的,偏偏冒出个依萍跟他对着干,哪里能容忍。这会儿他还在气头上,又有王雪琴看似劝慰实则火上浇油的话,他只觉得刚才打轻了。 冒雨跑出去的依萍,仿佛天意般,遇到了何书桓。 趴在如萍怀里的乐乐失去了精神头儿,怏怏的,低声呜呜。如萍也没在意,只以为它是伤口疼。 在客厅一角,站着个穿着红色骑马装的女孩子。她的年纪只有十五岁,容貌娇艳鲜嫩,像朵初初绽放的玫瑰花儿。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带着悲伤,望向陆家大门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当她看向王雪琴,眼中带着点恨意,看向陆振华却是神情复杂,有濡慕、有愤怒、有伤心,但更多的还是怨恨。 若有人细看,会发现她与如萍梦萍有几分相似,但是陆家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陆心萍也早已习惯了,她已经死了,死了七年了。 自从她死后,好似一直被关在什么地方,日日看不见光亮,但能听到声音,她听得最多的就是陆振华的声音。当五年前她终于再次重见天日,才知道她被困在一根马鞭里面,那是属于她爸爸的马鞭,跟随了他不知多少年,不知沾了多少血。她爸爸自到了上海,时常独自一人呆在书房,也常常会一个人说话,她知晓了很多秘密—— 她知道为何每位姨太太都是穿着骑马装入门,知晓她爸爸为何集邮一般娶了那么多女人,更知道她为何能在诸多姐妹中脱颖而出得到爸爸宠爱。 这份宠爱太沉重了,她何尝不是似于这份宠爱。 当年妈妈和妹妹被王雪琴设计,爸爸抡起鞭子抽的毫不留情,她多想拦下鞭子,多想告知爸爸实情,可她做不到。看到妈妈和妹妹被赶出家门,王雪琴的得意,爸爸的漠然,她多想跟着妈妈一起走,她也做不到。 她被那根马鞭困住了,总是无法脱离这栋洋房的范围。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爸爸会举起马鞭,鞭子会落在依萍身上。爸爸怎么忍心?那不是他手下的兵,那是他的女儿啊! 陆家外面的路边,阴影中立着个人,雨水落下来便流到一旁,沾染不到他半点。 这一次桃朔白来到一九三六年,民国二十五年的上海。 这次小世界的剧情主要就在这一年发生,《情深深雨蒙蒙》,围绕着陆家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和一个男人的感情纠葛。桃朔白对这三人不感兴趣,却发现其中那个叫做杜飞的小记者趣事一箩筐,简直像中了霉运符,尽管如此,他却是天性乐观,还总以自身苦难娱乐周围朋友。嗯……大概唯一不能感到高兴的就是那位主任吧,毕竟遇到一个总是砸坏相机的实习记者,主任能容忍杜飞一直呆在报社,着实不容易。 陆家里面那抹鬼魂他自然也发现了,与当初的红娘一样,算是地缚灵的一种。比较特别的是,地缚灵是因执念未消而形成,往往都会成为怨灵恶鬼,这个陆心萍却仍保留着做人时的心智。毕竟她若有地缚灵的怨恶,陆家人即便没被害死,也会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浸泡在怨气之内而生病早逝。 * 这天何书桓和杜飞刚从外面跑新闻回来,主任就将他们三剑客找了过去。 进了主任的办公室,见里面还有另一人。这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颀长的身材,俊美清冷的容貌,配着一套相得益彰的白色西装,十分出彩。何书桓家世很好,父亲是外交官,见过的人实在很多,却是头一回见到出众之人。 陆尓豪和杜飞自然也打量了这人,杜飞性子急,嘴巴快,当即就问:“主任,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啊?” 主任笑道:“这位桃朔白桃先生,从汉口来的,打算在上海采风。你们平时都在外面跑新闻,上海各处都熟,往后就带着桃先生一起去。” 杜飞几个都觉得挺奇怪,不过也猜到桃朔白是有来头,否则主任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实际上主任只是考虑到桃朔白从内地来,看起来似乎家世不凡,况且对方又不要他开薪水,只是想跟着记者跑跑大上海,让记者跑新闻时带上他又不碍什么。再一个,若是将来这位回了汉口,不论出书或是写文章,提到他们申报,也是扩大知名度的好事嘛。 总归就是不吃亏,所以就做个好事的意思。 桃朔白也是知晓世情了,这回可没空着手来。他曾来过民国,兑换过银元黄金,所以采买了几样不错的礼,才使得主任认为他家世好。由此,主任安排了三剑客作陪,毕竟何书桓是世家公子,陆尓豪也是富公子,相处起来自然容易些。 年轻人都喜欢交朋友,特别是他们跑新闻的人,本身就对故事感兴趣,这个桃朔白一出现就满身都是故事。 三人一口应承,杜飞当即提议:“桃先生初来上海,我们做个东道主,请桃先生尝尝上海菜。” 桃朔白道:“还是我请客吧,往后还要劳烦多关照。” 陆尓豪说道:“远来是客,怎么能让客人破费,这第一顿饭应该我们请,以后你再请我们吃一顿好了。” 闻言桃朔白不再推辞。 这三人虽是跑新闻的,到底年轻,没什么深沉心思。席间他们问起汉口之事,桃朔白早有准备,一一说了。杜飞又讲了许多上海新闻,相较而言,杜飞的话果然最多,陆尓豪何书桓都说了不少,桃朔白则是言简意赅,一点儿不像做新闻行业的人。 当然,他也没说他是做新闻行业的人。 挖新闻的人都有个毛病,遇到了谜题就像狗见了骨头,咬住不肯撒口。一个谜一样的桃朔白送上门来,三剑客完全被调动了积极性,相互比试着看谁最先挖到内幕消息,由此一来,但凡跑新闻,他们都会叫上桃朔白。 桃朔白租了房子,就在何书桓杜飞房门的对面,同样是个套间儿,因着一个人住,倒是宽敞的很。 这晚桃朔白又随何书桓和杜飞出门,他们要去采访大上海的秦五爷。 到了大上海,竟是客似云来,十分热闹。原来大上海来了个白玫瑰,青春清纯,歌声悦耳,恰好今天是白玫瑰第一次登台,秦五爷邀请了几位大人物前来捧场。桃朔白三人来的有些晚,勉强在角落里寻了张桌子。 使者送上酒单:“请问三位先生喝点儿什么?” 单子是递在桃朔白手中的,他翻开看了一眼,按照当前上海的物价来说,这单子上的东西都称得上天价了。他一边将单子递给何书桓,一边询问:“三杯红酒?” “就三杯红酒吧。”何书桓扫了一眼,红酒价格虽贵,但在这单子上价格还算低的。 杜飞只顾得四处看热闹,这时候才随手看到红酒的价格,当即就跳了起来:“一杯就要五块钱,打劫呀!” 杜飞老家在安徽,家里是开杂货铺的,家境寻常,家里虽不用他寄钱养活,但也不能像陆尓豪和何书桓一样从家里得到经济援助。他现在只是报社的实习记者,别看和正式记者只有两字之差,月薪待遇却差的很远,再加上他时常弄坏相机,闯祸,赔偿维修的费用也很高,又有每月分摊的房租水费,以及吃饭穿衣应酬等开销,这五块钱着实是了不得,快赶上他半个月的工资了,不怪他如此大惊小怪。 杜飞的声音引来很多人侧目,何书桓赶紧拉他坐下:“我请客!今晚不论点什么,我都请客。你快别喊了,好像我们是土包子一样。” “早说嘛!”杜飞松了口气,又对桃朔白笑道:“不用跟书桓客气,他口袋里有钱,吃不穷的。唉,我就不行了,工资又花光了。等下个月一发薪水,我请你们吃饭!” 桃朔白的注意力却在别处。 从刚才起,他就发现有一双眼睛一直盯在这里,不是因为杜飞的叫喊,而是他们一来就被盯住了。虽然那人也打量了何书桓与杜飞,却更多的将视线在他身上停留,探究疑惑之意十分明显。 桃朔白的眼睛很好用,穿过人群晃动的舞厅,在角落的暗影里站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身体斜靠在墙上,看似慵懒,却是一只蛰伏不动的豹子,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便会迅疾应对。男人穿着西裤,上身只是件黑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处,指间夹着香烟,烟雾弥漫中,那张脸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眉目英挺,五官俊朗,是个很招女人喜欢的男人。 异魂! 如此一来,对方盯住作为主角的何书桓杜飞,并对自己的存在猜疑,也就说得通了。但是,他总觉得远非如此,一时心里说不上来,他怀疑对方可能是君实。 这时台上演唱正式开始,何书桓发现白玫瑰竟是那天雨夜遇到的女孩子,一个浑身是故事的女孩子。一曲结束,何书桓就跑到后台去找白玫瑰,杜飞下意识的就要跟过去。 “你就不要去了。”桃朔白想到杜飞一打架总是挨打的份儿,就拦住他,反正何书桓身手好,即便打不过,也能舌灿莲花赢得秦五爷的欣赏,实在不必过多担心。 杜飞以为他是暗示不要打搅何书桓追求女孩子,了然一笑,兴头上来,突然问他:“朔白,你有没有女朋友?” 桃朔白摇头。 “那喜欢的女孩子呢?”杜飞又问。 “没有。” “不会吧?”在杜飞的眼里,桃朔白比何书桓还要出众,怎么可能没女朋友?唯一的解释,他眼光太高。杜飞叹口气,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恼的说:“我看书桓被那个白玫瑰迷住了,从第一次遇到人家就念念不忘,我却是被如萍迷住了,不知道如萍会不会喜欢我。” “好事多磨。”若是没意外,杜飞和陆如萍经历一番波折,结局还算圆满。 突然,那个暗影里的男人走了出来,并朝两人的位置而来。 杜飞也发现了,却是惊叹:“这人好高!有一米九吧?” 走来的人虽然没有一米九,却是一米八七,加上他身形劲瘦修长,走动利落带风,是个练家子,精气神与常人不同,舞厅这么多人,灯光又昏暗,但他一动,舞厅内的人就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小五爷!”不少熟客都认识这人,纷纷打招呼。 杜飞听到别人喊“小五爷”,恍然大悟:“听说秦五爷有个义子,自小收养的,在秦家兄弟里最小,排行第五,叫秦风。秦风帮着秦五爷打理生意,很有手腕,也很得秦五爷信重,外面便称他’小五爷‘。原本呀,我和书桓还打算曝一曝这个小五爷的风流韵事,谁知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人家竟然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还去英国留过学,感情史更是干净的不得了。你说说,这样的人不是怪物是什么?” 桃朔白扯了杜飞一把,人家正主都走到跟前了,还在说。 “两位在谈论我?”秦风往空位一坐,浑身散发着一种冷硬气场,极具压迫力。 桃朔白倒是不惧,常人就会感觉到,杜飞已经是正襟危坐,生怕对方翻脸。 “小五爷有何指教?”桃朔白有心查证对方身份,便开了口。 秦风朝后台的方向指了指:“刚才你们的朋友去了后台,惹了点儿麻烦。你们是记者?” “是,我们是申报的记者,本来是想采访秦五爷的。”杜飞说着站了起来,他担心何书桓的处境。 秦风善解人意的说道:“你朋友没事,就是太爱管闲事,不过这种手段追孩子倒是很有用。” 秦风的嗓音醇厚,带着磁性,是很好听的男低音。一句话被他不缓不慢的讲出来,似乎平平常常,但杜飞总觉得听出去了讥诮的味道。 第116章 《情深深雨蒙蒙》 最后仍如原剧情一样,何书桓和秦五爷的人打了一架,本已惹怒了秦五爷,却又是一番话,让秦五爷有点儿欣赏这个年轻人,并且答应了他的采访。 第104节 当然,秦五爷绝非那种好说话的人,早年在上海的发迹经历也颇为惊心动魄,若非如此,何书桓也不会来采访秦五爷的传奇故事。秦五爷眼力厉害,一眼看出何书桓不像个普通记者,衣着外貌可以伪装改变,但气质很难模仿,何书桓身上有种世家子的风度气质,能将他自芸芸众生中区别开来。 秦五爷阅历丰富,知晓这世上愣头青虽有,但少见,何书桓也不像个不知深浅的愣头青。秦五爷觉得这人来历值得一查,猜对了,结份善缘,哪怕是猜错了,就当不与小辈计较罢了。 今晚大上海一行,可谓收获颇丰。 何书桓杜飞得到了采访秦五爷的机会,又认识了白玫瑰,只是离开大上海时,陆依萍要二人不要在陆家人面前提及她。由于不知陆依萍名姓,又有陆尓豪花心风流史在前,两人都误以为白玫瑰是尓豪前女友,即便如此,何书桓还是被陆依萍迷住了。至于追求好友的前女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他觉得白玫瑰太神秘了,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特别的女孩子,他不可自拔的被吸引,想揭开那层神秘的纱衣,窥伺掩藏其下的秘密。 桃朔白此行也有收获。 离开前,秦风似真似假的提议道:“桃先生既然是来上海采风,若不介意,我可以为桃先生做个向导。” 桃朔白也要进一步证实秦风的底细,当即接受了好意。 一行三人离去后,秦风便通过关系,开始查桃朔白这个人。他虽然对剧情不是全都熟悉,但大体清楚,原著中根本没有桃朔白这个人,此人又和主角走的这般近,若真是个穿越者,必然也能看穿他的身份。秦风查人,一是为知己知彼,防备为要,二来则是桃朔白很对他的胃口。 在穿越前秦风就知道自己的性向,那时他家境不错,大学是在国外念的,环境相较开放些,也曾尝试着寻个男友。可惜,不论条件怎样好的人,他始终觉得不来电,他又是那种情感洁癖,宁缺毋滥,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就一心放在事业上。他死于车祸,年仅三十岁,尽管不太放心父母,也只能希望妹妹能安慰老两口了。 没想到,死后来到了民国五年,成为一个冻死在街边的小乞丐。 小乞儿才三岁,在最初那两年,哪怕他有成人的灵魂和心智手段,却受身体和环境限制,吃了不少苦头。幸运的是,他遇到了秦五爷。早年秦五爷也是帮派起家,他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老成,嘴巴又紧,还很有眼色,做着送信的小事,从未出错。秦五爷无意中注意到他,观察了一番,爱才心起,便将他收养为义子,打算培养成臂膀。 这类事各帮派都很常见,势力大的头目义子很多,遍布各行各业。此时尚在民国,人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念头还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喜欢用这种认干亲的方式培养心腹助手。 秦五爷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有一定原则,秦风既然投在秦五爷身边,自然不会再矫情觉得对方人恶。作为义子,秦五爷待他很好,生活上,读书,都没亏待,尽管当年留学国外,他还是心甘情愿回来。 秦五爷的儿女安逸惯了,不是做生意的料,亦或者是排斥经营大上海这种产业。秦五爷也担心国内局势太乱,早年将妻子儿女送到国外,打算将来国内待不下去,就到国外去。 这也是受了秦风的影响。 秦风读书的这些年可没浪费,结交了许多人脉,国内有,国外也有。他深知明年七月便是抗战爆发之时,上海扛得了一时,抗不了一世,他总要寻个后路。他如今回来,既是为以后的生活筹备资金,亦是打算做一番事业。尽管一人之力在历史洪流中微不足道,也不可能影响整个战局,但死后能得幸重生,实在大运气,他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再者作为一个华国人,提及抗日战争就没有不痛恨的。他以前的几个同学有在共军的,有在国军的,人脉充足,他开拓了一条隐蔽的线路,将暗中筹备的医药等物运往前线。 他打算坚持到上海沦陷,到时候就去国外。等解放了,国内局势安稳了,就回国来叶落归根。 谁知出了桃朔白这么个变数。 秦风其实不是很在乎桃朔白的来历身份,他只在考虑一件事,如果彼此立场不冲突,他不想放弃两世才遇到的有缘人。他这人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不可否认,从见到桃朔白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对方与众不同,眼神心思不可抑制的总往对方身上飘。 若是他没看错,桃朔白对他应该也有点儿意思。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很愉悦。 第二天,秦风打电话约桃朔白去骑马。 秦风很意外,他发现桃朔白骑马很不错。曾经桃朔白是不会骑马的,但经过这么多世界,他再笨也学会了,其实用到的时候很少。 秦风跟他讲了一些留学时的见闻趣事,忽而问道:“朔白在哪里读的书?” 言下之意就是问桃朔白毕业于哪所大学。 桃朔白哪里上过学,也没去编造谎言,直接就说:“我没上过大学。” 秦风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要知道,桃朔白不止是看着气质不俗,谈吐亦是不俗,见解也不同一般人,怎么可能没读过大学?但略一想,他也觉察了蹊跷处。似乎对方了解的东西都很古风,如相马、古画、历史文学,当今局势倒也泛泛谈了谈,也谈过一些生意场上的事,但涉及到时下一些东西,对方就不大接话。原以为是对方没兴趣,如今看来,或许……这是一位颇有底蕴的古老家族中出来的子弟,对洋派新潮接触有限。 ——亦或者,这个穿越同仁不了解民国时期,但家族底蕴深研古文化。 于是,秦风善解人意的谈起古董,果然桃朔白的话就多了。 桃朔白有心试探,下马时故作失手,身子一歪,看着似乎要从马上摔下来。 秦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接住:“没事吧?” “没事,脚滑了。”乘着彼此肢体接触,桃朔白极快的查探了一番,果然是君实。原本应该触之即离,谁知秦风魂体深处那团如同拳头大小的凝实煞气颤了颤,竟离开一条缝儿,缝隙里伸出一根细细的紫气,极快的缠上桃朔白探入其中的气息。猝不及防,桃朔白全身如一酥,险些呻吟出声,忙切断气息退了出来。 秦风原本没觉得异常,但两道气息在体内交汇纠缠,他只觉得丹田处一阵暖意,舒服至极。紧接着那股暖意向下,勾动欲望,一股燥热瞬间席卷全身,若非他定力好,这会儿肯定失态了。 秦风连忙放开桃朔白,托词有事,匆匆离开了马场。 桃朔白自然发现了对方的窘状,一时也有些尴尬。 尽管有这么个插曲,但这番探查既确定了君实身份,也发现了那团煞气不仅在凝实,且变小了,并且黑色煞气正慢慢从紫气中剥离,可见小世界轮回着实助益颇大。以前还没发生过紫气主动勾连他体内气息的先例,但也不难理解,他的阳气生机浓郁,本就能增加寿数,驱邪辟凶,而君实修炼的功法好似极阴极寒,又在伤中,碰到他的阳气犹如遇到大补之物,自然会贪婪。 思及过往世界中,他二人早有亲密之举,哪怕不曾真正双修,但水乳交融气息相缠,对君实身上的煞气也有驱逐消融之效。他不是凡间男女,并不会因发现这一点而多疑,毕竟君实是否真心实意,他心知肚明。 可惜,君实没有记忆,若是有记忆,彼此便能真正双修,效果更好。他又想到,仙界仙君很多,会炼丹的也不少,若仅仅是阳气生机便能解决的麻烦,君实不会大费周折的来轮回。看来,不是受伤,应该是历劫,君实在应劫时受伤,那团煞气亦可能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煞气,而是心魔! 君实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来,这次小世界任务结束,应该再去上界走一趟。 回到住处,尚未进门就见对面的门开了,杜飞探出脑袋笑道:“我刚刚从窗边看到你回来了。朔白,跟你说一件事,明天是尓豪妹妹如萍的生日,他邀请我们大家去给如萍庆贺生日,还特别要和你说。” “好。”桃朔白今天和秦风出门了一趟,倒觉得民国挺有趣,顺带去看看洋房里的那个地缚灵,总觉得陆家的事儿不止于此。 要去参加生日宴会,自然要给寿星准备礼物。 桃朔白没给女孩子送过东西,一时想不到买什么合适,便问杜飞两人。 杜飞捧出精心准备的相册,笑着说:“这是我们上次去郊游拍的照片,我选了最好的洗出来,送给如萍,她一定很喜欢!” 桃朔白翻了翻照片,不由得心里叹口气。 他不得不佩服杜飞的大神经,明明知道如萍对书桓有好感,还将何书桓跟如萍两人的照片洗出那么多张,哪怕的确是他真心实意想讨如萍高兴,但这份礼物送出去,成就的是何书桓,不是他杜飞。 他又看了眼何书桓,自信风趣,温柔体贴,家世很好,的确是上佳金龟婿。照片中的陆如萍漂亮明丽,笑容甜美,抱住如萍的何书桓英俊翩翩,特别是看向如萍的眼神,温柔、欣赏,甚至有一丝甜蜜。 想必见过照片的人都会认为两人是对情侣,还要赞一声郎才女貌。 杜飞又追着问何书桓准备了什么礼物。 何书桓将双手一插兜,耍赖的往沙发上一靠:“明天你就知道了。” 杜飞又问桃朔白:“你想准备什么?” “听说陆如萍是学中文的,送本书吧。”桃朔白想着到底男女有别,彼此又不熟,礼物是份心意,首饰之类,不大好随便送。 其实他也理解杜飞送相册的原因,一是杜飞最擅长也最骄傲的资本便是拍照,也是他一向很宝贝相机的原因之一,二是杜飞经济不宽裕,若是有足够的钱,他肯定也愿意送如萍漂亮的首饰。 所以,他总觉得何书桓的礼物欠妥当。 果然,第二天来到陆家,何书桓的礼物果然受到万众瞩目。 陆如萍过生日,请的客人都是同班的同学,只有陆尓豪请了报社的三个朋友。陆尓豪此时的心思很简单,他是想进一步撮合何书桓跟如萍,他对何书桓的为人才华满意,王雪琴对何家的家世满意,如萍又被何书桓的魅力征服,简直是一桩大好姻缘。 送礼物时,杜飞捧出相册,桃朔白送的是一套英文原版《简爱》,何书桓则打开一个精美首饰盒,里面是个镶满碎钻的十字架项链。在送给女孩子的首饰里,除了戒指不能乱送,还有项链、手镯这等有点儿象征意义的也不能乱送,哪怕何书桓没那份心思,但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一份隐晦的示爱。 更要命的是,何书桓还对如萍说:“等你八十三岁的时候,我们还为你过生日,这是一份世纪的约定。” 如萍激动欣赏,捧着项链笑的无比甜蜜满足。 其他人都十分暧昧的看着他们。 陆振华更是拍着何书桓的肩膀说道:“你在小伙子实在不错,以后常来家里走动。” 是人都听得懂言下之意,梦萍更是在如萍耳边打趣:“爸爸已经看中意了。” 中意什么?自然是中意何书桓做如萍的男朋友。 桃朔白一直不喜欢何书桓这类含糊不清、三心两意的人,感情又不是投资生意,不能处处撒网,到时候比较那条鱼更大更好。但目前一些事都是众人意会,并非言语明确的摆出来,何况旁人的感情冷暖自知,他一向不掺合。 蛋糕上点了蜡烛,吹了蜡烛,之后又拍照留念。 如萍动手切了蛋糕,分给大家,桃朔白也接到一块。说起来他吃过那么多糕点,还没尝过蛋糕,吃了一口,奶油甜而不腻,十分细致鲜嫩,底下的蛋糕也烤的恰到好处。他只顾得品尝美味,忽听咔嚓一声,抬眼望去,杜飞正捧着相机冲他笑,另有好几个如萍的女同学也看着他笑。 “桃先生,这里沾到奶油了。”一个女同学胆子大些,主动和桃朔白说了话。 桃朔白摸出手帕,往嘴角一擦,果然擦到了奶油。 那女同学走近了一些,似乎不大好意思看他,嘴里却是忍不住一连串的问题:“桃先生的姓氏是木字旁的’桃‘啊,这个姓氏好少见,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陶渊明的’陶‘。桃先生的口音不是上海本地人,桃先生家乡哪里?听说你是特地来上海采风的是吗?” 这位女同学的话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其他几个女同学也都凑了过来,将桃朔白围住叽叽喳喳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杜飞羡慕不已,摸着自己的脸道:“长得好就是吃香,我也不差啊。” 陆尓豪嗤笑,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呀,差得远呢。” 可惜陆尓豪没有第二个像如萍那样的妹妹,否则他一定介绍给桃朔白认识。陆尓豪也发现梦萍很关注桃朔白,但梦萍和如萍不同,一来才十七岁,二来,那脾气着实不敢恭维。 “尓豪,过来,过来呀!”王雪琴对着他招手。 “妈,有事?”其实陆尓豪心里已经猜到了。 果然,王雪琴问起他:“那个桃朔白是什么来历?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他有没有女朋友呀?能让你们报社的主任特地关照,应该不是一般人家吧?” 陆尓豪无奈的笑道:“妈,你问的这些我知道的早就告诉你了,别的我不知道。再说了,你打听那么清楚有什么用,想将梦萍介绍给他呀?” 王雪琴轻斥:“梦萍怎么了?我们家梦萍不好啊?她现在还小,再过两年就懂事了,但她这个年纪谈个恋爱不小了,说不定桃先生就喜欢。比如说你,十几岁的时候做的那些事儿……” “妈!”陆尓豪打断她的话,跑了。 另一边桃朔白只略略和女同学们说了两句,便托词走开了。 在楼梯上坐着个身穿骑马装的女孩子,她看着热闹的大厅,眼中又是羡慕,又是落寞。桃朔白一来就发现了她,但他佯作未察,观察一番下来,这个鬼魂身上有怨有恨,却不是厉鬼,她能存在的执念好似并不是仇恨。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总有一天会失去理智,失去记忆,变成只有怨恨杀欲的恶鬼。 走的时候,他将陆心萍带走了。 陆心萍本来还满心失望,尽管早知道依萍和这边关系不好,可还是忍不住奢望依萍会被邀请,会出现。谁知突然间天旋地转,再看清事物时,她竟离开了陆家。看着陌生的街道、房子,她在短暂的惊讶迷茫后,立刻兴奋起来,她要去找妈妈和依萍! 她小跑了一段路,突然似被什么拽住,然后便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一下子摔在地上。在她面前站着个清冷至极的人,刚刚也参加了如萍的生日宴会,令她震惊的是,对方瞥了她一眼,说了句话:“别乱跑!” 心萍又惊又喜,竟有人能看到她! “你、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是吗?你帮帮我,请你帮帮我,我想见见妈妈和依萍,我想见我妹妹依萍。” 桃朔白没理她,他这会儿正和何书桓杜飞在一起,走了一顿路,他寻个借口与两人分开,这才说道:“我带你去,之后你就不能再此处晃荡了。” 心萍死时虽然十五岁,但她聪敏,这么些年又隐在暗处看尽了陆家一切,心智很成熟,自然听得出桃朔白的真正意思。她虽然不舍,又清楚一个鬼是不能停留在阳间的,鬼有鬼的去处,她又怎么能破例。 心萍雀跃激动的心情低落下来:“我知道,谢谢你。” 依萍她们家在石库门一带,那儿的房租相较而言便宜些,她家又不想别人家租个阁楼或亭子间就打发了,到底是过了富贵日子的,每月又从那边拿二十块的生活费,所以她们母女租了个小院儿。 顺着巷口进去,拐了两次,巷子更窄了。左右有扇院门,不大,进去就是个小小窄窄的院子,右边是屋子。进门是客厅,客厅后面是厨房,左边有个走廊,并排两间卧室。依萍的卧室在前,面向院子有扇窗户,里面家具虽简单,倒也收拾的齐整。 正是黄昏时分,傅文佩正在做饭,依萍则是收拾好手袋,一会儿吃晚饭就要出门去上班。当初因着傅文佩不同意她去做歌女,但在那边挨了打,她发誓再不要那边的钱,家里又是等钱用,又有李副官求上门,她只能和小五爷谈好了条件,弄了个假聘书瞒过傅文佩。 依萍很喜欢音乐,原本她考上了大学,应该和如萍一样做个大学生,但家里的情况使她只能中断学业。依萍心底还是没有放弃梦想,如今她在大上海一个月能拿两百块,平时省着些,哪怕要借给李副官给可云看病,总还是能剩下一些,攒上一笔钱,或许明年可以再报考一次大学。 心萍自到了这里,先去看了一眼傅文佩,然后就坐在依萍身边。很明显,心萍的确挂念妈妈和妹妹,但相较而言,心萍更在乎妹妹依萍,这并不符合常情。 第117章 《情深深雨蒙蒙》 陆心萍虽然死了七年,可之前一直被困在马鞭里,直到一家人从东北逃难到上海,她才莫名挣脱了马鞭的束缚。尽管她对依萍的事情知道的很多,但亲眼看到那时十五的依萍,她依旧觉得时光神奇。她一直呆在依萍身边,看着她性子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像只刺猬,看着她将她们那懦弱顺从的妈妈护在身后,她也曾对妈妈生出怨恨。 第105节 陪伴的日子没过多久,她们就被赶出了陆家,她知道她们过的不好,但今天亲眼见了,才知道到底有多不好。 她很想和依萍说说话,可依萍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回头祈求桃朔白:“桃先生,可不可以帮帮我?我放不下依萍,我想和她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很久的。” 她很惊叹桃朔白的本领,分明是活人,却能隐藏身形,使人看不见他。 桃朔白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干净的地缚灵,这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算什么,就点头答应了。“等她今晚睡觉后,我帮你入她的梦,有什么话就在那时说吧。”随之又提醒:“你到底是鬼,身上带着鬼气阴煞,和活人离的近了会将身上的气息染给他们,轻则倒霉生病,重则会丢掉性命。” 陆心萍一惊,赶紧离依萍远远儿的。 突然她想到什么,疑惑道:“我在陆家很久了,他们……” “当然会有影响,但你不曾主动,所以短期内看不出来。那家人的命运可不好。”或者说,整个陆家人的命运都不好,一部分是时局的缘故,大部分或许就和陆心萍的存在有关。 作为陆家之主的陆振华,身为东北军阀,不知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腥,那是兵伐之气倒也罢了,但他因着失去了一个萍萍,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身上罪孽岂会轻?原剧情中看似给了他长寿,但他妻子儿女的种种遭遇也都反馈到他身上,那是一种生时的惩罚,将来死后也不会轻易洗脱罪孽。大概,出了傅文佩这么个意外吧,居然一心一意守着陆振华。 福祸双依,陆家人享受了陆振华带来的富贵,又是他的亲人,身上自然也分担了罪孽,轻重各有不同罢了。 陆心萍听了他的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冷淡的什么都没说。 桃朔白察觉了蹊跷,毕竟故事中陆心萍是最受宠爱的女儿,心智又不曾染黑,按理该和陆振华感情深厚才对。他也只是疑惑了一下,随之便丢开。 “妈,我去上班了。”陆依萍吃过晚饭,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往外走。 傅文佩将她送走门口,嘱咐她路上小心。 陆依萍笑着说:“妈你放心,我没事的。你早点睡,不要等我了。” 陆心萍跟在依萍身后,见她来到灯光辉煌的繁华大街,她虽然头一回见识大上海的繁华,但王雪琴常会念叨那条路上有哪家店,哪里热闹繁华,哪里出了新首饰新衣服,甚至一些娱乐场所的名字她也听到过。现在她看着依萍进了霓虹灯闪烁的地方,大大的玻璃旋转门上有个很大的招牌——大上海! 陆心萍情绪有些激动:“她、依萍为什么大晚上的去上班?她上班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她不是在读大学吗?” 在家里听到依萍上班,她还以为是兼职,可这…… 桃朔白便将前因后果简单讲了。 陆依萍之所以会来做歌女,原因有好几个方面,当然,归根到底还是经济压力。母女两个本就没什么经济来源,全靠那边每月二十块生活费,若是日常开支也就够了,但除了吃饭穿衣,依萍要读书,傅文佩要吃药,每月要付房租。别看母女俩住的院子很窄小,房屋不算宽敞,可每月房租要十五块钱,比其他人家合租楼房贵几块。所以说,母女俩的大头开支在房租,剩下五块钱才是日常所需,另有略大的支出是傅文佩吃的药,好在现今一块钱很值钱,猪肉一斤最贵时才三毛。 这样一来,家里就不能有什么意外,否则钱就紧张。 虽紧张,也不是不能过,但傅文佩暗中接济着李副官一家。 李副官当年跟随陆振华,攒的钱也不少,哪怕存不住什么大钱,在离开陆家时也有陆振华给的五十块。可惜李副官做生意赔了个精光,紧接着女儿可云生下的孩子死了,可云得了疯病。这种疯病本来就难治,很花钱,她犯病时又总闯祸,不是打伤了人,就是砸毁了东西,家里再有钱也不够赔。李副官如今靠拉黄包车赚钱,一天就几毛钱,妻子玉真完全不做事,做饭洗衣忙活家里,主要是看着可云,一家人过的艰难。 原本李副官完全可以去求助陆振华,但他死活不去,一是觉得混到如今地步很难堪,二来则和当初离开陆家的原因有关。他不敢恨陆振华,但也有些怨气,他恨极了王雪琴,却又深知陆振华对王雪琴的信任,以及王雪琴的手段本事,他没胆气,只能窝囊的忍耐。家里揭不开锅,债主天天上门,他就来求傅文佩,他知道这个八姨太心软。 果然,傅文佩对求上门的李副官很热情,总暗地里相。一次两次不觉得,次数多了,自家钱就捉襟见肘,特别是可云发疯时的赔偿真是天文数字,如今又打算给可云治病,简直不敢想要多少钱。 陆心萍不可思议的听着这一切,想说什么,最终忍住了。 她进了大上海,听着依萍在台上唱歌。依萍从小就喜欢音乐,钢琴弹得好,歌儿唱得好,又活泼好动,骑马也学的好。尽管依萍在舞台上很快乐,到底大上海是娱乐场所,人们看不起歌女舞女,哪怕依萍歌儿唱得再好,也难免遇到客人刁难。 不等心萍气恼,有人给依萍解了围。 “何书桓?如萍的男朋友!”心萍困在陆家,认识的人有限,因此只要去过陆家的人她都记得。何书桓很特殊,俨然陆家的贵客,最近王雪琴嘴里总是念叨着这个人。 何书桓虽然给依萍解了围,但到了后台,依萍依旧要付出代价。 如今秦五爷除了偶尔来巡视,基本将大上海交给秦风打理,所以尽管秦五爷为接受何书桓采访今晚也来了,却没插手这件事。事情因白玫瑰而起,当初合同是秦风做主签订的,一应事情也都归秦风管。 秦风没有像剧情里的秦五爷那样打陆依萍,他只是神色很冷的提醒:“白玫瑰,你应该没忘记我们的合同内容吧?” 陆依萍脸色一变,不甘心的说道:“那是客人故意刁难,难道我就活该被侮辱!” “侮辱?”秦风嗤笑:“你看清楚,这里是大上海,你是这里的歌女白玫瑰!客人来这里是放松娱乐,哪怕言语出格,你可以不理不睬,经理自会处理,但你不该挑衅回去,有理变没理。好比你去外面馆子里吃饭,菜单没有羊肉,你非要吃,服务员说’以为自己是慈禧啊?你爱吃不吃!‘你说谁有理?” 陆依萍垂下眼,虽然拉不下脸面,但冷静下来也知道刚才太冲动了。 在签合同的时候她就被告知将来可能遇到的刁难,那时她觉得可以应付,但当站在台上,面对客人言语轻佻,她只觉得满心愤怒,本能的就立刻回击。 秦风不是那等喜欢废话的人,只因白玫瑰很叫座,又是第一回 ,所以他所多说几句,听不听都在她。当然,处理起来他可是毫不手软:“根据我们的合同,你今天处置不当得罪了客人,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罚款五块!” 当初合同订立时规定了,若陆依萍与客人起了冲突,责任在她的,第一回 罚款五块,第二回翻倍,第三回再翻就是二十块,以此类推。若是桃朔白知晓这份合同,一定会觉得这等方式很熟悉。秦风是将白玫瑰当做摇钱树,当然不会轻易放走,哪怕她顶撞客人,所以给出的机会是十次,要知道,真罚款到第十回数目很庞大,整整两千五百六十块! 按照陆依萍的工资,一年才能赚两千四百块,真罚十回,还得倒贴一百六十块钱。 凡事都有意外,若仅仅是这个条款,陆依萍当然不会签,所以秦风抓住她最大的软肋,一个月给她两百块! 当初陆依萍来大上海,提了六七个条件,其中工资一项,她要求月薪一百块。别看是一百块,可她每天只唱一首歌,歌曲自选,行头大上海准备,不陪客不应酬,登台时间等于只有五分钟左右,除了隔几天来彩排新歌,清闲的很啊。对此眼下上海的工资水平,因着物价上涨,工资也略微调整,工人能拿二十块月薪,上学教师医护人员可以翻一倍,像何书桓这样的记者,能拿一百块,可他们的工作时间长,又辛苦,所以陆依萍提的条件才让蔡经理忍不住咋舌。 秦风却是主动给她月薪两百,要求一晚两首歌,若有客人执意要她多唱一首,加的这首歌单独再给她五块,但每晚她最多只唱三首。又提出,为她安全,专门包辆黄包车接送,包车费大上海出。 财帛动人心,哪怕陆依萍不是贪财的人,可她缺钱,非常缺钱! 秦风当然不是只给好处,他有个附加条款,合同一签是一年,而不是陆依萍一开始提出的按月。 陆依萍很不愿意,哪怕她打算用这一年来赚钱,可一下子被大上海绑死,让她很排斥。因此当时没有谈成,但回到家,各种困境压迫而来,她终究没扛住。她将合同再三审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这才签了。 这一次何书桓的铁齿铜牙没派上用场,毕竟秦风讲的都在理,又没动粗。 事情一完,秦风就走了。 何书桓立刻上去关心道:“你没事吧?出来做事,总是要受委屈的,只是大上海这种地方环境太复杂了,你一个女孩子到底吃亏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报社介绍一份工作。” 陆依萍叹口气,笑着婉拒他的好意:“我不能去,我需要钱,很多钱。” 别说报社文员工资很低,即便真有份好工作,她如今也不能跳槽了。 何书桓等着她卸妆换了衣服,跟她一起出来,有心送她回家。 大上海在安排黄包车时,陆依萍想到了李副官,便将生意给了他,包车费一个月十块,又不妨碍李副官白天做事,完全是挣外快的机会。依萍每月又补上十块,等于李副官一个月能多挣二十块。 依萍从来不看重钱,她如今挣得多,自己攒一部分,交给傅文佩一部分,至于给李副官的钱,实际是给可云治病的。反正她不给,傅文佩也要给,都是一样。 依萍本不让何书桓送,但何书桓并未走,发现她的车夫始终没来,就叫了辆大马车,再三邀请她。依萍对何书桓很有好感,因为这个人总是在她难看无助的时候帮助她,人又风度翩翩,很难让女孩子拒绝,哪怕浑身是刺的依萍也如此。 陆心萍看着马车上的两人,气急败坏:“他,他怎么能这么对依萍!” 陆心萍与陆家人一样,认定了何书桓是如萍的男朋友,如今又来撩拨依萍,岂非三心两意、脚踏两条船!一向心智冷静的心萍煞气萦心,双目微微泛红,鬼气阴气随风起舞,快速聚集。 桃朔白快速于空中画出一道清心符拍在他背上,那些阴气瞬时溃散,陆心萍也清醒过来。 “我、我是怎么了?”陆心萍头一回发生这样的情况,但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十分害怕。 “你刚才动了恶念。”桃朔白由此看出,她执念的源头就是依萍。 陆心萍突然恶念生起,何书桓的出现不过是压倒骆驼的稻草。依萍在陆家的日子她都清楚,许是念着亲人,许是其他缘故,她的担忧、怨恨都压制了下来,日日积累,到了今天不仅离开了束缚了陆家,又得知将会消失,她的心绪起伏过大,偏遇上“情场骗子”何书桓,若刚才桃朔白不阻止,她绝对会转变成厉鬼,杀死何书桓。 一路跟着回到石库门的住处,在巷子口,依萍让何书桓离去了。 陆心萍看着依萍哼着歌儿轻快的走在巷子里,哪怕她没有经历过感情,却也明白依萍此刻的快乐。这种甜蜜和快乐,她在如萍的脸上看到过,偏偏带来这种甜蜜和快乐的是同一个人。心萍还是比较喜欢如萍的,依萍又是最疼爱的妹妹,由此越发恨上何书桓了! 回到家的依萍洗漱后,取出抽屉里的日记本写起日记,然后便上床睡觉。 桃朔白做法,使得心萍顺利入梦。 睡梦中的依萍恍惚看见一条路,她顺着往前走,突然到了一片青草绒绒的树林边。她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又奇怪,她怎么会到这里? “驾!驾!”远处传来马蹄声。 依萍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存活在记忆中的身影:“心萍……” 策马奔到跟前的人果然是记忆中心萍,十五岁的脸,一身红色骑马装,娇艳飒爽,笑意吟吟的模样好似她还活着一样。以前心萍刚死的时候,依萍常常想起这个姐姐,也曾梦到过,但这么多年过去,心萍已成为尘封的记忆,她没想到会再次梦到。 依萍觉得自己很清醒,她知道这是在做梦。 “依萍都长这么大了,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心萍想摸摸她的脸,却发现她比自己还高一些。 依萍扑哧一声笑了,紧接着眼泪流了出来:“姐姐,我好想你。” 平时不提,不谈,不代表不想念。 心萍眼眶一湿,又忍住,她不想将难得的重逢浪费了。她拉着依萍在草地上坐下,首先说的就是:“那个何书桓,你不要跟他来往了。” 依萍一愣,又万分惊讶:“姐姐,你知道何书桓?你怎么……” “他是如萍的男朋友,却又跟你走的那么近,我觉得他人品不好,你别被他骗了。”心萍没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将担心的事情一再叮嘱。 “他是如萍的男朋友?”依萍再度吃惊,同时心里又失落,又愤怒。 “依萍,你怎么会去大上海唱歌?你……”心萍本想劝她的,可又想到陆家人是如何对待她们母女,想到依萍倔强的性格,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姐姐,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去大上海,我想去读书。”不管依萍表现的再坚强,她的内心却很柔弱,平日里傅文佩太软,要想母女俩过的好,她必须强硬起来。她总会怀念心萍在世的时候,不仅日子过的轻松,更主要的是有人时时关心她高不高兴,妈妈虽然也关心她,可是总少些什么。 现实里她无人诉苦,怕妈妈内疚,怕好友担心,只能在梦里和死去的姐姐说。 心萍心里又酸又痛,口气却有些冷了:“妈妈在接济李副官一家?” “嗯。李副官一家过的太艰难了,偏生可云病的很重,他们也实在没办法。”依萍叹口气,她又何尝不觉得辛苦呢,可面对李副官可怜巴巴的求助,面对可云发疯的样子,她也硬不下心肠不管。 她要去找陆家,李副官死活不答应,以至于她都怀疑可云的孩子和自己爸爸有什么关系。那个猜测简直太可怕了。因此她对李副官一家,从开始的同情,逐渐参杂了些愧疚,谁让陆振华是她爸爸,又有强抢女人的旧历史,家里九个姨太太,说他不风流花心都没人信。 陆心萍却是冷哼:“他可怜?他就是真可怜,难道这可怜是你们造成的吗?当初他做了那么多年风风光光的副官,手里本就攒了钱,离开陆家也得了一笔钱,他把钱赔光了,吃苦是他没本事!至于可云,那是李家的女儿,不管病了疯了,都是他们父母的责任,你帮一回两回是好心,怎么能将别人家的担子挑在自己身上?你又过的好吗?真正该负责的是陆振华!” “姐、姐姐……”依萍完全惊住了,心萍的斥责源自心疼,但也不无道理,可后面,心萍竟直呼爸爸的名字。这不对,心萍是爸爸最宠爱的女儿,在记忆里,他们父女感情很深,心萍很喜欢爸爸的。 心萍却是不吐不快,从今晚得知这些事,她心里就痛苦的很。凭什么要她妹妹受苦啊,她也是陆家的千金小姐,该吃穿不愁,快快乐乐的读书,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钱,抛头露面去做歌女,面对客人存心刁难也只能忍气吞声。 “依萍,你不要管李副官家的事,他们家落到这个地步,是报应!你忘了妈妈是怎么进的陆家?忘了九姨太怎么进的陆家?还有被留在东北的其他姨太太,他们都是李副官胁迫进的陆家!哪怕他是奉命行事又如何?爸爸只露个意思,他立刻狗腿的去办,不管别人家愿不愿,是不是订过亲,仗着权势一概掠夺,有那性子贞烈的,一头碰死了,家人还落不得善终。咱们陆家,造了多少孽呀。” 在东北的时候,依萍还小,加上当年逃难的惊恐,很多记忆都选择性的遗忘了。如今长大了,明白事理,也推测得出自家爸爸过往的一些事,但作为女儿,何尝没有濡慕过父亲,哪怕她现在倔强,和他对着干,不也是不服气不甘心么?同样是女儿,她差在哪儿?为何爸爸宠爱如萍梦萍,却忘记外面还有个她? 如今听到心萍这些话,不吝于一盆冷水兜头脚下。 “姐姐?你是不是……”依萍不知道要问什么,却觉得心惊肉跳。 心萍幽幽叹口气:“依萍,你现在赚钱不容易,如今外面兵荒马乱,谁知道什么时候世道又乱了。你挣了钱,就自己攒起来,多了就换成金条,别让妈知道。”想着又重复一遍:“记得,别告诉妈你有多少钱,每月只给她家用。她的脾气你知道,指望不上的,哪怕你没钱读书,家里没米下锅,她却想的还是别人。” 以前依萍总是下意识里忽略这一点,毕竟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保护妈妈被她当成了责任。如今被心萍一语点破,怔怔的,心头发酸。 “姐姐,如果你没死该有多好。”依萍放声大哭。 心萍发愣,喃喃说道:“不行呀,不死不行啊。” “姐姐,你说什么?”依萍隐约听到一句,刚要问,突然似被推了一把,醒了。 傅文佩站在床前,担忧的问她:“依萍,怎么又哭又喊的,是不是做恶梦了?” “妈?”依萍眨了眨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立刻激动的说道:“妈,我梦到心萍了,我……” 说到一半,她又顿住,梦里那些话不能说给妈妈听,妈妈听了生气不说,还会认为是她的心思。 她又想起心萍最后那句呢喃,“不死不行”,为什么?为什么不死不行?难道心萍不是死于肺病妈? 依萍觉得浑身发冷,不敢再想。 第106节 第118章 《情深深雨蒙蒙》 依萍几乎一晚不得好睡,另一边,送了依萍回家的何书桓心情也是极好。杜飞觉得奇怪,还问了两句,他只含糊了过去。 杜飞突然问他:“书桓,我可不可以追如萍?” 何书桓先是一愣,接着笑道:“这话你怎么问我啊?” “那你喜不喜欢如萍?”杜飞反问他。大家都看得出如萍对书桓有好感,书桓又没避讳,杜飞与他是好友,当然有顾虑,这件事问清楚比较好。 何书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就算我也喜欢,你还是可以去追。” 杜飞被他一鼓励,高兴了,觉得书桓肯定是喜欢白玫瑰,那他就可以放心的去追如萍了。 原本何书桓与依萍第二天有约会,但依萍因为心萍托梦,整天脑子里都乱哄哄的,完全将这件事给忘记了。书桓在约定的桥上等到天黑,没见人,只能去大上海找她。 待依萍唱完歌,书桓找到后台:“你今天怎么没有赴我的约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 依萍这才想起还有约会一事,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跟何书桓说话也很冷淡,仿佛又变回了最初见面时的样子。她说道:“我忘了。何先生,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是你想要招惹的那种女孩儿。” 一句话将何书桓听懵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招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有没有误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依萍在昨晚刚刚萌动的情芽,因为心萍的托梦,瞬间枯萎。原本她就是防备心很重,哪怕感激书桓再三相助,哪怕她对书桓感觉不同,但在她的规划里,目前也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更别说得知何书桓是如萍的男朋友了。 此时的她,完全被心萍的死可能埋藏着重大秘密这件事占据,反而没想到用抢男朋友的方式报复那边。 “嗳!你等等!”书桓着急的去追,却被大上海的人给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坐车离去。书桓难过不已,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经被拒绝了,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在舞厅的一角,桃朔白目睹这一切。 秦风诧异的挑眉,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桃朔白:“我以为他们两个会谈恋爱,这就闹崩了?” 秦风已猜定桃朔白同是穿越者,认为彼此是心照不宣,所以这出变故,他认为是桃朔白做了什么,有些惊讶他管这种闲事。 桃朔白默认了他的猜测,反问他:“你请我出来只为喝酒?” 上次马场的尴尬后,秦风虽“落荒而逃”,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思,又因前世英年早逝,他深觉时间浪费不得,既然他们彼此都有心意,何不早早确定关系。今晚将人约出来,坐了半天,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各种场面都不畏惧,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竟有紧张怯懦的一面。 算来他前世今生一共活了五十年,动心是第一次,所以表白也是第一次,总觉得坐立难安,心跳如鼓,扭捏的像个青涩小伙儿。 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轻咳一声,望向身边之人:“朔白,跟我交往怎么样?” 桃朔白诧异的看他,这种直白的话,还是第一听到。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秦风又说:“现在时局并不好,明年七月就是全面开战,早晚上海也要沦陷,那时我们就出国。这一两年,我打算先留在上海,做些事情。” 直言明年七月抗战爆发,等于坦白了自己穿越的身份,后面的政治立场,他说的含蓄。他这么说,也是想再一次确认对方穿越者的身份,以免将来生出不必要的误会。若是对方不是穿越者,肯定会疑问他如何知道的消息。 桃朔白慢慢的啜饮着杯中红酒,故意在他提心吊胆之后,才点头:“好。” 秦风心中石头落地,大松一口气,昏暗的灯光里抓住他的手,嘴边浮起笑意:“明天我要出门一趟,顺利的话,不到一个月就会回来。” “去哪儿?” “去北边。” 秦风暗中支援抗战,自东北沦陷时起,每年都要向前线输送药品或粮食棉衣等物,不过前几年他能力有限,这两年手中势力大了,钱也多了,专攻药品和罐头棉衣这些战略紧俏物资。他在国外有工厂,国内也有工厂,每年生产的东西很多,大多通过特殊渠道辗转到了前线。 这一次他是趁着局势还平稳,去一趟北平,和老同学见一面,有些事情书信电话讲起来不方便。 作为一个后方人员,能帮上忙的就是后勤,桃朔白自然猜到他做的什么事。听到他要去北边,心里不大放心,毕竟他身手再好也扛不住枪弹,一旦被盯上能不能活着回来很难说。 他取出一枚桃木牌递过去:“戴着,保平安。” 秦风做的事情不好随便掺合,哪怕秦风信他,可别人未必。他也不能这么跟去,总觉得上海这边还要出事,离得远了,万一没感应到,酿出惨祸就不好了。 秦风接了桃木牌,只觉得清冷的桃木香萦绕鼻端,似曾相熟,微微怔愣后笑道:“哪个庙里求来的,你还信这个?” “信不信你都贴身戴着,只当求个心安。”桃朔白也不多解释。 “这算是定情信物吧?当然要贴身戴着。”秦风嘴里玩笑,却很认真的将桃木牌放入衬衣口袋处,刚好贴着胸口,等回头寻根结实的红线串起来戴在脖子上。也不知是否错觉,胸口先是凉丝丝,紧接着泛起一团暖意,就像有什么极舒服柔和的气息包裹住心脏,传遍全身。 心中惊讶,当即便知这桃木牌非同一般。 穿越都有了,再出现点儿神奇的事情倒也不算难接受。 “今晚去我那儿?”秦风征询道。 “等你活着回来再说。”桃朔白嘴边的笑一闪而逝,秦风还在发呆,人已经走了。 秦风忙追上去,没再继续邀请。原本他就没打算这么心急下嘴,刚刚收到对方给的“定情信物”,一时脑子发热,嘴里的话就说出去了。尽管他心里是有点儿急迫,但步调有点儿快了,他还不想将人吓走。 桃朔白侧眼看了看他:“不必送了,我又不是弱不禁风,你明天要出远门,早点儿休息。” “不要紧,也没多少路。”秦风执意送他到家,看着他上楼,房中亮起了灯,这才转身离去。 桃朔白站在窗边,看着对方的背影没入街头的黑暗之中,手中不停掐算,天机模糊。君实的命数很难掐算出来,因他们几世情缘,君实的事他会有些感应,大约有些小劫难吧。他给出的桃木牌上刻了阵法,能帮他抵挡一次死劫,若是受伤之类也能减轻几成。 阵法一门囊括极多,这种避劫阵法也有很多种。像桃木牌上刻的这种浓缩小阵,桃朔白本身并不会,是花钱请商城内的阵法大师刻的,刻一枚桃木牌要价一万,十枚优惠价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因着上一世抓了只鬼修,危险程度不低于逃出地狱的恶鬼,价值一百万,又有个蜕变成低等魔物的苏雨彤,按照厉鬼的价格算是五万,因此遇上难得的阵法打折,他就刻了一批桃木牌。 这几天何书桓每晚都往大上海跑,依萍却不理他,陆尓豪却以为他还在采访秦五爷,便对如萍梦萍提议去大上海突袭,看看何书桓的采访工作。梦萍爱热闹,如萍却是想见何书桓,都同意了,到了晚上叫上杜飞,杜飞又喊桃朔白。桃朔白婉拒了,那一行四人就去了大上海。 走在路上,大家说说笑笑,还是杜飞的话最多。 杜飞对如萍有好感,大家都看出来了,可如萍喜欢何书桓,何书桓的心思又落在依萍身上,依萍呢?依萍哪里顾得上儿女私情,这几天她得空就去李副官家,一方面是陪陪可云,更重要的则是想从李婶嘴里打听一些关于心萍生病的事。 心萍死时她太小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李婶在陆家做了多年佣人,因着李副官的关系,两家很亲近,李婶和一般佣人不同,在东北的时候李婶是专门照顾小姐少爷们的,底下也有好几个人支使,心萍生病,也是李婶每晚照料着。 李婶倒是不避讳提及心萍,每每说起来都说心萍的好,心萍死的早等语。 依萍不敢试探的太明显,毕竟她心里很矛盾,不知那个真相会不会是潘多拉魔盒。 “书桓!”尓豪一眼看到喝酒的何书桓,本想给他个惊喜,怎知却见他喝了个半醉。“书桓,你不是在采访秦五爷吗?怎么在喝闷酒?” 如萍很细腻,见何书桓眼睛直直盯着舞台,顺势便望了过去,一声惊呼:“天啊!依萍!” 陆尓豪被转移了注意力,看见舞台上正唱得欢快的歌女果然是依萍,顿时一把火在心口烧起来,抬脚就去后台。 “尓豪!”如萍心知不好,赶紧跟上去。 杜飞完全懵了,拦着梦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尓豪不是和白玫瑰分手了吗?怎么还那么气势汹汹的?” “什么呀!”梦萍嗤笑:“你知道唱歌的是谁吗?那是依萍!陆依萍!是我爸爸的女儿!” “你爸爸的女儿,也就是……你姐姐?白玫瑰是尓豪的妹妹呀?”杜飞吃惊了。 “她是陆家女儿?”何书桓也清醒过来,总觉得陆家的事不简单,想到尓豪气势汹汹的样子,赶紧跑过去。 正好依萍唱完歌下台,刚到后台就见尓豪冲上来骂:“陆依萍!你在搞什么?你竟然如此不自爱,跑到这种地方来卖唱,嫌不够丢脸吗?” 陆依萍看着眼前兴师问罪的几人,冷笑:“我在这里唱歌,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有什么丢人?我并不觉得丢人。对于我来说,最难堪的事经历的够多了。” “你!我跟你说不清楚!马上跟我走!”尓豪要拽她离开。 早就守在一旁的打手围上来,抓住尓豪就打了一顿,尓豪抵挡不了,唯有挨打的份儿。幸好何书桓来的及时,三剑客里面何书桓身手是自小练过的,先是拦住打手,又说服了蔡经理不再动手。 陆依萍也不想在这里闹,于是一行人离开了大上海,来到何书桓的住处。 可想而知,依萍能和“那边”的人谈拢?别说尓豪那兴师问罪的态度,梦萍一张嘴说出的话就十分难听,依萍本来不想和他们吵,但近来她本就心里烦得很,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就跟梦萍吵了起来。依萍的嘴也是不饶人的,不知那句戳中了梦萍恼处,梦萍扬手就朝依萍打。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有话好说啊!”杜飞吓得脸色一变,见何书桓去拦,他就顺手想将依萍往后拽,哪知道依萍身子朝后躲,本就重心不稳,又被他猛地一拽,一下子就朝他砸了过来。杜飞胸口一阵闷痛,顺势也倒地,只听霹雳哐啷,竟刚好摔在茶几上。 几个人吓了一跳,赶紧来扶。 “哎哟,我的胳膊,轻点儿轻点儿。”杜飞很倒霉,依萍倒下来刚好压在他胳膊上,他只觉得胳膊疼的厉害,动都不敢动。 “这,不会是骨折了吧?”如萍脸色惊慌的猜测。 依萍也忙站了起来,茶几是玻璃面的,破了,她又穿着旗袍,胳膊被碎玻璃划了好几道,幸好不是很深,但鲜血流出来也怪吓人。她本想将杜飞扶起来,但尓豪如萍等人都围了上去,她又和杜飞不熟,只能退开。 “我的相机!天啊!我完了!”杜飞突然大叫,比伤了胳膊还痛苦。 原来他的相机刚好放在茶几上,刚才那一摔之下把相机撞飞了出去,已经摔成几部分了。原本这是木地板,高度也有限,不该摔的那么惨,但这只相机早先就摔过,修好了在继续用,也就脆弱些,再一摔,可不就得散架么。 “还管什么相机,你的胳膊得赶紧去医院。” 何书桓挂念着依萍,看到她胳膊上的伤,连忙取了棉签纱布双氧水,要给她处理伤口,并对尓豪说道:“尓豪,依萍也受伤了,我帮她把伤口处理一下,你们先送杜飞去医院。” 依萍躲开何书桓的手,默不作声自己拿了东西处理伤口,若非怕傅文佩看到了担心,她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一面处理伤口,一面拿余光看了眼摔散架的相机,又垂下眼。 何书桓失落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陆依萍抬起头,看了如萍一眼,反问:“你难道不是如萍的男朋友吗?” 如萍心里一跳,略带期待的看向何书桓,连尓豪杜飞都是如此。 何书桓却是摇头,失笑道:“你怎么会以为……你误会了。” “他们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陆依萍讽刺道,实际上,她相信的是心萍。那个梦,太真实了,哪怕她不信鬼神,可早已死去的心萍知道太多事,不可能是她自己瞎想的。 如萍因何书桓的否认眼神一黯。 梦萍却是脾气冲,也不肯忍,当即就质问何书桓:“你跟如萍来往也不少,拍了那么多亲密的照片,如萍生日又送她项链,还许下世纪之约,我爸爸夸你的时候你也没否认,现在移情别恋就否认是如萍男朋友了?何书桓,没想到你也是感情骗子!” “我并没有骗如萍啊。”何书桓一脸无辜又无奈。 杜飞叹口气,不想他们吵下去,故意大声嚷嚷道:“哎呦,我都要疼死了,你们快点儿送去医院啊。啊,不,不用去医院,你们去对面将桃朔白喊过来,让他给我看看。” 梦萍一直对桃朔白很有好感,当即问道:“桃先生还学过医吗?” 如萍去请人了,杜飞坐在沙发上说道:“他身手好的很,书桓都不是对手,据说是家学渊源。通常练武的人都对骨头啊筋脉啊一类的了解一些,我这如果是骨折,找他也许有办法,没必要跑一趟医院。” 说话间如萍将桃朔白请了来。 桃朔白早听到这边的动静,什么都没问,检查了一下杜飞的胳膊,点头道:“骨折。” “那……哎哟!咦?不疼了?好了!”杜飞正想问他能不能帮着正骨,突然咔嚓一响,他疼的叫出声,紧接着就发现胳膊好了,动起来虽有点儿异样,但明显骨头复原了。 “好利落的手法!”尓豪赞了一声。 桃朔白嘱咐杜飞这几天的注意事项,没多待。 依萍也起身走了,何书桓到底不死心,追上去送她。 如萍有些失魂落魄,因为书桓否认了他们的关系,显然,书桓喜欢上依萍了。 第二天,依萍彩排完新歌就去了一家商店,询问过老板,买了记者们常用的相机,打算去报社赔给杜飞。昨晚杜飞的相机摔坏了,算来她也有责任,相机对记者来说很重要,况且不是便宜的东西,她从不肯吃亏,也不愿欠别人的债。 刚到报社门外,正好见杜飞出来。 “陆依萍?”杜飞有些意外。 陆依萍点点头,看了眼他的胳膊:“你不是骨折了吗?怎么还上班?” “都好了,坐在家里也没事,不如出来跑跑,只要不提重物就行。你来报社找人?”杜飞根本没想过对方来找自己。 第107节 陆依萍将手里崭新的相机递给他:“给你。” “给我?”杜飞看着皮套里崭新的相机,眼睛一亮,可无功不受禄啊。 陆依萍说道:“昨晚你的相机摔坏了,有我的责任,赔个新的给你。” “啊?不用不用,昨晚情况那么乱,你也不是存心的,再说,是我突然拽了你才害你摔倒的。”杜飞惊讶之后就是拒绝。 陆依萍直接把相机往他怀里一塞,冷着脸道:“给你就拿着!是我赔偿给你的,又不是送你的,不用担心我算计你什么。” 说完转身就走。 “陆依萍!陆依萍等等啊。”杜飞抱着相机,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想还给她,看着她那张冷冰冰的脸,有点儿怕人。也不知脑子搭到哪根线,他突然说:“我给你拍照吧?这相机就算是赔的也很贵重,我免费给你拍照怎么样?想去哪儿,你随便说。” 其实这会儿依萍也不想回家,因为何书桓知道她住在哪儿,甚至跑到她家去了,害得傅文佩误会,以为他们谈朋友吵了架,还在劝她。她觉得何书桓实在太过分了,说话含糊不清,故意使傅文佩误会。 “去马场!” “马场?你会骑马?”杜飞很吃惊。 “陆家的女儿都会骑马。”依萍又想到了心萍。 依萍虽然是顺水推舟打算去散心,却没想到真的散了心。杜飞明明是带她去拍照,谁知道闹出那么多的状况,采花能招来蜜蜂,寻找拍照角度能险些崴脚,还从山坡一路滚下去,崭新的相机险些掉到湖里去,最后救了相机,他人掉进去了。回来时坐电车,若非她眼尖叫了一声,杜飞身上的钱也被扒走了,下电车被自己的左脚绊右脚摔个大马哈…… 依萍活到这么大,总算见识到人有多倒霉了,他居然安安稳稳长了这么大。但不可否认,别人的痛苦总能逗乐自己,依萍没忍住笑了一天,实在是杜飞那苦兮兮的模样太搞笑了。 这个下午,他们也说了很多话,杜飞问起她的事,她说了一些,也知道了杜飞家的情况,听的最多的是他的糗事。 杜飞送到她到巷子口:“这些照片我洗出来了再给你送来。” “嗯。今天谢谢你。”别看杜飞大大咧咧,实际心也很细,看出她不开心,故意说了很多好笑的事。她真羡慕如萍,有这样一个认喜欢着,应该每天都会很开心吧。 第119章 《情深深雨蒙蒙》 又是周末,桃朔白正打算独自出去走走,却听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杜飞和梦萍。 杜飞说道:“梦萍请我们去她家吃饭,一起去吧。” 桃朔白有些意外,若是来请人,不是尓豪也会是如萍,这次怎么是梦萍? 梦萍也在极力邀请:“桃先生一起去吧,桃先生从汉口来,我对汉口也很好奇呢,我爸爸也想见见桃先生的。” 桃朔白仔细看了梦萍一眼,心有所悟,有点惊讶,随之婉拒了好意:“多谢特意来邀请我,只是我周末有事要出门,抱歉。” 梦萍神色一黯,很是失落。 杜飞却是傻乎乎的听不出话音,还在问:“朔白你要哪里啊?要不要我领路?” “不用了。”桃朔白哪怕不会看姻缘红线,却是会掐算,总觉得他和如萍的姻缘岌岌可危。等他们走后,桃朔白便掐算了一回,发现剧中几人的红线姻缘全都交缠在一起,杜飞与依萍之间也有一条红线,只是很浅很浅。 世人都知道管姻缘的是月老,所以别看很多能人异士都会掐算姻缘,但大多只知皮毛,或能窥探到结果之类,月老才是精通姻缘之数。有的人身上没有红线,有的人有一条,有的人却是好几条,这些红线也是有浅有深,所谓姻缘姻缘,通俗来讲就是成姻的缘分,不一定是爱情红线。 好比眼下书桓和如萍、依萍之间的红线,杜飞和如萍、依萍之间也有红线,表明他们都有可能成就姻缘,但其中会有变数。同时,他还发现如萍身上另一条极浅的红线延伸到别处。 周末出门虽是桃朔白的托词,也并非随口胡诌,他仍是出门了。 另一边,何书桓与杜飞去了杜家做客。 王雪琴待书桓十分热情,又是亲自端咖啡,又是打趣着如萍,尓豪梦萍在旁边敲边鼓,杜飞浑身不自在,谁知何书桓却是神色不变,依旧故我。杜飞实在佩服他,难道他就看不出陆家人的意思吗?他不是说不喜欢如萍吗? ……好像,书桓没明确的说过不喜欢如萍。 杜飞皱眉。 这时依萍来了,陆家顿时一静,依萍在陆家就是个不速之客,每次来都不被欢迎。依萍也不喜欢这里,她这次过来是还钱。先前她为拿钱来这边,结果挨了一顿鞭子,从那以后她就发誓不要这边的钱,不看这边的脸色。后来陆振华的气消了,如萍又说些好话,陆振华就让尓豪去送钱,她不在家,是傅文佩收下的。当时她还没大上海工作,傅文佩把钱用了。欠了两个月的房租、菜场的菜钱、药费,这些都催着要结清,又有李副官借了五十块去赔偿可云砸坏东西打伤人的损失,又准备送可云去治病。 昨天依萍随口问傅文佩家里钱够不够用,却无意中听傅文佩说起这件事,今天就来还钱了。 傅文佩不告诉依萍,就是知道她的脾气,傅文佩觉得不必跟那边闹的太僵,到底是一家人。依萍才不觉得是一家人,如果是一家人,为什么那些人住洋房,吃喝奢侈佣人伺候,她们母女就要被赶出来为生活辛苦? 依萍对上陆振华,结果可想而知。 陆振华觉得依萍拒绝他的钱,顶撞他,损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依萍的话更是让他恼火。偏偏尔杰年纪小,耳濡目染,就喜欢看热闹,也从不认为依萍是姐姐,见状就叫道:“是不是又要拿鞭子?我来拿!我来拿!” 尔杰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好玩,可听在何书桓和杜飞耳朵里就不同了。两人赶紧上前劝阻,尓豪如萍两个这才跟着上前。倒不是他们迟钝或冷漠,而是这样的情况看的多了,加上对陆振华的惧怕,他们从来都是忍着不火上浇油而已,至于劝阻?尓豪不说了,如萍心里就算不忍心她也不敢上前,陆振华的鞭子可不认人。 因着众人一劝,鞭子拿不来,可陆振华正发怒,就将依萍狠狠一推。 依萍哪里抵得过他的手劲儿,一下子就推倒在茶几上,雪姨端来的咖啡正摆托盘里还没来及分,噼里啪啦全都泼在她身上。咖啡很烫,裙子衣料又薄,依萍不仅被泼了满脸狼狈,更是疼的叫出声。可这时除了书桓杜飞赶紧来扶她,其他人却都去抢救照片,之前他们正在看生日宴会时照的照片,这时也被打翻在地,泼了咖啡。 雪姨嘴巴可不会忍,气恼道:“依萍,麻烦你以后来我家的之前,先打个电话说一声,让我们心里有数,免得打搅了我们的聚会!”看见书桓那么紧张依萍,雪姨危机感升起,忙向如萍使眼色:“如萍,你带书桓去厨房,重新给他煮一壶意大利咖啡喝。” 梦萍擦着照片上的咖啡渍,气呼呼喊道:“妈!我看依萍就是存心的!” 如萍虽然心疼照片,也伤心书桓对依萍的在乎,但她还记得依萍是自己姐姐,看到她满身狼狈,就将照片放下来,要带她去楼上换衣服。 梦萍就看不惯如萍这软弱的样子:“如萍你那么好心干什么,她又不缺衣服,她在大上海一个月不知道赚多少钱,还能缺一件衣服穿!” “梦萍!”如萍想阻止已经晚了。原本那晚他们说定了,保守依萍的这个秘密,梦萍不愿意,如萍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点头,还要提放着她生气之下说漏嘴,结果,今天果然被说破了。 “你说什么?大上海?依萍去了大上海?”陆振华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几人:“你们都知道?” 在陆振华的震怒之下,尓豪如萍都噤若寒蝉。 雪姨却是抓住机会,惊呼道:“原来依萍去了大上海工作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去哪种地方,能做什么啊,别被人骗了。” 陆振华自然也想到这个问题,那种鱼龙混杂之处,他的女儿竟然去哪种地方,他质问依萍:“你真在大上海?” 依萍脊背挺直,冷着脸承认了:“是,我是去了大上海唱歌,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你也别觉得我给陆家丢脸,上次我挨打的时候就说了,我不再接受这边的钱,也不再是陆家的女儿。” “你,你……”陆振华气的脸色发沉,低喝道:“拿鞭子来!” 这回梦萍跑的很快,去书房将那条马鞭拿了来。 依萍对这条马鞭心有余悸,哪怕表面再震惊,眼神却泄露了她的恐惧。 何书桓和杜飞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按理这是陆家的家事,他们外人不好插手,可是依萍一个女孩子,真要挨一顿鞭子怎么受得了? “陆伯伯,自家女儿,骂骂就好,何必动手呢。”杜飞赶紧就劝了。上回在马场,他已经知道了依萍母女为什么会赶出陆家,还知道依萍挨过一顿鞭子,那晚书桓将依萍带回家,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依萍。当时依萍脸上的鞭伤十分明显,衣裳破破烂烂,身上的鞭伤肯定更多更重,他完全无法想象怎样狠心的父亲会对亲生女儿下此毒手。 “陆伯伯,有话好说,打也解决不了问题呀。”何书桓自然也要劝的。 陆振华却道:“这是我陆家的家务事,你们不要插手!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请,送客!” 说完举着鞭子就朝依萍甩。 “依萍!”何书桓杜飞同时惊呼,何书桓去拦陆振华的手,杜飞却是冲出去将依萍护住。鞭子已经落下来的,呼啸一声,啪的打在杜飞背上。 “哎哟!”杜飞疼的眼睛眉毛都皱起来了,白衬衫打破了一条口子,背上也出现一条血痕。 “杜飞!”依萍吓坏了,分明是该担心,可看到杜飞脸上的表情,险些没忍住笑,原本心里的愤怒恐惧伤心,似乎都消散了。 如此一来,陆振华的鞭子自然是不能再打了。 如萍赶紧对依萍说道:“依萍,你先走吧,等过两天爸爸消了气再说。” 依萍见陆家的人都在为杜飞的伤忙活,自己也帮不上忙,还惹厌烦,只有先走了。 依萍回到家,有些沉默,坐下去没一会儿又站起来,有点儿心神不宁。她突然想起之前她胳膊被玻璃划伤,傅文佩专门给她买鱼炖汤,还吃了一次乌鸡汤,说是有助于伤口愈合。想到杜飞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做饭,处理伤口也用不上她,不如送点儿乌鸡汤,到底是因为她才受的伤,不做点儿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于是她去买了一只乌鸡,在傅文佩的指导下将汤炖上。 尽管她借口说是同事受伤了,要去看看,但傅文佩却认为肯定不是一般同事。见她不说,也就不追问,却是追问了好几句那个所谓同事的情况。 依萍哪里不知她的想法,觉得好笑,杜飞怎么会是她男朋友?杜飞喜欢的是如萍。 依萍上班前顺带去了杜飞家,杜飞趴在沙发上,书桓也在,她也没多说,将保温桶放下,交代道:“这是乌鸡汤,大补的,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你趁热喝了,我明天来取保温桶。” 杜飞很过意不去,却又觉得心里暖暖的,笑着道谢:“依萍,麻烦你了。对了,那些照片洗出来了,就在那边小柜子的抽屉里,一本相册都是你的,你顺便拿回去好了。” 依萍取了相册,翻了翻,笑道:“照的不错嘛。” 杜飞难得骄傲:“那是当然,我拍照的技术没得说。” “谢了。”依萍拿了相册走了,拒绝了书桓相送。 书桓心里有事,这次没有执着。 他回头见杜飞正趴在那儿喝乌鸡汤,鸡汤热乎乎的,闻着味道很香,鸡油仔细的撇掉了,汤水清淡,里面似乎还加了枸杞红枣之类。 “杜飞,你和依萍很熟?” 杜飞痛痛快快喝着鸡汤,头也没抬:“应该算是朋友吧,不是跟你说过,她赔了我新相机,我给她拍了一次照片。” 书桓知道杜飞不会撒谎,可是依萍……依萍那么拒绝他,却可以对杜飞轻松谈笑,还会专程炖汤送来。他好像在依萍身上越陷越深,可是依萍离他越来越远,他都要受不了了。 此时的陆家,犹如寒冬般沉寂,所有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被陆振华迁怒。陆振华独自在书房待了很久,当发现外面天色黑了,突然起身出去,叫司机备车。在他离开后,原本放在桌上的那根乌黑的马鞭闪过一层蒙蒙红光,仿佛似有鬼影惨嚎,瞬间又归于平静。 陆振华去质问了傅文佩,傅文佩得知依萍在大上海工作,如晴天霹雳。 当依萍从大上海出来,正要坐上李副官的车,一抬头就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个熟悉的人影:“妈?!” 依萍又惊又慌,脸色也白了。 一路沉默的回到家,依萍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妈?” 傅文佩不说话,也不看她,一脸灰败。 依萍越发害怕,跪在她面前:“妈,你别这样,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骗了你。” 傅文佩终于开口了:“我是生气,可我不是生气你骗我,而是生气你不自爱,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去哪种地方工作?如果你是你爸爸过来告诉我,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傅文佩当时看到陆振华过来,心里高兴不已,谁知陆振华却说:我一直以为你傅文佩是书香门第出生,教养出来的女儿必定也是满身书香的大家千金,谁知竟跑去大上海做歌女,你竟是连雪琴都不如了。 分明进门时还好言好语,还在提心萍,她还以为他又是来跟她怀念心萍的,谁知道…… “他不是我爸爸!”依萍激动的截断她的话,她清楚的记得,今天若不是杜飞,那鞭子就打到了她身上。被鞭子抽的滋味儿不好受,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傅文佩从回忆中醒来,眼泪流出来:“是我傅文佩不会教女儿,都是我的错。以后你不准再去大上海!你拿回来的钱我也不要,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女儿卖唱得来的钱。” “妈!如果不是他们逼人太甚,我们何苦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总是这样逆来顺受,他们说什么听什么,你为别人想,也该为自己想想啊!” 傅文佩哭道:“我怎么样无所谓,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你这脾气……如果你像心萍……” 依萍很少听她提心萍,突然听到,顺嘴就问出来:“心萍是怎么死的?” 哭声一顿,傅文佩才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你姐姐是得肺病去世的。” “真的是肺病?”依萍又追问了一句。 傅文佩盯着她:“依萍,你、你怎么这么问?不是肺病还能是什么?她当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你爸爸又那么宠爱她,谁能……”后面的话没再说,傅文佩起身走往房间走:“我有点累了,你也早点睡。” 第108节 依萍觉得她肯定也知道什么,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她,那似那是个禁忌一样碰不得。 自从这件事后,何书桓与如萍接触多了,也主动了,可如萍并不为此高兴,因为书桓约她都是在问依萍。如萍很伤心,回到家,一时想不开,点起火盆将之前郊游拍的照片都烧掉,却不小心烧了窗帘,险些酿成火灾,为此还被陆振华骂了一顿,又被王雪琴数落。 尓豪看不过眼,去找了书桓,要他跟如萍说清楚。 书桓再见到如萍,在如萍的询问下,终于坦诚:“我是喜欢依萍,只是、她对我很躲避,大概是因为我是尓豪的朋友,是陆家的朋友。” 如萍心里又是难过,又有些松口气,她鼓足勇气:“书桓,如果、我是说如果依萍不接受你,请你记得还有我,我不介意你的退而求其次。” 书桓感受到如萍的情谊,却在想,为什么依萍不能像如萍一样? 另一边,杜飞还在勇敢执着的追求如萍。他找来一筐水果,什么苹果、芒果、奇异果……去了学校找如萍。他知道最近如萍因为书桓的事不高兴,特地寻了一筐水果,来求一个“如果”,这份心思着实难得。 可惜,杜飞是灾难体质,如萍班上的同学正在布置演出会场,到处都在搭架子钉钉子。杜飞一个不小心就遭了殃,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一块满是钉子的木板上,他还自我调侃,什么“雨打沙滩万点坑”,成功让如萍笑了起来。 然后杜飞很正色的说:“如萍,你要记得,这世上不是只有书桓一个好男人。” 如萍的确有些心灰的,但她并没真的放弃,毕竟依萍没有接受书桓啊。 雪姨却慢慢儿看出点什么来,不愿意让如萍一棵树上吊死,所以为她安排了相亲。杜飞得知后很紧张,听说那个相亲对象家世不错,中文系毕业,又在银行做襄理。他费了番功夫装成酒店使者,终于见到了如萍的相亲对象,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与如萍站在一起,竟然挺合适。 杜飞突然间不想去搞破坏了,他离开了酒店。 在之前养伤的几天,如萍来照顾过她,他却看到书桓和如萍在天台上拥抱。他弄不动书桓,明明说喜欢依萍,为什么又对如萍那么好?他明知道如萍喜欢他,如此一来,如萍岂不是越陷越深?如果如萍能和那个石磊在一起,或许更好。 后来从尓豪口中得知,如萍依旧一颗心在书桓身上,没有接受石磊的追求。杜飞心里又生出一点希望,他决定去跟如萍正式表白,不管成不成功,他都想尝试一次。 谁知电话打过去,梦萍说如萍被书桓约出去了。 第二天再见如萍,杜飞表白了。 如萍微微一愣,说道:“杜飞,我们不可能的,我喜欢的是书桓。” 杜飞说道:“可书桓喜欢的是依萍。” 如萍这次却是脸上带笑:“昨天书桓约我出去,他说依萍骂了他,很残忍的将他拒绝了,他说他再也不要喜欢依萍,他决定放弃依萍。” 杜飞看着她的笑,心里苦涩:“如萍,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失恋的人说出的话怎么能做真?他嘴里说放弃,可他心里忘得掉吗?” “他会忘掉的,我不会放弃书桓。”如萍在爱情上是固执的,哪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杜飞曾经提醒过书桓,如果他喜欢谁,就只对谁好,可书桓说他做不到。书桓喜欢依萍,却又对如萍狠不下心,弄得杜飞也闹了一肚子气。 大概这次依萍拒绝的太狠,书桓情绪十分低落,不仅喝醉了回家,还自己弄伤了手。尓豪和如萍来看他,当着尓豪杜飞的面儿,书桓就强吻了如萍,杜飞气的抡拳头,却被如萍赶出去了。 杜飞真想骂如萍糊涂:“当着我们的面儿就赶强吻你,我们不在,他岂不是敢襁褓你!” 如萍也冷了脸:“那都是我自愿的。他心里疼,你们不懂。” 杜飞无言以对,甩身出去了。 尓豪跟着出去,拍拍他的肩膀,也不好安慰。 杜飞也不想就刚才的事说什么,干脆说起别的,他突然问尓豪:“你认不认识可云?” “可云?”尓豪一阵恍惚:“你说的是哪个可云?” “李可云?李副官的女儿。” 尓豪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儿,倒也没否认:“认识,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全家就离开了,听说她嫁到广州去了。” “原来她嫁过人啊。”杜飞唏嘘。 尓豪就奇怪了:“你怎么会认识可云?谁告诉你的?” 原来杜飞之所以知道可云,却是意外。那天依萍看到可云精神不错,就带着她出去走走,谁知途中看到鸽子,可云就发了疯,还爬到了屋顶,正好杜飞在跑新闻,见到一大群人围着议论纷纷,又看到依萍,问明缘故后自告奋勇去解救可云。依萍可没他那么大的心,她一边稳住可云,一边让他报警,又寻来很多棉被铺在下面以防万一,坚决否决了他要以身犯险救人的举动。后来杜飞还是出了力,他机缘巧合,成功将可云哄了下来。 因这么个渊源,他对可云的身世就知晓了一些,他也认同依萍的猜测,可云的疯病是因为被人抛弃,孩子的死只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尓豪却是心头巨震,打听清楚可云的疯病,便明白了什么,可他不敢面对。 尓豪偷偷去看可云,被李副官撞见,顿时怒从心头起,打了尓豪一顿。依萍恰好在这里,终于知道可云发疯的内情,原来是尓豪,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边闹的很僵,依萍觉得只有陆振华能处理,没有一点儿犹豫就告诉了陆振华。 同时依萍也告知了方瑜,她觉得方瑜有权知道,当初她就不赞成方瑜和尓豪在一起,但方瑜喜欢,她也不好多说,如今这种事肯定不能瞒着。这回她没有跟书桓在一起,自然没人来指责她冷漠残忍,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这一次,陆家又动了家法,陆振华打的是尓豪。 陆振华之所以怒道这份儿上,除了尓豪对可云做的事之外,还因为雪琴母子顶嘴。特别是尓豪顶撞他说:“我对可云是做错了事,可又不是存心的,怎么就罪不可恕了?当年你就没做过这种事?你做过的比这还过分,那些女子的结果还不如可云呢!” 陆振华怎么能忍? 鞭子啪啪的抽在尓豪身上,雪姨、梦萍如萍都在求情,陆振华不肯停手,如萍梦萍就拦在尓豪身上。陆振华失手打到女儿,心一惊,却又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反而力气越来越大。 “如萍梦萍快闪开!老爷子,你是要她们的命吗?老爷子快住手啊!”雪姨看到三个儿女脸上身上尽是血色鞭痕,一声声惨叫就是在割她的心,惊恐中她拼尽全力将陆振华扑倒。 鞭子从陆振华手中脱落,沾满了鲜血的鞭子微微闪着光,将那些血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客厅吹过,客厅的角落里突然站满了人。准确来讲,他们不是人,而是阴魂。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穿着富贵,有浑身褴褛,其中有几个女孩子的面貌都与如萍梦萍存在几分相似,她们同样是陆家的女儿,但她们穿的破烂,满脸血污,她们死在东北的炮火之中,也有死在日军的凌辱刺刀之下。这些人有盯着陆振华的,有盯着王雪琴的,也有盯着陆家三兄妹的。 整个客厅鬼气森森,陆家人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天气一下子冷了,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王雪琴没空去管陆振华,赶紧喊佣人拿药,为三个儿女处理伤口。 这时原本一直安静的乐乐汪汪汪的叫起来,佣人怕它惹着太太,忙过来将它抱走。如萍只交代别伤着它,现在也顾不上它,她身上也挨了两鞭子,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脸上脖子也被鞭尾扫到,梦萍也是挨了鞭子,伤得最重的还是尓豪。尓豪身上衣服都打破了,血印子一道一道十分吓人,人也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直喊疼。 尓豪原本是疼的受不住,迷迷糊糊,突然感到一阵发冷,紧接着就陷入一片黑暗,意识不清了。 “尓豪!尓豪!”雪琴几个吓坏了。 等到将尓豪送回房间,处理完伤,又请了个诊所医生来看过,得知没有大碍。王雪琴摸着脸上的伤,顺势坐在床边就开始哭,她和孩子们可不能白白挨了打。雪琴想起这件事是依萍捅出来的,顿时对依萍更加恨的咬牙切齿,绝不肯就这么算了。 “好了!哭哭啼啼做什么?”陆振华哪怕心里软了,嘴上也不会露出来。 雪琴先前被揭发出五年前逼走李副官一家的事,心虚,虽不敢回嘴辩解,可都挨了打了,她也不怕了。她边哭边说道:“尓豪当年才十六岁,懂什么呀?也是那李家居心不良,养个女儿来引诱我们尓豪。”看到陆振华脸色转阴,立刻收住话头,摆起柔情攻势:“老爷子你也是,就算我们做错了,你罚就罚,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若是尓豪有个万一……他已经知错了,你就原谅他一回吧,自己的儿子,还能打死吗?” “总要给李家一个交代。”陆振华跟李正德不仅是上下级,还是多年相互扶持枪零弹雨闯过来的生死兄弟,更是可以跟他回味过往年轻风云岁月的人。这样一个人,被雪琴羞辱赶了出去,令他难堪、愧疚,更觉得自己被人糊弄,权威受到挑战。 这其中,更是牵扯到一个不可言说的原因,他没办法看着可云的处境而不顾。 “爸。”尓豪突然醒了。 雪琴等人高兴的扑过来,又是端水又是问候。 尓豪只是看向陆振华,声音虽轻,却很清楚,很坚定:“爸,是我对不起可云,我愿意娶她,一辈子照顾她。” “尓豪!你在说什么!”雪琴又惊又怒。 “好!这才是我陆振华的儿子!”陆振华却很赞赏,他更觉得这种解决办法最好。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尓豪怎么可以娶一个疯女人?老爷子,你也疯了吗?尓豪是你儿子,你可不能害他呀!”王雪琴很受刺激,反应十分激烈。 “怎么是害他?他害了可云,难道不该弥补吗?他就该……” “陆振华你住口!尓豪怎么可以娶可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可云是你的种,是尓豪的妹妹,他们怎么可以做夫妻!”王雪琴声嘶力竭的喊出这句话,屋子里一下子就寂静了。 第120章 《情深深雨蒙蒙》 陆振华听到王雪琴喊出的话,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可云是他女儿?真是他女儿? 陆振华在东北的时候虽然仗着势力强占了很多女人,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李婶。李正德是他最忠心得用的属下,他亲自为李正德做媒,怎么会去染指对方妻子,那只是一场醉酒的意外。事后两人都没提起,假装没发生过,知道李婶怀孕,他还特地问过,但李婶坚称可云是李正德的女儿。 可云一直在他身边长大,他有时候怀疑可云是自己女儿,但为了两家的安宁,他没去深究,直到尓豪和可云的事情闹出来。雪琴这人虽是戏子出身,但往往这类人富贵起来最容易嫌贫爱富,况且尓豪是她的长子,她绝不会允许尓豪跟可云在一起。他找机会单独见了李婶,从李婶沉默的态度猜中了几分,又偏巧被可云给偷听了,后来李正德提出离开,他顺水推舟,只想着两家分开也好,谁知当时的可云已经怀孕了呢。 可云知道了自己身世,精神就不好,李正德以为是被尓豪伤害的缘故。等孩子一岁时夭折,可云听到医生诊断的病因,顿时就发了疯。因为那种病,是先天性的基因缺陷,往往都是近亲结婚才容易患上,而她,她跟尓豪是兄妹,这个结果他承受不起。 李振华一直存在侥幸,觉得可云不一定是自己女儿,毕竟李婶从没亲口承认,女人的心思复杂难辨,即便说出口也不一定是真的。再者,可云得的是疯病,有几个人的疯病能治好?即便是他女儿,嫁给尓豪,尓豪也不会跟她同房,等于是用婚姻给可云一个名分,照顾她以后的生活而已。 因此,李振华赞同尓豪娶可云。 王雪琴的怒吼,戳破了他的侥幸,也打碎了他一心维持的平和,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看到儿女脸上的震惊、惊恐,他万分痛恨,万分难堪,一时间有种想将王雪琴打死的狠心。 “你满口胡言乱语什么!”陆振华绝对不会承认。 王雪琴却是冷笑:“我胡言乱语?那晚你喝醉了酒又一个人呆在书房,我好心好意想端解酒汤给你,谁知却见你将方玉芝拽上了床。你们瞒的倒是紧,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上的线。本来我也没多想,可发现尓豪跟可云搅在一起,李婶竟然比我还紧张,你说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怨你,以前做了那么多恶事,如今却报应在儿女身上,我们尓豪做错了什么呀,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李振华气的去拿马鞭。 王雪琴也是气的狠了,想到尓豪就是被这根马鞭打的半死,一把夺过马鞭就跑出去。她来到厨房,佣人正在烧水,她一把将马鞭塞进了柴灶里,火苗瞬间将马鞭吞噬,极快的烧成灰烬。 “王雪琴!你岂有此理!”李振华站在楼梯上怒吼,他到底不年轻了,没王雪琴跑的快。那根马鞭对他意义重大,陪着他打了无数仗,见证了他意气风发的征程,象征着他的权利和过去,竟然被王雪琴一把火烧了。 李振华太过震怒,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爸!爸爸!”如萍梦萍终于从混乱中回神。 一直躺在床上的尓豪嘴角诡异的勾起,似乎笑的十分愉悦。他望向空荡荡的屋子,那里站着除他之外谁也看不到的几个人:“妈,几位太太,陆振华昏过去了,你们的机会的来了。” 几个年龄不一的女人相视一笑,眼中红光泛动,涌去了陆振华的卧房。 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问道:“大哥,马鞭被烧掉了,我们可以出去玩吗?我还没见过上海是什么样子。” “忘记我们先前是怎么说的?”尓豪,实际上现在已经不是真正的尓豪,而是当初被留在东北的大房长子,尔庆。尔庆死的时候不到三十岁,他的妻子儿女都在战乱中不知所踪,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就好像除了陆家这些人,整个东北再没有其他阴魂一样。 正因如此,他才越发恨陆振华。 当初东北沦陷,战事突起,陆家人口多,陆振华将全家人分成三批出逃。陆振华自己携带全家大部分财物,只带八姨太九姨太以及其子女,并李副官一家三口同行,其他的,大房二房三房一批,四房五房六房七房一批,这些人里,二姨太早年跳井死了,留下个女儿,五姨太有个青梅竹马,两人悄悄来往被发现,陆振华枪杀了男的,又用马鞭将五姨太活活打死了。陆振华说什么,分批容易逃,可他带走的都是他最喜欢的女人儿女,甚至连得用的属下也比他们这些累赘儿女有分量。 逃难的人太多了,他们这两批人都没能出城,并且大多失散。死亡之后,他们在老宅相聚,出不去,离不开,直到今天,竟然来到了上海。 尔庆知道,是那只马鞭,他们陆家的男人女人,几个没挨过鞭子?现在好了,马鞭被烧了,没什么能再束缚他们了。他们的仇要报,他们的债要讨,不论是陆振华还是八姨太、九姨太,甚至他的这些幸运的弟弟妹妹们,全都别想逃!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皱眉道:“可是,我们太弱了,他们不像尓豪重伤身体虚,我们没办法附身。” “念萍,你急什么,我们天天呆在他们身边,他们受不住,早晚要生病。”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笑吟吟的说道。 “听说如萍在读大学,那、可不可以将如萍的身体留给我呀?我也很想读大学。”念萍期待的说道。 “行,给你!” 其他人也都围过来,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个个脸上都笑嘻嘻的。 陆家一下子多出这么多阴魂,同在上海的桃朔白岂能没有感觉。当他隐身来到陆家,正好看见一屋子男女正欢快的讨论附身,这些人最小的五六岁,大的二十五六,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此时并不是死亡时的模样,一个个穿戴的整整齐齐,都是各式洋装。 这些阴魂与心萍不同之处有两个,心萍一开始就被带来上海,禁锢于马鞭,且心智如初。这些阴魂同为心萍的兄弟姐妹,他们却被困在东北老宅,怨念极深,因着马鞭凶戾之气大增而受到吸引,被强行带了来,其实也是顺应了他们心中的执念,他们几乎都挨过鞭子,马鞭沾染过他们的血,彼此有所联系。 他们的执念几乎相同,凑在一起力量很大,若他们存心要附身,最少三天,如萍梦萍这些人都会病倒,乘着身体虚弱,这些阴魂就能鸠占鹊巢。当阴魂占据了身体,他们对原身的魂魄或是驱逐、或是压制、或是吞噬,总之结果一样,他们绝对不会再轻易让出身体。 桃朔白在陆家周围布下困阵,以防止这些阴魂逃窜出去。 然后他不管别的阴魂,先一步出手就将尓豪的身体定住,伸手就拽住尔庆的魂体往外拉。 “啊!”尔庆这时才发现突兀出现的桃朔白,尚不及惊恐,发现自己正被拽离,自然不肯妥协。尔庆全力抵抗,双眼赤红,面色泛青发沉,他威胁喊道:“你再不松手我就吞掉尓豪的魂魄,让他变成傻子!” 第109节 桃朔白哪里理会他,再加力一扯,纵然再不甘心,尔庆也被拽出来了。 其他阴魂见状,扑上来想帮助尔庆。 桃朔白摸出镇魂铃,铃声一响,这些阴魂全都抵挡不了头痛欲裂,一个个在地上翻滚嘶喊。 尔庆是大房长子,所有陆家小辈中的大哥,也是陆家的大少爷,哪怕死后,众人也是以他为首,所以众阴魂的力量多少会汇集到他身上,使得他的能力最强。尔庆意识到桃朔白太过强大,但他不甘心放弃报仇,他惨嚎着窜出屋子,直奔陆振华而去。 桃朔白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但陆振华的为人实在不好,以前做的孽也深着呢,所以他并不急着去追尔庆。 见这些阴魂都没了逃窜之力,收起镇魂铃,一面取出桃木瓶儿,一面说道:“你们放心,陆振华会得到惩罚的。” “还有、还有九姨太。”一个小姑娘怯怯的说道:“她害死我妈妈。” 桃朔白没承诺什么,将一干阴魂都收入瓶儿里。 他查看了一下尓豪的情况,因着被尔庆附身,阴气浸体,加上鞭伤,鞭伤倒是好养,只是阴气亏损生机,等于大伤元气,必须得仔细调养两三月功夫。 相隔不远的房间传来陆振华的惨叫。 先前几位姨太太寻了过来,想起当初被强行夺入陆家做了姨太太,有愿意的,又死活不愿意的,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屈服。她们好运气的得宠一年半载,运气不好的只有十天半个月,新人入门,她们的日子就苦的很。她们这里面,有郁郁寡欢病死的,有和旧情人藕断丝连被打死的,也有想逃跑被拖回来幽禁而死的,更多的还是被遗弃在东北而死。她们生时彼此也争斗过,可那都是女人家的小事,她们最恨的就是陆振华,若不是陆振华,她们原本可以有另一种命运,哪怕最终依旧死在战乱,至少她们幸福快乐过。 陆振华老了,可他身体依旧很好,这就是今晚受了刺激昏迷,她们才有机可乘。 她们几人合力,入了陆振华的梦,给予他各种痛苦,等他身体越来越虚弱就能有更多作为。陆振华睡梦中冷汗直冒,梦靥连连,却始终无法清醒。 尔庆过来后,双目赤红,戾气凶悍。 几位姨太太都受了惊:“大少爷?” 尔庆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根通体赤红的长鞭,那是用所有阴魂的怨恨之力所成就出来的,是她们生时共同畏惧的东西,也是死后怨恨的东西。姨太太们一见这鞭子,全都退开了,又是惊惧,又是快意,冰冷疯狂的眼睛盯着陆振华,一时间阴风厉厉,伴着声声鬼笑。 尔庆看到陆振华从恶梦中惊醒,他笑起来:“爸爸。” “……尔庆?”陆振华恍恍惚惚,以为是在做梦。 “是我啊,爸爸。”尔庆提起长鞭,一边笑一边往陆振华身上打,打的陆振华翻身往床下躲,却怎么也躲不开抽在身上的鞭子。听到陆振华的怒斥和惨叫,尔庆和姨太太们都笑起来。 姨太太们喊道:“打!打死他!打死他!” 陆振华看到了她们,越发惊恐,他觉得这个噩梦太真实,太漫长。他试图爬起来去夺鞭子,狠狠教训这个不孝子,但他刚站起来就被尔庆一脚踹翻,鞭子劈头盖脸的又落下来。 “啊!尔庆快走!”姨太太们突然惨叫。 尔庆回头就看到桃朔白,知道其他人都被他抓走了,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为什么?为什么!” 桃朔白只是说:“你的妻子儿女在等你。” 尔庆一惊,忙追问:“他们在哪儿?在哪儿?” “在阴间,他们以为你还活着,一直没有去投胎,想和你再见上一面。”事实上,那三人不可能短短几年就能得到投胎的名额,但三人的确在阴间等尔庆。 尔庆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陆振华,到底想念妻女,以为桃朔白是跟他做交易,便放弃了杀死陆振华的打算。他不反抗,顺势的就被收入桃木瓶儿。 桃朔白瞥了眼昏迷的陆振华,心情不怎么好,想了想,他弹出一指点在陆振华的脊柱上。作孽那么多,以后就躺在床上一辈子好了。 第二天直到早上九点半,佣人阿兰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当看到时间,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糟了,她竟然睡迷糊了,九姨太一定会骂死她的,工钱也会被扣掉。阿兰正痛惜着,突然发现整个陆家十分安静。 昨天是周末,今天周一,小姐少爷们上班上学,太太要出门,老爷偶尔也会去交易所走走,今天怎么…… “周妈?阿力?”阿兰发现其他佣人也不见影子,这实在不对劲。 她跑到周妈住的屋子,敲了半天门,睡眼惺忪的周妈才开了门:“阿兰?” “周妈,你怎么也睡晚了?都快十点钟了。”阿兰是再三确认过时间的,而且别人家都有动静,就陆家安安静静。莫名的,阿兰胳膊上鸡皮疙瘩起来了,她搓搓胳膊,觉得今天很邪门儿,好像、昨晚就邪门。 周妈四十来岁,经历的事多,本来还紧张自己起晚了,一听阿兰说的情况,立刻就想到鬼神上了。这会儿太阳都出来了,周妈倒也不怕,她赶紧说道:“走,快去看看老爷太太。” 两人到了二楼,卧房的门没关,一眼就看到床上没人,被褥凌乱,而老爷就趴在床边的地板上,头冲着门,身上的丝质睡衣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血。 “啊!”阿兰年轻,这场面头一回见,刺激的叫出声来。 周妈腿也软了,扬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老爷出事了!” 喊了半天,终于司机阿力跑了上来,也是一脸刚醒的惊慌。阿力刚跑上二楼,如萍开门走了出来:“阿力,出什么事了?” 周妈终于见了主人,如找到了主心骨:“如萍小姐,老爷出事了!您快来看看。” “梦萍,你把妈喊醒。”如萍回头对着睡眼朦胧的梦萍交代着,立刻赶了过去。 昨晚陆振华昏迷后,母女几个将人安顿好,让阿兰照顾着。因为担心陆振华醒后见到王雪琴又发怒,如萍就让王雪琴和自己一起睡,梦萍本来是陪着尔杰,等尔杰睡着了,她也跑了来。昨晚得知的事情太震惊,梦萍满肚子的话想问,王雪琴也没什么好瞒的,将当年那点事抖的一干二净。 如萍那边发现了陆振华的惨状,惊恐不安,忍着害怕查看,发现陆振华没死,忙和阿力一起将人搬回床上。如萍打电话给自家熟识的医生,一面赶紧给书桓打电话:“书桓,你快点来,我家出事了,我很害怕,你快点过来。” 书桓本就在奇怪尓豪没来上班,又听如萍如此惊慌,立刻跟杜飞请假赶了过去。 如萍刚放下电话,梦萍又慌慌张张的跑来:“如萍,妈叫不醒,尓豪也喊不醒,怎么办啊?” 如萍慌了手脚,都不知该做什么好。 书桓过来时,医生刚好给路家人检查完:“陆太太是惊惧过度,一时陷入昏厥,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要不了多久就会醒,问题不大。尓豪少爷是受了鞭伤,伤有些重,一定要仔细照顾换药,避免发烧发炎等并发症。陆老爷的情况……”医生心里很多疑问,可实在不好问,因为明显涉及到陆家隐私。医生说道:“陆老爷身上的鞭伤很重,比尓豪少爷的伤还要重几分,但这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陆老爷伤到了脊柱,他、以后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说完这些,医生就告辞走了。 如萍惊的都忘了去送。 梦萍脸色也很难看,她抓住一旁的周妈追问:“周妈,昨晚是你在厨房烧水是不是?太太拿着鞭子下去,是不是烧掉了?” “是,是烧掉了,我亲眼看见的。当时烧着大火,那鞭子被太太塞进柴灶,很快就烧成了灰。”周妈连连点头,昨晚陆家的事闹成那样,佣人都知道。正因为知道,这一刻得知陆振华的情况,他们才越发惊恐。 梦萍看向如萍,嘴唇哆嗦:“那,那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如萍,我、我害怕。” 如萍赶紧抱住她:“不怕,不要怕,没事的。” 书桓和杜飞完全是一头雾水。 杜飞问道:“如萍,你们报警了没有?” “报警?”如萍摇头,若是警察发现尓豪也是同样的鞭伤,只怕会怀疑陆家人,在问起尓豪挨打的原因……关于可云的事,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不止陆家颜面无存,尓豪以后还怎么在外面工作。 书桓料想其中另有隐情,见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制止了杜飞的意思。 雪姨中午时醒了,尓豪也醒了,只是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眼底一片青黑。尓豪是元气大伤,雪姨昨晚也是被阴魂重点关注,同样浸染了很多阴气鬼气,一整晚恶梦不断,精神极差。 此后,陆家包括佣人在内,全都病了一场。 陆振华发现自己瘫了,脾气越发暴躁易怒,要么就是沉默不说话,慢慢显出阴沉之气来。以前如萍几个就怕他,但他不发脾气的时候,儿女们还是能和他说笑,如今却是战战兢兢,生恐他拿东西打人。 雪姨日子也不好过,她总觉得身上没力气,看过医生,医生让她多休息,补一补。如此半个月过去,总算好了一些。可雪姨越好,越受不了呆在陆家,她本就不愿意伺候陆振华,还要轻则被骂,动辄就打,连儿女也没落个好。 终于尓豪能去上班了,雪姨后脚也出了门。 尓豪只是养好了鞭伤,人却瘦了一圈儿,精神也不好,脸色很白,但他实在待的太闷了,能出门就不愿再待在家里。再说,可云的事情出来以后,方瑜从依萍那里听说了,因为他受了伤,虽没提分手,但言语间已经露出意思,他得去挽回。 雪姨则是去见魏光雄,抱怨这些日子吃的苦头,又咬牙切齿的咒骂依萍。 “白玫瑰?”魏光雄冷笑,安抚她道:“行,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出气。只是现在陆振华瘫了,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守着他。” 雪姨叹道:“光雄,你还不知道我?我一直不跟你走,不就是想再从他身上挖点钱给你吗,他身上还有一笔钱,不挖出来我不甘心。如今倒是正好,他瘫在床上动不了,等我拿了钱,安排好家里的事,就带着尔杰来找你。” “那是最好,我魏光雄的儿子可不要他陆振华来养。”魏光雄早年的确很喜欢王雪琴,但这么些年过去,王雪琴始终不离开陆家,人也慢慢老了,他却是有钱有势,多的是漂亮年轻的女人往上贴。若非考虑到王雪琴能帮他弄到陆家的钱,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也犯不着跟她一偷情就是这么多年。 第121章 《情深深雨蒙蒙》 这天桃朔白终于接到秦风的电话,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很巧,秦风的房子是秦五爷在他出门独立时送的,位于法租界霞飞路上的一套独立二层小洋楼,从这里就能看出秦五爷对他的重视,法租界的房子可不便宜,绝对是寸土寸金。这套房子没有专门的花园,房子周围有修剪整齐的绿化带,栽了几丛月季,开的正艳。房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秦风没要司机,也经常不开车。 桃朔白摁了门铃。 秦风开了门。 桃朔白见他身上穿着蓝色净面丝质长袖睡衣,很宽松,举动毫无异样,甚至脸色看着也自然,但他却闻到些微血腥气和药味儿。他将门带上,皱眉道:“你受伤了?” 秦风一把将他捞在怀里抱住,低笑的嗓音带着心有余悸的感慨:“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 桃朔白将他推开,解开他睡衣扣子,秦风笑笑,展开双手任他施为。没了衣物阻隔,只见他身上缠着一圈儿白色绷带,伤口离心脏很近。除此外,他身上还有一些旧伤,痕迹很浅了。桃朔白瞥见他脸上的调侃,伸手就在他包扎好的伤口上戳了一下,疼的他面色一变。 “朔白,手下留情。”秦风先是想忍,后来干脆表现的夸张,蹭到桃朔白脸上偷亲了一口。 “算你命大!”桃朔白发现他的伤不轻,枪伤,差一点就射中心脏。 秦风家里有个小吧台,他没倒酒,将特地准备的茶叶取出来泡了一壶茶,他知道桃朔白不习惯喝咖啡,也不爱喝酒。 说到他的枪伤,的确是命大,很多人都这么说,说他运气好。他自己知道,那不是运气,当时子弹就是冲着他的胸口射来的,他躲不过,但很神奇,子弹在接近身体的那一瞬间,好似觉察到一股波动,硬生生将子弹改变了轨迹,擦着心脏射入。当时他感觉到脖子上的桃木牌微微发热,整个胸口都温暖的如浸在水里,好似枪伤也不那么疼。 桃朔白将桃木牌送给他的时候,他就感受到桃木牌的不同,这回更是亲身领教。他的确有很多疑问,但既然桃朔白一开始不说,想来是有难言之隐,他也不必要非得去追问。这世上的秘密很多,不一定全部都要知道。 “去坐着,别乱动。”桃朔白接过茶壶,又取了茶杯。 秦风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他这栋房子也是一个地下据点,常有客人来去,为免麻烦,没有请佣人,每隔几天张婶会来做一次卫生。他平时三餐大多在外面吃,有时候根本不回来睡觉,房子越发显得清冷空荡。 “朔白,你那边的房子一个月多少租金?”秦风问道。 “二十块。”他租的是套间儿,地段也还可以,这个租金不算贵。 “你一个月给我十块,我这里的房间租给你,任选。”秦风盯着他。 “我住过来还要付房租?”对方那点小心思哪里看不出来,他觉得有必要看着秦风,秦风做的事实在危险,特别是时局越来越紧张,上海这边的气氛也会严峻起来。 “刚才是开玩笑,只要你愿意来,免费,我这个苦力任你使唤。” “会做饭吗?” “……会。” “先让我尝尝你的手艺,今天就算了,等你的伤好了再说。” “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秦风生怕过了今天他又改了主意。 “明天。”他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哪怕是装样子也不能省。 等送走了桃朔白,秦风立刻打电话让人送一套新的床上用品,又将厨房用具各样调料置办齐全,又准备了肉蛋菜蔬和水果,当然,少不了一本《家常菜大全》。他前世家境不差,在家有父母做饭,读书吃食堂,创业了有私人助理和钟点工,还真是没做过饭。 认识以来,秦风对桃朔白也是了解一些,知道桃朔白吃东西挑剔,若是不和胃口,宁愿饿着也不吃。实际上桃朔白吃东西本就是为口腹之欲,自然是味道好才吃。 将菜谱翻了一遍,秦风选择最保险的番茄炒蛋,也完全按照步骤谨慎操作,结果闹个手忙脚乱不说,出来的成品一塌糊涂完全不能看。他不信邪,连续炒了五盘,终于卖相、味道都不错。 “我做菜还是有点儿天分。”秦风看到一袋子西红柿被糟蹋光了,厨房也乱七八糟,又动手收拾干净。活动量太大,有些扯到伤口,这时候停下来才感觉到疼,查看才发现伤口扯开了,渗了血,他不敢再逞强,重新处理了伤口,躺回房间去休息。 桃朔白回去后找到房东退租。 第110节 房东很和气,试图劝他改主意:“桃先生,你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我们有合同的,起租三个月,如果你半途退租,后面两个月的房租我只退一半的。我这里租客多,大家都是一样的规矩,不好为你一个改的。要不你再住两个月,或者可以转给别人住嘛。” “这房子用不上了。”桃朔白坚持退租。 房东只好退他一部分租金。 杜飞刚好急匆匆的跑回来,他交卷用完了,家里还有新的,他就回来拿。看到桃朔白拎着行李箱,惊讶问道:“朔白,你要回汉口了?” “不是,去朋友家住。”桃朔白昨晚本来要告诉他们,但杜飞何书桓都不在家,最近陆家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两个常往那边跑。 “朋友?朔白你在上海还有朋友呀?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杜飞一向大大咧咧又热情,若是何书桓在这里,估计就猜到所谓的朋友是谁了。 “你去哪儿?” “去采访孤老院的老太太,交卷不够,一会儿还得再去一次。今晚要去陆家,梦萍还问你呢,一起去吧?” “我朋友病了,我得照顾他。”桃朔白婉拒。 杜飞闻言不再勉强。 等杜飞跑完新闻,写完稿子,下班后就去了陆家。 一来到陆家就发现异常,陆家所有人都在,不止是不能动弹的陆振华坐着轮椅在客厅里,也包括依萍母女。陆振华出了事,一开始或许忽略了依萍母女,可几天后想起来,如萍就去告知了此事。依萍是震惊的,傅文佩却是悲痛,并不顾王雪琴脸色执意回来照顾陆振华。 王雪琴的确不高兴傅文佩回来,尽管她不乐意伺候陆振华,可也不能让傅文佩抢功劳,家里又不是请不起佣人,她完全可以花钱请个护工。结果她的担忧成了真,这才几天呀,陆振华就要为依萍母女买房子。上海的房价有多贵?还不是随便买买,而是要拿几万块去买房子,能是普通的房子吗? 她自然不愿意钱花在傅文佩母女身上,最要紧的是,陆家的钱都被她挖走了,剩余的着实不多,如果陆振华发现了…… 她只能寻借口推脱,可明显拖不了几天。 所幸陆振华瘫了,他哪怕要查看财产,也要找人。 王雪琴若是要走,倒是好办,可她放心不下尓豪如萍梦萍,他们也都是她亲生的,不能一点儿钱也不留。她正暗地里在银行给三人开户头,各存一笔钱,还得瞒着魏光雄,否则魏光雄又要说她心里只有三个儿女。 杜飞来的晚,他故意打趣道:“怎么聚的这样齐,难道有什么喜事要公布?” 如萍穿着粉红洋装,娇俏美丽,此刻带着几分欣喜几分娇羞与何书桓相依坐在一起,杜飞一时似有所感。 果然听如萍笑着说:“今天请大家聚在一起,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和书桓要订婚了。” 杜飞哪怕猜到了,这一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实际上,他已经放弃追求如萍,但感情不是说收就收,哪怕是朋友,他也是有些担心的。就像是此时,两人订婚的消息难道不该是作为男方的何书桓来公布吗?如萍脸上是幸福甜蜜和憧憬,可书桓呢?书桓却是笑容淡淡,不时去看依萍。 杜飞真不明白,书桓的心思如此明显,如萍怎么就视而不见? 梦萍欢呼着恭喜,雪姨也很高兴,颇为挑衅的看了眼傅文佩母女,又说:“这真是件大喜事,得商量个好日子。” 杜飞突然问:“书桓打算哪天回南京?” “回南京?”书桓似乎没明白。 杜飞奇怪道:“是啊,不是要订婚吗?难道不回南京去办?” 雪姨忙道:“当然得去南京,到时候我们都去,订婚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其实书桓还没跟家里说订婚的事,对于雪姨等人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杜飞心里不大舒服,将如萍喊到一边,很认真的问她:“如萍,你真的要跟书桓订婚吗?难道你看不出来书桓还是没忘记依萍?” 如萍收敛的笑容:“杜飞,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有依萍,但是他心里同样有我。这些日子我们家发生这么多事,他陪着我,安慰我,让我安心,让我感动,我更加不能放弃他了。我问过他,他承认心里有依萍,他说他喜欢过依萍,心里一个小角落装着依萍,但他也承认对我动心。他喜欢我,我感受得到,我不在乎他心里的那个小角落,我已经得到他的人了,不该贪心的奢求那么多。” 实际上,如萍怎么可能不因所谓的小角落而难过,爱情都是自私的,只是她觉得依萍早晚会成为过去,毕竟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她和书桓有现在,还有未来,没必要太斤斤计较。 她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如萍,你、你怎么……”杜飞简直气死了,又气她的糊涂,又气书桓的三心两意。 “杜飞,你该祝福我。”如萍说道:“你那么热心,帮助老太太找’老伴儿‘,帮助可云找记忆,又帮助尓豪方瑜和好,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你知道我爱书桓,你为什么不成全我?成全我的幸福?那才是真的爱我,真的为我好。杜飞,如果你真的爱我,请别那么自私,也别那么狭隘,请化小爱为大爱,祝福我和书桓吧。” 杜飞一时脑子里是懵的。 我的爱是小爱,你们的爱就是大爱,还要我成全帮助? “如萍,我没有小说里的那种高尚情操。”杜飞叹了口气,突然感觉她或许和书桓很合适,于是他真诚的说道:“如萍,我祝福你,祝福你和书桓。” “谢谢你,杜飞。” 杜飞如今是真的放下了。 书桓打电话回家说了订婚的事,何家父母很吃惊,之前一点动静没有,突然就要订婚。何家父母打听了女方的家庭情况,不禁皱眉,女孩子倒是听着蛮好,但那家里情况……怎么古古怪怪。好在陆家家境不错,何家父母不提订婚,只说要先见见如萍。 书桓定了周末的火车票,打算带着如萍先回南京见父母,顺便商量订婚。 桃朔白正式入住秦风家。 秦风领着他直上二楼,打开主卧的房门,笑问道:“这间怎么样?” 这间主卧内家具一应俱全,装修风格简洁明快,特别是有个向阳的大露台,露台上摆着一副藤椅,还养着几盆花草。房中生活痕迹也很明显,特别是那张白色大床的床沿还搭着换下的蓝色睡衣,明显是秦风的卧室。 “挺好的。”桃朔白提着行李进来,故意反问他:“我住这儿,你住哪儿?” “……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打地铺。”秦风试探道。 桃朔白轻嗤一笑,转身去整理行李箱。 秦风计划得逞,立刻殷勤的帮忙。 秦风现在养伤,这伤也不好公开,平时都是他自己换药,吃饭是叫外卖。现在家里多了个人,桃朔白会吃不会做,秦风属于伤号,所以依旧只能买着吃。闲暇时秦风努力钻研菜谱,他发现炒菜非一朝之功,倒是煲汤简单一点。经过几次尝试,他的冬瓜排骨汤做的颇有火候,汤色清亮,味道鲜美,很得好评。 三天后,秦风自觉伤势不碍,坚持出去吃饭。 桃朔白也没坚持,一来他知道秦风对外称是生病,几天过去总要出去露露脸,二来他的伤的确养的差不多。秦风是在途中受的伤,养了几天才回到上海,如今就需要调养。 两人去吃了鱼,见阳光很好,就打算散步去公园。 走到一条巷子口,桃朔白停住了,皱眉仔细分辨了一下,听到有人喊救命,而且声音有点儿耳熟。好像是杜飞! “怎么了?”秦风见他停下不解的问道。 “我好像听到杜飞的声音,去看看。”桃朔白说着已经往巷子里走。 穿过七拐八拐的巷子,在一处废弃的房基地处,杜飞正被几个小流氓围住踢打,正是他在喊救命喊杀人。这里地方偏僻,但并非没别人听到呼救,可平常人面对小流氓自身难保,又哪里有能力去帮忙。 秦风见了正要上前,桃朔白拦住他:“你伤还没好。” 桃朔白几个跨步就过去了,也没靠近,脚尖在凌乱的地上一踢。也没觉得他用了多大的力气,砖块一一飞起,小流氓们个个被砸个正着。这些人回头看到冒出个多管闲事的,冲上来就想教训,结果又是砖块飞来,这次直击手臂或腿,伴随着咔擦脆响。 “啊!”这些人顿时发出惨叫,抱着胳膊或腿在地上翻滚。 这次桃朔白用的力气很大,直接将他们骨头打断了。 秦风眼睛一亮。 杜飞却是顶着一张五彩纷呈的脸,惊愕的喊道:“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简直太厉害了!” “你傻啊,还管别人厉不厉害,你身上不疼吗?”依萍简直又气又笑。 原来杜飞身下护着依萍,他自己伤得爹妈都不认识,依萍却好好儿的没什么伤。 桃朔白走到一个混混跟前,冷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对方不吭声。 桃朔白抬脚一踢,废了他的胳膊,又问:“谁派你们来的?” 杜飞和依萍听着那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心里一哆嗦。 “是、是魏光雄!” 得到答案,桃朔白就不再管他们,护送着依萍将杜飞送到医院去。 “桃先生,小五爷,今天的事谢谢你们。”依萍道了谢,也顾不得说再多。 杜飞住院,她得去办入院手续,还要准备盆子水瓶毛巾牙刷等东西。依萍从杜飞手里拿了钥匙,去他家帮着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到底是贴身衣物,杜飞尴尬的直推脱,要打电话给尓豪。 依萍直接扯过钥匙,冷声道:“陆家最近事多,尓豪忙着陪可云治病,你又是为我受伤的,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想那么多!” 杜飞哪里不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被骂了,心里还觉得挺高兴,毕竟对方一片好心。 从医院出来,依萍轻吐了口气,眼中冷色一闪而逝。 魏光雄! 别人不知道魏光雄是谁,她却知道。最近傅文佩早晚去陆家照顾陆振华,她隔三差五也会去,发现陆家周围时常停着一辆十分眼熟的车子。那辆车在她们没被赶出陆家前就见过,还不止一次。最初她只以为是谁家客人,但几次相遇,难免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偶然一次她发现了真相。 那次她又是去陆家,半途中看到雪姨坐在那辆眼熟的小轿车上,与车中男人十分亲密。 后来,她刻意跟踪了一次,他们就在陆家不远的巷子里见面,还有尔杰。尔杰一口一个“魏叔叔”的喊,雪姨喊的是“光雄”,两个人之间不像朋友,也不像亲戚,而是像夫妻情人。 若依照她以前的脾气,早把这事儿捅出去了,只不过陆家最近遭了变故,她才忍着没说。没想到她忍了一回,雪姨却不放过她,若非杜飞恰好听到呼救跑来阻拦,她现在…… 魏光雄派来的几个都是无赖混混下三滥,得了钱,要他们教训教训白玫瑰。这些人教训人的手段能是什么?依萍年轻漂亮,有名声,他们上来就对依萍拳打脚踢,要先将她打服,之后就只能任他们施为,若真被他们得逞,依萍就彻底的毁了,有没有勇气继续活着都难说。 依萍哪里想到雪姨会出这般狠毒的手段,况且光天化日,竟被他们直接从巷子里拖了过来。好在杜飞本就热心,正好在附近跑新闻,听到动静赶了过来。杜飞身手很烂,打不过,他也没躲,没怕,而是牢牢将依萍护在身下,任凭那些人下手再狠也没松开手。 依萍心里恨极了,她直接去了陆家。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厨房里在准备晚饭,如萍梦萍、尓豪、书桓都在,甚至连方瑜都在。雪姨正在给几个人端咖啡,几个人似乎心情都很好,唯有方瑜心不在焉,笑容淡淡的。 “依萍!”方瑜看到她来十分高兴:“依萍,最近在忙什么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最近有点忙,等过两天我去找你。”依萍知道她因为尓豪的事很伤心。 早年可云的事闹出来,方瑜觉得接受不了,决意分手,可那时顾虑到尓豪的伤势,忍住了没说。现在她说了,尓豪死活不肯分手,表示愿意陪可云治病,补偿可云,但他爱的事方瑜。方瑜很矛盾。 “依萍,你来了,来了就别走了,留下一起吃饭。”陆振华从楼上下来。他现今不能动弹,坐在轮椅上,由阿力抬下来,傅文佩将他推到沙发这边。 “老爷子,喝咖啡,还热着呢。”雪姨忙端起咖啡递过去。 原本雪姨还想着,陆振华都不能动弹了,家里的东西就只能归她处置。谁知正是因为陆振华不能动弹,情绪大变,变得疑神疑鬼,别的不说,家里的财产再不让她碰了。那天她本打算将存着上的那笔钱取走,却发现存折不见了,去问陆振华,陆振华只说另有用处。 什么另有用处!根本就是给了傅文佩! 大概到了这时候,陆振华唯一相信的只有一根筋的傅文佩。所以不止是存折,陆振华在霞飞路买了一栋洋房给了傅文佩母女,这还是她悄悄查到的,暗地里又给了多少钱,更不好说了。 这件事不止雪姨等人不知道,就连依萍都不知情,这件事傅文佩遵照陆振华的嘱咐,任何人都没透露口风。雪姨那边,还是心里怀疑,找了魏光雄去查的。 依萍对陆家的钱不关心,这些天傅文佩心心念念的都是陆振华,家里的事情再没管过,她早晚回去家里都是冷清清的没个人。她想起梦中心萍说过的话,心里到底有些难过,她甚至不明白傅文佩为什么一心一意对陆振华,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他当初强抢了她,任她在陆家受欺负蒙冤屈,还打她,更是将她们母女赶了出来,她为什么就不能漠视那个人呢? 依萍敛起情绪,面对陆振华说道:“不必了,今天我是绝对没有胃口吃饭的,你们这里欢声笑语,又哪里知道,我在今天就差点死在外面了呢。” 第122章 《情深深雨蒙蒙》 第111节 众人面面相觑。 尓豪几个见惯了依萍带来的风暴混乱,和梦萍两个当即就脸色难看,觉得她又是来找茬的。 “依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方瑜心急的率先询问,她可没有陆家人的弯弯心思,单纯是为依萍担心。 “今天我被几个小流氓给盯上了,如果不是杜飞,现在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依萍盯住王雪琴,冷笑道:“雪姨,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这一切,脱离了你的计划吧?” “依萍,你不要血口喷人!”王雪琴有一瞬间的慌张,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血口喷人?难道雪姨不认识一个叫做’魏光雄‘的人?尔杰口中常常喊的’魏叔叔‘又是谁?每次雪姨借口打麻将又是去找了谁?总是在陆家附近出现的那辆车子又是怎么回事?我看雪姨跟那个男人熟的很,这都几年了,一直偷偷摸摸的来往,若说是亲戚或朋友,怎么从没有来陆家拜访过?若说关系一般,却能为雪姨找人教训我。我还真不知道,雪姨手段狠毒到这个地步!”依萍一字一句的质问控诉。 王雪琴到底是做贼心虚,哪怕嘴里不承认,一时间脸上的情绪变化却骗不了人。 陆振华反应最大:“王雪琴,你说!魏光雄到底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你叫人去对付依萍的?” “老爷子,你说什么呀,依萍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指不定是故意栽赃呢。什么都往我身上扯,我可真是冤死了。”王雪琴立刻喊起冤枉,却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晚就悄悄离开。 “冤枉?你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我不知道?”陆振华如今性情大变,最是多疑,依萍的那番话他都听进了心里。他看着尔杰,原以为是老来子,他万分宠爱,可如今再看,尔杰和其他儿子长得并不像,每回受了委屈就喊魏叔叔,如今看来……陆振华简直无法承受这个猜测,他暴怒道:“阿力,将九姨太关到地下室去!” 阿力有些迟疑。 “快去!”陆振华再度暴喝。 “太太,得罪了。”阿力不敢再迟疑,拽起王雪琴就带往地下室。阿力原本是司机,可陆振华如此成了这样,为有个帮手,陆振华专门和阿力谈过,涨薪水是最重要的手段。阿力也清楚家里财政大权还掌握在老爷手里,自然不敢不听话。 “爸爸!”尓豪如萍几个赶紧求情。 尓豪怒气冲冲骂依萍:“每次你一来就要搅得这个家天翻地覆,现在你满意了?我们家和你有多大的仇……” “住口!”依萍喝断了他的话:“陆尓豪,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原本不想跟你们掺合在一起,我已经打算退让了,是你妈妈太过分!再说了,我说的都是实情,没有一个字是胡编乱造。你若是不信,可以好好儿问问雪姨,她真不认识魏光雄?那个男人可是从东北一路跟到了上海!” “你这个坏人!我要告诉魏叔叔,让魏叔叔开枪打死你!魏叔叔有枪,魏叔叔有很多枪!”尔杰看到王雪琴被关起来,又哭又叫,不经意泄露出的信息令人心惊。 依萍着实吃了一惊,她提醒道:“如果尔杰不是胡言乱语,我劝你们都要警醒一点,现在世道虽乱,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抢的。杜飞还在医院,我没空多呆。” “依萍,我跟你一起走。”方瑜本就不想来陆家,现在陆家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外人更不好待着了。 书桓倒是想跟上去,可如萍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又见如萍伤心焦灼的模样,书桓硬不下心肠。 陆振华把雪姨关起来,钥匙贴身带着,傅文佩一如既往细心照顾着他。陆振华刺激之下,血压升高,加上身体不好,吃了药就睡着了。 如萍三个加个哭闹的尔杰却平静不下来,哄睡了尔杰,兄妹三个来到地下室,透过门上的窗户安慰雪姨。其实三人都有疑问,但实在问不出口,也害怕听到答案。王雪琴却是经此一变,越发坚定离开的心意。 “尓豪,如萍,梦萍,帮帮妈妈,我要逃出去,我要逃!你们爸爸的脾气你们都知道,我若留在这里,会被关一辈子的。” 尓豪如萍尚有迟疑,梦萍脾气最冲,最忍不住话:“妈,依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和那个魏光雄……” 雪姨再如何也是个母亲,当着儿女的面,多少难堪,但很快她就承认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了,瞒了瞒不住。我的确暗中跟魏光雄在一起,但是我没错!当初我也不是心甘情愿和陆振华在一起,我只是个唱戏的,他却是东北的黑豹子,我能反抗吗?若是反抗,别说我,整个戏班子都得陪葬。魏光雄跟我青梅竹马,我跟了陆振华,他也没放弃,后来又一直跟到上海来。我亏欠他,我顾念着你们三个,一直没答应跟他走,谁知道现在……” 不管理不理解这段感情,王雪琴到底是三人母亲,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直被囚禁。何况不论原来还是现在的陆振华,脾气暴怒不定,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有一天杀了雪姨,三人不敢赌。 “妈,爸爸睡了,我们放你出来,你去找他吧。”如萍心里矛盾的很,到底是狠心做了决定。 雪姨既高兴,也不舍,但也没有过多犹豫,她想了想说道:“白天家里都有人,晚上我带着尔杰在外面也不安全,你们帮我打电话给魏光雄,让他明晚开车来接我。” 几人商议定,尓豪将电话打了过去,魏光雄那边答应明晚夜里一点钟等在外面。 到了第二天夜里,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可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 傅文佩今夜又没有回去,晚间就伴在陆振华床边,防备着他夜里需要什么。半夜里,陆振华说口渴,房中没了水,傅文佩就提着茶壶准备去楼下取热水,谁知刚出房门就看到走廊里站着个陌生男人,本能的就叫了一声。 魏光雄正站在书房门口,手中拎着一个包,里面都是陆振华放在保险箱的东西。他正打算叫上雪姨离开,谁知傅文佩会出现,魏光雄是个做军火生意的,经历的危险多,本能的就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没有犹豫就扣动了扳机。 随着枪响,傅文佩胸口被打中,倒在了血泊里。 雪姨等人从如萍房中冲出来,看到这一幕,梦萍尖叫起来。 魏光雄枪口一转对准了梦萍。 雪姨心头一个哆嗦,赶紧扑了上去将他抱住:“光雄,光雄那是我女儿梦萍,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看在我和尔杰的份上,我们快走吧!” 尓豪到底是个男人,在短暂发愣后立刻拽着如萍梦萍回到房里,将房门反锁、三个人瘫软在地上,面色十分难看。 “尓豪,妈和尔杰……”如萍哆嗦着出声。 尓豪讽笑:“妈是他的相好,尔杰是他儿子,他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我们几个可就未必!” 这一刻,尓豪怨恨起了雪姨,后悔不够慎重,竟引狼入室。他们虽对傅文佩没多少亲近,但傅文佩一贯温和柔顺,彼此没什么矛盾,至少她们对傅文佩的印象好过依萍几倍,如今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眼前被杀死了。他们很清楚,随着傅文佩被枪杀,他们这个家彻底的要变了,而这一切,都源自他们叫来了魏光雄,给他开了门。 本来魏光雄应该等在外面的车里,可魏光雄另有盘算,怕雪姨顾念陆家几个儿女而留手,所以他敲开了陆家的门,悄悄问雪姨要了保险柜的钥匙。保险柜在陆振华出事后换过锁,雪姨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本就打算离开的时候再捞一笔。雪姨没想到会东窗事发被关,当着儿女的面,她当然不能去搜刮保险柜,本来打算放弃的,魏光雄一来,她就顺势给了钥匙,又将儿女叫进如萍房间,临别说说话。 雪姨安慰他们以后会有机会见面,又取出三张存折,又特别叮嘱如萍抓紧书桓,然后便是外面一声枪响…… 或许是雪姨的情面起了作用,魏光雄放过了如萍几个,却没立刻就走,而是往主卧走去,嘴里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陆振华这个老东西,霸占了我的女人这么多年,我今天一定要出这口气!” 雪姨心头一凉,却不敢劝。 她虽恨陆振华,但生活二十多年,养育了三个子女,她也没有勇气亲眼看着他被杀死。她借口尔杰害怕,抱着尔杰躲在门外,听到门内传来陆振华的叫骂,很快便是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声,足足响了六枪。 她脊背生出寒意,突然觉得害怕,但她再无退路,只能跟着魏光雄离开。 这一次是枪击案,死了两个人,再也无法掩藏。 警察来了,记者也来了,这些只是让兄妹三个疲惫,但面对上门的依萍,即便是梦萍都感到无颜面对。他们没有杀傅文佩,可傅文佩因他们而死,不论性格是否有缺陷,他们本质上都不是恶人,没办法抛弃沉重的罪恶负担。 依萍知道的比警察多,何况事发时间那么巧妙,事后雪姨尔杰都不见了。 “是魏光雄?”依萍眼睛红肿,却没再掉眼泪。 “是。依萍……”如萍张着嘴想解释,却不知说什么。才一天而已,她跟尓豪梦萍一样变得十分憔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们都在后悔,可无济于事,只能不停的自责,浑浑噩噩的面对。 “是你们找他来的,这件事,你们都有责任!”依萍从来跟这边的人不亲密,傅文佩是她妈妈,是相依为命的人,谁知仅仅两天就阴阳两隔,还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她也自责,她恨自己为什么没强行将傅文佩带回家,如果傅文佩不在陆家,就不会死。 依萍领走了傅文佩的尸体,火化了,并没有和陆振华的墓地选在一起。 依萍去大上海请假,并请求秦风帮忙,她没有别的途径,警察局里的那些警察哪里指望得上。 秦风却道:“你知道魏光雄是做什么的?他是贩军火的,黑白两道都有人,如今也有人盯上了他,但是他很难抓。我虽有些人脉,可这种事情没好处谁肯出力?你现在应该指望他忘掉了你们,否则他若暗地里再下手……” “我要为我妈报仇!”依萍很固执,她不肯忍这口气,不肯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你能付出什么?”秦风尽管同情她的遭遇,却不会不求回报的做好事,所谓无功不受禄,反之亦然。他不能因为是对方雇主就无条件帮忙,否则以后谁知还会有什么麻烦。 “我没有的东西可以答谢,我只会唱歌,只要小五爷能帮我,我可以在大上海唱歌,唱多久都行。薪水方面,我只要每个月五十块。” 这对未卜先知的秦风来讲并没什么吸引力,当初签了陆依萍一年,正是考虑到明年七月全面抗战会爆发,就算上海依旧纸醉金迷,娱乐行业也要大受打击,他更是打算说服秦五爷在出国前将大上海转出去。然而他提出条件,只是种形式,所以回报高不高也就不重要了。 “薪水方面我不会亏待你,毕竟白玫瑰是大上海的台柱子,怎么能掉价。”秦风不会在金钱上克扣,尽管她拿的数目很可观,但就看在原剧中她们收留那么多孤儿的份上,这笔丰厚的薪水权当是给那些孩子了。 依萍等人的基本品行他还是信得过,大战到来,看到困苦无助的人们,她们必定会伸出援手。 秦风让蔡经理又补拟了一份合同,规定白玫瑰与大上海的合作期限延长,直至大上海不再经营为止。又特别署明,这份合约有限的条件为经营者乃秦五爷或是秦风。 此后秦风就动用关系,查起魏光雄。 秦风早就开始关注魏光雄,因为对方是军火商,手里有很多好东西,秦风不想白白放过。只是魏光雄一向狡猾,狡兔三窟,也怕贸然打草惊蛇,引来各方关注就不美了。正好前些日子他得了个消息,魏光雄又联系了一批货,他打算将货截下来。 现在犯难的是,就算找到地方,怎么悄无声息的将那么多货带走? “糊了!” 秦风一惊,这才闻到一股糊味,忙将炒锅从炉子上端走,但锅里炒的青菜彻底不能吃了。秦风将炒糊的菜倒掉,清洗了锅,对着桃朔白说道:“我一个人就行,你去客厅坐着,一会儿沾一身油烟。” “你在想什么,魂不守舍。”桃朔白看出他这两天有心事。 秦风跟他认识的时间虽不算很长,却特别信任,大概是遇到过很多神奇的事吧。秦风所做的事都没瞒过他,所以就算没讲明,彼此也是心知肚明。 秦风道出了他的难处:“魏光雄可能藏货的地方查出了四处,他一向谨慎狡猾,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到他。我只是摸过去就难保证不惊动他,更别说想带那批货离开,动静太大,即便躲过魏光雄,其他闻到味道来的人也不好打发。” 桃朔白听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乌木盒子,打开,里面铺着黑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只通体碧绿水头十足的玉镯子。 “这是……”秦风不明白他突然拿玉镯子干什么,又猜着是送什么人,肯定是女人。 谁知桃朔白拿刀在他手指上一划,把血在玉镯上一抹,再往他手腕上一戴。 秦风完全没来得及诧异和疑问,当玉镯子沾了血,他就朦胧感觉有丝牵连,说不清道不明。当镯子戴在手腕上,他不禁仔细去看,这一看,竟神情一恍,眼前出现几亩田地,一口泉水,一座竹屋。他一惊,眼前的一切又如海市蜃楼般消失。 “朔白,这是怎么回事?这镯子?”秦风就算没看过小说,也多少猜到了。 “这是一只空间玉镯,里面是药田,泉水带有一定灵气,对身体有好处,主要是泉水灌溉出来的药材,药效特别好,还能养一些灵草。竹屋内有医书丹药,对凡人来说亦是好东西。这大概是某位丹修的传承,希望能寻到有缘者继承,我是无意间得到的。我留着无用,给你吧。”桃朔白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听得秦风心里翻天覆地。 从这番话里,秦风不仅看到了空间玉镯的神奇,更窥探出桃朔白来历的不凡,绝非先前猜测的是个穿越同乡。 秦风脸上的表情太明显。 桃朔白也是见他总发愁,这才拿出空间玉镯,原本也是一位穿越者的东西。他说道:“我的来历有点复杂,但我对你没有恶意。” 秦风一下子笑了:“我当然知道你没恶意,我再糊涂也不会分不清这一点。”他故作愁眉苦脸道:“这镯子倒是好用,可我一个大男人戴个玉镯子……” 桃朔白瞧着也的确有些好笑,解释道:“你放心,你已经认主了,除了你自己,旁人都看不见。” 滴血认主是最粗糙简陋的一种,哪怕不是修仙者,有点本事的人就能将东西夺走。至于杀掉主人才能重新认主,并非如此,这只是最粗暴的办法,道行深的人可以将镯子内的认主之血逼出,联系就斩断了。 在这个小世界,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简单认主就够了。 秦风努力忽略手腕上的玉镯,重新炒菜,又神秘的笑道:“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现在不能告诉你。”秦风故作玄虚。 几天后,秦风出门了。 在前一天晚上,桃朔白给他换了新的桃木牌。 秦风有了空间玉镯,为悄无声息将东西装走,不能与人同行,但若没人去调虎离山,他一个人无法靠近仓库。他身边有两个人,跟了他七八年,很得用,这事儿就交给这两人去办。 与此同时,他早先计划好了,匿名打电话到警察局,告知魏光雄的地址。魏光雄在法租界枪杀两人,影响极其恶劣,法租界里外国人也不少,所以警察局压力很大,稽查的力度一直没停,可惜魏光雄藏的好。现在有了情报就不同了,一旦那边乱起来,他就能趁乱摸鱼,一个人方便的很。 当夜空中亮起一簇烟火,这是他设定的信号,表示魏光雄已经被警察包围。 秦风打了个手势,带来的两人点头,与他兵分两头去行动。 很快,另一边响起枪声,闹的动静有点大,看守仓库的那些人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秦风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寥寥两三个守卫值哨,从仓库上端的窗户翻了进去。仓库内点灯,他只能将箱子撬开,挨个儿摸,只要是枪弹,一律收到玉镯空间内。另外,他还发现了十几箱烟土!如今烟土也是一种硬通货,很值钱,但秦风对这东西很厌恶,自己不想要,也不愿意它们再流通出去。 他从箱子里摸出几个手榴弹,分散扔在烟土箱子上,然后爬上窗子,居高临下,拉响一个手榴弹投掷下去,随着爆炸声响起,他跳下窗户快速窜入夜色的掩护之下。 那些看守仓库的人完全傻眼了,吓得赶紧去给魏光雄打电话。 此时的魏光雄却脸色发白,仓皇心悸。 警察们这回也是先静悄悄的围困,然后才喊话,让魏光雄束手就擒。魏光雄又不傻,不说他以前做的那些勾当,单单是在陆家杀了两个人,抓起来就得判个死刑。他身边加上司机只有四个人,他吩咐人将尔杰带上,自己带上钱,前后后门都走不得,但他家的房子和邻居家有条地道,是他准备好的退路。 “光雄,光雄你别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啊。”王雪琴也是惊恐不已,更为魏光雄的凉薄而心寒。 第112节 她从陆家出来才短短一个星期,却似过了一年。以前魏光雄对她多好?甜言蜜语,好声好气的哄着,谁知终于到了一起,却发现他还有别的女人。才开始还顾虑着她,可在她闹了两回后,魏光雄彻底撕破了脸,明目张胆让那个女人住到家里,还跟她放狠话,让她看不过眼就回陆家。 她能怎么办?陆家回不去了,若不是看在尔杰的份上,只怕她早被赶出去了。 她真后悔,后悔将钱都给了魏光雄,否则她宁愿带着儿子走,也不在这儿受窝囊气。到了今晚,她更是又惊又怒,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魏光雄要将她丢下。 “滚!”魏光雄一脚将她踹倒,命人将哭闹要妈妈的尔杰嘴巴捂住,钻进了地道又快速的堵上了。若非一辆车装不下那么多人,他就带上王雪琴了,毕竟是尔杰的亲妈,省得尔杰在路上闹腾。现在却不行,王雪琴只是累赘,其他兄弟却是能保护他。 王雪琴趴在地上大哭,又不敢跟外头的警察说,怕警察们为了抓人乱开枪,毕竟尔杰还在魏光雄身边。 魏光雄的确顺利的逃到了车子上,但车子一发动就被发现了。 警察们那里顾得有没有小孩子,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一定管。一路追,一边打枪,王雪琴脸色惨白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大喊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啊,我儿子在车上,不要开枪!” 有警察上来抓住了她,却对她的话毫不理睬。 终于有警察打中了车轮胎,前方又有哨卡,撒了钉子,车子一阵打滑,一头撞在墙上。变形的车门被推开,魏光雄双手高举爬了出来:“不要开枪,我、我是魏光雄,不要开枪。” 魏光雄和王雪琴都被投进监狱里,择日审理宣判,而尔杰受了伤,送到了医院,警察通知了陆尓豪。 这桩案子判的很快,魏光雄判了死刑,王雪琴判了七年。魏光雄主要是贩军火、杀人,而王雪琴有个通奸罪,这一年的年初才刚修订的刑法,通奸罪成立判一年,她又被认定谋杀从犯。陆尓豪等人对魏光雄自然是痛恨非常,毕竟魏光雄不止杀了傅文佩,还杀了陆振华,他们再畏惧陆振华,也抹杀不掉血脉至亲的关系,以及对陆振华的濡慕敬爱,痛失亲人,他们自然憎恨凶手。对于雪姨,他们唯有求情轻判,私下里花了很多钱去打点,这些钱正是当初雪姨给他们的。 陆家已经没有钱了,除了房子,家中财物一干二净。 如萍梦萍探监的时候,母女们哭过之后,雪琴问起她们的近况,知道家里没钱,就说:“还有钱,你们爸爸后来防着我呢,他给了傅文佩一张存折。” “妈,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们有什么颜面去要钱。”梦萍对雪姨是有怨恨的。 雪姨惨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她突然问:“尔杰呢?尓豪怎么也没来?” “尓豪工作太忙了,尔杰的伤还没好,不好带他来这里。”如萍眼泪不停的掉。 实际上,方瑜跟尓豪分了手,去了外地,尓豪找过依萍询问,依萍不肯说。尓豪有次出去喝的大醉,不知怎么和个舞女搅在一起,尓豪为躲人,跑到绥远去做战地记者了。至于尔杰,外伤倒是好说,但明显是被吓狠了,自从醒后,不说话,也不哭不笑,就像不认识一样。 如萍已经给尓豪发电报,商量着将房子卖掉,有了钱才能给尔杰继续治病,他们才能继续生活下去。梦萍也不肯去读书了,要去找事做,如萍也不想读了,但书桓还在支持她,她就打算找份兼职,咬咬牙扛过去。 只是,她对跟书桓的未来,害怕起来。 何家是怎样的人家,她是知道的,原本陆家就比不上,现在……接连的出事,她没能顺利的去南京,何家父母也从未问起她,至少书桓没有转达过,所以何家父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知女莫若母。 雪姨突然问她:“你和书桓的订婚宴……” “家里出这么多事,哪里有心订婚。”如萍言不由衷。 雪姨如何猜不到,但她总是要为女儿打算:“我看书桓是个好孩子,他心软,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想找一个像何书桓这样家世人品都好的对象可不容易。” “就是太好了,怕何家看不上我们。”梦萍刺道。 母女三个沉默下来。 没几天,得到尓豪回信,在书桓帮忙下,如萍梦萍将房子卖了。这几年形势越发不好,哪怕在上海,似乎都能听到前线的炮火声,人心惶惶,法租界的房子就水涨船高。如今租界里普通洋楼都能卖到三四万,甚至五万,陆家这样的豪宅更了不得,只是他们卖的急,一时难找合适的买主,最后卖了七万八千块。虽说卖的吃亏,却也没办法。 如萍将这笔钱分作五份,将依萍的一份送了过去。 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如今陆家就剩他们五个,她不敢奢望跟依萍做和睦姐妹,但也不希望冷漠的像陌生人。 “你卖了房子?”依萍有些惊讶,她沉默了一会儿,难得语气和缓:“这些钱你拿回去吧,我并不缺钱。我和妈妈早就离开了陆家,陆家的东西我都不要。”说着又回到房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存折:“这是我在我妈的房间里发现的,这么多钱,不可能是她的,应该是爸爸交给她保管的。你也拿去吧。” “不,我不能要。”如萍脸上通红,愧疚道:“这是爸爸给佩姨的,就是佩姨的,佩姨不在了,就是你的。依萍,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毕竟是姐妹,我不想和你做仇人,也不想做陌生人。我们失去的太多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如萍将钱放在桌子上,哭着跑了。 依萍没有追,一个人坐着发呆。 “依萍,怎么这么多钱?门都不关,你都不怕啊!”杜飞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条大鱼,身上却是湿了半点,还蹭到泥,眼镜儿也破了。他却浑不在意,扬扬手里的大鱼说道:“这是我亲自捉的,活蹦乱跳,可新鲜了。你呀,这些日子太瘦了,得好好补补。”说着话音一顿,抓着头笑道:“就是,我不会做饭,还得你亲自动手。” “你这是去哪儿摸鱼了?”依萍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伸手拿了毛巾给他擦脸。之前在医院照顾他,这样的举动做的很习惯了,以至于没觉得什么不妥。 杜飞的感觉却是不同,他觉得依萍外表虽然像个刺猬,冷冰冰的又扎人,可是揭开伪装的外衣,内里很柔软,很脆弱。杜飞不知从何时起会眼睛不眨的看着她,会为她心疼,想逗她开心,看着她笑,自己都能傻乐半天。 “依萍。”杜飞抓住她的手,脸上略微发红:“我、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依萍一脸愕然。 杜飞下一秒就紧张的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情,我是脑子发热,你别生气。” “好啊。”谁知依萍却是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叹笑道:“你这么个活宝在身边,日子就不会无聊了。” “啊?”杜飞愣了愣,不知道她是不是玩笑,当看到她眼睛里柔柔的光,顿时心花怒放:“依萍,你答应了?答应了?” 依萍故作严肃说道:“作为男朋友,你得先过第一关,杀鱼!” “包在我身上!”杜飞信心满满,至于结果,可以想象。 没多久,魏光雄就被执行枪决。 这一天,依萍去探监,她有个疑问藏在心里,如今可能知晓当年之事的,唯有王雪琴了。短短时日,王雪琴的模样憔悴了很多。也对,以往做着富家太太,养尊处优,常常保养,看着风韵犹存,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监狱里坐牢可不轻松,犯人之间的欺凌就不提了,还得干活,能不迅速衰老么。 王雪琴对于依萍的到访很意外,以为她是来嘲笑自己的,转身就想走。 “王雪琴,我有件事想问你。”依萍喊住她。 王雪琴转过身,勾唇讽笑:“依萍小姐能问我什么?” “心萍是怎么死的?”依萍直接问了。 第123章 《情深深雨蒙蒙》 王雪琴明显怔愣,随之故作云淡风轻的笑:“心萍死的时候你也记事了吧?陆家所有人都知道,心萍是的病死的,肺病。” “我知道不是。我如今并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不想这件事纠缠我一辈子。即便是你做的……” “我?你可真瞧得起我。”王雪琴嗤笑着打断她的话,要了根香烟,吞吐着烟雾,声音满是疲惫,甚至有丝劝阻:“何必要知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当年的人,都死了。” “……我只是想知道。”依萍知道答案可能不好,可这问题不寻到答案,它永远不会过去。 王雪琴不再劝什么,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这才低声说道:“心萍的确是死于肺病,高烧引起的肺病,没能救回来。但是……你应该知道,陆振华儿女众多,他最宠爱的不是长子,不是幼女,而是心萍,你没想过是为什么?你们这十几个姐妹,名字里都有个’萍‘,这个’萍‘又是从哪里来的?” “原本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陆振华最宠心萍,特别是从心萍十二岁以后,可谓有求必应,谁都比不上。那时候,我还是很得宠,跟陆振华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慢慢就发现了些端倪。比如,他有时候会拿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叫’萍萍‘,有时候睡梦里会喊’心萍‘,他看心萍的眼神越来越宠溺温柔,他虽可以掩饰,但我却知道,那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更何况,有哪个父亲会在夜里摸到女儿的房间去,摸着她脸,像唤情人一般的低语……” “我设计从李副官口中问到了这个’萍萍‘,她是一位格格,也是陆振华的初恋情人,当年陆振华只是马童,他们无法在一起。后来陆振华去挣功业,回来时,萍萍已经在多年前自杀了。这位格格爱骑马,喜欢穿红色骑马装,陆振华集邮一样的抢女人做姨太太,都是穿着骑马装进门。李副官当时说,我之所以得宠,是因为眼睛下巴特别像那位萍萍格格,嗤,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我年轻漂亮懂风情罢了。可惜啊,我们这些女人只是某一部分像,他的女儿心萍竟是和那位格格五官仿佛,神韵相似。你说,看着昔日恋人的脸整日在眼前晃荡,且随着心萍十五岁生日一过,都有人上门提亲了,你爸爸会怎么做?” 依萍打了个寒颤,脸色都白了。 “心萍大概是感觉到了吧,或许是发现了,她开始撒娇说怕黑,闹着跟傅文佩一起睡。傅文佩作为一个母亲,真对此事毫无察觉?我看未必,否则心萍都十五了,一闹着要一起睡,她立刻就答应了。她也是在害怕吧,怕猜错了,又怕猜对了,还怕被人发现。” “……心萍生病前两天,陆振华的头受了伤,明明前一天好好好儿的,一觉醒来就添了伤,他说是夜里被凳子绊倒了。真是拙劣的谎言。后来心萍出去骑马,大雨倾盆,她是被找回来的,当时全身湿透了,发了烧,脸都烧红了。别人都以为她是贪玩,可那时我就猜到了,她是故意的。陆振华呢,他也有意思,先是责罚下人,又迁怒傅文佩和大太太,将家里折腾个天翻地覆,心萍都昏迷了,这才送医院。” 不管王雪琴这些话有多少主观成分,但心萍的死因已然明朗。 依萍走出监狱,人都是恍惚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报馆。 “依萍,你怎么来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杜飞看到她又惊又喜。 依萍笑着说:“我就是想你了。” “哎呀,杜飞你行呀,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真是够让人羡慕的呀。”报社的同事们早就看到依萍了,这会儿听到依萍的话,纷纷打趣起来。 杜飞傻乎乎的笑,心里却热乎乎的,他抓起依萍的手往外走:“我刚好写完稿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再送你回家休息。你这段时间太累了,不要老是撑着,绷的紧了,人会受不了的。” 尽管杜飞很啰嗦,但依萍一点都不烦,她怕孤单,有个人总在你耳边唠叨着,竟是种幸福和享受。 依萍说道:“杜飞,你父母愿意来上海吗?如果他们愿意,将他们接来吧。我看局势越来越不好,连小五爷都打算以后出国,上海这边有租界,应该比你老家好一点,父母在身边,你也放心一些。” “我也想接他们,可是故土难离,再者……没地方住啊。”杜飞一个月的薪水有限,实在没能力租个大房子,何况父母来了,没事做,他也怕养不起。家里虽然是杂货铺,可当地消费没上海高,亲朋故旧都在那边,父母待着也舒服。 再一个,杜飞觉得一旦开战,只要在国土之上,哪里都一样。 杜飞突然停住,面带踌躇,欲言又止:“依萍……” 依萍疑惑的看他,故作不耐烦的催促:“有事就说!” “我、我想上前线。”杜飞之前就有这个打算,因着陆家接连出事,他放心不下才没走。现在跟依萍确定了关系,有了牵挂,更不好擅自做主了,但他真的很想去前线,哪怕他是个记者,也能发挥自己的能力,为抗日贡献一份力量。 杜飞一向是个很热心的人,他能有这份抱负和打算,依萍并不意外。依萍本心里是不愿意他去的,战场上炮火无眼,九死一生,她害怕…… “去吧,我等你回来!”最后,依萍还是支持他,因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她自己没去战场,起码不能扯杜飞的后腿。世道太乱了,她也希望战争可以早早结束,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 何书桓从报社里跟出来,一路上远远看着他们,终于心灰意冷。 爱而不得的感觉真的很痛苦,特别是他爱的人最终选择了他的好友,他几乎无法面对杜飞,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将这份感情埋葬,他还有如萍,如萍那么爱他,他不能辜负了她。 偏偏家里父母听说了陆家的事,死活不同意他跟如萍交往。 他很苦恼。 梦萍今年十七,没工作经验,没文凭,想找份工作却不难,因为她年轻漂亮,可要找份正经工作,却不容易。梦萍说是出去赚钱,其实卖了房子以后她们并不缺钱,她只是想逃离家,因为只要看到傻呆呆的尔杰,她就会想起陆家的从前,陆家的现在,天翻地覆的差别,桩桩件件的隐秘和惨祸,她实在承受不了。 最终,梦萍在一家咖啡馆做女招待,薪水不高,活儿也不重,上班时间非常规律。梦萍能应聘成功,得益于她熟练的英文水平。她们陆家的孩子从小富贵,教养上自然细致,依萍能轻松翻唱英文歌,会弹钢琴,梦萍除了爱跳舞,英文也算是基本功,所有人都学了的。 咖啡馆里外国客人多,懂英文自然是优势。 如萍见她找的是正经工作,就默许了。如萍知道她心里难受,或许在外面待一段时间会好些,而她自己也找了份家教的工作,不是教国文,而是教英文。她将陆家从前的佣人阿兰和周妈留了下来,司机阿力辞退了。原本依着她们的情况,有一个佣人照顾尔杰就够了,但周妈没亲人,在陆家做了五年了,阿兰暂时也找不到事做,恳请如萍留着她,甚至不要工钱。如萍哪里忍心,更何况,她内心里最不愿意面对分离,哪怕周妈和阿兰是佣人,她也希望大家能够一直在一起。 如萍租的房子是个小院子,进门是个小小天井,正屋带厢房一共六间,面积虽不大,住她们几个人却是可以的。这里租金合适,相较而言安全。 这天如萍一回家就看到家里来了人:“书桓?” “如萍,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回南京。”何书桓特地来找她,因为家里要他回去,并不时在他耳边提孙伯伯家的雅慧,他意识到家里的意思,可他不愿意。他当初是离家出走,也就是这一年才和家里联系的多了些,但不代表他愿意跟家里妥协。 “回南京……”如萍在这段感情一直处于劣势,她紧张的攥住手里的提包,不敢乱猜他的意思。 何书桓说道:“如萍,我想带你回南京,见见我的父母。” 如萍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笑,用力点头。 这一次的南京之行,如萍忐忑之极。 何父是外交官,他们家的房子不如陆家从前的家奢华,但这个地方没有足够的身份却住不进来。一来到何家,如萍便敏感的意识到何家跟陆家的不同,或者说,是阶层的不同。陆家以前再有钱,也只是个有钱人,陆振华的军阀时代早就过去了,那些年有很多军阀,大多是转眼成烟。何家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高官之家,严谨古旧刻在骨子里,如萍站在客厅里,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渺小,连佣人看她的眼神仿佛都带着挑剔审视。 以前何书桓很少说起家里的事,来南京的火车上,她才真正知晓何家是怎样的存在。 何书桓并不是何父何母的亲生儿子,他是过继的,何父本来是他叔叔。他自小在何父跟前长大,又本就具有血缘的至亲,感情自然很好,对何父十分濡慕敬仰。然而几年前,何父跟日本人签订了一些条约,何书桓很受刺激,他无法面对与侵略者妥协求和的何父,于是逃离了何家,只身去了上海做记者。 “这位是陆小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吧,快请坐。”何母是个温婉柔和的妇人,言语也很客气周到,就是太客气了,倒显出冷漠和疏离来。 何母只慰问了她家中变故,不提其他,更别提问她自身情况了。若真认可她是何书桓女朋友,绝不会这样。 如萍却不能抱怨,必须拿出最好的姿态礼仪,唯恐丢失了颜面。 这时佣人过来说道:“太太,雅慧小姐到了。” 第113节 何母立时笑着拉起何书桓,说话间就往大门走:“知道你回来,雅慧可高兴了,你们也有许久不见了,该好好儿叙叙旧。” 何书桓只是笑笑,没反驳,他回头看向尴尬站着的如萍,对她伸出手:“走,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孙雅慧是行政院孙伯伯家的女儿,我们两家认识二三十年了,她去国外留过学,听说现在很新潮。” “书桓!”一辆轿车停在大门外,车上下来个明艳夺人的年轻女孩子,穿着水蓝色洋装,一下车就朝何书桓跑过来,热情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何母在一旁笑着打趣,语态亲密,与方才对如萍时截然不同。 如萍看着何书桓与孙雅慧说话,那些都是她不曾参与的过去,她心里有些难过,但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谁没有过去呢?她不能参与过去,但她可以参与现在和未来。 何家对她很礼貌周到,但从入门开始,她就清晰的感到自己是个外人,特别是看到孙雅慧和何家三人相处自然,她越发觉得难以融入。 她坚持了那么久,怎么能轻易放弃? 书桓是趁着周末回来的,只能待两天,而这两天,他说要带着她游览南京,本该美好浪漫,但同行的多了个孙雅慧。那两人相谈甚欢,哪怕书桓不会忘记她,她依旧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发现书桓是不懂得拒绝的。 何父何母、孙雅慧,他们的表现那么明显,书桓真的不知道吗?不,他知道,他还私下里安慰她,说只当孙雅慧是朋友,他们很久没见了,他又只在南京待两天,大家只是叙叙旧。她也不希望他和家里关系太僵,所以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大大方方在自己眼前,书桓也没有变心,她去斤斤计较做什么? 但是,她低估了孙雅慧的聪敏,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们三个一起,谁都认为那两人在谈恋爱,孙雅慧很多举动都很亲密,但她表现的落落大方,旁人反而不好指责,指责了就是心思龌蹉。如萍不在乎别的,她只在乎书桓的心,她发现,书桓一直很坦然,对孙雅慧很温柔,会担心、无奈,会玩笑打趣,的确没有男女情愫,但这些放在孙雅慧眼里,或是何父何母眼里,意味着什么? 如萍和以前不同了,陆家没有了,她和书桓的差距太大,她希望书桓对他们这段感情认真坚定,让她也多份坚强,可是…… 离开南京时,她问书桓:“我们什么时候订婚?” “再等等吧,我爸妈可能还不了解你。”很明显,何父何母不同意他们的事。 结果回到上海没几天,孙雅慧也到了上海,而且就住在书桓对面那间套房。如萍感觉到了危机,可她没办法,她只能看着书桓和孙雅慧越来越靠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那天她去找书桓,发现书桓在对面雅慧的房里,房门没关,她听到书桓的声音,推门时就见两人抱在一起。雅慧在哭,书桓不停的安慰她,声音里的怜惜温柔令如萍如坠冰窟。 “如萍?”两人立刻分开,书桓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又很快平静下来。 回到书桓的屋子里,如萍很冷静的问他:“书桓,你喜欢雅慧吗?” “如萍,你别误会,刚才我只是在安慰她,她哭的很伤心,我只是想治好她的眼泪。”书桓立刻解释。 如萍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反应,此刻的她听了却觉得很疲惫:“书桓,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明智雅慧喜欢你,你爸爸妈妈都想撮合你们,为什么你不能跟她保持一点距离?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如萍……” “书桓,你回答我,可不可以只心疼我一个人?不要管雅慧了。”如萍期盼的望着他。 书桓觉得这番话似曾相熟,他依旧是茫然的,也是诚实的:“如萍,我做不到,我看到她哭,也会担心难过,我不希望她难过,我……如萍,你相信我,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怎么会不影响?”如萍眼泪流了出来,她想起当初杜飞劝告她的话,如今看来,她果然糊涂的很。她趴在书桓的肩膀上哭了很久,仿佛嗓子都哑了,书桓的安慰没能在她心里留下半点痕迹。最后,她从书桓怀抱里退开,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看着面前这个让她动心迷恋的男人,终于说道:“书桓,我们分手吧。” 书桓震惊:“如萍,为什么?你不要误会。” 如萍摇头:“不是误会,也不是猜忌,我只是很累了。我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我只想安定下来,过平稳安心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你给不了我,你永远那么心软,对谁都很温柔,对谁都舍不得伤害,我却想要一个人坚定在守在我身边,只守着我一个人。” 书桓沉默了,他没有强行挽留,也没过多辩解,或许、他并没有那么爱如萍。 如萍看到他的沉默,眼泪再度滚落,又笑着说:“书桓,不论你将来和谁在一起,不要再摇摆不定,女孩子的心可以很宽大,也会很狭小。” 如萍再听说书桓的消息,是从依萍口中得知的。 这已经是次年五月,依萍和杜飞结婚,如萍去参加婚宴。婚宴办的很简单,来的客人也简单,但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带着祝福来的。 如萍来时身边带着男朋友,就是她去年的相亲对象石磊。他们机缘巧合又重逢,石磊父亲去年过世了,有个日本人在银行闹事,石父和两个职员死于冲突,石母受了刺激,精神不大好。经过调养,石母精神渐好,也暗暗透露希望他们早点结婚。 尓豪当初遇到的舞女怀了孕,生下孩子丢下就走了,尓豪今天过来也是抱着孩子。 书桓没有来。 依萍告诉她:“书桓来不了,听杜飞说,书桓的腿断了。” 原来书桓在去年和孙雅慧订婚了,后来又反悔,孙雅慧见他要跑回上海,恼怒羞愤之下开车撞了他,生命无碍,但双腿断了,往后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孙何两家依旧结了亲,原本还好,可在今年三月份,孙雅慧不辞而别离开了南京,出国了。杜飞曾去看过一次书桓,但如今的何书桓面色虚白、形容消瘦,脾气暴躁易怒,还酗酒,再也没有曾经的意气风发翩翩风度。 今天除了他们这些人,桃朔白和秦风也来了。 秦风告诉依萍:“你和大上海的合同到六月底就结束了,秦五爷已经将大上海转给了别人,我下个月也要出国。接手的人倒也过得去,他对白玫瑰很欢迎,你若是还想去唱歌,可以重新和他签订合同。” “出国?”依萍看了眼他身边的桃朔白,不知怎么的就问:“桃先生也一起出国?” “对。”秦风点头。 依萍看着两人相视的眼神,平淡中萦绕着脉脉柔情,忽然就明白了。她注意到他们的手指上带着一对十分相似的墨玉指环,戒面上似隐隐刻有什么花纹,衬在两人的手上,一点不觉突兀。 这对指环是秦风去年送给桃朔白的,戒面上雕刻着两三朵梅花,在通体墨色的戒指上并不明显,但当戒指照了光,墨玉润泽的光辉上便显出桃花的轮廓来。 “祝你们一路顺风。”依萍回头看向热情张罗宾客的杜飞,微笑起来。 第124章 西湖之上再重逢1 国内战火纷飞,八年抗战,秦风在国外也关注着战事进展。 秦风在国外有工厂,又有以前留学时组建的人脉,为了能尽可能的支援国内,他的工作很繁忙。好在如今很安全,国外华人也是有组织的,他只需要将物资交给特定的人,就会由秘密渠道辗转到国内。秦风到底是活了两世的人,他知道历史的发展趋势,又有做生意的经验与手腕,几年时间就创出了偌大的事业。 桃朔白想了想,也没有一味呆在家里。 他先学了英文,读写听对他而言都很简单,毕竟他的精神力很强大,口语上花费了些功夫。他的学习进程令人惊叹,而后他去学了西洋油画,又学西乐,到底来了国外,他觉得秦风的建议很有道理,不论如何,时光不可荒废,该享受生活时就享受生活。 这一世,他对容貌做了改变,因为他不能在这个世界违背常理的永生不老。 九十年代,桃朔白与秦风正式叶落归根,又回到上海。当年秦风在上海是有房子的,房子在法租界,并未随着炮火消失,解放后由政府接管。按理,这样的房子,本人都不在国内,很难再要回来,但秦风身份特殊,当年支援抗战也是笔功劳,何况秦风现在是归国华侨,国际有名的秦氏集团董事长,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秦风就与国内接触,开始在内地投资,只因那时重心尚在国外,这才延迟了几年归国。 这一年,秦风已经七十七岁。 当天在机场接机的人很多,大家看到走下专机的老人……或许都不能称之为老人。秦风原本身高接近一米九,如今依旧是脊背挺直,眼神锐利,行如松坐如钟,精神健朗,气势迫人,一身得体的黑西装,直接让人忽略了他的实际年龄,看着最多五十出头。 桃朔白走在他边上,他将容貌演化到五十岁,两鬓花白,眼角出现皱纹,却并不显苍老,反而气质沉淀儒雅。 秦风一生从商,他则沉浸于艺术的海洋,倒也十分悠哉,他很擅长画山水景物,他总能赋予一幅画灵性,欣赏者总能从画中感觉到怡然、平静、安宁,就像岁月静好。 回到上海后,十分幸运,竟还和从前的熟人见了面。 陆依萍因为做过歌女,出身富贵,抗战胜利后那几年混乱时期因此受过很多苦,但杜飞一直不离不弃,两人有两儿一女,如今子孙满堂。依萍后来在剧团工作,演唱过很多脍炙人口的电视剧主题曲,出过专辑,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杜飞当年参加抗战,后来入党,一直在文工团,退休前已是正军级。 依萍本有套法租界的洋房,先是被没收,后来还了,但她将房子捐给了政府,跟杜飞一起住了政府分配的房子。 陆如萍和石磊处境差些,那几年混乱,两人都留了病根儿,如今身体多病痛,所幸儿孙孝顺。尓豪在当年因为忍受不了侮辱自杀了,如萍养大了侄儿,王雪琴同样自杀,她身上污点太多,她不想拖累儿女。梦萍在当年抗战爆发的次年带着尔杰去了香港,又辗转出了国,主要是给尔杰治病,这一去,直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才回来。 至于何书桓,有个那样的出身,又断了双腿,若何家没能逃亡台湾的话,他的结局可以预见。 秦风很长寿,不仅是有玉镯空间的缘故,还因为他一直坚持练武,又会吐纳养身术,一直活到一百一十岁。按理,他还可以继续活,但他怕继续活着会给桃朔白带来危险。秦风是个备受关注的人物,哪怕他如今已赋闲,若成为世界长寿者势必引来大量关注,那时桃朔白的秘密能保住吗? 做出决定后,秦风心里只剩一个疑问想要解开。 “朔白,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地府的工作人员,因为某种原因,小世界出现异常,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这一次,桃朔白坦诚了身份。 秦风再沉稳也忍不住惊诧,紧接着就笑了:“我死后能见到你?那不算坏,或许你能将我留在地府,做个正式鬼民,我们还能在一起,更久。” “你不会去地府,我们会在下个世界相遇。” ** 民国十八年。 秦风重新回到上海,并找到了熟悉的大上海,可是一切都和记忆中不同了。掌管大上海的不是秦五爷,他和桃朔白常去咖啡厅、饭馆都不存在了,找到曾经居住过几十年的法租界洋房,门牌号还在,但房子完全变了模样。 这里已经不是他生活过的上海! 秦风满心疲惫,又满心茫然,直到这一刻,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打破心中那点幻想。 他从现代穿越民国六年的上海,遇到桃朔白,度过几十年相互陪伴的日子,于一百一十岁的梦中安详离世。谁知一睁眼,他竟到了民国十六年,成为一个年仅五岁的男孩子。 两次穿越,两次成为孩童,这一世却幸运的多,他成为杭州首富杜世全的独子杜葳。杜葳是二姨太所生,但正妻方意莲只有一个女儿杜芊芊,且方意莲是个传统妻子,待杜葳母子还算和善,只是二姨太当年生产落了病根,两年前病逝了。杜葳正是哭闹伤心,夜里着了凉,一场高烧就烧没了,反倒让秦风捡了便宜。 秦风记得桃朔白说过,他们还会相遇,所以他穿越后第一件事就是在杜家站稳脚跟。他的身体太小了,虽说受宠,但很容易被忽视,说话也不会有分量,这让他觉得不踏实。没实力就没有话语权,只有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能在做事时不受制肘。 当然,他也记得年龄的限制,举动言行有所收敛,即便如此,杜世全也高兴的不得了,逢人就夸。的确,秦风不愿意再去学校读书,所以就请家教,他学的又快又好,家教纷纷夸赞,后来到了入学年纪,他再提出不愿去学校,杜世全就没勉强。杜家有的是钱,请十个家教都不算什么,而秦风不仅“学习”,还对生意感兴趣,杜世全大为欣慰。哪怕杜世全很疼爱女儿芊芊,但家业终究要传给儿子,儿子才能顶门立户啊。 如此过了两年,在杜世全要来上海时,秦风提出同行,很顺利的得到应允。 杜世全经营了一家四海航运公司,总公司在上海,杭州是分公司,所以一年大半都在上海。秦风来了以后,以游玩的名义逛遍了上海,但并没有桃朔白的踪迹,包括他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人和事。 “少爷,该走了,老爷等着呢。”说话的人叫小六,不到二十岁,身手却好。秦风自己虽然也重新练武,到底年纪小,加上身为杜家独子,他肯定要考虑安全问题。小六和其他五个人都是他陆续找来的,要么机灵聪敏、要么手脚敏捷、要么办事利索,小六年纪最大,身手最好,常跟在他身边。 正因此,杜世全对他外出比较放心,哪怕他跑的是大上海。 秦风上了一旁的黄包车,赶去码头坐船。今天杜世全要回杭州,说他在上海待了几个月,该回去一趟。 “小葳,快上来。你这孩子,都在上海这么久了,还没玩够啊?”杜世全笑呵呵的说着,倒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他的功课没拉下,男孩子贪玩点也正常。如今杜世全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觉得后继有人,晚年可以享清福了。 “小兰,快给少爷倒饮料来解渴。”三姨太素卿忙声张罗着。 素卿是杜世全在上海找的,嘴甜会来事儿,又年轻漂亮,跟方意莲完全不同。杜世全找这么个姨太太,一是男人那点儿略根性,再一个就是带着素卿出去应酬很有面子,素卿交际很有手腕,这也是他看中的一个好处。 说起来,杜世全家大业大,在前十几年却只有一个原配,没往家里迎姨太太可是很稀罕,这年头特别流行姨太太。直到杜芊芊十二三岁时,杜世全有了二姨太,方意莲以为是为子嗣的缘故。二姨太死后,方意莲以为他不会再纳妾,谁知两年后就有了素卿。 方意莲很伤心,可她自幼受到的教育让她只会哭泣,倒是杜芊芊愤怒的指责父亲。至于秦风——他冷眼旁观。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杜葳,但对于杜世全此举,他心里并不赞成,可他没办法说,说了也无济于事。 最初素卿到了杜家,想得也是站稳脚跟,她试图抬高自己的分量,压制住方意莲等人。她选择的第一个下手对象,是死去的二姨太,她表示要住进二姨太的房间。 自从二姨太死后,那个房间保持着原样。若是真正的杜葳,肯定时不时的进去待着,但秦风只让人将房门紧锁,除了打扫卫生,不准任何人进去。当素卿问福嫂要房门钥匙,得知在秦风手里,试图强硬的夺过来。秦风很直接,一个电话打给杜世全,杜世全将素卿骂了一顿,自那以后,素卿对他十分客气,暗中带着讨好。 秦风见素卿还算聪敏,且跟方意莲只是嘴上龌蹉,也就不再理会她。 下了船,坐车回杜宅。 杜家宅子颇大,正中是主建筑,北面靠山,除了正中一条宽敞主路直通宅门,周围都是树木花草,就好似居住在自然之中。当年秦风初次看到杜家,就觉得桃朔白肯定喜欢这地方。 “老爷,少爷,三姨太。”福嫂等人迎出来。 “小姐呢?”杜世全回到家就问杜芊芊,着实有些想女儿了。没等福嫂回答,一进到客厅里的杜世全就惊住了:“芊芊,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素卿也在一边火烧浇油:“是啊,大小姐,你怎么活像是从盗匪窝里跑出来的小逃犯?” 杜芊芊身上是刺绣精美的立领小袖上衣加同套的缎面长裙,此时沾了水,乌发贴在玉白小巧的脸上,越发显得身段窈窕、楚楚动人。 在秦风的记忆里,杜芊芊虽是传统家庭长大,容貌秀美清丽,但脾气很容易犯拧。作为杜家大小姐,父母娇宠,平日里她脾气很好,对杜葳乃至下人都很和善,骨子里却藏着一股叛逆,特别容易跟一家之主杜世全闹矛盾。 前不久他听三姨太说起杜芊芊,好像总去一个叫做醉马画会的地方,说是学画,实际是跟一群人乱混,还夜不归宿。有个叫汪子默的追求芊芊,杜世全看不上,认为搞艺术的都不是正经人,还警告芊芊不准再跟那边来往。 如今竟然看到一向端庄大方的杜芊芊弄得浑身狼狈,直觉就跟什么醉马画会有关系。 杜芊芊在父亲质问下,竟然说道:“我、我不小心掉在西湖里了。” 第114节 秦风险些嗤笑出声。 他这个“姐姐”也太幼稚了,掉西湖? 果然,这番说辞没人信,杜世全气的指着她:“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孩子!” 杜世全两地奔波,本就辛苦,一进门闹这一出,烦心的很。也没再多说,只让方意莲管好杜芊芊,就催着三姨太去换衣服,他还要去赴一个宴席。 秦风回房去休息了。 方意莲对杜芊芊的事知道的很清楚。 她知道杜芊芊接受了汪子默的追求,两人游山玩水的消息传遍了杭州城,可芊芊说她不爱汪子默,爱的是梅若鸿。梅若鸿不接受她,还把她推给汪子默,她一气之下就……那天她受不住思念去了梅若鸿的水云间,听到梅若鸿醉酒迷糊中将她当做汪子璇吐露心事,才知道梅若鸿喜欢她,可当她表白,又一次被拒。她气的跟杜世全去了上海,可最后却是在胸口纹了一朵红梅刺青回来。 这个举动在民国十分大胆,简直是人们闻所未闻的惊世骇俗。 方意莲当时看到纹身都吓傻了,但杜芊芊凭此表明心迹,感动了梅若鸿,两人终于确定关系。 这天是汪子璇的生日,醉马画会在烟雨楼为汪子璇庆祝,杜芊芊和梅若鸿也去了,但被嘲讽了一顿赶出来。杜芊芊不小心失脚掉在池子里,伤心之下回到家里,谁知被从上海回来的杜世全撞个正着。 方意莲对女儿的举动不赞同,当时就指责芊芊不该欺骗汪子默的感情,又告诉她,两个人都不要接受,可杜芊芊不愿意。 作为母亲,总是要为儿女操心。方意莲只有芊芊一个女儿,丈夫心里只有生意和儿子,与她越来越疏远,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芊芊身上。她希望女儿幸福,而不是跟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画家去受苦,况且,这件事杜世全绝对不会答应。 第二天,方意莲独自去找梅若鸿,希望对方不要再纠缠芊芊,谁知一见面,梅若鸿一番疯言疯语,把方意莲气的甩身走了。 杜芊芊被关在家里,出不去,她担心梅若鸿有没有饭吃,为此求福嫂放她出去。福嫂被求的没办法,尽管觉得小姐欠考虑,到底被说动了,只是还有些为难:“小姐,少爷在家呢。” 别看少爷才七岁,可一贯有主意,老爷不在家,家里就听少爷的。少爷这会儿虽然在房间里,可少爷的那些人在宅子里守着,芊芊想要出去,绝对会被发现。 “我去跟小葳说,他会理解的。”杜芊芊眼睛一亮。她很清楚杜葳在父亲眼里的分量,若是杜葳能为她说话,父亲也会考虑的。 面对求上门的杜芊芊,秦风有些啼笑皆非。 “好,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个梅若鸿。”秦风的确很好奇,他想看看是怎样一个人物,竟将杜芊芊迷恋成这个样子。他还是觉得以前的杜芊芊顺眼。 “谢谢你,小葳。知道吗,梅若鸿是个很有才华的画家,他的画很好,将来一定会大放光彩。”杜芊芊就像个身陷热恋的小女孩,满心满眼都是恋人,恋人在她眼中处处完美,寻不到一丝缺点。 爱情的确是盲目的,但盲目到这种地步…… 秦风倒不是有偏见,而是对于梅若鸿的所谓才华很质疑。据说梅若鸿在醉马画会有几年了,醉马画会的会长汪子默在花坛还有些名气,却没人听过梅若鸿的名字。杜芊芊又说,梅若鸿生活艰苦,却不肯接受她的援助,很有骨气等等,其实就是从不工作赚钱,自己都养不起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 小六在开车,听到这些忍不住奇怪:“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什么?”杜芊芊一时没明白。 小六咧开一口白牙笑道:“大小姐,你说的呀,他一直在画画,又不工作赚钱,画也从没卖出去过,那他靠什么生活?在乡下不种地都没粮食吃,何况这杭州城,再俭省也要花钱的。还有啊,他那湖边的房子哪儿来的?私建的?不会某天被人拆了吧?” 杜芊芊脸上一阵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秦风看了眼后视镜,小六冲他一笑。 他就知道小六这小子是故意的,但他听的也很畅快,若是杜芊芊能有所醒悟更好。 杜芊芊一路上很沉默,可到了地方,她却打开车门,燕子一般扑进了篱笆院子。 所谓的水云间就是一间木屋,落座在西湖旁边,掩映于绿树之中,颇为雅致。当然,这是对于有钱人休闲而言,若是要常年生活在这儿,绝对是清苦至极。这屋子四处漏风,夏秋还好,冬春却是很难挨,有火炉子都暖不了。 这时候天黑了,屋子里没有电,只是点着灯烛。 秦风看到屋子里出来一个年轻男人,身上陈旧的布衫开敞着,袒露着上身,将杜芊芊一把抱在怀里,旁若无人的开始诉起衷肠。 这就是梅若鸿? 长得的确不错,可从身上到住处都穷酸至极,艺术家的气质一点儿没看不出来。秦风见惯了各种人性,难免恶意揣测,这年头也不乏穷小子诱惑富家女,只不过结局往往不成功而已。但看杜芊芊现在的样子,真不好说。 “分开他们!”秦风不封建,但作为杜家人,不能看着杜芊芊吃亏。女孩子的名节还是很要紧的。 小六上前一个巧劲儿就将两人分开。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和芊芊是真心相爱的,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梅若鸿跌撞后退,站稳后就咆哮起来。 “若鸿!若鸿。小葳,我爱若鸿……”杜芊芊也可是表白。 秦风嘴角抽了抽,发觉脑子跟不上他们的思维:“姐,你是个女孩子,爱惜点儿自己的名誉。你们两个还没结婚,当着这么我们搂搂抱抱……” “你的思想怎么可以这么龌蹉!我梅若鸿是那种人吗?你小小年纪,怎么想法如此肮脏……” 秦风眼色一冷:“小六,封了他的嘴!” 小六一拳打过去,梅若鸿像破柳叶一般飞了出去。 “不要!若鸿!若鸿你怎么样?”杜芊芊立刻去搀扶,梅若鸿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杜芊芊心疼不已,又震惊万分:“小葳,你怎么可以打人?这怎么办,赶紧送医院。” “鬼迷心窍!”秦风觉得梅若鸿脑子有点毛病,不放心将杜芊芊一个人留下,一摆手,小六就强行拖住杜芊芊塞进车里。 刚回到杜宅,正好迎面遇上杜世全,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人,气势汹汹的正往外走。 “爹?你这是……”秦风已有所猜测。 杜世全盯住杜芊芊,手都在抖:“将她带回房去!” 一看杜世全没跟自己说话,可见是气的多狠,于是秦风回到房里,暗中却探听着那边的消息。 不多时小梅悄悄过来,低声说道:“少爷,听说老爷去赴宴,席上有人拿出一份报纸,说咱们家大小姐上报了。原来呀,大小姐上次去上海找了个刺青师,在胸口刺了一朵红梅花,还是为一个男人刺的。老爷气疯了,宴席没完就回来了,正要去抓小姐,你们就回来了。” “刺青?”秦风大吃一惊,想不到杜芊芊竟这般前卫大胆。 这梅若鸿到底有什么魔力? 第125章 西湖之上再重逢2 当晚,因在宴会上颜面尽失,又看到杜芊芊竟真的为个男人在胸口刺红梅,杜世全怒火中烧,不仅打了杜芊芊一巴掌,连带方意莲也挨了一巴掌。之后,杜世全下令将杜芊芊关起来,不准她再出门,更不准醉马画会的人再来找她。 梅若鸿在这一天先被方意莲劝阻,又见杜芊芊被强行抓回家,心里就不平静。他看到杜家这么嫌弃自己,却越发觉得和芊芊的爱情可贵,想到芊芊对自己浓厚的情谊,决心一定不轻言放弃。 连着两三天杜芊芊没有来水云间,梅若鸿担忧不已,他知道,杜芊芊一定是被杜家关起来了。他知道杜家不欢迎他,他若是去了,一定被拒之门外,所以他来到烟雨楼,求助醉马画会的人。 “梅若鸿,你来做什么?烟雨楼不欢迎你!”汪子默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以前汪子默欣赏梅若鸿的才华,邀请对方加入醉马画会,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不仅画画上提供帮助,生活上更是处处关照。那间湖边的水云间,也是他找的地方,画会的人一起帮忙建起来的。梅若鸿身无分文,没有名气,画也卖不出去,一直都靠着他的接济,为照顾梅若鸿的自尊心,他总是说借的,实际上他从来没提还钱,也从没记账。不止是他,还有他那个傻妹妹,满心中了梅若鸿的毒,又送吃又送喝,处处无微不至,甚至因为梅若鸿跟谷玉农离了婚,可是梅若鸿呢? 爱情不能勉强,若梅若鸿只是不喜欢子璇就罢了,可芊芊…… 当初他们一起认识的杜芊芊,他几乎是一见钟情,还特地问过所有人谁想追杜芊芊。梅若鸿表态说自己是绝缘体。他当时很高兴,认为没有梅若鸿竞争,自己的希望肯定很大,谁知——这两个人却是暗地里来往,将他和子璇都当做傻子戏弄! 一个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一个是他倾心爱慕的女人,他们居然合起伙来背叛他! 醉马画会设立在烟雨楼,而烟雨楼是汪子默所拥有,他又是会长,加上众所周知的背叛之事,梅若鸿等于是被逐出画会了。他没想到上次被赶出去,梅若鸿竟还有脸来,还求助! 梅若鸿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着急的说道:“你们快去救救芊芊,他被杜家人关在家里了,我如果去的话,他们肯定不让我见芊芊。子默不同,子默代表着我们醉马画会,大家一起去,或许杜家忌惮我们这股力量就会放了芊芊。当初不就是吗?子璇和玉农闹的不可开交,闹到了警察局,但在我们画会的据理力争下,警察不就放人吗?所以,求求你们帮帮忙,救救她!救救她!” 说到当初的警察局之事,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杜芊芊暗中求了杜世全帮忙,否则警察局绝对会以伤风败俗的罪名将他们关几天牢房。 当初汪子璇闹离婚,并不单单是因为梅若鸿,更因为两人观念分歧越来越大。汪子璇爱玩,前卫,时尚,她给醉马画会当模特,人体模特。这种事,别说是在民国,即便是现代也绝对是很前卫,作为丈夫的谷玉农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一群男人占便宜。那次醉马画会又在画子璇的人体画,谷玉农就报警了。 汪子默对梅若鸿的厚脸皮无话可说,对他的求助更是嗤笑:“梅若鸿,你不觉得你来这里求助,很荒谬,很可笑吗?” 梅若鸿转头又求汪子璇,他心里很清楚,汪子璇对他最好,他曾戏言汪子璇是他的知己,他们最有默契。这话也没错,汪子璇的确最了解他,两人也最默契,那份暧昧画会的人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在那晚梅若鸿接受了她之后,她以为两人也算是关系不同了。 谁知道…… 呵,那晚她是说过让梅若鸿不要有负担,她不求对方的承诺,不求负责,不求婚姻,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她不是自甘下贱,她太了解梅若鸿了,梅若鸿惧怕婚姻,害怕责任,她不愿意逼他。 汪子璇冷笑:“梅若鸿,你弄清楚一点,杜芊芊是在自己家里,能吃什么苦?她在父母的保护下,她的父母对她疼爱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我们救?” 梅若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子璇说出的话,他环视所有人,觉得愤怒又伤心,他大喊道:“你们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难道我们之间的友谊不存在了吗?” 汪子默闻言恼怒,刚想反驳,却觉得意识一昏。 再睁眼,“汪子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跨步上前一拳打在梅若鸿的眼眶,又利落的一脚狠踹在肚子上,将人踹趴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文质彬彬风趣优雅的汪子默会突然动手。 汪子默眼中有片刻怔然,随之就盯住满眼惊愕控诉的梅若鸿,讽刺道:“朋友?梅若鸿,你竟到烟雨楼来找友谊?最先背叛友谊朋友是谁?是你!” 梅若鸿从地上爬起来,左眼眶一片乌青,可见汪子默出拳不轻,在他的右脸上还有前几天挨打留下的微肿痕迹。梅若鸿捂着肚子,悲痛的怒视汪子默:“我苦苦的哀求你们,你们却这么冷血无情,好!你们不肯帮忙,我自己去!” 画会里的钟舒奇倒是有些同情,最后追了出来,表示愿意陪梅若鸿去一趟杜家。 汪子璇却看向子默:“哥,你没事吧?” 她还从没见汪子默动手打人,一时太吃惊了。 “没事,就是太生气了。梅若鸿着实无耻!”汪子默攥紧拳头,眼中却有疑惑,刚刚他只觉得怒气上头,似乎昏沉了一瞬间,打梅若鸿时,就像个旁观者,记忆清晰却又似置身事外。 大概,真的是太过愤怒,有些失去理智了吧。 两人却不知道,有个他们看不见的身影站在旁边。 这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只有十五六的年纪,皮肤雪白,五官清秀,一双眼睛却很出彩,穿着件泡泡袖及膝红裙,笑起来娇俏可爱。 她叫安娉,虽然以灵魂的形态出现,实际上却不是民国时期的人。 她记得自己死于绝症,死时看到眼前出现个黑洞,她以为那是通往地府的通道,谁知被吸进去以后,竟然来到民国。没办法投胎做人,只好做鬼,可当她耳边听到“醉马画会”、“杜芊芊”、“梅若鸿”等名字,简直五雷轰顶,她竟然穿到了《水云间》的剧情里。 原本她想围观剧情的,可是、梅若鸿实在太恶心了,忍不住就教训了一顿。 唉,可惜,她虽然不畏惧阳光,也能附身,但她附身的时间很短暂,通常超不过一分钟。 安娉觉得,还是跟着梅若鸿去杜家,那可是一场重头戏! 刚出烟雨楼大门,面前就站了一个人,安娉眼前一亮——男神啊! 这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气质清冷,容貌出尘,不言不语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安娉踩着红色皮鞋跑到他跟前,绕着转了两圈儿不住惊叹,又疑惑道:“怎么不记得《水云间》里有这样一个人?” 安娉眼中的男神,正是桃朔白。 桃朔白是刚到这个小世界,循着气息来到了烟雨楼,然后他就发现,这次的鬼魂很不同寻常——她不怕阳光! 鬼魂是阴物,阴阳相克,鬼魂自然最怕阳光,可这个安娉却能在阳光底下如常人一般自在,甚至、还上了汪子默的身!经历了几个世界,桃朔白也知道世间之事多奇妙,在一些阴差阳错之下,的确会出现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 这个安娉,身上的气息很纯净,显见的没伤过人命,甚至生前也积了福。 当安娉试图伸手摸他时,桃朔白冷声道:“休得放肆!” “啊!”安娉吓得跳开,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的模样:“你、你看得见我?你是什么人呀?不会……是抓鬼的天师吧?” 安娉死时只有十六岁,十三岁得病休学,在家虽然也请家教读书,但学的东西少多了,父母只希望她开开心心的,所以她有大把的时间看喜欢的电视和小说。安娉是个乐天派,也是为父母不担心,她整天乐呵呵的,而她快乐的源泉就是那些电视剧。 电视看多了容易吐槽,容易脑补,这不,一个瞬间她都快脑补出一个洪荒的斩妖除魔故事。 “……我叫桃朔白。” 第115节 “桃天师!”安娉乖的像猫,笑的讨好。 “我有话问你,你在这个世界多久了?” “没多久,我来的时候,剧情才开场。哦,就是《水云间》的剧情。桃天师你一定不知道吧,这是个电视剧的世界……”安娉终于有人陪着说话,顿时忘记了恐惧,噼里啪啦将所知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桃朔白等着她说完,这才问她:“有没有哪一处和剧情不一样?” “不一样?”安娉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啊,见对方还盯着她,她只好又努力的回想,终于有些迟疑的说:“有一个地方好像和原剧情不一样,但是、对剧情没影响呀。” “哪里?” “就是杜芊芊的弟弟,叫杜葳的那个小孩子,在杭州很出名的,大家提起他,都夸杜世全有福气。我听说,杜葳跟着杜世全去了上海,很久没回来了,不过昨天杜世全回到了杭州,不知道杜葳有没有一起回来。”安娉虽觉得杜葳和原剧不同,但一个小孩子也没掺和剧情,她没兴趣。 小孩子? 桃朔白不大确定,但还是决定去杜家看一看。 “嗳,男神等等我!我也去啊!”安娉见他面色虽冷,却好说话,是彻底不怕了,反而决心要跟着他。做鬼虽然哪里都能去,可是太寂寞了,没人看得到,没人说话,她怕有一天会发疯失去理智。 到杜宅的时候,杜宅大门敞开,正中的道路上正有一帮人在撕扯。 安娉怕他不认识,忙讲解道:“那是咆哮的男人就是梅若鸿,那边那个老头儿,是杜芊芊的爹杜世全,哦,你看,那个小男孩儿就是杜葳!” 桃朔白此时没隐身,站在大门处没往里走,安娉却兴致勃勃的跑进去围观。 梅若鸿同时被三个人押着,还是在不断挣扎,他扬着脖子朝杜世全喊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就算变成鬼魂我还是要找芊芊!” 杜世全简直气疯了:“把他给我抓紧了,抓住他的手!你是画画的,那么这双手肯定很宝贵很在意,我就砍了你的手!” 秦风原本只是在看热闹,对于梅若鸿的疯癫又有了新的认识,杜世全如何处置,他是不管的。突然听到楼上传来杜芊芊的声音,回头一看,杜芊芊从窗户爬到了阳台,整个人翻到阳台栏杆外面,脚一滑就会坠下来。 秦风皱眉,对着小六打手势。 这时杜芊芊还在喊:“若鸿!爹,你不要伤害他!” 说话间就往下跳。 杜世全都惊呆了,方意莲更是吓得一瘫。 关键时候,一双手从上面将杜芊芊拽住,小六和石头两人合力把她拽上了阳台。杜芊芊不肯安分,还在挣扎。 杜世全大松一口气,怒火却越发旺了:“好个梅若鸿!好个梅若鸿!” “爹!”秦风喊住了杜世全:“爹,你越是反对,他们越是要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阻力越大,爱情才更可贵。” “小葳,这话是谁教你的?”杜世全觉得这不该是才刚七岁的杜葳能讲出来的话。 秦风笑道:“是上海时教我英文的茱莉娅小姐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你姐姐为个梅若鸿不顾廉耻,让我们杜家颜面尽失,我不让她见梅若鸿也是为她好,可是她……都是这个梅若鸿可恶!”不论如何,在父母眼里自家孩子都是好的,变得不好了,也是别人给引诱坏的。 “爹!姐姐她现在鬼迷心窍,你就是剁了梅若鸿的双手,她依旧会跟梅若鸿在一起,还会恨您一辈子。为个外人,父女反目,亲人成仇,不值得。”秦风虽有看戏的想法,但他这一世承了杜家的恩,杜世全又对他很好,他没办法看着杜家支离破碎。 杜世全如何不知道,只是盛怒之下失了理智,这时醒悟过来,又是难过,又是犯愁:“小葳呀,你姐姐……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 看着杜世全一把年纪为女儿操心,老泪纵横,秦风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爹,你就成全他们吧。”没等杜世全惊疑反对,他又道:“梅若鸿是个穷画家,一心痴迷画画,想开画展,这么多年画没卖出去一幅,穷的叮当响,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全靠醉马画会的汪家兄妹接济。现在他们闹翻了,汪家兄妹不管他了,都是姐姐在打理他的吃用,姐姐的钱却是爹挣来的。爹你就趁此机会成全他们,让姐姐跟梅若鸿去水云间,杜家不管,让梅若鸿挣钱养家。梅若鸿是什么人?那么多年都不会挣钱,能一朝改变?让姐姐过过苦日子,到时候她就知道回头了。” 杜世全有点心动,却又不放心:“你姐姐是个死心眼,太好骗,再说到底是个姑娘家,孤男寡女的……” 后面的话,杜世全没好当着他说出来。 “爹,她现在就不死心眼?命都可以不要了。再说,她为个男人刺青的事儿都登报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秦风冷笑:“这件事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听我的。” 杜世全听他仔细讲了一遍计划,又看着哭闹不休的女儿,到底狠心做了决定。 梅若鸿被押进了客厅,杜世全坐在沙发上,方意莲、素卿也在,杜芊芊也从楼上被带下来,只不允许她到梅若鸿跟前去。秦风站在杜世全身边。 “芊芊,你一定要跟梅若鸿在一起?”杜世全仍旧抱着一丝期望,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杜芊芊却坚定的点头:“是!我要若鸿在一起,我爱若鸿。爹,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杜世全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如果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成全你们。” 梅若鸿与杜芊芊俱是满脸欣喜。 素卿在疑惑,方意莲却不愧是老妻,立时觉得不对,心下不安:“老爷……” 杜世全抬手制止她说话,盯住满脸欣喜的杜芊芊,沉声道:“芊芊,我坦白告诉你,杜家接受不了梅若鸿这样的女婿,我也看不上这样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女婿,所以你如果执意跟他在一起,可以,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我杜世全的女儿,我会立刻登报发表声明,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老爷/爹!”母女两个同时惊呼。 杜世全却是心意已决。 他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岂能没城府?之前不过是关心则乱。被秦风的话一点,立刻就有了决断。现在说的这番话是威胁,却不是谎言,杜芊芊若是不悔改,他肯定登报断绝关系,但若以后她后悔了或是受了欺负,杜家不会不管。他只是想以此让她吃吃苦头,能够把心收回来。 秦风表示,可以派人暗中盯着水云间,不让杜芊芊“吃亏”。 杜芊芊在求情无果后,愧疚的看了眼方意莲,到底是选了梅若鸿。 “芊芊!”梅若鸿感动不已,与此同时朝杜世全放大话:“你们看不起我,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 “轰出去!”杜世全对梅若鸿这已经不止是厌恶,几乎想将他千刀万剐! 素卿想说两句风凉话,顾忌到杜世全盛怒之下,就凑在方意莲耳边讽刺:“大太太呀,这可真是女大不由娘啊。这女生外向的,这算是私奔吧?啧,你别怪老爷心狠,老爷也是无奈呀,咱们杜家是什么样儿的人家,知道咱家大小姐威哥男人做出这些事……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凭着大太太的出生教养,大小姐怎么就……” 方意莲面色惨白,就算素卿说的再难听,她都无力反驳了。 这的确是她教女无方,宠坏了芊芊。 秦风对方意莲感官比较好,但事情的内幕也没告诉她,方意莲知道了,等于杜芊芊就知道了,那样一切就前功尽弃。 安娉目瞪口呆的围观了这一幕,喃喃说道:“剧情变了。” 当安娉转身朝外跑,似有风起,秦风心有所感,抬眼望去,却并未看到什么。他又走到大门口,一眼就看到笔直中路尽头的院子大门,门口站着个白衣男子分外显眼。 秦风心头一跳:“朔白……” 当即他拔腿就朝大铁门处跑。 安娉正在绘声绘色的讲刚才发生的事,桃朔白静静听着,就发现了飞奔而来的男孩子。白衬衣,黑色西装马甲,黑皮鞋,配着眉目英挺的脸,气质沉稳的不像个孩子。当看到他的那双眼睛,桃朔白隐隐有所猜测。 “朔白!”当他喊出这个名字,人也抱了过来,只是…… 秦风忘记了他现在的身体才七岁,这一抱之下,就抱住了桃朔白的腰。秦风接手身体后,坚持练武锻炼,个子比同龄人高,有一米二,虽然环住了桃朔白的腰,但头刚好就枕在桃朔白的腹部。 ……秦风一怔,突然觉得未来十年黯然无光。 “秦风?”桃朔白已经肯定是他,只是很吃惊,想不到秦风会再次穿越。 安娉在一边惊得左看右看:什么情况?! 秦风等了两年终于见到桃朔白,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他让小六去开车,打算去西湖一边赏景一边叙旧,毕竟这时候杜家的气氛着实不好。 到了西湖,秦风没让小六跟着,桃朔白也不准安娉跟。 安娉有些不乐意,但同样不敢顶撞,于是一转头跑去水云间围观梅若鸿和杜芊芊你侬我侬去了。桃朔白知道秦风的打算,所以特别交代安娉注意着那边,不准杜芊芊失身于梅若鸿。 “给你,护身。”桃朔白将空间玉镯取出来递给秦风,这只镯子在秦风当年离世后就自动解除认主关系,显露出来,他重新收起。 这回秦风没再说什么,当即滴血认主,发现镯子里的东西原封未动。这里面不止有药田竹屋,还有后来他搜集的一些东西,放入其中的物件并不多,却都是他最喜欢的,包括跟桃朔白的照片。他知道桃朔白会比他活得长久,留下这些,本就是给对方做个纪念。 “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难道是我?”不怪秦风这么猜,两个世界里他都是穿越者,算是个bug! “不单单是你,任何异魂都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穿越者、重生者、阴魂、恶鬼……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一个特别的鬼魂,她叫安娉,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她是死后意外接触到时空隧道,亡魂被吸附而来,她和一般阴魂不同之处在于能够不惧日光。我让她去看着杜芊芊了。” 秦风突然问:“朔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使人快速长大?” 桃朔白听出他的意思,摇头道:“想要没有隐患的做到这一点,很难。很多人可以定位坐标,穿越时空,却很难有人可以在同一个时空将一个人从孩童变做成人,况且真有办法也不会有人去做,得到与付出绝对不成正比。” 秦风也觉得异想天开,只能作罢。 “你住在哪儿?”秦风问。 “还没找地方。” “跟我住吧。”秦风想了想,说:“我就对杜家说,你是我请来的武师傅。杜世全本就想正式给我请个武教习,我觉得没必要,又容易暴露自身功底,一直没答应。” 桃朔白自是凭他安排。 临到返回杜家,他才想起有件事忘记告诉秦风:“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世界?” “嗯?”秦风听他这么问,就觉得话中有话。 “你还记得你上一世所处的什么世界么?如今也是一样。” “又是电视剧?”秦风福至心灵,想到杜芊芊和梅若鸿的爱情,深吸一口气:“什么爱情电视剧?” “《水云间》。”桃朔白将剧情简单的介绍一遍。 秦风越听眉头皱的越深,到最后气的咬牙:“这梅若鸿……他有妻有子还玩弄女孩子的感情!他要是早说家乡有妻子,杜芊芊也犯不着去倒贴!我就没看出来,那梅若鸿有哪里好?长得是不错,可也没到惑人心神的地步;说是个画家,没卖过一幅画;房子四面透风,家徒四壁,常常在铺子赊欠,吃饭都成问题,关键是脑子好像有点毛病。我真不明白,那两个女人是怎么看上他的?图什么呢?” 秦风第一世是霸道总裁,第二世是国际霸道总裁,除了性向与常人不同,他的三观还是很正常的。他承认爱情会让人犯傻,但是……这个世界明显古怪啊,用现代女孩子的话讲,梅若鸿就是个穷屌丝!是个渣男!剧情最后出现的原配,难道不该狠狠折腾一番吗?最后却去跳河自杀成全两个人?女儿不管了?难道就是为了再给故事弄个波折,显得这份爱情更可贵吗? 他不禁庆幸,幸好拦不住了杜芊芊跳窗,否则真和原剧中那样,因为杜芊芊受伤,杜世全无条件退让,不仅公司被折腾的乌烟瘴气,他呆在家里都会烦躁。 秦风觉得不能放任事情发展,于是他叫来办事最利落的黑子,吩咐一番。 第126章 西湖之上再重逢3 杜家的事情,当天就被钟舒奇带回了烟雨楼,包括汪子默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了。 “杜伯伯同意他们在一起了?”汪子默很受打击,不论他再恨梅若鸿,再怨恨杜芊芊,可他对杜芊芊的感情并没有消失,未尝不是还抱着一丝侥幸和期待。 汪子璇却冷笑:“哥,你话都没听全,杜芊芊的确跟梅若鸿在一起,可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杜家宁愿跟她断绝关系,这哪里是同意?我猜着,肯定是杜芊芊以死相逼,杜家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钟舒奇叹道:“芊芊决心很强,她誓死要跟梅若鸿在一起,不惜从阳台上往下跳。所幸被拦住了,否则……” “她竟然、竟然愿意为他去死。”汪子默痛苦难当,他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比过梅若鸿了。 第二天的早报上,杜世全租用了一个醒目的版块,申明与杜芊芊断绝父女关系。 杜芊芊去街上买菜,听到很多人看着报纸议论,自己买了一份报纸看过之后,脸色发白,泪如雨下。菜也顾不得买,她跌跌撞撞的跑回水云间,扑进梅若鸿怀里大哭:“若鸿,我没有家了,没有亲人了,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 安娉撇嘴:“自找的!” 梅若鸿却分外动容怜惜:“芊芊,芊芊你还有我,水云间就是我们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杜芊芊渐渐被安抚,想起遗落在途中的菜篮子,难为情的说道:“若鸿,菜、我忘记买了。” “不要紧,别说吃菜,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有时连饭都吃不上,现在我们还有米,可以熬米粥。对了,还有以前子璇送来的腌菜萝卜丝。”梅若鸿倒是对吃毫不在意,只是这番安慰的话听在杜芊芊耳朵里格外不是滋味儿。 第116节 此时的杜芊芊既心疼他过去吃的苦,又惭愧自己心思竟不如子璇细致,又犯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是知道的,梅若鸿手里根本没有一点儿积蓄。她当时离开杜家,衣服只带了两套换洗,另外有十几块零用钱,若是只日常开销绰绰有余,但她去买菜前先帮梅若鸿将店里的赊账还上了,又因要在水云间住,她又置办新的被褥寝具等物,又给梅若鸿做了两身衣服。她过惯了富贵日子,又将梅若鸿看的极重,衣服料子款式自然拣好的做,又是一笔大支出。 梅若鸿却完全不理解她的愁绪,又重新摆弄起他的画。 杜芊芊叹口气,到院子里去做饭。 水云间屋子只有一间,一边是床,另一边摆满了画和画框,中间摆了张桌子,除此外就没空地儿了,自然不能在屋子里做饭。院子外的空地上用木头搭了个三角架子,吊了只锅,以前梅若鸿的饭大多是汪子璇带来的,偶尔他只需要熬个粥煮个面,现在这活儿落在了杜芊芊身上。 杜芊芊倒是没嫌弃简陋,只是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哪里会做饭?今天不用炒菜是万幸,因为她熬着粥都熬糊了。 “没关系没关系,一样可以吃啊。”梅若鸿盛起一碗,将白里带黄充满糊味的粥往嘴里扒,眉头皱的死紧。 “不要吃了,都是我不好,我太笨了。”杜芊芊连忙抢过碗,自责的哭起来。 安娉从才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反感无聊,若非桃朔白强制命令,她跑了。不过在白天她还是可以偶尔脱岗,因为安娉的存在无人知道,为安杜世全的心,秦风派了两个人来轮班盯着。 水云间的日常传回杜家,秦风笑道:“等钱花完就知道更苦的日子在后头呢。” 此时两个人站在杜家东面的湖边,绿草如茵,树木成林,杜家的宅子占地面积很大,除了宅子近处,其他地方都很自然。这里是秦风每天早晨练武的地方,如今是桃朔白陪着他练。 “方意莲会管。”桃朔白道。 “当然不能将杜芊芊逼死,等她撑不住了再说。”秦风对此还是很有自信,方意莲的确很重女儿,但若她不知杜芊芊在外的消息,杜家又看的严,她就没辙。 秦风打了一套拳,突然问:“朔白,想不想去醉马画会看一看?听说他们正在筹备联展。” 在上一世时桃朔白的画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就,重要的是,秦风知道他享受作画的这件事,否则他的画不可能被赋予动人的灵性。 这一世,不出意外他会接管杜家生意,起点比上世高,他对如今这个乱世的作用就更大。虽说再次经历一回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但他得到的更宝贵,做这些,爱国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安自己的心。他有事可以忙碌,也不得不考虑桃朔白,他希望桃朔白也能寻到喜欢的事情。 “嗯。”桃朔白的确有心去看一看醉马画会的画。 两人坐车到了烟雨楼。 如今时局尚算平稳,杭州这地方又富庶,文艺气氛浓郁。汪子默家中小有资产,汪家父母夫妻关系冷淡,又常年不在杭州,汪子默带着子璇把家安在烟雨楼。他们画会不仅有固定的几位成员,还对外招收学生,定期开课,但收入并不理想,整个画会的运作经费依旧主要靠汪子默撑着。汪子默自小学画,根基扎实,又有人脉,在杭州画坛小有名气,画作售出过,所以做醉马画会的会长是实至名归,大家都信服他。 烟雨楼是很典型的江南庭院建筑,雅致悠然,处处风景,作为画会,算是相得益彰。 大门敞开着,两人一路走到正中的大厅,平素里这里也作为大画室使用。今天正好他们在画画,正中摆着张横榻,榻上赫然是仅半裹着白布的汪子璇。汪子璇年轻朝气,时尚感十足,加上她美丽,身材又好,阳光落在她白皙修长的双腿上,绝对是惑人的美景。 秦风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从现代来的秦风自然不会接受不了这样的人体画,汪子璇又不是全裸,现代那些时尚女性大夏天走在大街上穿的都比这少。秦风皱眉是因为想不通这些人的思维,纵然他们口口声声是高尚的艺术,可这里除了汪子默,谁对汪子璇没心思?汪子璇又是结了婚的。 别人不提就算了,汪子默作为大哥,怎么就没替妹妹多想想?明明那么在乎妹妹,怎么随便扯张艺术的大旗就妥协了?这也是谷玉农太爱汪子璇,否则他们画会的所有人都得蹲监狱,时代的特性有时候很是残酷。 “你们是?”汪子默最先注意到他们,桃朔白不认识,但对于秦风,汪子默先是眼熟,紧接着就认出来了:“你是杜家少爷?” “我是杜葳。”秦风没理会他们各异的视线,坦然说道:“这是我朋友,桃朔白。他也喜欢画画,所以我带他来看看,不知你们欢不欢迎?” “当然欢迎!”汪子默虽因秦风的身份有些多想了,但不至于将人拒之门外。“我是醉马画会的会长汪子默,桃先生,欢迎你。不知你擅长画什么?” “汪先生。”桃朔白打了招呼,说道:“我倒是对人物有些兴趣,曾经学过,技艺不纯熟。” “有功底就好,熟能生巧嘛。”汪子默立刻准备了一套新的画具,热情的邀请:“正好,我们今天就在画人体,你可以先画一画,也可以看看别人的,找找感觉。” 汪子默以为桃朔白真是来学画的。 “朔白,你忘了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画吧。”秦风突然出口,他的确小心眼,不愿意让桃朔白去画汪子璇的人体画,他还是觉得婉约就挺美的,这太“豪放”了。 桃朔白对他很了解,立刻窥知了他的心思,淡淡笑意闪过,没拆穿他。 汪子默以为他真的有事,只好让他改天再来,要看过他的水平再安排授课。 回到杜家,秦风将房门关上,把玉镯内存的画儿都取出来,摆满了一屋子。这些都是上一世桃朔白所画,玉镯内就是画儿多。桃朔白学的时候涉猎广,但绘画不仅讲究技法,更重要的是天赋灵性,他天生亲近草木,对风景花草就更为擅长,但也是画过人物的。这些画里面有两张人物像,一张是上一世的秦风,还有一张是根据秦风描述,画出了第一世的模样。 “你做什么?”桃朔白不解他的举动。 “后世的绘画技巧和民国时候还是有区别的,你打算画什么人物?”秦风这些话涵盖了当初桃朔白学过的几个阶段,秦风很清楚上一世桃朔白所做画的价值,如今才开始肯定达不到前世的高度,但是他却另有打算:“朔白,以后用你卖画的收入建个孤儿院,怎么样?” “你觉得行就做。”桃朔白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对他而言,他只是小世界的过客,哪怕待上一百年,走后再无牵绊。秦风做的事,他也不予置评,却表现出支持,因为那些事也是一种功德。当然,秦风身份特殊,天道待他就会格外苛刻,赚功德更是很难,并不是他做了好事就能得。 至于画一幅什么画儿,他也有了主意。 他准备了画纸工具,先勾勒出底稿。他画的是个年轻女子,五官尚未显露,衣饰却是民国传统服饰。红色小立领半袖织绣上衣,下面同色细百褶裙,垂着两条黑油油的辫子,本该文雅淑女,但女孩子却是笑意吟吟的歪着头,眼中狡黠,灵动俏皮,不禁让人猜测她刚刚做了什么小恶作剧。 “这是谁?”秦风在几个小时后见到这幅画,却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安娉。”衣服被他改了,因为都是鲜明热情的红色,很衬安娉的气质,倒也不觉别扭。 “那个鬼?”秦风仔细看了看,安娉容貌并不出众,顶多清秀有余,但她的气质明快热情,让人一见难忘。“才十六岁,可惜。” 在现代,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的孩子。 桃朔白第二天带着画去了烟雨楼。 汪子默一看到这幅人物画像就愣住了:“这是你画的?” “画的真好!”汪子璇看得喜欢,不禁问道:“桃朔白是你的真名吗?真不敢相信,你的画这样好,我竟没听说过。你不是杭州本地人吧?你从哪儿来?难道是国外回来的?我看你这画就是西洋画法,又有古画韵味,很特别呢。” “真是我眼拙,竟没认出是位高人。”汪子默突然提出邀请:“我们画会下个月要办联展,桃先生有没有兴趣参加?我看这幅画就很好,一起参展吧。” “好,多谢。”桃朔白对自己的画技有信心,但能不能把画卖出去,却不一定。 一月光阴很快过去。 当然,这是对于操办联展的醉马画会而言,甚至梅若鸿也觉得时间很快,唯有杜芊芊一日忧似一日。经过锻炼,杜芊芊已经能做出简单的两样炒菜,煮饭也不会糊锅,可他们没钱了。家里别说买菜,连米都吃光了,她又不好跟梅若鸿讲,既是怕打搅他作画,也是潜意识里清楚,梅若鸿一贯对钱没办法。 到了联展这一天,烟雨楼十分热闹,业内业外很多人来捧场。 桃朔白除了最开始一幅安娉的人物画,后来又画了一幅桃林春色,一幅西湖泛舟。 联展开始没多久,梅若鸿突然跑了来:“你们联展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们知道联展对我有多重要吗?” 汪子默简直没见过脸色如此之厚的人:“梅若鸿,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们?你已经不是我们画会的成员,当然不会通知你。再说了,你现在和杜芊芊在水云间谈情说爱,潇洒自在,还记得画画吗?就算告诉你,只怕你也没时间准备!” 梅若鸿对这些质问置若罔闻,喃喃自语的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回去拿画过来也来不及了,怎么办啊?” 汪子默不愿再跟他纠缠,也怕他这边闹起来影响到宾客,就让人将他拖出去。 梅若鸿岂肯轻易屈服,但寡不敌众,到底是被赶了出去。 梅若鸿大受刺激,狂奔大喊回到水云间,杜芊芊应上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梅若鸿却是痛心疾首的讨伐起汪子默与醉马画会。杜芊芊只能一直安慰他,他却抓住杜芊芊的肩膀喊道:“不,芊芊,你不明白,你不懂!我所有的希望都在这次联展,错过了联展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会没办法再继续画画的。” 杜芊芊其实不大理解他这种痴狂,她不禁问道:“若鸿,有时候我感觉画画比我还重要……” “不是的,你和画都很重要,你是空气,画是水,都是一样重要,我难道想过有水有空气的日子也不可以吗?” 杜芊芊也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理解了,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联展没了就没了,我们自己办画展,全都展出你一个人的画!” “真的?芊芊,你真是太好了!”梅若鸿激动不已,抱着芊芊就亲。 安娉习以为常的翻个白眼,凑到两人身边不断吹气。她吹出的气和人的气不一样,冷飕飕的,令杜芊芊梅若鸿齐齐打个哆嗦,也亲不下去了。 醉马画会举办的联展还算成功,为期三天,头一天的成交数最多,足足卖出了二十件,这不是个小数目。 桃朔白的三幅画都被人买走,入账一百块,令人惊羡不已。其实,最贵的是那幅安娉的人像,五十块,倒不是桃朔白要定这么高,而是安娉要求,她觉得自己的画像贱卖了太掉价儿。桃朔白看在她是模特的份上,又帮自己做事,就按她的要求定五十块,谁知真的卖出去了。 另外两幅画是秦风定的价格,因此他的三幅画在整个联展上都是价格最高的。 买两幅风景画的人都是懂画儿的行内人,人像却被一位上海的富商买走了。 报纸上对这次醉马画会的联展也进行了报到,业内评价不错,特别是将桃朔白的名气刷了起来。一下子杜家就接到不少电话,都是找桃朔白求画,询问润例。桃朔白像上一世一样,将这件事交给秦风打理,秦风乐得如此,不仅精心为他定好润例标准,又排了个单子,每月他只接五单生意。 算来桃朔白和正统画家不一样,他不靠这个吃饭,单子多少就无所谓。秦风则希望作画是他的享受,而非束缚和劳累,所以才如此安排。 梅若鸿知晓联展这般成功,更是懊悔痛苦,整天坐在西湖边发呆,胡子拉碴,也懒怠梳洗。 杜芊芊劝不住,就决定早早帮他办画展。 这么长时间,杜家没人来看过她,她整天忙忙碌碌不觉得,空闲下来就特别想家。看着往日里柔嫩的双手布满细小的伤口,甚至皮肤发黄粗糙,有些薄茧,她也只敢偷偷哭。她怕被梅若鸿看见,对方一问,她怎么答?岂不是让梅若鸿误以为她吃不了苦,后悔了么。 她的确觉得很苦,可她没后悔,也不敢后悔。 她悄悄来到杜家附近,等到了出门买东西的福嫂,并通过福嫂,将方意莲喊了出来。秦风早得了消息,不过没拦着。他在水云间安排了人,当然知道杜芊芊想给梅若鸿办个展,杜芊芊手里没钱,只能求方意莲。他不需要阻拦,汪子默一直等着机会出手呢。 “办画展?”方意莲疑问道:“梅若鸿不是醉马画会的吗?联展怎么没参加?” “妈,他……”杜芊芊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方意莲问完就猜到了关窍。 本心里她是不愿意管梅若鸿的,可女儿执迷不悟,如今不过月余未见,竟这么憔悴。她养大的女儿,万般疼爱,见女儿这个样子怎能不心疼。到底是舍不得女儿吃苦,方意莲最终点头答应:“好,我就帮他一回,地方我去找,替你们办了这件事。你回去嘱咐他好好准备,若是成功了,你也不用这么受苦。” 临走,方意莲又塞给她二十块钱。 杜芊芊没法儿推辞,他们是真的没钱了。拿了钱,买米买菜,又要给梅若鸿买颜料纸张,回去时说了这个好消息,梅若鸿高兴的跳起来,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 梅若鸿开始忙碌起来,不停的画画。 一天,汪子璇骑着自行车来到水云间,正好看见两个人在院子的空地上筛选个展要用的画。 看到子璇的到来,杜芊芊尚有些尴尬,梅若鸿却是失忆一般,毫无之前的恩怨纠葛似的,十分高兴的迎上去:“子璇,你怎么来了?你好久没来水云间了。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么多画,那幅好?” “你这是……”子璇对他的态度倒没有奇怪,毕竟她是真的了解这个人。 杜芊芊笑着说:“若鸿要办画展,就在后天,欢迎你们来参观。” “画展?”子璇扫着地上的画儿,突然看到杜芊芊的那幅酥胸半露刺了红梅的肖像画,她有些不确定:“这些都要去参展?这幅也是吗?” 梅若鸿高兴的点头:“当然!” 汪子璇突然就沉默了,她觉得那件事已经没必要再说,不顾挽留,她骑车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车子骑的很快,明明看见路中间有块石头,她不但不避,还很快的冲上去。车轮一个颠簸,她就甩了下来。 事后送到医院,汪子默等人都焦急等着。 医生出来后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擦伤,万幸,肚子里的孩子没事。” 孩子? 所有人都惊住了! 突然钟舒奇高兴的喊起来:“子璇怀孕了?我做爸爸了?我做爸爸了!” 谷玉农一把拽住他:“你胡说什么,我老婆怀孕关你什么事,那是我儿子!” “什么你老婆?你跟子璇早就离婚了!” 汪子默突然头疼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傻妹妹可能做了荒唐事。 第127章 西湖之上再重逢4 第117节 钟舒奇和谷玉农为汪子璇怀孕争闹起来,汪子默就去质问子璇,他不敢相信妹妹竟真的做出那等糊涂事。 子璇却反驳道:“我只是想有个人爱我,难道不可以吗?” “但是你爱他吗?舒奇是个死心眼,你去招惹他,但你是真心的吗?如果不是真心,岂不是欺骗感情?子璇,你不能因为梅若鸿就变成这个样子……” “够了!我不要你来教训我,我知道,你是嫌我给你丢人了。你放心,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我今天就是要摔掉他,今天摔不掉,下次也会摔掉,我不会将他生下来丢你的面子,毁了醉马画会的声誉的!” “我不许你话说!”就算知道她是生气之下口不择言,汪子默却依旧恼怒:“我在乎的是你的生命,你的安全,我不准你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你必须好好儿活着!子璇,你告诉我,孩子是不是梅若鸿的?” 子璇沉默了一下,冷笑道:“不是!跟他没关系,跟钟舒奇、谷玉农都没关系!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可能是哪个贩夫走卒。” “不许你这么糟蹋自己!”汪子默已经认定了,他气愤不已,扭头冲出去找梅若鸿。 汪子默来到水云间,梅若鸿和杜芊芊正在忙着给画装画框,两人说说笑笑,轻松甜蜜。汪子默颇为来者不善,面色严肃,偏生梅若鸿看不出来。 “子默,你知道我要开画展了?你肯来,就表示要跟我前嫌尽释对不对?你肯来,这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了!” 汪子默看了眼杜芊芊,正色对梅若鸿道:“梅若鸿,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梅若鸿终于感觉到对方气势汹汹,却表现的很坦然:“有话你直接问吧,不必忌讳芊芊,我跟芊芊之间没什么秘密。” 汪子默见他毫不避讳,两人的浓情蜜语再次刺伤了他的心,他也不再顾虑,直言问道:“好,没有秘密,我那问你,子璇怀孕了,你打算怎么办?” 杜芊芊乍听这话惊得摔掉手中茶杯,茶水一下子泼在地上的画儿上。 “我的画!”梅若鸿连忙蹲下身去抢救,焦急的又擦又吹:“我的画,怎么搞的,当心我的画呀。” 目睹这一幕,汪子默简直气炸了:“我告诉你子璇怀孕了,你却只关心你的画?!” 而杜芊芊也反应了过来,她惊疑不定的望向梅若鸿:“子璇怀孕了?” 她最想问的是,子璇怀孕和他有什么关系?可她不敢问,子璇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能让子默跑来质问,那就说明,孩子是若鸿的? “我、怎么会呢……”梅若鸿很震惊,很彷徨,也很迷惑。他不是忘记了和子璇的那个夜晚,但自从和芊芊在一起,他下意识里将那段记忆掩埋,根本没想过这段记忆又跳了出来,还引发出一段公案。 子璇跟谷玉农结婚始终没有孩子,他们只有一次…… 甚至,在梅若鸿潜意识里,他怀疑子璇是不是怀的自己的孩子,毕竟子璇很开放,画会的几个人都很喜欢她。重要的是,他们很久不来往了。 杜芊芊哭起来:“原来、原来那天子璇来找你,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惜她没机会说出口就走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跟子璇好到这个地步。” 毕竟他们都是同居一室了,可最多就是拥抱亲吻,她以为是要等两人正式结婚才…… “芊芊,不是,你不要误会,事情还没弄清楚啊。”梅若鸿困惑的很,极力想宽慰杜芊芊。 汪子默却火气上来:“子璇果然来找过你?就是找了你之后,她才摔车的!” 原本犹豫挣扎的梅若鸿仿佛被点了什么开关,突然冲上来抓住汪子默的胳膊,满脸焦急痛苦:“你说子璇摔车了?她要不要紧?伤得重不重?” 杜芊芊终于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跑了。 “芊芊!”梅若鸿要去追。 “你站住!这个时候你还要去追芊芊?你该去给子璇一个交代!”汪子默拦住他。 梅若鸿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确定孩子真是我的吗?” 这无疑是点炸了汪子默所有的情绪,他推了梅若鸿一把,梅若鸿跌撞的倒在地上。地上都是他的画,好多都还没来得及装裱,一压纸张就容易破损。梅若鸿心疼的抓着画就叫“我的画”、“我的画”。 汪子默简直气的手都抖了:“梅若鸿,我算是看透了你,什么都比不了你的画……” 安娉却觉得太便宜了梅若鸿,她又上了汪子默的身,提起梅若鸿畅快淋漓的一顿拳打脚踢。当汪子默回过神,梅若鸿正被他踩在脚下,鼻青脸肿,画也毁了好几张。这次他可是真的感觉到刚才有点不受控制了,本还有些心惊,可一见梅若鸿又在心疼念叨那些画,气的抬脚朝其腹部踹了一下,扭头走了。 他不会放过梅若鸿的! 梅若鸿抢救了自己的画,见天色都暗了,终于想起跑出去的杜芊芊。杜家已经跟杜芊芊断绝关系,而杜芊芊一时伤心跑回杜家,站在大门外却无颜进去。梅若鸿找来时,杜芊芊蜷缩在花影里哭泣。 “芊芊!”梅若鸿一喊,杜芊芊起身就要跑,梅若鸿抱住她,一脸决绝痛苦:“事到如今,我是非坦白不可了,但是,你一定要原谅我好不好?” 安娉凑到他跟前大吼:“你真是厚颜无耻!” 可惜她再愤慨也没人能听见。 “原谅?”杜芊芊不知道该不该原谅。 梅若鸿却表现的比她还委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我做错了一件事吗?但是你没让我说完啊。我以为你会了解我,会理解我,也会原谅我一时的糊涂,一时的眩惑。” 杜芊芊却是摇头,她原以为无论梅若鸿做什么都可以原谅,但是这件事不同。 梅若鸿又道:“芊芊,当时我们两个还没有在一起,你让我如何去对一段虚幻的感情,谈忠贞,谈负责?” 安娉呸了一口,大骂无耻。 梅若鸿对杜芊芊绝对是一见钟情,但他自卑,不单单是自觉一无所成,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家乡有妻子,所以才对之前杜芊芊的主动表白拒绝。可拒绝了杜芊芊,他又表现出一副失意痛苦,汪子璇去安慰他,主动表示不求负责不求婚姻,只求现在拥有——送上门的肉他能不吃? 根本就是男人的劣根性,现在还为自己找借口,甚至指出是杜芊芊自己打断他当初的坦白。 “就算是你说的,可我也不能原谅你。我更害怕的是,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前一次杜芊芊兴奋之下根本没多想,可吃了一次亏,她怕了呀。 面对追问,梅若鸿眼神飘移:“还有?不会吧,我想没有了。” 若是杜芊芊聪敏,就会发现这回答有很大的水分,可她从得知子璇怀孕却还肯听梅若鸿辩解,就看出她根本没放弃梅若鸿,所以只要得到“合理”的解释,她终究会原谅。一方面是杜芊芊爱梅若鸿,另一方面则是她付出太多,自觉没有退路。 提到如何对子璇兄妹交代,梅若鸿表示他不能因此接受子璇,他爱的是杜芊芊。但是,他突然又说:“若是有一天,我是说万一,子璇不要那个孩子的话,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上,我们来养他?” 杜芊芊震惊:“我还没有成为你的妻子,你就要我给你的孩子做母亲?” 别说女人的容忍度,单单说杜芊芊现在不到二十岁,她太年轻,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结果呢,梅若鸿一见她这个反应,就说了:“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有逃了。” 逃避,一贯是梅若鸿的处事方式。 他情绪激动的发泄着,觉得只有逃跑一条路,却又突然想起即将到来的画展,他痛苦不已:“这件事为什么偏偏要发生在现在?我梅若鸿一定是前生造了孽,才会今生遭报应。” 杜芊芊气的反驳:“什么前生造的孽,分明是今生造的孽!” 梅若鸿无可辩驳,只能求杜芊芊原谅他,支持他。杜芊芊终究被说服。 事后,梅若鸿去烟雨楼找汪子默,开始一开口就说画展、人生被弄得一塌糊涂,这已经触怒了汪子默,哪怕他后面说的再漂亮都没用。 梅若鸿既然最在乎那些画,好,他就要梅若鸿因画而痛苦不堪! 杜世全自从登报和杜芊芊断绝父女关系,伤心了一阵子,但也没办法一直沉浸在这件事上。他让秦风留在杭州盯着,时不时问问情况,更多的时间还是在跑上海,主持生意。这次方意莲赞助梅若鸿开画展,秦风打电话告诉杜世全了,他并没有说自己私底下的用意,但杜世全没反对。其实杜世全何尝不希望女儿过的好,如今既然方意莲帮了,他就睁只眼闭只眼,看看梅若鸿在绘画上到底有没有天分能力,真有本事,就算他们做父母的低一头也算了。 这天天气晴好,梅若鸿的个展如期举行。 杜世全打着处理分公司生意的理由回到杭州,对于方意莲悄悄去画展,没阻拦。秦风和桃朔白也去了,他们可不是去祝贺,而是去看戏。 方意莲租的地方很不错,空间虽不大,用来办画展却合适。画展一开始,来的不少人,有看热闹的市民,有业内人士,也少不了报社记者。方意莲其实已经默认梅若鸿是自己女婿,尽管这个女婿不尽如人意,可今天还是穿戴整齐,大方得体的帮着招待场面。 这也是因为杜芊芊没将汪子璇的事告知的缘故。 梅若鸿与杜芊芊也站在门口,看着人不断往里进,笑容收都收不住。他们现在的紧张感比画展开始前还浓烈,因为开画展不仅仅是展示出来给人看,更是希望把画卖出去。 “小葳,你也来了!”杜芊芊看到秦风很高兴,忙将他和桃朔白往里面迎。 “不用招呼我,我们自己随便看看。”秦风说了两句,和桃朔白走到一侧墙上看画,不禁感慨道:“杜芊芊也太傻了,出了那件事还能一心帮着梅若鸿。” 秦风不理解的不止是杜芊芊,包括汪子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看他的画怎么样?”秦风问道。 “平平。”桃朔白看了几幅,不能说梅若鸿画的不好,但要看和谁比。梅若鸿若是作为绘画爱好者,这样的画的确可以,若要开画展……还是很欠缺的。不过,这么多画儿,有两幅不错,只是价格稍微标的高了点,怕是不好卖。 这时突然听到梅若鸿和人争执。原来有两个人在看汪子璇的人体画,说那是春宫图,梅若鸿气愤不已,居然和人理论起来。 “他这脑子到底怎么长得?没带智商啊。”秦风摇头嗤笑,尽管那两人许是不懂西洋人体画,但作为一个画家和主人,你居然大刺刺的跟人吵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可笑的事了。 经过刚才的争执,梅若鸿的情绪也受了影响,这时,突然看到汪子默来了。梅若鸿精神一振,赶紧迎上去,满面惊喜:“子默!” 汪子默佯作观画,又点头赞道:“不错!梅若鸿,你的画很不错,一定会大卖的。” 梅若鸿得到他的肯定,激动不已。 仿佛是为了应证汪子默的话,不多时就有个黑西装黑礼帽的男人带着人进来,很豪爽的买了二十副画,包括杜芊芊的那张齐胸肖像。本来梅若鸿不想卖,他觉得那是他最好的一幅画,但对方说了,没有这幅画,其他的也不要了。最后在杜芊芊的劝说下,到底卖了。 “两百块呀!”方意莲本来心灰意冷了,突然有了一单大生意,顿时激动不已。不是她没见过这么多钱,而是这表示梅若鸿用这一技之长可以养活自己,养活芊芊,甚至杜世全可能因此原谅芊芊。 两百块钱,绝对是笔巨款了。 梅若鸿几个正在兴奋,甚至商量着晚上庆功,可买了画的大老板却没带着画离开,反而将画全都堆在展馆门前。梅若鸿见那些画被如此凌乱的丢在地上,心疼不已,正要责问,却见汪子默提了两瓶子油淋在上面,紧接着一把火烧了。 “啊!我的画!”若不是杜芊芊拉着,梅若鸿就扑上去了。 “梅若鸿,你这个人交朋友是为你的画,谈恋爱是为了你的画,什么都是为了你的画。好像你有了画就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在你的眼里,好啊,那我就毁掉你的画!” “不!”梅若鸿挣脱了杜芊芊,扑上去抢救,可哪里抢救得了,反而因火势太大,画框烧的厉害,他的双手被烧伤了。 “若鸿!”杜芊芊忙将人拉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汪子默:“子默,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明知道这些事若鸿的心血……” “子默,你这样做太过分了!”画会的人也开始指责。 汪子默冷笑道:“我过分?梅若鸿做的事就不过分?再说了,这些画是我买回来了,我愿意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他已经没资格再管。” 钱货两讫,的确不关梅若鸿的事,但情感上怎么接受得了? 汪子默看着他痛苦,心中快意极了。 梅若鸿神情呆滞,眼中痛苦,跪坐在一堆画框残骸前,像丢了魂儿。 就在大家宽慰梅若鸿时,突然人群退开,有个面带病容的中年女子牵着个面黄瘦小的小女孩过来。这女子用帕子压住嘴咳嗽了两声,眼睛扫了一圈儿,最后定在梅若鸿身上:“若鸿?” “你们是……”杜芊芊问道。 女子笑了笑,脸上倒险些两分颜色来,她的口气很温和,又中气不足:“我是若鸿的妻子。我们家乡发了大水,没人了,我只能带着画儿来找她爹……” 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杜芊芊的脑子就炸开了。 方意莲也惊骇不已:“什么?妻子?你是梅若鸿的妻子?” “是。”这女子叫翠屏,她虽是乡下来的,却不是没一点眼色,她很快发现气氛不大对,但她也没功夫问,因为她发现梅若鸿的状态也不好。她连忙上前:“若鸿,你怎么了若鸿?我是翠屏啊。” “翠屏?”梅若鸿浑浑噩噩中似乎听到熟悉的名字,当他看到近在眼前的翠屏,瞪大了眼,好似睡梦未醒一般:“翠屏?我的过去,我的前世,你怎么从前世跑到今生来了?” 秦风瞪大了眼:“前世今生?这论调真清奇。” 当初桃朔白虽然讲了大概故事,但不可能每句话都讲到,以至于秦风听到这些话简直有种幻听的感觉。他开始觉得,不是梅若鸿脑子不好,是脑子太好了,有这等水准,别说一个原配,一个汪子璇一个杜芊芊,就是再来两个他也吃得下。 “关于杜芊芊,你怎么打算?”桃朔白问。 秦风皱眉道:“我特地让翠屏带着女儿在今天赶过来,就是想看一看梅若鸿会怎么处置,也看看杜芊芊怎么选择。如果这样她都一意孤行……” 秦风本就对杜芊芊没什么感情,只是为了还杜家一份恩情,若她执意,他绝不会让这人再回杜家,只保证她饿不死罢了。倒不是他贪图杜家钱财,是他觉得,与其将家财给这两人挥霍,倒不如去造福全中国。 “他们两个有三世姻缘,这是第三世。”桃朔白叹道。 第118节 “你叹什么气?”秦风总觉得这样的爱情有点问题。 “他们之间确有真情实意,但是一方太痴,痴的没有自我,一方却太贪婪,想得到的太多,所以次次都是悲剧姻缘。”所有的故事,并不表示真爱就是大圆满结局,哪怕最后两人在一起,这份爱情也已伤痕累累,只是身在局中的两人逃避着不去正视罢了。 因着梅若鸿精神恍惚,翠屏又病着,杜芊芊完全被冲击的不知所措,最后方意莲恨极了,强行就杜芊芊带走,表示和梅若鸿一刀两断。杜芊芊实在伤痛不已,又觉难堪至极,何况原配来了,她算什么?当方意莲带她走,她就走了。 画会的人却不能丢着梅若鸿不管。 他们为翠屏指路,并送他们一家三口回到水云间,之后就纷纷离去了。 汪子璇这天没来,一是不愿意见到梅若鸿和杜芊芊,一是找到了一个暗地里堕胎的婆子,打算将孩子堕掉。婆子说现在都不用药了,那个不太保险,所以用手术,只是稍微有点疼。汪子璇突然害怕了,她好像突然意识到孩子也是个生命,她不愿让他痛,也不忍心打掉了。 她回到烟雨楼,却见包括汪子默在内的所有人面色都不好看。 “怎么了?” “子璇,你不知道,梅若鸿居然在老家有妻子,他妻子带着女儿找来了。”秀山忍不住就说了画展上的事,因为翠屏的事太令他们震惊,反倒将汪子默烧画的事给遮盖了过去。 “什么?”汪子璇何其震惊,简直不敢想象。 杜家,杜世全故作看报,实则是等着方意莲带回画展的消息,谁知最后见到方意莲带着杜芊芊回来,脸上尚有怒色。 “哟,大小姐回来了呀。老爷不是登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三姨太讽刺道。 杜世全敏感意识到出事了,否则依着芊芊的倔强脾气不会轻易低头回来。 “老爷,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到底芊芊是杜家女儿,您可要为芊芊做主啊!”方意莲一路上都忍着,这时候忍不住哭起来。她这个哭既是真情,也是做戏,毕竟之前都登报断绝父女关系了,想要回来,总要有个合适的台阶。 今天这一处闹剧,或许不完全是坏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杜世全问道。 “老爷,那梅若鸿在老家竟然有妻有女,女儿都十岁了!今天他们找到了画展门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我们芊芊……”方意莲简直说不下去,之前芊芊的名声就毁过一次,如今,只怕又成为杭州城的笑柄了。 杜世全惊的站起来,可最终指着杜芊芊恨恨道:“这就是她自找的!我就不同意,她呢,一心在梅若鸿身上,魂儿都没了!现在好了,那梅若鸿就是个玩弄感情的骗子!” 杜芊芊突然冲出去,想寻短见。 方意莲吓得抱住她:“芊芊啊,你不要想不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啊。” “你、你这是……”杜世全因着这一变故,也不敢再骂,却也不肯咽下这口气。他杜世全的女儿,怎么能任由人欺负! 当即他就带上几个人,前往水云间找梅若鸿去了。 秦风懒得理这些事,所以回来后就去了小湖边,避开了屋子里的冲突。 桃朔白忽然眉间一皱:“安娉消失了。” 第128章 西湖之上再重逢5(完) 杜世全领着人去水云间将梅若鸿拽到地上打了一顿,翠屏母女俩吓得够呛,不住的磕头求饶。杜世全本来不打算轻易放过梅若鸿,甚至要烧掉水云间,打断梅若鸿的手脚,但看到病歪歪的翠屏和瘦小的画儿,终究有些怜悯之心。 “梅若鸿,往后你若是再敢纠缠芊芊,我定要你生不如死!”杜世全丢下狠话,坐车离去。 翠屏赶紧将梅若鸿拖回屋内的床上。 梅若鸿先前在画展受了刺激,挨打时也不知反抗,全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肉,左腿一阵钻心的疼,好像骨头断了一样。他这才似从浑噩中醒来,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好痛!” “若鸿,你不要吓我,我、我去找大夫。”翠屏慌里慌张,连忙嘱咐画儿看好他,凭着先前记忆就往城里走,打算就是跪着求也要求个大夫来。 翠屏跑的不快,她实在没力气,一累咳嗽的就更凶了。 她比梅若鸿大四五岁,她也知道梅若鸿不喜欢自己,但当初成亲时关系还算好,梅若鸿只是闹闹脾气说点气话,毕竟他们拜了堂圆了房,自己就是梅家的媳妇。梅若鸿说要出去学画,家里几乎拿出了全部积蓄,这以后她就留在家侍奉公婆,日子苦是苦,但很多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又有画儿,倒也苦中有乐。然而去年家乡发了洪水,公婆亲人都没了,她自己又得了病,不得不来寻梅若鸿。 尽管她猜到了,梅若鸿许是和很多在外的男人一样,定然另有家庭,可她是个传统女人,梅若鸿是她丈夫。她怕自己的身体扛不了多久,惟有画儿放心不下,送到梅若鸿身边她就放心了。 来到这里才短短一天,事情却一出又一出。 本以为那位杜小姐是梅若鸿的小媳妇,谁知道,梅若鸿却是欺骗了人家小姐,也怨不得杜老爷恼羞成怒对梅若鸿下了狠手。翠屏既心疼又无奈,本以为梅若鸿在外十年长大了,谁知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翠屏脚下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头脑发昏,几乎爬不起来。 这时有辆马车缓缓停在旁边。 “好像是梅若鸿的妻子。”马车有个男人说话。 翠屏迷糊中扶起来,连声道谢,只是她的声音太虚弱了。 汪子璇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脸色苍白,神色憔悴,面带病容,穿着老旧的蓝布衣裳,脑后挽着个髻,看着像是三十来岁。若是钟舒奇不说,她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女人会是梅若鸿的妻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你看着不大好,要不要紧?”汪子璇虽在男女关系上受了刺激而荒唐过,但她对梅若鸿的痴心并未消失,不过是埋藏在心里。今天听说梅若鸿瞒了他们这样一件大事,所受的刺激绝不小于杜芊芊,但她在乎的不是梅若鸿有妻子,而是梅若鸿一直瞒着她。 汪子璇能在没离婚时爱上梅若鸿而闹离婚,可见她就是个新潮时尚的女性,对信奉国外的洋思想,连自由恋爱的婚姻没有爱情都干脆舍弃,更别指望她会维护包办婚姻了。 汪子璇对翠屏和颜悦色,根本原因在于,翠屏是弱者。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翠屏得知他们是醉话画会的人,和梅若鸿是朋友,连忙请求他们请个大夫。翠屏也是没人可以求了。 当汪子璇看到伤重的梅若鸿,心里又软了,一面心疼,一面抱怨杜世全下手太狠。 翠屏却是叹口气:“怨不得人家杜家。若鸿也是糊涂,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骗人呢。人家大家子的小姐爱他,图什么呢?不就图个一心一意么,他瞒着家里的情况,人家肯定伤心呀。” 翠屏因年长的缘故,待梅若鸿总像待弟弟,包容迁就,也有很多无奈和心酸。 梅若鸿伤得重,画会的人自觉不好撒手不管,汪子璇更是天天过来。 汪子默几番阻拦:“子璇,梅若鸿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伪君子!是个感情骗子!你别再犯傻了!” “哥!你怎么可以那么冷血!再说,我这不是因为感情,就算是朋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又怎么可以袖手旁观?更何况……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汪子璇终于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汪子默劝不住,又恼火,干脆眼不见为净,去上海了。 前两天上海打来一个电话,正是联展时从这儿买走一幅画的上海富商,对方希望他能去参加家中举办的一个宴会,并请当初画作的作者一并前往,来往车费住宿都由对方负担。那幅画是桃朔白画的,对方不去,他也婉拒了的,现在呢?整个画会都跟子璇一样往水云间跑,好似他才是那个大恶人,他实在懒得面对,倒不如去上海躲躲清静。 杜家那边,杜芊芊每日以泪洗面,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方意莲彻底恨上了梅若鸿,但在得知杜世全将人痛打一顿后,也没那么愤怒了。说到底,是芊芊傻。 这天杜芊芊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哀怨悲痛的眼神,忽然生出对梅若鸿的恨。 欺骗!从头到尾梅若鸿都在欺骗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一阵比一阵大,好似暴雨欲来。杜世全和三姨太去了上海,方意莲在房中礼佛,杜芊芊出了房间,敲开了秦风的房门。 “有事?”秦风今天心血来潮,正和桃朔白问着地府里的事儿,觉得很有意思。当然,他更关注桃朔白的私事,捕捉痕迹的一点点搜集,刚听到桃朔白跟钟馗出去赚外快的糗事,这时候被打搅,他挺不高兴的。 杜芊芊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发现:“小葳,我想去趟水云间。” “大太太不让你出门。”秦风对杜芊芊的来意并不惊讶,却不想这样的天气去跑一趟,何况,如今杜芊芊情绪不稳定,真出了什么差池很麻烦。 杜芊芊意外的没辩驳,默默点头,转身走了。 两年的潜移默化,不仅下人们知道秦风的分量,就连杜芊芊也逐渐不拿他当普通孩子看待,甚至姐弟间关系在疏远,她也觉察到了。现在她面对秦风,口气不由自主的就软懦,带着点哀求。 房门重新关上,桃朔白道:“我看她情绪不大对。” “嗯,我会让人看着的。”秦风一边说话,一边就开始铺床了,还特地摆出两个枕头。秦风现在好歹是杜家唯一的少爷,身份尊贵,房间虽不是特别大,但床不小,主要是怕他睡觉滚下来,这床躺两个成人没有问题。 桃朔白淡淡说道:“你才七岁。” “……所以你可以放心睡在这儿。”秦风心底长叹,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 “影响不好。”桃朔白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朝外走。杜家为他准备了客房,在一楼,是秦风亲自布置的,很不错。 秦风到底没再拦,他也怕晚上会怨念的睡不着。 半夜下过一场雨,天气有些凉。 吃过早饭,练完拳法,回到客厅就见方意莲坐在沙发上,杜芊芊也在,倒似在等他们。果然是。昨晚杜芊芊又去求过方意莲,不知是如何说的,方意莲同意她去再见一次梅若鸿,但这回不准她单独去。 “小葳,这件事不要告诉老爷好吗?”方意莲怕杜世全再对芊芊失望,她之所以同意,也是觉得芊芊说的有道理,哪怕要一刀两断,也得当面断的干净。 “好。”秦风这次答的很爽快。 方意莲已经吩咐好了司机,说完话就带着杜芊芊出门了。 桃朔白陪着秦风回房间洗了澡,换好衣服,在他喝水的时候说:“我想,安娉可能重新做人了。” “嗯?怎么回事?”秦风知道自从安娉消失,他就一直在掐算,还以为很难,找不到结果呢。 “之前安娉消失,她的气息就消失了,但前天我又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只是很淡。她离的有些远,方位大概在东北。”桃朔白想不到安娉有这份造化机缘,确定对方无恙,便放了心。 “希望她这一世过的安稳。”秦风只是从他口中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又因同来一处,略觉亲近,但真正算起来,就是个陌生人。 另一边,在快到水云间时,杜芊芊叫停了汽车:“妈,我一个人去。你放心,我只是去把话说清楚,不会再纠缠不清的。” “芊芊,梅若鸿这个人谎话连篇,你别再被他骗了。”方意莲不放心的嘱咐。 杜芊芊下了车,沿着熟悉的路走到篱笆院前,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碎花红布衫的小姑娘在喂鸡。水云间似乎不一样了,院子被仔细收整过,没了杂草杂物,打扫的干干净净。在左边又搭了一个简陋的屋子,似乎是厨房,屋檐底下挂了串红辣椒,地上有只竹篮子,里头装着萝卜青菜,空气里倒是弥漫着淡淡的鸡汤鲜味。 画儿看到她,先是疑惑,而后想了起来,连忙朝屋内喊:“娘,那个杜小姐来了。” “芊芊!”最先冲出来的却是梅若鸿。如今他的皮肉伤差不多好了,只是腿伤还得养,他走的跌跌撞撞,翠屏和汪子璇连忙来扶他。 哪怕决定要斩断一切,看到这一幕,杜芊芊的心依旧沉了沉。 “芊芊,你听我解释,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找来。我……那年我才十五岁,是家里做主操办的婚事,我并不爱她呀。芊芊,你一定能理解的对不对?人在十六岁之前,和十六岁之后,是完全不同的两段人生,她只是我的前世,你才是我的今生呀!”梅若鸿说这番话时,却没注意到翠屏的痛苦与难堪,更没注意到懵懂的翠儿眼中渐露的怨恨。 画儿虽小,可不傻,前世今生什么的不太懂,她却清楚这是在否定她和娘。她自小没见过爹,她是和娘相依为命长大的,她可以没有爹,却不能没有娘。从这一刻起,原本还因找到爹而欢喜的画儿,看梅若鸿,就是个冰冷的陌生人。 杜芊芊听到梅若鸿推诿辩解的话,再度失望:“梅若鸿,你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责任。” “芊芊……” “你有妻子,有子璇,我算什么呢?梅若鸿,你欺骗我太多,我承受不了,从今往后,我们一刀两断!”杜芊芊说完转身就跑。 “芊芊!”梅若鸿跌跌撞撞的去追。 水云间在西湖边上,路离湖边还有点距离,但梅若鸿现在瘸着腿,跑的又急,脚下一绊就滚到湖里去了。“若鸿”!翠屏和汪子璇都吓坏了,赶紧去捞他,前面的杜芊芊也听到声音,回头看时也惊住了。所幸梅若鸿滑的不深,几个人齐心合力将人给拖上了岸。 梅若鸿腿瘸着,以至于在湖里挣扎不上来,呛了水,闭了气。 等把人弄醒,梅若鸿就拽着杜芊芊的手不肯放。 杜芊芊却是狠了心,挣脱了他的手走了。 回到家,杜芊芊日渐沉默,还总缩在房间里不肯见人。突然一天丫鬟小梅脸色惊慌的来禀报,等方意莲进了芊芊卧室,发现床上有血迹,芊芊嘴里咬着毛巾,疼的满头大汗,脸都白了。再一看,就见她衣裳半解,原本胸口处刺着的那朵红梅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杜芊芊竟然亲自动手将刺青给挖了! 这之后,杜芊芊的精神状态就更不好了,方意莲将她带去了上海,也是不愿留在这伤心地,更是要彻底躲开梅若鸿。 第119节 自上回杜芊芊离开水云间,梅若鸿不死心,三天两回跑来杜家闹,方意莲不胜其烦,更怕影响到芊芊。梅若鸿一直是癫癫狂狂,举动异于常人,杜家的人都没法儿判断他现在是不是疯子,尽管大家都觉得他一直像个疯子。 翠屏怕他出事,不得不将他看紧。 其实翠屏猜到了,梅若鸿一半时间真疯,一半时间却清醒,可相比之下,她却宁愿他真疯。 梅若鸿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先是被汪子默讽刺烧画,又是翠屏的出现,杜芊芊的离开,他如今手烧伤了,握画笔远没有以前灵活,不仅没有画画的灵感,更是害怕画画,不画又特别痛苦。 方意莲这次也发了狠,她将芊芊亲自挖掉的那块刺青送到了水云间,梅若鸿一看就发疯了。 这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梅若鸿终于一无所有。 画是水,芊芊是空气,他曾经有水有空气,现在什么都失去了,他觉得窒息,绝望,发疯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这一天,梅若鸿又发疯了,将水云间里里外外弄的一片狼藉。翠屏却是习惯了,她抱着画儿躲在外面,只等一切平息了才回来。梅若鸿染上了酒瘾,当他不发疯时就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就睡觉,这是最好的一种,大部分时候喝醉了酒他会比真发疯时更可怕,他咆哮着指责翠屏,甚至有一回失手打了反驳的画儿。 画儿恨死这个爹了! 翠屏何尝不伤心,不失望,甚至是怨恨。梅若鸿如何对她不要紧,可她不能容忍他对画儿不好,若不是为了画儿,她根本不会到杭州来。翠屏手里有一笔钱,是当初梅若鸿画展所得的两百块钱,方意莲一并送来了。若非顾念到了当初公婆对自己很好,他们又一心挂念着梅若鸿,仅凭梅若鸿这般对待画儿,翠屏也不会跟他继续在一起。 现在不是可以登报离婚么,翠屏也想过呀,到底觉得梅家对她有恩,又歇了念头。 梅若鸿喝醉后睡着了,翠屏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对画儿说:“家里没米了,娘出去买米,你在家看着爹。” “嗯。” 翠屏出去后,天气慢慢就变了,一阵凉风吹过,暴雨倾盆而下。梅若鸿突然醒了,他嘴里喃喃念叨着“芊芊”,又高一声喊道“我的画”!然后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眨眼就冲进了雨幕。 “……爹!”画儿完全没反应过来。 梅若鸿发疯般的在雨里奔跑,又笑又叫:“我的画!我的画!” 烟雨楼里,汪子璇本要出门,却突然下了大雨。钟舒奇就劝她雨停再去,她却担心梅若鸿的身体,说道:“不行呀,我记得水云间没有米了,我得送米过去,不然他们吃什么呢。再说,这样大的雨,若鸿他……” 一旁的谷玉农终于忍受不住了:“子璇!难道除了梅若鸿,你再也看不到别人吗?你别犯傻了,梅若鸿有妻子,有女儿,你算他什么人?你知不知道,现在别人都说你主动倒贴给梅若鸿做二房,人家还不稀罕。” “玉农!你别这么说子璇。”钟舒奇叹口气,声音却不那么坚定,其实他也觉得很疲惫。他不在乎子璇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可他爱子璇,愿意做孩子的父亲,但子璇毫不领情,一心挂念梅若鸿,这让他受不了。 汪子璇冷了脸:“我怎么想不关你们的事!让开!” 就算汪子璇爱着梅若鸿,但她认为自己现在所为只是尽自己的心意,她没想挤走翠屏却而代之的意思。钟舒奇和谷玉农不过是嫉妒而已,因着嫉妒,连朋友之情也顾不上了。 钟舒奇哪敢让她这时候去,劝道:“雨太大了,你怀着孕呢,出了事怎么办?” 汪子璇刚才不过是一时情急,她肯定不能顶着雨出去,这时候就顺势下台,但脸色依旧冰冷着。 谷玉农满脸疲惫,突然道:“子璇,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梅若鸿不是良人,跟他在一起的人都没好结果。你看翠屏、芊芊,甚至是原来的你,你好不容易走出来,别再陷进去了。” “不用你管!” “我要结婚了。”谷玉农不理会她的态度。 “什么?你、你要结婚?”画会的人都吃了一惊。 “嗯,欢迎你们到时候来喝酒。”谷玉农没说太多,但看他的表情,这桩婚事也不是那么勉强。 当雨停了,画会的人陪着汪子璇一起去水云间。 才下过雨,怕车轮子打滑,他们是走路去的。一行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嘴里还在谈论着西湖的景色哪处入画最好,突然听秀山喊道:“湖里好像有人!” 众人望过去,果然看到湖面上飘着个人形物体。 旁人还在惊疑,汪子璇却突然面色大变,拔腿就跑:“天啊!是若鸿!快救救他,是若鸿!” 她认得梅若鸿穿的衣服,那是她送去的。 汪子璇又惊又吓,跑的又急,孰料路边带着野草的地面滑的很,哧溜一下人就摔了,紧接着就感到肚子阵阵抽痛。她的脸色更白了:“我的肚子……” 画会的人简直乱了手脚。 等汪子璇在医院里醒过来,竟看到汪子默站在病床边,床边还有个年轻的姑娘,她觉得这姑娘似乎有点面熟。正猜测,忽然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忙去摸肚子,可是、原本隆起的腹部竟平坦了! “哥、哥……”汪子璇声音发抖,她问都不敢问。 汪子默眼眶也是红了,一旁的姑娘识趣的退了出去,汪子默握住子璇的手,极力稳住情绪说道:“子璇,别怕,没事的。” “哥,我的孩子没了,孩子没了……”汪子璇终于大哭起来。 画会的人都在外面,听到哭声个个眼眶发红,钟舒奇更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拦住子璇。要知道,汪子璇不仅是掉了胎,还损了身体,医生说会影响到以后生育。他们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子璇。 还有一个坏消息子璇同样不知道,梅若鸿死了! 梅若鸿暴雨时跑出去,画儿虽对梅若鸿很有意见,却也冒雨去找了,没找到。直到翠屏回来,雨停了,看到画会里的两个人在湖里请人打捞,这才发现是梅若鸿。 梅若鸿大概是失脚掉下去的,这次没有上回的运气。 “你是?”有人看到从病房里出来的女孩子,觉得有点面善。 “我叫安娉,是汪子默的朋友。”说话的正是安娉。 当初她本来还在围观水云间,又不断的吐槽,突然就天旋地转,再睁眼,竟是重生在一位富商之女身上。这富商的女儿也是从小体弱多病,两年前病重,是保守治疗,原本家里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女儿突然就好了。 倒是安娉之后在安家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一幅画,正是桃朔白为她画的那幅肖像,安父感慨道:“这幅画是你的福星呀。当初在杭州看到这幅画我就大吃一惊,简直和你太像了,但是你和那位桃先生绝对没见过。我觉得有缘分,就将画儿买下来,谁知画买回来没几天,你就好了。” 安娉也觉得一切很巧合。 这位生病的女孩儿刚好十八岁,和原本的安娉长得很像,名字也一样。她是个乐天派,虽然也会因此有很多疑问,但她不会因此困扰太久,她在安家的生活很惬意,她告诉自己,这许是她哪一世积了福分换来的。后来安父办宴会为她庆祝,汪子默也来了,她顺势与对方“相聊甚欢”,继而就跟着来到杭州。 没想到再来杭州,戏已落寞。 她见过桃朔白,只问翠屏会怎么样,得知对方不会死,她就不再关心别的了。往后这里不再是水云间的剧情,而是属于她安娉的崭新人生。 第129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 这一次桃朔白所在的世界是《红楼梦》。 刚一到这方小世界,铜镜中就传出提示音:工作人员请注意,此方小世界因构成框架的缘故,不止有凡俗人,亦有仙人,有一定危险程度,请工作人员提高警惕。 桃朔白先前只是扫了眼原著简介,却也明白所谓仙人指的事警幻仙子一流,像绛珠仙子等人投为凡胎报恩,却是比凡俗男子更为柔弱的存在,在人间活动的主要是一僧一道。 桃朔白看过这两人所行之事,心下就不喜欢。出家人可以慈悲为怀,修道之人也可以淡漠红尘,但是他们的行为却是充满矛盾。甄英莲和林黛玉两个,他们一个说人家要遭祸,一个说人家活不长,张口要化去出家,遇上薛宝钗生病,却是不提这些,赠金锁又给药方,前后截然相反的行径令人皱眉。说穿了,这二人全程都遵照警幻仙子吩咐行事,而警幻仙子执掌孽海情天,一干下凡仙子姐妹,却不如一个贾宝玉来的重要。 他当时便想,为何女人下凡就要去受苦?神瑛侍者却要享受尽万千红尘? 他又想到君实,其实神瑛侍者投生成贾宝玉与君实的轮回有些相似,君实是为疗伤应劫斩破心魔,神瑛侍者却只是因贪慕人间繁华。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仙人超脱红尘之外,万年如一日,也是会寂寞,会羡慕人间红尘滚滚,下凡去游历一世算不得什么,可为他玩的尽兴,拖一干仙子陪上一世情痴怨憎,即便后来各归其位,当真毫无影响? 桃朔白环视周遭,恰值春日,桃杏芬芳,这里正好是江边,岸边青山花海,满是春天的热闹。前面隐隐可以看见城楼,将目力一聚,便见城楼上三个字:扬州城! 突然起风了,春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桃朔白没有伞,大刺刺的顶着雨水进城多少显得怪异,他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带兜帽的锦披。这件锦披是件法衣,是以前买东西的赠品,品级不高,但挡雨是足够了。 入城后,他循着那丝不易觉察的异常气息走到巡盐御史衙门。 此时天色越来越阴沉,有一团墨云汇集在衙门上空,不住盘旋,越来越多,却因整个天空都暗着,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无人发现。风慢慢变大,雨势也急了,仿佛还有闷雷从云层深处传出来,听得人心发慌。 如今扬州巡盐御史是林如海,提及林如海,无人不感慨。 林如海祖上是世袭的列侯,称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林家因着几代单传,人丁单薄,爵位也到了头,慢慢就不大凸显。谁知到林如海,先是中了探花,后来升至兰台寺大夫,又钦点了扬州巡盐御史一职,林如海今年四十有一,在官场上做到二品大员这个位置还是很年轻的。 盐政,财政之重,担任如此要职的林如海无疑是皇帝心腹。 林如海能做到这一步,一是他本身有能力,二来也离不得岳家扶持。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若是单有才华能力,无人打点,根本没法儿在皇帝跟前露脸儿。林如海的岳家是四王八公中的荣国公府,他娶了荣国公的嫡女贾敏,有了这一层关系,加之他本是江南望族,官场上多了许多便利。 然而有句古话道“有得必有失”,他官场得意,夫妻恩爱和睦,偏生膝下荒凉。他至今仅有嫡妻生育的一个女儿,乳名黛玉,年六岁。原还有一子,三岁时夭折,也使得嫡妻落下了病根儿,伤痛太过,已缠绵病榻大半年,遍请江南名医,皆说不可治了。 林如海本在前衙处理公务,今日突来天气令他有些魂不守舍。 “老爷,不好了,夫人吐血了。”管家福伯进来禀报,脸色带着悲色:“徐大夫说,夫人已是……” 林如海面色陡变,哪怕早有准备,到了这一刻依旧如五雷轰顶。 “老爷,您可要撑住啊,夫人要见您。”福伯明白,到了此刻,贾敏只怕是要交代遗言了。 林如海跌跌撞撞的往内宅走,到了二门福伯不能进,另有张嬷嬷服侍着。 江南精致秀丽,建筑也偏于清幽雅致,只是这样风大雨大的阴雨天,草木随风狂摆,到处暗沉沉的,闷雷一声接着一声,主母又重病垂危,所有人的心情就像这天气,阴沉沉的。 贾敏病了大半年,整日吃药,屋子里熏的都是药味,更透出一股灰败绝望。 林如海刚至门前就听到里头传出细细哭声,断断续续,凄惘处令人心肠欲断。他知是黛玉,忙又加快脚步。黛玉自小身子就弱,几乎没断过药,如今这般伤心,只怕受不住。 外间里站着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至多二十五岁,温和雅致,风光霁月。此人是徐衍,别看年纪轻轻,却是江南享誉盛名的妙手回春,林如海正是请了他为贾敏诊治方拖住贾敏至今。 “徐大夫?”林如海喊了一声。 徐衍松开皱拢的双眉,略带歉意道:“林大人,在下才疏学浅,尊夫人之病,在下无能为力。尊夫人似有话交代,只是方才撑不住昏厥了,林大人若同意,我可为她行针,她可再拖延一刻。” 闻言,林如海一个大男人顿时红了眼眶,攥紧拳头,忍住了悲意。 “请徐大夫动手。” 徐衍施了针退出来,道:“略等片刻她便会醒。” 此时站在衙门外面的桃朔白却截获了一缕芳魂。 当雷声劈了九下,空寂无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抹幽魂。这名女子容貌出众,气韵柔美,倒像个世家千金,大宗之妇,但她浑身萦绕着浓重怨气,无声哭泣,双眼中滴落下来的却是血泪。 桃朔白一惊,更没想到只一个眨眼,那幽魂便如电光投入衙门内宅,再无气息。 他连忙掐算,隐隐窥出些端倪。 那抹幽魂,就是贾敏。 贾敏知道自己死了,但她却没有消失,鬼魂一直留在林家。当看到贾母派人来接女儿黛玉,还很高兴,毕竟林如海虽疼爱黛玉,但到底公务繁忙,江南官场又不平稳,况且黛玉还年幼,为将来之计,须得有长辈教导。贾家虽不比当初,好歹有国公爵位,贾母又是国公夫人,对嫡亲外孙女儿总不会苛待。 谁知,她因不放心一路跟去京中,目睹了黛玉在贾家的境况,一颗心都要碎了。 她想过寄居其下必然有些不畅快,但黛玉吃穿用度不必花费贾家分毫,林如海去世时更是为贾家准备了一笔归还国库的银子,只为贾家善待黛玉。谁知人走茶凉,最后不仅当初约定的婚事作废,更连一条生路也未给黛玉留。 贾敏怨气冲天,恨意难消,她更恨自己,若她不死,黛玉也不会那般可怜,她又怪林如海糊涂,轻易信人,但那是她的娘家呀。林如海敬重她,敬重父亲,敬重母亲,这才信任贾家,谁知…… 再次睁眼,她看到床边小小的黛玉,沉痛憔悴的林如海,恍惚的像似做了一场梦。 “敏儿……”林如海一时激动忘情,喊出私下里的昵称。 “老爷,我、我是在做梦么?”贾敏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梦境,却本能的伸手抓住黛玉,眼泪滚落:“我的玉儿,我苦命的玉儿。” “阿弥陀佛——”安静的深宅之内,突然传来一声佛号。 林如海一惊。 第120节 却听贾敏的大丫鬟卷碧在外说道:“老爷,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 一僧一道? 林如海恍惚觉得熟悉,看到黛玉蓦地想起。记得黛玉三岁那年病重,家里来了个赖头和尚,一个破足道人,要化黛玉出家,还说些疯疯癫癫的话,被他一气之下赶了出去。 “去告诉福伯,给些斋饭打发走。”林如海这会儿没有心思理会外事,毕竟贾敏的时间不多了。 贾敏却突然死死皱起秀眉,本就消瘦苍白的面色越发白了:“头好痛,老爷,快把和尚赶出去,他念经吵的我头痛。” 林如海疑惑,除了最初那声佛号,他并未听到别的声响,但见贾敏这般难受,只能赶紧出去赶人。出了房门,院子里果然闯进来一僧一道,一个头顶赖疤的和尚,一个颇着腿的道人,都是邋里邋遢的模样。林如海注意到,那个赖头和尚正双手合十,垂目而立,嘴唇不住翕动,想到贾敏的话,便猜到这和尚是在念经。 林如海恼怒异常:“来人,将这两个人抓起来!” 破足道人叹道:“糊涂!糊涂!我们可是来帮忙的,里头那个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莫要阻拦,留下她,必遭灾祸。” “岂有此理!”林如海虽久经官场,到底科举出仕,身上还留有读书人的秉性,其中一点就是不信怪力乱神。特别是对方诬蔑贾敏,说些妄语,让他想起三年前发生的事,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这里到底是衙门,林如海恼极了,一声令下,兵丁护院齐齐涌入,长枪架住和尚道士就要上铁锁链。却见那和尚道士微微晃身,竟挣脱了锁链,并朝屋子闯去。 桃朔白突然皱眉。 就在刚刚有股强烈的情绪传递而来,是愤怒、祈求,这种情绪先是传递到花草树木之上,草木伏地了身子,摇摆中似在呜咽,他对草木气息极为敏感,自然感受到了。他甚至能听到小姑娘的哭声,带着淡淡的灵气波动,从内宅的某处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这才使得草木同悲。 他知道,声音来自林家嫡女林黛玉,绛珠仙子的转世。 桃朔白纵身一跃进了内宅,林家上下只看见一抹白影闪过,紧接着屋内便传出阵阵惨叫。 林如海正将贾敏抱在怀里,搂着黛玉,极力阻止僧道伤害她们。但那和尚一直在念经,贾敏痛苦难当,福伯喊进来的人都被那道士戏耍的团团转,林如海又痛又急。正以为遭逢绝境,谁知突然有个人出现,手中似拿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柔软长鞭,啪啪啪的就朝那僧道抽去。 “你、你是什么人?!”僧道两个起先还未在意,可当鞭子抽到身上,顿时火烧火燎的痛,两人脸色巨变。 这二人并非凡俗中的僧道,他们乃是修仙者,在凡俗中恍若神踪无影的仙人,实则尚未结丹,只是警幻仙子底下两个使唤罢了。桃朔白使用的是缚魂索,可惩治阴魂恶鬼,注入法力同样可作用于修仙者的神魂。 僧道两个眨眼间挨了几十鞭,不仅神魂灼痛,更是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身形一僵不动了,一道金光劈来,两人身体立刻冰消溶解化作星星点点,转瞬再无痕迹。 桃朔白收回缚魂索,略有可惜。 想不到这两人修为不怎么样,却有这等保命的底牌,不察之下,就让这两人逃了。那两人大伤元气,若无灵丹妙药帮扶,怕是几十年都难将伤养好。对于修仙者而言,肉身的伤最好治,神魂却娇贵的很,一点创伤都可能带来无穷后悔,那对僧道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时林如海才看清,立在房中的白衣男子清雅卓然,似不染凡尘。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最先开口的却是小小的黛玉。尽管之前她怕极了,但对于桃朔白,她莫名感觉亲近,并不觉可怕。 桃朔白看向她,对于六岁的年纪而言,她身形太娇小瘦弱了,小脸儿没有巴掌大,一看就是带病之身。然而不愧是绛珠转世,有林如海和贾敏这样的父母,容貌自不必说,气韵却是轻灵,性子教六岁的孩童而言也沉稳些。 “将这丸药给尊夫人服用。”桃朔白摸出一粒养神丹,那赖头和尚看出贾敏灵魂有异,怕影响黛玉命数,这才试图将贾敏魂魄驱走。贾敏刚刚重生,灵魂不稳,那些经文对她而言就是一把锤子在拼命捶打她的脑袋,实际上却是在攻击她的灵魂。养神丹对蕴养灵魂很有好处。 林如海略一迟疑,伸手接过,却不敢立刻给贾敏服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经历了刚才的一幕,林如海心中骇然,毕竟那已不是凡人的手段。 “桃朔白。”桃朔白明白他的凝重和困惑,解释道:“你放心,尊夫人依旧是本人,不过是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如今因祸得福,大难不死。那对僧道别有所图,不愿尊夫人活着罢了。僧道之事,倒不必我多说,你只让人往金陵一带查访查访,必有所得。” “你说我夫人不会死?”林如海又惊又喜,又不可置信,但他去看贾敏,的确发现贾敏气色虽差,但比之先前却是明显有起色。之前徐衍说只能拖一刻,一刻钟早过了。 “死劫已过,但这病还需好好治。”桃朔白又看向黛玉,摸出一只巴掌大的翡翠小瓶儿,递给她:“这里面是花露,你每日睡前喝一口,别喝多了。” 黛玉接了,极懂事的施礼道谢,有些好奇的盯着瓶儿,若非顾忌礼仪,早打开看了。 “现在喝一口不碍事。”桃朔白能猜到,她本就先天体弱,又伤心哭泣多日,体虚神耗,小小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原著中在贾敏去世后,黛玉应该就病过一场。 黛玉看向林如海,征询道:“爹爹?” 林如海思量过后,将手中养神丹喂给贾敏,并对黛玉点了头。倒不是他信任突兀出现的人,而是对方深不可测,若真有歹心,也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贾敏吃了养神丹情绪平静下来,渐渐犯困,最终睡熟了,原本苍白的脸上微微透出一点薄红。 黛玉打开翡翠瓶儿,淡雅悠然的清新香气飘了出来,像是荷香。她遵照嘱咐,饮了一小口,只觉入口清凉,瞬间一股暖意席卷全身,眼皮变得沉重,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哈兮,身子一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玉儿!”林如海一惊。 桃朔白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将翡翠瓶儿放在桌上,说道:“她没事。她身体不好,精气耗损严重,若不仔细调养医治必会让她的根基更差。这花露虽不能根治她的病,但对她的身体极有好处。” 花露乃是搜集来的荷花上的露水,带有一些灵气。 林如海整理了心绪,接过黛玉,对桃朔白言语十分尊敬:“桃公子,今日多谢相救,若不嫌弃,请在舍下小住,林某有事请教。” 桃朔白应了。 福伯立刻将一座独立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安置的妥妥当当,又拨了几个伶俐的丫鬟服侍。桃朔白见那些丫鬟虽很懂规矩,却抑制不住好奇,总悄悄朝他打量,开始思考是否要木叔等人出来帮忙。 另一边,林如海安顿好黛玉,请来徐衍为妻女把脉。 徐衍年纪轻轻享誉盛名,犹擅妇科,说来是件奇怪事,毕竟现今世道男女有别,哪怕女子看医,也会寻些年纪大阅历丰富的老大夫,一是更放心,二来免得流言蜚语。徐衍自幼受家庭熏陶,喜欢医学,各科皆有涉猎,偏生妇科最好。当年他未成名时无人找他看诊,他便在外游历,总有那些穷苦看不起病的,花了六七年慢慢积累了声望,所以扬州有个医馆请他坐堂,他便暂时停留下来,如今也有一二年了。 自从贾敏病情恶化,徐衍便常驻林家,屈指一算足有两月。 之前内宅那边有动静,徐衍毫不知情,他正捧着一本药草集看得入迷。直至有人来请,他这才惊觉时间流逝,原以为贾敏已是咽气,竟还要去诊脉?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步履急促。 徐衍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何况贾敏的情况,但凡不是庸医都诊得出生机已尽,如何会…… 当亲自察看过贾敏面色,又仔细诊了脉,他说道:“尊夫人病虽仍重,但体内已有生机,先前我提过的药,却是可以用了。” 本来他针对贾敏的病况研究了一副药方,但贾敏身体太虚,承受不住药性,生机消失的又太快,根本养不起来。因此之前只能保守医治,熬日子罢了。 林如海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多谢徐大夫。对了,还请徐大夫再看看小女。” 徐衍又为黛玉诊脉,眉头皱了起来。 “如何?”林如海心一提。 “我原以为令千金伤痛过度,必将毁身,如今看来倒比预料中好很多。她吃过什么?”徐衍把脉时觉得有丝异常,好似有药物正在作用于黛玉的身体,又怕是错觉,才有此一问。 相较而言,林如海自然是信任徐衍,见他问,便将桃朔白之事道出,当然,隐去了僧道之事。林如海知道徐衍对医术的痴迷,想借着徐衍去探探那个神秘的桃公子。而今日僧道之事,到底牵扯到贾敏,他不欲惹来风言风语,已放出风声说僧道是骗子,假借医治为名,险些害了巡盐御史夫人,如今缉捕榜文已张贴出去。如此来,哪怕某天真实内情传出,外人也难相信。 徐衍果然对桃朔白生出浓厚兴趣,当即便去拜访。 “桃公子,徐大夫来拜访。” 桃朔白朝外看时,就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雅的男子进来,想来就是常驻林家的大夫徐衍。他看的分明,这徐衍看似温和,但嘴角的笑只是表象,对方眼神平静无波,如一汪黑漆漆的深潭,根本没有半点笑意。 当徐衍看到门口站立的桃朔白,眼中一亮,染上一抹神采:“桃公子,在下徐衍。” 第130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2 徐衍前来是与探讨医术,桃朔白虽略懂皮毛,但在徐衍面前谈说倒有些班门弄斧了。重要的是,他与徐衍一照面便心下微动,因为方才徐衍晃神之间流露的眼神,像极了两世的秦风。 上一世他与秦风相处的时间更长,足足一百余年,依旧陪伴着秦风在上海走完一生。 水云间的小世界里,秦风的起点高,从民国十八年开始,做出的事更多,竟真的对历史进程产生影响。别的不说,单单缩短了抗战时间就足以令人欣喜,战争提前结束,不知多少人幸免于难。 “桃公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徐衍倒不是客套,的确是一见桃朔白便觉亲近,仿佛似曾相识。 桃朔白自是明白缘故,却不好张口道出,只佯作去屋内取书,实则是从玉镯空间的竹屋里取了一本药方录。上两世,闲暇时他与秦风一同翻过里头的书,高深的难以明白,却也一些是可以走流水线出产成药,为此在秦风成立了一家制药公司后,他还挂了个首席制药师的身份掩人耳目。 他将书递给徐衍:“这本书是我意外得来的,我对医术只懂皮毛,在你手中定然更有益处。” 徐衍看见是本药方书,起先尚未太重视,哪知随手一翻,竟看到好些偏门药方,闻所未闻。他顿时见猎心喜,再仔细去看,越发觉得精妙非常,口中不由得赞叹:“这是何人所著?当真是一本好书!一看之下,如醍醐灌顶,先前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尽数开解,这药方想法大胆,用药精准,令人叹服!” “这倒不知,我倒是还有几本,想来著书人也是位医者。”桃朔白道。 徐衍心头一热,刚想再求书,又猛地顿住。两人初次相见,对方肯将如此珍贵之物借予自己观阅,已是大方至极,一本尚未吃透,何必贪心。 如此,便将心头热切压下。 徐衍想来此番前来的目的,询问起他给贾敏以及黛玉所服用的药:“我的确对着药十分好奇,同时也不仅如此,林夫人的病由我诊治,知道曾服过什么药,才好应对。我对小儿病症不大擅长,这位林小姐先天便弱,又性情敏感亦多思善感,于病情十分不利。” 其实论起来,贾敏之病是由妇人病恶化而来,林黛玉的病并非只局限在小儿身上。但医者才开始学医都是广泛涉猎,根基扎实后才逐渐有所偏重,徐衍是医者中的佼佼者,他头脑灵活,细心胆大,除了妇科,对疑难杂症特别有兴趣。 “林小姐吃的只是花露。”桃朔白说着又取出一只翠玉小瓶儿,递给他。 徐衍见他不提贾敏之药,想来有所顾虑,便不再问,接过小瓶儿拔了塞子一闻,只觉得一股沁脾清香透入四肢百骸,头清目明,心头畅快,全身舒坦至极。 “这等花露,怪道对她有这般好处。”徐衍道不出花露是何秘法做制,但绝非寻常,牵涉到配方,倒是不好追问的。 若是以往的徐衍,得了药方早埋头钻研,但此回却有些恋恋不舍之意。又与桃朔白说了些许闲话,对其来历仍旧毫无头绪,猜着许是不熟的缘故,便不再搅扰,告辞离去。 徐衍回去后仔仔细细翻阅了药方录,借鉴应证,将原给贾敏准备的药方又更改了一番。虽说改后的药方有两味药材更加难寻,但效果却更好,况林家家底不薄,林如海又是二品大员,这药材于他而言倒不算特别难。 几日后,贾敏的气色已然好转,病虽未愈,精神却日渐强健,饭食也能进一些。黛玉每日晚间睡前都喝花露,睡眠香甜,小脸儿上白里透红,笑的时候露出两个小梨涡,别提多可爱。 林如海激动不已,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福伯,桃公子住的可好?”林如海想起此事的功臣。 “老爷放心,我亲自看着的,绝无人敢怠慢桃公子。” “我当亲自去道谢。”林如海放下最后芥蒂疑心,再看桃朔白就是看世外高人,不说如何盲目迷信,但给予了极深的敬重和感激。 林如海刚出书房,迎面一个小厮跑来。 “启禀老爷,京中荣国府的琏二爷到了。” “琏儿?”林如海想起来了,先前贾敏病重垂危,他曾给贾府去信,若是贾敏当真不好了,贾府能赶来凭吊,只是……他问道:“除了贾琏,贾府还有谁来了?” “除了琏二爷,还有一个常随一个小厮,几个仆妇。” 林如海眉头皱起,随之又松开。 按理,若是贾敏当真仙逝,应当是贾家同辈人过来,然想想贾家情况——大老爷贾赦继承爵位时仅剩下个一等将军,生性好色,总爱混在内宅与小老婆喝酒作乐,如何肯千里迢迢辛苦跋涉?二老爷贾政倒是人品端方,然其在工部当值,如何脱的身?除此外,贾家并无旁人可用,小一辈里,贾琏虽行二,却是居长,诗书仕途上没有功绩,倒是擅长外务,现今跟他媳妇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虽说不好议论别家内事,但贾琏作为长房嫡孙,竟不在正事上下功夫,贾家也没人管,由得他像个管事似的虚耗,将来这贾家还能指望谁? 都说贾家宝玉聪慧,到底年幼,等宝玉长起来,时间还长着呢。 “请进来。”林如海只能稍后再去见桃朔白。 却说贾琏生得风流俊俏,又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与他老子贾赦一样贪色爱偷腥,境况却是截然相反。贾赦原配已逝,现今邢夫人是填房,又无所出,为人吝啬贪财,贾赦从不睁眼瞧她,邢夫人见了贾赦也如老鼠见了猫。贾琏娶的媳妇是婶娘王夫人之内侄女,王熙凤。两个自小相熟,王熙凤又生得明媚鲜艳,两个人着实恩爱,只一样,这王熙凤性子要强,善妒,将贾琏死死拿捏在手心里,贾琏心里怕她。 贾琏读书不成,捐了个同知,不过是瞧着好看,从来不往衙门里去。 这趟南下差事是贾母派下来的,虽辛苦,却也是个好差。都说江南出美人,他此番前来自是要见识一番,天高皇帝远,家里的母夜叉也管不着。再则,姑母亡故,老太太交代将黛玉接到京中去,林姑父自是要给些好处的。 谁知一到地方,贾琏发觉不对,林家上下一如既往,没开灵堂没布灵幔,下人们脸上还带着笑。他问了一句,竟得知姑妈病情好转,府里上下都得了赏钱。顿时满心盘算落空,他失望不已,忙将脸上悲色收起,却打定主意在江南逗留几日。 “姑父。”贾琏面对林如海不敢大意,恭恭敬敬的见礼。 “琏儿一路辛苦。”林如海先说贾敏情况,与他同喜,又问候贾家近况,说的差不多了,又道:“你难得来一趟,去见见你姑妈,她甚是记挂老太太。” 如今交通不便,林如海又是朝中命官,无诏不能私下入京,因此贾敏也好多年不曾回过娘家。年节时,林家送去的礼总是加厚,顺便通通消息,先时贾敏病重,还伤心不能再见贾母一面。 当卷碧通报说贾琏来了,贾敏一愣,心里的恨顿时翻涌而出,神色异常冰冷:“不见!” 第121节 “……太太?”卷碧惊疑。 贾敏忙收敛神色,揉着鬓角略做疲惫:“我病未好,精力不济,改日吧。” 这几日贾敏一心放在黛玉身上,也积极调养自己身体,贾琏的出现勾出了她对贾家的怨恨。有过一世的经历,她知道贾琏是奉命来接黛玉上京,可笑贾家只派了几个三等仆妇。贾母一心想为两个玉儿做姻缘,比不会如此慢待,这事儿只有王夫人做得出,倒不是吝啬不会处事,王夫人是存心如此。 当年姑嫂不合,王夫人自然有所记恨,但更多的是不愿双玉姻缘。最初倒是不过分,老太太也压得住,然自从林如海病故,王夫人是彻底没了忌惮,毕竟黛玉虽身体娇弱些,却是二品大员嫡女,结亲总有许多好处,当黛玉彻底成了父母俱亡的孤女…… 这辈子,她定要好好护着玉儿,为她寻一门好姻缘。 于是贾琏就在林家暂住下来。 贾琏原本奉命接黛玉,如今贾敏病情好转,此事自然不能再提,哪有母亲病中子女出远门的。林如海知贾琏秉性,特让二管家从账房支了银子,引贾琏在扬州城中游览,贾琏顺势采买土仪带回京中。晚间贾琏独自带着小厮去寻消遣,因住在姑父家,不敢归的太晚,便是如此也十分尽兴。 贾琏叹道:“江南女子果然柔婉似水,可惜,得回京去了。” 贾琏被王熙凤管的紧,手头没多少闲钱,便是想大着胆子赎个温柔解语花,也没那份能力。所幸他自我安慰,没有也好,省得露馅儿,养外宅可不容易,少有瞒得住的。 这日船只预备好,土仪装车,贾琏去向贾敏道辞。 到底是娘家侄儿,贾敏不能真的不见,否则外人不知编排成什么样儿。贾敏虽似和往常一样,关问了老太太、贾赦贾政,一干侄儿侄女,但心里已是把贾家疏远了,只为不落人口实,礼物依旧得打点,却只是按例。 林如海见了有些奇怪:“是否太简薄了一些?” 贾敏主持中馈,往娘家送礼丰厚,并非是偏着娘家的缘故,而是林家无近亲,他们膝下又只一女,将来少不得外家帮衬。这回礼一事也是和林如海商议过的。林如海也有此顾虑,于情于理,他认为加厚些回礼并无不妥,也是给贾敏涨面子的事。 “老爷知道,我母亲一直想成就双玉姻缘,但我一直有所顾虑,并未回应。如今病过一场,细想此事,觉得不妥。玉儿还小,亲事到十二三岁再相看不迟,况且贾家……宝玉被溺爱过甚,焉知将来如何。我回礼减薄些,想来母亲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再给二哥写封信,了结此事吧。”贾敏是打定主意不做这门亲。 林如海倒是无所谓,女儿又不愁嫁,先时他动心,只是考虑到贾敏若不在了,亲上做亲的姻缘,黛玉能过的如意些。 恰好这天徐衍邀请桃朔白外出,在大门处正好遇上贾琏。 贾琏刚要上马车,猛然见到走出的两人着实吃惊,特别是一身白衣的桃朔白,气质风华令人惊叹。贾琏是国公府长孙,京中权贵子弟极多,却从未见过比此人还出众的男子。 见那两人相携离去,贾琏问道:“那是谁?” 昭儿忙道:“二爷忘了不成,那位就是林府上的贵客桃公子,据说是他献药吊住了林夫人的命。” “原来是他。”贾琏原以为是来历不凡,想来不是,也就不再好奇。 最近徐衍在研究药方,需要很多药材,这次出来是为补充药材库存。在最初,徐衍真以为桃朔白对医术是略懂,相处下来才知道是自谦。说来桃朔白的医术根底得益于欧阳明日一世,明日的医术本就超绝,又活了两三百年,称他赛华佗丝毫不夸张。 徐衍买完药材,让僮儿送回去,与桃朔白在街头闲步。 “林夫人的病已大有起色,过两日我便会离开林家。朔白有何打算?” “林大人想聘我为西席,教导林小姐,我应了此事。” 先前黛玉的老师是贾雨村,在贾敏病重后,黛玉就不上课了,贾雨村恰好教满一年,便识趣的提出告辞。前几天贾雨村求上门,乃是听说京中奏准起复旧员,林如海岳家乃是荣国府,便来寻林如海举荐。林如海自然是应了,写了一封信让他转托贾政,并介绍贾琏,二人同行。 桃朔白对黛玉挺喜欢,明面上应了做老师,实则打算教黛玉养生诀。 黛玉与寻常凡人不同,聪明灵透,悟性又高,简而言之,是适合修炼的资质。他倒没想过引导其重修仙途,因为考虑到黛玉如今肉体凡胎,又许愿来报恩,最好一世生老病死圆满完结,将来回归以本体修炼最佳。 养生诀看似平常,然修炼的人不同,收益也不同。对黛玉最直接的好处,便是修炼有所成,她先天的不足将得以弥补,再请医慢慢调治,病也会好。毕竟如今她还小,病初发,远未到后来那种程度。 “如此甚好。”徐衍听闻他会留在扬州,着实松口气。 自从遇到桃朔白,每晚他都会做梦,醒后不记得梦里的情景,但梦里出现的人记得很清楚,就是桃朔白!若非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好,都要疑心是否失忆过,随着接触,越发感觉熟悉。他潜意识里知道桃朔白饮食口味、消遣喜好,而对方似乎对他也了解颇多。 “徐大夫!”迎面街上走来个五柳胡须的老者,笑呵呵的与徐衍打招呼。 “张老爷。”徐衍回礼。 张老爷是扬州最大的药铺百草堂的东家,张家世代种药,开药铺,家资颇丰。徐衍坐堂的医馆便在百草堂,对于张家肯信任他,并请他当坐堂大夫,徐衍还是很感恩的。 “这位是……”张老爷也算见多识广,但桃朔白这般气质着实少见。 “这位是桃先生,巡盐御史林大人为林小姐请来的老师。”徐衍做了介绍。 “原来是桃先生,幸会幸会。”张老爷热情邀请道:“相逢不如偶遇,我们茶楼叙话,你这林家多时,老夫正有事找你。” 面对盛情,徐衍自不好推辞,便与桃朔白一起进了茶楼。 张老爷要了个雅间,一排窗户打开,正好平望热闹街市。茶水添好,张老爷便令伙计退下,房门一关,张老爷也不避讳桃朔白在场,笑道:“徐大夫,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正是,张老爷好记性。”徐衍笑意温和,眼底却闪过了悟,心下忽觉烦躁。 “俗话说:成家立业。你如今医术出众,名声在外,也该娶妻成家才对。老夫托大,正想给你做个媒……” 不等对方将话说完,徐衍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将话截断:“张老爷,若是要为在下做媒,倒是不必了。早年高僧批命,言我乃是一世孤星,且天生克妻。幼年时父母不信,订过亲事,结果……” “哪位高僧?此事当真?”张老爷吃了一惊,但细想想,倒也说得通。若非有番缘故,如此一表人才岂会迟迟不娶亲?可惜了,张老爷十分爱才,观察一二年,更是喜爱他的品性,有心将家中幺女匹配,现在却是不成了。 “多谢张老爷抬爱,望张老爷转告一声,这是徐某没福。”徐衍歉意道。 张老爷叹息不已,又坐了坐就走了。 一时雅间内安静下来你,只余桌上茶香袅袅。 徐衍看着悠然品茶的人,莫名心下发虚,也正因此想起一事:“朔白可成家了?” 桃朔白戳口清茶,不咸不淡的回道:“尚无。桃某何曾有阁下时运,处处有人热心张罗。” “我此生不娶妻!”徐衍脱口而出。 “当真?”桃朔白嘴角微勾,觉得偶尔逗逗君实实在有趣。 徐衍自是看出他故意,非但不恼,反而越发笑起来:“我向来说话算数,说不娶妻就不娶妻!” “我与君同。” 转眼已是四年后。 如今的林家一扫几年前的衰败低迷,仿佛草木逢春,重新鲜活热闹起来。贾敏经历了一遭南柯梦,再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养好身子,打定主意护持黛玉长大,谁知仿佛时来运转,喜事一桩接一桩。 原本他们夫妻两个求子艰难,便是后院几个姬妾也难生养,林如海想到自家几代都是单传,便料定是自己的缘故,何况夫妻俩都不年轻,有黛玉便足矣,遂遣了几个姬妾,平素与贾敏一同保养。孰料无心插柳,贾敏偏怀孕了,还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简直把林家上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现今又有一喜,皇上准了林如海调任的折子,只等与前来官员交割清楚便上京。 林如海大松口气,巡盐御史看着风光,实则艰险又耗神,他连任了几年,实在战战兢兢。所幸皇上肯召回他,否则新君登基,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老师,您与我一同上京么?”门外行来个娉婷身影,虽只十岁,却容貌清丽出尘,好似不染尘埃。黛玉天赋出众,养生诀早已练熟了,如今身子瞧着单薄,却是因江南女儿纤巧的缘故,实则她面庞红润,身姿矫健,哪怕徒步爬山都轻而易举。 “嗯。”桃朔白已辞馆,之所以进京是去和徐衍相会。 徐衍自去年便不在百草堂坐堂,打算在京中自开医馆,他先一步去料理此事。原著中的这一年林如海病故,剧情已变,桃朔白算到林家要进京,加上黛玉已十岁,正好不再教导。至于三岁的林昊,将来定是读书出仕,由他来教倒不合适。 水路通畅,直至都中码头。 桃朔白与林家在码头分开,林如海原本邀他同行,但徐衍说过会派人来接,他只能婉谢林如海好意。待林家走后,桃朔白寻了个空旷处等候,半个时辰过去所谓接应的人也未到。 桃朔白不再等了,虽不知徐衍的医馆在哪里,却知道医馆的名字,先入城再说。 江南自来富庶,见惯了扬州城的热闹,猛地来到京中,却又是另一种繁华。桃朔白摸出几枚铜钱,寻个乞儿,很容易问到医馆的位置。徐衍以前是个坐堂大夫,积蓄有限,自从打算开医馆,一年时间里给不少富人治病,诊金十分丰厚,又有桃朔白出资一半,徐衍就在最热闹的大街上寻了铺面,开张了。 走着走着,桃朔白停住了,回头盯住跟着自己的人。 第131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3 正值入冬时节,桃朔白依旧是雪白锦衣,外罩着白狐领桃花披风,长发束起,一根碧玉簪着。他身材颀长,姿态闲适,行动若风,走在权贵云集的京中亦是惹人注目。 跟着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锦衣华服,眉目俊朗,行止间透出尊贵之气。此人见被揭破举止,不慌不忙,笑道:“我观公子气质不凡,心里喜欢,请公子饮杯热茶如何?” 这人眉眼笑意里带着轻佻,漫不经心的口吻,显见得这类事做的司空见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此人眸光深处十分清明,绝非那等见色脑昏之人。 “不必。”桃朔白观气知其身份,应是皇家之人,不愿与其纠葛,转身便走。 “好大胆!”一名随从喝道。 桃朔白并不理会。 身后那人制止了随从,饶有兴致的跟在后面,仿佛是存心要瞧瞧他走向何处。 ——回春堂! 桃朔白站在这家新开不久的医馆门前,仔细看了看。这家医馆地段上佳,门两间,一边是取药配药之处,一边是大夫坐堂之处,有好几个病人在等候看诊。这便是徐衍所开的医馆,他自己并非全天坐诊,而是另请了一名医者,此人刚三十出头,也是年轻。 “朔白!”徐衍刚出诊回来,一下车就看见桃朔白立在那里,期盼喜悦之心溢于言表。“刚到?怎么不进去?半夏怎么不见?” 半夏是徐衍的小厮,跟了他好些年,此回便是半夏负责去接人。 “不曾见到半夏,想来有事耽搁,总归我自己也来了。你让人留意,晚些时候林家会将我的东西送来。”桃朔白对半夏之事不以为意,却见徐衍瘦了些:“可是太忙了?你是医者,自己的身体不可大意。” “放心,我岂会不爱惜自己。”徐衍摆手令天冬将药箱提进去,便引桃朔白去后院。 这医馆后面是住宅,住的人不多,倒也算宽敞。医馆里一个跑堂,一个掌柜,一个坐堂的大夫陈合,但都不住在这里。徐衍身边带着半夏、天冬,买了两个仆妇做饭洗衣,这些人都住在院子里,底下也有间大屋是存放药材之处,徐衍却是住在医馆二楼。他与桃朔白的关系到底惹人蜚语,二楼清静。 徐衍领着他将二楼都看过,除了卧房,还有书房,琴棋书画一应俱全,都是他惯常消遣。 两人又叙些离别诸事,两三月未见,徐衍看着近在咫尺之人,难免情动。 这时门外却传来半夏声音:“老爷,半夏回来了。” 算来徐衍今年整三十,只是不曾留须,人也瞧着十分年轻,虽他并无家眷,但身边两个小厮还是遵着规矩称老爷。半夏和天冬当初收在身边做药童,打打下手,也料理起居,药材辨识了不少,但医术却无天分。如今这两个十七八岁,再过两年便要娶妻成家,徐衍正琢磨着寻个资质好的孩子,当徒儿般留在身边教导,也算将自身衣钵传下去。 “年纪越大,怎么行事越发不如了?我让你去接人,你去做什么了?”徐衍的气质言语都属温和,但熟知他的半夏却听出话里头的冷意,别以为瞧着温和常笑便是脾气好,那是他不屑计较,一旦惹他动了怒,后果真不敢想。 半夏跪在外头磕头请罪:“老爷容禀,我遵照老爷吩咐提前出门去接桃先生,谁知半途肚子疼,实在忍不得,险些出丑。待略好些就赶往码头,林家人早走了,桃先生……” 徐衍知道这半夏嘴馋,准是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 “去把后院几袋药材收拾了,三天做完!” “谢老爷!”半夏松口气,但想到要料理那几麻袋药材,又苦了脸。 徐衍在房中与桃朔白摇头叹道:“当初见这两个也算机灵聪敏,谁知越大越不堪用了。” “时日长着呢,慢慢留心,总能寻到合心的。”桃朔白宽慰道。 这两日徐衍不再出诊,与他提及雾香茶楼,那楼里茶好,梅花儿也好。现在时节正好赏梅,不少文人学子在茶楼联诗作对,十分热闹。徐衍本想带他领略京城风光,再品一品茶,赏一赏梅,谁知尚未出行,先收到一张帖子。 “忠顺王府?”徐衍看着手中帖子,眉头一紧。 “我家王爷仰慕桃先生之名,正想结交,恰好府中戏班排了出新戏,特请桃先生去听戏。”来人是王府二管家,虽满面笑容,眼中俯视傲然之色却极盛。也怨不得对方如此,提及忠顺王爷谁人不知?虽忠顺王爷豢养戏子,名声不佳,却颇受圣宠,如今特意下帖子来请,何等屈尊降贵,莫不是还有拒绝不成。 徐衍眼中沉冷,笑中透寒:“多谢王爷盛情,桃先生没福,怕是去不得。” 管家笑容一收:“徐大夫,王爷来请桃朔白,徐大夫莫要多事!” “我不去!”桃朔白将帖子掷还,声音依旧平淡:“忠顺王爷若诚心相邀,让他自来。” “你!好大的胆子!”管家一惊又一怒,却因忌惮着王爷态度,不好过分得罪。 第122节 “我的胆子一向比较大。”桃朔白抬手一推,管家连同两个仆从只觉迎面一道无可抵挡的力量袭来,跌跌撞撞全都出了医馆。 若非顾虑到忠顺王爷的权势,怕回春堂难以支撑,这三人可不会这般轻松的离开。桃朔白出手,并非是为忠顺王爷的“醉翁之意”恼怒,而是因徐衍动了气。 “我们走!”街面上不少人围观,管家头一回遭到这般对待,恼恨至极。 徐衍与桃朔白到了后院。 徐衍眉头紧皱:“这忠顺王十分麻烦,他必不会善罢甘休,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还是龙子。”徐衍并未提议他去躲避,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要躲一世?况且他与桃朔白皆不是这等人。略一思忖,徐衍道:“唯有找人来牵制忠顺王,令他不敢妄来,但凡不明着针对,别的你我倒是不怕。” “找谁?” “四皇子。” “四皇子?”桃朔白一听便知另有内情。 有些事须得避讳,未免隔墙有耳,两人来到二楼书房。桃朔白的本事不消说,徐衍亦是自幼习武,否则也不能深山采药、天下游历,依旧安然至今。相识这几年,桃朔白又给过他合适的内功心法,不仅使他内息绵长身轻如燕,且耳聪目明,若真有靠近,必会觉察。 “我来京城之后,有些权贵之家请我上门看诊。有一回南安老太妃病了,虽是小病,太医请了遍却未治好,不知听谁提及我,便请我上门。外人不知我耳聪目明,南安王爷给老太妃请安时,我正退出门,他们说话声很小,我依旧听到了,他们在谈四皇子的病。” “有何蹊跷?”桃朔白也有听闻,四皇子生病不是秘密,倒不曾说病的多重,但三月有余,迟迟未好。想来是四皇子等人瞒住了病情,毕竟皇帝年事已高,近两年逐渐力不从心,太子早先被废已然身故,皇位便是任何皇子都有机会。 徐衍道:“四皇子脉案都保密,可外间总有些流传,真真假假,我便觉有些不对。然以往我不关心此事,不好贸然毛遂自荐,太医院里有个人与我相熟,倒是可以前去拜访。” “不好,皇子脉案事关重大,便是你们私交甚笃,只怕也难得消息。我去一趟皇子府!”哪怕皇子府戒备森严,凭桃朔白的本事也是来去自如。 “太危险了!”徐衍直觉反对。 “此事本因我而起。再者,我的本事你还不信?”话锋一转,他说道:“倒不如直接去忠顺王府,一劳永逸。” 他当然不会杀一位王爷,但除了杀人,他还有别的办法使忠顺再不能寻自己麻烦。 徐衍叹道:“忠顺王爷必定是查过你,清楚你做过林家西席,林如海哪怕现今还未得调任文书,但皇上在此时不忘将他从扬州调离,可见重视。以此,林如海将来或升半级,或居一品,哪怕品级不动,却也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忠顺王是王爷不假,权势却比不得林如海,他名声不好,未尝没有做戏的成分,他能这般聪敏行事,如何会不给林如海颜面来纠缠你?” 桃朔白听了这话,有何不懂,定是皇上不大好了。 徐衍清楚,这件事若真找到林如海跟前,林如海会出面调停,可这不是他所愿。求人庇护只是一时,他更愿意自己有那份能力,使人根本不敢随意寻衅。 他说道:“四皇子此人行事不同其他,乍看在诸皇子中不大显,但若他无病,皇位当是他得。皇帝老了,却还没享受够权利的滋味儿,年迈多病的身体使得他力不从心,政务都移交大臣皇子,决策权却依旧在手中握着。试想,若病情恶化,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会如何做?” “退位,做太上皇。”简而言之,皇帝不愿放权,又不得不退位,那么新皇帝最好势弱,如此才能被他掌控。 四皇子个性刚直冷硬,办差不留情面,母族弱,妻族也平平,与诸兄弟并无亲热,岂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偏生他病了。 不知为何觉得异常,桃朔白掐指推算,眉头皱起:“四皇子的命数不对。” 当晚,桃朔白潜入四皇子府。 他直接朝防御戒备最严密的院落而去。 这里是四皇子的书房,夜色安静,院中灯火明亮,房内隐隐有说话声。书房里除了四皇子徒靖,还有两位请来的幕僚先生,三人正商议目前的局势。两位先生眉宇间满是忧色,毕竟节骨眼儿上四皇子病了,且始终不痊愈,等于和皇位无缘啊,如何不急。 徒靖的面色较常人略白,不是健康的玉白,而是病容的白。他的精神也越来越差,最近更是脾气变坏,容易发怒,太医们都说是生病的缘故,却偏生治不好这病。提及他的病,也很怪,白日里并无不适,每到夜间子时,心口便丝丝抽痛,四肢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窟,直至一个时辰后症状才会消失。日积月累,三个月下来他日渐消瘦,病容加重,许多事都力不从心般。 徒靖虽行事低调,但身为皇子,岂能没有野望抱负,谁知命运弄人。 “时候不早了,两位先生去歇息吧。” 待人都退下,徒靖讽笑,颇有些心灰意冷。 桃朔白等着徒靖睡了,以灵气探查其身,终于发现了病因所在。竟是蛊虫!且不是寻常蛊虫,而是一种盗窃生机气运的蛊虫。要知道,徒靖不是平常人,他是皇子,且命数上有帝王之气,盗窃徒靖的气运何等严重。幕后之人或许是用生机气运修炼的,或许是同为皇子,想增强自身取胜的几率。 不论哪种猜测,必有人从旁指点,此人懂得观气相面,起码看得出徒靖气运非同小可,否则不至于将这般珍贵难得的蛊虫放在一个毫不突出的皇子身上。 事情麻烦了。 桃朔白回到医馆,将此事告知了徐衍。 “蛊虫?”徐衍颇为吃惊:“我曾在苗人的村寨见过蛊虫,他们用蛊虫治病,特别是治外伤、中毒颇为有效,只是他们的蛊虫培养极难,寻常人养不活,只有巫师才会。这世上当真有能吞噬生机的蛊虫?” 桃朔白并未告诉他还能吞噬气运,因为不仅在常人眼中,哪怕是修仙者眼里,这样的蛊虫也是恐怖又珍贵的。当然,四皇子身上的蛊虫肯定无法破开修仙者的防御,但若有这样的蛊虫,寻到合适的方法使其进阶,难保不能吞噬修仙者气运。 “这种蛊虫有个通俗的名字:长寿虫,它潜伏在四皇子体内,吞噬四皇子生机,再将这份生机通过血契传送给自己的主人,主人获得他人生机,可以治病,可以延缓衰老、增色容貌,延长寿命。” “所谓的生机,便是寿命?”若非这话是桃朔白所说,徐衍当真要嗤笑,这时他却笑不出来,并非恐惧,而是着迷:“果然神妙。” ……桃朔白想起来,君实在王怜花那一世研究过蛊虫。 “你还要为他治病?” “除非躲在荒山野岭,否则事情总会不断找上门来,难道能一避再避?”徐衍是医者,医术虽好,可也未必回回都能起死回生,今日或许权贵奉他为座上宾,他便会恼怒投他下狱。而桃朔白呢,他的容貌太出众,气质又独特,当今权贵南风盛行,并非只忠顺王爷一个,旁人没他张扬罢了。 他又道:“况且我之志向非在山野,我又不是兽医。你我两个大男人,若真沦落到流落山野了此一生,实在窝囊。自愿归于田园,和被逼无路可走,完全是两回事。” “做你喜欢的便是,我也同样暂时离不开京城。”桃朔白自是认同他的话,他两个没有亲族拖累,自是要畅快行事,哪怕到了绝境,他也护得住他。 徐衍温雅一笑:“你能治好四皇子?” “嗯。”几世轮转,他跟着“君实”学了不少,哪怕养不出来蛊虫,但如何取蛊虫却知道。 “那你为何不去皇子府毛遂自荐?”徐衍道。 “我去?”桃朔白感到意外。 “自然,四皇子若真有帝王命,将来总有好处,便是他仍是皇子,新帝登基,他也要得封亲王。不论如何,知晓你有这般本领,他必要恩待你。” “皇家心思复杂,难保不会鸟尽弓藏。”凡人敬畏鬼神,可若身边真有鬼神,他们便会极度恐惧,又满心贪婪,结局总是惨烈的。蛊虫于常人而言是邪物,四皇子亦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能取出蛊虫,焉知不会放置蛊虫?那时多疑惊忧之下,四皇子会如何? 徐衍一笑:“那就让他无法舍弃你。” “何解?” “若这下蛊之人逃了呢?外患不除,他如何敢舍弃你?”徐衍眸中闪过冷意。别说是皇家,所谓人心难测,不论是谁都一样,只要谋划得当,便不需瞻前顾后。 “你为何没走仕途?” “仕途哪里比得做医者畅快,为官做宰,都得看皇帝意思办事,做大夫,病人之生死全在我手中。”也只是面对桃朔白,他才会这般口无忌惮。 次日一早,徐衍与桃朔白来到四皇子府。 四皇子的病久治不愈,太医们没办法了,四皇子开始在民间求医,有声望的名义请了不少,却无起色,但四皇子并未放弃,但凡有医者自荐上门,投了名帖验明身份便可进入,然真正来自荐者区指可数。 徐衍来京中不久,但徒靖听过他的名字,乃因知晓徐衍擅长妇科,且年岁轻,这才未请。忽见徐衍投贴自荐,徒靖颇为讶异,想到近来也摸不着公务政事,闲着亦是闲着,便命将人请进来。 当看到并肩而来的两人,徒靖不仅赞道:“好风采人物!” “小民徐衍见过四皇子殿下。” “免礼。”徒靖虽面色不好,但目光坚毅,神色冷肃,很难让人相信他病重。徒靖将两人打量两眼,说道:“你是回春堂的徐衍,我听说过你,据我所闻,徐大夫并不擅长疑难杂症。” 的确,徐衍虽喜好钻研疑难杂症,到底经验有限,这方面并未取得多少成绩。 徐衍毫无紧张,温和笑道:“殿下明鉴,徐某只是陪同,这位才是来为殿下诊病的。” “桃朔白?”徒靖在名帖上见到这个名字,却并未听过。 桃朔白很直接:“我虽名不见经传,但是许能治殿下的病。” 事到如今,徒靖希望微弱,然有希望比无希望好。他并不在意眼下环境,将手腕伸出,任由桃朔白诊脉,端的洒脱。 桃朔白已诊过一回,如今再看,那蛊虫依旧趴在心脏处不曾挪动,似在沉眠。记得昨夜探查时,蛊虫也在安睡,定然是只会在特定的时辰醒来,一旦醒来,便是“病发”之时。 “殿下是中蛊。” “什么?”徒靖以为听错。 “这只蛊虫在殿下心脏处,每当它清醒,殿下便会觉得心痛,全身发冷,若在平时诊视,脉象上却丝毫不显。一日两日似乎并无损害,时日长了,殿下精力减退,易躁易怒,嗜睡,并在某天再不会醒来。” 徒靖想反驳,但对方说的每一点都对上了,比太医知晓的都清楚。他的脸色频频变化,深吸了口气,问道:“桃先生可有办法?” “有几分把握。”桃朔白故意不将话说满。 “桃先生打算如何动手?” “我要在殿下心口开个口子,以药香引它出来。”药香只是幌子,他对这种蛊虫其实了解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蛊虫既然是以生机气运为食,只要他将自身鲜血落一滴,蛊虫绝对会闻之而来,毕竟凡人的生机如何比得过他。 徒靖一听这种方法,未免迟疑,但很快就点头:“好。” “敢问殿下每日何时发病?在发病时蛊虫才会苏醒,此时是最佳的时机。” “子时。” 夜色越来越沉,子时到了。 在四皇子的书房内,除了桃朔白,便是四皇子的两名贴身侍卫,自幼服侍的太监戴权,徐衍则在外等候。徒靖躺在榻上,上衣尽除,因蛊虫苏醒而心脏抽痛,四肢泛冷,痛苦异常。 两名侍卫压住他的手脚,戴权擦汗,桃朔白则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心口处快速化了个十字小口,一滴鲜血流了出来。他将早一步调配好的药汁端到十字伤口处,略等片刻,忽闻戴权一声惊呼,只见徒靖胸口的皮肤下冒出一颗芝麻大小的异物,正极快的窜动,眨眼就到了十字伤口处。戴权只见一个小点儿射出来,精准的掉入药汁碟子里,桃朔白迅速取了另一只碟子将其扣住。 这时的徒靖面色开始好转,原本冰冷的四肢也开始回温。 又等了一会儿,徒靖睁开眼。 戴权忙道:“恭喜殿下,那虫子取出来了!” 徒靖自身也有所觉,子时未过,但他的发病症状却消失了,显见得的确成功了。他也不要人扶,自己坐起来,盯着扣住的碟子,问道:“可否一看?” “这虫子太小,不容易发现。”桃朔白取来一碗清水,再将碟子打开,用针从里挑出个绿色芝麻粒儿,放入清水内。待绿色药汁清洗掉,蛊虫却在众人眼中消失了。 “虫子呢?”戴权深恐那虫子跑了。 “还在这里,他通体白色,形体又小,所以看着不显。因为浸了药汁的缘故,它睡着了。”在桃朔白的指点下,徒靖果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蛊虫。桃朔白又道:“通过它,可以找到下蛊之人。” 第132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4 徒靖听到能将下蛊之人查出,眼中寒光一闪:“请桃先生明示。” 徒靖如今对桃朔白的本事很信服,时间虽短,但一天时间足够他查出桃朔白的来历。这份资料十分清楚的交代了桃朔白从扬州而来,和林家的关系,以及曾于林家太太有赠药之恩的事。虽说除此外,祖籍何处,师承何人,皆不知清楚,但林如海请其做嫡女老师,短短四五年,当初与药相伴的小姑娘已然康建无恙。 徒靖猜着许是哪个隐世家族出来历练的子弟,这般能耐,哪怕年岁轻,却是当之无愧的高人。徒靖虽为避嫌处事低调,却不代表这等能人出现还拒之门外,因此徒靖不再让人继续查,对桃朔白的态度十分敬重。 倒不是徒靖轻信大意,他只是深知一味多疑得不偿失,若惹恼了人,岂不白丢机缘。身为皇子,想博皇位,本就是一场豪赌,处处畏首畏尾,倒不如去守皇陵。 “这蛊虫虽小,但它通体莹白如玉,夜色里能发出莹白光芒。它此时被迫沉眠,若是清醒过来,发觉脱离了宿主,会本能回到下蛊者身边。它的速度很快,殿下可选两名身手最好之人与我同行,最好今晚就将人找出来,这蛊虫太过邪肆,许还有旁的未知手段,我怕迟则生变。”桃朔白这般说主要是担心蛊虫一取出来会被下蛊之人察觉,若对方察觉后切断血契,再找人就不容易了。 “你二人于桃先生同去。”徒靖点了屋内的两名侍卫。 桃朔白打开房门,对门外等候的徐衍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人。” 徐衍本打算一起去,但想了想,还是留下。 桃朔白打出一道细细灵气,将蛊虫惊醒,蛊虫立时如受惊般电射而出,他立刻跟上,与此同时道:“跟上!” 两名侍卫没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竟不见了。幸而这两人也是自小训练,身手很好,马上纵身追去,眨眼间三人便从夜色中消失。 第123节 戴权惊叹道:“殿下,这位桃先生当真是位高人啊。” 徒靖不由得感谢起忠顺皇叔,若非皇叔心血来潮,只怕这位桃先生根本不会来登皇子府的大门。 桃朔白在惊醒蛊虫时,立刻将神识大放,京城各处都在他神识笼罩之下。他很清楚,一旦蛊虫脱离宿主,下蛊者必有感知,取蛊虫时他特意隔绝了气息。现在要捉人,正好打草惊蛇,下蛊者若要斩断血契,蛊虫会立刻死亡,而一旦下蛊者有举动,必被他感知。 几息之后,蛊虫飞入一座府邸,直朝内宅而去。 桃朔白潜入毫无压力,后面两人好不容易追上,却只落在府邸之外。两人面面相觑,震惊又似在情理之中:“这是三皇子府,你我二人实力不济,我在此等候桃先生出来,你先回去禀告殿下。” 已是丑初,万籁俱寂,府中除了值夜婆子巡视护卫都已安睡。 有个小院儿里却是灯烛明亮,正有侍女端着铜盆进去服侍。 这屋子里住的是贾庶妃,近半年来十分得宠,不仅将一干侧妃庶妃侍妾压的黯然失色,便是三皇妃偶尔也要避其锋芒。 三皇妃当初何曾将这贾氏放在眼里,分明是国公府大小姐,却进宫做女史,国公府的算盘谁不清楚?真不知说这贾氏运气好还是不好,得了皇后亲眼,却始终没能入皇帝眼中,蹉跎至今,都是快二十五的老姑娘了。宫中规矩,除了特别恩典,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出宫回家。偏在去年,皇后将贾氏赐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当天还在自己面前嫌弃,谁知没半个月便宠上了。 这位贾庶妃,便是贾家元春! 此时元春的脸色很苍白,神情也显出萎靡,抱琴小心服侍着擦了脸,她摆手令她们都退下。房中没了人,元春不用再支撑,软倒在床上,浑身乏力。 元春今年二十四岁,对女子来说已不年轻了,对于宫中的女子而言越发显得老了。家里送她入宫,期望甚重,谁知她没本事,蹉跎到二十三岁依旧没能得皇帝青眼。她不想到了年纪被送回家,不仅令家人失望,她这般年纪又能寻到什么好亲事?她决定赌一把,皇帝老了,但皇子们还年轻,皇后没有儿子,对皇子们多有示好,若她能去皇子府,将来总有一谋之力。 谁知她刚到皇子府就做了个梦,梦到一个自称“警幻仙姑”的人,将她邀请到一片仙雾之中,她竟看到自己被赐给四皇子,后来四皇子登基,自己被封贤德妃。当警幻仙姑表示老国公请她照看贾家,所以愿意助她一臂之力,重夺命运。元春如何能拒绝?不管警幻仙姑所验真假,当发现自己有可能一飞冲天尊为贵妃,贾家也因此再得富贵荣华,她便拒绝不了。 警幻仙姑交给她一只小小蛊虫,她与蛊虫结成血契,再寻一见四皇子接触过的物件儿,蛊虫便会寻此气息找到四皇子,并进入其体内蛰伏。这件事,最难就在如何得到四皇子接触过的物件儿,礼教森严的制度下,这对于她而言实在太难了。警幻仙姑却指点她从三皇子身上下手,并于梦中传授她房中术。 元春自幼聪慧,哪怕一开始脑子发昏,后来也意识到了。虽不知原因,但她知道警幻仙姑不愿亲自动手做这些事,否则对于仙姑而言,事情何其简单。 她已无法回头,终于将蛊虫放出。 每当蛊虫从四皇子身上夺取生机气运,便会通过血契转移到她身上,她又通过房中术,将这些生机气运转给三皇子。如此一来,哪怕三皇子不知缘故,却不可控制的迷恋她。 一切原本很顺利,谁知今夜睡梦中心头一动,竟发现蛊虫飞回来了。 她大惊!好在当初警幻仙姑曾说过,此蛊难得,要她在四皇子将死时把蛊虫召回,再将血契切断。她本就对蛊虫一知半解,所知所用都是警幻仙姑指示,却本能觉得事情蹊跷,立刻就将血契切断,哪知会受到反噬。 所幸情况不严重,她会因此病一场,但她更惧怕未知。 蛊虫为何会突然飞回来?难道有什么高人? 元春惊惧莫名,强迫自己入睡,她期望警幻仙姑有所感应,会来到梦中为她解惑。或许是暗示太强,或许是太过疲惫,她真的睡着了。 她又看到了一片仙雾,前面有仙草琼花,瑶台楼阁,心中一定,她立时唤道:“仙姑,求仙姑现身,元春求见仙姑。” 忽闻环佩叮当,仙雾流水般分开,出现个蹁跹袅娜的仙子,此女子便是警幻仙姑。 “何事求见?”警幻仙姑尚不知蛊虫之事。 “仙姑容禀,那只蛊虫……” “好个警幻仙姑!”空中乍响一道清音。 “什么人!”警幻仙姑大惊。 而元春只觉脑中炸雷一般,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眨眼间身体变淡,消失于此地。警幻仙姑哪里顾得上她,一边警惕,一边掐诀要脱离此处。 这虽是元春的梦境,却并不在她的意识之中。警幻布出了幻境,像当初勾走贾宝玉的生魂般,将元春于睡梦中引魂至此。按理丝毫变化都逃不出她的感知,可偏生有人潜了进来她竟不知道。她立时便明白,来人修为在她之上,且听着话音,来者不善。 桃朔白自雾中走出,手中拿着桃木剑。 警幻仙姑的修为他一眼便看穿,在金丹后期巅峰,只争一线便可化婴。别小瞧这一步之差,古往今来不知卡住了多少人,而桃朔白也由此看出警幻仙姑不惜违反规定插手人间事的原由,必是能从中得到好处,使她化婴。 警幻仙姑看不出他的修为,想走,却发现被困住了。她面色沉冷:“这位道友,为何要多管闲事?” 桃朔白却不再与她废话,当即出剑。 警幻仙姑脸色频频变化,不得已只能应对,她身上法宝灵器不少,可刚一祭出就见剑光横扫,法宝灵器顿时一劈两半成为废料。警幻面色开始发白,她强撑道:“我乃掌管孽海情天的警幻仙姑,主司人间风情月债,道友先是毫无缘由更改凡间女子命数,今又对我下此狠手,不怕天规惩戒吗?” “天规?”桃朔白语气里说不出的讽刺。 他将桃木剑朝天一指,抬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手腕轻动,剑尖开始以某种规律化动。很快,头顶上方传来惊雷滚动之声,警幻仙姑惊颤不已,想躲,却见玄雷瞬间降落,毫无误差的劈在她身上,警幻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幻境破除,这里哪是孽海情天,根本就是在京城郊外的林中。 这可不是渡劫之雷,而是罚雷。 警幻仙子在人间布局颇多,却不敢直接去对四皇子下手,又特地派遣一僧一道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规避天道惩罚,谁知…… 第二道雷、第三道雷……一直劈了九道雷,警幻仙子的惨叫早已消失于雷声之中。待雷声停歇,万籁俱寂,空中星子依旧璀璨。但见一里方圆内草木飞灰,得益于桃朔白事先布下的阵法隔绝,否则这一片山林将寸草不生。 阵法中央的位置有个巴掌大小的傀儡替身,心口炸开,全身黢黑。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当初一僧一道都有逃命之术,何况警幻仙姑。然而即便警幻逃过一死,依旧不好过,天雷的威力不可小觑,哪怕这天雷是桃朔白用桃木剑引来的,对于尚未化婴的警幻绝对够了,便是她逃过死劫又如何?且不说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伤养好,有了这次阴影,她还如何扛过天雷化婴? 刚将阵法撤出,忽闻百里外雷声轰鸣。 抬眼一望,黑云遮蔽星空,迅速云集,酝酿着惊雷。 “雷劫!”桃朔白惊讶,忽而一个念头闪过——警幻仙姑? 桃朔白缩地成寸,瞬息便到了劫云附近,果然看到罩在雷云之下的警幻。此时警幻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上换过法衣,嘴角尚在沁血,却不得不忍着浑身经脉骨骼的痛楚快速的布下化雷阵。她也没想到一直寻求的突破契机突然降临,若在以前她自然惊喜,可现在…… 她刚刚才经历了一次雷劫,能逃出一命已是幸运至极,现在哪里能再扛一次。甚至,她根本不明白为何此时得到晋升契机,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当无意间抬头,看到山峰之巅站着的桃朔白,她心头一颤。再抬头望向头顶的劫云,一狠心,竟直接抬掌拍向心口,随之身子软倒在地没了生机。 随着警幻一死,雷云渐渐散去。 桃朔白皱眉,他可不认为警幻会甘心自尽,真正的雷云之下什么替身都没用,雷云会散,表明人的确是死了,甚至神魂都不存于世。他猜着,警幻定是见躲不过死劫,干脆以死退雷云,早先定然有由此防备,备有后手。 罢了,总归警幻已不成气候,即便活着也得重修。 桃朔白没去管贾元春,直接回到四皇子府。 回来时发现城中家家户户亮着灯,城楼上也站满了人,顿时了然。今晚的雷太异常,皇帝又该睡不着觉了。 “朔白!”徐衍迎面上来,仔细将他观察一番。 “我无事。” 徒靖觉得这二人之间气氛略有异样,但他旁人私事不感兴趣,只问道:“桃先生,事情如何?” “是三皇子的人,只是那人颇有些能耐,虽受伤,仍是逃了。”尽管此事三皇子不知情,但好处都落在他身上,况且贾元春的确是三皇子的人,如此言说并无错处。若照实抖出贾元春,反倒使事情复杂。警幻仙子“脱逃”的结果,则是他早先和徐衍商议好的。 “三皇子为何偏偏盯上我?”这是徒靖在得知此事后最大的疑问,哪怕他表现的低调,或许图谋被人发现,但他与其他几个兄弟相比,的确优势不大,三皇子为何要他的命? 桃朔白没言语。 徒靖倒也没指望真得到答案,对着桃朔白深鞠一躬做谢,又道:“桃先生于我有救命大恩,必有重谢。” 桃朔白点点头,与徐衍告辞离去。 次日一早,钦天监奉旨出城查看昨夜惊雷,城中议论纷纷,百姓们都认为这是上天示警,必有大灾祸发生。钦天监将勘察结果上禀皇帝,皇帝看的惊心不已,独自与钦天监监正密谈半个时辰,两天后大朝上突然下诏退位,且传位于四皇子徒靖! 朝野哗然。 不止是旁人,便是被皇位砸中的徒靖都愣住了,短暂的惊喜之后,突然冷静下来。他一个势力最弱的皇子继位,其他兄弟岂会服气?这些兄弟们实权在握,党羽众多,母族妻族强盛,本就不好管,偏生太上皇亲自下旨加封一干兄弟为亲王,还再三嘱咐他要兄友弟恭,暗示他已得了天大好处,要多多宽待兄弟。 他突然觉得这是太上皇设的局。 要知道,先前他生病,现今虽痊愈,可才几天,身体根本没养回来。他现今的模样一看就是尚带病容,那么多强健的兄弟不选,偏偏选他…… 徒靖又思及太上皇一系列举措,心头一寒——这是要他做傀儡皇帝啊! 这般尴尬的处境,徒靖却并不害怕,总归他已经是皇帝了,隐忍了那么多年,还怕再忍几年吗? 对于徒靖的处境,桃朔白清楚一些,除了命数由此磨难,另外则是当初被吞噬了气运的缘故。所幸吞噬生机容易,气运很难,徒靖的气运只失去了一部分。况且生机可养回来,气运同样可以,并非一成不变。比如桃朔白参与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徒靖的气运,而白得了便宜了三皇子更是诸位皇子中最风光的一个,把新帝的风头都压下去了。 林如海的任命也下来了,擢升户部尚书,兼领太子太傅。 一时间林家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升迁乃是大事,林如海少不得要宴请几桌,只是依旧不肯太过张扬。贾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将此事料理的妥妥当当。 这一日来的不仅是官场同僚,皇亲勋贵,也有贾家这门亲戚。自回到京中,便是贾敏再不愿和贾家来往,碍着规矩名声,都不得不走动,每去贾家一回,每见着一个贾家人,她心里的恨意就在翻滚。 贾母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心知自家儿孙能耐有限,便对荣升一品大员的林如海越发满意,更不愿两家疏远。同时,双玉姻缘又在她心里浮了上来。几年前林如海和贾敏都婉拒了此事,那是贾母恼怒了一场,许久没和女儿再联系。但贾母只这一个嫡亲女儿,怎么不疼呢?偏生贾敏始终不低头,难道要贾母这个老太太先去和女儿低头?直至这回林家上京,贾敏为了林如海的前程,为了儿女名声,不得不去贾家,母女俩才前嫌尽释。 这天贾家几乎的人都来了,哪怕是想托病的王夫人都没能躲过。 贾宝玉嘴里不停的说道:“老太太,我好久没见林妹妹了,她也不去咱们家住,总说要读书学东西,那得多累呀。老太太和姑妈说说,别累着妹妹,请妹妹去我们家玩。” 贾母心下一叹,宝玉心里倒是有黛玉,偏生林家要避嫌。 除了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贾家三春和薛宝钗、史湘云也来了,林家自有仆妇引她们去二门,但仆役将宝玉拦住了。 “宝二爷,里头是招待女眷之处,男客们都在前头,宝二爷且随小的来。”说话的是个小厮,贾敏深知宝玉脾性,特地派人等着这里将人拦住,否则他真进去了,岂不是将前来的太太姑娘们都得罪了。 宝玉不愿意,拽着贾母的袖子撒娇:“老祖宗,我不要去前面,前头闹哄哄的,尽是酒气。我想跟姐妹一起……” “宝玉!你在浑说什么呢!”王夫人冷喝:“赶紧过去,老爷在呢,当心老爷找不到你。” 一提贾政,宝玉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辩驳半句,立刻小跑着去了前头。 等着其他人都走了,贾母才沉声道:“知道你是他娘,你管教宝玉我原不该说什么,但宝玉才多大,明知他怕老子,何苦吓他?若吓出病来如何是好?难得出来一趟,亲戚家里,也该注意些!” “老太太教训的是。”王夫人恭顺的低下头,手里的帕子却是快绞烂了。林家今日宾客多,下人也多,贾母还说她当娘的不给宝玉留颜面,这做婆婆的又何尝给她这个儿媳妇留颜面了? 邢夫人最喜欢看王夫人吃瘪,心下别提多畅快。 贾母瞥见邢夫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顿时没好气:“好歹是将军夫人,你这是什么样子!” 要说贾母训王夫人,起因就在双玉姻缘上,王夫人嘴上不说,却将薛家留在府里,又闹出金玉良缘的传闻,明显是要和她打擂台。原本她以为贾敏定会赞同亲事,贾政也听自己的,偏生林家拒绝了。 贾宝玉正要去待客的大花厅,突然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走来,顿时眼就直了。宝玉自幼爱美人,不分男女,以往以为鲸卿、柳湘莲等人已是出色至极,谁知今日见到这人,气质容貌更是不凡。 当此人从身边经过,宝玉都不敢呼气。 “宝二爷?宝二爷!”小厮唤了好几声。 宝玉回过神,方才的白衣公子已不见踪影,他忙问小厮:“方才那位公子是谁?” 小厮笑道:“那是桃先生,我们姑娘的老师。” 第133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5 从林家回来,宝玉便有些神思不属,撞在贾政眼里,又是一顿训斥。贾政要检查他的功课,宝玉最厌读书,但他聪敏,背书难不住他,但一谈论时下文章就惹恼了贾政。贾母得了消息,立刻就找个借口将宝玉叫走了,算是暂时逃过一顿打。 贾母看着宝玉叹气:“你父亲也是为你好,开了年就得挪出去住,好好儿读书,别总惹他生气。” 宝玉满心不愿意,却又想起个人来:“老太太,我不想去族学,在家学不成吗?林妹妹有个很厉害的老师,请他来教导我不好么?” “你林妹妹的老师?”贾母略一想,倒是知道这么个人,贾母想的却是,若是能请此人教导宝玉读书,将来许能请此人出面与林如海说合。贾母始终没放弃双玉姻缘,即便没了林家,她也瞧不上薛家。倒不是薛宝钗不好,只是有个那样儿的哥哥,薛家又败落了,哪里配得上宝玉呢。 第124节 延请西席是大事,该由贾政出面办理,况且宝玉是贾政之子,也越不过去。谁知贾母与贾政说了此事,贾政却是不同意。 “老太太,那位桃先生的确教导过外甥女,但他并非科举出身,没有丝毫功名,如何教得宝玉?若他真有本事,林妹夫岂会不请他教导外甥?这宝玉大了,不同儿时,老太太不要太娇惯了他,咱们家孩子都是在族学读书,他为何去不得?”贾政对于贾母的溺爱,无可奈何。 贾母想到宝玉前程要紧,便道:“你说的也有理,那此事就罢了。这都到年底了,天儿又冷,等开春暖和再送他去读书,反正不差这一两天。” “是。”贾政对此也毫不意外,却打定主意要给宝玉布置些学业,省得脱了缰的野马玩疯了。 宝玉闻得这般结果,很是失落。 这时王夫人面色匆匆的进来,张口便道:“宝玉,找你姐妹们玩去,我与老太太有话说。” 贾母见她声色不同以往,就让鸳鸯几个也下去了。 屋内只剩婆媳两个,王夫人这才眼眶一红,滴下泪了:“老太太,方才王府来人,说庶妃病了。庶妃送了信来,说、说是只怕她的病不好了。” “什么?”贾母坐直了身子,满脸惊色:“上个月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病了?” 当初元春被赐给三皇子做侍妾,京中人取笑不已,毕竟元春进宫顶着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在宫中蹉跎到二十三岁都没出头,如何不让人笑话。贾母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三皇子虽不是嫡出,母亲却是贵妃,自己又得皇帝喜欢,前头没了太子,他便居长,继位的机会很大。将来真有这一天,元春哪怕再不受宠也有了资历,一个嫔位跑不掉,有个一儿半女,博个妃位也不难。 谁知元春争气,进了王府就得了宠爱,升了庶妃,隔三差五便得赏赐,连贾政的官位都升了半级。如今她们都盼着元春的肚子早些传出消息,哪知传来的竟是坏消息。 贾母经历的多,怕其中牵涉到王府阴私,想去亲自见一见元春。按理元春只是个庶妃,哪里能随意见家人,但这回贾母豁出去老脸也得去一回了。 贾母命人备贴送去王府,得允后,次日按品大妆,带着王夫人王熙凤一起去给三王妃请安。贾母之所以带王熙凤,是知道她嘴角,不怯场,若三王妃高兴了,想来也不好拦着她们见元春。 几人出门后,邢夫人心里窝火,刚要将手里茶碗砸了,又觉不舍得,气哼哼的将茶碗推在桌上,嘴里骂道:“这可真是把我们大房彻底丢开了!要银子的时候要我们顶在前头,得利的时候把我们抛在后面,我那儿媳妇果然是个精的,瞧不上我这个婆婆,尽巴结着老太太,亲近她姑妈。” 陪房王善保家的岂不知她的心结,就是没能去三王府,心里不乐意。 “我的太太哟,这天寒地冻的出门遭罪么?咱们不去正好,我瞧着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呢,说是大小姐病了,只怕这’病‘也不简单。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咱们这位菩萨似的二太太是什么样儿的手段?大小姐若在王府里也这般……” “不能吧?哎哟,你说我这糊涂的大侄女!”嘴里感慨着,却明明是一张幸灾乐祸的脸。 三王妃对贾母等人到来心知肚明,并没为难,说了几句就让人领她们去贾元春的屋子,毕竟现在贾元春得宠啊,贾母这个国公太夫人的面子也要给。 原本在皇子或王爷的妻妾名分中,并没有“庶妃”之位,然而古往今来总有各种各样原因,催生出各种庶妃。贾元春能称庶妃,主要是得宠,当然,与她的出身也脱不了干系。元春是独居一院的,这很特别,王夫人曾十分骄傲。这一点是三王爷交代王妃办的,他对元春的迷恋一日盛过一日,自然什么好的都赏赐给她,住处上自然不会亏待。 其他庶妃侍妾们不知多嫉恨,暗地里都骂“狐狸精”,侧妃们对面也会影射几句,如今元春病了,个个快意的很。 贾母一路上留心了府里人的神色,心头越发沉重。 女人的嫉妒极其可怕,元春这是生病…… “奴婢见过老太太,二太太,二奶奶。”抱琴等在门口,打起毡帘,引着三人进去。 贾母几个直接来到内室,元春躺在床上,屋子里窗户紧闭,燃着两个火盆,三人进来便觉气闷,屋子里还残留着药气。元春以往略显丰腴,但生的好,又重保养,比十来岁的小姑娘另有番气韵。现在的元春却是明显消瘦了些,气色不足,精神不济,病恹恹的。 “我的儿……”王夫人一见就伤心起来,王熙凤低着头拿帕子按眼角。 “别只顾得哭!”贾母眼眶也红了,知道有抱琴在外看着,便坐在床前,托着元春的手问道:“庶妃前些时候还往府里送东西呢,怎么就突然病了?是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什么病太医也瞧不出来,只说我身子虚,要我进补。好东西吃了不少,却不大见效。”元春说上几句话就要歇歇,总觉得精神不够用。她想起那晚梦中之事,隐隐猜到几分,加上警幻仙姑再不曾入梦,她心中忐忑,冥冥中觉得怕是大限将至了。 “你这病没别的缘故?”贾母又问。 元春领会她的意思,摇摇头。 贾母拍拍她的手,道:“你别多想,我瞧着不碍事,放宽心好好儿养着。王爷待你如何?” “王爷待我很好,如今我病着,他一日还要来看一回。”提及此事,元春表情柔和。 三王爷不到四十,虽不是美男子,但皇家出身自有与众不同的气度,待她又温柔体贴、甜言蜜语,哪怕元春再聪慧成熟,她也只是个女子,本就对夫君有憧憬,面对这样的三王爷如何会不动心?但她又深知这份恩宠从何而来,所以又有种残酷的冷静。 贾母等人听到这话放下了心。 王夫人还有些忧心:“总是病着不是个事儿,当请个好大夫来,庶妃正是受宠的时候,万一……” 三王爷后院儿的女人不少,不说上头的正妃侧妃,但是一干水嫩娇艳的侍妾们就能让人晃花眼,贾元春的年纪是劣势,姿容相较也不拔尖儿,能得宠是幸运。谁都不敢保证,这再多病几天,三王爷会不会喜新厌旧,一旦失宠,再想复重比登天还难。 贾母问了看诊的都是哪些太医,听说前后看了三四个,都是常给宫中贵人看病的,医术不差。贾母便道:“我们往外头寻访寻访,到时候再和三王妃求个恩典。” 尽管元春是贾家姑娘,但女子出嫁便是夫家的人,何况这是王府,作为府里的庶妃,一应都是王妃掌管,哪有她们娘家人插手的余地。贾母再心急也不能无视规矩,好在不算太难,可以谋划。 王熙凤突然道:“听说有家叫回春堂的医馆,里头的徐大夫很擅妇科,给南安老太妃治过病。” 贾母也想起这人来:“正好,就请他来瞧瞧。” 当天贾母辞行时就试着和三王妃提了此事,王妃虽心中不悦,但考虑到元春受宠,便道要请示王爷。 三王爷自是准了,他迫切希望元春尽快病愈。元春刚病的那两天尚不觉得,但几日过去,便有些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睁眼闭眼都想着元春,心里更是有个钩子似的,对元春的服侍食髓知味念念不忘。偏生元春病着,他不好过去,脾气都变差了。 请大夫的差事落在贾琏身上。 贾琏来到回春堂,正好这日徐衍没出诊,正坐堂给人治病。贾琏说明来意,徐衍闻得是给贾元春治病,倒有些兴趣,应了此事。贾琏早备好了车,当即两人便去了三皇子府。 这边刚走,又有一辆马车驶来,从车内下来的人是忠顺王爷。 半夏一看,连忙通知了桃朔白。半夏天冬两个到底跟了多年,桃朔白和徐衍之间的关系自是有所猜测,何况这家医馆桃朔白是半个东家,贵客到来,桃朔白出面招呼也是常情。 “桃先生今日可有空闲,本王在府里预备了一班小戏儿,请桃先生赏光。”忠顺王笑容和煦,好似从前的事根本不曾发生过。 “我不爱听戏。”桃朔白并不怕赴约,也不认为事到如今忠顺王还对他有什么小心思,却不代表他愿意和这类人接触。 “若是前些天本王的管家得罪了桃先生,望桃先生海涵,那人任凭先生处置。”忠顺王到底放得下身份。 “不必,我并未计较。” “那本王告辞。”忠顺王不再多说,转身登车离去,却留下重礼。 “桃先生?”半夏请示。 “收起来吧。”桃朔白并不在乎对方真正来意,若是抹平前事,他也不会纠缠不放。 一个时辰后,徐衍回来了。 半夏打了水,徐衍擦洗手脸,又另换了衣裳,这才说起贾元春的病:“脉象上看不是重病,但生机亏损,心思郁结,必然梦中惊觉、盗汗,精神恹恹,不思饮食。太医要她调养,开的方子都很好,但依着她的身体状况,没个一年半载养不回来。” “不止。”桃朔白想起那晚警幻将元春生魂引出,他一声惊喝,元春受吓而灵魂归位,实则她的灵魂已被震伤。加上她又受到血契一定的反噬,心中忐忑忧虑,日积月累,身子怎能不亏?这些倒罢了,总能养好,便是灵魂上的伤也于性命无碍,但…… “不止?为何?”徐衍问道。 “蛊虫窃取的生机是通过元春再转给了三王爷,想来办法便是利用房中术。古时房中术有采补,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亦有阴阳循环双修,警幻动了手脚,使元春在行房事主动被三王爷采补。先前有蛊虫源源不断提供生机气运,元春不仅无碍,还能从中受益,可现在……” 徐衍挑眉,嘴角似笑非笑:“若是她又与三王爷行房,会如何?” “明知故问。” 徐衍笑道:“这贾元春……” 徐衍看着天色尚早,便从他手中夺了书,定要带他去雾香茶楼饮茶。大街上依旧十分热闹,来到茶楼,发现茶楼比往日的人更多,原来是有些学子在这里起社,亦有许些王孙公子来瞧热闹。 “二位客人,实在抱歉,本店客满了。”掌柜歉意的说着,又道:“若二位是来赏梅,可直接去后楼,后楼有客人包下了,只要愿意去作一首梅花诗,都能得到招待。” “这倒有趣。”徐衍本就是瞧热闹来了,便与桃朔白去了后楼。 茶楼后面倒不是特别大,但布局巧妙,小楼林立,梅花缠绕,有小池假山,亦有小小竹林。前几天刚下过雪,角落里尚有残雪未化,各色男子穿梭其中,三三俩俩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一个小厮捧着托盘迎面走来,托盘内摆着纸张笔墨:“二位公子请留墨宝。” 徐衍率先取笔,一挥而就,是首绝句。 桃朔白同样写了一首诗,与徐衍一样未留名姓。 徐衍见廊上摆着几张小几,有几个人坐着饮茶,便择一空席,与桃朔白坐了。当即便有童儿捧上热茶。 这里随处可听到有人吟诗,有人品评,这些人有的是真心起社作诗相互探讨,有的附庸风雅借机寻乐,桃朔白与徐衍可以算是第二种了。 “桃先生!”忽有人走到面前,定睛看去,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裹着大红猩猩毡,身边跟着个机灵小厮。 桃朔白认出来了,在林家见过,贾宝玉! “桃先生也来此处作诗吗?常听林妹妹提及先生,妹妹的诗轻灵飘逸,想来先生才华更不同于俗流。宝玉亦有一首诗,想请先生点评。” 徐衍眯起眼,他从贾宝玉眼睛里看到的情愫只觉得十分碍眼。 桃朔白的注意力却在贾宝玉颈上的通灵宝玉上,他抬手一指:“可否一观?” 贾宝玉还怕他不理,见他张口,忙将通灵宝玉摘下来双手递过去。 桃朔白接了,果然见上面正反两面都有字,宝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有五色花纹缠护。凡人见了,必道好玉,修真者见了,则会大呼宝物!通灵宝玉乃是当初女娲补天所练的补天石,剩下这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不知怎么触动了凡心,想要游历人间繁华,便被一僧一道携带下来,化作通灵宝玉随神瑛侍者历劫。到底是当初练来补天之物,尽管后来不曾用上,但此石并非凡物,又生出灵智,已算得天地灵物,若能刻苦修炼,将来成就不凡。若有人得了,则可炼化仙器法宝,更有这玉内自然生成的广阔空间,浓郁充沛的灵气,完全可以炼制强大须弥芥,甚至是衍化小世界的基石。 警幻仙姑必是想得这通灵宝玉,但这宝玉不同凡响,有灵智,硬夺不成,可若宝玉被污染…… 倒是好深心思! 这一出《红楼梦》,警幻仙姑破费心机,谋算又极多,哪怕有一两处出了意外,她也不至于毫无所获。 “是块好玉。”桃朔白并未多说什么,将通灵宝玉还给他。 贾宝玉在家虽偶尔执拗癫狂,在外却是懂得礼数,正如眼下,哪怕他心里对这块通灵宝玉不以为意,但桃朔白这般说,他也只是笑笑,并未反驳。其实,若不是家里都念叨这是他的命根子,他直接就把这玉送给对方了。 原本宝玉还想多坐一会儿,偏长随李贵找来:“二爷,快回家,老太太找呢。” 宝玉磨蹭不愿走,终究被李贵拉走了。 “这可是真是个宝贝!”徐衍略带讽刺,他见惯了富贵人家的儿孙,宝玉这般的也不独他一个,然而这般人物长大后不是纨绔败家,便是懦弱担不起责任。世人都骂这等儿孙不成器,焉知不是父母长辈宠溺太过,凡事有度,过度则是害。 宝玉回到家,发觉丫鬟们神色不对,没等问呢,房里的晴雯就把事情说了。 “琏二奶奶病了,早起还好好儿的,正和老太太姑娘们说笑呢,突然眼睛就直了,又是乱叫又是乱跳,可把人吓坏了,好几个人婆子才压住她。” “请大夫了没有?夫人怎么说?”宝玉也愣住了,没料到会出这等事。 “王太医来看过,瞧不出什么来,倒是马道婆来了,说二奶奶是得罪了小鬼儿,中邪了。”晴雯说道。 宝玉皱眉,因着马道婆是他干娘,倒是不好说。 晴雯如何瞧不出他的心思,叹道:“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管他有没有用,试一试总没坏处。” “什么’死马‘’活马‘的,当心被人听见。”袭人走来,仔细为宝玉整了衣裳发带,催他道:“快去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被吓着了,这会儿见不到你就不放心。” 宝玉到了贾母这里,贾母将他搂在怀里,又有其他几个姐妹在跟前,谁都没说话。宝玉道:“老太太,凤姐姐如何了?我去看看凤姐姐。” “别去,你凤姐姐病了,等她好了你再去。”实则贾母怕那里不干净。 此时贾琏小俩口的院子里热闹着呢,马道婆摆着供桌,穿着道袍,嘴里神神道道,又蹦又跳。贾琏心里不信,但太医瞧不出来,只能试试这法子。当马道婆化好一碗符水,平儿小心的接了。 临近门,平儿略有迟疑:“二爷,真要二奶奶喝这符水?” “试试吧。”贾琏也没辙。 小丫头刚掀起帘子,突然就见王熙凤从里面冲出来,哐当!撞碎了平儿手里的碗,又听哐当一响,同时还有马道婆的惨嚎。平儿扭头一看,原来是王熙凤拿着个花瓶砸在马道婆头上,又抬脚一踹,马道婆咕咚滚倒,撞翻供桌,油盏洒了,蜡烛倒了,马道婆身上一下子着起火,惨叫连连在地上翻滚,别提多狼狈可笑。 平儿见王熙凤嘴角勾着笑,整个人阴森森的可怕。 这、这不是二奶奶! 第125节 平儿突然觉得自家奶奶肯定是中邪了。 贾琏同样吓得哆嗦,到底咬咬牙,冲着两个婆子招手,几人齐上,再次将王熙凤捆了起来。先前只绑住了王熙凤的双手,谁知被她挣脱了,这回贾琏将她的手脚都牢牢捆住,交代平儿看着,自己则去回老太太。 贾母让宝玉和姐妹们先走了。 贾琏低声道:“老太太,二奶奶病的不轻,我想着去寻个得道高僧来。” 贾母同意了。 第134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6 天公不作美,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不多时天地就白了。贾琏冒着风雪驾车出城,请来寺庙高僧。这位来因大师慈眉善目很有名望,一看到王熙凤就面色大骇:“好重的阴气!” 王熙凤被捆绑的很结实,只拿一双幽冷的眼睛盯着大和尚,嘴角一勾,来因禁不住倒退两步。说来来因大师虽有些本事,可还从没见过这么强盛的阴气,原本如今就是天寒地冻,谁知这屋内还燃着熏笼火盆呢,依旧没有丁点儿暖和。 “大师?还请大师救命!”贾琏出去一趟回来,也发觉王熙凤的情况越来越坏,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撞邪了,心里头也不自在,恨不能离的远远儿的。 “老衲姑且一试。”来因也没十足的把握。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屋内传出诵经声。 来因参佛多年,虽未开天眼,但能感觉到阴气煞气等无形之物,以往他也曾驱过邪祟,但不能与今日相比。若是他能“看见”,便会发现以王熙凤为中心,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厚的黑色阴气,以至于压住了火盆内火焰,墙角家具上也泛起些微白霜。当来因开始诵经,金光从他身上泛出,出口的经文如同长长的金色锁链朝王熙凤环绕而去,与阴气相互拼斗抵消。 初时稍稍驱散了阴气,方寸间溢满金光,王熙凤也觉不适的闭上眼。然来因大师到底并非专修此道,况双方实力悬殊,他渐渐感觉力不从心,十分疲惫。又坚持了半个时辰,诵经的速度越来越慢,而阴气却在翻滚聚拢,突然就朝来因袭来。 来因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休得放肆!”幸而桃朔白来的及时,瞬间布下阵法,将整个房间围困起来,并将来因大师护住。 今日忽降大雪,太上皇犯了旧疾,召遍宫中太医不说,还将徐衍和他都召进了宫。徐衍在京城正声名鹊起,而他治好了四皇子的“顽疾”,太上皇惜命,自然不愿放过丝毫机会。以至于他正在宫中,忽然觉得到一股浓重阴气冲天而起,颇费了番功夫才脱身。 眼下一看,这王熙凤果然是中邪! 好似王熙凤成了一个容器,大量阴气积聚而来,王熙凤本身灵魂难以抵抗,已是被玷污的浑浑噩噩,所有神智都被遮蔽,只剩满心恶念。在浓黑的阴气之下,却还隐藏着一个鬼魂,是个妙龄女子,她根本不关注外物,漆黑的双眼死死盯着王熙凤。 桃朔白祭出缚魂索,金光舞动,很快就将浓郁的阴气驱散。 那个女鬼终于把目光挪到他身上,漆黑的双目溢满愤怒,慢慢转红,充满戾气。她的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瞬息就到了桃朔白跟前。 桃朔白结印,一掌掌打在女鬼身上,女鬼身上溢出大量阴气,整个魂体开始变淡变弱,戾气也散了。这时再看,女鬼不过十五六岁,容貌皎皎,清丽柔婉,穿着打扮像个未出阁的小姐。此时她不再凶戾,跌倒在地上,面色发白,掩面哭泣,尽是悲苦。 “你是何人?为何要害王熙凤?”桃朔白朝床上扫了一眼,王熙凤已然昏厥。 “天师容禀,小女乃是长安县人,父亲姓张,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小女与前长安守备之子订有婚约,后来却被长安知府的李衙内看上,仗势强娶,小女父母贪财势,通过这位贾家的琏二奶奶买通了节度使云光,判了张家与守备家退婚。得知此事,小女伤痛欲绝,不愿做那背义之人,也不愿做父亲攀附的工具,更不愿辜负与守备之子的情意,这才……谁知小女死后,守备之子亦殉情而死。原以为如此我二人可阴间相守,哪知寻遍长安都未寻到此人,小女不甘心。” 桃朔白知晓了她的身份——张金哥! 秦可卿出殡时,在馒头庵里,主持净虚求了王熙凤办理这件事,王熙凤借着贾琏的名义给节度使云光写了信。事成后,张家与李家本满心欢喜,谁知张金哥与守备之子相继死去,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王熙凤白得谢银三千两。 桃朔白突然问道:“谁在帮你?” 张金哥虽是鬼魂阴物,但她死后并没有成为厉鬼,本身能力也很弱,会逗留人间便是难得。依着她的能耐,绝对无法汇集如此多的阴气,还用这般办法来害王熙凤,况且,长安据此不近,鬼物怕光,很少会长途跋涉,更何况,张金哥盯上李家或是节度使云光都好说,为何会知晓王熙凤? 作为一个深闺女子,哪怕做了鬼,她也不可能变个人。她可能想到报仇,但不会想到更深的地方,大多数人都不会。 张金哥没有隐瞒:“有位仙姑指点了我,告知我真正作俑者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仙姑教我如何报仇,又说待我大仇得报,便接我去离恨天与守备之子见面。” 桃朔白一听便知是警幻仙姑! “她给了你什么?” “一枚戒指。”张金哥伸出手,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黑宝石戒指。 桃朔白将戒指取来,仔细一看,这竟是只鬼修所用的低阶法器,里面汇集了浓厚的阴气,怪不得张金哥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很幸运,这戒指上残留了一丝警幻的气息。 “你会与他见面的。”桃朔白将张金哥收入桃木瓶儿,消失在屋内。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贾琏平儿在外面等着,才开始还听见诵经,后来却是寂静一片。贾琏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又略等了等,心里不踏实,唤来婆子推门,怎知房门坚硬如铁,三四个人都推不开。这下子主子下人都吓坏了,谁都不敢靠近这座小院儿,特别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众人惊惧更甚。 ——连德高望重的来因大师都没办法,肯定是个大凶之物啊! 贾琏同样想扭头就走,打算等明儿天亮了再看。 正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醒耳。上下一干人都盯住上房,只见毡帘一掀,走出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来因大师!” 众人大松一口气。 贾琏见来因走路不大稳健,忙令两个小厮上去搀住,又止住的担忧问道:“大师,我们二奶奶如何了?” “应当是无碍了。”来因是刚苏醒,却发觉先前浓郁的阴气都消散了,仅有些残留在王熙凤的身上。来因惊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切并非他之功。之所以没对主家如实言说,也是避免再闹得人心惶惶。 贾琏顿觉浑身一轻,忙令人送来因大师去休息。 “平儿,掌灯。”贾琏道。 平儿看他一眼,轻嗔道:“二爷怎知我不怕呢。” 此时外面虽是人人提着灯,但上房里却是黑漆漆一片,贾琏的确不敢进去。 贾琏笑道:“你和你二奶奶那样好,她必是想你了。” 平儿轻哼,倒也没再说什么,提了灯,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她便进去了。一面将屋内的灯点上,一面朝床上躺着的人影喊道:“二奶奶?二奶奶醒着么?” 好一会儿,床上的人动了动,终于听得王熙凤低声嘤咛:“平儿,这屋里怎么这样冷?快将火盆点上,把灯点的亮些。” 平儿见她言语正常,思维清楚,心里放下一半,忙走近来看。只见王熙凤悠悠睁开眼,似想起身,却因双手双脚困缚着而动弹不得,但见她柳眉一竖,张口骂道:“哪个作死的将我绑了?我说睡梦里难受得很,就像被绑上了刑场似的。平儿,还不快将我松开!” “哎,二奶奶稍等。”平儿这回不再迟疑,忙取来剪子将绳子剪断,见她手腕子红肿,忙又让朝外喊贾琏:“二爷,二爷快取消肿化瘀的药膏子来,二奶奶伤着手腕了。” 贾琏从外头探进半个身子,正好对上王熙凤的眼睛,吓了一跳,待发觉她神色如常,忙又讨好笑道:“二奶奶,你都好了?” “什么好不好?我不是……”王熙凤话音一顿,揉着鬓角皱眉,脑子里有无数影子闪过,使得她眼神惊疑不定。 “二奶奶?”平儿小心出声。 王熙凤敛去纷乱思绪,做出满脸疲惫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外头天都黑了?我只记得正和老太太姐妹们说笑呢,怎么就回来了?” “二奶奶不记得也好,总之现在邪祟尽去,总算可以安心了。”平儿想起这两天的经历,还有些心有余悸。 抹了药,又进些吃食,王熙凤便睡了。 平儿退出来,见贾琏自外头回来,问道:“见过老太太和大老爷了?” “老爷说知道了,让二奶奶仔细养着。老太太说二奶奶吃苦了,这两天只管歇着,家里的事儿暂且让二太太料理。累了一天了,总算能歇歇。你快给我准备一桌饭来,吃了我也得赶紧睡,明儿还要早起,老太太命我送来因大师回去,又要在庙里捐一笔香火,做一场法事,全要我盯着呢。” 平儿听了忙吩咐小丫头去传饭,又回屋给他打点衣裳用具,包了两个包袱皮儿,其他手炉炭火茶叶等物都要预备。 原本已经睡着的王熙凤睁开了眼,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却没过问一句。她盯着床帐上的流苏,耳边又响起声声哭诉,还有溢满整颗心的阴冷和恶念,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并没有对平儿贾琏说实话,其实这两天发生的事她都记得,但就好似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只在旁观。她同样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那番话如惊雷一般炸在脑子里——张金哥?她当初还得意白得了三千两的外财。 她一向不信阴司报应,信奉事在人为,这回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此时的桃朔白并没有回到回春堂,而是根据戒指上的气息追踪,竟来到贾母的五间正房大院儿! 这时正值晚饭时候,宝玉和几个姐妹都跟着老太太吃饭,邢夫人王夫人李纨三个在旁端菜添羹,待得贾母和姐妹们吃完了,三人才各自下去吃饭。今儿因着王熙凤终于好了,姐妹们脸上有了笑,也敢说话玩乐了,只宝玉一心想去看王熙凤,被贾母王夫人联合压制住了。 玩了一会儿,宝玉觉得无趣,便回去了。 史湘云瞧见了,不乐意的嘟囔:“二哥哥是怎么了?姐妹们都在,偏他走了。” 薛宝钗笑道:“大概是担心凤丫头。”说着起身,道:“这两天也闹得慌,老太太想必也累了,咱们都散了吧。” 贾探春看她一眼,心中虽不悦她回回居首,但也没说什么。迎春向来是个木头,自己的官司都不管,惜春还小呢,倒是史湘云哼了一声。 这一回林黛玉没入住贾家,薛家的金玉良缘一传出来,史湘云就不高兴了。她自问和宝玉最好的就是她,毕竟她两个算青梅竹马,虽未必有私情,但半道跑来个薛宝钗,处处比她强,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史湘云素来大大咧咧,却不是没性子,没少和宝钗闹矛盾,但薛宝钗确实会处事儿,史湘云又时常觉得这人亲近,闹闹又好了。 却说宝玉回到房里,懒得和丫头们玩笑,吩咐端水来,仔细的净手,而后取来一只长盒,将其内的一卷画儿打开。这画上是个衣袂翩跹的仙姑,其姿容气度平生仅见,宝玉每每看时便如痴如醉,觉得古往今来唯有洛神赋方能形容其一二。 桃朔白循着气息而来,锁定在这幅画儿。 画上之人,正是警幻仙姑! 这幅画是一件难得的法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存元神,寻得夺舍机缘。显然,警幻仙姑早有准备,将一丝元神寄托于此,一面迷惑张金哥去害王熙凤,一面借住贾宝玉的手藏身荣国府,正是想在王熙凤灵魂被灭后占据其躯体。而且,贾宝玉乃是神瑛侍者转世,身上有通灵宝玉,跟在他身边,警幻便能从其身上夺取灵气供养自身。 警幻忽觉心悸,哪怕看不见桃朔白,也知晓危险逼近,立刻想逃。 桃朔白取出桃木剑,灌注真阳,一剑朝画刺去。画的表面泛起透明涟漪,这是画本身的防御,桃木剑在最初窒碍了一瞬,紧接着便直接将画贯穿。桃木剑消失,他又弹出一缕阳火,将整幅画烧了起来。 “啊!”宝玉正痴迷,突然见画抖了一下,紧接着无缘无故就着起火来。他赶紧将画丢开,又慌得去找水,无措间拿茶杯里的茶泼上去,可眨眼间一幅画已经烧没了,连灰烬都没剩。 “宝二爷,怎么了?”宝玉看画的时候不准丫鬟们在旁,听到他喊叫,袭人晴雯都跑了进来,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宝玉脸色发白,指着桌子叫道:“画儿!画儿不见了!” 而这时桃朔白冲出屋子,警幻在画儿烧起来以后进逃了,但桃朔白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看着她惊恐的尖叫,最后为了不消散在空中,一头扎进院外进来的一个小丫鬟眉心。哪怕是一丝残余的元神,一个小丫鬟也是抵挡不了的,桃朔白先一步将小丫鬟的生魂拽出来,十分慷慨的把皮囊留给了警幻。 警幻夺舍成功,快速退后贴在墙上,惊恐的四处张望,却无法看到桃朔白。 桃朔白没有现身,只对其传音道:“你自称仙姑,却为一己私利,网络众多悲苦女子魂魄,聚于孽海情天,令她等不断演绎爱恨情仇,以此供你修炼。又因贪婪,令众女陪神瑛下凡,谋算女娲宫好处,又谋算补天石,甚至连绛珠仙子也被你算计。你汲汲营营,可曾算到有今日?我不要你的性命,你便以凡女之身在人间一世,自身好好儿体会人间酸苦情仇。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往后你还能否重回修仙路,端看你的造化。” 说完这番话,桃朔白便离开了。 警幻全身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如今是凡人之躯,无灵根体质,根本无法修炼,要她在这污浊的人间生活,只要想想就恨不得去死。然而修仙者逆天争命,岂会白白丢掉性命,何况她实在不甘心。她想起自己妹妹,便是一时不曾察觉,总有一日知道自己出事,总会来寻……或许会吧。 一时间又后悔,往日将她们拘禁的太狠,以使得便是妹妹兼美都不敢忤逆。 这时忽有个俏丽袅娜的丫鬟走来,皱眉道:“你傻坐着干什么呢?” 警幻盯着来人,认出是晴雯。 晴雯瞧着她笑道:“你这傻大姐儿,真傻了不成!” 警幻一惊,这才想到自身处境。 先时没来得及留意,加上这副身体的魂魄被人带走,她也没能得到原主记忆,以至于晴雯无意一说,才使得她窥探到现今身份。她抬脚跑开,见到几个丫鬟在叫她,便和她们一起回到睡觉的屋子。她也不理人,拿起镜子就照。 但见这身躯面阔体肥,有一双大脚,瞧着便愚钝憨笨,年龄只在十一二岁。 原本神瑛侍者投生此处,警幻便对贾家十分关注,不过以往没留心贾家下人罢了。在警幻藏在画中的时日,也知晓这贾府的一些下人婆子,贾宝玉跟着贾母同住,贾母身边有个做粗活的傻大姐儿,也听丫鬟们提过,据说是脑子有问题,贾母就是觉得她说话使人发笑才留下的。 警幻想到要顶着这副皮囊过一生,顿觉天昏地暗。 桃朔白出了荣国府,抬手一扬,傻大姐的灵魂便落在地上。傻大姐儿的确是智力有些问题,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她也会高兴,会害怕,此时她就觉得很害怕。 桃朔白道:“我为你另寻个好出身,不抹掉你的记忆,可好?” 第126节 傻大姐却问:“我还是会笨吗?那、爹娘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不笨,我会为你寻户疼女儿的好人家。”桃朔白道。 傻大姐听了便点头,冲他道谢:“你真是好人。” 傻大姐从小被卖,不知父母,若非贾母觉得她有趣,现今还不知在哪里呢。只要能继续活着,她并不贪恋贾府,相较而言,有父母家人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与傻大姐谈妥,桃朔白将其重新收回桃木瓶儿,关于那家父母疼儿女,品性好,还得问徐衍才知道。 敲了回春堂的后门,开门的正是徐衍。 “快进来。”徐衍伸手将他拽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忧色。 神鬼之事并不打算告诉徐衍,所以桃朔白说要去查查王熙凤的事是否和蛊虫的事有干系,徐衍记得那晚的惊雷,自然会为他担心。 “我没事。”每每这个时候,桃朔白心里都不好受。其实他的隐瞒徐衍何尝不知道,但他没问,桃朔白也没坦诚,涉及的太多,讲了反而带来更多的疑问。他迫切希望徐衍能恢复君实的记忆,哪怕是一部分。 冬天的夜里很冷,哪怕明知桃朔白有内力护体,徐衍还是倒了盆热水给他擦手擦脸,又端了盏热姜茶给他:“喝了。” 桃朔白接过来,慢慢喝尽。 徐衍突然道:“上阳宫那位,若是情况继续恶化,可能得马上风。” “他老了,病体难支,又不肯放权静养,没几年寿命了。”桃朔白看的十分清楚,更清楚三皇子不甘心皇位旁落,早晚要闹出一场变故。然而,这正是徒靖所等的机会。 第135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7 因着王熙凤中邪一事,贾琏亲自在庙里住了七天,请大和尚们做了一场法事,贾母没少捐香油钱。王熙凤心有余悸,做出一副惊惧模样,留了一番眼泪,求得贾母恩准,寻了家有名儿的庵堂去斋戒七日。她命平儿备了许多元宝蜡烛,又捐了香油,供了老尼们抄写的经文,一并焚了。 这些东西自然都是烧给张金哥的,她也不知是否有用。 从庵堂里回来,她左思右想,叫来平儿私下里说:“你去找旺儿媳妇,把先前放的帐全都收回来,收不回的就送给那些穷家子了,把帐篇子都拿回来。” “二奶奶,你这是……”平儿惊疑不定,听出她是要收手的意思,可这事儿也就将将做了半年,还是二太太说大姑娘进了王府花销大,公中出一份儿,二太太出一份儿,二奶奶说公中没钱,二太太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别问了,你只管吩咐下去。”少了这门来钱的路子,王熙凤岂能不心疼?可刚刚才经历了鬼缠身,由不得她心生胆怯。思来想去,罢了,不是非得往外放债,这么大个国公府,还能饿死她不成。 说来就是她要强,不肯让人笑话,以至于公中没钱还得自己倒贴嫁妆。虽说她也从中捞钱了,那才多少?这府里谁不捞?大太太二太太、大老爷二老爷,越是站得高捞得越多,便是老太太当年只怕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今她们都瞧不上公中那点小钱了,就把这个家交给她管,她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管家婆,只管家,却摸不着库房钥匙。 真是越想越没意思。 善姐儿进来传话:“二奶奶,周瑞家的来了。” 王熙凤收整了脸色,坐直身,笑着冲来人道:“哟,周姐姐,今儿什么风把您老儿给吹来了?” “瞧二奶奶说的,好似我那是那金贵人。是二太太命我来的,一是来瞧瞧二奶奶,二来是将对牌给二奶奶送来。”周瑞家的笑道:“我瞧二奶奶气色好多了,怎地没见往外面走走?老闷在屋子里也不好,那边儿姑娘们还念叨二奶奶呢。” “我知道,她们是想我去逗乐子呢。我才不去,整天累死累活的,这回一病,身上的毛病都出来了,处处难受,哪有精神做别的,只能窝在这屋子养着了。”王熙凤心里冷哼,她那好姑妈可真会算计,眼看着都腊月了,正是忙累的时候,就想把她顶出去。前些天她还在管家,很清楚公中的账上没多少银子,偏生到了年底,一年一节都马虎不得,又有迎来送往的花费,她才不去填那钱窟窿! 周瑞家的一惊。 要知道王熙凤此人最是刚强,从不肯说自己不好,哪怕带着病硬撑着也要管家,还一点不马虎。乍一听她喊不舒服,周瑞家的都没疑心,只以为她真病着。 “二奶奶请了大夫瞧过没有?有病可耽搁不得。” “我这才从庵堂里回来,只觉得头晕呢,又觉得腰酸的很,身上又发冷。我打算一会儿请回春堂的徐大夫来瞧瞧,徐大夫很擅长妇科,先时给咱们庶妃看过诊,吃了几天药,不是说好多了么?”王熙凤煞有介事的说道。 一听到贾元春,周瑞家的与有荣焉,笑道:“正是呢,今儿一早二太太还打发我去给庶妃送东西,又探了一回。庶妃的气色也好些了,也能在院中走动走动,听说王爷因此还重赏了那徐大夫呢。” “那真是大喜事!”王熙凤为难的看着桌上的对牌,道:“对牌劳烦周姐姐带回去,见了二太太,就说我实在身上不好,管不得事,万一出了差池,大年下的,实在没脸见人,望二太太宽恕。” “二奶奶,我打发人去请大夫了,很快就来。”平儿从外面进来,见了周瑞家的就笑:“周姐姐来了。” 王熙凤一听平儿的话就暗笑,这小蹄子定是在外头听到他们说话,有心为她掩护呢。她只做不知,说道:“平儿回来的正好,你随周姐姐去见二太太,将我的情况细细分说了,替我向二太太告罪。” 待二太太听到平儿的话,哪怕心里不悦,也不好强叫王熙凤管家,只能过几日再提。 如今虽是新帝登基,但正式大典要开年才办,且眼明心亮人物都瞧得出太上皇退位所藏的猫腻。太上皇此举,一是确因身体的缘故,二来也是那夜持续惊雷,深恐是上天示警,若来年真天降大灾,岂不是皇帝的过失?于是,太上皇干脆在年前退位,总归大权依旧在他手中掌控。 徒靖做了皇帝,怀有满腔抱负,也深知施政会有阻碍,可真面对,依旧令他万分恼火。底下一干大臣阳奉阴违、尸位素餐,他但凡举措都得请示太上皇,自己根本做不得主,三王爷等人却是手揽大权肆意妄为,太上皇还再三交代别委屈了他们。 太上皇是存心不愿他坐稳皇位! 反之,三王爷尽管没得皇位,可其他事情事事顺遂,太上皇待他更是比其他兄弟亲近。正因此,原本的不甘越发膨胀,对皇位之心越发炙热。 这日外出赴宴,席间话语畅快,难免多喝了几杯,回到府里便直接去了贾氏的院子。这段时间三王爷忍的不容易,只是明知贾氏病了,又有一干人盯着,实在不好过去。幸而上次请的徐衍有本事,吃了几天药,贾氏的病情终于有所起色。 贾元春在院中迎候。虽说她的病尚未彻底痊愈,但的确比先时好些,她清楚王爷耐心有限,不敢一再推拒。 三王爷再忍耐不得,挥手屏退一干下人,抱着贾元春滚入春帐之内。 鸳鸯罗帐,被翻红浪。 三王爷近来虽也沾过旁的女人,却总觉得兴味阑珊,这一夜自然是一鼓作气,以图尽兴。贾元春自然不敢扫兴,哪怕身子尚有些发虚,仍旧是如以往一样遵照警幻仙姑所教导的房中术行鱼水之欢。一次下来她已是满头大汗,身子虚软,可三王爷不肯罢手,只能又陪了第二次、第三次…… 罗帐之内春情激昂,娇吟婉转。 三王爷只觉得畅快至极,连日来的颓丧暴躁一扫而空,全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他不禁抱住贾元春,迷恋至深的说道:“爱妃,我今日才算明白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得爱妃日日相伴,啊!” 情浓的呢喃尚未说完,突然响起一声惊恐惨叫,紧接着便见三王爷未着片缕的从床帐中滚下来,一张脸又似见了鬼般惨白惨白。 “来人!来人!” 外面立时进来太监侍女。 “王爷?”首领太监王喜忙取来衣服为他披上,把人掺起来,还以为是贾庶妃服侍的不好,惹怒了王爷。 谁知三王爷这时已面若土色,颤抖着抬手指向床帐:“庶妃、贾庶妃……” 抱琴听着话音不对,忙上前将帐子掀起一角,当看到里面的景象,骇的一声尖叫,人就昏了过去。 此时锦绣罗帐内躺着的哪里是往日娇艳端丽的贾元春,分明是一具干尸。这干尸全身只剩皮包着骨头,皮肤枯黄如老妪,脸上也早没了肉,只剩一头秀发铺散在床上,而干尸的手腕上带着只翠玉镯显示了这的确是贾元春。正令人惊恐的是,贾元春死时的表情依旧是享受至极,就似在欢愉之中变成了人干。 屋内目睹此情此景的几人又惊又怕,却也不约而同的朝三王爷看。 三王爷好容易压下纷乱情绪,发现几人猜疑惊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觉恼恨至极:“这一定是有人使了妖法,害了贾庶妃!王喜,立刻去查!狠狠的查!” 王喜好歹保持着一点儿理智,低声劝道:“王爷息怒,此事的确要查,只是人多嘴杂,难免传些风言风语。依奴才看,暗地里查为好。” 三王爷也知道自己失了冷静,便点头:“就这么办!” 说完整理好衣服,好似在屋内有什么污秽,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王喜命人将抱琴和两个目睹此事的丫鬟都关了起来,不论如何,王府里庶妃这般离奇死亡不可传扬出去,更不可令王爷名誉受损。 却说三王爷来到书房,来回踱步,心情始终不能平静。旁人不知,他自己却知晓,今晚与贾元春在一起原本并无不妥,突然间就……正因贾元春这一惊悚离奇的死亡,令三王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贾元春身上有古怪! 三王爷身为皇子,阅女无数,自然也有十分合乎心意胃口的女子,亦有十分擅长服侍人的女子,却未有一人给过他如同贾元春般的享受。那种畅快是从外到内,深入骨髓,会让人上瘾,一旦断掉,就能令食不甘味,甚至坐立难安。他原以为贾元春是学了房中术,这是后院女子本分之一,倒不以为意,不过是贾元春特别有天分罢了,亦或许、他曾也有过疑问,但得诸多好处,那些疑问就被他潜意识里忽略了。如今贾元春的死状令他惊惧莫名,又止不住猜忌——贾元春突然暴毙,他会不会也遭受其害? “来人,给我查贾元春,但凡与她有所接触之人全都要查。另外,贾家也不能遗漏!”三王爷只觉得头顶悬了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三王爷尽管想捂着这件事,但贾元春之死瞒不住,耳目灵通者也会从中嗅到特别的气息。 对几位王爷最关注的当属徒靖,他几乎是当夜就得了消息。一个小小庶妃的死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死的场合不对,三王爷的反应更不对。徒靖一面命人跟进,一面暗暗思量。 在三王爷冷静下来后,次日便有个二等管事去贾家报信儿。 王熙凤托病,府里事情还是王夫人管着,更何况来人是三王府的二等管事,府里常托此人给元春传消息,王夫人自是好茶招待,亲自来见。 “王宜人,节哀。”这人张口一句话就把王夫人给听懵了。 王夫人心有所感,神情怔愣,手中的佛珠掉落在地上:“这话何意?莫不是庶妃……” 这人一叹:“贾庶妃于昨夜突然病情恶化,去了。” 王夫人只觉天旋地转,金钏彩霞赶忙扶住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终于悠悠转醒。王夫人悲从中来,眼泪不断,哀恸至极的喊道:“我的元儿啊,我的女儿啊,你的命好苦啊……” 金钏一听这话不对,当着三王府的人哭大姑娘命苦,岂不是有指摘三王爷之意?这话可大可小。金钏忙将王夫人扶入内室,一边劝慰,一边打水重新收拾妆容。 王夫人却是推开她,命人给了管事茶钱,便跌跌撞撞去见老太太。 这时老太太正坐在暖阁里,身边围着孙子孙女儿,又有薛姨妈母女和两个孙媳妇儿陪笑,正是热闹。王夫人不及通禀便闯了进来,满脸泪痕,哽咽不住,着实骇了众人一跳。 “老二媳妇,出什么事了?”贾母虽近来看王氏不顺眼,但王氏此人很讲究颜面规矩,万不会做出失仪的事情来。贾母心头咚咚直跳,已有不祥预感。 王夫人往地上一跪,大哭:“老太太,庶妃、她昨夜一病去了。方才三王府来人报丧,我心里难受的很,实在受不得,失礼之处,望老太太宽宥。” 且不说旁人如何,贾母一听这话,眼前一黑便倒了。 “老太太!”众人顿时乱了套。 贾母是怒急攻心,大夫扎了针,开了调养方子,交代不可动气。 已经入夜,贾母的五间上房灯烛明亮,贾赦贾政都垂手恭立在底下,王夫人已哭哑了嗓子,邢夫人却是木着脸。贾琏站在贾赦后头,身边是王熙凤,小夫妻俩在这儿纯粹是凑人数,基本没有发言权。 现今贾元春不过是王府里的庶妃,又死了,且颇有点不明不白,宁国府的贾珍自然不会来凑热闹。 贾母已缓过来了,神色却有些灰败,毕竟贾元春是贾家的希望,眼看着就起来了,谁知…… 撑住精神,贾母问道:“庶妃的后事如何办的,琏儿可打听清楚了?” 府里跑腿儿的事儿自然是贾琏去做,躲不过。 贾琏头都不敢抬,轻声回道:“我去打听了,这事儿王府里根本就没任何动静,听说三王爷倒是有些顾念旧情,但历来都有规矩,咱们家庶妃是病死的,分位又不高,所以……昨夜里就拉到化人场去了。” 咕咚!王夫人昏过去了。 贾母亦是眼眶发红,但早在白天听到噩耗时就猜到了这结果,历来都是有这么个规矩,不拘是宫里宫外,尊不尊贵,若得了不好的病死了,都是拉出去烧了。贾母是过来人,经历的多,却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又不敢胡乱去打听,怕再惹了贵人忌讳。 贾琏忙补充道:“三王爷倒是伤心庶妃病故,于城外法华寺连坐七天法事,为庶妃超度。” “王爷此举太过了,何至于此。”贾政对三王爷感恩戴德,称颂不已。 贾赦一句话没说,其实心里恼着呢。 当初贾元春进了三王府,二房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儿,好似元春做了娘娘似的。这倒也罢了,他只心疼砸出去的那些银子。元春在宫里做宫女时就没少花销,全都是公中出,后来进了三王府,就是贾政得了晋升,他们大房一点儿光没沾上,白贴了许多银子。现在好了,人死了,一分钱都收不回来! 倒不是贾赦冷血,对大侄女的死无动于衷,完全是贾元春没将他这个大伯放在眼里,年节东西次二房一等就罢了,还时常没有大房的份儿。要知道,两房没分家,荣国府当家人是大房,贾元春哪怕做个面子情呢,更何况,她当初入宫顶的是荣国府嫡长女的名头。 底下人心思各异,贾母只做不知,只交代贾琏:“你明儿再小心打探打探,我怕这里头还有事儿。” “老太太的意思是……”众人不解。 贾母摇头:“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贾元春暴毙这件事掩饰的并不好,高门大户深宫之内都会有这等“暴毙”之人,几乎是种心照不宣的处理手段。按理,三王爷最好将此事推在徐衍身上,最后给贾元春诊过病的大夫便是徐衍,贾元春死前为之都还吃着徐衍开的药,但三王爷思虑后没有这么做。 如今京城中谁不知回春堂与新帝有关系,他若真牵扯到徐衍,岂不是将自身把柄往新帝手里送?他不欲拿元春的死做文章,只希望这事儿尽快平息,别被人翻出来。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和他想法一样。 经过两日哀恸,王夫人已渐渐缓过神来,只是但凡提及贾元春,必要掉眼泪哭一场。王夫人共有两子一女,长子贾珠,不到二十岁便病没了,幼子宝玉,从小儿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唯有元春自幼聪慧懂事,生的日子又好,都说是富贵命格,因此早早被送到了宫里,母女俩多年难得见面。如今眼看着元春就要熬出头了,三王爷那样宠爱,迟早能得一男半女,怎知道、好好儿的人一夜就没了。 第127节 “先前她还打发人来告诉我,要我宽心,只说又请大夫开了新药,已是渐好了,怎么又突然恶化了?儿女就是为娘的心头肉,珠儿已经没了,她又撒手去了,这要我还怎么活呀!” 她一提贾珠,李纨勾起痛处,哭的越发伤心。 王熙凤与周瑞家的忙左右劝解,但听周瑞家的道:“二太太,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又没外人,有话你说就是了。”王夫人道。 “二太太,庶妃这病可有些日子了,宫里太医都没瞧好,一个年轻轻的大夫给瞧好了,这事儿本就玄乎。若真好了也就罢了,偏庶妃突然就没了,会不会是那药有什么不妥?”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一顿,瞬间攥紧:“我记得,请的是回春堂的大夫,凤丫头提议的。” 王熙凤心头一跳,忙道:“姑妈,庶妃是我亲表妹,从二爷这儿论,又是我亲妹子,我只有盼着她好的。我提这位徐大夫不敢有坏心,他为南安老太妃瞧过病,的确是治好了的,老太妃常和人夸他。” 王夫人神色平静,眼睛却是幽冷:“便是真治好了别人,也不见得人人都治得好。那样年轻,不过歪打误撞,能有多少真本事。” 王熙凤便不说话了。 当天回去后,王熙凤唤来小厮兴儿,问道:“二爷呢?” 兴儿笑道:“回二奶奶,二爷出门办事儿去了。” 王熙凤嗤笑:“你就哄着我吧!这回不跟你计较,你快速寻二爷,告诉他,让他寻个借口在外头躲两天,二太太正要寻回春堂的晦气,我们何苦跟着白担干系。” 兴儿领了命,走了。 平儿道:“不是说皇上在潜邸时的病就是徐大夫看好的么?如此来回春堂也是有背景,二太太这么撞上去……” “二太太才不怕呢!贾家是国公府第,她是贾家二房太太,又是王家女儿,现如今我叔叔是京营节度使,便是皇上也得给几分颜面吧。”王熙凤对自家出身还是很自傲的。 平儿就不懂了:“若依着奶奶这么说,为何又要二爷躲了?” “我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大好。”王熙凤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是经历了上回的大病,她的胆子都小了。 第136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8 幸而王熙凤有所准备,王夫人果然在当天找贾琏,得知贾琏出门不在家,只能罢了。王夫人叫来周瑞,说道:“医者,当济世救人,偏有那为了钱财草菅人命的庸医!什么回春堂,我看乘早关门还能免几个枉死之人。这件事你仔细办妥了,若有需要,便用二老爷的名帖。” “是。”周瑞躬身应是,对此种内情早从周瑞家的口中听说了,更明白王夫人这意思不仅是要那回春堂关门,还要将徐衍下狱抵命。 若是别的小大夫,凭国公府的能耐,自是不在话下。周瑞常在外头走动,也听闻过徐衍曾给皇帝治过病。再一个,徐衍是外来人,在京城时日尚短,却没遇到什么麻烦,本身就不寻常。周瑞心里没底,是不愿做这样事情的,但王夫人的吩咐不敢不听。 周瑞家的送他出来,见他那样子,不禁骂道:“你怕什么!太医院的太医们治过的贵人不多?但凡出事该砍头还是砍头,下狱还是下狱,你只要用点心办妥当了,外人只有拍手称快的。况且你若不做,府里的差事还要不要了?” 周瑞听着也是理儿。 周瑞倒是没自己亲自去回春堂,而是花钱去找人来做。他在街面儿打听了一圈儿,有人提到一个叫倪二的泼皮,绰号醉金刚,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倒是合适人选。谁知周瑞寻到此人,对方闻得是去寻回春堂晦气,却是拒了,只说不干这勾当,另给周瑞介绍了旁人。 这也是个市井泼皮,高高瘦瘦,一张苦相,人称苦三爷。苦三爷也知道回春堂,但这地方不是他的地盘儿,不熟,看在周瑞给的银子多,又是给国公府办事儿,就应下了。 一早,回春堂看诊的人最多,徐衍没出诊,与另一个大夫陈合一同坐堂。桃朔白闲来无事,就帮着抓药,原本李掌柜还担心他出错,结果却见他手头利落,比他速度还快,还准确无误。 李掌柜不由得赞道:“桃先生想来也是家学渊源,您与东家是世交?” “算是。”不怪外人如此想,肯跟徐衍合伙开医馆,又熟知药材,怎么都像内行人。甚至还有人猜他是哪家权贵子弟,所以回春堂才开的这般安稳,连个上门讨钱的泼皮无赖都没有。 在最初徐衍张罗开铺子的时候自然有那寻衅挑事的,徐衍打算入乡随俗,但那些泼皮见他和软,又是外乡人,竟狮子大开口,这可惹恼了徐衍。谁都没见他怎么动手的,那几个泼皮回家就病倒了,哎哟哟直叫唤身上疼,大夫都看不出来。也不知是谁想到徐衍身上,求家人将他用板车拉到回春堂,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徐衍一剂药灌下去,就好了。 这以后就没人赶来找事儿,这个徐大夫跟一般大夫不一样啊,下手特别狠,还找不出破绽来。这些泼皮也惜命,怕哪天又惹恼了人,无声无息就被毒死了。早先还存有小心思,只从徐衍声名鹊起,往来贵人府邸,这些人就彻底打消了心思。 医馆内虽忙碌,却井然有序,并无喧哗。 这时大街上突然传来骚动,有哭声,很快便见人群聚集在回春堂门前,两个人抬着张门板,板子上躺着个人,身上搭着白布,大刺刺就往回春堂大门口一堵,另有个瘦高的男人跪倒在那里,大哭。 “我的娘啊,我苦命的娘啊,你怎么就丢下儿子去了,我的娘啊!” 这时看热闹的就猜到了,拉个死人堵在医馆门口,肯定跟医馆有关系。 徐衍自然也瞧见了,直等将手头的病人看完诊,开好了药方子,交代注意事项,这才擦了手往大门处走。他将三个人都看了一遍,特别是大哭的男人,只闻哭声,却无悲痛之意,一双眼睛不住朝回春堂内打量,摆明另有算计。 心中有底,徐衍不露声色:“你说你母亲是吃了回春堂的药出事的?” 苦三爷脖子一扬,说道:“正是!我娘当初只是伤风,徐大夫开的药方子,药也是在回春堂抓了,才吃了几天,突然人就没了。我知道回春堂有贵人撑腰,但我娘不能白死,回春堂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徐衍却是神色平静,问他:“你既说是我开的药方子,那方子呢?” 苦三爷自然早有准备,将妥善收好的药方子从怀里摸出来,展开拿在手里给他看:“难道这不是徐大夫开的药方子?” 徐衍扫了一眼,的确是自己的字迹,上面的药方子也确实是治伤风的病症。 “是我开的方子。”徐衍承认了,众人哗然,他却不急不缓走到一边蹲下,猝不及防的伸手揭开白布看了眼死去的老妇人。 “你干什么!我娘都死了,你不准动她,不然我和你拼了!”苦三爷大叫着扑过来,徐衍往旁边一避,苦三爷没刹住脚步噗通一声栽倒。 徐衍气定神闲:“你可知,若要寻医者责任,不仅需要药方子,还得药渣。既然你认定是吃药出了问题,最后一次熬药的药渣应当有所保留,药渣何在?” 苦三爷脸色微变,眼神闪动,恼怒道:“我娘一出事,我心神大乱,哪里还能留意那些小事。你不要强词夺理!你这分明是想抵赖,这药方子是你开的,我娘就是吃了你家的药出的事,既然你不承认,我就去打官司,我就不信朗朗乾坤,竟没个青天大老爷了!” 说完一挥手,另两人抬着人就一起走了。 看热闹的也都跟了去,的确是去了衙门告状。 不少人都认为是回春堂开错了药,毕竟再好的大夫也不一定从不出错,但也有些人很是信服回春堂这位年轻的大夫,又有知道苦三爷底细的,不免为徐衍担忧。 “徐大夫,那人是个城南的泼皮,人称苦三爷,家里只有个已经出嫁的妹子,他老子娘早就死了。这人专会坑蒙拐骗,以往都是算计外地人,这回特地找回春堂麻烦,只怕是来者不善啊。徐大夫,您可要小心啊。” 徐衍谢过对方好意,却并未显出慌张。 陈合陈大夫却不像他这般冷静,陈合比他年长几岁,两人十来岁时便相识。外人都不知这陈合家世,只以为是个普通大夫,实则陈合祖父是宫中太医院院判,精擅小方脉,陈合如今来回春堂坐诊,也是积累经验,将来不出意外是会进入太医院任职的。 陈合从小听祖父将医者所遇到的各种病症,也少不了医者与患者的纠纷,那等寻常人家还罢了,最难应付的便是权贵之家。 今日苦三爷有备而来,说不准便是后面有人撑腰,他们回春堂风头正盛,的确惹同行眼红嫉妒,但寻常人都不敢动手。陈合哪怕是家中有些人脉,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天子脚下尽是权贵,前些时候不还有忠顺王爷寻上门么。 “衍之,你打算如何?照我说,还是有备无患,那泼皮在市井横行无忌,却一般不会喜欢跟官府打交道,那人却主动去打官司,可见……” “若真有人算计我,躲是躲不过去的。你别担心,我已有主意。”徐衍并非妄言,那苦三爷是无赖不假,背后有人撑腰是真,可他们不是医者,难免就露出了破绽。遇到那希望息事宁人的,许能讹上一笔,可他却不肯轻易被人宰割,况且、幕后之人算计的并非是他的银子,只怕是他的命! 若是常人告状,升堂就有得等,但苦三爷去状告,却是当天就升堂。很快就有衙役来带徐衍去过堂。 桃朔白知道他有办法应对,但还是不放心:“我陪你去。” 徐衍却道:“不必,我已经让半夏去寻戴权。” 自从徒靖登上皇位,戴权便成了大明宫第一大太监,哪怕皇帝不得志,但不代表群臣不讨好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儿。在徒靖的暗示下,戴权心安理得的接触大臣权贵,也在外置办了好几处宅子,每月都会出来转转,实则也是替徒靖打听宫外消息。 徒靖当初的病,外人以为是徐衍治好的,戴权却清楚是桃朔白的功劳,更明白这位是高人,皇上十分敬重。别看现在皇上好似将其忘至脑后,不过是忌惮太上皇,不到关键时候,徒靖不想将桃朔白暴露出来。 今早还有小太监来给桃朔白送东西,徐衍就知道戴权出宫了。 之所以要借戴权之势,也是为防止公堂上太过偏颇,屈打成招。 公堂一升,苦三爷便将准备好的状纸呈上,哭的眼泪一把,直至回春堂徐衍是庸医,草菅人命。顺天府尹升堂前已收到荣国府送来的名帖和银子,便想着一个年轻大夫罢了,给荣国府几分情面,先将人关押,若有人来走动,再酌情处理。 谁知一升堂,忽然见戴公公出现在围观人群之中。 顺天府尹心里一咯噔,本想起身招呼,但见对方摆手,显然不欲公开身份。府尹记起徐衍给皇帝治过病,戴权又恰好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府尹心下已有论断,但众目睽睽,该走的程序不得马虎。 徐衍到了公堂倒也不惧,跪的挺直,心内则后悔,早知便去考个举人了。当初他也是年少意气,觉得有个功名得许多方便和好处,还能见官不跪,便考了秀才,然而当着知府却是不管用了。这也是他不让桃朔白陪同的缘故。 听完苦三爷的诉状,府尹便问徐衍有何话说。 徐衍道:“大人容禀,小民并未给这死去的老妇人治过病,此人手中药方子应该来历不正。这张房子是治疗伤风,此人也说是半月前在回春堂看诊,老妇人是前两天身故。然而若请仵作验看便知,这老妇人绝非死了两日,起码有四五日,乃因如今天寒地冻,死后尸体不会那么快腐败,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异常。再一个,这老妇人的死因并非病症,而是外伤所致,在她后脑发间有残余血迹,或许是老人腿脚不好,失脚滑倒磕到后脑导致的死亡。” 徐衍那会儿蹲下时便觉得死者身上味道很浓,不像死了两天。再一个,老妇人头发梳理成髻,许是因搬动不留心,弄的散乱了些,花白的头发上参杂着一些暗红色。 时间太短,这般言辞多有猜测成分,但苦三爷并非这老妇人亲人,只要拆穿了一点,苦三爷就会方寸大乱。 苦三爷的确无赖,可无赖怕见官,原以为有荣国府打点,他只要配合演戏,谁知公堂上陡然翻转,苦三爷傻眼了。好在他不笨,很快便猜出徐衍不好惹,萌生退意,徐衍有岂肯容他想走就走。 徐衍道:“此人市井无赖,此番或许只是为讹钱,但却给回春堂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不知情者,也会误传徐某是治死人的庸医。徐某不在乎钱财,但回春堂声誉不可玷污,还请知府大人做主!” 有人突然问道:“这无赖哪儿弄来的尸首?莫不是偷来的吧?” 众人惊疑,死者为大,盗墓偷尸可是犯忌讳的事,更是触犯律法的。 苦三爷赶紧澄清:“不不不,不是偷来的,这老妇的确不是我亲娘,这是我家妹子的婆母,她大晚上不当心摔了一跤,摔死了,要停灵七天,我、我借来用用。” 府尹一拍惊堂木,当堂宣判——苦三因诬告罪杖二十,自今日起戴枷示众一月。 徐衍认可这个处罚,毕竟苦三爷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如今这般示众一月,也算是为回春堂消除不利谣言。 退堂后,戴权见了府尹一面,随后便命小太监跑了一趟回春堂。 “荣国府?”徐衍得知是荣国府设计了此事,着实惊讶,但很快便了悟。“看来是荣国府的二太太为贾元春的死迁怒了。” 真是无妄之灾! 桃朔白眼色一沉,语气也极为不悦:“怨得谁来?贾元春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好心为她开了对症之药,若仔细养上一年半载,看着倒和常人无疑,偏她为了不失宠而迎合三王爷,如今全身生机被吸干而死,也是她该得的因果。” 徐衍叹笑:“这二太太觉得女儿死的不值,又不敢对三王府不满,这才挑了我这个软柿子来欺。” “如此便罢了?”桃朔白可不认为他这么宽宏大量。 “何须着急,只是往后这贾府我是再也不去了。”徐衍将贾家列为拒绝往来的黑户,至于报复…… 所谓打蛇打七寸,王氏知道对回春堂动手,他若报复也不会盯着一个妇道人家。他记得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做了多年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好容易因着贾元春得宠,三王爷恩泽其父,贾政升了半级,做了正五品工部郎中,算是摸着实权了。王氏此人好颜面,若是贾政又跌回从五品员外郎,只怕她羞得都不敢出门去吃年酒。 一事不烦二主,他亲自去见了戴权,送了自己调配的丸药。 这丸药十分难得,从桃朔白所给的医书里寻出的方子,是为养生丹,不要没有犯冲的病,吃了便可驱散体内杂质,身心畅快,长久服用可以明显改善气血,亦会觉得身轻如燕。先前徒靖登基,徐衍也私下呈过养生丹,徒靖让心腹太医验查过,便每日服用,戴权知道这是好东西。若是徐衍给银子,戴权还不知该不该收,给养生丹却不比推辞了。 对于徐衍的目的,戴权笑道:“若是旁的许是棘手,徐大夫说的这件事倒是好办。那贾政着实迂腐的很,不懂得与同僚相处,为人刻板,不通庶务,杂家可没少听人拿这件事做谈资。陛下也说,这贾政不是为官的料,太上皇当初也是看在荣国公的面上给的恩典,多年都没动过,怎知他会从女儿身上得益。” “那就多谢老内相了。” 年终各部都忙,贾政自然也跟着忙,奈何他对庶务本就不通,虽有佐官帮衬,依旧觉得头大如斗,错误频出,加上有人存心使绊子,贾政真是苦不堪言,恨不能辞了官去躲清静。贾政虽迂腐,却并非蠢笨,他知晓自己不懂得做官,可他自认正直忠义,阿谀奉承那一套他学不来,对旁人的嫉妒唯有苦笑。 连着几天状况百出,上峰终于恼了,收缴他手中一应事务交予旁人,却故意晾着不管他。以至于工部上下人等忙的脚不沾地,他一人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左看看,右看看,也无人搭理,只好取出书来看,每日到了工部就是煎熬。 年终官员考核,侍郎没给贾政面子,工部尚书看到贾政的考评也不意外,直接报给皇帝。 徒靖便道:“荣国公对社稷有功,太上皇尤其顾念老臣,倒也不必太过苛刻。这贾政既然不通庶务,便降回工部员外郎吧,到底是太上皇当初的恩典。” 这意思很明白,若非看在荣国公遗泽的份上,贾政这等人根本别想做官。 徒靖如此处置也是无奈,若他真罢了贾政的官,有心人捅到太上皇跟前,他不仅要挨训,贾政照样会官复原职,以后更难动了。再者,一个贾政不算什么,如今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却说贾政官降一级,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好似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一样。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皇上正式封笔,各部也封印,开始春节。 贾政收拾了桌子,如芒在背般离开工部衙门。 第128节 “政公!”外面有人等候,却是贾雨村。 “雨村兄这是……”贾政疑问。 贾雨村叹口气,与他说道:“政公莫灰心,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贾政面色一黯,惭愧道:“是我有负圣恩。” 贾雨村摇头,低声道:“政公何须如此,你秉性正直,不知其中曲直,你这番被降职乃是有人故意刁难。政公若不知何人针对你,回去后不妨问问尊夫人。” “这、如何牵扯到贱内?”贾政越发糊涂了。 贾雨村却是不肯再多说,先行一步走了。 贾政满心疑问,速速归家,立时便来寻王夫人。 王夫人见他过来,忙吩咐着金钏彩霞打水,又亲自来服侍宽衣。贾政却挥开她的手,往炕上一坐,当着丫头们的面儿便厉声问道:“王氏,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王夫人被劈头盖脸的一句给骂得满脸涨红,金钏忙于其他丫鬟退出去了,王氏这才眼眶一红,委屈道:“老爷这是从哪儿受了气,竟拿我撒火,便是要责骂也得有个由头,到底是因什么事?老爷总要我明白。” 贾政便将今天的事说了,又道:“贾雨村特地提醒我,我这次降职乃是因你之故!” 王夫人一怔,立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事儿。 她因元春之死满心伤痛,又满是不甘,寻回春堂晦气,大半便是迁怒的缘故。本以为小小的回春堂不足为惧,便是他为几位贵人治过病又如何?又不是专职给贵人瞧病的,京城里权贵甚多,不知多少大夫给贵人瞧过病呢。况且她自持夫家、娘家都家世不俗,哪怕王府也要给几分情面呢。 怎知事情办砸了! 然而那件事只在苦三爷身上了解,便是周瑞都没得干系,她便不以为意,暗中骂周瑞办事不妥帖。那日她回娘家去求大哥王子腾,王子腾素来待她们两个妹子很好,怎知听了此事却将她训了一顿,不准她再去招惹回春堂。 她憋着一股火儿还没散呢,贾政又来责问,这才明白,那徐衍竟是不屑于她妇人交手,直接对付贾政去了。 这着实将她给气着了! 她嫁到贾家二三十年,贾政就蹲在从五品的员外郎上没动过,京中但凡有什么宴饮聚会,若非关系亲近她都不愿意去,一旦去了,坐席时便照着夫婿官位排座,她一个从五品的宜人,扔在满是王妃夫人淑人堆里算什么?好不容易女儿得宠,贾政总算升了半级,哪怕她的诰命没动,但脸上也有了光彩,日子也有了盼头,谁知这才半年不到又跌了回来。她几乎能想象到外人会怎样笑话,指不定还会安慰她,说什么总归诰命未变的话…… 王氏越想越恼,只觉得一股火冲起来,脑袋昏昏发沉。 贾政从她嘴里得知了事情始末,气的砸了茶碗:“蠢妇!蠢妇!庶妃是天命如此,哪里怨得大夫?人家徐大夫开的药本就起了效,是她自己不知保重,怨得谁来?再者出嫁从夫,三王府都不追究,你闹什么?只怕你这一闹,也碍了三王府的眼了。真是岂有此理!无知的蠢妇!” 说罢甩袖而去。 王氏气的心口疼。贾政骂人声音可没掩饰,这会儿外头的下人只怕都听见了,她又觉得难看至极,心里恨极了贾政。又委屈又愤恨,不禁趴在炕桌上大哭起来:“我的元儿啊,我可怜的元儿……” 第137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9 从小年开始,徐衍就给医馆放了假,陈合和李掌柜都结了月钱各自归家,直等正月十五过完才来。医馆虽未关门,但有徐衍坐诊,桃朔白抓药,又有两个小厮打下手,并不忙碌。已是年根儿底下,寻常人也不爱到医馆里来,两人腾出功夫用来准备过年。 厨下一应东西早已采买妥当,各处该添置的也都添了,两人在外人眼中并未成家,倒不必费心张罗年酒。桃朔白只需去林家,徐衍来往的都是医者,但关系近到吃年酒的也不多,正月里只需在家摆一桌请友人便罢了。 他两人这些年都习惯了,并不觉得冷清。 正月十五,两人打算去赏花灯。 十五以后,年就算完了,十五这天的热闹却不逊除夕,特别是街市上各色花灯耀花人眼,杂耍百戏、赛诗斗文,不仅平民百姓,便是富贵人家也多有阖家出游,不少年轻女子戴上帷帽,手执一盏精巧花灯,也能有别于往日漫步在花灯街市。 两人走到河边,倚栏站立,灯影摇曳,人流如织。 河上有船,女子正立在船头唱着小调,更多的是两岸放灯的男女。 忽有个小姑娘跑来,将一盏小巧的莲灯塞在桃朔白手里,扭头就跑了。这小姑娘不过七八岁,跟着家人一块出来的,这番举动惹来不少笑声。 徐衍也笑:“要放灯么?” 桃朔白摇头,将莲灯放在栏杆上,总会有需要的人来将灯取走。 “先生!”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走来,裹着大红织金滚白貂毛的披风,头上蒙着粉蓝纱巾,声音里带着惊喜,正是黛玉。黛玉走来后恭敬施了一礼,又见过徐衍。 在她身后正是林如海和贾敏夫妻,还带着三岁的谦哥儿。 “桃先生,徐大夫。”林如海对着二人倒没什么官架子,甚至作为与二人相交最多的人,林如海已看出两人间不同世俗的情意。初时林如海十分震惊,时下权贵中的确男风盛行,但那大多如同忠顺王爷般豢养戏子娈宠之流,这二人……林如海没露声张,甚至在贾敏提出想给桃朔白做媒时制止了。 其实林如海是厌恶那等风气的,初时发现二人真实关系着实有几分心结,可他到底不算个纯粹读书人,见惯了官场倾轧、人情冷暖,再看桃朔白徐衍,却觉自己可笑了。 他不曾点破此事,依旧如往常一般交往,倒也不觉如何了。 彼此寒暄过,桃朔白问黛玉:“怎么这般高兴?” 黛玉道:“今晚雾香茶楼有斗诗会,先生可愿去?” 桃朔白一听就明白,黛玉是起了好胜之心。 黛玉虽是女子,但自幼延师教导,又本性灵透聪慧,她的才学胜过诸多男子,兼之正年少,有着文人的清高的同时,亦有少年人争强好胜之心。林如海向来不拘着她,贾敏疼都疼不过来,更不会束缚她的天性,但女子到底受限,贾敏对黛玉的名声守的很紧。 “自然要去,你尽可一试。”桃朔白自然也不阻拦她,不知多少闺阁女儿渴慕她所拥有的一切,能畅快活着,又为何要扼杀,林家又不是护不住她。 黛玉眼睛一亮,更是踌躇满志。 到了茶楼门前,但见已围了许多人,一问方知,原来斗诗会是白云书院的几个学生举办的,也是以文会友切磋学习之意。白云书院始建前朝,至今已有两三百年历史。这家书院规模不是很大,地位却很特别,这里的学生走上仕途为官的少,大多后来都在文坛画坛或书法上名声斐然,是寄情山水不喜束缚的文人。 黛玉听到白云书院的名号,心中已有几分景仰。 徐衍在旁说道:“这白云书院我曾去过,你道他们书院的学生第一年都在做什么?”说着徐衍自己都笑了:“白云书院建在山中,景色自是幽静,住的学舍很简朴,却开阔。在学舍周围都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土地,每位学生领一块地,头一年主要是打理好自己的地,或种粮食,或养花草,还有向我请教种药材的。那里的学生少有入朝为官,也是受书院风气影响,习惯了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很难再入’正途‘。” “如此说来,让他们种地倒说得通了。”种地既是磨练心性,亦是体会生存艰辛,不至于将来成为只知吟诗不知生产的无能之人。 自古人们对于书生的印象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亦有白发苍苍老童生,这些人,除了读书再不会别的,不知累苦了几代人。大概白云书院本意是不愿读书人成为负累吧,也正因此,书院规模才不大,毕竟当下大流还是读书出仕做官。 斗诗会出的题目很应景,就以元宵节为题,一炷香为限,最终由书院的十名学子共同评判。 黛玉才思敏捷,很快便有了一首,一挥而就,交了上去。 节日里热闹,不拘男女老少都凑趣,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出结果。这时间内倒也没干等,现场挂满了各色花灯,上头缀着灯谜儿,猜出来便有奖。不止黛玉去猜,林如海贾敏也猜了几个,便是徐衍都拉着桃朔白去猜。 徐衍猜出一个字谜,小童道声恭喜,送上一只竹笛。 这笛子虽材质寻常,做工倒精细,徐衍试了试,发音不错,便给了桃朔白:“好长时间没听你吹笛了。” 桃朔白接了竹笛,望着满目花灯人海,起了笛音。笛声清亮,宛若天上来,顺风飘扬,婉转低吟。桃朔白不过吹了几句,便收了音。 徐衍的目光在花灯的照映下,如镜湖之上倒映着烈阳,那股火热几乎要冲出来将人烫伤。 桃朔白轻笑:“莫发傻!” 徐衍一笑,故作哀怜道:“我早已傻了。” “先生!先生!”忽见黛玉高兴的跑来:“先生,我的诗夺了魁首!” 林如海紧随而至,尽管满脸骄傲,嘴里却说:“不过是占了便宜,白云书院向来不拘一格,太过正统的诗自然不喜欢,立意老套也占不了上等,倒是你的文风清丽别出心裁,对了他们的眼缘。” 贾敏嗔道:“老爷何必这般较真,便是如此,也得玉儿的诗句好,立意佳。” 待一行人走后,有个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在人群中寻找,半晌一无所获,回到诸位师兄跟前,可惜道:“这首诗写的真好,可惜无缘得见其作者。” 一位师兄笑道:“若你是找夺魁的作者,劝你别去寻了,那会儿领奖品时她家的小厮说漏了嘴,这诗是他家小姐做的。她家小姐今年才十一岁。” 少年瞪大眼,吃惊不已。 回到府里的贾敏此时也说起了黛玉。 “这几天吃席,都是打听咱们家玉儿的,各家都流露出求配之意,其中倒也有合适的人家,只我推说玉儿还小,得老爷做主。原本我是想多留玉儿两年,但总拖下去也不踏实,我母亲……”贾敏叹了口气。她的确怨贾母,但贾母又是她亲娘,且是她上世所经历之事,像梦一样,无凭无据的如何说得?她唯有减少与贾家往来,甚至避免与贾母见面。 林如海皱眉道:“宝玉我是见过的,聪明有余,定性不足,且厌恶读书,被家里宠坏了,实在不是玉儿良配。况且,贾家……” 贾敏知他意思,苦笑:“老爷不必避讳我,贾家如何,我是知道的。我到底是出嫁女,如何管得娘家?况且,我便是愿意管,也得看人家爱不爱听呢。” 林如海往常是避免谈及这些,今日是话赶话,又见她一副通透,便说道:“如今新帝登基,岁被太上皇压制着,可太上皇到底老了,能有几年春秋?有些人就是看不透。一旦太上皇宾天,这些依附太上皇的老臣世家,皇帝岂会放过?贾家本就是四王八公之一,贾家大姑娘又进了三王府,与南安王府北静王爷走的亲近,将来只怕不好。” 贾敏眼中冷光明灭,良久才讽笑:“父亲留下的基业,尽数让他们毁了,如今一家子坐吃山空,相互算计,儿孙不知努力上进,却靠女人……都是命数。” 林如海早觉察她对贾家态度有异,细想来,就是从四年前的变故开始的。林如海曾也疑心过,但多年夫妻,他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只能猜测大难不死,她许是知道了什么。 这个年贾家过的平淡。 年底时候元春暴毙,贾母等人自觉多年希望一朝成空,着实悲痛。又有贾政被降职,王夫人肝火旺盛冲了满嘴燎泡,也算成功将管家之事转给了王熙凤,躲起来养病,连王家请年酒都没去。这边兴致不高,宴席往往聚聚就散,宝玉自然恹恹的不高兴。 薛宝钗瞧出贾家人都不自在,便很识趣的少往这边来。 眨眼到了二月十二,贾家却是车马齐备,竟是贾母、王熙凤,带着家中几个女孩子去林家给黛玉贺寿。今儿是花朝节,百花生日,闺中流行祭花神,同样这天也是黛玉生日。算来只是小生日,自家贺一贺也就罢了,实在当不得长辈这般兴师动众。贾母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 姐妹们却是不理会这些,她们甚少出门,只为能出门而欢喜。 这回也有例外,一贯疼爱宝玉的贾母却将宝玉给留在家中,宝玉缠着要去,贾母甚至搬出贾政来吓他。宝玉眼见得贾母不肯松口,只好眼巴巴的送姐妹们出门,这次去的不止是三春,亦有宝钗和湘云,宝钗到底年长些,见此情形便猜出贾母去林家的用意。 宝钗心中苦涩。 当初薛家阖家进京投奔贾家,虽有父亲去世家业凋零的缘故,但更多的其实是为待选。怎知薛蟠到京后毫无收敛,不知是谁告发,选秀的资格便被取消。薛姨妈自此便将心思放在宝玉身上,让宝钗时刻戴着金锁,又有了金玉良缘的传闻。初时宝钗并不甘愿,但薛姨妈所言也是实情,贾家到底是国公府第,宝玉虽是二房嫡次子,但大房贾琏始终无子,又不得老太太喜欢,宝玉却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又聪敏俊秀,待女孩子也温柔,是难得的良配了。 然而时间久了,她越发迷惘。 宝玉不爱读书,厌恶仕途经济,她但凡劝一句,宝玉指给甩脸就走。贾家也不似看上去那般繁华,竟似个空架子,连亲姨妈都从薛家借走不少银子去周转。 当她试探的与母亲提及这些,薛姨妈立刻瞧出她的意思,叹道:“你别犯傻,我知道贾家不如以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爵位还在呢。再者说,你也得看看咱们家的情形,你哥哥不成器,咱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家底儿也没剩多少。你哥哥就罢了,我管不住他,可你是姑娘家,终生大事耽搁不得。贾家有你姨妈,宝玉又是知根知底的孩子,哪怕他真不爱读书,将来也不愁没前程,关键是我看他对你好,这就难得。” 薛姨妈这番话的确是为宝钗好,宝钗务实,哪怕心中尚且不甘,到底认同了。 只怪她们想的简单,贾母却始终不松口,心里只觉林黛玉是孙媳。 宝钗心内讽笑:贾母亦是自欺欺人,林家何尝看得上宝玉。 这日林家本就不待客,只是黛玉下帖子请了交好的小姑娘们来赏花作诗,同龄的小姑娘们一起热闹热闹。以至于贾敏一看到贾母,便知其来意,对于贾母始终不肯死心想配双玉姻缘,贾敏从开始的恼怒到现今的厌烦。 贾敏让卷碧带着三春几个去了园子,她自己招待着贾母。 王熙凤也是伶俐人,知道她们母女有话要私下说,便寻个由头避开。 “黛玉十一了,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你们有合意的没有?”贾母果然说道黛玉的亲事。 贾敏很清楚贾母的潜台词,却故作不知,笑道:“我跟老爷不着急,我们家子嗣艰难,老爷舍不得玉儿太早出门,早就说好,待满了十六才出嫁。因此,对于玉儿的亲事没急着张罗,打算到十三四岁再相看也不迟,天下好男儿多着呢,还怕挑不着好的?” “早点儿定下的好。与她一般大的都定了亲事,剩下的到底不足,姑娘家大了,相看也不容易。”贾母劝道。 贾敏没反驳,反倒说:“也是这个道理,近来总有人跟我提谁家小公子生得好,谁家小公子读书好,我都往心里去,回来说给老爷听,老爷却说,玉儿的亲事他已经有了主意,让我千万不要随便应了别人。” 贾母一怔,盯着她,试图看出她此言真假:“敏儿,我是你娘,你何必哄我。前头还说你们夫妻不着急,如何现在又有了人?” “老太太,女儿岂会哄你?虽说老爷没说他选的人是谁,可却说了,宝玉不是良配。”贾敏不顾贾母的脸色,自顾道:“说句不怕老太太恼的话,宝玉是生的得人意,也的确聪敏,可却不爱读书,都十二岁了还在内帷和姊妹们厮混,谁家爷们儿这样?我们老爷是读书人,也喜欢会读书的年轻人,将来为玉儿挑的夫婿,长相倒在其次,主要得品性好,人上进,有担当……” 不及说完,贾母已是嚯得起身,脸色异常难看:“好好好,你这明儿嫌弃宝玉,实际上是在说我呢。既然你林家的女儿我们贾家高攀不起,我就走!” 贾敏方才说话未尝没有故意的成分,但此刻见贾母气变了脸色,心下亦不忍:“母亲……” 贾母却是不理,让王熙凤叫来姑娘们就回去了。 第129节 贾敏叹了口气,这般不管不顾的就离开,明儿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来呢。罢了,早晚有这一回。 宴席未赴,贾母等人就回来了,谁都看得出事情不对。刚一到家,贾母就嚷着不舒服,立时便有人去请太医来,太医惯常给富贵人家瞧病,知道贾母没什么大碍,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开张可吃可不吃的方子。贾家才不管别人,只知道贾母去了趟林家,饭没吃就回来了,还病了,那些嘴碎的婆子们嚼的起劲,很快便传的人尽皆知。 贾敏猜到会有这一节,但真的见贾母使出来,依旧心底发寒。 当今讲究孝道,一个不孝的名声扣下来,轻则声名尽毁,重则林如海的官位难保,儿女亲事成难。 贾敏忍了满心愤怒伤心,只做寻常规矩,往贾家去探望。至于贾母托病不见,她也不在意,礼数尽到,别的她也不求了。 外界传了好几日,却见林家一切平静,该如何还是如何,便不觉是两家有冲突。算来贾母年纪大了,上了年纪难免有个病痛,许就是凑巧。人们会转变态度,一是林家冷淡应对,没有新的谈资,很快便会淡下去,二是林家门风一直不错,贾敏也善交际,昔年亦有几个要好姐妹,有人谈论此事,少不得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又是一年。 二月中旬,天刚和暖,宝玉和姐妹们欢欢喜喜搬家了。 去年夏天,王夫人说姊妹们都大了,现今的住处太紧,有些住不开。王熙凤管家正管的艰难,银钱不凑手,总不能总自己填补,何时是个头啊?听了这话倒是灵机一动,便去撺掇了宝玉,宝玉就撒娇去央求老太太,求老太太建个园子,让姊妹们去园中住着,他的书房也建在园子里,早晚也好读书。 只要宝玉高兴,一个园子算什么,又不是原著中的大观园。 贾母叫来贾琏王熙凤吩咐,由他两个总揽了去办。好歹上头有长辈,贾赦只想从中捞银子,贾政只道作践财物,撒手不管。贾琏凤姐一主外,一主内,事情办的井井有条,也捞了丰足的油水,可谓大家欢喜。 这园子比不得大观园,却着实不小,也请了人仔细规划园子图。 王熙凤忙完这阵子,觉得身上累的很,腰也酸,正想好好儿歇两日,谁知大姐儿见喜了。忙又供起痘疹娘娘,通知厨房禁止煎炒等物,取出大红尺头给亲近人等裁衣裳,又命平儿收拾衣裳被褥等物让贾琏往外书房去住几日。 大姐儿五岁,粉团儿似的可爱,况王熙凤只此一女,自是爱若珍宝。大姐儿这一见喜,她自是挂心,怎知那贾琏一日清静不得,说是斋戒,却暗地里勾搭上多姑娘。 待大姐儿好了,贾琏搬回来,平儿整理东西,竟发现包袱里多了一束头发。平儿见状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怨不得王熙凤将他盯的那般紧,便是如此还能偷腥呢,这头发指定是哪个相好的女人给他的。 “这往后可就是我的把柄了。”此时凤姐儿正好出门了,平儿将头发拿在手里,故意逗贾琏。 贾琏先是一急,接着便笑,待言语哄得她放松了警惕,猛地一把夺过来,要将东西拿去烧了。 平儿见了就骂:“没良心!过河就拆桥!” “这是骂谁没良心呢?怎么就过河拆桥了?说出来,奶奶我给你做主!”孰料王熙凤竟从门外进来,脸上似笑非笑的扫着二人,可见方才房中的一切都被她知道了。 平儿脸一白,一下子跪倒:“二奶奶……” 贾琏亦是头冒冷汗,却是不住陪笑:“凤儿,我和平儿闹着玩呢。” 王熙凤却是一步上前,将他藏在靴筒里的那束头发抢了,杏眼含煞,柳眉倒竖,冷哼:“好你个贾琏!大姐儿见喜,我让你去斋戒,你却和骚狐狸去快活,可见眼里心里是没我们母女俩了。我、我找老太太评理去!” “二奶奶,二奶奶饶我这一遭吧,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糊涂!我混账!二奶奶宽恕我一回,再不敢了。”贾琏赶忙求饶,又是作揖,又是陪笑,不住的说软话。 王熙凤扑哧一声笑出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看似风雨过去,实则王熙凤心里一阵发冷。 贾琏的风流毛病她一直知道,她自己善妒不容人是实情,否则身边不会只剩平儿一个陪嫁丫头。她却没想到,女儿病着,贾琏一个父亲只顾自己快活,视为心腹的平儿也帮贾琏瞒着自己。 若她有个儿子…… 第138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0 当年王熙凤身边共有四个陪嫁丫头,如今只剩下一个平儿,固然有平儿谨守本分不敢逾越的原因在,也未尝不是她的聪敏。不聪敏,没心计,如何做得王熙凤的心腹?又如何在王熙凤与贾琏只见周旋,还赢得贾家上下一干人等的赞扬? 以往这样瞒着王熙凤给贾琏打掩护的事儿不是没做过,但都无人知晓,哪知这次竟被王熙凤当场撞破,平儿如何不慌。 论本心,她对自己的处境满心苦涩。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贾琏的通房丫头,偏生没个正经名分,王熙凤肯将她给贾琏上手,也是为了堵外人的嘴,就这平日里都防得紧,不肯她与贾琏私下多沾一回。她服侍王熙凤多年,深知其心性手段,还有前头三个陪房丫头的例子在那儿呢,她也不敢违逆。只是……贾琏是个风流性子,平日里避着王熙凤的时候两人也有些来往,贾琏不止是贪腥,还想从她嘴里知道王熙凤一应情况。她卖人情给贾琏,的确有些私心,但也是不愿他们夫妻闹起来,否则夹在其中受苦的只是她。 这次的事王熙凤竟轻轻揭过,着实不是她素日为人。且王熙凤没私下问自己半句,只态度冷淡多了,正眼也不瞧,平儿一直提着心,煎熬的受不住。 这夜贾琏不在,平儿趁着屋内没人,噗通跪在王熙凤跟前,不住磕头:“求二奶奶饶过奴婢一回,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熙凤恨恨的盯着她,半晌却留下眼泪来:“可见我平日里太严厉,不止惹得外人恨我,连自己人都欺瞒我。枉我以为满府里只你我是一起的,谁知你竟背着我和二爷成了一国的人。” 王熙凤是真恨,也真伤心。她对平儿也时常疑心,防着平儿和贾琏好,但更多的还是将平儿视作心腹,她满心的话唯有能对平儿诉说,连贾琏都要靠后。平儿素日里那样劝她,处处为她好,她嘴里不以为意,心里何尝不知平儿好,谁知平儿竟跟贾琏合伙骗她。 显见得不是第一回 ,她竟不敢想他们算计了她多少回。 平儿也哭,到底身份所限,她不敢说出自己的心事,只能不住告罪:“奶奶容禀,二爷惯常是个风流人,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污糟事,若是每件都让奶奶知道,岂不是白添怒火。奴婢也是不想奶奶跟二爷总生嫌隙,这才擅自做主瞒了,是奴婢的不是,求奶奶发落。” 王熙凤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水分,却不能真的就凭这个发落自己跟前的心腹。 “起来吧,发落了你,我使唤谁去。只求你往后心里多想想我这个二奶奶,少合着二爷诓我。”王熙凤神色淡淡的,擦了眼泪。 平儿连道不敢,这往后服侍越发精心,也再不敢跟贾琏眉来眼去,哪怕无人处也是冷着脸。贾琏试了两回自觉无趣,也懒得再打理她。 平儿对王熙凤有怨有惧,亦有一份忠心和亲近,此事揭过,她才敢如以往般说话:“二奶奶,我瞧着二奶奶近来脸色不大好,请个大夫看看吧。” “不必……”王熙凤刚想拒绝,忽而想到一事,手搁在平坦的腹部,眼神落寞:“也好,你去请回春堂的徐大夫来。” “奶奶忘了?自从前年腊月之后,徐大夫已经不来咱们府上出诊了。” 王熙凤也是一时忘了,只好说:“那就请惯常的太医来吧。” 以往贾家有惯常用的王太医,亦有两个别的太医常走动,原是拿着帖子一请就到,怎知这回去请,却是一个也不得闲。正犯疑,却见贾琏匆匆自外头回来,神色有异,进门就叫茶。 平儿忙端了来。 “平儿出去。”贾琏摆手。 平儿见他声色不似以往,不敢迟疑,带着丫头婆子们退开了。 “什么事这般要紧?”王熙凤问。 贾琏连喝了两杯茶,这才长吁一口气:“我这两天在外面与人吃酒,怎知一约无人应,再约还是推脱,个个在家闭门不出,京中气氛似乎也不对。我倒是有心打听,可实在打听不出,后来我去见了林姑父。林姑父别的没说,只让我别再外头乱撞,这几日都别出门。我觉得,肯定是出大事了!” 王熙凤面色亦凝重起来:“能是什么大事?前些天皇上还去西山围猎了呢……” 话音未完,夫妻俩俱是面色一白,简直不敢往那儿猜。 此时御驾一行尚未回来,但总有那消息灵通者,因此京中有门路的权贵之家或是各自盘算,或是闭门谢客。贾家虽是国公府第,却是祖上留下的空架子,贾赦不上朝,贾政没实权,这等大机密也无人与他们提及。宁国府的贾珍倒是有所耳闻,甚至与南安王府走的极亲近,京中的老勋贵以及太上皇的旧臣们,不论出于利益亦或者趋炎附势,都不觉新帝占有优势,太上皇尚在,将来天下大势说不准呢。 这也是徒靖极厌恶这些老勋贵的原因之一,不仅尸位素餐,还倚老卖老,就连早就没实权的贾家都能轻易替人谋官儿,可见朝政之腐败。勋贵势大根深,盘根错节,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尽数铲除! 四大家里面,薛家败了,贾家没实权,甄家远在江南,唯有王子腾位高权重,又是太上皇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京城风吹草动焉能瞒的过他?王子腾却是颇有城府,三王爷私下曾拉拢他,他面上犹豫,实则暗中已向新帝投诚。 徒靖是何等人物,他时时刻刻警惕,丝毫没放松对京城各处的监控,这次西山围猎不过是将计就计。也是三王爷急了,正月之后,太上皇突然昏厥,太医言道病情恶化,时日无多了。三王爷权势最大,党羽最多,原本太上皇待他极亲近,以为能哄得太上皇废了新君另立他为帝,怎知突遭变故,如何能甘心?这才打算铤而走险,但凡皇帝出了事,那些小皇子不足为惧,朝野呼声最高的就是他! 谁料想,这次西山围猎竟是请君入瓮,三王爷一败涂地。 如此惊心动魄的变动,京中却毫无知觉,百姓们依旧平静过日子。 桃朔白正临案习字,心头微动,掐算后便微微皱眉。 一个时辰后,有人快马疾驰到回春堂门口,弃马就朝内奔来:“徐大夫,我家主人急病,还请速速救命。” 徐衍一看,来者竟是徒靖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侍卫,立时便知不妙。此时又见桃朔白自楼上下来,已提了他的药箱,便不再多问,交代了李掌柜几句,便坐上雇来的马车走了。虽说骑马更快,但纵马闹事太引人注目,那侍卫也是情急之下换了衣着赶来请人。 待到城门,已备好了马,徐衍与桃朔白各自骑乘,侍卫在前引路。 两人都清楚,皇帝去围猎,哪怕真出事,身边自有服侍的太医,现在却来请徐衍,实在异常。徐衍便猜着,请他是个幌子,真正请的人应该是桃朔白,更说明皇帝处境堪忧。 原本徒靖不该有这一劫,但当初生机气运被吸食,到底有所影响,此番在西山围猎便遇到了一场生死大劫。 这时同去西山的皇亲大臣们都还留在西山,仅有禁卫军护着圣驾朝京城赶,车驾走的慢,正好半途中与徐衍等人遇上。戴权早等的望眼欲穿,忙将两人请到圣驾上。 徐衍一看,徒靖面色青黑,躺在那里人事不知,胸口处还插着一支箭,顿觉万分棘手。谁都看得出皇帝这是中毒,中箭的位置又在心口,谁敢轻易拔箭?这样的位置,很容易在拔箭的同时引起大出血,心脏破损处无法愈合,很快便会衰竭死亡。更别说中毒……但凡中毒,身体状况便已恶化,万一血中带毒,拔箭时污染到心脏内里,只怕神仙都无能为力。 正因此,随驾的几个太医束手无策,戴权知晓了具体情况后,存着侥幸希望,速速派人去寻桃朔白。 徐衍医术好,却不是神医,更何况这等情况也非他擅长。他看向桃朔白,很是担忧,在徐衍看来,这等情况华佗也无能为力啊。 “放心。”桃朔白取出一枚丸药,直接塞到徒靖口中。这是一枚解毒丹。 戴权被这举动弄的措手不及,原本按规矩,该先验药的,可这……戴权真是苦了脸。这次请桃朔白来,也是一赌,毕竟若皇帝真宾天,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徐衍自然信任桃朔白,略等了片刻,见徒靖面上青黑之色消退,立刻查看脉息:“这毒消退了一些,但若要完全清除,非一时之功。皇上的情况却不乐观,这箭不拔,时间长了……” “不要紧,我暂且封住他的心脉,拔了箭,你快速将伤口处理妥善。” 徐衍闻言没耽搁,知晓拔箭后需要伤药,他曾在医书里读过这等护持心脉、增强生机促进伤口愈合的方子,其中有几位药很难得,他只能让戴权去筹备。戴权不敢迟疑,赶紧又派人去取,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不少功夫,待药取来,徐衍立时调配。 一应备齐,桃朔白封住徒靖几处穴脉,抓住羽箭,利落的一举拔出,竟未带出一滴血来。徐衍配合极好,立时将药抹了,快速包扎好。桃朔白看似在帮忙压着纱布,实则指尖一缕阳气窜出,慢慢缠绕上徒靖心脏,将破损的心脏缓缓修补,没了生命危险便收回动作。 戴权几乎大气不敢喘,直等全都处理完,这才擦着满头冷汗问道:“桃先生,徐大夫,皇上……” 桃朔白道:“已无性命之忧。走的慢些,不可受颠簸,省得伤口裂开,另外还要吃药驱毒,调理身子。” 徐衍将药方子开口,递给戴权,说道:“这方子就当给太医做个参考。” 对方谦虚,戴权可不敢大意,忙接了方子,感激万分道:“多亏了二位,皇上还未醒,少不得劳烦二位一同入宫。” 这是自然,两人并无异议。 直至三日后,徒靖醒来,太医们都确定徒靖已无性命之碍,桃朔白与徐衍这才悄悄出了宫。他两个前来,除了戴权和几个心腹,并无其他人知晓,他两个无意在这上面出风头,徒靖也不欲传扬的人尽皆知。当时跟随回京的太医倒是有些猜测,但见皇帝不言语,便佯作不知,从来不提。 又两日后,京中人才看到“圣驾”一行从西山返回。 三王爷等一干逆贼并未立时发落,三王爷对外称病,实则被软禁,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将囚禁高墙之内。其他附逆之人,倒是先后被参,立时便发落,轻则罢官革职,重则抄家灭族,罪名儿当然和西山之事毫无关联。 朝堂之上这般稳固,徒靖当初没少费心思,包括林如海王子腾这几个太上皇曾经的旧部,如今都是拥护新帝的人。徒靖未必对他们多信任,但却知道他们可用。 皇帝一番动作,再迟钝的也觉察异样了,但所有人对其中内情都讳莫如深。 却说贾家完全没功夫理会外头的事,因为贾家的事情也才平息。 王子腾夫人生日那天,宝玉去吃酒回来,在王夫人那里和彩霞纠缠了两句,惹来贾环嫉恨,推到油灯将宝玉的脸给烫伤了。赵姨娘母子俩被狠骂了一顿,当面不敢辩驳,转头却是越想越恨。马道婆常在贾府走动,贪财,而赵姨娘虽不主不仆银钱不多,却最好哄,两人关系不错。赵姨娘想习惯性的跟马道婆诉苦,对宝玉她不敢多说,但对王熙凤嘴下可没留情,王熙凤管家,她总觉得被苛待了,加上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自然恨的很。 马道婆想起上回王熙凤中毒,她来做法,却被王熙凤好一顿打,险些烧死,心下也是同恨:“咱们可以背地里算计!” 赵姨娘眼睛一亮,又迟疑:“若是请来了高僧,查出来的话……” 马道婆道:“不必担心,那个来因大师大概是上次来驱邪受了伤,回去后就病倒了,至今都没在外走动。” 赵姨娘放了心,立刻喜不自胜道:“如何做?快教教我。” “这个么……”马道婆故作迟疑。 赵姨娘立刻明白,忙开箱子,将积攒了五十多两银子包起来都给了她。马道婆见了银子眼睛就亮了,将银子收好,脸上也有了笑,只道两日后见。 马道婆回去准备了一番,再过来,便递给赵姨娘两张青面獠牙的小鬼像,吩咐道:“你将这两只小鬼各自掖在他们的枕头底下,我回去在家里做法,自然有效验。你千万别怕。” 马道婆手中有仿着王熙凤宝玉的两张小像,背面细细写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回到家中,便起坛做法。马道婆虽经常在权贵内宅里骗香油钱,但她所说的东西并非完全胡诌,她有些本事,但成功率不高,也太费精力,寻常不肯做。这一回不仅仅是帮赵姨娘,还是她私心想报复。 果然,没几日王熙凤与宝玉就病倒了。 这病邪气,太医看不好,眼看气息都弱了,这才想起去找高僧,然而贾琏去请来因大师,却得知来因大师受伤闭关,早已不出山门。这几日桃朔白在宫中,察觉到有人做妖法害人,并未插手,乃因他算出宝玉命不绝于此。 贾敏知晓,立刻想起“梦”中之事,来探望时便略提了提。 第130节 贾母哪里还顾得彼此嫌隙,立刻命人在宝玉凤姐儿屋内搜查,果然从二人床底下找到了青面獠牙的小鬼儿。贾母大惊,忙命人取来火盆,用火将两个小鬼儿焚了。破除邪法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用火烧,此举算是误打误撞。 马道婆的法术被破,一下子遭受反噬,一口血喷出来昏了过去。也是她运道不佳,刚好有人寻她,结果看到屋内景象,吓的报官。做法害人,犹若巫蛊,刑罚极重,且马道婆与权贵内宅来往颇多,难免牵涉到内宅隐私,结果押入大牢的当晚就“畏罪自尽”的。 姐弟俩一直养了月余,王熙凤倒罢了,宝玉早耐不住,正好冯紫英请客,他便去了。 席间有冯紫英、薛蟠、妓女云儿,以及唱旦角儿的蒋玉菡。冯紫英之前也曾随父去了围场,好险没把命搭上,如今总算尘埃落定,大松一口气,便来寻几人吃酒做耍。薛蟠一双眼睛早黏在云儿身上,两人旁若无人的狎昵。宝玉却是对蒋玉菡感兴趣,借故解手,对蒋玉菡使了眼色。 蒋玉菡妩媚温柔,随即应答,很是惹人心喜。 宝玉对其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当即扯出扇坠相赠。蒋玉菡也取下腰间茜香罗做回礼,并换上了宝玉的汗巾子。二人言语虽不多,但彼此间十分相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宝玉抓着蒋玉菡的手,一直呆看。 蒋玉菡并不生恼,只略微挪开眼,嘴角带笑。 正在这时,薛蟠突然跳出来大喝:“拿住了!” 两人一惊,忙撒开手。 薛蟠却不依不饶:“方才你两个在做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 薛蟠早看上蒋玉菡的美貌温柔,但因他是忠顺王府的人,且又有冯紫英交代在先,才按捺着没敢唐突,怎知一个眨眼不见,他却和宝玉好上了。薛蟠心里暗乐,抓住了这个把柄,自己也能得些好处,因此纠缠着不肯罢休。 蒋玉菡闹的脸都红了,宝玉也急,幸好冯紫英出来解了围。 薛蟠心中不快,席上酒喝多了,散席后醉醺醺的。冯紫英是东道主,不敢让他独自回去,宝玉去送蒋玉菡了,又打发了轿子送云儿,便让薛蟠略等等,喝茶解解酒,再等宝玉回转一并归家。 “他两个去快活了,我等他们作甚。”薛蟠甩了一句,起身就走了。 冯紫英忙命小厮跟紧了。 薛蟠酒劲儿上来,晕乎乎的,还非要骑马,小厮就牵着马慢慢走。途径街市,薛蟠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个宛若谪仙的公子,竟还冲着他笑,顿时昏沉的脑袋越发似一团浆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咕咚从马背上翻下来,也不知疼,爬起来就朝那公子跑过去。 “好人儿,你与我回家,我必定好好儿疼你,你要富贵荣华都容易……”薛蟠伸手就抱。 桃朔白眉头一挑,正要抬脚踹,却见徐衍几步过来,一脚将薛蟠踢趴下。这力道可不小,骨头的咔嚓声特别醒耳,徐衍还嫌不够,又起了一脚,薛蟠肥胖的身体似皮球似的一路翻滚,直撞到路边的墙上。 “大爷!好汉手下留情!我家大爷是喝醉了,不是存心的,手下留情啊!”小厮半天才反应过来,见两人衣着不俗,身手又好,可不敢去呛声,怕自己也挨打,只能做小伏低求饶。 薛蟠已经吐血昏迷,不仅骨头断了,内里也受伤颇重。 “晦气!”徐衍若非闻到他身上酒气,岂会轻易放过,好不容易今日出来散散,偏遇上这么件事。 “不必理会他,这人身上背着人命,没多少好日子了。”桃朔白道。 “你认识?”徐衍意外。 “他是薛家大爷,薛蟠。” “原来他就是那个薛大傻子。”徐衍顿时嗤笑,这薛蟠的名号他早就听说过,顿时也就罢了。 薛蟠被抬回家,薛姨妈宝钗见了下跌的脸色发白,又是请医问药,又是要捉拿凶犯,怎奈小厮也说不清那两人身份。薛姨妈就薛蟠一个儿子,再混账不争气,也是她的命根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薛姨妈直接去求王子腾。 王子腾骂她慈母多败儿,将薛蟠训了一顿,但自家侄儿不能白被欺负,王子腾自然不会真的袖手旁观。谁知一查之下,查到了回春堂,王子腾立时就不敢继续。正因此前几次事情,将会堂春衬的神秘,以至于王子腾越发忌惮,甚至疑心这是皇帝专门设立的地方,如何肯去招惹。 薛姨妈为此又哭肿了两只眼。 宝钗劝慰道:“哥哥一贯无法无天,此番吃个亏,许能长个记性,再者这伤看着重,多养些时日就好了,也顺便拘拘哥哥的性子,少闯些祸。妈也别想太多,舅舅不肯告诉咱们谁打了哥哥,可见是咱们家惹不起,知道了也白生气。” 薛姨妈何尝不懂,正是因此才越发难过。 这日薛姨妈来找王夫人:“姐姐,宝丫头已是十五了,别人家的女孩子都在及笄前论定了亲事,偏宝丫头拖到今天没个音信。我也瞧出来了,老太太看不上薛家,我们也不高攀了,过两日我便去见她舅母,请她帮着相看个合适的人家。” “妹妹!何苦说这话,咱们不是说好的吗?”王夫人急了。 “我自然愿意亲上做亲,宝玉的人品相貌无一不好,否则我岂会在贾家一直住着,可姐姐的话不作数,宝玉的婚事竟是老太太做主的。看她年初给宝丫头做生日的架势,是在赶人呢,这是要存心拖老了宝丫头,好让我们知难而退,我何苦再去作践宝钗。”薛姨妈心里是真酸楚,原以为是金玉良缘,谁知竟这般艰难。她发了狠,今儿必须要逼着王夫人给个准话。 王夫人咬了咬牙,说道:“妹妹你放心,三天后,我必定给你准信儿!” 薛姨妈心头一松,脸上终于有了笑:“那我就等姐姐的好消息。” 送走了薛姨妈,王夫人斜倚在枕头上,暗暗谋划。 说来王夫人的确十分喜欢侄女宝钗,宝钗端庄大方,丰腴柔美,和善体贴,是标准的儿媳人选,况且是亲上做亲。薛家虽不如以往,到底瘦死的驼骆比马大,就这一个姑娘,又是高攀嫁入国公府,嫁妆肯定不能简薄了。若白钗来了,自然与自己一条心,王熙凤虽好用,到底是大房的人,宝钗管家也不差,嫁妆丰厚也能帮补,再好也没有的亲事。 然而王夫人执着宝钗,并非仅仅于此。 贾母因和贾敏闹破脸,双玉姻缘是彻底作罢,可贾母也没因此将目光转向薛家,而是盯上了史湘云。 史湘云虽是出生起没了父母,却是侯门千金,两个叔叔都是侯爷,在军中有实权,又是贾母的娘家侄儿。再一个,史湘云性情娇憨,爽朗大气,自幼常在贾家,与宝玉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真成了亲自是将宝玉给笼络走了,史湘云又与贾母亲近,到那时候,娶来的儿媳妇非但不是把手,且成了贾母的同盟,她依旧会被压制的死死的,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若是可以,王夫人自然愿意从外边选个四角俱全的官家千金做媳妇,她与贾母一样,自觉宝玉是珍宝,只有配不上宝玉的,没有宝玉配不上的。可贾母中意史湘云,拿亲近关系说事儿,她就只能选宝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还得贾政发话才行。 不多时,王夫人已有了主意。 第139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1 这日贾政休沐在家,让身边小厮去账房支银子,先头他看中了一幅画儿,须得一百多两银子,又有同僚做寿,要备寿礼,他已瞧准了一方宝砚,剩余的便让王夫人操办,总不会难看。他自来不理庶务,需要什么,只要知会一声,王夫人自然料理了。 怎知小厮回来后却道:“老爷,账房说没钱。” “几百两银子都支不出来?不知是老爷我要用么?”贾政诧异,这以往便是支取上千两银子也没见短缺,今日怎就不成? “账房说,先前账上倒是有几千两银子,但是为端午预备的,各项开销都已经报上去了,银子也都支了出去,实在没有富余。” 贾政也不以为意,摆手道:“去寻二太太。” 小厮去了,半日回来,苦着脸低声道:“禀老爷,二太太说最近手头紧,没现银,过两日筹措了送来。” 贾政面色一沉,冷哼,倒没与这小厮说什么,起身去寻王夫人去了。 王夫人早料着贾政要来,将金钏等人都遣了出去,只管等着。 贾政一来就问:“家中竟艰难到如此地步了?” “老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哪一日不要花钱?咱们家近些年一直是入不敷出,开销越发大了,以往还能凭家底儿撑着,可如今……少不得各处简省。”王夫人一脸愁苦。 贾政闻言同叹,又说:“家业艰难,此事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省得老太太担忧。宁可咱们苦些,不可少了老太太的。” “是。”王夫人心里冷哼,老太太何尝吃过苦?府里头最尊贵的就是老太太,每顿吃饭都不是点单,而是单独有一张水牌,上百种菜肴,轮流转着吃,这才是真正的老祖宗呢。 贾政又道:“我正急着用银子,不拘哪里,你先弄几百两来。” “……知道了。”王夫人对于贾政的清雅花费早已习惯,此回故意短了银子,目的也不再于抠下这点银子。王夫人捻动佛珠手串,嘴里说道:“老爷正好今儿休沐,我倒有件事和老爷商议。” 贾政一贯不爱听庶务琐碎,但此时还真不好一走了之,便捧着茶不做声的听。 王夫人道:“我想与老爷商议宝玉的亲事。” 贾政难掩惊讶:“怎么提起这件事?宝玉才多大?” 王夫人笑道:“老爷眼里,宝玉再大都是孩子,可宝玉也不算小了,今年十三,正是说亲的年纪。往常老爷只说宝玉顽劣,不肯用心读书,老太太又护着,老爷还怨老太太溺爱过甚。要我说,宝玉是没定性,若是他成了亲,自然就是大人了,有些事不必教就懂了。再一个,娶个贤妻,也能在他身边时刻劝诫上进,有家室了,老太太也不好管他,他也当立起来了。记得当初珠儿也一样,幼时也是娇养,后来成了亲,越发稳重上进。” 提到死去的贾珠,夫妻两个情绪都有些低落。 贾政幽幽一叹,倒觉得王夫人言之有理,却有些为难:“宝玉便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宝玉的亲事,肯定要老太太过目。” 别看贾政不管府里头的事,可府里头发生了什么,没他不知道的。正如宝玉的亲事,他很清楚老太太现今瞧中了史家大姑娘,而王夫人却偏向薛家侄女。贾政历来不会掺和进来,但今天得知府中内囊已尽,着实震撼了他,这时想起薛家的好处来。而史家……府里有些风言风语,他也听到过一些,史家竟是比他们家还艰难。 纵然如此,但家世上,薛家如何比得了史家一门双侯。家政此人正看重家世门风,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他自然偏向史家大姑娘。他迟迟不做声,不过是想着宝玉还小,将来若是读书得了功名,凭自家家世,自然会有更好的亲事。他希望宝玉科举出仕,那么将来宝玉的妻子,也最好是清贵的书香门第,方能在仕途上帮衬宝玉。 贾政原本同贾母一样很中意与林家结亲,奈何…… 想到林家拒绝,又使得贾母病了一场,不免又惭愧又羞愤。 王夫人早知贾母是逾越不过去的一道关,虽说儿女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当今以孝治天下,贾政自诩为孝子,如何会去违背贾母? 王夫人道:“自然要老太太过目的。老太太关心宝玉,不肯宝玉受委屈,所以在宝玉亲事上,老太太打算亲上做亲,一直在亲戚们家的女孩子里找。现今老太太的意思我倒也看出来了,不是我做媳妇的不孝顺,只那家的大姑娘命硬,我怕克着宝玉。珠儿元儿都没了,我就剩下宝玉这么一个孽胎,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 “如何说这等话!没的晦气!”贾政低喝一声,他嘴上不信怪力乱神,实则一样忌讳鬼神,特别是府里头先后发生两回邪气的事情,贾政心里头也犯疑。 那史湘云出生是好,但命硬,出生克父母,将来怕也克夫。若非如此,堂堂侯门千金,到这个年纪也该有不少求亲者登门,偏一直不曾听到动静,想来京中门第合适的人家都有顾虑,而明显条件不匹配的,史家又不敢应允,怕外人说他们苛待大侄女。 王夫人止住了话头,道:“我今儿说这话,只是让老爷先知道,事后我再找合适的机会与老太太提一提。老太太现今还健朗,若能看着宝玉成家立业,再抱上曾孙,该有多和乐。” 贾政没反对,也没表示赞同,实际上左右思忖,史湘云与薛宝钗都是最合乎心意的人选。 王夫人自然瞧出来几分,但佯作不知。 三日后,王夫人告诉薛姨妈,此事已在贾政跟前过了明路,等寻个合适的机会跟贾母提及。薛姨妈本就没觉得三天能成事,得知贾政的态度,心便放下了一半。在薛姨妈看来,贾政看着不管事,到底一家之主,宝玉的亲事很有话语权,贾母也不能罔顾贾政之意呀。所以在这里,王夫人模糊了概念,分明贾政只是单纯知情,薛姨妈却误以为贾政同意了与薛家结亲。 没几日,史家突然来人,将史湘云接走了。 不久便是端午节,接人是正常,但贾母明显发现史家来的女人婆子脸色不好看。贾母不禁问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一个女人笑不及眼:“有些话奴婢们不敢说,老太太若想知道,只随意去外头打听,外头都传遍了。” 贾母越发心疑,立刻便吩咐人去打听。 待得王熙凤得了消息,顿觉烦恼,可也没法儿躲,只能去回话:“老太太。” “外头都有什么消息?”贾母忙问。 王熙凤看了左右。 贾母越发凝重,让鸳鸯等人退下。 王熙凤这才说道:“外头到处传扬着史家的闲话,说是史家太太苛待史大姑娘,半夜里还得点灯熬蜡的做伙计,史大姑娘累的很,又不敢说,只有来贾家来松快些。又说,史家不给大姑娘用钱,大姑娘手头紧的很,想做个东道宴请姐妹们,还要仰赖亲戚家的姑娘接济……” 尚未听完,贾母已是脸色阴沉,砸了茶碗。 贾母见王熙凤压低着脑袋,半晌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一些关于史大姑娘的闲话,有人说史家穷了,是史大姑娘克了两位舅舅,又论起大姑娘过世的父母,说大姑娘命硬,是个凶煞星,所以、所以京中才无人敢求娶。”聪敏如王熙凤,如何不知道这等于坏了史湘云的名声。 史湘云在贾家抱怨过史家婶娘,虽不是大张旗鼓,但贾家下人嘴碎,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这般一传扬,尽管有人笑话史家,可对史湘云未必有好观感,毕竟史家婶娘叔叔养大了她,她却在亲戚家抱怨,太打史家的脸了。 关于史家大姑娘命硬传闻,贾家可以说不信,况是亲戚间,真成了姻缘,必有人赞贾家厚道。可现在的传言不止于此,史湘云的品性惹人疑心,贾家再去结亲,背地里不知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心思阴暗的,还以为史湘云那些话是贾家挑唆的呢。 如今也差不多了,史家是真将贾家给恼了,此回史家婶娘都不是亲自来接人,以往都是亲来的,顺势要给贾母这个老姑太太请安。 贾母心里的火气一股脑窜起来,只觉头昏目眩,身子歪倒。 “老太太!”王熙凤大惊。 不怪贾母这般生气,这番流言一传,完全是挑拨了史贾两家的关系,史家婶娘怕是恨上贾家了。史家是贾母的娘家,两位史侯爷是贾母的娘家侄儿,也是她能坐稳贾家老祖宗地位的一大因素,闹出这等事,岂能不恼心上火?再一个,她也是真心疼爱湘云,也已打算端午后寻个机会与史家提两个小儿女的事,偏闹这一出。湘云回去,史家婶娘能给好脸色?只怕越发不让湘云再来贾家了,更别提结亲。 贾母本就上了年纪,这一两年连番遭遇大事,太医早交代过不可生气,因此这回病倒便显得来势汹汹。 第131节 这倒是在王夫人意料之外,却无疑是意外之喜,看似焦灼的前后张罗,心里却巴不得贾母就这么一睡不起。 她如今都五十岁的人了,每日早晚还要在贾母跟前立规矩,原是媳妇本分,倒也罢了,可恨宝玉是她的儿子,却自小被养在贾母身边,对自己这个当娘的不如对贾母亲近,这已经够心酸了,现在更是连儿媳妇都没法自己选。她就是想选个可心合意的儿媳妇,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连这点盼头也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贾母是怒火攻心,却比先前严重,人昏昏沉沉的,医药不断。 连着两三日,似乎并无好转。 王夫人按捺着喜色,一副忧心忡忡与贾政商议:“太医的话老爷也听见了,尽管不愿意,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好不好孰难预料。依着我说,倒不如冲一冲。老太太最喜欢宝玉,若能看到宝玉定亲,指不定一高兴就好了。” 贾政眼眶泛红,神情憔悴。自从贾母病倒,作为孝子的贾政自然要请假在家中侍疾,若是贾母离世,贾政就要辞官守孝三年。 原本贾政不信这些冲喜之说,但王夫人提了之后,他叹口气:“就试试吧,若是老太太能苏醒,也是宝玉的孝心。” 王夫人闹怕很是自持,此刻得了准备亦是忍不住从眼角漏出些微喜色来。 她立刻便告诉了薛姨妈这个好消息。 薛姨妈当然高兴,却又不愿委屈了宝钗,便道:“如此来要省好些步骤,小定可以不热闹,却得加倍重视,我就宝丫头这一个女儿,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所谓“加倍重视”,自然是在小定的常例上东西翻倍,将来成亲下聘也得更丰厚。这也算正理,毕竟是为冲喜办的小定,不能太隆重喜庆,自然该在礼上加重,以示对女方看重。 宝钗觉得不踏实,脸上露出几分。 薛姨妈叹道:“我知道委屈了你,这也是没办法。只要过了小定,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等到大聘时肯定要你姨妈办的热热闹闹,你的嫁妆我也备好了,绝不使你受委屈。” “妈……”宝钗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纵然觉得宝玉非她所求,却是她能攀上的良缘了。 二十八这天小定,虽未喜庆大办,但近处亲友皆来了。 贾敏对此也颇为意外,原以为这段金玉良缘还要谋划许久,谁知这般快便成了。要说起来,宝玉与宝钗的性子倒是互补,可惜宝玉不定性,未必肯珍惜眼前人。贾敏近日常来贾家,哪怕与贾母闹过一场,到底是亲娘,又如何做得到漠然不问呢。 说来也奇,小定刚过去三天,初一的早晨贾母就醒了。 一时间谁都没提宝玉定亲的事,贾家上下欢喜一片,便是贾政都亲自交代要将端午节好好办,热闹热闹。贾母终于苏醒,得知昏睡多日,心有余悸,揽着宝玉不住的摩挲,心里还可惜着湘云,以至于没有发现贾家人面上的些微异色。 薛姨妈母女今日来了,本来小定后就要有所避讳,若非贾母苏醒前来探视道贺,宝钗也不会过来。 哪怕已经定亲,但宝玉依旧是懵懂的。他并非不懂定亲是什么,也并非不明白男女情事,而是他从没有想过成亲离他这般近,匆忙间被告知与薛宝钗定亲,宝玉始终没反应过来。对于宝钗,宝玉惊叹过她的容貌,赞扬过她的温柔,也敬重她的博学,却从没有起过情愫,他只将宝钗当做姐姐。宝玉一直憧憬而不得的美好女子是黛玉,可惜如今再也无法见到,每常想起便心头怅然。 现在宝玉也不想黛玉了,他满心里只剩了蒋玉菡。 贾母痊愈,宝玉自然欣喜,在家又待了一日,便闷不住出门去寻蒋玉菡了。 同在这一天,王夫人见贾母情绪稳定,气色恢复,这才将宝玉小定之事说了。 “你说什么?”贾母简直不可置信。 “老太太,宝玉和宝钗在上月二十八正式小定了。虽是匆忙些,但礼数都走完了,亲戚们也都来了。这原属无奈,老太太病着不醒,咱们一家子担忧不已,这才想起冲一冲的主意,老爷也同意了的。谁知真有效验,小定一完,老太太您就醒了。”王夫人的眼神里尽是心满意足。 贾母半晌才发出声来:“好,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媳妇!”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早前史家的流言定然也是王夫人手笔,如今再恼也无用,木已成舟,还能去退亲么?那岂不是过河拆桥,彻底让贾家成为京中笑柄?所以,这件事贾母只能咬牙认了! 贾母突然说:“既然已订了亲,有些事就该张罗了。在外头收拾个院子出来,将宝玉挪出来,他身边的晴雯标致伶俐,今儿起就正式给他做了屋里人,等二奶奶过了门就正式开脸儿。” “……是。”王夫人猝不及防愣了一愣,马上就收敛住,恭敬的应了。宝玉身边丫头多,常在她跟前走动回话的是袭人,晴雯是哪个倒是一时想不起。 待回到屋子里,命人去将晴雯叫来。 一眼看着晴雯,王夫人下意识里皱眉。这晴雯长得风流灵巧,削肩膀,水蛇腰,竟似有些像林黛玉。王夫人本就不喜欢贾敏,连带不喜黛玉,贾敏黛玉这等美人是王夫人厌恶的一类人,王夫人欣赏喜欢的是薛宝钗袭人这类稳重端庄的女子,自然晴雯落在她眼中就成了轻浮不自重,岂会喜欢? 偏生老太太张口发了话,要将晴雯给了宝玉。 想到金玉良缘已成,不好在这时驳贾母的意,否则贾母一个恼怒,又不知生出多少波折。细思之下,王夫人只能暂且忍了,等过些时日,自然能寻出不妥将人撵了。 王夫人不喜欢晴雯,也懒得多说,只道:“原来你便是晴雯,怪道老太太喜欢。今儿叫你来不为别的,老太太看重你,将你给了宝玉,往后你的月例便和周赵二位姨娘一样。只一件须得记得,宝玉现在还小,今年不准同房,免得伤了根基,更不许仗着嘴甜新巧哄坏了他,若叫我知道了,你仔细!” 天降大喜,晴雯尚未来得及心喜,便被这番话给砸懵了。 晴雯不笨,如何听不出王夫人话里话外的嫌恶,顿时难堪羞愤,心下恨恨想道:我哄坏宝玉?防着我?宝玉早被那位天下第一贤惠人给哄了! 便是心中忿忿,晴雯也不屑告密。 王夫人赏了她两身衣裳,便让她走了。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不管底下怎么想,全都赶来恭贺晴雯,连宝钗都遣了莺儿贺喜。 袭人得知此事,脸色刷的就白了,险些没站稳。这消息是鸳鸯带来的,鸳鸯向来与她好,又最先得知此事,加上知道袭人的心思,便赶来告诉她。 “袭人,你别多想。”鸳鸯其实也意外这件事,但又觉得是袭人自身的缘故。 原本袭人晴雯两个都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其中用意不言自明,但袭人如今却和二太太亲近,这事儿瞒不过人,所以老太太才单挑了晴雯,否则本该有袭人一份。晴雯风流灵巧,袭人稳重平和,作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二爷,屋内放两个丫头算不得什么,老太太当初也是精挑细选,一直没明说,一来是宝玉小,二来未尝不是有心观察。 袭人也只其中关窍,顿时满心苦涩。 袭人定了定神,收整了情绪,笑道:“这是件喜事,我该去向晴雯道喜,看她如今还打趣谁。” 贾府里没秘密,这点事儿都传到外头去了,蒋玉菡也听说了。 蒋玉菡见了宝玉忍不住打趣:“我以为二爷不能出来了。” “如何不出来,我不出来,你岂不是空等了。”宝玉笑着凑近。 “你不是才讨了个美貌标志的丫头,眼里还有我呢?”蒋玉菡说着便觉酸了,便不再说,与宝玉说起另一件事:“这段时间你我不能见了,未免有人寻我,我得躲一躲。” “你躲到哪儿去?”宝玉不舍。 “我的地方你不知道?”蒋玉菡轻笑:“等以后风声平息了,你我相处的时日长着呢。” 这宝玉为此怅然了两日,端午这天中午闲闲的逛到王夫人院里,以为王夫人睡着了,便出言调戏了金钏。金钏本就爱逗他,难免言语轻浮了些,谁知王夫人突然睁开眼,一巴掌将金钏打倒在地,宝玉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金钏被撵了出去,自觉无颜见人,不几日就跳井死了。 宝钗得知此事,晚间特地过来一趟,宽慰王夫人道:“姨妈别太难过,我看是金钏贪玩,一时失脚掉下井去的,与姨妈不相干。” 王夫人自从不管家,便做起了菩萨,一副慈悲模样儿,得知金钏死了,着实过不去。倒不是王夫人真慈善,而是担心因此污了名声,宝钗一番劝解的话,倒是说到了她心坎儿上,不由得对宝钗越发满意了。 却说宝玉闻得此消息怔怔的,着实吓到了,心虚又惭愧,茫茫不知所措。 正好这日贾雨村来拜会,贾政叫他去见客,他神思不属的样子惹得贾政十分不满。贾雨村走后,贾政就要训宝玉,偏又有忠顺王府长史官到来。贾政忙去会见,却听那长史官要寻宝玉,问一个叫做琪官儿的人。 初时宝玉狡辩,说不认识此人。 谁知这长史官有备而来:“小公子何必瞒我,我既然找来,必有证据。若小公子说不知,那他那条红汗巾子是如何到公子的腰上?” 宝玉如雷轰顶,见他连这个都晓得,只怕别的事也瞒不过,深怕他又说出其他的事来,便招认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在外买房置地的事也不知道。听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地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儿置办了几亩地,几间房舍,想来、应该还在那里。” 长史官得了这些,便立时去寻。 贾政恭敬送出,走时喝令宝玉不准动。 送了人回来,半途见贾环在疯跑,气不到一处来,当场吩咐小厮要打。贾环吓得骨头都软了,忙说是因为从井边过,看到捞起一个丫头,模样儿太吓人,害怕才跑的。 贾政大惊:“好好儿的,怎么有人去跳井?” 贾环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老爷不必生气,这件事除了太太屋里的人,别人都不知道。我听母亲说——前儿宝玉哥哥在太太屋里,扯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就要强奸,没成,打了一顿,然后金钏就跳井死了。” 贾政顿时气的面色都变了,立刻吩咐将宝玉押在凳子上,亲自动手狠狠的打板子,并严令不准往里头去报信儿。贾政今日接连动气,颜面尽失,皆因宝玉而起,恨不能一气儿打死了事,因此一点儿没留手。 小厮见着宝玉出气多,进气儿少,生恐有个好歹,想方设法传来消息进二门。 贾母王夫人等人赶来,宝玉已是昏死了过去,好一阵哭喊责骂,最后以贾政跪地请罪告终。 宝玉这一躺就是月余,着实吃了不少苦,偏他因为众人为他掉眼泪,反而十分高兴。唯有一件遗憾,林姑妈来看他了,却不见黛玉,甚至连湘云都是来去匆匆。 宝玉伤养好后,恰逢贾政点了外放,没人管束,更是脱缰了的野马。 九月初二是凤姐生日,贾母提议凑份子给凤姐做生日,且不要她操心劳力,只管享受,把当日的事情交给宁国府的尤氏去料理。凤姐如今是管家奶奶,上至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姑娘们,下到府里几等奴才,都各有份子钱,一日的戏酒足够了。 银子交到了尤氏手里,尤氏见凤姐免了李纨的一份儿,便把平儿的一份还了,又去转了一圈儿,依次将鸳鸯、彩云、周赵二位姨娘的银子都还了。 如今王熙凤倒比先时有些心计儿,悄悄一打听,知道尤氏举动,冷声笑了笑,并未做什么。 后来开了席,宝玉却始终未到,酒喝了好些,宝玉终于姗姗来迟。袭人撒谎说宝玉去北静王府了,实际是去水月庵祭祀死去金钏,王熙凤不知情,只觉得这宝玉还是不稳重,也对自己这个嫂子太不上心,这样日子出去了也不招呼一声,因着他迟迟不来,贾母不时的问,闹的众人也不畅快。 到底是她的生日,大家一起朝她敬酒,推辞不过,喝多了,只觉得难受的很,便寻个机会出了席,打算想回去躲一躲,待会儿再来。 扶着平儿的手摇摇的走回来,却见院门外坐着个丫头,一看到她就似见了鬼,撒腿跑院里跑。 王熙凤立刻疑心,将其喝住,一番逼问,得知贾琏竟在屋子里会鲍二老婆! 王熙凤本就喝醉了酒,又觉得自己的生日贾琏这般打她的脸,又是愤怒又是羞辱,一股火气烧起来,她进了院子,狠厉的眼光将下人禁住,贴在门上听里头动静。 恰好听到贾琏和鲍二老婆说起自己—— 一个娇软痴笑的女人说道:“要是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 谁知鲍二老婆却道:“她死了,把平儿扶正,只怕还好些。” 凤姐听的浑身乱战,酒气上滚,怒气翻涌,气恼道深处,又听他们都赞平儿,便把平儿也疑心上了。回身刚想打平儿,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摔在地上。 “二奶奶!”平儿惊的赶忙扶住,只以为她是醉的厉害。 已漏出声,王熙凤怕屋内两人跑了,不再管平儿,掀了门帘子进去,将两人衣服一卷丢了,一边对两人破口大骂,一边扑上去就打。床上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贾琏赶紧去抢衣服,鲍二老婆却羞的起不了身,被劈头盖脸好一顿打。 贾琏本也是喝了酒,这会儿丢了面子,气性上来,也不肯服软。本来见王熙凤动手还罢了,却见平儿也打人,抬脚一踹就骂平儿。平儿到底胆怯,不敢再动手,又觉得没了脸,拿了剪子要寻思。王熙凤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贾琏和鲍二老婆要害死自己,吵嚷的远离院外都听见了。 贾琏急了,取下墙上装饰的宝剑,拔出剑刃指向王熙凤:“不用寻死!等我急了,一齐杀了,大不了我偿命!” 若依着王熙凤的本性定是不肯吃亏,这会儿早顺势朝外跑,找老太太告状了。可她却是脖子一扬,喊道:“你杀!你杀呀!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活了!” 贾琏这会儿的情绪本就不经激,她一说,果然手里的剑就冲出去了:“杀就杀!别以为我不敢!” “二爷使不得!”下人惊叫。 “琏儿快放下!”这时被喊来的尤氏,进来就见到这一幕,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贾琏也是存心吓唬人,仗着酒劲儿,故意想制住王熙凤。但他喝醉了酒,情绪激动下剑就真的刺出去了。 王熙凤迎上冰寒的剑光,瞪大了眼,随着身上一痛,人就栽倒了。 “二奶奶!二奶奶你别吓我呀!快,快请大夫呀!二爷!”平儿顾不上寻死了,哆嗦着将王熙凤扶起来。 今儿凤姐生日,穿的一身大红,如同光华夺目的凤凰,这会儿却是云鬓散乱,肩膀处刺入了长剑,血迹迅速晕染开,因着衣裳颜色并不显眼,只是将她的面色衬的越发苍白。 贾琏的酒劲儿被吓醒了:“凤、凤儿……” 这一变故着实把人吓坏了。 贾母、邢王夫人以及李纨薛姨妈诸位姐妹都来了,外头爷们儿也都得了信儿,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贾珍心里咂摸着:贾琏这是鬼上身啊,竟然有胆子将母夜叉给捅了。 “都怨我呀!要不是我提议给凤丫头做生日,如何闹出这件事来。”贾母焦急担忧,见了贾琏,抡起拐棍就给了他几下。 贾琏这会儿知道怕了,跪在那儿不敢分辩。 第132节 贾母冷脸问道:“那个鲍二的女人呢?” “回老太太,已经捆了。”这已和原著不同,鲍二老婆与贾琏偷情在先,且在主人卧房内,王熙凤受伤,这鲍二老婆哪怕没动手也拖不得干系。 太医请了来,外边儿等的人着。 贾母更是想的深远,万一王熙凤有个万一,如何跟王家交代? 终于见太医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一脸喜气的平儿:“给老太太、太太、二爷道喜!” “什么喜?”贾琏完全懵着。 贾母几个却是心头一动:“快说!” “二奶奶有喜了,将将一个月,月份还很浅。”平儿提及此事也是心有余悸。王熙凤一向经期不准,也就没在意,偏今日喝醉了酒,情绪又大起大落,太医来后觉得有些不对,细细诊了几遍才确认。 贾母等人俱是露出喜色,又忙问:“太医,我孙媳妇的伤可要紧?” “幸而没伤着要害,只是二奶奶身子亏损,又受了惊吓,胎象不稳,须得戏子调养,万不可劳心劳力,更不可伤心动怒。” 贾母等人自是连连应了。 贾琏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跑到屋内,只见王熙凤躺在床上,面白如纸,脸上尽是泪痕。贾琏以为她还在生气伤心,忙不住的认错,骂自己糊涂,请她保重身体。 凤姐没看他,这眼泪又痛又喜,痛的是贾琏,喜的是怀孕。 第140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2 这日晚间,有个面生的小太监穿了身小厮的衣裳来到回春堂。 “徐大夫,戴爷爷让奴才来捎信儿,他老人家有些不舒服,明儿正好出宫,会派人来接徐大夫去出诊,还请徐大夫莫出门。” 徐衍诧异挑眉,淡淡颔首:“知道了,明日只管派人来接。” 待小太监走后,两人面面相觑。 徐衍先笑道:“这么拙劣的话,怕是连个小太监也哄不过,总不会是那位亲自出来吧?” 戴权作为大明宫第一大太监,若真有个头痛脑热,太医们岂不是尽心尽力诊治?何必舍近求远跑到宫外来?即便太监病了有所避讳,也有那么多太医呢。况且,有病不忙着治,还要等明日,怎么看都是托词。 “明日我与你一起去。”桃朔白也猜到是徒靖要来,能让徒靖这般避讳,只能是牵扯到太上皇,且不便在宫中商议。 别看太上皇这一年病的越发重了,可徒靖根本到底浅了些,时间太少,先前西山围猎便是因为过于紧迫,又兵行险招,差点儿丢了命。尽管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但徒靖所面临的事前有狼后有虎,不闯就只能被堵死,唯有破而后立,夺得生机。万幸,他成功了。 太上皇知晓此事,大惊大痛,厥了过去。 若真如此,太上皇的身体拖不了多久,谁知上月江南甄家有人进京,之后甄贵太妃便向太上皇举荐了一个道士,不几日,太上皇的身体便有了起色。距今不到一月,太上皇已能行走自如,精力渐复,自然而然,将徒靖好不容易经营的局面又再一次打压下来,甚至还想将三王爷放出来。 谋逆之事并未明示天下,徒靖是考虑到刚登基,不宜大动作,倒不如暗中处置,那些怀有异心的大臣自会收敛,又因没明着来,不好做文章。他只想熬到太上皇宾天,那时才能大展手脚,无所顾虑。 怎知,这太上皇突然病情好转! 初时徒靖只是心急,他很清楚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不是他不孝,而是皇家无父子,当太上皇将他作为傀儡推上皇位,便注定了两人之间的对立。他积极筹谋准备,不敢掉以轻心,怎知渐渐便感觉身体疲惫,心动躁动睡不安稳。太医们看不出问题,他以为是太过辛劳,可当某日去给太上皇请安,发现太上皇精神健朗,面色红润,自己却是面上发白,精力不济,蓦地一惊。 徒靖经历过蛊虫之事,一下子就想得深了。 当年他也翻阅过很多古籍资料,查过蛊虫的信息,但正统的书籍中并无多少有用的内容,倒是神鬼故事里有各种神奇的能力。他便猜到,当初中了蛊虫,定然不是单纯的生病,而是被迫生机流逝。人若没了生机,便会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最终便是丧命。 他并未拿此事去再问桃朔白,对方不说,想来也是有所顾虑。但此番又遇蹊跷古怪,却是坐不住了。 他还记得,上回对他下蛊虫之人尚未抓到。 次日果然有马车来回春堂接人。 已是辰时,街面上十分热闹,如此来倒不显得坐车出诊突兀,人一多也不会使人将注意力放在寻常的一辆青绸马车上。来的只有一个装扮成车夫的侍卫,去的方向也不是徐衍熟知的戴权外宅,而是一处位于家常百姓中的平凡小院儿。这一带多是做小生意的人,白天家中无人,马车进来少有人看见。 “徐大夫,桃先生,到了。”车夫停好车。 两人下车,车夫去拍开了院门,二人进去便见戴权迎了上来。 “桃先生,徐大夫,里边儿请。”戴权面上丝毫看不出病色,果然另有玄机。 这院子看着清静,人也不多,但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暗中隐着不少护卫,听着呼吸便知大致判断武功内息,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批人,毕竟徒靖是一国之君,如何敢随意的白龙鱼服。便是今日之举,亦是冒了风险。 进了屋内,果见徒靖站在那里,便不是医者也看得出他气色很差。 “二位请坐,出门在外不必过于讲究,唤我四爷便是。”徒靖此举亦是为防备隔墙有耳。 二人能免了叩拜的规矩,自是好事。 “四爷这是……”徐衍是医者,仔细观察了徒靖的气色精神,竟似大病中一般。 徒靖苦笑:“我近来觉得身上不好,但太医并不瞧出底细,这才来请教桃先生。” 徐衍也知道某些方面桃朔白才是精通,便没言语。 桃朔白让徒靖伸出手,把脉,气息成线在其体内游走一圈儿,发觉这番状态竟和当初中蛊异曲同工。徒靖身上的生机气运被偷走了!桃朔白将法力运用在眼睛上,再看徒靖,发觉他身上的龙气也微微有了变化。 徒靖已经登基为帝,龙气已然化为实质,生成金龙。只是此时这只年轻的金龙却是微微半阖着眼,有气无力般,且龙尾部分的鳞片已经不清晰。若是正常衰亡,金龙应该垂垂老矣,或气数将尽,呈现出萎靡之态,徒靖的金龙化象虽也萎靡,却也呈现出模糊气化,这很有可能是被盗走了。 上回的蛊虫出自警幻,警幻如今自身难保,哪里有这等本事。 ……难道是那对僧道?可这才几年功夫,那对僧道能养好神魂上的重伤?亦或者像马道婆一样,是个有些本事能耐的道人? 徒靖发觉他皱眉,心下越发凝重。 桃朔白忽问:“你感觉到身体不适时,太上皇的情况如何?” 这无疑触动了徒靖的心事,他说道:“太上皇的情况在好转,偶尔比我还好。” “那个道士什么来历?”桃朔白又问。 徒靖早有准备,递给他几张纸,上面细细罗列那个道士的生平诸事。 桃朔白刚看到开头的名字便是一顿,惊疑道:“贾敬?宁国府的贾敬?” 徐衍同时一惊。 或许有些人不知贾敬名字,但对于宁国府老太爷出家修道之事无人不知。这贾敬年轻时颇有才学,还中了进士,加上这样出身,前程仕途一片光明,谁知正当风光,他却抛下家业妻小以及仕途,跑去出家做了道士。出家之人六根清净,无牵无挂,该一心修炼求长生,这贾敬道士痴迷炼丹,却也是同那些道士们胡混,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 贾敬自从去了道观再不肯回家,与其说图清静,嫌家里人多事杂尘气重,倒不如说是“避事”。当年一定是发生了某件事,使得他无法再呆在家里,只能避世出家。 “的确是贾敬。”徒靖在得到这些消息时同样惊讶不已,或许幼年时曾见过贾敬,但时隔久远,哪里还得对方长什么模样,再说模样儿早变了。再一个,贾敬在宫中并未用本名,自言无为道人,又是被甄家举荐,谁都没往贾敬身上想。 徒靖又道:“贾敬到了上阳宫,先是进献了三枚丹药,据说大如枣核儿,红艳如血。太上皇初时请人验查,就似寻常帮补的丸药,见没有危害,这才在甄贵太妃的劝哄下将信将疑的吃了。怎知这丸药果真有用,而后太上皇大开方便之门,自此贾敬便有了专门的道观,整日在里头炼丹。这事儿也只瞒着宫外。” 桃朔白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又问:“最近除了四爷,宫中还有谁病了?” 徒靖隐他这问题心中不妙,脸色也难看起来:“太后上月染了风寒,一直不曾养好。皇后近日脸色也不好看,且因天气突然转凉,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子夭折了,陈贵妃悲痛下也病倒了。” 徐衍突然说道:“忠顺王爷也病了,北静王府也传过太医。” “这……桃先生?”徒靖本来没想到这些,但一提之下毛骨悚然,难道真有如此邪法害了这么多的皇室宗亲? “他们都是与四爷息息相关之人,或者是受了影响。”若真是有这等肆无忌惮夺取人生机的邪术,可见恐怖,他也当有所感应才对。 徐衍疑问道:“贾敬如何是由甄家举荐?” 徒靖嘴角泛冷:“举荐这种事,非寻常人所能做。贾家连个能上朝的人都没有,姻亲里倒是有个王子腾位高权重,但王子腾已经失去了太上皇信任,真举荐了人,太皇上首先就得怀疑他居心叵测。” 西山围猎之事,太上皇何尝不恼那些亲近新帝的大臣,但此事没有明着处理,太上皇也不能以此处置他们,近些日子没少在别的事上借刀杀人。 且太上皇宠爱甄贵太妃,信任甄家,若是甄家举荐之人,太上皇还是有一份信任的。 “这贾敬不对劲。”桃朔白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道:“四爷查到贾敬是在某天突然离开京城,去了江南扬州,并在观音山失踪了三天。再度现身,便是出现在金陵甄家,而后没多久来到京城。他为何突然去扬州?消失的三天做了什么?是否见了什么人?贾敬出家多年,炼的那些丹药常年服用,早晚死于丹毒,怎会突然炼出’仙丹‘来。” 徒靖自然是查过的:“其中必有隐情,只是查不出来。” “贾家那边没寻人?”徐衍可不觉得老太爷丢了,贾家会无动于衷。 “贾敬走时留了书信,后来甄家也来了信,贾珍虽犯疑,但除了派人去服侍,并未有别的举动。” “有人让贾敬去江南。”徐衍总有这种感觉,只是摸不清用意,但无疑与贾敬现在的举动有关。 桃朔白闭上眼,神识外放,直入宫中。 在上阳宫旁边有座宫苑,原本是太上皇妃嫔所居之处,现在腾出来给了贾敬。这院子上空早晚不歇飘荡着白色烟雾,带着奇异香气,嗅上一口似乎就让人精神一震,以至于宫人们都尊称贾敬为仙师。 大殿正中的屋子里放着一只一人多高的炼丹炉,两面各有两个小道童在扇火,一个身着红色八卦法袍的道士站在那里,手扬着拂尘,嘴里嘀嘀咕咕,另一手还似在掐法诀。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宫人们瞧着这是仙师在做法炼丹,但在桃朔白眼里,道人嘴里念的、手里掐的,全都错漏百出,根本什么都不是,纯粹糊弄人! 但每隔三天,炉中必出一颗丹药。 这道士面容清瘦,五柳长髯,一身道袍,再做出这等姿态,确有几分唬人。这便是贾敬! 当年贾敬出家,外人不知原因,却瞒不住徒靖,着实算得上污糟事。人人都道贾珍荒淫,殊不知与其父一脉相承,正是因着当年扒灰之事闹了出来,贾敬无颜呆在家中,这才为清静躲到道观里去。自贾敬这一出家,贾家也觉丢人,轻易不肯提及,后来时日久了,倒好似贾敬真是厌烦红尘出家求长生去了一样,然那贾敬在道观里做的是什么荒唐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贾家上至贾母,下至宁国府的贾珍惜春等人,平日里谁肯提他?也只除夕顾着祖上规矩接回来,祠堂祭祖一完,他要走,又有谁留。 这时只怕无人知晓贾敬竟到了宫里,还成了太上皇救命的仙师。 良久,桃朔白收回神识,睁开眼。 徒靖没出声,但目光中满是期待和疑问。 桃朔白道:“这丹药和当初的蛊虫有相似的效果,贾敬只是明面儿的棋子,真正会炼丹的另有其人。那人应该不在京城,且不便露面。” “会和当初下蛊虫的是同一人吗?”徒靖问道。 “……很有可能。”桃朔白觉得,真有可能是那对僧道,如此邪门的炼丹之法可是修仙者的禁忌,属于魔道的范畴,不可能警幻会用,又有另一人也会用。若是那对僧道,作为警幻下属,兴许机缘巧合知晓一些。 若真是僧道,算来是当初没有斩草除根,这次自然不能再放两人离去。 “我去一趟江南,至于宫中的贾敬……”桃朔白略有迟疑,提醒道:“没有见过丹药,我并不知那丹药的效果有多强,但按照三天出一粒丹的速度,太上皇每三天服一粒,身体逐渐好转,循序渐进,那么这绝非短期内便能停止。即便将来有一天太上皇的身体病情都康复了,他却无法遏制对丹药的欲望,这种美好的感觉会令人上瘾。若是我除掉幕后之人,贾敬必然再炼不出丹药,太上皇断了丹药……” “会如何?”徒靖已然猜到结果不会好。 果然听桃朔白说道:“尽管身体上不会有太大影响,不过是恢复中断而已,但在心理上,只怕是难以戒除。那种感觉极为磨人,凡人难以抵抗,什么后果都可能发生。” 原本徒靖还有些心动,听闻这些话,微微轻叹。 果然这世间没有那般好的事,就如同太上皇,又想紧抓权利天下,又想长生不死。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求长生,谁又实现了?徒靖如今正年富力强,理智也很清醒,他知道做了帝王也是要付出代价,帝王心中装了天下,就当舍弃那些不该拥有的贪婪。 “不知桃先生多少时日会回转?可有需要?”毕竟关系到切身安危,又有太后皇后等人牵涉在内,徒靖心忧着急。 “不需要,我一人前去,若是顺利,半个月便能完成。一旦完成,宫中必有感应,届时你有何疑问,可问那贾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桃朔白说着已起身,事不宜迟。 “朔白!”徐衍面带担忧,想跟着去,但本身武功要逊上一筹,跟着只能拖慢脚程,想着多少有些不甘心。 “你放心,我很快回来。”想着又补上一句:“会给你写信。” 徐衍脸色和缓,送他到院门口,并未絮絮叨叨的去嘱咐什么。 第133节 徒靖瞧着这二人,终于悟过味儿来。其实两人关系早前就看出几分,但时下男风盛行,徒靖只以为两人是私下里的风雅事,但如今看来,倒更想情深义重,此生不分。如此,有那暗中选了徐衍做女婿的人,只能碰一鼻子灰了。 要问为何无人盯住桃朔白,只因此人怎么都像个隐士,摸不清背景来历,京中权贵如何敢轻易结亲。徐衍却不同,京中都知此人为皇帝所倚重,又相貌出众,气质温雅,不仅医术出众,还有秀才功名,若是专心攻读两年,往仕途上走也不是不能,因此是不少人心中的乘龙快婿。 也是当下宫中气氛不好,老狐狸一样的大臣们暂且在观望,也因此说亲一事暂且搁置着。 桃朔白一出城,周遭无人,便御风而行,当天就到了扬州。 及至扬州,他取出一张纸,写上几句话,折了纸鹤,施展法术后放飞。纸鹤扑腾着翅膀飞入夜色里,速度很快,它会直接寻到徐衍,唯有徐衍才能将纸鹤打开。 此后,他去了观音山。 夜色漆黑,山上寺庙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衬得山林越发静谧肃冷。初时没放神识,未免对方有什么手段被察觉,这时却是不怕。他将神识笼罩整座山,细细搜索,便是幕后之人果真有法宝可以觉察他的神识,想逃却也不容易。 找到了! 观音山乃是扬州最高处,山上古树蔽日,红墙高耸,楼殿参差,山和庙俨然一体。这山寺内供奉的都是菩萨,在后殿的一处屋子里,隐隐有灵气波动。细致一查,果然发现是赖头和尚与破足道人,这二人布了阵法,凡人不可窥见,却瞒不过桃朔白。且此时桃朔白也理解二人为何藏身于此。 江南本就灵秀,观音山灵气更是浓郁,当然,这个浓郁是较此世界其他地方而言。当年僧道两人重伤逃离,绝对是离开了扬州,估摸着是从警幻那里弄来了养伤的好东西,这才恢复的快些。即便如此,此时二人绝对没痊愈,但警幻失踪了,他二人肯定着急,冒险来打探,又为养伤,迷惑了贾赦出头,那些窃取来的龙气生机气运的确都炼了丹药,可太上皇服下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头都被僧道两人用来养伤了。 桃朔白闪身而至,一声冷哼。 正运功疗伤的僧道二人只觉耳边炸响惊雷,心头一个闷痛,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两人布下的幻境震碎,看似空无一物的房间显露出真容。 这屋子正中是一只紫金炼丹炉,一左一右坐着僧道,此时都面色泛白,嘴角带血,眼神惊恐万分。 桃朔白根本一句废话也不说,祭出了缚魂索。 这二人一见缚魂索便会神魂灼痛,根本不敢反抗,拼力就逃。 桃朔白岂会如他们的意,这次他将整个房间封锁,这对僧道再别想逃。他将这对僧道好一顿鞭打,直打的二人惨叫连连,气息恹恹,这才甩出两团阳火,将两人从内到外烧的灰烬都不剩。 若仅仅是帮警幻为非作歹,他不会下此狠手,但撷取凡人生机气运甚至龙气来炼制丹药,已犯了修仙者的忌讳,不能饶恕! 当僧道二人神魂俱灭,远在京城皇宫的贾赦一口血吐出来,人也栽倒在地。 道童惊恐大叫。 太上皇听闻仙师昏迷,以为是勤于炼丹出了问题,焦灼不已,连连传太医给其诊治。徒靖也得到了消息,太医中便有他的人。 太医们还没开始诊脉,贾敬就醒了。 贾敬谢绝了太医,撵走众人,表示要闭关调养。太上皇自是依从。待房中只剩贾敬,贾敬直觉心慌不已,拼命在心里呼喊僧道二位仙长,却始终没有回音。贾敬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当初他于道观中打坐,突然有道声音传到他耳中,说他有望得到仙缘,只要他去扬州观音山。连着三天夜里都有此声,别人却没听见,他本是将信将疑,但当眼前凭空出现一枚丹药,吃了以后全身通畅,精神大振,他便信了。 他去了扬州,见到两位仙长,仙长给他派了任务,只要完成,便可随二人修长生。 他在皇宫内看似炼丹,实则丹炉底下刻了阵法。他只是遵从两位仙长吩咐, 第一回 炼丹时将当今天子或太后、皇后等人的物件和生辰八字放置其中,太上皇信他,随便寻个借口便能弄到这些,再放入几样指定的药材,到了时辰开炉,必有一粒丹药。说穿了,丹药是僧道炼制,运用“五鬼搬运法术”送到丹炉,仅仅只一粒最下品的拿去给太上皇交差。 现在两位仙长始终不回音信,贾敬仿佛陡然从美梦中惊醒,身如筛糠。 第141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3 贾敬就是再恐惧,也不能一直缩着不出门,更无法不吃不喝。道童送来饭菜,他吃过之后就一头栽倒,直到半个时辰后道童来收拾碗碟才发现。道童一声大叫,外面的侍卫跑了进来,其中有一人佯作不经意撞翻了茶壶。 “没气了,道长他死了。”侍卫壮着胆子试着鼻息,顿时面色一变,觉得全身发冷。这侍卫是太上皇的人,很清楚太上皇对无为道长的重视,若是道长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 不多时,太上皇亲自来了。 太上皇已是六旬老人,早年征战留有暗伤,又多年操劳国事,病体缠身,到了晚年身子着实不康健。先前退位便是身体难以支撑,不得已而为之。自从吃了贾敬炼制的丹药,现在他面带红光,精神矍铄,人也似年轻了几岁,走起路来已不需人搀扶。 “仙师!”太上皇看到已然气绝的贾敬,血色立时从脸上褪去,眼中光芒隐没,整个人摇摇欲坠。 “老圣人!”甄贵太妃忙扶住他。甄贵太妃比太上皇年轻的多,今年才刚四十,在宫中已有二十多年,一直十分得宠。宫中女子惯会保养,她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妩媚妍丽,风韵更盛十几岁的小姑娘,着实是人间难得的美人。 太上皇大受打击,竟一下子病倒了。 幸而早先的丹药将他破败虚弱的身子养的差不多,如今之所以病倒,不过是从编织的美梦中惊醒,震惊悲痛,不肯接受现实。他不肯相信贾敬会死,但贾敬的确是死了,一怒之下,所有服侍之人都被斩杀。 徒靖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并未有别的举动,实际上,他已审问过贾敬。 贾敬死后,到底不吉利,哪能随便停放在宫中,一时间太上皇病着,便由皇帝下令,将贾敬尸身挪到冷宫暂且安置一日,等太上皇醒了处置。实际在当晚,徒靖就去了冷宫,把贾敬弄醒了。 早先徒靖便从徐衍那里弄来一颗假死药,以备今日。 这假死药顾名思义,吃下后会让人进入假死状态,心脏跳动、呼吸频率都会低到让人忽略的程度,人不会动,不会醒,乍一看就像死了,这种状态可维持三天。徒靖当然不会等那么久,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药瓶儿,熏一会儿,贾敬就醒了。 徒靖只关心一个问题:“你去江南扬州观音山,见了什么人?” 贾敬模模糊糊,分不清现实梦境,只看到说话的是个身着侍卫服的男子,但当看到男子的脸,心中一惊,陡然清醒,咕咚一下就从床板子上栽了下来。贾敬也顾不得疼,趴在那里就磕头,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仙风道骨高人之态。 “皇上饶命,都是我一时糊涂……” “回话!”侍卫低喝。 贾敬瑟缩了一下,忙回道:“我见到的是一个破足道人,一个赖头和尚,那二人着实有神仙手段,丹药都是他们炼制出来的。他们说我有仙缘,只要出面治好了太上皇,便收我为弟子,去寻仙问道,得长生。” “这两人是何来历?”徒靖想着,这二人特征倒是明显,若查找起来也方便。 “这、实在不知,以往那两人能对我千里传音,可现在突然没了音信。之前正在炼丹,觉得心口闷痛,继而昏倒,醒来就无法再他们的声音,所以猜测,两位仙长可能……” 徒靖诧异,他所能想到的便是桃朔白动手了,只是从时间上算,太快了。 徒靖又细细问了几句话,再无遗漏,便起身离去。 最后一个侍卫留下来,简单利落的动手,使贾敬真正死去。 太上皇以前重视贾敬,是为丹药,现今一个仙师莫名死了,太上皇失望之下,更是恼怒。太上皇对甄家到底网开一面,但贾敬……直接一口薄棺丢到宫外,让甄家人自去处置。甄家人何尝不是同样梦碎,也怨恼起贾敬来,毕竟举荐也担着风险,如今虽没落罪,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甄家不愿给贾敬操办,况且贾敬再如何也是宁国府老太爷,若以后贾珍问他们要人该如何交代? 于是,甄家便将贾敬棺木送回道观,把贾珍叫来,说了贾敬先前的举动。 贾珍吓得面若土色,根本想象不出他老子这般大胆,敢去唬弄太上皇?对!贾珍根本不信贾敬会炼丹,贾敬在道观里干的荒唐事他能不知道?每年往里头拨银子呢。贾珍最识时务,这事儿立刻就当没发生,谁也不说,做了一场戏,就有人说老太爷在道观里升天了。 对此,贾家都没人起疑,面做悲痛,开始筹办丧仪。 宁国府的当家奶奶是尤氏,这事儿原该尤氏料理,偏尤氏病了。贾蓉继妻胡氏太年轻,根本没经过这些,如何能料理?荣国府里邢夫人不必指望,王夫人也不愿沾这个手,本来王熙凤是最好的人选,毕竟先头还帮着操办过秦可卿的丧事,但不巧,眼下王熙凤有孕,不仅不能操劳,还得避讳这些白事。最后,贾珍将尤老娘和两个小姨娘接了来,说是帮忙照看着内宅。 尤氏心里头不乐意,但面上没露出来。 论来尤老娘是她后娘,两个妹子也是后娘带来的,本就不算亲近,出嫁这么多年,更是淡了。但如论如何是她娘家,总要年节往来,贾珍这好色性子,见了年轻貌美的二娘三娘能放过?她又管不住,只能装作不知道,心里盼着二娘三娘早些寻个人家嫁了,否则闹出什么来,一家子的脸都丢尽了。 上阳宫的太上皇在床上躺了几天,突然就传旨,将城外几家道观的道士给召进宫里,从中选出一批会炼丹的留下,命这些人给他炼丹。这些道士有乐意的,有不乐意的,却是皇权之下,只能依从。 当今道士炼丹不管哪种流派,都是用各种矿物质与药材结合炼制,普遍添加金银铜、丹砂或水银这几样,可想而知,人若长期服用这类东西,早晚是中毒而亡的结果。 道士们不傻,他们都是到了一定年纪才炼丹,吞食讲究分量,所以便是最后死了,年纪也老了,身体坚硬如铁,倒似真飞升了似的。 太上皇一心想重得神奇的丹药,等丹药出炉,迫不及待就服用,却没有想象中的效果。这使得他大怒,险些将这些道士拖出去斩了!此时的太上皇已经被丹瘾控制,越得不到,越焦灼癫狂,脾气更是暴躁易怒,连最得宠的甄贵太妃都被波及,旁人更是轻易不敢过来。 甄贵太妃觉得不妙,未免再被殃及,只能进言:“想来这些道士没有无为道长的功力,丹药自然差些,不如、多服一颗?” 太上皇果然心动,本来三天一颗,改成一天一颗,一连吃了一个月。此时太上皇的面色已经和常人不同,但他已偏执,谁若胡言乱语便直接被拖出去,便是甄贵太妃也只能好言好语哄着他。 这日是冬至,下了一场大雪。 笙歌曼舞,难得高兴,太上皇酒喝多了,兴致上来,与甄贵太妃锦被翻滚,半途便觉心力不济。太上皇盯着依旧容貌娇艳皮肤细嫩的甄氏,眼神阴沉,甄贵太妃心惊胆战,一声儿都不敢出。却见太上皇突然翻身坐起,打开床头的一直乌木盒子,伸手就抓了一把红艳的丹药塞进嘴里吞了。 “圣人!”甄贵太妃吓得变色。 太上皇突然扭头看她,居然笑着说:“爱妃,朕最喜爱你,你与朕一同长生。”说着又抓了一把丹药伸到甄贵太妃面前。 “不、圣上……”甄贵太妃全都发抖,从未如此怕过。 太上皇哪里容她拒绝,钳住她的下巴,掰开嘴,直接将丹药都塞了进去,并强迫她咽了。甄贵太妃趴在床边,不可抑制的干呕,眼泪直流,狼狈不堪。 结果,当夜宫中丧钟响起,太上皇驾崩了! 看到太上皇的死状,徒靖心有唏嘘。 徒靖自然不会放弃机会,借着此事,向甄家发难,毕竟是甄家举荐了道人,使得太上皇迷上炼丹术。甄应嘉一下狱,关于甄家的各种罪名先后涌出,一一查证,最后罢官抄家,赫赫扬扬风光无限的甄家就此烟消云散。 甄贵太妃在冷宫中得此消息,当夜便一条白绫自尽了。 处置完甄家,未免朝局过于动荡,徒靖没有再下手,而是升调了几人官职,其中便包括王子腾。王子腾升任九省检点,正月年一过完便启程。这件事使得京中老臣勋贵心下渐安。 徒靖登基不过两三载,哪怕现在太上皇驾崩了,再若太急进,必将引起反弹,不利于朝局稳定,政策施展。权衡之下,他决定再缓两年。 国孝期间,有爵之家一年不许宴饮音乐,平民三月不许嫁娶,贾家除了守国孝,还有一重家孝。却是这样的情况下,贾琏看上了尤二姐,并在贾珍父子的撺掇下,偷偷在外置办家业,将人偷娶做二房,外头人一律称尤二姐“二奶奶”,将贾府内的王熙凤一笔勾倒。 初时王熙凤不知情,后来平儿听到人议论新旧奶奶,这才觉察。 王熙凤悄悄让人去打听,方知贾琏此番用心良苦。那尤二姐尤三姐在外是什么名声?满府人都知道两个小姨子跟贾珍父子俩不清白,贾珍撺掇贾琏偷娶,为了还不是方便自己。贾琏倒是好气量,不但不嫌弃尤二姐,反倒为讨好贾珍,给贾敬上了五百两银子祭仪,又在花枝巷买了一个二十间屋子的院子做外宅,正经过了礼娶了尤二姐,一应丫头婆子小厮伺候着,每常出门回来必先去了尤二姐那里,据说一并私房也交了那位新奶奶。 王熙凤一改爆烈脾气,伏案大哭。 先是不念女儿,与多姑娘胡混,接着勾搭鲍二老婆,给她这个正妻没脸,现在更是直接偷娶了二房。这事儿便是闹又有何用?上次生日闹成那样,最后不过赔罪了事,便是贾母都说年轻人嘴馋,看似押着贾琏赔罪,实则偏着贾琏。 若依着她本性,绝不肯轻易服输,定要弄死尤二姐方解恨,可她现在没那个精力。 “奶奶?你别太伤心,二爷他……奶奶有孕在身,不可动气呀。”平儿对贾琏此举亦是十分寒心,越发心疼凤姐儿,果然男人都不靠住,凤姐还怀着孕呢。 王熙凤嗤笑:“放心,你二爷既然丝毫不念夫妻情意,我又何须为他伤心。我有大姐儿,还有肚子里的这个,还有平儿你陪着呢。”眼中冷光划过,她又道:“你寻个机会,将这事儿透到老太太那里。” “这……”平儿觉得,依着老太太的行事,只可能将人弄进来关着。 “她不是想等我死了做正头夫妻么?就让她先进来瞧瞧,这贾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王熙凤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管好好儿养胎,只要那尤二姐进来了,就别想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孩子就是她的法宝,便是贾赦邢夫人都对她万分重视,绝不肯半点儿委屈,那尤二姐还想讨得了好? 果然,当贾母意外得知此事,惊骇不已。 贾母叫来贾琏一通大骂,连带尤氏也被骂的灰头土脸,贾赦邢夫人又将贾琏骂了一顿,甚至贾赦还动了手。贾赦不是心疼王熙凤,是担心王熙凤肚子里的大孙子,更是因此骂贾琏要偷娶都不知道选个干净的,那尤二姐是什么名声? 最终,尤二姐被悄悄接了进来。 贾母发话,孝期内不准圆房,更不许提什么新奶奶二房的话,等于只是在这儿住着,待孝期完了再给名分。尤二姐没得到贾母的好脸,宝玉和姐妹们虽见她温柔标致,可想到王熙凤黄黄儿的脸,到底是偏着自家嫂子,邢夫人更觉得她是个狐媚子。王熙凤倒是没去表贤惠,也没为难,完全将此人无视。贾家上下人等都瞧不起这个尤二姐,没少当面嚼些难听的话,若非顾念着尤氏的面子,尤二姐的处境会更差。 尤氏也是心中气苦,暗恨这个妹妹让她没脸,因此一次也没来看过。 尤二姐心思细腻,又心里惭愧,加上贾琏不敢过来,慢慢儿便生出病来。底下人服侍的不尽心,等着人起不来床才报上去,贾母贾赦等人第一个反应不是请大夫,包括贾琏在内都是赶紧将她挪出去,怕传给王熙凤。别人倒罢了,闻得贾琏亦是如此,自以为寻得终生依靠的尤二姐再也受不住,熬了几日,到底是在一天夜里穿戴齐整,吞金自尽。 临死前,她与尤三姐托梦:“你千万莫像我一样,原以为终生有靠,到底梦一场。这富贵之家,言语就能杀人。现在想来,若是嫁了张华,虽是清贫,许是安稳到老。” 尤三姐自梦中惊醒,泪流满面,果然次日便得知二姐死讯。 这回尤三姐倒是没恨王熙凤,把贾琏给恨上了,包括贾珍贾蓉父子俩。她本就在尤二姐跟了贾琏后表示心中有人,只是那人不在跟前,她已立誓要等。 凑巧,两月后柳湘莲来找宝玉,说要去外地一趟,归期不定,临走时已给秦钟上了坟。赖尚荣与他也相识,少不得为他饯行。贾琏知晓柳湘莲在赖家,也过来了,却是专程来为他做媒。尤二姐死后,贾琏想起她的好处来。后来又和贾珍去过尤三姐处,尤三姐却将他们两个给耍了,撒起泼来倒把他们唬住,因此不敢再去,贾珍也不肯白养着人,就想把人嫁了。这尤三姐就说她相中了柳湘莲!除了柳湘莲,她谁也不嫁。 第134节 怎知自以为十八九稳,柳湘莲却是拒了。 贾琏纳罕:“你说要寻个绝色,我那小姨子便是个人间少有的绝色,届时珍大哥还会备上一份嫁妆,配你岂不合适?” 柳湘莲心里恼了,只顾念着宝玉和赖尚荣,没说出来,只说:“多谢好意,姑母已在年初为我选定了亲事,此番也是去具体商议。” 贾琏闻言大失所望,却又不知该如何争取,只能拿这话去回复尤三姐,劝她再选别人。 贾琏走后,赖尚荣问道:“你当真定了亲?” “岂会,真定了亲,自然告诉你们。”柳湘莲嗤笑:“如今竟是不必打听,贾家下人嘴里向来瞒不住事儿,京中大多都知道尤家那对姐妹。名声传的这样不堪,便是难得的绝色,我也不能要。” 宝玉倒是有心为尤氏姐妹说话,可某些事他心里也清楚,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你们这府里,也只有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干净。”柳湘莲的话更是令宝玉红了脸,柳湘莲意识到失口,便不再说了。 当尤三姐得知柳湘莲拒绝了亲事,立时便猜出对方嫌弃她的名声不堪,不由得大哭。 尤老娘便是某些事上糊涂,到底也疼女儿,不平道:“他倒嫌弃我们三姐儿,他又是什么好的?说是世家子弟,那家早就败了,整日里寻花问柳不务正业,还喜欢串风月戏文,倒像是正经人么?我们三姐儿看得上他,他竟还来挑理,真当自己是王孙公子呢!” “罢了。世人宽容男子,总待女子苛刻,我早就知道了。”尤三姐抓了箩筐里的剪子,慢悠悠的说道:“我早先立誓,要等他来,谁知等来了,却是这个结果。我原想着,他经历世情,萍踪浪迹,又有侠义之风,若成了姻缘,便是我的造化了,到底不能。” 说完一狠心,就将齐整整的黑头发铰断了,尤老娘与贾琏抢救不及,大半头发都没了。尤三姐闹着要出家,所有人都来劝,不管用,贾珍就去找柳湘莲,提出让三姐儿给他做二房,不妨碍他娶亲。柳湘莲如何肯依,双方不欢而散。 柳湘莲听闻尤三姐闹着出家,越发厌烦,以为对方存心相逼,便不肯在京中逗留,择日就要走。 这日赖尚荣给他饯行,宝玉作陪,又有贾珍贾琏贾蓉不死心赶来相劝,薛蟠也来吃酒凑趣。薛蟠好色的毛病没改,席间见了柳湘莲,酒意上头,言语就轻浮,一再如此,把柳湘莲给惹恼了。 柳湘莲假意约他去城外桥上,打算整治他一顿。 贾珍看到这一幕,心中冷哼,故意做不知情,打算事后好好儿治治柳湘莲。 薛蟠去赴约,柳湘莲尽管手下留情,依旧将他打的鼻青脸肿,哭着讨饶。等着家下人寻来,薛蟠在泥坑里滚过,浑身又脏又臭,又挨了打直叫唤,抬回去薛姨妈一见,立时儿一声肉一声的哭起来。 得知事情原委,薛姨妈想起旧年之事,上回自家惹不起,这柳湘莲算什么?难道自家惹不起么?新仇旧恨涌上来,齐齐算在这柳湘莲身上。因着听说柳湘莲身手好,薛姨妈便去求王夫人,两姐妹一商议,先报官拿人,打点一番,让柳湘莲在监牢里吃些苦。 柳湘莲本来打完人就要离京,偏生被贾珍使计给绊住,差役一来,想走也走不了。 贾珍存心算计,便瞒住柳湘莲被抓的消息,又有薛姨妈发狠,柳湘莲落在监牢里实在是吃了很多苦头。加上他生的好,在外时仗着身手好以及朋友多,倒没吃亏,到了牢里,牢头收了银子,故意给他戴上手镣手铐,并把他关在最不好相处的一个监牢里。这里头几个人关的时间长了,见来个细皮嫩肉的俊俏人,言语污秽都是轻了,若非最后柳湘莲发狠打断了一个人的腿,险些就被制住了。 这柳湘莲便是吃过苦,到底原系世家子弟,本身傲气,遭受这等折辱,比杀了他都难受。一时间,柳湘莲将薛蟠贾珍这些人都死死记在心里,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京中友人都以为柳湘莲离开了,以至于在被折磨了一个月后出了监牢,柳湘莲胡子拉碴,脸颊消瘦,眼睛冰冷锐利,饿狼一般。到底寡不敌众,何况他手脚被制,所以被打断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身上也有狱卒打的鞭伤。最开始他吃不惯牢里的饭,后来却是经常没得吃,这会儿他就觉得胃里饿的灼痛,视线也发花,晃了几下就倒地了。 他刚好倒在回春堂门前,徐衍就命人抬了进来。 柳湘莲刚好与宝玉擦身而过,可惜一个昏迷着,一个只顾得求人,加上柳湘莲现今这模样儿,宝玉嫌恶不已,瞥了一眼就躲开了,哪里认得出人来。宝玉此番来回春堂,是求徐衍出诊,先前下人来请,徐衍不肯去,宝玉不死心,亲自又过来。 徐衍依旧拒绝:“宝二爷请回吧,我早说了,贾家我是再不肯去的。再者说,京中大夫不止我一个,你去请别人吧。” “可徐大夫医术好。”宝玉最先不是找徐衍,而是王太医推荐的。 晴雯生病了,最开始只是着凉,吃了药没好,她又动怒撒火没保养好,越发重了,现在都下不来床。王太医不是治不好,但晴雯身子太弱,重药不敢开,合适的药方子调养起来很费时间,宝玉心里着急,王太医提了徐衍,他便来请。怎知一贯温和的徐大夫,无论如何都不肯去出诊,听着话音儿,好似和贾家有什么恩怨。 宝玉最终无功而返。 回到家,他问袭人为何徐衍不肯来,袭人哪敢说。倒是病的一塌糊涂的晴雯听到了,趁着跟前没人,悄悄和他说了:“……大小姐的死,太太迁怒在徐大夫身上,找人去寻麻烦,打了一场官司呢。如此一来,徐大夫就再不肯来贾家出诊了,先前二奶奶想请,都没请动。” 宝玉动了动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尽管想偏心,可到底觉得王夫人行为不太好。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说话声,还有很多脚步响,紧接着周瑞家的带着几个人就进来了,看到宝玉在屋内,便皱了皱眉。自从晴雯给了宝玉做屋里人,虽没正式开脸儿,却有姨娘月例和单独的屋子,还有小丫头服侍,但晴雯也谨记王夫人交代,没跟宝玉同房。但周瑞家的本就对她有偏见,见大白天的一个爷们儿在她床边坐着,就暗骂这狐媚子果然会勾人。 “周姐姐?”宝玉喊了一声。 “二爷,太太找呢,快去吧。”周瑞家的说着,朝袭人使个眼色,袭人便和麝月将宝玉拉出去了。 宝玉虽觉不大对劲,但王夫人找他,他不敢不去。 宝玉一走,周瑞家的就冷下脸:“太太有令,你这病一直不好,怕是女儿痨,若是染上了其他人就麻烦了。现在命你挪出去养病,好了再进来。”一面说着一面让人将晴雯的东西都收拾了,两个婆子将人拖下床抬出去。 “你们、你们……”晴雯气的治咳嗽。她又不笨,王夫人看她不顺眼早就知道,这回不过是趁势找个理由将她撵了,这一出去,就别想再进来了。她喊道:“我、我要见老太太。” “哟,你是哪个名牌儿上的人?老太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别做梦了!”周瑞家的冷嘲,到了角门,早有车等着,把晴雯和包袱都丢进去,一个婆子押车,就走了。 晴雯盼着宝玉来接。 宝玉从王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回去果然不见晴雯,想见她,却出不去。袭人劝他,只说好了就会回来,宝玉却是怅然若失,隐隐感觉晴雯不会再回来了。想了想,他偷偷叫来茗烟,给了他银子,让他去请徐衍给晴雯治病。 “现在晴雯不在我们家,徐大夫会去的。” 徐衍的确去了,且晴雯还抱有希望,没寻死觅活,不过半月功夫就养好了,然而无论晴雯怎么去求,贾家的门却是再也进不去了。她没了父母,是住在姑舅哥哥家里,王夫人早将晴雯给放出来了,交代她家给寻门亲事,远远儿的嫁了。这还是看在贾母面上,否则王夫人岂能让晴雯带着体己出来? 果然没多久,终于绝望的晴雯破罐儿破摔,任凭哥嫂做主嫁了人。 要说王夫人如何敢撵晴雯,却是因着上月史家出事,贾母又病了,精神越发不好,哪里有心思管别的琐事。史家两位侯爷牵扯到军中倒卖军械案,如今都被下狱,史家正忙乱着想办法,也来过贾家,但贾家也无能为力。另外此事也牵涉到卫老将军。原本史卫两家正议亲,此事一来,亲事便耽搁下来。 五月份王熙凤生产,得个大胖小子,贾赦贾琏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王熙凤也一跃成为贾家大功臣。如今哥儿都三个月了,但她只说身上没养好,不愿接手管家。她与贾琏说不想再去白填补,又摸不着账房钥匙,不如在家带儿子,贾琏虽有些可惜,倒也依她。 王夫人无法,只能找李纨来帮忙,但李纨是个寡妇,许多场合都要避讳,短短时日下来王夫人就累的病倒了。眼看着是八月十五,最终贾母发话,王熙凤才又接了对牌。 冬月一完,出了国孝,不少权贵之家宴饮待客,商议儿女婚事请吃喜酒。 桃朔白与徐衍也接到了请柬,却是林黛玉的小定。 林如海给黛玉选的夫婿,跌破众人眼镜。林如海如今是一品大员,将来入阁拜相都是可能,甚至若立了太子,亦可能成为太子的老师。其嫡女黛玉年方十三,生的清灵婉转,恍若仙子,又聪慧内秀,谈吐不俗,礼仪出自大家,着实是众多权贵上上等结亲对象,谁知林如海最终选了名不见经传的王琛。 哦,倒也不能算名不见经传,王琛之父乃是白云书院院长。 王琛年十八,才学出众,人品风流,常与人辩诗论词,丹青书法别具一格,加上是白云书院院长长子,按理是个不错的结亲人选。然而白云书院的风气天下皆知,这王琛亦是秉承此风,自十五岁起便游览天下山水,不喜官场仕途。 林如海与院长是旧识,知晓林家女儿长成,又见识过其才学品貌,便有心求娶。林如海与贾敏商议了一下,贾敏询问黛玉。黛玉虽羞涩,但清楚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便说不拘对方是否为官,只希望彼此性情相合,且男方能终生不纳二色。王家家风规矩都摆着,历来都无妾室,哪怕子嗣不丰亦未破例,至于性情是否相合…… 黛玉出了三道考题,那王琛也有趣,也出了三道考题给她。 如此一来二往,双方都觉满意,林如海尽管不舍,也是操办起来。因着以后黛玉嫁过去不在京中,甚至不在白云书院,所以林家要求黛玉满十六再出嫁,王家同意了。 当然,作为黛玉一向敬重桃朔白,此事也征询过桃朔白的意见。 桃朔白告诉她:“这是一桩良缘,好生经营。” 第142章 红楼梦中梦窥人14(完) 贾母听闻黛玉小定,且男家是白云书院之人,心中不满至极。在贾母心里,满京城的王孙公子也不见得几个比得上宝玉聪敏俊秀,宝玉现今只是未定性,若他肯学,怎样的前程挣不到?原本两个玉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良缘,偏林家竟瞧不上,连自己生的女儿都没了娘家。 因此,贾母在当日托病并未亲去,王夫人最不愿面对贾敏,见贾母这态度,正好也不去。最后邢夫人和王熙凤领着几个姑娘去了。 邢夫人不大会说话,却不是不懂规矩礼仪,有王熙凤在一边帮衬,倒也应对得体。三春在后面见黛玉,迎春木讷,惜春冷淡,探春倒是精明,却又受制于庶出身份,看到黛玉小定这般热闹,心中何尝不羡慕。在探春看来,这门亲事定的太低了,和林家不大相配。迎春向来逆来顺受,她年纪最大,今年都十七了,却也没个上门提亲的,这等事不是没想过,却觉无可奈何,父母如何做主便如何顺从。 唯有惜春脸上有些神采,且是真心实意的道贺:“林姐姐,可见林姑父疼你,为你选了这样好的亲事。” 黛玉自然是满意的,但她也深知三春的处境,倒不好太表露。 这日宝钗和湘云没来。 湘云是因着史家之事。 史侯爷看似牵扯到军中倒卖军械案,实则是皇上在肃清南安王爷军中的势力,史家、卫家都是南安王爷麾下,自来亲密,这也是史湘云与南安老太妃十分熟悉的缘故。南安王爷把持兵权不肯上交,在军中又势力颇大,如何能让皇帝放心?四大异姓王,其他人都放了权,唯有南安王府拥兵自重,且守在平安州不回京。 皇帝一边遣人去平安州,一边消减其势力,不到万一,并不想将人逼反。 南安王爷也有顾虑,毕竟老母妻儿都在京中,况且他虽可以在平安州拥兵自重,却不代表反叛后能得好处。南安王爷不蠢,他不过是不愿放弃兵权,想继续掌握权力,谋得这一份利益罢了。所以,南安王爷与皇帝之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然此回皇帝大怒,倒卖军械可通叛国,罪名儿可大可小。最后皇帝网开一面,卫老将军革职除爵,抄没家产,念其护国有功且年事已高,令其携家眷返回原籍。这已是开恩了,卫老将军谢主隆恩,带着妻儿和几个仆从,离开了京城。 卫家一走,先前与史家的婚事自然不再提及,史家也没心思追究。 史家一门双侯,曾是怎样的风光,现在同样是革职除爵,却并未抄家,只是罚了一大笔银子。史侯爷很清楚为何与卫家不同,先前史家家计艰难,乃是因归还了国库欠银,大约皇上念着这点,这才没抄家,且小辈的官位保住了。史家如今家底儿都要被掏空,只得卖了侯府,另择住处,好歹根底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宝钗因着已经定亲,谨守规矩,不肯轻易出门惹人闲话。 算来宝钗比迎春小一岁,今年正满十六,乃是女子最好的年纪,过了十六就慢慢儿老了。幸而她如今已经与宝玉定亲,否则真要被人说是老姑娘了。即便如此,贾家迟迟没有商议婚期,薛姨妈开始着急起来。 王夫人安抚道:“妹妹何须着急,总归亲事已定。宝玉今年才十四,等八月里老太太寿辰过完,我与老太太提一提,赶在年前将大礼过了,定下日子来,明年便让宝钗过门。我也盼着她早些来呢,我最喜欢宝钗的贤惠大度、随时从分,我所见过的女孩子里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她来了,又能照顾宝玉,督促宝玉读书上进,又能帮衬着我打理着上下琐事,不知省多少心思呢。” 一听是让宝钗过门就管家的意思,薛姨妈心中满意,脸上就笑道:“说这些还早,她年轻不懂事,哪里值得你这样夸她。” 总归薛姨妈得了准话,回头就再准备嫁妆去了。 如今宝钗有了着落,薛蟠还没有成家呢,薛姨妈也是愁。倒也正好,若是嫂子先入门,这嫁妆陪的多少只怕就要闹矛盾。虽是如此想,薛姨妈还是去寻了官媒婆,请媒人帮着留意。 薛蟠旧年被柳湘莲打了一顿,自觉无颜见人,待伤好了便借口要出门学做生意,不顾薛姨妈劝阻,跟着铺子里的老掌柜和伙计们就走了。 半年后薛蟠回来,进门就催促薛姨妈打点聘礼东西,去夏家提亲。 “夏家?哪个夏家?你怎么出门一趟就知道操心终生大事了?”薛姨妈一惊,怕他被人哄了。 “妈忘了不成,桂花夏家,与咱们家一样在户部挂名的行商,小时候两家有过来往的。夏家老太爷早些年没了,家里头只一个老奶奶带着个姑娘过日子,没个兄弟帮衬,见了我跟见了亲儿子似的。她家姑娘十六,正要说亲呢,妈快些打发人去,别迟了又许了别家了。”薛蟠一脸猴急,竟是将那夏家姑娘时时刻刻挂在心里。 薛姨妈这时候想起来,那桂花夏家据说有几十顷的地单种规划,城中一应规划局都是她家的,宫中一应盆景亦是她家供奉,端的富贵非常。难得夏家人口简单,一个老奶奶带着个姑娘,若是真做成了亲事,岂不是一桩美事! 薛姨妈已是心动,又被薛蟠不住的歪缠,便请了官媒去提亲。 夏家显然也有意,一说就成了。 两家儿女都大了,这亲事便赶的急,年前就要过门。 宝玉听闻此事,还在为香菱担心,谁知回头就听袭人道喜,说迎春有人家了。 贾赦选的东床快婿姓孙,孙绍祖,两家原系世交。此人三十不到,并未娶亲,只一人在京,已袭了京职,又在兵部侯缺题升,生得面貌魁梧体格健壮,且家资饶富,贾赦便心中十分满意。贾赦禀告了贾母,贾母心里不愿意,但觉得女儿亲事都是父母做主,便并不说什么。贾政却是看不上孙绍祖,那孙绍祖多年前走投无路求到贾家门下,又不是诗礼之家,现在却要两家做亲,如何合适?但贾赦不理,很快就把亲事定下,没多久又过了大聘,定好迎亲之日。 自亲事落定,迎春惶惶不安,害怕不已,根本没有半点新嫁娘的娇羞与憧憬。但除了背人处哭一哭,又能如何?白日里依旧和丫头们一起忙着准备嫁妆衣裳,甚至时日长了似乎也习惯了,也会被打趣的难为情。 这件事,唯有贾敏心下不安日盛。 贾敏死后在贾家逗留多年,看尽了一切,又如何不知迎春的悲剧。这姑娘当真是个木头似的人儿,针扎不出一声,惯会逆来顺受,但她也是个好姑娘,贾敏不知道就罢了,分明知道,哪里忍心看着迎春再次落入狼窝。 她知道自家大哥是说不通的,而贾母竟是不管,最后只能和林如海提了。 “到底是我侄女,好好一个清白姑娘,那孙绍祖实在不妥。” 林如海见她如此上心,便去查了查,果然查到一些事情。这孙绍祖性情暴虐,性子上来能将丫头打死,且又贪淫。孙绍祖在外与人提及亲事,便说贾赦欠他五千两银子,还不起,这才拿女儿抵债。 如今皇上正在清肃官场,孙绍祖算不得什么,林如海与同僚打个招呼,不多时便将孙绍祖从候补里除名,且寻了两个错处,把指挥一职革除了。 孙绍祖急的四处张罗,到底无果。 贾赦一看,顿时不乐意将迎春下嫁,且现在孙家落败,哪里敢和贾家呛声。贾赦竟是没与人商议,强硬的退了亲。原本便少有人上贾家提亲,如今又闹出退亲一事,名声更是不好,贾母气的将贾赦骂了一顿,却也无用了。 贾敏却是叹道:“大哥做事也太心急了。” “二姑娘的性子实在说不上好,便是没了孙绍祖,焉知下一个就是好的?她自己没主意,立不起来,都无用。”林如海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谁能管谁一辈子呢,往后看她的造化了。”贾敏深知,或许她能救一个人,两个人,却挽救不了腐朽衰败的贾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135节 七月底,贾政归家。 贾政交割了公务,得假一月,正好八月初三就是贾母八十寿辰,贾家上下忙碌,筹备的整整肃肃、热热闹闹。贾母因着史家的变故,病了一段日子,好了以后身子也不大利索,且时常看着宝玉三春几个发呆。贾母到底经历的多,隐隐嗅出不详之气,一个甄家没了,一个史家倒了,焉知下一个不是贾家? 寿辰热闹完,王夫人便提出与薛家过大礼的事儿。 贾母面上淡淡的:“你做主便是。”又说:“明年四月里挑个日子吧,拖到八月太久了些。” 王夫人颇感意外,但贾母不反对便好,她立时便欢喜的去筹办。 贾母也是考虑到亲事已定,无可更改,且宝玉明年满了十五,倒不如早些完婚,万一…… 这日邢夫人席间吃了几杯酒,与尤氏闲话,两人在园子里走着,迎头却见假山便钻出个粗手大脚的丫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贾母房里的傻大姐儿。 这傻大姐算来十五六岁,虽长得粗粗壮壮,常做粗活儿,但到底不是种地的农人,皮肤白,头发黑,五官因肥胖显得略挤,但不笑的时候并不是很难看,一笑就显出傻气来。自从警幻成了傻大姐儿,就再不肯笑了,也曾和人顶嘴,却挨了巴掌,险些把耳朵打聋了。自那以后,她便越发沉默寡言,只埋头做事,没事儿的时候就自己躲着,试图再重新修炼,一直未果。其实她一直垂涎那块通灵宝玉,若是得了那玉,说不定她还有机会。然而她只是粗苯丫头,宝玉是贾家的凤凰蛋,如何够得着?若她生的清秀漂亮,许能接触到,现在这个模样…… 这天她照例在这儿躲清静,却无意间拾到一个绣春囊。这绣春囊上绣着一对赤身裸体欢好的男女,本该让人脸红耳热的图案,她却是心头一动,若有所思。 当初警幻传授给贾元春房中术,最终使得无知的贾元春因此丧命,但房中术本为夫妻之间修炼,可男女一同受益。后来又衍变为一方受益,因为这等方法简单便捷,见效快。 警幻深悉房中术,先前也是自误,这时却想到,她可以通过房中术重回修炼之路。唯一的苦恼,便是这副蠢笨不堪的身体,她简直无法想象竟顶着这样一副蠢样儿过了几年。 “你这痴丫头在在这儿做什么呢?”尤氏笑问,也因喝了酒,故意找这傻大姐儿逗趣儿呢。 “你手里拿的什么?”却是邢夫人眼尖,上前一把将绣春囊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警幻忙做出傻乎乎的样子:“我在假山里捡到的。” 尤氏也看到了,但她是宁国府的人,这是荣国府的事儿,该回避还是要回避,于是便寻个由头走开了。 邢夫人再三警告了警幻,这才转身去寻王夫人,心里已经计划好要让王夫人丢脸。这府里看似王熙凤管家,可实际上谁知道真正管家的是二太太,王熙凤又摸不着库房钥匙,大事都做不得主。况且王熙凤如今学精了,除了像过节或老太太寿辰这样的场合,平日里总是寻个托词把对牌送回来,所以王夫人多数时候找李纨帮忙,也就越发盼着宝钗过门。 以前是王熙凤贪恋权势,又想站稳脚跟,所以心甘情愿为王夫人管家,到底她是大房的人。一旦她不愿意,王夫人也不能太勉强,毕竟不是她儿媳妇,人家有正经婆婆的。 王夫人看到绣春囊,又被邢夫人刺了一顿,气的脸色发白,跑去找王熙凤质问。 王熙凤当然不能背这个责任,一顿哭诉辩驳,把自己摘了出来。 王夫人慢慢情绪缓和下来,却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将园子里搜查一遍,任何不妥之人都得撵出去。王熙凤如何肯去蹚浑水,借口葵哥儿不舒服躲着没去,邢夫人难得为王熙凤说几句话,王夫人只能自己亲自去,又有邢夫人身边的王善保家的同行。 这一夜,别人尤可,倒是探春愤怒不已。原著里探春骂了凤姐,打了王善保家的,可此回凤姐没来,来的是王夫人,探春便是再觉恼怒不堪都不敢去顶撞王夫人,王夫人是她的嫡母,掌握着她的姻缘婚配,她疏远亲娘兄弟讨好王夫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能个好亲事么。 待王夫人等人走后,探春趴在床上大哭,一肚子的话只能跟侍书说:“咱们这样子的人家,若是从外头杀进来,一时半会儿是杀不死的,偏咱们先从里边乱了起来。他们这样抄检,置咱们女儿的清白名声于何地?外敌没来,咱们就自相残杀了。先头甄家被抄了,史家也倒了,咱们家不是低调保重,倒自己人抄起自家来。” 这一夜抄出了司棋、入画,又有宝玉身边的四儿,次日一早都被撵了出去,除了贴身衣裳,素日攒下的体己都被收了。 这一切自是瞒着贾母,贾母也的确丝毫不知请。 王夫人又特地叫来袭人,赏了她两身好衣裳,又提了月例,交代她好生服侍宝玉。袭人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脸上却显得很是矜持,王夫人越发满意。 恰这时,外头突然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禀报:“太太,不好了,薛家来了好多官差,将薛家大爷锁拿走了,说薛家大爷杀了人。” “什么!”王夫人一惊。 原来是薛蟠在酒馆与人喝酒,和人起了争执,酒兴上来,把跑堂的伙计给打死了。这事儿被人告了官,一过堂,不知谁又告发了薛蟠打死冯渊。薛蟠是个吃不了苦受不了疼的,过堂就用刑,别说提贾家,便是提王子腾都不管用。薛蟠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全都招认画了供,原以为这就完了,谁知关到了牢里,那才是真正的受罪。 薛蟠整日哭求,没人理他,倒是一个狱卒冷笑:“今日吃这样的苦头,怨得谁来?你们家仗势欺人的事儿做得少了?如今合该一报还一报。” 此案审的很快,薛蟠犯了两条命案,判斩立决。 薛姨妈得了消息,一下子就厥了过去,宝钗也哭肿了眼,又不得不忍着伤心料理上下。偏这时夏家得了消息,立时打发了媒人来退亲,只说被薛家哄骗了,她家女儿绝对不嫁给杀人犯。宝钗虽愤怒,却也没心思料理这个,薛蟠被判了斩立决,没几日就要行刑,她只能去求王夫人。 王夫人也急,可唯一能使上力的只有王子腾,偏王子腾不在京中。贾家的名帖拿出去不管用,不知谁在背后撑腰,竟是一点儿情面不讲。 临行刑前一天,允许家眷见最后一面。 薛姨妈哭的不能自已,到底撑着去了一趟牢房,一看到薛蟠的模样,险些又晕过去。这才几天功夫,薛蟠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色发黄,头发蓬乱,身上没件儿好衣裳,更有许多大小伤处,简直把薛姨妈心疼坏了。 “妈!妈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要死啊。”薛蟠犹如见了救星,对着薛姨妈哭嚎喊叫。 “蟠儿啊,我的儿啊。”薛姨妈也只是哭,因为她没办法。 薛蟠在第二天便行刑了,薛姨妈病倒,昏沉不醒,宝钗一个姑娘家,只家里就忙乱不堪,最后是贾琏出面将薛蟠尸首收了。 贾家上下正在议论此事,孰料忽见王家来人报丧:“我们老爷殁了。” 王夫人与王熙凤只觉五雷轰顶,王夫人忙问:“怎么回事?你们老爷不是在外巡边么?” 来人擦着眼泪道:“老爷奉旨回京,在距京二百余里的地方染了风寒,延医治疗,怎奈当地没有名医,大夫开错了药,竟一剂下去就死了。” “你们老爷才上任一年,如何就回来了?”王夫人问道。 提到此处,来人暗恨:“都是贾雨村!” “贾雨村?”在几月前,贾雨村补升了兵部侍郎一职,贾家还曾去贺喜。因着贾雨村是林如海举荐而来,贾政十分欣赏,又有王子腾垒本保荐,短短几年便钻营至此,实在了不得。 “因着薛家大爷的案子当初是贾雨村审理的,便把贾雨村牵扯了出来。这贾雨村为了自保,便说当初是受贾王两家威胁,畏惧权势,不敢不从。此番老爷回京,便是皇上令老爷回京自辩。”实际上不单单只此一事,只不便说出来。 王夫人怔住,想不到此番还牵连了夫家娘家,顿时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贾雨村生吞活剥! 姑侄两个赶回王家奔丧,和王家太太哭成一团。王子腾位高权重,是四大家子里的核心人物,更是王家的顶梁柱,如今王子腾一死,儿孙不成器,竟是连个撑门户的人都没有了。雪上加霜的是,这还未出殡,王家就被忠顺王爷带人围了,家中物什都被封查,只将前面留出来做灵堂。 王熙凤听着圣旨上宣读的罪名儿,心中发寒,之后不敢再待,连忙和王夫人回去。 王熙凤心中不安,果然没几日,宁国府被抄了,紧接着荣国府也被锦衣卫围住。这里头的罪名儿不少:治家不严、逾制、包揽讼词、豪奴仗势欺人、逼死人命、藏匿犯官财物…… 宁国府那边的罪名儿更甚,且十分不堪。徒靖因着贾敬之事查过宁国府,知晓内里坑脏污糟,厌恶至极,此番特意交代严惩。宁国府抄家除爵,贾珍贾蓉父子俩腰斩,一干下人收监发卖,尤氏婆媳也在其列,林家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将两个主子买下来。 紧接着荣国府步了后尘:贾赦贾政除爵罢官,贾琏罢官,三人皆是秋后斩。原本贾琏只是做过包揽讼词的勾当,不至于重判,但他国孝家孝偷停妻再娶,惹得徒靖大怒,判了他斩刑。贾琏听完圣旨,整个人就呆了,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除此外,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俩也得了罪名儿,但王熙凤是包揽讼词,监禁三年,王夫人却有一条藏匿犯官财物的罪名儿,判了流放三千里,徒十年。原来当初甄家被抄,有几个甄家女人拉着几口大箱子来,王夫人悄悄的收了。 贾母闻此噩耗,一头栽倒,再没醒来。 贾家上下乱成一团,混乱中,宝玉突然变得呆傻。起先袭人以为是受了惊吓,可麝月却突然喊了一声:“宝二爷的玉呢?” 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不见了! 袭人急的直哭,可众人自顾不暇,谁又管什么金,什么玉。到后面袭人更是哭的功夫都没了,原本主子下人都要一并发卖,林家从中使力,又有北静王顾念旧情,除了获罪的女眷,其他主子不必拉去抛头露面,等于先一步拿银子赎了身,但那些下人就没人管。 整个贾家,除了李纨是节妇,没有入狱,且部分私产被发还,其他人包括幼小的葵哥儿都被发往羁押所。一干下人都被发卖,等案子完全审完了结,已是次年入夏,贾家人被放了出来,个个形容邋遢憔悴,茫然不知去处。 这时几辆车驶过来,林家管家走到邢夫人跟前说道:“大太太,我家太太命来接各位,太太在家料理老太太的后事,不好过来。” 贾母死后,一家子入狱,身后事只能由贾敏来操办。贾敏想到贾母富贵享受了一辈子,孙男娣女众多,到头来却是自己这个出嫁女料理身后事,何其凄凉。 贾敏一直对贾家淡淡的,但这种时候却也不能不管。贾敏准备了一个大宅子,足够安顿贾家一干人,然后留下二百两银子,其他的便不管了。谁也不能管谁一辈子,况且贾家经了这等变故,家里没个撑家的男人,如何在京城生活?贾家还有祭田呢,祭田并不没收,所以她们应该做的事是扶着贾母的棺材回南。 贾敏准备的二百两银子,等于是给他们的路费。 邢夫人不是拎不清,如今这一家子……爷们儿都没了,王夫人判了流刑,王熙凤在牢里,尤氏婆媳去投奔尤老娘了,唯有邢夫人当家做主。邢夫人自己没儿女,隔辈儿亲,最疼葵哥儿巧姐儿,且葵哥儿是长房嫡孙,往后成家立业,能为她养老送终的。于是在贾母热孝过后,邢夫人便上下打点好,带着一家子老小回金陵原籍去。 这里头却没有李纨和贾兰。 当初一家子还在羁押所里,唯有李纨是自由身,但她花银子将贾兰赎了出去,并没管贾家其他人,带着贾兰回了娘家。贾家犯事,子弟们绝了读书出仕的可能,李纨满腔心血白费,又想起在贾家的日子,心中只怕又怨又恨,但此时之举,到底显得凉薄些。或许她也是害怕,如今贾家一穷二白,一家子吃喝从哪儿来?只她有些钱,可那却是她的嫁妆,辛辛苦苦攒下来留给贾兰读书出仕娶亲成家的,哪肯白花在别人身上。 贾敏送走了贾家人,却是病了一场,吓坏了林如海和黛玉。 贾敏笑道:“别怕,只是这么多年了,一切终于过去了,我的心也能踏实了。” 甚至是贾雨村,尽管现在只是降职,却是因着皇帝还需要用他做刀,但可以想象,贾雨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林如海经历这些事,感慨颇多,想到自己毕竟是太上皇旧臣,便以年事已高身体不适为由再三上书致仕。最后徒靖免了他尚书一职,保留了太子太傅的头衔,实际这就是个虚职,是种荣誉,因此徒靖任命他为上书房师傅,教导皇子们读书。 徒靖对林如海比较满意,识时务,知进退,办事很有能力。想到林家女儿定亲的对象是白云书院院长之子,便决定到时候给份恩典,毕竟那林家女儿是桃朔白唯一的弟子,此番也算是对桃朔白的表示。 此时桃朔白却借着夜色来到城中一家青楼。 他当然不是为寻花问柳,而是这里有他要找的人。 贾家下人发卖,那些年轻漂亮的丫鬟们风流云散,不少人都落入了烟花柳巷,处境堪怜。其中傻大姐儿是个特例,她虽年轻,却毫无姿色,偏偏也落入青楼。这家青楼档次不高,客人三教九流,傻大姐儿买回来就是做粗活儿,另外也得接客。 没钱的客人就没那么多挑剔,别的姑娘不接,傻大姐儿没权拒绝。 警幻躺在柴房的木床上,想到方才将那个杀猪老汉狠狠踹了一脚,畅快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沉默,竟不知该不该再活下去,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她很清楚青楼里为了让姑娘屈服什么手段都有,她只是没想到,这样一副尊容也会落入这样的境地,竟是比在贾家还要不堪。 突然一道光闪过,藏于怀中的一物朝门外飞去。 “谁!”警幻反射性的摸向怀里,本来藏于此处的通灵宝玉不见了。那是她趁乱偷来的,就是为了能再修炼。 桃朔白并不理会她,拿到通灵宝玉,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警幻猜到了来人身份,抿紧了唇,最后终于咬牙发狠,要用房中术修炼。 没了通灵宝玉,贾宝玉痴痴呆呆。以往有贾母王夫人宠着,袭人麝月等丫鬟们服侍着,现在他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邢夫人对他倒有几分怜惜,这才命人过来照看,同时盼着早点出孝,等薛宝钗嫁过来就有人管他了。 怎知三年后,薛家却是上门退亲。 邢夫人气恼不已,可现在他们两家半斤八两,甚至薛家没抄家,家财比他们丰厚,打官司怕也捞不着好。 倒是王熙凤叹息一声,劝邢夫人要回当初定礼,退了亲。王熙凤三年刑期结束,刚刚回到金陵,却因是坐过牢的犯妇,族里起先不肯接纳。王熙凤不是那等好性子的,况且儿女都在这里,她怎么能离开?族里口口声声他们这支犯了罪,还想将她们孤儿寡母的都赶走,她可不会忍气吞声,祭田是他们在京的两支置办起来的,地契都在她手里攥着,就是防着今天呢。如今他们府里的男丁只有宝玉、贾环、葵哥儿,其中葵哥儿身份最重,长房嫡孙,理应继承家业,包括祭田。 拼着大闹一场,又是借势弹压,王熙凤不仅成功留下,还使得金陵其他几支不敢随意欺负她们。作为条件,王熙凤划出一些祭田给其他几支耕种,并且族学费用她们来负担。 王熙凤早先感觉不安,便暗暗藏了一笔银子,数目不是很多,但今时不同往日,足够用了。 邢夫人之前三年被族人压的够呛,现在见王熙凤有手段,便由着她做主,邢夫人做了老太太,整天含饴弄孙,甚至有闲心关心三春的婚事。 王熙凤辗转多处,又赎回了平儿,两个人相互依靠,日子倒也不觉苦了。与薛家退了亲事,打算到时候买了清白女子照顾宝玉,三春的婚事虽艰难,但若降低标准,还是能寻到合适的人家。迎春任凭做主,探春自有主意,倒是惜春自己剪了头发要出家。王熙凤整日忙累,没那么多精力,见她执意如此,便让她在家清修。 薛家那边退亲后,宝钗已经将近二十了,她没有外嫁,招了个老实本分的上门女婿,撑起了家业,照料一直卧病在床的薛姨妈。 百年过去,皇位上的人换了两回,桃朔白与徐衍也早不在京城。 一路随意闲走,又回到京城,物是人非。 在一处巷子里,几个孩童正朝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扔石子儿,嘴里还骂道:“老妖婆!快滚开!老妖婆!” “我娘说她是个老不死,会吃人,所以才活那么久都不死。” “那她有多老了?” “很老很老,大概……一百多岁?” 几个孩子嘴里说着,渐渐走远了。 但见在巷子里蜷缩的是个老人,衣服破烂,骨瘦如柴,满头灰白乱发,隐隐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旁人认不出来,桃朔白却通过灵魂波动认出了这人——警幻! 当年警幻借助天时地利,用了房中术窃取旁人生机,每次很难遇到同一个人,所以并没闹出人命,靠着缓慢修炼,她别的没得到,却得到比常人漫长的多的寿命。她无法呆在原地,开始四处流窜,如今她将近一百二十岁,身体很老了,命却很长。但她没办法再靠这副身体去窃取生机,也厌倦了这样东躲西藏苟延残喘,她无比盼望能够死去。 当她看到桃朔白,眼睛一亮,声音干哑低沉的哀求:“帮帮我……” 桃朔白沉默片刻,抬起手:“我会送你入轮回。” 下一次如何,就看她自己了。 第136节 第143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1 正值夜色,四下里静谧无声,放眼望去到处是起伏的山峦,夜风也格外寒凉。 桃朔白一身白衣在淡淡的月色下很是显眼。 这里是西域境内昆仑山脉,有一座红梅山庄,庄主乃是一灯大师座下弟子朱子柳的后人朱长龄,江湖人称惊天一笔。相距不远处有一座连环庄,庄主是一灯大师弟子武三通的后人武烈,两家颇有渊源,又同处昆仑山,外人便习惯合称他们为朱武连环庄。 按照故事中描述,朱长龄有一独女朱九真,娇艳绝伦,却歹毒狠辣,武烈亦有一女武青婴,楚楚动人,二女有雪岭双姝的美称,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卫璧,本为朱长龄外甥,拜在武烈门下,武功平庸,心计却深,哄得两女为他争锋不断。 倚天屠龙记中的主角张无忌正式踏上江湖的第一步,这里便是起点。他遇到了人生中的初恋,也遭遇了一场骗局,看到人性的各种丑恶,最后跳崖。 突然,天上亮起一簇焰火,并以燎原之势迅速扩大,竟是整个红梅山庄化作火海。 桃朔白自然清楚,这是朱长龄为哄骗张无忌所设的局。 当得知张无忌的名字,朱长龄便猜到他的身份,心中贪婪,想夺得谢逊手中的屠龙宝刀。当年谢逊痛张翠山殷素素一同消失于海上,十年后张翠山殷素素结成夫妻带着张无忌回来,因不肯吐露谢逊所在,被迫于几大门派前自尽,张无忌也深中玄冥神掌,命不保夕,颠肺流离。为得到谢逊所在,朱长龄先让女儿施展美人计,又做戏称张翠山是其恩公,甚至还弄出个假谢逊,今晚这把火便是为保谢逊安全烧毁红梅山庄,使那些追杀的人误以为一家人都已离去。涉世未深的张无忌果然上当,不仅揭穿谢逊是假,还吐露自己真实身份,更是在对方哄骗下答应一起去寻谢逊。 他以为这些人真的像他们所说厌倦了江湖,愿意一同去冰火岛隐居,自己可以和神女般的朱九真结为夫妻相伴一生,就似个傻小子般乐呵呵的找不着北。 桃朔白来到火海之前,昔日偌大的红梅山庄已成灰烬残骸。 他知道张无忌一行人就在山庄底下躲藏,便直接用神识去看,细细辨别每一个人。若无意外,出现变故的定是其中一个。 此时张无忌已将假谢逊拆穿,正表明身份,却没想到朱长龄朱九真几人眼中的得意和算计。 桃朔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不禁犯疑。 睡梦中的朱九真眉头紧皱,似被魇住一般,好一会儿才哆嗦着醒过来,已是浑身大汗。她睁眼看着山洞,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半晌才长长出了口一气。取水简单清洗了一下,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毒。 自从张无忌到了红梅山庄,朱九真便开始做梦,梦里当然和张无忌没关系,甚至在最开始她只是梦到自己的死亡。一把剑从身后穿透,卫璧满脸震惊,之后便是窒息的黑暗。才开始她以为是忌惮武青婴的缘故,毕竟她们两个自小就争夺卫璧,眼下年纪渐渐大了,自然争的越来越厉害。卫璧虽是她表哥,偏生拜在武烈门下,与武青婴是师兄妹,朝夕相处,和她见面却是相对少多了。 朱九真的梦总是死亡的那一幕,每晚不断的轮回,就好似她在一遍又一遍的被杀死。一开始尚且惊疑,现在却是满心戾气仇恨,恨不得将武青婴千刀万段! 她已经确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三个起了争执,卫璧偏帮着武青婴那个贱人,害她最后被杀。新仇旧怨齐上心头,朱九真若是能忍,她就不是朱九真!不过,现在正是爹爹计划重要的时候,少不得忍耐一时。 桃朔白因没有觉察灵魂异常,所以没理会一洞的人,而是往山崖下去了。按照剧情发展,张无忌跌落山崖,发现了树林中的一座木屋,遇到了殷离。 他要看看殷离是否有异。 木屋内竟亮着灯! 门前站着个布衣钗裙的年轻女孩子,正仰着头看远处,虽然这里看不到红梅山庄,但在夜里却能看到隐隐的火光。这便是殷离了。看上去十六七岁,又黑又丑,只身段纤细,一双眼睛闪动着好奇、痛快和担忧。 殷离当年从家中逃出来,被金花婆婆带到了灵蛇岛,此番又是私逃,只为寻找当年在蝴蝶谷咬了她一口的张无忌。她很奇怪,那时金花婆婆本要带张无忌回灵蛇岛给她作伴,但张无忌不愿意,又打又骂,还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她非但不恨,反将这人放在心上,喜欢上了。 费尽千万苦打听到这里,知晓朱九真毒辣,深恐张无忌落在这女人手里。红梅山庄突然大火焚庄,她担忧的自然是张无忌。 桃朔白并未隐藏身形,但他落地无声,及至走到院中殷离才发现他。 “你、你是什么人?”殷离一惊,立刻防备。 桃朔白盯着她的脸看,突然说道:“你在找张无忌?” 殷离大惊,越发戒备。 桃朔白不以为意,只说:“张无忌在红梅山庄。” “什么?可是……”殷离眼中担忧,却更对出现的人疑惑:“你有什么目的?” “你这千蛛万毒手挺有趣的。”桃朔白说的是实话,君实好几世都擅毒擅蛊,养毒物也是他的兴趣,跟着没少见识。他对殷离有几分喜欢,但好好儿一个姑娘家,因为练功变成丑姑娘,挺可惜。 殷离完全说不出话来,对方显见得知晓她所有底细。 “你不必怕,我对你并无恶意。你若是信我,只管等着,要不了两天张无忌就会来到这里。”说着抛去一本书:“这是本毒功内经,与你所练千蛛万毒手并不相冲,若练这种内功,便能将蛛毒随心意收敛,不必做个丑姑娘。” 殷离刚接到书,再看,对方已没了踪影。 ——《百毒淬心》! 殷离心中疑窦不断,哪怕看着这是本厉害心法,她却不敢随意尝试。然而对于另一件事却愿意试着相信,便等上两日,也许张无忌真会来。 桃朔白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打算停留两日,这里肯定有哪里不对。 朱九真为和卫璧相会,点了张无忌的穴道,谁知张无忌并未睡着,且冲开了穴道跟上去,意外听到了这场骗局的始末。震惊痛苦后,他想跳崖寻死,朱长龄拽住他,被一同带下了山崖。朱九真惊怒,卫璧怕崖底危险,面上哄劝,实则根本没下到崖底就返回了。 朱九真因着梦境,对卫璧已有猜疑,但更恨的却是武青婴。 山庄没了,父亲死了,朱九真只能去连环庄。 恰逢最近明教和峨嵋摩擦不断,又有元朝郡主赵敏从中设计,最后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就亲自游说几大门派,希望合力攻打光明顶。灭绝师太与昆仑派也来了朱武连环庄,武烈应了邀请,峨嵋走后,昆仑掌门暂留了下来。 武烈正谋划着屠龙刀,因着昆仑何太冲在山庄,自是万分小心,不肯泄露了机密。 朱九真自从住在朱武连环庄,梦境更加清晰,只要一闭眼,就是不断的经历死亡,折磨的她几欲崩溃。终于她寻到了合适时机,在卫璧和武青婴常幽会的地方布下陷阱,两人不察,一下子踩中,掉落在深坑底下。这坑就像猎人挖的捕兽坑,一人多高,依着二人武功足可以轻松脱离,但在坑底铺了密密麻麻的尖锐木桩——卫璧运气好,反应快,只是大腿扎的深,其他都是擦伤,武青婴却是在见到尖桩时花容失色,又被趋利避害的卫璧拽了一把,以至于全身刺中四五处,血流满地。 “师哥,救、救我。”武青婴当胸被根尖桩刺穿,动弹不得,已是气息微弱。 “师妹!”卫璧亦是脸色惨白,一个是吓得,一个是失血过多。终于卫璧觉察不对:“这里怎么会有陷阱?你我前两天还在此相会……” “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坑顶之上,正是朱九真。朱九真一身红衣,月光下的容貌依旧美的令人惊叹,可嘴角的笑是那样的残忍而快意。 “表妹!快救我们上去。”卫璧眼睛一亮。 朱九真却勾唇笑道:“救你们?为什么要救你们?好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合起伙儿杀了我么?我才没那么傻呢。” “你!是你做的?你好狠毒!”武青婴的声音气若游丝,再恨再怒也无济于事,终于不甘的昏迷过去。她的伤太重,失血太多,只要再耽搁一会儿就彻底没救了。 卫璧心惊不已,却顾不得武青婴死活,他更怕朱九真要他的命。 “表妹,你……”卫璧试图再花言巧语哄住朱九真。 朱九真的确爱他,舍不得杀他,但被恶梦夜夜折磨,痛苦不堪,根本不愿听卫璧言语。她直接丢了颗丸药下去:“吃了它,我便救你,若不然,你就和武青婴一起烂死在这里吧!” “这是什么?”卫璧恐惧。 “化功散。”朱九真笑吟吟的答道。 卫璧到底怕死。 见他乖乖吃了化功散,朱九真这才将准备好的绳子递下去,将人拖上来之后话都没说一句就打昏。她并没有将卫璧带回连环庄,而是带到红梅山庄地下石室,那里早准备好了沉重的铁索,她打穿了卫璧的脚腕,用铁索穿过,将其牢牢捆缚在石室内。 “啊!表妹,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卫璧早没了翩翩公子的形象,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带的铁索哗啦啦作响。 若在以前,朱九真早心疼坏了,可现在她却笑眯眯的看着,嘴里说道:“表哥你别怪我,我太爱你啦,我若放了你,你肯定会出卖我的。现在多好,没了武青婴那个贱人,你也不必去讨好武烈,只需要在这儿陪着我,一辈子都陪着我一个人。” “真是好歹毒的女人,对情郎都这么狠!”分明只有两人的石室,却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谁?出来!”朱九真刚回头,一个影子已欺身而来,不过几招,她手腕就被点了一下,紧接着那人就连续后退躲开了。这时朱九真才看清楚,袭击自己的竟是个又黑又丑的丫头,顿时怒火高涨:“原来是个丑丫头!鬼鬼祟祟,报上名来!” “那你听好了,我叫蛛儿,你呀,等死吧!”来人正是殷离。 那夜白衣人说的话果然应验,木屋中来了一个人,自称叫“曾阿牛”。若是以前她或许就被骗了,可有了准备,她便觉得对方就是张无忌,偶尔还是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她故意没说破,也不愿提自己的本名,对阿牛也是凶巴巴的,却每天都高兴的很。 尽管张无忌没说,可那般避讳朱九真,肯定是被骗了。殷离恼恨,这才寻个机会想给他出气,谁知竟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下子解决三个人,大快人心! 这时朱九真感觉到头晕,晕眩着就昏迷了过去。卫璧看到她的左手及手臂,整个黑红肿胀,明显是中毒极深,大吃一惊。卫璧眼睛一闪,忙向殷离哀求:“蛛儿姑娘,求你救救我,我表妹她、她是爱慕我不成,这才如此……” “省省你的口舌吧!你现在是自作自受,妄想左拥右抱,活该!”殷离最恨男人三妻四妾,何况这卫璧不仅贪色花心,还凉薄至极。 殷离不理会卫璧的哀求,离开石室,并将入口封死。 “朱九真啊朱九真,你不是爱他么,如今你们可以生同寝死同穴了。”殷离心满意足的走了。 卫璧绝望的大声嘶喊,但在石室内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站在石室上方却因干扰太多,不留心并不会发现地下有人。卫璧是朱家外甥,自然清楚,但他抱了一丝侥幸,或许武烈发现了武青婴,之后会来寻他。 桃朔白隐没身形站在石室内,他关注的不是卫璧,而是昏迷的朱九真。 分明朱九真灵魂并无异常,可行事却偏离了剧情,特别是在陷阱处讲的话,好似和武青婴有深仇大恨。 莫不是——朱九真意外知晓了天机? 原著中,朱九真与卫璧相会,被武青婴撞破,卫璧立时矢口否认与朱九真的关系,还诬蔑朱九真勾引他。因为那时红梅山庄已毁,朱长龄身死,朱九真除了美貌并没别的优势,卫璧却还想讨好了武青婴,从而从武烈这个师父身上学到更多武功,甚至可能继承朱武连环庄。三个人争执起来,武青婴是拔了剑的,卫璧一个推搡,就将朱九真推到武青婴的剑上。 殷离的千蛛万毒手尚未小成,但对付朱九真是足够的。 朱九真不多时就被疼醒,这种毒很痛苦,全身都痛的不可抑制,意志坚强的人都未必能忍,更别提朱九真了。朱九真满地翻滚,死去活来,嘴里大喊道:“不可能!我不会死,不会死的!” 桃朔白又将朱九真的灵魂查了一遍,依旧毫无所获。 他将卫璧击昏,这才显出身形,弹出天机金线,压住了朱九真身上的苦痛。他并不与她废话,直接用曾和王怜花学过的摄心术,问出朱九真产生改变的原因。 “梦?”桃朔白眉头一紧,感觉到此次任务的棘手。 若真是通过一场噩梦知晓了自己的死亡,知道了自己的仇人,冷静些的会去查证,毒辣的直接就将仇人提前杀死。这种预知的梦不同于当初的臭豆腐,这梦只会不断重现死亡场景,一遍又一遍,直至将仇人杀死方可解脱。 倒像是千影鬼童的手段。 千影鬼童是地狱逃出的恶鬼之一,能力便是预知死亡。他能够虚化出成百上千的分身,自动寻觅合适宿主,使宿主梦到将来的死亡,宿主心中仇恨渐渐堆积,当大仇得报,灵魂中的仇恨戾气最为浓郁,这便是千影鬼童钟爱的美食。严格来说,千影鬼童并不亲自取人性命,但他所选择的宿主会在报仇的过程中染满鲜血戾气,且千影鬼童真身藏匿极好,只有进食时才会泄露气息,他所放出的分身会与宿主的情绪融为一体,根本查不出来。 朱九真对此毫不知情,若非她心中执念着卫璧,在卫璧死时,亦是她死亡之时。 桃朔白没去管卫璧,收回天机金线,朱九真承受不住毒素折磨,终于一头碰在石室内死了。只见一道黑影从朱九真身上飘出来,瞬间消失,桃朔白早有准备,立时便追了上去。 怎知最后追到一座小镇。 千影鬼童在进食时泄露出气息,人眼不可见的黑气层层扩散,几乎将一座农家小院笼罩在其中。 尽管桃朔白身上贴了障息符,但从地狱逃脱的恶鬼各有能耐,这千影鬼童便对气息十分敏感,障息符不一定管用。果然,他刚到小院儿,浓郁的黑气仿佛一只大手在搅动,突然就朝他卷过来。桃朔白立时取出缚魂索,覆上阳火,注入法力,缚魂索便无限伸展,捅入浓厚的黑气中四处搅动,所过处黑烟尽退,几个呼吸便把黑气除尽。 桃朔白心道不妙,待神识一扫,房中果然已没人。 又将方圆百里一一扫过,毫无所获。千影鬼童分身众多,有一样秘术,便是能在危难时瞬移到任何一个分身所在,加上极强的匿息能力,今晚注定无功而返了。 桃朔白想了想,将木叔四人放出来,命他们四下里去搜寻异常处,特别是与剧情人物相关者。桃朔白自己打算去光明顶,六大门派即将围攻光明顶,剧情相关人物届时几乎都会过去,许能另有发现。 距离此处不远便是武当派所在。 灭绝师太从朱武连环庄离开后,直接去武当山,却得知张三丰又闭关了。如今武当派事务由大弟子宋远桥代管,对于灭绝师太提出一起围剿明教之事,宋远桥颇多顾虑,并未立时答复。 峨嵋派走后,殷梨亭力劝宋远桥答应此事。 当年殷梨亭与峨眉派弟子纪晓芙有婚约,怎知被明教左使杨逍横刀夺爱,且在灭绝师太欺骗下,以为纪晓芙乃杨逍所杀,为此对明教及杨逍恨之入骨,誓死要杀死杨逍为纪晓芙报仇。 此等大事,宋远桥不好独自做主,便请几位师弟请来商议。 武当七侠,除了死去的张翠山,其他几人都在,包括断了双腿的俞岱岩也坐着轮椅被宋青书推过来。平时宋远桥打理门派事务,其他师弟大多钻研武艺,以往宋青书作为宋远桥独子,又是三代弟子里的首席,未免有些自傲,却于近年收敛了傲气,人也谦和温雅,颇有其父之风。更难得的是他耐得下性子,日日在后山苦练武功,常和几位师叔切磋,颇得赞赏。 宋青书今年二十五,穿着武当道袍,身姿挺拔,面貌俊美,气质温雅,人称玉面孟尝。 “爹,诸位师叔。”宋青书将俞岱岩安置在俞莲舟身旁,便走到七师叔莫声谷下首端坐。 宋远桥没说什么,但看向他的目光颇为骄傲。 第137节 几位师叔商议事情,宋青书一语未发,只是旁听。实际上,他对于围攻光明顶兴趣不大,倒是对光明顶密室内的乾坤大挪移有兴趣,可惜,那是明教的功夫,便是有法子弄来,也不好去学。 此时的宋青书,早非曾经的宋青书。 第144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2 武当七侠商议后,决定看少林寺动向,若少林寺也答应围攻光明顶,武当自然不好独善其身。不多日,便得知少林寺答应了峨嵋,武当便择日启程。此回宋远桥带领,武当七侠中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同去,又有三代首席弟子宋青书,并点上三十名实力不错的弟子,俞岱岩卧床,俞莲舟武功深厚,留下坐阵,以防宵小。 几派商议在一线峡汇合。 几大派抵达的时间差距不大,武当刚清扫完障碍,峨嵋派便到了。 宋远桥领着人在另一面,这边是殷梨亭带着宋青书以及几个弟子,权做接应。双方相互见过,也没废话,继续前行,怎知遭遇了明教埋伏。然而正道这边实力不俗,没费多少功夫就将明教的人擒住了。 “常大哥!”有人低声惊疑。 宋青书微微侧眼望去,入目的便是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尽管衣着不甚合体,但浓眉俊目,身姿挺拔,是个俊美男儿。尽管此人自称曾阿牛,宋青书却清楚他是张无忌。以往也听师叔们提起死去的五师叔,又言说那殷素素是个绝美女子,有这样的爹娘,张无忌的容貌如何会丑。 张无忌的腿伤了,殷离搀扶着他,殷离不仅又黑又丑,且脸上有大片毒疮,乍看十分吓人。 他们原本要去武当,在小镇歇脚时和峨眉派丁敏君有了争执,殷离用了千蛛万毒手,折磨的丁敏君哭着求死。灭绝师太命周芷若等人找到了殷离,一出手就扭断了殷离的胳膊,又一剑劈死了她练功的花蛛,她咬死没有解药,灭绝险些就杀了她。后来张无忌出手救了丁敏君,他当年去蝴蝶谷求医,跟着医仙胡青牛学过医术,因着自身中了玄冥神掌,刻苦钻研下医术了得。 丁敏君治好,灭绝就想杀了两人。幸而之前周芷若帮着取东西,从一方熟悉的帕子识破了张无忌身份,替两人说了话,这才使得峨嵋派将两人一同带上了光明顶。 要说张无忌如何认得明教的人,也是当年一段缘分。 他身中玄冥神掌,便是张三丰也只能以深厚内力替他压制,本想求助少林,奈何少林敝帚自珍不肯相救。途径汉水,恰好遇到一个明教人护着少主被追杀,张三丰不知情时出了手,救下这人便是明教常遇春。当时其所护少主死亡,搭船的船主也死了,但船主的女儿活着,正是周芷若。常遇春倒是侠义,他带着张无忌去蝴蝶谷求医,张三丰则将周芷若送到了峨嵋。 此时张无忌在担心常遇春的安危,殷离却看到了武当来人中的宋青书,故意说道:“阿牛哥,那个人比你俊啊,和周芷若站在一起,很般配。” 如今的宋青书没有视周芷若为神女,自然没有去殷勤。 殷离这番话却是故意,她早就发现张无忌看周芷若的眼神不对,而那周芷若好似也认识张无忌,言语态度都透着异常。殷离心里头不高兴,在她看来,张无忌是她喜欢的人,当然只能看她一个,绝对不可以看其他女人! 当初在小木屋,张无忌曾答应一辈子跟她在一起,但不同的是,知道了张无忌的真实身份,她并没逼问张无忌愿不愿娶她。 在灭绝砍杀了几个明教弟子后,见常遇春仍旧不肯交代明教布防,便要下杀手。张无忌挺身而出,接了灭绝三掌,灭绝只能不甘离去。 宋青书凡事并不做主,前头有个六师叔殷梨亭。 殷梨亭痛恨明教,却还没到丧心病狂,对张无忌倒有几分赞赏,带着武当的人也走了。 到了六大派驻地,几派主事人前去商议围攻事宜,宋青书便寻个清净地待着。 一年前的某天夜里,他突然自恶梦中惊醒,他竟梦到死在一名女子手下。那女子长得极美,却是面生,瞧穿戴倒似峨眉派。他为此越发狐疑,峨眉派与武当一向交好,他也见过峨嵋弟子,可那女子却并不曾见过,缘何竟惹来杀身之祸? 紧接着,他开始不断的做梦,醒来后却忘了七七八八。好似在梦里,他不是宋青书,有时候叫秦风,有时候叫徐衍,还有很多旁的名字。他见识过许多高深绝妙的武功,各种古怪恐怖的剧毒和蛊虫,又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人生,当醒来,他甚至分不清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 后来有一天,他莫名就梦见自己今后的人生,十分短暂,又十分悲惨,也明白了为何会死在那女子手中。当洞悉了未来,他觉得这一生真可笑,甚至不明白原来他因一时嫉妒竟会做出那等不可挽回之事。他又觉得奇怪和不解,因为他并不觉得喜欢周芷若,缘何会为之发狂呢? 周芷若人如其名,秀若芝兰,有冰雪出尘之姿,世间女子少有能及。 然宋青书见了她,心无涟漪。周芷若在他眼中与其他女子一般无二,能分神留心,也是因着梦境的缘故。 他也想过,自己这番状态不大正常。 好似一直以来,他就不曾对女子过多留意,情爱之事从未萦心。 再者,寻常人梦到未来,特别是死亡,总该情绪翻滚难以自持,他却似旁观者般冷静。哪怕他经历了宋青书的二十五年,却笃定自己并非原本的“宋青书”,至少不是会为女子背叛师门的宋青书。 若这些梦是上天恩赐,他总要做些什么。 作为宋青书,最想做什么?对周芷若的爱慕只是其一,对张无忌的嫉妒才是主因。原本他是三代弟子第一人,却因张无忌横空出现,上至太师傅,父亲师叔,乃至江湖人士,全都盛赞张无忌,自小习惯被瞩目的宋青书就承受不住了。他心胸小了些,自信缺了些,感情上又卑微了些,加之运气差了些,终于在某一日行差踏错,又被莫七叔撞个正着,直言要清理门户。惊恐之下,又有个阴险狡诈的陈友谅跳出来,从后击杀了莫声谷,将罪名按在宋青书身上,宋青书如何能辩?把柄捏在陈友谅手上,自此再难以翻身。 这样的宋青书,让人不齿,让人恼恨,却也让人唏嘘,甚至怜悯。 如今一切尚未发生,他自不肯去讨好周芷若,唯一能做的便是勤练武艺。总有一天他会执掌武当,威震江湖,也算是“宋青书”没白走这一世! 桃朔白来到光明顶,正值六大派与明教对峙。 短短几日里,他先后得到木叔等人的消息,处理了好几个预知死亡的人,皆是江湖中人,尽管这几人在故事中不曾提及,可报仇时下手残忍,杀了不少人。桃朔白追的很紧,甚至有一回已经看到千影鬼童真身,可惜依旧被它逃了。鬼童受了伤,只怕是会潜伏许久,这段时间里他定会加派分身寻觅宿主,饲养到合适时机,一并取来疗伤。 桃朔白站在山峰之下,俯瞰底下明教与六大派,这其中也不知多少人是鬼童选定的宿主。 这时从明教密道出来两个人,正是张无忌和小昭。 张无忌救下常遇春,遇到殷野王。殷野王一眼认出殷离,要将其带走,张无忌担心,争论中青翼蝠王韦一笑将殷离掠走。青翼蝠王修炼至阴至寒的寒冰绵掌出了差错,经脉中郁积了至寒阴毒,只要一用内力,寒毒就会发作,全身血脉凝结成冰,唯有吸食人血才能活。青翼蝠王轻功当世第一,又有这等嗜好,殷野王与张无忌担心殷离,却追不上。 事后殷野王遭遇了玄冥二老,张无忌却被说不得和尚带上光明顶,追着成昆进了明教圣境,身边引路的就是小昭。 小昭本是金花婆婆黛绮丝的女儿,奉命盗取乾坤大挪移心法,因此才设计遇上杨逍杨不悔父女,顺利以婢女的身份留在光明顶。 张无忌运气极好,在密室中将乾坤大挪移练到第六层,第七层练不出来就没勉强。殊不知因此逃过死劫。那第七层本就是前位高人所想象,真若照着练必定经脉断裂瘫痪,人也疯癫而死。 小昭对张无忌倒是没有坏心,她又聪敏,只是看了几眼,便将心法内发牢牢记在脑中。 这二人出来,正值灭绝师太仗着倚天剑刺伤了白眉鹰王,张无忌自然担忧,白眉鹰王乃是他外公!张无忌再次以曾阿牛的身份站出来,连挑几大派,其他门派包括少林在内都败下来,只剩武当峨眉。峨嵋灭绝先出手,怎料却被打伤,倚天剑脱手,周芷若纵身而出将剑抢回,张无忌自然不会对她下手,便避开了,任她将倚天剑拿走。灭绝看出端倪,便要求周芷若杀了他,周芷若又不敢违背师命,又不愿伤害张无忌,到底在灭绝催促下,刺了张无忌一剑。 张无忌根本没还手,只满眼震惊:“你真的杀我?” 周芷若避开眼,苦涩回道:“师命难为。” 说罢,拔剑离去。 外人不知,但周芷若自己明白,她下手时避开了要害,依着张无忌的功力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周芷若又很痛苦,在重遇张无忌后她便认定心中只有一个张无忌,现在却亲手刺伤了他,师父的逼视之下,她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张无忌捂着伤处,倔强的又站了起来:“武当与峨眉两派,还有哪个不服在下调节的,请出来较量。” 峨嵋已经战过,灭绝当然不好再出手,便请宋远桥裁决。 宋远桥看向几位师弟,作为正道来讲,“曾阿牛”已受伤,他们几个若是出手实在不光明磊落。唯有殷梨亭十分不甘,直言除恶务尽,武当七侠的名声乃是小节,但他并没出手,而是看向年轻的宋青书。 宋远桥想想,青书是三代弟子,倒不算太仗势欺人。 宋青书朝前走了两步,却并未拔剑,反倒问了一句:“你可是张无忌?” “你、你怎么知道?”张无忌始料未及,反问脱口而出,等于承认了。 “真是无忌侄儿?!”宋远桥几人又惊又喜,他们还以为张无忌已经死了。 身份一戳穿,自然不用再打。 殷梨亭却无法忘记纪晓芙之仇,定要杀了杨逍。杨逍与明教众人都受了伤,杨不悔护在其身前,指出杀死纪晓芙的乃是灭绝师太。殷梨亭不敢置信,可当听到“杨不悔”这个名字,终于崩溃。 “殷六叔!”宋青书拦住羞愤奔逃的殷梨亭,因为他很清楚,殷梨亭这一跑,陷在沙漠里,被金刚门僧人捏断了四肢。殷梨亭的多年心结,若要解开,今天是最好的时机。 “放开我!放开我!”殷梨亭已有些癫狂,竟不管是谁,抬手就打,拔剑就刺。殷梨亭犹擅剑术,功力又比宋青书深厚多,旁人也都猝不及防,眼看那剑就刺到宋青书身上。 宋青书躲避不及,只能尽力侧身,避开要害。 却只听“叮”的脆响,殷梨亭只觉得手掌痛麻,吃不住力,剑已脱手飞出。 武当几人都围上来,一面查看宋青书,一面制住殷梨亭,心有余悸。 殷梨亭经此变故,倒冷静下来,心中更是后怕:“青书你没事吧?都是我鬼迷心窍……” “六叔,我没事。”宋青书摇头,朝方向气劲发射来的方向望去。 但见在六大派包围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容颜清绝,气质出尘。方才那道气劲虽并未看到何人发出,但这人出现的突兀,又不知来历,当下里都猜测是此人出手。 桃朔白之所以管了闲事,并不仅仅是宋青书与原剧情中不同,更因宋青书的神态举止乃至气质,都像极了徐衍,包括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动作。他想到秦风曾穿越两回,便心中期希,或许真是徐衍呢。 宋青书见了他,只觉得十分眼熟。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不知少侠如何称呼?”宋青书上前攀问。 “桃朔白。我与你们不相干,宋少侠只管先处理眼前之事。”桃朔白对这些江湖人没甚兴趣。 宋青书见状,便回头看向宋远桥:“爹,有句话说来越矩,却觉得不可不说。六叔与纪姑娘当年早有婚约,后来纪姑娘既然爱上杨逍,就不该瞒着六叔,六叔并非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起码早些说了实情,六叔不会多痛苦十几年。再一个,峨嵋早知此事,却始终不告知武当,未免不妥。正是峨嵋的隐瞒,六叔以为纪姑娘被杨逍害死,十几年来满心仇恨,过的何其痛苦。峨眉派要维护门派声誉,武当的声誉又如何算?” 宋远桥殷梨亭几人全都听的愣了,大概他们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件事。 殷梨亭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头堵的万分难受,最终只喃喃自语道:“晓芙,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宋青书却又说了一句:“两人亲事未退,哪怕纪姑娘和杨逍生育了女儿,可在名义上,纪姑娘依旧是六叔的未婚妻。” 杨逍听得震怒,可他重伤在身,无法动手,口虽能言,却无可辩驳。 杨不悔扬声道:“我娘给我取名’不悔‘,她告诉我,这辈子她不后悔爱我爹。” 宋青书冷笑:“杨姑娘,有些话说出来不过徒添难堪罢了,何必呢。若非顾念到六叔……” 杨不悔张了张嘴,脸上涨红。便是她再硬气,心底也明白江湖人会如何看待她娘纪晓芙,说出来实在不好听,若是别的时候她自然能驳,可面对武当的殷梨亭…… 宋远桥制止了宋青书,走到灭绝跟前,说道:“师太,纪晓芙之事实在不该瞒着武当,我六师弟……”叹息一声,便与灭绝与诸大派告辞,因知晓张无忌一时不会离开明教,便交代他得空去武当见见太师傅。 宋青书上前邀请桃朔白:“少侠可要同行?” 桃朔白点头。 宋青书知晓六大派下山时会遭到元兵埋伏,但无缘无故也不能直接讲出来,武当诸人还好说,其他几派哪里会信他?况且他知道几大派虽被擒,但除了灭绝师太,基本都没性命之忧。 宋青书正想着如何提醒,却听桃朔白说道:“有埋伏。” 说话间宋远桥等人也听到异动,只见树林中突然涌出大批元兵,紧随而来的竟是玄冥二老。赵敏要埋伏几大派,又旁观了光明顶一战,深知武当七侠结成剑阵威力很大,所以特意将玄冥二老派来,务必将一干人拿下。 殷梨亭本为报仇而来,谁知变故频出,这会儿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大喊一声就冲了出去。 “玄冥二老!”宋远桥心下一凛,忙命人去护着殷梨亭,又嘱咐宋青书小心。 桃朔白朝前踏步,将准备迎击玄冥二老的宋远桥张松溪莫声谷拦下,说道:“常听闻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十分了得,正好领教。” 宋青书来不及阻拦,只见他身影飘忽,眨眼已迎上玄冥二老,直接与那二人双双对掌。众人提心,却见玄冥二老齐齐惨叫,忙收回掌力,急速后退,竟是不顾那些元兵几个起落就跑了。元兵们尽管人多,武当弟子却不弱,没了压阵的高手,立时溃散,分做两三小股逃了。 “不必追。”宋远桥怕有诈,同时看向桃朔白时感激又敬佩:“桃大侠好厉害的身手,竟连玄冥神掌都不能敌。” 桃朔白说道:“万物相生相克,那二人用的阴寒至极的掌力,而我所修功法内力纯阳,正与之相克。” “那二人……”宋青书看的清楚,玄冥二老逃跑时脸色十分难看,受伤颇重。 “那二人内力被我废了一半。”桃朔白此举等于将玄冥二老的结局提前了。 都是习武之人,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习武之人,内力最是要紧,否则不管招式多精妙,没有匹配的内力就是花架子。那玄冥二老失去一半内力,再勤奋也难以补回,往后只能勉强算个一流高手,要知道,以往江湖中人只要听到玄冥二老名号,莫敢与之对敌。 武当诸人更好奇桃朔白的来历,但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宋青书说道:“我们武当遭到埋伏,只怕其他几派亦是一样,朝廷看来是早有预谋,想将江湖各大派一网打尽。” 莫声谷惊道:“六大派围攻光明顶,那门派内是否会遭祸事?” “幸而有俞二弟。”宋远桥大松一口气,若非当初宋青书提醒,此刻门派空虚,只怕就被人趁虚而入了。 当下武当众人朝各大派离去的方向查看,发现果然都有痕迹留下,只怕其他几派都已被擒。宋远桥派莫声谷去各大派报信,让宋青书重返光明顶,将此事告知明教,他则带领剩余等人去救援几大派被擒之人。 第138节 宋青书送走了武当诸人,身边只剩来历神秘的桃朔白。 宋远桥见桃朔白一再援手相助,并无恶意,所以桃朔白与宋青书一道,他反倒放心不少。 “桃大侠从哪儿来?到此处何事?” “我一直隐居海岛,此番出来随便走走,顺便寻个徒弟。”桃朔白一本正经的撒谎。 “不知桃大侠师承何人?”宋青书越与他相处,越觉此人熟悉,好似在梦里见过似的。但梦中景象纷乱,醒后忘掉大半,又有重复叠加的记忆,很多事情都记得不甚清楚。 “无门无派。你直唤名字即可。”桃朔白同样在思忖,宋青书的情况和以往好似都不大相同,该寻个机会好好儿查一查。 及至重返光明顶,却见到一派乱象。 原来几大派下山后,包括丐帮在内的一些小帮派竟趁着明教众人都受伤无力抵抗,想趁火打劫。若依着明教的脾气,肯定杀回去,但张无忌在接任教主之位后却不愿打打杀杀,劝明教全都进入密室暂且躲避。 宋青书皱眉,也不知明教什么时候出来,难道要一直等着?宋远桥等人去营救各大派,这已是变故,他哪里放心在这儿干等。他之所以接下这件差事,就是想提前通知了张无忌,有张无忌等人共同去相救,单凭武当,如何救得出人来。 桃朔白看穿他的心思,领着他朝另一个方向拐:“与我来。” 第145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3 桃朔白领着宋青书进了明教密室。 宋青书从梦境中知晓了未来命运,时间截止到后年的屠狮大会,原本宋青书就是死在屠狮大会上,作为一个害死师叔背叛同门被逐出武当的叛徒死去的。他所得到的记忆都和自身有关,其他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或事后分析,甚至有些事情他一听就能立刻说出其中隐秘,这很古怪,就似他曾旁观过一样。这一点一直令他十分费解,甚至觉得若弄明白这一点疑问,就能解答他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 他知晓明教有密室,但具体入口在何处,并不清楚。 看着前面带路的人,他越发狐疑,此人竟是比后来在丐帮出现的黄衫女子还要神秘。 “听说明教上一任教主阳顶天就死在密室之中。”桃朔白突然说道。 宋青书目光一凝:“外人传言,阳顶天乃是失踪,可能遭遇了不测,因此明教才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朔白如何知道阳顶天死在密室?” 宋青书是从梦境中知道的,目前而言,除了张无忌小昭知道,哪怕是躲入密道的明教中人也刚刚知晓。 “当时张无忌进入密道,我也进来了。”桃朔白对此早有准备,反正武当都亲眼见到他力挫玄冥二老,跟踪张无忌不被发现也算不得什么。 这番说辞确实说得过去,宋青书只是心下仍有疑虑,并未提出来。 “什么人?站住!”没走多远,便有明教放哨的弟子发现了他们,立时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宋青书上前:“我乃武当宋青书,前来见张无忌,有要事相告。” 一听是武当宋青书,常遇春出来了,一看确实是宋青书,挥手令明教弟子收起兵器,又诧异问道:“宋少侠,你们武当不是下山了吗?” “出事了!”宋青书面色凝重。 常遇春深知张无忌和武当的关系,忙将二人引到密室之内。 “宋师哥?”张无忌见到他又惊又喜。张无忌此人虽在女色上有些男子通病,且优柔寡断,但秉性正直宽和,又因自幼颠沛流离,十分渴慕亲人。明教有他外公舅舅,武当有太师傅和几位师叔,宋青书又是大师伯之子,与他同辈,生的俊美,气质温雅翩然,张无忌对他印象极好。 唯有杨不悔见了宋青书,未免想起当时被此人挤兑,脸色不好看。 宋青书也不兜圈子,直接就说明来意:“无忌师弟,武当下山时遭到元兵埋伏,且有玄冥二老出手。幸而这位桃大侠与我们同行,救下了武当。爹和几位师叔觉得蹊跷,往各大派撤离的方向去查看,都有打斗的痕迹,且有门人尸体,显见得也遭到了埋伏,如今几大派只怕凶多吉少。我们担心元兵此番不止埋伏六大派,更会趁着各大派门内空虚趁机而入,爹命莫七叔去向各派示警,他带着人去追那些元兵,另外命我来将此事告知明教。” 哪怕没有就此分析,都是江湖上闯荡多年,一听就觉得其中阴谋不小。 “看来朝廷是蓄谋已久,否则如何算计的这般精准。”杨逍到底做过代教主,又曾是光明左使,心下不由微动:“六大派刚围攻完光明顶,回去途中被擒,那些门派接应不到门派师长,不会……以为是明教做的吧?” “这朝廷想一箭双雕啊!”青翼蝠王抢先跳脚。 相比之下,张无忌第一个关注的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六大派安危:“当下之急,救人要紧。” 宋青书坦言:“不瞒无忌师弟,我此番前来正是求助。无忌师弟武功高强,若你能出手相助,救人更有把握。” 张无忌自然不会推辞:“好!我们立刻就去。” “教主!”杨逍等人跪下:“我等愿与教主同往。” “教主?”宋青书哪怕早就知道,这时少不得要表露疑惑。 张无忌有些难为情,解释道:“我只是暂代教主一职。上任教主阳顶天在密室内修炼时走火入魔而亡,临终留下遗书,由我义父谢逊接任教主之位。原本我打算先去将义父接回来的,但如今六大派被元兵所擒,救人要紧。” 宋青书见他紧张,便笑道:“若明教由无忌师弟带领,应当能约束教众。”他也不就此多说,话锋一转:“既如此,若明教能出手相助,武当感激不尽。” 杨逍与白眉鹰王等人见宋青书这番谦和有礼,并未鄙夷明教为魔教,顿时心中舒坦,神色也颇为亲和:“武当乃是明教姻亲,况且朝廷明显想嫁祸我明教,焉能袖手旁观。一切听凭教主差遣!” 商议之后,张无忌带上杨逍韦一笑,白眉鹰王坐阵明教,常遇春则带教众在后接应。 此时天色已晚,次日一早五人下山,谁知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五人都是高手,跟踪的两个又武功平平,很容易就被发现,竟是杨不悔和小昭。这二人不听劝,定要跟着,最终未免纠缠耽搁,只有应了二人。 小昭的脚腕上戴着脚铐,一走路就哗啦作响,也影响速度,偏生钥匙丢了,寻常刀剑根本劈不开这脚铐,使得她依旧吃苦。 张无忌心下怜惜,说道:“等救了六大派,我去求峨嵋的灭绝师太,想来倚天剑这等神兵利器应当能斩断。” “多谢公子。”小昭心中温暖,脚上似乎都不那么苦了。 桃朔白却是看了一眼。 宋青书一直都关注着他,见状试探问道:“你有办法?” 张无忌与小昭都望过来。 张无忌对桃朔白的来历都是听宋青书转述,知道的很是笼统,便是杨逍韦一笑私下里不断猜测,也无法将其与江湖中传闻的高手对上号来。尽管如此,桃朔白能凭一己之力击退玄冥二老,何等厉害,张无忌抱着侥幸道:“桃大侠,小昭带着脚铐着实辛苦,不管如何,请桃大侠试一试。” 桃朔白点头,并起双指,隔空轻描淡写的化了两道,小昭脚腕上的铁铐竟齐整整的断开松落。 在场之人皆是大惊。 “好深厚的内力!”杨逍韦一笑这时才真正相信玄冥二老被此人打退,这般功力,只怕连武当张三丰都不能及。试想来何其恐怖,此人瞧着年纪至多二十五,便是显得年轻,拥有这般能为也是令人咋舌。 张无忌惊诧之后,越发佩服,杨不悔和小昭都为解除了脚铐而高兴,小昭更是孩子气的一路蹦蹦跳跳。 宋青书与桃朔白并肩而行,同样惊叹:“竟是将九阳神功也比下去了。” 桃朔白对他的心思多少猜到一些,道:“张无忌的九阳神功算是当世一等内功,他练的很不错。你若要修习,倒是练九阴真经更好。九阴真经不仅有内功,亦有招式,攻击力更强,且就算练不到大成也很有威力。” 宋青书想起梦境中周芷若习练的九阴真经,诡谲邪气,狠辣无常,连心智都受影响,固然是周芷若急于求成修炼出了岔子,但…… “你这般轻描淡写的谈论九阴真经,莫不是你有此书?”宋青书已然知晓,屠龙刀与倚天剑的秘密,但即便知道,想要得到那两样神兵何其容易,所以他还真没想过去抢夺。他原本计划中是做好三代弟子,张三丰能威震武林,可见武当本门功夫并不弱,只要勤加练习即可。 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甚至倚天剑、屠龙刀,这些的确很厉害,引的江湖人为之疯狂,但未必就适合每个人。若是去求那些,一生都在躲避争抢,贪多也嚼不烂,所以他只要跟张无忌打好关系,将来与之切磋,未尝没有领悟。 “我自然是知道,你可愿学?”以前欧阳克练过九阴真经,他翻阅过,自然清楚,甚至有欧阳克修炼心得,储物袋中那只白蟒鞭还留着呢。 宋青书一时沉默,尽管看不出对方撒谎,亦或是消遣的意思,但这番话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桃朔白没有再提,总归这一行有事要办,没空给他练武。 下山之后,宋青书找到武当留下的记号,一直追到一座小镇。到此,线索断了,询问镇子上的人,武当一行的确来过小镇,最后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给劫走了。宋青书的担忧成了真。那赵敏聪明狡诈,手段百出,整个武林都被她玩转掌心,纵然武当逃过一劫,可既然又钻进来,赵敏岂会放过。 唯一安慰的就是各大派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张无忌突然道:“大师伯他们被抓,那莫七叔……” “若是朝廷早有预谋,只怕会在半路拦截。”杨逍觉得这是极有可能的。 闻听此话,宋青书不免忧虑,因着梦境中莫声谷因他而死,难免格外在意。 “武当有二师叔坐镇,因此只派了弟子回去说明情况,莫七叔应当先去少林峨嵋,又分派弟子去崆峒、昆仑、华山。时间紧迫,逐个通知只怕就晚了,若是报信之人被劫……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朝廷图谋在先,他们已失了先机,再应对就很被动。 张无忌道:“这样吧,我传令明教,让他们再去各大派走一趟。我们先查六大派的下落。” 与原剧不同,原剧中六大派被擒,张无忌下山时发现六大派遭袭的迹象,却不知是何人所为,根本没怀疑到朝廷身上。又有赵敏其中出没,把张无忌折腾了一把,直到分坛坛主朱元璋献上情报,才知赵敏进出汝阳王府,竟是朝廷郡主! “咦,你们快看!倚天剑!”小昭眼尖,突然看到街市上有个年轻男子,其手中拿着的正是倚天剑。 杨逍眼睛更毒,当即点出:“这是个姑娘家。” 宋青书猜出是赵敏。 梦境中的这段时间他被关在万安寺,张无忌做了什么,他后来只知道大概,因为瘫痪二十年的俞三叔和同样瘫痪的殷六叔都因张无忌弄来了黑玉断续膏而痊愈,这绝对是武当的大事。 几人跟踪赵敏,看她进了绿柳山庄。 几人商议一番,杨逍韦一笑带着杨不悔和小昭等在外面,桃朔白与宋青书、张无忌进去一探。三人潜入山庄,没走几步就有个面貌丑陋的人出现,此人也不说话,只抬手一邀。 三人也不慌张,随其走入一座亭子,那赵敏侯在其中。 赵敏见到张无忌便是眼睛一亮,在观看光明顶一战时,赵敏已对此人有些好感,见了三人,当即便点出三人身份:“明教教主张无忌,武当少侠宋青书,这位桃朔白桃大侠……倒是我赵敏孤陋寡闻,不知江湖中何时出现一位绝顶高人,连玄冥二老都都轻易挫败。” 赵敏看到受伤二回的玄冥二老十分震惊,听了描述,得知那人竟没用全力便打的二人如此,越发惊骇。如今玄冥二老先一步回了大都,在万安寺中疗伤,迫使赵敏不得不调整计划。 今日亲眼桃朔白,如此容貌,如此武功,不该毫无名声才对,偏生查不出“桃朔白”是何人。 桃朔白并不言语。 宋青书直接质问:“倚天剑为何在姑娘手中?武当与其他几派是否姑娘抓走的?姑娘目的为何?与朝廷什么关系?” 赵敏原本不想这么快公开身份,可惜抓捕武当时出了意外,如今怪不得他们想到这些。赵敏笑笑,请三人落座,坦然将倚天剑放在桌上,说道:“既然宋少侠问了,我就坦言相告好了。我对六大派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各派掌门商议事情,不得已出此下策。” “若请人议事,自当诚心诚意,赵姑娘这般举动哪里是请人。”张无忌性格所致,哪怕是质问,也显得格外温柔。 宋青书觉得赵敏是在拖延时间,正要动手,却见赵敏站起身。 赵敏笑吟吟的说道:“说来的确是失礼了,张教主前来,我当盛装相迎才对。还请稍等,待我梳洗后再来相谈,那时张教主的疑问,我自然都会解答。” 赵敏完全说完翩然而去。 宋青书不由得打趣:“无忌师弟,我看这赵敏对你颇有好感。” “宋师哥莫胡说。”张无忌有些尴尬,转眼看到石桌,惊疑道:“她没有带走倚天剑?” 宋青书冷笑:“若当真是大名鼎鼎的倚天剑,岂会随意遗落?” 桃朔白自始自终关注的都不是什么张无忌赵敏,而是观察着宋青书。很明显,宋青书知晓很多事情,若是千影鬼童的宿主,只会知晓杀死自己的仇人,可宋青书好似知晓剧情。他的言行举止与徐衍颇为相似,但又没有徐衍记忆,若说是穿越者…… “哈哈!倚天剑!”韦一笑突然窜到亭中,伸手就拿倚天剑。 桃朔白动作更快,抬掌将韦一笑扫退几步,反手倚天剑就落到他掌中。 张无忌见他并未伤人,便问韦一笑:“蝠王,你怎么来了?” “杨左使担心你们,让我进来看看。”青翼蝠王轻功绝佳,打探跑腿儿自然最方便,韦一笑知道桃朔白只为阻止他拿倚天剑,也不计较,只说:“既然倚天剑到手,何必在此逗留,走为上啊!” “这并不是真正的倚天剑。”桃朔白说道。 “假的?”韦一笑不大信。 “赵敏久久不出来,留下倚天剑,就是想诱使我们将剑拔出来查看。能将六大派抓走,单凭蛮力哪里够?可见此女颇擅用计,故意拿着剑倚天将我们引来,能是好心?”原本三人之中,张无忌对毒免疫,桃朔白也不惧怕毒素,唯有宋青书功力低,只要拔出剑,他会立刻中毒。 “可是,还要从她口中问出诸位师叔的下落。”张无忌心急救人。 第139节 桃朔白说道:“我有办法要她说实话,你可舍得?” “什么舍得不舍得?”张无忌不解。 “那是个美貌的姑娘,我若动手询问,她向你哀求,你可会心软?”桃朔白反问。 张无忌一时无言,就本心而言,他不愿杀人,也知道自己一贯心软,如果是个姑娘求他,他真会心软。 宋青书却没那些顾虑,当即言道:“若你有办法问出话来,还请动手。哪怕赵敏说不会伤及六大派性命,可能布下这般局面抓人,所图自是不小。元兵残暴,武林人士一向与之相对,朝廷自然也视武林各派为大患,焉知此回不是想将武林各派一网打尽?” 这时赵敏出来了。 赵敏换下男装,一身淡黄绸衫,身段婀娜苗条,肤色如玉,一笑之下犹如鲜花初绽,美的令人心荡。赵敏看似随意一扫,已瞧见倚天剑被他们拿在手中,却被打开,心下遗憾,却没表露出来,只笑吟吟问道:“你们要走了?” 张无忌这才从美色中回神,不由得提高警惕。 宋青书一贯不将美色放在眼里,竟是无动于衷,只旧话重提:“武当被你关在何处?” 赵敏不答,却是去看张无忌:“你们是真心来问我?要我回答也行,张教主留下,我只告诉张教主一人。” “由不得你!”桃朔白袖中滑落一柄玉箫,一曲《碧海潮生》吹出,宋青书张无忌韦一笑只觉得听到箫音之美,海上潮起潮落,但落在赵敏耳中却是重锤敲击,引得她气血翻腾,哪怕紧捂双耳也无用,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一连串坠地惨叫,这山庄暗处不知埋伏了多少人,皆被这箫声震伤心脉摔倒而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内力深厚的尚且好些,功力弱的已是七窍流血而死。 正当张无忌想阻拦时,箫声停了。 赵敏整个人倒在地上,面白如纸,口鼻流血,眼中极是惊骇。 韦一笑倒吸了口凉气,不可置信道:“这、这是桃花岛的功夫,碧海潮生曲?你姓桃,莫不是桃花岛后人?可是……” 可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平生只有一女黄蓉,黄蓉嫁给一代大侠郭靖,夫妻两个在襄阳一战双双身死。二人留有两女一子,长女郭芙襄阳一战后下落不明,又说是死于百损道人之手,百损道人却是玄冥二老的师父。次女郭襄,创建了峨眉派,一子郭破虏,死于襄阳之战。 随着韦一笑的话,众人不禁都猜桃朔白是郭芙的后人。 桃朔白挑眉:“不问六大派行踪了?” 赵敏恼恨,加之自信他们有求于人,哪肯在受罪之后乖乖配合,冷哼道:“我好心好意招待诸位,你们却这般欺负我一个女孩子,要杀要剐敬请随意,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赵敏声音虚弱,一句一喘,伤在内力,一时半会儿根本动弹不得。 “我不愿与赵姑娘为难,但若你不识趣,也莫怪我狠辣。”桃朔白说的云淡风轻,却没人怀疑他不敢下手。 对这个摸不清底细来历的人,赵敏本就戒备,如今更是惊惧,她不死心的询问:“要我说也可以,请教阁下是什么人?” “我出自桃花岛。”桃朔白这句话一出,赵敏就认定他果真是郭芙后人。 赵敏恨恨,却知不敌,唯有相告:“六大派已去往大都。” 韦一笑摸着下巴说道:“教主,我看她身份不一般,不如押着她去大都。” 宋青书拍拍张无忌的肩膀:“无忌师弟,这是权宜之计,只让她同行,确保她没撒谎。” “我知道。”张无忌点头,上前将赵敏扶起来,几人畅通无阻离开了绿柳山庄。 出了山庄,气氛轻松了些,但未免有追兵,都不敢耽搁,立刻去和杨逍等人汇合。 宋青书心中有疑问:“你当真是郭芙后人?” 桃朔白嘴角微弯:“你为何不猜郭芙是我后人?” “什么?”宋青书扭过头来,只看到他嘴边一闪而逝的笑,心猛的一跳,莫名有些发慌,一时也分不清他是实话还是玩笑,却也愣愣的没再追问。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他辣手摧花拉,(^o^)/~ 第146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4 一行人日夜兼程,这天在一片小树林宿夜。 几堆篝火点起来,一行人三三俩俩围坐,吃些干粮喝些水。因着桃朔白除掉了小昭的脚铐,小昭对他十分感激,专程捧了烤热的面饼和水走来:“桃大侠,请用。” “多谢。”桃朔白接了东西,见宋青书正看着他,便转手把东西给他。 宋青书笑着摇头:“这是小昭姑娘的一番心意,再者说,这一路你也没吃什么东西,为保存体力,暂且将就些,等到了镇子,我定点上一桌好菜请你。” 桃朔白实则是对干面饼无法下嘴,却又不好一直不进食,只能勉强吃了半个。 倒是宋青书见他不吃了,随手将剩下的半个取来,只道不好浪费,三两口就咽了下去。吃完见对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看,宋青书忽然意识到此举过于亲密,从小到大,他就没吃过旁人口中剩下的东西,可方才却是那么自然,一点排斥也没有。 所幸两人独自用着一个火堆,旁人都在商议去大都之后的事情,并没关注这边。 小昭回到杨不悔身边,没见着张无忌,问道:“公子呢?” 杨不悔撇撇嘴:“明知故问,当然是去照料赵姑娘拉。无忌哥哥这人就是心软,特别是见着漂亮姑娘就犯傻,那个赵敏心思又深,狡猾的很,可不是把无忌哥哥给哄住了。这一路上,只差将她当做娘娘供着了。” 小昭固然心里黯然,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反倒偷偷的打趣她:“小姐,你喜欢公子呀?是不是吃醋啦?” 杨不悔哼了一声,抬手朝她脑门儿一点:“别瞎说啦,我怎么会喜欢无忌哥哥,我只当他是兄长。当年我娘被灭绝老贼尼逼死,若不是无忌哥哥带着我找到爹爹,哪里有我现在?我心里敬他爱他,拿他当亲人呢。唉,我就是怕他被人骗啦!” 这话半真半假,杨不悔的确很看重张无忌,也对当年之事感激在心,但要说不喜欢张无忌……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只是每次看到他细心照料赵敏,心里头气儿就不顺。 原剧中的这个时候,杨不悔在武当照顾瘫痪的殷梨亭,一开始是因为想替娘弥补,渐渐的却因为殷梨亭的痴情而动心。年轻的女孩子总是会被痴情执着的男子迷住,想象着被这样一个人爱着是多少幸福,但这种事往往又伴随着痛苦。若那男子果然痴情不改,如何会再爱上别人?若是轻易的就变了心,还能算是痴情吗?原剧中杨不悔和殷梨亭成婚了,看似恩爱美好,可情到深处的杨不悔真没对此产生过疑虑——殷梨亭爱的是纪晓芙的影子,还是她杨不悔? 杨不悔遗传了纪晓芙的容貌,十分相似。当年殷梨亭最后见到纪晓芙,纪晓芙就似杨不悔现今的年纪,殷梨亭痴念了纪晓芙二十年,当杨不悔出现,他真分得清吗? 现在却不同,殷梨亭没有瘫痪,杨不悔与其没有交集,乍然重逢儿时共患难的张无忌,俊美出众,力压群雄,真能心中半点涟漪也无? 连日赶路,人疲马倦,早早儿便依着火堆睡了。上半夜是宋青书值夜,下半夜是韦一笑。杨逍在火堆边缘,靠着树,杨不悔靠在他身上。再过去一点是张无忌,他倒是好福气,腿上枕着小昭,身边依偎着赵敏。韦一笑一贯是睡在树上,桃朔白在宋青书身边,看似闭着眼,其实并没有睡。 后半夜,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候,突然几个霹雳烟雾砸了过来,伴随着啪啪啪的炸开声,周围笼罩在一片烟雾里。除了小昭杨不悔,其他人反应都很快,烟雾阻隔了视线,只听几人说话声,还有小昭杨不悔的惊叫。 宋青书在烟雾刚起时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抓住胳膊瞬间拔地而起,落在高高的树上。 “教主!”韦一笑也在树上,因此没吸入烟雾,可却看不清底下的情况。 桃朔白阻止他下去:“是十香软筋散。” “没听到张无忌的声音。”宋青书其实更想问桃朔白为何不出手,从他的反应来看,明显早有防备。 “张无忌这种人性格已成,但吃一堑长一智,哪怕改不了,让他吃个教训也是好事。”若非宋青书的缘故,桃朔白根本不会刻意参合剧情,也不会无缘无故去难为赵敏。 他之所以没阻拦今晚之事的发生,是清楚阻止了今晚,也有明晚、后晚。张无忌心软,惯会怜香惜玉,哪怕明知赵敏聪敏狡猾,但对方稍一示弱就不忍心,若非张无忌有九阳神功护体,只怕赵敏早把搜走的十香软筋散偷回来给他吃了。 当烟雾一散,杨逍护着杨不悔,两人不慎吸入烟雾,已是浑身无力。张无忌倒是无碍,可他对面站着赵敏,赵敏手中拿着一根珠花簪子,正对准了小昭的咽喉。在树林周围围了一圈儿元兵,领头的正是在绿柳山庄见过的那个面貌丑陋的哑巴。 “苦大师。”赵敏原本内伤很重,可她一再喊疼,哄的张无忌为她疗伤,一路上只是将她的双手困缚。此时赵敏显然早一步吃了解药,并未受十香软筋散的影响,这才有能力以小昭做胁迫。当时她离小昭最近,而所有人中,小昭也是最弱的,谁能说这不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苦头陀上前拿住小昭,有人骑马过来,赵敏上马。 张无忌喊道:“放了小昭!” 赵敏仰头灿然一笑:“张教主放心,我不会伤她性命,只是张教主武功盖世,我若不带着她,如何能走的了呢?你们不准追,我会将小昭姑娘和十香软筋散的解药放在前面镇子的客栈里。” 看着赵敏等人离去,张无忌不敢拦。 树上三人落下来,宋青书道:“无忌师弟,赵敏心机深沉,为今晚脱身,她早就在计划,你太心软了,她就是盯住了你在算计。” 杨不悔无力的靠在树上,也十分气恨:“这个妖女!先是装可怜,哄得无忌哥哥为她疗伤,又用美人计,故意和小昭睡得近。若非如此,她哪有力气抓住小昭……”话音一顿,有疑问道:“赵敏的解药是从哪儿来的?当时分明搜过身,她身上的十香软筋散和匕首都被我拿走了呀。” 宋青书补充道:“你是拿走了,但你把他给了无忌师弟。” 在杨不悔的瞪视下,张无忌内疚的垂下头,十分自责:“我竟不知她是何时将解药摸走的。” “无忌师弟,赵敏是漂亮,但她是朝廷的人,又狡猾异常,你便是武功高强也不是她的对手啊。下回再遇到她,千万别轻易的被她哄了。”宋青书倒不是有心挑拨这对未来情侣,只因赵敏前期很多行事看不过,毕竟他们是两个阵营,政治立场不同。 天亮后,一行人赶往下个镇子,抵达时已是傍晚。幸而赵敏言之有信,在镇子上的客栈内,果然有小昭拿着解药等候着。 小昭见杨逍父女恢复如常,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忙说道:“对了,我知道赵敏的身份了。赵敏身边跟着的那个苦头陀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武功很高,但我听另一个领兵的小将军喊赵敏’郡主‘。” “郡主?”张无忌颇为吃惊。 宋青书道:“若赵敏是郡主,想必全名是敏敏·特木尔,朝廷赐封的绍敏郡主,汝阳王之女。听说现今朝廷派了汝阳王主管平叛之事,那汝阳王有一子一女,那位郡主被称为蒙古第一美人,且身边招揽了不少武功高手,细想来,与这赵敏十分契合。” 张无忌听到赵敏真实身份,不知为何心中遗憾,一时闷闷的不言语。 小昭最是善解人意,又时刻关注他,自然发现了他的神思不属。犹豫了片刻,说道:“公子,那赵敏让我带话给你。” “什么话?”张无忌立刻问道。 “赵敏说,她在大都等你。” 待几人赶到大都,立刻联系了明教的人查找消息,与此同时莫声谷也到了大都。武当有俞莲舟坐镇,又有弟子报信,加上贾敏因抓捕武当失利,没亲自上武当,所以武当派没受损失。昆仑、崆峒两派当时距离光明顶最近,通知了以后有所防备,而华山、峨嵋、少林离的远,等报信之人赶到几派已中了奸计,好在情况比原剧中强些。 莫声谷带来的消息令人唏嘘,毕竟险些六大派就被朝廷所灭。 “这赵敏郡主心计果然不同一般,思之可怖。”尽管不可否认赵敏很美,但韦一笑一想起来赵敏就好似寒毒又复发,浑身毛骨悚然。 张无忌也叹了口气,暗道:赵敏这女子当真狡猾多端,心肠歹毒,下次再遇到她,万万不可心软被骗。 已知赵敏是郡主,明教教众盯住汝阳王府,果见赵敏出入,一行人跟踪而上,发现六大派被关押在万安寺的七层塔,里里外外尽是守卫,赵敏招揽的那些江湖高手都在其中。他们发现赵敏到了万安寺,分别提出六大派的掌门,派人与之比试。六大派的人明显状况不对,和先前杨逍中了十香软筋散的时候一样,一看他们动手更是显眼,只有招式,却无内力。 昆仑派的何太冲已输过两回,断了两根手指。 轮到峨嵋派时,周芷若见灭绝上了年纪,又无内力,心中担忧,便要替师父去,同样被抓的丁敏君等人却是害怕的朝后缩。 周芷若一出现,暗中藏着的张无忌就紧张。 周芷若看着憔悴了好些,却越发显得清丽楚楚,她看着虽是柔弱,骨子里自有韧性。她站在那里,不惧赵敏等人,只说道:“我是不会动手的。我武功虽不济,但却是名门正派的功法,岂能被你们无耻胡虏学了去。” 赵敏想起在光明顶上,张无忌分明神功在身,却被周芷若刺伤,显见得对周芷若不一般,心下吃味,有心要为难她。便走到她跟前,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师父告诉你的吧?灭绝师太果然了不起,我这么一点点居心,竟然被她看穿了。你既然不肯跟我比剑,那就是认输了?凡是输了的人,便会削去一指,你呢,长得花容月貌,又这么骄傲,我不要你的手指,我要你和那位苦大师一样,脸上划个二三十刀,变成个丑八怪!” 赵敏抬手一指,正指着苦头陀。 苦头陀丑陋的脸上纵横交错尽是刀疤,头发棕黄,又是个哑巴不说话,平时看着十分吓人。兼之他武功厉害,是赵敏身边第一流的高手,底下人十分敬畏。 周芷若到底年轻,被两个元兵抓住,眼看着赵敏举着剑对准自己的脸,吓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女子没有不在意容貌的,是人,也少有不怕死的,更何况赵敏此举戳中女子软肋,有时对女人来说,毁容比丢掉性命还痛苦。 周芷若大喊道:“不要划花我的脸,我宁愿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哎呀,还是害怕嘛。”赵敏笑吟吟的,手中的剑又朝前松了松,就要刺上周芷若时,突然一道极沉的气劲射来,只听一声脆响,手中长剑竟被震断。她一惊,又见一道身影掠来,将周芷若护在身后。 “张无忌?!”赵敏吃了一惊,见他搂着周芷若,心中又恼。 “还请赵姑娘高抬贵手,放了周姑娘吧。”张无忌一张口气势就弱,哪里像是来救人,但他之所以如此,倒也是有顾虑,毕竟六大派还在对方手里。 赵敏却是质问:“你这么紧张她,她是你意中人?” 张无忌诚实说道:“当年我中了玄冥神掌,全身动弹不得,周姑娘照料我吃饭喝水,此番恩德,我绝不敢相忘。” “哦。”赵敏闻之放了心,却是说:“既然她不是你意中人,又不是你师姐师妹,那我划她的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桃朔白突然出声:“你可以划伤她的脸,我照样可以划伤你的脸。” 赵敏一看到他,想起先前受伤,心下一惧。她很清楚,张无忌是个心软之人,根本不会真的伤她,但这个桃朔白不同,偏生她不肯低了气势。她乃是皇上钦封的绍敏郡主,自小金尊玉贵,出入高手随扈,谁不给她颜面?谁不是处处哄着她,敬着她,这般被人威胁,实在令她怨恨。 第140节 赵敏突然一笑:“难不成周姑娘是桃大侠的心上人?怪不得这般担忧。” 张无忌突然心里一跳,来不及阻拦她,就见桃朔白隔空手掌拍动,掌力犹若狂风,护在赵敏身前的阿大阿二阿三就被齐齐拍倒,赵敏只觉得脸上一痛,人已狼狈的翻倒在地。 桃朔白不会伤她的命,只是觉得这姑娘有时候过于狂妄,说话不讨喜。他之所护着周芷若,也是一时有所感。 当初在射雕的世界,他虽代替了黄药师,可与黄蓉的父女之情并不深,起码没有黄蓉对他的感情深,倒是对郭芙、郭襄和郭破虏更觉亲近点,特别是郭襄的性子很讨喜,连欧阳克都喜欢,亲自指点她学习九阴真经。襄阳之战的时候,他并没有参与,与欧阳克一同隐居不出,后来欧阳克死后,他就离开了。那时郭襄刚刚创建了峨眉派,却不是因为对杨过的感情心灰意冷看破红尘,而是和张君宝误会重重、波折不断,后来姻缘未成,一个创建峨嵋,一个创建武当,看似平和,却是此生不见。 今日看到这周芷若,一生命运也苦,不由得出言维护一二。 赵敏挨了巴掌,又气愤又无计可施,突然满脸委屈悬泪欲滴的望向张无忌:“喂,张无忌,你就看着我一个女孩子被人欺负!” “我、这……”张无忌被指责的莫名其妙,可看着她哭,又不知道说什么。 韦一笑等人也没想到桃朔白对个娇滴滴的郡主毫不留情,又见赵敏这番作态,不仅口没遮拦的笑道:“赵姑娘是看上我们教主了吧?我们教主神功盖世,相貌英俊,怨不得你这个朝廷的郡主也动心,可惜呀,爱慕我们教主的姑娘太多,你却是做不得教主夫人的。” 赵敏又羞又恼,冷声问道:“你们不想救六大派了?” 他们一行人武功虽高,但赵敏带着朝廷的兵,万安寺又遍布高手,且六大派内力被制关押在塔里,易守难攻,便是攻进去,没有解药,丧失内力的各大派也难以安全救走。 桃朔白虽有能力,但未免过于惊世骇俗,况且与他本身任何不相干,他却是不愿多管。便是顾念到宋青书,武当众人也无性命之忧。 一行人只能暂时离去,再作打算。 那赵敏倒不是个寻常女子,虽是挨了打,却很快又恢复言笑晏晏,她对张无忌说道:“张无忌,你可知黑玉断续膏是何物?” 张无忌尽得蝴蝶谷胡青牛真传,如何不知道,他点头说道:“西域有一门外家功夫,手法极其怪异,断人四肢,无药可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黑玉断续膏哪怕本门中人亦少有人知,如何配制更是不为外人所知。” 宋青书没想到此时提及这件事,忙道:“无忌师弟,俞三叔在二十年前被人所伤,四肢尽断,疑似少林大力金刚指。” 张无忌自然知道,说来俞三叔会受伤和娘有些关系,当年父母自尽,除了被江湖各大派逼迫追问谢逊下落,俞三叔的伤也是原因之一。张无忌想起父母惨死就难过,同时打定主意要将俞三叔治好。 他问赵敏:“你为何提起此药?” “我有黑玉断续膏,就看你敢不敢来取。”赵敏又开始布局,她就是不甘心之前失败,存心想算计张无忌,私心里未尝不是通过此等方式加深彼此接触。他们立场相对,无法正常来往,但这种交锋未尝不是更有意思。 张无忌刚要应下,宋青书却是面色如冰:“你有黑玉断续膏,但此药乃是本门之密,你能拿到,说明那些人已供你驱使。我倒是想知道,这些人是何时投了朝廷?当年伤我俞三叔,莫不是朝廷故意设计,妄想引武林各派争斗残杀?” 张无忌心中一动:若是朝廷故意设计,那他娘殷素素……尽管当初俞三叔的确被殷素素打伤,但事后请了镖局的人护送,若非朝廷将人骗走,又故意捏断四肢,俞三叔也不会那般痛苦,武当少林也不会险些相斗。 赵敏没想到这宋青书这般敏锐,专挑张无忌最柔软痛苦处戳,就好似在防备她引诱了张无忌一样。 赵敏无辜的眨着眼睛:“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哪里知道这些呀,你可不要胡乱给我扣罪名儿哦。” “不是你,也是你父亲汝阳王!”宋青书又道:“玄冥二老跟了你不少年,十年前我无忌师弟被他们抓走打伤,这件事你总该知道,若非无忌师弟机缘巧合习得九阳真经,哪里能活到今日。你们朝廷视武林为大患,你更是处心积虑算计各大派,明教更是朝廷镇压的对象,无忌师弟最是心软仁善,我岂能容许你来哄骗他!” 杨逍韦一笑同是说道:“教主,宋少侠言之有理,若教主中了赵敏之计有个万一,明教定会再度分崩离析。这赵敏好毒的算计啊!” 此时便是张无忌都认定赵敏想害他,却又想得到黑玉断续膏,不由得很是挣扎。 赵敏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负手笑道:“我知道,你们都骂我是妖女嘛,反正是认定了我没好心,那我也不装了,我就是没安好心。我都说了,我手里有药,只要张教主敢来赴约,药便可以取走。” “好!”张无忌到底是答应了。 宋青书该说的都说了,张无忌定要赴约,他也不阻拦,能治好俞岱岩总归是好事。 众人回到落脚处,商议如何营救。 却在这时有人闯入,攻向张无忌,一番打斗,那人才赞了一声好功夫,收手朝张无忌跪下:“光明右使范遥,拜见张教主。” 定睛一看,此人竟是赵敏身边的苦头陀。 杨逍跟范游被外人合称“逍遥二仙”,当年在明教关系又近,怎知现今乍一眼就认不出他来。原来当年阳顶天失踪后,范遥怀疑是成昆勾结蒙古朝廷所为,于是自毁容貌,扮作哑巴,混入了汝阳王府,化名苦头陀。先前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明教接到几次飞鸽传书,便是范遥传递的消息。此番六大派被擒,朝廷所图甚大,又见明教新任教主亲自到来,范遥这才在一番试探后出来相认。 范遥说道:“六大派都中了十香软筋散,要救人,先得弄到解药。这十香软筋散是玄冥二老的独门秘药,平日里解药是由鹿杖客保管,鹿杖客贪色,鹤笔翁贪酒,倒是可以就此谋划谋划。”略一顿,又道:“之前那二人被桃大侠所伤,回到大都一直在养伤,前两天才在外露面。我虽未与他二人交手,但相处日久,彼此清楚,如今再瞧,明显觉得那二人气息不如以往,竟是内力大退。届时若真打起来,我一人便可将他二人拖上一拖。” 最后众人商议定,当晚张无忌照旧去见赵敏赴约,一来是拿黑玉断续膏,二来是引开赵敏。范遥在万安寺内应,拿到解药,假借巡视给六大派服下,待得六大派调息完成,便可里应外合突围。 一开始计划进展的很顺利,解药都给六大派服下了,但汝阳王府世子王保保丢了爱妾韩姬,正到处搜查。韩姬被范遥当作棋子,绑到贪色的鹿杖客床上,嫁祸,以此要挟对方拿出十香软筋散的解药。鹿杖客质问范遥为何冒险做这等事,对他有什么好处?范遥谎称灭绝是他老情人,周芷若是两人的私生女,鹿杖客信了。两人带上被卷在铺盖里的韩姬,对外称要镇守在塔里,到了塔上,鹿杖客想对韩姬一亲芳泽,让范遥去救他老情人。 怎知范遥突然点了他的穴,并笑道:“这可怨不得我呀,实话告诉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明教光明右使范遥是也!今天杀你算不得好汉,你若不服气,以后尽可以来找我报仇。” 鹿杖客气恼不已,他之所以这般轻信了范遥,和自身实力倒退有关,谁知这竟是明教的卧底! 偏这时王保保搜到七层塔这里,范遥一看,心知不妙,干脆一手抓韩姬,一手抓鹿杖客,站在塔上威胁众人不准登塔,实则是给六大派多争取些调息时间。尽管服了解药,可也不是立刻就能恢复内力,若无内力,根本逃不出去。 王保保却不蠢,很快看出范遥是在拖延时间,立刻抛弃营救韩姬,命人点火烧塔。 恰在此时外头大乱,杨逍韦一笑带着一对挑选出来的教众前来相救,而桃朔白与宋青书则抢先闯入七层塔院内,正见元兵点火,桃朔白出手制住了王保保。 “世子!”元兵大惊,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王保保也惊疑不定:“你、你别乱来!” “退下!”桃朔白喝退点火的元兵,又朝宋青书使个眼色。 “你小心。”宋青书说完奔入塔内,很快便领着六大派下来,领头的便是武当。 众人吃了解药,恢复了大半,目前体内还虚,现今局面也来不及说什么,便以王保保为质,不仅离开了万安寺,却顺利出了大都城门。 万安寺一乱,赵敏张无忌自然听到了动静,张无忌心知肚明,立刻离开。赵敏见状,哪怕明知是张无忌等人使得计策,却也无可奈何。赵敏带人去追,最终在距离大都十几里外的村镇发现了王保保,虽吃了点苦,所幸安全无虞。 而与众人汇合的张无忌,手中多了只金盒子,打开看时,里面是朵珠花簪子,隔层是黑玉断续膏。 宋青书疑问:“赵敏如何肯给你药?” 张无忌自是不好讲述赵敏对他的戏弄,更不好说为逼迫赵敏脱了人家姑娘的鞋袜,最后赵敏肯松口,却是以条件交换。赵敏要张无忌答应她一个条件,那便是借屠龙刀一观,要跟张无忌同去冰火岛接谢逊。张无忌哪里抵得过赵敏的手段,又是一番倾诉,一番谈论,一番撒娇哀求,张无忌就答应了。 这会儿见了宋青书,张无忌心中懊悔,又被赵敏给哄了。但大丈夫一言九鼎,答应了也不能反悔,何况他是真的得到了黑玉断续膏,却又怕赵敏将来会使计骗走屠龙刀或是杀害义父谢逊,便道:“宋师哥,等见过太师傅,我打算去冰火岛接回义父,宋师哥若有空,可否陪我去一趟?” 张无忌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看向桃朔白,他真正想请的是桃朔白,因为赵敏一对上他就会吃亏,根本不怕赵敏刷诡计。 宋青书看出来,不禁失笑:“好,你不怕我夺屠龙刀,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 “那,桃大侠……”张无忌从一开始就对桃朔白敬佩惊叹,根本将其当做前辈高人,言语中很是敬重。 “你这般畏惧她耍花招,又何必定要带她同行?便是答应借她屠龙刀,等接回谢逊,你请她观刀即可。”桃朔白反问他。 张无忌叹道:“她定要与我同去,好似怕我会反悔一样。” 桃朔白毫不客气的戳穿赵敏用意:“她不是怕你反悔,是怕你忘记她。男女之事上,你不能总指望别人,得自己拿主意!” “我……”听出言外之意,张无忌有些尴尬,对于赵敏竟会喜欢他,又惊讶,又有些心喜,又有些遗憾。他不认为他们合适,对方是朝廷郡主,他却是明教教主。 桃朔白一贯也不爱说这些话,张无忌与他又无甚关系,已是交浅言深了。 可能是人无完人,张无忌样貌好,性格好,武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在感情上优柔寡断,人家对他一分好,他就想回报十分,他只记得别人的好,所以人人都是好人,又恋旧。可想而知,原剧中他本就对四女都有感情,若非赵敏最果决,追的最狠,付出的最多,到最后张无忌只怕都无法决定和谁在一起。 第147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5 离开了大都,各大派谢过明教,各自离去。 尽管之前还在围攻明教,但此番被朝廷所擒,却得明教出手相救,不管心中如何想,这份恩情不能无视。武当少林等派倒是态度很好,唯有峨嵋灭绝师太脸色一直不好,也根本没和明教招呼,带着徒弟就离去了。 周芷若在灭绝这般态度下,也不敢和张无忌说话,但频频回头,眼中又是感激又是留恋。 张无忌心中亦是不舍,又无可奈何。 此回援救与原剧不同,灭绝没能听到范遥诬蔑她的那番话,各大派也没从塔楼上往下跳,所以灭绝还活着。周芷若也没被逼着发下毒誓,没有背负重任,对张无忌仍旧爱恋不已。 张无忌请杨逍范遥暂代教务,他随宋远桥等人先回武当,再去冰火岛接义父。这一路上倒是平静,怎知到了武当山下,却见一身黄衫的赵敏站在那里,笑吟吟的,就似专程等着他们。 “张无忌,你答应要带我一起去冰火岛,不会食言吧?”赵敏说话间,余光不由自主的看了眼桃朔白,哪怕心里不服气,可吃过两次亏,再傻也不会再撞上去。赵敏还从没有如此畏惧一个人,不是因他武功深不可测,而是捉摸不透,聊不准对方行事。这对于习惯算计人心,布局做阴谋的赵敏而言,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自然不会。”张无忌被她骗了好几回,以至于一见到她,心就是一提。 赵敏嘴角一弯,突然看到小昭头上戴着一支眼熟的簪子,竟是她送给张无忌的那支珠花金簪,他竟给了小昭!赵敏心里生气,刚要质问,又看见武当众人都急着上山,想了想,暂且忍了下来,打算私底下再问张无忌。 张无忌原本不打算带小昭,包括一心想跟着他的杨不悔都被杨逍等人带回光明顶,怎知小昭偷跑着跟了来。张无忌对小昭十分怜惜,见她执意要跟,最后终究是妥协。 张三丰已出关。 听闻一行人回来,张三丰、俞莲舟、俞岱岩都在大殿中等候。此番出门波折颇多,险些九死一生,师徒相见少不得一番询问答话。 “师公!无忌拜见师公!”张无忌看到张三丰,情绪激动,噗通跪倒就磕头。 “无忌?”张三丰面露惊讶。张三丰已是一百来岁,胡须皆白,但武功高深,精神矍铄,举手投足自有一派宗师的气度。 宋远桥忙在旁笑道:“师父,这是无忌,五弟家的无忌!本以为无忌已遭遇不测,谁知他大难不死,竟是与我们在光明顶重逢。此番朝廷设计埋伏了六大派,无忌带领明教前往大都救援,如若不然,我等还不知如何呢。” “好好好!快起来,没事就好。”张三丰连忙将人扶起,欣慰不已。张翠山夫妻早逝,只留下张无忌一根独苗,偏生中了玄冥神掌痛苦不堪,且命不久矣,张三丰自然对他多有怜惜挂心。后来听说无忌在昆仑山坠崖而亡,十分悲痛,怎知两人还能再见呢。 尽管张三丰在与弟子徒孙说话,但随时关注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张三丰自问功力精深,不敢夸口当世第一,却也难逢敌手,可此人气息内敛,趋于自然,却令他不敢小觑,甚至觉得动手之下占不了上风。 “师公。”宋青书见门内诸人叙完话,这才介绍:“这位是桃朔白,出自桃花岛,此番一行多亏了他相助。” “桃花岛?”张三丰闻言更是惊讶。 他与郭襄乃是旧识,极为相熟,因此对桃花岛诸事很了解。郭襄自己说过,长姐郭芙已不在人世,同胞兄弟也在襄阳一战过世,两人都无子嗣,郭襄自己终生未嫁。除此外,当年黄药师的几个弟子,不是死了便是终生未嫁娶,唯有陆乘风有一子,且娶妻,可惜没有子女。 一时间,张三丰还真不知对方是谁的后人。 桃朔白在打量张三丰,可惜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这也是常情,哪怕有同样的故事传承,但实际上并不是同一个世界。 “不知桃公子尊师是谁?父母何人?”张三丰与桃花岛也算有点渊源,乍然见到自称桃花岛后人,不免探究几句。 桃朔白淡然说道:“斯人已逝,问又何益。” 张三丰看着他,竟似有些恍惚。 “师父?”宋远桥等人见他神色有异,有些担心。 “啊,没事,想起了一些事情。”张三丰笑着摆手。 张无忌离开武当多年,终于重逢,便决定停留两天,毕竟这些年的经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张三丰自然要私下里和他聊聊。 桃朔白张无忌被安顿在宋青书旁边的屋子,小昭和赵敏到底是女客,单独住在一处小院儿。当晚张无忌去见张三丰,宋青书则来见桃朔白。 “我带你去武当后山看看,我平日里就在后山练武。”宋青书领着他来到后山。 后山景色清幽,有坡度不一的山坡陡崖,很多弟子会在这里练习武当梯云纵。夜色静谧,满天星子。 “我打算去询问师公,若师公允许,我想和你学九阴真经。”宋青书说道。 “我和你去见张真人。”毕竟单靠宋青书张嘴一说,张三丰如何会信,毕竟到了现在,九阴真经已成传说,便是知晓何处藏有此书的峨眉派,也因着拿不到屠龙刀,而无法将经书从倚天剑中取出。 两人来时,张三丰正与张无忌在院中切磋,张三丰使用的正是太极拳。太极剑法看似缓慢无力,然张无忌竟觉得手臂被对方吸住,总为对方所制,十分被动,渐渐就落了下风,他越急,败的越快。张无忌两条手臂都被吸附,张三丰一番推拿,猛地一送,张无忌整个人朝后不断倒退,足尖在地拖移丈许才缓缓收住。 “师公,这太极拳好生厉害,无忌甘拜下风。” 张三丰大笑,因见有人来,便没与分讲。看向来人问道:“桃公子,青书,你们有事?” 桃朔白开门见山:“我有种本功法,想传给青书,不须拜我门下,只是赠予。青书到底是武当弟子,因此来征询张真人。” 第141节 张三丰颇为惊讶,却是笑道:“桃公子这般慷慨高义,这是青书的机缘,只要不是邪门歪道的功夫,我老道又为何要阻拦。青书资质上佳,习武又十分刻苦,除了我新创的太极拳法,其他几门功夫他都已习得精妙,只在内力上差了些,这却是需要时日积累,非一时之功。”说着张三丰好奇问道:“不知是什么功夫?莫不是出自桃花岛?” 桃朔白道:“并非桃花岛的武功,而是九阴真经。” 他并不避讳在场的张无忌。 “九阴真经?”张三丰神色一变,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 桃朔白讲道:“据我所知,九阴真经流传至今,已经没有完整版本。古墓派的神雕侠侣夫妻曾习得九阴真经部分武功,若有后人,定然有所传承。当然,时间久远,亦或许他们从郭靖处得到过全本,郭靖赏识杨过,选其为传人也不足为奇。另外,当年襄阳一战,郭靖黄蓉曾铸了两把兵器,倚天剑和屠龙刀,如今天下人只知那是两柄神兵利器,传言: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张真人可曾想过为何有这两句话?若只以为是两把简单的神兵利器,那就错了。” 当今江湖正为这屠龙刀和倚天剑疯狂,听闻他提及此物,除了知晓内情的宋青书,张三丰与张无忌都神色凝重起来。 桃朔白说道:“这隐秘只怕当今世上知道的人,唯有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这应该是峨嵋历代掌门口授的隐秘。这倚天剑中藏着删减版的九阴真经,屠龙刀里则是武穆遗书,刀剑互击,便会折断。”说着他故意盯住张无忌:“张教主,你现在可知道冰火岛一行的危险?” 张无忌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倚天剑在赵敏手里,她、难道她早就知道此事,所以才要跟着我去冰火岛?” “是否如此,要问赵敏了。” “原来这便是屠龙刀的秘密,怪不得义父参悟了二十多年都没研究出来。”张无忌不甚感慨唏嘘。 宋青书突然疑问:“灭绝师太被抢走了倚天剑,竟没有去抢回来?” 张三丰此时哪里关心峨嵋,他盯着桃朔白,百思不得其解:“桃公子究竟是何人?这般多的秘辛,桃公子缘何知晓?” 桃朔白袖中滑出玉箫,横在掌中:“张真人可识得此物?” 张三丰因为他提过出自桃花岛,因此看见玉箫,第一反应便是黄药师的那支玉箫,但是……不应该啊,如今距离襄阳一战已过去百年时光。当年在黄药师身故后,玉箫传给了关门弟子程英,程英终生未嫁,亡故后玉箫应随之下葬了。 桃朔白叹道:“我有桃花岛全部武学,时过境迁,你便当我是桃花岛门人,又有何妨?” 张三丰怔怔出神,良久才道:“既然你觉得青书有此资质,我自不反对。” 张无忌听两人对话,一头雾水。 宋青书却是心中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桃朔白如此含糊其辞,故意诱导,一则给懂得桃花岛功夫找个说法,二则是有个被认可的身份,能省得不断引人探究,特别是宋青书。那晚在赵敏从小树林逃走时,他曾趁着将人带到树上,查探了其体内,果然是君实。然而宋青书的表现很奇怪,似穿越,似重生,但他基本认知还停留在宋青书此人,又显露出徐衍的性格特征,他需要好好观察一下,或许,这种混乱是一个好的开始。 回到房间,桃朔白取出提前写好的九阴真经。 看着桌上的经书,宋青书分外冷静,他最关心的倒不是这本令武林人士疯狂的武功,而是桃朔白的真实身份。许多话在嘴边,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的名字是桃朔白,其他的你不需要疑问,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桃朔白觉得他是在恢复记忆,哪怕端起内恢复不了君实本身的记忆,但若能恢复之前小世界内转生轮回的记忆,亦是一个好的开端。 “我希望那一天会早点来。” 张三丰对张无忌怜惜又赞赏,甚至教了他一些太极拳法的奥义。 宋青书则开始习练九阴真经的易筋断骨篇。 三天后,张无忌辞行,毕竟他虽掌了明教,可还是觉得教主之位应该由谢逊继承,他本身也觉得自己不大适合执掌明教。明教不仅仅是个门派,更有肩负着抗元反暴、驱逐胡虏的重任,当时接任是迫不得已,实际上他根本没打算一直做教主。阳顶天遗书中交代了,教主暂由谢逊担任,所以才要去冰火岛接人,且如此来,有明教为依仗,也没人敢再伤害谢逊。 张无忌与谢逊父子情深,当年若非谢逊担心牵连他们,他根本不愿意留谢逊一人在冰火岛。 一行五人骑马赶到海边,登船出海。 这艘船算不得很大,十几个船工,外加五个人。桃朔白上船时便察觉船舱内藏有人,神识一扫,却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和个面貌丑陋的丫头。殷离?一见着殷离,老婆婆的身份便呼之欲出——金花婆婆,本名黛绮丝! 没有周芷若! 倒也好猜。原剧中灭绝死在万安寺,前来寻灭绝比武的黛绮丝就盯住了继任掌门之位的周芷若,并以峨嵋弟子为要挟,使其吃下毒药,带着出海去了灵蛇岛。谁知机缘巧合,遇上张无忌去接谢逊。黛绮丝知晓张无忌的目的,周芷若却是当真误打误撞,这才有了灵蛇岛夺刀剑的机会。 此番灭绝未死,但早前在光明顶受了伤,后来万安寺中了十香软筋散,全部恢复需要时间,加上大都是朝廷的地盘儿,当时只顾得先逃走,哪有功夫去寻回倚天剑。灭绝是打算先养伤,再谋划,甚至打算利用张无忌对周芷若的特殊谋夺屠龙刀。 怎知黛绮丝寻上门来。 灭绝此人自高自傲,绝不肯与人低头,所以哪怕手中没了倚天剑,她依旧会与黛绮丝比试。然而没了倚天剑之威,到底逊了一筹,被黛绮丝的拐杖击中,受了颇重的内伤。现今灭绝闭关养伤,周芷若一面照顾师父一面又挂心张无忌,门派事务自然是多由丁敏君掌握话语权。 黛绮丝完成心愿,也没为难峨嵋,打听了张无忌的消息,正好得知张无忌要出海,暗叹上天相助。她特地部署一番,与张无忌同上一艘船,且使船只改道,前往灵蛇岛。 桃朔白没声张此事,只私下里告知了宋青书。 “金花婆婆?”宋青书原本并不知灵蛇岛之事,但经他一说,总好似有点残存的记忆片段。他努力的想了又想,顿觉脑中闷胀疼痛,仿佛要炸开一般。 “青书!”桃朔白见他面色痛苦,竟似一下子陷入意识中难以自拔,立刻将掌心贴在他背后,渡去一缕清气。 宋青书慢慢面色平复,眼睛睁开,又一下子睡了过去。短短片刻功夫,他已经满头大汗,内衫尽湿。 桃朔白摸着他脉象平稳,微微放心,翻出一套干净衣物给他换了。 待宋青书再度醒来,耳边是海浪声,眼前坐着一抹白色人影,那么熟悉,他张口喊道:“朔白。” 桃朔白低头看他,总觉得这一声不同以往。 果然,下一刻宋青书自己就皱眉,摸着头挣扎半晌,轻吐了口气,颇为自嘲的笑道:“我竟分不清如今是真是假,难道又是我的梦?” “你想起了什么?”桃朔白有丝紧张,因为他很希望对方能恢复记忆,哪怕是上一世的记忆。 宋青书看着他一笑:“朔白,我以前是不是总追问你的来历?可现在,我却更想弄清楚,我自己的来历。”他握住桃朔白的手,感觉着桃朔白手掌的细腻温润,比常人略微低些的体温,仿佛才有了真实感。“一年前我就开始做梦,梦到很多古怪的事情,现今才明白,那就是’前世‘。我作为徐衍的那一世,作为秦风的那一世,我都想起来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会对不曾发生不该知晓的事情那么清楚。” 桃朔白听到这些话,一颗心终于落地,一时间的喜悦令他不知说什么。 “朔白,你在笑。”宋青书只觉得船舱里陡然一亮,面前这个人的笑容,仿佛带着花香,有引人沉沦的魔力。所幸,大概经历多世历练,又恢复几世记忆,微微失神后便清醒过来。 “我在为你高兴,青书。”桃朔白敛了笑意,满足的轻叹。 宋青书何尝不喜悦,更有些心疼。他记起了几世的经历,可朦胧中觉得这不是全部,每一世都有桃朔白作伴,朔白记得他,他却总将对方遗忘。 忽而他想起一件不太正常的事,说道:“一年前我最初开始做梦,总是梦到宋青书的死亡,后来当出现徐衍和秦风的记忆,那段梦魇才没有继续出现。” 桃朔白微微皱眉,随之舒展:“却是因祸得福了。” 想来那千影鬼童选中宋青书做宿主,怎知反倒因此刺激了君实潜在的记忆苏醒,或许是本能的自我保护。 距离上次将鬼童打伤,鬼童再未进食,这并非好事。鬼童受伤,一定会进食疗养,现今不动作,只是怕惹来他追杀,且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大肆豢养宿主,到时候若一齐迸发,绝对是场灾难。然而急也无用,鬼童就是这般狡猾且善于隐匿,当初也是花费了极大的功夫趁其进食时抓捕到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宋青书每每想起,总有危兆。 “我曾和你说过我的来历,不记得了吗?”在秦风那一世临死前,他曾告知对方,他来自地府。 宋青书凝神想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记起来了。莫不是,我之所以会做那个梦,与地府有关?” “嗯,我和你说过,我之所以出现在各个小世界,乃是小世界因为一些原因产生了异常。其实,这种异常不仅造成了各种穿越者、重生者,也包括地府里逃出的恶鬼。你之所以做预知死亡的恶梦,乃是被千影鬼童选做宿主,他最喜仇恨的滋味儿,这也是他力量的来源。”桃朔白将此事与他细细说明,若以后再被鬼物盯上,也有所警示。 宋青书突然问:“你曾去过射雕的世界?” 桃朔白立时明白他的疑问所在,这次没有敷衍,点头道:“是,那一世有个穿越者过于狂妄,提前将黄药师弄死了,我暂代了黄药师的身份。” “那、我呢?” 桃朔白手掌一翻,掌中凭空出现一条白蟒鞭,将鞭子递给他,说道:“那一世,你学过九阴真经,这条白蟒鞭是我送给你的。” 青书接了白蟒鞭,入手微凉,略沉,仿佛一条活着的白蛇。他见桃朔白没直接告诉他答案,便猜着知道也无益,就没再问。 前往灵蛇岛需要航行几天,宋青书在船舱中练功,桃朔白护持。 为出行方便,赵敏和小昭都是男装打扮,桃朔白有心给宋青书安静的空间以抓紧时间练功,所以他两个一间,让张无忌同赵敏小昭同一间,说辞自然是戒备赵敏保护小昭。 小昭乃是黛绮丝的女儿,航行到一半,黛绮丝就私下里找来小昭,命她给张无忌下药。殷离担心张无忌,特地前来提醒。张无忌已经知道殷离是他表妹,也知道殷离自当年蝴蝶谷后便对他喜欢,自然是不疑她,只是也无法相信乖巧的小昭会害他。 张无忌倒是不蠢,隐约也感觉到小昭有秘密,但他不想去探究。 小昭喜欢张无忌,哪怕明白自身立场,知道两人不会有结果,一直将自己定位在丫鬟侍女的身份上,但她绝对不会去害他。被逼迫的紧了,她唯有做戏骗过黛绮丝,因为害怕自己不从,黛绮丝会亲自出手。 这天船停了。 赵敏问道:“到了?” 张无忌犯疑:“我记得没这么快呀。” 赵敏见金花婆婆和殷离下了船上岛,不禁说道:“难道这里是灵蛇岛?” 桃朔白与宋青书也从船舱内出来。 张无忌看向二人:“桃大侠,宋师哥,我们上岛看看吧?” 两人并无异议。 这座灵蛇岛看上去一片郁郁葱葱,花草树木倒也茂盛,只是和中原颇有差异。金花婆婆虽是灵蛇岛主人,但并不像黄药师费心布置,这岛上也没什么多余的人。几人跟随在金花婆婆身后,竟然发现了谢逊在岛上,张无忌吃惊不已。 第148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6 这岛上有些丐帮弟子,正在围攻谢逊,金花婆婆见了并不上前相助,反倒与丐帮长老陈友谅站在一起观战。张无忌却无法置之不理,正欲上前相认,却被赵敏拦住。 “这些人不是你义父的对手。再者说,你与他分别多年,声音相貌早就变了,他双目失明,乍然间如何认得出你?江湖中不知多少在图谋他的屠龙刀,你贸然的冲出去,只怕会被他误以为是一伙儿。”赵敏的分析不无道理。 张无忌只好按捺。 丐帮散众的确不是谢逊对手,屠龙宝刀所向披靡,这些人死状极惨。陈友谅倒是奸猾,见事不对,便巧言令色一番说辞,使得谢逊放他生路。 谢逊突然问金花婆婆:“韩夫人,可有我无忌孩儿的消息?” 金花婆婆故作迟疑,才道:“江湖上没有张无忌的消息。” 正是那一个停顿,使得谢逊不信,执意追问。 藏在暗处的张无忌这才知道,谢逊之所以在灵蛇岛,是被金花婆婆骗来的。金花婆婆想借屠龙刀,谢逊要求她将张无忌带来。 张无忌本想冲出去相认,但赵敏阻止了他。 “你与他分别多年,身量样貌声音都变了,他又双目失明,乍然间如何认得出你?刚刚才有丐帮的人袭击,若他以为是丐帮诡计呢?先等等再说。”赵敏真正忌惮的是金花婆婆,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再者她奇怪丐帮怎么会来灵蛇岛?金花婆婆又是如何去了冰火岛? 几人回到船上,商议不出个结果来。 吃过晚饭,又返回岛上,却见白天里的陈友谅没有走,反而藏在暗处准备伺机偷袭谢逊。金花婆婆带着殷离又来了,与谢逊一番对话,这才揭开金花婆婆的身份。此人竟是当年明教的四*王之一紫衫龙王黛绮丝! 黛绮丝与谢逊武功相当,况屠龙刀威力甚大,明着来没有胜算,本想将屠龙刀骗来。谁知谢逊十分谨慎,哪怕对她这个昔日的老朋友亦有防备,无奈下,打算攻其弱处。谢逊眼睛看不见,她提前在地上布好钢针,等谢逊不防备的踩上,再趁机夺刀。 黛绮丝故意将陈友谅暴露出来:“谢三哥,你可知道,白天你放走的陈友谅,他又回来找你了。你饶他性命时,他双手摆的是狮子搏兔,脚下摆的是降魔踢斗式。” 殷离闻之后怕。照白天的情景,若谢逊不放他走,他脚下一踢就将郑长老踢到谢逊面前,双手一抓,抓的就是她,到那时候,双目失明只能凭耳朵判断的敌人方位的谢逊,本能的就要挥刀,她的下场便是一刀毙命。 倒是谢逊反应平淡,他这一生总是被自己人骗,尤其成昆骗他最狠。 却见他突然纵身而起,竟是朝陈友谅藏身之地而去。陈友谅忙举剑相扛,却被屠龙刀将剑斩断,谢逊一把将他擒住。 “我要杀你,就如杀鸡一般。准你十年后练好武功,再来找我。”谢逊扬臂一甩,将陈友谅抛了出去。 黛绮丝见陈友谅要摔在钢针之上,怕暴露了自己的布置,忙一托,将陈友谅打的更远。 陈友谅一个闷痛,却很能忍,借力便要逃的更远。 然而一道剑光袭来,却是宋青书突然出手。 第142节 宋青书对陈友谅没有丝毫好感,原剧中宋青书的结局固然有本身的原因,但陈友谅绝对功不可没。从得知宋青书的身份,陈友谅就开始算计,借着其喝醉酒,告知他峨嵋弟子在客栈内,诱导宋青书误以为房中是周芷若,从而做出失礼之事,被丁敏君莫声谷撞个正着。宋青书第一个反应就是跑,陈友谅却突然出现,一剑刺死了莫声谷,将这件事栽在宋青书头上,宋青书百口莫辩,对方一胁迫,干脆破罐破摔了。 这次灵蛇岛遇到陈友谅,真是天缘凑巧,机不可失,生得将来此人逃出去,又伙同成昆闹出不少事来。 陈友谅不妨下被刺伤,紧接着反击,不知不觉使出了少林龙爪手。 若是以前的宋青书自然不是对手,可修习了九阴真经,哪怕半月不到,自身内力武功皆有提高。桃朔白送了他一丝内息,又助他消化吸收,增长了二三十年的内力,所以宋青书抽出白蟒鞭,使出了白蟒鞭法,密密麻麻的鞭影夹杂着浑厚内劲席卷而来,陈友谅又惊又惧,无法躲避,最终被长鞭刺穿心脏而死。 宋青书有秦风那一世的记忆,自然知晓陈友谅在历史中的名声,但并不为此担心。没了陈友谅,或许会有张友谅、王友谅,总有人会被历史推到那个位置,哪怕真的没了这样一个人,朱元璋不出意外仍旧会推翻元朝建立明朝。 历史的大趋势是个人很难撼动的。 “什么人?”黛绮丝喝问。 “武当宋青书。” 张无忌赵敏等人也走了出来,颇不赞同的说道:“宋师哥,他是丐帮长老,你杀了他岂不是和丐帮结怨?” 宋青书故意叹道:“我和此人有些恩怨,且方才他使用的是少林龙爪手,怎会是丐帮弟子?他师父应当是出自少林才对。” 这也是他有心引导,总不好直白的说陈友谅的师父是成昆,否则不说旁人信不信,谢逊当即就得发狂。 黛绮丝看到张无忌等人十分吃惊,分明小昭应该对他们下了药才对,然后她就意识到,小昭欺骗了她。对方人多势众,强抢也占不了好处,干脆带着殷离暂且离去。 谢逊的注意力在宋青书身上:“你当真是武当的弟子?” “正是,我与无忌师弟同来。” “无忌?”谢逊的反应将信将疑,十分戒备,果然如同赵敏所料。 张无忌讲出在冰火岛时谢逊教他的七伤拳,又说了儿时之事,终于使得谢逊相信他的身份。父子相认,彼此叙了近况,得知张无忌做了明教教主,十分高兴。对于张无忌要他做教主的话,却是拒绝了。 话正说着,突然见原本离开的黛绮丝窜身而来,口中颇为惊恐的喊道:“谢三哥!” “什么人?”谢逊听到她正被人追,不觉吃惊。 “波斯明教。”桃朔白自始自终没有出声,又气息内敛,落地无声,以至于谢逊一直以为他们一行四人。他猛地出声,谢逊大吃一惊。 “谢三哥!”黛绮丝一落地就吐了口血,可见伤得不轻。 追来的是三名身着宽大白袍的异族人,两男一女,每只手捧着一柄不明材质的令牌,月光返照下,似有火焰流转。这三人齐声喊道:“圣火令到!见圣火令,犹如见教主,尔等还不跪下!” “什么圣火令?”张无忌疑惑。 谢逊同样惊讶,却说:“你等是何人?明教虽是从波斯传来,但数百年早已自立成派,自然不受波斯总教管辖。三位远道而来,若是做客,明教自当欢迎。若要我谢逊跪迎,又从何说起?” “我们乃是总教三使,妙风使、流云使、辉月使。”一人讲道:“我等手中所拿之物就是中土明教圣火令,前任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有我等取回。自古见圣火令如见教主,谢逊还不听令!” 谢逊根本看不见什么圣火令,他问道:“即便尊驾所言属实,又要我做什么?” “此人叛教而出,乃是叛徒,你将她的脑袋割下来!”这是要杀人立威。 “要我杀紫衫龙王?不可能!”哪怕黛绮丝如今对他无情,他却不能无义,当年四*王情如金兰,便是旧情不在,岂能自相残杀。 三使见他拒不听命,便对他下手。 张无忌见状哪里能坐视不理,赵敏将倚天剑给他,他立刻拔剑与谢逊分担。这三使武功怪异,以手中圣火令为武器,且三人联手,阵法不像阵法,套子不像套子,诡秘阴毒,匪夷所思,然而却十分厉害。谢逊竟是不敌,很快被打伤,张无忌一人倒是扛得住,但却胜不出。 “桃大侠,还请出手相助!”赵敏生怕伤到张无忌,也顾不得前嫌,开口求助。 桃朔白见那辉月使突然手动,从宋青书腰间扯下白蟒鞭,劈空抽去,以气劲将对方发出的那枚透骨针震飞。随后鞭影闪动,原本看着十分厉害的波斯三使竟招架不住,先是被卷走手中六枚圣火令,接着每人被当胸劈了一鞭,坠落在地上,嘴角溢血,无法动弹了。 桃朔白的招式没甚新奇,不过内力磅礴,一力降十会。加之波斯三使在旁人眼中诡秘的武功,在他眼里却是慢动作,所以他的鞭子总能在对方将来攻击的方向劈过去拦截。 其他人震惊于桃朔白的实力,赵敏却是后怕,毕竟早先得罪过他。 黛绮丝咳了几声,难掩惊色的问道:“竟不知江湖中何时出现这样一位高手,恕我孤陋寡闻,不知如何称呼?” “桃花岛旧人,我姓桃。”桃朔白将鞭子还给宋青书,道:“波斯距此甚远,总不会只这三人到来,还是尽快拿个章程出来比较好。”忽而想起少了一人,问道:“蛛儿在何处?” 黛绮丝惊愣,不解他缘何关问蛛儿,忙说道:“方才若非蛛儿,我已死在三使手下了。她受了伤,定是被抓住了。在海边,有波斯的大船停靠,他们是为抓我而来,又知道我在灵蛇岛,只怕已将整座岛围困住了。” 提起蛛儿,黛绮丝才想起那会儿蛛儿所施展的诡异手段。 原本蛛儿虽跟随她,却并不随她习武,蛛儿所学乃是其母传下的功法《千蛛万毒手》。这么多年,黛绮丝对这门功夫自是了解,但今晚蛛儿对付波斯三使时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三使身法诡谲,武功又高,便是她都几招败落,蛛儿反应过来竟是双手握住刀刃,割的自己双手鲜血淋漓,随即打出了一套轻柔飘忽却是从未见过的掌法,双手鲜血化作细密血雾,直直朝三使笼罩而去。那三使大惊,如避蛇蝎,血雾所到之处,草木尽皆枯萎*。蛛儿让她先去找张无忌相助,但她却很清楚,哪怕那血雾再厉害,蛛儿到底功力浅,是没可能再出手第二回 的。 “想来你是不愿跟波斯总教的人回去?”桃朔白问。 黛绮丝讽笑:“我本是总教圣女,终生不得嫁人,但我破了教规,被抓回去,就会被施以火刑。我夫大仇未报,我还有……如何肯甘心赴死。”她看向小昭,终究是叹了一声:“我本打算利用小昭去将乾坤大挪移心法盗出,总教的心法早已遗失,我侥幸想着,许总教看在这份功劳上,会饶我一死。” “小昭?”张无忌没想到小昭真是金花婆婆的人。 “小昭,过来。”到了这个时候,黛绮丝终于不再隐瞒,将小昭抱在怀里,内疚的众人解释:“小昭是我的女儿。” 小昭听到她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大哭。她自小就被送到农户去养,每年母亲去看她一回,她做梦都想母女相认。 宋青书看向桃朔白,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桃朔白说道:“看来蛛儿练了我给她的心法,我看她资质不错,想收她为徒。” 宋青书失笑:“桃花岛的武功飘逸潇洒,她却是练习了多年的千蛛万毒手,又有你给的心法,倒是和桃花岛武功不是一路子。” “我教她白驼山庄的功夫。”桃朔白已是有打算,在张无忌遇到的这些女子中,他最喜欢殷离。 这姑娘看着毒,心却最柔软善良,爱的执着,最后却又能从中抽身。或许的确如她所说,她爱的是那个咬了她一口的张无忌,而不是如今这个明教的教主张无忌,因为这个长大的张无忌优柔寡断,对几个女子都有情。张无忌不是坏人,甚至也没辜负谁,但却不是殷离想要的感情。她因自身家境经历,最厌恶男子三妻四妾用情不专,所以哪怕再爱,她也不会和张无忌在一起。 桃朔白看向黛绮丝,说道:“我救你一命,你拿灵蛇岛做谢礼,如何?” 黛绮丝其实舍不得,这是她和韩千叶的家,但是…… “好!” 其实桃朔白不是寻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他只是喜欢灵蛇岛这个名字。 随即他又问张无忌:“你可愿意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交给波斯总坛的人带走?毕竟你拿了六枚圣火令,权当谢礼也是应该的。” 波斯总坛远道而来,一是惩戒犯规嫁人失去贞洁的圣女黛绮丝,二是想趁机收复中土明教,得到乾坤大挪移心法。如今他们又要留黛绮丝活命,又抢了圣火令,以乾坤大挪移心法做交换,实在是占便宜的事,否则什么好处都没沾到,就算波斯总教的人今天走了,不知哪一日又会回来。 这个道理几人都明白。更何况,张无忌已经学了心法,将来更能将之传承下去,不过复制一份给波斯,算不得损失。 将心法写了一份,桃朔白带着走了。 黛绮丝和谢逊都受了重伤,他要去寻波斯总教的人救殷离,没让张无忌跟,让他与宋青书留下,防止波斯总教在有人来。他走后,几人便寻了个隐蔽的山洞暂居,点起篝火,气氛有些安静,隔了一会儿才有人说话,却是谈论桃朔白。 宋青书同样心有了悟。 桃朔白说要教授殷离练习白驼山庄的武功,说明他对白驼山庄很了解,想来那一世里,他不是欧阳锋便是欧阳克。灵蛇岛,倒的确和白驼山庄的武功相辉映,只是,若桃朔白要留在灵蛇岛,他却无法久留,若要长久待在此地,先时的打算却无法施展了。 倒也没什么可纠结,先和桃朔白商议了再说。 这时忽听张无忌问道:“这圣火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落到波斯总教手里?风云月三使武功诡异,不知是否和这圣火令有关?” 桃朔白将夺来的六枚圣火令给了张无忌,到底是明教的东西。 张无忌坐着那里,和赵敏一起摆弄着圣火令,见上面有文字。 这些圣火令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六枚令长短大小皆有不同,看着似透明,又非透明,映着火光,圣令中好似有火焰飞腾,颜色变幻,十分神奇。这上面的文字张无忌赵敏都不认识,倒是小昭在一旁看见了,说是波斯文。 赵敏心想,这圣火令已经不是凡物,又是明教圣物,只怕用波斯文所写的不是寻常文字,她摩挲着字迹,问道:“小昭,那这上面写了什么?会不会是武功秘籍?” 小昭看了眼张无忌,没做声,毕竟是明教圣物,哪能随意讲出来,赵敏非但不是明教中人,还是朝廷郡主。 赵敏见她迟疑,立时明白过来,无趣的将圣火令抛给张无忌:“好,我是外人,我不问。” 桃朔白这一行颇花费了些时间,倒不是难不过那些人,只因不能全都杀了。波斯总教来的宝树王的确很厉害,但他没和对方交手,闯到船上,直接开出条件,宝树王自然不同意。 桃朔白先礼后兵,既然对方不同意文谈,干脆换做武力震慑。 他抬手打了一掌,打的不是宝树王,而是打向平静的海面。在宝树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道白练破开海面,十几丈外倏然炸起一道丈余高的水幕,水幕轰然落下,激起层层汹涌波涛,大船仿佛一片单薄苇叶,被翻滚而来的浪头一下子打上了岸,岸边的沙滩上留下一片深深的拖痕。 片刻后,海浪褪尽,万籁俱寂。 宝树王满眼骇然,跌坐在椅中,中土武功之高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深吸了口气,他妥协了:“好,我同意你的条件。” 桃朔白将乾坤大挪移心法掷过去,抱起昏迷的殷离飞下船,然后又拂了一掌。这一掌看似轻飘飘没半分力道,大船却突然离弦之箭一般重新回到海里,一去四五丈远。 宝树王看着逐渐远去的灵蛇岛,许久才恢复平静。 “扬帆,开船,返回波斯。” 回到众人暂居的山洞,将殷离放下,说道:“宝树王离开了。” 直到这时,黛绮丝才真的松口气。 “蛛儿!”张无忌接过殷离,立刻为她疗伤。 九阳神功可谓疗伤圣法,早前桃朔白去寻宝树王谈判,张无忌已给谢逊和黛绮丝疗过伤。二人已无大碍,只需要自己再调息一两日即可。 宋青书唤桃朔白出了山洞,在宁静的岛上散步。 “原本我打算将来执掌武当,算是用’宋青书‘的身份活了一回,只是这件事做起来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你要了这座灵蛇岛,打算如何?” “先让蛛儿照管,这岛上太简陋,总能筹建一番。另则,千影鬼童还未捉到,不方便呆在岛上。” 宋青书突然笑道:“算了,我还是不将做掌门当做目标去完成了。若是不出意外,下一任掌门是我父亲宋远桥,即便真的轮到我,至少也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这天下格局每十年就要变一变,又恰逢乱世,只怕将来朝廷要大肆遏制江湖武林。倒不如挣个天下第一,携君归隐,也是段佳话。” “不需如此,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我自会陪着你。”桃朔白道。 “不,我想陪你。”人生看似还长,可细想想,又是那样短暂,谁知下一世他是否还记得这个世界的一切?不都说珍惜当下么?之前想为’宋青书‘做些什么,不过是庸人自误,这个世界,宋青书就是他,他就是宋青书,所以自己的路要如何走,只需凭自己心意。 第149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7 众人在岛上歇了一夜,次日便登船离开。 张无忌本就是为接谢逊出海,如今人已接到。赵敏打着借屠龙刀的名义,实际是想跟随张无忌,两个目的都达成了。黛绮丝多年来不敢与小昭母女相认,易容改名,正是畏惧波斯总教来捉人,如今大患解决,一身轻松,她决定带着小昭重返明教。 殷离伤得很重,张无忌一番运功治疗,好了五六分,想要痊愈需要花些时间。 张无忌将依旧昏迷中的殷离抱上船,赵敏心中泛酸:“原来你表妹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啊。” 此时的殷离脸上毒疮疤痕尽除,哪怕脸色苍白,依旧是个令人惊叹的大美人。 黛绮丝叹道:“这丫头本就生得好,只因执意要练千蛛万毒手,从而毁了容貌。” 其实殷离在得到《百毒淬心》后,最初的确没有去贸然练习,但在光明顶意外被韦一笑掳走,又重新被黛绮丝找到,她就开始练习这门心法。在心法的后面,还有一套配套的掌法《春风化雨》,她也学了,所以才能在遭遇风云月三使时挡上一挡。她修炼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全身血液已能化毒,脸上的丑陋毒疮自然能够消失,但她怕黛绮丝追问,所以故意维持原样。 她想着,等练成了,可以去找张无忌。 小昭在旁边照料着殷离,突然听到她迷迷糊糊的说胡说:“张无忌,张无忌你跟我走吧。你在我手背上这么狠狠的咬了一口,可是我一点也不恨你。我会一生一世的服侍你、体贴你,当你是我的主人。你别嫌我相貌丑陋,我已经学到新的功夫了,不会再丑的,跟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真的……” “蛛儿,蛛儿你醒醒啊。”张无忌心里动容,别说殷离如今已是容貌完好,便还是从前的丑样子,他也会心软的答应的。 第143节 殷离却没有醒,竟是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在骗我,你骗我说你叫曾阿牛,其实我早就知道啦,可是我故意没戳破,这样咱们两个就扯平了,对不对?你做阿牛哥的时候对我真好,我真想、真想……”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再次睡着了。 赵敏心绪黯然,原本张无忌就心软,殷离是他表妹,两人有一段患难的经历,她已经有些担心了,现在殷离又变成了大美人,她更觉得怕了。她喜欢张无忌,可张无忌是明教教主,她是朝廷郡主,对立的两人,如何在一起?她并非舍不得郡主之位,但父亲和哥哥如何舍得下? 谢逊突然说道:“我说蛛儿丫头为何对我这么好,原来她也喜欢无忌呀?蛛儿一个,小昭一个,赵丫头一个,哈哈,我看呀,你们三个都嫁给无忌做老婆好了。” “谢前辈,你可别胡说啊!不然我封你的嘴!”赵敏羞恼的反驳。 小昭愣了愣,在黛绮丝的注视下,说道:“谢老爷子,我只是服侍公子的小丫头,你可别把我算在内。” 黛绮丝也道:“谢三哥,年轻人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黛绮丝倒是挺喜欢张无忌,但张无忌此人看哪个姑娘都觉得好,优柔寡断,实在不适合选做丈夫。黛绮丝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所以当年爱上韩千叶,不惜叛教而出,但女人做了母亲就不同,总会为女儿打算的多些。小昭性子看着柔顺乖巧,骨子里却执着坚韧,若真认定了某件事,极难回头。小昭显然是对张无忌有意,可她这个性子只会一味顺着对方,哪怕嫁给了张无忌,将来也少不得落个一场伤心。 船只靠岸时,殷离醒了。 桃朔白与宋青书去武当,其他几人则返回明教。 殷离的伤还需要调养些时日,况且她尚有家人,尽管先前其父殷野王恨的想要将她杀死,可多年过去,当初的恨意消退,父女之情占了上风,因着殷离被韦一笑掳走,殷野王也曾万般惊忧。 说来倒是能理解,那时七八岁的殷离杀了父亲娶的二娘,殷野王对这个二娘正是宠爱眷顾的时候,且二娘生了两子,乍然见年幼的女儿竟杀了二娘,殷野王只怕是惊大过怒。依着殷离的脾气,哪怕杀了人嘴里也不会服软,殷野王岂能不怒不恨,各种情绪交织之下,岂不是要杀她吗?但多年过去,事情远去,不论是对二娘的宠爱、对女儿的恨意、对当初颜面的折损……等等情绪都淡了,殷野王见了殷离,只会觉得血浓于水,不忍心下手了。 桃朔白让张无忌带殷离回去,主要是知道殷离内心深处渴望父亲原谅,希望能重新回家。 他知道,殷离注定在那个家待不长,毕竟殷野王可以放下当年之事,可殷离的两个哥哥被杀死了母亲,岂能忘记?便是不要殷离性命,也别想好生相待。他已决定收殷离为徒,就当给她一段时间与家人道别吧。 赵敏却是犹豫,若是张无忌回明教,她跟去的话…… “敏敏!”突然一个面貌英俊的年轻男子策马奔来,及至近了,弃马跑到赵敏面前,激动又欣喜的说道:“敏敏,真是你!我找你找了很久啊,你去灵蛇岛了?你还好不好?” “扎牙笃,你怎么在这里?”赵敏见了他便觉烦闷,又有无奈。 另一边,谢逊却是催着张无忌出发。 张无忌本来不放心赵敏一人,但见有人来接,义父又在催促,于是不再耽搁,与赵敏说道:“赵姑娘,就此告别,一路保重。” “张无忌!”赵敏情急的喊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 “保重。”张无忌心中亦有些不舍,但他们二人的交集早和原剧不同,相处的少了,更是只有算计,却没有共患难,彼此的感情缺少共鸣与爆发。甚至原剧中赵敏有三个条件可提,随时能找理由见张无忌,可如今她只有一个条件,已经被用掉了。 赵敏看着张无忌离去,心头一空,好似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一样。 一旁的扎牙笃目睹着这一切,眼底是深深的寒意。 扎牙笃是七王爷之子,与赵敏自小指腹为婚,因着赵敏起了汉名,他也跟着起个汉名叫赵强。他虽出生富贵,长在权利之中,却对权利、金钱等等都无野心,他唯一的野心就是娶赵敏为妻,偏生赵敏觉得他没出息,一而再的不肯履行婚约,如今更是爱上了张无忌。 若是以前的扎牙笃会怎么做? 大约他会在父亲的帮助下达成婚事,可能的情况下,暗暗除掉情敌。他会奢望着,只要成了婚,只要他加倍的对赵敏好,赵敏一定会爱上他的。他不是不了解赵敏,他们青梅竹马,他太了解赵敏了,正是了解,才不肯面对现实,始终固守着那丝期希。 自从几日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被一个人杀死,几番折磨后,当他看清那人是谁,他的心态也就变了。 那一幕他记得的很清楚,因为每晚都在不断的重复、重复、重复,他一遍又一遍的体会死亡时的绝望和恐惧,目睹着父亲的震惊和痛苦。 ——他骑在马上,押着一辆囚车,有人劫囚车,那囚车里的人逃脱了牢笼,离开时杀死了他。最初那人头发披散,又是一身囚衣,他惊恐中没有看清,后来习惯了,这才静心去辨认那张脸。头发的遮掩下,那张脸上遍布着恐怖而丑陋的刀疤,竟是一直在赵敏身边听命的苦头陀! 对,那苦头陀本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专程卧底在汝阳王府刺探情报的。 事后他一再分析,认定劫囚车的人便是明教教主张无忌,张无忌的功夫还是很好辨认的。还有另一个黑衣人,他再不愿承认,心里也清楚,那是赵敏! 他无法接受这一切,特别是知道赵敏跟随张无忌出海,他险些发疯。 现在,他决定要报仇!他不仅要杀了范遥,还要杀了张无忌,灭了明教,他要娶赵敏为妻! 赵敏哪里知晓身边人的变化,她只是冥冥中预感到自己的感情好似无望,情绪低落惆怅。 扎牙笃掩去眼中冷色,面上又带了焦急:“敏敏,你快跟我回大都,汝阳王因为久久平叛无功,被以失职之罪下狱了!” “什么?”赵敏一听这话就着急了,顾不得别的,立刻与他赶回大都。 因为心急,日夜兼程,这天错过了宿头,只能在野外扎起帐篷。扎牙笃带着不少元兵,又有几个江湖高手护持左右,并且玄冥二老也在暗中跟随,原是防备赵敏不肯乖乖回大都的后备手段。 怎知当夜,突遭袭击。 “倚天剑还来!”袭击赵敏一行人的竟是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对倚天剑何其看重,却因黛绮丝上门比试而受伤,好容易养好,恰好听闻张无忌一行人回来了。她立刻查探,得知倚天剑仍在赵敏手中,打定主意将剑夺回,再去谋屠龙刀。灭绝并未带弟子来,这些元兵在她眼中犹如蝼蚁,便是那几个江湖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她早就盯准了赵敏行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目标对准赵敏。 怎知暗中突然窜出两道人影,大惊:“玄冥二老!” 灭绝师太见状,心下一凛,却不肯就此退去。 玄冥二老虽功力减退,但两人联手,与内伤刚好的灭绝斗了个旗鼓相当。岂料灭绝突然虚晃一招,拼着受了鹿杖客一掌,突然抢身到赵敏面前,拍了赵敏一掌,夺走了倚天剑。 倚天剑在手,玄冥二老颇为忌惮。 灭绝受了重伤,内力不济,不敢恋战,拼力连连挥出五六剑阻挡了玄冥二老,转身跃入漆黑的夜色,急速奔逃。玄冥二老正要追,却被扎牙笃叫住。 “二位师父,倚天剑丢了不要紧,快看看敏敏。”扎牙笃哪怕对赵敏有些迁怒,却爱意更深,见她受伤,如何不急。 玄冥二老轮流为赵敏运功疗伤一夜,次日她情况好转,便下令尽快回大都。倚天剑虽要紧,但父亲更要紧,赵敏只能先将这笔账记在心里。 灭绝师太回到峨嵋,已是力竭,昏倒在房中。 桃朔白随宋青书回到武当,述说了一路经历后,宋青书就闭关了。 半月后,桃朔白接到木叔传信,说是发现了疑似千影鬼童的宿主。桃朔白给宋青书留了书信,与宋远桥告辞,离开武当,赶往大都。 木叔所说的人乃是七王爷之子,扎牙笃! 如同原剧中一样,张无忌等人返回明教的途中,歇宿在凤阳分坛。 谢逊重回中原,见了明教旧日兄弟,难免贪杯喝醉了。黛绮丝已去了老婆婆的装扮,哪怕年近四十,仍旧风韵独特,容颜出众。黛绮丝想弥补小昭,于是带着小昭出去逛逛凤阳城,买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殷离早已苏醒,只是伤没好全,张无忌留下照顾她,顺带照看喝醉的谢逊。 忽见窗外有个黑影,张无忌追了出去,跑了几条街忽觉不对,立刻返回,却发现谢逊和殷离不见了。 调虎离山之计! 谢逊一贯是屠龙刀不离手,现在屠龙刀一并不见,最让张无忌困惑的是,谁能捉走谢逊?哪怕喝醉了酒,谢逊却不是寻常人能够制服的,更何况房中并无打斗痕迹,分坛里的教众也不曾听到异响。 谁知一天后,殷离自己回来了。 “蛛儿,你怎么样了?义父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张无忌连声问道。 殷离身子还虚,缓了缓,才说道:“那晚你追黑衣人出去,我听到谢公公在乱叫,喊着成昆,声音很痛苦,我担心之下去查看,却见谢公公举止癫狂,竟认不出我,还掐了我的脖子。昏迷之前,我听到房中又多了一人的声音,迷迷糊糊,好似是个光头的和尚,和谢公公说话语气很熟稔,我猜那是成昆。后来我昏过去了,醒来发现躺在城外的破庙里,这才赶回来。” “成昆?!”张无忌顿觉不妙。听了蛛儿的讲述,他已清楚,义父当时定是迷失了心智,这才被成昆趁机掳走。谢逊当年练七伤拳,伤了心脉,有时便会心智丧失,极具攻击性。 城中搜遍了,始终找不到谢逊或成昆的踪迹,最后几人决定去大都找范遥,也许范遥能有办法。孰料到了大都,遍寻不到范遥下落,却打听到一个令张无忌震惊的消息。 ——赵敏与七王爷之子扎牙笃要成亲了! 张无忌想起赵敏的嬉笑嗔怒,不免恍惚,刚分开月余时间,赵敏竟要成亲了。从灵蛇岛回来时,赵敏说跟他出海不是为屠龙刀,言下之意很是明白了,可现在又是为什么? 这晚,赵敏突然来到几人住宿的客栈。 “赵姑娘?你……”再次相见,张无忌不知说些什么。 赵敏此番如同剧情一样,已知七王爷和父亲为使自己甘愿出嫁,让王保保诈死,她内疚痛苦之下意图自我了断。父亲阻拦了她,要她为家族背负起自己应该负担的责任,她无奈下答应,但要再见张无忌一面,做个了断。 “张无忌,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赵敏说着泪如雨下。 “赵姑娘……” “可是,我却必须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赵敏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哥哥死了,她不能抛下父亲生死不顾,七王爷这般要挟,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张无忌对赵敏的确有好感,或者说,有一份男女间的爱意,可是这份爱意没能成长,两人之间始终是对立的身份,算计、戒备……赵敏突如其来的亲事,令张无忌感到抑闷、遗憾,但却不会为此做出什么超常的举动。 赵敏何尝不知道呢,所以她才会哭,她觉得爱情刚开始,就已经走到了结局。 擦了眼泪,她突然说了一件事:“范遥被成昆抓了,献给了七王爷。七王爷已决定张榜公示天下,将范遥街市口斩首,七王爷要亲自监斩,杀一儆百。” 赵敏走后,张无忌找来黛绮丝说了范遥之事,最后商定劫囚车。 至于赵敏的感情…… 张无忌只觉得茫然无措,若是赵敏还在身边,或许他会顺其自然,但赵敏已经要成亲,难道要他去抢亲吗?他做不出来那种事。 赵敏出嫁之日,正是范遥问斩之时。 扎牙笃从来不是个野心家,哪怕他预知了死亡,也依旧做了最稳妥的打算。他特地将两件事放在同一天,是怕张无忌会抢走赵敏,也怕赵敏去相助张无忌。或许他的确对杀死自己的范遥十分仇恨,也对张无忌的夺爱怨念不消,但他最大的心愿还是与赵敏成亲。 赵敏本有心去相助张无忌,但汝阳王专门派了玄冥二老守着她,她无可奈何,最后还是上了喜轿。 张无忌等人的计划是,由张无忌出面公然劫囚车,小昭殷离几个在城中各处放火制造混乱,吸引兵力。张无忌的武功众人都信任,绝对能将范遥救走,到时候黛绮丝断后,约定地方汇合。 怎知张无忌刚一出现,突然街道两边冒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瞬间便是万箭齐发。张无忌大惊,黛绮丝见势不对,立刻出来援手,可武功高手也怕围攻,何况七王爷显然早有准备,埋伏了如此多的弓箭手,两轮替换,很快两人就撑不住,黛绮丝已然中了两箭,幸而不在要害处。 小昭殷离两个赶过来,见了这一幕就莽撞的要往外冲。 “站住!”暗中旁观的桃朔白喝止两人,身如残影掠出,瞬息便将张无忌黛绮丝二人带回:“快走!” 不容四人多问,他领头带着他们避过追踪,来到一处安全之地。 “多谢桃大侠出手相助,要不然……”张无忌自从光明顶一战成名,哪怕也受过伤,中过计,可在武功上一直有份自信,今天却着实吃了大惊。再厉害的神功又如何,面对万箭齐发,他只能护住周身,只因那些人离他太远,着实不好对付,而他又要护着囚车里的范遥,自是不能攻上去。 想起范遥,张无忌一惊:“范左使!” “囚车内的不是范遥,不过是个幌子。”桃朔白早去亲王府查探过,在王府地牢里,范遥已然被杀死。 这便是扎牙笃此人为寻求稳妥所行之计,他很忌惮张无忌,怕出了万一,范遥被救走,所以干脆先将人杀了,弄个死囚伪装成范遥装在囚车里。囚犯穿着囚衣,披头散发,又事先被毒哑,张无忌忙着救人,哪里看得出真假。 黛绮丝立时警觉:“难道是赵敏骗了我们?我看她嫁给小王爷不是被迫,倒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今日是与七王爷联手想对付教主。” “赵姑娘她不会这么做的。”张无忌倒是愿意相信赵敏,但此事着实有令人生疑之处,他怀疑赵敏被利用了。 殷离不客气的说道:“阿牛哥,你不是喜欢那个峨眉派的周芷若吗?怎么又看上赵敏了?那赵敏可是朝廷的郡主,朝廷与明教一直对立厮杀,我听说赵敏聪明擅计,很得朝廷重用,不是一般女子,她当真不会骗你?” 虽说如今身份相认,但殷离依旧喜欢喊张无忌“阿牛哥”,如同张无忌依旧喊她“蛛儿”一样。 面对殷离质问,张无忌答不出来,因为赵敏的确常算计他。 桃朔白没有和他们待在一处,再次去了亲王府。 千影鬼童的宿主并非在大仇得报以后身死,而是在即将报仇的那一刻最易出意外,因为那时宿主心中仇恨最浓最深切。扎牙笃杀死了范遥,可实际上,他对范遥的恨却不及对张无忌的恨,其中又参杂了对赵敏的情,爱恨交织,逐渐影响着他的心性行事。例如当初的朱九真,先杀了真正刺死自己的武青婴,但对同谋且是心爱之人的卫璧却舍不得,却也不肯放手,以至于残忍的将人穿凿了锁链禁锢在石室,如今那卫璧尸体都烂了。 七王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趁着夜色,张无忌与黛绮丝悄然潜入,乃是为寻找范遥而来。桃朔白并没有告知他们范遥已死,否则不好解释,他们便决定夜闯王府,黛绮丝更是直入新房,将看守的阿一阿二阿三全都制服,抓了新娘子赵敏。 “张无忌?!”赵敏第一反应是惊喜,但她何样聪敏,很快反应事情不是她所想,眼中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龙王,你这是做什么?”张无忌同时质疑。 这和原本说的计划不一样啊。 第144节 黛绮丝说道:“教主心软仁善,但这是七王爷的府邸,不知有多少防卫,倒不如拿这赵敏为质,那小王爷这般爱重她,想来会拿范遥交换。教主放心,我不伤她。” 张无忌确实想救范遥,而黛绮丝所提之计也着实实用,犹豫后,便对赵敏说道:“赵姑娘,实在抱歉。” 赵敏却是微微一笑:“没关系,张教主许是帮了我。” 第150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8 当扎牙笃赶来,看到这一幕,恨的眼睛发红。 “你们要范遥?好!”扎牙笃摆手下令,很快便有人拖来一副身体仍在地上,扎牙笃拿剑挑开那披散的棕黄头发,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丑陋面目,他笑道:“这就是范遥,你们可以带走他,放了敏敏!” “范左使!”张无忌与黛绮丝大惊,又大痛。 黛绮丝与范遥是旧识,且当年范遥爱慕于她,一想到当年俊美的逍遥二仙成了这副模样,又死的这般凄惨,黛绮丝便心中大恨。她将赵敏抛给张无忌,直接朝扎牙笃攻去。 赵敏贴在张无忌耳边说道:“快走,玄冥二老在这里,还有许多江湖高手,七王爷一令之下更是能调兵遣将,甚至我父亲都正愁找不到机会捉拿你这个明教教主呢。你拿我当人质,快点!” 张无忌朝黛绮丝喊话:“龙王,带上范左使,我们撤!” 黛绮丝杀了一圈儿兵丁,终于冷静了些,提起范遥尸身,先纵身离去。 扎牙笃没拦黛绮丝,却对张无忌紧盯不放:“放开敏敏!” “等出了七王府,我自会放她。” “不行!你不能将她带走!”如今的扎牙笃看到两人在一起就刺心,如何肯让二人一同离去,他知道张无忌不会伤害赵敏,他怕的是赵敏这一去不会再回来。 这时玄冥二老赶到。 扎牙笃立刻说道:“二位师父,抢下郡主!” 玄冥二老虽是汝阳王府招募的人,但七王爷位高权重,他两个很懂得趋利避害。况且如今两府成了姻亲,郡主又在张无忌手里,便听从扎牙笃吩咐,朝张无忌攻去。 这一变故令张赵二人吃惊。 张无忌对付玄冥二老自是不在话下,但他不喜欢杀人,将二人打伤,黛绮丝已黯然离去,而赵敏……看到赵敏身上大红嫁衣,与扎牙笃算得上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不否认心中不适,但他和赵敏算什么呢?可是,心里这般想,他却是抓着赵敏迅速离开。 “追!追!”扎牙笃简直要气疯了。 凡人无法看见,桃朔白却看到扎牙笃身上黑气萦绕,将印堂染的暗沉发黑。扎牙笃本要亲自去追,却突然身形一晃,咕咚栽倒。原来是仇恨怒气积攒的太多,承受不住导致了昏厥。 桃朔白又盯了几天,张无忌一行早离开了大都,扎牙笃却是病倒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扎牙笃死不了,也就没法儿从扎牙笃身上查找千影鬼童了。他招来木叔,命木叔时刻关注扎牙笃动向,扎牙笃的仇恨并不比当初的朱九真,但他仇恨的对象却是剧情男女主,其中牵扯到气运,自然格外不一样。 对于张无忌带着赵敏,黛绮丝极不赞同。 “教主,赵敏不仅是汝阳王之女,朝廷郡主,如今更是小王爷扎牙笃新婚之妻,若是带着她,等于同朝廷开战,如此一来,比旧年光明顶被六大派围攻还要严重。教主,你应当知道我们明教的重任所在,如今各分坛兄弟们正在准备,一旦出了变故,必会被打的措手不及,这些教主你都考虑过吗?”黛绮丝所说都是实情,赵敏的身份太敏感了,这个时机也太不合适了。 张无忌张口无言。 这时候殷离小昭都不好劝,只让他自己去决定。 张无忌不是不明白黛绮丝的顾虑,但赵敏向他求助,他没办法无动于衷。 “张无忌……”赵敏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捉起他的手,上面有个很深的牙印。这是在灵蛇岛的时候,她一时对殷离吃醋,故意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咬的很深,结了疤痕,难以消除。看到这疤,赵敏眼泪直流:“张无忌,我、我恨你,我恨你。” “赵姑娘?”张无忌完全被骂懵了。 赵敏对着他拳打脚踢,并未用内力,不过是些花架子。张无忌越发无措,却也看得出她正伤心,只好由着她发泄。 赵敏最后蹲在地上哭,哭完了,她也想明白了,擦掉眼泪站起身,笑着对张无忌说道:“我要回去了。虽然父亲哥哥合起伙儿来骗了我,但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是敏敏·特木尔,朝廷赐封的绍敏郡主,我有我的责任。张教主,希望我们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张无忌愣了愣,抬脚追到门外,却见那一身热烈的红衣融入了夜色。他喊了一声,身子刚要动,怀里却突然撞来一个人,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周姑娘?” “张无忌。”周芷若终于看到是他,心下一松,人就昏迷了。 张无忌立刻将周芷若抱回屋内,把脉后发现,她是疲惫过度昏厥。再看她面色虚白,衣衫略有凌乱,刚出现时又是一副惊慌,倒似在逃避什么人。 “周芷若?阿牛哥,她怎么了?”殷离问道。 “不知道,大概是遇上什么事了。蛛儿,小昭,你们照看一下她,龙王,你看护着住处,我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追周姑娘。” 张无忌出来后,在附近搜寻,竟看到了峨嵋派的几个女弟子,以大师姐丁敏君为首。 丁敏君满脸冷霜,正对几个女弟子吩咐:“周芷若窃取掌门信物,带走倚天剑,此等叛徒决不能放过。她逃不了多远,定在这城里,再去找,一定要将她抓回峨嵋处置!” “是,大师姐。” 张无忌听得越发惊疑。 次日,周芷若醒了,众人这才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件大事——灭绝师太圆寂了。 原来那次灭绝师太虽夺回了倚天剑,可被玄冥二老打伤,回到峨嵋就闭关疗伤,也不知什么缘故,运功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身亡。临终前,灭绝在闭关的山壁内留下字迹,将掌门之位传给周芷若,倚天剑与掌门指环都交给周芷若,但大师姐丁敏君不服气,提出质疑,关键时刻,灭绝留下的遗书不见了,还被栽赃了罪名儿,无奈之下,周芷若只能跑了出来。 周芷若说道:“我的武功打不过大师姐,又被师父寄予厚望,若是留下,只怕难逃一死,所以才逃了出来。师父的遗愿尚未完成,我还不能死。” 实则灭绝在自己情况不好时就私下里见了周芷若,要她发誓光耀峨嵋,并且告知她倚天剑与屠龙刀内所藏的秘密,要她将东西取出,并且为绝了她对张无忌之心,迫使她立下重誓:日后若对魔教教主张无忌这淫徒心存爱慕,倘若和他结成夫妇,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她一生日夜不安,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每当想起这个毒誓,周芷若心如油煎,痛苦不已。 另外,大师姐丁敏君有些奇怪。 以往便知丁敏君心胸狭隘,刻薄爱计较,但此回师父遗书是她亲自交到丁敏君手中的,转头对方就不承认,还反来诬蔑她,口口声声说她图谋掌门之位,害死了师父,要将她处死。丁敏君表现的太急切,对她又太过仇视,更是私下里布局,若非贝锦仪师姐相助,此刻她早已身死。 张无忌本就对周芷若心存好感,又有当年汉水的一段恩情,面对她的遭遇,自是十分怜惜。 张无忌知道屠龙刀和倚天剑的秘密,又想到倚天剑本就是峨嵋之物,内中九阴真经也当属峨嵋,等救出义父,将九阴真经给周芷若,等她练成了,也可回峨嵋证明冤屈,正式继承掌门之位,完成灭绝师太的遗愿。 周芷若此番出逃,也是顺势而为,她一路打听张无忌的消息,未尝不是为屠龙刀。 安葬了范遥,几人都在暗中查找谢逊的下落。 直至一日遇到明教众人,得知谢逊被困少室山,且少林广发邀请帖,言及端午节召开屠狮大会。谢逊乃是明教四*王之一,如何能坐视不理,一得消息立刻赶来,并探知张无忌下落,前来汇合。 武当接到请柬,宋远桥为首,俞莲舟依旧坐镇武当,四肢痊愈的俞岱岩,殷梨亭、莫声谷,以及宋青书一起到了少林。 少林为此次盛会,开辟了众多地方供各派休息。 桃朔白自大都离开,又游走了其他许多地方,逐渐发现了一件异事。被迫于梦中预知死亡的不止扎牙笃,有许多江湖人士亦是如此,且这些人都来到了少林参加屠狮大会。甚至扎牙笃亦是如此。 赵敏返回了亲王府,仿佛已妥协了婚事,与扎牙笃做起了相敬如宾的夫妻。然而张无忌的存在已成了扎牙笃的心中刺,况且作为明教教主,张无忌一直是朝廷剿灭的头号逆贼,因此得知少林办屠狮大会,扎牙笃便亲自统帅此事,欲重演旧年光明顶之事。这一切瞒着赵敏,甚至为了不让赵敏影响局面,扎牙笃特地找了机会,将赵敏留在皇宫陪伴太后,又有人暗中监视,防止贾敏得到外界消息。 桃朔白并不担心扎牙笃的举动,只是这些宿主齐聚少林,明显是千影鬼童有意为之。看来,鬼童心知他在追捕,一直忍着不敢进食疗伤,却又不能一直藏身下去,这才利用预知能力,将宿主聚集在一起,到时候引发大动乱。 众多仇恨怨气汇集,威力非同小可,千影鬼童甚至可能利用这股能量引出所有到会之人心内的仇恨怨憎,并且一增二,二增四,四增六…… 到时候,什么屠狮大会,绝对会变成万屠大会! 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千影鬼童已藏身在少林! 桃朔白命木叔四人分四个方位守住少室山,在各大派都到齐之后,趁着夜色,布下大型困阵。这困阵并不伤人,只是*阵,人畜都走不出去,也进不来,又套了缚魂阵,则是专针对千影鬼童。 如此一来,扎牙笃带人围困少室山,实际已被阵法隔离,便是想探听山上动静也不能。如此倒也是他的造化,毕竟这一上山,性命可就没了。 布置完一切,桃朔白这才进入少林,直接去武当住处。 “朔白!”宋青书此番下山,主要就是见他,起先没见到,还以为他不会来屠狮大会。 “桃大侠!”宋远桥等人纷纷与他招呼。 “诸位。”桃朔白回礼,看向宋青书,见他内力又有提升,便道:“你武功精进了。” 宋青书但笑不语。 虽无那一世修炼的记忆,但却有曾经的练武心得笔记,练起来自是一路通畅。时间尚短,他拣其中最要紧的几门先练了,剩余的待以后再慢慢参详。出门前,太师傅特地找了他,却是与他对手,见他进步很快,赞赏后,又给他讲了讲太极拳法的精要奥义,但并没有让他练,只给他作为参详。 此时张无忌领着杨逍、白眉鹰王父子、黛绮丝,以及五散人也在这里,显见得是有事商议。 “你们商议事情,我先去见见蛛儿。”桃朔白对他们议事不感兴趣。 “周芷若也来了。”宋青书道。 “为了屠龙刀?” “或许。”宋青书想了想,提醒道:“此次峨嵋也来了屠狮大会,做主的是大弟子丁敏君。据周芷若说,丁敏君视她为敌,几番欲下杀手,还逼问秘籍。那丁敏君见到我,也是仇人相见的架势,若眼神能杀人,我早死了。我想,她也是宿主。” “不要紧,这次大会来的人很多都是宿主,我已布下大阵,不论人鬼,全都不能进出。”桃朔白与宋青书低声说完,便先出去了。 明教的住处有教众守卫,但周芷若、殷离、小昭都在这儿,倒是顺利进去了。 “桃大侠,你也来啦。”小昭一直对桃朔白存心感激,又曾同行,所以见了他格外高兴。 周芷若在光明顶见过桃朔白,后来万安寺也见到了,却并无交集。 算来,殷离认识最早,且得到功法,便是没拜师,却当得起授武恩师。 自苏醒后,她也得知灵蛇岛的事情,况且这一路上,她也将未来之事想明白了。她回明教,不外乎是想见见家人,但是见了之后,她却并不会留在殷家。而张无忌……虽然喜欢张无忌,可她不能和这样的张无忌在一起,她怕重蹈母亲覆辙。 殷离突然往桃朔白跟前一跪,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蛛儿叩拜。” 桃朔白见她这般干脆,又添了两分喜欢。 “起来吧。”伸手一抬,殷离便被一股气劲扶起,桃朔白问道:“可喜欢蛇?” 殷离微愣。 桃朔白佯作自袖子里一摸,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盒子,哪怕隔着几步远,亦能感受到盒子上散发出的丝丝寒气。他将盒子打开,但见盒内躺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雪白蛋卵,根据他先前的话,殷离等人便知晓这是一枚蛇卵。 “这是……”殷离从小练习千蛛万毒手,与斑斓花蛛为伍,何尝惧怕毒物?蛇虽未养过,但这蛇卵这般可爱,心里已经有些喜欢了。 “这是白玉蛇,几万只蛇方能成就一只,你以自身鲜血每日喂养,待它破壳而出,与你心意相通。这白玉蛇的寿命与主人相似,当它预感到寿数将尽,便会产下一枚蛇卵,随后死亡。你好好儿喂养,以后再传给你相应功法。”桃朔白将玉盒给她。 “多谢师父!”殷离十分欢喜。 桃朔白最后看了眼蛇卵,便转身离去。 那一世里白玉蛇与欧阳克同日死去,只留下这枚蛇卵被他保存。今世宋青书并未修习相类功法,倒是用不着,给了殷离,也算是为它寻个好主人。 半途里遇到前来寻他的宋青书,两人没回武当住处,另寻了个清静地方说话。 宋青书与他说了方才商议的事情:“此番来少林,少林掌门空闻方丈并未现身,亦有数位高手不曾露面,明教与武当谈及此事,觉得必有蹊跷。张无忌说谢逊被成昆抓走,如今谢逊在少林寺,只怕也是成昆阴谋。这昔日的师徒有大仇,却是谢逊找成昆,成昆这般现身,所为何来?屠龙刀已落在他手里,他却未取,少林已说屠龙刀与谢逊在一处。” “没了陈友谅,这里仍旧和原剧情一样,毕竟他化名圆真隐藏少林寺多年,很有根基,制住了空闻,其他就越发好掌控。明日便是屠狮大会,千影鬼童肯定会趁机捣鬼,我不一定能顾及到所有人,你要小心。”桃朔白取出一枚桃木牌给他,又取出一瓶清心丹:“真有不对,将这些分给他们吃,可使灵台清明。”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见他这般郑重,宋青书也凝重起来。 “我不会有事。”桃朔白担心的是这些凡人,一旦参加大会的人被影响心智,遭到仇恨控制,那是很可怕的。 “我真希望能帮到你。”宋青书叹口气,心里挺挫败。 “以前你的确帮不上,现在却可以,明天可以帮我安抚下那些暴动的人。”逃税白忽而抬头望向路的拐角,低声道:“有人,丁敏君。” 第145节 “看来是盯上我了。”宋青书并不想在这时候与丁敏君起冲突,便握住桃朔白的手,另寻了方向离去。 到了第二日,各大派齐聚,各自坐于广场一方。这些人里有的和谢逊有深仇大恨,有的与明教有恩怨,还有的则是觊觎屠龙刀,众人心思各有不同。这番邀请各派参与屠狮大会,也是英雄比武大会,最终胜出之人不仅能提走谢逊,更可得到屠龙刀。 这乃是成昆之计,试图以屠龙刀挑动各大派的贪婪,让大家自相残杀,他却坐收渔翁之利。 宋青书知道的更多,成昆暗中控制了少林,私下里埋了不少霹雳火药弹,到时候若是引爆,足以让前来的各大派死伤惨重,武林实力大跌,那时谁还是成昆的对手?且在山下等候的扎牙笃也会就此冲上山来,各大派便是侥幸没被炸死,也会被元兵捉住。 前面各派比斗开始,桃朔白并没去旁观,而是去了空闻方丈的禅室。 空闻中了毒,被限制行动,且有庄慈看守。桃朔白弹指击昏了庄慈,入了室内,直接将一枚解毒丸塞入空闻口中。 空闻本在坐禅,只觉一道影子迎面而来,口中便吃了丸药,大惊,睁眼看时,却是在光明顶有一面之缘的人。“阁下是何人?” “方丈不必多疑,方才给你吃了解毒丸,先行运功为好。” 空闻见他似无恶意,便尝试着运功,果然周身通畅,先前中毒痕迹也消失,道了声佛号,感谢道:“多谢施主相助。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我也不与方丈兜圈子。我与武当有些渊源,此番同来参加屠狮大会,却发现成昆在举行比试的看台周遭埋了大量霹雳火药弹,心下惊疑,这才前来查看。据说成昆便是化名圆真,多年来潜伏少林,如今看来只怕是实情,旧年在光明顶,他也并未真的身死。” 空闻长叹:“我也是才确认此事,佛家慈悲为怀,谁能料到他在寺中二十来年,竟不曾受到佛法熏陶,为恶之心始终不改。” 桃朔白又道:“另有一事告知方丈,在山下驻扎了大量元兵,来者不善。先时从朝廷郡主赵敏口中得知,成昆投在汝阳王账下,如今朝廷这般举动,只怕与成昆脱不得干系。” “阿弥陀佛。”空闻心中大惊大怒,又是一叹:“请施主明示。” “只请方丈暂且不露面,静观其变,若有变故,我会请方丈出手。” “阿弥陀佛,便照施主所言。” 桃朔白与其说定,这才离去。 实则他先行来解救空闻,当然不是担心成昆或者那些元兵,而是为了对付千影鬼童。 第151章 玉面孟尝宋青书9(完) 这场比试里,峨嵋唯有丁敏君撑场子,各大派跟前哪里够看,丁敏君也清楚比不了那些掌门大侠,因此丁敏君只装作对夺得谢逊和屠龙刀不感兴趣。她不上台,旁人乐得省事,自然没空去理会她。 周芷若女扮男装与明教站在一起,看到峨嵋竟连出场之人都没有,心下黯然。她手中的倚天剑用布条一道道的搀起来遮掩住了,又隐在白眉鹰王等人身后,旁人又关注台上,倒是没发现她。她想着,张无忌是为救谢逊而来,他的武功只怕也难逢敌手,到时候定是张无忌胜出。唯一麻烦的是,便是张无忌赢了,却还得战胜看守谢逊的三位少林高僧方可,那三位高僧可不是寻常高手,便是张无忌怕也讨不了好。 周芷若既担心张无忌安危,又想得到屠龙刀,一时间十分矛盾。 各大派都比试过,便是宋青书都上台与张无忌切磋了一场。他只是为验证近日所学,双方点到为止,最终张无忌留在台上,胜出。 果然,少林老僧说道:“谢逊施主便在地牢中,只要张教主打赢了渡厄、渡劫、渡难三位长老,便可将谢逊带走。只是今日天时已晚,请诸位先用斋饭,待明日再去后山。” 其他各派败了,虽有不甘,却无可奈何。一来抵不过少林的三位高僧长老,二来明教教众多,高手都来了,想半路阻截也不成,只能偃旗息鼓。 正在各方准备在寺中安歇时,桃朔白蓦地提醒:“青书,小心!” 随着他的话音,忽然听到一人惨叫,竟是有人拔刀伤了同门。紧接着又有人暴起伤人,又出现第三个、第四个……这些人不止是一个门派,六大派甚至被视为魔教的明教中亦有不少人如此,这些人嘴角喊打喊杀,举止疯癫,大悖常理。 “这、这是中毒了?只有少林的和尚没事,一定是少林的和尚们做的!”人们惊怒下,将矛头对准了少林。 宋青书却是明白了,忙取出丸药:“爹,诸位师父,快将此药服下。” “青书?”宋远桥几人疑问。 “爹,事情不对,这是解毒的丹药。”实话说出来自然无人相信,宋青书只能换个说法。 作为第三代首席弟子,又是宋远桥亲子,众人自小看着长大,都没猜疑,将药吃了。这药一服用,不似旁的解毒丹一股子药味,反倒有淡淡清香,入腹一股清气直冲灵台,好似从未这般清爽过。 桃朔白注视着那些疯癫之人,他们身上的仇恨黑气快速的被抽出,四面八方一汇集,在上空形成一片浓重阴云。各大派看不见这些黑气,但天色却突然友情转暗,灰蒙蒙的,又起了风,似要下雨的架势。突然上空的黑云如龙鲸吸水般旋转起来,一些极细的黑丝自云层冲飞射而出,没入在场众人体内,不多时疯癫之人就增多,倒是毅力顽强坚韧之人尚能抵抗。 “这、这是怎么回事?”宋远桥等人心有所感,尽管他们没有被黑云侵蚀,但周遭弥漫的尽是仇恨怨气,着实很不舒服。特别是许多往日里相熟的各大派之人,不管是何样心性行事,都变得面目狰狞,着实令人心惊。 桃朔白扬声喊道:“空闻方丈,请与合寺众僧共念波罗蜜心经。” 空闻闻言,走出殿门,率领合众僧人席地而坐,口中念诵心经。 此番和尚们基本无人被影响,是因为和尚们有仇人的少,便是也犯过杀戒,但都不是私人恩怨,情感上没那么强烈,多年念诵佛经,到底有些抵抗力。至于其他人……比如暗中藏匿的成昆,亦或是看守谢逊的三位长老,以及谢逊,这些人都有深刻仇恨,此刻的疯癫绝对不亚于前面这些人。 其实桃朔白自己也能破这迷障,但他更需要对付的事千影鬼童,因此只能劳和尚们帮忙。至于那些发疯要杀人的人,自有依旧去清醒的江湖人解决。 桃朔白取出桃木剑,纵身一跃四五丈,竟凭空消失了。 那是人们看不见,实则他是进入了黑云之内。别看这黑云将各大派都影响了,好似专门在对付这些人,其实只是千影鬼童的障眼法,妄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却始终记得,千影鬼童的首要目的是进食疗伤,但如何进食才不会被他发现?答案就在这云层深处! 千影鬼童趁着黑云汇集,自身亦化黑云混了进来,然后一边制造混乱,一边躲在里面进食。 当桃木剑拨开黑云,正中便显露出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娃娃。这男童眉眼生的俊秀,此刻却是仰头、闭眼,嘴大张,一股臂粗的黑气旋转着被他吸入口中。这男童袒露着身子,胖嘟嘟,白嫩嫩,瞧着十分可爱,但在他的腰腹处有一道三寸来长的剑伤,不停的往外渗血,随着黑气吸入,那伤口缓缓蠕动,正是在愈合。 这便是千影鬼童的真身! 鬼童见了他,口中发出一声孩童的嚎叫,几个与他本身一模一样却浑身漆黑的娃娃扑了上来。鬼童很怕弑魂公子,但他的伤必须得治,今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只怕再也没有了。要么拖着受伤的身体东躲西藏,等被找到重回地狱,要么便是拼一拼,许能养好伤,再度隐藏气息躲藏起来。 桃朔白挥剑而上,那些黑色鬼娃不及一剑之威,但消灭了一个,又出现两个,灭了两个,还有四个…… “不必白费心机了!”桃朔白知道他想拖延时间,当即口中念动,连连打出几道火阳印,那些黑色鬼娃遇火阳印便尖利惨叫着消融,火阳印却不会消失,依旧向前。他连连打出了十几个火阳印,不但将黑色鬼娃一并阻挡,最后更是层层叠加,直冲鬼童真身而去。 “啊!”鬼童尖叫,断了吸收黑气,窜身而起,双眼猩红滴血,嘴巴大张露出利齿,疾速朝桃朔白扑来。 桃朔白刚掐剑诀,忽觉不对,但见近前的鬼童被剑一戳就溃散,竟是虚影! “不好!”桃朔白立刻扭身冲出黑云,果然见鬼童直冲宋青书而去。 宋青书只觉得脖子上的桃木牌突然发热,紧接着便觉一股阴寒贴了过来,猛然冲击下只觉意识昏沉,刹那间,不知身在何处,纷乱的记忆在眼前跳跃闪动,他看到了桃朔白…… “啊——”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消失在空中的桃朔白突然又出现,竟举剑刺向宋青书。宋远桥就在身侧,惊骇间声音都尚未发出,却见那只桃木剑稳稳停在宋青书的面门,与此同时,却传出一道孩童凄厉的惨叫。 这声音实在渗人,兼之眼下的情景,所有人都是心下一抖,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宋青书却是双眼一闭,朝下倒。 “青书!”桃朔白将人接住,摸出一把符箓朝空中一掷,只听云层中滚雷阵阵,雷光乍现,几息过后,黑云散去,上空再度恢复了朗朗乾坤。 先时那些疯癫之人,俱是昏厥,运气好的只是昏迷,运气不好的却是没了气息。 “这、桃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出此事的蹊跷诡异来,更何况宋远桥几个吃了宋青书给的药丸,分明感觉周身恶意满满,自身却能保持清明。 “宋大侠,先让人撤离此处,成昆在这儿埋了大量霹雳火药弹,施恩危险。”桃朔白丢下这话,抱着宋青书去了武当歇息之处。 场面有些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来武当打探消息,宋远桥陪着苦笑,见到空闻方丈眼睛一亮,忙上前道:“方丈大师,今日之事大师如何看法?” 空闻哪怕看不到那些黑云,到底研习佛法几十年,自有感悟,见众人询问,双目合十道:“阿弥陀佛,妖孽现世,天下即将大乱。” 此话并无错,千影鬼童这等恶鬼一经出现,总要惹出大动乱,只是如今又恰逢乱世,这番话又契合天下运势。众人听了,自无反驳,因着事已了,倒是不想再多待,纷纷与少林辞行。 空闻道:“诸位,这山下尚有元兵埋伏,诸位可暂缓下山。” 各大派面面相觑,正犹豫,却见个小和尚跑来。 “方丈大师,那些元兵退了,好像是领兵的人出了什么事。” 众人为防有诈,又派人打探了一番,确信元兵的确是退走了,当即都不再逗留,纷纷下山离去。却也有留下的,明教还要救谢逊,武当的宋青书还在昏迷,至于峨眉派,却是丁敏君自混乱起就迷失了心智,幸而最终只是昏厥并未丢失性命。 周芷若见状,自是现身安抚一众峨嵋弟子。 如今她除了被迫立毒誓,想去谋夺屠龙刀,别的倒没做什么,心肠还没冷硬狠毒。况且,即便是到了后来,她对待同门始终有份余地,所以尽管不喜丁敏君,到底不忍看她丢命。 “张教主,请你看看我师姐。”她向张无忌求助,毕竟张无忌医术极好。 张无忌已经给明教的人看过,又看了丁敏君,说道:“不要紧,和其他人一样,一时心智受了冲击,承受不住才昏厥的。她的精气耗损严重,醒后估计就像大病一场,需要仔细调养一段时日。” 安抚好周芷若,张无忌又去看宋青书。 过来一看,却见桃朔白正将宋青书抱起来朝外走。 “桃大侠,宋师哥如何了?”张无忌一惊,意识到宋青书的情况不大好。 桃朔白道:“他的情况你们没办法,我要带他去灵蛇岛,待他醒后,再回武当。张无忌,替我转告蛛儿,等她处理好家中事情,便去灵蛇岛寻我。” 其他的话他已和宋远桥说了,宋远桥见识过他的手段能为,自然不会怀疑。 出了房门,桃朔白足尖一点,身如飞鸿飘然而去。 只是一个眨眼,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张无忌禁不住感慨:“桃大侠这般身手,真是前所未见。” 正该用晚饭,因着变故,寺里的晚饭迟了。好不容易和尚们送上素斋,众人饥肠辘辘,正埋头大吃,却见又有老僧前来。 “张教主,后山出了事情,方丈大师请张教主前去。” 张无忌一听后山出事,立时忧心,忙与老僧前去。杨逍、白眉鹰王、黛绮丝、五散人,连同殷离小昭周芷若,全都跟了上去。 到了后山禁地,但见原本看守谢逊的三位少林长老,已然圆寂,而成昆身死倒地,谢逊手中握着屠龙刀,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态,大笑着死去了。可以想象,当前面混乱之时,这里的五人也迷失了心智,相互残斗,最终落个这样的下场。 “阿弥陀佛。”空闻与众僧席地而坐,为几人念经超度。 “义父!义父,无忌来晚了,都是无忌来晚了。”张无忌痛哭不已,他自小父母于义父相伴,父母已死了,如今好不容易和义父相聚,义父却也死了。 少林三位长老,他们与明教前教主阳顶天有大仇,因执念难放,再次枯坐参禅,不悟便不离去,是以,多年困守此地,依旧恨意难消。得知阳顶天已死,这份恨意又转嫁在新教主张无忌身上,誓要比斗一番,谁能料到,最后是这样结果。 成昆恨阳顶天当年横刀夺爱,谢逊则是被成昆屠杀了满门,他们都有仇恨,也欠了许多血债,如今这般身死,焉知不是个好结局。最起码,对谢逊来说许是个好结局,大仇得报,他双手也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如原剧中一样出家为僧?只怕,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便是渡厄、渡劫、渡难三位长老高僧一生都没参透个恨字,仇恨当真那么轻易的就过去了?也许,他那时的选择,只是为了张无忌,这个义子是他唯一的牵挂,如何肯带累他。 当晚,张无忌对着谢逊的遗体枯坐了一夜,脑中尽是小时候一家四口在冰火岛的快乐回忆。 直至天明,周芷若小昭担心之下来敲门:“张教主?张无忌。”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张无忌满脸憔悴,冲着二人笑了笑,满是落寞。 “张无忌,你、你若不好受就发泄出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周芷若想起灭绝师太的死,眼眶一红。 “周姑娘,你来。小昭,你看着门,别让人进来。”张无忌交代道。 “公子放心。”小昭知道他有事与周芷若谈,便体贴的将门关上。 周芷若疑惑。 “周姑娘,你可知倚天剑和屠龙刀的秘密?”这话一出,周芷若惊得变色,张无忌见了,想起桃朔白曾说的话,自以为了然:“难道你师父临终时告诉你了?” “你、你知道?”周芷若很紧张。 “嗯,我听一人讲过。他说这个秘密是峨眉派掌门代代口授,倚天剑内藏着九阴真经,屠龙刀内则是武穆遗书,一刀一剑以内力互击,断裂后便可将内中之物取出。周姑娘若是愿意,现在便可取出秘籍和兵书。” 周芷若见他这般坦诚,况她心里知道他的品性,如何不信,可她却无欣喜,反倒一下子哭起来。 张无忌一愣:“周姑娘,你这是为何伤心?” 周芷若为何伤心?她是想到师父让她发的毒誓,若无那个毒誓,她依旧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却也不必绝了这份感情。本以为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东西,竟这般容易,相较之下,那个毒誓越发显得冰冷恶毒,让她每每想起便不寒而栗。 第146节 “周姑娘?” “张无忌,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她临终前要我发下毒誓:若我周芷若将来和你张无忌在一起,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若我和你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张无忌听得脸色惊变,这誓言简直前所未闻,无比恶毒,竟是灭绝师太这个师父逼她立下的。同时,从她的哭声里,张无忌也明白了她的心意,可却因着一道毒誓而阻隔。 他想到了赵敏,又看着眼前的周芷若,又是怜惜又是不舍,将人抱在怀里不住安抚:“芷若,你别伤心,等取出九阴真经,你功夫练成,必能光耀峨嵋,那时你师父泉下有知,自然欣慰。你师父早先是误解了我,以为明教是魔教,可实际上,明教一心抗元,驱逐胡虏,若你师父知道,必不会让你立此毒誓的。” “可是……”周芷若无法欺骗自己,她心知灭绝师太与明教的怨恨,为了绝她之心,才逼她立此毒誓,若她犯了誓言…… 她将倚天剑拔出,递给张无忌。 张无忌取了屠龙刀,与倚天剑相击,刀剑断裂,果然从中取出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 周芷若拿了秘籍,与他说道:“既然明教驱除鞑子,还汉人江山,那这武穆遗书便由你拿着吧。这原也是家师遗愿,你选个忠勇仁德之士,这兵书必能派上用场。” “芷若,那你……” 周芷若挣扎良久,淡淡笑道:“我受师父临终嘱托,继任峨嵋掌门之位,如今正该回归门内,撑起门户,不至于使峨嵋一派凋零。我已有九阴真经,自当闭关练功,否则实力不济,谈何其他。待将来张教主高举义旗,但有所需,峨嵋派听其号令,无有不从!” “……周姑娘,保重。”张无忌听出决绝之意,尽管遗憾不舍,也知强留不得。 “无忌,保重。”周芷若留下断剑,带领峨嵋弟子离开了少林。 次年初春,殷离来到灵蛇岛。 此时的殷离是个身着翠绿裙衫的俏丽女子,纤细的皓腕上缠着一条通体雪白如玉的小蛇,不时亲昵的拿头蹭蹭她,吐着蛇信儿的动作在她看来亦是十分可爱。便是这样一只小蛇,却是剧毒无比,也唯有殷离敢养了。 与殷离同来的还有张无忌和小昭母女,连带着一条大船,装满了东西,显见得是打算在岛上定居的。他们是去冰火岛,途中来看看桃朔白和宋青书。自旧年少林一别,他们还不曾见过,宋青书回武当时,张无忌忙于明教事务,分身乏术。 “这是灵蛇岛?”当下船后,四人看着眼前的岛屿,有点儿不敢认。 以前的灵蛇岛就像个荒岛,除了有处简单的房舍,实在没多余的人工痕迹。现今这岛上有了修了栈桥,停靠着一大两小的船只,顺着栈桥上岸,有一条主路,逐渐隐没于花海树木之中。这岛上,竟种满了桃树,春日里正值花期,开的分斌烂漫,令人惊叹。 沿着道路直走,在岛中心赫然有一座大宅。 这大宅白墙黛瓦,有江南之风,墙内露出亭台楼阁,又有各色花树草木,竟似面积很大。在大门上书着一张匾——桃花源。 开门的是个男仆,引几人穿花过柳,直到偌大的园中。 这园子也似江南园林,池水假山、曲廊花草,海棠临水开的正好,红艳艳的一片似火烧云。池水边有一副石桌,一人白衣,一人蓝衫,正执棋对弈。 张无忌一看,正是桃朔白与宋青书。 “蛛儿拜见师父,见过宋少侠。”殷离最先见礼。 桃朔白与宋青书起身,请几人落座,仆人送上茶水。 黛绮丝感慨道:“短短时日不见,这灵蛇岛竟成了桃花源,真当改名儿叫’桃花岛‘了。” 桃朔白道:“若是喜欢,尽可在此住下,这岛很大。” 虽说他喜欢清静,但这些人也是为避世而居,彼此相熟。再者,殷离单身一个,便是与张无忌没了姻缘,却也是表兄妹,相伴而居,也不寂寞。 黛绮丝确实动心,一来这里是她与韩千叶的家,二来冰火岛确实偏僻难寻,不如灵蛇岛方便。 “无忌,你以为如何?”黛绮丝问道。 在屠狮大会后,张无忌到底是卸任了教主一职,由杨逍接任。明教在各地举事,其中韩林儿一支称帝,朱元璋一支亦是势如破竹声名大起,他把武穆遗书也留给了杨逍,让他选择兵书的归属。原本杨逍有意为他和杨不悔做媒,只是他对杨不悔更多是当做妹妹,况且小昭始终陪伴着他,他不忍辜负,又厌倦了江湖纷争,这才归隐。 张无忌笑道:“娘如果喜欢,我们就在灵蛇岛定居。” 旧年底,张无忌和小昭在明教举行过婚礼,各派都来参加,也算风光。 大家说些离别诸事,暂且就在山庄安顿。 隔日,张无忌便在岛的另一侧寻了地方,打算建房子。桃朔白把木叔派去帮忙,黛绮丝不像张无忌想的简单,而是请了工匠,也建了一座宅院。黛绮丝是不愿委屈了小昭,到底是住一辈子的地方,以后还会添丁进口,总要舒适才行。 殷离平时住在庄子里,练功时另有地方,且她养了一群蛇。 宋青书每每见了,便想起欧阳克那一世。 其实当初在少林寺,千影鬼童冲击了他的意识,正如当初被选做宿主,反倒使他几世记忆喷涌而出,他一时承受不住才昏厥。足足花费了两月功夫,他才将那些记忆整理好。*凡胎到底脆弱,识海也不强大,无法承受那么多的记忆,遗忘了很多,但留下的也足够使他吃尽苦头,若是没有桃朔白相助,说不定识海会崩溃,人也就痴傻了。 这日他练完功,出来寻桃朔白,却见他倚在桃树下睡着了。 粉红的花瓣落满洁白的衣衫,长发如墨,面若白玉,神情淡然,这一幕落入眼底,熟悉的令他恍惚。他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见过这样的桃朔白,原由经过都不清楚,只这一幕深深烙印在记忆里,不论历经了几世轮回也不会忘记。 “青书?”桃朔白觉察到他的气息,睁开眼。 “我的名字并不是’宋青书‘。”他缓步走近,将桃朔白扶起来,择去发间落花,微敛双目,似在沉思。 “君实?”桃朔白心头一动,意识到他的记忆又松动了。 “不,也不是’君实‘。”他又摇头,尽管君实这个名字用过好几回,可并非他的本名。偏生他感觉那名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桃朔白见他脸色变幻,头冒虚汗,终于放弃:“算了,顺其自然吧,何必急在一时。” 一个人的名字很重要,对于仙人而言自然也很重要,兴许他的名字就是封印。可能哪天他想起了名字,本身的记忆便会全部复苏,那时,可能他就不再需要轮回了。 第152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1 如今江湖上提及日月神教,无人不知。 日月神教十大庞大,各地皆有分坛,总坛在河北黑木崖,是与正道相对的魔教。几十年来正魔两道冲突不断,特别是几年前日月神教十长老重新攻上华山,打败五岳剑派,以至于惹怒五岳剑派,被诱入山腹石洞中,遭巨石封门,最终囚禁而死。 这对日月神教来说的确是大损失,但对于教内人来说,又不失为晋升的好时机。 一青衣男子头戴斗笠,骑马从黑木崖离开。 连日兼程,来到济南府分坛。 不论正邪道,开山立派广收门徒,用来维持门派运转的资金来源主要就是靠田产出息。日月神教在各处都有置产,分坛也会经营各种铺子,既赚钱也是消息来源。经营铺子的一般都是外围弟子,总坛派人主管,每年又派人前来巡视。 现今又到了查账的时候,分坛坛主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青衣男子走入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上下两层,前头吃饭,后面住人,正值午饭时分,楼内食客满座,菜香酒香四溢。掌柜看到来人,神色微微一变,对着跑堂伙计使个眼色,便有人将这青衣男子请到后头的天字号客房。 稍时,掌柜的过来,进门便行礼:“济南分坛刘洪,拜见东方长老。” 此时青衣男子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俊美至极却又凌厉冰冷的脸。 那刘洪只是余光瞟到一眼,立时将头再度压低,生恐多看一眼便惹了对方忌讳。 刘洪虽是头一回见这位东方长老,却早闻其名,心中十分敬畏。 东方长老名叫东方不败,这名字听着狂妄,偏他有这个资本。据说东方不败十一岁时父母双亡,由风雷堂童百熊带入教中,初时只是个杂役。然,东方不败勤奋刻苦,资质出众,不仅办事能力卓越,且武功进步神速。从一名杂役,做到副堂主,又得到教主赏识,几年破格提拔为十大长老之一,那一年东方不败尚且不足三十岁。 如今教中左使出缺,长老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东方长老却是热门候选之一。 “分坛近来可有异动?”刘洪早命人送来洗脸水,东方不败一面问话,一面简单做了清洗,他的嗓音清冽如冰,又话音轻缓,仿佛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刘洪可不敢大意,立时将近来情况一一禀报,又将这一年的账册呈上。 “嗯,下去吧。” “属下告退。”刘洪退了出去,又忙着交代人精心准备饭食送来。 东方不败这才微微放松了姿势,抬手将桌上那叠账册翻了翻,倒也不急着看。他这次出来明面上是查看几处分坛的账目,实际是另有任务。 前些时候江湖上出了个采花大盗,只要模样俊俏,不拘男女,但凡被盯上的人,不仅被奸淫,事后还会被杀死。若只是如此,虽是大案,还不足为奇,可正是这些人死的恐怖,使得这采花大盗名声凶残,令人闻之色变。 目前受害者足有二十几人,有平民之女,有富家小公子,亦有官家千金,江湖少侠。可以肯定此人武功不低,且轻功卓绝,能潜入重重严密护卫的官宅将人奸、淫。这人从来不将人掳走,可谓十足自信,十足狂妄,当那些受害者被发现,无一例外的浑身赤裸,且已然变成枯槁的干尸,临死时面色惊恐如同见鬼。这本就令人惊惧,更怪的是,这些人死因不明,浑身上下没有外伤,内里也完好,最后却变成这副鬼模样死去,以至于百姓们传言此人不是人,而是恶鬼,那些人都是被鬼吸了精气死掉的,由此,采花大盗就变成了“采花恶鬼”。 这两三月来,道门的生意着实兴旺。 然而有些事仅仅瞒着外人,江湖各派却知道,恒山派里有两个妙龄女尼也是这般身死。恒山派没有张扬,却暗中到处寻那淫贼消息,可两位师太联手都被那淫贼打伤。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自然声援,就在半个月前寻到踪迹,可除了五岳剑派被戏耍一通,那淫贼却是飘飘然毫无损失的离去。 根本分析,那淫贼应该到了济南。 如今东方不败才三十三岁,实在年轻的很,但他武功已在一流高手之列,办事又极有手段,很受教主赏识。如今几位长老都盯着左使的位置,他这次的任务便是拿下采花恶鬼的人头,那么光明左使一职差不多就是囊中之物了。 只是,任务堂给他的这个任务明显动了手脚,某些人居心叵测,希望他死在那恶鬼手中! 停留在此处,东方不败一面审查账目,一面抽空在城中走动。采花恶鬼行踪飘忽不定,行迹很难查探,如今也唯有引蛇出洞了。 东方不败换下青衣,选了一身大红云锦长袍。他多年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武功又高深,气质凌厉,这身红色不仅没能削弱他的气势,反倒与他本身气势相得益彰,美的令人屏息,又使人不敢逼视。 如此过了两日。 夜间,东方不败正安寝,却心中一悸睁眼醒来。他没贸然起身,控制着呼吸,警惕房中声响。他并未听到动静,也没看见什么人影,却知道有人在房中。终于,有个黑漆漆的人影落地无声的靠近床边,当这人弯腰凑过来,他猛地睁眼,双手凌厉出击。 那人鬼魅般闪退,口中发出渗人的低笑。 “采花恶鬼?”东方不败原本就没敢掉以轻心,方才短短一个交手,令他越发戒备。这采花恶鬼果然厉害! “美人儿,*苦短,还是快快从了我,我自会让你快活。”这人声音低沉嘶哑,话音里既淫邪又满是恶意,哪怕东方不败听到这声音都不适的拧眉。 东方不败能从一个杂役做到长老,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当初这等轻佻之言没少听。虽说后来他武功高,地位高,再无人敢对他不恭,但当年面对旁人轻鄙或不怀好意,他可不是一味动怒。 此时他之所以皱眉,乃是觉察到这采花恶鬼内力之深厚令人咋舌,随随便便一句话讲出来,仿佛砸在他心口。他这会儿已感觉到心口微微闷痛,而两人却还未真正的正式交手,他如何不震惊! “哼,口气不小,倒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东方不败勾唇一笑,满溢杀机。 对方却无意与他浪费时间,闪身扑来。 东方不败手中手中长剑迎头去刺,却见那影子避的极快,剑锋朝右一扫,一挑,又一劈,哪怕是江湖一等高手也会被刺中,可对方又躲开了,仿佛真是鬼魂,竟毫无声息的从背后贴近。东方不败觉察到危兆,整个脊背一片寒意,硬生生扭转身体朝后出了一剑。 这一剑刺中了,但他却毫无欣喜,当即弃剑后退,已是晚了。 这人被刺中心口竟是毫无所觉,双爪如鹰扣在他的双臂上,一用力,只听骨头咔嚓声响,瞬间的剧痛令他闷哼出声。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胸口迅速被点中,整个人僵直,哪怕拼着自伤八百冲开穴道,也得花费番功夫。 “真是个美人,当真是少见的极品。” 东方不败面色越发冰冷,心下虽急,可知晓慌张无用,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正要下手的采花恶鬼却是突然身形一顿,声音中满是惊恐:“不、不可能!” 东方不败心中一惊,仔细观察下,才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一抹白色人影。他竟不知此人何时进来,当真半点儿声息也无。又思及这采花贼,心中惊涛骇浪。以前只以为对江湖了解甚多,当世在他之上的高手一双手数得完,最神秘莫测的当属风清扬,怎知这次任务竟遇到这样两位不知名姓来历的绝顶高手。 电光石火间,采花贼竟是毫无抵抗的就要逃。 只见黑暗中一道金色流光,那采花贼一声惨叫,眨眼间,屋内竟变了天地。 ——但见灯烛亮起,暖风徐徐,香风阵阵,有轻慢靡靡之音奏响。演奏音乐的是几名俊美男子,或坐或卧,眉梢眼角总带着抹惑人之色。随着乐声,几个身姿曼妙容颜绝伦的女子翩翩起舞,青纱罗裙,眼横春情。这些绝色男女各具风情,嬉笑打趣,纷纷朝那白衣人依偎而去。 却见那白衣人神色从容不变,金色长鞭毫无怜香惜玉的一番抽打,美人们声声哀嚎摔倒在地,身上如玉的肌肤落了鞭伤,红的刺目狰狞,配着一双双多情有哀怨的眼睛,竟是万分惑人。 一直旁观的东方不败恍惚了一瞬,双眼眯起,杀意凌冽,离他最近的一片烟雾似在惧怕般缩了几寸。 “想逃?”这手段对付凡人倒是好用,桃朔白哪里会被这点把戏所迷。 第147节 这些魅惑人的绝色男女,实际都是被恶鬼所害死的鬼魂,以秘法拘了魂魄炼制,供其驱使。这种幻阵乃是情欲幻阵,所奏出的音乐声,飘散出的香气,以及这些美人的眼神,都是不同寻常之物,最能惑人神智,别说是凡夫俗子,便是功力不足的修道者都难以抵挡。 这恶鬼同是地狱逃出,乃是有名儿的色鬼,因为他虽是吸、食、精、气修炼,却亦贪图皮囊色相,但凡姿色不好,他都看不上眼。且这幻阵中男女不仅是供他驱使,还在死后亦供他淫乐,奉他为主人。 这色鬼到了人间,为贪图肉体欢愉,选了副皮囊附身,但他身上鬼气太重,这皮囊早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桃朔白驱动缚魂索连番搅动,直朝恶鬼隐蔽处攻去,所谓擒贼先擒王。 “好个无情男子!”那些男女神色一变,温柔缱绻换做愤怒仇恨,双手一抬,十指尖利,四面围攻上去,一张张俊美的面容也陡然化作恐怖鬼面。 桃朔白却是身影一闪穿过这些男女鬼怪,一掌将空无人迹处打破,一个面貌青灰的瘦弱男子显现出来。见无处可逃,口中尖啸,利齿突出,浑身泛出一层似粉非红的烟雾,双手夹裹着这种烟雾朝他打来。 缚魂索缠绕上金色阳火,所过处尽被焚烧。当缚魂索缠上色鬼,色鬼面色惊恐,惨叫连连,周身弥漫的烟雾如晨露蒸发,瞬间烧得全身一片火光。 桃朔白立时打出手诀,收回阳火。 色鬼下半身已被烧完,灰烬都没留下,齐胸而上,倒是还残留着。 桃朔白要拿色鬼交差,自然不能白白烧了。伸手虚空一抓,将躯体内恹恹一息的色鬼抓出来,塞入桃木瓶儿里。 方才那些还要攻击他的男男女女,此刻个个眼神怔怔,呆立不动,而他们的容貌虽然依旧美,却没有之前那么绝美,也没了惑人之态。 桃朔白将这些鬼魂都收了。 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和黑暗。 “朔白。” 桃朔白正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对上黑暗中那双寒眸,难掩惊色。 实际上,当脱口而出这个陌生的名字,东方不败比他更吃惊。他确信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可总有隐隐熟悉感,还莫名其妙叫出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桃朔白将桌上的烛台点亮。 此时东方不败的脸色已是惨白,额头细细密密出了一层冷汗,在他脚下有一小滩血,正是两根袖管滴落下来的。之前色鬼抓伤了他的胳膊,骨头被捏断,血流了很多,因为衣服颜色大红看不出来,实际两只袖子早已被鲜血浸透了。 桃朔白心头一紧,忙解开他的穴道,将人扶坐在椅子上。 要查看伤势,因伤在胳膊,衣服有些不好脱。 “扯掉便是。”东方不败开口说道。此时他的举动很奇怪,按理该叫来刘洪,但他却似乎更信任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经过今晚那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觉得再多诡异也算不得什么了。 桃朔白扯着他的衣服微一用力,衣服被震碎,却并未伤到人。东方不败不仅是骨头被捏碎,流了那些血,是因为碎骨戳穿了皮肉,十分狰狞吓人。骨头若只是断了,接上后兴许还能养好,却也比不得当初,若是骨头碎了…… 东方不败脸色越发冷了。 碎骨要如何治?若是别的部位,兴许没有大碍,但偏生是两条胳膊,胳膊被废,如何习武?生活如何自理?他正当壮年,前程辉煌,难道要就此苟延残喘一生么? 说来讽刺,此番虽被算计,但他觉得便是采花恶鬼再厉害,至少凭他的身手不会有性命之忧。如今看来,世间之事殊难预料,的确性命无忧,却是生不如死。 这种消沉也只是瞬间所思,他定了定心,将目光落在身侧人身上。 桃朔白正好抬眼看他,并与他说道:“我可以治好你的胳膊,但是会很疼。” 东方不败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痛有何惧,尽管施展。” 他原本是见此人能捉鬼,有神秘莫测只能,所以抱了一份侥幸,果然,他有办法! 桃朔白已仔细观察过两条胳膊的伤势,都在上臂,他双手分别置于左右两臂,功法运转,便有蒙蒙白光从手掌中发出,将两条胳膊笼罩。 东方不败正吃惊,忽觉胳膊剧痛,骨头似乎在肉里钻动,这种痛简直比受伤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受伤时被捏断骨头只是瞬间之事,如今医治却是让碎骨复位,过程很是缓慢,简直像凌迟之刑。 实际上,桃朔白正是要先让碎骨复原,再运用自身的生机之力将骨骼肌肉都重新蕴养如初。这是十分精细的活儿,当然不能大意,出了丁点儿差错往后双手就没以往灵活,也会影响练功。而且,受了皮肉伤,在恢复期皮肉重新生长,会很痒,如今将这个恢复的过程加快了,那种痒同样加剧,好似许多蚂蚁在爬,竟比先时生骨移位还要难熬。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东方不败从未觉得半个时辰如此漫长。 当桃朔白收回手,他的两条手臂光洁如新,就似从未受过伤。 东方不败试探的活动一番,又拔剑舞动了几下,毫无窒碍,和曾经一样灵活自如。东方不败看向面前之人:“多谢相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桃朔白。”治疗的过程中桃朔白已冷静下来,知道对方并非真的认出他,但能一口道破他的名字,已是意外之喜。上一世的宋青书曾恢复了两三世的记忆,好似朦朦胧胧对本身之事亦有所感,如今这一世东方不败虽没继承那些记忆,但已有好的开端。 桃朔白…… 东方不败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确信从未听过,可这个名字让他恍惚,让他留恋。 收敛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他看向地上只剩半截儿的尸体,疑问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桃朔白知他疑惑,总归方才一幕他都见了,就没隐瞒,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另外,除了那些死去的男女无辜,这个被附身的人却算不得可怜。此人生前就是个采花贼,但口味没色鬼那么挑剔,短短两三年里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偏生他运气好次次躲过追捕。直至色鬼出现,挑中他做肉身,好运才告罄。 东方不败面色平静的听完,上前一剑砍下采花贼的头颅,说道:“我此番出来便是为斩杀此人,他的头是要拿回去交差的。桃公子欲往何处去?” “尚要在济南逗留数日。”桃朔白此番除掉了色鬼,稳妥起见,打算四周查看一番。此时距离正式剧情开始尚早,但也不一定没有旁的变数。 东方不败查账之行才是第一站,但已斩杀了采花恶鬼,这人头却耽搁不起。思忖后说道:“我需回教一趟。” 若他估料不错,此番回去便能凭此功绩力压其他长老,任我行近来年频频破格提拔他,俨然作为心腹培养,所以年底时他就会接任光明左使一职。 他并非不懂任我行用意,其他长老堂主都是跟随任我行的老人儿,根基深厚,难免威胁到教主威严和地位,这才启用他这个新人,以他做棋子和那些人撕扯消磨,平衡力量罢了。任我行对他算是知遇之恩,被放到这个位置,也没什么不满,这是危机,也是磨砺和机遇。 几次三番,东方不败险些冲口邀请桃朔白同去黑木崖,到底忍住了。 现今他晋升势头迅猛,也有些自己势力,但到底根基太浅,难以和那些老家伙们抗衡。若是算计他,不外乎像如今这次于任务上提高难度,盼他意外身死,但若他突然带个人上黑木崖,真不知会衍变出多少事情。时间不好,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总有一天他会带人回去,令黑木崖上下无一人敢质疑。 思及此,他从身上摸出一块通透无暇的云海日出碧玉佩,递给桃朔白:“这枚玉佩你收着,若是有何需求,可拿它去定州青松客栈交给掌柜。” 桃朔白接在手中,这是枚圆佩,颇为小巧,雕工精致,在玉佩背面有两个小篆字体:东方。可见这是他随身之物。 天色已蒙蒙亮,外头街道上已有行人,酒楼后厨的伙计也开始一天的忙碌。 东方不败忽觉这一夜过的如此之快,太阳一出来,他就该返回黑木崖了。恍然此刻还未与对方通名姓,他将桌上的冷茶倒了一杯,掌心已发功,递过去时茶水微微冒着热气:“桃公子莫嫌弃。” “无妨。”桃朔白在他对面坐了,接了茶,啜了一口。茶叶是碧螺春,哪怕泡了一夜,如今喝起来依旧有回甘之味。 “我姓东方,本名早已弃之不用,东方不败是我如今的名号。我乃是日月神教十大长老之一。桃公子师承何门何派?”东方不败三言两句将自身情况说了,留心着对方的反应,毕竟江湖中对日月神教皆以魔教称呼。 “我无什么门派,我所做之事如你昨晚所见,但这类事很是罕见,想来东方长老运气不佳。”桃朔白的确觉得他这两世有些晦气,但不可否认,若非如此,何来福报。 “你我相识,实在奇缘一桩,若不嫌弃,称呼我’东方‘便是。”东方不败眼梢微挑,带着淡淡笑意,显得洒脱又肆意,令人觉得爽快亲切。 桃朔白将他的神色落在眼中,心下暗笑,面上却是点头道:“就依东方所言。” 仿佛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天已大亮,朝阳从窗外照进来,两人停止了交谈。 “一路保重!”桃朔白起身告别。 东方不败看他身若轻鸿,自窗口掠出,转瞬便消失于坊市之内。 第153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2 一切如东方不败所料,待他回到黑木崖,任我行果然将他提拔为光明左使。一时间成德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唯有风雷堂堂长老童百熊大笑着恭贺,其他人顾忌着教主任我行,这才不论真假的道贺起来。 东方不败禀道:“教主,此番出行原是为查各地分坛账目,属下只查了一处,尚未完成,距年底尚有两月,属下愿将此事完成。” 任我行微感意外,但看到殿中诸人面上神色,似有了然,便道:“既然东方左使愿意辛苦一趟,再好不过。” 任我行对东方不败自是赏识,此人心智手段不俗,办事出众。现今他在潜修《吸星大法》,越来越觉得处理教务是负担,可要完全放手,又不放心。他当然知道教内对他提拔东方不败有异议,若是人人都赞同,他又岂会选中此人。 至于东方不败此番依旧愿意去查账,是有心避开教内纷争,亦或者有旁的事想做,都不要紧。 东方不败直至出了成德殿方才微微舒了口气。 任我行近年来一直在练日月神教内的镇派秘籍《吸星大法》,每隔一段时日,他便能感觉到任我行身上的变化,当那双眼睛注视而来,极具压迫感。 “东方兄弟!走,咱们去风雷堂,我让人准备好酒好菜为你庆贺!”童百熊和他兄弟相称,实际比他年长十来岁,是个四五十岁粗犷壮实的汉子。 “多谢童大哥。”东方不败自是不好推拒。 席间,童百熊摆手,立刻有人带来两名年轻娇媚的女子,童百熊语重心长的说道:“东方兄弟,你如今已是光明左使,风光无限,也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嘛。之前你总说要专心练武,专心教内事务,不愿分心,如今你心想事成,何不来个双喜临门呢!” 虽说东方不败三十三岁尚未有家室,但在江湖人,特别是江湖高手来说并不算奇怪。有的人痴迷武学,无心娶妻生子;有的人十分挑剔,宁缺毋滥;有的则是流连花丛,没有定性…… 就东方不败来说,以前只一心武学,希望在教内博得一个前程地位,自从做了长老开始,不少属下进献美女,但他毫无兴致。如今又见童百熊此举,虽知是常情,但他下意识里皱眉,倒是想起那个一身白衣的桃朔白。 “怎么,东方兄弟瞧不上?哈哈,东方兄弟这般品貌武功,寻常胭脂水粉自是配不上,她两个是从江南买来的淸倌人,其中一个原是官家小姐,做东方兄弟的夫人是够不上,收下做个侍妾暖床也是一件乐事嘛。” “童大哥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欲在女色上浪费时间,便是她二人到我那里,能做的也不过洒扫等粗活儿,倒是浪费了容貌才情。若是童大哥不介意,将她二人给我身边之人配个正头夫妻,如何?”东方不败岁不愿接受,可又不好直接拒了好意,便提出个折中之法。 童百熊闹不懂他的想法,虽是不大高兴,却也不好再劝,便笑道:“既是送了你,自有你做主。” 东方不败吃了一顿酒,又花几天时间处理事情,然后就下了黑木崖。 临走时,那两个女子也有了去处。 他自从做了堂主便开始培养自己人手,如今十来年,手底下也有一批心腹,领头的便是陈一、赵二、张三、李四。他将意思说了,自有这四人商议,最后把两女赏给近来功绩最好的人。 东方不败按照行程巡查几处分坛,每一处都会停留几日,转眼便到年底。虽说教内最重的节日是端午,但新年也是重要日子,作为光明左使也不可缺席。此时他行至山西境内,账目皆已查完,只因不想立刻启程会黑木崖,便以大雪阻路为由,又拖延了几日。 他本以为四下巡视,兴许会再见桃朔白,然而始终没能遇上。 若是派人去找,那样显眼之人,定是十分好找,但他如今暴露在各方视线之内,不仅是教中的长老堂主,便是任我行也不是全然信任他,未免节外生枝,他不愿把桃朔白牵扯进来。 主动去寻一个人,和意外相遇,是完全不同的。 “左使,东西准备好了,请过目。”东方不败这次带了几个人出来,负责采买礼品。 新年时要向教主献礼,到底不能马虎。任我行妻妾虽多,但始终只有一女,如今才两三岁,作为教中的大小姐,少不得要仔细哄着。 东方不败随意扫了一眼,站在窗边未动。 天色暮青,街上灯笼亮了起来,映照着簌簌飘落的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静谧。他站在客栈的二楼,放眼望去尽是雪白的屋脊,炊烟袅袅,猛地自不远处的街道尽头走来一个身裹白狐裘的人影。 东方不败心头一动,哪怕没看到容貌,他却知道一定是桃朔白! 桃朔白心有所感,抬头望了过来,随后便走进了这家客栈。 东方不败遣退陈一等人,等着桃朔白进门来,伸手为其解去身上狐裘披风,意识到举止唐突,略一顿,又捕捉痕迹的掩饰了。桃朔白却是习以为常,哪怕东方不记得过往,但他灵魂深处是知道的,以至于总会做些在如今看来唐突冒昧,过于熟稔的举止言行。 “想不到你会到这里。”东方将刚冲泡的热茶倒了一杯。 “当日在济南办完事,便四处随意走动,原本打算去定州。”桃朔白目前并未感觉到这方小世界有别的异常,但凡事无绝对,若是离的太远,或者有什么法宝遮掩天机,他就可能被蒙蔽。他法力的确强大,却是相对而言,历经多世任务,不是没有出过意外。 “定州?去寻我?”东方虽是疑问,却已料定,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笑来。黑木崖就在定州西北四十余里的猩猩滩,当初他给出玉佩,便说可去定州寻他。 桃朔白但笑不语,默认了。 次次轮回,他也习惯了人间对于过年的重视,这是一年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是新旧交替,是家人团聚,所以他就想和东方一起度过。 “朔白既是单身一人,那便我与去定州过年,如何?”东方不败说着又有顾虑,提醒道:“我的身份你清楚,上次回去,教主提拔我为光明左使,教内颇有几人看我不顺眼。我投身黑木崖已有二十年,身边从无女色,且自来对此事没有兴趣,私下里有些传言,若我带你去定州,必为人所知,为人所议,兴许还难以清静。” “流言蜚语何所惧,若有人嫌命长,我替阎王收了便是。”桃朔白清楚他的担忧,但他并不需要为此忧患。 第148节 实则东方不败更在意他的态度,并非教内潜藏的危险,闻言心头豁然畅快,笑道:“既如此,那明日便启程。教内势力复杂,暂时你留在定州城内,等我将众人降服,接你上山游赏。” 桃朔白点头,对于他的行事并不干预。 次日一早,两人乘车出发。 定州城中十分繁华热闹,此地距离日月神教总坛不过四十余里,因此每日里常有教众来往,城中的清阳客栈便是神教分坛所在。这客栈内从掌柜到跑堂,俱是教众,当地人都清楚这是日月神教的产业,常看到神教的人来喝酒。 这客栈的掌柜叫张槐,四十余岁,圆胖精明,打的一手好算盘,乃是东方不败十年前便网络的人,如今将人放在这里做掌柜,也是为打探消息。张槐此人不止精明,还识时务,况东方不败于他一家有大恩,还以值得信任,所以当初东方才会对桃朔白提及此处。 若在以往,东方不败不会在定州住宿,而是直奔黑木崖,现在不同。 从青松客栈旁边的一条巷子进去,后面就是民居,他已让人买了一座小院儿,现今便是安顿桃朔白入住,瞧着俨然“金屋藏娇”的架势。东方的确发现自己对桃朔白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而桃朔白也不在意流言蜚语,所以他两个不言不语,却是出入同车,举止亲近,兼之东方不败素来不近女色,却突然带回这么个俊美出尘的年轻公子,不说外人如何,便是亲近如陈一等人都误会了。 消息传的很快,在他们刚入城时,黑木崖上就知晓了此事。 上层长老们或许敢于面上揶揄戏言几句,教众们却只敢在心里惊诧嘀咕,便是糙汉子童百熊都咂舌:“怪道东方兄弟一再婉拒美人,原来是这等嗜好,可惜!可惜啊!” 人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毕竟东方不败乃是光明左使,位高权重,武功高绝,便是真养几个男宠,传出来也是风流韵事。倒是有些人暗地里打听桃朔白身份来历,另有些人则是打算投其所好。 任我行听到向问天说起此事,惊愕难掩:“真有此事?可确定了?” “回禀教主,千真万确。属下亲自去查探过,据说是从山西带回来的,那男子确实生的好相貌,竟是不在东方左使之下,东方左使对其言语温和,亲切备至,特地在定州置办宅院,安顿其入住。”向问天心里同是震惊。他对任我行一向忠心耿耿,十分介怀东方不败的异军突起,但也不可否认东方不败的出众,乍闻对方竟是喜好男色,简直难以言说。 任我行摇头叹道:“那真是可惜,原本我想为他做媒。” 向问天不确信教主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便没接话。 黑木崖是如何暗云翻涌,在城中的两人却是没理会。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正好是小年。 东方不败让陈一等人将采买的东西送上黑木崖,他则留下与桃朔白过年,黑木崖到了除夕那晚会在成德殿大摆筵席,今天却是不论。以往他都会被童百熊邀请,或是和教内其他兄弟们聚一聚,今年算得上与众不同,看着在灯火映照下显出几分暖色的桃朔白,心也随之柔软,好似在遥远的童年,曾体会过这种温暖。 这座小院不甚大,但对于两人来说却很够住了。 院子收拾的干净整齐,花草齐备,屋内陈设摆器俱全,便是床上被褥都是新的,衣箱子里甚至装满了新衣和布料。桃朔白从来都是用储物袋,也不习惯在身上背个包袱,这么一身轻松的在外行走固然方便,但旁人如何知道。所以东方不败特地为他准备了许多衣物,上好皮毛的大氅披风就有好几件。 北方天冷,特别是这样大雪天气,若屋内不点火炉简直像个冰窖。 桃朔白不怕冷,东方不败功力深厚,自然也不惧,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某些东西不是必需品,但若缺了,好似就不是生活。屋角的花架子上摆着盆水仙,天气越冷,它反倒开的越好。桃朔白将火盆往一侧挪了挪,免得热气熏了水仙。 这宅子里没有仆人,只他们两个,都是不会做饭的人,东方不败吩咐了前面的青松客栈送晚饭过来。 冷热菜品摆了一桌,一坛酒,一大汤碗的猪肉饺子。 “饺子要趁热吃。”东方不败给他盛了一碗,又倒了一碟子酒,酒水呈琥珀色,芳香馥郁,乃是上好的绍兴女儿红。“今天小年夜,你我能一起过,当喝一杯庆贺。” “是要喝。”桃朔白端起浅口小瓷碟儿,琥珀色的酒水漾起涟漪,映着他一双淡漠平静的眼睛水润明亮,他一口气将酒喝尽,淡粉的唇色变得嫣红,睨来一眼,便是无情也动人。 东方不败垂下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尝了饺子,同时又去看对面的人。 桃朔白吃了一个饺子,不大满意。这饺子味道还不算差,但对于吃过许多美味的桃朔白来说,到底差些,但如今也不好挑剔太多。 哪怕他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异色,但东方不败就是看出来了,不禁笑道:“味道不合胃口?客栈里的厨子手艺是差些,黑木崖上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厨子,可惜……” 可惜都是教主和几个资历深根基大的长老所用,况且江湖中人又没有挑剔的舌头,谁能在吃的上过于挑剔? “还好。”桃朔白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故意反问他:“你不会做饭?” “……倒是没有试过。”虽如此,他却将此记在心里了。 桃朔白暗笑,瞟了眼他修长结实的手,语带揶揄:“我看你这双手不止能拿剑,兴许还会做菜。” “那你会什么?”东方不败笑着反问。 桃朔白取出碧玉箫,起身走到大门口,吹了一曲《凤求凰》。 “好一曲凤求凰。”东方不败从身后缓缓抱住他,一直飘飘荡荡的心仿若归了实处,舒畅的叹了口气,又笑:“凤求凰,朔白,你可真大胆。” 桃朔白放松姿态靠在他身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我若不大胆,便不会随你来定州。倒是你有魄力,如此信我。” “你能图我什么?唯有我这个人,这一点倒是正合我意。”东方不败并非不猜疑他的来历目的,可是他很清楚,他的本事超凡,想要什么得不来?肯随他来定州,已是一种表示,他为人虽谨慎,却不会胆怯,便是闹不清是否有前世今生,但这个人是他不愿放手的。 桃朔白轻笑:“谁让你容颜倾城呢。” 东方不败贴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唇触碰到耳尖,引来丝丝酥麻:“何须倾城,只愿倾倒一人心。” 东方不败在小院儿待到二十九,三十是除夕,却得回黑木崖。 当晚成德殿摆宴,众人大说大笑,畅快喝酒。任我行抱着女儿任盈盈坐了一会儿,与左右使,十大长老,诸位堂主喝了酒,听诸人谈了近年成绩,便离去让弟兄们自便。东方不败应酬了一圈儿,假借醉意离席。 已是子时。 他在黑木崖有单独的住处,他一回来,便有端茶倒水。初时没在意,直到发现端茶的是个生面孔,且是个十五六岁俊俏秀美的少年。之所以会注意,只因这少年身上擦了香粉,看时,发觉其更是描眉涂粉,浓妆艳抹,哪怕瞧着再好看,都让人倒胃口。 他这里从未有过这等人,只略一思忖便明白是什么回事。 他将茶碗往桌上一丢,冷声唤道:“陈一!” “属下在。”陈一应声而出。 “这人是怎么回事?” “回左使,这是杜长老送来的新年贺礼。” “既是礼物,如何处置该由我定夺,怎么你倒自作主张起来?”东方不败言及此,声音带上内力,震得那少年胸口一沉,一口血吐出来昏了过去。 陈一只觉得耳中鸣响,闷闷做疼,忙跪下请罪:“左使恕罪,属下僭越了。” “将人带下去打发了,往后再有这等送礼的,一概拒了。”东方不败对其只是略作小惩,提醒陈一遵令行事,不可妄图乱猜上意,否则极容易办出错事。如今正值大年除夕,又是长老送礼,处置的太重,倒是不大好看。 东方不败换了身衣裳,没在屋内安歇,反倒下了黑木崖。 一路轻功赶路进了定州,已是万籁俱寂。 纵身落在院中,除了屋檐下挂的两个红灯笼亮着,人似乎是睡着了,然而他刚这么想着,只见门开了,仅着里衣披着白狐大氅的桃朔白就站在门口。他忙迎上去,将人带入屋内,并关上门,口中轻责道:“这么冷的天,也不把衣服穿好。可是我吵醒你了?” 一面说话,一面摸他的手,仍是温热的。 相较而言,东方不败的手更暖,像只火炉将桃朔白的手包裹起来。东方不败从黑木崖一路赶来,内力消耗甚大,但气血流转加快,身上温度升高,本就有疲惫,进了这暖融融的屋子,便觉得先前的酒意上头,有些犯困。 桃朔白接下他身上的兜帽披风,将外间炉子上的热水倒了半盆,取来脸巾,让他擦洗了,又捧来一盏热茶:“喝了。” 东方不败依言喝了,将他一抱滚到床帐里,埋在他颈间低笑:“朔白,很晚了,我们睡吧。” “要睡就睡,你松开我。”被抱的太紧并不舒服。 回答他的却是炙热的呼吸,耳垂一热,竟被东方不败含住了,舌尖挑弄,一股酥麻直冲而起,头皮都要炸开了。他的呼吸也变快了,不由的将对方抱紧,身体紧紧贴合,随着暧昧的喘息,唇齿相依,肌肤相亲,夜色沉郁,满帐春情。 天光微亮,桃朔白醒了。 掀开床帐朝外看了一眼,时辰尚早,刚一动身,旁边的人也醒了,将他往怀里一捞,彼此再度“亲密无间”。此刻两人未着寸缕,又是一大早,擦枪走火实在太容易。 “不要胡闹了,昨晚还没闹够。”桃朔白提起来还略有些不自在,将人一推,伸手将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 “还早,再躺会儿。”东方直起身,将他的衣裳抢了抛的更远。 桃朔白回头瞪他,却见锦被滑落,他上半身暴露出来,身上还残留着几个暧昧的红痕。反应过来这些红痕的由来,脸上不觉微热。 东方不败一声低笑,眼底满是戏谑,伸手自他的脖子滑到肩头,再落于身前,但见在玉白般的皮肤上遍布着深浅不一暧昧痕迹。 桃朔白恼羞成怒,排掉他的手,怎知东方突然欺身而上,将他牢牢压倒在床上,温热的唇舌笼罩过来,吞没了他所有的抱怨。 第154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3 两年后,江湖上发生了一件事,算是一件大事。 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突然邀请其他四岳掌门前来封禅台,言之有要事相商。五岳剑派一向同气连枝,相互声援,左冷禅这般郑重,于是泰山派天门道长、衡山派莫大先生、华山派岳不群、恒山派定闲师太皆前来赴约。 待五岳到齐,左冷禅道出来意:“此番邀请几位前来,是商议对付魔教的事。” 一语发出,其他人俱是吃惊。 左冷禅又道:“近年来魔教势力不断扩张,在江湖上无恶不作,横行无忌,如今魔教正私下里密谋对付我们,我们不可没有防备。然而魔教势大,我们五岳剑派任何一派都无法单独与之对抗,但若无派能够团结一致,同心协力,魔教未必敢轻举妄动。” 其他四人面面相觑,似乎嗅出了点儿什么,特别是岳不群,听着话音儿,哪里不明白左冷禅打的什么主意。岳不群江湖人称君子剑,向来以谦和儒雅示人,哪怕心里反感,但面上并未显露半分。 定闲师太迟疑道:“左掌门的意思是……” 左冷禅这才坦言:“实不相瞒,今日左某请四位掌门前来,就是为商讨五派结盟之事。” 其他几人听了,都不乐意,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更是说道:“若要结盟,誓必要推举一位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众望所归的人担当盟主,然而别说我们泰山派,便是五岳剑派里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左冷禅脸色有些发沉,到底有所准备,把怒气压下了。他也没想过一次成功,此举不过是试探诸人态度,再徐徐图之,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不但岳不群不同意,连定闲师太和莫大都明确表示了反对。 正在左冷禅考虑接下来如何言说时,突然一面日月神教的大旗悬挂在半空,任我行竟然闯来了。 任我行道:“今日只要你们五岳剑派归顺日月神教,我便不杀一人。” 五岳掌门十分忌惮任我行,但又如何肯屈服魔教之下:“我等五岳剑派,与魔教有何可说,听说任教主神功盖世,今日倒要讨教。” 任我行姿态闲适负手而立:“好!我就让你们输个心服口服。只要你们之中任何一人能赢得了日月神教,我便立刻退去。” 结果双方一打,天门道长败在向问天手下,莫大先生被曲洋击败。 任我行不和定闲师太交手,因其是女流,且武功太低,于是挑中岳不群。岳不群使出本门秘笈紫霞神功,任我行乃是吸星大法,结果岳不群不仅输了,连剑都被击断。 任我行说道:“你好好儿的华山剑法不去练,却练什么紫霞神功,真是浪费!” 一句话便令岳不群的谦和君子之风破功。 华山派当年的剑气之争谁人不知?剑宗败了,气宗做了掌门,且将剑宗斥为堕了邪道,尽数赶出。岳不群一向以紫霞神功自傲,受了这般羞辱,如何不恼! 任我行又盯上左冷禅,相较而言,左冷禅在五岳掌门中武功最高,嵩山派也是五岳剑派中最具实力。怎知斗到一半,任我行运转吸星大法突然遭到真气反噬,受了伤,外人不知端的,以为左冷禅打伤了他。 “走!”功亏于溃,任我行再不甘心也无法,他必须回去养伤,并查看哪里出了差错。攻打五岳剑派之事,只能搁浅。 经由任我行这意外一出,反倒使得几位掌门生出危机感,顺势便推举了左冷禅为五岳盟主。 任我行回到黑木崖,当即闭关。 几日后,任我行出关,但伤势并未养好。这次功法出了问题,一时难以寻找到解决之道,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钻研吸星大法,教内事务却是顾不上。若说在教内他最信任的人,当属向问天莫属,便是曲洋和其他几位长老亦是跟随他多年之人,但他却不敢放权给这些人。 东方不败被传召,来到成德殿,但见向问天,十长老,四堂主皆已到来。 片刻后,任我行出现了。 几句寒暄过后,任我行突然说道:“近来我于武学上忽有感悟,需要闭关,教内事务却不可无人打理。东方左使自入教以来忠心耿耿,办事稳重,即日起任命为日月神教副教主,我闭关期间,教内上下一应事务都由东方副教主处理。” “教主!”众人惊愕,便是向问天都惊异出声。 任我行并非与诸人商议,不过是直接宣布。 第149节 “东方兄弟,大喜!大喜啊!”头一个道喜的自是童百熊。 东方不败同样十分吃惊,但转瞬便领会了任我行的用意,不外乎是要用人,又不愿此人势大,他正是个好人选。他早有此觉悟,倒也无所谓。如此倒也有个好处,任我行闭关,他身为副教主权力最大,顺应任我行的意思铲除某些人,不仅能使黑木崖更为稳定,且可以将桃朔白接上山来。 其实依着他的身份,或是桃朔白的武功,想上黑木崖并不难,不过是桃朔白不乐意。倒也是,住在定州都会遇到跳蚤,若到了山上,更没个清静。 东方不败回到住处,陈一捧来一只盒子:“副教主,这是向左使送来的,说是教主给的贺礼。” “哦?”这倒是奇怪事。 东方不败心有疑虑,将盒子打开,但见里面是一本书,蓝色封皮上写着四个字:《葵花宝典》!东方不败一惊,立时将书拿了出来。要知道,日月神教有两本镇教秘籍,一是《吸星大法》,另一本便是《葵花宝典》。 当年日月神教威风赫赫,攻打正道各门派,抢夺门派秘籍,这《葵花宝典》便是从华山派抢来的,可惜只是残本。 说到葵花宝典起源,原是前朝一位宦官所著,不知何故到了莆田少林寺红叶禅师的手中。一日,华山派两位师兄弟前去拜访,偷阅宝典,因为匆忙没有读完,所以只是残本。红叶禅师觉察此事,派弟子渡元禅师去讨要宝典,这渡元禅师是其得意弟子,十分聪慧,华山派的二人因为各记下宝典一部分,回来后对不上,见到渡元禅师上门,便有心跟他讨教,一来二去,反倒让渡元禅师将宝典给记下来了。渡元禅师觉察到这是一部高深秘籍,有心练习,于是去信告知师父红叶禅师,只说自己六根未净,贪恋凡尘,想要还俗。红叶禅师长叹,心知这葵花宝典乃是祸端,便将原版宝典用火焚了。 殊不知,那渡元禅师还俗后,改名林远图,创建了福威镖局,并传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林远图死后,辟邪剑法便遭到各方觊觎,更有岳不群怀疑辟邪剑法与葵花宝典有所渊源,但他一样都未见过,始终不得而知。 此时东方不败尚且不知这些,他疑惑任我行为何给他这等高深难得的秘籍,当随手翻开书页,但见第一页赫然写着八个字——欲练神功,引刀自宫! 东方不败大惊,又朝后看——如若不然,欲火如焚,登时走火入魔,僵瘫而死! “葵花宝典……好个任我行!着实是好算计!” 这是个赤裸裸的阳谋! 尽管任我行以他做刀,但依旧不放心,便将这等高深绝妙的宝典给他,但凡江湖中人,谁不向往更高深的武功?便是他武功跻身一流,到底不是绝顶高手,神教内便有好几人在他之上,若遭围堵更是没有胜算。可这葵花宝典出自宦官之手,修炼条件苛刻,如果真依言这般去修炼,谁也无法保证得到精妙高深武功的同时,会伴随什么隐患。 压下心中震怒,他带上此书,去了定州。 桃朔白这两年并未外出,宅院也未买人,只将木叔四个安置在内,毕竟多年来,他也习惯木叔几人服侍。东方不败见这四人皆是高手,且又是他自小用惯的人,自无异议,况如此来更是安全无虞。 院中铺设着整齐的青砖,顺着院墙边打了三层花架子,摆着大大小小各色花草,桃朔白正拿着剪子修剪花枝,却见东方不败自门外进来,红衣翻滚,脸上犹带冰霜。 略微诧异,放下剪子问道:“什么事这般着恼?真是少见。” 东方不败将他带到书房,把葵花宝典拿给他看,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冷色:“任我行提升我做副教主,将这本秘籍给了我做贺礼。” “《葵花宝典》?他这是居心叵测啊。”桃朔白岂会不知这本书,根本都不必看。 对此,东方不败并不意外。 这两年相处,他们也常切磋武艺,更知晓他熟悉很多功法秘籍,所以特地将此书带来,便是猜测着他可能知晓一二。东方不败叹道:“原本这的确是本上乘功法,增加内力,以’快‘著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到对方看不出破绽,便没有还手余地,亦或快到对方即使看出破绽,但这破绽转瞬而逝,对方已没了破解机会。可惜……” 可惜若要修炼,必须舍弃身为男子最重要的东西,代价不可为不沉重。 “你有何打算?”桃朔白问。 “任我行既如此防备我,若等他参透吸星大法,出关之时,便是我命丧之时。我自是要先下手为强!”东方不败早前便隐约有这想法,以他的武功和性情,怎肯一辈子屈居人下,甘为驱使。 “任我行心腹多,稍有不慎,遗患无穷。”桃朔白提醒道。 东方不败自然清楚,况且若以他根基图谋大事,目前尚不成熟,少说得布置一二年。况且跟随任我行的几个人武功既高,在教中又有威望,轻易不好动。再则,若做教主,没有强大的武功震慑,未免难以服众。如今他已有的武功没有了提升余地,若想再跃一个台阶儿,必须要更高深上乘的功法。 桃朔白自然明白这一点,这同样是原著中东方不败开始几年不练,后来却终于练习宝典的原因。一是本身对于高深武学的追求,一是境况所迫。 思虑后,桃朔白说道:“葵花宝典的确是本难得的精妙武学,你照练便是,这里头的丹药却是不必,我为你另外调配,中和你体内的阳气,阳气平,欲念消,引气练功自是无碍。” 东方不败故意反问:“莫不是往后都不能和你亲近了?那还是不练了,这等神功练来何趣。” 桃朔白抬掌就打,东方不败立时笑着闪避,却见眼前一花,后路被堵,避之不及,干脆展开双臂将人一捞,几个旋身减去冲力落定。 桃朔白没再继续,挑衅道:“等你练完这神功,我再与你好好儿切磋。” 东方不败略带正色:“你有何妙计?” “我内力不同常人,可将我之内力输入你体内,盘踞于丹田,自可保你不会’功起热生,浴火如焚,走火入魔,僵瘫而死。‘”这番话说的颇为调侃。 “那就有劳朔白了。”东方不败失笑。 当即两人盘膝而坐,桃朔白调动真气缓缓输入东方不败体内,并引导其沿着周身经脉游走,运转小周天、大周天,最后盘踞于丹田之处。看似短短片刻,实则已进展大半时辰,他特意以此清除东方体内的杂质,刺激经脉。东方是习武之人,内息浑厚,因此他的经脉教常人略宽,刺激一番后能将经脉再拓宽一些,容纳更多的内力,将来成就自然就更高,这与修真者容纳灵气修炼异曲同工。 待东方不败睁开眼,见屋内准备了热水及沐浴之物,这才发现自己皮肤上渗出了一层灰黑污垢,不由得惊讶。三两下除掉衣物进入浴桶内,想起传说中的洗髓伐经,大概便是如此吧。 “感觉如何?”桃朔白给他另取了一套衣物。 东方不败细细感受一番,说道:“内力增强了,通体舒泰,丹田处很是充盈。” “你资质悟性都是上乘,不要浪费时间。”丢下这句话,桃朔白继续去修剪花枝。 东方不败自然不会在练武上偷懒。 三年后,葵花宝典已有小成。 高深武学修到深处便驻颜有术,如今东方不败瞧着依旧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血气健旺,内息深厚,身法快如魅影。相较而言,桃朔白在他眼中与五年前毫无变化,幸而桃朔白平日里就深居简出,此处又不招待客人,因此除了陈一等人暗中惊讶,并无旁人知晓。 任我行长时间闭关,教中难免人心浮动,有人仗着资历老,不将东方不败这个年轻的副教主放在眼里。但凡这等人,没多少时日便落了罪名儿,不是身死就是被逐出教去。以向问天为首的几人越发对他不满,认定这是他在排除异己,暗植党羽,居心叵测。 东方不败并不理会,每年端午任盈盈都在数人,每年都会少一人,任我行却只感慨两句。做了多年教主的人,岂能没城府?任我行之所以无动于衷,不过是东方不败此举正合他意罢了。 又是一年端午,东方不败赴宴结束,照例是回到定州城。 回来后,他将一枚黄色药丸丢在白瓷碗里。 别小瞧这药丸,这药丸乃是“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或者说是解药也不恰当,这只是能压制尸虫,使尸虫再蛰伏一年不动。三尸脑神丹是日月神教教主才掌握的毒药,虽是控制人所用,却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服用,唯有得教主信任赏识之人才能得到赏赐,看似殊荣,但人人都清楚这药是怎么回事。 东方不败被连连提拔,年纪轻轻做到副教主之位,当然吃了三尸脑神丹。 这三尸脑神丹共三层,最外层是红色,剥去红色外壳,里面是灰色圆球,在灰色圆球内包裹的才是尸虫。尸虫有一年的蛰伏期,到了端午节这日药性消失,尸虫便会破壳而出,吃掉人的脑子,那时候人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便是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掉。因此端午节在黑木崖如此重大,便是因这一日是得到解药的日子,一旦错过,便是死路一条。 原本东方不败打算找平一指来破解三尸脑神丹,但桃朔白主动将事情接了过去,至于东方不败已有三年未吃解药。 当年桃朔白为他输了一道真气,又“洗精伐髓”,将其体内尸虫杀死,且毒性都排出了体外。现今研究配方和解药,却是为大事做准备,只要有了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作为施恩的手段,能笼络不少人心。 桃朔白原本并不懂得炼丹制药,但几世轮转,“君实”总爱摆弄这些,耳濡目染,自有所得。他参考了黄色药丸,研究出其药理,又想法子弄到一颗三尸脑神丹。 解药难得,但弄到三尸脑神丹的毒药却不难,东方不败是副教主,常年处理教务,任我行下放了发放三尸脑神丹的权限,每年都会给他十粒,总归解药还掌握在任我行一人手中,便是用三尸脑神丹笼络来的人,也归任我行掌控。 “给!”桃朔白见东方不败回来,将一只白瓷碗递给他,里面有大半碗浅碧色的丸药。 “做好了?”东方不败目测这碗内的药至少有三十粒,着实吃惊。其实关于解药的配方早就研究出来了,只是材料难寻,桃朔白闲来无事,并不假他人之手,一一寻来,精心调配,终将解药做了出来。 “嗯,一共三十二粒,你可以去验证一下。”尽管之前用这解药杀死了三尸脑神丹内的尸虫,但尚未做过实体检验。 “足够用了。”实际上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他只会挑几个人笼络,也是以此彰显他的能力,使那些人不必因三尸脑神丹而有所顾虑。 “你打算怎么做?”桃朔白以前并没问过,但想到原著中的发展,不免有些担心。别的倒罢了,对任我行实在犯不着关押梅庄地牢,也不能给任盈盈圣姑之位,简直是养虎为患。 “任我行钻研吸星大法定然是到了关键时刻,一旦受到刺激,轻则真气反噬,重则走火入魔。便是他无大碍,想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控制了任我行,得教众半数以上长老堂主支持,便是向问天等人再不甘也无用。再者说,我有三尸脑神丹的解药,谁不想要?” “你还要留着任我行?” 东方不败诧异的看他一眼,笑道:“不,不会。放心吧,这件事我自有主意。” 某天夜里,黑木崖突然一声轰响,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连着巡夜教众赶往事发之地。当弄明白声音传来的方向,教中高层全都神色大变,原本该是任我行闭关的密室,如今整个轰然坍塌,入口被乱石封死,根本不知内中情形。 “快!快将乱石搬开,清理出入口。”向问天连忙喊道。 东方不败自然也会赶来,与左右使、诸位长老一起站在旁边等候。 很快入口被清出来,但只能往内走几步,又是乱石阻路。且看情形,整个密室是从内部轰塌,而这密室建在山体中,全是坚硬的石头修建而出,若是真从内部坍塌,山体会下陷,里面便是有人,也会被埋葬。这等情况,便是个绝顶高手在内,不能呼吸,也坚持不了太久。 东方不败立刻下令:“青龙堂、白虎堂集合教众,将这片地方清理出来。” 向问天朝他看了一眼,眼底虽有猜疑,但这番举措倒是看不出异常。 人多力量大,但坍塌的地方并不那么容易清理,足足近一个时辰才完成。密室内除了闭关的任我行,外面还有守卫,清除了乱石等物,抬出七八具尸体,都已经面目模糊。 向问天通过衣服辨认,发现并没有任我行,不觉松口气。 谁知突然听有人喊道:“是、是教主!” 向问天等人闻声都赶了过去,但见在角落的乱石之下压着一具尸体,同样浑身血肉模糊,但衣服是任我行所穿的服色,且面具虽被砸伤,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任我行。 “教主!”众人悲痛出声,但除了寥寥几个,谁知其中几人真心。 向问天是真的悲痛,尽管不愿相信,可是不得不信。 青龙堂堂主贾布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密室怎么会坍塌?” 光明右使曲洋叹道:“只怕是教主练功出了岔子。” 谁都清楚任我行在钻研吸星大法,而密室是从内坍塌,由不得人怀疑任我行是走火入魔罚了癫狂,自己轰塌了密室。但任我行已死,众人马上就开始各自思量,谁是下一任教主?众人都望向一身红衣的东方不败。 按理,东方不败是副教主,教主出了意外,便是该他顺理成章继任。 某些人自是不情愿,野心已生,只因没有服众的理由,暂且按捺了,但可以想象,黑木崖暗云涌动,明日太阳东升前,必有一场变故。 第155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4 任我行的尸体摆在成德殿,几个姬妾围着哭泣,其中七八岁的任盈盈更是哭的小脸通红。此时殿中左使向问天,右使曲洋,副教主东方不败都在,其他长老堂主皆有托词离去,寂静的夜色里,很快传来隐约的厮杀声,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成德殿的人岂会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向问天面色发沉,看向东方不败,哪怕对方再年轻,资历再浅,却再不敢有丝毫小觑轻视。要向问天相信东方不败不想做教主,那是笑话,要说东方不败没有准备,更是可笑,但东方不败气定神闲的端坐在这儿,还能声音轻柔的安慰任盈盈,这样的人是何等可怕! 任我行的死已被众人认定为练功走火入魔,向问天无法推翻这个论定,可潜意识里不信,但他向来不是冲动鲁莽之人,只将这一丝猜疑暗藏于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见半身是血的童百熊大跨步走进来:“启禀东方副教主,丘长老、郝长老、文长老公然叛教,如今其家眷以及一干附逆教众尽皆伏诛。” 向问天心头一凛,这三人都是当年追随任我行多年的心腹,东方不败这是…… “将几人首级悬挂广场旗杆,示众三日。为受伤的弟兄们好生医治,亡者家眷妥当安置,再将其他几位长老堂主,请来。”东方不败丝毫没受外面影响,只让人将任盈盈以及几个哭灵的姬妾搀到一旁。 正值旭日东升,浅金晨光从殿门外映照而来,早就等候的几位长老堂主肃然无声的走进来,经历了一晚的惊心动魄,他们可没有向问天这般冷静。这些人有些是早就归顺,有些则是中立派,如今震慑惊惧后,自然要有所表示。 “见过东方教主!”众人出口十分统一,不再称“副教主”,直接以“教主”称呼,这表示他们承认东方不败继任日月神教教主之位。。 向问天与曲洋对视一眼,只能众人称呼:“见过东方教主。” 东方不败走上台阶,坐上象征教主之位的宝座,抬手一摆,道:“诸位免礼。任教主突遭意外,日月神教不可一日无主,我乃任教主一举提拔而起,自不会辜负任教主的信任。任教主身后事皆按历代惯例办理,至于任教主之家眷,教中自当照拂。” “教主圣明!”不管是否有异议,至少现在没人会不识眼色的提出来。 向问天本以为东方不败会提及任盈盈,到底是前任教主唯一遗孤,又是个女娃娃,哪怕做个面子情,也该将女娃娃高高摆起,谁知竟是直接略过了。向问天皱眉,但看其他人言行举止,倒不好太冒头,否则刚刚上位的东方不败绝对会拿他开刀立威。 看似一夜的变故,实际东方不败已筹划三年,又经过几日重整,黑木崖再度恢复平静。哪怕对于外界来说,日月神教突然换了教主,可前教主既然练功走火入魔而死,最为被一手提拔而起的副教主继位,顺理成章啊。更重要的是,这位新教主如以往的历代教主一样,手中拥有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是能彻底杀死尸虫、一劳永逸的解药,且十分慷慨的将解药赏赐给光明左使向问天、桑长老、莫长老,以及白虎堂堂主贾布、风雷堂童百熊。 教众们暗中都一致认定,这些人已是新教主的心腹。 旁人倒都罢了,唯有向问天惊疑不定,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东方不败设计好的大坑。 料理完教务,东方不败就命人在黑木崖后山修建房屋,图纸早就准备齐全。 以一片小树林为界,过了林子便是平缓坡地,全都栽种了桃树,及目一望,桃树沿着山坡地势起伏蔓延,好似大桃园。闯过桃树林,这才能看到悬崖峭壁,瀑布飞流,旁边就是几间屋子。这房屋虽用料做工很是讲究,但并没有用青砖院子围起来,就像个三合院儿,院子里摆着根雕桌椅,种了一株秋海棠。 第150节 这是东方不败为他和桃朔白准备的地方,未免人来打搅,特地设为禁地。 桃朔白看到这地方自是满意,清静,景色好,离瀑布不远就是一道悬崖。 “教内都处理好了?”桃朔白一面问,一面想着院前的空地上移栽些什么花草。 “嗯,旁人都安分了,唯有向问天尚有质疑,似乎他依旧觉得任我行没死。”东方不败满眼是冷笑。 “随他去,如此一来,兴许他就能安分下来。有他做个样子,其他人更不会生疑,倒是好的很。”他们两人早将此事商议好,现今自是不必理会。桃朔白又问:“那个小姑娘呢?” “有人提议封任大小姐为圣姑,我看就是向问天的手笔。不过,我教历来没有此等先例,便是教主亦是选贤举能,即便真要封圣姑,也该对本教有所贡献,得教众敬慕,怎可因是前教主遗孤便特殊恩待?”东方不败又笑道:“但小姑娘着实堪怜,圣姑不可封,但一应饮食起居皆参照教中长老待遇,直至其成年出嫁为止。” 圣姑看着是个荣誉称呼,但地位颇有些超然,又是任我行之女,以向问天这等人难免会跟小姑娘暗示些什么,依着任盈盈的聪慧,圣姑的身份便是她很大的助益。东方不败愿意向问天去吸引转移教内注意力,但不愿放个不稳定因素在将来的某天动摇教内根基,他是新教主不好刻薄寡恩,但若要施恩,完全可以补偿物质享受。如此一来,教内少不得还要赞他仁义。 桃朔白忽而说道:“等教中稳定下来,你得闭关。” “嗯?”东方不败犯疑,虽说他的葵花宝典尚未大成,的确需要闭关,但被特地提及,总似不寻常。 “任我行给你的葵花宝典只是残本,我寻到了完整版本。”桃朔白的话听的他一惊。 “竟真有?朔白,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东方不败又惊又喜。原本便知宝典不凡,但当真修炼之后,越发能体会到其中妙处,只是残本便如此,若是能习到完整的宝典,那该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你以为华山派是从哪里弄来的《葵花宝典》?这本是莆田少林寺红叶禅师意外得来的,红叶禅师当年对外说将原本焚烧了,实则另藏了起来。”这当然是谎话,原本乃是他花钱从商城买来的。这是小世界本就存在的东西,哪怕现在全本失传,但再买一份并不是很贵。 他将书取出来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见他如此解释,只是一笑,并不去追究。他心里自是不认为此乃实话,不过是不能道出实情寻出的托词罢了,总归已然得益,对方既有难言之隐,又何须追问呢。 刚刚继位,东方不败自然不能立刻闭关,一年后教内平定,他一番运作下使得几位长老堂主相互牵制平衡,这才逐渐减少露面。暗地里,又在教中寻觅合适人选,用以协理教务。 桃朔白见这几天陈一等人总是在汇报教内某人如何如何,知晓他的用意,猝不及防的说道:“何须找别人,我替你管了就是。” 东方不败一愣,狐疑反问:“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琐事,怎么改主意了?” “总归是闲着,我总揽,另寻个跑腿儿的就是了。”桃朔白确实有些无聊,但这般做,却是另有打算。 “那就交给你。”东方不败见他是真心要管,倒没什么不放心,毕竟这世间他最信任之人莫过于桃朔白。 东方不败安心去闭关了。 桃朔白替他盯着教务,依旧延续东方一贯的方式。东方不败并非大小教务都紧抓在手,他将部分权利下放,底下那些长老堂主,谁做的好便将权利朝谁倾斜,奖励亦是丰厚,但除了当初肯跟着他一起铲除三位长老作乱的人,其他人再想得到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没有大的功绩,根本不可能。 另则,东方不败掌权后,不再对正道步步紧逼,而是稳固现有的势力,约束教众。 东方不败觉得神教的势力已经足够大,又不是要推翻朝廷做皇帝,犯不着一味扩张,他并无那个野心。若真要说野心,如今他做了教主,若能再将葵花宝典练成,武功绝步天下,也是畅快了。 桃朔白若要处理教务,少不得要见教内长老堂主等人,然而有一个问题,他在旁人眼中,只是东方不败的男宠,即使东方不败对他数年如一日,但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亲密关系到底不合世俗常情,在世人眼中,总是一方依附于另一方。以往只是没解释的必要,如今要打交道,桃朔白也不介意威力震慑。 陈一等人是护卫,并不接触教务,且有一半人从不露面,只做暗卫隐于暗处。桃朔白决定在底层教众中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需得口角伶俐、八面玲珑、随机应变,武功好坏倒不要紧,有这样一个人跑腿办事,省事儿多了。 筛查人选是由陈一等人暗中调查来的,其中居然有个熟悉的名字:杨莲亭! 现今杨莲亭还很年轻,不足二十,但为人机变,很会钻营,且因身在底层,虽有野心,却还很规矩,一直渴望得到上面赏识出人头地。 桃朔白想了想,觉得挺有趣,便吩咐陈一:“将这个杨莲亭和童晓月带来。” 童晓月并不算一般教众,她是童百熊的最小的女儿,正值十八妙龄,模样儿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清秀可人,而且,许是江湖儿女的缘故,亦或者是受到童百熊性格的影响,童晓月性格外向热烈,言语锋芒,又颇有些心计。童晓月武功一般,偏不愿像寻常女子相夫教子,但教内高手众多,又轮不到她出头,以至于她都打算去分坛做生意了。 教内有比童晓月更出色更合适的人选,但桃朔白之所以选童晓月,就是看在童百熊的面上。 童百熊对东方不败有恩,又是东方不败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但此人行事粗犷,经常会逾越本分,哪怕他并无他心,却正因此,最易生事。童百熊资历老,如今的童百熊对东方不败而言,就如同向问天于任我行,这等关系,桃朔白是不适合出面料理的,所以只能借力打力。正好童晓月可用,提拔了童晓月,间接影响童百熊,或许比直接与本人接触的效果更好。 不多时,一男一女被带到禁地。 杨莲亭与童晓月同是难掩激动,只是来了之后,却并未见到东方教主,只看到在院中悠闲品茶的白衣男子。哪怕此前并不认识,但只要看一眼,两人便知道这定是传说中的桃公子,亦是教主的爱宠。 桃朔白可不管这两人想什么,将面前的碟子一推,但见白腻的碟子里躺着两粒殷红的药丸,他说道:“这是三尸脑神丹,你二人可愿吃下去?” 两人先是一惊,随之一喜,身为日月神教的人,怎会不知服下三尸脑神丹是什么意思。或许对武功高强有些地位的人来说很是抗拒,但对他们这等底层教众来说,能得到赐药,无疑天降鸿运,表示将会得到信任,委以重任。 “属下愿意服药!”二人异口同声,都极有胆气,也是因为三尸脑神丹毒性蛰伏期有一整年,每年端午只要赶回黑木崖,便会准时得到解药,这只是约束震慑教众的手段,并非存心要人性命。 杨莲亭更是抢先一步,拿了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童晓月紧随其后。 桃朔白特意多看了杨莲亭一眼,杨莲亭的相貌的确生得好,体格健壮,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真看不出是个阿谀人物。初次看到此人名字,心间确实不大舒坦,但转瞬便看开了。别说原著中的一切早已变化,便是杨莲亭依旧存了攀附之心,却也不可能那么蠢的用“美男计”。 他点童晓月为正手,杨莲亭为副手。 一开始,教内平静如常,并未对这二人传达指令有何异议,一方面是在观望,一方面也是因为东方不败闭关时间短,一两月总会露次面。一年后,东方不败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露面的次数逐步减少,甚至每年只在端午节出现,教内的某些人观望之后,心下活动起来。 这年端午节,东方不败又缺席了。 成德殿里众人齐聚,送来三尸脑神丹解药的又是童晓月与杨莲亭。 朱雀堂罗长老一声哼笑:“此情此景,倒是似曾相识,我不仅怀疑教主对现在教内的一切事务是否知情。算来,我足有一年没见到教主金面了,今天倒是想见一见教主,诸位谁与我一道前去?” “是要亲自见到教主才安心,省得有人假传教令。” 有人起头,有人附和,有人旁观,这便浩浩荡荡齐齐往后山禁地闯去。 桃朔白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交代过童晓月两个,真有人起头要闯禁地,不必拦着。 此番虽是罗长老挑头儿,但向问天、曲洋、几大长老堂主都一起来了。穿过树林,便是桃树林,这个时节桃树碧叶浓密,结了密密扎扎的青色小桃子,沿着一条青石铺出的道路走去,先闻水声,才见屋宇。 在院子里,除了一身白衣的桃朔白,并无半个人影。 “端午佳节,诸位不去喝酒作乐,闯来禁地意欲何为?”桃朔白将众人扫了一眼。 “我们是来见教主,还请教主出来一见。”这些人虽说瞧不起桃朔白,但情势未明前,谁也不会贸然得罪,毕竟能跟着教主七八年的人,岂会是善茬。但若教主始终不出来,那他们就不会客气了。 “难道你们不知道教主在闭关?还是说,正道突然结盟攻打、黑木崖了?不然你们来的这么齐全。”桃朔白依旧气定神闲,见某人些为此鄙夷愤怒,反觉得有意思。 许是他的推脱令众人误解,向问天上前一步道:“我等有要事需面禀教主,还请桃公子通禀教主一声。” “我最后再说一次,教主在闭关。”桃朔白见这些人只是嘴上咋呼,懒得再理睬,转身就要回房。 “好个兔儿爷!给脸不要脸!”罗长老一向嘴里好吵嚷,又喝了酒,酒气一冲头就口不择言,踏过浅溪就要闯到院中来。 桃朔白回身抬掌一拍,罗长老整个人倒飞而出,砸倒两三个人坠地,一句话没说出来,已是口吐鲜血,气绝而亡。 众人大惊。 桃朔白说道:“无教主之令,擅越界限,便是一死。你等心中若是担忧教主,那可放心,教主闭关,神功将成,届时放眼武林,再无敌手。若是有人以为趁着教主闭关便可生事,我奉劝尔等悬崖勒马,莫白丢了性命。教中大事,自是有教主做主,教内纷杂事务,少不得劳动向左使、曲右使,以及几位长老堂主多为分担,教主已有严令,在此期间不可擅自向正道寻衅,安守神教,勤练武艺,待教主出关,自有吩咐。” 没有什么言语比武力震慑更为直观,见了罗长老下场,谁敢小瞧了桃朔白。 众人静若寒蝉,纷纷退去。 直到出了树林,众人才似松口气。之前虽然桃朔白只是杀了罗长老,但一股淡淡却几句压迫力的杀意始终萦绕在众人身上,不说旁人,便是向问天都不敢说自己能从对方手中逃脱,这是何其可怕。 “这个桃朔白,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地步?”向问天不由得疑问出声,罗长老的武功不低,在江湖上来说,与一流高手只争一线,却被对方轻轻一掌就拍死,临死一个字也没能发出,可见掌力之浑厚强劲,使罗长老当场毙命。 无人能回答,但有一点,所有人都转变了态度,再也没人认为此人是东方不败的男宠。哪怕世间平凡男子都不会情愿屈就另一个男子,更何况这等绝顶高手,向问天更是阴谋论了。 某天夜里,睡意正浓的桃朔白忽而睁眼,暗暗掐算,有些吃惊。 如今他来到这方小世界已有十七年,东方不败做教主都有十二个年头,但真正算起来,眼下才是剧情正式开始的时间段,所以有异魂闯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闯入的异魂不止一个,而是三个。距离太远,他只能模糊的感觉到方位,具体情况却需要去查一查,总觉得这般同时出现的异魂,本身应该有所关联。 “朔白?”他一动,东方不败就醒了。 “明天我要离开,有点事要办。”桃朔白说道。 “办事?”东方不败险些忘记了他原本的“职业”,怔愣一下,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颇为惊诧:“难道又有恶鬼可捉?你要去哪儿?” “这回应该不算是恶鬼,具体情况尚且不知晓,看方位,应该在东南,离此地甚远。” “我陪你去。” “好。” 这么多年过去,童晓月与杨莲亭办事能力完全彰显了出来,只是相较而言,童晓月处事有魄力,有心思有手段,杨莲亭处事能力太弱,但八面玲珑,做童晓月副手倒是很能发挥本事。童晓月如今是“月总管”,并不在教内的常规编制内,负责的关于教主的指令传达,内无需求等大小琐事,这般职务,相当于“天子近臣”,看似无权柄,却是风光无限,人人都不敢得罪。 童晓月倒是聪敏,桃朔白偶尔提上两句,她立刻心领神会,暗中定是与童百熊沟通过,如今童百熊倒是行事收敛。作为回报,东方不败将童百熊提到十长老之一的位置。 这番要出行,东方不败不欲大张旗鼓,暗卫留下看守禁地,监视黑木崖。童晓月留下,又有四位堂主坐镇,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便由童晓月传递来。 十长老地位尊崇,除非教中有大事,或教主分下任务,否则教内琐事并不理会。至于向问天和曲洋——自任盈盈十六岁之后,突然提出要出外游历,向问天作陪保护,东方不败心知肚明,但依旧随他们去了。曲洋此人本就极好音律,东方不败继任教主倒是依旧待他如常,但曲洋没什么权力野心,近年来似乎遇到什么知己,少在教内。 东方不败对待十长老的态度尚是宽松,无大事,由得他们自在。 次日天色微亮,东方不败便与桃朔白一道下了黑木崖。 两人并未搭铁索走山路,纵身一跃,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飘忽如云,转瞬便消失在山色之中。林中山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木叔四人在此等候。 登车后,东方不败说道:“我宝典练成,还未与江湖绝顶高手切磋过,此番倒是好时机。” 东方不败一共闭关了七年,将葵花宝典练至大成,也与桃朔白切磋过。然而桃朔白属于作弊的存在,要知道葵花宝典威力到底如何,须得以此世界高手为依据,东方不败根本没将五岳剑派放在眼里,他直接盯上了江湖老前辈风清扬! 第156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5 两人虽是乘坐马车,但速度不慢,一路走,一路掐算,最终将方位定准在福州。此时早知剧情的桃朔白猜测到,那异魂怕是与福威镖局有关,他们在途中就已得知福威镖局被灭门之事。 东方不败虽未对付五岳剑派,但任何消息都暗中关注着,一查之下便知晓了几分,竟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觊觎福威镖局林家祖传的辟邪剑法,因此借着其子被镖局少主林平之所杀之事,将福威镖局灭门,抓走了林家三口,逼问剑谱下落。 “林震南虽会辟邪剑法,却始终未入一流,莫不是……”东方不败已从桃朔白口中得知辟邪剑谱与葵花宝典的渊源故事,因此便有所猜测,若是林震南真练了辟邪剑法,岂会这般“平庸”? 福威镖局的名声多半是林家祖上余威,毕竟这门剑法与葵花宝典同出一源,首要练习条件便是自宫,当年的林远图就是还俗的渡元禅师,修炼了辟邪剑法便是绝了子嗣,林震南之父林仲雄乃是其养子。林远图临死时并未将这门剑法精要传授,且要求“后世子孙不可翻阅,否则后患无穷”,因此在林仲雄接手福威镖局后,福威镖局逐渐没落成普通镖局,多年来生意平顺兴隆,仰仗的便是手面广,朋友多。 “先找林家人的下落,估计便是那三人中的某个有问题。”桃朔白并未说明是怎样的问题,东方不败以为像多年前那次一样,是鬼附身。 两人到达福州,虽过去半个月,但城中还有人会谈及福威镖局的惨案,昔日威风的镖局哪怕现今没了人,却也没人敢随便进去。 到了福州,先去最有名儿的酒楼吃一顿地道的福州菜,又在城中略作安歇,当晚,木山带来林家人的下落。 “……自从镖局接连死人,林震南发现下手的是青城派,以为是林平之杀了余沧海之子,青城派在报复。林震南解散了镖局,一家三口本来打算绕圈子去洛阳求助岳家金刀王家,但在半途被青城派所劫。去往青城派的路上,有两个黑衣人出现,疑似华山派,他们救走了林平之。只是当时救人时,青城派咬的紧,黑衣人将林平之藏起来,将青城派引开,林平之趁此机会跑了,至今没有音信。” 桃朔白摆手令木山退下,心底有一疑惑:“论来余沧海虽觊觎剑谱,派其子余人彦来福州也是目的不纯,但到底是原配之子,就这般轻易的死了,总是不大对劲。” 东方不败讽笑:“你也说是原配之子,这余沧海的青城派虽是二流,但他本人妻妾成群,子女又多,那后宅里斗争不比江湖少。不论余人彦的死是怎么回事,反正人死了,青城派有了理由对付福威镖局,谋夺辟邪剑谱。” “你觉得林平之是否会去洛阳?”桃朔白在看剧情时就犯疑,林平之被救后,花了很多时间去各地的福威镖局分局,若是不花这些冤枉时间,岂不是早就达到洛阳王家了? 另则,古时尽管交通不便,但林王两家毕竟是姻亲,林家又是镖局,真出了事,一开始不知情,后来几月时间,王家还不知道?若知道,为何不寻林平之? “林平之自小娇生惯养,是个富贵公子,但据说此人很孝顺。我估摸着他不会先去洛阳,而是去各地分局找人,救林家夫妇。”东方不败分析道。 “有理。”这倒是与剧情相符,可惜,林平之的运道实在不好。 此时的林平之形容邋遢,浑身脏兮兮,捧着只破碗,俨然就是个叫花子。他弯着腰陪着笑,向路人和商铺行乞,终于有个大娘心软,给了他两个白馒头。林平之连连道谢,寻个角落缩起来,狼吞虎咽,几乎是片刻间就将两个馒头吃完了。 这也是无奈,若是被其他乞丐看见了,肯定一拥而上将馒头抢走。 第151节 此时的林平之准确来讲,并非原本的林平之。 原本他只是在和人组队打游戏,谁知电脑一阵晃动,他就到了这里,还成为福威镖局的大少爷林平之。可惜他没享受过大少爷的好日子,他穿过来时福威镖局已经被灭门,林家三口被抓,林平之被伪装为蒙面人的岳灵珊所救,后来岳灵珊去引开青城派的追兵,林平之独自逃走,昏倒在灌木丛里。 ——可能原本的林平之是连日惊惧疲惫,又未进饮食,这才昏死,怎知被他穿了。 他从前虽不是富家公子,但家境也殷实,况且受多年教育,脸皮儿薄,自尊强,哪里做得出低声下四乞食的事。可他实在饿的受不住,那感觉让他想一死了之,等终于突破廉耻乞讨了食物,又被几个乞丐抢夺,东西没吃到嘴里,还挨了顿打。 如今已经一个月了,他习惯了眼下的处境,但他没打算做一辈子乞丐,更何况,系统也不允许他做乞丐。 对!他穿越带了个随身系统,但只要看他还在乞讨为生,就知道这系统是个坑爹货! 他玩的是武侠游戏:笑傲江湖。 在他那个年代,全息网游已经面市,这款游戏便是体验穿越武侠世界的快感。这款游戏并没有固定主线,而是随着玩家的选择展开剧情,每完成一个任务就将得到道具奖励。他只是个刚完成基础教程任务的新人菜鸟,与另两个菜鸟组队,准备一起去福威镖局接镖,送一趟镖能够赚钱,银两虽是虚拟币,但在游戏中也必不可少。 谁知道就在组队任务中出了意外,现在他虽然带着系统,但系统中他一穷二白,任务记录为零。 他的面前有个虚拟屏幕,上面是人物属性面板,一个任务栏,一个好友栏,还有个仓库,其他的就没了。这段时间他早将这些面板看了无数遍,好友栏里有几个名字,但都是灰色,任务栏倒是亮着,并且显示出一个等待完成的新任务—— 任务一:前往长沙,得到于人豪与罗人杰搜刮的原属于福威镖局的财物。 奖励:开启玩家习武模式,继承“林平之”武功。 任务二:结识主角令狐冲。 奖励:白银十两。 这个游戏的任务一贯是多个选项,选择其一,就要放弃其他。就如同眼下这个任务,按照利益最大化分析,无疑任务一最有利,若是去长沙,等于顺应原著剧情,对往后剧情发展把握更多,且又能得到大笔财物,又可以得到武功自保。至于风险,很小,毕竟原著里林平之就成功偷听了那两人说话,并将财物偷走。 可是…… 其实这个任务栏已经亮了三天,他犹豫了三天,最终还是咬牙选了任务二。 这并不是他想认识主角,得到主角光环庇护什么的,而是按照原著,令狐冲会意外遇到被塞北明驼木高峰所抓的林家夫妇。尽管若是选择去结识令狐冲,林平之就不会再遇到木高峰,木高峰不会去衡山,许就不会从青城派手里劫走林家夫妇,但是,令狐冲是主角,林家夫妇临死前的遗言事关重大,乃是笑傲江湖故事的决不能遗漏的一点,这等大事,不说给主角说给谁呢?毕竟这还间接影响了令狐冲的命运。 他如今已是林平之,明知林家夫妇身陷险境,若置之不理,总过不去心里那关。 总归已经做了选择,他不再纠结。 他心知剧情走向,福威镖局出事没多久,正赶上恒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广邀各派掌门前去观礼。岳不群有心得到辟邪剑法,便假借为福威镖局做主去了福州,命大弟子令狐冲带贺礼先一步去衡阳。这令狐冲偏巧遇到采花大盗田伯光掳劫了恒山派一个小尼姑,岂能见之不理? 令狐冲与田伯光有一场斗智斗勇,他摸不准具体时间,只能抢先赶到衡阳城里的回雁楼守株待兔。 当林平之终于赶到衡阳城,甚至看到了回雁楼的招牌,却发现自己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哪里进得了这大酒楼? 若是去城里找个卖苦力的活儿,好歹能混口饭吃,偏生他不知令狐冲何时出现,不敢擅离。他衣衫褴褛,蓬头散发,也是无奈,不仅是没有钱,更是怕露出真容被青城派的人发现。 此时在回雁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着两人,一着白衣,一着红裳,正是桃朔白与东方不败。 当距离缩短,桃朔白一面掐算,一面放出神识搜寻,于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个异样的灵魂波动,正是林平之!通过几日暗中观察,他可以确定林平之是个穿越者,但他的举动很耐人寻味。林平之没有去洛阳王家,反而来到衡阳回雁楼,可见是冲着令狐冲而来。 东方不败朝巷子口的那个乞丐瞥了一眼,叹道:“听说这林平之貌若好女,丰神如玉,又是富家公子哥儿,如今这模样儿……他为何要来此地?我竟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桃朔白也不大明白。 “看看就知道了,总归这衡阳城要热闹呢。”桃朔白指的是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会。 东方不败心领神会,笑道:“确实热闹,我看左冷禅野心颇大,弄不好便要借此时机生事。” 两日后,两人又来到回雁楼,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并用一道木制屏风隔绝了外人视线。两人来的早,直至半个时辰后酒楼里的客人才多起来。有人上楼,两人听声辨别,根据来人脚步判断身份、男女,以此为小戏做耍。 桃朔白取出珍酿的桃花酒,各斟了一杯。 东方不败在酒楼的喧杂中听着上楼的脚步声,三个人,在前的是引路的跑堂,后面跟着两个人都会武。东方不败轻咦一声,道:“好深的内力,是个高手,与他同行的人倒是平常,脚步轻,像个小姑娘。” 桃朔白作势回头看了一眼,屏风中间花草纹饰,上下镂空雕琢,透过间隙便见一个老者带个身穿绿裙衫的小姑娘上楼来。 “竟是熟人。” “嗯?”东方不败奇怪,也看了一眼,微微皱眉:“曲洋?他怎会到这里来?” “有个传闻,曲洋和衡山派的刘正风有私交。”桃朔白说道。 “私交?”东方不败知道他向来不是那等爱八卦之人,既然这么说,定是有其事。“曲洋这些年少回黑木崖,早前曾将孙女接回黑木崖照料,与任盈盈做过两年伴,我记得那个小丫头很是精灵古怪,与他爷爷可不像。曲洋不爱揽权,这几年也不掺合教内事务,一心摆弄着他的琴……”话音一顿,东方不败似明白了:“据说刘正风也擅音律,莫不是他两个如此有的交情?” 桃朔白点头:“杨莲亭曾私下里将此事禀报上来,我倒不觉得是大事,也忘了和你说。” 东方不败听到“杨莲亭”三个字就皱眉:“杨莲亭此人并无什么大才能,你如何非得用他?每每见了,只是满口阿谀奉承,简直将我这个日月教主吹嘘的比皇帝还厉害。” 桃朔白看他如此模样,不由得一声轻笑:“我只是觉得如此来有趣罢了。” “有何趣味?”东方不败总觉得他看杨莲亭的眼神不大对,不是喜欢赞赏,也不是厌恶,总透着点儿古怪。 “黑木崖上无聊,拿他当戏看岂不好?起码他嘴会说,总能逗个闷子。” “吃喝玩乐上面,他确实钻营的比旁人精道。”东方不败不愿在这人身上打转,恰这时楼中有人惊呼,又有窃窃议论,东方不败将那些细碎之声听的分明,不觉说道:“有戏看了。” 只见楼梯口走上来两个人,一个身形精壮的络腮胡子大汉手里拽着个美貌小尼姑,不顾旁人惊诧的脸色,径直寻了位置坐下来,张口点了一桌酒菜。 这大汉面貌英武,三十左右,带着一柄单刀。而那个小尼姑虽穿着寻常的宽大缁衣,却是清秀绝伦,容色照人,难以掩饰的窈窕娉婷之态。酒菜上齐,那大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还劝小尼姑也吃,小尼姑吓得连忙双手合十,怎肯破戒吃肉,那副娇怯惊战的模样十分堪怜,越发衬得那大汉不是个好人。 大汉不以为意,反倒朗声大笑。 一直等候在回雁楼外的林平之自然也瞧见大汉和小尼姑了,并且知晓两人身份。大汉乃是个采花大盗,叫田伯光,人称“万里独行”,说的便是他轻功卓绝。除此外,田伯光使得一手快刀,颇为厉害,然此人好色成性,只因见这小尼姑貌美,动了色心,便将人给掳了。 提及这小尼姑,原也不是个寻常人物。 小尼姑名叫仪琳,乃是恒山派定逸师太的徒弟。若说起她的父母,也是一段故事,她娘是恒山派里的尼姑,如今装聋作哑,人唤聋哑婆婆,她爹却是少林的大和尚,法名“不戒和尚”。 仪琳自小在恒山派长大,生性良善,纯洁无邪,林平之玩游戏时便很喜欢这个小尼姑,觉得他像自己妹妹。 又等了不多时,便见一个行色匆匆的英俊男子疾步进了回雁楼。 等林平之反应过来那人就是令狐冲,已经晚了,况且,便是他要拦着去搭话,对方也未必理他,时机不合适,救人如救火啊。眼下也没什么好法子,唯有等着了。 令狐冲进了酒楼,与田伯光又是一番口舌相斗,又是一番坐着比武,用计使得田伯光不能离开凳子,催着仪琳赶紧走。早前令狐冲就试图救仪琳,但令狐冲的武功打不过田伯光,所以才只能用计。 仪琳哭着下了楼,却始终踌躇着没走。 楼上两人终于分了胜负,田伯光的确武功高,偏生一时得意先离开了凳子。令狐冲要他愿赌服输,认仪琳做师父。田伯光恼羞成怒,又不好不讲信用,放句狠话就跑了。 仪琳跑上来,本要将受伤的令狐冲扶走,怎知冤家路窄,竟见青城派的罗人杰与贾人达出现了。双方一言不合就开打,令狐冲受了伤,哪里是对手,又被刺了一剑,伤上加伤。 令狐冲惨笑道:“仪琳师妹,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福威镖局的辟邪剑谱,就在……” 令狐冲知道青城派灭了福威镖局,又将镖局里外翻个底儿朝天,就是在找辟邪剑谱,所以这番话就是在下套儿。 罗人杰一听“辟邪剑谱”四个字眼睛一亮,立刻倾身上前追问:“在哪里?” 此时令狐冲手中已经摸到剑,冲罗人杰一笑,手中长剑朝其腹部送出:“就在这里!” 罗人杰猝不及防被刺中要害,没能挣扎就死了。 仪琳惊吓后,连忙扶起重伤的令狐冲离开。 剩下的贾人达在呼喊罗人杰没得反应后,立时要拦下那两人,此时一直旁观的曲洋出手一弹,用花生击中了贾人达,使其昏睡在地。曲洋的孙女曲非烟今年正好十三岁,看了这出戏,对令狐冲和仪琳很感兴趣,曲洋也觉得令狐冲忠义,便尾随而去相助。 一直守候在外面的林平之看到仪琳出来,还搀扶个走路摇摇晃晃的令狐冲,立时就上前帮忙。 仪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乞丐:“你……” “小师父,这位少侠受了好重的伤,我可以帮忙送他,只要给我一个馒头就好。”林平之干脆就顶着乞丐的身份行事,如此来反倒合乎常理不显突兀。 仪琳听了十分感激:“好啊,只要你帮忙,我一定给你馒头吃,吃多少都可以。” 仪琳怕青城派的人追来,也怕田伯光去而复返,便打算去刘府找师父汇合。她本就与两位师姐同行,定逸师太等人先一步去了衡阳刘府参加金盆洗手大会,谁知半途中被田伯光所掳,生出这许多波折。 令狐冲此时意识昏沉,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难为他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这位小兄弟,等我好了,请你喝酒。” 林平之听到一声系统提示音,知道是任务完成了,心下一定。 “少侠别说话,我背你走。”林平之想到还要仰仗令狐冲找林家夫妇,自然要多多出力,当即弯身将令狐冲背起来,没料到对方挺沉,没有准备之下险些一个趔趄摔趴下。 “你没事吧?”仪琳连忙扶了一把。 “没事没事,就是没准备好。”林平之暗自嘀咕,根本没想到自己这副身体时常忍饥挨饿,根本没多少力气。 等所有人都离去了,东方不败笑道:“有意思,林平之竟是冲着令狐冲来的。” 桃朔白也被勾起了好奇。 林平之三人在前,曲洋和曲非烟尾随在后。令狐冲早已昏了过去,仪琳走路也是磕磕绊绊,毕竟她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惊心动魄,没吃东西没睡觉,早已疲惫不堪,终于一个趔趄摔倒,人也昏迷了。 “小师父?仪琳!”林平之连喊两声没回应,又不能将人丢下,毕竟他不认路,况且,他也很累很累了。将令狐冲放下来,连忙去查看仪琳状态,似乎只是累的。 这时突然听到小姑娘清脆的话音:“爷爷,这个乞丐怎么办?” 林平之抬头一看,来了个老者和个小姑娘,根据后续剧情,立刻猜到这二人身份。 曲洋说道:“将这小尼姑留下,让这小乞丐跟着,总要有人照顾令狐冲。” 曲洋虽是江湖人,但也知男女避嫌,孙女已经十三岁,怎么能贴身照顾个大男人?他自己还有事要办。至于送令狐冲去找华山派,他完全没考虑过,不过是顺手救个人,只等人醒了就好,哪有事事周全的。 曲非烟却是歪着头,笑道:“爷爷,我看青城派的不是什么好人,这令狐冲惹了他们,还杀了青城四秀的罗人杰,若是被青城派发现了,绝对小命儿难保。咱们先将人藏起来养伤,看小尼姑回去怎么说。” 曲洋一贯宠她,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依她。 曲非烟这才看向林平之,皱着眉头道:“喂,你是不是肚子饿呀?从现在开始你就照顾这位令狐公子,我管你一天三餐,白馒头有,大肉也有,只是你要把嘴巴闭紧,更不肯乱跑,否则我的剑可是不长眼睛的哦。” 被个小姑娘威胁,林平之笑不出来,他现在就是个邋遢乞丐,而曲非烟的性格令嗯捉摸不透,谁都不能保证她这话是不是玩笑。 “知道了,多谢姑娘。”林平之连连点头,又将令狐冲重新背起来,此时他早就脚步绵软,但还是咬着牙使劲儿。 最后四人到了城中一处热闹所在,里头莺声燕语,香粉阵阵,林平之便是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妓院,倒是个藏身的好所在。 第157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6 曲非烟看着只有十三岁,又古灵精怪,思维却成熟的很。 群玉院乃是衡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青楼,房间众多,曲洋弄到一个房间,之后就去办事了,只有曲非烟兴趣正浓不愿离去,眼珠儿一转就计上心来。 “喂,你要看好令狐公子,知不知道?我和爷爷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曲非烟知道曲洋要去刘府,正好,她想去刘府找那个小尼姑。 “曲姑娘放心,我会照顾好令狐公子的。”林平之自是应诺。 待曲家爷孙俩走后,林平之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扑到桌边一顿大吃。曲非烟倒是细心,先给他点了吃的,有荤有素有汤,穿越这么长时间,终于吃了顿正经饭。 吃饱喝足,他朝床上看了一眼。 令狐冲伤得太重,特别是罗人杰那一剑刚好刺在胸口,十分凶险,所幸遇到了曲洋,用了好药,即便如此也要花大力气去养。此时令狐冲昏睡着,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 林平之这才有时间查看系统。 第152节 点开任务栏,果然显示任务完成,仓库的格子里也出现了一块十两的白银。可惜,不知下一个任务会是什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到一本武功修炼。以他现今的身份和处境,没有武功自保,时时刻刻都是危险。 突然见好友栏有些异常,随手一点,愣住了,竟有两个好友的名字是亮着的,且显示的是组队状态。 林平之只觉得心头急跳,下一刻立刻点开好友,试图朝对方发队聊,然而发送失败。接连试了几次都是失败,他不得不放弃侥幸。盯着两个亮着的好友名字,一个是“孤灯”,一个是“一轮明月”,正是先前跟他一起组队的两人,他总觉得这两个名字不会无缘无故亮起来,或许、他们和自己一样…… “叮!”一声系统提示音,又有新任务—— 任务一:避免令狐冲被青城派折辱。 奖励:强身健体丸一粒。 任务二:拜岳不群为师。 奖励:开启玩家习武模式,继承“林平之”武功。 任务三:结识采花大盗田伯光。 奖励:轻功《踏雪无痕》。 看完三个任务选项,林平之气的想骂娘。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武功,偏生能够得到武功作为奖励的任务,都不好做。 比如拜岳不群为师,那就表示他要顺应剧情,舍弃跟随令狐冲,失去寻找林家夫妇的一线机会。若去结识田伯光,看似简单,实则也难得很。田伯光的确会在妓院出现,还和曲非烟仪琳打了照面儿,但这晚的剧情里,田伯光的出现一直很紧凑,哪有闲功夫理会他这个乞丐?他真要去搭话,反惹来曲非烟的猜疑,得不偿失。 算了算时间,用不了多久曲非烟就该将仪琳带来,另外又招惹了青城派的尾巴。林平之不再犹豫,选了第一个任务,然后就将令狐冲背起来。 “林兄弟?”一番扯动,令狐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林平之忙说道:“令狐公子,本来曲姑娘要我好好儿照顾你的,但是我刚刚好像看到青城派的弟子了,我怕他们找到这里,还是先躲一躲吧。” 他这借口倒没找错,毕竟令狐冲杀了青城派弟子,撞在余沧海手里能得了好? 令狐冲依稀听了前半句,就再度昏睡了过去。 林平之背着人,从群玉院的后门离开了。 林平之是不认路的,他出来后听着外头动静,胡乱钻了一会儿,稀里糊涂摸到了城门,干脆就出了城。出城后,他又往山林里跑,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待着,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好,令狐冲的伤虽重,但敷了好药,应该天亮后就会醒过来。 等着曲非烟带着仪琳返回群玉院,但见人去屋空,曲非烟瞬时变了脸色。 “曲姑娘,怎么了?”仪琳还被蒙在鼓里,只因曲非烟存心戏耍,并未告知仪琳令狐冲未死,只说给一个重伤的人讨恒山派的秘药天香断续胶,此人知晓令狐冲的尸首在哪里。 仪琳在之前昏迷时就发觉令狐冲脸白如纸,身上发冷,以为其受伤太重命不久矣,待昏迷后醒来发现人不见了,也以为令狐冲是死掉了。仪琳去了刘府,适逢青城派弟子贾人达正在诬蔑令狐冲,天门道长、定逸师太也在误会下对令狐冲恨不能一剑斩之,岳不群一字未驳,幸而仪琳安然会来,讲述了事情原由经过,众人方知是误会。 余沧海丢了面子,又被突然出现的曲非烟嘲笑,心下恼恨。当曲非烟将仪琳哄走,他立时吩咐弟子去跟踪,发现了群玉院。 余沧海有心扳回面子,便对定逸师太说仪琳和田伯光在妓院里。定逸师太是个暴躁脾气,田伯光又是采花大盗,正道人士人人得而诛之,因此诸人在余沧海的撺掇下全都涌来群玉院,将妓院团团围住,不仅搜人,还将妓院的龟公老鸨好一顿修理,誓要此处再不能经营。 当一群人将妓院所有房间都搜遍了,的确发现了田伯光,但田伯光是在妓院寻欢作乐,根本没有仪琳,至于令狐冲、曲非烟,更是无从寻起。 “余观主,你不是说你的弟子看到了仪琳吗?”定逸师太觉得事情不大对了。 余沧海脸色变幻,面对众人隐隐的指责,一句话也分辨不出,反手甩了盯梢的弟子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连个人也看不住!” 要说曲非烟和仪琳,竟是早先一步离开了。 令狐冲不翼而飞,曲非烟怀疑那乞丐身份,事情说来也是因她而起,自是担忧。她知道暗中有尾巴跟着,碰巧又见到田伯光在这儿喝花酒,就拿他打赌输了拜仪琳为师的事情做要挟,让田伯光出手将盯梢的人注意力引开,她与仪琳悄悄离去。两个人倒是想找令狐冲,但漫无目的,去哪儿找? 曲非烟又不能一直在外耽搁,便说:“好姐姐,你先回你师父那儿去吧,省得师太担心。至于那个人,有下落我会告诉你的。” 曲非烟打定主意,不告诉仪琳失踪的重伤者便是令狐冲这个事实。 仪琳不知这一点,便没那些焦虑担忧,闻言点点头,说道:“师父师姐们一定在找我,我是要回去了。曲姑娘,若是知道了令狐大哥尸首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我。” 曲非烟答应了,哄走了仪琳,这才去找曲洋。 曲洋暗中藏于刘府,一直关注着刘府宾客。 “爷爷,令狐冲丢了。”曲非烟又是懊恼,又是愤恨。 “非非,令狐冲福大命大,暂时不会有事,若真有人想要他的命,他伤得那样重,当场就能将他杀了,何必多此一举将人带走?相较而言,我倒是担心你刘爷爷的处境,等刘府的事完了,再去找令狐冲。” 曲非烟闻言就不再说了。 天光大亮,林平之睡梦中听到有人说话,猛地一惊,醒了。 “林兄弟,这是什么地方?昨晚是怎么回事?”耳边传来话音,原来是令狐冲醒了。此时令狐冲的脸色好看多了,说话生气也比昨晚强。 林平之愣了愣,忙解释道:“令狐公子见谅,这里是衡阳城外的山里,将公子带到这儿,实属无奈。那位曲姑娘将你安顿在妓院,后来她出去了,说是有事,可她走后没多久,我发现有个青城派的弟子在妓院里晃悠,像是在找人,我怕他看到令狐公子,所以才带公子跑出来。” “那也没必要跑到这山里来吧?”令狐冲失笑,觉得他胆子太小,脑子也不大好用。 “不是啊,我带你出了妓院,没走多远就看见一群江湖人朝妓院去,气势汹汹的……” “都有哪些人?”令狐冲略微正色。 “有青城派的人,有尼姑,有道士,还有个谦谦君子模样的男人,又有个打扮的员外一样的人,总之呼啦啦的一片,看着就吓人。我还听到他们嘴里提到’田伯光‘,别的就不知道了。”林平之心知昨夜提前离开妓院,无论怎么找理由都有漏洞,毕竟人不可能未卜先知,所以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转移令狐冲的注意力。 确实有些效果,令狐冲一副若有所思,倒不再追问他了。 令狐冲向来是个乐观洒脱之人,不一会儿就抛开昨夜之事,对他感起兴趣来:“林兄弟,我看你不像个寻常乞丐,为什么愿意陪我冒险?” 林平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实不相瞒,我做乞丐也是被逼无奈。我家逢巨变,如今不仅无以为生,还仇敌在外,只能暂且掩藏。至于我的身份,还请令狐公子见谅,我不能说。” “既然不能说就不说,谁没个难言之隐呢。”令狐冲倒不觉得他有坏心,所以并不刨根问底。看着眼前的瀑布,不禁想起小师妹岳灵珊:“这里可真是好景色,倒让我想起华山。我和小师妹也曾一起在瀑布底下练剑,那是我们自己创的剑法,利用水的冲击力,破坏敌人的耐力,借力打力,引敌人的内力来对敌。唉,可惜啊,现在也没练成。” “将来一定能练成的。”林平之现在对武功是极度渴慕。在天亮后,任务已提示完成,他得到了强身健体丸,但不知服用后的效果,所以没有贸然去吃。 令狐冲又问道:“你还打算跟着我啊?” “……令狐公子能管我吃饱饭。”林平之只能拿出这么个务实的借口出来。 令狐冲大笑,牵扯的伤口阵阵生疼,忙又止住了:“林兄弟,我不仅要管你吃饱饭,还要请你喝酒。这样好的天气,说着话就觉得困了,我先睡一觉。” 说着便在大石头上一趟,闭上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林平之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的确是睡熟了,这才坐到一边,戳开系统,查看了强身健体丸的功效,便取出来塞进嘴里吃掉了。强身健体丸顾名思义,就是提高改善身体强度,一定程度修复体内暗伤,对疲于奔命的他来说,十分合适。 另外,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将来何去何从? 若是侥幸救了林家夫妇,想来林家是要去洛阳王家的,那时倒不必愁,自有林家功夫给他学。若是林家夫妇没能活下来,照系统发布任务的迹象来看,除非顺应剧情,否则他别想得到武功奖励,但他对于拜岳不群为师十分抵触,何况岳不群一心觊觎辟邪剑谱,他去华山等于羊入虎口,难道要和原主一样去学《辟邪剑谱》吗? 他没那份狠心,便是那辟邪剑谱再厉害,他也敬而远之。 此时衡阳城刘府宾客盈门,正是金盆洗手大会召开之日。 桃朔白与东方不败也去凑热闹,但他一直神识外放,关注着林平之,当林平之手中突兀的出现一枚药丸时,他心头一动。隔空取物乃是修真者的手段,即便是有随身空间或储物袋之类的物品,灵气波动也瞒不过他,但林平之身上并没这些异样。 桃朔白还没遇到过身负系统的穿越者,以至于不得其解,兴味甚浓。 刘府这边热闹的很,刘正风金盆洗手,五岳剑派以及其他小门小派都到齐了,却是身为掌门师兄的莫大先生没有出现。大会一开始,先是来了道圣旨,朝廷封赏刘正风为参将。刘正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正是打算接受朝廷授予的官职,其实也只是个虚职,拿银子就能买来,此番举动也是表明与江湖断开的意思。 此后,各派观礼,正中的桌上摆了只金铜盆,刘正风站在盆前,撩起衣袖,正要掬水洗手。刘正风穿着打扮不像个江湖人,倒像个富贵的员外老爷,一贯和气,此时却也面色郑重。 当他的手刚要浸入水里,却突然见一道令旗破空飞来,他连忙躲避。 但见几个人飞身而来落在场地之中,为首的正是嵩山派十三太保之一,费彬。 费彬代表五岳剑派盟主左冷禅传达盟主令,不准刘正风金盆洗手,且说:“刘正风,有人上报,说你与魔教右使曲洋交往甚密,可有此事?” 刘正风眼色微变,却反问:“不知左盟主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并未做过对不住正道门派的事。诸位前来观礼,刘某欢迎,若有事,等大会结束后再谈。” “刘正风,你勾结魔教,还想抵赖?我等奉左盟主之令,替衡山派清理门户!”费彬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去捉拿刘家家眷,费彬则是冲着刘正风而去。 定逸师太等人先时还觉得嵩山派所为不妥,但费彬搬出刘正风与魔教曲长老勾结一事,其他各派都不好再动。 明面儿上各派是默许了左冷禅所为,实际上对嵩山派越发忌惮以及不满。毕竟五岳虽结盟,但处置门人乃是掌门的职责,左冷禅公然插手其他门派事务,到底不妥,但众人敢怒不敢言。嵩山派在十年前就已比其他四派超出,十年过去,嵩山派实力更是凌驾于四派之上,若要反对,一来没有正当理由,二来武力也打不过。 刘正风不是费彬的对手,很快便被擒住,一众家眷也被押到跟前。 费彬拿刀指着刘家人,既是诱哄,又是威胁:“你们若是谁交代了刘正风与魔教勾结的事,左盟主便网开一面,否则便与刘正风同罪,当杀!”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与曲洋只是音律相交,况且也不关我家人的事,放了他们!”刘正风简直想象不到嵩山派这般凶狠霸道。 藏于暗处的曲洋惊疑自责,想闯出去将刘家人救出来,却又想起答应过刘正风不再杀害正道人士,一时难免踌躇,怎知局面就到了这种地步。 “曲右使。” 突然一道似曾熟悉的嗓音钻入耳内,曲洋陡然一惊。 这道声音又说道:“若要救人,立刻动手,否则刘家上下将无一人幸存。” 曲洋终于想起来,这是桃公子的声音,况天下间懂得传音入密功夫的人屈指可数,依着桃公子的神秘,倒不觉奇怪了。且不论一向深居禁地的桃公子为何出现在此处,又为何相助,但想来对方不会大费周折戏耍他,再者自东方教主掌权,黑木崖风气颇为不同,倒是值得一信。 正这般想着,突然见啪啪啪几声炸响,整个刘府弥漫于一片烟雾之中。 曲洋立刻动手,先将刘正风救出,两人又合力去救刘家人。费彬等人反应也是极快,高喊一声“是魔教的人”,直接惊得其他门派纷纷刀剑防御。然而烟雾之中,只觉得有几道鬼魅身影忽闪来去,发出痛呼的都是押着刘家人的嵩山弟子,待烟雾散去,嵩山弟子纷纷抱着手腕痛呼,刘正风包括刘家人都不见了踪影。 费彬面色难看:“追!” 此时在城外僻静处,刘家人劫后余生,正围着刘正风痛哭。 “不知是何高人相救?”刘正风问的是曲洋,以为是曲洋请来的人。 曲洋叹道:“我虽是长老,但与你相交乃是私情,哪里敢惊动教内。” 刘夫人突然说道:“救我的人,是个年轻女子。” 刘正风幼子喊道:“爹爹,救我的是个婆婆。” 长子次子却说:“是个老者。” 两个徒弟道:“是个青年男子。” 曲洋惊讶,他本以为暗中出手的乃是桃公子,如今这四人却是哪里冒出来的?且听众人形容,四人都是当今一等一的高手。 空中忽而一声哼笑,很轻,却无一例外的重重落在每人的耳内:“嵩山派的人就要追来了,你们这些人还不快逃!” 旁人倒罢了,只惊疑又是什么高人,却见曲洋和孙女曲非烟脸色一变,曲非烟更是抓着曲洋的衣袖,又惊又喜道:“爷爷,是教主!” 曲非烟见过东方不败两回,还是在她与任盈盈相伴的那两年,每年端午,东方不败会去看任盈盈一次。若是端午在闭关,便在过年时见一面。那时曲非烟才四五岁,但东方不败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多年过去,她依旧记得东方不败一身红衣的模样儿和气势,更记得那道清冷睥睨、恍若漫不经心的声音。 “教主?是东方不败?!”刘正风吃惊,毕竟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但据说东方不败已有四十来岁,便是武功深厚驻颜有术,声音却难改。 曲洋回过神来,立刻躬身行礼:“属下曲洋参见教主,多谢教主与桃公子出手相助。” 只见一团红影闪动,刚刚还在远山之上,眨眼便到了跟前,却是个身姿颀长,面容俊美凌厉的男子,穿着一身大红衣袍,衣袂翻飞间,气势迫人。 “东方教主?”刘正风更是吃惊。东方不败看着至多三十出头,气息浑厚内敛,深沉如渊,可见神功已然大成,放眼江湖,谁是敌手? 紧接着,刘正风又看见东方不败身侧多了个白衣公子,容颜卓然,气质清绝,与东方不败并肩而立,竟是气息相互融合,混若天成。更震惊的却是,他根本不知道这白衣公子是何时出现的,好似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一般。 曲洋可是领教过桃朔白的能耐以及在东方不败心中的地位,忙又恭敬见礼:“曲洋见过桃公子。” “非非见过桃公子。”曲非烟对世俗规矩并不看重,一向任性随意,所以哪怕知道眼前两个男子的关系,却也没有介怀。她是心口如一,并不似旁人那般,或想讨好得些好处,或是畏惧权势武功不敢妄言。 桃朔白对曲非烟倒是有些欣赏,特别是曲非烟精灵古怪远胜黄蓉,寻常人根本猜不出她会做出什么事。此番救下刘家,根本不是什么侠义仁心,与其说是看在曲洋的情面,不如说是看在曲非烟的情面。 第153节 桃朔白朝其点头示意,微一侧身,朝山石处轻叱:“二位还不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从山石后面走出来,却是令狐冲和林平之。令狐冲只是意外会撞上这种事,林平之则惊疑——桃公子是谁? 第158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7 令狐冲虽然有些戒备东方不败,但从旁目睹,心下自有衡量。既然被点破藏身处,干脆大大方方的报了身份:“华山派弟子令狐冲,见过刘师伯,见过东方教主、桃公子、曲长老。” 东方不败在回雁楼看了一出好戏,岂会不知道令狐冲,当下便没说什么。他只故意看向乞丐装扮的某人,问道:“你为何不报上名字?” 林平之一惊。 令狐冲想起他不肯透露身份,似乎有大麻烦,所以忙为他解围:“东方教主见谅,他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猛然见到东方教主与各位江湖前辈,早就吓傻了。” 东方不败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华山派的君子剑,竟教出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首徒,倒是有趣。” 桃朔白招手叫来曲非烟:“嵩山派要拿衡山派开刀,绝不会轻易放过刘正风,你爷爷既要救人,只救今日是不行的。你们速速拿个章程,若嵩山派追来,我们却是不会再插手,否则于刘家境况有害无益。” 毕竟正魔有别,一个曲洋就够刘家人苦头吃,若东方不败再掺和,整个衡山派都会一耙子打倒。若是东方不败,只怕乐得看正道窝里斗,桃朔白除了不希望曲非烟因刘家事丢掉性命,也对《笑傲江湖》的曲谱很喜欢,倒愿意曲洋与刘正风二人活着。 曲非烟立刻与曲洋说了,曲洋便与刘正风商议,最后刘正风决定寻个僻静安全之地安顿家人,自己再去寻掌门师兄言说此事。若是只诬蔑他一人倒罢了,可若嵩山派果真狼子野心,恐怕会以此对付整个衡山派,他岂能做师门的罪人。 刘正风有了主意,便道:“此番多谢东方教主,刘某已决意退出江湖,不问江湖纷争,对东方教主的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本教主救人,岂是图你回报。”东方不败哪里听不出刘正风的话中之意,无非担心他挟恩图报,做出不利于正道之事罢了。原本打算嘲弄两句将人打发了,忽而想起桃朔白平素无事喜欢摆弄乐器,便道:“据说你与曲洋是音律相交,引为知己,想必定有佳作,便拿曲谱做谢礼吧。” 刘正风一愣。 曲洋却是很快会意,忙与他说道:“桃公子素爱弄箫,将你我合著的琴箫曲谱给了桃公子,也是多个音律上的朋友。” “既然曲大哥这么说,刘某自是遵从。”刘正风将贴身收着的一本曲谱取出。 桃朔白手掌一摆,刘正风只觉得迎面一道清风拂来,手中曲谱便被托走。桃朔白拿到曲谱,见册页上写着“笑傲江湖”四个字。 刘正风一家人快速离去,曲洋带着曲非烟一路护送。 如此,便只剩四人。 林平之脑子里不停的刷屏,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刘家人没死,刘正风、曲洋、曲非烟都没死,甚至连十分关键的一个道具《笑傲江湖》的曲谱都落在了旁人手里,这个神秘的桃公子究竟什么来历?怎么和东方不败那么亲近?没了曲谱,令狐冲怎么结识任盈盈?没了任盈盈,令狐冲还能活到剧情完结吗? 林平之脸色白了白,哪怕问题关键在桃公子身上,但他也有点儿负罪感。 “朔白,走了。”东方不败听到远处有人靠近,捉了桃朔白的手,两个身影如来时一样,恍若云雾转瞬没了踪迹。 令狐冲虽然没那么厉害的功夫,也听不到太远的动静,却心知此地不可留。 “林兄弟,我们也赶紧走,一会儿嵩山派的人肯定会追来,撞上就麻烦了。”令狐冲这会儿不想遇到任何别派的人,只打算去寻师门会和。按照分析,既然金盆洗手大会被迫提前结束,各派都不会在刘府继续待下去,他可以在师门必经之路等着。 林平之心里装着事儿,不注意脚下就是一绊,险些摔倒。 “林兄弟,可是累了?”令狐冲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连日来担忧受怕,辛苦奔波,寻常人哪里受得住。 林平之尴尬的笑笑,觉得自己一个健康大男人,反比不上对方一个伤患,实在有点儿伤自尊。他擦把汗,继续走,嘴里却是问起方才的事。 “令狐公子……” “什么公子不公子,怪别扭的,你就喊’令狐冲‘,或是’令狐大哥‘,我们两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是生死兄弟啦!”令狐冲说的既是玩笑,又是认真。 “令狐大哥。”林平之从善如流,问道:“那位跟在东方教主身边的桃公子是什么来历啊?” “你问桃公子啊,我知道的不多,也奇怪这事儿。好像这个桃公子早在十多年前就跟了东方不败了,外界有传言说他是东方不败养得男宠,不过传言不可信,你也看见了,曲洋一个右护法都对他那么敬畏,怎么可能是男宠呢?”令狐冲思索道:“我看东方不败的武功深不可测,那个桃公子亦是如此,弄不好啊,他们是师兄弟什么的。” 林平之暗暗皱眉,又问:“那、这日月神教上一任教主是谁呀?” “上一任教主?任我行。这任我行闭关练功却走火入魔,自己将闭关的密室轰塌,死了,此后就是东方不败继位。这个东方不败做教主好啊,魔教自那以后与正道相互间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多太平。” “东方不败武功这么厉害,肯定也要闭关练功,他闭关,那教中事务谁打理啊?”林平之又问。 “这我哪儿知道,又没听说魔教出什么乱子。”令狐冲只以为他对江湖好奇,笑笑,便与他讲起江湖各派逸闻轶事,权做打发时间了。 林平之却是心里猫挠似的,他想问黑木崖上是否有个杨莲亭大权独揽,可偏偏不能问,万一没有,岂不是自找麻烦。更何况,已经出现一个“桃公子”,再发生别的变化,也算不得奇怪。 看来他得小心了。 令狐冲身上到底伤势未愈,走的不快,天黑后,远远看见前面有个破庙。 “林兄弟,我们今晚在破庙里歇一晚,明天再赶路。” “好啊。”林平之满颗心都在前方的破庙里,紧张不已。他犹记得原剧里,令狐冲便是在破庙撞见了被抓的林家夫妇,会不会、就在这个破庙? 当满怀忐忑的走进破庙,除了一片脏乱,根本没有半个人影,林平之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失望。他既想林家夫妇幸免于难,又怕和他们见面,毕竟他是个冒牌货。 令狐冲一面生火一面嘀咕:“若是按照脚程来算,师父他们应该到了这里才对。” 林平之心下一动:原剧里,此时的林平之已经拜岳不群为师,岳不群师出有名,带着弟子去找余沧海要林家夫妇。当岳不群打败了余沧海,却刚好有青城弟子来禀报,说林家夫妇被木高峰劫走。 如今他没去拜师,岳不群就没有正当理由去找余沧海要人,可岳不群岂会甘心丢失辟邪剑谱的下落?伪君子肯定会暗中行事。如此一来,岳不群定会寻借口与弟子们分开,林家夫妇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事实正如他所想,岳不群早先就让弟子关注过福威镖局之事,如今只需要说去查探林家夫妇的下落,令弟子们先走。 岳不群暗中盯着青城派,余沧海倒也警觉,怕有人向插手此事,就让徒弟于人豪带着林家夫妇先走,他和其他人则绕路回青城。余沧海都不是岳不群的对手,更何况于人豪,但岳不群很狡猾,也很谨慎,虽劫了林家夫妇,但他乔装改扮未露痕迹,没用本门武功杀了于人豪等青城弟子,便逼问剑谱下落。 林家夫妇如何肯说。 林震南重视剑谱,乃因家传,实际上剑法传到他这里已经远不如曾祖威名。外人都知道辟邪剑法的名声,如今林震南武功不显,便被认为是子孙不肖,一代不如一代,毕竟再好的剑法若没个好资质或勤奋功夫,也是难有成就。正因此,余沧海余岳不群不肯放弃。 余沧海的师父当年与林远图比武输掉,耿耿于怀,早早亡故,临死前定是对余沧海提及这辟邪剑法,使得余沧海惦念于心。岳不群同样是从师父那里听闻过,他知晓辟邪剑法与葵花宝典有些渊源,却不知是怎样的渊源,他一心想壮大华山派,与余沧海一般,想勘破辟邪剑法为何那般厉害,然后将此融入本门剑法,势必威力无穷。 林家夫妇本就遭到青城派的侮辱拷打,一个多月里又担忧受怕、风餐露宿,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扛得住?两人只是撑着一口气,想再见一见儿子林平之。 岳不群所选的地方是个山洞,洞门前杂草丛生,很难被发现。 这日,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岳不群立刻隐藏了起来,随时戒备,但凡林家夫妇被发现,他就只能下手灭口。 却见不远处林子里跑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正追着一只兔子,那兔子却是跳进草丛就不见了。 “狡兔三窟啊,这儿肯定有兔子洞,指不定还能抓一窝兔子!”其中一人张口玩笑,岳不群立刻听出是大弟子令狐冲的声音。 “令狐大哥,是个山洞。”另一人拨开草丛,看到一个被掩藏起来的洞口,此人便是林平之了。这些日子虽还是衣衫褴褛,到底整洁了许多,头发梳理了起来,只脸上还是抹着一层黑灰,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林震南夫妇突然听到外面好似传来林平之的声音,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生恐藏于暗处的歹人对林平之不利,两人不顾被捆绑的严实,拼命在地上扭动,试图提醒洞外的人警觉。 “什么声音?”令狐冲听到了,心疑之下,进去查看。 林平之随着进去,就看见不大的山洞内捆绑着两个人。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四十来岁,满脸憔悴虚弱,情况很不好。林平之的心突然咚咚直跳,莫名的有股直觉,这两人便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林震南夫妇。 “平儿,快、快走,有人、有人……”王夫人声音低微,已是不行了。 林平之连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一番话在喉间滚动,最终只是喊了一声:“娘。” 令狐冲吃惊,却也没立刻追问,将林震南也搀起来。 “平儿,过来。”林震南自我感觉时日无多,将林平之唤到跟前,又道:“请这位少侠暂避,我、我有话交代。” 令狐冲闻言便退到洞外。 “爹!”林平之不想听什么遗言,虽对林家夫妇不忍心,可又没法儿相救。 “……平之,福州向阳巷老宅里的物件是我们林家世代相传之物,所以要好好保管,但是曾祖远图公曾有遗训,凡我林家子孙不得翻看,否则后患无穷。”林震南交代完,朝王夫人看了一眼,又紧紧抓住林平之的手:“青城派为得到咱们家剑谱,不会善罢甘休,你若要安然活着,必须拜入大门大派,武功未成前,不要给我们报仇。切记!切记!” 话音一落,人已溘然长逝,再看王夫人,同样面色平静的没了气息。 林平之哪怕不是原主,这一刻也觉得胸腔间满溢悲愤。 “林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令狐冲哪怕没听见这三人说话,但他们姓林,又一家三口遭此厄难,一联系江湖中所发生的的大事,唯有福威镖局林家被青城派灭门一事,还有什么不明白? 林平之缓了缓情绪,说道:“令狐大哥,事到如今,想必你也猜出我的身份。没错,我就是福威镖局的大少爷林平之,他们是我爹娘,我一直想找他们,谁知道……” 令狐冲安慰他道:“你爹娘希望你好好儿活着,你可不能颓丧。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好你父母的身后事。” “我是希望父母能落叶归根的,只是……”林平之皱皱眉,若是只他一个,还可以将林父林母的尸身收入系统仓库,但有令狐冲看着倒是不能这么做。此处荒山野岭的,他们两个人要带尸体去找义庄的话,也不是简单事情。 令狐冲想了想,说:“不如这样,先将你爹娘简单安葬在这里,记住位置,等以后咱们找人来将二位的遗骸迁回祖籍,如何?” “只好这样了。”林平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两人就在山洞附近挖了一个坑,很简单的将林震南夫妇下葬,甚至连个草碑都没敢立。林平之磕了三个头,好一阵唏嘘。 藏身于暗处的岳不群同样没能听到林震南的遗言,但他见到令狐冲与林平之同行,心下很快有所计较,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林平之已被点破身份,于是就着溪水将脸洗了。 令狐冲在上游喝水,不经意扭头一看,着实一愣。但见洗去尘土的林平之肤色白净,眉清目秀,文弱、俊美,眼睛一转,随意一笑,倒像个女扮男装的美人儿。怪道以前就听说福威镖局的少爷十分好看,貌若好女,今日总算是真真切切的领教了。 “林兄弟,不如你与我去华山,拜在华山门下,如何?若你成了华山弟子,有师父做主,青城派便是不甘心,却也不敢上华山挑衅。”令狐冲提议道。 “……我想先上洛阳,父母去世,也该给外公报丧。”林平之不想拜岳不群为师,又无法直说,只好寻个借口,并说:“令狐大哥,我们就此分别吧。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很快就会和师门会和……” “这怎么行!”令狐冲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的说道:“我倒是没什么事,可你不同,青城派的人肯定在四处搜寻你,你一个人哪里安全。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洛阳,总归也没多远。你我同生共死一场,我总得保你安全的到达洛阳,才不枉费你我这场交情嘛。” “……多谢令狐大哥。”林平之体验了一把盛情难却的感觉。 他对洛阳王家其实并没抱太多希望。 从原剧中隐约看出,林家和王家这对姻亲并不亲密,除却相聚远,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甚至他大胆猜测,当年王家与林家联姻,未必没有觊觎辟邪剑谱的心思。亦或者那时林远图尚未离世,王家与林家做姻亲很有好处。现今却不同了,林家没落,王家却是洛阳当地首屈一指的名门,金刀王家的名号十分响亮。 林家出事,王家不可能不知情,但却一直没有举动,原本的林平之也没想着去求助外公家,反而拜入华山。后来林平之与岳不群等人同去王家,王家表现的很热情,对这个外甥也是十分关心,却正因此,对比先前的不闻不问,越发显得突兀和诡异。 原剧后来就没有王家出场,但不表示王家没有其他举动,所以林平之心下颇为忐忑,不知真去了王家会生出什么事故? 不过…… 看到一旁的令狐冲,他觉得去洛阳也好,至少令狐冲还有可能通过其他方式认识任盈盈。令狐冲着实多灾多难,有个圣姑暗中护持,对生命很有保障啊。 他又想起先前见到东方不败的事,任我行居然是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原著中却是东方不败对外称任我行失踪,不知现今到底哪个才是真相,任我行究竟死了没有? 另一边,桃朔白与东方不败已经上了华山。 他们两人直接走捷径来到后山的思过崖,东方不败此番离开黑木崖,除了陪桃朔白办事,就是寻风清扬一战。修习了完整版葵花宝典,东方不败亦会用剑,且与辟邪剑法是同源。当年的林远图十分聪慧,他所练的辟邪剑法完全是听华山气宗剑宗师兄弟二人口述,再自己总结、参悟,东方不败的剑法亦是有自己独特的领悟,打磨练习多年方才成就。 这二者的区别,唯有对剑术很有见解方能看出,寻常人眼里,只会认为是同一种剑法。 东方不败在山中站定,声音附着内力,四面八方扩散出去:“日月神教东方不败,请风清扬前辈一见。” 等了片刻,便见山中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风清扬看到眼前两人,轻叹道:“东方教主神功已成,当今天下怕是难逢敌手,来寻老朽有何指教?” 风扬清自然知道日月神教换了教主,但以前并未如何在意,想不到今日一见,东方不败的武功他竟瞧不出深浅,心中极为惊骇。 东方不败道:“素闻风清扬前辈剑术神通,特来讨教。” 第154节 东方不败说着,随手折了根树枝。 风清扬眼神一凝,倒也有心与他一战,便同样以树枝代剑。 风清扬使出独孤九剑,独孤九剑讲究的就是快,同时破解对手的剑招,剑招灵活多变,随性而出,往往看似平坦的一剑,却能突然从极为刁钻的角度一变。东方不败的剑同样变幻诡谲,速度很快。 东方不败虽然练习葵花宝典只有十年,不及风清扬隐居华山潜心钻研剑术几十年,但东方不败内力却比风清扬深厚,葵花宝典为速度加持,出招奇快,快到一定境界,便令人难寻破绽,没了破绽,风清扬便无从破起。如今两人你来我往,兴致大起,只在剑招的对拆与变化无穷之中。 这只是比剑,并非死斗,所以两人一直战到天黑,依旧意犹未尽。 一个招式对碰,树枝终于承受不住力道崩溃,两人各自退开。 风清扬极是畅快:“果然江湖辈有才人出!东方教主的剑术令老朽佩服。” “风前辈对剑术的见解深刻,名不虚传,晚辈受益匪浅。”东方不败这一战颇有所得,且未尽兴,便道:“若前辈不弃,明日继续讨教。” “正合我意。”风清扬大笑声中离去。 第159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8 东方不败于桃朔白并未下山,干脆就在半山腰另寻了山洞暂住。 东方不败道:“不必那四个人来了,你我两个清静,岂不自在?我总不会让你饿着。” “那晚饭就交给你了。”桃朔白脚尖一点,身子轻飘飘的飞到树上,斜倚在枝干上朝底下的人笑。 今晚月光不算太亮,又有树叶遮挡,桃朔白的身影在暗影遮掩下看的不甚分明,但东方不败乃是当世高手,目力何其锐利,轻易的便将他面貌神色一一落于眼中。这样闲适慵懒,又带着揶揄笑意的桃朔白十分少见,至于瞧的晃神。 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去准备晚饭了。 在山上吃东西自然没那么多讲究,抓了两只兔子,剥皮除内脏,清洗干净,抹上随身带的调味米分,架在火上翻烤。东方不败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不时在兔肉上划刀子,好使味道进去。 桃朔白从林子里走回来,手中拿着两只竹筒,里面装着干净的山泉水。 东方不败见他回来,放下匕首,将身侧一只大绿叶包着的东西递给他:“运气好,居然遇到了桑葚果儿,吃着解解腻。” 桃朔白接了,见里面全都是紫红熟透的桑葚,味甜汁多,带着微酸。吃了两个,又往东方嘴里塞了一个。 “尝尝。”东方不败将烤好的兔肉切成条块,用干净的绿叶子托了,递给他。 江湖中人长在外行走,风餐露宿是常事,除了啃干粮,偶尔还能打个野味调剂,生火烤肉算是必备手艺。以往东方不败的烤肉只是抹盐烤熟,现今却是有专门用各种香辛料调配出来的味米分,又有上好的辣椒米分,火也是不大不小,不时翻动,受热均匀,烤肉的香气飘散出来,十分馋人。 桃朔白吃了半只兔肉,剩下的一只半都是东方不败解决。 落脚的山洞不大,好在干燥,清理一番,倒是能住。东方不败早就准备了柔软的树枝在地上铺了一层,隔绝泥土的腥气和潮湿,再将披风铺上,倒也过得去。 “倒是委屈你了。”山上条件到底简陋,东方不败自己都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何况要桃朔白陪着吃苦,自是过意不去。 “你我到了这地步,便是一晚不睡也没什么。”桃朔白往“床”上一坐,觉得挺平稳,就躺下了。 东方不败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木柴,便躺倒他身边,耳边除了火堆里偶尔的噼啪声,便是山林里虫鸣风声,倒是静谧的很。 “那个林平之可有哪里不妥?”东方不败想起前事,没琢磨过来。 “他已不是原本的林平之,许是不知哪里来的人,意外借尸还魂,和当初那个采花恶鬼不同。” “借尸还魂?”东方不败到底还是惊讶,低笑叹道:“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我得到了一条消息,颇为有趣。”此事桃朔白也是今晚刚从木叔口中得知,他说道:“我一直让他们关注着江湖动向,也是因着林平之,所以福州那边也没放松,就是想瞧瞧谁能将《辟邪剑谱》找出来。前不久,先后有两拨人造访林家老宅,几乎就是前后脚,都是独自一个。两拨人撞上了,打了起来。其中一人使用了青城派的剑法,另一方则是用刀,大开大合磅礴霸道。” 东方不败闻言奇怪:“青城派?青城派到处在找林平之,试图得知辟邪剑谱下落,这时候青城派的人出现在林家老宅,难道东西藏在那里?但是说不通啊,余沧海一行刚从衡山离开,且丢了林震南夫妇,现今正是大为光火,如何会得知林家老宅藏着东西?关键是,除了青城派,还有人在暗中觊觎?” “总会知道的。”桃朔白猜着是和林平之类似的人,但那两人几乎在相同的时间去了林家老宅,不大寻常。 两人在华山待了五六天,东方不败很有收获,便辞别风清扬,要回黑木崖闭关。桃朔白虽是为异魂出来,但见林平之比原身还要无害,自然不愿去为难,但还有另两人却需注意。 之前与东方不败提起的出现在林家老宅的两人,实则就是另两个异魂,木叔也查到了两人现今的身份,倒是和林平之颇多交集。 “你的事不管了?”东方不败问。 “暂且无事,我与你回去。”哪怕知道黑木崖如今很安全,但东方不败闭关,若不亲自看着,到底牵挂。 此时的林平之抵达了洛阳。 这一路他的情绪都很紧绷,并非是畏惧金刀门王家,而是畏惧岳不群。原本只有他与令狐冲两人,但安葬了林家夫妇后,第二天就在半路上遇到了华山派一众弟子。众人重逢,自是欢喜,宁中则与华山弟子都围着令狐冲问长问短,小师妹岳灵珊又是担忧又是埋怨,令狐冲又是一通安哄。 这些弟子里面,二徒弟劳德诺与小师妹岳灵珊曾和林平之打过照面,认得他,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华山派众人对福威镖局之事都是怜悯,愤慨指责青城派。 岳不群身为华山掌门,又有君子剑之称,也是一番叹息,表示不会与青城派同流合污。当得知他要来洛阳,就说护送他,顺便带一众弟子游历一番。 林平之除了表示感激道谢,还能如何? 他是清楚岳不群伪君子的面目的,所以哪怕岳不群表现的再像个正直谦和的长辈,他依旧觉得对方的眼神阴森森充满算计。 令狐冲与他相处的时间长,发现他一路上沉默寡言,很畏惧与人相处,特别是面对师父十分紧张拘谨,就笑道:“林兄弟,你别看我师父板着个脸很吓人,他人很好的。你也知道的,江湖提起我师父,都称’君子剑‘,足以可见我师父的人品啦。再说了,现在已经顺利到了洛阳,金刀王家在洛阳可是响当当的第一家,有你外公他们在,你也不必害怕青城派了。” 林平之见着周边无人,这才叹口气,说了句实话:“令狐大哥,实不相瞒,我们林家和王家虽是姻亲,实则这些年走动并不亲密,我也是担心到了这里,会给外公惹麻烦。” 令狐冲如何听不出话音,豪爽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不管王家怎么样,你还有我这个大哥嘛!” 华山派暂且住在客栈里,林平之则在令狐冲的陪伴下去王家登门。 当金刀王元霸听闻林平之到来,着实吃惊,连忙与两个儿子来到前厅,又有两个孙少爷听到这话,也跟了出来。 “平之?真是平之!”王元霸虽多年没见过林平之这个外孙,但林平之的容貌继承了王夫人,足有六七分相似。 “平之见过外公,两位舅舅,两位表哥。”林平之看到出现的几人,便知道他们身份。 “你爹娘呢?”王元霸问道。 “爹娘、爹娘已去世了。”林平之垂下头,神色伤感。转瞬便将情绪掩去,忙向王元霸介绍身份之人:“外公,这位是华山派的高徒令狐冲,此番孙儿能脱险,多亏了令狐大哥。特别是来洛阳这一路,还有华山派的岳掌门带着一众弟子随行相护,对孙儿帮助很多。” “哦?岳掌门高义。既然岳掌门到了洛阳,自然是我王家的贵客。令狐少侠,多谢你救了平之,小小心意,还望不要嫌弃。”故事虽不同了,但王家的豪富还是一样,也特别张扬,王元霸当即便命人取来五百两银票送给令狐冲。 或许这一点是和原剧不同的,作为林平之的救命恩人,看着似乎关系有不错,王元霸自是慷慨。 面对王家此举,令狐冲心里反感,没等他如何表示,却听林平之劝阻道:“外公,令狐大哥对我有大恩,自是要报答,只是希望外公将报答的机会留给平之。外公若要谢他,不如请他喝顿好酒。令狐大哥嗜酒如命,外公也让他尝尝洛阳的好酒。” “好!好酒尽有。”王元霸方才从令狐冲眉眼中看出了点儿端倪,若非林平之从中调和,他岂会给一个华山弟子面子。王元霸当即吩咐:“来人,将上好的杜康酒搬十坛子。” “多谢王老先生。”令狐冲就看不惯这种人趾高气昂好炫耀的嘴脸,不过看在林平之的面上,想了想,还是忍了。他怕闹起来不好看,反惹得王家迁怒林平之,本就不亲厚的外祖家,对待林平之越发慢待岂不是他的罪过? 令狐冲一贯性情洒脱不羁,这般思前想后忍气吞声,几乎算得上第一回 。 随后王元霸带着两个儿子去客栈接岳不群,车马齐备,十足的排场。到了客栈,两个王舅舅早有准备,给华山派的弟子们每人发四十两银票的见面礼,诸弟子不是令狐冲的性子,或是礼貌接了,或是惊喜不已,人还没去王家,已在商量怎么花用这些银子了。 当晚,王家为华山派置宴席接风,也是感谢他们对林平之的恩情。 林平之见过外公外婆、舅舅舅母、两位表哥,得了一番唏嘘眼泪,又被当做贵客招待。终于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锦衣华带,当真是富贵都雅,丰神如玉,任谁见了都会眼前一亮。 宁中则性情爽直,见了这样的林平之便夸赞:“好个俊美男儿,当真少见。王老英雄好福气,儿孙出众,外孙也如此仪表不凡。” 岳灵珊早前乔装改扮丑丫头时就见过林平之,但那时林平之走镖刚回来,未免风尘仆仆,哪有今日来的耀眼。她不禁对着身边的令狐冲道:“大师哥,这福威镖局的大少爷果然长得好看。” “一个男人可不喜欢别人总关注他的容貌长相,不过呢,林兄弟确实生的不俗。”令狐冲却发现林平之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宴席散后,令狐冲来找林平之,但林平之不在。 此时林平之在王元霸的书房里,还有两位舅舅。从白天相见就一直有事在忙,总找不到好时机单独说话,这会儿招待完华山派的人,总算有功夫,王元霸就特地来询问林家之事的一些细节。 说起林家的惨祸,王元霸悲愤不已:“青城派简直是欺人太甚!” 除此外,王元霸根本没提为林平之做主,死去的王夫人是他女儿,却也没额外多怜悯半句。可见两家虽是姻亲,但的确很疏远了,彼此的情分只剩了姻亲这张皮。 林平之自是少不得暗自警觉。 “对了,平之,你爹娘临死前有没有告诉你辟邪剑谱的下落?”王元霸果然问起剑谱。 “没有。”林平之自是否认,甚至根本没提什么遗言。 原剧中的林平之没有江湖经验,不知人心险恶,错信了木高峰,错信了岳不群,甚至王家究竟打着什么算盘也不得而知。现今的林平之不敢说自己多聪敏,多警觉,但有一点优势,他知道岳不群信不得,也知道对外祖家不能太抱希望。 “你再好好儿想想,你父母临死前就没什么话交代给你?”王元霸不死心的又追问。 “确实没有。我爹只是让我赶紧走,说有歹人藏在附近,又交代我没练好武功之前,不要去报仇。”林平之故作伤心的低下头:“大概没来得及说完吧,我找到爹娘的时候,他们已经说不了几句话了。” 见确实问不出什么来,王元霸只好作罢。 林平之回到住处,却见令狐冲站在院子里喝酒,有些意外:“令狐大哥?” “林兄弟,你回来啦。”令狐冲朝他脸上看了看,发现他的心事好像更重了。他拍拍手里的小酒坛子,笑着邀请:“要不要喝酒?一醉解千愁。” 林平之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他是担心自己,将人请到房里,说道:“我怕是在这里也住不长。” “怎么了?” “外公他们对我们家剑谱也感兴趣,可是我爹临死时的确没说什么剑谱,倒是说我们家祖传的老物件要好好儿保管,又说不准我贸然报仇。”对着令狐冲,林平之难得轻松,拿过他手里的酒喝了两口,呛了一下,但感觉度数不是很高,辛辣的口感直入喉间,对男人来说,这样的酒水很过瘾。 他的肤色本就白,又被酒呛的咳了几声,面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灯烛的映照下,竟让人看的不敢喘气。 令狐冲仿佛被刺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稳了稳情绪,他想起宴席时看到他脸色不好,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平之皱眉:“倒也没什么,就是我二表哥王家驹找我说话,我觉得他问的事情很奇怪而已。” 不知是否错觉,林平之总觉得王家驹在套他的话,但对方不过是问他一路的经历,如何认识了令狐冲,如何与华山派在一起等等。 这件事他以为是想多了,转头就忘掉了。 王家盛情招待华山派,大家都在城中撒欢的玩儿。林平之算是半个东道主,这天就带着令狐冲、岳灵珊、陆大有几个人四处逛,玩了一圈儿,回来时大街上看到了王家驹。 岳灵珊好奇问道:“林公子,王少爷还喜欢音律呀?” “什么?我没听说过表哥有此等爱好啊。” “可是我刚刚看见他从那家卖乐器的店里出来,好像还买了一张琴呢。” “……哦,大概是新学的吧。”林平之暗自皱眉,总觉得这王家驹古怪。王家习练的事刀法,且攻势刚猛强悍,杀气腾腾,王家人自小练武练刀,都不爱文绉绉的东西,更别提耐下性子练琴了。而且,王家驹现在才买琴,而不是让家里仆人去买,只怕是有些内情。 傍晚时候,令狐冲准备找林平之出去喝酒,却被岳灵珊拦住。岳灵珊以前也只有偶尔到山下逛逛,这还是第一回 出远门,比在衡山玩的还痛快,她自小又和令狐冲最好,便拉着令狐冲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等令狐冲再次出门,碰巧和王家驹遇上了,看样子王家驹才从外面回来。 令狐冲在王家做客,不管如何也不好对其视而不见,就点头打个招呼。 “令狐少侠,没陪着岳姑娘出去逛逛夜市?城里的夜市还是很热闹的。”王家驹言语和气,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打量带着点儿轻视、讥诮,以及莫名的敌意和冷色。 “我哪里有王少爷这般自在悠闲。”令狐冲觉得这王家驹果然有点古怪,王家其他人或许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却不会露出这种敌意。 他想起林平之也说过王家驹有点异样,便立刻找到林平之,将此事说了。 “有这事?”林平之诧异万分,他所想与令狐冲一样,且越想越觉得不踏实,总是忽略了什么。 第155节 “你说,你这个表哥会不会金屋藏娇了?或许那张琴是他买来送人的。”令狐冲胡乱猜测。 “不会吧。”林平之也不大肯定,隐隐的似乎有什么要从脑子里跳出来,偏偏差了关键一点,就是捕捉不到。 “算了,别想了,我来找你做向导,去逛夜市怎么样?”令狐冲说着就拉住他出门,正好看到岳灵珊从院外进来,有些奇怪:“小师妹?” “大师哥,你也在呀。我刚刚听爹娘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和陆猴儿他们都舍不得呢,想找林公子领我们出去玩呀。” “我们正说要出去,一起去更热闹。”林平之看着灵动俏丽的小师妹,心里叹口气,若她爹不是岳不群,他肯定要追小师妹当老婆,如今就便宜了令狐冲啦。没了笑傲江湖的曲谱,没了怀疑质问,没了与任盈盈相识的机会,那对儿神仙眷侣是别想了,但令狐冲与小师妹没了误会,不出意外,将来绝对是一对夫妻。 想到这里,林平之心里头难免嫉妒啊,不过他现在也没空闲考虑成亲什么的,怎么好好儿活下去才是大事。 一群人出了门,往热闹的大街上一撒,没多久就走散了。 令狐冲和岳灵珊在一起,女孩子逛起街来战力很强,令狐冲照顾她习惯了,一会儿帮着付钱,一会儿帮着拿东西,自然而然就和林平之分开了。 林平之也没在意,因为他突然看到了王家驹,鬼使神差的就悄悄跟在后面。他虽捡了原主的身体,可记忆并没继承,也不懂原身的武功,如今他身体不错还是原身留下的底子和之前吃的那枚强身健体丸的功效,王家驹却不同,对方耍了一套家传刀法得过过岳不群的赞赏。虽说有场面话的嫌疑,但若王家驹武功不好,王元霸哪能让他出来现眼。 得益于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林平之混于其中并不显眼,王家驹这才没有发现。 很快王家驹就走的偏了,进了一条巷子。 林平之不敢跟的太近,这里几乎没什么行人,他又不会“落地无声”的功夫,万一被王家驹发现就麻烦了。眼前这条巷子很窄,因为没有灯,大晚上看着黑漆漆的,但远远的尽头似乎有点光亮,夜风吹来,又似听到竹叶沙沙作响。 竹子?这热闹繁华的洛阳城中的小巷内有竹林? 绿竹巷!绿竹翁! 林平之终于想到原剧中极为重要的地点,毕竟令狐冲在最失意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于这绿竹巷中结识了任盈盈,并以知音相交,才有后来的一系列故事。 王家驹去了绿竹巷?综合这两天的情况,王家驹显见得不是第一回 来,且得到了绿竹翁或是任盈盈的好感,时常出入,共赏音律。 那么问题就来了,原剧中的王家驹基本没什么戏份,更不会知道绿竹巷内高人,关键是喜好音律不符合王家人的性情行事。王家驹的转变绝非偶然,他虽改变了林平之的命运,但洛阳却是刚来,王家驹——难道是个穿越者? 系统好友栏里亮着两个名字,他一直猜测三人遭遇了相同的境遇,若是如此,王家驹会不会是“孤灯”“一轮明月”中的其中一人?若是,那就能讲得通。知晓剧情,又同在洛阳,不管是想要势力,或是想要美人,都可以从绿竹巷内得到。更或许,另外两人也有系统,系统发布了任务,可以从中得到莫大好处。 想到此处,他浑身出了冷汗。 虽说他一直避开了奖励最丰厚的任务,但并非每个人都同他一样面临两难局面。若是他并非“林平之”,那他肯定不会选择先去结识令狐冲,而是会去顺应剧情,得到长沙分局的那笔钱财…… “林兄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发现你不见了,找了好久。”令狐冲突然出现,气息微喘,眼带担忧。 “……我只是走错路了。我们回去吧。”惊恐的情绪在看到来人后慢慢平复了下去,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很有安全感,无关乎他是否主角。 第160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9 当晚众人玩了个痛快,第二天便向王家辞行。 令狐冲有些不放心林平之,可师父难违,更何况这里到底是王家,他哪里好长久逗留。他虽有心护着林平之,华山派却又不是他说了算,且王家乃是林平之外祖家,林平之父母亡故,留在这里合乎常理,不管暗地里有何私心,明面儿上王家对林平之十分热情怜惜。 “林兄弟,你若有事就去华山找我,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令狐冲仿佛有一肚子的话,可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令狐大哥一路保重。”林平之看到他眼中郑重与诚恳,心头温暖。看似面色平常,实际上他也十分不舍。他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最开始一个月流浪吃苦,后来就是和令狐冲在一起,不知不觉这个人就成为他在这个世界最亲近、也是最信任的存在,一旦令狐冲要离去,他便感觉空落落的,也很没有安全感,他根本无法真的信任王家。 林平之到底是成年人,又不是个小姑娘,所以这些情绪都掩饰了起来。 岳不群走到林平之面前,说道:“林公子遭逢大难,只怕青城派不会善罢甘休,以后切记小心,勤练武艺。唯有练好武功,方能自保,才能谈及报仇一事。” “多谢岳掌门提醒,平之都记下了。”林平之看似虚心接受,实则也有些疑惑。 岳不群就这么放弃了? 不!怎么可能呢。 岳不群的确没放弃,只是他原本以为林平之那般孝顺,父母惨死,他一定极为渴望报仇,但依他的能力,谈何容易?这个王家虽是姻亲,但瞧着关系并不亲近,王家显然没打算去为林家惨祸出头。照常理来说,林平之就该拜入大门派,一是寻求庇护,二来也是有师父教导武功,将来报仇。怎知来洛阳的一路林平之没有提及,到了王家后,更是没有提,且林平之情绪虽低落,却十分沉得住气,这和先前听闻中的林家大少爷略有出入。 思前想后,岳不群觉得这般等待太被动,况停留的久了,难免被王元霸看出什么端倪,只能暂且退去。 他倒不担心丢了林平之,林平之余令狐冲关系很好,若是有一天林平之遭遇困境,唯一能求助的就是令狐冲,也就相当于向华山派求助。到那时就是他的机会,所以他不必心急,总归余沧海还在四处搜寻,很快就会来到洛阳。 岳不群有了打算,自是走的洒脱。 林平之留在王家,王家豪富,自是不缺他一口饭吃,然而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并不好受,特别是王家人估量他的目光日渐明显。 这天王家驹突然问他:“平之,怎么不见你练剑?难道你不想为父母报仇吗?” “……练有何用?大概我资质愚钝,练出的剑法实在平庸,连我爹的一半也不及,如何能报仇。”林平之心里一惊,脸上做出一副颓丧的表情。其实不是他不想练剑,而是他根本不记得林家的辟邪剑法是怎么练的,而老宅的那本剑谱……他到底不是原主,做不到为报仇去自宫啊。 “当年林家先祖以一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少有敌手,若你勤加苦练,终有练成的一日。我也很好奇辟邪剑法,不如你我切磋一番。”王家驹这个要求来的突然,甚至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林平之越发警惕,但还是努力沉着应道:“家驹表哥,我现在实在没有练剑的心思。” 王家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人死不能复生,平之,别想太多,节哀顺变。” 等到王家驹离去,林平之暗暗松了口气,但危机感始终萦绕在心。 平日里林平之很低调,基本闭门不出,但总有一两回出去转转。每回出去他都是扮作仆人的模样,王家仆从多,进出也不是很惹眼。 这天他正好接了个任务,去结识绿竹翁。本心里他不愿和任盈盈牵扯上,毕竟那是魔教,代表着很多麻烦,他自己的麻烦都没解决呢。但只是结识绿竹翁却可以投机取巧。绿竹翁大隐于市,自己做竹器,拿到集市上贩卖,闲暇就摆弄音律,端的逍遥自在。若要结识绿竹翁,不一定非得去绿竹巷,反正他也不懂得乐器,但他可以去集市上买竹器,趁机搭个话,能顺利得到对方名字,就算是结识了。 他换了衣服,带上房门就出去了。他有系统仓库,银票伤药这等贵重东西都是存在系统内,房间里不过是些衣物。 来到集市上,果然见到一个老翁在卖篾器。 “不知老翁如何称呼?”林平之来时也想过策略,最后干脆不按常理出牌,开门见山的问。 “认得的人都唤我’绿竹翁‘。”绿竹翁有些意外,但看他顺眼,就答了。绿竹翁武功很高,自然看得出林平之是习武之人,且一身穿着打扮像是王家仆人。绿竹翁与王家账房有交情,圣姑任盈盈与王家家驹少爷音律相交,绿竹翁倒好奇此人目的了。 林平之笑笑,随意选了个篮子,付过钱就走了。 他已经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顺利得到一枚解毒丹。介绍中说,这枚解毒丹乃是以莽牯朱蛤为主料,配以其他八种珍贵药材合练而成,吃下以后可以百毒不侵。莽牯朱蛤,这个他知道,《天龙八部》里面段誉就是吃了这个东西得到百毒不侵的体质。 林平之很满意,现今他没有武功自保,能对毒素免疫也是大好事啊。他也不等回去,当即就将解毒丹取出来当糖豆儿吃了。 “平之!”突然王家驹出现在对面。 “二表哥,你这是……”林平之不由得猜测对方是不是刚从任盈盈那儿回来。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走,到旁边的茶楼坐坐,时候还早。”王家驹率先走进茶楼。 林平之无奈,只得跟上。 王家驹要了雅间,茶水果品上齐后,就不让人来打搅。 林平之不由得正色:“二表哥有什么话跟我说?” “关于青城派的事。” “青城派有什么事?”林平之心提了起来。 王家驹不露痕迹的看他将茶水喝了,这才淡淡一笑:“也是一件怪事,青城派掌门余沧海闭关练功,却走火入魔死了。” “什么?!”林平之大惊失色,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神展开。 “你很吃惊?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很吃惊。外界根本不知道余沧海闭关,距离余沧海从衡山离开也没多久,突然闭关已是蹊跷,又突然走火入魔死了,接任掌门之位的不是青城四秀之一,也不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却是一直透明般存在的二儿子余人俊。” “这、这……怎么会呢?”林平之意识到青城派有古怪,但实话说,也是松了口气。 他觉得身为林家子,是要为林家报仇的,可他没有那种切身的仇恨,哪怕余沧海手无缚鸡之力站在他面前,只怕他都下不去死手。再者,他根本没武功,真要靠他去对付青城派,天晓得何年何月。现今青城派的结果未尝不好,余沧海一死,多少能告慰林家夫妇在天之灵。 “是不是和你知道的故事不一样?你真不该这么天真的,毕竟连’林平之‘的命运都不同了。”王家驹突然说出这番话,见他神色大变,仿佛很畅快的笑出声来:“你是谁?’一轮明月‘还是’林家大少‘?想来应该是’林家大少‘吧。你这身份真是很好用啊,可惜你没好好儿利用。” “你,你是谁?”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平之否认已是无意,更何况,他想到依着王家驹的为人,没有把握岂会点破此事?先是几番试探,未必没有怀疑,可直到现在才说破…… 他突然盯住茶水,从两人坐下开始,对方根本没碰这茶! “这茶……” “一点儿毒药。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将你安葬在城外,对外就称青城派的人将你抓走了。也是上天助我,你来到洛阳这么久,青城派却迟迟没有动作,等到今日才有人来,倒是正合我意。”王家驹得意的笑脸看上去那么狰狞。 林平之暗道大意,只因对方和自己一起前后脚进的茶楼,又是同一壶茶水,加上青城派的消息吸引了心神,所以才失去了防备。他的确天真,哪怕之前有过一段假扮乞丐苟延残喘的日子,却还是头一回如此直面尔虞我诈的残酷。 他假做毒发,往桌上一趴就不动了。 他不由得庆幸,幸好刚刚完成了一个任务,得到了一颗解毒丹,否则今日死定了。他又不禁唏嘘,如今的王家驹显然是穿越的“孤灯”,竟能如此面不改色的对他杀手。当然,在游戏中两人没什么交情,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一起组队而已,可当时孤灯说过,他刚上大二,还是个学生啊。 王家驹叹道:“你也别怨我,你我都是穿越者,两个穿越者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了,教我如何安心。” 王家驹嘴里这么说,行事上却谨慎,伸手去探林平之脖颈的脉搏,查证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咽气了。当他的手刚贴上来,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竟是林平之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长剑,已然从桌下刺入他的腹部。 “你……”王家驹顿时明白,对方一样身负系统,定是将长剑藏于系统仓库以备不时之需。大意了! 林平之却不和他说什么废话,只狠狠刺了一剑就拔出来,当即从窗口跳下去,根本不回王家,直接出城了。不管王家驹曾经是什么人,现在他就是王元霸的孙子,还是最为看好的一个孙子,若是他傻乎乎去告诉王家人王家驹要杀他,不管王家信不信,他绝对是死路一条。 他不能留在洛阳,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华山,唯一能求助的只有令狐冲。这天下间,只有令狐冲能让他信任了。 “林兄弟?!”令狐冲看到他又惊又喜。 “令狐大哥,我没有办法,只能来找你了。”林平之直到这一刻才身心放松,连日赶路疲惫不堪,一头栽倒。 到了华山,避不过岳不群,林平之却是想清楚了,在身体恢复之后就跪请拜师。 对于自己离开王家的原因,他说:“我无意中发现家驹表哥沉迷音律,总往绿竹巷跑,一时好奇跟了上去,原来他总去那里和一个’婆婆‘练琴。我武功不好,又没将此事看的多重,所以被表哥发现了,怎知他竟因此对我下了毒手。我情急之下使诈,后来趁他不备刺了他一剑,不敢再洛阳停留,就逃了出来。我已经无处可去,恳请岳掌门能收我为徒。” “绿竹巷?那是什么地方?”岳不群听出蹊跷,直觉内中颇有内情。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里住着个绿竹翁和一个婆婆,绿竹翁卖篾具,那位婆婆深居简出无人见过。我只是听说,绿竹翁是个武功高手,但没见识过。”林平之被暗算,险些身死,心里哪能不怨恨。他自己没能力,却可以将王家驹想要掩藏的东西暴露出来,给他使点儿绊子。 岳灵珊嘟囔道:“什么人啊,不过是发现他和人学琴,犯不着杀人吧?何况他们是表兄弟呢。” 正是因此,才越发使人狐疑。 “林平之,你要知道,若是入了华山,便要遵守华山的规矩,再不是以前福威镖局的公子少爷。”岳不群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但他压住了喜色,一本正经的说道。 “是,师父在上,请受平之叩拜。”林平之做戏做足,感激跪拜。 令狐冲最是高兴:“太好了!往后就不能叫’林兄弟‘,要喊’小师弟‘了。” 自此,林平之就在华山学武。 然而不到半个月,令狐冲就被罚入思过崖。 这件事的起因说来简单,就是因仪琳而起。仪琳的爹不戒和尚,武功很高,他去恒山派看望仪琳,发现仪琳神色不属,打听一番,知道了衡阳的事。听闻仪琳被田伯光欺负,就将田伯光抓了,喂其毒药,又点了死穴,让田伯光去将令狐冲带来,只因为看出仪琳喜欢令狐冲。 田伯光倒也狡猾,先是在华山作案留名闹出轰动,又接着在其他几个地方又作案,最终将岳不群与宁中则引出华山,随后他就上山来找令狐冲了。令狐冲死活不肯跟他下山,田伯光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认命的走了。 谁知,剑宗封不平在嵩山派暗中支持下来到华山,要挑战岳不群,让岳不群让出掌门之位。令狐冲是大弟子,自是出面阻拦对方挑衅生事,但被封不平打伤,关键时刻蹦出桃谷四仙,将封不平撕成几瓣。 岳不群与宁中则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岳不群很是恼怒。 这时岳不群将人群一扫,突然问:“劳德诺呢?” “二师兄?好像刚刚还在的。”几个师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忆道:“之前剑宗的人闯进来闹事,二师兄还在,后来好像就没看到了。” 第156节 因为先是剑宗的闹事,又是桃谷四仙,完全将众人注意力给吸引走了。 岳不群脸色一变,立刻冲向住处,等查看后,面罩寒霜:“竟然偷了紫霞秘籍!” 华山众人,包括宁中则在内完全摸不清状况,就见岳不群一阵风似的下山去了。 除了知晓剧情的林平之,整个华山只有岳不群知晓劳德诺乃是左冷禅的人,平时自是有防备,怎知这次事出突然,先是田伯光调虎离山,又是剑宗桃谷四仙先后闹事,以至于使劳德诺有了可乘之机,竟胆大的偷了紫霞秘籍。 岳不群连追了四五天,终于将人追上,毫不犹豫的将人斩杀剑下,带回了紫霞秘籍。 回来后,岳不群余怒未消,将一切都推在令狐冲身上,罚他去思过崖待一年。 林平之却是暗中松口气,好歹没被带下山,也没原剧中那么多内伤,现在的伤仔细养养就好了。 此后,林平之每天和岳灵珊一起往思过崖送饭,结果在一个雨天,岳灵珊脚下一滑摔倒了,小腿磕在石头上伤得有些重,不得不在床上静养。岳灵珊不好去,他依旧去,也不知是否错觉,只有他们两个人反倒自在很多。令狐冲教他剑法,悉心指点,使他很快掌握了一整套的华山剑法,只要勤以练习,常与人切磋,便能融会贯通。 某天,令狐冲面色颓丧,领他进了一个石洞,里面就是当年困住魔教石长老的山洞,山洞内刻满了各派武功招式,以及破解之法。令狐冲受到很大打击:若是练出的剑法总会被别人所破,那剑法练来何用呢? “一样的剑法剑招,不同的人使用出来效果是不同的,可以破解武功低的人,却未必能破解武功高的人。不是常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么?”林平之说道。 令狐冲愣了愣,仿佛迷雾拨开,整个人大笑起来:“对!对呀!我怎么魔障啦。小师弟,你可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林平之也高兴,发现了这一处地方,想必令狐冲学到独孤九剑这一剧情没有被蝴蝶。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黑木崖的后山禁地桃花烂漫,祥和清幽,俨然世外桃源。箫声响起,琴声和鸣,吹奏的曲子便是当初曲洋与刘正风所做的《笑傲江湖曲》。桃朔白吹箫不在话下,倒是东方不败为了与他合奏,狠下了番功夫练琴。以前他有个底子在,如今又专注只练习这一支,终于音色圆融,自然流畅。 童晓月静静站在溪水一侧,只等音乐停了,这才走近:“属下参加教主,见过桃公子。” “什么事?”东方不败随手在琴弦上拨了两声,抬头问站在树边的桃朔白:“我今日配合的如何?” “已是很好了。”桃朔白将玉箫收起,坐在他旁边品茶润喉。 童晓月很识趣,等着两人话音停了,方才禀报:“教主,近来杨莲亭越发肆无忌惮,除了大肆收受好处,还插手教内职务变动,更是要强娶定州赵员外之女为第五房小妾。那赵员外乃是致仕的官员,又有朝中姻亲,和江湖上一些人也有情分,况教主早有命令不准强抢民女,但杨莲亭非但明知故犯,还搬出教主威名恫吓,实在放肆至极。” “你如何看?”东方不败问桃朔白,毕竟当初人是他挑的。 桃朔白神色不动,只是说:“既然他犯了错,就将他交给执法堂,错处一一审查清楚,按规矩处置。” 童晓月听后心头一凛:“是。” 童晓月本以为杨莲亭那厮惯会钻营,指不定桃公子会宽和处置,怎知却是如此。杨莲亭并非一开始便如此,头几年也十分谨慎认真,只是手中权力大了,位置高了,被捧的久了,渐渐的就忘了身份规矩。这几年杨莲亭的作为越发不好,童晓月曾反应过,但桃公子一直没理会,还以为…… 看来,不是不处置,只是之前的事情不够分量,如今积攒的多了,才一次性彻底解决。 这的确是桃朔白的打算。 原本他对杨莲亭没有太大恶感,也没什么好感,若对方规规矩矩,自有他该得的好处。可惜,杨莲亭不仅是个阿谀小人,也是个贪婪小人,落到现今地步就怨不得旁人了。 童晓月离去后,陈一突然现身:“启禀教主,向问天已经寻到杭州梅庄。” “哦?太好了!”东方不败来了兴趣。十二年前布了这场局,如今终于到了验看结果的时候,向问天的心情肯定很激动,他更是激动,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欣赏向问天的脸色。 东方不败命陈一等人继续监视,与桃朔白说道:“朔白,与我去杭州一游如何?” “乐意之至。” 第161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10 提及向问天,不论正道魔教,都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向问天外号“天王老子”,武功高强,性情豪迈,足智多谋,着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东方不败欣赏此人忠义智谋,只可惜向问天乃是任我行的心腹,一直不肯相信任我行已死,这些年为寻找任我行,逐渐自我边缘化,鲜少露面。 东方不败不以为意,他只等着对方自己冒出头来。 若说这向问天对任我行的确很忠心,但一心执意找出任我行,却不仅仅是忠义二字可形容。向问天是个足智多谋之人,所以他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东方不败不将前任教主旧臣斩杀,却也不会重用,他留在黑木崖本就碍眼。最关键的是,东方不败的智谋也很可怕,他对任教主的心腹旧部,名正言顺打杀一部分,例如向问天曲洋等着位高权重者却高高拱起,还赏赐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使一干教众都以为他彻底投了东方不败。 这种状况下,若是传扬出去任教主的死另有内情,首当其冲背黑锅的不是东方不败,而是他这个“叛徒”。毕竟照常理而言,若非他对东方不败有大功绩,如何能得那般珍贵的解药? 所以向问天才蛰伏,且不敢说任何对东方不败不利的言论。 转眼十二年过去,终于让他查到了线索。他敢肯定,任我行没死,且被东方不败关押在杭州梅庄,有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四人看守。 如今的日月神教与十年前风气有所不同,黄钟公四人驻守在杭州梅庄自然也不是单纯的弹琴喝酒悠然自在。黄钟公四个合称“江南四友”,在江湖上颇有名声,虽是出身魔教,却常做侠义之举。他们所做侠义事并非在江湖上匡扶正义之类,倒是热衷于斩杀贪官污吏,暗中救护百姓,因此在百姓中十分有声誉,哪怕有人说他们乃是魔教之人,依旧使百姓信任。 这正是黄钟公等人当年想加入日月神教的目的,是他们抱负所在。可惜任我行做教主时,威福自用,与当朝皇帝所为并无什么不同。十二年前黑木崖一朝变故,新教主上位,他们四个突然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却无法拒绝。这不仅是来自于教主的命令,更因为教主允诺,随他们去做想做之事,只要不违背教规。 黄钟公隐隐猜测到东方教主的用意,却选择沉默,有如此教主已是侥天之幸,一任教主若无谋略如何成事。 向问天单打独斗自是不怕四人中任何一个,但江南四友总是一起应敌,若莽撞闯进去,打草惊蛇,怕于救出任我行不利。 思来想去,他研究了梅庄四人的弱点,又去联系了任盈盈。 当任盈盈长到十一二岁,向问天见她十分聪明,又怕他被东方不败的假象所蒙蔽,就告诉她任我行未死,以及东方不败教主之位来的不正。才开始任盈盈不信,毕竟任我行的尸体明明白白在密室被发现,哪怕脸被伤了,可身形衣饰都证明是任我行本人,特别是她作为女儿,如何认不出父亲?但向问天自小看她长大,又是任我行最信赖的心腹,总不会无故骗她。 任盈盈在这种矛盾中又过了几年,终于忍不住离开黑木崖。 原剧中她是圣姑,因为厌倦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因此离开黑木崖。如今她不是圣姑,但不论是作为前教主之女,亦或者是现任教主东方不败对她的优待,她自小的生活毫不输公主娘娘,且比公主娘娘自由自在,之所以下黑木崖,却是因为寂寞。 黑木崖很大,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却没有一个知心人。早年曲非烟曾与她相伴两年,尽管那小丫头比她小好几岁,但精灵古怪,她也曾十分安慰欣喜,可后来曲洋将曲非烟带走,她再度成了一个人。 任盈盈没有做圣姑,认识的人少多了,又没有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来做人情,讨好她的人自然也没几个。但她还是认识了聊得来的朋友,五仙教的教主蓝凤凰。五仙教乃是日月神教下属教派,蓝凤凰也服有三尸脑神丹,哪怕她们自小与毒为伴,却也无法解开三尸脑神丹。 任盈盈离开黑木崖,绿竹翁与她相伴,也是保护,去过五仙教,又在江湖中走了走,最后定居在洛阳绿竹巷。 任盈盈深居简出,每日抚琴,心中寂寞孤单,渴望能寻觅知音。 她果然遇到了一个知音——金刀王家掌门人王元霸之孙,王家驹。 王家驹生得仪表不俗,尽管出自金刀王家,身上却无凌厉霸道的气势,反倒如温雅的谦谦公子。任盈盈本身是个脱俗的美人,哪怕她想寻觅知音对外貌不太在乎,但若知音相貌不俗,自然更加欢喜。她实在没料到,王家驹居然能听出她琴中心声,且以曲相合,有此人相伴,日子突然有了味道。 只是,王家驹能懂她琴音,且能回应,甚至彼此聊天说地亦是畅快,偏生她隐隐有些疑虑。这种感觉难以言说,照例这样一个人出现,她是该欢喜无限,心生爱慕,可她的确欣喜,也的确心有爱慕,但总还缺点而什么,始终有丝微妙的隔阂,这令她对王家驹难免有所保留。 当向问天寻上门来,张口就道:“大小姐,我找到教主了!” 任盈盈心下一惊,琴弦崩断:“向叔叔,我爹他真的没死?” 任盈盈何尝愿意做失父的孤女,但理智告诉她要接受现实,可心里又有幻想,所以向问天的举动她才没有拒绝。 “我已查到教主下落,但需要大小姐相助。”向问天如今没有遇上令狐冲,却需要有人出现去与梅庄四人对战,便想到了任盈盈所认识的年轻人王家驹。 “……好。”任盈盈心中惊涛骇浪,但若父亲没死,她作为女儿自然要救父亲出来。 当王家驹听到任盈盈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世,以及恳请他相助去救任我行,面上尽是惊讶,心中却大喜。要知道,他等摊牌的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先前他设计林平之,怎知不仅让林平之逃了,还被重伤。幸而林平之那一剑刺偏了,若伤及丹田,他的武功都会被废。他从系统任务中得过好东西,吃了好药,又调养一段时日方好。 对于此番受伤,他自然准备了一番说辞,只道是言语间使林平之生出误会,一怒之下打了起来,他处处留手,谁知被对方刺伤,而林平之害怕之下就跑了。 王家对林平之曾有过期待,如今热情早淡了,况王家驹是王家子孙,岂会无缘无故那这个说谎?为此王家大骂林平之忘恩负义,表示要与其一刀两断,还说什么,王家驹的伤就看在林平之的母亲是王家女的份上算了。 王家驹也查探过林平之去向,果然不出所料,林平之去了华山,拜了岳不群为师。 如此,王家驹就没再动作。 一来林平之和主角令狐冲在一起,不好对付。二来林家老宅的辟邪剑谱已经被拿走,林平之没了任何筹码,又有个伪君子盯着,想来也没功夫出来搅事。他现下最大的任务就是拿下任盈盈,可惜任盈盈迟迟没有表露身份,甚至他都没能看到任盈盈的真面目。 在今天,一直拦在他与任盈盈之间的纱帐被挑起,任盈盈自报了身份,且向他求助,关键是他顶了原本是主角的令狐冲的剧情! “婆婆、不,任姑娘既然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自不会推辞,全凭姑娘安排。” 如此一来,他们就去了杭州。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和原剧中一样,除了令狐冲变做王家驹。甚至这一次,江南四友没有排斥向问天一起观战,所以六个人一起前往庄内隐秘之地。随着逐渐深入,向问天与王家驹却心头疑惑,两人都以为任我行被关押于地下密室之内,但此番却是被领着走向山庄后面,于一道院门内进去,江南四友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显得十分谨慎而恭敬。 向问天觉得不对,可到了这一步,若要放弃未免可惜。再者说,他观察梅庄不是一两天,庄内每天早晚都会多出一份餐具饮食,由江南四友其中之一负责送去。他也曾跟踪,但每每江南四友进了这道门便失去踪迹。 他料定任我行被关押此处! 最终,两人还是进去了。 放眼一看,满园花草,景色清幽,亭台山水雅致,这是一座极具江南风格的花园。穿花度柳,当眼前视线明朗,向问天却是神色大变,连退十几步。 “东方不败?!”向问天心下惊骇,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他中计了! 王家驹听到向问天的惊呼也是吓了一跳。 这时朝前一看,只见在池水旁边的石凳上闲适的坐着两个人,一身红衣的男子气势张扬邪肆,容貌极其俊美,看着只三十余岁,但举手投足给人以十足的压迫。这便是东方不败了。王家驹不由得感慨,这东方不败果然不俗,可惜为了神功而自宫,性情大变,不男不女,早晚是死路一条。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另一人,浑身素净白衣,气质清绝,恍然如仙,想来就是传说中在黑木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桃公子。 王家驹早早就关注黑木崖的消息,自然是知道桃朔白,他也认定桃朔白是个穿越者。但是这人十分低调,从不掺合江湖之事,又没有参与过剧情,甚至连对东方不败十分重要的辟邪剑谱都没有取走,可见是个对剧情一无所知之人,因此他才放心不少。 他记得现代时不少人喜欢东方不败这个人物,不拘男女,他便猜着有人会为美女折腰,出现个为东方不败所迷的人也不奇怪。 一个男宠而已,王家驹并不放在眼里。 此刻看到这二人相处,他甚至谋算着,若动起手来,完全可以冲此人下手…… “向左使,好久不见。”东方不败直接无视了王家驹。这王家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他已从桃朔白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不过是觉得有趣,方才留下此人。 “你是如何发现的?”向问天脸色灰败,事到如今,狡辩无用,他也就不再伪装。 东方不败轻笑:“你难道不该问任我行的下落么?” 向问天面色一变:“东方不败,任教主对你有提携知遇之恩,你怎可恩将仇报行叛逆之事?叛徒不配做教主!” 东方不败摇头叹息:“向问天,你何等智谋,岂会真不知道任我行提拔我的用意么?若是拿我做刀,我也认了,可想鸟尽弓藏,啧,难道我就该乖乖的任由宰割?再者说,任我行乃是闭关走火入魔而死,与我可没有干系。” “不过是狡辩!若任教主没死,你派黄钟公四人守着梅庄做什么?”向问天如何肯信。 “哦,原来你怀疑任我行被关在这里啊?”东方不败又是一声笑,突然道:“将任大小姐带上来!” “大小姐!” “盈盈姑娘!” 任盈盈此刻没戴面纱,却也没被捆缚,甚至没有人看押,只是有人将一道门打开,将她推了出来。任盈盈面色红润,并未受伤,她看了向问天和王家驹,又看向东方不败,到底喊了一声:“东方叔叔。” 东方不败脸色略缓:“盈盈,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东方叔叔待盈盈甚好。”这一点任盈盈很清楚,也不是不感激。 “你明白就好,那你为何会相信向问天的话?任教主死后,负责收敛的都是教中心腹,向问天、曲洋、十大长老都在,甚至盈盈你也曾数度趴在任教主遗体上痛哭。任教主唯有你一个女儿,待你十分宠爱,你又自小聪敏,不会认不出任教主的真假,你倒是说说,当初任教主的遗体是假的么?” 任盈盈脸色数变,咬唇说道:“我与爹爹十分熟悉,若是假的,我必然分辨得出。爹爹的遗体虽被毁了容貌,可擦拭了血迹,修复伤口,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自是不会错的。” “不,这不可能!大小姐,你别上了他的当!他图谋教主之位已久,想找一个和任教主相似之人还不容易。”向问天情绪激动。 任盈盈当初的确是听信了向问天的话,但此刻她却觉得糊涂,原本不该被骗,仅仅只是她内心的一个奢望,向问天的一番说辞就推翻了她亲眼目睹的真相……可假的就是假的,若是真的,东方不败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将他们杀了以绝后患,或是提前将“关押之人”移走。 任盈盈轻吁口气,抬眼问道:“都是盈盈不懂事,只是盈盈心中尚有疑惑,东方叔叔为何大费周章在此处设立梅庄?” 东方不败道:“这个问题倒是该有黄钟公来答。” 黄钟公上前一步,道:“大小姐,这梅庄并非是教主设立,而是老朽与黑白子、鹤笔翁、丹青生四位老友所设。我等四人所作所为想必大小姐尽知,当初求了教主,得了恩准,我们便建起了梅庄,实现当初加入日月神教时的理想。”略一顿,又说道:“大小姐不必怀疑任教主被关押在此处,这里的确有地牢,但关押的都是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亦或是臭名昭著的通缉犯。若大小姐不信,可下地牢一观。” 第157节 说着走到假山旁,开启了机关,地面便露出一个洞口,显出石阶儿来。 一阵影子闪过,却是向问天冲了进去。 王家驹完全被这神展开给弄懵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危险。黑木崖上出现一个异数,原以为这边剧情未变,是这个穿越者不知剧情,怎知一切是个局。若对方也知道剧情,岂能不知自己?对方能让自己活着? 王家驹快速的思考起来,悄悄谋起后路。 任盈盈却是完全忘记了他,犹豫了一下,跟着下了地牢。 王家驹惧怕东方不败,不敢在放眼皮子底下逃跑,可也不愿去地牢。他站在那里,全身紧绷,脊背一片冷汗。 突然一阵癫狂大笑,向问天从地牢里冲了出来,不顾所以的就攻向东方不败。只见一团红云忽闪,和向问天都在一起,眨眼间便已过了十数招,当任盈盈从地牢内追出来,正好见东方不败袖子一甩,连连排出四五掌,全都叠加落在向问天身上。向问天倒飞而出,重摔在地上,连吐几口鲜血,竟是无数起身。 “向叔叔!”任盈盈震惊。 “本座已手下留情。”否则依着东方不败的内力,这连番掌力打下来,向问天哪能还活着。东方不败将三人扫了一眼,十分淡漠的说道:“今日之事牵扯到任教主,看在向问天是一片忠心的份上,本座就不追究了。此后,向问天不再是日月神教光明左使,逐出神教,生死由他。至于盈盈……随你爱去何处,若想回黑木崖亦可。” “……多谢东方叔叔手下留情。”任盈盈难以面对东方不败,没再说其他,与王家驹一起搀起向问天离去。 等人都走了,东方不败问道:“那个王家驹就这么放了?此人的内息深厚,十分蹊跷,尽管暗中监视着,却不知其从何处习来的深厚内力,高深武学。” 桃朔白淡笑:“我会些相面之术,那王家驹气运走低,怕是活不过几日了。至于他身上的神秘,不必问他,还有旁人会知道。再说,我也猜出了一点。” “青城派的余人俊、洛阳王家的王家驹、福威镖局的林平之……既然他们能在此间夺舍重生,那么,此间之人能否去到他方世界?”东方不败提及此话,却是盯着桃朔白,冥冥中他就是觉得桃朔白知晓答案。 “他们三人乃是机缘巧合。”桃朔白避开了疑问。 东方不败心下微叹,从他的态度已得到了答案,甚至…… 却说离去的三人。 那向问天不止是受了重伤,且被东方不败废了丹田,内力尽失,加之梅庄之行的刺激,竟是神智都受了影响,时而清醒,时而疯笑。王家驹心事重重,任盈盈神思不属,结果一个晚上过去,早晨才发现向问天不见了踪迹。 “这、向叔叔去了哪里?”任盈盈心里一团乱。 王家驹见她这般模样,心下怜惜:“盈盈,你今后有何打算?” 任盈盈叹息:“我还能有何打算。” “难道你不回黑木崖了?梅庄一行完全是中计,一个布局十二年,可见东方不败心机之深,想必当年任教主之死也不单纯……” “不要说了。”任盈盈打断他的话:“当年之事,我虽小,却是记得清楚,并非有人刻意谋划,没人能做到。爹爹虽是闭关,却十分谨慎,周围守卫极多,全是心腹。且那密室石门十分沉重,一旦打开只能从内开启,若有人想强行进去,必须轰开石门,那样的话动静很大,不可能不被人所知。当初出事,教内左右使,各位长老都在第一时间赶到,察看了所有尸首,并无一个外人。即便是其中有人被收买,也伤不得我爹爹。” “或许是提前在饮食中动了手脚。”王家驹不信东方不败没有暗中动作,不过是做的隐蔽而已。 “便是真的,又如何?”任盈盈讽笑。 “……那你可要回洛阳?” “你呢?”任盈盈反问。 “我自是要回去的,我若不回去,家里会担心。”王家驹此时十分颓丧,本想谋取日月神教,谁知遇到这种事。如此一来,任盈盈于他就没了价值,但好歹是个绝色美女,又相识日久,若能娶来相伴倒是没事。可惜以她的身份不好公然进入王家大门,若要私下养着,任盈盈岂会愿意? 眼下权衡利弊,王家驹已决意和她了断。现在他倒感激古时女子的含蓄矜持了,彼此没有挑明关系,他只需有合理的借口,便可与她分道扬镳。 任盈盈从小在黑木崖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窥探人心的本事不弱。以往大家音律相交,没有杂事烦扰,可现在梅庄一行,好似将人从梦中拽醒,她竟发现音律知己越来越令她失望。 她如何看不出王家驹眼底深藏的算计,如何看不出他对权势地位的野心,又如何看不出他此刻的托词借口。 这个知己竟是如此不堪,这样一个人竟会懂她的琴声,当真讽刺! 也罢,终究不是一路人。 第162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11(完) 任盈盈与王家驹分道扬镳,彼此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对方心思都已明了,再说些虚伪言辞又有何益?任盈盈不打算回黑木崖,她一路漫无目的的游荡,最后去了五仙教。 王家驹则是快速返回洛阳,深恐东方不败更改主意来杀他。 怎知他依旧死于半路。 他日夜兼程,某天途径一片树林歇脚,却遭到伏击。对方剑气森然凌厉,招招杀机,才开始还能抵挡,可几十招过去就被刺伤。他试图与对方说话,可对方毫不理睬,直至长剑穿胸,对方这才将蒙面黑巾摘下来。 “你、余人俊?不,呵,一轮明月。”王家驹惨然一笑,终是满怀不甘的死去。 当初去他们二人曾接了同一个系统任务,在福州林家老宅相遇。那时两人交手几乎不分伯仲,怎知再次相遇,却是他的死期。 余人俊冷淡的看了眼死去的王家驹,离开了此处。 余人俊之所以大费周章来杀王家驹,同时知根知底的穿越者只是其一,其二是根据分析,他们两人所走的任务线将是敌对。王家驹去接近任盈盈,肯定是想一统魔教,但他却是暗中投了左冷禅,目标是五岳盟主,一统正道。正魔两道早晚对上,这样一个知根知底之人,自然早早斩杀的好。 至于那个林平之,余人俊并没放在眼里,等到左冷禅对付岳不群的时候稍稍使点儿劲就能杀了。 不几日,江湖上出现一则消息——辟邪剑谱藏于林家老宅之内。 一时间江湖涌动,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来到福州,林家位于向阳巷的老宅更是被各方人马团团围住,使出百般手段试图夺得辟邪剑谱。其他人不过是小虾米,左冷禅亲自出马,誓要将剑谱拿到手。岳不群同样心动,不管真假都要走一趟,于是借口闭关,乔装来到福州。 来到福州的江湖人虽多,但夺人剑谱这种事到底不光彩,所以都暗中行事。 到了夜晚,林家老宅就有许多黑影子来来去去,附近人家不知江湖中事,还以为闹鬼,一到晚上都早早关门合户。这些前来的人都是各自搜查,运气不好碰在一起,就看谁命大。 很不巧,岳不群碰上了左冷禅,哪怕二人都蒙着面,一动手就知晓了彼此身份,越发不肯善罢甘休。岳不群不敌左冷禅,受了重伤,拼力逃走。 左冷禅几乎是将老宅掘地三尺,终于在房梁上找到了一本辟邪剑谱。 “辟邪剑谱!哈哈,终于让我找到啦!”左冷禅大笑。 左冷禅得了剑谱,立刻回到嵩山闭关,然而书中第一页的几个字就令他目光冷凝——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左冷禅挣扎许久,到底是练了。 福州林家老宅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林平之的耳中,这令他十分吃惊。他是知道的,这世间还有另两个穿越者,辟邪剑谱这样的神功,哪怕他们不自己练,估计也会拿在手里,怎么还会留在老宅内呢?他也听说了王家驹的死讯,隐约猜到和余人俊有关,所以更是一步不下华山。 林平之却不知,左冷禅得到的剑谱乃是掉包后的剑谱。 余人俊当初得了剑谱,先是去哄了余沧海,趁着余沧海闭关将其杀死,伪装成走火入魔,又在左冷禅的扶持下做了青城派掌门。后来他仿造了一本假剑谱,前半部分的内容为真,可后半部分却是假,若是照着去练,只有走火入魔死路一条。他虽然得到系统功法,但到底积累日短,如何比得过左冷禅或岳不群这些老江湖人物,所以便想出这么一个毒计,愿者上钩。 果然,左冷禅这一闭关,直接走火入魔真气逆行而死。 此时的令狐冲还在思过崖,林平之依旧是每天来看他,与他说起江湖上的新鲜见闻,而他所知道的事又是从陆猴儿口中听来的。 令狐冲习惯了他每日来陪伴,到了时间就站在山洞前张望,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扬声喊了一句,可等走得近了,却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好。 “小师弟,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左冷禅死了。”林平之声音轻飘,至今难以置信。 “什么?左冷禅?”令狐冲同样大惊:“怎么死的?” “走火入魔。”林平之一叹。 “又是走火入魔?”令狐冲皱眉:“先前青城派的余沧海走火入魔,现在左冷禅也是走火入魔,哪里那样巧合?” 林平之当然知道不是巧合,更何况,他们的师父岳不群闭关有些日子了,迟迟不出关也是十分蹊跷。林平之总觉得岳不群的闭关不大寻常。 至于左冷禅的死,他觉得八成和青城派新掌门余人俊有关。 外面纷纷扰扰他不愿理会,只要余人俊不来寻他麻烦,管他做什么事情呢。可他又清楚的知道,对方兴许见他“无能”,一时又忙,才没空搭理他,以后忙完了岂会放他逍遥? 两人说完话,又彼此练剑切磋,天色将晚林平之就离去。 从思过崖下来,林平之突然停住,看着面前一红一白两个男子,心中惊疑。 “林平之。”桃朔白已将此处设了阵法,言语上便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的来历,但我对你的来历没有兴趣,只想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神奇的东西。” “你,你是……”林平之本想装傻充愣,但看着来人平静透彻的眼神,就无法否认。 “我是桃朔白,人的灵魂是否匹配,我一眼便看得出来。青城派的余人俊,死去的王家驹,包括你在内,都是夺舍。你们总是会凭空得到一些东西,提前知晓一些事情,身上必有蹊跷。我对此有些好奇,你若能告诉我,我便传你一套剑法。” 林平之惊骇莫名,已然清楚这二人身份。 他犹豫挣扎了片刻,长吁一口气,点头道:“虽然我并不愿意说,可是,我也没有拒绝的资本。我的确不是这世间之人,只是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还夺舍成了林平之。我身上有一个系统,他会发布任务,每当我完成任务,就会得到相应的奖励。” 看似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实则林平之一颗心紧张不已。 “哦,系统?”桃朔白当然知道系统,但对于发布任务的系统却不了解,想来对方乃是科技世界而来,他偏生没去过那么现代的世界。 “系统可否看见?”东方不败突然问道,他对这个“系统”着实好奇。 “只有我能看见,应该是和我灵魂绑定在一起的。”林平之小心的看东方不败一眼,立刻收回目光,一想到对方乃是东方教主,便压力颇大。 “倒像是大能们选徒的方式。”以往有许多大能因着各样原因在陨落前没有徒弟,不愿使传承断绝,便制作一样法器静待有缘人,以此传承衣钵。当然,亦有可能是上界某位仙人无聊,随手做个小玩意儿丢下界看看热闹。 东方不败问桃朔白:“你也看不见?” 花点手段自然可以看到,毕竟林平之只是个凡人,但是桃朔白看见又如何?东方不败看不到。 东方不败看穿他的回答,便又去问林平之:“它给你发布了什么任务?” 事到如今,林平之也不隐瞒,将任务都说了。 “着实有趣。”东方不败听后便有所悟,每次至少都是两个任务,两个任务会将人生推向不同的方向,若是心性定力不强,只怕就如同王家驹,甚至那余人俊所为看似次次成功,却隐患颇多。 见他不再问了,桃朔白摸出一本剑谱丢给林平之。 林平之忙伸手接住,再看时,只见一红一白两个影子消失在山林之中。 林平之得了剑谱并未立刻练习,只因身在华山,若练了其他功夫,势必引来猜疑质问,若被岳不群看见,还会认为是林家的辟邪剑法。他想着,总归身在华山,暂时安全无虞。 怎知当令狐冲罚过满一年,出来后没多久就被逐出师门。 “师父!” “爹!”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求情。 岳不群却是沉着脸语气坚决:“令狐冲竟然偷学别派武功,又有数种前科在前,不思悔改,岂能做我华山弟子!” 原来是令狐冲与林平之相处切磋,不小心使出独孤九剑,恰好撞在岳不群眼里。若是以前,岳不群惊疑虽不高兴,但更多是想探知究竟,如今却是直接暴怒,张口就要将人逐出师门。 自从之前闭关出来,岳不群就有些变化,十分易怒,人也越发严肃。乃是因为当初他前去福州,却被左冷禅重伤,回来后虽悉心调养,却始终未能痊愈,更是运功中险些走火入魔。他的心静不下来,一想到追寻多年的辟邪剑谱落到了左冷禅的手中,华山派从此失去了一个崛起的机会,他便情绪翻滚,真气岔行。 岳不群受伤,影响了武功,他自己对辟邪剑谱求而不得,却见令狐冲不知何处得来了精妙剑法,比他这个师父还要更胜一筹,心下便是不悦。 他原本收下林平之是为辟邪剑法,可自从林平之来到华山,从未用过林家的辟邪剑法,且林平之言说并未学习。观察这么长时间,林平之似乎不是说谎,加之左冷禅等人去林家老宅夺剑谱,他就以为剑谱没能传承下去。林平之失去利用价值,他便不怎么关心,又适逢现今伤势久久不愈,想到中秋时的五岳大会,有心让令狐冲代表华山出战。 思来想去,他突然生出将女儿岳灵珊许配令狐冲的想法。 令狐冲的品性自小看到大,岳不群很清楚,令狐冲又和岳灵珊青梅竹马,情愫暗生,若是能做了女婿,想来更好掌控。 怎知他对令狐冲提及,令狐冲却是拒绝了。 第158节 令狐冲自己也惊吓到了,但是……他也不知为什么,好似很久没有注意过小师妹,哪怕他依旧对小师妹很好,甚至有求必应,但他没有想过要娶小师妹为妻,甚至觉得成亲还不如和小师弟一起练剑喝酒。 最终逐出师门之事被劝了下来,但令狐冲又被罚到思过崖。 这一次令狐冲在思过崖受罚,除了林平之和陆猴儿,其他师兄弟偶尔来看看,岳灵珊却是一次都没来。岳灵珊知道他拒婚的事儿,又惊又伤心,还有满心迷茫,根本不愿意看到令狐冲。其他师弟们都想不明白,还以为大师哥和小师妹是一对儿,哪里知道…… “大师兄,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不喜欢小师妹吗?”陆猴儿费解的很,怎么都想不明白,大师兄明明对小师妹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 令狐冲看了眼一旁的林平之,笑了笑,没有说话。 要说他不喜欢小师妹那是假话,他比小师妹年长好几岁,自小对其疼爱呵护,自然是有一份男女间的爱慕。只是这几年他逐渐发现,小师妹对他虽也好,却并没有男女之情,倒像是个可以依赖信任的大哥哥,他本来也失落难过,但后来又遇到了林平之…… 什么时候竟对林平之起了心思,他不敢深究,更不敢开口说出来,但对于小师妹,他已没了爱慕,自是不能成亲。 林平之莫名心头一跳,总觉得刚才令狐冲看他的一眼大有深意,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待陆猴儿走后,他也迟疑的问道:“大师兄,你当真……” 他一直以为令狐冲是喜欢岳灵珊的,又因原剧的缘故,平时对岳灵珊很注意避嫌。当听说令狐冲拒绝婚事,除了震惊,似还有点儿不明所以的轻松。 令狐冲笑道:“小师妹只是依赖我习惯了,将来她总会遇到良人。再者说,你我两个练剑喝酒岂不逍遥自在,成亲就多了束缚,想来就无味。” “那,大师兄不打算成亲了?”林平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如果是像林师弟这样善解人意,又能陪我喝酒练剑,倒是可以考虑。”令狐冲大笑,眼睛里的光却直直望向林平之。 林平之只觉得脸上一热,尴尬困窘,半天说不出话来。 嵩山派自从左冷禅死后便开始了内斗,十三太保都想上位做掌门,又争抢辟邪剑谱。嵩山派是大派,实力强过其他四岳,平时门内庶务是由副掌门汤英鄂打理的,即便是左冷禅突然走火入魔而死,暂时门派内也是由汤英鄂做主。可惜丁勉费彬等人各怀心思,不服他做掌门,突然对他下手。 汤英鄂受了伤,无奈只能逃出来,同时带走了辟邪剑谱。 丁勉等人暗中追杀。 岳不群一直关注着嵩山派,得知此消息,觉得机不可失,立刻去查找汤英鄂下落,并顺利将人斩杀,得到了辟邪剑谱。岳不群欣喜若狂,立刻返回华山,经历了一番挣扎,如左冷禅一样修炼这门剑法。 殊不知这是余人俊的计划。 青城派与五岳派相比,到底小了些,况且余沧海一死,年轻掌门难免被外界轻视。余人俊却不在意,相当低调,暗中却针对五岳剑派谋划。先是除掉了实力野心最强的左冷禅,接着是虚伪狡猾的岳不群,又暗中挑拨泰山派内部矛盾,衡山派经历刘正风之事已是低落,而恒山派一群尼姑不足为虑。 “掌门,刚刚得到的消息,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死了,据说是练功走火入魔。” “哦?”余人俊的脸上闪过一笑:“他死了,掌门之位是接了?” “是宁女侠。” “宁中则?不是令狐冲?”余人俊颇为惊讶。 “岳不群死的突然,原本宁中则要大弟子令狐冲接任掌门之位,但令狐冲推辞了,说自己年轻武功低微,难堪大任,请宁中则执掌门派。” “你准备一下,派人去一趟华山,这等大事我青城派自然要礼数尽到。”余人俊心中十分畅快,想不到一本辟邪剑谱竟引得那么多人疯狂。 “二哥。”门外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面色虚白,满脸讨好之笑。此人乃是余沧海最宠爱的小儿子余人贤,可惜自从余沧海死后,不仅地位一落千丈,更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极力讨好往日里瞧不上眼的二哥。 余人俊眼神都没施舍一个,冷淡问道:“什么事?” “我为二哥寻了样好东西。”余人贤笑着凑近,从怀里摸出一直盒子递过来。 余人俊心里不屑,随手将盒子打开,怎知迎面一炸,烟雾罩来。他心头大惊,极快的就要后退,却只感到背心一凉,扭头一看,竟是余人贤拿彼此一举刺穿了他的后心。 “你……”余人俊觉得全身发冷,站立不稳,立刻意识到匕首上也有毒。他身姿摇晃,却在倒地的瞬间全力朝其腹部拍了一掌。 余人贤整个人飞出去,摔在地上口吐鲜血,面若白纸,但他却哈哈大笑:“我的好二哥,你就要死了,你闻到的烟雾,刺入你身体内的匕首,全都是剧毒,你活不了啦。这都是你逼的,你害死了爹,连兄弟都不给条活路,也怪不得我了。” 余人俊口中吐出了黑血,意识涣散,求生的本能使他不肯认命。他手指微动,一粒药丸出现在掌心,这乃是以前得到的解毒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可惜这个时候他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余人俊就七窍流血,气绝而亡,而他的左手松开,一粒药丸滚了出来。 接连三个门派掌门走火入魔而死,又有一个被毒杀,江湖各派人人自危,本来要举行的五岳大会也就此取消。 华山派布置了灵堂,岳不群的头七尚未结束。 宁中则躺在房里,脸色很差,神情恹恹,整日里话都懒得说。岳灵珊等人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很怕她会做出傻事,可宁中则心里的苦根本没人可说。 岳不群的尸体是她发现的。岳不群闭关日久,突然在某天,送进去的饭再未动过,她觉得不对,强行进去,就看到他已死去。最关键的是,在查看死因时,她发现了尸体边的一本书——《辟邪剑谱》!林家的辟邪剑谱竟然在岳不群手上?这件事对宁中则刺激很大,她都不敢想岳不群是如何得来的这本书,又是暗中谋划了多久,二十多年的枕边人,面目竟如此陌生。 若仅仅如此,她还不至于倒下。 辟邪剑谱乃是林家之物,她考虑着是否要还给林平之,可又不知如何说。到底,岳不群是她师兄,是她丈夫,是灵珊父亲,更是华山掌门,若是说了实话,岳不群还有何尊严?然而她生性直爽,有侠义之风,做不出有违道义之事。 在这种犹豫挣扎中,她日日面对剑谱。 也是巧合,那日晚间风大,将剑谱吹开,她一眼就看到了书页上所写的八个大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宁中则瞬间惨白了脸,若是岳不群在很练了这剑谱…… 最终,宁中则将这剑谱烧了,哪怕是为了华山的平静,也不能将此事曝出来。 半年后,令狐冲与林平之两个在宁中则的允诺下出门游历。 林平之如今一身轻松,王家驹和余人俊都死了,没人会来威胁他的性命,又没了伪君子岳不群盯着,可以学习桃朔白给的剑法,真是畅快。 “大师兄,我们去哪儿?” “先去祭拜你父母,然后我们就去寻访天下美酒。”令狐冲看着他松释的模样,打趣道:“小师弟,在山上闷坏了吧?” “我看是你闷坏了。”林平之不甘示弱。 令狐冲不置可否,说道:“我这次出来可不急着回去,小师弟,你真要跟着我?” “当然。” “不管我去哪儿都跟着?” “对!” “是不是要跟我一辈子呀?”令狐冲又笑。 “嗯。”林平之答的认真,并瞪他一眼:“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第163章 兰若寺 浙江有个穷书生宁采臣,为生计,接了样差事,替集宝斋去外地收账。这年头世道乱,贼匪横行,外出很不安全,宁采臣只是个文弱书生,能得到这个差事,一是这事儿辛苦又危险,二来是熟人关照。 他要去的地方是郭北县,颇有些距离,可若顺利,倒也不用花费太大功夫,偏生这一路又是风又是雨,又遇杀人抢财,战战兢兢终于抵达郭北县。 县城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然而却是乱糟糟的。街市上不是衙门差役挨个儿对着悬赏搜捕罪犯,便是各家店铺兜售刀剑。 宁采臣来到收账的客店:“老板,我是替集宝斋来收账的。” 老板本是笑脸相迎,一听是要账的,顿时脸就垮了下来。 宁采臣掏出账本,却发现路上淋雨,账本也被淋湿了,上面的账目被污的一塌糊涂分辨不清,不由得心下一慌,想将账本掩饰起来。 偏生老板眼尖,气势一下子又起来了:“要账啊?我的帐在哪儿呢?没有写明我的帐,那我就不欠你的钱。快走快走!” 宁采臣无奈,加之天色已晚,便想找个地方过夜。他身上没钱,无法投店,就和人打听哪里能免费过夜,有人就说,若他胆子大,可以去城外北边的兰若寺。他是个外地人,哪里知道什么兰若寺,只听不要钱可以过夜,便去了。 北郊是一片山林,荆棘乱草丛生,十分荒凉。 宁采臣有些犯嘀咕,这里真有寺庙?这地方几乎找不到什么路,走的很不容易,天都黑了,终于树木退去,眼前视线开阔起来,一座破旧的寺庙呈现在眼前。在寺庙之前竖着一块石碑,已被乱草藤蔓遮挡,拨开杂草一看,果然是兰若寺! 这寺庙规模不算很大,哪怕已经破旧废弃,但可以看出当年也曾香火鼎盛。 他刚要上台阶儿,突然看到寺门前的广场上站着个人,穿着身素白衣裳,长发如墨,也不知在看什么,一动不动。这样荒凉的寺庙里,又是大晚上,猛然看到这一幕,哪怕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时也由不得脊背一寒。 “你、你是人是鬼呀?”宁采臣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那白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犹如谪仙却分外清冷的脸。 白衣人正是桃朔白,他也是刚刚抵达这方小世界。 《倩女幽魂》,这个小世界妖魔鬼怪横行,虽说剧情中的主要鬼怪集中在千年树妖和黑山老妖身上,但正值天下乱世,其他地方亦是大同小异。 如今故事剧情虽刚刚开始,但变故早生。 早前此方小世界受到影响,虽无异魂或恶鬼闯入,但不知何缘故魔气大盛,千年树妖与黑山老妖的实力纷纷上涨,原本避世守在兰若寺的道士燕赤霞竟被树妖杀死。如此一来,当宁采臣来到兰若寺,已无人可以求援,树妖更是无人可以阻挡,现今桃朔白自是要顶替了燕赤霞的职责。 桃朔白看向宁采臣,一身白色书生袍,背着竹制书箱,面容俊秀,带着书生特有的文弱书卷气。 “你倒是胆子大,敢大晚上独自来兰若寺。”桃朔白说着上前将寺门推开,门内一片破败,因着废弃已久,不仅尘土杂物多,且楼梯地板都有不同程度的腐朽,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踩出坑洞摔上一跤。 “等等我,我叫宁采臣。”宁采臣见他进去了,连忙跑着跟进来,一面自我介绍,一面问道:“为什么来这里就是胆子大啊?说来也怪,好像在城里提起兰若寺,人们的眼神都很不对。” “因为这里闹鬼,死了很多人,所以郭北县内提到兰若寺就变色,没人敢来。”桃朔白伸手一拦:“你别动。” “怎么了?” 桃朔白没答话,却是脚下一点,纵身从头顶的大洞窜了上去,摸出几张符在空中一划便点燃,朝前一掷。符纸在半空分开,火光照亮黑暗的空间,但见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趴着几只干尸,这些干尸乃是被树妖吸食了阳精而死,如今成了怪物,觉察到寺中来了食物,本能的开始猎食。几张符纸落于干尸身上,瞬间席卷整个身躯,片刻就将干尸烧的只剩一滩黑灰,桃朔白抬手一拂,清风徐来,卷走黑灰,再无半点痕迹。 处理完后,他又落回下面。 “上面有什么?”宁采臣只看到火光闪动,似乎还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可很快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几具死尸。”桃朔白寻个安好的地方,袖子摆了摆,平地卷起清风,立刻清理出一片干净所在。 宁采臣很意外,问道:“你是位道长?” “桃朔白,是个术士。”一些术法并不需要隐瞒,天下妖魔尽出,自有斩妖除魔的和尚道士,亦有专门修习法术的术士。 “原来是法师,就算这里真的有鬼,那也不怕啦。”宁采臣原本还有些害怕,现在有个法师陪着,顿觉安心。宁采臣席地而坐,张口便将自己的来历目的一一道尽,提起没收到帐,难免心情低落。 突然肚子咕噜噜叫唤,宁采臣尴尬的笑笑,从书箱内摸出一块冷硬的馒头,刚要吃,想起身边还有一人,忙又取出一个:“法师可吃过晚饭了?” “多谢,我不用,你吃吧。”桃朔白婉拒。 宁采臣将油灯点上,荒凉的庙内有了一抹温暖的亮色。馒头又冷又硬,实在不好吃,但现在的人能有饱饭吃就不错了,何况出门在外,哪里那么多讲究,他这一路过来常常是冷水就着硬馒头。 吃完东西,他又取出淋湿的账册,一页一页的摊开烘烤,之后再修补一番,打算明天再去要账。账收不回来,他不仅拿不到工钱,还白跑一趟倒贴了许多,回家也是家徒四壁无米下锅。 “拿去!”那一盏油灯的光亮很有限,桃朔白摸出一把香烛递过去。这些香烛都是他专门买来的,本是为了给那些鬼吃的,现在给宁采臣点来照亮也罢了。 “多谢法师!”宁采臣连忙道谢,将香烛点了,四周都亮了起来。 桃朔白闭眼打坐,想着如何解决树妖。 宁采臣本想和他说说话,但看着灯光映照下清冷出尘的人,分明近在咫尺,却似和红尘俗世隔绝开来,令他不敢惊扰。宁采臣暗叹,觉得这位法师定是法力高强,虽没说为何出现在这里,但知晓这里有鬼还专程过来,一定是来捉鬼的。 安静中,忽有琴声歌声遥遥传来,乃是一个女子在夜晚吟唱,歌声缥缈,时高时低,带着引诱魅惑,极容易勾动凡人。 “咦,法师,有人在唱歌。”宁采臣抬头朝外望,窗外是一片黑暗,这里又是城郊,如此荒凉,难道还有人住在附近?他朝桃朔白喊了两声,没得回应,便不好再惊扰。 忍了忍,歌声依旧在唱,宁采臣实在好奇,便将烘干的账册一收,朝外去查看。 桃朔白这才睁开眼,掐诀隐匿身形,又朝身上多拍了两张符隐藏气息,悄悄跟在宁采臣身后。 第159节 现今的树妖比原剧中厉害的多,加之同是大树成精,未免树妖觉察到他,自然要多加谨慎。 桃朔白不打算一照面就将树妖打死,他需要通过树妖去找黑山老妖。黑山老妖本就比树妖更加法力高深,又是居于阴间,贸然去找很浪费时间。阴间如同阳间,地域很是宽广,那黑山老妖是一座位于阴间的黑山开智成精,自然是不会居住在鬼城内,有树妖带路最好。 他倒是有些好奇这方世界的阴间地府,好似和他出生的阴间极不相同。 此时宁采臣循着歌声来到了湖边,一道木制折桥架在水面上,湖心有座四方凉亭,挂着块“水中居”的木匾。本该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却见凉亭四面悬着白纱,点着石灯,亭中折屏树立,有个白衣女子正在抚琴,歌声便是从她口中发出。 这女子很美,又充满幽怨、凄婉、飘逸,令人见之生怜。 宁采臣只觉得如梦似幻。 桃朔白的眼里看来,此处鬼气弥漫,石灯内的火光一片幽蓝。 宁采臣此人单纯、善良,他虽惊讶于聂小倩的美貌,却不会因此心生贪婪恶念。加之他白天淋过雨湿了衣裳,在城里沾了一背的符纸,现今后背上还印有红朱砂画出的驱鬼符。聂小倩怕符,就故意将他推到水里,这才将人又捞上来。 宁采臣不解风情,聂小倩吹了口鬼气将人迷晕,叹息道:“你是个好人,可惜你不该来这地方。” 桃朔白掐动手诀,在湖水周围布了个幻阵。阵外之人会看到湖中依旧是美人弹琴唱曲,有个书生坐在其中痴迷,但对于阵内的聂小倩来说,却是湖上突然起了白雾,雾气越来越浓,直将湖面完全遮盖,仅剩这个小凉亭。 “什么人?”聂小倩惊疑不定,不再理会宁采臣,立刻从亭中飞出。然而在白雾中穿梭许久,却又绕回亭子内,这令她大惊失色。 “聂小倩。”桃朔白走进了亭子。 “你、你是谁?”聂小倩惊恐的贴在柱子上,只以为今晚便要魂飞魄散,不禁心中悲凉。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可愿意去投胎轮回?” 聂小倩一怔,惨然笑道:“若能重新投胎做人,何等造化,但是我、我……” “我知道你的骨灰被树妖控制着,我可以取走你的骨灰,安排你重新投胎。作为交换,你只需要在树妖提起婚事时答应。”桃朔白很清楚,别看聂小倩被逼无奈的帮着树妖害人,但这和嫁给黑山老妖完全不同,便是没有宁采臣出现,聂小倩也一样不会愿意。 黑山老妖本体是座黑山,是个石头妖,又一直生活在阴间地府,做了黑山老妖的妻子,一辈子逃脱不得黑暗,简直比鬼不如。 聂小倩虽然做了鬼,但她心里尚有良知,并不愿害人,渴望的是重新投胎做人。作为树妖控制的对象,聂小倩心底依旧怀有一点希望,可若嫁给黑山老妖去了阴间,便是希望彻底湮灭,她未尝不会一搏生死。 “亲事?什么亲事?”聂小倩心中一跳。 “树妖已决定将你嫁给黑山老妖。” “不、我不要!我不要!”聂小倩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就信了。 她跟着树妖多年,岂会不知黑山老妖是谁?树妖姥姥虽厉害,但只扎根在兰若寺附近,控制了几个女鬼为她引诱男子,供应阳精,与黑山老妖相比却是弱的多。树妖一直奉承讨好着黑山老妖,而黑山老妖早前流露出要娶个新妻的事情,依照树妖的秉性,岂会放过机会? 聂小倩算是树妖最宠爱的女鬼,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树妖将她献给黑山老妖博得好处和庇护。 “你慌什么,事已至此,你若不愿意服从,就该听我的。我让你答应亲事,只是因为需要确定黑山老妖的所在,我将树妖和黑山老妖都杀了,你们所有女鬼都可得到自由,岂不好?”桃朔白声音是清冷的,却无端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当真么?”聂小倩的确动心了,但她又担心:“只是姥姥已经很厉害了,黑山老妖更是没人知道有多强大,你……” “你放心,我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桃朔白说完撤除阵法,白雾逐渐散去。 聂小倩朝四周看了一眼,默许了彼此的合作,转身飞走了。 宁采臣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兰若寺内,天也亮了。 他扭头没看到桃朔白,忙出去找,见桃朔白站在前面的池水边,揉着脑袋问道:“法师,我昨晚……” “你昨晚遇到了女鬼,若非我赶到,你已经被吃了。”桃朔白不想让宁采臣留在这里,反被聂小倩都同意与他合作了,想来不会再来勾引宁采臣,也没了人鬼殊途的这段情缘。他便提醒道:“你的账册不是已经干了么,倒不如赶紧去收账。” “对,这件事可不能耽搁。”想起正事,宁采臣就没再追问,背上书箱与他道别,匆匆赶往城内。 这一路上,宁采臣的脑海中不时的回想起昨夜见到的女子,实在难以想象竟是个女鬼。心里可惜一番,将这件事甩头忘掉。 “老板,收账!”宁采臣往柜台前一站,把手中账册打开,朝账册上点了点。 老板却是盯着他:“你、你昨晚在哪儿过夜的?” “兰若寺啊。” “兰、兰若寺?”老板哆嗦了一下。 “老板看清楚了,这上面写的很清楚,七十两!”宁采臣催促道。 “哦,好好好,七十两。”老板连忙将银子捧给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要知道,自从兰若寺传出闹鬼,就没有人能在那儿安然度过一晚,郭北县的人早将兰若寺视作鬼地,现在竟有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简直比鬼还可怕。 宁采臣倒是没留意这些,收到了银子心情大好,正准备回一趟兰若寺与桃朔白告别,却见街面上有一队送葬的人。宁采臣本是随意看看,怎知却见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昨夜遇到的女子。女子依旧是一身飘然白衣,长发披垂,手中捧着一卷画轴,姿容绝美,安然行于队伍之中。 “这,法师不是说她是女鬼吗?女鬼怎会在白天出现?还是说,她们是两个人?”宁采臣百思不得其解,若不弄清楚,总是放不下。 他匆匆跑到一家字画铺,先前他曾在此处看中一幅画,可惜没钱买,如今收到帐了,就想赶紧将画儿买下。那是一幅女子洗头图,怎知店主一通翻找,画儿不翼而飞了。 宁采臣难掩失落的回到兰若寺。 “没收到钱?”桃朔白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奇怪。 “不,钱是收到了,只是之前喜欢的一幅画没买到。对了,法师,我在城里看到了昨天晚上那个姑娘,她能在大白天出现,怎么会是鬼呢?会不会弄错了?”宁采臣连声问道。 桃朔白淡淡说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今天是七月十二。”宁采臣说道。 “今天七月十二,三天后是七月十五,是鬼节!鬼节这天,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阴气盛而阳气衰,你便是看见了鬼也不奇怪。你当时看见她虽是在大白天,但有送殡的队伍遮掩,她还是可以随之走动的。” “那她,真的是个鬼了?”宁采臣叹了口气,很惋惜。 桃朔白并未就此与他多讲:“你来这里是要账,既然帐已收了,那就早些启程回去吧。” 宁采臣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觉得自己留下有些莫名其妙,便和桃朔白告辞,收拾了东西离开兰若寺。 随后,桃朔白也假做离开。 兰若寺空了,女鬼们就不再来。 聂小倩坐在房中抚琴,却是心思不宁,突然树妖姥姥来了,张口便道:“小倩,我给你送了衣裳来,你换上试试。我已经将你送给黑山老爷为妻,十五晚上就是好日子。” “……是。”聂小倩顺从的接受了。 树妖见状很是满意。 七月十五,随着夜色降临,阴气越来越浓。 聂小倩更换了嫁衣,坐上轿子,由树妖亲自送嫁。本该喜庆的送嫁队伍走在漆黑的林中,女鬼小童们罗列左右,撒花奏乐,诡异森然。走着走着,前方突然裂开一条漆黑的口子,送亲的队伍飞了进去。 桃朔白将气息隐匿到极致,悄然尾随。 过了通道,迎面便是浓郁的阴气,已是到了阴间。队伍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片亮光,明明是红灯笼,偏生照出阴森森的感觉。黑山老妖法力高强,从属众多,众鬼所簇拥的一座高台上便是黑山老妖。 “黑山老爷,小倩送来了。”树妖满脸堆笑的朝上说道。 “嗯,过来。”高台上传出一道厚重的嗓音,只见其手一抬,聂小倩便不由自主的飞身而上。 正当聂小倩绝望之际,忽见一抹白影飞窜而出,紧接着就陷入一片黑暗。 桃朔白将聂小倩收入桃木瓶儿,祭出桃木剑就攻向黑山老妖,至于树妖却是不担心。树妖本体就在兰若寺,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黑山老妖却不同。 当桃朔白一攻击,浑身浓烈的阳气便喷薄而出,离的近些的小鬼们全都惨叫着化作飞烟。 “好难得的美味。”黑山老妖却是不同,树妖原本修为千年,如今是翻了倍,黑山老妖自是法力翻倍。这等妖物能耐大了,见到桃朔白这样充满阳气之人,并不会过分惧怕,贪婪已压倒一切,并且自信可以将他吞吃。 树妖同样垂涎,但在黑山老妖面前,她不敢越矩造次,却又舍不得错过,便没离去,而是不远不近的盯着。 可惜,黑山老妖修为虽高,但手段很少,在桃朔白面前着实不够看。桃朔白法力一注,桃木剑上泛起一层金光,手诀掐动,剑身一摆,一剑生万剑,裹着金光一合围之势冲向黑山老妖。黑山老妖身上的袍子震开,其下竟是成百上千狰狞痛苦的人头,这些人头全都飞出,与剑光相撞,纷纷炸响。 黑山老妖尚未使出下一招手段,桃朔白手中的桃木剑已刺中黑山老妖的头颅,黑山老妖一声惨叫,他又快速打出几道火阳印,火势熊熊将老妖包裹,烧灭神魂,最后只剩一层石头粉末,风吹就散。 树妖惊恐万分,深知不是对手,回身就跑。 桃朔白飞出一剑,穿透了树妖肚腹,可树妖也逃出了阴间。他并不着急去追,将跟随树妖而来,却找不到出路逃走的女鬼们都收了,这才划开通道回到阳间。 树妖的本体很容易寻,只见在树干上有道伤口,正汩汩的朝外流血。 “我们无冤无仇,何必赶尽杀绝。”树妖藏于本体内,声音虽悲愤,可求饶之意很明显。 “你养鬼杀人,我为何不能杀你。” “我杀的都是恶人!” “燕赤霞也是恶人?”桃朔白岂会理她狡辩,直接用本命阳火将整棵树烧了。 树妖试图挣扎反抗,但终究化作黑灰。 第164章 聊斋:普渡慈航1 此时天色已亮,桃朔白使了法术,将原本树妖扎根之地翻了起来,下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骨灰坛。原本这些骨灰坛都是被树妖用四通八达强有力的树根牢牢缚住,如今树妖被烧死,哪怕地底下的树根也化作了黑灰,再也不能奴役孤魂野鬼。 目测这里的骨灰坛少说一二百,其中定是有一部分早就灰飞烟灭。 桃朔白用一只小储物袋将这些骨灰坛收了,除了聂小倩先送去投胎,其他的都送去庙里做法超度。 正当他要离开之际,忽然感觉到空间轻微的震动,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开空间出现了,因为离的近,所以他才会立时察觉。他心中惊疑,要知道有能力破开空间,都是法力强大,比如打开阴阳通道,可实际上这种术法与真正意义上破空间而行并不相同。 当循着气息而来,竟是先前树妖送嫁小倩所经过的通道口,此刻通道已然关闭,林中站着个白衣黑披的男子,黑发齐肩,眉目冷峻,身上气息不似常人。 桃朔白一掐算,算出此人不是此方小世界的人物。 原来是个破除时空的外来者! 换句话说,这人是个穿越者,只是不知道曾经是哪个世界的人,见惯了现代穿越而来的异魂,突然出现一个古代本尊人物的穿越者,着实是个罕事。再者,此人是有意识,还是意外到来,也有根本区别。 “你是何人?”对方先开了口。 “桃朔白,阁下何人?”桃朔白感觉到对方身上浓厚的魔气,越发疑惑,难道此人是从魔界而来? “叶七。” 叶七?一听就是化名。 叶七环视周遭,很清楚这里是人间,却不大明白自己为何到了这里。他又看向眼前的白衣男子,哪怕对方气息平和宁静,却令他身上的魔气又惧怕又欢喜,这使他坚信对方绝非普通人。 “这是何处?”叶七又问。 “兰若寺。” “兰若寺……”叶七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这里应该是黑山老妖的势力范围。据说黑山老妖身边依附着不少鬼怪,还有个千年蜘蛛精盘踞于此。当年这些人都归顺于阴月皇朝,但在上一任六道圣君死后,皇朝分崩离析,许多人脱离皇朝自立门户,黑山老妖与蜘蛛精亦是其一。 叶七对这番遭遇十分莫名,打算去找黑山老妖等人一探究竟。 叶七看了桃朔白一眼,身影一闪便绝尘而去。 桃朔白微微皱眉,没有去追,他并未在叶七身上觉察到戾气或恶意,对方身上的魔气很纯粹。三千世界,有人界,有仙界,有鬼界,同样的,有些世界也存在着魔界鬼界,这叶七想来便是从魔界而来,天生吸取魔气修炼,与树妖这等专吸男子阳精修炼的妖物不同。 离开兰若寺,桃朔白为聂小倩挑了一户恩爱和睦之家投胎,将其骨灰妥善安葬,其后又找了家寺庙,捐了笔香火钱,请寺里的和尚每日为这些女鬼们念经超度洗去戾气。 第160节 处理完这些事,他便四下里随意游走,天下间鬼物妖物何其多,有那作恶多端的,顺手就收了。按理他此次任务就是处理突然势力暴涨的黑山老妖和树妖,其他妖魔鬼怪并非他的职责范围,乃因此方小世界就是妖鬼横行,有许多道士和尚斩妖除魔,但一直没得到任务完成的提示,他也就不着急。 从郭北县离去的宁采臣,一路上磕磕绊绊回到居住的城镇,却见街面萧条,连个人影都难遇到。这令他十分费解,分明他走了不过一两个月,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到了饭时,他肚子饿了,正好见到一家饭肆还开着门,就走了进去。 店内的大堂里还坐着两桌人,都是壮汉,人人手中拿着大刀,全都看着凶悍不好惹。宁采臣也习惯了,近年世道不好,习武的人多,到处都是拿刀佩剑的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他找了个空桌子坐下,见大堂里架着一只大铁锅,正咕嘟咕嘟的煮着肉,发出奇异的香气。 “老板,来碗面,加肉片。”宁采臣吃了好几天硬馒头,终于能吃口热乎饭,加上手里有钱了,便打算吃点儿好的。 其他两桌人一直盯着他,都是一个城镇的人,对于宁采臣这个穷书生还是认识的。 “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谁知道竟然回来了。” “对,听说他是替集宝斋收账去了,肯定收到钱了,集宝斋已经没了,你们说,他手里有多少钱?” 无疑,这些人盯住了宁采臣的钱袋子。 宁采臣也听到这些人说话,却不敢吭声,见面端来了,立刻就吃,打算吃完就走。 “肉来啦!”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嗓子,一手提着滴血的刀,一手提着一大块淌血的马腿,正从店门外进来。 宁采臣忙朝门外看,他本是骑着马回来的,那匹马就拴在店门外的杆子上,可是现在没有了。不等他质问,又见有人推着个小板车进来,那板车上竟然都是人手人腿,他又赶紧再看那口煮肉的大锅,随着厨子大勺翻动,露出人的四肢,大约煮的太久,已经骨肉松软分离,骨头都显出了出来。 宁采臣想到刚刚在面里吃到的肉,很香,但却不像以往吃过的猪肉牛肉,这下子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张口就大吐。 “哈哈,书生,将银子交出来!”那些人一齐涌上来,将他压在桌子上,脖子上架刀,动手就要翻银子。 恰好此时有人喊了一句:“官差抓逃犯啦!” 这句话仿佛是催命符,原本凶悍的一伙人陡然色变,纷纷丢下宁采臣各自逃跑。可怜宁采臣刚松一口气,一下子又被冲进来的一伙儿官差抓住,板着他的脸和手中的逃犯画像比对。 “周亚炳!”官差喊了一声。 宁采臣连忙分辨:“不不,我不是周亚炳啊,他有胡子,我没有啊。” 官差却说:“剃掉不就是了,抓走!” 就这样,宁采臣被投进监狱。 宁采臣喊冤,无人听,和他同监牢的一个老者劝他认命。说到这个老者,不知姓甚名谁,却是个奇人。老者说,他是个做学问写书的,可是写游记,被说是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被说借古讽今;去注解兵法,被说煽动造反;写神话吧,又说是诱导人迷信。最后只好帮人写传记,谁知那个人被抓了,说是乱党,老者也遭受牵连进了牢房。 不知过了多久,宁采臣胡子都长了,等来了一顿断头饭。 行刑并不是在中午,而是在晚饭。老者告诉他,这种事很常见,因为他是被当成替死鬼杀掉的,未免节外生枝,就在大晚上行刑。宁采臣本以为必死无疑,怎知老者感念他实在是个好人,死了倒可惜,将睡的稻草扒开,露出一个洞口,告诉他从此处可以逃生。 “前辈,我若走了,你怎么办?”宁采臣怕牵连他。 “放心,我就说你已经替别人死了,他们不会声张的。至于我,他们都爱听我讲故事,故事没听完之前,他们不会杀我。我是不出去了,在这里倒是清静,写什么书都没人管。”老者又取出个包袱塞给他,里面有套衣服,还有块铁牌,但宁采臣没顾得上看,就被塞进了地洞了。 宁采臣逃出生天,恰好看到林子里拴着一匹马,还以为老者神通广大特意准备的,骑上马就跑了。 实则这匹马乃是个年轻术士所有,见马被夺走,使出遁术苦追不停,终于在正气山庄将人追到。正气山庄早已破败不堪,进门就见八口棺材,这个术士叫做知秋一叶,与宁采臣可谓“不打不相识”。两人当夜在此过夜,睡到半夜,却遇到一群鬼,双方打斗激烈,直到宁采臣随身携带的铁牌掉出来。 一个女子看见拾起来,立刻惊疑:“您是诸葛卧龙前辈?” 其他人也全都停止打斗,目光都落在宁采臣身上。 宁采臣却直直盯着面前的女子,心中惊骇,又带着点儿不明所以的喜悦:“姑娘,是你!小倩姑娘!” 那女子竟是和聂小倩长得一模一样,却并不似聂小倩般幽怨哀怜,容貌清丽脱俗,神色坚毅。 “原来是诸葛前辈,我等是忠义之后,都是误会。我乃傅青风,这是我妹妹傅月池,我们父亲是前任吏部尚书傅天仇,因被仇敌陷害,不日将押往京城处斩。我们准备半途劫囚车,救出父亲,能遇到前辈实是幸事,还望前辈相助。”傅青风双手抱拳,行了江湖之礼。 “不,我不是诸葛卧龙,我是宁采臣,你们认错人了。”宁采臣连忙解释,天下谁不知诸葛卧龙的大名,他不过是个寻常读书人,岂敢冒充。至于眼前这位姑娘……宁采臣猜测许是人有相似。 此回宁采臣早早离开了兰若寺,与小倩并无多少交集,更没有舍身相救等事,虽有一份朦胧好感,却不甚明朗。如今乍然见到容颜相似的傅青风,并未将两女相较,只是一颗心噗通直跳,心生爱慕。 宁采臣的解释,却被曲解。 “哦,我知道,前辈在外行走不予声张,所以用了化名。您放心,以后诸葛卧龙就是宁采臣,宁采臣就是诸葛卧龙。我们发誓,一定不将此事泄露出去,但凡有谁泄露,决不轻饶!” 宁采臣苦笑,再多的言语也无用了。 两帮人说话完全是风牛马不相及,偏生又因曲解以及过分信任崇拜的缘故,歪打正着。傅青风等人要去十里亭设伏,知秋一叶和宁采臣继续歇宿在荒废山庄内。 知秋一叶乃是术士,先前以为傅青风等人是真鬼,使用了定身术,将一行人都定住了。宁采臣对此很好奇,他去过兰若寺,也算是见过鬼,只是没体会过鬼的厉害危险,又见到一位术士,就有心请教。 两人说着定身术,一不小心,宁采臣将知秋一叶给定住了,却不知如何解术。偏这时,藏于山庄棺材内的巨尸苏醒,靠近了毫无知觉的宁采臣。 知秋一叶动不了,嘴也张不开,看见巨尸越来越近,急的眼睛咕噜噜直转,额头满是冷汗。 危急之时,突然见一道金光打来,原来是张符纸贴在了巨尸额头上,巨尸便动弹不得。 知秋一叶没看见什么人出现,可手指突然能动了,便知有高人相助,马上将依旧喋喋不休的宁采臣一拽,直退十几步之外,而后没好气的说道:“你险些害死我呀,你自己回头看看!” 宁采臣回头一看,狰狞恐怖的巨尸吓得他连连后退:“这、这是什么东西呀?” “巨尸,是死去的尸体变异出来的。”知秋一叶说着,朝射出符纸的方向望,果然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背光而立。 “桃法师!”宁采臣眼神好的很,一眼就认了出来,十分惊喜。他们有近一年未见了,虽说当初相识日短,可对于孤家寡人的宁采臣而言,绝对是故人重逢,不甚欣喜。 出手制住巨尸的人正是桃朔白。也是巧合,他四处走动,这两天走到距离这荒废的山庄不远处,忽然觉察到浓烈的尸气,立时便循着过来。 “不进来?”桃朔白侧身朝大门外问道。 宁采臣两人探头,下一刻才看到一个半长头发的冷峻男子从夜色里走出来,宁采臣只觉得这男子冷肃不好接近,可在知秋一叶看到时,立时浑身紧绷,十足的威胁,十足的危险。 知秋一叶将宁采臣拦在身后,警惕戒备道:“你是什么人?” “他叫叶七,你们不用紧张,他没有恶意。”桃朔白出声解围。 他和叶七重逢是前几日的事,只看得出对方眉色更冷,又心事重重。两人并未说什么多的话,许是桃朔白乃对方来到此间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又久别重逢,仿若顺理成章般一起吃了饭。当桃朔白察觉到巨尸气息,对方同样,不约而同的过来了。 “叶七?到底是人是鬼呀?”知秋一叶只觉得叶七不对劲,不大像人,可又不像鬼。 桃朔白没答,直接转移了话题:“这巨尸不处理?” 知秋一叶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桃朔白道谢,说道:“刚刚只是失误,桃法师是吧?你们在一边儿歇着,这巨尸交给我就行。” 知秋一叶站立,驱动法术,大喝一声:“天地法灵,逐鬼驱魔令!” 但见十数张符箓飞出,贴满了巨尸身上,瞬间自爆,火光亮起,可惜只短短片刻符火就熄灭了,根本没伤着巨尸。 知秋一叶脸色一变,因着有三个人在旁观,深觉丢脸,立刻又换法术,嘴里又说:“这巨尸太厉害了,竟然不怕我的符,不要紧,我还有办法!” 知秋一叶几个后空翻,拔出背后的驱魔剑,掐动手诀,冲上去对着巨尸拦腰一劈,巨尸一下子就被劈成两半。然而巨尸没死,上半身吊在树上,下半身却是要跑。他立刻又打出一掌逐鬼驱魔令,与先时用符箓不同,他将符箓攥入掌心,推掌打出一团凶猛符火,符火罩上去,瞬间嘭的炸响,巨尸下半身被炸的粉碎。 上半身见状不妙,立时落在地上,遁地而逃。 知秋一叶赶紧打出风雷地动令,可惜动作慢了,照这架势,巨尸势必要逃脱。 只见叶七突然纵身而起,知秋一叶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白光一闪,险些顺利逃脱的巨尸哪怕藏于底下也轰然炸开,死的不能再死。当他落回地面,知秋一叶才发现他刚才斩出了一剑。 “你这是什么剑?什么法术?这么厉害!”知秋一叶惊讶,这一剑的威力可比自己用符箓强了好几倍,且看对方轻轻松松根本没出全力,他却忙活一场,满头大汗。 “一夕剑,铸造此剑的人,名叫’一夕‘。”若是在刚来此间的时候,叶七不会如此坦然将此话说出,毕竟说出剑的名字,等于坦白了自己身份。然而这一年来他已经清楚自己换了时空,这个世界熟悉又陌生,只是妖魔鬼怪皆有,却并无玄心正宗,更无阴月皇朝。 他曾试图回到当初的兰若寺,寻找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可惜始终没能成功。后来他想起了最开始遇到的人,隐约觉得转机在此人身上,但此人行踪诡谲,飘忽不定,直至前几日方才相遇,却完全是一桩意外。 “一夕剑?没听过。”知秋一叶摇头,倒是因此将对叶七的防备和敌意消除了。 叶七自然没指望他知晓,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桃朔白。 桃朔白道:“不曾听闻,这’一夕‘是何来历?” 原本两颗如寒星一般的眼睛光芒黯然,叶七对此回答难掩失望,但还是讲道:“你可知干将莫邪?” “自然知道,干将莫邪乃是一对雌雄宝剑。” “干将莫邪是一对有情人,他们铸成了一对宝剑,流传千古。实际上,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干将、莫邪以及一夕三人乃是同门师兄妹,共拜天剑老人为师,学习铸剑。天剑老人铸了一把问天剑,说道,若是谁能铸成一把斩断问天剑的宝剑,莫邪就嫁给谁。此后,便有干将莫邪一对宝剑,又有了一夕剑,这把一夕剑斩断了问天剑,可惜没能娶到心爱之人。” 知秋一叶突然追问:“不是说斩断问天剑就能娶莫邪吗?为什么娶不到?难道干将莫邪眼见着比不过,私奔了?这可不公平啊!” 宁采臣皱眉说道:“什么公不公平,原本就不该拿此事做赌注,感情之事怎可勉强。” 叶七没答,毕竟若是真将故事讲出来,便会牵扯出魔气魔物,不利于自己安身。 桃朔白却是若有所思。 干将莫邪的故事流传很广,这对宝剑更是被称为十大名剑之一,只是具体的来历故事因世界不同而略有改动。叶七特地讲出一夕剑的来历,想来这段故事另有深远意义,可惜他的确没听说过,三千世界何其繁多,他哪儿能事事知晓。 巨尸消灭了,四个人又回到山庄,勉强收拾出一片干净地方,将就着过夜。 宁采臣这两年也是吃了不少苦,风餐露宿也习惯了,加之跑了一天,又精神紧绷了一天,终于能放松,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知秋一叶白天时土遁了很久,又战巨尸,也累了,与宁采臣靠在一处睡觉。 桃朔白自然不会在破烂不堪尘土漫天的山庄里睡觉,点了火堆,打算坐一夜。 “你睡吧,我守夜。”桃朔白说道。 “你睡,我不累。”叶七解下身上的披风,丢给桃朔白,然后便往火堆旁盘腿一座,抱着剑,闭眼打坐。看似冷峻平静的面孔下,叶七却是颇为惊讶,他想不到自己竟为去关心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这不对。 桃朔白也是微愣,随之却淡淡一笑,有所猜测。 既然是对方好意,他也就不拒绝了,将披风裹在身上,同样闭眼打坐。 过了好一阵子,叶七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披风披在对方身上。桃朔白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黑色披风又黑的浓郁顺滑,黑白映衬,对比鲜明,却将原本清冷绝尘之人衬托的越发神秘莫测,也越发的引人目光。 叶七不知不觉就这么盯着看,恍然回神,心中急跳,忙起身离开了屋子。 待脚步声远去,桃朔白睁开眼,唇边掠过一抹轻笑,低声喃语:“我知道是你。” 第165章 聊斋:普渡慈航2 次日早上,四人打算离开山庄,一起去附近的镇子吃东西。 桃朔白虽是在荒废山庄内过了一夜,但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加之昨晚虽只小小露了一手,却让知秋一叶看在眼里,想和他讨教切磋一番。叶七依旧冷峻寡言,重新披上黑披风,却总似闻到若有似无的桃木清香,一如桃朔白此人。思及此,他的面色越发沉肃,更是轻易不吐口一字。倒是宁采臣一介凡人书生,睡了一晚,肌肉还隐隐泛着酸疼,肚子又饿的咕咕叫,只想赶紧去吃饭。 从这儿去镇子颇有路程,知秋觉得走路太慢,就说:“你们慢慢儿走,我用遁术,我会在镇子里等你们的。” 说完施法,整个人往土里一钻,只看到露面微微隆起小土包,以极快的速度远去。 “知秋法师真厉害啊。”宁采臣感慨。 桃朔白一笑,一手提着宁采臣,另一手抓住叶七,瞬间身若疾风,路上只余一抹残影。 当他停下来,宁采臣整个人软在地上,心口翻涌,总觉得想吐。宁采臣抬头看时,眼前就是镇子入口,可整个赶路的过程对他而言几乎是眨眼之间,耳边风声呼啸,视线发花,他的脚根本没挨地,这种速度,他实在消受不起啊。 叶七却是低头看着他和桃朔白交握的手,好似本就该这般握着他一样。 “喂!你们三个怎么比我还快呀?”突然从土里钻出个人,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惊呼,正是知秋一叶。 叶七一惊,忙将手收回来。 第161节 桃朔白睨去一眼,心中暗笑。 知秋还在打趣宁采臣,又将对方搀扶起来进了镇子。 镇子不大,也不热闹,街上显得很萧索,行人很少,开门营业的店铺更少。四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面食铺子,知秋一叶喊了四碗肉面,四人就在铺子前的摊位上坐了。 “四位客官,你们的面来啦,请慢用,慢用啊。”店主很是热情周到,只因他们点的面是最贵的。 小镇上的吃食自然简陋,何况这个世道平民百姓有饭吃就是好日子,味道自然没那么挑剔,何况这面上还铺着四五片肥瘦相间的肉片儿,汤水里飘着亮亮的油花儿,葱花油炸的香气飘散出来,饥肠辘辘的宁采臣和知秋一叶埋头狼吞虎咽。 桃朔白却是不想吃,他朝叶七看去,只见叶七同样没动筷子。 “不饿?” 叶七以为他在劝导,便拿起筷子,在对方注视下将一碗面吃了。面虽吃完了,他却完全没品到什么滋味儿,更不知好不好吃,只觉得对方的视线令自己不大自在,又不愿说出来。 “桃法师,你怎么不吃?”宁采臣突然问道。 “我不饿,你们分了吧。”桃朔白想着叶七不会再吃了,就将面推到宁采臣和知秋一叶面前,让他们两个分。 “不饿吗?法师果然与众不同。”宁采臣见识了对方手段,除了惊叹,倒是没起疑。 叶七见那二人分了桃朔白的面,脸上没表露,心里却微微失落。 这时又出现抓逃犯的官差,宁采臣被抓过一次,一见就怕:“快,快走!那些官差不分青红皂白,为了得赏钱,胡乱抓人顶罪,我可不想再去坐牢了。” 知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凳子上:“你怕什么呀,我们四个人看着好惹吗?就算是官差也会绕道走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几个官差一拥而上,率先就冲知秋发难:“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我看你跟你画像上的人很相似啊,是不是陈福才?” “哎呀,说我是逃犯?”知秋心里恼火,一个定身术将几个官差定住,吓得店家丢了汤勺躲了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阵奇怪的乐声传来。循声而望,但见从街市的另一头走来一队人,两列并排,中间抬着轿子,又是吹乐,又是撒花。再仔细看,这些人都是女人,穿的像是统一的法袍,头罩黑纱,并未剃度,和尚不像和尚,尼姑不像尼姑,又不像喇嘛,但这等大的排场,若非服装的缘故,哪里像是出家人。 “这是什么人啊?”宁采臣看的稀奇。 知秋一叶哼笑:“前辈不知道?看阵仗,应该是普渡慈航的人,只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轿子里的人,不会是护国法丈吧?” “不要叫我’前辈‘了,我真的不是诸葛卧龙,我就是个普通书生,我叫宁采臣。之前傅姑娘误会了,她们看到的那块铁牌不是我的,是别人给我的。”宁采臣认真的对他解释。 知秋了然一笑:“我说嘛,你再怎么看都不老啊,还以为你驻容有术呢。” “有妖气!”叶七抓紧了手中的一夕剑,他能感觉到浓厚的妖气,心知那妖物法力很强。他自己倒是无碍,只是担心……思绪一顿,又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桃朔白深不可测,哪里会有危险。 桃朔白问他:“若是对上,可有把握?” “应该没有问题。”妖物与魔物相似,都有特别的气息,凭借散发出的妖气和魔气,就能大致判断妖物魔物的厉害程度。但此妖虽然厉害,却未必是他对手,他手中有一夕剑,锋锐无匹,所向披靡。 “喂喂喂,你们要对付普渡慈航?什么妖气?难道里面藏着妖怪?”知秋是昆仑山的术士,此番下山也是历练,只是他到底年轻,道行浅,很多方面觉察不到。 “你们两个不用去了。”桃朔白想起普渡慈航的索命梵音,寻常人哪里抵挡得住。 宁采臣知道自己斤两,知秋一叶却不肯退缩:“我这回下山就是斩妖除魔,如果真有妖怪,我怎么能躲呢?书生不用去,我们三个去,什么妖怪都能除了!” “我就不跟去添乱了。”宁采臣不想再和妖魔鬼怪打交道了。 “你自己小心。”桃朔白觉得宁采臣天生有吸引妖魔鬼怪的体质,就算现在分开,是否真不会遇到别的东西,真不好说。想到对方和自己两番相遇,本来该有一段爱情,又有一段美满姻缘,可惜现在被搅和没了,于是他取出一枚桃木牌:“随身佩戴,清心辟邪。” “多谢法师。”宁采臣双手捧过,嗅到淡淡桃木清香,一股清气冲上头顶,格外舒畅。 “好桃木!”知秋只觉得这块桃木牌非同凡响,却看不出是多少年的桃木。 叶七盯了宁采臣一眼,别开脸,面色越发冷了。 桃朔白见状说道:“这东西你用不着。” 宁采臣留在镇上,桃朔白三个则跟着普渡慈航。 普渡慈航先是在镇上逗留,天黑以后才出了镇,朝着他们几人来时的方向行去,最终到达正气山庄。 只见有个背负五只长剑的男子跑了出来,看其衣着神色,应是刚刚和人交过手。此人身姿矫健,英武坚毅,穿着官袍,及至普渡慈航驾前,单膝跪下:“左千户参见护国法丈!卑职查出侵犯傅天仇并非奸臣乱党,实在是忠义人士,并无叛国之心,请法丈主持正义。” 但见那些女和尚分左右而跪,露出尊驾前一条道路,两个人抱着篮子,不停的铺撒白色花瓣,而那位护国法丈也从驾上走了下来。此人一身白色法袍,看上去很有法相,沿着花瓣铺成的路,直接进了山庄。 左千户正要跟进去,却被护法拦住:“千户身上戾气太重,有损法丈祥和之气,请千户留在外面。” “竟然是朝廷的人。”知秋立刻想到了之前遇到的傅家姐妹,那伙儿人就是为劫囚车而来,看来一定是在山庄之内了。 “宁采臣也在里面。”桃朔白叹了句剧情强大。 傅青风等人之前在山庄内与宁采臣知秋一叶不打不相识,后来“得到”宁采臣指点,去十里亭埋伏,押送囚犯的正是左千户。然而左千户临时变更歇脚之处,没在十里亭停住,傅青风看了天色,便料定一定会歇在荒废山庄,除此之外,附近并无别处可遮风挡雨的过夜。 说来也巧,宁采臣因惧怕妖怪,打算离开这里,还特地先去溪水边将胡子剃了。半途,刚好看到傅青风一行人骑马狂奔。他对傅青风有份爱慕之心,又刚好得知普渡慈航内有厉害妖怪,加上地点时间上的巧合,他怕傅青风等人遇到危险,打算去提醒一番。傅青风等人只顾得赶路,尘土飞扬,哪里听到他的喊声,倒是傅月池听见了,可回头看了一眼,是个面色白净的书生,没见过,也就没理会。 宁采臣一路追着尘土跑,到底是跑到了正气山庄。 经过一系列误会,又遇上来投宿的左千户等人,打打杀杀,救了傅天仇,捆了左千户,外面的普渡慈航也到了。宁采臣这才想起关键之事,忙将有妖怪的事情告诉他们,左千户趁此机会挣脱捆绑,与傅天仇说去跟护国法丈申明他乃冤屈。 左千户此人乃是武状元出身,凭一己之力做到千户,为人正直忠义,武艺出众,胆气过人。原本见傅天仇可能是遭受冤屈,便答应一路护他安全,让他上京面圣陈述冤情。 普渡慈航一进去,左千户只能在外面等。 而山庄内的宁采臣看着进来的护国法丈,紧紧抓住了桃朔白给的桃木牌,将傅青风挡在身后:“傅姑娘,小心为上。” 傅天仇却是上前一跪:“傅天仇参见护国法丈。” 普渡慈航能做到护国法丈,可见惑人至深,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全都崇拜敬仰他。 法丈祥和一笑:“善哉,善哉,你们杀气太重,还不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傅天仇恭敬说道:“下官身陷冤狱,但心怀国事,素闻法丈慈悲,望助皇上重整超纲,普救世人。” “浮世苍生,乃是一场大劫,既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法丈这番话说的倒是禅意,可紧接着却是口中念经,刚开始还能听清,后面越是越来越模糊,只觉梵音阵阵,响彻身心,意识也逐渐模糊。 所有人又开始意识涣散,主动向法丈靠近。 宁采臣却是不受其扰,他耳中听到的声音就是几句佛语:“南无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话反复不断的被低声重复,絮絮叨叨,非但没有庄严法相,反倒令人厌恶非常。然而对于旁人却显然不一样,他惊恐的看着包括傅青风在内的所有人,或痴痴的笑,或拼命的磕头赎罪,或傻傻的朝前走,步履缓慢,四肢僵硬,就似木偶。 “傅姑娘!醒醒!快醒醒呀!”宁采臣想到是桃木牌救了他,忙将桃木牌贴在傅青风额头。 傅青风只觉得一股清气席卷而来,眼中迷茫尽去。 “傅姑娘,快堵住耳朵,不能听、听……”宁采臣没了桃木牌,只觉得那梵音无孔不入的钻来,渐渐就飘忽起来。 “书生!这是索命梵音啊,不能听!”知秋一叶跳出来,将符纸塞到宁采臣的耳朵里,但是没用,干脆一手抓宁采臣,一手抓了傅月池,以掌心贴二人后背,运功抵挡梵音,至于其他人,他就没办法了。 桃朔白动作倒也快,抓出一把清心符朝空中一撒,手中快速画出符阵,清心符各有其位,阵法一亮,符箓旋转,源源不断的清气充盈于山庄之内,先前被梵音所迷的众人从中解脱,惊骇的聚集到一起。 那法丈停住念经,阴鸷的双眼盯向桃朔白。 知秋看到此等阵法眼睛一亮,众人不再遭受蛊惑,他就跳起来,抬掌打了道逐鬼驱魔令。一阵炸响,而后原本的法丈却化作如来佛祖金身悬浮半空,金光耀目,宝相庄严。 “南无极乐世界,西方如来法驾在此,你们这些鬼怪妖孽,在佛祖面前,还不赶快现形!” 知秋简直气笑了:“连佛祖都敢冒充,你还什么不敢啊。” 几乎是说话的同时,一直没做声的叶七突然拔剑,十分干脆利落的一斩,只听一声惨叫,佛祖金身被法力轰炸。再看,哪里有什么佛祖,什么护国法丈,一夕剑威力之下,轰开了表层皮囊,其内竟是一只庞大的蜈蚣精。这蜈蚣精的身躯着实大的很,身子都蔓延到了外面,虽然深受重伤,可并没有死。 一直在外等候的左千户骇了一跳,根本不知这蜈蚣精从何而来。 叶七见状,飞身而出,凌空升起,手中剑光闪动,对准蜈蚣精又是一剑。蜈蚣精惨声震天,巨大的身躯摆动,原本就废弃的山庄顿时被夷为平地。蜈蚣精作为人形时,可以用索命梵音迷惑人的心智,为自己捕食,但若恢复了本体,却是没什么法术施展,他也不需要,因为他庞大而坚硬的身躯就是最好的武器。 蜈蚣精伪装为护国法丈,其下有四大护法,又有信众,皆是蜈蚣套着皮囊所化。此时这些妖精纷纷出手,左千户惊疑不定,却本能的和那几个护法打起来。 桃朔白关注着叶七,虽然蜈蚣精比黑山老妖更强,但叶七也不弱,魔力强盛,又有一夕剑在手,几剑斩下来,到底破开蜈蚣精的厚壳,将其击杀。 知秋法术只够自己用,护人勉强,好在傅青风等人对付那些信众还可以,但四个护法很强,唯有左千户可以与之相敌。 “你小心呀,她们很厉害的。”知秋解决了眼前的人,冲上去与左千户分担。 左千户此时已然明了,又自责愧疚,又愤恨悲痛:“我误信妖孽,枉害忠良,实在罪责深重。这些妖孽不除,又会为祸人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完拔剑冲杀。 知秋也连忙以法术相助。 先前护法曾说左千户身上戾气重,这话不假,他武艺高强,杀戮很重,心智坚毅,能够不被索命梵音所惑。这四个护法忽隐忽现,他以静制动,总能判断出对方出现的位置。 桃朔白见叶七毫无所伤,心下一松,回头正好看见左千户和知秋相互配合杀了四护法。傅家父女等人也铲除了那些跟随的信众,虽有负伤,但都无大碍。 “谁能想到,护国法丈竟是妖孽。”左千户至今都难以置信。 “斩草要除根。普渡慈航被妖孽所占,绝非一朝一夕,最好去它的地盘儿看看。”桃朔白提醒道。 傅天仇身上也落着罪名儿,原本就打算上京,现在又出了妖孽之事,更是责无旁贷。 一行人赶到普渡慈航所在,进了大殿就是一骇,只见这大殿如同雷音寺一般四面全是席位,但安坐其中的不是菩萨罗汉,而是朝中的文武大臣。众人惊疑不定,又一检查,果然都是躯壳,内里不翼而飞,想来是被蜈蚣精当做食物吃掉了。 “可、可为什么一定要是文武百官?”这是众人心中的疑问。 桃朔白叹息道:“这蜈蚣精吞食文武百官,乃是汇集气运,最终将吞食皇帝,以身化龙,执掌王朝,颠覆朝纲。届时那些凡人便只是他养的食物,却偏生毫无所觉。” 众人听得脊背发寒,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将所有地方都搜了一遍,果然看到后殿有许多人的内脏等物,许多大小不一的蜈蚣正在其中进食。知秋连连扔了许多符纸,将这些蜈蚣精都杀死。 “出去吧。”桃朔白领着众人出来,手中结印,阳火如龙喷薄而出,将整座普渡慈航圈禁其中,但见烈焰熊熊,不足两刻钟便烧成灰烬,火势一散,夜风一吹,曾经的罪恶再无半点痕迹留下。 叶七神色一亮,惊叹于他法力之强。 知秋却是叫起来:“这招儿叫什么?桃法师,能不能教我啊?我拜你为师吧?” “我不收徒。”桃朔白想了想,取出几张清心符给他,又将这道符的画法,以及在山庄中使用过的阵法教给他。“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别的学起来很费时间,清心符和小型聚灵阵简单些,相互配合用,效果很好。你好好儿揣摩。” “多谢桃前辈!有了这种清心符,再遇到这样蛊惑人心的妖怪,就不用我运功抵挡了,不知省多少事。”知秋一叶很高兴,怕忘记了,忙在一旁不停的演练。 事情处理完,左千户与傅家父女上京面圣,先一步走了。 宁采臣情绪低落,虽说他和傅青风彼此都有心意,偏生傅青风早已许人,此番上京若傅家冤屈得以洗脱,她就会出嫁。尽管如此,宁采臣心头依旧不舍,总想上京去看看,况且出了普渡慈航这等大事,到京城才好更快的得到消息。他是个书生,如果皇上摆脱了妖孽影响,朝政清明,他也能继续读书博取功名,或许…… “书生,想出什么呢?”知秋朝他肩上一拍。 宁采臣猛地回神,却发现只剩他和知秋,不由得问:“桃法师和叶七呢?” “走啦!唉,我还想跟着桃前辈一起斩妖除魔,可惜桃前辈不与人同行。”知秋说着皱眉,暗暗想着,若非叶七的缘故,桃前辈肯定不会嫌弃他。自从发现桃朔白法力高强,深不可测,知秋就尊称对方为“前辈”。修行不以年纪论,达者为先,称呼一声前辈不为过。 知秋问他:“你打算去哪儿啊?此间事了,我也该走了,若是顺路的话,我送送你。” “我去京城。” “那就不顺路啦,书生,再会。”知秋说完一个土遁,人就不见了。 第166章 聊斋:侠女1 四人分别之后,桃朔白与叶七一路朝北。 第162节 考虑到此处都是凡人,两人也不好总用法术赶路,在途径一个热闹城镇时买了两匹马。这地方也没什么名贵马匹,只是寻常的品种,但正年轻体壮,一匹也得三四十两银子,两匹合计七十五两。这点钱对桃朔白来说自然不是问题,只是他刚想掏钱,叶七一只手拦住他,从腰间拽下随身所佩的一枚墨玉,递给马贩子。 叶七来到这里一年,走过很多地方,都是乱糟糟的,被不少人打劫,因此他反得了些银子。他从不看重那些财物,他又用不着,但眼下却是不能让桃朔白为他出钱买马。因着身上没银子,唯有这么一块压衣裳的墨玉佩,据说墨玉在人间很难得很珍贵,想来应该值钱。 马贩子眼睛尖,哪怕没见过什么墨玉,可好的玉所特有的温润光泽瞒不了人。马贩子刚要去接,玉佩却别人夺走。 “不必拿这个换,你这玉佩足够买下所有的马。就当是借给你的,以后还我。”桃朔白知道他心里别扭,便如此提议,将玉佩还给他。 “暂押你这里。”叶七又重新将玉佩塞到他手中。 “……好吧。”桃朔白没再推辞。 两人离开马市,叶七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只是跟着桃朔白行动。 桃朔白感觉到一股浓郁妖气,以及压制在这股妖气之下的怨鬼之气,这股怨鬼之气之前并未察觉,显见得是刚形成,且和那妖气呈现势不两立的趋势。这令他很意外,原本以为解决了树妖和黑山老妖就该任务完成,原来并不是,怪不得没得到完成提示。 刚到达金陵,铜镜发出提示音,显示出一个崭新的剧情——侠女! 侠女名为徐慕娥,自小好武,希望将来能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其父徐大虎乃是衙府巡捕,当年曾随白眉道人练武,得赐斩妖剑。金陵城中突现采花贼,一月下来害死了几十个女子,这些女子皆年轻貌美,死后模样十分恐怖,恍若炭黑的干尸,不似人力所为。实则这采花贼是个男狐妖,徐慕娥瞒着父亲,跟随青梅竹马的方无愧一起抓采花贼,救了太守之女林月芙,她自己却被男狐妖所伤。徐慕娥去百草堂看大夫,认识了博学多才风趣幽默的顾相如,两人简直是冤家。顾相如去给太守之女看病,却爱上了病若西子、端庄矜持的林月芙。 目前剧情刚好进展到徐大虎斩杀了男狐妖。 徐大虎虽然有斩妖剑,却与剑无缘,始终不能人剑合一。当晚之所以能斩杀男狐妖,乃是因着公孙二娘提醒,加上救女心切,短暂的做到了人剑合一,却也因此大伤元气。 徐慕娥担心,去询问顾相如如何医治父亲,顾相如说可以采西灵山的白灵芝回来炖汤,十天半月就能生龙活虎。徐慕娥不会采灵芝,便请了顾相如一起进山。 桃朔白两人到了城中,租了一座小宅院。 “你可感觉到什么了?”桃朔白问叶七。 叶七自从进了金陵便有所觉:“这里的气息很阴暗,妖气、鬼气,还有人的*,若是长此以往,会滋生出魔气,催出魔物。” 的确很有可能。 之前桃朔白所感觉到的怨鬼之气很浓厚,若是积年老鬼,他早该觉察,结合剧情来看,应该是被男狐妖害死的那些女子残留的怨气所汇聚而成。这些怨气尚且没能真正融合,一旦寻找合适的宿主,不论是人是妖都将遭劫。她们是怨气合体,没有神智,所以她们只记得仇恨,却不会分辨仇人,在她们眼中一切都是仇人,一切都是供给她们壮大己身的能量。 想要消灭这股怨气也有些麻烦,若她们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浓郁怨气,虽然力量有所限制,可攻击之下溃散的快,跑的快,很快又会汲取新的怨气成就自身。 没两天,城中突然出了一件事,满城的大夫都被请到太守府,林太守的爱女林月芙原本病情已经好转,怎知突然间又急转直下,使得百草堂的洪御医束手无策。 顾相如已爱慕林月芙,早前彼此更是托徐慕娥在其间鸿雁传书,感情渐深,突然得此消息,焦灼忧心。他正年轻,太守本就不信任他,他连为林月芙诊脉的机会都没有。更甚者,太守突然发现了林月芙未曾收好的信,正是顾相如所写,顿时怒火中烧,将顾相如打了出去。 所有人都对林月芙的病情无能为力,顾相如虽见不到心爱之人,但从洪御医口中详细问了病症,自己琢磨着药方。 太守林戚桐眼见着月芙昏睡不醒,容颜憔悴,痛苦之余想到了月芙的母亲,不仅越发的咬牙切齿:“谁能想到,你会有一个诅咒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 原来当年林戚桐尚未做官前,进山出了意外,被公孙二娘所救。公孙二娘乃是居于深山内的一只灵狐,本是一心想修炼成仙,但遇到林戚桐却生出情爱。二人当年情意真诚,结为夫妻,并很快生下一女,正是林月芙。当日,林戚桐高中状元,走上仕途。可惜,林戚桐做官后很快染上了贪婪之风,收受贿赂、枉顾人命,日渐严重,这与公孙二娘的秉性处事完全相反,因为她曾是灵狐,曾一心修仙,知晓这等恶事最是折福。公孙二娘劝过很多回,林戚桐不仅不听,甚至变得很不耐烦。 某夜,鬼母手下的白狐突然找了来,打斗中被林戚桐发现二娘乃是狐妖。 这林戚桐倒是没怕她是妖怪,却要她利用法术帮他平步青云,封侯拜相。这令二娘失望不已,知道二人夫妻缘分已尽,一番痛斥后,为规劝曾深爱的男人,竟留下一句诅咒:若林戚桐将来继续作恶,将报复在女儿林月芙身上,他作孽越多,林月芙的病就越重,直至病重而亡。一旦林月芙死去,不久林戚桐也将命丧,因为他们父女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林戚桐一直很疼爱林月芙,或许公孙二娘的确是为规劝才这般诅咒,但诅咒亲女,岂能当真不后悔? 公孙二娘当年曾被鬼母所抓,鬼母是只修炼千年的黑狐妖,很有野心,妄想一统妖界。白狐、男狐妖都是鬼母的爪牙,鬼母抓二娘,也是要她去引诱男子,供鬼母吸取精气,修炼玄气功。二娘岂肯,逃跑时被鬼母打落悬崖,幸得白眉道人所救。 白眉道人正是徐大虎的师父,只是公孙二娘下山后,徐大虎才拜师,两人并不相识。 离开了林戚桐,又留下诅咒,公孙二娘茫然无措,前去求白眉道人指点迷津。白眉道人便让她藏匿于徐家,保护斩妖剑。天下妖物都怕这把剑,同样的,妖物们也都想毁掉这把剑。虽然妖物本身无法靠近斩妖剑,但要迷惑人类去做,却是再容易不过。 眼下林月芙重病垂危,大夫束手无策,林戚桐突然想起当年狠心离去的二娘。他当然不会指望去寻二娘救月芙,而是二娘走后,白狐曾来找过他。 他摸出一颗蓝色的宝珠,出城去黑树林找白狐。 白狐当年说过,若是将来有需求就拿珠子去城外黑树林寻她。不管白狐是何用意,如今的林戚桐已走投无路,只要能救月芙,管他是人是妖。 到了黑树林,林戚桐手中举着蓝宝珠,宝珠散发出淡淡光芒。 白狐出现了。 白狐是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容貌俊秀,眼带魅意,黑发披在肩头,缠着一条白绒绒的狐狸尾巴,直垂直腰际。 若是桃朔白见了这一幕定然大吃一惊。 原剧中的白狐乃是女子,暗恋着死去的男狐妖,所以对徐家抱着仇恨,后来又附身林月芙,迷恋顾相如。但在这里,白狐从一开始便是男子,他依旧是暗恋着男狐妖,对男狐妖的死耿耿于怀,誓要报仇。 “是你,你、你救救月芙。”林戚桐看到白狐十几年如一日的年轻面容,略有惊讶,但很快想到妖和人不同,而对于对方的能力越发的信任和渴求。 “是你啊,太守大人。”白狐微微一笑,也不多问,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你放心,过了今晚,你女儿会健健康康,再无病痛。” 林戚桐闻言大喜,连连道谢,方才离去。 此时的林戚桐却忘记了,妖的话可信么?还是只见过第二面的狐妖。或许他心急则乱,亦或许是潜意识的不去想。 当夜,更夫开始敲更,家家户户熄灯吹蜡安然就寝。 白狐潜入太守府,来到林月芙的房门外。林月芙正病着,丫鬟嫣嫣一直守在床边,夜里也不曾离开。白狐轻轻吹口气,将嫣嫣迷晕,这才进入房里,立时做法,要对林月芙附身。 白狐喜爱英俊男子,偏生作为男狐多有不便,这林月芙却是个少见的大美人,若是借得女身,定有无数的俊美郎君前赴后继。 却在此时,一道金光从窗外射来,打在白狐身上,白狐一声惨叫。 “什么人!”白狐抓着受伤的胳膊,但见衣裳化为飞灰,皮肉上更是多了个焦黑的坑,这伤还阵阵钻心的疼。白狐立刻从房中逃出,立于屋顶警惕着周围。 只一个眨眼,原本空无一物的屋脊上多了一抹白衣人。与白狐不同,此人容颜清绝,眼明气正,是最令白狐心动的一类男子。 “好个俊俏郎君,何必下手如此之狠,你我难不成有什么深仇大恨!”白狐又怨又惧,又喜又怕,望向桃朔白的眼神又哀又怜,又嗔又怨。 不等桃朔白在动作,隐于暗处的叶七却听不得白狐的狐媚之言,拔剑就斩了出去。 “啊!”白狐猝不及防被劈个正着,左边胳膊齐肩断了,鲜血染红了白衣。白狐大恨,眼珠子泛出青光,露出尖利的狐牙,大叫一声就朝叶七冲去。 叶七岂会怕,又是一剑劈上去。 照白狐的修为速度,根本躲不开。本是一股恨意袭上心头,这才拼命,可此时觉察到剑势之恐怖,本能就要逃跑。为时已晚,逃跑的念头刚起,剑光已至眼前,一声尖利的狐叫响彻夜空,剑气自白狐心口炸开,残骸散落,除了先前被斩断的一只胳膊,其他部分竟是粉碎。 白狐一死,那只左臂变回原形,是只狐狸的左前爪。 这边动静惊动了太守府的人,桃朔白和叶七迅速离开。 林戚桐发现异动传来之处是女儿的院子,心惊胆战,当在地上发现白衣碎布,总隐隐觉得眼熟,直至下人找到一直狐狸腿,他才面色惊骇的想起来。 “是白狐,是他,是他!可,怎么会这样?”林戚桐连忙进房中去看女儿,却见不论丫鬟还是小姐都睡的很沉,丫鬟倒是骂醒了,可女儿却是无论怎么喊都不应声。 再看女儿气色,依旧满面病容,根本没半点好转。白狐分明答应的干脆,仿佛随手一挥的小事儿,谁知竟是没办到,连白狐本人都不知被谁给杀了! “到底是谁!”林戚桐愤怒不已,他并不在乎白狐的死,可白狐一死,月芙怎么办? 殊不知白狐一死,间接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原剧中的白狐附身在林月芙身上,一面迷惑顾相如,一面诱使林戚桐帮他掳劫精壮男子吸血练功。那时的林月芙看似活着,可真正活着的是谁?可叹言行大变,妆容大变,甚至从端庄矜持变做烟视媚行,顾相如竟毫无所觉,还因对方的投怀送抱满心欢喜的去向林戚桐提亲。 林戚桐连日忧急,顾相如又新研究了一个药方,不顾林戚桐曾对他的冷眼嘲讽,再度登门求见。 “你的药当真有效?”林戚桐见了顾相如,只因没有了办法,但他对顾相如一个小小的大夫依旧没看在眼里,特别是想到对方竟然打他女儿的主意,更是厌恶。 “在下不敢保证绝对有效,只是小姐的病拖不起,这药方是在下研究了许久指定出来的,应该能治小姐的病。”顾相如说的很诚恳。 “应该?”林戚桐冷笑,但最终还是让他一试。 顾相如欣喜若狂,终于能亲自为林月芙诊脉,见脉象并无多少大的变化,这才将早先配制好的药拿到厨房,亲自煎熬。熬好了药,又亲自一勺一勺的喂给林月芙喝,一连三天皆是如此。 这日,林月芙突然醒了。 嫣嫣惊喜不已,连忙去通知林戚桐:“老爷,小姐醒啦!” 林戚桐立刻赶过来,果然见林月芙靠在床头的高枕上,面色虽然还不好看,但人的确是醒了,甚至还有精神听顾相如讲故事。 顾相如与林月芙初次相识便是如此,林月芙自小就哮喘,那次发病就是洪御医看诊,偏她不肯吃药,顾相如就用讲故事的办法吊她胃口,哄她吃药。一对年轻男女就在这种短暂的交谈中彼此有意,一来二往,持续了好几天。 那时林戚桐还是很感激顾相如,但眼下旧情重现,却令他冷了脸色:“顾大夫,多谢顾大夫医治小女,诊金我已备好,顾大夫请回吧!” “林大人,在下……”顾相如还想说什么。 “送客!”林戚桐才不想和他啰嗦,直接让护院强行将人送了出去。 林月芙见状面有急色,出口的声音十分细弱无力:“爹,不要……” “月芙,你刚醒,身体还虚,别说话,乖。来,躺下。你放心,顾大夫治好了你,爹不会对他如何的。”林戚桐不想她为此事忧心,自然是说些敷衍的话安抚。 林月芙岂会不知自己父亲为人,但这种事也没必要争在这一时,就顺从的没再多说。 顾相如原本为林月芙的苏醒而高兴,转眼就被太守赶出来,不免失魂落魄。 “顾大夫,你怎么了?”徐慕娥正在街上心事重重的走着,迎面遇上顾相如。 “慕娥,月芙醒了,我之前研配的药方果然有用,月芙的病情有所好转了。”提及此事,顾相如还是十分高兴。 “真的?这是好事啊,恭喜你啊顾大夫。”徐慕娥此时已对顾相如心生爱慕,但她知道顾相如喜欢林月芙,所以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一直为二人牵线搭桥。 “你怎么在这里?”顾相如问。 “哦,心里有些烦闷,出来走走。”徐慕娥心中不安。前些天徐大虎和方无愧一起上京,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但看徐母的神色便知非同小可。徐慕娥总觉得要出事,恨不能跟去。 果然,没两天,衙门里的欧阳先生突然深夜造访徐家。 欧阳先生说道:“徐夫人,林太守说接到朝廷密函,徐捕头和方无愧两人被上告贪污军饷,需得立刻押解上京。原本林太守要此事保密,只是我感念徐捕头的为人品性,这才冒险来告知一声,不能多待。” 徐母又惊又骇,但还是很快平复情绪,感谢了欧阳先生,送其离去。 徐慕娥焦急道:“娘,那林太守摆明没安好心,什么朝廷密函,旁人都没见过,只他一个人一张嘴在说,恐怕也是子虚乌有。爹和无愧可怎么办?” 林戚桐的确是想杀人灭口。 先前徐大虎和方无愧的父亲联合向宰相告发侯爷和林戚桐侵吞军饷,但这事儿却并没有立刻奏上御前,好似宰相有什么顾虑。同时,此事被侯爷知晓,岂能放任不察?知道是徐大虎所为,林戚桐便弄出朝廷密函一事,倒打一耙,只是为了将二人弄离金陵,只要行至山野林间,杀人灭口,这事儿就再无对证。 徐慕娥心里不安,一路追了上去,然而徐大虎已被杀,唯有方无愧侥幸活了下来。 “我要去杀了林戚桐,给爹报仇!”徐慕娥性子冲动,悲痛之下就要去寻仇。 “慕娥,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依着林戚桐的为人,肯定会斩草除根,现在最要紧的是将你娘接出来。”方无愧连忙劝她。 徐慕娥不能不承认他所言有理。 两人只能将徐大虎暂且安葬在此处,赶回城里接走了徐母,果然有追兵。三人边打边逃,到了江边,方无愧要她们母女先上船,自己在后面拦着。 徐慕娥搀扶着徐母跑到渡口,渡口正停着一只船,但她却没扶着徐母上船,而是距离船只十来步远,满是戒备的盯着水边的两个人。 这两人正是桃朔白和叶七。 今天相遇完全是巧合,两人杀了白狐,又暂时没办法一举消灭怨鬼之气,干脆乘着天色好,到城外来垂钓。这自然是桃朔白的提议,两人的鱼篓里已钓上来好几只大鱼,桃朔白正考虑怎么诱使叶七下厨房。 “你们是什么人?”徐慕娥问道。 “快追来了,还不上船。”桃朔白拿了钓竿,叶七提着鱼篓,两人没再和徐慕娥多说,离开了水边。 徐慕娥见二人似无恶意,微微放松,连忙搀着徐母上船。 第163节 途径交斗的几人,桃朔白看似与这些人擦肩而过,手指却在无人注意处动了动。那几个追杀的人或是脚步僵了一下,或是举刀的手慢了一拍,又或者是闪避的动作迟了一步……原本处于劣势,几乎下定决心以死相博的方无愧陡然翻转,成功将几人打伤拦住,而后便在徐慕娥的催促呼唤下奔向船头。 方无愧撑起船,船只离岸,那些人再不能追上。 方无愧松了口气,这时想起了方才的蹊跷处。他自幼习武,又做捕快多年,岂能看不出刚才那几人的异样。思来想去,唯有经过的两个男子最可疑,但不论那二人什么身份,什么目的,最终都是救了他的命。 他与徐慕娥说起此事。 徐慕娥也想到那两人,着实有些怪异。 徐母叹道:“既是对我们有恩,我们就记在心里,将来有机会定要偿还。” 叶七是注意到桃朔白动作的,他不解:“你为何要救他?” 桃朔白笑道:“不知道,只是遇上了,觉得顺眼,就救了。” 第167章 聊斋:侠女2 城里,顾相如思念林月芙,偏偏不得相见,就想去求助徐慕娥送信。怎知去了徐家发现人去屋空,一打听,这才知道徐家变故,十分吃惊。 林戚桐没能将徐家斩草除根,也没搜到账本,不禁大为恼火,又派出一批人去追杀。 这时丫鬟嫣嫣突然惊慌失措的跑来:“老爷,不好了,小姐突然昏倒了。” 林戚桐大惊,等来到林月芙的闺房,就看到林月芙面色苍白,气息虚弱,人事不省了。林戚桐一面吩咐找大夫,一面心中恨意难平。他刚刚杀了徐大虎,又在追杀徐家母女,这边月芙就出了事,能是为什么?二娘当初下的诅咒,次次不落的应验。 因着上回是顾相如治好了月芙,这次林戚桐就直接请了他。 顾相如能见到月芙自是高兴,但见月芙病情又生出变化,不禁忧心如焚。他说道:“之前顾某的药方只是缓解了小姐的病情,并未根治,况且才短短些许时日,眼下……” “我问你到底能不能治?”林戚桐哪里听他废话,月芙的病到底怎么回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顾相如只以为他是爱女心切,于是说:“小姐脉象与先时变化,顾某需要再斟酌药方。” 林戚桐盯着他,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你一定要治好月芙,知道吗?若是治不好,我要你在城中再无立足之地!” 顾相如着实没有把握,回去又请教洪御医。 洪御医听了林月芙的脉象也是摇头:“林小姐的病情很奇怪,所有之前老朽才无能为力。你之前开的药方也并未全部对症,好在有了些效果,仔细调养倒也能保命,可惜……” 林戚桐自然没将希望都放在顾相如身上,城中的大夫都请过,这次干脆去外地请名医,但是一来一回很耽搁时间。白狐已死,虽知道有个鬼母,可他没见过鬼母,也不知去哪里找,更没有把握请对方出手,至于二娘…… 林戚桐坐在床边,托着月芙的手,忍不住将公孙二娘所作所为又痛斥了一遍。 殊不知林月芙人虽昏迷,却还残留着些许意识,恰好听到了林戚桐这番话。她得知自己从小多灾多病,原来是父亲作恶所受的报应,而之所以得到报应,却是亲生母亲下的诅咒。就算林月芙一向温柔娴静,此刻也忍不住对父母生出怨念,但更多的却是悲哀。然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如何她作为女儿,受了生养之恩,那么为父亲承担因果报应,也是应当。 林月芙心里虽然都想的明白,但那丝怨气却依旧萦绕于心间。 林戚桐正悲痛,却突然发觉女儿的手慢慢变凉了,连忙去探鼻息,竟已没了气。 “月芙?月芙!”林戚桐痛哭失声。 顾相如日以继夜的研制药方,根本不知短短两三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百草堂的伙计进来说道:“顾大夫,林太守家的小姐病逝了。” 顾相如身子一僵:“什么?你刚才说谁病逝了?” “太守千金,林月芙林小姐。唉,真是可惜。” 顾相如如五雷轰顶,拔腿就朝太守府跑。 林戚桐本就看不上一个小大夫,如今女儿死了,这人还敢上门,林戚桐将丧女之痛都发泄在顾相如身上,命人将人打一顿才丢出去。可怜顾相如心中痛失所爱,身上又遭了皮肉苦,可依旧没能见到林月芙最后一面。 顾相如突然间心灰意冷,又知道林戚桐说到做到,不会允许自己留于城中,干脆辞了百草堂的差事,收拾东西返回原乡。 顾相如的老家在城外百里的乌梅镇。顾相如家中只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顾母打理着山庙,镇上民风淳朴,倒是十分安详宁静。顾相如不愿意再出去,打算往后就给相邻治病,周围采药也方便,也没那么多纷争。 “相如回来啦,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喝口水。”顾母见他回来十分高兴。 “娘,你坐着,我来做饭。”顾相如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许多伙计都能上手,且他学医做大夫,很有耐心。 顾母由着他去,突然想起什么,忙说道:“对了,你将柜子里那块兔肉取出来,中午炖了吃。这还是人家送的呢。你不在家,以前有什么事都是村里人帮忙,前些时候咱们对门空了很久的颜家住了三个外乡人,平时没少帮我劈柴担水。” “颜家?颜家早没人了,屋子不知空了多久,住进来的是什么人?”顾相如听了这话不免多问两句。 “是一家三口,一个老母亲,一对年轻夫妻,大概也是经了什么事才到了这里。别人的伤心事,我也不好多问。”顾母虽眼盲,可心不盲,况且当年他们顾家也是在原乡待不住才到了这里落户。 “我那等会儿去看看。”顾相如觉得要亲眼去看一看才好放心。 吃过午饭,顾相如装了两样从城里带回来的东西,便去对门走一趟。 “顾大夫?”怎知一进门,迎面出来的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徐慕娥。 “慕娥?你怎么在这里?难道说……”顾相如已有了猜测。 徐慕娥点头:“我爹和无愧被林太守栽赃陷害,又半路截杀,爹死了,无愧好不容易逃出来。林戚桐又要斩草除根,不得已,我们才带着我娘一起逃出来。到了这里之后,遇到了顾大娘,才知道原来这里是顾大夫的家乡。顾大夫,你怎么回来了?” 顾相如不禁为徐家的遭遇唏嘘,提及自己的事,又神情哀伤:“月芙死了。” 徐慕娥大吃一惊。 而此时已死去的林月芙躺在棺木之中,夜晚降临,灵堂安静的诡异,嫣嫣心里害怕,在烧完纸后给林月芙磕了头,连忙离开了灵堂。 林戚桐也没功夫过来,不仅没能将徐家斩草除根,关键的账册也没找到,侯爷很不满意,不停的向他施压,甚至说出若不能办妥,就要让他一个人背黑锅的话。女儿死去他当然悲痛,但这并不能遏制他的野心,他一心想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甚至明知一些事做了会危及到女儿性命也不肯收手,无非是因为那些事能让他更进一步,所以某种程度而言,仕途比女儿重要。 寂静无人的灵堂,白幡飘动,烛火闪烁,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飘来丝丝黑气。这些黑气源源不断,看似缓慢,实则很快,全都争先恐后的钻入了以已死的林月芙的肉身。 一直等候已久的桃朔白在怨气涌动时就察觉了,循着气息来到太守府,正好看见这一幕。 此前他曾和叶七两番出手,的确除掉了一些怨气,可这种特别的怨气只要逃出一丝,很快又会吸取怨气壮大起来。倒是今晚这阵仗不同以往,显然是寻到了合适的宿主,又因这林月芙已死,所以桃朔白并未阻拦。 怨气有了实体能力自然更大,可也会更好对付。 全部的黑气都钻入了棺材,棺木中的林月芙突然睁眼,一双眼睛浓墨如渊,没有一点儿眼白。但见她举起双手一推,棺木立刻四分五裂。 “林月芙”立在灵堂正中,动了动手,又摸了摸身体,脸上表情僵硬,但还是显露出一点迷茫和欣喜。 桃朔白取出了缚魂索,这一手“隔空取物”令叶七侧目,但注意力更多的还是被那条婉若游龙颇具灵性的金色长鞭所吸引。叶七能感觉到身上的魔气不喜这缚魂索,本能的就离得远些。 桃朔白见状当即将缚魂索附着阳火后抛出,直接攻向林月芙。 “叶七,你看着太守府的人。”一会儿打起来动静大,有凡人卷进来会很麻烦。 “你没问题?”叶七深知这只怨鬼的难缠。 “她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满意的宿体,深知因林月芙残留的一点情绪稍有有了点灵智,懵懵懂懂,好似三岁幼儿,她绝对不会轻易舍弃肉身。”桃朔白一面说,一面快速的掐诀结印,以桃木牌布下缚灵大阵,将整个灵堂圈禁起来。怨气也是灵气的一种,只是这种灵气非是正道所喜,又因是变异体,修为不够很容易被勾出满心怨气心魔丛生。 突然想到其实这也是种难得的东西,好似就有人需要这样特殊的怨气练功的。 桃朔白心念一动,阵法亮起,灵光与清气大盛。 叶七本就没靠近,加上阵法牢固,并不会感受到阵法内的威力,但只是看着眼前的大阵,身上的魔气就微微躁动。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这也是他一直跟着桃朔白的原因,桃朔白绝对不是凡人,想必、已经修道有成。 他是魔,他是道,本就走着两条路,真能和平共处吗? 尽管他一直希望人魔共存,但是…… 桃朔白并不知叶七所想,正全身心对付林月芙。原本他是打算一举将怨气摧毁,消灭殆尽,可后来一想,这种变异怨气融合体也是天时地利,机缘巧合才能形成,如若不然,战场上死人岂知成千上万,缘何没出变故?这种怨气若是搜集来,请得道高僧早晚念经超度,怨气中残存的女子们的破碎意识得到安详平静,步入轮回,剩下的怨气就越发精纯,是十分难得的好东西。 缚魂索隔空将林月芙团团围住,又有灵光照耀,清气席卷,林月芙体内全都是怨气,与清正之气本就敌对,岂能好受。 “啊!”林月芙张口喊叫,发出的声音犹如万千女子齐声惨嚎,夜色里这渗人诡异的声音传出很远,不知吓哭了多少孩童女子。 林月芙一张口,吐出一道黑剑,却是怨气所化。这怨气浓到极致,凝化成剑,可比寻常的剑威力大的多。 桃朔白本能的打出火阳印,瞬间就将怨气烧得一干二净,随之就后悔,该收起来的。 正巧林月芙又连连吐剑,桃朔白快速摸出桃木瓶儿,掐动手诀,顺着黑剑的来势将其一一收到瓶中。而后,他手如幻影,催动缚魂索猛地收紧,将林月芙缠缚住,附着在缚魂索上的阳火瞬间席卷林月芙全身。 怨气不甘心被烧,只能从林月芙口中喷涌而出,然而刚一出来就正中桃朔白之计,全都被强行收入桃木瓶儿。一些余尾奋力想逃,可逃脱了桃木瓶儿,却撞在大阵上,与大阵上的清气灵气相比,这点怨气实在不够看,因此很快就被净化,再无一点痕迹。 “走!”桃朔白一手撤掉大阵,拽上叶七闪身而去,临走时朝地上抛了一物。 太守府里的人早就听见动静,但是有叶七在外应付,将一众人挡在外面。桃朔白不愿和那些人对上,自然要赶紧走。 当林戚桐赶到灵堂,只见棺木成了碎片,整个灵堂一团乱,所幸林月芙的尸身安然无恙。桃朔白临走所抛下的东西正是“尸身”,这不过是一截儿木头雕刻的美人,施法幻化出的形象,可以持续十天,而十天后,林月芙已经下葬。 虽说人已死,但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况且林月芙本人从未作恶,却落得尸骨无存,哪怕是公孙二娘的诅咒,到底令人唏嘘。桃朔白无法再将其尸身复原,如今之举不过是安慰或者说是欺瞒其亲人。 许是因着此事与他有干系的缘故,又顺手掐算一回,微微诧异。 “怎么了?”叶七见他神色有变。 “林月芙还有还阳的机会。”桃朔白早先在看剧情时就发现了,原剧中的林月芙死后得了还阳丹,后来复活了。 在人间来看,这死亡不过是短短时日,可对阴间而言,亡魂经历了引导,要入城登记,审核生平,平定功过善恶等等,程序很多,一项都马虎不得,可还魂丹一吃,等于强行将已死之人增添阳寿,将亡魂从地府带走,使得地府先前工作全都白费,又要注销资料,重新更定,这类人地府是很不喜欢的。寻常而言,复活之人若无大功德,或者没有靠山关照,来世或者将来重入地府,绝对要吃苦。 若是林月芙已经去了地府,桃朔白绝对不会去破坏规矩,毕竟林月芙不是他什么人,但他算到林月芙的魂魄还徘徊在人间,已经很虚弱。 这倒是方便。 “我出去一趟。”桃朔白和叶七说了一声,人已从屋内消失。 其实他可以在屋内招魂,但考虑到叶七,还是决定避一避。 桃朔白循着气息来到一座小村镇,此时夜色已深,村子里的人都睡了,几乎没有丝毫火光。林月芙穿着死时那套裙衫,立在一间屋子的外面,犹豫徘徊,时不时的朝窗户张望。 这里是乌梅镇,林月芙徘徊的地方正是顾家! 倒也不难理解,林月芙死时得知生母给自己下诅咒,原本自小就分离的母女,实在难有多少亲情,况且她也不知生母在何处。父亲林戚桐却是一心为乌纱帽钻营,若他当真顾及女儿性命,便少作孽即可,但林戚桐的疼爱只是锦衣玉食,真情虽有,一对上仕途前程便不堪一击。林月芙自小温柔懂事,但凡事情都听从父亲安排,但自从认识了顾相如,头一回有了自己的主意。 林月芙死了,她最舍不得的却是顾相如,所以她的魂儿才会寻到这里。 “林月芙。”桃朔白掐诀,将魂魄引导过来。 林月芙只是寻常凡人,临死时的一点怨气残留在体内,他本身的魂魄却是很干净。没有大仇,不是惨死,病故也因自小经历早在预料之中,唯一割舍不掉的就是刚刚萌发的爱情,正是情浓却香消玉殒,也不怪她跟着顾相如了。 实际上,林月芙是凡人与狐妖所生,身上有狐妖的血脉。但不知为何,她一直像个真真正正的凡人,倒是古怪。 “你是……”因着桃朔白收敛了身上阳气,林月芙慢悠悠的走来,脸上并无多少惧怕,但距离五六步时,她却是再不敢继续靠近,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东西特别恐怖。 “想还阳么?”桃朔白直接开门见山。 “还阳?”林月芙神色一动,苦笑道:“谁愿意死去呢,我自然愿意还阳的,只是、我已经死了。”说着神色越发哀苦:“我自小身子就不好,总是多病,原以为是今生没福,不得康建,谁知竟是因为父亲作孽,母亲诅咒。我便是还阳又能如何?我爹他一心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我娘连诅咒都用上了依旧劝不住,我便是再活一回,早晚也是一死。我只是舍不得顾郎,认识顾郎的那些时日,是我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了。” “你可知你生母的身份?”桃朔白又问。 “知道,她是狐妖。”林月芙微微抿唇,显出一点戒备。尽管母女情薄,到底也是母女,林月芙也不希望生母有危险,因此涉及到身份问题,她就显得很敏感。倒不是她不隐瞒,但对方这么问,又能精准的找到她,瞒有何用? 对方的戒备桃朔白看在眼里,佯作未察,只是说:“你母亲是狐妖,那么在你身上也会有狐妖的血脉遗传,我猜测应该是被封印了。” “那、那又如何?”林月芙显出几分不自然,毕竟作为人活了十几年,突然成了半妖,这对她而言的确是个冲击。 “若是解除封印,恢复半妖之身,你便可附身于狐狸之身做肉身,再借助血脉之力化形。届时,你可以不做太守之女,却能与顾相如再续前缘。” 第164节 “你为何要帮我?”无功不受禄,这令林月芙不安。 “你的尸身被我毁了,我算出你魂魄未入地府,助你还阳,只是补偿。”桃朔白实话实说,将事情始末都讲了一遍。 林月芙没料到死后还遭遇那等事,虽那些死去的女子们可怜,但她也不愿自己的尸身被利用作恶。她便说道:“多谢道长大恩。” 见她同意,桃朔白就做法,果然查看到她体内有封印,压制住了她的半妖血脉。解除封印,抬手一抹,地上出现一只白狐。这只白狐只是些微有点灵智,中了猎人的陷阱已经死了,好在尸体还新鲜,桃朔白将林月芙的魂魄安放进去,助两者契合。 一阵微光闪过,狐狸化作女子,与林月芙原本容貌一般无二。 “好疼。”林月芙坐在地上,左小腿正在流血。 “这只狐狸先前受过伤,好在这一处伤得不是很重。”桃朔白用一道柔风将林月芙卷到顾家门前,顺带着将门一拍,转身便隐入了夜色。 寂静的夜里任何声响都格外清晰。 顾家母子惊醒,顾相如出来查看,怎知一推开们,竟看到林月芙坐在地上,当即惊得呆立:“月芙小姐,你、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可怜顾相如以为眼前出现的是林月芙的鬼魂。 “顾大夫,我、我腿疼。”林月芙又是想笑,又是想哭,能重活一回多么难得。 顾相如连忙将人扶进来,见她的腿在流血,又赶紧拿药箱为她上药包扎。 “相如,是谁呀?”顾母耳朵很灵,已经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 “是、是……”顾相如张嘴却不知如何说,他怕吓到母亲。 林月芙却道:“顾大夫,你别多虑,我不是鬼,我是人。或许、也算不得人了。” 林月芙倒是没隐瞒,将经历的一切都告知了顾相如。 “月芙,你活了?太好了!你没死就好!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不在乎。”顾相如激动不已,觉得原本了无生趣的日子再度鲜活了起来。 桃朔白回来的时候,叶七站在院子里,似在等他。 “等我?” “自从来了金陵,你有些奇怪。”比如天下间那么多鬼怪妖精,他似乎只针对个别的几个,对待某些人,态度也些微不同。叶七总觉得这其中有某种联系,却又揣摩不透。 桃朔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解释起来很麻烦,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能避则避。他转移话题说道:“有点饿了。” 叶七看他一眼,到底没再追问:“晚上还有几个蒸饺,给你热热吧。” 看着叶七走向厨房,桃朔白笑了笑。虽说叶七还没有掌勺做饭的本事,但进出厨房已经成了常事,偶尔熬点粥、做碗面,或是热点饭菜都很拿手。他的嘴是挑,但是叶七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或许每一世他的长相身份甚至性格都不大相同,可做饭的味道却是始终如一。 第168章 聊斋:侠女3 城里,林戚桐刚将女儿下葬,回到府里就迎来侯爷发难。 林戚桐原本是依附侯爷,彼此狼狈为奸,不知做了多少恶事。如今徐大虎向朝廷告发他们侵吞军饷,依着两人权势是可以压下来的,但是徐大虎虽死了,告密的账册却一直未能找到,始终是个隐患。侯爷见林戚桐始终不能将此事完好的解决,便起了转移罪责的主意。 林戚桐一看到这仗势,又见侯爷不顾往昔交情拿他背黑锅,就打算杀出去。他手底下也养了一批人,可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都倒戈。 林戚桐气怒交加,幸而他本身懂功夫,到底是逃脱了。 只是他和女儿林月芙的命是连在一处的,林月芙已死,他离死也不远了。这两日便感觉到心口阵阵发闷生疼,方才打斗中险些因此被刀剑刺死。他奋力逃出城,骑马狂奔,追兵紧追不舍,连连放箭。最后他背上中箭,从山坡摔了下去。 怎知如此来,竟是让公孙二娘遇见了。 之前公孙二娘被鬼母打落悬崖,侥幸未死,遇到五毒。五毒和鬼母有仇,二娘就求五毒教她练习五毒功,以此去找鬼母报仇。这五毒功是阴毒功夫,以毒攻毒,十分难练,练的过程也很痛苦,但二娘都忍下来了。 公孙二娘念在曾经夫妻一场,出手相救。林戚桐醒来,心下电转,表露愧疚后悔之意,二娘终究上当,拿出还魂丹为他医治。怎知林戚桐趁她不备突然偷袭,不仅刺了她一剑,还抢走了还魂丹。 林戚桐吃了还魂丹,顿时拥有了不死之身,竟直接回到城里,杀上侯府。 林戚桐此时拥有不死之身,不怕受伤,因为受伤后身体会很快复原如初,这便是不死之身的缘故。实际上,还魂丹主要的功效一如其名,乃是还魂复活,但林戚桐一个活人吞了狐妖的还魂丹,弄得不人不妖,反倒拥有了不死之身。这不死之身,不过是因为还魂丹拥有公孙二娘修炼四五百年的功力,不会生病,受伤能很快痊愈。 因着记恨侯爷事到临头拿他顶罪,林戚桐便仗着不死之身,要将侯府血洗。 “徐慕娥?”怎知在去侯府的路上,林戚桐先遇上了拿着斩妖剑的徐慕娥。 原剧中的徐慕娥到了乌梅镇,因着方无愧已死,身边只有老母亲,便一心报仇。隐居其间和顾相如感情加深,又有醉酒的一夜,爱情与仇恨相互交织,最终仍旧决定报仇。但那种抉择,未尝不是因为顾相如的言语举止都只钟情林月芙一人,相拥一夜醒来,顾相如张口道歉,说是喝醉的缘故,徐慕娥听闻此言,只怕仅有的一点奢望也打破了,她放下了情爱,选择复仇,选择大道独行,斩妖除魔。 现今却是方无愧活着,不仅仇恨多了人分担,更是多了人倚靠,多了温暖。 特别是林月芙的复活,徐慕娥哪怕曾对顾相如心存爱慕,也只能掩埋心底。 侯爷探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便派人去抓,想问出账本所在,但徐慕娥和方无愧共同抵挡,侯爷的计划并未得逞。正在这时,徐慕娥又收到神秘来信,指明若要寻林戚桐报仇,立刻前往城中。 这封信正是桃朔白送的。 此刻徐慕娥已将母亲安顿好,与方无愧来到城内,截住了林戚桐。 林戚桐却是一副轻松,一来他又不怕斩妖剑,二来他如今是不死之身,如此来徐慕娥能耐他何? 却在这时,只见一抹白影极快的闪过,林戚桐叫了一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口中脱离而出,定睛一看,金光灿烂的珠子已经落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手中。林戚桐顿时又惊又怒:“我的还魂丹!” 桃朔白把玩着手里的珠子,觉得的确有点神奇,朝徐慕娥二人说道:“现在林戚桐没了不死之身,这枚还魂丹我就取走了。” 照原剧中的发展,还魂丹虽是公孙二娘的,但最后却是复活了林月芙。如今他已经将林月芙复活了。 徐慕娥没说话,但也没出言制止。一个是实力悬殊,一个是因为她知道林月芙是此人复活的,而还魂丹属于公孙二娘,林月芙又是二娘的女儿。如此来看,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还给我!”林戚桐岂能接受这种变故,疯狂的朝桃朔白攻击。然而他的这点动静哪里被对方看在眼里。 桃朔白并不逗留,如来时一般走的毫无踪迹。 徐慕娥拔出剑,与方无愧一前一后:“林戚桐,你这个狗贼!今天我就要杀了你为我爹报仇!” “拿命来!”方无愧想起自幼养育教导他的徐大虎,眼眶泛红,恨意如炽。 林戚桐哪里抵得过两人,勉力支撑了一阵子,到底被徐慕娥一剑斩下头颅。 “还有侯爷!”徐慕娥说道。 “走!”方无愧自是支持她。 将林戚桐的人头提起,两人闯到侯府,直接将林戚桐的人头抛到正在享乐的侯爷怀里。侯爷吓得脸色大变摔倒在地,一面大喊抓刺客,一面拼命想擦干净身上沾到的血迹,怎知却是越抹越多。 徐慕娥与方无愧二人一路杀进来,少不得也有负伤,两人却是不惧。最后由方无愧牵制,徐慕娥几步上前斩下侯爷的人头。两人一个抓着侯爷的人头,一个抓着林戚桐的人头,杀出了侯府,将两人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策马奔去。 两人并没有回到乌梅镇,而是去林中藏身。 林戚桐被侯爷构陷了罪名儿,成了通缉要犯,杀了关系倒是不大,可侯爷不同,侯爷一死,朝廷必定要派人来主理。徐慕娥当然不愿父亲冤死,但她更知道不可轻易露面,官场黑暗,经历了家变,她对官场已经没什么信任。她和方无愧商议好,到时候将账本送给宰相,宰相如何处置就不是他们能左右了。 两人寻了个山洞栖身。 方无愧将皮囊打满清水,又在溪水边清洗了伤口,这才回来。刚一回来就见徐慕娥衣衫半褪,白皙的胳膊上有一道刀伤,刀口很深。方无愧忙别开眼,想了想,又走过去:“慕娥,你自己包扎不方便,我来吧。” 徐慕娥的确不大顺手,况且她与方无愧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熟的不能再熟,闻言也没扭捏:“那麻烦你了。” 方无愧见她这般模样,只是叹笑。 他对慕娥一片倾慕之心,可慕娥只将他当做兄弟,从未想过彼此男女有别,女孩子的羞涩矜持,慕娥本就很少,而偶尔流露出来,也是因着顾相如的缘故。方无愧曾几次想说出心里话,可眼下时机不合适,慕娥一心为父报仇,岂能轻易谈及儿女私情。便是他自己也一样,总要先报了仇才能说其他。 “慕娥,我们大仇已报,你有什么打算?”方无愧问。 徐慕娥道:“还有一个人要对付,我要消灭鬼母!鬼母一直想毁了斩妖剑,注定与我势不两立,与其防备不知何时降临的灾难,不如先下手为强。” 方无愧自然知道她的话在理,只是担忧:“鬼母可不好对付。” “有我。”公孙二娘突然出现,只是脸色看着不好。先前她被林戚桐偷袭受了伤,又丢失了还魂丹,加上练习五毒功,也不怪如此了。 “二娘!” “你们做的很好。”公孙二娘已经知道城中之事,对于林戚桐的结局,她已经无波无澜。那个男人她爱过、怨过、恨过,最终真正的放手了。林戚桐早就不是她曾经喜欢的那个人。 “二娘,鬼母那么厉害,我就算有斩妖剑,只怕也……”徐慕娥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有自知之明,寻常妖物还罢了,鬼母毕竟有千年道行,岂能那般容易对付。 “我会出手牵制她,到时候你就用斩妖剑。”公孙二娘说道。 “我也去!”方无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徐慕娥一人冒险。 三人商议一番,待两三日后养好了伤,就寻到鬼母洞。 与原剧中不同,没有林戚桐再来伤公孙二娘,反倒多了方无愧帮衬。公孙二娘运用五毒功,打斗中出其不意拍了鬼母一掌,鬼母不察,用掌一接,瞬间剧毒从掌心蔓延全身。 鬼母意识到不妥,立时想逃,可二娘岂容她逃?又有斩妖剑虎视眈眈,以至于鬼母逃脱无门,一声惨叫,肉身竟是被剧毒给毁掉了,仅仅剩了元神留存。 元神何其脆弱,鬼母当即就冲着最近的方无愧扑去,想要夺舍。 “无愧小心!”徐慕娥大惊,可惜还是晚了。 方无愧的元神如何比得上千年狐妖的元神,几乎是瞬间就被挤出身体。 “慕娥!斩妖剑刺无愧的肉身!”公孙二娘见准时机大喊一声。 徐慕娥听令,手中斩妖剑祭出,朝前一送,潜意识里避开了要害,刺中了腰侧。对于人而言这伤不致命,可对于附身其中的鬼母而言截然不同,毕竟这副身体又不是不死之身,斩妖剑斩杀一切妖物,瞬间就将鬼母元神逼了出来,且受伤不轻。 这次不用公孙二娘提醒,徐慕娥紧接着又是几剑,终于刺中了鬼母元神。鬼母面容扭曲,不甘愤恨,却最终在一声惨叫中元神崩溃,消失于天地。 “无愧,快回去!”公孙二娘喊道。 方无愧朝前一扑,重新回到肉身,立时便感觉到腰侧疼痛,正是先前被斩妖剑所刺的那一剑。 “无愧,你怎么样?”徐慕娥连忙上前扶他。 公孙二娘检查了一下,松口气的笑道:“运气好,这伤不重,只要好好儿养一养就行。” 最终,徐慕娥和方无愧依旧没有回乌梅镇,因为担心朝廷派人来查侯爷的案子,怕牵连了乌梅镇的人,特别是顾家母子,所以他们将徐母接出来,打算离开这里,另寻他处生活。 “徐大娘,方兄,慕娥。”顾相如从家中追出来:“我知道你们是怕我们受牵连,但背井离乡并不好过,再说,朝廷的人过来,只怕是走个形式。我看你们不必远走他乡,我们村子附近都是山,我又常上山采药,道路熟的很。在山上有一片地方还算平坦,可以耕种一点粮食,你们不如暂时在山中隐居,方兄和慕娥都会武艺,打猎肯定没问题。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搬下山住,岂不好吗?” 徐母听得心动。 方无愧看向徐慕娥,说道:“慕娥,顾大夫的话也有道理。再者说徐夫人的身体怕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辛苦。” “……也好,就在山中暂住吧。”徐慕娥点头。 既然是避祸,那么就不能对外声张,顾相如对外称去山中采药,帮着徐家三人寻到地方,砍木头搭房子,又送些生活用品等物。顾相如不在家,家里就全靠林月芙帮衬着顾母。 林月芙和顾相如已经成亲,亲事办的并不奢华,却很热闹,村中老少都来喝喜酒,祝福一对新人。林月芙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是学着做饭打扫,她的一手绣活儿又是十分出众,甚至她识字懂文,能和顾相如相谈甚欢,且还学着辨认药材,偶尔帮手处理点简单的药草。 要做到这些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林月芙也不是不知道辛苦,但现在的生活才像是活着,再苦再累,她都甘之如饴。 徐家三人在山中安居下来,朝廷果然派了钦差查案,不过半月功夫就结案走了。徐家三个却是习惯了山中清静,并未搬到村里去住。 倒是公孙二娘大仇得报,唯一的女儿又死而复生不受诅咒所累,寻觅了好归宿,她就决定远离尘世,重新上山找白眉道人。 徐慕娥本也打算上山去勤练武艺,斩妖剑选择了她,在当今这个乱世,她应该背负起这份职责,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是,她还有母亲要奉养,岂能不管不顾潇洒离去? 方无愧父亲在军中,常年驻守边疆,母亲又早逝,没甚亲人,所以才将他自小寄养在徐家。此番侯爷和林戚桐栽赃陷害,不止杀了徐大虎,也保护方父,所以方无愧的亲人只有徐家母女。 第165节 他本就爱慕徐慕娥,当察觉慕娥有心上山拜师学艺着实紧张,后来见她暂时打消念头,不觉大松口气。 徐母从小看他长大,他的心事岂会不知道,见他这样,不禁私下里和他说:“你对慕娥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见,偏生当局者迷。如今咱们家只有我们三个人了,若你们能成就姻缘,你们父亲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无愧啊,你的情不能只藏在心里,要说出来,说出来她才会知道,才能改变你们之间的关系。” 徐母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方无愧仅剩的犹豫。 徐慕娥每日里都会练剑,方无愧知道她在哪儿,找人并不难。在一旁看着,等着徐慕娥收了剑,他才喊了一声:“慕娥。” “什么事?”徐慕娥朝他走过来。 方无愧从怀里摸出珍藏许久的蝴蝶发簪,笑道:“慕娥,还记得这个吗?我本来想送给你,你却让我送给喜欢的姑娘。现在,我还是要将它送给你,我一直喜欢的姑娘就是你,慕娥,你能接受吗?” 徐慕娥完全惊住了:“我、我没想过。” 的确,在徐慕娥心里,最亲近的人除了爹娘就是无愧。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调皮捣蛋,无愧总是护着她,虽是两个姓,却是一家人,以至于她将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最信赖的兄长,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托付终生的男子。 这于她的性格也有莫大关系,原本她便性格直爽,颇为英气,不喜女红,反而喜欢舞刀弄棒。长到这么大,别的姑娘们喜欢穿戴打扮,会留意俊俏男子,会偶尔考虑将来终生所归,但徐慕娥却从不想这些,一身利落穿戴潇洒的不像个女孩儿家,嫁人的事更是毫无兴趣。后来对顾相如动心,却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她不争不抢,还当期红娘信使…… 原本她已决定,虽因侍奉母亲之故不能上山拜师,但斩妖剑在她手中,斩妖除魔便是她的责任。要做这等事,家庭便是负累,她已决定终生不嫁。 “无愧,你知道我背负的责任,我不会嫁人的。”徐慕娥说完低下了头,总觉得因此愧对他。 方无愧却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只是说:“慕娥,你想做的事,我从来不会阻拦。我不仅不阻拦,还会支持你,因为我理解你,我喜欢你。你现在不接受我,这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将我的心意告诉你,免得你还当我是兄长。慕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的不必担心。” 徐慕娥眼眶微微泛红,握紧了手中的斩妖剑,默然无声。 当方无愧将发簪放入她掌心,她没有再推拒。 方无愧说道:“慕娥,我等着你愿意戴上它的那一天。” 剧情告一段落,桃朔白依旧住在城里,只因叶七正在跟一位大叔学做当地有名儿的鸭血粉丝汤。 说到叶七突然起了学厨艺的心思,却是一个意外。 他二人在此居住颇有些时日,平时进来出去左邻右舍都见到了,少不得有人问起。他们对外就称是结伴出来游历的,具体的并未多说,但由于二人穿着气质的缘故,不知怎么就传成有个世家公子带着个厉害侍卫的话。 倒也不怪外人这般猜,桃朔白与叶七二人都是好相貌,好气质,言行举止便与常人不同,可是桃朔白一身白衣并无武器,叶七却是一身黑衣半披着头发,还总拿着一把剑。在世人眼里,剑不离身的人,不是劫匪游侠,最高也就是武将,所以将叶七猜成侍卫真不是毫无根据。 在两人居住的巷子口支着个饭摊儿,卖的是饼子和鸭血粉丝汤。他家的鸭血粉丝汤味道着实是好,据说也是传了两代的手艺,所以生意很好。 那日桃朔白也是一时兴起,坐在摊位上吃了一碗。 摊主是对老夫妻带着个年轻姑娘,这姑娘十七八岁,清秀爽朗,干活儿麻利。许是桃朔白这样的客人着实少见,又许是知道他住在附近可以成为长期客户,这姑娘就问他:“公子觉得这汤如何?” “好。”简单一个字足矣。 这鸭血粉丝汤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里头就是鸭血、鸭肝、鸭肠、鸭心、鸭胗,再添上粉丝等物,但这汤是用鸭骨架子熬出来的,另外也不知放了什么,总之汤色清雅,芳香四溢,十分有滋味儿。 姑娘颇为自豪的笑道:“吃过我们家的鸭血汤,就没有说不好吃的。” 桃朔白突然看到叶七停住筷子,奇怪道:“怎么,不合胃口?” 叶七只是看了那姑娘一眼,放下筷子道:“饱了。” 桃朔白不觉想笑,又觉得无奈,叶七的性子有时候真能忍,那些心思分明他看出来了,也叶七藏着不说,他又不好戳破。或许,是不想去戳破,这样叶七别别扭扭也别有一番可爱。 桃朔白考虑着是否要买块留影石将这难得的一幕记下来。 当然,这顿宵夜后,叶七并未立刻升起要学艺的心思,只是每常在巷口进出,姑娘都热情招呼,十回里总有一两回要坐下吃碗鸭血汤。 一次叶七就忍不住说道:“街边的东西哪里能干净,吃一回就罢了,若你想吃,我们在家吃。” 所以,叶七就开始学习做汤了。 第169章 聊斋:念秧1 叶七为着学做汤,特地去与巷口的摊主商议,毕竟各家鸭血粉丝汤乍看一样,味道却是各不相同,能让人吃后恋恋不忘的,统共也没几家。叶七虽然能悄无声息潜入,窥探摊主一家做汤的隐秘,但不知为何,这等小事上他却不愿如此为之。 摊主对于叶七的来意十分惊讶,连声问道:“你要学做汤?便是那位桃公子爱吃,不耐烦在我家摊子上坐,我们送上门去便是。再不行,您家厨子来学就好,哪里需要大爷亲自来?” 叶七直接摸出一锭黄金放在摊主面前,这黄金是他接了官府缉凶榜文得来的,到底是不能心安理得的让桃朔白养着。正因他这一举动,倒使得城中以及附近百里之内治好突然好的很,便是那些山里的妖物都不大敢出来。 “这是费用,我希望能学到全部步骤,做出的汤能和你家卖的味道一样。”叶七依旧是冰冷的脸,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却莫名能使人感受到眼中诚意。 摊主略有为难,实话说道:“我家的鸭血粉丝汤之所以好吃,主要诀窍就在汤。想来大爷也不会做小买卖,坏不了我家生意,学了不过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时换换胃口,告诉大爷也不要紧。” 摊主到底在外讨生活,各层人士都打交道,这样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哪敢得罪。况且一番分析也合理,又有丰厚的钱财可拿,总归是不亏的。 于是,叶七就跟着这位摊主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学。 仅仅三天,摊主就说道:“大爷当真有天分,如今我已没什么可教了,只要多做几次,味道就差不了。” 桃朔白在厨房外看着,但见叶七那双本是拿剑的手,拿起菜刀切菜也是利落,虽有些不搭,但沉默寡言认真做事的模样十分好看。叶七已经学完了全部步骤,包括熬鸭骨架汤的时辰与火候,等汤熬好,便做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并没有放鸭肠,桃朔白不爱吃这个。 “尝尝。”哪怕是亲眼目睹,也绝对无法体会叶七为这碗汤做了多少。以前他何尝有过这样的心思,可是现在一场辛苦换来一碗平平常常的鸭血汤,却觉得满足,因为吃这碗汤的人是桃朔白。 “辛苦你了。”桃朔白看着面前的汤,细细品味,连汤水都喝了个干净。 “如何?”叶七见他全都吃完,心微微松了一半,另一半却是要听他的评价。 “汤水很好,鸭血煮的老了些,盐稍微多了一点。”桃朔白评的很认真,说完脸上就绽出一抹笑容:“叶七,你之前跟人学的时候只做过三回,这是出师后的第一碗汤,做的很好。” 叶七眼睛里的寒芒更亮了,嘴角也微微弯起一抹弧度。 又住了两天,又吃了两碗鸭血汤,他们便退了房子,离开金陵。 两人并没有确切的目的,不过是一路随意走着。 这日两人途径一个小村镇,见街口有个人影很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宁采臣!原本宁采臣要上京,可此时却在这小村镇上支着一张破木头桌子,桌头挂着一张大纸,纸上写着四个大字:代写书信。大约是没什么生意,宁采臣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桃朔白与叶七走到摊位前,阳光正好,在宁采臣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宁采臣以为是游客上门,抬头一看,却是又惊又喜:“桃法师!叶七公子!是你们啊!” “你怎么在这里?”桃朔白问。 宁采臣闻言有些困窘,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作答。 “他呀,他被个女人迷住,那女子将他的钱给骗光了!”突然你一道声音横插而来,知秋一叶从房顶落下来,瞧着似乎跑了很远的路,气喘吁吁的,身上还有一层的土,却也不在乎,从怀里摸出个馒头扔到宁采臣怀里。 宁采臣眼睛一亮,赶紧往嘴里塞,显见得是饿坏了。 可见这二人定是遇到事儿了。 桃朔白没急着追问,等着他们吃完了馒头,这才得知事情原委。 自从四人分别,宁采臣上京,知秋一叶向南,按理两个人不该遇上。知秋一叶没走多远,撞上个妖物,一路追着,竟是朝北而去,和宁采臣重逢了。 当时宁采臣就在这个小村镇勉强落脚,因为他的银子都被骗光了,无钱赶路。 原来宁采臣遇上一位面貌娇柔的女子。这女子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父母为换钱给哥哥娶亲,将她卖给一个三四十岁的粗鲁鳏夫,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还吃不饱饭,又要忍受婆母丈夫的虐待,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这才逃出来。 宁采臣一介书生,见女子哭的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只因他要赶着去京城,也不方便带个女子同行,就打算在这个小村镇上寻户本分厚道人家,许些银子,将女子安顿在此处。后来果然寻了一户张姓老夫妻,看着本本分分,待人又热情,也很愿意收容女子,甚至说想收女子做干女儿,因他们没有儿女,想找个人养老送终。 宁采臣见状,觉得双方有益,问明女子意思,就留下十两银子。 老夫妻与女子都夸他是大善人,再三恳请他住两日。 宁采臣便住了一晚,怎知第二天突然有一伙人穷凶极恶的闯进来,说宁采臣拐了他媳妇。原来为首的男人就是女子丈夫,这是带着人找过来了。宁采臣从未遇到这样的事,起初吓的不轻,后来想起女子遭遇,不免为其说几句公道话,并一再申明并非拐带。 那丈夫说:“你这书生长得俊俏,这贱人定是迷上你这个小郎君,不愿跟我吃苦。既如此,你拿五十两银子来,这贱人就是你的了。如若不然,我就告上官府,说你诱拐妇女!” 宁采臣是吃过监牢苦头的,深知官场黑暗,最怕见官了。 “五十两没有,我只有三十两,银子我可以给你,但你以后不可以再纠缠这位姑娘,要立字据写明!张大娘张大叔便是见证!”宁采臣最终决定一次了结,实在是歪缠不过,不仅怕上公堂挨板子,更是怕这些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总归银子能换得一个女子的自由与安全,倒也不算白花。 于是就像买东西一样,钱货两讫,那些人就走了。 宁采臣又在张家住了一天,女子对他感恩戴德,晚间居然自荐枕席,只是宁采臣拒绝了。原本好好儿的,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屋子竟空了,不仅张姓老夫妻和女子不见了踪影,屋子里的一应物什也都不翼而飞。宁采臣惊骇不已,连忙去左邻右舍询问。 “你这后生不是昨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倒是隔壁人家见了他吃惊,见他问张家老夫妻,便说:“那对老夫妻是外地人,租了房子在这儿住,今儿一早就走啦。你说的那位小娘子,也一起走啦。” “可、可是……”宁采臣有些迷糊。 有个老人见了,将他招到僻静处,悄声与他说道:“你这后生是被人骗了,那对老夫妻、小娘子,和昨天来的那些人都是一伙儿的!北边这样的事多了,我们都叫他们念秧儿,被他们盯上了,几乎没有不得手的。” 又有个凑来说道:“也是你心软好骗,那女子的故事编的可不怎么样,事情又那样凑巧,偏你没起疑,还将银子都搭进去了。你若是见了真正的念秧儿,那才知道厉害。” 总归宁采臣变得身无分文,唉声叹气的,正思忖怎么弄点儿盘缠赶路,就遇见了知秋一叶。知秋一叶一听他的遭遇,气恼不已,当即要去追那些人将银子拿回来! 可是现在知秋一叶只拿出了馒头没拿银子,可见人没追到。 这个小镇本就不富裕,宁采臣的摊子支了几天也没写两封信,如今得知他们都要往北去,便厚颜同行。宁采臣本就是孤身一个,现在又身无分文,去京城的目的大家都知道,也不知前景如何。 知秋一叶就问他:“书生,如果傅青风嫁人了,那你打算怎么办?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你有钱都不一定能待得住,何况你一文钱也没有。” 宁采臣同样苦着脸,叹气道:“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投奔表姨。” “你还有亲戚呀?” “那位表姨是我娘的表妹,虽说她们未出嫁时关系很好,可我娘几年病逝,最后一次通音信也是三年了。”若非到了绝境,宁采臣是不愿意去寄人篱下求施舍的。 “有人投奔总好过没有。”知秋一叶是孤儿,自小被丢在外面,师父见他根骨不错,将他捡回昆仑山,否则他早死了。 桃朔白和叶七有马可骑,知秋一叶赶路都习惯土遁,唯有宁采臣一介书生要靠双脚去走,四人一起同行就有些麻烦。便是桃朔白愿意花钱给他们买马,那也找不到卖主。 知秋一叶说道:“我带着书生走,天黑前能赶到旅店,我们就在旅店见吧。” “也好。”桃朔白点头。 知秋一叶根本没和宁采臣商议,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朝地上一跳就土遁而去,随着土包快速移动,还能听到宁采臣的尖叫。 只有彼此两人,叶七才开口问道:“为何要与他们同行?” 虽说彼此相识一场,但实在没什么太深的情谊,况且脚程不同,目标都不同,完全不必一起。 对此桃朔白解释说:“宁采臣此人在这个世界很特殊,我没想到会第二次遇到他,那么跟着他,应该会遇到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念秧?”叶七对宁采臣受骗的事很不以为然,只因宁采臣太好骗,但凡换个人,多一点谨慎,那些人就不能得逞。毕竟这年头,谁会轻易的因为心软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交出去呢?自己又没得半分好处。 “或许吧。”桃朔白也不确定,因为铜镜中并未提示。 两人骑着马奔跑了一程,因减缓速度慢慢行一程,也是借此看看道路两旁的景色。这时有个骑驴的男子跟了上来,与他二人同行。初时男子并没搭讪,桃朔白两人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便是那男子落下了一程,总能在下一程赶上来,依旧与他们同行。 终于那男子朝他们说道:“我乃是栖霞县的衙役,受县令大人的派遣去京城一趟,鄙姓张。某见二位公子气度不凡,一路也不急着赶路,不知从何而来,如何称呼,欲往何处去?若是能与二位结伴同行,真是某的造化了。” 桃朔白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言,叶七就更不会开口了。 张某讪讪,似乎觉得难堪,不敢再继续说。 等着桃朔白与叶七再度加快速度奔出去,张某便没有再赶上来。 叶七说道:“那人有些古怪。” 第166节 是有古怪,很刻意的想接近二人,但见二人不理睬,又很干脆的退后了。 日头渐高,两人看到前面路边有个茶铺,铺子里还供馒头,往来商旅常在此歇脚。他两个也在此停住,栓了马,在一张空桌坐了,要了壶茶。这种乡野小店也没什么可选,只那么一种粗茶,往来之人不过是喝着解渴,用以送馒头。 叶七没要馒头,从马背上的竹筐内取出一只包裹仔细的布皮儿,里面是几样金陵城的好糕点。 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衣着讲究的男子,自从桃朔白与叶七到这里,这人便看着他们。此时见两人落座,更是笑着与两人说话:“我是山东人,姓黄,在户部任提堂,先前有事去了趟外地公干,正要返京。二位可是去京城,若是同路而行,倒不至于孤独寂寞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桃朔白与叶七交换了神色,对那黄某点头:“正是去京城。” 黄某闻言笑容更盛:“正可同行。” 喝完茶,三人便离开铺子继续赶路,那黄某同样是骑马。 傍晚时分,到达旅店,正看见知秋一叶和宁采臣在店外,但那两人看到他们并未上前,彼此好似不认识一样。这也是桃朔白事先传讯给知秋一叶,他总觉得遇上的张某、黄某都有古怪,打算探一探虚实,所以暂且不与宁采臣两人相识。 刚一大堂,黄某就朝一个姿容秀美的少年行去,嘴里还笑问道:“你怎么到了这里?回京吗?” “正是。”少年笑着点头,又朝桃朔白叶七两人看来,眼中尽是疑问。 黄某拉着少年向桃朔白介绍:“这是史郎,我的中表弟,是个文人,若是二位公子喜欢谈论诗词歌赋,有史郎作陪定然错不了。”说着就招呼店家上一桌好酒菜,且酒席的银子他自己抢先付了,并说道:“咱们相识一场,我仰慕二位公子风采,今天容我先做个东道,咱们就在这小店里畅饮一番。”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事,便是心觉不妥,却也会盛情难却,不论心下怎样猜疑对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面上却是不好大刺刺的撕破脸的。 桃朔白与叶七虽不至于如此,但已决定探一探究竟,又何必揭穿。 “多谢。”桃朔白没推辞,与叶七一并入席。 知秋一叶和宁采臣落在大堂的角落里,两人面前是几个馒头,一盘子青菜。宁采臣是没钱的,知秋一叶虽然有钱,可他也不富裕,一文钱也得精打细算,现在却要白养着宁采臣,点盘子青菜已经算不错啦。 “大鱼大肉,好酒好饭。”知秋一叶看到桃朔白那边一桌子酒饭,馋的心里口里酸溜溜的。 宁采臣早就奇怪了,趁机问道:“桃……” “嘘!”知秋一叶立刻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道:“前辈交代了,不要说。” 此时那桌上,黄某殷勤斟酒,热情劝菜,而史郎少年则是提起诗词谈论起来。这史郎模样生得好,难得谈吐雅致,胸中颇有文墨,桃朔白间或应酬两句,这史郎便是一喜,笑容更盛,眼波流转间透露几分媚意。 叶七将史郎行至落于眼中,眼底一寒,猛然间气势迫人。 桃朔白忙从桌下握住他的手,又朝他看一眼,拿起酒杯与他轻碰:“阿叶,与我喝一杯。” 叶七缓缓收敛了气息,默默与他对饮了一杯酒。 黄某与史郎隐晦的对视一眼,忙又热情劝酒,却已在心里认定桃朔白喜好男色,这二人关系不纯。当世男风盛行,两个男子彼此相好,或是达官显贵豢养男宠娈童皆不在少数,时人听闻并不以为意,更甚者也是一桩风流雅事。 史郎突然提议:“这么干喝酒没什么趣味,倒不如行酒令,谁若错了令,就罚酒。如何?” 黄某连连摆手:“表弟啊,你这是摆明要坑我,我哪里说得上你的那些文雅诗词。” 史郎不依:“左不过是罚杯酒,表哥你怕什么。” 这二人来往两句,便将主意定下。 史郎自荐做了令主,点到桃朔白时,这令就十分简单,点到叶七和黄某则是有心为难。黄某喝得大醉,叶七心下很不耐烦,但是桃朔白攥着他的手,一根手指在其掌心轻轻的拨动,就好似拨在叶七的心上,以至于他哪有什么心思去对酒令,几碗酒水下去,真应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散席后,史郎和黄某商量着要赌钱做耍,让店老板开了间客房。 史郎邀请桃朔白:“桃公子,长夜漫漫,一起耍耍可好?” “阿叶想不想玩?”桃朔白故意去问叶七。 叶七一直没说过话,又喝了那么酒,头发遮挡了大半面容,旁人瞧不出脸色。史郎说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喝醉了吧?让他先去隔壁客房睡吧,咱们戏耍起来闹腾的很,别吵着他。” 叶七扫了史郎一眼,史郎觉得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身子都僵了。一直以来史郎都刻意忽视了叶七手中的那把剑,但这时候却生出一股危机感,以至于脸色一白,一时间没了言语。 “表弟?”黄某看似醉的不轻,实则酒量不浅,何况他喝的那坛子酒,里面掺了不少水,如今这醉酒的姿态不过是做出来迷惑人的。 桃朔白略带惋惜的说道:“抱歉,阿叶喝醉了,只怕不大舒服,我得照顾他,不能奉陪了。” 黄某忙说道:“何须公子亲自照料,找店家就行。” 桃朔白能感觉到叶七将自己的手抓的很紧,他也不希望因一件小事真惹得叶七生恼,便再度拒绝:“不必,二位另邀人做耍吧。” 说完便叫店家另开了一间房,在黄某与史郎的注视下,将房门关上。 阻隔了外人视线,叶七也不做戏了,松开桃朔白,浑身杀意弥漫:“那两人居心叵测,当杀!” “我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只是想知道,他们所为是否我猜测一致。阿叶,你不想知道?”桃朔白笑着问。 叶七听他依旧称呼自己“阿叶”,眉峰微动,张口坦言:“我本名是七夜。” 实际上,两个名字相较而言,倒是叶七更像个名字。 桃朔白并没有就此询问七夜来历,眼下环境不合适。 安静中,忽然听到隔壁房中传来戏耍声,几个声音时高时低的喊着“大”“小”,声音极是亢奋,其中自是有黄某和史郎。 桃朔白又将七夜的手握住,示意他噤声,在身上贴了障息符,又隐去身形,悄无声息的潜入隔壁房中。 只见房中的方桌前围着好几个人,除了黄某和史郎,另有三人,其中一个竟然是知秋一叶。知秋一叶玩了几把,次次都输,顿时恼火,不肯玩了。黄某史郎也不去挽留,任由知秋一叶离去。 剩下的二人倒是好运气,虽然有输有赢,但都是赢的多输得少,最后每人赢了一百多两银子,而黄某和史郎的银子却输光了。四人还不肯罢手,又商量着要赌黄某的马。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嘭嘭嘭的被砸响,听动静,竟是有一群人来了。 屋内几人都没动,脸色俱是变色,毕竟聚众赌博乃是违法之事。 “这,这一定是抓赌的来啦!”史郎说着害怕的声音发抖。 屋内人想逃,却无路可逃,房门被砸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进来,果然说来抓赌,当即就将四人锁拿,桌上一应赌具钱财都被卷走。 半个时辰后,那一行人唯有史郎回到旅店中,看上去惶惶不安,径直去敲桃朔白的房门:“桃公子,桃公子请开开门,请救我一命。” 桃朔白已和七夜回到房里。 七夜虽不耐,却只能依着前面继续装醉,躺在床铺上睡着。 桃朔白则去将门打开,门外的史郎衣衫凌乱,面色惊惶,犹带泪痕。史郎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又生得好,眼下这副光景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恻隐。 “桃公子救我!”史郎朝前一扑。 第170章 聊斋:念秧2 桃朔白微不可察的侧身,史郎扑了个空,一下子摔在地上。 史郎痛的心里大骂,脸上却没表露分毫,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揉着胳膊一面望向桃朔白。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眼前这人对自己没兴趣,因为对方的眼睛里没有迷恋喜爱,连一点点惊艳都不曾流露。之所以依旧坚持这个计划,不过是因着此人钟爱男色,否则能对同行的另一人那般细心体贴?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男人最是贪鲜,哪怕他平日里再如何洁身自好,肉都送到嘴边上了,难道还不吃? 史郎做这一行也有几年,就没见过不吃肉的男人! 想着,史郎的眼泪掉了下来:“桃公子,衙差抓了我表哥,要我拿钱去赎,可我的银子都被衙差收走了,实在身无分文。恳请桃公子可怜,救我和表哥,等回到京城定然厚报。”说着伸手揭开衣裳,脸上透出一点羞怯:“从第一眼初见,我便仰慕公子品貌为人,愿意与公子相好。” 突然史郎一声闷哼,身子栽倒在地,原来是七夜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打昏了。 “天下竟有这种人!”七夜对史郎之举鄙夷不屑,心中更盘旋着一股恼怒,总似吐不出来。 桃朔白也有些意外,虽说先前史郎便举止暧昧,但他以为那些人是为钱财,哪知竟能因此献身,着实令他诧异非常。 “好了,不必为这种生气。看这伙人的行事,应该就是先前知秋口中所说的’念秧‘,他们总是成伙儿出现,计划周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只要是能得钱财,什么都能付出。若是寻常商旅,便是躲过了一劫,却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陷阱等着,实在令人防不胜防。相较而言,宁采臣先前所遇到的并不算厉害,可若他没心软的赎取女子,那些人定然不会罢休,直到他将银子都掏出来为止。” 七夜越发皱眉,简直对凡人这些举动匪夷所思。 七夜看向地上的史郎,厌恶之色难以掩饰:“如何处置他?” 桃朔白突然笑道:“再做一次赏金猎人如何?” 桃朔白将知秋一叶和宁采臣叫来,把念秧之事告知二人,别说宁采臣听得脸色骤变,就连知秋一叶都险些栽在上面,心有余悸。四人商议一番,定下计策。 桃朔白这才将史郎唤醒,用了摄魂术。 桃朔白问了几个问题,史郎乖顺的一一回答,十分详尽。这才得知,原来这出旅店并非他们的大本营,但旅店老板也从中的一份好处,对于这些念秧就视若无睹,也不提醒来往客人。依着他们的行事,若此时还未得手,再往前走一站就到了大本营,还会有一招手段。 “我倒想见识见识。”知秋一叶惊叹道:“这些人的心思,啧,真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这些人也太可恶了,不知骗了多少人!”宁采臣哪怕善良心软,可被人骗了都会不好受,他也心疼自己的那些银子,那可是诸葛老前辈给他准备的,也是他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那些银子还在,他早就到了京城,可能已经见到了傅青风…… 七夜说道:“这些人着实该死!” 于是桃朔白交代了几句,使得史郎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史郎出了房间,眼中混沌尽去,果然如同桃朔白交代的一般,前去寻之前那伙人。 知秋一叶看的啧啧称奇:“前辈,这是什么法术?” “一个小小伎俩。”桃朔白并未多讲,这种摄魂术只能针对人类,知秋一叶是个术士,没必要去学,否则真成凡人口中的妖道了。 知秋一叶见状不好再问,只是心里还是痒痒的想知道。 先前抓赌的那伙儿人根本不是衙役,自然也不会将人抓到衙门,他们借口路途远,在距离旅店不远的一处林子里歇脚。被抓的两个受骗者,心中惶惶不安,特别是这伙人故意说着县令老爷要做政绩,过堂极严,不管被告是否冤屈,肯定要过刑。两人被唬的不轻,连忙讨饶,因着银子已经输光了又被没收,不得已将各自骑的驴子给了衙役,这才算得到通融被放了回来。 这伙人没骗到桃朔白和七夜,始终不甘心,毕竟怎么看两人都是大富大贵,身上钱财定然不少。 他们让史郎这个美少年回去再做一番功夫,若是旁人,哭诉哀求不成,美男计也成了,毕竟吃了人嘴短么,占了便宜还想撒手不管? 谁知史郎是独自一个回来的。 “人呢?人没来,可借你银子了?”黄某从中走出来问道。 史郎摇头:“桃公子两个因赌博被抓算不得什么大事,等到了前面到衙门里打点一番。这两个人太滑头,根本不肯轻易给出银子,我看这里是行不通了,还是到咱们家再做主意。” 黄某与其他几人商议一番,贪心作祟,都决心要再做一笔。 黄某不好回去,史郎也没回去,他们都先一步赶到前头做安排。 次日清早,旅店中的客人们都早早起来,收拾了东西上路。那两个被骗的人回来后无意和旁人提起这话,到底是旁观者清,几句话说下来,两人意识到上当了,可又如何?这会儿史郎黄某都不见了,又去哪儿找人。最后只能咬牙骂一通,怪自己倒霉。 这些过往商旅多少都听过念秧的厉害,只是自己没遇到时难免不以为意,便是谨慎,也很容易受骗。这等事官府也无可奈何,抓贼抓脏,商旅们流动性大,天南海北的,何况这些人多少都是享受了美色,又真的参与了赌博,也担心官府知道了反锁拿自己,因此多不报官。 桃朔白等人又走了一天,傍晚时到了一家店过夜。 店中的房间很小,又只一张床铺,床也窄小,无法睡两个人,店家就桃朔白与七夜安置在两间内。尽管两人可以不睡,但店家明显是有预谋,两人便将计就计,等着人聚齐了再说。 夜半时分,突然有人在敲门。 桃朔白起身将门开了,就见门外站着个姿容娇媚的女子,这女子冲他一笑,闪身就进来了。这女子自言是店主人的儿媳,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的朝他望。桃朔白却不动,不言语。 这女子见状,心中纳罕,似犹豫了一番,突然跪倒在地上,哭道:“求公子搭救我。实不相瞒,我是被店主人派来诱惑你的。以往我诱惑别人,刚一进门那些客人便要同我亲热,公子却持身清正,不为女色所惑,可见是正直人。我本是良家女子,并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恳请公子救我。” 桃朔白看得出女子所言俱是实情,倒对她略有好感:“你起来吧。” 第167节 女子不敢起身,希望能得一句承诺。 桃朔白反问她:“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女子脸色略白,说道:“这家店主人的确是我公公,公婆有一子,乃是我丈夫。除了这三人,还有七八个,都是一伙儿。每回盯住了一位客人,都是走一路骗一路,直到将客人的钱财骗尽方才罢手。每回若有客人到了这里投宿,毕竟要我来诱惑客人,他们再闯进来捉拿,客人为免挨打和送官,少不得破财免灾。” “这附近只你们一伙人?”桃朔白又问,尽管已从史郎口中知晓,却故意来试探女子是否说实话,又究竟知晓多少。 女子摇头:“我一直在客店中,并未出去过,但就我所知,这条路上统共有四五伙儿人,他们彼此都认识,各自相安。” 桃朔白便说:“若你所说是实话,我自然会救你。” 女子闻言一喜。 桃朔白直接开门出去,交代女子待在房中不可走动,而门外七夜已是等的不耐烦了。知秋一叶和宁采臣也相继走出,他们已经将整个客店都搜查了一遍,特别是那些人所骗来的钱财藏于何处都探明了。 四人将念秧一伙人都捆绑了,仍在一间屋内,落上锁。早先被他用了摄魂术的史郎,实际原姓金,正是女子丈夫。金某在桃朔白授意下去了衙门投案,供出同伙,以及近年行骗所得。 县令大人闻之大喜,立刻就命捕头带着一班衙役赶来。 那女子已得了金某的和离书,先一步收拾细软离去,至于她去哪里,今后如何,桃朔白却是不管的。 桃朔白四人没去和衙役打交道,不管这位县令是清正也好,是贪腐也好,都不会放过这伙念秧,也算是杀一儆百,震慑其他念秧,也给往来商旅做个警示。那些人骗来的财物不少,他们没从衙门领赏钱,直接从这里取了。宁采臣拿了六十两,并一头驴子,知秋一叶也取了六十两,原本他是不需要代步的,也不知为何,同样牵了一头驴,要和宁采臣作伴上京。 七夜有马,也不缺钱,拿了一锭是个意思,也给桃朔白拿了一锭银子,算是没白辛苦一趟。 这次的案子也是传奇,那金某在公堂上将他们所做之事一字不漏的全都交代了,痛哭流涕,显然是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县令倒是怜惜他,将他判的很轻。这金某回到牢房,呆呆坐着,突然间抖了一下,左右看看,好似这才真正清醒,想到所作所为,惨白了一张脸,想要翻供都不能了。 金某的那些同伙儿将他恨之入骨,只是隔着监牢,否则定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金某面对这些人,惊惧不已,更他恐惧的却是同监牢的几个人。这些人也不知被关了多久,也不知什么罪名儿,个个濑里邋遢、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是如饿狼见了骨头,死死盯着金某不放。 早先便说过,这金某年岁正好,又生得俊俏,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在这破败昏暗的监牢里简直太突兀了。兼之他是作为出首人上的公堂,县令大人公开审理,为做姿态,没对他用刑,因此这样一个鲜嫩的少年人落在这些刑囚眼里,无疑是香喷喷的肉,哪里舍得不吃。 黄某那些人正恨金某,见状煽风点火,有说些露骨之话,勾得那些多年未沾过荤腥的男人们都朝金某扑了上去。 金某大声呼救,立刻被堵了嘴,又人抓手,有人抓脚,竟是动弹不得,任人宰割了。 桃朔白四人终于到京城,京城之繁华自是别处不可比。 桃朔白与七夜找了家大客栈,要了独立的小院,然而便去四处欣赏。知秋一叶打算去找找哪家需要驱邪捉鬼,赚点钱,也试一试他新学的清心符好不好用。宁采臣则是去找傅青风。 关于傅家的事,很好打听。 相对原剧而言,宁采臣上京的时间已经是晚了。傅天仇来到京城,禀明护国法丈之事,因而得了皇帝嘉奖,官复原职,且赏赐了一头金猪。一时间傅家门庭若市,宾客往来不息,而长女傅青风也隆重出嫁。 这天正好是傅青风回门日。 宁采臣站在路旁,混迹在人群之中,看到傅青风从夫家出来,回门礼很丰厚,而夫君骑着高头大马,人也是俊朗不凡。听着京城中人谈论,其夫家门风清正,夫君文采出众,在才子中自有薄名,将来登科入仕不在话下。 宁采臣略有失落,但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伤心,傅青风能有这般好的归宿,他也是高兴的。 桃朔白与七夜回来,看到宁采臣倒也没意外,两人也看到了傅青风的回门队伍。 桃朔白问道:“你现今还打算去投奔表姨?” 之前宁采臣身无分文,现在却有几十两银子,驴子也值点钱,若他留在京城攻读,平时也能寻个事情做,虽说清苦,倒不是过不下去。很多学子为赶考提前来到京城,日子也很清苦。 宁采臣却不知为何,突然对考取功名生不出兴趣,他叹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也不想再科举,哪怕我自负才情,却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能中举。我打算去寻表姨,将来就在表姨所在之地定居。” 家乡他是不想回去了,怕又被官府所抓,而表姨虽住的远,但姨丈是当地太守。宁采臣不得不屈从于这一点,有个为官的亲戚着实有很大好处,起码不用担心无缘无故被挡替死鬼抓了。且听说,表姨所在的那地方民风淳朴,也较为繁华,比之他原本的家乡要太平的多。 “你表姨家在何处?”桃朔白问。 “晋宁县。” “那可远得很。” 若不是同名,那么晋宁县就在云南一带,从京城去云南着实不近。 知秋一叶回来后说起一件事:“我听两个从山西来的行商说起一件事,他们说山西有家戏楼闹鬼,戏班请了很道士和尚都无能为力,正焦头烂额。我觉得这笔买卖合该我做!书生,我就不跟你同行啦,我要去山西捉鬼!” “戏楼闹鬼?那鬼凶不凶?是什么鬼?”宁采臣心里虽怕,可也很好奇,相较而言,他觉得妖物可怕,鬼反而没那么可怕,毕竟鬼是人变的嘛。这也是因为他先后遇到兰若寺的女鬼小倩,以及护国法丈这种妖物,所以如此认为。 “好像是个女鬼,戏班一唱戏,那女鬼就出来捣乱,弄得戏班人心惶惶,没法儿做生意。”知秋一叶思忖的笑道:“听说那戏班叫什么’鸣春班‘,以前有个红极一时的小生,说明戏班很有钱呀,我若是抓住了那女鬼,酬劳不会少。” “会唱戏的女鬼?应该不是恶鬼吧?我同你一起去!”宁采臣听了寥寥几句,先就同情了那女鬼,更是对此故事起了好奇心。 “你也去?你不是要找你表姨?” “大不了多绕些路。” 桃朔白看向七夜,问他:“你听过戏文?” 七夜摇头。 “那就去听听。”在方才知秋一叶提及女鬼时,铜镜突然有了反应,显示了一个新的剧情故事。 ——宦娘! 故事说起来并不新鲜,一个富家千金爱上了戏班里的当红小生,结果遭到父亲阻拦,一系列打击困境迎面而来,最终相约双双殉情。谁知富家千金死后在阴间找不到情郎,这才从判官口中得知,情郎根本没死。她想不通,于是逃回阳间要找出情郎,询问情郎因由。 最后的结果,两人误会虽是解开,却彼此放弃纠缠的情爱。阴阳两隔,倒也罢了,只是这位女子还为另一个女子的痴心所感动,不计前嫌的帮这女子与情郎成就姻缘。 桃朔白不禁心想,世间真有这等宽容的爱情?不过是阴阳相阻罢了。更甚者,即便那二人在一起,可情郎并未忘却千金女子,时时抚琴思念,陪伴他的妻子也表示赞赏他的不忘旧情。 这真是爱情? 照桃朔白看来,宦娘与情郎是爱情,他们彼此是知己,经历重重磨难,感情深挚,可惜阴阳两隔,无法相守。后来的痴心女子的确爱这小生,对于小生不忘旧情,不是不介怀,而是没法去介怀。他们的姻缘是宦娘成就,宦娘在先,她在后,且宦娘是已死之人,她已成为他的妻子,他们将共度一生,她怎么还能开口说介怀?这是一种无力又无奈的局面罢了。 及至到了山西城中,很轻易便打听到鸣春班的地址。 “知秋,这戏楼里的女鬼暂且别管,还不到时候。”桃朔白看过剧情,心下有些盘算。 知秋一叶虽不懂为什么,但难得前辈开口,就没反对。 鸣春班里曾经有个当红小生温如春,每每演出,堂堂爆满,可后来温如春突然失踪,戏班的生意一落千丈。戏班已经连续三个月没交房租,房东不肯再拖延,葛班主无奈,重金请来俏郎君,怎知戏迷们不买账。最后葛班主决心要重演温如春的剧目,唱《长生殿》,结果一开唱就闹起鬼,吓得戏迷们一哄而散,戏班的人也吓得不轻。 现在已经好几天,戏班都不敢开唱了。 葛班主从道观里求了很多符,贴的整个戏楼到处都是,戏班的人也是殷勤的拜祖师爷,平日里彩排也没劲头,毕竟练的再好也唱不了。 这晚戏楼又开场,演唱的是俏郎君。 桃朔白四人前来听戏,只见堂中冷冷清清,那么多座位,只坐了十之一二。戏台上唱得是《断桥》,知秋一叶听了几句就不耐烦,起身走了,宁采臣倒是细细品着辞藻。桃朔白侧头去看七夜,七夜依旧是冷冷的一张脸,看似一直关注台上,但桃朔白知道,他是听不懂戏文的。 他曾经是听过好戏的,知道这俏郎君乍听着唱得不错,但只有其形,没有其神。 戏唱到一半,桃朔白和七夜走了,只有宁采臣一人继续在听。 当天戏班子收场,葛班主摇头叹气:“这怎么行?这样下去连房租都挣不出来,戏班何以为生!” 葛班主只有一个女儿,名叫良工,生得白皙清丽,是个美娇娘。良工正值妙龄,先时便有一位钱公子看了她,想娶她为妻,葛班主自是千肯万肯,奈何良工心有所属,不愿意。 良工喜欢的是戏班里的当红小生温如春! 温如春当年与富家千金赵宦娘相识相知,成为知己爱人,却是磨难重重,最终阴阳两隔。温如春与宦娘相约殉情,临头变卦,吐出了毒酒,并非是贪生怕死,却是突然想起家中年迈的母亲、常年病痛的父亲,他若死了,一双亲人再无人照料。可负了宦娘,他日日受到煎熬,就此消沉了下去,以至于再也弹不出琴,写不出新剧目,更是等不了台。 一年后父母先后离去,温如春更是心如死灰,决意去追随宦娘。 良工苦劝。 恰此时,戏班已经难以为继,葛班主去求助巨富钱公子。钱公子对一个小小的戏班不感兴趣,却是意外见了良工,心中喜欢,对葛班主提亲。葛班主欣然答应,钱公子因此在戏班投了一笔钱,良工得知此事坚决不从,但葛班主与钱公子联手施压,良工无可奈何,向温如春倾诉。 温如春惊闻此事,觉得多少与自己有关,也不忍良工如此结果。于是温如春重新振作,写出一个新的剧目,戏班上下一心,演出后获得满堂彩,竟很快将钱公子的钱连本带利的全还清了。 如此一来,良工不必嫁给钱公子,可温如春却将钱公子狠狠得罪了。 钱公子抓了温如春,当着良工的面将其羞辱一番,又将一块火炭强行塞入温如春口中,毁了他的嗓子。对于唱戏的人来说,嗓子就是他们吃饭的本钱,没了嗓子,就是个废人,而温如春就成了一个废人!后来良工和温如春逃走,钱公子紧追不舍,在一座草庐里发生了争执,草庐倒塌,两人被压在下面。等两人被救出,良工只受了轻伤,温如春却是昏迷,醒后便得了失忆症,对自己的过往都不记得。 良工不愿他再想起宦娘,不想他继续受良心谴责,于是瞒下他的过往,悉心照料,说他叫做阿牛。温如春是鸣春班的当红小生,阿牛却只是一个有笨又废的杂役。 作为戏班摇钱树的温如春,葛班主是敬着捧着,可对什么活儿都不能干的废人阿牛,葛班主厌恶非常,若非女儿良工誓死护着,早将人赶出去了。“温如春”这个名字,在戏班里也是个禁忌,少有人提,曾经属于温如春书房的阁楼,里面存放着温如春的戏服剧目等物,如今也称了禁地。 葛班主望着戏班愁眉叹气,又动了将良工嫁给钱公子的心思。 此时的钱公子早对良工生出真情,不甘心就此罢休,便暗中拉拢了俏郎君,暗中谋划,要将温如春与鸣春班赶尽杀绝! 第171章 聊斋:宦娘1 戏班生意萧条,上上下下一片愁容。 阿牛,也就是温如春,终于和从阴间而来的宦娘相遇了。此时的温如春记忆失去,不认得宦娘,可他虽哑了嗓子,形容潦倒,宦娘却是一眼认出了他。宦娘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想寻找温如春背弃约定的原因,所以宦娘教他弹琴,试图唤起他的记忆。 良工发现温如春近来举动有异,当看到宦娘出现,以为宦娘是要索要温如春的性命,情绪激动就求宦娘放过温如春,反倒激起宦娘心中怨恨。三个人你追我逃,当温如春险些跌落山崖,宦娘反而于心不忍出手相助。 温如春听到良工方才情急时喊自己“如春”,心知宦娘所言属实,表示不想做个浑浑噩噩的阿牛,他想知道自己的过往。当宦娘将过往告知他,他虽没有记忆,却知道负宦娘良多。 宦娘那时对爱情充满憧憬,又恰好遇到温如春,觉得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碍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从一个不识油盐酱醋茶的千金小姐,变为一个在破旧小院里操劳家事的寻常女子,学着打扫洗涮,服侍着温如春年迈多病的父母。她又有许多奇思妙想,为温如春的剧目出谋划策,温如春所创的新曲,她总是第一个聆听,并提出建议。 可惜美梦总易醒,赵老爷发现了女儿的异常,得知她和一个戏子搅在一起,大为恼怒。赵老爷坚决不同意,大骂温如春是卑贱戏子,配不上他女儿,赵老爷一心想找个富贵权势的女婿。 赵老爷所看中的女婿人选,不是盐商,便是家里开着金店或绸缎庄。 一日赵老爷包场,请几位年轻公子去听戏,那几个公子哪里听什么戏,张罗了一桌子酒菜有吃有喝,又将台上的戏打断,定要温如春翻跟头。这时候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几位根本就是来找茬来。葛班主倒是弯得下腰,温如春却不肯,被几个公子哥儿打了一顿,赵老爷事不关己坐在一旁,心里别提多痛快。 宦娘赶了来,阻止了一切,却被赵老爷关在家里。 几日不吃不喝,宦娘毅然离家出走,与温如春相约离开这个地方。 赵老爷岂肯女儿被拐走,他花重金买通县令,诬陷温如春背负巨债,并将其父母抓到牢中要挟。温如春得知此事,没能离去,虽从狱中接回父母,但背负了巨债。戏班的葛班主怕被连累,不肯相助如春。债主们日日上门讨债,家无宁日,温如春连父母都难以照料,觉得宦娘跟着他只能吃苦,他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故意说些气话,让宦娘回家。 宦娘走了,却没回赵家,她竟将自己卖进青楼,把卖身的银子托人带给了温如春还债。 温如春见了银子,觉得蹊跷,最后发现了宦娘所为,历尽辛苦又将宦娘赎取出来。两人想安稳度日,可宦娘卖身青楼已成污点,不仅遭遇奚落冷眼,还会被人轻薄侮辱,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赵老爷得知了此事,将宦娘抓了回去,要放逐的远方去。温如春将宦娘抢了回来,两人逃到一处钟楼,宦娘万念俱灰,心存死志,最后,宦娘死了,温如春为尽孝活了下来。 失去记忆的温如春本想再登一次台,可他却发现唱不出来,弹不出来,他发现唯一能做的,就是实现约定,陪宦娘一起死。 宦娘却下不去手,似乎已经不再执着要温如春与她殉情。 宦娘回去见了赵老爷,发现她死后,父亲那样悲痛,不禁觉得当初莽撞,死的草率。父女冰释前嫌,宦娘就想帮如春重新振作,再次教他如何奏琴。 桃朔白与七夜从街市穿行而过,上了石桥,石桥对面停着一艘船,船中琴声铮铮,内中一人一鬼,正是温如春与宦娘。 “你说,若是宦娘还阳,温如春会如何?”桃朔白蓦地问道。 七夜已从他口中得知了戏楼里的故事,对于他的问题,立刻领会到,反问道:“你是问温如春会和谁在一起?” “嗯。” “若依着现今发展来看,可能他两个都会娶。”七夜道。 “……还真有可能。”桃朔白哑然一笑,在他心里爱情具有唯一性,排他性,以至于却忘记了古往今来更有许多两女共侍一夫的例子。 第168节 若是宦娘没有死,没有跟温如春阴阳两隔一二年,他们之间就不会多出一个良工。缺失的时间不是不能弥补,但他们不仅是时间的阻隔,更是阴阳的阻隔,当宦娘死去,温如春虽不能忘怀,却深知宦娘再不能回来,又有一个同样美好的女子对他关心备至,他即便没有爱情,却有感激动容,便是没有宦娘从中相助,他们终究会有一段姻缘。 有时候,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桃朔白叹道:“我想宦娘是不愿意的。若宦娘一直是鬼,他们三人还能和睦共处,若宦娘是人,温如春终究两个都要辜负。” “为何是两个都辜负?”七夜不明白。 “温如春不论是娶了谁,另一个也不会忘怀,不论身边陪着谁,另一个都在心里,岂不是两个都辜负了么?”桃朔白想到此处,倒是怜惜起宦娘,因为有一个还阳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只怕她也不愿意了。她会去撮合良工与如春,正是看出那二人彼此有情,若她生还,三人该何去何从? “难道没可能同娶二人?” “这个结果当然有可能,但是很小。” 七夜皱眉道:“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七夜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问题,甚至猜测着,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否有什么深层含义。 “若是你,你会如何?”桃朔白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般正色,不禁起了好奇。每个世界遇到他时,他都是独身一人,没有婚娶,甚至没有喜欢的人,这何其难得?桃朔白知道,最大的可能便是潜意识里有记忆,使得他虽每一次都重新开始,却不会对旁人生出倾慕之心。 如今七夜是从别的小世界穿越而来,也不知原本世界身份为何,现今也没有恢复记忆的征兆,岂不是询问的最好时机。 七夜眉峰深蹙,眸色冰冷:“若是我喜欢的人,岂会朝三暮四!” 桃朔白眼睛里溢出笑意:“若他不在人间了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 桃朔白笑出声,觉得这回答的确很符合君实的性情,也符合他所拥有的能力。 在七夜的眼睛里,桃朔白的笑恍若点亮了黑寂的夜空,明亮绚烂,除此以外,视线中再没别的可以入眼。那声轻笑像颗石子落在心间,震的他心间酥麻,血气喷张,一股热意席卷全身,恨不能将这个一笑堪倾城的人紧紧抱在怀里,生恐他又蛊惑了旁人。 实际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紧紧抱着桃朔白,鼻尖满是桃木清香,似乎又有点迷人的桃花香。初时还觉忐忑,但桃朔白并未推开他,更没有出声喝斥,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伸手穿过他披散于肩后的鸦羽长发,恍惚中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前辈!前辈!”知秋一叶人未到,声先至。 七夜从恍惚中惊醒,忙退开身,若有所思。 桃朔白感觉到他心境的变化,不免有几分期待。 知秋一叶一贯喜欢土遁,到了这城里,到处青砖大石铺地,地是钻不了了,只好高空来去。他几个窜动落在瞧上,正要说事,却见眼前两人神色异常:“前辈,你们遇到什么事了?看起来很开心呀。” 桃朔白不答反问:“找我有事?” 知秋一叶忙道:“前辈,我在这城里随便打探了一下,发现了一件蹊跷之事。这城中接连一两个月,死了十几个年轻女子,皆是殉情而亡。那个宦娘不也是殉情死的吗,我怀疑这和宦娘有关。” “有这等事?”桃朔白凝神感应,却不解:“可我在城中并未感觉到浓厚的鬼气,也无怨气,若她们当真为宦娘所害,不可能消失的这般干净。” 七夜也觉蹊跷:“事出必有因,天下间怎会有这诸多巧合?” 桃朔白自然明白这一点,他问知秋:“那些死去的女子,你都打听仔细了?” 知秋一叶点头:“她们的情况有些类似,都是妙龄少女,有深爱之人,或因门第之见,或因两家不合,或是男方已有婚配,或有男子在外生死不知……她们都是不能和情郎双宿双飞,自己绝望,或是家中逼婚,最后殉情而死。乍看真没什么奇怪的,所以那些死者的家人都不曾疑心,可怪就怪在,这些女子死前都留下了一句诗:落花风飞絮,离恨苦缠绵。我查过了,这句诗是鸣春班的当家小生温如春的名句!我总觉得和宦娘有关!” 倒不是知秋一叶武断,而是这件事的确很诡异,单看一件不觉得,凑在一处十几条人命,那就轻忽不得。 桃朔白道:“应该不是宦娘所为。宦娘当初和温如春约定双双殉情,结果温如春临时反悔,宦娘这才到阳间来寻人追问因由。在半月之前,宦娘还不知温如春为何背弃约定,若是真因怨气而伤害人命,也该让一双有情男女都殉情而死,不会是只死女子,男子却活着。” “……这么一说,倒也有理。”知秋一叶抓了抓头,想不通,干脆就问:“前辈,那你说是不是有鬼作怪?” “一时难说。”正如宁采臣所感受的那样,有时候人比鬼可怕。 “我再去查!就不信他不露出狐狸尾巴!” “等等。”桃朔白叫住他,问道:“死了多少女子?都下葬了?” “有十五个,最后一个死了没几天,还没过头七。” “你可看过那些女子的尸身?”桃朔白问。 “……没有。有什么不对?”知秋一叶想到自己大言不惭的说是宦娘捣鬼,却没检查死者,顿时感觉有点尴尬。 “先看了尸身再说。” 桃朔白和七夜去查看尸身,知秋一叶自告奋勇去盯宦娘。看完戏的宁采臣回到客栈发现没一个人回来,于是写了一封信,打算等明天通过驿站送往晋宁,告知表姨自己要过去。 五天前死去的女子名叫方绣心,虽不是富家千金官宦之女,家中却也是清正的读书人家,祖父当年曾官居四品,父亲在当地大书院做先生,方家很有些声望。方父本打算将女儿许给世交之子,怎奈方绣心却喜欢上邻居家的小子。用方父的话说,那小子除了脸长得好看,油嘴滑舌,就没半点长处!好好儿一个人,不肯正正经经去读书上进,整天东游西晃,哪里有什么出息。 方父是一家之长,哪里理会女儿言语,做主定下婚事。 方绣心整日的哭,情郎急的不行,约她私奔,可她犹犹豫豫的不敢。不知方父怎么听到风声,将那人打了一顿,没几天,方绣心就吊死在闺房里。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被棒打鸳鸯,绝望之下自寻短见了。 方家母亲哭的死去活来,方父也病倒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灵堂里阴森森的,只有一个老仆守在这里看着烛火。 桃朔白令老仆沉沉睡去,与七夜走到棺木跟前。棺材尚未封棺,方绣心被家人仔细收敛,静静躺于其中,对身后的一切都再也感受不到了。桃朔白拨开方绣心的衣领,果然看到脖子上一道淤痕,全身上下也没旁的外伤,加上那个故事,也难怪无人怀疑她有别的死因。 “她的心不见了。”桃朔白将内里也查了一遍,发现了异常。 “心脏?这是为什么?”七夜颇为惊讶,紧接着反应过来:“看来这并非人力所及,难道真是鬼怪?” 方绣心死后,家人要为其梳妆收敛,若其身上有伤痕,必会被发现。方家人毫无所觉,可见取走心脏的人用了非常手段,或者说,是个有法力的“人”,哪怕在人身上切开了口子,也能恢复如初。 “我并未在城中发现什么妖物,鬼也只有宦娘一个。”桃朔白微一叹息,觉得此事八成是*。人若是黑心起来,比鬼还狠,若是有什么妖僧妖道练什么妖法,愚昧的凡人如何能知道呢? 知秋一叶连续在戏班盯了几天,宦娘只是时时与温如春在一处,听了满脑子的琴声,头都大了。 这天戏班的琴师突然有事不能来,良工做主让温如春代替,原本众人并不看好,谁知温如春的琴艺突然似回到从前,观众们都听了出来,纷纷鼓掌喝彩。葛班主本来还因良工擅自做主而恼怒,这会儿见了,不仅气消了,还对温如春和颜悦色。 俏郎君十分生气,总觉得温如春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地位,好在钱公子已有计划。 葛班主将戏班的人都叫来,十分高兴的对众人说道:“兴许我们戏班从此以后要时来运转啦!承蒙京城来的三品高官蒋大人赏脸,今晚要来我们鸣春班听戏,若是听的满意,不仅赏钱丰厚,戏班的声誉更是上一层楼啊!大家可要努力,要好好儿表现,咱们戏班能否翻身可就看这一回了。” 戏班的人听了自是高兴。 可有人突然想起来,迟疑道:“蒋大人?莫非就是那个官场上有名儿的戏痴?” “对!就是他!” “我听说此人对各地各派的戏曲都很有研究,他听戏的要求很高。而且此人性情嫉妒暴躁,又恶劣阴毒,曾经有个小官儿做错了一丁点儿事,立刻被他革职,还打了个半死。” 花芙蓉脸色一白,担忧道:“那、若我们没唱好,或者他听的不满意,岂不是要将我们拉去问罪?” 一时间,戏班上下心情陡然翻转,沉重起来。 当晚,那位大官果然在钱公子的陪同下来了。 戏台子上唱戏的是花芙蓉和俏郎君,谁知大官听了几句就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叫道:“别唱了!别唱了!” 葛班主心头一颤,连忙躬身而出:“蒋大人,您这是……” 蒋大人张口就道:“不堪入耳!这么拙劣的唱功,演绎上头没有半点感情,白白浪费一支好曲子!”叹了口气,看向钱公子,十分失望的说:“子霍,这和你先前说的什么出神入化、惊世骇俗,完全不符嘛!” 温如春一直在弹琴,听了这番话,不禁站起来说道:“大人不要如此武断,俏郎君的演唱也有他的可取之处啊。” 蒋大人惊疑:“什么俏郎君?本大人要听的是温如春!” 俏郎君本就和钱公子窜通好了,连忙说道:“我的确不是温如春,我是俏郎君。” 钱公子又故意言语挑拨,使得蒋大人定要听温如春唱戏,否则就要问罪整个戏班。温如春正没主意,良工过来给了他一放手帕,让他放心登台。葛班主急的满头大汗,戏班的其他人忧心不已,俏郎君与钱公子却是等着看温如春出丑。 谁知温如春站到台上,突然开腔,竟唱的和从前一样,惊呆了众人。 蒋大人听的十分满意,更是赞叹道:“细腻动人,既壮阔,又温柔,一个唱腔里竟有两个层次,好,实在是好!” 钱公子暗恨,望向俏郎君的眼神恨不能将俏郎君给活撕了。 之前俏郎君分明说过,温如春再也开不了腔的。 温如春曾被钱公子强行塞过火炭,嗓子毁了,的确开不了腔。后来虽在宦娘的帮助下恢复了嗓子,可他失去了记忆,又没了足够的自信,依旧无法再唱。此番能成功开腔,却是因为宦娘上了他的身,帮助他想起过往,终于顺利的完成了这次登台。 桃朔白与七夜也隐在戏楼,温如春的唱腔的确满含感情,唱功又好,一如蒋大人所赞。 俏郎君不能接受温如春突然又大放光彩,若温如春重新登台,戏班里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俏郎君想起了被戏班列为禁地的阁楼,觉得温如春能有如今这番成就,阁楼内定然藏着成功的秘密,于是去阁楼翻找,怎知惊动了藏身于阁楼的宦娘。 俏郎君惊恐万分,不断求饶。 宦娘没伤他,只要他保证不准吐露自己的存在。 俏郎君离开阁楼之后,立刻被钱公子叫去,好一顿痛骂。俏郎君为自保,再三说自己没撒谎,又说:“温如春之前是真的不能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了,温如春身边有个女鬼,一定是女鬼帮了他。” “女鬼?”钱公子想起那晚街头相遇,的确看到温如春与一名女子同行,那女子浑身冷冰冰的,随便一拂袖就将他抽到在地。现今想起来,的确不正常。 钱公子立刻让人去将陈道士找来。 陈道士以为钱公子是问前事,便说:“公子莫急,药就要做好了,只是还差点火候,需得稍侯几日。” “我不是问你这个,不过你也得抓紧点儿,都两个月了!”钱公子烦躁的摆摆手,与他说道:“我碰见了一个女鬼,她贪恋阳间,藏身于戏楼,你帮我对付她。” “公子放心,驱鬼捉妖本就是我的职责。” 此时桃朔白发现这道士,总觉得不大对! 自从发现那些女子死亡不简单,他就开始留意城中各处,时不时用神识扫动。这日也是无意间关注钱公子,却见一个道士。神识虽察觉不到气息,可察言观色,面由心生,多少能看出点儿东西。 陈道士得了钱公子的吩咐,要对付宦娘,少不得开坛做法,却还要先回去准备准备。 陈道士出了城,进了一家道观,吩咐弟子们准备做法的东西,自己则回了房间。这个房间很大,正中有个大丹炉,也不知丹炉内是什么,两个小道童不停的扇火添柴,丹炉内散发出一股甜腻又腥膻的味道。 陈道士深深闻了闻,点点头:“再有两天便可开炉,痴情丹一成,那钱公子自是不会亏待贫道,这道观可以翻一倍,我也能做个开山祖师啦。” 痴情丹? 桃朔白想到了那些女子丢失的心脏,女子们又是所谓的殉情而死,恰好又出现个什么痴情丹,只怕就是用女子们的心脏为主药而炼制的。道士口中又提到钱公子,钱公子钟情良工而不得,想来这痴情丹就是要给良工吃的。 桃朔白收回神识,没去动那道士,更没毁掉那丹炉。 他决定,以彼之道还治其身。 至于道士要做法对付宦娘,他让知秋一叶出面与那道士斗法。知秋一叶得知之前冤枉了女鬼,这道士才是罪魁祸首,不禁心虚惭愧,又有点儿补偿的意思在内。当钱公子带着道士来到戏楼,知秋一叶跳了出来。 “你这助人为恶的臭道士,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女子惨死,现在又来欺负一个善良女鬼,真不知害羞!” “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陈道士听他提及惨死女子,面色微变,与钱公子对视一眼,已决定杀人灭口。 这陈道士不过是会些法术,又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本炼丹术,便起了邪心外意,一发不可收拾。若说与人斗法,他根本不擅长,若论对战,更是不敌一击之力。 知秋一叶将陈道士戏耍的团团转,又将他奏个鼻青脸肿,连同钱公子和一帮跟随都打了出去,这才觉得心头畅快。 “这位壮士……”葛班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不见了。 知秋一叶决定回去找宁采臣,跟他好好儿描述自己是怎么修理钱公子和陈道士的。自从知道了宦娘的遭遇,以及钱公子、陈道士的所作所为,宁采臣义愤填膺,甚至交代知秋一叶不要手下留情。哎哟,想起书生那张一贯温和的脸,竟也能杀气腾腾的。 第169节 宦娘逃过一劫,虽不解怎么回事,却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她虽是鬼,却不能随便上人的身,乃因人身上的阳气最重,当她附身在温如春身上便大伤元气,她的双手都有些透明,法力也不足了。临走前,她有两个心愿未了,一是希望如春幸福,二是惩戒钱公子,令其不敢再寻戏班麻烦。 温如春与良工彼此之间有情,只是良工碍于宦娘的存在而不敢吐口,温如春又迟钝,宦娘便决定小小设一个局,使他们彼此认清自己的感情。她故意留心给如春,说良工遭遇了危险,也如法炮制的对待良工。这二人不察,心急的去寻对方,终于道明心迹。 至于钱公子…… 想到那个陈道士,宦娘心有余悸。 桃朔白并未现身,只与宦娘传音:“钱子霍之事你不必挂心,此人自有报应。” “谁?什么人?”宦娘心惊胆战,那个声音却再未出现。 宦娘想起那日突然出现,打败了陈道士的神秘人,不知是否是他?但声音不像。宦娘想了想,决定暂且观望两日。 而那日钱公子狼狈不堪的被打出戏楼,几乎成了城里的笑话,闹得他都没脸出门。陈道士不中用,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就命人重金从外地请人,又催促陈道士赶紧将丹药练好送来。 如今钱公子对良工又爱又恨,既想迫切的得到,又恨不能亲手折磨! 第172章 聊斋:宦娘2 陈道士自戏楼大败而归,心中大恨,又自知不敌,恐钱公子不再信任,于是只能暂且按捺,等到丹药出炉。终于时辰已到,丹炉上飘起淡淡粉色烟雾,如云似霞,丹炉开启,里面是一粒龙眼大小赤红的丸药。 “成了!”陈道士大喜,忙将丹药用檀木盒子仔细装好,立刻赶去城中。 隐在暗处的桃朔白使了个小小幻术,将那丹药掉包。 陈道士毫无觉察,及至来到钱府,忽见到一位装扮奇怪的人,拿着柄禅杖,似个西域头陀。陈道士本来没当回事,可被对方眼光一扫,便觉得不大舒服,立时知晓这头陀有番本事,不可小觑,只怕是钱公子特地请来和人斗法的。 钱公子见到陈道士到来眼睛一亮:“陈道长,先请里面奉茶。” 陈道士知道他们私下炼丹的事不易声张,便和下人去了。 钱公子这才与那西域头陀说道:“这位大师,只要能帮我斗败那狂妄的道士,要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 “公子要我与人斗法?”西域头陀神色不变,只是与他确认。 “对!我本来是请刚才那位陈道长去戏楼捉鬼,怎知冒出个不知名的道士助纣为虐,我担心身在戏楼中的心爱姑娘,所以才想请大师将那道士斗倒,抓走女鬼,免得女鬼害人。”钱公子煞有介事的编造。 西域头陀自然看出钱公子有所藏掖,但对与人斗法颇有兴趣,便答应了。 钱公子命人好生安顿西域头陀,随后便去见陈道士。 在隐蔽的房间内,陈道士取出盒子,打开,里面便是一颗赤红丸药:“钱公子请看,这便是痴情丹。只要取一滴钱公子的心头血滴入这丹药内,再将丹药给那位姑娘服下去,自此以后,那位姑娘便是对公子一生一世痴心不改。” 钱公子勾起一抹冷笑:“若是这丸药果然有效用,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陈道士又说:“钱公子可是要请那位头陀对付那神秘的道士?” “嗯。”提到此事,钱公子就想起在戏楼里受的屈辱,作为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陈道士,自然被迁怒。 陈道士连忙赔笑:“公子,贫道有一言进上,咱们何不双管齐下!趁着斗法牵制了那道士,一并对付宦娘,只要没了那道士阻拦,一个小小的女鬼贫道还是有办法的。” 钱公子却更狠:“不仅是宦娘,包括整个鸣春班,我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就用火!”陈道士略一愣,脑子里立刻有了主意:“到时候趁着戏班松懈,在外围点火,不用寻常柴木,加上檀木,到时候不仅是戏班内的人,便是那女鬼也会灰飞烟灭。” 钱公子心头大喜:“好!好计策!” 这边桃朔白调换了痴情丹,正坐在房里研究,不管丹药的色泽亦或是香气,乍看没什么,可若细细一品,便觉妖气诡异。类似于痴情丹的东西虽有,如苗疆的情蛊、一见倾心丹等,但凡涉及到惑人心智,都不是正统丹药,要归在奇诡丹药一类,而这痴情丹的炼制方法极为残忍血腥,不是正统修真者的手段,倒像出自魔修鬼修一类。 痴情丹品级并不高,相反是很低阶的丹药,且只对凡人有效。会炼制这等丹药的魔修,都是混迹在人间,想以此与人类换取别的好处。 陈道士是机缘巧合得了一本炼丹方,桃朔白也从道观里找了出来。丹方是手写,他特地请宁采臣看过,墨色并不很陈旧,估摸着最多十年。若是那魔修已离去倒好说,若是依旧在人间其他地方作恶,真不知要枉死多少凡人。 “这是魔修的手笔?”七夜将丹药拿在手里,皱着眉。 “我并未感觉到魔修的气息。”桃朔白特地又将整个城内查了一遍,甚至是郊外百里之境都查过,别说魔修,连个成气候的妖物都没有。 七夜接道:“城中没有旁的魔修。” 桃朔白想起他也是魔,便问道:“你能感觉到多远?” 七夜说道:“整个城市。” 知秋一叶突然从房顶上倒吊下身子,盯着赤红的丹药好奇的问:“前辈,这是什么东西?怪好看啊。” “痴情丹。”桃朔白简单的将东西的来历讲了。 “就是这东西?前辈既然决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不如交给我来办!”知秋一叶顿时手痒,更没将钱公子放在眼里。 桃朔白将痴情丹抛给他,提醒道:“别大意,钱公子请了个西域头陀,很有些本事,你若大意,必定吃亏!” “我就去领教领教!”知秋一叶说话间就窜了出去。 七夜后知后觉:“你遮掩了我的魔气?” “嗯。”桃朔白若不遮掩,七夜那么浓重的魔气,是个道士都能感觉到异样,就如同知秋一叶初见七夜惊惧戒备,那陈道士以及西域头陀都会有感觉。未免麻烦,他就做了点手脚,只要七夜在自己身边,魔气就会与外界阻隔。 知秋一叶窜进一家青楼,正好看到个满面白粉、嘴唇鲜红的老鸨扭着水桶腰,谄笑着迎来送往,对楼里的姑娘们却是掐着嗓子拼命使唤。这老鸨年轻时或许别有姿色,可惜现今老了,又抹了那么厚的粉,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知秋一叶却是觉得正好,趁着老鸨走到无人处,一个定身术,快速的取走一滴心头血。将心头血混入痴情丹,又趁着夜色潜入钱府,很容易就找到钱公子所在。 钱公子心情烦闷,几个娇媚女子陪着饮酒,使出浑身解数哄他开心。钱公子却是阴沉着脸,突然烦的狠了,一把将身边女子扇倒在地,那女子捂着红肿的脸颊,却是不敢生怒,还得战战兢兢的求饶,连同其他女子都噤若寒蝉。 恰此时有个老者被领进来,看穿着神态,也是个富家老爷。 这位老爷面有怒色,依旧忍着怒气说道:“钱公子,前几日你提的买卖恕我不能同意。” “真不同意?嗤,到底是那些田地重要,还是你的妻子儿女重要?”钱公子冷笑,明晃晃的威胁。 富家老爷心惊,偏生很快有家仆来通知:“老爷,夫人小姐少爷都不见了。” “你!你!你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富家老爷简直惊怒交加。 “现在还没怎么样,可等会儿就不一定了。”钱公子笑出声。 最后被逼无奈,富家老爷到底同意了买卖。 钱公子将银票塞到对方手里:“这些田地可是我正经买来的!” 这么点儿银子,哪里值那些田地,可富家老爷已经不敢再说什么,拿了银票走了。 “哼!跟我作对!”钱公子看着手中转让的地契,缓缓的揉成一团,竟是抛到了水里。“但凡敢跟我钱公子作对的人,绝对别想好过!” 知秋一叶目睹这一切,对钱公子的印象更差了。 等到钱公子回到房间睡觉,知秋一叶将人一记敲昏,掰开嘴喂下痴情丹。 大功告成! 只是刚离开钱府,知秋一叶就感觉有人跟上了自己。 回头一看,竟是个西域头陀,顿时想起了桃朔白的话。 府里的钱公子已经醒了,只知道有人打昏了他,但醒来并未发现什么不对,还以为是遭了贼。听下人回禀,知道那道士被头陀盯住了,新仇旧恨,立刻叫来陈道士吩咐,机不可失,那个道士没功夫去帮戏班,是他对付戏班的绝好时机。 夜深人静,城中各处皆已安睡,却有一行人行动鬼祟的靠近鸣春班。 当大火烧起,宦娘最先发现,她连忙叫醒温如春,温如春又敲锣喊醒戏班的人。此时火势上不算很严重,大家惊恐的往外逃,可钱公子岂会轻易让众人逃生?钱公子早就命人将前后门堵住,能出去的地方正是火势最大最凶的地方,戏楼空间并不开阔,又都是木头建筑,烧起来很容易又很快,特别是燃烧的浓烟,人吸多了哪里受得了。 “梯子!快搭梯子,从院墙翻出去!”有人喊道。 众人又找梯子,可惜梯子已经被火烧了。 “冲出去!再晚就真要被烧死啦!”有人将棉被淋湿,顶在身上,直接朝大门处往外冲,果然冲出去了。 其他人立刻效仿。 “良工呢?怎么没看见良工?”温如春突然喊道。 葛班主也正找呢,还以为良工已经冲出去了,听到温如春的话,脸都白了:“这丫头不会还在房间里睡觉吧?哎哟,这、这可怎么办啊?” “班主,你先出去,我去找良工!”温如春自然是不能丢下良工独自逃生,并对宦娘说道:“宦娘,你先出去。” “我跟你一起去。”宦娘说着先一步行动,只是她刚飞起来,却发现身子沉重,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她觉得这火不太对,肯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总之她被烤的越来越难受。 “宦娘!宦娘你怎么样?”温如春吓了一跳。 “没事,快去找良工。”宦娘能感觉到法力的流失,也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只是不想温如春担心,强撑着没表现出来。早在她附身温如春,帮助对方登台后,她的法力就不足了,她能在阳间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温如春扶起她,两人一起去良工房中,可房中并没有人。 两人没有时间疑惑,火势太大了,等两人回到前厅,四面八方都是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竟是无路可走。 这时突然听到戏班的人大声喊道:“如春,快出来,良工在外面!如春!如春!” “良工出去了。”温如春心下一松,却不觉得自己能安然离开火场,他看向身侧的宦娘,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这兴许就是天意。” “不,如春,你怎么能死?你该好好儿活着!再说,良工还等着你,她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不能再辜负她。”这段时间,宦娘不仅看开了这段感情,还为当初草率的自杀深深后悔自责。当初的挫折苦难,再回首去看,好似也不那么难熬,若是她能再坚持一下,兴许就是另一样结果。活着,永远有希望,死了,却是将痛苦延续到亲人身上。 宦娘不容他再说,将他迷晕,运用最后的法力将他送出火场,自己却力竭倒地。 正当宦娘以为她会魂飞魄散时,身子一轻,竟似有阵风将她托起,瞬间出了大火汹涌的戏楼,漂浮于高高的夜空。站在这里,戏楼已是火场,戏班的那些人和钱公子的人正在对峙,原来钱公子先一步掳走了良工。 “吃下去!”一道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 宦娘一惊,觉得这声音似曾耳熟,正是那天提醒过她的人。当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御风而立,容颜之出众难以描画,气质之清绝犹胜月辉,对方轻轻一个弹指,抛来一枚莹润如玉的小药丸。 宦娘觉得对方没有恶意,况且,她已是如此,还有什么好怕。 将药丸吃下,先时的无力感消退了一些,似乎魂体都凝实了不少。她顿感惊诧:“这是……” “凝魂补阴丹,对你有好处。”这种丹药正是他福利里的一种,他有很多,以前他又不吃,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现在倒是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公子为何要救宦娘?” “我不仅可以救你免于魂飞魄散,甚至还能帮你重新投胎,再做赵家女儿。”桃朔白并没有兜圈子,直接道出这句话。 宦娘的震惊可想而知,她已经撮合了温如春与良工的姻缘,对温如春的怨恨也早就放下,唯一依旧愧疚的便是父亲。赵父养育她一场,她却没能为父尽孝。 “公子、公子有什么要求?”宦娘历经生死,知道天下没白得的好处,当对方提出这等诱惑十足的条件,她欢喜之余,更是恐惧。 “自然是要求。若你父亲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你就能重新投胎。”桃朔白并不需要银子,可是赵老爷很爱钱财权势,若是什么都不付出,岂不是太便宜了。 宦娘并不觉得眼前之人需要银子,可既然对方张了口…… 一万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 桃朔白带着宦娘来到赵家庄。 此时赵老爷得知戏班起火,正心急火燎的要赶过去,生恐自己女儿再出事。谁知宦娘突然到来,又有个陌生男子说可以让宦娘重新投胎做他女儿,赵老爷又惊又喜,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170节 “爹?” “哦,好!好!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将全部家财拱手奉上我也没二话,只要宦娘能回来。”赵老爷曾经也很爱女儿,可还有其他东西一样重要,自从宦娘死后,才发现再多的钱财都没了意义。现今能有机会让宦娘复活,赵老爷倾家荡产也是甘愿。 “明年三月,便是宦娘重生之时。”桃朔白拿了银票,快速掐诀做法,宦娘魂体缓缓消失,他也随之离去。 桃朔白并非无的放矢,他既然如此说,便是早就掐算好了。 赵老爷后宅有个姨娘,年轻三十出头,不知怎么就有孕了。可惜日子浅的很,加上她从未有过身孕,年纪又大,根本没往那儿想,只以为是不舒服。现今胎儿不满两个月,可惜已是死胎。桃朔白做法封闭宦娘五感,令其沉睡,投入那姨娘腹中,令胎儿重新得到生机。待得明年瓜熟蒂落,宦娘便重见天日。 能重来一回是福气,宦娘已苦过一回,桃朔白就没有封印她的记忆。 有得便有失,宦娘即便是重获一回,寿数却不长久,若她积善行德,兴许能活到四十岁。 戏班的人看着被烧成废墟的戏楼,个个神色伤痛。 温如春与良工更是以为宦娘消逝在大火中,更是难受。 所有人都知道大火是钱公子所为,可钱公子巨富,又手眼通天,便是告到衙门也惩治不了凶徒。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花芙蓉最先哭出来,紧接着便是哭声一片。 正在这时,赵老爷来了。 “你们别灰心,戏楼没了,我可以再给你们建一个!宦娘不会希望你们就此消沉的,都振作起来!”赵老爷没有说出宦娘的事,默认了宦娘已不存在的事情,但对戏班的困境,伸出的援手。 葛班主闻言大喜过望,感激不已:“赵老爷,您真是个好人,是我们鸣春班的大恩人!” “多谢赵老爷!” 俏郎君此时灰头土脸的蜷缩在一旁,要知道,钱公子放火的时候可没想起他,他差点被大火烧死。现在虽然侥幸没死,可浓烟呛了嗓子,这会儿正难受的厉害,他惊惧不已,深恐坏了嗓子,再不能唱戏。 他窜通钱公子害温如春的事儿已经败露,戏班众人对他自是没个好脸色,他怕葛班主将他赶走,这时候一声不敢出。 怎知还是逃不过。 葛班主盯住了他:“俏郎君,我们鸣春班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现在就已鸣春班班主的身份正式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们鸣春班的人了!” “不要啊,班主,不要赶我走。”俏郎君情急的求情,声音却干哑发涩,说了一句就咳嗽起来,咳的满脸通红。 “哎哟,咳成这样,这嗓子还能唱戏吗?”花芙蓉立刻想到是被浓烟呛得,同为靠嗓子吃饭的人,不免对俏郎君心生同情。但同情归同情,俏郎君所为得罪了整个戏班,想起来便令人恼怒。 温如春想到当初的自己,加上他本性宽容,不免为俏郎君说话:“班主,如今我们鸣春班百废待兴,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俏郎君虽有错,但若他肯知错认错,我们不妨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俏郎君与钱公子合谋的那次,的确很阴险,也很惊险,好在有惊无险,转危为安。如今提起来,俏郎君所为没有造成既定的惨痛后果,众人虽恼,但也不是要将其一棍子打死。毕竟话说回来,当初他们对温如春也曾如此,他们都得到温如春的不计前嫌,又何必不给俏郎君悔过的机会。 最后葛班主留下了俏郎君。 离去的钱公子此时却不好过。 原本他将良工抢先一步弄出来,喂其吃了痴情丹,可谁知良工对他依旧不假辞色,传说中痴情丹的功效根本没用!钱公子大恨,想到陈道士接连办事不利,竟直接让人将其捆了堵住嘴,扔进了大火里面。此时的陈道士,只怕早就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堆骨头了。 没能对付戏班,又没得到良工,钱公子十分暴躁,可他突然不想在那里待着。 回到府里,钱公子走来走去心绪不宁,总觉得渴望见一个人,但眼前晃来晃去的所有人都令他烦躁厌恶:“滚!都滚开!滚!” 下人们全都退下,生怕被怒火波及。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钱公子摸着心口,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就像当初渴望良工,不,比当初的感觉还要浓烈。可他知道不是渴望良工,今晚良工在他面前,却似乎失去了所有鲜活和神采,变得和那些庸俗的女子一模一样,十分乏味无趣。 实在坐不住,钱公子出了家门,一路漫无目的的游荡。 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影,光亮也很少,可走着走着,前面突然亮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宜春楼。宜春楼是家青楼,以前钱公子也来光顾过几回,他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今晚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 楼里大堂没什么人,客人们都和姑娘在房中共度春宵。 老鸨春姨听到动静打着哈兮迎出来,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一变:“哟,竟是钱公子!您可是贵客!稀客!快,快请进!我们香兰姑娘正想着您呢,我立刻就叫她来陪钱公子。” 钱公子风流一笑,不知为何觉得春姨特别顺眼,便戏谑道:“什么香兰春兰,我不认识,我就认识春姨。倒不如春姨来陪陪我,长夜倒也不觉得寂寞了。” 第173章 聊斋:宦娘3 春姨只以为他是故意打趣,甩着帕子笑道:“哎哟,钱公子这张嘴可真是哄死人,我春姨年轻的时候倒是能陪陪钱公子,如今这副模样,可是不敢想喽。” 钱公子却是正色道:“春姨何必妄自菲薄。上桌酒菜,陪我饮两杯。” 春姨见他不似玩笑,心下犯疑,但客人最大,何况还是城中巨富,便让厨子起火炒菜,准备好酒,她就站在一边斟酒,又悄悄儿的吩咐香兰预备着,一旦钱公子有所需要,立刻就能来下楼来。 “春姨,坐。”钱公子神色松快,一扫先前烦闷。 春姨陪坐着,不时讲些城中见闻或楼里姑娘们的趣事,倒不至于冷场。主要是对面的钱公子实在给面子,好似脾气一下子变好了,春姨想到钱公子出手大方,招待的更是热情。 春姨倒一杯,钱公子喝一杯。 这钱公子一面喝酒,一面就听春姨说话,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直把春姨看得坐立不安。起先春姨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妥,可瞧着钱公子的眼前似醉非醉、欣赏迷恋,不仅没半分恼怒的迹象,倒像是客人们对楼中年轻貌美姑娘们的眼神。 春姨惊疑不定,她再自恋托大,也不敢幻想钱公子对自己这妈妈有什么想法,只以为对方是喝醉了,想起喜欢的姑娘。 钱公子寻鸣春班的晦气,不是件秘密,所以春姨很清楚钱公子是看上鸣春班的良工了。 突然钱公子抓住春姨斟酒的手。 “啊!”春姨吓了一跳,手中酒壶应声而碎。春姨做了多年迎来送往的生意,年轻的时候也和许多年轻公子情意相交,可到了如今,岁月不饶人,一大把年纪还被城中巨富的钱公子调戏,心中真是又惊又喜又怕又疑,哪怕是做了替身,还是她赚了便宜。 春姨的惊呼仿佛是惊醒了钱公子,他猛地收回手,脸色变幻不定,却到底没对春姨甩什么狠话,还放下丰厚银两,起身离去。 “钱公子,慢走啊。”春姨殷勤相送。 钱公子的身体好似不听使唤,听到春姨的声音就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险些又掉头走回去。钱公子将口中咬的出血,疼痛刺激的他理智,随之便急速而走,仿若落荒而逃。 这一路上,脑子里依旧春姨的声音和样貌,他一时觉得沉迷,一时又不愿接受。 痴情丹顾名思义,会令某人对另一人痴心不改,但并不代表会掩盖所爱之人身上的优缺点。钱公子如今便是如此,痴情丹发挥了作用,使得他对春姨情根深种,但他清楚的知道春姨的年龄、模样、甚至言语都不是自己以往所喜,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这份痴心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使他想时刻和春姨在一起。 钱公子知道自己不对劲,他想起痴情丹,可惜陈道士已经被他弄死了。 “那个西域头陀呢?”钱公子朝下人发作,砸的满屋子瓷器。 “没见回来,应该还在和那道士斗法。” 此时天色将明。 那西域头陀并不简单,练的乃是紫气天罗神功,手出金光佛印,看上去比灰头土脸的知秋一叶高大上多了。知秋一叶才开始未免轻敌,可一交手就知道对方不好惹,当下全力以赴。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拼尽手段,各自负伤。 “停停停!斗法嘛,没必要斗的你死我活,打平了!”知秋一叶满头大汗,面色发虚,说完一个土遁走了。 西域头陀同样面色发白,余力不足,却心里畅快。此番来中原,果然大开眼界!原本他打算朝南走,现今却决定暂且停留,身上的伤须得休养。此人做事有始有终,有自己原则,既然受雇于钱公子,自然要回钱府。 刚一回到钱府,早有下人焦灼等待:“大师,大师您可回来啦,快,公子有请。” 钱公子见了他,犹如见了救星:“鸠摩大师,你可知道’痴情丹‘?” 西域头陀摇头:“不曾听闻。” 钱公子满眼失望。 “不知公子缘何提及’痴情丹‘?”头陀问道。 “实不相瞒,不知何缘故,我对某人一见钟情,可那人……若在以前,我根本没可能爱上她。我听说痴情丹能令人对他人痴心不改,我怀疑自己是吃了痴情丹。”钱公子心里对春姨是牵肠挂肚,可他没疯,知道被人知晓此事,绝对是大笑柄,难堪至极,他就讲不出来。又因着这番隐瞒,心中充满了对春姨的愧疚,面见春姨的心思越发强烈。 西域头陀皱眉沉思,良久说道:“此药的确闻所未闻,但天下之药必有解法。若是知晓痴情丹如何炼制,兴许采用相反之法炼制解药,会有效用。” 这只是西域头陀的一点猜测,但钱公子却犹如看到一线希望。 痴情丹乃是痴情女子的心脏炼制而成,解药……莫不是她们情郎的心脏炼制而成? 钱公子一面寻摸着解药,一面又忘不了春姨,却又不愿再去宜春楼让人看出端倪。心思一转,计上心来。 没几日宜春楼里就被寻了罪名查封,任春姨花了不少银子打点也无用。又不知哪来的人告春姨拐卖好人家的女孩子,将春姨抓到了牢里,历年来积攒的体己都被收缴,宜春楼更是换了东家。 能在城中开青楼,春姨自然有人脉,可她的本事到底不如那些大青楼,况且便是大青楼背后的东家,遇上了存心找事儿的县令大老爷,那也够头疼的。春姨这辈子就没这样落魄过,坐在监牢里,想着自己四五十岁的人了,辛苦的一辈子,好容易攒下份家业,现今全都没了,自己还沦落到坐监牢的下场,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老天爷你要这么对我啊……”春姨现今没了脂粉,没了鲜亮衣裳,面色蜡黄,体态肥胖,脸上皱纹遍布,满是泪痕,别提多苍老多憔悴。 又几日过去,突然有狱卒将她放出去。 春姨出了牢房,已是无家可归,她都打算厚着脸皮去求曾经的熟人讨口饭吃了。 “春姨,请上轿。”怎知竟有顶轿子等着她。 春姨虽疑惑,可她实在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轿子兜兜转转,最后进了钱府。 “钱公子?”春姨看到眼前之人,惊诧不已。 “春姨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担心,只管先在这里住下来,宜春楼的事情我们慢慢儿再周旋。”钱公子笑着说。 “……多谢钱公子,一切都听钱公子吩咐。”春姨自然没有异议。钱公子的名声她自然知道,可哪怕钱公子真有所图,少不得她还能跟着喝一口汤,总好过现在什么都没剩下。 春姨也是经历世情的人,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呢,若是要让知道是谁…… 自从得知钱公子在查找前时死去的那些女子的情郎,知秋一叶就告诉了桃朔白,钱公子想重演惨案,岂能容忍?因此这几日桃朔白也没闲着,先查出钱公子的靠山,各种证据送到政敌手中,那靠山自顾不暇就没功夫理会钱公子,这时再将十几名女子惨死之事落实到钱公子身上,再加上其以往所做的天怒人怨的恶事,不仅捅到官府,还张贴在城中各处。 一时间民声激愤。 终于十几名受害女子的家人领头,各个苦主浩浩荡荡冲向钱府,直接打了进去。这其中有真正义愤填膺者,自然有看热闹甚至顺手牵羊者,钱府之人难以抵挡,当地县令都不敢来,怕被百姓们给撕了。 “刁民!刁民!”钱公子气的眼睛发红,可看到有人冲倒了春姨,又担心的赶紧去扶。 春姨心下感动,倒觉得这钱公子的心还没黑透,于是强拉着钱公子躲在院中的大水缸里,低声道:“钱公子快被做声,这些人都疯了,若是发现了你,会把你打死的!” 钱公子自然明白,不过是心下不忿,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然而,他受痴情丹的影响,时刻牵挂春姨,如今两人又独处封闭小空间之内,他竟发现自己心猿意马起来。他心里拼命冷静,可胳膊却将春姨越搂越紧…… “钱、钱公子?”春姨才开始没想歪,可慢慢就觉得不对劲了,顿时寒毛直竖,满脊背的冷汗。事出反常必有妖,春姨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她怕真发生了什么,事后会被钱公子灭口。 钱公子却是控制不住,好似一股灼热自心间生出,将所有理智都烧没了。他不顾所以的将春姨抱住…… “啊——”春姨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发出一声惨叫。动作一大,水缸倒地,盖子掉了,两人也露出了形容。 “钱子霍在这儿!”不知谁喊了一声,呼啦啦一群人冲了过来。 此时钱子霍还紧紧抱着春姨,彼此衣裳凌乱,钱子霍的手还摸到了春姨衣服里,又是一脸春情迷乱,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怎么回事。这场面十分古怪,年轻富有的钱公子压着春姨像个施暴者,而苍老肥胖的春姨却似被强迫一样。 “这、这……”有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脸色更是青白交替,终于忍不住跑到一边吐起来。 “哈哈!原来钱公子喜欢这样儿的’美人‘,真够重口的啊!”有人大声嘲讽起来,可以想象,很快关于钱公子特殊癖好的二三事就将传遍整个城里。 “我说为什么钱公子要将宜春楼弄垮,原来是为了得到春姨,真够费心思的!”有人戳破了宜春楼之事,摆明想看好戏。 别看春姨老了残了又靠上了钱子霍,可春姨这样的女人经历了成千上百的男人,在她心里最不可信最不值钱的就是男人,只有银子才是亲人。所以,即便钱子霍真愿意养着她,可她依旧会对钱子霍恨的咬牙切齿,因为钱子霍夺了她的命! 第171节 果然,春姨的眼神儿变了:“你,是你做的?为什么?我春姨哪里得罪了你?” “春姨,你听我说。”钱子霍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可这时候见春姨发怒,第一反应还是想解释误会。话音出口,又咬牙忍住,从地上爬起来,拽起春姨就跑。 钱子霍打算出城,他在城外有个庄子,位置偏僻,可以躲几日。 “钱公子,你放了我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春姨不愿跟他一起,往路边一坐不肯再动。 “真不走了?”钱子霍冷声问道。 “……真是走不啦。钱公子,我老了,实在没力气。”春姨现在对钱子霍又恨又惧,就怕和他待在一处。 “也好。”钱子霍眼睛里慢慢浮现杀心。他想起因为一颗痴情丹而引发的事情,哪怕他十分抗拒,可看到春姨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令他想起当初的良工,不禁怒气高涨。 管它什么痴情丹,只要将春姨杀了,自然就不会再影响他了! 钱子霍绕到春姨背后,趁其毫无防备,拔出匕首刺入春姨心口。 “你、你……”春姨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钱子霍本该感觉到松快,可却截然相反,他只觉得心口一窒,好似不能呼吸,痛的他竟难以自制的掉起眼泪。他捂着心口跌坐下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难以置信——他竟要和春姨一起死? 当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钱子霍终于一头栽倒,眼睛睁着,没了气息。 原本的痴情丹当然没有这个作用,它只让人痴情,却不是同命蛊。或许因为痴情的缘故,当爱慕者死去,服了痴情丹的人会伤一部分元气,但绝不致命。然而这颗痴情丹用了十几个痴情女子的心脏炼制,这些女子都没能和情郎相守,心中藏有一抹遗憾与怨念,这些“杂质”没被剔除,转化为执念,便是和情郎同生共死。所以,钱子霍吃了这样的痴情丹,而爱慕者春姨死去,他自然也心脏破裂而死。 知晓了钱子霍的下场,桃朔白四人继续南下。 四人这次上路骑马骑驴,走的倒是平顺。 一月后,突然大雪纷飞,道路受阻,四人就在城中停留。桃朔白见此地景色不错,于是在雪晴后也不急着走,让知秋一叶与宁采臣先行,他与七夜出城赏雪去了。知秋一叶与宁采臣骑着驴子,若非桃朔白和七夜有心等他们,早不知将二人甩了多远。宁采臣倒是有诗情画意,可惜知秋一叶催着他赶路,两人便先走了。 登高望远,两人站在山顶眺望,到处一片素白。 自山上下来,西面是片白雪绵延的旷野,隔着结冰的溪水,却见大树旁有座草庐。草庐的门开着,棚下支着桌子,有小僮预备着茶水,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的年轻男子坐在棚下,悠然自在。 “两位公子若是乏了,不妨进来喝杯热茶。”那男子十分和善的招呼。 “叨扰了。”桃朔白领着七夜走来,小僮忙冲了茶碗,倒了两碗滚烫的茶水。茶叶倒不见得是什么好的,却难得冬日里这一杯热水。 主人自二人进来,一双眼睛便不时的梭巡而来,特别对桃朔白尤为关注,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惊艳之色。 七夜心头一恼,冷冷盯去一眼。 七夜很清楚,眼前这人看桃朔白的目光和旁人不同,或者说,眼前这人定是喜好男子!正因此,七夜很不喜欢他的眼神,直白而赤、裸,未免显得轻浮。 男子一惊,忙收回目光,又将二人打量一眼,心下如何猜思却是只差写在脸上。男子笑道:“失礼了,这位公子好风采好样貌,当真是生平仅见。我名何子萧,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他姓桃,我姓叶。”七夜说道。 “原来是桃公子和叶公子。”何子萧还欲说什么,突然余光看见旷野南边有人走来,忙扭身望去,一双眼睛里尽是痴迷。 七夜凝眉,与桃朔白对视一眼,双双看过去。 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何子萧的一双眼睛就黏在少年身上。要说这少年生得着实出色,风采神秀,兼具女子之美,又尤有胜之,不经意的顾盼回首间,都似多情。何子萧此人算得当地一个名士,素来有喜好男子的癖好,从两日前见了偶尔经过的少年便被夺了心神,迷恋的不能自已。 何子萧早将桃朔白与七夜忘记,情急的冲出草庐,将那少年拦下来,半哄劝半拖着来到草庐,殷勤的为他解下披风,又亲手倒茶,嘴里又问他:“小公子这是去哪里?我前两日便见你从门前走过。这是我家,你不必担心,只管在这儿喝杯热茶歇歇脚。” “我去外祖家。我母亲体弱多病,在外祖家居住,所以我常去探望。”这少年似乎腼腆羞涩,低着头并不敢看桃朔白和七夜,对于何子萧的殷勤也很不自在。 “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我姓何,字子萧,若不嫌弃,称我何兄便是。”何子萧这么近距离的观看,对这少年越看越爱,只是尚有旁人在此,否则他真想和这少年亲近亲近。 “我姓黄,排行第九,便叫做黄九郎。”黄九郎说完,起身要走:“时候不早了,恐外祖父和母亲担忧,我得走了。多谢何兄的茶。” “何须着急,再坐坐吧。”何子萧一再挽留。 黄九郎不肯,到底告辞而去。 何子萧目送着少年走远,这才神情恹恹的回转而来。 此时看似平静的桃朔白与七夜,实际上心中十分吃惊。他们知道天下间有好南风者,甚至专爱男子的也有,可像今日这何子萧这般表露的如此直白痴迷的,却是罕见。然细想来,那少年容颜气质不同俗人,不怪何子萧一见之下便心神不守。 离开了草庐,桃朔白说道:“那黄九郎是只狐狸。” “嗯,修行只有两三百年。”七夜也看出来了。 虽说铜镜中并无提示,但桃朔白对此事有点好奇,便打算留下来观看几日。 却说那个何子萧,依旧是每日在草庐等候黄九郎。 一日下午,黄九郎终于出现,何子萧欣喜不已,连忙热情的将人迎进草庐,吩咐小僮烫酒备菜,定要和黄九郎喝两杯。 “何兄,我不饮酒。”黄九郎对何子萧的目光看得尴尬脸红,侧了身子,心里有些羞恼。若非知晓此人是个名士,不是登徒浪子,他早就走了,又如何会理会。 “如今天冷,喝两杯暖暖身。”何子萧怕将人吓走,只得收敛些。 黄九郎便饮了一杯,何子萧又劝了一杯,直喝了四五杯才停。黄九郎面白如玉,几杯暖酒一喝,面上泛起红云,加上一双本就桃花般的眼睛更是横若秋水,潋滟生波,何子萧看得目眩神迷,不由就抓上他的手。 黄九郎皱眉,将手抽回来,起身要走。 “天已经晚了,路面湿滑不好走,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何子萧说着就命小僮去铺床。 黄九郎有些犹豫,加上对方热情挽留,最后就留下了。 两人秉烛夜谈,灯光的照映下,黄九郎的姿容越发动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偶尔一笑,就像个温柔的女孩子。何子萧越发喜欢,话说的多了,便有些轻佻暧昧,黄九郎红了脸只是不做声。 何子萧见他这样反应,自以为对方也是有意,便提出同榻而眠。 “不,我睡相不好。”黄九郎摇头。 “不要紧,我睡觉很警醒,正好看着你,免得蹬了被子着凉。”何子萧拉着九郎,九郎半推半就的躺下了,两人就盖了一张被子。 睡到半夜,何子萧悄悄将九郎抱在怀里,双手乱摸,气息也乱了起来。 “何兄,你、你做什么?”九郎惊醒。 “九郎,我喜欢你,只想和你亲近,便是死了也愿意。”何子萧哀求。 九郎却是勃然大怒,将他推开斥责道:“我以为你是个风雅之人,这才和你来往,怎知你竟内中龌蹉!你能怎么做这等行径,岂不是和禽兽一样?何兄,你太令我失望了!” 黄九郎因着生气,不等天亮,立刻就穿好衣服打开门走了。 第174章 聊斋:黄九郎1 黄九郎走后,何子萧后悔莽撞,抑郁烦闷,深恐九郎再不肯来。 过得几日,黄九郎又从门前经过。 “九郎!留步!”何子萧连忙迎上去,对上回之事诚意道歉,再三邀请九郎去草庐一坐。 黄九郎没有果断拒绝,显得犹豫。 一来他早先听闻何子萧文采雅致,性情洒脱,本就有几分欣赏,能够结识这样一个人,并与之相谈,是件好事。二来母亲之病常年未愈,便是居住在外祖家,外祖也已束手无策,据说只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能治,他却与对方没什么交情,倒是何子萧乃是名士,或可代为去求药。 何子萧不知道黄九郎心事,只见他面色和缓,大喜,忙将之拉入屋内。 才开始两人相谈得益,何子萧犹记得上回九郎翻脸,因此很规矩,不敢冲撞。然而看着九郎近在咫尺的美好模样,着实心痒难耐,又觉得九郎既然肯不念旧恶,许是被他诚意感动,若是哀求哀求,未必不能遂愿。 当晚,何子萧将九郎挽留下来过夜。 忍耐了一会儿,何子萧便悄悄的摸上九郎的手,低声哀求:“九郎,我实在喜欢你,你就许我一回,不管有什么要求,我都办到。” 黄九郎本就不是人,他是只狐狸,对性欲欢爱并没太多的世俗束缚,他之所以恼怒生气,只是觉得与何子萧相交一场,本该纯洁单纯宛若君子,岂可沾染了情欲而污浊。更甚者,他虽是狐,却为雄,世间讲究阴阳相合,他们彼此便是相好于何子萧也没什么益处。 于是九郎说道:“何兄的心意我铭记在心,只是你我便是有这等情意,又何必定要如此?我虽容貌过人,终究是男子。” “我对九郎一见倾心,片刻不能忘怀,还请九郎成全我。”何子萧见他有所松动,立刻紧追而上。 九郎想起母亲的病,沉默半晌,缓缓摇头:“不可。” “那、只与九郎亲近亲近。”何子萧退而求其次,心内如何打算却是另说。 九郎没再做声。 两人相拥而眠,却在半夜,何子萧趁着九郎熟睡,猝不及防将人扑倒,一举入港,尝尽了滋味。九郎被惊醒,又惊又怒,又羞又急,却抵不过对方力气大,又被揉搓的浑身发软,狐狸本就易动情,一旦被对方得手,他便是身不由己了。 待得云收雨歇,九郎面上潮红未退,却是穿衣起身,看也不看何子萧,夺门而去。 “九郎!”何子萧正食髓知味,尚未餍足,突见九郎冷脸离去,心下一惊,却已阻拦不及。待得他穿好衣裳追出去,夜色里早没了九郎身影。 何子萧跌足长叹,神情恍惚,日日都在门前张望,不慎染上风寒病倒了。 黄九郎恼过之后,将此事丢在脑后,又挂心起母亲的病情。 来到外祖家,迎面一个白衣女子朝他笑道:“九哥来啦,顾母正念你呢。” “母亲近日可好?”九郎站立,与这女子说话。这女子乃是外祖家的表妹,姓玉,排行第三,唤作玉三娘。 三娘生的峨眉秀眼,姿态曼丽,不像只狐,倒似仙子一般。 三娘略一叹:“姑母的病依旧那样,爷爷说了,要想医治,必须要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九哥没办法吗?” 黄九郎没答话。 看过母亲,黄九郎返回家中,又自草庐经过。 这次何子萧不在门口候望,却是那小僮见了他犹如见了救星,奔上来扯住九郎衣袖就往草庐里拉,嘴里哀求道:“黄公子,您发发善心,快看看我家公子吧。” 黄九郎本就有心见何子萧,以求药,于是在小僮的拖拽下顺势进来,可当看到床上面容憔悴满是病容的何子萧,大吃一惊:“何兄这是怎么了?” “九郎,我还以为九郎再不会来了。九郎能来,何某便是心也甘愿。”何子萧见到黄九郎眼睛一亮,忙趁势表白心迹。 黄九郎轻叹:“我知道何兄一片心意诚挚,只是此等欢愉于你我无益,对何兄且有害处,因此才踌躇。若何兄这般不在乎,那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何子萧只听到九郎答应相好,顿时高兴不已。 没几日,何子萧的病就好了。 九郎又来,两人便欢好了一回。 事罢,黄九郎略带正色的提醒他:“这种事到底不好,不能当作常态,何兄切不可贪恋,否则会害了你。” 黄九郎到底是只狐狸精,虽然没修炼什么采补功法,但妖精天生的本能尚在,总会在相互的欢好缠绵中不自觉的吸收对方精气。且何子萧本就迷恋他的美色,做爱之中的狐狸精自然散发出的狐媚之气越发勾得对方欲罢不能,一次两次没有妨碍,次数多了,何子萧一介凡人哪里承受得起? 黄九郎有自己的行事观念,在他看来何子萧虽贪色,但自己亦有所求,算是各取所需,可何子萧还有一片诚挚之心,却是他无法偿还的,又哪里能要对方连命都搭上呢。 狐狸精也不是都害人,他们虽偶尔和人交往,但还是自己修炼为主,少造杀戮为好。 何子萧却不能理解他的心意,巴不得日日在一处。 黄九郎想起要事,忙道:“何兄,正有一事请你帮忙。” “你说。”何子萧心愿得偿,正是畅快,别说一事,便是十件百件,他也不会推辞。 第172节 “我母亲有心疼病,唯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可治,听闻你与他颇有交情,还请帮忙求一副药来。” “你放心,我必然办成。”听闻是这样的一件小事,何子萧一口答应。 黄九郎怕他忘记,嘱咐再三才走。 何子萧见他这般郑重,当天就进城,顺利取了药回来。 第二日九郎来取药,十分感激何子萧的恩情。 何子萧趁机又要求欢。 黄九郎皱眉:“何兄,不可再如此。”黄九郎想着,何子萧不过是喜欢他的容貌,忽而心中一动,提议道:“我有一个表妹,十分美丽,又聪慧,若是何兄愿意,我愿做媒。” 何子萧闻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笑。 黄九郎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便走了,打算寻个好时机促成此事。 三天后九郎又来拿药,何子萧却嫌他来的太晚,言语中带出刺来,显得很不高兴。九郎正是怕相会太频繁,万一推拒不掉对方求欢,次数多了,反害了他性命,可何子萧哪里知道这些。何子萧不肯听劝,九郎又需要何子萧去求药,无奈顺从了。 倒是何子萧每三天便去城中拿药。 太医奇怪,且又看他脸色很不好,脉象更不好,明显是纵欲过度肾气亏损,便委婉的提点两句,嘱咐他说:“你的气色很不好,可要注意多为保养,别不当回事,否则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何子萧笑笑,并没放在心上,回到家里,还将此话讲给九郎听。 黄九郎却惊叹对方乃是神医,犹豫半晌,告知他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是人,而是狐,因此你与我相交着实是没有好处的。” 偏生何子萧疑心九郎骗他,毕竟一开始便是他强求,好不容易磨得对方态度松软,哪里肯罢手。又因此,虽然他一次性拿了三天的药,却并未都给九郎,怕九郎一去不回。 怎知不久何子萧就病倒了,太医无能为力。 九郎连连叹息,很是内疚,每天总来看他:“何兄,你这是何苦,当初不肯听我的劝告,如此却是神仙都难医治你了。你如此丢了性命,岂不是我的过错?”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何子萧见九郎这么伤心,却还欣慰:“九郎你肯为我掉眼泪,那证明不是我一厢情愿,如此,便是就此死了也是没什么遗憾了。” 黄九郎顿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又过了两天,何子萧终于无药可治,死了。 何子萧尚未娶亲,家中有老父母,又有族人兄弟,身后事自然有何家人在城中妥善办理。按惯例,人死后要在家中停灵七日,何家父母悲痛难当,幸而还有其他子女依靠照料,但对于长子之死,到底是难以承受,只因长子尚未娶亲,连个血脉都未留下,想起来便觉凄凉。 何家父母从太医口中知晓儿子死因,恼怒至极,询问了服侍的小僮,得知了黄九郎此人,但并不知晓九郎是狐狸。 “这黄九郎是哪里来的妖精,竟迷惑的我儿至此!”何母敲着拐杖大骂,他的儿子就是被个男妖精给榨干了精气而死的啊! 却在此时,忽有一道声音在何母耳畔响起:“你的儿子还能复活。” “谁?什么人?”何母心惊变色。 “你的儿子将有番奇遇,你只需按我的交代做,若是差池了一点儿,你的儿子再也不能回来了。” “好,好,我都听你的。”何母虽不知是什么人在说话,可只要儿子能活,对方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此番传音者正是桃朔白,只因他发现本该死去的何子萧已经在别处借尸还魂了,还附了一个官身。天下的好处岂能都被何子萧占尽?更何况,他借了别人的尸体还魂,那死者的魂魄无处寄托,用何子萧的身体还阳,不正合因果? 当然,何子萧的身体乃是精气耗干,生机断绝,哪怕是寻常人也能从其死时的模样看出来,整个人脸色蜡白虚瘦,实在没有当初的潇洒风度。 桃朔白将一缕阳气化作生机注入其体内,恍若枯木逢春,干瘪灰暗的身体瞬间便饱满起来,皮肤又恢复了光泽。 “进去吧。”他朝一侧的鬼魂说道。 这鬼魂年纪与何子萧相当,却是姿容皎然如月,温雅如玉,是个不逊黄九郎的美男子。黄九郎的美,偏向于女子的柔美妩媚,而此人的美,则是美如玉,身上有股书香雅致。 此人朝桃朔白鞠躬作揖,然后便投入何子萧的身体,很快,那双眼睛便睁开了。 何母听信桃朔白的传音,只说现今天寒地冻不好下葬,暂且将棺木存放在祠堂,等开春地暖后再入坟。因此,当“何子萧”复活,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何母相信儿子会重获,棺木虽然上了钉,但并没有钉死,等着人出来,桃朔白又将棺木恢复原样。 “钟某感激公子大恩!”分明是何子萧的样貌,但举止言行,全然是另一番气度。 钟瑞延年少时和何子萧一起读过书,两人是同窗。钟某文采出众,十七岁就考中了状元,入职翰林,做了太史。那时候陕西有个姓秦的藩台贪污暴虐,却因买通朝廷大臣,因而没人敢揭发他,偏生钟瑞延耿直,见不得此事,告发了藩台所为。怎知藩台无事,他却被以越职言事的罪名儿罢了官。 此后,钟瑞延回到本县家乡,打算忘却朝廷纷扰,然而天不凑巧,前不久那藩台竟点了本县抚台! 秦藩台记恨当初钟太史揭发他的事,天天找钟瑞延麻烦,都被躲了过去。钟瑞延年少的时候也曾轻狂,和许多人物交往过,偏生有一人后来叛乱,而他与此叛王曾有许多书信往来,如今那些书信都落到秦藩台手中。 钟瑞延深知藩台手段,唯恐落入对方手中,自觉没了活路,为免受辱干脆自杀。他的夫人陈氏也害怕,又伤心丈夫的死,跟着也自杀了。 秦藩台得知钟太史的死,气急败坏。 外人皆以为秦藩台紧盯着钟某不放是记恨当初被揭发的仇,纵然一开始是因此,但后来却不是,否则依着他的手段本事,已经一介布衣的钟某能够安然至今?要说其中原因,却不得不提藩台一项嗜好,竟是和何子萧一样,喜好男色。 原本秦藩台是想除掉钟瑞延以儆效尤,可调到本省为官,无意中见了钟某一面,顿时惊艳,总想将人弄到身边。 眼看把柄到手,人却死了,怎能不恼恨? 钟瑞延本以为死后会去阴曹地府,怎知却仍在世间飘荡,还差看见“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变成了何子萧! 桃朔白找到他,说道:“你的身体被何子萧占用,你若想还阳,只能用他的身体,若不愿意,可直去阴间转世投胎。” 钟瑞延又惊又疑,在一番思索权衡后,他发现若用了何子萧的身体,除非他重新回到钟家,否则谁又知道他活了?更何况,何子萧虽也仪表堂堂,但绝不是藩台喜欢的模样,如此便可避祸。 只是,若何子萧用了自己的身体…… 钟瑞延自然不想再死一次,只是对何子萧的处境有些愧疚,便是他现在冲出去说自己才是钟瑞延,藩台也不见得搭理自己。 钟瑞延唯一愧疚的便是妻子:“不知我夫人她……” “你夫人随你而死,魂魄被我封在她尸身之内,她的棺木停放在尼姑庵。” “多谢公子!”钟瑞延大喜过望,连忙去寻陈氏。 钟瑞延除了妻子,本支已经没人,其他族人血缘关系都远了。因此将陈氏从棺木中唤醒,夫妻两个死后重生,不禁抱头痛哭,死过一回,是再也不愿再尝试了。夫妻两个商议之后,想离开此地,到他处安居。 桃朔白听闻此话,并未阻拦。 待得二人离去,桃朔白再度传音给何母:“何子萧借尸还魂,原本可以再重回自己身体,但他已用现今身体和人阴阳交融,再不能引魂而出。” 何母从睡梦中惊醒,出了满头冷汗。 何子萧借尸还魂之事早在城中传遍了,何母自然知道,何子萧也曾回来过,但没两天就重新住到了城外苕溪边的草庐。何母本来怕他再去找那黄九郎,又重蹈覆辙,但何子萧再三保证,依旧没在家多待。 何母管不住他,加上现今儿子换了个身体,多少还是不大习惯,就由着他去了。 天亮后,何母不知为何心神不宁,突然想去看看何子萧的棺材。二儿子不解,何母却要他开棺,等着棺木一打开,众人大惊失色,里面竟是空的,何子萧的尸首不翼而飞。 何母想到昨夜梦中听到的声音,连连叹息,与众亲友说起。 旁人都宽慰她:“许是天理如此,毕竟子萧现今活着,他原本的尸身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老嫂子该高兴才对,我听说你家子萧的草庐中有位娇客,怕是好事将近啦。” 原来当初何子萧死后在钟瑞延身体内活过来,他张口便说自己是何子萧,甚至为取信于人,说了许多何家的事。现今世道便是如此,常有狐妖鬼怪出没,也常有道士法师,因此出现个借尸还魂也不是不能接受,众人见他说的明白,也都信了。 何子萧离开了钟家,先回了一趟自家看何母,报了平安,心里牵挂黄九郎,就赶回了草庐。 秦藩台听闻此事,却是不信,怀疑这是钟瑞延的诡计。再者说,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于是秦藩台拿那些书信做把柄,向何子萧索要一千两银子,否则就要将书信交给朝廷。 何子萧嘴里应了,可实际上他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 原本重新的喜悦,顿时就没有了。 这时黄九郎闻讯而来:“何兄,恭喜恭喜!” “九郎。”何子萧却是思念如狂,一见面就想亲热。 “你还有第三条命吗!”黄九郎顿时沉脸责斥。 何子萧却是苦着脸叹气:“九郎不知,我也活不了几日,倒不如痛快过后再死。” 黄九郎听闻了秦藩台之事,沉思良久,却想不出对策。最后,九郎却提起另一件事:“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我有个表妹,聪明有智谋,容貌又远甚于我,你现今孤身一人,她给你做妻子岂不正好?说不定她能为你分忧。” “这……你说的这样好,我却不曾见过,你不会是哄我的吧?”何子萧支吾着,并没爽利拒绝。 黄九郎便说:“我岂是那种人。这样吧,明天我要接母亲回家,邀她一同归家做客,必要经过这里。到时候你便说是我认的义兄,口渴了进来喝茶,你借机看看她。若你觉得满意,便说’驴子跑了‘,我便明白了。” 何子萧同意了。 果然,第二天有个四十来岁的清雅妇人骑着驴子,身后还有个骑着驴子的妙龄女郎,黄九郎跟在一旁。路过草庐,那妇人先走了,黄九郎却带着女郎进草庐歇脚。这女郎正是玉三娘。 玉三娘甚少出门,又见了生人,难免娇羞腼腆,低着头不敢看人。 黄九郎笑道:“三妹别怕,这是我义兄,这是他家,喝杯茶,无碍的。” 借着倒茶的功夫,黄九郎低声问何子萧如何。 何子萧早觑见女郎容貌,简直仙子一般,心中立时便酥了,见九郎询问,便道:“你上回说的话若是不能做到,我便唯有一死了。” 玉三娘隐约听到二人说话,好似在算计自己一样,顿时起身就想走。 何子萧怕人走了,忙喊了一声:“驴子跑了!” 黄九郎立刻跑出门,假装去追驴子。 何子萧反手就将房门关上,回身就把玉三娘抱在怀里,上下其手要求欢。玉三娘吓得花容失色,声音发抖,只喊九哥。黄九郎在门外没应。 玉三娘到底不是俗世女子,短暂的惊慌后,她质问何子萧:“你有妻子,何苦来招惹我?” 何子萧忙表白:“我并没有妻子。” 玉三娘咬牙,又道:“那你对山河起誓,从今以后不能离弃我,我才从你。” 何子萧没想到这般容易,连忙照着起誓。 玉三娘听了,这才放弃抵抗,顺从了他。 事后,黄九郎回来了。 玉三娘知道这二人一起算计自己,见了他自然没给好脸色,显得很生气。 黄九郎说道:“这个何子萧,以前是个名士,现在是太史,又与我相交甚厚,可以信赖。便是将此事禀报妗子,她也不会怪罪的。” 玉三娘自然知道,他们狐狸不像人那样繁琐规矩,虽不大喜在人群里来往,但却很喜欢和人做夫妻。比如黄九郎的母亲当年便是和一个猎人生下了九郎,那猎人死后,黄母过于伤心,以至于落了病根儿。要知道,那猎人却是爷爷亲自选定的女婿,只因猎人曾在林中救了被陷阱困住的爷爷。 这个何子萧初时虽吓到了她,但彼此亲热后,她还是满意的。唯一生气的便是九哥不先和她商量。 当晚玉三娘便住下了,黄九郎一人离去。 第175章 聊斋:黄九郎2 玉三娘在草庐住了几日,母亲寻来,知晓此时并未生气,受了何子萧的女婿礼,算是认可了二人之事。何子萧得一仙妻,满心欢喜,在玉三娘催促下带其回城见老母亲,并操办婚事。 何母见他领个如此美貌女子进门,仔细打量一番,十分满意,自然为他张罗。问及三娘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玉三娘都说了,但隐瞒了黄九郎是表哥之事。 黄九郎早先便说这个表妹聪慧,既聪慧,有些事情便心知肚明。更何况,他们狐狸的鼻子很灵敏,何子萧身上沾染了黄九郎的味道,她岂会闻不出来。只九郎的秉性她很清楚,而何子萧又已起誓不会背弃她,所以她倒也不怕什么。 第173节 新婚乃是人生三大喜之一,然而何子萧却笑不出来。 原来秦藩台得知他竟热闹的准备娶美娇娥,忍不住悄悄来到何家大门处观望,正好看见一身大红新郎服的何子萧站在大门处喜迎宾客。现在何子萧顶着钟瑞延俊美如玉的壳子,又是一身大红,衬得肤色肤色越发白腻,水眸越发晶亮,一眼一笑都撩动人心,秦藩台哪里按奈得住。 秦藩台当天就派人上门催债。 当天夜里洞房花烛,何子萧却是坐在床沿唉声叹气。 玉三娘不解,询问他出了什么事。 何子萧如实已告。 玉三娘皱眉,随之眼波一转,嘴角笑道:“郎君何须犯愁,此事九郎一人便可以解决。我听说那藩台大人喜爱听曲儿赏舞,又喜欢漂亮柔美的男孩子,这都是九哥的长处。投其所好,将九哥献给他,旧冤可消,新仇可报。” 何子萧面上一喜,又一顿,迟疑道:“九郎怕是不会答应。” 玉三娘倒是信心十足,告诉他道:“九哥心软,你只管苦苦哀求他,他必定答应。” 隔日黄九郎到来,何子萧遵从三娘之计,跪下迎接九郎。九郎大骇,一面闪避,一面劝他起身,让他有话就直说。何子萧便说了应对秦藩台之策,请九郎相助。黄九郎一听是这等法子,面上便有难色,别说他是只公狐狸,便是只母狐狸也不能随意跟人欢爱。 玉三娘见状,眼中滴泪,冲他质问道:“我已经是郎君的人,这都是九哥一手促成,若他中途被人害死,我该何去何从?九哥已害了我一次,难道还要再害我一次吗?” 黄九郎愧疚的无言以对,只好叹气道:“罢,我答应就是了。” 何子萧起身一拜,立刻就修书一封,让黄九郎带着去找王太史。何子萧与王太史很有些交情,此事还要请王太史从中牵线周旋。 王太史接信一看,便明白了。 王太史设宴款待秦藩台,秦藩台才开始不大在意,可等音乐一起,眼睛顿时直了。原来是黄九郎男扮女装,姿容妙丽,宛若真的女郎一般,将秦藩台迷的七晕八素,酒都忘了喝。秦藩台当即就要重金买下黄九郎,凭他的地位权势,王太史怕是会直接将人送了。 怎知王太史面露为难,沉思良久,这才做出一番忍痛割爱的模样。 秦藩台大喜,带着九郎回到家中,形影相随,片刻不离,其他妻妾侍女完全视若粪土。九郎在藩台府上,饮食用具如同往后一般,又得了许多银子珠宝。他拿出一千银子给了何子萧,好让何子萧去赎回那些书信,又觉得依着秦藩台贪色程度,很快就会丧命,那时自己也可脱离这里。 怎知半个月后,秦藩台突然似忘了九郎,连着两三日没有露面。 这可不寻常。 黄九郎觉得蹊跷,于是在某天夜里,他悄悄出了房门,打算去查一查藩台的行踪。怎知却是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外面,看到藩台身边的仆从在守门,顿时越发狐疑。他轻巧的跳上院墙,进入院中,摸到房门外戳开窗纸朝内张望。 这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在房中的方桌上,有个年轻男子被剥得一、丝、不挂,身姿纤瘦柔韧,肤色白腻如玉。这男子整个人跪趴在桌子上,双手困缚在身后,因脖子里套着根绳索与桌腿绑在一起,使得男子动弹不得,口中塞着绢布,只是呜呜咽咽的喊个不停,又扭动得桌子吱呀乱晃,姿势十分淫、糜。 让黄九郎震惊的不是这样的姿势,而是这不是别人,正是何子萧! 看着藩台脸上的迷恋,又对着何子萧上下其手,黄九郎这才了然,原来藩台怀了这样的心思。倒也难怪,尽管钟瑞延早过了少年柔美的年纪,可依旧是个令人不容忽视的美男子,身上有种少年人所有人的风采。 黄九郎有些进退两难。 先前他来到藩台身边,本就是为了解救何子萧的危机,银子他也送去了,但谁知藩台就是图的人呢。便是他如今撞破此事,藩台也定然不肯放人,闹起来反倒双方都没好处。 黄九郎藏起来,只等藩台尽兴离去,这才进了房里。 此时何子萧已经被解开捆绑,却是瘫软在地上,根本没力气站起来。看到九郎进来,何子萧先是一喜,想到自身处境,又是脸色一白,神情悲怆:“九郎,我、我……你来的正好,你身上可有刀?如今我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有何面目活着。” 黄九郎皱眉:“何兄这是什么话!这本非何兄本意。” 何子萧却是羞愧难当,一直拿衣袖掩面,竟是面对九郎的勇气也没有了。 九郎见此情状,想起当初对方对自己的哄劝拖拽,不免心下不虞,但想到表妹,还是说道:“你再如何,想想三娘,她还等着你呢。再者说,藩台这般纵情声色,活不了多久的,你既躲不过,倒不如暂且按捺,等时机成熟,你我再离去。” “可是,这等羞辱如何受得?”何子萧之前是猝不及防遭了暗算,现下如何肯再受摆布。 黄九郎为难道:“倒不是我不愿让你走,而是这府上甚大,守卫又严密,哪里走得脱呢?便是从这里离开,你难不成不回家了?依旧会被抓住,那时再去思谋对策,便晚了。” 何子萧心下也明白,本来寄希望于九郎,看来是不成了。 九郎到底与他相交一场,又有三娘的情面在,便说:“这样吧,过两日我提出归家一趟,若是藩台允许,那时我找机会将你带出去。” 然而一连几日九郎都没机会提,只因藩台连着几日都与他纠缠在一起。倒不是藩台忘记了何子萧,而是何子萧毕竟已经二十来岁,又一直抗拒,藩台急色了些,将人给弄伤了,少不得让他养几天。尽管藩台更喜欢九郎的柔顺多情,但何子萧可是他惦念多时破费功夫才弄到的手的人,若是没尝够味道,哪里舍得放手。 何子萧失踪了几日,何母等人不住在一起,并不知晓,但玉三娘却是坐不住了。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九郎传来消息,玉三娘才得知何子萧竟是被藩台捉去了,顿时又气又急。苦思一夜,第二日,三娘收拾一番进了城,直接来到抚台府门前。三娘生出颜色出众,又是红着一双眼睛,眼泪泫然欲滴,本就引人侧目,她又突然对着巡抚大门跪了下去,顿时引得围观者哗然。 “娘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何苦至此?”有人怜惜的询问。 三娘哭着说道:“妾之郎君姓何,本是城中名士,前些时候一病死了,幸而上苍垂怜,他借着钟太史之身还阳。本以为是福气,怎知却是天降横祸,钟太史得罪了藩台大人,藩台大人便要郎君偿还,好不容易郎君凑足了千两银子,哪里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若是郎君有个三长两短,妾如何苟活,只恳请藩台大人垂怜一二,将郎君还回来。” 人们听了很是同情,议论纷纷。 这样的动静自然被藩台知道了,他也怕闹得太过又被人抓了把柄,于是就将何子萧悄悄放了。 三娘早让小僮盯着后门,知晓此事,又做了一番姿态,这才离去。 三娘将何子萧带回草庐,请医熬药,擦洗喂饭,都十分精心。何子萧虽只被抓了几日,却是瘦了一圈儿,身心大受打击,恹恹的病在床上,见三娘如此温柔体贴,虽然感动,却依旧不愿说话。 三娘也不在意,依旧伺候他。 小半月后,九郎突然来了,他说道:“藩台病倒了,没几日好活了。” 果然,不到四五日,藩台就死了。 黄九郎从藩台处得了不少金银财宝,就打算盖处大宅子,做个富家翁。 晚间,三娘突然哭着进来,见了他便咬牙切齿:“好九哥,你可是害苦了我!” “这话从何说起?”九郎吃惊。 “你将我算计给了何郎君,他待我一片真心,温柔体贴,倒也罢了。只是藩台之事,本就因你害了他一命,他又重活一回方惹来这些旧债。他在藩台那里遭受了什么,你比我清楚,我本不计较此事,夫妻应当患难与共,我只有更加体贴他的,可是……如今他却是不肯碰我了,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险些失手打了我,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风度?这日子我却是过不下去的,我要回家去了,便是爷爷知道也不会责备我。”三娘显然已经是想清楚了,说完这番话,擦掉眼泪,转身就出门骑着驴子走了。 九郎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得去看何子萧。 来到草庐,却看到何子萧浑身酒气醉倒在那里,小僮去扶他,他却是张口呵斥,与往日行事大相径庭。恍惚中,九郎险些以为他不是何子萧。 待得何子萧睡着后,他才问小僮缘故。 小僮年纪虽不大,但对男女间的事情也知道,况他贴身服侍着,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何子萧的变故。小僮说道:“黄公子,怨不得公子如此,实在是心中太苦。自从藩台府里回来,公子他、好似再也不能做男人了。” “什么?”黄九郎震惊。 原来何子萧虽喜好男色,但不代表他愿意给其他男人“喜欢”,潜意识里,他从未将黄九郎与他自己放在同一个地位,正因此,当藩台强迫他做了和黄九郎一样的人,身为读书人乃至一个名士的尊严和自傲折磨的他痛苦不堪。这种痛苦严重影响了心理,当他面对千娇百媚的玉三娘,潜意识里羞愧自卑,竟无法再展雄风,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如此恶性循环,他的脾气暴躁,动辄呵斥打骂,也算不得稀罕事了。 黄九郎劝何子萧请太医诊治,何子萧哪有颜面进城,不知何时起,关于他被藩台强掳之事已经传遍了。两个男子彼此相好,尚算雅事,但一个男子被人强掳奸淫,等于声名扫地。 何子萧沉醉酒中,稍一清醒就想一死。 黄九郎不禁叹息。 此后黄九郎果然建了一所大宅子,与母亲同住,又念着何子萧曾经的情谊,将其接到家中同住,供他美酒。何母得知此事,闻得他便是早先害了何子萧一命的黄九郎,顿时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带着家人赶来,硬是将何子萧带走,并将黄九郎好一番辱骂。 黄九郎心中自是生气,但还不至于跟何母去吵,但黄母却是不依,算是跟何家撕破了脸。 黄母嘱咐九郎道:“你与那何子萧相识一场,就算相好过,却是彼此你情我愿,谁又强迫他来?我儿这样年轻,我还没说他诱哄了你,他家却将罪过推在你的身上。你也是个呆子!凡间的男人不知多少心眼儿,就你心软,还将三娘也搭在里头。总归已经过去,你便是曾经欠他,如今也偿还了,切莫再与他来往。” 黄九郎听从母亲的话,只让人送去一些银子,不再登门探望。 怎知年节刚过,何子萧死了,却是一天夜里喝醉了酒,踩在结冰的青石上滑了一跤,脑袋磕在青石上,当时就头破血流。他自己喝的醉醺醺,呼救都不会,其他人却是早就睡了,等到第二天发现,尸体都冻硬了。 正月里还是天寒地冻,但桃朔白和七夜却是准备启程了。地面结冰,不适合跑马,桃朔白将两人的马卖了,到时候以法术赶路,也能及时追上宁采臣。 离开前,七夜煮了一碗鸭血汤,桃朔白也没闲着,他头一回学着剁馅儿包饺子。包饺子单用蛮力不行,容易破,桃朔白手指灵活,包出的饺子就似一个个漂亮的元宝,满满煮了一锅。 七夜埋头吃饺子,一锅饺子基本都被他解决了。 当到达宁采臣所说的晋宁县,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一条街市满是各式花灯,彩光灼灼,人流如织。桃朔白也不急着去找宁采臣两个,与七夜顺着人、流走动,但见东街最热闹的当属史孝廉家搭的作诗台,西街最热闹的就是史太守家搭的比武高台。 铜镜提示音响起,再度跳出剧情——连城! 实际上,这个剧情主要就围绕连城与宾娘。 晋宁县史家是个大家族,东城的史孝廉,西城的史太守,都是出自一个史家,但偏偏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什么事都要争一争。说来也巧,史孝廉有独女连城,史太守有独女宾娘,连城工刺绣,擅诗书,端雅知礼,宾娘机敏爽利,风风火火像个侠女。两家从长辈争斗,到女儿也争斗,谁也不肯落于下风。 今晚正值花灯节,这两家一文一武搭起台子,正是为选婿。 史孝廉这边挂着一张连城所绣的鸳鸯戏水,若有谁能为此图做出一首好诗,拔得头筹,便是史孝廉的女婿。史太守那边搭着喜气高台,宾娘直接坐在高台之上,高台上挂着一只金鸳鸯,只要有人能爬上去拿到金鸳鸯,便是史太守认可的女婿。 史孝廉和史太守还在彼此较劲,殊不知连城宾娘都在盼着同一个人到来。 昨日两家去庙里抢头柱香,意外相识了一个书生乔公子,原本生出的三分好感,在发现死对头也对书生态度不同时,便化作十分。两女纷纷邀请乔生前来参加自家的选婿,只是没有明言搭台子到底所为何事,乔生有事在身,并未应诺会去。 而今晚,乔生带着两个小孩子逛街,先遇到东街史孝廉家的台子。 连城的姿容气质都符合书生对女子的憧憬,加之前一晚两人琴箫和鸣,彼此都有一份好感。乔生见到连城端坐于台上,又看到那幅刺绣,在两个小孩子起哄下,走到台上做了一首诗:“拥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娥。” 后又逛到西街,宾娘一直在高台上捣乱,加上人们争抢恐后,架子突然砸倒下来,花灯爆开,人群大乱。 乔生一眼看到被人群冲散的小孩子站在那里,正好要被架子砸到,情急中就要冲上去。 怎知慢了一步! 另有一人更快,将那孩子护在怀里,幸运的是他刚好从架子空隙中穿过,捡了一条命,而他手护头的时候,摸到一样东西,举起来一看,竟然是比武的彩头金鸳鸯。 “好!好啊!”这一幕有惊无险,又是见义勇为,又是夺得彩头,围观者都纷纷鼓掌叫好。 宾娘却是瞪大了眼,看看一旁慢了一拍的乔生,又看那陌生男子,气急败坏的喊道:“喂!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宾娘?我是宁采臣啊。”一脸尴尬的举着金鸳鸯的正是宁采臣,他同知秋一叶也是今天刚到,因为一时贪花灯节的热闹,所以没急着去登表姨家的门。逛着夜市,忽然听说史太守在西街搭了比武台,这才来看看,谁知道…… “表哥?”宾娘自然知道他,虽然十来年没见过,但五年前两人还通过信呢。 宁采臣将怀中小孩子放下,整理了衣衫走到史太守跟前,行了晚辈礼:“采臣拜见表姨丈。” “是你啊,多年不见,你倒是长得像你父亲。早先听说你要来晋宁,我和你表姨可是日日都在盼着呢。”史太守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倒是很满意。若是择婿,自然挑剔,可若是自家亲戚,这样温和知礼的模样很能讨长辈喜欢。 桃朔白看着那边进入认亲模式,成功将原本属于乔生的戏份蝴蝶了。 原剧中,救人并且意外拿到金鸳鸯的是乔生。 即便如此,宾娘却没放弃,依旧和原剧中一样,偷偷跑去找乔生了。 史孝廉和史太守发现女儿不见了,寻找之下,找到乔生住处,原本都对乔生看不上眼,却在彼此的刺激下,争相抢着要乔生做自家女婿。 乔生禁不住说了一句:“史太守家的金鸳鸯并非乔某所得。” 史孝廉立刻就笑起来:“说得好啊!谁得了你家的金鸳鸯,你就去找谁做你女婿,这乔生作诗拔了头筹,已经是我家女儿的女婿了。史老怪,今儿是我先了一步啦,哈哈!” 史太守岂肯落后,当即就道:“哼!当我女儿没人要吗?我家女婿也是个书生,可不比乔生差!” “爹!”宾娘顿时叫起来。 “走走走!回家!”史太守强拉着宾娘走了。 连城心中暗喜。 可惜如今乔生没拿到金鸳鸯,史太守师出无名,不好去抢乔生,以至于史孝廉冷静下来,又嫌弃乔生一穷二白配不上自家女儿,因此根本没去提亲事,反当做此事从未有过。连城却不然,心中早已倾慕乔生,并和乔生互赠定情信物,约定终生。 第174节 连城觉得这件事是板上钉钉,毕竟那晚斗诗就是选婿。 怎知她兴高采烈的回到家,听到父亲为她说定了亲事,正欢欢喜喜的要答应,可却听到什么王家,就愣住了:“爹,什么王家?你在说什么啊?” 史孝廉笑眯眯的告诉她:“哎哟,傻女儿啊,那个扬州城来的盐商王化成王公子,他看上你了,要娶你为妻!我女儿就是好,就该嫁给这样的人家,享受荣华富贵……” 连城却是冷冷嘲讽:“哦,就是那晚斗诗,自己做不出来却抄袭前人诗句的那个人呀?爹!不是都是说好了以诗选婿,他便是再有钱,可明明是乔公子……” “别再提什么乔公子!”史孝廉不耐烦的摆手:“总之这件亲事已经说定了。” “我不嫁!”连城便是再温婉,到底是独生女儿自小娇养,涉及到终生大事,不合心也是要闹脾气的。 “你、你说什么?”史孝廉又气又急。 “我、不、嫁!不嫁!”连城冲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重复,态度十分坚决,心意更是十分坚定。 史孝廉抬着手指着她,半晌平复了情绪,将家中下人喊来:“去通知王公子。” 连城眼睛一亮:“取消婚事?” 史孝廉瞥她一眼,哼笑:“告诉王公子,未免迟则生变,尽快商议婚期!另外将小姐看好了,即日起,不准小姐出门!” 连城简直不敢置信,可任凭她再苦再闹,史孝廉都不为所动。 第176章 聊斋:连城 两家婚期一定,连城病倒了,史孝廉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外间传言连城得了怪病。史孝廉心急如焚,不时的在外请医。 原剧中乃是王化成带来个西域头陀给连城治病,可如今那个西域头陀却因和知秋一叶斗法,延迟了行程,也就没能和王化成相遇,自然没来晋宁县。本来王化成和乔生的冲突不仅是连城,还包括安乐窝这块地方。 乔生自己是孤儿,从小仁善,安乐窝所在又是城郊一块贫困之地,他以每年十两银子的价格租了下来,使得穷苦人有处安身。西域头陀却说此处乃是福地,王化成便高价买下,迫使原主人单方面撕毁契约,要赶安乐窝的人离开。 现在王化成无人可用,安乐窝依旧是安乐窝,但连城的病却是等不得。 自从到晋宁县,桃朔白租了个小院儿,相较客栈而言,独居更加自在。比如现在,他在继饺子之后,又开始尝试做汤圆儿,虽说元宵节已经过去了,但没赶上吃元宵,总是有点遗憾。当然,更重要的是七夜的沉冷寡言。 自从和七夜在一起,桃朔白并没有询问过他的来历身份,但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总能看出几分。 七夜是魔,且绝非寻常的魔,却非一身魔气,实则和人无异。他有很多话却不善于讲出来,偶尔眼中的沉重带着迷惘,似乎背负着巨大的责任,这并非是他想要的,却是不能拒绝的。 一开始七夜跟着自己,是想找到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而他掐算出,这个时机就要到了。 宁采臣从门外进来,见到这两人包了满盆子汤圆儿,吃了一惊:“元宵都过完了,怎么还在吃汤圆儿?” “拿几个去尝尝。”桃朔白见宁采臣一进来就四处扫了一眼,了然:“知秋不在。” “两三天没见到他了,难道晋宁县也有鬼怪妖物?”宁采臣嘀咕了一声,又说起连城的病:“这位连城姑娘当真可怜,被家中棒打鸳鸯不算,又得了怪病。前辈会不会治病?” 如今宁采臣也跟着知秋一叶喊“前辈”,将桃朔白看得无所不能,这句话与其是在询问桃朔白会不会治病,不如说是在他愿不愿去给连城治病。 得知剧情,桃朔白自然知道无意间蝴蝶了那位给连城治病的番僧,再者说,连城这位姑娘倒也没什么不好。 一贯沉默寡言的七夜突然问宁采臣:“你不是接到金鸳鸯了?没被史太守招做女婿?” “那只是意外。”宁采臣连忙解释,看上去还有一点心虚。 七夜却说:“知秋一叶却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快要喝你的喜酒了。” “他什么时候说的?我都他解释过了!”宁采臣急的直挠头,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跑出去找人。 桃朔白这才诧异的看向七夜:“他们两个……” “他们因为宾娘吵架,我无意间听到的。”原本七夜也看出什么,只是那天无意间听到两人因此吵架,总觉得有些违和,后来又看到桃朔白,想起自己的心思,才蓦地明悟。 一路上嬉笑打骂,历经种种,宁采臣早忘记了当初让他惊艳动心的傅青风,而知秋一叶肯一同南行,也并非是想从桃朔白这里学到什么新术法。两个人心思未明,但反应做不得假。 将手中最后一个汤圆儿揉成形,打水洗手,说道:“我去一趟史孝廉家,这边事情完了,我们回兰若寺。” 七夜一听兰若寺,就明白了。 桃朔白来到史孝廉门前,只说是医者,立刻被恭敬的迎了进去。 原剧中说连城的病是哀伤过度,心脉受损断裂,一言概之,便是哀莫大于心死。连城刚和乔生定情,欢喜不已,顿被告知要嫁给别人,婚期临近,焦灼、恐慌、心痛、思念以及绝望,各种情绪日夜翻滚,将娇弱之躯击倒。 剧中番僧先是用了神功治病,后说需要一样药引方可痊愈,往往治病当中提到药引,乃是最为关键之处,药引差池半点,其他药再好也发挥不了作用。 药引便是需要一块爱慕连城的男子的胸肉。 细致来讲,是心房之上的一块肉,还需是爱着连城的男子,等于这块药引是专程医治连城的心病。将此胸肉,加百花之露烹煮成肉糜,食用。看似吃人肉很恐怖,但在古时治病常有以人肉为引的例子,况且连城吃的不是一块肉,而是情郎的“心”,心都得到了,还能不满足?病也就该好了。 乔生为了连城,隔了肉送去,付出的不仅仅是剜肉的痛苦,还付出了前程。 正值县考,偏生刚从胸口剜了一块肉,长途跋涉去考试,如何支撑得住?所以乔生直接在考场晕了过去,可想而知,前程没有了。哪怕过两年还没再考,但考试有时候就讲究运气,错失一回,怎知不是错过一世呢?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啊?”史孝廉急忙追问,哪怕眼前之人格外年轻,也不像个大夫,他却是只能抱着侥幸,死马当活马医。 “小姐哀伤过度,伤了心脉,身体之病好医,但心中之病难治。若是心病不除,小姐依旧不会醒。”桃朔白说道。 “这、这心病要如何治?”史孝廉猜到几分,可心里头十分不愿意穷书生做女婿。 “心病还须心药医,完成小姐心愿,小姐自会醒来。”桃朔白谁能让连城立刻好转,可治标不治本,只要没能和乔生在一起,她随时都会再次心灰意冷的病倒。 史孝廉脸色微变。 桃朔白也不多说,只留下一瓶丸药,嘱咐每日给连城吃一粒。这药能维持她的身体机能,段时间内尚未妨碍,但真的拖得时日久了,就难醒了。 其实若要和原著中一样让乔生割肉,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此来会令宾娘嫉妒,也生出一样的病,史太守爱女之下将肉换走,最终如剧中似的,害了两条人命。连城和宾娘都是善良女子,只是自小环境影响甚大,以至于习惯了争强高下。连城死时与乔生心意互通,是为知己,且已定情,倒也罢了。宾娘却是付出良多,哪怕最终得到乔生的心,却并非纯粹的爱情,甚至最后也没能相守。 看在宾娘是宁采臣远房表妹的份儿上,这样几乎是两败俱伤的剧情能绕过去最好不过。 桃朔白却没料到,因着他没有提出那个药引,以至于史孝廉不信任他,甚至觉得连城的情况或许并不那么严重。原剧中的药引虽血腥,却正因此,使人无法忽视病人的病重与难治。 王化成问及连城的病,史孝廉说了,忧虑重重。 王化成是个商人,自小耳濡目染,又常年走南闯北,习惯了用商人的眼光手段解决问题。他先是觉得生气,可随之就想到一个计策:“史老爷,婚期已定,你就按原计划准备,咱们试试那桃大夫的办法。” “什么?”史孝廉吃惊,以为王化成真肯将连城舍出去。 王化成摆摆手:“史老爷误会了。我对连城小姐一见倾心,必要娶其为妻,怎能拱手相让给一个穷书生呢。这天下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不能让乔生为我所用!” “这……那乔生的脾气可倔的很啊。”史孝廉深有体会。 王化成却不信。 可想而知,当乔生看到王化成在自己面前摆一堆银子,要他出现在新房之中装作新郎将连城哄醒,心中极为恼怒,直接将人赶出去,并把银子都扔出门外! “你、你好!我非要让你来求我!”王化成羞恼万分。 一番打听,王化成得知乔生自小被顾庙祝养大,没有亲人,倒是时常从陶员外手里租了一块地,安顿了一群贫苦人,还将那地方叫做安乐窝。 王化成顿时计上心来。 他找到陶员外,先是提及史太守,以势镇压。 史太守原配早亡,现今的夫人方氏乃是填房,但即便是填房,却也是太守夫人,正好,王化成就是方氏的姨妈,史太守是他姨丈。相较于宁采臣,王化成与史太守的关系自然更近,一表三千里,方氏是宁采臣表姨,如今能大老远来投奔,主要是因方氏与死去的宁母关系很好。 陶员外一听是史太守的侄儿,心下就忌惮三分。 王化成又出高价,以钱财相诱。 陶员外权衡之下,自是同意了。 安乐窝那块地,瞬间就换了主人,乔生当初签订的那份契约,也转到了王化成的手中。王化成又找到乔生,将地契拿给他看。 “现在,你要么带着这些人搬走,要么,就答应我的条件。婚期就在三天后,所以你只有三天的时间考虑!” 宾娘听说了这件事,一边怒斥王化成,一边就要去帮助乔生。 史太守对王化成之举也不满,但也犯不着出头,他虽是王化成姨丈,但关系并不亲近。见宾娘要去相助乔生,立刻拦住,只因不愿女儿继续和乔生来往。 “爹!王化成要逼走那些穷苦的百姓,那些人就无家可归了!”宾娘以前从不关心民生疾苦,却在认识乔生之后,也有了细致的一面。纵然关心安乐窝是因着乔生的缘故,但她也是真的同情那些人。 “那你去了打算怎么做?跟王化成打一架?”史太守相信,这绝对是她的处事风格。 宾娘知道自己性子冲动,动手打架行,动脑子就不行了,不经意看到门外走过的宁采臣,立刻喊住:“表哥!” “姨丈,表妹。”宁采臣见他们父女说话,本来不想打搅的,生怕又做和事佬左劝右哄劳心劳力。 “表哥,你不是要请教我爹什么文章吗?你们谈啊。”宾娘想溜。 不等宁采臣说话,史太守先一步说道:“采臣来的正好,宾娘你一个女孩子就该待在家里,那边的事,让你表哥帮忙。” 宁采臣知道这是史太守敷衍宾娘的招术。 乔生最终顺从了王化成,一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安乐窝被毁,二来连城病了太久,史孝廉一直不准他见连城,若是因此能令连城醒来…… 就在乔生下定决心时,却突然传来消息——连城死了! 史孝廉夫妻悲痛不已,原本已经布置好的红绸彩灯都要换下来,布置成灵堂。桃朔白又上门,史孝廉却不解对方来意。 桃朔白直言道:“小姐刚死,魂魄尚未远离,还有还阳的机会。” “啊?我女儿还没活过来?太好了!这位道长,请问要怎么做?你快说!”史孝廉又惊又喜。 “须得寻一个与小姐年岁相差不大之人,自愿与小姐换命。” 换命?谁肯啊?再多的钱也找不来这样的人,毕竟没了命,钱又有什么用。 史孝廉许以重金,可三日过去也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若是七日内寻不到人,连城就要去地府报到了。就在史孝廉焦灼不已时,乔生来了。 “我愿与小姐换命。” “……果然女儿没看错人。”哪怕以前再嫌弃,这会儿就能看出来,那王化成躲得两个人影都不见。 “乔某有一个要求,希望死前能与小姐成为夫妻,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乔生说道。 “这、这……”史孝廉想拒绝,可别人都愿意把命给了,若要拒绝又张不开口。 “老爷,答应吧!只要女儿能活,他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做女婿有什么不行的?”戴氏一贯没什么发话的余地,可事关独女生死,她总得为母则强一回。戴氏也不等史孝廉点头,直接就吩咐下人们准备,要给两人办婚事。 史孝廉没办法,只能认了。 当天晚上,红绸高挂,乔生穿着新郎服,牵着连城一步步走向喜堂。此时的连城是鬼,且在众人眼中,只看到红绸一端是乔生牵着,另一头却是漂浮在半空,众人并看不到连城形貌。 这是桃朔白有意为之。 今晚来观礼的宾客,有顾庙祝和几个安乐窝的孩子,有宾娘、宁采臣、知秋一叶,也有闻言不甘心的王化成。戴氏将王化成的聘礼退了,王化成听说连城要嫁给乔生,哪怕乔生之后就会死,心里依旧不舒服,所以想来看看是不是他们的诡计。然而见到红绸漂浮,隐约似乎还看到一双绿幽幽的鬼眼,啊的一声惊叫,立刻就吓跑了。 当进入喜堂,众人惊呼,原来连城竟慢慢显露了身形,同样是一身大红嫁衣,搭着喜帕。 桃朔白从中退出来,喊来知秋一叶叮嘱几句:“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前辈要走了?”知秋一叶问道。 第175节 “嗯,我要陪七夜去一个地方,很远。” 连城死后的确可以还阳,至于说什么需要乔生换命,纯粹是谎话。乔生也被蒙在鼓里,但死去的连城却是心知肚明,并入乔生梦中说想和乔生做夫妻,否则宁愿死去。 这场婚礼,一是吓退王化成,使其不会捣乱,等明日事成定局,王化成又能如何?二来是为宾娘死心,哪怕原剧中乔生后来喜欢了宾娘,但有连城在,乔生与连城才是知己定情的姻缘。宾娘如今陷得不深,其中还有和连城争抢的缘故,时日一长,总能放下。 再回到兰若寺,此处的破败一如既往,里头也住了几个孤魂野鬼。 “你能划破时空的阻碍?”直到这时七夜才问出心底疑惑:“你是什么人?” 七夜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桃朔白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情要完成。”桃朔白突然感觉到时空波动,立刻拽住七夜朝林中疾射。 此时在林子的空地之中,空间扭了扭,一条细黑的缝隙突然出现,并慢慢变大,竟是开启了一条时空通道。桃朔白拉着七夜投入其中,光芒一闪,通道再度闭合消失。 没想到穿过时空隧道依旧是在林中,但还是有区别,原本是黑夜,此时已是白天。两人都不是凡人,立刻就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息,妖气、鬼气全都参杂在一起,气息阴暗晦涩,此处定然盘踞着大妖物。另一个世界的兰若寺已经没有树妖姥姥,后来又聚集来的几个孤魂野鬼并不成气候,所以这里是另一个兰若寺。 “回来了。”七夜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兰若寺,这里也有个兰若寺?”桃朔白隐约有所猜测,果然,当铜镜一响,上面就出现了崭新剧情。 ——《倩女幽魂》,分明是很熟悉的名字,可剧情却完全不同。 桃朔白快速的浏览了剧情,再看向七夜,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七夜敏感的觉察到他心绪的变化。 “知道了一些事。”桃朔白不确认此时是不是好时机,但有些秘密,早些知道总好过到了无可挽回时才知道要强得多。 “我离开多时,要先回魔宫一趟。”七夜担心自己的失踪令阴月太后担心,又会引发皇朝动荡,万一又因此和人间正道开战,那就麻烦了。 “不急,先找个有人的地方问问,看你离开了多久。”桃朔白却觉得时间流速未必一样。 明白他的意思,七夜没反对,两人避开兰若寺魅姬的耳目,朝镇子出发。 两人到镇子上一问,七夜只是离开了几天。 “我还是要回去一趟。”作为皇朝圣君,这般不声不响的消失,可以想象会引发怎样的慌乱,他还得想个理由搪塞过去。 “魔宫那边我暂且不好过去,我在镇子上等你。”桃朔白说道。 “……好。”七夜一时想不到说什么,默默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别让我等太久,我还有事情告诉你。”未免七夜情绪异样,桃朔白决定等他从魔宫出来再说出秘密,那时候他也有绝对的私密空间和绝对的时间冷静平复。 七夜却因这份等待和隐晦的关心而心情愉悦,一贯冰冷的脸微微和暖,嘴角也泛起浅笑。 这个样子的七夜看上去俊美异常,又那么的年轻——看了剧情才知道,七夜二十岁! 这个镇子叫做南郭镇,镇子外不远就是大名鼎鼎的兰若寺,谁都知道兰若寺有妖怪出没,绝对是提之色变。小镇并不大,镇民们虽惧怕鬼怪,但日子还算平静,只是十分戒备生面孔。 桃朔白和七夜到来的时候,所有人看到他们都绕着走,远远的瞅着,指指点点。桃朔白寻了一家客栈,客栈的老板胆子倒是大些,但也是问长问短,恨不能将他来历审问的明明白白。 “我是道士。”桃朔白知道镇上人为何如此紧张胆怯,摸出一张符在空中一划,符纸自燃,一股清气迸发而出,客栈中的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位道长!”老板顿时对桃朔白态度大变,热情又恭敬。 桃朔白要了一家上房,见这客栈大堂不少人坐着吃饭,就在二楼要了个位置。 点了一桌酒菜,却有点儿想念七夜做的鸭血汤。 镇子不大,客栈又在街道正中的位置,端坐二楼,通过大敞的窗户能将一整条街收入眼中。今日天晴,万里无云,镇上的人虽算不上人潮川流不息,但对于小镇的人口而言,已经是很热闹了。 这时,有一个人从镇子外面来,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人打扮的像个书生,长得也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但背着书箱,一看就是生面孔,外乡人!镇子虽警惕外乡人,可并不排斥外乡人,可这个人却是从兰若寺的方向过来的。 谁都知道兰若寺闹鬼,后山尽是白骨,这人安然无恙的经过,人们脑补的多了,神情越发惊恐,竟是一哄而散,好似挨着他就要沾染什么霉运一样。 “宁采臣?”桃朔白看到那人的脸,和上个世界的宁采臣一模一样。 宁采臣昨夜受了惊吓,终于平安抵达南郭镇,看到眼前“风来客栈”四个字,大松一口气,就开始掏东西。他可是来代为收账的,手里有个账本,这是依据,只是…… 账本丢了! 桃朔白心中复杂,这个世界的宁采臣是七夜的亲兄弟! 第177章 七夜圣君1 七夜回到魔宫,立刻被镜无缘知晓。 “圣君,这几日你去了哪里?莫不是放心不下小倩?”镜无缘一直知道七夜十分看重小倩,原本以为是男女间的爱情,但后来仔细观察,却又不是。 “小倩?”七夜听出别有话音。 镜无缘发问:“难道圣君不是去人间找小倩了吗?小倩一直呆在魔宫只怕是闷坏了,向往人间热闹在所难免,倒是圣君偶尔也别看的太紧,否则她只怕越发逆反。” 七夜皱眉,想起前几天小倩曾问他要了蓝魔之泪。 蓝魔之泪是当年的蓝魔所流下的眼泪而化,代表真爱,若是两人牵着手,一方对着蓝魔之泪说出[我爱你],蓝魔之泪发出光芒,就代表此人真心真意,否则便不会发光。小倩听多了人间故事,早就向往已久,拿走蓝魔之泪去人间,定是去找寻所谓的真爱了。 “我去见太后。”七夜之所以立刻赶回来,主要是未免阴月太后担忧。 阴月太后二十年来一直动弹不得坐在床上,但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也自诩掌控一切,什么都按照她的计划在进行。只是前些天七夜突然不知所踪,这令她很吃惊,但小倩离开了魔宫是她知道,甚至是暗中相助的事情,阴月以为七夜是追着小倩去了人间,为此心下一定。 这些年,在她刻意安排之下,七夜与小倩青梅竹马,关系亲近,但总是差了点儿。前两年还没说他们太小不开窍,可如今两人都二十岁了,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兄妹以外的感情,她险些都有调整计划了。 幸好,小倩去了人间,七夜追出去了,只要再经历些波折,七夜的心定然会觉醒。 “母后。” “找到小倩了?”阴月问道。 “……还没有。”七夜原本还在寻找说辞,可发现所有人都认为他去追小倩了,干脆就默认了这个说法。又说道:“当时情急,走时忘了交代,怕母后担心。小倩性子单纯,从未去过人间,我担心她会受骗,所以还想去将她找回来。” “就算是亲哥哥也不用管的这么紧,小倩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你就让她去玩几天。小倩懂事着呢,过些天会自己回来的。”阴月自然不希望小倩那么快回来,两人在魔宫里相处了二十年都发生特别的感情,总要来点儿外界刺激催发。 七夜没做声,却是打定主意过两天再出去。 阴月太后自然没指望能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却很期待七世怨侣形成的那天。 在南郭镇的桃朔白看到宁采臣因为提了一句“兰若寺”,结果将原本热闹的镇子惊吓的街道一空。这时诸葛流云出现了,流云自小跟着燕赤霞学艺,没见过师父的女儿红叶,但两人自小就有婚约,他这回下山就是来找离家出走的红叶师妹。听到宁采臣见过红叶,立刻表示愿意跟对方一起去兰若寺。 流云也是初下山,兴奋又不够谨慎,在教宁采臣定身术时,不慎被宁采臣定住。宁采臣花费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解除法术,最后只好先走了。 这一幕倒是似曾相识。 桃朔白从客栈出来,抬手解了流云的法术。 “你也会法术?你是玄心正宗的人?”流云见他法术用的不错,又年轻,如今玄心正宗是正道魁首,宗主又是国师,就猜着对方来历。 “不是。”桃朔白没有和流云交谈的想法,而是朝镇上的月老庙而去。 其实他对无泪之城很感兴趣,能够消失,又可能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城内的时间又被停驻,不管外界沧海桑田,无泪之城依旧。至于七夜是干将转世的事情,倒不用介怀,干将怨灵尤在剑中,七夜、小倩、宁采臣与其说是干将、莫邪、一夕的转世,倒不如说是受了命运诅咒。 这是第七世,本就是破解宿怨的一世,更何况,七夜并未爱上小倩。 没有爱,就没有怨,这一世是没有七世怨侣的。 他也不会再让七夜进入原剧中的境地! “哎,你别急着走呀,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到这儿干什么的?”流云不去追宁采臣,却突然对突然出现的桃朔白生出了兴趣,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我听说兰若寺有女鬼害人。”桃朔白随口扯个借口。 “对!是有女鬼,不过呢,估计是不需要你了。我师妹已经去了,还有我做后援,一定能将妖魔铲除干净!”流云说着看看天色,想起正事,也就顾不得再追着桃朔白,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就跑了:“后会有期!” 眼下不是过节,月老庙里并不热闹,但在庙里的架子上挂了很多月老牌。方方正正的小木牌,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据说如此就能得到月老的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管灵不灵,这是一份美好的祈愿,也是一种情调浪漫,很受青年男女的喜欢。 桃朔白也不知为何走到这里,大约是这个故事中总会提及月老庙。 取了块木牌,在上面写下自己和七夜的名字,挂在众多木牌之中。昨晚之后觉得好笑,可哪怕知道有些犯傻,却没摘掉木牌。 若是七夜看见了,不知是怎样的表情? 此时在兰若寺,宁采臣、流云、小倩、红叶,这几人宿命般的聚齐了。 小倩虽是从阴月皇朝出来,又与七夜关系匪浅,但她一直没说,加之单纯下被魅姬所骗,如今被控制在兰若寺为魅姬所驱使。魅姬为得到九转魔珠,决定将小倩嫁给黑山老妖,小倩不愿意,恰好宁采臣等人闯入,且宁采臣不畏危险将她救出来。小倩心中感动,对宁采臣生出一些好感,于是想试试蓝魔之泪,可惜宁采臣说了[我爱你]三个字,蓝魔之泪并未发光。 兰若寺离的不远,桃朔白神识一扫,便能将发展看的一清二楚。 不知怎么心念一动,他喊来月老庙的庙祝,出钱将月老庙给买了下来。这小镇上的月老庙并不大,也老旧,没花多少钱。当初帮着宦娘投胎重生,赵老爷给了一万银子,加上以前还留有黄金,着实钱多的没处花。他又找人将月老庙翻新,工钱给的丰厚,几天功夫就做好了。 他又做了一个幡子,写着“姻缘”二字,打算以此打发无聊。 月老庙就在镇子上,左右都是住户,本就因他一个生人盘下月老庙而备受关注,又见他会算命,镇上人就好奇了。 “大师,你能算姻缘?”几个十四五六的年轻姑娘相互推搡嬉笑着凑过来询问。往常她们也都是落落大方,起码不会在庙里羞手羞脚,实在是算命大师太年轻长得太俊,看一眼都觉得难为情,却又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只算姻缘,一文钱一卦。”桃朔白不缺钱,但不能不要钱,至于算卦内容,既然是月老庙,那就做分内事,算算姻缘就够了。 “这么少?”姑娘惊讶一声,却很快放下一枚铜板:“大师怎么算?你这儿也没准备签子,难道看手相?” “不必,相面。”桃朔白朝姑娘脸上一扫,手中掐诀,而后说道:“姑娘红鸾星已动,不出三日必有大喜。夫家家境殷实,人品敦厚,对姑娘千依百顺。” 姑娘脸上一红,已猜到说的是谁。这事儿镇上的旁人都不知道,家里没往外说,毕竟尚未定准,眼下见算命大师说出来,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惊喜,脸一红,扭身就走了。 其他人见了,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大师为我算一卦!” “还有我。” 姑娘们都围上来,桌子上丢了十几个铜板。 桃朔白一拂袖,铜板仿佛被微风扫动,全都滚落在半开的抽屉内。看着眼前这些女子,几乎要将桌子给挤垮,桃朔白抬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看似轻盈的动作,清脆的敲击声却传到每个人耳中。 “大家排个队。” 镇子小,消息传的快,很快桃朔白算姻缘很灵验的消息就传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这里面不止是女子,还有男子,亦有寡妇或鳏夫,时下再嫁没那么苛刻。 人生百态,不可能每人都有好姻缘,所以来的人,又高高兴兴离去的,自然也有哭着走的,还有忿忿不平辱骂动手的。遇上这等人,桃朔白直接将人甩出去,后来都知道他会法术,就没人敢在撒泼,却将他的本事吹嘘的越发神乎其神。 当七夜到来的时候,只见桃朔白坐在那里正给人算姻缘,又听着那些香客盛赞,心中着实觉得有趣。他没想到桃朔白会去做这样的事。 七夜没去打搅,而是环视这个小小的月老庙,最后被那棵许愿树所吸引。 自从桃朔白接手月老庙,从外面移来一棵大树栽种院中,镇上并不看好这种移栽,可是大树活了,还活的很精神。如今这棵树上挂满了系着红布条的月老牌,有的上面还带着铃铛,风一吹,树叶响,铃铛也响,别有意趣。 七夜本来只是随意看看,突然看到有块木牌上好似有自己的名字,他抬手将牌子拿在手里,但见上面并排写着两个名字——桃朔白、七夜。 这是桃朔白的字迹,七夜见过。 第176节 桃朔白早就看到他来,等着算完最后一个人,就走过来,正好看见七夜脸上带着笑,正看月老牌。桃朔白低声道:“听说这里的月老庙很灵验,总是有道理的。” “我以为你不信这个。”七夜将木牌重新挂回树上,再看桃朔白时,眼中的情愫再无掩藏,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入乡随俗。”看着七夜轻松愉悦的样子,对于一会儿要说的事情,桃朔白有丝犹豫,但他知道必须说,长痛不如短痛。 哪怕桃朔白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七夜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你可听说过’无泪之城‘?”桃朔白又看向他手中几乎片刻不离身的一夕剑。 “无泪之城?那是什么地方?”七夜并不知道。 原剧中七夜第一次听说无泪之城,是在发现阴月太后被月魔附身之后,为寻求医治之法,镜无缘口中提到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素天心,而素天心就居住在无泪之城。 “无泪之城,乃是铸成干将、莫邪、一夕剑的地方。当年天剑老人本是为爱女莫邪招夫,所以提出比试铸剑,却没料到引发可怕的后果。干将为铸剑投身火炉,却因对莫邪的感情而化作怨灵,只要城中有人留下眼泪,便会触动他的悲意,他就出现造杀戮,以血止悲。这也是’无泪之城‘名字的由来。如今那里已经是一座死城,时间停驻,人烟绝迹,唯一活在其中的便是素天心。” “素天心?”七夜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一夕剑,总觉得这故事与自己有莫大干系,否则桃朔白岂会这般郑重。 “素天心是莫邪的表姐,干将入魔后,屠杀了满城的人,莫邪这才铸造莫邪剑,交托素天心,让素天心杀了干将。但是干将没死,一直在沉睡,素天心就守在无泪之城。莫邪为干将而死,一夕因此入魔,并诅咒二人七世转生皆是怨侣,誓言七生七世之后,将借助七世怨侣的怨气灭世。” “天魔冲七煞。”七夜自然知道这个,知道小倩就是七世怨侣的女方,但、听着这番讲述,好像事情并不简单。 “你知道小倩是七世怨侣之一,可知道燕赤霞夫妻认准的男方是谁?他叫宁采臣,已经和小倩相遇了。” “宁采臣?”七夜立刻想起先前去的世界,那里同样有个宁采臣,那里也有兰若寺……看来,两个世界的相似之处并非一两个,或许这是他会莫名去那里的原因吧。 “当年七世怨侣在红河村出世,魔道正道都去了,燕赤霞夫妻因不忍杀死婴儿,叛出了玄心正宗,金光继任了宗主,魔道的六道魔君死去,却是没有人知道,当年宁母生下的乃是一对双胞胎男婴。不,有一个人知道,当年阴月太后也出现在那里,她抢走了其中的一个男婴。” “不……”七夜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但是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他盯着桃朔白,试图看出他是玩笑,可是…… “七夜,我并不是要揭伤疤戳疼你,而是这件事干系重大,我不能留着它在将来伤害你。哪怕是你的养母阴月太后也不行!”桃朔白不否认阴月对七夜有一份慈母之心,但复仇在她心中更重,所以她任凭月魔附身,更是难以自控。从头到尾的算计,在原剧中,最后得知真相的七夜也全都在她的算计之中,或者说,是在月魔的算计中。 月魔,传说是月亮背面生出的魔,她也同样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里,只要怀有阴暗仇恨,总是容易看到月魔。 “我不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不是母后的儿子?我并不是人类!”七夜说着自动停了下来,他想起幻波池中藏着小倩的肉身,那么、若他真是人类,他的肉身会不会也藏于其中? 即便理智上知道桃朔白不会说谎,可是他实在难以接受。 桃朔白却只能一鼓作气将话讲完:“你的真身就在幻波池,而且,你才是七世怨侣的男方!” 七夜突然冷静下来,此时他已经明白阴月太后的算计和目的,尽管很难受,可是,如果这就是事实,他也只能接受事实。 桃朔白见他情绪慢慢平复,这才说:“阴月太后被月魔附身,有些时候她的行为举止不受控制,但在复仇和算计七世怨侣一事上,她们是一致的。” “被月魔附身?月魔没死?”七夜待阴月太后自来孝顺,哪怕不是亲生,可感情不是作假的,此时仍旧对阴月太后担心。“朔白,你为什么知道所有的事?那你有没有办法救她?” “阴月太后当年求助月魔,立了誓,且自愿让月魔附身。如今的月魔并无实体,她是一抹残念,是阴月太后强烈的仇恨怨气吸引了她现身,所以,只要太后不放弃仇恨,月魔就无法真的被消灭。”桃朔白的确可以消灭月魔,可是阴月太后的复仇却不会因此停止。 七夜一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时一股浓厚的妖气蔓延而来,将整座小镇笼罩。 桃朔白放出神识,却看到宁采臣和小倩跑来镇上,又有魅姬带着小雪妖,后面一团黑浓浓的云雾卷动,妖力最强大,应该就是黑山老妖! “是宁采臣和小倩。” 七夜攥紧手中一夕剑,冲了出去。他正满腔情绪无处发泄,不管来的事什么妖物鬼怪,他都不会放过! 桃朔白并不担心,黑山老妖不敌七夜一剑。 宁采臣和小倩被前后一堵,逃生无路。 魅姬冷笑:“小倩,若是你乖乖嫁给黑山老妖,兴许我心情好,会放了书生一命。” 小倩不想宁采臣死,正要妥协,突然看到迎面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惊喜的大声喊道:“七夜哥哥!” 魅姬一惊,回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冷峻的男子出现。 魅姬想起小倩曾说自己是阴月皇朝的人,但是她并不相信,阴月皇朝自来不与人间来往,小倩一个小狐妖,哪里能自有穿行两界。可是魅姬知道皇朝圣君叫做七夜,年纪也对得上,更关键的是对方手中那把一夕剑,作为曾依附皇朝的魅姬而言,如何会认不出专属于圣君之物! “七夜圣君?”魅姬朝后退了两步,哪怕她会小看对方能力,却不敢小看一夕剑的威力。 “什么圣君,阴月皇朝还存在吗?哈哈,不过一个小儿,便是六道又如何。”说这话的却是黑山老妖,他当然不是不怕六道魔君,只是六道魔君已死,阴月皇朝隐世不出,黑山老妖和魅姬一样,都曾依附在皇朝之下,对内情很清楚。正因为皇朝大不如前,他们才出来各立门户,又如何肯将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小辈放在眼里呢。 七夜一语不发,纵身而起,一夕剑出鞘,吵着黑山老妖一劈。只见剑光闪动,下一刻黑山老妖便是一声惨叫,整个身体从内而外的爆炸开来。 魅姬惊的肝胆欲裂,赶紧往地上一跪:“圣君恕罪,我并不知小倩是阴月皇朝的人,否则绝不敢得罪。另外,我之所以要小倩嫁给黑山老妖,是为了阴月太后,还望圣君开恩。” 黑山老妖都不敌,魅姬更是没丝毫胜算,识时务者为俊杰,魅姬当即就低了头。 七夜原本要杀了魅姬,可是听她提到“阴月太后”,又想起刚刚得知的那些真相,声音也就越发冰冷:“为了太后?” “是,太后不能行走已有二十年,黑山老妖手中有颗九转魔珠,对太后的身体很有好处。黑山老妖肯拿九转魔珠做聘礼,魅姬是打算将此物献予太后的。” “东西呢?”七夜道。 魅姬察觉到七夜身上一直萦绕着杀意,不敢迟疑,立刻将珠子取出来呈上。 七夜拿了珠子,不再看魅姬:“滚!” 魅姬立刻快速离开,小雪惊惧的跟着走了。 小倩发觉七夜不对劲,尽管七夜一直冷着脸,可她从来没怕过,但是眼前这个七夜却让她觉得害怕。“七夜哥哥,你怎么了?” 七夜没看她,却是盯着宁采臣,似乎看出彼此有哪一处相似。 “七夜。”桃朔白心下叹口气,抓住七夜的手,安抚他的情绪,又对那两人说道:“前面就是月老庙,是我的地方,你们暂且去那里休息吧。” “多谢。”宁采臣连忙道谢,带着小倩一起去了。 小倩频频回头,皱眉道:“好奇怪,那人我没见过啊,不是皇朝的人,可是、怎么好像和七夜哥哥很熟悉的样子。” 小倩脑子里总想起那两人交握的手,虽不知世上有男男相恋一事,却出于女性的直觉,十分介怀此事。 第178章 七夜圣君2 七夜没有回月老庙,纵身而起落在房顶,眼神迷茫又痛苦。 “我想喝酒。” 桃朔白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坛桃花酿递给他。 七夜撕开封泥,直接往口中倒,一坛子酒很快就下了一半。桃朔白没有劝他,这时候的七夜确实需要醉一场,他有些后悔将话说的太急。近百年的珍酿,后劲儿很大,七夜一连喝了三四坛子,一头醉倒,不知外事。 “你什么时候才会恢复记忆?”若是恢复了记忆,便不会被剧中身份和经历所苦。桃朔白摸出一粒丸药塞在七夜口中,以防他宿醉醒来头疼,接着就他背起来返回月老庙。 早先一步回来的小倩与宁采臣却没有睡觉,而是站在挂满月老牌的大树底下,彼此双手交握,小倩另一只手中拿着一颗蓝色宝珠,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蓝魔之泪! 小倩惊喜不已,看向宁采臣的眼神满是爱意柔情,但见桃朔白回来,很吃惊:“七夜哥哥怎么了?” “他喝醉了。”桃朔白将人安顿到屋内,看着跟进来的两人,将目光落在宁采臣身上:“你出门在外,家里不担心吗?” 宁采臣想起家里的母亲,这次出来是违背了宁母的意思的,但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落难不管。眼下小倩获救,黑山老妖已死,他的确该回去一趟,否则还不知母亲如何担心呢。 “是要回去,我娘一个人在家,定然很挂心我。”宁采臣刚刚爱上小倩,情意正浓,原本还担心她的安危,但她口中的七夜哥哥好似很厉害,有人保护她,宁采臣也能放心回家。 谁知小倩接口便道:“采臣,我跟你一起回去,我也想去看看伯母。” “好啊,只是……”宁采臣突然想起母亲最不信妖魔鬼怪这类话,从小就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鬼,可从上次阻拦他出门来看,母亲不是不知道世上有妖魔鬼怪,但却不愿去相信,也很不喜欢他搅合在那些事情里面。母亲希望他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好好读书,然后去科考,将来再娶妻生子。 “怎么了?”小倩奇怪的问道。 “你是狐妖的事情,暂时别告诉我娘,我怕我娘接受不了。”宁采臣想,小倩这么善良可爱,只要相处了母亲肯定能喜欢她,那时候再说出实情。 小倩点点头,看到床上睡着的七夜,又担心七夜会带她回阴月皇朝。心里念头转了转,和宁采臣退出房间,凑在一起嘀咕了两句。 桃朔白自然听到了小倩的话,小倩怕明天七夜醒来阻拦她继续留在人间,打算和宁采臣提前开溜。 次日,七夜醒来时天光已大亮,虽是醉的不省人事,却一夜无梦,醒来也没半点不适。七夜盯着窗外日光,听到庙里香客的声音,可以想象是怎样的热闹。 不多时桃朔白就进来了,还端着一碗白粥,两碟青菜:“醒了。” 七夜知道他不会做饭,定是从客栈里买来的,但对方的心意依旧令他心头温暖。架子上的铜盆里准备了干净的井水,洗漱后,坐在桌前吃了早饭。 桃朔白坐在一边,等他吃的差不多才说:“小倩跟着宁采臣回家了。” “……哦。”七夜放缓了速度,他明白桃朔白这话的隐藏含义,心知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一味拖延越发没有好处。他说道:“我想去确认一下。” “好。”桃朔白知道他会如此选择,所以一早就找了隔壁住处,请人帮他照料几天月老庙。 宁采臣回家需要两天两夜,但这回有小倩跟着,他们租了个马车,时间大大缩短。 七夜来时骑着一匹黑马,镇子上没有卖马的贩子,桃朔白就和七夜共骑。两个大男人同骑一马实在有些别扭,七夜在前,桃朔白从后面环抱着他的腰,彼此贴的很近,很容易就发现七夜身子紧绷,心跳很快,不禁笑出声。 七夜脸上不受控制的发红,只觉得那声笑像只手一般挠到了他的心底,未免被发现失态,他将马骑的更快。 半天后就追上了小倩和宁采臣,初时小倩以为是来抓她的,当听说七夜也去宁家,十分高兴。至于七夜为何如此,小倩虽有些奇怪,但想到或许是对方要看着她的缘故。反正能和宁采臣在一起,小倩只顾得高兴了。 宁家母子住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子里,宁母独自一个人将宁采臣抚养长大,绝非易事,宁采臣就是她的命根子。自从宁采臣留书出走,宁母日夜悬心,终于看到人平安归来,喜极而泣。 “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不听娘的话了!”宁母又是担忧有是责备的拍打宁采臣。 “娘,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娘别担心,你看,全身上下都好好儿的,一点儿伤都没有。”宁采臣安抚着宁母的情绪。 宁母稍稍平静些,看到跟随儿子回来的三个人。 宁母虽是一介村妇,但当年经历过的那一夜是她一生的伤痛和恶梦,她见到了所谓的正道玄心正宗,也见到了所谓的魔宫魔人,多年过去,世情历练,一双眼睛还是颇为厉害的。 首先看到的就是小倩,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可就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不大像个人。而那个穿白衣的男子,眉目清正,难让人生出恶感。另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看着十分冷峻,也不太像平常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宁母总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宁采臣连忙介绍:“娘,这是小倩,还有小倩的哥哥七夜,这位是南郭镇月老庙的庙祝,他最会算姻缘,在镇上很有名的。” “哦。”宁母的态度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冷淡,只因猜着小倩是个妖精。但宁母也没赶他们走,这已经出乎宁采臣意料之外了。 桃朔白寻个借口将宁采臣和小倩叫到外面去,留着七夜和宁母说话。 宁母也看出来,不禁好奇:“你有话跟我说?” “有一事想请问。”七夜问道:“有人说,您当年所生的是双胞胎,是真是假?” 宁母脸色一变:“你、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果然是真的吗?” “你为什么问起这件事?”宁母努力想平静情绪,但并不起效。 “有人认定宁采臣是七世怨侣之一,如果他有兄弟,那么很可能七世怨侣并不是宁采臣,而是另一个人。如果是另一个人,那么宁采臣就不用承受这种命运,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七夜昨晚喝醉时就想通了一切,为何太后待小倩那么好,为何支持小倩来人间,一起的一切,不过是要促成他们这对七世怨侣。 人间的燕赤霞等人都以为七世怨侣的男方是宁采臣,殊不知当年宁母产下了双生子,太后隐藏了这件事,二十年来,一直秘密谋划。 宁母又听到“七世怨侣”四个字,面色发白,眼神憎恶。当年就是有人认定她刚刚出生的儿子是什么七世怨侣,竟要杀了他。这二十年隐居此地,细心抚养采臣,希望那些噩梦般的过往再也不要寻来,谁知道…… 第177节 “是,二十年前的事我虽然记得不大清楚了,可是这件事我记得很明白。当年,我的确是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被魔宫的人抢走,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七夜再无侥幸,看着眼前的亲生母亲,有心亲近,却不知如何亲近。 却是宁母先收拾好情绪,突然问他:“你和那位小倩姑娘都不是人吧?你们是妖怪?” 七夜没否认,而是问她:“你不害怕?” “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妖怪,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若是只有小倩来了,宁母根本不会给好脸色,可是面对同样是妖怪的七夜,宁母就是冷不下心肠。甚至,刚刚七夜问了二十年的问题,她忍不住心存侥幸,或许他就是…… 但不对啊,她的儿子是人,不是妖怪。 宁母不禁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痴心妄想,二十年了,她一直不去想,刻意的淡忘,今天被问起,才发现正是那段记忆太痛苦,却让她无法真的忘记。那晚惊心动魄,她不记得正道魔道都是些什么人,却不会不记得自己的骨血。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宁母说道:“我们家采臣从小善良心软,直接他说朋友有难,不能不帮,所以我拦不住他。可现在既然朋友已经没事,你们就走吧,不要打搅我们平静的生活,我不想采臣再被卷在那些事情里面。我只这一个儿子了。” 七夜想说自己也是她的儿子,但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七夜想说小倩不会害人,宁采臣已经被玄心正宗盯上,魔宫那边也不会放弃,哪怕躲避一时,早晚要面对这些。但他依旧说不出口,他没有办法给予承诺,因为没有完全的把握去阻止那些事情的到来。 最终,他说:“小倩其实不是狐妖,她原本是人,只是她的肉身被人藏了起来。” “为什么?”宁母吃惊了。 “小倩与宁采臣一样,二十年前出生在红河村,她就是七世怨侣的女方。” “什么?”宁母不知该惊讶于妖魔的手段,还是惊讶于这段往事。若小倩同样在红河村出生,说来,他们两家还认识,遭遇也颇为相似。 “我会将小倩的真身送出来,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人了。”七夜不能坦白身份,便想为他们做好这件事。小倩和宁采臣相互有情,若重新做回人,嫁入宁家做儿媳妇,想来宁母也不会不愿意。 “你……”宁母分明有话在喉间,却不知如何说起。 “关于我和你方才说的事情,还请暂时别告诉宁采臣。”七夜转身出去。 宁母追了几步,欲言又止,禁不住喊了一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七夜停了停,复而又走。 小倩和宁采臣跑去玩了,桃朔白就在院子里,屋内二人说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你要回魔宫?” “嗯。” “就算你拿到了小倩的肉身,他们三个依旧躲不开这场纷争,正魔道总会找到他们。” “朔白,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七夜目睹了桃朔白身上的种种神奇手段,法术尚且不提,隔空取物的本事十分骇人。 “……如果他们胆子够大,可以去无泪之城,只要不流眼泪,无泪之城就没有危险。若是他们能常常讲些爱情故事,干将的怨灵也会平复很多。”无泪之城就要复活了,但还差些时候,所以这时去测算位置并不难。 七夜思忖之后,觉得无泪之城的确是个好地方。 桃朔白突然问他:“你的肉身不取吗?若是让人得知你在人间做的事情,太后岂能放任?” 阴月太后一心促成七世怨侣,所以可以容忍小倩爱上宁采臣,却不能允许七夜对小倩无爱。无爱便无怨,没有怨,如何能形成七世怨侣?又怎么能引来天魔冲七煞?那二十年前的仇恨,又要等到何时才能报? 七夜自然明白这些:“我知道,但若取了肉身,势必惊动太后,到时候就无法离开魔宫。再者说……” 若是此事曝出来,他将不能再做皇朝圣君。倒不是他留恋权势,只是他毕竟从小被当做圣君抚养长大,一直以阴月皇朝为己任,若他突然变成人,又曝出太后被月魔附身,那么整个皇朝将分崩离析,而魔宫四贤只怕也不会放任太后。 他最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就是太后之事。 若是站在桃朔白的立场,当然不愿意他去做什么圣君,但七夜重责任,又重感情,无法放任阴月皇朝不顾,更无法彻底斩断与阴月太后的母子之情。有些事情他的确希望七夜能快刀斩乱麻,但这是七夜的人生,他可以建议,却不能帮着做决定,总是要他自己决断。 七夜返回魔宫,桃朔白则回了南郭镇的月老庙。 临走时,桃朔白赠给宁母和宁采臣一人一枚桃木牌,小倩是狐妖,受不了桃木牌上的清气。宁采臣在宁母的再三嘱咐下,将桃木牌随身佩戴,然而如此一来,小倩不敢靠近他,就不开心,哪怕小倩嘴里不说,宁采臣却看得出来。后来宁采臣当着宁母将桃木牌依旧戴着,独自和小倩在一起,就取下来。 桃朔白人虽离去,但一直留心着这边,对于宁采臣的举动并不意外。 白天的时候,桃朔白依旧为人算姻缘,照管着小小的月老庙。晚上却是研究着阴月太后的事情。 之前七夜问他是否能救太后,他说没办法,实则不是没办法,是没有把握。原剧中七夜为了成魔,要绝情绝爱,先杀了司马三娘和小倩,又杀太后,附身在太后体内的月魔才没有继续出现。但没有出现,并不代表真的消失,就如同二十年前本该以为死去的月魔,二十年后却出现了一样。 桃朔白开始寻思着,如何将月魔压制,若是驱逐,只要太后复仇之心一起,月魔又会回去。然而同样的,太后存有仇恨之心,月魔就不可能被压制,若要克制月魔,唯有让太后忘记仇恨。 没有爱,就没有恨,若要忘记仇恨,势必要忘记一切。 “哎,是你啊!你在这里给人算命?”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来者正是诸葛流云。 诸葛流云身后还跟着一人,是个容貌娇美的年轻女子,眉目间冷淡清傲,正是燕赤霞与司马三娘之女,燕红叶。 “上次走的匆忙,还没请教如何称呼?”诸葛流云俊气的脸上总是笑呵呵的。 “桃朔白。” “桃兄!”诸葛流云自来熟,兴致勃勃的朝桌前一坐:“你给算算,看我的姻缘在哪里。” 诸葛流云一边问,一边余光朝身后的燕红叶看。 燕红叶不为所动,显然依旧对这个法术学的不精纯的师兄不买账。 桃朔白的目光在这二人脸上一扫,淡声说道:“你心中已有姻缘,又何必来问。情在心中,不在天意。” 燕红叶看来一眼,出声问道:“为何不在天意?不是常说’姻缘天注定‘?” “当真是天注定的话,红叶姑娘为何不爱他?”桃朔白心里头发闷,决定再吐露点儿秘密。 七夜走了好几天,一直没音讯,若非每天一卦的算着平安,他都忍不住要去闯魔宫了。他不怕别的,就怕七夜受刺激要入魔,入魔就要绝情绝爱,那到时候七夜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那可是麻烦了。 红叶与流云两人同时皱眉:“这话何意?” “你们只知有七世怨侣,可知为了应对七世怨侣,又有了七世姻缘。” “七世姻缘?”燕红叶从未听说过。 “难道是我和红叶?”诸葛流云虽然也吃惊,可他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面,一想到自己和红叶是天定的姻缘,就忍不住泛起傻笑。 “这不可能!”燕红叶却是拒绝相信,她根本没有喜欢流云,她喜欢的是…… 红叶想起了宁采臣。之前在对付水妖时,为防水妖偷袭,不敢喝水,险些失水昏厥。宁采臣一路护着她,还割破手腕喂血给她喝。从几年前离家出走,她便一直靠自己,坚强孤傲,从不软弱,却没想到会得到一个弱书生的保护。宁采臣的举动,令她心头触动,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异样。 红叶一直没时间去想,这一刻才发现,她对宁采臣产生了好感,那是一种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是,宁采臣喜欢是小倩,哪怕小倩是一只狐妖,他们依旧两情相悦。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燕红叶盯着桃朔白,审视之意明显。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此人,况且这样一个年轻有能耐的修道之人,却来到一个小镇做月老庙的庙祝,怎么看都十分怪异。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比如,原本七世姻缘的男方并不是诸葛流云,诸葛流云只是候补。”桃朔白毫不吝啬的就丢下一枚炸弹。 “什么?候补?我是候补?”诸葛流云一下子接受不了,扑上来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师妹从小就有婚约,怎么就成候补了?” 桃朔白轻轻抬手一拨,诸葛流云就被一道柔和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后十来步。 “我没兴趣给你们讲故事,若想知道事情始末,就去盘龙谷找一个无为的人。在那里,你们会知道关于七世姻缘的一切。” 事关已身,燕红叶和诸葛流云都按耐不住,但桃朔白于他们而言到底是陌生人,谁知此番言语是真是假,若是陷阱呢?诸葛流云性子冲动,但燕红叶却思量的多些。 桃朔白道:“信不信在你们,只是提醒你们,早些弄清楚对你们只有好处。” “我会去!”诸葛流云扭身就走。 燕红叶立刻跟上去,除了想知道此事内情,也是担心流云鲁莽出事。 桃朔白之所以要他们亲自去寻找答案,并非是懒得讲故事,而是想到盘龙谷的那条火龙。盘龙谷不仅隐居着逃避七世姻缘宿命的无为,还有被阴月太后诅咒而变成火龙的蓝魔,蓝魔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再看到诸葛流云。 对,诸葛流云是蓝魔的儿子。 诸葛流云的父亲诸葛青天当年受玄心正宗委派潜入阴月皇朝,探知了七世怨侣将在红河村降生之事,因此玄心正宗在此设伏,使得六道魔君在此丧命。蓝魔因为爱上诸葛青天,发现了其卧底身份却没有说,阴月太后知晓此时,大恨,诅咒蓝魔只能见儿子一面。因此在诸葛流云出生之后,孩子不会哭,恰得素天心相助,求来百家灯火救了流云一命,而后蓝魔便只能化作火龙,与流云分别。 无为的本名是诸葛无为,也是诸葛青天的儿子,流云的异母兄长。当年诸葛青天进入魔宫时已有妻儿,又因为与蓝魔之事,遭到玄心正宗宗主金光的质疑,诸葛青天无颜见妻儿,又被玄心正宗追杀,最后跳崖而亡。金光知晓无为乃是七世姻缘的男方,将来可以对抗七世怨侣,所以要将无为带回玄心正宗,却决不许其母靠近玄心正宗半步。其母本就丧夫,又面对如此打击,直接抱起无为跳崖。 无为没死,被蓝魔所救,又从素天心口中得知了七世姻缘之事。无为不愿受命运摆弄,这才隐居不出,与蓝魔相依为命二十年。 没有了无为,这才将同父异母的流云选做七世姻缘的候补。 与七夜和宁采臣之事,何其相似。 第179章 七夜圣君3 回到魔宫,七夜依旧先去见太后,因为怕被太后看出不对,他半低着头,除了问安,并没有说别的话。阴月太后误以为是劝回小倩失利,使得他情绪不好,还安慰了两句。 七夜心情杂乱,没有立刻去幻波池,借着处理魔宫事务转移注意力。 第二天,他正要去幻波池,却见镜无缘匆匆而来。 “老师,出什么事了?”七夜见他神色不对。 “圣君,我算出了阴世幽泉的位置,就在忘情森林。” 阴世幽泉事关重大,七夜听到这个消息,就只能暂缓取小倩肉身的打算。 当年天魔劫之后,除了仅剩的一个月魔,其他的天魔死后一部分化作天魔星,一部分化作阴世幽泉,都等待着时机再次卷土重来。天魔冲七煞,就是利用七世怨侣的怨气引动天魔星降世,而阴世幽泉一直被莫邪剑镇压,一旦爆发,天下万物皆成劫灰,哪怕是阴月皇朝也不例外。 阴世幽泉是灭世,而天魔冲七煞则将使人真正成魔。 月魔谋划数百年,就是等待召唤回族人的机会。 阴月太后嘱咐七夜,要他将莫邪宝剑带回来。 七夜自然无法置之不理,立刻点兵,前往忘情森林。想到在南郭镇的桃朔白,七夜没去送消息,毕竟忘情森林一行危机难料,万一阴世幽泉爆发,万物成灰。 然而七夜不说,桃朔白未必不知道。 桃朔白本体为大桃木,最是清正辟邪,镇压一切邪祟鬼魅。阴世幽泉为天下至阴之气,如今莫邪宝剑已经快要镇压不住它,阴世幽泉蠢蠢欲动,一丝魔气泄露而出,桃朔白就感觉到了不对。阴世幽泉里的魔气十分精纯,就如同当年的天魔与现在的魔,根本不是相同的族群,现在的阴月皇朝所谓是魔,实则大多都是妖精鬼怪。 掐算之后,桃朔白心头萦绕起不安。 他来到宁家,将宁家母子和小倩一起带着往西行,只说正魔道都在找他们,给他们寻个安全的地方暂避。朝西走了两三天,一阵白雾之后,见到了一座城。 “无泪之城?我们到了!怎么看上去没什么人的样子。”小倩奇怪的问道。 “这里的确没有人,但你们在这里相对而言安全一些,只要记住,不能掉眼泪。”桃朔白将无泪之城的来历与三人说了,并未他们准备充足的粮食,转身就走。 “等等!”宁母突然叫住他:“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他、他还好吗?” “他很好。” 安顿好三人,桃朔白赶往忘情森林。 及至半途,在一个镇子上遇到了阴月皇朝的大军,在队伍最前列骑马的便是七夜。桃朔白对于七夜招呼不打一声就去忘情森林的行为有些不高兴,干脆没现身。这个镇子的人全都呆立在街上,像个木雕,稍一触碰,便身化飞灰。这里已经离忘情森林很近了,昨夜魔气泄露到这里,凡人的躯体哪里撑得住那么精纯的魔气,几乎瞬间就成劫灰。 “圣君,恐怕是阴世幽泉爆发了。”镜无缘道。 第178节 七夜觉得奇怪:“如果是阴世幽泉,不该只有这点威力。”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偷袭。 七夜等人没有察觉,但隐于暗处的桃朔白却知道,他出手拦下了一部分攻击,救下了魔宫四贤之一的无间。他一插手,不管是偷袭的玄心正宗,还是被袭击的阴月皇朝,都发现了,但旁人皆不知何人出手,唯有七夜猜到几分。 “不知哪位高人出手相救,还请现身,受无间一拜。”无间这话虽是实话,却也不乏试探,有人暗中跟在一处,他们却不知对方来历目的,岂能安心? 桃朔白没有做声。 七夜已猜着是谁,就道:“罢了,不管是谁,总归没有恶意。现在最要紧的事阴世幽泉,出发!” 正魔两道几乎同时抵达,魔宫驻守南边,玄心正宗驻守北边,双方都想趁着阴世幽泉不受控制之前先将对方灭杀,但金光却有顾虑,毕竟这次前来主要是为解决阴世幽泉。金光命人去督促圣女尽快算出阴世幽泉爆发的准确时间,到时候再决定是否和魔宫开战。另一边,七夜同样很有顾虑,做了和金光一样的决定。 四贤四将却明显不服气。 晚上,七夜想探一探忘情森林里面,若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无法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特别是白天的时候见到有个人影在森林里出现,一喊,那人就跑了。 森林里那么重的魔气,那人却能不受阻碍,何等奇怪。而且忘情森林明显被用阵法封住了,使得那些魔气没能大肆溢出,否则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森林。 在与镜无缘争论之后,七夜进入森林,身上穿了天魔圣甲经,可以抵挡林中的魔气。尽管如此,这圣甲的能力却有时间限制,当手腕上的宝石发出亮光警告,就必须要退出来,运功散去身上附着的魔气,否则便会被魔气侵蚀。 镜无缘又再三交代:“圣君,越靠近阴世幽泉魔气越重,越危险,一定要离的远些,要及时回来。” “老师,四贤好似对我的决定不满,老师看着他们,若有事情,立刻通知我。”说完便打开一条通道,进入被结界封住的忘情森林。 当走了十几步,七夜就感觉到身侧有人,随之一只手抓住他,身边显露出一个白色人影,正是桃朔白。当桃朔白出现,周边魔气立刻缩退丈许。 “朔白……”七夜顿觉心虚。 桃朔白声音格外的冷,却因明白他的为人秉性,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最后他只是说:“这阴世幽泉非同一般,我陪着你走。” 七夜反握住他的手,说道:“若是平息了阴世幽泉,又没有了七世怨侣,就不必忌讳将来的天魔冲七煞。那虽是魔宫的崛起时机,但……我既然不是太后的儿子,也就不该继续做圣君。魔宫隐世不出也好,将来我将圣君之位传给老师,和你一起去无泪之城隐居,如何?” “我将宁母三人送到了无泪之城。”桃朔白默许了他的话,虽说无泪之城有干将的怨灵,但素天心能在此居住几百年,自然是个隐居的好去处。当然,他并不打算真的一辈子闷在那空无一人的城市里。 七夜虽未提,但却知道他会帮忙看着那三人,原本因为身世的痛苦,离开魔宫的犹疑,都尽数抛却。 两人最后来到绝情山庄的门前,山庄外面也套着一个小结界,桃朔白伸手一划,拉着七夜进去了。 山庄内的人立刻有感应,重来一看,惊讶出声:“是你?!” 原来一直在修补结界的是诸葛流云,司马三娘和燕赤霞都被魔气侵蚀,已经昏厥。原本诸葛流云和燕红叶去了盘龙谷,经历一番波折,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而蓝魔又为救他死了,他又痛苦又难以置信,冲动之下就跑来找师父燕赤霞。 红叶却因早几年离家出走,至今不肯原谅一对父母,不愿去相见,所以和无为留在盘龙谷。 七夜看到燕赤霞,心情复杂。在不知身世的二十年里,他将燕赤霞视作杀父仇人,誓言总有一天要杀了他,可如今…… “七夜,用斩天拔剑术斩去他们体内的魔气,使他们醒过来。燕赤霞和司马三娘在绝情森林二十年,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阴世幽泉,想知道如何阻止阴世幽泉爆发,恐怕要听听他们的话。”桃朔白的话音打断了七夜的思绪,也是给流云的一番解释。 “斩天拔剑术?那是什么剑术?真能救醒我师父师娘吗?”流云不信陌生的七夜,但对第三次见面的桃朔白还是有好感。 “事到如今,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桃朔白反问。 流云的确无可奈何,他已经坚持了两三天,他怕随时会坚持不下去。 七夜此时将个人私情暂放一边,拔剑劈出,但见金光一闪,昏迷的两人眼睛就动了,很快苏醒过来。 “师父!十娘!”流云惊喜不已,忙对两人解释了眼下的处境。 “你这么年轻竟然就会斩天拔剑术?!”司马三娘十分吃惊,看到陌生的两个年轻人,一面感慨两人容貌气质不俗,一面又奇怪何时出现了这两个人物。直到看见七夜手中的一夕剑,这才惊觉:“一夕剑?你是阴月皇朝的魔君?” “正是!” 燕赤霞见他面色平静,对自己也没露出杀气,不禁问道:“你一定知道我是谁了,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想报仇吗?” 七夜看他一眼,没有解释,若非时机不对,或许他依旧会杀了燕赤霞。六道虽不是他的父亲,阴月太后却到底对他有抚育之恩,若是报了“杀父之仇”,也算是偿还了太后的恩情。 桃朔白将话题导回正路:“这些私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解决阴世幽泉。” 燕赤霞学的正统道法,当一看到桃朔白,就感觉到其身上浓烈清正之气,竟能将阴世幽泉的魔气逼退,可见厉害。此时终于得到机会,燕赤霞施礼询问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是哪派高人?” “一介散人,桃朔白。” 燕赤霞与三娘对视一眼,想起流云说过,之所以去盘龙谷找寻身世,正是桃朔白指引。对方为何知晓那么多事情,暂且也没时间计较。 燕赤霞道:“如今困守在这里不行,结界挡不了多久,拼一拼,冲出去。玄心正宗和阴月皇朝都在外面,这种时候过往恩怨暂且搁置,共商对付阴世幽泉才是当务之急。人多力量大,到时候大家商议商议,说不定就想出办法了。” 三娘叹道:“只是我和大胡子受不了森林里的魔气,怕是要拖你们的后腿了。” “师娘,没关系,我不怕那些魔气,我带你和师父一起走!”流云拍着胸脯保证。 “不必担心,你们都跟着我走。”桃朔白依旧将七夜的手握住,无视另外三人诡异的打量,直接迈出山庄大门:“跟上!” 三人见到魔气像是畏惧一般后退,在桃朔白周身形成一个丈许方圆的真空地带,十分吃惊,又极为惊喜,忙走到其庇护之下。一行五人没了魔气干扰,行动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出了忘情森林。 刚一出来就听到有厮杀声,七夜皱眉道:“不好!” 三娘反应也极快:“玄心正宗和阴月皇朝开战了!” “哎呀,这不是开玩笑嘛!大难当前,他们却先喊杀起来,万一阴世幽泉突然爆发,就算他们有人赢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成为劫灰!”燕赤霞一面埋怨,一面和三娘往前冲,要去制止两败俱伤。 七夜是皇朝圣君,自然责无旁贷。 经过七夜与燕赤霞司马三娘各自努力,终于使得双方冷静下来,并且坐在一起商议处理阴世幽泉的问题。 桃朔白并未参与,只是站在七夜身边,不少人投来打量目光,更有镜无缘与魔宫四贤直言询问他的身份。 七夜道:“他是我的朋友,也是先前救了无间的人。今晚我探寻忘情森林,也多亏他出手相助,魔宫中人,不许对桃朔白无礼!” “圣君,难道您忘了二十年前的教训吗?”四贤之一的饿鬼直接表达了对桃朔白的怀疑,当年诸葛青天进入魔宫,也获得上下好感,可最后却是玄心正宗的卧底,不仅导致了六道魔君的死亡,更使得阴月皇朝避世不出。 七夜站起身,迫人的气势直朝四贤压去:“二十年前的事我自然没有忘记,可我也记得,二十年前魔宫四贤从未敢对上一任魔君质疑,更不会违背魔君之命!我早先已经说过,只要玄心正宗不动,我们就不动,你们却擅自前去挑起事端,引发大战,你们四贤可有将我这个圣君放在眼里?” 四贤忙跪地请罪。尽管他们对魔宫十分忠心,但七夜太年轻,他们却在皇朝根基深厚,有意无意中就会轻视七夜。他们尊敬效忠的是皇朝圣君,不是七夜。 七夜想到此事之后,他将离开魔宫,心下一叹,就没有继续。 “在未解决阴世幽泉之前,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在看到第二次。” “是,属下遵命。”事到如今,四贤只有暂放仇恨。毕竟圣君不在跟前,他们可以阳奉阴违,假借“圣君不在,将军发号施令”的理由行事,但面对面直言顶撞违命,等于造反了,他们自然不敢。 地龙探子前来禀报:“圣君,玄心正宗有请圣君前去商议对付阴世幽泉的办法。” “朔白与我一起去。”七夜特地说这句话,就是当着魔宫诸人的面儿,表示出对桃朔白的重视。 镜无缘忍不住又看了桃朔白一眼。 正魔道终于坐在一起,双方商讨很久,最终定下计划。他们决定利用孔明船从忘情森林魔气团的上空飞过去,寻到阴世幽泉的泉眼,将玄心正宗炼制出来的两极箭射中莫邪宝剑,从而提升镇压幽泉的莫邪宝剑的正气,如此一来,才能将玄魔雷放入泉眼之内。玄魔雷可以定时爆炸,到时候就将阴世幽泉一举歼灭! 此番也算得上是正魔两道第一个合作,正道出两极箭,魔宫出玄魔雷。在人选的选派上,自然双方都要筛选,首先一个,要选神箭手。因为森林中魔气很浓,越是靠近阴世幽泉,魔气就更浓,能见度很低,所以要模拟这样的状态,选出不受干扰依旧能射准的神箭手。 可惜,最后只选出魔宫的一个三眼神射手。 桃朔白突然想起来,原剧中代表玄心正宗去忘情森林的是诸葛流云和宁采臣。宁采臣因为小倩突然提分手,情绪崩溃,非要去送死,所以要参选神射手,但他没力气,连弓都拉不开。最后是诸葛流云拉弓,他瞄准,竟然射的极准。 剧中两队人马,就是为防万一,结果三眼出了意外,正是靠流云和宁采臣才使得计划顺利完成。 现在没有了宁采臣,麻烦了! 七夜看到结果,出于客气,说道:“如今我魔宫之人已经尽力,只选出一人,不知玄心正宗可还有门人一试?” 金光向来骄傲,哪里肯比魔宫低一头,于是起身说道:“本宗主一试。” 可惜,金光法力的确高深,但这里还牵涉到射箭技术,金光并没有射准红星。 桃朔白很清楚阴世幽泉的可怕,若是当真爆发,哪怕是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不可能将本体挪到这里来镇压幽泉魔气。真到了魔气在人间肆虐,他又能护住几个人?这个小世界毁了,他…… 这个后果简直不敢想。 “我来!”桃朔白迈步上前,从金光手中取过弓箭,冷声道:“施法!” “朔白!”七夜一惊,起身就要阻止。 “事关重大,我该尽一份力。”桃朔白也很无奈,可谁让他将宁采臣送去了无泪之城呢?哪怕宁采臣来了这里,和小倩正情浓我浓,也不会想去寻死的。 当施法模拟出相似的魔气遮蔽了草靶,桃朔白却是抬臂、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且正中红星! 七夜眉头皱了皱,说道:“我与你一起去!” “圣君不可!”魔宫四贤出声阻止。 “你去了,我还得费心照顾你。”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跟七夜解释非去不可的原因。 金光对于桃朔白秉承着一份戒备,只因对方和魔君关系匪浅,但对方身上的道家气息不是作假。 人选一出,接下来就是造孔明船。 “有我带路,孔明船就不必了。现在就出发,早些解决早些省心。”桃朔白只要跟着一起行动,就能护着三眼不出意外,那么到时候射箭就不需劳动他了。 除了先前的燕赤霞三人,旁人都不知他的能力,当看到他走入忘情森林,森林中的魔气却自动后退,不禁瞠目结舌。众人心中一定,于是燕赤霞、朱雀、三眼跟到他身边前行,果然没受到丝毫魔气侵扰。 剩下的人则使用金光术,观察他们一行人的情况。 林中除了魔气,并无别的威胁,所以一行人走的十分平顺。 金光意有试探:“不知桃朔白是何来历?” “他是我的朋友。”七夜这话是敷衍,也是实话,因为七夜也说不清桃朔白的来历。这会儿他紧盯着桃朔白的身影,哪怕知道对方法术高强,但面对的事阴世幽泉,七夜岂能不提心吊胆。 七夜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使得桃朔白牵扯到这样危险的事情里来。 镜无缘看到七夜的反应,心下震惊,若非桃朔白是男子,他几乎要以为……男子就不可能吗?镜无缘不敢想,这样的事情太惊世骇俗了,哪怕他们是魔,也不曾见过这类事情。 此时桃朔白几人已经接近了阴世幽泉所在的洞口,突然幽泉一个翻涌,一团魔气从洞口冲出来。桃朔白反应极快的打出一团阳火,手中快速掐诀,阳火瞬间改变形容,形成火网,将那团扑来的魔气团团兜住,转瞬就烧得一干二净。 “好厉害的火!”燕赤霞吃惊不已,他可以肯定,这等厉害的火,绝非寻常符火真火。 “走吧。”桃朔白走在最前,就是为了防止有突然袭击的魔气。 有他打头阵,果然一路安全,逐渐的,阴世幽泉的真容暴露在几人眼中。 第180章 七夜圣君4 阴世幽泉之所以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外观似一潭泉眼,只是这里面的不是寻常的泉水,而是魔气。泉眼中魔气十分浓郁精纯,以至于液态化,好似泉水一般在涌动,原本镇压在泉眼中的莫邪宝剑在魔气的翻涌冲撞中起起伏伏。很明显,莫邪宝剑上的金光正气被侵蚀了很多,光芒已然有些黯淡。 距离这么近,哪怕在桃朔白的庇护之下,燕赤霞三人依旧能感觉到魔气的汹涌浓郁,若非桃朔白,只怕他们三人根本连最后这处洞口都进不来。 透过浓郁至极的魔气,燕赤霞只能依稀看到里面竖立着一道金光。 必是莫邪宝剑! “三眼,射箭!”燕赤霞喊的同时,与朱雀一起做法,要将幽泉附近的魔气压一压:“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第179节 法术的金光疾射而出,将幽泉包裹在一个小小的结界里。周边魔气稍微稳定,三眼上前拉弓,本该顺利,怎知幽泉中的魔气突然大震荡,一股墨黑的魔气猛地冲出,竟将结界击溃,三眼刚刚步出桃朔白的护持圈,猝不及防下被魔气吞噬。 “三眼!”燕赤霞失声大叫,连忙想救。 “回来!”桃朔白面色一沉,双袖一震将燕赤霞和朱雀拦下,手腕一翻,莹白修长的手附上灿若金光的阳火,轻巧的朝前一探。但见空中突然一道火手虚影,直接探入魔气之中,将三眼抓了出来,与此同时那些魔气扭动一番,竟慢慢消失,就似被火烧光了一样。 燕赤霞和朱雀想起最初进山洞时的一幕,何其相似。 “三眼怎么样?”燕赤霞奔过来,三眼是神射手,肩负重任,虽说桃朔白也是,但桃朔白一路都在做法,燕赤霞怕他消耗太多,力所不逮。尽管桃朔白面上丝毫看不出来疲惫。 桃朔白掌中抓了一团清气朝三眼额头一拍,原本已经侵入体内的魔气便慢慢溢散而出,只是…… 桃朔白摇头:“性命无碍,但是即便醒来也元气大伤。” “这……” “我来射箭!”事到如今,桃朔白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他取出九张金色符纸,又取出九枚桃木符,两两对应,双方叠加,布在阴世幽泉周边,形成一处牢固结界。阵法一启动,金光乍现,幽泉中的魔气不论再如何涌动都无法泄露出来。 这与诸葛流云布的结界类似,只是效力更强,时间更久,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他才对正魔两道的计划没有异议。 燕赤霞看得吃惊,不禁迟疑道:“这么强大的结界,虽是困住了魔气外溢,可、怕是连两极箭也穿不透。” 桃朔白取出一颗龙眼大小、剔透圆润的水晶珠,掐诀施法,便见那些外溢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水晶珠汇集,打着旋涡全都注入到水晶珠内。吸入了魔气,水晶珠变得浓黑如墨,而忘情森林的魔气消失一空,天色又恢复如常。 “这是什么法器?”朱雀心惊。 “只是个特殊的容器,幸而魔气泄露的有限,否则也容纳不下。”桃朔白很清楚,阴世幽泉非同寻常,魔气过于精纯,所以看似量不大,可质却非同小可。这水晶珠是他从商城现买来的,也是考虑到这些已经外泄的魔气终究是祸害,若要不管,天长日久会将绝情森林变做魔地。 收好水晶珠,他拿起弓箭,瞄准了泉眼中的莫邪宝剑,一发即中。 莫邪宝剑得到了正气加持,金光大现,瞬间将幽泉魔气尽数压制。 燕赤霞大喜,朱雀取出玄魔雷,设定了时间。就在二人以为万无一失之际,朱雀突然惊住了:“出问题了,设定不了时间。” “怎么会呢?这不是宗主亲自封的吗?”燕赤霞头都大了。 “没办法,只能用手引爆。”朱雀口中说着,已经决定自己留下来。一路走来都是桃朔白出力,玄心正宗都将其归于魔宫之人,眼下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也该玄心正宗出力了。 桃朔白早就防备着这个,只是他对玄魔雷不了解,也不懂得查看,整件事就差临门一脚,所以他说:“我留下,你们两人尽快离开。” “这怎么行?”燕赤霞当然不同意,他将玄魔雷一抱,强硬说道:“我留下!你们快走!” 这三人陷入这等境地,殊不知外面的人也急的失去理智。 原本众人使用金光术看着他们,但因为森林内到处魔气肆意,离幽泉越近法术越难。当几人进入山洞,法术就彻底不起作用,直到桃朔白用水晶珠将森林中的魔气吸食干净,正魔才再度目睹几人处境。 金光等人对桃朔白法术的强大暗自心惊,可七夜却见他要独自留下引爆玄魔雷,整个人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七夜甩身就要朝忘情森林里冲。 “圣君!圣君冷静一点!”镜无缘与魔宫四贤赶紧将人拦下,镜无缘安抚道:“圣君,我虽不知桃先生的来历,但目睹其法术的强大,远非我等所听闻见识。桃先生一直自信沉稳,不露惊慌,想必是有办法自保。” 七夜却反问:“玄魔雷的威力有多大?能将阴世幽泉歼灭,离的那么近……” “阿夜,放心。”七夜的耳边突然响起桃朔白的声音。 桃朔白也不想和燕赤霞拉扯,又传音给金光。金光最在乎的是能否歼灭阴世幽泉而救世,所以听了他的话,就命朱雀将燕赤霞带走。 朱雀听宗主吩咐,趁着燕赤霞没防备,用法术将人定住,连同先前受伤未醒的三眼一起带走了。 当燕赤霞与朱雀出了忘情森林,一声爆炸声响彻森林。 “朔白!”旁人都还在震惊,七夜却一眼看到自林中走出来的桃朔白。冲上去将桃朔白上下好一通打量,发现不仅没受伤,甚至连衣角都没脏,总算相信他的确法术通天,大松一气。 “事情结束了。”桃朔白看着镇定,其实在处理阴世幽泉时也紧张,生怕哪里出个小差错导致幽泉爆发。 “结束了。”七夜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此番正魔道合力阻止了阴世幽泉,难得摈弃前嫌,一起庆祝。 先前阴世幽泉魔气爆发,燕红叶突然有所感觉,担忧之下要来查看,无为已是一人,愿意随她一起,于是燕红叶使用神行千里赶到了忘情森林。红叶赶到了,正好时燕赤霞刚到阴世幽泉所在的山洞,法术难窥内中情形,司马三娘言语中难免因担忧而夸大,使得红叶放下往日芥蒂,祈祷燕赤霞平安归来。 如今这一家三口也算是化解恩怨,言归于好了。 然而此时的金光却盯住了无为:“你是诸葛无为?你没死?” 四将也颇为惊讶:“诸葛青天的儿子诸葛无为?他是七世姻缘!” 随着惊疑之下道破天机的话,正魔两道刚刚缓和几分的气氛,再度僵持。 无为想要否认,他不愿意接受什么天注定的命运,但是,若他否认,这个责任就要由流云来背负。无为与流云从未相处生活过,谈不上什么兄弟情,但也不存在上辈人的事儿生出的怨恨,因为无为是被蓝魔抚养长大的。 如同正道要杀七世怨侣一样,魔道对七世姻缘自然也想诛杀。 七夜却不愿就此开战,实际上,魔道都等着天魔冲七煞,在那之前,魔道实力不足,开战就会吃亏。若能得到七世怨侣,引发天魔冲七煞,那时将大为不同。 七夜带着魔宫撤离。 此番桃朔白跟着七夜一起去魔宫。 “这是一枚忘尘丹,吃下之后,前尘尽忘。”桃朔白取出一枚黑色丹丸。 七夜一瞬间的疑惑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给太后吃下这粒丸药,太后将忘却前尘,不论是对六道魔君的爱,还是对正道的恨,以及当年换子的阴谋……一切的一切,她都将不再记得。 没有切身的记忆,哪怕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那些事,到底没有切身感觉。最主要的是,这个办法可以用来抵御月魔,只要月魔不再出现,太后永远都将是阴月皇朝的太后。 七夜心动,却又迟疑:“太后谨慎,如何才能让她吃下去?” 实则倒不是没办法,但太后一旦失忆,引来的后续麻烦如何处理?魔宫中人岂能不问?正是因为那些内情不能公之于众,他才一直暗中行事,否则被魔宫四贤知晓月魔的存在,肯定无法容下太后。 “你手中不是还有颗九转魔珠?”桃朔白提醒道。 “你是说……”七夜领会其意。 回到魔宫,阴月太后自然要询问处理阴世幽泉的问题,并问莫邪宝剑是否带了回来。七夜讲了事情始末,至于莫邪宝剑却是没有得到,爆炸之后,莫邪宝剑飞出森林,不知所踪。 “母后,上次回来的匆忙,倒是忘记将一物呈给母后。”七夜取出九转魔珠,递给她,解释道:“上次在外面遇到一只蜘蛛精,叫魅姬,她说要拿这九转魔珠进献母后,我直接要了来,本是要给母后的,结果听到阴世幽泉出事,忘记了。不知这九转魔珠有何奇妙,对母后有用处?” “九转魔珠?”阴月太后微微吃惊,接来一看,果然是九转魔珠。见他问,太后笑道:“魅姬与我是多年的姐妹,她离开魔宫多年,竟还想着我。前些天她还来看我,送了我一个小婢女,倒是乖巧。二十年前我练功出了岔子,以至于不便行走,兴许这九转魔珠能有点用。” “既如此,母后立刻服用。”七夜道。 阴月太后原本是想暗中治好双腿,但眼下既然七夜知道了,也瞒不了。于是太后将口一张,把魔珠吞入腹中,却在此时,七夜手指轻弹,另有一枚药丸冲入太后口中,混入魔珠一起进入。 “七夜,你在做什么?你给我吃了什么?”阴月太后大惊失色。 七夜起身退后,脸上的表情一时冷漠,一时痛苦,最后都归于平静:“母后,你当真是我的母后吗?” “你……”阴月自然知道七夜不是她的儿子,可是,七夜怎么会知道? 忘尘丹药效发作的很快,阴月太后无法抵挡,只觉得倦意上头,昏睡了过去。 “母后,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出来时,正好遇见一个穿白衣的小婢女提着花篮进来,猜着就是魅姬送来的人。七夜想起那晚在南郭镇,魅姬身边好似是跟着个人,但他当时情绪纷乱,连魅姬都没正眼看,何况一个小婢女呢。 现在一看,原来是只小雪妖。 “见过圣君。”小雪到了魔宫人生地不熟,一直提心吊胆。当听说圣君回来了,她就胆战心惊,实在是上次南郭镇的相遇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七夜圣君在她心里已经打上了恐怖冷酷的标签。 “太后睡了,好好服侍着。”七夜并不在意一只小雪妖,交代一声就走了。 七夜拿到了幻波池的令牌,站在幻波池前,终于还是打开了阵法。七夜投入池水中,潜在水底,看到了小倩的肉身,而在另一边,静静躺着的果然是他自己的肉身。 哪怕早就知道了,可真正的亲眼面对,七夜依旧受到不小的冲击。 当七夜从池中出来,桃朔白就等在上面。 “要喝酒吗?”桃朔白手中拎着一坛子酒,不介意他再把自己灌醉一回。 七夜带着桃朔白来到山峰之上,仰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一点星子。七夜接过他递来的酒,喝的并不快,这一次倒是在仔细的品味:“有点像朔白身上的味道。” “哪里像?”桃朔白轻笑,若非他才喝了几口,都要以为他是在说醉话。这是桃花酿没错,他的本体是大桃木也没错,但他从不开花,身上是没有桃花香的。 七夜仔细想了想,说不出来,可就是觉得像。 七夜突然侧身将桃朔白抱在怀里,在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带着薄薄酒气的气息喷吐在耳侧:“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眼熟,还以为在哪里见过。后来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见过你,但是……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你说,我真的事七世怨侣吗?我觉得不是,就算真的是,我上辈子爱的也不是小倩,不是莫邪。” “你早就认识我,你只是忘记了。” 七夜从这简短的话里窥视了一点端倪,心中微震,却又泛起难言的喜悦:“朔白……” 剩下的话全都淹没在彼此的唇舌纠缠之间。 次日,当两人刚从山峰上下来,就见小雪慌慌张张的出现。 “圣君,太后、太后出事了!” 经由镜无缘诊治问询,阴月太后并无别的不适,甚至还能起身走动了,但是她没有了记忆。她的记忆并非全部丢失,而是丢失了将近一百年,那时的她还没有认识六道,没有成为皇朝的太后,所以当睁眼发现眼前一切陌生,十分惊恐。 七夜早有预料,口中说道:“昨晚母后吃了九转魔珠,说是可能对身体有些好处,难道也会有副作用?” 镜无缘皱眉:“九转魔珠?怪不得太后的双腿可以行走,但从不曾听说有这样的副作用。” “能治好吗?”七夜问。 镜无缘摇头:“找不出原因,又如何治疗?” 阴月太后此时已经镇定多了,她从小雪口中知道了目前的身份和处境,对没有记忆又已经死去的夫君六道并没有太多感觉,但看到自己的儿子出现,却让她不由自主的关注。她是没有记忆,可知道是自己儿子,心里就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奇妙的感情,想亲近,又有些不知所措。 七夜借口要问镜无缘事情,先一步离开。 “圣君?”镜无缘觉得他有些奇怪。 周围没了旁人,七夜这才说道:“我要和老师说的事情,事关重大。昨夜我去了幻波池,原本是想取出小倩的肉身,成全她和宁采臣,但是,我却在幻波池里发现了另外一具肉身。” “另外一具?圣君是指……” “我,是我的肉身!” “这怎么可能?”镜无缘脑中电光急闪。若此事是真,那就说明七夜不是魔,也就不可能是上任魔君的儿子,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凑巧,太后又是去了记忆。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当年红河村一战,是为了抢夺七世怨侣,我听说其中一个产妇不仅仅是生了一个儿子,而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双胞胎中的一个被魔宫抢走了。所以,阴月皇朝不是只拥有一个七世怨侣,而是一男一女都在掌握之中,其中一个是小倩,那么另一个……” “是圣君!”镜无缘想起这两人自小到大的情意,又想到太后对待小倩的态度,马上就把事情想明白了。尽管此事匪夷所思,但是七夜岂会开这种玩笑?而且若照此推算,太后的安排当真是合情合理,先让两人从小相伴培养感情,再放一个去人间另觅情缘,如此来,岂不是造就了一对怨侣么。 “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七夜虽是如此问,但目光很清明,神色也分外冷静。 镜无缘从小教导他,岂会不知他这是早有主意。 “圣君打算如何做?”镜无缘从心底不愿他离开,没了圣君,阴月皇朝岂不是成了一盘散沙? “我欲推举老师为下一任圣君。”七夜直言。 第180节 “不可!”镜无缘忙推辞:“圣君三思!我知道圣君只是知晓身世,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圣君在阴月皇朝生活了二十年,岂能没半点感情?如今玄心正宗对我们虎视眈眈,天魔冲七煞即将到来,还请圣君不要弃魔宫于不顾,请继续执掌皇朝,待渡过此番危机,圣君是去是留,再议不迟。” 七夜却突然说:“老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镜无缘一听就知道是谁。 七夜又道:“我和小倩是七世怨侣,但是,小倩爱上了宁采臣,我爱的人是桃朔白。” 七世怨侣的确不会在一起,可是,重要的不是在不在一起,而是,是否有怨有恨。两个人情同兄妹,从无男女私爱,如今各觅幸福,等于七世怨侣彻底没有了。没有七世怨侣,就算等到了天魔冲七煞又有何用? 镜无缘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七夜又问他:“老师对天魔冲七煞知道多少?” “这是当年第一代魔君留下的灭世之言,利用七世怨侣的冲天怨气,等到天魔冲七煞之日,引来天魔星上的魔气,将人间变为魔界,皆时魔界便一统三界。” “天魔星,从那里引来的只怕不是简单的魔气,而是当年死去的天魔一族。天魔星为天魔死后所化,阴世幽泉也是同理,阴世幽泉爆发就是灭世,不仅灭人间,也灭魔道,那天魔星上的魔气对我们阴月皇朝就当真无害吗?” 七夜这番反问是镜无缘从未想过的,毕竟是第一代魔君留下的遗言,中间经历了五代魔君都对此深信不疑,怎么会…… 然而镜无缘顺着细心一想,不禁出了一头冷汗:“天魔,难道天魔真的会卷土重来?” 镜无缘无法忘记当年仅剩的一个月魔所带来的危害。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知道,若是当真人间全都是魔,着实少了很多趣味。”即便是在不知道身世的时候,七夜也并不是想真的覆灭人间,而是想让阴月皇朝与人间共存。他们是魔,可他们也有感情,也希望像人一样活着。 第181章 七夜圣君5 在镜无缘一再力劝之下,七夜没再坚持退位,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马上就是阴月皇朝的大祭,又刚处理完阴世幽泉的问题,加之得知了七世姻缘的存在,魔宫里有不少事需要处理。然而再多的事都比不上应对四贤。魔宫之前去忘情森林也有损伤,好在后面基本没耗损,但七世姻缘的出现令四贤很介意,就如同玄心正宗一直想诛杀七世怨侣,四贤回到魔宫就齐齐进言,要求杀死七世姻缘。 七夜不愿意节外生枝,加上知晓身世之后,总觉得魔宫大事已没了足够的底气去处理,于是他暂且压下这件事,与四贤说道:“这件事等到大祭时再做定论。” 四贤一贯知道圣君优柔,反正大祭也没几天了,就同意了。 七夜取出小倩和自己的肉身,只跟镜无缘说要离开几日,便与桃朔白一并出了魔宫。至于两具肉身,桃朔白特地翻出了玉镯空间给七夜,认主之后,使用十分方便。 这次出来并没有骑马,桃朔白也不再遮掩,带着七夜用法术疾行,不过半日就看到一片浓郁白雾,穿过白雾,无泪之城便出现在眼前。 当两人进入无泪之城,却见原本破败荒凉的城市街道整齐干净,处处都似被打扫过。从巷子里走进去,有两户相对的院门上挂着红灯笼,从说话声音来看,左边一家是宁家母子和小倩,右边却是陌生的一男一女。 “七夜哥哥!”小倩看到了七夜,惊喜不已。 “桃公子。”宁采臣从没想过能和小倩如此平和的生活在一起,娘也没有反对,尽管此地荒凉没什么人烟,但他已是十分高兴了,因此对促成此事的桃朔白十分感激。 小倩突然愣了一下,因为她发现七夜好像有些不一样。仔细一看,七夜穿了一身黑色锦袍,暗红腰带,外罩玄色大氅。以往披散的头发全都整齐的梳了起来,一条墨色发带系着,气质沉冷,身姿挺拔,自小作为圣君培养自有尊贵气度。这么一看,哪里像个魔君,分明像个人间的富贵帝王。 “七夜哥哥,你、你……”小倩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吓得脸色发白,答案却不敢说出来。 “你不是魔,你是人。”不知何时右边的宅子里走出一男一女,女子容貌清冷如仙,浅淡紫衣,超然若外,正是素天心。 小倩惊恐道:“这,这怎么可能呢?七夜哥哥分明是阴月皇朝的圣君,怎么会是人?” 哐当一声,宁母手中的菜盆掉落在地上。宁母听到了几人说的话,又想起七夜曾经问过她二十年前的事,此时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她丢失了二十年的儿子! “我的儿子……”宁母过于震惊悲痛,又忆起过往惨痛,一时情绪激动昏了过去。 “娘!”宁采臣连忙去扶。 七夜动作比他更快,将宁母接住,抱到屋内安置。 等出到厅中,七夜又把小倩的肉身放出,重述了二十年前红河村之事。 宁采臣最是惊疑:“你是、你是我哥哥?” “是。”七夜所有的痛苦和纠结都已经看开,此时心态十分平和。他重新以人的形态来到无泪之城,也只是完成一个心愿。 素天心感慨道:“阴月太后当真是好计谋,若非你意外察觉了身世,只怕此计就成了。” 说话间,素天心又看了桃朔白一眼,她心知桃朔白十分不凡,比她的道行更加高深。素天心虽不知其来历,但还是庆幸有这样一个人高人出现,否则不止是七世怨侣的问题,阴世幽泉是否能成功解决也是未知。 素天心和无为没有打搅太久,留给他们一处空间。 宁母不多时就清醒了,看着七夜又哭又笑,觉得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宁母站起来招呼:“你们一定是饿了,看我,都忘了做饭。你爱吃什么?我的手艺还过得去,你爱吃什么,我去做。” “我就想吃你的拿手菜。”七夜说道。 “……好,好,我这就去做。”宁母欢喜的几近无措,生怕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惹得他不高兴。母子之间缺失了二十年,她觉得亏欠太多,恨不能全都弥补回去。 “我去帮忙。”小倩曾经也是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做,现在慢慢儿学着,倒也能给宁母打个下手。 “小倩,你不是一直想做个简单的凡人吗?”七夜指着她的肉身说道。 小倩脚步一顿,眼中满是期希。 “小倩,这是好事!以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谁都不能说什么!”宁采臣简直觉得今天是吉星高照,不仅找回了失去多年的兄弟,又得知小倩不是狐妖而是人,那他和小倩就能被宁母接受,等出了无泪之城,他刻苦攻读考个功名,完成了宁母的心愿,一生就圆满了。 七夜施法,使小倩的魂魄回到肉身。 小倩睁开眼,感觉着与以往的不同,新鲜又激动,她首先不是和宁采臣分享,而是跑到宁母跟前激动的哭出来:“伯母,我不是小狐妖,我是人,我是人。” 宁母连连点头:“好,我知道,我知道。不管你是人是妖,我认识的小倩姑娘都很善良。” 宁采臣看到小倩的眼泪,突然惊呼:“无泪之城不能流泪,可是我们……怎么办?” “你们别出来!”桃朔白说着走出院门,并极快的布下结界,为防止现今是凡人的七夜犯险,这结界不但不能进,也不能出。 素天心有所感应,也从对面的门里出来。 “桃先生让他们三人来到无泪之城居住,着实是好魄力。” “这里是一处极好的避风港。但此次我过来,是为消灭干将。”桃朔白坦言,所以他才故意没阻拦宁母和小倩流泪。 素天心一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认真问道:“桃先生有几分把握?” “与你联手,十拿九稳。”原剧中,素天心和无为、小雪三人联手消灭了干将,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但无为和小雪能力都有限,主要战力是素天心。桃朔白最不怕的就是怨灵一类,哪怕是独自一人,也不惧怕一个三百来年的怨灵。 真说起来,干将之所以令素天心这般棘手,主要是因为干将入了魔,如今留在干将剑中的,与其说是怨灵,不如说是魔灵。 一阵风起,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头戴黑兜帽的人,手中拿着干将剑,这便是干将的怨灵! “吸引他的注意力!”桃朔白对素天心喊了一声,立刻取符开始布阵,既然干将现身就不能再让他逃,务必一次消灭。 素天心没有任何疑义的听从分派,立刻迎上干将。 桃朔白身如幻影,手中金光乍现,转瞬就将阵法布好。阵法启动,一个坚实的结界便亮了起来,结界中只有他们三人。 桃朔白取出了桃木剑,挥舞中犹有电闪雷鸣,紫色电光在剑身上蜿蜒闪现,劈啪作响。 “闪开!” 素天心只觉得一阵心悸,立刻疾退,只见一道紫色剑光撕裂苍穹般劈向黑袍干将。干将身影疾闪,可剑光竟突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化作无数剑。实则是桃朔白挥剑奇快,一剑出去,就是成百上千剑,剑光笼罩,迫使的干将避无可避。 “啊——”干将发出惨叫,被团团剑光包裹,终于整个人一炸,最后掉落在地上的只有一把干将剑。此时的干将剑再无任何魔气怨气,拥有的只是剑气和正气。 素天心怔怔出神,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从桃朔白劈出的一剑有所顿悟,迟迟没有进境的瓶颈似乎松动了两分。素天心长长吐了口气:“桃前辈好厉害的剑术。” 桃朔白解开结界,方才还残留于结界内的清正之气顺势席卷整座城,分明还是一样的城,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最明显的便是,早已死去多时的树木花草,在清气的席卷之下恢复了生机,哪怕只是一两片绿叶,无疑是令人心喜的希望。 “无泪之城的封印解除了。”素天心欣慰一笑。 当年干将入魔,跳下铸剑炉,死后怨灵却不停歇,不仅屠杀了整座城的人,那股悲伤还使得无泪之城时间停住,使整座城永久的弥漫于这股悲伤之中。外人没有见过无泪之城,正是无泪之城一直在时间的缝隙中游走,时隐时现,如今它又重新出现在正确的时间流速之内。 桃朔白回到小院,七夜面色如罩寒霜,半晌才只说了一句:“以后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放心吧,不会了。”尽管在他看来,对付干将远不如阴世幽泉危险。 宁母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宁采臣没去提醒,宁母只顾得去张罗饭菜。桃朔白回来的正好,宁母手脚麻利的做了一桌子菜,哪怕材料有限,但宁母的手的确是巧,硬是做出了丰盛菜肴。 “快来,洗手吃饭啦!对了,喊对面的无心姑娘和无为也来,今天是好日子,可惜没有酒。”宁母絮絮叨叨的说着,脸上的笑几乎撑不住。 “有酒!”桃朔白取出两坛子桃花酿。 小倩正摆碗筷,一抬头,竟然看到诸葛流云和燕红叶。 “哇,你们有这么好的菜,还有好酒,想不到你们竟然在这里,还过的这么自在!”诸葛流云在无为跑了之后,被当做七世姻缘的替身,非要他和红叶相爱。问题是,他的确喜欢红叶,可红叶却不爱他,还因为练功的缘故出了岔子,情绪极不稳定。 最后红叶不想爹娘担心,跑了出来,流云就追出来了。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看到一座无泪之城,两人觉得古怪,就进来看看。谁知道,闻着饭菜香竟看到了宁采臣几人。 红叶再度看到宁采臣,心中是高兴的,但又见他和小倩之间情意浓厚,生活在这里远离纷争,又有些失落。 “你们也来了。”无为和素天心过来了。 素天心看到燕红叶,皱眉:“你的玄心奥妙诀……” 红叶微微避开眼,显然不想谈这件事。 宁母哪里知道他们各自的心事,她就是觉得这是最高兴的一天,又加两副碗筷,招呼众人都落座。宁采臣捧着坛子,直接拿碗做杯,给每人都斟了一碗。 诸葛流云和红叶本来还惊讶于七夜的变化,又见小倩身上没了妖气,正想问,宁采臣已经兴奋不已的和他们分享了好消息。这两人完全惊呆了!原本两人还在为七世姻缘的身份苦恼,但在却得知七世怨侣就在面前,还各自寻到喜欢的人,这、这…… 无为叹笑:“若是玄心正宗知道了此事,定是高兴坏了。” “这叫邪不胜正!”诸葛流云哈哈一笑,顿觉轻快多了。 这一桌人,在之前哪里能坐在一起喝酒?不管是宁家母子的重逢团聚,还是小倩心愿以偿做回普通凡人,亦或是素天心终于消灭了干将怨灵,再或者是诸葛兄弟不需要再背负七世姻缘的重任……总之所有人都很高兴,都很轻松,哪怕是看着冷漠寡言的七夜、弱书生般的宁采臣,甚至是宁母,都和大家一样喝多了。 桃朔白一共取出了十坛酒,被喝的一干二净,他也喝了不少。没有刻意运功逼酒,酒意上头,便有些醉醺醺的。 诸葛流云、无为、宁采臣几个醉的东倒西歪,素天心和红叶到底是女子,在醉倒之前先走了。小倩搀扶着宁母回房,这会儿也坐在床边睡着了。七夜眼角发红,将碗内最后的酒一起喝干,起身突然将桃朔白抱起来。 “阿夜!”桃朔白吓了一跳,加上本来就有些醉,一时间视线都有些发花。 七夜将他带到卧房,身上光芒一闪,弃了肉身,重回魔身。 七夜什么话都没有说,此时他的眼里只看得到桃朔白。他将桃朔白紧紧抱在怀里,酒精烧掉了理智和冷静,使他只想和桃朔白贴的更近,从对方身上掠夺的更多。他拉扯着桃朔白的腰带,可他自己也喝醉了,脚步踉跄,两个人一会儿撞了桌子,一会儿撞了柜子,却是谁都没将手松开。 白色腰带、黑色大氅、雪白外袍、黑色发带…… 衣裳凌乱散落了一地。 窗外逐渐黄昏,余晖照在地上两副相拥一处的躯体上,红痕交错,甚至有着不知哪里来的小擦伤,足以想象方才情事的激烈。桃朔白极少有喝醉的时候,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不免身乏,闭着眼正小憩。七夜倒似酒醒了,寒星般的两只眼睛从桃朔白的脸上缓缓下移,似受到蛊惑,他抬起手,沿着线条流畅的背部一直滑到腰间…… “阿夜!”桃朔白出口警告,声音还带着一份情事初歇的沙哑。 七夜却是凑上去亲了他一下,桃朔白眼睛没睁的笑了笑,七夜又覆上去,撬开他的唇齿,又是一番纠缠挑弄。 “不累吗?”间或的喘息中,桃朔白不禁问他。 “不累。”七夜与他再度贴合一处,身体诚实的表示他的确不累。 桃朔白轻笑,胳膊一伸将他的脖子勾住,随着一记轻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七夜不甘示弱,又压了回来。彼此你来我往,原本搭在身上的衣裳都滚落一边,眼下着又是一回攻城略地,诸葛流云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 第181节 “桃兄?你们在里面吗?桃兄?” “在。”桃朔白抽空回了一句,制止了七夜再闹。 七夜犹不餍足,到底是又纠缠了一回,两人这才简单清理过,换了衣服出去。 此时七夜又换回了肉身,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着宁母。对如今的七夜而言,是人是魔,并没有区别。做过阴月皇朝的圣君,哪怕他恢复了人身,在玄心正宗眼中,也是戒备的对象。而他终究不是阴月太后的儿子,对于魔宫而言,如何立足?终究是外人,难以服众。 诸葛流云只以为他们是喝醉了在睡觉,还笑话两人:“你们还算好,宁采臣和无为现在都没醒呢。不过啊,这酒的确是好酒!” 七夜还要回魔宫主持大祭,因此不能多待。 如今无泪之城虽然出现在世人眼前,但城中有素天心,倒不用过于担心。宁母虽然不舍,可儿子要做的事情,宁母不懂,也不好拦,只能嘱咐他万事小心。 燕红叶没有走,素天心说玄心奥妙诀是有缺陷的,不仅是只有七世姻缘之人能练,且必须懂得爱。这是一种很抽象的说法,红叶喜欢宁采臣,或许不浓厚,但绝对纯正,她只是不懂得如何去表现。所以红叶是有爱的,之所以练功依旧走火入魔,恐怕是因为最初的限定条件:这是一门专为七世姻缘修炼的功法。修炼了这门功法的人,最后都会死。而要练成,只怕不是懂得爱,而是要七世姻缘的两人彼此生情! 素天心想到了这一点,但对于燕红叶来说,太难了。 阴月皇朝大祭,七夜准时赶回,除了镜无缘,并无人知晓他离开过。在大祭的尾声,七夜授意小雪讲了一个故事,并不是原剧中蓝魔的故事,而是二十年前红河村的故事。 镜无缘没想到他会将此事讲出来,但这种抉择也在预料之中。 四贤却反应激动:“圣君!此事当真?你、你真不是太后的儿子吗?” “我于幻波池中找到了我的肉身。”七夜环视诸人,说道:“若是我的话还有用,那么我举荐镜无缘继承魔君之位,若是四位不服,就当我没说过。即日起,我将离开魔宫。” 四贤相互对视,内心震动,虽说七夜的身份的确令他们担忧,但他们更担忧的是没了七夜,阴月皇朝会再度分崩离析。 镜无缘突然出声问道:“圣君,您离开魔宫之后,要做回凡人吗?” 七夜看了地上躺着的肉身一眼,终于抬手将其击溃,在四贤吃惊中说道:“是人是魔区别不大,我已经完成了心愿。” 镜无缘心中一定,跪下道:“既然圣君依旧是魔,即便曾经是人又如何?请圣君留下继续主持大局,我镜无缘服从圣君命令。” 四贤有些犹豫,主要是怕七夜为此倾向正道人类。 七夜看向四人,道:“四贤本就对我颇有不服,如今知晓这些,便是我留下,四贤又能听令?” 这句话一出,镜无缘与四贤都懂了,这一切都是七夜故意做的布局。把事情捅开,真相摊出来,若是他们稍有异议,七夜便会离去。若他们恳请挽留,七夜会留下,但也表示往后四贤不得再口服心不服。 镜无缘道:“四位想让魔宫成为一片散沙吗?只要能撑起阴月皇朝,能为皇朝抗衡正道,赢得生存空间,圣君是谁,并不重要!” 四贤终于下定了决心,跪下认了七夜为圣君。 “老师请起!四贤请起。既然你们依旧认我做圣君,我就说一件事,你们所想要的七世怨侣并不存在了,天魔冲七煞之日对于阴月皇朝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即便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会灭世。” “圣君……”恶龙激动出言,想到方才之事,又忍下了:“请圣君明言。” 七夜略觉满意:“我们之所以要等天魔冲七煞,并不是为灭世,而是想和二十年前一样,自由的穿行人间,和人类一样生活。只要有一定的约束力,即便是和人类和平共处也没什么问题,至于玄心正宗……正魔两道自来对立,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要打一场,哪怕没有七世怨侣天魔冲七煞,这场仗也免不了。” 第182章 七夜圣君6(完) 玄心正宗知道魔宫没了七世怨侣,魔宫也清楚七世姻缘根本不相爱,双方暂时都平静下来。他们都清楚,天魔冲七煞已经没了意义,但是作为几代人传下来的执念,他们潜意识里都将大战的爆发之日选在那一天。 正魔两道从今往后何去何从,总要有一场决断。 七夜自解决了身世问题,又决心留下魔宫继续做圣君,不得不说,他实际上轻松了很多。哪怕他曾经是人,但自出生起就被剥夺了肉身,作为魔宫的圣君教养长大,他二十年来都认为自己是魔,一时半会儿哪里转变的过来?再者说,就算让他去做凡人,他也会显得无所适从,甚至一直和宁母生活都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听闻宁采臣要和小倩成亲,七夜作为兄长去了无泪之城。 再次来到无泪之城,城中已经大为不同。 无泪之城破解了诅咒封印,周边的大雾消失,陆陆续续就有些人迁居在此。魔宫里也有些约束力很强的妖到来,由魔宫于素天心商讨过,彼此定下契约,这些魔就居住在特地的区域,与人类相安无事。 素天心之所以退让,实际是看在桃朔白为无泪之城出力的份上,正因此,在得到七夜圣君的承诺后,开了先例。 这天很巧,无泪之城正在举办擂台活动,并不是比武,也不是斗诗,而是讲故事比赛,而且必须是爱情故事。如今城中有这么多居民,最大的原因是城中的房屋十分便宜,头十年免税,若是取得故事比赛的头魁,那么就可以得到一间商铺一年的使用权,同样是免费也不必交税。 “小倩?”七夜看到台上的人,竟然是小倩。 小倩并没有看到他们,只是朝着台下的宁采臣笑,然后就讲起故事。小倩讲的是她和宁采臣的故事,尽管与原剧有很大不同,也少了很多波折痛苦,但小倩讲的很有技巧,获得了一片掌声。许是因为感情真挚,引得共鸣,最后小倩这个故事赢得了第一名。 “采臣,我赢了!我们赢了!”小倩高兴的从台子上跳下来,宁采臣接住了她。这个故事是宁采臣写的,前前后后也润色了不少。自从来到无泪之城,宁采臣和小倩经常讲爱情故事,本是为安抚干将怨灵,后来颇有心得,便将那些爱情故事集成册子,打算以后刊印出来。 如今他们得到一间铺子,两人就打算开家书屋。 宁采臣和小倩的婚礼就在第二天,燕赤霞一家三口,流云无为兄弟俩,七夜和桃朔白,意外的是金光带着玄心正宗四将也来了。名义是恭贺两个新人大婚,实际上,金光是来确认此事真假。对于金光而言,小倩是七世怨侣无疑,至于男方是宁采臣亦或者七夜都无所谓,因为只要他们成亲,就破解了七世怨侣的怨气。再一步说,若七世怨侣是七夜,七夜却对小倩成亲毫无怨怒和不平,且与桃朔白私情甚厚。 金光并不信任魔宫,也猜思过七夜此举是否另有盘算,但不得不说,近来魔宫举动颇令人看不透,包括不知来历的桃朔白,哪怕与魔宫亲近,但所作所为的确没有与正道对抗的意思。 宁母心里很不欢迎玄心正宗,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就是金光要杀了她的儿子。但是看着二十年前的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宁母最终没说什么,有些事情她并不是很懂,但只要没人伤害她的儿子,她都可以不计较。 除了这些人,宁母还请了左邻右舍来喝喜酒,又有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十分的热闹喜庆。 婚礼之后,七夜与桃朔白回了魔宫。 桃朔白取出先前收集了魔气的水晶珠,与他说道:“这里面的魔气十分精纯,倒是可以为你所用。” 七夜拿着水晶珠,一面看一面参详,花费了几日功夫,终于研究出一套稳妥汲取魔气的方法。桃朔白因为不放心,一直陪在一边,只是须得封锁自身气息,否则清气魔气一冲撞,七夜轻则震伤,重则走火入魔。 几个月后七夜出关,已经将水晶珠内的魔气用完。 或许真是入魔后起了变化,此时的七夜头发转白,整个人散发出的魔气威压十分骇人,每走一步,周遭的花草树木都被魔气侵蚀,化为劫灰,与当初的阴世幽泉何其相似。 “圣君?”镜无缘惊骇后退。 七夜收敛了浑身的气息,头发又恢复纯黑,魔气不再外溢。其实早在一月前他就将魔气吸食完毕,但为了更好的控制随心,这才又打磨了一个月,好在效果不错。 “我没事。”七夜看向桃朔白。 镜无缘良久才从那阵强势的魔压中回神,想起在忘情森林外看到的一幕。当时几人负责去歼灭阴世幽泉,进入山洞后金光术失效,但后来又可以传音,镜无缘知道桃朔白将整个森林外溢的魔气都吸光了。由于那魔气毁灭力十分强大,谁都没想起来可以拿出使用,但现在从七夜身上感觉到,镜无缘不禁激动。 即便是当初的六道魔君也不曾有如此厉害的魔气,七夜圣君有如此实力,正是魔宫之福! “圣君,明日就是天魔冲七煞之时,地龙探子来报,玄心正宗集结弟子,正朝魔宫方向而来。” “通知四贤,召集军队,立刻出发!” “我在无泪之城等你。”桃朔白却不打算跟着去,这一场战事是正魔两道等待已久的战争,也是七夜和金光的较量,往后魔道如何立足,就再此一战。 “不会很久。”七夜有足够的自信。 时隔数月再来到无泪之城,城中越发的人气旺盛。因着临近过年,到处都是一片喜庆,店铺林立,人们忙着采购年货,已经和别处的城镇没什么区别。若真要说点特别,或许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天剑老人铸剑之处,有好几处铸剑熔炉,如今重新来了铸剑师,不仅铸剑,亦有不少铁匠。 七夜早先将宁母家旁边的屋子留了出来,里面一应物什俱全,桃朔白来了只需要打扫一番,买些菜蔬就能住下来。 宁母时刻留心着,一见门开了就来看看,却没看到七夜,不禁露出失望。 桃朔白道:“七夜有事,晚几天就会过来。” 宁母点点头,看着他似乎想问什么,最后到底没问出来。 桃朔白知道她是想问他和七夜的关系,但是她心里已经有答案,问不问,答不答,并没有太大的必要。不得不说,尽管是亲生母子,但自出生从未抚养过一天,二十年的生疏隔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消除的。七夜对宁母是有孺慕之情,宁母对七夜也有一片慈爱,但过分的重视,使他们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又过于敏感,好比现在,若是宁采臣遇到这等事,宁母早就直接问了。 宁母走后,不一会儿小倩和宁采臣过来,送来一些自家种的菜。 宁采臣小心翼翼的扶着小倩坐下,满脸傻笑:“桃公子,小倩怀孕了,我快要做爹了!” 小倩抚着尚看不出痕迹的小腹,笑的甜蜜又满足。 “恭喜!七夜知道也会很高兴的。”桃朔白取出一枚桃木牌:“辟邪清心,戴着吧。” “多谢桃公子。”小倩接过来,想起他曾经也给过宁采臣母子,是驱鬼辟邪之物。现今她不再是狐妖,倒是可以用来护身。 除夕的前一天,七夜到了无泪之城。 正魔这一战难以避免,但因为没有了七世怨侣,没有了灭世的威胁,玄心正宗的情绪不如原剧激烈。当双方相遇,天魔冲七煞一到,就如同开战的信号,四贤对四将,七夜对金光。 若是原本的七夜,与金光相比未必能胜出,但如今早已不同。 当七夜击伤了金光,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宣布阴月皇朝即日起重现人间,无泪之城以南都是魔宫势力范围。金光是玄心正宗的宗主,是国师,但却没有绝对的权利做主此事,更何况,金光是不同意的。 七夜当然清楚,他直接去见了皇帝。 七夜的实力足以震慑君王,又提出无泪之城以南只是魔宫活动范围,并不干涉人间王朝秩序,且保证魔宫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为祸人间。不管皇帝信不信,眼下的形式由不得他不信,所以阴月皇朝与帝王签订了百年互不相犯的和平契约。皇帝做了决定,玄心正宗只能听从,但将来彼此有了摩擦,出面解决的也是玄心正宗。 金光受伤需要调养,更决定研究更深的道法,等待时机,再剿魔宫。 七夜并不在意金光如何想,他只是做了他所能做的事。 第183章 如斯佳人1 作为一个魔,寿命是很长的。七夜最初虽是人,可弃了肉身成了魔,又接受了精纯的天魔之气修炼,按理可以活的很长很长,但是九十九年后,七夜将圣君之位禅让给镜无缘,和桃朔白一起离开了魔宫,住在无泪之城。 桃朔白在前几天就发现他的异常,并不明显,总是在一夜醒来后怔然出神。 七夜已经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所以他清楚不可能在一个世界活上千年,最长不过两三百年。按理他还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但是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宁母已经去世,阴月太后没了从前的记忆,至少生活的很平静。他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桃朔白却是要离开的。 “朔白,下一世见。”七夜散去浑身魔气,身影虚无,唯有一团凝实精纯的紫气,其间缠绕着几丝浓黑煞气,与以前相比却是少多了。 桃朔白见状心中有数,距离两人“正式”相见不会太久了。 回到地府,桃朔白本打算立刻去下一个小世界,却接到钟馗的电话,问他要桃木符。桃朔白直接用一只储物袋装了,找个小鬼给送去,然后又进了时空隧道。谁知隧道中突然一个颠簸,迎面竟起了风暴,桃朔白大吃一惊,连忙施法抵挡,可风暴越来越猛烈,而且铜镜中断了信息,坐标丢失,最后桃朔白干脆直接划开一个最近的小世界屏障,投身而入。 有一瞬间,桃朔白的眼前都是黑暗。 突然,他感觉到身边有个灵魂,一惊之下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场景却将他吓得不轻。明亮的玻璃窗、唱片机、画架、梳妆台,还有自己躺着的床,无一不是民国时新潮的风格物品。 他怎么会在这儿? 桃朔白坐起身,立刻又发觉了不对,他的身体变了。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 他立刻想到刚才感受到的灵魂,内视一扫,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穿着民国时装的年轻女子,此时那女子灵魂闭着眼静静躺着,就像在永眠。桃朔白本身修为法力强大,神识元神也很强大,按理一具凡人的肉身根本承载不了他的能量,可如今这副身体不仅没有爆体而亡,连原本的灵魂还残存着。 他猜测,肯定是时空隧道中突发时空风暴,在他投入小世界时出了变故。 桃朔白从来没遇到这种状况,幸好铜镜还能使用。 铜镜上面不断的在跳转信号,终于重新等到地府信息。 信号刚接通,就接到了崔判官的电话:“桃公子,实在抱歉,最近几个任务世界通道内时空风暴特别强盛,而且突如其来难以预料,原本想提醒桃公子防范,谁知信号接不通。” “我现在附身了一个凡人,怎么回事?”桃朔白想弄明白这个凡人有什么奇特之处,怎么能承受他的力量? “……查到了!佟毓婉,是小世界根基故事的女主,原本有人预定了这个角色体验人生,谁知突然发生了时空风暴,那位、呵呵,也不知道落到哪个世界去了,偏巧桃公子正赶上,机缘巧合的,就……”崔判官这会儿脸色微妙,实在无法想象桃公子附身女人的场面。 第182节 “预定?是上界的人?”桃朔白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佟毓婉这个身体可以承载他的能量,显然是淬炼过,需要这么准备的,应该就是上界的人。这些任务小世界都还在脆弱期,理论上不欢迎实力强大的造访者,除非是关系户! 不可能是君实,君实从来没有投胎为女子。 “应该是吧。”崔判官打着哈哈:“桃公子,这等事下官也不清楚啊,原本这些小世界并不归我们地府管,如今我们只是帮着修补修补,所以……” “佟毓婉的灵魂是怎么回事?”桃朔白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的灵魂在沉睡,暂时不会苏醒。其实之所以预定了这个躯体,是因为佟毓婉本身的灵魂受了重创,有上界之人附身,到离开时,反馈到身体内的灵力会将她的灵魂滋补复原,也算是偿还给她的因果。” “所以,我暂时不能离开?”桃朔白拧紧了眉。 “桃公子若是离开,佟毓婉就是长睡不醒,好一点儿被送入医院判个植物人,坏一点……估计就直接下葬了。” 如此一来,这个剧情就崩了! 桃朔白火速的查了故事剧情,看完后微微松口气,其实后面就算没女主,基本的框架都已经有了,后面的发展只是让恩怨情仇进一步加深而已。但是,说来这佟毓婉之所以会灵魂首创,也是小世界闯入了恶鬼的缘故,这是他的工作范围,加上他一走,等于判了人死刑…… 将后面的剧情又看了一遍,决定先代替女主戏份,或许也能将那恶鬼引出来! “小姐,你醒了?”一个女声响起。 桃朔白立刻知道,这就是佟毓婉的丫鬟素兮。 桃朔白实在没办法去装一个女人,还是个正年轻朝气的民国千金,所以他睁开眼坐起来,脸上冷淡着,没什么表情。 素兮见她这样,却以为她还在为婚事不高兴,不禁劝她:“小姐,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你跟周霆琛之间看着是挺浪漫美好的,但浪漫都是电影儿里演的故事,再说了,你都能抛下一切跟他私奔,他却毁约,你干嘛还念着他呀!” 乱世烽火讲的是出身没落皇族之家的新女性佟毓婉,虽钟情初恋周霆琛,但门户之见父母不同意,私奔又因意外和误会而未能成功,后来嫁给杜家嫡子杜允唐。杜家却也是勾心斗角,杜允唐对她敌意重重。在经历了失去初恋、丈夫背叛、母亲死亡、娘家扫地出门以及儿子夭折等一系列打击之后,转而进入商场,终于成为上海呼风唤雨的女大亨。 看完整个剧情,不知说佟毓婉是软弱还是坚强。 若她能稍微果敢有主见一些,随便一个关键路口的决定都可能使她免受很多苦楚,人生也走向另一个方向,实在是她的一生看似传奇,却是对于听故事的人而言,于她自己,是怎样的一种苦。可她的确很坚强,经历那么多风雨,依旧坚持着,并始终保持着善良的本性,何其难得。 若是剧情没发展到订婚,他肯定是要她出国深造,那肯定是另一番天空。 桃朔白扫向屋内的那些聘礼,深觉头痛。 虽说婚期很近了,但是这时候要闹得退婚不是不能,但结局一定是佟家倒霉。他到底不是原主,这种大事不好擅自做主,何况原主的灵魂还在呢。 说起来,这个时候佟毓婉爱的是周霆琛,周霆琛之所以违约,却是因为私奔当晚遭到伏击,偏生烟瘾又犯了。周霆琛深恐被佟毓婉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以至于藏于小巷不敢露面,昏了过去。 周霆琛的父亲周鸣昌是个大烟鬼,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闻着大烟的味儿长大。周鸣昌拐来小孩子乞讨赚钱,供自己吸大烟,有一回拐来一个女孩子,周霆琛发现了,要送她回家。这个女孩子正是佟毓婉。为此,周霆琛在人贩子阿贵的逼迫下砍下一根手指,后来周鸣昌为他治伤,拿鸦片给他止痛,使得周霆琛有了毒瘾。 原本周霆琛立誓要戒毒,将自己捆起来,就是不肯沾大烟。周鸣昌却不愿他戒掉,迫使其好兄弟黎绍峰送去掺了鸦片的饭菜,周霆琛不察之下吃了,这才导致私奔当晚重犯烟瘾。 若周霆琛有心戒毒,桃朔白完全可以帮忙。 现今他虽附身佟毓婉,但他的本体是大桃木,人形是修炼而出,可在虚实之间转化,更何况储物袋灵魂绑定,随时都能使用。当夜晚众人安睡,桃朔白就能暂时脱离佟毓婉的身体出去活动。 原剧里,佟毓婉原本已经因为周霆琛毁约而失望,回到家跪请父母原谅,这才有了和杜家的婚事。现在她又觉得不甘心放弃初恋,于是写了一封信,并将两人的定情信物钻石手链和信一起送了出去,怎知被黎绍峰扣下,还给了加入杜家做长媳的黎家大姐,这封信又落到了未来丈夫杜允唐手中。 杜允唐表面是个纨绔少爷,实则心思深沉,对青萍一见钟情。 青萍擅长大提琴,和黎绍峰知己相交,后又相爱。原本两人已私奔,后来为了救黎绍峰,答应养母金夫人,嫁给了周鸣昌。两人一次偷情,被佟毓婉和周鸣昌撞见,周鸣昌杀了青萍,却栽赃给了佟毓婉。自此,佟毓婉就成了黎绍峰和杜允唐的仇人。 原本就视佟毓婉为害死心爱之人青萍的凶手,又得到这样一封信,杜允唐会如何? 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矛盾重重,阴谋诡诈。 桃朔白用柔和之力试图唤醒佟毓婉,但佟毓婉灵魂受伤太深,毫无回应。大概佟毓婉即便是醒着,依旧是嫁入杜家。因为别说那封信毫无回音,即便是原剧中她的花车行到半路被周霆琛拦住,她依旧没跟对方走,哭着嫁去了杜家。 佟毓婉给自己背负的责任太多,身上的束缚太多,她是新女性,可这个时候的新女性并不能超脱时代太多。更何况,即便是后世来的女子,又能毫不顾忌家庭父母,和人一而再的私奔吗? 肯定是做不到的。 桃朔白一想到要和一群女人宅斗,顿时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第184章 如斯佳人2 桃朔白坐在镜子前,凝神盯着镜子里的佟毓婉。 佟毓婉的确是个美人,虽说清朝灭亡了,但作为末代格格,又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教养气质自不必说,既有大家闺秀的高雅端庄,又有民国新女性的时尚朝气。佟毓婉是学画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婉居,结识一批志趣相投的友人,冲破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枷锁,活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自由天地。 她常念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没有进入杜家之前,她性格虽带着些莽撞,但敢于冲破一切、争取一切,自由就是她的人生信条和追求。然而成为杜家的儿媳,环境的压迫,自己背负的责任,令她沉重的难以喘息,即便渴望自由,却始终没办法再抛下一切。 一个人追求自由是没有错的,可是一个人也得学会承担责任,佟毓婉很清楚这一点。或许她不够果决的性格注定了一生坎坷磨难,但是能做到她这样,着实难能可贵。 佟毓婉曾豪言,她的梦想不要寄托在男人身上,可惜…… 现在的佟毓婉的身体内是桃朔白,桃朔白是做不到佟毓婉的委曲求全、隐忍大度的,他也无法在杜家后宅里和几个女子争长道短。既然已经改变了,何必要再嫁进杜家?佟毓婉身为佟家独女,又懂得金融,干脆就断了这门亲事,又不是不能护住佟家。等以后原主回来,想嫁杜家,还是想跟周霆琛,那都是原主的事儿。 打定主意,桃朔白先将佟毓婉的私房整理出来。 佟毓婉因为出身的缘故,和以前的大家族千金一样,自小就开始筹备嫁妆,所不同的是,别人家都是父母帮着攒,而佟毓婉有金融天赋,近年来都是自己打理嫁妆。 嫁妆专门有一本账册,东西不少,但不是现钱,压箱钱却是出嫁前父母才给的。现在即便要将这些东西变现也很花功夫,何况,到底是一个女孩子的嫁妆,不知承载了多少憧憬和梦想。幸而,佟毓婉还有平日里的私房钱,算了算,四五百块大洋,但是,如果将几件首饰折卖的话,就能筹措到不少。毕竟佟毓婉的首饰不少都是祖传,即便是买来的,也都不便宜。 桃朔白知道女方的嫁妆是属于自己的,就算是丈夫也不能动用,当然,现实中总有哄骗、强取等事,但作为偌大的杜家,讲面子的有钱人,是干不出明要媳妇嫁妆的事儿的。 原剧中杜允唐股市陪个精光,倒是想起嫁妆富裕的佟毓婉了。 嗤! 他就是不明白,如果杜允唐真将佟毓婉视作杀死心爱女人的凶手,平时杜家对她的陷害诬蔑不仅不帮忙,还火上浇油,这可以算作正常的话,那么没钱的时候怎么又张的开口问佟毓婉要呢? 佟毓婉的私房钱想要见效快的回收,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入股市,原剧中刚好讲过股市的几次涨落,手段虽投机,但先赚些钱应付佟家困窘的局面还是可以的。如果佟家的经济缓解了,对于退婚的不满也会小一些。 至于如何退婚…… 桃朔白打算先和佟家父母坦诚谈一谈,不管成不成,都表明了态度。 晚饭后,桃朔白来到佟家父母的房间。 “毓婉,有事?”佟母见他脸色冷淡,只当是他不满婚事,并未多想。 “有件事和你们谈。”桃朔白在二人面前坐下,张口就说:“我想和杜家退婚。” 佟家父母脸色微变,佟母换了怒容:“婚事已经定下了,怎么能反悔?若是出尔反尔,别人怎么看我们佟家?你、你这不是要气死我吗!” 佟父却是从另一个角度劝说:“毓婉啊,我们家的情况你都知道,实在撑不下去,杜家……” “阿玛,额娘,你们先听我说。”桃朔白依旧是冷淡无波,无形中就让两人冷静下来。桃朔白说道:“阿玛,你想和杜家联姻,是因为佟家债台高筑,希望杜家援手,帮佟家渡过难关。只是,佟家只我一个女儿,外人都知道佟家的一切将来都是女儿的,现在杜家帮佟家,并不吃亏。再一个,你们以为杜家要我这个坐过牢的儿媳妇,只是欣赏我吗?” “那、那是为什么?” “如今上海寸土寸金,好地段差不多都开发完了,但泾浜街这里还有一个地方尚未开发。” 佟父猛然大悟:“我们家的老宅!” “对,杜家一心想争取泾浜街的改造权,与佟家联姻,等于佟家老宅是杜家的囊中之物,一旦改造开始,佟家老宅何其值钱?”桃朔白又转向佟母:“杜允唐当初想要置我于死地,不惜诬陷,就是为了给他喜欢的青萍报仇。他一直没放弃这个念头,之所以答应娶我,只是被杜瑞达拿住什么把柄要挟。杜家的长媳黎雪竹,原本一心想让杜允唐娶她妹妹,却被佟家劫了胡,会如何对我?他们家又有个姨太太,一向得杜瑞达偏爱,二房与大房利益是对立的,能给进门的二奶奶好脸色?至于杜家大太太,她的秉性额娘最清楚。我们佟家一直清清静静,没有繁杂,而这样的一个杜家,我没有自信嫁进去。” 一席话说下来,听得佟父佟母频频变色。 有些事他们不是不知道,但一股脑儿的从女儿口中分析出来,杜家简直就是个虎狼窝。别说佟母如何,便是佟父想得到杜家援助,到底只这一个女儿,如何不疼爱?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佟母最担心女儿嫁过去不幸福,可眼下…… “可婚事已经定下了,这……”佟父佟母最是讲究颜面,“悔婚”两个字都不敢想,所以就成了进退两难。 桃朔白见他们有所松动,继而又说:“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佟家就该我来支撑,既然杜瑞达都能欣赏我,为何我不能为佟家努力呢?” “你一个女孩子家……”佟母的思想就停留在女孩子大了结婚家人,相夫教子。 “现在是新时代了,我学的那些东西,与其带到别人家,不如留在佟家。阿玛,你想我试试。” “……你想怎么试?”佟父心动了。这辈子没儿子,佟父不是不遗憾,但他们家情况特殊,佟母出生叶赫那拉氏,门第很高,所以哪怕只一个女儿,他也没纳妾。今天听到女儿一席话,忽然发现女儿变了,变得他都愿意去相信她能撑起佟家了。 “阿玛给我一万块,三天后,我会将这笔钱翻三倍。”桃朔白说。 “你想怎么做?”佟父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有股市才会瞬间涨落,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夜倾家荡产。他却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时候懂得股票了。 “买股票。这种事情只是投机,偶尔为之,立足稳妥的还是做实业。但做股票也考验一个的能力,我只是借着机会向阿玛证明,我虽是女儿,但也可以做佟家的儿子。” “好!你如果真能做到,我就去杜家退亲!”佟父不知为何,突然就被说的激动起来。 佟母心知肚明,佟父到底是希望有个儿子承袭佟家香火的。 佟母没再发一句言语,看着面前的毓婉,分明是一样的脸,却是那样的陌生。这不像是她的女儿,神色平淡,思维冷静,分析丝丝入里,从内到外都有一种冷,似乎万事万物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佟母突然有些害怕,佟母没想到什么借尸还魂的神怪之事,而是担心毓婉没能和周霆琛在一起,绝望之下,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不要求女儿比男儿强,她只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 桃朔白注意到佟母的视线,略微柔和了语气,安慰道:“额娘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眼前这两三年我不打算谈婚嫁,若是我足够出色,自然会有更出色的求婚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与周霆琛相干,哪怕与杜家解除了婚约,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至少,在三年内不会。” 桃朔白想着寻找恶鬼或许要不了三年,但是佟家几番波折,又和杜家退亲,实在不宜太快又和周霆琛搅在一处。三年时间,足够各方冷静,足够事件平息,一切的阴谋诡计也都过去了。 第二天,桃朔白让素兮买来几套男士西装,配着小礼帽。 穿着一身白衬衫黑西装,头戴黑色礼帽,帽檐儿往前一压,脸上又略做点修饰,哪怕是素兮乍一看都愣住了。 “小姐这么打扮我都忍不住出来了。”素兮惊讶不已,觉得她穿西装真好看。 桃朔白往佟父跟前一站,佟父怔愣好半天,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好!差点以为我佟鸿仕真有个儿子呢!” 两人坐车去了股票交易所,桃朔白选了一支股票,佟父犹豫了一下,买了半仓。 桃朔白早先用神识覆盖,专门提炼有关股市的消息,果然听到了内幕消息。这个时候的股市,一个可靠的消息就能令一支股票暴跌或暴涨,他分析了一下,觉得消息准备,就将这支股票推荐给了佟父。佟父对他是将信将疑,但能买半仓,却比先前说的一万块要多。 这只股票是短线,一直在小幅度的上涨,突然又大涨,佟父的眼睛都开始红了。桃朔白却不敢再冒险,立刻要他抛售,抛售后又涨了几个点,猛然下跌。 就这么一天功夫,佟父挣了五六万。 “毓婉,你怎么知道这只股票要涨?”佟父此时的态度简直过分和蔼,看他就像看财神爷。 “股市里没有常胜将军。”桃朔白可记得在原剧中,佟父被黎绍峰设计,在股市数得一塌糊涂。如今他的确是利用了佟父急于求财的心理,但在以后,未免佟家变成原剧中那样,佟父是要防范的。“阿玛可记得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我去和杜瑞达说。”佟父原本只是动摇的心,一下子坚定了。甚至他想到,以后招个上门女婿,佟家的血脉又能延续下去。 佟父也知道贸然说退婚不好,所以他找到杜瑞达,说想先订婚,晚两年再过门。 杜瑞达一愣:“佟兄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孩子们都大了,实话说,我就等着将令嫒娶进门,好管管允唐呢。令嫒的聪敏才智,我可是十分欣赏啊。” 要说杜瑞达的为人是没问题,对佟家也曾雪中送炭,佟父之前很满意这门亲事。如今说是心疼女儿,但还有很大一部原因是为佟家。 “杜会长,我听说你们家二公子在外面喝醉了酒,扬言要让我们家毓婉在杜家生不如死,这、这哪里是结亲,这是要结仇啊。我们佟家就毓婉一个,她额娘听说这事儿,差些厥过去,我心里头也担心呀。年轻人都冲动,若是有个万一……”佟父声色俱佳,完全是个为女担忧的父亲。 佟父敢来和华商商会的会长杜瑞达交锋,当然要做好准备,他本想着拿杜允唐的花边新闻说事儿,谁知道一打听,竟然打听出这么个事儿。佟父简直气的要死,就杜允唐这样的纨绔公子,若不是生在杜家,若不是有杜瑞达当爹,他哪里肯将女儿嫁过去! “这、会不会是误会?”嘴上这么说,杜瑞达却知道允唐的性子,别说是喝醉了酒,就是清醒着都说得出来。 佟父摆摆手,显得很疲惫:“杜会长,您也体谅体谅我们佟家,若不是杜会长对我们佟家有恩在先,凭着杜二公子的这句话,我是绝对要退亲的!” 第183节 杜瑞达一惊,忙起身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我知道允唐有时候混账,但他只是嘴上没把门儿的,兴许只是一时意气说的。这样吧,我让他上佟家道歉。” 佟父却不肯退步:“杜会长,我看二公子这个样子实在不行,咱们两家的婚事,还是推一推吧。” 说完佟父就走了,没再给杜瑞达开口的机会。 杜瑞达也是商场老将,哪里看不出佟父是想退婚,推迟婚期只是第一步罢了。杜瑞达知道佟家的情况,原本已经答应了婚事,谁知…… 都是允唐这个不肖子! 杜瑞达气的立刻回家,决心好好管教允唐。 说来也巧,当天杜允唐又被人约去舞厅,一身酒气的回来,杜瑞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操起棍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全家上下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住了,在杜允唐大呼小叫里,大太太凌宝珠心疼的上来拦,二房翠林姨娘母子三个却是幸灾乐祸。 杜瑞达质问允唐:“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会娶佟毓婉,可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杜允唐一听又是佟毓婉的事,顿时越发反感怨恨:“我都答应娶她了,还要怎么样?我的态度怎么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是你要我娶的,我做不出欢天喜地的样子来。” “你在外面胡乱说什么了?啊,你说要让佟毓婉在杜家生不如死?你可真敢说啊!”杜瑞达想到又是一阵火气。 凌宝珠也是一惊:“允唐,你这是犯什么糊涂,你是娶妻子,又不是娶仇人。” 可在杜允唐心里,佟毓婉就是他的仇人! 杜允唐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他是对黎绍峰说过,总不会是黎绍峰给说出去的吧?不可能啊,黎绍峰也恨死了佟毓婉……难道、是不想佟毓婉嫁进杜家? 杜允唐被逼着去佟家道歉。 佟家三人这次却是一致,特别是佟母,听到杜允唐竟真的说出那样的话,后怕不已,哪儿还敢让女儿嫁过去呀。佟母答应杜家亲事,虽有为佟家解决困境的原因在,但更是想为女儿寻终生幸福,之前总觉得是误会,兴许夫妻相处相处,感情就有了,杜家家境又好,特别是杜瑞达的人品值得信赖,谁知道他的儿子竟是这么个魔王! 佟母不仅感慨今年流年不利,先是遇上周霆琛那个煞星,又遇上杜允唐这么个魔星! 杜允唐在佟家受到冷遇,心头不耐烦,不理会杜瑞达的嘱咐,放下赔礼的东西就走了。 佟父佟母见状,更是不满了,当即吩咐道:“来人,将这些送回杜家,就说杜二少爷来去匆忙,把东西落下了。” 桃朔白没理会杜允唐,他既然说了要撑起佟家,就不会敷衍,不会给佟父改变主意的机会。他找来佟家各家工厂的资料,先系统的看了一遍。厂子之所以亏损,虽也有经营的问题,但更多的是时局动荡。前一个军阀倒台,又来了个沈之沛将军,一朝天子一朝臣,前面军阀的政策或合作,后一位肯定不认账,不知多少人就是因此而破产。 内部如此,又有外国人横插一脚,上海的商业竞争十分激烈。 桃朔白觉得佟家这些厂子继续坚持下去,迟早要将佟家拖垮,倒不如断尾求生。他知晓剧情,知道后来的佟毓婉失去一切后是如何进军商场的,那时的佟毓婉何其艰难,佟家杜家都没了,可现在他要做的话,佟家却是倚靠。 若要佟父支持他的想法,暂时是不可能的,哪怕厂子亏损,终究是佟父的心血,佟父还指望着厂子在某天能扭亏为盈重新活过来呢。再说,作为华商商会的副会长,若是名下没了产业,还如何在商界立足? 桃朔白决定一边整顿厂子,一边先自己筹资建公司。 杜家又登门了一回,到底是没谈拢。 之后,两家就没再提婚事,默认了婚事延迟。 佟家大小厂子三家,都是棉纱厂,只有一家设备最先进的厂子还保持着盈利,却也不多,根本不够抹平另外两家厂子的亏损。 当两家的婚事顺利延迟,桃朔白就开始跟着佟父去厂子里学习。桃朔白曾去过几个民国世界,特别是秦风那两世都在经商,所以他耳濡目染,对民国商业也十分了解。佟父和他提起一些工厂上的事,他的表现令佟父又惊又喜,后悔没能早点培养。 这天桃朔白带着素兮出门,他要将几件首饰折卖,加上这些天在股市赚来的钱,足够做启动资金了。 如今上海地产只剩泾浜街没开发,而这里不仅是国内商场盯着,日本人甚至洋人都盯着想分一杯羹。佟家老宅正好在开发范围之内,到时候的佟家就成了各方争夺的目标,与其被动的遭受掠夺,不如早早开始丰满羽翼,到时候也能一搏之力。 坐在车上,桃朔白习惯性的开始掐算。 之前伤了佟毓婉的恶鬼始终没露痕迹,这很不正常,若不是那恶鬼离开了上海,就是离开了这个小世界。后一种猜测可能性太小。 又是毫无所获,唯有继续等着了。 汽车停在一家当铺门前。 刚一下,素兮突然喊道:“小姐,周霆琛!” 经素兮一提醒,桃朔白这才抬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黑皮大衣,身形高大修长、面目俊冷的男子正从街边一家咖啡厅出来,正是周霆琛。 此时周霆琛似有所觉,一抬头,彼此四目对视。 桃朔白不禁皱眉:周霆琛的眼神不对! 周霆琛应该是深爱佟毓婉,岂会看到佟毓婉而无动于衷?此刻的周霆琛,那双眼睛里只有沉冷平静,毫无半点欣喜,更别提走过来说话。 桃朔白这才想起一件忽略的事情。自从杜佟两家婚期延迟,外界议论不断,可周霆琛却一次都没出现过,这很反常。因为他将注意力一直放在杜家,后来又为稳住佟父佟母,不是学习工厂经营,就是待在家做计划,完全将周霆琛给忘记了。 桃朔白立刻掐算,又一惊,竟看不出周霆琛的异常。 周霆琛此人分明有问题,可灵魂乍一看与身体十分契合。 他忽然想起之前佟毓婉的问题,有上界之人预定了穿越佟毓婉,所以淬炼了佟毓婉的身体。既然佟毓婉的身体被动了手脚,周霆琛是否一样做了手脚? 第185章 如斯佳人3 周霆琛只是盯视了他几眼,转身走了。 桃朔白尚未如何,素兮气急:“哎,他、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小姐,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桃朔白若有所思:“他不过来正好避嫌。行了,别忘了我们的正事。” 素兮觉得他们两个都奇奇怪怪的,只好不吭声了。 桃朔白去了当铺,将挑选出来的几套首饰死当。佟毓婉的首饰不少,除了祖传的不好动,和几件有纪念意义的,其他的就被他拿了出来。首饰保管的很好,七八成新,又是死当,数目还是很可观。 出了当铺,桃朔白又去泾浜街,要找房子开店。 暂时而言,他打算将婉居先开出来,这既是佟毓婉的梦想,又算是个起步,即便落在外人眼中也不会觉得突兀。婉居是卖家居用品的店,泾浜街是繁华热闹,但酒香也怕巷子深,广告和创意很重要,在原剧中佟毓婉一开始就不懂这一点,生意门可罗雀,还是在杜允唐的讥讽下才明白。 杜允唐伪装的纨绔风流公子很成功,虽性格实在显得可恶,但的确在生意上有份本事。 在之前桃朔白就观察过泾浜街的房子,心中已有盘算,这次来就是商谈租金。走了三家,最后和其中一家的房主谈妥。桃朔白签了三年租约,并且契约很规范,谨防房东恶意涨价,擅自毁约。 房子谈妥,又联系供货商,打去定金,约定送货日期。 店名就用佟毓婉定下的“婉居”二字,装修方面,他也预先想好了几个设计方案,只等找人开工即可。为赶新潮,也是为采光明媚,很多地方都要改成大玻璃,又是卖家居用品,花草都少不了。进门之处是个小天井,顶上都覆盖玻璃,两边靠院墙摆上典雅的画架,花草一妆点,再摆上白色藤条桌椅,味道就出来了。 忙活了两三天,婉居装修的事都很顺利。 佟父佟母都知道了此事,佟父倒是支持,但也嘱咐他不要忘了工厂的正事。毕竟在佟父眼里,婉居就是小打小闹,因为知道佟毓婉一直有这个梦想,怕不许她做,打击了她的积极性,所以佟父也没阻拦。 佟母却是心疼,晚上煮了宵夜端来给他吃。 临走时,佟母想起一事:“对了,今天你那个同学黎雪梅来找你了,你不在家,我让她改天再来。” 黎雪梅? 想想原剧,桃朔白明白了。佟毓婉和黎雪梅是同学,是好朋友,且都嫁给了不愿意嫁的人,还在同一天出嫁。如今佟家和杜家的婚事延期,黎雪梅嫁入将军府却是板上钉钉。 洗漱后,桃朔白躺在床上,素兮带上门出去了。 桃朔白闭眼假寐,神识却是外放,看到周霆琛潜入了佟家,已经到了卧房门外。他不动声色,直至周霆琛进来,并立在床前,这才睁开眼。 周霆琛却没惊慌,只是冷声质问:“你是谁?你绝对不是佟毓婉!” 桃朔白坐起身,却是反问:“你又是谁?” 周霆琛微微挑眉,突然身子一动倾身向前,手中滑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寒光闪动,直袭桃朔白的咽喉。 桃朔白手掌往床上一拍,身轻如燕,一跃而起,自周霆琛头顶鱼跃而过,落地的同时手掌做刀劈向周霆琛的后颈。 周霆琛心惊,听到脑后风声,本能的就要躲,但桃朔白的速度太快,几乎在他刚看到眼前之人跃起,身后就传来攻击。桃朔白并没有将人击昏,在贴近其后颈时,动作一变,手若鹰爪抓向周霆琛的右肩。周霆琛只觉得筋骨麻痛,手中匕首已经脱离。 桃朔白随之收回动作,再看周霆琛,不禁露出一抹浅笑。 那电光石火的一接触,他探了周霆琛的身体,竟发现是君实! “你……”周霆琛正心惊桃朔白的身手的恐怖,忽见他一笑,令他一时恍惚。他总觉得这笑容似曾相熟。 “我的确不是佟毓婉,你也不是周霆琛,你是谁?”桃朔白坦言询问。 “……我失忆了,但我知道我不是周霆琛。”因为他脑海中总会浮现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那并不属于周霆琛,他觉得是属于真正的他自己。 “失忆?”这令桃朔白意外。 “之前周霆琛去救周鸣昌,又烧了日本人的鸦片仓库,被森下龙一围困,失血过多昏迷,黎绍峰和大头将他救走。黎绍峰带他去了将军府,醒来之后,我就成了周霆琛。”他不仅丢失了原本的记忆,连周霆琛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的,养伤期间他不动声色弄清楚所处环境以及原主的各方关系。 本以为佟毓婉这个恋人就要加入杜家,正好以后再不往来,以免出现纰漏,谁知意外的街头相遇,佟毓婉气质大变。他心里觉得古怪,私下查了两天,发觉佟毓婉的确变了不少,就像换了个人。外人都说她是被恋情打击,决定抛弃爱情,做自立自强的新女性,但他凭借自身经历,有了大胆猜测,从而有了今晚的夜探。 几晚果然没白来! “我的本名是桃朔白。” “桃朔白……”周霆琛细细品着这三个字,越发觉得熟悉了。 桃朔白问他:“你如今打算如何做,继续待在将军府做杀手?” 周霆琛眉头一皱:“沈之沛作为军阀来讲,算是不错。原本周霆琛决意和佟毓婉私奔,已经向沈之沛辞行,但此番周霆琛得罪了日本人,沈之沛依旧收容了他,一时不好离开。况且,沈之沛是上海王,也是目前最大最好的靠山。周霆琛这个身份的麻烦之处其实只有一个——周鸣昌!” “周霆琛的父亲。”桃朔白了然,周鸣昌的确不是个东西。 “对,我必须让他安分下来,否则早晚要惹出大祸。”周霆琛不知道原本剧情,却能从周鸣昌的性格行事推测出来。周霆琛是上海王沈之沛的心腹红人,但他性格冷酷,旁人想巴结也没有办法,作为其唯一的亲人,周鸣昌又对大烟情有独钟,自然会被某些人看在眼里。 桃朔白相信他自有手段,于是提醒他另一个人:“你觉得黎绍峰如何?” “黎绍峰?”周霆琛嘴角微勾,笑的冰冷又讽刺:“此人颇有心计,狡诈阴险,是个十足自私的小人!说是和原主好兄弟,我看未必!”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原剧里黎绍峰坏事做尽,一面和周霆琛兄弟情深,一面又谋害其父周鸣昌,对付其挚爱佟毓婉,说不清多少次出卖周霆琛行踪,简直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开始周霆琛的确没有怀疑,可后来几番怀疑,又轻易被哄骗。 周霆琛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虽是威名在外,但他拥有的实在很少。自小母亲惨死,父亲是那个样子,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也唯有一个“好兄弟”黎绍峰,他又如何能不重视呢。 周霆琛突然问道:“桃朔白是个男人吧?” 桃朔白一怔,不知该不该点头。 周霆琛眼里带笑,将“她”上下一打量,调侃道:“你现在可有福了。” 桃朔白顿时气笑了,别有含义的回道:“这可是你说的。” 周霆琛不解,心里莫名觉得不对。 “天晚了,你该走了。”桃朔白下了逐客令。 “你我算是同病相怜,’我们‘还是恋人,这样就赶我走,太无情了吧。”周霆琛往床沿儿一坐,冷血杀手的设定顿时崩溃,倒像个痞子。 桃朔白愣了愣,嘴角微微一翘,突然扬手一甩,本来稳坐床边的周霆琛便被一股柔和又难以抗拒的清风掀翻在地,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被提起胳膊扔到窗外。 “等想你的本来身份,再来和我叙旧。”桃朔白说完关了窗户。 周霆琛因他的手段而惊疑,随之又觉得有趣。 第184节 次日,桃朔白先去了一趟工厂,准备走的时候被佟父叫住。 “毓婉啊,这些都是工厂的账目,还有货物进出明细,你都看看。等看完了,再来和我说说。”佟父不希望他在小小的婉居浪费太多精力,再加上发现他对工厂的运营之事十分敏锐,常能举一反三,佟父就特别希望他能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兴许能让厂子盈利。 桃朔白如何不知佟父的心思,点头应道:“阿玛放心,我会尽快看完的。” 桃朔白和素兮抱了一大摞册子回到车上。 他又去了婉居,看了一会儿装修进度,又调整了几个小地方,最后将素兮留下盯着。素兮这丫头也是能干,对婉居又是从头参与,最是清楚。 “我去一趟黎家,你一会儿自己回家。” 车子开到黎家,桃朔白提着几样礼物拜访。 “佟小姐来了,快请进,雪梅在家呢。”黎太太看到他来吃了一惊,只因桃朔白一身男装,猛一见都没认出来。黎太太眼睛有点红,面上反光,明显是刚刚哭过。 黎家父亲已经去世,大小姐黎雪竹嫁给了杜家庶长子杜允威,究其主要原因,就是黎家败落了,没钱,只能搭上杜家,现今黎家就是常靠杜家接济。除此外,还有个小女儿黎雪梅,有个儿子黎绍峰。 黎绍峰是黎家姨太太所出,小时候丢过,后来才找回来。 黎家根本不知道,回来的早不是真正的黎绍峰,而是一个真正的小乞儿福根。 当年佟毓婉也被拐卖,卖给了周鸣昌,周鸣昌手底下好几个小孩子,他就让小孩子乞讨赚钱供他抽大烟。周霆琛看不惯,又见佟毓婉是个小姑娘,就要把她送回家。福根和真正的黎绍峰趁乱跑了,事后周鸣昌追上两人,福根跑了,真正的黎绍峰却被周鸣昌打死了。 福根见到这一幕,将真正的黎绍峰埋了,拿了对方的小荷包,打算去黎家冒人身份,再也不做乞丐了。福根虽小,可自幼在街面上乞讨混日子,颇有些心计。他记得黎绍峰胳膊上有个胎记,于是他就用火棍儿在相同的位置烙了一个疤。 不得不说,从小小年纪就有这份细致周谋和狠心来讲,也不怪后来性格越来越阴暗,心肠越来越狠毒了。 黎绍峰是黎家的独苗儿,黎老爷爱若珍宝,现今黎老爷和姨太太都不在世了,黎太太就算看黎绍峰不顺眼也没办法。这个家里,黎雪梅对黎绍峰最好,却不是因为兄妹之情,而是爱情。 黎雪梅早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她没说,不仅在家中处处维护,还为了黎绍峰,答应了沈之沛的求婚。 黎家虽艰难的很了,可黎太太爱女儿,对于黎雪梅嫁入将军府,并不看好,还因此迁怒黎绍峰。 “毓婉,你来啦!”黎雪梅从屋内出来,拉着桃朔白去了客厅。又对着他上下一通打量,好笑的说:“你怎么这样打扮?怎么,不想做佟小姐,要做佟少爷啦?” 桃朔白一时不习惯,将手抽了回来,怕对方起疑,就借故把带来的点心放在桌子上。说实话,桃朔白不大会安慰人,特别是个女孩子,也不知两个女孩子要说些什么话,因此自从坐下来就不大自在。 眼睛一扫,看到客厅一边摆着架钢琴,还有几张画儿,于是就问:“你近来画画儿了吗?” 黎雪梅眼神一黯:“哪里还有心思画画。对了,我听说你开了一家婉居?等开张的时候,我一定给你送个大花篮,预祝你生意红火,成为上海滩新一代的女性!” 桃朔白听出她的苦涩和期希,不禁说道:“值得吗?” 黎雪梅望着她:“什么?” “你是为了黎绍峰才答应嫁给沈之沛吧?值得吗?” 黎雪梅低下头,淡淡一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桃朔白当然清楚是她自己的决定,不管黎绍峰如何哄的她,只因她将黎绍峰看得太重,所以甘愿去嫁一个不爱甚至恐惧的人。黎雪梅是个傻姑娘,黎绍峰根本不值得她如此付出,因为黎绍峰实在太自私了,他不是对黎雪梅没有一点感情,但他最后想到的都是自己,若不然他表一表态度,黎雪梅还会嫁吗? 桃朔白没有就此再劝什么,劝也无益。 桃朔白跟黎雪梅聊起画,他在之前的民国世界学过绘画,佟毓婉又是学画的,聊这个话题也能轻松些。但他和佟毓婉画风是不同的,所以他透露几句最近在研习山水油画,算是先打个底。 没几天,婉居的装修完工,货也到齐,桃朔白准备择日开业。 开业定在十六,桃朔白为做广告也仔细准备了一番。最后一天,检查了店内物品的摆设,又交代两名店员注意事项。这两名店员是桃朔白从佟家丫鬟里选出来的,年轻朝气,嘴巧伶俐,最主要是胆子大,不怯场。 桃朔白设计了海报,请人在街上张贴,印了一批传单,找来两个小报童帮着散发,街头位置又拉了一条开业酬宾的横幅。对于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家居用品店来说,这些宣传暂时就够了。更何况,泾浜街本就繁华,人流量不少,而婉居内外布置都是别具一格,十分引人注目。 十六这日,随着一阵鞭炮响,婉居正式开业。 佟父佟母亲自来捧场,还送了一对花篮,表示对他的支持。意外的是,杜瑞达竟也来了,还带着大太太凌宝珠和杜允唐。黎雪梅果然送来一只花篮,还热情的忙前忙后。另外还有一些花篮,有佟家交好之人送的,也有之前因收租对佟毓婉印象颇好的街坊们合送的,还有一只花篮是大头送来的。 周霆琛没露面,正是考虑到身份敏感。 婉居开业酬宾,八折优惠,这一点很吸引人,并且但凡消费,都有一件小礼物赠送。之前海报和传单遍及的地方很广,加上又是周末,可想而知有多热闹。很多人过来只是抱着好奇凑热闹的心态,但往往看到心喜的东西,不由自主就被热闹的氛围带动,你买我也买。 除了两名女店员,素兮、黎雪梅和桃朔白都在招呼客人。 杜瑞达一家则有佟父佟母招待着。 杜瑞达毫不吝啬的夸赞道:“毓婉果真不凡,别看这家婉居现在规模还小,可第一天开业就有如此声势,若能保持这份心思,相信很快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婉居,到时候可就不是个小生意啦。” “杜会长过奖啦,这都是毓婉的小打小闹,随她去吧。”佟父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是自豪极了,便是佟母不大赞成女孩子做生意,今天也觉得格外荣光。 杜允唐心里不痛快,禁不住就在旁边唱反调:“场面话说得也太夸张,人家万一当了真怎么办?嗤,第一天而已,以后不亏本就算好啦。” “允唐!”凌宝珠赶紧制止他。 佟父佟母的脸色都不好看,顾忌着今天是好日子,忍着没发作。 杜瑞达恨不能抽他:“我看你就是眼红嫉妒!人家毓婉一个女孩子都知道创业自立,你呢?整天瞎胡闹!连毓婉都不如!” “我……”杜允唐想要反驳。 凌宝珠扯住他,不住的使眼色。尽管凌宝珠也不高兴杜瑞达说儿子比不上佟毓婉,但这种时候可不能火上浇油,否则吃亏的肯定是允唐。 杜允唐看在母亲的面上,忍下了,看到正为客人解说的“佟毓婉”,玩世不恭的笑道:“婉居开张大喜,成,我去跟老板道声喜。” 桃朔白正好卖出一件东西,将钱收好,记好账目,杜允唐就到了跟前。 抬眼看眼前的人,一身白西装,样貌俊朗,身材颀长,脸上的笑玩世不恭,眼睛看什么都是漫不经心,标准的富二代风流公子。桃朔白当然知道这是杜允唐的伪装,是他逃避现实的保护色,但从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里,他还看出了对“佟毓婉”的敌意和恨。 青萍是杜允唐的初恋,青萍的沉默,还被杜允唐误以为彼此两情相悦。 杜允唐总是说青萍是他见过的心思最纯净最美好的人,青萍的确美好,容貌美丽,柔弱无依,又有音乐才华,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可惜,青萍死了。对于杜允唐而言,曾有那么一个美好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呵护,伊人就已逝去。他有痛苦,有遗憾,甚至有自责愧疚…… 当青萍从婉居被周鸣昌带走的时候,他没有能力保护她,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 现在杜允唐看到“佟毓婉”这个凶手过的这么畅快得意,心中对青萍的死就越发介怀,对凶手就越发的怨恨。 桃朔白并不是佟毓婉。 桃朔白冷淡的看他一眼,先开了口:“跟我来。” 杜允唐皱眉,却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店内都是人,很拥挤,桃朔白带他出了婉居,走到一条清静的小巷子。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杜允唐不耐烦的问道。 桃朔白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神色依旧淡然:“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信不信,在你。你如果是因为青萍之死而恨我,大可不必。当初是我将青萍从金夫人的车上救走,并且安顿在婉居别苑,但是青萍去找了黎绍峰。他们二人都学音乐,是知己,而且成了恋人。” “我不信!”杜允唐情绪激动。 桃朔白不理他,继续说道:“青萍求黎绍峰救她,黎绍峰大约是真喜欢青萍,他答应了。可惜,青萍有哮喘病,一犯病,没有药会死人。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你不就是在药店门口守着,等到了青萍吗?” “周家办堂会的那一天,黎绍峰和黎雪梅上台唱戏,唱的是《王宝钏》。这是有人背后出谋划策,谁知把沈之沛惹恼了。黎绍峰大概是有些失望,偏巧,周霆琛与他是好兄弟,去后台看他,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当时我是去找周霆琛的,谁知道,刚好看到青萍和一个男人在偷情。那个男人身上穿着周霆琛的衣服,我一时吃惊,以为是周霆琛,转头就跑。后来觉得不对,又折回去,谁知却被人打昏……” “这都是你一片之词!”杜允唐拒绝相信,但游离的眼神显示出他至少信了一部分。 “当时我跑出来,遇上黎雪梅,我说看到青萍和周霆琛在一起偷情,事有凑巧,周鸣昌听见了。所以在我折回去的时候,周鸣昌先一步赶了过去,他以为是青萍勾起他的儿子*。周鸣昌将青萍打死,我后脚就赶到,这才被他打昏嫁祸。在昏倒前,我不仅看到周鸣昌的脸,还看到一旁的暗门开了一条缝,是黎绍峰躲在里面。从头到尾,他目睹了青萍被毒打,直至被枪杀。” “你当初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杜允唐踉跄后退,现在的心情并不比当时看到青萍尸体的时候强多少。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桃朔白抬脚离开巷子。 他不是佟毓婉,任由人猜测误会,顾虑重重,不讲出真相。更何况,佟毓婉的恋人周霆琛已换了魂儿,若周鸣昌能入狱坐牢,只怕周霆琛还高兴呢。 杜允唐嘴上不说,其实已经相信了这些话,但是他在恨真凶周鸣昌的同时,将袖手旁观的黎绍峰和佟毓婉也都恨上了。他觉得青萍的死,就是因着佟毓婉的一句话引来的,虽然理智上知道,即便没有佟毓婉,周鸣昌也会撞破那两人的事。 杜允唐最难以接受的就是青萍不爱他,竟为保护黎绍峰宁愿被打死。 桃朔白回到婉居,正好送杜家父母离去,佟父佟母略待了一会儿也走了。 忙了一天,关门后,桃朔白将账册带回家,晚饭后算今天的盈利。从早到晚,店内就没空过,不说那两个女店员,就是素兮嗓子都哑了。桃朔白也招待了不少客人,但他体质特殊,没有任何疲惫迹象。 “小姐,你可真厉害。”素兮佩服不已。 桃朔白听到她哑着嗓子说话,皱了皱眉:“吃药了?” “泡了一杯大海子喝了。”素兮在他面前放下一只汤盅:“这是太太让送来的,冰糖雪梨川贝粉熬的汤。” “行了,别说话了,去睡吧。”桃朔白摆摆手。 素兮却是好奇盯着账目。 桃朔白扫了一遍,就知道数目,说道:“近千。” 素兮顿时嘴巴大张,惊喜的跳起来,紧接着就跑出去,向佟父佟母报喜。 第186章 如斯佳人4 婉居开业头三天生意兴隆,盈利可观。 佟母虽不来店里,却对家居用品方面开始上心,留意着交好的太太小姐们喜欢什么样的东西,都说给桃朔白听。桃朔白想着佟母若是有事情做,能打发无聊,精神也有寄托,是件好事,就不动声色的继续引导。 三天之后,打折期过了,新鲜劲儿也过了,周末也结束了,婉居的营业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 “好像没什么客人呀,小姐。”素兮看着没几个人的店,满脸着急。 “这是正常的,哪家店也不可能天天爆满。周末结束,会有几天回冷,但不表示我们生意就不好。生意好不好,不是看客人多不多,要看月底盈利。”桃朔白之所以详细告诉她这些,是知道佟母时常会问,若看到素兮焦急,佟母也会操心上火。 店里不忙,桃朔白就在天井底下的花架子旁边支起画架,继续画之前没完成的画。 画中是一片波涛起伏汹涌澎拜的大海,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小船在风浪中独行,小船上有个红色人影,很小,却不容忽视。大海的另一头,厚重的云层里隐隐透出几缕金色阳光,有座小岛,满是鲜花绿树。 这幅画就叫做《大海》,是他送给黎雪梅的结婚礼物。 另一边,周霆琛伤势好转,沈之沛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南下养伤,暗中探一探孙文的实力。如今各地混乱,沈之沛虽然明面儿上从属于北洋政府,实际上各地军阀都是各自为政,况且今日为王明日为寇的事儿太多了,沈之沛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周霆琛早非以前的周霆琛,领了命令,但并没有和原著中一样提出放了闵茹。 现在的周霆琛都还没有记起闵茹这么一个人。 先前沈之沛入驻上海,金屋的金夫人弄了个欢迎晚宴,结果出了刺客,还是两拨人,其中就有闵茹。闵茹被周霆琛所抓,可惜闵茹一口咬定杀沈之沛是为报父仇。闵茹父亲是闵德仁,据说是被沈之沛所杀,闵家也被一把火烧成白地。 闵茹身世是真,但周霆琛沈之沛都不信会这般单纯。 原本周霆琛提出放了闵茹,放长线钓大鱼,可惜现在周霆琛换了人。 然而闵茹能来上海刺杀沈之沛,不可能没有人接应。杜氏实业的总经理罗翰远曾去探闵茹的监,周霆琛可不信他们只是同学情或者什么男女爱情,而是直接怀疑了杜氏实业的杜瑞达。现今周霆琛暂且忘了这一茬,杜瑞达还是暗中运作,将闵茹救了出来。 闵茹护送着一百万军饷去广州,周霆琛同样是去广州,但两人没有相遇,已是和原剧不同了。 周霆琛南下的一路都在想桃朔白,想自己丢失的记忆,甚至他觉得记忆就在某处存在着,却有无形的屏障阻隔,不能打破那层屏障,他就无法回忆起来。 还有两天就是黎雪梅出嫁,桃朔白将完成的《大海》包装好,等到结婚那日送去。 他去外面转了一圈儿,也去了码头,回来时就让司机直接开去股票交易厅。原剧中佟毓婉结婚那天,杜允唐跑去歌厅夜不归宿,遇到了黎绍峰。黎绍峰想让杜允唐帮他选支股票,就询问若是海军哗变,该买哪支股票。杜允唐十分敏锐,快速分析之后,随口说“麻袋股”,然而黎绍峰一听就不信。 第185节 黎绍峰走后,杜允唐却是将全部身家都买了麻袋股。 海军哗变会使港口封锁,外*舰定会干涉,那时候只有拥有本*舰保护的商人才能借此机会发财。别看麻烦不起眼,可在码头却离不开它,那些商人就是靠麻袋挣钱。若是港口危机,商人嗅到风向,定会一夜之间就将大麻袋换小麻袋,并提升价格,而麻袋的股票自然要上涨。 桃朔白知晓剧情,可以提前就下手购买,又有神识作弊,当沈之沛拨出军饷安抚海军,就能立刻将股票抛出。这一进一出,只要资金雄厚,赚的绝对不少。 因为之前筹集来的钱大多都用在婉居上,所以他平时经常买短股,慢慢儿将手中的资金盘了起来。他没找佟父,私下找佟母借了一万,炒股得来的五万,又有一点私房加婉居流动资金,凑在一处有七万。 进了股票大厅,立刻就有买办迎上来招待。 他如今是大户,直接被引到贵宾间,未免麻烦多,还对买办下了暗示,即便有人问,只要不危及性命,就不能将他的身份说出。他一身男款西装,走路姿势也瞧不出女性感觉,加上帽子遮挡,面部修饰,还没被人注意过。 他交代买办购进满仓麻袋股,买办虽然吃惊,但还是遵照办理。这个时候的麻袋股进价很低。 此回倒是巧,杜允唐也在,看到桃朔白离去的背景,依稀觉得眼熟。 “股票,你看那人是谁?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杜允唐从衣着步伐上看,只在认识的男人身上猜,哪里想到“佟毓婉”会来股市呢。 股票是他的跟随,一个脑子比算盘还厉害的神算子。股票也没认出来,跑去找买办打听,也没结果。 杜允唐不过是随便问问,没问出来也就算了。 两天后,黎雪梅出嫁,桃朔白去送了一程。 之后他的神识就笼罩在将军府,看到了一出戏。 沈之沛底下的军需官许浩南策划今天刺杀沈之沛,黎绍峰作为新娘的哥哥,被他们灌酒,看似喝醉了,其实没醉。黎绍峰听到许浩南和人私语,拦下了许浩南,因为他知道沈之沛早有防备,而他救下许浩南,也是别有盘算。 沈之沛击毙了几个刺杀者,以为事情过去了,听说海军哗变之事,就命拨款给海军发军饷,实际上,海军军饷并不归他管,可上海是他的管辖范围,海军闹事,就要引起上海的混乱,他不能不管。 虽说沈之沛命令下达了,可军饷下发,事态平息都需要时间,中间还有至少一两天的缓冲。 桃朔白掐准了时间,当军饷运出去,他立刻就清仓。 一进一出,资金翻了两倍。 桃朔白将一万还给了佟母,又买了一条红宝石的项链做礼物。 “这项链多贵呀,你跟额娘还见外呀。”佟母嘴里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是收不住。佟母又有些不放心:“毓婉啊,你之前借钱说有急用,到底做什么啦?” “本来打算谈笔生意,现在改主意了。”桃朔白没说股票的事儿,就是不想她担心,也不希望佟父知道把所有希望都投在股市。 “婉居的生意怎么样了?”佟母问。 “很平稳,遇到周末或节假日,收益是平时的三四倍。”平时的时候婉居的生意也不差,房东想涨价,可当初签订契约时标准的那些条款就表明桃朔白不是个好欺负的人,房东又知道是佟家女儿,所以只能将贪婪压下。 佟母现在也接受他爱做生意的事了,只是对他总穿男装颇多微词,说他越来越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桃朔白本来就不是女子,习惯举止都不同,若非这张脸,谁都不会认为他是女子。即便如此,在街上行走引来的目光中大半也是女性,特别是女学生们,她们还会冲上来询问名字,夸他比男人还好看,还要拉他进入这个会那个社,都被他婉拒了。 炒了一次麻袋股后,桃朔白又根据剧情提示,炒了一次房产股和水果茶股。 沈之沛一直操心军饷,而为了能尽快展开泾浜街开发,杜瑞达和金夫人不约而同的给沈之沛送支票支援军饷。金夫人给了三百万,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将暂停开发泾浜街的事情隐瞒三天。金夫人之所以如此,正是要用这个时间在股市上捞一笔,桃朔白自然也钻的是这个空子。 杜允唐却不清楚,只知道泾浜街要开发,房产要涨价,当着股票大厅一说,人们一窝蜂的去买房产股。黎绍峰上回没听杜允唐的话买麻袋股,后顾不已,这次狠狠心,买了满仓的房产股。 可想而知,当房产股突然大跌,股票大厅一片哀嚎。 股民们恨上了杜允唐,黎绍峰不仅输光了自己的钱,还将干爹周鸣昌的钱也输了,以为杜允唐是骗他,也恨上了杜允唐。而杜允唐呢,他虽然是金股地产一样一半,可地产股暴跌,他同样损失惨重,整个人都傻眼了。 “少爷,快走啊!”股民们群情激动,股票连忙拉着他跑出来。 杜允唐刚坐上车,正好看见一个人也出来,这次他看到了对方的脸,吃了一惊:“佟毓婉?她怎么会来这里?” “真是佟小姐!”股票也很吃惊。 桃朔白上了汽车,擦身而过时,朝杜允唐点头示意。 和杜允唐不同,他紧盯着金夫人,在地产股上大赚了一笔。唔……大概他抛售的那些地产股,就被杜允唐疯狂吸进了吧。 杜允唐垂头丧气的回到杜家,一进门就听大嫂黎雪竹在哭闹,听了一耳朵,原来是杜允威和黎雪竹的陪嫁丫鬟好上了,杜允威要纳妾,黎雪竹不肯。黎雪竹本想让婆婆做主,可她婆婆就是杜家的妾,况且翠林姨娘肯定向着自己儿子,反将黎雪竹奚落了一顿。 凌宝珠正看二房热闹,见杜允唐脸色不对,问道:“允唐,你哪儿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杜允唐不好意思说,可想到股市失利,继续资金救急。原剧中他已经娶了佟毓婉,可以借佟毓婉丰厚的嫁妆,现在可没老婆帮忙,所以避着人,他只好跟自己亲妈开口:“妈,能不能借我点儿钱周转?” 凌宝珠突然面色一变,望向门口:“老爷……” 杜允唐暗叫倒霉。 果然,杜瑞达听到了他的那些话,冷笑道:“怎么跟你妈借钱了?你的那些钱呢?都赔在股市里了?早就跟你说过,炒股票就是投机取巧,现在血本无归了吧?你给我收收心,明天乖乖去公司上班,自己挣钱自己花,家里不会给你一分钱!”眼看着允唐还要反驳,杜瑞达将搬出佟毓婉刺激他:“你看看人家佟毓婉,当初婉居开业你还说风凉话,现在谁不知道泾浜街上有家卖家居用品店的婉居?婉居的生意一直不错,现在都在筹备开分店了!佟毓婉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你就做不到?” 杜允唐面色一变,心里的不服气劲儿上来了,但嘴上也不肯示弱:“佟毓婉就那么完美啊?她也炒股呢。我赔了,指不定她也赔了,分店能不能开出来还不知道呢。” “你就嘴硬吧!”杜瑞达连连叹气。他就两个儿子,大儿子糊涂,小儿子莽撞,都让他操心不已。但相对而言,他还是看好小儿子。这并不是因为允唐是嫡出,而是允唐脑子活,天分很好,就是吊儿郎当不肯收心。原本还想着将佟毓婉娶进来管管他,谁知道婚事没成。 杜瑞达现在对佟毓婉越来越满意,可惜,正是佟毓婉越发出色,两家的婚事才越无可能。 桃朔白眼下的确在筹备婉居分店,新的店面已经租好,装修也快完成,安排好宣传,又对外招了两个店员。 忙完分店,回到佟家,直接去见佟父。 “阿玛,我之前说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桃朔白开门见山。 之前佟家偿还债务,是杜家援手,后来婉居开始盈利,桃朔白就将股市赚来的钱偿还了杜家,但其他债务,他有心留着。没了外债,佟父就没了紧迫感,更不肯将厂子处理掉。 没错,他之前看过厂子的所有账目和出货明细,提议将只保留一家,其他两家工厂都转手卖掉。工厂虽是亏损,但要卖出去的话,机器和地皮都挺值钱,用这笔钱来改进剩下的一家工厂设备和管理,再拓展出一条新销路,应该能令厂子换发第二春。 至于那两家工厂的工人,桃朔白的意见是都归到另一家厂子,趁此将厂子扩建。再者,那么多工人,裁撤一小部分不达标者,给点遣散费,也算是种安抚了。 那些工人未必不愿意,厂子一直亏损,工人们的工资都发不出,工人难道不急? 佟父愁眉紧锁,恋恋不舍,到底长叹一气:“罢!就听你的!” 桃朔白对婉居经营有方,佟父都看在眼里,而桃朔白的那些分析,也都在理。佟父只是不舍罢了,可犹豫了这段时间,到底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佟父道:“厂子脱手的事儿我来处理,剩下这家厂子的改建,你来办。” “好。”桃朔白没有丝毫推脱,也没显露半分胆怯。 佟父看着眼前的人,欣慰不已:“还是我家毓婉争气,能干,不知多少人羡慕我有个好女儿。” 佟父能将这等大事放手,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现在就是特别信任桃朔白,对桃朔白充满了信心。当然,佟父是打算让他明面上出面,自己暗中保驾护航,既是难得的锻炼,也是对外人的显摆。 他佟鸿仕没儿子又怎么样?他一个女儿能抵别人十个儿子! 从佟父书房离开,回到卧室,桃朔白翻出工厂当初的设计图纸,考虑着如何扩建,扩建多少,新增多少机器。上海的工厂很多,棉纱纺织都很兴盛,但如今上海外国人很多,特别是日本的纺织业也进驻上海,所发生的倾销行为,对本土的产业影响极大,不少厂子因此破产。佟家另外两家厂子一直亏损,就有这个原因在。 若非考虑到佟父的心情,桃朔白肯定是一家厂子都不留,除了经营婉居,还可能成立一家建筑公司。上海地产就剩泾浜街了,但这都是商业街的开发,佟家要做,可以另寻他路。 上海人口多,住房难,他们可以开发公寓楼,也可以为工厂建职工宿舍楼。 这方面的前景还是很不错的。 虽说佟家没经验,但黎家以前就是做这个了,只是因为时局混乱,加上黎老爷去世,很多工程都拿不到钱款,黎家才落败下来。佟毓婉与黎雪梅是好友同学,哪怕黎雪梅不懂生意上的事,但自小耳濡目染,有些事还是比外行懂的多。 “小姐,时候不早了,睡吧。”素兮已经打了几个哈兮了。 “你先去睡吧。”桃朔白又不是凡人,哪怕连日不睡也没影响。 素兮如今也知道自家小姐精力旺盛非同常人,见她这么说,就不再多劝。 桃朔白内视一眼,佟毓婉的灵魂比先前好多了,这是他每日有意识的用灵力去滋养,大概一两个月后,佟毓婉就能苏醒。尽管一时间不能完全恢复,但到那时,每天清醒一两个小时还是可以的,随着灵魂蕴养的越好,支撑身体的时间就越长,直至完全康复。 桃朔白决定再顶替两个月。 寂静的夜色里,突然听到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桃朔白扭头朝窗外一望,正看见周霆琛出现,脸色十分白,手捂着胸口,眼神也有点涣散,呼吸声又重,可见是受了重伤。 “怎么回事?”桃朔白连忙将人扶进来躺在床上,脱下他的皮衣,只见里面的马甲衬衫已经透出血迹。 “在南边被发现了,挨了一枪,回来的时候,又中了埋伏。我没回周家,绕路到了这里。”周霆琛声音很低,但桃朔白听的很清楚。 脱掉衣服,果然看到他胸前受过枪伤,包扎过,但许是逃脱追捕,伤口又流血了,恢复的情况很不好。也算他命大,子弹是擦着心脏打进去的,差一点儿他就留在南边回不来了。 桃朔白将手轻轻罩在伤口处,只见蒙蒙微光闪动,周霆琛感觉到伤口一阵麻痒,等他的手拿开,原本的枪伤寻不到半点痕迹,皮肤完好如初。 现在的周霆琛就是失血过多,疲惫过度,需要好好儿休养。 “我想起了一些事。”周霆琛突然说道。 桃朔白没有太在意:“想起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片桃花林,应该是三四月份,桃花开的正好的时候。桃花林里有个穿白衣的长发公子,他在笑,那种笑容绝对是我平生仅见,好像在他的笑容里,你就经历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让人沉迷眷恋……就像是个梦,我在梦里喊出了他的名字:桃朔白。” 桃朔白本以为他是想起了轮回的某一世,可从这番讲述来看,不大像。通过他口中的描述来看,分明是看到自己的笑,中了桃花障,但又不是真的无法挣脱。 君实是上界之人,不是凡人,对桃花障自然有抵抗力。 若这番分析是真,那就是说,君实早在轮回前就认识他? “还有吗?”桃朔白追问。 “我好像是从空中俯视,分明离的很远,可却能将桃林中的人看的一清二楚。在梦里,我好像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后来场景一转,我出现在一座冰雕玉筑般的仙宫里,正在画你的画像,突然有小童在外禀报,说’玉琼仙子‘拜访……之后我就醒了。”周霆琛是在南下受伤后有了这个诡异的梦,一开始根本没当回事,毕竟太莫名其妙,简直就像胡思乱想。 今晚又一次见识到桃朔白的莫测手段,他才将这个梦说出来。 桃朔白此时听明白了,原来君实对自己的心思,竟是从轮回之前就存在的,怨不得在小世界遇到自己那么奇怪。兴许这是件好事,虽没能回忆起小世界的记忆,可却想起上界的记忆,说明封印又松动了。 只是…… 他突然有点介意原本预定佟毓婉肉身的上界之人,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第187章 如斯佳人5 桃朔白身上没有快速补充血气的丹药,但他懂医术,开了一张药方,要周霆琛回去后抓药吃两天,平时再注意食补,注意休息,十天半个月就和常人一样了。 周霆琛离开佟家,先去了将军府,将南下之行的见闻经历一一禀报给沈之沛。说起受伤之事,只说是子弹擦伤,沈之沛见他面有失血之色,就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周霆琛回到周家,天将放亮,可家里没人。 周家就父子两个,不用问就知道,周鸣昌肯定在烟馆里。 天一亮,周霆琛找来小胖和大头,这两人不是将军的人,只是跟着周霆琛,一向十分忠心。现今周霆琛依旧信任他们,做让二人做些私事。先前离开上海去广州,他特地交代两人盯着周鸣昌和黎绍峰,盯着周鸣昌,是怕周鸣昌又做什么事,而对于黎绍峰,他的感觉更不好。 “大哥!你回来啦!”大头小胖来了。 “我交代你们的事办的怎么样?”周霆琛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小胖先说道:“我盯着周老爷,周老爷认了黎绍峰做干儿子,还拿钱给黎绍峰炒股,但是刚好遇上地产股大跌,黎绍峰将自己和周老爷的钱输的一干二净。” 大头接道:“黎绍峰怕周老爷怪罪,就搜寻来鸦片给周老爷吸食,好像那鸦片和寻常的不一样,周老爷一吸就赞不绝口,听到钱被输光了,一点儿都不在意。”又说:“黎绍峰和将军身边的军需官许浩南走的很近,两人常一起去股票大厅,又去过几回金屋。” 第186节 大头将黎绍峰近来的举动都说了,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佟小姐的婉居开业那天,我代替大哥去送花篮儿,就看到他了。他没进去,但盯着婉居的眼神儿很不对。他还和杜允唐见过几面,杜允唐对佟小姐似乎有恨意,牵涉到那个青萍的死。” 周霆琛将先前的事一一串联,终于窥探出黎绍峰对佟毓婉的态度,也明白了黎绍峰上下乱跳的用意。 这个黎绍峰倒是心大的很,又是卖妹求荣搭上沈之沛,又拉拢许浩南,和金屋的金夫人来往,只怕是想走日本人的门路。这个许浩南有个哥哥,在北洋政府里任职,所以黎绍峰拉拢许浩南不仅仅是因其为沈之沛左右手,毕竟沈之沛的心腹还有个方同呢,可没见黎绍峰这般亲近拉拢方同。 周霆琛若想自由的施展,首先要解决周鸣昌。 周鸣昌到底是原主生父,不能要他的命,但是周鸣昌必须回乡养老!要送走周父,先得让其戒除烟瘾,这很难,周鸣昌是几十年的老烟枪了。 看来,得用点儿非常手段! 至于黎绍峰…… 没两天,周鸣昌从烟馆吞云吐雾出来,踉踉跄跄,突然摔了一跤,竟疼的晕了过去。等送到医院一检查——周鸣昌瘫痪了!原来是摔倒时撞到了地上的尖锐物,磕到脊柱,于是就悲剧了。 周鸣昌醒来破口大骂,定要说是有人害他,要周霆琛给他报仇! 周霆琛没理会,专门请了个佣人照顾他,吃用都不缺。周鸣昌从此只能瘫坐在床上,大烟也没得抽,一天到晚就是吃喝拉撒。周鸣昌开始是骂,后来抓什么摔什么,还嚷嚷着要寻死。周霆琛可不管,只要烟瘾一犯,就将人给捆起来。 要说南下一行周霆琛受伤险些死掉,就是突如其来的犯了烟瘾。 这烟瘾本就是周鸣昌作孽,后来周霆琛有心解除,周鸣昌又暗中指使黎绍峰破坏。周霆琛南下时因此吃了大亏,受伤重,又熬着戒毒,那滋味儿着实痛苦。 周霆琛不杀周鸣昌,是因为原主的原因,但对周鸣昌这个人实在没好感。现在让他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 现在周霆琛被将军放假,除了忙周鸣昌的事情,对黎绍峰的监视一直没断。 这天晚上,黎绍峰来到周家,说是探望干爹周鸣昌。 要知道,周鸣昌虽然是个混混无赖出身,偏生有个好儿子。周霆琛一直记着母亲临死时交代他的话,无论如何,周鸣昌是他亲生父亲。就是这因为这句话,周霆琛为了成全对父亲的孝道,一忍再忍,间接的纵容了周鸣昌的一系列举动。 日本人森下龙一正试图通过金夫人牵线,跟周鸣昌合伙做鸦片生意,看中的就是周鸣昌的儿子周霆琛是沈之沛跟前的心腹红人,可以从中打通各个环节,毕竟现在上海有禁烟令,周鸣昌开烟馆实际上知法犯法,可谁不知道他有个儿子,谁敢有异议?周鸣昌仗着儿子的势,在上海地界儿上十分的嚣张跋扈,那杜瑞达是个实业大企业家,可周鸣昌根本不将杜家放在眼里。 黎绍峰之前送给周鸣昌吸食的上等鸦片,里面掺了慢性毒药,本是要慢慢儿的将周鸣昌毒死,既给爱人青萍报了仇,又不用担心某天周鸣昌朝他索要寄放的钱。 谁知,周鸣昌突然瘫痪了,而且周鸣昌所开的烟馆已经关门。 “大哥,干爹怎么样了?”黎绍峰提着礼品,面带关切,一点儿瞧不出别有居心。 周霆琛本就冷峻的脸色越发沉了:“医生说以后只能依靠轮椅,你去看看吧。” 周鸣昌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一间,挨着后花园,对外称方便晒太阳散心,实际就是为了不让周鸣昌的叫声惊扰左邻右舍。房门推开,里面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站起来,这就是贴身服侍周鸣昌的刘妈,力气大,勤快,又不爱说话,周霆琛给的工钱多,刘妈很乐意。 黎绍峰走近床边一看,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这才多久,周鸣昌竟是瘦了一大圈儿,老了十来岁,但面色还算红润,睡的也平稳。 “这是……” “医生说鸦片会对他的神经有麻痹作用,不利于身体恢复,所以要戒毒。”周霆琛说道。 黎绍峰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丝怪异。想到之前周霆琛就一再要求周鸣昌戒毒,这回只怕是借着医生的口,故意为之。这更加说明周鸣昌已经脱离不了周霆琛掌控,完全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价值。 送走黎绍峰,周霆琛返身回来就闻到隐约的鸡汤味道,特别是推开卧室的门,味道更明显了。 “你……朔白?!”周霆琛见到卧室内凭空出现一个人,尽管是白西装短头发,但那张脸和梦中梦到的一模一样,气质亦是相同。 “过来趁热喝!”已经过了四五天,桃朔白到底不放心,这才趁着今晚过来看看。他脱离了佟毓婉的身体,对素兮交代着累了,要早些睡,只要天亮前回去就行。 “你还会做饭?”周霆琛很意外。 “买来的,当归羊肉汤,补血。”桃朔白当然不会做,再说也没地方做,所以才花钱在外面饭馆里请人做好带来的。 “羊肉?会不会太燥了?这么热的天,吃羊肉很容易上火。”话虽如此,周霆琛依旧坐了下来,端起汤碗品了两口,又一鼓作气将汤都喝了,然后才将碗里的羊肉吃掉。 “隔天吃一次,不要紧。家里没人做饭吗?早晚用红枣熬粥吃。”桃朔白还是能一眼看出他血气不足,但补血养血并非一蹴而就,就得慢慢儿调补。 周霆琛又给自己盛一碗,朝他看一眼,道:“一个人吃饭都是将就,哪里还有那么多花样。” “你可以自己学着做。”桃朔白佯作听不出他的潜台词。 周霆琛就不再说了,顿了顿,问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不能离开佟毓婉的身体。” “我不离开只是因为佟毓婉的灵魂受过重创,我正帮她修补。再一个,伤了她的只怕是逃窜的恶鬼,本以为恶鬼会再找上她,可惜一直没有发现。”桃朔白说着走到他身边,手指搁在他的手腕处,少顷收回:“果然,周霆琛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其实有一点他更介意,一直以来君实的每回穿越都是从婴儿时开始,除了秦风那一世是穿越者身份。那么这一回,君实又是半途而来,莫非又是从别的世界穿越而来? 只是如今他处于失忆状态。 周霆琛的确是失忆,所以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却又表现的很冷静。这种矛盾细想来也怪异的很,大概,真如那个荒诞不羁的梦一般,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要离开的时候,周霆琛突然问:“听说婉居分店要开张了,我去给你道贺?” 桃朔白摇头:“不行,佟家父母看到你绝对不高兴。” “哦。”周霆琛神色一黯,满脸失望。 哪怕知道他是故意,桃朔白还是觉得好笑,于是反问他:“开婉居的是’佟毓婉‘,怎么,你这个周霆琛要去和佟家小姐再续前缘?” 周霆琛一笑:“当然不。那天我会让大头送个花篮去,另外,你小心点儿黎绍峰。” “放心。”桃朔白就等着黎绍峰伸爪子。 桃朔白这边忙着婉居分店,又筹备着工厂改建,事虽多,但安排的井井有条,不曾慌乱。 佟父一放消息要卖两家厂子,外面各种消息就热闹起来,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人。佟父早有预料,虽然还是伤颜面,但想想往后会有打那些人脸的时候,也就忍了。有不少人来问价商谈,这就是个拉锯战,有的磨。 杜瑞达倒是来了一趟,问佟父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佟父打了一圈儿哈哈,说的都是场面话,也都是实话,将杜瑞达送走了。 几日后,佟父将工厂卖了,买主不是国人,而是洋人。洋人也是到上海来做生意,买了厂子还要改建,但是给钱很痛快,佟父就做成了这笔生意。 桃朔白的改建规划都弄好了,将这些交给佟父,佟父就忙活上了。倒不是桃朔白想躲懒,而是佟父从来就是佟家当家人,一下子没事情做,时间长了就容易生出隐患。佟父的确不擅长做生意,但好在现在肯听他的话,每日里精神抖擞,用佟母的话说,好像年轻十岁。 杜瑞达如何看不出佟家举措的用意,事实证明,佟家断尾求生很正确。 为此,杜瑞达终于用激将法把杜允唐弄进公司,可惜杜允唐就是坐不住,时不时往外跑,依旧没将心思从股市上收回来。杜瑞达干脆将他流放到码头去做抄写员,打算好好儿磨磨他的性子。 此时的黎绍峰却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新娘,那新娘和青萍长得一模一样,令他心惊不已。 黎绍峰一时有些情迷,险些以为是青萍回来了。 黎绍峰跟踪几天,发现这个神似青萍的女子外号“小白鸽”,专门做新娘骗婚,并在最后一次骗婚时,意外将新郎给杀了。黎绍峰认清此女狡诈,根本不是柔弱纯洁的青萍,就生出利用之心。他将此女投入监狱,折磨几日,这才伪装出其死亡假象,把人弄出来,更名为红羽,重新调教,要将她变成青萍。 黎绍峰要用红羽对付杜允唐,以此渗透杜家,同时也不愿意放过佟毓婉。 这天早上,桃朔白来到婉居,就见有个年轻女人在店门前徘徊。 “佟小姐?”女子迎面走上来,问道:“佟小姐,请问你的店里还招店员吗?我、我很需要一份工作,能不能让我试试?” 桃朔白虽然看出这人别有居心,却不大明白,所以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表情:“抱歉,人已经找齐了,短时间内并不缺人。你去别处试试吧。” 女子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意外,怔怔看他走入店内,这才踌躇着离去。 不远处的街上停着一辆汽车,黎绍峰坐起里面,见她回来,就问:“怎么样?” “她说不缺人。你会不会弄错了?她看到我一点意外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如果不是看过青萍的照片,我还以为我长得根本不像呢。”女子就是小白鸽,本名何美香,现在叫做红羽。经过一段时间调、教,红羽已经能将青萍的神韵动作把握七八分,别说相处不深的杜允唐和佟毓婉,就算是金夫人乍然一见都要大吃一惊。 黎绍峰脸色阴沉:“闭嘴!” 红羽一个瑟缩,不敢再吭声。 黎绍峰没想到佟毓婉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红羽,这不正常,最起码也该询问一番才对。黎绍峰一时琢磨不透佟毓婉的古怪,于是决定更改策略,转向杜允唐那边。 桃朔白在红羽离开之后,神识就一直尾随,看到了黎绍峰在背后主使,恍然。 不知是否错觉,黎绍峰发怒的时候,眼底好似闪动着红光。那红光一闪而逝,快的让人以为是哪里的反光,亦或是幻觉,可桃朔白想起始终没有踪迹的恶鬼,疑心那恶鬼用了什么奇特的法子藏身了起来。 “小姐,有人送你玫瑰花!”素兮一脸八卦的跑进来,手里果然拿着一支玫瑰,并不是常见的红玫瑰,而是白玫瑰。 “谁送的?”桃朔白也很意外。 “不知道啊,是个小报童送来的,问他,只说是个先生给钱让他送给婉居的佟小姐。就是一支玫瑰,也没卡片。”素兮觉得很新奇:“小姐,我去放起来?” 桃朔白想了想,想到是谁了,于是笑着默许。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支白玫瑰。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水晶瓶里已经插着一束白玫瑰。 素兮缠着追问:“小姐,到底是谁的?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 当然不能说,如果能说那个名字,对方也不用藏着不敢现身了。 他坐着画架前画画儿,手里调着颜料,神识却观察着黎家。 要想利用红羽对付杜允唐,单单靠一张相似的脸可不够。小白鸽是个在社会上闯荡骗婚的女子,虽然美,却骨子里透出一股风尘气,青萍却是金夫人自小精心教养,容貌才情无一不好,是专为达官显贵们定制的金丝雀儿。 恰逢黎雪竹被杜允威打骂,气不过要自杀,关键时候被人发现拦了下来,可大太太二太太都数落她的不是,甚至劝她回娘家散散心消消气。黎雪竹委屈的不得了,不回来也不行。 如今这个黎家早就是黎绍峰做主,先前她跟杜允威信誓旦旦可以请的黎绍峰对付杜允唐,帮他们二房争利益,怎知没办成。加上三年无所出,杜允威又是个花心的,借此就挑她的不是,这才对得手。 黎雪竹以前对黎绍峰很不好,现今对方得势,见了面,就心虚发憷,深怕黎绍峰将她赶出去。 结果呢,黎绍峰没赶她,还说了些暖心的话,最后就将红羽领到她面前。黎雪竹在杜家三年,很了解杜允唐的为人喜好,所以他要黎雪竹将红羽按照杜允唐的喜好打造。 黎雪竹从中看到了大房将得到的好处,自然尽心尽力。 黎绍峰开始制造陷阱引杜允唐上钩,先是故意遗落一张红羽的照片,又在得知杜允唐要去青萍墓地的时候,先一步带着红羽过去。 当杜允唐看到神似青萍的红羽,激动不已,追问红羽来历。 “她是青萍的孪生妹妹,叫做红羽,她就是青萍的影子。” 这句话触动了杜允唐的心。 杜允唐看向红羽的眼神是怀念和迷恋,但看向黎绍峰却是冰冷的讽刺:“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疯狂的要为青萍报仇,连无辜的人都不肯放过,你是不是做了连自己都不能容忍的事情?黎绍峰,青萍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周鸣昌开枪打死,可你却因为怕死而不敢出来保护她?” “胡言乱语!你将我说成枪口下的窝囊废,只是因为想包庇佟毓婉!可惜,你想包庇她,她却看不上你,你们两家的联姻根本就是个笑话!”黎绍峰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慌乱,只能试图扭转矛头。 青萍的死是他一直不敢回想的恶梦,那一幕无不是在提醒,他的懦弱胆怯,他的卑微低贱,所以他要疯狂的报复,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向上爬,他要成为人上人! 杜允唐难以忘怀青萍,对红羽爱屋及乌,带着红羽去青萍最后住过的小别墅,甚至还将红羽带回了杜家。当然,杜允唐本意只是带红羽去看花房,但是他突然带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回家,落在旁人眼中,岂会单纯? 桃朔白想了想,若是杜允唐真和红羽弄点儿什么出来,佟家定是要退亲的! “请问是佟小姐吗?”有个小孩子从门外跑进来。 “我是。” “有位先生请你出去一趟,他说他姓周。”小孩子说完就跑了。 周霆琛? 桃朔白跟素兮打了招呼,出了婉居,凭着神识很容易就找到不远的一条巷子,果然见到周霆琛。 第187节 “有事?”桃朔白一面说话,一面施了法术,使路过的人都忽略他们。 “沈之沛抓到了军队里的内奸,是军需长许浩南,原本要将他杀了,但是许浩南的哥哥许浩北在北洋政府里担任要职,我想这人是处置不了的。若是明面儿上不能处置,沈之沛肯定会示弱,再派死士。” “如果真派了死士,就一定是你。”桃朔白自然知道剧情,但言语中丝毫没有担心:“你放心,我总不会让你死的。” 周霆琛笑道:“我就知道你的手段莫测,所以才来提前求助。” “对了,明天不要送白玫瑰了。” “不喜欢?不喜欢白玫瑰的话,你喜欢什么?”周霆琛问的一脸认真。 “……为什么突然送花给我?”桃朔白问。 “这还不明显吗?追求喜欢的人,好像都会送花,我是参照别人成功的攻略做的,不可能出错啊。”周霆琛说着,眼睛里已经浮出笑意。“好吧,我知道一般男人不会喜欢这种手段,只是……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这要你自己想起来才算。” 第188章 如斯佳人6 正如周霆琛白天说的话,沈之沛对许浩南这个内奸十分痛恨。 之前金夫人送东西给沈之沛,借此引他想起旧事,并告知他有个儿子。金夫人以前是舞女,沈之沛又常在外应酬,和金夫人年轻时有过一夜风流,恰好就珠胎暗结。金夫人喜欢他,生下这个孩子,如今都十岁了,还取名叫望之,是盼望之沛归来的意思。 沈之沛人到中年,最爱的妻子去世,如今娶了黎雪梅是因为其像原配。突然得知有个儿子,十分惊喜,怎知去了金屋之后,先见到的不是金夫人和儿子,却是森下龙一! 沈之沛一直知道金夫人背后的主子是日本人,又见现下情况,顿时再不肯相信金夫人,也拒绝认望之,甚至怀疑望之不是自己儿子。又因为日本人知道他的军饷缺口是七百万,他质问金夫人,金夫人说出他手下的许浩南是金屋常客。沈之沛意识到,许浩南不仅仅是北洋政府安排来的监视,还是日本人的眼线,当即就将人逮捕,要杀了他。 这样身份敏感的一个人,岂是那么好杀的? 当晚港口就传来炮声,还炸毁了临近房舍一百来家,造成恐慌。海军说是操作失误,简直是笑话,那些海军直接听令北洋政府,这不过是北洋政府给沈之沛的警告。 沈之沛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能不放人,但他绝不肯让许浩南继续活着。明面上示弱放人,却叫来周霆琛,吩咐其暗中将人除掉! 许浩南一被放出去,日本人直接重重保护,就算能将人杀了,却难逃追捕。 周霆琛在许家别墅对面找了个地方,瞄准其客厅的窗户,正好看到许浩南出现在瞄准镜中。尽管许浩南的女儿也在场,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略一犹豫,依旧是扣动了扳机,直射中心脏,连打两枪。 “走!”身后突然传来桃朔白的话音。 周霆琛一惊,随之就被桃朔白拽起来,以违反物理常识的状态,身若轻鸿从高低错落的屋顶一一掠过,很快就落在了周家院内。 “放心吧,绝对没有人看到你。”桃朔白施法遮掩了彼此身形,在这个科技的小世界里,绝不会有人识破。 周霆琛倒是不担心今晚的事,而是盯着桃朔白看:“我想看看你原本的样子。” 桃朔白当然清楚他的意思,却是故意说道:“我都不曾见过你本来面貌,你却是早知道我,算来是我吃亏。今晚虽未被人发现,但找不到人,黑鹰就是最具怀疑的对象。你自己小心!” 桃朔白足下一点,白影若云,只一闪就没了踪影。 “不认识我?”周霆琛深深皱眉,真希望自己的记忆早点寻回来。 回到佟家的桃朔白,依稀觉得好似忘记了什么事情,仔细将剧情翻出来想了想,猛然想到将军府!周霆琛杀了许浩南,惹怒北洋政府和日本人,北洋政府暂时还无可奈何,但日本人就在上海,岂肯罢休?日本人自然不是要为死去的许浩南出头,而是会趁此机会抓住沈之沛的把柄,夺取泾浜街的开发权。 沈之沛的把柄是什么?他是上海的将军,身边唯一亲人只有妻子黎雪梅! 原剧中,森下龙一正是通过金夫人哄骗了黎雪梅,将其骗出将军府,而后绑架,用以要挟沈之沛! 虽说桃朔白本身和黎雪梅没干系,但作为佟毓婉的这段时间少不得和黎雪梅来往几回,黎雪梅这个姑娘除了爱的太卑微太傻,别的倒是挺讨喜。他或许不能阻拦她嫁入将军府,但是可以免她被绑架,也算是使她少被黎绍峰利用一回。 次日一早,桃朔白依旧是一身西装出门,只是这次不是去婉居,而是去将军府。 汽车在将军府大门停下,桃朔白让司机在外面等,下车后就发现将军府外面有几个人形迹可疑。尽管这些人在普通人眼中没什么特别,却逃不过桃朔白的观察,他们都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人,还是日本厉害的忍者武士。应该就是森下龙一派来的。 他将神识外放,在将军府内部扫了一圈儿,看到了周霆琛! 昨晚的刺杀行动十分顺利,顺利的让日本人没摸到一点儿痕迹,更别提围堵了。哪怕森下龙一料定是沈之沛下了暗杀令,甚至猜到出手的一定是黑影周霆琛,偏偏没有证据,更关键的是,他们去周家调查,竟发现有人在事发几分钟后看到周霆琛站在阳台上浇花。 从许浩南的家到周家,别说几分钟,就是开车十几分钟也赶不到! 森下龙一觉得蹊跷,可是不止左邻右舍不止一个人看见,还看到的是周霆琛的正脸。森下龙一简直比听闻许浩南死了还要吃惊,竟然有个比周霆琛还厉害的杀手藏在暗处,这是何等可怕?如果那个杀手要杀他呢? 也正因如此,周霆琛在杀了许浩南之后,依旧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将军府。 沈之沛对于昨晚的事十分感兴趣,心情也是极好:“你到底是怎么做的?几分钟的时间,你怎么离开的?” 当晚沈之沛派了方同去附近接应一下,但并没有看到周霆琛。 “地上无路,天上有路。”周霆琛只说了这么一句。 沈之沛见他不愿详说,也就不问了,拍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干的好!” 周霆琛又说道:“有件事正要和将军禀报,之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将军府外面有很多暗探,其中就有日本忍者,我怀疑森下龙一要对将军不利。” 沈之沛却是不以为意:“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最不怕暗杀。森下龙一肯定对我恨的咬牙切齿,他越恨,我就越开心。走!跟我一起去视察,也欣赏一下日本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周霆琛虽没他这么乐观,但想到自己贴身跟着,也就默许了。 怎知两人刚下楼来到打听,就见黎雪梅正和一个身穿西装的人坐在沙发上说话。 周霆琛心下微动。 “……佟毓婉?”沈之沛见过佟毓婉,两次印象最深刻。一次是在金屋的初次相遇,佟毓婉给他的印象就是胆大甚至莽撞,但也聪敏机智。再一次是在大婚那天,一向淑女裙装的佟毓婉突然做男子打扮,气质清冷,眸光沉澈。 听说佟毓婉经营有道,短短时间就将婉居开了分店,佟家的工厂又在整顿改建,前景颇好,令他对这个女人改观。 沈之沛此人其实是个大男子主义,好比黎雪梅嫁进来之后要守的那些家规—— 黎雪梅不准质问他在外面做什么,哪怕他夜夜在金屋应酬,和别的女人春风一度,于他而言只是逢场作戏。他要求黎雪梅像原配谢玉兰学习,男人主外,女人主内,他对待黎雪梅的态度总是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将她当做谢玉兰的替身,偶尔的温柔十分难得。 黎雪梅身边总有个管家云菇盯着,一板一眼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好比为将军准备宵夜,即使将军说晚上不回来,云菇依旧要她按照规定当天准备栗子糕。黎雪梅请求今晚不做,因为她对栗子壳过敏,云菇就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行! 黎雪梅出门有规定的时间,行走有人跟着,甚至连见什么人都受限制。 黎雪梅不是作为黎雪梅活着,而是作为将军夫人,作为谢玉兰的替身活着。她的意愿喜好从不被考虑,在将军府里,只有将军的喜好规矩和谢玉兰的喜好规矩。 “沈将军。”桃朔白起身。 “佟小姐。”沈之沛余光去观察周霆琛时,周霆琛已经将目光收回,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波动。沈之沛不知他们私底下的联系,只知道两人明面儿上再无交集,以为两人真是斩断情缘了。 那两人走后,桃朔白明显感觉到黎雪梅精神松释,毕竟沈之沛给她的压迫感太重了。 “对了毓婉,我很喜欢你送的画,你的画风什么时候变了?不过画的真好。”黎雪梅口气里有着淡淡的遗憾和羡慕。 “有空可以去婉居坐坐。”桃朔白不动声色就转了话题。 提及出门,黎雪梅脸上又闪过一抹苦涩。 桃朔白用神识看到金夫人到了将军府大门外,于是便故意和黎雪梅提到:“昨天我见到了你大哥,他身边有个女孩子,竟是和青萍长得一模一样。那女孩子之前去过婉居,想找工作,但我觉得事有蹊跷,没有用她。” “有这回事?”黎雪梅听到这件事心里虽酸,却更担忧那个疑似青萍的女子是别人派来迷惑黎绍峰的。 “雪梅,你大哥所做的事你知道多少?”桃朔白突然问道。 “我……毓婉,你在说什么呀。”黎雪梅眼神闪烁。黎绍峰的事情她的确知道一些,因为黎绍峰需要她帮忙,绕不开她。但善良的黎雪梅从没想过黎绍峰是为自己谋利,总以为是想为青萍报仇走火入魔了。 桃朔白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伤心,可我觉得你大哥现在不对劲,他针对周鸣昌我可以理解,甚至针对我,我也明白,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劝劝他。他和日本人走的太近了,如果被沈之沛发现,绝对会杀了他!甚至,泄露点风声出去,那些革命党人也不会饶了他。” “怎么会,不、不会的,我大哥……”黎雪梅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神色变幻,突然担心的问道:“毓婉,我大哥对你做什么了吗?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桃朔白故意欲言又止,不肯再说了。 黎雪梅心头大乱。 桃朔白出来时和金夫人擦肩而过。 金夫人对他倒是没在意,在花园里见了黎雪梅。为使黎雪梅上当,金夫人撒谎说黎绍峰在周鸣昌出事后,顶了其原本的鸦片生意,前天晚上却和日本人起了冲突,被日本人抓了,日本人要砍他的双手。 “前天晚上?”黎雪梅本来很担心,可一听时间就不对。前天晚上港口响起了炮火声,的确出现了动乱,但桃朔白之前刚刚说过昨天见到了黎绍峰。相比而言,她自然更相信好友。 “事不宜迟,要救他,就得尽快。”金夫人又说:“正好,蔷薇带着一套侍女服,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帮忙。” “我去能有用吗?”黎雪梅因为一开始就生疑,此时冷静多了,发现金夫人的蹊跷。哪有专门带着侍女服上门做客的?倒像是有备而言。 “将军夫人的面子多大啊,日本人再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也得给沈将军面子。”金夫人说道。 黎雪梅静静盯着金夫人,突然问道:“金夫人好像是故意要将我骗出去,为什么?难道,你是给日本人做事的?日本人想用我来威胁将军?” 金夫人神色一变,又强装道:“唉,我是好心好意给你传个消息,你既然不信,那你可以不去,要是黎绍峰因此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黎雪梅却皱眉道:“你不用骗我了,我大哥昨天还好好儿的,怎么可能前晚被日本人抓了?” “这是谁告诉你的?你亲眼看见了?”金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合适,意识到计划失败,转身就要走。 怎知,沈之沛就站在不远处盯着她。 金夫人面色一慌。 沈之沛冷声道:“转告你的日本主子,既然他想玩儿,那沈某奉陪到底!泾浜街的开发权,日本人绝对别想染指!” 金夫人又恨又惊,狼狈离去。 沈之沛是被周霆琛提醒,半路折回,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故意没有声张,就是想看看黎雪梅会如何处置。 他走到黎雪梅身边,轻轻摸摸她的头,高兴的夸赞:“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沈之沛的女人!” 黎绍峰眼看着婉居又开始筹备第三家分店,不能看佟毓婉痛苦,令他日夜难以安寝。为此,他只能加紧计划,催促红羽入驻杜家。 尽管如今的杜允唐没有结婚,但是杜瑞达和凌宝珠依旧不喜欢这个女人,凌宝珠想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杜瑞达中意的是佟毓婉,何况明面儿两家还有婚约。然而红羽有二房帮衬,又有杜允唐念及青萍旧情,虽没进入杜家,可却在杜家后面租了房子“痴痴等待”。 这事儿闹的很大,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佟家也不可能不知道。 桃朔白没在乎,但佟父佟母不能视而不见了。 这天佟父佟母来到杜家,张口便说:“如今杜允唐金屋藏娇的事儿都传遍了整个上海,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我们家毓婉也不做恶人。两家的婚事就算了,现在是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先是一个什么青萍,又是一个青萍的孪生妹妹,真要两家结婚,能知道还会跑出个什么人物来。我们家毓婉性子刚直又单纯,消受不起啊。” 凌宝珠不服气了,端着态度冷淡反驳:“我们允唐只是怜惜那个姑娘可怜无助,偏到外人嘴里就变了味儿。倒是佟家小姐,先前和那个周霆琛的恋情闹得整个上海都知道,我们杜家没嫌弃……” “好了!”杜瑞达喝止了她的话,深深叹口气,知道这次是避不过去了。 当天两家正式退亲,佟家归还了之前的定礼,并郑重的登报告示。当然,在告示中两家退亲的原因很冠冕堂皇,只说两个年轻人彼此观念不合,二人都受新式教育,崇尚自由恋爱,所以双方和平解决婚约,两家都表示支持云云。 桃朔白本以为自此可以一身轻松,却不曾想,自从没了婚约束缚,佟母开始热衷带她出席茶会晚宴,将她推荐给各家太太夫人,摆明是相亲。佟父更是在外将她这个能干聪慧美丽大方的女儿挂在嘴上,透露招女婿的意思,不少人都意动。 佟毓婉的行情的确很不好,一来虽说是新时代,可在什么时候都有讲究门第观念的人。佟家是皇族,门第显贵,佟父又是华商商会副会长,兼领着参政一职。再一个,佟毓婉本人样貌才情样样出众,特别是这经商的能力有目共睹,哪家不想要这样能干的儿媳妇?娶了佟毓婉,等于娶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桃朔白初次不解其意,跟着佟母去了一回。 他依旧不习惯穿女装,更别提高跟鞋了,但要穿西装,佟母死活不同意。最后退而求其次,他亲自改良设计了一套女士职业套装,修身干练,既有商场职业风格,又不失女性的气质风韵。佟母亲自给她打理了头发,又化了淡妆,戴上珍珠耳环和宝石胸针,这才勉强过关。 一到茶会,听到那些太太们纷纷在面前说起自家儿子侄子如何如何,桃朔白就反应过来了。 “我之前说了,三年之内不谈婚姻。”他无奈的再次对佟母表示。 第188节 佟母却说:“可以不说结婚的事,但你们年轻人不是崇尚自由恋爱吗?恋爱也要时间呀,这两年可以先谈谈恋爱,结婚的事不着急。” 桃朔白只是暂代原主,很快就要脱身而去,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什么,以后的事还是让正主去应付吧,他现在只要拖延一下就行了。于是他坐了一会儿,借口婉居有事,提前走了。 “这孩子!”佟母见状不由得叹气。 这次茶会是在一位太太家里举办,桃朔白出来之后步行走到相距不远的大街上,准备叫辆黄包车去婉居。出门时他和佟母同车,佟母尚未走,他干脆就没叫司机送。 此时杜允唐正领着红羽从一家乐器行出来,得知红羽会弹钢琴,他就一直想买一台送给她,希望她能继续音乐梦想。既是圆当初青萍的音乐梦想,也是圆他自己的梦想。 谁知刚出来,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不,也不能说熟悉。 ——佟毓婉! 曾经的仇人,后来的未婚妻,现在的陌生人。 “佟毓婉”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特别高,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忍不住去看他。“她”身上不再是男士西装,而是掐腰修身扩领的新颖设计,露出里面白衬衫的蕾丝花边,很好的中和了西装的冷硬,透露出独属于女性的风情。“她”的表情很冷漠,好似万事万物都不在其眼中,甚至因其现今的经历,隐隐透出一股睥睨之态。 杜允唐突然意识到,在他执着于逃避杜家,为青萍报仇等事情的时候,这个他曾不放在眼里的女人,已经远远站在了许多人的前面。 每次听到佟毓婉的消息,哪怕他嘴里再不服气,可心里很清楚,他比不上她。 桃朔白也看到了对方,目光在红羽身上略微一顿,再看向杜允唐时,故意带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杜允唐突然就觉得有些难堪,又觉得那笑是别有深意,想问,对方已经坐上黄包车走了。 红羽很擅长察言观色,发现气氛一时不对,联系到杜佟两家曾订婚,故意装作懵懂的疑问:“允唐,那位是佟小姐吧?黎绍峰说,我姐姐青萍的死和她有关,是不是真的?” 杜允唐冷看她一眼,口气很是嘲讽:“黎绍峰说?怎么,他说的话就是真的?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你姐姐的死是周鸣昌枪杀,黎绍峰就是个懦夫!若不是他怕死躲着不吭声,青萍根本就不会死!现在他承受不住良心的拷问,就拿无辜的人泄愤,真让人瞧不起!” 杜允唐甚至因为自己也曾迁怒佟毓婉,甚至想要报复她而感到内疚。 红羽顿时不做声了。 她早就知道,杜允唐这个人很聪敏,她伪装的再好,对方也觉察出了端倪,不过是看在她是青萍孪生妹妹的份上没有揭穿,一再宽容。黎绍峰给她的任务,就是让杜允唐爱上她,顺利进入杜家,可杜允唐除了最开始的激动外,对她虽也怜惜,却并不爱,总是绅士的令人绝望。 说到底,杜允唐只是拿她当做青萍的影子,在她身上追忆青萍。 当天夜里,杜允唐又去了歌厅,出来时也已经深了,却不知是谁在他的车上放了一只牛皮纸袋。他好奇的打开,里面是两张薄薄的信纸,纸上的内容也不多,可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就全变了。 信中写的是红羽的来历,如何被黎雪竹教导,又如何被黎绍峰委以重任。 杜允唐早就知道红羽隐瞒了一些事,但真的看到这些真相,无疑打碎了他的幻想——即便长的再如何相似,红羽都不是青萍!青萍柔婉动人、纯洁善良,可是红羽却是放荡狡诈,最擅长玩弄男子的感情。 痛苦之后,杜允唐生出疑问:黎绍峰为何苦心积虑让红羽接近自己?或者说,是接近杜家? 黎绍峰是个伪君子,又无利不起早,绝对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杜家是很有钱,但单凭一个红羽……哪怕红羽真能成了杜家的二少奶奶,杜家也不是她说了算,杜家更不是曾经被红羽所骗的那些人家,不可能让她卷了财物跑路。 泾浜街开发! 杜允唐突然想到这个! 黎绍峰一直野心勃勃,虽然杜家和日本人争相想得到泾浜街的开发权,其他人很难匹敌,可黎绍峰却是没死心。这人很会钻营,费尽手段成为森下龙一的女儿森下和美的钢琴老师,和日本人走的很近,妹妹又是将军夫人,他若想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倒不是不可能。 通过码头工作一段时间,杜允唐也做出了一些成绩,得到杜瑞达的肯定,并且将杜家支援南边革命的事告诉了他。杜允唐之前没有接红羽进入杜家住,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现在证实红羽果然包藏祸心,自然越发谨慎。 杜允唐又不甘心,这黎绍峰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胃口那么大,也不怕撑死! 杜允唐突然想到黎绍峰很喜欢玩股票,还总盯着自己的动作,顿时有了主意。 这次,定要黎绍峰输得血本无归! 佟家那边,桃朔白吃过佟母送来的夜宵,被催促着睡觉。 工厂改建的事进展的很顺利,厂房、新机器、工人都安排好了,甚至桃朔白还力排众议,为工厂建了一座职工宿舍楼。当然,到时候工人入住并非免费,但是所需的租金比起外面租房要便宜的多,而且宿舍根本每间入住的人数不同收费不等,供应开水,又有食堂,上班方便。 工人听闻这个消息都很高兴,上海这地方租房不仅贵,还很难租到房子,上班来回还要交通费,别说是单身男女,就连有家室的都愿意住在厂子里。 佟父之所以不同意,是担心赔钱,可桃朔白给他算了一笔账,又将隐形的好处说了。 关于建筑公司,桃朔白思虑之后,并没有出面按在自己或者佟家名下。所谓狡兔三窟,他有点担心将来泾浜街改造开始,日本人会对佟家无所不用其极,那么有一处暗地里的产业很必要。 首先,桃朔白得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作为明面儿上的老板,但扒拉了一遍,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按理他最信任周霆琛,但周霆琛身份敏感,不仅是佟毓婉前恋人,还牵扯到将军府,反倒不适合出面。后来他想起店内曾来过一个客人,是个年轻男人,叫李季安,海派留学生,学的就是建筑。所谓术业有专攻,桃朔白哪怕能出资建公司,设计公寓楼依旧要找专业人才来做,李季安很合适。 他先和对方试探的提了提,李季安果然有此意向。 桃朔白提出自己出资,李季安作为管理者的形式,两人成立公司。用后世的话来说,桃朔白是幕后大老板,聘请李季安作为执行ceo,并给李季安15%的干股。当然,这是私下里两人的协议,在正式操作上,公司就是李季安创办,对外称有个神秘出资人。 口说无凭,人心易变,特别是商场之上不得不防。 桃朔白敢做这种在外人来看傻瓜的事情,只因他不是凡人。他虽信任李季安的人品,但依旧对其下了精神烙印,在李季安的认知里,他就是在为佟毓婉打理产业,他只是对外执行人和公司技术骨干。 将来佟毓婉灵魂苏醒,要如何处置这件事,桃朔白就不管了。 工厂的宿舍楼就交给这家公司来做,图纸已经得到佟父的认可,目前施工进展很顺利。 桃朔白躺下之后,先用细细的灵力滋养一遍佟毓婉的灵魂,然而就从中脱离出来。院外有人翻墙进来,神识一扫,原来是周霆琛。 周霆琛看到屋内的灯灭了,直接撬开窗户跃进来,谁知刚落地就见一个人影站在屋内,吓得他匕首都滑到了手里。当适应了房中光线,这才辨认出人影是桃朔白,与之前所见不同,桃朔白一身素白长袍,披散着满头鸦羽长发,面容清冷,嘴角却带着一点笑,和梦中一模一样! 周霆琛顿觉心跳的很快,仿佛受到蛊惑般靠近,伸手摩挲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说出的话却是带着点酸味:“今天在大街上,你对杜允唐笑了。” “我以为你不介意。”桃朔白当然知道当时周霆琛在某处,却没想到,他为这样的小事还专门跑过来。 “我觉得,如果我们更亲密一些,我可能会想起更多的记忆。”他已将人抱住,随着说话声,彼此越来越贴近。 “如果真有用的话……”桃朔白没揭穿他的小心思,率先吻了他。 原本只是一句戏言,但彼此唇齿相依,气息缠绵,周霆琛在心旌摇曳的同时,脑海中犹如炸开了一团团烟花,那些信息来的太猛太急,根本没容他分辨,就将他的心神击昏了。 陷入黑暗的那一秒,周霆琛脸色也黑了。 桃朔白吓了一跳,当查看后发现原因,禁不住笑出声来。桃朔白不放心将人直接送回去,守了一两个小时,确定并无危险之后,这才将他送回周家。 但愿明早醒来,他的情绪不要太暴躁。 也不知他会想起什么。 第189章 如斯佳人7 周霆琛一大早醒来,对于昨夜之事只有一句话总结——往事不堪回首! 昨夜除了丢人的一幕,倒不是没得好处,他脑中涌入许多记忆,细细一整理,竟是好几世的轮回。哪怕每一世名字容貌都不相同,但他知道那是他自己,而身边总有桃朔白相伴。又结合先前的梦境,他猜测着,或许他是所谓上界之人,因着某些事而在小世界轮回,但是桃朔白的出现绝非意外。 考虑到自己原本就对桃朔白有企图,恐怕桃朔白所接的工作少不了他的手笔。 朔白应该不会为此生气吧? 周霆琛再没有想起上界的事情,自己身份也没有得到更多线索,但能有“玉琼仙子”来拜访,要么地位相仿,要么高一级。听朔白提过,原本有上界之人预定了佟毓婉的身体,想来是个女仙,考虑到自己在这里,桃朔白也来了这里,本能就觉得那女仙目的不纯,可惜,那女仙因着时空风暴搅乱的缘故没能顺利过来,不然就能好好儿问一问了。 同时,他心里也有种紧迫感,女仙目的不明,若有歹心,自己记忆没有恢复,毫无还手之力,单靠朔白怎么行? 这么一担忧,他反将原先的尴尬窘迫忘记了,打算去见桃朔白一面。 还没出门,沈之沛的电话先到了,听到因着泾浜街码头开发竞标,北洋政府要派特使前来监督竞标公正性,周霆琛就意识到事情不单纯。先前北洋政府对于许浩南的死没有动作,不可能是毫不在意,毕竟许浩南的哥哥在北洋政府里供职,哪能不查凶手?只怕这特使…… 果然,沈之沛说道:“这次北洋政府派来监督的特使就是许浩北,许浩南的兄长。” “将军放心。”周霆琛知道沈之沛的言外之意,哪怕当时没抓到证据,可许浩北明显不甘心,这次来到上海,势必有番举动。若是有心人推动,加上仇恨之心,哪怕没证据,最后也会变成有证据。 上一次刺杀若不是桃朔白出手相助,只怕当天晚上他就被围剿,不得不亡命天涯。可惜许浩南有个兄长,加之如今沈之沛态度暧昧,各方都想借此警告,势必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周霆琛早有准备,唯一担心的就是,若他逃离上海,朔白怎么办? 或许、可以问问他什么时候能脱离佟毓婉的身体,到时候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也不错。 当晚,周霆琛又潜入佟家。 桃朔白见他进来,微微挑眉,似笑非笑。 周霆琛一顿,故作若无其事:“你什么时候能离开她的身体?” 桃朔白从办公桌前离开,躺在床上,然后脱离了佟毓婉的身体。 尽管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亲眼目睹这一幕,周霆琛依旧吃惊。 桃朔白说道:“差不多了。其实现在她就能苏醒,但是每天坚持的时间最多只有半个小时,所以我压制了她的苏醒,让她再仔细蕴养一段时间。” 毕竟在外人眼中,佟毓婉一直好好儿的,突然每天只能清醒半个小时,不仅佟父佟母大受打击,好不容易创立的婉居和公司都要受到影响。 “之前我杀了许浩南,现在他哥哥成了北洋政府的特使,不日就要来上海,这一次怕是逃不过去,我可能要离开上海,到时候跟我一起走?”按理说这样的话太冒失,可得到了几世记忆,他知道桃朔白会答应。突然想起桃朔白的工作,眉头一皱:“那只恶鬼还没露面?” “我已经有点猜测,原本打算查证,既然时间紧迫,那就换一种方法。”另外,桃朔白还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有危险吗?”周霆琛对此了解不多,但可以想象,已经超出现在科学解释范畴的事情,他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放心,术业有专攻,这是我的专长。”桃朔白别的不敢断口,抓鬼着实是天赋异禀。 “那、继续我们未完的事情吧。” “嗯?” 周霆琛贴上来就吻住他,可桃朔白却没忍住笑出声。原本不该笑,可是昨晚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而周霆琛明显是来“一雪前耻”,令他猝不及防就笑了。 “有什么好笑?昨晚只是意外!”周霆琛忍不住辩解,看他忍的辛苦,自己也不由得叹笑:“好吧,我知道很好笑,你想笑就笑吧。” 桃朔白停了笑,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一些轮回。”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提醒道:“我担心以后的轮回会有上界的人插手,且是敌非友,你若是遇见了,能避则避。” “我倒觉得是冲你去的,说不准是你欠下的桃花债。” 周霆琛听出他话音里一丝不易觉察的酸味,立刻正色道:“不可能!虽说我对自己身份没能想起来,可这件事我敢担保,绝对不会。” 他或许不了解别人,可他了解自己,他本来对情爱之事就很淡漠,不会去玩那些风月游戏,后来认定了桃朔白,还煞费苦心将其引入轮回小世界,更不可能再去做别的了。 交易所内,杜允唐报复黎绍峰的计划顺利实施。 黎绍峰常在股市出没,兼之他身份特殊,很多人朝他打听内部消息。黎绍峰买股票,一向依靠内部消息,他买了山西煤矿股票,为抬高股价,就鼓动股民们都去买,又知道杜允唐炒股厉害,想跟杜允唐联手。若是以前,杜允唐根本不屑,但想到红羽的事,心中暗恨,没有明确拒绝,甚至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黎绍峰虽多疑,却也自负,况且没料到对方已知红羽底细,见杜允唐接受他的建议购买了山西煤矿,心中一定。 正如杜允唐所猜,黎绍峰深知杜允唐在股市的厉害,若杜允唐肯合作,两人岂不是纵横股市,发财指日可待! 然而杜允唐早先就考察过山西煤矿,那么艰苦的环境,简陋的设备,管理又松散,随时都有可能出事故,怎么会看好这只股?所以在决定对付黎绍峰时,他就跟股票约定了一套暗语,黎绍峰听到他吩咐股票买进,实际上却是不动,股票不过是去大厅里转一圈儿做戏。 当传来山西煤矿出了矿难的消息,股票大跌,黎绍峰脸上陡然变色。 杜允唐却早吩咐了股票,一旦山西煤矿大跌,就疯狂抄底。 这时黎绍峰发现了股票的动作,惊疑的盯住杜允唐:“你……” 第189节 杜允唐冷笑:“你虽然有内部消息,但玩股票不是单靠所谓内部消息就能稳操胜券。我之前亲自去看过山西煤矿,管理混乱,设备简陋,就算今天不出事故,明天、后天都有可能出事故,我根本就不看好这支股票。” “那你还在抄底?”黎绍峰在股市上脑子的确不如杜允唐,此时根本想不透对方用意。 “我买山西煤矿,看好的是它的未来。经过这次事故,煤矿必会重整,会新生。”杜允唐又道:“黎绍峰,道不同不相为谋,商道与诡道也不是一回事,我不讨厌真小人,却极其厌恶伪君子。你就是一个伪君子!” 黎绍峰脸色很难看,却说:“真小人遭人唾弃,我宁愿做一个万人景仰的伪君子!” 杜允唐讽笑:“好!好一个伪君子!黎绍峰,别白费力气了,红羽这颗棋子,你还是留着用在别处吧!” 黎绍峰脸色又是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杜允唐不愿再和他说,甩身离开了交易所。 杜允唐没去见红羽,却是让股票去了一趟。 红羽见到股票很高兴,朝后一看,没见到杜允唐,脸上又是一阵失落。 股票不得不赞叹这女人会演戏,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看出这女人不简单,但他现今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也不好过分直白的提醒。好在不知什么人给杜允唐送来了资料,将红羽的来历抖个底儿掉,杜允唐也有了果断。 股票明面儿上就是个跟班儿,这时是“奉旨办差”,就将下巴一抬,一脸轻蔑的说道:“别再看啦,再看少爷也不会来的。少爷已经知道你的来历,你就是黎绍峰培养的一颗棋子,想从杜家得到好处。哼,要不是因为你和青萍长得像,少爷才懒得搭理你,青萍姑娘善良单纯又有才华,你却是骗人感情又盗取财物,还杀了人。少爷看在青萍小姐的面子上,不去揭发你,以后你好自为之,不要在出现少爷面前!” 红羽完全惊呆了,脸色一变再变,惶恐至极。 红羽虽然有些喜欢上杜允唐,但相较而言,性命受到威胁更令她担心。她回过神时股票早就走了,她慌慌张张的就去找黎绍峰。 其实杜允唐一直在隐蔽处盯着,目睹她真的去找了黎绍峰之后,才轻叹了一句:“没想到青萍的妹妹会是这样。” 股票说道:“少爷,树上哪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同理,世上也没有两个相同的人,即便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再者说,少爷,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啊,本来你喜欢青萍倒没什么,但你不该在别人身上找她的影子呀,这事儿对谁都不公平。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什么影子、替代,那样的爱情还叫真爱吗?” 杜允唐先时还觉得有理,听到最后一句就笑了:“你说的头头是道的,难道你恋爱过?还来教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股票得意洋洋的反驳道。 杜允唐将关于红羽的事了断,想起了正事,吩咐他道:“泾浜街的开发权要采用竞标的方式,日本人肯定不会罢休。杜家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我也跟爸爸承诺拿下这次的开发权,可是只有先前的开发大方案还不够,沈之沛要新的设计图。听说法国著名的建筑设计师皮埃尔要来上海,我打算聘请他做泾浜街的开发设计,你去替我打听一下他的详细行踪。” “放心吧,少爷。” 好不容易打听到皮埃尔抵达的日期,谁知却晚了一步,皮埃尔被神秘人先一步接走。根据描述,杜允唐觉得像是金屋的金夫人,谁都知道金夫人背后是日本人撑腰,显然是日本人盯住了皮埃尔。 之后,杜允唐买的山西煤矿果然大涨,而黎绍峰买的大业保险却在闭市时已经涨到顶点,杜允唐将消息一散播,第二天股价开始下跌,黎绍峰手里的股票抛都抛不出去。 若说山西煤矿还没让黎绍峰亏血本,那么元气本就大伤的黎绍峰又在大业保险上大亏一笔,瞬间就脸色煞白。 他很看好这只股票,又有内部消息,谁知道……他看似阔绰光鲜,但收买沈之沛的左膀右臂没大价钱打动不了人,他将黎家房产都抵押了。平时他靠着内部消息买股票,也是想手中多点可用的资金,现在可好,全输光了! 黎绍峰心里发急,若月底筹不出钱,黎家房子就会被收走,那时他的颜面也丢尽了!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红羽! 杜允唐! 他就不信杜允唐真能对青萍的影子那般绝情!男人,总有弱点,女人就趁虚而入,到时候抓到了把柄,不管杜允唐甘不甘愿,都得为他买只好股票!他又想到春风得意的佟毓婉,心里更是恨。只是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就因为有钱有势,做什么都容易成功,他付出千百倍的努力,还得处处小心处处奉承。 佟毓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少了佟父支持,可能吗? 佟家一直是一夫一妻,不过是男方被女方门第压制,但现在都民国了,佟鸿仕常在外应酬交际,真能没点儿花花心思? 黎绍峰不由得冷笑:看来,红羽这个棋子还是很有用处! 黎绍峰对红羽可没有一开始的怜惜,他看穿了她的放荡狡诈本质,就只拿她当棋子。之前杜允唐当面儿打黎绍峰的脸,还很不客气的将红羽退了出来,有恰逢股市失利,黎绍峰将火气都撒在红羽身上,对其好一阵毒打。 红羽一直住在黎绍峰安排的地方,平时根本不准外出,一看到黎绍峰来,就吓得噤声。 黎绍峰懒得跟她兜圈子,直接说道:“听好了,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去见杜允唐,务必跟他发生关系,我要拿到你们亲热的照片。如果这件事你办不好,另一条路可就不好走了。” 红羽不敢反抗,但这件事她觉得太困难,小声诉苦道:“不是我不想去办,只是……你知道,杜允唐根本不愿意碰我,以前还有怜惜,现在知道我是你的人,怕是再不肯见我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我要得到照片!”黎绍峰说完就走。 红羽没办法,只好决定孤注一掷:下药! 红羽对杜家很熟了,晚上来到杜家,直接去杜允唐最喜欢的地方,玻璃花房。圆形花房内养了很多郁金香,有桌椅,有大提琴,甚至好有吊床,偶尔杜允唐会在这里睡。曾经红羽来过好几回,听杜允唐讲青萍,也讲曾经的梦想,甚至杜允唐听说她喜欢音乐,一心想将她送去继续学习。 说起来,杜允唐这样的男人,又英俊潇洒,又家世丰厚,又专情…… 红羽将带来的红酒放在桌子上,事先倒了两杯,药就下在杯子里。 她在等杜允唐回来,而黎绍峰则躲在暗处,手中准备了相机。 可惜,精心准备,等来的却不是杜允唐,而是杜允威。杜允威在第一次见到红羽时就很惊艳,但一来黎雪竹看的紧,二来又是杜允唐领来的人,他不敢随便乱来。今天意外的看到红羽出现,杜允威就按捺不住。 “在等允唐?” 红羽看到是他,微微皱了皱眉,面上带着失落的苦笑:“允唐对我有些误会,我、我想和他解释清楚。” “你知道的,允唐最喜欢在外面玩,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杜允威看到桌上的红酒,拿起来品了一口,故作风流的笑道:“红羽小姐肯不肯赏脸陪我喝一杯?” 红羽见他喝了酒,面色微微一变。 杜允威哪里知道酒有问题,将酒杯塞在她手里,自己喝了一杯,又去倒上,暗地里未必没有龌蹉的盘算。红羽很清楚酒里面加了什么,本是为杜允唐准备的,现在却…… 她怕一会儿药效发作,不敢再等下去,当即就要走。 杜允威却是色心一起,胆子大起来,仗着附近没人,一把将红羽搂在怀里,堵住她的嘴,满嘴里说着表白的话,手已经不老实的开始扯她的衣服。红羽拼命的挣扎,却抵不过杜允威的力气,加上慢慢儿的药效发作,杜允威越发冲动,直接将人按在地上…… 这边虽偏僻,到底是在后花园里,难免有点声响传出来被下人听见。 因着上下都清楚是二少爷的地方,平日里不准人随便进去,所以当有个丫鬟听见动静,就以为是杜允唐和红羽在里面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丫鬟是二房的人,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了黎雪竹,黎雪竹又告诉了婆婆翠林姨娘,婆媳俩一合计,有心让杜允唐出丑,让大太太凌宝珠好好儿丢次脸,于是就故意做局,将家里人都引了过去。 “大少爷?!”随着丫鬟的一声惊呼,所有人都愣住了。 “杜允威!你这个王八蛋!”黎雪竹反应过来,大叫着扑上去,对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大打出手,当然,她主要下手的对方就是红羽,满口的狐狸精、贱女人,将毫无防备的红羽抓的满脸是伤。 凌宝珠这时候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做不了独家大太太这么多年了。 凌宝珠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着慌乱的二房一家,嘲讽道:“真是一出好戏啊!只是,你们也该换个地方演,这花房可是允唐的地方,白白糟蹋了这里的好花儿!” 黎绍峰目睹了这一切,手中相机拍个不停。尽管和计划有所出入,但是,若能利用杜允威,说不定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当红羽顶着满脸的伤从杜家逃出来,黎绍峰已经等着她。 黎绍峰瞥了她一眼,说道:“以后你就在这儿养伤,不准在外露面,等伤好了,我另有事吩咐你做。” 红羽尽管满心发苦,但黎绍峰的威严她根本不敢挑战。 黎绍峰的所有举动,都在桃朔白的神识笼罩之中。 当意识到黎绍峰要对付佟父,他并未做什么,只因北洋政府的特使许浩北即将到达上海。许浩北的到来,将给上海带来又一波风暴。桃朔白等闲不会出手杀掉凡人的性命,况且,这些都是处在时代政局权利旋涡之内的人,所以,哪怕许浩北是个麻烦,他却不会亲自去出手,但是黎绍峰不一样! 北洋政府特使抵达上海,没有先和沈之沛见面,反倒先一步通过金夫人牵线,和森下龙一在金屋见了面。 周霆琛早得到命令,一直盯着许浩北。 森下龙一打开一只臂长的木箱,里面铺了两层的金条,想以此和许浩北谈笔生意。谁知许浩北却是不肯接受,他当然清楚日本人想要泾浜街码头的开发权,但日本人要码头做什么?仅仅是生意?他可不信。 再一个—— 许浩北说道:“上次你们交来的女人首级,并不是我们要的刺杀高官、盗走财务机密的闵茹,我们的暗探得到消息,她已经到了上海。” 在外隐藏的周霆琛听到“闵茹”这个名字,下意识的皱眉。 如今他早将原主记忆理清,也想起了闵茹这个女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虽说闵茹对他并无恶意,但是那份“爱意”令他觉得麻烦。他就不明白了,闵茹不是革命党人吗?怎么就一面之缘轻易的爱上要刺杀之人的心腹呢?他都想不明白,也怨不得原主根本不信她的爱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周霆琛刚从金屋离开,半途就遇到闵茹,看样子,是特地在等着他。 第190章 如斯佳人8 “周霆琛!”闵茹见到周霆琛,眼底划过一抹亮光。 周霆琛却是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了许浩南的死,担心你的处境不好,北洋政府派来的特使又正好是许浩南兄长,所以我才赶回来。” 尽管看着没什么不同,但周霆琛依旧敏感的觉察到闵茹身上有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外貌和举止,而是内在的某种东西。周霆琛一时揣摩不透,却本能的警惕防备,除了桃朔白,他并不信任任何人。 周霆琛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杜家帮忙可以逃脱牢狱之灾,就该远远儿的离开,若是再让我抓住把柄,我绝不会拦着将军将你击毙!” 与原剧不同,到了这个时候,他和闵茹的交集只限于先前闵茹对沈之沛的刺杀,之后原主受伤,他穿越过来,一直没接触过闵茹。 “周霆琛!”闵茹看着对方极快的消失在街上,气恼又无可奈何。 在这个晚上,杜家的气氛并不好。 红羽来到了杜家,却不是来找杜允唐,也不是找杜允威,而是来见杜瑞达。那天花房里发生的事情杜家上下都知道,大太太为了笑话二房,当然不会瞒着杜瑞达。杜瑞达为此将杜允威打了一顿,总觉得红羽的事会是个大麻烦,如今一语成谶,麻烦找上门来了。 杜家所有人都坐在客厅里,别说二房几个,就连凌宝珠脸色也不好。她当然想看二房笑话,但那不代表她就愿意看到红羽进入杜家,这个女人心机太深,真进了杜家,还不知搅合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先前这红羽口口声声嚷嚷着对允唐一见钟情,还住在杜家后面的街上,说要痴情守候一生,结果呢?若她真进了杜家,做了大房长子的妾,外面会怎么议论杜家? 没错,红羽来了之后就跪在那里,言说清白已失,若是杜家不能给个说法,她唯有一死。 这摆明是个威胁! 黎绍峰原本还想用红羽去勾引佟父,可竞标会就要开始,他已经绑架了望之,迫使金夫人去设计皮埃尔,如今皮埃尔只能为他做设计。到时候的竞标会他出头,森下洋行出财力支持他,就怕杜家得了沈之沛青眼,唯有先从内部打败杜家,他黎绍峰就能独占鳌头! 所以,他改了主意,要红羽去杜家要名分。只要红羽进入杜家,再想办法拿到杜家的设计,到时候这场竞标会,杜家就输定了! 杜允威的确垂涎红羽美色,可面对威严的父亲,哪里敢点头,但他又不得不点头,就连一贯泼辣强势的黎雪竹都没吭声。只因黎绍峰将那些亲密照寄给了他们,若是红羽不能达成心愿,这些照片就会变成明天报纸的头条。 二房一直在跟大房争夺,若真曝出这样的丑闻,杜家颜面大失,杜允威的地位更是堪忧。 黎雪竹不愿意呀,可她被黎绍峰威胁,没办法不答应。黎绍峰说了,若是红羽不能进杜家,肯定会将当初受黎雪竹调养的事抖落出来,被凌宝珠知道她如此算计杜允唐,她就别想在杜家待了。 现在黎雪竹被逼无奈,心里将黎绍峰越发恨的狠了。 杜瑞达原本是不答应,但二房一致同意,原本就是杜家理亏,杜瑞达最后只好默许了。红羽的进门礼仪很简单,但发生了这种事,杜允唐心里腻歪的慌,看到红羽那张相似青萍的脸,干脆就住在外面的小别墅里不回来。红羽对付杜允唐不行,但对付杜允威却是顺利的很,没两三天就将杜允威哄的找不着北。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答应杜允唐的皮埃尔情愿赔偿三倍违约金,依旧解除了合约,转而帮助黎绍峰。 终于到了竞标会这天。 将军府的大厅内,主持的是沈之沛,许浩北代表北洋政府做监督,左边是杜家父子,右边则是黎绍峰请来的人。走到今天正式投标的,只有这两家,沈之沛很清楚黎绍峰背后是日本人,天平自然是朝杜家倾斜,但如今时局不稳,经费紧缺,所以泾浜街的开发也不能轻易下定论。 众人到齐,沈之沛要两家分别阐述自家的设计方案。 先由杜家开始,然后是黎家,别说许浩北是什么心思,沈之沛原本就不打算这么快敲定下来,正要借着心脏病发作晕倒,却突然听到一声枪响!随着枪响,黎绍峰捂着胸口倒地,大片的鲜血从他的军装上晕染开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 “来人!警卫员!”方同一面大喊,一面和周霆琛将沈之沛保护起来。 杜瑞达连忙拉着杜允唐躲到屋子死角,许浩北等人也纷纷四散躲避。 第190节 这时突然听到清冷的男人话音:“听闻北洋政府派了特使前来上海,许浩北?和那个日本人的走狗许浩南是兄弟?呵,但愿不要是蛇鼠一窝,否则,我能杀一个许浩南,也能再杀一个许浩北。黎绍峰汲汲营营,做了沈将军的军需官还不满足,也去跪舔日本人,这一枪就当做为许特使接风洗尘吧。” 许浩北一听这话,脸色大变:“是你杀了我弟弟?” 沈之沛到底是将军,很快就镇定下来:“不知阁下是何人?” “我?将军身边有个冷血杀手黑鹰,就称我’白鹰‘吧。” “白鹰?”一听就是敷衍。 这时距离枪响不足一分钟,将军府的兵已经将府邸团团围困,任何一处都严密搜索,却没发现半个人影。要知道,原本将军府就是守卫森严,现在倒好,不但不知道对方如何进来的,更不知对方如何离开的,大白天闯进来杀了一个人,又悠哉悠哉的走了,简直闻所未闻! 周霆琛看似在搜查,实则心中难掩吃惊。 别人不知道,可他如何听不出桃朔白的声音,他没料到,桃朔白竟会突然出手杀掉黎绍峰。想到先前他曾说过的话,不禁狐疑:难道黎绍峰和恶鬼有什么关系? “快抓人!封锁上海各个出口,务必要将人抓到!”许浩北来上海,本就有心查出杀害弟弟的凶手,原以为是周霆琛,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厉害的暗杀者。 沈之沛也是惊疑不定,但不管是谁将罪名儿揽去,对他而言都是好事,所以顺水推舟,对许浩北的要求十分配合。 今天这场竞标会,自然而然就终止了。 “将军,黎军需长他还活着!”谁都看见子弹打入黎绍峰胸口位置,人倒在那里,鲜血蔓延,毫无动静,按理是必死无疑,谁知抬尸体的时候,却发现人还有气。 “送医院。”沈之沛暗暗皱眉。沈之沛早就怀疑黎绍峰是内奸,只因一直没抓到实际证据,加上是妻子的大哥,所以才动作,但暗地里已经有了将黎绍峰铲除的决心。怎知今天突然冒出一个神秘的白鹰,还刺杀的是黎绍峰,倒是让沈之沛暗喜,没料到,黎绍峰却是命大。 周霆琛更是惊讶,他虽不知桃朔白枪法好不好,但朔白不是凡人,真想杀死一个人,怎么可能失手?再者,他眼前看到子弹射入胸口心脏处,难道真是擦过关键位置侥幸保命? 人都走了以后,沈之沛将周霆琛叫入书房。 “现在交给你一件任务,杀了黎绍峰!”沈之沛说道:“我一直怀疑他向日本人出卖我的消息,先前你接连遭伏,我怀疑也是他通风报信。这人为向上爬不折手段,我不愿再放任他祸害下去。” “将军放心!”周霆琛领命。 沈之沛对于他的果断倒是意外:“据说你们关系不错,你下得去手?” 周霆琛回道:“以前我将他当做兄弟,但是他不配!他不单单是出卖将军和我,还在谋害我父亲,只因其中牵涉到别的事,所以我趁着父亲出事阻隔了他施展手段,本不想要他的命。但如今,他犯了不能饶恕的罪。” 沈之沛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又嘱咐道:“白鹰出现的很好,记住,黎绍峰是死在白鹰手里的。” “是!”周霆琛自然明白沈之沛的意思,这是要他暗中下手,制造黎绍峰抢救无效死亡的假象。 周霆琛去了医院,黎绍峰已经被推进手术室。 在手术室内,除了医生和病人,还有隐藏身形的桃朔白。 他今天去将军府刺杀黎绍峰,一是借机帮周霆琛洗脱罪名儿,二是证实猜测。他怀疑恶鬼藏在黎绍峰体内,若是如此,说明恶鬼十分擅长隐藏气息,连他都能骗过,若贸然打草惊蛇,恶鬼又逃到别人身上,就更难找了。 他在秦风那两世学过枪法,他精神力很强大,又有神识辅助,枪法绝对是百发百中,不用眼睛看,三百六十度,随指随打。 黎绍峰分明是直击心脏,却没立刻毙命,这很蹊跷! 桃朔白的隐身术十分高明,但却故意泄露自身气息,果然,原本该昏迷的黎绍峰眼睛动了动。桃朔白当机立断,一挥手将医生护士全都迷昏,缚魂索朝黎绍峰打去。 黎绍峰瞬间从手术台上跳起来,双眼睁开,一片猩红。 缚魂索专克鬼魂,几鞭子抽过去,恶鬼就已坚持不住,惨嚎连连,身上浮起黑烟,又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道。眼看抵挡不住,恶鬼冲向手术室的门,门一开,外面除了两个兵,还有周霆琛! 桃朔白手中的缚魂索套住恶鬼脖子,一把又将人拽回手术室,门随之紧闭。 “那、那是什么?”两个小兵吓得瘫坐在地,脸色惨白。 黎绍峰被推进去做手术,上衣都脱掉了,胸口处的枪伤很明显,且上半身血流了很多,看着本就吓人。加上恶鬼显露,一张脸狰狞可怖,眼珠子还泛着红光,凶狠的冲出来,好似要吃人。紧接着又被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吸了回去,门还自动关上,在两个小兵看来,这就是闹鬼了呀!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呢,可两个小兵刚刚险些和鬼面对面撞上,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周霆琛猝不及防也吃了一惊,可紧接着便猜到是桃朔白在里面,虽然担心,可又帮不上忙,只能在外善后。所幸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并没有别人。 他朝两人踢了一脚,说道:“别没出息!大白天哪儿来的鬼?是刺客!” 大白天不闹鬼是传承下来的常事,因为鬼是阴物,怕太阳,所以附身在黎绍峰身上的恶鬼就是想逃也不敢抛弃黎绍峰的肉身,否则他挡不住太阳的照射,在本就受伤的情况下,很可能会魂飞魄散。 同样,桃朔白也不是好对付的。 缚魂索已经将恶鬼牢牢捆住,桃朔白问道:“你的隐匿功夫不错,告诉我怎么做到的,否则我让你现在就魂飞魄散。” “你,你是什么人?”恶鬼的声音粗哑难听,因为被缚魂索捆住,灵魂时时刻刻痛苦难忍。 “桃朔白。” “桃朔白?弑魂公子?!”恶鬼惊恐,再无侥幸,坦白道:“我修炼有一门秘技,若寻到一个心思极度阴暗之人,便可借助这股阴暗之性作为隐藏之所,再厉害的道士都觉察不出。这个黎绍峰是个很不错的容器。” 弄明白这一点,桃朔白将他从黎绍峰体内抓出来,收入桃木瓶儿。 现今黎绍峰的肉身被折腾的破烂不堪,想了想,桃朔白还是出手,将其表皮上的伤处理了一下,却在其咽喉处用匕首添了一刀。如此来,只要周霆琛加以描补,相信沈之沛很乐意相信这是白鹰一击未成,又来补刀。 他给外面的周霆琛传音,之后就离开了医院。 “小姐,醒了吗?”刚回到佟毓婉的身体内,就听素兮在外叫门。 “醒了。”桃朔白应了一声。 之前他跟素兮说昨晚没睡好,在婉居的休息室躺一会儿,不要人打搅,这才顺利脱体而出。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但对于小憩来说,时间不算短了。 很快,沈之沛就从周霆琛的口中得知了医院的事情。 黎雪梅正准备去医院,结果听说人已经死了,一下子就昏倒在地。 芸姑得知这个消息,却是心下大松一气。 之前黎绍峰拿了把柄要挟,让她绑架了金夫人的儿子望之,以此迫使金夫人帮忙。芸姑是先夫人谢玉兰留下的丫鬟,做了将军府的管家十来年,早就一颗芳心给了沈之沛。可先是有谢玉兰,现在有黎雪梅,还有那些在外面和将军春风一度的很多女人,其中有个金夫人更是为将军生了儿子,芸姑早将其视为眼中钉。 现在没有了黎绍峰的威胁,她才不会白养着小贱种,立刻就将望之丢在金屋门外。 沈之沛有心衰病,这是沈家的家族遗传病,而望之也有这个病。沈家的男人都活不过四十岁,沈之沛是个例外,得益于当年谢玉兰留下的养心汤。芸姑哪里愿意熬汤给小贱种喝,若不是怕泄露出去,她恨不能将小贱种杀死! 已经成为杜家姨娘的红羽得知这件事,同样是惊喜不已,没了黎绍峰的威胁,今后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在杜家做她的姨太太了。杜家的生活锦衣玉食,佣人服侍,又有杜允威宠着,将来她若生了儿子,做正房都行,还有什么不好?她做小白鸽的时候骗钱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现在就是好日子!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嫁给杜允唐,她心里总是有些不甘心。 红羽对杜允唐并未爱的多深,又遭遇这番变故,所以干脆只为自己打算。她不敢再去招惹杜允唐,毕竟她没忘记,杜允唐调查过她,知道她有案底。 还有一个人为今日之事情绪激动,但她想的不是什么黎绍峰,而是白鹰! 闵茹找到罗翰远:“你有没有听说过白鹰?” 罗翰远摇头:“我向杜瑞达详细问过将军府发生的事,所谓’白鹰‘这个称号,明显是临时起意,故意用黑鹰来做个对称。白鹰此人身份成谜,身手十分厉害,看他说的那些话,倒像我们自己人。” “可我并没有听说还有自己人在上海活动。”闵茹如此介怀,乃是心中已有怀疑对象,她正因此不快。 “或许是哪个分支的同志,大家任务不同,相互也不可能都知道。” “我要查查这个白鹰,不然心里不踏实。”闵茹说道。 罗翰远一直喜欢她,见她这样介意,只好说道:“你别莽撞,我跟上面请示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第191章 如斯佳人9(完) 将军府的刺杀案发生后,上海戒严。 闵茹身份特殊,本就不能轻易露面,何况在这种时候,越发只能藏于暗处。她本来回到上海就是私心居多,谁知现在一个白鹰横空出世,害得她无法再去找周霆琛。原本暗中剧情,周霆琛处境堪忧,她就能替对方顶罪大胆表白,并顺利在周霆琛掩护下进入将军府,做公开的一对恋人。 现在…… 除了周霆琛,她最关注的还有佟毓婉。明面上看不出来,可佟家的命运变了,佟毓婉的命运也变了,最重要的是先前分明说佟毓婉灵魂重创,不可能这么健康!加上那大变的穿衣风格,她算定了是谁! 以她现在的情况,对上去,毫无胜算。 她担忧的是,对于此事周霆琛知道多少?他们暗地里有没有联系?但不论如何,佟毓婉这个人留着是个麻烦! 没有了黎绍峰,对于日本人和许浩北来说,都是大损失。 森下龙一不死心,对泾浜街码头依旧志在必得。 不知何时,上海即将打仗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摊公债,收重税,没钱就被抓壮丁,一时间上海人心惶惶,街市萧条。外人都以为沈之沛会坐守上海打城市战,实则沈之沛利用泾浜街码头开发之事调转众人注意力,暗中带着队伍离开了上海。 沈之沛不放心日本人,也担心许浩北异动,安排周霆琛留在上海监视。 闵茹趁着天黑,潜入周家,刚一进来就被一把手枪顶住太阳穴。 “你来做什么?”周霆琛看到她就心烦。 闵茹笑道:“我来找你,自然是有正事,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周霆琛根本不搭腔,冷言冷语的拒绝道:“别跟我耍花腔!我跟你不是一路人,现在离开,我就不追究,若不然,你就去牢房里待着!” 闵茹的性子一向大胆热情又勇敢无畏,不仅是在做事上,对待感情亦是如此,所以她根本不惧威胁,反倒朝周霆琛贴近,笑意吟吟的反问:“你真舍得将我丢进牢房里?” “少在我面前故作姿态,不知廉耻!”现在的周霆琛不仅可以很冷酷,还会很嘴毒,这般说一个女人,还是爱慕自己的女人,效果可想而知。 闵茹脸色又红又白,眼中闪过愠怒,又忍了下来,苦笑道:“你何苦说话这么刻薄。”她敛去心中小算盘,正色说道:“如今上海打仗,苦的是黎民百姓,我知道你的血并不冷,也不愿看到如今的情景。我希望你可以帮忙说服沈之沛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你这是在策反我?”周霆琛冷笑,嘲笑她的天真和莽撞。 “我并不是想策反你,我只是不希望中国人自相残杀。” “说完了?说完就离开!”周霆琛没露出丝毫动容。 顶住太阳穴的枪口越发用力,又看到对方眼中的冰冷无情,闵茹到底是放弃了坚持,离开了。她觉得再不走对方真的会开枪。 闵茹回到居住地,罗翰远就在等她。 “闵茹,你去哪儿了?找周霆琛?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你难道不知道?这很危险!”罗翰远一面觉得她为了私情不顾大局,一面也为她喜欢周霆琛而心酸。 “我只是希望能争取他,他是沈之沛的心腹,若是他去出面,兴许能劝沈之沛停止内战。”闵茹心里不耐烦罗翰远的质问,但为了维持身份,不得不应对。 “我并不觉得周霆琛会被策反,你别忘了,他是个杀手,是沈之沛手中的刀!”罗翰远觉得她完全是为情所迷,失去了往日的理智精明。 闵茹只好转移话题:“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事情打听到了吗?” “白鹰不是我们的人,但上面说此人可能是爱国人士,有机会的话,可以接触。”罗翰远说道。 闵茹心中认定了,白鹰就是桃朔白,刺杀不过是为了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周霆琛身上转移走。 佟毓婉本该是她预定的肉身,但在却不得不用了闵茹的身体,仓促淬炼,肉身只能勉强使用,她的一应修为术法都被封印。出于契约的关系,一旦肉身崩溃,她会立刻被排斥出小世界之外。甚至,为了限制她,还规定她不能杀死小世界的凡人。 也正因此,她对桃朔白越发看不顺眼。 许浩北找不到白鹰,在森下龙一的挑唆下,再度将矛头对准了周霆琛和沈之沛。说到底,他们可以为利益达成一致。 日本人想要得到泾浜街码头,佟家老宅的重要性就凸显了出来。中国人很重祖宅,别说现在的佟家蒸蒸日上,便是江河日下也不见得肯将老宅卖了。日本人想要,就得另寻他法。另外,他们也知道周霆琛和佟家小姐有段过往,打算绑架佟毓婉,一来得到佟家老宅地契转让书,二来诱引周霆琛前来,杀了周霆琛就是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也斩除了沈之沛的一大臂膀。 可惜,看似十拿九稳的计划却出了岔子。 第191节 日本人在“佟毓婉”回家的路上设伏,结果人没抓到,派出去的人全都死了!森下龙一可不信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所为,认定是周霆琛暗中保护。一石二鸟的计划行不通,能威胁周霆琛的人实在有限,除了佟毓婉,就是将军夫人,可沈之沛敢离开上海,可以想象将军府的防卫有多严密。 周霆琛大部分时间都在将军府,又神出鬼没,就是派人盯着也经常跟丢。 最后森下龙一想到周鸣昌。 周鸣昌自从瘫痪,再没有出过门,但周霆琛每隔几日都会回家,倒不如守株待兔! 森下龙一抽调最好的忍者,在周霆琛回家之路严密布置,誓要将其杀死! 此时桃朔白被佟父叫到书房,一副忧心忡忡。一来是战争使人心惊恍,佟父也怕城内也乱起来。二来,战争影响了生意,不仅是婉居,还有工厂。三来,战争不仅没拖慢泾浜街码头的开发,反而使这件事紧迫起来,日本人已经找了佟父几次,态度越来越嚣张。 “毓婉啊,你说,你说说这可怎么办?”佟父俨然将她当做主心骨了。 桃朔白少不得安抚他。 此时周霆琛离开了将军府,他回周家,是为了晚上方便去佟家见桃朔白。走到某段路,他突然觉得不太对,此时天色已黑,街上行人也少,自从开始打仗街市就萧条起来,倒也没什么奇怪,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将车子停了下来,没继续前行,但发动机没熄火。 埋伏的日本人见状,等了一会儿,按耐不住,突然下令。霎时间枪林弹雨,仅有的几个行人也被惊吓跑开,只有路正中周霆琛的车子。 周霆琛立刻调转车头,因为担心前面路面有东西,不敢直行。谁知埋伏者势必要将他堵在这里,车子没开出几米远,嘭的一声炸响,一个炸弹仍在车上,周霆琛当即弃车,从车窗窜了出去。 周霆琛一面还击,一面逃,但形势于他很不利。 他着实没想到,日本人竟会毫无顾忌下杀手,要知道,周家的房子在法租界,若非如此,日本人想杀他也不用等到现在。谁知道狗急跳墙,趁着沈之沛不在,拼出付出一定代价也要杀他。 若是能拖延时间,很快法国巡捕房就会赶到,那是日本人只能撤退。 但是…… 周霆琛捂着受伤的胳膊,又看着手中打空的弹夹,苦笑:“朔白,再不来救我,我就得死在这里了。” 桃朔白虽没听到他的祈祷,可他听到了枪声,立刻判断是从法租界传来的。他只觉一阵心悸,默默掐算,隐约觉察是周霆琛出了事,当即就寻个托词从佟父书房出来,吩咐素兮几句,回到房中躺下。 桃朔白脱身出来,快速朝周霆琛靠近。 这时突然有一辆车闯进了包围圈,车上枪声不断,从身后出其不意的袭击了日本人。日本人一分力回击,周霆琛这边压力骤减,他已经没了子弹,等被堵到角落,就是死路一条。他瞅准一个空挡,猛然从掩体里冲出来,朝前跑了一段儿钻入巷子。 周家就在这一片,所以地形很熟,这巷子四通八达,日本人想堵也没那么容易。 当然,为了博到这一线生机,他后背中了两枪,虽不是致命部位,但伤势很影响他跑动的速度。伤口本就流血,一运动,流血加速,失血过多会导致他随时有昏厥的可能。 要说为什么不跑向那辆突然出现的汽车,一来是那边集中了很多火力,二来,他看到了车上的人,是闵茹! 他不信任闵茹! 闵茹来的太快了,比桃朔白还快,这不正常。他见识过桃朔白的能力,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桃朔白不可能不知道,势必会来查看,但桃朔白还没赶到,闵茹却到了。看似激烈,其实从开火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二分钟,闵茹就似专门等在那里一样。 “周霆琛!”桃朔白从房顶上跳下来,一把扶住他,却摸到满手鲜血。 “日本人太多,快走。”周霆琛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另一边,闵茹看到周霆琛窜入巷子里,颇为气恼,不敢再逗留,立刻驱车离开。日本人兵分两步追击,最后是罗翰远赶来掩护,闵茹才顺利逃脱。 桃朔白想到日本人肯定会到处搜查,就将周霆琛带到婉居,并没有开灯。若要治好周霆琛的伤,先要将子弹取出来,所幸都不是致命部位,桃朔白也能做。 他正要动手,周霆琛却按住他:“朔白,你能离开佟毓婉的身体吗?” “可以。”现在佟毓婉若是苏醒,一天能坚持七八个小时。 “那就不要回去了,我这伤也不必再治,你给我报仇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要离开这个世界?”桃朔白皱眉。 周霆琛点头:“你听我说,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身为周霆琛的责任,一是对沈之沛报恩,二是对佟毓婉的守护,三是对周鸣昌的孝道。前两个都完成了,最后一个,呵,你帮了佟毓婉这么多,让她帮忙照顾周鸣昌,应该算不得为难吧?总归现在的周鸣昌是没能耐作恶了。” “闵茹,她身上有古怪,我觉得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闵茹。她似乎对我格外感兴趣,总想和我扯上瓜葛。你若是现在离开小世界,是可以回地府的,你可以去查一查’玉琼仙子‘的事,知己知彼,才不吃亏。” “你真的想好了?其实不必,即便闵茹真有古怪,我也能应对。”桃朔白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刚想追问,突然发现他身上灵魂波动很大,好似下一秒就要脱离而出。 周霆琛无奈笑道:“朔白,我不能不离开,这两天我一直感觉到一种排斥感,好似灵魂要脱离而出。以前没有这种情况,想来和我半途附身周霆琛有关,或许,现在是要回到某个世界。我们总会在下个世界相遇,对不对?” 话音刚落,一抹亮光急速从周霆琛身上飞出,于半空乍然消失。 桃朔白甚至没能看清灵魂的模样。 桃朔白将周霆琛的遗体送入将军府,然后去了杀了森下龙一,连夜去见前线面见沈之沛。他突破层层防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军帐中只有沈之沛和方同。 “你是什么人?”沈之沛大惊,方同拔出了枪。 “白鹰。”桃朔白这次没有蒙面,整洁光鲜的白西装,白礼帽,清冷俊美的面孔,好似即将要去参加晚宴。他无视军帐中的紧张,说道:“周霆琛死了。森下龙一在法租界设伏,势要除掉你的一大臂膀,他做到了。将军放心,我杀了森下龙一,这全是为了周霆琛。毕竟将军也明白,没了森下龙一,还会有别人,日本人的野心不会消失。” 他将一只小小的瓷瓶儿放在沈之沛面前的桌子上:“这里面是一颗药丸,可以根治将军的心衰病,有没有这个魄力去吃,就看将军自己了。” 说完这些,他转身就出了军帐,哪怕方同开枪示警也没停下。 当沈之沛和方同追出军帐,桃朔白早就不见踪影,而外面守卫的士兵只看到一抹白影子闪过,没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沈之沛将瓷瓶里的药丸倒在手心里,黄豆大小,像颗绿莹莹的翡翠珠,散发着清幽幽的药香。沈之沛觉得,这颗药就像白鹰,一样的来历不明,神秘莫测。 “回上海!” 沈之沛连夜带人赶回上海,证实周霆琛的确已经身死,森下龙一也遭人刺杀而亡。他命人将周霆琛仔细安葬,为防日本人报复,下葬时给他用了化名,墓地也很保密。因为周鸣昌瘫痪,据看护的刘妈说,以后是佟毓婉照料,沈之沛就将墓地地点告诉了佟毓婉。 此时的佟毓婉刚刚苏醒一天。 她对这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好在桃朔白临走时将事情大概告诉了她。初时她惊恐质疑,但现实的确如此,自从杜家下聘后的记忆她都丢失了,就像睡了一觉醒来,外面已经翻天覆地。 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周霆琛的死,哪怕苏醒前她还在怨怼对方失信,可是…… 她揉着头,突然觉得有些昏沉,身子也摇摇欲坠。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素兮端着宵夜进来,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人晃了一下就倒在床上,吓的惊呼。 “没、没事。”佟毓婉躺着没动,半晌才缓过来。 杜家宅内,杜允唐这晚睡在花房,本是场安静的睡眠,突然惊醒。 “毓婉……”杜允唐摸向心口,一颗心急速的跳动着,再看眼前的花房,熟悉又陌生。 他、他这是在做梦吗? 难道是临死前回光返照,他才梦回故园,梦到曾经的杜家? 杜允唐对自己的一生记得很清楚,当年他娶了佟毓婉,从一开始的怨恨,到逐渐的欣赏、钟爱,尽管两人经历了很多波折痛苦,可最终他们还是在一起。毓婉是个很坚强很善良又很有能力的女人,杜家败了,她却是从头开始,又夺回了杜家产业。她原本可以留在上海,做叱咤风云的女大亨,身边有深爱她保护她的周霆琛,可是……她选择抛弃一切,去东北和他过苦日子。 后半生有毓婉相伴,他很满足,又很心酸。他觉得毓婉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妻子,可他却没能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临了,又早一步抛下她先死。 “少爷!”股票从外面跑进来:“少爷,你不是说今天要去看股票吗?” “股票?”杜允唐看到股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真实,一个恍惚,他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竟和他记忆里的往事发生了严重的偏差。 他一下子站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回光返照,而是重活一回! “股票,佟毓婉呢?”他焦急的询问,紧接着也不等回答,套上鞋子穿好衣服就朝外跑。他要去见毓婉! “少爷!少爷!”股票觉得莫名其妙。 杜允唐开车去了佟家,正好看见佟毓婉和素兮出来,他本想上去打招呼,可脚下又似生了根。他跟在佟家的车后,看着佟毓婉去了婉居,他就在外面静静的守着,觉得哪怕看着她在店内忙碌的背景也是那么的美好。 这一生,不同了。 他再也不会让她受以前的委屈,再也不会然她失望了。 没多久,红羽曾经的案子被人告发,红羽入狱。虽然杜允威舍不得,可有杜瑞达镇着,加上红羽的过往暴露,翠林姨娘头一个不肯要这样的女人接近她儿子。自从黎绍峰死后,红羽又得宠,被压得苟延残喘的黎雪竹这才缓过气儿来。 杜允唐解除了这个隐患,一面筹备泾浜街码头开发方案,一面慢慢的接近佟毓婉。 他们曾经有误会,有怨怼,但情况远比上一世好太多。他现在只是等她从周霆琛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追求,去等待,他相信他们的缘分还在。 第192章 赫连小妖1 回到地府,桃朔白立刻前往上界,算起来最熟的当属太上老君。 到了兜率宫,小童说老君出门访友去了,具体去了哪里,也不确定。这么一来,找老君就难多了,谁知老君多久才会回来?若是他耽搁的太久,指不定小世界里君实的一世都过完了。 刚准备告辞,却见来了个仙子。 小童介绍道:“这位是广寒宫的玉兔。前些时候师父答应给广寒仙子炼丹药,玉兔定是来取丹药的。” 桃朔白虽未见过,但是听说过。 广寒宫是广寒仙子嫦娥的地方,以前那里只有三个人,后来嫦娥也收了些侍女,但宫中规矩很严,不准仙娥们嬉笑打闹,唯有玉兔跟随最久,最受宠爱,地位也特殊。广寒仙子喜静,玉兔却爱热闹,常在上界四处晃悠,消息灵通。 “玉兔仙子,请留步,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玉兔的人形娇俏灵动,眼睛一眨好奇的盯着他,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是谁,地府里鼎鼎有名的桃公子。你要问什么?知道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多谢。你可知道玉琼仙子?”桃朔白问。 “玉琼仙子?当然知道。”玉兔点头:“她是碧寰元君宫中的弟子,姿容卓越,天赋上佳,很得元君喜欢。在上界新一代的仙子之中,她能入前十。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听说她闭关了。” “如此仙子,想来爱慕者众多。”桃朔白有意再问,又不好贸然,就感慨一句。 玉兔嘻嘻一笑:“爱慕她的小仙多着呢,但寻常人哪里能进入她的眼中,也有人说她道心坚定,不寻道侣。不过呢……”玉兔神秘的眨眨眼,凑近了低声说道:“我有可靠的消息,玉琼仙子这次闭关是因为情劫。” “情劫?那对象是谁?”桃朔白心头一动。 玉兔摇头:“这就不知道啦,就连这样的内情我还是听主人说的呢。” 桃朔白便不再多问,若玉兔都不知道,想来此事在上界也当属隐秘,并未宣扬。 “你为什么告诉我?” 玉兔不好意思的笑道:“桃公子,能送我一滴桃木清液吗?我可以用东西来换。”一面说一面就翻储物戒,然后塞给他一只玉瓶儿,一只绢袋,说道:“这玉瓶内是三颗不老药,绢袋里是桂花。” “好。”冲着得到消息的份上,他本就愿意以桃木清液做谢礼,何况玉兔给的两样东西他虽用不上,却不代表没有用处。 玉兔在广寒宫里主要就负责捣药,做的都是长生不老药。宫里有棵桂花树,不知生长了几千几万年,每千年一盛开,自然不同寻常。每当花开时,玉兔会收集一些,或做桂花酒、桂花油,亦或是桂花月饼,所以别看绢袋只有巴掌大,却是个储物袋,容量很大。 桃朔白又问了一些玉琼仙子的情况,如她的性情、修为、法术等等。 在上个小世界,他询问过崔判官关于上界人员的问题。崔判官并不知是上界的哪一位要进入小世界,但却知道对方想进入小世界必须封印修为,且不能杀害凡人,同时也告诉他,他作为工作人员能力虽不受限制,但不能去伤害对方。 他之所以来打听玉琼仙子,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这是他目前唯一知道的线索。现在看来,误打误撞,果然是玉琼仙子! 尽管他相信君实,但这种道侣被人觊觎的感觉实在不好。 纠缠几世,哪怕没有举行大典,但在桃朔白的心里,君实已经是他认定的道侣。他一直等着君实的轮回结束,那时在三界公开举办大典仪式,得天道认可,悠长岁月彼此相伴。 返回地府,桃朔白进入时空通道。 第192节 ——《逆水寒》 逆水寒是一把宝剑,剑中藏有一封当朝丞相傅宗书私通辽国的书信。这把宝剑落到了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手中,原以为只是一次寻常托付,谁料到因此引来朝廷剿杀。戚少商想卸下大当家重任,去毁诺城娶息红泪,酒肆中相遇顾惜朝,欣赏其才华武艺,举荐其接任大当家之位,怎料却是引狼入室,连云寨被毁,几大当家相继惨死,戚少商也被定为通敌叛国的汉奸,开始逃亡…… 现在是剧情开始的前一年。 桃朔白看着四周一片荒凉土地,风吹来,又干又冷,这是大宋与辽国的边境地带。他取出白狐裘裹在身上,带上风帽,选了一个方向朝前走。这片地域有两个地方很有名儿,一个是抗辽的连云寨,一个是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建立的毁诺城。 连云寨山下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旗亭酒肆,是出入边境唯一歇脚之地。 桃朔白的身影在空旷的黄土地上如一抹烟雾飘动,很快就到了旗亭酒肆。酒肆相当简陋,黄土垒的院墙,木屋棚子,稀稀落落,冷冷清清,也不干净。 “客官里面请,您想吃点儿什么?不过呢,我们店里菜只有一种:杜鹃醉鱼,酒也只有一种:炮打灯。”一个人裹在羊毛衣服里出来待客,两撇八字胡,大门牙,很瘦,双手操在袖管里微微佝偻着腰,缩着肩,一双眼睛贼精贼精的扫过来,就似在打量来客值多少钱。 这就是旗亭酒肆的老板,高鸡血。 也是毁诺城城主息红泪的爱慕者。 更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据说跟他做生意,不仅会蚀了老本,连家里的鸡鸭猪羊鹅都别想留下。 “杜鹃醉鱼。”桃朔白不心疼银子,不在乎对方要多高的价格,但是他不愿坐在光线不好的屋子里,而是上了梯子,登上外面的高亭。 这亭子地势高,四面阔朗,可以将南来北往看的一清二楚,也能欣赏远处的连云山,这是黄沙漫漫的边疆难得的景色了。 “我说这位公子,你要吃杜鹃醉鱼没问题,可要坐在这儿可不行。这里有人包了,除了九现神龙戚少商,谁都不能坐。”高鸡血说完就报菜价:“一盘杜鹃醉鱼,承惠,十两银子。” 桃朔白伸手将风帽放下来,悠然说道:“我喜欢这个位置,坐定了。” 高鸡血看到他的长相一愣,倒不是没见过俊美的男子,但眼前这个人气质清绝,走在这边疆黄沙之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怕不仅仅是家世不凡,连武功都难以揣测。 高鸡血对江湖事并不孤陋寡闻,然而脑子里转了一圈儿,竟不知这是谁。 高鸡血笑了两声:“反正我话是说到了,这儿离连云寨近的很,常有连云寨的兄弟寨主们来光顾,公子何必惹事呢。” 桃朔白不言语,摸出十两银子仍在他怀里。 倒不是他有意生事,而是每次出现在一个地方都不会无缘无故,只能说明此处附近就有生出变故的人。奇怪的是,他神识扫动,毫无所获。 殊不知他神识一动,有人却是察觉到了。 玉琼仙子……现在该称呼息红泪。她虽修为被封印,但感知依旧敏锐,刚才突然觉得浑身毫毛一竖,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令她心悸,她立刻意识到有人在动用神识查看。这些小世界内不允许法力高超者前来,她受到限制无法动用,唯一特殊的只有桃朔白! 息红泪刚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一月,尽管很想立刻去寻人,但现实不允许。没有法力,她必须花时间适应原主的武功、记忆,甚至是言语行止。 酒肆内,桃朔白品尝了杜鹃醉鱼,果然算得一绝。 这日也怪,甚少下山的戚少商突然下山了,来到酒肆张口就喊:“高老板,上酒,上菜!” “哟,大当家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高鸡血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架势:“戚少商,你的座位被人坐了。” “哦?”戚少商自来不讲究那些,但其他几位寨主的好意,他也不会拒绝。他虽不狂傲,可很清楚连云寨在此地的名声,竟有人有胆量去坐那位置。他来了兴趣:“此人值得一见。” 他已抬头,就看到了亭子里的桃朔白。 桃朔白也看到了他。 戚少商一身铠甲,肩上披着大毛领子,长发梳理在脑后,面容英俊,目似朗星,昂首阔步,姿态洒脱。他手中拿着一柄青云剑,径自上了高亭,看到桃朔白的风姿气度,眼中尽是赞叹。 “这位公子,可否请我一坐?” 桃朔白道:“这本就是你的位置,想坐就坐,何必还要问我。” 被点破身份,戚少商也不以为意,在他对面坐下,叫了一坛炮打灯。 “有菜无酒,岂不是没意思,我请你喝一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戚少商有心结交这个朋友。 “桃朔白。” “原来是桃兄!” 高鸡血将酒提上来,放下两只酒碗,说道:“戚大寨主,承惠,二十两。” “什么?这一坛子酒就要二十两?!”戚少商一向知道高鸡血是个奸商,却没料到他这价钱是漫天开口,涨的太快了。 “世道艰难呐,生意不好做,哪有戚大寨主风光。” “拿纸笔来,我给你写张欠条,改天再给你钱。”若不是还要请人喝酒,戚少商绝对不要这么贵的酒。 桃朔白直接摸出一锭十两黄金放在桌上:“要没掺水的好酒!” “好好好,马上来!”高鸡血拿了金子就要走。 “等等!五坛!高老板别数错了。”戚少商补充道。 “五坛就五坛。” 戚少商有些尴尬的笑道:“本想请桃兄,谁知反过来要桃兄请。” “谁请谁并不重要。”桃朔白心下略微失望,原本还想着戚少商会不会是君实,但戚少商见到他并无半点异样。 跟戚少商喝了一顿酒,他没事,戚少商却是醉倒了。炮打灯本就是烈酒,没掺水更是劲儿大,喝了酒,戚少商兴致所起,舞了一套碧落剑法。又将店门口挂着的琴取来,弹奏一曲,桃朔白借他的青云剑舞了一套玉箫剑法。 玉箫剑法潇洒俊雅,是桃花岛一门的武功。桃朔白又是一身白衣,舞起这套剑法自是十分好看,但这剑法看似花哨,绝非只是好看,乃是攻敌穴道,内力灌入又能黏他人兵器,十分精妙。 戚少商从未见过这等武功,乍看以为只是剑舞,可他知道不是,哪怕一时揣摩不透其中奥妙,却不妨他叫好:“好剑法!桃兄,这剑法叫什么?” “玉箫剑法,乃是从玉箫中化出。”桃朔白将剑还他。 “当真绝妙。”戚少商见他谈吐不俗,功夫又好,不禁爱才之心大起,问道:“桃兄这般才华,可有想过报效国家,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我与你不同。”桃朔白婉拒了他的邀请,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与他道别。 “桃兄去京城?” “有一个要紧的人,我要找到他。” “莫不是桃兄的心上人?”戚少商露出会意的笑,叹息道:“我也有个心上人,也许你听说过她。她叫息红泪,是碎云渊毁诺城的城主,我辜负了她,她现在不肯见我,还要杀了我。我本想去找她的,可是……我真对不住她。” 桃朔白很冷酷的点破:“你与她所求不同,哪怕再相爱,终究难相守。你放下心中为国为民的大义,她却只想做个平凡之家的妻子,就算你不做连云寨的寨主,能甘心和她归于田园不问世事吗?” 戚少商无言以对,虽然从没这般想过,可隐隐心底有个答案:他做不到。 “做不到的事情,莫许诺。你已经让她痛了四年,还要再接着痛一辈子吗?当断不断必遭其乱。为你,为她,你该好好儿想清楚。”桃朔白看在一场酒的份上,啰嗦了一回。 戚少商是大侠,息红泪也是好姑娘,他们很般配,又很相爱,偏偏造化弄人,这样两个人却无法相守在一起。归根到底,他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而一方又无法为另一方妥协,所以只能说他们不合适。 临走,戚少商将马送给他代步。 第193章 赫连小妖2 一路赶到京城,京城的繁华与边疆的荒凉全然不同。 桃朔白牵着马走在闹事,颇有点儿招摇的意思,他在等君实自己找上门来。 “哪儿来的醉鬼!”前面人群扭动,避出一条路来,一个身着朴素青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 桃朔白没动,哪怕早就闻到男子身上浓烈的酒气,却更看到男子满身醉态,却依旧明镜无波的眼睛。他根本没醉,不过是想醉,身体被酒精麻痹了,可他的思想依旧清明。 大约是桃朔白的不动太过特殊,男子看他一眼,又看了他牵的马,赞了一句:“好马。”复而又走。 桃朔白说道:“这是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所赠的马,上过战场的马,自然是好马。” 那人又停住:“九现神龙戚少商?” “正是他。”桃朔白已经猜到这人身份,所以才故意说出戚少商。 青袍男子笑笑,摇了摇头,问道:“能得到戚大寨主赠马,不知阁下是何人?” 这等思维应对,哪里是喝醉了?果然是有心求醉罢了。 “和你一样,虽自觉与凡俗人等不同,但终究籍籍无名,淹没于众生。” “你认识我?”对方的眼睛亮了亮,一种自信与执着的光彩散发出来,身姿挺直,面容俊美,哪怕依旧浑身酒气,却再无人会误认他是醉鬼。 “我知道你写了一本书叫《七略》。” “你读过?” “不曾。听人提起过,说是写书人颇有才华,可惜巷子太深,外人难闻酒香,这等良才却难寻伯乐。只是我有个疑问,今日见了正主,正好一问。” “请说。”有人正式自己的才华,顾惜朝一扫漫不经心。 “你写出一本排兵布阵打仗的兵书,难道是想做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顾惜朝很快便领会其中的意思,答道:“不,我只是不希望才华埋没,想得到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我文武皆可,既能做大将,也能做文臣,只苦于没有门路,我这样的人……想要寻一晋升之路,何其艰难。” 顾惜朝从不掩饰他的野心,就像不掩藏他的才华,他觉得自己是千里马,总会有伯乐赏识,而他的回报,定不会让伯乐失望。到底是他太过天真,看过他书的人,都嘲笑他口气狂妄,说他的书一文不值。从开始他会跟人据理力争,到现在缄默不言,他也曾去寻朝中大臣自荐,可是…… 但这个时候的他,依旧存有天真,否则也不会站在大街上跟个陌生人论起鸿鹄之志。 桃朔白问道:“我初来京城,能否借你的地方暂住两日?” “请。”顾惜朝当然不信对方寻不到住处,但他觉得,或许此人是他等待已久的伯乐。 顾惜朝本是妓、女之子,出身十分卑贱,偏他聪慧,文韬武略样样出色。他一心想出人头地,后来参加科举,中了探花,本该意气风发,可惜被人告发,因身份之故,探花被除。 顾惜朝住的地方在偏僻的巷子里,陈旧简陋的小院儿,区区两三间房屋,但是收拾的很整齐。 桃朔白将马拴在院子里,问道:“最近京城里可有什么热闹?” “热闹?”顾惜朝想了想:“听说过几天蘅芜院要办一场赏花会,到时候只怕京城权贵大半都会去捧场,算得上一件热闹事了。” “哦?蘅芜院是什么地方?”桃朔白一听就是别有内情。 顾惜朝讽笑:“蘅芜院是家青楼,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因为他们家有个能歌善舞、姿韵绝妙的女儿李师师。所谓的赏花会不过是个名头,这是李师师以花会友。这女人倒是有才情,也喜欢和有才华的男子交往,当然,想要进他们家的门,仅仅有才还不够,必须还得有财!” 名妓李师师? 桃朔白了然,说道:“既如此,你与我同去。” 顾惜朝不解,笑道:“若是桃兄想去一观师师风采,只管自去便是,你若去了,必被引为上宾。” “我却更想见识你的诗才。”桃朔白说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顾惜朝哪怕为人处世上尚且天真,却不是没心计,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桃朔白当然对什么李师师不感兴趣,顾惜朝的才华他也不感兴趣,之所以要去,不过是为扬名。他不知道君实的身份,可经历了上个小世界,他怀疑君实对他是有记忆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姜太公,静等人来寻。 三天后,两人来到蘅芜院。 蘅芜院门前车水马龙,不是文人才子便是当朝权贵,这等声势,在别的青楼女子身上简直不敢想,偏偏李师师有这份能耐。纵然李师师容貌不俗、气质雅韵、才情出众,但若无特殊原因,哪里能引来这么多的权贵登门。 顾惜朝见了此情此景,心中悲愤又失落。 第193节 他为求一伯乐,千辛万苦却求不得见一面,可一个青楼女子却能令这些平日里仰望的大人物们屈尊降贵。 何等讽刺! “你以为李师师为何有此等能耐?”桃朔白故意反问。 顾惜朝听出话外有音,略一思忖,道:“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这种想法京城人都知道,若无背景,蘅芜院岂会这般安稳?李师师还能得清闲自在?关键就在背后为李师师撑腰的人是谁?到底什么身份? “你觉得是谁?”桃朔白又问。 “请桃兄指教。”顾惜朝再听不出他是故意就难了,诚恳笑着求教。这几天里,二人相处少不得交谈,顾惜朝一直为自身才华而骄傲甚至自负,可他却发现,这位来历神秘的桃公子言谈脱俗,见解更是不凡,若论才华本事,竟在他之上。这令他吃惊,一面收敛了几分自傲之心,一面真心诚恳的与其相交。 顾惜朝没什么朋友,不懂他的才华抱负算什么朋友?可现在他遇到了桃朔白,觉得此人值得相交,甚至可堪为师。基于此,顾惜朝对桃朔白的态度不自觉带着丝尊敬。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顾惜朝先是疑惑,当醒悟过来,震惊难言:“难道是……” “不可说。”这等秘闻讲出来就是灾祸,哪怕在某一阶层并非秘密,却是不能宣之于口。 两人没有蘅芜院的帖子,进门一人百两银子,算作入门费。偌大的园子里鲜花盛放,尤以几株牡丹最为夺目。牡丹富贵华丽,姿态雍容,并且是花中名品,是今天赏花会的主角儿。园子正面是座二层小楼,为李师师的住处,两边接着游廊,如今廊下摆着些桌椅,坐满了贵客,俏丽的侍女们穿梭其中布菜斟酒。 像桃朔白和顾惜朝这样买票进场的颇有一些,这些人都是久闻李师师大名,特来一睹芳容。他们的席位最末等,离李师师的小楼最远,中间又有廊柱花草阻隔,但站起身来还是能看到即将出场的李师师。 两人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忽闻一阵琴声,场中的喧哗立刻停止,唯有琴声飘荡。小楼的廊下垂着竹帘,朦朦胧胧映出弹琴者的身影,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李师师,纵然尚未示以真容,在场众人却已为其风姿所迷。 一去停歇,竹帘卷起,佳人莲步移出,娉婷袅娜、姿韵无双,不负盛名。 若论及李师师的出众处,并非她的容貌如何美,而是气质出众。她身在风尘,却不沾半点风尘气,举止落落大方,温笑有礼。 “多谢诸位前来参加赏花会。今日以花会友,但凡园中花草皆可为题,诗才最出众者,师师愿与一会。”认真论起来,李师师是个歌妓,歌声最好,所以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 自来名妓就非容易亲近之人,要么有权势,要么有财势,而李师师能在京师之地这般风光,权贵都不敢妄动,谁有敢轻易去打她的主意。那么倾慕她的文人才子,皆以听她抚琴、歌声,或者与她论诗论画为荣。讨好她的权贵,不过是希望借她的口,将自身送入那位背后之人的眼中。 现今李师师承诺与诗才获胜者一会,不论是谁都很心动。 经过桃朔白指点,窥探到李师师背后之人的顾惜朝,此时也是明白的,自然也很心动。然而只是一瞬,他又黯然。纵然才华再出众又如何?他是妓、女之子,出身卑贱,凭着真本事考上探花都被除名,就算李师师替他言说,谋个一官半职,官场中又如何立身?又真的能立身? 桃朔白自然瞧得出他的心事,低声道:“你只管施展,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若你能拔得头筹,就算在这里寻不到你所要的,还有我。我会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对于刚认识几天的桃朔白,顾惜朝虽有疑虑,但依旧信服。况且,这等事情总归有他的好处,大好机缘摆在面前却还不知抓住,他也没脸再去官员府邸自荐了。 桃朔白又道:“你报我的名字。” 顾惜朝点点头,饮下一杯酒水,在园中一扫,便起身道:“在下桃朔白,愿抛砖引玉,先赋诗一首,请李姑娘和诸位品评。” 虽说顾惜朝穿着布衣,但人物清隽,言谈不俗,最先起身作诗,可见才思敏捷,更重要的是他一首诗做完,当即就有人叫好,本有几个打算紧随其后的都悄悄偃旗息鼓。这首诗说是抛砖引玉,可太过出彩,没那份实力如何敢跟在后面出丑。 李师师本就在心里赞此人不俗,又闻其诗,不由得出声:“好。” 她的一个好字,不知惹来多少人艳羡。 陆续又有其他人起身,诗词歌赋无所不有,大多都是以花喻人,个别似顾惜朝一样借花言志。顾惜朝后来又做了一首词,一首赋,篇篇不失精彩,可谓出尽了风头。 宴后,李师师派侍女来请顾惜朝。 “你只管去,我先行一步。”桃朔白对于去和美人相会不感兴趣,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顾惜朝见他不在乎,就随侍女去了。 于顾惜朝而言,每一个机会都是万分珍贵,不能轻易浪费。 李师师备下酒菜,抚琴招待。 顾惜朝见墙上挂有玉箫,便以玉箫相合。 李师师笑容越发真切:“桃公子竟然还懂音律。” 正说话间,突然有人从房门外闯进来,两个侍女拦不住,忙跪下请罪:“小姐,小侯爷他……” “你们下去吧。”李师师摆摆手,并未生气,只是看着闯入的男人颇为纳罕的疑问:“赫连小妖,你今日是怎么了?难道突然瞧我不顺眼,要砸了我的屋子?” “你是谁?”赫连春水盯住一身青衫的顾惜朝。 顾惜朝已然站起,手中已经摸到神哭小斧,却见李师师与来人认识,且称其为“赫连小妖”。顾惜朝顿时就明白来人身份,赫连春水,赫连大将军的独子,赫连神府的小侯爷,使得一手家传枪法,江湖人称“神枪小霸王”,当然,因其行事妖诡,更多称其“赫连小妖”! 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望去,赫连春水面如冠玉,五官气质偏于女性阴柔,一身贵公子的打扮,气度不凡,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双多情似水的眸子。 顾惜朝却是知道,看人决不能看表象,单单看江湖人称其为小妖,便可知对方的难缠了。 “在下顾惜朝,久闻赫连公子大名。” 李师师诧异的看他:“你是顾惜朝?你不是姓桃?” 赫连春水却是追问:“你为何使用’桃朔白‘这个名字?你认识他?” 顾惜朝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并未答话。 赫连春水似乎意识到了,笑着说:“我与他是老相识了,却不知他来了京城。你放心吧,我绝对不是他的仇人。” “桃兄先回去了,既然你与桃兄是旧识,是该一见。我来引路。”顾惜朝对赫连春水的话将信将疑,慎重起见,只能向李师师告辞:“李姑娘见谅,先前并非有意欺瞒。” “罢了,名字而已,我看重的是顾公子的才华。”李师师又非寻常小女子,并不计较这等小事。 出了蘅芜院,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行至半途,赫连春水突然停住,望向路边的一家酒楼,随之就走进去了。 顾惜朝不明所以,跟着进去。 正是吃饭的时候,酒楼里生意不错,大堂里的桌子都要坐满了。赫连春水一进来就看到靠墙的桌子坐着个白衣如雪的清俊公子,旁人与他相比,简直是萤火妄图与日月争辉。 “朔白!”赫连春水几个疾步,人就到了跟前。 桃朔白的座位正对着店门,早就看见他们两个,当赫连春水脸上神色变幻,他就知道是谁了。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君实是赫连春水,男生女相,性子诡谲,出尔反尔都是常事,怨不得被称作赫连小妖。 “都记得?”桃朔白的话在顾惜朝听来莫名,但赫连春水明白。 “黄粱一梦,都记得。”赫连春水并没有说,距离黄粱一梦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他一直在找桃朔白。 顾惜朝原以为二人是朋友,可一看赫连春水挨着桃朔白那么近,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桃朔白,嘴角又带着笑,整个人看上去简直有些含情脉脉,可是……关键是,桃朔白看似面色依旧,可一贯清冷的眼睛看向赫连春水时便显出温暖的色彩。 若是一男一女,这场面绝对是久别重逢、情难自己,现在么…… 顾惜朝不敢乱猜,但肯定不对劲。 顾惜朝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十分碍眼,这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于是他就识趣的先走了。 赫连春水等着人走了,立刻对桃朔白邀请:“走,去我家,这里说话也不方便。” “你家在京城?”桃朔白问。 “我自己买的宅子。”赫连春水是将门之后,他父亲是大将军,常年驻扎在边疆。倒是他,十五六岁就在江湖上闯荡,各地都去过。三年前一场黄粱之梦醒来,他为等桃朔白,就专门在京师买了个宅子,好让桃朔白来了之后有地方住。 两人正要走,楼梯上走下来一对儿主仆,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模样娇俏的小姐,这姑娘看到赫连春水眼睛一亮:“表哥!” “她是你表妹?”桃朔白略有些意外,因为他走进这家酒楼,就是因为这个女子。原本他打算回顾惜朝家,但是突然觉察到有异魂的气息,一察看,就发现了这个年轻姑娘。 “正要和你说呢,这是我表妹,孟香婷。”赫连春水见了来人就皱眉,口气十分不耐烦:“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又乱跑!我可告诉你,再闯祸,我可不管。” 孟香婷此时的眼睛却是盯在桃朔白身上,莫名就觉得脸红,带着羞涩询问道:“表哥,这位是你的朋友呀?” 赫连春水见她这副模样,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对,是我朋友。”说完也不管她,领着桃朔白一起离开酒楼。 孟香婷身后跟着家仆,武功不错,护住她是够了。若只是表妹,赫连春水就算再不喜欢,不看僧面看佛面,母亲娘家的侄女,他也会好好招待,可惜这多年没见过的表妹性子和小时候南辕北辙,总粘着他不算,还特别能闯祸,都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他是烦了,见了她就想躲。 现在更好,表妹拿那种眼神儿看朔白。哼,觊觎他的人,他能待见才出鬼了! 第194章 赫连小妖3 赫连春水买的宅子地段远离闹市,好在宅子七八成新,但也不是什么豪宅,就是普通的青砖小宅院。进门正对青砖影壁,朝左走就进了院子,正房三间,左边是厨房仓房,右边是客居的厢房,但只要看了院内的布置,就知道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 院子里靠墙搭了葡萄架,如今正是绿叶浓密,底下有一幅石桌椅。屋子的廊下窗台都养着花草,地面各处都清扫的干净,赫连春水常出门,就从老宅那边将一对儿老夫妻叫来看管这院子。 “带你去里面看看。”赫连春水一直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眉目舒展,就知道他满意,心下顿时一松,整个人也轻快起来。 屋内布置的自是更为用心,器物家具不一定都名贵,可是很考究,清雅不失韵味。这样一整套装饰下来,花销也不小。 赫连春水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京师的房价一直在涨,就这么个小院儿你猜多少钱?我三年前买的,那时就花费了大几百两。几百两银子我倒是不缺,不过,我想着你喜静,就你我两个,房子多也用处。” 其实最开始他是准备买个三进大宅院,要有个大花园,弄点儿亭台楼阁花花草草什么的,可是一打听价格,生生将他这个小侯爷吓的不轻。单单一套宅子,花费低不了五千两银子,还有布置装修,折腾下来又不知得多少银子,他买房不想让家里知道,自然不好张口问爹娘要,自己的能力实在难以负担。 李师师听闻他要买房,好心为他指出几处,又无意中问他为什么买房。 赫连春水心头一动,突然觉得大房子不好,小宅院多好呀,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还能防止有人来蹭住。 “这地方布置的不错。”桃朔白是很喜欢,主要还是这院子虽小,每一处都包含着他的心意。 赫连春水笑的自得,可看到院外进来的人,笑意就淡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表哥,这就是你买的房子啊?我也不想住在那边,我住这里好不好?”孟香婷知道赫连春水对她不耐烦,但怎么都是表哥,绝不会不管她。再说了,她对突然出现的白衣公子很好奇,就是想和对方说说话,但对方眉宇冷淡,她又不敢靠近,真应了那句话——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如果你再这样惹我生气,我立刻命人将你送回孟家!”赫连春水向来性情坦率,他不高兴就写在脸上,也不会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不对女人发火不打女人的规则。 “表哥何必这么凶嘛,走就走!”孟香婷嘟囔了两句,只能走了。 等人走了,赫连春水才说道:“你看我这表妹如何?” “你指什么?” 赫连春水眉头皱了皱:“我母亲的娘家姓孟,孟香婷是我大舅舅的女儿,因为两家离的远,这个表妹多年不曾见过。就算如此,可两家常有音信往来,又有每年家仆送年节礼物,所以表妹的性子为人我还是知道的。半年前,她突然到了我家,我发现她性情与以往了解的截然不同,又特别喜欢打听江湖事,甚至几次想跟着我出门。这回她不知怎么说服了我母亲,跟来了京城。” 桃朔白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她的确不是你原先的表妹,就似你当初成了周霆琛,她也是类似的情况。” “不,我总觉得她还有些古怪,特别是她提及一些江湖上的人,口吻仿佛很熟悉。”赫连春水为此心生戒备。 “若你当初不是去了民国,而是去了唐朝或是三国,你对那时的人或事会是怎样的心态?”桃朔白反问。 “你是说,她就是这样的情况,’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的不止是她,但未来从来不是一尘不变的。”桃朔白不单单涵括自己,也包括现今不知附身了谁的玉琼仙子。玉琼仙子虽被封印了法力修为,可作为弥补,她知晓剧情,甚至、可能在来到小世界前就知道君实身份。 上个小世界,玉琼仙子先是选定佟毓婉,而后又是闵茹,原主都是和周霆琛有感情纠缠的女子。若是估料不错,这一世玉琼仙子的身份亦是这般,跟赫连春水有感情纠葛的原剧人物只有息红泪! 除非出现特殊情况,才会另则他人。 第194节 他将这个猜测告知了赫连春水。 “息红泪?她不是戚少商的心上人么?”赫连春水当然知道息红泪,江湖第一美人,因为被戚少商辜负,建立了一座毁诺城,誓言要杀了戚少商。但和原剧不同,现今他没被人追杀,也没去白山黑水之地,所以也没见过息红泪。 “原本你会遇上她,一见倾心,非常痴情。”桃朔白的话依旧很淡,但总似透着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 赫连春水最是敏感,不禁笑道:“那都是没发生的事情,再说了,就算我见了她又如何?哪怕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女人而已。我赫连春水早已心有所属,任何人都比不上。” 不得不说,赫连春水的一双眼睛多情似水,哪怕无情也动人,更何况当他全神贯注看着你,绵绵爱意不加掩饰,饶是桃朔白也觉得空气突然热了起来。 “你平日里在做什么?”桃朔白转移了话题,他现今性格直白坦荡,再说下去谁知道会蹦出什么热情话来。 赫连春水满眼了然,笑的如同偷了腥的狐狸,依着他的意思不再表白。 “我从三年前开始护镖,做龙威镖局的外聘镖师,专接大生意,一趟下来酬劳丰厚。”以前赫连春水哪里会这样的事,可现在不得不打算打算。他对朔白的心意自是不能变,若家里知道了,势必不同意,那么两人想要立足,少不得银子。再者,走镖可以结识不少朋友,即便将来家里要抓他回去,流浪江湖也不至于没人庇护。 桃朔白本想说自己有银子,但终究没说,或许努力的过程才是美好的。 赫连春水是今天才到京师,因与李师师多年旧识,对方又一贯消息灵通,特地去打听消息的,终于这回没白跑,把人给找到了。他先前护送了一趟镖,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这时就显出了倦意。 “你睡会儿,我出去一趟。”桃朔白道。 “出去?找顾惜朝?”赫连春水想起顾惜朝那张脸,微微泛酸。 “我有点事情跟他交代。”桃朔白见他性子这般直接,不由得发笑。 赫连春水虽爱计较,但对于喜欢的人很尊重,桃朔白这么说了,哪怕他心里不乐意,也不会去阻拦。 桃朔白来到顾惜朝家里,顾惜朝正在看书。 “桃兄。”不论心下如何猜疑,见到桃朔白回来,顾惜朝难掩喜悦。 “你想做官?” “男儿自当建功立业,施展抱负!”顾惜朝回答道。 桃朔白道:“有件事,若你有魄力,做成了,必是大功一件,一定会得朝廷封赏。同时,这件事很危险,一着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 顾惜朝笑道:“若无风险,又算得什么大事?天下没白得的好处。” 桃朔白蓦地问道:“我听说你曾向宰相傅宗书自荐?” “是。可有不妥?”顾惜朝不解。 桃朔白摇头:“我要告诉你的事,这件大事牵扯到的就是权臣傅宗书。你还敢去做吗?” 顾惜朝一惊。 他是何等聪敏,傅宗书已经贵为宰相,权倾朝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样的大事会牵扯到傅宗书?单单门人犯事,或傅宗书本身失职贿赂等等,都算不得大事。 顾惜朝虽没想到究竟是什么事,可潜意识已经知道这件大事有多危险,短短片刻,他手心里就渗出冷汗,但很快他就神色一定,坦然笑道:“敢做!我顾惜朝就是要做件大事,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能力!” “好。”桃朔白点头,抬手指向院中拴着的马,说道:“你骑着这匹马去找戚少商,然后留在连云寨,等待时机。” “时机?” “你想一展抱负可不容易,你便是再有才华又如何?你连连碰壁,难道看不出朝廷里的腐朽和黑暗?你连想做那些大人物跟前的小卒都没机会,还奢望什么?就像一杯水,它已经满了,再想装新的水进去,之前的水就得倒出来。” “傅宗书虽是宰相,可他的野心并未停止,如今拥有的权势地位并没有让他满足。他想更进一步。你说,他会做什么?我偶然得到消息,傅宗书与辽国有联系,具体如何,这就要你去查了。只要得了证据,通过神侯府,就能上达天听。” 这番话等于明晃晃的在说——宰相傅宗书预谋通敌叛国、谋朝篡位。 哪怕顾惜朝之前被他提点,隐隐有所感觉,但依旧没敢那么想。这一刻听到这些,难掩震惊,可内心深处却急速的跳动,因为他知道,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按捺了情绪,顾惜朝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些?又为何来找我?”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实话说,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愿掺和,于我而言没有意义。我并不是特意找你,只是恰好遇到了你,不是你,也可能是别人。” “比如,赫连春水?”顾惜朝想说,明显他们更熟,况且赫连春水是小侯爷,若能扳倒傅宗书,同样是大功一件。 “他不适合出面,大将军去对付傅宰相?哪怕真扳倒了傅宗书,赫连将军也落不得好。你不同,你一无所有,毫无依附,事成之后才便于论功行赏。而且,你足智多谋,擅隐忍,是做大事之人。”桃朔白这番话也是事实。 顾惜朝略一沉吟,果决道:“好!我明日便启程去连云寨!” “正好我有东西要带给戚少商,劳你送去。” 回去之后,桃朔白从空间里搬出几坛桃花酿,又准备了一件毛里子的大氅,一瓶儿疗伤药,一瓶儿解毒丹,又取出白银一千两换做银票,所有东西装在一只竹筐里,命人给顾惜朝送去。 顾惜朝接到东西有一时的沉默,最终还是收下了。 顾惜朝很穷,身上就没几两银子,一千两银子于他而言的确是很大的财富,可以办成很多事情,但是他并不重财。将银票收起来,他反而看着衣裳和药心头微暖。他自小不知生父,生母又是那样的身份,一直以为他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就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现在有这样一个人,认可他的能力,会为他打点衣服物品,于他而言,这个人在心中已是不同。 正要将衣服收起来,不经意见其中隐隐露出一个书叫。 顾惜朝心下微动,将衣服打开,里面是本书:《易筋经》。 桃朔白将这本书给顾惜朝,是希望他练习之后提升内力,面临危险也多一份自保的能力。 与此同时,在赫连春水醒后,他将《九阳神功》拿出来让他练。且不说他在旁指导,记忆恢复了不少的君实,本身就和常人不同,否则凡人的识海是容纳不了几世记忆冲击的。所以,练起九阳神功速度并不慢,练好之后,不论是内力还是防御,亦或是防毒和恢复伤势的速度,都将不可同日而语。 赫连春水在院子里练功,桃朔白取出玉兔给的绢袋,思忖着用桂花做点什么东西。 桃朔白不擅厨艺,最后请教了刘妈,熬了桂花粥。 “桃公子,您这是用了什么秘方呀?哎哟,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在侯府里服侍那么多年,竟不知道一碗桂花粥也能有这个味道。”刘妈连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这桂花粥味道特别,诱人食欲的很。 “这么些,一会儿剩下的刘妈刘伯吃了吧。”桃朔白也不在乎这点东西,况且刘妈刘伯是赫连家世代老仆,忠心尽责,正因此才会被赫连春水调到这里来看院子。 刘妈以往也没少得主家赏赐吃食,也就没太推辞。 桃朔白盛了两碗,端到葡萄架子底下。 赫连春水早闻到味道了,停下练功,洗了把脸跑过来。看着碗内雪白的米粥里点缀着金黄的桂花,丝丝香气飘入鼻中,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这可是朔白亲自熬的粥,还没吃就已经甜到了心里。 “尝尝,这可是好东西,皇帝都吃不到。”桃朔白将碗推到他面前。 “朔白做的粥,自然是好东西,皇帝哪有福气吃到这个。”赫连春水喜滋滋的捧着碗,也不顾烫,颇有点儿狼吞虎咽的架势,眨眼就将一碗粥吃尽了。吃完了正想夸赞两句,忽觉腹部丹田处升起一股暖流,十分舒服。 “打坐,将丹田处的暖流引导四肢百骸,运转几大周天。”桃朔白提醒道。 赫连春水也来不及询问缘故,便遵照其嘱咐行事,待得几个大周天结束,他轻轻吐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好似身子都轻盈了几分,内气更强健了几分。 兴之所至,他抓过白缨亮银枪在院中舞动起来。 乍看不显,但赫连春水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与以往的不同,他的速度更快,一个呼吸之中枪法变化更多,当使出江湖盛传的惊艳一枪,他更是眼睛闪亮。他一时情绪激动,许久没有变化的枪法又精进了,他有自信再练习一段时间,江湖一等高手都不能躲过他的惊艳一枪! 如此过了三日,赫连春水每日练枪法,练九阳神功,桃朔白或是看书,或是抚琴吹箫,甚至起了学习做糕点的心思。 桃朔白要做糕点,源自得了月宫的桂花。 月宫桂花是十分难得之物,凡人不可频繁多吃,但对于赫连春水而言不同,有桃朔白从旁帮着他化解,这些桂花带来的好处,真可谓能让赫连春水逐渐的脱胎换骨,算是另类的洗精伐髓。身体更“干净”,武学的极限就更高,以此也就延长了寿数。 这方小世界里,达到武学顶峰,内力丰沛,活个百十年不成问题。 桂花可以做的吃食很多,但做糕点便于携带,他没选那些复杂的样式,就做最简单的桂花糕。认真钻研了几天,终于大功告成,至于之前的失败品,一样都进了赫连春水的肚子。 这日门外来了一个大汉,看到桃朔白略有惊奇。 赫连春水认识来人,为桃朔白介绍道:“这是陈锋,是神威镖局的镖师。” 陈锋见他们两人熟稔,不是外人,相互见过,就笑着说:“小侯爷,有一趟镖,去蜀州,小侯爷接不接?” “送什么?”赫连春水问道。 “朝中有位老大人致仕回乡,家眷妻儿,一应家资,怕路途不安稳,请了咱们护镖。” 赫连春水看向身侧的桃朔白,见他点头,这才与陈锋说道:“这是我朋友桃朔白,功夫不在我之下,与我同去,不收酬劳,如何?主要是听闻蜀州山水好,等送完了镖,正好可以在那里游赏一番。” “有你小侯爷作保,如何信不过。就这么定了,两天后启程。”陈锋见桃朔白气度不凡,又与赫连春水关系匪浅,猜着是哪位世家公子,跟着一块儿凑热闹的。只要不是心怀歹意想劫镖,便是他什么功夫都不会,顺路带个人也没什么。 赫连春水却想着,走之前万不能泄露了消息,被孟香婷知道就麻烦了。 第195章 赫连小妖4 有了防备,两人走的悄无声息,当孟香婷又来到小院儿,早已人去楼空。孟香婷跺跺脚,很不甘心。前几天她去找顾惜朝去了,好不容易问到住处,却被告知顾惜朝退了房子离开了京城。 这和剧情对不上啊! 孟香婷很清楚的记得,顾惜朝是和傅晚晴成亲三日后才离开了京城,可根据打探来的情况,这个时间顾惜朝还不认识顾晚晴,甚至顾晚晴和铁手还在谈恋爱。孟香婷有些猜疑,她觉得那个白衣公子桃朔白身份有古怪,可偏偏和赫连春水很熟悉,明显不是认识一两日,而且,谁也说不准剧情开始前,顾惜朝是否离开过京城,指不定不久之后又回来了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要弄清楚桃朔白的身份。 孟家只在祖籍尚有些名望,在京师这等地方实在算不得什么,她除了赫连春水,也不认识别人。幸好,她知道李师师,打着表哥的旗号,李师师应该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孟香婷对李师师的传闻故事听了很多,从剧情中看,李师师与皇帝关系匪浅。若说动李师师帮忙,桃朔白的身份肯定查的很快。 另一边,赫连春水却是自在。 这趟镖之所以请了赫连春水押镖,当然不是简单的老大人致仕回乡,关键是路途遥远,怕遭遇山匪。再一个,在朝为官不论贪腐或清廉,总免不得得罪一些人,为防着有人借机在路上动歹心,这才请镖师。特意请几个厉害的高手,便是说明这位老大人很清楚谁会对他动手,担心镖师武功不济抵挡不住。 果然,赫连春水发现一路之上,这家人一直面有忧色,甚少言笑。 赫连春水骑着马,与桃朔白齐头并进,前面就是一片山林,他说道:“这位老大人为官还算不错,虽不是十分清廉,却肯为百姓做事。不过,他不知因什么事得罪过傅宗书的一个学生,那人现在已是官居四品,一向有仇必报,恐怕他们就是怕这个人。” 桃朔白闲看着景色,道:“有你赫连小妖押镖,又有什么可担心。” “那是自然,我的亮银枪可不是吃素的!”赫连春水朝陈锋打个手势,所有人就戒备起来。 神威镖局的实力不错,加上赫连春水,埋伏的杀手丝毫没有造成威胁。 这样的埋伏一路遭遇过几波,但都被化解,一行人顺利抵达蜀州。 护镖完成,陈锋送来酬金,去了神威镖局在蜀州的分局,而赫连春水和桃朔白就去游山玩水了。 毁诺城中,息红泪终于得到情报。 自从觉察到桃朔白已经到了这方小世界,她就开始思索着如何应对。若单打独斗,那是不用想,况且,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哪怕她法力修为在身也不能跟对方斗起来。她又很清楚,只要桃朔白一现身,肯定很快会找到赫连春水,那她还有什么希望? 既然到了凡间,那就用凡间的手段! 息红泪原本的武功已经融会贯通,但显然是不够用,她能修成得道,那么创建几门适合凡人之躯修炼的武功并不难。创建武功需要的是天赋和阅历,修道之途漫长,她阅览典籍不知凡几,便是自己没有那个慧根和悟性,杂学旁收的,也能融汇出适合原主的武学法门。 息红泪将毁诺城的女子们重新规整,按资质分批,分别传授相应的武功,命她们勤学苦练。 同时,她派人去打听赫连春水的行踪,如今消息返回,果然在其中看到“桃朔白”三个字。她按捺住情绪,念了几遍清心咒,这才将下一条消息。 除了关注赫连春水,她还关注着连云寨,以及——李龄! 李龄手中有逆水寒宝剑,内中藏有一封傅宗书通敌卖国的书信,这把剑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将一干众人尽数卷入。如今她要施展手段,少不得拿这把剑做文章。所以,她命人去打听李龄下落。 根据剧情提示,当年李龄在与辽国对战中,带领两千精兵突袭辽帐,结果精兵全军覆没,李龄不知所踪。后来就传来李龄归降了辽国的消息,皇帝震怒,将李龄全家斩杀,并定了李龄通敌卖国的罪名儿。 提及李龄,都说是汉奸,唯有一人不信。 第195节 赫连春水之父赫连乐吾与李龄是好友,他不信李龄会做汉奸,但又见不到李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有一天,李龄找上门,手中带着一把逆水寒宝剑,本来要将宝剑赠给赫连乐吾,并托付对方一件事。谁知恰好黄金麟前来,要和赫连乐吾商讨处置李龄之事,等赫连乐吾送走黄金麟,李龄已不知所踪。 赫连乐吾不知李龄所想,但剧情显示,李龄之后将逆水寒托付给了戚少商。 由此,引开了剧情故事。 息红泪尽管是按着剧情提示去找人,但也不是那么好找。 两三月过去,终于得到回音,有疑似李龄的人出现在边境。这条消息是从高鸡血那儿打听来的,高鸡血虽是做杀人的买卖,但要杀人,首先情报就得好,又因爱慕息红泪,所以这个情报还是做了友情价卖给她的。 高鸡血这个人最重钱,哪怕你欠他一个铜板,他收不回来也会吃不香睡不着。 息红泪将早就挑好的十个人撒出去,命她们隐藏身份,按照查找李龄,等待进一步指示。 李龄一路小心谨慎,但总会遇到各种危机,幸而他功夫过硬,又有一柄当世宝剑在手,尚算应付得了。 行到连云山脉一带,他遭到五恶人伏击,危难之际突然有两个年轻人出手相助。一人穿着朴素青袍,容貌俊美,手中兵器是一柄特殊的小斧,他便认出这是神哭小斧顾惜朝。另一人身着盔甲,俊朗洒脱,手中一柄青龙剑,使出的是碧落剑法,显然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击退了五恶人,三人相约去旗亭酒肆喝酒。 李龄却是若有所思,突然出言:“戚大寨主,我毁了你的青龙剑,如今就将这把剑赠送给你。请你收下。” 戚少商早就见识到逆水寒剑的锋锐冰寒,能将他的青龙剑斩断,何等不俗。戚少商虽喜欢,却不敢夺人之美,推辞道:“这等宝剑,我如何能收。” 李龄道:“我相信戚大寨主的品性为人,如今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与这把剑有关。” “你既然信我,只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做到。”方才一战,戚少商对此人也颇多欣赏。哪怕不知此人姓名来历,但身穿铠甲显然是抗辽的将士,与连云寨目的相同,力所能及帮一把又如何。 李龄说道:“请你帮我暂时保管这把剑,七日后,我们在旗亭酒肆相见。若是我不曾赴约,请你去神威镖局找高风亮,他会告诉你,我要托付给你的事情。” “好!”戚少商一口答应。 一直远离几步站着的顾惜朝听到这些话,又听过对李龄的一系列言行举止的观察,忽然福至心灵。他意识到,桃朔白让他来连云寨等待时机,只怕眼下时机到了! 李龄离开后,戚少商与顾惜朝依旧去了旗亭酒肆。 “高老板,老规矩,一盘杜鹃醉鱼,一坛炮打灯。”戚少商和顾惜朝坐到高处的木亭子里,顺手将逆水寒放在桌边。 顾惜朝来到连云寨已经三四个月,因为有桃朔白的牵线,戚少商当天就下山来见他。两人在原剧中第一次见面十分相投,彼此相互欣赏,可惜顾惜朝另有使命,两人最终成为仇人。这一回则不同,他们言谈投趣,顾惜朝欣赏戚少商的胸怀气魄,戚少商欣赏顾惜朝的才华。两人大醉一场,随后戚少商就将顾惜朝引入山寨,但顾惜朝对于入主山寨没兴趣,并未做连云寨第九个寨主。 原本戚少商打算不再做大寨主,去毁诺城求息红泪原谅,娶对方为妻。 当初与桃朔白一谈,他想了很多,不可否认他对息红泪十分亏欠。那时的戚少商负疚感太重,加之的确喜欢息红泪,看到连云寨各寨主终于拧成一股绳不再内斗,就想走。 几大寨主劝不住,最后戚少商依旧去了碎云渊。 毁诺城内住的都是被男人伤害过的女子,男子根本不能入内,戚少商也不例外。他在外求见息红泪,息红泪根本没给他任何刁难,也没显露什么未尽的情意,而是直接给了他一封休书! 戚少商当时整个人是懵的,看了好几遍才确定的确是息红泪休了他。 他们二人当年有婚约,只因他被请上连云寨,所以临到婚期没能去见息红泪,辜负了她。本来说好让她等一年,结果他没去,又让她等一年,他又没去,接着就是第三年、第四年…… 息红泪从失望到伤心,后来痛苦、痛恨,就建立了毁诺城,誓要杀了戚少商雪耻! 戚少商接到休书,自然是不死心,恳请息红泪再给他一个机会。 息红泪便说:“机会可以给你,只要你能杀了桃朔白!” 桃朔白? 戚少商一惊,本想问她跟桃朔白有何恩怨,对方却不再留恋,转身就走。自此不管他如何传话,再未能见其一面。 戚少商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桃朔白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绝对陌生的很,不说他,便是高鸡血也没听过,甚至能肯定桃朔白绝对没在江湖上行走。之前也从没听说息红泪认识这么一个人,突然之间,息红泪却要杀桃朔白? 戚少商最后悟了。 他觉得息红泪还是不能原谅他,知道桃朔白武功高深,故意提出这个难以完成的条件,以此让他死心。说是难以完成并非虚言,当初一面之缘,戚少商从对方的剑法中窥探出些许端倪,觉得他是不能胜过桃朔白的。 戚少商为此颇为失落,不知买醉了几回,还是在顾惜朝到来之后,他才逐渐情绪好转。 顾惜朝当面就说:“息大娘果然是女中豪杰,敢爱敢恨。你也怨不得她,你让一个这般深爱你的女子苦等几年,一再辜负她的痴心,让她被人耻笑,实在不该。你是个大侠,可着实不是个好的心上人。她那封休书,你收的不冤。” “顾兄,你还笑话我。”戚少商唯有苦笑,叹道:“只希望她不要再伤心,能够寻到真心疼爱呵护她的人。” 殊不知顾惜朝心底羡慕他,能得一人那般痴心牵挂,该是怎样的温暖和幸福。 如今两人熟了,彼此言语谈笑,倒像是相识了几年的朋友。 顾惜朝看了逆水寒剑,说道:“大寨主,你不知那人身份来历,就收下对方嘱托,不怕是个麻烦?” “人在江湖,岂能没有麻烦,我若怕麻烦,也做不了涟源债的大当家。”戚少商不以为意,却知道他擅谋略,心思细敏,相识以来他都将对方是做朋友和军师,许多事情都听他的分析。所以他便问:“惜朝,你可看出什么不妥?” 顾惜朝将逆水寒剑拿在手中,拔剑出鞘,寒气逼人。尽管是把难得的宝剑,但的确瞧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是……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把剑不同寻常。若我预感正确,你这次不是遇上麻烦,而是天大的麻烦。”顾惜朝想到傅宗书谋朝篡位,若这把剑的出现是“时机”,岂会简单? 那个赠送宝剑的人,又是谁? 当息红泪得知逆水寒如剧情中一般落到了戚少商手中,微微一笑:“很好,他身边有个顾惜朝,若不然,我还愁怎么办呢。” 李龄也和原剧一样,落到了傅宗书手中。 九幽魔君依附于傅宗书,手底下抓了不少人炼制药人,李龄也被喂食了药物,变成了偶人。偶人就是丧失自我意识,像提线木偶一样,只会受到施药者操控。如今的李龄,可谓行尸走肉。 傅宗书见了李龄,问道:“那封密信在哪里?” 李龄呆滞着双眼,乖顺回答:“在逆水寒剑中。” “剑呢?” “在戚少商手里。” 傅宗书一听戚少商就皱眉,连云寨可是个硬骨头,不好啃啊。 这时有人献计:“相爷,您可记得顾惜朝?” “哪个顾惜朝?”傅宗书依稀觉得名字熟悉,忽然想起来:“就是那个考了探花,因出身卑贱,又被除名的顾惜朝?” “相爷好记性,正是他。他写了一本书,好像叫什么《七略》,自负才情,还曾恳求黄大人将此书转呈相爷。如今他就在连云寨,还想和戚少商关系不错,若是相爷发话,这顾惜朝必然感激涕零,不计代价的为相爷办事。” 傅宗书自然听明白了,笑道:“若他能办成此事,许他一个前程有何不可。” 第196章 赫连小妖5 傅宗书没将一个顾惜朝看在眼里,但对戚少商,或者说是对戚少商所代表的连云寨很重视,所以先派冷呼儿和鲜于仇带兵打头阵,顺带暗中招安顾惜朝为己所用。此次发兵,打的是捉拿通敌叛国的汉奸戚少商的旗号。李龄是皇帝金口玉言定罪的汉奸,而戚少商与李龄有交集,连云寨本又敏感,一番运作被扣上罪名儿并不困难。 顾惜朝自从到了连云寨,少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但最近因为逆水寒剑的出现,他觉察到暗云涌动,所以时常去旗亭酒肆观测动静。 这次又一次下山,终于遇到等候他的冷呼儿和鲜于仇。 得知傅丞相的招安,顾惜朝看似平静,但内心还是有些吃惊。若是在京城时傅宗书肯屈尊降贵传句话,他定会献上忠心,鞠躬尽瘁,但现在…… “你们说戚少商是汉奸?他真的做了通敌叛国的事情?”顾惜朝故作惊讶。 “当然是真的,不然朝廷岂能发兵?戚少商书中那把逆水寒宝剑就是通敌叛国的证据,你只要将剑拿到手,相爷就会为你请功。” “好。”顾惜朝看似考虑了片刻,答应下来。 对此,冷呼儿两人并未起疑。在他们看来,一介布衣出身卑贱的顾惜朝,就和那些一心出人头地的人一样,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为了朝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顾惜朝返回连云寨,到了戚少商的大帐。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戚少商抬头看他一眼,就问。 同在帐中的三寨主阮明正,绰号红袍诸葛,她对莫名出现的顾惜朝一直有丝戒备质疑,尽管事实上几个月内对方举动并无不妥,且为山寨出谋划策,智谋在她之上,寨里的兄弟们陆续都认可了他。慢慢儿的,红袍觉得自己过于多疑,便将那丝疑虑暂且放下。 现在,她心里又生出古怪。 在她看来,顾惜朝一如既往,脸上根本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偏戚少商一眼就看出对方有心思。 顾惜朝心知戚少商将连云寨看得很重,红袍又是三寨主,所以就没避讳,直接说道:“方才我下山,遇到了冷呼儿、鲜于仇,他们奉傅宗书的命令,前来对我招安。” “招安?”戚少商与红袍皆是大吃一惊。 一提及招安,两人都想到了连云寨。不管连云寨存在的目的为何,做了什么事,朝廷对待连云寨的态度是暧昧的。若非连云寨实力强,又是抗辽的关键时候,朝廷鞭长莫及,等等情况综合,使得朝廷轻易难动,否则朝廷岂能放任连云寨的发展? 红袍想的更多,她看向顾惜朝,眼底露出一丝猜疑。 顾惜朝将其神色收入眼底,并无意外,也没任何不悦。他很清楚自己在连云寨只是外人,戚少商是真心拿他当知己朋友,毫不设防,其他几个寨主倒也豪爽,相处起来也不算难,唯有红袍是唯一的女寨主,又有红袍诸葛之称,兼之对戚少商抱有别样心思,因此对外来者总是格外敏感。 红袍可谓是女中巾帼,但到底逃不开个情字。 顾惜朝来了没几天就看出了端倪,偏生整个连云寨就没人觉察。也算不得他们迟钝,都是一群大男人,整天舞刀弄棒,红袍跟着他们混,也是铠甲长枪,谁都没将她当女人看。 正是他顾念到自己身份敏感,所以才在戚少商询问时回答的十分坦诚。 “惜朝,傅宗书怎么会突然来找你?”戚少商以为朝廷又打起连云寨的主意。 “还不是你惹来的麻烦。”顾惜朝指着他放在桌上的逆水寒宝剑,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戚少商面色大变。 红袍同是惊疑的盯住那把宝剑,随之问戚少商:“大当家,我们该怎么办?朝廷来者不善,如此诬陷罪名,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早做准备。” 戚少商招来其他几位寨主,又派人下山打探朝廷大军动向,同时最令他费解的就是手中的宝剑。他再三查看,并未发现宝剑里面有什么秘密,可朝廷的动静不是作假,若所谓宝剑的秘密是假的,那朝廷的目标就是连云寨。 戚少商沉思良久,有些犹豫:“若是和朝廷对上,不仅是我的罪名落实了,连云寨也会……” 红袍冷然反驳:“大当家,你是连云寨的大当家,弟兄们都服你。我们连云寨上下一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为求自己安全而不顾你?再者说,谁都不会相信大当家是汉奸,朝廷根本是想对付连云寨!” 戚少商的确不想连累连云寨,所以刚才是起了脱离的想法,可又担心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惜朝,你怎么看?”戚少商犹豫不决,询问顾惜朝的意见。 顾惜朝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因为桃朔白的缘故,他知道的比他们多。 “我看朝廷并不是要针对连云寨,而是要你手中的逆水寒。” “这把剑?”戚少商狐疑不解。 “你们难道忘了,冷呼儿奉傅宗书的命令来招安我,要我做什么?不是抓你这个汉奸,而是拿到逆水寒剑!尽管说是剑中有你通敌叛国的证据,是李龄托付给你的,但仔细一推敲就蹊跷。你的罪名都被定下了,这时候来找证据?况且,其中牵涉到李龄。李龄是不是汉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将剑托付给你,他就出了事,紧接着就有人给你扣上罪名,来夺这把剑。” “所以,关键问题就在这把剑上!”红袍接了话,盯住逆水寒,百思不得其解:“这把剑的确是把宝剑,我们都传看过,并没发现特殊的地方。” 戚少商突然说道:“我要去神威镖局见高风亮,现在只有他能解我的疑惑。” 顾惜朝反问:“朝廷大军即将到达,为防止你逃跑,所有关卡必然严防死守,你想孤身而闯,可不容易。再者说,谁都知道你戚少商重义气,是大侠,若朝廷拿了连云寨,甚至是毁诺城来威胁你,你又如何?” 顾惜朝与戚少商不同,他骨子里有丝“天真”,但行事上知道权谋,知道人心险恶。若他是朝廷之人,要抓戚少商,绝对不会去硬拼,他想着朝廷的人也不会那么蠢,否则也不会先来暗中策反拉拢他了。 “那该怎么办?”戚少商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蚊子。 “大当家,顾公子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你别忘了,毁诺城在碎云渊,碎云渊那个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只一条索桥可通过,易守难攻,即便朝廷的几千精兵过去,只要斩断了索桥,朝廷也是无可奈何。至于我们连云寨更不必担心,连云寨的地形没毁诺城那么易守难攻,可也是精挑细选的地方,我们兄弟多,又都是上阵杀敌磨砺出来的将士,最不怕打仗。况且,在这里我们是主战场,有优势,朝廷就算强攻,胜算也不大。”红袍这番分析倒有入理,且她认为朝廷是没多少胜算,甚至是想避免正面冲突的,否则也不会去拉拢顾惜朝。 第196节 所幸顾惜朝抵制住了诱惑,否则凭着戚少商对他的信任,以及他对连云寨的熟悉,后果不堪设想。 红袍的话安慰了戚少商,他所在乎的正是连云寨以及息红泪,尽管与息红泪姻缘已断,情意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泯。 “惜朝?”戚少商又询问顾惜朝,他对顾惜朝的话总是很信服。 顾惜朝虽参不透逆水寒剑的秘密,可却笃定这把剑不简单,所以他说道:“现在躲是躲不过去的,莫不如你就逃!” “逃?”戚少商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脸色立刻愠怒:“我怎么能逃?” “为何不逃?只要你不在连云寨,冷呼儿等人还会死守在这里?他们也惜命,若能避免跟连云寨死磕,当然会求之不得。若要他们选择,是追杀一个戚少商,还是灭一个连云寨,他们肯定选择前者!” 戚少商立刻领悟,点头道:“的确,只要放出风声我已逃离连云寨,他们为了逆水寒,势必会去追杀我。” “大当家!”红袍尽管听着这话在理,但那里愿意危急时刻袖手旁观呢。 “红袍,这是权宜之计!”戚少商却是心意已决,可以免除兄弟们为他而死,再好不过,况且……他叹口气:“我虽不知李龄究竟是什么人,傅宗书又想得到什么,但连云寨一直抗辽护国,绝对不能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儿。当朝唯一能和傅宗书相抗衡的就是神侯府,等见过高风亮,我就上京城!” “我跟大当家一起去!”红袍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你不能去,连云寨的兄弟们都不能跟着我去!”戚少商拒绝了,这和原剧不同,原剧中连云寨覆灭,十分惨烈,现在却在事情发生之初料敌先机,能躲过当然最好。“连云寨的任务是抗辽,更何况,我本就打算不再做大当家,正好,趁此机会,正式卸任。” 戚少商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瞬间明白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笑着摇头:“我同你一起。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还因为这牵扯到一桩大事,我对此十分感兴趣,一定要插一手。” 戚少商本想请顾惜朝接任大当家,谁知对方不懂声色的拒绝了。戚少商见他愿意跟随自己一起犯险,心底还是高兴的,担忧却不算多。顾惜朝的功夫他见识过,最初来的时候还略在他之下,可这几月功夫进步神速,已经隐隐将他压制。 红袍对此也知道,见顾惜朝愿意相护,担忧之情略微一松:“顾公子高义,大当家果然交了好朋友!” 之后,几大寨主又来了一趟。 这些人都不是怕死之辈,以前还为谁坐第一把交椅而打的不可开交,自从戚少商来了之后,先是武功震慑,又是情义相交,现在所有人都服他,为他可以赴汤蹈火。若真要跟朝廷对干,没有人会退缩,但现在另有办法,且说的有情有理,红袍都没再反对,其他几大寨主慢慢儿也就接受了。 但他们一致说道:“我们不能为大当家出力已是不安,卸任之事不必再提,不论如何,你依旧是连云寨的大家当,我们共认的生死兄弟!大当家此番离去,咱们先不声张,拖得几日再说。往后大当家但凡有所需要,尽管传信,连云寨的大门也永远为大当家敞开!” “多谢,诸位兄弟保重!”戚少商满心激荡,豪云顿起。 两天后,戚少商与顾惜朝悄然从连云寨地道离开。 戚少商不愿连云寨出事,所以离开后故意暴露行踪,朝廷果然很快就得到消息。冷呼儿鲜于仇有所犹豫,等到确定消息属实,立刻去追。 冷呼儿等人途径旗亭酒肆,暂做歇息。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低声说起顾惜朝此人,冷呼儿疑虑道:“这顾惜朝迟迟不动手,在等什么?据说他和那戚少商关系不错,又不要他杀人,只要将剑拿到手就行,怎么一直没动静?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相爷许诺的好处,他舍得不要?”鲜于仇哼笑:“戚少商号称九现神龙,功夫可不弱,真要那么好对付,相爷也犯不着去拉拢顾惜朝了。” “二位大人在说顾惜朝?”高鸡血突然笑着出现:“我有个消息想卖给二位,只要一万银子,绝对物有所值,怎么样?” “什么时候高老板也贩卖消息了?”鲜于仇可是知道这高鸡血的底细,但无疑对高鸡血所谓的消息有些心动。 “关于顾惜朝。”高鸡血笑眯眯的说道,似乎料定了他们一定会做这个买卖。 冷呼儿和鲜于仇对视一眼,没说话。 消息的确想要,可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们出来抓人的确有经费银子,但一万两买个消息,不知道相爷报不报销啊。况且,万一买的消息无用不是亏了? “既然二位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高鸡血转身就走。 “什么消息,说!”这时店外突然走来一人,一身金黄铠甲,满面沉肃。 “黄大人!”冷呼儿鲜于仇二人忙站起身,满脸谄媚的迎上去:“黄大人这么快就到了?” “听说戚少商跑了。”黄金麟冷笑,对着高鸡血道:“将消息如实道来,银子少不了你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高鸡血的原则。 黄金麟只得拿银票。 原以为戚少商会困守连云寨,如此还能以朝廷兵马逼迫,可戚少商出乎意料的一跑,使得局面分外被动。黄金麟一面吩咐严守关卡城门,一面迫切需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以防局势失态。 高鸡血见了银票,这才满意,说道:“这个顾惜朝啊,和戚少商的关系非同一般。自从顾惜朝来了连云寨,每次都和戚少商一块儿来喝酒,两人认识数月,却像认识了数年。你们知道顾惜朝为何会来这里?听说有个叫桃朔白的人,指引顾惜朝来连云寨找戚少商,那个桃朔白也在我这儿喝过一回酒,出手特别大方,人家直接给金子!而且这人剑法不俗,气质穿着都像个世家公子。啧,我是不知道这是那一号人,打听不出来。” 黄金麟越听面色越严峻。 若顾惜朝和戚少商关系真那么好,真能被策反? 那个桃朔白又是什么人?为何要顾惜朝来这里接近戚少商?莫不是,他知道李龄会出现,也是为逆水寒剑而来?若真如此,顾惜朝可就信不得了! 黄金麟立刻飞书回京师,向傅宗书回禀此事。 高鸡血回到房里,美滋滋的数着银票,又另打开一只小木箱,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五万两白银。这五万两白银是息红泪给的酬金,只需要他在冷呼儿等人面前说出那番话,高鸡血才不管息红泪要做什么,银子才是亲人! 当傅宗书接到飞书,眉头一拧:“桃朔白?” 他立刻吩咐人去查,没多久就将桃朔白在京师的动向查明白了。此人竟和赫连春水相熟!但是关于此人的过去,最早只能追查到旗亭酒肆,来历始终神秘。要知道,旗亭酒肆位于辽宋边境,而桃朔白一身不凡却籍籍无名,很容易使人怀疑他乃从辽国而来。 傅宗书很清楚,辽国内部同样有主战主和两个声音,他既然不清楚此人,很有可能其属于辽国主和派。 看来,有些布置要提前了。 这时突然有丫鬟匆匆忙忙跑来禀报:“老爷,小姐不见了。” 第197章 赫连小妖6 傅晚晴为何会突然悄无声息的离开,起源于无意中认识的一个人。 傅晚晴虽是相府千金,却也是个医者,她不仅懂得棋琴书画,更有着精湛的医术。她乐于帮助病人医治,有颗博大仁善之心,与一代权臣的父亲傅宗书完全不同。兼之她温柔如水,容貌不俗,在外人眼中简直是女菩萨一般的存在。 她原本很快乐很满足,可她认识了四大名捕的铁手,这是她甜蜜感情的开始,也是痛苦纠缠的开始。 傅晚晴和铁手心意相合,偏生神侯府与傅宗书势不两立。 她原本期希铁手前来提亲,但铁手最终辜负了她,因为铁手隶属于神侯府,她却是傅宗书的女儿。 为此她很痛苦。 当她不死心的去面见铁手,得到无情的回答,失魂落魄的行走在街市上,不经意遇到了一个女子。对方自称孟香婷,似乎特别热心,而她或许是刚刚经历失恋之苦,面对一个陌生人,几句追问下就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孟香婷一阵义愤填膺,先是谴责铁手懦弱,又是安慰她,最后又说出鼓励她坚持真爱的话。 她不禁苦笑:她一个人坚持有什么用? 这时孟香婷突然提议:“傅姐姐,不如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去找我表哥!” “你表哥?” “我表哥是赫连春水。我们名义上是去找他,但实际上我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傅姐姐也应该离开京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山有水,各样风土人情,就当是散心,出去走走你就不会总想着伤心事了。”孟香婷一方面同情傅晚晴的失恋,一方面也是想和剧情人物在一起,更想去故事发生之地走一趟。 和原剧中不同,原剧里傅晚晴离开京城是寻夫,可现在她刚和铁手结束感情,根本不认识顾惜朝,更没有嫁人,再伤心她也没想过离开京师,所以当听到孟香婷的话,她十分吃惊。 隐隐的,她也是有些心动。 真正促使她下定决心,却是在相处半月之后。尽管孟香婷这个人有些言论显得奇怪,但她感觉得出对方没有坏心,只是个对江湖怀有天真憧憬幻想的女孩子,但是慢慢儿的,她在孟香婷的影响下,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变大,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 最终她留书离开京师,决定一路行医,游历山水。 此时桃朔白与赫连春水早已从蜀州离开,跟着神威镖局的人押送一批货物,送货地点就是神威镖局总局之地。之所以接这趟镖,乃是听闻戚少商被追杀一事,桃朔白将傅宗书的阴谋告诉了赫连春水,并为预防傅宗书对其父母动手,提前做了部署。 若仅仅只是傅宗书想造反,赫连春水哪怕持不同立场,却也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可傅宗书想算计赫连家,他决不允许!赫连春水将家中死士都派到父母身边,为提防九幽神君下毒,还带上了桃朔白提供的解毒丹,哪怕再霸道的毒,保命也是没问题的。 果然在半个月前收到消息,有人对赫连家下毒,幸而有所防备,有惊无险。 赫连春水心知傅宗书一计不成不会罢休,却没料到,对方放弃了父母,转而派杀手袭击他和桃朔白。开始一两次尚未多想,可三四次后,他发现那些人对桃朔白的兴趣更大,甚至诱惑他一起擒拿桃朔白。 他们留过活口,但对方只说是相爷命令,别的一概不知。 桃朔白一开始以为是傅宗书想拿自己要挟赫连春水,可当对方诱惑赫连春水抓捕他,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无缘无故,他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如何会进入傅宗书的眼中?九幽神君的确很需要武功高的药人,但不是非自己的不可,特别是他和赫连家看似关系密切的情况下,傅宗书何必犯险节外生枝? 他突然间想到了息红泪,就算不知内由,却很清楚一点,若这个世界谁视他为敌,只有息红泪! 为弄清楚缘故,他就打算去接应戚少商和顾惜朝。 他想,息红泪也会盯着这对主角。 天色将晚,一行人在破庙中歇息。镖师们将货物妥善安置,安排值夜人员,赫连春水和桃朔白则在附近巡视一番。离开了破庙,沐浴在暮色中的林子透着安宁和静谧。 巡视完后,赫连春水靠在树干上,眉头微微皱着:“如果一切都是玉琼仙子在背后推动算计,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明着对付不了你,可就算用计谋,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想通过我来牵制你?不,她没那么傻,况且……” “况且她绝对不会对你动手。”桃朔白很清楚这一点。 玉琼仙子是下凡历情劫,她的执念成魔,就是想和君实有段姻缘。哪怕君实尚未恢复原本记忆,可作为凡人时有了一线情缘联系,后果也可大可小。况且,玉琼仙子跟随进入小世界,若没有桃朔白,她可以一次一次的谋划,累计起来,有了几世凡俗情缘,等于和君实有了极大的因果,再谋和本尊的姻缘就容易多了。 君实轮回了很久,可玉琼仙子却才出现,说明玉琼仙子本没打算行此诡计,却因他和君实次次轮回相守,极大的刺激了玉琼仙子,导致心中之情变做情劫,若不斩断或平息,势必成魔。 这时哪怕是玉琼仙子的亲近之人也会助她进入小世界,希望她能勘破情障。 桃朔白不去正面对付她,不过是担心影响君实历劫。他不清楚拥有这些小世界的界主是谁,但肯定和玉琼仙子或碧寰宫有些干系,若贸然行事,碧寰宫做手脚使他失去这份工作,那他就不能出现在小世界,那时…… 按理,玉琼仙子应该隔离他和君实,但没有,看来、她是做不到。那么,作为早就认识他的君实,如今的轮回,乃至他所接到的这份工作,是否都是提前算计好的? 一切,只有君实恢复本尊记忆方才能结束。 桃朔白叹道:“如果是她在算计,将我拉入这场阴谋争斗,说明她知道没办法对付我,不过是用人间的手段让我不快活罢了。眼下倒是不惧她,但是有一点,她虽是修为被封,可记忆还在,一次两次她忍,三次四次还能忍?若她不计代价冲开封印,会做出什么就难以预料了。” 赫连春水自然也想到了这里,心下忧虑:“不是说她是因为情劫而来的么?我现在虽然不是太明白仙人的劫难,但既然是劫,想化解肯定没那么容易。她已在执念之中,如你所说,万一魔念升起,后果殊难预料。” 又突然问道:“有没有办法令我提前冲开封印,恢复记忆?” 桃朔白一怔。 “你不是说我体内的煞气已经只剩一丝了吗?想来即便苏醒也没什么影响。只要脱离小世界,一切算计不在,就没什么顾虑了。”赫连春水不担心自己,他担心桃朔白。虽然他如今只有凡人的记忆,可几世下来经历见闻令他知晓,凡人的女子身陷情爱迷障尚且可以化身为魔,更何况一个仙人面临情劫? 传说之中,多少修仙者都是在情劫之下身死道消,若玉琼仙子自觉无望,岂会不疯狂? 桃朔白笑着摇头:“现在还不至于。再说,就剩下一丝而已,很快的。” 但他心里却清楚,别看是最后一丝煞气,却纠缠的最是根深牢固。而且,君实若是下来历劫,不管是哪一种,想要解开封印重归上界,一定是早就有既定的触发条件,只有达成条件才会破开封印。 他心里的确着急,但他着急只是想早些和君实本体见面,可他不会着急的在历劫未曾圆满时强行取巧破除封印。 赫连春水不记得从前,可他感知敏锐,知道他这话有水分。内中原因不问也知道,所以他就没有再说,心下却是将息红泪给惦记上了。 不是只有息红泪一个人会玩手段! 或许她太自大,或许曾经的他们是旧识,但不代表现在的他会任由她算计。 两人正准备回破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匹马停在了破庙,隐隐传来说话声,赫连春水能断断续续听到个别词汇,但桃朔白却听的一清二楚。 “神威镖局出事了。” 等到了破庙,来人果然是神威镖局的人,因为早知道他们一行人这两天就要到,所以局主高风亮让人来通知他们不要回去。 在戚少商顾惜朝两人赶到神威镖局之前,高风亮就已经得知戚少商出事,知道早晚有一天朝廷的人会来登门。为防万一,高风亮依靠庞大的人脉,四处打通关节,终于得到皇帝赏赐的金匾,由此来保全镖局。谁知还是出了事,原本镖局严密看守的皇镖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尽管幕后之人没留下只言片语,但第二天戚少商顾惜朝两人就到了镖局,高风亮便认定是黄金麟动的手,想逼他对付戚少商。 第197节 皇镖丢失,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可要背叛朋友,高风亮良心也过不去。 黄金麟紧随其后,将神威镖局围住,要高风亮交出戚少商! 戚少商得知高风亮处境,心中愧疚,不欲再拖累镖局,便与顾惜朝杀了出去。他没能从高风亮口中得知逆水寒的秘密,但还可以上京城找李龄询问,但在离开前,他得帮神威镖局找回皇镖。此事因他而起,神威镖局上上下下的性命,他不能不管。 顾惜朝早知他的性情,偶尔会刺他两句,却也只能在一边儿帮着。 原本两人也以为是黄金麟所为,谁知一番刺探,根本没在发现皇镖的影子。顾惜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以强横的武力抓了冷呼儿鲜于仇,将一路追击打听的明明白白,冷呼儿两人根本不知道皇镖之事。 戚少商问道:“你信吗?” 顾惜朝脑中灵光一闪,拽着戚少商寻了一处隐蔽之地,凝眉道:“我怀疑有人在暗中帮着黄金麟。若是我没记错,曾经息红泪发誓要杀了你雪耻,可后来她却一反常态给了你休书,这件事本就古怪,可当时我没多想。现在我不得不多想。” “你的意思是红泪……”戚少商脸色微变,摇头道:“不会的,她就是恨我,要杀我,但不会不知道盗了皇镖是什么结果,神威镖局的人跟她并没有恩怨。” “若要一个人痛苦,不是取他性命,而是一样一样夺走他所在意的东西。你戚少商心中除了连云寨,就是义气、朋友,若是朋友因你而死,你会比自己死了还要痛苦。”顾惜朝的意思很明白,这是息红泪改变了方式,要报复他。 原本顾惜朝觉得息红泪再恨,都是因为爱的缘故,这么多年都没杀戚少商,肯定不会真下得去手,却没想到,他猜错了。原本他怀疑过雷卷,直到听冷呼儿提到高鸡血,他这才将目标定在息红泪身上。 而且……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一路上除了黄金麟,还有人暗中跟着我们,是女人,毁诺城的女人。”顾惜朝修炼易筋经,内力大增,有两次他感觉到有人远远坠在后面,却不是朝廷追兵。他担心戚少商知道后乱了心思,故意没说。 戚少商不愿意相信,抓紧了手中的逆水寒,说道:“我要去一趟毁诺城。” 他要亲自去问息红泪,若是误会最好,若不是…… 起码可以将皇镖还给神威镖局。 顾惜朝对此并不赞同,但戚少商打定了主意。 原本黄金麟不知神威镖局丢了皇镖,因知道高风亮在京师有背景,又有一块皇帝赐的金匾,哪怕上门要人,却也不敢过分,谁知这事儿在镖局里不是秘密,无意中被冷呼儿听到,黄金麟立刻拿捏了把柄,逼迫高风亮一起追捕戚少商,以此将功折罪。 高风亮无奈,面上答应,暗中派人通知在外的这队镖师,要他们去京师求援。 赫连春水和桃朔白没有去京师,桃朔白用神识扫到顾惜朝的位置,两人暗中追了上去。 先一步前往碎云渊的戚少商两人,实际上是追在两个白衣女子身后的。果然和顾惜朝说的一样,这两个明显属于毁诺城的女子就暗中跟着他们,被发现后,两个女子立刻逃跑,直到进了毁诺城,将顾惜朝戚少商阻隔在铁索这头。 自从知道息红泪就是玉琼仙子,桃朔白就不在对方身上使用神识。息红泪和赫连春水不同,当神识扫过,息红泪肯定会有所感觉。 赫连春水手中抓着亮银枪,目光盯在闪烁寒芒的枪尖儿上,看似平静的表情,心里却想着如何对付息红泪。原本他想摧毁毁诺城,只要一番运作,凭着息红泪和戚少商的过往,毁诺城就会背上汉奸同谋的罪名儿,这是死罪!但转瞬他就放弃了这个残忍的念头,息红泪死了不要紧,那一城的女子倒是无辜。 眼中寒芒一闪,他说道:“朔白,你送我进毁诺城。” “你想去对付息红泪?”桃朔白立刻猜到他的目的。他无法对息红泪出手,但赫连春水却没这个限制,只是……桃朔白说道:“方才那两个女子你应该看见了,她们的轻功不错,若非故意露出痕迹,戚少商根本追不上,也不可能发现。戚少商的武功可不低,毁诺城的女子武功绝对超不过息红泪,而息红泪也在戚少商之下,可现在两名女子的轻功大幅度提升,肯定是息红泪传下了新的功法。那些女子尚且如此,息红泪岂会落后?” “不见得我就比不过。”赫连春水一直没放松修炼,内力境界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若你落於下风,她虽不会杀你,可我却担心横生枝节。” 赫连春水笑道:“朔白,你担忧太过了。你虽不能出手,但可以救我,就算我一时败落,有你在身边又怕什么。” 桃朔白哂笑,的确是他魔障了。 尽管赫连春水杀死息红泪,会使息红泪的执念魔念更深,但该来的总会来,岂能因噎废食! 戚少商要见息红泪,但息红泪并不会理会他,戚少商不肯甘心,说什么也要见一面问清楚。顾惜朝很无奈,干脆去探一探朝廷动向,若是毁诺城一直进不去,黄金麟等人又追过来,那可真是前后堵死了。 等到天黑,桃朔白带着赫连春水御风而行,悄无声息的飞过碎云渊,潜入了毁诺城。息红泪是城主,她住的地方很好找,就在顶上的凌云阁。 毁诺城今非昔比,武力值上升了一大截儿,加之守卫严密,若只是赫连春水一人,可以无声无息的潜入,却不能做到悄无声息的将息红泪杀掉。打斗起来势必动静很大,可赫连春水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戚少商就是个麻烦。 幸而有桃朔白这个作弊器般的存在。 一进入凌云阁,桃朔白就将此方小区域困在小结界之内,几个守卫的侍女被击昏。 “什么人!”结界一设,息红泪就有所察觉,但一时间并没有想到桃朔白身上,也不知被困结界。 桃朔白没现身,赫连春水却是提着亮银枪缓缓步入。 第198章 赫连小妖7 息红泪瞳孔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的一笑:“赫连春水?你夜闯我毁诺城有何贵干?” 赫连春水冷笑:“取你的命!” 息红泪面色一变,似不敢置信,可不管她信不信,随着话音一落,银枪迎面刺来。 “你!”或许真的是过于震惊,息红泪第一时间并没有闪避,慢了一瞬的结果就是被枪尖儿挑中肩骨。一朵血花绽放在素白的衣服上,她脚下快速踩出奇妙步伐,身影如云朝后飘去,一手按着伤处,面色红白交替,死死盯着赫连春水。 赫连春水根本不在意她的反应,又迎了上去,手中长枪舞动,迅疾如电,恍若蛟龙出渊。 息红泪第一招闪避是太过震惊,但不代表她真的不会回击。息红泪知道赫连春水没有恢复本尊的记忆,否则封印一接触,轮回就会结束。尽管如此,她却不能用强制的手段和对方缔结情缘因果,否则不仅打不成目的,还会带来截然相反的后果。 桃朔白的存在给她的压力很大,她怀疑桃朔白告诉了赫连春水一些事情,那么和李安出生那会应该知道他有另外的身份,知道彼此是旧识,甚至可能知道她的情意,可…… 他还是出手击杀她! 正是这些原因,才造成了她的震惊。 随之她便醒悟,是她一时自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一些事,并非原本的记忆,是没有感情的,她不能以此去衡量赫连春水会做出何样的行为。 她虽不想杀他,但对方逼迫与此…… 息红泪眼中光芒明明灭灭,最后恢复为一片平静。 她扯出一条白绫灌注内气,毫不留手朝赫连春水攻去。两道影子时分时合,交战激烈,一时间竟是不分上下。又过几十招,息红泪浑身气势猛然一涨,白绫舞动的越发凌厉,在她身前旋转成一片白影,突然收缩,转瞬朝前一送,宛若一道犀利白芒刺破空气,直袭赫连春水心口。 赫连春水先是一惊,但依旧沉着,将全部内力灌注亮银枪,身影急速旋转,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出一枪——当之无愧的惊艳一枪! 虽说息红泪的攻击很恐怖,但他却看出了破绽。在息红泪全力一击时,身体顿时防卫,只要他拼着受伤全力一搏,定然一枪刺中其咽喉。 怎知变故突起—— 当赫连春水银枪刺出,预想中会受伤的身体却毫无痛楚,在他惊讶之中,攻势凌厉的白绫嘭的炸开,漫天细碎白绫碎片如雪花般飞舞眼前,息红泪定定的站在那里,放弃全部抵抗,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任凭他手中银枪刺向咽喉。 刹那间,赫连春水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曾听朔白讲过,玉琼仙子进入小世界不仅封印修为法力,还有限制,其中一条便是不能杀害小世界的凡人。但息红泪有规避之法,她想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出手。加上她是为渡情劫而来,目标就是君实轮回转世之人,所以她不会杀赫连春水。 之前赫连春水潜意识的忘记了这一点,或许认为这一点不重要,总归他要杀了她。 当息红泪放弃抵抗,他明白了,息红泪不躲不避故意想死在他手下,不是对他下不了死手,而是以死来换取一丝希望。 赫连春水没有本尊记忆,不好揣测原本的自己会如何看待此事,但在常人眼里,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在自己决然杀意之中情愿被杀死,哪怕心里再如何恼怒,终究感觉上是不同的,尽管这种感觉并不好,却已经脱离了陌生人的范畴。 玉琼仙子此举,是用这一次轮回换取下一个轮回更多的机会。 不能不说她很聪敏。 本尊如何不知道,但赫连春水知道自己现在的性子。若来世他记得此事,再遇到玉琼仙子,就算还要杀她,也会先放过她一回。看似终究要杀人,但事情已经不简单,因为纠缠就是这样一次次增加的。 赫连春水一时恼怒,心下万分厌恶,但银枪去势太急,哪怕他瞬息想明白内中纠葛,银枪却无法收回来了。 却在此时,本以为目的达成而舒心微笑的息红泪,突然遭到一股劲力袭击,身影一下子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墙壁之上,又衰落在冰冷的石地。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正好看到门外缓步走来一抹白色人影,但她已经看不清来人面容,下一瞬就昏死了过去。 尽管她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是谁。 而赫连春水一枪刺空,心中大松一气的同时,内气空虚的身体一个疲惫,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他借着银枪勉力支撑住身体,朝后望去:“朔白。” “喝两口缓一缓。”桃朔白凭空取出一只水囊,里面装的并不是水,而是百年桃花酿,内中蕴含着很淡的灵气,对赫连春水现今恢复内力有好处。 赫连春水对他的本事早已见怪不精,接过水囊喝了一气,空虚乏力的感觉稍微好些,这才看向昏死过去的息红泪,满眼冰冷:“她疯了!” “是我们大意了。”桃朔白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算计,若非他因为担心而时刻盯着,只怕赫连春水的银枪就刺死了息红泪,她的目的也达成了。 “现在怎么办?”赫连春水可以在对战中杀死息红泪,可经历了刚刚的变故,他反而不能杀了。因为就算现在杀了,终究是在息红泪自愿赴死之后,已经无法摆脱她自愿赴死的影子。 桃朔白沉吟片刻,有了办法:“封印她!我虽然不能将她的意识永久封印,但可以将她的这一世封印,特别是她眼下重伤昏厥,是最好的时机。” 说话间,桃朔白手中快速结印,瞬息万变,当封印完成,金光乍现,一声轻叱,闪烁金光的封印冲入息红泪,瞬间隐没。 “我将她封印在识海深处,除非我离开这方小世界,否则封印不会消失,她也不会苏醒。亦或者,她自己破解自己的修为封印,那时我的这道封印自然算不得什么,可那样一来,她就会被排除出小世界。”在不能杀死对方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这种办法。 他怀疑碧寰宫有人一直关注着玉琼仙子,所以哪怕他没有能力将对方一直封印到轮回结束,即使有那个能力也不能做。 解决了息红泪,桃朔白撤出小结界,与赫连春水一起离开了碎云渊。 毁诺城城门前的索桥对面,戚少商裹着皮袄子抱着剑坐火堆跟前,他身后依靠着大石头用以挡风,但夜色本就寒冷,又是山林之中,夜风呼啸,火苗摇曳,除了照亮他的脸,似乎并无多少温度。 其实是他的心里太冷了。 他不愿意相信息红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理智却已经相信。他已经决定,若是天亮后息红泪依旧不肯见他,哪怕是闯,他也要闯进去。他可以不在乎息红泪的杀意,但神威镖局的那批皇镖必须夺回来,毕竟关系到神威镖局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 一阵风过,顾惜朝回来了,将装在纸包里的几个馒头扔给戚少商,还有一坛子酒。 “多谢。”戚少商将馒头放在一边,抓起酒坛子就灌。 “黄金麟带着人追过来了,明天正午前肯定会到这里。”顾惜朝提醒着,要他快速拿出主意。哪怕他们两个武功再好,到底敌不过千军万马。 “我打算……”戚少商正要开口,突然似听到了什么,望向悬崖对面的毁诺城。 在两人的视线中,原本平静的毁诺城突然火光大亮,隐隐还传来嘈杂声,像是出了大事。不多时,城门开启,整齐有序的出现一队白衣女子,人人手中拿着刀剑。 为首一个女子看到对面的火光和两个人影,心底微微松口气,面纱之下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她扬声喊道:“戚少商可在?” “戚某在此。不知城中出了何事?”戚少商隔岸问道。 “请戚大侠过来说话。” 戚少商并未犹豫,直接走上索桥。 顾惜朝跟在后面,心满戒备。 直到城门跟前,那女子才低声说道:“戚大侠,城主遇袭,如今重伤昏迷不醒,不能见你了。现今代城主传话,请戚大侠速速离去,毁诺城息城主出事,不知幕后何人,未免还有灾祸,代城主要封闭城门,短时间内不可进出。” “红泪出事了?”戚少商神色微变,提出道:“我可否去看看她?她伤得如何?” “戚大侠可是为皇镖而来?代城主说了,可以将交还皇镖,只是请戚大侠不要透露皇镖是从毁诺城带走的。息城主对戚大侠由爱生恨,毕竟是戚大侠负心在先,若戚大侠心有愧意,就原谅息城主这回。至于息城主的伤,很重,不知何时会醒,但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请戚大侠不要执着,息城主定然也是不愿再见你的。” 话虽如此,不过是因为突遭变故,城中惶恐,又十分忌惮戚少商,不愿他入城。加之息红泪伤势很重,敌人不明,毁诺城只能交还皇镖,一来将此事抹去,二来想用戚少商和皇镖转移视线,毕竟她们也知道戚少商后面追着朝廷的军马,在息红泪昏厥不醒的情况下,万万不能让毁诺城牵扯进去。 戚少商自然也明白,沉默了片刻,答应了。 顾惜朝却更好奇谁伤了息红泪。 皇镖并没有在毁诺城,而是藏于神威镖局不远的一个地方,说了地址,毁诺城中的女子们就全都退入城内,将城门紧闭。 戚少商曾经很爱息红泪,隔了四年,他也依旧爱她。但在那次息红泪以休书了结彼此过往之后,有些东西就变化了。戚少商依旧在意息红泪,可曾经的情意经历了疏远、猜忌、误会、痛恨……这份在意已经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更何况,戚少商从来不是一个只顾儿女情长的人,否则他不会在当年辜负息红泪,更不会让她连续空等四年。 若非知晓息红泪重伤昏迷,戚少商得了皇镖根本不会和她见面,而现在虽想见,毁诺城却拒绝他见。 第198节 最后戚少商依旧保持了冷静,事有轻重缓急,毁诺城就此抽身退步兴许是福,而他的紧要任务是归还皇镖,洗清冤屈,然后他会再来这里,哪怕付出再多也要见息红泪一面。 离开碎云渊,却到底是遇上了朝廷兵马,两人都受了伤。 两人逃避追捕之下,意外闯入雷家堡的范围,戚少商与雷家堡有一段旧日恩怨,因此当发现到了这里,戚少商便不肯再往前。不仅是担心雷卷找自己报仇,还是因为怕将雷家堡牵连进来。 顾惜朝听他提了两句旧怨,就不愿去冒险,说道:“我们绕过去,到时候将皇镖藏匿地点请人转告高风亮,你我直奔京城。” 势单力薄,顾惜朝不想节外生枝,而且他本能觉得,桃朔白知晓逆水寒的秘密,他打算去找桃朔白询问。 戚少商没有异议。 给神威镖局的消息送出去,两人赶赴京城。 途径一座小镇,两人进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大堂里坐了两三桌客人,其中一桌是三个女客,容色气韵各有不同,很是扎眼。戚少商和顾惜朝却是淡淡扫了一眼,来到靠里的一张桌子,叫了饭菜。 他两人一进来,原本正抱怨坐马车太辛苦的孟香婷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 若单看穿着,那两人不但普通,还很朴素,偏偏一个俊朗坦荡,一个俊美似书生。孟香婷又见其中一个拿着柄剑,另一个虽然没看见兵器,但外罩着一件青色布衣,从容清雅,很引人注目。 “小玉,你认不认那两个人呀?”孟香婷问一个俏丽的少女。叫做小玉的女子是她和傅晚晴半路遇到的,傅晚晴和小玉很投缘,三个女孩子说起来也热闹,加上孟香婷猜到了小玉真正身份,所以三人便结伴而行。 小玉扭头看了两眼,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孟香婷只是觉得那两人不像平常人,但也看不出别的。一路走来,她时刻记挂着剧情,所以才对拿枪佩剑的人格外关注。 这时有几个行商说着话进来:“听说了没有,朝廷派了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去缉拿戚少商。” 一直淡然平静的傅晚晴神色微变,心里到底是放不下那段感情。 暗处,赫连春水看到客栈内的孟香婷,嗤笑一声:“就知道她不安分。只是赫连家已经出事,若她再这么乱跑,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落到了别人手里。得把她送回去!” 桃朔白道:“看方向,她们是朝边境去的,便是你出面说话,她也不见得听。” “她或许不听我的话,却会听你的话,但这事儿不用你出面。”赫连春水虽对此事有些不舒坦,但从没将孟香婷视作威胁,她还不够资格,只是觉得对她的觊觎之心碍眼而已。 赫连春水独自走进客栈。 “……表哥?”孟香婷吃了一惊,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他,她朝其身后张望,却没能看到那抹白色人影,不免失望:“表哥,桃公子没有和你在一起啊?” 赫连春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你现在立刻返回京师,家里出了事,不能允许你继续在外乱晃。你若是想乱跑,也行,回到你们孟家,你爱如何就随意。” 赫连春水之所以对待孟香婷不假辞色,并非源自孟香婷对桃朔白的那点觊觎,而是因为如今的孟香婷已经不是他真正的表妹。尽管他和表妹多年未见,亲情也淡,却不代表可以容忍一个冒牌货顶着表妹的壳子在眼前晃荡,不时的制造麻烦,举动不止收敛,惹得他越发厌烦。 当着众人的面儿,孟香婷顿觉难堪,脸色涨红。 傅晚晴也颇为惊讶,她早从孟香婷口中知道这位表哥的身份,却没想到赫连小妖果然性子诡谲,对待表妹都是这种口气言辞。她正想着措辞,打算圆场,小玉却是性格直接多了。 “你是孟姐姐表哥?孟姐姐出门又不是没和家里打招呼,不用这么凶吧?” “你是息红泪的妹妹?”这件事是桃朔白告诉他的,所以他就故意告诉她:“你可知道毁诺城封闭城门,一律人不准外出的事?” “什么?为什么?”因为消息太过意外,以至于小玉忘记问对方怎么知道她的身份。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出了大事,很严重的大事。” 小玉顿时有些惊慌,她直接想到了姐姐息红泪,所以她坐不住了,匆匆和傅晚晴孟香婷告别,赶往碎云渊。 孟香婷在赫连春水的强势下,不得不回京师。 赫连春水没和她同路,让家仆押着她先走。 反倒是傅晚晴留了下来,继续按照原本定好的路线前行。若不是听到那几个商人的话,兴许失去了同伴,她也会返回京师,可现在知道铁手要去连云寨,她生出一股冲动,想去再争取一次。 三个女子走后,一直旁观的顾惜朝起身:“小侯爷,不知……” 言语未尽,赫连春水却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然后,戚少商就看见曾经在旗亭酒肆见过一面的桃朔白走了进来:“是你!” “借一步说话。”桃朔白直接走向客栈后面,寻了处僻静之地。如今息红泪已经解决,剩下的事情他不打算再管,就算是九幽魔君,以顾惜朝联合戚少商的实力,再透露其最大的弱点,完全可以对付。 戚少商看了顾惜朝,一起跟了过来。 桃朔白一开口就说:“我知道逆水寒的秘密,它的秘密不在剑本身,而是在它的剑柄。李龄落在了傅宗书手里,傅宗书掌控着九幽魔君,他们抓了很多江湖高手炼制药人,药人就是偶人,失去自我意识,完全听令于人的傀儡。九幽魔君的魔功很厉害,但他有一个弱点,怕光。” 别看是短短几句话,可消息量却十分巨大,哪怕早知道一些的顾惜朝也深深的皱起眉头。顾惜朝忌惮的是九幽魔君。 “你……”戚少商倒不是质疑,只是乍然听到这些隐秘,震惊下就猜思起桃朔白的来历用意。 “逆水寒剑的隐秘我是偶然知道的,但是朝廷的那些事情我不愿意掺和。”桃朔白说完就与赫连春水离去。 剩下顾惜朝和戚少商。 顾惜朝将他与桃朔白的相识说了一遍,又道:“虽说他有些古怪,但这件事应该没有撒谎。” 戚少商再一次的审视手中宝剑,突然握住剑柄,将其卸了下来,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封书信。当看完书信,神色愤恨:“原来如此!” 顾惜朝也看到了,算是彻底放了心,这正是傅宗书与辽国主帅来往的书信,涉及机密,只要有了它,傅宗书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儿跑不掉!甚至,当初李龄率领的两千精兵全部阵亡的原因也在此。 这一次有了桃朔白的搅局,原本的一对死敌成了盟友,对付其傅宗书却是比原剧中顺利快速多了。 按照戚少商的意思,本是想拿着书信去见诸葛正我,但顾惜朝却不打算走这条路。他跟诸葛正我的政念不合,若是没别的路可选,他或许会屈就,可他已经有了另一条路。 那一次桃朔白曾带他去过蘅芜院,使他知道了李师师背后的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帅与之滨莫非王臣。 有可以直接面圣的机会,又何必再去绕路。 第199章 赫连小妖8(完) 戚少商听闻可以面圣,立刻同意了。 李师师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对于找上门的戚少商和顾惜朝,她并未害怕。实际上,在知道戚少商的身份后,对于他们的来意就明白了,她不问,只暗示说出皇帝到来的时间,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事情很顺利,尽管皇帝一开始将二人当做刺客,但看到那封书信,惊怒不已。皇帝叫来了诸葛正我,这事儿到底要靠神侯府处理。 看似事情又落到诸葛正我手中,但已然不同了。 皇帝对于戚少商神色淡淡,倒是颇为欣赏顾惜朝,更是放言完成此事,定要论功嘉奖。顾惜朝心里明白,这其中李师师出力不少,而李师师如此相助,的确是欣赏他的才华。另外,也有赫连春水的原因在内,赫连春水打过招呼让李师师帮忙,乃因有共同的敌人。 诸葛正我则相反,他更欣赏、或者说心里更相信戚少商,因为顾惜朝一看就是特别有野心的人,他担心得了皇帝赏识的顾惜朝会成为第二个傅宗书。 为迷惑傅宗书,诸葛正我并未将铁手召回,但对付傅宗书的计划却是暗中展开。之所以没有直接下旨捉拿傅宗书,一是傅宗书在朝廷党与众多,担心他狗急跳墙,二来暗中还有个九幽神君,三来,辽国太子一行已经出发前来京师和谈,这关系到辽宋两国是战是和的大事,所以,他暗中给在外的铁手另送密函,保护辽太子一行。 诸葛正我心知傅宗书多疑,消息又灵通,戚少商到京师的事定是瞒不过,若戚少商一直不现身,傅宗书定会有所察觉,于是他就让戚少商做明面上的棋子,牵制傅宗书的视线。 对此,戚少商并没有异议。 顾惜朝自是跟着戚少商一起行动,尽管他更喜欢运筹帷幄,但眼下身份没有他发挥的余地,更何况,诸葛正我看他时的眼神虽隐晦,他依旧有所察觉,自然不愿留在其手下。 两人便按照计划,闯鱼池子,找到李龄,并杀九幽魔君! 一切比原剧中顺利多了。 当辽太子一行安全抵达京师,提出要娶息红玉为妻。原本辽太子的确是为两国和谈而来,奉命要迎娶宋朝公主,谁知途中生病,恰遇到小玉。小玉和傅晚晴投缘,跟着学了些医术,但没实践过,胜在热心胆子大。小玉为辽太子治病,太子难得性情温厚,一来二去就生出爱慕之心。 小玉一心赶往毁诺城,已是耽搁了几日,见他们病情好转,就坚决告辞离去。 太子问了小玉名姓以及家在何处,无奈暂且分开。 辽太子认定小玉是公主,皇帝巴不得如此。尽管两国和亲是政治需求,如此才保证两国短暂的和平,但皇帝也舍不得公主,见辽太子愿意换个人娶,很大方就赐封小玉为公主去和亲。 小玉已经知道息红泪的情况,加上毁诺城没了息红泪就似失去主心骨,一城女子,心中惶惶。皇帝圣旨一下,小玉纵不愿意,也不敢冒险抗旨。幸而见到辽太子,得知是曾见过的人,又见其性情温厚对自己一片情意,那份不甘也就淡了一些。 跟随辽太子回到京师的还有铁手和傅晚晴。 原剧中因为追杀戚少商,又有顾惜朝,接连诸事刺激,铁手后悔当初拒绝了傅晚晴,可惜傅晚晴已嫁他人。如今却是不同,铁手虽依旧爱傅晚晴,也愧疚,但依旧觉得彼此身份难以结合,直至回到京师,得知傅宗书通辽叛国,他立刻担忧起傅晚晴。 进城之后,两人就分开,一个回神侯府,一个回相府。 因为和亲近在眼前,所以朝廷虽然抓捕了傅宗书,但暂且并有处置。当傅晚晴一回到相府,立刻被抓,一并投入牢中。 铁手赶来阻止傅晚晴回家,已经晚了。 铁手无法看着傅晚晴被处死,就去求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知道傅晚晴的性情为人,只是律法如此,岂能专为她破例?他知道铁手为情所苦,但若支持他们在一起,只会在将来更苦。现在傅宗书谋反被诛,于他而言傅晚晴并无威胁,但在皇帝乃至旁人眼中并非如此,谁让傅晚晴是傅宗书的女儿呢。 最终,铁手辞去神捕一职,又在行刑当天劫了法场。 过程十分顺利,他便知道是师父诸葛正我以及师兄弟们帮忙,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从他离开神侯府起,他的心思就被看穿了,但师父师兄弟们都没阻拦。 他看向马车里半昏迷着的傅晚晴,驾起马车彻底离开了京城。 孟香婷和傅晚晴、息红玉相识一场,如今那两人的结果令她唏嘘,送走了息红玉,又知道傅晚晴最终逃过死劫,且和心爱之人能归于平淡生活,也算是个好结果。在街上闷闷的转了一圈儿,就有人来将她找回去。 “表小姐,小侯爷要见你。” 孟香婷一听就紧张,她现在对赫连春水这位表哥越来越惧怕,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也被穿了,因为近来赫连春水的性情明显起了一丝变化。亦或者是自己心虚,疑神疑鬼,毕竟赫连春水有个小妖的称号,性情诡谲,别人都没觉得不对。 虽说赫连大将军携夫人已经来到京城,但赫连春水大多时候依旧住在那个小而清幽的宅院。 孟香婷过来的时候,那两人正在葡萄架子底下品茶。 正是冬日,葡萄架无一丝绿意,暖绒绒的冬日照着,却不觉院中萧瑟。赫连春水为妆点院落,搬了几盆常绿树过来。 孟香婷踌躇着靠近:“表哥找我?” 桃朔白已先一步设了小结界,以确保此时说的话不会被旁人听去。 赫连春水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不是我表妹。” 孟香婷脸色一白,慌了手脚,只嘴上还在强撑:“表哥,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我不是你表妹?我听不懂。” “你夺舍了她的身体,也不必在我面前否认,我若想拆穿你,你也不会活到现在。因我表妹魂魄已不在,未免舅舅一家伤心,这才留着你。只要你往后谨守本分,我便不会对付你,若你失了分寸,我会立刻让你魂飞魄散!”赫连春水选择与她开诚布公,是权衡之后的结果。 前些天赫连父母到了京师,话里话外撮合他跟孟香婷,甚至想为他定下婚事,被他推拒了。 这件事里,孟香婷的行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孟香婷虽然更关注神秘的桃朔白,可她又现实,知道亲上做亲的婚事最合适又最安全,所以在孟母问她某些问题的时候,她并没有开口辩解,只是佯作害羞不言,使得孟母误会。 自那之后,赫连春水对孟香婷态度十分冰冷。 此刻真相被戳破,孟香婷瞪大了眼睛,想辩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了。”孟香婷最终妥协,她没资格去反抗。 孟香婷走后,赫连春水却是叹口气。 作为赫连家的独子,父母又健在,婚姻一事就躲不过去。他当然不会娶女人,也不想为敷衍父母去假婚,只是父母的期望不能达成,多少觉得愧疚。在之前拒绝婚事后,他就提出从族中过继子嗣承欢膝下,实则是委婉表达不婚的意思,父母十分震惊,缄默不言,却不再提婚姻。 赫连春水和桃朔白交往甚密,这一点就没刻意隐瞒,赫连家父母都看在眼里。 第199节 他们心里是知道的,这不是什么好友关系。 好友不会从三年前就一直等待,专门买房子,又亲自布置,处处摆设细节都考究,又几乎形影不离、坐卧不分。若换个性别,只满足其中一条就足够人浮想联翩,赫连家父母能一直忍着不问,不是粗心大意没察觉,正是因为察觉了,却因为了解赫连春水的性情而没捅破窗户纸。 他们打算采取拖延法,觉得过个一二年,或者四五年,两人感情总会淡的,男人么,总有一天要成家,何苦现在去逼迫,反而使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赫连春水心知肚明,也默契的没开口,他也是想用时间来说服家里。 桃朔白对此并未干涉,他的生命很长,凡人寿数却是不足百年。况且,赫连春水立场很明确,也不是非得闹得僵持。只要赫连家不强硬阻拦,便是不认可他们、无视他们,他都不会在意。 一月后,顾惜朝来到小院。 傅宗书一案后,顾惜朝凭此功绩被赐封官职,从五品,最重要的是得皇帝恩宠。顾惜朝文武全才,如今辽宋和谈,武一道暂且用不上,他便顺应帝心做了文官,皇帝颇有文采,偶尔就宣召他谈论诗文。 戚少商洗脱了罪名儿,回了连云寨。 顾惜朝此时过来,却道:“戚少商回来了,接任了铁手的位置。” 看得出来,对此一点顾惜朝不太高兴,因为他要做的是权臣,但神侯府……即便是现在,他与神侯府的关系亦是平平,随着他更进一步,关系会更疏淡,甚至会成为政敌。戚少商是他的知己好友,两人也算是共患难,他并不希望走到对立的一天。 正说此人,人就跟着到了。 “惜朝,我就猜到你在这儿!”戚少商手里提着两坛子酒,往桌上一放,说道:“上好的梨花白,算是感谢桃兄曾经相助。” “好酒!”赫连春水将酒坛子打开,一人倒了一碟子。 顾惜朝一口气就喝了。 戚少商看他一眼,故意咳一声:“惜朝,你……” 顾惜朝起身朝外走。 戚少商苦笑,跟桃朔白两人招呼一声,追着走了。 “这两人虽无父无母管着终生大事,却比你我两个还要难磨。”赫连春水早就看出了一点儿猫腻,现在终于确定,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桃朔白却是突然眉头一皱,起身王朝遥远的某个方向:“她强行冲破修为封印,被排挤出小世界了。” 强行冲破封印会有点后遗症,比如受到一定损伤,但不会太严重。 赫连春水眉宇舒展,笑道:“这么说,她负伤之下,很可能下个小世界就不会出来碍眼了?” 桃朔白点点头,心下却越发警惕。 他知道,经此一回,玉琼仙子再出现毕竟更难对付。 第200章 情魔1 再一次返回地府,刚出时空隧道就发现崔判官等候在外面,面色略微古怪。 “桃公子,上界有人来拜访公子。”崔判官说道。 “上界?是谁?”桃朔白本就打算去上界打探些消息,却没想到先来了人。 “是离火真君。” “离火真君?他?”桃朔白与上界交情不多,但这个离火真君勉强算个熟人,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对方曾和他有过好几次交易。 离火真君从名号上就能看出来,修炼的乃是火之一道。太上老君喜欢桃木清液用以炼丹,离火真君却喜欢大桃木的枝干来炼火,大桃木乃是桃朔白的本体,但年深日久,去掉一些不重要的枝干影响不大,但尽管如此,他也只和对方交易了三四回,还是因为离火真君肯指点他炼火。 他化形之后,并没有什么传承记忆之类,修为虽然积累深厚,但攻击手段却要后天练习。因为他属于至阳之物,木又生火,所以想修火术,还是太上老君介绍下认识了离火真君。 只是…… 他们交集不多,他也已经不做这等交易,离火真君找他做什么? 回到度朔山,但见洞府前站着个身着火红法衣的男子,外罩黑色披风,面貌俊朗,气势骄狂。与他外表不大相称,离火真君言语却是温和:“桃公子。” “真君久候了。不知真君前来有何事?”桃朔白问道。 “我听说你伤了玉琼仙子。”对方一口气就让他吃惊。 “你怎么知道?”别看只是小世界发生的事,却不代表能随意被上界的人窥伺,毕竟那些小世界还没彻底开放。再一个,玉琼仙子对外称在闭关,真正去了哪里,还算属于隐秘,知情的应当是少数。便是离火真君得知了,也犯不着特地来跟他说。 至于伤了玉琼仙子,倒也算是吧,若非他用手段封住玉琼仙子,对方也不会强破封印而受伤。 离火真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玉琼仙子之所以能进入小世界,并非是获得界主的同意,而是利用了小世界漏洞。现今那些小世界本就是因界膜受创需要修补,你才受委托去处理,所以只要寻到漏洞,再获得三界管理的许可,就能进入。玉琼仙子的师父虹羽真人是碧寰元君的亲传弟子,三届委员会的成员是轮流制,现今虹羽真人恰是其一,所以玉琼仙子才能进入小世界,否则即便她肯封印修为,那也不能进去。” “你在之前的小世界虽然只是封印她,她冲开封印的伤势并不是过于严重,但是……”离火真君满眼讥讽:“她本就执念生心魔,已在劫中,又经此一事,心魔更重,若非虹羽真人时刻盯着她,只怕她已然坠入魔道!” 桃朔白听到这里,隐隐猜到几分。 果然,离火真君说道:“虹羽真人说服三届委员会,要革除你执行此项工作的权限。” “她的理由是什么?”桃朔白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挑眉。 “违反契约,伤害玉琼仙子。” 桃朔白眼中闪过冷笑:“我想,三届委员会并没有这项权利。” 当初接受任务时就说明了,是界主委托三届委员会发布工作内容,招聘工作人员,三届委员会只是受委托的中转机构,并非委托者,除非界主亲自说他不适合这项工作,否则旁人无权令他半途退出。 离火真君笑道:“瞒不过桃公子。的确,他们没有权利,虹羽真人十分清楚这一点,此举不过是做给玉琼仙子看,以安抚她暴虐的心魔罢了。”说着笑容收敛,面色郑重:“我之所以前来,是提醒桃公子,从下个小世界起,你的修为恐怕要受限制。” “愿闻其详。”桃朔白很清楚,不管离火真君为何相助,能劳得对方亲自来提醒,绝对不简单。 “桃公子每次是通过地府开设的时空通道前往小世界,这是唯一的途径,也是唯一开通了权限的通道,可是现在,通道被做了手脚。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绝非一般,虽然肯定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但是……” 桃朔白清楚,他的实力不弱,虹羽真人就是真要暗算也难要他性命,更何况她也不敢。怕就怕,若中了什么算计,不能寻到君实。虹羽真人如此费心费力,也不过是为玉琼仙子打算罢了。 “多谢真君提醒,不知……”桃朔白想知道对方用意。 “能帮到桃公子的地方实在不多,机会难得。”离火真君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离开了度朔山。 桃朔白问了崔判官近来可有上界的人来地府,崔判官摇头,很可能是他并不知道。他并不能因为惧怕通道有问题而滞留,否则岂不是称了玉琼仙子的心,所以他只是尽可能做了些准备,踏入了通道。 做足准备,谁知一切如故,并没有任何异常。 正值夜晚,从通道一出来,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座城。远处红灯彩旗,人声热闹,偶尔还有孩子们嬉笑。 ——《天龙八部》 这个小世界的剧情主要围绕三个人物进行,乔峰、段誉、虚竹,三人各有身世,各有际遇,性情也完全不同,却意外相识结拜了兄弟。 桃朔白第一时间用神识查看了这座城市,并没有查到异魂或者鬼物。 “啊——杀人啦!杀人啦!”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不多时就听见有人敲锣,人群聚集,捕快们也很快就赶过去了。 这等凡人间的事,按理他并不感兴趣,只是刚好此时发生,令他多少有点在意,就循声过去。 出事的地方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上下几十个仆从,显然也算得富户人家。死去的乃是这家老爷新纳入门不足一月的第七房小妾,年方十八,水嫩清丽,风情楚楚,如今却被丫鬟发现惨死在床上。 桃朔白悄无声息的潜入,扫了一眼,微微皱眉。 烟纱帐的绣床上,那女子浑身赤裸面朝上的躺着,身子底下铺着一床大红锦被,头悬在床沿儿,一头青丝逶迤拖在地上,却是浸泡在一大滩半干涸的鲜血里。女子白玉曼妙的身躯十分干净,却在细嫩的脖子上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流淌下来,几乎形成一个小血洼。女子双目大瞪,盯着房门的方向,满脸狰狞、痛苦、恐惧。 这一幕给人的冲击十分大,所以在丫鬟叫门不应时,推门查看却看到这一幕,才不受控制的失声尖叫起来。 桃朔白注意到在一旁雪白的墙壁上留有几个鲜血写的大字——婊子当死! 尽管常人对血字恐惧,但桃朔白一扫就发现,这四个字力道虽足,也有锋芒,可依旧很像女子的书写。若是所猜不错,应该是个身负武艺的女人! 这家人原本不想报官,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墙上那四个血字实在太吓人,深恐凶手杀了一个不罢休,还会继续杀人,这才战战兢兢的去请了衙门的捕快。 听到下人们的议论,这才知晓死者的一些事。 死去的女子叫做丽娘,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自小订有婚约。男方叫张顺也是寻常人家,父母早亡,一直拼命攒钱送了丰厚聘礼,还不算平日里私下给丽娘买的首饰钗环衣裳吃食,甚至丽娘家的许多活儿都是他做。谁知,眼看迎娶之期就在眼前,丽娘被一个老爷看上了,丽娘父母嫌贫爱富立刻退婚,丽娘也愿意去过好日子。张顺不甘心,也不舍得,死活不肯退亲。丽娘父母和这边的老爷派人将其打了一顿,打断了腿,强行退婚。 捕快们一开始也怀疑张顺,可张顺当初被打断了腿,一直没养好,成了坡子。况且这大宅院里面看的严,外人也进不来。 其实,捕快们更倾向于内宅争斗,毕竟丽娘受宠,但内宅斗的再厉害,也从没见过如此血腥杀人的。别说常人,就连捕快们都少见这等凶杀案。 桃朔白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丽娘就是个寻常人,一个寻常的贪慕富贵的女子,哪里有什么复杂背景。那张顺就更是平常普通了。正因如此,对此利落凶残的犯罪现场,才充满了违和感。 凶手却是江湖人。 纳闷了一会儿,也没太过纠结,离开了此处。 桃朔白寻了家客栈入住。 次日一早,他听到楼下大堂里十分热闹。人们谈论着昨夜的杀人案,又谈论着江湖见闻,其中一件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丐帮要在惠山分舵召开丐帮大会!丐帮副帮主马大元已死。 桃朔白当即前往大会地点杏子林。 这次丐帮大会为剧情的一个高潮及转折,既是乔峰悲剧命运的开始,也是全剧情重要人物的一次大会面。他需要去确认君实是否在其中。 第201章 情魔2 桃朔白有意搜集江湖消息,只是消息听了不少,却并未发现与原剧情有什么差异。当然,不同之处肯定有,只因剧情刚开始,若变故发生的更早,或者不在主线剧情之内,寻常也打听不出来。 丐帮大会在惠山举行,惠山在无锡境内。 桃朔白已经到达无锡城外,见前面有家松鹤楼,便走了进去。 他没有买马,一路用轻功代步,主要是留心江湖人,若他所料不错,君实应该是剧情人物之一。按照剧情,乔峰与段誉的相识便在这里,也不知现在两人是否已经认识。他倒不是有心插手剧情,也不是想看热闹,只是因为乔峰段誉二人乃是剧情主要人物,他要验证二人身份。 他要了二楼位置。 刚点了酒菜,就见楼梯口上来一人。来人是个魁梧大汉,三十来岁,灰色旧布袍,一张四方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颇有威势。单看落脚轻重,听此人呼吸快慢,观眼中神光内蕴,便知武功内力不低。 按照桃朔白一路观察来判断,此人武功应当在江湖上排在一等行列。 在桃朔白对面正好有一张空桌,此人就坐在那里,与桃朔白隔空相对。桃朔白打量的目光并未掩饰,虽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凭此人武功当然不会忽视。这人倒也不在意,冲着桃朔白一笑,便唤来小二点了酒菜。 桃朔白已猜到这人身份——丐帮帮主乔峰! 看来自己来的很巧,一会儿就会见到段誉。 大概两刻钟后,楼梯口又走来一人。这人是个年轻公子,一身白衫,面貌俊秀温和,气质儒雅,完全是个书生打扮,看着也像个书生。这书生上来扫了一眼,视线就定在桃朔白身上。 桃朔白疑惑望去,正见这人踌躇了一下,直接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酒楼里没有空桌,我可否坐在这里?” “请。”桃朔白起先还以为对方是君实,可一看到段誉的眼睛,他就知道不是。虽说段誉的辨识度不如乔峰,但时间地点都这么凑巧,可能性极大,特别是段誉看到自己,先是一惊,接着犹豫,又是下定决心般走过来,他起先不解,当看到对面的乔峰,瞬间豁然开朗。 若说段誉与乔峰的结识,乃是一个误会。 第200节 因为段誉来到松鹤楼之前刚和王语嫣分开,痴迷王语嫣的段誉,很清楚王语嫣喜欢慕容复,便把乔峰误认为慕容复,这才有斗酒、比试,进而相互结拜一事。 段誉也是失了常心,毕竟乔峰的穿着气质和慕容复相差很远,南辕北辙的两人,他竟然还会误认。 “多谢。”段誉叫来小二,点了酒菜,并说道:“将这位公子的花费记在我账上。” 桃朔白不是乔峰,不会和段誉去斗酒,便说道:“你不知我是谁,就请我喝酒?” 段誉说道:“慕容公子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对面的乔峰望来一眼,摇头轻笑。 桃朔白的唇角微微上扬,闪过一抹极快极淡的笑:“傻小子。” 段誉一怔,呆呆的看着桃朔白,眼中尽是痴迷。 如今的段誉正年轻,又是头一回出门游历,心性虽善良仁慈,却也遗传了段正淳好色的毛病。当然,段誉的好色与段正淳的好色有些区别,但不可否认,美色对段誉的吸引力很大,曾经的木婉清、钟灵、王语嫣乃至琅环玉洞中的“神仙姐姐”,都能从中看出段誉正值少年慕艾的年纪,所以他现今痴迷王语嫣,就是因容貌,因为求而不得,苦苦追索,后来又经历患难,这才升华为真正的爱情。 桃朔白一笑,便是桃花障,哪怕是一闪而逝,凡人也难抵挡。 桃朔白抬起食指在桌面上一记轻敲,段誉却是一震,那声轻响就似敲击在他的脑袋里,使他从无尽迷幻中挣脱出来。 段誉莫名心悸,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看着对方发呆,惹得对方不悦。段誉脸色涨红,羞愧不已,若对方是女子,他定是坦然,还会夸赞对方美貌,可对方是男子,他却如此失礼…… 乔峰并没有看见桃朔白的表情,可距离很近,段誉的反应他却目睹的一清二楚。特别是桃朔白那一声敲击,乔峰十分震惊。 好深厚的内力! 乔峰顿时好奇,这等人物他竟没有听说过,而这等模样气质,也怨不得被误认为慕容复了。 想着,乔峰起身走过来,抱拳施礼:“二位,不知乔某是否有幸与二人相识。” “乔帮主客气,请坐。”桃朔白没避讳,直接点破乔峰身份,想来乔峰也无意隐瞒。 乔峰哈哈一笑,先是吩咐小二大坛子上酒,并换大碗,这才正式说道:“乔峰自认江湖英雄好汉认识的不少,却看不出二位兄弟来历身份,还要请教。” “桃朔白,我并未在江湖走动,乔帮主不知道也正常。”丐帮是个大派,人数众多,打听消息最方便。可惜,等大会一召开乔峰便将自顾不暇。 桃朔白虽欣赏此人,却不会去戳破康敏等人的阴谋,因为即便没有那封信,乔峰的身世依旧是个隐患,爆发出来不过是或早或晚。乔峰是个真正心胸阔朗的英雄,眼下不过是个挫折,他总会挺过去,真正的劫难却在后面。 “你不是慕容复?!”段誉惊讶出声,随之就更尴尬了:“我、我还以为……” 乔峰哈哈大笑:“他当然不是慕容复。” 段誉摸着头一笑:“我姓段,段誉,大理人氏。” “哦?大理段氏。”乔峰一听就明白了。 说话间酒上来了,乔峰是粗狂汉子,又是江湖人,合得来就一起吃肉喝酒,畅快恣意。江湖人大多喜欢交朋友,乔峰亦是如此,特别是他对桃朔白来历好奇,又觉得段誉有些投契,自然而然三人就喝起酒来。 中国人交往就从吃喝开始,历来如此,酒又是活跃气氛的东西。几碗酒一喝,气氛就热了,哪怕桃朔白话少,却也没什么妨碍,主要还是斗酒。 没错,绕了一圈儿,这酒还是斗上了。 桃朔白若不想醉,凡间的酒喝再多也不会醉。 乔峰是真正的海量。 段誉本来有六脉神剑可以逼酒,但原剧中他误以为乔峰是慕容复,为不落下风才作弊,现今却是不好意思。只是眼看着其他两人一碗一碗的酒水喝下去,却始终毫无醉态,他一急,就开始运转六脉神功,将酒水逼出来。 桃朔白注意到了,于是到了后面,他故意渐露醉意。 乔峰对段誉的表现十分意外,兴致越发高涨,两人一直喝了四十几碗。乔峰觉得段誉很不错,当即要与他比比脚力,段誉摸出银子结账,却发现银子不足,还是乔峰为他补足。毕竟一开始是段誉要求请客,这会儿出了状况,难免有点窘迫。 乔峰却是毫不在意,叫来小二吩咐道:“我这位兄弟喝醉了,酒钱已结,我兄弟先在这里歇着,别打扰他。等他醒了,就说我二人暂且先一步,他若有事,可去寻我。” 小二自是应诺,这些一看就是江湖人,又没拖欠酒钱,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了片刻,桃朔白才起身,小二转述了那些话,他便离开了松鹤楼。 他无心与乔峰段誉交集过深,况且,他性情如此,并非“武功过人”便能与人肝胆相照,因此他也不愿阻扰了那两人相交。他知道这二人今天终究会去杏子林,便先一步去等着,只消暗中观察君实是否在场,丐帮内的纷争却是不必理会。 刚出酒楼没走几步,无意听见两个路人谈论一件事,不由得略微驻足。 原来前些天距此不远的姑苏死了一个人,是个富家公子。每天世上不只死去多少人,若仅仅是死个人,哪怕是传到无锡这边,也不至于令人念叨这么长时间。之所以如此,却是因那人死的方式令人恐惧。 那富家公子是个风流人物,人生的俊朗,又懂文采,待人温和,好似翩翩佳公子。作为古人,爱美风流是美谈,只是这人行径上…… 此人或用钱财、或用家世、或用文采等等手段,哄骗一个又一个女子,不仅得到她们的身体,更是哄骗她们的感情,当女子对他死心塌地,他却似厌恶了这桩游戏,抽身退步。他和这些女子分开,要么直接不见面,要么给钱打发,要么借口家中父母不同意……种种手段看似不激烈,可对于被骗了身心的女子而言,那就是如坠深渊,甚至还有些执迷不悟的女子为他殉情。 殊不知,此人将这些事当做谈资,与狐朋狗友分享,颇为自得。 某天夜里,有人盯住了这人。 此人被割了舌头,削了耳朵,挑断了手筋脚筋,剜去膝盖骨,更是剁了命根子,但他没有死。可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比死了更痛苦?要知道,幕后行凶者将这人折磨至此还不算,最后还扒掉此人衣服,将其吊在菜市口的旗杆子上。 家人将此人带回家,这人虽无法再说话,却还是没日没夜哀嚎了七八天,最终痛苦死去。 桃朔白莫名想起之前的丽娘之死,若说有什么相通点,大概都是玩弄了别人的感情。 若凶手真是女子,估计是被情所伤,手段虽激烈,但到底不是无缘无故。 猜到这一点,桃朔白就不再多管。丽娘不提,单单姑苏死去的男子就是该死,因其玩弄而死掉的女子不知有几个,他一条命都不够赔。 如原剧中一般,杏子林里,丐帮一众人围住了两男三女。 这五人分别是风波恶、包不同、王语嫣、阿朱、阿碧,他们是出来寻找公子爷慕容复,但是和丐帮发生了冲突。近来江湖高手接连死了几人,特别是少林寺玄悲大师的死,凶手所使用的的正是慕容家的家传绝学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江湖人都认为凶手是慕容复。 慕容家传到如今,就剩下慕容复一个。 慕容家在江湖上享有赫赫威名,特别是江南一带影响极大,而这等威名主要就是由慕容家祖父闯下来的。慕容家是大燕皇族后裔,大燕早灭亡了,慕容家历代却不死心,一心想恢复大燕,慕容复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实则这件事明眼人一看就是个笑话,恢复国家,不是重新恢复一个家族那么简单。当年大燕国民早已不在,后代都已经成了别国之人,时间太久,他们早忘记当年是大燕人。更何况,慕容家想复国,一没钱财,二没势力,三没人。 这一代,除了主子慕容复,只有底下四个家臣,其他仆从根本不值一提。 慕容复是个悲剧人物,出生起就扛着复国的重任,原本成功的机会就渺茫,偏偏还被亲爹拖后腿。其父慕容博当年设计雁门关一役,事败后怕被追究,干脆诈死脱身,自此就躲在少林寺不露面。好不容易慕容复在江湖闯出些名声,亲爹却突然暗中杀了一串高人,用的还是本家功夫,黑锅都是儿子背。 现在少林寺玄悲大师的死就被算在慕容复身上,正所谓“债多不愁”,康敏和白世镜干脆将马大元的死也算在慕容复身上。 近来,慕容复因此两件事颇为辛苦,根本不懂谁在背后算计他。 桃朔白隐在高大的树上,浓密枝叶遮挡了身形,又收敛气息,底下那些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神识一放,看到乔峰和段誉正在朝这边赶,这在预料之中。 咦?他突然在相距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上发现了一个隐藏的人! 第202章 情魔3 桃朔白先是一惊,定睛一看,那是个二十六七的男子,淡黄衣衫,面容俊美,神色潇洒,手中抓着一柄长剑。 原剧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显然是变故! 对面那人感觉十分敏锐,很快就发现了桃朔白,同是一惊,随之却是满眼惊喜。 君实! 当对方露出此等神色,桃朔白立刻认了出来! 桃朔白身形顿时消失,瞬息就出现在君实身边,并将这边小区域施法隔绝,方才放心讲话:“你有记忆?” “嗯,上一世,以及之前几世的记忆都在,只是再往前那几世只是模糊有点印象。”正因此,他对自身处境很明白。 “慕容复?”结合他现今年纪形容,又出现在这里,桃朔白有所猜测。 “对,这一世我是姑苏慕容复。”君实眉头一皱:“这个身份累我不少。原本我也没在意,慕容博在我尚幼就身故,所谓复兴大燕在我看来不过是痴妄,我可不打算走这条路。奈何身边那四个家臣不好说服,但他们都知道我的主意,只是不肯放弃而已。” “我想着,做不到复兴大燕,就振兴慕容家吧。眼看着名声是起来了,却突然就背了黑锅。也不知是谁,接连杀害几位江湖上有名望的高手,用的都是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江湖皆知慕容家只我一个,便把罪名儿都扣在我身上。我之前还在烦恼玄悲大师的死,幸而丐帮帮主乔峰愿意为我作证,可紧跟着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死也扣在我身上,我就觉得这事儿麻烦了,不止是我,只怕乔峰都要有大麻烦。” 君实颇为烦恼的问道:“朔白,这到底是’慕容复‘原本就有的命运,还是有人故意针对我?” 有了玉琼仙子的先例,就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桃朔白笑道:“放心吧,这一世没有玉琼仙子,玉琼仙子因心魔侵蚀险些入魔,倒是有长辈给她出头,可也无法将手伸的太长。” 再者说,要针对也是针对他,绝不会去动君实。 一来君实乃是玉琼仙子渴求之人,二来同为上界之人,只怕君实本身地位并不低,便是碧寰宫也不会轻易正面开罪。相比之下,桃朔白属于地府,哪怕在地府职责十分要紧,可在那些上界人的眼中却算不得什么,那些人看的是尊号排位以及势力实力。 桃朔白很独,作为镇压地府万鬼的大桃木,也是独此一棵,地府鬼民对他崇敬畏惧,其他人却不会如此。 “至于你的这遭劫难,也不算是无缘无故,你那位’父亲‘当年乃是诈死。如今他做了那些案子,却不露面,所谓父债子偿,你背这个锅也不冤。”桃朔白摇头叹息。之前还在想慕容复的倒霉,谁知转眼君实就成了慕容复。 君实颇为惊诧,随之一叹:“原来是他。以往只听说过坑老子的,如今倒出现个坑儿子的。” 桃朔白知晓剧情,便将来往始末都跟他讲了一遍。 君实讽笑:“南慕容,北乔峰。我这个慕容复被亲爹给坑了,乔峰却是被一帮子信任尊重的老前辈给坑了。这些人也是可笑,当年杀错了人,良心过不去了,就把乔峰养大。偏偏人养大了,又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下那些要命的书信,若非如此,乔峰此等英雄人物,丐帮将是何等声势。” “乔峰自顾不暇,没人给你作证,你怎么办?”桃朔白问。 “其实要证实我并非凶手,说难也不难,主要是人证离的太远,况是西夏国民,这些中原人不一定肯信。”君实知晓了内情倒是不急躁了,定下心来,打算看戏。 丐帮的确是演了一出好戏。 原本是围困王语嫣一行五人,乃因认定马大元是慕容复所杀,这五人皆是慕容复的从属亲眷。关键时刻乔峰和段誉赶来,乔峰力保马大元之死与慕容复无关,谁知却由此引来丐帮对他这个帮助的质疑,更有全冠清跳出来,说乔峰与马大元不合,与慕容复联手设计杀死了马大元。 慕容家四大家臣之一的风波恶是个急脾气,反声相呛,又跟乔峰动了手,打不过,直接撤了。包不同见状,也先一步走了,倒是王语嫣和阿朱阿碧要走时被拦住了。 段誉自然做了护花使者,一同留下。 乔峰虽是心胸阔朗的大英雄,却并非没有心计,到底也是执掌丐帮八年,马上就发现四位长老借由副帮主之死,要夺了他的帮主之位。此时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却未到场,另有几位舵主不见踪影,他深知那几人必是被困住了。 乔峰并未慌张,一番据理力争,得到众位信服。 相反,意图反叛的四位长老按照帮规要被处死。 乔峰却为四人戴过,连插自己四刀。 君实吃惊笑道:“这乔峰,果然好气魄,是个大英雄!” 眼看局势好转,有帮众送来紧急军情,乔峰正欲阅览,却被徐长老夺去。这令乔峰大为惊诧,徐长老说他不能看,必须等到马夫人到来。这令乔峰越发不解,马夫人虽是马副帮主的遗孀,可实际上不属于丐帮,便是沾着边儿,也无权左右丐帮大事,偏偏徐长老这番作态…… 乔峰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况他也不想激化矛盾,便决定等一等。 随之来了三人,一人是泰山铁面判官单正,另两个则是太行山冲霄洞夫妇谭公谭婆,这三人皆是应徐长老之邀而来。随后又是赵钱孙和天台山的智光大师。 又等了等,终于来了一顶小轿。 “马夫人到了!”徐长老说道。 轿子落地,众目睽睽盯着轿门儿,谁知轿中始终半点动静也无,里头的人迟迟不出来。 徐长老觉得怪异,心下一惊,上前两步喊道:“马夫人?” 第201节 觉察到不对,一把掀起轿帘,却是惊骇的大退两步。 只见轿子里的马夫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容貌秀美,眼神妩媚,分明三十五六的年纪,肤色却依旧白嫩,只眼角略有一点细纹。令人惊诧骇然的是,这马夫人一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女子,竟是浑身赤、裸,小巧玲珑的身架,酥胸、纤腰乃至私密之处尽皆暴露于众人眼中,她的脸上晕染着淡淡红晕,身子微微沁出细汗,隐隐散发着勾人的幽香。 这状态十分诡异,显见得是中了药,被人暗算了。 康敏哪里料到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当轿帘掀起的那一刻,她恨不能立刻去死,但也只是那一刻罢了。紧接着她便不甘,她要报复,她要让始作俑者千万倍的痛苦! 她将眼神望向轿子外面的人,嘴唇微张,想求救,却只能发出一声低微的娇喘,顿时脸色越发红了,两行眼泪滚落下来,却将她衬托的越发惑魅人心。 这一幕对康敏而言是极长,哪怕她私底下淫、乱,到底是个女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在众人眼中,只是一瞬。 乔峰定力极强,惊骇之后,连忙将轿帘落下,问向徐长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这……”徐长老也吓得不轻,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乔峰望向王语嫣几个女子,与丐帮几位长老说道:“不管怎么说,先帮马夫人解围才是。分舵中可有女眷?” “自是有的。”几位长老都还处于震惊之中,此时回过神来,尽皆恼怒:“到底是谁?简直卑劣无耻至极!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此行事,简直、简直……” 的确,哪怕他们在江湖闯荡多年,这等事情却还未听说过。当着丐帮众人的面儿让马夫人出丑,针对的看似马夫人,可马夫人是副帮主遗孀,等于践踏了丐帮威严声名,和丐帮结了大仇了! 因此变故,众人不得不退回近处的大义分舵。 按理,王语嫣段誉几人与此事已经没了干系,这些都是丐帮的内事,外人目睹到底不妥。然而猝不及防已经旁观,此事贸然离去,也怕引得丐帮不满,这才一直远远儿坐着,不言不语低调行事。如今丐帮要回分舵,又发生了马夫人惊骇之人的一幕,王语嫣几人虽是惊鸿一瞥,却也吓得脸色又白又红,几欲速速离去,却又因局势所困,越发不能轻易离开了。 果然,有长老派教众特来请几人去分舵。 隐藏于暗处的桃朔白与君实也十分吃惊。桃朔白虽早就发现了轿子,但并未细查,主要精力都放在君实的事上,却没料到有这样一幕出乎意料的变故。莫名的,他想起一路行来遇到的两桩事情,总觉得是一人所为。 若是刻意针对丐帮,再卑劣之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行径吧? 若是仇恨马夫人康敏,这番羞辱折磨倒是在情理之中。 两人悄然跟随,到了大义分舵。 大堂里,乔峰与丐帮诸位长老齐聚,又有邀请来的几位,个个沉眉肃目端坐着,外间场地也聚满了帮众,却是从内到外鸦雀不闻。 天色渐暗,灯笼点亮。 在一间偏室里,轿子被抬落在门口,轿夫退下,这才有两名老妇人将里面的康敏抬出来。老妇人先是为康敏穿戴整齐,然后放下帐帘子,不多时就见谭公谭婆进来。 谭婆先为康敏解穴,再由谭公把脉。 “这药性好强。”谭公满脸惊色,特别是为康敏把脉,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体内肆虐的毒药,哪怕只是轻触其手腕,也能觉察其肌肤的火烫。 谭婆与他几十年夫妻,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了,惊讶道:“老头子,你开不出解药?” 谭公皱眉道:“是要是毒,就有解药,只是这药性极强,寻常的药方子化解不了,我得琢磨琢磨。” “那得多久?马夫人……”谭婆想到马夫人的样子,皱了皱眉。 没柰何,只得先报给丐帮消息,谭公又赶紧去研究解药。 马夫人这个样子着实不成体统,丐帮也是江湖一大帮派,也不好再去大招旗鼓找人解药,甚至谈论起来都有意无意的避讳。论起来,马大元死的时间还不长,马夫人还在孝期,却被人害的如此,真可谓脸面声名一朝丧尽。 丐帮的人都摇头叹息,因为照常人理解,遇到这等事情,哪怕不是马夫人的缘故,马夫人也不会再苟且偷生了。 徐长老率先打破沉寂:“据轿夫所说,马夫人要他们将轿子抬在院子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隔了两刻功夫,才唤他们进去抬轿子。他们心里虽有疑惑,但马夫人是雇主,他们不敢乱问,所以也没有太多线索可查。但是,毫无疑问,马夫人应该是被胁迫了,毕竟当时马夫人坐在轿子里说话,四个轿夫都听出是她的声音,也没看到其他人从轿子里出来。” “应该是行凶者谎称给马夫人吃了毒、药,威胁她照办,谁知却是……”却是那等毒、药。 “可是,若马夫人在上了轿子后还能说话,刚才在杏子林为何不出声?” 众人低声议论着,直到谭公出现,才解开疑惑。 “马夫人的确中了毒,是毒哑了嗓子,所以应该是在来的路上哑药的药性才发作。”谭公又说:“我已经配出了解药,只要解除马夫人身上的药性,事情始末便可以让她用纸笔写出来。” “不好了!马夫人死了!”谭婆突然跑了来,脸上俱是惊色的看向谭公:“老头子,出事了,那药性竟是解不得,解药一吃,立刻就在她体内化作**,她已经是七窍流血而亡啦!” “什么?!”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第203章 情魔4 马夫人一死,旁人或许有诸多猜测,但徐长老、智光大师、赵钱孙以及谭公谭婆等人却只想到一件事,他们怀疑这是否和乔峰身世有关。毕竟此次马夫人前来正是因为此事,马夫人身上还带着一封密信,足以证明乔峰乃是契丹人的证据。 “密信!”徐长老立刻吩咐人去马夫人住处搜查,可最终一无所获。 一来一回,夜色已深。 尽管如今没了无证,可马夫人的死让几人越发惊惧,心底对乔峰猜忌更重。 “乔峰,虽说马夫人遇害,可事情却不能就此罢休。原本马夫人手中有一封马副帮主留下的密信,密信中记载的乃是你的身世之谜,现今虽无法拿出密信,可还有当年经历过雁门关一役的诸位。”徐长老望向智光大师等人。 智光大师叹道:“徐长老所言不错,你乔峰并非宋人,而是契丹人。三十多年前,你父母被我们误杀,我等十分后悔,可大错已铸成,这些年我良心难安,一心想要自赎,前两年为尝草药而中毒,武功尽失,若乔帮主要报仇,老衲绝不反抗。” 乔峰听到自己身世,惊骇程度绝不亚于丐帮众人。 谭公谭婆、赵钱孙等人都如此证明,乔峰不肯相信,不愿相信,可也知道几人绝不会拿这等大事玩笑。 “我若要杀你们,随时可以,但你们将我乔峰看的太低!三十多年前的事,你们不肯说,我自己会去查。不论我身世如何,若果真如此,父母之仇不可不报!”乔峰退下丐帮帮主之位,头也不回的离去。 乔峰很清楚,当身世爆出的那一刻,丐帮就没了他的位置。亦或者,是在之前几位长老就已经在排斥他。他的威望太高,号召力很强大,而丐帮实际上大权是分几部分掌控,他侵略了几位长老的权利,几乎可以一人号令整个丐帮上下,也怨不得几位长老忌惮他。 乔峰一走,丐帮先是一静,随之帮众舵主甚至是长老们都炸了锅。 段誉王语嫣四人立刻跟着乔峰离去。 乔峰走的很快,出了分舵,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四人眼中。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乔峰只想一人静一静。 阿朱从杏子林起,就对乔峰的英雄气概十分钦佩,隐隐也夹着一丝爱慕之心,看到乔峰命运突变,阿朱十分担忧。 “大哥,这、大哥会不会有事?”段誉想去追,又有些不舍王语嫣,可到底觉得乔峰那头更要紧,便道:“王姑娘,丐帮发生这种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你们几个都是女子,还是回燕子坞吧,我去看看乔帮主。” 一直隐于暗处的两人目睹了一切。 桃朔白看了眼王语嫣,语气莫名:“又一个表妹,这一位当真算得上天仙化人。” “我心有你,从未给过王语嫣希望,她待我也只是朦胧情愫。我看段誉不错,我这表妹若能做大理王妃,与段誉也算一对神仙眷侣。”君实却拉着他的手,并不理会下面的表妹和两个女婢,身形一动,便追着乔峰离去的方向而去,下面那三个女子根本没有丝毫察觉。 桃朔白也不过是随口一句打趣。 “你要去见乔峰?” “若是不知**,我自然是暗中慢慢查探,可已知是两个老家伙闹出来的,岂能在做棋子?不管那两人是何恩怨,我都要将他们拽出来,令他们由暗转明,提前将一切大白天下,如此事情便可尽早落下帷幕。”君实听说了内情,对慕容博这个生父有几分不满,他倒罢了,原本的慕容复才是可怜。 当然,乔峰更可怜,先是一众敬重的江湖前辈,接着又被亲爹做下一连串血案牵连,最后更是面临两国大义,结局的死亡,于乔峰而言是民族大义,是身不由己,也是解脱。 “也好,你现今轮回记忆已经可以保存,可见封印松动,离恢复本尊记忆之期不远。如此情况之下,再去参与剧情着实没什么意思,这慕容复除了一个诈死的父亲,也没什么别的至亲,牵绊更少。”桃朔白忽而想起途中听闻的三件惨案,一时有感,便问君实是否知晓。 “姑苏的那件惨案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也知道。” “你知道?” 君实道:“慕容家在姑苏,姑苏发生的大小事都会有人上报,这等惨案自然不会遗漏。初时还以为那人惹了王夫人忌讳,可王夫人惩治的男人都是被带回曼陀山庄,不遵从王夫人吩咐,便成为山庄的花肥,还从没有做过这等行径。我仔细一查,查到了一个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 “那女子的长相并不知道,但年岁应该很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紫色衣衫,轻纱蒙面。她的武功深浅不清楚,但轻功很厉害,而且她应该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因为她一出现在姑苏,就是直奔那男子而去,杀了人就离开了。我动用了很多手段,一路追查,发现她杀过很多人,有男有女,尽皆是花心负心者,亦或者淫奔无耻者,显然她对此类人十分痛恨。” “前几天我终于又得到进一步情报,那女子麾下也有几个女子,皆称呼她为’阿紫姐姐‘,她们也是一个组织,叫做紫衣楼。那位阿紫姐姐应该就是紫衣楼的楼主。不知她们的组织在哪里,她们并不参合江湖事,只是杀她们认为的该杀之人,亦或者,也有人请她们杀人。总之她们很低调,也是刚兴起不久的小势力,江湖中知道的极少。” “阿紫……阿朱……”尽管有重名的可能,但是桃朔白觉得那就是阿朱的双胞妹妹阿紫。如今阿紫命运大变,若是重生,依着阿紫的脾气绝不会不来找乔峰,更可能是穿越者。 不知这穿越者是否知晓剧情,若知道,为何没夺了段誉的机缘? 琅环玉洞中的武功秘籍乃是逍遥一派所创,任何穿越者都难以抵挡诱惑,可段誉依旧学到了凌波微步,即便那“阿紫”去过琅环玉洞,也并未将那些东西全都取走。若是如此,可见此人心性,哪怕残杀了那么多人,心底却始终保留着她自认为的底线。 有理智的疯狂,才是最可怕的人。 若是这阿紫和他们的目标没冲突,他也是不愿理会的,有时候,杀人的人不一定是恶人。 桃朔白和君实轻功厉害,转瞬就远离了杏子林,而底下的王语嫣和阿朱阿碧却在半途被一群西夏兵给截住了。在大义分舵内,丐帮众人本在商讨马夫人的死,以及新帮主的选立,毕竟乔峰辞去帮主之位,丐帮不能群龙无首。 怎知突然之间外面的帮众毫无征兆的软倒在地,个个涕泪横流,几位长老正吃惊,却发现自己也是浑身无力,双目刺痛,眼泪直流,个个瘫软。 “不好!有毒!” 随着一声猖狂大笑,大门外冲进来一群西夏兵,为首之人一身铠甲,正是西夏将军赫连铁树。在赫连铁树身边,则聚集着四大恶人中的三位,叶二娘、南海神鳄、云中鹤。 赫连铁树手中拿着个小瓷瓶,得意笑道:“悲酥清风,一招制胜!” 所谓悲酥清风,乃是采用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炼制成水,盛放于瓶内,一旦拔出瓶塞,水便化气飘散而出,恍若清风拂过,无声无息,不论如何是怎样的高手都难察觉躲避,直至觉察双目刺痛,这毒已入脑。中毒之后,泪如雨下,称之为“悲”,全身不能动弹,则称之为“酥”,此毒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恍若清风,所以全名叫做“悲酥清风”。 丐帮长老惊怒:“你们是西夏一品堂?!你们……卑鄙!” 原剧中丐帮虽也遭到暗算,可那时天色还亮,又在杏子林,双面一照面还打了一场,打不过,西夏才用毒。可此回发生了马夫人之事,地点变了,又是深夜毫无防备,西夏干脆一锅端。 蒋舵主叹道:“原来西夏早有埋伏。那道紧急军情,定是说西夏变故之事,可惜乔帮主没能阅览,若不然……” 徐长老作为阻拦者,此刻也是后悔。在乔峰身世曝光的那一刻,很多丐帮弟子已将其视作异族,可若因自己之故使得丐帮遭受重创,徐长老岂能不自责。 傍晚时下了雨,此刻雨早就停了。 赫连铁树不愿呆在丐帮的分舵,担心会出变故,便令一小队士兵将王语嫣三人先带回西夏,其他人押着丐帮离开分舵,直至天色微明,才选了一处寺庙歇脚。天宁寺就是个小寺庙,这些人一去就将主持杀死,驱赶所有和尚,霸占了寺庙。 这些西夏兵是趁着此番给大宋皇太后贺寿之际进入大宋,因着知晓丐帮是第一大帮,有心算计,所以在乔峰传话将比试推迟三日的情况下,依旧违约,算计了丐帮。 此刻,段誉已经追上来乔峰,乔峰并不是一味奔跑,又未刻意躲避,见段誉追来,虽不愿谈及那些事情,却要段誉陪他喝酒。 段誉知道他心情不好,自是奉陪。 桃朔白与君实过来时,这两人已经喝了两坛子酒,主要是乔峰喝的多,一碗一碗的酒就像白水似的往肚子里灌。 乔峰看似豪饮,警惕之心却一点不少,桃朔白与君实刚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桃兄?慕容公子。”乔峰眼底有疑惑,不知这二人怎会在一处?瞧着两人交情似乎不浅。 一听“慕容公子”四个字,段誉一怔,转头望来。当看到那个淡黄衣衫的俊美男子,段誉便知是慕容复,王语嫣的表哥,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心情低落。 君实开口说道:“杏子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多谢乔帮主帮我辩解,可惜、倒是连累了乔帮主。” 乔峰眼中闪过一抹沉痛,却是转瞬隐去,挥手说道:“慕容公子何须言谢,这是我乔某的原则,既然知晓慕容公子不是凶手,又岂能昧着良心不说?更何况,马副帮主于我有大恩,我自是不能放过真正的凶手。”略一顿,又道:“也不必称呼我为帮主,我已经不是丐帮的帮主。” “那便称呼一声’乔兄‘。”君实突然想起故事的后续,看了眼段誉,说道:“段公子,你没有和我表妹在一处?” 段誉莫名心虚:“从大义分舵出来,我就和王姑娘她们分开了,王姑娘大概还在杏子林附近。” 君实笑道:“我与乔兄有要事商谈,表妹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我不大放心,不知可否劳烦段公子……” “不劳烦,不劳烦,我去接王姑娘。”段誉和乔峰说了一声,立刻施展凌波微步离去。 第202节 乔峰请二人坐下:“不知慕容公子要与我说什么?” 君实脸上隐去笑容,轻叹道:“乔大侠知道,玄悲大师死于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为此我身陷麻烦之中。乔大侠本要为我作证,因丐帮马副帮主之死,你暂且离去,我则是暗中继续追查,终于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乔峰面色一正,放下酒碗:“有何发现?” “丐帮都说马副帮主是我所杀,我总觉得其中有所蹊跷,紧随你之后来到无锡。我并未去丐帮,而是去盯着马夫人,我倒是没怀疑马夫人,而是认为马夫人可能会知晓些什么,怎知……”君实露出迟疑之色。 “慕容公子尽管言明,乔某不会怪罪。”乔峰知道,对方将要说的话一定牵涉到某种隐秘。 君实点头:“说来惭愧,我隐于暗处观察,竟发现马夫人与人私通,且不止一人。” “什么?!”乔峰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完全不可置信。 君实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这种事我绝不会胡乱开口。我若说了马夫人私通者是谁,你便有所觉了,一是白世镜,一是全冠清。” “这、这……”乔峰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若属实,那康敏简直该死!乔峰大怒。 “还有一事,便是马副帮主的死,那马夫人曾和白世镜说漏嘴。原来是她二人奸情被撞破,这才杀了马副帮主,因着江湖都认定是我慕容复杀了玄悲大师,他们觉得将此事嫁祸于我最便宜,这才咬定我是凶手。那全冠清野心不小,倒是白世镜良心尚未完全泯灭,你若不信我的话,可去质问他。” 乔峰嚯的起身,竟是忘了与二人道别,即刻便纵身远去。 桃朔白此时才开口说话:“如此,也算是拐回剧情上去了,否则丐帮一干人便无人去救。” “我倒是想直接说出那两个老家伙,但现在那两人行踪还隐秘,需要等到合适的机会。”君实知晓剧情,立刻就去派人找乔峰的养父母,看那二人是否已被萧远山所杀。 第204章 情魔5 乔峰走后,桃朔白与君实又在酒铺子坐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桃朔白说道:“乔峰养父母住在河南少室山,从此处赶过去,便是快马兼程也很花费时间,况且,若刚好撞上萧远山,还会白丢一条性命。” 君实知道他说的在理:“那又如何?莫不是你要亲自跑一趟?” 除了桃朔白拥有神仙般的手段可以极快赶到,君实封印未解,一点法术也不会用。 “乔峰的身世刚刚曝光,应该还没有传到萧远山耳中,但几天之后萧远山肯定会知晓。当年雁门关一役参与之人,定会将这边的消息告知少林玄苦大师,萧远山潜伏少林,得到消息自然很快。而乔三槐夫妇就住在少室山,萧远山动手很方便,倒不如先让人时刻跟着乔峰,你我先去少室山。” 君实也欣赏乔峰,彼此的过去未来又有渊源,自然同意。 “我有一计。”君实忽而想到一个主意,要逼着那两人出来。 君实命人给乔峰传讯,说先一步去少林寺,希望他解决完丐帮之事能去少林为他作证。 之前段誉去找王语嫣,救下了先被押往西夏的王语嫣三人。阿朱因对乔峰钦佩倾慕,便想出一个主意,要假扮乔峰去救丐帮,认为这样一来,丐帮就会对乔峰改观。同时让段誉去扮慕容复,也有相似的用意。再一个,则是江湖盛传“北乔峰,南慕容”,两人若同时出现,西夏必定忌惮,事情更容易成功。 谁知到了天宁寺,遇到了同样在暗中打探的乔峰。 如此,倒是乔峰亲自出现,阿朱假扮慕容复,同原剧中一样,顺利救出丐帮众人。只是此次乔峰却没立刻就走,质问白世镜可有做过对不起马大元之事。 白世镜本就心中有鬼,良心难安,又见他如此疾声厉色,以为事情败露,普通跪倒,忏悔道:“帮主,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马副帮主,都是我色迷心窍,可、可是马夫人勾引我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我……” 丐帮众人大惊。 徐长老对乔峰一直成见很深,乔峰身份暴露,他就再不肯信任,此时见白世镜这般形容,竟似隐射马夫人不检点,当即就怒道:“白世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宋长老道:“徐长老急什么,显然白长老知晓一些内情,就让他仔细说来。” 白世镜已是骑虎难下,虽恐惧,但也有一丝解脱,于是在丐帮众人盯视下,满脸颓丧的说道:“那一次我受伤,去了马副帮主家中,乔帮主与诸位长老都为我疗伤,马夫人也对我精心照料,原本并未多想,可马夫人突然就……我没能抵住诱惑。后来有一回,我与马夫人正在一起,马副帮主却突然回来撞见了,一时情急失手错杀了马副帮主,自此我便惶恐不安。是马夫人出主意,说将此事嫁祸在慕容复身上……” “马副帮主竟是你杀的?康敏,那个毒妇!”几位长老怒不可遏。 徐长老却不肯信,他认定了是乔峰心怀叵测,正言斥道:“白世镜!马夫人已死,死无对证,你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个时候来说,莫不是要故意要为乔峰开罪?乔峰已不是丐帮帮主,他乃是契丹人,你莫要糊涂!” 乔峰看向徐长老,心惊,想不到徐长老会说出这样的话,竟是完全否定了他乔峰的品性,只以敌人来待了。 乔峰心灰意冷,但他还是问白世镜:“那封密信,可是真的存在?” 白世镜缄默了一会儿,点头。 乔峰怅然,抬步欲走。 忽听徐长老大喊:“乔峰,将打狗棒还来!” 乔峰惊疑:“徐长老此话何意?打狗棒在杏子林时我便已经给了你们。” 徐长老道:“此番我们被西夏兵掳劫,打狗棒已不见,难道不是你拿去的。” 乔峰完全没想到徐长老竟将自己认作无耻偷盗的小人,悲凉大笑,声音也冷了:“我已经不是丐帮帮主,要打狗棒又有何用?徐长老,你真是太小瞧我乔峰了!” 说完牵了从西夏那里抢来的一匹马,纵马离去。 段誉王语嫣四人对视一眼,也纷纷上马跟随。 乔峰原本就打算就身世问题去询问养父母,以及恩师玄苦大师,所以在接到君实送的消息之后,毫无迟疑就赶往少室山。倒是后面跟着的四个人停留在无锡,王语嫣私自离家,是为寻慕容复,见到慕容复给乔峰送信,打听后知道慕容复回了燕子坞,立刻就要去。 段誉心头泛酸,也依旧是做了护花使者。 这不过是君实故意将王语嫣哄回去罢了。 此时桃朔白与君实已经到了少室山。 桃朔白带着君实御空而行,很快就抵达,但两人一直没露面,毕竟哪怕是武林高手也无法半天功夫就从无锡赶到少林。乔三槐夫妇就住在少室山向阳的山坡,普通的农家院儿,一对年老寻常的夫妻,桃朔白与君实就隐藏在暗处,萧远山随时可能出现。 第三天晚上,来了一个黑衣蒙面人,身形魁梧,武功很高。 此人一来,就直接潜入屋子,别说乔三槐夫妇只是寻常百姓,便是江湖人也难以察觉黑衣人的到来。正当黑衣人要下毒手之时,君实瞬间出击。那黑衣人一惊,立刻还击。相较而言,君实的武功自然敌不过这黑衣人,但君实早有计划,他完全放弃防御,只顾攻击,选择的都是最毒最凌厉的招式。 黑衣人眼神一冷,杀招已出。 只见对方双指一并击来,君实顿时身形倒飞,倒地不起。 黑衣人正要查看,却见外面掠来一抹白影,那股外放的气势令人心惊。他知晓缠斗起来怕难以取胜,还容易节外生枝,当即便破窗而出,飞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君实。”桃朔白立刻往君实口中塞了一粒丹药,见他缓缓睁开眼,这才松口气。“你这苦肉计用的太过了,一旦有个差池,你哪里还有性命!” 君实声音虚弱,笑道:“怕什么,你不是早先给我做过防御,只要护住要紧心脉,不给他攻击我咽喉的机会,我是不会死的。” 君实事故意要萧远山将他打成“重伤昏迷”,原本他是想直接被“打死”,不但能将两个老家伙逼出来,还能顺带的摆脱了慕容复这个身份,只是后来想想,慕容家到他这里是独苗,哪怕他不可能娶妻生子传承血脉,好歹也给慕容家培养个接班人。 现下他已重伤,便该去上林了。 桃朔白突然发笑:“你现在是全身焦黑,中的应当是少林的无相劫指,可好受?” 君实苦笑:“刚受掌时全身犹若火烧,吃了你的丹药,倒是舒服多了。” “萧远山藏身少林三十年,潜心武学,这无相劫指已经练的炉火纯青。”桃朔白一直隐藏盯着,若萧远山出手太狠,他自是要提前现身。当发现萧远山用了无相劫指,便没动,他早先在君实身上做了防范,使其尽管会吃些苦头,却不会丢掉性命。 桃朔白将君实背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向少林。 安睡在床上的乔三槐夫妇,依旧睡的安静。桃朔白早先点了两人穴道,两三个时辰便散了,他又将木叔放出来守在暗处,以防萧远山再来。 桃朔白一路疾行,直接闯入少林寺内。 “什么人!”立刻有少林弟子发现了他,个个持棍而出,将他团团围住。 桃朔白扬声道:“请玄慈大师出来,就说姑苏慕容复求见。” 姑苏慕容复,疑似杀死玄悲大师的凶手。 慕容复登门,少林的玄慈大师自然立刻就出来了。 玄慈先是看到桃朔白,紧接着注意力便落在他背上的人身上:“慕容公子?” 桃朔白道:“玄慈大师,我是慕容公子好友,此番陪他前来少林澄清误会。因为之前结识了乔峰,知道乔峰现今处境不好,便想去寻乔父乔母替乔峰报一声平安,怎知却遭遇到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此人还将慕容复打伤。玄慈大师应该看得出来,慕容复乃是伤在无相劫指之下,无相劫指为少林绝学,而据传,唯有玄悲大师会此等功夫,所以,我前来少林也是想玄慈大师给个解释。” “无相劫指?”玄慈一惊,近前一审视,又查看一番,不由得越发吃惊:“的确是无相劫指,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非我发现及时,用奇药保住他性命,此时只怕江湖再也没有什么’姑苏慕容‘了。”桃朔白声音很冷,并非针对玄慈,而是迁怒萧远山。 尽管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却不代表看到君实受伤他不恼怒,他对那些人的纠葛仇怨没兴趣,但萧远山与慕容博这二人实在惹他厌烦。正如君实所言,这二人所为完全是坑儿子的典范,若非有着一层父子关系,君实做起事来也不必束缚。 玄慈满心疑问,但对方中的是少林绝学《无相劫指》毋庸置疑,使得玄慈处于劣势。玄慈忙吩咐僧人准备房间,引二人安顿,又亲自为慕容复运功疗伤。 君实吃了丹药,伤势已稳定下来,加上玄慈相助,气息越发平稳,面上焦黑渐渐散去,但是人却迟迟未醒。 玄慈又将事发之事详细询问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不瞒桃施主,这无相劫指的确只有本寺身故的玄悲大师才会,那个黑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 “大师,我并不想冤枉少林,但是那黑衣人使用的乃是无相劫指,且最后逃亡山林寺方向,所以我妄言一句,此人必定与少林有着莫大干系。” “他进了少林寺?”玄慈又是一惊。 “我当然不会撒谎。”桃朔白看了君实一眼,又说:“之前都说慕容复杀了玄悲大师和丐帮的马大元,可实际上,马大元是死在康敏和白世镜手中,杀玄悲大师的凶手虽不知是谁,可玄悲大师死时,慕容复人在西夏。原本是有人证,但都是西夏人,来往路远,中原这边也不一定认可。乔峰虽可作证,但他现下身份受疑,自身难保,也帮不得慕容复了。” “阿弥陀佛。”玄慈倒是觉得,桃朔白更为神秘。 玄慈已命人在少林寺各处搜查,但并未发现可疑之人,毕竟他再搜也不可能去搜藏经阁,萧远山慕容博的武功之高,寻常少林弟子根本难以发现。 玄慈离去后,桃朔白布下隔音阵,君实这才睁眼坐起来。 现今君实的身体可以说并无大碍,调养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但是戏还得做,在外人眼中他就是重伤昏迷不醒。 “不知乔峰还有几日才到。” “今晚是萧远山下手的时间,那么,最迟不过两三天,乔峰就应该到了。” 君实问道:“那两人果真在藏经阁?” “嗯。”桃朔白神识探查,不但注意到萧远山和慕容博,还发现了扫地增。 这个扫地僧武功之高令人咋舌,若是当初在发现那两人时就现身制止,也没了后来的诸多血案。这也是和尚的一个毛病,总想普渡凡人,越是作恶多端的恶人,越想去渡。那二人潜入少林他不管,偷学少林功夫他也不管,知道萧远山心性入魔也只是在藏经阁放两本经书,又有何用?入魔之人眼中能看见经书么? 在桃朔白看来,萧远山和慕容博走到今天,也有扫地僧“纵容”的缘故在内。 原本为着玄悲大师之死,少林就在追查,本就要请慕容复来少林一趟,同时还要请了各位江湖人物。现下又生变故,慕容复重伤昏迷,伤在少林绝学无相劫指之下,令玄慈忧虑重重,几经权衡,打算将事情提前。 于是在次日,少林广发英雄帖。 第205章 情魔6 此番少林发放英雄帖,除了请诸位江湖英雄到场,弄清玄悲大师死亡真相一事,亦是从慕容复受伤此事,隐约窥出暗地里有诡谲之气,想借由各路英雄共同探讨。 送帖子的僧人刚出发没几日,乔峰就到了。 君实早先给乔峰留的话起了作用,乔峰赶去看望父母,乔氏夫妇除了年老体弱,并无他碍。跟随乔峰而来的还有阿朱,在送王语嫣回曼陀山庄之后,段誉留恋不舍,阿朱却是不舍乔峰,一路跟了来。 乔氏夫妇以为阿朱是乔峰带回来的媳妇,喜逐颜开,忙的杀鸡做菜。 阿朱面色羞红,只抬眼去看乔峰。 第203节 乔峰忙解释道:“爹,娘,这位是阿朱姑娘,对孩儿有恩,并非……” “娘知道。”乔氏以为他们年轻人彼此有心意,只是没点破,不免将乔峰扯到一边悄声说道:“峰儿啊,阿朱是个好姑娘,难得对你一片心意,你可别辜负了人家。你一个江湖人,风里来雨里去,咱们家也不富裕,她肯跟着你,实在很难得了。要我说,早点儿将喜事办了才好,你都三十来岁的人了,爹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乔峰想到此番回来的目的,又听这番关切之语,不免满腔的话都哽在喉中吐不出来。 在家待了半天,便有少林僧人前来,请乔峰上少林。 乔峰请二位僧人稍等片刻,进入屋内,朝父母跟前一跪:“爹,娘。” 乔三槐夫妻吓了一跳:“峰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孩儿有一事要询问爹娘,还请爹娘如实相告。”乔峰虽知此事说出来一家三口的宁静温馨就不存在了,可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不能不问。 “你……”见他这么郑重,乔三槐夫妻对视一眼,隐隐有了猜测。 “孩儿想问,你们二老是否为我亲生父母?” 乔氏夫妻沉默不言,可这种态度已经是一种答案。 乔峰那微弱的希望落空,苦涩一笑,朝二老磕了三个响头,道:“不论二老是否为我亲生父母,养育之恩不敢忘却,您二人依旧是乔峰至亲长辈。” 随后乔峰与养父母暂别,上少林寺去了。 乔峰已知道当年是汪帮主将尚在襁褓中的他送给了乔三槐夫妻抚养,因汪帮主已死,马大元也死了,谭公谭婆等人不肯告诉他当年都有那些人参与雁门关一役,因此他打算去少林询问自己的恩师玄苦大师。 怎知到了少林,玄慈方丈却将他引到一处禅房。 “桃兄!慕容公子!”乔峰吃了一惊,特别是慕容复躺在那里毫无动静,令他深感异常:“慕容公子这是……” 桃朔白便将那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那黑衣人是冲着乔兄养父母而去,意外被慕容撞上,这才遭了难。有一件事我并未与玄慈方丈说,是为等乔兄前来。” 玄慈一听愕然:“有何事不可与老衲明说?” “并非不能与方丈明说,只是不希望节外生枝。”桃朔白说道:“那晚的黑衣人武功很高,但是他虽用无相劫指打伤了慕容,却也被慕容看到了真容。那黑衣人与乔兄十分相似,乍一看,还以为是乔兄,令慕容大为吃惊,这才一个不慎被打伤。” 这时跟在乔峰身后的一个男子却口吐娇软女声:“不可能的,按照你们说的黑衣人出没的时间,我和乔大哥还在路上。” 说话的是阿朱,因为少林规矩不招待女客,阿朱为了能跟进来,干脆乔装成男子。原本她也可以将声音伪装,却因一时情急,漏了馅儿。 这会儿玄慈方丈等人却没心思追究她,纷纷盯着桃朔白:“桃公子是否还有话不曾说完?” “方丈大师,乔兄之生父在当年雁门关一役,是否真的死了?那黑衣人面容与乔兄十分相似,乍看几乎错认,但实则那人年纪少说也有五十多岁,况且无相劫指这门功夫乔兄应该没有学过。” “萧远山?!”玄慈目光一惊,忽然间就想透了先前的一些疑团,顿时喃喃念叨:“对,他没死,他一定没死,他定是蛰伏着,现在来报仇了。” 最震惊的当属的乔峰,他不可置信的追问:“桃公子,你说那黑衣人是我父亲?不可能!若是……他为何要针对我养父母?” “难道玄悲大师之死也是……” 桃朔白卷起讥诮:“其实慕容与我说过一件事,自从被少林误解,被丐帮栽赃,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他很自信,他认为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秘籍绝对没有遗失,除了慕容家,旁人不可能会这门功夫。江湖上接连几人死于自身绝学,的确很容易令人将矛头对准慕容,斗转星移,便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但他自己的确没有动手。后来我告诉他,有个灰衣人在监视他。那灰衣人武功很高,来去令慕容根本无法察觉。我不知那灰衣人用意,没有声张,佯作不曾察觉。可我将此事告诉慕容,却不知怎么令他怀疑起慕容博来,他从密道进了先父墓室,发现棺椁内是空的。” 所有人听的骇然。 阿朱失口惊呼:“难道慕容老爷没死?” 桃朔白看向玄慈:“方丈大师,此时你应该清楚我为何要留在少林了吧?尽管是怀疑,可黑衣人若是萧远山,灰衣人若是慕容博,那萧远山学会了少林绝技,必定是潜入过少林藏经阁,慕容博呢?” “桃公子是怀疑此二人潜伏在少林,偷学少林功夫?”玄慈震惊,却又觉得有理,只是……玄慈道:“我少林藏经阁乃是寺中重地,守卫森严,岂能轻松使外人进入?” 桃朔白忽而一笑:“大师可看得出我武功深浅?” 玄慈等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似坠入红粉情障,定力不够者皆神思恍惚。 桃朔白看似不经意的随手一敲,众人蓦地清醒,纷纷面色发白,低头念头。 “桃公子真人不露相,老衲眼拙了。”玄慈以为桃朔白擅长幻术,内心惊骇莫名,毕竟能面对面,言谈之中就令人中计,他们这等深厚内力者都毫无觉察,岂不可怕? 见他们误解,桃朔白也不辩解。 乔峰同是恍惚了瞬,也是惊诧。阿朱面色微微泛红,看了眼乔峰,脸色更红了。 桃朔白说道:“倒不是我故意卖弄手段,只为取信你们。我相信一定有人潜藏在少林寺内,僧人们找不到情有可原,但我却能将他们逼出来。” 玄慈道:“事已至此,若公子有手段,尽可一试。” 桃朔白走出禅房,来到藏经阁外,神识探查到两人藏于其中,便扬声喊道:“两个诈死之人,事到如今,还不出来一见么?” 这声音看似轻飘飘的出口,却犹如擂鼓砸在萧远山慕容博的心头,一时间气血翻滚,竟吐了血。二人满眼惊骇:可怕的内力! 玄慈与乔峰等人却觉得古怪,在他们听来,桃朔白只是平平常常说了一句话,一点内力都没用。 此时院子角落里响起一个年老浑厚之声:“公子好深的内力,更可怕的是,竟能将内力束于一线,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佩服,佩服。” 只见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手中拿着一把扫帚走了出来,稀稀疏疏几根长须已然全白,乔峰与玄慈皆是吃惊,因为他们也算是高手,但这老僧若不主动发声,他们竟是毫无所觉。 “老和尚才是深藏不露。我对大师来历武功并不好奇,只是你纵容那二人在藏经阁学武倒也罢了,是你少林慈悲,可他二人学成高深武功,却为祸江湖,陷害他人,少林也当背负一份罪过。”桃朔白说话清冷,毫不客气。 “阿弥陀佛。”扫地僧略微一怔,笑着并未辩解。 桃朔白自不会去和他辩论佛法,继续朝藏经阁内喊话:“二位请出来吧!这世间这般坑害亲自的生父,桃某生平未见,一次遇到两位,实在好奇。” 萧远山与慕容博到底抵挡不住,先后从藏经阁飞身而出,落在众人面前。这两人受了内力震荡,气息紊乱,面色发白,嘴角还有血迹。 桃朔白扫了二人一眼,目光定在慕容博身上:“慕容博,你的儿子慕容复救不回来了,你慕容一脉,注定绝后了。” “胡说!复儿分明已经好转。”慕容博对此事显然很清楚,身份已被戳穿,干脆就坦言承认了。 “萧远山内力何等深厚?他的无相劫指已练得炉火纯青,若非我用了奇药,慕容复已在那晚气绝而亡。哼,现在看着他是好转,但他七日内未醒,最多三日便会气息断绝。半个时辰前,他已经没了气息。” “你们有什么恩怨,自己去了结吧。我与慕容复相交一场,他的后事,我自会操办!”桃朔白说完转身就走,表明对他们的事情毫无掺和的兴趣。 “不,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死!”慕容博哪怕早年诈死,与慕容复没什么相处,到底是唯一的儿子,也是寄予了厚望。突闻噩耗,神色大乱,顾不得先时受了内伤,纵身而去,冲入禅房。 房中的床上,君实依旧静静躺着。 慕容博伸手一探,竟发觉没有气息,又摸其脉搏,果然没了动静,身体亦是冰凉。 “啊!萧远山!” 慕容博大受刺激,冲出去找萧远山报仇。 这三十年来藏身少林,虽说萧远山与慕容博曾对手三次,但双方皆不知彼此身份。刚才桃朔白出言挑破,萧远山知晓那灰衣人是慕容博,大惊。 慕容家声名极高,慕容博也是江湖上极有分量的人物,否则当年玄慈也不会那般轻易的相信他传讯的假消息。慕容博二十九年前突然病逝,且是当着许多人的面绝了气息,这才使得外人没有怀疑,而玄慈众人后来虽知晓消息是假,但也没想过慕容博是故意传假消息,为了免得慕容博身后名誉毁于一旦,他们并没有挑破此事。 萧远山这三十年来一直在查所谓的带头大哥的身份,若是慕容博没死,他早就怀疑了,偏偏慕容博诈死了。 可想而知,当得知灰衣人是慕容博,几乎是电光石火间,萧远山就知道慕容博是那个传假消息的人。正是因为慕容博家传消息,这才有玄慈率领一众江湖高手截杀在雁门关,他自然对慕容博恨之入骨,可是桃朔白内力雄浑的可怕,内力震荡,气血翻涌,一时间他不敢贸然再动,以至于几息之后就被逼的现身。 倒是得知慕容复死了,萧远山大喜,仰天大笑。 当萧远山摘下面巾,露出了一张与乔峰颇为相似的脸,只要看过的人就不会怀疑他们是父子。 “爹?爹……”乔峰几乎不可置信,却也有难以抑制的惊喜。 没等父子俩叙旧,慕容博已折身回来,两人顿时缠斗起来。两人皆是满心仇恨,欲将对方杀死。这两人实力相当,哪怕斗上几百个回合也难分胜负,却见扫地僧突然介入,轻巧的便将两人分开。 如原剧中那般,扫地僧问萧远山可愿放下仇恨,这二人皆不愿意,扫地僧分别拍了两人一掌,这二人皆吐血倒地。乔峰大惊,又见扫地僧将二人抓起离去,忙在后面追上去,当追到乔氏夫妇居住之地,只见扫地僧将两人放于身前盘坐,一会儿运功拍打,一会儿令二人旋转,乔峰虽对扫地僧杀死其父感到愤怒,但这般古怪的行径,又令他生疑。 “大师,你在做什么?” “我带他二人走了一程,让他们活动一下经脉。” “他二人分明已死……”乔峰正说着停住,意识到二人或许并未真的死亡。 之前扫地僧曾指出萧远山与慕容博身上之伤,又道唯有佛法可化解。扫地僧之意很明显,就是想点化二人,使二人放下仇怨。但此二人哪里放得下几十年的谋划和仇恨,所以先前扫地僧出手,并非将二人打死,只是让二人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犹若假死。 此时两人在扫地僧安排下,对面盘坐,双掌相贴,皆在运功。 慕容博与萧远山渐渐醒来,一睁眼看到和仇人相对,立刻将掌撤回。 却听老僧大喝:“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萧远山在先前看到慕容博“死”去那一刻,好似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不知何去何从,此番经历生死,倒是有些看开了,于是他伸出了掌。 慕容博此刻却挂着杀子之仇,眼神愤恨,盯着萧远山就要动手。 “爹。”忽听一声喊,扭头一看,竟是本来已死去的慕容复。 “复儿,你……”慕容博大惊,心思一转,看向扫地僧,以为是扫地僧的手笔。 扫地僧早就得到桃朔白传音,所以对此事毫无意外,对慕容博的误解也没分辩,只说:“慕容施主,还看不开吗?” 慕容博怔怔片刻,叹了一声,迎上萧远山的掌。 经此一番,这二人抛弃红尘恩怨纠葛,接受扫地僧点化,遁入空门。 少林寺几位跟来的高僧都赞扫地僧佛法高深,君实心下松了口气,乔峰则是震惊。 君实为了做做样子,也是试探一下慕容博,便将其喊住:“爹,你真要削发为僧?” “是,老朽尘缘已了。”慕容博此时从内到外显得很平静,甚至带着淡笑。 君实故作难以置信,反问道:“可是你几十年来筹谋复国大业,难道就此放弃了?” “那些都是过去了,与我再无干系,你我也不再是父子关系。你走吧,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慕容博口气很淡,但这话对于其子来说,却显得很绝情。 外人都觉得不近情理,若是真正的慕容复,可想而知。 原剧中的慕容复从小就被教导复国,更以此为名,令他日夜不可或忘。母亲从小训诫叮嘱,父亲死前的遗志,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他汲汲营营费尽苦心……原以为死去二十九年的父亲复活了,好容易相见,父亲还叮嘱他不可忘记复国大业,转眼父亲自己却说尘缘已了要出家…… 幸而君实并非原剧中的慕容复,这一切是他谋划来的。 君实最后问了一句:“爹,你说我可以去做喜欢的事情,若是我不再复国呢?” 慕容博看他一眼,最终一笑:“施主,做你喜欢的事情去吧。” 君实终于放心,再也不担心以后这个父亲会跳出来指手画脚了。 此番设计,就是为了将萧远山慕容博逼出来,君实诈死,令两人不得不交手,再借由扫地僧点化二人。虽然剧情中很多事情没有发生,但这一点还是如同原剧情一样。 要离开时,慕容家的四个家臣找了来。 “公子爷,听说老爷没死,萧远山也现身了,老爷呢?”这四人听说了个大概,正满头雾水,却也因慕容博未死而高兴。 君实心里高兴,却不好露出来,便做出一副惆怅样子:“老爷和萧远山都决定在少林削发为僧了。” “啊?这……” “爹告诉我,只用做喜欢的事情,不喜欢的事情不必勉强,不愿意复国就不复国,说历来王朝皆有气数,大燕已灭国数百年,我等慕容氏子弟,不必强求。”君实一说,果然看到四人将信将疑,便道:“四位不信?你们可以去询问老爷。” “属下不敢。”四人终究是信了,只是一直为复国忙碌,突然罢手,顿觉茫然。 君实笑道:“四位何必颓丧,大燕不在了,我慕容家还在,慕容家还需仰仗四位。” 四人一细想,又觉得宽慰,慢慢儿倒也平下气来。 第204节 君实让四人先回,他则打算与桃朔白四下转转。慕容博与萧远山的事情是提前结束的,所以有很多剧情还没开始,正好现在一身轻松,权当游玩了。 第206章 情魔7(完) 桃朔白和君实刚从少林寺出来,迎面就遇到两个聋哑谷弟子, 这二人是奉命来送请帖,邀请君实去聋哑谷赴会珍珑棋局。君实本就是为游玩打算, 想到珍珑棋局也有一场热闹,自然是前往。 将要离开少室山, 君实想起了一人, 朝山坡那处的农舍看了一眼。 桃朔白知道他的意思,神识一扫,说道:“那乔峰带着阿朱姑娘同养父母在一处。” 和原剧中不同, 这一次养父母没死,谭公谭婆那些人也没死, 甚至阿朱没有受伤,乔峰没有带她去聚贤庄求医, 更无杀戮聚贤庄之事。阿朱活着, 阿紫有了另外的人生, 萧远山出家为僧, 乔峰经历种种,心绪却还算平静。至于乔峰父子的仇人, 那个带头大哥, 萧远山放弃了,乔峰并未放弃,为母报仇是人子的责任。乔峰询问此事,萧远山倒是一切看开没有言语,但玄慈方丈听了扫地僧的佛法,坦诚了一切。玄慈倒有决心,自己自绝经脉,坐化了。 乔峰出了少林,茫然不知所向,但阿朱一直陪在他身边。 乔峰虽在男女之事上粗心大意,可经历了这些日子,阿朱的心意如何不清楚。阿朱在他心里是个很好的姑娘,他未尝没有好感,只是一直没往男女之情上放心思罢了。 当触及到阿朱温柔的目光,乔峰只觉心头一暖,一句话脱口而出:“阿朱姑娘,你可愿做我乔峰的妻子?” 阿朱先是一呆,接着脸色羞红,但还是坚定的点头:“我自是愿意。” 乔峰又道:“我的事情你都知道,若要跟着我,只怕在大宋难以立足。” 阿朱却不以为意,笑说道:“怕什么,那我们就去关外牧马放羊,也没什么不好。” 过平凡日子,这并非乔峰的志向,只是他现今无可选择。但选择阿朱为妻,的确是他心甘情愿。 阿朱能得乔峰求亲,喜不自胜,欣喜之后,说道:“乔大哥,听说我家公子爷并无大碍,我是慕容家的人,若要离去,还要去和公子爷辞行。乔大哥放心,公子爷很好说话的,他早就说过,若我和阿朱阿碧有了心上人,就、就送我们出嫁。” 到底是个女孩子,谈到自己终生大事,又是娇羞。 “这是自然,成亲乃是大事,我自要去向慕容公子亲自提亲的。”乔峰想了想,说道:“先等一等吧,慕容公子尚未出来,或许还得耽搁一会儿。” 于是两人先去乔三槐夫妇家,只要乔峰留心,有人从少林下来,自然能够知道。 因此,当君实和桃朔白停在道路上,那边乔峰很快就发现了。 “慕容公子!桃兄!”乔峰喊了一声,浑厚的内力将声音传的很远。 算来慕容博是乔峰的杀母仇人,但乔峰做不来那种父债子偿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对慕容复很有几分欣赏,对方还帮过他。至于桃朔白,乔峰一直摸不清对方来历,但无疑,在经历了少林寺藏经阁那一幕后,他已将桃朔白当做隐士高人,觉得桃朔白看着虽年轻,但岁数一定不像外表这般年轻。 桃朔白与君实来到农舍。 “乔兄。” “二位,请坐。” “阿朱见过公子爷。”阿朱闻声也出来见礼。 君实笑着看她一眼,调侃道:“女大不中留啊。” “公子爷!”阿朱脸一红。 乔峰抱拳,诚恳说道:“慕容公子,乔某也不兜圈子了,乔某想娶阿朱姑娘为妻,还请慕容公子同意。” 君实说道:“阿朱虽是我的婢女,但我早有话说出来,将来她们的终生大事自己便可做主。我看她对乔兄颇为倾慕,不觉辛苦一路跟随,难得乔兄也有这份心意,着实是一份好姻缘,我自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只一件,我希望阿朱的婚事按照规矩办理,该有的礼数不能省,我这个做公子的,还要为她备份嫁妆,你往后可不能欺负她。” 听得对阿朱这般看重,乔峰自是为阿朱开心,连声说道:“慕容公子放心,我娶了阿朱,自当疼她爱她,必不使她受委屈。” 乔峰是知道的,阿朱自幼是孤女,没有亲人,从小在慕容家长大,慕容家就是她的家。尽管看上去阿朱过的不差,可真的听到慕容复这般重视阿朱,甚至愿当娘家人送她出嫁,乔峰怎么会不替阿朱高兴呢。 君实说道:“我打算去一趟聋哑谷,而后回姑苏。乔兄,不如你我先将迎娶之日订好,乔兄也好准备聘礼。聘礼多寡,凭乔兄心意,只要不委屈了阿朱即可。至于定礼……乔兄选一件送给阿朱吧。” “这是自然。”乔峰见他这般爽快,心头越发高兴,将乔三槐夫妇请出来,由二老定下个吉利日子。 乔峰如今的身份,是注定无法在大宋安稳立足,所以要出关。他本打算带养父母一起走,好照料两位老人,可正所谓“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乔三槐夫妻就是普通的农家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少室山,又年纪大了,哪里愿意背井离乡去关外呢? 最后,老夫妇两个让乔峰成亲后带着阿朱走,若有机会再回来看看他们。 乔峰心中不舍,也觉十分愧疚,可也不忍违逆二老心愿,若非迫不得已,他都不愿离开大宋国土,何况他们。思来想去,他打算请义弟段誉照应着养父母,但凡有事也好有人通知他。 商谈完亲事,君实与桃朔白便走了。 乔峰虽暂时沉寂了下来,可君实知道,乔峰这等人物,上天都不会让他甘于平凡,总有一天,这乔峰会再度崛起,只不知那时,乔峰能否摆脱原剧中的命运。 因着时间宽裕,两人赶路并不着急,一路上走走停停,颇为惬意。 刚到擂鼓山,竟意外遇上了段誉。段誉一行几人,不止有王语嫣和阿碧,还有个浓眉大眼、翻鼻厚唇的小和尚,这小和尚相貌看着丑陋不说,还愣头愣脑的,不必说,定是虚竹无疑了。 虚竹先前奉师命出去送帖子,迟迟未归,倒不是他纯心耽搁,只是江湖风云变动,很多江湖老前辈都出门在外。虚竹是个老实和尚,若说请人物的家人说此人不日将回,他会将帖子留下,若家人说此人去了某某处不知归期,他就亲自去找,这么一来可不是耽搁时间。 回程中,虚竹无意看到星宿派四处用毒残害各门派子弟,多管了闲事,若非碰见段誉也多管闲事,这世间就没了虚竹和尚。大理段氏有个传统,每一任皇帝退位后丢会出家,段誉身为大理世子,佛法悟性自是不差,与虚竹颇为投契,一路行来,已然结成了兄弟。 “表哥!”王语嫣看到了君实,笑着跑过来:“表哥,我就猜到你也会来擂鼓山的。” “公子爷。”阿碧上来见礼。 “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君实看了眼段誉,戏谑道:“看来你和段公子很谈得来啊。” “表哥,我……”王语嫣想解释,却又想到什么,看了一眼段誉,没有再说。 如今的君实从未给王语嫣希望,也没有暧昧,王语嫣虽少女情怀有过憧憬,但那是她从没有离开过曼陀山庄,所见的年轻男子唯有这个表哥,加上时常听江湖传闻,自然觉得谁都不如表哥。这份感情,其实并不算真正的爱情,参杂了亲情、憧憬、崇拜等等因素。 上回受到蛊惑离家出走,遇到段誉,段誉对她爱慕,眼中情丝无所藏匿,她自然看得出来。若说上次出门是为表哥,这次,她知道不是。 段誉先是迷糊,接着突然大喜。 段誉一直以为慕容复是自己的强敌,可现在突然发现,慕容复好似对王语嫣没有男女之情,还似有成全他之意,如何不喜。 一行人一边谈说,就入了聋哑谷。 聋哑谷中摆着一副珍珑棋局,谷主苏星河已然在等候,身后站着他的徒弟薛慕华。 苏星河看了几人,猜出君实和段誉的身份,便做出邀请的手势。他当年被丁春秋逼迫,以至于发下毒誓,不得开口说话,对外自称聋哑老人,所以此时自然不能开口招呼。 苏星河发帖子邀请的都是江湖年轻一辈,不但有些名声,且形容相貌不俗,段誉和慕容复是其中的代表。然而,苏星河看到桃朔白,惊讶于对方的容颜气度,当即便觉得若段誉慕容复都破不了局,这人也是个好选择。 表面上此番是请人来破棋局,实际上,苏星河乃是按照其师无崖子的要求安排,而无崖子则是为挑选弟子。 逍遥派选徒弟的规矩,首要一条,必须长得好看。 “慕容公子,你先请。”段誉谦让道。 君实笑着说:“段公子不必客气,你请。” 段誉只好先坐下。 段誉棋艺不俗,但最终败在苏星河手上,或许是他心性单纯,所以并未被棋局影响心神。 苏星河请君实。 君实摇头:“我对棋局一般,朔白来试试。” 桃朔白才不信他的话,他的棋艺还是被君实给磨砺出来的,但君实让他来,他也不会推辞。一直闲来无事,来一次聋哑谷,总要消遣一番。 这珍珑棋局着实精妙,单论棋艺,桃朔白或许比不上苏星河,但他有一项优势。若说别人下棋是走一步看三步,或者是走一步看十步,桃朔白却是运算惊人,一步看百步。一局棋有千万种变化,关键是要苏星河每一步会如何应对,加上这棋局已经有些玄妙,所以即便是桃朔白,也无法仅凭几步棋路就推算结局。 如此,才越发有趣。 苏星河眼神一亮,看着桃朔白,颇有种终于遇到对手的欣喜。 棋走的正酣畅,却突然听到一阵嘈杂:“星宿老仙,法驾中原,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众人正看棋局看的入迷,突然被打搅,都不高兴。 段誉皱眉哼道:“又是这个星宿老怪,他怎么也来了?” 苏星河与薛慕华对视一眼,随之对外界变故不再理会,继续下棋。 “咦,他们还押着两个姑娘。”王语嫣惊讶了一声。 只见在那些星宿派弟子里面的确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身着紫衣,困缚了双手,面色也略微发白,便是没受伤也定是被制住了穴道。 君实看到两个紫衣姑娘,倒是想起紫衣楼。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却是一个人从天上砸落下来,但听得星宿派弟子惊呼“大师兄”,原来那个摔在地上、满脸痛苦、口吐鲜血的人便是星宿派的大弟子,摘星子。 丁春秋同是一惊,接着就反应过来,脸色一缓,笑着说道:“小阿紫,既然来了,何必躲藏,难道不来拜见师父吗?” 随之便看到一个紫衣女子以神秘的身法出现。 段誉一愣:“凌波微步!” 君实却明白,看来这个阿紫的确是去过无量山的琅嬛福地,那么她就不止学了凌波微步,北冥神功她肯定也会。加上阿紫本身曾拜丁春秋为师,会用毒,想必这位新阿紫姑娘也在这方便钻研过。 谁都知道凌波微步乃是逍遥派武学,在场的好几位都是逍遥派旧人,顿时看阿紫的眼神都不同了。 阿紫依旧蒙面,只一双眼睛冷幽幽的,仿若毒蛇吐信,一个对视便令人不寒而栗。 丁春秋虽不会畏惧,却是知道阿紫今非昔比,丝毫不敢大意。 “放了她们!”阿紫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剑尖就点在摘星子的咽喉。 丁春秋却是笑道:“阿紫,我们星宿派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论是大师兄亦或者是掌门之位,能者居之。摘星子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是他技不如人,你只要肯将神木鼎还回来,你便是星宿派的大师姐,过往一切,为师既往不咎。”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冷哼,紧接着阿紫运起凌波微步,借着身法精妙快速,直冲入星宿派中,一手洒出毒粉逼退几个弟子,一手将那两个紫衣女子带走。 丁春秋自然要阻拦。 阿紫虽然学了北冥神功,可她知道总吸别人内力并无好处,且丁春秋善用毒,她也怕近身下被暗算,所以她早有打算。救了人,根本不去硬碰硬,身影忽闪,就躲到君实等人的身边。 丁春秋哪里将段誉慕容复等人放在眼里,便是苏星河他也不在乎。 下棋中的桃朔白头也没回,看似随便的抬臂一摆,那丁春秋只觉胸口一沉,身子瞬间倒飞出去砸在山石上,口中吐血,半天爬不起来。 所有人都惊骇至极,尤以阿紫为最。 阿紫是个穿越者,所以对剧情很熟悉。她虽然对剧情没兴趣,可江湖动向一直暗中关注,自然知晓那些大变故,她认定桃朔白也是个穿越者,所以改变了剧情,可现在看到对方这一出手,她不确定了,至少,和她原本所想完全不同。 这样一个厉害的高手,便是知晓玲珑棋局的秘密,怕也不会贪图无崖子七十年的内力。 苏星河与薛慕华十分忌惮丁春秋,对丁春秋此番遭遇,心头大快。 桃朔白恰好落下最后一子,破了棋局:“承让。” 苏星河激动的站起来,破誓开口:“这位公子,是你破了棋局,还请与我去见一个人。” “我对逍遥派的秘密没有兴趣,此番前来,只为珍珑棋局。”桃朔白率先开口说道。 苏星河也看出对方实力莫测,可师父嘱托过的事情务必要办好,不免踌躇。 君实在一旁说道:“段公子与阿紫姑娘都学过逍遥派的武功,算来与逍遥派有缘,他二人岂不是也符合逍遥派收徒标准。” 其实苏星河对师父无崖子的用意并非全都了解,无崖子只告诉他,谁能破了珍珑棋局,就来见他。 第205节 “收徒?”段誉不解。 阿紫却是明白的,但因为她不懂棋艺,所以根本没想过来解珍珑棋局。 “表妹,过来。”君实将王语嫣叫到一边。 “表哥?” “我要回燕子坞,你是跟我回去,还是跟着段誉?”君实问道。尽管乐得见段誉追求王语嫣,可王语嫣到底是表妹,一个女孩子只身在外,名声与安全都得考虑。 王语嫣本想说一起回去,可话到嘴边又犹豫,好似心里真舍不得就这么回去。她自小在曼陀山庄,几乎没出过门,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又有段誉心细陪伴,不知不觉她都习惯了。 君实见状,并未勉强,只悄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表哥……”王语嫣大吃一惊,简直无法相信。 君实只是不希望他们好事多磨,所以告诉她,她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的女儿,但段誉的生父并非段正淳。现今只有王夫人知晓她的出生,但若和段誉谈及婚嫁,要合八字,那时见了王语嫣的八字,段正淳绝对会知道她是亲女,婚事必将受阻。 至于她是说破段誉身份,成就两人姻缘,还是放弃婚事,成全段誉的亲情地位,全都看她自己了。 倒不是君实残忍揭开真相,王语嫣若要和段誉在一起,这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想了想,君实又将段正淳的几段风流孽债都说了,包括她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 王语嫣没想到,阿朱和她竟是姐妹,还有那位阿紫姑娘。 王语嫣忍不住朝阿紫看了一眼。 阿紫注意到了,看到慕容复,便知道定是身份被人知道了。她也不在意,总归她没想过去大理认亲,若非段正淳是这身体的亲生父亲,她定会杀了那个男人! 做完这些,君实便和桃朔白一并走了,同时带着阿碧。阿朱即将出嫁,慕容家没有女眷,嫁妆虽有管家准备,但一些细节方面还是有阿碧料理才方便。 阿紫目送那三人离去,片刻后,她走向丁春秋。 丁春秋伤得很重。 “丁春秋,你曾是我师父,所以,我不会杀你。”话音刚落,阿紫突然出手破了丁春秋的丹田,剑光一闪,挑断了丁春秋的手筋脚筋,更是长剑一刺,将丁春秋的舌头割了。 丁春秋满口是血,痛苦呜咽,满地翻滚。 段誉王语嫣等人看到,浑身一寒,想不到阿紫手段这般残忍。 “阿弥陀佛。”虚竹小和尚吓得不轻,想劝,可太过震惊,除了念经就说不出其他话了。 突听嘭的大响,土山壁炸出一个大洞,一道强大的吸力将阿紫吸了进去。 苏星河一惊,又一喜,忙与薛慕华守在洞口。 洞内的无崖子虽看不到外面清静,耳力却极好,外面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先前有人破局,却似乎知晓棋局的秘密,并无意接受,无崖子很可惜。幸好,又出了个姑娘,能有机缘学到逍遥派武学,又惩治了逍遥派的叛徒丁春秋,抓来一看,相貌也不俗,也算是符合要求了。 无崖子将七十年内力尽数传给阿紫,又将代表逍遥派掌门的七宝扳指给了她。 “原本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办,但你已经做了,我很满意。以后逍遥派就交给你了,你拿着这幅画像,去无量山琅嬛福地找你的小师叔,他会教你逍遥派的武学。” 阿紫沉默了片刻,接过画像,跪下给无崖子磕了三个头。 无崖子大笑几声,便再无气息。 看过故事原著的阿紫,其实对无崖子并无好感,觉得就是个渣男。但是在这个小世界里,故事变了,无崖子多了一个小师妹,他钟情了小师妹。然而,他这一生到底是害了三个女子。 童姥和李秋水为了他斗了一辈子,都认为自己才是他的所爱,虽不是他主动,却也是间接的缘故,那两人会如此,也是因无崖子从未明确拒绝,使得两人都以为对方是情敌。无崖子此举,只是为了保护小师妹,这份私心倒也无可厚非。只他出事多年,竟没有给小师妹带只言片语,那不知行踪的小师妹心中如何感受?会不会认为是无崖子抛弃了她呢? 阿紫不再多想,总归她对男人早已死心。 当苏星河与薛慕华看到她手中扳指,迎头便拜:“参见掌门。” “请起。”阿紫如原剧中一般,将苏星河的弟子函谷八友重新收回逍遥派,见段誉等人要离去,对着虚竹说道:“小和尚,以后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段誉等人尽皆不解,只阿紫自己明白,这份逍遥派的机缘本该是虚竹的。她已接了,也不会虚伪的还回去,但照看虚竹平顺一生,还是可以做到。 虚竹抓着脑袋,笑道:“多谢姑娘好意。” 阿紫心底轻叹,没有学到逍遥派武功,不是无崖子关门弟子,不知虚竹是否还会遇到童姥,遇到了又能否逃脱升天,又是否还和西夏公主有段姻缘…… “小和尚,你过来。”阿紫将他叫到跟前,低声道:“你以后若遇到天山童姥或者叫李秋水的人,你便说见过无崖子。若那两人追问无崖子在哪儿,你让她们来找我。这件事是秘密,不准告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哦,小僧记住了。”其实虚竹一点儿都不懂,还觉得莫名其妙。 “你走吧。”阿紫也不过是做个预防,希望真有个万一,保住小和尚一条命。不过,虚竹好歹是主角之一,有一定的气运在身,应该不会轻易死掉。 段誉此时看着王语嫣,满脸抑制不住的惊喜:“王姑娘,你真愿意和我去大理吗?”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王语嫣故意说道。 “不,不,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是太高兴了!王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儿尽地主之谊,我们大理有好些好景致。”段誉突然觉得柳暗花明,他意识到,王语嫣跟随他去大理意味着什么。 至于这两人未来如何,全看两人如何应对了。 第207章 邪王石之轩1 结束有一个轮回,桃朔白没有在地府停留, 紧接着又去了下一个小世界。他知道, 这个小世界很重要, 玉琼仙子一定会来, 也绝对比先前更加难缠。 ——《大唐双龙传》 将剧情看过一遍, 一时间真不知君实会是什么身份。这个故事集合了江湖和朝堂, 乱世征战, 割据四起。想抢夺天下的有几大阀主世家,而江湖中要夺邪王舍利, 又引出两派六道,而不论江湖或朝堂,两辈人的恩怨纠葛都很深。 桃朔白唯一肯定的便是,不论君实是什么身份,玉琼仙子的身份都会与之有所纠缠。这或许算是其师为玉琼仙子耗费心思所做的小手段。 另外,这个小世界看似武侠,实则差一步便能达到更高的层次,两派六道所追求的便是那更高的一步, 或可称为破碎虚空。从这一点便能看出, 这个小世界的武力值很强, 朝堂江湖,人人善武,那么,若是玉琼仙子选了一个武功极高的肉身,再施点小手段,完全可以达到破碎虚空。 那么,君实呢? 以前的小世界,君实的实力会受到限制,这个世界呢? 桃朔白现在落脚的地方是一片山林,忽然听到远处有马蹄声疾行。桃朔白循声而去,只见一小队穿着铠甲的兵士策马疾驰,领头的将领面貌英武,目若寒星,此人突然从马上飞起,手中大刀拔出,一刀劈向前面山林道路中的一辆简陋马车。 马车的车顶被刀气劈散,瞬时从内飞出一个高丽装束的年轻女人。 这高丽女人与那将领斗在一处,一番交手后,夺马而逃,将领立刻带着人去追。 桃朔白结合剧情立刻判断出来,那个高丽女人便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傅采林的首徒傅君婥。傅君婥此番来中原,是向石龙道长要回金丝甲,这件金丝甲乃是傅采林之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金丝甲中有长生诀,这是天下人人争抢的宝物。石龙道长当年借走,却不依言归还,但因心性变化导致走火入魔。 最后傅君婥夺回金丝甲,却又被闻讯而来的宇文化及追杀。 傅君婥引走了宇文化及,那辆马车翻倒在地,马跑了,而在一旁的土沟里却趴着两个人。此二人便是马车的原主人,也是这方小世界的主角——寇仲、徐子陵。 桃朔白眼睛一亮,若是跟着这两个人,就会见到所有剧情人物,对自己找君实也有益处。 思及此,他便没隐藏,直接走了出来,并且将那匹跑走的马给牵了回来。 “马!我们的马!”寇仲看到追兵走了,放心的冒出头,正哀叹马车,却看到马失而复得。 徐子陵也惊喜,也有对突然出现的桃朔白的好奇与警惕,但本质上,这两个菜十七岁的年轻人无知而无畏,哪怕是较为沉稳的徐子陵,也并非城府深厚之人。徐子陵虽是小混混,但从小闯荡,见的人很多,像桃朔白这种容貌出众、衣饰不凡、气度不俗的人,立刻被他判定为世家公子,或者是江湖高人。 寇仲嘴上更油滑,两人都有敏锐的直觉,当即就对桃朔白表示感谢,又询问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真要多谢你,如果没了马,我们损失可就大了。我叫寇仲,这是我兄弟徐子陵。” “桃朔白。你们可要进城?”桃朔白问。 “当然啦,桃公子也要进城?我们可以一起走。”寇仲热情邀请。 “那就多谢了。”桃朔白点头。 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三两下就将马车重新套好,虽然车身破损,但勉强还能用。两人向来四海为家,家当不多,就一人一个包袱,装些两三件陈旧的换洗衣服,铜钱都没一个。 “咦,这是什么?”徐子陵看到包袱里多了一个没见过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件薄薄的甲衣,表面是一层好似金丝制作的纹饰。 寇仲看的眼睛一亮,立刻卷起来塞在怀里。 “喂,你该不会是想……”徐子陵已经猜到这东西是之前那位姑娘的,而寇仲明显是想占为己有,这让他有些迟疑:“万一那姑娘又回来要怎么办?” “或许是她给的报酬的。走啦,进城去,我肚子都饿死了。”寇仲不以为意,打定主意拿这东西去换点钱。 他们两个自小是孤儿,相依为命长大,在乱世之中吃口饱饭可不容易。两人从小做小混混,自然偷东西的行当也做过,各种小毛病或许都有,但本质心性并未改变。寇仲想拿金丝甲去换钱,的确有点儿贪小便宜,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没钱吃饭,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再加上这金丝甲又不是偷来的,颇有种“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这种想法,结合两人出身经历,其实也无可厚非。 这两人说话尽管小声,可桃朔白听的一清二楚。 桃朔白说道:“你们带我进城,作为报答,我请你们吃饭。如何?” 两人顿时大喜,也没虚伪推辞,当即笑道:“那就多谢桃大哥啦!” 这两人倒是油滑善变,对桃朔白的称呼一口一变。 寇仲将“双龙车”的旗杆一插,扬鞭赶车,朝扬州城而去。 徐子陵看到桃朔白一身质地不凡的雪白锦衣,通身没什么装饰,只腰间挂着一只碧玉箫,好奇问道:“桃大哥,你是做什么的?” “我?”桃朔白摸到玉箫,答道:“我是个乐师。” “乐师?桃大哥开玩笑吧,怎么看你都不像个乐师啊。”寇仲当然不会信,因为桃朔白独自一人在外行走却安然无恙,他可是知道乱世中的危险。再者说,他即使辨别不出来,也知道那只碧玉箫不是凡品。 “我会点功夫,可以自保。”桃朔白说道。 寇仲徐子陵眼睛一亮:“桃大哥武功一定很厉害吧?原本我们这次来扬州,是为了找石龙道长拜师的,谁知道师没拜成,还险些丢了小命儿。桃大哥,能不能教教我们?不用多,随便教个两三招就行。” “好说,等到了城里,我教你们。”若是收徒弟或许他不会同意,但教人却是没关系。一来是双龙与长生诀有缘,在这个小世界,没有比长生诀更适合他们的内功心法了。再一个,他们只有启动了长生诀,才能使整个剧情顺利开展,他还要找到君实。 教他们武功,就当做是借他们找人的谢礼吧。 不过,在他们没练习长生诀之前,先教功夫的话怕他们将来学长生诀不定性。略一思索,他便有了主意。等入城吃过饭,估计傅君婥就要寻来,只要他借机离开,剧情就拐回原点,等他们学了长生诀,再教他们一套剑法,配着长生诀心法,前期就能度过。 作为主角的两人,总会有许多奇遇,这二人将来会学到很多实用又厉害的武功,倒不必他太过费心。 目前的两人却不知他们的命运已经在得到这件金丝甲的时候改变,正为桃朔白承诺教授武功而欣喜激动,甚至要磕头喊师父。 桃朔白制止了两人,说道:“我们相识一场,算是缘分,何必拘泥师徒之分。” 话虽如此,寇仲徐子陵两个对待桃朔白却变得十分敬重。他二人除了彼此,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一心想拜师学艺,如今有人肯无偿教授,即便没获准拜师,在他们心里,那也和师父是一样的。 进了城,桃朔白直接带他们去了一家酒楼。 寇仲突然说:“桃大哥,你和陵少先去点菜,我有点事要办。” 寇仲觉得金丝甲应该很值钱,身无分文的,不如去换点钱来花。所以他和两人分开,去了当铺,谁知当铺的人说金丝甲上的“金丝”非但不是金丝,连铜丝都不是,根本不值钱。 寇仲没办法,最后就当了十文钱。 回到酒楼,已经有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什么清炖狮子头、三套鸭、水晶肴肉、松鼠鳜鱼……这些东西在过去别说是吃,他们见都没见过,闻着味儿口水都流出来了。 “终于不用吃白煮面了。”两人吃起东西十分豪迈。 桃朔白只是略动了筷子。 他的神识一直留心着周遭二三里范围,当傅君婥出现,他立刻就知道了。 第206节 “寇仲,子陵,我想起要买件东西,你们慢慢吃,我等会儿就回来。”桃朔白说着摸出银子,唤过伙计将帐先结了。 寇仲两人不疑有他:“桃大哥尽管去,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桃朔白出了酒楼,半刻钟后,寇仲两个也吃完了。 “吃的好饱,好久没吃过这么好了。”寇仲摸着肚子,砸了咂嘴。 徐子陵也说道:“看桃大哥出手这么大方,想来武功一定不低,不知道会教我们什么功夫?” “不管是什么功夫,我们学了,总好过现在什么都不会。”寇仲将怀里那张当票取出来,揉成一团就要丢掉。 “什么东西啊?”寇仲夺过来一看,惊讶道:“你真拿去当掉了?那也不用把当票扔了啊,万一那姑娘来要东西,我们那什么还给人家?” “还什么?要把东西赎回来,要十三文钱,我们哪里有钱?桃大哥答应教我们武功,又请我们吃饭,总不能一直赖着吃白饭吧?十文钱,我还打算买点儿东西孝敬孝敬桃大哥呢。” “这倒是。”徐子陵叹口气。 突然寇仲大叫一声跳起来:“陵少,快跑,追来啦!” 徐子陵反射性的跟着跑,等逃出酒楼才后知后觉的问:“喂,仲少,跑什么啊?” “那个高丽女人追来了。” 第208章 邪王石之轩2 桃朔白旁观着双龙被追的鸡飞狗跳,无意闯入了李阀行馆,得到了李家四小姐李秀宁的相助。 时值隋末, 隋炀帝杨广一心享乐, 天下大乱,各处势力隐隐割据一方。当今有四大门阀世家, 宇文阀、独孤阀、宋阀、李阀, 李秀宁便是李阀家的四小姐, 身负武艺, 机智聪明,不仅高贵貌美,与旁的女子相比更是具有政治智慧, 且一心为李家谋划。 此番李秀宁离家,便是想为李家寻觅江湖高手效力。 意外救下双龙, 因为傅君婥与众不同的高丽装束, 使得她疑心。询问双龙,双龙并无戒心, 况且寇仲对李秀宁颇为倾慕, 便将为何被追杀的事情说了,只隐瞒金丝甲被两人当掉的事。 双龙也从李秀宁口中得知傅君婥的身份,以及长生诀的些许传言。 李秀宁觉得双龙现在虽不起眼,但她性子善良,况有些事只是随手之举,便想结个善缘。 双龙离开行馆后,终究被傅君婥发现,经历了追逃、跳崖等波折,傅君婥发现双龙可以启动长生诀,不禁心中一动。 傅君婥当初之所以把金丝甲借给石龙道长,并非是慷慨好心。座位三大宗师之一傅采林的首徒,傅君婥很清楚金丝甲内长生诀的来历,长生诀是开启邪王墓的钥匙。杨广征战高丽,民不聊生,傅君婥希望开启邪王墓,取出邪王舍利,利用其中的能量来守护高丽。 然而傅君婥无法修炼长生诀,石龙的体质却是合适,这才有出借一事,但傅君婥没料到石龙违背诺言不归还金丝甲,更别提替她去打开邪王墓了。 傅君婥本是夺回金丝甲要杀掉双龙,但双龙触发了长生诀,令她再度看到希望。 寇仲和徐子陵的体质正好是一阴一阳,两者合璧,刚好可以修炼长生诀。 两人问了长生诀的来历,也知道了邪王墓,顿时很不愿意:“你让我们去练这种邪功,万一我们变成魔人怎么办?” 傅君婥很淡定:“邪恶不在功法,而在人心。” 两人不想练,因为觉得很危险,况且先前有桃朔白答应教他们武功。可惜现在被傅君婥给抓住了,桃朔白又不知在哪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傅君婥看得出两人心思,故意找个借口离开,将金丝甲装在锦盒内,设置了暗器机关,随后告诉两人不准打开。只要两人遵守规矩不打开,自然没事,否则……双龙哪里知道,见傅君婥离开,他们赶紧趁机逃跑,又落到了宇文化及的手中。 锦盒被搜走,宇文化及认定里面就是长生诀,一打开,暗器飞出,双目受伤。 “走!”傅君婥出现,救走了两人。 桃朔白跟着三人来到大山深处,在一个满是大石的山谷里有做木屋,这里隐蔽,是傅君婥的落脚地。至此,双龙在傅君婥的严格教导下,开始修炼长生诀。严师出高徒,双龙被盯的紧,每日勤奋练习,不多久便练出了一股真气。 这时傅君婥为了让他们有安静的环境继续练习,决定引开宇文化及的视线,于是故意现身,将宇文化及引回洛阳。 傅君婥不在,双龙练功也没懒惰,毕竟习武是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终于练出模样,哪里敢不珍惜呢。但从未练过武功,又没人从旁照看,某天就出了岔子,真气岔走,两人手脚哆嗦,动弹不得。 “美人娘、什、什么时候回来呀?”寇仲说话嘴巴也在哆嗦。 “这都大半天了,万一、万一美人娘要几天才回来,我们、我们不是要饿死了?”徐子陵同样全身不受控制。 桃朔白也并非一直盯着他们,刚从扬州城内过来,看到他们这般惨样,又好笑又可怜。他从山巅飞身而下,落在两人面前。 “桃大哥?!”双龙眼睛一亮,犹如看到救星。 桃朔白也不多言,替两人将体内紊乱的真气梳理平顺。 那两人恢复了正常,连忙又问桃朔白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回酒楼没看到你们,担心你们出事,随便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你们的行迹,不过我只知道你们出了城,在周围找了两天,今天才找到这里。”桃朔白随口编了谎话,问道:“你们练的什么功夫?找到师父了?” “唉,一言难尽啊。” 两人倒是没什么隐瞒,将事情都讲了,长生诀也没想着瞒着。 “原来是长生诀。长生诀是一套很厉害的内功心法,但是很挑人,你们可以练,可见缘分。既然这样,你们就好好儿练,等你们再练些日子,我教你们一套剑法……” “刀法怎么样?我觉得用刀更霸气。”寇仲玩笑般的说道。 “那就教你们一套《狂风刀法》。”他想起田伯光的刀法。 双龙一听这刀法的名字就喜欢,虽没有刀,但学的很认真,很快就把招式记住了。桃朔白又点出其中关窍,让他们有了刀之后勤加练习,最后便和双龙分别。 “桃大哥,你要去哪儿啊?我们以后怎么找你?”双龙问道。 “有缘自会相见。”桃朔白决定和他们暂时分开,是因为傅君婥已经是他们师父,也是他们的“娘”,对他们今后的人生道路影响极大。他这几天隐约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异样,不是玉琼仙子或君实的问题,也不是感应到有什么异魂恶鬼,甚至在剧情上也没出现别的不对,但他却觉得,一定是有哪里变化了,并且将影响极大。 正好趁此机会,他去查探一番,重点就放在四大阀主和两派六道。 桃朔白将所有地方都转了一遍,任何异样都没发现,却正因如此,才显得更诡异。且不说别的,他敢肯定玉琼仙子定在其中,但他没发现丝毫端倪。按理,他的确无法窥探玉琼仙子的身份,但只要玉琼仙子到了小世界,没道理按捺不动。 眨眼已是月余,桃朔白回到扬州。 正坐在酒楼歇脚,却见街头走来熟悉的两人:“寇仲、徐子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若按照剧情,傅君婥应该已经返回,双龙与其借助宋家船只,与宋家兄妹以及李秀宁一同坐船出海,躲避宇文化及的追捕,然后被宇文化及追上,船只倾覆,几人流落火山岛,最终傅君婥死亡。 所以,双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寇仲!子陵!”桃朔白出声招呼二人。 双龙看到他脸上露出欣喜,很快就来到酒楼:“桃大哥!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我们找你很久了。” “找我?”桃朔白意识到,的确是出事了。 徐子陵讲道:“原本我们一直在等美人娘,可是大半个月过去,美人娘一直没回来。她走时就说要去做一件事,很危险,我们想她肯定是出事了,偏偏不知她去了哪里。” “我们也不认识别人,所以想请桃大哥帮帮忙。”寇仲原本是去找了李秀宁,可惜他们去晚了,李秀宁已经随着宋家兄妹离开了扬州,坐船返回太原去了。 “她一直没回来?”桃朔白眉头一紧。 剧情中傅君婥是将宇文化及引回了洛阳,然后将人甩掉,潜入安乐宫行刺杨广。傅君婥试图一箭双雕,能杀掉杨广固然好,便是杀不掉,却可能因此使得杨广治宇文化及护驾不利之罪。便是这两个目的都不成,有一个目的却是达成了,那便是宇文化及离开了扬州,双龙可以安然练武。 要知道,桃朔白刚从洛阳回转,洛阳一片平静,根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本以为是傅君婥早就离开,事态已然平息,却没想到,或许刺杀之事根本就没发生! “虽然我不知道傅君婥现今下落,但是我知道她之前去过洛阳,并且将宇文化及引了回去。现在宇文化及还留在洛阳,也许能从他口中得知傅君婥的消息。” “那我们立刻去洛阳!”双龙紧张起来。 “好。”之前也是大意了,既然出现了变故,总要去探一探究竟。 因为要与双龙一起赶路,桃朔白不能再御风而行,所以买了三匹好马代步。 及至到了洛阳,桃朔白让双龙略作改装,毕竟这里是宇文化及的势力范围,本就追捕着双龙,若他们堂而皇之的露面,岂能不被抓?原本桃朔白打算自己独自去查,但双龙坐不住,只好趁着夜色去宇文府邸一探。 桃朔白放开神识,笼罩整个洛阳。 此时夜色已深,但书房中的灯还亮着,桃朔白看到宇文化及独自在内。他朝双龙打了手势,随后身影一闪窜入书房,在宇文化及尚未反应之际将其穴道制住。 宇文化及面上虽没露声色,心内却大惊,想问他身份,张口却吐不出声音。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也跟了进来,盯住宇文化及恨不能一刀砍了。 “我要知道傅君婥的消息。”桃朔白解开了宇文化及的哑穴。 宇文化及很明智,对方展露出的实力令他心惊,哪怕他此时高喊,在救援冲进来时,他先会被杀或者被挟持,因此惊动其他人没有意义。 宇文化及看了眼双龙,十分配合的回答道:“二十天前,傅君婥将我引回洛阳,之后就失去踪迹。最开始我以为她另有谋划,未敢大意,但她迟迟没有动静,直到几天后听说宫中出了一个女刺客。那女刺客本想混入安乐宫行刺,但在准备阶段就被发现,一时竟有七八个高手围攻,她死了。” 双龙大震:“不、不可能!” “我去查探过,的确是她。我也没想到她会死。她是三大宗师之一傅采林的首徒,剑术很高,哪怕真被发现,拼力下或许重伤,但应该能逃走,但是……”宇文化及眼中也有着疑惑,以及掩饰很深的惊疑:“就好像有人知道她要行刺,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围攻她的人都是一流高手,又是在她毫无防备时动手。” “她的尸体在哪儿?”眼看着双龙情绪失控,只有桃朔白来问。 “我本有心用死囚换下她的尸体,但是……”宇文化及摇头:“尸体是皇帝下令处置的,谁都不知道究竟去哪儿了。” 桃朔白突然问道:“天下四大阀主,宇文阀势力最大,又拱卫京师,得皇帝宠信。以往宫中之事,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再者说,杨广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若他有能耐,岂会看着天下四分五裂?岂会容忍你们的野心?” 宇文化及眼神微变,看着桃朔白,稍时叹息一笑:“原来如此,竟连我都被骗了。想不到杨广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宇文化及一直认为杨广被他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之所以没动杨广,是为了利用天子大旗先去铲除其他几方势力。他知道杨广不甘心,但又能如何?没想到,杨广竟真能瞒天过海,又培养了一批厉害人手,若非此番刺客之事,他竟发现不了。 这令宇文化及心生警惕,越发不敢与杨广撕破脸,谁知杨广手中还有什么底牌。 桃朔白一记刀手将宇文化及敲昏,抓住要双龙离开了宇文家。 因为已经暴露在宇文化及眼中,所以桃朔白直接带着两人离开洛阳城,到了山中某处暂且落脚。双龙情绪还是激动,嚷嚷着要去报仇。 桃朔白冷声质问:“报仇?你们凭什么去报仇?别说那些千军万马,就算杨广和宇文化及单独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杀不了。” 这个小世界,人人武力都很高,宇文化及不说,即便是杨广也练了真龙之气,是一种十分刚猛的功夫。现在双龙才刚刚开始学武,底子太薄。 两人眼睛发红,哭道:“可是,我们不能让娘的尸体落在狗皇帝手里,就算是死了,起码也要入土为安。” “你们两个发誓不去做蠢事,那我替你们闯一回。”桃朔白正好想探一探那个杨广,即便不是杨广,变故也定是杨广身边的某个人。按照宇文化及的说法,杨广似乎早知有刺客潜入,提前就有了准备,那么有一个穿越火重生者的可能很大,但是上回他探查过,并未发现异魂,便是这一回神识笼罩整座洛阳城,同样没有发现。 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第209章 邪王石之轩3 叮嘱过双龙, 桃朔白潜入了皇宫。 为防万一,他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 进皇宫便如入无人之境。想要找到杨广很容易, 安乐宫的广场上歌舞升平, 杨广享用着美酒美食, 惬意自在。 乍看去, 杨广和以往并无不同。 桃朔白静静观察,半个时辰后,杨广离开了安乐宫, 来到另一个宫苑。宫苑上空弥漫着淡淡青烟, 有塔楼, 倒像是宫里的佛堂, 只是宫苑门口把守森严, 暗中更是隐匿了好几个高手。 看来这宫苑有古怪。 第207节 上一次来,桃朔白只是用神识扫过,注意力在异魂上, 又因剧情没有变动, 所以没把太多精力放在皇宫。这一回有准备,细细探查,果然察觉到地下传来的淡淡阴气。 他用神识紧随杨广,那杨广进了大殿, 绕过佛像之后, 早有一个和尚开启了机关, 原本平整的青石缓缓挪开, 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石阶朝下延伸,穿过一条甬道,眼前出现一个丈许长宽的石室,石室内布置的宛若书房,桌椅床铺皆有,一个白须老者端坐在那里看书。 杨广到来,那老者视若未见,一动不动。 杨广也不在意,淡淡吩咐道:“开门。” 老者依旧坐着未动,置于桌下的右脚却朝下踩了一下,脚下竟是一个机关,在老者身后并排摆放的书架犹若两扇门扉般的朝内打开,露出一条通道。 杨广入内,蜿蜒的石阶一直往下,片刻后终于停下。 眼前是一个极大的石室,十来个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灯火通明。石室两侧,赫然站着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寂然而立,宛如死人。桃朔白却清楚,这些人的确算得上死人,因为他们全都没有呼吸,身上没有生气,反而是十分浓厚的死气! 此处已然离地面有七八丈,但若真有这么多死气凝聚,桃朔白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东西阻隔了这些死气,只要不是存心来探,很难发现。 桃朔白盯着石室的穹顶,发现了以血绘制的锁阴阵,心中大震! 这锁阴阵虽是简化版本,但威力依旧很大,足以将整个洛阳城的阴气鬼气全都吸附而来,并锁住。显然,有人用这阵法来养傀儡,并能借助阵法遮掩痕迹,即便有些道行之人也无法察觉这方的死气。 这阵法是如何出现的尚在其次,关键在于绘制阵法的血并非寻常鲜血,而是真龙之血,这血中的真龙龙威很强盛。无疑,这是皇帝杨广的血,但绝非是现在的杨广,按照这石室建造的痕迹推算,应该是当初杨广迁都洛阳时连同宫殿一起建造,阵法在那时就布下了。 那时杨广刚刚登基,龙威最盛。 可是,十年前的杨广为何能筹谋这件事?作为凡人皇帝,又如何懂得阵法?真要担心将来有人谋反,为何迟迟无动于衷? 桃朔白盯着锁阴阵,终于可以确定,杨广身上有古怪! “陛下,新来的两人已经养好,您是不是要看看?”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人来,看着和普通内侍并无区别,但身上鬼气很重。 一个被鬼附身的人,真正的内侍早就死了,不过是一副躯壳被鬼利用。 这只是个寻常小鬼。 “哦?”杨广朝一侧望去,伸手一勾,便有个女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傅君婥! 此时的傅君婥眼神死灰无神,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站在杨广面前。 内侍从墙上取下一把锋利的大砍刀,直接朝傅君婥的胳膊狠狠劈去,却听得一声轻微的碰撞声,似砍刀碰上了钢铁金石。那么锋利的砍刀,却没将毫无反抗的傅君婥的手臂砍断,只是砍入了肉里,且没流一滴血,似乎刀刃被骨头被阻拦了。 内侍收回砍刀,刀刃已然卷了起来。 “不错!”杨广点点头,还算满意,对着身后的侍从摆手。 那侍从将怀里抱着的两卷卷轴展开,上面赫然是寇仲、徐子陵两个人的画像,画的十分肖似。 “记住他们两个的样子,找到他们,让他们吃下这瓶内的药,然后把他们带回来给我。所有阻碍你完成任务的人,杀掉!”杨广取出一只瓷瓶,递给傅君婥。 “是,主人。”傅君婥接了瓷瓶,声音平板冰冷。 杨广离开了底下石室,傅君婥也出了皇宫。 桃朔白想了想,暂且放下杨广,跟上傅君婥。 一来他担心双龙看到傅君婥而大意出事,二来,不管杨广是什么人,能隐藏的如此巧妙,可见准备充分。今晚所探查出来的只怕是冰山一角,他总觉得杨广的底牌没这么简单,甚至杨广早非原本的杨广,可他却没发现什么异魂鬼气,这时的他越发慎重警惕。 若真是一个鬼物霸占了杨广之身,且别说是如何隐匿气息的,单单无视真龙之气就很可怕了。他宁愿相信这是有人处心筹谋,且这人没去改变剧情……不,比如今晚,杨广对傅君婥下了命令去对付双龙,双龙是此剧情主角,一发而动全身,杨广究竟在算计什么? 若是算计双龙的气运,为何早不动手玩不动手,却等到现在? 作为一国之君,真要抓两个小混混,哪里非得等到傅君婥出场? 桃朔白隐隐有种感觉,杨广针对的不是傅君婥或双龙,而是他! 这其中绝对有玉琼仙子的影子! 傅君婥已被炼制成傀儡,这种傀儡不是简单的被控制神智,而是直接被炼制了魂魄,又强大了肉身。这样制作出来的傀儡,不但听话,且生前实力毫无影响,杨广是直接从灵魂上操控他们。若是杨广死亡,傀儡同样会魂魄崩溃,且傀儡魂魄被秘术炼制过,已然丧失转世轮回的资格,崩溃后,便如泡沫般消失于天地。 这是十分阴毒的鬼术,也是恶鬼十分喜欢的手段,但能使用这般手段的,并不多。 桃朔白已经知道是谁了。 ——号称万鬼皇者的罗焱! 罗焱生前曾是一国之君,然而荒淫暴虐,残忍嗜杀,又意外得到一本鬼术,痴迷于此。罗焱的确有天分,独自一人研究,竟也能凭此炼出傀儡,当然不是如今这般成熟,但作为凡人而言也了不起了,可那是无数生命堆积出来的。如历史中那样,这般皇帝激起了民愤,大军围宫,傀儡也不能助他脱身,于是他绘制了锁阴阵,将皇族、妻儿包括内侍宫女全都杀掉,自己也阵眼中自杀而亡。 因为锁阴阵,这些人死后全都没有去地府,而被束缚阵中,依旧被罗焱掌控。 新朝建立,殊不知前朝皇室阴魂不散,罗焱隔三差五就抓新朝皇室做材料,继续研究鬼术,那么多阴魂聚集,又加上怨气浓厚,几乎压制了宫中阳气,不但宫中人易生病早亡,且几乎难有新生儿降临,即便侥幸得了一个,没几天也夭折了。 当新朝皇帝也死了以后,新帝决定迁都,旧皇宫便废弃了。 没了活人供养,不但罗焱不满,一众鬼亲族人也狂躁起来。罗焱打开了锁阴阵,万鬼齐出,人间顿成炼狱。 后来罗焱被钟馗抓回地府,千百年来都被囚禁于十八层地狱,偏生界膜破损,地府震荡,逃出的恶鬼中便有罗焱。鬼皇罗焱,精通鬼术,又做过人间皇帝,擅权谋,特别是看如今的情形,对方还知晓剧情,对付起来着实不轻松。 返回山林,双龙连忙迎上来:“桃大哥,找到了吗?” “我们回扬州。” “回扬州?为什么?” “她去扬州了。”桃朔白叹了口气,将傅君婥的实际情况告诉了他们,又说道:“她从宫中出来,因不知你们在哪儿,所以直奔扬州方向。” 双龙简直无法相信:“傀儡?桃大哥,会不会娘她没有死,会不会还有救啊?” 傅君婥的情况远超他们的常识认知,他们只想到传说中的僵尸,却又抱着一丝幻想,觉得可能是中了什么神秘诡测的术法或毒、药,说不定还可以医治。 “没用的。”桃朔白没有讲杨广的古怪,他强调道:“傅君婥是死后被炼成了傀儡,已然魂魄不存,留下的仅仅是身体躯壳。” 他不能说是被炼化了魂魄,太超出常识,且不说他们信不信,解释起来牵连太多。 双龙接受不了,蹲在那里痛哭起来。 两人七岁就成了孤儿,相依为命长大,虽说最初和傅君婥误会重重,可后来傅君婥教他们习武,给他们做饭洗衣,有时温柔,有时严厉,让两人想起幼时的生活,所以才说傅君婥像他们的娘。哪怕一开始是戏言,日子渐渐深了,感情也相处出来了。好不容易得个亲人,却这么快就没了,更残忍的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稳。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亵渎尸体都是大罪,而视作亲人长辈的傅君婥死后被人炼制成傀儡,可想而知双龙是怎样的心情了。 桃朔白任由两人大哭一场,然后才说:“傅君婥死了,但你们若能完成她的心愿,她泉下有知,也算安慰了。” “对!我们要完成娘的心愿,一定会打开邪王墓,取到邪王舍利!”寇仲擦掉眼泪,握拳发誓。 徐子陵讽笑:“就算拿到舍利又如何?娘已经不在了,舍利又给谁?何况,邪王墓是那么好找的吗?” 寇仲说道:“怕什么,总会找到的,我们好好儿练功,娘说过,长生诀是打开邪王墓的钥匙。现在别的先不想,就算娘死了,尸体也不能被别人利用。” 徐子陵点头:“我们回扬州,让娘入土为安!” 第210章 邪王石之轩4 三人赶回扬州, 直接回到当初的山谷。 傅君婥被炼化为傀儡, 武功剑法被保留下来, 记忆自然也保留了下来,所不同的是没了神智感情,任由主人操控。此番傀儡受命来捉双龙, 自然直接来山谷找人,甚至,作为僵直的傀儡, 还会遵从主人吩咐,先按兵不动的降低双龙疑心,以求用最小最快的手段将二人药倒。 若非主人吩咐,傀儡是不会思考的。 傅君婥赶路的速度很快,桃朔白带着双龙, 当然不能无所顾忌, 所以三人回到山谷时, 桃朔白立刻就发现傅君婥藏于暗处。三人一现身,傀儡也随之现身, 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 双龙即便早知实情, 可真的看到傅君婥, 依旧情绪激动:“娘……” “让她入土为安吧!”桃朔白平淡一句话,却似一道清音响在二人耳边。 两人止住眼泪,认真看了傅君婥的形容, 果然是面色惨白, 双目无神, 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和僵硬。 寇仲心里大骂杨广,徐子陵冷静一些:“桃大哥,请你出手。” 两人已经知道被炼化的傀儡不仅有生时的本领,更是不知痛、不畏惧,且骨头坚硬如铁,刀剑不破。他二人哪怕勤学苦练,到底入门尚浅,不是对手,更何况,哪怕是失去神智的傀儡,但面对熟悉的样貌,两人也怕一时心软下不去手。 “放心。”桃朔白的身影突然似凭空消失,眨眼已至傀儡身前,在傀儡尚无反应之前一指点在其眉心。 傀儡顿住,浑身微微一颤抖,紧接着便倒地不起。 这种傀儡鬼术是很实用,若对付凡人当然无往不利,可若是会术法,或者懂得神魂攻击手段的人,只要灭了傀儡之魂,傀儡就失去了动力。炼化过的魂魄除了抹除神智,被操控,也是另一种强化,但这种强化对桃朔白而言不值一提。 “用火葬吧,否则尸骨不化,被有心寻去,还是会被利用。”炼化过的骨头如钢铁金石般坚硬,自然比寻常白骨更难溶解天地,若是杨广找回尸身,完全可以将这身体当做容器,让别的鬼魂使用。 双龙也只这是无奈,便做了火化。 火化的火也是由桃朔白提供,凡火太弱,要烧很长很长时间才能焚化那些坚硬的尸骨。事后双龙将傅君婥的骨灰收集起来,备了棺材,立了一座坟。 “你们有何打算?”桃朔白问道。 寇仲与徐子陵相视一眼,说道:“我们打算先为娘守灵,等头七过后就去找邪王舍利。” “你们也知道邪王舍利是什么,江湖多少人盯着,你们两个身怀邪王墓的钥匙,别人抓你们还来不及,你们却要送羊入虎口?”尽管如此说,桃朔白却没担心,作为主角或许受苦受难,但福缘绝对不浅,总会遇难成祥,不断成长。可惜,现在生出变故,和附身杨广的鬼皇罗焱对上,变数太多了。 若依着双龙的性子,哪怕仇人是皇帝,他两个也不怕,可明显杨广实力太强,别说去杀杨广,他们连宫门都进不了。 “我们可以去找李四小姐!”寇仲突然说道:“桃大哥不是说,现在皇帝昏庸,群雄割据,四大门阀都在筹备战力,也在笼络江湖人效力吗?我们也算和李四小姐认识,倒不如投在李家门下,一面勤练武艺,一面等待报仇的时机。” 徐子陵自然是同意的。 桃朔白也没阻拦,只问他们:“人人都想得到邪王舍利,人人都想找邪王墓,可邪王墓在哪里,却没人知道。长生诀是打开邪王墓的钥匙,傅君婥知道这一点,按理是知道邪王墓的位置,可惜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徐子陵觉得他不会无故提起这个话,试探着问:“桃大哥知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也不知是否有关,你们倒不如试一试。”邪王墓内有着两人的大机缘,傅君婥没了,桃朔白干脆暂代了引路人的角色,他讲道:“我在想,承载长生诀的这件金丝甲十分玄妙,刀剑不破、水火不侵,而你们二人修炼的长生诀一冷一热,试着同时将真气灌入金丝甲,看看金丝甲可会有变化。” 一听金丝甲这么神奇,寇仲和徐子陵都有些跃跃欲试。 桃朔白将金丝甲朝空中一抛,双龙便同时打出真气,两股真气一冷一热落在金丝甲上,顿时双龙便觉得似乎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在他们眼前是一座石门,穿过石门是个很大的石室,隐约似乎看到一个被冰封的人。转瞬,两人便被弹了出来,彼此相识,眼中尽是惊色。 殊不知,此时桃朔白心中也震惊无比。 桃朔白同样看到了那一幕场景,根据剧情,那就是邪王墓内的场景,冰封的人便是邪王石之轩,可桃朔白却发现石之轩的眼睛动了,似乎发现有人偷窥一般,突然睁开了眼。 双龙却没发现这一点,这二人本就惊疑没能仔细观察,又很快被弹出来。 “那是什么?”双龙交流,发现彼此看到的一样。 “那就是邪王墓。既然说长生诀是邪王墓的钥匙,方才大概是触动了金丝甲,产生共鸣,你们才能以金丝甲作为媒介,意识到达了邪王墓。”桃朔白心里对石之轩的苏醒耿耿于怀,他突然猜测,石之轩会不会是君实? “那就是邪王墓?”双龙十分吃惊,却又似好在情理之中,只是疑惑:“可惜时间太短了,也没看到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们好好儿练功,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现在便是知道,你们两个也没能力去闯。”桃朔白却是知道邪王墓在哪儿,心下有了决定,与二人道别:“我要走了。” “桃大哥要走?”双龙不舍,却也知道天下没不散的筵席,桃朔白能陪他们这段日子已经难得了。 “桃大哥打算去哪儿?”寇仲问道。 徐子陵也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见。 第208节 “我要去办一件事。放心吧,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桃朔白取出两枚桃木牌,递给两人:“将木牌贴身佩戴,不可离身!那杨广一计不成,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动手,这木牌对你们有好处。” “护身符?”寇仲闻着似乎像桃木,但质地与纹理都和寻常桃木大为不同,便猜着是用什么特殊手段处理过。 “我知道,桃木辟邪!”徐子陵和寇仲想的一样,民间也流行挂各种护身符,多是些某某庙宇道观的平安符。 “对,这桃木符就是给你们辟邪用的。”桃朔白点头。 双龙想到杨广炼制傅君婥的手段,的确很邪门,何况桃朔白来历神秘,出手不凡,应该不会无的放矢,更因着是番关切好意,二人便妥善将木牌佩戴好。 和双龙分开后,桃朔白赶往长安。 邪王墓就在杨公宝库的下面,若是别人来,还得找位置,破机关,但对桃朔白而言简单很多。他按照剧情提示,在夜晚开启了跃马桥底下的机关,打开了入口,让木叔留守在桥边,以防变故,自己则进入宝库。 石洞中的金银财宝兵器等物数目庞大,桃朔白只是扫了一眼,便跃入水潭。 一直朝下潜,出现一座大石门,周边隔绝了流水,仿若另一方世界。原本这扇门是双龙用长生诀打开的,现在桃朔白只能用点特殊手段进去,而石门他并不打算破坏。 入了石门,一眼就看到视线前方出现一个玄冰封裹的人。 石之轩! 石之轩睁开眼,哪怕没有说话,但看向桃朔白的眼神充满喜悦。 “君实!”桃朔白已经完全可以肯定,石之轩果然是君实,但是……若是君实,为何不冲破玄冰?这玄冰对石之轩来说应该不是太难破开。 见君实迟迟不动,桃朔白便去沟通对方的意识。 意念中传出君实松口气的声音:“朔白,你终于来了。” “你是怎么回事?”桃朔白一面问,一面环视,最后目光落在那颗水晶球上,这颗水晶便是外界争夺的邪帝舍利,魔门的圣舍利。 君实叹道:“我也不知道,一醒来就被封在冰里,最后从原主身上得知了事情始末,本打算破冰而出,谁知……石之轩的本体意识并未完全消失。” “石之轩本身意识还在?”桃朔白一惊。 “对,现在的情况就跟石之轩原先差不多,他的意识,我占据一部分,另一部分还属于他掌控。我一打算破冰而出,他就跟我争抢控制权,有他捣乱,我根本没办法。”君实也是苦笑,要知道,这一争一抢,僵持了整整二十年。 “你故意留着他?”在一开始的吃惊之后,桃朔白反应过来。君实即便没回复本尊记忆,可好几世轮回记忆都没遗失,代表他正在恢复,灵魂远远强过石之轩。若是他愿意,哪怕一开始需要适应,但后来绝对能灭了本主意识。 “嗯。”君实略带沉吟:“我有种感觉,这一世很重要,可能是我冲开封印的时机。我算是侵入者,原主还在,压制住他就够了。” “现在能出来吗?” “我暂且不妄动的好,你来动手吧。”君实笑道。 桃朔白也不多说,双指一并做剑,朝玄冰轻轻一劈。咔嚓声响,玄冰立时崩裂纷飞,里面的人恢复了自由。 “换上!”桃朔白取出一套衣物扔过去。 长达二十年的冰封,原本石之轩身上的衣裳质量再好,一旦脱离玄冰,此刻也变得脆弱不堪。君实抬手将衣裳扯掉,换上递来的衣物。这是桃朔白自己预备的法衣,幸而和石之轩的身量相差不大。 石之轩乃是当世三大宗师之一,容貌停留在三十来岁,俊美潇洒,琴棋书画等尽通,完全承袭了花间派一脉风格,但他骨子里自有桀傲,所以注定不会屈居人下。当年花间派与阴葵派相比,处于下风,于是石之轩又学了补天阁的功夫,实力大增。然而,花间派讲究生意盎然、诗意生活,补天阁却是完全相反,全是各种各样的杀技。 完全相反的功法慢慢难以驾驭,使得石之轩心理出了问题,仿佛变做两个人,一时残忍嗜杀,一时又是诗意之人心怀善念。 那时的石之轩与祝玉妍是一对恋人,可惜祝玉妍师父并不看好他们,甚至当得知祝玉妍委身石之轩,竟气的吐血死了。祝玉妍为此十分痛苦,可更令她痛苦的是石之轩不告而别,实际上石之轩是精神出了问题,去寻求解决之法,但他没和祝玉妍说明原因。此后祝玉妍心性就变了,更是选了岳山生下一女,而当石之轩再次回来,看到的就是祝玉妍的绝情。 这以后,两人就分道扬镳。 石之轩被白道视作魔头,慈航静斋是白道领首人物,当时年轻弟子碧秀心代表白道与石之轩大战,受了重伤,石之轩没杀她,反而救了她。碧秀心失身于石之轩,又嫁给他做妻子,自此被慈航静斋逐出师门。两人生活在幽林小筑,育有一女,可惜终究是理念不同,身份有别,石之轩离开了。 碧秀心没有怨恨,将女儿托付给师姐,独自留在幽林小筑研究石之轩留下的《不死印法》,希望可以破解它。殊不知《不死印法》强行破解便会减寿,碧秀心最后走火入魔而死。 碧秀心的死更刺激了石之轩,后来石之轩发现控制不了邪帝舍利中的魔性,心底那丝善念促使他找来傅采林和鲁妙子,那两人合力,将他封在玄冰之中,又造了隐蔽墓室自囚。 石之轩本是希望自封后,可以参悟佛法,化解魔性。 总之,石之轩不论正邪都是个很传奇的人物。 桃朔白将这方小世界的剧情讲述给君实,并说道:“既然你现今是石之轩,那可以肯定,她就是阴后祝玉妍了!” 第211章 邪王石之轩5 君实似笑非笑的一叹:“我现今的状态却是个意外。” “对我们而言或许是好事。”桃朔白眉头一皱:“这次她如此沉得住气, 令我意外。” 在之前的小世界里, 玉琼仙子的存在只是碍眼,并不能真的对他们有威胁,最重要的原因是对方势弱。 玉琼仙子对君实有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且君实很绝情的要杀灭对方。这样的打击使玉琼仙子魔念深重,险些仙道尽毁。那么,明知己无望,对方还会痴缠吗? 这一世,她化身祝玉妍。 按照以往来看, 当君实投身小世界, 碧寰宫中便有人助玉琼仙子得到消息, 她随后就降临在与之相关的女子身上。这一回君实附身于石之轩,虽是被困玄冰,但二十年的时间, 玉琼仙子肯定已经来了, 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这很不对劲。 桃朔白想到附身杨广的罗焱,与君实说道:“罗焱行事也不合本性,就是不知道玉琼仙子是怎么和他计谋的。” 君实不以为意:“不管他们如何计谋,有何可惧。倒不如先灭了罗焱?” “你能脱身?”毕竟石之轩原主尚有意识, 君实既然留着对方, 只将其身体当做暂居之所, 那么就不能不考虑原主引发之事。 君实道:“若原主不在, 少不得为花间派和补心阁培养个继承人,但现在省事,总归空缺了二十年,再迟几年也不要收紧。与石之轩有关之人……他有个徒弟,有个女儿,我暂且护他们几年。” 提到女儿,被压制的属于石之轩的意识便涌动起来。 君实再次将其压制,并在意识中对其说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很快就见到女儿。我先前说过,只要你配合,我不会湮灭你的意识。” 石之轩沒有回话,但是平静了下来。 石之轩很骄傲,何尝愿意放弃身体主控权,但已然争不过,他只能暂退一步。君实不仅掌控了身体,还能剥夺他的一切感知,若非君实有意,外界一切景象言语他都不会知道。 君实取了邪帝舍利,便要离开。 “等等。”桃朔白想到双龙能激发长生诀,从而看到邪王墓内部,所以他布下了一重幻境,使得墓室和之前一样。 “你返是……”君实挑眉。 “寇仲和徐子陵两个还需要成长空间,邪王墓的继续存在,对他们是危险,也是护身符。”至于能否瞒过祝玉妍就难说了,但这一点并不要紧。 出了墓室,到了上面的杨公宝库。 君实随手取了几个金元宝,又挑了几块好玉,笑道:“出去后,先买个宅子。” 两人出了杨公宝库,桃朔白便传音给木叔,将机关复原。 桃朔白特意将神识大放,开始并未有异常,但当两人回到长安城中,他发现了端倪。那是个酒铺子老板,看着平常,但这酒铺子位于跃马桥附近,先时桃朔白启动机关封锁了空间波动,又是在夜里,那人没有觉察,可木叔将机关复原时哪怕谨慎,到底有声音传出。那人怕昊一直暗中盯着,发现有人启动跃马桥机关,立刻放出一只信鸽。 不必猜,定是祝玉妍埋下的人。 君实冷笑:“若我猜测不错,她一直没动邪王墓,必是受到限制,一旦墓室打开,限制解除。再者,看似平静,但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两次,罗焱必定是她安排的一颗大棋。你我不能不防。” 桃朔白想起皇宫地底所布的法阵,以及罗焱此人性情…… 或许君实的顾虑是对的。 “明天就去洛阳。”桃朔白考虑到如今的君实刚刚脱离冰封,还是要调理一下。 石之轩却不停的与君实沟通,要见女儿师非暄。 君实想到桃朔白可以带人御风飞行,走一趟也耽搁不了多久,让石之轩安份最要紧,顺带的,他要熟悉一下石之轩的武功。 冰封的时候,他早掌握了那些武功路数,只是没有真的使用过。 他有个猜想,若是能在这个小世界突破当今武道极限,破碎虚空,或许就是他打破封印的机缘。 次日,两人暂未去洛阳,而是按照石之轩指引,先去了碧秀心的墓前。 石之轩并未说一句话,只是情绪限入回忆。 “要见师非暄得等等。”桃朔白不打算去慈航静斋,但知道师非暄己入世,很快会遇上双龙。 “石青璇,这是我女儿的名字。”石之轩轻叹。 桃朔白将木叔派去洛阳,木婶三个则去盯着祝玉妍,他和君实略耽搁几日,去寻双龙。 朔白记得双龙气息,用神识搜索,找人很快。 剧情虽有变动,但双龙还是落在海沙帮手里,遇到妖女绾绾,圣女师非暄。 ‘祝玉妍之所以把绾绾派出来,一方面是以防万一,若桃朔白不知君实所在,便不知她所在,所以她要让剧情不变。另一方面,祝玉妍与绾绾不仅是师徒,且绾绾是由祝玉妍抚养长大,不仅关系亲近,更彼此了解,已非原主的玉琼仙子,如何会将这样一个聪明又了解原主的人留在身边。 绾绾接近双龙是为长生诀,师非暄却坏了她的计划。 恰逢海沙帮追来,绾绾用苦肉计又骗了双龙,将两人功力吸走,在师非暄干预下离开。 双龙当时发现上当,拼着自伤己身强行收回真气,以至于两人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看到山洞外走进来的人,白衣飘飘,白纱蒙面,手握玉笛,清丽脱俗。哪怕未见真面,也定是个绝世美人,一身清正之气,令人眼前一亮。 双龙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好像桃大哥!” “是啊,不止穿着打扮,气质也像呀,都有一只玉笛!说不定是师兄妹!” “问问不就知道了。” 和原剧不同,双龙对师非暄的出现虽吃惊,但一点没排斥质疑,还兴味盎然,甚至带着善意和热情。 寇仲见徐子陵微微发呆,撞了他一下,然后张口问来人:“姑娘可认识桃朔白?” 师非暄脚步顿住,摇头:“并不认识。” 双龙本以为一定有联系,听她说不认识,难掩吃惊。 徐子陵回过神,感谢对方出手相助,问道:“姑娘,你可知道那个妖女的来历?” 那会儿双龙中计,又被绾绾用魔音冲击,才肯定前几天不是他们定力不好,是绾绾用了鬼魅手段。 师非暄曾几番以笛声相助,且听话音,彼此知道底细。 师非暄坦言:“你们可知道两派六道?那绾绾是阴葵派弟子,阴后祝玉妍是她师傅,自从二十年前邪王石之轩失踪,阴葵派就成为魔门之首。” “我叫师非暄,是慈航静斋弟子。你们被绾绾盯上,是因为你们拥有长生诀,长生诀是打开邪王墓的钥匙,里面有邪王舍利。邪王舍利汇集了历代邪王武功精华,我们称之为’邪王舍利‘,魔门却称’圣舍利‘,若让魔门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双龙苦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他们两个希望和师非暄同路,可惜师非暄说不方便,在教了他们轻功鸟渡术后就走了。 徐子陵怔怔发呆,换来寇仲打趣嘲笑。 这时候,旁观许久的桃朔白走了出来。未免麻烦,君实没现身,而石之轩虽没有和女儿相认,却总归是见到了,从师非暄走后就很安静。 第209节 “桃大哥?!”双龙见了他,又惊又喜。 “你们不是要去投李阀么?”桃朔白问。 “一言难尽。”徐子陵讲了分别后的遭遇。 原本他们的确要去太原,可谁知被海沙帮抓了,而海沙帮投了宇文化及。后来还是绾绾救了他们,当然,最后才发现绾绾也是别有居心。 “桃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寇仲问道。 桃朔白直言道:“我办完了事,特地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双龙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我送你们去太原,你们暂且就在李家,好好练武。谁都想要邪王舍利,你们处境可不妙,留在李家暂时会安全。”之所以如此,桃朔白也是不希望他们去洛阳,杨广到底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双龙感觉到他另有用意,但觉得他不会害他们,何况,这本就是他们的打算。于是,三人前往太原,君实一直没现身。 到了太原,桃朔白没去李家,就在城门处和双龙分开。 君实悄无声息出现,就好似他一直存在一样:“那个叫徐子陵的,是石之轩的女婿?” “算是吧。” 君实挑挑眉,没有再说什么,原本他对这些就没什么兴趣。他一面适应着石之轩的一身武功,一面揣摩着突破之事。 两人来到酒楼用饭。 饭菜刚上桌,忽听一阵震动,离的尚远,但对两人来说距离不是问题。 桃朔白神识一扫,了然:“是李家的车马队伍,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太原是李阀的城池,能在这里闹出大动静自然是李家人,但此次队伍明显非同一般,两辆马车十分讲究,甚至有一定的仪仗。 桃朔白心有疑惑,查探了一下,发现一辆马车是空的,另一辆里面却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通过两人谈话知道,这两个都是李渊的子女,行二的李世民,行四的李秀宁。 这二人却是奉诏入京! 第212章 邪王石之轩6 李家入京, 明显和原剧对不上。 桃朔白听李家兄妹交谈, 这才明白,原来是杨广新的宫苑建成,所以传旨各地,命文武百官同入京赏宝。早在先前, 那座新的宫苑便传的人尽皆知。据说新宫苑网罗了各地有名工匠,搜神夺魄、美不胜收,且内中摆满了各种绝世珍宝,又有全国各地不同风情的妙龄女子,杨广为新宫苑取名——囚珍苑。 不少人暗中嘀咕, 觉得“囚”字不好, 哪怕俗烂一点叫藏宝苑也强些, 但杨广的脾气底下人都知道,因此都不敢有异议,还得再三称颂名字新巧。 接到传召, 旁人如何暂且不说, 四大阀主却是一致的以各种理由躲避入京。例如李渊,他言说身体不适,无法舟车劳顿,请罪云云,最后让儿子李世民代他入京。至于李秀宁则是担心兄长, 主动提出随行。 马车之内, 李世民看似平静, 心底却再一次感到落寞。 谁都知道此番入京暗藏的风险, 李渊不去,但起码要有儿子代父入京。居长的是李建成,李世民行二,当时李渊叫来几个儿子,问谁愿意代父入京,诸子纷纷表示愿意,但是最终李渊舍弃长子,选中了次子李世民。 站在李渊的角度来看,这个选择在情理之中,若真有危险,长子能不涉险最好。但落在李世民眼里,不过是又一次的不公正待遇罢了。 李秀宁和他关系最好,又知道此番凶险,主动和他同往。 另外,刚刚才投奔李家的双龙,也加入了上京的队伍。 桃朔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罗焱想做什么?” 原本的杨广骄奢淫逸,不顾民生国计,开凿运河、大建行宫、纵情享乐,那么新建巧夺天工的宫苑来藏宝,在情理之中。现今的杨广却是罗焱,身为鬼皇,哪怕享受作为人间帝王的畅快,也不会和杨广喜好一样,以往那些表现不过是瞒天过海罢了。罗焱自从接触鬼术,便痴迷于此,拘魂炼阵才是他的嗜好。 “去看看就知道了。”君实也嗅到了诡异。 两人本就要去洛阳,在用过午饭之后,追上了李家车队,暗中尾随。 到了洛阳,各个行馆客栈都住满了人,四大阀主十分默契的都未前来,甚至长子都没来,皆由次子代往。洛阳城本就繁华,一时间又涌来这般多的世家车马,城中越发热闹了。 桃朔白打算去宫里探一探。 “你要我留下?”君实惊讶反问。 “对。你现在虽然拥有大宗师的武功,可现今的皇帝不是普通人,罗焱是个老鬼,又精通阵法,加上有所防备,你若是去了,肯定会被发现。我虽然能帮着遮掩你的气息,可是若有所变故,交起手你也帮不上忙。” “……所以,我去了就是累赘?”君实叹笑,哪怕心里不乐意,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于是不再勉强:“好吧,省得我去了你还得分心。我正好在洛阳城里转转,我就不信她那么沉得住气!” “那你我兵分两路。”桃朔白走了两步又停住,叮嘱他道:“玉琼仙子处心谋划,你万不可大意。” “放心。”君实的确没将玉琼仙子放在心上,但他如今尚未破开封印,作为凡人而言,是不该过于轻敌的。 天色逐渐暗沉,洛阳城灯火明亮,一派繁华。 桃朔白隐匿身形潜入宫中,轻车熟路摸到皇帝寝宫。上次跟踪过罗焱,对方的气息他早已经熟悉,很容易就找了过来。 寝宫内,罗焱正和一名貌美宫妃说话,这女子二十来岁,手边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女童,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罗焱言语温和,时而带笑,与妃子说些闲谈,看着温情脉脉,再加上个小孩子,本该十分温馨才对。但这个小公主却不亲近罗焱,一直依偎着母亲,身子微微发抖,几乎将脑袋藏在母亲怀里。 “你这孩子,平日里不是总说想父皇么?今日可算见着了,怎么又扭捏起来。”妃子嘴里嗔怪着,心里十分懊恼,觉得女儿不争气。 罗焱却是笑的温和:“孩子还小,怪她做什么,都是见的少,往后父皇必定多疼她。” 妃子闻言心中一喜,面上越发娇美柔媚。 等母女两个离去,罗焱眼中冷光闪过,嘴边笑容也显得残忍阴森:“这小东西倒是敏感,不错,若是用来入药,效果定然很好。” 罗焱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漫不经心的问道:“人都到了?” 只见柱子旁边的阴影里无声无息走出一名内侍:“回禀陛下,都到齐了。和陛下所料一样,四大阀主并未亲自前来,而是由各家次子代表。” “不要紧,够了。”罗焱出了寝宫。 桃朔白看着对方前行的方向,知道是去地底密室。 刚才罗焱和内侍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却很重要,仿佛印证了各方猜测,罗焱传召各方势力前来洛阳,乃是别有居心。那些阀主们或许担心皇帝想将他们一锅端,桃朔白却猜测着,是否是罗焱又琢磨出什么新的东西,要用这些人命灵魂来填? 罗焱在地底密室停留了大半个时辰,那密室内又新增了几个傀儡。 最后并未发现别的异常,桃朔白这才离开。 如今洛阳城人多,私人行馆且不说,便是外面的客栈也都住满,还有好些外地商人趁此来做生意,又有些江湖人穿行其中,以至于不少宅院都有了租客。 君实离了繁华地段,在城郊租了个小院儿,作为暂时落脚地,然后又去置办了一些必需品,顺带观察城中各个势力的情况。此次杨广手笔不小,两道六派都有人来,君实甚至看到了石之轩的徒弟侯希白。 侯希白倒是省事,直接去了青楼落脚。 石之轩是花间派掌门,花间派历来是一脉单传,而且是以艺术入道,当年的石之轩是如此,如今的侯希白亦是如此。花间派门人各个都是翩翩公子,才情不凡,侯希白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爱流连青楼,喜好美人,为不少美人画像,称之为百美图,他所使用的武器是一把折扇,称之为美人扇,至于他本人,江湖人称“多情公子”。 侯希白一身白衣翩翩,手拿折扇,十分受女子欢迎,也包括青楼女子,这些女子不仅倾慕侯希白的人物风姿,更希望能入百美图。 多情不滥情,游走众美之中却得众美喜欢。 单单看现今的侯希白,谁会想到他还有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身份呢? 影子刺客杨虚彦,补天阁传人,同时也是杨勇之子,隋炀帝杨广是其亲叔,也是杀父仇人。外人不知,侯希白与杨虚彦乃是同一人,侯希白在明面儿,杨虚彦则藏于暗处,可实际上,杨虚彦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仿佛一黑一白两个世界,又好似一体两面,石之轩的这个徒弟,就好似石之轩自己。石之轩修习了花间派和补天阁两门功夫,因为相互矛盾对立,从而使得精神分裂,一面留存善良,另一面却狡诈狠毒。 说到底,在侯希白七岁那年石之轩就失踪了,师徒两个相处时间并不很长,更何况,转眼已是二十年过去。 君实将侯希白的情况告知了石之轩。 石之轩虽意识被镇压,却也得了一个好处,那便是他无时无刻不是处于清醒之中,那种分裂不可控的情绪再未出现过。看到记忆中的小徒弟长成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石之轩又是欣慰又是愧疚。 桃朔白寻到小院儿,和君实说了宫中见闻。 君实忖度道:“罗焱不可能无缘无故召来那么多人,明天那些人就要入宫觐见,所谓的赏宝也在明天举行,或许那时你我便知道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桃朔白点点头,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的确发现了阴葵派的人,但那些人是冲着洛阳城的局势来的。”君实料定玉琼仙子会来,现在对方藏而不露,他只有越发警惕。 桃朔白没有太过纠结玉琼仙子的事,而是问他:“你对突破有什么想法?” “石之轩的武功我已经融会贯通,但是,若要以此为基去突破……”君实摇了摇头:“我毕竟不是石之轩。” 他虽然学会了石之轩的所有武功心法,可这条路是石之轩的,不是他的。这一世,他只是寄身石之轩,他是他,石之轩是石之轩,完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识,让他按照石之轩的道路前进,想要寻求突破不是不能,但花费的时间肯定很长,而且也不合他的心。 “那你打算如何做?” “这就要你来帮忙了,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战神殿。” “战神殿?”桃朔白微愣,仔细回忆剧情,好像并没有提过什么战神殿。 “常人不知,唯有到达石之轩这等大宗师之境方才有所耳闻,但也很少。这世间流传,据说有四大奇书,道家的《长生诀》、慈航静斋的《慈航剑典》、魔门的《天魔策》,最后才是《战神图录》。长生诀你知道,慈航剑典也有传承,而魔门的天魔策原本有十卷,但早在汉朝时魔门受到打击而使得天魔策崩散,事到如今,天魔策已经不全,两派六道也是由此化来。战神图录是传说中的传说,最为神秘难测,如今知晓它的,屈指可数。” “战神图录刻在战神殿,而战神殿周围的环境自成一界,藏于地底。据说战神殿里有外界所没有的奇珍异草,大殿广阔无边,殿顶刻满了周天星斗。最重要的是,战神殿会自行运转移动,位置并不固定,每隔一段时间它会出现在某个地方,等待有缘人。” 桃朔白一面听他讲,一面从铜镜商城内买了一本《大唐双龙传》的小说,果然鲁妙子在里面提到过战神殿,全书也仅有此处而已。作为剧情为主的小世界,和小说自然有差别,例如石青璇和师妃暄的合二为一,侯希白与杨虚彦的二者同体,小世界自然也有很多隐藏线,现今君实所提到的战神殿便是其一。 君实之所以知晓,是源自石之轩的记忆。 既然原剧情人物知晓,那么战神殿即便再如何神秘莫测,也一定是存在的。 第213章 邪王石之轩7 听了君实关于战神殿的叙述, 桃朔白心中了然。 战神殿之所以神秘莫测, 乃是它藏身于一个特殊的异域空间,只有在特殊的时间点内才会显露于世。不管战神殿是何人所留,发现战神殿需要运气,想要得到其中好处, 更需要实力,因为战神殿由魔龙守护,没实力如何能入其中? 据传战神图录最终招式为破碎虚空,这正是此方世界几大宗师想要寻求的突破。 思忖之后,桃朔白说道:“先解决罗焱, 然后是玉琼仙子, 之后你我去寻战神殿。” 君实点头, 毕竟寻找战神殿需要机缘,急不来。 次日,李世民和李秀宁兄妹俩入宫面圣, 参加囚珍苑赏宝宴。 双龙自从来了洛阳就蠢蠢欲动, 一心想杀了杨广为傅君婥报仇。严格说来,傅君婥与他们相处时间并不长,总共也才认识两三个月,一开始双方还是敌对,但傅君婥教他们练功, 给他们做饭, 有温柔有严厉, 在两个自小失去父母双亲的孤儿眼中, 傅君婥正好填补了他们心中的渴望,如师如母,分量很重。 傅君婥被杨广所害,双龙哪怕明知可能不是对手,但机会难得,两人都不愿意放弃机会。 “老天爷引导我们来到洛阳,又给了我们可以进入皇宫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喂,陵少,你怕不怕?” “当然怕,但是娘的仇不能不报!” 寇仲与徐子陵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 两人没有去求李秀宁,若是借助李家进宫,不管是否能杀了杨广,李家都会遭到牵连,两人哪能恩将仇报呢。他们去皇宫周围踩点,发现洛阳城人很多,要入宫的人也多,防卫虽然森严,可观察之下还是有很多漏洞可钻。 第210节 比如,眼下宫中要办赏宝宴,需要大量的肉蔬果品、柴炭山泉等物,所以自昨晚起几个宫门就不时的有各色车辆人员进出。 双龙略施小计,便跟着运送菜蔬的车辆进了皇宫。 桃朔白知道双龙跟着李家到了洛阳,虽没去见面,可暗中关注着两人。看到这二人混进皇宫,早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却是皇宫防范之疏漏,隐隐透着诡异。别说是现今的罗焱,即便是当初的杨广对防卫都看得的极重,门阀世家都难以潜入宵小,何况皇城! 只有一种解释,这是罗焱授意,故意让心怀不轨者进入。 “祝玉妍!” 桃朔白突然发现一行人进城,乃是慈航静斋的人,为首者便是当代掌门人梵清惠。在慈航静斋后面不远,是祝玉妍所领的阴葵派。当桃朔白的神识扫过去,便见祝玉妍眉头一皱,抬眼朝虚空望来。 桃朔白早就猜到玉琼仙子即便修为被封,但对神识肯定敏感,眼下正证明这一点。 也无所谓,玉琼仙子如何不知他在洛阳呢?此番阴葵派看似为洛阳城变故而来,实则连慈航静斋也没放在眼里,就是专冲桃朔白和君实来的,只是这一点除了玉琼仙子本人,阴葵派无一人知晓。 不过…… 桃朔白注意到与玉琼仙子同行的绾绾,或许,绾绾有所察觉。 “她终于来了。”君实望向城门的方向,说道:“朔白,罗焱那边交给你,我去会会她。” “你自己小心。”桃朔白不是太担心,原本的祝玉妍与石之轩谁更胜一筹暂且不说,现今的玉琼仙子哪怕在祝玉妍武功之上又有所增进,只要没突破,都不能真的将君实如何。再者,从私心而论,玉琼仙子也不会对君实下死手。 桃朔白藏匿身形,进了皇宫。 奉诏而来的诸人先行参见叩拜,随后便被引入一座宫苑,这便是囚珍苑。 哪怕都猜着此行有凶险,但进了囚珍苑,众人还是不由自主的四下环视打量,想看看这里面到底网罗了多少宝贝。出乎意料的是,这座宫苑瞧着是新,但入门而来的景色建筑并不见出奇。 李世民和李秀宁对视一眼,心下警惕更重。 前方有内侍引路,两侧宫娥伴随,宫苑中道路蜿蜒曲折,草木花草茂盛,约莫片刻功夫,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场地,一色黑石铺就,仿佛是一面死寂的黑湖,阳光照射下来尽皆被吞噬。黑石场地不仅大,且隐约呈圆形,上面摆放了色色席面,娇美的宫娥们穿梭其中,布上菜肴果酒。 在场地正对面有个八角亭,罗焱落座其中,顺着亭子往外,依次有宫妃在座。 “诸位,入座。”罗焱笑容温和,似乎心情十分的好。 排座也有讲究,众人在宫娥的引领下纷纷入座。 李世民和李秀宁代表着李阀,自然在第一列席位。 李秀宁自从进来就一直在观察,眼下的黑石场地虽看不出名堂,但本能觉得有问题,因为这片黑石场地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太突兀了。一般而言,这样打磨光滑的大块黑石可以用来铺地,但铺在这座宫苑的露天场地上,令人觉得蹊跷。再者,李秀宁盯着黑色石头,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黑石连光线都不反射,看上去就是漆黑死寂,发现不了别的端倪。 李秀宁眉间一直皱着,又朝其他人看了看,敏感的不止她一个,但同样的,都看不出异常。 桃朔白同样注意到如一座大黑湖般的场地,他能清楚的看见黑石面上绘制有繁复的阵法。一时看不透到底是什么阵法,但那么多人被安置在阵法之上,可以想见,当阵法启动,那些人只怕…… 虽说现在时机不太好,但也不能等了。 桃朔白快速掐诀,要将这方区域封锁,以防罗焱逃走。当然,罗焱是老鬼成精,对付起来决不能大意。 “不对!”当掐诀封锁空间时,桃朔白突然感觉到异常,空间微微震荡,转瞬即逝,好似有人设了阵,先行一步将空间封锁了。 难道是罗焱? 众目睽睽之下,罗焱摸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所有人脸上都是惊讶。盒子里是个精巧的白玉器物,猛然一看,大半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甚至心里在嘀咕。所谓赏宝宴,不管内里什么盘算,总要真有件宝贝做面子功夫吧?这东西哪怕是极品羊脂白玉,也算不得珍宝,也没瞧出有什么雕工造型之类的价值。 “是、是只梭子!”李秀宁是女子,见到那白玉器物时就觉得眼熟,然后猛然想起是织布用的梭子。寻常人家织布的梭子都是木制,倒从没见过白玉做的,李秀宁既觉得奇怪,又觉得那玉梭子越看越好看,有种与众不同的色泽光辉。 而桃朔白看到那只白玉梭子,心中震惊。 仙器! 凡人认不出来,可桃朔白却能感受到玉梭子上传出的法力波动,好似有什么阻隔了,使得法力波动不那么明显,所以这些人才没事。桃朔白不同,哪怕只泄露一丝波动,他也觉察得到。 罗焱不可能得到仙器,唯一的可能就是玉琼仙子! 玉琼仙子竟然带了仙器进小世界! 这一变故令桃朔白不敢再迟疑,当即设了结界,手持桃木剑卷起绵绵阳火攻向罗焱。他一动,身形显露,落在李秀宁等人的眼中,只隐约捕捉到一道白光,倒是罗焱发现了他。 “弑魂公子!”罗焱扯开嘴角,笑的狰狞,似乎根本不为桃朔白的出现而吃惊或恐惧。 桃朔白立时就明白,这罗焱早和玉琼仙子有关联,明知自己要来抓他,定然早作了布置。罗焱旁的手段奈何不得他,唯有用阵法才有作用,是那座黑石场地! “弑魂公子,来的好!”罗焱大笑,手中玉梭子猛地发出一道银光,瞬间就冲入黑石场地中央,稳稳嵌入其中。 这法阵竟是用仙器来做阵眼! 黑市场地上的阵法被激活,浮现出条条血红线条,转瞬又落回黑石上,上面的人只觉得身子突然发软,惊呼慌乱中想要逃,却又不可见的屏障将他们禁锢在黑石场地上,紧接着这些人便相继软倒。他们惊恐的发现,初时还能说话,手脚还能活动,可渐渐的力气越来越少,身上真真发冷,脑子发昏发沉,几乎要睡过去。 “秀宁,坚持住,不能睡!”李世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知道一旦睡过去只怕再也醒不了。 李秀宁自然也清楚,咬破舌尖保持清明,与此同时费力的扭头去看阵外的人。 对李秀宁等人来说,桃朔白在阵外,丝毫没被阵法影响,却只有桃朔白自己清楚,罗焱设下的是阵中阵,当黑石上的阵法启动,外面套着的阵法也随之启动。 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甚至是地底迅速聚拢浓郁漆黑的阴气,很快就将阵法内的空间填充满了,并且还在不断的汇集、压缩、汇集。 桃朔白手中桃木剑挥舞了几剑,周遭丈许空间都是清气,阴煞之气难以靠近。 随着阴煞之气的浓郁,阵法的另一重效果开始出现,那便是幻境! 桃朔白不怕阴煞之气,也不怕幻境,但那些凡人可受不了。那些人身陷阵法,身上的生机精气正源源不断的被抽取,然后都汇集到罗焱的身上。从阵法启动到现在,仅仅瞬息功夫,但对李秀宁等人而言却十分漫长。 要破阵,就得攻破阵眼,但阵眼内是件仙器,很麻烦! 要保阵中人的性命,必须先将罗焱杀死,切断抽取生机精气的通道! 心中分析着,桃朔白手上动作一直没停,灼亮的剑光不断闪现,阴煞之气遇着剑光就似白雪遇到阳光,可惜是在阵中,罗焱根本不正面相斗,掌控着阵法,身影在阵中不断腾挪。 桃朔白干脆收了桃木剑,抓出一把金符,双手齐齐掐诀,金符爆出金光,在空中呼啸飞舞,迅速结阵,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万千金光猛地一顿,瞬时便如疾雨四面八方迸射而出,声声爆鸣,金光电驰,原本浓郁漆黑的阴煞之气大片大片消弭,将罗焱暴露了出来。 桃朔白抓住时机动手,防止罗焱再利用阵法和阴煞之气躲避。 迅疾剑光迎面一刺,看似一剑,却又似千万剑,密密麻麻席卷而去,罗焱脸色大变,眼中红光闪动,神色越发狰狞。 第214章 邪王石之轩8 当宫中的阵法启动,影响的不仅仅是囚珍苑内的人, 整座皇宫早在多年前就被罗焱另设了阵法禁锢掌控, 但凡身在宫内之人, 阵法启动的那一瞬, 就表示他们再也走不出宫门。 皇宫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察觉到异常的人想离开,可分明宫门大开, 人却出不去,就似有透明罩子将皇宫笼罩在内, 不管那些人使出任何手段都破不开。 与此同时, 地底密室的门开启, 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二三十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面色惨白,双目呆滞,但身上却蕴含着令人恐怖心悸的力量。另有数十内侍宫娥,突然身子抽搐, 僵硬之后,面上露出古怪的笑, 却已然被鬼附身。 阵法开启, 不止是将皇宫禁锢,令人无法逃生,更是将此地形成聚阴养煞之地, 铺天盖地的阴煞将皇宫笼罩,以前只能靠阵法藏于地底的阴魂鬼物全都涌了出来。 以前罗焱为了布局考虑,约束着底下的鬼物, 现下放开束缚,这些鬼物暴露出贪婪又凶残的一面。 偌大的皇宫瞬间从白天转为黑夜,从人间变做炼狱,人们仓惶逃窜躲避,漆黑中不时传来声声惨叫,不少宫娥妃子惊恐欲绝、魂不附体。那些鬼物却特别喜欢逗弄这些女子,又格外钟爱幼小纯净的孩童,杨广的后宫惨象频发,有些人不堪折磨径直寻了短见。 然而即如此,死后却不得解脱,灵魂被抓,肉身被夺,依旧逃不脱苦海。 早前混入皇宫的寇仲和徐子陵缩在宫殿一角,目睹一切的发生,同样惊恐莫名,也更加愤怒。他们本想救人,可惜那些作乱的“人”简直就不像人,刺中心脏依旧不死,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能力。 也有一件奇事,那些“人”不攻击他们,还特意绕开,隐隐有所忌惮。 在整个皇宫一片漆黑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周身数尺却没有黑气靠近,两人初时不解,后来发现脖子上戴的桃木牌微微发热,恍然。想到当初桃朔白将桃木牌给他们的时候就说是辟邪,眼下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是邪性的很,或许正因如此,桃木牌护持了两人,也令那些“人”惧怕不敢靠近。 这时二人突然听到桃朔白的声音响在耳畔:“你二人听着,我派了人去接应你们,你们听从他的话去做。” 两人顾不得吃惊桃朔白的神通之术,声音已停。 “是桃大哥!他说派人来找我们,什么人……”寇仲刚疑问,突然见前方黑雾翻滚,一对年轻男女手持木剑冲了过来。 徐子陵同样看的清楚,这两人手里虽是拿着木剑,挥动中却隐隐闪现紫光,若细看,还能看到剑柄处有金黄符箓。 来人正是木山和月娘,因为整个皇宫的变故,桃朔白放出了木叔四人,并给每人准备了符箓和桃木剑。木叔几个是傀儡,打斗不在话下,若要专门制服阴鬼邪物,自然要有专业的武器方才方便,毕竟他们不会佛门法术,也不懂道家擒鬼之法。桃朔白让他们将九天玄雷符加持在桃木剑上,用自身法力催动,正好克制那些阴煞鬼物。 木叔木婶已经冲着后宫而去,木山和月娘受命来寻双龙。 “公子命我二人前来接应。”木山说着将两柄桃木剑递过去,月娘则祭出两枚符箓,激发后附于剑上。 “这是……”徐子陵拿着桃木剑,发觉剑比预想中的沉,只是拿着一柄桃木剑感觉怪怪的。 寇仲也是惊讶,随之笑道:“陵少,我们这是转行当了道士,要去抓鬼了!” 木山说道:“二位跟着我们,一旦符箓光芒闪动,要立刻补上新符。公子吩咐我们去对付那些傀儡,寻常刀剑破不开傀儡的金刚之身,唯有用此桃木剑击中傀儡头颅,方能将其灭杀。” 月娘补充道:“二位切记小心,傀儡不仅拥有金刚之身,且身带尸毒,要小心被他们抓伤。” 双龙两个当初见过变成傅君婥的傀儡,也听桃木白讲过其中利害,面上虽是笑嘻嘻的,心里却提起了万分警惕。 寇仲心思一动,问道:“不知那些参加赏宝宴的客人如何了?” “他们被困于阵法之内,公子在那边。”木山不再多说,率先冲出,随着他的动作,黑雾仿佛遇到天敌,纷纷退避。 双龙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本是晴朗无云,烈日昭昭,威严雄伟的皇宫却被裹入浓浓阴云黑雾之中。整个洛阳城的百姓惊惧莫名的看向皇城,没一个人敢靠近,而关于皇城出了妖怪的言论迅速传开。 已然出了洛阳城的君实自然也看到了,皱了皱眉,到底相信桃朔白的能力。 再者,他现在也分不出身。 他从城中出来,就是要会一会玉琼仙子,若是有机会,他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双方相遇,彼此心思竟然一致。玉琼仙子在多年里早将祝玉妍的武功心法揣摩吃透,甚至又有精进,当发现了君实,微微顿然,随之便是杀招! 君实刚开始出招只是试探虚实,玉琼仙子却是相反,若非他反应快,刚一动手就先吃了亏。 倒不是君实自恋,而是玉琼仙子之所以降临小世界,是为情劫,且参照先前两个世界来看,玉琼仙子是想和他结成姻缘,眼下却突然变化…… 心中微微一动,君实想到了一个可能。 尽管他尚未恢复本尊记忆,但听桃朔白讲过一些人渡情劫的例子,虽然极少,但的确有个别人始终求不得,最后心魔缠身,落得身死道消或者入魔的下场。修仙之人渡情劫,并非都是成功求得姻缘,而多数都是求得姻缘,再勘破此关,也有一种人会直接将引发情劫的对象杀死,这也是一种勘破情关的方式。 玉琼仙子最开始定是想求姻缘,因君实同她皆为上界之人,可修成正果。然而她始终求不得,更因君实无情之举而魔念缠心,想来她的魔念并非消除,而是通过特殊手段压制了,玉琼仙子在这个小世界根本不是求与君实的姻缘,而是要用最激进的方式,杀了君实,勘破情关! 思及此,君实心生警兆。 玉琼仙子猛然收势,整个人肃杀清冷,看向君实的眼神时而深情,时而狠戾,最终化作一片决绝:“君肆!” 君肆?难道是他原本的名字? 不过瞬息功夫,玉琼仙子整个人气息大变,身影如电光一般冲了过来。以君实如今的能力看过去,也只能模模糊糊捕捉到一抹飘忽的影子,但是哪怕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君实本能觉得玉琼仙子抬手朝他挥动,如烟似雾的一条雪白长绫射来,没有丝毫锐利,却令人从心底胆颤。 君实明白了,玉琼仙子若要杀他,凭着祝玉妍的能力做不到,所以她冲开了封印,法力修为回身的刹那,决绝出手。 石之轩在本世界是首屈一指的大宗师,可在仙子的眼中,实力不值一提。 玉琼仙子很清楚,当她冲开封印,立刻就会被小世界排斥,但只要君实在她面前,瞬息功夫也就足够用了。她的幻化雪绫如云似雾,看似缓慢缥缈,却瞬息封住敌人四面八方,扰乱其神魂,当银光乍现,抵挡不住者便会被灭杀神魂。 当然,她清楚幻化雪绫灭不了君肆的神魂,但却能杀死“石之轩”。 第211节 君肆的神魂再强大,眼下毕竟没有恢复本尊修为,迎击受创之下,会迫使他离开石之轩的肉身,从而结束这一轮回,直接进入下一轮回。 玉琼仙子的目的便在于此。 她纵然是要强渡情劫,但不会自不量力的去灭杀君肆,只是要杀死这个轮回的君肆!渡过情劫不在于她能否将君肆杀死,而在于她是否闯得过心中的那道关口。 另一边的君实哪怕知道情势不妙,却躲不开,相较于幻化雪绫,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然而当幻化雪绫亮起银光,君实身上却猛地爆发出强盛清光,清光牢牢护持君实,与幻化雪绫的银光抗衡。 玉琼仙子攻击之后,认定此计必成,一面痛苦,一面又隐隐解脱,谁知眨眼间变故突起。玉琼仙子盯着那强盛清光,眼看着清光压倒银光,击破幻化雪绫,直接朝她袭来,她感觉到的不是恐惧,而是震惊和愤怒:“桃木之心!桃朔白!” 余音尚且回响,祝玉妍已然从半空坠落。 玉琼仙子已经不在这个小世界,她不是被桃木之心的清光击走,而是被小世界排斥了出去。 从两人交手开始,看似漫长,实则只有几息。而从玉琼仙子冲开封印放出幻化雪绫,也不过只一息时间,当反击的桃木清光来到她身前,恰恰她就被排斥离开了。 看似没击中,但玉琼仙子的情形…… 先是强行冲破封印所遭受的反噬,又有违背规定要受的惩罚,当然,更重要的是本为破除心魔、勘破情关,却功败垂成。返回上界的玉琼仙子定然是魔念更深,即便有师门护持,勉强没有入魔,但这番打击之下,心境破碎,修为难保,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过来。 另外,在玉琼仙子排斥而出的同时,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从皇宫中浓郁的黑雾内飞出,跟随玉琼仙子一并消失了。 皇宫内,罗焱靠着阵法躲避,同时吸收整座皇宫的生机气运,一双眼睛红光大盛,身上的气息也似呼吸一般有节奏的起伏。他的双手横在身前,掌心上下相对,虚虚相合,内中逐渐形成一个漆黑球状,不时有血光隐没其中。 此时宫内已经血流成河,要么便是被鬼附身,但木叔等人渐渐控制了局势,但凡救下来的人都集中在一座大殿,这座大殿布下了守护阵法,是用九九八十一枚桃木牌和八十一张最强金符联合布下的大阵,别说那些阴煞厉鬼,便是罗焱要闯也得重伤。 寇仲与徐子陵跟着木山月娘斩杀傀儡,才开始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后来渐渐掌握了方法。一通苦战,四人扫清了所有傀儡,祭了符纸,将所有傀儡尸体焚烧干净。 桃朔白两指并立,轻轻抹过剑身,似有剑啸,剑光飞舞,卷起火龙。火龙由至刚至阳之火形成,喷吐着龙息将罗焱缠绕。 阴阳相斥,火龙一出现,阵法就在颤抖。这并非是阵法被破坏,而是阳火专克阴煞邪祟,普一出现,周遭阴煞之气就迅速蒸腾消弭,黑云滚滚,却不再是聚集,而是仿佛逃命般崩溃,这与阵法运转相悖,因此激起阵法剧烈颤动。 桃朔白在火龙飞出的同时,剑光未停。 “既然不给我活路,那弑魂公子就陪着我灰飞烟灭吧!”罗焱猖狂大笑,手中由阴煞之气浓缩而成的球体,汇集了不知多少人的生气与气运,猛地迎着剑光朝桃朔白袭来。 桃朔白注意到,黑球打出的瞬间,罗焱手中不停的掐诀,仿佛在催动什么,这给他一种心悸之感。 绝对不能让罗焱成功! 桃朔白又连连挥剑,剑光成阵、成牢,连同黑球在内,一起将罗焱包围在内,催动法术,不断压迫。若罗焱抵挡不出,剑阵会剿灭他的神魂。不得不说,那个黑球能量强大,并且还在持续不断的壮大力量,而球体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凝实,也越来越危险。 突然罗焱抬手一摆,黑球一震,猛地掉头朝火龙冲去。 仿佛是刻意拿捏,正好火龙张口吐息,黑球趁机飞入龙口。一个至阴至邪,一个至阳至刚,两个截然相反的力量突然遭遇,可想而知,轰然炸响中,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辐射开来。 即便是桃朔白,这近距离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时也感到胸口一闷,不由自主的退后数丈。 “哈哈哈,弑魂公子,就此别过啦!”刚才的爆炸不仅毁掉了火龙和黑球,失去操控,剑阵也随之崩溃,原本受到压制的阴煞之气再度聚集。爆炸余波十分猛烈,浓墨般的阴煞之气如江海般翻腾搅动,罗焱得意的大笑就从中传出。 桃朔白面色一凛,终于明白罗焱打的什么主意。 在漆黑浓郁的阴煞之气内,竟出现了一条时空裂缝! 那罗焱虽然阵法厉害,能和桃朔白周旋,可到底胜不过。再加上身处这方小世界,哪怕逃了一时,终究有一日会被抓会或灭杀,罗焱想要逃脱,只能逃脱此方小世界。所以,罗焱借助仙器布阵,积蓄力量修炼法术不是为对付桃朔白,而是牵制他,然后再利用双方力量的加成,强行破开一条时空裂缝。 若是换个强大的世界肯定办不到,但这个小世界的界膜本就不能跟大世界相比,何况又受了创尚未复原,所以罗焱这一计就成功了。 这也是小世界限制玉琼仙子能力的原因之一。 “罗焱,少做梦了!”桃朔白双眼清光一闪,见罗焱正往裂缝里冲,冷哼一声,周身气息大放。他人虽未动,但此时的罗焱却发出一声功败垂成的愤怒大吼,原来在时空缝隙处,突然出现了一株枝干繁盛的大桃木,哪怕无花无叶,却散发出磅礴精纯的生命力。这正是桃朔白的本体大桃木,当然,他真正的本体还在地府镇守,这只是本体气息投影,但足以结结实实的挡住空间缝隙,令罗焱眼睁睁的看着不敢强闯。 对于老鬼罗焱来说,哪怕他再强大,若闯入大桃木,也只能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所以哪怕大桃木不能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要强大。 眼看着那条强行打开的缝隙逐渐自我愈合,罗焱恨的眼珠子发红。 恰在此时,城外的玉琼仙子一样功败垂成,被迫离开,且玉琼仙子的离开,也带走了作为阵眼的白玉梭。阵眼一失,阵法顿时崩溃,皇宫内套着双阵法,但都是同一个阵眼,一旦破了一个,另一个也破了。 被困的李秀宁等人已死了大半,剩下的也气息微弱。 皇宫中聚集而来的阴煞全都退散,烈阳之下,整座皇宫血气弥漫,尸骨随处可见。 “弑魂公子!”罗焱大恨,却不等他逃,桃朔白的剑阵已到跟前。 啊!一声惨嚎,剑光凛凛,罗焱神魂已泯灭在剑阵之中。 桃朔白却没在宫中停留,传话给木叔等人善后,身若流星,直奔城外。 视线所及之处,是阴葵派守着祝玉妍的身体,戒备又仇恨的盯着不远处的君实,绾绾的神色更是复杂。 见君实无碍,桃朔白心头一松,着实是因感觉到桃木之心被触动,深恐…… “君实!”恰在此时,忽见君实身后裂开一道地缝,君实不察之下跌了下去。桃朔白不敢迟疑,速度极快,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第215章 邪王石之轩9(完) 桃朔白冲入地缝, 立时就察觉了异常,这里竟然是一个独立于小世界之外的异域空间。 异域空间? 朔白心中一动, 想到了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战神殿, 就在前不久他还和君实谈起。 耳边突然传来龙吟, 又爆烈, 又是威慑。 循声而去, 果然看到一条巨龙在云雾中腾飞, 偶尔有龙爪龙尾龙鳞露出, 散发出令人窒息恐惧的磅礴力量。在巨龙之后,是一个透着银光的入口,在巨龙之前有个湖, 湖中悬浮着一只巨大石龟。结合种种, 可以断定, 此处便是传说中的战神殿。 朔白没有立刻迎上那巨龙, 因为君实已经进去了。 巨龙那声如擂鼓般的轰鸣, 是在威慑他,若他要战神殿, 便要和巨龙一战。但是先一步进去的君实绝对没有被阻, 只能猜测,或许所谓的有缘人,也是被战神殿选中的缘故, 但桃朔白差了一步, 且是自己强行追进来的, 所以战神殿对他排斥。 朔白对战神殿内的武学奥义不感兴趣, 既然君实已然进入,他便安心守在外面即可。他估摸着,君实即便悟性惊人,要参悟、突破,也不是一两日功夫。 他盘膝而坐,气息沉静,阖眼入定。 片刻后,守在石门入口处的云雾和巨龙突然开始收缩,并最终消失不见,入口旁边的石壁露出了全貌,但见在石壁上赫然刻着巨龙腾龙驾雾。那巨龙并非真实的龙族,而是从石门上的雕刻所幻化而出,但它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看似入定的桃朔白,实则已知石门之内的情形,果然是战神殿! 若非他当机立断跟了来,神识是无法穿透石门查看的,毕竟战神殿处于另一个异域,前一秒在这里,下一秒便不知转移到哪一处去了。而此时他虽未进去,可却和战神殿处于同一个空间,战神殿确实奇特,先时神识受阻,他也没急,慢慢儿的不断发力渗透,到底是看到了里面。 战神殿内是一片极为广袤的星空,人入其中,显得极为渺小。 在殿心正中有一个两丈见方的浮雕,而左右两边的石壁上分别也有二十四副浮雕,浮雕上也有字,或是写着“战神图录四十九破碎虚空”、或是“战神图录四十八重返九天”,这些浮雕上包含的是武学之理,它并不是直白的告诉你怎么去练,而是让人去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武学之理只要悟出来便能以任何方式运用,拳法、剑法、刀法等等不一而足。 而此时,君实却并没有去看这些浮雕,他只是盘膝坐在那里,盯着入口石壁上的一行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行字是用大篆从殿顶竖着书写下来,首尾相隔三十丈余。 在旁人眼中只是一行字,或许在被战神殿震慑后,这行字能给人更为不同的感受,但显然君实感受到的东西更为不同。他的双眼看似盯着这行字,却又似透过这行字看向虚空,眼中星光泯灭。 他突然闭上眼,双掌落于丹田处虚虚抱合,殿顶的星空似乎震动起来,没有任何声响,但亿万星辰似乎都崩裂开来,无尽光辉充盈整座战神殿,以君实为核心慢慢旋转,并越来越快,最终在君实头顶形成一个通天星柱。 这时在星柱内,模模糊糊似有一个人影,也同样盘膝而坐,双目闭合。 人影仿佛在汲取星辰之力,身形逐渐清晰,但还是显得飘忽。这是个男子,容貌极为俊美,却也极为冰冷,就似寒潭中的黑玉,又似剑刃上的一点厉芒。 一直被压制住的石之轩只觉得浑身轻松,睁眼就发现身处古怪之地,但只观察片刻,他就想起传说中的战神殿。即便是石之轩这样的大宗师,一时间也免不了心情激荡,当他有所察觉的抬头,恰好看到一抹飘忽的身影飞出了战神殿。 这时有道声音传到石之轩耳中:“占你身体一回,此番算是还你一番机缘。” 石之轩顿时就明了,说话之人便是先前占据他身体的“君实”,眼下对方可脱体而去,不管因为什么,受益的都是石之轩本人。 石之轩当即不再分心,走到一副浮雕前盘坐,开始参悟。 战神殿神出鬼没,神秘莫测,尽管他成了有缘人,但时间却并非无穷无尽。在被送出去之前,他当然要尽可能的参悟,毕竟他也在寻求突破。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缘,如何能够浪费。 坐在殿外湖边的桃朔白此时睁开了眼,恰好看到一个身着玄服的男子朝他走来。 这人的相貌很陌生,但气息却十分熟悉,正是君实。 一直心湖宁静如镜的桃朔白,此刻涟漪迭起,竟有些紧张。他清楚,这是君实成功了,所以脱离了石之轩的肉身,显化了原本模样。 “朔白,我名君肆,极煞天之极煞仙君。” 极煞仙君? 若提到君肆这个名字,桃朔白的确不认识,可提到极煞仙君的名号,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特别是桃朔白本人,因为他乃是大桃木,至阳至刚,而君肆却是以阴煞修炼入道,整个人的气息意境也是冰冷、绝杀、无情,恍如世间最浓郁的煞气都汇集在他身上。 以阴煞入道,按理得到极难,因为容易失去本心,成为魔头。或许他道心异常坚定,或许心性非常,亦或者运气加身,总之最后成功得道成仙,且实力战力不俗,得封仙君。 “你现在?”桃朔白看到他的身体并未凝实,且修为也做了压制。 “我的封印解开了一部分,本尊记忆复苏,但修为我并未将之恢复。”君肆面上如冰冷寒玉,眼中却浮着一层暖光:“你一直以为我是为养伤而轮回,其实我和玉琼仙子一样,是历情劫。早在我修道之初,便预料到会有这一劫,阴煞修炼到极处,需要一点至阳,而无情到极处,却必然要有情,阴阳相济,由死入生。最初我并未意识到情劫到来,修炼时一个不慎险些走火入魔,此后就着手安排。” “所以,我得到的工作是你授意,你是这些小世界的界主?”桃朔白早有所觉,此时也不过是确定罢了。对此,他倒也没恼,虽被设计了一回,但在感情上君肆并没欺骗他。 君肆点头。 “你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在这个小世界多待。”倒不是真不能多待,而是情劫圆满,君肆需要返回上界,稍作闭关。 “你在小世界的任务也完成,若是想多停留两日也不要紧,待你我相见,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君肆返回后要先行闭关数日,然后便是彻底解决玉琼仙子的问题,那时两人真正见面,再无阻碍。 朔白心知肚明。 君肆的身形开始消解,须臾便无踪迹,只余一句话:“朔白,我等你。” 桃朔白微微失神,低头一笑。 说实话,他此刻颇有些“近乡情怯”。一直以来便想着君肆恢复本尊记忆,两人得以真正相见,但此刻终于来临,他反倒生出踌躇。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这种踌躇不过转瞬便被化解。 君肆这一返回,玉琼仙子等事便不用操心。 见石之轩正在战神殿内参悟,桃朔白破开虚空,返回小世界。 距离两人落入战神殿看似时间不长,但小世界已经过去五六日。 罗焱附身了杨广,经历一场大变,整个皇宫险些毁于一旦。四大门阀主虽未亲来,但你那场赏宝宴依旧受害者众,且整件事离奇诡异、荒诞绝伦,便是李秀宁李世民等侥幸保得一命者,获救后心神一松,昏迷至今都尚未真正清醒。 事后,事态看似平息,可宫中逃过一劫的人都再不敢居于宫中,幸存的皇室之人也坚决迁到别苑行宫。 杨广一死,本就在洛阳的宇文化及占地利天时之便,打着护驾之命,实际掌控了朝堂。杨广死后,因他的子女都在宫变中丧生,便选了杨广之孙继位,但天下间都清楚,这是宇文化及“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下局势看似平静,然则暗流涌动,随时都将爆发。 桃朔白将木叔几人召回,得知双龙与李家兄妹在一处。李家兄妹的情况实在不好,但和死掉的人比,已是侥天之幸,可惜他们却无法离开洛阳。明面儿上是皇帝驾崩,兄妹两个要代李渊入朝随祭,梓宫入皇陵前他们都不能走,实际上,却是宇文化及扣押下的筹码人质。 别说寇仲对李秀宁有倾慕之心,便是之前两人投在李家门下,现在也不可能做缩头乌龟自己跑路。 唯一让两人焦心的是,他们找不到桃朔白,连木叔四人在皇宫事变后也失踪了。他们倒不是担心桃朔白安危,在他们看来,桃朔白太神秘、太强大了,现在两人相找人,是为救人。 第212节 不仅是宇文化及派过太医,双龙更是不甘心的请了洛阳城中所有大夫,但都说李家兄妹形势不乐观,要他们做好打理后事的准备。 当时在阵中的所有人都是生机精气流失,整个人黯淡无光,奄奄一息,仿佛就剩最后一口气。同样遭遇的其他人也请过大夫,一开始有大夫开方子,怕他们身体承受不起药力,特意开了十分温和的药方,便是几岁大的孩子都能承受,怎知药一吃,竟似催命符,回光返照的清醒之后,很快就绝了生机。 如此一来,再没有一个大夫敢轻易开方。 双龙无奈,一面让李家行馆的管事联系李渊,一面找桃朔白。在他们看来,此番在宫中遭遇的古怪,唯有桃朔白能有办法了。 桃朔白的到来,没惊动任何人。 他先到了李世民房中,李世民的情况比李秀宁要好一些,因为原本李世民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哪怕现今峥嵘未露,到底有根基。正是这点真龙根基,减缓了阵法对他抽取生机精气的速度。换句话来说,李世民的福缘运道比寻常人深厚,可现今也削弱了很多,能否恢复,还要看以后了。 分别为李家兄妹两个蕴养了神魂和身体,这才出现在双龙面前。 说到底,他对李家兄妹之举,也是因着双龙的缘故。 “桃大哥!”寇仲和徐子陵见了他分外惊喜。 桃朔白没多问,直接给了一瓶丹药,让他们间隔着给李家兄妹服用。 寇仲却是主动说起之前的事,皇宫的事倒罢了,都是宇文化及抢占先机做了收尾,如今洛阳城已然恢复平静。另外,当时来到洛阳城的各方势力,慈航静斋的掌门梵清惠潜入了皇宫,虽没丧命,可受了重伤,阴葵派的祝玉妍昏厥迟迟未醒,现今阴葵派是由绾绾和几位长老主持,其他门派也都有损伤,但并不严重,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离开了洛阳。 现今剧情大变,但无疑对双龙来说利大于弊,因为能够威胁两人的祝玉妍、梵清惠出了变故,凭双龙目前的修炼情况,绾绾若不行诡计,难以谋夺长生诀。宇文化及等人虽想抢夺长生诀,可杨广一死,各方势力涌动,这才是他主力所在。 邪帝舍利是不可能落在双龙手中了,虽然无法使得双龙功力大进,但也免除了心魔的危险。 这两人福缘深厚,机缘不小,哪怕失去这一处,也会收获另一处。 “相识一场,就此道别。” “桃大哥要走?”寇仲与徐子陵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弦外有音。 “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临行前,有句话嘱咐你们。”桃朔白直接传音入密,以防隔墙有耳:“你们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有机缘,或许有磨难,但我想你们总会逢凶化吉,将来成就不凡。只一件事,哪怕你们去寻邪王墓,但万万不可与邪王石之轩相斗。” “这是为什么?”两人吃惊不已。 “因为当你们面对石之轩的时候,他已然突破。二十年前他便是世间三大宗师之一,再往上突破,应该就是破碎虚空。你们连二十年前的石之轩也难应对,更何况二十年后,便是你们也达到大宗师之境,只怕也难撼动他。”见二人震惊又茫然,又有满腹疑问,继而说道:“不必担心他闹出什么来,他即便真的现身,想来也是了断前尘旧事。当他破碎虚空,天地更加宽广,那时,他还会真的在意这世间之事吗?” 若说原本的石之轩突破后会如何,很难说,可经历了君实附身之事,只怕石之轩对天地间的奥妙越发想去探究。到了那时,一方小小的世界对他的吸引力已经很小了,所以石之轩破开空间离此而去,有极大的可能。 对如今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桃朔白的这番话他们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的记在心里。 与双龙分别,行至无人处,通道开启,桃朔白身影瞬息消失。 第216章 真正相见 回到地府, 桃朔白没有立刻前往上界, 而是回到度朔山, 静坐了两日。 自从去小世界完成任务, 他的心境也微微生出了变化, 万千红尘,一直在打磨他的心境,让他对万事万物乃至天地大道又有一些了解。如今君肆功成圆满, 他心中一件大事落定,终于也能平心静气细细消化所得。 这日钟馗忽然登门:“桃兄弟!” “钟大哥?” “桃兄弟, 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关于那位玉琼仙子。”钟馗向来磊落直爽, 这话并非是试探他,而是他并没有将遭遇玉琼仙子的事告知对方。不过,现在钟馗来和他说起, 想来是得到不少消息,自己推测出来的。 果然, 钟馗说道:“以前我倒是知道上界有这么一位仙子, 乃是碧寰宫年轻一辈中佼佼者, 但也没怎么关注。刚才我去酒楼里喝酒,竟听见酒楼里到处在议论关于玉琼仙子的事儿,着实吃了一惊。” “外界都以为玉琼仙子在闭关, 谁知她闭关的地方突然魔气冲天,虽然很快就被碧寰宫压制了下去,可当时动静不小, 整个上界都知道了。你也清楚,上界和我们地府多有来往,消息传的很快,现在整个地府大大小小的鬼民都知道了。唉,这也算是碧寰宫,乃至上界的一大丑闻了。呵呵,要是传到魔界的话,那乐子就更大了。” 魔界与上界始终对立,从上古到至今,魔界以上界之人堕魔为乐事,而上界以斩魔为殊荣。 “然而更怪的是,极煞仙君竟然去了碧寰宫,那架势明显是来者非善。”钟馗此时脸上表情略古怪,又有些感慨。 说起来,当初“极煞仙君”的名号还是从钟馗口中听来的。 “钟大哥,我要去上界一趟。”桃朔白说道。 钟馗叹笑:“桃兄弟,极煞仙君真是那位界主?” “是。”桃朔白倒是没隐瞒。 “那我就明白了。”钟馗虽一心抓鬼,个性看着粗犷,却并非不懂人情。正相反,他工作多年,见多了世间各种恩爱纠葛,对此理解颇深。对于桃朔白的事,他并未多问多说。 送走钟馗,桃朔白便前往上界。 君肆因为修炼特殊的缘故,寻了一处阴煞浓郁之地,命名为极煞天。 桃朔白知道极煞天的大致方位,又很熟悉君肆的气息,所以哪怕并没有去过,也不担心寻不到地方。 不料,刚一出传送阵,迎面便有个绿衣童子迎上来。 “敢问可是桃朔白桃公子?”这童子看着七八岁的面貌,清秀沉稳,桃朔白却能一眼看穿他的根底,是被点化的灵植,这也是常事。看小童腰间缀着一块黑玉牌,写着“极煞天”三个字,这玉牌乃是君肆炼制,所以上面留有君肆的气息。 “是。”桃朔白了然,定是君肆命人在这次候着他。 谁知他一点头,顿时或远或近不少视线聚集而来,空气震动不断,那些人在相互之间传音。桃朔白虽然心底疑惑,但也没贸然去拦截那些传音内容,况且,略一想,便猜到了几分。 定是君肆找了碧寰宫,在有心人探寻之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琼仙子的所为肯定是传扬开了。或许,连君肆和他的事也被人探知了,所以现下引来诸多关注,倒不算为奇。 作为年青一代十分出众的玉琼仙子突然堕魔,这是一件大事。 修炼极煞、一贯冷漠疏离不问世事的极煞仙君竟也触动了情劫,还圆满历劫归来,这也是一件大新闻。 更甚者,极煞仙君钟情之人乃是地府如雷贯耳的弑魂公子桃朔白,众仙既觉得吃惊,好似又不太意外。桃朔白虽是地府之人,但在上界知名度也很高,首先他根底不凡,天上地下就此一个,再者,当年找桃朔白要求结成道侣的人可不少,只是因为十分出众的几个都被拒绝,剩下的就偃旗息鼓了。 小童道:“明心见过桃公子,仙君命我在此等候,迎桃公子前往极煞天。” 君肆没亲自过来,桃朔白并不在意,若无特殊原因,君肆不会如此。 小童扬手打出一道光团,光团在空中瞬息放大,却是一辆双马铜车,看着十分平常,但实际上却是一件防御极强的法宝。待得进入马车之内,其中空间很大,灵茶灵果应有尽有。 仿佛实在须臾,马车就停了下来。 “桃公子,极煞天到了,请公子下车。”小童说道。 桃朔白刚下马车,迎面一道影子飘来,却是君肆。 君肆的样子与在战神殿没有太大差别,只是现今他的封印全部解开,修为恢复,气息如渊,身体也早已凝实,站在面前,更有种真实感。从另一种角度而言,如今的两人才是真正的见面。 君肆看似漠然的脸上浮起浅笑,携了桃朔白的手一齐飘向山顶大殿。 极煞天,这名字听着邪气、阴沉,但实际上,从外观上看去,极煞天与上界其他福地洞天并无甚区别。一样灵气充裕,天峦叠翠,灵花异草灵兽应有尽有。极煞天是属于君肆的修炼道场,已然成就仙君,但君肆并未正式收过徒,倒是有些小仙来投,但相对而言,极煞天人丁并不旺盛。 到了大殿,立时便觉不同。 这座大殿外面看着没什么特殊,但进来之后便觉气息冰冷,阴煞之气十分浓厚。桃朔白认真看了看,猜到是君肆利用阵法将极煞天的阴煞汇集,从这座山打了孔洞,将阴煞之气透出来。如此一来,方便修炼,就如同其他人在灵脉上开凿洞府一样。 整个极煞天区域地底都是阴煞之气,相对有浓有淡,这地方出产的灵草灵兽也都有相似的属性。 桃朔白倒不怕这些阴煞之气,但长时间呆在这种地方,他定然是不舒服。 君肆当然明白,所以脚步未停,领着他穿过前殿,一直到了后殿。这里的气息全无阴煞,灵气充裕纯净,奇花异草、灵果仙树,俱是盎然。 “来,有样东西给你看。”君肆站在殿门前,抬手结印,在空中划出玄妙图案。但见殿门上光芒一闪,一座阵法瞬息显露,竟是将整座后殿囊括其中,不过须臾便又隐没,殿门自动开启。 桃朔白一时也没看明白阵法的奥妙,但无疑,能用到这般强大的阵法护持,这座后殿非同小可,只怕是整个极煞天的重中之重。 随着两人步入其中,视线陡然变转,好似踏入了另一片空间。 无边无际的黑暗,恍若宇宙,视线所及处尽是一个又一个发亮的光球,浮浮沉沉,恍若漫天星辰数不胜数。两人看似浮空,实则脚踏实地,每走一步,脚下便泛起光芒,隐隐可以看到部分阵法的痕迹。 君肆抬手,一个光球便自动飞落在他的掌心。 君肆将光球送到他跟前:“朔白,你看。” 此时桃朔白已经明白,这些光球就是一个个小世界的显化。 当他神识探入光球,立刻接触到君肆的神识,君肆主动缠上他,引领着他一起在小世界中穿梭,最终目光落定—— 那是个官宦人家的内宅,绣楼里面是这家的小姐,姿容秀美,正值妙龄,已许给孟翰林家的大公子。这两家乃是世交,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外人都道是天作之合。唯有这位小姐略有愁绪,只因她心中倾慕孟家公子,可孟家公子待她浅淡,似乎另有钟情之人。 不几日,小姐之家突遭灭顶之灾,罢官抄家。 孟家赎出了小姐,安置在城外寺庙,因小姐父母亲人俱亡,按理有三年孝期。外人都称赞孟家有情有义,可没几日,小姐就吊死了。 本方小世界之人都认为是小姐悲痛难忍,寻亲人而去,但内中肮脏…… 桃朔白盯着那小姐多看了两眼,哪怕只是神识扫过,依旧隐隐觉得熟悉:“玉琼仙子?” 君肆哂笑:“就是她。” “你……碧寰宫能同意将玉琼仙子交给你处置?”桃朔白着实吃惊。先前听钟馗说起,只以为君肆和碧寰元君交涉过,但实在没料到,玉琼仙子的最终处置权会落到君肆手里。 君肆手指微动,但见那小世界内死去的小姐,身上魂魄飘出,赫然是个姿容清丽脱俗的女子,正是玉琼仙子的本来样貌!玉琼仙子此刻满面惊色,又有恍然和痛恨,那是针对这方小世界内的人,而紧接着她便开始挣扎,可有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她,她根本挣脱不了。她的魂魄像道流光飞出,落入某个农户之家,不多时这家农妇就生下一个女婴。 这是玉琼仙子的又一轮回。 在君肆的制约束缚下,玉琼仙子在这些小世界内不断轮回,或是饱受解贫穷、或是失去自由任人欺凌、或是国破家亡为奴为婢……不论哪一个轮回,她的爱情都是求不得。 “玉琼仙子师徒擅自闯入隶属于我的小世界,本就是理亏,加之玉琼仙子竟要以斩杀我来渡情劫。这种事,我若不计较,倒罢了,我若想计较,便是碧寰元君也得低头。哼,玉琼仙子经受了两次打击,道心破碎,修为跌落,若非其师看护的及时,已然是魔。” “我跟碧寰元君说了,只要将玉琼仙子交由我处置,我便不取她的性命,否则定不罢休。我也承诺,只要玉琼仙子能在轮回之中寻到她的姻缘,便可恢复记忆,脱离轮回。她的轮回,我自不会干涉,但碧寰宫亦不能干涉。” 桃朔白觉得奇怪:“便是她一世两世不能得偿所愿,那么三世、四世、五世……乃至百世,总会遇到钟情他的人。经历的轮回越多,她神魂中的执念魔念就被消磨的越多,她爱上别人也不是不可能。” 别说那一世玉琼仙子倾慕孟家公子,倾慕是倾慕,却不等于“姻缘”。这个姻缘,须得男女彼此真心相爱,并在俗世中成为夫妻。若是有男子单独深爱她,娶她为妻,这不算数。若她单独倾慕某人,嫁其为妻,也不算数。即便是她倾慕之人,也爱她,可她的这份倾慕若只是倾慕的话,也是不够的。 玉琼仙子到底不是凡人,哪怕被封了记忆修为,神魂中受魔念侵蚀的执念却不容小觑。她或许忘记了君肆,但潜意识的深处,她很难真正爱上其他人。若她真能放弃,她的魔念也会逐渐消除。 正因如此,碧寰元君答应了君肆的要求,看似妥协,也算是置死地而后生,就看玉琼仙子能否抓住这个机会了。 君肆自然不吃亏,轮回之苦人尽皆知,况且玉琼仙子是受了重伤的,能撑多少轮回很难说。若是在其神魂消磨殆尽之前,还是“求不得”,那就怪不得谁了。 对于这样的处理,桃朔白也没什么异议。 一刀解决只是解除了玉琼仙子被魔化的痛苦,倒不如现今这样“软刀子割肉”,碧寰宫也挑不出理来。相较而言,君肆的所为已经是宽宏了。 君肆松开光球,光球慢慢飘远。 桃朔白想起一事:“既然你都回来了,那这些小世界的修补由你来做最合适。” “不急,都不是太要紧。我打算将界膜加固,然而和你一起进入小世界,地府里不是还有外逃的恶鬼么?权做游历了。”君肆笑道。 “也好。”桃朔白想到内外时间流速不同,所以一个个小世界挨着去完成,影响不大。 君肆抬手一招,抓了一颗光球:“从这个开始吧。” 因为是自己创造出的小世界,拥有完全掌控权,只是随便一扫,小世界中的异常全都了然于心。君肆抓在手里的这个光球世界内,正好有个地府内逃出的恶鬼,这恶鬼实力虽在罗焱之下,可耍出的手段着实有点儿意思。 桃朔白同样探查了一眼,微露诧异:“鬼道人!” “走!”君肆抓住他的手,两道身影瞬间没入光球之内。 第213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到此算是完结了,后面会再加两个小世界的故事,亲们可以自主选择要不要看。 当然,有特别想看的故事,可以提出来。 第217章 谈谈情说说案1 桃朔白在君肆的带领下, 到了新的小世界。 现代香港。 这次小世界主剧情倒不算复杂,谈情说案。女主徐小丽有个外号叫做犀利妹,是香港油麻地出生, 继承父业做了警察,认识了年轻的物理学天才景博,从而开始了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景博居住在半山别墅,家中是上流贵族,徐小丽却是草根, 两人恋情遭到景博父母家人排斥反对。 犀利妹在重案组任职,故事穿插着各种各样的案子。 桃朔白查看剧情的时候,隐隐就有点感觉,只怕是和鬼道人有些干系。当然, 鬼道人是小世界的外来者,原本剧情不该有鬼道人, 但是那些案子里不时有什么超渡的大师、批命的神机子,若鬼道人到了这里, 无疑会和这些装神弄鬼之人有所联系。 鬼道人擅长玩弄魑魅手段,但行事上却是“光明正大”。 正如到了这个世界, 鬼道人没有进入大城市,而是去了深山里建了一座道观, 名为如意观,这是他惯常手段。做了观主, 收了徒弟, 然后就是发展信徒, 先从附近村镇开始,逐渐辐射城市,并最终对大城市产生影响。 区区数年,如意观却是香火鼎盛,声名远播,不止是平常人,便是上流社会的富太太们也是如意观的常客。这位如意观主更是被推崇备至,神秘非常。 鬼道人哪怕居心叵测,可他到底是恶鬼,会莫测手段。因他帮主别人达成心愿,所以身边聚拢了不少狂热信徒,自然拥有恐怖的能力。 鬼道人和其他恶鬼不同,他使用这种方法,汲取的就是信徒们的愿力信念。乍一看似乎对那些信徒没什么损失,实则不然,当信徒们从鬼道人那里得到好处,奉献出去的不止是信仰,还有自己本身的生机气运,可想而知,生机断绝、气运殆尽,人会是什么下场。 君肆是小世界的掌控者,很容易就能知晓小世界的一切。 “他已经颇成气候。”君肆一沟通小世界意识,顿时就得知鬼道人已经通过这种手段得到收获,至少有十个狂热信徒为此而死。当然,在外人看来这些人死因正常,或是病故、或是交通意外、或是谋杀等等。 “和剧情人物有没有牵扯?”桃朔白问。 “直接的牵扯,暂时还没有,但不代表没有影响。你打算怎么做?”君肆一面问,一面伸手在虚空中划动,空中一亮,浮现出一个繁复古老的图纹,图纹一闪,又隐没于虚空。 “直捣黄龙。”桃朔白看出他是在沟通此方小世界,随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安排身份。”如果是外来者要做身份,少不得借助此方世界的人物去谋划,但对于君肆来说,凭空造人只是随手之举。 “先看看他在不在道观。”桃朔白没动用神识,唯恐鬼道人有什么手段会觉察到,倒不如君肆直接用世界意识查探,方便快捷,悄无声息。 君肆在虚空划出一个圆圈,顿时生成一面水镜,镜中出现一座山林中的道观。 这家道观看着很新,但却是分为三路建筑,占地宽广,香烟鼎盛。今天恰好天气凉爽,太阳隐在云头里面,很适合爬山出游,但并非初一十五,然而前去如意观的香客很多。在道观不远处有个村子,房屋建筑很新,有个很大的停车场,吃饭住宿的地方很多,可以想象,定是被道观带引起来的生意。 君肆手指轻轻一点,水镜表面银光一闪,整座道观建筑变得如烟似雾,建筑内的人则显露出来。 “在后殿。”从水镜中看,后殿内盘坐着一团笼罩在漆黑烟雾中的人,这认便是鬼道人。 当然,此方小世界称呼其为如意观主,或者如意仙师、老神仙等,鬼道人呈现给凡人的形象仙风道骨、高深莫测,但在水镜里,那黑雾中显出的是一张枯瘦青黑的老者容貌,笑容阴森狰狞,满目残忍贪婪,这是恶鬼的通性。 确定了鬼道人的位置,桃朔白没有耽搁,立刻就要去如意观。 如意观位于大屿山,两人直接缩地成寸到了山外。 鬼道人是个很警醒的性子,即便在此方世界闹出大动静,却也不会不做防御。君肆早知道大屿山设置有阵法,但凡进入其中之人,皆在鬼道人监视掌控之内。未免打草惊蛇,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两人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从山外似凡人般进入,好似两个寻常的爬山者。 两人收敛了全身气息,和其他香客一样抵达了道观。 君肆扫了道观一眼,道:“你去吧。” 对于君肆的能力桃朔白自然毫无怀疑,有君肆防守,他施展起来就没有顾虑了。 朔白手中快速掐诀,抬手一指,阵法将整个后殿锁住,立时便听得其中传来大喝:“谁在捣鬼?” 鬼道人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惊诧心疑之下,逃窜却是第一个反应。 怎知他人尚未逃出殿门,迎面一道金光射来,却是桃朔白手持缚魂索打来。 “弑魂公子?!”这下子鬼道人看清了来人,顿时面色急转,绝望横生。鬼道人很清楚,自己根本敌不过桃朔白,哪怕拼得重伤也难逃一命。 然而但凡下过地狱,又得到自由,哪个恶鬼还肯再回去?地狱里面受罚受刑最低都是按百年计,同时有各种凡人难以想象的酷刑,直接施展在魂体之上,连昏迷都是奢望。 鬼道人虽然畏惧桃朔白,可是他在也不愿意回地狱去了! 鬼道人发了狠,抬手掀掉殿内那顶大丹炉的盖子,但见一道红光飞出,原来是一颗圆润珠子,散发着浓郁而邪气的红芒。鬼道人张口将珠子吞了,漆黑的眼睛瞬时赤红,连身上的气势也随之猛涨。 桃朔白只是微微皱眉,懒得浪费时间,先祭出缚魂索阻挡鬼道人攻势,继而接连打出几掌阳火印,生成困阵朝鬼道人逼近。鬼道人哪里敢扛阳火,不得不抽出经历再躲避阳火,如此一来破绽明显,缚魂索猛然一攻,破开防御,然后就将鬼道人牢牢捆缚。 只要被缚魂索捆住,再多的花招都无用。 鬼道人惊恐大叫,拼命挣扎,然而缚魂索所表现出的能力正如同它的名字,可以将灵魂牢牢捆缚。在和缚魂索对抗时,鬼道人身上的气势逐渐降低,皆被缚魂索克制消磨,慢慢儿的,鬼道人便是一脸萎顿,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桃朔白照例将其封入桃木瓶儿。 此事一了,刚准备就此离去,突然又顿住。 “怎么了?”君肆从殿外进来。 “鬼道人的真实身份只有你我知道,在凡人眼里,他是如意观主,底下信众极多,只怕是政府媒体方面都对他有所关注。若是传出如意观主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怕是要闹出大风波。” “有人来查,岂不是更好。” “……算了,凭他们去好了。”桃朔白最终摇摇头,与君肆一并离开。 原本桃朔白是想到如意观中那些道士和信众,大多都是因为对鬼道人有所求,甚至很多人不远千里赶来,居住在道观里,希望能见到鬼道人。若是鬼道人失踪,且不说那些信众香客如何,单单观中的一众道士就要乱了套。 不过话说回来,鬼道人乃是附身了一位老道士,建道观是为气运生机,希望信众香客越多越好。为迷惑世人,他既要表现出高深莫测,也要表现出亲善,所以在某些人来求教时,少不得教导一二。自然而然,这如意观内的道士们,有真道士,也有假道士。 哪怕真会乱上些日子,一旦确定鬼道人的确下落不明,道观要么收归政府,要么请来另一位观主主持。那时,那些假道士不用人撵,自己就会离去。 桃朔白走时也检查过道观,鬼道人所留下的痕迹尽皆抹除,特别是符箓、丹药、修身养性经书等物,同时也破除了其所布置的所有阵法。 “对了,把你的傀儡唤出来。”君肆说道。 桃朔白放出木叔四人。 君肆说道:“身份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四个先过去,到时候也不必再让其他人近身,于你我也方便些。”说着朝四人眉心一点,随手一拂,木叔四人便化作四个光点朝远方遁去。 桃朔白对此无所谓,抬手看了看天色:“要下雨。” “下雨又有什么关系,如此来,山里也清静。我们去走走?”君肆估摸着时间,最快要到晚上才有人来接,所以他们完全不必赶时间回城。 哪怕他可以瞬间安排好身份,但入了小世界,衣食住行都需要按部就班。现在木叔四个人去接管,首先要在晚上之前派车来接人,并将证件之类送来,然后是安排房子等事。 桃朔白也明白。 两人漫步林间,不多时便见大雨倾盆,天色也逐渐转暗。两人走到一处亭子避雨,亭子正对一座湖,四周青山叠翠,别无其他建筑,十分清幽。 “有人来了。” 大雨之中,两人听到有凌乱的脚步逐渐靠近,且是两个人。神识一扫,只见是一男一女,女的显然是扭伤了脚,男人搀扶着她行走,面露焦急。只看那两人行走的方向,十来分钟后就会看到这座亭子,那么必然是要来避雨的。 “这么巧。”君肆笑道。 的确是巧,当看到那两人,桃朔白就知晓了他们的身份,正是剧情两位主角,犀利妹和景博。 警方接到报案,林淑芳是小文的姨妈,却报警说姐夫陈贵下毒害小文,医生检查的结果也的确证明小文汞中毒。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况且看陈贵对小文也十分疼爱,这令警方疑惑。 重案组的高级督察卢天恒将这个案子交给犀利妹负责,这是犀利妹来到重案组后独立负责的第一个案子,自然十分尽心。 犀利妹发现,在小文中毒不久之前,其妈妈和姐姐坠楼身亡,直觉内中会有所联系。林淑芳又咬定姐姐和外甥女是被姐夫推下楼,陈贵有斑斑劣迹,包二奶、赌博等,家中时常争吵,陈贵说是母女两个吵架时情绪激动,不慎坠楼。 事后犀利妹又去陈家,发现陈家贴满了符纸,陈贵更是佩戴着驱鬼符,到了每晚八点小文就在窗边喊妈妈姐姐,陈贵则是恐怖异常,强硬带着小文离开家,离家前将灯大开,又将电视大开,音量放到最大。 这无疑给人以暗示,陈家闹鬼! 医生对小文进行过检查,小文的视力不同常人,可以看到常人肉眼所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是否意味着小文有阴阳眼? 此次景博来大屿山也是因为对阴阳眼感兴趣,想知道此事真假,所以和犀利妹相约一起过来找那个中毒的小男孩陈志文的叔公。那位叔公据说以前是个茅山道士,现在在大屿山隐居。谁知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叔公却坦言,以前不过是为混口饭吃装神弄鬼。两人虽然失望,但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证明小文没有阴阳眼,那么为何每晚八点就会喊妈妈姐姐,就值得推敲了。 君肆突然说:“觉不觉得查案子很有趣?” “对我们而言有何趣味?”他们到底不是凡人,别说其他仙术手段,到了现场做个影像还原术,凶手形貌立刻就心知肚明了。分属完全不同的两个层次,一方的小手段完全会崩溃另一方的世界观,这也是一方小世界排斥外来者的缘故,外来者越强,世界越排斥。 “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总得清理鬼道人留下的尾巴。” “嗯,鬼道人已经不存在,其他那些都是小事,倒是不着急,免得越发引人注意。”单单是个鬼道人消失就足以引发大动静,其他几个小人物,处理起来暂且不急。那些人从鬼道人那里得到的都是小法术,毕竟就算鬼道人愿意多教,没一点修为的凡人也无法用的出。 说话间,两个淋成落汤鸡的人已经靠近了亭子。 景博面容英俊,因为家庭出身和自小教养,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很有贵族风范。当看到亭子里有人,虽意外,却也惊喜。 景博和犀利妹进了亭子,将犀利妹放在长石凳上休息,礼貌的询问:“你们好,我和朋友迷路了,请问你们知不知道下山的路?” 正是因为看着下大雨,天色又逐渐暗沉,心急下山,结果迷失了方向。体力剧烈消耗,犀利妹又受伤,两人的情形可谓惨淡。 “现在山路泞泥,你朋友情况不好,找到路也不好下山。不如你们在这儿等等,一会儿有人来接,我送你们回去。”桃朔白说着走到犀利妹身边,见她面色酡红,精神萎靡,明显是发烧了。 “真是谢谢你们,若是能早些离开,也可以早点将我朋友送到医院去。”景博听到对方愿意帮忙,着实松了口气。 景博蹲在犀利妹身边,先查看了她手上的伤。当时犀利妹是看到他要摔倒,一个心急回身,结果自己却摔倒了,手掌擦在地上,伤口虽不深,但浸了雨水,已经发炎了。 雨停了。 “走吧,车到了。”君肆说道。 景博将犀利妹背起来,跟在两人身后,也不知两人是如何带的路,感觉不过几分钟,竟然就出了林子来到山外的公路上。 殊不知,这是看在犀利妹生病受伤,君肆使用了点小法术。 公路上停车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是木山,此时的木山西装革履,很有职业风范。车子先去了一趟医院,送了人之后便离开了。 君肆为两人安排的家是半山别墅,倒不是彰显身份,而是这里环境清幽,视野开阔,言行举止不必总是藏掖。整栋别墅并没有安排外人,木叔作为管家统管事务,木婶月娘负责卫生打扫、厨房饮食,平时若是出门,木山充作司机。 当然,君肆也会开车,他这会儿就琢磨着带桃朔白去兜风。 桃朔白是不会开车的。 桃朔白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下车后欣赏着别墅和周边风景,很满意。在花园的藤椅上坐了,月娘端来两杯清茶,又准备了一碟儿传统糕点,一碟儿西式糕点。 “你给我安排的什么身份?”朔白问道。 “你我都是来港旅游的华裔,如果觉得闷,开家画廊?”君肆当然记得他擅长绘画,所以身份上也没遗漏这一点。 “平时做个消遣也好。” 君肆将他拉起来:“别墅里面还没看,到楼上看看布置的满不满意。” 桃朔白哪里看不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引领的方向正是朝主卧去的。 第214节 第218章 谈谈情说说案2 对于君肆而言, 陪着桃朔白穿梭小世界,工作是附带, 度假休闲才是主, 但即便如此, 该做的事情也不能敷衍。鬼道人已除,接下来就是处理得到过鬼道人传授法术的人, 那些人平时就是装神弄鬼赚钱骗人, 有了真本事,骗的人更多, 赚的钱更多。 这其中,如果他们使用了从如意观求来的所谓“灵符”, 那么必然会闹出人命。通过灵符, 受害者的生机气运都会传送给鬼道人。 君肆开车带着桃朔白在城中兜了一圈儿, 觉察到有人用灵符, 就找了过去。 循迹而来, 却是一栋居民楼。 桃朔白先行用神识查探, 眉头一轩, 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原来重案组的几位警察和景博都在这里, 他们正办的案子中的施害者被害者是对父子,就住在这栋楼。此前犀利妹已经查出小文是因为喝了符水而汞中毒,喂他喝符水的就是其父陈贵, 陈贵之所以如此, 是因死去的妻女每晚八点都会回来, 他惊恐之下求了法师, 这才弄回来这些符。 景博去过大屿山,已经证实小文没有阴阳眼,那么每晚喊妈妈姐姐就是另有内情。 如今犀利妹受伤住院,景博就跟了天恒等人过来,想再查看一次。 谁知事有凑巧,陈贵竟将欧阳法令请到了家里做法,他们干脆就站在那里旁观,看看这位法师是否有真本事。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之前欧阳法令给陈贵的是普通符纸,他自己绘制的,根本没法力功效,现在陈贵肯加钱,这才请出一张从如意观得来的灵符,又恰好被桃朔白感应到。 因为每次只有小文能看见死去的妻女,所以这张灵符是用在小文身上的。 香港和内地不同,道士神婆很多,很多人都信这些东西,哪怕是天恒这些警察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所以对法师的举动并未阻止,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于接受西式教育的景博,心里是不信的,但他认为一种文化流行必有其原因,没有真凭实据他不会乱说话,所以这次他是来验证是否有鬼魂的存在。对于法师做法事,也觉得很有意思。 却在这时从窗外突然吹来一阵大风,嘭的一下将房门吹的关上。 因为陈家房子面积很小,法师在客厅做法事,景博等人都是站在门外,这时房门关闭,完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众人本能觉得不对,连忙去推门,可任凭他们使出多少力气,那扇门都纹丝不动。 “快,快去对面那栋楼,看看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天恒赶紧吩咐手下的阿占和阿笨。 而此时屋内灯也灭了,陈贵惊恐大叫,抱着儿子缩在墙角,不停的求助法师:“法师,快做法,快做法啊,一定是那个贱女子死不瞑目来找我了。法师快救我啊!” 殊不知此时欧阳法令也被吓得不轻,若不是电灯熄灭,陈贵就能轻易的看到这位法师煞白的脸色。 陈贵突然觉得怀里的儿子不对劲,太安静了。 “小文?小文你怎么了?小文你醒醒啊!”陈贵见小文无声无息就昏迷了过去,吓的忘记了害怕,张口就骂起死去的老婆:“你这个贱女人,死也不肯放过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胡搅蛮缠才掉下去的,关我什么事?你要报仇就找我,别害小文!” 原来所谓夫妻争吵是事实,但陈贵对警察说的老婆气急了抱着女儿跳楼是谎话,实际上是争吵之中情绪激动,而他老婆抱着女儿坐在窗台边上,失手将妻女推下去了。 偏偏自那以后,每晚一到八点,小文就冲着窗户喊妈妈姐姐,陈贵本就心中有鬼,未免没有愧疚悔恨,因此压力积攒下来,认定是妻女回来纠缠、报仇,这才找法师驱鬼驱邪。 黑暗中,忽听欧阳法令一声惨叫,随之就没了声音。 陈贵浑身冷汗,紧紧搂着儿子,心脏几乎跳爆了。 就在景博和天恒又撞门时,房门竟轻易的就被撞开,两人用力太猛,一下子扑在地上,摔的浑身发疼,与此同时房中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两人忙抬眼去看,看到了陈贵父子在角落里,而客厅内摆的法坛早已是一片狼藉,那位法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边有一堆黑色灰烬,似乎是符箓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两人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并命警察看守现场。 从那股蹊跷的大风刮出来,到一切恢复正常,通过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任景博这样的科学家,一时也不敢说刚才发生的事是人为。 而此时桃朔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大楼。 陈家的那阵风是他做法放出去的,之所以如此,是为扰乱人的视线,目的一个是小文,一个是欧阳法令。 鬼道人散发出去的灵符,里面的确有法力,却是阴损至极。小文用了灵符,若是不驱除其体内的阴邪,不多久便会别吸尽生机气运,不是病死就是意外死亡。 欧阳法令对灵符很宝贝,寻常人想用都用不到,都被他推荐给有钱的大客户。用过的且不算,他还有十来张,身上带着的三张被桃朔白烧了,桃朔白又查看了他的记忆,知道其家中还有收藏,自然要一并毁掉。 做完这件事,两人找了家茶餐厅,去尝尝香港的茶点。 接下来几天,两人一边游玩,一边处理灵符的事情。 这天君肆突然接到一通越洋电话,放下电话说道:“过几天有个客人要来。” “谁?”尽管两人的身份是凭空后创造,但未免出纰漏,这个身份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所以君肆和他可以设定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但不可能没有交际圈子,也不可能没有成长痕迹留下。 君肆投机取巧之处只是将彼此的身份尽可能的简化。 君肆说道:“一个朋友,他知道我来了香港,正好也打算来旅游,就联系我做接待。” 为了给两人合适的背景,可以不被外界质疑哪里来的钱财挥霍,必然需要有势力的家族背景。 君肆便将君家设置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如今君家主要以做风投为主,而他自小身体不好,在家接受教育。将要来香港的朋友是生意伙伴家的儿子程译,两人年龄相近,是自小的朋友。 当然,程译关于君肆的记忆都是后天伪造的。 至于桃朔白,也有个不俗的家世,而且很光棍的设置为全家只剩他一个。 君肆更为省心省心的地方在于,他将君家上下有关之人都用傀儡代替,如此来既不必费心去伪造诸多记忆,也省心的不用去为身份所累。当然,除此外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是必然的,这个程译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料到程译突然要来香港。 “今天去画廊看看。”这是桃朔白昨天就定好的计划。 君肆开车,选中了一家看着不错的画廊。 画廊内都是油画,有很多油画大师的作品,只是大多都是抽象派。两人待了半个小时,出来后吃了点东西,又随意逛到一座公园,还意外的看到两个小孩子打架。 桃朔白摸出手机将这一幕录了下来。 “你还管这种小事?”君肆自然知道其中一个小孩子是女主犀利妹的侄儿,这剧情里,这两个小孩子打架还闹出了一段风波。 “虽然是小孩子的矛盾,但是解决的时候却是用了大人世界的方式,残酷又无奈。”桃朔白收了手机,举起冰饮正要喝,却被君肆拽过去抢先一步。君肆偶尔举动孩子气,知道他是故意,桃朔白面上不露,干脆将杯子塞在他手里。 君肆笑笑,拉着他起身:“走吧,请你听音乐会。” 哪怕现在是现代社会,风气开放,但两个男人堂而皇之在公众场合牵手还是很受瞩目。君肆随心而为,桃朔白自然也不会因外界眼神而困扰,只是他平时在外很少举动出格。 过两天,桃朔白又特意来了公园,如剧情中一样,果然见到犀利妹的二哥正在找那天的目击证人。 原本是小孩子的矛盾,小胖子算是校园小霸王,自从犀利妹的侄儿徐家希转校进了温莎学校,就受到欺负。温莎是所名校,里面的学生要么是家里有钱有权,要么是本身学习拔尖儿十分优秀,而徐家就是平常人家,为了给儿子转校,徐家希父母费尽了心机。 小孩子的行为其实就是大人世界的投影,小胖子家属于上流富人,自然看不起出生油麻地的新生,欺负新生简直顺理成章。 在公园里,小胖子想去推徐家希,结果失手不说,还自己摔倒,弄伤了。小胖子回家跟家里一说,家里就到学校反咬一口,说是徐家希欺负小胖子,定要学校将其开除。学校却不问青红皂白,尽管没开除,但要给徐家希记大过。 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哪怕真是徐家希有错,小孩子们闹闹矛盾,也犯得着记大过吗?不过是从一开始,学校以及小胖子家都没把徐家当成同一个层面的人,认为徐家低人一等,能来温莎读书已经是侥幸,但凡一丁点儿错误,就该扫地出门。 这也是徐家大哥大嫂在事发后,明知儿子委屈,却还是低声下气跟对方道歉的原因。可惜,对方不但不肯罢休,还变本加厉,徐家大哥大嫂能不窝火吗?会不心疼儿子吗?但他们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又恐儿子读书被耽误,除了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又能怎么办? 桃朔白是故意要管这件闲事,总归他清闲。 “你在找证人?我可以给你作证。”他主动找上徐国良。 徐国良个性莽撞,但对侄儿很疼爱,这回侄儿受了委屈,徐家大哥大嫂为了现实选择忍气吞声,但徐国良不肯忍。一方面是徐国良认为不管什么上等人,那也不能颠倒黑白,另一方面是觉得忍气吞声对侄儿太不公平,这次就记大过,谁能说没有下回? 所以他不死心在公园找证人,要证明那个小胖子说谎。 听到桃朔白愿意去作证,徐国良大喜过望:“真的?先生,真是谢谢你啦,谢谢!谢谢!”徐国良是在环球水果店做店员,经常接触有钱人,眼力还是有的。桃朔白穿的虽低调,但一身衣服价格不菲,徐国良张口就说:“我就知道,有钱人里面也有好人。” 这话要是其他人听了,只怕感觉不会太好。 桃朔白跟着徐家叔侄去了学校。 在学校办公室内,校长慧珠,教导主任,以及小胖子和他的妈妈都到了。不得不说,小胖子和他的妈妈姿态眼神都极像,微微扬着下巴,不屑的看着对面沙发上的徐家叔侄。 徐家希显然是受了之前学校态度的影响,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上有倔强,也有委屈。 徐国良早憋着一肚子的火,这时候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我告诉你们,世间自有公道,不是你们有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在公园找到了证人,可以证明小胖子你是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 这次并不是原著中的印巴籍厨师做证人,而换了桃朔白。作为所谓的上流人物,不论是慧珠,或是小胖子的妈妈,都能看出桃朔白不是寻常人,所以对于桃朔白的出现,两人都没轻视,态度礼仪也没缺失。 “不知这位桃先生在哪里高就?”慧珠命人端来咖啡,态度和善亲切。 “我是来港游玩的游客。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桃朔白轻描淡写带过身份,将那天公园的事讲述了一遍,证明了的确是小胖子先动手。 徐国良解气的说道:“你们听到了吧?这件事就是小胖子不对,凭什么颠倒黑白处罚小希?” 小胖子的妈妈却冷哼不屑:“他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只要有钱,多少证人都请得起。” 桃朔白目光转冷,淡淡盯着那位太太:“那你觉得徐国良先生给了我多少钱,才能使我愿意来为徐家希小朋友作证?” 对方噎住,脸色难看,又不甘心的嘟囔:“那谁知道!” 慧珠见状忙打圆场:“我们学校也是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处理此事,所以才要小心求证。请问桃先生,你是目睹了事发的全过程吗?从他们何时进了公园,何时发生争执,又何时离开,这些您都看见了吗?” 桃朔白直视慧珠这位校长,知道她有心和稀泥,给小胖子母子台阶儿下,但不意味着他要去配合。所以他淡淡点头:“很巧,事发的全过程我都看见了,有视频为证。说来是巧合,我是来港旅游,那天正好在拍点风景。” 慧珠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一时也愣了。 “那、可不可以将视频交给学校处理?”慧珠做最后的争取。 桃朔白却反问:“我听说之前学校要给徐家希小朋友记大过,现在证明是另一位小朋友的过错,而且还欺瞒家长和学校,不知学校要怎么处理?我早听说温莎是香港的名校,校长之前又说会公正处理,我很好奇。” 慧珠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只能强笑道:“这一点桃先生放心,我们学校绝对会公正处理此事。” “视频我会传一份给学校,事情已经结束,我还有事,告辞。”桃朔白没有继续逗留,也婉拒了徐国良请吃饭的提议。 慧珠走到窗边看桃朔白离开学校,正好看到外面停着一辆车,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上流社会的人习惯的“以貌取人”,慧珠看得出桃朔白衣服鞋子的价值,也认得出车子的价值,甚至还能看出对方的言行举止所受的教养,所以今天的事情虽是出了偏差,她依旧稳住了情绪。 她只是疑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对毫不相识的徐家叔侄如此相助?要么是徐家本就认识他,要么是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慧珠习惯了上流思维,结果自然是将事情想得复杂了。 另一边,犀利妹出院了,而小文的那件案子也最终告破,陈贵将面临两项过失杀人罪的起诉。同时,景博也终于弄明白了小文喊姐姐妈妈的原因,并不是小文真的看到死去的鬼魂,而是看到了光。 在小文妈妈姐姐出事那天,妈妈姐姐陪着三岁的小文玩的很开心,小孩子的玩具带着五颜六色的灯光,那种快乐的回忆就以灯光的形式留存在小文的记忆里。 正巧小区不远每晚会有激光彩灯,通过各种折射,传送到小文家对面那栋楼房窗户上悬挂的八卦镜,又反射过来,形成了一种彩光。小文的视线与常人不同,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正好常人看不到这种光,小文却可以看到。 这种光的出现,使小文想起妈妈姐姐,所以才会有疑似见到鬼魂的举动。 而那些霓虹激光灯每晚都在固定的时间,恰好八点开始,不多时就结束了。对楼窗口的那面八卦镜,也是发生了母女坠楼死亡事件后,周围邻居们为求心安才挂上去的。 犀利妹心情很好的回到家,发现二哥和小希也很开心的和家人谈笑,就是大哥大嫂脸色不大好,似乎在忧心什么似的。 “有什么事啊?”犀利妹觉得奇怪,家人的脸色怎么不一样。 徐国良就将今天学校的事情说了。 大哥徐国安叹气说道:“不是我们不想去申辩,只是怕对小希上学有影响。” “是啊,犀利妹你也知道,为了进温莎读书我们有所不容易,我和你大哥实在不希望再给小希转学啊。”大嫂并未因桃朔白的帮忙而放松,反倒心情更忐忑,担心小胖子家人没了面子吃了亏,以后更加针对小希。 毕竟桃朔白是外人,是个过路人,又不能一直护着小希。 犀利妹楞了一下:“二哥,你说那个人叫什么,桃朔白?” “是啊,人家不仅人长得帅,人还很好呢。”徐国良对桃朔白大加赞赏。 “那么巧啊。”犀利妹笑起来:“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之前去大屿山遇到好心人开车送我们去医院,其中一个就是叫’桃朔白‘的。” 第215节 “这么巧?刚才国良说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耳熟,他只说’桃先生‘,可是这个姓很少见啊,我就该猜到是一个人。”徐家大家长徐汉飞感慨道,随之想起来,问道:“犀利妹,你有没有谢过人家?” “哪里有机会,上次将我们送到医院,他们就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联系方式。”犀利妹摇头。 “那你呢?”徐汉飞又盯着二儿子。 徐国良挠挠头,干巴巴的笑道:“我本来打算事后问的,可是他走的太快,有车子接他,我没机会问啊。” 犀利妹只好宽慰他:“飞sir,我看我们和桃先生很有缘,能遇到两次,说不准下次飞sir就遇到他啦。” “那最好了。”徐汉飞做了一辈子警察,正直热情,也不喜欢欠人恩情。现在有人帮了他们两次,他们却没道谢,实在太失礼了,也让他心里过不去。 这时被人记挂的桃朔白,却是跟着君肆一起去了机场,程译的飞机到了。 “hi!”下机的乘客们从通道口出来,其中一个穿休闲格子衬衫的高个儿男子朝两人望了过来,正是程译。程译是纯粹的华裔,但鼻挺目深,十分俊朗。 “朔白,辛苦你来接我。”程译丢下行李箱就要给桃朔白一个拥抱。 君肆伸出胳膊将人拦住,威胁道:“想自己去睡酒店?” 程译叹笑摇头:“妒夫啊,这么多年都没变,朔白你辛苦了。” “先回去休息。”说实话,突然遇到一个人这么熟稔的打趣他和君肆,感觉挺奇妙的。对于程译而言,他们是多年熟人,可实际上,在君肆和他的眼里,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君肆问道:“你来香港单纯是旅游?” “对,好多年没来了,你们也在这里,所以过来玩一趟。顺带呢,我爸爸一个老朋友快要过生日了,之前对方就再三邀请我爸爸,我爸爸让我代他去参加生日宴会。”程译往椅背上一靠,长吁一口气:“今天先休息,明天要登门拜访那位故交,然后就要看你们给我安排了什么行程了。” 君肆传音给桃朔白:“怎么样?” 桃朔白轻笑:“不错。” 程译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但很随和,所以也好相处。 第219章 谈谈情说说案3 七月十四是中元节, 也俗称鬼节,香港这边也很流行过这个节日。 自从犀利妹和景博接触慢慢增多,特别是看到景博参加颁奖礼,被誉为史上最年轻的物理科学家,这才真正明白对方的出色, 以及双方的差距。这时的犀利妹对景博无疑是有好感, 好似粉丝见了大明星, 景博不仅出声好, 学问好,又帅气彬彬有礼, 很少会有女孩子不喜欢, 可是她更明白彼此之间差距犹若鸿沟。 然而缘分奇妙,有时候越是差距悬殊的两人反而会相互吸引。 景博先前发表的一篇论文,突然遭到助手出卖, 被《sd》杂质质疑作假,指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证明清白。这对一直一帆风顺的景博而言,无疑是双重打击。 这三个月里,犀利妹不敢打搅他, 却默默关心和支持, 知道他加班做实验肚子饿,就亲自做了宵夜, 撒谎说是买来的外卖送给他吃。又是打气鼓励, 又是宽解他的情绪, 景博无意间有所触动, 改变了实验顺序,终于实验成功了。 此番波折过去,景博发现自己总会想起犀利妹,后来和好友天恒在酒吧喝酒,无意间被点开迷雾,发现自己爱上了犀利妹。 景博十分果断,当即就去找犀利妹告白,却惊的犀利妹以为是做梦。 这两个人,一个十分理智,一个又是感性,一个出生上流,住在半山别墅,一个出生油麻地,全家几口人住着面积不大的公寓楼,可想而知相处中会有多少碰撞。但眼下的两人正处于热恋之中,即便是理智的景博也觉得,只要两个人相互喜欢,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盂兰盆节,景博受邀来到犀利妹家吃饭。 徐家知道景博是上流人,生恐饭桌上失礼被笑话,弄得个个紧张,却依旧频频出丑。幸而景博不在意,慢慢儿众人才放松下来。 饭后,犀利妹送景博下楼,顺便在附近逛一逛。 香港的夜晚依旧繁华。 这晚桃朔白和君肆同样出了门,不过他们并不是逛香港的的夜市,而是逛鬼市。 两人收敛气息,做了一番伪装,而后在虚空中一划,眼前便如池水般漾开一个洞口,露出街市的另一幅模样。 这鬼市的入口处有几个鬼差守着,一串泛着清幽幽火光的灯笼,上书“鬼市”二字。整条街都是通过青灯照明,又似标识,街道两边有摆摊儿的,也有各色店铺,其实和地府内的街市别无二致。此时鬼市内熙熙攘攘,鬼民众多,都在抓紧时间淘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此番桃朔白来鬼市,不单单是闲逛,更是抓人。 之前桃朔白感应到灵气波动,又有一丝鬼气泄露出来,追踪到这里,感应到是鬼市的位置。君肆查看后,发现是一个活人通过特殊的符箓,穿行阴阳界限,闯入了鬼市。 想来这又是鬼道人制作的符箓。 那人来到鬼市,身上又东西遮掩活人气息,使得鬼差不察。但这不表示这人的身份一直隐秘,他若是和鬼民有了接触或冲突,很容易就被揭穿身份,那时便是鬼差放了他,他的结果也不会好。 鬼市内阴气浓密,活人到这种地方,很损阳寿。若无抵御方法,出去后少不得病上一场。 朔白进来后,很容易就寻到那人的位置。 出乎意料,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身上兜着一件黑披风,遮住了身形样貌,单单从气息上看,和旁的鬼民并无区别。她蹲在一个摊位前,正和摊主询问着什么,这个摊子上的东西都是瓶瓶罐罐,没带盖子,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罐子里都是一些模样古怪恶心的虫子,这些虫子身上散发着黑气。 偶有也有鬼民停下来买了一罐子,然后抓住几只虫子就往嘴里塞,吃的很享受。但也有很多鬼民对此避而远之,看到有人吃虫子,还会觉得恶心。 其实这些虫子都是地府养殖出来的,为了迎合新鬼民们奇特的胃口。 现今有很多人口味越来越奇怪,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没有他们不敢吃的,很多恶心的虫子都搬上了餐桌。才开始的时候,地府的老鬼民们着实受惊不小,慢慢儿的,倒也有些去尝试新口味。 实际上,为了吸引顾客,这些虫子不仅有口感,还因为带着阴气鬼气,吃了以后会心情舒畅。经营有方,虫子餐饮也有自己的一批忠实顾客。 此次拿到鬼市来卖的虫子,都是稀罕品,价格也贵,没点儿积蓄根本买不起。除了口感更上一层楼之外,虫子内所含的“营养”更多,相较而言,外形就更加狰狞恶心了。 阴阳相斥,对鬼是营养大补,对人而言就是毒药。 这个女人手指着一只罐子,是摊子上最贵的一个,她没有地府通用钱币,但是鬼市通常是以物易物。这女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很镇定,将一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颜色略微发黄的玉圭。 摊主是个壮汉,一开始只是随便瞟一眼,可很快就是眼睛一亮:“哟,有点意思,正好我知道有个老家伙喜欢搜集这东西。” 摊主把玉圭仔细鉴别了,确定是周朝的东西,于是就将一罐虫子给了她,把玉圭收了。 不过,摊主摩挲着玉圭,一双泛着鬼气的眼睛审视着女子:“你在东西从哪儿弄来的?” 摊主可以感觉到玉圭上沾染了不少的阳气,若非女子身上明显的阴气,他都要怀疑是有活人混进来了。玉圭这东西是随葬品,就算是被人发现,可既然落到鬼的手里,就不该残留着阳气。 女人却不答话,收了罐子起身就走。 摊主想了想,没去找麻烦,反正跟他干系不大。 一个活人特意来鬼市买阴虫,绝对不会是兴趣的缘故,这阴虫一旦入了人体,不几日就能将一个大活人身上的阳气全都吸食殆尽,而用科学方法却查不出来,只会以为是得了怪病。 桃朔白对君肆使了个眼色,两人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等着那女人从鬼市出来,悄无声息跟着她回到家。 女人一个人住,一百多平的房子,装修奢华。 看着她打了一通电话,基本就将事情缘故弄明白了。这女人是被有钱人包养的情人,如今那男人要结婚了,不愿再和她纠缠,给点钱要将她打发掉。她心里发狠,要让那对男女生不如死,并且她的目标不止这两人,还包括男人的家人。 原来她和男人最开始的时候是一对恋人,可是遭到男方家人反对,迫于压力分了手。后来机缘巧合又相遇,便又纠缠在一起,那时男人其实已经另有女友。 说大底,她就是遭遇了一个渣男,自己放不下,慢慢儿就偏执了。 若是她用其他手段去报复,桃朔白不会多管,但是阴虫这种东西不能现世,特别是鬼道人留下的那些符。 桃朔白伸出手指在其眉心一点,女人昏睡了过去,醒来将不会记得关于符箓和鬼市的事情。桃朔白查清了所有符箓,并用一团火将阴虫焚烧干净。 临走,又朝女人眉心点了点,将她心中戾气愤懑化解大半。 此后,她是否能勘破此劫,就看她的选择了。 完事之后,两人沿着马路漫步。 “也不知鬼道人到底流传出去多少符箓,这东西到了凡人手里,又不知会闹出多少人命。”虽说如此,其实在桃朔白来说都是小事,所以他才没有着急,只等符箓触发之后才寻过去解决。 “数目不会多,鬼道人虽然擅长此法,但赐下符箓只是小手段,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符箓使用出来。” 两人说着话,后面一辆车开过来,又停下。 “君先生,桃先生。”从车上的下来的人竟是景博。 桃朔白会意,他们家的别墅和景家相距不远,都是从这个方向回去。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刚才我还和犀利妹谈起二位,犀利妹还念着要谢谢你们。”景博的确十分意外,即便是一贯对科学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也觉得这两人似乎有些神秘。 “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位要去哪里,我送你们。”景博邀请道。 “那就搭个车吧。”君肆道谢,打开车门让桃朔白先上。 景博一问二人住址,惊讶笑道:“原来我们两家还是邻居。” 可以算是邻居,两家别墅分别坐落在相邻的两座山,遥遥对望,若是都坐在花园里喝茶,还能大声打个招呼。 这次景博留了心,不仅送二人回家,还留了电话号码。 第二天,桃朔白接到了电话,不是景博打来的,而是犀利妹。 桃朔白对此并不意外,笑着对君肆说道:“有人请晚饭,我应了。” “在哪儿吃?”君肆无所谓。 “龙记。” 其实有了之前请景博的经验在前,所以犀利妹得知桃朔白两人也是住在半山别墅的有钱人之后,没有贸然选地方,征询过景博的意见,然后在电话里试探着说要不要吃西餐。 到了这里之后,桃朔白和君肆也去吃过西餐,尝鲜还不错,但相较而言还是中餐合胃口。所以他主动选中餐,犀利妹反而松口气,就定下了龙记。 当晚,四人先后到了龙记。 龙记也是家名店,向来生意很好,犀利妹还是托了大哥找人定位。相较而言,这里的菜式虽有名好吃,但不太合景博的胃口,景博不吃鸽子,更不吃内脏等物。香港也不止一家中餐馆,犀利妹本想换一家,景博自己说没关系,坚持定了这里。 这里的烤鸭的确不错,考虑到景博的口味,犀利妹又追加了两个小菜。 四个人边吃边聊,景博是个物理科学家,一聊天就容易谈到科学,君肆对这些也很有兴趣,两人聊的不错。桃朔白却是对一些案子感兴趣,犀利妹也十分健谈,总的来说,这顿饭宾主尽欢。 吃过饭回到家,徐家人都坐在客厅里说话,见犀利妹回来,都追问她晚饭的事情。 犀利妹笑道:“很顺利,大家都很开心,桃先生和君先生虽然看着冷淡,但挺好相处的,很随和。” “想来也是,若不是性格好,也不会帮过我们家两次。”顺利的酬谢过一次,尽管在上流社会标准来看,这顿饭分量不足,可对于徐家的经济而言,足以表明他们的感谢之情。徐汉飞心意尽到,心里也轻松多了。 平时桃朔白不外出,会在花园里画画,揣摩一些现代油画的技法和理念。 这天正画到一半,见君肆站在阳台上对他晃动手机:“刚刚接到程译的电话,他出车祸了,小腿骨折,现在在医院里。” 朔白一愣,想到程译一天都不肯停休的性子,不禁笑道:“怎么弄得?严不严重?” “还好。去看看吧。”君肆取了车钥匙,和朔白一起去医院。 到了医院,问清楚病房号,却见程译的病床边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削苹果。 “你们来了。”程译抬手冲两人摇了摇,拍拍打着石膏的腿,笑着说:“不算严重,住两天医院就能出去了。” 那个女孩子满脸歉意和感激的说道:“这都是我不好,走路大意,如果不是我撞到程先生,程先生也不会被车撞到。” 原来这女孩子和朋友一起逛街,嬉闹时用力过大,一下子将正在拍照的程译给撞出了行人道。那么巧,正好一辆车过来,虽然只是擦带了一下,但小腿还是被碰的骨折了。 第216节 司机将程译送到医院,交了一部分住院费,程译也没为难对方,毕竟是个意外。这个女孩子虽然受了惊吓,但还是留在这里,说是要照顾他。 不过看得出来,女孩子愧疚是真,但对程译点儿想法也是真。 程译再三推辞不过,只好装作平淡的样子,这时候看到桃朔白两个,无疑见了救星。 “李小姐,我朋友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不必麻烦你了。等医生再检查之后,我会出院回家休养,你回去吧。”程译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实在是个陌生女孩子的殷勤他消受不起啊。 这位李小姐皱眉道:“那怎么行,怎么也要住两天才行。” 君肆拉着桃朔白走道病房外面,显然是要程译自己去处理。 程译来不及喊住二人,只能耐着性子应付李小姐,最终将人给走了。 “艳福不浅啊。”君肆重新进来,云淡风轻的调侃了一句。 “是不是朋友啊,看到我有难都不帮忙。”程译知道君肆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也只是不满的说两句。拍拍腿上的石膏,叹着气道:“运气真不好,这下子只能躺着了。” “医生怎么说?”桃朔白见他气色不错,应该问题不大。 程译说道:“轻微骨折,问题不大,但是石膏要等两三周才能拆。今天就能出院,反正也不是强制住院,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儿,实在不好闻。” “我看你还是躺一天再说,给你请个护工,转到贵宾房,如果没什么问题,明天给你办出院。”君肆根本不是商量,直接就去办了。 程译无奈,只好怜悯的看向桃朔白:“你说你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人。” “祸从口出。”桃朔白提醒道。 “他又不在。”程译拿起刚才李小姐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有些疑惑的朝走廊上望:“出什么事了?” 桃朔白也感觉到了动静,似乎不是小事。 房门推开,君肆返回来,嘲笑程译:“你的运气真不好,霉运双至。” “什么霉运双至?”程译茫然。 桃朔白放开五感神识,马上就明白了事情原委:“清场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护士进来通知:“很抱歉,今天医院里有火警演习,请你们配合一下。请程先生乘坐轮椅转移到楼下。” “火警演习?”程译哪里会相信,但是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所以也没多问。 三人出了病房,和其他病人和家属一起,在医护人员的引导下,通过电梯和楼梯朝楼下转移,一切有条不紊。 这里是六楼,在上面的七楼,此时手术室内正在进行一台手术,病人是富豪高兆天的儿子高俊霆。高兆天来到医院等待儿子手术,本就为手术担心着,谁知却接到威胁勒索电话,对方声称在医院装了炸弹,要高兆天付出十亿赎金。 高兆天命保镖查看,在正对手术室的下层冷气通道内确实有炸弹,两个小时后就会爆炸。 高俊霆的手术已经做到一半,别说根本就不能移动,就算能移动也没用,因为这台手术所需要的仪器,只有这家医院才有。 重案组闻讯而来,立刻想到了之前时代中心的爆炸案,他们一直在追查,已经有怀疑对象。这次再通过背景调查,发现嫌疑人黄志斌的父亲曾和高兆天是生意伙伴,同为公司董事,后来争夺主事权失败,被踢出公司。当时就是高兆天揪住把柄罢免了其职务,又因其涉嫌亏空,遭到调查,最后上吊自尽。其母亲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而亡。 这一点可以证明黄志斌的作案动机。 另外,黄志斌曾在澳洲学习电机工程,还曾在国外沙漠做过爆炸试验,为此留有案底。所以他完全有作案的能力。 警方将医院清场,却无法挪动高俊霆,也无法移动炸弹。 之前黄志斌曾在公众场合放置过两次炸弹,连军方拆弹专家都解除不了,这就是他的试探,确定了这一点,然最终针对高家父子展开了复仇计划。 高兆天为了儿子,不准备报警,可警察追踪前两宗爆炸案,查到了黄志斌身上。黄志斌藏有枪支,在警察搜查时开枪,反被打伤。那么凑巧,高兆天刚好打来电话,警察得知了医院有炸弹的事情,从而介入。 这时撤出大楼的病人们看到有不少警察,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更何况医护人员又将他们安排到另一栋楼。 “喂,到底是什么事啊?”程译小声的询问君肆,感觉君肆知道内情。 君肆没瞒他,但说话避着旁人,免得引起恐慌:“你应该知道这段时间香港有两宗爆炸案吧?” 程译点头,接着猛然一惊:“你是说……” “警察会解决的。”虽然是千钧一发,但事情还是完美落幕,所以不需要他们干预。 反正程译的问题不大,又发生这种事,干脆先回家,改天来办出院手续。 事情的最终结果和原剧一样,景博相助,成功拆除了炸弹。 这个案子看似落下帷幕,知晓剧情的桃朔白却明白,这次的事终有祸端埋下,并以此引发的另一桩案件。桃朔白尽管知道,却犹豫是否要提醒犀利妹,因为若没有后面案件的发生,犀利妹依旧得不到景家人的认可。 罢了,总归一开始就没插手,反正也没伤亡,事情如何,还是任其自然吧。 若非是景博主动提出分手,桃朔白便是不管闲事,也会帮犀利妹一把。 如今景博和犀利妹交往,尽管景博父母不赞同,但两人的关系已经进入平稳期,相较而言,现实的冲突矛盾开始显现,这主要体现在两人的家庭环境。 景博生日,他有心将犀利妹正式介绍给家人,所以提出在香港过生日,并请犀利妹一家来参加。景博父母心里不乐意,但这二人自持身份教养,行事相对含蓄,但景博的姑姑景致性情可不同,对犀利妹的成见简直比景博父母还重,且惯会使用心机手段。 上一回景博带着犀利妹和家人喝茶,其母慧珠假借头疼没去,姑姑景致根本无视犀利妹,只和姐夫景然说话。景博意识到家人的排斥,有些心疼犀利妹,若仅仅是这样,他还不会如何,可姑姑紧接着就说了一番话,令景博面上变色。 景致嘴上道歉,说忽略了犀利妹,又说:“不是我有心不理你,只是我们说的不是慈善晚会就是舞会,都是一些上流社会的活动,你又不懂。不过没关系,你没见识过嘛,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这就是直至犀利妹出生太低,够不上他们的层次。 犀利妹又尴尬又黯然,不是伤心自己出生不好,而是难过景博的家人嫌弃她。 景博不忍犀利妹继续难堪,寻个托词就要带她离开。 景致端着姿态,言语看似客气实在冷漠嘲讽:“哎呀,不好意思闷到你女朋友,可是我又不会什么草根阶层的话题,下次再聊吧。” 倒是景父客气了一句:“这么快就走啊,不吃东西了?” 然而便是景博也知道,这仅仅只是上流社会的客套礼节,根本没有任何真心。最排斥犀利妹的就是他的父母,父母明面儿上没有出言嫌弃,但纵容姑姑的行为,已经完全能说明问题。 景家父母之所以不自己直接出手,只是怕弄坏了和景博的关系,由姑姑来做,反倒更合适。 这之后犀利妹虽然难过,可是早在和景博谈恋爱时就预料到了,所以家人一开解,她又振作起来。但是没想到,没几天姑姑景致打电话约她出去,又说了一堆让她很难堪的话,更甚者带她到名店买包,要她花两万块给景博妈妈买个包表心意。 两万块对于犀利妹来说的确是不小的一笔钱,但她并不是吝啬不肯出,而是看出景致有心羞辱她。 景致当着店员和顾客的面儿,毫无顾忌的将她说成一个攀高枝的灰姑娘,又说她想得到就得付出等等。 犀利妹从没觉得一个人的嘴可以这么恶毒,简直像最锋利的刀子,全都朝她心上扎。 犀利妹不是没自尊,她只是为了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忍着,这一刻却是忍不住了,狼狈的离开了这家店。 景致志得意满的微笑,殊不知此事都被景博的一位朋友看在眼里。这位朋友觉得景致行为太过分,看不过眼,所以打电话和景博说了。 景博得知此事的感受可想而知,哪怕自小受到贵族般的教养,也忍不住质问姑姑。 景致却颠倒黑白,反而说犀利妹吝啬小气,说自己好心没好报。直到景博说出是自己朋友目睹一切,景致才悻悻不语,可神色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正因为之前有过不愉快,令景博更想得到家人支持,所以这次生日,特意请了犀利妹一家。 谁知景致却去请了家族里一位长辈,三叔公景森。 三叔公是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人,显然,景致是用三叔公来压制景博,并且进一步对付徐家人。不出所料,这位三叔公眼里人的等级观念也是很重,自持高贵,肆无忌惮说徐家是下等人,俨然是倚老卖老。最终双方撕破脸,不欢而散。 景博自然生气,头一回用质问的语气对家人。 其父景然反问他:“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是我们请了三叔公,但有问题就是有问题。难道说,你要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为此和整个家族断绝关系吗?” 这句话令景博心头微震,茫然、恐惧、绝望,好似原本明亮的路途突然黑暗无光。 他是喜欢犀利妹,可是从没有想过为此和家族决裂。 第220章 谈谈情说说案4 生日那天两家的冲突, 以及家人质问的话,犹如一记炸雷,炸出了景博一直忽视的问题。或者说, 是之前的他陷于爱情之中, 对未来过于乐观, 现在才发现现实这么的冰冷残酷。 景博犹豫了,也茫然了,他既不想跟家人决裂, 又不知如何才能家人接受犀利妹。 景博选择了逃避,他觉得需要冷静的时间来想清楚这一切, 想一个解决之法。 犀利妹本就被那天的事伤了心, 事后还在电话里强作镇定,告诉景博自己没有关系。谁知这之后, 两人就没有再见面,犀利妹有所觉察, 特地抽空去大学, 想找景博一起吃饭, 主要是见见面的意思。 犀利妹的大哥承包了大学的小食堂做餐饮, 犀利妹就在小食堂内,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景博。景博正和一些女学生说话, 犀利妹打电话给他,景博却说和学生们约好了吃饭。其实犀利妹心里何尝不明白,但是…… 大哥目睹了这一切,心疼自己妹妹, 半提点的说道:“他是真没空,还是故意避着你?” 犀利妹强笑道:“大哥你说什么呀,他是真的忙,没有空,怎么会避着我。” “不是故意避着你就好。不是做大哥的泼你冷水,这男人有时候遇到事情就会逃避,区别在于有的是逃避一时,等他想到了解决办法就会回来找你,有的呢却是一直逃避。” 犀利妹却对景博很有信心:“我知道,他只是一时压力大,等他想到解决的办法,就会来找我的。” 话虽如此,可大哥看着她这副模样,爱的太卑微了。 这一点徐家人早就有所预料,毕竟是两个阶层的人。 犀利妹实在太爱景博,哪怕两家人关系恶劣,景博家人也对她冷言奚落,可她还是不想放弃。犀利妹做警察,不仅仅是爸爸的期望,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很喜欢,可现在她却想从重案组调到公共关系科做文员。 她试探的在饭桌上提起,却被徐汉飞看出来,大为恼怒。 对徐汉飞来说,家中世代都做警察,这是一种传承和荣耀,两个儿子没能做警察已经是遗憾,犀利妹就是他的骄傲。况且犀利妹自己也很喜欢查案,现在却要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前程,做爸爸的当然很不高兴。 犀利妹为此又自责又伤心,整天神思恍惚。 到底家里人疼她,便是徐汉飞最终也松了口,默认了。 作为男朋友的景博,女朋友的人生大事他却是从好友天恒的口中得知的。 这段时间犀利妹刚好办了一个案子,两个村子百年的世仇,偏有一对小年轻相爱了。顶着如此大的阻力,两人也没放弃,最终通过景博调查试验,揭开两个村子之间的矛盾根源,两个年轻男女也算破除阻碍,可以修成正果了。 犀利妹觉得很佩服,相较而言,景博的家人也不那么可怕。 景博也终于在查案之外私下约会,坐在餐厅里,听着曼妙的音乐,犀利妹笑容难抑,觉得看什么、听什么都很美妙。她觉得景博的逃避期结束了,困惑得到了解决,就像大哥说的那样,景博又来找她,不正是说明对两人未来充满了坚定和信心吗? 她过于沉溺于自己的心情,以至于忽略了景博眼底的迟疑和忧色。 她提起自己转到了公共关系科,并问景博:“你会支持我吗?” 景博抓着她的手笑道:“你是我女朋友,你的决定我当然会支持。” 犀利妹越发开心,又问:“那你觉得伯父伯母会对我改观吗?” 景博的笑容停驻,面色都不那么自然,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父母,包括他自己都不对两人的未来抱有乐观。但是看着这么开心的犀利妹,那些泼冷水的话说不出口,恰好这时一个吉他手过来请两人点歌,既化解了景博的尴尬,也将这个问题遮掩了过去。 回到家的景博看到父母正在商量三叔公生日派对的宾客名单,就将犀利妹调职的事说了,虽然父母依旧不满意,但他还是为犀利妹说着好话。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已经不同,哪怕嘴里都是为犀利妹辩解,可话音轻飘,没有底气。 最后他说:“三叔公生日那天,会有很多亲戚朋友过来,我打算带犀利妹一起参加。” 景家父母反应很大,想拒绝又寻不到合适借口。 景博心有疲惫,没有和父母再多说就回房去了,未尝不是一种落荒而逃。 第217节 在犀利妹看来是转机和新生的一次邀请,对景博来说更为不同。他很清楚家人对犀利妹的排斥,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辜负犀利妹,恰好有这样一个重大的场合,他就希望再给两人一次机会,到底两人有没有未来,就看这次的生日派对。 这种心理犀利妹不知情,就连景博本人都是潜意识里的行为。 这天犀利妹精心打扮,又给自己打气,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儿表现。 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虽说景博父母对她的确有偏见,可那些挑剔的话并非毫无缘由,她就是个草根阶层的小人物,不懂上流社会的圈子,所以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出糗。不过她想到景博,心里就放松下来,景博是个绅士,交往以来对自己都十分耐心温和,有景博陪着,她就觉得有了最大的勇气。 临去派对之前,景博因为有事,让犀利妹替他去取先前定的礼物。 犀利妹来到店里,店员却说景博定的礼物有瑕疵,新货却要过两天才到。犀利妹很着急,毕竟礼物今天就要送出去,想打电话给景博询问,偏又打不通,最后她只好擅自做主换了另一款。 “徐小姐。” 犀利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扭头一看,惊喜的笑道:“是桃先生啊,这么巧!” 桃朔白也觉得很巧,他看到店员正在包装一只蝴蝶型的条纹领结,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说道:“买礼物送人?” “是啊,景博一位叔公过生日。桃先生也来买东西?”犀利妹问道。 “嗯,替朋友取一件礼物。说来凑巧,朋友也是要去参加一个生日派对,对方是个喜欢英国文化的老绅士,喜欢蝴蝶领结,但却不会选条纹的去送礼。” 犀利妹一愣:“为什么?难道是那位老先生不喜欢条纹?” “那倒不是,英国风俗里这样的条纹领结只会自己买来戴,做礼物送人不大吉利。”桃朔白这番话提点的很直白了。 犀利妹面色微变,紧接着又大松一口气:“幸好遇到桃先生,要不然就惨了。” 她赶紧跟店员说领结不要了,但景博原先定的领结又没有货,景博联系不上,为此她又发愁起来。 “桃先生,这是程先生定的领结。”店员拿来一个领结,给桃朔白检查无误后,就精心包装起来。 犀利妹惊讶,因为这个领结和景博预定的那只一模一样。 桃朔白想了想,打了电话给程译,然后返身回来,将包装好的领结递给犀利妹:“我跟朋友说了,这只领结让给你,他会准备其他的礼物。” “这、这怎么好意思。”犀利妹确实心动,可又怕桃朔白的朋友为难。 “不要紧,礼物又不是只能送领结。”不过是犀利妹身份尴尬,未免多生事端,按照景博的安排最为稳妥。 这时君肆久等不见他出来,进来催促。 桃朔白将领结塞到犀利妹手上,转身出了店门。 君肆也看到了犀利妹,打了招呼出来,笑道:“这么巧啊,程译去的地方就是景博三叔公家?” “嗯。”之前程译提起,他们都没在意,也是今天才听到景森的名字。 程译今天刚好去医院拆石膏,他们送了人,顺便来替程译取礼物,再送程译去景家。桃朔白将犀利妹的事情说了,程译很大方的表示愿意让出礼物,至于送给景森的礼物,就由桃朔白再去买。 景森喜欢莎士比亚,所以送一本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也不错。 等到程译从医院出来,终于浑身一轻,拿着包装好的礼物去赴宴。 程译的到来令景森很高兴,还夸程译送的礼物特别合心,又将家人介绍给程译认识。景家人虽没见过程译,却知道程家,对待程译的态度自然亲切亲友。 “景博来了。”景致最先看到门外来的人,只是眼神扫到犀利妹时充满了不屑的冷意。 景森将景博介绍给程译认识,在小辈里面,景博无疑最为出众,景森也十分疼爱他,介绍给朋友都觉得自豪。 包括景森在内的景家人,有意无意的忽略了犀利妹。 程译别看面上如何,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心里能没有点儿算计?他一眼就看出问题症结,何况还得到过桃朔白的提醒,所以故意问道:“这位就是景博的女朋友吧?” 景家上下齐齐沉默,尽管想否认,但总要顾忌景博的面子,万一景博唱反调,真是丢人丢到外人跟前了。 景博笑着点头,拉着犀利妹介绍。 “徐小姐是警察?真是了不起!我小时候就想做警察,可惜家里不同意,后来我还跟朋友合伙做侦探社,结果闯了一堆祸。”程译半是赞叹,半是玩笑。 犀利妹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一直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客人越来越多,景家默契的冷落犀利妹,也不用做别的,只将景博叫走去招待客人,人生地不熟的犀利妹就孤零零的一个人,被整个宴会所排斥。看着景博和家人去应酬宾客,谈笑自如,犀利妹走到阳台上喘气,越发自惭形秽,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 程译正和别人闲谈,目睹了这一切,皱了皱眉,到底没多管。 说来程译是外人,实在不适合多管,更何况,看似景家在排斥犀利妹,实际上还是景博的问题。今天景博特地待犀利妹来参加派对,就是要介绍给亲戚朋友们认识,如今他在应酬宾客,不是正该带着女朋友一起么? 所以说,归根到底,景家人的态度只是外因,真正根由还在景博自己身上。 这时本来在阳台上打电话的犀利妹,无意间朝走廊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送花的男人。作为训练有素的警察,一眼就觉得那人在哪里见过,仔细一看,猛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通缉令照片,通缉的是一个在逃的纵火犯。 犀利妹警觉起来,来到走廊里,故意试探的喊了一声:“周柏南?” 那个男人闻声望过来,紧接着意识到不对,拔腿就要跑。 警察的本能使得犀利妹忘记了场合,当即大喊:“警察!别跑!” 眼看着周柏南就要冲入宴会厅,却有一人从沙发上跳起来,迎面截住了周柏南,先是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周柏南肚子上,紧接着抓住胳膊,一记过肩摔,随之将人的胳膊一扭,死死抵住周柏南的后腰,令其动弹不得。 犀利妹吃了一惊:“程先生?!” 没错,出手的正是程译。 可惜他只顾得逞威风,却忘记自己的腿刚刚拆石膏,医生交代过,让他近期不要剧烈运动,以防止受伤再次骨折。原本骨头固定时间长,石膏拆除后就觉得不大舒服,但刚刚擒拿犯人,隐约还是感到小腿隐隐作疼,这令他心里打鼓。 当然,当着外人的面儿他肯定硬撑着。 “徐小姐,帮把手。”程译怕腿伤影响,实在是周柏南挣扎的剧烈,怕一会儿按不住。 犀利妹先是打了通电话,然后上来接手,并对程译道谢。 这时景家人终于回神,他们自然不会怪程译,却将矛头对准了犀利妹,觉得犀利妹实在太不知体统,若是弄伤了客人怎么办? 未等他们发作,宾客中不知是谁领头鼓起掌来,其他人纷纷附和。 这时犀利妹也笑着夸赞:“程先生你可真厉害,比我这个警察的身手还利落。” 程译嘴上谦虚,问道:“这人犯了什么事?” “他叫周柏南,是网上通缉的纵火犯,不排除他继续作案的可能,所以很危险。”犀利妹说到案子,脸上正色不少。 没多久,就有警察来将犯人带走,而犀利妹和程译是参与者,也要去一趟警局,连景家人以及宾客们都要被盘问,景家人的脸色自然难看的很,尤以景森为最。本来好好儿的生日,结果弄成这样,景家人当然不高兴,但犀利妹是为了抓罪犯,也杜绝了景家受害的可能,景家又不能怪罪。 明着不能责怪,可等送走警察和宾客,景森撂了脸色,景博父母姑姑同样沉着脸。 父母再次和景博提起他与犀利妹的差距,再三说着犀利妹配不上他们景家,更是和景博不合适。景博则希望父母能体谅一下犀利妹,但说来说去,有些问题依旧绕不过去,这令他万分疲惫。 夹在父母和犀利妹之间,景博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景博跑去了泰国旅游,关掉手机,不和外界联系,想要清静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犀利妹联系不到他,家人也联系不到他。一直等他返回香港,才得知母亲慧珠住院做手术,顿时愧疚不已。 犀利妹又打电话给他,但犹豫之后,景博挂断了电话。 晚上回到家,景然和景博有谈起这次的事,令他无法再逃避。他也明白,不论怎么逃避,问题都不会解决,更何况这次母亲慧珠突然住院手术,他除了自责自己不在母亲身边,也将母亲出事的根由归结在自己和犀利妹的交往上。 自从他和犀利妹谈恋爱,家人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赞同,为此慧珠常常说头痛。哪怕和住院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的事情让父母烦心是事实。 况且,他的确做不到为了爱情而和家人闹僵。 他想不出好办法。 权衡之下,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约了犀利妹见面。 犀利妹哪怕平时瞧着再大大咧咧,但女孩子陷在爱情里,对爱人的情绪会十分敏感,何况两人之前摩擦很多,所以犀利妹一直的隐忧就是怕景博会放弃。她不敢去再给景博压力,所以她要自己更加努力,申请调职,努力融入上流社会,尽管不尽人意,可她真的很努力了。 今晚一见到景博,她莫名就是心里一沉,可面上还是强笑着,装作云淡风轻。 直到景博说了一句:“对不起。” 犀利妹的眼泪都出来了,心里何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她宁愿装着不明白:“好好儿的跟我道什么歉呀。” 景博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算错了,那道题目不该那么算。” 犀利妹强忍眼泪笑道:“你算错什么题目了?对不对和算错题目又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以为我和你之间是一加一等于二,原来不是,而是二进制,一加一等于一零。”看似莫名其妙的话,景博脸上却很认真,因为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两个在一起,不止是我们两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的事。我家里给了我太大的压力,想来你也是一样。” 犀利妹终于忍不住眼泪,一边哭一边说:“我知道啊,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我申请调职,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景博摇头:“没用的。” 犀利妹哭道:“当初是你教会我什么是苯氨基丙酸,说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在一起,苯氨基丙酸的浓度就会提升,这就是’爱情‘。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体内的苯氨基丙酸浓度增加,可你从来没有说过我们在一起是一道数学题。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道数学题的?” 对此,景博只会说“对不起”。 犀利妹要的不是对不起,她甚至觉得景博根本不喜欢她,却将一切赖在数学题上。然而爱情里面,爱的多的人总是最受伤,犀利妹依旧想要挽回。 “我们在给彼此一个机会吧,你这么聪敏,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景博回答给她的依旧是“对不起”。 景博说自己是个很理智的人,的确,正如今晚他来分手,很理智,哪怕觉得亏欠犀利妹,哪怕犀利妹再哭诉,他也没有改变心意的想法。 犀利妹终于爆发,让景博离开。 作为旁观者,很清楚她的言不由衷,但是景博不知道,或许说知道也是一样。在他看来,已经决定了分手,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所以他走了。 犀利妹再回身时,人已经离开,她打电话给上司卢天恒,同时也是景博的好友。 见面了卢天恒,她哭着哀求,希望卢天恒去找景博劝说,希望两人能够和好。座位好友,天恒却清楚景博的为人,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 发现事情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犀利妹蹲着痛哭。 最初她根本不奢望能和景博在一起,是景博主动表白,给了她希望。却又在她对未来无尽憧憬时,残忍的将一切收回。景博可以理智,但犀利妹做不到,她只觉得痛不欲生。 当景博的父母得知景博和犀利妹分手,大为高兴,姑姑更是说“雨过天晴”了。 犀利妹却是哭了一天,家人为了哄她高兴,又是购物,又是吃东西看戏,时时刻刻陪着她。犀利妹不想那么脆弱,可是心情不受控制,特别是不知情的外人还在调侃她和景博的恋情。 在犀利妹一场大醉后,哭着喊道:“我不想再做警察,不想再看见他。” 作为父亲的徐汉飞连连应允:“好,不做警察,只要你高兴,做不做警察有什么关系。” 曾经一心想儿女接班做警察,视警察为毕生事业和骄傲,可徐汉飞更是个父亲,哪里忍心看女儿这么痛苦。因为重案组查案的缘故,时常要请物理科学家的景博帮忙,所以只有不做警察才能避免见面。 犀利妹递交了辞呈,作为组长的卢天恒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更清楚她喜欢做刑侦警察,所以希望她再考虑。 犀利妹从警局出来,自嘲的笑道:“好有什么好考虑。” “徐小姐!”突然有人叫她,还伴随着相机的咔嚓声。 犀利妹询问望去,在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正端着相机拍照,原来是景森生日宴会上见过面的程译。 第218节 第221章 谈谈情说说案5 犀利妹正值假期, 加上之前在景森的生日宴会上,程译出手相助,所以对程译印象颇佳, 何况程译还是桃先生君先生的朋友。程译看出犀利妹情绪不好, 正该上班时间却不忙碌, 便猜到她和景博处境又生变化。 在宴会上勇擒纵火犯之后,程译十分得意,自然也和桃朔白两人显摆。由此, 顺带知晓了犀利妹感情上的私事。 程译不好贸然插手别人私生活,所以只说请犀利妹帮忙介绍几个好地方拍照。 犀利妹爽快答应, 毕竟她现在不需要办案, 回到家里,家人还要想着法子哄她开心。程译经常四处游玩, 本性又爽朗,两人也算谈得来。多日抑郁的心境, 经此一天, 竟似排解了不少。 犀利妹干脆当给自己放假, 也为安家里人的心, 这几天就陪着程译在香港各地转悠。 这天回到家里,意识到家中气氛不对, 大哥大嫂沉着脸,家希也钻到自己房中十分安静。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同学说犀利妹跟景博分手的事,借此来嘲笑犀利妹。小希很喜欢姑姑, 听到那些话就忍不住动了手,为此被请了家长。 大哥大嫂为了家希读书的事耗费心力,幸而学校最终从轻发落,否则大哥大嫂只怕要崩溃。实际上,这次的事情是作为校长的慧珠早一步跟主任打了招呼,从轻发落,并非有心包庇小希,而是不希望让犀利妹和景博有重新见面的可能。 家希依旧气呼呼的:“开除就开除,我本就不喜欢在那里读书。” 犀利妹赶紧制止他,防止被外间的大哥大嫂听见。 “这话以后可不能说了,你也知道你爸爸妈妈为你在温莎读书的事情有多辛苦了。” 家希虽然还小,可也很懂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姑姑,我以后要做警察!” 犀利妹一愣:“你的第一志愿不是做医生吗?” 要知道因为家希的志愿,当初家里还闹过矛盾,徐汉飞希望孙子能继承祖业,将来做警察,可作为父母,尤其是家希妈妈,则希望儿子做医生。毕竟相较而言,做警察又危险又辛苦,做医生不仅轻松些,待遇又好,社会地位也高。 本来犀利妹心意坚决,可突然听说小希在学校跟人打架,家希说道:“可是姑姑不能做警察了,飞sir一定很不开心,姑姑也为此不开心。” 犀利妹感慨的笑道:“但是你如果改了志愿,你爸爸妈妈就会不开心了。” “可是……”家希很纠结。 “好啦,飞sir那边你不用担心,你将来一定要做个大医生。”犀利妹原本辞职是心意已决,不是不喜欢做警察,而是放不下那段感情,为了避免再和景博见面。可经过这些时日,家人一直为她担心,千方百计陪着她,让她开心,连小家希都愿意牺牲理想,她觉得飞sir说的对,为一个男人放弃理想不值得,更何况她和景博已经分手了。 犀利妹跟家人表明已经走出了失恋,并回到警局撤回了辞职信。 幸而卢天恒对此事一直跟关切,私下做主扣下了辞职信,并没有上交,所以这件事很容易。但卢天恒也要了她的准话,这种一会儿调职,一会儿辞职,一会儿又不辞职,总不能一而再的变化。 犀利妹笑容明丽,眼神坚定:“请你放心,我都已经想清楚了,我喜欢做警察。” 卢天恒见她恢复过来,当然高兴。 重案组经常有些文件要需要专家鉴定签字,以前文件都是犀利妹送,现在因为分手的事,未免得尴尬,卢天恒主动接手了这件事。 卢天恒顺带告诉景博:“告诉你一声,犀利妹回重案组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犀利妹走出了失恋的阴影。 景博点点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但跟他多年好友的卢天恒还是能感觉他似乎松了口气。景博说道:“那就好。今天犀利妹怎么没来?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如果她真的能放下,我还是希望能和她做朋友的。” “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吧。”卢天恒知道他是受过英国教育,但男女感情的事情很难说,特别是犀利妹爱的很深,伤得很痛,就算现在能支撑过来…… 正如卢天恒担忧的那样,并非犀利妹善变,就是她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又办完一件案子,卢天恒犒劳大家,请大家去烤肉,景博在这个案子里出力很多,正是景博的帮助,才最终抓到凶手,所以当然也要请景博。 犀利妹尽管没避着,但心里还是介怀的,她害怕和景博见面,正巧家希想去看3d动画电影,家人不是忙碌就是不感兴趣,犀利妹仿佛找到好理由,答应陪家希去。至于烤肉,她想着去一趟坐坐就走。 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第二天她就高烧病了,自然去不了。 组员们打电话来慰问,无意间将电话塞到了景博手中,当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景博的声音,犀利妹愣住了。嘴里努力镇定的说着客套话,好似一切如常,可几句之后,她就控制不住情绪,托词不舒服想要休息,挂断了电话。 电话一挂断,犀利妹失声痛哭。 犀利妹的痛苦电话那端的景博并不知道,他只以为犀利妹尚未完全放下,和他说话尴尬的缘故。 景博听说犀利妹生病自然也关切,但他的关切并不是还爱犀利妹,更多的像是一种内疚和弥补。景博太理智,太冷静,恋情是他提出开始,又是他提出结束,尽管情绪不如以前,可看上去分手对他并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这件事对犀利妹而言,却是截然相反的。 也是因此事,犀利妹冷静下来,还是从重案组调到了公共关系科。 倒是这些天程译经常和犀利妹在一起,算是不错的朋友,得知她生病,特地买了水果鲜花来探望。徐家人看到陌生人登门,虽是疑惑,但这人不是重案组的同事,年轻帅气,言语又爽快,倒是让徐家人印象不错。更为要紧的是,徐家人想到,如果犀利妹有另一段感情,自然就会忘记景博,不会再为此伤心了。 程译自然看得出徐家人的心思,倒也无所谓,对徐家人的询问一一回答。 徐家一听程译家世那么好,顿时打鼓,特别是徐汉飞和徐家二哥,态度虽说还客气,热情却是冷了不少。 程译觉得这家人挺有意思。 他没点破,毕竟都是私下里一时兴起的心思,算不得什么。他很喜欢犀利妹的性格,两人也很相处的来,但都是站在朋友的角度。 以他看来,犀利妹要的不是另一段感情,而是一段安静疗伤的时间。 景家和徐家虽是阶层不同,可天下父母对儿女自有相通之处。 徐家都会想到让犀利妹另外开始一段恋情,景家又如何想不到?景博父亲见景博整天做实验,只盼着他出去和朋友喝喝酒、放松放松,景博母亲慧珠一听儿子要去九龙,就担心他再见犀利妹,旧情复燃。 幸而姑姑景致带来好消息,要介绍一位极品名媛给景博认识。 慧珠立刻来了兴趣:“是哪位?” “媒体都称赞她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第一名媛,美域佳集团的大小姐蔡宝儿。”景致是在一场慈善宴会上遇到蔡宝儿的,对其家世、容貌、才情都十分满意,觉得很配景博,更何况,听蔡宝儿话里意思,对景博印象也十分好。 “是她?听说她才从国外留学回来,回来后就在家族里做事,又打理着慈善基金,又聪明又能干。景博当初飞到英国去演讲,那么巧就是她所在的学校,还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这不就是缘分?”慧珠对蔡宝儿无疑十分满意,甚至是惊喜。 景致笑道:“是不是缘分不敢说,但她比油麻地的那个好千百倍,只要我们从中拉拉线,机会很大啊。” 慧珠与丈夫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蔡宝儿和景博的第一次见面在餐厅内,景博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姑姑在撮合,但依着景博的性情,这次吃饭也算是相聊甚欢。蔡宝儿的确聪敏,又有些心机,她对景博有心,知道景博的为人喜好,所以这次见面都在她掌控之中。 原本蔡宝儿很有信心,可在圣诞节去实验室邀请景博,却被拒绝。 景博说刚分手,没有准备立刻开展下一段恋情。 蔡宝儿稍用手段,就从景致口中知晓了犀利妹的底细,心中大为嫉恨,为此还朝助手发了一通火。在外人面前,蔡宝儿自然是美貌与智慧一体,方方面面都十分得宜的上流名媛,可实际上蔡宝儿很有心机,又功利,也正是瞧不上景致的慈善会,才婉拒对方邀她进入担任总理的事情。 在犀利妹一无所知时,已经有了一个强劲情敌。 犀利妹调到公共关系科,跟同事们相处的很好,甚至得到一个筹办慈善捐款的机会。 冤家路窄,美域高集团正是每年给警察福利基金捐款的企业,而如今基金慈善事宜由蔡宝儿打理,可想而知,双方相遇,犀利妹会被如何针对了。 接连两次被耍,犀利妹即便不知道为什么,也清楚是蔡宝儿故意针对。这种情况她又不好跟上司解释,借用上司的话说,他们公共关系科就是要代表警界与外面交往,哪怕是蔡宝儿故意找茬,她也只有苦无处诉,上司能做的就是将她从这件差事上调走,由别人来接替。 今早君肆亲自下厨,煮了一锅鸭血粉丝汤,配着木婶新炸出来的小油条,一碟儿酱萝卜,十分美味的早餐。 程译惊讶的瞪大眼:“你还会做饭?好香!” 程译毫不客气的盛了一碗,就着香脆的油条,吃的满头是汗。 “今天又要出去?”君肆用青花瓷碗盛了一碗鸭血粉丝汤,放上两根油条,备上酱菜,一起用木盘托着。 “嗯,和犀利妹约好了,要去山里拍照片,还是她路熟。”本来程译就经常外出,现在虽说每晚会回来,但似乎迷上了拍照。最近犀利妹重新复工,程译也念叨着没什么好地方去。 “又是犀利妹?”君肆似笑非笑。 程译连忙放下碗辩解:“你别乱想,我和犀利妹是朋友。” “我没乱想。”君肆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程译只好转开话题:“朔白怎么不下来?难道说昨天晚上……” 程译故意笑的猥琐。 君肆飘去一眼,淡淡点头:“我会跟朔白转达你的问候。” 程译脸色一僵,呵呵两声就离了餐桌:“我赶时间,晚上不回来了。” 君肆上了二楼,推开卧室的房门,床上已经空了,一身白色休闲装的桃朔白站在露台上,迎着旭日初升,恍若要与阳光融为一体。君肆没惊扰,将托盘搁在露台的小圆桌上,定睛看着他。 须臾,桃朔白转过身,那种意境便消散掉,但身上的清冷似乎是被阳光冲淡了许多。 “怎么不多睡会儿?”君肆指着汤碗,让他趁热吃。 桃朔白看他一眼,不说话,坐在那里自顾吃东西。 君肆笑笑,知道他还有点儿不高兴,也就不再多言。 所谓情到浓处便生欲望,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大多都是君肆主动,昨晚却相反。因着桃朔白率先动情,十分主动,君肆被勾的越发厉害,一时就没控制住,换了几个花样儿,折腾了一整晚。桃朔白到底不是凡人,并不会累,对于仙人之体,一晚寻欢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有些姿势不喜欢,脸皮儿绷不住,偏生君肆纠缠的厉害,这才有些生气。 事后这气早就散了,这会儿不理睬是故意晾晾君肆,省得以后对方越发没有顾忌。 君肆何尝猜不到,假做不知罢了,相处中偶尔的闹气、伏小做低,都是情趣。 第222章 谈谈情说说案6 程译和犀利妹约了去大屿山。 原本大屿山风景就不错, 加上鬼道人在大屿山修建了道观,哪怕现今鬼道人行踪不明,道观却依旧。如意观里有了新观主, 以前这里面的道士很多都是另有谋算, 根本不是真道士, 眼见着鬼道人始终不出现,便干脆卷了东西跑路。新观主整饬了一番,香火延续了下来, 只是到底没有曾经那么鼎盛。 以前的人来道观,是明明白白求符或祈愿, 现今却是当做旅游景点的多。 程译早就听说过如意观, 只是他并没有信仰,也不相信这些东西。 “这道观里有些东西还是挺有趣的, 知道你不信这个,但是世间的事很难说, 这里求的符确实很灵验的。”犀利妹一面介绍, 一面领着他朝道观走。 “这道观真是不小啊。”遮掩在山林之中, 远远儿的还不觉得, 到了近处才能看的分明。程译也做过功课,知道如意观从建成到现今时间很短, 可见那位如意观主的本事了。 进去之后,程译将各处建筑都拍了一遍,停下来后看到犀利妹从大殿里出来,脸上似有忧愁。 想到两人也认识这么久, 彼此算是很熟了,斟酌着就问了一句:“怎么不开心呀?” 犀利妹笑笑,又叹口气:“你也知道我现在在公共关系科,最近上司让我主管福利基金捐款一事,对我也算是看重了。我自然很想做好,谁知道……我们警察福利基金这一方面,都是由美域高集团捐款,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一应程序都是有旧例可循,只不过今年是第十年,所以要办得盛大一点,也是因此我这个新人才得到机会。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困难,哪知道我去和对方沟通交涉,对方却好像故意刁难,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美域高?他们集团的慈善基金是由长女蔡宝儿打理的吧?”程译在香港这么久,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他也算认识蔡宝儿,顿时看向犀利妹的眼神十分同情:“说句不怕打击你的话,就算你没得罪她,她也很难伺候的。” 犀利妹长叹一声,故作无所谓:“算啦,反正现在事情已经不是我负责。” 程译似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两人又是爬山又是拍照,当晚借住在道观里,或许是故地重游,犀利妹想起曾经的事,难免心情低落。那一次她和景博来大屿山找人,回程时却受了伤有生病,景博不但照顾她,还拆了手机手表做了指南针来辨明方向,那时候她体会到了景博的温柔细心,也看到了景博的渊博智慧,那样一个人那么完美,离她的生活那么遥远,她哪里敢奢望对方的感情。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反倒是景博先表白,当她如坠美梦,又是景博敲碎了它,将她拽回残酷的现实。 “咔嚓”一响,程译对着发呆的犀利妹按下了快门。 第219节 犀利妹一惊:“你还没睡啊?” “本来准备睡觉了,哪知看到你还在这里发呆,难道夜里的景色这么迷人?”程译故意玩笑,实在不好意思说无意见到她脸上的脆弱迷茫,心里觉得不舒服,这才故意惊醒她。 “没有,只是一时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程译还想再深入一些,为了能及时返回,自然要早点出发。 “晚安。”程译目送她回房,这才转身。 第二天又是跋山涉水,总算拍到不错的照片,不仅欣赏了美景,程译早有准备,带着食物饮料,也算是野餐游玩啦。 回来后,程译就将照片传到电脑里查看,看到昨晚给犀利妹拍的那一张,顿住了。 他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打给大学时的一个学妹。 “你那个女同学,叫蔡宝儿的,知道她近况吗?” 学妹十分惊讶:“学长,你怎么突然问起她?难道你要追她?不会吧,当初人家送上门也没见你动心啊。” “别乱说,我现在在香港,她处处针对我一个朋友,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程译是在学妹的派对上认识的蔡宝儿,蔡宝儿对他是比较热情,看得出来有那个意思,但是并没有挑明。这个女人很聪明,她知道暗示就是挑逗,可若是直白的说出来,很容易失去主动权。 程译对蔡宝儿不感冒,也不是那种玩玩的性子,所以态度疏离。 蔡宝儿好歹也是天之骄女,看出来了,又试了一两回,见始终无效,就放弃了。 那时候程译对蔡宝儿的印象并不差,还是后来学妹看出端倪,暗示了几句,才知道蔡宝儿的为人性情。毕竟他跟蔡宝儿并没有私下接触过,只是一群人聚会见过几回,虽觉得对方有些城府,也没想到脾气性子会和表面相差甚远。 “蔡宝儿的事情我还真知道。”学妹将知道的事一一说了。 挂断电话,程译又打给犀利妹,先扯了两句别的话,这才说:“只是有件事告诉你,免得你不知情吃亏。那个蔡宝儿之所以针对你,是因为知道你是景博的前女友,她好像对景博很有好感,景博家人很喜欢她。” “……原来是在这样啊。他们很般配啊,完全不必顾虑我,毕竟我早就跟他分手了。”犀利妹的声音隔着话筒都能听出言不由衷。 程译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挂了电话,程译总觉得心里不自在,总想做点儿什么。 慈善基金…… 别看程译现在潇洒的来港游玩,实际上他并非没有事情做。程家的公司是家族控股,程译自成年以后也分到了股份,但那只是股份,并没有实权。程家人要进公司,虽不是从最底层开始做,但也不能一去就握大权,总是要慢慢历练的。程译却没有进公司,而是自己开了工作室,慢慢儿有了积累,成立了公司。如今他的身家和程家没得比,但也算是年轻人创业的典范了。 程译就算每年吃分红都不缺钱花,做事只是兴趣,平时也会参与一些慈善拍卖会。如果专门划出一笔费用固定做慈善基金,也不是不行,但如此一来牵涉太多。 捐钱给香港警局福利基金,这不算什么,可他的根基不在这里,这种慈善捐款是需要长期进行的,正如美域高集团,捐款给警局福利基金,反过来,不仅得到美名,某些时候警察也会对其特殊照顾。 程译叹了口气,除非他将公司挪到香港…… 当目光扫到犀利妹的照片,程译脑子里一静。 他怎么会想到这些?难不成“冲冠一怒为红颜”? 程译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对犀利妹不会真的…… 恰在这种时候,公司有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他就订了机票,打算趁此机会考虑清楚。 程译要走,当然要通知了犀利妹,犀利妹特地来送机。 程译半是玩笑的宽慰她:“我知道你之前失恋了,不过那时我们不熟,不好指手画脚,现在你我也是朋友了,我就当个老大哥说一句。丢了一棵树不要紧,你还拥有一片森林。” 犀利妹知道他喜欢玩笑,对于他的关心只觉熨帖:“你放心,我早就看开啦。” 程译朝另两人摆摆手,走进乘机通道。 桃朔白和君肆送了人登机,顺带送犀利妹一程。 他们都看出程译的变化,但当事人没声张,一切都还朦胧着,他们也没多事。 半个月后,两人去了一趟法国观看画展,顺带游玩。 再回到香港已经是一个月后。 坐车回家的途中遇到警车从后面呼啸而过,且警车前往的方向与他们是同路,他们的车就跟在后面,看到警车去了景家。 原来此时黄志浩已经正式开始动手。 黄志浩就是曾经用炸弹勒索富豪高兆天的犯人黄志斌的亲哥哥,此番他先是用小高先生高俊霆的自拍情\色片勒索钱财,接着先后在剪彩仪式上设置高伏电压,以及在液态氮瓶上装置炸弹的方式,试图置高兆天于死地,可惜都被景博给破了局。 当初黄志斌的抓捕,景博也起了关键作用,所以黄志浩要杀高兆天给父母报仇,也要杀景博给弟弟报仇。 警察去景家,正是因为景博的妈妈去医院看诊时被黄志浩劫走。 君肆并不关心案件,却是想起了程译,笑道:“他若是不赶紧回来,那两个只怕要死灰复燃。” 黄志浩精心布局,故意诱导,使得警察和景家人都以为慧珠死了。景博一贯理智冷静,但面对母亲死亡这样的大事,情绪终于失控。而为了这次的案子,卢天恒特意将犀利妹请调回来帮忙,目睹景博如此伤心痛苦,犀利妹岂能毫无所动? 也正是此次的案子,犀利妹先是救回了慧珠,得到景家人的认可。又因为黄志浩劫持景博要重归于尽,使得景博陷入昏迷,在犀利妹努力之下,逐渐苏醒。 这之后,景博终于认清内心,他忘不了犀利妹,才有了极力挽回等等举措,最后在所有人的簇拥之下,犀利妹答应了他的求婚,整段感情终于有个圆满的结局。 在君肆看来,景博求复合的时候犀利妹连番拒绝,做的很好,很理智,可惜后来遭到同事、家人、朋友等等众人簇拥劝说,景博又有领奖台上的感人发言打底,再次面对景博的求婚攻势,犀利妹心软了、心动了,也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架势。 正如那些人劝说的,“景教授很优秀”、“景教授是个好男人”、“嫁给他,值得的”……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的想法,两人当初也是因为外界压力分手,现在景家父母对她亲热感激毫无排斥,景博又求婚,若是她还在众目睽睽下拒绝…… 犀利妹端不住了。 两人复合选在了一个很微妙的时机,若是两人真的结了婚,面对的就是柴米油盐的日常。说到底,犀利妹交际圈子,所受的教养,和景家的确是格格不入,她又坐着警察的工作。目前景家父母处于感激中,不会挑剔她,可这种情绪随着时间会变淡,矛盾依旧会有,哪怕以后嘴上不挑剔,心里呢?夹在中间的景博,又会如何处理?是否又是逃避? 犀利妹面对的未来,依旧是充满变数的,掌控主动权的依旧不是她。 这一次前面的事情都一样——蔡宝儿为讨好慧珠,专门介绍一个国手老中医为她看胃病,谁知黄志浩就计划在医院里将人绑架。原本慧珠有机会逃过一劫,但同样遭到惊吓的蔡宝儿反手将门给锁上,任凭慧珠哀求都不肯开,最后黄志浩追了上来。 蔡宝儿此举虽自私,但人在惊恐之下本能的会选择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方式,她不过是表现的更显著,这种反应和她性情为人不无关系。若只是寻常关系的人,问题不大,但蔡宝儿正在讨好慧珠,希望做景家儿媳妇,所以面对警察询问,她立刻隐瞒了自己的行为。 当警察找到慧珠的残骸,所有人一片悲痛,唯有她大松一口气。 重案组众人同样情绪低迷。 犀利妹的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程译。 原来程译今天到了香港,特地打电话约犀利妹吃饭。 犀利妹本来兴致不高,但她早几天就知道程译今天的飞机,本来说定了要去接机的,可谁知这个案子又紧迫又没进展,她失约了。现在程译约吃饭,她当然要去,起码要给朋友接风才行。 最近一直忙碌,连吃饭的时间都很紧张,现在倒是时间宽裕了,但大家反倒没了吃饭的胃口。 “好啦,我们虽然从景博家撤出来,但是黄志浩还逍遥法外,肯定不会收手。走吧,我请客,大家好好儿吃顿饭,养足精神,下午再将所有线索研究一遍。”卢天恒拍手说道。 “抱歉,我就不去了。我去见个朋友,会赶回来开会的。”犀利妹伸手招呼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见朋友?”同组的同事面面相觑,总觉得不大寻常。 程译也知道犀利妹工作忙,见面的地点就在警局附近的餐厅,按照犀利妹喜好的口味,已经点好了东西。 “都点好了?先说好,这顿饭我请,当做给你接风了。”犀利妹连忙说道。 “你请客啊?那我要再点两个菜。”程译果真又加了菜,一面催她吃,一面聊起之前回英国的事。 犀利妹边吃边听,听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笑起来。 程译也没耽搁她,吃完饭就先走,好使犀利妹安心回去工作。 这一次回国两个月,他总是想起犀利妹,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回忆起来总是很开心。他想,他的确是喜欢上她了,所以他又来到香港。不过他虽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却不着急,他希望先用朋友的身份陪着犀利妹养好曾经的伤,也使彼此更加熟悉,他觉得文火慢炖的恋情会更加芳香长久。 而犀利妹饱餐了一顿,似乎连沉郁的心情都松快了几分。 没几天,黄志浩主动给出线索,指引警方去大山里搜寻,犀利妹从山坡滑倒,却意外发现了慧珠。原来慧珠没死,黄志浩让警方去取的“东西”就是慧珠。黄志浩之所以绑架慧珠,是为报复景博,一来让景博品尝失去亲人的痛苦,二来以此干扰景博的判断。 慧珠大难不死,看破了蔡宝儿的为人,蔡宝儿自然是没脸再登门。慧珠此时念叨起犀利妹的好,心态转变。 相隔不远的桃朔白每次站在阳台上就能清楚的看见景家别墅外面守着警察。 慧珠虽没事,可黄志浩要报复景博,警方自然要派人保护。 一日程译从外面回来,取出两张请柬给他:“别人送的,你喜欢这些,让君肆陪你去看吧。” 桃朔白接来一看,原来是景森的画廊办画展。 “你跟犀利妹……” 程译坦言:“我打算追她。” 桃朔白好意提醒:“如果你是真心,那么这段时间多陪陪她。她现在办的案子你应该也知道,嫌犯还没落网,十分难缠,虽是针对景博,可犀利妹到底是景博的前女友。” 程译闻言脸色郑重:“是啊,那人能绑架景博妈妈,当然也可能对犀利妹不利,那……” 君肆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着刚洗好的紫葡萄,拿一个在手里,细心的剥皮儿,嘴里说道:“那还不简单。她办案都是和同事在一起,唯一落单的机会就是吃饭和回家的途中,你可以陪她吃饭,送她上下班,多好的机会。” 说着话,君肆将剥好的葡萄送到桃朔白嘴边。 “我自己会吃。”有程译在一旁大刺刺的盯着,桃朔白不大自在,但还是张口将葡萄吃了。 程译夸张的龇牙:“腻死人了!我走啦,懒得看你们看秀恩爱。” 第223章 谈谈情说说案7(完) 总归是闲着, 桃朔白就去看画展。 “二位先生,欢迎。”景森作为画廊的主人,在门口迎接宾客, 毕竟画廊虽不设门槛, 但此次办画展他请了很多客人, 自然要亲自招待。桃朔白和君肆都拿着请柬,所以他虽不认识两人,也要当贵客对待。 桃朔白说两句客套话, 就跟君肆进去了。 随意看着墙上的画儿,他又转头看正对入口的一张台子, 上面摆着一个冰雕。要知道, 在原剧中黄志浩就是利用照射灯照射的角度,从而事先于冰雕内埋入一只凹凸镜, 当冰逐渐融化露出凹凸镜,灯光通过凹凸镜凝聚反射, 照在一旁的布帘子上, 引起大火。 桃朔白轻一弹指, 头顶那排照射灯的某一只就偏移了些许位置。 如此一来, 哪怕冰雕内的凹凸镜显露出来,灯光也根本照不到镜面上。 画廊里安然无事, 黄志浩就知道出了差错,但仔细观察,似乎只是意外。尽管看不出人为破坏痕迹,但黄志浩心中十分不满, 他追求计划的精准,这种差错被他视为不能忍受的失败。 在放回慧珠后,因着高兆天父子离港避祸,他就只能对付景博。他发了一个填字游戏给景博,又给所谓的提示,第一个提示就是先让景博的车子刹车失灵,险些车祸,第二个就是画廊里的设计,可惜被桃朔白给破坏了。 黄志浩决定再补一次,但这次不选画廊,他盯住犀利妹大哥在大学开的小食堂,决定一箭双雕。 这天犀利妹在这里吃饭,而程译当起护花使者,陪在一边。 犀利妹既觉得感动,又觉得无奈,笑说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是警察,他就算要对付我,也不会那么容易的。” 程译跟她分析了黄志浩可能对她不利,所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充当了保镖。 大哥徐国安端来炒面和蔬菜汤,正好听到他们说话,当即就不赞同:“犀利妹,你可别大意,那个人都丧心病狂了,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事,你可要小心啊。” 第220节 “大哥你放心,我知道的。”犀利妹赶时间,一边说话就一边抓紧吃东西。 这时程译的电话响了,接了电话,程译显得很意外。 “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啊?我没关系的,你如果有事就走吧。”犀利妹总觉得耽搁他的时间很不好意思,但被人关心的感觉并不坏。 “不是,我两个朋友要过来,说是参观一下这里的大学。”不怪程译脸色奇怪,这所大学很平常,哪有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他们又不是没看过名校。 “是桃先生和君先生?”犀利妹也觉得奇怪。 小食堂外面来了个保安,找到程译:“先生,有辆尾号352的黑色奥迪是不是您的车?” “是,怎么了?”程译问。 “先生,您车子的警报器一直在响,还请你去处理一下。” “哦,好。”程译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劲,回头看还在吃东西的犀利妹,权衡一番,找到小食堂里帮工的人,让对方拿着车钥匙去处理一下。 一直暗处观察的黄志浩见状眉头一拧,没想到程译的警惕心这么重。 犀利妹吃完了东西,赶着去跟同事换班。 现在景博是明晃晃的靶子,为了保护,重案组派出两个组员,平时景博在大学实验室里工作,他们就守在外面。两个人一起,正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毕竟景博身边不能离人,也能换班吃饭上厕所之类的。 程译送她到了楼梯口,再往上就是景博的实验室。 “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小心啊。”程译知趣的停住脚步。 “我会的,麻烦你了。”这两天因着程译的殷勤和坚持,犀利妹有所察觉,但是她一方面觉得不大可能,另一方面也不想这么快再涉感情,因此只当错觉多想。若是这件案子结束后,程译是真的…… 别说她刚结束上一段感情,就单单看上个感情的教训,她也不敢再和有钱人谈恋爱了。 “啊!着火啦!” 突然外面传来尖叫,伴随着火警铃声响起,教学楼前的场地上跑出好多学生,大家惊魂未定,全都望向一个方向。 “出什么事了?”实验室里的景博,以及另一个重案组的组员阿占都跑到走廊上朝外面张望。 犀利妹也在查看,惊讶道:“好像是小食堂!” “我们去看看。”景博知道小食堂是她大哥开的,现在出事,她肯定担心,怕她因着职责的缘故不敢轻离,于是主动说过去。 犀利妹慌张之后恢复了理智,摇头拒绝:“不,景教授你先别靠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占,你陪着景教授,我去查看一下。” “好。”阿占点头,因着黄志浩实在狡猾又有本事,将他们一组人耍的团团转,所以根本不敢小觑对方。 先前黄志浩又是假扮修车工对景博送修的车子动手脚;又是假装收购公司,混成员工布置剪彩仪式,险些炸死了高兆天;又懂得各种高科技……现在真要在小食堂里做什么手脚,对黄志浩而言也不困难。 程译跟着犀利妹,总觉得心里乱跳,危兆陡生。 走到半路,竟和桃朔白君肆遇上。 “不用担心,火势不大,已经扑灭了,也没有人员伤亡。”桃朔白先安了犀利妹的心,又特地对程译叮嘱:“陪着犀利妹,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程译心里一跳:“朔白,怎么回事?是不是黄志浩?” “黄志浩?他来了这里?”犀利妹也是脸色一变。 “小食堂的火是人为,但因为小食堂正在营业,火刚烧起来就被发现了,所以制造火灾不会是他的主要目的,只是顺带,或者是幌子。犀利妹你要小心。”桃朔白提醒道。 犀利妹又恼怒又焦灼又忧心,就和景博一样,现在黄志浩不仅想对付他们,还危及到了他们身边亲近的人,这比他们自己受伤还要难以忍受。 犀利妹忙打电话通知卢天恒,又告知阿占和景博,同时赶回实验室。 程译心知自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关心则乱,他依旧打算留在实验楼。 与此同时,桃朔白和君肆却离开了大学,不远不近的跟在一辆摩托车后面。 他们这次来大学,当然不是参观,而是冲着黄志浩来的。原本以为黄志浩盯住了犀利妹,所以才通知了程译,哪知正因为程译的警惕,黄志浩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在小食堂放了火,而后就快速遁走。 但桃朔白很清楚,黄志浩没有放弃对付犀利妹,只是要寻找下一次机会而已。 在黄志浩给景博的填字游戏里,有几个提示项,其中一个是一颗红心。哪怕景博先前不解其意,现在也要猜到了,这颗红心就代表着犀利妹,而犀利妹出事的方式,将是填字游戏上的一个单词。 按理,桃朔白并不掺和这些案子,但此时情况不同了。 黄志浩竟然拥有通灵符,而且使用通灵符与其死去的弟弟黄志斌阴阳对话,甚至还在计划给他弟弟寻找合适的肉身。 所谓通灵符,是用来沟通阴阳,也是出自鬼道人的手笔。 当初鬼道人为取信于人,快速的积累声望,获得信仰和支持,最常用的法子就是阴阳沟通术。当然,鬼道人的阴阳沟通术都是唬人,他哪里能沟通阴间呢,他恨不能绕着阴间走,之所以能唬住人,不过是窥破了人的隐私秘密,或者切中了人的欲望诉求,当然会一算一个准。 黄志浩是个极为聪敏的人,在澳洲墨尔本念大学,导师都夸赞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这从他做下的案子就能看出来。 这样的人相信的是科学,而不是神鬼迷信。 黄志浩得到通灵符很偶然,他得知弟弟的死讯,计划报复,刚返回香港时心情悲痛,恰好遇到路边一个算命道士,张口就说中他的身世。那时他只以为是道士骗人的手段,无可不可买了一张符,纯粹是为少生事,哪知无意中鲜血滴落符纸,却听到了弟弟的声音。 这之后,他找到那个道士,将所有的通灵符都买来。但符纸终究有限,用一张少一张,所以最近除了计划报仇,他也研究起道书,还经常和道士和尚谈论,旁人或许当怪谈故事,他却真的打算一一尝试。 桃朔白两人一直跟到黄志浩的藏身处,是林中一座小屋,屋子外面装有监控。 两人将车停在一处停车场,隐遁了身形跟踪过来,倒不怕被拍。 “再等一会儿,等警方确定了黄志浩的位置,我们再出手。”桃朔白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将黄志浩活着留给警察。 君肆自无不可。 犀利妹虽未中毒,但小食堂的火灾顶替了画廊的火灾,食堂老板又是犀利妹大哥,所以景博已经明白那颗红心的意思。景博担心黄志浩下一个要对犀利妹动手,所以想尽快抓住黄志浩,又因黄志浩聪敏狡猾,查ip是查不到人的,于是他们另想了一个办法。 在填字游戏里,景博输入一个单词,但又删除。 这个游戏程序是黄志浩发送来的,里面有监控程序,任何进展黄志浩都会知道。见景博明明填对了,却又删掉,黄志浩发来对话框疑问。 景博重新输入另一个单词,说道:“我觉得这个词更加准确。” 黄志浩反驳:“这是什么单词?根本没有这个词。” “当然有。”景博信誓旦旦的说出单词的出处,意思,延伸义等等,并说会发给他一个链接,让他自己去网上查看。 景博就是摸准了黄志浩的性情,严谨认真,不容许计划出差错,同样也骄傲自负,一个新单词的出现不仅显得他知识面不广,还使计划出现纰漏,黄志浩绝对忍不了要查证。 当黄志浩在网上查这个单词的时候,他的位置就暴露了。 因为这个单词是根本不存在的,是景博臆造出来的,并为此做了一个网页。一个不存在的单词,知道它的人只有景博和黄志浩,能去查证的人,也只有黄志浩。 “查到了!”一声令下,警方立刻出动,景博也跟去了。 几乎在警方出发的同一时刻,桃朔白也行动了。 因为决定留黄志浩的命,所以桃朔白没现身,出现后就第一时间将一只木盒子卷到半空,一束火苗弹出,盒子连同里面的数张通灵符尽皆焚毁干净。 “什么人?!”黄志浩惊骇莫名,但任凭他再怎么质问查看,却发现不了任何可疑之人。他想到了弟弟,连忙大喊:“志斌?志斌你还在不在?” 没了通灵符,即便黄志斌在他面前说话,他也听不到。 自从兄弟俩联系上,黄志斌就栖身在这座小屋,小屋内就算是白天也拉着厚窗帘,只屋顶吊着一只灯泡,光线并不是很明亮。黄志斌是在监狱中自杀而亡,死后本是禁锢在监牢里,黄志浩意外出发通灵符,将弟弟鬼魂招到身边,黄志斌同样没能做个自由鬼,必须日日用特殊的香烛供养,所以他无法在外自由活动,否则他早就去找高兆天报仇了。 “啊——” 屋内莫名刮起一阵阴风,仿佛吹进人的骨头缝里。 黄志斌却好似在风声里听到弟弟的惨嚎,一时间眼睛发红,状若癫狂:“谁?到底是谁?不许伤害我弟弟!你给我出来!志斌!志斌!” 桃朔白并没有摧毁黄志斌的鬼魂,不过是擒拿时让其吃些苦头。 十来分钟后,警方赶到。 当警方的飞虎队冲进屋内,却发现黄志浩昏倒在地上,查看过屋内安全之后,立刻就将黄志浩押了出去。 重案组与景博都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 经检查,黄志浩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好像就是自己昏倒的,使得警方不仅怀疑黄志浩有什么病。 卢天恒和景博仔细观察了一直以来的对手,然后去小屋内探查。一进屋子众人就皱了皱眉:“好重的烛火味儿,难道他还在烧香拜佛?” 屋内并无佛像,但供着黄志斌的牌位,角落有个木箱子,各种防潮防蛀,里面却是整整齐齐码着香烛。除此外,还有很多机器设备,电脑,甚至还有自制的炸弹。 黄志浩被送到医院检查,同时整层楼清空,警方层层布控。 医生说黄志浩并没有任何病症,而醒过来的黄志浩先是神神道道的喊了一会儿“黄志斌”的名字,最后就是保持沉默,任警方如何问都不开口,甚至是景博出现在他面前,黄志浩也只是不甘心的扭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犀利妹没有进去,在病房外很是奇怪的说道:“之前黄志浩挑衅警方,计划周密严谨,让我们吃了不少亏,谁知他竟然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估计是受的刺激太多,毕竟父母不在了,唯一的弟弟又死了。这次也是幸运,那屋子里可是有炸弹的,不用说,肯定是我们预备的,幸好他昏倒了。”阿占等人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这时犀利妹收到一条短讯,是程译发来的。 犀利妹回了一句:“放心吧,人抓到了,一切都结束了。” 程译看到这条信息,大松口气。 已经和原剧不同,黄志浩没有机会和景博同归于尽,景博没有中\毒昏迷不醒,和犀利妹自然没了交集。 案子结束,犀利妹又回到了公共关系科。 程译请她吃饭,一是压惊,一是庆祝案子结束,同时鼓动她道:“这一阵子真是有惊又险,还辛苦,我看你都瘦了很多。现在清闲了,不如请假出去玩几天?” 犀利妹张了口张口,有些迟疑,到底还是问道:“你一直不谈女朋友,家里不催你吗?” 程译笑道:“我爸妈当然希望我早点结婚,他们好抱孙子,但是缘分急不来。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就算不对女孩子负责,也要为自己负责,总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不然日子不是很难熬吗。” 犀利妹反问:“你自己选的,家里会同意?” “只要是正经女孩子,没有不良企图,我家人都不会反对,毕竟是我结婚。”程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笑言道:“我家是有钱,但这个有钱也是相对的,人家英国王子都能娶灰姑娘,我们跟着一比,就是个土财主,能遇到一个善良的好姑娘,就该满足了。” 犀利妹脸色黯淡了一下,自嘲道:“王子娶的灰姑娘也是相对的灰姑娘。” 程译知道,犀利妹开口说这个话题,就是觉察了他的心思,只怕是想委婉的拒绝。 程译收敛了脸上的笑,认真了许多:“你对景博,真的放下了吗?” 犀利妹微愣,随之笑道:“我和他早就结束了,我不会再让家人担心了。你放心吧,同样的苦我不会再吃第二遍的。” 这句话一语双关。 “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原本程译没打算这么快坦白,但是机缘凑巧,他也不想错过。他说道:“上次回英国我就冷静的想过,我是的确喜欢上你了,本想在等我们认识的更久一点和你表白,但今天……我知道我的家世可能让你有压力,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家人亲切和善的话,但我可以保证,就算你和我交往,甚至结婚,一样可以做警察,一样可以定居在香港。” “我……” “先听我说。”程译不想话没说完就听到拒绝,他叹笑道:“我觉得我还不错的,给我一个实习期好不好?或者你愿意的话,可以先侧面接触一下我的家人。” 犀利妹拒绝的话说不来,最后只好说:“我还没有打算再谈感情。” “没问题,只要我不是特例,你现在不愿意谈也没关系。”只要犀利妹不跟景博复合,程译还是很有自信的。 犀利妹看穿他的心思,有无奈又好笑,也为他的体贴而感动。 第221节 送了犀利妹回家,程译一路心情飞扬。 君肆买了电影票,正要和桃朔白出门,迎面就见程译的车子停在别墅门口,一脸傻笑,嘴里还不知哼着什么歌儿。挑挑眉,君肆故意问道:“这么高兴?徐小丽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程译不为所动,依旧笑的高兴:“现在没有,不过快了。” 果然是很快,世事难料,就算是犀利妹都没料到仅仅一个月后,她就成了程译的女朋友。 原来是经过黄志浩这件案子,景博发现自己依旧爱着犀利妹,家里又不再反对,所以他想挽回这段感情。但是犀利妹当初伤得太深,不愿意再复合,几番拒绝,甚至为了躲景博,请假出国旅游散心。 程译抓紧机会,陪犀利妹一起出游,从澳洲转到英国,又见了家人。 犀利妹见到程家人还是有几分紧张的,特别是程译介绍她是朋友的身份,但程家人看她的目光,分明将她当做程译的女朋友。程译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还有一子侄子两个侄女儿,程大哥程大姐都是事业狂人,十分忙碌,倒是程家父母赋闲在家,倒是不难相处。 当程母在犀利妹面前拐着弯子夸自家儿子的时候,犀利妹又尴尬又有点酸涩。 她想起当初和景博谈恋爱,哪怕景家父母给予一点宽容善意,也不会…… 程母眼明心亮,接触两回就看出犀利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趁着一回两人独处,就说了心里话:“作为父母来讲,当然希望阿译找个年轻漂亮、大方得体、家世匹配的妻子,但往往父母的想法和子女的不同。以前我们也为他介绍过对象,那些女孩子个个条件都很好,脾气也不错,但阿译就是不喜欢,所以说,这种事情真的需要缘分。” “阿译排行最小,我难免偏疼他,找媳妇也想给他找个最好的,但是他一求,我的心就软了。随他去吧,只要他高兴。再者说,我看你是个好女孩子,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就不插手了。” 程母这是给犀利妹吃定心丸,暗中帮儿子一把。 程母说的这番话也算是实情,如果是大儿子,婚姻肯定要权衡,便是女儿也是考虑重重,怕她将来吃苦。轮到最小的儿子,也是操心了好几年,程译不领情,又因为他是自己开了公司,家族公司利益方面没什么顾虑,所以干脆就不管他了。 被误解了身份,在程家小住了数日,犀利妹慢慢放下了负担。 景博没有在澳洲找到犀利妹,当景博参加颁奖典礼发表感言时,她正和程译在伦敦的街头畅游,还特地去了贝克街221b参观。令她没想到的是,程译在这里正式告白,而令程译没想到的是,她答应了! 犀利妹发现,和程家人相处久了,并不那么可怕。 当程译突兀的跟她告白,她一时心跳加速,仿佛在瞬间回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的一切,然后她就觉得,这样的人错过太可惜了。她决定勇敢一点,就算还有些畏惧,也想再努力一次。 犀利妹做了决定,第一时间通知了家人。 家里接到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祝福她。 犀利妹的第二电话打给了卢天恒,卢天恒很明白,其实她是要告诉景博。 当卢天恒将犀利妹重新恋爱的消息告诉景博,景博完全愣住了。 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感受到犀利妹离开了他。曾经分手无比理智,后来求复合也是各种努力,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从不觉得犀利妹真正离开了,好似她就留在原地,他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可这一次,犀利妹走了,走进了另一个男人的生活。 “如果我能够造一部时光机……”景博喃喃自语。 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一年之后,程译终于和犀利妹修成正果,注册结婚。 婚礼在英国举办,徐家人早一步去了英国,重案组和公共关系科的同事们也受到邀请。犀利妹觉得相较而言还是喜欢查案,征询了程译的意见,转回了重案组。 景博同重案组的人一起前往英国,去参加犀利妹的婚礼。 失去犀利妹,景博痛苦了很久,曾经两人分手,他更多的是迷惘和无力,现在菜仿佛真的体会到犀利妹当初的痛苦。他很后悔伤害了犀利妹,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看到犀利妹过的开心,他只要强迫自己放下,真心的去祝福曾经爱过的人。 犀利妹也开始了另一段新的人生,不论未来如何,这一刻,她幸福、满足、不悔。 第224章 又见陆小凤1 提起江南花家, 只怕天下无人不知。 花家乃是江南豪富, 田产占地宽广,快马跑上一天都跑不到边界。且花家和朝廷关系匪浅, 还和朝廷合作开设钱庄,花家当代家主花如令为人豪义, 在江湖中有许多朋友。 花家共有七子,个个都很出色, 最难得的是这般大的家业,这么多的儿子,彼此却很和睦,不得不赞一声花家的教养。在花家,要说上下主仆人等最喜欢的人,非七子花满楼莫属。 花满楼自幼失明, 家人加倍怜惜疼爱,他也没辜负家人的付出, 非但没有颓丧厌世, 或成为纨绔公子,反而温和如玉,宽容博大,心中充满光明, 满是花香馥郁。 花家对外称七子是生病失明,实则并非如此。 自当年意外之后,花如令深恐儿子再受到伤害,于是教习花满楼习武。花满楼天赋出众, 又肯下苦功,现如今一手流云飞袖炉火纯青,闻声辨位的本事更是无出其右。 在成年之后,花满楼从家里搬了出去,住在临街的一座小楼。 他虽然遗憾无法亲眼看见世界,但并不为此自怨自艾,他也不想一直由家人庇护照料,而是想自食其力。他觉得,或许自己不能为家人做什么,但却可以为自己做些事,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该有价值,他就算失明,却有自理能力,他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好好儿感受这个世界。 眼看着临近中秋,花家派车来接。 花满楼将小楼委托给街对面的丁小财代为照料。 花满楼是个热爱生命的人,所以喜欢养花草,每日亲自照料,坐在小楼上听着街上行人来去,或抚琴一曲,或招待过客饮一盏清茶,或说一说故事见闻,甚至是手谈一局。 他的小楼是常年开放的,只要来人便是客。 这条街总是很热闹,绸缎庄、酒肆、饭铺、香粉胭脂、银楼、杂货店等,应有尽有,而在小楼对面是家特殊的铺子:入土为安。 店老板是个秀气苍白的年轻人,总穿着泛旧的白布长衫,乍看像个病弱穷酸的书生。他这店里摆满了元宝蜡烛各种纸扎,后院儿还摆着几口棺材,似乎像个纸扎铺,又像棺材铺,或者还兼职义庄的工作,但实际上,这家铺子的主营项目足以令人瞠目结舌,大呼晦气。 人死了怎么办?当然是入土为安。 有家人朋友的好办,身后事有人操持,可若是孤家寡人呢?这家铺子能解决!他们提前预收费,等人死了,他们负责为其收敛入葬,甚至还包头三年上坟。 世人对死恐惧,提死更忌讳,这种提前为死亡买单的业务很遭抵制,可铺子生意依旧不错。这里的客户大部分都是江湖人,江湖总是在打打杀杀,经常死人,死在大街上还有官府收尸,如果死在荒郊野岭,暴尸荒野或被野兽分食都难免,想想未免太凄凉。 来这里的江湖人交付金钱,定下契约,说明近期要去哪里,若出了意外,铺子会去收敛入葬,若安然无恙,在时效期内回到铺子,可退九成钱款。 这家铺子的老板叫丁小财,和他的形象很不符,但与他的性格却极其符合。 丁小财的腰间总挂着一只小巧的铁算盘,平时一双眼睛死气沉沉,走路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倒地不起,可当有生意上门,他就像枯木逢春,整个人活了过来,摸出算盘打的噼啪作响,眼睛也锃锃发亮。 花满楼认识丁小财三年了,关系还算可以,尽管丁小财身上有很重的死气,但花满楼依旧觉得这人有趣,也不讨厌。 “丁老板,这是送你的月饼,中秋快乐。”花满楼请对方照看小楼,当然要有诚意,不仅亲自登门,还顺带将中秋节礼送来。 东西不算贵重,两盒月饼。 “多谢花公子。”丁小财坦然的收了月饼,接了小楼钥匙。 丁小财全程面无表情,又配着一张苍白的脸,瘦弱的身板儿,看得来接花满楼的小厮抖了两下,悄悄往铺子门外挪了挪。 丁小财早见怪不惊,眼光都没给半个,似乎迟疑了一下,突然问道:“花公子近来家中可好?” 花满楼愣了一下,虽觉得他问的突兀,倒也好脾气的笑笑:“我虽有些日子没回家,但家里都好。” “那花公子慢走。”喉间那句话滚了滚,还是咽了回去。 他是知道大通钱庄的案子,估摸着也该开始了,但平白无故的说出来,岂不是嫌死得慢呢?他钱还赚够呢,更没活够,反正花满楼一直活着,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唉,丁小财是个穿越者,一个苦逼的穿越者。 以为他愿意给人收尸吗?他也是被逼无奈啊。 果然,花满楼回到桃花堡,从其父口中得知大通钱庄出了问题。 钱庄是花家跟朝廷合作的,利益相关,可现在市面上出现了造假的大通宝钞。这些宝钞制作的相当真实,若非钱庄在查账时发现重号,根本看不出有假。此事事态严重,毕竟朝廷通过大通钱庄在各地的分号,简单安全的解决各地的赋税银饷,若是假钞出现的太多,不仅钱庄会崩溃,还将对朝廷产生极大的冲击。 朝廷方面已经在安排钦差大臣,在此之前,花如令也不能坐视不管。 花满楼虽是如玉公子,但自家经商,耳濡目染,加上心思聪明,绝不是不懂经济那类人。 所以他听了父亲说言,就明白一点,哪怕钱庄明知是假钞,可依旧得收。若是拒收,事情传扬出去,势必引起恐慌,其他客户都会来要求兑现银子,因为客户担心手中宝钞真假,如此一来,钱庄必然崩溃。 再一个,花家和朝廷虽是生意合作,可一旦钱庄真出了事,花家难辞其咎,毕竟经营钱庄的是花家人。 花满楼主动要求接手调查此事。 “尽力就好。”多年下来,花如令也清楚他的本事,某些方面的灵敏非常人可比。 时间紧迫,花满楼没有在家过中秋,而是去了一趟牢房。 大通宝钞全国流通,十分要紧,当初为防止造假,朝廷特地请了鲁班传人,有“妙手老板”之称的朱停雕刻印版。谁知现在市面上却出现了和原版没有差别的盗版,朝廷岂能不怒,所以将朱停投入了牢房。 大通宝钞造假案已经报了官,蒋龙、洛马两位捕头正在追查,可惜一无所获。 朱停对他们的能力不大信任,正好在牢里看到陆小凤留言,觉得此人能在守卫严密的大牢里自由出入,定然很有本事,就跟来问案的花满楼和两位捕头提议,让陆小凤试试。 此时的陆小凤还没什么名气,花满楼为了降低负面影响,不想大张旗鼓请人调查,又观陆小凤惯爱出入青楼楚馆,不仅人风流,还油嘴滑舌,总觉得不可靠。 最后,他们决定设局把陆小凤套来。 一来,可以以此试试陆小凤的本事,二来,也让对方不得不帮忙查案。 身为捕头,城里各处都很熟,消息也极为灵便,加上“四条眉毛”很爱喝酒的陆小凤很好认,自以为很快就能得到其行踪,谁知连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人。 此时的陆小凤被缠住了。 原本他刚管完一件麻烦事,解决了一场追杀啊,正想进城找个客栈足足睡上一觉,谁知半途一个英雄救美,就多了个甩不掉的尾巴。 说到底,这还是他自己招惹上的。 本来打算进城,途径一片小树林,听到有女子呼救,他本身就怀有侠义之心,况且又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当即就去查看。老戏码,恶霸调戏姑娘,不同的是以往常在城里街头出现,而现在树林里上演的是升级版,那女孩子都被压到地上扯衣服了。 陆小凤果断出手,恶霸负伤而逃。 “站住!居然敢占本小姐便宜,活得不耐烦了!”谁知那看似柔弱的姑娘爬起来就要追凶徒,结果刚跑两步就哎呦痛呼,抱着脚脖子脸色发白。 “姑娘,你还好吧?”陆小凤看明白了,这姑娘是个小辣椒。不过,陆小凤也是见识过很多美女的,眼前这位姑娘的容貌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陆小凤看到她的第一眼,脑中自动浮现一个词:花容月貌。 她的皮肤水嫩雪白,五官恰到好处,组合起来便美的动人。刚才开腔看似凶悍,但此时疼痛的模样格外楚楚可怜,听到陆小凤关切,羞涩一笑,刹那的温柔令陆小凤也看直了眼。 “多谢少侠相救,我、我脚崴了。”女子十分沮丧,但并没有太多后怕。 “姑娘要去哪儿?”陆小凤打算好人做到底。 “我要进城。”顿了一下,率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乔湘沅,你叫什么?” “在下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说着还拿手宝贝的摸了摸鼻子下面的两撇胡子。 如今陆小凤不仅是个江湖无名之辈,且年岁还很轻,为了显得更可信任,他特地留了这两撇小胡子,自觉魅力随之大增。他喜欢查案、喜欢喝酒,喜欢跟猴精打赌,同样也很喜欢自己的胡子。 乔湘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笑道:“你的胡子好有趣。” 乔湘沅崴了脚,并不严重,但不方便赶路。 陆小凤将她送到附近的农户,心里打算着姑娘在这儿养伤,他先回城,反正这里离城不远。他和这姑娘也是萍水相逢,农家住房有限你,他们孤男寡女的也要避点儿嫌。 乔湘沅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可怜兮兮的请他不要走。 陆小凤哪里拒绝得了美女?他一点头答应,乔湘沅就笑了,笑的颇为狡黠。 陆小凤明白是上了当,又无奈又好笑。 第222节 “乔姑娘怎么一个人?有什么事吗?”陆小凤闲来无聊的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一个人?我就是一个人!你别小看我,我武功不错的,之前只是不小心把脚崴伤了,否则才不会落到那人手里。”乔湘沅很不服气的反驳。 陆小凤笑笑,不置可否。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姑娘会武功,但绝对不高,否则就算脚崴了也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功夫平平的男人。 在农家待了三天,乔湘沅的脚伤还没好,但正好村子里有牛车进城,他们就提前走了。 通过三天的相处,陆小凤讨女孩子喜欢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虽然乔湘沅喜欢偶尔捉弄他,但不可否认,已经认可了陆小凤这个朋友,因此说出了自己的事。 乔湘沅家在蜀中,家里世代经商,在他们当地县城算得是大户。乔湘沅是家中小女儿,上面三个哥哥,家境又好,因此很得宠。谁知今年乔湘沅十七岁,父母要给她说亲,她不愿意,家里还把她关起来,她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 她一直向往繁华的江南,所以就到了这里。 两人进城后找了家客栈住下。 陆小凤是个闯江湖的浪子,当然不能带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反正现在手头儿没事,有快过中秋节了,他打算等中秋过完,找家镖局送乔湘沅回家。一个女孩子离家出走,家里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陆小凤早就累狠了,偏生之前照顾着乔湘沅没敢放开了歇。 他交代乔湘沅说:“我要睡觉,可能睡的比较久一点,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到处乱跑,好好儿养伤,等我休息好了,找人送你回家。” 然后陆小凤就回房睡觉去了。 一睡三天都没醒。 乔湘沅每天都会来看一看,见他睡得很熟,不知渴不知饿的,着实惊奇又佩服。 她的脚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偶尔有点疼,还是不适合剧烈运动。 这天晚上,她跟店小二吩咐照料着客房里的陆小凤,独自出了客栈,逛夜市去了。 原本的陆小凤是一觉睡了七天七夜,在中秋这天醒的,但这次救人耽搁了时间,只睡了四天就到八月十五。陆小凤睁开眼就喊店小二,要了一壶酒,感慨一番,结果就听到楼下一片赌博声。 陆小凤被扰了兴致,下楼一看客栈成了赌场,嫌吵闹,劝说,这些人又不听,他当即大发神威,赢了一沓宝钞。 之后,他懒得待在客栈,想到外面去走走,突然想起了乔湘沅。 “公子,那位姑娘早就走了呀,被人用轿子接走的。” “什么人?”陆小凤一愣,乔湘沅分明是蜀中人,跟他说在江南没有亲故。 “不知道,有男有女,像是家人朋友。” 总不会是乔家人找来了吧? 陆小凤心里有点儿不踏实,偏这时围来一群乞丐,陆小凤刚赢来的钱也不吝啬,全都散给乞丐了。结果转眼就被城中的两个捕头蒋龙、洛马堵住,说他散布假钞,他解释说是赢来的,回到刚才的客栈一看,哪里有赌桌?全都是吃饭的客人。 陆小凤把桌子一番,下面就是赌桌,可捕快紧抓不放,他就知道这是捕快设计。 到了牢里,见到朱停,陆小凤总算明白事情来龙去脉。 陆小凤吃软不吃硬,就算他对案子感兴趣,可被这么逼着查案,心里头很不痛快。 “乔湘沅呢?”陆小凤问。 “陆少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委屈乔姑娘,只是你查案繁忙,我们请了人照顾她。”不管再如何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抓了乔湘沅做人质。 陆小凤本就怜香惜玉又有侠义心肠,更何况还是他认识的姑娘,只得放开情绪,抓了一沓钱票当做活动经费,查案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写陆小凤,是根据央视电影版写的。 之前写过陆小凤,没打算重复的,但是翻过很多电视剧和电影,都是提笔下不下去,还是对陆小凤兴趣更大。这一次就从前传开始写,如果实在不喜欢的亲们,只能说声抱歉了。 第225章 奈何桥边生红药1 结束一个小世界任务, 桃朔白和君肆分开, 返回地府。 这次回地府是源自钟馗的电话,钟馗并未说什么事, 只道见面再谈。钟馗性情豪爽,少有这种时候, 桃朔白觉得奇怪。 及至到了约定的酒楼,钟馗已经到了。 “好特别的芍药。”桃朔白一进来就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盆芍药花, 花色娇艳,红的似血,却又带着一丝凄苦。桃朔白挑眉,诧异道:“这芍药花……” 钟馗没兜圈子,直言道:“桃兄弟,坐。实不相瞒, 这次找你就是为了这盆芍药花。你看的没错,这不是简单的芍药, 也不是生出灵智的花草, 而是人死后所化。” “哦?”桃朔白生出兴趣。 这种人身化作草木妖精的虽有,但极少,只因达成的条件十分苛刻,但其中一条是相同的, 那便是此人须得有浓郁至极的执念。所谓执念成魔,往往这种人死后多为厉鬼,或徘徊阳间不去,却少有化作草木的。要化草木, 执念之外,还得从心底生出祈愿,愿意舍去人身,以草木存在。 这样的人,往往奢求的是时间。 化身草木,就地扎根,可以逃过地府名册登录,久久于地府停留。要么是绝来生,要么是等人,看这株芍药,香气时而缠缠绵绵,时而凄苦绝望,时而扭曲愤恨,只怕是落在一个“情”字上。 钟馗道:“这芍药是阿花送来的,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最喜欢管这种事。” 阿花全名叫做钟花,是钟馗的妹妹。 钟馗嫁妹的故事有各种传说版本,当初钟馗的确返回阳间嫁妹,毕竟他死后,家中只剩妹妹一个,如何放心?当年他的同乡杜平仁义,在钟馗撞柱之后为他收敛,送他回乡,钟馗便觉得杜平不错,将妹子嫁给了杜平。 两人婚后虽不说举案齐眉,倒也平顺,只可惜杜平死的早。等到钟花寿终正寝到了阴间,杜平早已投胎,钟花对杜平并无爱情,又知道杜平下一世投了好胎,也没有再续夫妻情缘的意思,干脆就留在了地府。 这里也是钟馗出了力,钟花一直在孟婆庄做事,照料药田是她的职责。 钟馗道:“据说这芍药花原本是个满面狰狞疤痕的老乞婆,本没有到她去投胎的时间,但她却一直徘徊在孟婆庄,明显是在等人。时间久了,阿花和她攀谈,得知她要等一个叫做夏雪宜的男人。” “阿花热心,告诉芍药花,说地府有网站,可以在上面寻人。帖子是发了,叫夏雪宜的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人。阿花还来求我,要我去跟崔判官说好话,查生死簿。你也知道,这事儿虽小,但例却不能开,咱们地府一向规矩严明,岂能轻犯?那些风月鬼债不知多少,哪能都去查?” “终于到了芍药花该投胎的日子,她却不愿走,执念如狂,最终化作一株芍药,不能动、不能说,只看着每个踏上奈何桥的人。” “阿花心软,就来磨我,我有什么办法?却是崔判官无意撞见,觉得这芍药花古怪,打开生死簿一查,原来她本不该到地府来。” “不该来?”桃朔白奇怪。 “她出生的世界,并不归地府直接管辖,而是分部处理。她所在的世界,是小世界,界主为极煞仙君。”钟馗终于道破请他见面的原因:“崔判官见她不在生死簿上,猜测她可能是无意中踏错了通道,查证之下,在分部办事处查到了她的生平,她的名字叫做何红药。” 桃朔白明白了,君肆的那些小世界受到了创伤,想来是阴阳交界不稳定,何红药死后鬼魂走岔了路。 也怨不得她始终等不到人。 桃朔白立刻查询小世界剧情,发现何红药正是其中人物,而她要寻找的夏雪宜,却比她还早死去。夏雪宜江湖人称“金蛇郎君”,亦正亦邪,若到了阴间,绝对没那么快投胎。若是何红药刚死就去阴间,肯定能和其见面,但偏偏她走错了路,而这里和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截然不同的。 “钟大哥是想让我帮她?” 钟馗笑道:“如果是别的事,我也不会麻烦你,但这件事对你而言并不麻烦,你不是正在处理这些吗?再者说,在何红药而言,曾经的事已经沧海桑田,想见之人早已不在,但对极煞仙君而言,他看到的每一个小世界,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作为创造者,小世界的时间于他是没有意义的,他可以在任何时间点进入,过去就是现在,现在也是未来。 当然,像桃朔白这等修为也能闯入任何时间点,但过去就是过去,现在就是现在,未来就是未来,一旦更改了某一点,都将引发蝴蝶效应,对于尚且脆弱的小世界,很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既然本就是任务之一,桃朔白自然不拒绝。 他带上芍药花,返回上界极煞天。 一到这里,芍药的花叶微微摆动,似乎对这里的气息十分喜欢,特别是进入大殿,在阵法作用下阴煞之气极浓,若是寻常灵花灵草都会十分不舒服,偏生这株芍药枝叶舒展,很是畅快。 “哪里来的芍药?倒是适合在这里栽种。”君肆定睛看了一眼,眉梢微挑,显然是看出了芍药的根底。 桃朔白将事情说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君肆伸出手掌,一道青光将整株芍药笼罩其中,青光收缩,最终只剩一个丸子大小的光团,那株芍药便笼在其中。 来到后殿,君肆抬手一抛,青光射入一个光球。 “走。”君肆直接将桃朔白往怀里一揽,也进入那只光球。 * 何红药睁开眼,发现她依旧坐在巷子里,一身褴褛,满头垢面,抬手一摸,脸上凹凸不平,那些丑陋的疤痕并没有消失。远处街市上传来喧闹,灯火影影绰绰,越发显得巷子里又黑又静。 她略有点恍惚,好似她不该在这里,而是…… 不知谁家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老仆,将两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和十枚铜钱放到她面前的破瓷碗里,怜悯说道:“这是我家夫人赏你的。唉,大节下的,让你这个老乞婆也吃个饱饭。” 老乞婆、老乞婆…… 这三个字不停的在脑中回响,她怔怔看着面前的馒头和铜钱,又伸手摸自己的脸,手指触碰到的不是平滑的肌肤,而是蚯蚓般凹凸不平、狰狞恐怖的疤痕。不止是脸上,甚至在手上、胳膊、背部……全身上下都布满了这种疤痕,真正的体无全肤。 这些疤痕,不是烫伤,也不是刀伤,而是被万蛇啃噬所留下的。 回想到此处,仿佛又跌落到那个蛇窟,何红药禁不住浑身颤抖。 夏雪宜,这都是拜你所赐! 别人都叫她老乞婆,可实际上,她今年才二十岁! 就在两年前,她还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未曾与外界接触,不知人心险恶。她是苗人,与哥哥自幼失去双亲,在五仙教长大。哥哥是教主,她是圣女,那时的日子虽略显无趣,却安宁祥和。 那一年,哥哥派她去坐镇万妙山庄,看管蛇窟,谁知就遇到了她命中的劫数。 那时的夏雪宜是个俊美的男子,来到万妙山庄偷蛇毒,被毒蛇咬伤。她觉得不忍,就救了人,并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了他。短短三天夏雪宜就养好了伤,要告辞离去,她不舍得,赠送了毒液,又问对方何时再来。 夏雪宜却说要去报仇,但仇人很强,他能力不足,不知何时才能报完仇,所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来看她的。又说,他为报仇做准备,得先去盗一柄宝剑,乃是峨眉派的镇山之宝。言语间,又是唉声叹气,只因他怕盗不出剑,也报不了仇。 那时的她简直昏了头,喜欢夏雪宜喜欢的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听到他需要宝剑,脱口说出五仙教的镇教三宝之一正是一柄利刃:金蛇剑! 现在想想,那时她可真傻。五仙教的镇教三宝并不算多隐蔽,有心打听就会知道,夏雪宜为了报仇煞费苦心,来闯万妙山庄当真只为偷一点蛇毒?只怕一早就是冲着金蛇剑而来! 果然,当她道出金蛇剑的存在,夏雪宜便不断恳请她帮忙,又说报完仇定会归还。她到底被说动,不忍拒绝他,盗了哥哥的令牌,带他去了毒龙洞。 那毒龙洞是放置三宝之地,不禁守卫严密,且洞中养着成千上万条鹤顶毒蛇,但凡被咬一口,三步便会毒发身亡。若要进去,只能脱尽衣衫,浑身抹上药粉。那时她本就倾心夏雪宜,又是两个不着寸缕的年轻男女,你给我抹药,我给你抹药,结果情难自禁。 对那时的她而言,委身于夏雪宜并不觉委屈,反而是满心甜蜜。 那时的她却不明白,她是苗女,规矩习俗与汉人不同,失身之事在她看来是彼此钟情顺理成章,却没想过,在夏雪宜眼中,这样的女子太过轻浮。原本一开始便是利用,又背负了“轻浮”的罪名儿,有何好结果? 及至进了内洞,夏雪宜取了金蛇剑又不知足,又将另外两宝都取走。 她已觉得不妙,但她情根深种,压制了那股不详的预感,只是再三要求夏雪宜将另外两宝放回去。夏雪宜却是狡猾,知道她喜欢他,便过来将她抱住。女人一旦被爱情充斥,脑子里就只剩了浆糊,她被夏雪宜这么一哄,就没再坚持。 夏雪宜得了三宝,承诺报完仇定来归还。 自此,她日日盼望,两年来都无音信。直到江湖上出了一个怪侠,使用一把怪剑,疑似金蛇剑。教中起了疑,便去毒龙洞查看,发现三宝丢失。东窗事发,哪怕她是教主亲妹妹,犯了这等大错,也得按教规处置。她被喂了解药,然后推入蛇窟,受万蛇噬咬,又被罚乞讨二十年,以赎己罪。 即便遭受这等痛苦,她也并未恨夏雪宜。 将三宝盗出,背叛了五仙教,她何尝不内疚不惶恐,也早知会有如此结果,为了夏雪宜,她心甘情愿。她已经乞讨小半年,哪怕在今天之前她也不恨,一路行乞前往江南,那是夏雪宜的家乡,也是他仇人在的地方,更是他现身的地方,她想去找夏雪宜。 第223节 但是此刻,“夏雪宜”三个字就似一把烙红的尖刀,狠狠扎在她心口。 她恨!她恨夏雪宜,她恨夏雪宜的负心薄幸! 她虽未亲眼看到,也没有听闻,可就是坚信夏雪宜已经另结新欢。她费力的想,就有细碎的片段浮现,尽管画面模糊,但她却是越想越恨,戾气越重。 天色一亮,何红药便出了城,一路往南。 行至中途,得到消息,夏雪宜在金华被抓了。 何红药觉得自己就似中了邪,哪怕江湖传闻不尽不实,她却笃定是温州五老抓了夏雪宜,且他的仇人就是棋仙派温家。她却没去金华,方向一转,去了石梁。石梁是棋仙派所在,是温家的所在,莫名的,她觉得温家有什么在吸引她。 已是六月份,天气很热。 何红药几乎日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当年遭受万蛇噬咬,到底上了身,尚未完全养回来,以至于刚赶到石梁就病倒了。 一个老乞婆病倒在街头,善心人会叹息一声,又有谁来管?现今天下也不是那么太平,百姓们能有吃穿,不遭兵祸,便是好时运了。 夜里又下了一阵急雨,不多时何红药便觉得浑身发烫,意识模糊。 “我不能死,我要报仇,夏雪宜……”一声声呢喃,若不贴在她身上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当“夏雪宜”三个字出口,无端端便多了残忍如血的味道。 这时一抹白色飘到她跟前,她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想到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死去,于是拼力的张口求助:“救救我,救我……” 那人没有动,清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耳中,却是个年轻男子:“何红药,你打算如何报仇?” 第226章 奈何桥边生红药2 如何报仇? 何红药一下子愣住, 瞬间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 最终她说道:“我不甘心,我要去亲口问他, 到底有没有爱过我。”随之惨然一笑,冷酷至极:“不管他如何答, 结果都无可更改。当初我识人不清,虽是被骗, 到底背叛了五仙教,我有罪。我要将教中三宝取回,重新放回毒龙洞,而夏雪宜……那段情是我错付,也罢,我不要他的性命, 但必须做个了结,此后再不相欠。” 她没说如何了结, 可话音听起来可不是余情未了, 心软仁慈。 “很好。”桃朔白见她已有决心,尚算满意,便抛下一枚丹药给她。 何红药自始自终没有见到白衣人的模样,对方已离开。 她从地上捡起一枚玉白药丸, 嗅到清幽的药香,虽不知是什么药,却很果决的吞入口中。 那人是谁,为何知道她, 都不重要,甚至这枚药是真是假也没了选择余地。她若活下来,必要实践承诺。 丹药入口,立时融化,便觉一股清凉之意传递全身,说不出的舒坦畅快。先前的高热逐渐退了,意识恢复清明,她坐起身,甚至能感觉到内力所有增长。她的武功只是寻常,倒是弄毒的功夫很是精深,现如今想去提高武功不切实际,倒不如扬长避短。 有了主意,在歇息一场后,她便开始搜集材料,制作毒药。 与此同时,她又在留心探听温家的消息。 外面消息有限,她便盯住了温家的人,最后用毒放到一个出来买东西的仆人,从其口中套到了消息。 原来自从夏雪宜得到金蛇剑,便开始寻到温家报仇,两年间,每逢端午、中秋、重阳等节日,都会捕杀温家男丁,若抓到温家女眷,则在奸污之后卖入青楼,过上两三月又送回温家。 何红药想到自己,原来她并不了解夏雪宜。对着她可以温柔,可以甜言蜜语哄人,让她误以为对方是有情郎,可一个为报仇欲望仇敌女眷的人,真会为了利用她盗取金蛇剑而对她动真情么? 夏雪宜有血海深仇,这份仇已经扭曲了他的心,就似曾经的她。 何红药想不起具体事情,但潜意识里她笃定自己重活了一回,那个神秘白衣男子的声音似曾耳熟,像是曾见过。 若夏雪宜仅仅是如此,何红药会心疼,会不顾一切相助,但她所探听到的消息远不止这些。如同她莫名知晓的一样,夏雪宜果然另有新欢,还是仇人之女,一个温家的女人! 温家是个大家族,在石梁当地很有影响力,名声却狼藉。温家一贯强势霸道,且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简直是一窝的贼。 温家老三有个女儿温仪,在三月的时候被金蛇郎君掳走,原以为会和温家其他女眷一般下场,谁知竟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尽管是温老三带着两个江湖高手去援救,可那两个高手都死在金蛇郎君手下,却是父女俩安然而回。 听到此处,何红药卷起讽笑。 她知道,让夏雪宜钟情的女子必是这温仪无疑! 果不其然,又两三月后,夏雪宜再来到温家,却不是报仇,而是要带温仪一起私奔。多可笑啊!更可笑的是,温家五老提出要为两人般婚事,让他们成亲,从此前尘仇怨一笔勾销。哪怕夏雪宜对温家十分戒备,不肯碰温家饮食,但还是留了下来,要和温仪成亲,更是早先就对温仪承诺过,不会再报仇。 夏雪宜着实好魄力啊,为了一个仇人之女,甘愿将背负多年的灭门之仇放下。 何红药哪怕决定放弃对夏雪宜的爱,可此时依旧觉得心口钝钝作痛。她恶意的想着,夏雪宜倒是深情一片,若是他死去的父母兄姊目睹他的所为,当时如何作想? 温家五老这种人,最是心狠手辣,哪里肯放过夏雪宜?别说夏雪宜已经杀了温家四十余口人,便是他乃是当初夏家余孽,为绝后患,温家五老也不会将人放过。如今提出化解仇怨,让两人成亲,不过是麻痹的手段,只因他们偷听到夏雪宜身带藏宝图,贪婪发作,想将藏宝图占为己有。 当年燕王谋反,建文帝仓皇出逃,带走许多金银珠宝,并将这些财宝藏匿起来,任凭燕王如何寻找,都没有结果。这张藏宝图是五仙教三宝之一,但五仙教的人都看不懂,只将其放置在毒龙洞的石龙口中供奉,后被夏雪宜取走。 夏雪宜何等智谋,一眼就看出是张藏宝图。在温仪回到温家后,他便是去寻宝了,只是始终没有头绪,这才又转回温家找温仪。 两人彼此都有情愫,言语间叙述离别,带出了藏宝图的事,恰被温家窃听到,遂生出一个毒计。 夏雪宜暂住温家,对温家送来的饭食,总是先给狗吃,即便狗吃了没事,他也不碰,晚上统统倒掉,自己在外面买来吃。他并不天真,对温家十分提防,只因对温仪的情,才肯放弃仇恨,并暂居下来。他想光明正大的娶温仪,不愿温仪背负私奔的名声,他便是这样一个乖戾之人,不喜欢的人可以用各种手段去欺骗利用,喜欢的人则愿意用生命去爱护。 在遇到温仪之前,他风流薄幸,何红药很不幸是其中之一,下场也最为凄惨。 然而夏雪宜到底栽在一个情字上,他戒备温家所有人,除了温仪。温仪端给他一碗莲子羹,他二话不说,欢喜的吃了,结果立时中毒。 温仪单纯,何况是母亲端给她的,她哪里想到母亲会害夏雪宜呢。 那碗莲子羹内并非致命的毒药,而是温家特有的秘药醉仙蜜,是一种迷药,吃了便会昏睡一日一夜。温家五老擒了人,自是为逼问藏宝图,之前得到消息时,几人已到了金华,定是夏雪宜说了地方。 何红药想到夏雪宜的秉性,哪里会那般轻易吐口。 倒是温家的温仪,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 如今温家五老都不在,何红药便是武功不济,要潜入却不是很难,加上善用毒,很容易就靠近了温仪所住的小院儿。这个院子明显有人看守,但见在窗前坐着个年轻女子,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温婉娇柔,仿佛是水做的。 原来,夏雪宜喜爱这样的女子。 何红药心中一叹,为自己可悲。对温仪,她有嫉妒,有杀心,又不甘,又不平,到底都归于这一生叹息。 若是心态没有转变之前,她见了这温仪,定会好生折磨,杀了以绝后患,但现在却觉无所谓,杀了又能如何?便是夏雪宜她也不稀罕了。 何红药观察了温仪两天,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温家五老废掉了夏雪宜的武功,又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此时的夏雪宜已然是个废人。夏雪宜很清楚,凭他自己根本逃不脱,于是谎称藏宝图藏于华山,因为温家五老有厉害的五行阵,唯有华山派穆人清可敌得过,也只有穆人清才有可能救下他。 温家五老押着夏雪宜一路北上,途中十分警惕。 何红药寻到这些人踪迹,发现下毒很难,茶水饮食对方都会再三检查。 没柰何,她只好一路跟着上了华山。 到了华山,温家五老又逼问夏雪宜藏宝图在何处,夏雪宜只说在华山上,偏不肯说具体位置。夏雪宜很清楚,他一旦说了,性命就没了,不到绝境,他不愿放弃,至少要杀了温家五老,还想再见温仪一面。 温家五老请了崆峒派的两个道人做帮手,此时几个人对夏雪宜一番折磨,又不敢下死手弄死了,难免吵吵闹闹。 何红药终于逮住机会,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几剂补药,这些补药药效很猛,那两个崆峒派的道人一补就给补死了,而温家几个也是手脚麻痹,行动不便。 何红药虽不屑温家五老为人,但夏雪宜的仇人,她才不会好心的动手。 夏雪宜本是遍体鳞伤,一直心中思忖对策,怎知见了这等变故。正惊疑,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带着黑斗笠的人出现,一把将他背了起来离开。 两人一接触,夏雪宜立时知道这是个女人。 何红药故意在华山上兜了圈子,确定温家五老甩掉了之后,这才带着夏雪宜下山。下山途中,山风拂面,吹起了斗笠上的黑纱。 夏雪宜一惊,瞥到了黑纱下遮掩的丑陋疤痕。 觉察到夏雪宜的异常,何红药心中恨意再度翻滚:夏雪宜,你如今认不出我了,可我这般模样都是为你! “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夏雪宜问道。 何红药没理会,在华阴县买了一辆马车,把夏雪宜安置其中,直往南去。 夏雪宜心头涌出不详,再度询问她的身份。 何红药揭开黑纱,露出一张恐怖狰狞的脸,嘴角扯出一笑,越发渗人:“夏雪宜,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你总该记得,你的金蛇剑、金蛇锥、藏宝图是从何而来?” “……何红药?!”夏雪宜着实吃惊,他没想到才两年多,何红药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很快他就有所猜测,只怕何红药的遭遇和丢失三宝脱不开干系。几乎下意识的,夏雪宜就决定隐瞒温仪的存在,用温柔疼惜的嗓音说道:“都是我的错,红药,你为我吃苦了,我对不住你。” 曾经的何红药被他一句话就哄软了,可现在她只觉得可悲。 “夏雪宜,你可还记得对我的承诺?” “当然记得,我说过,只要报了仇,定会回去找你。只可惜我武功不济,又被温家五老暗算,现在又成了废人,只怕是难以报仇啦。”不得不说,夏雪宜便是成了这般境况,倚坐在马车内,一叹一笑、一言一语,依旧难掩风华,更何况那双眼睛看着她时如情人般缱绻,任你是个铁石心肠也给融化了。 何红药到底深爱过这个男人,不禁微微晃神,想到曾经快乐甜蜜的短暂时光。 最终自嘲一笑,却是又问:“夏雪宜,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时夏雪宜终于察觉端倪,收敛了温柔笑意,一言不发。 夏雪宜不是怕惹恼何红药,而是怕何红药恼怒下断了他性命,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想再见温仪。更何况,何红药这般质问,想必是知道了温仪的存在,依着她的性情,岂能放过温仪? 某种程度上来说,何红药也是了解夏雪宜的。 所以,何红药一语戳中他的心尖儿:“我去了温家,温家有个小姐温仪,着实是个温婉美人。” 夏雪宜满眼阴鸷,双手青筋暴起,却做出一副漫不经心:“温仪?那个女人啊,哪里比得上你。红药,你不会是吃醋了吧?温仪是温家女儿,温家是我的仇人,我早就发誓,要杀光温家男人,淫遍温家女眷,我是耍耍那个女人罢了。” “耍她?为了戏耍,你肯将珍视之物给她?我见她手中有一个孩童用的红肚兜,说是你母亲为你亲手做的,你极为珍视,莫不是谎话?” 这番话无疑表明何红药的确去过温家,甚至和温仪接触过,那么温仪…… 夏雪宜意识到隐瞒无用,只能问道:“你想要如何?” “我只想你亲口回答,有没有爱过我?我要听实话。” “没有,小仪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好!很好!你当初果然只是利用我盗取三宝。”何红药忍耐多时的眼泪流出来,却没哭出声。尽管这个答案早就知道,可直到此刻,仿佛才完全放弃,真正死心。 “夏雪宜,你可知道我这副模样是怎么来的?我因犯错,被罚投生蛇窟,遭受万蛇噬咬,又被罚行乞二十年。我并没有恨你,甚至还打算找你团聚,但是,你却另结新欢。负心薄幸,我绝对不能原谅!” “原本依着我的性子,定要杀了那个女人,再狠狠的折磨你,但后来我改了主意。你我之间必要了断,我不要你的性命,但是我所受的痛苦,你也要遭受一遍。此后,你若不死,我便放你离开。我何红药说话算数!” 形势比人强,夏雪宜答不答应都一样,毕竟何红药肯答应放他走,已是意外。 只是,他提了要求:“我可以跟你去云南,但是,我要先报仇。” 夏雪宜很清楚,他现在就是个废人,没有人相助根本无法报仇。更何况,去了云南,即便闯过蛇窟刑罚,断了手筋脚筋的废人,没了金蛇剑,他别说报仇,如何从云南返回江南都是难题。 他这一生杀人太多,行踪泄露一点,多的是人要来杀他。 何红药讽笑:“夏雪宜,你以为还能哄骗我么?若是我助你报了仇,你绝不会感激我,甚至不会跟我去云南,而是会想方设法与我同归于尽,以免将来有一天我伤害到你心爱的温仪。毕竟,你现在是个废人,就算你守在温仪身边,你也保护不了她了,还会给她带来数不尽的灾难。” 事到如今,夏雪宜绝了报仇之心,但杀死何红药的心思,却一刻未停。 何红药何尝不知道。 在那个迷蒙般的梦境里,她寻到了夏雪宜,从温家五老手中救了他,一面服侍照顾,一面帮他谋划报仇。那时夏雪宜不知是感动,还是为了稳住她,主动跟她亲热,怎知两人挨近,她却嗅到对方身上有女人香。她从他衣服内发现了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有一束女人的头发,一只小小的金钗,她顿时如五雷轰顶,大怒不已。 第224节 她质问东西是谁的,夏雪宜任凭折磨也不肯说。 后来她到底不甘心,下山去寻访,半年也无丁点儿线索。之后她返回华山,却发现夏雪宜不见了。从此她一直寻觅夏雪宜的下落,却哪里知道,夏雪宜为了躲她,躲到另一个山洞里,将洞口封住,死在了里面。 这倒也罢了,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二十年后好不容易得知他的下落,寻到山洞中,她痛苦伤心不已,本都决定不再恨他了。偏是冤孽,发现他口中临死还咬着那枚金钗,那是温仪的金钗,更甚者,他竟在头骨中下毒。这些使毒的手段,还是从她这里学的,如今却是用在她身上。 说到底,夏雪宜怕终究被她找到,又担心温仪被发现,这才设下机关,想要毒死她,以绝后患。 她大怒,立时要烧毁他的骸骨,可笑再次中计。这山洞中竟埋有炸药,一声巨响,所有一切化为乌有,可她的恨,她的不甘,却始终不能消散。 正是有如此教训,何红药岂会再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一路之上岂会不防备? 一路上,夏雪宜几番动作,但始终没寻到机会。 这日终于抵达云南地界,何红药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 临到用午饭,何红药停下马车,进入车内将馒头放在小桌上。夏雪宜双手被挑断,如今的何红药也不用去伺候他,就做了个小桌,东西放在上面,略低头就能够到。至于姿态狼不狼狈,自尊心是否能承受,这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总归夏雪宜没杀死她之前,是不会死的。 怎知这次夏雪宜却是没动,双眼闭合,好似没知觉般。 “夏雪宜?”何红药皱眉,伸手探其鼻息,竟没有呼吸? 何红药一惊,戒备之心松了一瞬,就是这么一瞬的功夫,那夏雪宜突然朝她冲过来,竟是一歪头,张口咬向她的咽喉。 何红药惊怒,一边本能的躲避,一边劈手打出一掌。 现今夏雪宜就是个废人,若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要用牙齿来杀人。尽管是个废人,武功尽失,可反应还在,哪怕逃不出马车,却能凭借着身形灵活,避开了这一掌。躲过一掌,他便不再躲,直接靠在马车上,又恢复了那副沉寂的模样。 何红药也没有再出第二掌,冰冷而又平静的目光望着他:“夏雪宜,你言而无信不守承诺,别将我归在你一类。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便放过温仪,若你再如此,我也不介意让温仪陪你上路。” 夏雪宜别无他计,唯有暂时歇了心思。 何红药一回到五仙教所在地,便除掉了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面容,身上也是一件乞丐旧衣。她不再坐车,只是随着马车一路走着去了五仙教总坛,哪怕没人认识她,但只要看到她的模样,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何红药,五仙教曾经的圣女,却为一个男人盗取了教中三宝,背叛了。 这里是苗人的聚居地,有很多教众往来,又有许多教众家眷,这些人看到她,有叹息的,有憎恶的,有唾弃的,有怜悯的…… 何红药承受着诸多目光,最终跪在五仙教入口处。 夏雪宜也被放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何红药,好似第一回 认识。 不多时消息就报了进去,教中一群人出来了。 为首者是五仙教教主,何红药的大哥何青川,比她年长几岁,身后还跟着几位长老。当听闻何红药回来了,当即便会激进者愤怒声讨,何青川到底是兄长,却不敢流露对妹妹的担忧关切,毕竟何红药犯的错太大了。 当这些人到来,一眼就看到何红药面前摆放着金蛇剑、金蛇锥,俱是一喜。 “这是我教的三宝!” “找回来了?找回来啦!” 何红药看向大哥:“教主,罪人何红药,寻回了丢失的金蛇剑和金蛇锥。至于另一宝,红药未能寻回。” 何青川不敢擅断,亲兄妹才越发要避嫌,否则他贸然开口,反而对红药不利。何青川看向诸位长老:“几位长老以为如何?” 长老们意见不统一,有人为可将功补过的,有认为功过不能相抵,毕竟是她将东西盗出,找回来是应该,更何况还差一宝没找齐。长老们争执不下,何红药开了口。 “红药犯了教规,就该受罚,红药不敢忘记。此番红药回来,一是送回金蛇剑金蛇锥,二是希望能借教中蛇窟一用,了断我与金蛇郎君夏雪宜的恩怨。” 这时众人的目光才落在那匍匐在地的人身上,惊讶难掩:“金蛇郎君夏雪宜?” “好个金蛇郎君!好个窃贼!”有几个性子烈的,恨不能直接动手。 “夏雪宜。”便是何青川都目露凶光,恨不能将其斩杀。这个夏雪宜,不仅盗取五仙教三宝,更是哄骗了妹妹,将妹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妹妹的作为也令他这个大哥兼教主又痛又恨。 教中最后商定,同意何红药的请求,作为大哥的何青川还提供了一枚解药。若无解药,夏雪宜进了蛇窟必死无疑,对这个负心薄幸的骗子,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惩罚。 又一次来到蛇窟,何红药仿佛又想起两年前受罚的那一幕,禁不住身子哆嗦,面色泛白。 她将解药塞入夏雪宜口中,声音轻飘:“夏雪宜,我相信你会坚持下来的,你不是还想见温仪么?” 说完话,她亲自将人推了进去。 蛇窟的蛇何止成千上万,夏雪宜一个大活人进去,又废了脚筋动弹不得,很快就被无数大大小小的毒蛇裹了起来。才开始夏雪宜没吭声,可蛇口咬在身上带着剧毒,哪怕他已服了解药,可中毒的痛苦,被遍体啃噬的折磨,能将一个英雄好汉崩溃。 听着蛇窟内发出的惨叫,何红药却哭了。 何青川陪她站在这里,见状,以为她对夏雪宜余情未了,不免斥责:“你还要犯傻?” 何红药浅笑:“大哥,你放心吧,我哭不是心疼他,是觉得以前真傻,以后再也不会了。” 何青川这才放心,对她说道:“虽然你才受罚两年,但寻回了教中宝物,教中同意你回来。” 就算做不了圣女,却还可以回归五仙教,就像是可以回家。 得到宽恕,何红药当然高兴,但却摇头拒绝:“大哥,三宝本就是我弄丢的,找回来是我应当做的事情。我犯了教规,做了错事,教中罚我行乞二十年,那我就不能半途而废。我想赎清身上罪孽,干干净净的回来。” 何青川虽心疼,但也为她高兴:“好,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大哥等你回来!” 一天一夜过去,何红药驱赶毒蛇,将昏厥的夏雪宜拖了出来。 看着昏迷中的人,何红药轻喃道:“我知道,你成了这副样子,是再不肯去见温仪了。” 第227章 奈何桥边生红药3(完) 夏雪宜被丢入蛇窟时扒掉了身上的衣服, 如今捞出来, 浑身都是血,又被蛇咬的血肉模糊。别看蛇口小, 成千上万只日夜不休的噬咬,若不是何红药随时看着, 哪怕有解药不被毒死,也被咬死了。 何红药此时心情异常的平静。 她取来药给夏雪宜治伤, 伤口结疤掉落,最后留下的就是狰狞恐怖的疤痕,再不复曾经的俊美风流。夏雪宜早先又挑断了手筋脚筋,一身武功尽废,现如今这个样子,简直连乞丐都不如了。 夏雪宜早已经苏醒, 却日日一声不语。 对于夏雪宜而言,他活着就是为报仇, 后来又挂念温仪, 如今…… 何红药将他放上马车,一边赶车,一边问道:“血海深仇未报,你可会寻死?” 夏雪宜闭目不言, 他很清楚,他已经没有报仇的机会了。若是何红药不知温仪的存在,他定然自我了断也不会苟延残喘,但他怕惹怒何红药, 若何红药迁怒温仪…… 何红药也不在乎他的沉默,自顾说道:“我何红药言而有信。之前说过,只要你闯过蛇窟,我便放过你,温仪我也不会去伤她。” 夏雪宜依旧不言语,或许仍旧是不信她。 何红药忽而一笑:“夏郎,我总是爱过你的,你的心事我如何不知道呢。” “不要伤害她。”夏雪宜看着她的笑,心头泛冷。 “放心吧,我决计不伤害她。”何红药点头,反问他:“你猜,我带你去哪里?” 何红药一路往南,到了浙江衢州,又赶了两日路,抵达石梁镇。石梁镇是棋仙派所在地,但同样是温仪的所在,当故地重回,想必夏雪宜的思绪定然很复杂。 “你总归要死的,何不在死前见见深爱之人,或许会有惊喜啊。”何红药是知道的,如今的温仪已然有了身孕,但夏雪宜却不知道。 何红药将人丢下马车,平静的看了夏雪宜一眼,在夜色中逐渐离去。 已是废人的夏雪宜,武功用不出,连行动都只能缓慢的爬,可谓生不如死。当发现何红药将他带到石梁,他内心的矛盾可想而知,他想见温仪,又怕见温仪,但何红药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夏雪宜的特征太明显,作为始作俑者的温家五老如何不知?况且石梁是温家的地盘儿,地面上出现一个四肢残废的男人,几乎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在第二天一早,夏雪宜就被抓到了温家。 一夜的时间,足够夏雪宜想清楚处境,甚至谋算好自己的结局。凭他的能力,逃是逃不走的,既然定会落于温家五老之手,那何不用藏宝图谋算一把呢?或许,还能就此再见温仪一面,可是,他又怕被温家抓住软肋,拿温仪做要挟。 他被温家五老关在地牢,出乎意料,只是冷着他,并未用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这天只有温老三过来,见着他就是一叹:“你何苦这般固执?莫不如说出藏宝图的下落,自己也落个痛快,也省得小仪跟着你受苦。” 提到温仪,夏雪宜眼睛终于动了动。 温老三又道:“说来你还是我女婿,你还不知道吧,小仪她怀孕了,你要做爹啦!” “什么?!”夏雪宜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充满惊喜:“小仪怀孕了?我要做爹了?” 温老三只是叹气:“还不如不怀孕,还少受些苦。你当初杀了温家那么多人,又死攥着藏宝图不肯交出来,大哥他们恼恨至极,见了小仪自是不顺眼。若是没怀孕,也不过是冷着她,可她一怀孕,还是怀着你夏雪宜的孩子,温家哪里容得下?大哥已经发话,要么小仪自己了断,要么打掉孩子。” 夏雪宜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整个人浸在寒冰里。 他何尝不清楚,这是温家拿温仪跟孩子逼他交出藏宝图。 如今再坚持不见温仪已经没了意义,所以他提出要求:“我要见小仪。” “我去求求大哥吧。”温老三故作姿态。 温家四老就守在地牢门口,厚实的铁门开着,完全能将地牢里面的说话声听的一清二楚。见温老三出来,兄弟几个眼神一碰,离开地牢。 当铁门一关,走出了一段距离,温家老大才温方达才说:“老三,你去通知温仪。” “好,大哥放心。” 温家五老当然不会好心的让那两人团聚诉离别,只是夏雪宜骨头太硬,嘴巴又紧,无可奈何,恰逢曝出温仪有孕。就算温家一窝是贼,恶事做尽,温家几兄弟却是很团结,同样的,温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对外该有的脸面还得有,温仪一个未出嫁的女儿怀了身孕,还是仇家的种,温家上下能咽下这口气? 温家五老是男人,又是长辈,对温仪采取不理不睬的冷处理,加之金蛇郎君握有藏宝图,温仪尚且有用,所以还养着她。 相较而言,温家其他人,特别是温仪同辈的兄弟姐妹,还有一些婶娘嫂子们,对温仪视若无睹就算是好的。 要知道,当初夏雪宜找温家报仇,两年间杀了温家四十多个男丁,其中就有温仪的堂叔、堂兄弟,夏雪宜又奸\淫后卖掉温家的几个女眷,有温仪的嫂嫂婶婶,且将女眷卖到了青楼。且不说进了青楼便名声尽毁,单单被夏雪宜侮辱,或在青楼里遭受的苦难,想想就令女子不寒而栗。 就算为了偷生,没在夏雪宜面前以死明志,又挨过了青楼折磨,可后来又被夏雪宜送回了温家。这样的女子,温家岂能让她活? 温仪当初同样被掳走,却安然无恙的回来,温家上下已有流言,认为她失去了清白之身。或妒忌她的好运,或恼恨她屈从仇人,几乎整个温家就没有对她关心的。以至于后来她和夏雪宜一夜偷欢,又怀上孽种,温家对温仪简直是冷嘲热讽,迁怒,憎恨。 不管夏雪宜和温家有何前因恩怨,总归是生死仇敌,温仪爱上夏雪宜的那一刻,就被温家认定为背叛了家族。 夏雪宜成了废人,形貌丑陋,看似衣食安稳的温仪真能好过? 温仪自夏雪宜走后,就没出过小院,平时只有母亲偶尔来看她,父亲找她就是问夏雪宜。 这次见父亲又来,温仪说道:“不用白费心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的。” 先前夏雪宜吃了莲子羹中毒,又被带走,温仪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温家五老回来,又追问她夏雪宜可有别的藏身之处,她才知道有人救了他,庆幸不已。 温老三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夏雪宜要见你。” 温仪大惊。 温老三将她带往地牢,温仪将信将疑,当看到地牢内靠墙坐着一个人,身形倒是和夏雪宜十分相似。那人在暗影里,一时看不清脸,温仪怕是父亲哄骗,就朝近走了两步,仔细朝那人脸上看。 “啊!”谁知那人微一侧头,恰好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竟是一张满布狰狞疤痕的脸。温仪猝不及防,惊的心都要跳出来,仓惶退后,腹部也隐隐作痛。 第225节 “小仪,是我。”夏雪宜忙出声,同时将头又靠回墙上,再次隐入黑暗中。他本也不想吓到她,只是好不容易重逢,一时情绪激动。 “夏大哥?真的是你!”温仪喜极而泣。 温老三没有留在这儿,看似好心的给两人相处的机会,实则是在暗处监听。温家五老试图用温仪来软化夏雪宜,就算不在意一个女人,能不在乎血脉?只要有软肋,早晚得开口。 他们却不知道,夏雪宜岂能不防备他们,间歇中便紧贴在温仪耳边低语。 夏雪宜意识到温家对温仪来说已经是危险之地,他没能力带她走,只能制定计划,让温仪寻机会逃走。温仪却使劲儿摇头,不肯舍他而去。 怎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他和温家五老多周旋,金蛇郎君落入温家的传言就传了出去,顿时不少人如嗅着血腥味儿的鲨鱼聚了过来。尽管温家五老守口如瓶,想独吞藏宝图,但江湖上盯着金蛇郎君的人不少,总有嗅觉灵敏者,当然,这其中也有何红药暗中推波助澜。 何红药此举却不是针对夏雪宜或温家,而是为了五仙教。 当初藏宝图是从五仙教流出去的,若是不能在夏雪宜身上永绝后患,藏宝图迟迟不现身,难保不被人盯上五仙教。那时再说藏宝图丢失,谁信呢?毕竟是五仙教三宝之一,金蛇剑金蛇锥都找了回去,会放过那么一大笔财宝? 贪婪之下,人的行为不能以常理推断,甚至何红药最怕的是夏雪宜生出祸水东引的毒计。夏雪宜这个人狠毒又狡猾,她怎么敢大意? 从云南离开时,大哥曾提出杀了夏雪宜,那时她心有不甘,想看看夏雪宜和温仪到底会如何。再一个却是实际考虑,夏雪宜还有用,那张被他藏起来的藏宝图是个祸患。 所以,在发现江湖有异动时,就悄悄放出消息。 温家五老发现石梁镇上来了很多陌生人,竟都是冲着金蛇郎君来的,顿时气恨不已,误以为是金蛇郎君早先的预谋。 他们等不得了,将刀对准了温仪的肚子,定要夏雪宜说出藏宝图下落。 “在华山。”夏雪宜吐出三个字。 华山他们可是去过一回的,就是在那里,夏雪宜被救走了。 “你可想好了?”温方达的手掌就贴在温仪细嫩的脖子上,眼中尽是残暴威胁。 “我妻儿在你们手里,我如何敢说谎。”夏雪宜的口气依旧平静。 “带上温仪,去华山!夏雪宜,若是你撒谎,我就当着你的面儿把那个孽种从肚子里剖出来!”温方达撂下狠话。 温仪双手护在小腹上,因这番狠戾的话,面色发白。 白天,温家五老乔装打扮,又将温仪和夏雪宜塞到木箱子里,混着商队离开了石梁镇。因温家有地道通往外边,那些紧盯温家的人没想到他们大白天偷跑,因此,此计很顺利。 佝偻着背的老乞婆来来去去都不引人注意,何红药却知道夏雪宜离开了石梁。 当初放其离开,又想借其彻底解决藏宝图的隐患,所以她在夏雪宜身上下了蛊虫。根据蛊虫,距离只要不是太远,她就能感应到夏雪宜的位置。 根据那行人走的方向,再分析夏雪宜的性情行事,料定依旧是去华山。 何红药打算先去华山,守株待兔。 夏雪宜执意去华山,当然不是白白交出藏宝图,而是前一回就设计好的。华山掌门穆人清武功高强,为人又正直仁义,若是见到他和温仪被如此对待,定然会出手相助。上一次,他是想借穆人清脱身,此回,他却希望穆人清可以收留温仪。 温家五老早有防备,不肯去惊动穆人清,到了华山就逼问藏宝图。 问一句,夏雪宜不答,温方达反手就甩了温仪一个巴掌。 温仪是深闺小姐,自小娇养,细皮嫩肉,一个巴掌打下来嘴角就出了血,脸上印出清晰的指痕,立时肿的老高。若非被人拽着,她早就摔到地上去了。 见到自己深爱之人被如此对待,夏雪宜目眦尽裂。 “说!藏宝图到底在哪儿?”温方达又是一巴掌。看似下手狠,但他也考虑到温仪娇弱,又有身孕,控制了力道,若不然打的小产,好好儿的筹码就没了。 “我说!”夏雪宜心电急转,说出藏宝图藏于穆人清的住处,见几人不信,又道:“别处我都不放心,唯有穆掌门武功极高,便是你们也不敢擅闯他的住处。我瞅准他外出的机会,潜了进去,把东西藏了。” 倒也不无道理,上回他们来时穆人清就不在,但他们依旧不敢进入穆人清的房间搜找。 正犹豫间,突然有人来,竟是华山掌门穆人清。 温家五老大惊。 穆人清果然看不惯他们的行事,不但折磨男人,连个身怀有孕的女子也不放过,顿时就动了手。温家五老哪里敢轻敌,直接摆阵,但他们心知没有胜算,权衡之下,已经决定舍弃夏雪宜,将温仪带走。 只要掌握了温仪,夏雪宜早晚会送上门。 怎知这时不知哪里窜出个黑衣人,一把抓起夏雪宜就跑啦。 “夏大哥……”温仪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夏雪宜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哪里会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看到夏雪宜。 穆人清和温家五老都腾不出手,眼睁睁看着人被抓走,为防再出意外,穆人清护住温仪。温家五老见状,心知带不走人,又打不过,未免折在这里,瞅准时机就逃。 穆人清没有追,此时的温仪昏过去了。 救走夏雪宜的人,正是何红药。 当然,她才不是好心救人。 若是她愿意,动动手就能将人杀了,可现在杀不杀夏雪宜已经没有意义。 她将夏雪宜丢在华山的一个山洞内,正是梦境中夏雪宜死去的地方。 离去前说道:“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夏雪宜,你猜你会有个儿子还是女儿?真令人叹息,她的一生注定多磨难,也不知能不能长大。” 夏雪宜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对了,这里是华山,温仪被穆人清收留,也在华山。或许上天肯眷顾,你若能活着的话,某天兴许会看到她,还有你的孩子。” 人的潜能是恐怖的。 手脚都废掉的夏雪宜,又不能说话,却在山洞里活了下来,只要能入口之物都会吃。或许他的执念就是再见温仪,和他的孩子。或许他也有担忧,担忧妻儿的处境。 现在江湖朝廷都知道藏宝图在金蛇郎君手中,夏雪宜一失踪,身在华山的温仪定然首当其冲,温家五老为摆脱压力,肯定会说出此事,将祸水东引。真到那个时候,连穆人清都得退避。 果然,没两个月穆人清就对外称温仪已经离开,那些人暗中查证,当真没有发现温仪。 实际上,温仪依旧在华山,只是所处之地隐蔽。 温仪住的木屋,离夏雪宜所在的山洞,只有一山之隔,但他们彼此却不知道。 才开始的两年,何红药还会时常来看看他,后来隔了五年才来。 那时夏雪宜依旧活着,头发稀疏花白,受得皮包骨,用胳膊肘在地上爬行竟然速度很快。此时的夏雪宜哪里还有以前俊美的模样?身上的衣服都烂完了,裹着零碎的兽皮还有树叶,整个人趴在地上,胳膊肘和双腿膝盖代替了手脚撑地,只见他躬身匍匐蓄势,突然腰身朝前一送,嘴一张,竟咬住一只飞进来的鸟雀,他将头抵在地上,就像只野兽一般将雀儿生吞了,鲜血和羽毛粘在嘴边,一双眼睛幽幽发光,哪里还像个人。 又过了五年,她再来。 夏雪宜更老了,分明才三十多岁的人,却像七八十岁。 恍惚中,她觉得这个人这般陌生,再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甚至不再是江湖传言中的金蛇郎君。这是一个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人,每天只是捕猎、睡觉、捕猎,偶尔他会趴在洞口晒太阳,甚至和飞来的蝴蝶嬉戏,哪怕他变成了野兽,也是一只智力退化的野兽。 但是…… 他看着很快乐。 原来,忘记了自己猜快乐吗? “夏雪宜?”何红药出现在他面前,喊了他的名字。 夏雪宜却是迅速缩回山洞深处,幽幽的眸光警惕的注视她,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温仪呢?你还记得她吗?”何红药又问。 似乎这个名字记忆很深刻,夏雪宜有一瞬间的茫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但最终还是茫然。 何红药笑了,看着山洞的石壁上字迹歪歪扭扭的“温仪”,足有成千上百个,都是夏雪宜口中咬着石子儿刻画出来的,可是现在,他忘记了,全都忘了。 她也该忘记了。 这之后,何红药再也没来华山。 二十年行乞结束,她回到五仙教。此时的教主是大哥的女儿,何铁手,她得到教主及长老和教众们的宽恕,任命为长老,看守毒龙洞。 何红药一生再没有离开毒龙洞。 第228章 又见陆小凤2 刚离开牢房, 陆小凤就被大通钱庄的钱大掌柜给弄去了。 钱大掌柜先是一番诉苦, 紧接着一跪,让素来吃软不吃硬的陆小凤心生同情。总归他被笔者查案, 心甘情愿的查总是舒服一些。 他翻看了钱庄里搜集到了假钞,从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这些假钞的面额都很大, 千两银子的银票,普通百姓是用不起的。再者, 这些银票上残留着酒气,还有胭脂香味儿,且这种胭脂来自西域大月国,要上百两银子一盒儿,绝对是高端奢侈品。 从而就能拼凑出来,这些假钞出现在一个能够让人豪掷千金的地方, 这地方不仅有美酒,还有美人。结合这几个特点, 陆小凤立刻想到赌场! “这里最大的赌场是哪里?” 谁知钱大掌柜的摇头:“本地一直禁赌, 没什么赌坊啊。” 不过一旁的李四却接了话:“你说的是不是极乐楼?听说极乐楼里不仅有赌局,还有美酒美人,江湖人士和富商巨贾都爱去。” “极乐楼在哪儿?”陆小凤又问。 李四摇头:“不知道,我没去过。听人说极乐楼很神秘, 会飞!它只有晚上才出现,白天就会消失,没有人知道极乐楼究竟在什么地方。” 陆小凤越发感兴趣了,他本身就喜欢解密, 越神秘越没人知道的事情,越能激起他的好奇心。 别人不知道极乐楼,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那就是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 当然,陆小凤都叫他猴精! 要找猴精不难,今天就是八月十五,晚上坊市上定然人流如织人、热闹非凡,这正是猴精喜欢的地方。 天刚擦黑,整个城里都亮起了灯,远远望去一片星海,与空中一轮明月相映生辉。 坊市上各色小摊儿林立,吆喝声、嬉闹声、爆竹烟花声……共同汇成中秋之夜的繁华。难得的中秋佳节,城中很多人都结伴或全家动员出来赏灯,有个穿着普普通通身形灵活的男子走在人群里,他的眼睛不是看灯,而是盯着行人身上名贵的物件儿。 这人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司空摘星,也是陆小凤要找的人。 在街边一家酒楼的二楼,桃朔白正欣赏着满城灯火。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但又明显和以前不同。 这身衣服的料子乃是今年蜀地新贡的天丝雪锦,外罩雪纱衣,通体看似素洁,但又隐隐泛着金光。在这身看似简单的衣袍上,金线勾勒出莫名的图纹,尤以腰间金带最惹眼,繁复精湛的绣工运用极致。 他的头顶束着青莲冠,脚下金线白靴,腰间缀着一枚温润碧玉佩。 这样的桃朔白依旧清冷出尘,却又多了一份神秘、高贵,令人禁不住屏息凝视、恭谨侍奉,绝不敢妄生亵渎。 他伸手在桌上一抹,凭空出现两只白瓷玉杯,一只长颈瓶儿,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青瓷小盖盅。他揭开盖盅的盖子,一份独属于桂花的清香散发而出。用小瓷勺分别往杯中添了桂花,而后拿起长颈瓶儿倾倒,瓶儿内装的是极品灵泉水,泡茶最佳。 水是好水,桂花也不是俗物,乃是当初玉兔所赠的月宫桂花。 第226节 端起杯子品上一品,满口甘甜,唇齿留香,四肢百骸如温水浸泡,由内而外畅快惬意。 “你不想来一杯?”桃朔白伸出手指把另一杯茶推了推。 那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茶,而在桃朔白的手。 桃朔白的手修长有力,无名指上戴着枚墨玉戒指,黑白互衬,越发显得手指莹润细白,惹人垂涎。 君肆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相对而言,他的一身装扮十分低调。 简单的黑色锦衣,大众款式,头发用跟同色的发带系了,手中抓着一柄长剑,加上一言不发冷着脸,总走在桃朔白的身后位置,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是个护卫。 君肆如今的身份的确是护卫,桃朔白的护卫! 一个护卫,本职工作是保护好主人,自己本身不适宜太惹人注目。君肆偏生不同,他容貌太过出众,就这么大众的穿戴,偏生有种邪肆冷肃,令人瞥一眼就惊恐,却又忍不住一看再看,像朵黑色罂粟。 幸而他在工作中会收敛自身气息,将自己隐藏于大众。 当他隐藏气息,等于在别人的感知中消失了。他成了万千大众的一员,如大海里的一滴水,毫不起眼,却又真实存在。 他们协议在先,在这个世界要听桃朔白的,毕竟愿赌服输嘛。 君肆坐下来,嗅着茶香,目光跃过窗口,落在街头走来的一人身上。 一位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 那熟悉的样貌,熟悉的举止,以及外人无法察觉的眼盲。 ——花满楼!花家七童! 花满楼走在热闹拥挤的街市,如闲庭信步,若非知晓他的底细,谁能相信他是个瞎子?旁边路过的姑娘们个个含羞带怯的朝他打量,暗送秋波,可惜花满楼只是温和浅笑,缓步走过。 同样盯住花满楼的还有一人,但那人可不是贪图花满楼的容貌气质,而是盯住他手中折扇上垂落的玉坠。 一个擦身而过,玉坠轻松到手! “果然是块好玉,好东西,好东西啊!”司空摘星十分高兴,正在把玩,突然有人横刀夺爱把玉坠给抢了。 那人来去一阵风,轻功速度极快。 司空摘星能称作天下第一神偷,一个是“技术”好,一个是轻功好,不然早被抓了。这天下间只有两个人轻功比他快,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陆小凤,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绝对不会有闲情逸致来逗他耍着玩,那么…… “陆小凤!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司空摘星气急败坏,每回遇到陆小凤准没好事。 身影一闪,陆小凤出现了。 两人插科打诨一番,陆小凤谈到正题:“猴精,你知道极乐楼在哪儿吗?” 司空摘星一听这话,扭头就走。 “你去哪儿啊?”陆小凤赶紧拦着。 司空摘星一脸嫌恶道:“极乐楼可是个好地方,又能赌钱又能喝酒,好多人都喜欢去,你要是去玩,那没问题,可要是查案子,那不行。你一去,那地方准被搅黄,以后就没得玩了。” 陆小凤叹口气,把袖子一扯,露出自己的手臂:“我中了三日催心散,三天内破不了案就会毒发身亡。” 司空摘星看到他手臂上清晰的一根红线,吃惊的瞪大了眼,又担忧又无奈:“陆小鸡啊,你怎么又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好啦好啦,走吧!” 这次不帮忙不行呀,谁让他们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如果陆小凤死了,以后谁跟他打赌挖蚯蚓翻跟头? 这边正式查案去了,另一边的花满楼也正要离开坊市。 作为一个将闻声辨位的功夫练至炉火纯青的人,哪怕司空摘星的本事再厉害也骗不过他的感知,所以玉坠被偷走他是知道的,甚至知道偷东西的是谁,不过故意没拆穿而已。 他虽对陆小凤查案不大信任,但已经做了委托,必要的背景调查不可少。 正是查过陆小凤,所以知道陆小凤有个关系极好的朋友司空摘星,作为一个大盗,消息灵通是很必要的,所以陆小凤很可能找这人求助。 花满楼是大通钱庄的少东家,从钱大掌柜口中听说了极乐楼,就用了点小手段,轻易的知晓了去极乐楼的办法。毕竟花家乃是江南豪富,作为花家七公子,他当然有一掷千金的豪气,这正是极乐楼欢迎的客人。 此时花满楼要离去的脚步停住,站在一家酒楼门外。 他闻到了一种特别的香气,是桂花香!因为正值中秋,桂花盛开,城内很多地方都能闻到这样的味道,今晚又是中秋佳节,用桂花做的小食也很多,但这份桂花清香与众不同。 所谓“闻声辨位”,主要就是练习两个地方,鼻子和耳朵。 花满楼的耳朵灵敏,鼻子也一样灵敏,他能分辨很多味道,哪怕很相似,他也闻得出其中的差别。所以他敢肯定,这种桂花清香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只是一丝香气,嗅入鼻中,便令他觉得浑身毛孔顿开,畅快至极,沉醉不已。 花满楼是个爱花惜花之人,若在平时闻到这样特别的香气,肯定会一探究竟。只是眼下不是好时机,大通钱庄的案子攸关花家,今晚极乐楼的探查十分要紧,但是,他最终还是进了酒楼。 他明显的感觉到有道目光从二楼落下来,那目光很平和,并无恶意,但寻常人不会这般紧盯着一个人看。 站在雅间门前,尚未敲门,门便开了。 “请进。”里面的主人声如冷泉,却不觉得冷,只觉得平静。 花满楼则惊讶对方内息之深厚,若非对方主动开腔,他竟觉察不到屋内有人。 花满楼不敢掉以轻心,进门后先尽了礼数,而后开门见山:“在下花满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桃朔白摸出一枚缀着玉珠金穗的金牌,扬手抛了过去。 花满楼听着一物袭来,因力道不猛,又无恶意,没有躲,伸手接住。 花满楼摸了摸,又掂着分量,疑心道:金子做的? 又摸金牌上的纹路和字迹,脸色倏然而变:“如朕亲临?!你是……” 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何等威力?等闲人哪里能得?难道是查案的钦差? 朝廷对大通钱庄的案子很重视,要派钦差前来,这些花满楼都知道,但他却不知钦差竟早已到了! “我是桃朔白,花公子请坐。” “桃……你是国师?!”花满楼这次更吃惊。 据说去年皇帝祭天时有神人从天而降,于刺客中救了皇帝性命,皇帝认为这是上天的旨意,当即封此人为国师。皇帝对国师十分敬重,还再三挽留国师住在宫中,为此专门修了一座“通天台”,位于皇宫西苑,平素除了服侍的宫人,宫妃们都禁止去搅扰国师清静。 对于皇帝此举,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国师妖言蛊惑皇帝。 要说“国师”这个职务,并不是桃朔白想当,可他不答应的话,那个皇帝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什么上天又抛弃了他,祖宗们也不肯原谅他,要以死谢罪云云。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奇葩”的皇帝,看在对方或许是人生地不熟过于惊恐的份儿上,也是想着好歹国师是个掩护身份,就同意了。 唉,说起来,小皇帝也不容易。 有小二送上新茶,桃朔白在里面撒了几朵桂花,推到花满楼跟前。 这茶虽比不得先前灵泉水冲泡的,但也是难得的好茶,再者说,灵泉水灵气过于浓厚,不适合凡人饮用,哪怕是花满楼,饮用极品灵泉水也会被撑破筋脉。 花满楼闻着一杯普通的碧螺春,因为加了几朵桂花,瞬间清香馥郁,茶香醉人。啜饮一口茶汤,仿佛有股清凉之意在体内沿着筋脉流动,那种毛孔舒展畅快之感再度袭来,一呼一吸,仿佛体会到自然之妙,不仅仅是感悟,且实实在在觉得身体轻快很多。 这等神奇之物,花满楼难掩惊诧:“这茶……” “是棵很有年头的桂花树,它开的桂花很好,泡茶做点心都不错。知道花公子爱花惜花,也懂得品茶,这送给公子,权做见面礼。”桃朔白将一只巴掌大的小罐儿递过去,里面是一罐儿阴干的桂花。 花满楼对此盛情很意外,尽管喜欢这茶,却无功不受禄。 “多谢国师,此物贵重,花某愧不敢受。” “你我有缘。”桃朔白欣赏花满楼,但这个世界里,他不打算再收对方为徒。 上一次是恰逢其会,实际上花满楼并不需要师父,他有家人做后盾,有陆小凤为好友,有他的小楼,甚至还可能在某天遇到他心仪或相伴一生的人。 但是作为二人曾经的师徒缘分,桃朔白会送他一份礼物,只等合适的时机。 “这次皇帝任命我为钦差大臣,审查大通钱庄假钞案。案件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也知道你委托了陆小凤,案子的查探我不会插手,等你们的好消息吧。”桃朔白几句话说完正事,起身离去。 这时花满楼悚然而惊,因为他突然听到了另一人的脚步正往外走。 原来这个雅间内并不止他和桃朔白两人,还有第三个人,那人能不露丝毫气息,武功之高何等可怕?对方完全有能力悄无声息的离去,之所以露出行迹,是故意吧。 花满楼虽不了解神秘的国师用意,但感觉对方态度和善,也不曾就案情咄咄相逼,心下略微轻松。 尽管略微晚了些,但花满楼还是赶往极乐楼。 极乐楼藏的很隐秘,要去极乐楼,需要先去树林里的一片荒坟。这些坟堆有一个是假的,扒开乱草,里面藏着个棺材,只要人躺进去,把一根烟火点燃插在外面,暗处有极乐楼的人看到信号就会出现接应。 花满楼一躺进去,很快便出现四个强壮黝黑的昆仑奴,抬起棺材脚下生风。 等棺材盖子打开,花满楼已到极乐楼。 “欢迎客人光临,开棺发财。”入口处有人接待,这些人都带着面具,而且也举着个装满面具的盘子让花满楼挑选。 这么贴心的设计,怪不得吸引客人流连忘返了。 花满楼戴好面具,顺着引导进入,各种喧嚣扑面而来,酒气、胭脂香气混杂在热烈的氛围之中,果然和假钞上残留的味道一致。仔细分辨,花满楼听到了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声音,他并没有靠近,倒要看看陆小凤会怎么查。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在赌场内转了一圈儿,最后去赌乌龟赛跑。 可惜,押注的时候闹了笑话,尽管陆小凤拿着一叠子银票,可极乐楼的规矩不收银票,只能使用金银珠宝。陆小凤不知道,看到有一只乌龟没有人押,觉得可以赌一把,摸出二十两银子拍在那里,却引得其他赌客大笑。 赌坊的管事歉意笑道:“抱歉,这位客人,我们极乐楼内的押注最少一千两。” 司空摘星都替陆小凤丢脸。 “你看这扇坠值多少?”司空摘星把先前偷的玉坠拿出来。 管事的盯着看了看,说道:“这可是稀有的佛手翡翠,市价至少一万两。” 陆小凤赶紧拦住司空摘星:“喂,猴精,你不是说要还回去的吗?” 司空摘星不知道,可陆小凤知道这扇坠的主人是谁。 司空摘星凉凉的看着他:“那你不赌了?” 这时花满楼走了来:“就算做五千两吧,我请这位公子帮我赌一场。” 花满楼的出现解决了陆小凤的难题,这回可不是用脏物,而是扇坠的主人委托。 二楼赛龟的都是江湖人,各自内力作弊,却都败在陆小凤手下。 花满楼只收回了扇坠,对其他银子并不看在眼里:“输了算我的,赢了是你的。” 陆小凤再次感慨了一下花家的豪富,就跟司空摘星高高兴兴的领了盛情。 接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被引到三楼,司空摘星肩负重任去探查极乐楼主。 三楼布置的颇为不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负责赌局的还是一位美艳的女子,而这女子叫无艳。 陆小凤看到无艳,眼睛一亮。 无艳对陆小凤的表情习以为常,反倒是无动于衷的花满楼令她意外。 若对象是陆小凤,那很容易,可惜她接到的命令是对付花满楼。 第227节 第229章 又见陆小凤3 无艳并非“无艳”, 相反, 她生的妩媚动人,任何男人看到她都禁不住心动神摇。可惜, 这次在花满楼跟前跌了面子,别说花满楼看不见她的美貌, 就是看见了,花满楼也是个君子。 陆小凤不同, 陆小凤是个浪子,是个风流浪子。 当陆小凤和无艳到室内进一步交流感情的时候,花满楼趁此机会在楼内探查。 此时无艳褪下外袍,肌肤如玉,身姿窈窕,灯光下一颦一笑皆可惑人。 陆小凤自然是欣赏这样的美色, 但他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也不会失去应有的警惕和细心。此番来极乐楼是为查案, 况且无艳是极乐楼的人, 哪怕他陆小凤再风流迷人,这么个美人投怀送抱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当无艳欺身靠近,陆小凤看到她胸口有个纹身,是一把小斧子, 这乃是鲁班门人的标记。 之前他被设计入牢,在牢里见过朱停。 朱停曾跟他说过,当年他雕刻的宝钞原版已经亲手毁掉,若世间有人能将雕版以假乱真的造访出来, 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同门师兄岳青。捕头蒋龙和洛马则说,岳青在七年前死于瘟疫,尸体被火化,供奉在城外的云间寺。 似乎线索断了,但是岳青有个女儿,自岳青死后,其女便消失无踪。 目前,寻找岳青女儿可能是此案的突破口。 陆小凤告诉两个捕头,关于岳青女儿的一点特征,那便是此女胸口有颗黑痣,岳青便略作修饰,将其纹成一把神斧。 现在,这个印记出现在无艳的身上。 陆小凤面上露出惊讶,想问,但司空摘星的动作被发现了,一路打过来。 无艳没给陆小凤发问的机会,只将一串佛珠塞在他手里:“如果你看到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就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看着无艳一脸郑重,心里忍不住一笑,又轻叹。 离开极乐楼唯一的办法就是睡棺材,所以他们不能错了时辰,在无艳的帮助下,甩开了几个追捕的昆仑奴。棺材一趟,司空摘星和陆小凤是一起走的,出来后自然没看到花满楼。 陆小凤看着手中佛珠,决定去寺庙里探查一番。 其实他知道无艳在做戏,对方并不是岳青的女儿,只是故意引导他欺骗他,必然是有所图谋。因为当初他告诉蒋龙洛马的那番关于寻找岳青女儿线索的话,根本就是瞎编的,但现在却真的出现一个“岳青女儿”,当即他就明白极乐楼定然牵扯到了钱庄的案子上,甚至两个捕头或者底下的衙差有人参与其中,亦或者泄密。 他需要进一步查出极乐楼背后的主人,以及谁在造假,还要找到证据。 因此,他决定将计就计,顺着无艳演的戏,去一趟云间寺。 记得两个捕头说过,七年前岳青得了瘟疫,死后被火化,骨灰供奉在云间寺。毕竟不是亲眼目睹岳青的死,所以岳青可能并没有死,陆小凤想弄明白,云间寺在其中起着什么作用。 云间寺里岳青的牌位前,果然有一串佛珠,和无艳给的一模一样。 陆小凤却清楚,这不过是幕后者以“岳青女儿”来迷惑他的视线。 或许是天缘凑巧,在云间寺,陆小凤又遇到了花满楼。 花满楼说是来看一位朋友,这位朋友乃是钱大掌柜的夫人,据说钱夫人得了麻风病常年在云间寺休养,身边有女儿霞儿陪着。花满楼因着钱掌柜的缘故,对钱夫人的情况也记在心上,每隔一段时日便将自己炼制的百花散送来,虽不能治病,但好歹能滋补身体。 陆小凤却觉得霞儿和钱掌柜相貌相差悬殊,且那个所谓患病的钱夫人也透着蹊跷。 钱掌柜闻讯来向花满楼请罪,花满楼秉性宽和,再三表示钱庄的事和钱掌柜无关。 陆小凤更是在一边玩笑:“钱掌柜,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你只要把你女儿嫁给花公子,从此和花家成了亲家,你成了花公子岳丈……” 花满楼早被打趣过一回,对陆小凤的不正经颇为无奈。 钱掌柜干笑两声,一再放低姿态:“陆大侠,钦差大臣还有两天就要到了,到时候还没破案的话,一定会查封各地的钱庄,那时我、我……” 花满楼却清楚,钦差早到了。 钱掌柜又问:“陆大侠,是不是只要找到了极乐楼在什么地方,就能破这个案子?” “现在已经肯定,那些假钞的来源就是极乐楼,所以极乐楼是破案的关键。”陆小凤一向敏锐,此时他心里已有打算。 “好!那今晚我跟陆大侠去极乐楼!”钱掌柜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 当晚,钱掌柜跟随陆小凤去了林中坟地,像上次一样躺进棺材,随后就有人出现将棺材抬起来离开。与此同时,陆小凤通知了衙门的捕头,蒋龙洛马带着衙役们跟随在后面,可到半路,不止脚印消失,贴在地上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进入极乐楼后,钱掌柜主动提议由他吸引极乐楼楼主笑面人的注意,而陆小凤去查找线索。 陆小凤四下搜寻,遇到了无艳,并在无艳帮助下,打开了密室。 密室内正是制造假钞的地方,仿造的雕版就大刺刺的摆在桌子上。 与此同时,被陆小凤打发去云间寺查探的司空摘星却被抓了。 陆小凤查到证据,又跟花满楼找到极乐楼的位置。花满楼虽眼盲,但嗅觉十分灵敏,在第一晚去极乐楼时,曾在无艳房中接住了房顶漏下的一滴水,那水的味道与寻常水不同。 证据有了,极乐楼所在也查到了,接着就可以布下大网抓人了。 陆小凤提议道:“等晚上再去,现在大白天,也不确定极乐楼楼主在不在里面,还是等到晚上的好,以免走漏消息,放跑了元凶。” 本该跟着陆小凤一起行动的花满楼,却被一个云间寺的小和尚叫住。 “花公子,霞儿姑娘请公子务必去一趟,否则迟了就等不及了。” 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代这样含糊不清的口信给个年轻公子,难免让人误会。更何况,花满楼常去云间寺,还给钱夫人送药,外人多会以为他对霞儿有意,甚至两人早有私情。 正因此,陆小凤没少打趣,这时就说:“花公子,你就去一趟吧,别让霞儿姑娘久等。” 花满楼满脸无奈,无从解释。 他倒是没多想,只以为钱夫人的病情有了变故,或是霞儿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毕竟他们相识多年,是朋友。 日落西山,陆小凤始终没等到花满楼返回,猜到事情有了变故。好在他早有预料,跟花满楼相互通了气儿,于是在钱掌柜等人提议立刻出发时,没有反对。 陆小凤以身做饵,躺进棺材。 四个昆仑奴将棺材订好,抬起来健步如飞,却并未和以前一样将他送进极乐楼,而是将棺材抛下悬崖。自以为完成任务,这才来到某座山壁前,按下机关,一道石门打开,这便是通向极乐楼的大门,外间神秘莫测的极乐楼就是隐藏在大山腹内。 这时陆小凤才现身,衙差们把四个昆仑奴绑了,冲进山腹内。 极乐楼内正热闹,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官差来啦!” 且不说楼内的管事打手,连一众赌客都惊慌失措,慌忙想找地方藏起来。在这些赌客里,有两人格外不同,但这二人站的位置很巧妙,很不引人注目。 桃朔白一身白衣虽然很显眼,但他站在角落,又收敛了气息,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发现他。至于作为护卫的君肆,更是完美的将自己和环境融为一体。 “陆小凤来了。”桃朔白一眼就看到了陆小凤。 陆小凤进来之后扫了一眼,发现了准备偷溜的楼主笑面人,追了上去。 桃朔白脚步移动,尾随上去。 “你不留下善后?”君肆问。 “你留下,我去云间寺。”桃朔白说道。 “……何必大费周章。”君肆有些不满。 “我现在是国师,在其位,谋其职。君护卫,你得听命行事。”桃朔白看似一本正经,嘴角却翘了起来。 君肆想起事先的约定,只得听从安排。 桃朔白将身形隐匿,跟去了密室,近距离欣赏陆小凤精彩的推理。 笑面人本是要通过机关外逃,但机关打不开,被无艳给破坏了。想杀无艳,陆小凤及时阻拦,而笑面人朝外跑,被进来的洛马一刀砍死。 “慢!”陆小凤想喊刀下留人已经来不及。 钱老大进来后拉起笑面人的袖子,其胳膊上有一个神斧刺青,他立刻指着死去的人说:“他就是极乐楼的楼主,是岳青!他身上有鲁班神斧门的标记!” “不,他不是岳青,而且岳青也根本不是极乐楼的楼主,这不过是一个烟雾弹!”陆小凤反驳了他。 接下来,陆小凤指出笑面人不是岳青的证据,戳穿钱老大才是幕后之人。 钱老大自然狡辩。 陆小凤说:“我曾在云间寺遇到花满楼给钱夫人送药,送的是百花散。百花散这味药里面有种奇香,这种香味我在假钞上也味道过,所以我就断定这件案子一定和你有关……” 无艳适时的跳出来指证:“没错!云间寺里的钱夫人是我爹,我爹没死,他被钱老大胁迫囚禁,还让他女儿监视着我爹!” 钱老大一听这话大惊,愤怒斥责:“你说谎!” 说话间就手出暗器。 陆小凤去拦暗器,钱老大趁机打开暗道逃了。 无艳领着几人从暗道行走,并解释道:“这条暗道通往云间寺,外面的假钞就是从这里运进来的。” 一听是通往云间寺,陆小凤并不太意外,但却提醒了他,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是去了云间寺而没了下落,只怕已经遭遇不测,这会儿钱老大也去了云间寺…… “我先走一步!”陆小凤加快速度先追。 钱老大刚出密道,后面陆小凤轻功拦截。 “陆小凤,你何必总跟我过不去,我可以给你花不完的银子。”钱老大试图利益诱惑。 陆小凤笑意吟吟:“我对银子不感兴趣,我只对追求事实真相感兴趣。” 恰在此时,老四领着一群假和尚围了上来,随之将花满楼和司空摘星押出来做人质。司空摘星是探查的时候被人偷袭抓住,而花满楼则是被借用霞儿的名义骗到寺里,又因顾忌霞儿安危,最终被擒。 钱老大自以为有了人质,哪知关键时刻,两个人质解开了身上的七巧玲珑锁,原来是霞儿偷偷给了他们钥匙。 双方打斗起来,钱老大再度浑水摸鱼的跑了。 后面追出来的两个捕头加入战局,而无艳则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外面的小人物处理完,厢房内传来霞儿一声惨叫,众人纷纷涌入。 但见霞儿昏倒在地,正有个披头散发的人抱着霞儿痛苦,见众人进来,哭着讲道:“霞儿是个好姑娘,她早就不想帮着钱老大作恶了。刚才钱老大要带她一起逃走,她拒绝了,而钱老大想杀我灭口,被霞儿挡了一下,钱老大已经跑了,可霞儿她……” 陆小凤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反常的没有去同情霞儿,而是问:“你就是岳青?” 曾经在寺内养病的钱夫人,实则是伪装的岳青,也是变相被钱老大关押。 这人一点头,几步外的无艳眼神微动,立刻眼中含泪喊了一声:“爹?” “岳青”一愣,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看似疑惑,实则戒备。 无艳一副激动又伤心的扑过来:“爹,我是你多年没见的女儿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岳青立刻频频点头:“女儿啊。” 无艳哭着喊“爹”,父女两个抱头痛哭,相认的场面似乎非常感人。 陆小凤却是压着嘴角偷笑,听到洛马吩咐衙差们去追捕逃跑的钱老大,终于笑着说:“我知道钱老大在哪儿,他就在这儿!” 说着快速将正父女相认的两人拉开,点住穴道,又在“岳青”脸上扯了一把。 原来是人皮面具,这个所谓的岳青,根本就是伪装的钱老大! 第228节 众人皆是一惊。 司空摘星惊得咋舌:“哇!原来感人的父女相认是装的呀,你拿刀抵着我,我拿刀胁迫着你,哎哟,可真感人。” 原来,无艳早看出岳青是假的,所以表面上父女相认,实则是相互挟持。 陆小凤又说:“其实不止是无艳看出来了,还有一个人也看出来了,那人就是你——洛马!” 当陆小凤的手一指,司空摘星跳了起来:“陆小凤,可不能胡乱说啊,洛马可是朝廷捕快。” 陆小凤提出两点:一是在极乐楼,他已经制住了笑面人,可洛马还是将人杀了。洛马辩解为情急之下失了准头,姑且算是吧。二是在陆小凤制住钱老大时,却有个面具人要杀钱老大灭口,若没有幕后主使,面具人何苦拼命如此? 洛马反驳道:“就算你说的有理,怎么就见得我是幕后主使?” “因为无艳!假钞案越做越大,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你担心事情败露,决定丢卒保车,于是派无艳来诱导我,使我的注意力转移到极乐楼和云间寺,从而怀疑钱老大。” 司空摘星疑问道:“不应该啊,无艳是岳青的女儿,她怎么会帮助仇人呢?” 陆小凤说了一句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因为无艳根本不是岳青的女儿!” 解开钱老大的穴道,钱老大自知逃不过,无所顾忌,将洛马底细抖个干净。 随之在床底下,发现了真正的岳青! 事到如此,洛马不再狡辩,但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而是露出一抹狠厉:“陆小凤,花满楼,若是你们陪着我一起演完这场戏,大家各得其所各自欢喜,但你们偏偏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洛马伸手将桌子上一个糕点碟子一扭,墙上出现一道机关门,洛马快速退到门边,嘴里得意喊道:“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个禅房底下安满了江南霹雳堂的轰天弹,你们准备一飞冲天……” 正得意忘形的洛马突然似被掐住了脖子,本来已经迈出机关大门的腿收了回来,惊慌腿了两步,横刀立在身前:“你是什么人?” 众人这才看到,在机关门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其他人看到了这人长相,除了惊叹面容不俗气质不凡,都不认识。哪怕陆小凤观察细致入微,但今天桃朔白的穿戴没有丝毫国师的痕迹。 唯有眼盲的花满楼认人不靠眼睛,而是靠鼻子,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点桃木清香,还夹杂着一丝特别的桂花香。 “国师!” 花满楼一开口,其他人都吃了一惊。 到底是陆小凤反应快:“此次的钦差是国师?” 洛马一听是国师,先是一惊,接着就试图于绝望中杀出一条生路。洛马能做捕快当然功夫不弱,他有一个成名招式“洛马刺”,当即就举刀朝门外的人刺。 在洛马看来,国师跟道士和尚一样,都是些哄人的骗子,就算会点儿招式,他一刀出去也能夺得逃跑的机会。 然而只听得一声惨叫,包括陆小凤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洛马朝后飞起,重重摔在墙上,等人滑落,才发现洛马口中吐血不止,此时别说拿刀,根本是丝毫动弹不得。 桃朔白出声道:“君护卫,你出手太重了。” 陆小凤忍不住惊叹:“好身手!” 陆小凤自问眼力不错,耳力也不错,否则也练不出灵犀一指。可他连西门吹雪的剑都能夹住,却根本没看到刚才那位君护卫是如何动的手,仿佛是洛马自己飞出来受的伤。 花满楼比陆小凤强些,他听到一点风声,猜测是君护卫踢了洛马一脚。 在花满楼的感知里,那一脚似平平常常,可洛马的反应…… 倒也不算吃惊,毕竟若对方愿意,在场根本没人能够发现他。 桃朔白提醒道:“你们该给无艳解穴,她中毒了。” 众人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无艳面色虚白,嘴唇发紫,满头冷汗,身子在发抖。 “无艳姑娘?”陆小凤连忙解了穴道:“你怎么会中毒?是洛马?” “不……不是,是、天……天……”最终无艳也没能说出想说的话,双眼圆瞪,绝了声息。 司空摘星性子急:“天什么啊?好歹说完再死啊!” 桃朔白又提醒花满楼:“花公子,还是先去极乐楼处理善后吧,特别是极乐楼非法聚集的财富,若皇上能看到,定会很高兴。” 待桃朔白走后,陆小凤摸着小胡子笑道:“这个国师有点儿意思。” 花满楼想起对方的提醒,加上看到霞儿已经苏醒,于是说:“蒋捕头,我们再去一趟极乐楼吧。这次假钞案朝廷十分重视,之前假钞使得钱庄损失很大,朝廷很不满,极乐楼内缴获的银子必须如实记载,朝廷必定要验查的。” 蒋龙虽不懂国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对方是钦差,更是皇帝亲信,所以照着做准备错。 云间寺这边交给了司空摘星和衙役,陆小凤跟着去了极乐楼。 对此他的解释是:“等事情结束,你们还得把乔姑娘放了。” 待得重返极乐楼,却看到场面比之前更混乱。 留守的衙役禀报道:“捕头,你们之前刚走,不知从哪儿杀出一批人,个个身穿青衣,进来就用毒。我们毫无防备,倒了一片,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些抬出来的银箱子,还有一些青衣人的尸体,似乎发生了打斗。” 陆小凤蹲在那里查看青衣人身上的伤,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每个人都是剑伤,被挑断了右手手筋,此举应该无意杀人,而是削弱这些人的攻击,但是……这些青衣人都是毒发身亡,毒药藏在口中,是自杀。” “会不会是国师派了人守在这里?”蒋龙想到之前国师的提醒,不免有此猜测。 陆小凤看了眼花满楼,道:“跟着国师的那位护卫应该是用剑,或许他本意是制服这些青衣人,怎知青衣人宁死不降。” 花满楼想起在云间寺毒发而亡的无艳,不免感慨:“这些青衣人是什么人?会不会和无艳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得到的消息?无艳在为他们做事吗?” 本以为案子告一段落,怎知还有更打的谜团。 众人正严肃,突然听到司空摘星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青衣人是什么来头?” 陆小凤问:“你怎么来了?” “那边都是小事,用不着我,我过来看看。”司空摘星摸着下巴纳闷:“都穿着青衣,不会是青衣楼的人吧?” “什么青衣楼?”陆小凤立刻追问。 第230章 又见陆小凤4 现在陆小凤就是个刚出江湖的菜鸟, 不仅没什么名气, 消息也不如司空摘星灵通。 “青衣楼啊,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听说青衣楼不是一座楼, 而是有一百零八楼,每座楼里都有一百零八人, 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仅人多势众,而且组织严密, 他们想做的事情,很少会做不成。不过呢,青衣楼很神秘,一般人连青衣楼分楼都找不到,更别提青衣第一楼了。” “江湖上还有如此神秘的组织?”陆小凤感叹了一句。 花满楼说道:“他们一进来就用毒,虽有快速制服衙役的用意, 但或许也不是嗜血残忍之辈。但是,他们却宁死不降, 随身备着毒药, 可见组织之残酷严密。” 司空摘星更不解:“我听说青衣楼是个杀手组织啊。” “杀手?”陆小凤心头狐疑更大。 清点完极乐楼的财物账册,天已微亮。 陆小凤问道:“花公子,你现在有何打算?” “我打算和蒋捕头去见国师,将假钞案件的始末回报清楚。”同时, 花满楼对神秘的国师很好奇,想借此机会了解一番。 “我对国师也很好奇,不如我陪你去。”这和陆小凤以往的性子不同,他从来只管查案, 查出真相之后,善后那些事他都没兴趣。 “陆兄既然愿意,请。”花满楼答应的痛快。 “哎哎哎,陆小鸡,花公子,还有我啊!”司空摘星觉得这事儿有趣,可不能落下。国师啊,说不准身边有很多宝贝,他得去看看挑一件把玩把玩。 陆小凤一眼就看穿他的打算,好心提醒道:“猴精,可别怪我没好意提醒你,国师身边的护卫武功不在西门吹雪之下,你要是敢去偷东西,当心被剁手啊。” 司空摘星想起洛马挨的那一脚,顿时心有余悸:“那是什么人物啊,也不知什么来头。你们不知道啊,洛马只是挨了一脚,却只能躺着出气儿,我还特地扒开他的衣服看了,洛马的胸前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但是他的内脏都被震碎了。唉,就算全力抢救,也没几天活头儿啦。” 陆小凤道:“花公子,你早就知道国师是钦差?” “中秋那晚在街边的酒楼见了一面。” “那他身边的那个护卫你可见过?”陆小凤无法不好奇,内力深厚,剑法超绝,关键是对方在眼前出了手却没看到人。 花满楼摇头:“我只知道那个护卫身手莫测,若他不愿现身,即使同在一室,我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果然厉害!”经此一案,陆小凤对花满楼的闻声辨位十分敬佩,因此花满楼的话他是相信的。 他们直接去了官府,向当地知府交割此案的后续事宜,特别是极乐楼内的聚敛的非法财物,另外就是询问钦差在何处落榻。 知府也是今晚才刚刚得知国师大驾,知晓是为大通钱庄假钞案而来。此案知府只是辅助,国师乃此案钦差,有专属的钦差卫队,全权处理此事。比如花满楼蒋龙等人带回来的极乐楼账册和财物,根本没过知府的手,直接被钦差卫队接管。 “国师住在城郊一处别苑,已定于今日辰时返京。”知府说道。 于是,花满楼、陆小凤、司空摘星三人就去了城郊别院。 “喂,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兴许国师正睡觉,我们这时候去别苑,不会把我们轰出来吗?”司空摘星觉得不靠谱,更何况说起来他们和国师没交情啊。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含笑不语。他感觉国师会见他,这只是一种感觉,很难形容。 如他所料,在别苑报上名字,果然被迎了进去。 桃朔白其实一直等着他们,因为有一幕戏,唯有亲眼看到才有趣。 婢女将三人领到花厅,捧上香茶点心,请三人稍后片刻。 三人忙乎了一晚上,早饿了,除了花满楼,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不是那么讲究,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糕点,将肚子填个七八成饱。 陆小凤自己吃,还劝花满楼:“花公子,这儿的点心不错,尝尝。” 花满楼笑着摇头。 司空摘星吃的最快,嘴里还嘟囔着:“我被关了一整天啊,都没人送饭的,饿死了!” 糕点吃了,茶也喝了,主人家还没来,却见婢女们行云流水般列队而入,端着一盘盘色香味美的佳肴摆了一桌子,又备上三副碗筷,还有美酒。 “这是给我们准备的呀?”司空摘星觉得国师太热情好客了。 陆小凤却觉得很有意思,将酒壶盖子揭开,陶醉的深吸一气:“啊,好酒啊!好酒。” 说着给三人分别斟上一杯:“既然国师如此诚心诚意,显然是看我们破了案子,有心犒劳。来,花公子,猴精,都不用拘束,咱们先干一杯。” “陆小凤说得对!干杯!”司空摘星立刻响应。 “陆兄请。”花满楼决定领了这顿盛情。 待得三人吃饱喝足,婢女们又捧上清水洗手漱口,招待尽心细致。 天已经大亮。 司空摘星歪在椅子里,有些昏昏欲睡。 陆小凤和花满楼坐在一旁闲话,突然想起之前花满楼给自己吃了一颗药,将袖子一拉,那根红线已经蔓延到深处,吃了一惊:“花公子,你不会真给我吃了毒药吧?” 花满楼猛地一敲手心,一脸着急:“坏了!我险些忘记了此事。陆兄,你快看看红线是否已经蔓延到心口?” 第229节 陆小凤立刻扯开衣服,正好看到一根红线出现在心口的位置,并在这里织出了一朵“红花”。 花满楼这时忍不住笑出声:“这是’心花怒放丹‘,中秋节前后服用,清火祛湿,遍体生香。” 陆小凤满脸发懵,怔怔的看着胸口的红花,又看看面前的如玉公子花满楼,还是不大相信对方竟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这、这太出乎意料了,让他又惊讶有想笑,而且又觉得花满楼原来也是个很有趣的人,起码这种带着恶趣味的玩笑,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桃朔白掐点儿出现在门口,正好目睹这一幕,着实有趣的很。 “国师?”陆小凤连忙整理好衣服,又将司空摘星推醒。 “让三位久等了。”桃朔白进来后也没废话,直接说到正事:“案件的后续详情我已经听知府汇报过,此事能圆满完结,花公子、陆大侠和司空大侠功不可没,在此,我代表朝廷谢过三位。” 花满楼道:“花某不敢居功,到底是花家失察。” “罢了,案件已结,此事也不必再议。”桃朔白就此打住。 这时陆小凤突然问:“国师可知道青衣楼?” 桃朔白道:“昨夜之事不过是有人假借青衣楼遮掩行事。” “国师可有线索?” “陆大侠聪明机智,精于破案,我还等着陆大侠给我惊喜。”桃朔白说着起身:“时辰不早,我还要准备回京,就不送三位了。” 看着桃朔白离去,陆小凤思忖道:“我总觉得这个国师知道些什么。” 陆小凤的感觉是敏锐的。 主人已然送客,三人就准备走了。 这时有两个婢女进来:“三位公子,这是国师赠送的谢礼,望三位公子不弃。” 三人的礼物各有不同:陆小凤收到一坛子桃花陈酿,司空摘星得到一尊价值不菲的美人玉雕,而花满楼则被送了一盆月季花。 这几样礼物正是各投所好。 陆小凤闻着酒香,赞叹又满足的叹息,又看到花满楼收到的盆栽,一开始没留意,可仔细看了又看,猜疑道:“这和寻常月季很不同啊,新品种?” 月季花的品种本就多,但眼前这一盆还是能看出不寻常。 “它是什么颜色?”花满楼可以抚摸花枝叶片,但看不到花朵的颜色,甚至这盆花是无香的。 “淡粉,花瓣的背面带着点儿杏色光泽,花朵看上去典雅温柔,别有风姿。”陆小凤赞叹道。 花满楼心里喜爱,问那婢女:“这是什么品种?” “国师说这是远渡重洋而来的外来品种,公子若是喜欢,精心饲养就好。国师还说,这花最适合丛植,另外给公子准备了饲养小册。” 花满楼接过小册子,伸手一摸,顿时就笑了:“国师果然细致,替花某再谢国师。” 陆小凤伸手去摸了一下,眉梢挑动:“果然好心思。” 这看似普通的小册子,上面的字却凹凸有致,花满楼即便看不见,也能通过触摸而“阅读”。 离开别苑,花满楼要回他的小楼,陆小凤是个浪子,而司空摘星也准备离开了。 “险些忘记了!”司空摘星叫住两人:“昨晚我离开云间寺的时候,朱停和岳青可是再三交代,让你们今天去一趟云间寺……” 话没说完,陆小凤和花满楼都走了。 再去云间寺不过是岳青父女想要当面感谢,陆小凤和花满楼都认为无需如此。 陆小凤目送着花满楼上了马车,将那盆月季花宝贝似的放置妥当,这才一路缓缓而去。 当然,临走时花满楼邀请陆小凤有机会去小楼做客,陆小凤满口答应。他最喜欢交朋友,而花满楼给他的印象很好,虽短短几天,但也算生死之交,两人都已将对方视作朋友了。 陆小凤正琢磨着下一程去哪儿,突然有个人迎面跑来。 “陆小凤!”居然是乔湘沅! 陆小凤一拍脑袋:“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 他把作为人质的乔湘沅给忘记了,如果不是对方适时出现,他这会儿指不定就离开这里了。 “乔姑娘,你没事吧?饿不饿,我请客,想吃什么?”陆小凤心虚,说到底,对方之所以被抓,还是受了他牵连。 乔湘沅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冷哼一声,反问道:“我都听说了,陆小凤三天期限之内破了大通钱庄的案子,实在聪明绝顶,了不起啊!” “哪里哪里。”陆小凤干笑。 “我还听说,这个案子惊动了朝廷,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是当今国师。是不是真的?你见过国师了吗?国师长什么样子?”乔湘沅接连追问。 “乔姑娘,你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父母该多担心。这样吧,我请个镖局,你跟着镖局一起走。”陆小凤总不能带着个姑娘家四处跑,哪怕江湖儿女也不能真的毫不避讳,再说带个女孩子实在麻烦。 “我不回去!”乔湘沅嘴里说的硬气,眼圈儿却红了。 陆小凤还是懂些女人心思的,见她态度有所软化,又劝了几句。 乔湘沅沉默着,没反对,也没应声。 陆小凤不再说,而是带乔湘沅去吃饭。 另一边,桃朔白返京后去跟皇上交差复命。 身为国师,特别是皇帝信任重视的国师,享有很大的特权和殊荣。比如,桃朔白面对皇帝免跪,自宫门长驱而入,一路畅通无阻,甚至皇帝准许他在宫中乘轿子驾车,种种待遇几乎跟皇帝自己持平。 当然,桃朔白不会这般肆无忌惮,反正走几步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御书房里,一听国师回来了,皇帝立刻激动的坐不住,在书房来来回回的走,一会儿就催问国师到了没有。 “启禀皇上,国师到了。”大内总管王安虽早已见惯皇帝对国师的信重依赖,但每每仍旧惊讶。 话音刚落,御书房门外便一前一后行来两人,为首身着白衣者正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国师桃朔白。 “国师,你可终于回来了!”皇帝一脸欣喜,甚至亲手端了茶递给桃朔白:“国师一路劳累,喝茶。” 跟随进来的君肆瞥了一眼,暗叹皇帝胆子小。 君肆这番感慨不是形容,而是实话实说。 眼前这个皇帝二十六七,俊朗威仪,端坐龙椅之上,面对诸大臣也是像模像样,但只要一看到国师,就变成个孩子似的。 实则,这位皇帝内芯子只有十四五岁,只算半大孩子。这位小皇帝并不是原主,而是死后穿过来的,在原本的世界里,本职工作也是皇帝,且出生起就坐在龙椅上,干到十五岁被外戚造反。 小皇帝出生起,看似是天下第一尊贵人,但上有垂帘听政的太后,朝堂有把持兵权的大将军、权倾朝野的太师,他根本就是个摆设、傀儡,别说做主朝堂大事,就连他自己的私事也做不得主,全都由太后一手把持。 如此来,小皇帝的性子很软弱,胆怯,没主见。 小皇帝十岁就有了皇后,不过是场政治交易,到十五岁本该圆房,但遇上外戚作乱。那些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却不去找大将军和太师的麻烦,反杀到宫里,把他这个皇帝给杀了。 虽然就算没有外戚作乱,等小皇帝有了儿子,也是个早死的命。毕竟傀儡越小越好控制。 小皇帝觉得自己命苦啊,还想着再也不要做皇帝了,谁知一睁眼…… 幸好从天而降一位国师,避免了他刚重生又死一次,他将国师看做唯一能解救他的人,当做定海神针主心骨,所以桃朔白那些特权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皇帝的愿望很简单,千万不要有人造反,他要尽快培养太子,早点儿退位。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前身留下了一位嫡子,虽然才一岁。 皇帝将这段时日朝堂动向汇报般的都说给桃朔白听,仿佛由此就能安心。 桃朔白静静的听着,只等皇帝说完,这才道:“皇上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 皇帝闻言放松一笑:“国师的话,朕当然信。” 桃朔白也觉得这小皇帝命数不大好,看着次次都是真龙天子,但总遇到造反的人。比如这个世界,想抢皇位造反的可不是一两个,难为他了。 * 陆小凤成功劝说了乔湘沅,谈妥了一家镖局。这家镖局要护送一个商队去蜀地,正好可以把乔湘沅搭上。 “陆小凤,有机会一定要蜀中做客,我请喝我们那里好酒!”乔湘沅似乎看开了,决定回家,心情很不错。 “好,有机会一定去!”陆小凤将人送出城。 送走了乔湘沅,陆小凤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步调。 他依旧在江湖上流浪,破破案,欣赏美人,喝酒,交朋友。有了新朋友不忘旧朋友,除了朱停,他也时常去花满楼的小楼。不得不说,花满楼是个很好的朋友,连他的小楼也格外不同,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到了小楼,心情总是能够平静下来。 美好的日子也有点儿小插曲,比如,他跟朱停闹了点儿小矛盾。 某日朱停派人送来一只酒壶,陆小凤还以为是朱停委婉的和好方式,但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里面不是酒,是醋!陆小凤当即觉得事情蹊跷,如果是司空摘星,他会觉得这么玩闹很正常,可朱停在他眼里是个没情趣的人,才不会玩这种把戏。 陆小凤去找朱停,从而得知了一件事。 恰在此时,他收到一张请柬。 花家送来的,邀请陆小凤去参加花家家主花如令的六十大寿。 陆小凤当即去找花满楼。 很意外,花满楼居然不在小楼,但他在小楼看到了一位贵客。 “国师?” 此时正端坐在小楼品茶赏花的正是桃朔白,那怡然自在的风姿,好似小楼的主人。陆小凤发现,对方对小楼十分熟悉,比他还熟悉。 这不对啊! 陆小凤觉得古怪。 第231章 又见陆小凤5 “陆小凤, 我此次出来不为公事, 称我名字就好。”国师两个字影响力还是很大的,若是在外面被人听见, 绝对引起围观。 陆小凤笑笑,从善如流:“那我就托大, 称一声’桃兄‘!上次桃兄送的桃花酒真是好酒,自从喝了你的酒, 别的美酒都跟水似的没了滋味儿。不知桃兄这次出来有没有带酒?” “若是你想喝,自然有。”桃朔白对此还是很好说话的。 陆小凤突然问:“桃兄身边不是有个护卫么,怎么不见?” “我让他去取酒了。”桃朔白随口说道。 陆小凤听到这话就高兴,也就不去追究真假,环视了一眼,问道:“可看到花满楼了?他不在小楼, 这倒是奇怪。” “我来时他就不在,听说是背着琴出去了。” “哦。”陆小凤更觉奇怪了, 坐了一会儿还是坐不住, 就跟桃朔白道辞,跑去找花满楼了。 桃朔白没理会陆小凤,而是顺着小楼望向街对面,那家“入土为安”的铺子冷冷清清, 半天不见有顾客登门,但实际上,那家店的生意并不差,属于开张吃一年的类型。 此时在店内的丁小财突然心神不宁, 虚空中弹出一道光屏,发出刺耳急促的提醒:[宿主请注意,附近出现庞大能量,有助于宿主脱胎换骨,完全重生。] 第230节 丁小财手里的毛笔掉了,墨汁弄脏了账册,可以往宝贝的不行的东西,此时全不在他眼里。 “什么能量?你说的’脱胎换骨、完全重生‘究竟是什么意思?”丁小财问的很急。 作为一个穿越者,而且是知晓剧情的穿越者,就算不够大主角,凭着对剧情的熟知也能过的风生水起,但他却倒霉的很。 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儿,重生后才发现,重生的技术含量也不低啊。 原身是病亡,但丁小财穿越的时候,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突然出现两股撕扯之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扯成两瓣。所幸,最后他撑过来了,但却因此留下了后遗症。他的灵魂出了问题,无法吸纳生机,反倒对死气特别青睐。 这样的人是什么?已经不是人,而是僵尸! 幸好,他也有穿越福利,一个系统。 系统根据他的情况,提议他给人收尸,通过安抚那些死去的鬼魂,从而赚取报酬。报酬分两方面,一方面是现实中的金钱,另一方面则是鬼魂身上的阴气。并且每收敛一个人,能够得到一个功德点,这些点数能够兑换蕴阳丹,服用这种丹药,能够让他有些生气,且不会被本身排斥。 系统曾说,当他服用了足够数目的蕴阳丹,便能逆转灵魂能量,从而再度像正常人一样体内生机循环。 [那是精纯的生机,若能得到些许,足以令宿主直接达到终极目标。] 终极目标就是成为正常人! 丁小财一时惊喜不已,险些冲出去。 最终他冷静下来,问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精纯的生机?天下没白得的午餐,真掉个馅饼儿下来也会砸死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无法勘测……非常危险……建议宿主放弃,建议宿主远离危险。]系统给出的回答非常不妙。 丁小财很惜命,哪怕现在活的艰难,但是能重活一回,他还是很珍惜的。 “算了,早就知道不可能白掉馅饼儿。”丁小财自嘲一笑,失落的叹口气,又回到柜台前:“可惜我的帐,又要重做一遍。” 将旁边的订单看了看,发现有一张单子到期了。 这个到期并不是和铺子的契约到期,而是下单的客人预订的危险期到了。按照约定,丁小财需要到顾客提供的地点验查,如果顾客真的死了,就要为其收尸,尸体根据顾客要求收敛。 还有一张大红请柬。 丁小财看到请柬想起来,这是前两天花满楼送来的,邀请他参加其父花如令六十大寿。 这顿寿宴不好吃啊。 作为穿越党,他太清楚那天会发生什么事了,所以他不想去,因为他是多出来的人,万一运气不好死了呢?当然,他也没打算提醒花满楼,别说对方信不信,总归有陆小凤在,花满楼是安然无恙的。 至于死掉的其他人…… 丁小财摇摇头,虽然惋惜,但是他也惜命啊。这种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对方还不会领情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 又叹次气,表情有点儿沮丧,因为最终他没能推掉这张请柬,花满楼亲手送来的,特别真诚恳切邀请了他,他没办法拒绝。 他打定主意,这次去赴宴,只吃饭不说话,吃完就找个借口提前走,走不掉就找个角落躲起来。 * 一个时辰后,花满楼和陆小凤一起回到小楼。 “实在抱歉,不知国师到来,倒让我这个主人失了礼数。”花满楼的确感到很抱歉很失礼,但如此晚归,原因并没有多说。 原本陆小凤早就找到了他,却没有立刻将桃朔白到访的事说出来。两人听了一回琴,叙些闲话,说到最近花满楼的心情,以及即将到来的花父大寿,直至最后陆小凤才告知桃朔白的事。 “是我打扰了。”桃朔白并不在意,坐在熟悉的小楼,又故地重游之感。 花满楼熟悉的取了茶具,为客人冲茶。 “这是上回国师相赠的桂花,配了花家自产的茶叶,茶香立时便不同了。” 陆小凤虽不是个文雅人,可他并非只会喝酒,一个会查案善查案的人,什么都要懂一些,所以他对茶并非一窍不通。何况,只要鼻子一闻,是不是好茶已经能判断出来。 这种茶很奇特,特别是习武之人感知最清晰。 陆小凤对这位神秘的国师更感兴趣了。 品着茶,桃朔白说道:“实不相瞒,此番来江南,一是游赏风景,二则,也是有点公务办理。此事却与花家有些干系。” 花满楼不解:“但不知何事?” “再过两日便是令尊六十大寿,不但江湖门派前来道贺,据说,还有瀚海国王派人送来贺礼。” 花满楼一听“瀚海国”,大约明白了。 “花公子不必紧张,令尊与瀚海国老国王私交甚笃,朝廷并非不知,若无朝廷默许,花家也不可能为瀚海国保存玉佛。” 陆小凤头一回听说此事,颇为惊讶。 与此同时,他想起朱停的事,慢慢在心里理着线索。 “国师有话请明言。”花满楼也知晓这一点,只是突然提及此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瀚海国内有变,此番来者图谋不小,为保玉佛万无一失,我要亲自去花家做客。” “国师肯下驾光临,花家蓬荜生辉。”事情牵扯太大,真有个闪失,花家难辞其咎。闻得对方语气温和,提出的又不是什么为难要求,花满楼自然是满口答应。 “你随陆小凤那般称呼就好,叫国师太见外了。”桃朔白说着望向楼梯。 此时有人正在上楼,若是常人肯定听不出来,但在座的三人都有非凡的耳力,能听到细微的动静。 从楼梯走上来的人是君肆。 君肆拎着两坛酒,直接放到陆小凤面前。 “……多谢。”陆小凤记得一个时辰前这位护卫就去取酒了,居然这么久才回来,所以到底是在哪儿取的酒啊? 桃朔白看了眼君肆,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就说:“辛苦君侍卫了。” 花满楼耳朵特别敏锐,听到桃朔白话音里隐约的一点笑意。他想,国师跟君侍卫之间的关系肯定特别好,这不是言语上的体现,而是一种感觉。 因为知道接下来花如令要借着寿宴的机会去除花满楼的心魔,尽管桃朔白不赞同这样的方法,但花如令一片为父之心,何况已有变局,所以他没有留在小楼,至少目前不希望自己影响了故事走向。 到了寿宴的前一天,花如令派小厮花平驾车来接花满楼。 花满楼奇怪:“不是早说我会自己回去么,何必来接?” 花平道:“这是老爷吩咐的,老爷说,寿宴不在桃花堡,改在毓秀山庄。” 当花满楼和陆小凤坐上马车,花平又说车内那只盒子是给花满楼的。当花满楼打开时,陆小凤意识到不对,阻止已经晚了。 盒子打开,一阵药气散出,两人相继歪倒在车内。 两人被送回毓秀山庄,放在了花满楼房间的床上,花平蹑手蹑脚进来,刚摸出个小瓶子,陆小凤突然就睁开眼。 原来先前昏迷是陆小凤装的。 陆小凤抓着花平质问:“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时花如令出现了:“贤侄,这都是我吩咐的,有件事还要请贤侄帮忙。” 花如令将陆小凤请到大厅,陆小凤发现厅内居然坐着五大门派的掌门,还有鹰眼老七,心里十分惊讶。 接着花如令就讲述了花满楼眼睛失明的真相。 花满楼并非得病失明,而是在七岁那年被铁鞋大盗毒药所伤。事后,铁鞋大盗被花如令亲手所杀,但花满楼总认为铁鞋没死,已然成了心魔。 花如令所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恐不久于人世。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花满楼,所以希望借着寿宴的机会,解决花满楼的心魔。 为此,花如令设计的一个计划。 他请陆小凤穿上雪丝缠假扮铁鞋大盗,几位门派掌门从旁协助,让花满楼亲手杀死“铁鞋”,从而消除心魔。 陆小凤总觉得这计划不靠谱,毕竟花满楼的耳朵特别灵,感知十分敏锐,想要骗他哪有那么容易?但是花如令等人的一番述说,他被说动了,愿意帮忙。 花满楼是他的好友,看到好友被心魔折磨,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按照计划,陆小凤又躺了回去,等着花满楼苏醒时,假装清醒。 对于被花平暗算,花满楼十分震惊,特别是当他发现所在地是山庄自己的房间,更是疑惑。 花如令这才解释:“是爹吩咐他做的。” “爹?为什么?”花满楼完全无法想象。 “我前几天收到一封信。”花如令取出一张纸,纸上是一个血色鞋印。 “铁鞋大盗?”陆小凤佯作吃惊。 花满楼脸色微变。 花如令叹气道:“楼儿,你是对的,铁鞋他真的没有死,他回来了。所以爹很担心你,不希望你出事。” 花满楼一时情绪激动,久久无话。 当晚,陆小凤陪他坐在房内,他突然摘下手上的戒指给了陆小凤。 “你这是……又不是我做寿,怎么倒给我送礼?”陆小凤早注意到他情绪不对,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心结就是铁鞋大盗。 花满楼道:“你戴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陆小凤觉得他的口气太沉重,只得将戒指戴上:“好,你说吧。” 花满楼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从哪里讲起。 他讲起他最深的恶梦,七岁那年,铁鞋大盗闯到花家,他因为一时好奇去了密室,结果被铁鞋大盗劫持。 当时他试图反抗,但他怎么可能是铁鞋大盗的对手? 铁鞋冷声问他:“你不怕我?” 他小小年纪,但并不胆怯,他直视着铁鞋回答说:“不怕,我爹会为我报仇的!” 从落在铁鞋手里,他就做好了会死的准备。他不是真的不怕,但他不愿意表现出来,因为他爹是大侠,他怎么能给爹抹黑呢。 谁知铁鞋却是仰头大笑,突然扯掉脸上的面具,狰狞的盯住他:“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你记住,这将是你看到的最后一张脸,并且我还会回来,出现在你的恶梦里。” 说着,铁鞋横起手中长剑,剑光划过,剑身上的剧毒飞入花满楼的双眼。花满楼只感到双目火烧般的灼痛,耳边是铁鞋刺耳猖狂的大笑,他昏过去了。 “……后来,我爹联合五大门派铲除了铁鞋大盗,但是我一直认为铁鞋没有死。” “为什么?” “我的感觉。前些年,我常感觉铁鞋大盗在桃花堡里出没,他似乎一直在密洞附近打转。那间密室我爹找人改造过,现在除了我爹,没人知道入口在哪里。只是……只是近几年,我感觉不到铁鞋了。” “但他现在回来了。” “所以我就更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他这次回来会更加来者不善。” 第231节 看到花满楼郁结担忧的表情,陆小凤心头发沉,虽觉得欺骗他不好,但是不能放任他的心魔继续滋长下去了。 花满楼又说:“所以,这枚戒指你要收好,这是我母亲生前传给我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给我呢?”陆小凤吃了一惊。 “就是因为他重要,所以才要找一个武功、智慧、胆识、侠气都出众的人来保管它。” 陆小凤听到这番说辞,突然就笑了。 这番话和花如令请他帮忙时的说辞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 花满楼听到他笑,不明所以:“陆小凤,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夸张的叫了一声:“啊,我刚才好像看到一只笨猫从窗户外面跑过去了。” 花满楼无奈的摇头而笑:“你还真欺负我看不见啊。” 次日就是花如令大寿,同时也是孟河灯会,所以格外热闹。 花家为此次寿宴特地新建了紫薇阁,并且在阁中宴客。花满楼和陆小凤知晓桃朔白要来,特地去门口迎接。 很多客人都是前一天就到的,比如五大门派以及一些江湖侠士,毕竟交通不便,为了能够准时贺寿,宾客们都要提前出发,更何况此番花如令有事相托,所以诸人提前到来商议。 两人接到的第一个客人是丁小财。 丁小财离得近,当天就能到达,何况他比较抗拒这回的寿宴,所以是算了时辰过来的。当然,也不能来的太晚,否则太失礼了。 丁小财依旧是一身白衫,苍白着脸,像个病入膏肓者。 来前他考虑过是否要换件衣服,但想到武侠世界里人们好像没那么多忌讳,太多穿着白衣参加各种宴席的人了,于是他就没改。不是舍不得钱,也不是嫌麻烦,而是他这副样子穿别的颜色都不好看,唯有白色不那么突兀。 他觉得他和大熊猫一样心酸。 “丁老板。” “花公子,陆大侠。”丁小财每次看到这两人站在一起,总忍不住感慨,陆花啊! 想当年丁小财也是大龄剩男,没钱没房,工作一般,想找个对眼的结婚很难。 这个世界倒好,好像都流行晚婚,陆小凤是个浪子就不说,花满楼一个富豪之子,今年二十二了吧,居然还不娶老婆。 至于那些江湖大侠们就更不提了。 这时又有辆马车过来,花满楼和陆小凤看到驾车的人是君肆,便上前迎一迎,而丁小财此时已经被系统警告音轰炸的脑子爆炸。 [警告,宿主请注意,先有危险目标靠近,请宿主严肃以待。] 看到危险目标的描述,果然是之前不舍放弃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力量。 按理,丁小财应该躲开,但现在都要正面撞上了,再躲也晚了。何况,他实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危险目标,把系统都吓成这样? 丁小财首先看到的是驾车的君肆,尽管君肆戴了一顶斗笠遮了面容,但一身黑色劲装包裹的身材劲瘦有力,双手修长,旁边还竖着一把长剑,很有小说中江湖高手的风范。 特别是丁小财能感觉到迫人的气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个车夫呢? 但是花满楼和陆小凤迎接的是车内的人。 丁小财刚看到第一眼就惊讶的张大了嘴。算来他过来三年,也见识到不少出色人物,原著中的陆花就是其二,但这位容貌气质犹在其上,简直有点儿令人叹为观止。 穿白衣!没拿剑!没胡子! 丁小财首先排除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然后他想到了一个人,身子忍不住一抖。 ——不会是那位喜欢玩自虐又变态的九公子吧? 如果是,也太可惜了。 丁小财震惊之中目光毫无掩饰,何况他本是异魂,桃朔白想不注意都难。只不过,丁小财看他的眼神有点特别,惋惜?惋惜什么? 花满楼为两人介绍:“这一位是丁小财丁老板,这一位是桃公子。” 因为不想公开身份,所以花满楼没有介绍名字。 然而丁小财是个穿越者,他知道出现在主角身边的不会是普通人,特别是这么一个样样出色的人,绝不可能无关紧要。 他立刻就想到了当朝国师。 原剧情里从没有提过朝廷有国师,现今多了一位“局外人”,他已经将其当做同胞。谁知现在同胞相遇,还是个危险人物,一时之间,他宁愿遇上宫九。 “桃公子。”丁小财试图降低存在感,他不大确定对方对自己的观感如何,更不确定对方是否也有什么金手指。 桃朔白瞧出几分端倪,语气温和道:“原来是丁老板,丁老板的铺子别开生面,新鲜的很。” 顿时丁小财一股凉气从头到脚。 这、这真的是夸奖而不是别有暗示吗? 桃朔白眼里闪过笑,又说:“我对丁老板一见如故,一会儿丁老板与我同席吧。” 丁小财能说什么?当然得接受好意啦。 “花公子,一会儿安排席位,将我与丁老板安排在旁席即可。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花公子暂且装作与我二人不相识。”桃朔白此举是为麻痹某个女人,但真正的目的却是为花满楼。 毕竟若要抓人,他随时都可以,但他的心思和花如令一样,已经布下这场大戏,不如趁势演完,让花满楼彻底铲除心魔。 花满楼自然没有异议。 如此来,几人倒不好一起进去,花满楼另安排了花平来招待安排。 丁小财跟着桃朔白,低眉顺目。 三人选了一个偏些的席位,在座的都是商人,和花家有些生意往来,彼此也算认识。他们三个入席,就假托在丁小财的名义之下,其他人听了他们身份就没了兴趣。 席间觥筹交错,祝寿频频。 突然一阵异域乐声响起,出现一个异域服色的男子,随着音乐,此人跳了一段舞。事后此人介绍身份,原来是瀚海国国王派来恭贺花如令六十大寿的侍者,名叫埃米尔。 埃米尔不仅自己献舞,又有三名童子献上各色珍宝礼物,然后又是一名异域美人献舞。 这位美人脸上蒙着面纱,露出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一身异域服侍,露出楚楚纤腰,身姿窈窕曼妙,踩着乐声翩跹舞动。 在舞姿中,她的双眼顾盼神飞,似有魅意,眼波流转间看似脉脉含情,实则是在快速的观察在座的宾客。 她的重点在主位上的两桌。 除了花如令父子,陆小凤,其他都是各大门派的人物,一一对号入座,并未有什么多出来的人。 这令她放了心。 第232章 鲜美的真爱之心6 夏紫薇是个没什么防备心的人, 何况因为一碗热汤, 对品慧好感大增,外面大雨滂沱, 庙内陌生人给予的温暖,令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姑娘心生感动, 一张口就将自己的底细卖了个干净。 “……十九年前,我爹去济南游赏大明湖, 遇到大雨,到了夏家避雨小坐……后来小坐就成了小住,他与我娘情投意合,互许终生,但他临时有事要先回京,应诺会来接我娘, 但是……” 品慧听得心头一跳:私定终生,珠胎暗结, 这个夏紫薇是个私生女呀! 品慧疑惑了:“那你姥爷和姥姥没拦着?” “我姥姥和姥爷, 大概也是乐见其成的吧。”紫薇是从夏雨荷口中听来的,在她看来,长辈是对爹娘的感情乐见其成,可在理智的人看来, 这里头的意思就多了。 紫薇情绪低落,又说道:“姥爷是个清高的人,受不了打击,没多久就病故了。几年后, 姥姥也过世,族里也不管我们。我娘临死前告诉我这一切,希望我能上京找爹,我娘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可依然感激上苍,让我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怨、可想的人,否则,生命将会是一口枯井,了无生趣‘。我一定要完成娘的遗愿,去替娘亲口问一问他,还记不记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品慧只觉牙一酸,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满脑子都是“一辈子、一辈子”。 倒也是,这夏紫薇的娘可不就是被那男人给害了一辈子么。 这女人也是傻,一辈子都填进去了,还痴痴哀哀的放不下。 虽然觉得这姑娘单蠢了点儿,但品慧现今不再是展家姨太太,这一路上君肆半点儿没亏着她,排场用度比展家大太太魏梦娴还要享受,所以她慢慢儿也有点儿老太太的谱儿。这做了高位掌权人,面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总有点同情心,或许说,想彰显点儿优越感。 闲着也是闲着,品慧就问了:“听着你话里的讲述,你那个没见过的爹只怕是个身份不凡的人,你就算去了京城,打算怎么找他呢?不是我泼你们冷水,你们不知道高门大户的可怕,如果大刺刺的找上门去,只怕行不通。你爹在京城肯定另有妻室,突然冒出个认亲的女儿,就算你爹肯认,那家里的其他人能愿意?” “我们去找太……”夏紫薇刚想说“太常寺”,一旁的金锁拽了她一下。 两个姑娘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还是从西席顾师傅口中听说了这么一个“太常寺”,管的是宗庙礼仪,所以她们就打算去太常寺。她们哪里想过别的,只觉得去了见了衙门里的大人,把故事一讲,信物一送,官员一禀报,不就见着乾隆皇帝了么? “太什么?”品慧没听清。 “我是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或许品慧没有小燕子打动人心的本事,起码没能让紫薇放弃所有防备,所以紫薇没说出亲爹是乾隆。 品慧不是不知人情世故的人,见状就没再多问。 因为都是上京,品慧干脆就请两人同行,紫薇和金锁十分感激。 既要同行,少不得介绍身边的人,品慧指着对面两人说道:“这个是我儿子展云翔,这位桃道长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 紫薇敛身做礼:“展公子,桃道长。” 桃朔白盘膝坐在垫子上,收敛了自身气息,没惊动字画中的执念。君肆倒是更想呆在马车上,但未免和常人不同,毕竟坐了一天马车总要下来松散松散筋骨。他也不避讳,装作疲惫,一歪就靠在桃朔白身上,透着一股子懒散的味道。 这两人都是年轻男子,容貌出众,气质各异。 这一路品慧见多了两人如此,倒也习惯了,倒是夏紫薇和金锁心里奇怪,可也不敢多问。 次日一早,天放晴,一行人出发。 一路平顺的抵达京城。 当看到京城的城门,紫薇金锁两个喜极而泣。 木叔已经置办好了宅子,得了信儿,就侯在城门口。夏紫薇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婉拒了品慧的邀请,和金锁去找客栈住宿。 品慧和身边的丫鬟香草摇头叹道:“我看这姑娘认亲的事儿,难。” 香草笑嘻嘻的说:“要奴婢说的话,这夏家母女太傻了,那个爹摆明就是个骗子,十九年的时间都没去接人,肯定是将人忘记了。” “唉,男人就是这样,甜言蜜语的哄了人,转头就忘。”品慧想起了展祖望,想起年轻得宠的时候,到底心有不甘。 京城地界儿寸土寸金,但君肆花起钱你一点儿不吝啬,买了一套大宅子,主要是为了和品慧隔的远点儿。宅子的地段也好,据说以前的户主是个大商人,生意上一时周转不开,这才要将宅子转手。 品慧一看这么大的宅子,竟比桐城的展家还要气派好看,还是京城的房子,顿时就觉扬眉吐气,脸上越发灿烂,只恨不能在魏梦娴母子跟前显摆显摆,好好出口恶气! 府里又进了十来个下人,全都是死契买进来的,除了厨房、花园、门房等处当值的,多是拨给品慧用。品慧从前就一个丫头服侍,路上又买了一个,现在倒好,呼啦啦一下子有了七八个丫鬟,这还不算做粗使的、专管她出行的。 品慧这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忧虑,再好的日子若是没了儿子,又有什么意思? 她担心儿子,又不敢表露,如今到这一步,实在忍不下去了。 “香草,少爷住在哪儿?”品慧问道。 “少爷住在灼华居,挨着后园子。” 第232节 “去看看。”品慧一走,香草扶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实在是以前想不到的派头。 这一走,穿廊过桥,又是花又是树,算是真切感受到宅子的大。除了在品慧那边的院子里,人多显得热闹,其他地方很安静,特别是靠近园子,花草树木、池水假山、亭台楼阁,布置的别具匠心,显得空间很大,又分外清幽。再穿过一道月亮门,迎面是满目青翠竹林,沿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曲径通幽,方才是灼华居。 这灼华居有楼,有亭,有廊,有水,花花草草格外多,品慧大多都叫不出名字,只觉得这地方着实好。 水边亭子里桃朔白正与君肆下棋,周围并无下人。 他们这个灼华居除了木叔四个,轻易不准人进,主要是为自在。 品慧隐隐也有感觉,这是对方故意和她隔的远呢。 “你们留在外面,不必跟着了。”品慧将香草一并留下,忐忑不安的走进亭子。 君肆哪里不知对方来意,品慧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所以他们就没起身,也没招呼她。 品慧发现嘴唇似有千斤重,呼吸也不以自主的加重,狠狠咬了咬牙,问出心底猜疑:“你,你到底是谁?我儿子呢?云翔呢?” 君肆笑笑:“桃道长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 “什么?”品慧不解,望向一身道袍的桃朔白。 桃朔白张口道:“当时我就告诉过你,你儿子昏迷不醒,乃是失魂症。” “失魂症……” “所谓失魂症,就是丢失了魂魄,若是魂魄不回来,只一副空空如也的身体,永远不会苏醒,早晚会死亡。” 品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的云翔啊!” “他没死。”桃朔白话一出,成功的品慧的哀哭卡住。 “没死?”品慧呆呆的反问。 “他的魂魄并没有溃散,算是运道好。” “想不想让你儿子回来?”不等桃朔白说完,君肆接过话音,漫不经心的话,却十足的诱惑。 品慧赶紧说道:“想!当然想!求求你们,让云翔回来,只要云翔能回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很简单,所谓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品慧一开始没懂,但很快就悟过来:“我以后肯定诚心诚意,早晚烧香祷告,祈求菩萨怜悯。” 桃朔白安抚道:“放心吧,你儿子就在京城,时机合适,他就会回来。我们只是过客,不会久留。” 品慧不知该不该信,可她没有选择。再者说,她对这两人只有敬畏惊恐,可不敢怨恨,若真如他们说的云翔魂魄不在身体里,反倒要感谢两人让云翔“活着”。她现在只祈求两人说话算数,早早让他们母子团聚。 若说现今展云翔的处境,十分有趣,他竟附身在乾隆体内。 可惜,乾隆是帝王,展云翔虽好运的附身,可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他只能被动的接受外界信息,就像个身临其境的旁观者。 更有趣的是,汪绿萍也是相似的情况,附身了皇后,却被一国之母的气运压制。 桃朔白对京城的关注并不急,反倒是桐城那边一直没放松。 果然,半个月后,桐城出了件大事,展祖望死了。 对于远在京城的人而言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的,尽管展家知道“云翔”去了京城,可山高路远,就算到了京城,还要费心思找人。桐城和京城比起来,实在太小了,就算展家在桐城是望族大户,在京城却是个普通外地人,想找人哪儿那么好找。更何况,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展家上下都乱了套,第一时间根本就没想过去通知离家的二少爷。 若说到展望祖的死,是因为受了刺激,一时情绪太激动,气没喘上来。 展望祖在乎的一是展家基业,二是长子云飞。 云飞不是个合格的商人,甚至不算个合格的儿子,他和展祖望心性行事完全不同,就算没有云翔在其中捣鬼拨火儿,这父子俩也和睦不了两日。 展祖望将生意交给云飞打理,云飞免了很多人的债,尽管有些人的确是困难还不起,更多的人却是哭穷卖可怜。云飞赢了了大善人的好名声,钱庄却是垮了。 开钱庄,说白了就是钱生钱。 展家拿出一大笔本钱,又有偌大的基业摆在这里,如此才能得人信赖,愿意将钱存进来。存进来的钱是死钱,要将钱盘活,就得再借出去,赚取利息,或是拿去做其他生意,将钱越盘越多。 以前展云翔虽说催债催的狠,得了个展夜枭的恶名,但桐城的人也潜意识里依旧信任展家钱庄。 可现在,云飞做了个大善事,弄得钱庄周转不灵,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原本依着展家基业,不至于如此,但很多人看到云飞心软好骗,纷纷诉说自己苦衷。云飞并不傻,他也不信所有人都还不出钱,只是他狠不下去逼迫,也觉得为点钱做出云翔那般举动实在太过分,加上萧雨娟在一边阴阳怪气,免债的人就越来越多,数额越来越大。 萧雨娟挤兑云飞,就是存心想展家亏钱,出出恶气。 但站在萧雨娟背后的郑士达所图更大,等到全城人或真或假都在称赞展家大公子是大善人的时候,他开始散布谣言,说展家在外地投的一笔生意大亏,需要填补数千的银子。 乾隆年间银子很值钱,普通农户家庭,一年能收入一二两银子就不错了,几十两就是巨款。 在有心人故意造谣下,又联想到展大善人不停给人免债,在钱庄存钱的人们都惶恐起来,开始日夜排队要求将存款取出来,他们都怕展家钱庄倒闭,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打了水漂。若是少数人来取款,钱庄还能应付,可面对这么多人,钱庄哪里承受得住?钱庄的钱都投出去啦! 纪总管报给云飞,云飞只觉得取钱天经地义,不该拦着。 纪总管头疼的说道:“大少爷,钱庄的钱不够支取啊。” “这是大事,不论是为了安抚那些人,还是为了维护展家名声,都得将钱给他们。钱庄里的钱不够,就从家里的账房支取,再看看别的生意上有没有银子,周转一些过来。”云飞说道。 纪总管的嘴动了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转头,纪总管去找了展祖望。 “钱庄、钱庄……”展祖望本就跟云飞闹得险些断绝父子关系,现在又听闻噩耗,深知事情重大,弄不好整个展家百年基业就这么毁了。可正因为事情严重,他一时难以接受,大受刺激,竟就这么死了。 魏梦娴得了绝症,本以为自己会先死,所以一直为云飞打算,也一直努力缓和他们父子关系,谁知现在…… “我一直知道老爷身体不好,谁知这么快就撇下我们母子去了。”魏梦娴先是一阵大哭,又望向纪总管,颇有暗示:“纪总管,你是展家的老人儿了,又跟了老爷多年,论忠心,谁都不如你,老爷的后事还要你料理。老爷这一去,展家就剩我跟云飞,云翡到底还年轻,也得仰仗纪总管照看。” 纪总管何等精明,哪里听不出大太太的意思。 太太这话都是好话,在许他好处,既然给了好处,必然是有所求。 果然,魏梦娴问道:“老爷临去前只你在跟前,老爷可有什么话留下?走时可还平静?” “……回太太,我是例行向老爷报账,老爷心情不错,只是旧疾来的突然,所以倒是没留下什么话。”纪总管很识时务,原本还担心不能在展家长久,如今看来倒是不愁了。只是依着大少爷的行事性子,这展家、只怕也长久不了啦。 魏梦娴听了他的回答,心里一松。 要说她许给纪总管好处,倒不为别的,就怕传出展祖望真正的死因,于云飞不利。毕竟云飞管着钱庄,现在钱庄出事,展祖望被气死,外人若知道了,谁知道怎么编排?旁的不说,对云飞娶亲大为不利。 前些时候魏梦娴本想让萧雨凤进门做妾,却被拒绝,还被那个萧雨娟骂了出来,简直不能更丢脸。这都罢了,谁知云飞知道了也跟她大吵,说什么要娶雨凤做正妻,家里不同意他就不回来。 魏梦娴早料到云飞会一根筋,可真的被儿子一同责备数落,心里别提多苦。 现在展祖望的死,兴许也是好事,父孝三年。 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就算云飞还有那份热情,人家萧家姑娘能没有指望的干等下去? 族里并没有对展祖望的死提出什么异议,但却说要通知二少爷,哪怕分家了也是展家子孙,父亲丧事岂能不通知?但现今天热,停灵不能太久,京城一来一去要花费很多时间,所以依旧是停灵七日,下葬。 君肆接到桐城展家的报丧,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来报丧的人是纪天尧。 纪天尧来京城的路程倒是顺利,就是在京城找人花费了好几天时间,最后是花了点银子才得知二少爷的住处。看到京城的这座展家大宅,面积和桐城的展家大宅相比也不逊色,且桐城到底是县城,哪里及得上京城繁华? 进入宅子,纪天尧去给品慧请安,着实被品慧院中的排场给惊住了。 纪天尧不由得想,若是妹妹没犯傻,现在岂不是跟着二少爷享福?哪里像现在,整天待在庄子上,一开始还哭,后来干脆过起了暮鼓晨钟的日子。若是她真打算吃斋念佛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他也只会心疼,可是,偏又和大少爷牵连不清。 原来云飞因为担心天虹过的不好,就去看过两回。 他们关系本就敏感,现在纪天虹又是和离妇,越发要讲究清誉才对,可他们却自持清白,行事就不大顾及。或许纪天虹现在是清楚流言蜚语的恐怖了,但她不是担心自己,她担心云飞,还劝云飞不要再去,免得萧雨凤误会。 萧雨凤和云飞虽一直闹的分分合合,可心里一直有他,知道纪天虹的事,岂能不介意?还有个巴不得他们彻底分手的萧雨娟煽风点火,使得萧雨凤心中猜疑越来越大。 君肆并不在乎桐城的恩爱纠葛,也早将纪天虹抛之脑后,他只烦恼要离开京城。 他现在顶着展云翔的身份,展祖望一死,他不仅要回去奔丧,还得守孝,起码百日热孝期间是不好离开的。当然,他可以用法术瞒天过海,但桃朔白却要他留在桐城,处理完真爱之魂再回来。 真爱之魂没有形体,除此外,还有一样特质,当它选定了目标,在目标或目标周遭的真爱之心没有孕育完成之前,是找不到它的,除非将目标以及相关之人都杀死,便可将它入灭一次。 桃朔白当然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做法,否则一早就在桐城解决了。 现在展祖望死亡,郑士达加紧入侵展家生意,展家钱庄已经垮了,且将家底儿掏出了一半儿。后续影响还不止这些,资金链断裂,其他生意也大受影响。云飞又是个茫然没头绪的,加上展祖望的死,展云飞一心痛苦,内外事务全都交给了纪总管负责。 这次纪天尧来京城,就是纪总管安排,存有试探的意思。 纪总管觉得大少爷实在难以撑起展家,若这个时候二少爷有意,未尝不能一谋。 然而纪天尧却发现二少爷对试探的话一句不接,连脾气都改了。纪天尧也没多想,只是暗叹,二少爷不肯接手展家,他们纪家父子只有另谋出路了,总不能吊死在展家这棵树上。 展祖望死了,不仅君肆要回桐城,品慧也逃不过。 一路晃过去,又一个月过去了,离出热孝也就一个半月。 如今展家可是衰败的很了,连下人都少了很多,谁不是人精儿?但凡能走的都走了,就算是卖了死契的,也能去大少爷跟前哭一哭求一求,运气好连身价银子都不要就被放出去了。 偌大的家,人心散了,越发萧索陈旧。 家里家外一摊子事儿,云飞不管,魏梦娴能不管?她见儿子那么自责痛苦,就不忍心再说什么,硬撑着料理内外的事儿。她也不通生意,虽说是烂摊子,可丢掉又舍不得,再怎么说也是展家几代人拼搏来的家业。 一两月的功夫,魏梦娴迅速憔悴,身子也越发坏了。 她本就操劳的休息不好,晚上又总做梦,梦到展祖望责备她,怨恨她,又记恨云飞…… 她会这般噩梦连连,无非是祖传的基业在云飞手上毁了,她又自知没多少时间好活,心里头恐惧害怕,怕到了地底下没法儿向展祖望和展家列祖列宗交代。她更怕云飞这个性子,若没她看着,以后怎么办? 谁会想到,那么大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 这时,纪天虹来了,她将自己的私产都给了云飞,说帮他渡过眼前的难关。 云飞如何肯要,魏梦娴听说后更是面色冷的掉渣,嘴里客气,却十分冰冷坚决的令她将东西收回去。他们展家还没可怜到要求一个和离妇的地步,即便真到了山穷水尽,也不能接受纪天虹的“恩惠”,否则,云飞是真难娶到媳妇了。 这事儿是纪天虹擅自做主,纪总管得知消息后,气的脸色涨红,强硬的将人给带走了。 纪天虹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个女人。 ——萧雨凤。 萧雨凤是真心喜欢云飞,往日里再闹,到了云飞艰难的时候,她也心软了。特别是看到云飞的痛苦,她就想到萧鸣远死的时候,自然感同身受。思前想后,她觉得不能置身事外,特别是这件事还有妹妹萧雨娟在其中掺和,难免令她有几分愧疚和惶恐。 在萧雨娟高兴于展祖望的死以及展家败落的时候,她就到了展家。 魏梦娴极其厌恶这个女子,可云飞看到萧雨凤,双眼神采闪亮,不顾所以就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两个人又哭又笑。魏梦娴忍了又忍,为了云飞,还是忍住了。 两人却似乎忽略了周围所有人,双眼中只有彼此。 萧雨凤心疼的摸着云飞的脸,眼泪滚落:“云飞,你瘦了,瘦了好多。” “雨凤,我们不再闹了好不好?我们展家已经大不如前,我也不准备再做生意,以后我们到溪口重新建’寄傲山庄‘,一起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好不好?”云飞动情的说着。 “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我们成亲!我们成亲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云飞一激动,也忘记了还在父孝之中,就提起办喜事来。 “好,我们永远不分开。”萧雨凤嘴里说着,眼中神色却逐渐开始变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手指成爪,突然就朝云飞的胸口掏去。 第233节 “云飞!”魏梦娴大叫。 魏梦娴一直站在边儿上,深觉两人言语举止很不妥当,不放心离开。两人又在这个时候说起成亲的话头来,她刚要训斥,却见萧雨凤笑的可怕,竟要伤害云飞。 魏梦娴哪能看着儿子受伤,本能就向前冲,要护着云飞。谁知变故又起,云飞不仅不躲,还同样抬起一只手,用和萧雨凤相同的姿势朝其心口掏去。 “不!”魏梦娴将两人撞开,可已经晚了,但见二人心口处已渗出鲜红的血迹。 不远处,君肆却是五指微张,朝空中一抓一合,指间便有七彩碎光迸裂,最终光彩褪尽,重归于天地虚无。 君肆时间卡的刚刚好,成功将真爱之魂入灭一次。 倒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展云飞和萧雨凤,损伤虽是难免,但人并没有死。至于以后会如何,没醒之前,真不好说。 第233章 鲜美的真爱之心7 展云飞和萧雨凤的事令所有人震惊, 整个桐城, 哪个不知道他们是一对有情人,竟然会相互要对方的性命? 一时间, 众说纷纭,有不少人传言两人迫于压力不能相守, 因此要殉情,但这话遭到很多人驳斥, 更多的人宁愿相信他们是中邪。毕竟之前没出事,偏偏在萧雨凤登门后出事了,且出事的地点就在展祖望的灵堂。 虽说棺材已经葬入祖地,但展家后院有间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展祖望的牌位自然也摆在这里。展云飞因展祖望的死而内疚, 几乎每天都要来跪拜,做足了孝子模样。 现今事情一出, 又引出展祖望的死因来, 哪怕展家遮掩着,可外头依旧有不少人猜测议论。 君肆特地交代过品慧别去掺和那边的事,只等出了热孝就回京。 品慧当然是听着。 对于展祖望的死,品慧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怅然, 再看看魏梦娴母子的近况,看看现今的这个展家,整个人恍惚的厉害。她在想,若是云翔依旧是从前那个脾气, 她依旧窝在这个家,现在只怕还不如魏梦娴,或许…… 品慧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了。 百日热孝一结束,君肆最后跟展家族人们吃了一顿饭,各方做了一番打点,免除后顾之忧,然后就带着品慧再次离开桐城。这往后,君肆自然是不会再来,若是再回来,那必定已经是真正的展云翔。 君肆不是本人,对展家漠不关心,品慧不同。 一路上,品慧还时时感慨:“说来大太太真可怜,瘦了那么多,云飞也太不争气了。” 这种话,若是以前的品慧是决计说不出来的,她只会巴不得那对母子不好。 品慧又说:“也不知道云飞和那个萧雨凤会不会有结果?云飞脾气执拗,我看大太太拦不住。再者说,大太太那身体也拖不了两年,早晚也有管不到的时候。” 当时展云翔和萧雨凤看似下手狠,但君肆出手的及时,真爱之魂一灭,两人立时就没了力。他们的手没有穿透胸膛,没伤及心脏,但手指穿入肉里,震裂了肋骨,又有失血的情况,所以两人得好好儿养伤。 两人苏醒后虽心有余悸,但最关心的还是彼此。 魏梦娴是彻底厌恶了萧雨凤,可正如品慧所说,她也很清楚自身情况。她就算拦得一时,等她死了,萧雨凤早晚也要进展家的门,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她对云飞松了口,只提醒他们注意,不要在孝期闹出不好看的事情来。 然而说起来奇怪,没人拦着了,那两人却是从一开始日日相对,到后来十天半月见一回,逐渐发展到避而不见,好似彼此都忘记了对方一样。 别说阿超,就连一直不赞同两人的萧雨娟都十分奇怪,忍不住问萧雨凤。 “姐,你和展云飞是怎么回事?是彻底分手,还是又闹了脾气?难道是展家大太太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萧雨娟总觉得最后一个最可能。 “不是。”萧雨凤摇头,幽幽叹了一气,眼睛里尽是迷茫:“曾经我以为我与他彼此心意相通,我了解他,理解他,他也懂我,知我,我们会一生相伴,像爹和娘那样与世无争的过一辈子。以前看不到他,我会想他,听说他有事,我会担忧,他家里排斥我,我会难过,可现在……我全都不在乎了。” “什么叫做’全都不在乎了‘?”萧雨娟越听越不明白。 “我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不像我曾认识的那个展云飞,或者说,我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他。很多时候,我们相顾无言,就算几天不见面,我也不会想他,甚至已经不愿意再去和他见面……” “也就是说,你不喜欢他了?”萧雨娟一句话总结了她所有的形容。 “……或许是吧。”萧雨凤心头一颤,突然觉得很难过,又似很轻松。 此时的展云翔也被阿超询问,他的感觉就和萧雨凤一样。 “阿超,我知道你不明白,连我也不明白,我只是突然发现,或许我并不爱雨凤,或许我只是、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映华。” 阿超不能理解,他并不觉得那两人相似……或许是有些相似,不是长相,而是气韵和感觉。但那又如何?映华少奶奶已经去世,少爷早晚要再娶,娶一个和先少奶奶相似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喜欢就好啊。 “你不懂。我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我追逐的一切美好,可现在梦醒了,美好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这就是展云飞的感觉,或许他曾经喜欢过萧雨凤,可他觉得那是一时迷惘,现在他清醒了,他知道他并不爱萧雨凤。 他面对萧雨凤,承认她很温婉美丽,可是他不爱,他感受不到丝毫爱对方的心意。 这两人的感觉并没有错,他们如今的确是不爱了。 真爱之魂被灭的后遗症,那便是将他们真爱对方的那颗心一起湮灭了。 按理来说,他们还有相爱的可能,可不知为何,两人这次更多的看到彼此之间的阻碍,彼此之间的差距,以及彼此身上的缺点,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他们一起放弃了相处的机会,也放弃了可能再相爱的机会。 但在他们看来,此时的他们十分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做出了最理智最正确的决定。 魏梦娴是松了口气的。 这口气一松,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 两个月后,魏梦娴病逝。 这次去京城报丧不再是纪天尧,纪家父子离开了展家,带上纪天虹,离开了桐城。 君肆接到报丧,都已经是年底,桐城也没等着他回去,甚至报丧都不积极,也就是通知一声。君肆吩咐人送了东西,只说品慧伤心病倒,路途遥远不能前行云云。 倒是品慧还记着桐城的事儿,许是当个故事听着,没等到结尾总是不那么畅快。 “那个萧雨凤的妹妹,真给郑士达做了小老婆?”品慧感兴趣的问道。 跟品慧说话的正是来报丧的人,现今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君肆就让他留下,等年一过完跟着商队一起走也安全。品慧见他也算是见到故人,闲着没事儿,就爱听他讲些桐城的事情。 “哪有命娶哟。太太您是不知道,那个郑老板死啦!” “什么?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品慧着实吓了一跳。那个郑士达在桐城和展家分庭抗礼这么多年,身体一直硬朗,手段又多,怎么突然就死了? “太太您听我说,这个郑老板是被山贼给杀死的。” 原来展家败落之后,郑士达直接控制了整个桐城,春风得意,就提出接萧雨娟过门。萧雨娟答应了,日子都商定了。谁知道这郑老板一次去城外烧香,也不知是不是贪看风景,在后山走的深了,竟遇上山贼,不但身上钱财都被抢走,连性命也丢了。 “山贼?”品慧倒是听说过城外山里有些草寇,但以往都是劫财,没听说闹出人命的。 “是啊,所以说郑老板运气不好啊,或许是他说话硬气,山贼恼了,这才……” 两人却没想过,郑士达那样的人会那么大意?就算真要欣赏景色,会独自一个人? 实则郑士达是被人约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萧雨娟。 在寺庙里碰上萧雨娟,郑士达很意外,但并没有警觉。萧雨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又使其吃下含有迷\药的糖块儿,等人彻底昏迷后,把人拖到深山里,亲手用刀残忍的了结了郑士达的性命。 萧雨娟之所以要杀郑士达,是为报仇。 上回君肆回桐城奔丧,萧雨娟曾试图用美人计接近他,君肆知道背了锅,能无动于衷?他给出线索,让萧雨娟自己发现真相,把杀父仇人当成恩人什么的,萧雨娟的性子能忍? 她曾几次谋划,都没成功,这一次倒是因为郑士达春风得意而大意了。 郑士达死后,没人怀疑到萧雨娟,在别人看来,萧雨娟反而是受害者,因为她失去了进入郑家的机会。 没多久,萧家姐妹就带着弟妹从桐城消失了。 除了阿超,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去向,就像她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时门外进来个丫鬟,禀报道:“太太,夏姑娘来了。” “外头这么冷,她才刚好,怎么就出来了?快请进来。”品慧顾不得再聊桐城的事儿,连忙吩咐道。 桐城的那人见状,便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门帘子一掀开,进来的正是紫薇和金锁,只是此时的紫薇尽管包裹在冬衣里,脸色依旧有些白,金锁的气色也不大好,旁边还有小丫鬟搀扶着。 紫薇来见品慧,是为规矩,不想失礼。别人救了她,收容她,照料她,她还能不感恩么?只是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能来服侍品慧做报答,唯有闲时在屋子里和金锁做点针线,送给品慧算是一份心意。 关于紫薇的事情,君肆早先和品慧提了。 品慧怜惜她是一回事,但经过那番变故,加上君肆提醒,意识到紫薇身份不简单,也就不敢擅自做主,自然照着君肆的安排来。 于是她说道:“我就是个深宅妇人,外头的事都不知道,也不知你有什么委屈,知道了也帮不上。如果你不嫌弃,有什么难处就去告诉云翔,他常在外头跑,总有点门路,哪怕是打探点消息,也比你一个姑娘家要强。” “多谢太太,多谢展公子厚义。”夏紫薇此时也没了犹豫。 她虽然之前信错了一个人,可她总觉得对方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就算真被骗了,难道天下所有人都是骗子吗?何况展家一直对她有恩,又不求回报,若没有展家,说不定她跟金锁都不能安全来到京城,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怀疑展家的。 当初到了京城,两人心情激动,哪里料到认亲是这么艰难,别的不提,第一个横在两人面前的难题就是——如何能见到皇帝? 她们按照一开始的打算,先去太常寺,可费尽周折,连梁大人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和对方讲什么夏雨荷的故事了。 盘缠不够,又举目无路,如原剧一般,她们遇到了小燕子。 两人结拜姐妹,小燕子做了信使,成功进入木兰围场,去也就此一去没了音信。再得消息,却是皇帝带着新认的义女还珠格格去祭天,她们看到了轿子里坐着的人,那个新出炉的还珠格格竟然就是小燕子?!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 小燕子为她去送信,却自己当了格格,把她给忘记了! 紫薇的第一反应不是痛苦失去皇帝父亲,而是震惊不可置信于小燕子的背叛。 她们大喊小燕子的名字,又哭着喊皇上,说自己才是格格一类的话。可皇家祭天何等森严,一看有人往队伍里冲,直接就有官兵将两人一顿暴打扫到街边,恰好品慧在一边的茶楼上看热闹,见了紫薇,连忙将人带回家里请大夫医治。 只慢了一步,护卫在队伍的福尔康过来时只看到几人背影。 那会儿他只是听到只言片语,但词汇都很敏感,什么“格格”、“小燕子”之类的,他常出入皇宫,又认识还珠格格,当然知道还珠格格名字叫做小燕子。原本还要查问两个姑娘,但祭天的队伍可不会停,权衡一番,只好罢了。 或许就是两个认识还珠格格的故人,一时情绪激动冲撞了队伍。 紫薇金锁本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却受了一顿棍棒,加上小燕子的事情绪激荡,硬是养了月余的功夫才能下床。 紫薇本就是善良到天真的人,又不懂得拒绝人,一味将人往好处想,就算有不好,也会自己承受,一再退让。现在她对小燕子感觉就很复杂,怨恨当然有,因为认亲是夏雨荷的遗愿,现在却弄成这个样子,她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迎着寒风,紫薇站在院子门口,一时踌躇。 金锁恨其不争:“小姐,难道你忘记太太临终的话了?我们千辛万苦到京城来,连后路都断了,难道小姐就不认爹了?反倒让一个小混混小骗子顶着太太女儿的名字抢了小姐的一切?” “不!”紫薇一贯不看重金钱权势,可以说她是天真,但也是她的一种纯粹。她想到的是,不能让自己的父亲被骗,也不能让自己的娘死了也不瞑目。还有小燕子,她对小燕子如亲姐妹一般,小燕子怎么可以骗她?小燕子明明知道认爹对她有多重要。 “那我们去见展少爷!”金锁连忙说道。 两人进了院门,正是灼华居。 前天下了第一场雪,院子的花草山石上一片素白,越发干净清幽。水池子里一片残荷,顶着白雪,从石桥上过去,正对的便是一座三层楼。这座楼原本是藏书楼,面阔三间,古朴大气,前一位商人用来做休闲之地,到了现在,就成了桃朔白和君肆的住处。 两人进了门,屋内并不似品慧那边暖融融的,反倒觉得清爽,屋内摆着几盆梅花,散发着淡淡冷香。 桃朔白和君肆站在窗边,桌案上铺着一张画,正是院中的景色,看似平平无奇的笔触,却极为传神有韵味,清幽安宁,仿佛与世无争,令赏画之人的心情也随之平静。 紫薇听着君肆在点评这幅画,便知道是桃朔白所作,不由得十分敬佩。 第234节 “夏姑娘有事?”君肆开门见山的问。 不知为什么,哪怕对方语气和善,但那副慵懒闲散的姿态总令紫薇紧张。她早知道展家就是桐城的商户,品慧也的确有些小家子的习气,可偏偏在展家少爷身上看不出丝毫,反倒气质举止都出自大家,甚至有种深不可测之感。 紫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金锁暗暗着急,干脆朝地上一跪,替她说了出来:“求展少爷帮帮我家小姐,那个还珠格格是假的,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格格啊!”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对于那些事,桃朔白和君肆早就清楚。 君肆听的心不在焉,随手拿了本书坐到一旁,颇有些袖手旁观的意思。 紫薇金锁有点儿发愣,以为对方害怕,不想管。 却听桃朔白问她:“如果你见到小燕子,小燕子说她是稀里糊涂认了格格,迫不得已做了格格,你会怎么办?” 紫薇一愣,尽管没说话,可眼神却有点挣扎。 金锁却是满脸气愤:“哪有稀里糊涂就抢别人的爹的?再说了,她没抢别人的爹,抢了小姐的爹,如果我家小姐的爹不是皇上,她也不会抢。她就是贪慕荣华富贵!” “金锁!小燕子不是那种人,她帮过我们,还带我们去围场,是我自己没本事怕爬不上去。”紫薇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想见见小燕子,我要亲自问她。” “小姐!”金锁又气又急。 像紫薇这种性格,这辈子就被小燕子吃死了,后来为了小燕子安全,宁愿不认爹要回济南,除了周边无人真心帮她,也是她本身有那种自我牺牲成全别人的意识作祟。 桃朔白其实是看不上紫薇这种性格的,但他也不会去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紫薇性子不是一两日扭转的过来,或者她自己还认为挺好。 “你在一开始就不该去找太常寺,要找,也该找宗人府。再不济,你去找和亲王。他是乾隆弟弟,你的皇叔,虽然行事不大着调,但你这样的事也算是家务事,他不会袖手旁观。” “和亲王?”紫薇以前那里知道什么和亲王,但到了京城,没少听这位的名号,人们私下里都称呼其为荒唐王爷。毕竟有谁活着就给自己办丧事的?这位王爷就这么干,又是受祭礼,又是吃祭品,还要全家哭丧,简直不能更荒唐。 别说紫薇从没想过去找这位叔叔,就算是想,一看对方这行事,她也不会去。 反倒是金锁很积极,忙说道:“桃道长,您是知道的,我们主仆两个人生地不熟,连衙门都不让进,更何况是亲王府邸。再者说,现在格格已经被小燕子抢了,我们……我们怎么才能见到那位王爷呢?” 桃朔白忍不住问一句:“你们来京城这么长时间,都在做什么?就没打听打听消息?” 只要到了京城的人,谁没听说过荒唐王爷?谁不知道这位的爱好?只要知道,就肯定知道在哪儿能见着人,至于说不说得上话,那另说。 紫薇脸一红。 别看紫薇是来寻父,可真到了京城,她就只觉得找什么太常寺,太常寺行不通,就没了主意。去西山围场还是小燕子给出的主意。她不是没想其他办法,但她想不到,对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颇有些漠不关心,根本没进到耳朵里去。 桃朔白想着也是时候去宫里走一走,于是说:“明天你们跟我出门。” 次日是个好天气,桃朔白拒绝君肆跟着,带了紫薇金锁两个出门。 紫薇发现她们并没有去王府,而是来到热闹的大街上,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前。 ——龙源楼! 这家酒楼很有名,但凡是读书认字的人,单从酒楼的名字就能看出其背景不凡,不是什么酒楼都称“龙源”二字的,特别是京城天下脚下。据说这家酒楼幕后老板就是和亲王,倒是符合和亲王一贯喜欢敛财的行事。 和亲王也常来这家酒楼转悠,今日恰好就来了。 第234章 鲜美的真爱之心8 现在是乾隆二十五年, 乾隆五十岁,而和亲王弘昼小乾隆一岁。 弘昼只穿着常服, 见今日天气好出来松散松散, 顺便到龙源楼坐坐。龙源楼里的生意很兴隆,有一桌坐着几个年轻人, 嘻嘻哈哈不知说笑着什么, 见到这位王爷,连忙上来见礼。 弘昼瞥见其中一人,笑了:“多隆啊,你小子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 又去赌钱了?” 多隆也是宗室,封了贝子,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行, 人人提起来不是嫌恶便是忌惮, 评价本不好,但他偏偏投了这位王爷的眼缘。 多隆嘻嘻笑道:“我哪儿敢呀, 我要晚上不回家,我阿玛还不得抽死我。” “最近又在做什么呢?”弘昼又问。 弘昼就喜欢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或是能赚钱的营生, 这多隆看着不成器,但脑子活,消息广,又能逗乐子, 所以弘昼喜欢他。 “刚刚跟了一批货,险些砸在半路上,虽是尽力护着,到底折了不少,能保住本钱就不错啦。我不能跟王爷比,若是王爷可怜可怜我,捎带一回,那就是我的福气了。”多隆先是哭哭穷,又抬抬人,再求一求,无比熟练。 “我还不知道你?正好,我手头有个赚钱的买卖,你要是不怕亏了,我就搭把手。先说好,少了五千两就免了。”弘昼心情好,看多隆格外顺眼,干脆就松口带带他。 多隆大喜:’多谢王爷,那我得赶紧回家准备银子去!’ 多隆拽着身边一个年轻人一并出了龙源楼。 这个年轻人长得实在漂亮,眉眼深邃,鼻子挺直,皮肤特别的白,有点异域特色。这年轻人叫皓祥,乃是硕亲王府的侧福晋所出,因这位侧福晋是舞女出生,又是异族,所以皓祥长相就有异族特征。 人们提起这位硕亲王的庶子,都不是什么好印象,特别是有个光彩出众的嫡长子压在头顶,他又和名声不好的多隆贝子走的亲近,能有什么好话? 皓祥的确是敏感易怒、自卑出生,生母不受宠,王爷不管内宅,一切都把持在福晋手里,他便是相争都没得争。 他和多隆关系亲近,哪怕回回都被父亲责骂,他也没改主意。多隆虽和他一样都有很多毛病,但无疑多隆是个真朋友,也是唯一会关心他的朋友。别看是王爷的儿子,可他和皓祯没得比。 每月的月钱就那么点儿,吃穿用度都是定例,如果是普通百姓肯定觉得这是很好的日子,可这不是普通百姓之家,再不受宠,皓祥也是王爷之子。作为年轻人,他总得有自己的交际,要交际就不能没钱,那不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为这个去找账房?趁早别去碰钉子。 若是皓祯,皓祯自然不会去账房,可人家有亲娘支援,出手就是百两银子。 皓祥的娘翩翩当初是作为寿礼送到了王府,得了宠,升了侧福晋,可没多久就失宠了。她又生性怯懦自卑,不懂得耍手段,从此就被王爷遗忘了。所以,本就没有娘家撑腰,没有嫁妆,好日子就那么一两年,能攒下什么东西?她再心疼皓祥,也无法给什么帮助。 除此外,大家子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若是不给点好处,生病时想额外吃点儿什么,厨房都不理睬。 为此,皓祥和多隆在一起之后,也在积极想办法弄钱。 多隆当然不会忘记他,出了酒楼就和他低声说道:“你回去筹钱,有多少是多少,到时候我一起给和亲王,赚了钱再分给你。” “多隆,多谢你了。”皓祥心底十分感激,和亲王都是做大买卖,小钱根本没兴趣费心,哪怕他们跟着喝口汤,也比以前做的那些强。 “好兄弟,谢什么谢。”多隆正说着,见一辆马车停到身边,他正想叱责一句谁家马车不长眼,却见马车旁边走着个白衣道长,只一眼就怔住了。多隆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般出众的男子着实少见,偏偏还是个道士,当真犹如谪仙啊! 至于马车上下来的一对女娇娥,他完全没留心,哪怕夏紫薇是个美人,可也算不得绝色。 桃朔白扫了两人一眼,抬脚就要走。 多隆就是那种爱热闹的,又喜欢稀罕事,看到这么个道长,就想搭讪搭讪。 “这位道长,请留步。”多隆拦上去,笑嘻嘻的问道:“道长,您瞧瞧我,给我算一卦?我觉得我今年要发财,再算算我是不是有桃花运。” 皓祥对多隆的德性早就见惯了,笑了笑,站在一边没说话。 桃朔白被拦住也不恼,神色平静,只将多隆从头到脚看一眼,张口说道:“明年春天,你有一场桃花劫,虽与性命无忧,但必定见血,有人命缠身。” 多隆一怔:“真、真的?” 原本只是玩笑的问一问,哪里想到对方真给算了一卦,这卦象还是凶卦。如果是别的人,多隆早就恼了,可偏偏这个仙风道骨的道长一说,不但不像骗子,还让人觉得特别真实,就像已经预感到灾祸即将来临。 桃朔白却不理他了,抬脚就进了龙源楼。 紫薇金锁两个迷迷糊糊的看着这一幕,也没敢吭声。 “哎,道长,道长等等啊,我这劫要怎么避得过呀?道长你可得救我一命啊。”多隆夸张的叫喊着,跟在桃朔白后面也进去了。这多隆再纨绔,也不是没脑子,刚才是十足十的相信,这会儿清醒一点儿,半信半疑,但不妨碍他探探这个陌生古怪的道长。 甚至他已经想好,要将人引给和亲王认识,倒要看看会对和亲王说什么。 底下这点儿动静和亲王已经注意到了。 本来么,他们是站在酒楼外面说话,和亲王正好坐在二楼临窗的房间,开着窗子听着街面上各种吆喝,不期然听到多隆找道士算命,低头一看,也着实惊异于桃朔白的人物风采。 正好,多隆将桃朔白引到和亲王这儿来了。 桃朔白本就是来见和亲王,顺水推舟。 多隆一进门就故作谄媚的笑道:“王爷,我刚刚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道长,他说我明春有桃花劫,我正求他化解呢。” 弘昼本想取笑多隆,但是看到进门的桃朔白,愣了愣。那会居高临下,其实没有看的特别清楚,这会儿对面相对,弘昼竟觉得这道士有些面善,好似在这儿见过。 “道长如何称呼?”弘昼一边想,一边问。 “道号‘度朔’。” “度朔、度朔……度朔道长?!”弘昼猛然想起为何听着耳熟了,满脸震惊的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桃朔白,那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多隆与随从都惊奇于和亲王的反应。 也怨不得弘昼如此,很多人都不知道度朔道长是何人,但他知道啊。世人都只道皇家敬佛,太后更是去了五台山礼佛,宫中又有大小佛堂,可很多人不清楚,其实皇宫里头还有座道观。 若说是道观,也不大准确,实际上是一位道长曾居住过的地方。 那还是顺治朝的事儿,据说有一位来历神秘的度朔道长进了皇宫,治好了当时的襄亲王的生母懿靖大贵妃,又得到孝庄太后请托留于宫中,教导过顺治帝。及至顺治帝驭龙宾天,康熙登基,这位道长便不知去向。康熙幼时,宫中爆出天花疫情,是度朔道长出手救了康熙,因此为感念这位道长,其居住地被保留了下来,连院门上的匾也是康熙后来亲自题的——度朔清居。 度朔清居里头并没有什么道士,也不做供奉,一如度朔道长从前的布置,处处透着安宁。康熙烦心时会去坐坐,后来就改成了静修之地,在雍正晚年,也是常在此处静心。 弘昼听过度朔道长的传闻,不甚清晰,也有很多夸张言语,将信将疑。但是他曾在度朔清居见过度朔道长的画像,和眼前这个人着实像极了。 从康熙祖父登基到现在,足有一百年,难道度朔道长还活着?真修成了仙术容颜不老不成? 弘昼一直都说,人早晚都有一死,何必要避讳?所以他就乐意办丧事,吃祭品,让家人在灵堂哭丧,他还能坐在一边点评谁哭的好。尽管这其中有自我抹黑、避免被皇帝猜忌的用意,但能用这种办法,也是心态强悍了。 所以说,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很快理智回笼,开始怀疑这位“度朔道长”的出现是一个阴谋。 现在依旧有反清复明,什么白莲教、红花会,从来没有消停过。 桃朔白见弘昼的表情从震惊到怀疑,意识到可能有什么变故,但他也没料到这个世界融合的那么复杂。 弘昼又恢复了闲适,笑着摆手:“度朔道长?你刚刚给多隆算的卦,能不能详细说说,本王倒是有点儿兴趣。” 桃朔白朝侧面椅子上坐了,而有他一开始交代的话,紫薇金锁留在门外没进来,这屋子里除了弘昼、多隆、皓祥,也就是弘昼的两个随从护卫。当然,这两个人只是明面儿上的,暗处,在这龙源楼里护卫的人也不少,加上本就是京城地界儿,随时都巡城官兵从街上过,安全还是很有保障。 多隆也是个人精儿,看出情形不对,给皓祥使个眼色,完全跟着弘昼的意思走。 多隆连忙笑着催促:“是啊道长,快说说,我要遇到什么桃花劫?怎么能避过去?如果你真能救我一命,我必定重谢。” “多隆贝子的事在明春,我便是说了,也在明年应验,倒是另有一件事,就在当下。”桃朔白也不兜圈子,直言道:“事关宫中的那位还珠格格。” 弘昼脸色顿时严肃,深深看了桃朔白一眼:“道长可愿与我回府?” 不管对方将要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事涉敏感,都不能在外头说。 “随王爷安排。”桃朔白点头。 多隆见状,深知不能掺和,连忙带着皓祥告退了。 弘昼立时回府,这才发现外面还有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文文弱弱有大家闺秀之风,一个明丽娇俏,却似个丫鬟。弘昼倒是看不懂了,一个道士带着两个姑娘?难道这两个姑娘和还珠格格有关? 到了和亲王府,跟前除了贴身服侍的,并无外人。 桃朔白本身没有别的居心,也不去绕圈子,指着紫薇说道:“此女是我入京途中遇到的,山东济南人,来京城投亲。本来自到京城便分开了,直至上个月她冲撞了祭天的队伍,遭到侍卫官兵的拳脚棍棒,被展家太太看见,因着有一路结伴上京的情谊,便将人带了回去。当初只知这夏姑娘上京找爹,旁的并未多问,后来她养好了伤,才提及父亲身份。” 第235节 弘昼别看是个荒唐王爷,不代表他愚笨,相反他脑子很好用。 一开始就说和还珠格格有关,又听东山济南、又是姓夏,这姑娘年纪还和宫中新来的格格相似,一个猜测立时就蹦现在脑子里,着实竟弘昼惊出一声冷汗。 “今日我去龙源楼,本就是为见王爷。此女话中真假不敢断言,但既然涉及还珠格格,想来皇家定有论断。”桃朔白只需要给夏紫薇指条路,后面她要如何走,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道长倒是热心高义。”这般大事,别说寻常人,就是弘昼这样的王爷都觉得烫手。不说别的,皇帝已经认下一位格格,且宠爱非常,现在去告诉皇上可能认错了女儿,不但会使得皇上颜面下不来,连感情上也难以接受。 “刚好碰上,便是我不理会,早晚会有人寻上门来。”桃朔白不认为小燕子憋得住话,不管是冲动脱口而出也好,还是担心早晚路出马脚也好,小燕子迟早会被人察觉是假格格。在认格格这件事上,令妃是出力最多的人,无形中就和小燕子绑在一起,岂能看着事情败露?那时一切和夏紫薇有关的人,都会被处理。 桃朔白自然不怕,但与其被动涉入,不如自己选择主动。 “事关重大,还请道长先留在府里。”弘昼自然要去济南查一查真假,也得稳住眼前的人。 “我就在京城,王爷有事差人去通知一声就行。夏紫薇可以留在王爷府上。”桃朔白说了展家宅子的位置,便告辞离去。 弘昼派出马车相送,桃朔白没推辞。 待得车夫回来,禀报道:“王爷,打听清楚了,那个展家据说是桐城来的……” 有弘昼的嘱咐,车夫送了人,一是确定展家住处,二是打探展家底细。展家的宅子是买来的,周遭不是富户就是官家,寻常人想买也未必那么容易,新来的住户也会被周边各家打探明白。 “有意思,一个小小的展家,竟有这样一个道士。”此时弘昼没将展家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展家不过是桃朔白的暂住地、护身衣。 弘昼将紫薇金锁交给福晋,福晋得了话,便将两人安顿下来,又试探一番。紫薇本就单纯,加上来之前桃朔白说弘昼是她叔叔,福晋自然是她婶娘,所以对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事后,福晋来见弘昼,皱着眉头叹道:“王爷,我看那个夏紫薇不像说谎,一应细节清楚明白,只怕是……” 弘昼似乎也不是那么意外:“当初我看那还珠格格就觉得不大对,咱们皇上那个性子,喜欢的肯定是温柔的美人,小燕子一口京话,咋咋呼呼,据说还不识字,偏皇上喜欢,查都不查就将人认了。” “这事儿不好管啊,延禧宫那位可不是善茬。”福晋说道。 “不急,等济南回了消息再说。”弘昼打算好了,就算那个还珠格格真是假的,他可以将紫薇送到太后跟前去。 却说此时在皇宫里贵为格格的小燕子,日子并不好过。 一开始是重伤下迷迷糊糊回答了一些问题,让乾隆和令妃以为她是夏雨荷的女儿,令妃见乾隆被勾起内疚,便顺水推舟恭喜皇上父女团聚。小燕子则被一句“格格千岁”震晕了头,又看皇上这么疼爱自己,心里就起了变化,居然生出荒谬的暂时先借紫薇的爹的想法。 小燕子兴奋激动后,也有后怕,她试探的说万一自己不是格格呢? 令妃却是一脸严肃的警告她:“皇上认定你是格格,你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否则不但是鄂敏和我,还有格格你,都会被砍掉脑袋!” 小燕子当然怕掉脑袋,再说做格格有人服侍,有山珍海味,有金银珠宝,她快乐的像只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一时间就将紫薇忘到了脑后。 然而仅仅几天过去,小燕子开始做恶梦了,总是在梦里看见一个很像紫薇的女人像她索命,说她是个冒牌货,要掏出她的心肝吃掉。 “啊——”大半夜,小燕子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摸着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仿佛还能感受到心脏被挖出的疼痛。 “格格,您怎么了?又做恶梦了吗?要不要传太医?”明月彩霞这两天就一直守在床边,此时连忙询问。 小燕子却是眼神微微涣散,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大喊:“我不做格格啦!我不做格格啦!我把格格还给紫薇!求求你放过我吧!” 明月彩霞脸色一白,连忙低头,只当没听到这些话。 令妃早就交代过,格格一旦发梦就会胡言乱语,不论她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否则,这宫里死两个人简单的很。 明月彩霞当然清楚,她们已经是漱芳斋的人,和还珠格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格格如果有个万一,先受苦的肯定是她们这些奴才。包括小凳子、小桌子在内,四个人最近很愁苦,他们似乎无意间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足以掉脑袋的秘密,为了保命,他们只能听令妃的吩咐,将一切死死的捂住。 小燕子渐渐冷静下来,将明月彩霞赶了出去。 她没再睡,她根本不敢睡。 将桌子上的桌布抽掉,把所有得来的钗环首饰以及值钱的玉瓶摆设都撞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她又偷来小凳子的太监服换了,用帐子上的铜钩自制了一个飞抓百练索,直等明月彩霞禁不住犯困睡着,这才轻手蹑脚的溜出漱芳斋,打算连夜逃出皇宫。 但小燕子的功夫三脚猫,皇宫的宫墙很高,她轻功上不去,所谓的飞抓百练索到底是用细铜钩做的,经不住力道,爬到一半跌下来,被侍卫们给抓住了。若非及时出声,让人发现她是还珠格格,只怕侍卫手中的枪尖儿就刺进她胸膛里了。 侍卫们不敢大意,将还珠格格带到乾清宫。 高无庸是乾清宫首领太监,乾隆身边的老人儿,一看还珠格格这般打扮被侍卫带来,就已猜到大概。自从还珠格格入宫可真没一日安分,高无庸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胡闹的格格,偏生皇上觉得新鲜,又对其愧疚,越发宠得不像话。 高无庸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动声色,对着小燕子施了一礼,道:“还珠格格,您这是……” “皇阿玛呢?”小燕子被抓了包,却一点儿心虚胆怯也没有,反倒气哼哼的。 高无庸道:“格格,皇上睡下了。近来皇上睡眠不佳,难得睡得安稳,奴才不敢惊扰。” “高公公,皇上醒了。”这时殿内出来个小太监禀报。 高无庸连忙回到殿内,果然见乾隆已坐起身,脸色在烛光照映下泛着白,气色极差,自然心情也不好:“高无庸,外头什么事?” 侍卫早将事情回禀了,高无庸便照实回了。 乾隆刚从高无庸手里接了温热的茶水,听了小燕子居然半夜爬墙出宫,顿时只觉得火气窜头,茶杯啪的砸在地上:“荒唐!她一个年轻格格,居然半夜去翻墙?简直不成体统!” 高无庸顿时把头压的更低。 小太监在外禀报:“皇上,令妃娘娘来了。” 乾隆心情很不好,只想尽快处理了眼前的事情清静清静。 令妃消息灵通,得知小燕子的事儿,赶紧过来做和事老儿,又能在皇上面上展示自己的温柔慈爱,又能给还珠格格卖个好处。当然,她也不能不来,宫里宫外都将还珠格格与她归在一处,还珠格格倒霉,对她没半点好处。 令妃摸清了小燕子的脾气,立时便觉得,这是对付皇后的最好人选。 小燕子进来,也不行礼,就喊了一声:“皇阿玛,令妃娘娘。” 以前不觉得,但今晚乾隆好不容易睡得安稳,却被惊扰了,心情阴郁,看什么都不顺眼。若是以前,他宠着小燕子,觉得小燕子是个开心果,给沉闷的皇宫带来了欢乐,便是做些出格事儿也不以为意,还觉得是直率真性情。可今晚却不同,看到小燕子没规没矩目无尊长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小燕子,你跟朕说说,你今晚干什么了?这是什么?”乾隆将一捆绳索丢在她面前,脸上阴云密布,声音冰冷中含着震怒。 令妃吃了一惊,没想到皇上火气这么大,一时倒不敢随便张口了。 小燕子却不怕,还振振有词:“这是飞抓百练索。”说着埋怨小凳子给找来的东西不好,做出的飞抓百练索不好用,害她摔了下来,摔得浑身都疼。 令妃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说你从哪儿摔下来了?” 令妃只知道她半夜穿着太监服被带到皇上这儿来,具体做了什么并不清楚。 小燕子说道:“从墙上啊。我早就说想出宫去走走,可所有人都盯着我,这不准那不准。我实在想宫外的朋友,想柳青柳红,想小豆子,我忍受不了啦。” 当然,这些算不得借口,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去见紫薇。 “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乾隆突然站起来怒声责斥:“你现在已经被封为格格了,不再是外面的小混混,你娘是怎么教你的?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朕还记得你娘,那是个像水一样温柔的女子,你怎么就会这些旁门左道?” 小燕子先是被一震,但那点害怕很快就没了,她想到做格格的各种痛苦,想到连日的恶梦,顿时委屈的大喊:“你别提我娘!你哪里还记得我娘是像水还是像火?你这皇宫里这个妃那个妃,这个嫔那个嫔,早将我娘忘的一干二净了,否则怎么会将她冰在大明湖畔,你一走就是十几年,却让她守活寡守到死呢?” “放肆!放肆!”乾隆没想到小燕子敢顶撞他,还敢诛心的指责他,别说他今晚本就怒火高涨,就算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容忍小燕子如此挑衅! “来人!将还珠格格押下去,重重的打二十板子!”乾隆见令妃要开口,又说:“谁都不许求情,谁敢求情,就跟还珠格格一起挨板子!” 令妃顿时失了声,对这般暴怒的乾隆,心中亦是惧怕。 小燕子被押在外面打板子,那板子可没留什么水分,打的小燕子哭爹喊娘,偏她又觉得委屈,还夹杂着骂乾隆的话。 令妃暗暗着急,蹲在小燕子面前苦着脸求道:“小祖宗啊,何必嘴硬,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你就服个软,求求你皇阿玛,这么打下去,你一个好好儿的姑娘家可要毁了啊。” 小燕子终于觉得受不了啦,可她又拉不下面子求乾隆,就开始哭她可怜的娘,夏雨荷。 若是在从前,乾隆肯定内疚了,后悔了,要停住板子,指不定还要给小燕子赔个不是。但现在乾隆恼火的很,特别是小燕子那些指责的话不停的回响在脑子里,不期然与近日的梦境结合,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眼前一黑,人就栽倒了。 “皇上!”高无庸大惊,连忙吩咐请太医。 令妃也着实吓住了。 几个行刑的侍卫面面相觑,顿了顿,继续将板子打完。若是皇上还醒着,可能会心软叫停,但现在皇上居然被还珠格格气晕过去了,哪怕事后不追加责罚已是隆恩,这二十板子定是不能少了。 可怜小燕子一通板子挨下来,活蹦乱跳的燕子已经变成半死不活的燕子。 令妃心忧乾隆,哪里顾得上小燕子,只让两个小太监抬着送回漱芳斋,与此同时不断盘算着这事儿的影响。就算乾隆没有大碍,但小燕子气昏了皇阿玛,传出去岂非不孝忤逆?对女孩子来说,等于声名尽毁,还想嫁个好额驸?若小燕子当真沾了污点,还可能带累令妃。 但是,令妃有些犹疑,毕竟之前皇上宠爱小燕子有目共睹,今晚的态度很古怪啊。 要说乾隆的变化,同小燕子急着出宫一样,同是被梦境所扰。 不同的是,小燕子做了恶梦,乾隆却是夜夜美人在怀,被翻红浪。 乾隆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小燕子来寻亲,勾起了他已经遥远的记忆,竟想起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实际上,他的确记不清夏雨荷的模样,还是通过小燕子述说,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温柔如水、痴痴守候的女子形象,正因夏雨荷默默念了他十九年,令他被感动了,觉得那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后悔当初没能将其接入宫来。 或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居然梦到了夏雨荷。 好似有回到了大明湖畔,他与夏雨荷下棋作画,赏景作诗,两情缱绻,好不快活。特别是,夏雨荷在梦中的面目是清晰可辨的,依旧是年轻如水,一举一动又别有惑人的魅力。 乾隆沉溺于梦境,休息跟不上,加之他到底五十岁的人了,却房事不知节制,身体日渐亏空。太医已委婉提醒过,但这事乾隆自己也无法阻止,一入梦,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下子可好,身体本就虚的很,又被怒气一冲,等到再次醒来,身体依然易主。 第235章 鲜美的真爱之心9 展云翔看着奢华威严的寝宫, 一旁有请脉的太医,有大太监高无庸, 也有乾隆皇帝最宠爱的令妃娘娘。 “皇上乃是身子虚弱,又气怒攻心, 这才昏厥。”太医隐去了皇帝为何会身体虚弱的原因没说,但此时太医、皇帝、高无庸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朕就需要清心静养了?”展云翔现在腹内打好稿子,这才模仿乾隆的语气开口。 太医听着皇帝不似生气,便道:“静养些时日,有助于恢复龙体元气。” “嗯, 就照太医的意思, 开药吧。”展云翔说着看了眼令妃, 道:“令妃回去吧。” 令妃正关切的注视皇上, 听了这话一愣, 但没敢说什么, 顺从的告退了。 展云翔又朝高无庸吩咐:“撤了绿头牌, 后宫来人一律不见……皇后除外。” 展云翔虽然今天才得到身体的控制权,可他附身皇帝以来, 意识是清醒的。乾隆感知不到他, 他却能通过乾隆感知外界的一切, 所以清楚乾隆的习惯喜好, 也知道宫里朝堂的人物有哪些。 或许是旁观者清, 虽说令妃的确温柔体贴,但展云翔总觉得不大舒服。何况照他看来,后宫里能有善良的仙子?真善良, 她也不可能从一介宫女封到妃位,还是宠妃。 皇后么,他也不喜欢,感觉硬邦邦的,张嘴闭嘴都是规矩,男人能喜欢才奇怪。可皇后让他觉得踏实、真实,而且皇后和皇上看似和睦,实则关系渐渐疏远了,除了初一十五,基本不见面。 他想,只要他跟皇后说暂时静养不接触后宫,皇后绝对会仔细将后宫打理妥当,谁都别想来烦他。 展云翔本来是商户家的庶子,一辈子的野心也就是将展云飞比下去,得到展祖望的赞赏肯定,拥有展家。现在一朝翻身,成了一国之君,心情难免激动,但是……他最关心的还是桐城展家,迫切希望知道展家如何了。 他想到心里依旧装着云飞的纪天虹,想到一心为他打算的姨娘,想到偏心的展祖望…… 那晚他摔下马就彻底离开了身体,他原本的身体如何了?“展云翔”难道死了吗? 麻烦的是,他不能跟人打探消息,无缘无故皇帝如何会去关注一个展家?别看他现在伪装很镇定,实则心头还是发虚,皇帝啊,这可是一国之君,若是被人瞧出端倪,他简直不敢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除非,他能尽管掌控一切,那时再做改变就不怕了。 展云翔当初能得个展夜枭的名号,说明他是个有野心和狠心的人。以前局限于桐城,局限于展家,野望也显得小家子气,可现在上天给了他机会,这般大的诱惑,说一点儿都不动心,那是谎话。 皇帝啊…… 第236节 皇帝的事情,历来牵扯着宫内宫外无数人的心神,即便窥伺帝踪是大忌,但谁暗地里不窥伺?所以这边皇帝一昏倒,没多久消息就传开了,先是后宫得了消息,紧接着宫外一些王公大臣也知道了,当然也清楚皇帝是被还珠格格气的。 自从还珠格格出现,大臣们就盯着呢。 格格十八岁,哪怕皇帝再宠爱,也要选额驸了,尚主可是荣耀,还能得到切实的好处。如今宫里的格格并不多,四格格年初已经出嫁,七格格八格格九格格才三四岁,唯有太后跟前的晴格格、皇后的养女兰馨正当适龄。 晴格格是愉亲王遗孤,兰格格是齐王府遗孤,两位王爷都是大清功臣,为国捐躯,因此皇上特地将二女接入宫中抚养,封为和硕格格。 如今宫里已经有风声传出来,帝后要为格格挑额驸,不知多少人盯着。 原本就是僧多肉少,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位还珠格格,看受宠的架势,完全将其他格格的风头压倒。原本众人还觉得还珠格格不通文墨,不懂规矩,心有芥蒂,但好歹受宠,谁知一夜之间,还珠格格竟将皇帝给气晕了! 原本还有几分意动的人家,顿时都不吭声了。 皇后匆匆赶来乾清宫,有皇上特许,顺利的进去了。 见礼之后,皇后面有忧色,亦有怒色,又禁不住张口痛斥:“这个还珠格格实在太不像话了!皇上,这还珠格格三天两头的闯祸,自入宫以来,就没规矩过一天,如今连皇上都敢冲撞,简直、简直……” 皇后实在没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格格,气急了,话都说不出来。 展云翔看到皇后这般气愤,就想到了令妃,若是那个温柔如水的令妃,绝对是轻风细雨的关切,即便是责备小燕子也十分委婉,还要说合父女之情。别管令妃有什么盘算,但这手段好啊。若他是皇帝,就算心里迁怒小燕子,可被人直接说出来,面上到底无光啊。 “皇后。”展云翔模仿着乾隆,伸手在皇后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 皇后回过神来,自知失言,又见皇上没吹胡子瞪眼,还做出这般亲密之举,面上神色不由得柔和下来。 说来帝后关系冷淡,好歹多年夫妻情谊还在,乾隆还是很给皇后颜面的。正是帝后还有感情,所以令妃才在小燕子身上看到了扳倒皇后的机会。 “朕要静养,不想被后宫烦心,后宫里的事情就辛苦皇后了。”展云翔道。 “这是臣妾的职责所在,当不得辛苦。”皇后躬身领旨,突然问:“皇上,那还珠格格如何处置?” 展云翔知道她的意思,不论如何,还珠格格一再违反宫规,着实该管教管教,否则万一等伤养好,又上蹿下跳,那得多烦人? 乾隆的喜好,展云翔着实不敢领受。 于是他故作一脸失望:“令妃性子太软了,小燕子一直都是她照管,却越来越无法无天。等小燕子伤好一些,你就教教她规矩,暂时别让她出来了,什么时候反省了,学会了规矩,什么时候再出漱芳斋。” 这就是禁足了。 皇后眼中露出喜色,刚要应承,不知为何眉头一皱,顿了顿,做出一脸为难:“倒不是臣妾躲清闲,皇上知道小燕子一直看臣妾不顺眼,若是臣妾去教导,小燕子哪里肯好好儿学?小燕子一贯喜欢令妃,若是由令妃教导,再合适不过,可惜令妃身子笨重,也不好劳累。” 令妃如今已经怀孕八个月,但她身材纤瘦,肚子不是很大。 这些时日以来,展云翔还是了解皇后的,想象中皇后就该是一脸喜色的接了任务,然后借机去好好儿惩治小燕子,怎么倒推脱起来? 展云翔若有所思的反问:“那依着皇后的意思……” “太后虽去了五台山,但慈宁宫还有留守的桂嬷嬷,倒不如劳烦桂嬷嬷辛苦一回。” “……也好,那就让桂嬷嬷去教导。”展云翔暗自奇怪,皇后精明了啊。 回到坤宁宫,皇后屏退下人,包括容嬷嬷都没留在跟前。 “你为何要拦着我?难不成都到了这地步,皇上还会再宠着那野丫头?”皇后低声说话,在空旷的屋子里着实怪异。 然而此时却有另一道女声响起,比皇后声音还要低:“娘娘,那个小燕子摆明是令妃用来挑拨帝后关系的棋子,何苦去沾染她?娘娘试想,若是别的格格做了那些事,是个什么下场?皇上是如何对小燕子的?现如今,宁肯谨慎些,离小燕子远点儿,重点防范令妃。” 提到令妃,皇后满脸寒霜:“令妃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那又如何?宫里夭折的皇子多了,令妃的十四皇子年初不是才夭折么。再者说,娘娘的十二阿哥还小,娘娘是最不该着急的,皇上中秋鼎盛,离传承大宝还早呢。令妃便是深知这一点,她才与五阿哥打好关系。现今五阿哥是隐形太子,她若有儿子,完全可以在五阿哥的光芒下健康成长,以后的事可以以后再谋划。毕竟只是隐形太子,历朝历代以来,太子之位登基的有几个?” 皇后心神触动,想起夭折的一双儿女,不免黯然。 皇后回过神,问道:“汪姑娘,你回不去了么?” 与皇后对话的正是汪绿萍。 在月余前,皇后于梦中觉察到她的存在,两人一开始关系十分紧张。有外来魂魄藏在身体里,皇后岂能不惊不惧?但她试了很多办法,哪怕常住佛堂都没法将汪绿萍驱逐,又不敢堂而皇之的请萨满法师驱邪,否则别说能不能驱除异魂,这等同于将把柄送到令妃手里。更何况,一国之母的皇后竟然被邪祟附体,大清国的颜面还要不要?皇帝的颜面要不要?她如何还能再居皇后之位? 这后续影响实在不是皇后能承受的,所以她只能瞒着人慢慢和汪绿萍接触,有了交流,两人逐渐相互同情。反正共存的情况无法改变,干脆合作,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再加上旁观者清,有了汪绿萍在旁进言劝诫,皇后的脾气改了一些。 更何况,汪绿萍再不关注历史,也知道乾隆朝出了个废后。 这个废后是谁能不清楚吗? 不管是同情,还是为自己,汪绿萍都要帮着皇后。 汪绿萍和展云翔情况略有不同,她被发现了,她说话皇后听得到,旁人也听得到。相反,展云翔无法开口,无法影响外界,但同时也避免了暴露的危险。 过年前,弘昼派去济南查证的人回来了,证实夏紫薇才是夏雨荷的女儿。 同时,那个小燕子的底细也查证清楚了,就是京城里的一个小混混,小骗子、女飞贼,住在狗尾巴胡同大杂院,柳青柳红看似合伙人,实则做主的是小燕子。从此便看得出来,小燕子可不是单纯不只事,弘昼不得不怀疑小燕子冒认格格的用心。再者,小燕子的身世只能追踪到尼姑庵,再详细的不好查。 有了这些证据,弘昼有了底。 自从上回还珠格格挨了二十板子,两三个月过去,一直没能出漱芳斋。先是养伤养了大半个月,后来就是学规矩。小燕子能好好儿学规矩?就连给皇帝认错都是令妃和五阿哥说破了嘴皮子才不情不愿去敷衍了几句,跟着桂嬷嬷学了两天规矩,脾气又爆发了,还将桂嬷嬷给打了。 展云翔旁观觉得挺乐呵,但不想和这位格格近距离接触。 皇后来请示,展云翔给出了个馊主意:“到底是格格,总是打板子不好看,罚她抄书,每天定量,抄不完不准吃饭。漱芳斋那么多侍卫守着,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跑出来?传朕的话,若还珠格格再闯出来,他们也别在宫里当差了,都回家去!” 皇后颇为诧异的看向皇上,突然觉得皇上是彻底厌弃小燕子了。 让小燕子抄书?谁不知道小燕子不认字啊?让她抄书比让她挨打还痛苦。小燕子除了贪财,还贪吃,这不让吃饭…… 皇后不厚道的笑了:“谨遵皇上旨意。” 令妃十一月顺利生产,得了个皇子,排行十五,赐名永琰。 令妃原本是孝贤皇后跟前的宫女,后来得宠,初封即为令贵人,起点着实是高。一般宫女受封,都是一级一级晋升,她不但一跃为贵人,还有封号。这既有其为孝贤皇后宫女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令妃此人的魅力和手段,因为同年她就又晋升了一级,为令嫔。时隔三年,又封令妃。 在去年,令妃已然晋升为令贵妃,一代宠妃压得后宫黯然失色,与皇后的争斗已越发激烈。 令妃这般受宠,除了性子手段,还有一样令人眼红——生子! 令妃已经生育了二子二女,四岁的七格格、年初夭折的十四皇子、两岁的九格格,以及刚刚出生的十五皇子。 从生育上便看得出来,令妃生子时间十分密集,都在封妃之后。从生下七格格起,到最初受封贵人,足有十一年时间,令妃不可能一直不怀孕。不论是孝贤皇后的手笔,亦或者是令妃为自保避免生子,有一个事实摆在眼前,令妃开始密集生子,说明她在后宫已然势力稳定。 如今皇上的几个皇子,早逝夭折的除外,有七个。 这些皇子里头,四皇子永珹、八皇子永璇和十一皇子永瑆是一母所出,但其母几年前病逝,追封淑嘉皇贵妃。这位生前的确很受宠,又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夭折了一个,但人死如灯灭,令妃早有把握对付这几个皇子。 比如,去年出继的皇六子永瑢。 宗室里没子嗣的不止一家,再出继一个也不稀奇。八皇子出生就有脚病,十一皇子养在皇后跟前,也不见皇后会养得多好。 令妃的十五刚出生,皇后有个十二阿哥,虽是嫡子,却并不得宠。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乃是五阿哥永琪,永琪的伴读尔泰是福伦大学士的次子,长子是皇帝跟前的御前侍卫福尔康,很得皇帝看重,而令妃和那位福伦大学士的福晋是表姐妹,所以永琪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的十五阿哥还小,五阿哥当然要好好儿的立在那里。 爱怜的哄着永琰,令妃眼中满是憧憬和幸福。 “娘娘。”大宫女腊梅进来,附耳禀报了一个消息,正是皇上对小燕子的最新惩罚。 令妃眉头一皱,觉得大不妙:“难道、皇上厌弃了小燕子?” 令妃更担心的是小燕子闹出更大的麻烦,甚至又跑去说不是格格的话。以前皇上宠她,都当她闹脾气,可现在皇上心思难定,万一撞在枪口上…… 当初可是她撺掇着皇帝认的格格,还珠格格也是从她的延禧宫出去的,如果被皇后抓住机会,肯定狠狠咬一口。 “告诉漱芳斋的那几个人,看紧了格格!”令妃话音里透出无尽冷意。 “是。”腊梅领会其意,拿了几碟儿点心做幌子,亲自去漱芳斋传话。 皇帝将还珠格格禁足,但并没有禁止旁人进去,所以像令妃这样送些东西传个话都是不拦的。 小燕子是什么脾气?她能静的下来?不断的约束禁锢,只会越来越激发她的逆反心理。五阿哥和尔泰来看她,发现她情绪一天比一天暴躁,气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终于在某一天彻底爆发。 小燕子不管不顾朝外冲,嘴里大喊着:“我不做格格了,我不是格格,我要出宫!我要出宫!” 侍卫们早得了严令,哪敢放她出去。 恰好五阿哥尔泰过来。五阿哥因为当初射伤了小燕子,又愧疚,又对这个妹妹有份难以言说的好感,觉得她特别鲜活,和宫里的格格们都不同,为皇宫带来了阳光和欢乐。尔泰则对小燕子生出一份爱慕,这样爽朗明快、不拘一格的漂亮姑娘可是从没见过。 小燕子也早和两人混熟了,在两人劝说之下,回到房内。 她让明月彩霞、小凳子小桌子都退出去,满脸焦灼的请两人帮忙:“拜托你们,请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出宫去,再待在皇宫里,我会被逼疯的!一定会的!” 五阿哥两人以为她说的是皇宫的规矩和禁令,都十分怜惜,却也为难:“小燕子,皇阿玛下了禁令,不准你出漱芳斋,除非学好规矩。” 尔泰也道:“是啊小燕子,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这次皇上很生气,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再待一天,我一定会死的!”小燕子突然哭起来。 两人一惊,从来只见她笑的没心没肺,到处闯祸,哪里看到她哭的这么可怜。 紧接着小燕子似乎是承受不住压力,向二人试探道:“我、我如果不是格格,是不是就能出去了?皇上会不会砍掉我的脑袋?” 尔泰吓了一跳:“小燕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小燕子却是不管不顾了,冲口说道:“我跟你们实话说了吧,我根本不是什么格格,格格是紫薇!当初我迷迷糊糊的,就被认定是格格,我要反悔,令妃却说反悔会被砍掉脑袋。现在我不要脑袋了,想砍就砍吧!我去找皇上,告诉他紫薇才是格格!” 恶梦一直没有放过小燕子,各种痛苦的刑罚都挨个经历,小燕子精神快崩溃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睡,可困意上头,她就算站着都能睡着。 “……什么紫薇才是格格,小燕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五阿哥和尔泰都意识到小燕子不是玩笑,心头一沉,神色大变。 小燕子便将紫薇的事和盘托出。 五阿哥和尔泰交换了几个眼色,一致决定保住小燕子,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紫薇! 说来也怪,秘密说了出去,小燕子当晚就睡了一个好觉。 临近过年,宫中十分忙碌,皇后掌管后宫,自然轻松不了,不免就放松了漱芳斋这边。 令妃却忧心着小燕子的事儿,顺带也想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思。 令妃做出一副慈母之态,说道:“皇上,眼下到了除夕,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喜团圆,咱们宫里也是如此。臣妾不免想到小燕子。她们母女在济南受尽人情冷暖,只怕是逢年过节便会想起皇上。如今小燕子的娘已不在人世,小燕子只皇上一个亲人……臣妾知道小燕子规矩疏漏,但这孩子单纯直率,却是宫里的孩子们所没有的,皇上不正是喜欢她这一点吗?便是她做了很多错事,我们做父母的也该教导她,包容她,皇上,臣妾斗胆恳请皇上原谅格格一回,起码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不要让格格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漱芳斋,臣妾、臣妾觉得心疼。” 若是乾隆,心早软了。 便是展云翔此时听了这番话,也觉得不放小燕子出来,实则太冷酷无情了一些。想了想,说道:“既然令妃求情,就让她出来吧。” “谢皇上宽宏大量!”令妃欣喜不已,心中着实松口气。看来皇上还没有彻底对小燕子失望,还有的谋划。 却听展云翔又道:“这小燕子目无尊长,连朕和皇后都敢顶撞,也敢对桂嬷嬷动手,哼!朕看她倒是听你的话,你好好儿教教她规矩,也看好她,别在大节下又闹出事来!” 令妃笑容微微一顿,心头泛苦:皇上这是将小燕子绑在她身上了?想到小燕子的性子,令妃头疼了。 第236章 鲜美的真爱之心10 令妃的忧心小燕子是体会不到的, 她只觉得监禁般的生活终于结束,她自由了。 第237节 小燕子解除禁令,立刻跑出漱芳斋, 她想出宫, 但是永琪拦住了她。 “小燕子,这次你能出来还是令妃娘娘去跟皇阿玛求情,你可不能再闯祸了。马上就是除夕家宴, 你是不能出宫的, 你想见什么人, 写封信让尔泰帮你送去吧。”怕她不答应, 永琪又说:“暂时想忍一忍,等家宴结束, 趁着皇阿玛心情好,我们再去求情, 或许皇阿玛就恩准你出宫了。” 小燕子想了想, 只好勉强同意。 她回到漱芳斋准备了半天, 将一封画鬼符般的书信和一个大包袱交给尔泰:“你帮我把这个包袱送到大杂院去, 里面除了柳青柳红能挣钱,其他老的老小的小, 只怕填饱肚子都不容易, 有了东西换钱,他们也能过个好年。” 永琪和尔泰顿时觉得小燕子太善良了,哪怕做了格格也没改变。 小燕子看着信,郑重说道:“尔泰, 这封信是给紫薇的,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是我对不起紫薇,稀里糊涂抢了她的格格,可这不是我故意的。我信里都写明白了,她看了就懂的,一定要交给她。” “放心吧,小燕子!”尔泰点头答应。 等着从漱芳斋出来,尔泰跟着永琪去了景阳宫。 关起房门,二人面色依旧凝重。 永琪皱眉道:“小燕子太善良了,太容易相信别人,可我们都没见过那个紫薇,虽说可能紫薇才是我妹妹,但是……我还是担心小燕子被骗。小燕子为了紫薇,闯围场送信险些丢掉命,又在宫里受了这么多苦,若是紫薇还因为小燕子阴差阳错成了格格而生气甚至怨恨,那、我宁愿小燕子做这个格格。” 尔泰何尝没有这份忧心。 有些话是永琪没有说出来,但彼此都心领神会。 小燕子本来是个信使,却成了格格,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是冒认格格,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事情一旦暴露,不但小燕子要掉脑袋,牵涉此事的令妃也难辞其咎。 同时,和令妃关系亲密的福家,以及五阿哥永琪都将遭到打击。 令妃是福家在宫中的靠山,便是在福伦身上使不上力,可对尔康尔泰兄弟俩的提携功不可没。永琪母妃是愉妃,但愉妃不受宠,令妃早早笼络了永琪,使得永琪和外祖家不亲,倒将令妃当成亲娘一般,亲近起福家来,这从尔泰伴读的身上就能看出来。 相对而言,永琪能被乾隆欣赏,可不是一味愚蠢或是靠令妃,永琪能不知道令妃示好的用意么?但令妃是宠妃,在乾隆跟前说得上话,彼此交好互惠互利,正是因此,愉妃对永琪亲近令妃,从没说过什么。 面对小燕子这件事,他们当然想得更深,想保住小燕子是真,但要保护自己保住利益更是真。 尔泰沉肃点头,道:“我正想和你说呢,前天从小燕子口中得知这个惊天秘密,我便去过大杂院,但是没有找到紫薇。后来暗中打听,这才得知紫薇主仆两个从祭天那日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去。小燕子口中的柳青柳红兄妹,那天和紫薇在一起,也闹过祭天的队伍,被抓到牢里关押了起来。我做主将两人救出来了,免得他们对小燕子心怀怨恨,说出对小燕子不利的话来。” “紫薇不见了?麻烦了!”永琪更关心紫薇的去向,深怕紫薇怨恨身份被抢,将事情大闹出来。 “当天紫薇也闹出了动静,一定有旁观者,只要花些时间,就一定能找到人。她们从济南一路过来,无亲无故,否则也不会住到大杂院去。” “尔泰,这件事不能大意,你要抓紧。”永琪看似嘱咐尔泰,实际上办这件事的是整个福家。 现在令妃虽得了一个皇子,但小孩子能不能养大很难说,毕竟前一个十四皇子养到三四岁照样没了。因此,不论是福家,还是令妃,在没有一个健康长大的皇子之前,都不会撕破和五阿哥的合作关系,福家自然要为永琪办事。 “五阿哥!出事啦!”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喊了一声,显得很急。 永琪皱眉,出来问道:“小顺子,什么事这般惊慌?规矩都忘了。” 小顺子连忙请罪,却也不敢耽搁,禀报:“回五阿哥,刚刚得到的消息,还珠格格将十二阿哥给骂哭了,还、还……” “还有什么?”永琪脸色变了。 “还把十二阿哥给推到湖里去了。”小顺子一口气全都讲了出来:“皇后娘娘大怒,已命侍卫将还珠格格拿下,十二阿哥从湖里捞出来,人已经昏迷,太医都往坤宁宫去了。皇上也去了。” 永琪脸色发白:“快,去坤宁宫!” 十二阿哥是不受宠,特别是在永琪的映衬下,更是不起眼的很。但有一个事实不容抹杀,再不受宠那也是嫡子,是乾隆至今为止唯一存活的嫡子!永琪若真有登位之心,戒备的不止是令妃的儿子,更有皇后的儿子,作为嫡子,天生就有优势,有句话叫做“立嫡立长立贤”,只要嫡子长大,哪怕再平庸也会得到大臣们的拥护。 皇后共生育了两儿一女,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十二阿哥永璂今年才八岁,由不得乾隆喜欢,但却是皇后的命根子。 永璂和小燕子起冲突,也是小燕子到处撒欢,遇到了永璂,知道是皇后的儿子,嘴里说了几句皇后的坏话。永璂身为人子岂能没一点儿反应?何况还是个孩子,小燕子一恼,手底下就没分寸,直接将永璂推到冰冷的湖水里去了。 永璂看着胖胖的,但底子并不算多强健,寒冬腊月被冰冷湖水一泡,救出来时人就昏迷着。坤宁宫里乱成一团,太医们赶到,永璂已是高烧,全身烫的吓人,嘴里都开始说胡话了。 “永璂,额娘的十二啊,你不要吓额娘啊,永璂!”看到儿子这般模样,皇后惊忧恐惧,几欲崩溃。 这种时候,汪绿萍也没敢出声,可心里也着急。 汪绿萍怕十二阿哥抗不过来,更怕皇后崩溃。 身为现代人,直到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到这偌大的皇宫,这才发现宫中孩子夭折率高的吓人。除却古时医疗的缘故,还有各种隐私手段,简直防不胜防。 “皇额娘,十二阿哥福泽深厚,定会转危为安的。”一个圆脸娇俏的女孩子在旁安慰,眼睛发红,面有泪痕,正是养在皇后名下的兰馨公主。 “皇上驾到——” 展云翔得知消息时大吃一惊,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新认的格格敢对皇后嫡子动手。 到了坤宁宫,太医们给出的结论并不大好。 当务之急是退烧,但什么时候烧能退下来,太医们不敢打包票。 展云翔觉得事情棘手,他不是原主,自然不会去心疼别人的儿子,但他不能不考虑万一嫡子出事所产生的一系列后果。 闻讯而来的不止是永琪,诸位皇子、诸位后妃都来了。此时坤宁宫气氛沉郁,皇后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人,展云翔也烦,都打发他们回去了,连令妃都没见。 至于小燕子,展云翔命人将其押入佛堂,每日素斋诵经,为十二阿哥祈福,究竟如何处置,等十二阿哥醒后再说。 小燕子不是个安分的,可听说十二阿哥高烧不醒,她也有些怕。又见皇上震怒,五阿哥和尔泰又是忧心忡忡,她意识到了危险,只能不甘不愿的顺从,暗地里,小燕子又开始谋划逃出皇宫的事情。 三天了,永璂一直没醒,烧也反反复复,气息明显弱了。 皇后已经是水米不粘牙,整日整夜守在永璂床前,短短三天憔悴了一大截儿。 本该是最热闹最盛大的除夕,可宫里气氛十分压抑,不闻欢闹。 这天弘昼进宫来,先是关切了十二阿哥的事,然后试探的问了一句:“皇兄,这位还珠格格……” “别提她!”展云翔实在不想听“还珠格格”四个字。 弘昼看到他眼中的不耐和厌烦,心下微定,果然皇上对还珠格格的新鲜劲过去了。有了底,弘昼这才禀报:“皇兄,臣弟正有一事禀报,事关还珠格格。” 当听说小燕子是假格格,展云翔愣住了。 还有人敢假冒格格?一个小混混? 展云翔冲口质疑:“小燕子当真是在京城长大?真的只是个小混混小骗子?” 展云翔虽然没有帝王的危机感阴谋论,可作为正常思维,不敢相信小燕子有那份胆量。假冒格格和坑蒙拐骗可不同,一旦事发,不但小燕子掉脑袋,但凡牵涉了半点儿,全都得掉脑袋! 弘昼当然懂得皇帝的意思,回道:“臣弟仔细查探过,这小燕子很小的时候就在街面上流浪,遇到了柳青柳红兄妹,在一起搭伙行骗,才有了大杂院。从大杂院里的老人口中得知,小燕子曾经提过,她小时候在一个尼姑庵里长大,一次溜出去看花灯被人拐了,她逃了出来。 我派人去查过,根据小燕子的年纪推算,当初有可能拐卖她的人是一个叫做刘老六的地痞。刘老六手底下有一伙儿人,训练有素,专门行骗,他们也常拐一些小孩子,有些转手卖出去,遇到好苗子也会留下教导,成为行骗团伙的一份子。在十年前,这伙儿人刚做了一笔大买卖,当晚住处就起了大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 至于小燕子的出身来历,京城各处尼姑庵也有好几家,暂时还没确定。” 展云翔一声讽刺的笑:“一个女骗子?格格?” 弘昼思忖再三,终究说道:“皇兄可还记得顺治朝的度朔道长?” 展云翔一愣:“度朔道长?” 展云翔又没得到乾隆的记忆,这等早年秘闻他哪里知道,只是看弘昼的样子,似乎是一件大事。展云翔不动声色,以免露出破绽。这段日子以来他也遇到过类似不清楚的事情,好在皇帝的身份是重保护色,他只要不乱言语不表态,很容易就能套出别人的话。 “臣弟遇到一个自称‘度朔道长’的人。” “哦?”展云翔反应平淡,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度朔道长到底什么来历,只是弘昼说了“顺治朝的度朔道长”,所以他脑中自动补了一个白胡子老道士的形象。嗯,就算是老道士,也是极老极老了,挺长寿啊,莫非真会炼什么延年补受的丹药? 谁知弘昼下面一句话就令他整个人一震。 “你说什么?展家?”展云翔浑身紧绷,就怕是听错了。 弘昼不知他为何这般大的反应,说道:“是桐城来的一个商户,姓展。已经查明了,展家在桐城县城也算是望族大户,可后来兄弟两个分家,二少爷展云翔带着生母姨娘来了京城,途中在济南停留过,所以遇到了夏紫薇。” “分家?”展云翔又是一震,而且还从弘昼口中听到“展云翔”三个字,一时心头大乱。 “皇兄?”弘昼觉得皇上很不对劲,莫非知道这个展家? “我要出宫!”展云翔立时起身,惊慌忧虑焦灼,以至于他险些忘记了如今身份。 弘昼心头更是疑惑,但也清楚乾隆是个喜欢微服的性子,更何况这反常的态度…… 展云翔要出宫,一声吩咐下去,高无庸就去安排了。 乾隆很喜欢微服出宫,一应流程都很熟悉,明面上跟的人很少,实则暗中布置极为严密。因此番皇帝明确要去展家,自然早有暗卫去打前站。 桃朔白和君肆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佯作未知,继续探讨刚刚完成的画。 展云翔着实太过心急,没多久就到了展家门外。 他如何能不急呢,当初摔了一跤,莫名其妙就魂魄离体,初时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后来发现寄身乾隆体内,又深恐被人察觉。现在看似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但他心底还是有层隐忧。乾隆是因体弱加刺激才失去了身体控制权,若情景重演,他是不是一样会失去控制权导致乾隆再度恢复? 为求后路,也是难忘本来身份,他想知道展家的消息,却不敢明着打探。 原本展云翔计划着年后微服出巡,反正乾隆就喜欢这样的事,谁知还珠格格闹个不停,这回更是把宫中唯一的嫡子弄得性命堪忧。这般情境下,他又如何好提南巡? 谁知,弘昼带来了好消息! 看着门上挂着的牌匾,上书“展宅”二字,竟是微微恍惚。 其实算来不过半年,但对展云翔却似过了很久,久到像是上一世的事情。 这宅子里也有个展云翔,到底是另有魂魄寄居,还是除他外,展家的展云翔依旧存在?他竟踌躇胆怯。 这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木山:“这位老爷有事?” 要说展云翔做皇帝最不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年纪。他本来二十岁,正年轻,突然变成个五十岁的老头儿,就算是皇帝,就算保养得好,到底是知天命的年纪。富贵人家就算再保养延年,活到五六十岁就是长寿了。做皇帝再威风再富有四海,能享受的时间也没几年了,更何况,他还没有儿子,用乾隆的身体留下了子嗣,那也是乾隆的。 “我找你们少爷。”展云翔知道暗处有不少暗卫,所以只带了高无庸和两个侍卫。 木山早得了指示,当即领着展云翔直入宅院,来到灼华居。 绕过院门口的竹林,遥遥就看到池子边的亭子里坐着的两人,只看一眼,展云翔就断定那个顶着自己身体的人并不是原来的自己,绝对是和自己相似的情况。 “你们留在这儿,高无庸也留下。”到了这一步,展云翔倒也不怕了。 高无庸也算是乾隆身边的老人儿,乾隆的一些细微变化和反常他岂能没察觉?初时没多想,后来意识到这一点,反倒越发谨慎安分,不管有没有荒唐的猜测,宫中的生存法则提醒着高无庸,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反之就要严守规则,方能保命立身。 展云翔刚一走进亭子,就见另一个“展云翔”漫不经心的说道:“坐。” 为什么他能一眼看破不是原来的自己,就是因为现在这个人虽顶着“展云翔”的壳子,但神情举止完全和原本的自己迥异,特别是漫不经心之意散发出的威势,令人心悸。 展云翔不由得怀疑,莫非当初他魂魄离体,和此人有关? 这个道士居然这般年轻,度朔道长,当真是顺治朝的那位度朔道长吗? 出宫的途中,展云翔从高无庸口中得知了顺治朝度朔道长的事,他当然不信,觉得是言过其实,或是后人为奉承康熙而美化,毕竟度朔道长救过康熙皇帝的命。可现在亲眼面对面,他却本能的畏惧,哪怕对方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神都令他压力颇多。 桃朔白依旧是直言直语:“亭中的话传不出去,不必担心。你是打算继续做皇帝,还是重新做回‘展云翔’?” 展云翔一震,却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深吸了口气,他问道:“我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这样?” “有只调皮鬼捣乱罢了。”君肆接了一句。 第238节 展云翔听出他们不想告诉他真相,但其实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那种超出世俗的能力已经不是他能接触的层次,知道又如何? 足足一刻钟后,展云翔才面有挣扎之色的问:“若是我从乾隆皇帝的身上离开,他苏醒后,会不会记得这段时间的事?” 做皇帝的诱惑是很大,可冷静下来细想,他觉得那不是他想要的,或者说其中的代价是他不愿意付出的。如今展云翔已经从展家脱离出来,展家也再不是阻碍,连他一直嫉妒的云飞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还争什么?他不放弃原本的身份,一是因为姨娘品慧,二来是不想去否定自己,不愿“展云翔”消失。 他唯一担心的是乾隆记得他,会报复。 桃朔白闻言和君肆对视一眼,似有笑意:“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展云翔倒是没有太大怀疑,此时做了抉择,整个人也轻松多了。再回头看,这半年的经历恍若一梦。 “你真是顺治朝的度朔道长?”展云翔突然好奇一问。 桃朔白点头。 上回在龙源楼见了弘昼,弘昼反应奇怪,为此桃朔白特地查看了一番,发现了世界融合的复杂。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展云翔又问。 “你现在就可以回来。”桃朔白话音一落,展云翔就觉天旋地转。 再次睁开眼,他面前站着一身白道袍的桃朔白,以及一个身着黑衣的冷俊男子,而且……身着常服的乾隆倚靠在亭柱上闭着眼,而他自己已然回到原本的身体。 “这……”展云翔不太明白他们的安排。 桃朔白抬手掐了个指诀打向乾隆,原本毫无知觉的乾隆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自从小燕子带着两件信物进了宫,乾隆的身体就开始出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信物中寄身的夏雨荷的执念。 夏雨荷的执念是等待乾隆实践承诺去济南接她,但她一等十九年,临死也没等来人。死前她交代紫薇进京寻亲,就是执念难解,死后依旧执念不消,这抹执念便附着于最珍视的两样信物之上。 及至出了还珠格格一事,夏雨荷惊怒小燕子的欺骗,就于梦中折磨她,直到小燕子将实情告知五阿哥方才暂停。夏雨荷想着,五阿哥知道小燕子是骗子,一定会禀明乾隆接紫薇入宫。 怎知五阿哥的举动和她的预想截然相反。 可此时夏雨荷顾不上小燕子了,因为她的所有心神都被乾隆占据。 一开始她力量太弱,只能趁着乾隆入睡,潜入其梦中相会。夜夜房事没有节制,执念越发清晰鲜明,越发强大,乾隆却是越来越虚弱,最后一个昏厥连身体主动权都丢掉了。乾隆一直沉睡,夏雨荷初时还有点担忧,可慢慢儿的就高兴了,毕竟现在乾隆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她希望能够永远永远拥有乾隆。 在幻境中,时间是十九年前,乾隆正年轻,遇到了夏雨荷。 两人湖上泛舟,月下赏月,对弈作诗,恩爱缱绻。没有什么京中急报,夏雨荷有孕,乾隆带其返回宫中,封嫔封妃又至贵妃,甚至在孝贤皇后死后,力排众议立其为皇后,宠冠后宫。在乾隆眼里,夏雨荷处处完美,处处温柔,别的女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哪怕半天不见都思念如潮。 宫里宫外都传送这帝后的恩爱,所有人都感动了,包括太后、各宫妃嫔、皇子皇女,乾隆觉得遇到夏雨荷是一生之大幸,孝贤皇后以及慧贤皇贵妃都不能与之相比。 梦中正到夏雨荷为他生下第二个嫡子,突然全身一个激灵,醒了。 发现身处陌生之地,周围都是陌生之人,乾隆又惊又怒,站起身叱问:“你们是何人?” 第237章 爱我就为我去死1 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北京, 北洋政府当权。 这个时期正是新旧交替,中西文化碰撞,不少年轻人海外留学, 将新思潮传入国内。随便走在大街上, 既有古典的旗袍美人,也有各式洋装的女子,人力车、自行车、小汽车, 更有梳着两条辫子穿着蓝衣黑裙学生装的女学生。 虽然这年头很多人都知道时髦, 也知道赶潮流, 但男女有别这种封建思想到底不是朝夕能改, 所以在北京依旧不少女学。 欧阳于坚是个很有名的诗人,受聘于一所女学仁德女校任教国文课。欧阳于坚正年轻, 又生得俊朗温雅,很得学生喜欢。 他自小和母亲欧阳倩相依为命, 以为父亲早亡, 可实际上, 他却是如今北洋政府总理金铨的私生子。他不知身世, 又因暗中倾慕学生冷清秋,成为同父异母兄弟金燕西的情敌。 金燕西人物风流, 是金府的七少爷, 一贯纸醉金迷,典型的纨绔子弟。一次偶遇冷清秋,被对方清丽素雅的风姿所迷,为亲近佳人, 查到了冷清秋的住址,又利用特权令学校停了欧阳于坚的课,自己摇身成为新的国文课老师。 原本的欧阳于坚被学校停课,拒绝受金燕西给的金钱补偿,但心内抑郁,行走中心不在焉,一跤滑倒,再醒来却是换了一个人。 桃朔白接受了原主记忆,又捋顺剧情,琢磨着今后出路。 金燕西去学校教课,纯粹是为冷清秋,不可能持久,若是等上一等,早晚学校还要再请欧阳回去。原本的欧阳停课期间和一些进步学生并好友,组织游行运动,在身世揭开之后,其母多方考量要回南方老家,欧阳孝顺,便和母亲离开了北京。 桃朔白或许可以做个爱国青年,但像原本的欧阳那般热血演讲,却是为难他了。 再者,欧阳母子俩多年来过的并不容易,如今境况虽好些,但家底儿有限。没钱寸步难行,别的不提,总要为母亲养老啊。 欧阳倩如今已经不用再去辛苦,娘俩儿个花销不多,欧阳在学校有一份薪水,平时也会写些诗文刊登,作为寻常人家而言,也是充裕。 “于坚,不舒服吗?”这时房门开了,一个面容慈和略带风霜的妇人走进来,这便是欧阳的母亲欧阳倩。尽管上了年岁,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只因熬的苦日子太多,眼角眉梢染了沧桑。 时候不早了,以前欧阳早就起床去了学校,今天却是没动静,欧阳倩担心他是生病了。 桃朔白伸手扶她坐下,说道:“学校停了我的课,现在我也不用去上课了。” 欧阳倩一愣:“这是为什么?” 桃朔白淡淡道:“金总理的七公子暂代了我的课,大概一时兴起吧。” 欧阳倩听到“金总理”三个字,微微失神,随之就担心起儿子。见他面上似乎很平静,没有怨愤之色,感慨儿子性子越发沉稳,又觉心酸。 她自己倒不觉如何,只心疼儿子,说到底,都是金铨的儿子,却是不同命。 欧阳倩一贯有骨气,正如当初金家不肯她入门,她便没将怀孕之事说出,离开金家后,独自抚养儿子。二十年来,她对金铨有恨,但却不会被恨意蒙蔽操控,在她看来,她和金家再无瓜葛,儿子也是她一个人的,所以再苦也没想过去求助金铨。金家的富贵她不稀罕,她自信自己教养的儿子,不比金家那些少爷差,但为人父母,偶尔也会为儿子心酸。 “我想辞了学校的工作。”桃朔白说道。 “辞职?”欧阳倩担心他是一时冲动。 桃朔白早在刚才就有了腹稿,这时说道:“其实我早先就有打算,本想着这个学期结束就辞职,眼下既然停了课,干脆就不去了。我之前构思了一个故事,有个报社很感兴趣,只等写出来就能发表,稿酬还算丰厚。” 欧阳倩见他早有打算,便没有反对:“你有主意就好。” 商议定,隔了两天,桃朔白就去了学校。 校长闻言很惊讶,以为他是因为被停课而不高兴,忙解释道:“欧阳老师,事情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啊,停课只是暂时的。” “您听我说,我是因为有别的安排才打算辞职,现今只是适逢其会,将辞职的事提前而已。” 校长劝了几句,看他态度坚决,只有无奈的同意了。 桃朔白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迎面不时碰到女学生,这些女学生纷纷向他问好。桃朔白到底不是原主,他是不习惯见人就笑的,气质也不是斯文温雅一类,反倒冷冷淡淡,颇是疏离。 女学生们虽看出异样,只以为是老师被停课情绪不好。 “欧阳老师!”有个女学生从身后追上来。 桃朔白转身,但见这女学生十六七岁,梳着两条黑黝黝的辫子,清丽、淡雅,恍如晨光中盛开的百合。看到她,脑中就蹦出一个名字,冷清秋。 人如其名。 “清秋,有事?”桃朔白如同原主那般和她说话,只除了以往温和的笑。 冷清秋看似冷冷清清的性子,却十分敏感,何况金燕西对她的纠缠十分明显,所以她很清楚欧阳被停课的原因所在。 “欧阳老师,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冷清秋很讨厌纨绔公子金燕西,又对欧阳的文采一向敬仰,自然不愿意金燕西总占着位置。 “我今天来是辞职的。” 冷清秋很惊讶,同其他人一样,将原因归结于金燕西的蛮横强权上。冷清秋不舍这样一位好老师离去,也越发厌恶金燕西。 不远处,金燕西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嫉妒。 在桃朔白出了校门后,金燕西迎面走上来,笑的很是虚假:“欧阳老师,这么巧?你的课不是停了吗,怎么想起到学校来?” 桃朔白只是冲金燕西点点头,错身走过。 金燕西皱眉,又笑着追上来:“欧阳老师,你在生我的气?怪我抢了你的课?你的气量不会这么小吧?这样吧,我请你吃饭,算赔罪,好不好?” 桃朔白目光在金燕西的脸上一扫,暗暗觉得古怪。 金燕西的性子可不是这般和气,更何况是对着“情敌”。 总不会是“鸿门宴”吧? “不必了,我已经和学校辞职。”桃朔白婉拒邀请。 “辞职?”金燕西更惊讶,却也没觉得内疚,反而依旧笑着:“以欧阳老师的国文造诣,辞职太可惜了,再说现在找一份薪水丰厚又稳定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啊。说来你辞职和我倒是有点关系,放心吧,以后若是有什么好工作,我会为你介绍的。” “多谢。”桃朔白不是原主,当然不会恼怒羞愤,平淡的点点头,叫了辆黄包车离开了。 金燕西皱皱眉,又笑笑,也就不将这人放在心上了。 金燕西对欧阳于坚并不了解,又见对方离开了学校,觉得对方挺识趣,如果他始终纠缠着冷清秋,那才是不自量力! 君肆因有事处理,这次小世界只有桃朔白一人。 此回要捉拿的鬼是只情鬼,且是一只男情鬼,不爱娇娥爱郎君。若仅仅如此,也算不得恶鬼,但这只情鬼一旦现世,不仅会引发一系列风月情债,到最后导致的结果都是死亡。 男男相恋不为世俗接受,情鬼生前痴恋一男子,但那人只当他寻常友人。情鬼嫉妒男子之妻,臆想男子对自己有情,只是苦于家族父母和世俗礼教才苦苦压制感情,慢慢儿的他心念扭曲,特别是当男子之妻难产而亡后,男子痛苦难忍,竟然殉情而死。情鬼为此疯狂,他盗出男子尸体,求一位妖僧做法,将男子魂魄请回阳间,诉说自己深情,要和对方冥婚,生生世世不离。 可想而知,男子又惊又怒,劝解不成,拼着魂飞魄散也不愿冥婚。 所谓执念成狂,一念成魔。 情鬼不能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他抱着男子尸体自焚而亡,死后一直在世间寻找痴情人。 一开始,情鬼寻找和男子相似的人,附身在他们喜爱的女子身上,诱导他们情根深种,最后蛊惑他们为情殉葬。后来他开始不满足,他盯上俊美出众的男子,自己也化为男子,要和男子相爱,再殉情。 随着为他殉情的人数增多,他的法力增强,蛊惑人心的能力一直在上升。 如今情鬼已是只经验老道的老鬼,一次性可以蛊惑很多人,甚至兴致一起,不拘男女老少。此鬼有一项特殊的能力,他是通过气息影响蛊惑人心的,就像在人的心里播下一颗种子,慢慢成长,只有当种子开出艳丽浓烈的花,此人生出为情愿意赴死之心,情鬼才会真正现身享受美妙的时刻。 所以桃朔白暂时也不急,毕竟小世界剧情才刚刚开始,感情纠葛才先端倪。 第238章 爱我就为我去死2 从学校辞了职, 桃朔白就不大外出,大半时间都留在书房里,开始筹备小说。 或许桃朔白文采不如大家, 但他经历之丰富远超凡人, 抓住现今人们的喜好,将以前经历或听闻过的故事糅合于一处,构成一个新的故事, 于他并不是难事。而且正是故事本身是真实的, 细节上经得起琢磨推敲, 反映出的东西更加耐人寻味。 之所以如此定下心来做这件事, 主要是安抚欧阳倩。 欧阳倩虽不干涉他做事,但他从学校辞职, 多少令身为母亲的欧阳倩操心。现今看他情绪平静,做事有规划, 果真在写小说, 顿时放心不少。 桃朔白写了两万字, 带上故事大纲, 拜访了一位交情不错的报社编辑。 对方看了他送来的稿件,又惊又喜:“真是个好故事!欧阳, 你怎么写起新小说了?” 以前欧阳于坚都是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小诗, 很有名气。 “一时心血来潮,打算试试。你觉得能发表么?”桃朔白问。 第239节 “我看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这是长篇,还得拿回去报社才能最终敲定。你也是运气好, 之前刚有一篇长篇故事结束,正要筛选新的接替,要不然没有空余板块,你这故事就算通过了一时半会儿也刊登不了。” 刊登不了,那就没有稿费拿,就算再清高的文人也要有钱来生活啊。 再一个,想要顺利刊登作品,没有名气的新作者那是别想。欧阳于坚以前虽不写小说,但他在诗界名气不小,加上第一步处女作,故事可读性又强,反映一些东西,表面上看又不是很尖锐,正合眼下读者们的胃口。 桃朔白约了编辑在咖啡馆里谈事情,谈完稿子编辑就先走了。 有时候做事就得争分夺秒,万一耽搁这一会儿,报社里又定了别的稿子,那就遗憾了。 桃朔白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刚一出来就遇上一个人。 “欧阳老师!”这么巧,居然是冷清秋,看样子是刚放学。 在冷清秋身后不远,跟着金燕西。 金燕西等着冷清秋放学,本来想开车送她回家,却被拒绝,又不死心,就跟在后面,想和对方说几句话。冷清秋却对金燕西心存反感,原本金燕西作为总理家的七公子就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印象,后来又用权势挤走了欧阳于坚,又对她纠缠不休。 这一路,冷清秋就是不理金燕西。 金燕西哪怕正对冷清秋着迷,可被这么对待心里也是不痛快,他舍不得发作在冷清秋身上,可看到被冷清秋特殊对待的欧阳,那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哟,这不是欧阳老师吗?啊,不对,你已经不在学校教书,应该叫你‘欧阳先生’。欧阳先生现在在哪儿高就?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事情,我可以帮忙的呀。”金燕西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份高高在上,不是他不懂得收敛,而是他存心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奚落欧阳。 “金少爷,你太过分了!”冷清秋如何看不出金燕西的态度,脸上越发冷了。 金燕西被喜欢的女孩子责备,一贯吊儿郎当的笑也没了,心里头冒起火来。 桃朔白却不会将这样的话放在心上:“清秋同学,改天有机会再聊吧。” 冷清秋怕金燕西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弄得彼此更不好,就点点头。 等着人一走,冷清秋皱眉对着金燕西道:“金少爷,请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金燕西虽不惧警察局,但闹出去没面子,只好看着冷清秋走远。 回头仔细想了又想,他决定换个策略。 他吩咐常随金荣买下冷家旁边的宅子,为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了,“楼台”是近了,但要想得月就得花点心思。他对外称要在这儿办诗社,因为冷清秋爱诗爱文;又觉得两家之间隔着一堵围墙实在碍眼,就吩咐人把院墙打掉;知道冷清秋喜欢百合,又养上一院子的百合花;为了和冷清秋接触,知道冷家其实是南方人,入住时就按照南方的规矩送上一篮子高档点心…… 但此时的冷清秋依旧认定对方是纨绔公子,并未态度好转。 金燕西当然不会放弃,诗社如期而开。 金燕西请了几位老前辈,更多是诗文界新生代,其中也对桃朔白发出了邀请。桃朔白当然不会去,拒绝了。金燕西担心他是个阻碍,还特地打听他在做什么,但桃朔白有心干扰,金燕西以为他依旧闲置在家,又见他不合冷清秋接触,逐渐就不再理会。 编辑给了桃朔白答复,报社里已经确定刊登他的小说,稿酬和支付方式都谈妥了。 稿酬一样是按千字来算,约定全部小说分为三部分交稿,给一部分稿子就结算一次稿酬,稿费并不算高,但也比没名气的那些作家好一点,最重要的是他还保留了一部分权利,比如小说若出版成书,他还能拿版税。当然,哪怕报社用了他的稿子,也没觉得书就会出版,这完全要看读者是否买账。 桃朔白算过,若按正常速度完成小说,所得的稿酬其实并不算多,好在他们家就两个人,按照目前的物价水平,吃饱穿暖是不愁的。 欧阳倩得知此事,高兴不已。打听了刊登的具体日期,自此后每天都要订阅一份报纸回来,并细心的将小说版块剪下来,一页一页整理好。 桃朔白不是常人,只一个晚上他就能将全部小说完成。 他把稿子分好,依旧按照和报社约定的时间送稿子。 这天他接到一张喜帖,结婚的新娘是欧阳的学生,作为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哪怕欧阳已经离开了学校,依旧收到了邀请。 桃朔白自然不好不去。 当然,他不是欧阳,不会去邀请冷清秋同往。 而冷清秋呢,却是一早就在等着金燕西。 原本冷清秋对金燕西都是负面印象,可自从金燕西办了诗社,算是对了她的脾气。特别那天诗社里作诗,金燕西拿出当初在尼姑庵外面拍到的冷清秋的背影照片作为题目,念了一首新诗,之后又通过冷家的佣人韩妈把照片和小诗送了进去。 冷清秋看了两样东西,面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却触动了。 金燕西以往哪些举动,她虽然反感,可日子久了,心上总不可能不留痕迹。现今这张照片,这首小诗,终于成功的在她心房上叩开了一条小缝儿。 冷清秋人如其名,容貌清冷,如晨光中的百合,性情又高洁清雅,不屑金钱俗物,但总归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颗心并不是真的冰冷无情。 在昨晚,金燕西试探着提出请她一同去小梅的婚礼。 冷清秋答复道:“我明早七点出门。” 这便是委婉的应了邀约。 金燕西的激动可想而知,仿佛等候许久,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金燕西春风得意的回到家,却见三嫂坐在那里抹眼泪,大嫂几个都在旁边劝。 金家兄弟四个,姊妹四个,除了八小姐梅丽是二姨太生的,其他兄妹都是大太太所出。金燕西最小,他上面的三个哥哥都结婚了,三个嫂子都是大家出生,大嫂温婉端丽,二嫂热心公益有几分知识女青年的样子,三嫂爽利,但就是爱嚼舌爱管闲事。若要金燕西来说,有时候三嫂的性子挺讨厌,他也有点烦,烦的有点怕。 可今晚,这么个爽利甚至几分魄泼辣的三嫂居然哭了?还是在客厅里哭起来,着实太奇怪,就算和三哥闹矛盾也是关起门来夫妻之间的事儿,怎么就闹的人尽皆知了? 金燕西对着八妹使个眼色,低声问道:“三嫂怎么了?” 金梅丽拉着他走到避人处,皱着眉挠挠头,也是几分疑惑不解的样子:“我没听太明白,好像听三嫂说什么戏子,又说三哥不给她脸面,不尊重她,居然留在戏子那边不回家。” “不会吧?”金燕西不大相信。 金家三少爷喜欢唱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捧个戏子什么的,也是常情。在这个年代,很多有钱有权的人都爱这么玩,或是捧电影儿明星,或是捧戏子,都是上流社会的一种消遣,逢场作戏。 金燕西三哥捧戏子不是最近的事儿,以前三嫂就知道,犯不着现在发作啊? 难道三哥真过分了? 金燕西耸耸肩,其实并不关心三哥三嫂的事儿。在他看来,那是人家夫妻间的私人事情,就算真闹出什么,也有太太老爷呢。 他正要回房,谁知上了楼,看见大哥站在走廊上。 “大哥?” “老七回来了。老三的事儿你听说了吗?”金凤举问着,眉宇间颇有几分兴味。 “刚刚八妹说了两句,我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的确不上心,可一看老大的神色,金燕西反而起了好奇心。 金凤举先是笑了一声,这才说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老三可真能闹。你也知道老三喜欢唱戏听戏,他捧的那个戏子叫陈玉芳的,以前他虽和陈玉芳走得近,可也没像现在这样,怎么说呢,简直有点儿走火入魔。今天他去听戏,正好是陈玉芳上场,唱得满堂彩,一下台子就有不少人请陈玉芳去坐一坐。老三一看就红了眼,和别人起了争执,居然动了手。” “啊?”金燕西满脸惊讶,难以想象。 “老三把别人给打了,自己也受了伤,若不是知道他是总理府的少爷,只怕人都回不来了。”金凤举感慨道:“我也是听说,当时场面闹的很大,打架的不止一两个人,足有五六个,都是争陈玉芳的。啧,这个陈玉芳,可真是个角儿!” “不能吧?”金燕西还是不信。 捧戏子什么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真有好那一口的,也得讲个面子,这么一通闹,不成笑话了吗? 再者说了,那个陈玉芳戏是唱得不错,但却坏了行里的规矩,台上台下一个样儿了。陈玉芳唱的是青衣,这一行要求台上得娘,一下台就不能娘,否则会被人看不起,陈玉芳却是不顾忌这点。 金燕西实在不能想象几个大男人为争个戏子大打出手。 这么一来,三嫂那么伤心就难怪了,主要是丢脸啊。这事儿一闹,她三少奶奶的颜面算是丢干净了,主要是三哥出了事还没回来,估计三嫂的消息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妈和爸知道了?”金燕西问。 “爸还没回来,妈睡得早。现在不知道,明天肯定也知道,那么大的事儿,能不上报纸?”金凤举同情了老三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了。 “这三哥、不会不敢回来了吧?”金燕西猜测道。 此时闹的整个家不安宁的金鹏振,却是和陈玉芳待在一处。 今天和别人大打出手,公子哥儿金鹏振着实没占到什么便宜,脸上青紫了几处,若不是有人帮着拦着,这会儿指定被打的爬不起来。后来细想,当时几个人简直热血上头,好似疯魔了一样,只想将其他几个都打的彻底打趴下的。 “嘶,轻点啊,轻点儿。”金鹏振痛的龇牙吸气。 陈玉芳轻哼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碘酒和棉签,往沙发里一坐,端着咖啡一边搅动一边问道:“你今晚不回家?” “我这模样怎么回?”金鹏振直接躺在床上。 陈玉芳轻笑:“哟,你不回去能行?家里老婆不管了?” 金鹏振起身走到他跟前,捏着他的下巴笑问:“吃醋了?” “我哪儿敢呀。”陈玉芳低头喝了口咖啡,眼底掠过一道红芒。 第239章 爱我就为我去死3 三哥的事儿没让金燕西放在心上, 他满心里都是明天接冷清秋去参加婚礼。在他看来,就像是一次约会,是冷清秋正式放出了善意的讯号, 意义重大。 越是关键时候, 越容易掉链子。 第二天醒来兴致勃勃,偏偏因为衣服耽搁了时间,等金燕西赶到冷家, 冷清秋已经出门了。 原剧中是被欧阳于坚接走, 如今桃朔白可没打算和冷清秋亲密接触, 所以是跟李浩然一起去的婚礼酒店。 冷清秋久等, 金燕西迟迟不到,她心里又失落, 又有些自嘲,觉得金燕西终究是纨绔子弟, 根本不将约定放在心上。心里气恼, 加之怕时间来不及, 干脆就自己独自走了。 若是金燕西开车, 倒也追的上,只是冷清秋出了巷子叫了辆黄包车, 终究是错开了。 桃朔白没在意那两人的情感纠葛, 因为那两人身上很“干净”。 今天的新娘是学生小梅,不仅请了交好的同学,还有几位老师。这些老师里有个叫做李浩然的年轻人,不仅是欧阳同事, 也是好友,同样是个喜欢作诗的人。先前金燕西办诗社,邀请的新生代诗人不少是老师,桃朔白没应,李浩然是去了的。 李浩然前阵子一直在忙,倒是去过欧阳家,只是现在看着桃朔白,感觉特别不同:“些许日子不见,欧阳,你变化竟这么大。” 如今的桃朔白和先前的欧阳,气质是截然不同的,不熟悉的倒罢了,像李浩然这般关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很多不同来。 “对了,你不教书了,现在做什么呢?”李浩然问道。 “给报社写点文章。” “你的文采我是知道的,写东西难不住你,只是单靠给报社撰文并不稳定,若是有什么难处记得找我,就算我帮不上忙,也能替你想想办法。”李浩然主要是担心他骤然没了稳定薪水,生活开支上会有困难。 李浩然也是在报纸上发表过诗作的,当下稿酬行情自然清楚,不是有大名气的作家,别指望单纯的靠文字吃饭。当下的作家们,哪个不是有正经职务? “多谢。”对方一片好意,桃朔白点头应承。 婚礼宾客众多,倒是十分热闹。 冷清秋是新娘好友,少不得替新娘挡酒,结果便有些喝醉了。 金燕西没接到冷清秋,心下有些不快,本打算不去婚礼了,可半途又不甘心。这么一耽搁,等他到婚礼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冷清秋坐在那儿,面上泛红,显露醉态。 这样鲜艳娇媚的冷清秋,使得金燕西一时看呆了眼。 当金燕西邀请冷清秋跳舞时,新人包括宾客都看着他们,毕竟金总理家的七公子,大名鼎鼎啊。 这天金燕西心情很好,冷清秋终于上了他的车,哪怕两人只是随意逛逛,说说话,但有了开端,他就有了十足的把握。他经验丰富,所以很清楚,要打动女孩子第一步很重要,第一步成功了,后面的事情已经不再有难度。 原本他打算留在落花胡同的宅子里过夜,谁知家里一个电话打过来,催着他赶紧回家。 第240节 “出什么事了?”打来电话的是八妹梅丽,声音很急,金燕西自然奇怪。 “七哥,爸爸知道三哥的事了,正发火呢。爸爸已经让大哥二哥去将三哥找回来,发现你不在家,叫你赶紧回来,不准你在外过夜。” “……知道了。”金燕西叹口气:“真是殃及池鱼。” 金燕西回到家里,大厅灯火通明,金铨金太太端坐上位,二姨太三姨太站在旁边,一侧坐着金家的三个姐妹,一侧坐着三个少奶奶,金家老大和老二站在少奶奶们的沙发旁边,而正中间的地上则跪着金家老三。 金燕西停在大厅入口,悄悄看了一眼,三哥脸上青紫痕迹很明显,估计是昨天跟人打架留下来,在三哥面前的地上碎了一只茶杯,肯定是老爷子砸的。 未免被怒火波及,他冲着丫鬟小怜摆手,假装自己还没回来。 客厅里,金铨命令道:“明天起你就辞职待在家里,好好儿的修身养性,哪里也不准去!更不准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显然,在金燕西回来之前,金家已经爆发过一回冲突。 金燕西只是奇怪,按照家里一贯的处事风格,不该当着所有面这么训斥三哥,就算爸爸怒火上来没顾忌到,妈妈也会劝才对。金燕西去看金太太的脸色,竟是阴云密布,眼角似有泪痕。 家里的其他人全都垂首端坐,眼观鼻鼻观心,鸦声不闻。 所有人都被金铨的怒火震住了,恨不能远远儿的躲开。 偏承受怒火的金鹏振似胆大包天,原本还在给三少奶奶打眼色求助,听了金铨的话,嘴里一句嘟囔:“我又不是女人,我可待不住。” “你说什么?你大声再说一遍!”金铨嚯的站起身,几个小姐少奶奶们脸色都白了。 到底是夫妻,三少奶奶王玉芬再怨三少爷,那也是她丈夫。眼见着老爷子动了大火,指不定要动粗手,连忙跪在那儿求情。 这时金太太也开了口,一番劝解,金铨收了怒气,但对老三的禁令并未撤离。 至于让老三辞职的话,不过是那么一说,作为总理,只要金铨一个电话打去交通部,就能将老三的职务给停了。 金铨和金太太一走,气氛一松。 金凤举打趣道:“老三,你可真行。” “是不是亲兄弟?看着我挨打也不管!”金鹏振抱怨一句,回房去了,毕竟让人围观着实丢脸。 王玉芬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没等王玉芬说什么,怎知金鹏振先朝她发难:“是不是你跟爸爸告的状?我倒霉你有什么好处?我在外就是逢场作戏,应酬应酬,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现在好了,我被停职了,以后不用上班了,整天对着你,你就高兴了?” 王玉芬被堵了一肚子气,半天才缓过来,回击道:“怎么能怨我?你做的事儿,你都不嫌丢人,还怪我告状?我可跟你说清楚,你别冤枉人,我可没跟人告状。总理家的三公子跟人争抢戏子大打出手,这样的好新闻记者能放过?报纸上都刊登了,只怕北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还用我告状?” 说着又哭:“你做这样没脸的事儿,害我也被掰扯上,我招谁惹谁了?你就算是应酬,玩女人就算了,你还跟个不男不女的戏子……真不嫌恶心!” 陈玉芳到底是个名角,谁不知道?就是风评不大好。 王玉芬这些少奶奶太太们聊天八卦,偶尔也谈这些戏子明星,早先就说过了,陈玉芳是个坏了行里规矩的,这样下了台依旧娘里娘气的戏子,在人们看来比平常下九流还不如了。 可想而知,当知道丈夫和陈玉芳搅合在一起,除了伤心愤怒,就是觉得丢脸。 “啪!”一声脆响,王玉芬愣了。 “你、你打我?”王玉芬摸着被打的脸颊,满眼不可置信。 金振鹏眯着眼,尽是威胁:“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侮辱他,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玉芬怔怔的盯着他看,突然一声大叫,好似疯了一样朝他扑过去:“金振鹏!我跟你拼了!你居然打我!你为个不男不女的戏子打我!” 金振鹏始料未及,脸上挨了一下,顿时被尖利的指甲挠了三条血痕。 “王玉芬,你疯了你!”金振鹏上手也不含糊。 佣人听到动静来查看,大惊失色,一面上去阻拦劝解,一面大声喊道:“快来人啊,三少爷三少奶奶打起来了。” 金家人闻声过来,将两人拉开。 此时金振鹏的眼镜儿掉了,脸上鲜红的指甲印儿,衬衫扣子被扯坏了,手背上也被抓破了,模样十分狼狈。但是再看王玉芬,更是可怜。王玉芬头发散乱,脸颊红肿,胳膊上道道青紫,一只手腕更是被抓的脱臼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知这两人怎么打起来了,还下这么重的手? 以前夫妻间虽也不合,但最多就是吵嘴,根本没动过手。 同是女人,同是金家儿媳妇,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见了王玉芬的模样,眼眶顿时句红了。就算以前妯娌有些摩擦,此时也难免心生同情,感怀自身。现今她们还算好,可若哪天闹矛盾了,难道也会被打成这样? “三哥,你这、这……”五小姐六小姐也是变了脸色,此时想维护他都找不出话来。 这时金铨和金太太来了,见了这场景,张口大骂:“逆子!你出息了,会打老婆了?你、你简直……” 金铨只觉得眼前一黑。 “爸爸!”子女们吓坏了,赶紧扶着金铨坐到沙发上。 金燕西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屋子人,禁不住皱眉:三哥闹这么多事,就是因为那个陈玉芳?陈玉芳到底给三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打媳妇本就不对,金家也是要家风的,金振鹏敢挑战家风,金铨能饶了他?何况他们兄弟几个娶的老婆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王家就算比不了金家,也不是没人,小吵小闹就算了,这都动手了,王家自然要来人。 就算不给王家一个交代,金铨也容不得儿子这般混账,简直丢脸。 最后当着王家人的面儿,金振鹏不仅挨了顿打,还给王玉芬端茶赔罪。当然,有这么多金家人看着,王家也得看金总理面子,打两下是个态度,后面自然拦住了。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金振鹏又不是硬骨头,自然服了软。 他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见不着陈玉芳,他抓心挠肝的,对着王玉芬,他心里头厌恶。如今夫妻俩看似平平静静和好如初,唯有王玉芬心里清楚,三少爷这是彻底冷了她了。 王玉芬心里又气又恼,恨死了陈玉芳,可对着妯娌小姑子们却不能再说什么不满的话,否则金家人该容不下她了。 这边金振鹏暂时被禁足,另一边陈玉芳可没闲着,有戏唱戏,没戏就和一些年轻的公子哥儿喝茶看电影。近来少了金鹏振,倒是刘善宝和王幼春来的勤。说起来京里这些公子哥儿彼此都熟,刘善宝跟金燕西算是发小,王幼春还是金鹏振的小舅子,三少奶奶王玉芬是他姐姐。 当初金鹏振为戏子打架,消息就是王幼春漏给王玉芬的。 以前这俩人不捧戏子,只是最近倒觉得陈玉芳的戏越唱越有味道,两天不听就想得慌。 王家老爷子要过寿,正要请台戏班子唱堂戏,王幼春就想到了陈玉芳。 “你们王家的堂会呀?那我可得去。”陈玉芳很爽快的就应下了。 王家也是上流,来往自然都是政商名流。陈玉芳对钱权不感兴趣,他就对男人感兴趣,特别是金家七爷的大名在他心里停留了许久,总没有机会亲近,王家老爷子过寿,作为亲家,金家肯定是要去的。 正如陈玉芳所料,金家几位少爷小姐都要去,金燕西也不例外。 金燕西对这次堂会很看重,倒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冷清秋。他想带冷清秋去听堂会,又怕两人一起到王家太扎眼,所以就拜托五姐,请五姐敏之带着冷清秋去王家,别人误以为是敏之朋友就不会太好奇,到了王家之后他再跟冷清秋会和。 六姐润之先前见过冷清秋,印象不错。 敏之先前就听说了冷清秋的名字,知道老七对她挺上心,今天一见,观感也很好。 不得不说,冷清秋和她们常见的小姐们不同,若说那些小姐们是牡丹国色,冷清秋便是空谷幽兰,言谈很有文气。最重要的一点,冷清秋和老七以前交往的女孩子们都不同,拥有内在美好的品质,令身为家人的她们觉得欣慰,也觉得冷清秋的确适合作为交往对象,很看好她。 另一个心照不宣的感受,便是冷清秋和白秀珠的对比。 白秀珠的哥哥是金铨的学生,也是金铨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担任着总长的职务,十分风光。白秀珠本身家境就好,又有个颇具权势的哥哥,难免养成娇纵性子,又因为喜欢金燕西,年轻小儿女总闹别扭。 金家早前见两人走的那般亲近,一直以为两人会结婚,但现在却见老七转了心思,倒也乐见其成。 总是应对白秀珠的小姐脾气,时常给两人调解矛盾,金家也不是没意见。 若两人真结婚,以后不是闹的更厉害?家里能清静吗?若是冷清秋,许能管住老七呢。 夜幕降临,金家便前往王家。 金燕西一来就被王幼春堵住,拉着他去给老爷子拜寿,又和不少人寒暄,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这会儿台子上正唱戏,冷清秋和他五姐坐在一起,要去找人,还得再等会儿,何况他这个客还有人陪呢。 “七爷,走啊,那儿有好座!”王幼春拉着金燕西入座。 金燕西心不在焉,无可不可。 好不容易等戏唱得差不多,他找个借口离席,直往后花园一处走。他跟冷清秋约了在后花园见面,前头都在听戏或应酬,花园里倒是清静。 “哟,七爷!”谁知刚到后花园一个人影就猝不及防的到了跟前,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撞上。 金燕西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定睛一看,原来是陈玉芳,怪不得声音耳熟。 金燕西脸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你今儿在这儿唱戏?” “对,王三爷请我来的。”陈玉芳笑笑,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那张以往过于涂抹的脸却显出几分清水濯洗的俊秀,这份俊秀配着浅笑,令人眼前一亮,心神一动。 金燕西突然觉得三哥为着戏子闹那么一出,也不是毫无缘故了。 “你这是……”金燕西怕冷清秋等急了,想走,但他一贯秉承绅士之风,陈玉芳虽不是女士,可很多人都是拿陈玉芳当女人看待,金燕西多少也有点儿。再者说,正说话,突兀的就要走,到底有些失礼。 “刚唱完戏,个个拉着我,要我喝酒,我哪敢喝呀,否则我这个嗓子还要不要了?我惹不起,只能来躲着了。”陈玉芳无奈的叹口气,但这话却是半真半假。 “哦,那你转着,我还有事儿。”金燕西一直想着冷清秋,哪里注意刚才的戏是谁唱的。 “七爷约了人?”陈玉芳好不容易遇到人,哪能那么轻易的放他走。 他朝金燕西走近了一步,亮光正着照在他眼睛上,当四目相对,金燕西不由自主的两眼发直。 陈玉芳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笑吟吟道:“不如、我陪七爷赏花儿吧?” “也行。”金燕西只觉得这人声音好听,心上轻飘飘的舒服,就不想逆他的意,更是把冷清秋忘到一边儿去了。 冷清秋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便循着小路来找。 那么凑巧,陈玉芳和金燕西刚好从前面过来,冷清秋一眼就认出了金燕西,另一人虽不认识,但那二人举止亲密,远超寻常朋友。 此时冷清秋只觉得怪异,更多的还是生气。 分明是早先约好,金燕西还一再嘱咐她,现在他自己反倒忘了约会,却和别人相谈甚欢! 冷清秋一生气,招呼也不打,当即就离开了王家。 第240章 爱我就为我去死4 冷清秋离开, 金燕西浑然不觉。 陈玉芳倒像是真的和他赏花儿, 两人一起待了半个小时,陈玉芳先告辞走了。金燕西看着对方的身影离去, 还觉得有些怔怔的,反应过来又觉纳闷, 怎么突然就鬼迷心窍了呢? 金燕西对此也没太在意,他历来对很多东西的喜欢都是一时心血来潮, 三分钟热度。正如这会儿陈玉芳一走,他想起了冷清秋。他毕竟对冷清秋有份真心,又耗费了那么多功夫,意识到耽搁了时间,立时便有些着急。花园里没见着人,他就往前头听戏的地方去找。 五姐敏之还在听戏, 见他过来,惊讶的反问:“你找清秋?她不是早就去找你了吗?” 金燕西一听, 坏了, 冷清秋肯定是看到他和陈玉芳在一块儿了。 金燕西立刻赶往冷家,叫出了韩妈。 自从金燕西买下冷家旁边的宅子,就想到从冷清秋身边的人入手。冷家是小户人家,家里一个母亲, 一个舅舅,加清秋和一个韩妈,统共就四个人,宅子也是租来的。 冷清秋的舅舅宋世卿是个文人, 但并没有文人清傲的风骨,反而很识时务,见到金燕西对自家亲近,对外甥女有意,立刻就逢迎拍马,还没少费心思帮两人牵线儿。 韩妈也是冷家的老人儿,金燕西给些好处,韩妈就常帮他传些消息。 第241节 这两个人都是冷清秋极为亲近信任的人,倒不是说他们一味见钱眼开,之所以这般巴结金燕西,主要是冲着金燕西的身份。金燕西是谁?金总理的七公子!如果说总统是皇帝,那总理就是丞相,权利很大啊。 且在两人看来,冷清秋跟了金燕西乃是高攀,毕竟金燕西年纪相当,相貌风流俊美,又对冷清秋这般用心,真要嫁进总理府,那可是一辈子的福分! 这冷家里边,好似只有冷太太对此不知情一般,存在感也不高。但实则冷太太才是真正的精明人,自家女儿的事当妈的真会不知道?隔壁住来个年轻公子哥儿,没事儿就来自家献殷勤,图的什么?她不过是冷眼旁观,或许乐见其成,或许在观察是否合适,亦或者她不愿过早将事情变得复杂。 现在讲究男女平等,连交朋友也是。 若是年轻人自己去交往,成或不成,影响都不算大,若是家里人掺和进去,万一没成,那可就难看了。再者说,冷太太若是“知情”,对这事儿要怎么处理?不管,好似太放纵些,管了,许就错过好姻缘。所以呀,事情没有明朗的时候,父母装聋作哑最好不过,但暗地里还是紧盯着的。 比如今晚冷清秋出门,说是约了同学看电影,但冷太太知道她是跟金燕西出去了。 韩妈当然也晓得。 “七少爷,我家小姐早回来了,就是拉着个脸,好像和谁生了气。”韩妈觑着金燕西,只差直问两人是不是吵了架了。 金燕西猜测成真,一时也头疼,到底是自己没理,只能又问:“那你们小姐这会儿……” 韩妈笑道:“没事儿,睡下了。虽说今晚肯定睡得不踏实,但到底时间太晚了,惊动太太倒是不好,七少爷明天再见吧。” 没柰何,金燕西只好等明天。 提前离席的不止金燕西,三少奶奶王玉芬回一趟娘家给老爹贺寿,却憋了一肚子气,勉强撑到时候差不多,甩身走了。 要说也怪不得王玉芬生气,前些天她跟三少爷闹了一场是为什么,谁不知道啊。这可好,亲弟弟先往她心上插刀子,明知道她恨不得撕了陈玉芳,偏生在这样的日子还请陈玉芳来唱戏。王玉芬得知是王幼春请的人,把王幼春找来,劈头盖脸毫不客气的骂一通。 王幼春一时也后悔,他只顾着请人,倒把自家姐姐这一茬事儿给忘了。 王家其他人知道了,少不得也数落他两句。 但王幼春是个什么性子?就是个纨绔,吃喝嫖赌没有不会的。前些日子王幼春还和刘宝善引着金家大少爷金凤举去逛妓院,使得金凤举认识了晚香,正着迷,还在酒店租了房给晚香住。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整天不务正业,所有心思都用来享乐。 物以类聚,几大家子的公子都如此,这年代又流行养姨太太,所以早先金家老三捧戏子他还觉得是好事,起码男人不会生孩子呀。 等着客散的差不多,王幼春过来送陈玉芳,半真半假的抱怨:“为了你,我可是挨了好一通骂。” 陈玉芳后面又唱了一出戏,正在卸妆,听了他的话,从镜子里瞟去一眼,笑说道:“让王三爷受委屈了,那我可得好好儿谢谢你,只是我身无长物,可怎么谢?你王三爷也不缺什么。” 王幼春以前真不好男色,妓院里头他倒是常客,可刚才陈玉芳一个眼神儿,他只觉得骨头一酥,人就靠了上去。他弯腰凑到陈玉芳脸边,嬉皮笑脸:“你要真有心,今晚我就送你回家。” 陈玉芳抬手推开他,语气却缠绵的很:“我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哪儿劳动王三爷呀。” 王幼春越发觉得心里头发痒:“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等着我。” 自这天之后,王幼春一颗心都吊在陈玉芳身上,几乎见天去报到,钱当然也没少花。他以前就是常常不着家,一时间王家也没察觉。 在家里关了两个星期的金振鹏坐不住了,在金太太跟前好一通恳求,又再三保证,哄得本就心软的金太太同意给他说情。金铨倒也没太强硬,原本他就是想管教一下老三,罚也罚了,事情也淡了,该上班当然也要上班,总不能像养女儿一样一直窝在家里。 金振鹏禁足令一解,出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陈玉芳。 这天正好白秀珠来金家,名义上是找表姐王玉芬,实际上都清楚她和金燕西的那点事儿。 原本白秀珠就觉得近来金燕西对她很冷淡,甚至好长时间面儿都见不着,怀疑他又交新女朋友了。原本她虽然吃醋,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和金燕西青梅竹马,太了解金燕西好玩的性子,就以为他和以前一样贪新鲜玩玩儿而已。 王玉芬作为表姐,当然偏着自家表妹,原本以为表姐嫁进来板上钉钉,谁知突然听敏之润之在说什么“冷清秋”。王玉芬听着话头不对,忙追问,可金家姐妹都知道她爱说嘴,又跟白秀珠是表姊妹,就打个哈哈说只知道个名字。 王玉芬心里警觉,就把这事儿在电话里告诉了白秀珠。 白秀珠本来就心下不安,听了这事自然坐不住。 王玉芬安慰她:“你放心吧,你跟老七那是多少年的感情,谁比得过你?” 白秀珠却有些丧气:“我一直以为燕西是属于我的,可是我现在却觉得,我可能要失去他了。” 以前两人虽然也时常吵嘴闹矛盾,但金燕西转头就会哄她,两人事后还是一如往常的好。以前燕西还唱给她写信,那些信她至今都保留着。她一直以为两人家世相当,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将来的事儿水到渠成,可却突然发现,事情并不如她想的那般美好。 燕西好久不找她了,她来了,他也不在家,就算他在家,对她也没以前那么好。 她更是突然醒悟,金燕西从没有亲口说过喜欢她。 金燕西当然是喜欢过白秀珠的,否则也不会写那么多信。但他们太熟悉,又一直都好,金燕西习惯了。后来金燕西觉得白秀珠脾气太娇纵了,管他管的太严,就不大耐烦,特别是遇到冷清秋,注意力更是彻底转移。 若说以前金燕西和白秀珠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那么现在则真正定位成世交家的朋友了。 白秀珠对“冷清秋”的名字耳生的很,圈子里好像没这个人。 另一边金燕西找到冷清秋,费心道歉,好不容易才哄得冷清秋回转。金燕西趁热打铁,请冷清秋去郊游,他早选好了地方,那是一片葵花田,如今正是葵花盛开,一片金黄,女孩子肯定喜欢。 金燕西对冷清秋表白了。 桃朔白平时不大出门,欧阳倩以为他在赶稿子,实际上他大半时间都在休闲看书,分出心神关注着陈玉芳那边的动静。情鬼太狡猾了,虽说选中了陈玉芳作为傀儡替身,但还没有将全部神魂寄托,这时候就是杀了陈玉芳也没用,情鬼顶多是受创虚弱,换个替身依旧能重操旧业。 所以桃朔白在等,等情鬼选中最喜欢的猎物,当那个猎物一步一步走入情鬼编织的情网,甘愿自焚殉情,就是捕杀情鬼的最佳时机。 可这天,李浩然上门了。 先前李浩然也来过,交流交流诗作,叙叙近况。 这次李浩然进门却是说了一件事:“欧阳,我们找到地方了。” 桃朔白略一回想,明白了。 上回李浩然来的时候说起开展学生运动的事情,他们汇集了一些热血爱国青年,时常组织活动,或是发宣传单,或是组织爱国演讲,有时候也会针对时政内幕。学校那边肯定不会给他们提供场地,同学家里也都不宽裕,家里父母也不一定支持,所以需要另寻地方。 果然,李浩然说道:“地方是润之找的,她弟弟金燕西在落花胡同买了一个宅子,只是偶尔住住,润之出面,将宅子租了过来,做我们活动的场地很合适。” 李浩然家境虽寻常,但有些文采,人品样貌出众,一腔爱国热血,倒是和金家六小姐金润之志向相投,情意相合,两人谈起了恋爱。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欧阳于坚和李浩然是好友,可不仅仅是切磋文学,且他们都有一颗滚烫的爱国之心。 李浩然来找桃朔白,再正常不过。 搞游行演讲这些,不在桃朔白的计划之内,但也不好太拒绝,容易令人生疑。此回他没打算在小世界多待,何况欧阳的魂魄只是暂时沉睡,他走后,欧阳便会苏醒,总不能给原主留个烂摊子。 “活动在哪天?”桃朔白问道。 “周末,那时候学校不上课,大家才有空。这个周末你来不来?”李浩然问。 “嗯,去。” “地方很好找,你有个学生叫冷清秋的,宅子就在她家隔壁。” 周六早上,桃朔白和欧阳倩打了招呼,出门前往落花胡同,谁知刚出巷子就见报社编辑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 “欧阳!”编辑见了他忙招手。 “你找我?”桃朔白看对方来这么早,肯定有事要谈,只好请他一起折返回家里。 编辑不是头一回来,欧阳倩也认识,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就知道有事,忙去端了茶送到书房。 编辑倒是没兜圈子,满脸带笑的说道:“欧阳,我今天来有个好消息,你猜猜。” “小说的事?” 稿子是分三部分送到报社,这篇小说总共不到三十万字,已经发表了三分之二。桃朔白不大留心刊登后的事儿,但欧阳倩每天都要买份报纸,也就是半个月前,报社在小说下面弄了个评论版块,欧阳倩总要念给他听。虽不是一面倒的好评,但着实有一批忠实读者。 编辑笑说道:“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小说不错,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你看看这些。”编辑说着将随手提的一个袋子打开,往桌子上一倒,全是信。“这些都是读者的信,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下的那些和报社的信混在一起,分捡出来之后再给你送来。” 读者寄到报社的信,如果没有明确写转寄给作者,那么就会报社收阅,信内对小说的评价也会被报社视情况节选刊登。 “第三部 分的稿子收尾了吗?”编辑问。 “差不多了。”桃朔白顿时明白编辑的来意。 果然听对方说:“是这样,你第一篇小说反响很不错,经过商讨,报社决定向你约稿。如果是约稿,稿酬自然和第一篇不同,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会反馈给报社。” 桃朔白其实并不想再写,他估算着,要不了多久情鬼就要现身,那时他处理完事情就会离开。暂时家里是不缺钱,又有这笔稿酬,哪怕原主苏醒暂时不工作,一时也饿不着。 编辑看他热情不高,觉得奇怪:“眼前你的名声正起来,机不可失啊。再说这篇稿子结束还有些时间,你现在开始筹备也来得及,稿酬方面……若是争取一下,5块钱或者6块都可能拿到,到时候你只要先交三五万字,刊登方面报社会安排。” 编辑如此热心积极,自然是有原因。 现在各大报纸竞争也是激烈,为了销量,报社也是手段百出。眼下桃朔白的小说这么受欢迎,无形中就带动了报纸销量,报社能不抓紧机会?甚至要赶紧签订约稿合同,免得被其他报纸捷足先登。 想到这个编辑和欧阳是老相识,太拒绝伤和气,桃朔白就答应了。 反正他写书速度奇快。 送走了编辑,桃朔白再次出门。 到了落花胡同,那么巧,冷清秋正站在门前。 “欧阳老师!”冷清秋对他依旧尊敬,但眼睛里还多了点儿什么。 “怎么不进去?”桃朔白看得出来她对立面好奇。 谁知冷清秋淡淡一笑:“我听说欧阳老师今天也要来,所以专程在这里等欧阳老师的。” “等我?”桃朔白倒是奇怪了。 冷清秋将拿在手里的一份报纸展开,指着上面的小说版块,几乎肯定的语气,道:“这是欧阳老师写的吧?我无意中看到的,本以为和欧阳老师的笔名巧合,后来还是李老师说破。欧阳老师的小说我一直在看,很喜欢,您写的太好了。” 桃朔白知道她骨子里是文人气,所以也没说太多,出于礼貌,约她一起进去。 冷清秋正想找他指教诗文,加上心里对他的一份崇拜,就进去了。 金燕西就晚到了一步,看到的便是那两人并肩的背影。 桃朔白即便没有转身也觉察到了那道目光,但更令他在意的是金燕西身上被情鬼打了印记。 原本的陈玉芳就是喜欢男人,而且别看他和金家老三十分亲近,实际上对金燕西一直有心,可惜金燕西不喜好这个,任凭他如何出招,金燕西都不给机会。情鬼来了之后,自然想要收复金燕西,目前而言,金燕西是情鬼最看重的一个猎物,但并不是情鬼最喜欢的那类人。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幸运。 第241章 爱我就为我去死5 金燕西对此十分嫉恨, 暗骂欧阳趁虚而入, 卑鄙小人。又想到冷清秋对着欧阳笑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金燕西在巷子里站了很久, 到底没有进去。 但桃朔白从落花胡同离开时,途中遇到了金燕西, 显然金燕西就是在等他。 “欧阳先生,可否一叙?”金燕西抬手邀请他上车。 桃朔白想了想, 没有拒绝。 金燕西开车,一直开到江边的公园。 从桃朔白上车起,金燕西脸上的笑就没了,到下车时几乎有些阴沉。他本就是金家少爷,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要什么有什么, 也就是个冷清秋让他耗费了很多时间精力,正在心头上, 现在蹦出个“情敌”, 金燕西没当场发难都是好脾气了。 说到底,金燕西是顾忌着冷清秋。 金燕西脸上又挂了笑,用着温柔深情的语气说道:“可惜欧阳先生没参加诗社,前些日子我正做了一首诗, 请欧阳先生斧正。” 第242节 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所以才会留下这个背影/我是多么不愿意想到/你已经忘记了我/我是多么愿意相信/你已经走出了那条小街…… 尽管这是金燕西没追求到冷清秋前做的诗,但此时念出来,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的感情。 “让欧阳先生见笑了。”金燕西说是请他斧正,却根本不问他的看法, 笑容满面的说道:“这是先前的诗,倒是和眼下境况不大相符。说来欧阳先生曾是清秋的老师,有件好消息不妨告诉你,想来你也会高兴。清秋答应了我的追求,已经是我的女朋友。” 这就是对情敌宣布主权了。 若是原本的欧阳,此时定是失落、难堪,想说又说不出的无奈。 桃朔白却是反应平淡:“哦,是个好消息,恭喜。” 金燕西觉得这反应不对,盯着他看了两眼,又笑了:“多谢。欧阳先生放心,我定会好好儿守护清秋,绝不让她吃苦。” “七爷!”一声惊喜打断了两人。 循声一望,两人都有些意外,原来是陈玉芳和王幼春。 陈玉芳在金燕西身上打了印记,所以金燕西一到公园他就感应到了,他对王幼春已经没什么兴趣,反倒是金燕西让他摩拳擦掌。还没有他拿不下来的男人!谁知当无意一扫另一人,陈玉芳就愣住了。 真像! 若是他的表情不是那么冷淡,气质温和一些,儒雅一些,再加点笑容,简直就和他爱的那人一模一样了。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世,那人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为他付出那么多,他怎么可以那样无动于衷甚至如避蛇蝎? “玉芳?玉芳你怎么了?”王幼春见他怔怔不说话,一副关切的询问。 陈玉芳回过神,朝他说道:“你先回去。” 王幼春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转身便走了。 金燕西看得奇怪:“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 陈玉芳的眼睛突然又对上金燕西,微微一笑:“七爷,你也先走。” “……好。”金燕西只觉得脑子浮浮沉沉,不自觉便遵着对方的话音去做。 桃朔白却是十分清楚,陈玉芳动了鬼魅之音,但对方举动古怪,所以他没戳破,将自身气息收敛的越发隐蔽,看看这陈玉芳打什么算盘。 “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陈玉芳心里惊喜、急切,也清楚接连打发走两个人,正常人都要疑惑,更怕这人也要走,所以跟他一张口就用上鬼魅之音。鬼魅之音能迷魂,就似让人喝醉了酒,昏昏沉沉,这时只能听到陈玉芳一人的声音,会不自觉的顺着指示去做。 桃朔白的感受更清晰,他察觉到一丝力量缠上来,试图在他的心口上烙下印记。 他不欲打草惊蛇,便没有防护,任由印记烙下。 因为原主欧阳的魂魄尚在,所以这印记是落在欧阳的身上,哪怕陈玉芳再三查探也不会发现蹊跷。 “欧阳于坚。”桃朔白报上名字,琢磨着陈玉芳的态度,总觉得别有内情。毕竟先前的情况看来,陈玉芳对金燕西有股执念,怎么会白白将人放走? 执念? 桃朔白心头一动,情鬼会成为今天这样子也是因为执念,难道、欧阳于坚比较符合情鬼的执念对象?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件好事,既不必累及无辜,也会节省时间,他施展起来也能放开手脚。 “原来是欧阳先生。欧阳先生是做什么的?爱听戏吗?”陈玉芳又问,一边问一边细细的审视桃朔白,当然,他看的只是外在,越看越满意,又越看越遗憾:“欧阳先生好文雅相貌,若是再温和一些,就更好了。” 桃朔白心下了然,若是原本的欧阳还在,撞在情鬼手里那可真是…… “闲暇时写写诗文,倒是不听戏。”桃朔白说道。 陈玉芳一听,顿时眼睛更亮:“原来欧阳先生是诗人!” 眼看着陈玉芳越来越激动,那双眼睛里隐隐的红光不时的闪烁,显示着情鬼与皮囊间的牵连在不断加深。 桃朔白就是要这种效果,他需要情鬼全神灌入这副皮囊,一举摧毁。 却不知为何,陈玉芳眼中红光终究隐没,人也渐渐恢复平静。 “时候不早了,欧阳先生,我改天请你听戏。”陈玉芳先一步退走。 桃朔白一时摸不准情鬼用意,又怕被察觉,也就没贸然举动。 第二天,桃朔白收到一封信,打开一看,愣了。 居然是一首情诗。 落款是陈玉芳。 尽管心里有些反感,但为了诱敌,桃朔白将欧阳以前学的诗翻出合适的,誊写一份寄回去。 当晚,陈玉芳又让人送来戏票,请他去听戏。 桃朔白摸出了情鬼的路数和用意,便沉下心周旋。 这么一来一往月余,终于在一天晚上,陈玉芳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陈玉芳的声音飘忽,诉说着从业多年的心酸痛苦,一副生无可恋。又说舍不得欧阳,辜负他的一份真心云云。 桃朔白绷着脸,心里十分不耐,可也清楚,这个电话不同以往,说明情鬼要出手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情鬼的声音越来越蛊惑,若是个普通人,听了这声音早就被摄住了心神。 桃朔白陪着演戏:“我去找你。” “我在戏园。” 桃朔白来到戏园,夜色已深,四处静悄悄的。 陈玉芳一早留了门儿,进去后直奔后面的住处,尚没有进去就察觉屋内不止一个人。神识一扫,看到了熟悉的几张脸,比如王幼春、金鹏振、金燕西等,都是上流圈子的公子哥儿,共有六个。这阵仗不小,加上欧阳,就是七个人,以前情鬼从没有一次性祭炼这么多人。 他刚到门口,陈玉芳就迎了出来,一双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哭的。当然,在桃朔白眼里,陈玉芳眼睛赤红,几乎将眼珠子全部充盈,这正是情鬼准备享受大餐的征兆。 金燕西看到欧阳,没有之前的针锋相对,反倒是感同身受的笑笑:“你也是来陪玉芳?” 这样子的金家七爷实在太诡异了。 但在屋内的每个人都不觉得,他们安静的坐在那里,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有一点相同,都是接到陈玉芳的电话匆匆赶来,决心与陈玉芳同生共死。 桃朔白这一个月来也不是没见他们,只是没有一次聚的这么齐整。 “欧阳,你来了。”简简单单几个字,偏被陈玉芳说的凄凉缠绵,好似通过这几个字就能憧憬一个完整感人的爱情故事。 桃朔白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来,你坐在这儿。”陈玉芳曾几次三番试图让他微笑温雅,到底没能达成,只能归咎于秉性如此,无可奈何,倒也习惯了。 桃朔白进来之后立时察觉不对,屋内六个人坐的位置很有讲究,甚至是陈玉芳为他安排的位置也是一样。 他仔细一探,隐隐闻到淡淡的血味儿,因着屋内摆了好几盆香浓的月季,将血气压制住了,不仔细发现不了。在厅中的地砖上铺着一张大地毯,再结合几人的座位,他几乎料定下面掩藏着一个鲜血绘制的阵法。 心中有数后,他顺从安排落座。 陈玉芳眼中红光更盛。 忽听一声叹息,夜里无端起风,吹得窗边白纱胡乱飞舞,衬得夜色格外静谧,也格外诡异。 此时屋内的几人却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这风应景,仿佛合了心境。陈玉芳那一声叹息落在耳中,似无可奈何、似了无生趣、似凄婉缠绵、又似哀哀怨怨。 然后,桃朔白发现金燕西几个脸上的神色变了。 金燕西突然仰头大笑、金振鹏怒目握拳、王幼春满眼贪欲等等不一而足,就连桃朔白都感觉到心底生出一股求而不得的爱意,时而缠绵悱恻,时而肝肠寸断。他心智清醒无比,也就没掐灭这股邪气,略一思忖,对照各人不同的表情,想到了佛家所谓的“七情”。 看来,地毯下面所布置的就是七情大阵了。 陈玉芳没理会其他人,只盯着桃朔白看,眼中红光越来越重,终于一双眼睛皆是鲜血浸染一般,邪厉妖异,鬼气森森。 此时这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不再是陈玉芳,而是完整的情鬼。 金燕西六人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只一股决心要跟陈玉芳殉葬。情鬼选中的祭品皆是死于自焚,当年他生前便是跳入火中自焚而死,所以对火情有独钟,也是他抽取力量的方式。 情鬼的脸上一一闪过喜、怒、哀、乐、爱、恶、欲。 怎知此时,情鬼居然套上戏服,唱起了《梁祝》。 ——不见梁兄见坟台,无限悲痛心中来,手捧着蝴蝶坠泪满腮,梁兄你睁开双眼再看看英台,梁兄一死明心志,英台岂能把志改,你一腔痴情死为恨,我赴盟践约生为爱,我说过生不同眠死同穴,梁兄啊,黄土焉能把阴阳隔,黄泉路上你且等待…… 不得不说陈玉芳不愧是名角,嗓子很漂亮,只是这凄婉悲凉的唱词儿唱出来,在寂静黝黑的夜色里,格外渗人。 这段唱词就是梁祝中祝英台跳坟时所唱,正是殉情。 桃朔白在等,等着情鬼将所有唱词都唱完,其他六人几乎是同时将身边的汽油往身上洒,火柴一划,轰的一下火苗飙升,整个屋子陷入一片火海。 情鬼发出一声声尖利而畅快的笑:“李郎,李郎!” 桃朔白察觉到身上的烙印在发烫,终于出手! 他抬手一扬将金燕西六人扫到屋外,法力包裹,灭除了几人身上的火焰。 情鬼根本毫无防备,看到桃朔白从火海中冲出大吃一惊:“你!” 桃朔白跟他周旋了一个月,早烦腻了,一句话也懒得说,先封了情鬼的逃路,然后招招都是死手。 情鬼看似难缠,那是他狡猾,真要正对交手自然敌不过桃朔白。 桃朔白几鞭子下去就打的情鬼脸色大变。 “李郎!你好狠的心啊,李郎,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许是如今欧阳肖似故人,情鬼又被绝了后路,一时越发癫狂,仿佛将他当做李郎,又恨又爱,眼神一时缠绵,又一时欲择人而食。 桃朔白收了缚魂索,桃木剑落于掌中,直刺情鬼心口。 “啊——”凄厉尖叫划破夜空,惊醒了整座沉睡的城市。 情鬼心口喷溅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滔滔火焰,这些火焰将情鬼整个包裹,映照出情鬼惊恐惨痛的面容。 几乎瞬间陈玉芳的躯体就被烧成飞灰,露出另一个陌生男人。 这个人面容俊秀,宽袍长发,像个翩翩公子,若非他口中发出厉鬼般的尖叫惨嚎,真就像是一个正常的人惨遭火烧。这便是情鬼的真身,他成也大火,败也大火,这一幕便是完整的还原了情鬼死时的情景。 情鬼望向桃朔白,眼中淌下一滴血泪:“李郎,救我……” 桃朔白叹口气,弃了欧阳肉身,恢复本尊。 情鬼一怔:“……弑魂公子。” 大火彻底将情鬼包裹焚烧,开始似个活人儿,逐而收缩,渐渐缩小为篮球大、鸡子大,并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风一吹,什么也没留下。 桃朔白将欧阳于坚一裹,金燕西六个直接扔在院墙一角,离开了大火燃烧中的戏园。 此时外面已经来了很多人,不止是警察局,周边被惊醒的邻居们都在救火,加上桃朔白略为做法遏制火势,除了戏园子后面那一片,并不会蔓延到其他地方。 街坊们一边救火一边嘀咕: “你们有没有听到戏园子里的怪声?” “怎么没有!我睡得正香,突然一声惨叫,哎哟妈呀,可把我吓死了,我以为哪儿杀人了呢。” “什么杀人,我看呐,是自杀!”一人神神秘秘的指着戏园子:“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有人唱戏,哎哟,大半夜的,唱的好像是什么梁祝,简直吓死个人。我听的真真儿的,是那个陈玉芳的声音,没准儿呀,是为情自杀!” 第243节 当大火被扑灭,人们在烧成废墟的房子里到处扒拉,却连块骨头都没找到。若是一般的大火,人死了当然会留下骨头,可情鬼心口的火可不一般,导致陈玉芳被挫骨扬灰,简直不能更惨。 “这儿有人!”由于桃朔白特地找了个有遮掩的地方,外人又忙着救火,导致好一会儿有人发现金燕西几个。 “哎哟,他们身上好重的汽油味儿!” “这个、这个是总理府的二少爷吧?还有这个,王家的三少爷……” “金家七爷!” 可想而知,明天的报纸将会多么热闹。 桃朔白将欧阳于坚送回家,事已完成,便离开了这个小世界。 第242章 爱我就为我去死6(完) 当天的报纸的确热闹, 每家报纸都是一个版本的故事, 惊悚的、艳情的、荒淫的…… “简直岂有此理!混账!混账!我金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金铨看到报纸气的狠了,直接回家, 把还在床上睡觉的两人拽下来,劈头盖脸一通骂, 又一人打了几棍子,禁足! 与此同时, 金铨暗中吩咐人,务必要找到陈玉芳,让其再也不能出现。 因为火灾现场没有发现残骸,所以也有人推测陈玉芳根本没死。 冷清秋也看到了报纸,看到金燕西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好似也不是那么愤怒和伤心了。 自从两个人关系和缓, 接连遇到挫折,好像上天都不愿意看好他们。冷清秋本来已经动心, 可金燕西接二连三的举动又让她冷了心。她觉得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根本不理解金燕西,那么费心费力的接近她,讨好她,为何她略一靠近, 他又表现出轻视? 实在怨不得冷清秋误会,因为陈玉芳的搅局,使得两人根本没来得及加深感情。 或许冷清秋还抱着一丝侥幸,毕竟好不容易动心一回, 她在等着金燕西来解释。她需要金燕西一个态度,让她决定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但此时的金燕西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记得冷清秋。 醒过来后,问起昨晚之事,金燕西唯有茫然。他记得去找了陈玉芳,似乎还听了陈玉芳唱戏,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觉得浑身不对劲儿,每个人都在问他,好像真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一样。 金燕西二哥却是病倒了,烧得晕晕乎乎,嘴里还喊着“玉芳”,一会儿又嚷嚷着“我陪你去死”,把金家太太小姐们吓得不行,却也隐隐猜测到那晚的事情,可他们个个都觉不可思议,不肯相信,只认为是金振鹏烧糊涂了。 王玉芬又恨又担心,把陈玉芳骂的狗血淋头。 半个月过去,冷清秋始终没等到金燕西。 她觉得金燕西肯定是放弃这段感情了,或者,这只是有钱少爷无聊的消遣,否则就算金燕西不方便出门,也可以让他五姐给她带个口信。隔壁的房子借给爱国学生了,金润之常过来。 这段时间金润之倒是来过一次,但金燕西正被问的晕头转向,忘记交代口信的事儿。 另一边,恢复意识的欧阳于坚也病了一场。 欧阳倩是第二天发现欧阳生病,欧阳灵魂被压制,昨晚为对付情鬼,桃朔白动作有点儿大,冲击到欧阳灵魂,但影响并不大。欧阳退了烧,卧床养了两三天就差不多恢复。 失去意识这段时间欧阳是没有记忆的,医生说不清原因,只能猜测是发烧影响了记忆。 欧阳倩觉得肯定是他连续写作累狠了,就劝他:“以后可别不管不顾的埋头写,身体要紧,我们家也不缺钱……” 从母亲口中得知这段时间自己的举动,着实令欧阳吃惊。 一气之下辞掉学校的工作或许有可能,但是写小说? 欧阳将之前小说的底稿翻出来看了一遍,越看心头疑惑越大,如果不是母亲亲口说出来,他绝对不信是自己写的东西。欧阳有些心慌,怕母亲担心,没有表现出来。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些细节问题,他觉得先前的“欧阳”肯定不是自己,和自己的脾气明显有区别,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经历被金燕西抢工作的事才变化。 一开始欧阳满心戒备,深恐那个未知的人再回来,但所幸一直平安。 许是被小说吸引,欧阳逐渐有了动笔的欲望,更何况先前编辑约过稿子。 他觉得是个机会。 未免露出破绽,他换了小说类型。 欧阳文采本就不差,新书大纲又几经修订,编辑哪里一次就通过了。当新书开始连载,已经是一个月后。 总理府上,金燕西恢复如常,但他依旧没能出大门一步,金太太将他盯的紧,金家姐妹们也死死盯住了他,只因为金家二公子金振鹏一场高烧下来人已经烧糊涂了。反反复复高烧低烧,人最后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可那脑子就烧出了问题,人有些疯了。 如今的金振鹏得时刻有人看着,他整天在大宅里乱跑,嘴里嚷嚷着“烧烧烧”,说是因为高烧坏了脑子,不如说是那晚的大火留下了后遗症。 王玉芬整日以泪洗面,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丈夫被陈玉芳害了不算,娘家弟弟也是一场大病,好在最后养过来了。 金燕西看到二哥的样子,心有余悸。 说实话,金燕西无数次的回忆,始终说不清楚那晚自己为什么非得去见陈玉芳,好似对方一个电话他就去了。他记得在那儿见到几个旧识,还包括自己二哥,隐约着都是想跟着陈玉芳一起死,这、这太古怪了。 金燕西都不敢深想,一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等到金燕西想起冷清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家里看他一直好好儿的,总算放了心,但外出还是要人紧跟着,也得事先报备,还再三叮嘱,不准他跟三教九流的人来往。 金燕西坐车去了落花胡同,今天周末,冷清秋是不上课的。 韩妈看到他十分意外:“七爷,您怎么来了?” 金燕西这么长时间不露面,韩妈以为他放弃冷清秋了呢。 要知道,冷清秋的舅舅宋世卿热衷于撮合外甥女和金燕西,为此还去过总理府,但几次都没见到人。后来宋世卿连连叹息,说自家外甥女没福气,也是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金燕西也知道自己理亏,笑着解释道:“前阵子家中有事,没能出门,你家小姐在家吗?” “不在,我家小姐一大早就出门了。”韩妈想了想,又说:“七爷以后不必来了,那么长时间没来,我家小姐都不准我提起您,再者说,小姐她去找欧阳先生了。” 这番话暗示的很明显。 金燕西脸色一沉。 冷清秋的确是去找欧阳于坚了。 欧阳于坚一直喜欢冷清秋,对于冷清秋的登门自然欢迎之至。 冷清秋以前对欧阳是尊敬,以及对其才华的仰慕,和金燕西的恋情半途夭折,令她情绪低落,平时不出门就看书看报打发时间。恰好欧阳在报上连载小说,冷清秋爱上了欧阳的故事,每常有了空闲便找欧阳,一起讨论书中人物。 现今冷清秋虽没喜欢上欧阳于坚,可那份好感在增加。 再则,相较于金燕西,欧阳与她之间没有门第之隔,同时喜好诗文,兴趣相投,言谈得趣,相处起来十分自在。 眼看时候不早,冷清秋提出告辞。 “我送你。”欧阳每次都要送她出巷子。 冷清秋笑笑,习以为常,并没有婉拒。 两人边走边说,还在谈着欧阳的书。 欧阳于坚笑道:“多亏了你,你的建议很好,使我看到了很多不足。经过修改,书中的人物更加饱满真实了。” “先生的书本来就好,我很喜欢,能为先生尽力,是我的荣幸。”冷清秋心里是真高兴。 一出巷子就看到一辆敞篷轿车,车边站着的人正是金燕西。 两人都愣了一下,显得很意外。 欧阳看到金燕西不善的神色,本想说什么,但又想了想,说道:“冷清,我先回去了,有事就来找我。” 冷清秋点点头。 不过是一个多月,再见面,竟恍如隔世。 金燕西本来是满心期待的去找冷清秋,没找着,还得知冷清秋和欧阳走得很近,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会儿亲眼目睹两人并肩而行,言语含笑,似乎十分亲密,金燕西脑子里一炸,身体先思想而行,冲上去就对着欧阳挥拳头。 欧阳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打在脸上,整个人摔倒。 金燕西还不罢休,面色愤怒狰狞,压着欧阳还要下手。 “你,金燕西,你疯了!”冷清秋连忙上去阻拦。 欧阳回过神来,毫不客气的回手,两人打在一处。 金燕西下手狠,欧阳也被打出了真火,双方都没留手,最后虽然被拉开,也一起被送到医院去了。 当金太太得知儿子进了医院,由于前次的阴影,险些没昏过去。 而金铨听说了事情原由和经过,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混账!” 之前戏园子失火,好几个公子哥儿被卷进去,特别是金铨两个儿子都涉嫌其中,舆论压力,包括不对付的政敌都跳出来,总理府也是风雨飘摇。金铨再三告诫子女要低调行事,金燕西倒好,刚一解禁出门又捅个篓子。 欧阳于坚看似没什么背景,可他是个文人,文人的笔杆子何等厉害?万一恼怒起来拉上几个同好,在报纸上一通笔伐,只怕他这个总理都要被逼得再次请辞了? 说来是自家儿子先动手,理亏,金铨为表态度,提着东西亲自去医院探望。 怎知刚进病房就看到欧阳倩,金铨愣住了。 虽说二十年没见,可欧阳倩大致模样还在,金铨岂会认不出来?又见欧阳于坚跟着她的姓,也是二十岁,一时间金铨就将欧阳于坚的身世猜出来了。 欧阳倩也没料到会和金铨再相见,心绪格外复杂。 金铨回去后细细查了欧阳于坚,越看越满意,也忍不住连连叹息。家里养得四个儿子都不成器,没想到表妹也怀了他的孩子,教养得那么优秀。金铨有心相认,又不敢相认,实在时机不好,若这时候再冒出个私生子…… 金铨想两全其美,既可以留欧阳辅佐家里的儿子,帮衬着金家,又不至于惹来麻烦。 金太太何样精明,从金铨的态度看出了端倪,几句就试探出欧阳身份。 金太太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点出金铨所面对的困境,最终令金铨彻底打消留欧阳在身边的想法。于是金铨给了一笔钱,由金太太亲自送过去,说是给欧阳出国留学的费用。 欧阳倩也不笨,她就没指望过金铨,也没想过去相认。 现今金家拿一笔钱说是给欧阳出国,实际上就是打发他们母子离开,免得被人发现生出事端。 欧阳倩一直是个要强的性子,这时候也是一样。 她没要金太太带来的钱,但给出了明确的态度:“金太太请将这钱带回去,我们受不起。请总理放心,我年纪大了,想着叶落归根,过几日就跟于坚回南方老家去。” 金太太也是知道她的脾气,听到这般回答,心就安了。 欧阳倩到底没告诉欧阳身世,和原剧不同,这时冷清秋没嫁给金燕西,欧阳也没去金家,所以自然不可能从金铨的态度看出端倪,也就没对自己身世有什么猜疑。 欧阳倩说要回男方老家。 欧阳觉得太突然,可母亲坚决,他又孝顺,最后只好同意。 报社方面倒不用担心,提前将稿子邮寄过来就行,他只是不舍冷清秋。 当得知欧阳要走,冷清秋赶来送行。 火车渐渐远去,冷清秋心中落寞,泛起一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