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天鉴》 第一章 衣钵 天将破晓,苍穹之上虽然仍可看到无数星光闪烁,但那轮皎洁的明月却已经大半西沉,投入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中,将海面上那仿佛无穷无尽点点荡漾波澜,渲染成了银白的模样。 而在这片没有尽头的银色大洋中,成千上万,大到南、北、东、西四方,纵横足有千里之遥; 小到只能容许几只海鸟勉强落脚的岛屿,如同怪兽般匍匐着,令本就显得阴冷的海面,更增加了几分森然之意。 此刻诸岛之中一座距离大陆不远的大岛上,突然隐然传出几声‘咚咚咚…’的悠扬钟响,突兀的为这片荒弃海洋添加了一点生气。 钟声响过之后,那长宽都在数百里开外,边缘群山环绕,中间虽然也有山丘耸立,却大都是平原沃土的大海岛上,临海一座低峰绿树、灰石中,突然凭空走出一群身穿粗布衲衣的小沙弥来。 有这异像,再借助初升的阳光仔细望去才发现,原来那山丘竟是一座鬼斧神工雕刻而成,体态庞大无匹,斜披着袈裟,袒胸露乳的佛陀坐像。 而那些小沙弥,便是从佛像隐藏在藤蔓杂草中的肚脐眼里钻了出来,或者提着木桶,或是扛着斧头,沿着可以充当楼梯作用,陡峭难行的佛像衣摆,盘旋而下鱼贯跳到了黑褐色的土地上。 其中,最先落地的那个小沙弥看起来比同伴高壮一些,长得肥头大耳,模样周正,眉宇间还洋溢着一种平凡人家孩童中绝不可见的虎虎生气。 落地后,他放下悬着的心,暗暗松了口气,将肩头的长柄斧子威风的斜披在地上立着,双手恰腰,一脸肃然的等待着。 待到所有沙弥都在面前的林地站定,眼巴巴的望向自己,那高壮沙弥才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道:“东来弥勒。 师弟们,今天还是和昨日一样,修行排在前十列的继续讲法,为后进…” 话还没说完,对面那群小沙弥中突有一个肥肥胖胖,细皮嫩肉的不满的嚷嚷起来,“讲法,讲法,你们这些名字多个‘释’字的,整天动嘴皮子讲法。 打水、砍柴的苦活、累活都让我们做,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的什么!” “这位师弟似乎觉得我处事不公啊。”见有人公然忤逆自己的意思,那高壮沙弥眼睛一瞪,瞳孔中竟像是有毫光冒出一般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同时口中冷冷说道。 和他森然的目光一个对视,本来出言不满的那个小沙弥就像是条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身体一下完全僵住,脸色变得煞白。 一旁与那小沙弥相好的同伴看见这一幕,便有人哀求道:“释一师兄,释一师兄,九十七才刚来寺里不过旬日,还没磨去俗世里的野性。 您天生便拥‘天命’,连师傅们都说是我释教大德转世,未来必然是降魔卫教,光耀山门的砥柱,自然气量非凡,就大人大量的饶了他一回吧。” 听到这番恭维,那释一像是夏天正午的大太阳底下,一口气喝了碗冰果般舒爽,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的舒展开来,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 那这次我就不和九十七师弟过于计较了,不过吗,”,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山门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不服师兄管教,口出妄言,总是要略作薄惩,就罚,”说着释一眼睛在人群中一扫,定在一个干瘦、矮小的人影身上,“就罚九十七今后十日帮着三十三把杂活做了吧。 哎,说起三十三来也是可叹,我来时就已经是沙弥中资历最久的,却因为武、法修行不足,遇敌不能做降魔之吼,无法剃度。 九十七,你现在帮他多些时间修行,就等于结下善因,未曾不是件好事。” 那九十七是容易动气暴怒,却又色厉内荏的性格,一股怒气发出后,被释一显露的威势所震慑,竟连报复的心思都不敢再生,反倒低下脑袋,斜着眼睛恨恨的望向三十三,仿佛自己是被其羞辱的一般,嘴巴里恨恨的吐出一个,“是。”字。 而不远处无缘无故得了个便宜的三十三这时则显得颇为惊喜,连连双手合十的行礼道:“东来弥勒,多谢释一师兄体裇。” 听到这话,释一望见朝三十三微微一笑算作回应,之后挥挥手道:“好了大家各自散开,该诵经讲法的诵经讲法,该劳作的快去劳作,记得午时再聚可是要计工给食的,不要偷懒。” 他吩咐之声落地,小沙弥们已急不可耐的齐齐高喊了一声,“是,师兄。”,匆匆散开,不一会人群中便只剩下十余个身影相视一笑,聚在了释一身旁。 所谓‘讲法’,只是沙弥中排名前十者交换彼此修行心得的婉转说法。 虽然大家都会有所保留,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么做的好处还是极大,可以说是他们保持前列之位的重要手段之一,寻常的沙弥是决不可能参与其中的。 因此三十三虽然也是无所事事,但却识趣的没有聚到释一身边,而是悄然远去,踱步到了佛寺后一条清澈的溪流旁。 在一片砂石地上盘腿坐下,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流水,扭头望向远处水流尽头一座离地不过十几丈的低矮山坡,又转头反向看了看数百米外和地下渗出的活水汇聚,化为河流的溪水,长长舒了口气,手指结了个法诀,心中默默想到:“不积硅步何以至千里。 谁能想到一条大河的源头,竟然是一汪方圆不过十步的小小水潭。 说起来这‘积硅步何以至千里’九个字,真是蕴含着很深的至理,可以算是最近几十日我在梦中世界,经历的第一名言了…” 思索间他手中法印不断变化,心里闪现的杂念则渐渐消失,很快五识中就只剩下山峦、流水、幽林、朝阳等等自然之物。 这正是释教中最简单,也最中正平和,不易出差错的粗浅冥思之法,“拭莲台”。 而拭去心中尘埃之后,三十三便宁心静气的从衣襟中摸出一个暗黄色的浅浅钵盂,开始摩挲起来。 这钵盂看上去朴实无华,像是由玉石造成,却没有名贵美玉应有的润泽华彩,内外也没有雕饰图案,仿佛就是一块顽石在时光的塑造之下,自然风化成的大个头石头碟子一样。 但诡奇的是,当三十三的目光接触到那石钵之时,却感觉眉心神庭猛然一痛,眼睁睁望见一条全身长着漆黑鳞片,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身长百丈,鬃毛飘逸,神态狰狞、凶猛的巨龙突然从水中飞出,扶摇而上,直冲苍穹; 同一时间又望见,一头身上披着厚厚的雪白色皮毛,獠牙如同空中弯月,粗大的四肢顶天立地的巨象,从远处山野之中朝自己奔来。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这一幕,恐怕早已吓的昏厥过去,可三十三却面色如常的任由那龙、象在周围盘旋、奔跑,用尽心力的观想其身姿、神态,镌刻进神魂中。 没有秘传诀窍、法门配合修炼,单凭肉眼记忆本来是绝不可能观想中什么效果的。 可奇怪的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十三就已经像是修炼过度一般,面颊血气翻滚,呼吸粗重的从冥思之境中退了出来。 眼前的黑龙、白象瞬间消失,三十三汗流浃背,手臂发颤的将钵盂放回怀中,长长舒了口气,探着身子,正想要掬起一捧溪水洗去脸上的汗渍,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悠悠问道:“师弟,修炼什么神通呢,怎么会这么快就让‘莲台’染尘了呢?” 第二章 上钩 三十三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终于有人上钩了吗,可惜连只虾米都算不上,根本就不顶用,还是算了的好。”,神色自若的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开口的正是释一,笑着说道:“小弟愚鲁,一直修行的都是寺里最粗浅的‘金刚力’。 这几日遇到了关隘,刚才是贪图捷径,想着用莲台观配合金刚力的修炼法门突破…” 不等他把话讲完,释一表情古怪的一笑,又道:“是吗,那师弟你刚才修炼时在手中摩挲着,莲台染尘后紧接着就放进衣襟的器物是什么。 总不会是哪种可以帮助金刚力突破的佛宝吧?” “师兄真是玩笑了,佛宝是何等珍贵之物,小弟哪有德行拥有。”三十三闻言脸色如常的解释道:“刚才之物只不过是我磨制的一个石钵,因为小弟天性跳脱,总是耐不下心来。 最近好不容易悟出靠磨钵这种笨法子,借着外力明心养性,没想到做着做着竟养成了每次冥思,都要拿出石钵来摩挲的习惯。” “还有这等事,”听到这番话,释一又古怪的笑了笑,一边开口说道:“那我倒也瞧瞧你磨制的这方石钵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边霸道的直接将手朝三十三伸了过去。 三十三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气恼却又无奈的表情,顺从的从怀中将那石钵重新取了出来,递到了释一手中,“师兄想看尽管去看。 如果不是我曾经发下法愿,将这石钵磨好后献于佛前,就算是送给您也没什么的。” “是吗。”释一随口答应着接过石钵,仔细摩挲着钵盂细腻如镜的表面,低着头,用心的仔细看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岛上佛寺中,最低阶的弟子便是沙弥,他们因为一只脚已踏入释教之中,凡世的名字不可再用,可本身又未剃发、受戒,不得授法号,因此只能靠每季一次的考较来定名。 凡咏经、禅坐、演武等等考较位列前十名者,名字便是释一到释拾,十名之后的沙弥则直接以名次为名,十一名就叫十一,九十九名就叫九十九。 三十三名为三十三,在沙弥考较中的排名自然便是第三十三位,和名列首席的释一差距巨大,本来以释一跋扈的秉性,想要夺了他的东西便夺了,绝不会顾忌其它。 可断人法愿可是与罚人砍柴、担水劳作完全不同,乃是阻人修行的泼天大仇,为了一个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石钵,和同门结下这种深怨,就算释一再飞扬跋扈也觉得有些不值。 正犹豫时,他突然觉得掌心一空,手中的石钵竟被人凌空摄去。 紧接着一阵宛如玉珠滚玉盘的动听男声在耳边响起,“这石钵看起来朴实无华,入手却温润如玉,倒也有几分趣致。” 讲话的是个身高八尺,身穿月白色僧衣,披着绣金大红袈裟,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带着一副超然、恬淡笑意,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释一身后的僧人, 盘坐在溪边的三十三见这人出现,心中一紧,暗暗咽了口吐沫,苦涩的想到:“这倒是条大鱼,只是也太大了些…”,急匆匆的跳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道:“东来弥勒,沙弥见过觉悟僧正。” 话音刚落,转头目瞪口呆望向释觉悟的释一也回过神来,慌忙深深弯下腰肢,行礼道:“东来弥勒,释一见过僧正。” “既名释一,那你就是沙弥中独占鳌头之人了,”释觉悟微微一笑道:“看你行动间尾随首动,气息悠长,应该修习的是‘介子藏’的神通吧,倒也得了几分真味了。” “僧正夸奖了。”面对着寺中地位远比自己为高的释觉悟,释一再没有丝毫的张狂气焰,老老实实的垂手应道。 而释觉悟的注意力明显也不在他的身上,随口夸奖了一句,目光便转到了三十三的身上,点头赞许道:“至于你吗,虽然天姿不如释一,但小小年纪便能恪守本心,自觉上进,更是难得。 想当年我初初踏上修行之路时,也只是中人之资,后来能一步步成为僧正首座,靠的也是‘自觉、坚毅’四字。 罢了,我释教最讲机缘,今天你我相遇怕是也有前因,我便提点你一下好了。 法不传六耳,且随我来。”,之后洒然转身,朝不远处的山林中走去。 这种情况下,三十三只能双手合十应了声,“是。”,低头跟随释觉悟走进了密林之中。 等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杂草、根茎横生的林地里走了十几步,身影完全被巨木、山藤遮住后,释觉悟突然回头朝三十三灿然一笑,“师弟,荒林凶险,还是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之后身形快如鬼魅的蹿到他的身旁,轻轻扶住三十三的胳膊,如同带着一大团棉絮般,踏空向前行去。 “沙弥如何敢,敢担得僧正‘师弟’之称。”头晕目眩的被人挟着在半空中飞翔,三十三还不忘颤颤巍巍的说道。 “你我有同师之缘,自然算是我的师弟。”听到这话,释觉悟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三十三闻言心中一紧暗暗想到:“要来了吗…”,表面却露出张口结舌,不明所以的神情。 眼角微微一瞥,偷瞧到他茫然的脸色,释觉悟口吐灵息,身形一沉,带着三十三落在了一颗苍天大树横生出的粗大枝杈上。 将三十三所有的那方石钵捧在掌心,释觉悟笑盈盈的说道:“师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站立在离地十几丈,湿滑的大树枝上,三十三显得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晃晃的答道:“僧正,僧正莫要玩笑,这钵盂不就是沙弥我磨制的石…” “师弟的心性倒真是坚韧,到了此时还要瞒我,”释觉悟‘哈哈…’大笑着打断了三十三的话,“这钵盂明明是人的头骨制成,怎么变成石头了呢。” 听到这话,三十三心中一紧,“果然来了…”,脸上却露出极为惊讶的颜色,脱口而出道:“人,人的头骨!” “正是人的头骨,”话音落地,释觉悟脸色一正,肃然说道:“不过却也不是凡人的天顶。 上古时,佛陀初立,我释教大乘法门还未传于人间,大德高僧们再有德行、神通也不愿渡世人之苦,尽皆避世索居,修行小乘佛法,追求天大自在。 此辈修得正果后,往往遗蜕壳于荒蛮山野之中,百数十年后,肉身消散于天地之间,而颅顶头骨却万世不灭,流传后世。 后人有偶得者再找到其葬身之所,得其法衣,便是其衣钵传人。” “还有这种事。”听释觉悟滔滔不绝的把话讲完,三十三目瞪口呆的说道,释觉悟则微微一笑道:“所以师弟就不要瞒我了,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里捡到这骨钵吧。” 在他温和目光的注视下,三十三却显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喃喃说道:“这,这,在,在…”,身体更加摇晃个不停,仿佛马上就要从树杈上跌下来,摔成肉泥。 见他惊恐的样子,释觉悟并未强行逼迫,而是态度更加温和的说道:“师弟莫怕,我‘大须弥寺’讲究海纳百川,山藏千仞,并不忌讳弟子拜外师为徒。 你得到先贤骨钵,我发现你得宝,都是自身缘法到了,表明你、我乃是命中注定师兄、弟。 释教之人最重因果,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三章 寻踪 释觉悟深谙人心,一番安慰可谓是有礼有节,令三十三那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好看了许多,虽仍然缄口不言,却明显不再那么惧怕。 看到自己的言语生效,释觉悟脸色温如润玉的一笑,又说道:“师弟,我要真是丧心病狂到罔顾因果想要害你,独吞衣钵,刚才又何必和你解释这么多呢。 想知道些什么,直接使出雷霆手段也就是了。 难道你的嘴巴,还能比那些‘天命现世’的妖人还硬吗?” 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微妙变化,三十三心中暗想,“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软硬兼施,这释觉悟的多智而善断,倒也是个人物。”,脸上却浮现出犹豫之色,表现出内心挣扎的样子,悄悄默数了十个数,心念一转,“火候到了。”,干巴巴的开口道:“僧,不,师兄,您,您想问些什么?” “师弟想通了吗,这就是对了,”听三十三为自己所说服,释觉悟得意的一笑,语气恢复了刚才的温和,“快告诉师兄,你是几时,从哪里捡到的这骨钵?” “十九日之前的早课,我因为不想和其它沙弥搅在一起,抢柴,便在林中多走了些路,结果在寺西一处小河的岸边,捡,捡到了这尊骨钵。”三十三轻声答道。 “是在水边捡到的吗,”释觉悟眼睛一亮,“这就对了。 那具体地方你可还记得?” “如此机缘之处,自然牢记不忘。”三十三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轻声答道,话音落地,释觉悟便忍不住‘呵呵…’大笑着道:“好,好,好,那你说我走,咱们这就过去。”,抓起三十三的手臂再次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两人在三十三的指引下,兜了个大大的圈子,避过众多同门的耳目,绕到了佛寺西面,途中释觉悟还不忘笑吟吟的继续探听着消息,“师弟,你得到这骨钵后可是有什么异状,发现了它不凡之处?” “弟子,不,小弟在捡到的这骨钵的当日便做了个怪梦,”三十三露出追忆的表情,磕磕巴巴的鬼扯道:“梦中,梦中有佛陀盘坐于云端,看得人头晕目眩。 脑袋一晕,人就从睡梦中,可,可是精神却很好,重复几次,我就,我就知道自己必然捡到了宝物,便经常拿出来摆弄,想要看看还能不能发现其它妙用。” “原来如此。”释觉悟听到这话点头一笑,从此无语,之后两人又足足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旁。 到了地头,三十三眼睛死死盯住水面,沿着河道走了一会,突然停住脚步,手指脚下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 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始终未离三十三左右的释觉悟闻言,飞身一跃,站在水面之上,和三十三相对而视,肃声确认道:“就是这里吗,你能确定?” “河道的水流在这里转缓,鹅卵石的颜色也变轻了一些,两岸边各有一颗长着红叶的大枫树,就是这里没错。”三十三闻言斩钉截铁的说道。 听他说的有根有据,释觉悟满意的点了点头,没在多讲什么,环顾四周,细致观察许久时间后,突然间双手拇指相合,之后食指、小指接连一扣,结了个法印。 顿时,他背后脊梁上纹着的一只插翅白虎,化为猛兽虚像,凸出皮肤,不断变大,最终破衣而出,由虚化实的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有翼猛虎,落在了河边。 见有怪兽在身边化形,三十三半真半假的打了个寒颤。 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样子,释觉悟淡淡一笑道:“师弟,我去勘察一下水向,此处距离寺中结界边际已经不远,为防遇到什么凶险,我留下这只魂兽保护,你不要乱走。”,之后一抖袈裟,腾空而起悬浮在了河道正中,居高临下的凌空踏步着顺河而下,不一会就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望见这一幕,岸边的三十三心中不由一喜,暗暗想道:“成了,只要他现在不杀人灭口,那八成是要留着我的性命,等寻找到骨钵主人葬身之处了,大计成也…”,不自觉兴奋的握了握双拳。 而空中的释觉悟此时将全部心思都沉浸在查勘水向之上,自然不知道脚下宛如蝼蚁的三十三,心中变化,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终于抓住了河流走向的规律,望着远方的茂密森林,舒心的一笑,转身飞回了三十三身边。 “师,师兄,怎么样了。”望着他落地,三十三显得颇为胆怯的,犹犹豫豫的小声问道。 “师弟,外师修炼之所到底在何处,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赶去吧。”释觉悟再次结了个法印,将魂兽重新化为纹身,笑容可掬的说道。 “这,这就去吗,也,也太急促了吧…”三十三闻言露出吃惊的表情道。 “机缘,机缘,若是误了时机,那还会有法缘。”释觉悟双手合十,破似大德高僧的打了个禅机,之后直接将三十三背在身上,腾空而起,双双投入了密林之中。 沿着河道前行许久,俯瞰地面,见慢慢有淡淡的雾气升腾,释觉悟从怀中摸出一丸小指肚大小的药丸,像是背后长着眼睛的塞进了三十三的口中,道:“这是‘宝玑丸’。 食之可以辟蛮荒瘴气九日,你快吞了,免得中毒误事。” 听到这话,三十三急忙合着口水,将药丸咽下,急声说道:“这就出了寺里的结界了!” “嗯。”释觉悟脸色前所未有严肃的重重点了点头,吩咐道:“蛮荒野地危机四伏,从此时起如非必要,你不要多言,让我分心。” “是。”三十三听了显得颇知深浅的恭敬应道,话刚出口,脚下一颗树繁叶茂的大树,树冠上突然显现出一张藤蔓编制成的巨大人脸,张口绿油油的大嘴,借着弯曲树枝化为的脖颈,猛的探头,朝凌空虚度的两个光头咬去。 眼看着就要被树怪吞食,三十三吓得是目瞪口呆,无法言语,释觉悟却眉头一皱,作出怒目降魔之态,轻喝一声,“好孽障。”,身躯毫无征兆的凭空上升丈许,避过树妖血盆大口的同时,右手平伸,向下击出一掌。 瞬息之间,就见其掌心突然浮现出一个金黄色的‘卍’字,‘嗡’的发出一声,宛如禅音初鸣的破空之响,震得那树妖周身一颤。 之后树妖足有七、八几丈高,两人合抱粗细的主干中,竟有烈焰无端突生,几个呼吸间便自焚成了一堆灰烬。 翻手之间,简单至极的灭杀妖物之后,释觉悟不由露出了几分真实性情,再无那温润如玉的高僧嘴脸,冷冷一笑,傲气自得的喃喃自语一句,“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便身法不停的继续破空前行。 在他背后,第一次见到僧正出手之威的三十三却脸色微微一变,心中骇然想到:“这释觉悟的禅武之道竟如此厉害,凌空一掌就能拍出佛印,降妖除魔,我,我这究竟是钓鱼,还是自作聪明的把自己变做了鱼饵,让大鱼吃掉呢…” 可惜此时此刻,无论他想些什么,局势都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十三胡思乱想不过几个呼吸,就聪明的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将所有杂念抛在脑后,仔细思量起更加周全的应对计策来。 而这时,不知不觉间地面上蒸腾的雾气已经升上半空,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 四章 上古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据远古传说,宇宙初生之时如一浑圆鸡子,万物尽皆混沌,之后不知过了几亿万年,有大神盘古、女娲由虚无而出,其中盘古眼睛闭合之间便长一丈,历时一万八千年,长成绝伦巨人,拳擂混沌,竟将宇宙击破。 之后清气上升化为苍穹,浊气下降变成大陆,而此刻盘古因为破开混沌,受其混沌已是奄奄一息,最终慷慨就死,死亡之后,他口里最后呼出之气化为风云; 左目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明月; 手足、身躯演变成辽阔大地上的峻岭群山; 血液变成江、河、湖、海; 筋脉、肌肉变成沃土覆盖于地上; 头发变成苍穹之上的星辰; 浑身毛发则变成花草树木; 牙齿、骨头、骨髓化为矿藏,汗水则变成了清露与甘霖。 天地成形之后,女娲心伤盘古之死,藏身于汪洋之中,陷入了长眠。 之后万物演变,虫豸、走兽、飞禽、海物等等生命渐由造化而生,繁衍、充斥于天地之间。 又过了不知多久,女娲苏醒,踏海而出,见世间生灵繁茂,心生欢喜,便以自己和盘古的样子,捏泥塑形,吹气予命,造出玩物,谓之为‘人’ 当是时,天地间皆是洪荒沃野,不时便有混沌瘴雾自大地深处渗透而出,无论何种生命受其侵扰都会或是变得嗜血好斗、凶残无比; 或是变得萎靡不振、昏沉如死。 女娲大神不愿自己创造的生命迷失本性,便以神力创造了一处安乐乡,将人圈养了起来。 那处安乐乡中,果木十日一熟,稻禾旬日便可收割,人类生活其中自然安乐无忧,慢慢竟开启灵智,自觉懂得了穿衣、建屋,创造语言、文字,开创出了其它生命所没有的灿烂文明! 可惜世间没有可以永恒安享的福乐。 女娲虽是天生神力,却总有寿限,最终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而她一死,失去保护神的安乐乡马上土崩瓦解,百亿自种群诞生便无忧无虑,太平喜乐生息的人类,一下子陷入了宛如炼狱的绝境之中。 凶兽、猛禽、通灵万物所化之妖魔的猎杀,混沌瘴气、凛冬、虫害等等自然造成的灾祸…也不知有多少种的可怕因由,足以造成人族灭绝之灾。 万幸,人类虽然没有兽类的尖牙利齿,妖魔的奇奥神通,却也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长处,那就是久开灵智以及庞大数量。 危难之际,圣贤纷纷出世,最先有圣人神农尝百草以制毒瘴,有熊炼百金而成杀器,之后又有大贤李耳观自然运转造化而创玄术; 蚩尤学妖魔通灵之术而得巫法,见猛兽独特的呼吸、扑杀之法,成就练体之术; 夏启采强悍妖、兽之血脉,溶于人身之中,改性换命…种种玄奥办法不一而足,终于让人族在灭亡之前于蛮荒中立住了脚跟。 之后人类不断进步,又创造出一些奇妙术法、宝物可以抑制混沌瘴雾,稀少的族群渐渐靠着建城而居重新变得庞大,并慢慢扩散开来,之后经历无数时光、无尽波折的洗炼竟形成肤色、毛发各异,语言文字不同的人种,开创了东、南、西、北四洲文明之地。 此时三十三与释觉悟失去了佛寺结界术的保护,被混沌瘴雾所包围,如果不是提早服用了珍贵的药丸预防,只怕早已失去了理智。 可是人族对于混沌气息总是有着先天的畏惧,闻着鼻端那恒古未变的瘴气,掺杂着腐木枯草的说香不香,说臭不臭古怪味道,即便觉得灵智没有任何不适之处,三十三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而感觉到了背上小儿的异样的释觉悟,此刻却根本无心搭理,只顾得将精神用在观察四周动静上,一路沿着河道降妖除兽,辟林开径,直到旭日西沉,天色蒙黑,才终于松了口气,落在一块临水的平坦巨石上。 “荒蛮之野,夜间比白日凶险百倍,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了。”深深呼吸一口,他将三十三轻轻放在地上,声音略显沙哑的说道。 “那我去周围拾些柴草生火。”三十三闻言努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低眉顺目的说道。 “那倒不必。”释觉悟闻言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锦袋,打开缠在袋口的黄色丝绳,摸出一盏晶莹剔透,尺许高低的琉璃灯来。 之后,低头张口吞下一口林中湿润的空气,他肚子微微鼓起后,喉结一动,喝出,“哼哈。”二字的同时口中喷出一股细长的火线,掠过灯盏,将琉璃灯点燃了起来。 顿时,一团火光自虚无中诞生出来,带着些微暖意的笼罩了河畔白石上的方圆三尺之地。 望着灯芯上的一点火焰,三十三脸上禁不住露出赞叹之色,脱口而出道:“这一点点豆大的火焰竟然能生出如此光、热,真是好宝贝啊。” 将琉璃灯轻轻立于白石之上,释觉悟笑笑说道:“一个镌刻了‘光明咒’的琉璃盏而已,也谈不上什么宝物。 只是天养万物相生相克,无论多么凶猛难缠的野兽、妖物,除非开灵启智,否则必然畏惧火光,行走在蛮荒地界晚间有这么盏灯,的确要方便许多。”,盘腿坐在了灯下。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语气中却难掩得意之意,一旁的三十三听了急忙继续恭维道:“东来弥勒,师兄过谦了,光明咒乃是我释教八十一法咒中最难修行的上九法之一,寻常人便是自己施展都难,更何况是镌刻在器物之上。 您这琉璃盏已经近乎法器了,如何不是宝贝。”,说话间也陪着笑脸,盘坐在了释觉悟的对面。 “师弟,你瞧着木讷,倒是有着一张巧嘴。”听到这话,释觉悟嘴角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笑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淡青色玉瓶来,丢给了三十三,“这瓶里是用‘青灯露’泡着的‘度厄丸’,两滴露水配上一丸子药便可让常人一昼一夜不觉饥渴,你用些吧。” “是。”三十三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应道,拔开那玉瓶的软木塞,嗅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仰头吞下了药丸、蒸露,顿时就觉得饥肠辘辘的肚子变得舒服了许多。 舒服的松了口气,他揉揉肚子,正想要再恭维释觉悟几句,却发现对面的佛子已经闭上双眼,陷入了冥思之中,便识趣的不再言语,心中默默想到:“这释觉悟明心的功夫不足,相处久了倒也能半真半假的显露出几分人性。 不过到底是有修行的人,吃了我的马屁,洋洋自得一会子便能制住心猿,却也是难得了…”,默默横卧在灯下,也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密林中虽然时时传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每隔一会还有或是高昂刺耳,或是低沉摄人的妖鸣兽吼声出现,但那三尺的琉璃灯光却仿佛一道坚墙铁壁一般,护的释觉悟、三十三一夜安然。 次日拂晓,两人早早上路,继续那未知的征程,就这样,三十三伏在释觉悟背后翻山越岭,跨河越江十数日,饿了就以药丸充饥,渴了就喝两滴玉露,一路也不知道遇见了多少妖魔凶兽,终于来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 此刻,释觉悟那灿金袈裟早已污浊不堪,内里穿着的月白僧衣更是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整个人已从风清明月禅坐于法坛之上的高僧姿态,变成了乞丐一般。 而他都是这副狼狈样貌,三十三自然更加不堪,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直接裹住身体的僧衣早就变成了一缕缕的肮脏布条,系在胯下遮住羞处,上半身则直接赤裸着,露出累累不轻不重的伤痕。 五章 发作 两人虽然狼狈之极,可在酷热烈日暴晒之下的脸孔,却显现出一种异样的昂奋,尤其释觉悟,仰头观望着怪石嶙峋,直插苍穹的山体,以及山顶与白云融为一体雪峰,更是神色与平日的淡然完全不同,声音略显沙哑的滔滔不绝道:“从地下潜流的走势看,这座山峰应该就是水脉发源之处了。 不出所料的话,外师修行之处就隐藏在这座山峰之中,沧海桑田,万年演变,能从一条细小的支脉,循着蛛丝马迹直抵源头,也不负我三十年闲修‘山河定穴’之术了。” “东来弥勒,师兄,真好手段! 咱们虽然是曲曲折折的来到这里,可这大山距离须弥寺的距离,我瞧着就算直行,恐怕也不下两百里远,一个人头骨,怎么可能被水流冲刷如此之远,真真是不可思议!”三十三闻言故作惊叹的说道。 眼看着自己一番艰辛付出后,甘美的收获已近在眼前,因此大失常态的释觉悟禅闻言笑道:“缘法玄奇,自然奥妙,岂人间常理所能说明的。 《粲陀经》有云,大千世界,法门九千尽可通明,一切缘起而生,缘灭则至。 宝镜明王菩萨,可是凭着一个骨钵跨海越洋,历时四十九载,才找到摩珂僧院,习得‘无量法’的,这三、四百里的路程,又算得上什么。 上古神通法门已在眼前,你且随我来吧,哈哈哈哈…”,抓起三十三的手腕,腾空飞起,凌空踏步着直向霄汉冲去。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山腰,突问远方传来一阵宛如雷鸣的巨响,三十三身体一震,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极目远处一座连绵不绝,看起来与天相交山脉上,十几座山峰正喷薄出滚滚黑烟,内里还隐然有火光乍现。 周围隐隐可见无数瞧着细小如蚊乸的有翼虫豸,正绕着那些闪烁的烟柱飞舞个不停。 与此同时,释觉悟凌空停住脚下,一脸按耐不住喜色的落在了一个方圆丈许长、宽的山洞前。 这洞窟外杂草丛生,还立着几颗不知名的小树,向里张望,除了洞口洒进阳光的一小段外,漆黑难测,不知蜿蜒几许,看起来除了深了些,实在和普通山洞没什么两样。 可落地下后便不自知的将三十三丢在一旁,摩挲着洞外那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茂盛小树,激动到身形微微颤抖释觉悟此刻却露出狂喜之色,喃喃自语道:“婆娑木,婆娑木,竟是‘一念度万载,一叶化世界’的婆娑木! 圆寂那么久还能令婆娑树不死,不是立地成佛,也是虹化为菩萨了啊…” “到了吗…”站在释觉悟身后的三十三听到这话,心中也是巨震,望向释觉悟时一直显得唯唯诺诺的目光中,泛起一丝狰狞之意,却瞬间隐去,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师兄,这里,这里就是外师修行之处吗?” “应该就是此处了。”释觉悟镇静了下心神,口中悠长的吐出一口起来,声音干涩的答道。 之后他像是想要伸手探入洞中,却突然间若有所思的止住,扭头望了望身边的三十三道:“师弟,我释教因果玄奥,既然是你捡到了外师头骨,自然也该你先得其衣钵才对。” 说话间释觉悟将自从他自作主张摄走之后,便一直藏于腰间锦袋中的骨钵取了出来,郑重的归还到了三十三的手中,双手合十的肃然一礼,移动脚步,避开了洞口。 听到这话,三十三心中冷笑一声,默默想道:“当探路的石子,也就是你留我活了这么久的原因了。 想谋人机缘却丝毫风险都不愿冒,这样的魄力、决断,真是活该倒霉…”,表面却急忙合十还礼,“既如此,那小弟就从命了。”,整了整身上挂着的破烂僧衣,努力表现出一副庄严、肃穆姿态,昂首走进了洞窟之中。 上古僧团中的大德高僧,往往有驱山赶海的天大神通,又精通因果卜算,谁都不能预料其为保证衣钵传承必为有缘人得到,会留下何种后手,释觉悟谨慎的做法虽然让三十三腹诽不已,其实却绝不能算错。 眼看着衣衫褴褛的小沙弥先行一步,他小心翼翼的紧随其后,也踏入了山洞中,前行十几步后,眼前已变得一片漆黑,呼吸却没有觉得气闷。 又走了一会,洞窟的甬道渐渐出现坡度,开始深入地下,不久,一片粼粼白光在远方诡异的浮现出来。 两人走近光源,就见山洞一下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洞顶由两、三丈高,增长十倍不止,左右相距丈许的洞壁化为一汪长、宽足有百丈的水潭,横在了三十三和释觉悟的眼前。 那水潭中游动着无数身躯半透明,闪着毫光的肥大无骨怪鱼,映照的水面波光涌动,周围则分叉出几十条的窄窄支路,令人不知该如何选择。 脚步停在潭边,三十三望着眼前瑰丽的景象,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回头看了看释觉悟,毫无主见的开口说道:“师兄,这该怎么走…” 释觉悟此时早已在仔细查看四周,见没什么异样,稍稍放松了些紧绷的精神,轻声答道:“师弟,我们从拂晓便一路疾行,披荆斩棘的走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没有歇息。 既然现在前路岔道众多,一时间无法选择,不如索性便在这水潭边养养精神,洁面净身后再细细抉择,重新上路,也免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去瞻仰外师修行之所,失了礼法。” “师兄所言甚是。”三十三听了这话,自然没有异议,双手合十回应道,之后便直接在水潭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撩拨着水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之色,嘴巴里像是无意的喃喃嘟囔道:“这些鱼长的好怪,竟然剔透无骨,也不知咬不咬人。” 一旁的释觉悟这时也三、两步赶到了潭边,想要洗洗风尘,听三十三说的有趣,不由笑着舒了口气,随口解释道:“天地间虽然种种生灵各异,但其实万物都随自己繁衍、生息之地的环境变化而不停演变,这地底之鱼因为见不着阳光,所以…” 说话间,他正要蹲下,突然看见一条庞大无匹的巨龙,带着无比煊赫、狰狞的气势毫无征兆的从虚空诞生出来,朝自己扑来。 释觉悟禅武精深,释教法门又最讲究明心见性,本来是极难为外物所乱,但那巨龙带着上古神魔特有的无穷威势,实在令小小凡人无法抵挡。 再加上他接连十数日苦战跋涉,精、气、神早已消耗大半,全靠着一股毅力与妄念支撑,此时又是将要休息,意志最为放松的一刻,突然被巨龙欺身,瞬间神志被摄,吓得眼睁欲裂,全身僵住,正张着讲话的嘴巴,再也无法发声。 一旁早有准备的三十三看见这一幕,动作飞快的从胯下摸出一个鸽卵大小的灰色晶石,丢入了释觉悟的口中。 同时间用力咬破舌头,将一大口鲜腥的血水全力喷出,喷的释觉悟满脸、满嘴都是。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做完这两个动作后,他一头扎进了面前的水潭之中,一阵波澜荡开后,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而在三十三入水的一瞬间,他投入释觉悟口中的晶石已经随着其喷出的鲜血,消融成浑浊的浓液,渗透进了释觉悟的舌胎之中,紧接着释觉悟便浑身一个激灵,从失魂惊骇之中恢复了过来。 六章 孰为黄雀 清醒的一刹那,释觉悟便已意识到自己刚才受到念法攻击,被人摄住心神,本能的首先运转周身真力,双手结出一个法印,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口一人多高,样子古拙、沉重的青铜佛钟虚像,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应变的反应可谓迅速,施展的神通也很是玄妙,可诡异的是那铜钟虚像只出现了短短几息的功夫,便渐渐崩溃,消散的不见了踪影。 “我的真力、真力…”逢次变故,释觉悟才发现自己体内的异样,慌忙按住脐下半寸,轻轻一揉,感觉丹田竟然硬如磐石,脸色剧变的脱口而出道:“化气凝石,怎,怎会这样!”,一时间头脑一空,双脚竟变得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不过他到底是修行精深之人,身陷绝境却未绝望,几个呼吸间便再次镇静了下来,从腰间飞速取下锦袋,将所有解毒的丹药吞了个遍,顺了顺呼吸,脸色一整,不卑不亢的双手合十,朝空无一人的山洞深施一礼,朗声说道:“小僧师承中古大德‘须弥生’一脉,尊的是未来佛祖弥勒大尊。 这次是万般巧合之下得了某位上古大贤的骨钵,前来寻找机缘,如果冒犯了尊驾,还请见谅。” 话音落地,许久不见回声,解药也不见生效,释觉悟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突然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品了品口中苦涩的唾液,心中升起一个从常理来讲绝不可能的想法。 脖颈僵硬的四下环顾,见四处都看不到三十三的身影,他因身中奇毒,开始舌头发硬,声音不自主颤抖的说道:“师弟,莫不是,莫不是你在和为兄玩笑吗?” 说完之后,又等了一会,见仍然没有任何回应,而自己丹田中的真力已经马上凝结至不可运转,人死功消近在眼前,释觉悟强作镇静的脸孔慢慢变得扭曲起来。 死、生之间,有大恐怖,世间只有两种人可以淡然处之,一是通达生死的圣贤; 二是固拗、单纯的愚者。 释觉悟既非圣人也非愚者,莫名其妙间半甲子辛苦修行毁于一旦,人又由狂喜之境毫无征兆的沦落到濒死之时,这巨大的落差终于刺激的他疯狂起来,突然间鼓起最后的余威,漫无目标的胡乱出掌,胡乱吼叫道:“敢做却不敢当算是什么人物,既然先念法,后施毒计害我,如何不敢出头…” 咒骂,发泄了一阵子,他体内真力终于完全凝滞,身躯各个关节僵硬如铁,扑倒在了水潭边,轻轻抽搐了片刻,身躯再也无法动弹,只剩下眼珠还能勉强转动。 就在这时,水潭本来微波荡漾的水面中央突然涌起一个浪头,之后三十三的脑袋从水中诡异的探了出来。 一眼望见俯卧在地上的释觉悟,他紧绷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轻松之色,两人诡异的对视了一会。 三十三突然打破沉默,脚下凫水,口中喘了几口粗气的说道:“青鬼石遇人鲜血即融,化为剧毒之物,修士食之,半盏茶的功夫内毒性升至巅峰。 僧正如果修为足够高深,挺过这一百八十息,真力不散,我就算是再躲也必死无疑,好在你的真力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终于没有挨过这场劫难,变得气散人僵,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听到这话,释觉悟虽然身体僵硬如石,无法动弹,可眼睛却像是要喷出火来,射出无比的恨意。 三十三见了,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以弱胜强的自得之色,反而长长叹了口气道:“僧正,莫要恨我。 你我这样的凡身俗骨,想要超凡脱俗,成佛作祖,本就是逆天而行,不竭力进取,谈什么修行。 大道争锋,甚于生死,你自问这次如果顺利得到了上古大德的衣钵,真会愿意和我共享机缘吗?” 虎有伤人意,又怎能怪人生出害虎之心,释觉悟闻言眼中恨意一滞,渐渐散去,但神色中却仍留有浓浓的不甘之色。 三十三见了又长叹了口气,温声说道:“僧正,这十数日与我同食、同宿,待我直如真正的父兄一般,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做个糊涂鬼呢。 其实那骨钵我早在四年前便已拾到了。 得宝之后,一是常常幻视虚空中突生龙、象,后来慢慢观想那龙、象之姿,变得能以心念,将其导至别人眼中,刚才震慑僧正之术,就是如此; 二是不时于梦中化身成种种人物,经历轮回之道,虽然醒来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可也因此饱经世事,虽然年纪幼小,自觉却像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一般。 骨钵是上古大德传承之物,我也早就知晓,只是身小力弱,根本无法在这蛮荒大岛上寻找那大德修行之处,直到近些日子,无意间在山间砍柴时,采到那枚青鬼石才有了主意…” 听到这里,释觉悟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一开始便中了三十三的毒计,回想种种只觉输的心服口服,眼神中的不甘和怨念也就散了,心里只还剩下最后一丝疑惑。 始终与其对视者的三十三像是精通读心之术一般,最后柔声解释道:“我第一眼见到这水潭中的无骨鱼时,就注意到了它们乃是两栖而生,除了鱼鳃外,剔透的身躯中还生有肥大的肺泡。 刚才隐身水下时,我就是靠咬破这无骨鱼的肺泡呼吸,在水潭深处坚持了整整半盏茶的功夫。” 话音落地,释觉悟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满足之色,身躯猛然一震,口中连绵不绝的吐出一鼓浊气,眼珠渐渐失去了神采。 见他不再呼吸,三十三远远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恭恭敬敬的行礼朝着释觉悟行礼道:“东来弥勒,恭送僧正西归,得享极乐。” 说完之后又等待了一会,他突然在水中脱光身上破烂的僧衣,撕成布条,结为长绳,系了个活扣,接着套牛似的将湿漉漉的布绳扔了出去,套住释觉悟半个脑壳,将其尸身一点点的拉进了水潭中。 见那尸首入水后直接下沉,整整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冒出一个气泡,三十三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嘴巴里喃喃自语道:“看来是真的死了。 也不知我在释觉悟死前啰啰嗦嗦解释的那么多,能不能泄去其心头怨气,免去因果纠缠的麻烦…”,手去已经将尸体拉到身边,开始搜罗释觉悟尸身上的好货。 七章 雾中得正果 火里坐红莲 开创‘大须弥寺’一脉的法王须弥生,乃是释教中古时代有名的大德高僧,其留下的法统,无论是禅武还是神通、炼药、制器等等,皆有着正统的传承。 而释觉悟作为大须弥寺年轻一辈的中坚人物,自然颇有身价,腰间系着的锦袋,名为‘芥子袋’,取佛经中‘须弥大山可以藏于介子’的典故,看起来不过一尺来长,实际却可以装的下整整小半间屋子的东西。 此外在芥子袋旁边还系着另一个白布口袋,名为‘人丁袋’,乃是仿造未来佛祖,弥勒大尊的知名佛宝‘人口袋’所造,可以将活物装入其中经年不死,十分神奇。 此时释觉悟既已经西归极乐,那留下的宝贝自然都归了三十三所有。 只见他解下芥子袋和人丁袋后,又仔细搜了搜释觉悟的尸身,见再无他物,便任由那身体沉入了水中,赤裸着身体,爬上了岸。 之后将暂时无用的人丁袋系在脖子上不管,三十三盘坐在潭边湿漉漉的泥地上,解开了芥子袋的封口,伸手进去,先是摸出一瓶瓶的丹药、玉露摆在身边,又取出一个玉匣,几件佛宝,许多金锭、银块之类的杂物。 将所有收获看了个边,他摆弄了几下眼前的佛宝,见凭自己此刻的力量,根本无法使用,嘴巴里遗憾的嘟囔着,“未来能否逃出这荒蛮海岛,就要靠那位上古大德留下的衣钵和这些佛宝了。”,将所有宝物又小心的装回了芥子袋中, 之后三十三又拿起脚步的金、银掂了掂,喃喃说道:“据传说凡世间黄金、白银可以兑换万物,逃出海岛之后,想要过好日子就要靠它们了。”,将金锭、银块之类的杂物也重新收回了芥子袋中。 这时潭边只还剩下装着丹药、玉露的琉璃瓶和玉匣。 三十三将匣子掀开,见里面装着一本绢布叠成的册子,拿起来看,封面上赫然写着《八九玄功残篇》几个金字,不由脱口而出道:“竟是本功法…” 说话间,他打开绢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记载的玄功十分神妙,将人身分为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各有专门的功法,分九大层次加以淬炼。 至巅峰者简直有肉体驱山赶海之能,摄日拿月之威。 可惜的是,释觉悟的残篇,仅仅记载有第一、二层的所有功法,三层仅仅只收录了筋、骨、皮的淬炼之术,四层则只有洗髓之法,其余全都欠缺。 三十三自从得到骨钵,常常做龙、象观想之后,智慧变的远胜常人,只一遍便将那《八九玄功残篇》连图带文全部记下,因此遗憾了一阵子后,随后便将卷册放回玉匣,收入芥子袋中。 接着他瞧了瞧近在咫尺的一大堆琉璃瓶,拾起来后一一打开,挑出自己认识的度厄丸、青灯露、宝玑丸等,剩下不认识的便喂给潭中游鱼,分辨是否有毒,最后将所有无毒的丹药、玉露存回了芥子袋中,有毒之物则深埋在了地下。 做完这一切,三十三借着潭水仔细洗干净了身子,一手抓着芥子袋,一手抓着骨钵,自言自语了一句,“人本就是赤裸裸来,赤裸裸去,我现在赤身参拜大德,岂非更加坦诚。”,按着从走进山东开始,冥冥中脑海里就升起的一股无法言述的指引,走进了潭边北方一条岔路中。 一片漆黑中,他沿着向下的坡道前进了整整一日,感觉有湿热之气袭来,不由的饮下了几滴青灯露解渴。 再向前走,那湿热之气越来越重,三十三强撑着精神,勉力坚持,直到即将无法支撑时,终于看见远方有朦胧的红光浮动,似乎到了甬道的尽头。 鼓起最后的力气,他浑身湿透的咬紧牙关,赶到了红光涌现处,竟真的出了洞窟,看到一副不可思议的瑰丽奇景闯进了眼帘。 浓雾弥漫中,一条丈许宽,数百丈长的深黑色石道如同天堑般将一条奔流不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地下长河,和地底岩浆形成的无垠火海隔开。 在石道正中央的位置,高达千丈的地壳岩层上,一道深深的裂缝,透下一线天光,映照在一方周长丈许,天然形成,样子宛如盛开莲花的赤色水晶上,发出些许幽幽红光。 远远眺望见那朵水晶红莲,三十三眼睛一亮,口中情不自禁的咏出一句佛偈,“昨日偶证菩提果,今朝火中坐红莲!”,欣喜若狂的走上了石道。 一边是阴冷大河,一边是炙热火海,他在水雾中蹒跚前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红莲旁边,可惜吃力的爬上水晶,寻找了一会却发现根本没什么蜕尸、舍利、僧衣、袈裟。 如果是别人这时怕已失望之极,可三十三却没有气馁,皱了皱眉头,盘坐在红莲之上,摸出青灯露来连吞了几滴,明心静气的苦苦思索起来。 刚刚入定,他突然觉得耳边大河流淌之声,火海蒸腾之响,仿佛有了另外的含义,一道灵光闪现心头,三十三恍然大悟道:“上古大德,求大自在,常以天地为室,日月做灯,山峦湖海当成衣裳。 这衣钵吗,钵是自己的头骨,衣怕就是这火海、大河、山壁等等地底万物了。” 猜出这一关节之后,三十三长长松了口气,歇息了一会,一口气吞下许多养气的药丸,之后闭上双眼,将骨钵倒扣在天顶盖上,施展出自己唯一会的冥思之法,拭莲台来。 将杂念一一斩断,渐渐一个呢喃咏经之声,在他耳边响起,“释迦大尊证正果而得万法,修化身九尊,一曰大日如来,二曰暗日如来,三日愤怒明王菩萨…此七者皆为人像,又有外道法相两尊,曰大威天龙、智慧宝象…” 这呢喃声咏诵的佛经名为《龙象根本经》,而既有‘根本’二字,则必是可证大正果,得大神通的传承无疑,自然听得三十三是如痴如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经文尽数记下后,本能的睁开双目,就见山峦之内,云雾之中,一龙一象翱翔、奔走,左右万仞山壁的纹理,面前无边无际大河、火山流淌的波澜,都化为玄奥法印,点点滴滴落入眼中。 无念无识之下,三十三双手相结,开始不由自主的模仿着那些法印结出手印,同时脑海中自然而然从刚才记下的佛经里,演变出种种的奥妙心法。 眼看着他极为顺利的传承到大德法统,没想到,才刚结了几个手印,三十三本来可以算是颇显肥壮的身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瘦了下来,不一会鼓鼓的面颊就颧骨高耸,已变得皮包骨头一般。 这其实也不奇怪,释教修行本来就重神魂,轻忽肉身,上古传承更是如此,所以人世间流传最广的一句偈子才会是,‘肉身本是臭皮囊,为渡苦海做筏木’。 再加上三十三的禅武底子实在过于浅薄,体魄只比常人稍强一点,再临时抱佛脚的吞药补气,也不可能一举修习成《龙象根本经》这种至玄法门。 八章 历尽磨难成神胎 以牺牲肉身作为手段,成就正果,其实绝不能算错,毕竟大德高僧们修行透彻后,超凡脱俗,得大自在、大神通,又何必在乎往日的一具臭皮囊。 可三十三此时的处境却截然不同,那《龙象根本经》在玄奥莫测,也不可能融会贯通后就让他马上证得佛门正果。 若因此伤了肉体根基,在这荒蛮海岛上,其唯一的结局便是身死道消,重堕轮回。 眼看着这场劫难再所难免,幸好在此危机关头,因为身体消耗过甚带来的巨大痛苦,令三十三从无知无觉的传法修行中清醒了过来。 盘坐莲台之上,虚弱无比的喘息了几口,他转念便明白了此时的处境,心中瞬息转过无数念头,“传承上古大德的衣钵,果然没这么简单! 现在我肉身空乏,若想要继续修炼下去,只能全靠释觉悟留下的丹药支撑,一个不巧便可能耗尽生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淬炼肉身,待到体魄蜕变后再传承真经。 而且走这条路的话,恰好芥子袋玉匣中的《八九玄功》便是炼体至宝,虽只是残篇,也足堪使用。 但法门再妙,修炼就越难,以我的资质,想要炼体有成,至少要在这山洞中潜修几年的时间。 虽然这里有着上古大德结界,百邪不侵,又可以生食那无骨鱼度日,倒也安逸,可释觉悟乃是大须弥寺年轻一辈的风骚人物,绝不可能失踪上千日无人问津。 而这件事一旦发作,只怕我就…”,想到这里三十三咬了咬牙,目光流露出一抹决然之色,从芥子袋中摸出几个琉璃瓶,将其中的丹药不分良莠的一口气吞下,重新斩断杂思,陷入了传法之境中。 时间缓缓流逝,匆匆不知几许,也不知道他几次从冥思中痛苦觉醒,吞服药丸,继续坚持结印修行,终于在三十三形销骨立,将芥子袋中上百瓶丹药、雨露吞食一空之际,双手五指相交,结出了《龙象根本经》中最后一个法印。 顿时,山峦中翱翔、奔走的巨龙、宝象,于空中相撞,交合,化为一股七彩气旋,从天而降,将他头上倒扣着的骨钵冲的粉碎,灌顶进入了三十三的头颅之中。 之后在其周身各处运转九遍,将肉身中最后一点精气都搜刮干净后,那彩气凝结演化,变成一个婴儿拳头大小,似虚还实的卵胎,隐藏在了天顶盖里。 这时三十三精神已是灯枯油尽,肉身更是嶙峋如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骷髅一般,目光毫无神采,面孔枯灰的盘坐在红莲之上,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强大至不可思议的无匹巨力,突然自地底深处生出,摇动的整座山峦震颤不已。 不一会,万仞石壁上便龟裂出万千缝隙,数不清的碎石如雨点般落下,砸入翻腾越来越剧烈的火海、大河之中,溅起无数波澜。 天灾忽现,在此命悬一刻之时,仿佛受到人趋吉避害的本能支配,三十三像个僵尸似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蹒跚着离开红莲宝座,迎着头顶的落石,任由脚下岩浆、流水咆哮不已的,一步步走进了岩道尽头的洞窟之中。 甬道漆黑且摇晃个不停,他面无表情,神情呆滞,脚步踉跄的缓缓前进,却奇迹般一步都没踏错,跌跤,就这么慢慢腾腾的足足费时四、五个时辰,安然无恙的走出了山洞。 而就在三十三踏出洞口的一瞬间,那洞窟便随着一阵连绵巨响,塌陷的无影无踪,整座山峰都变得矮了一截。 洞窟前的几株小树也同时无声无息的枯萎成一堆朽木,随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山崩地裂产生的巨大冲击,狠狠撞在三十三的背脊之上,令他像是片被飓风吹拂的纸片般腾空而起,飞出七、八丈远,叽里咕噜的由半山腰直滚到了山脚下。 即便是武者之身,这一跌恐怕也要去掉小半条命,可落地后只十几个呼吸,三十三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动作缓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继续前行,朝远处一片一望无际的茂密丛林走去。 此时正是月满中天,妖、兽寻常出没的时刻。 三十三慢慢靠近森林的同时,一群长着黯淡无光的灰色毫毛,獠牙参差,肚皮扁扁,嘴巴里馋液直流的饥饿野狼,恰好从林中蹿出,踏着皎洁的月光,狂奔着朝他迎去。 眼看一场惨剧便要发生,可半刻过后,两者相遇,那狼群竟将三十三视为没有生命的鬼物一般,毫无兴趣的擦肩而过,任由他蹒跚的踱步走进密林,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之后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转瞬四十余日的时光悄然流逝。 这天深夜时分,空中乌云密布,遮天蔽月,地上大雨滂沱,泥石横流,几千人马乘坐着一队巨大海船,悄然登临海岛一处天然形成的港湾之上。 上岸后,这群人马中上百个有道之士,身上像是有一圈无形护罩般不沾风雨的缓缓腾空而起,其余持弩挎刀,身披皮甲的军士,则动作极为敏捷的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无声列出了战阵。 军阵最前面领兵的是一位穿着麒麟黑金甲,手持七尺斩虎刀,下巴留着五绺长髯,气势不怒自威的战将。 狂风暴雨中,只见他抬头望了望空中的修士,又看了看自己整装待发的属下,以天命之力传音说道:“清虚仙长,军阵已列,汝等可以施法了。” “既如此请将军稍待。”空中修者中打头的那位面如冠玉,眉宇风流的道士闻听此言,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朝那军将打了个稽首。 之后扭头看了看自己几个功法高深的同门,朗声传音道:“诸位师弟,斩灭道贼法统,扬我山门威名便在此刻,还请大家助我一背之力。” 话音落地,清虚伸出食指,按住自己眉心,瞬间就见一片虽然瞧着如同米粒雕字般微小,却给人一种辽阔千里感觉的平原、丘陵、河流画卷,在他外露的脸孔、脖颈上浮现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方底部写着‘敕封清宁祭酒’的台印虚像,从清虚头顶喷薄而出,在风雨中真真实实的凝现成一方青金大印后,被他抓在了手里。 九章 杀劫临门 如此夺人眼球的法门,就算威力还未展现,单从卖相上讲就已经显得十分玄妙,清虚背后几个排在修士队伍最尾端的年轻道士,看到师门前辈道法精深,忍不住一个个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其中一个年龄看着最轻,显得唇红齿白,清秀斯文的后辈更是兴奋的指着,远处清虚手中那方金印道:“这‘清宁祭酒印’真不愧是我山河观,十大传承至宝之名。” 周围同门听了这话,纷纷露出赞同之色,也顾不得是在战场之上,七嘴八舌道:“正是如此,清宁之地沃土千里,兼有山川之险,江河之利,作为我山河观根本法门的修行粮资,简直是天作之选。”; “我山河观自中古大贤乾坤子开山门以来,历时五万八千载,有多少天才横溢之士纵横一时,可不过就留下了十件传承至宝,又怎么可能是浪得虚名。”; “宝物虽然,却也要主人法力高深才得展现光彩,除了山门中隐居潜修的祖师外,怕也就是清虚师伯祖,才能使这宝印见真颜色了。” 他们越说越欢,突然就听一旁有个身量矮胖,长着一脸杂乱虬髯,双目圆如铜铃,像是宰猪匠多过道人的大汉,不以为然的异议道:“清宁祭酒印虽好,却总是山门先辈的遗惠。 总不如清罡云师叔祖天生地长,自然而成的敕命之宝,更加潜力无限。” 这句话隐然涉及到了山河观法统继承之争,顿时令周围变得一片哑然,而那胖道人口中所指的清罡云,乃是个高大魁梧的道士,此刻正左手凌空虚画着符箓,口念法咒,加持着右手掌中捧着的一方法印。 他的印台与众不同,质地非金、非石、非木、非玉,内有风云日月之纹暗暗流转,外有山河湖海之色密布周身。 外表看起来,既非方方正正,也不是浑圆如柱,而是上方浑圆,下面方正之形,与盘古开天之初,天圆地方的至理暗合。 得到主人加持后,那法印上渐渐显现出一股黑、白二色的青烟,随着清罡云一声低喝,“镇。”,与周围其他山河观前辈真人的法印一起,随着倾盆大雨,直直落到了海滩之上,融进了沙地之中。 之后,一阵无形波澜从那几方法印落地之处荡漾开来,直到百里外才衰竭消散。 悬浮于空中的清虚感应着印法之威,自得的笑笑,朝地面的战将再次稽首,指了指脚下的海滩,传音道:“将军,大势成也。 从这沙滩为起始之处,四面纵横百余里山川江海,已暂由荒蛮野地化为‘熟地’,将士们可以放心作战,不用忧心瘴气之灾,而且那邪寺结界也已失效,此间地利尽归我等所有。” “是吗,真有劳仙长了。”那将军闻听此言,抱拳回答了一句,之后扭头看看自己周围的校尉,悄悄叮嘱道:“这些道人、和尚、方士、祭师都一路的人物,别看着样子低眉顺眼,其实全是不服王化,听诏不听宣的狂徒。 这次如果不是有楚天子的旨意,又是剿杀邪教修者,他们恐怕根本不会出现。 一会征战时,我等绝不能指望其会尽全力厮杀,最要紧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攻坚克难,卫国护民。” “属下明白。”听到主帅的吩咐,标尺一般直直站立在暴雨中待命的军将们,齐声应和道。 那将军见属下展现出的彪悍之气,满意的咧嘴一笑,“既如此尔等退下,二十息后移阵行军,直扑大须弥寺。”,之后静待片刻,便亲身引领大军,走上了征战之途。 海岸距离大须弥寺不过几里的路程,就算风雨难行,也挡不住训练有素的大军脚步,更不用说那些飞在半空中,根本无视狂风暴雨的修者了。 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这一领人马便潜行到了佛山前的一片湿滑坡地上。 见一路未遇丝毫阻挡,一马当先的将军停住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禁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些山河观的道士,倒真有些手段。”,却不知道,此时在大须弥寺的柴房里,一个卧在柴薪上的目盲老僧,正于黑暗中欢天喜地的鼓掌低呼道:“来了,来了,引子来了,妙哉,妙哉…” 而在那将军停步的同时,他身后疾行的数千兵马也急急站定,之后连一口气都未歇息,便在校尉、团头、队官的指挥下,按兵种散开阵势,或是蹬弩架炮,或是抽刀提枪,做好了远攻、近战的准备。 静待一切准备周全,将军眼睛微微眯起,仰头朝着空中飞翔的修者厉声大喊:“诸位修者,自古正邪难以两立,此刻大战已在眼前,还请诸位各施其能,”,说到这里他猛然回身,指着远处堪比山峦的恢宏佛像,吼道:“灭此妖邪法统!” 军阵之中杀气冲天,半空中的修士们任修为再精深莫测,一时间也不免心生凛然之感,同门间相互望望,便相继使出法宝,念出咒诀,施展神通朝大须弥寺攻去。 顿时,先是佛山上密布的藤蔓,变得坚韧无比,如同拥有生命的蛇虫一般,钻进大佛身上的每一条缝隙,不断撕扯; 之后千万股烈火从虚空中诞生出来,将满山树木枝藤点燃,不过片刻时间,熊熊烈焰已将半片天幕映得火红; 接着苍穹上翻滚的黑色云层中无数银光闪现,凝聚成一道道银蛇般的雷电从天而降,直劈在佛山之上…无数灾祸就这样接踵而来,将大须弥寺笼罩其中。 眼看古刹即将毁于一旦,伴随着一阵‘东来弥勒’的佛号声,千百属性相生相合的神通之力汇聚成一道洪流,演化出无数半虚半实的帝释天、修罗、罗刹等等佛门护法之像,朝空中的修者冲去。 这些神通法相中,夹杂着一截瞧着毫不起眼,宛如断肢的紧握拳头。 等逼近修者时,那拳头突兀伸开,竟诡奇的舒展成了百丈大小,显现出掌心承载着的无数微小江河、山峦、平原、城池,朝敌人拍去。 十章 掌中佛国 巨掌凌空拍来,竟生出一丝山河变色之的威势,带起的狂风将苍穹上那厚厚的乌云都猛然撕裂,露出了满天星光。 这等煊赫至极的奇景,即便是大神通者斗法,也很少见,不由的令空中上百修者脸孔齐齐变了颜色。 有些不堪的年轻后辈,甚至吓得两股战栗,差点捏不住符箓,念不出法诀的从空中坠落。 修者争锋其实也与凡人征战一样,一旦气势为人所夺,本来是以强凌弱的局面,也很可能一败涂地。 因此看那巨掌威赫横行,修者中一个胖大和尚摇晃着满身肥肉越众而出,身躯迎风而长,瞬间化为身高三、四十丈的巨人之形,丢出手中念珠,化为千万朵白莲将那巨掌团团围住,口中高呼道:“此乃掌中佛国神通,非释教大觉悟者不得施展,大家快…” 话音未落,那巨掌掌心承载的山河、城池中突然冒出阵阵烟气,瞬间便将漫天白莲污的化为了乌有,之后其向前一探,将那胖大和尚一下攥在了手中。 眼看着只要轻轻一捏,那和尚就要变成肉酱,突然间伴随着‘嗡嘛呢呗咪吽’的吟唱声,亿万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在那巨掌里泛起,等到光芒散尽,佛音消失,掌心中已变得空无一物。 “对阵如着棋,先出兵,后动马,最后才可相、士齐上,哪有人开局便直接用将帅横冲直撞的,不玩了,不玩了…”与此同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西方远天之上亮起一道金虹贯月而走,瞬间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有修者望见这一幕,先是大惊失色,醒悟过来后,禁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道:“阿含法王竟被逼走了吗!”,而他周围的修士听到这话,皆是一阵骚动,显然那阿含法王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地面上的将军此刻已经察觉己方修者斗法,已经落了下风。 而他虽然并不和那些修士真正一心,却也知道唇寒齿亡的道理,危急之时急忙形成围魏救赵之计,以天命之力大吼一声,“众将听令,远攻可也!” 这声咆哮随着狂风传进山坡上阵列齐整的数千将士耳中,顿时战阵最前列的弩兵齐齐松弦,以连环铁弩不间断的射出上万五尺长,拇指粗细的黑铁长箭,划着弧线,如同雨点般的击打在佛山之上,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巨佛变得千疮百孔。 而站在弩兵身后的炮卒们则一个个点燃手中的火捻,将燃烧的火头按在了虎踞炮的火门之上。 瞬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无数人头大小的火球冲破雨幕,落在千步之外的佛山之上,炸裂开来,终于令山、佛、庙三位一体的大须弥寺,开始缓缓倒塌。 “竟然没有法阵保护吗! 一举破了这些妖僧的山门,这仗算打赢了一半,”远远望见佛山支离破碎,那将军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接下来只要那些修者能抵挡住敌方大能,便稳操胜券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仰头朝空中望去,赫然看见半空中的上百修者都已分散开来,而那只横行的巨掌正凌空将一个高大魁梧,身穿锦布法袍的道士攥在手中。 “法印归来,召、召、召…”陷入绝险之境,那道士双手急急于虚空中画出一道符箓,声嘶力竭的高声喊道,其嘶吼声一时间竟盖过狂风暴雨,响彻于天地之间,召唤的一股黑白之气破地而出,化为一方长、宽数十丈,上圆下方的法印,朝巨掌击去。 同一时间,周围数十修士也各施其能,向巨掌攻去,种种术法、符箓、宝物显现于夜空之中,将雨幕映照的光怪陆离,绚丽无比。 可惜的是神通争斗,凭的是法门是否奥妙,修为是否精深,与人数、声势毫无关系,半空中那巨掌根本不理会敌方修士的种种攻击,掌心突然冒出六层晶光,冲进了被拿住的那名魁梧道士脑中。 令那本来即便身陷绝境,眉宇间仍透出一股暴烈刚猛之气的魁梧道士,的愤怒表情一僵,变得呆若木鸡。 而受到召唤的法印则因主人的变化,瞬间缩小了许多,凌空一滞,向地面落入。 就在这时,那巨掌猛然翻转,压着魁梧道士凌空击下,将其与法印一起镇压,顺便还碾死了坡地上的上百精锐军士。 “师弟…”居高临下望见这一幕,清虚忍不住高声惊呼道,语气其实却没有太多悲伤之意,而镇杀一位道门强者之后,那巨掌显然也显得消耗过甚,由宛如实质变得虚幻了许多,重新握成拳头,离地而起,朝指按眉心,脸上升起一片潮红之色,面皮下隐然透出黑白二气的清虚冲去。 “来得好!”眼见巨掌击杀同门师弟后,竟又朝自己攻来,清虚怒喝一声,左、右衣袖同时舒展,将自己一‘清宁’千里山川江河为根基,积攒了一甲子的真元,化为罡气击出,狠狠撞在巨掌之上。 力强则一力破万法,法高则四两拨千钧,这两股罡气虽不花俏,却的的确确是至强至刚之力,一击之下便将巨掌撕裂,随风化为了乌有。 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早已没有最初从容气质的清虚才终于放下心来,却察觉到那巨掌碎裂之时,握着的一件极为渺小之物,随着罡风吹拂越过了崩溃的大须弥寺,朝远方无垠丛林边的一条小溪尽头坠去。 那小物乃是一个径长不过半寸,内里是一汪清水,外壳是半透明晶石的圆球,力尽从天而降后却没有落在泥地之上,而是恰好砸中了一个倒卧在溪边,干瘦如骷髅之人的头壳。 那人的脑袋受了如此沉重的一击,却麻木不觉,像是死掉般一动不动,不过片刻过后,头顶却于风雨中隐隐冒出些微毫光,头盖骨也诡奇的由坚硬如石,变得柔软如泥,凸起凹下的动个不停。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人头顶的毫光渐盛,脑壳猛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条形如蚯蚓的黑龙,与一只大小只与婴孩拇指相仿佛的白象,从瞬间熄灭的光芒中蹿了出来。 十一章 龙象 这一龙、一象幼小之极,形态介于虚实之间,显现于人世间后,只坚持了片刻时间,便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变得行将散灭一般。 恰在此时,那枚被罡风吹飞,落在水潭边的圆球再次被一股狂风吹动,翻滚了几下,碰到了已经无力的伏在地上,即将随风消散的幼龙。 那黑龙顿时精神一震,仿佛又有了些气力般,挣扎着站了起来,而不远处已经变得样子虚如画上浮白的幼象,此刻也像是有了感应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圆石旁边。 远古传说中,龙、象乃混沌破碎,天地成形后,自然演化的最初之生命,龙可翱翔江海,天生便是水族之主;象者能咆哮山岳,自然就是万兽之王。 冥冥与某种远古的法则相契合,那一龙一象贴近圆石后,圆石突兀一闪,开始从地上抽取出黑、白二气,一部分留作自用,一部分传到了龙、象身躯之中。 先是一丝一丝,然后是一缕一缕,随着圆石抽取的黑、白二气越来越多,一旁龙、象虚幻的身影渐渐变得凝实起来,不过形态却变得退化,黑龙化成了蛇形,白象则变成了野猪的模样。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这模样转变成蛇、猪的一龙一象,已经变得宛如实物一般,竟可以在天性的指引下推动圆石,朝小溪尽头的一汪丈许清潭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力气不过大过虫豸少许的龙、象,终于将圆石推到了潭边,在风雨中最后全力一拱,拱进了水潭中。 落水之后,那圆石直直坠向深不见底的潭底,而那一龙、一象则紧随其后,也跃入潭中,直追到了数万丈深的水下。 这时,前山大须弥寺早已变成了修罗沙场,遍地都是浸泡在血污里的横死尸骸。 站在战场上四下环顾,眼前的惨象令手下最精锐的前锋军士几乎死伤殆尽,作为军队中坚力量的武战兵也伤亡至少半数的将军,心里痛的如同刀绞。 不过胜了终归是胜了,当胸前护甲被人横劈成两截,脸上一道鲜血刀疤还在冒着鲜血的副将,抱拳行礼,声音嘶哑的说道:“启禀将军,寺中妖僧已被斩杀殆尽,只还剩下一群孩童,彪下不知该如何处置。”时,他还是按下心痛,大笑说道:“好,此战大胜,回营我必奏请大王厚赐三军。 至于那些孩童吗…” 话没讲完,半空中那一群明显也少了许多同伴的修士从天而降,为首的几人相互看看,齐齐轻咳一声,接着清虚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朝那将军稽首行礼道:“末叶将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斩灭妖邪法统本是应该。 奈何孩童无知,哪有什么罪孽,又多是被那些妖僧拐绑而来,不已找到父母,不如就由...” 俗语有云,‘山门易开,弟子难求’,这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能够修炼神通、术法之人百里无一,天资卓绝者更是非常稀少,却是事实。 而无论法统是正是邪,修炼神通、术法的天赋要求却总是一样的,邪派中天资惊人的弟子,到了正派山门一样是天纵奇才。 大须弥寺虽非什么邪派翘楚,却也是中古大能开创的法统传承,招收的弟子资质自然不会太差,那些成年被洗了脑了自然只能一杀了事,可不通世事的年幼弟子,却无疑都是可堪拯救的良才。 末叶于红尘中打滚数十年,不等清虚把话讲完,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整,冷声打断道:“仙长放心,对于那些邪教幼儿,吾王旨意中自有安排。” 之后他不再理会清虚,大步走到已经支离破碎,化为碎石山堆的大须弥寺前站定,从怀中摸出一卷赤绫,迎风打开,高声念道:“天子敕封,南域之主,旭国淩王启诏曰: 天有日月,人有伦常…今有妖邪法统大须弥寺大须弥寺逆天背伦…君王之怒,赤血千里…剿杀殆尽,虽四尺之童不可赦也…勒石为记,以昭天下,旭国之威不可欺也!” 读完诏书,他将手中的赤绫郑重的双手递给了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将,吩咐道:“你速速回船上找匠人过来,将大王的旨意勒石刻好,就树在这大须弥寺前。” “遵命。”副将接过诏书,急急退下。 目送他消失才远方后,末叶扭头看了看身后脸色变为铁青的修者,“诸位修士,我身负王命,怕是不能如尔等所愿了。” 听到他用如此冠冕堂皇的语气说出这种卸磨杀驴的话,为了剿灭大须弥寺道统,几乎伤了自身根基的清虚顿时变得再无气度,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好,好,好…”几个字后,双手按住眉心,将自己的清宁祭酒印从地下召了出来,腾空而起,愤然离去。 他这一走,其余同门自然也不可能再留,一个个飞身直上苍穹,消失于云海之中。 失去了那些山河观大能的法印镇压后,海岛上四面八方的混沌之力,开始驱逐起法印留下的清灵之气来,一点点的将大须弥寺周围百里暂时化为可以生息人烟熟地的山川、平原、湖海、丘陵,重新复原为荒蛮野地。 而那些被驱逐的清灵之气本来按照常理应该不断回缩,慢慢被挤压出地壳,消散于天地之间,可这时却被大须弥寺后山水潭中那枚圆石不断吸引,灌入其中,令那圆石慢慢膨胀,一旁分润的龙、象也渐渐变得肥壮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终于山河观诸多大能法印遗留下的所有清扬之气,都投入到了圆石之中。 仿佛是因为凝聚到了顶点,超过了极限,突然间那圆石猛然炸开开来,变得粉碎,荡起一阵无形波澜,直冲出十里之遥,之后不断收缩。 这时圆石旁的一龙一象仿佛于本能中感应到灭顶之灾将至,一个上下乱串,张口嘶嚎,震的水波乱颤;一个狂奔不停,竭尽全力不断绕着圆圈。 等到圆石爆裂形成的波澜缩小与潭底相若时,恰好遇到白象足下踏出的印记,突然间猛的一滞,紧接着就见黑龙口中吐出的所有水波,全都重新显现出来,化为骨架,支撑起了白象圈住的一方小小天地。 十二章 一方小天地 清扬之气本质其实就是淡化之后的阴、阳二气,所以才会呈现出黑、白二色。 而远古之时便是阴、阳之气相生相合,衍生出万物生灵,其属性天生便与混沌对立,象征着生机与秩序。 这一龙、一象能在行将消散之际,以清扬之气为养分,觉悟天赋权能,将荒蛮之地的一汪小小水潭据为既有,自成天地,面积虽然仅有方圆七、八尺的样子,却已是天大的福缘。 而得到养身之地后,天地观法印遗留的清扬之气虽已散尽,它们却尽可从自己的小小山河中获取混沌之力,与地脉、水脉中流淌的灵气作为饵食。 虽然数量非常稀少,却胜在连绵不绝,犹如种子发芽,断木生根一般,令其再也没有了自行消散的危机。 此时在水潭深处,那宛如黑雾的混沌之力,伴随着些微湛蓝、青黄相间的地、水灵气正不断灌输进,欣喜游走、奔跑的龙、象身躯之中。 不过几十个呼吸的功夫,黑龙身上便重新生出菱形的墨鳞,白象头顶也又长出些许毫毛,虽然样子仍然有些像是猪、蛇,却多少恢复了几分山河之主的气势。 之后它们突然穿水、踏浪而行,冲出水潭,冒着漫天风雨,冲进了不远处那倒卧在溪水边的干瘦人影的天顶盖中。 潭底那方被龙、象霸占下的小小天地所滋生出的混沌之力,和地、水灵气,这时也随着主人的融合,渗透进了那干瘦人影的体内。 人族和龙、象不同,并非天生地养的上古生灵,受到混沌之力的侵蚀之后,那本来像是死掉一把一动不动的干瘦人影,突然剧烈抽搐着蜷缩起了身体。 之后他周身骨骼一节节的不断发出瘆人的‘嚓嚓…’脆响,接着皮肉皱起,任由血水从身体中流淌了出来。 而那伤口出现不久却又被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地、水灵气所治愈,如此反复折腾了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磨难,那人影如同经过淬炼化为钢铁的矿石一样,变得缩小了许多,但却终于破后而立,适应了混沌之力在体内的存在,不再抽搐挣扎。 又过了一会,他猛的一撑双臂,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上的泥污被倾盆大雨冲刷干净后,露出的赫然是三十三的脸孔。 茫然的仰望天空久久无语,三十三慢慢从恍惚中恢复了神志,惊骇的想到:“我不是在上古大德遗留的修法之地,承袭衣钵呢吗。 怎么会看见乌云,啊,《龙象根本经》,我正在修炼的是释迦大尊外道化身的根本大法,《龙象根本经》,难道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想到这里,他再顾不得追忆其他,将注意力全都专注在回忆法经上,感觉整篇《龙象根本经》毫无滞待的在脑海中升起,才长长松了口。 “经文和所有法印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绝不是梦,总算没白费一场心机。”嘴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三十三放下心来,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看,突然瞪大眼睛,吃惊的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寺后面的矮山吗,我怎么会突然回到了这里!” 话音落地,他用力扭了一下耳朵,感到有痛意生出,并非梦境,不可思议的胡思乱想道:“大须弥寺距离三我得到《龙象根本经》的那个洞窟,直着走都足有数百里远。 我本来在山洞里修炼着法经,却突然跑到寺后的矮山上,难道是老马识途,修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危险,失去了神志,靠着一点本能逃回了从小长大的大须弥寺。 这倒也有可能,不过这么远的路程,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猛兽、妖魔,我怎么会没被它们生吞活剥的吃掉呢…” 不知道自己因为孕育神胎消耗过甚,一个多月来都如同鬼物一般所有生机、气息内敛,在猛兽、妖魔的眼中就是块会动的石头人,丝毫都引不起兴趣,三十三怎么都猜不出答案,正钻着牛角尖,却被一道自云端落下的雷霆警醒。 浑身一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看似安全,其实非常不妙,不由警觉的喃喃自语道:“几年的心愿一早得逞,心眼就不动了吗,这种时候还胡思乱想。 一会天色大亮了,寺中沙弥可是要风雨无阻的起来早课,看到我可就糟糕了。”,下意识的朝大须弥寺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远处的佛山竟然矮了一大截,且被一片片的烈焰红光所笼罩。 “火,那,那是着火了吗,寺里失火,不,这么大的火光,不可能是失火,佛山看起来也矮了许多,难道是长老们打算去其他福地重开山门,所以把旧庙给烧,烧了。 或者,或者是寺中的和尚们缺德事情做的太多,终于惹到了那位大神通者,被人一怒之下焚了山门...”感觉自己从恍惚中苏醒过来的这一会功夫,所碰见的怪事简直比之前几年都多,三十三不由瞪大眼睛失神说道。 之后再次冷静下来,他抛开杂思,仔细考量着自己该怎么应对这处处诡异的局面,觉得以自己此刻的实力,无论是远遁于海岛荒蛮之地,还是跨海逃走都是必死无疑,还不如去瞧瞧大须弥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看能不看找出一条生路。 三十三是虽然喜欢谋后而动,却也敢于冒险的性子,打定主意后,他目光中露出一抹坚毅之色,毅然决然的顶风冒雨,朝火光闪现的地方走去。 前进了一会,三十三感觉自己的步伐似乎比以前短了一些,不过此时不是多想其他的时候,便也没有在意。 小心翼翼的又走了一会,风雨渐渐停歇,昏暗的夜色,突然有具仰望在草丛中的小小尸首闯进了三十三的眼帘。 见那尸体身穿着简陋的‘一口钟’僧衣,胸口一道贯穿的伤口像是被弓弩所伤,圆睁着眼睛望向天空,稚嫩的脸孔上浮现出茫然和解脱之意,三十三叹了口气,踩着泥泞快步向那草丛走去。 十三章 还生 那尸首也是大须弥寺中的沙弥,算是三十三的师弟,只是因为年纪幼小,刚刚来到寺中不过旬日功夫,三十三又一直都伪装成孤僻的性子,所以两人连话都没讲过一句,可以说毫不熟悉。 不过既然如此,当三十三来到草丛中,俯瞰着那小沙弥惨白的脸庞时还是不禁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叹声说道:“东来弥勒。 师弟,红尘多难,你小小年纪就遇杀劫西归虽然可怜,但却也算是得脱苦海,还是瞑目吧。”,蹲了身子,口中念着《往生咒》,轻轻将伸手抚着,将那小沙弥圆睁的双目闭了起来。 之后摸了摸鼻子,他又小声说道:“师弟,你是释教弟子,既然往生极乐了,尸身就是具臭皮囊而已,僧衣、鞋子更是身外之物。 而师兄我呢,今夜连遇怪事,不得不赤身裸体行走于山间,实在是不堪入目,只得暂借你的衣裳遮遮羞处,也算是你死后积德了。” 说话间,他已经把那小沙弥的衣服剥了下来,无意间看到尸首的脖颈上还挂着一块月牙形的玉饰,心中一动,干笑着道:“师兄我现在身无长物,又只会修炼、念经,万一一会有机会逃出这荒蛮海岛,怕根本无法维生。 只能再暂借你脖子上这片美玉傍身,你也就算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将那玉饰也摘了下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之后穿僧衣时三十三发现,本来以为会短上许多的‘一口钟’竟然恰到好处,再低头仔细打量自己的身形,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变得矮小了不少。 如果是平时发生这种奇事,三十三定会弄清楚其中的原由才罢休,可此时他却已经见怪不怪,又面临生死关头,便只苦笑了一下,就摇摇头,继续朝倒塌的佛山蹒跚行去。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三十三已走出了千步之遥,眼看着那片片火光越来越大,烈焰燃烧时的‘噼噼啪啪…’声已清晰可辨,突然眼前一黑,被一个从天而降,身高八尺,披着布满血迹的雕狮战甲,手持长刀的大汉挡住了去路。 虽然刚刚得传上古大德衣钵,洞悉了释教现在佛祖释迦大尊两大外道化身修炼之法,但初生蛟龙不敌鱼虾,未来神通再强,现在也做不得数。 单单从那武将显露出的杀气上看,三十三便自觉生死搏杀时,自己绝不可能是其对手,马上装出惊恐不已的样子,后退两步,一下跌坐在了泥地上。 “真是奇哉,怪也,屠寺那么久了,竟还有条漏网的小鱼。”居高临下望着三十三,那大汉嘟囔了一句,随手将刀举了起来。 见他生出杀机,三十三心中一凛,双手暗暗结出法印,便想要乘着敌人挥刀之时,施展出偷袭释觉悟的念法,拼死一搏。 可没想到那大汉手中高举起的长刀却始终没有挥下,反而突的叹了口气道:“我钟无离两军阵前杀人无算,火里火中趟,水里水中去,从没迟疑过分毫,但今日杀你一个三尺小儿却算不得英雄。”,反手将三十三抓在手里,腾空跃起,回到了佛山旁。 此刻上百匠人正在支离破碎的大须弥寺前,用篆文雕刻着一面巨大石碑,数以千计战后余生的军士则正在不远处用火油生起一堆堆烈焰,将死去同胞一一火葬后,装入木坛中。 钟无离飞纵着落地后,犹豫了一下,径直来到末叶面前,将三十三丢在地上,抱拳行礼道:“将军,末将刚才想去打只野味解馋,没想到竟然抓到了一个小妖僧,还请您发落。” 末叶闻言便知道自己的爱将又犯了妇人之仁,眉头一皱道:“无离,古语有云,‘慈不掌兵,善难为将’,你总是如此,日后可怎么独当一面。” 受主将训斥,钟无离不敢反驳,只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将军,大王诏书上说,虽四尺小儿不可放过,我是看这小妖僧身量不足四尺,才没有当初格杀。” 稍稍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诏书里的‘四尺’只是种形容而已,暗含的意思便是斩尽杀绝。 听钟无离在一场生死大战之后,竟还为自己的心慈手软狡辩,末叶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目光一转,落在三十三的身上,便想要将其一掌击毙,给爱将一个教训,却于火光中突然望见了三十三脖颈上挂着那枚,刚取自死人身上的玉饰。 目光微微一凝,之后一下瞪大,末叶脸色微微一变,之后突然舒展开来,朝钟无离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虽刚正却不是屠夫,今日匡正灭邪,杀生盈万,的确是太伤天和。 这小和尚一直偷生到现在,被你擒住后,你又生了善心,也算是有些气运,既然不违王命,便饶过他吧。” 说着他目光重新转到了三十三的身上,像是随口似的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小僧没有名字,”三十三双眼含泪,脸色煞白的结结巴巴说道:“俗世的事情,连同名字,小僧全都想不起来了,又还没有法号,只是按照坐禅…” 听他回答的啰啰嗦嗦,末叶以为三十三真是因为年纪太过幼小,或是大须弥寺中妖僧的手段,只还记得佛寺生活,便不耐烦的霸道摆摆手说:“大须弥寺乃是妖邪法统,你从今日起便还俗吧,名字就叫做张还(多音字,此处读环)生好了。” 三十三想不明白末叶为什么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却又不想节外生枝,便温顺的点点头,默认了下来。” 之后他见末叶朝钟无离吩咐道:“这小和尚瞧着不过几岁年纪,若是无人照料必会冻饿而死,我既然绕了他的性命,又赐了名字,也不好任其流落市井。 这样吧,待回营之后,你把他送到府城官办的‘慈济堂’去,便说是我让送去的,让司堂善待些。” “是,大人。”钟无离闻言心中莫名一笑,咧开大嘴笑着答道。 十四章 法经之妙 东洲,人族栖身的天地四洲中地域最广博,人口最稠密的巨洲大陆,其疆域纵横数万里,有国数百个。 而在东洲所有国家中,长着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的炎黄人所开创的国度,无疑是最为辉煌、古老的文明,自中古圣人大禹之子夏启立国至今,已经足足传承了三万余年的岁月。 时至今日,炎黄大地上的治世皇朝乃是大楚王朝,乃五百年前绝世强者项籍所建。 七百余年前,炎黄大地尚遵周天子时,周朝有诸侯曰‘秦’,得奇才商鞅变法改制,以中央集权的行省、郡、县体制,替代了封建之制,并立军功赏爵法,崛起于西地,短短百年时间便并吞列国,一统炎黄。 可惜秦法酷烈,制度又和中古祖礼不符,治一隅之地还可勉强支撑,却无法镇压整个炎黄大地,落得个兴也勃焉,亡也忽焉,不过传承两世,便被楚人所灭。 而大楚皇朝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便如有神助般的成就大业,极大原由是因为得到了前周王朝想要复国的诸侯后裔的拥立。 因此大楚建立后,虽然开朝天子项籍雄才伟略,极想要依照秦朝制度,立行省、郡、县治国,独掌乾坤,却碍于形势,不得不在留下最富饶地盘后,将大半炎黄之地分封诸侯,勉强算是恢复了天命封建的中古旧制。 只是大秦虽然两世而亡,但依靠郡县制度的速兴之事还是给炎黄文明留下了深刻印记,楚天子项籍分封完诸侯国后,便在自己的直辖之地,赫然改卿、大夫治民,为官员治民,以岁给米粮、金帛代替了给臣子的封地,从此大权独揽。 其分封的诸侯,有不少也依样画葫芦,令炎黄从此变成了卿、大夫,与官僚并存的体制,而其中末叶效忠的旭国,便是六部、两台的官僚制度。 末叶以统兵大将的身份,借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借口,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小俘虏活命,自然无人说不。 于是朝阳升起之时,更名为张还生的三十三便顺利的登上一艘百丈巨舟,朝着东洲大陆驶去。 来时八千九,归还三千一,有泪君莫笑,皆因战鼓催。 旭国风俗,横死于异地他乡者,需以鼓声招魂,令其回归故乡,灵魂才得安息。 因此船队于蛮荒大海中乘风破浪时,那‘咚咚…’战鼓声也始终不绝,就这样一日复一日,转眼过去了三天。 这日清晨,自上船之后便被钟无离管着,一起呆在巨舟甲板一间丈半见方舱室中的张海生,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摸清了钟无离的秉性,感觉他确确实实就是个粗豪的性子,绝不会暗藏什么心机,便想要使手段套出些消息。 没想到还未开口,就听钟无离率先嗡声说道:“还生小子,今日轮到我出去擂鼓,怕是要明早才能操弄完。 军中乃是最整肃森严地方,便是战后还营也不得松懈,你身份特殊,千万呆在这船舱里不要外出,饭食自会有人送来。 还有辟瘴的药丸别忘记吃。” “是,钟大将。”张还生咽下了想说的话,乖巧的答道。 钟无离闻言摆摆手道:“你这几日整天介叫我大将,大酱,是想要拿我腌菜不成。 以后就称呼我一声钟大叔吧。” “大将乃是释教护法的别称,正和…”听这话张还生急忙解释道,还没讲完就见钟无离已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舱室。 见他离开,张还生闭上嘴巴的同时眼睛一亮,急忙跑到瞭窗下,踮起脚尖向外张望,不一会就见钟无离快步走到了船首高台之上,站在一面巨大的鼓架下,从一名豹目环眼的战将手中接过七尺多长的鼓槌,暴喝一声,周身肌肉鼓动,开始擂起鼓来。 “这就好了。”见到这一幕,张还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快步走到船舱门旁,默默想到:“这才刚刚用过早饭,要到正午钟无离的亲兵才会送来吃食,中间至少有两个时辰的间隙,应该足够我修炼法经的了。” 就犹如在一个多日不得饱食的饿汉面前,摆满珍馐美味,却不让他吃上一口般,张还生承袭《龙象根本经》这种释教最顶层修炼法门,已经许久时间,却因为种种原因还未正经修炼过一次,早心急如焚,此刻得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略一盘算,便深呼了口气,在甲板上盘腿坐下,双手拇指、食指相交,形成一个浑圆之形,结出法印,瞬间斩断一切杂思,进入到了修法之境。 而就在入定的一刹那,他头顶便冒出一道非大神通者不可得见的神光,将船舱铁木墙壁为无物,瞬间远遁千里,落入了大须弥寺残垣废墟后的那汪水潭之中。 之后那神光自然分化,化生成一龙、一象,开始一边吸纳着水潭中的混沌之力,地、水灵气; 一边随着张还生的心中冥思,手里法印,遨游、奔走,以水底波纹为笔墨,书写出一个个玄奥的上古神文。 那神文连接在一起,赫然便是《龙象根本经》的字句。 “法无常法,道无常道,世界万物无物不可生灵,凡生灵者皆能成就正果…”这些经文在潭中浮现后,马上异像外显,水潭上空刮过的风声,水流湍急涌动的流水都隐然带上了一丝禅意,竟引得许多小兽汇聚,上百河鱼逆游。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随着千里之外的张还生一轮法经修炼结束,这种种异状才突然消失,而这时那龙、象占据的天地,已经由方圆不足丈许扩展到破出水潭,冲上了岸边以及溪流之中。 困守在船舱中的张还生自然不知道这些变化,但冥冥中却也感觉自己曾经拼死也要逃离的荒蛮海岛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不明原委之下这实在离奇,令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我是修炼的得了热症,发疯了吗,明明好不容易离开了那里,才刚刚三日便又想要回去。” 之后用力甩甩脑袋,再次跑到瞭窗下踮脚看了看放在鼓架下的日晷,算算时间,便又回到门边,盘腿坐下,修炼了起来。 十五章 入得俗世 每将《龙象根本经》的法门修炼一遍,张还生的神魂便因为元神化身龙象,吸混沌之力,地、水灵气壮大一分。 可惜那混沌力量,地、水灵气不像是元神所化的神光一样,可以瞬息出入青冥,自由穿梭天地之间,能够隔着千里距离,灌输进他的体内,所以肉身修行还是只能按部就班的一点点增长。 一路行舟七、八日,张还生总共捞到了不过十余次的修炼机会,船队便在一处水军码头,缓缓靠岸。 按照军中惯例,此时所有出战的将领都集结在旗舰之上,等待主将发出出征的最后一道军令。 而作为一军主将的末叶这时则静静望着巨舟一艘艘入港,等到岸上旗兵挥动‘蜿龙入海旗’,示意一切稳妥后,才高声说道:“此次征战大胜,扬我国威,当犒赏三军。 传我之名,全军休沐七日,军士赏银珠五十,队头赏一百,团头赏百五,校尉赏金珠十颗,副将赏二十,领完赏金后汝等也各自散了吧。” 一枚银珠在旭国便可以换到一千铜钱,一枚金珠可以换到一百银珠,而集市上一个三两重,热腾腾的团饼也不过两枚铜钱,这次出海剿邪虽是场血战,但当兵做卒干的本就是刀口求食的行当,卖命一场得到如此厚赏,也是值了。 听到末叶的话,诸将都露出欣喜的表情,拱手应和道:“末将听令。”,之后兴高采烈的各自转身,朝自己分管着的巨舟跃去。 身为校尉的钟无离这时自然是混在同侪中,咧着大嘴,美滋滋的飞身而起,耳中却突然听到末叶的传音,“无离,水营中人口复杂,不易管制,你一会不要忙着领赏钱,先将那小和尚送去慈济堂吧。” 钟无离虽然性子粗疏却不是傻子,闻言自然知道了将主的意思,回船吩咐部属散去后,快步走进自己住的那间舱室,对正踮脚透过瞭窗,贪婪的望着东洲大陆的张还生道:“小子,快快换件衣裳,我们上岸。” “这就上岸吗,好呀,”张还生闻言惊喜的说道:“可是军船上哪有小孩子的衣裳,我穿着这件僧衣就好,虽然破了…” 他的话还没讲完,便被钟无离不耐烦的嗡声打断,“你都不是和尚了,还穿什么僧衣,就换上我内穿的棉布褂子,当做长袍好了。” 说话间,钟无离已打开钉在墙壁上的木柜,随手抓出一件肥大的白布上衣,丢给了张还生,“记得一会上岸千万不要再说自己是和尚了,知晓了吗。” 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张还生闻言只能脱掉僧衣,一边穿上那件白布大褂,任由衣摆像是长袍一样拖在地上; 一边点头答道:“我知道了,不说自己是和尚。”,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黯然的问道:“钟大叔,那上岸以后我们还能常见面吗?” 听到这话,钟无离微微一愣,眼圈竟慢慢变得有些发红,叹了口气道:“小子,我老钟福薄,妻子早早就死了,只留下个女儿被她外婆养着,实在留不得你,只能按将军之令送你到慈济堂去。 不过得闲时我必会去看你。”,话音落地,似乎有些羞耻于自己的真情流露,他粗暴的皱皱眉头又说道:“走了,走了,平白啰嗦个什么。”,一把将张还生抓在手中,布袋似的夹着,大步走出了船舱。 被钟无离如此对待,张还生心中却没有丝毫怨念,反而对钟无离真心实意生出几分好感,默默想到:“对敌人凶狠如修罗在世,对一个仅仅相处十几日的孤苦孩童却又有怜悯、爱惜之心,这人倒真是个赤诚汉子。” 这时就听钟无离又嘟囔道:“一会我给你在街市换一身合身的衣服,吃一顿好饭食,便带你到慈济堂去。 到了你就说自己一切前事都记不得了就好。” 这慈济堂乃是旭国百年前的封君慈安伯所创,乃是官办专门收养无依无靠老幼之所。 最初是不拘身份,只要是孤苦孩童、老人便都可得到管养的。 可后来因为旭国官府实在负荷不了如此负担,渐渐便只有那些诸如为国捐躯的军士;犯了国法被判流放、斩首的官员等等遗下的,有些说法的孤儿、孤老才能入内了。 大楚立朝时乃是按照‘公、候、伯、子、男’五等君爵分封的大小诸侯,虽然数百年后这大小有些已做不得数,但旭国却一切改变不大,除了君伯厚着脸皮,按照此时诸侯的风潮,改称‘大王’外,疆域仍然恪守着伯国纵横五百里的本分。 而国土不太大,便不需要按着行省、郡、县三个层级治理,所以旭国只有郡、县两级的官府,而一郡衙司所在之地便叫做‘府’,位格比县治稍高半层。 末叶这一营将士驻扎之地,便是旭国阴海郡的首府南阳,因为临近荒蛮大海,乃是炎黄西部重要的海贸之地,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所。 高照的艳阳之下,张还生被钟无离夹着悄然飞跃出军营,沿着条康庄大道直入府城,因为看惯了鬼斧神工的高大佛山,所以他对南阳府三丈三的巍峨城池没甚感觉,但看到街市摩肩擦踵的行人时,却惊得合不拢嘴巴。 虽然曾经在梦里经历过几十段的不同人生,但梦境终究模糊,而现实中张还生自打记事以来,都是在蛮荒海岛中度过,见过的只有和尚,哪能真正体味到俗世冲要之地的团花簇锦。 “这里,这里可真是繁华啊…”想了半天,脑袋里也搜罗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最终感觉眼睛越来越不够用的张还生,禁不住颇为质朴的喃喃说道。 听了这话,停在一间成衣铺子前的钟无离撇撇嘴,露出一副见识广博的样子道:“你这小孩子懂得什么,南阳府虽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起大楚天子所在的龙京差的远了。” 十六章 威风 拿东洲最强盛王朝的天子之都,和其三等封君治下,西隅一座因海贸崛起的郡府比较谁更繁华,简直就是拿天上的凤凰和地上的乌鸡比谁更像神鸟,钟无离的话虽然毫无错处,却未免有些可笑。 张海生听他逞强,低头撇嘴笑笑没有作声,之后好奇的抬起脑袋,大量起眼前的成衣铺来。 这铺子建在南阳城官府划定的买卖之所‘东市西坊’的西坊中,青砖砌的门脸,白石铺的矮矮台阶,显得气派、干净。 大门伸出的檐子上挂着面锦布幌子,写着‘易记衣庄’四个黑色扁字,周围也都是各种做着衣、食生意的店家,一街买卖都显得十分兴隆。 衣庄的掌柜是个白面脸庞,五短身材的中年胖子,看到钟无离带着张海生进门,不等铺子雇的伙计上前,便大笑着招呼道:“难怪今早我听到有喜鹊在家门前唱春,原来是钟大人到了。 请坐、请坐,崔三,还不奉茶。” 之后他看看了钟无离身边眼睛四处乱瞧的张海生,仿佛没看到他身上那充做长袍,极不合体的白布褂字般,笑眯眯的夸赞道:“这是那家的小公子啊,端的是气宇不凡,异日怕不又是一员虎将。” 人族于蛮荒之域艰难崛起,最大的凭仗便是杀伐征战,所以有勇力者在民间极受推崇,便是市井游侠儿都被人高看几分,更何况是钟无离这等为国效力,有着官身的武将,所以这掌柜如此迎奉倒也正常。 惯于被人敬畏、奉承的钟无离在铺子里的一把梨花木盘椅上坐下,大剌剌的喝了口小伙计殷勤送上的茶水,拍了拍身旁张还生的脑袋道:“这小子是我麾下亲兵的儿子,是个苦命的人。 老娘难产早死,爷老子前几日子又在杀场上被人一记罡风削去了脑袋。 他现在失了双亲又无宗族可以依靠,还因为悲伤过度伤了脑子,得了离魂之症,只好送到慈济堂去。 我想着去那虽有官府的管养,却总要带些换洗的衣裳,鞋子,便来了你这。” 听到这话,掌柜的不敢再耍贫嘴,干笑着说了句,“原来是这样,那请校尉稍待。”,便转身亲自挑了几身质地不贵不贱,细布制成的素净衣裤、鞋子送了上来。 钟无离看看点头把钱付了,让张还生当场便换上一套,将其余的打成个包袱自己背着,便向掌柜的拱手告别,带着张还生出了衣庄。 之后两人找了家临近的酒楼大吃大喝的一顿,钟无离便将张还生送到了慈济堂中。 南阳府的慈济堂设在北城门外近郊之处,一方斑驳的石墙院落方方正正,长宽足有数百丈大小,周围被密密麻麻的树树围着。 堂内房舍无数却大都老旧不堪,尽皆建在一条已是坑洼难行的七尺大道两旁,尽头是一方细沙铺成空荡荡的大院子。 这里虽是抚幼赡老之所,无甚权职,却是依旭国先君诏令所设,也算是一方司衙,堂官在旭国九品官人法体制中有着正经的九品官身,也是出入冠纱帽,着官衣的人物。 这南阳慈济堂的司堂是个身量七尺,脸无四两横肉,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在自己勉力还维持着体面的公事房中和钟无离应对时,虽语气还算恭敬,面色却仍然始终带着股郁郁不解之气。 听钟无离按照在衣庄里的说词.鬼扯完张还生的身世后,如是机灵点的家伙早已顺着话头,将这孤苦可怜的‘军门孤子’主动收下,也算是在眼前这一瞧就蛮横不好招惹的军将面前卖一个好。 可他却一本正经的问道:“大人,这孩童之父既是为国捐躯,军籍文书可在?” “我啸风军,所有文书都在末叶将军亲命的军师簿官手中,今日来得匆忙,倒忘了带,”钟无离皱皱眉头道:“这小子的父亲虽只是我的亲兵,但作战时颇有勇力,也很得将军的赏识,这次其实便是末叶将军亲自吩咐,让我将他送到这府城慈济堂中来得。 如果堂官非要军籍才肯管养这孩子,那便跟我去将军面前走一遭吧。” 钟无离乃是校尉之职,在旭国九品官人法中属于六品之位,即便人族诸国皆是武官比较文官贵重,可毕竟文武殊途,他又不是那慈济堂的主官,司堂即便不给他面子,他也无法立时还以颜色。 可官居四品,有着阴海郡守备将军、诏讨使之职的末叶却不同,随便找个里通匪类的借口,便能将这九品司堂打入诏狱,再想出来那便是难如通天了。 听钟无离如此言说,司堂不禁怒火中烧,脸孔一下涨的通红,双拳紧握,竟一下从大座上站了起来,似乎便要发作,但面对钟无离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和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凶气,最终却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了心中怒气。 为五斗米更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折腰的艰难躬身行了一礼,那司堂声音微颤的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这就命人安顿下这,这小孩子。” “如此最好,”钟无离闻言满意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将就告辞了。 对了,将军还曾亲口吩咐过,请司堂善待这小子,许他以后还会亲自来看,还请多加在意了。” 话音落地,他摸了摸张还生的脑袋说了句,“你好生在这里安顿下来,我过几日就来看你。”,站起身来朝那堂官拱了拱手,便径直出了公事房,扬长而去。 见钟无离如此做派,司堂气恼的身体都哆嗦起来,却没有迁怒张还生,只眼不见心不烦的指了指他,扭头朝自己身后侍候的差役吩咐道:“去,去把这小子登在‘孤幼册’里,找间屋子安顿着住下。” 话音落地,张还生突然说道:“屋子破烂些不怕,但我和别人合住睡不着觉的。” 听到这话,司堂气的眼睛一瞪,目光转向张还生狠狠盯了一眼,看到其畏惧、怯懦的样子,却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苦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夏赢西,你畏惧那将军、校尉的威风,难道还要把气出在个小小孩童身上吗…” 之后摇摇头吩咐说:“罢了,就给这小子单独安排间住处好了。” 十七章 安身 听夏赢西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张还生暗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身体变得如同垂髫孩童,短时间又不可能修炼《龙象根本经》有成,在这茫茫俗世中根本就无法自立、谋生,只怕要在这慈济堂中蛰伏、潜修许久,说起来这司堂就如同未来的衣食父母一般重要。 要不是独住才能好好修行,张还生是万万不愿借着刚刚离去的钟无离余威,无故得罪他的。 好在听那司堂语气只是个迂腐之人,倒并不小气,未来应该不会因为此事无故刁难。 恭恭敬敬的领了司堂吩咐,身穿半旧不旧的灰色长袍,长的尖嘴猴腮的差役便提在张还生的包袱,带他走出了公事房。 屋外艳阳高照,远方隐隐传来一阵喧闹,那差役背着人声慢悠悠的走上慈济堂中间那条石道,前行了十几步,悄悄四下里望了望,见空旷无人,突然开口道:“张家小子,适才钟校尉这般为你出力,你与他很亲吗?” “自然是很亲,”张还生微微一愣,露出茫然之色道:“虽然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却知道钟大叔待我很好,给我买了新衣裳,还带我吃了好吃的。 对了,他还领着我去拜见了一位老伯伯,叫我喊他将主爷,就是他让钟大叔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老伯伯,将主爷,”那差役眼睛一亮,颇为激动的急声问道:“那人莫非姓末。” “就是姓末,你怎么知道,莫非大叔你也认识那老伯。”张还生露出惊讶之色的问道。 那差役瞧张还生只有几岁的年纪,自然不会疑他说谎,闻言惊喜的悄悄想到:“那钟校尉的话竟是真的,这小子真还勾搭着末大将军,那可是跺跺脚,就能让阴海郡晃上三晃的大人物啊!”,语气中开始带着巴结的答道:“我哪有那种福气。 嘿嘿,张家小,小公子,你适才说不惯和人同住,那除此以外可还有什么要求,是爱住阳光多些的屋子呢,还是少些,是爱阴凉呢,还是喜欢住的干干爽爽?” 其实只要稍稍通晓人伦常理者都知道,张还生若真在钟无离、末叶心中极有分量,也不可能被送到慈济堂来。 钟无离倒还罢了,末叶这权势,那里还安顿不下一个小小孤儿。 可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是奴才的性子,骨子里就爱溜须拍马,只要某人和上官、权贵沾上一点点的关系,便是明知对自己没甚用处,也习惯的要逢迎一番才感到痛快。 张还生听这差役突变得语气、称呼,便猜出他就是这种人物,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老实不客气的要求道:“我天生爱静,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住处不拘好坏越偏越好,住在院子的边角最是满意。” “你这性子倒,倒也雅致,”差役闻言愣了下道:“小小年纪竟好静不好动,还要住在院子边角,那里晚上可是阴冷的很,有时候还会有草蛇窜进屋里,虽然没毒却十分渗人。” “我不怕这些,只爱住在僻静处。”张还生固拗的坚持道。 “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听到这话差役只能无奈的答道,领着张还生来到了慈济堂中西南最角落的一间瓦舍门前。 这瓦舍面积不大,长只一丈出头,宽有七、八尺的样子,里面青砖满地,石灰抹着的墙壁已见斑驳,只放着破破烂烂两张木床,一张木桌,连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别人看这里寒酸、艰辛,张还生却独爱其幽静,再说慈济堂中又哪里有舒适的住处。 只是瞧了两眼,他便走了进去,跳上了西侧那张床板还算完整,尚可使用的木床,摇晃着双脚,笑着说道:“就是这里了。” 虽然张还生一直刻意表现出童真的样子,可差役还是越来越感觉他不似寻常孩童,却又形容不出,只得说道:“小公子,你可真不像是一般的孩童,真,真真的有主见。 这间瓦舍两面临着墙,整日不见阳光,另两面靠着的房舍中住的大都是孤老,一个个皮皱肉松瞧着吓人,你真的不怕?” “不怕,不怕,我就选这里了,还请大叔成全。”张还生笑嘻嘻的说道。 “既如此,那我就从库里给你搬张新床子来,另外火盆、被褥、桶子也准备全新的,门也给你修修。”听他这样讲,差役无奈的答应下来,之后便张罗着召集了些人手,将那瓦舍收拾了出来,虽做到焕然一新,却也有了几分样子。 见他忙前忙后一番辛苦,张还生不禁心中想到:“这差役虽然是喜欢阿谀奉承的性子,却不是那种只出张嘴,不愿出力的人物,还是个管事的差头,倒是很有用处。”,刻意问道:“今日真是辛苦大叔了,不知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日后如果钟大叔问起,这中有谁待我最好,我也好回答。” 差役听到这话,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四两,满身劳累化为了乌有,笑逐颜开的说道:“这有什么,嘻嘻,小公子可真懂礼数。 我姓晏,名云高,就是南阳府本地的人士,虽然现在只在这慈济堂中任着差役之职,但年轻时也习过武艺,平常五、六条大汉近不得身…” 听他恨不得把祖宗八代的名字、经历、长处都报出来,张还生心中暗自好笑,等晏云高啰啰嗦嗦的把话讲完,连连点头道:“我都记下了。” “记下就好,记下就好。”晏云高闻言满脸堆笑的说道:“对了,小公子,咱们这慈济堂每天早上辰时起床,先去公事房下面那两间大堂吃饭,然后由官府请的先生教大家识字,读书。 午时吃晌午的饭食,吃过饭你们小孩子都要去后院的细沙地上跟着武教习练身体,到酉时再吃晚饭,郡城里每个时辰点都有人敲钟报时,咱们这也听的到,只注意些便可以了。” “是这样啊,难怪咱们刚才走路没看到什么人,原来是都去后院的细沙地了,”张还生笑着随口应道:“我知道了,大叔。” 十八章 膜拜 晏云高是司堂身边用得着的人,安顿好张还生又啰嗦了一阵子后,便匆忙离开了瓦舍。 张还生目送他走远,用力关上了自己房舍的木门,用闩子拴好,绕屋子走了一圈,突然笑着喃喃自语道:“这里就是我的崛起之处了。 未来也许这小小瓦舍,会像是轩辕堂、启天子宫、大雷音山一般,成为亿万人膜拜的人族圣地也未可知。” 这话说的雄心壮志已极,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做了会子美梦,张还生便老实的蹦上了自己靠墙的木床,在瓦舍唯一一扇一尺见方的小小窗户下盘腿而坐,手结法印,陷入了冥思之中。 他刚刚入定,头顶的无形神光便已喷薄而出,瞬息之间远遁至大须弥寺废墟后山,化为黑龙、白象,纵横于自己霸占的丈五方圆天地之中。 这龙、象,一行一动都带着无尽禅韵,竟有一丝远古佛陀讲法,口不出言,拈花而笑的遗风,片刻间,便引得周遭许多飞禽、走兽、游鱼、虾蟹围了过来。 而在这些生灵中,有只身躯诡奇的长出八条手臂,脖颈之上按着东、南、西、北的方位长着四颗头颅,屁股后面却没有尾巴的畸形小猴,奄奄一息的待在母亲怀中,一副行将毙命的模样,可望向龙、象身姿的眼睛却如一点黑漆般亮的惊人。 当那黑龙、白象遨游、奔跑一会,又开始低吟、长啸,声音震的深潭水面上荡漾出无限内蕴玄机的奥妙波纹,引起的虚空之中突有虚幻的莲花乱坠时,它突然挣扎着从母亲怀中脱出,拼死趴倒在地上,跪拜不已。 小猴这一跪倒,张还生灵台之上竟有了感应。 一轮《龙象根本经》练完,他坐在软绵绵的棉褥子上荒芜回味着,默默想到:“以前入睡便模模糊糊的经历人间轮回,现在许久不做那样的梦了,却又在修炼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化龙象,遨游于天地之间,受人膜拜。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在灵台化为龙象之姿,是修炼那《龙象根本经》的必经之路…” 张还生想的事如果没有高师指点,单凭自己揣摩根本就得不到答案。 徒劳的思索一会,他也只能叹口气,喃喃自语道:“对又如何,错又如何,反正想要出人头地,这《龙象根本经》我就非练不可。 多想这些做什么呢。”,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冥思之中。 再一轮《龙象根本经》修行完,张还生盘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傍晚,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了房门。 因为建在最边角的关系,墙外几颗大树探进慈济堂中的茂密树冠,如同华盖一般将他住的瓦舍完全遮住,一丝阳光都不得透下。 向前走出十几步远,张还生才终于看到太阳果然已经开始西沉。 心中盘算了一下,感觉在吃晚饭前已经不足以再修炼一轮《龙象根本经》,可剩余的这一点时间他又不愿浪费,灵光一闪想到了在释觉悟身上搜到的那本《八九玄功残卷》来。 释教讲究精神上的大觉大悟,所以才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现世还有肉身佛的说法,越古早便越不修肉体,遇邪魔外道不讲究降服,而是要点化,所以上古佛陀才会留下为救白兔,割肉喂鹰的传说。 而这《八九玄功》却丝毫不修精神,专一吞气运转,淬炼肉体,正和释教上古法统《龙象根本经》相反,可谓一内一外,相辅相成。 张还生回到房门按照脑海中的记忆一修炼,便感觉妙用无穷,欢喜不已。 按着筋、骨、皮,血、髓、脏,颅脑、**的次序将周身各处都淬炼了几遍,他感到肚子饿的咕咕作响,恰在这时,听见远方传来‘铛铛铛…’的悠扬钟声。 “酉时到了吗,那就去瞧瞧这慈济堂中的吃食到底怎样。”张还生心中一喜,收了功法,拿起晏云高给自己的一个浅口红漆盘子,漫步走出了瓦舍。 慈济堂中赡老抚幼,这孤老必然是要照料到死的,孩童却是年满十六,便要自谋生路,因为被官府自幼管养,他们多少都有些感恩之心,人族中的风俗又极为崇武,所以为国效力,当兵做卒是最常见,也可以说是最好的出路。 当然这兵卒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何况有些犯官孤子也不想再为旭国朝廷效力,那也没关系,反正管养时都有跟着官府请的教习,习过文,连过武,就是没大成就,写写算算总是会的,找份活计糊口绝不太难。 南阳乃是一郡府城,人口远比普通县治要多得多,因此虽然这南阳慈济堂的管养册子早就不太好进,收养的孤儿又只能在堂中呆到十六岁便得走人,可张还生赶到饭堂时,仍然见到了大大小小百余个的孩童、少年。 一处过百,两个饭堂便是三百左右,加上数量相差无几的孤老,吃饭时的喧闹可想而知。 可喧闹归喧闹,饭堂中的秩序却显得十分井然,孤老们坐在靠门的几条长桌旁,二、三十个已经长大成少年模样的孤儿,正忙忙碌碌的将盛好的饭食,给他们送去。 其余年纪小些的孤子们则排成几队,拿着自己的漆盘去帮厨的妇人面前领菜,最稚龄用红色浅口漆盘的孩子能得到满满三勺炒素菜,稍大点的孩童用的是紫色棋盘,盘口明显深了一些,可以盛六勺热腾腾的菜蔬。 之后每人再领一大碗浓浓稠稠的乱炖海鱼汤,杂粮的饽饽随吃随取,一顿饭食虽谈不上什么丰盛、美味,却也绝非清汤寡水,难以果腹。 张还生不知道这种以年龄十二岁以上的管养孤儿照顾孤老; 孤儿按照年龄使用不同的漆盘,取用不同分量的食物; 用有限的银子长年累月便宜定买某些渔家收获,最不值钱的杂鱼熬汤,以补肉食的不足等等注意,都不是慈济堂的定规,而是晏云高自己想出的注意,所以也没在意。 低头不语,竭力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领取了自己的饭食,狼吞虎咽的吃下后便悄悄走出食堂,在井边取水,用放在一旁的瓜瓤、皂角,洗干净手脸,刷好漆盘,跑回了自己住的瓦舍,彻夜修行起来。 十九章 不疯魔不成佛 修者除了天赋的资质,传承的法统外,更需要有大决心、大毅力才可能修炼有成。 人到夜晚天生的秉性便是要睡觉,想要违背天性用修行替代睡眠,修炼的法门奥妙,也是逆天而行,难免会生出种种不适感觉,煎熬、折磨人的意志。 张还生整整一夜盘腿坐在床上,足足修炼了四遍《龙象根本经》,之后下床强忍着瞌睡之意,又修习了一阵子的《八九玄功》,终于听到远处府城中传来了辰时的钟声。 至此刻一天的修行才算是结束,他收功之后竟脑袋一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昏昏沉沉许久才站起身来。 “得要提提神才行。”打着哈欠,张还生嘴巴里低声嘟囔着想了想,大步走出瓦舍,在附近一口山石砌成的深井中打了冷水,从头浇下,冻的浑身直打冷战,精神却是一震。 之后他满意的打了通水回到瓦舍,用青盐搓洗了几遍牙齿,又用皂角洗了洗脸,便拿起漆盘,迎着初升的太阳向饭堂走去。 吃过早饭,是南阳慈济堂中孤儿的习文时间,因为司堂清廉,从不贪墨公用银子,所以请的坐师足有六位之多。 张还生从懂事起就在大须弥寺做沙弥,每日里除了做些担水、砍柴的粗活打熬筋骨,磨练意志外,便是冥思修行,吟诵经文。 他因为拾到上古大德的石钵,一有空闲就偷偷观想大威天龙、智慧宝象。 那大威天龙倒还罢了,智慧宝象却是释教之中最明心通慧的法相,观想之中暗增了张还生无数智慧,习文极快,此时不要说炎黄通用的楚字,便是中古篆文,释教诞生之地的天竺梵文,他都异常精通,更写的一笔好字。 不过学问藏在腹中不显露时,谁都瞧不出来。 张还生一副四尺不到的孩童样子,谁都想不到竟然如此博学,加上他又是刚被送至慈济堂中,第一次上早课,自然被送到了教授最基础学问的教习面前。 一间宽敞明亮,四面通风的大室中铺着一方方的草席,五、六十名年龄不一的孩童在席子上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着一张张简陋的矮几,矮几上则放着笔墨纸砚。 大堂前方一处青石砌成的三尺石台上,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身穿青布文士长袍的干瘦中年男子在张老旧的红木矮几前长身而立,居高临下的望着张还生,慢条斯理的问道:“童子可开蒙否?” “启禀教习,小子因为父丧母亡得了离魂之症,前事尽数忘了。”张还生恭恭敬敬的答道。 人族尚武,诸国民间风俗皆是读书不如习武,习武不如修法,那先生一个慈济堂的文字教习,自然不是什么高尚身份,虽然不上歧视却也难受多少礼遇。 此时见张还生说话极为有利,模样又低眉顺目显得幼小可爱,不由得大起怜悯喜爱之心,摇头说道:“哎,沦落到这慈济堂的多是孤儿孽子,偏偏你由多了一层的磨难,真是可怜,既如此,我就从头教你吧。 记得我名叫苏振昌,以后便是你的蒙师了。” “是,先生。”张还生闻言恭恭敬敬的说道,然后便在教习的教导下装模作样的学习起启蒙的《史籀篇》来。 那苏振昌一边单独教张还生认几个字,一边教授其他学生,结果发现那张还生识字飞快,普通孩童一日认识十几个字便算聪慧,他却不过几盏茶的时间便识得了几十个字。 而正在苏振昌为此震惊之时,张还生脸上突然露出痛苦之色,额头上无端沁出豆大的汗珠,颤声说道:“教习容禀,小子得了离魂症后,便经常受那头痛病的折磨,一旦发生便头疼欲裂,看了多少名医都药石妄治,反而越发严重,只有卧床休息,缓缓养神才得疏解。” 如果是其它顽皮学生如此模样,苏振昌先便会觉的是在装病,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可他对张还生却印象大好,想也不想便急声说道:“既如此你便回去修养吧,若不好千万不要硬撑着,夏司堂仁爱,堂中自有医者给汝等治病。” “是,多谢先生提醒。”张还生听了起身深施一礼,捂着脑袋走出塾堂扬长而去。 学生中有顽劣者见他这样便轻易便脱身,不由得鼓动起来,低声嚷道:“先生好不公平,这新来的小子说病就病,说走就走,偏偏我们病了都是骗人。” 听到这话,苏振昌冷笑一声道:“这新来的小子半个时辰便认识了三十五个字,你若是一天能识得十五个生字,便是不生病,我也任你去耍子如何。” 这话出口便是人人哀怨,也失了借口,只能唉声叹气的老老实实继续读书,而张还生从此便有了早课不用上满的自由,学上几十个字,那深爱他聪慧过人的苏振昌便会主动提醒爱徒不要耗神过度,自让他离去。 而中午过后的习武时间,张还生也依样画葫芦的以自己得了离魂症,每日精力有限为由,活动一会子腿脚,便告假离去。 最初武教习们因为对他的印象,远不如苏振昌视其为得意弟子般爱惜,所以并不允许其天天请假早归,直到张还生话语中点出自己是啸风军校尉亲自送到慈济堂中,这离魂症也是啸风军中医官做的诊断,此事又经慈济堂中的差役头子晏云高加以证实,才再没有了阻碍。 就这样花了点小小心机,费了七、八日的功夫,张还生就变成了整座慈济堂中最自由的孤儿,每天除了到饭堂吃饭,再花费一个多时辰的读书,打熬下筋骨之外,剩余接近十个时辰都空闲了下来 而因为他每次告过假后,从没乱走连跑着玩耍,真的是呆在自己的瓦舍中闭门不出的修养,人们渐渐全都相信张还生真是因为得了离魂之症,一用功便会伤神,伤神便需休息,本来便是有些不满也都变成了怜悯。 对于这种改变,明心通慧的张还生自然能从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对待自己的态度中感觉出来,心中虽觉暗觉好笑,却也欣然接受。 只要能将时间都挪用在修行《龙象根本经》、《八九玄功》上,不要说被人看成了生了脑病的羸弱病童,就是疯子、白痴,又有什么重要。 古语有云,不疯魔不成佛,若是没有这点任人评说,吾自孤行的态度,哪来得成佛作祖的机会。 二十章 筑根基难 悟神通易 秋去冬来,岁月如梭。 在慈济堂中日复一日的生活、修行着,突有一天,张还生拂晓早早起身开门时发现,地上竟然已经积了四、五寸高的白雪,空中还有鹅毛般的雪花仍在不断落下,原来冬天竟已到了。 海岛之上气候温暖,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漫天飞雪的奇景,不由得一下呆住,无意识的深呼吸了几口天地间的肃寒之气,只觉得本来浑浑噩噩的头脑一阵清爽。 几个月的时间,数百次的《龙香根本经》的修行,已经让张还生的神魂比在大须弥寺中时壮大了十倍不止。 但这收获却还是远远落后于,他凭着自身天赋、严苛的自律苦修以及绝顶的法门层次,应该达到的境界。 而这都是因为张还生元神修炼之法亘古未有,乃是将整个宇宙当成识海,任由元神所化的龙象在其中霸占天地。 也就说,别人修法都是利用自己先天便有的识海,他却要努力在天地之间开拓出元神的容身之处,等于九成九的功夫都化在其他修者根本就不需要有的步骤上。 当然凡是总是祸福相依,有必有弊,这种走前人未走之路,虽然凭空多出无数多余的波折,却也有着无比丰厚的回报。 人的识海有限,宇宙乾坤却是无穷,张还生以宇宙乾坤为耳食,吞天食地为元神在体外筑根造基,自有无穷妙用,未来一旦有成,自然便会慢慢生出通天的手段、神通,成佛作祖只是等闲事尔。 不过未来总是未来,现在的张还生还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孩童,只在梦中模糊领略过红尘风光,现实世界里旭国南阳郡府一场,普普通通的大雪便可以将他迷住。 此刻才天光初透,感觉慈济堂中应该没人会比自己早起,张还生竟因为这雪景,入堂百日以来第一次偷跑到大门之外。 空旷之处,暴雪之中,瞭望着远处银光素裹的田庄、城池,他目光中不禁生出赞叹之色,喃喃说道:“真是天地有造化,四季生奇景,这风雪一出虽是寒冷,却天地之间一片洁白,可真美啊…” 恰在此时,一股飓风自空中呼啸而来,吹的张还生乱发飞舞,心中突然泛起以前在睡梦中体会人道轮回时,知晓的一个极妙的句子,口中不由低吟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不刻意以求,却应天地法则,话音落地,言出法随,他眉心微微一亮,元神悸之下他整个人竟借着风势缓缓离地,飘荡而起。 不念法咒,不画符箓、不结法印、不运内息,而使出异于常人之能力者,不是觉醒了天命之力,便是觉悟了天赋神通。 天命之力的拥有者,必有远古先祖曾是炎黄始祖大君,轩辕、神农二帝的亲近重臣、封君,得到过两帝独有的大造化神通施法,将某种神兽、原始魔兽的血统、力量融进了其身躯之中。 当有后辈继承此血脉后,显现了出来,便可以说成是觉醒了天赋之力。 这种力量施展出来不耗法力、真元,就像是人举手动脚,讲话发声一般,只要体力、精神不耗尽便可以任意施展,可以说比修士施法还要方便、省事的多。 只是现世距离远古太过久远,血脉传承早已淡薄,天命觉醒者数量日稀,而且觉醒的力量也越来越弱,威力比起修士修炼有成后,可以自如施展法术、神通却要逊色的多了。 但修者中的佼佼者,大多却必是觉醒了天命之力的人物。 毕竟远古时能得炎黄二弟青睐,融合神魔血统者必然是天纵之才,当他们的后辈继承、显现了其血脉力量时,往往也承袭了卓绝天资,而修行首重的便是天赋。 再加上他们可以凭着天命之力,提早体味种种常人无法体味到的施法感觉,心境自然沉稳,修炼时一路高歌猛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而天赋神通更是玄奇,觉悟的原因众说纷纭,种种不一,无人可以肯定,又因为觉悟者太过稀少,而且外显的样子和天命之力相差无几,所以便是一般修者也往往将其和天命之力混在一起,只有极少数大修为、大神通者才得辨认。 不过别人如何觉悟了天赋神通原因莫测,张还生却十分简单明了,乃是因为他修炼《龙象根本经》,神胎孕育有成,显化龙象之形,又机缘巧合之下霸占一方天地,得到无限潜力,随着元神成长,自然而然掌握龙了象之威,驭风飞天,只是个开始而已。 不过觉悟神通虽好,这开始却并不愉快,无端随风高飞三丈,张还生惊慌之下,神魂一散,顿时跌落在了地上,痛的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昏厥过去,趴在雪地上久久无法起身。 而这已经算是幸运,如果不是他在修炼《龙象根本经》之余,兼修专意搬运气息,淬炼肉身的《八九玄功》,身体远比看上去强健的多,地上又有厚厚的积雪撑着,恐怕早就摔的肉绽骨折了。 趴在地上疼的冷汗直流,但回忆刚才,张还生心中却是狂喜不已,兴奋之极的想到:“适才我突然飞起,莫不是寄情于天地风雪之中,突然觉悟了御风之力吗。 是了,是了,必然就是如此,这《龙象根本经》的与众不同之处,终于是显现出来了,而且作用远比我想象中要奥妙的多! 御风之力,御风之力,这力量听起来平淡无奇,却可以生出千百种的变化,小则化风为刃,取人首级; 中则走沙走石,袭扰大军; 大则席卷天地,倾国灭城,啧啧啧,委实是强大无比,但以后施展时却要小心,千万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就是自取其祸了。 啧啧,难怪释教有‘若得神通法,先修灵台境’的偈子,佛经故事里,那些中古时的高僧大德必然是修炼到任它天崩地裂,我自古井无波的地步,才去度化众生。 否则这修心不修身的法门施展出来,一旦心乱神散,越是玄奥强悍,就越自寻死路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歇气,突然就听身后慈济堂的大门‘滋滋…’作响,似是被人缓缓推开,之后一声惊呼传来,“咦,雪地上怎么有个死人。” 张还生心中暗叫不妙,嘴巴里却抽着气,声音虚弱的喊道:“不是死人,不是死人,我是堂中管养的童子,还没死哩。” 二十一章 荒唐被救 推开慈济堂大门的是几个清晨轮值的十几岁少男、少女和一群跟着凑热闹的稚龄孩童。 而一眼望见张还生倒卧在雪地中的,便是孩童中一个长着圆圆脸庞,五官皱在一起,显得十分可爱的女娃娃。 听到她的惊呼,旁边一个高大、英挺的少年人首先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跃出丈许直蹿到张还生身边,恰好听见张还生说明自己也是慈济堂中管养的童子,马上把他搀扶了起来,关切的问道:“小子,你怎么了,伤了哪里,可要紧吗?” “多些这位大兄帮忙,我只是赏雪时跌倒了,岔了气,一时爬不起而已,没什么大碍。”张还生勉强笑笑,开口答道。 话音刚落,慈济堂门内又一个少女跨门而出,急声说道:“杨浩源,这么大的风雪,这孩子又湿了衣裳,一旦风邪入股,不死也要扒层皮。 你在这冰天雪地里问个什么,不快将人先送到屋子暖好了身子,再说别的。” “这倒也是。”英挺少年闻言点头称是,一把将张还生抱了起来,将同伴抛在身后,大步如飞的冲回了慈济堂内,沿着中轴的石路疾跑了十几步,拐进了道旁一间瓦舍之中。 这瓦舍和张还生局促的住所不同,长、宽皆有几丈,内里沿着四面墙壁摆了十几张床,中间是两个井口大小,烧着焦炭的铜盆。 盘中火光不大,却已经足以令整间屋子在寒冬中仍保有几丝暖意。 杨浩源将张还生抱进屋中后,单手举起张木床,大步走到火盆中间放下,之后便把张还生放在床上躺平,开始脱他湿漉漉的衣服。 张还生练的《八九玄功》虽是残篇,但前三个层次却异常完整,筋、骨、皮,血、髓、脏,颅、**都淬炼得法,周身无一处破绽,从半空跌落那一下虽然摔的严重,可这一番折腾后却早已经缓了过来。 如果是平常,他也许就会顺势假装成体弱的模样,任人施救,蒙混过去,可这时眼看就要被扒的精光,不由睁大眼睛,摆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说道:“这位大兄,我已经缓过气来,完全好了…” 张还生正说话间,突然感觉瓦舍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一阵凉风灌了进来,紧接着就听到又一声惊呼,“寒热交攻伐人元气,体虚气弱者大忌之,你是要杀了这孩子吗,还不躲开。” 话音落地,就见那杨浩源已经闪到一旁,一个长着剑眉大眼,英气逼人的少女冲了过来,直接抓住张还生的肩膀,将他从床上硬拽了起来,抱到了屋中距离火盆最远的一张床上。 之后那女孩一叠声的吩咐:“汉升谯、莫达,阿狸,你们把火盆在般远些,素媛你带着灵芝、阿巧她们去用盆子装些雪来,快去快回。” 随着这声声吩咐,瓦舍中顿时忙作一团,那少女则拍打着张还生的面颊,急声说道:“小子,你可千万不要睡去,再困乏也要撑着,否则可是大事不妙…” “这位阿姊,我眼睛睁的比杏子还大,像是要睡去的模样吗,”望着女孩焦急的神情,张还生苦笑着说道:“适才你还没进门的时候,我已经和那位大兄说过了,我已经缓过气…”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走路如同迎风摆柳,样子柔柔弱弱却面目姣好的少女已捧着一盆白雪,带着一串如同长长的尾巴,同样捧着雪盆的孩童急急走到了床边,轻声问道:“白刀,这些雪可够了吗。” “紧着用应该够了。”英气少女看了看满眼或深或浅,加上一起数量足可堆一个五尺胖大雪人的盆子,点点道。 之后便自顾自的直接扒光了张还生的衣服,拿起雪团,在他周身各处用力揉搓起来,边搓还边说着,“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这被雪冻伤的人最好还是用雪来化解。 不要说是这种身体还软和能说话的,就是完全冻住,冻僵的,用雪在暖和的地方搓揉一会,也能缓过起来,不过这暖和地方也不能太过暖和,否则就会寒热交攻…” 这少女滔滔不绝的说着,引得周围一群孩童尽皆投来崇拜的目光,但丈许之外几个不知何时走进舍瓦的少年,瞧着她眉飞色舞,手脚不停的模样却一个撇嘴,呲牙,不服气的低声说道:“这秋白刀跟着许堂医读了几本草药方子,就以为成了神医可吗,真是可笑。”; “就是就是,还天生万物相生相克,寒热交攻伐人元气,我瞧着那倒卧在雪里的小子本来就没冻太久,烤烤火盆,喝口热汤水,许早就好了,还用她这般折腾。”; “你瞧那小子面孔憋得通红,愁眉苦脸的模样,啧啧…皮都要被秋白刀搓破了,眼看着内伤就要变成外伤,真是可怜。”… 听到他们的嚼舌声,不远处一个身量不高不爱,不胖不瘦,满脸精明之色的少年突然说道:“要说可怜,在练武时被秋白刀一个女流揍的满地乱爬的人不更是可怜吗。” 话音落地,那个刚说着内伤变外伤,真是可怜的少年脸孔一下变得通红,朝那精明少年怒目而视着犹豫了一会,实在压不下心中怒火,突然上前一步,高声喝道:“你说什么?” 被人逼问,那精明少年却只是咧嘴一笑,慢条斯理的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他身边一个浓眉大眼,表情憨厚,体壮如熊的同伴,和一个体态高、瘦,眼若朗星,口若涂脂,神态寒若玄冰的冷峻少年,则默契的横移半步,将他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那些嚼舌的少年并不是清晨轮值,开门救下张还生的那些少男、少女中人,而是早起听起喧闹声,赶来看热闹的人物。 而开口揶揄他们的那个神色精明的少年,和挡在他身前的魁梧同伴,冷峻少年则是被给张还生搓雪的少女秋白刀刚才吩咐着,去搬开火盆的汉升谯、莫达,阿狸三人。 他们面对着人数多出几倍的嚼舌少年显得怡然不惧,莫达那看似憨厚的面庞上更是浮现出欢快的笑容,饭钵大的拳头攥的‘巴巴…’作声,嗡声说道:“怎么你都能被女人打了,我们难道还不能说了,真是凭的霸道。 觉得丢了脸面,咱们拳头上见输赢如何?” 二十二章 众生之相 明明人数大占优势,可面对着莫达的挑衅,那群嚼舌少年中却没人敢于替同伴出头,反而悄悄拽着那名逼问汉升谯的少年衣摆,一步步的后退,不久便逃出了门。 而在室外,这群人却又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的高喊了几句诸如,“莫达你莫要嚣张,等刘大兄回来探望,有你的好看。”之类的废话,这才逃得不见了踪影。 瓦舍里的莫达听到这些话,只憨憨一笑,大步走到门前,将门重新关好,一直都没有作声。 反倒是他身后的汉升谯感觉不服气的撇撇嘴道:“整日的刘大兄这,刘大兄那,好了不起吗。 我看那姓刘的便是回来了,也不见的比浩源大兄厉害。” 他话音刚落,本来神态始终沉稳如水,除了救张还生时显露出几分焦急,之后不管是被秋白刀斥责,还是看着汉升谯、莫达,阿狸等人和那些嚼舌少年起纷争,都微笑不语,淡然处之的杨浩源突然脸色一整,肃声说道:“刘漳渊大兄天姿过人。 一十六岁刚从慈济堂脱出,便加入了府军当中,如今不过半载就得到上风赏识,升为了队头,乃是正经的九品官身,我如何能比得了。 升谯,刚才的话你莫要再说,否则传了出去,便是刘大兄不怪罪,我也要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那汉升谯对别人嬉笑怒骂皆当作等闲,却独独对杨浩源显得尊重异常,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神色虽然仍不服气,却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没想到这话刚刚出口,不远处正给张还生搓雪的秋白刀却竖起两道剑眉,大声说道:“杨浩源你可真没出息。 那刘漳渊有什么了不起,以前还在慈济堂里的时候那次演武,你不是和他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如果不是他比你大上一岁,早脱出慈济堂一年,又得了封夏司堂的荐书,加入南阳府军中,修炼到军中秘传功法,机缘巧合之下立了军功…” “白刀,你莫要说了,”杨浩源苦笑着打断了秋白刀的话道:“人生际遇无常。 不管刘大兄在慈济堂中如何怎样,如今他都是堂堂九品武官,地位比夏司堂还要稍高,我们自然要尊重。” 说到这里,他见秋白刀眼睛一瞪,似乎将要发作,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我说的尊敬并不是一辈子自甘余下,而是说咱们现在与国无用,还需要官方费米费面,费薪费力的管养。 刘大兄却已经为国出力,成了有功之人,咱们自需敬重。 异日若是咱们脱出慈济堂后也于国有功,他当然也要尊重咱们,如此才都是大好男儿。” 杨浩源这话说的有礼有节,滴水不漏,汉升谯闻言,眼中的不服之色顿时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莫达、阿狸两人则不约而同的默默点了点头; 秋白刀本来也是无话可说,但还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嚷道:“你这话倒也有礼,不过凭什么是大好男儿,不是大好女儿。”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应该说‘如此才都是我旭国的大好儿女’才对。”杨浩源苦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秋白刀才满意点点头,双手继续用力的揉搓起张还生的身体来。 见她不再作声,杨浩源暗暗松了口气,开口说道:“白刀,时间已不早了,我们该做的活还一样没做,要不然你和素媛在这里继续救人,我带着汉升谯、莫达,阿狸他们去扫雪、帮厨…” 不等他把话讲完,秋白刀便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既然是咱们轮值,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耽误了做活,让人看笑话。” 站在她身旁那当初用盆盛雪的柔弱少女,则轻声细气的说道:“杨大兄,天都已经这样晚了,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和你们一起去做活吧,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 “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帮忙又能多多少力,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歇着吧。”杨浩源闻言豪气的一笑道,朝汉升谯、莫达,阿狸几人招招手,一起大步出了瓦舍。 一旁的秋白刀乃是粗中带细的性子,知道自己亲如姐妹的好友素媛虽然天生气虚体弱,像个娇滴滴的美人,却是最不服输的性子。 杨浩源不让她去冒着风雪做活,虽是为了她好,却很容易让她生出多愁善感的心思,觉得自己无用而神伤,急忙说道:“素媛,我这里还需要些雪,你再出去盛一盆来好吗。” “还要雪吗,那我马上就去。”听到这话,本来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素媛身体微微一颤,急声回答了一句,拾起床上一个空空的木盆,向门外走去。 床上赤身裸体,周身通红的张还生本来已经打算逆来顺受,任由性子简直自负到了极点,根本就不听人解释的秋白刀摆布,这时还是忍不住自知徒劳的说道:“阿姊,我真心谢谢你的相救,可现在我真的,真的已经好了。 你都已经费了大大小小十几盆的雪水,把我搓的…” 不等他将话讲完,秋白刀便俯看着张还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小子,你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 这病可不是说好就好的,你还太小,不懂这寒症的厉害,还是老老实实听我的吩咐吧。” 说话间,素媛已经把雪盛了回来,秋白刀把新盛来的白雪攥成团,又将张还生的身体搓了一遍,之后用棉被包裹着他,抱到最靠近火盆的木床上躺着。 等到张还生出了满身的透汗,她又用冷水将其全身擦洗了两遍,等了了两盏茶的功夫,摸摸张还生的额头,并未发热,这才松了口气喃喃说道:“这就好了,寒毒去尽,日后一定不会生出后遗之症。” 而此刻张还生已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感觉直比修炼完十遍《八九玄功》全章还要累上十倍,迷迷糊糊间竟沉沉睡了过去。 他几个月来一直不眠不休的修炼法经、玄功,天性中累积的困乏这时趁着精神松懈的机会一起发作,一觉直到日落西山,才终于醒了过来。 二十三章 我辈岂是红尘客 一得风云便飞天 修行虽是逆天之事,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有成,但万物皆有正、反两面,正所谓‘天力无穷尽,人力有穷焉’,以有限的人力对抗无穷之天道,自然不能全靠蛮力,须得要张弛有道,才是正途。 张还生睡醒后只觉得自己像是,卸下了心田上的千斤重担一般,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不由得先长长舒了口气,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之后他才发现屋中竟然已经点起红烛,不由得张大嘴巴,大吃一惊,暗暗想到:“我竟睡过去了么,而且一睡便是这么久,这怎么可能!” 此时瓦舍中除了张还生之外,还有两个瞧着只有六、七岁的女童,正坐在对面的床上,荡着脚丫,玩着羊骨骰子。 其中一个五官皱在一起还未长大,模样天真可爱的那个正是清晨之时,最早发现张还生倒卧在雪中的孩童。 见张还生醒来,她急忙丢开骰子,跳下木床,上前稚气的问道:“你醒了吗,今日是我救得你哦,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早晨会摔倒在雪地里啊?” 而那女童样子极像秋白刀,同样满脸英气的同伴,看到这一幕,马上也跳下木床,不满的嚷道:“董灵芝,白刀阿姊都吩咐过了,这孩子醒过来要先喂他水喝,然后给些饭食吃,然后再让他下床活动一下腿脚,然后就没事了,你乱问什么。” 那个名为董灵芝的可爱女童听到同伴的话,露出不服气的样子,但‘白刀阿姊’这四个字却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迫着她没有作声的乖乖从地上吃力的拿起一个装水的粗陶罐,递向张还生道:“喝水吧,要多喝水,病才会完全好呦。” 南阳慈济堂再是与众不同,用心管教、养育孤儿,也绝不可能及得上亲生父母,堂中孤儿都早早便懂得了自己照顾自己,以及相互照顾,董灵芝如此懂事倒也并不奇怪。 望着那女童关切的样子,在大须弥寺中只经历过同门之间残酷相争的张还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别样触动,接过水罐,大口喝了起来。 青水入喉,他又就着碗浓浓的鱼汤吃了两个杂粮饽饽,便在棉被窝里穿好了自己已经烤干的衣服,跳下床来,笑着说道:“今日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多谢你们了,天色已晚了,我…” “你还没说早晨怎么会跌倒在雪地里呢?”董灵芝不依不饶,好奇的插话道。 “就是今天拂晓起身,看到大雪盈门,我一下起了赏雪的念头,就…”张还生闻言随口答道,话没讲完便被董灵芝再次打断,“雪有什么好赏的,虽然好玩,可以打打雪仗,但天一下子变得很冷,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给一个稚龄女童解释文人骚客的爱雪情怀,无异于对牛弹琴,张还生只能含糊的鬼扯道:“这雪吗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才好赏啊,我就喜欢白色。” “是吗,我最喜欢红色了。”董灵芝笑嘻嘻的说道,之后又开口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早上又是怎么溜到围墙外面的呢?” 若是以前被慈济堂中哪个女童如此纠缠着问东问西,张还早已不顾离去,可今天他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太耐烦,却强自忍耐着,干巴巴的答道:“我叫张还生,住在靠近院子边角的一间瓦舍。 今早是站在床上爬上自己住处的窗户,然后站在窗口上了房顶,又在房顶上借着墙外大树长进院子里的枝干…” “别吹牛了,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还能穿窗跃墙,还不如说你昨晚从杨大兄那里偷了大门的钥匙,今早开门偷溜了出去更让人信呢。”张还生正胡扯着,突然就听一旁那个英气勃勃的女童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被个小小孩童这么揶揄,他辨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张张嘴巴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身旁的董灵芝已像是寻到机会般,朝着自己英气逼人的同伴大声嚷道:“安静云,你老是以为自己聪明,这也懂的,那也懂得。 人家说的好好的是住在边角的房子里,爬着窗户上了房顶,借着伸进院子里的树枝翻过了围墙,又有什么不对,你一眼就能看出他爬不过去吗…” “我就是能看出来,他长的还没有我高,一定爬不过去,一瞧就是胡吹大气。”安静云气势汹汹的打断了董灵芝的话,冲她嚷道。 “那你说他是怎么翻过围墙的?”董灵芝气的小脸通红,大声问道。 安静云不屑的答道,“自然是从狗洞里钻出去的,也就是你才猜不出来。”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却把争执的源头张还生忘在了一边,而张还生见两个女童斗鸡一样脸对脸的相互瞪着,互不相让的嚷个不停,暗自好笑的无声挪动脚步,悄然溜出了瓦舍,迎着寒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他精、气、神皆在巅峰之境,闩上木门后便急不可耐的镇静心神,回忆着清晨时自己随风而起的情形,试图以意念沟通天地,御风腾空,可惜几次尝试都没什么异状出现。 狭窄的小屋中只是冰冷异常,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好在张还生信奉,功到自然成,自信以往的艰难付出绝不会白费,既然此前自己已经于无意间驾风飞,那么必然可以再次成功。 于是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开始将自己身躯周身的虚空之气看成手脚,想象着驱使取来。 片刻过后,瓦舍中有微风生出,缓缓荡漾,之后那风息越来越大,回荡在四壁之间,吹拂的张还生头发飘散,缓缓腾空而起。 “成了,成了!”低头望了望离地的双脚,摆动手臂做出鸟雀飞翔的样子,张还生一面勉力维持着神念不散,一面大笑着喃喃说道:“我辈岂是红尘客,一得风云便飞天,哈哈哈…”,在小小陋室之中慢慢飞来荡去,好不快活。 二十四章 施恩图报 飞翔了一会,张还生又尝试无端生出风息后,将其凝聚、浓缩化为无形之刃,凌空劈向木床下涂着白灰的砖墙。 结果‘噗’的一声倾向之后却发现,那股利风刮在墙上丝毫的痕迹都未留下,便撞的消散开来,化为了乌有。 这样的结果让他十分不解,默默盘算道:“我体重三十余斤,都能御风而起,可发出的风刃却只能给人挠痒痒,这不合常理呀。 就算风刃脆弱,可这股能将三十余斤重物吹的四处乱飞的劲力总不是假的,聚集于一点撞到墙上,至少白灰总要是能撕下来一片吧。 除非是御风时我的身体特别不同。”,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张还生继续驱使着风息实验了一会,发现自己的想法竟是对的,原来其真实的驭风之力,最多也就能吹拂的方圆丈许的落叶随风飘舞而已。 只有将御风之力用在他身上时,才效用大增,足以牵动着身躯随风起舞,自由飞翔。 觉醒的天赋神通威能如此之弱,让张还生不由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他又释然一笑,跳上木床,盘膝坐下,手结法印,陷入了冥思之中。 一夜无事,安然渡过。 拂晓时分,张还生收功后,感觉自己昨夜的修行分外通畅,并且除了脑袋微微有些发沉外,也不十分渴睡,心中不由十分欢喜。 他智慧通达,回忆着前事仔细的想了想,便猜出了其中的原由,嘴巴里喃喃自语道:“真传虽一句,不通误千年。 修行中果然处处都是陷阱,以前寺中的座师只说修法乃逆天而行,需以大毅力,精进刚猛而行,却从没提过这一张一弛的好处。 不过我那时修炼的乃是释教中最基础的粗疏法门,又是刚刚入门,能保持半个时辰的冥思之境,就算是大有进境,倒也谈不上什么张弛相合,哪像是现在念头一生,法印一结,便可进入无我之境。”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铛铛…”的悠扬钟声,辰时却又到了。 张还生急忙用存着的井水洗漱了一番,拿着漆盘打开瓦舍的门闩,踩着厚厚的积雪,匆匆朝饭堂行去。 来到慈济堂正中央的石板路上,见道旁虽然仍有积雪,但石路却已经清扫的干干净净,他一路飞奔,不一会便来到了饭堂中。 按照惯例低着脑袋,不声不响的随意找了条队伍排在最后,领了饭食,走到饭堂最不引人瞩目的一处边角,大口吃喝起来。 如果是往日的话,根本就没人会理会这个其貌不扬,病弱不堪的可怜孩童在哪吃饭,今天却有些不同,才只一个饽饽下肚,他便被人给围了起来。 围住张还生的正是昨天认为救他一命的秋白刀、杨浩源等人,但临高临下,望着张还生还放着两个热气腾腾大饽饽的漆盘,首先开口的秋白刀却没有问他身体怎样,而是颇为惊讶的说道:“你这孩子竟然能吃下三个饽饽吗,饭量简直比我还大。 人都说多食能补,你吃那么许多饭食,身体却如此虚弱,定是肚中有虫,需得吃剂汤药打上一打。” “这位阿姊,我身体并不虚弱,多些你的好意,但打虫就不必了。”张还生听了哭笑不得的回答了一句,之后站起身来,朝着诸人拱手鞠身,致谢道:“昨日多谢各位的救助了,恩情定当铭记于心。” 见他像模像样的行礼,秋白刀‘咯咯…’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你这孩子真是小大人一样,讲话还文绉绉的。 恩情就不必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不要嘴硬说自己身子康健,明明是堂里有名的病秧子,连早课、无课都坚持不下来,还讳疾忌医,这么成。” “我并非是讳疾忌医,而是真真的药石罔治,否则也不会连啸风营的医官都治不了,”实在有些忍受不了秋白刀的自以为是,张还生摇摇头解释道:“我想阿姊的医术再高明,也高不过那些太医院中列品的医官吧。 还有我的病是脑疾,属于神伤之症,和体魄一点干系都没有,所以实在也称不上身体虚弱。”,之后便自顾自的重新坐下,闷头继续吃喝起来。 秋白刀被他一哽,气的眉毛都立了起来,但面对一个三尺孩童却又无法发怒,想要辩驳也无话可说,不由张口结舌的愣在当场。 一旁常常被她指东使西,不合心意就骂上几句的汉升谯、莫达等人见了,不由相互挤眉弄眼的暗自偷笑,就连一直面容冷峻的阿狸,嘴角都仿佛微微翘了起来。 望见这一幕,一旁的杨浩源却轻咳一声,为秋白刀解围道:“白刀,你这好为人医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张小弟曾经经过名医诊断,自己有何隐疾,自己清楚,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我们过来,原不是想问问他昨夜里有没有害冷发热,早起感没感到气短目眩吗,你却又去扯别的。” 话音落地,秋白刀还没开口,匆匆将漆盘里的吃食一扫而光的张还生已腮帮鼓鼓的站了起来,摇摇头道:“这位大兄,我昨天夜里一觉熟睡到天亮,早起精神好的很,有劳关心了。”,接着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望着他运去的背影,杨浩源目光久久不移,身边的秋白刀则恨恨的说道:“竟然说走就走了,这小子,这小子好没礼貌,不,他还算是懂些礼数,但却狂妄的很,我昨日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救他,他今天竟还,还…” 她话没讲完,突然听到一旁一向沉默寡言的阿狸,低声说道:“白刀姐,也许浩源大兄异日的前途,就全系在这张还生的身上了,你莫要胡说乱得罪人,让恩情变成了怨气。” “什么…”秋白刀闻言先是一愣,之后猛然想起慈济堂中流传的,张还生的来历,一下愣住,脸色阴晴不定的沉默片刻,喃喃说道:“施恩图报,这,这不好吧。” 话音落地,汉升谯目光闪烁的说道:“其实只要真心以待,也没什么不好的,浩源大兄,你觉得呢?” 杨浩源闻言没开口答话,只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二十五章 十年沧桑人事非 一夜银花素裹后,天地尽皆换新颜。 寒冬里的一场大雪将南阳城内外进都化为一片洁白,也改变了近郊慈济堂中张还生那本来无人搅扰的安宁生活。 因为拂晓雪地被救的那场误会,让他与杨浩源、汉升谯等人相识后,这些人每到相遇时便必然会找张还生搭话。 由于去饭堂吃饭时,张还生就一定会与他们见面,每天、每天都不免要交谈几句,一来二去竟变得越来越熟悉起来。 好在杨浩源几人还算识趣,从不在张还生自称耗神过甚,需要静心养神的时候去打扰,倒也没耽搁到他的修行,所以张还生也就一切顺其自然,没有刻意回避。 而他从小长大的大须弥寺,乃是中古大德须弥生所创。 其法统中独有的禅武之道,虽然仍像释教绝大部分法统一样,以法术、神通为主,但也掺加进了很大一部分肉身修行的内容,可谓是独树一帜,其体系与其它修炼法门截然不同,根本无法拿在一起比较。 再加上张还生自从踏上东洲以来,只在南阳城中呆了小半日,去了趟成衣铺子,吃了顿酒席,便被送到慈济堂中,又为了可以日夜修行,装作自己得了伤神之症,离群索居,与外人极少接触。 所以除了在极偶尔的机会下,从慈济堂武教习的口中了解到的零碎知识外,对于炎黄大地一般的修行常识,几乎一无所知。 还是和杨浩源、汉升谯等人相熟后,他才慢慢了解到,原来在东洲大陆,无论是修法还是练武,都分为天、地、人三大位阶。 其中修法之人,入门施展出第一个法术、神通便算是踏入了人阶。 之后需得如同竹笋拔节一般,层层突破九个层次,才能成就地阶,然后再功成七转方可踏足天阶,而天阶之后再有天大的机缘突破,便可为大修行者,再上则就是传说中释教的果位,道家的仙籍了。 而打熬筋骨,淬炼肉身的习武之人,感到体内有气息于经脉中运转,就算是踏入了人阶。 接着一十二次突破就能成为地阶人物,之后九转功成自然可以迈步天阶,天阶之上再行突破便是所谓的不漏真人,真人之上则与修法殊途同归,成就释教果位,道家仙籍了。 而这层层突破听起来简单,但实则每一层次又可细致分为达、通、纯三个境地,大部分修士、武者毕生修炼也就是踏步人阶后,再突破两、三个层次而已,成就地阶者已是万中无一,就更不要说天阶以及其它了。 除此之外,张还生还了解到,原来他从释觉悟那里得到的《八九玄功》并非是什么秘传功法,在炎黄练武之人中几乎人人尽知,在很多普通武馆就能学到。 只是这《八九玄功》有一个独一无二,十分神奇的特性,那就是它从低到高九个层次,淬炼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的所有法门,只要体魄满足条件便都可以独立修炼。 也就是说,这套玄功总共能够拆分成七十二个截然不同,却都各有用处的功法。 而现在俗世流传的《八九玄功》皆是被如此拆分的残篇,并且民间只有一、二两个层级的功法比较常见,还真假难辨,极难凑全。 所以张还生手上记载了全了《八九玄功》最初两层齐全功法,三层筋、骨、皮淬炼之术,四层洗髓之法的残篇,还是颇有些价值的。 而越是知晓这红尘之中种种修行的内情,张还生便越是自觉天地之大博,江湖之深远,远不是他此时能涉足的,不觉更安心的蛰伏在慈济堂中日夜修行,平日行事也更加小心在意,丝毫都不显露自己的真实底子。 枯堂无甲子,岁月不知年,就这样转瞬十年岁月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张还生已长成了少年的样子。 这些年里,因为日日修炼《龙象根本经》,十年间不知几千百遍,他渐渐明心见性,感悟到自己早已生化出了龙象元神,并在机缘巧合之下靠着元神种属的天赋之力,在大须弥寺废墟所在的蛮荒巨岛上,霸占了一方天地。 此外,除了御风之力外,张还生还相继领悟出吐气成云,造雷生电,驱水之力等神通,虽然法经、玄功的修炼只算是初有成就,但实力已然不算太弱。 至于与张还生相熟的那伙子人,十年间也早已是物是人非,杨浩源早在九年前就已经凭着张还生的恳求,以及自身天资被钟无离收入了啸风军中。 并靠着武勇、敢死,屡立战功,此时已是堂堂团头,有了八品官身,却也被扎瞎了一只眼睛。 而莫达、阿狸两人脱出慈济堂后,也被杨浩源提携着加入了啸风军中,只有汉升谯虽有一张利嘴,却武艺不精,实在是做不得兵卒,只能被几个同伴接济着开了家茶舍,辛苦度日。 至于秋白刀,几年前脱出慈济堂后便去南阳城中一家医馆做了学徒,现在已经出师成了真正的医者,和她那名叫素媛的姐妹一起,在城里一条平民巷子里,开了家小小的医馆。 前些日子更将安静云、董灵芝这两个当年时常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收做了学徒,使其提早脱离了慈济堂的管养。 这一天乃是炎黄大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立春之日。 南阳城中鞭炮之声不绝于耳,遍地都是大红的纸屑。 街上一群群顽童欢呼雀跃的放着烟花,道路两旁的屋檐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火光流溢的灯笼,好一副盛世繁华的市井之像。 城中东坊一间挂着‘贵客来’黄布幌子的小客栈大堂中,身高已过五尺,体态微微有些发胖,除了眉眼有些细长之外,其余五官瞧着普普通通,模样可用其貌不扬形容的张还生,神态显得颇为紧张,拘谨的站在墙角的一张老旧方桌旁,老老实实报着自己的来历,“小子姓张名还生。 乃是南阳府本地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在慈济堂中长大。 今年已经年满十六,眼看着就要脱堂而出,失去生计,所以看了人市上的告贴,来这里求工。” 二十六章 尔虞我诈 张还生面前的方桌,坐着三个相貌各异,却都身穿锦缎棉衫的中年人。 一个长得满脸横肉,气势彪悍,脸上仿佛时刻都带着张假面具般,堆着满满的笑容; 一个尖嘴猴腮,下巴上留着细细的胡子,满脸精明之色,眼睛总是微微眯起; 一个身量不高,却肩宽体壮,样子豪武,杯中酒水喝个不停,目光却越是饮酒便越明亮,发出摄人的毫光。 听了张还生的话,这三人中有两个一言不发,只那尖嘴猴腮之人慢条斯理的说道:“海路上讨生计可是危险的很。 你既是被慈济堂收养的,想来家世也有些说法,安安稳稳找个活干应该不难,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我一个无父无母,又没宗亲可以依靠的孤儿,家世那有什么说法,”张还生闻言,脸色露出悲苦之色,垂头丧气的说道:“当初能进慈济堂,其实是靠着当兵做卒的老爹,为救官长战死的一点点功劳。 现在十多年过去,人情早就散得干干净净,谁还会为我出头。 再说了,我也实在也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寻个活计,一辈子过的庸庸碌碌。 这海上行商虽然危险、辛苦,却赚的多又有前程、奔头,未来我也想像几位掌柜一样,穿绫裹缎,过的风风光光。” 说话时,他眼睛越来越亮,语气变得渐渐兴奋起来,仿佛愿望已经实现了一般,但到了最后却又如梦方醒似的惶恐起来,声音变得小,喃喃说道:“这荣华富贵当然是日后,日后的事情,现在我一心只想着能被各位掌柜收留,用心做事,好好出力…” “呵呵呵呵…小子你不要担心,我们几人都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伪君子,”听到这话,那尖嘴猴腮之人阴沉的笑了笑,摆摆手道:“这好日子人人想过,你既有上进之心,我也愿意成全。 这伙计其实我们已经招的差不多了,但也不差你一个,只是我们这次要运去西洲的货物不宜久存,恐怕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连正月都要在海上过,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孤身一个人,什么新春、正月的其实都和平常一样,没甚意思,明早出发便明早出发。”张还生惊喜的说道。 “既如此那你今晚就别回慈济堂,在这客栈里住下吧,明早和我们一同去东港的码头,以免误了时辰。”那尖嘴猴腮之人笑笑说道:“这荒蛮大海上险境重重,为了镇压邪气,行海之人一般都不用自己的真名实字,而是起些有气势的花名、歹号。 我的花名便叫做钻海鳄,是商行里的三掌柜,”,说着他指了指对面满脸横肉的笑面人,“他是商行的二掌柜,花名叫做笑面鲨”,,之后又朝坐在上首的豪武矮子拱拱手道:“这位就是咱们商行里的大掌柜,也是大东家,浪里蛟。 你好好记下了。” “是,是,”张还生闻言恭恭敬敬的一一躬身行礼道:“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小子记下了。” “记下就好。”周三四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从衣袖里摸出两颗银珠丢了过去,“赏给你了。 海上之人颠沛流离,明天你上了船便不知几时能再回南阳,今晚街上正热闹,去好好耍耍吧,午夜前回客栈就行。” “多谢三掌柜,多谢三掌柜…”张还生接过银珠,嘴巴笑的几乎咧到了耳根,连声说道,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那笑面鲨突然压低声音,嗡声说道:“老三你就是好心,都已经是瓮中之鳖,篓中之鱼了,还偏偏要费钱下饵。” 钻海鳄闻言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之色的轻声说道:“左右不过是两颗银珠而已,这孩子从小就父母双亡,在慈济堂中长大,怕是一天好日子都没尝过,今日就让他开心一晚,也不枉在这人间上走了一遭。” “你可真是又做婊子,又立牌坊。”听到这话,笑面鲨不屑的撇撇大嘴嘟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这时一旁的浪里蛟却缓缓放下酒杯,低声说道:“老三,你这次别是轻忽了。 这小子是慈济堂中出身,父亲又是战死沙场的军士,骗去了别有什么麻烦吧。” 与对待笑面鲨是漫不经心的调笑态度截然不同,听到浪里蛟发话,钻海鳄脸色一整,认真的说道:“大哥放心,那小子穿的是粗布衣裳,刚才讲话时一直盯着咱们桌上的肉菜,手上又满是老茧,显然日子一直过的极苦,不管是怎么进的慈济堂,人情定然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早就散了。 这样的孤儿就算死上一百个,也不会有什么后患,只要过上个一两年,就没人记得了。” “你心中有数就好。”听到这番解释,浪里蛟释然的点了点头,重又拿起酒杯,畅饮起来,而这时,张还生已经疾步拐进南阳城西一条狭窄的小巷之中。 借着巷弄两边闪烁的灯笼光芒前行了几十步,他停在一座只有上下两层,招牌上写着‘名茗香’的茶楼门前,用手拍了拍桐木大门,高声喊道:“董灵芝、安静云不拘是谁,赶快把门打开,我来了。” 话音落地不久,木门被人打开,一个身姿窈窕、高挑,五官精致,只是那如剑的眉梢,高耸的鼻梁,少了几分温柔之气,多了几分英姿的少女探出头来,蹬着张还生冷声说道:“你来了,你来了,连个名字都不报,以为自己是南阳郡守还是守备将军啊,难道大家都会认得。” “安静云,今日是新春,我不和你斗嘴,你也别招惹我。”张还生大气的摆摆手,没有还嘴,迈步走进了茶舍,见大堂正中央四张码在一起,变成一张大方桌的茶桌上已经摆满了香气四溢的菜肴,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容,长长吸了口气。 而见他进门,一旁一个眉目如画,娇小可人的少女,关切的问道:“还生,今日闹春,你怎么还来的这样晚,是头疼症又发了吗?” 二十七章 守岁 开口的少女正是董灵芝,和年幼脸盘未张开时,五官皱在一起,如同一个小蒸包般可爱不同,如今她长得眉宇舒展,皓齿明眸,虽非十分艳丽,却已是标标准准的豆蔻佳人。 听到少女关心的话,心有鬼胎的张还生干笑着摇摇头道:“什么头疼症不头疼症的,大正月里说这作甚。”,之后朝不远处正在酒席旁忙忙碌碌上菜、摆盘的秋白刀、汉升谯几人拱手行行礼道:“白刀阿姊,素媛阿姊,升谯兄长,新春大吉呀。” 这茶舍正是汉升谯经营的买卖,因为本就是饮茶、吃点心、听话书的休憩、玩乐之所,用来耍子远比一般住家要方便的多,所以自从开张以来就变成了杨浩源、秋白刀等人相聚的地方,每到年节,更都会跑来团圆。 最近这三、四年间,南阳慈济堂的老司堂夏赢西因病致仕,换了个石头里能榨出油来,喜欢搜刮的新司堂。 节庆时不再给管养的孤儿、孤老发新衣、打牙祭,只放几日的假,而从那时起,秋白刀每逢年节便一定要将张还生唤来一起同乐,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看到张还生笑嘻嘻的拜年,作为真正主人的汉升谯只脸色阴郁的哼了哼,什么话都没有讲。 一旁的秋白刀见了,马上眉毛一挑道:“汉升谯,你自己凭真本事,考校不进府军,不要把怨气出在旁人身上,还哼,哼什么哼,以为这样就能涨本事吗。 明的告诉你,我觉得杨浩源不肯替你关说也是对的。 当兵做卒要上阵厮杀,有本事的都难免伤亡,何况是你这样的‘银样枪头’,不关说都是为了你好。” 被她这样不留情面的直斥,汉升谯的脸孔一下变得通红。 一边正在布菜的素媛见了忙解围道:“白刀,升谯只是一时心气不顺而已,又没做什么,大年节的你何必这么说他呢。” 之后她把头转向张还生,将话题扯开了道:“还生来了,今晚要守岁,不拘礼节,你要是饿了就过来先吃。 今晚你杨大兄要带着莫达、阿狸两个哥哥在营中安军,恐怕后半夜才能过来,你还小,身体又不好,可别饿着了。” 正月是炎黄大节,一年中最重要、欢乐的日子,可谓是百业皆歇,家家欢庆,唯有军营之中不得沐休,所以为防军士思乡、骚动,每逢这时候,军中都要选出几个安军使,巡视军营与士卒同乐,安抚军心。 这是差事听起来颇为轻松,其实在军中却是极为正经、紧要的事情,非受到主将器重者不能担当,杨浩源能以小小团头之职,带着莫达、阿狸两人安军,不问可知已是高升在即。 而听到这话,张还生还未回答,汉升谯的眼中已闪过一抹不甘、愤恨之色,再次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后厨走去。 望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是怒,亦或是被别种感情支配,微微颤抖的背影,秋白刀皱皱眉头道:“这汉升谯真是‘只记得贼吃肉,不记得贼挨揍’的性子。 眼红别人的前程,却忘了别人是怎样捞到这前程的。 就连杨浩源那样的本事,还瞎了只眼睛才混到团头的职衔,当初两军阵前,如果是他挨了那透目一箭,只怕已经昏倒在地上,被人砍死了…” 不等她把话讲完,身旁的素媛已哀求似的低声打断道:“白刀,你这里讲话,厨房里都能听到,今天是初春,就少说一句吧。” 听到这话,秋白刀勉强闭上了嘴巴,不远处的安静云却在张还生身边小声接话道:“听见白刀姐讲的话了吗。 做人千万不要‘只记得贼吃肉,不记得贼挨揍’,跑海行商是能大富,但大浪淘沙,能富贵者万中不过一、二。 你那离魂之症十年都不得好,真要是去跑海了,发作起来,只怕人家直接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免得多个累赘…” 对这番叨念,张还生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只是笑笑,一言不发,心中却默默想到:“如果不是这十年间我修行法经时,于冥冥中越来越强烈、清楚的感应到,自己元神所化龙象,霸占的那方天地,总是在召唤,鬼才非要去那蛮荒大洋中走一遭。” 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安静云说着说着突然怒意横生,恨恨拧了一下张还生的胳膊道:“张还生,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自然是听了,不过我肚子饿的很了,咱们还是先填饱了肚肠再说吧。”张还生回过神来撇撇嘴道,大步朝酒席桌子走去。 初春守岁,辞旧迎新。 虽说还未开席便生了许多闲气,但茶舍中的几人除了自幼便身怀绝大秘密,从未和人真心以对的张还生外,都是在慈济堂中如同亲生兄弟姊妹般生活了十几年,感情深厚之极。 生过气后,怒火消了,还是聚在一起欢欢乐乐的吃起象征团圆的糖团子,饮着香香甜甜的米酒,守起岁来。 到了后半夜,杨浩源、莫达、阿狸三人也冒着刚起的夜风,和白毛雪,也赶到了茶舍,随身还跟着两个身量、模样尽皆相同的少年郎。 一进大堂,杨浩源便脱下身上的皮甲,仔细的找了张茶桌放好,从门边的盆架上拽下几条干净布巾,丢给莫达、阿狸等人,又自取用了一条,用力擦着头上的雪水,笑着说道:“大家都到齐了啊,正好介绍两个军中的兄弟给你们认识。”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样子一样,神色却大相径庭,一个神情自若,一个木讷、拘谨的少年,“这是刚刚由末叶将主,亲自遴选进我们啸风军里的俊才,前几日大人亲自下令遣给我当亲兵,先磨练着。 他们是双胞兄弟,兄长名叫许长始,弟弟叫许仲源,身世吗和我们差不多也都是孤儿长大,不过他们兄弟却有个好伯父养着,自幼就习得家传功法《始源经》,如今已经是十一品的武者,真正的前途无量。” 二十八章 起航 踏步进入人阶的修武之人,需要突破一十二个层次方可成就地阶,这一十二个层次便被世人分为一十二个品级,其中十二品最次,一品最上。 许长始、许仲源兄弟,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已经突破至武人十一品的境界,的确算是资质不俗之辈,修炼是也必然是狠下了些苦功。 要知道,张还生修习《八九玄功》十年有余,此刻也不过是将第一层修炼的七七八八,换算成武人品级,勉强可以算是个十二品中炉火纯青的武者。 当然普通武者修炼的功法,往往都有所偏颇,或是着意打磨筋骨,施展出来显得力大、身强; 或是精修内府,有成之后气息活泼…皆是互有长短,而张还生修炼的玄功却是周身无漏的淬炼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位,毫无破绽、短处,对付寻常武者,便是十品的也可以寻隙而动,战而胜之。 就更不要说他还有种种神通手段可以施展,御风而起,吹气成云,以雷电麻痹,风刃击杀的话,就是一队上百名的入品武者也能轻易剿杀,且不会有丝毫危险,而这也就是普通功法和不出世的顶阶法门间,天壤之别的差距。 张还生明日一早便要出海,去往蛮荒大洋深处,寻找那于冥冥中召唤自己的元神天地。 他自被啸风军的大船带到炎黄大地以来,每次修炼《龙象根本经》后,其实心中都隐隐都有一种飘洋过海,去往召唤之地的莫名渴望,可又不知道真的到了那里,会发生何事。 所以如今十年心愿即将得偿,张还生心中除了一股莫名满足外,还多了几分患得患失的猜想和忐忑。 心不在焉的听杨浩源介绍过那双胞胎兄弟后,他看着一双兄弟中神情拘谨的那个,脸涨得通红,抱了抱拳简单至极的说了句,“在下许长始。” 之后紧紧靠在他身旁,神情自若的兄弟,则洒然一笑,抱拳行礼道:“小子便是许仲源,今日是初春守岁,却因吃了军粮不得回家团圆。 幸得杨团头相邀,来这里与诸位兄弟姊妹相识、相聚,既是有缘,也是叨扰,先谢过了。” 见那许仲源如此有礼,众人也都站了起来纷纷还礼,说着客气话,之后大家合力将酒席上的旧菜撤下,布上了新菜,热热闹闹的重新开席,吃喝起来。 本来守岁至少也要一个整夜才算圆满,但张还生因为藏着心事,不久后便捂着脑袋,告醉说要休息。 而因为那骗了十年的离魂症谎言,本来初春时就无人会让他守岁到天明,秋白刀闻言马上说道:“可是感觉伤神了吗,那就快去茶舍二楼的厢间里去睡吧。” 张还生听了这话摇摇头,装作醉醺醺的样子道:“茶舍这么小,就一个能睡人的偏房,往年我睡了,升谯兄长天亮之后便不得用。 所以今年我提早在坊市客栈定了间房,预备着使,阿姊你就不用管了,只安心继续守岁,明天中午我就去医馆看你。” “你不在这茶舍中睡吗,这大冷的天万一受了风寒,或是醉醺醺的跌掉了…”秋白刀听了一愣,急声说道,张还生却已经自顾自的团团行了个礼,嘴巴里含糊的嘟囔着,“小弟这就先行告退了,告辞、告辞。”,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却极快的离席远走,扬长而去。 出门之后,他见小巷空空荡荡,丝毫不见行人影踪,便直接御风而起,朝那贵客来客栈飞去。 而就在张还生离地消失几息之后,秋白刀便和安静云一起从茶舍中追了出来,可惜此时巷弄已经重新变得空荡无人,只余满地月光。 炮竹声声辞旧岁,祥兽齐舞迎新春。 新一年第一天的朝阳从远天升起,在南阳城中守岁的市井小民们,将各自家中大门,门梁上旧的避瘴符换成新桃符的同时,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豪门所豢养的杂耍班子,也已舞动着锦缎为皮,竹节为骨的青龙、白虎、麒麟、玄武等等迹象神兽上了街市。 在喧天的锣鼓声中,他们或离地而起,凌空飞走;或伸头探脑,跳来窜去…总之是各显其能,使尽全力的为自己的主子增光添彩。 这时,满街瞧热闹的行人中,张还生混在几名年纪与他相近的新雇伙计里,跟着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三人身后,一脸激动又忐忑的神色,朝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道路顿时一空,一群人不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但还是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才来到一座十分偏僻的海市码头中。 码头虽小,泊口、船舶却大。 在给懒洋洋的管事塞了一袋金珠后,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带着众人来到一艘油亮的黑铁木做舷,紫铜包底,只浮在海面的高度就在十丈以上,长度足有五十余丈,宽也有十几丈的大船前,停住了脚步。 站在三人身后,走的气喘吁吁的新雇伙计虽然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但在阴海郡这靠海的地界出生、长大,总还有些见识,望见这大船倒没人太过吃惊,不过欢喜的神色却更浓了几分。 毕竟对于海商来说,船大舟宽便意味着实力,而东家的商号实力强,为其卖命的伙计自然水涨船高,多了许多的奔头。 众人正暗自欢喜,他们前头的笑面鲨突然转身,狞笑着说道:“小子们,夹紧你们的裤裆,一会莫要留出屎尿来。” 之后便直接伸手像是抓小鸡般将一个伙计擒住肩膀,向后一甩,那伙计便惨叫一声的腾空而起,飞起十几丈高,落到了泊口中的巨舟之上。 看见这一幕,其余伙计不由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发愣间也很快被那笑面鲨一一擒拿,丢到了船上。 紧接着那笑面鲨、钻海鳄、浪里蛟三人同时双脚轻轻蹬地,如同鹅毛般拔地而起,也飞上了巨舟。 片刻过后,那船便杨帆起锚,缓缓离岗,驶进了茫茫荒蛮大洋之中。 二十九章 图穷匕见 巨舟之上,十几个被人像是草芥一样抛上船来,摔的皮松肉软,瘫倒在甲板上,却又真正伤了筋骨的新雇伙计,望着越离越远的陆地,看看周围一个个眼神中透露出讥笑目光的船夫,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混迹其中的张还生此时同样摆出一副惊骇又茫然的神情,心中却不屑的想道:“一群武功、法术都不入品,既不通算筹、记账的经营之法,也不会结绳操帆、观星辩向这些跑海行船的能耐,却妄想着去跑海发财, 也不想想哪有正经的海商会雇了这种人去当累赘,这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三人不是心怀叵测之徒才怪了。 不过这样正好,一船都是歹人、傻子,本就该死,害了也不沾因果。” 他正想着,突然就听右手边一个瘫在甲板上的高个子青年人,明明已经猜出事有蹊跷,却还是心怀侥幸,可怜巴巴的望向笑面鲨,声音微微发抖的结结巴巴道:“二掌柜的真是,真是气力过人,这,这么一抛,小的们就上了船。 就是,就是小的们不争气,身子太弱,一时岔了气,只能等歇过来再为东家效力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船夫不由轰然大笑,笑面鲨则一脸狰狞的几步走到那青年跟前,眼神中露出几丝疯狂之意的俯瞰着他,说了句,“小子,你既想想歇歇,那再好不过。”,之后竟弯腰攥住那青年的脖颈,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不的呼吸,那青年自然拼命挣扎。 可任由他用尽全力扭动身躯,那笑面鲨的手掌都纹丝不动,笑嘻嘻的望着其面皮一点点的变得紫红,眼睛布满血丝的慢慢突出眼眶。 “二兄,这批‘肉货’不过就是在南阳城顺手捞的,”望见这一幕,远处的钻海鳄突然拈着自己下巴上细细的胡须说道:“总共也不到二十只的羊羔子,实在用不着杀一儆百。 一会丢在货仓里,吓也吓得他们老实了。” 笑面鲨闻言根本就不理会,反而手上一点点的用劲,眼看就要将那青年人的颈骨掐断,当场虐杀。 这时就见站在船首,手中拿着个海盘,眺望远方的浪里蛟,头也不回的说道:“老二,在泰西健壮的羊羔子可是贵的很。 一只便能换到两个半的‘黄钱’,随随便便杀了太过可惜,你就听老三的一句,把他放了吧。 真要是杀兴起了,一会去仓里挑个不值钱的杀了就是。” 这话一出口,笑面鲨虽一脸的不情愿,却马上松手将那青年丢回了甲板,之后狠狠瞪了钻海鳄一眼,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船夫嗡声吼道:“还不把这些肉货丢进舱里去。 当行船闯海是耍子吗,一点眼劲都没有。” 那些船夫一个个显得孔武有力,但被笑面鲨骂了却连一声都不敢吭,一个个低眉顺眼的疾步走到那些摊在地上的新雇伙计面前,将他们肩扛、手抓的搬起,快步走向船尾。 来到一处四四方方,长宽都是丈许的掀板前,将那块甲板掀开,显露出一个斜斜的木梯。 顺着木梯向下,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同时一股形容不出酸腐臭气,不断开始涌进人的鼻端。 走完木梯,便来到了甲板下的第一层舱室,借着舱顶镶嵌的‘荧光石’发散出的点点微微光隐约可以见到,整个舱室的布局竟然完全是官府监牢的模样。 一根根与舱顶相连接,壮汉手臂粗细的黑铁木柱,化为十几个囚牢,将数百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壮年囚徒,关押其中。 那些囚徒虽然看起来狼狈不堪,很多人遍体鳞伤,血痂和衣裳甚至结在了一起,实在掺不忍睹,但体魄却都显得异常强健,见有船夫出现,很快便‘窸窸窣窣…’的骚动起来,却又无人真正出声。 “大,大兄,这里,这里好怕人啊,你们是要,是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吗,饶命,饶命啊…”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跑海发财的美梦就变成了生死难测的噩梦,新雇伙计中有人忽地崩溃,开始全身发抖、痛哭流涕的胡乱哀告。 扛着哀嚎求饶少年的船夫,恰好天良还未丧尽,忍不住低声说道:“不要哭了,这里关着的都是何等样人,把你们和他们关在一起,只怕几天就得给撕碎了。 你且安心,我们只是求财,不会要命,一会会把你们关到二层的舱室去,那里的人都老实的很,你们只要也安生呆着,便没甚危险。” 说话间,这群行走在囚牢中间小道上的船夫,已经来到一层舱室的中央位置,复又打开了一块掀板,将肩头、手中的新雇伙计直接丢了下去。 顿时,这些被骗的可怜虫一个个惊恐的喊叫着下坠,却很快便着地,毫发无伤的落在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上。 巨舟的第二层船舱比第一层要矮上许多,不过也有八、九尺高。 舱顶同样镶着流光石作为光源,但没有用囚牢间隔,整间船舱十分宽广,却因为挤满了衣不遮体,浑身恶臭的妇孺、老人而显得拥挤不堪。 惊觉头顶的掀板被人掀开,紧接着有人接二连三的落下,那些妇孺、老人中有人不禁如同惊弓之鸟般惊呼起来。 直到看清掉落之人都是些样子老实的青年、少年,瞧着也是被人口贩子贩卖的奴隶,这叫嚷之声才慢慢平息。 之后有一个干瘦老者越众而出,来到张还生等人身边,缓声问道:“少年人,你们是哪里人士,怎么会沦落至此?” 其余少年此时跌得七荤八素,心中又被恐惧、懊悔占满,一个个显得失魂落魄,自然无人答话,只有张还生感觉自己的骗计已然成功,再不可能出什么波折,从容的站起身来,四下环顾着说道:“我们都是旭国阴海郡南阳府人。 被这艘船上的主事叫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的三人骗上了船,说是要做商行里的伙计,现在看来伙计没做成,反倒成了‘货物’了。” 说完这番话,他目光转到了那老者身上,拱手行礼道:“这位老丈,请问你们这些人是那里人士,因此先我们一步,也被困在了这艘船上,难不成也是受了骗吗?” 三十章 战祸及人 张还生话音落地,老者还未开口,一个怯怯诺诺,站在老者身后的四尺童子,突然大声说道:“我爷爷乃是‘公输’再生似的人物,能骗我们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公输乃是人族远古圣人之一,乃是炎黄二帝中黄帝轩辕有熊最得力的臂助。 传说中他心生七窍,手长九指,擅长制器,举凡炎黄人族用的伐木大锯,造屋砖石,磨面石碾…等等器物的原形,尽皆是他所创。 除此之外,‘有熊炼百金,而造杀器’,据说也是公输所主持的,所以刀枪剑戟,弓箭弩炮等等流传至今仍然盛行不衰的兵刃雏形,也是由他所制,是以被称为‘万器之祖’。 将这样一个流芳万世的先民圣贤,和一个被困在奴隶贩子船舱里,身上沾着屎尿,蓬头垢面的干瘦老头比较在一起,实在让人发嗤,恐怕就是疯子也不可能会相信。 可那童子虽然讲完话后就吓得又躲在了老者身后,但那认真的表情、发亮的眼睛却显得坚信不疑。 反倒是那老者苦笑着摇摇头道:“痴儿呀痴儿,可别说这样的笑话了。 平白惹人发笑不说,还把爷爷的老脸都丢尽了。” 之后老人借着头顶萤石发散出的微弱光芒,上下打量了张还生几眼,叹声说道:“少年人,我看你遇难从容,也不像是平凡人物,便不瞒你了。 我们这些人都是权国黄原郡人,所居之地乃是大楚边境,最近百年间相邻的外藩蛮国‘林中’崛起,屡屡犯边,将我权国视为粮仓谷堆,每逢严冬便必然劫掠一番。 先还只是抢夺些粮食财物,慢慢的就虏人为奴,现在奴隶逮的都用不完了,便干脆贱卖给那些无良海商,贩卖于外洲,而我们便是些被战祸牵连,变为奴隶的可怜人了。” 张还生踏上炎黄沃土,便居住在相对富庶、太平的旭国阴海郡中,日子虽谈不上阔绰,却衣食不缺,日子安宁,从未想过看似国泰民安,军力强大的大楚。竟然会被外邦欺凌至国民被虏为奴的地步,忍不住说道:“竟有这种事,那难道官府,朝廷便不管吗?” 老人听了苦笑着说道:“我权国受封于楚天子时,虽是‘公、侯、伯、子、男’五等封君中最为显赫的国公,但七百年间国势日衰,早已没有了与蛮国抗衡的国力。 而大楚境内现在诸侯崛起,力强者多不服皇命,天子既无法召集诸侯大军合力征伐不义; 又不敢冒着动用刀兵后实力大损,被强国封君所趁的风险,独立讨伐‘林中’,为权国出头,所以,哎…” 张还生闻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之后又奇怪的问道:“那林中蛮国如此之强吗,竟吓得楚天子都如此胆战,不敢轻举妄动?” 大楚虽然日益衰退,内不能尽服诸侯,外不能威服外邦,但毕竟立朝七百余年,历代帝皇虽偶有失德之处,却从未生出丧尽民心的桀纣之君,所以仍是大多数炎黄人心中认可,代天牧民的正统皇朝。 如果是普通百姓听到张还生用‘胆战’来形容大楚天子,只怕早已勃然变色。 但国不能保民,民便不畏国,此时船舱中却都是被蛮邦俘虏,贩卖的奴隶,对大楚早失了敬畏之心,倒也没什么异样,只那老者露出神伤之色,喃喃自语道:“想我炎黄先民何等强横,文明慑服东洲,威加万国! 却没想到后世子孙竟会为蛮邦所欺,天子之威竟不出京畿之地,真是愧对祖宗啊…” 感慨了一会,他重新收拾了情怀,望着张还生轻声说道:“那林中国人分为三个部分,一族名叫‘鲁灸臂呼图’意思是‘林中百姓’; 一族叫‘隔噶盖因’,意思为‘苍狼之子’,其中林中百姓为主,苍狼之子为臣。 除外之外,剩下那些杂族便通通被称作‘瓦斯黎’,意思是‘贵人之仆’。 那林中百姓,本来生活在东洲西南苦寒高原之上。 据传说那里一年里只有冬、春两个季节,其中冬季时长九个多月,还日日漫天飞雪; 春季则不过四、五十天,且夜里仍会滴水成冰。 如此酷寒的气候自然寸草不生,只长有一种异常高大,粗壮的松木,密密麻麻遮掩大地,而林中百姓自古便生存在这种松木林中。” “这样的地方也能活人吗,”出生至今一直生活在温暖、湿润的海边,最冷不过是见过几场大雪的张还生闻言,不由惊讶的脱口而出道:“难道那林中百姓生出来就是入品的修者、武人不成?” “传说中还真是这样。”老者叹了口气,眉头深锁着答道:“这林中百姓便是在蛮族里也是最最野蛮,没有人伦之辈。 他们天生不通农耕、放牧,只以射猎为生,茹毛饮血只是平常,幼儿出生后不管天气多么寒冷,都会用兽皮裹着,丢在自己树皮屋的屋顶,一日一夜不死,才得抚养,如此以来,自然先天都是强悍、彪勇之辈。 而其部族中的法、武传承自古便不拘于一家一姓,而是阖族都可修炼。 再加上那林中百姓生存之地虽然残酷无比,却自然而然的能日日淬炼肉体,感悟天地之威,无论淬体还是修法都极易有成,所以还真的是举族皆是武者、修士。” “原来如此,”张还生听到这话,不由感叹的说道:“用炼蛊之法育民,存者法门广授,再以修炼求活! 这林中百姓的生存之道虽然残酷,却也自有一番天道轮转之理。” “就是这样。”老者闻言苦笑的叹息道:“后来那林中百姓如同被烈火不断淬炼的矿石一般,越来越去芜存菁,竟慢慢壮大起来。 当那冻土高原的酷烈环境再也挡不住他们部族的繁衍,养活不了越来越多的强悍子民时,林中之人便出了密林,下了高山,走上了劫掠、杀伐的侵略之路。 数百年间灭小邦无数,后来竟征服了清蒙草原号称‘苍狼之子’的隔噶盖因人,终于成为了我炎黄西南之地的大患。” 三十一章 暗渡 听完老者的话,张还生只觉得眼界开阔了许多,感慨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天地之大,乾坤之广,还远在我想象之上。 枉我之前以为自己见识透彻,没想到却只是只坐井观天的水中之蛙而已。” 说话间他朝老人又行一礼,“多谢老丈让我增长了许多见闻,自省自觉。 阁下见识广博,不像俗辈,不知高姓大名,以前是何种的身份?” “吾姓森,名玄机,说起以往真是愧对祖先,”老者苦涩的说道:“羞煞人也,不提也罢。” 听森玄机不愿提起过往,张还生并未强求,而是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说了声,“是。” 见他如此善解人意,森玄机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反问道:“少年人,你又姓甚名谁,未被骗上这艘贼船之前,是何身份呢?” “我名叫张还生,”张还生笑笑说道:“自幼父母双亡,被旭国官府办的慈济堂收养。 今年满了一十六岁,官府不在管着了,便想要找条活路,因听闻跑海行商虽然危险却赚头极大,且颇有前途,便上了这恶当。” 听到这番话,森玄机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却没在追问什么,只轻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便不再讲话。 这时和张还生一起被丢进舱室的那些南阳青年,终于缓过气了来,一个个挣扎着从稻草堆中直起了身子,惊惧而又恍惚的四下张望着,久久无言。 整间舱室由此恢复了一片死寂。 就这样,十几名的来自炎黄临海繁华郡地的贫困少年,和千数个大楚边塞封国的老幼妇孺,这两种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因为机缘巧合被囚禁在了一起。 不过虽然他们的出身来历大相径庭,但在奴隶贩子看来,却通通只是货物而已,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每天早晨丢进的几十筐些微加了点盐巴调味,草药避瘴,晒的如同石头般的硬面团饼,和数十桶的清水便是所有的饮食。 困了倦了,只能直接睡在稻草堆里,用枯草对抗蛮荒之海中不时涌现的极寒潜流。 如此恶劣之极的环境下,船舱里几乎每天都有人饥寒交迫而死。 时不时还有更不幸者,因为团饼里掺杂的草药避瘴效力不足,被混沌瘴气伤了脑筋,突然发狂自相残杀。 因为舱室中亲族间往往聚在一起,所以这种人的最终结果通常都是弑亲之后,再力竭丧命,实在是惨绝人伦。 幸而,那森玄机在权国那些老弱妇孺中极有权威,维持着舱室中的规矩不乱,每有人死,都会被及时发现,从通风口处丢如海中; 所有人便溺也都固定于一处; 再加上蛮荒大洋中的极寒潜流,除了能冻死人之外,也能冻绝瘟毒,所以不幸中的大幸,舱室中没有兴起会让人死绝的大疫。 但即便如此,这种仿佛呆在一艘,每日都要饱受煎熬,却永远航行不到尽头的,地狱孤舟中的情景,还是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千数名奴隶中恐怕也就只有张还生还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境,暗暗怀着期待。 自从被囚禁在巨舟中后,他其实当夜便悄然施展自己的御风神通,吹动船帆,悄悄趋势着海船朝着自己冥冥中感应的,元神霸占之地赶去。 如果是无中生有,凭空创造风息,去吹动如此巨大的木舟航行,以张还生此时的实力还根本无法做到。 但荒蛮之海上时刻都有劲风激荡,只是借势而为,将这些自然形成的海风转个方向,他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办到。 而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借势之能,也正是元神演化为最顶尖的外道神魔,觉醒出神通后的莫大好处之一。 张还生其实从几年前便开始筹划着,出海去寻找自己元神霸占之地,了结冥冥中的那份越来越抓心挠肝,几乎快要变成修行心魔的莫名召唤。 经过许多考量,最终才决定借助海商之力,完成这份心愿。 这是因为自古以来,在荒蛮大海中行商,虽然可以依靠星盘定位,却没有固定的航道。 原因便是,茫茫大洋深处不知藏匿了多少恐怖魔怪,一条航线走的再熟,突然游来一只强悍的海妖,顿时方圆数百里便就成了危险水域,所以从无真正安全的航道存在。 因此海上行商多凭运气,只要大致方向对了,不南辕北撤,前方又没有什么危险之像,海商便会放任船只航行,等到穿洋过海,靠岸之后,再观星定位,沿着海岸线安安稳稳的赶去目的地。 而根据张还生年幼时跟随啸风军的船队,回航南阳府留下的印象,以及他冥冥中感应到的方位,结合东、西二洲的通航海图,确定大须弥寺所在的巨岛,恰好便在东洲、西洲之间。 这样一来只需能踏上一艘远航西洲的商船,张还生便能利用自己的御风神通,神不知鬼不觉的驱使着海船,驶至自己元神所化龙象霸占之地。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明之不妥的情况下,装作被骗,上了奴隶贩子的巨舟。 商船造的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官府造的战船精良。 这奴隶贩子的海舟,船底也刻着些符箓,遇急流便会被水力激活,减轻巨舟的重量,船首挂着的魔兽头颅,亦有破浪的异能,能够减少深海潜流对海船之影响。 但比起啸风军跨海征伐时那些,船尾有专门的法器造浪,推动着航行,整个船身各处都阴刻着符咒,遇风暴时重盈山岳却又不沉,平日航行时轻如鹅毛但又不飘的战船,还是相差甚多。 十年前,乘着啸风军的战船不过十日,张还生便炎黄大地,可这次他一路依照着心中的感应,暗暗调整海船走向,御风行舟二十日有余,却还是没有重返大须弥寺所在的那座巨岛,好在距离已是相差不远。 这天正午,啃过硬如顽石的饼子后,张还生惯例缩在了船舱一个角落,看似陷入神游,实则暗用心思,施展出御风神通,做起了最后的冲刺。 三十二章 自寻死路不自知 神通既出,顿时以张还生席地而坐的身体为中心,上、下、前、后、左、右皆是百丈范围之内所有的海风,都仿佛化为了他的手脚一般,可以随心驱使。 而这时在甲板上,化名浪里蛟、笑面鲨、钻海鳄的三个奴隶商人,也正忙碌着行船。 其中浪里蛟竟显化出异像,皮肤生满了铜钱大小的椭圆鳞片,嘴巴前突似马,眼睛圆鼓着像鹿,活脱脱一副蛟人模样的站立在船头的船首像上,不时跃入海中游动一会,又重新跳回船上,如此反复个不停; 而笑面鲨正指挥着甲板上的船夫水手,调帆、操舵,并盯着上百名青筋凸起,肌肉扎实的大汉,使尽全力的转动着船尾十几个巨大的摇杆,通过齿轮带动水中的旋浆,作为风动的助力,加速推动着巨舟乘风破浪,疾行于海中; 至于钻海鳄则独自一人迎风而立的站在一根几十丈高的眺望杆上,极目远方,观察着天象。 这三个结义兄弟,以炎黄子孙之身,贩卖同胞与异族,可谓人神共弃,但能将这丧心病狂的生意做的如此风生水起,却也不是全靠着卑劣手段,自有其独到的诀窍和手段。 凭着一根成人拳头粗细的紫竹制成的瞭杆,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眺望了一会,钻海鳄突然带着一股风啸声纵身跃下。 眼看就要跌成肉酱,临要撞向地面的瞬间,他肋下突然浮现出两扇巨大的锦鸡羽翼虚影,轻轻扇动着卸去了坠力,安然站稳在了甲板之上。 远远看到钻海鳄使出天命之力,从天而降,笑面鲨时刻带着狞笑的面皮微微一僵,之后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走到了钻海鳄的身边,嗡声问道:“老三,你这就怎么下来了,天象可是有了什么异样?” 说话间,船首的浪里蛟也一个纵身,飞跃了十几丈的距离,落在了瞭杆下,目光烁烁的无言望向钻海鳄。 钻海鳄马上肃声说道:“大哥,百里之外的云动之态有些不对,似乎有积云化雨之像,且瞧着面积大的惊人,纵横一眼望不见边际,实在是避无可避。”,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有这些天的风向实在是怪,时时刻刻都朝着同一个方位吹。 虽然荒蛮之海上,一切都不可按常理判断,但连续二十日的风势如出一辙,怎么想都不对劲。” 话音落地,笑面鲨突然咧嘴不屑的说道:“老三,你这傻话到底要说几遍,风势乃是天象之表,而能驱风吹动咱们脚下这么巨大的海船之人,必然得是天阶修者。 你们兄弟在海上称豪,做的是人口买卖,积财甚多,树敌亦不少,运势差到极点的话,倒也可能被哪个天阶高手盯上。 可如果要有人说,有个天阶修者为了与我等为敌,整整消耗了二十日的时间,施展法术、神通暗暗谋划,你自己信吗? 这不对劲,那不对劲,你别是疑神疑鬼得了癔症了吧。” 浪里蛟、笑面鲨、钻海鳄这三兄弟身手虽然不凡,有两个还觉醒了天命之力,可要与动念便可翻江倒海的天阶修者比起来,还是宛如羔羊比猛虎。 而这猛虎吞羔羊自是一扑即就,除非是疯了,那会费上几十天的功夫戏弄。 因此这笑面鲨的话令钻海鳄无可辩驳,只能皱皱眉头,不再提起风势古怪的话头,望向浪里蛟道:“大哥,这云积自然雨落,雨大便会浪涌。 我瞧着远处那云象,异常不善,不如落帆在这里暂且观望。” 他话音落地,浪里蛟还在沉吟,笑面鲨却又说道:“老三,这里可是大洋中央,可以落帆却不能下锚。 真要是起了滔天的暴雨,百里距离只是等闲,还不知道这船会被浪头涌去哪里哩,倒还不如闯上一闯,碰碰运气。” 笑面鲨几句话的话锋,都隐然对钻海鳄有些针对,但却句句在理,让人无言以对。 钻海鳄闻言眉头不由又皱了皱,见一旁的钻海鳄仍在沉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扭头望向笑面鲨开口说道:“二兄的话也极有道理,那我便再想个对策。 我适才看到斜向大约五十里外有座海岛,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如果是能找到一处能让脚下这大海船,停靠的天然泊口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找不到便寻一处平缓的海湾,暂时停帆下锚。” 说到这里,见那笑面鲨嘴巴一咧,似乎还要反驳,钻海鳄这次毫不退让的道:“我知道在海湾停靠,如是水深不够,海船必会搁浅,风歇雨停之后,我们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重新上路,但无论费多大的气力,都比葬身大海好。 你我兄弟跑海多年,也亲身见识过那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知晓这天灾之下咱们的商船再大,也犹如纸折、泥捏的一般,一个浪头便打没了。 那次能活下来可以说全凭着运气,二兄,你觉得咱们兄弟有那么大的气运,每次都能如此幸运吗?” 听到这番话,笑面鲨心中似乎泛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微微一变,不再讲话,而一旁的浪里蛟这时也没了迟疑,点点头道:“那就如此办吧。 老三,你上瞭杆指路; 老二,去吩咐小的们给我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能多快便多快的赶去老三说的海岛; 我继续以天命之力辨识海中潜流流向,看有没有凶险出现。” 话音落地,钻海鳄、笑面鲨朝浪里蛟齐齐拱手,应了声,“是。”,这三个天良丧尽的义兄弟便又各自散开,各司其职的协力驱使海船,朝大须弥寺所在的巨岛驶去。 甲板之下二层舱室中的张还生感应到船速突然加快,心中不由暗暗欢喜,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个嘶哑、老迈的响了起来,“张小子,快别睡了,去旁处坐着可好?” 张还生闻言,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开口的森玄机道:“又怎么了,森老丈,这舱室中可只还剩这一处边角干净了。 你不会是想把这里也改成五谷轮回之所吧?” 三十三章 如愿 人食五谷,在腹中化为粪便,从粪门排出后,施于田地之间,又滋养五谷,是以五谷轮回之所,其实便是茅厕的雅称。 而这雅称再雅,茅厕也是极其不雅之处,听出张还生话里暗藏的揶揄,森玄机苦笑着说道:“张小子,你也看到了,这舱室中挤了千数口人,委实是拥挤不堪,就连躺倒歇息,也要轮番进行。 如此境地,一旦发生瘟疫,一是无药可医,二则无处可避,定然不可控制,只怕舱室中人三、两夜就会死去大半,旬日便会死绝。 而每兴大疫必然是大灾之后,礼义廉耻崩坏之时。 世人多以为大灾乃是天罚,兴疫乃是天罚未绝,却不知瘟疫大兴的原因,小半在尸骸腐烂无人收敛,大半其实只在那小小的随意便溺,排出的秽物上。 所以我分出地方专做那五谷轮回之所,虽然麻烦了些,却是为吾等的小命着想,你说值不值呢?” “那自然是值得的。”张还生闻言站起身来,脸色一整,让出了角落,看着森玄机带领着一些妇人开始堆草做墙,不由想到未来的肮脏,急忙穿梭于人缝中,远远避开,又坐了下来。 而此时甲板之上,在笑面鲨的威吓下,船尾那些苦力船夫,一个个不顾力气耗损过甚,筋肉拉伤的飞速摇动着旋桨,推动商船越走越急。 张还生重新坐好后,感应之下,觉得自己便是不去弄鬼,巨舟也快要驶抵大须弥寺所在的巨岛,到时候只要自己从通气孔潜出,以驱风之术将商船困住,自可施展诸般手段,以弱胜强的将浪里蛟、钻海鳄、笑面鲨三人耗死。 而船上剩下的船夫水手也都是丧尽天良的奴隶贩子,想来也没什么节操,慢慢使出猫抓老鼠般的手段,折磨、虐杀几个,自然便可以全部降服。 到时候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巨舟主人,进退也就从容了。 他这一番筹划不可谓不周全,实施起来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之高,但可惜古语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就在张还生思索间,本来只飘着几朵雪白云彩,阳光明媚的天空之上,突然刮起了一股股呼啸的飓风,在短短几十个呼吸间,便堆积出了成片的厚厚乌云。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且越来越急,打在海中竟发出一种仿佛战鼓连绵的声响。 续而,天空之上,云层之中,开始不停有如同千丈银蛇屈伸舞动似的闪电落下,‘轰隆隆…’的雷声,接连不绝的响彻于天地之间。 之后,仿佛不甘心只有天有雷鸣不断一般,海上也涌起越来越巨大的浪头,狂风推卷着巨浪呼啸起伏,发出的咆哮直震的人两耳鼓膜欲裂,疼痛不已。 惊涛骇浪中,海面上的巨舟就像是一艘纸做的小船一样,载沉载浮,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遭受到灭顶之灾。 虽然张还生自从懂事开始,便住在海岛佛寺之中,踏上东洲大陆后,亦是生活在海边,狂风暴雨早已见识过不少。 但每遇到那种遮天蔽日风雨来时,他都是躲在屋室之中,或是点着灯烛,闲听风雨之声;或是无知无觉的冥思修炼,还从未真正体味过天灾之险。 此时身陷这惊天风浪之中,听着周围妇孺声嘶力竭的惊呼,感受着天地伟力的可怕,只觉得人与自然相比,简直如同介子般渺小,蝼蚁般脆弱,本来的从容自若的心境,很快便化为了慌张。 好在即便如此,一点明智还是在他心中不散,令其咬紧牙关,再次施展出神通,驱使着飓风、洋流改变方向,推动着巨舟朝其冥冥中已经感应十年,铭刻于脑海中的地方冲去。 驱使飓风乃是御风之力,改变洋流乃是驱水之能,同时施展出两种天赋神通,对于气力的消耗并非只是倍增而已,而是增加几倍。 而且驾驭狂乱的风暴,与之前四两拨千斤的驱使平静海面上,时时吹拂的劲风截然不同,天地间风息流动之力由‘千斤’化为‘十万、百万斤’,拨动这一股股狂乱风流的力量,自然也要随之增加几十、上百倍。 两者相加,几十个呼吸间,之前驱风二十余天都只是感到稍有些疲倦的张还生,便已经觉得头昏目眩,全身发软,神志变得恍惚起来。 这乃是气力即将耗尽,身躯无法负荷的表现,再下一步便是活生生的累昏过去,轻则需要昏睡几日才得消乏,重则可能大病一场,修养几个月才能复原。 好在万物都有正、反两面。 潜藏在船舱中的张还生此时已经因为施展神通之能,几乎将身躯中的所有潜力都压榨干净,受到他驱使的狂风骇浪,推动的巨舟,速度自然也快到如同离弦之箭,数十里的距离片刻即至。 而行将靠岸时,借着浪势,巨舟冲力不减,竟驶上海滩后又前进了几百米的距离,撞进了沙滩尽头,两座巍峨陡峻山脉之间的夹缝中。 这处山间夹缝,便是十年前,旭国啸风军与数百修者合力剿灭大须弥寺时,曾经通过的宽大山隙,远方遥遥可见的矮山,就是须弥寺佛山废墟的遗址。 一阵猛烈之极的颠簸之下,巨舟冲入两山夹缝后终于缓缓停住,接着便斜斜倾倒,倚靠在了一旁山壁之上。 刹那间,海岛之上,以塌陷巨佛后山那处最初被张还生元神所化龙象霸占的水潭为中心,方圆大约三十里的山川河流齐齐一震。 地壳中自然流动的地、水灵气,被镇压的混沌之力,像是被磁山吸引的铁物一般,汇聚混合,流向了巨舟甲板下,舱室中的张还生。 本已经神枯力竭的张还生,这时突然就感到一股股无形力量,从尾椎处窜进身体,不断洗练着自己的肉身,充盈着他的体魄,滋润其神魂。 短短几个呼吸过后,张还生就觉得周身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一阵剧痛,困住他足足十年时间的《八九玄功》第一层就此突破。 接着其神魂带动之下,方圆三十里山河中的地、水灵气和混沌之力继续不断涌入张还生的身躯,转眼之间,《八九玄功》的第二层竟也修炼至大成之境。 三十四章 一饮一啄皆前定 张还生乘着巨舟上岸之后,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内,便将八九玄功修成两层,实际并不真只是凭着这片刻之功,而是靠前头十年间的厚积薄发。 他修法、炼体十年,用的皆是人世界最顶阶的法门,可修法时元神可以远遁万里,以地水灵气,混沌之力滋养、成长之源,淬炼肉体,却只能用粗面饽饽、咸鱼浓汤来补虚养气,难免造成不均。 肉身在元神的提拔之下,虽然也能飞天遁地,实际却只是一个被元神力量支撑着,内里空乏的皮囊。 而这也是释教上古大德的常态,肉身枯瘦干瘪,元神却强大到可以捉云拿月,成就正果之后便丢下所谓的臭皮囊,逍遥而去。 张还生如果单休《龙象根本经》的话无疑也是走的这个套路,可他偏偏还修炼了可以肉身成圣的《八九玄功》。 其神魂孕育龙象元神时,又恰逢强敌围剿大须弥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天生地养的上古山神、土地核心帮助,独霸了一方天地,并且借着张还生修习法经的机会,天赋威能提振之机,不断扩张。 而当张还生的肉身终于远涉重洋,抵达了那被其元神霸占的天地之时,靠着自觉化身媒介的元神帮助,肉身自然而然也得到了地水灵气、混沌之力的灌输,添空补乏,达到了内修外炼尽皆圆满的境地。 这才造成了八九玄功的接连突破。 这种种巧合交错而成的结果,可谓因果繁乱,几乎不可重复,真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而因为他周身元气的根源不是自身修炼而来,而是来自于山水灵气以及混沌力量,玄功成就后张还生的眉心正中,不知不觉结出了一颗青黑色,芝麻大小的圆痣。 此刻船外的风雨显得更加湍急,好在巨舟因为搁浅,已经没了颠簸之苦,沉没之难,舱室里人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听着风吹雨打之声,坎坷的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在这一片只剩喘息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完成玄功骤然突破后,搬气调息,修身养元过程的张还生,突然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悠长无比,仿佛要将他的肺泡榨干一般,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吐完。 之后张还生又轻轻吸气,顿时,舱室木壁上几个离地四、五尺高,井口大小的通气孔上的黑铁盖子,仿佛被力大无穷的猛士,拿着巨锤,用尽全力的敲击一般,瞬间被一股大力撞开。 无数新鲜空气化为呼啸的飓风,夹杂着雨水,冲了进来,只涌进了他的口鼻之中。 就这样,完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吐故纳新后,张还生慢慢睁开眼睛,回过神来。 恍惚间突兀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来,仿佛天地皆能为其所用,反手便可翻山,伸脚就能蹈海的感觉。 轻轻摇摇脑袋仔细体味,他发现那种力可翻山蹈海之感,原来只是力量暴增后的错觉,自己能调动的元神之力和真元力量,其实比起前只是剧增了百倍,按照一般修行规则的推算,这距离大修行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只是勉强刚刚达到了地阶修士、武者的层次而已。 只不过虽然力量是地阶修士、武者的层次,张还生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不用施展神通,便可以凭着冥冥中的某种直觉,洞察到天象力量的运转法则,并加以影响。 而这却又是传说中天阶强者独有的本事。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种一步登天的事情,必然是欣喜若狂,可对于早已智慧通达的张还生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天大好处,却是让人惊骇不已。 “八九玄功突破两层倒还罢了,可这种到此一游,马上由人阶十二品,蜕变至地阶境界,可以施展出天阶威势的情形是怎么回事,”盘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风雨刮过脸孔,他心中惴惴的想到:“大起之后几乎必是大落。 没有日积月累的筑基,在沙上造起高楼,那得安稳,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一飞冲天,未来未尝不会莫名其妙跌入深渊…” 想着想着,张还生心烦气躁之下,感觉打在脸上的风雨实在扰人,下意识的心念一转,那风雨竟自动避过了他的身躯,落在了别处。 初次不用神通驱风御雨,张还生忽然察觉自己适才不仅没有施展神通,更是没有调动体内的法力,那风雨竟是随着自己‘不愿风雨近身’的意念生出,便自然而然的闪过了他。 顷刻间,梦中经历轮回世界记得一句,和刚才的情景虽不十分贴切,却也有几分相似的词在张还生脑海里浮现出来,令他心中灵光一闪,马上不管不顾的冒着风雨,如同鬼魅一般的从通风口蹿出巨舟。 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张还生顶风冒雨,一跃十丈的来到海边,马上发现自己法、武修为降回了人阶低品,转身再回到巨舟旁,修为竟又骤升到了地阶。 现实印证了心中猜想,他心中一喜,不由哈哈大笑着喃喃自语道:“这可是比‘运来天地皆协力’更上一个层次,可谓是天地之力尽皆为我所用了。 原来这地阶力量、天阶威势并非是我真实所有,而是在我元神霸占之地,天地自然与我契合成为一体,产生了一种加持之效。 这就不是沙地筑塔,平步登天了。” 心中忧患一去,那玄功接连突破,内外修行兼济而成的喜悦不由袭上心头,张还生不由心念一转,将周身淋漓的水珠尽皆驱散开来,立于暴雨之中,欢喜的想到:“八九玄功二层大成,我的武修品级至少也提升到了人阶十品达、通、纯中的通级武者。 实际结合念法、神通,便是成堆七品、八品的武者只怕也不是…” 正思索间,突然他头顶劲风凛冽,一个嘴脸狰狞,周身长满鳞片的怪人从不远处巨舟之上随着暴雨一跃而下。 双手交叉着在雨水中虚虚一抓,竟然将无数雨点化为两把七、八丈长得薄刃水刀,凌空剪下。 与此同时,张还生身边的水幕竟变得坚比钢铁,将囚禁在了方寸之间,化为了待宰的羔羊。 三十五章 此方天地皆佛土 那容凡人逞英豪 这于暴雨之中施展出天命之力,化水为刀,布雨为牢,意图以双刀交击招数将张还生剪为两截之人,正是浪里蛟。 适才巨舟在暴风吹拂,骇浪推动之下,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颠簸之极的冲上海岛,其间甲板上至少八成的船夫水手都被甩飞、冲走陷身海底,就只浪里蛟、钻海鳄、笑面鲨这三个结义兄弟,和少数武功精纯的小头目,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巨舟在山缝中倾斜着停稳,浪里蛟马上召集起幸存的手下,冒着暴雨,探查起巨舟受损的情形。 得知船上帆折、浆裂,船底还铜皮开裂,露出几处丈许的大洞,不进船坞大修恐怕根本不可能再次起航后,他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惊慌之感与无名火气。 眼下困在荒蛮大洋深处的海岛之上,去上哪里找船坞修船,若是不进船坞巨舟便不能再次起航的话,岂不就意味着自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孤岛之上。 浪里蛟正越想越郁郁失措时,无意俯瞰见一个五尺身影从脚下的巨舟舱室中蹿了出来,施展出轻身功夫,一步十丈许的跃到海边之后,又莫名其妙的返回了巨舟旁的山缝中,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就是表面豪爽,内里阴毒的性子,一生信奉的便是,非友即敌,而对敌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因此根本就没想过要探明那人影到底是谁,浪里蛟便悄然施展出天命之力,以狮子博兔亦用全力的气势,将满腔怒火夹杂在杀招之中,双刀夹击攻下。 他天命之力乃是蛟龙之属,最善驭水,于这暴雨之中,海岛之上施展出来,恰合天性,威力大的惊人,自己都感觉酣畅淋漓之至,仿佛大地都能被刀锋剪为两段一般。 可就在浪里蛟那数丈长的水刀,即将交叉中击中站立山缝中那道人影时,他所在的一方小小天地,突然间像是时间不再流逝似的微微一滞,本来受其天命之力驱使化为长刀、囚牢的雨滴。霎那间恢复成了水珠的模样。 与此同时,山缝中的人影突然冷声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芒。”,接着便口占出一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偈子来,“此方天地皆佛土那容凡人逞英豪” 而随着这句,合着雷霆、风啸之声在天地间响起的偈子出口,一股飓风围绕着心中预感不妙,双足在船身上借了下力,正想逃回巨舟的浪里蛟瞬间成形、 搅动的数万雨珠仿佛刀锋般坚韧、锐利,只呼啸着一卷,便将他绞成了肉酱、骨渣,化为点点血红的雨水飘然落在了地上。 巨舟甲板上的笑面鲨、钻海鳄以及奴隶贩子中的十几头小头目,从浪里蛟出手偷袭之时就一直偷眼观瞧着一切。 此刻看到自己心目堪称俗世一流武修高手的老大,被人以其最擅长的天命驭水之力一招剿杀,不由一个个心惊胆战,惊惧到了极点。 而船下,一举击杀了至少也是三品武修,还拥有着天命之力加持的,浪里蛟的张还生却觉的心中畅快,双足一跃,腾空而起几十丈高。 悬空盘膝而座,他施展出《龙象根本经》中的法门,将雨水凝聚出或是兽首人身,手持法杖、宝杵; 或是狮虎豹豺等猛兽,却前肢化为人手之形,身披宝缎袈裟、僧衣、甲胃,人立而起,怒目横视的外道护法之形,侍奉于一旁。 以无尽威势居高临下,淡淡瞧了甲板上的众人一眼,张还生开口问道:“尔等天良丧尽,竟勾当着将与自己同根同种的同胞当成货物贩卖,可知罪否?” 他声音虽轻,却清清楚楚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钻海鳄及那十几个小头目闻言,竟马上跪倒在地上,不住的叩头胡乱嚷道:“我等知罪,望大尊饶一条蚁命啊…”; “小的知罪,从今往后一定积德行善救赎前罪,还望尊者大人大量,宽恕则个,宽恕则个…”; “尊者容禀,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八、九岁的一双儿女,实在是日子困顿极了,才不得不做了这丧天良的勾当,日后自愿痛改前非,便是穷死也不做了…”… 只那笑面鲨肥壮的身体抖了一阵子,突然咧嘴,狠狠朝甲板上吐了口吐沫,不屑的说道:“真是些孬种,为了活命竟然连这种谎话都说的出。 钻海鳄啊、钻海鳄尤其是你,真真是枉费了老大的器重,枉费老天爷让你觉醒了天命之力!” 之后他扬起脑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悬空而坐的张还生满脸狰狞的吼道:“老子,福也享尽,大块分金,嫖那青楼最美的娘子,穿那坊市最贵的绸缎; 孽也造绝,将生了疫的肉货,不拘是老叟还是孩童,活生生的丢进水里溺死,把那强壮汉子卖到西秦斗兽场上喂狮子、老虎! 今日死了便死了,你也不用装神弄鬼…” 张还生俯看到笑面鲨那死不悔改,还自觉是英雄、豪杰的样子,不由心生厌恶,不等他把话讲完便伸出右手,做拈花之状道:“你这孽畜,真是死到临头还无悔意,合该下那十八层地狱,永世受苦。” 话音刚落,甲板上那笑面鲨的身躯便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一般,一下僵住,之后周身碎裂开来,被四周风息挤压成了一堆肉泥。 瞥见张还生轻描淡写的以极为酷烈的手段又杀了一人,甲板上的钻海鳄、贩奴头目,头叩的不觉间更加用力,有些人的脑门都渗出了血来。 海上行舟可是门需要先从学徒做起,慢慢几年出师,再几年熟悉才能得心应手的营生,张还生还幻想着要靠钻海鳄等十几个人操舟返回东洲大陆,本就想要饶他们一命。 瞧见他们心惊胆裂的样子,觉得火候已至便话锋一转开口说的:“按着你们的罪孽,本是不可饶恕的,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今日既然在天罚之下,这一船丧尽天良之人许多已经葬身鱼腹,只还剩下你们几个,我也不以为甚,就暂且留你等一条性命,先起来吧。” 三十六章 伪作仙佛救众生 听到盘坐天空,恍如神佛现世的强者,嘴巴里说出宽恕之语,钻海鳄等人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中,全身发虚的又叩了几个头,才战战兢兢的按着张还生的吩咐,从甲板上爬了起来。 而这时,张还生又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慈悲为怀饶过了你们,汝等却还需自己去了断因果,这便到船舱中把那些被囚的奴人释放出来,以赎前罪吧。” 听到这话,甲板上了十几个奴隶贩子相互看了看,噗通一声又齐齐跪在了地上。 见别人不敢吭声只顾着叩头,钻海鳄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道:“大尊容禀,这次小人们贩卖的奴隶中,有四、五百的权国军士,极是彪悍,被吊着答几十鞭子都不吭声。 若是现在把他们放出来,除了镣铐,只怕一时三刻便能把我等生吞活剥了。” “我说恕你们死罪,就恕你们的死罪,”张还生冷冷说道:“几百个凡俗军士又岂敢造次,汝等不要啰嗦,只管将人全都放出来就是。” “是,是。”钻海鳄等人得了张还生的保证,急急忙忙的下去舱室放人,十几个人足足忙碌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才终于将巨舟三层装人的舱室中,三千余人全都带到了甲板上。 这期间,张还生一直悬浮于空中,在雨水所化的数十释教外道护法的簇拥下,装神弄鬼的闭目诵经。 而被三千释放的奴人,有的直接从钻海鳄等人的嘴巴中,有些靠着彼此口耳相传,知道空中那宝相庄严宛如神佛在世之人,便是将奴隶贩子点化成了好人,释放出他们的救星。 不由一个个感恩戴德的哭号着跪倒在地上,膜拜不已。 风雨中几千人顶礼跪拜倒也蔚为壮观,让张还生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欢喜。 但可惜的是,巨舟甲板虽大,却也经不住几千人这样折腾。 不知不觉间那倚在山壁上的船体,因为一侧吃力,倾斜的越来越厉害,很快便惊得满船奴人慌张的站了起来。 舟倒船塌之势眼看已难以逆转。 就见盘坐空中的张还生双手结印,向地上虚虚一击。 顿时,雨水横溢的山地之上大堆的土石隆起,从地壳中钻出几名几十丈高,没有五官的泥石巨人,大步跑到巨舟旁边,围着将其搬起,紧贴住山壁,重新放了下来。 之后,张还生双手的印法一变,虚空召唤出无数股的旋风,将巨舟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包裹了起来,呼啸着卷起,送到了地上。 先以威赫绝伦之资登场,同时无声的示之以恩,紧接着又展现出通玄手段解其危难,张还生一句话都没讲,便已经在那三千余名幸运获得自由的奴隶心中,种下了其神通无边,圣贤情怀的种子。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人心无尽,偏偏有人获救后,激动的重新跪在地上,开始哀求张还生去救自己不久前因为巨舟冲锋时速度太快,过于颠簸,撞的骨折筋伤,苟延残的亲人。 而这还不是最离奇的,还有些奴隶竟还求告张还生将其早已经葬身海底的儿女、父母救活,直让人感到无言以对。 “难怪上古大德总是说世人太贪、太愚,不得渡化。 修行当只需自身成就成果,得大自在便算圆满了。”于暴雨中俯瞰着遍地跪倒的奴隶,张还生心中忍不住不屑的想到:“生死之隔,乃是宇宙乾坤间最不可逾越之天堑,便是佛陀、神仙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也不敢轻易沾染这种因果。 我才刚刚救了他们自由,这些家伙便贪心不足接着让我去救他们待毙的亲人,死掉的父母。 我若真再救了他们的亲人,这些人是不是就该求阖家都荣华富贵、长生不死了! 哼,真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当我欠他们的吗。” 心里这样想着,他口中淡淡的说道:“世人生死皆是劫数,你等命中合该遇此劫难,死伤者皆是应劫,便是我也救不得,需得靠着天意渡难。” 听张还生这样讲,地上有些奴人还要哀告着强求,突然就听奴隶中有人吼道:“没听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俗语吗。 天上这位尊者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我等,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谁还在得寸进尺,胡乱哀求,我第一个不与他罢休。 周校尉,你且将兵士聚齐,我看谁敢硬耍无赖。”,之后那开口的干瘦老者越众而出,朝空中的张还生按着炎黄大礼,规规矩矩的九躬三叩之后,声音嘶哑的问道:“生我等者父母,活我等着尊者也。 还请您留下法号,好让我等日后每年三节九庆,顶礼供奉。” “尊者乃是佛门罗汉、菩萨的敬称,我如何当得起,”张还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凌空站起身来,飘飘荡荡的落在了那老者面前,笑着说道:“再说我也不是释教弟子,乃是一介俗人,旭国南阳城里姓张名还生的少年是也。 怎么森老丈,才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你就认不出了吗?” 张还生高居空中之时,模样模糊,众人只见一人凌空虚坐,宝相庄严,周围神通所化的种种佛门外道护法于虚空中侍立、簇拥,暴雨虽大,狂风虽猛却尽皆不可近身,真正是仙佛仪态。 任谁都不会将其与一个被人骗做奴隶的孤儿联系在一起。 但此时落地,风雨已经渐渐停歇,乌云渐渐散开,朝阳从云层中露出头来,照耀的海岛之上一片灿烂。 张还生的面目清晰的出现在了森玄机的眼前,令这位表面谦逊,实际自视极高,心中一直以智者自诩的老人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许久过后,他才朝着张还生深施一礼,压低声音道:“尊驾莫非是那位驻颜有术的天阶强者游戏人间,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等吗?” 张还生闻言,玩笑着说道:“老丈可真是市侩,见是熟人尊者就变成了天阶高人的尊驾,也不再继续吹捧、吹捧我吗?” 三十七章 看似绝境有生机 森玄机虽然一时蒙难,因国祸战乱丧身为奴,却家世久远贵重,见识极为广博。 与周围那些普通奴人一见张还生悬于天空,现出神佛之状,便真以为神佛现世,顶礼膜拜不同,他其实早已发现空中之人绝非什么大神通者。 无论是那许多水珠变幻而成,却明显没有凝实,攻击时最多能把普通人阶武者、修士纠缠着溺毙,碰到地阶高手,一招罡风便会被震碎的释教外道护法; 还是后来从地壳下钻出,面目模糊,只是身强力大,动作却异常笨拙、僵硬,将巨舟扶正的泥石巨人都隐隐表明,天上之人只是一个修炼着这世间绝顶法门,所以威势煊赫,实际修为层次却只是刚刚踏步天阶的修者而已。 当然这‘而已’两字,乃是和大神通者相比,放在凡俗之中,天阶修士也已经算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了。 而正是因为这天阶修士在大神通者眼中只是‘而已’的凡人,在凡人眼里却又宛如法力通天的仙佛,境地尴尬,所以颇多人慢慢都转化成了两种极端的性子,一是心存高远,更加苦修不坠,力图有朝一日突破为大神通者,于天地间得享自在; 二是感觉修行的前途艰难,自己此生怕是再也无力突破,还不如用以前辛苦修炼来的本钱,享受人间富贵、欢乐的好。 而这两种性子的天阶修士中,前者往往性子谦和,不到必要之时,不愿轻易显露神通。 后者却极爱被人膜拜、崇敬,为此常常愿意花大力气在凡人面前装神弄鬼,且脾气往往乖张莫测,阴晴不定,往往一句不对,便反目相向。 而张还生昨夜的所作所为,落在森玄机地的眼中,极像那种刚刚成就天阶之后,便感觉修炼的前路断绝,云游四海,潇洒人生之时,恰好遇到有人于海上贩卖人口,兴之所至,便伸手管了的修者。 否则的话,哪有天阶强人会无缘无故施展秘法,弄出漫天人不人,妖不妖的护驾簇拥着,顶风冒雨,等候了几个时辰,只为了不咸不淡和几千名被解救的奴人宣恩,示强。 因此适才见被救的奴隶中有人无知之下,一再哀求将自己死去的亲人救回,森玄机知晓那天阶修士必然无法办到,唯恐他因此感觉伤了面子,反目成仇,这才急忙出头,讲了些顺耳,好听的话。 此刻见那天阶修者竟是和自己同甘共苦二十余日的张还生,又被他揶揄着反问了一句,森玄机不好细说心中的种种想法、顾忌,苦笑着说道:“尊驾乃是天阶高人,平日里行走人间,还能却得了吹捧。 也不缺小老儿我一个,就莫要玩笑了。 现在我们这几千人虽然靠着尊驾的大恩,得获自由,可是却深陷在这荒蛮大洋深处的海岛之中,而运着我们来的商船却已是不堪再用…” 听到这话,张还生才察觉到自己因为玄功突破,修为得内外兼济之妙,又初次尝试地阶、天阶修士出手之威,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竟忘了问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慌忙施展神通,将不远处的钻海鳄用旋风摄来,开口问道:“钻海鳄,你们的海船几日可以修好,剩下船夫可还够驾船的吗?” 钻海鳄刚才见到那天上宛如仙佛的人物落地,竟是曾经被自己骗过的孤儿,不由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时被张还生以御风之力,小鸡似的拿至身边,才恍然间清醒了过来,哆哆嗦嗦的答道:“尊者容,容禀,这海船实在已经坏的厉害,不进船坞的话,怕是已经修,修不好了。 而且便是修的好,只剩下我们这,这十几个人,也是万万开不动这么巨大的海船。” “这么说是修不好,走不了了!”张还生闻言瞪大眼睛,失声说道,但慌张之后仔细一想,这蛮荒巨岛虽然猛兽、妖物遍地,可自己只要不出元神霸占之地,料想也不可能会出什么危险。 而方圆三、五十里的一方天地,也足够他生息、修炼之用,耐着性子潜修下去,异日突破至地阶,自然可以尝试孤身渡海,返回东洲。 转念间感觉有了退路,张还生的表情重新变得沉静了起来,可他对面的森玄机却眉头深锁的喃喃说道:“这几千人被困在岛上,靠船上储着的粮食,草药过活,又能坚持多久。 怕最多一两个月便会药尽粮绝,不是活活饿死,便是被混沌瘴气伤了脑子,自相残杀而亡,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森玄机再有见识、谋略,在这孤岛之上也无从施展,反倒是张还生沉吟了片刻,指了指远方倒塌的佛山,笑着说道:“森老丈,不要慌张,你看见那座样子古怪的小山了吗。 那山本是中古释教大德须弥生留下的法统,大须弥寺所在。 因为后辈偏了大贤的遗德,为大楚天子及旭国君主所厌,被朝廷大军联着许多修士一起灭了山门。 不过山门虽然灭了,此前和尚们布下的结界却还在,只要发动起来,那小山周围方圆三十里内的瘴气,都会被镇压在地底深处。 不爆发的话,便宛如熟地净土一般,可以活人。” 想要把混沌瘴气几乎日日从地底渗出的荒蛮野地,转变成可供人族繁衍生息的熟地净土,单就炎黄人来说,就有诸多办法。 但只有‘立鼎封国’才是一劳永逸,且毫无隐患的法子,其余都需消耗大力气维持,除非情不得已,否则长久居住,绝对是得不偿失。 而所谓‘立鼎封国’乃是指,有臣子立下不世大功时,炎黄大地正统王朝的当政天子,亲身赶赴地点极为神秘的‘帝央殿’中,敬拜上古炎、黄二帝死后化身成的‘祖火’,然后以神木‘当燃’的枝干,从祖火中引下一簇火苗,装入白璧盒中。 还朝之后,天子以分茅古礼,将装着‘祖火’根苗的璧盒赐予立功的臣子。 臣子就此摇身一变,成了半独立于中央朝廷的封君,日后只需铸造铜鼎,将‘祖火’根苗封入鼎中,再选一块适宜的蛮荒野地,埋下铜鼎,周围自然可以生出一片熟地净土来,成为他的国土。 三十八章 身外化身 释教中的诸多大德高僧所创法统里,也有在蛮荒之地开辟出一方熟地净土的密术,其中大须弥寺的结界法门便是一例。 只是这结界之法想要维持,需要有成百名的强悍修者,日夜以法力加持、维护,而现在大须弥寺早就已经寺毁人亡,断了传承十年之久,自然没人维持结界运转。 所以现在坍塌的佛山周围之所以混沌瘴气不侵,猛兽、妖物不扰,其实靠的并非是什么结界,而是张还生元神所化龙象的霸占、镇压。 而张还生早已感应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森玄机走投无路的忧心三千余奴人生存之时,他才心中一软,假托大须弥寺结界还可发动,给这三千生灵指出了一条活路。 对面的森玄机闻言虽然心知,以释教秘法在荒蛮海岛上开出的熟地,八成留有后患,不得长久,但能解眼下燃眉之急总是大幸,急忙朝张还生深深施礼道:“那还请尊驾赶紧将那结界重新发动,救救这数千可怜人的性命。” “森老丈,你不必这样拘谨,还是照旧喊我张小子顺耳。 放心,我马上就去发动结界,你们一会慢慢赶来就是。”张还生点头答应了下来,紧接着腾空而起,御风跨越几十里的距离,来到了佛山之下。 在朝阳下仰望着那首断,腰折的大佛,一时间无数回忆,千万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张还生长舒了口气,走近那大佛几丈长的脚趾,伸手摩挲着喃喃说道:“大佛啊大佛,我回来了。 如今我一个还俗的小和尚,修成了偌大的神通,潇潇洒洒的故地重游,你这尊千百年来受大须弥寺无数和尚膜拜的大佛像,却落了个山门被灭的下场,还真是世事奇妙。 想当年我住在你的腹中,也算是蒙你庇护许久,异日若得了志,不为须弥寺里的那些贼秃,只为了你,也必向当日那些修者讨一个公道。” 话音落地,收拾了一下情怀,他便又御风而起,飞到了佛山之后一汪清澈无比,却因为深达千丈,呈现出黑玄之色的水潭岸边。 此刻那水潭正像张还生脑海中记忆的画面一模一样,不断‘哗哗…’的涌出急流,仿佛他离去的十年根本就没发生,大须弥寺早课结束的钟声马上便要响起似的。 神情缅怀的低头看了会脚下的水潭,张还生的目光随着深潭里涌出的潭水,转向不远处的小溪,望着那溪流流淌汇聚其它水脉,慢慢壮大,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口中突然半白不白的吟到:“造物独钟山水间,万年千年只瞬间,他年摘得菩提果,原来因由在此间!” 话音出口,他卤门一亮,一龙一一象从头顶蹿了出来,迎风疾长,瞬间就由小变巨,化为了一条丈许来长,水桶粗细,头生直角,身披细鳞,腹生四爪的黑色蛟龙,和一只头顶生满白色毫毛的,长鼻乱甩的肥壮白象。 现身后,那黑龙马上极为欢喜的跃入水中,游动间波动水流潺潺,化为阵阵妙音,而那白象也喜乐无尽的奔走于山间,扬鼻鸣叫,与其应和。 不一会,四周山林之中便开始有飞禽、走兽不断涌出,小溪中也有水族逆流而行,游到了张还生的脚下。 古仙人有云,‘元神者,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而既然是无思无虑的自然虚灵,当然要在人无思无虑的情况下,才能显现,所以修者就算育成神胎,养出元神,也只有在进入冥思,没有思虑、知觉的情况下,方可调动元神,这也是道家中的鬼仙所谓‘弃肉身而就元神’的真意。 但张还生的元神分外与众不同,不是靠着其肉身中的识海滋养而成,而是机缘巧合之下霸占了一方天地自成格局,潜力无限,慢慢竟有了道祖‘一气化三清’,身外化身的一点点意思,不再是单纯‘虚灵’,变得可虚可实起来。 而此时趁着他初次踏足自己元神霸占之地,神魂活泼异常,又心生感慨,触动一点玄机的机会,其元神竟自然生出感应,冲出了卤门,成就了一门修行界亘古未有,在清醒之时元神也可以和魂魄分离,单独显世的古怪神通,也真是一件异事。 不过那元神再是与魂魄分离,也还是张还生神魂所化,一阵恍惚之后,他便有了感应,觉的自己仿佛有了三个身体,一个在水中畅游,却因为溪水太浅,不时施展驭水之力,将一股股清流从远处的水潭抽出,围绕在身躯周围飞舞, 一个在山中奔跑,感受着大地承载万物的厚实,莫名沉醉其中; 一个却呆呆站在水边,四处乱看,望着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种种生灵,目光露出不解的惊讶之色。 这种分神化形之感,实在万分奇怪,如果是平凡修者、武人只怕几日都适应不了。 但张还生从懂事起就精修禅定功夫,修习的功法又是释教最上层的《龙象根本经》,因此只十几个呼吸便定下了心神。 接着他同时用人、龙、象三双眼睛环顾四周的猛兽、飞禽、游鱼、虾蟹,心中猛然回忆起一本佛经上记载的,上古之时佛陀于梵迦叶山讲法,有黄虎不贪,白鹿不惧,共立于一块巨石上听法,最终皆得正果的典故,恍然大悟的微微一笑。 之后张还生不再以自己的意识控制元神,任由那黑龙、白象按照其天性游动、奔跑,本体所在的人身则直接席地盘腿而坐,双手结着法印,运转《龙象根本经》的心法,身躯显现出种种庄严法相,陷入了冥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修炼结束,张还生元神归窍,站起身来,只觉的心头异常酣畅,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悠悠吐出一口气息。 而这时周围无数飞禽、走兽、游鱼、虾蟹尽皆缓缓退下,只一个有着獠牙利齿,尖爪巨掌,长着四头八臂,九尺多高巨大猿猴并非离去,而是充满敬慕之情的扑倒在地上,朝张还生顶礼膜拜起来。 三十九章 玄功之妙 这许多机缘之下得到张还生点化的走兽、飞禽、游鱼、虾蟹,虽然都算是与同类不同,天生有灵者,但却只有这一只怪异的猿猴懂得感恩之心。 张还生见了也不禁心生喜欢,笑吟吟的说道:“你能从我元神显化之时窥到一线天机,得佛法之妙,也是自身的机缘到了,无需长跪,去吧,去吧。” 那猿猴听了张还生的话,似懂非懂,却没有起身,仍然眨着巨眼,一脸虔诚的膜拜不已。 望着它巨大的身躯,灵活叩首的样子,张还生先是觉得好笑,复又有些感动,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天性愚昧、凶残的禽兽之属,得了别人的好处,还懂得倾慕、感激。 可天生智慧的人类却相互掠杀、贩卖,这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感慨于猿猴的真纯之心,不知不觉间对其消失了心中知见之障,不再以禽兽视之,没想到因此忽地触发了一点灵机,眉心那点因为修炼《八九玄功》有成的黑痣周围,突然生出无数细微纹路,一点点蔓延勾勒出了以张还生脚下水潭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内的山河图画来。 那图画微小之级,看上去不过米粒大小,内里除了山川、丘陵、平原、河流等等天生地长,亿万年形成之物外,就只有一只四头八臂的猿猴嬉戏其中。 张还生感应着自己眉心的猿猴,眼望着面前膜拜的猿猴,按着冥冥中生出的那点灵机开口问道:“猴儿,你天生异象,又生灵智,既然感念我的点化,可愿意尊我、从我,认我为主吗?” 那猿猴听到这话,叩首间连连点头不已,张还生见了哈哈大笑,指着不远处的小溪道:“既如此,你便是我的第一个从者了。 我不是吝啬的人,便将这溪流左向的山林敕封给你,今日起你就是这一方小小天地的地祗了。” 话音落地,言出法随,张还生眉心黑痣中的山海图画又起变化,慢慢化为一道上古人族圣贤,观天地演化所创的天文,所书写的敕书,之后虚虚升腾而起,脱离了他的眉心,冲进了咫尺之外,膜拜巨猿的天灵盖中。 敕书灌顶之后,溪左大地之上无数流淌的地水灵气连同着混沌力量冲进了巨猿体内,任它肉身天生强横无比,也忍不住人立而起,双掌握拳,不断捶打着胸膛。 又过了一会,就像是明明已经灌足,却仍然不断被冲气进去的皮筏子一样,那猿猴本就巨大的身躯开始膨胀起来,瞬间便突破了丈五的高度,胸围也比刚才粗壮了五、六成的样子。 这番折腾显然让猿猴痛苦至极,灵智丧失,面前泥地都被他掘出了一块足以将其埋葬的大坑,但奇怪的是,它由始至终都丝毫没有攻击近在眼前的,张还生的意思。 而望着猿猴苦痛的样子,感受着由它身躯中自然而然涌出,仿佛经过了一层淬炼一般,变得不再那么狂暴的混沌之力以及更精纯的地、水灵气流淌进自己体内,滋养着元神、肉身,张还生心中默默盘算道:“多经了一道手,数量少了大约五成。 可我现在的肉身、元神本来就没办法将霸占之地深藏的混沌之量,散逸的地、水灵气全都吸收,还不如这样分润一下,可以吸纳更多变得温顺、精纯的力量。 而且多一个帮手,镇压混沌之力,霸占地、水灵脉,想来我可以掌控的这一方天地,也可以在这座无主孤岛上,更加迅猛的扩张。 真正是相辅相成,相互生长,怎么想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只不过这敕封山神、地祗似乎一直都是道家所崇天庭的权能,而且传说中仪式森严,我无缘无故一个修炼释教根本法门的弟子,怎么突然就灵机一点,凭着淬炼肉身的《八九玄功》,掌握了这种天大神通呢。 这玄法说来在世间流传甚广,也没听闻谁刚刚突破两层,便有此成就啊,算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还是谨慎守密,以免未来有甚后患…” 他思索间,面前的巨猿已经挺过了敕封带来的,由天生妖猴化为掌握一方山河之地祗的质变,身形只还剩下一尺来高,眉宇间那股蛮野之气尽消,毫毛化为淡金颜色,眼眸下也如同撒了金粉似的,隐隐闪着金光。 低头顺目,规规矩矩的走到张还生身前站定,一副人族中世代为主家效命衷心家将、奴才的嘴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张还生回过神来,一眼望见那猿猴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还是凭着灵觉感应,才重新认出了自己刚刚敕封的地祗。 “猴儿啊猴儿,我还只是人阶底层的修士、武者,你怎么就完全变了样子,一副成就外道正果的样子了啊。”忍俊不住的笑着摇了摇头,张还生弯腰摸了摸猿猴的脑袋,轻声说了道,之后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已经算是一方地祗,我能叫你猴儿,可其他人却叫不得,总需有个大名。 天竺佛经上记载了一只能拿日而食的猴子神,也像你一样天生就是四面、八臂,名叫哈奴曼。 我力弱、势微,不敢仿着炎黄传说中那些有大威能的猴神给你起名,但你是我第一个敕封的从者,我又不甘心给你起个平凡的名号,所以只能用这外邦猴子神的名字来做你的名字,你可愿意吗?” 那猿猴闻言欢喜的点头不已,张还生见了亦笑着说道:“既如此,那你就叫哈奴曼了。 哈奴曼你刚刚成就地祗,很受了一番折磨,想来已经累坏了,就不要守着我,去到林子里歇息去吧。” 猿猴听到这话,那与人酷似的面庞上明明神色憔悴,却挺胸叠肚的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觉劳累,不愿离去。 张还生还是第一次拥有一个不用欺瞒的伙伴,虽然不是人类,心里也感觉甚是珍惜,此时见那猿猴依依不舍的样子,不禁有些感动,笑着说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那便先和我一起耍子吧。”,弯腰将那猿猴抱起,放在了自己肩头。 四十章 上古遗诏 张还生在荒蛮大海上航行的那二十余力,被困在贩奴船上,吃的是和奴隶一样硬如石块的粗面饼子,喝的是隐隐生出怪味的陈封清水。 即便一向不太讲究吃喝,受了这么多的辛苦,嘴巴里也不禁感觉有些寡淡。 因此修炼、宣法过后,俯身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感觉肚子饿了,他便扛着那猿猴大步走进了密林之中。 之后吩咐懂事的猴儿采了许多汁水肥美的鲜果吃了,张还生满足了口腹之欲,却又因为海上的多日颠簸难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生出一股倦意,便随意找了颗大树倚着,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密林之中不见日月轮转,他身心放松的不知道酣睡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 懒洋洋的睁开眼睛,见身边堆满了新鲜的野果,那哈奴曼正两眼炯炯的守在身边,望着自己,张还生不由笑着摸起个鲜红的薄皮浆果,在身上擦了擦,塞进了嘴巴,边嚼着,边问道:“猴儿。 我是睡了多久啊。 你怎么摘了这么一大堆的果子,还精神的两眼放光?” 哈奴曼听了握起小小的拳头,模仿着天上的日、月运转,接连划了九下,‘吱吱…’叫个不停。 张还生见了,吃惊的瞪大眼睛,再次问道:“你是说九天九夜,我睡了九天九夜?” 哈奴曼闻言猴头直点,两个手掌伸出九个指头,手舞足蹈的在头顶舞动着,当作回答。 “竟然一觉歇了九天九夜,这在东洲可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看它作出肯定的动作,张还生不禁皱皱眉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一到这岛上肉身就变得这么乏了…” 嘟囔了一会,想到踏上海岛之后,自己肉身、元神发生的种种变化,他又释然起来,扛起哈奴曼,一边施展御风之术,将地上的果子卷在空中带着,朝森林外走去; 一边默默想到:“古书上记载的那些在深山老林中讨生活,无意间采到、服下万年青空、千年红果等等神药,一步登天成为陆地神仙的幸运儿,全都是一睡十几、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让突然壮大了千百倍的神魂、肉体,重新相互契合吗。 我来到元神霸占的这方天地之后,肉身、神魂也都有了颇大的变化,长睡几日,重新契合倒也正常…” 思索间,他出了密林,跃过溪流,不知不觉漫步到了佛山下,惊讶的看到那旭国王诏石碑下首,几百座利用山间绿树、巨佛废墟搭建的简陋木石屋子,已经造了起来。 远处一片片烧荒而成的田地也已经种上了粮种,因为海岛之上气候宜人,雨水丰沛,又有烧荒的木灰作为废料,不少地里都长出了郁郁葱葱的青苗。 更远一些地方,成百上千精壮的汉子,窈窕的妇人,甚至稚龄孩童都在忙忙碌碌的垦田烧荒。 荒凉了许多年的海岛竟显现出一种人声鼎沸的感觉。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这三千被释放的奴人,不想被困死在孤岛的话,就只有以岛为家,安顿下来,谋划生路,但张还生还是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睡了一觉的功夫,一座小镇连同数千亩农田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真,这真是打算常住,安家了呀!”愣神许久,他自言自语着回过神来,左右看看想要找那森玄机解答一下心中的疑问,却见老人已经拄着根木杖,朝自己走了过来。 “君子这几日可安好。”来到张还生的面前,森玄机深深躬身,施了一礼,满脸笑容的问候道。 “先前是尊驾,现在又是君子,森老丈你对我的称呼可真是多变。”张还生闻言随口说道:“这海岛上风景宜人,我四下里逛了逛,便打发了这几日的时光,这不,还给你们带来了些鲜果果腹。 不过看眼前这情形却是多余了。”,散去御风之水,任由身后被飓风裹在空中的一堆果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在了地上。 “不多余,不多余,”森玄机闻言连声说道:“这鲜果可治海上行舟的坏血毒症,正和救人之用。” “是吗,那我就让猴儿一会去再多采些给你。”张还生闻言笑笑道:“不过老丈你可真是本事,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在这佛山脚下建了个镇子,还开垦出了这许多的田亩。” “君子过奖了,不过就是死中求活,人人都尽了全力而已。”森玄机苦笑着连连摇头道:“那倒塌的大佛寺中有许多的砖石可用,周围的树木也是良材,有了现成的材料,拼拼凑凑盖些暂且容身的房子,其实简单的紧。 至于垦田,那搁浅的商船上现有铁器和修补兵刃的熔炉,奴人中恰好有懂行的铁匠把式,改铸出农具一点不难。 船上货仓里带的粮食,除了那些硬面饼子外,为怕腐坏,全都是带壳的谷麦,那些船夫吃时都是现碾,现做,岛上有土地肥沃,气候也好,种子种在地上就能出苗。 这一切其实只要按部就班,条理分明去做,实在简单的很。” 听森玄机一番话了连说两次‘简单’张还生啧啧称赞道:“老丈真是谦逊了,这般统筹、规划之道,又岂是常人能望项背的。 就更不用讲,你使唤、调动之人还是一群伤病累累,刚刚重获自由的奴隶了。 回想起来,当初你当初在船上明明是舱室里的头领,却分给自己最少的食粮,吩咐人做哪些清理屎尿的肮脏活计时,也是自己先身体力行,看似以贵就贱,其实却是极高明的御人之道了。” “君子所说的皆是小术,入不得高人法眼。”森玄机闻言脸色突然一整,丢下了手中的木杖,再次朝张还生深深躬身,双手抱拳行礼道:“吾辈能与此孤岛活命,根由绝不是靠着我那驭人、规划的小术。 而是依靠着君子击杀恶徒,驱逐混沌瘴气的神通。 上古至尊,炎黄二帝曾立万世不替之诏命,曰: 后世子孙,不拘贵贱,凡能在荒蛮四野开疆拓土,又有投依者,皆可建制牧民。 吾等在此恳请君子,依此诏命,立邑建制,晋,大夫之尊位。” 四十一章 张氏大夫 炎黄大地皇朝初立时,执政天子之重臣有内外之分,其中外臣便是自立一国的诸侯,内臣则是为天子治理朝政的六大卿士。 而卿士之下,还有治理地方之政的臣子,名字便是大夫。 那时炎黄疆域未定,大多数封疆裂土的诸侯都没有现成的领地可以统治,只能率领着自己招募的战将、兵卒、匠人、百姓,带着封有‘祖火’根苗的铜鼎远赴荒蛮野地,埋鼎造城。 如果抵抗住了猛兽、妖魔的侵袭,繁衍生息了下去,便是立国有成,如果不成自然便身死族灭。 而皇朝卿士代天子理政,呆在京都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就是大夫治理的也都是熟地净土。 而且他们在天子直辖之国中还有自己家族世袭罔替的封地作为根基,虽然面积必然不能与诸侯相比,更不能像诸侯般在荒蛮野地中任意扩张,却胜在太平、安逸。 所以那时做天子的卿士甚至大夫,都远比做诸侯更为荣耀,直到后世那些成功立国的诸侯世代披荆斩棘,拓疆展域,势力越来越大,将自己封国里的臣子也称为卿士、大夫,形势才渐渐逆转了过来,有了‘当国者贵’的说法。 不过即便如此,直到今时今世,皇朝卿士在天下人心中,仍然高贵无比。 即使大楚皇朝已经在直属疆域实施郡县体制,中央朝廷立两台、六部治理国政,臣僚不再世袭,调理阴阳的百官之首,按着惯例加‘上卿’执政衔的宰相,依照法统,地位仍然和强国封君相等。 其余亚卿、上军将、下军将、上军佐、下军佐等五卿虽是荣衔,却也能与普通诸侯,在礼法上分庭抗礼。 而森玄机提起的炎、黄二帝那‘不分出身贵贱,凡可在荒蛮之地立足养民者便可建制’的遗诏。出现的时间,比炎黄大地最早建立的王朝还要久远。 那时人族仍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所以才会有这种‘能活民者便可为君’的制度。 时至今日,虽然因为这诏令乃是炎黄始祖圣君所下,历代皇朝更迭时皆称万世不替,实际却不知几万年前,便已隐然成了乱政,早已不再实施。 也亏得森玄机博闻广记,脑中竟还知道有这一道远古诏书,还变通着请张还生自立为地位最低,爵衔最小可以拥有自己封地的古职,大夫,而不是更僭越的王侯。 当然这地位最低,爵衔最小也只是相对而言,在实行古制的诸侯国中,一城大夫已然是可以一言断人生死富贵的命运主宰了。 张还生于蛮荒孤岛之上懂事、通慧,在东洲实施郡县体制的旭国慈济堂里长大,并不太知晓大夫之尊,但却也知道这‘大夫’之位非于国有大功,或世袭罔替的贵人不可得也,忍不住笑着说道:“森老丈,你莫要一本正经的玩笑了。 我见过的最尊贵者不过是旭国四品守备将军,这大夫之位从何而来,总不能自己册封自己吧。” “当然不是乱政自立,君子依照炎黄二帝遗诏建制牧民,封君自然是炎黄二帝,异日自当建‘宗堂’祭之。”森玄机肃然说道。 见他一脸的肃穆表情,言辞周全,显非临时起意,张还生面孔上的笑容渐渐消去,想了想,轻声说道:“森老丈,我一个山野小子,一心只晓的修炼,那如你这般见识广博,深谙济民之道…” 听他这样讲,闻琴而知其雅意的森玄机叹息着摇头一笑,低声说道:“君子有所不知,其实吾在未受兵灾国祸之前,乃是权国边地谷佺之地的下大夫。 而这被贩卖的三千奴人中,有两千多是来自‘谷佺’的边军及其眷属。 因为边军体魄彪健,又精通战击之术,修养一下就可以当作奴兵使唤,贩至西秦得利最丰,足可抵得七、八个普通奴人,而且西秦贵人们为了安抚奴兵,让其尽心卖命,习惯连其眷属也一起买下,所以我们这些妇孺才有了漂洋过海的价值。 而我森家乃是权国王族分支,治理谷佺之地已近五百年时光,更迭了十七世家主,一直施以仁政,所以城灭族消之后,那些边军、眷属仍愿奉我为主,听我吩咐。 但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三代而亡。 如今吾等漂流于孤岛之上,远离炎黄故土,亦远离了炎黄的一切宗法、礼教、规矩。 我在世时,也许可以凭着往昔的家族余威,自身仁德压服众人,可我已经年近七旬,又能再活多久。 死后,森家便只剩下了一个修法、习武不成,整日介只爱看书的小子,到那时,只怕便离祖宗断绝祭祀之日不远了。 因此还望君子垂怜,晋大夫之位,牧养这三千黎民,也替我森家免了这灭宗之祸!” 说到这里,森玄机竟老泪纵横的跪了下去,远处有正在开垦、烧荒的被释奴人望见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的呆立当场。 张还生和森玄机在海上共处一间舱室之中相处融洽,和船舱中的许多妇孺也有过些交谈,却从不知道奴人中竟然还有此内情。 此刻望着脚下跪拜的老人,一是震惊于其心机深沉,驭下手段了得; 二是细细品味其适才讲的一番话,直觉的其中蕴藏绝大智慧,不由惊叹的说道:“森老丈你行事还真是周密、谨慎。 但却又不贪恋权位,深得舍得之道。 舍得,舍得,有舍方能有得,可就算明白这‘舍得’的道理,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毅然抛弃祖宗基业,以求宗裔延续呢。 老丈,真不愧名字里有‘玄机’二字,真知玄识机之士也。 罢了,既你如此力求,我便应允了就是。” 听到这话,森玄机大喜的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拾起身边的木杖,依着细致整理了一下衣冠,肃然的向远方的人群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众人听好。 君子有好生之德,抚民之愿。 今有贤士张还生,于海外蛮荒之地拓土,拯救吾等三千庶黎。正合上古至尊,炎黄二帝“后世子孙,不拘贵贱,凡能在荒蛮四野开疆拓土,又有投依者,皆可建制牧民”之万世不替诏命也。 今依此诏,立邑建制,晋,大夫尊位。 汝等还不跪拜,更待何时。” 四十二章 俗世威风 中古之时,人族中贵、贱分野如同天堑。 人人都认为,贵者战时以命护民,闲时权势滔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牧养一方庶民,就如日月悬空,普照大地般天经地义; 贱者辛苦劳作,奉养贵人,终生难得闲暇一刻,就像是江河湖海,万水皆向低流一样理所应当。 而此刻虽然贵、贱之分野早已不像古时那样泾渭分明,几乎不可逾越,但等闲人想要跨过那条界限,仍是千难万难。 如果森玄机是嚷着其它人按照所谓的炎黄二帝遗诏,立邑建制,那怕是他自己,被释放的奴人中只怕也还是会有人不服。 毕竟此前受森玄机这谷佺大夫统治的权国边军连同其家眷,只占了奴人中的七、八成,剩余之人就算是之前迫于生存压力,暂时听从了他的吩咐,老老实实的烧荒、垦田,却不意味着愿意定下尊卑、上下的名分,祖祖辈辈永居人下。 可张还生却不同。 愚人崇力而不崇礼,那些读书不多的黎民百姓也许有胆子反抗一个智慧通玄般的老人,却万万不敢对一位有着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偌大神通,伸伸手指便能将自己碾死的强者,说个不字。 更何况这强人对他们还有着解救之恩,活命之德,未来在这孤岛之上也许还要蒙其护佑,就更容易令其屈从了。 因此森玄机一阵喧嚷之后,三千余个被释奴人无一言一语之异议,尽皆跪地参拜,就此定下了尊卑名分。 就这样,早晨还是庶人之身的张还生不到正午时分,就变成了炎黄二帝遗诏分封,治理一千二百六十户,三千二百一十四人的下大夫。 而他所执掌的城邑,便取其姓氏为名,叫做‘张’,执政之所按照古制称为‘政厅’,下分户、刑、兵、工、吏、礼六所,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政厅之主自然便是身为下大夫的张还生,可张还生一心只想着修炼,那耐心管这些凡俗政事,因此立时便下令将森玄机任为假大夫,全理政务。 不过既然成了牧民君子,他倒也没有完全做个甩手掌柜。 凭借着自己在元神霸占之地可以施展出地阶神通的便利,张还生平地为街,开山取石筑造了一道方圆两里许,三丈高的城墙,在城外田地中引水造渠,复又开垦出了数万亩的新田,这才潇潇洒洒的回转佛山后的水潭,继续修行。 炎黄之地的黎民百姓最是忠厚、老实不过,只需衣食无忧,便乐天知命安分度日。 许多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一城、一邑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也就是在方圆三、四里的范围之内繁衍生息而已。 何况身处荒岛之上,人心更是彷徨,不敢轻易四处乱走,所以一连苦修了旬日时光,张还生都没发现有人搅扰自己。 这一天傍晚,他在夕阳下盘坐着修炼完一轮《龙象根本经》,又和哈奴曼嬉戏对打着练了一阵子的八九玄功,突然感觉皮肤一绷,皮下隐隐生出些硬茧。 之后张还生周身骨头仿佛炮竹齐鸣般‘啪啪…’作响了好一会,身躯内筋脉一缩复又一伸,再活动时举手投足竟撞的虚空风声大作。 类似异状虽然已经几年没经历了,但感觉却一直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觉醒了某种新的天赋神通,急忙欢喜无尽的尝试了一阵,发现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皮肤比以前坚韧了十几倍的样子,气力也大了许多,更玄奇的是,用力跺脚竟能引得方圆十丈的大地晃动不已。 “以前觉醒的神通都是御水驾风的神龙属相的天赋,现在肉身的修为突破、巩固了,便开始觉醒宝象所有的神通了,而且一次就是三个,可真是大有收获。”明白了自己的丰厚所得,张还生笑的合不拢嘴的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哈奴曼见了凑趣的手舞足蹈起来,也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一人一猴在野地里的水潭边开心了一会,张还生突然感觉身躯一阵倦乏,知道是因为觉悟神通消耗太大,便笑嘻嘻的扛起猿猴,朝佛山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便来到了坍塌的巨佛下,发现此时眼前的光景和前些日子又有些不同。 体制建立,秩序形成,又有了城池居住,这里人心渐渐稳,有了归属之感,再加上众人所居之地乃是海岛盆地,除了几十里外那处巨大的山隙外,海上的风暴再大也无从侵入,虽然不时便会下场小雨,却毫无害处。 此外,有了几万亩青苗已经半尺的良田作保,未来填饱肚子已不再是问题,在岛上住了已经将近一月之久,也没遇到一次兽侵妖扰,可以说除了天气酷热了些外,日子简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于是人脸上便自然有了笑容,整座城邑也不知不觉间有了一种欣欣向荣的朝气。 张还生本意是到城中吃些熟食,泡个热水澡,好好躺在床上美美睡上一觉,养好精神后,便回去山野之中继续修炼。 没想到刚一进城邑,整条路上便似突然静街一般。 本来谈笑风生的男女老幼尽皆闪到了路旁,头也不敢抬起的跪在了地上。 以前就算是被那些被释奴人当成仙佛对待时,张还生也没受过这种礼遇,不由一下呆住。 而在他愣神时,一辆由四个力士拉着的新造辕车从远处‘噔噔噔…’的驶来。 到了张还生面前后,六名随车的兵士,连同拉车的力士齐齐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君上回城,假大夫连同各司所的大人们皆已在政厅候命晋见,请登辕车。” 张还生略微有些茫然的跳进了辕车车厢,布帘放下,就听外面又有人高喊,“君上起驾,诸人跪送可也。” 好奇之下,他掀起一点帘布偷眼观瞧,就见满街庶民尽皆朝着自己做的车架三叩之后才敢站起身来。 木头车轮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走在石道上,张还生心中惊讶的默默想到:“我一个半真半假,牧民三千的下大夫,便在庶民中有如此威势,那诸侯、天子又当如何! 这大权独揽称孤道寡之辈,果然和官僚不同,阴海郡有民十万户,丁口数十万,可那郡守和守备将军加在一起出巡,也就是排场大些,也未见万民跪迎、跪送的情景。 还比上我的威风…”,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刚‘嘿嘿’了两声,突然醒悟道:“张还生,你一个想要成就正果,得大自在,大神通的修士,怎么会突然在乎起凡世间的威风来了! 四十三章 不入红尘怎超脱 发觉自己竟一时为红尘所惑,张还生喜滋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暗暗思量道:“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实在可怕。 我十几年的静修功夫,不过就是初尝权势滋味,竟然就为其所迷。 难怪古时会有‘唯脱出十丈红尘之外,方不在五行六道之中’的偈子,看来这红尘俗世在未得大自在之前,还是不要牵托太深的好。” 想到这里,他便打算自顾自的腾空而起,不再去管什么政所晋见,突然脑海中却灵光一闪,“可是不‘入’的话,又那来个‘脱’字。 现在佛祖释迦大尊未成正果之前,都是阿含诺国的王子,享受了一十九年凡俗中的大富贵,方在菩提树下观枯荣之像,大彻大悟。 我若是连红尘都不敢深入,那还谈甚超脱。” 这一念头刚刚升起,张还生便觉的心田像是被一股至纯至洁的流水冲刷一般,一下变得通透了许多,一时间竟颇有佛门所谓的‘顿悟’之感。 醒悟到自己禅心在无意间开始突破一道大大的关隘,一旦成功,好处可能不会马上显现,但对未来修法的增益却是无穷,他不由心中欢喜的凝神静气,闭上双眼,陷入了静思之中, 不住过了多久,等张还生把种种挂碍完全参透,感觉念头通达,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车厢中已是全黑。 “已经这样晚了吗。”他喜滋滋的喃喃自语着掀开布帘,漫步走下辕车,惊讶的发现一片乌云下,哈奴曼正化身成身高三丈,四头八臂魔猿之形,守在车边。 而森玄机一群人则在不远处,一片整座城池中最为气派府邸院落中,点着火把,焦急的观望着。 讶然之后,心思一动,张还生便猜出发生了什么,不由笑着朝身边的哈奴曼道:“猴儿我既然都已经醒了,你还使着神通,吓唬人做什么,还不快变回原形。” 话音落地,哈奴曼庞大的身躯顿时像是撒了气的皮筏子一般缩回了一尺来高,跳到了张还生的肩膀上,吱吱吱乱叫着,手舞足蹈的邀功。 张还生见状一边漫步走进了那气派府邸的院落,一边随手敲了一下哈奴曼的脑袋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却有些多余,就别卖乖了。” 说话间,他来到了森玄机几人身边,指了指肩膀上的猿猴,歉意的说道:“这是我在岛上点化的外道从者,名唤哈奴曼,虽已通灵启智,却不似人类般心思灵活。 适才我偶触灵机,进入了无知无觉的冥思之境,它见了,怕是自觉起了护驾之心,变化了,不让汝等靠近,却是莽撞了。” “君上收下这样神通广大的外道从者,对我整个张邑都是可喜可贺之事,一点误会,又算得了什么。”身为假大夫的森玄机闻言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还请您堂中上座,让吾等将这几日的政事禀告一番。” 如果是早些时候听闻此言,张还生只怕已经说着,“不过三千余人的小邑,又有什么政事可以禀告,你等商议着处置就是了。”之类的话,加以推脱。 可此时,他经过一番开悟、静思,已经下了以滚滚红尘,洗炼心神的决定,便笑着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进堂中议政吧。”,漫步走进了政厅大堂之中。 孤岛之上又是根基初创,虽然已经竭力想要装点的气派些,可这厅堂也不过就是比普通民居宽敞、巨大了些; 石头墙壁上雕刻了几道玄奥的花纹; 用来照明的塘火烧的是没有烟尘的木炭而已。 张还生乃是城邑之主,大夫之尊,自然首先在大堂中央北背朝南的尊位盘腿坐下。 接着身为假大夫兼着吏、礼两所管事的森玄机,也跪坐在了他下方左手边,树筋编制成的蒲垫上。 之后在森玄机对面跪坐下来的则是此前为权国边军校尉,现在担任着张邑兵所管事的周摩珂。 周摩珂下首乃是曾经用花名在海上贩卖人口,被张还生折服,饶过一命后,如今用了真名李水淼出任张邑刑所管事的钻海鳄。 李水淼的对面坐的是个周身筋肉扎实的壮汉,原是权国边军里的匠作都管,现在则为张邑工所管事,名为都金石。 立制之前张还生还觉得,不过三千人的小小城邑,还非要建什么兵所、礼所实在可笑,全靠森玄机的一再劝说,“再小的城池也许立制完备,秩序才得顺畅,人心才得安稳。 我们城邑人少,兵所便只选十人,甚或五人作为兵卒,礼所就由我来兼任主事,其余一名吏员都不遴选就是。”,才改变了主意。 可此时心理起了变化,再看政厅只有寥寥几人,他却又觉得不满足了起来,皱皱眉头想了想道:“森公,我等于此孤岛中立城求生,最重要的便是吃食,因此个农牧之事乃是重中之重。 我看政厅中应该再成立个农所才对,你以为呢?” “君上所言甚是,”森玄机闻言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过就是因为农事乃是我人族立业之本,成事之基,所以于一国朝廷,周全农事乃是人王地主之责,于一地官府则是…” “我知晓了,你的意思是说,这农耕、畜牧之时都是应该有我亲自管着是吗?”张还生恍然大悟的插嘴道。 “正是如此。”森玄机施施然的拱手说道。 他出身的权国实施的乃是古礼,臣子与君主之间议政讲究坐而论道,以理胜人,所以和张还生定下主、从之位后,反而变得从容以来,一副古国贤臣,不卑不亢的模样。 望着森玄机的雍容气度,张还生却摇摇头道:“森公,我虽然不太懂的牧民、执政之道,却知道很多事情都必须内行之人才能做好。 你之前让当过边军校尉,擅长兵事的摩珂做兵所主事;让出身匠人世家的金石做工所主事,显得多么贤明又因材施用。 可此时呢,却让我这个修士去与民劝耕,这不是先贤后愚,脑筋错乱了吗。” 四十四章 大患 被张还生这样揶揄,森玄机老脸一阵尴尬,急忙解释道:“君上,周全农事又不必事必躬亲,您只需按照着节气向庶民…” “森公不必说了,”张还生端坐在石壁后,摆手打断了森玄机的话道:“万事一理,举凡那些需要费心劳力之事,都要内行熟手才可做好。 你便听我的在政厅下再立个农所,再选个懂得耕作之道的人,做主事就是了。” 君臣之间再坐而论道,还是有着尊卑之分,更何况张还生的决议虽不符合炎黄体制,却绝非是什么需要臣下死谏的暴虐之政,森玄机只能无奈的拱手道:“既如此,臣下知道了。” 见森玄机迎合了自己,张还生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满意的笑容,环顾左右道:“接下来汝等还有什么政事要议啊。” 话音落地,周摩珂、李水淼、都金石等人便一个个恭恭敬敬的禀告起来自己最近这些日子做的政务来,却左右不过是些兵卒操练、缉拿偷盗之类无甚要紧的小事,听的张还生简直昏昏欲睡, 直到众人把话讲完,森玄机又开口道:“君上,我张邑虽然百废待兴,却已民心粗安,已呈欣欣向荣之像,只是还有一绝大隐患未解,未来恐会有大害。”,才使得他稍稍起了些兴趣。 精神一震,开口问道:“什么隐患?” “男、女不均衡也。”森玄机沉声答道:“今我张邑只三千二百一十四男女,却编有一千二百六十户。 其中原属权国边军的四百二十人,平均下来每户足有五丁还多些,而从那贩奴船低下三层救出的八百余青壮男丁,却一人便是一户。 现在众人都为生存奋力,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可时间久了,恐怕就…” “嘶…”张还生牙痛似的吸了口气,显得心有戚戚焉的轻声说道:“森公你所言之事,关系着人伦、天性可不是靠着高强的神通、法力镇压,就能解决的。” “就是如此。”森玄机闻言望着张还生苦笑着道:“传宗接代乃是人伦,男欢女爱乃是天性,只可疏而不可堵也…” 而他两人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却吓的一旁的李水淼冷汗都流了出来。 当初李水淼乃是因为见风使舵,识机的快,早早叩头求饶,加上张还生妄想未来让巨舟上残存的水手操船,带自己返回东洲,才捡了条命。 之后由于他是孤岛之上除了张还生以外,唯一觉醒了天命之力者,总不能让其做个农夫了结残生,再加上森玄机出于谨慎之心,不想让政厅六所尽为自己之前的部属所执掌。 而且刑所管辖内罚之事,需得阴毒凶狠之人执掌才最适宜,所以最终他捏着鼻子,表现出外举不避仇的肚量,推荐着李水淼做了刑所主事。 就这样,一个本来从道理上早就应该,追随他两个丧尽天良的结义兄弟,被张还生以神通剿杀的奴隶贩子,机缘巧合之下不仅没有魂归西天,反而转身一变成了张邑三两人之下,数千人之上的主事大人,真可谓是鸿运当头。 只是这好运气不仅没有让李水淼暗自得意,反而使其心中时时感到坎坷不安。 他心知肚明能够活到现在,并在孤岛之上身居高位全凭偶然。 感觉若是有了变故,哪怕是一点小事,也必然无人替自己缓颊,万一因小及大被翻了后账,不测之祸立时便会发作。 因此张还生和森玄机感到为难之事,明明和他毫无干系,李水淼却突然紧张到极点之下,犹犹豫豫的说道:“君上,我,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解此难题。” “是吗,那不妨说来听听,若是真能成功,当记你一功。”张还生闻言目光不由转向李水淼道。 李水淼听到这话,不再迟疑,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几张薄薄的金箔纸,走到张还生面前,双手献上道:“臣下前半生不修德行,又遇人不淑,做下甚多天良丧尽之事,幸得君上点醒,如今才能重新做人。 这里是一万两千金珠的大楚‘龙头飞钱’,诸国境内皆可兑换,乃是臣下毕生积蓄的昧心之财。 现献于君上,君上可施展神通漂洋过海,前往东洲之地,凭此飞钱买女奴运来我张邑…” “你是想要让我也做那买卖奴隶之事?”张还生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道。 “君上容禀,炎黄大地本就不禁奴人买卖,只是贩卖至异邦才触犯律条,”说也奇怪,话一讲开,李水淼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反而消失的不见了踪影,脑袋重新清楚起来,口若悬河的说道:“而那些奴隶被人买来卖去。 大多终生操劳却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委实苦不堪言。 君上您买下他们运来张邑,让这些苦人儿从此得享安乐,世世代代不再为奴做婢,便等于是救人于水火之中,乃天大的善举。 又何必在乎一点点买卖奴隶的污名呢。” 听完这番解释,张还生哈哈一笑,从李水淼的手中接过了飞钱,轻声说了句,“你的话倒也有理。”之后好奇的随口问道:“那这一万两千金珠按着市价,能买多少女奴来我张邑呢?” “若是到晋、卫、商、燕这些大国,丰年时也就是能买个三千妙龄女奴,”李水淼见张还生接下了自己的飞钱,悬着心终于放回了肚子,知道从此再无后患,按捺着心中若有所失却又欢喜不禁的复杂心情,沉吟着说道:“买的人多了,许还要少些。 遇到荒年的话,便能多买到至少五成的人,不过这是在炎黄买进价钱,若是运出东洲,价钱便要高出两倍…” 耐心听完李水淼说的那些买卖奴人的门道,张还生将飞钱塞进了自己怀中,笑着说道:“既如此,那未来如果邑中真的因为寡女多男出了事端,我便去东洲买上八百女奴好了。” 之后左右看了看,“夜色已深,我这几日不分黑白的修行,也是倦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便各自散了,歇息去吧。” 话音落地,森玄机望向张还生道:“君上,仆还有一事禀报。” 四十五章 遗宝 张还生闻言忍着倦意,将目光转向森玄机道:“玄公请讲。” 森玄机这时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神情,斟酌着说道:“君上,我张邑于荒蛮孤岛立基,百废待兴。 是以吾专意选出了一些精壮、力大之人,在四周搜罗有用之物,结果前两日,他们在那倒塌佛山的积薪室里,发现了一具僧人的遗骸。 其中颇有玄奥。” 森玄机这番言辞其实换成直白的话讲,就是张邑实在穷到了极点,所以他专门选出了许多壮汉到佛山废墟中去捡破烂,没想到在柴房里发现了一具和尚尸体,看着颇有些奇怪。 当初旭国啸风军连同许多奉了皇命的修士,将大须弥寺的法统灭绝后,把满寺和尚都挫骨扬灰,寺中积存则搜刮一空,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余润留下。 张还生听了眼睛一亮,急声问道:“那尸骸在哪?” “就在政厅厢房之中,我这就命仆妇抬上来。”见张还生起了兴趣,森玄机从容的开口应道,之后高声唤来两名健妇,用木板抬来了一具尸体。 那尸首瞧着年纪少说也有八、九十岁,满脸皱纹,体态干瘪,秃着脑袋,身体微微蜷缩。 身上披着件过分肥大的大红绣金袈裟,内穿深黄色的锦布僧衣,脚踩细布衲鞋,脖颈上还带着串由一十八颗杏子大小,圆润无光的圆珠串成的佛珠。 张还生离座仔细打量了一会,心中暗暗想到:“这老和尚穿着的乃是大须弥寺中长老的衣冠,却怎么死在了柴房里,真是奇怪。 难道灭寺时,他受了重伤逃进了柴房逃命。 可看着袈裟、僧衣整洁如新的样子,也不像啊…” 想了一会琢磨不出什么门道,张还生便不再执着,“管他为何会死在柴房,反正现在尸首落在了我的手上,便合该是我的运道。”,弯下腰来,别的不动,只将那串佛柱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 之后摩挲着那十八颗圆珠,随意选了颜色最深的一枚,他心情颇为激动的驱使着一丝法力注入其中,没想到竟毫无异状发生。 未能如愿以偿,张还生微微一愣,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郁郁的想到,“寺中长老传说中不是都将佛珠炼为储物之宝吗,难道是妄言。”,又不死心的尝试了几遍,却都是一样的结果。 直到他心中灵光一闪,运转起已经十年多没有修炼过的,大须弥寺独有的功法,金刚力,才感觉神识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片,内里装有艘仿佛珊瑚制成,两头尖锐巨梭的浑圆空间。 之后再朝其它的念珠注入法力,那些圆珠却从整串佛珠上脱落了下来,化为了一个尺许长短的白布口袋,而将那布袋在手掌中用金刚力揉搓一会,它便会再次变成念珠的模样。 反复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弄清楚了那佛珠的种种玄机,张还生忍不住心中想到:“这长老用的储物之宝,就是比一般僧众要强得多。 不仅需要大须弥寺一脉的法力才能开启,等于加了道密锁,而且小小的念珠也比什么芥子袋、人口袋要容易携带的多。 只不过这死在柴房中的长老也太过奇怪,十八枚储物的宝贝,有十七个是装活人的人口袋,唯一一个能装死物的念珠里面没有佛宝、经藏、法器、珍宝,只放了艘‘韦陀波耶舟’。 难道他也是穿洋过海,倒卖人口的贩子不成。”,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阴沉了起来。 开创大须弥寺一脉法统的大德须弥生,传说中不仅有着逐日拿月之力,还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悲天悯人之心。 中古时,他神通大成后,并未独享自在,而是行脚天下,观人间疾苦,每遇到饥寒交迫,困病交加,危危待毙,难以维生的可怜人,便将其装入自己炼制的人口袋中,暂且保住其一条性命。 后来救得人多了,须弥生便凭着自己的通天能耐,在荒蛮野地中开辟出了一方净土,称作‘陆上佛国’,将解救的普罗大众都放生于此,得享安乐。 说来这本是件无可挑剔的慈悲之举,可是须弥生一生追求众生平等,与炎黄王朝贵贵贱贱,权柄世袭罔替的体制从根基处便完全相反。 而随着路上佛国的声威越来越盛,渐渐的竟吸引了许多炎黄贱民、奴人,宁死也要逃离故土,穿越荒蛮,去到那片净土寻求新生,慈悲为怀的须弥生自然也愿意庇护他们。 就这样,慢慢的陆上佛国成了炎黄所有贵人的眼中之钉,须弥生在世时,还能凭着其绝伦的威望、神通镇服住这股怨气。 可等他白日飞升,虹化之后,那陆上佛国马上便神秘消失,其流传下来的诸多法统,也在百年之内,逐一变成了惑众邪教,而这其中也包括了作为须弥寺禅武法统存世的,大须弥寺一脉。 因此从中古时,这大须弥寺便被炎黄大地历代人王地主判为邪教,虽然法门玄妙,却只能像是藏于地窟的老鼠般传道布教,招募门徒,传承自然极为艰难,几有断绝之危。 直到一千五百年前出了个心狠手辣的主持,歪曲这祖师大须弥生以人口袋,拯救受难黎民的慈悲之举,行脚天下,每遇到稍有修行资质的孩童,便以‘度化’为名头,直接用人口袋装走,当作寺中备选的门徒,大须弥寺才逐渐壮大了起来,却也真正沦为了邪教之属。 张还生当初便是被大须弥寺某个不知名的贼和尚,用人口袋虏到了孤岛之上。 因为当时年纪太小,便是现在智慧通达,也回忆不起自己的家乡、亲人到底在何处,只能抱憾终生。 因此这时想到恨处,他不由暗暗咬紧牙根,心中恶毒的腹诽道:“这大须弥寺中的和尚,只怕还不如奴隶贩子们的良心好,死后也必然是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手里却将那念珠直接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四十六章 回还之念 待到张还生看完那老僧的尸骸,吩咐了一句,“好好安葬。”后,张邑首次朝会便就此结束。 而等到森玄机、周摩珂、李水淼等人齐齐退下后,张还生便在政厅大堂中直接唤来侍候的健妇,吩咐她们送上了顿热食,吃过后便在大堂旁的偏间安歇了下来。 这一睡便是三、五天的时间。 等到他精神饱满的起身,发现自己身躯的乏力感觉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十分欢喜。 之后在城邑中逛了逛,张还生感觉实在无聊,便直接腾空而起,跨山越水,返回到了佛山后的水潭边,盘腿而坐,手结佛印,陷入了冥思之中。 接下来,他就这样将自己七、八成的时间用于修行,剩余时间则在张邑修养精神,感受红尘洗练的过了四十几日。 期间,张还生又觉悟到一项深吸口气,高声咆哮,可将巨岩震碎的神通。 而在他终于将大威天龙、智慧宝象诸般威能尽皆以天赋神通的掌握后,每当全力出手时,身后便会隐隐现出龙、象之形加持,威力凭空大增。 除此之外,张还生还将那八九玄功第三层,筋、骨、皮的淬炼之法修至大成。 因为三层剩下的血、髓、脏,颅脑、**修炼功法,从释觉悟抢来的《玄功残卷》中没有记载,他算是暂时断绝了淬体的修行之路。 由于感受到了内外兼修之妙,不到万不得已,张还生实在不愿意打破自己肉身、神魂的均衡状态,不由生出了重返东洲,撞撞机缘的心思。 因此这一日清晨,他在政厅中下令仆妇将森玄机、周摩珂等人召来,盘坐在大堂尊位上道:“玄公、诸位主事。 眼看我张邑稻禾成熟且已收粮入仓,岛上又终年如夏,可以说从此庶民们再无饥寒之危,人心总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但有粮无肉总是不美,人也不得强壮,此外邑中男、女不均之事也需解决,因此我决议回返东洲一趟,买些猪、牛、羊等等牲畜,再赎救几百奴女,送至岛中,你们觉得如何?” “君上此言大善,”森玄机闻言首先开口赞同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虽然现在城中只是偶有些殴斗、偷窃之事发生,但这男、女不均的隐患早晚都会发作。 能够未雨绸缪的除此大患,自然是件好事,只是要烦劳君上辛苦了。” 听他这么讲,下首那些司所主事,自然也都顺着话锋连声称赞张还生返回东洲之想乃是高瞻远瞩,为民解忧的绝妙念头。 等到他们吹捧完,张还生笑吟吟的说道:“既然汝等都认为这是好事,那我今日便动身吧。 在我走后,邑中之事都由玄公做主。”,说话间他目光转向森玄机,“玄公,诸事拜托了。” “仆,定当尽心竭力,为君上守好基业。”森玄机脸色一整,双手抱拳,郑重的说道。 张还生闻言笑笑说:“有了玄公此言,我便放心了。”,之后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猿猴,“玄公,我走后会将这从者留于张邑后山的丛林之中。 你若遇到了不可解决之事,便在城中燃起篝火,它自会出现,听从你的吩咐,镇压敌寇。” 哈奴曼以地祗之尊,在自己管领的山林中化身四头、八臂魔猿时,可以和地阶巅峰的强者抗衡,完全可以凭着一己之力横扫整座张邑。 张还生这番话等于是给森玄机加上了一道异常强悍的武力保障,令他不由心生感念的说道:“君上所思所想真是周全无比,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张还生听到这话微微一笑,站起了身来,环顾左右,高声说道:“今日一别一去万里,等我再回还时,也许已是经年之后,诸君还请保重。” 话音落地,大堂之中所有人都齐齐起身,朝着张还生拱手,深深鞠身,齐声说道:“大海茫茫,还请君上珍重,仆等在此静待君上功成而归。”,待到再起身时,尊位之上已是空空无人。 两、三盏茶的功夫之后,张还生腾空飞翔着穿越临海那道山间巨隙,落到了左右一望无际的灿金沙滩上。 因为在岛上两个多月的辛苦修行,他元神霸占之地此时已经超越了山隙,侵进了荒蛮大海之中。 因此即便张还生落地后前进了几步,已经站在微微起伏的海浪中,还是感觉自己可以驱使的真元、法力和地阶武者、修士相似。 仿佛吹一口便可以变出朵可以坐人的祥云乘着,漂洋过海远赴东洲。 他知道这其实种错觉,若是真用天赋能力吐气成云坐着,只怕飘出元神霸占之地,便会从空中跌落喂鱼,不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唉,过惯了地阶、天阶高手的日子,耍惯了大权独掌的大夫威风,一旦变回原形,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说话间,张还生伸手按住脖子上带着的佛珠,施展着金刚力心念转动。 瞬间,一艘长有三丈,宽只差不多四尺,高也仅有六尺,两端尖锐如同枪尖,质地如同珊瑚般外壳布满微小的坑洞凹凸不平,却闪着润泽宝光的巨梭,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随着波浪轻轻摇曳。 这巨梭便是张还生一个多月前,从大须弥寺废墟柴房的长老遗骸身上得到的‘韦陀波耶舟’。 这种梭船乃是须弥寺中僧人穿越荒蛮大洋的至宝,亦是大须弥寺得以在孤岛之上隐藏千年之久,靠着强掠有资质的幼儿慢慢光大了山门,却一直不被世人所知的最大功臣。 张还生当年靠着偶然拾到上古释教大德的头骨智慧早生,凭着年幼无知的伪装,早已暗中了解到了韦陀波耶舟的用途,只是从来没有真正使用过。 此时从储物珠中取出梭舟,他仔细的通体打量一会,又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的摆弄的好一阵子,终于在朝船正中间一颗半凸起的暗珠灌输法力时,触动了玄机。 一声‘波’的闷相之后,那韦陀波耶舟中央的外壳缓缓开,上扬,显现出一处三尺见方的舱室来。 四十七章 遇虎 张还生试试量量的纵身跳进梭舟中间那局促的舱室中,微微蜷缩着身体,盘腿坐了下去。 顿时,像是自生感应一般,梭舟裂开的外壳开始重新闭合,在他头顶弥合在了一起。 紧接着,张还生眼前先是一黑,随后一片由光线勾勒而成的‘东洲勘舆图’在其面前浮现了出来。 错愕的仔细观瞧,见那勘舆图上除了东洲的山河分布外,还密布着数以百计的小小圆点,点上还书写着国名、地名,张还生微微一愣,心中隐隐猜出了这韦陀波耶舟的使用法门,便心意转动,以念力朝着勘舆图上写着旭国阴海郡的圆点撞去。 就在他念力与那圆点相互交融的瞬间,就见勘舆图上的其余圆点全都隐去,只那‘旭国阴海郡’五个字越变越大。 四、五个呼吸后,梭舟猛然离岸,潜入大海,自觉自发的朝着阴海郡的方向驶去。 次日夜晚,那韦陀波耶舟重新冲上海岸,舱室掀开,张还生站起身来就见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陌生,却绝非海岛之地的荒郊滩涂之上, 他虽然并不清楚自己所乘那艘韦陀波耶舟无论制造的材质,还是炼制手法,加持者的修为都无可挑剔,便是大须弥寺全盛时也只有聊聊几具而已。 但却可以想象出这种一日一夜便能在荒蛮大海中潜行两万余里距离,穿洋过海的宝物珍贵之处,笑的合不容嘴的喃喃自语着,“真是好宝贝,好宝贝。”,将梭舟收回了储物珠中。 之后张还生御风而起,在空中四下眺望,远远看到一座灯光通明熟悉城池,闯进了自己眼眶,登时心中一喜,“原来已经距离南阳郡城这么近了。 看来这梭舟地图上标示的地点,都是在首府左近。”,飘飘荡荡的降落到了百丈外青石铺地的郡道上,选定方向,朝南阳城走去。 趁着静夜无人,他一步便跨出十几丈远,宛如使着缩地术一般行进了两盏茶的功夫,突然听到前方有马蹄声响,急忙停住脚步,闪到了路边,像个平常人似的漫步前行。 不一会功夫,六匹鞍甲齐整,屁股上打着‘军’字烙印的高头大马,驮着几名着甲带刀,满身酒气的兵士,前后分列着从郡道上疾驰而来。 随着‘哒哒哒…’的马蹄急响,他们从张还生身边一掠而过,本来已是各行各道,可走在最后的那名兵丁却无意间回首瞥见了张还生的背影,突然兴冲冲的大喊一声,“兄弟们且再停上一停,许又有买卖到了。”,勒马调转方向,朝他冲了过去。 其余兵士听到这话,也纷纷笑闹着调转马头,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嚷着,“刘老四,你这厮还真是舔血舔上了瘾头,不拘是一队还是一个,都要攥着挤上一挤啊。”; “苦日子再过惯了,也没你孙老四这般穷相的,晚上吃酒连干了十碗,还能在道上看见‘油货’,真是爹娘生的好眼睛。”; “老四,咱们今个可是奉了将令回营,若误了事可是要军法处置的,兄弟们这一趟千载难逢的外差,油水都吃的撑了,莫要再贪了可好。”… 对身后同僚的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来到张还生身边后,那满脸凶气,眼睛布满血丝,红的让人胆战的兵士勒住战马,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张还生道:“少年人,你是做什么的。 这般晚了还孤身一人走在这城外郡道上。” 张还生听他口音并非是阴海郡本地兵丁,身上除了浓重的酒气外还隐隐散发出一种血腥之气,眉头一皱,装出胆怯的样子道:“兵爷容禀,小人是行海商号的伙计,两个多月前第一次跟着东家出海行商,今天才得回转。 因为天晚所以商行的东家、掌柜和其他水手、伙计都在码头的客栈里吃了酒席,直接歇了。 小人却不爱饮酒,又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想念家人的紧了,就,就想着趁夜回家。 反正我家就住在南阳府城外的泥古镇中,走着去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一路上又都是郡府正道…” “你是海商伙计?”听到这里,醉醺醺的孙老四好像才醒悟过来似的,眼睛冒光,打断了张还生的话,喝问道。 “正,正是。”张还生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结结巴巴答道。 “我看不像。”话音落地,孙老四大声吼道:“你分明是林间人的探子。” “什么?”如果是被污为匪盗,张还生还能理解,可他万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荒诞到极点的答案,不由真心的失声反问道。 但这是那孙老四却已经不想要答话,直接从马鞍下斜斜抽出战刀,朝面前的少年人迎头劈下。 眼看这一刀就要将张还生斩的身首分离,他却不避不躲,只抬起脚来,施展出神通之力,朝地上用力一跺。 顷刻间,以张还生为圆心,方圆数十丈内的大地剧烈晃动起来,短短几息之内,青石铺就的郡道都裂出了上百条宛如巨蟒窜动的粗大地缝,其余山野泥土地更是变得沟壑横生,寸步难行。 地动山摇中,那六匹战马惊得‘稀溜溜…’嘶鸣,扬着前蹄,人立而起,根本不顾鞍上骑士的安抚,慌乱奔逃,一下蹄子便陷进了地缝中,悲鸣着跌倒在了地上。 马上的兵丁倒也精锐,在战马摔倒前,一个个腾空跃起,避过了被坐骑压的筋断骨折之灾。 不过他们落地时,却感觉四周虚空之中风息纠缠,仿佛不是身处陆地,而是沉入了水中一般,一个惊慌失措的立足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张还生却行动快如鬼魅一般,在散发着幽幽白光的弯月之下,身形只是一闪,便绕到了脸色煞白,像是牵线人偶一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孙老四脸前,抬脚直接踢在他脖颈之上,将其脑袋踢飞了几十丈远。 在不远处看到孙老四身首异处,断颈处喷出的血水足有五、六丈高,却丝毫都沾不到凶手的身躯之上,一个长着环目大脸的兵士,忍不住脸色煞白的喊道:“苦也,苦也,上得山多终遇虎,这孙老四的贪心终究是把咱们兄弟给害死了!” 四十八章 边灾 张还生将《八九玄功》修炼至第三层次后,虽然还不完全,却已经等同于凡世间的八品武者。 兼之他一身真元乃是受水、地灵气、混沌力量灌输而成,威力远胜一般武人多也,此时配合着御风神通灭杀几个兵匪,自然是简单至极的事情。 杀死孙老四后,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又将剩余的五个兵丁中的四人送上了西天,却独独留下了那个不住口叫苦的骑兵的性命。 之后张还生望着已经面无丝毫人色的肥胖骑兵,慢条斯理的问道:“这位兵爷,听你们的口音似乎不是阴海郡本地之人。 不知为何会跑到这里来污人为匪,夺命劫财啊?” 那骑兵闻言虽然已经猜出眼前这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出手高深莫测,毒辣之极的少年,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只是为了问话,之后一定会斩草除根,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为了那万一的活命机会,他仍然声音发颤的答道:“我等,我等乃是旭国番央郡的府兵。 来到阴海郡实是为了守卫这里的黎民众生,免遭林间人的荼毒。 那孙老四的确因为贪心、误会,对你起了歹心,但并非我等皆是…” “等等,那林间人不是大楚西南之地的边患吗,”张还生闻言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打断了幸存骑兵的话,“和旭国应该隔着不少的诸侯邦国,怎么可能会跑到阴海郡来?” “少,少侠说出这种话,看来对我大楚地理不太熟悉啊,”那幸存兵士听了,干笑着说道:“我旭国位居大楚极西之地,和那林间人只隔着康、权两国。 如今权国抵抗不住林间人的兵锋,半境之内皆是据城固守,任由那些蛮兵掠夺乡里,林间人的骑兵就此洞穿其国,攻进康国境内。 康君因此向我旭国求援,大王有感于唇亡齿寒之危,大约两个月前,征召了十万兵马遣至康国,与其合力抵抗林间大军,其中便包括了阴海郡的啸风军。 前阵子两军对峙,各处奇谋,林间的骑兵几次千里奔袭,直扑我旭国腹地,大王忧心阴海郡失了啸风军的守护,遭受兵灾,便下令将番央、海宁、都未三郡府兵调入了阴海郡中守备。 直至今日春寒已解,林间人慢慢开始退兵,才让我等撤回家乡。” “原来是这样。”听到这番话,张还生露出恍然的表情,身影一动,观之在前,瞻之在后的瞬间出现在那幸存兵士身后,挥手震动了他的心弦,毫无痛苦的夺去了他的性命。 将这六名骑兵尽数击杀后,张还生翻了翻他们的行囊、衣袋,竟找出了数百金珠,几千的银珠,还有些许珍宝、首饰,不由狞笑着喃喃自语了一句,“杀的果然不冤。” 之后将这些斩获收入了装着梭舟的储物珠中,他利用御风之能生起一把大火,将骑兵尸骸连同垂死的战马尽皆投入了烈焰之中,这才扬长而去,躲在远离郡道的山野中歇息了一夜。 第二天正午,张还生潜进府城附近的一个村镇,雇了辆马车,施施然的进入了南阳城中。 在西坊一家老字号的客栈中找了间上房安顿下来,张还生叫了桌席面在屋里一边吃喝,一边丢给小二几个银珠道:“去给我烧上桶热水送来洗洗风尘,再去成衣铺子挑一身肥瘦差不多的内衣、罗衫拿来,其余的便是你的赏钱。” 小二喜滋滋的退下,不一会水桶和新的衣衫便送了上来。 于是张还生吃饱喝足之后,又用皂角干干净净的洗浴了一番,便穿上新衣,神清气爽了出了客栈的大门。 张还生混上奴隶贩子的商船,离开南阳府时才刚刚立春,天气仍有些酷寒之意,归来却已是春末时分,暖风怡人。 听到街边小摊上有人叫卖扇子,他靠近瞧了瞧,随手选了把山水扇面的折扇,轻轻扇着,迈起方步,朝秋白刀开的那间小医馆走去。 未几,来到那高高的门梁上挂着‘仁安堂’幌子的医馆门前,张还生背着手走了进去。 往日他到医馆外堂,必然能看到董灵芝、安静云两个学徒中的一个在煎药,但今天见到的却是秋白刀亲自在药炉前煽火,忙碌。 而在他走进医馆的同时,秋白刀也听到背后有动静生出,急忙在木凳上站起身来,转身向来人望去,嘴巴里下意识的问道:“这位公子是哪里有不适吗,还是为家人求医?” “白刀姐,是我啦,还生…”张还生闻言笑嘻嘻的答道,话没讲完,就见秋白刀先是一愣,之后眼圈变得通红,紧接着怒目圆睁的几步跑了过来,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吼道:“你这小子是跑去了哪里,整整两、三个月,鬼影也不见一个。 我还以为你是被贩子拐去,歹人害了,这辈子见不到了呢! 你知道就为这老娘哭过几回,说,说,你到底是野去了哪里?” 张还生以八品武者之躯,自然不会被只是身康体健,却丝毫不通武功、法术的秋白刀所制。 不过他自知理亏,又对于秋白刀对自己的关切、挂牵十分感激,只能恳求道:“白刀姐,你先不要生气,松开我的耳朵,免得有人进来笑话。 容我解释一二,我是去干正经事了,真正的正经事。” “正经事,你去做什么了?”秋白刀闻言松开了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问道。 “我去跑海行商了。”张还生脸色一本,肃声说道。 话音落地,见秋白刀眉头一皱,又显露出要冲上来,不与自己罢休的样子,他急忙摆手道:“阿姊你先听我说。 雇下我的那间商号掌柜为人极好,而且见识极为广博,当初就说西秦有种罕见的野果可以治愈离魂之症,所以我才会…” “你说什么,”秋白刀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惊喜的嚷道:“西秦竟然有药果可以治疗离魂症吗,那你,那你是医好了病回来的吗?” “正是如此,”张还生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我这趟跑海,不紧治好了离魂症,还挣到了许多的金银。” 四十九章 他人际遇 秋白刀闻言又惊又喜,瞪大眼睛道:“是真的吗,还生,你,你的离魂症真的好了! 若是怕挨骂扯谎骗我,可小心皮肉之苦。” “当然是真的,”张还生一脸真诚之色的鬼扯道:“我哪里敢骗你啊,白刀姐。” “那就快细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白刀见他不像说谎,大喜过望的嚷道:“你为什么立春之后紧接着便好端端的消失,又是怎么突然当上了跑海的伙计,治好了离魂之症。” 听到这话,张还生笑着讲出了早就已经在肚子里编排好的谎话,“其实就是机缘一到,运气自然而然的就来了。 你也知道我从小因为离魂症文不成,武不就,一心只想未来可以做个海商,富甲一方,走遍人族四洲,环游寰宇。 所以年初将满十六岁,马上要从慈济堂脱出自己谋生时,我就开始偷偷去府城里的人市到处介看招贴,应聘做跑海的伙计。” 说到这里看到秋白刀眉毛一竖,张还生急忙解释道:“阿姊,当时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你们一直觉得我想做海商乃是天方夜谭,所以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后来立春的前两日,我应聘上了‘方天商号’的跟船伙计,便想着趁着立春那天晚上吃席、守岁,大家聚在一起的功夫,把事情说上一说。 但我几次想要开口,都因为怕你们阻止我上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直到守完岁后的第二日,商队出发了,也没敢道别。 就这么跟着商船,远渡重洋到了西洲,后来蒙掌柜的好心,请了西秦之地的名医治好了离魂症,又顺利做完了买卖,便回来了。” 旭国阴海郡乃是东洲海商重镇,涉及海运买卖的大商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中小商号更是不计其数,除非是旭国官府下大气力辨别真伪,否则任谁都无法揭穿张还生的谎言。 因此秋白刀听完他杜纂的故事,沉默了一会,自行脑补了许多张还生跑海时的辛苦,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你会瞒着我们离开,根源却还是在我们自己身上,是我们的不对。 不过跑海行商这种事情,最是危险不过,你现在说的简单之极,其实当时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吧。 不提别的,当初应聘伙计时,便一定是隐瞒了自己的离魂症,才得以受雇,否则掌柜的再好心,恐怕也不会愿意雇下个累赘。穿洋过海…” “阿姊就别显聪明了,”张还生唯恐真是细细议论起来,自己的恍惚露出破绽,笑着打断了秋白刀的话道:“当初见工时我的确是看掌柜的面善,使了些小小的手段。 你猜中了也就不用都一一拆穿出来吧。” “幸好你看的准了,骗人还骗出了好结果,如果是一般狠心的商号,见在荒蛮大海上伙计发了疾病,”听到这话,秋白刀回过神来,心有余悸的说道:“恐怕早就丢进了海里喂鱼。 细想想这是多么凶险侥幸的事,你还嬉皮笑脸。” “是,是,你讲的都对,可结果不还是我运气到了,一帆风顺的得胜而归了吗,既如此,阿姊你就不要计较其他了。”张还生摆摆手,心中一动,想着法子扯开话题道:“对了,今天这么不见安静云、董灵芝这两个丫头,是你亲自在前堂煎药啊?” 这话果然奏效,秋白刀闻言一时间忘记了继续追问张还生,整个面皮都是一亮的喜滋滋说道:“这两个丫头也走了大运了,前几日被一个叫‘青霄山’的仙门道派的修士高人择了去。 现在收在郡府的客院里养着,说是等回山,就带着回去做弟子呢。” “还有这种事,”张还生闻言真真切切的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不是仙侠小说书里才有的故事吗,怎么还真会在现世之中发生。” 话刚讲完,他恍然想起自己更加离奇百倍的遭遇,不由哑然一笑,这时耳中就听秋白刀又说道:“你没听过‘神仙本是凡人做’这句俗语吗,那些修士也不是天生地养,哪个不是凡人修炼而成。” “那倒也是,”张还生深有感触的点点头道:“只是她们一入仙门道派,日后恐怕就很难相见了。” 听到这话,秋白刀神情一下变得有些黯然,之后强振着精神笑笑说道:“那有你说的那么悲切。 修士虽然不像武者那样常见,但传说中也常常行走红尘。 等到静云、灵芝修炼有成,自然可以来看我们。 现在吗,她们被圈在郡府客院,因为仙师之令不好出入,我们就去瞧她们,知道你安然无恙的回来,还治好了离魂症,这两个丫头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这郡府客院乃是旭国阴海郡守府邸中辟出来,专门接迎贵客大宾之所,寻常人哪的随意接近。 张还生闻言奇怪的问道:“白刀姐你好大的口气,这郡府客院也是想去就能去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青霄山单单在府城里就搜罗了二十几个孩童、少年,都圈在郡府客院中,”秋白刀笑着解释道:“以前天天都有孩子的家人在府门外转悠。 后来管家觉得这些孩子入了仙门道派,前途无量,便想要先接个善缘,所以索性开放了院子,只要是家中有后辈被仙师选中的,便可以自由出入探望。” 话说清楚后,秋白刀便将煎好的药沥干,放在一旁,带着张还生出了医馆,说说笑笑的走出了城西小巷。 阴海郡府建在南阳城中轴之地,紧靠着郡守理政的朱红大衙,乃是座内里掘水造湖,院中栽种有无数奇花异草,亭台楼榭连绵不绝的三进大院。 因为离着医馆太远,张还生本来是想要坐车的,可秋白刀却因为出身孤寒,怎么都不愿让他胡乱花钱。 结果张还生拗不过,只能漫步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朱红大门前是九节白玉高阶,玉阶旁氏两座丈五多高的海龙石像,石像中间侍立着一队重甲卫士的郡府前。89 五十章 探望 见秋白刀出现,那守卫府门的甲士们显得十分客气,虽然限于职守所在并未出声招呼,却都露齿一笑,为首的头领更是上前拱了拱手道:“秋姑娘来了。” “李大兄安好。”秋白刀这时也一扫平日里刁横的样子,颇有礼数的躬身问了句安,之后主动指了指身边的张还生道:“这是我一同出身南阳慈济堂的小弟,名叫张还生,和静云、灵芝也是情同亲生兄妹一般。 前些日子出海行商,今天才刚刚回还,知道了静云、灵芝的机缘,便想着来看看,还望大兄成全。” “秋姑娘客气了,兄妹之间相互挂牵,乃是人之长情,又有什么成全不成全的,”那体壮如熊的甲士头子闻言豪气的摆摆手道:“快进去吧。” 得到应允,秋白刀道了声谢,便带着张还生绕开那队甲士,上了玉阶,从偏门进入了府院之中。 两人入内后,院里门厅自有身着青衣,头戴方帽的仆从小跑着迎上前来。 那人和秋白刀竟也相熟,谈笑了两句,虽然知道秋白刀清楚该去哪里,如何的走,却还是按着规矩在前头引领着,朝客院的方向行去。 一、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弯弯曲曲穿过几道花园里的圆拱小门,绕过一条长长的水上连廊,三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中,停住了脚步。 远远看到一群高矮不同,年纪不一的孩童、少年,在一片明显刚刚除草、拔树,夯土、平地,造出来的小校场上闭着眼睛,动作极慢的踢腿、伸拳着练功,张还生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心中不由想道:“现在世间流行的修行法门大都是走大须弥寺,禅武如一的路子,便是修士,筑基时也非的要淬炼、淬炼肉身不可。 这本也没错,可是大须弥寺至高功法《真如弥勒》也是先修神魂,再练肉身,如此循环反复进行直至大成。 可这些门派的入门法门却已经开始内外同修,如此好高骛远,只走捷径,又能成就什么大器。” 他以元神霸占之地的地、水灵气、蛮荒之力反哺神魂,淬炼肉身,修炼《龙象根本经》、《八九玄功》这样的至强法门,便如同修行普通功法般简单,自然不能理解普通修士的苦楚,腹诽了一阵,突然就听秋白刀在耳边欢喜的低声说道:“瞧,那不就是静云、灵芝吗。” 回过神来,顺着秋白刀手指的方向望去,张还生果然看见安静云、董灵芝两人正不起眼的混在人群中,慢吞吞的举手伸足,一幅浑然忘我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问道:“阿姊,你可知道她们这么修行一轮,需要多久的时间吗?” “大概半个时辰吧,我们等等就好,千万不要耽误了她们修炼,”秋白刀声音极轻的说道:“不管作何种事业,想要成功,都需得积跬步而至万里,修行必然也是如此。 这每次修炼分开来看好似很不起眼,其实却都极为重要,万不能打扰。” 秋白刀虽不通修行但说出的这句话却是至理,张还生闻言脸色一整,深深点了点头,不在讲话,默默等待在了一旁。 而恰在这时,一股股呼啸的风声突然在空中响起,紧接着便见一道道,三至七尺之间,长短不一的虹光从天而降,落地后光芒散去,显现出几十个身穿法袍,面前虚空中悬浮着一柄柄古剑的道士来。 那些道士现身后,不约而已的齐齐张口一吸,将悬在眼前的飞剑变小,吞进了肚子。 之后一个下巴上留着不带一丝杂色的雪白长髯,看起来年纪最长,装束也最为华贵的道长冷着脸,沉声说道:“你们也都知道阿含派送来的信了。 既然河间人已经退兵,阿含派即将回返,那我们同盟间的帮衬之责也算是尽到了。 我这把年纪可没面皮,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骂走,和郡守告辞一句,便自先回山门了,这次新弟子的千里试炼之路,就由清阳你主持吧。” 他话音落地,身后一个中年道士马上恭敬的上前一步,稽首说道:“尊师叔法喻。”,再抬头时,那老道士却早已扬长而去。 等到老道士走远,背影都不见了踪影,那中年道士神色、气势突然一变,一副道骨仙风模样洒然一笑道:“清玉、清虚,我们合炼的三星归始剑,只还差了一丝玄水罡气。 这阴海郡临近荒蛮之海,正合采集各种水属罡气。 前些日子咱们忙于门派要务,跟随着洪山师叔东奔西走,始终不得空闲,现在既然正事已经完成,便好好的去海中采集些玄水如何?” 听到这话,站在清阳左手边一个年纪与其相差无几的中年道人,鼓掌说道:“秒啊,清阳师兄此言正合我意。” 而站在清阳右手边的一个面相忠厚,神情略显木讷的青年道士却愣了一下,喃喃说道:“可是玄荩师叔已经将新入门弟子的试炼之行,交给了开阳师兄主持,咱们如果去海上采集玄水,怕,怕不合适吧。” “暧,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先前那个鼓掌称秒的道士笑着说道:“既然玄荩师叔将这新入门弟子试炼之事交予开了阳师兄主持,那么只需要将这些弟子辨出优劣便是功劳一件。 至于使用什么法子,自然尽由师兄做主,否则又怎么叫由其主持呢,你说是吗?” 青年道士是个鲁直的性子,被人用话绕住,不由张张嘴巴,再也无话可说。 而这时那清阳却又微微一笑,高声说道:“纯机,你在我青霄山年轻一辈中位列前五,又是长春峰中开窍最早的弟子。 我便命你亲身带着这些新入门的师弟,一步步的丈量千里红尘,考量道心优劣,你觉得如此呀?” “弟子敢不从命。”听到这话,众多道士们一个目若朗星般光彩外露,两道剑眉直插鬓间,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年纪的青年越众而出,朗声应道。89 五十一章 相见 上古时代,炎黄之地诸多圣贤大德流传下的法统,初初转变为可与皇朝力量抗衡的门派之时,选拔弟子极为严酷、苛刻。 诸如千里试炼之类的法子,皆是在荒蛮野地之中进行,自然需要修行高深的师门长辈从旁护佑,否则便不是试炼而是杀人害命了。 而这一传统流传至今,试炼的地点已经由步步危机的荒蛮之地,改成了熟地净土,新入门弟子们需要应付的考验,也由恐怖的魔兽、妖物,变成了艰难跋涉、内心孤寂等等所谓的心魔磨砺。 这种情形下,虽然按照远古遗下的规矩,试炼之时仍需要有高强修士陪伴保护,但实际却已经只是表面上的文章。 像青霄山招收新入门弟子后,本该由门派长老,主持千里试炼,却层层推诿下去,最终竟变成由十几个年轻一辈的弟子,考稽新入门的师弟、妹心性的事情,早已经十分平常。 片刻过后,门派中的长辈们尽皆离去无踪,变身为主事之人纯机左右看看校场中已经收功、肃立的少年、孩童,脸色一整,肃声说道:“各位师弟、师妹,奉师门尊长之令,我们今日就要起程返回师门。 这一路上,需脚踏实地,一步步远行千里,途中风餐露宿,辛苦不堪,汝等心中最好有些准备。 此外,离开这阴海郡后,功法未成之前,你等怕是难以回还,所以若是怀念家人或者父母年老,不妨现在去道一声别,免得留下遗憾。” 他话音落地,身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道士,紧接着大声说道:“纯机师兄的话,大家都听真了吧。 师兄仁义,自担着风险,让你们去与家人道别,汝等也需自觉,莫让他吃了挂落,最晚日落之前就得回来。 免得耽搁了师门长辈今日起程的令喻,明白了吗?” “我等遵命,谢师兄仁义。”校场上的少年、孩童闻言整齐的稽首,高声异口同声答道,经过这些时日的管教,竟已经颇有几分仙门道派弟子的风范。 不过一旦散开,他们却又马上原形毕露,但凡没有家人校场外等待的,尽都疯跑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其中安静云、董灵芝两人收功后,早就看到,秋白刀竟和张还生一起等在远处,鹅卵石铺就的步道上,只是当时摄于师门尊长的威严,竭力忍着不敢上前。 这时众人散去,没了管束,她们自然飞跑着冲到了张还生的身边。 董灵芝激动的一时无语,眼中却泛出了泪花,安静云则红了眼圈的大声嚷道:“白刀姐,你从哪里找到这小子的! 张还生,你这个野小子,到底死到哪里藏了起来,让我们找了几十天都不见一丝一毫的踪迹,真是气死我的…”,伸手便朝张还生的耳朵拧去。 张还生在阴海郡府之中,青霄山弟子近前,不想显露身手,躲闪安静云的魔爪,只能嘴皮利落的说了句,“安静云,今时不比往日,你现在可是青霄山门的弟子,在这郡府之中,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使刁耍横,你自己觉得落在旁人眼中妥当吗?” 没想到这话却十分有效,安静云听了身体一僵,便气恼的缩回了胳膊。 张还生见状,表情一变,语气充满歉意、愧疚的说道:“我守岁之后谁都没有告诉,便偷偷上了商船出海,累你们惦念,的确是大大的不对,在这里向你和…” “你说什么,还生,”一旁的董灵芝闻言吃惊的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你,你这几十天竟是去跑海行商了吗?” “就是如此,”张还生脸上刻意露出得意的神情,笑着答道,“灵芝,你不要不,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将不久前向秋白刀鬼扯的那番话,重新又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说来这次我也真算是胆大有福了。 不过还是比不过你们的机缘,竟然三、两个月不见就成了仙门道派的弟子。” “我们的确是遇上了大机缘、大福分,”安静云闻言再顾不得责怪张还生,异常惊喜的嚷道:“不过你能医好这折磨了自己十余年的离魂症,也是天大的好事。 你脑子那么灵光,从小别人要背十几天的书,你都半个时辰就能学会,没了离魂症做累赘,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恐怕… 啊,对了,就连我和灵芝这样的脑袋都能被择入青霄山修行,更何况是你,对,对,我去把纯霂师兄叫来,瞧瞧你的资质。 说不定傍晚就能和我们一起去走千里试炼了呢。” 张还生自蛮荒孤岛回转炎黄之地,第一目的乃是补齐《八九玄功》残篇,继续内外兼济的修炼。 虽然表面看起来如果他能加入某个仙门道派之中,会更容易达成此事,可实际细想,一个初进山门的弟子,在门派中必然诸多约束,需要花费许多时日,做出许多努力,才能得到些许认可。 而且未来脱离山门难免会有许多后患,还不如在红尘中撞着机缘寻找玄功更加适宜。 因此张还生急忙摆手阻止安静云道:“好意心领,好意心领。 可这修行资质和脑袋聪不聪明完全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情,静云你就别去丢脸露怯了。” 安静云听了这话却眉毛一横道:“就你懂得多,我不过是去找师兄瞧瞧你的资质能不能入门,如果成了自然是天大的美事,不成最多也就是赔一句罪,又有什么丢脸露怯的呢。”,转身朝远处校场西面一座玄黑楼榭跑去。 安静云从小性子跳脱爱动,早就慈济堂时便是同龄女童中习武最刻苦的,只是因为功法粗浅,没什么大用,却打下了极为坚固的基础。 自从被青霄山收入门下,虽然时间还不足一个月,进境却是一日千里,这一全力施为,一步便是八尺多远,张还生不使出点真本事来,根本就不可能挡住,只能苦笑着望着她冲入了黑木楼榭之中。89 五十二章 暗算 不一会,两个高矮不一,神态各异的道士,跟随在安静云身后,从楼榭中走了出来。 慢悠悠来到张还生身前,见安静云停住脚步,两道士中面颊高高鼓起却口却若涂朱,唇红齿白,并不让人感到肥胖的那个,笑着指了指张还生道:“静云师妹,你想让我瞧一下天资的兄弟,便是这位小哥吗?” “正是,”董灵芝规规矩矩,神情中却饱含着期待的答道:“纯霂师兄,他就是和我一起从慈济堂中长大的兄弟。 从小就聪明过人,旁的人需要念…” “小时了得,大未必佳啊。”她的话还没讲完,就听站在纯霂身边另一个五官清秀却干瘦如同竹竿,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道士,面无表情的冷冷插话道。 安静云闻言哽的满脸通红,纯霂急忙眉宇带笑的解围道:“唉,纯易师弟,你这话就偏差了。 这佳或不佳眼睛看的可不准,总要用‘摸骨观神术’细细辨过,才能断定。” 听他这样讲,安静云顿时消了怒气,欢喜的说道:“这么说纯霂师兄您答应给海生摸骨观神了,这真是,真是多谢了。” “暧,彼此都是同门师兄、妹,些许小事,谢个什么,”纯霂摆摆手道:“再说了道门之中讲究,入门有先后,闻道无长短。 你和灵芝师妹虽然年纪稍稍耽误了些,资质却正合修炼我青霄山饮风一脉,异日说不准就能先为兄一步有了成就,到时怕我还反过来需要你俩关照呢。” 这番话说的安静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不住的用力点着脑袋,纯霂见了微微一笑,不再多话,上前两步靠近张还生轻声吐出,“别动。”两个字来,伸手按在了他的身上。 从肩胛骨开始至臂骨、腕骨、手掌,再由胸骨到肋骨、耻骨…如此反复了三两次,张还生发现纯霂本来怡然自若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发青,眉头也不知不觉皱了起来,不由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这位师兄,不知我的根骨怎么样啊?” “啊,你倒也有些习武的资质,不过根骨却承担不起太过高深的功法,有些可惜了。”纯霂一愣之后,声音有些发飘的轻声答道。 之后间隔了几息,突然声音微微有点发涩的又说道:“来望着我的眼睛,我再看看你的神魂之资,是否可以修法。” “是。”见他表现古怪,张还生心中暗生警觉,嘴巴里却老老实实的应道。 说话间两人四目相交,纯霂的眼珠渐渐发亮,吸引住张还生的眼神后,瞳孔慢慢化为漩涡不断转动起来,吸引着张还生的神魂不断下沉、下沉。 至此都是观神术的正常之态,接着纯霂只需闭上双目,停住引神之法,任由张还生的神魂自行挣扎,如果能够凭着自己的力量,在一时三刻间清醒过来,便是有修法资质,若是不能便是与法术、神通无缘。 可纯霂这时目光中却突然隐隐露出一股凶狠之气,运转毕生所学,观想出一只秃头、独目、独角,裸身,样子像是山魈却用一方兽皮遮住羞处的鬼怪,冲进了张还生的眼中。 这乃是神魂之争,两人又几乎面对面的贴着,所以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周遭只那个名叫易纯的道士似乎有所感应,却也无法确定,皱皱眉头,左右看看没有作声。 而那纯霂施出毒计之后,像是消耗太大,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了许多,掩饰的站在原地,摇晃着脑袋,似在细致察看张还生的反应,其实却在暗暗调匀自己的气息。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精气恢复了一些,突地在张还生眼前一拂,遗憾的说道:“静云师妹,你这位兄弟倒也不是全无资质。 不过我青霄山并非普通门派,他却还差了些。” 听到这话一旁安静云和董灵芝本来充满期待的脸色,都一下变得黯淡起来,安静云张张嘴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身边的秋白刀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叹了口气,抢着说道:“这都是他的命数。 能进仙家道派中修行本来就都是千里、万里选一的人物,我这兄弟既然命中注定是红尘里打滚的人,又怎能强求呢。” 纯霂闻言勉强一笑道:“这位姑娘倒是聪慧、豁达。”,之后朝安静云叹声说道:“小兄我有负师妹所托了。” 安静云这时已经因为秋白刀的点醒明白了过来,摇摇头轻声说道:“这种事怎么能怪师兄呢。 更何况白刀阿姊说的对,既然命中注定是红尘中人,那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她叹息间却不知,此刻就在远处的楼榭之上,一个身着华贵的少女正透过雕花木棂饶有兴趣的望着这一切,嘴角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更想不到,刚刚张开眼睛的张还生正在识海中,观想出大威天龙将那山鬼镇压,同时心中不解的想到:“我和这纯霂明明是初次见面,他为何要冒着大伤元气的风险,暗暗施展出镇魇之术害我! 难道是失心疯了吗,可瞧着又不太像啊…” 那纯霂心中有鬼,又伤了元神,掩饰了几句便转身与那纯易一起退走,而张还生、秋白刀、安静云、董灵芝几人则出了郡守府,在南阳郡中闲走着,心不在焉的说些家常。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别渐进,四人慢慢都沉默了下来,三个女子更是已经目中带泪。 最后等到夕阳将落,他们转回了郡府门外,秋白刀强作欢笑的说道:“静云、灵芝,你们走的太急,现在浩源、莫达、阿狸现在恐怕还在战场之上,汉升谯和素媛又去了外县收茶、买药,都不能回转,只有我和海生相送。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你俩修行有成,我们一群兄弟姐妹再得团聚,滋味更美。 去吧,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免得最后离别之时,害你们掉泪的厉害,被同门笑话,去把,只是未来别忘了,别忘了回来。” 之后她拉起张怀生的胳膊,转身大步向前的朝街口走去,头一次也没回的走出了数百丈远,才猛地蹲在地上,痛哭起来。89 五十三章 仇不隔夜 阴海郡虽然近日盛传将遇兵灾之难,可自古以来商人,尤其是有胆量为那醉人的黄白之物,冒着牺牲性命之险跨越荒蛮大洋的海商,本就是这世间最为胆大、贪利的一群人物。 是以这南阳郡府丝毫都没有因为传言变得萧条,街市之上仍然繁华无比、行人如织。 张还生万没想到以秋白刀的性子,竟会在这么热闹的坊市上当街痛哭,不由一下呆住。 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已经有许多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怕无端生事,只能一边尴尬的笑着解释道:“我家两个妹妹被选进了青霄山中,今日离别。 阿姊刚才强忍着悲伤没哭,现在却,唉,让各位见笑了,见笑了。”; 一边连劝带拉,总算是把秋白刀拽了起来,拉拉扯扯的带回了医馆里。 人极痛心之后必然伤神,秋白刀回了医馆便恍恍惚惚的回了卧房,沉沉睡去。 张还生在她的床前陪到夜里,见秋白刀还未醒来,便去外面买了罐香米肉粥,放在她床头的木桌上,又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回客栈休息,明日再来看她,便离开医馆。 出口后,他转转悠悠来到了府城一处昏暗的偏街之上,见巷子两旁已经有人将包袱皮铺在地上,摆起了小摊,便在街头一家瞧着年头极老的饼铺子里,买了两张糖饼吃着,闲逛起来。 这世上有光明便有黑暗,而那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背后,必然罪恶重生,是以每座通都巨邑中都有着所谓的‘鬼市’。 这种黑市卖的几乎必然都是违禁之物,而官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却并不查禁。 毕竟脓疮发作在明处望望都是小患,想要根治时忍着痛楚,一刀便能割了下来,可要是一移转到暗处,很可能便治无可治,最终发作成不测之祸。 此时,张还生逛的便是南阳城的一处最表浅的鬼市。 与那些可以交易灭城兴邦的情报,杀尽某个豪门、官家得到的绝世珍宝,足以改变一地格局的大批精良兵器的真正黑市不同,这里买卖的都是小偷小摸窃得首饰,迷人神志的吹烟,挖坟掘墓取得精美葬器等等,不值几个钱的小东西。 张还生走了一趟,吃完糖饼,已经花了几枚银珠,买了身黑色的紧身夜行衣,以及一件皮制的结实面具。 之后他心满意足的返回了自己租住的客栈,回房休息到深夜时分,换上夜行衣,带上豹头面具,悄无声息的跳窗,来到客栈院子中,御风而起,飘飘荡荡的直上青天,不一会便飞出了府城。 向前方眺望,凭着修炼法经、玄功得来的惊人目力,望见远方有火光点点。 张还生不禁默默想着,“这距离、时辰,除了那些青霄山的试炼弟子,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在府城外远离官道的荒地上宿营了。”,轻飘飘飞到了火光上方。 这时居高临下俯瞰,他果然见到十几名年轻道士,带着三十余个少年、孩童守在五、六个火堆旁,相互依偎的呼呼大睡。 微微一愣,暗暗盘算道:“现在又不是非常太平的年岁,这等警觉之心,就算是在熟地净土的荒野中,也是在找死。 看那纯机在郡府时的谈吐,不像是这种蠢货,事情只怕还有蹊跷。” 有了判断之后张还生再细细观瞧,果然一会便发现那几堆篝火的外圈,有着许多隐隐按照某种玄奥规则摆放的石堆。 恰在这时有一只黄兔子,被夜狼追逐着误闯其中,两者明明近在咫尺却都绕来绕去不得出来,最后竟双双力竭,昏倒在了地上。 “嘶,这就是传说中的阵法吗!”居高临下的看到这种奇事,张还生不禁惊讶的喃喃自语了句,之后沉默着细细琢磨了片刻,“可惜瞧着布阵时并没用上什么法宝,全凭迷人耳目生效,恰好被我神通所克,这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开始在火堆间不断移动,最后定在了一个身形肥肥壮壮,唇红齿白的道士身上,隐藏在豹头面具下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狞笑,张还生轻声自语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复仇不过夜。 我虽非小人,却也不是被人无缘无故暗害后,听之任之的大度人物。 也怪你暗算我暗算的早了,若是再过个百八十年,我真有了佛爷的无上神通,慈悲心肠了,许就饶你蝼蚁般的贱命也不一定。”,伸手撕开了豹头面具的嘴巴,张口吸起气来。 瞬间,就见他的肚子缓缓鼓起,张开的嘴巴如同一个黑漆漆又深不见底的风洞,不断将四周的气息吞进腹中,最后竟形成了凄厉的风啸之声。 风声一起,地面上的道士有了些反应,一个高高瘦瘦的道人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未见异样,不由推了推身边要好的师兄弟道:“纯法你听,哪里好像起风了。” “师兄你就是事多,起风又怎地了,”他身边的矮胖道人被推醒后,不耐烦的说道:“就是下了暴雨,起了雷电,咱们也只能在野地里呆着,这是试炼的规矩。 聪明的话,便趁着今日才刚刚离开阴海郡府,夜里能安稳的好好歇息,多睡会子觉…” 两人说话时,天空上的张还生已经吸够了足以施展天赋神通的气息,口鼻中开始喷出一股浓浓的雾气,不一会便弥漫于空中,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遮住。 之后那浓雾不断扩张开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化为了一团方圆百多丈的云彩,开始从空中缓缓下降。 因为云雾至密,飘落的低了竟借着那昏暗的月色,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 地上那几团火堆被这团黑影覆盖,散发的光、热都仿佛一下子变少了许多。 这时,挨在篝火旁歇息的道士和那些新入仙门道派的孩童、少年都已全部醒来。 道人们纷纷张口喷出自己的剑器,仰头望着天空中压顶而下的巨云,脸色显得凝重无比。 孩童、少年们则战战栗栗的躲在道士身边,脸色或是惨白,或是铁青,身躯微微抖个不停。089 五十四章 火中取栗 张海生淬炼肉身的修为不过是人阶八品,修炼神魂的品级更只勉强算是人阶九品种中的六品而已,而他要对付的纯霂,单单从其以念力观想出山鬼之狰狞、凶悍看,就至少是人阶四品的修士。 再加上其近旁还有着十几个同门相互守护,按照常理来讲,张还生想要将其击杀,无疑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但这里说的是按照常理,而张还生的实力却无法依照常理判断,乃是特例里的特例,与众不同中的不同。 无论是他修炼的内外两种绝顶法门,觉悟的近十种天赋神通,还是用混沌力量、地、水灵气淬体、修神的特殊机缘,都足以让其化身为人阶低品修行者中,怪物般的存在。 此时借助着吐气成云的神通,隐藏在云雾中从天而降,这‘怪物’躲在云团边缘,仔细感应着百丈之外对手的动作,运转着体内真元,缓缓移动着脚步。 他所吐出的云雾浓密之极,便是再好的目力也没办法看出半尺以外,可张还生自己却可以凭借着神通感应,察觉到被云团包裹住的,所有生灵的一举一动。 并且那云雾中饱含水汽,张还生随时可以凭借着御水神通,阻碍、拘禁云团中的敌人,令其如同身陷汪洋一般不得自在,同时他自己却可以在云雾中如鱼得水,变得比平时更加迅猛、敏捷。 就这样,借着云团的种种助益,张还生绕了一个圈子,悄无声息的慢慢来到纯霂身后,三丈之内。 正跃跃欲试的想要出招暗算,他突然心神一动,双足在地上一点,御风而起,急急斜向退去。 才刚刚离开原地,一道炫目的剑光便在张还生的眼前亮起,差之毫厘的掠着鼻子尖斩下,搅的云雾一阵翻滚。 紧接着一声暴喝响起,“诸位师弟、师妹用心听好。 这雾气是有人作怪,风吹不散,水浇不灭,符箓、法咒施展出来也只能暂时恢复一点清明,而且不过片刻便又会云雾汇聚。 咱们带着新入门的师弟、妹试炼,根本没法跑远,所以攻不能攻,躲不能躲,只有固守一途。 我已经捏碎了传音符,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有师门长辈在,即刻便会赶来救援…” 这讲话之人便是青霄山年轻一辈五大弟子之一,旭国阴海郡新入门弟子千里试炼的主持,纯机。 他见来敌手段莫测,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便不顾自己五大弟子的脸面、风评,自承实力不足,向师门长辈求援,其断事之能堪称果决。 不过求援并不意味着坐以待毙,在高呼着要求同门固守之后,纯机自己反而手握剑身上阴刻着‘玉树’两个篆文的青铜古器,凭着心中一点灵机,不断移动着脚步,朝张还生缓缓逼去。 发觉那纯机似乎能凭着直觉察觉自己位置,张还生不由感叹世间之大,奇人实是层出不穷。 他从纯机刚才那挥剑之威判断,这个在云雾中以心代眼,朝自己步步紧逼的道士修为,很可能已经步入了人阶一品,而会响应他的求援,前来相助的青霄山高手,恐怕至少也得是地阶修士,不由得眉头暗皱。 照此形势拖延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糟,此时此刻,张还生最安稳的做法便是以云雾为障,远遁而逃。 可他心中一口不甘之气总是不消,犹豫了一下,咬紧牙关,双手结出法印,嘴巴里无声念出,“阿布拉呵齁…”法咒,头顶卤门灵光一闪,神魂冲出,化为黑龙、白象,朝那纯机冲去。 张还生的龙象元神已经初具身外化身之妙,隐则非大神通者不可见,显便如同真实的龙、象一般,摇头摆尾的破开云雾,黑龙喷出股股风刃,白象长鼻猛甩,挡向纯机的剑锋。 如果单以层次来看,大威天龙、智慧宝象乃是释教现在佛祖释迦大尊唯二的两个外道化身,除非是盘古复生,女娲转世,否则便是道家道祖、天方上帝,也不敢说与其为敌稳操胜券。 而纯机却只是个修行天资绝顶的人类,再绝顶也只是人类而已。 但那龙、象乃是张还生的元神所化,归根结底还是他身、心、灵的一个部分,自然受其修为制约,空有大威天龙、智慧宝象的壳子,内里却还是人阶六品修士的力量。 因此只一个照面,身为人类的纯机,便将威势惊人的黑龙、白象差点斩为两截,微微一愣之后,仰天常笑着御剑而起,“原以为是多么难缠的家伙来寻我青霄山的麻烦,却没想到竟是银样蜡枪头的样子货…” 他揶揄间,心神分散,灵觉顿失,根本就没察觉一个身影从数丈外,仿佛在雾气中游动一般,疾速一闪而过,短短两、三个呼吸间,已悄然潜行到了纯霂身后。 那纯霂被人近身还浑然不觉,正听着纯机的高呼,喜滋滋的说道:“听纯机师兄的说法像是已经击败了敌…” 话没讲完,他突然觉得背后心口一痛,张张嘴巴却发觉无法出声,只淤血不断溢出,猛然回头,就见浓雾中,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恍惚间,一只秃头、独目、独角,裸身的山鬼从那眼睛中突然蹿了出来,顺着纯霂的双目冲进其识海之中,纠缠着他的神魂,不断无声咆哮起来。 “这不就是我修炼《骊山木禾术》时观想的‘生杀山魈’吗,怎么会反而,反而…”浑浑噩噩中纯霂升起一个念头,之后就见一只拳头破开云雾,朝他的脑袋冲来。 出自于人人都有的求生本能,即便神志已经极为迷糊,纯霂还是举手想要招架住着致命一巨,却没想到,那拳头破空时搅动的四方云雾流转,竟勾勒出一只巨大的象足虚影,宛如实质的狠狠撞在了他的身上,将其整个上身崩的粉碎。 肉体一毁,纯霂的神魂顿时变得虚弱起来,瞬间失去了抵抗之力,哀嚎着被那山鬼生生的吞进了腹中。89 五十五章 渡化 那山鬼将纯霂神魂吞噬之后,周身变成如同被一双无形巨掌随意揉搓的面团一般,剧烈扭曲起来。 几息之后,他身躯变得弱小了几分,面孔也由鬼魈之貌变得有了几分人样,而那五官赫然和纯霂唇红齿白的样子极为相似,嘶吼着咆哮了几声,回身直接冲进了张还生的眉心之中。 这一切乃是《龙象根本经》中一项厉害的法门,可以利用佛门冥冥中‘因果报应’的一点牵连,将仇敌度化,变为佛子的外道护法。 而这法门听似简单,其实施展起来种种条件却极为苛刻,首先必须是在佛子不欠因果的情况下,敌人抢先出手,欠下果报; 其次不拘是受到术法神通还是真元罡气的攻击,佛子须得将其化解、镇压; 最后在敌人出手九日之内,佛子须得将其击杀,并以镇压住的术法神通、真元罡气还施在对手身上,作为最后一击的手段,灭敌神魂。 以上种种尽皆做到,便可有些许机会将那被灭杀的神魂重塑,化为自己的外道护法。 所谓外道护法,乃通指佛门中所有先天不是人身,却修炼有成者,种类妖魔鬼怪种种不一,实力则上包括佛陀、菩萨降服、点化的那些可以毁邦灭国的擎天魔怪,下包含凡世间僧侣身边收服的小妖小怪,鬼魅阴物。 之前在海岛上点化的四面八臂妖猴哈奴曼乃是自觉、主动的皈依,所以纯霂算是张还生第一次凭借自身力量,强制镇压、收服的外道护法。 再加上之前张还生曾无端受那纯霂暗算,此时报仇成功,不由感到胸中恶气尽出,隐藏在面具下的面庞咧开了嘴巴。 而不远处正在追杀张还生龙象元神的纯机,听到山鬼那饱含着冤屈、怒气,声调和纯霂几乎一模一样的咆哮,却大惊失色,猛然醒悟到自己是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不由的凌空回身,大吼一声,“鼠辈敢尔。”,朝着咆哮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此时他心神大乱,再无灵觉可以勘定张还生的方位。 而张还生除去仇敌后,再无顾及,除了注意着不伤安静云、董灵芝及两人左近那些青霄山新入门弟子外,其余方位不管不顾的以神通之力,化水雾为牢,变疾风为刃,一阵胡乱攻击。 顿时。纯机耳中只闻处处惊呼、求救之声响起,顾此失彼之下,颓然从空中落了下来,气急败坏的高声咒骂道:“无耻贼子,有种便真刀真枪的和你道爷做上一阵,暗中施法偷袭算的什么好汉…”,再也没有当初那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 却不知这时张还生却早已悄然远走,躲到了数里外的荒山之中。 这一番以寡袭众的争斗,张还生虽然成功报仇,将敌人击杀后渡化成了自己的外道护法,还将其腰间的储物锦袋随手捞走,真正是收获不菲,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在纯机剑锋之下,元神险些被斩灭当场。 在那冷风瑟瑟的荒野山丘里,脚步踉跄的找了处洞穴暂且藏身,元神归壳后,张还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颅疼痛欲裂,慌忙趁着神志仍在,将刚刚收服的独角魈鬼召唤出来,在一旁护法,自己盘腿坐下,手结法印,进入到了冥思之中。 瞬间,他卤门微微一亮,神魂冲出身躯后,化为一点灵光顺着地水脉流,瞬间跨越万里距离,远遁到了蛮荒大洋海岛上的元神霸占之地,变成了一条周身鳞片大半碎裂,角断尾伤的黑龙,一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长毛白象。 这次现形后,那龙象并未像往常那样欢快的翱翔、奔跑,而是相隔甚远的一个卧在海中,一个俯身山间,不断吸纳着地、水灵气,混沌力量静养着伤势。 就这样,时光匆匆流逝,等到天色亮白,张还生在荒山黑洞中睁开眼睛时,神伤之感已经好了大半,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晕眩之感,但已经不太影响行动。 他长出口气站起身来,借着流溢进洞口的缕缕朝阳猛然发现,距离自己几步之外,倒着一只体态硕大的野熊。 望着那丈许高的肥壮野熊,再看看双脚浮空,在洞中来回巡弋的山鬼,张还生心中暗惊的喃喃自语着,“还好昨日将那纯霂点化成功,命其在我养伤时护法,否则的话,现在恐怕已经丧身熊腹了,真是侥幸。”,漫步走出了山洞。 山间辽阔,兼有溪流潺潺,绿树成荫,游荡其中令人自生怡然之感。 张还生找了条清流洗了洗脸,坐在溪边一方青石之上,吹着山风,将那纯霂的储物袋从怀中摸了出来,将袋口系着的黄色麻绳解开,嘴巴里嘟囔着,“贪财贪财。 人心就是贪心不足,巴蛇吞象。 虽然昨夜能将那纯霂道人击杀,收复,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但我还是要求佛祖保佑,能从这袋子里捞出些好东西来,也不枉重伤一场。” 说话间,他将锦袋打开,见里面有些许丹药,两、三柄颇有年头的剑器,一些俗家衣物,几个匣子,便一一取了出来。 将那些装着丹药的圆口杂玉瓶子打开,闻了闻,摇摇脑袋,丢在一旁,张还生捡起古剑随意挥舞了几下,也随手放在一边,拿起一个匣子轻轻打开,顿时一阵金光闪烁着映在了他的脸庞之上。 见匣里装着满满的金珠,晃得人眼花,张还生皱皱眉头,嘴巴里念叨着道:“竟然是一匣子金珠,唉,这样也好了,没有什么道家宝物虽然遗憾,但能找到些俗世钱财也是好的。”,将匣子收进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储物珠中。 接着张还生又打开剩下的匣子,见里面装着的仍是许多的金银财物,便无精打采的一一笑纳。 直到最后一个玉匣打开,看到那厚厚一本明显不是原本,而是精心誊写而成,封面着写着《八九玄功》的册子,他才眼睛一亮,惊喜的欢呼了出来。89 五十六章 佛子 狂喜的将那玄功册子从黑檀木匣子里一把抓了出来,张还生草草翻看了一下,见前几十页和自己修炼的《八九玄功》前两层一模一样。 后面还有百十页,正是玄功三、四层,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周身八处的修炼之法,不由的抚掌大笑起来。 “造化了,造化了,怎么寻仇还寻出了我最急迫需要之物,这可真是鸿运当头了。”他咧着嘴巴喃喃自语着,目光在册子上扫视不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将玄功后半部分,丝毫不差的记在了心里。 之后匆匆收拾了一下,毁踪灭迹后,张还生脱去面具和紧身衣,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和内穿的长衫,朝着南阳城的方向,纵身跃去。 一路上,惊喜之心渐渐散去后,他渐渐冷静下来,不由越琢磨越感觉自己这复仇纯霂,却从其身上搜掠到了急需的《八九玄功》后续功法,实在过于巧合。 思虑间,张还生来到了府城左近的树丛,悄然上了郡道,又前进了一会,便随着入城的车马行人进了城门。 之后在街上随便一个摊子上吃了碗白粥,两根油炸果子,他想着去秋白刀的医馆瞧瞧她一夜歇息,精神恢复的怎么样了,却在府城正中的八丈大道上,被一辆双马拉辕的铜木辕车,突然堵在了路边。 拉车的是一个下巴上流着乱糟糟大胡子的中年汉子,就见他斜斜瞥了张还生一眼,粗声粗气的压着声音说的:“这位公子还请留步,我家少爷等候已久,请你上车相谈、相谈。” 莫名其妙的听到这句话,张还生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干笑着说道:“这位大兄,你我之前从未照面,我更没见过你家少爷,又有什么可谈的,就免了吧。” 见张还生拒绝,那中年汉子也没造次,而是耳朵动了动,面无表情的复又说道:“我家公子说,‘须弥山高腹却空,芥子虽微藏真佛’,还请佛子赏面。” 张还生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嘴巴里嘟囔着,“什么佛子,真佛的,真真是莫名奇妙,邀人相谈就邀人相谈吗,偏偏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双脚却轻轻点地,跃上了辕车,钻进了车厢之中。 车厢大约七尺见方,瞧着狭隘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有锦毯、矮几、美酒、菜肴,厢顶上镶嵌着明珠照明,左右两壁上还有中空的金鹤头喷出焚香。 主坐的金毯上,一个盘坐在木几前,生的千娇百媚、眉宇如画,虽然穿着一身士子衣袍,但除非是瞎子、傻子才看不出是女扮男装的妙龄少女,见张还生进来,露出银贝似的牙齿一笑,指了指对面的锦毯道:“佛子请坐,冒昧相邀,吾实在是有些孟浪了,当自罚一杯。” 说话间,她拿起矮几上的琉璃酒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又自顾自的说说道:“不过吾生平最爱的就是,小人戚戚谋算君子,须弥之间便蒙报应,身死魂灭之事。 而昨日夜间见佛子出城,今日一早便传来了青霄山弟子遇袭,纯霂击杀之事,感觉必然是佛子出手惩治了那卑劣小人,是以便忍不住相邀…” “这位少爷,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算计了青霄山的弟子?”张还生听到这里,脸色阴晴不定的坐在了那少女对面,插话问道。 “说来这一切都是巧合,”那少女笑笑,淡淡然的答道:“其实前日我还不知道这南阳府中,竟然还隐藏着一位继承了弥勒大尊神通的佛子。 只是昨天在郡府的阁楼上和几个朋友陪着青霄山的弟子闲坐时,觉得无聊,无意间从窗棂看到了那纯霂给你摸骨观神,感应到他突然施法暗算于你。 说起来他也是可怜,瞧着年纪和同门师兄弟相差无几,其实入门却是极晚,且修神的资质不足,全靠机缘才成为了青霄山的弟子,前途实是黯淡,因此才会为保机缘,如此的不折手段…” 张还生听她说的含糊不清,不由不解的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纯霂以前是江湖子弟,修法、习武的资质皆不出众,”少女细致的解释道:“却因为周身气血、筋肉天生均衡无比,非常适合修炼一种,极难修炼圆满的绝顶淬体功法《八九玄功》。 那《八九玄功》虽是这世间最顶尖的法门之一,却因为某种极特殊的缘由,被拆分成许多可以单独修炼的残篇,流传于人间,最初阶的功法并不难找到。 是以纯霂自幼便有机缘修炼那玄功法门。 有所成就后,机缘巧合下被青霄山一位长老选中,收入山门,加以培养。 而那长老自只所以会受他为徒,并非真正看重于他,而是想要借其那极善修行《八九玄功》的特殊天资,看看《八九玄功》修行到真正精深处,是否能与青霄山的传承道通有所呼应、补益。 所以说起来,纯霂只是个可怜的试验之物,在青霄山中的立足之本,就是他善于修行《八九玄功》的古怪天资。 而你修行的《真如弥勒》乃是最绝顶的禅武双修之道,修炼有成后,肉身各处须得形成一种玄妙的均衡之态,方可和神魂相持不弱。 这种均衡之态,昨日落在没有见识的纯霂眼中,却变成了远比他更适宜修炼《八九玄功》的天生资质,所以那纯霂才会因为害怕你未来会鸠占鹊巢,夺了他的机缘,下手害你。” “他暗算我难道就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张还生瞪大眼睛,惊讶的说道。 少女闻言叹了口气道:“一听这话就能知道你一定自幼便深受师长器重,得传最顶级的修行法门,不知道普罗大众修炼的艰难。 在修行界夺人机缘如同杀人辱母,乃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就算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未雨绸缪的出手暗害了。 更何况你两个情同亲生的姊妹已经加入了青霄山中,还颇得师长重视,就算那纯霂一时间欺瞒说你资质不足,阻你入门,未来那两姊妹修炼有成,还可能会来度你。 盘算一下,你未来抢他机缘的机会,可是远比亿万分之一要大的多了,又焉能放过呢。”1989 五十七章 玄功根底 说话时那少女始终注意着张还生的神情,见他渐渐显露出了然之色,笑着又道:“凡人修行如同登天,而师门供给的丹药、玉饵、灵石,便等于帮着直上云霄的块块基石。 纯霂虽然入青霄山门的缘由有些悲切,但作为一枚对师长有用的棋子,平日所得的助益却远在普通弟子之上。 如果有朝一日被你替代,也许凭着多年的情分,不会被弃之如敝屐,但多出来的好处…” “懂了,懂了,”张还生听到这里,苦笑着打断了少女的话道:“原来这一切还真是无妄之灾,真真是祸端从天降,吾能奈何!”,之后他露出好奇的表情,像是随口似的问道:“不过这《八九玄功》到底是何种功法,竟会如此得青霄山长老的重视?” 少女闻言自傲的一笑说道:“要说关于这《八九玄功》的来由,整个阴海郡中知晓之人怕都屈指可数,而我恰恰便是其中之一。 这《八九玄功》乃是绝顶的肉身成圣的法门,传说中乃是道尊太上老君之兄元始天尊所创。 本藏于昆仑山中,后被一身世离奇之极,父亲乃是红尘书生,母亲却是天庭长公主的孤子,杨戬所得。 杂事就不多说了,总之杨戬未得《八九玄功》前,其母亲因为私下天庭,被镇压在妙香山下。 杨戬得到玄功之后,反上天庭,最后竟逼得天庭之主,他的亲舅昊天上帝,赦免了其母亲的罪孽。 之后那杨戬更在炎黄与天竺相交之处的灌江口,占了千里之地自立山门,号称显圣真君,还册封了整整八百精怪为草头神,作为自己的兵将、随从。 而这‘草头神’听起来便知道不是正神名号,但名称里堂而皇之的带个‘神’字却不为天地所忌,便证明不是邪神淫祀,说明杨戬可以无需天庭敕封,便私授神位,真个是神通无穷…” 张还生听到这里,恍然间想起自己之前将妖猿敕封为一方地祗的事情,心中突然觉悟道:“原来当日我能灵觉一动,将哈奴曼封为地祗,靠的是《八九玄功》的玄奇妙用。” 与此同时,对面的少女继续说道:“显圣真君在灌江口立下山门后,却没有广招弟子,而是大公无私的将《八九玄功》拆分开来,广散人间。 还留言称,天地有私,无论是天上仙佛,还是地上的修士门派尽皆敝帚自珍,只愿点化那天资高,气运好的有缘人,却不顾红尘亿万普罗大众的悲苦。 是以他无私的将玄功散于人间,给普罗大众一线超脱之机。 但神功毕竟不可轻授,只有心怀高远,又有大毅力、大机缘者,才可能将散落的《八九玄功》重新聚齐…” “这杨戬留下这种话来,未免有些惺惺作态了,”张还生闻言忍不住插话道:“既然把玄功广散人间,却又不直接给个全本,而让什么心怀高远,又有大毅力、大机缘者搜集,这和那些修行门派,只收有天资、气运的弟子又有什么不同。 甚至人家还需费心劳力的培养弟子,他倒好,直接二一推做五的不闻不问,等到旁人真的千辛万苦凭着《八九玄功》修炼有成,还凭空欠下了他天大的因果。 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到这话,那少女哈哈大笑道:“佛子见识果然不同凡俗。 我以往和人谈起这《八九玄功》的事来,人人都赞叹显圣真君情怀无私,却看不透内里的玄机。 实际一个仙凡私自交合生下的孤儿孽子,短短百年间便反上天庭,劈山救母,复又在凡间霸占了千里江山自立,号称真君,封神册仙,那可能会是悲天悯人的人物。” 听她说的透彻,张还生赞同的笑笑,试探着问道:“公子论事还真是一针见血,不遮不避,如此直爽的性子就不怕得罪人吗,或许是身份高贵所以才会如此言无忌惮?” “我是什么身份,现在说出来,未免为时过早,”少女笑嘻嘻的摆摆手道:“倒是佛子你现在马上就要再遭一场无妄之灾。 若是无人点化的话,恐怕后果莫测啊。” 张还生闻言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公子,你老是佛子,佛子的叫我,这是从何说起啊?” “先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打探了出来,再干脆翻脸全不认账,这么装傻卖呆未免太不厚道。”少女听到这话,不急不躁的嫣然一笑道:“昨日我发觉那纯霂以镇魇之术暗算佛子,你却神清目明没有着道后,便生出些兴趣,暗中命人去打探你的来历。 结果发现你出身于南阳慈济堂中,继续追根寻始的查寻下去,原来当初你竟是由啸风军校尉钟无离亲自送去慈济堂,并且还自称是得了阴海郡守备将军,啸风军主末叶之令。 而那时间恰恰是在啸风军奉皇旨王诏出海,剿灭了大须弥寺后回返南阳府的当天。 所以我大胆猜测,你必然是末叶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救下的须弥寺余孤,不由的更感兴趣,就增加了几倍人力,甚至调动暗藏多年的‘隐线’深究了下去…” “够了。”张还生听到这里不再装疯卖傻,沉声问道:“不知公子,你花费这许多代价,追查我的出身,为的又是什么?” “落个交情而已。”少女笑笑说道:“如今东洲渐入大争之世,以前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豪杰英雄便如那雨后春笋般纷纷现世。 而青霄山虽非一流的道派仙门,却也是道家山门中二流里的佼佼者,可你却小小年纪便将其年轻一辈十数弟子视为土鸡瓦狗,直接闯阵杀人夺命,必是得了大须弥寺至高传承《真如弥勒》,未来若能不死,许就会成为那些峥嵘人物中的一个。 我提早卖一个交情,以后可能便会获利千倍、万倍,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只是这样简单?”张还生皱皱眉头道。 “不是这样的话,你现在身无长物,”少女哑然一笑道:“修炼的功法虽然高深却并未大成,根本无法转授,又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呢?” 五十八章 两个人情 听完少女的话,张还生张张嘴巴却觉得无言以对,突然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你说的也是,现在的我的确是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那就请说吧,你到底想怎么落下这个交情?” “我帮你化解了接下来那场后果莫测的无妄之灾,你欠我三个人情如何?”前面铺陈完毕,终于到了收获之时,少女眼珠一转漫天要价道。 张还生听了,就地还钱道:“你都说了我未来如果不死,可是能成为大争之世英雄豪杰的人物,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欠下三个人情呢。 还是一个吧,一个也好计算。” 少女闻言撇撇嘴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记得住一个却算不清三个,再说了,未来的大人物可不代表现在就是。 如果不能避过眼前这场无妄之灾,许你一、两日内就魂归西天了,那样的话,未来就算能成佛做祖又有什么用呢。” “那就算欠两人情吧,”听她说的严重,张还生沉吟了片刻,肃声说道:“且不得违我本心,不能去做必死之事。 不过还你人情时,我一定会尽心竭力。” 少女听完盘算了一会,平伸出手掌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击掌为誓。” 言毕她与张还生‘啪啪啪’击掌三次,脸色一整道:“这无妄之灾的原由说来话长,我就不细讲了,总之你现在马上离开阴海郡,至少远遁千里之外潜藏起来,如果想要随波逐流,潜修至神通大成再搅动风云,便从此隐姓埋名,三、五十年别再回来; 若是有心搏一场大富贵,那就等二、三十日之后,这南阳府城的墙头有赤旗飘扬时,速速返回。” 说完之后,那少女不等一脸疑惑之色的张还生开口发问,便挥手召来一阵劲风,将辕车车厢的木门吹开,拱拱手自顾自的告辞道:“佛子,山高水远,你我当有再遇之时,前途珍重。” 说完之后,她又挥了挥手,顿时对面的张还生便觉得一股无形巨力将自己包裹了起来,直接送出了车厢,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辕车已调转车头,两匹拉车的马匹明明是其貌不扬的驽马模样,却扬蹄奋进,一跃竟足有丈五的距离,‘哒哒哒…’疾奔着,很快便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张还生恍然的目送着辕车走远,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辕车拉出了南阳府车,置身于一处空荡无人的荒僻古道之上。 “这,这,这都是从何说起啊…”回忆刚才,他感觉一切都宛如梦境一般,不由得喃喃自语了一句,沉思许久,却到底没有重返南阳城中,而是按着那少女之言,悄然离开了旭国阴海郡内。 三日后,大楚权国边境重镇泼风。 城四周老旧的垛墙已经不知被林间人破开了多少次,乃至于最近这些年,每逢蛮人扰边之时,泼风城的城门反而昼夜不闭,摆出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省去了林间人的一番破墙手脚。 而蛮人中亦有智者,看泼风城如此晓事,反而不再行那过分残暴之举,而像是放牧牛羊一般,将泼风城里的权国人当成了可以年年收获的牲群,只需其奉上足够的盐铁、粮秣便,直接绕城而过。 时间久了,这泼风竟慢慢成了楚国大胆商人,违禁和林间人买卖、交易的重要据点之一,变得畸形繁荣起来。 御风而行来到权国边境,随意找了个小镇子,买了辆牛车赶着,张还生化身成一个小家小业的行商,沿着商路,来到了泼风。 刚花了一个银珠子给门官,买了个写着‘七日’的铜牌,进入城中,一群衣衫浆洗的还算干净,却透出一股穷酸、奸猾气息的帮闲便围了上,陪着笑脸,争先恐后的嚷道:“这位大爷,天色已经不早了,你是打算先打尖住下还是逛逛坊市啊。 这泼风城我住了久了,不拘是那里都有熟人头,不管你想做些什么,都管保帮着处置的利利索索,一天只要三百个铜钱工钱就成。”; “少爷,少爷,雇我吧,雇我吧,一天只要二百铜钱,还出了名的本分、老实,绝不脱奸耍滑。”; “大爷一瞧就是坐着大生意的,讲究的是体面,我老赵这相貌、身法,可是最拿得出手的,甭管去哪都丢不了您的脸面。”… 学那些老练商人,冷着脸望着这一群寻活的市井之徒,张还生目光左右看了看,指着其中年纪最老,也显得最油滑的那个道:“就是你了,带我先找个客栈住下,不需太好的,但也要敞亮、干净。” 他这一选定人,周围的帮闲便都一哄而散,只张还生手指的那位留着三缕鼠须的老干瘦老人留了下来,笑嘻嘻的不住殷勤念叨着,“是,是,您只管跟我来,包管满意。”,头前带路领着他朝城门旁的一条偏街走去。 顺着街巷走了许久,天色都已渐渐暗了下来,那老人却还是不住说道:“就在前面了,就在前面,那家客栈真是又便宜又敞亮,饭食还好…”,脚步不停。 而张还生赶着牛车,本来路上未发一言,这时却突然说道:“老人家,你可知道我来着泼风城是做什么生意吗?” “大爷,我瞧您车辆轻便,八成是做药材生意的吧。”老人笑着答道。 “这牛车里的确是装着药材,不过却是我在五十里外随便买来的幌子而已,”张还生慢条斯理的说道:“实不相瞒,我来这泼风城是做人口生意的,林间蛮人的人口生意。” 听到这话,那老人身躯明显一僵,干笑着说道:“大爷玩笑了。” 话音落地,张还生语气淡淡的说道:“玩笑什么,我家乃是世代行海的大商人,祖上留下的规矩就是每代嫡系子弟,十六岁后各自拿着五千金珠自立商号,等到三十岁时,生意的赚头最多者,可得族中重用。 而如今诸般行业,有哪个比跨洋越海的贩卖人口有赚头呢。” 五十九章 破局 听张还生说的异常笃定,那干瘦老人唯诺的神情一变,停住脚步,叹了口气道:“江湖中人江湖老。 人老了做事往往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明明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妇孺残老僧道姑尼’尽量不要招惹,我这次却贪心不足,自取其祸,也是活该。 不过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公子你孤身一人前来泼风,就料定能压得住我们这些地头蛇吗? 小老儿却有些不服。” 话音落地,黑暗的偏街巷弄两旁,悄无声息的涌出了二、三十个袒胸露齿,花身纹面,手持凶器的汉子来,一个个用狼一般的眼睛望着张还生,呼吸慢慢变得粗重起来,眼珠上也渐渐浮现出一条条的血丝。 “虽然都是市井之徒,却尽皆有着凶煞之气,”面对着一双双变得血红的眼睛,张还生四下看看,洒然一笑道:“怕是都沾染过一、两条的人命,不愧是边地上的悍民。 可惜却惹错了对象。” 说话间,他心念一转,眉心顿时射出一道幽光,蹿出一个独角、秃顶,长着唇红齿白的人类五官,八尺多高猩猿身躯的,山魈鬼客来。 看张还生召唤出了自己的外道护法,不远处的泼风老人虽然不知其施展了何种法术,却知道已经不能凭着威慑善了,不由高呼一声,“动手!”,双臂衣袖中滑出两把抹着剧毒的红黑匕首,运转真力,身先士卒的飞身朝张还生刺去。 与此同时,围在牛车两边的那些个花身纹面的汉子,也发疯似的挥舞着手中利器,围了上来。 这些个亡命之徒攻击时根本就毫不惜身,为了能用淬毒的刀锋划破敌人的油皮,便不惜丢了性命,虽然功夫不高但在不宜闪躲的暗巷之中,狭隘之处聚众发动却极是可怕。 有时便是三、四品的武者一时间应对不及,下手不辣都可能会为其所趁。 可惜对于可以轻易御风飞天,整日翱翔,不用落地的张还生来说,应付起这种亡命攻击来却轻而易举,只是端坐着召唤出一股飓风托着自己腾空而起,悬停在百丈高空之上,就已经足以让那些歹毒、鲁莽,敢杀、敢拼却没有多少脑筋的纹面汉子仰望着天空,不知如何是好。 而在这时,张还生召唤出的山鬼却已经冲进了他们之中,伸手轻巧的一拧,便折断了一个纹面汉子的胳膊,紧接着张口无声咆哮着喷出一口青气,化为剑形一扫,又把数个大汉斩飞,远远落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自己布下的杀局便一败涂地,那干瘦老人倒也干脆,直接将手中毒刃一丢,举起双手,高声说道:“公子手段高超,小老儿认输就是,是杀是剐任由处置。 只请留这些儿郎一条小命。” 张还生俯瞰着望见这一幕,嘴角一笑,从空中飘飘然的降落下来,笑着道:“老丈,我只是来这泼风城中寻场富贵,打打杀杀之事绝非所愿,只要你不先自动手,我便绝不会妄动干戈。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心里觉得纳闷,不吐不快。 我刚入城时,你必然是真心把我当成了是贩卖药材的小商贾,才会主动上前揽客。 可就为了拿下这么个只拉着一辆牛车的药贩子,就动用这么大的场面,如此多的人手,值当的么?” 那老者闻言苦笑着答道:“看来少爷您真是出身于豪商大户,仁心慈悲,珍惜人命,却不知道这边地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小老二每日布置下这阵仗,遇到合适的商贾,不拘‘肥瘦’只要觉的能拿的下,便都会咬上一口,死了人便再去招揽就是,哪有什么值不值的。 适才如果不是感觉便是把儿郎们拼光死绝,也无法伤您一根毫毛,哪里会就此罢休。” 听到这话,张还生不由张张嘴巴道:“你,你倒也坦白,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在这红尘之中滚上三滚,只怕我智慧再高也明白不了这番残忍却真切的道理。” “这算是什么道理,只是‘人吃人’罢了,”老人闻言却摇摇头,语气古怪的轻声说道:“不值得您这样的公子贵人知晓。” 张还生听了这话,笑笑道:“老丈,你也莫要说这种怪话,我并非是仗势、仗力欺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不信你仔细瞧瞧你那些受伤手下的伤势,绝没有一个会要命的。 既然找你办事,咱们便一切都按着规矩来,你需留多少的寸头,便留多少,只要合理,我绝不会废话半句。 还有,我其实是那花名浪里蛟的沧海商号,许癦宏东主的忘年好友,便是因了他的际遇,才想着来这权国边城泼风买卖奴人。”,说着他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块雕刻精细的寸许铜牌,丢给了干瘦老者,“我也不知道你认不认得这许癦宏,识不识的他的标记。 总之这块牌子便是他亲手交给我的,说是可以当成信物,交易时能免去好些麻烦。” 老人摩挲着那铜牌,呆了一会,突的又苦笑起来,“这,这是从何说起,公子,您有着许东主的信物,刚才亮出来就是了,小老儿,小老儿也不必弄这一番丢人现眼的事情了。” 张还生闻言做出一副古久豪门子弟特有的倨傲却又矜持的样子,摆摆手道:“君子岂可因人成事,我虽和许兄一见如故,却没有全然倚仗着他的名号、人脉,经营买卖的道理。 你说是也不是。” 看到他那傲然自得的样子,干瘦老者本来一丝感谢其手下留情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心中气的几乎吐血的,暗暗腹诽道:“你不想要因人成事,打服了我们,怎么又将信物拿了出来,真真是,又做婊子又立牌坊。” 嘴巴里却只能干巴巴的答道:“是极,是极。”,虽然言不由衷,却对张还生是否真是浪里蛟的至交好友,毫无一分的怀疑。 六十章 市井之徒亦可用 当初浪里蛟因为于暴雨中偷袭张还生,被其借着天地之力一招击杀,自然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和张还生化敌为友,结为至交,还赠与他信物。 张还生对于旭国边域之地的了解,其实都是当时见事不妙,当即向他跪地投诚,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张城,刑所主事,花名钻海鳄的李水淼告知说明的。 那块可以充作和林间人交易信物的精美铜牌,也是他献上的。 不过作为跨海贩奴商人中的三掌柜,李水淼虽然知道许多买卖奴人的内情,但诸如和林间国中的贵人勾连,廉价买入奴人之类交易最关键处,却始终独为浪里蛟所掌握。 就连李水淼向张还生献上的信物铜牌,其实也是他在向张还生献计赎买八百女奴,平衡张邑阴阳后,掘了浪里蛟的埋骨之地,从其遗骸上搜掠而来的。 因此那李水淼虽然给了张还生许多有用的指引,却无法清楚的告诉他应该怎样一步步完成一次千人以上的奴隶交易。 是以张还生才会设计着想要镇服一些权国边城的地头蛇,看能不能借助他们的人脉,让浪里蛟的信物生出些作用。 但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上钩之人便识得浪里蛟的威风,而且还似乎很懂得其信物的价值,这不由让他心中颇为惊喜。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老丈你的称呼呢,”感觉面前泼风城中的老地头蛇,已经被自己一番软硬兼施的手段制的服帖,张还生笑着问道:“高姓大名是?” “小老二姓桑,名懋双,”干瘦老者叹了口气答道:“乃是权国就封时的七邑大夫,桑公止戈的后辈。 说起来做这些个坑骗劫掠的下作营生,真真是愧对祖先。” “人世间的际遇沧海桑田,变化莫测,谁又能保的家族富贵万年不变,桑老丈也不要太感伤了。”张还生闻言随口宽慰了一句,之后笑着道:“现在天色已完,还请老丈带我在城中安顿下来,日后再帮着和林间贵人们勾连一下,尽早将买卖完成,千万拜托。” 桑懋双听了口中斟酌着说道:“安顿下来倒是简单,只这和林间贵人勾连有些麻烦。 不敢欺瞒公子,小老儿我在这泼风城市井之中的确是有些脸面,却实在够不上那些林间贵人的台面,不过公子有浪里蛟的信物,我倒也能想想办法,只是成与不成却在两可之间。” “那就先安顿下来吧。”张还生显得极为大度的笑着说道:“至于和林间贵人勾连,既然你为难,我也不会强求。 这样吧,老丈尽管放手去做,不管成与不cd少不了你的好处。” “如此便先谢过公子了,”桑懋双听他讲话如此中听,不想真假,悬着的心先安稳了三分,拱手说道:“您既然如此仗义,那小老儿我也一定投桃报李,使出全身解数,竭尽全力的助着您如愿以偿。” 说着他头前引路,带着张还生穿越几条街巷,在泼风城坊市中一间名为‘久安’的客栈上房中住了下来。 之后花费了四、五天的功夫,桑懋双竟真的借助着自己累积的人脉及浪里蛟信物开道,和一个名叫博多庆棘的林间国‘大台吉’有了勾连。 林间国的体制类似炎黄封建古制,只是没有那么周全的制度和礼数。 国中的君王被称为国主,占据着邦国之中最肥沃、广阔的土地,掌握着最多的家臣、军队、畜群、子民以及奴隶,并且是国境之内所有贵族的封君。 除了不可随意褫夺那些贵族世代传承的土地外,他可以任意召集林间贵族率领私军为自己征战,惩戒那些贵族犯下的罪孽,甚至强令他们将尊贵的地位让渡给子孙。 而国主之下,有着东、南、西、北四个大王协助理政,王爵之下便是季农以及大台吉和台阶,每位贵族都或大或小的独掌着一片土地,有着自己的家臣、军队、畜群、子民和奴隶。 进入泼风城的第七日,张还生赶着自己的牛车,离开了这座边城,慢悠悠的驶进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中。 牛拉辕车宽大的车辙压过无数青草,在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而烈日当空晒的草地上水气升腾,让一股热腾腾的草涩味始终萦绕在他的鼻端。 桑懋双坐在张还生身边的布席上,望见他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再次表功道:“公子,只需要再走二十里,便是博多庆棘大台吉的草场了。 他这次跟随着林间国主出征,刚在权国、康国、卫国、旭国大掠一番,听说光是金器就堆满了一座三丈的帐篷,就更不要提别的了。 这器物好存放着,人却难养,博多庆棘大台吉是个豪爽汉子,并不喜欢谋事,当初在大楚地界上只顾着尽兴的劫掠,一口气抓了几万楚人,好不容易死死伤伤的赶回了林间,却养不活了。 反正饿死便白白浪费了力气,还不如贱卖了好,现在从他那里买奴人的话,价钱一定不高…” 这桑懋双明明是再正宗不过的大楚皇朝权国人,此时却完全以一个林间人的语气讲话,说起那些被俘虏的楚人时,竟没有丝毫的兔死狐悲之情,不由让张还生感到有些诧异,心中默默想到:“这桑懋双在泼风城里时,最喜谈到他身为权国七邑大夫的祖先。 每每提起都真真切切显得极为自豪。 可一出泼风到了林间国地面,怎么就一下变的数典忘祖了一般,完全不将楚人视为同胞了。 啧啧啧…这边荒市井之中悍民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掌握。”,嘴巴里却应和道:“是吗,那这次真是多亏了桑老丈居中撮合了。 这样吧,如果一切顺利,真从那博多庆棘大台吉那里买到了便宜奴人,我便给老丈你两百金珠作为这几日费心劳力的报酬吧?” 听到这话,桑懋双脸上露出欢喜之情,毫不客气的朝张还生称谢道:“既如此就多谢公子慷慨解囊了。” 六十一章 图腾 牛车独行在茫茫原野之上,走到午时,一阵劲风刮过,吹的远方片片草地上那四、五尺高,黄绿相间的牧草竞先低伏,显现出无数的牛、马、羊群,以及一根细短的图腾柱来。 张还生见了精神一震,手指前方道:“那里就是博多庆棘的部落了吧?” “是的,是的,那里便是博多庆棘大台吉的大帐,”桑懋双笑着答道:“自那根图腾柱起方圆百里之内尽都是他的属地。” “方圆百里的话可是已经深入权国之境了啊。”张还生闻言皱皱眉头道。 “那些蛮人懂得什么,国境、边疆,只打不过他,便都是他的,”桑懋双苦笑着说道:“再说这博多庆棘大台吉才新封不过三十年,周围的权国边地早就被林间人镇服,谁又会去计较这些。” 两人说话间,一个由上百辆马拉货车所组成的商队,后来居上的从一旁喧嚣经过,队伍里那些持刀挎剑的护卫虽未贸然盘问张还生、桑懋双两人,却都冷着脸,投来审视的目光。 张还生远远回望着他们,随口问道:“桑老丈,你看那商队拉的是什么货物啊?” “从车辙的印记轻重看,定是粮食。”桑懋双胸有成竹的答道。 张还生如今久历红尘已经知道,那些蕴含着须弥藏于介子神通的储物宝贝,除非绝顶珍奇,否则的话,除了受限于体积之外,还会受限于重量。 也就是说,一个价值百金,内里空间探去足有半间瓦舍大小的储物袋,可以装上满满的棉绒,却不可能装满沉重的铁石,再加上一般的储物之器最多使用个三、五十年便会神通自消,化为普通器物,所以除非是运送金银珍宝,否则的话无论多有实力的商家,货运都仍然以车、船为主。 这百辆马车都装着粮食的话,怕足有数十万斤之多,听起来数量颇为可观,但仔细算算如果配着牛羊肉敞开来吃,也就仅够一万名精壮汉子,食用二十来日而已。 张还生望着那加快脚程,疾行的商队,沉吟了一会,若有所思的开口又问道:“桑老丈,这些个粮食,你觉得卖给博多庆棘的话,能值多少金珠?” “这林间人收粮的价格倒是公开,大概是百斤三个银珠,那商队差不多拉着六十多万斤的粮食,约莫能值个二百金珠吧。”桑懋双盘算着说道。 “这价格已经是大楚内地几十倍不止了吧,”张还生心中暗暗照着南阳城的粮价比较着算了算,吃惊的说道:“难怪会引来这么多的行商,甘愿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前来资敌。” 桑懋双闻言心中暗暗腹诽道:“你真金白银的来林间人的部落买卖凄惨被俘的楚人,贩卖到外洲牟利,便不是资敌吗。 大家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又何必如此惊讶。”,表面却笑笑说道:“其实除去数千里的运转之用,雇佣人力的花费,打通种种关节的人情往来,却也没什么大利。” 牛车虽慢,前途却总有尽头,两人说话间已来到畜群旁边。 顿时就见,十几名骑着裸背的骏马,身穿脏兮兮的皮袍,脑袋四边剃秃,唯有中间留着条和狼尾系在一起的发辫,手拿长长的皮鞭,不时在空中‘啪’的一声,甩出个响亮鞭花的牧人,“嗷嗷…”高叫着围了过来。 “我们是博多庆棘大台吉的客人,是来部落交易的,是朋友,朋友。”望到这一幕,桑懋双急忙探身,从牛车车厢里摸出一面三尺高的羊毛旗子,在手中来回挥舞着,用林间话说道。 那些牧人见了,马上便又各自散去,牛车再向前时,也无人继续理会。 穿越牧群,是一处纵横几十里向下延伸的缓坡。 坡底无数毡帐仿佛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闯进了张还生的眼眸。 而在帐区四周,一眼望上去根本无法数清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精壮、妇孺正被绑着一只手,拴成长串跌跌撞撞的收割着牧草,干瘦的模样直如饿孚一般。 居高临下,眼界顿时变得开阔了不少。 张还生环顾四周,不自觉间在御者之席上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原就感到不对,觉得这博多庆棘部落总不能詹天席地的过日子吧,却原来是整个部落都建在低凹处,只显露出了图腾柱来。” 说话间,他近看那作为林间人部族象征的图腾柱,发现那柱子足有十人环抱粗细,通体分节,由原木垒成,柱身上阴雕着各种征战、杀戮的战争场面和膜拜、祭祀神灵的图案。 除此之外,每节柱体相互连接处,都会探出十几根的枝杈,枝杈上挂着各种猛兽、妖物以及人类的头颅,很多已经只剩下了骷髅,但仍有一些还附着腐烂的皮肉,不时便有一群群黑鸦从空中‘呱呱…’嚎叫着环绕而下,啄食那些腐肉。 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不适,张还生脸上的笑容很快敛去,阴沉的暗暗想到:“这林间人还真不愧是蛮族之称,以此妖物作为象征,真乃率兽食人之辈也。” 觑见张还生神情的转变,桑懋双低声说道:“公子,这部落立起雕刻着征伐、祭祀图案的柱子,乃是号称‘苍狼之子’的隔噶盖因人的风俗。 而将强者的首级斩杀后挂在树杈上,则是‘林中百姓’鲁灸臂呼图人的习惯。 林间国如今虽说是以,林中百姓为主,苍狼之子为臣,实际两族却已经渐渐融合,所以才有这可怖的图腾出现。 好在这些蛮人虽然凶恶,性格却颇为朴实、固执,对敌人残酷无比,待朋友却十分宽厚,对贵宾甚至以妻女侍寝。 咱们远来是客,倒也不怕什么。” 他低语时,牛车已经慢吞吞的来到了图腾柱下,被博多庆棘部中一队披甲的战士拦了下来。 “客人可到大帐中去见大台吉,车子自有仆人们顾好,请下。”战士中为首的那个方脸大头,目光灼灼的高壮青年看也不看张还生、桑懋双两人,用生硬的炎黄语说道。 六十二章 鞭杀 张还生闻言和桑懋双一起跳下了牛车,这时一旁自有黄发、碧眼的杂役将牛车牵走,之后两人便在那队披甲人的护送下,朝远处的大帐走去。 部落中处处能够见到和普通的林间战士、牧民发式完全不同的仆役,制作可以久放的酸酪,给粗麦去壳,侍弄小牛、小羊的身影。 他们中,半数是在林间被称做‘贵人之仆’的瓦斯黎人,半数则是被俘已久,变得驯服的楚人。 可以看出,除了放牧、征战以外,在林间国里绝大部分占据统治地位的鲁灸臂呼图人、隔噶盖因人都已不再劳作。 而从那些代替他们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仆役们,彼此间相处的态度可以看出,世代为仆的瓦斯黎人,在林间国中的地位还在被俘虏的楚人之上。 对于张还生、桑懋双这两个长着楚人嘴脸,却堂而皇之行走于部落之中的商贾之徒,那些闲来无事,或者扭打在一起对搏着练习力气,或是擦枪拭刀保养着兵器的林间牧人、武士,根本看都不看。 反而是那些黄发、碧眼或是浅黑色皮肤的瓦斯黎人,一副横眉冷对,心中不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 走着走着,意外突然发生,距离张还生几十米外,一个穿着肮脏的皮袍,须发苍白的老人突然放下手中的奶桶,直跑着扑到了他的脚下,抱着张还生的小腿,口齿含糊的用炎黄话问道:“公子锦袍、丝履必是我大楚贵人也,未知今时今日是那位皇帝临朝? 权国大王可还是少桀候吗,那黄渊军可曾重建,何时,何时能够直捣黄龙,光复我炎黄大好山河…” 他说话间,一个身强力壮,瞧着正值壮年,满脸横肉,留着络腮胡子的瓦斯黎大汉大步追了过来,高举着一根细细的皮鞭,凶神恶煞的朝那老人不住的抽去。 同时嘴巴里还用林间话大声咒骂着什么。 那皮鞭擦着张还生的鼻梁、面颊落在老人身上,撕开皮袍,破开肉绽的制造出一道道的血痕,而周围的瓦斯黎人望见这一幕,竟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桑懋双见到这样的情形,脸上浮现出一抹压抑不住的怒意,却又唯恐张还生动怒,犯了林间人的忌讳,偷偷伸手想要拉拉他的衣袖,劝慰几句。 没想到他的手刚刚伸出,张还生就已经反手从那瓦斯黎大汉手中夺过鞭子,反抽在了他的身上。 只一鞭子而已,那大汉的身体就已经像是个被铁锤击中的番瓜一样,被震裂出许多缝隙,内里骨骼、脏器粉碎搅合在一起,瘫在地上,流淌了出来。 这一击之威令四周所有瓦斯黎人的笑闹,都像是被突然捏住脖子的阉鸡般戛然而止,但也令四周所有的牧民、战士目光一凛,死死盯在了张还生的身上。 甚至就连司职护卫他的那名披甲人首领都眉头一皱,用炎黄语冷声问道:“客人,你来博多庆棘做生意,怎么可以随意杀死我们部落里的仆人,是想要对我们博多庆棘人挑衅吗?” 这种处境之下张还生便是马上服软、道歉,赔钱、认错都不见得能轻易了事,因此他反而面色一整,肃声反问道:“这位尊敬的披甲战士,在你们博多庆棘部落中,是勇敢的战士更高贵呢,还是煮奶茶,做白肉的仆从更高贵呢?” “我林间最重勇士,自然是战士更加高贵。”那披甲人首领想也不想的马上答道。 “我的家族中亦是如此,”张还生笑笑说道:“所以当有兼具着勇武和智慧的客人造访时,我们总是告诫下些低贱仆人,要懂得尊重勇士。 如果那些仆从在没有主人的命令下,随意在做客的勇士面前挥动武器,我们不等客人动手,就会先结果了那些仆人的性命。 你觉得这种做法是对还是错呢?” 听到这话,那披甲人首领一下愣住,望望张还生又望望死在鞭下的仆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他为难之时,一个宛如银铃般的清脆声音在披甲人首领的背后响起,“阿图哲,你都已经成为部落的百夫长了,怎么还这么笨拙,真是没有长进。 如果什么时候,你的脑子能像手中的刀锋一样锐利,那博多庆棘大台吉也许就能安心的去圣山亲近长生天了。” 开口讲话的是个头戴圆形赤红纱帽,身穿锦绣长袍,腰间系着根挂着四枚婴儿拳头大小镂空金球,眉宇间英气十足,目若朗星,面如白玉,唇似涂脂的年轻女郎。 她胯下骑着只首尾相加足有丈五大小,肩高六尺有余的巨大青狼,身旁伴着位骑着高头大马,脸上蒙着风巾,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身穿大楚士子衣冠的青年,后面跟随着十几名林间特有的轻甲座狼骑士,令人一见便知晓身份非凡。 那披甲人首领转头见女郎出现,脸孔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却又不得不微微鞠身,行礼道:“博多庆棘的百夫长阿图哲,向青山般伟岸的东王明珠,撒仁贵女见礼了。” “撒仁亦以东林间掌大帐者贵女的身份,向博多庆棘的勇士们致敬,并给你们带来了东王的祝福。”那女郎坐在巨狼上生生受了他一礼,之后笑吟吟的用林间语喊道。 话音落地,其目光所及之处尽都沸腾起来,无数林间战士、牧人摇动着头顶的兽尾,大声高歌起来,“天上的明日,照亮了草原,伟大的王者为勇敢的战士祈来了富乐…”; “我挥舞着战刀,砍杀了敌酋,为王者献上那黄金的头盔和成群的牛羊…”; “天上的鹰在飞,河中的鱼在游,圣山东方脚下的大帐中传出了转动了经轮声…”,表示着自己对东王的感激与崇敬。 粗犷却又悠扬的歌声中,撒仁驱使着巨狼一个纵跳落在了阿图哲和张还生身边,笑笑,望着张还生用炎黄语道:“年轻的商人,你是博多庆棘的客人,按照林间传统,仆从对你不敬应该被绑在马尾上拖死,所以你杀掉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不管那仆从多么该死,他毕竟是博多庆棘部落的奴隶,所以行刑者必须是博多庆棘人,而不是身为客人的你,明白了吗?” 六十三章 林间贵女 从撒仁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面庞上,看出一丝暗藏极深的杀机,张还生心中暗暗一凛,目光转向这位林间贵女身后紧随着的彪悍狼骑望了望,没有丝毫迟疑的深深鞠躬道:“原来林间是这样的习俗和礼数。 那真是我做错了,在此向所有诚心欢迎我来博多庆棘部落做客、买卖的牧人、战士、贵人们赔罪,并愿意出大楚金珠二十颗,赔偿给那位死掉仆从的博多庆棘人。” 听到这番话,撒仁还没开口,一旁阿图哲冷峻的神色已缓和了许多,自傲的抢先用炎黄语说道:“我们博多庆棘人并非是不讲道理的蛮人。 我也是名武士,也觉得一个煮肉、挤奶的仆人在一位可以一拳打死牯牛的武者面前挥舞皮鞭,的确很是不妥。 你既然愿意为冒犯我们林间人的习俗赔罪,又肯用二十颗金珠表现诚心,我们便原谅你了。 而且赔偿就不用了,博多庆棘人可不是小气鬼,只会因为尊严被冒犯而动怒,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两个低贱的奴役的死活。” 张还生闻言马上朝阿图哲鞠躬说道:“多谢你的大度,尊敬的博多庆棘勇士。” 一旁的博多庆棘人见张还生向阿图哲行礼,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却都欢呼起来,只有撒仁低声嘟囔着,“愚蠢的隔噶盖因人,狡猾的炎黄商人…”,谁都不再理会的拉起缰绳,驱使着巨狼朝博多庆棘大帐走去。 绕过几顶牧民的毡帐,她眼珠一转,侧脸望向始终跟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那名脸蒙风巾的楚国士子,轻声说道:“齐兄,适才那个年轻商贾修为不浅,又机敏善辩。 竟然借着和阿图哲彼此都为武者的认同,当众击杀冒犯自己的瓦斯黎仆从,而没有受到任何责难,可谓是有勇有谋,是位大才。 你正图谋崛起,恢复祖先大业,何不找个机会将其收归麾下呢。” “他如果看到那楚朝老人受鞭挞,能忍耐下来,才能称得上是大才,”那士子闻言声音沙哑,淡淡的说道:“否则的话便是为小仁而冒大险,就算勉强脱身,也只是个比莽夫稍好一点,有些血性和急智的平庸之才而已。” 闻听此言,撒仁似笑非笑的望了望那士子,语气古怪的说道:“齐兄,你看待人才真是苛刻啊。”,便不再讲话。 而在这时,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张还生正悄悄询问桑懋双道:“老丈,刚才那和我讲话的女子,你可知道是谁吗?” 桑懋双闻言,声音微微发颤的答道:“那女子适才以东王、圣山东面大帐执掌者贵女的身份自称,得到无数博多庆棘人的歌谣咏合,必是林间国,国主之下,亿万人之上的四向王中,东王的独女,撒仁。 这林间习俗和我炎黄不同,女子地位极尊,不嫁便可继承父祖家业,所以这撒仁在许多人眼中便犹如未来的东王一般。 幸好公子与她对谈时态度恭顺,否则的话,万一惹她动怒,恐怕就算博多庆棘大台吉亲至,也相救不得。” “林间东王的独女,未来的东王,,”即便张还生已经预感到那女子身份不凡,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种离奇的答案,不由惊讶的说道:“这身份换成炎黄之地的话,岂不就相当于秦、齐、晋、燕这些诸侯大国中的太子! 这种人物不深藏在重重宫阙之中,御林护卫之下,龙着鱼服,四处乱逛也太,太…” 他的话还没讲完,便被近在咫尺间,偷听到的阿图哲用生硬的炎黄语所打断,“我们林间的贵人可和你们炎黄不同,从来无人长于深宫之中。 都是从小就得经过战阵磨砺的,平日里战场都上过,在草原之上巡抚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撒仁贵女身边随扈的一十八位青狼骑,每位都是地阶以上的高手,有时甚至会有天阶强者隐匿其中,谁又能暗害得了她。 不过你们今日也是倒霉,来交易时却偏偏遇到了撒仁贵女闯进部落,大台吉怕是不能再见你们了。” 话音刚落,远远就见一个矮小、苍老的林间长者从几十丈外的大帐中出来,迈着方正的步子朝张还生等人走来。 见他现身,率领着一队甲士的阿图哲马上催促着张还生、桑懋双加快脚步,迎了上去,颇为吃惊的问道:“昂格尔大管家日安啊,您怎么亲自来了?” “阿图哲少爷,日安,”矮小老人笑吟吟朝阿图哲抚胸弯腰,行着礼答道:“东王殿下的贵女撒仁,有要事来找老爷商议,他恐怕最近几日都不得空闲,所以命我来主持完成交易。” “原来是这样,那这两位客人就交给您了。”阿图哲闻言指了指身边的张还生、桑懋双,朝昂格尔躬身还了半礼,带着手下的甲士,转身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昂格尔慈爱的笑笑,目光转到了张还生的身上,行礼用极为流利、纯正的炎黄话道:“你就是持着浪里蛟东主的信物,来买奴人的海龙象东主吧。 我是博多庆棘大台吉的管家,昂格尔,这几日老爷要与贵人商议要事,都不得空,所以便由我来主持日常的买卖。 我是着急的性子,便不闲话了,不知道海东主你要买什么品相的奴人,又能要上多少呢?” 张还生本来还以为要与那博多庆棘大台吉废话一阵子,鬼扯些自己与浪里蛟交友的轶事,说明他对自己多么看重,连安身立命的生意渠道都甘心情愿的与自己共享,才能进行交易,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一下子就直接进入了正题,不由微微一愣。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再正常不过,凡事之所以难为,其实都是因为没有把握住其脉络而已。 只要把握住了脉络,能接触到关键主事之人,再大的难题都可能会很简单的迎刃而解。 就比如来这炎黄之地的敌邦买卖奴人,在一般炎黄人看来,和林间蛮人照面,都是冒着丧命的风险,就更不要提与其交易了,简直就是千难万难。 可实际有人脉和林间贵人接触后,这奴人买卖不过就是一场,一个愿买,一个想卖的普通违禁生意而已,没有丝毫特殊之处。 六十四章 人贱不如狗 草原碧空万里的天空上,那轮硕大的烈日之下,张还生笑着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管家大人,我和浪里蛟大兄不同。 他是久走西秦的海商,有着几十年经营造就的许多豪门贵客,所以买奴人时可以按着那些豪客所需,只要能卖出大价钱的兵丁、武者、美人甚或修士,最次也要那些会做木工、酿酒、制漆的匠人。 而我呢只是初出茅庐,薄有资产却在西秦毫无人脉的商人,只有贩卖那些一般的西秦商号、富户都能买得起的普通奴人,才最有把握不会折本。 就不知道大管家你打算将那些没什长处,只是身强体健,年轻的男女奴隶,售价几何呢?” 听到这话,昂格尔露出欣赏的表情,悠悠说道:“海东主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颇有自知之明,很是难得。 其实千里跋涉,诸多折磨下来,现在还活着奴人中早就已经很少有老幼,九cd是精壮的年轻男女,你如是不挑,一串、一串的直接买走,便按照等身七倍的谷价来付如何?” 所谓等身七倍的谷价,便是一个人如果重一百斤,就值能买七百斤谷子的金银,按照林间百斤食粮三枚银珠来算,就是二十一个银珠。 这在炎黄腹地繁华之处,简直便宜到不可思议,但乱世离人命不如狗,在昂格尔想来这出价已然算是颇高的了。 而接下来果然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张还生听到这价格眉头微微一皱,苦着脸道:“大管家,你该知道,这跨海的奴人交易,运送可以入得了西秦贵人法眼的精细货色还些,若是运这普通货色,完全就是以量取利。 船舱中必须得人挤着人,人摞着人,万里的海路走下来,便是奴人再耐活也是十存五、六,这成本一下子便等于翻了一倍。 更何况海上行船风险极大,一艘造价成千上万金珠的巨舟,说沉也就沉了...” 微笑着听完张还生的抱怨,那昂格尔慢条斯理的问道:“那海东主你想出个什么价钱呢?” “大管家,我适才在上坡处远远望过去,那些割草的奴人一个个瘦的干鸡一般,以前便是两百斤的汉子,现在怕是连皮带骨也就剩下百十来斤,”张还生斟酌的说道:“所以咱们也别那么麻烦按什么等身七倍的谷价了。 我便一串串的随便挑选着买,一个人给十个银珠,你看如何?” 昂格尔闻言哈哈大笑着道:“海东主你这一还嘴,可就杀去了我一半的出价,这怎么成呢。” “哪有一半,那些奴人里的女流,我瞧着大都连五十斤都不到,仔细厘算说不定大管家还赚了些呢,也就是精壮汉子算还了价。”张还生闻言像是个真正商人似的,鼓动着巧舌头,笑嘻嘻的辦道。 “你且说说要买多少奴人?”昂格尔闻言沉吟着问道。 传说中东来佛祖弥勒大尊的‘人种袋’,可以装活人一千,并使其万年不死。 而大须弥寺中僧人仿造的人口袋,自然不可能有这般神效,差些的也就是能盛几十人,月余不死; 中等的能装人过百,百日不死; 上等的则可以装四、五百人,半年不死,而最绝顶的则能装人归真之数,也就是八百一十,经年不死。 张还生脖子上带着的一十七颗人口袋所化的念珠都是绝顶品质,加在一起足可以装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人。 他来林间本来只是避难之时无所事事,想着买上八百女奴调和张邑男女失衡的隐患,但眼看到几万被蛮人俘虏的楚人即将尽成饿孚,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犹豫一下道:“便先买一万三千人吧。” 之前那浪里蛟等人积年的跨海贩奴一趟也不过贩卖三千余人,张还生初次交易却直接便要买一万三千的奴人,未免显得太过夸张、豪气,其实懂行之人却都知道并非如此。 这就像是一件规制相同的器物,有的是金银所造价值不菲,有的是木石制成异常轻贱,同样的道理。 浪里蛟买卖的奴人都是或有武功在身,或有娇媚容颜,甚至通晓法术的‘璧人’,最不济也有一技之长傍身,价值是那些只会土里刨食奴人的几十、上百倍。 运送这种奴人渡海,也比运输普通奴人麻烦许多,比如浪里蛟那巨舟甲板下改造成监牢的舱室,本来可以挤上几千奴人的地方,变得只能装个四、五百人而已。 而张还生买奴人却已经说明不挑不拣,只要普通的精壮货色,一次买个万余,运到西秦最多也就是活个几千,卖掉之后也许还不如浪里蛟那种有门路的海商,贩卖百十个奴兵赚的钱多。 所以他要的数量虽然不少,却也算合情合理。 昂格尔听了,在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会道:“这样吧,一万三千奴人你便给我一千六百金珠如何。” 张还生怀里藏着改邪归正的李水淼献上的一万二千金珠的飞票,击杀无故冒犯他的匪兵和青霄山弟子时,还抢了不少的金银珍宝,身上富裕的很,和昂格尔讨价还价,不过就是想要作戏做的逼真一些。 此时感觉火候已到,便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管家大人成全。 适才我朝大帐走去的时候,被一个老奴抱住了腿脚,一问原来竟是被其误认成了家族中的后生晚辈。 现在想想,虽是误认,却也有缘,不知能不能请您将那老奴当成是添头送给我,我将他随意找处庄子安顿,也算是行了件善事。” 昂格尔听到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只是小事,我一会吩咐人去办就是了。 说起来你们楚地的商人最好行这种善事,我知道了大都会加以成全。” 将上万同胞贩卖至海外,一路折磨杀死数千人之前,先救一个孤老以安己心,实在是最最虚伪的善行。 张还生听出昂格尔话中暗藏的讥讽,心中暗暗想道:“没想到这个看似圆滑的林间老油子,还有几分性情。”,表面却感谢的说道:“如此就多谢管家大人了。 那我们这就是挑选奴人吧,完事之后我也好早点返程。” 六十五章 得人一万三 一万三千名奴隶清点清楚,总共只有不足三百名的老幼,其余的女子七千余名,男人却不足六千。 而这早就在张还生预料之中,天生万物讲究的便是阴阳相济,各有长短,男人比女子有气力,女子比男人有韧力这乃是天理,所以大灾大难过后,活下来的女子总比男人要多一些,战乱更是如此。 清点完了人数,已经是深夜,歇息一晚后,奴人们在博多庆棘吃了最后一顿稀粥,还领了几张裹着糠麸、草籽的咸面饼,以及用羊尿泡做的简易水囊,便被赶到了远离部落百丈以外的一处坡地下。 这时已经是次日的正午时分,张还生总算是和博多庆棘人钱货两讫。 站在高岗上,昂格尔将金珠飞票小心的收好,指着坡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奴隶,笑着说道:“海东主,现在咱们两清了。 从此刻起,这些奴人就都归你所有,杀剐买卖尽随你之心意了。” 他说话间,手下那些帮着完成生意的大小管事、仆人,已经一个个跃身上马,离开了已被卖出的奴隶,聚拢到了昂格尔的身后,规规矩矩的候着。 望见这一幕,张还生哈哈大笑,按照炎黄的礼节拱拱手道:“昂格尔管家才干、规矩足以在大楚治一郡之地。 我初入林间便能结识你这样的人物,也是幸运了。 现在生意既已完成,那大管家,咱们山高水远,来日再见了。” 之后他驾驭飓风腾空而起,悬于空中,声音随着徐徐清风响彻天地的喊道:“你们这些奴隶现在已经被林间国的贵人们卖给了我。 从此时起,小爷让你们生,你们便能活的自在;让你们死,你们就得丧命归西,所以最好都乖乖听话,莫要找不痛快。” 说话间,张还生心念转动,从眉心处将那山魈之形的外道护法召唤了出来,“都抬头看,这只厉鬼便是小爷我豢养的妖鬼。 一会它往哪飞,你等就往哪走,稍迟一点,我就让它活吃了你。” 那鬼魅之属的外道护法没有一定之形,自然能大能小,张还生话音落之后,便命那山魈将身子涨大到了极致,身量一下变得十丈开外,虽然形虚而无力,争斗起来还不如身形八、九尺时强悍,但单轮样子却无比的醒目、狰狞。 被绳索绑住手腕,差不多千个拴成一串,总共十几串聚而成群的奴人,就是在人群的最边缘处抬头,都可清清楚楚的看到一只庞大无匹,宛如山丘大小的鬼物凌空飘荡在头顶,都不觉惊恐的按着张还生的吩咐,迈动步伐,跟随那鬼物向西行去。 以一己之力震慑、驱赶一万三千奴人听命前行,张还生使出的手段委实惊人,让本来存心瞧笑话的林间人面面相觑,脸上尽皆露出惊叹之色。 只昂格尔神情自若的淡淡说道:“炎黄之地藏龙卧虎,这海东主小小年纪便敢来我林间做‘人口生意’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有些个手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话音落地,背后一个面庞青涩的少年管事,忍不住奇怪的问道:“可是大管家,这人看起来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觉醒了驭风之能,还豢养出了这么凶悍的护驾,在我们‘山间’都得算是年轻辈中一、二流的人物,为什么要做个商人呢?” “一样的谷米、盐水肉能养出千百种不同的人来,有些喜欢厮杀、有些喜欢读书、有些却又喜欢做匠人,”昂格尔悠悠说道:“只是人生在这天地之间,有亲人,有朋友,有旁人看你的眼光,有你心里的志气,所以大都没法去做天性喜欢的事。 而那海东主却是个例外,据他昨晚讲,天生便想要做个游遍人族四洲的大商贾,偏偏还出生在豪商世家,自然而然便随着心性做了商人。 说起来炎黄之地中,这种只随心性谋私利的奇才越多,对我们林间的好处便越大。 我已经老了,以后若是死去,你们不管是谁成了博多庆棘的大管家,都要牢牢记住,将俘虏的炎黄人卖予他们的同胞商人,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赚取那一点点金银,而是另有无穷尽的妙用。 所以不管其他部落怎么做,我们作为林间国人,都一定要力劝大台吉,将这件事坚持下去。” 他话音落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赞叹声,“博多庆棘大台吉,我本来一直奇怪您怎么会这么相信自己的管家,竟然将部族中的所有内政,全都托付给昂格尔老人做主。 现在才知道原来您不是为求省力省心,盲目信从,而是知人善用呀。 恰巧我父王的大帐总管撒仁波切,四十多日前投进了长生天的怀抱,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智者代替。 不知您愿不愿意让这位睿智的长者跟我回去,让我父王召见、考量呢?” 而在这赞美声响起之时,张还生已经在空中压制着过万奴人翻过一道缓坡,来到了一条浩荡的长河岸边。 缓缓飞翔在天空,回望了一眼还清晰可见的博多庆棘部落,又俯瞰着一旁水流湍急的河床,他继续前进了许久,感觉距离已够,便悄然落在地上,开始使出吞云吐雾的神通,在人流尾端造出浓雾,一点点的将奴人队伍淹没。 雾气里,张还生将脖子上的念珠一一取下,双手一抖化为十七个两尺的净白布袋,以御风之力凌空摄住,撑开袋口朝人一指,顿时一股蕴含玄妙神通的吸力便从袋内自然生出,将那些奴人接二连三的缩身变小百倍有余,收进了布袋之中,只余脱落的破衣烂衫和绳索落在地上。 就这样,在一连串偶有发生的短促惊呼、尖叫声中,张还生借助着御风神通,只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万余奴人收入了人口袋里,之后又把他们留下的种种杂物,通通丢进了河道中。 待到雾气散去后,明媚的阳光之下,草原之上,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干干净净。 六十六章 拥一县地,称上大夫 五日之后的清晨时分,一艘两头尖尖,中间鼓起的梭形长舟从荒蛮大海中冲出,利箭般的飞上一座巨大岛屿,在沙滩上划出一道五十余丈长,八尺多深的痕迹,搁浅在了一片果实累累的椰壳树旁。 之后梭舟中央裂开一道缝隙,珊瑚似的外壳缓缓翻起,显露出一个方正不过几尺的小小舱室。 拂晓的朝阳洒进船舱,照在蜷缩的张还生身上,令他不由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着,“一天一夜,终于又看见阳光了。”,站起身来,跳出了梭舟。 活动了一下手脚,张还生将韦陀波耶舟收回储物珠中,环顾四周,漫步走到空旷处,将脖子上的十八颗念珠,取下了十七颗,化为人口袋,尽都用御风之术撑开,先放出了一大堆的鸡、鸭、鹅、牛、马、羊、猪等等牲畜。 在有生命的万物生灵中,就属人类最为娇贵,须得着衣衫、吃熟食、住房宅才能生存,而鸡、鸭、鹅、牛、马、羊、猪即便被人驯化,不遇天敌,也可自由自在的于荒野繁衍、生息。 所以就好像是能够装好珍贵、易碎琉璃器的宝箱,必然也能够盛下那些坚固的木石之器同样的道理,人口袋既然能够装着活人不死,自然也能够将活着的畜生装进其中,留其性命。 是以张还生在林间买了一万三千奴人之后,又买了几十对的鸡、鸭、鹅、牛、羊、猪、马当作种畜,装进了人口袋中,将其填得满满当当,才乘着韦陀波耶舟返回了张邑所在的海岛。 也幸亏这人口袋装入活物时只按个数,不论体积。 那些种畜从人口袋中被放出来后,都是昏厥之态,一时间就见鸡鸭醉倒,牛羊躺卧显得十分好笑。 张还生暂且没去理会它们,而是双脚腾空而起,居高临下的继续御风,撑开人口袋,将内里喷出的奴人一列列的排在了沙滩之上。 因为所有人尽都是赤身裸体的模样,等到一万余人全都放出后,他鸟瞰着沙地上满眼的干瘦黄肉,不由眉头皱起的嘟囔了一句,“这幅情景简直就是外道邪魔的无遮大会,还好都是昏着的,否则怕不得要羞死几个。” 从储物珠中取出无数肥肥大大的粗布长袍,操纵着风息吹荡着,每个人的身上都盖了一件。 做完这一切之后,张还生盘坐在虚空之上,施展出吞云吐雾的神通,生生造出一场小雨,淋向地面,同时又施展出《龙象根本经》的法门,将身旁的水气凝聚成上百个身躯巨大的释教外道护法,侍奉于左右。 水滴不断浇在脸上,令那沙滩上的万余奴人很快便醒了过来。 而当他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由身在草原,奇迹般的来到了海岛之中,又见一位宛如神佛现世,神通煊赫之极的修者自称救主,宣布他们从此自由,可在岛中安居乐业,自然生出一种死里逃生,命运逆转之感。 不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膜拜不已。 就这样,张还生故伎重施装神弄鬼的收服了这一万三千奴人后,便命他们牵牛、捉鸡的带着种畜,跟在自己身后,来到了张邑城中。 张邑本只三千余人,却要收容四倍于己的奴人,自然艰难无比。 好在张还生事先在储物珠中准备了足够的食粮,海岛之上气候又四季温暖,算是先便解决了冻饿之灾。 再加上他可以自如调动,元神霸占之地的天地伟力,无论是开荒、筑城还是引渠、掘井都方便无比,是以经过二十余日尽心竭力的努力,这一万三千奴人总算是堪堪融入了张邑体制之中,身体调养的不再虚弱不堪,且人人皆有屋住,有事做的安顿了下来。 一城之中两、三千人时,行走其中,往往会让人觉得颇多熟识面孔,心中不自禁的生出一种生活在偏远、狭隘之地的感觉。 可城中丁口一旦过万,这种感觉便会自然而然的慢慢消失,人心也会渐渐莫名其妙的生出种居于繁华之地的感觉。 再加上,作为一地之主的张还生既然有手段,悄无声息的运来海岛一万余人,可以想象,未来这巨岛之上的人口必然会越增越多。 而人是万业之本,人丁多了,岛上自会变得越来越繁华,生活其中也自会变得越来越有滋味。 这天傍晚,在佛山后的水潭边修炼了整整两日,终于将《八九玄功》第三层的血、髓两部练成,张还生,驾着风飞回了张邑政所之中。 唤来仆妇送上晚食,他搬了张木椅在厢房门外,边吹着清凉的夜风,边吃的津津有味,突然见森玄机匆匆走进了院子。 “玄公,这都入夜了,你又赶来见我,可又什么要事?”嘴巴里嚼着熏肉面饼,张还生笑嘻嘻的问道。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森玄机借着天空上的皎洁月光,看到自己那位手段高深莫测的主上身影,大步走了过去,深深拱手鞠身道:“君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我张邑虽秉上古之制而立,但吐故纳新方是万物生长之道,人是,势亦然也…” “玄公,你我之间就别这么拐弯抹角的讲话了,便明说吧。”张还生有些不耐的插话道。 “既如此我便简单说了,”森玄机轻声道:“君上,如今我张邑人口一万六千有余,还可居于一城,可日后再壮大下去,便非的分城别居不可。 而分城便需有体制,郡县之制虽非古制,却是如今最适合我等在这荒蛮大洋孤岛之中生息、壮大的体制。 是以我希望您能预先以此制政,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张还生想了想道:“玄公你这话是老成谋政的良言,我自然同意。” “既如此那按着大楚郡县制中,县分下、中、上三等,下县三千户,中县五千户,上县一万户算,”森玄机闻言继续说道:“我张邑八千九百户,当在中县、上县之间。 但炎黄之地一户平均当有五丁之数,所以按丁口却又只能算是下县,不过无论是上县还是下县,都是县治,足够我张邑更名为张县。 君上您也可顺理成章的晋升为,上大夫,拥一县之地。” 六十七章 有民八万 张还生之前觉悟先入红尘,再得超脱的至理后,便不再刻意拘束自己的心猿意马,七情六欲,慢慢的依着其天性、际遇,内心深处竟模模糊糊的一点点生出了种作番事业,享尽富贵的野望。 这时听到森玄机劝他更上一层的话,张还生自然而然觉得字字都说进了自己的心中,大笑着点头说道:“玄公此言甚善,不过这晋位,上大夫之事却不急于一时。 我前次赎买那一万三千奴人,连同准备一应衣衫、粮食,不过花了两千七百多颗金珠,此时身上还有万余金珠未用,不如都去林间换成人丁,一来可让岛上更加繁华些; 二是到了冬寒之时,那些楚国战俘八cd要被折磨致死,能多救回几万总是件善事。” “活人几万岂止是善事,简直便是济世度厄大慈大悲之举,”森玄机闻言高声道:“君上有此仁心真乃是我张邑万户千家之福,仆当为黎民贺也,只是,”,说着他话锋突地一转,“吾等能在岛上安居乐业,全靠着那废弃佛寺的结界。 现在结界有多广大,能够维持多久的时间还不得而知。 君上再救回几万人,万一不得成活,岂不是天大的善行反倒成了恶举了吗。” 听到这话,张还生摆摆手道:“大须弥寺留下的这处结界乃是中古大德须弥生亲手所制,足可以万年不毁,现在有方圆六十余里。 日后等我修为高了,还有手段再增加一些,玄公就不要胡乱担忧了。” “万年不毁,那我森家岂不是还能传承百代不灭,这样的话,待我死去之时,也有脸皮去见列祖列宗了!”森玄机听到这话,大喜过望的脱口而出道。 见一直都是智者模样,在自己面前从容自若的森玄机竟然因为得知族祀可以长久不灭,如此失态,张海不由哑然一笑道:“我能在海岛之上如此顺遂的立下基业,全靠玄公居中谋策,自当与公世世代代共享富贵也。” 森玄机听到这话,不由双膝着地,声音微颤的说道:“森玄机蒙君上如此错爱,敢不效死。”,深深伏在了地上,行炎黄大礼参拜。 张还生见状,嘴巴里急声说着,“玄公何须如此。”,赶忙将森玄机扶了起来,算是一共演了出,卿贤主慈的好戏。 之后他又笑着问道:“此时再想我那‘移丁救人’的注意,玄公觉得如何?” “按着《坠经》所书的算法,方圆六十余里的地域,差不多便是两百里大,在炎黄足以开拓出两县之地。”森玄机毫不犹豫的答道:“这岛上又都是沃土、肥田,气候温热,食粮一季四熟,一亩田地足以当炎黄三亩普通的水田,十余亩旱田。 两百里地便是养活三、四十万丁口亦是小事而,君上之策,可行哉,可行也!” 就这样,在星夜之下,张还生和森玄机定下了张邑未来的养民、制政之策。 而因为东洲大地,冬寒转眼将至,是以次日清晨,张还生便乘着陀波耶舟离岛,穿越蛮荒大洋,来到了林间之地。 正所谓做生不如做熟。 他买奴人自然是先去了博多庆棘部,却没想到前次与其交易的昂格尔竟然已经离开了博部,一步登天,成了林间东王大帐的总管。 好在不知道为什么,那昂格尔似乎对张还生颇为欣赏,竟还特意让他的续任者转告张还生,允其在林间东王大帐所辖之地交易。 如此一来,张还生可以赎买奴人的对象,由一个变成了几十、上百,因此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顺顺当当的将七万余名廋骨嶙峋的楚国战俘,移居到了海岛之中。 接着,在森玄机的进言下,张还生顺理成章的晋上大夫位,改张邑为张县,并在县城四周建东、南、西、北四座附庸的乡邑,并几十村落。 而张邑改称县后,政所改为‘衙房’,下设户、刑、兵、工、吏、礼、农七司; 周围新建的四座乡邑则尽设政厅,立户、刑、兵、工、农五所; 至于那些小小村落则只设一村头,一缉盗、一农官牧民可也。 不过即便如此,计算下来,张还生统御之地,制政体制所需的官吏也一下子暴增了十倍不止,最后还是靠着将最初救下的四百余名权国边军,全都任命为吏员,才勉强将体制搭建起来。 而这种以粗通文字,知晓礼仪,更要紧是极重上下尊卑秩序的军士,为最基础管民官吏的法子,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于炎黄体制不同,却恰好是西秦治国的根基之策。 是以实施起来竟极有成效,短短几周的功夫草创的张县便显现出政通人和之像。 只是万事难有两全其美,这边政体改制顺遂,那边张还生修炼《八九玄功》却遇到了关隘,久久无法完成玄功第三层脏器、颅脑、**的淬炼之法。 这说来也是正常,毕竟《龙象根本经》、《八九玄功》这样绝顶法门,修炼者便是再资质绝伦,修行起来得天地协力,绝大机缘相助,也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张还生当初在旭国阴海郡南阳府的慈济堂中,不借任何外力的潜心淬炼肉身十年,打下无比牢靠的淬体根基。 是以才能在踏上元神霸占之地,得到地、水灵气,混沌力量的助力后,短短几十日内便接连突破了玄功三层境界。 现在,他之前的苦修根基都已经随着厚积薄发用尽,修行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 这时张还生便有了两种选择,一是留在海岛之上,一边享受着自立王侯后的富贵,一边徐徐修炼; 二是离开张县,返回炎黄混迹在红尘之中,一边磨炼心神,一边淬炼肉身,等到慢慢再立下淬体根基之后,再返回元神霸占之地,寻求玄功突破之机。 而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根本未曾犹豫,便下定决心离开孤岛,乘着一叶陀波耶舟跨越大洋,回到了东洲炎黄之地,旭国南阳府外的一处偏僻海滩。 六十八章 造化 张还生前一次离开南阳府城,是因为一位自找上门,神秘莫测女公子的警言。 当时那女郎曾说道,如果他想要随波逐流,潜修至神通大成再搅动风云,便从此隐姓埋名,三、五十年别再回来; 若是有心搏一场大富贵,那就等二、三十日之后,这南阳府城的墙头有赤旗飘扬时,速速返回。 只是这两种抉择虽然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但可惜张还生却并不是喜欢被人摆布的人物,当日听从那女子的警告,远遁千里,最大的原因其实并非是被她的说辞打动,而是自己心中一点预感到未来堪忧的灵觉。 是以他最终没有选那女郎说的任何一项抉择,而是在离开旭国三个月后的今天,偷偷潜回了南阳府城。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即将散尽。 张还生行走在南阳城中,腰缠万贯,穿绸裹缎的豪商大贾多到摩肩擦踵;青石铺就的八丈大街两旁,尽是各种买卖兴隆的商号,而石道中间车马如织的坊市。 心中不由拿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南阳,和立基创造的张县暗暗比较,顿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长叹了口气,嘴巴里喃喃自语道:“现在想想,难怪传说中有些东洲蛮邦来炎黄献贡的小君,竟然宁愿禅让王位给近亲子嗣,也不愿再离开。 这旭国一处商荣之地便和我那孤岛小城差距如此之远,更何况是大楚王都。 丢掉一个连肉饼都吃不到新鲜的寡君之位,换来大楚朝廷一辈子的容养,日日花天酒地,享受荣华,想想还真是件极为合算的事情。” 自言自语间,他无意间经过了一家幌子上写着,‘福盈门’字样的客栈门前。 这客栈门脸看起来半新不旧,张还生之前从未来过,而且从门口路过时,也没感到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不由心中一动,返身走进了客栈之中。 大堂门旁,一个年龄大约十几、二十岁出头,身穿棉布素白大褂,肩上搭着白巾的伙计见有客人上门,马上迎了上来。 来到一身富贵公子打扮的张还生身前后,一边用雪白的布巾掸着并不存在风尘,一边不住口的说道:“公子爷您又来了,这可是有日子没见了,您定是发了大财,才重返的南阳。 只不知今日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打尖我们福盈门的后厨可是南阳城有名的手脚快,滋味美,寻常百十个人的席面,半个时辰就能出齐…” 脸上带着雍容笑意的静静等那伙计卖弄完口舌,张还生迈步走到柜上,从衣袖中摸出几颗银珠子,道:“给我开一间上房,一日三餐不用管,只每晚送上一桶沐浴的热水来。” 他正说话,门外几个身穿皂衣,腰间别的长刀,帮着锁链的衙役,没好气的嘟囔着,“停了休沐,寻了六、七十日了找不到,这必然是不在城里了啊,却还是找个不停,便是上差,也没有这般指使人法的吧。”; “唉,其实说来这件事却也不能全怪那些上官,毕竟赤熊卫高高在上,也不会寻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麻烦,是薛头找到了这个上进的机会,着意巴结,才让我等如此苦不堪言。”; “行啊,虎贲这种编排上风的话也就你敢说出来,不愧是我南阳府衙第一敞亮的人物。”…大步走进了客栈。 一伙人直接来到柜前,为首的大汉冲着掌柜的嚷道:“许掌柜,今日可有什么值得落眼的人物,住店吗?” “官爷容禀,客人从早晨到现在倒是新住下了一些,只是却没什么值得落眼的人物。”老掌柜闻言急忙陪着笑脸答道。 听到这话,几个只是来虚应差事的衙役本来已不想废话,转身想要离开,突然就听那掌柜又说道:“要说真能落眼的人物,也就是这位刚进我们店中的公子爷了。” 掌柜补这一句话实是善意,是怕当着张还生的面说店里没住下什么值得落眼的人物,折了他的面子。 却没想那几个衙役听到这话,不自居的齐齐扭头望向张还生,却一下愣住。 为首的大汉揉揉眼睛,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的细致瞧着张还生,突然拍手大叫道:“造化了,造化了,这不就是赤熊卫画形图中的人吗。 这位公,不,大人您可是姓张名还生吗?” 张还生闻言一愣,回望向那差役,见他虽然是在问话,却完全是一副笃定的模样,而且态度显得颇为恭敬,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正是张还生,请问这位差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我们都是什么台面的人物,哪里知道您的什么事,”那大汉听到这话笑的合不拢嘴的,朝张还生点头哈腰的说道:“只晓得您必是有泼天的富贵到了,否则绝不会惊动到赤熊卫。 而我们哥几个寻到您,也能沾沾光,讨到不少的好处。 这样,您请在这客栈里稍坐着歇歇,我马上让手下人去找赤熊卫的上官们过来。”,接着他扭头看着周围的其他衙役,急声吩咐道:“虎贲你脚程最快,快回衙门将咱们寻到画图上大人的消息,禀告给赤熊卫的大人们知道。 记得事情紧急,你直接禀告给上官知道,就不必经过薛头之口,多非一番周折了,明白了吗?” 听到这话,那名为虎贲的差人眼睛一眯,用力点了点头,大步跑出了客栈。 要说这时张还生想要离开,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只需直接御风而起,便能飞翔着扬长而去。 可想起几个月前,那神秘女郎说过的,若是有心搏一场大富贵,就等到南阳府城墙头有赤旗飘扬时速速返回,再想想差人毕恭毕敬的态度可所说的话,最终他却并未轻举妄动,在客栈大堂随意找了张椅子静静坐了下来。 两、三盏茶的功夫过后,一辆由两只赤色巨熊拉着的双辕战车在客栈门外缓缓停下,一位眉宇如剑,气质刚硬的年轻男子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六十九章 鸠占鹊巢 泱泱炎黄文明传承久远之至,从古至今,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是以贵人们将异兽作为胯下坐骑,甚至拉车的畜力其实并不罕见。 比如这南阳城的坊市中,此时便有不少的大商贾骑着巨犀、花豹招摇过市,以此炫耀自己的豪富。 不过张还生一看门外那两只拉车的赤熊站定后,便像是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只目光中流转的精光显现出它们乃是活物。 而且四只兽爪之下隐然有云雾升腾,似乎时时准备着腾空而起,便知道这从车上跳下来的年轻男子必然不是普通的达官贵人,身份非同小可,便没有大剌剌的继续坐着,而是先自站起了身来。 与之同时,那年轻男子走进了客栈之中,眼角傲然的扫过迎了上来,陪着笑脸的纷纷朝自己深深施礼的衙役,淡淡的说了一句,“尔等差事办的不错,回头我自会给宋郡守提上一句,赏你们个官身。” 差役们知道眼前的青年身份不凡,虽不是旭国贵人,但凭着他的面子,请阴海郡守赏下几个八、九品的散官,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这小小的微末散官,在达官贵人眼中虽然不值一提,可对于即便做了班头,有时也还是吏员身份的衙役来说,却已经是毕生努力的目标。 因此听到这话,那几个差役身子都不由的微微抖了起来,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谢大人的赏识。” 可这时那年轻人却已根本不再理会那些衙役,漫步来到了张还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便是张还生吗?” “正是。”张还生听他语气中傲慢不消,不由皱皱眉头,不卑不亢的吐出了两个字来。 “那你可是十一年前,被旭国啸风军校尉钟无离,送去的旭国阴海郡南阳府慈济堂中的?”那年轻人闻言,慢条斯理的又问道。 “正是。”张还生听了,仍只吐出相同的两个字来。 “未入南阳慈济堂前,汝可是被俘至蛮荒大洋一座名叫大须弥寺的妖邪门派中,做个小和尚啊?”年轻人开口第三次问道。 张还生万没想到自己隐藏已久的出身来历,竟然一下被人道破,戒心顿起,心念转动之下,不知不觉竟扰动的周围荡起一阵微风。 那风息看似轻微之极,一般人不在意根本不会察觉,可暴烈飓风始于青萍之末,只需张还生生出敌意,清风便会化为夺人性命的利刃,将满客栈的人刮的骨化形消。 但是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几变,张还生最终却并未轻举妄动,点点头再次吐出了那两个字,“正是。” 而在他心绪这番起伏变化时,站在面前的年轻男子的神色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傲气不知不觉间收敛了起来,再次上下打量着张还生道:“春芒君和烛九阴留下的嫡系血脉到底不同,便是流落民间,也自觉醒了天命之力。 这样看来,阁下的贵人身份是确实无疑的了。 可按着规矩,我还是要再问你一句,这件玉饰可是你从小便戴在身上的吗?” 说话间,那年轻男子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匣子,轻轻打开,递到了张还生的眼前。 张还生定睛一看,看木匣中放着件佩饰,隐约有些眼熟,在脑海中追忆了一下,猛然想起,那玉饰竟是大须弥寺灭门那一夜,自己被钟无离无意间捉到前,从一个死去小沙弥身上,搜罗到的器物。 他心思不由一动,沉吟许久,反问道:“这位大人,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件玉饰的?” “这玉饰乃是旭国阴海郡守备将军,啸风军主末叶献上来的,”年轻男子闻言微微一笑,痛痛快快的答道:“如果事成至少也能换来后世子孙百年的安乐富贵。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以后你自会知晓,现在还请回答,此物是否你从小便带在身上的。” “正是,”张还生闻言投桃报李,也显得极为痛快的点点头道:“这玉饰我虽不记得从何而来,却记得从小便带在身上。 后来入了慈济堂后莫名其妙便丢失了,还让我颇生了一阵子气,结果却怎么到了末叶将军的手中,还被他献了上去,让人实在搞不清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什么事,”听到这话,那年轻男子竟显得颇为诙谐的说道:“这该怎么讲呢。 于你来说可能是件大好事,于别人来说却是件天大的糟心之事。 不过总之,白龙鱼服,活在小小一汪浅水之中,吃虾米,吞虫豸,看似有趣却绝非长久之计。 现在既然有机会重回汪洋大海,自当褪去鱼身,化为蛟龙才是正理。 咱们这便走吧。” “走,去哪?”张还生脱口而出道。 “自然是我刚才说的汪洋大海,”年轻男子哈哈大笑着说道:“大楚皇城,熊都。” 对了,我一直都未向你说明身份,真是失礼了。 在下乃是传承有虨摩神鸢化形之力的启恒杨氏嫡系子孙,杨沫。 现位居大楚御林五军中赤熊卫都督之职,奉当今天子命,验明正身后,接尊驾回京。” 大楚虽然失天下权柄已久,早就没有诸侯之君的威仪,却毕竟是名义上的炎黄共主,天子之尊在普通人眼中仍然是尊如神祗一般。 张还生虽非凡人,但听闻那杨沫竟是尊天子之令来寻找自己,也是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的说道:“我一个微末小子,便是最近发了些子财,又如何能和当今天子扯上干系,大人莫要玩笑了。” “我奉皇命而来,怎敢随意玩笑,”杨沫闻言笑笑说道:“阁下若是不信我之所言,不妨问问那些差役。” 话音落地,不等张还生开口,不远处的那些个衙役已经不住口的争先说道:“贵人,这位杨沫大人实实在在乃是奉皇命而来,有着金字诏书的。”; “杨沫大人的的确确是赤熊卫都督,便是宋郡守见了也要行参拜之礼,万不会骗人。”; “贵人,您白龙渔服,如果是富贵、机缘到了,只管跟着杨都督去就是了。”… 七十章 贵人来历 听着那群衙役七嘴八舌的劝说,张还生呆立许久,眼睛突的转向杨沫,开口问道:“怎么去?” “本来是有三都人马,由大都督率领着来旭国找你的,”杨沫笑笑说道:“结果因为耗时太久,大都督另有要务要办,带着两都赤熊卫先自走了。 只有我是初次办外差,不愿自己的开门炮便打不响,死乞白赖的带着本都人马留了下来。 事情要是办不圆满,那就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但现在吗,事既圆满,自然要摆齐车马,风风光光的回熊京了。” 说完这番话,他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客栈掌柜、伙计沉声说道:“有道是,贵人不落贱目。 上古之时贵人出行,庶民百姓,知其身份者敢平视便是死罪,这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贵贱有别,更是因为越尊贵之人便越多敌寇,其面目不显于众,也是为安全计。 是以汝等万不可将张大人的面貌在心底记下,更不能随意画出,明白了吗。” “是,是。”那早已被吓傻的客栈掌柜、伙计闻言忙不迭的应道。 而在回应时,杨沫却已转身,朝大堂外的辕车走去。 他身后的张还生见状,迟疑了一下,便紧随其后的跟着上了辕车,消失在了南阳坊市中。 大半个时辰后,南阳城门之上赤旗飘扬,一队五十余骑胯下骑着狰狞赤熊的骑士,簇拥在一辆赤熊所拉的辕车左右,在阴海郡中贵官们的参拜中离城而去。 之后上了郡道,那些个赤熊便四爪生烟腾空而起,离地十余丈的凌空飞行起来,冲入了荒野之中。 呆在辕车中的张还生,见车厢四壁隐有光华流转,紧接着整辆车子竟飞了起来,不由脸上微微一惊,轻声朝对面的杨沫问道:“这辕车竟还能飞吗?” 坐在他对面的杨沫闻言,笑着摆摆手道:“尊驾既然已经觉醒了春芒君的天命御风之力,飞天只是等闲事尔,又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 张还生知道是自己适才在客栈中,被杨沫揭穿出身于大须弥寺时,戒心一起,不自觉的施展出半截御风神通,露出了破绽,苦笑着摇摇头道:“杨都督的目光可真是锐利。 我自觉醒天命之力以来,一直深藏不露,你还是第一个看穿其中虚实的,就不知这春芒君是哪一路的神魔巨擎,你怎么一直把它和我觉醒的天命之力联系在一起呢?” 听到这话,那杨沫神色一变,脸庞上突地流露出几分怅然之色,“这人世间真是沧海桑田,千年百变。 谁能想到已经觉醒出天命之力的张氏子孙,竟然会不知道春芒君是谁了呢。” 感慨了一阵子,他伸出手指,在舌尖上点了点,沾了些吐沫,在面前的黑漆木桌上画出一只肥肥胖胖的巨蚕来,说道:“上古有蚕体长百丈,蛰于山林之中,每于初春惊蛰时始动,招风引雨,滋润大地,催发万物生长,时人谓之春芒君也。 这春芒君在《夏闻》、《山海经》、《抱朴文》等正经史书中都有出现,传说中甚至被许多炎黄先民供奉为春神膜拜,极为尊荣。 可在一些民间野史里,这春芒君却是牧人为食的妖魔,虽然能保佑一地风调雨顺,却需要繁衍生息在那处的人族,每年献上妇孺吃嚼,残忍无比。 不过无论是正史还是野闻,不管将这春芒君当成神灵,还是视为魔兽,有一点却是不变,那就是它神通广大,有着呼风唤雨之力,并能令万物生发。 而由此演化出来的天命之力便是御风,降雨,操纵植株生长,治愈生灵重伤,甚至让刚刚死去者复生。 这其中就属御风之力用处最广,无论是修法还是习武,都极易和功法配合,你能觉醒出这种天命之力,便连我都有着几分羡慕。” 张还生自然知道自己的御风之能来自于修炼《龙象根本经》,觉悟了大威天龙的神通,和那劳什子的春芒君没有丝毫的关系。 不过此刻身陷迷局之中,他自然不会解释什么,反倒露出疑惑的神情道:“原来这春芒君的来历是这样,可它到底和我有何干系?” “这便说来话长了,且容我慢慢告诉你知道,”杨沫闻言,斟酌着缓缓说道:“上古之时,炎、黄两帝曾施展无上神通,将春芒君的血脉融进了人族大将张皓的身躯之中。 后来大夏立朝,这张浩的子孙,张灵角便凭着春芒君遗下的天命之力,博了个封君之位,在炎黄西南立国名为,春张。 后至商皇代夏,张氏一族虽然因为一心拱卫大夏法统,失了封国,可却留下了万古忠义之名,世代受人尊崇,丁口兴旺。 而有一支张氏嫡系血脉,在七百余年大楚初立时,出仕齐候做了卿士。 至八十年前,那齐国接连出了几个无道昏君,民心尽丧,后又任用商贾田恒为正卿,结果被那田恒恩施邦国,行了以田代姜之事,兵不刃血的将封国夺了去。 当是时,齐国次卿便是张氏族人张正狰,其在国中极有人望,是以田恒夺齐后,为安抚民心马上便下诏书,任命那张正狰为正卿,更当面以祖先起誓,许下了‘田与张共治齐’的诺言。 可张正狰却丝毫不为所动,直言姜候虽然昏庸合该丧国,但为卿者至君失国,仍无颜苟活于世,更何况与大逆者谋,之后撞柱而死。 而张氏其余族人闻听此事后,一个个先是击节而赞,接着自尽而亡,最后只余下一个年龄幼小的童子,闯进齐国宫廷。 在朝堂上,破口大骂田恒以臣代君的大逆之举,并直言,因父兄宗亲尽皆早死一步,现在自己如若也自尽,便是自绝祖宗祭祀,乃大不孝之举。 所以请田恒赐死。 结果那田恒羞愧难当之下,不仅没有杀死那童子,反而吞血三升,掩面而走,那童子求死不成,便留言终身不食齐粟,远遁它国,隐于民间。 而他便是你的外祖,张公,张青檀。 七十一章 前尘往事 张还生从小便被人虏到海外孤岛中的邪教长大,也没见人主持过公平。 最后还是他自己凭着偶然捡到的上古大德遗骨,智慧大开才最终冒着生命危险巧施妙计,改变了命运,硬生生闯出了条生路,因此对于人世间的贵贱规矩,国法王命,一直都不太在意。 可是无论多么洒脱,张还生毕竟是炎黄血脉,对于先辈中那些德性超然的贤者,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敬意,不敢轻易玷污的。 因此听到杨沫的话,他眼睛一下瞪大,连连摆手道:“我的命格找过会龟卜的高人算过,体无一根贵骨,命带几分财气。 大人口中说的那张氏一门事迹,节烈可谓震古烁今,实在不像是我的祖先能做出来…” “尊驾休得胡言,”听到张还生说出这种话来,杨沫双眉一竖,怒声说道:“你自幼流落民间,连一颗激发血脉中天命之力的丸药都没吃过,更不可能有修士为你行那洗髓淬血之法,却觉悟了春芒君的御风之力,这便铁板钉钉证明,必然是张氏嫡系血脉无疑。 否则的话,天下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偏偏你的年纪、遭遇、身上暗藏的玉饰、觉醒的天命之力都与那张氏遗孤契合。 你白龙鱼服之时,信口胡言没得所谓,可一旦认祖归宗便是真真正正,流传着上古神魔血脉的贵人嫡脉。 凡事,尤其是言及祖宗之事,便万不可信口开河了!”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顿时醒悟到这杨沫乃是个以人之血脉出身,判断其身份贵贱的家伙。 也恍然大悟了这杨沫为什么不久前在南阳城客栈中,对自己先就像是对待那些南阳衙役般傲慢,后来察觉到他觉醒了天命之力后,神态却马上变的平和的原因。 望着杨沫那怒其不争的表情,心中不由腹诽道:“真是一样米养出百样人,这世上竟然还真有真心实意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而会打洞’的蠢货。 也不想想由古至今有多少大德、圣贤崛起于草莽之中,先祖尽是默默无名之辈。 如果真照他们想的那样,那通天下所有的大修行者、帝王将相、诸侯封君追根溯源就应该全都是宗亲,供奉一个祖宗了。 真真是可笑之至。”,表面却不动声音的点了点头,“多谢杨君提醒,我知晓了。” 听到张还生用‘杨君’称呼自己,那杨沫却转怒为笑,神情又是一变,亲切的说道:“张君,你与我皆是血脉可直追上古的人中贵子,自然应当相互扶持,说这些客气话作甚。” “只是杨君,你既然认定我必是那张氏血脉,”张还生闻言陪着杨沫干笑了几声,轻声问道:“我年幼只时又是怎么会被大须弥寺的和尚虏走,如今竟然惊动当今天子找寻呢?” “这却又是一番曲折的故事了。”杨沫颇为感叹的说道:“当日张公青檀藏身民间,隐居在庆国之地,子嗣艰难,年近六十才生的一女,奉若掌上明珠。 至十七年前,犬戎犯边连夺庆国二十一座城池,那庆伯眼看就要邦丧国灭,便身穿白麻素服,远赴熊京,觐见天子告哀,长跪于阿房宫正殿玉阶下九个昼夜,终于求得援军十万。 而当时援庆楚军中有一位领兵千员的校尉,乃是大楚六卿中上军将嫡长子张竜…” 听到这里,张还生忍不住笑着说道:“讲着讲着,怎地又出现了个张姓之人,这不乱吗?” “暧,不乱,不乱,此张非彼张也,”杨沫笑着说道:“上古之时,贵人多爱以出生之地的名字,为自己的姓氏,是以同性者众多。 这张竜大人的祖先名为张岭岳,虽然也是炎、黄两帝的重臣,得到二位祖帝施法,融合神魔血脉,传承下来的却是传说中大渊之龙烛九阴的神通,可用夺人视力,并能口吐烈焰,煮海焚山。 而当日张竜大人上阵前,便已觉悟了口衔火精的天命之力,又是少年得志之时,初战与蛮兵厮杀,不免有些心气太高,锋芒过盛,虽然连战连捷却最终于为敌所乘,输的个一败涂地。 而兵败便如山倒一般,阵势早乱,张大人又负了重伤,随着溃兵逃遁,浑浑噩噩间竟来到了张公青檀所隐居的山村之中,并昏厥落马于张公门前。 张公青檀见他衣甲便知道是皇朝战将,因此便将张竜大人救了下来。 后来张大人醒来,养伤时和张公之女朝夕相处,竟生了情愫,偷偷敬天跪地,立了姻缘之誓。 平常人讲究同姓不可婚姻,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为野合,乃是应该,可这规矩却用不到真正的炎黄贵人身上。 毕竟远古时,越是血统尊荣者便越多姻缘天成的例子,比如周穆王架龙马之车,于昆仑山遇西王母而生宣帝; 叔梁纥猎虎丘山,与颜徵在偶遇生情,结发而诞下大德孔丘,所以贵人以天地为媒,亦是正理。 是以当张公青檀后来知道独女与张竜大人秉承古礼,敬天跪地结为夫妻后,也无法可想,只能将女儿嫁予了张大人。 待到张竜大人养好了伤后,那张公的贵女已经有了生孕在身…” “杨君,你且稍等,”张还生听到这里,心中有了预感,张张嘴巴,望着杨沫道:“那张公贵女腹中的孩子,不会就是我吧?” “不是你还会是谁,”杨沫脸色一变,沉声答道:“当时是两军阵前,张竜又大人身负皇命,自然不能私回熊京,只能遗下随身带着的传家宝玉作为信物,并留言张公贵女待到战后,再来带其返家。 谁知道两人一别之后,便是阴阳两隔。 因为犬戎之乱愈演愈烈,张公青檀不得不带着女儿避祸他乡,不久张公贵女因产子而亡,遗下的孤儿也在张公青檀开私塾教化民间时,被乡民口中的贼僧俘走; 而张竜大人在战后回返张公青檀居住之地,见已成废墟一片,伤心之下以为张公全家尽遭刀兵之祸,痛哭一场后便返回了熊京。” 七十二章 今日原由 这段荡气回肠,掺杂了国恨家仇,铁汉柔情的传奇故事,说得杨沫口沫横飞,听的张还生目瞪口呆。 回味良久,他突的喃喃插了句话道:“这般曲折的故事简直就是评话传奇啊,怎么会是我的身世。” “嗳,这世上的评话传奇,那个不是源自于上古奇人异事,先贤大德的真实故事,”杨沫闻言笑着说得:“也许异日张君真有了偌大成就,你的身世故事真成了评话传说,流传千古也不一定啊。” 听了这话,张还生回过神来,心中暗暗想着,“我一个无意间鸠占鹊巢,冒充忠烈之后的孤儿孽子,一旦被人揭穿,遗臭万年倒是很可能,流传千古就不一定了。”,脸上却干笑着说道:“真是多谢杨君吉言了。 就不知后来那张,啊,我失踪之事又怎么会在十余年后,惊动到了天子呢?” “这说来也是件机缘巧合的异事,”杨沫叹息着说得:“张公青檀少年宗亲皆失,晚年又丧妻女,紧接着还丢失了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心痛之下大彻大悟,遁入了道门之中,从此脱出了红尘之外。 至半年前,他游云至熊京,得闻当今天子身患重疾,百医不可治也,便于阿房宫门之外亮出身份,求见陛下,以血脉中传承自春茫君的,可令万物生发之天命力量,重启天子病躯中的生机,医好了陛下的重病。 立下了擎天保驾的大功。 后来天子于闲谈中知晓了张公青檀,离开齐国后的种种事迹,感其忠烈,悲其命运,便下旨将张公死去的独女坟冢,迁入了张竜大人的祖林之中,牌位入熊京张氏祖庙。 并诏告天下,册封其为,两张节烈贞慧夫人。 再后来,这事不知怎么就流传到了旭国阴海郡的守备将军末叶耳中。 那末叶所执掌的啸风军当时恰被林间人的蛮部打的几乎溃不成军,本已算是戴罪之身,却突然派人沟通大楚朝廷,说知道两张节烈贞慧夫人遗子的下落,把你给说了出来。 想来他倒是聪明,竟能在十几年前布下招闲棋,在关键时刻挽救了家族覆灭之势,现在就算旭国阴海郡的守备将军、啸风军主做不成了,也给子孙在熊京留下了一条大好的退路。” 听杨沫说清楚了‘自己’九曲十八弯的身世背景,张还生久久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 坐在他对面的杨沫还以为张还生知道了自己生身父母是谁,祖宗宗祠所属,心中感伤之前的命运坎坷,也识趣的沉默下来,任由着其收拾情怀。 车厢中从此就静寂了下来,而在距离辕车百余里外的一座连绵起伏的高山峰顶,几名锦衣人带着一群劲装打扮,双目中精光烁烁的武者迎风而立,也在沉默着等待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锦衣人中瞧着最年轻的那个,两眼瞳孔突然由一化二瞳,同时头顶之上隐然有一只三尺来长,竖着的巨目虚影浮现了出来,在空中扫视一周,定定望向了张还生、杨沫车驾所在的方位。 “看到他们了,点子正和赤熊卫的杨都督共乘一车,朝熊京的方向走着呢,”这时那年轻锦衣人突地开口,悠悠说道:“周围有一都的赤熊卫护着,滴水不漏。” 话音落地,年轻锦衣人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恨恨的说道:“这杨沫委实可恶,他那上峰于大都督早就走了,偏偏他却一直赖在南阳城中找人。 要也早走些日子回京,报以上一句,点子查无踪影,这件事不就结了吗,偏偏要与我们作对,将事情做成,真不知道这于他又有何好处!” “启恒杨氏最重,贵贱尊卑秩序,对于杨沫来说救出一个白龙鱼服,流落民间的世家嫡系君子便是个莫大的好处,”他话音落地,锦衣人中看起来年纪最长的老者轻声说道:“而这种脑筋走火入魔之人最是固执不过。 轻易不会被利益打动,这事看来真是麻烦了。” 听到这话,那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眉毛一皱狠狠的脱口而出道:“麻烦什么,给他面子不要,好处不接,那索性便做了他们又当如何!” 这话出口,听的周围人一个个面色突变,脸上浮现出种种不同的神情,其中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竹竿似的干瘦汉子,突然‘嘿嘿…’冷笑着说道:“做了‘他们’,颜老五,你可知道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那可是大楚王朝御林五军之首赤熊卫! 无故犯之如同刺王杀驾一般,是灭九族,毁宗庙的罪过! 你颜老五是满门死绝的人物,自然不怕这个,可我们却不一样,东主家也不一样,事情若是弄巧成拙了,谁当得起如此重责!。” 那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咧咧大嘴不屑的说道:“说这些话做什么,还不是私心太重,不愿意为东家效死力。” 干瘦汉子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双眼一瞪,眼珠子似乎都要滚出眼眶,暴喝道:“我不愿为东主效死力。 当年在齐国高玉遇苍山盗,如果不是我用肉身挡了那记飞刀,三爷怕不夭折当场,还有在卫国甚姚,为了一批宝货我硬生生被贼子用金铁棍敲断了九根肋骨,骨叉插进了肺子里都不吭声…老子为了东主总共受过不下十次的致命重伤。 就连余大医都说能活下来简直就是运道过人,祖宗保佑。 你颜五一个蛮匪出身的孤身混子,又为东主立下过什么功劳,竟敢说我不愿为东家效死! 我倒是觉得是你是想要引着东家,犯下满门覆灭的大罪才是,本来那点子就算回了熊京,顶了大公子的位置,东家也就是失了次际遇而已。 可你竟然要为此灭杀御林军一都人马,一旦事情犯了,那东家可是要遭灭门大祸的啊! 到时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跑了,谁找的到,啊,我看你八成来投靠东主时就居心不良,说不定原本便是个奸细…” 七十三章 进京 见两名虽然出身来历不同,但本来都精明强悍,皆能独当一面的地阶武者争执起来,锦衣人中的老者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阴沉,心中叹息的默默想道:“这严嵩、赵霁往常虽然也是桀骜,但那会如此一言不合便反目相向,分明都是先自乱了心神。 严嵩现在吵着要向赤熊卫动手,可实际却色厉内荏,若我真的允了,还不知道他到底会如何做呢。 唉,东主家族到底崛起太短,没有底蕴,虽然能靠着后结恩义,网罗到些死士,但到底不像那些根基深厚的万年世家,有着不辨主家善恶,累世进忠的家臣、修士、武者效劳。 如那种人,不要说击杀赤熊卫,就算真的刺王杀驾,也会慷慨应命,可普通死士虽不惜命,却总是另有顾忌。” 感慨了一阵子,他觉得事情此时已经非自己能够处置、解决的了,最终快刀斩乱麻的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用力挥挥手道:“好了,谁都不要吵了,袭杀赤熊卫之事乃是大逆犯上。 再说了,一都的赤熊卫列阵而行,便是天阶修者也要避其锋芒,我们就算行险也不见得能成功,此时不要再提。 棋差一招便是棋差一招,我自会亲自向东主领罪,现在便先回熊都吧。” 听到这番话,其余几个锦衣人相互看看,齐齐拱手行礼,恭恭敬敬的说了句,“既如此,全听大管家您的吩咐。”,一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峰密林之中,峰顶只剩下烈日高照,云淡风轻。 而这时,张还生乘坐的辕车,还在五十名赤熊卫的簇拥下飞翔着破风急行,一个昼夜便穿行了几千里的路程,落在了一座雄城之外的平坦大道之上。 那道路足有三十余丈宽,像是由一整块白石铺设而成,前望可见直通入那巨城之中,后望则隐入天地间,遥遥不知尽头。 “张君,此路便是我大楚唯一的国道了。”端坐于辕车之中,透过车窗望着大道两旁稻香花美的沃野,杨沫朝张还生笑着说道:“这些铺路的白石都是采至千里之外的玉昆山中,由大神通者运至熊京城外,数十万的匠人打磨平坦,严丝合缝的埋入地下。 因为石块之间都用上好的糯米、蛋清蒸煮九日造成的黏浆粘住,石纹又都是相互契合,所以从熊京城池上眺望,整条道路宛如一条玉带一般直通漓江,是以名为,白玉阶。 按着皇朝礼法,欺近熊京三十里后,便是大修者也不能飞天遁地,只可脚踏实地的进入京城之中,是以我们也只能落地缓行了。 好在三十里路片刻便至,倒也耽误不了太多功夫。” “是吗,”张还生闻言神色显得颇为紧张的干笑着说道:“那不知进了熊京之后,我,我会被如何安置呢,是直接去见天子呢,还是先去面见张公青檀或是那位张竜大人认亲?” “面见天颜乃是何等荣光之事,之前单单演练各种面君之礼便需一天,”杨沫听了大笑着说道:“怎么可能你一道京城,便能觐见。 至于张公青檀,张竜大人虽是你的至亲,但按照规矩,在你经过大理寺咨证,名字正经登入熊京张氏族谱前,亦不会轻易和你相见。 不过放心,你既然已经觉悟了天命之力,这咨证便只是个过程而已。 一会进了熊京,我会先将你送到官驿休息,然后去复命。 约莫着明、后两日,大理寺便会派人来找你资证,不外乎就是请你施展一下觉醒的天命之力,再问你些个问题,看来历是不是和我上报的相契合,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如果明、后两天没来,你也不要着急,只需安心候着,也不要乱问,反正四、五日内必有回应…” 在他的交代声中,辕车和簇拥在周围的一都赤熊卫疾驰在玉带般的大道之上,煊赫声势逼的前头的车马不断避让,直直驶到了玉阶尽头,雄城关隘之下。 这时辕车才终于停了下来,杨沫施施然的走下车来,从腰间解下一方金牌举过头顶一晃,又从怀中摸出一封赤简摇了摇,高声说道:“吾乃赤熊卫都督杨沫,奉皇命办差,今日归京。 尔等还不大开中门放行,更待何时。” 听到这话,守在城门口的甲士、兵丁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却也无人动弹,只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地响起,“杨都督你赤熊卫是御林五军之一,我神器营亦是,大家说来都是一体。” 说话间,一个年纪二十几岁,身穿厚重的黑玄重甲,露在头盔外的脸庞却显得异常清秀,还挂着一丝玩世不恭表情的青年,从城门下的号房里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来到杨沫身边笑嘻嘻的继续道:“你又何必这般拿着鸡毛当令箭,喝五吆六的呢。” 见那青年出现,杨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柳三,今日是你轮值做这守门官吗,你神器营乃是御林五军中的守户之犬,我们赤熊卫可高攀不上。” “这守护之犬,乃是三百年前,白衣宼流祸天下,劫掠九州却被我神器营在熊京城下活活耗到锐气尽丧,大败而逃后,高阳天子亲自赞许的话,你敢瞧不起嘛?”那清秀青年闻言,眉毛一竖,本来仿佛万事都不在意的脸上竟透出一股刀锋般的锐气,声音一变,阴沉的说道。 “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指摘高阳天子的话,”杨沫在清秀青年的逼视之下,脸色亦是微微一变,服了个软,之后冷声说道:“你刚才是聋了吗,我说的是高攀不上,又没讲别的。 倒是我刚才说,奉皇命办差,今日归京,请开中门,你柳生煜柳都督却说我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过这种话吗,怎么会呢,定是杨都督你听差了。”清秀青年闻言变脸如同翻书一般,又恢复了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转身朝手下甲士、兵丁嚷道:“你等没听到杨都督的话吗,他可是奉皇命办差回京,还不把中门打开,让人家赤熊卫的车驾能风风光光的进去。” 七十四章 安顿 听到上官吩咐,守门的兵丁不再迟疑,其中几名力士在滑轴上倒入香鲸油脂,之后百人齐齐使力,将这京城三扇城门中居于中央,最为威赫、巨大的正门推开了一小半。 见那门缝已经足够一都骑士通行,柳生煜朝着杨沫拱手行礼道:“杨都督,请吧。” 杨沫见状也不答话,转身跃起,飞回了辕车之中,之后便在手下五十余名赤熊卫的簇拥下,随着车驾径直从中门冲进了熊京城中。 熊京为炎黄万代古都,最早为炎、黄两帝中黄帝统御的部族,有熊氏所建,是以名为熊城。 后来夏启称皇,改熊城之名为熊京,从此这座城池便成为了炎黄大地中央朝廷所在之地,直至今日。 最初的熊城虽说也算雄伟、巍峨,但上古、中古之时人力简鄙,丁口又少,城池无需太大,是以熊京远不是现今的模样,皆是因为历朝历代都有扩建,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规模。 也正因如此,熊京成便像是个重叠的‘回’字一样,七百年前建的城墙套着一千五百年建的城墙,一千五百年建的城墙又套着三千余年前建的城墙,层层深入竟然足有十座的内城。 张还生坐在辕车里游历天街之上,感觉周围虽然行人如织,但穿戴似乎比南阳府中满城的商贾还要逊色一些,不由心中暗暗有些失望。 但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发现一条坊市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一般,而且越是朝里似乎人便越显得富贵,这才惊觉熊京之大,之繁华,其实远在南阳城之上。 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杨君,都已经进城这么久了,这官驿几时能到啊?” “熊京内分十层,官驿在内三城中,”杨沫笑着答道:“咱们现在却还在外四层里打转,你只管安心等着就是。” 张还生闻言不禁眼睛一下睁大,惊赞的说道:“此城竟如此之巨吗,可真真是大到不可思议了!” “炎黄古都若是连这点气派都没有,如何敢号称东洲首善之地。”杨沫笑了笑颇为自豪的说道,之后却又长长叹了口气,“不过这些尽皆是先民之功也。 自从大楚初立,国力最鼎盛时扩建过一次后,这熊京已经七百余年未曾扩展一分一毫了,最近这些年还遭受过几次刀兵之乱,想想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每每念及都让我觉得,我辈更需自强才是。” 见那杨沫不时便会显露出一副‘吾当三省其身’的样子,张还生心中暗觉好笑,表面却应付着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杨君所言甚是。” 两人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搭着话,闲聊着,坐辕车层层深入,来到了熊京内三城的官驿门前。 车驾直接越门而入,停在了官驿的院子里,之后杨沫便与张还生一起下车,亲自带他去见了驿官。 大楚中央朝廷,各个诸侯国中尽都供奉有修行者,真正急迫如前方战报、天灾地祸的消息,尽可以通过法术传递。 官驿的作用只是地方户籍变迁、地方官员判案归档等等体量庞大,却不急切的文牍例行转送,外加带有带有官方背景的人物,或因公务,或由私情游转邦国时歇脚之用,作用并不重要,连带着司官的品级也很低,便是熊京的驿官也只是七品的前程而已。 当然天子脚下的京官,自有与地方小吏不一样的气派、体统,只是这杨沫乃是御前的六品武将,比任何司衙的官吏都要更加贴近天颜,又持简书在手,这熊京的驿官在他面前,实在是摆不出来威风而已。 只见在官驿布置素雅,宽敞的前堂,面对坐在下首,年近六旬,留着染的乌黑的虬髯,脸如满月,红光满面的驿官,杨沫将赤简递上道:“都合大人,此由御笔亲批,内廷转发的赤简,凭此可证明寻觅张家君子乃是天子钦命。” “是。”那驿官显得很是恭谨的双手接过赤简,只些微翻看了一下便递还给了杨沫,“有此赤简下官就可妥当安顿张家君子暂歇在此了。” “嗯。”杨沫闻言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之后瞧了一眼不远处居于下座,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张还生,斟酌着说道:“都合大人,这张家君子的身份虽然还需大理寺勘验,但他在民间就已经觉悟了春芒君‘御风’的天命之力。 九成九是错不了的,你还需谨慎对待才是。” 听到这话,那都合神色微微一变,再看向张还生时态度就有了微妙的不同,点点头道:“多谢大人的提醒,下官记下了。” 杨沫还有着皇命在身,回京之后需按照时限复命,因此感觉安置妥当张还生后便即刻告辞,离开了官驿。 他走之后,都合便满脸堆笑的将张还生安置在了官驿一座独院的小楼之中,虽非最顶尖的待遇,却胜在雅静、舒适,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张还生拘束在长不过三步,宽不过七步的辕车车厢中长途跋涉了二十几个时辰,在官驿安顿下来后,沐浴一番便自沉沉睡去。 醒来时,见房中已是一片昏暗,他点上灯后推窗一看,一轮明月已经挂在桂树枝头,自己所居的一方小院被那皎洁的光芒所笼罩,凉亭幽静,水潭潺潺,倒显出来了一番趣志。 如此良辰美景如画,瞧得张还生一时兴起,竟心念转动着召唤出一股清风,托住自己的身躯,透窗而出,飘飘荡荡的落在了水边。 楼下客厅,两个差使给张还生听用的十几岁仆役、丫鬟本正坐在木凳上,呆呆望着院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突然看见有一道黑影鬼魅一般的从空慢慢悠悠的飘落,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望见他们那捂住面颊,惊恐万状的样子,张还生皱皱眉头,挥手用风息将声音卷走,开口说道:“你两个莫要慌张,是我,今天住进官驿的张家君子,不是什么驱鬼冤魂。” 七十五章 圆鱼 那两个小厮、丫鬟尖叫声出口,便被阵阵清风裹着吹走,散于空中,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之外便连彼此的喊叫都听不到,却能清楚的听到几丈外张还生的轻语之声,不由惊异的相互看看,战战兢兢的闭上了嘴巴。 见他们不再叫嚷,张还生便散去驱风神通,漫步走进凉亭中坐下,问道:“有什么吃食吗?” 这时小厮、丫鬟看清了张还生在月下的影子,又听他接连讲了几句话,惧怕之心慢慢散去,恢复了原先机灵的模样,疾步来到院中,朝张还生恭恭敬敬的答道:“君子,官驿的厨房是十二个时辰开伙的,随时都能用饭。 只都是蒸菜,滋味老实说也平常,要想吃美味还须得去外面买来。” 张还生闻言先指了指仆役小厮,又指了指丫鬟使女说:“我记得你们一个叫楚福,一个叫楚禧吧。”。 再得到一个干巴巴的回答,“君子好记性。”后,从怀中摸出几个银珠子,递给了小厮道:“楚福,你便去外面酒楼给我买几道熊京里有名的大菜。 楚僖,你去官驿厨房给我端些饭食、汤水上来,剩下的钱你们两个分了吧。” 虽然身上的钱大都赎买了奴人,只还剩下寥寥几颗金珠,一把子银珠,但张还生已经渐渐养成的豪气做派却未改变。 可那楚福接过银珠后,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低声说道:“君子,这些银珠子在内三城的酒楼里,怕是连一道大菜都买不来。 如果去外城买,一个来回,菜怕就凉了,您可莫要怪罪。” 听到这话,张还生不由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内城竟然物贵至此吗,真是居京都大不易也。”,感慨了一会,他摇着脑袋从怀中拈出一颗金珠,递给了楚福,“这总够了吧,快去买来,余下的钱照旧由你们分了。” “是。”楚福欢喜的两眼放光的接过金珠,朝张还生深深躬身,与楚僖一起退出了小院。 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等两人重新回来,已端着盛满美味佳肴的食盘,摆放在了张还生的面前。 就这样,张还生佐着清风、明月大快朵颐了一顿,酒足饭饱后,洗漱了一番,重回了小楼之中。 这时已是深夜时分,万物寂静,四处皆是漆黑一片。 张还生盘坐在床榻上,静下心神,双手相扣,结出法印,瞬息就觉得卤门一热,神魂已经离体而出,顺着地脉、水流远遁万里,到了海外孤岛之上,化身为了龙、象之形。 之后,那一龙一象却分别开来,白象直冲入海岛深处,玄龙却没入海中,嬉戏于浅海滩涂之间,显得好不自在。 又过了一会,随着熊京官驿里的张还生修行渐入佳境,便有无穷妙相从那龙、象时动、时静的体态中滋生出来,又有阵阵妙音从其口中低吟而出,顿时引来了无数观法的珍禽异兽。 岛上参法的飞禽走兽,自然是以张还生已经收为从者,敕封为地祗的哈奴曼为尊。 只见那猴子就伴随在白象左近,跟着奔跑、跳跃,嘴巴里喜不自胜的模仿着象哮之声,身后还跟着一只羽长丈许,翎分九色的锦鸡,不时摆动着翎羽,扇出徐徐凉风,就如同摇旗打扇的喽啰一般。 而海中悟法的鱼虾海兽,却以一只样子像是倒扣着的圆碟,体长几十丈的怪鱼为尊。 听到妙处,那圆鱼柔若无骨的身躯一摆,便震的浅海中波涛涌现,甚至累的岸上都无端有云象浮动,并隐然可闻风雷激荡之声。 张还生修炼《龙象根本经》已经入纯,早已能感悟到元神演化时经历的种种景象,对那听法时显现出神异之像的陆兽海族,已是见怪不怪,只专心修自己的法,一夜就此度过。 清晨起身,他吃过早饭,便开始在院子里伸手、踢脚的习练《八九玄功》,闷在那官驿小院子里也不出门,一过便是整整两天。 到了第三天拂晓过后,那楚福终于规规矩矩禀告张还生说,有大理寺之人召见,前头带路,引着他来到了官驿后堂。 此时,那青砖垒墙,方石铺地的厅堂上早已聚了十几个人,为首的乃是三名老者。 分别是坐在大堂正中,主位太师椅上一位身穿大红官袍,留着三缕长髯,目如墨玉,一脸严峻之色的干瘦老人。 在那干瘦老人右手边一个法袍道冠打扮,脸上无丝毫悲喜之色的老道,以及坐在干瘦老者左手边,面如冠玉,瞧着既有世家达官的富贵之气,又有读书之人斯文精神的锦袍老者。 这三人见张还生进门神情各不相同,其中主位上的干瘦老人只是目光一凝,没有作声,而那老道也只是眼中似有精光一闪,上下打量了张哈斯几眼,便恢复了原本恬淡的表情。 只有锦袍老者微微皱了皱眉头,朝那上首的干瘦老者道:“陆大人,昨夜西南起了瘟疫,我还有许多的政事要处置。 人既来了,便早些开始吧。” 那干瘦老者听了这话,无声的点了点头,轻咳一声,目光转向张还生道:“少年人,吾乃是大楚朝廷大理寺正卿陆吾宁,奉皇命来咨证你过往经历。 一会你回答时绝不可欺瞒一句,否则便是犯了欺君罔上的大逆之罪,说不的便会被明正法典,知晓了吗?” “小子知道,”张海生闻言拱手行礼,规规矩矩的答道:“一定据实回答。” “如此最好。”陆吾宁闻言肃声说道:“少年人,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出身来历?” “小子从懂事起便是在一片荒洋孤岛之中长大,周围都是僧人,自己也是个沙弥,天天从早到晚就是砍柴、打水,念经、打坐,实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出身来历,也从没想过。”张还生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从岛中脱出的呢?”陆吾宁不动声色的又问道。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张还生苦笑的答道:“只还记得那一夜正睡着觉,突然庙里就乱了,大和尚们都四处奔逃,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有样学样的跟着乱跑。 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庙外面,被一个大胡子武将抓了,坐着船离开海岛,来到了旭国阴海郡的南阳府中。” 七十六章 验明正身 张还生年纪轻轻却已身藏诸多隐秘,可与其复杂的际遇相反,他明处的经历实在是简单之至,就是一个在旭国阴海郡南阳府慈济堂中长大的孤儿而已,短短几句话便讲的清清楚楚。 而听过张还生的讲述,陆吾宁仔细对应着手中卷宗,一一印证,最终点点头道:“这少年的描述倒是和赤熊卫查的完全一致。 看来应该没什么欺瞒之处,茂松公、青檀公,你们觉得呢?” 说话间,他目光转向左右,望向那道袍老人和身穿锦袍的老者,见他们一个神情淡定,一个面沉似水却都双双点了点头头,便微微一笑道:“既然两位老大人也是如此觉得,那我便要勘验血脉了。” 听到这话,大堂两旁坐在木椅上的青袍、绿衣随侍小官中,有一个方面大脸的青年脸色阴晴不定的犹豫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大人,这少年过往的经历确实查勘无误。 可最近几月的行踪却十分诡秘,先是年前说是跑海,突然就失踪了许多时日,后来回了南阳之后紧接着便又不见了踪影…” 他的话还没讲完,坐在其对面的一个身躯胖大的中年官员,脸上突然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插嘴道:“董大人,我们大理寺奉旨资证的乃是这少年的身世,你管他最近的行踪做什么。 那旭国阴海郡南阳城本就是海商汇聚之地,跑海的商人、伙计一去外邦百日、千日的不见踪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你却非的用诡秘来形容,未免有些不妥吧。” “陈大人,我说诡秘自然有我的道理,”那方脸小官闻言,脸孔一下涨的通红,急声辦道:“这少年在南阳慈济堂中呆了十一年之久,一直说自己患有离魂之症,不管是读书还是做事,一旦超过半个时辰,就头疼欲死。 是以文不成,武不就。 结果离开慈济堂后十余年的顽疾,竟然不知何时便医好了,还马上就成了海商伙计,远走异邦,这还不诡秘吗?”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将目光转向张还生,就听他一愣过后,显得颇为羞愧的解释道:“其实我从来就没得过什么离魂之症,是送我进慈济堂的钟无离校尉,怕我说露了出身大须弥寺的来历惹祸,所以帮着扯得谎。 从此别人再问我的出身来历,我便一概都说不记得了。 后来在慈济堂里念书,旁人读几日的文章,我看一遍就能背下,实在觉得无聊,就借着离魂症的由头走脱回屋里休息,一来二去便成了常例。 至于海商吗,我从小就觉悟了驾驭风息的天命之力,后来又能喷云吐雾,虽然碍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典故,不敢四处宣扬…” “且住,且住。”听到这话,陆吾宁双目睁大的摆手,止住了张还生的话头,“少年人,你刚才可是说自己除了御风之力外,还觉悟了喷云吐雾的天命力量?” “正是。”张还生恭恭敬敬的答道。 话音刚落,陆吾宁已吩咐道:“且施展出来,让我等瞧瞧。” 张还生闻言道一声,“是。”,心念转动之下,召唤来猎猎飓风呼啸于大堂之上,奇怪的是,那风息却只回荡于丈许宽的一小片地方,刮着那处砖石翻动,可周围却连一丝微风都未泄出。 等到十几息过后,他又突然张口,将那股烈风吸入腹中,喷出一股云雾,将整个后堂笼罩于烟云之中。 “春芒君三种天命之力,此子就觉悟了两种,如此峥嵘少年,看来必是青檀公遗下的血脉无疑了。”见此情形,那陆吾宁哈哈一笑,挥挥衣袖,将满堂云雾收入袖中,扭头望着那道袍老者说道,显然已经先自确认了张还生的身份。 而那道袍老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的点了点头,便是默许了陆吾宁的话,却再无其他表现。 见他如此态度,陆吾宁也没在多言,目光转向那锦袍老人,笑着说道:“茂松公,青檀公已确认无疑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锦袍老人闻言也不开口,双目中突然冒起一股玄黑之气,右手拇指上锐利指甲在左手掌心一划,破开一道伤口,流出几滴黑红色的血液。 那黑血现世后,便像岩浆一样的翻滚不已,升腾出一股赤黑相间的雾气,被脸色变得惨白的锦袍老人一甩了,直接罩住了张还生,透过毛孔,渗透进来了他的身躯之中。 顷刻间,张还生就觉得周身一热,头脑一阵浑噩,紧接着肉身中蕴含的混沌力量便被莫名激发了出来,七窍中涌出团团黑气,人也像是木偶一般,呆呆立在当场。 见此异像,那一直眉头深锁的锦袍老人终于脸色一变,沉寂片刻,低声说道:“此子体内蕴含着无序之力,不是源自混沌,便是来自大渊,应该有我张家烛九阴的血脉无疑。” “这么说,茂松公您是认可他为熊京张氏的嫡系长孙了。”听到这话,陆吾宁笑笑问道。 “陆大人,我张氏祖宗血脉已有神应,不认还能如何。”锦袍老人面无表情的回答一句,站起身来,吩咐背后侍奉的一个布衣老仆道:“我们熊京张家的嫡系长孙,总不好住在官驿之中。 庆锄,你一会安排着将这孩子接过府里,按着身份安顿下来,不可苛刻。” “遵命,老爷。”布衣老仆闻言,躬身答道。 这时,张还生巧好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恍惚间感觉如果做梦似的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由目光一凛,警觉的望向那锦袍老人。 而那锦袍老人对于张还生凛冽的目光根本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的朝陆吾宁以那道袍老者拱了拱手道:“青檀公、陆大人,此子的身份既已确认,我便先告辞了,咱们异日再会。”,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不过经过张还生身边时,他脚步却是一慢,沉声说道:“你体内的大渊之力已经足可修炼我熊京张氏的《大祸黑日经》,观想烛九阴真身,今晚便开始了吧。”,之后才又加快步伐,扬长而去。 七十七章 精进刚猛 其实从旭国阴海郡南阳府客栈中,被衙役无意间发现行踪,张还生便在权衡利弊。 当时是感觉如果马上浑浑噩噩的逃走,很可能会弄巧成拙,还不如探明事情的原委再做计较,才安心留了下来。 后来虚与委蛇的跟随着赤熊卫都督杨沫上京,在途中打探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几经盘算之下觉得事已至此,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逐波逐流,以不变应万变,万一被揭穿并非什么张氏君子,就装疯卖傻的推说原本也不是自己要来认亲,一切都是误会; 要是真被冒认成了大楚显贵豪门的嫡系长子,便假戏真做的承认下来,慢慢再作计较,所以便老老实实的入京,住进了官驿之中。 后来在官驿里再做思量,他感觉再被揭穿真相,装傻卖痴,和确实冒认为张家君子之间,第二种结果无疑更加安全,是以适才才会主动吐露自己还觉悟了吞云吐雾的神通,为能假冒成功加了块重重的砝码。 而此时心愿达成,按理说张还生本来应该松一口气,感觉胸口一块大石落地才对,可他现在心中却只有震撼。 这是因为,不久前张还生避无可避的被那锦袍老人,用自身精血所化的赤玄雾气罩住后,先是神志迷丧,之后清醒过来感觉脑筋有些恍惚。 可接下来他悄然运转罡气,探查肉身是否留有什么暗伤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血、髓鼎沸,仿佛一将血气引导正途,就能将那《八九玄功》第四层的血、髓两部分,突破一般。 说来这也是《八九玄功》最特异之处,被拆分淬炼人体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九大层次,总数七十二部的修炼法门后,武者既可以按部就班的周身八处齐修,也可以单独淬炼筋、骨、皮,血、髓、脏…中的某处或某几处,不理其他。 而事实上,这世间绝大部分武修功法也都是淬炼肉身相关联的几部,周身都磨砺到的才是异数。 张还生之前因为厚积薄发,根基不稳,迟迟无法完成八九玄功第三层中,五脏,颅脑、**的修炼,本来以为至少也要经过整年的苦修,才可能将身躯这三部淬炼完美。 却没想到,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那锦袍老人几滴血水渗透入体,竟然就能引发气血沸腾,让肉体血、髓两部得到突破八九玄功第四层的机缘。 只是此时此刻,选择马上突破还是步步为营,并非是件易事。 他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一旦我精进刚猛的选择突破,那就等于周身八处中五脏、颅脑、**淬炼至玄功两层; 筋、骨、皮淬炼至玄功三层; 血、髓淬炼至玄功四层,根基势必更加不稳。 可要是放弃这次血、髓突破之机,等按部就班的夯实了基础,再行精进,那想要将玄功突破至四层,至少也需要三、两年的时间。 再说了,自古以来,以上就下,以高就低总比向上攀登容易的多,也许先行部分突破,再转而稳固根基,会更容易呢。 而且八九玄功一旦突破四层,我最低也会成为人阶七品的武者,内外兼济之下,法修品阶想来也会很快突破,连带着神通威能也会大大增加,种种好处简直数不胜数。”,才最终牙关一咬,在大堂上不管不顾的拱手道:“各位大人,小子突然腹中有些不适,先行退下了。 失礼,失礼。”,转身狂奔着跑出了官驿后堂。 望着张还生突然跑走的背影,堂中大小官吏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就连那一直神情淡泊的老道,目光中也不禁显露出几分错愕之色。 反是那本来眉宇冷峻的陆吾宁,表现的最为洒脱,哈哈一笑道:“这张氏君子的性子真是豪放不羁,事一完成便忍不住腹痛跑了,是个不将富贵放于心上的潇洒人物也。” 却不知自己认为的潇洒人物,并非真的那么潇洒,正狂奔进茅厕之中,在方寸之地伸腿。踢脚,运转罡气,趁着翻腾的血气搬运气血,竭尽全力的寻求着突破的机会。 这般忘我的折腾了许久,终于洗髓凝血,突破进了八九玄功第四层境界之中。 这玄功刚一突破,张还生就觉得耳中一响,骨骼中那髓液流动声仿佛都变得清晰可闻,气血翻滚之盛更是前所未有,以至于血流涌动时,身体竟生出一种酥痒的感觉。 细细体会着身体中出现的种种异状,他不由得咧嘴一笑,心中颇为欢喜的想到:“相差一层还不觉得什么,可相差两层玄功境界后,真没想到这血、髓二部和内脏、头颅、下阴处的感觉,竟会变得如此不同。 现在以这样旺盛的血气,滋养内脏、头颅和下阴,只怕四、五个月之内就能完成八九玄功第三层的淬炼。 这修炼果然是如同逆水行舟,选择精进刚猛、一往无前总是对的。”,回过神来,捂着鼻子溜出了臭气熏人的五谷轮回之所。 之后他施施然的走回后堂,里面的官人早已不见,只一个布衣老仆守在门前。 见张还生出现,那老仆深深鞠身说道:“君子,您今日已然经过了大理寺咨证,确为我熊京张家第七百三十八代的嫡脉长子,按着祖制亦是张氏少主。 我乃是熊京张氏总管家,奉了家主之命,带您离了官驿,回家安歇。” 验明正身之后便不可能继续呆在官驿是应有之意,因此张还生闻言颇为自然的点头还礼道:“那有劳总管了。”,便跟着老仆出了官驿。 按着他的想法,既然此时自己已经实至名归的成为了熊京张氏的所谓‘少主’,依着那张氏表现出的权势,就算为了面子着想,至少也要有一队家臣军士护送着回府。 却没想到,官驿外的石道上只停着辆,由两匹杂花键马拉着的中古辕车。 待到张还生诧异的上车后,那马车便慢慢悠悠的穿街过巷,由熊京内三城进入到了内二城中,于傍晚前来到一扇建在一十八阶黑玉台阶,造型古拙的巨大漆黑精铁门前。 七十八章 入府 那铁门两旁立有两根粗大的石柱,石柱之上,有人面蛇身,周身赤红,口衔烈焰的烛龙盘旋、蜿蜒,石阶下则站着三十余名身穿黑红两色重甲,就连面孔都掩在头盔下的武士,塑像似的一动不动站立着,看守门户。 辕车停下,那些甲士无一人动弹分毫,直到那亲自为张还生赶车的布衣老仆,高声喊道:“我熊京张氏少主,经皇命验过正身,今日回府认祖归宗,当打开正门而入也。” 众武士才像是突然被注入灵魂似的,齐声应了个,“诺。”字,转身一步步登上高阶,将那黑铁大门缓缓推开,显露出一条两旁树立着上百,丈许高兵马仪仗雕像的黑石路来。 之后那些甲士便肃立于盘龙柱下,低下头颅,单膝着地的行出主从之礼。 布衣老仆见了,这才恭恭敬敬的掀起车厢的竹帘,朝张还生道:“请君子移步,入府。” 本来被一辆老旧马车接着来到府门前,还令张还生感觉熊京张氏对自己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少主,并非多么珍视,甚至隐隐有些敌意,可此时的礼遇却又让他不知这个判断,是对是错。 心中颇为疑惑的跳下马车,跟随在布衣老仆身后,一步步踏上玉阶,进入了朱红府院之中。 沿着阴森的石头道路慢慢前行,张还生感觉自己实在不像是,正在走进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朱门大户中,不由眼睛四处乱看着皱起了眉头。 领路的老仆这时像是背后张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的突然轻声解释道:“君子,宗门贵室最重名分,有名方有位、份也。 是以我引您入府,先从正门入我张氏宗庙拜祭祖先,让宗老将您的名字计入族谱之中,再论其它。” “那刚才的大门是只通向宗庙的吗,不能往其他地方,这么大?”张还生恍然的问道。 “贵门祭祀祖宗当视死如生,”老仆曼声说道:“而我熊京张氏以豪武立家,是以用兵阵随侍祖宗,地方不妙稍大了些。” “原来是这样。”张还生闻言点点头,之后随口问道:“那我一会入了宗谱之后,怕是得改名吧? “贵人有雅名和俗号,”布衣老仆轻声答道:“雅名生涩难语,代表着贵人的尊格,为防被法术镇魇、诅咒,除伦常大典绝不可轻用,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俗号,那便是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黑石路的尽头,一座制式极古,七、八丈见方的石殿前。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就见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身穿素衣,长袍,披头散发,面上皱纹层层叠叠,好像已经活过几百岁的老人正侧立在石殿门旁等着。 见张还生出现,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声音干涩如鬼啸的朝布衣老仆问道:“庆锄小子,这便是那个遗落于民间的孩儿吗?” “正是。”布衣老仆深深弯腰行礼道。 话音落地,那老人嘟囔着说道:“我瞧着怎么不太像啊。”,却还是慢吞吞的推开了殿门,扭头望着张还生慢条斯理的传音道:“我熊京张氏的雅名,每十一辈一个轮回,你名为张翾焺晟,一会拜见祖宗时,在心里便用这个自称。 进去吧,九叩三拜,然后上十一柱香即可。 之后按着家主的吩咐,你可去地下瞧瞧那《大祸黑日经》的全本,看看烛龙的真身,明早再出殿。 这说起来虽然不算什么难得的机缘,但你如用心体味也能受益匪浅,不要轻易浪费了,晓得了吗?” “是。”张还生不明就里之下,回答了一声,便迈步孤身一人走进了石殿之中。 这石殿里昏昏暗暗,只虚空中不时滋生,飘荡的一缕缕乳白色的黯淡雾气可做光源。 殿堂正中应该供奉牌位之处空无一物,一个巨大的香炉后面竟然是处通向地下的漆黑地洞。 与那地洞相邻的石壁上,画着一幅幅面目不清,形态斑驳的古老人像,张还生环顾四周,感觉那些画像应该就是熊京张氏的祖先,便从香炉旁的泥地上捡起一把拇指粗的长香,数了十一根,用火折子点燃,插进了香炉中。 同时他再心中默默祷念道:“各位熊京张氏的先祖、前辈,小子我虽然迫于形势,冒认为汝等后世子孙,却绝没有偷天换日到底的心思。 日后一定会让熊京张氏的真正后辈儿孙继承家业,还请安心就是。” 敬完了香,张还生安了心,悄然想着,“古语有云,他山之错可以攻玉。 官驿里的那锦衣老人只用了几滴鲜血便让我八九玄功得以突破,修炼的功法一定非同小可,再说《大祸黑日经》这名字一听就绝非凡品。 能有机会一睹真颜也算不枉我冒险,假扮这张氏子孙了。”站起身来,绕着石殿走了一圈,感觉只一处地方可能藏有玄机,便沿着条螺旋似的坡道,走进了香炉后的地洞里。 弯弯曲曲直下百数十丈后有红光透出,继续下行,张还生迈步走进一座庞大的地窟之中。 那洞窟空荡无物,只正中央烧着一堆黑色的萤石,冒出九尺多高的红烟,在空中不断幻化成种种玄奥的上古象形图文,从字句看应是那《大祸黑日经》的内容。 而在那燃烧的黑石之后,一具首尾相距二十余丈,周身布满赤红色的鳞片,四爪形如苍鹰,头颅貌似美人的怪龙尸骸,倚石而立,仿佛还活着一般,目光如电的望向地窟入口。 张还生和那怪龙一个对视,突然就觉得身躯不断下坠,周围景物瞬间变化,由洞窟化为了无穷无尽的漆黑雾气。 紧接着,远处那条死去的人头蛇身的烛龙,口中燃起一团烈焰,猛的重获生命,翻腾于黑雾之中,张开血盆大口,直向张还生飞来。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他却只面色自如的笑笑,喃喃自语着,“烛龙遗骸还真是个异宝,都死了不知几百几千年了,竟然还能迷人神魂。”,任由那烛龙翱翔在空中,耀武扬威,只将其神态、威能尽数记下。 之后张还生心念转动,破掉了眼前的妄像,看着重新出现的洞窟,黑石,红烟,盘腿坐下,开始用尽心力的将那红烟演化的《大祸黑日经》,一点点记在心中。 七十九章 字字珠玑 蛮荒世界中,除了森林、谷地、江河、湖泊、山脉、丘陵…等等地形地貌之外,还有一种动辄便宽盈万丈,长达千里,内里深不见底,终日黑雾升腾的恐怖地疤,名为大渊。 这大渊之地,方圆百里寸草不长,万物不生,古往今来,吸引着无数修者访幽探秘,可惜几乎尽数都丧命其中。 即便有那万里无一的侥幸逃生者,对于大渊中的遭遇也是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唯一流出的传说便是,那仿佛直通九幽的深渊,就是上古时代便已经被人族视为灾星的,人头蛇身的烛龙,繁衍生息之地。 而那烛龙种种强悍天赋,便是自大渊中进化而来。 张还生借着烛龙遗骸,观想出其真形后,又用心去记那《大祸黑日经》。 发现这部功法既非修神,也非淬体之术,而是让修炼者激荡血脉中深藏的大渊之力,将自己的身躯想象成一只烛龙,一步步平衡着体内生机,以种种或正或邪的方法壮大大渊力量,最终让凡人真正拥有烛龙之威的法门。 而之所以起名为《大祸黑日经》,便是因为,大渊之中千万年来唯一的光亮,便是烛龙口衔之火,故烛龙便等于万丈黑渊中的太阳一般,可称黑日。 而传说中,烛龙这种至阴至暗之属的魔物,一旦离开大渊,降临人间,必会生出王朝鼎革,民不聊生之乱,引发无尽刀兵之灾,导致亿万生灵涂炭,是以用大祸称之。 张还生得到这《大祸黑日经》后,先没理会那些个可怕传说,只一味揣摩这功法对自己的用处,结果发现,他身躯内隐藏的混沌力量,亦可凭着《大祸黑日经》中记载的法门运转起来,作为化身烛龙的根基。 而且那混沌之力中蕴含着的混乱属性,张还生之前根本就无法施展出来,现在也能靠《大祸黑日经》的力量使用法子,添加在自己的拳脚、法术甚至天赋神通中,无形中等于多了种伤敌的厉害手段。 此外,能够激发混沌力量中的负面属性后,张还生也等于多了一种淬炼肉身的手段,只要能拿捏好分寸,修炼那《八九玄功》必定能事半功倍。 还有,据那《大祸黑日经》中记载,大渊之力越是醇厚,其中蕴含的黑暗、恐怖属性便会越多,想来比其更加亘古、本源的混沌力量,必然也是如此,总之修炼这黑日经,未来简直助益无穷。 张还生本来进洞窟前,最大的期许也就是想着,看熊京张氏的家传功法能不能触发其一点灵机,使自己可以触类旁通的,得到点修炼的感悟。 却万没料到,这《大祸黑日经》对他来说,竟然是部字字句句都如珠玑,有着绝大妙用的宝典。 这之间的巨大落差,令张还生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去烧饼铺偷饼填饱肚子,结果却闯进了天帝御宴,龙肝凤髓皆在眼前的老饕一般,惊喜到周身微颤。 却又强自压抑着心情,不断一遍遍记忆着《大祸黑日经》,唯恐错漏,疏忽了一字。 就这样用心铭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干涩的声音突的在张还生背后响起,“瞧得却入神,就是不知是装模作样啊,还是真有所得呢。” 被那声音惊得回过神来,张还生闭目默诵了片刻,感觉已将那《大祸黑日经》尽数记下了,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息,站起身来,转身朝那开口的张氏宗老,深深行礼道:“已经是清晨了吗。 还烦劳宗老您亲来叫我,真是失礼了。” “我问你话,你却给我道失礼,真不知道是太精明还是冒傻气,”那宗老闻言脸上突然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因为你幼时和我一个故友似的,流落在民间,长大于市井,所以我便忍不住多了些话。 其实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费那些话做什么呢,去兮,去兮。”,莫名其妙的将张还生赶出了石殿。 殿外已是朝阳初升。 昨晚送张还生进殿的布衣老仆,竟一直都等在门外,见张还生出来,马上迎了过去,引着他从一扇极为隐秘的偏门走进了一条水榭连廊中。 绕过连廊后,两人来到一座花园中,在石径上绕来转去,经过亭台楼榭,最终在一处偏院停了下来。 那院子说偏,其实只是方位,内里其实水塘、假山、花园、凉亭一样不缺。 布衣老仆将张还生安顿在院中后,住的乃是八栋相连,雕梁画栋的大屋,其中书房、练武的厅子、修法的静室、待贵客的大堂、招呼密友的花厅,半个不少。 正房两旁又有几间厢房,住着八个随扈的家将,六个使唤的小厮,四个随身点茶倒水的丫鬟。 此外靠院墙还有一排的房舍,乃是内设的厨房、点心房,另外还住着些粗使的小厮、丫头,花匠、池工等等,满打满算,足有近百人手侍候着。 张还生进了熊京张氏的府邸,孤零零一个人拜过宗庙后,一个尊长、宗亲也没拜见,就被丢进了这偏院里住了下来,按理说应是被冷落无疑。 可这被冷落之人,却又每日早起,还在床上,便有贴身的丫鬟送上青盐漱口,之后用温热的棉巾帕子擦脸后,另有丫头会在他脸上抹上鲸脂合着花粉造的香膏,再一点点洗净。 之后衣戴冠也都不用亲自动手,使得用的都是顶尖之物,却又着实富贵。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天,这一日午后丑时,张还生正在静室中焚着炉檀香,以《大祸黑日经》的法门,将自己的身躯观想成烛龙,突然听到门外有玉磬声响起。 玉器撞击之声最不伤神,张还生心神波澜不惊的缓缓收敛了念头,高声说道:“谁在外面击磬,进来说话?” 话音落地,静室的木门被人轻轻拉开,一个身穿锦绣罗缎的十几少女,脚步慢移的走了进来,双手遮目,躬身行礼道:“君子,家主唤您去正院用饭。” 八十章 席间 熊京张氏派来侍奉张还生的四个贴身丫鬟,名字中皆有节令,唤作春熙、夏叶、秋痕、冬云,而这时踱入静室中讲话的,正是春熙。 处了几日,这些贴身丫鬟和张还生时时见面,也算是相熟的了,但态度却始终如初,恭敬中带着疏远,从无特意讨好与亲近的意思。 反倒是张还生,性子内烈外和,和丫鬟们相识久了,讲话渐渐随便起来,随口便说道:“用饭,这个时辰不当不正的,用的什么饭。 正院的厨子是得了晕症了吗。” “君子,这是府里的规矩,”春熙淡淡的解释道:“实不关厨子的事。 家主如在有司处置政务,多日未归,一旦回府便必然会召集阖家贵人,聚在正院用饭。” “原来是这样。”张还生闻言恍然的点点头,漫步走出了静室。 门外其它几个贴身丫鬟、小厮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见张还生出现便簇拥在他周围,浩浩荡荡的出了院子,穿过大半个府邸,来到了一座素雅的三层木楼前。 这时楼外石阶下的花园中,已经站满了仆役、丫鬟。 前头引路的春熙站定后,转头朝张还生小声说道:“君子,这里便是正院了,我们这些下人只能在外等着,您快进去吧。” 张还生听了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之后便在周围上百仆从偷偷投来的目光注视下,快步上了石阶,走进了木楼之中。 楼内是间暖阁,三面围着翠玉的屏风,另有些花巧的摆设,正中放着张大的惊人,足可围坐三十余人的紫檀木桌。 此时一个面容严峻的老者正坐在原木桌的主位,沉声道:“林间人这次连破权、燕、旭…数国联军,寇掠二十二城、三百余乡邑如入无人之境。 再如此放任下去,他们必像是成周年间的犬戎一般,成灭国之患…” 那老人正是曾经和张还生在官驿中见过一面,被人尊称为茂松公的熊京张氏当代家主,张茂松。 高谈阔论间,他看到张还生闯进了眼眶,话语一顿,伸手指了指道:“大家听好,这便是青檀公之女生下的孤子,亦是我熊京张氏第七百三十八代的嫡脉长子,自取了个俗名,叫张还生的了。” 张茂松讲的语气毫无平仄,但听到这话后,席上两个样貌与其颇为相似,也是油亮的额头,细长眼睛的老者,却一个鼓掌大笑道:“我说怎么刚才问吉凶时,接连龟卜出了三个大吉之像呢,原来是我熊京张家流落在外的麒麟儿来了,难怪,难怪。”; 一个直接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拉着张还生的手,将他硬按着坐在了张茂松右手边的尊位上,道:“我听闻你小小年纪便觉悟了春芒君御风、召云的天命之力,身躯中的大渊之力也颇浓烈,未来再觉悟出烛九阴的神通,未来定是我熊京张氏一代雄主。”,神态委实亲切无比。 听到这些话,已经入席其他十余个人,表情个个有了微妙变化,有些勃然变色,有些则意味深长的笑笑,点头称是起来。 望见这一幕,张茂松眉头一下皱起,开口说道:“南麟、栖鹤,莫要胡说,未来之事千变万化,现在如何能定的。” 之后不等自己两个同胞兄弟讲话,便指着他们朝张还生道:“这是你二祖张南麟,五祖张栖鹤,和我乃是嫡亲的兄弟,只是早已分家另过。 现今一个是户部典史,一个是兵部营转官,今日是有事被我找来的。” 张还生这几日在张府偏院除了修行之外,还特意抽出了些时间,在书房里读了不少的礼法典籍用以解惑,知道炎黄之地,上古之时,中古之初,豪族贵门皆爱选贤良子孙为家主。 可不知为何却内乱频生,往往自绝苗裔。 后来夏皇治世,改了规矩,废除了立贤之制,以王法律条规定,除非豪族贵门的嫡系长子,犯下不可宽恕的滔天大罪,否则无需册立,天生便是家族未来的领袖。 这规矩,在当时看来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不少人上书进谏,忧心那些愚笨的贵门嫡长子们一旦成为家主,邦国大乱便在眼前。 可奇怪的是,时间日久,这邦国大乱始终没有出现,反而以前几世便必定出现一次内乱的豪族贵门,变得秩序稳固起来。 竟从此绝少再有内乱出现,便是衰败也皆由外因而起。 这种情况之下,嫡长继承之制自然而然便流传了下来,最终成为了炎黄铁律,不仅豪门世家绝不敢违,便是自诩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也都以此确保家族财、力不散。 这样以来,张还生被冒认成了熊京张氏嫡长子后,九成九会成为未来的张家之主,张南麟、张栖鹤刚才的夸赞,严格来说其实并不过分。 可张茂松却因为那些话,神色、言语都变得异样起来,这不由让张还生对自己最近数日经历过的矛盾遭遇,有了些猜想。 沉吟片刻,他决定在了解到事情真正的内幕前,一定谨言慎行,因此对张南麟、张栖鹤适才表现出的热情,并未多做回应,听过张茂松的话,只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行礼,问候了句,“二祖、五祖安好。”,便不再作声。 见张还生沉默寡言的样子,张茂松紧皱的眉心总算舒展了一些,又将席间的其他张家人一个个介绍予张还生知道。 在他说话间,又陆续有人走进暖阁,紫檀的圆桌慢慢坐满,最后只剩下了五个空位。 张南麟见了,忽地笑着说道:“竜侄一家怎地还没有来,不会是他觉得遗在市井的孩儿都已经觉悟了两种天命之力。 他却十几年间尽围着些蝇头小利打转,武功、法术、神通皆无寸进,无颜以对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叔您家人口连同仆役、丫鬟不过百余人,那里知道维持一个单单家臣、家将便成百上千,那壮年的随扈、仆从、厨子、花匠、苦工…少年的丫鬟、小厮加在一起更有几千的,豪门大户有多么艰难。 没有您口中的蝇头小利维持着,一切都如同沙上筑基,再大的基业也难免会一朝崩塌。” 八十一章 ‘家人’ 话音响起之时,一名年纪看着不过二十余岁,身上穿着淡雅的墨色绢裙,相貌堪称绝色的妇人,与一位气宇轩昂,下巴留着短须的高大男子,并肩走进了木楼之中。 在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对,相貌清秀可人,眉宇间足有八、九成相似,只是一男一女的十三、四岁粉妆玉砌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稚龄童子。 张栖鹤见那绝色女子进门,便面沉似水的不再讲话,周围的其他人也神色各异的相互看看不再作声,暖阁顿时陷入了一阵古怪的寂静之中。 那绝色女子对这一切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和那高大男子漫步走到席前,朝张茂松施礼齐声说道:“父亲多日以来操劳政务,为家为业,真辛劳了。” 他们行完礼,身后那三个少年、孩童亦同时躬身道:“祖父辛劳,孙儿们给您请安。” 望见这一幕,张茂松的目光中闪过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情,露出笑容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人儿就别学着大人样了。”,说着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面孔微微一僵,指着身旁的张还生,朝那三个少年、孩童道:“这是你们流落在外,现今已认祖归宗的长兄,张还生。” 之后又指了指那三个少年、孩童,朝张还生道:“这是你嫡亲的弟弟、妹妹。 双生的名叫张风华、张橘莞,小的那个叫做张炝祁,彼此见个礼吧。” 话音落地,假冒身份的张还生已站起身来,朝那三个少年、孩童先自一笑,无声的行了个半礼。 三个少年、孩童见状,相互看了看,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朝张还生躬身行礼,异口同声的说了句,“兄长安好。”,总算是勉勉强强演出这场兄友弟恭的活剧。 而等到孩子们见完礼后,张茂松又指了指那高大男子和绝色女子,朝张还生道:“他便是你的父亲,张竜了。 当年你亲生母亲和外祖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寻不到踪影后,你父亲便又娶了京中皇商杜家嫡女,婳祎为妻,按照礼法,你当以母称之。” “是。”听到这样话,装成熊京张氏嫡系弟子,得了天大好处的张还生,只能抱着还债的心情,干巴巴朝着那初次见面的绝色女子、高大男子,行礼道:“父亲、母亲安好。” 按照人伦常理来讲,不提那和张还生明里、暗中都无丝毫血缘亲情的杜婳祎,单单张竜看到失散十几年的嫡亲孩儿现身眼前,就算不泪流满面,也当激动的不能自已。 可现实却与此全然不同,用目光扫了张还生一眼,那张竜只淡淡的应了句,“你有心了。”,便与妻小入席安坐,仿佛自己刚才见到的乃是两姓旁人一般。 其他人见他如此表现,有的露出理当如此的表情,有些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席间氛围不觉更显尴尬。 一顿饭食吃的人是毫不知味,如坐针毡,好在终究是没有真的发生什么有失脸面之事。 这次家宴之后,张还生便等于正式融入了熊京张氏的家门之中,并与自己的诸多‘家人’照了面。 也因此知晓了,此时张氏家主张茂松一辈的兄弟,无论嫡、庶尽都已经分家自立,姐妹也尽都早已出嫁。 是以同辈只张茂松自己,及他修道已久,轻易不出静室的老妻,四个妾侍仍居住在张氏祖宅中。 而再下一辈,张竜乃是嫡长子,现在熊京都军中任个四品的典校。 除他以外,张家嫡系一脉还有二子,两女,分别是在熊京都衙中担任六品巡城官的张焕,只有二十一岁的年纪,还在国子监进学、修行的张歧,以及待字闺中的张婉玗、张怡悦两姐妹。 当然除了这些嫡系子孙外,庶出的还有八子、六女,名为张暨、张浔、张縌…等等,因为身份相比较嫡脉轻贱许多,所以大多没有正经差事,只有张暨、张浔两人有着官身。 而这一代的张家人,除了已经出嫁的庶女,都还住在张氏祖宅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按照家规,等到张竜继承了家主之位后,所有同辈的男丁立时便会被扫地出门,分家自立。 越过这辈再往下数,熊京张氏的嫡系子孙,便只有冒名顶替的张还生,张风华、张橘莞、张炝祁三姐弟,以及张焕、张歧的三子、二女,除外之外那些庶出的孩子,便难以一一累举了。 而这一门几十丁口里,无论男女老幼,按照礼法,最尊贵者便是张茂松、张竜以及张还生三人,细细追究起来,也只他们才算是熊京张氏真正的主人。 炎黄之地,嫡、庶之分,嫡长子与家族其他嫡系子孙之分,便是如此清晰而残酷。 只是对于张还生来说,什么嫡系、庶出,长子、次子根本就毫无意义。 毕竟这熊京张氏再尊荣贵重,也是靠大楚皇权才得以显赫,而在张还生看来,这种操于人手的富贵简直便是无根之萍,只有自身强悍才可真正依仗。 是以从正院回了自己居住的偏院后,张还生仍是大门不出,两门不迈,每日修行不坠,根本不将自己假冒的熊京张氏嫡长子身份放在心上。 但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管他如何表现,其存在本身对于某些人,某些事来说就已经是一道必须逾越的障碍。 这日黄昏时分,灿烂的夕阳洒向大地,映照的万物一片金黄。 熊京城郊三十里外的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庄园中,有四人在湖畔凉亭中望水而坐,其中唯一的女子,正是熊京张氏未来家主,张竜的正娶夫人,杜婳祎。 另外三人一个是位头发花白,目光矍铄的干瘦老者,一个是文人打扮,气质儒雅,留着墨黑长髯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个就连脸孔五官,都露出一股精明气息的壮年男子。 此时那壮年男子正咬牙切齿的说道:“父亲,十五年间,我们杜家为了抬举家格,已经白白投予熊京张氏金珠百万,现在却因为,因为那张竜少年时的一次风流往事,搞的前功尽弃。 还沦为了笑柄,我真是,真是窝的心头像是着了把火般的难过。” 八十二章 计将安出 一旁的杜婳祎本在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这番隐含恨意的话,却一下回过神来,眉梢一扬,大声说道:“二兄你这是再说什么浑话。 杜家这些年是对张家扶持甚重,可也因为张家暗中使力,成了可为大楚王室采买器物,经营产业的皇商之一。 两家之间本是互助互利的关系,怎么到了你的嘴巴里,变得好像单单只有杜家帮着张家一般。” 听到这话,那壮年男子冷笑着说道:“真是女生外向,嫁去了张家就只记得自己是张氏夫人,替张家说话,却忘了到底是哪家哪姓生的你,养的你。 那张家是帮着杜家成了皇商,也的的确确替杜家出过几次头,算是光耀了门庭,可单单这些就值百万金珠吗,真是笑话。” 杜婳祎闻言,被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怎么分辨,脸孔不觉涨的通红。 坐在她身旁的那干瘦老者这时却皱皱眉头,望着壮年男子沉声说道:“阿仲啊阿仲,难怪人都说你有小聪明,却无智慧。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的久远些,不再计较眼前之利啊。 从上古至今,比我杜家豪富的商贾不知有几百、几千,可现在世人能记得他们哪家哪姓的存在。 而那熊京张氏,传承已不知有几万年,虽然大夏时是河湟张氏,大周朝是望安张氏,族居之地时有不同,主掌家族的血脉也几经变迁,但其世世代代子孙却都天生便高人一等,就算偶有蛰伏,可不出百年家族必然崛起。 你以为这两者如此差异是什么原因,是那张氏宗族兴旺,每世每代都必出贤人,而那些古时的豪商却流传几代,就后继无人,是以都慢慢衰落了吗,嗯?” 那壮年男子面对杜婳祎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可被老者如此质问却满脸茫然,满脸羞恼的喃喃说道:“我若错了,爹爹您说就是了,何必问这些难懂的话。” “是门第,”干瘦老者闻言,怒声自问自答:“是人心。 是因为门第之差,人心之别,那目不可视,手触不着,却如同天堑鸿沟一般,将世人分为几等的门第之差、人心之别! 万千年来,在炎黄大地无数普罗大众心中,高门贵第便像是天上的日月星辰一般,天生便该高不可攀,是以熊京张氏这样的名门世家再沦落,在亿万黎民心里也总是人上之上,稍有机会,自然便可重新崛起。 而那些豪商之家就算再得势、风光,一旦沦落在人心中也就变得与匹夫、庶民无益,想要翻身自然难如登天。 你妹妹能嫁予熊京张氏嫡系长子为妻,不知费了我多少心力,本就等于无形中抬高了我杜家门第,就更不要说张家后来又助我杜家成为大楚皇商,帮着我们显耀门庭了。 这百万金珠你以为花的不值,我却觉得大赚大盈,赚在了长久,盈在人心!” “嘶。”那壮年男子听到这番话,牙疼似的倒抽了气,闷头想了想,突然朝杜婳祎拱拱手道:“阿妹,这次确是我想的浅了。 胡乱说话,惹你动了气,对不住了。” “二兄,你我是同胞骨肉兄妹,我怎么会真生你什么气,”杜婳祎闻言叹了口气道:“而且阿竜这次也真是做下了天大的错事。 不要说你心里有火气,就算是我也是,也是心意难平。”,说着她目光转向那干瘦老者,目中带泪的说道:“爹爹,现在风华失了张家嫡长孙的位子,人像是废了一般,也不去国子监读书,修行了,每日都闷在家里谁都不见。 偶尔还大吼大叫,像是发疯了一般,实在让我心里难受。 而且风华未来成不了熊京张氏的家主,咱们杜家又怎么继续和张家互助互协着走下去,难道心甘情愿的给别人做嫁衣裳不成。 还有,商家最怕就是被别人觉得失了信誉、眼光,一般人又没有爹爹的见识,见有我杜家血脉的张氏子孙做不了家主了,便将我杜家这十几年来对张家的扶持当作了笑话…” “囡儿莫要说了,对爹爹我还用心计,”那干瘦老者闻言突地打断了杜婳祎的话道:“想要让杜家成为真正的名门世家,让熊京张氏的家主有一半杜氏血脉乃是捷径。 我图谋几十年的事情,万不可能就此放弃,你便不使这激将法,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将那变数除去。” 听到这话,杜婳祎脸上露出些害羞且又安心的表情,不再讲话。 坐在她对面那个一直沉默的,那个留着长髯的中年人却突然开口道:“当初在旭国阴海郡南阳府时,能抢先一步将那变数抹去,乃是最简单的解决之法,可惜却错过了。 现在木已成舟,那变数已经依仗着浩荡皇恩,摇身一变成了张氏的嫡长孙,其外祖又是名满炎黄的忠烈君子,受万民敬仰,还是天子的恩人,事情就难办的多了。 毕竟,咱们杜家底蕴浅薄,没有十分得力的家臣武者、修士,再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只怕会弄巧成拙,所以只能寻着正途谋划了。” 他话意思说的艰难,可杜婳祎听了却眼睛一亮,用一种又惊又喜,颇为尊敬的语气道:“大兄这么说,必然是有了主意了?” “我确有一计可,让风华重新获得熊京张氏嫡孙之位,”那中年人沉吟着道:“而且还能让我杜家在天下人面前估名买誉,青史留名。 只是需付出绝大代价,甚至是倾家之财,就看父亲如何决断了。”,目光转向那干瘦老者。 那干瘦老者闻言并未开口追问,只和那中年男子对视了片刻,轻声问道:“吾儿所想可是围魏救赵之计。” “万事不脱父亲所想也。”中年人闻言,点点头,恭恭敬敬的答道。 干瘦老者听到这话,皱皱眉头,没在讲话,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走出了凉亭,漫步在山水之间,陷入到沉思之中。 八十三章 大楚天子 熊京最内里之城不分坊市,街巷而浑然一体,建有天子之宫,名为阿房,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複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台,朝歌夜弦,明星荧荧,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这天午时,就在这气象万千,踞地三百余里,号称天地中枢之地的阿房宫,太阿殿中,年近三旬,眉宇间却仍有着股轻佻之气的大楚织耕天子,正在玉桌之前用饭。 自中古皇朝诞生起来,除了开国君王外,天子之号,皆由先皇驾崩前遗赐。 而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必悲,无论多么昏愚固执的人,临死前也大都能智慧通达,明心见性。 是以临将归西的老天子,赐给即将成为天下共主儿子的号,一般都带着许多期许的味道,且颇为中肯。 若是王朝国力正盛,诸侯敬服,便多是宣武、天赫、霸央这种气势磅礴的字眼,若是反而则多用固业、齐平、当坚等等平和的名号。 现今大楚天子之号乃是‘织耕’,便可见先皇对他最大的期许便是守成,而积蓄国力。 其实国势衰而不败时,以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法,持休养生息之政,可以说最为简单不过。 可惜织耕天子少年驭极,自视极高,也不知从何来的自信,总觉得自己乃是夏启、周武转世,对先皇留下的‘织耕’之号,不满之至。 如果不是祖制难违,只怕其早已将之改掉,自然不会以无为之法制世,登基十几年来,处处力求进取,但因大楚已近暮年,国力有所不逮,天子、臣僚智慧、才干又尽皆不足,导致皇朝反而更加败落,而不自知。 此时吃了几口骏马的鲜肝,又喝了口酒露,织耕天子觉得腹中微微一凉,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青檀公的道观造好了吗?” 恢宏的大殿之上,侍候在天子身边的一个须发皆白,矮矮胖胖,身穿青衣、麻鞋,慈眉善目的老寺人闻言,马上细声慢气的答道:“已造好了,便在京城外的青峰山上,还拨了三万亩的良田,作为道观供奉。” “这便好了,”织耕闻言安心一笑道:“上次朕腹疾欲死,全靠了青檀公以天命之力救命,心中实是感激。 再者,青檀公又是青史留芳的忠烈贵人,还暗合了咱们想让天下人‘尊皇攘夷’的作为,于公与私都不可轻慢。” 这话真真是说的正大光明,可那织耕天子此时真正想的却是,“其他都还是小节,只前次腹疾起的毫无缘由,最终也没寻到病因,若是再犯,必然还需要那张青檀救命。 让他再云游着跑了可不成。” 想到这里,他猛然记起自己还曾下令,去替那张青檀找寻流落于民间的外孙,便随口问了一句。 一旁那老寺人忙答道:“那孩子已经大理寺验明了正身,现已认祖归宗了。 说起来那青檀公与张茂松,都该感激陛下的圣德才是。” 织耕天子天生便是好大喜功的性子,听到这话,心中顿觉舒畅,表面却摆摆手道:“谢我做什么,天子施恩于臣子、贵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说起来,那张家小子命运也是波折、离奇的紧。 出身于两张这样的高门贵第,却偏又因战乱流离失所,还被邪僧拐带,如不是我下了一纸诏书,恐怕便从此沦落为庶民、贱户了。” 那老寺人熟知天子脾性,见他越说越眉飞色舞,便笑着恭维道:“这便是天恩浩荡,泽被众生了,非圣明天子不可为也。”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谈何泽被众生,阿大的话有些过了。”织耕天子闻言,嘴巴里责备着,脸孔却喜不自胜的笑了起来。 那老寺人表情一正,肃声说道:“万事都是有因有果,由小而及大。 陛下,您连这臣子家中失犊丧亲这样的小事,都施恩将旨,处置的妥妥当当,臣子们自然感怀效命,慢慢的这天下间的大事,也必会好转的。” “阿大这话倒也有理。”织耕闻言心中更是欢喜,忍不住笑着应了一句,之后突地心血来潮道:“其实按理来说,既然是朕从民间寻回了那张家小子,总要有始有终的见见他才对。 阿大,你这便传旨让他进宫来吧。” 见多了天子一时兴起随意乱命,突然起意召见一个世家贵子进宫,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那老寺人听了毫不觉得唐突,点点头道:“能面君见圣也是那张家贵子的机缘,吾这就派人去传召。 演礼过后便让他觐见。” 说完之后,他招招手,在宫闱间唤来两个年轻的火者,吩咐了几句,便继续侍候着天子用膳。 而同一时间,还不知道自己马上便将面见炎黄天子的张还生,也正在熊京张府偏院膳堂里吃着午食,将一个个成人拳头大小,只用盐水一浸,稍稍蒸过,内里还带着血水,便摆盘上桌的牛肉团子,嚼也不嚼的吞进肚中。 自从习得《大祸黑日经》上的法门,触类旁通的以混沌之力淬炼肉身以来,他食量不知为何突地大增,每日能食半只肥壮黄牛而不饱,若不是冒充成了世家贵子,怕是终日都要挨饿。 在张还生两边的墨玉石桌旁点菜、斟酒的四个贴身丫鬟,看到他宛如饿鬼转世般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隐隐露出不同的表情。 其中与张还生讲话最多的春熙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君子,这饭食都是由您一人独用,又没有人争抢,何必吃的这般急促呢。” 八十四章 封赏 张还生闻言,仍然自顾自的用玉筷叉起一块肉团,塞进嘴巴,一口咽下后,才笑着说道:“我每天又要练武,又要修法,还喜欢读些个杂书,实在忙的不可开交。 吃饭自是能快一些,便快一些的好了。” 之后他揉了揉肚子,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又吩咐道:“这牛肉团子烧得极好,既扛饿,又方便克化不会积食,晚上就还吃它吧。”,大步出了膳堂,走进了修法的静室之中。 望着张还生洒然而去的背影,四个贴身丫鬟中,五官最为雅致,身姿也最曼妙的夏叶,禁不住露出鄙夷之色,低声说道:“出身市井便是出身市井,便是跃过了龙门,也有真龙之形。 旁人淬炼肉体得了真味,消耗大了,都是用药丸补益,咱们侍候的君子,却偏偏要吃半生的肉食滋补,还吃的那么狼吞虎咽,真真是让人瞧不上眼。” “夏叶,府中的规矩那么大,你怎敢这么说君子,”站在夏叶身后的秋痕听到她如此妄言,评说主人,心中不由一惊,压着声音,急声说道:“小心让人告了去,白白的吃板子。” “我们是少夫人遣来的精细丫鬟,”夏叶闻言,毫不畏惧的扬扬眉毛道:“身籍都在少夫人的手中,谁敢轻易的打板子。 再说了,现在风华少爷是失了张家嫡长孙之位,可有少夫人,杜家在,未来…” 她的话还没讲完,就见那四名丫鬟里平常最为少言寡语,却娴静多智的冬云突得轻声说道:“夏叶,你我四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便有话直讲了。 我知你的心气一向极高,等闲男子入不得眼中,却独青睐于风华少爷,所以心中对还生君子颇有芥蒂。 可我们只是丫鬟,少夫人怎样,杜家怎样,不是我们能这种位份的人,能论及的。 更何况那还生君子也非凡夫俗子,你只见他出身市井,行为粗疏,却没细细想过,一个流落市井的少年贵人,认祖归宗,重拾尊贵身份后,在无人约束的情况下,竟毫不贪图享受,每日以练武、修行、读书为乐。 便连吃饭都觉得费时,乃是何种可敬、可畏之事! 就更不要说,传闻中他已经觉醒了两种天命之力。 这种既有卓越天赋,又有惊人毅力与上进心的人物,便不是熊京张氏的嫡孙,未来也可能会成为那种伟力归于自身,翻手为云,覆手成雨的大修行者。 你轻蔑于他不仅可笑,而且可怕,说句丧气话,异日真的发作,说不定便是身死族灭之祸!” 听到这番话,夏叶一下愣住,脸孔涨的通红,恰在这时,有侍从外间急急闯进偏院,言说有天子圣意到,传召熊京张氏嫡长孙,张还生进宫见驾。 众人闻听此言,一阵慌乱,急忙将张还生从静室请出,换了一身与身份相符的华服,送上了宫中派来的辕车。 端坐在狭隘车厢中中,张还生虽然因为自幼于荒蛮海岛长大,又智慧早开,不太敬畏礼法,但想到一会便将亲眼看见炎黄大地名义上的社稷之主,大楚王朝的当政天子,也还是不禁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好一会才慢慢的稳住了心神。 之后看着包裹在辕车四壁已经起皱、发黑的绢纸,以及屁股下古旧的锦垫,他却又不由在心中暗暗腹诽,“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谁能想到大楚皇室迎人的车驾,竟然如此不堪。 国力这般暗弱,也就难怪天下诸侯都不将天子放在眼中,外邦蛮人也不断入侵边地了…”,跳脱的心性尽显。 就在张还生胡思乱想间,辕车已穿过熊京两道城门,在阿房宫前的玉石板地上缓缓停住。 驭者掀开车厢的竹帘道:“张氏君子,内城已至,请移步下车吧。” “多谢使者…”张还生闻言,口中称谢的施施然跳下辕车,却被眼前巍峨雄伟的宫殿哽住,一时间竟目瞪口呆至无法出声。 阿房宫前守卫的数百甲士见状,无不在心中暗笑,这时便有寺人迎了过来,朗声说道:“张家君子,别发呆了,咱们还要演练见驾的礼法呢,走吧。” “是,是。”张还生回过神来,再不敢暗自小觑天子威仪,口中应着,跟在那寺人身后,左顾右盼的漫步走进了阿房宫中。 而一个时辰后,在一处偏殿中练熟了觐见之礼,他才在御书房中,亲眼见到了当今天子。 织耕天子此时早已没了当初的心血来潮,端坐在鎏金檀木椅上,望着面前匍匐于地上,其貌不扬,举止没有丝毫雅致贵气的张还生,不由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过他自诩为圣明天子,感觉不可以貌取人,便故意声音温和的说道:“张家小君子,你乃是世代忠良贵人之后,不用如此多礼,起来吧。” 张还生天生有股傲气,不愿跪人,便是面对炎黄天子时也不例外,闻言马上便毫不客气的站起了身来,之后本着谨行少言的主意,吐出三个字来,“谢,陛下。”,便不再开口。 织耕天子见此情形,心中越加不喜,随便问了几句话,就意兴阑珊的摆手令张还生退下。 天子身后陪伴的仍然是用膳时,随其左右的那名老寺人。 看着张还生倒退着出了御书房,正斟酌着想要讲些什么,就听织耕天子已先自说道:“古人云,芝兰生于荒野之间渐失其雅,真是诚不欺我。 那张家小子在市井中厮混长大,真是贵骨全消,一身的俗气,在朕面前连句整话都说不周全,全不像是世家子弟。” 那老寺人听到天子的抱怨之声,笑着说道:“陛下,说的是,仆也觉得那张家君子市井气太浓了些。 不过今日毕竟不同古时,上古,天子之臣不分内外,皆是牧民之主,总需有贵人之像才可压服庶民,而今臣子只要忠心侍君,便是好的。 在君上面前太过洒脱自如,全无敬畏之心,还不如木讷,规矩些好。” 听到这话,织耕天子眼睛一亮,沉吟着点头说道:“阿大这话倒也有理,臣子吗,的确是忠心、老实的好。 这么一想,适才那张家君子是因对我敬畏,才寡言木讷的了,既如此,我也不好亏待了他,便封一个六品云骑尉的散官之职,另赏他免了春试,直接进国子监读书、修行吧。” 八十五章 监学 云骑尉无权无职,但却仍是不折不扣的官身,获封之后便等于有了晋身之阶,未来张还生一旦入仕,便必然能够越过九品官人制中最低阶的三个品级,直接从六品起步,武将直授便是校尉; 文官留于熊京,开始就能做六部员外郎或巡城御史,外放为官,直接便能授上县正印,或是府、郡大吏。 再加上那免春试,赏国子监监生身份的恩遇,也显得张还生已是简在帝心,在熊京张府中的地位顿时变得又自不同。 面圣当晚,将织耕天子封赏的圣旨供奉进家庙,又被张茂松单独留在正院,吃了晚食的张还生施施然的回到自己住的偏院,就见侍奉的丫鬟、小厮、随扈、厨子、花匠…林林种种近百人,竟都齐齐候在正房前,那块空空荡荡的青石地上。 见他现身,那些个下人马上双膝跪倒,口中齐声贺道:“恭喜君子蒙浩荡皇恩,晋身骑尉,赐国子监监生。” 以前他们面对张还生时,态度虽恭敬却隐隐带着丝说不出的疏离,可现在却显得真心敬畏,一副奴以主为荣的模样。 张还生见状心中不由也有些得意,笑笑说道:“一个六品的云骑尉而已,还是蒙祖荫得来的,有何可庆之处,都起来,各自去做事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规规矩矩的各自散去,只剩那些贴身的丫鬟、小厮,仍在张还生面前侍立着。 张还生想了想便又说道:“春熙,我这个熊京张氏的嫡长孙,总有些月例钱吧,府里的账房可发下来了吗?” “回禀君子,您月例按着规矩是十个金珠子,每月初由账房拨下,这个月的已经领了。”春熙闻言轻声答道。 十个金珠听起来不多,实际在林间已经可以买到一家子的健奴,实已不少,张还生又从衣袖里取出了自己仅剩的一把金珠,递向春熙道:“你们替我欢喜也是有心,这些金珠便连同那月例钱,按着人头发下去,做赏钱吧。” 春熙万料不到出身市井的张还生,使钱上竟如此大气,犹豫了一下,第一次真心实意的低声提醒道:“君子,您明日便可以去国子监读书、修行了。 到时与其他的豪门贵胄交往必多,处处都要用钱的…” “我去国子监为的是增益所长,又不是为了去和谁去攀交情,用的什么钱,”张还生闻言摆手打断了春熙的话道:“你只管拿去就是。 还有适才在正院里我没有吃饱,你让厨子照旧将那牛肉团子做好,送上来,我吃过之后也好有力气练武。” 听到这番话,春熙才恭恭敬敬的接过了金珠,而张还生则施施然的转身,踱步走进了演武堂中。 大楚国子监,建于熊京内三城的第二城,内有青石铺就的敞亮大道,并三宫、四殿,房舍上千,外用三丈高的朱红石墙圈住,委实气势恢宏。 举凡炎黄之地,入品的官僚或是豪门世家子弟,只需年满十二,便可于每年春夏之交,来国子监考校,优秀者可入学其中,读书、修行,岁过三十自退。 领了圣谕的次日清晨,张还生早早便用过了朝食,洗漱过后换上锦缎衣袍,乘着双辕马车,赶到了国子监,宽盈三十余丈,高近十丈,足有井口粗细的横梁上,挂着上书“贵人自择之也”六个黑底金字匾额的,朱门之外。 跳出辕车,仰头见那朱红巨门前,是阴刻着云纹的玉阶,周围并无甲士守卫,只几个年老的门子候在一旁,却也不理会那些进进出出的学子,张还生心中暗想,“这玉阶便意味着平步青云了。 瞧着国子监对学生的管制倒也宽松。”,迈步登上台阶,来到了一位须发尽白的门子身前,将熊京张府的牌子递了过去。 之后正想要解释自己的来历,那门子却已拱手,些微弯了弯身道:“可是蒙天子施恩,免了春试,入国子监的熊京张氏嫡孙,云骑尉张还生大人当面?” 见那门子气质、谈吐不似凡品,张还生并未托大,亦是躬身还礼道:“老人家真好眼力,吾正是熊京张氏的张还生也。” “既如此,大人请跟我来。”那门子闻言笑了笑,转身引着张还生走进了国子监中。 两人一前一后,在宽阔的石道上绕来拐去,途中也不知遇到了多少穿着各异的年轻学子,终于来到极内里、偏避的一间造型极为古朴的斜脊石堂前。 那门子先自轻轻掀开石堂正门上的竹帘,探着头向里瞧了瞧,声音古怪的说了一句,“周大人,张家君子,云骑尉张还生,张大人今日便来我国子监入籍了。” 之后便像是怕被疯狗咬了一般,马上放下竹帘,扭头朝张还生干巴巴一笑道:“张大人,今日轮到周监学主事,这便是他的官舍。 您请进就是,我有差事在身,便告退了。”,转身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的一溜烟失去了踪影。 张还生有些错愕的望着那门子远走的背影,又看看面前的幕帘,不解的摇摇脑袋,犹豫了一下,轻咳一声,口中客气的大声念叨着,“周监学在上,学生张还生有礼了。”,掀开竹帘走进了石堂之中。 堂内本应十分宽阔,但此时地方却尽被层层叠叠的书架、竹简占据,只余下和正门相对的一小块一、两丈见方的空地,摆放着一张草席、一张放满书牍的古旧矮几、一炉正袅袅冒着烟气的青铜熏炉。 一个留着五缕长髯,模样极为周正,气宇轩昂的中年人,端坐在草席之上,目光肃然的望着刚刚进门的张还生,起身行着半礼,朗声说道:“张家君子无需如此客套。 某虽出身楚国环江周氏,与那齐国田氏有着古亲旧戚,却也极为尊慕张青檀公的节烈之气。 君子身有两张之血脉,吾不敢以尊长自居也,请坐,请坐。” 他这番话说的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更自带着一股雅致的古韵之风,如果不是身上未着寸缕,羞处随着动作左摇右摆,言谈举止实是无可挑剔。 八十六章 高人 张还生虽然年纪轻轻便智慧早开,又命运波折多经磨难、际遇,广有见识,却也万万料想不到在泱泱炎黄,最尊贵的官学之中,竟会遇到一个初次见面,就赤身裸体,侃侃而谈的学官,不由的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神来,干笑着拱手施礼道:“周,周监学,有礼了。 家门荣光乃是祖先所创,吾辈后人平白蒙受恩泽,万不敢以此为傲,还请您待我如平常监生一般就好。” “妙啊,妙啊,此言妙哉,”那周监学闻言,鼓掌大笑着赞道:“吾辈皆是名门世家子,先祖都有非凡功业留于世间,是以普罗众生便尊我们是天生贵人。 其实贵人怎可天生,无力、无德、无才、无用之辈,便是炎、黄两位族帝的子孙,亦不可称贵也。 我大楚国子监朱门之上,挂着的‘贵人自择之也’的金匾,便是警醒诸监生,万不可以血脉家世为傲,需自立、自强、自择上进之路,未来方可成,真贵人也。” 他侃侃而谈时,腰间赘肉颤个不停,表情却一脸肃然,实在怪异无比,如是旁的豪门世子见了,八成会将看作是读书读的疯痴了的妄人,草草应付着赶忙入籍后,便速速逃开。 可张还生却和一般出生便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不同,乃是自孤岛邪教中懂事,贫贱慈济堂里长大,拥有的所有东西,包括这个得以进入国子监的熊京张氏嫡孙身份,全都是靠自己巧取豪夺,设计而来。 因此对周监学这番听着和炎黄‘贵人恒贵’体制不符,离经叛道的话,极有共鸣,感觉实在是掷地有声的金玉之言,不禁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周监学几眼后,规规矩矩的深深躬身,施礼道:“监学率真不羁,胸中却有真知灼见,吾险些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 那周监学闻言,洒然一笑,重新归坐于矮几之后道:“我这算什么率真不羁,想远古之时,炎黄先民茹毛饮血,以天地为衣裳…” “那是远古,”不等他把话讲完,张还生突得端坐在周监学对面,笑嘻嘻的插话道:“礼法不周,万物稀缺之时,光着身子自然毫不出奇。 可在现今炎黄之地,京都要害之地,赤身出门,九成九会被当成疯子,一辈子的名誉便算毁了,委实需真率真、不羁,将凡俗评说视若罔闻,如先生者,方能,方敢行之。 吾自觉是万万做不到的,是以敬服也。 古人有云,唯真名士自风流,诚不欺我也。” 听到这话,那周监学愣了一下,突然哑然失笑道:“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般率真性子。 实在是因为修炼一门名为《玄龙玖火罩》的法门,于九天之上吸纳了太多的太阳真火,不赤着身子便不爽利,这才与你坦荡相见的,如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亦是没那脸皮的。” 上古典籍《山海经》中有云,地壳之下九万丈可称青冥,云霄之上九万丈名为九天。 寻常人想要出青冥,入九天,无异于痴心妄想,便是修士、武者至少也有要地阶修为,方可涉足其中。 而能于九天之上以肉身吸纳太阳真火,淬炼神通者,非天阶人物绝不可为。 张还生虽觉得这周监学奇人奇、奇行,又谈吐不凡,必有非同凡响之处,却万没想到他竟是位修为已达天阶之人,不禁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那与他对面而坐的周监学,这时却仿佛没有看到张还生异样的神情,施施然的又说道:“好了,现在我先将你的性命来历收入‘监生籍’中,日后你便是大楚国子监的监生了。” 说话间,周监学随手在矮几的乌木筒里摸出一根制作简书的竹筹,用支细细的鼠尾毛笔,端端正正的写了行字,拿在手中‘呼。’的吹了口气,往空中一扔。 瞬间,那竹签便像是离弦的利箭般,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张还生耳边一闪即逝,飞出了石堂之外。 几息功夫之后,外间便隐隐有清越的钟声,‘铛铛铛…’响起,意味又有一名炎黄贵胄,加入了国子监中。 接着又过了片刻,一方寸许见方的玉牌,从中间曲折着,仿佛只蝴蝶般不断扇动着风息,也不知从何处飞进了石堂之中,飘忽着落在了张还生面前的矮几上。 “这便是你在国子监的腰牌了。”周监学见状,指了指那落下之后,就变得硬挺一块,和普通玉块毫无两样的方牌,笑着说道。 张还生将那玉牌拿起看了看,见上面只阴刻了他的名字,和许多繁杂的花纹,不解的问道:“监学大人,我刚才进国子监时,看其他监生出入大门,并未有人查验腰牌呀?” “贵人自择之也。”周监学闻言笑着答道:“国子监从不限制监生去留,这熊京内城又只炎黄贵人才得进入,验查腰牌何用。” “那它的用处是?”听到这话,把玩着玉牌的张还生,又在问道。 “国子监中有三宫、四殿。”周监学闻言耐心的指点道:“那三座学宫,一座名叫崇文,一座名叫尚武,一座名叫尊法,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有学官,在内讲解习文、练武、修法,最最根基处的法门。 你既蒙圣恩获封云骑尉,当见识过那阿房宫。 阿房覆地三百余地,却也是从夯土平地起始,一砖一石建造而成,若是无有坚固的根基为底,早就如那沙上楼阁般轰然倒塌,哪来千百年的历史。 所以不管想做什么都万万不要瞧不起那立根,筑基的法门,一定要去好好听听。” “是。”张还生肃声应道。 “还有那四殿,”周监学见他明显将自己的告诫听进了心里,满意的点头一笑道:“以东、南、西、北四方为名,装满了无数的经史子集,修法、练武的功法。 虽无那最绝顶层次的,却也有许多不俗的深奥法门,你可去慢慢的选看,却挑到中意的,便可凭着腰牌投书,一月有一次机会,请教习单独细细讲解,明白了吗。” 八十七章 入人瓮中也 张还生闻言,忍不住说道:“监学,我修炼淬炼肉身之法,乃是《八九玄功》,不知您可听说过吗,国子监中可有那位教习,专擅此功的?” 周监学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八九玄功,你修习的竟是这部邪门功法吗?” “有何不妥吗?”张还生见状,心中一惊道。 话音落地,那周监学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叹了口气道:也对,你之前流落于市井民间,想要找到部上佳的肉身修炼法门,确是千难万难,被那广传天下,威力至强的《八九玄功》吸引,也不奇怪。 不过从今日起,一定要赶紧止住了。” “为什么,”张还生闻言心中更是惊骇,急声问道:“您也说这《八九玄功》威力至强,为何不让我练了?” “那《八九玄功》将人之肉身分为八部,齐齐淬炼,看似无一弱点,实乃最逆自然之道,”周监学表情一变,肃声答道:“比如人的五脏六腑,互相依存,却又相依相克,胃强则必定脾弱,肝胆盛则肾气必虚。 又比如,一人生下来就身强力大,则行动必不灵便,而动若狡兔者,却又不会有天生神力,一强而一弱,一盈则一亏,乃是万物存续至理。 这《八九玄功》追求肉身淬炼完美之境,最初几个层次还无甚大碍,慢慢的却会让修行者前进之途越来越窄,最终,轻则停步不前,重则便是经轮不调,身死魂灭之祸。” 张还生听到这话,不禁开口反驳道:“可那灌江口那位神通无限,敕封八百草头神的显圣真君杨戬怎么会…” “原来你也知道《八九玄功》的来历,”周监学眉头一皱,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那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别人能做到的事情,练成的功法,你却不一定能做得到。 远古时代,释迦大尊从未修炼过一日内外功法,却在菩提树下静坐九载,不饮不食,得悟大道,而现时你就算将人族四洲所有未修行过的青壮,通通赶到菩提树下静坐悟道,得到的结果也必然是尽数渴死、饿死。 那炎黄二帝,观苍鸟食人,领悟到将神魔妖兽血脉移入人身之中的神通,听起来容易无比,但之后万千年间,无数神通广大的大修行者,费尽心思想要悟出相似神通,却无一人能得成功。 是以那显圣真君杨戬,可以将《八九玄功》轻而易举的练至大成,其实和你毫无关系。”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之色,长长叹了口气,“之前单只是我,便已亲眼目睹不下五个天纵奇才,修炼那《八九玄功》或落得钻入牛角尖中,变得疯疯癫癫的下场; 或直接便身死功消,其中还不乏与我极为亲近之人,所以才会劝你,这玄功虽妙,却实在是碰不得的。” “原来是这样。”张还生闻言理解的点了点头,感谢的轻声答道:“监学的好意,还生领会了。” 见他这般表现,周监学便知道张还生,虽然感激自己的劝诫,却决意不会放弃修炼《八九玄功》,不禁显得意兴阑珊的再次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这世上最坚持己见之人,只有两种,一是脑筋不会转动的愚者; 二是自命不凡的绝顶聪明人物,而这两种人在我看来,有时简直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突地摆摆手道:“去休,去休,既然不听我言,便莫要在此烦我了。” 张还生闻言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朝周监学拱拱手道:“既如此,学生便告退了。”,转身漫步朝石堂外走去。 临出门时,已经掀起竹帘,他突然扭头,朝周监学又恭声说道:“其实在学生看来,这天底下最坚持己见之人,既非蠢笨的愚者,也不是绝顶的聪明人,而是做某些事时,一旦投入其中,便会忘却一切成败得失,只懂向前的疯子。 可自古不疯魔者,难成佛。 能有绝大成就者,亦非此等人物莫属也。”,这才扬长而去。 而就在张还生身影消失的同时,周监学身旁一片虚空,突然荡起波浪似的纹理,之后一个相貌平淡无奇的老者身影,慢慢显现了出来。 “杜管家,观此子如何?”与此同时,那周监学的神情由忧心转为淡漠,头也不转的轻声问道。 “不过是个自命不凡,觉得自己乃是天姿独一无二,命中际遇无双,”那老者闻言,笑笑答道:“遇到奇人异士青睐,毫不惊讶、怀疑的幼稚小子而已。 想当年幼稚之时,我亦如此自觉。 周大人,您觉得呢?” “我怎么觉得并不重要,”周监学淡淡说道:“重要的是帮着你们杜家完结了这件事后,你我便两不相欠。 回去转告庆耲先生,此事我应下了。” 那老者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道:“如此多谢周大人了,小人这便告退,将这喜讯禀告与老爷知晓。”,身形荡漾着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而这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算计的张还生沿着石道,漫步转回了国子监的中轴正路,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座大殿匾额上写着,‘尊法’二字的学宫下。 走上玉阶,迈步踏进尊法宫中,长宽都达数十丈的大殿里,摆放着无数蒲团,而正中一幅巨大的日月山河图下,一名光着脑袋,身披袈裟的老僧,正在闭目宣讲着如何感应天地自然中的灵气。 那灵感之术,乃是施法前的必然准备,对于早就已经可以自如施展法术的张还生来说,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是以他初听了几句便想要转身离去。 可只走了四、五步,便听到那老僧讲到一个关节,和自己的领悟颇有不同,不由得脚步一顿,又听了一段,却从此再也移动不得,直接端坐在地下,只听的如痴如醉,不知时光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僧终先于张还生离开了尊法宫,续而一个中年道人开始宣讲如何观演万物造化之妙,张还生不禁继续留在学宫之中,全神贯注着听了起来。 八十八章 座师 张还生修行的基础知识,全都来源于十几年前,在大须弥寺做小沙弥时学到的,一本《觉者启蒙典》中。 因为其中周身经络走向,如何搬运气息,怎样触发念力…等等内修外炼,应该知道的法门丝毫不缺。 再加上他智慧早开,传承到的第一部无上典籍《龙象根本经》又是直接通过神识传承,所以一直都没觉得修行时有什么阻碍存在。 但此刻听到大楚国子监中那些,虽然修为不一定十分惊人,却将半生的聪明才智都耗费在精研修炼基础某一处,某一点的学官,说出来的真知灼见,张还生才猛然间发现,自己之前的修炼说不上错,却似乎走了许多歧路。 是以第一次进入尊法宫中,他便五日五夜未出。 直到饥渴难耐,才在国子监极少监生使用的饭堂里,填饱了肚子,喝足了茶水,紧接着却又疾奔进了尚武宫中。 并且从此之后,国子监除去崇文宫之外的两宫四殿,便成了张还生的家,往往一两个月,他都不回熊京张府一次。 就这样,春夏荏苒,秋冬来临,大半年的时光转瞬而逝。 这天正午时分,须发皆长,人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显得精神憔悴,只一双眼珠转动间,隐隐可见精光闪现的张还生,手中捧着一方石匣,漫步走出国子监东殿,却突然发现眼前的天地,已被一场狂风呼啸的暴雪所淹没。 “这是几月了,怎么还下起雪来了呢。”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秋衣,脱口而出叨念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将心思留半分在这漫天风雪上,嘴巴里喃喃自语着,“这个月请教习讲法的机会早就已经用过了。 看来这册《法天自然经》,还是得请坐师来给我讲解了。 只是上次硬逼着他讲那《龟卜八方拳》,就耽搁了老师采集九天真火,惹的他好一阵说,这么快就再去烦他,怕更不会痛快。 不过嘛,为人师长,自当授业解惑,给我讲经是坐师的责行,自然是讲也得讲,不讲也得讲了。”,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快步走进大雪之中,踩着厚厚的积雪,下了玉阶,朝那广博如同一座巨大城池的院落深处走去。 座师,并不是大楚国子监中每一名监生都有的尊长,只有极少数因为种种原因,被某位学官欣赏,收为登堂入室传承弟子的监生,才算是有了座师。 张还生的座师,便是当初将他收入国子监的周姓监学。 最初的投缘交谈,之后的劝诫不听后,那周监学先像是厌了张还生,可后来似乎又被其勤于修行,几十日、几十日赖在学宫、四殿中痴行所触动,慢慢和他亲切起来,最终竟自愿做了张还生的座师。 而张还生自然也乐于在修行路上,得到一位天阶高人的指点,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从此就将那周监学住的石堂,当成了他在国子监中最常奔走的去处。 此时张还生顶风冒雪的再次向石堂行去,却不知远处一座瓦舍门前有几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在他的身上。 而明明暗中窥视他人乃是令人不齿的琐小行径,那几个年轻男女中的一个身披狐毛大氅,方鼻大脸,一脸傲气的高大男子,却反而对张还生显得颇为鄙视的评说道:“不过就是一个痴迷于修行,有着几分天资和运道的小子罢了,值得咱们这些个人,特意停步,偷瞧嘛。 天境庄的酒怕都已经温好了,咱们赶去暖暖的喝了,再去西望山猎几只黑熊…” “赵大兄,你就晓得吃酒、打猎嬉闹,全不顾那些唯贤社的家伙如今有多嚣张,”听到他的话,旁边一个俏丽少女眉间好看的蹙起,插话道:“那张家君子,出身两张世家古门,虽然曾经流落于市井之中,但毕竟血统尊贵。 再加上领悟了两种天命之力,咱们这七、八个月暗暗考校下来,也言谈举止也很是规矩,正合纳为一党,收归己用,更别忘了这件事可是杨沫兄长亲自交待的…” “领悟了两种天命之力又怎样,明明就是个执拗于修炼《八九玄功》的妄人而已,”被那年龄还不及自己的女孩儿教训,高大男子脸孔憋的通红,发作道:“也就你会当成个宝。 若真那么不凡的话,现在应当如那温玉润一般,突破到了地阶才是,如何还只是个人阶修者。”,迈开大步不管不顾的闯进了暴雪之中。 见他闹了脾气,几个同伴相视一笑的摇摇头,跟了过去,里面看起来年纪稍长的,一个面庞极为清秀,的消瘦男子悄然吩咐道:“安儿,考校了这许多日,火候也足了。 你便亲自找那张家君子一叙吧。” “知道了。”他身后一个清纯如出水芙蓉的年轻女子闻言,笑着低低的应了一声,走进了风雪之中。 而这时,张还生却在国子监最内里的一间石堂中,端坐在火盆前,聆听着自己座师的‘谆谆教导’,“小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找出,可以将那《八九玄功》修炼至大成的法子吗。 我近几日偶然触动灵机,还真想了出来。 那《八九玄功》不顾人之肉身,有强必有弱,有盈必有亏的至理,强求完美,其实并非不能达成。 因为人的身躯虽然不能经受这样的淬炼、折腾,天下间许多神魔妖兽却是可以,比如那大渊魔龙烛九阴就是一例。 如果你能追根溯源,将熊京张氏的《大祸黑日经》修炼至最高境界,重新衍生出无尽大渊之力,化身成为人形烛龙,便有机会将那《八九玄功》修炼至大成。 不过那《大祸黑日经》乃是观想法门,想要修炼到最高之境,神魂一定要强盛到极点,所以你想要将其修炼到最高境界,先要找到一部和《八九玄功》品相类似的至高修法法门,练到大成才能办到。 而且内修外炼其实也相互依存、限制,想要内外兼修至绝高境界,还需要一道可以沟通内外的‘桥梁’才行。 综合以上种种,要修成《八九玄功》,你先需要找部道尊三清祖师,或者释教佛祖大尊赖以得道、悟果的根本内修功法。 再回你曾经生活的那座孤岛之上,去大须弥寺的废墟里去寻到《真如弥勒》的修炼法门,因为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适合沟通人之神魂、肉体,作为内外兼修桥梁的功法。 最后这一切都做到了,只需潜身于大渊之中,修炼个三、两百年,你差不多就能成为显圣真君第二了。” 八十九章 突破 张还生先还十分用心的听着周监学话,但却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最后发觉,那些话明里说是指点,暗中含着的却仍是阻止、告诫,之意,只得干笑着说道:“老师可还在生气我不愿放弃那《八九玄功》。 可学生都说过了,虽然会修炼那玄功,但却不会再将其当成立基的根本功法,只是借鉴之用,您就别再担心了。” 说话间,他将面前的石匣打开,取出一册厚厚的绢书,“今日找到的这本《法天自然经》就十分玄奥。 我读了几遍,都感觉有关隘处难以理解,是以才来找您释疑解惑,如是未来通透了,还感觉适宜,说不定便会用功法取代《八九玄功》,当作根本功法修炼呢。” 周监学听到张还生的鬼扯,眉头深锁着道:“这《法天自然经》我早已读过,乃是内修神魂的功法,和淬炼肉身的《八九玄功》根本就是风牛马不相及,怎么相互替代。 你真是胡说八道。”,虽责备着,但他之后还是将那《法天自然经》从头到尾,举一反十的通讲了一遍,满足了张还生那旺盛之极的求知欲望。 而张还生如痴如醉的听完之后,许久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老师为我释惑,解释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理。 不过《法天自然经》里所说的,人无需刻意修炼,而应与那妖魔猛兽一样,以杀戮代替修行,淬炼肉体,磨砺神魂的法子,是否真的可行呢?” “各人修行有个人的法缘,师长只能授业解惑,如何能知晓你可以走通那种修炼之途呢。”周监学闻言肃声答道:“有些事需身体力行方能自悟方可。” “弟子明白了,”张还生听了沉吟着点点头道,之后收拾好了石匣,站起身来玩笑似的说道:“这便退下,找个地方自悟去也。” “去吧,去吧,新春将至,吾明日便要回环江祭祖,须得三、四十日才会回返熊京,你最近也不要来找我了,免得吃了闭门羹。”周监学摆摆手道。 “学生,知道了。”张还生闻言笑了笑应道,转身走出了石堂。 这时时间已过傍晚,那暴雪却仍未止住,反而变本加厉的变成了栗子大的冰雹,不断从空中砸下。 张还生在漆黑的夜色中,走在雪上,将《法天自然经》还回了藏经殿,之后悄然溜出了国子监,却没回去熊京张氏的府邸,而是孤身一人离开了昼夜城门不避的大楚都城,用新学的陆地飞腾术疾行出五十余里后,腾空而起,朝数千里外的海滨飞去。 两天三夜之后,他乘着那韦陀波耶舟来到了海外孤岛上,那块元神霸占之地,隐身在沃野丛林里,靠着吸纳混沌力量,淬炼肉身。 一举将‘八九玄功’第三层仅剩的颅脑、**两部练成。 说起来,这时突破,已经远远晚于张还生之前的计划,不过,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因为在国子监充实自己修行根基,开拓眼界所耽搁的时间,并非白费,肉身淬炼刚刚圆满,神魂修炼便在短短几日之内,随之突破。 元神霸占之地顿时由方圆六十余里,扩展到了一百五十里开外。 六十里方圆和一百五十里,看似只相差九十,实际面积却相差五倍之多,即便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接近一半是海洋,仍有八千余里,可以勉强兴造一郡的沃土。 因此,将身体赤裸着浸在一条浅浅的河道之中,修炼着《龙象根本经》突破境界后,张还生不由仰天长啸,许久才按捺住了心中的欢喜。 环顾四周,看着四方缓缓散去的猛兽、水族,他无声一笑,将目光定在了顶礼膜拜的哈奴曼和紧跟在它身后,伏在地上,不断点着脑袋的一只长翎锦鸡身上。 紧接着随着心念转动,张还生眉心那点因为修炼《八九玄功》生出的黑痣,突的显现出来。 周围一点点生出纹路,蔓延开来,勾勒出了他元神霸占的那方圆一百五十多里,山河海域的影图来。 那图画极小,大小不过也就是和一颗饱满的大米相似,里面的山川、河流、大洋潜流却无比清晰,只可惜无有太多生灵存在。 陆地上仅一只四头八臂的猿猴与彩翎锦鸡伴随而走,海洋中更是仅有一条圆盘似的,周身仿佛无骨的大鱼游荡其中。 张还生感应着眉心的猿猴、锦鸡、圆鱼,喃喃自语道:“修炼了这许久,才又多点化了两个合适的从者,看来需要给哈奴曼增加些敕封的地盘了。” 话音落地,言出而法随,张还生眉心黑痣中的山海图画突然起了变化,慢慢化为一道上古天文,所写的敕书,虚虚升腾而起,由一化三,冲进了猿猴、锦鸡、圆鱼的身躯之中。 敕书灌顶后,大地、海洋中无数流淌的地水灵气,连同混沌力量,开始不断流入那锦鸡、圆鱼体内,将它们的身体不断撑大。 片刻过后,那只锦鸡就已经由首尾不足一丈,变得体长三丈有余,而海中圆鱼更是仿佛生出肉翼一般,带着磅礴水流冲天而起,煊赫声威,简直可称得上是翻江倒海之势也。 而咫尺以外,早已被张还生敕封为地祗的猿猴,虽然已习惯了地、水灵气混同混沌力量,灌体的滋味,却也因为数量增加了几倍,忍不住人立而起,捶打着胸膛咆哮起来。 九十章 软肋 一番折腾过后,一猿、一鸡、一鱼终于将张还生,元神霸占的一万七千里山河、海域,瓜分的干干净净。 巨猿重新化为尺许高的小猴,低头顺目的跑到张还生身前站定,显露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生出凤翎一样漫长羽毛,轻轻扇动翅膀就激荡的密林间狂风大作的锦鸡,缩身成一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显得羽翼丰满的彩鸟,落在了张还生的肩头,不时用毛绒绒的脑袋,轻轻触着张还生的面颊,以卖乖耍巧之后姿,讨着主人的欢心; 而那圆鱼却又不同,完成由海怪化身‘水伯’的转变之后,周身环绕的磅礴水流,顿时像是羽翼一般服帖的带动着它的身躯,冲上海岛,从张还生头顶掠过时,低首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鸣啸,以示臣服后就重回大洋,蛰伏在了海底深处。 “上古圣人庄周《逍遥游》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看到极目远处的海面上,因圆鱼入水,掀起的百丈巨柱,张还生微微一呆,随后喃喃自语道:“难道那条呆头呆脑的圆鱼,竟是鲲鹏不成。” 而他身旁的猿猴,锦鸡,望着同侪入海时的煊赫场面,脸孔宛如人类似的显露出忌惮之色,接着却又一个不服气的捶打胸脯,一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嘴巴梳理起了羽毛。 张还生回过神后,望见这一幕,不由‘哈哈…’大笑道:“你们启了灵智之后,倒是和人类一般,有了不同的性子。 哈奴曼,莫要朝着后辈示威,你可是我座下的第一从者,总要有点肚量。” 猿猴闻言,马上收了呲牙咧嘴的丑态,乖巧的低下了脑袋,之后张还生又说道:“圆鱼,汝生于大洋之中,我瞧着可能是鲲鹏所属,就起个名字叫做大鲲,以后便是我的第二从者。 锦鸡,你身后生着七根长长的彩翎,便叫做七尾,做我的第三从者吧。” 话音落地,远方海中喷起一股水柱,散开后有鸣叫声隐隐传来,同时张还生肩头的彩鸟亦叽叽喳喳欢叫着飞翔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算是回应了赐名之恩。 张还生从大楚熊京,万里跋涉的回转深海孤岛,原因是虽然最近两百多日,他沉迷于国子监尚武、尊法两大学宫,东南西北四座书殿,没有刻意苦修,但仅仅日常修行的功课,就已经将身躯内蕴含的混沌力量,几乎消耗殆尽。 这种情况下,被他当作三大根基功法的,《龙象根本经》、《八九玄功》、《大灾黑日经》中,后的两种修炼速度,顿时变得奇慢无比。 而如果想要等待,已经受到混沌力量感染的血脉,滋生出足够的混沌力量,恢复以往的修炼速递,感觉至少也要耗上八、九、十年,是以张还生只能返回了元神霸占之地。 此时内、外功法都已经突破,体内吸纳的地、水灵气以及混沌之量,也达到了可以交融的极限,又顺顺利利的敕封了两个新的从者,他感觉目的已经圆满达成,不由长长松了口气,飞身而起,朝着张县所在的方向飞去。 飞翔间,一时兴起,张还生以《大灾黑日经》中记载的观想法门,体味化身烛龙飞天之韵,不知不觉调动起血脉中,已经达到饱和之态的混沌力量,周身亿万毛孔中缓缓透出缕缕淡黑之气,飘荡着在周围勾勒出了一条怪龙身姿,于空中云游而动。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张还生毫无察觉的飞到张县城池,认准了衙房所在,缓缓降落,因为观想烛龙的心思自动散去,那黑雾构成的怪龙也自然而然的随风而逝,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这时正在衙房的正堂中,批着公文的森玄机,无意瞥见有人影从天而降,虽是修养足够,也还是不禁一惊。 等透过敞开的大门,看清来人乃是张还生后,他脸孔才转为喜色,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施礼道:“君上多日不见,终于回转了。” “玄公,这些日子可还安好,莫要太操劳了,”张还生闻言,带着些歉意的说道:“本来我是没想过要这么久的时日,才回转的。 可半年前,刚刚踏上炎黄之地不到三天,就遇见了一件关系着身世,让人难以置信的奇事,一下耽搁了下来。 唉,说起来,真让人,让人一言难尽,咱们回屋慢慢讲吧。”,和森玄机一前一后,漫步走进了衙房正堂。 之后两人分尊卑落座,张还是长吁短叹的将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细细说给了森玄机知道,却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熊京张氏子孙这件事隐瞒了下来,最后道:“…这离奇之事就是如此了。 我整整在大楚国子监中呆了两百多日,让那熊京张府中人渐渐觉得,经月不归乃是正常之事,这才远涉重洋,回了张县。” “君上原来竟是出身于炎黄高门贵第,”森玄机听了这番话,按耐着心中惊讶,先自起身拱手道:“虽身世波折,流落于市井民间,孤苦长大,但现终是认祖归宗,还得蒙天子封赏,仆先行道贺。” “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我身上隐秘甚多,”张还生闻言叹了口气,故意卖弄着玄虚的说道:“单单在这孤岛之上立城建章之事,就没法明讲着解释清楚。 当今天子以及楚都贵人,包括我的父、祖,现在都以为我是个自幼被邪僧拐带,在慈济堂中长大,有些资质,觉悟了天命之力的孤苦少年而已。 一旦那些难言之隐暴露,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君上说着难言之隐,臣仆自然不能多问,森玄机只好斟酌着说道:“我们张县孤悬海外,与炎黄本土隔着汪洋大海,谁又能探知君上的虚实呢。 以仆想来,君上回归高门贵第之后,过往的隐秘,万里之外的创立的县邑,并非是什么软肋,最该小心的反倒是祸起萧墙之中。” 九十一章 开民智 募兵丁 听了这话,张还生不禁有些吃惊于森玄机脑袋的灵光,笑着问道:“玄公何出此言?” 森玄机肃声答道:“君上,我森家虽居于权国边野之地,毕竟也是封君之家的分支庶脉。 对大楚诸多名门高第皆有了解,而熊京张氏的当今家主,也就是您的祖父茂松公,乃是王朝亚卿,称得上是显赫于当世…” “大楚以郡县制度治国,臣卿除了还有一点点脸面上的名誉,”张还生听着,突然有感而发的插话道:“其余简直如同庶民百姓一般,毫无特异,又有什么显赫的呢。 这贵贵贱贱,千古不变的炎黄古制,在现今看来固然是颇有缺陷,可君主独揽国中大权后,视贵如贱,辜负了那些一代代为王室效力的世家门第累世效忠之功,也不可取。 其他地方我管不着,张县当改之。 我之前想过了,虽然将郡县制变回封建分权不合时宜,但让重臣良将世代富贵却有办法,今日便下喻,将北邑中街往右半城之地,封为玄公你的食邑。 这食邑吗,虽无治民理政之权,但从此刻起,北邑右半城的粮银税赋,但有富裕,除非张县灭亡,否则无论扩、迁、增、更,都永世归你森家所有。” 张县之地不过一座主城,四座分邑,那北邑有户近五千,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刚刚两两成家,只一辈人的小门小户,丁口却皆是青壮,半个城邑两千余户的粮税银赋集结起来,亦非常可观。 更重要的是这笔收入,如果世世代代都为森家所有的话,虽不像是封地那般大权独揽,但无论后世子孙是贤,是愚,家族都已绝不会沦为庶民小户,日后便是偶有沉沦,也必然能够伺机崛起。 是以森玄机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激动的身躯微抖,肃然起身,跪倒在地道:“君上大恩,仆粉身难报,唯有鞠躬尽瘁,效死命尔。” “这张县建基立业,我只算是找了处地方,搬运来了人口,其余全靠玄公大力开拓,”张还生急忙起身,将森玄机扶起来道:“半城的食邑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还有那李水淼,没有他献上的万二金珠,张县也不可能平添那么多的丁口,便在北邑剩下的左半城之地中,随意找条街市,赏赐给他作为世袭罔替的食邑吧。” “仆谨遵令喻。”森玄机得了头彩,自然不介意别人吃些残羹冷炙,闻言拱手,深深鞠躬应道。 “玄公何必如此多礼,作为君主,让立下大功的臣子,留些荫泽予后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张还生漫步走回正堂主位,望着再次屈身行礼的森玄机笑着摆摆手道。 之后他若有所思的长长叹了口气,又说道:“唉,此言其实我也是有感而发啊。 虽然认祖归宗后,九成九的时间都耗在国子监中,对熊京张府上下运转不甚了解。 但我却能看出,大楚天子对待臣子实在苛刻,便是熊京张氏这样的门第,也没有太多的祖产,长辈们的俸禄更谈不上丰厚。 再加上,族里唯一谈得上手握重权的祖父,又是有名的清廉贤臣,家族开销实在是很不凑手,竟流传有屈尊与豪商结亲,维持用度体面的传闻…” “这却不是传闻,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森玄机听到这话,犹豫着轻声说道:“君上您的父亲,熊京张氏嫡长子张竜,张大人,和豪商杜氏联姻想必您早已知晓。 但您可能不知道,最近十几年来,每到年节,杜家必以姻亲互礼的名义,给张氏送上金银无算,所以适才我才会提醒您,小心祸起萧墙之间。” “还有这种事,”张还生微微一愣道:“玄公您是怎么知晓的?” “我以前的封地谷佺盛产马匹,”森玄机轻声答道:“和杜家的商号常有交易。 那杜氏家主杜庆耲生有两个嫡子,长子沉稳大气,有丈夫风度,此子却聪明外露,自视甚高,为了抬高身价,什么样子的话都敢讲。 我与他见面几次,酒后言谈之中,听他多次吹嘘此事,听起来实不像妄语。” “原来如此,那我倒真的要小心些了。”听到这话,张还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之后沉吟片刻,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些事现在绸缪也是无用。 玄公,其实我告诉你自己的身世之变,并不是想要向您讨主意,如何在那高门世家中争宠夺利,而是要说,我在国子监中记下了上千实用典籍。 其中既有事关民生百态,制造纺机、水车、水冲机械的集子,也有修炼武功、法术的功法。 我打算把这些典籍一一默录下来,你去找些机灵人,按着集子上记得法子,研究看看能不能用树木造出纸张,以粘泥做成字模,活字印刷…” 不等他把话讲完,森玄机已大惊失色的问道:“莫非君上想要在张县广开民智,将在大楚国子监中得到的典籍,尽数向民间公开吗?” “那些事关民生的集子和最基本的练武、修法之术,我是打算向庶民百姓公开,”张还生笑着说道:“至于高深些的功法吗,只有加入军中才能学到。” “君上,打算在张县募兵?”森玄机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再次惊声问道。 “不错,”张还生点点头道:“以前还不觉得,可现在我在炎黄之地见识的越多,便越觉得大争之世已至。 咱们张县虽然孤悬海外,太平异常,但日后也不可仅仅凭我孤身一人,带着几名从者守护,当未雨绸缪的招募些兵丁了。 不过数量也无需太多,以每五百平民养一卒的比例,先募兵两千即可。 具体该如何去做,由玄公你做主就是。 至于统军之人吗,便由卸去民职的周摩珂担任,但为地方稳定,他那些已经出任政所官吏的部下,却一个都不可调用,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九十二章 远景 森玄机闻言沉吟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了认可之色,点点头道:“若是未雨绸缪之计,倒也可行,尤其五百人中取一卒更是适中,君上显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了。 而且未来有了兵丁护卫,便只两千也足以在开港之后,震慑琐小了。” “开港,玄公竟已经盘算着要与外贸易了吗?”张还生闻言惊讶的问道。 “君上你还不知,我张县周围丘陵已探出有铜铁之矿,”森玄机没有直接回答张还生的问话,而死颇为自傲的笑笑说道:“造木炭,建窑洞冶炼后,得到的铁块、铜锭极纯,是以我百日之前,便已经试制铜钱,促进经济。” 说着,他从衣袖中摸出三枚大小不一,外圆内方的铜钱,站起身来,走到张还生面前,放在了矮几之上。 张还生不由得一个个捻起那铜钱细细观瞧,见最小的那枚,只成年人拇指的指甲大小,左右阴刻着‘张政’两字,上下则刻有‘一文’字样; 中间那枚铜钱便显得大了一倍,左右也刻着‘张政’两字,上下则阴刻着‘当十’的字样; 而最大的那枚铜钱足有婴儿拳头大小,表面附着繁杂的花纹,左右仍刻有‘张政’两字,上下的字样则是‘当百’。 “我不太懂的济世牧民之道,”张还生一边在手中摆弄着铜钱,一边低声说道:“但却也知道一地聚十万生民,初时为了活命,只屯田耕种,万物归公是可以的。 但长久如此却必会生乱,玄公造钱币而生经济,乃是正途,做得极好。” 听到这话,森玄机不由赞叹的说道:“君上真真是智慧天成,一理通而百理悟,说不懂济世牧民之道,却一语中的于最关键处,实让仆敬慕莫名。” 听到他的奉承,张还生哑然一笑,摆摆手提醒道:“只一桩事情须得注意,这铸币之权只能操于衙房手中,私造钱币者定要严惩不贷。” “仆已立法鼎于城中昭告庶民,私造钱币者罪同劫掠杀人,除死无二刑也。”森玄机沉声答道。 “那就好了。”张还生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就听那森玄机又说道:“君上,我从您前几次在林间赎救奴人时,带到岛上的各种辎重中,拣出了许多桑麻种子,均已在岛上种养成功,畜种也繁衍开来。 而因为有了牛、马帮着耕种,节省了不少人力,吾又慢慢将庶民中,会制器、酿酒、纺织…等等的匠人挑选出来,让他们仍操旧业,并许以财物,诱以厉害,强使其收徒传艺。 现在又有了君上从大楚国子监带来的百工典籍作为支撑,未来我张县一定百业兴盛,到那时甲兵再成,自然可以开埠、立港,做那东、西二洲海贸的枢纽之地,顺便贸易,谋千世繁华。” “原来玄公是如此运筹张县未来的,”张还生听到这番话,沉吟片刻,赞同的鼓掌叹道:“真非国士不能为也,当受我一礼。”,之后站起身来,朝着森玄机深深鞠躬,行了个全礼。 森玄机见状,自然起身还礼,两人双双施礼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地心有灵犀般,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而了解到森玄机有如此远见后,张还生对于张县的未来,便再没了牵挂,次日,和衙房里剩余分领着户、刑、兵、工、吏、礼、农诸务的主事见过一面之后,便乘着梭舟远渡大洋,御风飞翔着回了熊京。 此时距离他离开熊京的暴雪之夜,才过去二十多天。 张还生装出蓬头垢面,痴迷于修行的样子,回到张氏祖宅,本以为应该根本无人察觉自己离京远行,却没想到刚刚进了自己住的偏院,按着习惯,漫步走进膳房,还没开口,便听到匆匆忙忙迎上来的贴身丫鬟春熙说道:“君子,二十日前,下军将于家的仆从,来请过您。 十三日前,您外祖青檀公的道童也来府中找过您,需要回什么口信吗?” 之前呆在国子监中二百余日,也无人问过张还生的死活,可刚刚离开熊京不过二十多天,竟有两家轮番上门寻找,让他心中不由得暗叹运气不济,嘴巴里却鬼扯道:“最近这几日,我修行到了关隘处,为求突破,便在国子监中随意找了间静堂潜修。 没想到竟让人寻到了家里。 这样吧,你去准备车驾,我吃过晚食便到清月观去见外祖,至于下军将于家吗,你派个人去问问找我有何事情,再作计较好了。” 春熙闻言应了声,“是。”,转身退下,几盏茶的功夫过后,便带着群小厮将晚食从了上来。 不眠不休,接连驾风而行十几个时辰的张还生,看到面前满桌的珍馐美味,自是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等他填饱肚子之后,正想要乘着辕车出门,那去下军将于府回话的仆从,却拿着张素帖回禀说,于家年轻一辈的嫡系君子,想要邀张还生于三日后,至京郊鸣鼓泉赏梅。 接过那仅在表面,用点点墨迹勾勒出落花之韵的素白拜帖,张还生随口问道:“你去于府问话,他们也没回答十几日前,为什么要见我吗?” “禀君子,小的进于府说明身份后,便被门子带到了于家小君子的面前,”那仆从恭恭敬敬的答道:“只看着那小君子亲笔写了这张帖子,其余的话什么都没有提起。” “是吗,那你下去吧。”张还生闻言将帖子收了起来,摆摆手让小厮退下后,眉头紧皱,思索着走出了张府,一路乘车出了熊京,来到了城外郊野之地。 一轮明月之下,马蹄踩着宽敞无比的大道‘哒哒…’作响,前行许久,拐上条小小的石路穿田过桥,来到了一座山村中。 因为就建在大楚京都远郊,世道再乱,只要不是鼎革在即,天子脚下总有一份安宁,所以那村庄显得富庶安逸,见有陌生车驾闯入,村头打谷场上几个正在热热闹闹听‘社戏’的壮年汉子,围了过来,高声问道:“天已大黑,何人来我丰穗村中啊?” 九十三章 深夜入观中 贵人门子九品官。 给张还生驾车的是个身穿青衣布袍的魁梧汉子,平常在张家族人面前,神情总是木讷、老实,但此时见村人围过来,却眉毛一竖,盛气凌人的怒喝道:“汝等都是清月观的仆户吧。 吾车上坐得乃是清月观主,青檀公的唯一后人,也是熊京张氏嫡长孙,御封云骑尉,张还生张大人。 于公,你们是民,大人是六品贵官;于私,汝等是卖身之仆,大人是你们的少主,你们怎敢如此喧哗!” 听到这话,那些陆续涌上前来的青壮汉子,一个个面露惊疑畏惧之色,纷纷站定。 不远处一些本来冷眼观瞧的老者,反倒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齐齐施礼后,为首的一个硬着头皮问道:“既是贵人来了,不知可有什么信物吗?” “好奴才,竟还敢质疑君子的身份!”那驾车的壮汉闻言大怒,竟直接将马鞭举了起来,眼看就要抽下,突然就见他身后的车厢竹帘猛然卷起,一股飓风涌出,化为无形锁链,将那壮汉高举的右手牢牢拽住。 之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区区云骑尉只是个小小六品散役,有什么值得冒充的呢。 不过老人家实在不信的话,那随圣旨,陛下还赏下了面小印,你便瞧瞧吧。” 话音落地,一方寸许见方,高有两、三寸,上雕骏马踏云纹的银质印玺,随风飘了出来,悬在了那些村老的眼前。 隔空看了看那印玺精巧无比,实在不像假冒,那几个山村老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根本没再真的接过银印验看,现出惶恐之情,跪倒在地上,不断的叩首道:“少主大人在上,小老儿等有眼无珠,竟然冒犯了您,死罪,死罪!” 一边齐齐告罪,一边还怒斥着周围的后辈,“大胆的东西,少主大人驾临,还不快过来叩头,真是不知礼数的顽劣东西。”; “看社戏看的入迷,丢了脑子吗,一群该把眼珠子掘出来的灰孙,少主来了,还不过来跪迎。”; “第一次见少主子就失了礼数,仔细被打折了腿,真是些子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来迎着。”… 被他们这一闹,好好的一场子社戏转眼间便无法再继续下去,打谷场上很快便密密麻麻的跪下了数百丁口。 远方木头搭成的戏台上,一个脸孔摸着金粉,装扮成招财金童的少年,居高临下,借着打谷场上的火光和空中皎洁的月色,鸟瞰到满地的人头,心跳不知不觉间快了数倍不止,默默想到:“大丈夫,当如是也。 总有一日,我也要如此这般!” 站在他身旁,装扮成进宝玉女的少女望着同样的场面,却恨的银牙暗咬,心中暗暗想到:“一个小小的世家子弟便将几百庶民视为蝼蚁,随意欺压摆布,天道何其不公也。 我辈将怒而争之!” 远处的张还生自然不会知道,二十几丈外的木台上,两个小小戏子的不同心思,见众人跪拜,只淡淡说了句,“都起来吧。”,便跳下马车,将满地村民抛在身后,穿越山村,踏上一条石径,漫步向上,孤身一人进入了山林之中。 不一会,红尘喧嚣渐远,耳边只剩下虫鸣鸟叫、水流兽吼之声,又朝前百数十步,他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平坦的石崖,倚着山壁处有一股清泉涌出,泉边建有一座道观,虽称不上十分恢宏,却也三进七殿,极为精巧。 “这里就是了。”抬头望见道观雕刻着道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祥瑞的门梁上挂着副青木匾额,上写着‘清月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张还生嘴巴里喃喃自语道,大步向前,‘啪啪啪…’的敲响了观门。 他用的力道不大,无奈再次清幽之境,一点声响便显得极为刺耳,很快便有道童将门打开,看也不看的不耐烦呵斥道:“谁啊,这么晚了还平白扰人清静。” “童子请了。”张还生闻言,笑笑答道:“我乃是你家观主的俗世外孙,张还生,前几日蒙外祖召见,却因为闭关潜修,错过了…” 不等他把话讲完,那小道童已瞪大眼睛,连连稽首道:“原来是张家君子来了,失礼失礼,我还以为是附近那些山民谁又有了急症,来寻医问药呢。 君子快请进来,在厢房先用杯热茶,祛祛寒气,我马上去告诉知客师兄,让他去禀报观主,说您来了。”,慌忙将其迎进了观中。 之后张还生被带到偏房,饮了杯热气腾腾的花茶,稍等片刻,就又跟着一个自称知客的中年道人,来到内堂一处静室门外。 接着那知客道人将画着黑白鱼的木门轻轻推开,恭恭敬敬的报了一声,“道主,张家君子来了。”,便请张还生移步踏入了静室之中。 室中地方仅两丈见方,内里只有三物,一是靠墙处摆着的长榻,二是榻前放着的一个黄铜火盆,三是铜盘后一个圆圆的蒲团。 榻上一个须发皆白,身穿道袍的老人盘腿而坐,脸孔浮现出五味杂陈表情的望着张还生许久,指了指那蒲团道:“坐吧。” 张还生闻言先深深施了一礼,干巴巴的说了句,“外祖可好,孙儿给您见礼。”,然后才依言盘坐在了蒲团之上。 等他坐定,那老人突的说道:“孩儿,你认祖归宗已经两百余日,我却一直没有见你,你有怪我吗?” “出家无家,”张还生沉默片刻,轻声答道:“外祖您既然已是道门的真人,那不见凡俗亲人,一心清修,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人子孙后辈的,实在不敢谈什么怪不怪的。” “不敢谈,那就是怪了,”听到这番话,张青檀幽幽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也难怪,你自由流落民间,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重归贵门高第,结果父亲一脉,长辈不慈,兄弟不恭; 母亲一脉又只剩下一个孤老,还不闻不问,心中有怨气,是理所当然的。” 九十四章 春芒之力 张青檀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言语间又颇多自责之意,如果面对之人真是他命运多舛的外孙,只怕早已引起共鸣。 但奈何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张还生,却是个冒牌的西贝货色,只装作难过的样子低下了脑袋,心中却毫无真切感触,只想着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要露陷才好。 但张青檀见张还生低头久久无语,却认为他已经为自己的言语所动,嘴角不觉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嘴巴却唉声叹气的又说道:“但我久久不愿见你,却不是不关心你,而是因为你长相虽然与你母亲不同,但眉宇间的神情、气韵,却和她极是相似。 当初在官驿一见,就让我心情几难平复,要不是入道十几年,有了些克己的法子,险些便丢丑失态,但回了道观之后,还是两、三十天都难以入静,所以才觉得,见不如不见。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强制忍耐了这许久时间,明里感觉是克制住了心绪,谁知暗中却生了心魔,前几日差点毁了我一生的修行。 那时我才突然明白了,世间万物一理,人之心潮就如洪水一般,只可疏不可堵,若一味克己用忍,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是以才命人去召你来见面。 现在仔细想想,不见你是源于我的自私,见你也是出于我自私之心,外祖实在惭愧啊!” 张青檀的话任谁听了都觉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感人至深,但只一点破绽便是张还生根本就不是他的外孙,无论如何气质、神韵都不可能和其女儿有太多相似之处,引出张青檀如此多的感慨。 “这老头是想女儿想的失心疯了,看谁都觉得和她女儿相似呢,还是有什么异样心思,故意说出刚才那些话呢,”因此张还生闻言,心中不由暗暗想到,“如是前者那他几十年明心静气的修行,岂不是都修到了狗身上了。 可要是后者的话,我身无长物,他又是为什么这样套亲近呢?”,表面却显得感动的缓声说道:“原来是这样。 既如此外祖莫要感伤了,我也是修行之人,能体会您的难处。” “你能体会就好,能体会就好。”张青檀听到这话,语气微微带着哽咽的应道,再无一分仙风道骨,全然像是个悲怀伤情的凡俗老者似的,“其实熊京张家子孙繁茂,嫡系、庶脉每一辈加在一起足有几十人,张茂松哪里会像是我这个孤老头子,一般看重你。 你可知道,之前曾有大楚重臣问过我,是否愿意将您入嗣吾春芒张氏一脉,承继香火,被我断然拒绝,便是想着我再看重你,对你再好,这春芒张氏也已没落,实在比不得熊京张氏的煊赫、富贵…算了,算了,说这些做什么。 今天你能来看我,我就觉得心里安宁了许多,唉,此外经过这些日子的心魔折磨,我也想通了一些本来到死恐怕都放不下的执念。” 说话间,他从怀中极为珍惜的摸出一张叠着的古旧金纸,小心翼翼的摊开,轻声说道:“春芒张氏怕是自我这一代,便会绝嗣。 本来这张家族中世世代代作为根本修行法门的《万物化春图》,我是想要随身埋葬,让其随着春芒张氏,从此绝迹人间的。 可现在想来,你虽然是熊京张氏的子孙,却也流淌着我的血脉。 习练这《万物化春图》虽然违背祖训,但既然春芒张氏香火都要断绝了,却也没甚么值得在乎的了,你真练成了,反倒是春芒张家还在人世间留下一点念想了。” 张青檀说话时,张还生的目光早已被那九尺见方,暗金色帛纸上所画的巨大魔虫,以及一旁隐然间光华流溢的文字所吸引。 这《万物化春图》和那《大灾黑日经》一样,也是既非武功,也非法术,而是追溯调动修者血脉中隐藏的力量,将肉身观想成春芒君,自然而然掌握上古神魔无尽神通的法门。 张还生身躯中本来没有春芒君的血脉遗传,是绝不可能修炼成《天地化春图》的。 可恰巧的是,他从元神霸占之地,吸纳到地、水灵气,乃是万物生发、成长的根基,亦是包含春芒君在内的,许多上古魔兽妖兽得以孕育诞生的源头。 因此张还生望着那金纸,很快便修炼入门,恍惚之下,感觉自己化身成了一只身披厚甲的肥硕巨虫,从蛰伏的地壳深处,破土而出,迎着寒风吐一口气,顿时演化出丝丝温暖生机,弥漫于空中,滋润的方圆十里之内万物生发,古树张芽,枯草吐绿。 与此同时,其身躯内蕴含着的地、水两种灵气,从周身各处激荡而起,透出毛孔化为茧子,将他牢牢的包裹在了其中。 这异状一现,惊得高坐长榻之上的张青檀,差点惊呼出声,双眼圆睁着许久才镇静住了心神,暗暗想道:“第一次观想、修炼着《天地化春图》便生出云茧,这血脉怕得要返租数百世,才能如此浓厚! 于我张家真真是块稀世璞玉也! 看来一切都要重新计较,未来总得尽量不让他生出背离之心才好…” 就这样,静室中的两人一个展现出异像,默记功法,一个脸色阴晴不定的默默沉思,任由时光流逝,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由黑转白,由慢慢的由白变黑。 直到傍晚时分,张还生的目光才终于从金图上移开,回过神来,长长舒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道:“谢外祖传法之恩。” 张青檀此时已打定主意,一心要将张还生网罗住,又真当他是自己的血脉后人,爱其天资卓绝,闻言笑着摆摆手道:“你我乃是一脉相传的嫡亲祖孙,怎么客套做什么。” “有道是,道不轻传,法不入六耳。”张还生闻言肃声答道:“外祖与我虽是至亲,但传法亦是大恩,吾怎可不谢。” 听到这话,张青檀不禁哈哈大笑道:“说的好,吾孙有上古贵人遗风,乃真丈夫也。” 九十五章 助人 张还生闻言朝张青檀谦逊的摆摆手,连声说道:“外祖过奖了,吾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在静室中,祖孙两人就这样略显生疏、客套,却也算长慈幼恭的闲聊了一会,张青檀望望窗外昏暗的天色,笑着说道:“还生,你修炼《万物化春图》一悟便是十多个时辰,呆在我观中不觉已是一个昼夜,也该回家去了。 免得茂松公担心我拐走了他的嫡系长孙。” “外祖说笑了,不过天色的确已经不早,我便先告退了,待过几日再来看您。”早有去意的张还生闻言随势站起身来,躬身说道。 “你正是上进的年纪,须得用心修行,还要结交着未来用得着的朋友,看似清闲,实则紧张的很,”张青檀点点头道:“所以也不必来的太勤,每隔上十四、五天来瞧瞧我就可以了 对了,你来见我一趟,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可道观里都是素茹,你龙精虎猛的年纪,怕不爱吃,这样吧,一会我让童子吩咐山下的村子,给你烧桌大菜吃吃。 山野席面虽谈不上十分精致,却别有一番趣致,试试无妨。” 古语有云,长辈赐不可辞,听到这话,张还生刻意没有客套,笑着道了声,“是。”,之后静待了一会,便跟随着张青檀召唤来的道童一起漫步走出静室,离了道观,来到了山脚下的穗丰村中。 村头,那道童用随身带着的铜匙,打开了村公堂的红漆大门,恭恭敬敬的请张还生入内稍坐,自己匆匆跑到了村老家里,盛气凌人的吩咐道:“观主有喻,让你们阖村整治菜肴,款待张家君子。 做得好了,今年每亩田租可免去半升,做的不好,那就是白费功夫,甚或还要加租,汝可要尽力去做。” 村老闻言有喜又忧的连连拱手,续而召集全村庶民,支起大锅,烧旺柴火,杀猪、宰羊、剥鸡、刮鱼,不亦乐乎的忙碌起来。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一桌子烧的软烂喷香的山村大菜,便出现在了张还生的面前。 三面墙壁点着火把,中间放着火盆,暖意融融的村公堂中,张还生笑盈盈的用木箸夹了块笋子,送进嘴巴嚼了嚼,点头赞了句,“烟火气虽重了些,滋味却也甚美。”,下令一旁侍候的村人,分些菜肴给替自己驾车的张家仆从送去,之后便大快朵颐起来。 因为修炼、记忆那《万物化春图》消耗甚大,他一番风卷残云的吃喝,实在一下无法停住,直到月亮升上树梢,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施施然离席,在村民怪异目光的相送下,出门上了辕车,朝熊京城池的方向驶去。 两、三盏茶的功夫过后,马车离开了独行的小路,拐进了宽敞的大道,四周顿时热闹起来,车行人流之声不断。 继续前行了片刻,突然间,前方隐隐有喧嚣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阵由远及近,人仰马翻的吵闹。 车厢中,盘腿静坐着的张还生感觉辕车停下,不由睁开了眼睛,动念召唤出一股旋风,掀起竹帘,探出脑袋轻声问道:“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敢惹是生非吗?” “君子,这熊京周围百里之内的地面,一向平静,”那驾车的仆从除了会狐假虎威外,倒也有几分见识,闻言恭恭敬敬的答道:“便是再跋扈的豪门,猖狂的贼盗,轻易也绝不敢在此处公然闹事。” 而就在他说话间,月色之下,天空之上有几道漫长的黑影掠过,其中一道的位置瞧着恰好便在张还生的头顶。 依着张还生的本意,是万万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远处突的有几个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吼声传来,“前面可是张家君子,还请援手阻住凶徒!”; “前方车驾是否云骑尉张大人当面,请助吾等一臂之力,稍阻凶顽!”; “还生君子,这些歹人胆大包天,在熊京虏人绑架,还请出手相助,阻上一阻!”… 连名带姓都被人点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再袖手旁观的话,面子也太不好看,张还生苦笑着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答话,驾驭着风息直接腾空而起,朝头顶的黑影撞去。 《龙象根本经》威力奇大,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公然施展,而《八九玄功》虽然玄奥高深,却是淬炼肉身的法门,不至地阶,难以在空中长久施展。 是以张还生出手之时,只能使出了最近精研最深的,《大祸黑日经》中的法门。 顿时,就见他周身突然变得黑气蒙蒙。 之后,随着身形朝那疾飞的黑影追去,那涌动的黑雾被张还生甩在身后,渐渐现出龙身、人首之形。 而张还生那悬空的身体,赫然正代替着蛇身人头魔神的眉心与鼻梁骨,站立在它狰狞双目,和隐隐衔着火光的巨口之间,说不出的诡奇、怪异。 地上拥住的行人、车驾望到这一幕,或吓得尖叫出声,或捂手露出惊骇之色,而远处几个追击歹人的年轻男女,见此异像,也不由得人人神情微变。 其中一个眉宇清丽的妙龄女子,忍不住开口说道:“这神通八成便是熊京张家的《大祸黑日经》了。 这张家君子倒真是个修行奇才,才认祖归宗不到一年时间,竟将家中独门神通修炼至如此煊赫、可怕的境界。” “那《大祸黑日经》乃是观想血脉根源,以人身化魔神的法门,”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高壮汉子眉头深锁着道:“修炼快慢全凭血脉中继承神魔力量的多寡,和外内修行全无干系,哪里谈得上是奇才。” 两人说话间,完全和烛龙飘渺的雾像融为一体的张还生,飞行的速度突然间激增了数倍不止,一下便追上了那飞逃的黑影,探爪一抓,便将那黑影抠下了一块。 紧接着,一股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雾气,就仿佛瘟疫一般,从那被抓的缺口处,扩散开来。 九十六章 重伤 那几道飞天逃遁的黑影,只寥寥不足十个,却扰动的大楚京郊一隅乱作一团;,显然并非一般蟊贼、歹人可比。 因此张还生一出手便明显大占上风,心中自然暗暗惊叹于《大祸黑日经》的惊人威力,又不免生出几分洋洋得意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被张还生抓中的黑影里,传出一声冷哼,“好歹毒的手段、神通,若再让你修炼些年,怕真成了气候。 可惜现在吗,米粒之光,也放光华!” 话音落地,那和张还生交手的黑影,猛然间膨胀数倍,化为一只擎天巨掌,朝张还生兜头压下,只一击便将他打落下了云端,斜斜坠入了大道旁的田地上,足足翻滚出二、三十丈远,才将力道卸尽,俯在泥窝里不再动弹。 不过张还生虽被敌人一招所败,但那黑影也因为施展神通挫敌锋芒,耽误了几息时间,被一名骑乘着四爪下生着云烟,飞腾于天上的赤熊,身披暗金锁甲,手持丈八长矛的御林军青年将尉追及。 之后就听那将尉暴喝一声,“大胆贼子给我死来!”,挥舞着兵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纵横百丈的锐利气劲。 竟‘噗’的一声,如同划破皮囊一般,将想要依样画葫芦的按照击败张还生的办法,也将那青年将尉打落云间的巨掌,斩成了两截。 黑影所化的巨掌裂开后,内里马上涌出无数墨汁般的黑雾,飞速蔓延开来,竟瞬间形成了遮天蔽月之势。 同一时间,一道纤细的人影从黑雾中坠下,直直朝地上白石铺就的道理摔去,眼看便要肝脑俱裂,皮绽骨折,却被那从天而降的青年将尉拦腰救下,挽在了怀中。 顾此失彼之下却没人看到,这时另有一道样子宛如孩童般的人影在黑雾边缘猛然蹿去,与其他成功逃遁的黑影一样,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群赤熊卫围在那名青年将尉周围,面色难堪的齐齐施礼,其中为首一人虬髯大汉,沉声说道:“都督大人,属下等无能,让那些歹人尽都逃了,而且除您救下的那一个被虏之人外,全无所获,甘愿领罪。” “那些贼人至少都是地阶修士,”青年将尉回望着自己脸色阴沉、愧疚的属下,大度的摆摆手,安慰道:“汝等阻碍不住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何罪之有。 便是我,要不是有张家君子相助,阻了那贼子一阻,怕也根本不可能破其法器,救下个人来。” 说话间,他目光望向不远处,刚刚从几十丈外的地垄上艰难的爬将起来,脸色煞白的张还生高声喊道:“还生君子,今日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这一都人马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委实多谢。” 张还生闻言,强撑着精神笑笑道:“杨都督,当初在旭国阴海郡南阳城中,若不是你坚持着非要寻到我才返京,还不知我张还生几时才能认祖归宗呢,大家都是朋友,谈何‘谢’字。” 听到这话,杨沫笑了笑道:“君子果然和我一样,都是爽利人,那这‘多谢’便不说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丢给了张还生,“这瓶子里有我惯用的伤药,一次内服两丸便可滋养五脏,益气通血,君子可用来调养伤势。 吾等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告辞了。”,之后朝一旁几个锦衣玉袍的青年男女悄然点点头,便带着属下骑赤熊腾空而起,冲熊京城池飞去。 抬头目送杨沫消失于月光之中,张还生看了看手中的羊脂玉瓶,轻轻拔起木塞,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来,放在鼻端嗅了嗅。 “适才杨沫大兄没说清楚,这药丸名叫‘荣身宝生丸’,是用百年山参、昆仑灵芝草、青空藤…炼制而成,”正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突的传进了他的耳中,“还生君子被歹人敛住神通,从空中跌下,伤了筋骨还不打紧,就怕留了内患。 而这荣身宝生丸专治内伤,正是合用。” 张还生闻言一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几丈外,那群看着和杨沫颇有默契的锦衣人中,一个清纯如出水芙蓉的女子正望着自己,不由笑笑说了句,“多谢尊驾指点了。”。将手中红丸塞进嘴巴,咽进了肚子。 几息的功夫过后,张还生就觉的胸口的气血猛烈翻腾起来,激的他‘哇’的呕出一口污血,胸口这才舒服了许多。 “君子,感觉如何,气息可调顺了吗?”那刚才和张还生主动搭话的清纯女子,看到这一幕,漫步来到他的面前,关切的问道。 “吐出来淤血就没什么大碍了。”张还生闻言喘息着答道,之后望着那女子拱手行礼道:“不知淑女出自哪家高门贵第,如何认得在下?” “我出身熊京于氏,名为于安宁,家祖乃是大楚下军将,御史台郎官,”女子笑着答道:“与一群同为国子监监生的朋友,久慕君子的贤名,一直想要结交,自然识得尊容。” “熊京于氏,大楚下军将…”听到这番话,张还生微微一愣,看看于安宁道:“昨晚给我家仆从下素帖的那位所谓的,于家小君子,莫非就是淑女你吗?” “正是区区。”于安宁闻言洒然一笑,点点头应了下来,之后望着张还生那惨白中,透出种不自然鲜红的面颊,又说道:“君子刚刚身受重创,哪怕服下的药丸效力再强,再是对症,也总是暂得舒缓,总得慢慢调养些日子,才能痊愈。 现在养伤要紧,我就不再多叨扰了。 还有明日的赏梅之事,你也别再勉强着去了,一切都待到伤愈再做计较,如何?” “如此再好不过,”张还生正觉得眼前似有金星乱冒,闻言自是连声答道:“再好不过。” 说话间,张还生朝于安宁及她那些锦衣玉袍的同伴躬身施了一礼,算作道别,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到了自己乘坐的辕车旁,吃力的跳进车厢,吩咐御者道:“好了,闲事已了,咱们回府吧。” 九十七章 天人社 回到熊京张府,张还生便安居于偏院之中养伤。 也不知道是无人知晓,还是全都故意装作不知,一连几日,都没有一个‘家人’前来探望,反倒是赤熊卫的杨沫显得颇为义气,与张还生在京郊告别数日之后,竟专程来造访了一趟探病。 他算是张还生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位访客,总算是让张还生所居偏院的正厅,有了用处。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杨沫摩挲着团花锦椅细腻之极的紫檀木把手,饮着香茶,抬头见楼榭敞亮,门外便是景致如画的凉亭水廊,室内的陈设典雅且考究,一旁还侍奉着成排的丫鬟、小厮,不由得眉毛一挑,微微一笑,开口说道:“熊京张府果然不愧是名门世家,真好大的气派。 君子如今卧则有美人添香,起则仆从、随扈如云,日子好不得意呀。” 张还生听出他话中暗所有所指,心思一动,也自哈哈一笑,先挥手将正堂中侍候的仆从尽数赶走,之后才斟酌着,轻轻摇了摇头道:“杨兄玩笑了。 吾等古族世家,底蕴全在血脉传承之上,这些个起居气派在我看来,适当些的话,作为区别贵贱的必要当可存在,可超过了,便纯是虚荣作祟了。 更何况现在世间乾坤颠倒,贵贱互易。 许多商贾门第,毫无道德廉耻之心,取巧贪利,骤然而富; 寒门之士,靠着一时机缘,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辈人的累积便可让举家人的饮食起居都堪比王侯,我这点子小小气派,又算得了什么。” 杨沫听到这话,突的长叹了口气,鼓掌赞叹道:“君子,真是天生的贵人嫡脉,这见识果然高人一等,寥寥几句话便说出了关键处。 唉,这熊京世家子弟中不知有多少人瞧不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味追奢逐华,对现今这乾坤颠倒,贵贱互易之象置若罔闻。 不说别得了,就连那国子监大门上,近百年来才挂上的‘贵人自择之也’六个字,到底有何深意都看不透,真是妄为古贵人子孙也!” 张还生乃是假装的贵门子弟,刚才所说的话,都是为了附和杨沫而发,此时见自己果然猜对了杨沫暗藏的心思,便但笑不语,等着其自动说出这次拜访的真实意图。 而几息功夫过后,那杨沫果然又说道:“不过麻木不仁的愚者虽然不少,但熊京世家子弟中如君子一般,有着长久见识之人亦有许多。 还结了社,名为‘天人’,我也算是其中的一员…” 说到这里,杨沫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张还生,只盼他一时心血来潮,回应一声,“还有这样的团社吗,那我也忝陪末座,入了这天人社吧。”,却没想到张还生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讲话,却突的触动了胸膛内伤似的,撕心裂肺的‘咳咳咳…’剧烈咳嗽起来。 待到气息调匀,他已憋得满脸通红,捂着胸口恨恨的问道:“杨兄,你可知道那日在熊京郊外,和我交手的歹人到底是谁” 为何敢在我大楚天子脚下作奸犯科的吗?” 见张还生旧伤发作,问起仇敌来历,杨沫自然不可能再说其他,只能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答道:“那群人此前的身份已不可考究,乃是伪装为伶人戏子进了京城,虏人时行动周密,若不是无意间和一番醉酒的邦商人生了冲突,恐怕把人带出熊京,我们都毫无察觉。 从种种迹象看,我觉得八成是前秦‘黑冰台’的余孽所谓,此为机密之事,君子万勿说与他人知晓。” “前秦,黑冰台!”张还生闻言吃惊的说道:“你说的可是那,千余年前暴秦商君鞅子所建,最终辅着嬴天子一统天下的鹰犬密卫,黑冰台吗?” “然也。”杨沫沉声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秦自中古时便立国,历经夏、商、周三朝不灭,又曾统治天下三十九年,遗毒不消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黑冰台自大楚夺秦鼎七百年间,已不知祸乱天下几许,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趁着洪水泛滥之时,挖掘大堤这样丧尽天良之事都曾做过,实在可恶、可恨之极! 而这种天下祸胎,绝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了的,还需戒急用忍,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私愤不平,去胡乱招惹。” 张还生闻言没有讲话,沉思片刻道:“多谢杨兄好意提醒,只不知道,那黑冰台余孽那日掳走的又都是什么人物呢?” “只是工部几个匠作而已,”杨沫忆起前事,皱皱眉头道:“还有历代都任工部营造司司官的公输家女公子,公输子矜,便是因你阻挡,被我救下的那位小姐。” “公输家祖先公输子乃是心生七窍,手长九指,被世人尊为‘万器之祖’的圣贤人物,”张还生闻言奇怪的说道:“他的后世子孙便是没落成了司官,掳了去也算有些说法。 可黑冰台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潜进熊京抓几个匠作,干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春熙突然间脚步匆忙的闯进了正堂,施礼后轻声禀告道:“君子,家主急召您去正院书房议事。” 堂中宾主两人听到这话,作为主人的张还生还没开口,作客的杨沫已笑着站起身来,“既然是茂松公急召你议事,万不可耽搁了,君子快些过去正院吧。 我便告辞了。” “祖父轻易不会召我见面,”张还生则显得颇为实诚的歉意说道:“没想到杨兄来拜访,他却突的想起我来。 长者之命不可违,本来还想要留杨兄你在寒舍用过午食再走的,现在却只得厚颜告罪了。”,亲自礼送着杨沫离去,之后便转去了张府正院书房。 掀开竹帘入内,见张茂松正站在入洗的水磨青石地上,就着一方檀木条几挥毫泼墨,右面站着张风华、张橘莞、张炝祁几个张氏嫡系的孩子; 左面立着一位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贵人,及一个年轻公子,张还生心中暗觉奇怪,却一言不发的静静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待到几只枯梅跃然于纸上,张茂松突地头也不抬的问道:“有画无跋,无以成卷,汝等谁有佳句否?” 九十八章 肃杀之句 张还生追求的是伟力归于自身的大神通、大自在,偶尔习文也都捡着传古的地理图志,师法自然的圣贤道理,经世济民的实用典籍来看,对寻章摘句的做文章,卖弄风雅的写诗赋,实在是毫无兴趣。 因此听到张茂松的话,他就像是聋人似的,只自顾自的恭敬站着,根本一言不发。 而张还生不出声,书房中却自有出声之人,众人里年纪最小的张炝祁,毫不迟疑的卖弄着说道:“祖父,祖父,我有一句可做画引,‘骨清香嫩,迥然天与奇绝’,您觉得如何?” 这句咏梅真是极佳,但就是因为好的过了头,实在不像是个稚龄童子能在几息之间斟酌出来的,张茂松听了脸色一沉,训斥道:“前人旧句也来卖弄,还不住口。” 俗语有云,爷娘爱小的。 这张炝祁是熊京张氏嫡系一脉年龄最小的幼孙,本来是最得张茂松宠爱的,轻易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此时当着兄姐、外客的面,受到如此斥责,不由扁扁嘴巴,一下就红了眼圈,轻轻啜泣起来,只是碍于森严家规,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一旁的家姐张橘莞见了,唯恐幼弟再受训斥,急忙朗声说道:“祖父,我想到了几字拙句,你听听可恰当吗,‘峭云湿,凝酥深坞,乍洗梅清’。” “这句倒是不错,”张茂松听了,皱皱眉头道:“只是我这画上一无峭峰,二无轴云,三无深坞,你于何处洗得梅清呢,”,说着,指了指身旁已经哭得满脸发花的张炝祁,“怕是以前山中赏梅时写的旧句,此刻拿来应急吧。” “祖父恕罪。”张橘莞听到这话也不争辩,只恭恭敬敬的低头告罪道。 “罢了,你也是出自于同胞友爱之心,我又怎会怪罪。”张茂松闻言摇摇头道,之后望向张风华道:“风华,你可想出什么佳句么?” “孙儿愚钝,只得一句,”张风华恭敬的说道:“正古花摇落,寒蛩满地,参梅吹老。” 这句一出,满屋人都觉得眼睛一亮,张茂松身边的中年贵人更是鼓掌赞道:“此句一咏,令吾直觉唇齿留香也。 茂松公家有麟儿,可谓稚凤清于老凤声啊。” “都御史过奖了。”张茂松闻言淡笑着摆摆手,目光突的转向张还生,“还生,你呢,可想出什么题跋配得我这副孤梅图吗?” 张还生虽然不喜诗赋,但在大须弥寺经历梦中红尘时,隐约记得不少咏梅的佳句,比如那‘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朔风如解意,轻易莫摧残’,都可拿来应景。 只是此时此刻,他胸口内伤,隐隐有不散的疼痛传来,不自主的想到如今炎黄之地的世道可谓多灾多难,中央腹地,皇朝首都的熊京有前朝余孽俘人,而当朝御林军束手无策; 辽阔边野之地,敌邦肆虐,那林间、犬戎、熊泽人屡屡犯境,烧杀无忌,视楚人如待宰的猪狗一般,朝廷却毫无应对之策。 而在这种时候,大楚的达官显贵竟还有兴致卖弄风雅,画梅诗咏,让张还生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莫名怒火,直烧的周身燥热,却又无处发泄,脑海中猛然泛起一首,梦中记得的,本来是写菊花的反诗来,略改了改,脱口而出道:“待到来年一月三,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破霄起…” 说到这里,猛然觉得不妥,张还生张张嘴巴,将最后一句咽进了肚里,强压着怒意,干笑着自说自话道:“诗兴到此尽了,实在是接不下去了,其实提拔又不是作诗,取一句便可以了,便用‘我花开后百花杀’这句,祖父觉得如何?” 张还生这半首诗,但以音韵、境界来评简直狗屁不通,第一句便显得没头没脑,突兀之极。 可单单择出一句,‘我花开后百花杀’,细细品味,应着张茂松那副只有点点孤梅的画卷,却一下生出无尽肃杀之意。 “咏梅乃是雅事,怎可用如此凶气滔滔之句,真是不伦不类。”张茂松闻言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一丝五味杂陈之色,低声斥责了一句,之后沉吟片刻,又开口问道:“听说你前几日在京郊之地,行义举,帮着赤熊卫救回了被歹人掳走的公输家女公子,是吗?” “只是偶然遇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张还生躬身答道:“实谈不上什么义举。” “你有这份谦逊之心是好的,但能以舞象之年,从‘那些人’手中帮着救人回来,也的确不是件容易事情,倒也值得自傲。”听到这话,张茂松阴沉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一些,含糊的夸了一句。 接着问道:“据赤熊卫的人讲说,你当时阻拦歹人时,施展的是‘大祸黑日经’上的神通,且颇有火候了是吗?” “是,”张还生点点头道:“我与《大祸黑日经》的功法极为契合,练着练着便有了些成效。” “那歹人传闻中是地阶高手,”张茂松神色变得更加复杂的看了看张还生,再次问道:“你却一招便伤了他的法器,续而硬碰硬的接了其全力施展的一招,是吗?” 张还生皱皱眉头道:“那歹人是什么层次的修者,吾见识浅薄,辨认不出,只知道被其一招所败,乃是奇耻大辱。 异日有机会,定要讨还回来。” “你倒是不愿服输的性子。”张茂松闻言沉吟片刻,突的说道:“既然如此,现在便施展出那‘大祸黑日经’上的神通让我看看,未来有无机会,能击败那地阶高手复仇。” 在书房中当着外客的面,让自己的嫡系长孙演武,与礼法大不相符,张还生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之后却洒然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心念转动之下,观想起烛龙之形,施展出了那《大祸黑日经》中记载的法门。 瞬息之间,他周身各处蕴含的混沌力量化为雾气,从亿万毛孔中蓬勃而出,在身躯周围翻滚着化为人首、龙身之形,塞满了大半个书房,簇拥着张还生拔地而起,立于了空中。 九十九章 峥嵘人物 《大祸黑日经》之类不涉及内修、外练,依仗着观想上古血脉伟力之根源,激发身躯内的传承力量,化身神魔的特殊功法,其他不提,单单小成后的煊赫声势,便是修炼一般法门,难以企及的。 看到张还生虚化为烛龙之形,蛰伏于书房中,周围侍奉的仆从明明知晓面前卧着的不是实物,却仍然尽皆面色剧变,身躯微颤的避让到了墙边,屋角。 如不是熊京张家乃是世家大族,规矩森严的话,恐怕早就有人惊呼着奔逃远走。 而书房正中,站立在檀木桌几旁的几个贵人,却没有如此失态,其中张风华望见这一幕后,眼中之透出一抹妒恨之色,便紧接着掩饰的低下了头。 站在他身边的张橘莞、张炝祁也没有移动脚步,只目露惊骇之色的长大了嘴巴。 不远处,那一老、一少两个外客,同样被张还生的手段惊住,但那年长之人只一个转瞬便恢复了平静之色,只那少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这时,作为主人的张茂松,突然开口,先是吩咐周围那些险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仆役退下,之后望着张还生轻声说道:“能调用血脉中的大渊之力,形成烛龙虚像,出手已可堪比人阶上三品的修士、武者,难怪你能与地阶高手互拼一招而不死。 修炼《大祸黑日经》不足一年,便有如此成就,今生化身神魔有望,打算未来去找‘那些人’寻仇,倒也不算是妄念。” 听到这句评判,张还生散去周身环绕的混沌之力,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躬身说道:“多谢祖父指点。” “话虽如此说,但你想要雪耻,仍需苦练不缀才可,”张茂松闻言摆摆手道,“下去吧。”,之后扭头朝张风华、张橘莞等人亦轻声吩咐道:“你们也退下吧。” 熊京张氏的小辈们听到这话,虽然不解这被突然召来,又突兀被赶走的原由,但也只能恭恭敬敬的行礼应,“是。”,鱼贯着出了书房。 目送着他们离开,张茂松朝来客中的长者笑笑,问道:“都御史,觉得我这些儿孙如何?” “茂松公的子孙,自然皆是人中龙凤,”那留着三缕长髯,风度翩翩的中年访客赞叹的答道:“其中风华公子与橘莞小姐尤合我的眼缘。” 此话出口,张茂松只是一笑,说了声,“都御史谬赞了。”,便表情淡然的不再讲话,反倒是那和中年访客一起来到熊京张家的少年人,微微一愣,变得抓耳挠腮,欲言又止起来。 等到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两人施施然的出了张府朱红大门,上了自家的辕车,那少年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说道:“爹爹,那张风华虽颇有些才华、气度,但与其兄长比起来却相差甚远,你如何会属意与他呀?” “哦,你竟如此看好那张还生吗?”中年人闻言,不紧不慢的笑着问道。 “那张还生初看有些其貌不扬,但听其言,观其行,量其力,真真是位峥嵘人物也,”少年闻言马上赞叹的说道:“相处不过盏茶功夫,我便觉得他若尖锥藏于皮囊之中,随时都会脱颖而出…” “那种桀骜不驯,言谈之中锋芒毕露,头角峥嵘的人物便是好的吗,”见自己最钟爱的嫡系长子越说越是兴奋,那中年人脸色突然变得肃然起来,“除去上古、上古那些人族圣贤不论,最近一千年来炎黄之地最为峥嵘的人物,便是大秦始皇嬴政大帝了。 可你想想如是赢家不出这位天纵奇才,文武齐备,知人善用,威孚天下的开朝天子,又当如此?” 少年闻言呆呆的想了想,突然,“嘶…”的一声出了口长气,猛的睁大了眼睛。 “想到了吗,”见孩儿若有所悟,那中年人恢复了恬静神色,笑着说道:“若那嬴氏不出始皇,九成九仍然统御着边陲大邦,秦国,江山社稷不失,宗族祭祀不绝。 而就因为有了那古往今来,都堪称绝顶的峥嵘人物,嬴政,嬴氏那传承以万年计的邦国一朝覆灭,子孙离散,宗庙捣毁…” “这,这,这,”少年突然张口结舌的打断了父亲的话道:“爹爹,照您的说法,难道吾等高门贵第中人,有才还不如无才,峥嵘人物还不如愚夫纨绔不成。 那我这十几年来还没日没夜的读什么书,习什么武,修什么法呀。 罢了罢了,明日我便不再去那国子监了,早晨先到汇珍坊去饮茶听书,中午便在酌情楼上…” 中年人听到这话,突然伸手照着少年人的脑壳狠狠的敲了一计‘暴栗’,气恼的吼道:“你这小子,无论说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偷懒上,真真是死气老子也。 万物皆有其度,八百年前,西秦已是大周一等一的封国,加上始皇的天纵之才,便超过了臣子可以容纳的‘度’,是以才煊赫至巅峰过后,千古沉沦。 而今日的熊京张氏,与当日的西秦却恰恰相反,数百年来在大楚皇权限制之下,空留下个显赫名声,却早已没了相应的权柄、财力。 这种时候,如果主事者能够继续委曲求全的勉力维持,以静制动的徐图变化,也许还有好转之机,可要是突然间出现了个峥嵘人物,做了家主,那便静等着其拿仅存的家运,做孤注一搏吧。” “这一搏要是赢了呢?”已听的入迷的少年,喃喃问道。 “大楚立朝以来一直在提振君权,暗中削弱世家实力,”中年人断然说道:“而那张还生虽然也算是个峥嵘人物,却吾观之却绝不是那种惊才绝艳到,可以逆转乾坤的卓绝人物,这一搏成功的机会渺茫之极。 我们薛家百年前因为‘申公子之变’欠了张氏绝大人情,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所以对张茂松持恩求报之举无法拒绝,虽然今后几十年间势必要和张家有所勾搭,但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避开那张还生为好。” 一百章 佛中有佛 薛家一长一少两位贵人造访张府不久,熊京城中便传出了张、薛,行将联姻的风声。 而这两家表面看起来,始祖仅仅是前朝崛起的地方豪族,现今家主又只是户部侍郎的薛氏,和家族传承远自上古炎黄大将,当今家主又是被册封为楚朝第二显爵的亚卿,主理番事院的熊京张氏相比,无论家世还是名爵都相差颇远。 但实际,亚卿在大楚只是名声好听,实际并无丝毫实权,而番事院处置的是诸侯、番邦事务,在王朝鼎盛,天下慑服时,自然是权柄极重的中枢机构,可此刻大楚早已失去制衡诸侯之力,并还常受外邦犯边、欺凌,番事院自然也就沦落成了,品位虽高,却只是摆设的空头衙门。 反观那户部侍郎,虽不是一方正印,却是总管大楚土地户籍、赋税财政的贰官,权利大的惊人,尤其还兼着为皇家经营内产,乃是天子最亲近的臣子之一。 所以这场联姻,到底是张家低俯,薛家高攀,还是相反,真真是难讲的很,而这种带着点风流韵味,又涉及达官贵人私密内情的故事,最易引起普罗大众的嚼舌。 一时间,整个熊京都是关于张、薛联姻的热议,甚至到底两家小字辈中是哪个公子、小姐联姻,都变成了赌档里用来博弈的券子。 只是这一切对于名列博弈券上的张还生来说,却毫无意义。 人间二月艳阳天,熊京国子监中,在东殿蛰伏整夜的他走出朱红殿门,感觉明媚的春光撒在身上,十分惬意,不由得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道:“天气这样暖了,老师总该回来了吧,今日便再去看看好了。”,漫步下了高阶,沿着石道走向院落深处。 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张还生来到一座石堂门外,见木门已经敞开,脸上一喜,径直掀开竹帘,冲了进去,大声嚷道:“老师您说是返乡三、四十日,便回转熊京,怎么一去竟耽搁了这么许久?” 石堂中,周监学一日往常的坐在矮几后,嗅着焚香,读着竹简,仿佛根本就没消失两月有余一般。 见弟子现身叫嚷,他只翻了翻眼皮,从怀中摸出一个袒胸露乳,嬉皮笑脸的卧佛铜像来,淡淡说道:“为了谋这么个东西,我只得在外面多耽搁了二十几日,值不值得却要由你来分说了。” “这不是弥勒大尊的塑像吗,”张还生闻言好奇的上前几步,盘腿坐下后,伸手拿起那卧佛摩挲、把玩着道,“雕刻的如此潦草,显然不是观想传承之物。 质地吗,摸着连黄铜都不是,怕就是个树根造成的,而且上面的金漆还显得簇新,明显,明显不是,甚么,甚么…” 说话间,他突然觉得眼皮发沉,一阵难以抑制的倦意袭上心头,竟猛一低头,昏睡了过去了。 对面的周监学见状,眼睛一亮,喃喃自语着说了句,“果然有蹊跷。”,双手掐诀,嘴巴里念动法咒,猛的喷出一口长气。 那气息直冲上张还生的头顶,搅动的虚空荡漾,化成一道尺许的水幕,闪烁着七彩之色,几息之后却又碎裂开来,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空中。 “镜梦法,竟不能成功!”望见这一幕,周监学皱皱眉头,转变了个法诀,又是走禹步,又是书符箓的折腾许久,伸出双手,一直点在自己眉心,一直按在了昏睡的张还生眉心之处,闭目冥思了许久,猛的睁开眼睛,低声怒道:“怎地同心术也失灵了!” 就在他抱怨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那佛像竟然被张还生于睡梦中使出蛮力,捏的粉碎,瞧质地正是枯木雕成。 “哎呀。”见那佛像碎裂,周监学一时间竟失态到顿足长叹,急忙弯腰将那碎块从张还生的手中抢夺了过来,却为时已晚,只剩下满把金灿灿的木屑而已。 恰在这时,张还生也回过神来,猛的睁开眼睛,,一阵神志恍惚过后,望见周监学抓着金黄的木屑站在眼前,不由惊呼道:“老师,那佛象呢! 不会,不会是您手里的这些木屑吧,咿呀,我刚刚看走了眼,那可,那可是件宝物,您,您怎么把它毁了呢!” “小子,明明是你把这佛像捏碎的,怎么反而怪到了我的头上呢!”在张还生面前一直都显得温文尔雅,处乱不惊的周监学闻言,罕见变得面红耳赤,大吼道。 “我捏碎的吗,这,这,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了。”听到这话,张还生一下愣住,脱口而出道。 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周监学张张嘴巴,突得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小子,万物皆有缘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 只是此物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呢?” “这应是大须弥寺诸多功法的传承至宝,”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目光却仍有些发直的喃喃答道:“我刚才一握,不知怎么的便触动了灵机,神识中突然有无数文字、图解浮现,最初一篇正是曾经在打须弥寺中学的最粗浅功法,金刚劲。 之后正想要往下看,却又一切成空,清醒了过来。 老师,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佛像的,怎么会那么恰巧竟可能是大须弥寺里的宝贝。” “这却也不是恰巧,”周监学叹息着摆摆手道:“这佛像是从原旭国阴海郡镇守将军,杨沫那里谋到的,本就是自大须弥寺流传出来的东西。 这都怪我,听了你的离奇身世后一直记在心里,感觉那杨沫极有眼光又谋事长远,说不定当日铲灭大须弥寺时,除了暗暗救下你之外,还私藏了什么器物,便趁着回乡祭祖的机会,远赴旭国去见他,费了极大的力气,付出极大代价,终于就得到了这个佛像…” “老师眼光当真厉害,”张还生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的赞道:“我在那大须弥寺里当了许久的和尚,要不是亲身体味的话,都瞧不出那佛像有何不凡,您竟能看出它是件宝物…” “我也没看出那佛像有何不同凡响之处,”不等他把话讲完,便被周监学打断道:“只是因为那杨沫起了极恶毒的誓言,说这佛像乃是当年他捣毁大须弥寺正殿,从一个样子极为古老的佛座中,起获之物。 当日毁掉的罗汉、菩萨、佛陀塑像无数,但佛中藏佛的小像就只这一尊,样子又平淡到可疑,是以他便藏了下来。” 一百零一章 自成一体 听完周监学的话,张还生恍然大悟说道:“我懂了,于那极不平凡之处发现极平凡之物,那么平凡之物必然也就不平凡了。 您正因为那佛像的平凡,反而认定它是件异宝无疑了,对吗老师?” “再不平凡现在也被你毁了,”周监学闻言摆摆手,扼腕叹息的说道:“那佛像藏在末叶手中,想也知道一定被他暗暗把玩了不知几百、几千次,却没发现丝毫的异样之处。 被我取得后,也是不下几十次的细细探究,也始终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我思来想去,觉得释教最讲因果、机缘,而你可以算是世间仅存的一位大须弥寺弟子了,说不定便有缘法解开这佛像之谜。 却没想到,解开是解开了,但也因此毁去了佛像。” “老师,我是在是无意间将这木佛捏碎的,如果不是您说,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张还生闻言只能干笑着解释道。 周监学听了,叹息着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无需自责,其实我之所以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远赴万里去试探末叶虚实,之后想尽办法从其手中取得这佛像,原因其实一小半是起了好奇之心; 一大半是希望能从末叶手中取得大须弥寺,精妙法统的传承之物,让你能从中领悟出高深功法,替代那《八九玄功》。 却没想到你得了机缘,但紧接着却又失去了,想来这也是天意,便算了吧。” 张还生闻言一愣,沉默许久,张张嘴巴,喃喃说道:“原来老师谋夺这大须弥寺遗物,根源竟是因为我吗,这,这,这可叫我,叫我怎么敢当。” “你是我在这大楚国子监中督学四十年来,收下的第三位弟子,”周监学轻声说道:“你前两个师兄,都被我竭尽全力的栽培成材,对你又怎能例外,也谈不上什么敢当,不敢当的。”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仿佛触动了真情,眼圈微微发红道:“老师大德,吾,没齿难忘,只希望有一天能报答万一。” 周监学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张还生的头顶,道:“痴儿,痴儿,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你念老师不惜力量的栽培之恩,却不知老师得一佳徒培育时的自得之心,你我乃是各取所需而已,你实不必放在心上。 再说了,我修炼的根本功法乃是家学,不能外传,你那两个师兄又都是修法的,加上你心气高,不肯低就,我一时间实在是难以找到可以替代《八九玄功》的顶级,淬体法门给你。 心中其实一直有愧呀。” 石堂中这一幕师慈徒慕的景象瞧着真真是感人至深,只是等到夜晚,张还生告退离去后,周监学望着桌几上的木屑,舒展的眉宇突然紧紧皱起,脸孔阴沉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而张还生离开石堂后,却马上出了大楚国子监,返回了熊京张府自己居住的偏院,躲在静室里不眠不休,闭目打坐了整整十日,才终于脸色惨白却嘴角泛笑的睁开双眼,踏出了房门。 其实当初在国子监中,周监学拿出的木佛,并不是他于昏睡中捏碎的,而是那木佛如同迷药似的,将张还生诱入一段离奇梦境后,便自动化为了木屑。 只是奇物自毁,往往意味着有人得到了其中暗藏的机缘,是以唯恐怀璧其罪的张还生,才不得不自编自演了一幕活剧,将真相隐去。 而黄粱一梦中的百年时光,于现实却往往只有片刻。 张还生虽然只被那木佛引入睡梦一盏茶的功夫,可感觉上却仿佛浑浑噩噩的经历了八、九个,大须弥寺长老、掌门和尚的人生,才终于结束。 要不是他在幼年最天真烂漫,无有杂思时,便已经习惯做这种红尘迷梦,炼神的功法又是最最顶尖法门的话,只怕清醒后,当时便得迷失自我,久久无法恢复。 好在此刻的现实是,张还生既顺顺利利瞒住了事实,又乘热打铁的靠着十日冥思,将睡梦中学到的大须弥寺由低到高,一百零八种功法尽数回忆了起来,忍不住志得意满的暗暗想到:“其他功法也就罢了。 只这‘真如弥勒’却是沟通内外的绝佳法门。 我只需将其列入根本功法,稍加修炼,便能像是周监学讲的,真正将淬体与修神连接如一,达到身魂相合之境!” 如果把养神比喻成陆地疾奔,炼体比喻成水中潜游的话,那兼顾内外的《真如弥勒》练起来,就如同让一个人时而在地上疾走,时而在水中凫行。 要是普通人从头开始修行的话,必然感觉比单一修炼淬体或炼神的法门,更加困难,可能许久都毫无进展。 可张还生如今修炼《龙象根本经》有成,等于是已经学会了陆地飞行术,《八九玄功》突进到四层又好比掌握了水中鱼游之法,这时想要把《真如弥勒》再修炼到相应境界,自然是易如反掌。 从静室出来,休息一天后,不过在偏院演武堂中苦练了半月,他便顺利沟通内外,初步将身、魂合为了一体。 至此张还生前无古人的修行体系,总算是基本确定了下来。 修神的法门是《龙象根本经》,炼体的法门是《八九玄功》,而将这两者贯穿为一体靠的则是《真如弥勒》,此三种功法皆不可替换,功用相似的法门也就无需再练。 而诸如《大祸黑日经》、《万物化春图》之类,不涉及内修、外练,单纯追溯血脉根源,化身上古魔神的功法,威力巨大,虽非修行正途,却是未来与人比斗、争锋中,不可或缺的奇门补充,也得要勤修不坠。 除此之外,那些拳术、刀经、剑谱等等之类,使用真元、法力的实用法门,虽不必像是正经功课那样每日修炼,也得要多多益善的进行了解。 好在张还生修炼的根本法门都是最绝顶的功法,本身又智慧早开,加上在大楚国子监中弥补了修炼根基知识不足之憾,研读实用法门时,时时有种高屋建瓴、触类旁通的感觉,越看越觉得简单,学的多些却也不太耗什么时间。 一百零二章 通天之途 张还生的修行体系,看起来与他那居心叵测的大楚国子监座师,曾经筹划过的一条几近完美的,修炼法子暗合。 但实际上周监学当时说出的那条,以三种不同类型之绝顶功法,分别修神、淬体,再贯通肉身、神魂的修炼之路,完全就是为了警训张还生,不要继续习练那缺陷极大的《八九玄功》。 实际上,周监学根本就没想过,真有人会有如此通天的际遇,获得那么多的顶阶修行法门,更想不到,这种幸运儿出现之后,会真就那么疯狂的兼修并练。 毕竟人生时光有限,即便是天资卓绝者,修炼一种顶尖法门也常觉吃力,更何况同时修行三种功法,绝不是一加一再加一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便枉费一生。 其实也就是张还生这种无意间,以元神之力霸占了一方天地山河,可以将自然伟力当作自身精进的饵食者,才可能勉力尝试了。 而万物均衡,凡事有弊必有利。 兼修几门不同的功法虽然繁琐、艰难,但此种修炼体系成形后,也有许多方便、益处出现。 比如,张还生可以不必再亲赴元神占据之地,才能以肉体吸纳混沌力量,地、水灵气,只需要修炼《龙象根本经》,肉身便能从化为龙、象元神,瞬间跨越上万里距离,至孤岛演法的神魂之中,抽取混沌之力,地、水灵气。 再比如,单凭修行《龙象根本经》、《八九玄功》、《真如弥勒》,这三大正途根基功法的任何一种,他都可以让肉身与神魂,同时得到淬炼,只是在进境速度上,比正常修行要缓慢十倍不止。 而这也让张还生还不得不改变了修炼的习惯,几经摸索后,开始每次修行都按着《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八九玄功》的顺序,不遗不漏的依次进行,如此一来,对比之前的修炼效果,竟有了事半功倍之感。 就这样,整整近乎半个月不眠不休的辛劳过后,张还生终于换来了清晰的通天之路,强自按捺着心中狂喜,昏头昏脑的顶着明月出了演武堂,大步走进膳房,嘴巴里不住的高声嚷嚷道:“春熙、夏叶、冬云、秋痕。 你们几个丫头去哪里偷懒了,怎么还不来伺候,快快让厨房忙活起来,我都快饿死了。” 这叫嚷声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出去,不一会便引得偏院中一阵骚乱。 半盏茶的功夫后,四个贴身丫鬟便出现在了张还生的面前,只是一个个脂粉未涂,鬓发蓬乱,有一个还扣错了衫裙上的搭扣。 “你们都睡下了吗,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望见这一幕,张还生才想起什么似的,朝门外的天空望去,见圆月已经偏西,不由张张嘴巴,正想要说话,就听春熙已充满懊恼之意的开口道:“现在约莫着是丑时吧。 君子恕罪,这些日子,您在静室、演武房里不分昼夜的修行,我和夏叶、秋痕、冬云本来是每人轮流着守夜伺候的。 偏偏今日是我的生日,大家吃了点酒…” “唉,我彻夜修炼是武人、修者的本分,”张还生听到这话,摆摆手,大气的打断了春熙道:“要你们几个小姑娘守的什么夜。 今晚是练昏了头,都没在意这么晚了,随口嚷嚷,把满院子的人都吵了起来,还让你生辰之日又是起夜,又是赔罪,其实是我不应该,恕你们什么罪。” “话不能这样讲,我们为人奴婢的卖身于主人,自当殷勤侍奉…”春熙闻言却突然红了眼圈,语气颇有些自怜自艾的说道。 张还生却不耐烦的插话道:“些许小事,辩个什么,实在不行这次就算是我们两平,互不相欠好了。 还有既然知道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也不好不出份贺礼,这样吧,就从月钱里取五个金珠子赏你吧,以后这也是个惯例,你们四个连同跟在我身边的小厮,生辰之日都领五个金珠的赏钱。” 说话间,小厮们已经将厨房里急急做好的菜肴、汤点,一盘盘的送了上来,摆在了张还生的面前。 张还生早已饿的很了,此时自然老实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却没想到,春熙听了他刚才的话,发了会子呆,眼圈变得更红,突地上前两步,深深施礼道:“君子,您真真是天底下最能体恤下人辛苦,又和善可亲的贵人了,能侍候您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春熙算是与张还生最亲近的丫头,但也从未用过这么真切的语调和他讲过话,听的张还生不由微微一愣。 再回忆起她刚才那自怨自艾的语气就十分异样,张还生抬起头来,朝春熙望去,看起她明显因为酒气翻滚,变得嫣红的面颊后,才释然的一笑,继续踞案大嚼着随口应道:“是吗,其实你们几个丫头也不算,都是读过诗书,识得大体,勤力受礼的好女子,我自不该薄待。” 春熙听到这话,沉默良久,突然没头没尾的轻声说道:“君子真真是一等一宅心仁厚的性子,你这些日子心里的苦,其实我都知道,若是旁人恐怕早就…” 张还生闻言,诧异的打断了春熙的话道:“什么叫做‘我这些日子心里的苦’,这,最近几日发生了什么我该当,心中发苦的事情吗?” 这话出口,膳房中顿时一片死寂,之后本就因为春熙越来越异样的醉后言语显得有些慌神,只是因为离得她远了,不好阻止的夏叶、秋痕、冬云三人,这时再顾不得失态,不约而同齐齐跑到春熙身旁。 一边拉衣袖、扯裙摆的朝她挤眉弄眼,一边向张还生告罪道:“君子,春熙是不胜酒力,在胡说八道呢,您不要放在心上。”; “是呀,这丫头平日里太过克制,只在生辰之日喜欢贪杯,说些妄语胡话,实在可恶。”; “君子莫怪,其实都是我们以为您今晚必定又是在演武房中通宵修炼,这才饮醉了酒,还请宽恕则个。”… 春熙这时也猛的清醒了过来,自知酒后失言,惹下了可大可小的祸事,脸色变得红一片,白一片,分外的难堪。 而张还生看她们鬼祟、惧怕的样子,也感觉事有蹊跷便脸色一整,出言威吓道:“相处久的人都知道,我是最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尤其讨厌别人的欺瞒。 不管什么样子的话,你们只要直讲,哪怕有些不周、闪失我都不会计较,但却是说错了话,又不愿意承认,想要骗我,哼哼。 便真当我张还生软弱可欺,没有霹雳手段吗!” 一百零三章 奇男子 如果是张还生初入熊京时说出这种话来,春熙、夏叶、秋痕、冬云四个丫头只会心惊,却不至于十分畏惧。 但今时不同往日,张还生认祖归宗张氏,不知不觉已是经年,先由祖荫获天子封赏,后因不凡天姿、强悍武力名声显于权贵,现在往来的都是大楚京城年轻显贵里响当当的人物,早已站稳了熊京张氏嫡长孙的位子。 平日里便是正院里的老总管偶然遇见,也是急急避让行礼,更何况几个本就在偏院里侍奉着他,正被其管着的贴身丫头。 若真惹恼了,一句话便可处置了,万没人敢阻拦,后果重则丧命,轻则便是四个丫头被一顿棍打后,发还本家,接着便是生不如死的一生沉沦,不知会过何等凄惨的日子了。 因而被一吓唬,春熙、夏叶、秋痕、冬云脸色惨白的齐齐跪下,夏叶、秋痕、冬云战战栗栗的连话都不敢多讲,只不住的叩头,只春熙凄凄惨惨的哀求道:“君子,千错万错全都在我,不关夏叶、秋痕、冬云的事。 要罚您只罚我,千万莫要责怪她们。 是我,是我觉得薛家和风华少爷联姻,惹的您烦心,这十几天来如此自苦才发了失心疯的胡言乱语…” “你且等等,”张还生眼睛一瞪,打断了春熙的话道:“那薛家选定要和我那便宜弟弟,联姻了吗?” “正是。”春熙闻言一愣,声音沙哑的答道:“半月前已传出信来,薛家嫡系的梓宁贵女嫁于风华君子,嫡长孙奈安君子娶我们家的橘莞贵女,整个熊京城里都知道了。”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就此脱身了吗,妙哉,妙哉。”张还生闻言颇为惊喜的鼓掌而笑道。 见他喜不自胜的样子不像是作伪,春熙张张嘴巴,一时忘我的说道:“君子,您,您不因是风华少爷娶了薛家小姐,气愤不甘吗?” “这有什么气氛、不甘的,”张还生回望着春熙奇怪的答道:“我正是该新苦修行,为异日做大事业,谋大成就立根基的时候,怎可有家室之累。 便是让我和那薛家联姻,我也一定要百般推脱,这样一定会惹恼父、祖,那有现在轮空这般轻松。” “可那薛家小姐的祖父可是大楚户部侍郎,父亲乃是御史台都御史…”春熙闻言呆呆的又说道。 “我管他祖父是谁,父亲又是哪个。”张还生大笑着又打断了春熙的话道:“峰高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纳大。 大丈夫生于人世间,浪迹红尘中难道还要靠妻子姻亲成事吗,哈哈哈哈… 你一个小小女子,针鼻大的心眼,拿来度大丈夫之腹,本就可笑至极,犯了酒气,说了出来,竟还觉得我会恼羞成怒的责罚,更是惹人发嗤。 好了,好了,君子这十几日不眠不休的苦修是为了突破一处关节,和谁与谁联姻毫无干系,你就别胡乱猜想了,快起来洗漱、洗漱去睡下吧。 明日我放你们四个丫头出府去玩耍,听曲、看戏,好好的散散心,免得老是呆在院子里,胡思乱想,真惹下甚么祸来。” 听到这番话,春熙、夏叶、秋痕、冬云无不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应,竟连谢恩都忘了,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飘飘荡荡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你这小子治家理事,可真是荒唐。 被一个家养的小丫头误会、可怜了,不仅不以为耻,对其严加责罚,反而还放出府去听曲、看戏,啧啧啧…真真让人无话可说。” 张还生闻言,周身前是微微一僵,续而耳、目皆动的笑笑说道:“我看人,观行亦观心,行若出大错,心意再好也不可恕;心若是极毒,行再不显,也不能饶。 而这几个丫头,心意或是为我鸣而不平,或是为保姐妹不受责罚,都是向着良善,行为有些子僭越、失态,却无伤大雅。 是以先放出去玩耍、玩耍,宽宽她们的心,免得吓过了头,日后再点醒几句,也就是了,何必非的重责呢。 须知贵人有时一句话,便可能给底下仆从带来塌天大祸,无尽痛苦,是以做人越富贵,便越得要大度、良善些。” 听到这番话,那阴测测的声音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汝乃奇男子也,我今日便饶你一命,异日看看你这个‘峰高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纳大’的大丈夫,能做出何等功业。” “阁下做梁上君子时,还如此大言不惭,也算是个奇男子了。”张还生闻言冷冷笑了笑,肃声说道:“只是你要饶我,我却绕不过你。”,猛的腾空而起,周身毛孔透出无穷黑雾,化为烛龙之形,飞出膳房大门,遨游于院中转了几圈,寻遍可疑之处,却终是一无所获。 这时,熊京内城街上突有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锣鼓齐鸣,有巡弋的兵士呼喊着捉拿贼人、歹徒,又有各个贵人府中的高手飞上天空,折腾了整整一夜,也是一无所获。 第二日,巡检司中才传出确切的消息,熊京城中宗人院司礼黎郡王、吏部宋天官、京都府司衙门赵府尹等十几户达官贵人府邸,均遭人潜入,放火、杀人,闹出了偌大的事端来。 而这时,张还生却已经去了国子监中,开始继续重复起在平常人看来艰辛、无聊之极,日日读书、修行的日子。 过了几天,恰正午时分,他正在饭堂里狼吞虎咽的踞案大嚼,填饱那已经饿了几十个时辰的肚子,突见一个道士来到面前,连连稽首,惊喜的说道:“君子,我在这国子监里问了几十个人,终于是找见您了。” 认出那道人正是清月观的知客,张还生诧异的问道:“云晓道长,你不好好在道观里清修,来熊京找我作甚,莫非是,是外祖大人召见吗?” “正是,正是。”那道人不住的点头道:“观主把观里闲散的道士都派到熊京城里来寻您了,说有要紧事请您去见他。” 一百零四章 复国之求 炎黄人伦之道,尊崇的是天、地、宗、君、师。 除天、地之外便是宗亲长辈最为尊贵,因此众目睽睽之下,听到名义上的外祖召见,张还生只能半饿着肚子,放下手中热气腾腾的蒸包,装模作样的急声说道:“既如此怎可让老人家久等呢,我们这便出城。”,反手拉起道人,大步向门外跑去。 熊京城中连带郊外数十里内,除非有天子诏令,否则便是御林军中将领都不可飞腾,因而路赶的再急迫,踏进山中清月观中时,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脚步匆忙的疾行至内堂静室门外,那知客道人将画着黑白鱼的木门轻轻推开,报了一声,“道主,张家君子来了。”,便避让开来,让张还生走了进去。 而盘坐在静室长榻上的张青檀见张还生现身,马上睁开微闭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的亲切开口道:“还生你来了,走的急吗,快坐下歇歇气。 几上有我刚刚烹的一壶香茶,若渴了便喝几口吧。” 张还生自从前次被张青檀召见之后,近半年来最短相隔半月,最长一月,总会主动到清月观来拜见一次,和张青檀也算是见的烂熟了,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竭力按捺心情的样子,不由狐疑的在对面蒲团上坐下,也不顾得喝茶便恭敬的说道:“多劳外祖关心。 您急着命那些多人进熊京召见我,必是有大事要讲,便别耽误了。” “嗯…”张青檀闻言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变,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便照实说了。 昨天傍晚,天子内臣禧尚宫青衣布衫的潜行而出,亲自来道观见我,说天子感念春芒张氏一门,和当今尊王攘夷大政暗合的忠烈事迹,又记着我救驾之恩,有意重立张国。 你也知道,我春芒张氏原是大周封君,失国之后历代祖宗最念念不忘的便是重得疆土,再立宗庙…” “祖宗念着复国,天子有意扶持,这是大好事呀,”张还生听到这番话,联想到张青檀此时为难的样子,心中莫名一紧,表面却故意露出惊喜之色,急声插话道:“外祖您怎还显得如此愁眉不展?” “好事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张青檀低头叹息道:“但我入了道门,又老成这样,就算成了一国封君,暂且重立祖宗宗庙又能如何,还不是一世成空。 再说了,天子一心一意的想要把我留在身边,备着为他治病、延命,万不可能放我远走,所以,”,说着他猛然抬头,望着张还生道:“唯一的办法便是能将一个年轻力强的亲近人物,过继到我春芒张氏为嗣,待我受封为君之后,再传位给他…” “你,你是说,”张还生闻言眼睛一下瞪大,失声说道:“我,我,想要让我过继至春芒张氏,为张国新君?” “正是如此,”张青檀用力点点头道:“我唯一亲人便只剩你一个,不是你又能是谁。 唉,我亦知道自己以前曾说过,为了能让你安享一生富贵,不愿让你承嗣已经没落的春芒张氏; 也知道如今的大楚,国力衰败,天子暗弱,内有诸侯争锋,外有蛮邦侵略,这种时候,新敕封的小邦之君,立国之难,维系之艰,不亚登天,远不如在熊京城中逍遥自在。 可这复国的机会万载难逢,若放过了,再任由祭祀断绝,我,我死后实在无颜去见祖宗,所以只能求你应下。” 张还生听到这话,张张嘴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推诿道:“这种,这种大事不是该由天子决断吗,我,我应不应的有什么用。” “人伦五常,天、地、宗、君、师。”张青檀闻言摇摇头道:“祖宗尚在君王之上,是以除非臣子主动上书恳求,否则便是天子也不可决断臣卿宗兆继承之事,否则便是乱命。” 张还生听到这话,恍然的轻声说道:“这话也对,今日天子以春芒张氏忠烈为由,下诏夺熊京张氏嫡孙为其承兆; 明天,便能胡乱找个借口,干预其他臣卿家族的嫡、庶之分; 后日,说不定便会将自己私生后裔,强自过继给臣卿家族做继承人了,是以这种事万不可开先例,而且为了家门颜面,这种事情还不能由您或者熊京张氏的长辈出头,只我这个当事的晚辈上书,也最合用。” 如果是往常听他说这种话,张青檀早已斥责出口,可此时却只能苦笑着道:“还生,你也是贵人血脉,万事不要说的如此直白才好。 这封国之事吗,天子允诺给男爵位,按着礼制,给三‘悬’九邑之民,战士千五。 你许不知道,这三‘悬’是中古说法,指的是炎黄旧地外,新开拓的孤悬之地,如今通‘县’字。 也就是说,按照上县丁口万户,伍万人算,可给民十五万,建相互三三抵角而立的城邑九座,禧公公讲丁口可酌情全给精壮…” “十五万民,还全是精壮,外加千五军士,”张还生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插话道:“大楚朝廷暗弱已久,天子怎会如此慷慨大方,事情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必有蹊跷也。” “这件事禧公公其实已经直白讲明了,”张青檀闻言咬咬牙根,惨笑着说道:“从头到尾,朝廷只是出张诏书,从炎黄神庙引下一束‘祖火’而已,其他林林种种都是由杜家包办。 堂堂的万年名门,却要靠着一介商贾复国,真是,真是礼乐崩坏,贵贱倒悬,可我,可我偏偏无法拒绝,真真是羞煞人也。” “杜家,”张还生闻言猛然一惊,“你是说我那便宜弟弟张风华的外祖,皇商杜氏。 这,这不可能吧,这天子封国乃是何等大事,他,他,嘶,仔细想想,如今这天下,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这种奇事,可杜氏为什么愿意花费如此大的本钱,让张国复立呢。 总不会就为让张风华重得熊京张氏的嫡长孙位,便舍去如此一笔倾家大财吧?” 一百零五章 细思量 对于张还生提出的疑惑,张青檀也是琢磨不清,不知该如何回答,因此上只能沉默不语,神情急切的望向张还生,似在无声的恳求他一口应下。 可张还生犹豫许久后却轻声说道:“外祖大人,此事如只关系我一个人荣辱、前途,我早就答应了下来。 可一个古门世家的嫡长孙转换家门乃是何等大事,不仅涉及春芒张氏的复国,宗祠延续,还与熊京张氏的万载清誉惜惜相关。 我觉得还是要细细思量些时日,考虑的周全了,再做决定更好些。” 他一番话说的老成持重又有礼有节,让人无法反驳,张青檀听了也只好按捺下急切的心情,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此等大事,周全思量也是对的,你便仔细想想吧。” “是。”张还生闻言沉声应道,从此不再言语,静默着饮了两杯茶水后,便告退而去,出了道观。 返程熊京的路上,他坐在辕车车厢心中暗想:“真没想到这杜家还能使出这样的杀手锏来,竟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把我从熊京张氏嫡长孙的位子上赶将下来。 本来这熊京城中的繁华富贵,蝇营狗苟的未来权势也不算什么,丢了便丢了,可国子监三宫、四殿中的许多名师、亿万典籍就此抛下却太过可惜。 而且此时在炎黄之地立国,能选的只有那极为边荒之地,就算侥幸撑过妖魔、兽群的侵扰,立足成功,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蛮族大军犯边。 只怕投入极大精力后,还是难逃城破国亡的厄运,到时我就莫名其妙成了丧邦之君,好不晦气…” 正盘算间,马车已经到了熊京城门之外,因为前几日骚乱之夜,被人在内三城放火、杀人,熊京如今宽出严进,车驾皆需经过严密盘查。 当然,以张还生的身份、名声,那守门的御林军士们绝不敢为难,但当知晓辕车上坐得是熊京张氏的嫡长孙时,那兵卒却传讯道:“原是车上是张家君子当面,适才熊京府尹衙门有吩咐,君子回城之后,请速去巡检司一趟。” 巡检司按着品级只是三流的押司,但实际因为统管熊京城中礼制巡弋、匪盗缉拿,下通市井,上达天听,权威甚重。 里面的巡城御史,虽只七品官身,却是京官里最有油水的清贵一流,外放时一步登天,获封三、四品的府尹、郡宰都不稀奇,能为此职者要么能力卓绝,要么背景深厚,委实都是难缠的人物。 因此张还生闻言不由得皱皱眉头,客气的回了句,“烦劳转告,吾知道了。”,便吩咐御者进城之后直接转向了巡检司衙门。 御者通报,进了司衙之后一个瞧着四十余岁,身形瘦高,穿着绿袍,满脸斯文之气的巡城御史,在耳房中见了张还生。 两人客客气气的交谈几句后,那人笑着说道:“请君子来并没什么大事,只是据闻六日前京中骚乱那晚,府中也去了贼人,却被君子几言喝退,不是是真是假?” 张还生闻言微微一愣,之后苦笑着摆摆手,“那晚的确有歹人进了我住的偏院,却不是被我吓走的,而是,而是绕了我一命…”,将骚乱那晚种种情形尽都说了一遍,最后道:“因为此事有许多不好明言之处,所以我也就没有宣扬出去。 不想贵衙司耳目如此灵通竟知晓了梗概,为防瓜前李下之嫌,我也只好尽头讲出来了。” 听他说的如此直白,那瘦高御史一时间有些尴尬,干笑着应了两句,便端茶送客,还算客气的将张还生请出了巡查衙门。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张还生摸着半饥半饱的肚子,便随意找了间饭庄大快朵颐一番,之后莫名气闷之下,选择先回国子监中,却没想到才刚顶着月色,踏上国子监的高阶,便被门子拦下说其座师周监学要见他。 这还是张还生免春试入学国子监以来,第二次与门子讲话,也是拜进周监学门下后,第一次蒙座师主动召见,路上不由的胡思乱想道:“这天下事还真是越闲变越闲,愈忙就愈忙。 闲时,一年半载都没人愿意见你一次;忙时却这个要见你,那个要寻你,闹的人头脑发蒙。” 而等他来到常去的石堂,拜见过座师后才知道,原来周监学找他,为的竟和巡查司同一件事。 两人相对而坐后,就听周监学眉头紧皱的说道:“今天午时淮阳公的嫡孙因为六日前那晚骚乱所受的暗伤,药石妄治而死。 至此丧生的贵人已达十七名之多,现在这种时候,突然传出那天夜里也有贼子进了你的住处,而你却一直未曾声张,可不是件小事…” “老师,不用忧心,我已经将事情原委,向巡查司说过了…”张还生强自一笑,打断了座师的话道,将自己回城时被巡查司传见之事从头到尾,丝毫不露的讲了一遍,“未来的隐患便只是我那晚一时口无遮拦,说的几句狂言妄语,也许会惹人非议。 其余吗,应该没什么了。” 周监学闻言沉吟片刻,口中开始不住念起张还生说出的两句诗词,:“峰高千仞无欲则刚,海纳百川有容纳大;峰高千仞无欲则刚,海纳…”,评价道:“好句,真真是可以传世的好句,你小小年纪允文允武,竟能说出如此名言警句,不惹人非议反倒怪了。” 之后便挥挥手赶起人来,“这种言辞争锋之事,最多就是被人心中腹诽一番,打打嘴上官司,倒也没甚大不了的。 早知如此,我便不急着召你来见我了,还平白耽搁了修炼那《玄龙玖火罩》,去休,去休。” 张还生听到这话,本来已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后想要转身离去,突的心思一动,又却坐了下来,“老师,其实今日还发生了一件关系吾此生命运、未来的大事,让人无法决断,您可愿一听,为我指点迷津吗?” 一百零六章 一邦诸侯(为’MYBBY2003’大大盟主加更) 低头看着书简的周监学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一闪即逝的古怪笑容,缓缓抬起头来。 这时他的面容已变得异常平静,皱皱眉头开口说道:“你性子明明并不轻浮,却为何言辞总是如此夸张,且说来让我听听,今日遇到了什么事能关系到你一生的命运、未来?” “老师,今日正午时分,我外祖派出清月观中的所有倒是,找我去馆中见他,为的是想让我改换宗门,承兆春芒张氏…”张还生将张青檀希望自己能为复国后的,张国封君一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种种顾虑、想法,毫不隐瞒的说了一遍。 最后问道:“依您看来,此事当如何选择?” 周监学听完这番话,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化了许久,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艰难的说道:“此事关系熊京张氏、春芒张氏两大古族世家宗兆继承,如何是我敢出言参议的…” “人伦五常,天地宗亲师,”张还生听出他话里的推诿之意,急忙说道:“您是我座师,位列五常之一,自然可以指点弟子迷津。” 周监学闻言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抬手指着张还生的面门道:“小子害我,小子害我也。 罢了,罢了,谁让我与你一见投缘,受了你做弟子呢,不过今晚我与你讲的话,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让旁人知晓了。” “我张还生指天为誓,今日座师所言,绝不外传,否则必天雷击顶,魂飞魄散而亡。”张还生脸色一整,肃声宣誓道。 听他立下如此重誓,周监学长长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说了。 但我所讲的话都是自己一家之言,事情到底如何决断,仍需由你自己凭心把握,知晓了吗?” “是。”张龙初闻言望着周监学,重重的点头道。 “那我便说了,若是旁人在这继承大楚熊京豪门,和去荒蛮之地做仅仅统治十五万人,千五兵卒的复国寡君,”周监学不再推脱,沉吟着说道:“我一定会让他选前舍后。 毕竟就像是你认为的那样,如今王朝败落,内有诸侯争锋,外有蛮邦犯边,立国实在不易。 而且在那边荒之地就算立国成功,无论吃穿用度,还是平日的享受,便是贵为君王恐怕还不如熊京一个有权的小吏。 否则也不会有正史记载,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番邦小国之君,进贡炎黄,见识到上国繁华后,便宁抛家弃国,也要赖着不走了。 此外,无论是熊京张氏还春芒张氏,从传承来看都已经是最尊荣、古老的世家,多一个男爵封君的头衔,也增添不了多少的荣耀,是以一动不如一静。 可这件事落到你的身上却又有不同,你性格看似平和,实际桀骜的很,从骨子里便不喜被人管制,困守在这熊京之中,坐等着被抹平棱角,实在可惜。 还有,你青春年纪,身份尊贵,在熊京这么个大楚最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所在,却每日、每日以苦修为乐,说自己‘无欲则刚’,其实不是无欲,而是稀罕这些凡俗享受之欲。 既如此,还不如去海阔天空的闯荡一番,试试能不能在天地之间,显露出自己的峥嵘头角。”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低头想了想,声音沙哑的说道:“可是老师,这炎黄之地如今已迈入大争之世,便是拥民百万,立国数百年的诸侯邦国都难以自保,那里还有复国小邦之君的用武之地呢?” “陆地没有就去海上,”周监学毫不犹豫的说道:“夏时槮参、艾曦,周朝复庆、鵺呙、誏欬都曾在海外立国,历时数百年不灭,成就了一番功业,你不妨效仿之。 对了,你幼年时不是曾被大须弥寺的妖僧,拐带到一座海岛之上吗。 那岛屿既然能容纳几千和尚安然生存,显然没甚大的凶险,如果地方辽阔的话,岂不是天授你的立国之地。” 张还生闻言眼睛一亮道:“还,还能选择去海外岛屿之上立国吗! 可足足十五万的青壮,外加至少够他们一年吃穿使用的食粮、桑麻,还有开荒的器物…都需远运到海外孤岛,这是多难的一件事情…” “那杜家虽不是海商,但既然现在愿意投入如此大的代价,让你承兆春芒张氏,”周监学哈哈笑着摆摆手道:“哪会吝惜一点点的海运花费。” “那倒也是,既如此,且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张还生听到这话,嘴巴里喃喃自语着低下了头,久久无语。 足足两、三盏茶的功夫过后,他抬起头来,斟酌的说道:“老师,我若是选择移宗春芒张氏,是不是还需得和熊京张氏的宗亲长辈谈谈?” “此事依我看来,恐怕你父、祖早已知道社家的计划,”周监学想了想答道:“其实你谈与不谈都是一样的。” “是吗,”张还生闻言叹了口气道:“钱可通神,钱可通神,以前听到这四个字时总觉得太过夸张,现在才知晓,这钱,真的是可以驱神,役鬼。” 说话间,他站起身来,朝周监学无言的行了一礼,百无聊赖的转身,走出石堂,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三日过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熊京城中,熊京张氏嫡长孙,云骑尉张还生奏请天子准其移宗承兆春芒张氏。 而天子当天便立准了他的奏疏,并下诏曰,春芒张氏一门节烈,德性贵重,周时因忠君丧国,今当复立。 册封其家主张青檀为男爵之衔,列土封疆于海外熊倪岛,赏民三悬,甲兵千五,另食粮、桑麻无算,良种、牲畜…并着工部备百器范磨,可引动地力建造城池的符箓若干… 张青檀接旨之后立时跪拜天恩,但上言自己已年老力衰不堪大用,请天子将爵位赚封给他刚刚承兆春芒张氏的外孙。 就这样,一日之间,张还生的身份便由熊京张氏的嫡长孙,摇身一变成了大楚新敕封,急待立国的春芒张氏男爵家主。 一百零七章 相贺 在最终祖宗礼法的炎黄之地,这宗家一改,万事皆变。 继兆春芒张氏的当天,张还生便不得不搬出了熊京张氏的府邸,住进了大楚番事院衙门的‘仁君阁’中。 这倒不是熊京张氏翻脸无情,将他赶走,而是礼法规矩所迫,因为张还生改宗之后,立时成了复国的张国爵君,位份立即变成了皇朝封疆外臣,而熊京张氏的家主却是大楚朝廷的内臣。 正所谓,君子当守礼、持节,内外臣僚不可私会也。 这种情况下,张还生继续住在熊京张家的府邸,委实不妥,只能移居另住,不过为了表现出并未责怪其改宗另祭,熊京张家特意将原来在偏院侍候他的近百仆从,全部赠送给了张还生,另还送上金珠一千,作为其继位君爵的贺礼。 而就在张还生移出熊京张氏府邸的同时,大楚国子监内院昏暗的石堂中,周监学守着案几上的一盏豆大青灯,面对着一位身穿布衣的白发老者,幽幽说道:“整整年余的精心绸缪,短短四日的辗转运作,换来今晚的心想事成。 庆耲先生真好手段也。” “东主手段再高,也是靠着先生的帮衬,才终于让那张家君子落入瓮中也,”那布衣老者闻言恭敬的笑笑说道:“按着约定,此次事了,彼此便全无相欠了。 这是先生当初写着誓书,现在奉上。”,从怀中拿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绢,双手递到了周监学的面前。 周监学满不在乎的接了,看都不看,挥手引来一阵天火,将那白绢焚为飞灰,随口说道:“我当初写这誓书只是为了安杜家之心,于自己来说,实没什么意义。 难道堂堂环江周氏子弟,还会欠账不还,或是恩怨两讫之后,怕一商贾讹诈不成。 只是如今事了,却有一番话想要让你转告庆耲先生知道。” 他这话里有意无意透出对社家商贾出身的轻蔑,惹的对面那布衣老者心中暗怒,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强自笑笑道:“大人请讲,我必转禀东主知晓。” “我与那张还生相处越久,便越觉得其非寻常人物,”周监学脸色一整,郑重的说道:“而那春芒张氏的张青檀公,更是天下闻名的节烈之士,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 如今社家设计之事虽成,但戏还需演周全了才好。” “大人放心,”布衣老者闻言豪声说道:“我社家不是那鼠目寸光的普通商贾,襄助春芒张氏复国,不仅是为了让风化少爷重获熊京张氏嫡长孙之位,更是想要留下一段可以留芳千古的义理佳话。 麾下诸多商号经年运作都是为了此事,如今十五万青壮,连同他们吃穿的食粮、桑麻衣裳…出海的船队尽都已备妥。 就只待朝廷的旨意、恩赏之物和那张家君子到了近海城郡,便可出发了。” “如此再好不过,”周监学闻言点点头道:“我也可以安心与管家道别了。” 被人直接下了逐客之令,布衣老者脸色一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勉强拱了拱手,算是全了礼节,之后便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目送他离去,周监学沉思片刻,也站起身来,从一旁书架上取下一个古旧的木盒,珍惜的摩挲了一会,揣进长长的袍袖之中,迈步出了石堂。 之后他一路看似悠哉,实则快如疾步的离了国子监,在熊京城中穿街越市,来到一座宽阔至极的院落朱门前。 望了望虽然气派异常,却明显有些年久失修的门梁上‘仁君阁’三个金字,周监学上前与守门的甲士交谈了几句,略一等待,便被请进了院中,不一会来到一处周围风景萧瑟的木楼正厅。 烛火通明的厅堂之上,张还生正站在门内相候,看到周监学现身,马上迎上前去,急声问道:“老师,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会找到我门上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急切变故吗?” “这熊京城中今日最大变故,就是你由熊京张家的嫡长孙,摇身变成了春芒张氏的复国之君了,”周监学却洒然一笑道:“学生登临诸侯之位,我这个做师长的总不能装聋作哑的糊弄过去,可白昼料你事多。 因此只能顶星冒月的亲来送上贺礼了。” 张还生闻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续而苦笑着说道:“多谢老师相贺,今日发生的种种之事,其实让我也十分诧异。 唉,之前以为改换宗门,总的要三奏四请的弄些花样,耗些时日才能成功,而册封诸侯更是炎黄重典,每个十天半月的准备,怎么可能…” “如今是什么样子的世道,什么德行的天子,”周监学闻言,压低声音,毫无顾忌的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那还有如此多的讲究。 你难道还想要在阿房宫中,乾坤殿下,与织耕天子行那垒台祭天,分茅裂土的大典不成,真真是痴心妄想。” 说话间,两人分宾主坐了,张还生唉声叹气的说道:“便不如此隆重,也不至于一道旨意便将我打发了吧,还住在这种连野草都多日未拔的荒废院子里。” 周监学笑着说道:“大楚暗弱已久,近几十年来罕有诸侯进京朝拜,国力又越来越不济,这‘人君阁’多时未用,自然是有些荒了,倒也并不是谁要刻意的薄待你。 而且裂土封君毕竟是国之大仪,你离京之时,天子是一定会召见一番,亲手将那装着‘祖火’的玉匣,象征封君之位的钟、鼎赐予你,才合礼法的。 好了,好了,今日怎么说也是你列为大楚封君的良辰吉日,就不要这么愁眉不展了,快看看我的贺礼,合不合你心意。”,说着他展展衣袖,将那古旧的木盒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张还生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木盒,轻轻打开,见是一只美玉雕刻而成,瞧着栩栩如生的肥虫,不由哈哈大笑道:“世人爱玉,君子博雅,可雕成青竹、龙蛇、剑戟;美人娇艳,多喜花枝、凤鸾之形。 老师的贺礼却真真与众不同,竟是只玉虫,可是希望弟子未来努力,由这肥虫化茧飞天吗?” 一百零八章 离京 周监学听张还生说的有趣,轻笑着摆摆手道:“你未来真要是能有虫蝶、龙蛇之变,我自是期许,不过送这玉虫却不是当此讲也。 这虫子的原型名为‘书蠹’,乃是上古时的一种秉性特异的怪虫,一生只爱吃书,无论是金书、木简、绢书还是纸书,总归只要是写了字的,它就能下腹,否则便宁死不食。 而将这吃书无数,终于老死的玉蠹精魄封于一种名叫‘予衍’的玉石中,再请大匠将这美玉雕琢成玉蠹之形。 之后请有大神通者之修士施法,使虫魂、玉雕和为一体,放于书房之中温养,从此之后,举凡书房主人读过的书简典籍,皆可被这玉虫所知也。” 说着,周监学伸手从张还生的掌中取回玉虫,轻轻贴在了他眉心之上。 顿时,张还生就感觉眼前猛然一黑,随后无数竹简、绢书、纸集…在神识中浮现出来,散于漫空之中,飘飘荡荡着不断展开,仿佛无有尽头一般。 就在这时,周监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要看何种书籍,只需要在心中默想,便自然可以挑选出来。” 张还生微微一愣,随后心中试着默想,“我看观想之术,不涉及内修、外炼,可让肉身化为魔神…” 顷刻间就感觉,自己脑海中每多出一个条件,神识中的书册就减少大半,最后本来漫天飞舞的典籍,竟只剩下了不足百部。 虽然对于那些书籍的内容,心痒难耐,但碍于礼数,张还生还是按捺着欢喜的心情,移开额头,待到眼前的无数书籍散去,一切回归平常后,高声赞道:“真好宝贝也。” “自然是好宝物,”周监学闻言笑笑毫,不自谦的说道:“这玉蠹已深藏于大楚国子监七百多年,机缘巧合之下落入我手里也四十年有余。 内里可以显现的藏书怕是已过百万之多,你随身带着,就等于将国子监都带在了身边,无论何时何地想要用功,就都可以有的放矢了。”,将那玉蠹重新放回了张还生的手中。 张还生握紧那玉蠹站起身来,深施一礼,感激的说道:“老师赐我以博学至宝,我必时时用之不缀,异日无论文治、武功有所成就,皆蒙汝之大助也。” “你我师徒一场,如今分别在即,异日只要你不怪我曾经说过的那些子话,我便安心了。”周监学闻言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道。 张还生听了这话,沉默片刻,突地哈哈一笑,语带深意的说道:“老师但请放心,未来之路该如何走,总归是源自于我自己的决断,无论结局如何,都万无怪罪他人之理。” “你是极有担当的人,这我知晓。”周监学闻言脸上露出欣慰之情,笑着点点头道,之后沉吟着又说道:“不过创国立邦可不是单单有担当、抱负,就能做好的事情。 张国立足之地,孤悬于海外巨岛,虽然免去了中央掣肘,强邦侵略之苦,但却也也远离了炎黄体制、礼法的震慑,容易生乱。 因此立基之始一定要纯,要正,如今大楚虽然衰落,但十五万庶黎、千五甲兵和天子的脸面比起来,仍不算什么,是以外物我聊想着当无忧也。 而内治吗,汝当先取兵权,以张国封君之贵兼理军务,将那一千五百名的军士攥在手中,然后再下诏任命三悬九邑的牧民官吏…” 张还生对于如何在海外复立张国,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但因许多隐秘之事不可明说,只能装出用心的样子,听着周监学未雨绸缪的谋划,不时点头称是的应和道:“古圣贤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何况复立后的张国,民不过几万户,兵不过千余人,只是个弹丸小邦也。 有了老师的教诲,我便知晓该当如何建体立制,万不至于大权旁落了。” 吹捧了一阵子,张还生又将春熙唤来,吩咐后厨整治出一桌上好的席面,与周监学推杯换盏着闲聊到深夜时分,这才送别座师离去。 之后在木楼正厅之中,他端坐在主位上,四下里看了看侍奉的丫头、小厮,开口说道:“封爵之后按着礼法,最多七日,我便须得离开熊京,赶赴海外开疆立国了。 熊京乃大楚国都,天子脚下的繁华所在。 在你们很多人心中,从这样的首善之地被迫跟着我去蛮荒之地复国,除了不用黔面之外,恐怕比犯下重罪,流放边野还要凄惨。 而我呢,生平最不愿的就是让身边之人勉强,所以给汝等这几天的考量时光,临行前,若是不愿意跟随,可直接明讲,我自会除其奴籍,还其自由。” 听到这番话,本来心中皆是愁云密布,神情却强作欢颜的满堂仆从尽都一下愣住,目光中透出惊喜之色,却没一人开口应和。 “都仔细想想吧。”见此情形,张还生洒然一笑,站起身来,迈步上了两楼,孤身走进了卧房之中。 既然成了封君,按照礼制,张还生这一生便不可能再踏入大楚朝堂半步,不仅如此,他改宗换祀的行为还犯了炎黄宗法中不得明讲的大忌,隐然践踏了熊京张氏的名声,是以留在京中的最后几日,以前那些薄有交情的大楚世家子弟,竟然一个来送别的都没有。 只在正式面君,得了祖火,立国鈡、鼎,即将离开熊京的当天,去工部领取天子赏赐的百工、百器时,才赫然发现于安宁和另一种不相识的少女,在京郊国仓中等着自己。 炎黄官仓无论王朝中央还是诸侯邦国,除非碍于地形所限,否则必是依山而建,往往将那山丘整个的掏空了,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四季阴凉、昏暗,硕大无匹的库房。 走进踞地至少百里有余的国仓,接着山壁顶上萤石透下的微光,还未看清库中的藏物却先看到一高一低,一个清纯如雪后修竹,一个娇弱似雨后海棠的年轻女子望向自己,张还生先是一愣,之后惊讶的迎上前去,朝那青春女子笑笑问道:“安宁贵女,你怎地也在此处?” 一百零九章 贵女相助 于安宁莞尔一笑道:“君爵与我相识一场,今日即将远别,故来相送尔。”,她说话间,不知为何,那几名跟在张还生身边的司库,悄然躲到了一旁。 张还生瞥见那些司库避开,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自嘲似的洒然笑笑,拱手行礼道:“熊京城中和我张还生相识一场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 可我等了这许多时日,除了座师之外,也没见旁人来送我一送,只安宁贵女你还记得,真真是多谢了。” 于安宁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君爵,您改宗易兆之事虽情有所缘,却暗中有违宗亲礼法,又实实在在伤了旧日宗家的颜面。 杨沫大兄、魏家崖石大兄、闵氏君子…其实都有送别君爵之心,只是前思后想总觉不妥,因此…” “思前想后,顾虑多多,因此耽误了对吗,”张还生闻言哈哈大笑着,打断了于安宁道:“苍隼性莽,喜逐于野山峻岭之中,餐风饮雪,与天地自然相斗; 锦雀爱静,安宿于温房之中,金楠笼里,锦衣玉食,享受富贵,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他们来不来送,其实吾也并不放在心上。” 他以翱翔苍穹的苍隼自喻,却将旁人比成是住在鸟笼里混吃等死的玩物,口气实在太大,惹人厌烦,于安宁听了不由得皱皱眉头,心中一阵不适,摇摇头道:“君爵何必这般刻薄,一切只是个人处境不同罢了。 就算我,若不是父亲刚刚左迁工部尚书官,又和公输妹子一向交好,被她苦苦哀求着实在无奈,恐怕也不会在这国仓之中,等着和您道别。” 说着她将身边亦步亦趋,始终跟在的那个娇弱少女,硬推到了张还生的面前,“君爵可还识得她吗,这便是半年前你和杨大兄在京郊,合力从歹人手中救下的公输家贵女,公输子矜。 许久以来,我这姊妹都想要当面向你道谢,却因为天生腼腆到极点的性子,别别扭扭的总将机会错过。 直到今日知道你要远赴海外复国,一别之后便不知何时可以再见了,她才总算是鼓起了勇气,硬求着我,赶来见你一面。” 张还生的性子是人敬其一尺,他还人一丈,因此听到这番话,脸色一整,抢先朝着公输子矜施礼道:“公输贵女有心了。 不过半年前那次在京郊阻敌,我其实只是恰逢其会,被人催促之下试着出手而已,贵女被救,九成九是赤熊卫杨沫大人的功劳,吾实当不得汝当面道谢。” 那公输子矜闻言低着脑袋,满脸通红的还礼之后,用比蚊乸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君爵救人于危难之际,却不居功自傲,实在令人敬佩。 但君不图报,我公输家人却不能也将这救命之德,含糊带过,因此今日才找了于家姐姐来做中人,当面道谢。 此外君爵如今高居尊位,小女子委实也报答不了什么,只能趁着天恩浩荡,赐汝立国百器的机会,借花献佛的为君爵行一点方便。” 她话说的委婉,一旁的于安宁却直白的很,紧接着压低声音道:“大楚唯一一家可以世袭官位的古族便是公输世家。 历时七百余年,代代都是工部司库都郎。 子矜呢是公输家这一代唯一的嫡系女公子,有了她的‘方便’,再加上我堂堂新任工部尚书独女在此‘送别’,只需明面上过的去,你便放手去国仓中挑拣自己的百器之赐吧。” 张还生闻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朝于安宁、公输子矜郑重施礼,之后便转身召来不远处那些刻意避着的司库,在国仓中游逛起来。 但凡一个皇朝国力一旦衰退,上下体制便必然乱象层出。 本来天子脚下,炎黄第一的官仓国库中器物管制必然得有章可循,短少分毫都可察见。 可耕织天子执政之后,渐渐的只要不是铸造御林军神火营,神机炮、玄机甲的模器; 冲压金珠的母范模子; 玄铁、精金之类价比金银的锭子…等等国之重宝、利器,其余一切便都可依着一定的比例‘废没’。 本来男爵之国的‘百器之赐’,不过是可以组建成万钧水利冲车的零件三具; 制造犁具的模子三十套; 数以十计各类铸造铜盆、铁针等等生活器物的冲床五十…可张还生却多收获了十倍不止,甚至不得不动用了脖颈上挂着的储物珠子,才满足了自己的贪欲。 不过他取得东西,都是用来生产的所谓‘母器’,体积笨重不好偷着去卖,是司库眼中毫无价值的赘物,再加上张还生并不因为有公输子矜、于安宁的帮衬就一毛不拔,而是适时将身上仅有的九百余枚金珠,都给了出去,所以这贪心倒也没有惹下什么不满。 而从国仓出来之后,张还生又到工部在京郊经营的作坊庄子中,开始挑选懂得制铁、织布、烧陶…等等百工的国奴匠人。 按照天子旨意他可以选走匠人三百户,大致千五到两千丁口,可这次于安宁、公输子矜仍助了一臂之力,暗暗吩咐之下,周围上百作坊庄子的管事忙碌了整整半日,挑选出了两千名未曾婚配的百工,当做三百户的匠人,给了出去。 至此天子恩赏之物便算是齐备了,通通转入张还生手中后,便由按着大楚律须得襄助封君立国之事的朝廷礼部,筹备来的车驾运去海滨,张还生本人则按照古礼,由御林五军中的靑鸦卫护送着随车队同行。 从晨露忙活到傍晚,真正的分别在即,夕阳下,张还生站在一处作坊庄子的宽大木门前,朝于安宁、公输子矜肃声说道:“两位贵女或为情谊,或为报恩,皆助我极多,而由此也让我张国十余万百姓,获益非凡。 吾当三拜而谢之,请吾推辞。”,之后一拜、再拜、三拜。 两个女郎见此情景并未客套、闪避,而是面孔沉静的肃立着生生受了这三礼,之后齐声说道:“君爵为我炎黄拓土、展疆,成则为国为民立功甚大,败亦留名青史也。 也请受我等三拜。”,亦是一拜、再拜、三拜的还了礼。 一百一十章 辨伪存真 十丈外,一辆双辕四马,铜身金顶的车驾早已准备妥当,彼此真心诚意的相互施过礼后,张还生最后笑笑,“你我言尽礼毕,吾便就此告辞。 从此山高水远,务请两位贵女珍重了。”,转身御风而起,直飞进了马车之中。 顿时,车驾周围簇拥着的三都,一百五十余名身披淡青披风的甲卫,一个个背后突然展开青铜雕铸,薄如蝉翅的羽翼,腾空飞起,列开阵势,开始缓缓飞行着头前引路。 同一时间,地上那四匹拉着马车的雄壮白驹,周身缓缓冒出龙鳞,嘶鸣着踏空而起,拉着车辕飞翔的追随在靑鸦卫后,朝远方缓缓行去。 坐在松软的蒲座上,透过琉璃车窗望向远天金灿灿的夕阳,张还生心中暗暗想到:“这便走了吗,真没想到临到离开熊京,还能让我沾到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两千名匠人,外加数以千具,各式各样的‘母器’,善加利用的话,所值简直不可估量。 于安宁能帮我这么多,靠的恐怕也不仅仅只是她自己,及那位公输贵女两人的家世之力,说不得,天人社的背景,也为其增加了不少分量。 这样想来,大楚高门贵第中的年轻一代,虽然只会蝇营狗苟的呆在熊京这种中枢之地争权夺利,没有别开生面的气魄,但心中却仍有几分热血。 最起码,遇到这种为炎黄在海外开拓开疆扩土的事情,就算没有好处,也会尽力帮上一把,也算是无愧祖宗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又盘算道:“如果马车一直这么飞行的话,最多两天便能赶到海边。 但可惜,现在这一路上需要和地上的车队同行,这样一来耗得时间就久了,且看看书,马楠消遣消遣着来吧”,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石雕刻而成的肥虫来,贴在了眉心中间。 瞬间,无数纂写着经史子集的竹简、锦册、纸书,从虚空诞生,出现在了张还生的眼前,飘飘荡荡悬在空中。 望着漫天书籍,张还生心念转动着想到,“淬体,疑似《八九玄功》散落的部分…”等条件,很快便将神识里悬着的各式书册,淘汰的只还剩下千数。 这正是《八九玄功》不易修炼的另一大难关,除了被分为七十二个可以独立修炼的章节,散布于天下需要细细搜罗之外,时间久远了,还有许多鱼目混珠的伪作功法出现,令人难以分辨,一旦练错便可能人死功消。 不过即便如此,张还生却还是忍不住心生中感念起来,“虽然还是有这许多真假难分的功法,需要慢慢辨识,但已经比在国子监四大殿堂,上千瓦舍中一一寻找,区分容易的多了,老师送我的这只书囊真真是件奇宝。”,以意念将筛选后的书册一一在眼前打开,细细研读起来。 凭着对于《八九玄功》前四层身体力行的领悟,一点点辨伪存真,他一路上终于把那千数功法全都看遍,大概整理出了玄功的后半部分,只是第八层**,第九层骨骼、脑髓的淬炼之法,仍旧无法补齐。 如此结果虽不完美,却也算对得起张还生整整一十二日不眠不休的努力。 事毕,他将玉虫收入怀中,遗憾的长舒了口气,斜倚着厢壁睡了过去。 “君爵,海滨码头已至,您该下车了。”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个粗重的声音将张还生吵醒。 “终是到了吗,这一路有劳王大都督了。”张还生睁开眼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一个留着三、四寸长,密密麻麻络腮短须的中年大汉正望着自己,直起腰来,笑着说道。 这时外面突有‘哗哗…’的波浪拍岸声传来,张还生施施然的钻出车厢,跳下了辕车,左右看了看停泊着数十辆百丈大舟的雄伟码头,呼吸着海边湿咸的暖风,稍等了一会,便有礼部外遣的红袍官员,急急跑了过来。 “礼部员外郎霍桲蕲见过君爵。”来到张还生面前,不卑不亢的拱手施了一礼,那红袍官员朗声说道。 “霍大人请了。”张还生客气的笑笑,朝霍桲蕲还了半礼道:“这些日子为了吾海外复国之事,大人真是多有操劳,、多谢了。” 霍桲蕲闻言却摆摆手,肃声说道:“吾乃是大楚朝臣,奉天子之命襄助君爵复国,乃职责也,不敢当,亦不可当君爵的‘谢’字。” 听他如此一板一眼的生硬讲话,张还生顿觉无法继续客套下去,只能干巴巴的一笑,单刀直入的粗疏问道:“那天子赏我三悬、九邑,十五万丁口,千五甲士,不知现在都在何处?” “霍某粗通统筹之法,按着君爵赶来的时间,一点点做出安排,”霍桲蕲颇为自豪的答道:“在您来到码头的同时,十五万庶民、一千五百名甲士,连同一应的食粮、桑麻、畜种…都已装载进了船上。 接下来只需再将天子恩赐的钟鼎礼器、百器、百工装入船中,君爵便可扬帆海上,直往属意的岛屿了。” 张还生颇为吃惊的说道:“霍大人真是大才,十几万人远赴海外乃是何种繁琐、浩大的工程,我原以为到了码头后,还得在近处的府县住个三、五、七天,才得准备周全,万没想到你竟然将时间筹划的如此契合。 那事不宜迟,咱们今日便出发如何。” “这种事按着礼法,应有君爵决定,”霍桲蕲闻言拱手行礼道:“等您登上旗舰之后,只管下令就是。” 一百一十一章 有人来投 正是三、四月的爽朗天气,海面波波荡漾,空中碧空无云,站在清风徐徐的岸边,极目远眺,就见海天浑然一色,委实让人心旷神怡。 此时张还生听了霍桲蕲的话,一边手搭凉棚欣赏着美景,嘴角泛起丝丝笑意,一边开口说道:“既如此那霍大人,咱们便上旗舰去吧。” 话音刚落,身后站着的那名短须如刺的御林军大汉,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将君爵送至此处海港,某便算是完成了天子旨意,该当即刻返京复命,就此与君爵别过了。” “啊,王大都督忠君效命,一路辛苦,烦劳,烦劳。”张还生闻言转身朝那军将躬身还了半礼,客套着随口说道,之后目送他率领着麾下的三都青鸦卫飞上天空,转回身来,施施然的请霍桲蕲头前带路,找到了船队旗舰,御风飞了上去。 左、右两边都是首尾数百丈长,甲板几十丈宽的巨舟,那旗舰虽说是舰队之首,其实也就只是比普通船只大了一线,只是甲板上多了许多量海、旗语、观星、测象…等等确保行海安全、指挥舟队行动的花俏设施。 踏上旗舰,在霍桲蕲的介绍下与船长相识之后,张还生漫步前行,不知不觉,来到船头。 迎风而立,他突感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乘着啸风军的巨舟乘风破浪,离开佛山孤岛之时。 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刚刚修行入门的羸弱孩童,如今却已是走出独有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通天修炼之途,受大楚天子封诏,享钟鼎礼器,堂而皇之于海外开疆破土的封君了。 与船长一左一右,亦步亦趋跟随在张还生身后,来到船首的霍桲蕲,此时见劲风烈烈,吹的少年衣袖飞扬;艳阳高照,映的俊杰眉宇生辉,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不由得心中暗赞,“此子果如传闻一般,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却有股峥嵘气质。”,嘴巴却问道:“君爵,可要起航了吗?” “船队起航,霍大人便要离开了吧?”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扭头望着霍桲蕲一笑问道。 “正是如此。”霍桲蕲施施然的行礼答道:“船队离案,我的统化筹备之责便已完成,自然也得如王大都督般回京复命了。” 张还生闻言心中又是一动,突地长叹了口气道:“我今日见君,方知大楚还有如此既有风骨,又精通筹划、统备之学的英才存在。 可见往日在熊京时,一心闷在国子监中修行不理世事,却又感叹炎黄大地乱局隐现,内忧外患层出不穷,世间却偏不出‘才干’力挽狂澜,实是有失偏颇了。 今日吾将漂泊出海,力图复国建章,说起来是为炎黄开疆扩土,其实无论成败,都等于远避海外,再也无暇、无力顾忌东洲之事。 大楚、炎黄,便留待君等施为了。 异日但闻有成,吾必于海外为尊敬贺也。”,之后竟侧身朝霍桲蕲深深施了一礼。 霍桲蕲着红袍,官居礼部员外郎,不过一大楚六部中的五品京官也,还不算清贵之职,让其复兴炎黄,简直就是发了失心疯的鬼话。 但世间人除非那些生性恬淡的圣贤,否则往往有多大才干,便有多大的抱负。 霍桲蕲既然能够心有成竹的,一面分毫不差的揣测着张还生的行程; 一面调度十几万庶民青壮,无法计数的粮食、桑麻、畜种等等攸关民生之物装船。 出现在张还生面前时还明显休整过仪容,神色从容,不急不躁,其才干之卓绝,可见一斑,自然也生有一颗自命不凡的心。 因此听了张还生的话,不仅不觉的怪异,反而心情激荡,自觉遇到了知己,却不知张还生会这样讲,完全是因为有感于大楚局面日益糜烂,熊京城中的官僚、权贵却无论老少尽皆为了私利谋算不已,一时心血来潮,有感而发。 脸色赤红的洒然一笑,霍桲蕲也不还礼,昂声说道:“君爵如此期许,真真让人感叹莫名,吾唯有勉力一试,希望异日若有再会之时,能担当得您如此大礼。”,转身洒然离去。 张还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先是一愣,之后不觉张张嘴巴,心中暗想道:“无意间树了根杆子,便有人爬了上来,这霍桲蕲倒是个有趣人物。”,紧接着便吩咐船队即刻起航。 顿时纵横左右广阔无垠的码头一阵忙乱,在旗舰旗语的指挥下,几十艘巨舟依次起锚,无数水手拉起风帆,借助着海风之力,开始缓缓鱼贯着驶离泊口。 而就在这时,空中突有一叶扁舟载浮载沉在云端,飘到了竖起红色‘首’字大旗的船队旗舰上,斜斜俯冲着落了下来。 若是在海上突遇这种奇事,为防被歹人所趁,船队甲板上摆着的诸多火器,怕是早已齐齐发射。 但舰队此刻才刚要离岸,情况有所不同,旗舰甲板上的百余名水手只自觉的狂奔到各自能够熟练操纵的火器前,将筒口一齐对准了那如同片树叶般,缓缓飘下的扁舟,却并未扣动火引。 与此同时,身穿着鱼皮长袍,瘦小如同只猿猴,相貌亦是尖嘴猴腮的旗舰船长深吸口气,胸膛高高鼓起,开口声若洪钟一般,响彻天地的问道:“天舟上的来者是哪路高人,为何要落到吾等的船上。” 话音落地,那扁舟在离着甲板三、四丈处缓缓悬停,舟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探出头来,笑盈盈的朗声说道:“诸位莫慌,吾乃是齐国春秋书院的学士,并非歹人。 今日带着几位劣徒远来,是为送他们投效春芒张氏复国君爵,还生殿下的?” 听到这话,那船长不由将目光转向不远处仰望着飞舟,目光诧异的张还生,高声问道:“君爵,此人说是来投奔您的学士,不知吾等该如何对待。” 张还生先是微微一愣,续而错愕的笑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贤名远播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是名满天下的大齐春秋书院的贤人前来投奔。”,脸上毫不掩饰的显露出狐疑之色。 《翻天鉴》——新书上架更新规则如下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猪猪打滚、吐血,开单章求月票了!!!!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一百一十二章 见疑 春秋书院,乃是三百年前,姜氏还执掌齐国大政时,齐候姜南菣仿大楚国子监所创。 当日正是齐国国势最为鼎盛,隐为炎黄诸侯之霸之时,南菣候以力及财,广纳天下学士,又亲自求邀闻名天下的贤达君子为山长、祭酒。 是以春秋书院建成不满二十年,便已是炎黄三大书院之一,之后更成为齐人最大的骄傲之一,在民间身孚重望。 是以田氏代姜之时,虽然春秋书院诸多夫子、学士顿足咒骂,日夜纂写檄文声讨,那新晋的田氏齐候也只能装聋作哑,从不予深究。 甚至后来书院公然收留流亡的姜氏旧族,并且宣告山门上下从此不食齐粟,吃食都从百里外的鲁地滕国艰难运来,深知民心不可敌的田氏,仍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也因此造就了春秋书院忠义传世的声望与名气。 而像这种书院里登堂入室,拜入学士门内的学生,虽说不可能拿着一份荐书,便直接早大楚朝廷,或晋、燕、赵等诸侯强国,直接出仕为清贵官吏,却也不乏通达之路。 绝不可能沦落到投奔张还生这种,民不过几万余户,兵不过千数,疆域都还只是想象之地的,新封末流诸侯。 但没想到张还生疑色刚在脸上浮现,飞舟上的老者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笑嘻嘻的丢了下去,口中说道:“君爵莫要自轻,须知万事皆有前因后果,您看过此信便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那书信离手后被海风裹着打了几个旋,眼看着就要落在甲板上,最后却横飞着飘进了张还生的怀中。 “这老者如此喜欢卖弄玄虚,给封信都要耍些伎俩炫耀,实在不像什么操守、德行的读书人。”张还生见状忍不住皱皱眉头,心中暗暗想到,双手却拿起了书信。 拆开一看,见字迹熟悉异常,他回忆了一下,顿时想起了熊京远郊清月观中,处处看见的题字,之后细细一读发现信果然是自己的‘便宜外祖’,张青檀所书。 大意是,作为公然反对田氏代姜统御齐国的春秋书院,一直都是张青檀心目中读书人的圣地,而春秋书院也极为仰慕张青檀当廷痛骂姜氏逆贼的风骨。 是以数十年来,张青檀与春秋书院里的一些学者一直有着书信上的往来。 这次蒙天子大恩,得到海外复国的机会,他唯恐张还生不能胜任,冥思苦想之下,只能舍下了老脸,恳求春秋书院中一位最有才干的老友出手相助,最后一再叮咛张还生,千万不要怠慢。 “原来如此。”看完书信,张还生重新折好,收进了衣袖之中,嘴巴里喃喃自语着,再次仰头望向空中的扁舟,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失礼了,既然是家祖旧友带着高徒前来,便请下来吧。” 这话刚刚出口,那悬浮的扁舟就又开始飘飘荡荡的不断下滑,最终落在了张还生的面前。 长不过盈丈,宽只有几尺飞舟上总共站着一老、六少共八个人,落地后,舟身中间那位布炮老者挥手将飞舟化为一缕白烟,之后朝张还生自得的一笑道:“君爵如今知晓我来此地的原因了吧。 我带来的这些学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学的都是实实在在施政实学,还精通户、刑、兵、工、吏、礼等等执政技巧。 异日到孤岛之后,我先总揽全局,帮您建章立制,待我回归山门,他们便留下替您牧民理政,调理阴阳,一定不辜负青檀公的嘱咐。” 如果是一个,对于在海外孤岛之上能否开疆扩土成功,感到拿捏不准,一直忧心忡忡的人,听到这番带着保证的话,第一印象自是喜出望外。 可张还生却在那巨岛之上早有基业,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立国失败,所以闻言不仅没有感到欢喜,反而生出了些别样的情绪,按捺着情绪没有回应什么,只拱手行礼的问道:“未知夫子姓字名谁?” “老夫齐国曲丘梁氏,梁乞迤。”老者也不回礼,昂首挺胸的答道. 话音落地,站在他身后的六名学生,一个个风度翩翩的施礼后,傲然说道:“我乃是齐国郑林人士,郑黾翼。”;“璋杚宁,出身齐国熊泽之地也。”;“齐国樑孟津周氏,周旦徎。”… 听他们报出姓名时都带着出身之地的名字,显然都是生于名门古族,而且全都是齐国人士,张还生心中又是莫名一动,表面却笑着说道:“我本来一直都在忧心凭着十余万丁口,千五甲士,如何在海外立足。 谁知祖父大人竟请来了梁夫子这样的大贤相助,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说话间,位置必须列于船队之首的旗舰已驶向大洋深处,一阵狂风后,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一下变得昏暗起来,本就潮湿的空气,更添加了几分湿闷。 旗舰甲板上的船长看到天色转换,急急跑到张还生等人身旁道:“君爵、夫子、几个贤达,这海上的天气便像是不满月孩儿的脸孔,阴晴都在突然之间,请汝等进船舱中再继续畅谈如何。” 张还生闻言马上笑着朝船长点点头道:“我看这天色也觉得有些不对,由此可见,汝之所言甚是,便请带着我先避进舱室中吧。”,之后便与梁乞迤几人一起,跟在船长身后,漫步走进了甲板上的舱室之中。 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天空之上果然狂风大作,海面亦变得浪涌如林,有过了片刻,乌云终于将苍穹整个遮住,豆大的雨滴开始连绵不绝的‘哗哗…’飘落,待到止住竟然已是月朗星稀的深夜时分。 从雨落到云消,张还生一直在和张青檀请来的七人闲谈,越聊越是起疑。 而等到将旁人送走,独自一人躺在与甲板牢牢钉死在一起的矮塌上,望着窗外的明月,细细梳理过思绪后,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那梁乞迤对我连表面上的敬意都没几分,他那几个弟子在我面前,也是自骨子里显得盛气凌人。 而且他们出现的时间仔细想想也极微妙,我继位张国封君后,在熊京呆了七、八日他们不出现; 赶去码头时,和大楚御林军靑鸦卫呆在一起那十几天他们不出现; 甚至朝廷礼部红袍员外郎的那小半个时分也不出现,偏偏等到船队起航离岸之时才来,分明是有所拿捏啊…” 一百一十三章 人器相合 虽然瞧出了事情的蹊跷之处,但张还生思来想去,却实在猜测不出到底是谁在算计于自己。 毕竟他虽然挂着炎黄封君,一国诸侯的赫人名头,但实际此刻在真正的大楚豪强、贵人眼前却是自寻死路的流落于荒蛮大洋之中,远离繁华、文明之境的一介妄人。 而且除非能够知晓到张还生的全部底牌,否则的话,十个真正懂得在荒蛮之地开疆扩土之艰难,脑筋也正常的人,至少得有八个认为张还生根本难以在海外复国成功,最终的结局必是苟延残喘一阵子后,身死国灭或者逃回炎黄,从此被世人耻笑一生。 而剩下的那两个持异见者,九成也不是理智之见,而是与张还生相识,亲身感受过他的英勃之气,所以心存一丝侥幸罢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唯二可能敌视张还生的两股势力中,无论是已经成功于世人面前沽名钓誉,并将张还生拉下了熊京张氏嫡长孙之位的皇商杜家; 还是表面被张还生隐隐折了面子,但其实内里为了家族体面得以延续,也偷偷赞同其改祀易宗的熊京张氏,都巴不得从此和他一撇两清,再也听不到音信才好。 万不可能还要闲心假托张清潭之名,弄来一群傲慢的夫子、文人阴谋画蛇添足的算计张还生。 而要说那群也不知是不是真来自于春秋书院的文士、学生,真真是张清潭请来襄助张还生于海外建邦、立国的,从其种种言谈举止来看来又万万不像。 就这样冥思苦想之下总得不到答案,张还生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但待其脸色阴森到了极点,却又突地展颜一笑,喃喃自语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既然已经看出他们有着歹意,时机到了我便先下手为强就是了,何必想这许多。”,说话间,紧皱的眉宇舒展了开来。目光里闪现出一抹狰狞之色,。 之后的日子,船队在大洋之中排成锥形,昼夜不停的急速前进,因为风势极顺,不过十几天,数千里的海疆便被抛到了身后。 估算着距离大须弥寺所在的孤岛路程只还剩下小半,这天子时,吃过了由菜蔬、干笋、鹿肉、鲜鱼做成的午食,张还生趁着天气晴朗,漫步在旗舰甲板之上,左看看水手系缰,右看看船夫刷地,像是静极思动似的,施施然走进了船头的舵房之中。 如果将那巨舟比成有灵之物的话,舵房便等于是它的头颅,一船之上只寥寥几个身份极高之人能得出入。 正在操舵的船长感觉有人进门,脸色一阴,本来就想要回头训斥,但看清来人竟是张还生后,神情不由一变,心中暗暗叫苦的想到:“走海行舟一旦和朝廷搅上,最怕的就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贵人搅合。 这位爵主上船以来,一直老实的很,从不乱走乱逛,原想着天时、人和,马上就能顺顺利利走完这一趟‘大活计’,下半年便能歇歇了,怎么临了、临了,却起了腻歪。”,口中却殷勤的说道:“君爵,这整艘货舟虽大,却只您住的舱室还勉强配得上您的身…” 可惜不等其把话讲完,便被张还生摆摆手打断道:“船主,这船上的舱室再大也是难以辗转之地,我委实是住的够了。 是以今日风清云舒,我想着御风到船队各艘巨舟上走走,说不定便随意宿下了,这三、两天就不要特意为我准备饭食。” 船长一听这话,急忙松开船舵,任由身旁帮闲的副手补上缺位后,朝张还生深深躬身,苦着脸道:“君爵,海上行舟极为辛苦,您的吃喝睡用在陆上许看着不怎么起眼,但在海上却已是最最顶尖…” “我又不是那些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丁点苦头的富贵公子,”张还生又笑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去巡看时,水手们吃什么我也吃得,喝什么我也喝的,睡在那我也睡的,便不要多说了。”,之后竟自顾自的出了舵房,御风而起,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孤身一人投入到运载着十五万青壮,以及无数食粮、桑麻、畜种等等民生辎重的船队之中,就犹如水滴入河一般,不花费硕大功夫根本无法寻到。 那急急追出,还想要劝说几句的旗舰船主在船头甲板上,望着张还生飞身而起,只能张张嘴巴,颓然的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咒骂的转身返回了舵房之中。 而张还生离开旗舰后,只随意在三、四艘巨舟上现身晃了晃,便悄然潜入了大洋之中。 蛮荒大海不知隐藏了多少魔兽妖物,他小心翼翼的凫水了几息,便从脖颈上挂着的储物念珠中,将那‘韦陀波耶舟’取了出来。 等珊瑚礁般的梭舟中段缓缓掀起,张还生慌忙钻了进去,待得十几息过后,韦陀波耶舟重新闭合,海水自然排空,他才长长舒了口气,心念转动之下,运转体内的罡气灌输进了梭舟之中。 因为只有施展大须弥寺的独门功法,才能驱动韦陀波耶舟,而张还生以前唯一练成的须弥寺功夫,便是做小沙弥时学的金刚劲,是以从前使用梭舟时,他使的都是大须弥寺最粗浅的功法。 可此时此刻,张还生已经机缘巧合下练成了中古释教大德,须弥寺一脉传世的最高功法,《真如弥勒》,自然便施展了出来,顿时觉得那韦陀波耶舟微微一震之后,竟和自己的神识连接成了一体。 之后随着输入罡气的累积,他感到那梭舟慢慢变得像是自己的手脚一般,仿佛心思一动就可自如驱使着起上飞青冥,下入九渊。 这种从未体味过的‘人与器合’的独特感悟,让张还生心惊不已,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韦陀波耶舟是,是活了吗!” 说话间,他按捺着自己莫名激荡的心情,望着眼前漂浮着的数百代表‘航行目的地’的光点,尝试着以心念选定了代表自己元神霸占之地的那颗。 顿时,那本来正随着大洋潜流载浮载沉的梭舟,突然变得像是无论多么猛烈的惊涛骇浪,都不可能动摇分毫的砥柱一样,在海中定住。 与此同时,本来是自觉向韦陀波耶舟中灌输《真如弥勒》罡气的张还生,觉得情形猛然逆转,梭舟开始自主从自己体内榨取出真罡之力吸走,且程度随着时光的推移愈演愈烈。 一百一十四章 称孤道寡(为醉眼看人间大大飘红加更) 待到那梭舟中散发出的吸榨之力增加到极点,牵引着张还生身躯内罡气的运转速度也达到最高时,韦陀波耶舟突地向前一冲,竟在刹那间破开海底洋流,硬生生撞出了一条长度足有上百丈的中空甬道。 而在梭舟顶端,无数海水被冲撞、挤压到某种极限,竟在虚空中衍生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黑洞,将韦陀波耶舟吸了进去。 等到周围的海水剧烈之极的涌动着,将那甬道重新填平,海底早已失去了梭舟的踪影。 与此同时,大须弥寺藤萝密布的废墟中,一个方圆数丈的墨色黑洞,突然毫无征兆的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紧接着,便有一艘仿佛珊瑚做成的梭舟,从洞中飞出,撞在藤蔓间,叽里咕噜朝塌陷的佛山脚下滚去。 四周是刚刚收割过的良田万顷,远远还可望见南邑低矮的城池。 田野中,许多拉着耕牛、驽马,拽着铁犁的农人本正安心做活,突然隐隐听见有接连不断的响声在山间响起,不由好奇的直起腰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就见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赤色的巨大长梭滚落到了山下石碑旁,之后那巨梭中间突然裂开,翻转着掀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梭子中爬了出来,看似茫然的四下里乱瞧了片刻,脸色露出错愕之色,用力摇了摇脑袋。 这时距离那人影最近的农人,已经瞧清楚了他的五官面目,不由惊声嚷道:“那人,那人好像是君上吧,是,就是君上。”,便要朝田地上跪。 “咿呀,你这死人骨头可莫要胡说,那,那位仙师虽是从天而降,却,却立足不稳,”可旁边有个妇人听到这话,却慌忙堵住那农人的嘴巴,扯住他叩拜的身子道:“那像身怀无上神通的君上那么,那么英姿绝伦。”,急切间却将从评话里听来的那些文绉绉的词,全都用了出来。 不远处的张还生听到这番对话,翻了翻眼皮,终于确定自己的确在刹那间穿越了几千里的距离,从海底瞬移似的穿越到了自己统治的县邑近郊,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叹骇韦陀波耶舟在《真如弥勒》功法驱使下的神异。 “难怪当年大须弥寺靠着人口袋和波耶舟虏人,便能保的传承兴旺,”他嘴巴里喃喃自语着,“还惊扰的诸侯震怒,上奏天子,终于惹下了灭门大灾。 原来这梭舟和寺中上层功法配合竟然迅捷至此。”,将脚下的韦陀波耶舟收回了储物珠,之后驾驭着风息,腾空而起,朝远处的城邑飞去。 大半个时辰后,张县衙房大堂之中,张还生在主位上盘膝而坐,环顾四周刚刚聚齐的户、刑、兵、工、吏、礼、农七所主事,和练军校尉周摩珂,轻咳一声,开篇即点题的缓声说道:“今日召集诸卿朝会,不为别的,只一事告知尔等。 吾前几日愧蒙天子大恩,得封诸侯,忝列男爵之位。 封地便是我们脚下的这座海岛。 一应钟鼎礼器,百工,百器,十五万庶民、甲士…盘算着四、五日内便会靠岸,到时汝等怕是又要辛苦一阵子了。” 听到这些话,大堂中都金石、李水淼、周摩珂等人面面相觑,无人吭声,显然是不能相信自家这所谓暗合炎黄二帝古诏,登大夫位的主君,真能得到大楚天子的赐封,位列诸侯,但却不敢质疑张还生所说的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和如此荒诞的谎话,是以只能哑口无言。 只有曾经从张还生口中听过,其认祖归宗熊京张氏故事的森玄机心中一动,轻声问道:“君上这几个月里是否在熊京有了什么际遇?” “际遇倒谈不上,只是顺势而为的讨了些便宜而已…”张还生闻言微微一笑,将自己封爵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最后道:“其实我是两张子弟一事,玄公早已知晓。 只不过吾当时觉得大丈夫当以一己之力立足天地,依仗着祖先声望,狐假虎威,实在无趣的很,是以没让他外传。 但现在天子诏书已下,却是瞒不住了。” 听张还生一番话有根有据,实在不像作假,而且他不失心疯的话,编出这种四、五日便会应验的谎话也毫无意义,衙房正堂上本来冷清的气氛顿时一变,所有人的眼珠都不自觉的转动起来。 其中那李水淼脸孔越涨越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第一个结结巴巴的胡乱奉承道:“这,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君上,不,大王,大王祖宗显赫,一脉流传下来的,的英明神武,正当为一国之君。” “我成了一国之君,汝等自然水涨船高,都会位列张国重臣,”张还生闻言笑笑说道:“未来想要祭祖立庙的话,也算是有个名分。” 他这一句话听似简单,实则却等于将在座之人尽皆简拔为,整个炎黄大地都承认的贵族。 像森玄机这种本就出身豪门高第之人听了还不觉得什么,但以前以卖奴为业的李水淼,匠人身份的都金石,甚至曾经的边军校尉周摩珂闻言,却如同被落雷劈中一般,浑身巨震着站起身来,匍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齐齐喊道:“臣等跪谢大王恩德。” “感恩的话说过,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便都起来了吧。”张还生居高临下望着叩拜的臣卿,笑着摆摆手道:“公、候、伯、子、男,诸侯五爵中男爵最小,虽然如今大楚衰落,炎黄之地只要享国的封君,便爱自称‘大王’,但我却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卿等还是称我一声‘君爵’吧。” “那也请君爵此后莫要以‘吾’、‘我’自称,”森玄机乘机拱手语带深意的进谏道:“应以‘孤’、‘寡人’自居也。” “称孤道寡吗,”张还生闻言沉默良久,神情渐渐变得肃然起来,沉声说道:“玄公所言有理,名不正则言不顺,那孤从今日起便称孤道寡了。 这衙房虽然简陋,却也得改名朝堂; 户、刑、兵、工、吏、礼、农七所便改称七部; 摩珂的校尉一职,改为五军都督府前将军; 玄公吗便是我张国正卿,助孤行调理阴阳之事也!” 一百一十五章 风起云涌 ‘名分’两字实乃这世间最最玄奇的东西,明明无形无体,得到,失去都对现实毫无改变,却偏偏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追逐不已,甚至达到舍生忘死亦在所不惜的地步。 比如此时,明明职权丝毫未变,都是统管弹丸之地的张县,户、刑、兵、工、吏、礼、农诸政务,可议政之地由名不正言不顺,算是张县独创的‘衙房’变成,整个炎黄之地都予以承认的‘朝堂’; 执政衙司的称呼由四不像的‘所’,改为与炎黄诸多实施郡县制度的诸侯国,甚至大楚王朝一样的‘部’; 理政主管的名头由明显带着私吏色彩的‘主事’,变为炎黄之地阁部重臣通用的‘尚书’,却令得李水淼、都金石几人脸上笑的像是开花一般的灿烂,却又喜极而泣的有热泪涌出。 其实不止他们,便是森玄机这等看破富贵沉浮,老谋深算的人物,咋闻自己成了张国正卿时,也是眼珠瞪大,鼻翼煽动,不自觉激动的握紧了双拳。 张还生高踞大堂尊位,清清楚楚看着左右两侧每个臣属的神情变化,心中不由暗暗想到:“果然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有了‘名分’之后,怎地连精气神都变得和往常不同了,真是奇哉怪也。”,表面却微微一笑,“此间位份一定,诸位日后便都是身着朱紫的人物了。 未来多得是夸耀之时,何必非要在此时得意到失态呢,孤这次独自一人离开船队,先行潜回海岛,其实除了想要先定下改‘县’为‘国’的步调,事前做好安置新来那十五万庶民的准备外,还有其他要事要布置。” 说着他脸色一整,肃声继续说道:“孤在熊京隐瞒了甚多之事,于海外创出‘张县’这样的局面,根本难以解释,是以为长久打算,决意…”,一番长篇大论的吩咐过后,张还生又与堂中诸人查缺补漏的商议许久,直到一同吃完晚食,才终于各自散去。 之后他趁着月色驾风而行,将自己元神霸占的七千余里山河,八千里海域环游了一遍,接着依仗着提升至地阶的修为,以及于元神霸占之地可以自如驱使天地伟力的神通,辛苦了整整二十余个时辰,终于新造出十座城邑,拓荒百万良田,并修出沟渠无数… 等到做完计划中的一切,张还生悄然乘着韦陀波耶舟入海,花费了偌大力气,终于重新找到船队,返回了旗舰之上。 之后他老老实实的呆在舱室中歇息了一日。 转天正午时分,张还生刚刚填饱肚子,喝着清淡的茶水化食时,突听到舱门被人敲响,随手召唤出一道旋风,将门闩吹开,开口高声说道:“是谁找我,进来吧。” “君爵,熊倪岛已目力可见,按着海图来算,距离也不超过百里了。”话音落地,船长已兴冲冲的走进船舱,高声禀报道。 虽然早已盘算到这一路跋涉也该到了尽头,但张还生闻言还是刻意露出惊喜之色道:“是吗,我去瞧瞧。”,直接在矮榻上飞身而起,蹿出了舱门。 望见他宛如游鱼般轻巧的擦身而过,那见多识广却有些懒病的船主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天生贵人就是不凡,觉醒了一些个神通手段后,便连路都不用自己走了,好生让人羡慕。”,跟着也迈步出了船舱。 迎面就见张还生已朗声大笑着高高飞起,直冲云端,朝着极目远处巨岛群山环绕,翠绿成荫的轮廓飘荡而去。 装出一时心血来潮的样子飞翔了一阵子后,张还生突然觉得周身亿万毛孔皆都一暖,四方八野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冲进体内,便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元神霸占的海域。 “这天地之力尽归于自身的感觉可真是奇妙,虽然能驱使的伟力,最强也不过地阶,但数量却近乎无穷无尽,恐怕上古时的真仙、菩萨也不过如此了吧。”体味着身体翻天覆地的变化,张还生不禁有些沉醉的喃喃自语道。 烈日当空,他感慨片刻便被刺眼的阳光恍的回过神来,扭头望了望远处在海面上像是长蛇般划水而行的船队,嘴角浮现出一抹古怪的微笑,猛的张开嘴巴,呼啸着将周围无尽气息吞进了腹中。 紧接着四下望望,张还生紧闭嘴巴,随意找了朵白云,钻了进去,开始喷云吐雾起来。 同时间,他又是以心念将自己元神霸占海域的湿潮驱使升天,与空中的水气相互凝合;又是驱风聚云,翻云生电的好一阵折腾,终于引发了风暴之兆。 天地自然自有其运转法则,风生、云聚、雾浓、雷响过后,只需慢慢等待,狂风暴雨自会滋生出来。 张还生感觉火候已到,便冲出藏身的那朵本来雪白,此时却已经化为乌黑的云团,悬浮在厚厚的云层之上,游荡了一会,确定暴雨已不可逆转,便匆匆忙忙,故作慌张的飞回了船队旗舰。 刚刚落在船头,他便冲到凝神愿望的船长身边,急声说道:“这蛮荒之地的天象实在难测,刚刚还是晴空…” “君爵,我观这天象委实不善,若应付不过很可能便是沉舟覆船之灾,”没想到话没讲完,之前从未打断过张还生话语的船长已沉声说道:“您还是赶紧回去舱室避着,免得出了什么意外,我等担待不起。” 这话虽然说的婉转,但阴沉的语气却让痴傻之人都能听得出那赶人的话外之音。 张还生闻言微微一愣,却并未露出搵怒之色,反倒是醒悟似的和声说道:“船主跑海行舟数十年,怕是早有无数应付这暴风急雨的经验,那里用我指点,何况此刻事又危急,吾委实是多嘴了,见谅、见谅。”,转身朝自己暂居的舱室走去。 一旁的船主见他如此言谈做派,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缓颊的话,最终却被一阵烈风吹的咽了下去,厉声吼叫道:“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了,我们呆在海上便是活生生的箭靶,而那熊倪岛上有天然的良港,只需循着海图便可找到。 传旗语,诸船随着旗舰迎风前进…” 一百一十六章 天灾 大海浩荡,广袤无垠,风云突变,浪翻潮涌时生出的伟力无穷之大,竟将海面上几十艘近百丈长的巨舟玩具似的抛来荡去,整个船队只旗舰船尾一间舱室中安稳如山,就连刚刚烹好,倒满茶盏的茶水都丝毫不洒,飘散着清幽淡香。 端坐在矮榻之上,伸出玉雕般的手指拿住茶壶,又倒满了一个小巧的白瓷茶盏,青袍裹身,长袖垂地,像是在青山幽谷的书院中坐而论道,远过飘洋万里,渡海跋涉的梁乞迤,望见瞭窗外变黑的天色,轻轻皱了皱眉。 “这是遇着甚厉害的天灾了吗?”他嘴巴里喃喃吐出一句话来,长袖一挥,舱室四壁上幽幽发亮的十几个苍劲篆书中,‘音禁’两字缓缓熄灭。 顿时,舱室外水手喧闹,狂风呼啸、海浪澎湃的声响便透过舱壁,传了进来。 “果是遇见了天灾,我就说嘛,这穿洋跑海如此平安的话,那些个海商那来的如许富贵。”听了一阵子,感觉自己断事准确的梁乞迤满意的点点头,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衣袍再挥。 顿时,舱壁上的‘音禁’两字连同并排着的‘光华’二字,齐齐亮起。 瞬间,室外喧嚣的杂声消失的一干二净,同时千万缕淡淡的黄光从舱壁中透出,将舱室中的昏暗阴沉驱散的干干净净。 借着亮光,将面前最后一个空着的茶盏倒满,梁乞迤挥挥手,一面示意围在自己身边扇面似的排开,团团而坐的六个徒儿可以取茶自用; 一面自己也捏起了个小小茶盏,轻声说道:“也就是张青檀才能因势利导想出这种‘于荒蛮海外,创立基业’,这么机巧的谋略来,累得我十几日的奔波了。 本来是趁着天子病危的良机,救下楚天子,簇拥尊皇攘夷之策,再伺机挑起大楚与早已起了问鼎之心的田氏逆贼的矛盾,最终借助大势,让我姜氏再掌齐国的连环计,中途变数迭生后又变出了个‘狡兔三窟’的计策来,还真亏得他能折腾。 不过狡兔三窟,狡兔三窟,那兔儿的三窟不管挖在哪里,可都是能够相互连通,布局于一个草原上的,哪来的独有一窟远隔巢穴万里之遥的道理。 《淮西医经》有云,‘男子十六则骨壮、血凝、精满,可为人夫、人父也’,是以一十六年便可为一世,而如今那田氏在齐治政将满五世,立足渐稳,这海外的洞窟一建,有了退守之处。 吾只怕曾经牧民亿万,广有山河百万,号称炎黄中地诸侯之首的齐姜,十年之后便会安然于海外孤岛,做那弹丸大小的张国,太上王了。” 听着恩师将张青檀之策讲的一无是处,周旦徎、璋杚宁、郑黾翼…几人小心的饮了口茶,借着低头的机会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郑黾翼首先开口,轻声应和道:“恩师说的是,青檀公用心是好的,但如今我姜氏失国已久,若是有了退路就只怕更是…” 这本是拍马屁的话,没想到却拍在了马腿上,梁乞迤闻言马上皱眉训斥道:“住了,那张青檀乃是何等人物,我评说几句也就罢了,汝等岂可随意质疑。” “是,弟子失言了。”听到这话,郑黾翼露出惭愧表情低声说道,话音落地,一旁的周旦徎第二个相机开口问道:“恩师,眼看那熊倪岛已近在眼前,我们到底该如何行事呢?” “由此良机在海外立份基业也是好的,”梁乞迤这才吐露了心声道:“只是这海外三‘悬’之地,计谋是张青檀出的,天子的诏书名分是春芒张氏复国,封君又是张氏子弟总有些不妥。 我非见疑青檀公的忠心,但君臣相处自有规矩,就算是在一隅之‘窟’,君弱臣强也非长久之计啊。” 他话说的模糊,但周围弟子都是生着水晶般心肝的通透人物,闻听此言并无人在多说什么。 师徒几人静静的喝完了一壶茶水,璋杚宁突地第三个说道:“熊倪岛远离东洲,孤悬海外,炎黄礼法不能及也,而庶民愚昧,可先以威凛,后用恩收,这暴雨正和用也。” 梁乞迤闻言哈哈大笑着道:“旦徎昼夜苦读《鉴民通史》,今日终通达也。”,之后姿态洒然的站起身来,大步出了舱室。 舱外这时已是倾盆暴雨,打的人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船队前列的旗舰和领航的一艘巨舟,已经驶入了海岛那天然港口之中,却因为泊位水位太浅,舟身却太重,搁浅在了海中。 如此困境令人疯狂,甲板瞭望杆上,船主转运全身罡气,声嘶力竭的喊道:“快让底舱里的庶民下船,还有那些货物,不拘贵贱,都给我往下丢。 这船再不吃水,后面有大浪涌来,便是死路一条!” 而水手早已开始打开各个底舱的掀板,拼命将庶民往船下赶去,可巨舟足有十几丈高,暴雨中成百上千人拥在船舷处,靠着些木头竖梯下船,那可能非常快速。 不时就有人直接从船帮旁、竖梯上滚落下来,轻则跌的筋裂骨折,重则直接就丢掉了性命,那哭喊、惨叫声,混杂在风雨雷暴中四处飘荡,令人不由得一阵心悸。 见此惨象,梁乞迤却心中暗喜,伸出手指以雨水为墨,虚空为纸,写出一行字来,“天生松柏大大焉…可为众生遮阳避雨也”。 那字完成之后,仿佛半透明的水晶雕琢而成一般,悬浮在空中久久不散。 直到他又咬破舌尖,念动法咒,喷出一口精血灌注其中,才碎裂开来,散开为千万缕红烟升腾上天空,缓缓蔓延开来由虚变实的演化成无数巨大的柏叶,将整片海岸遮了起来。 豆大的急雨突然不再砸下,自然引得许多人抬头仰望,见此奇景不由一下愣住。 趁此机会,梁乞迤声若洪钟,响彻天地的说道:“天力虽浩荡,人力亦无穷。 夫子我虽甲子前便尚清修,远俗世,但遇此天灾,却也不好袖手,便救汝等一救吧。” 说话间,他手指在虚空中又写出,“浩海有长桥…可度庶黎平安”,一行字来,之后又以精血灌输,竟碎裂后化为一道巨大的拱桥,连接在巨舟甲板和海岸之间。 一百一十七章 灭杀(这章献给飘红的,亲爱的菜鸟神兄弟) 头顶没有了暴雨摧残,脚下又生出可以安然逃出海难的康庄大道,旗舰上纷乱的人群很快就变得不再慌张,慢慢有了秩序。 而有了秩序之后,因为拥挤、失手、失足滑落等意外造成的伤亡自然锐减。 这时梁乞迤又写出,“天有骄阳…旅人皆汗流浃背也”一句,在漫天松柏下生生造出了一个散发光热的小小火球,照耀在海滩上,止住了无数黎民衣衫湿透,寒风入骨之苦。 而见他一再展现惊人手段,许多普罗大众,开始自然而然的朝着一副悲天悯人嘴脸的梁乞迤顶礼膜拜。 之后随着那梁乞迤继续运用种种神通,护佑着卸载完庶民、货物的旗舰平安入海,又引导着排列在船队后面的其余巨舟,在狂风暴雨中鱼贯驶进泊口,安然将人、货卸下,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水手中也有人跪拜于其脚下,直称他为‘真仙人’了。 而无论是面对庶民的顶礼膜拜,还是船夫‘真仙人’的称呼,梁乞迤既不自傲的欣然接受,也不谦逊推辞,只是一笑置之,更显露出一副高人气度。 从梁乞迤救下旗舰,纵身跳出船舷,飘落沙滩之上起,便和他几个弟子一起,跟随在其身后,却像是隐去了身形一样,根本无人在意的张还生,望见这一幕,不由哑然失笑的默默想到:“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这梁乞迤耍的手段,竟然和我当初收服那冲上海岸的贩奴船中奴隶使得伎俩一模一样,都是装神弄鬼的震慑人心,一下树立起无上威望。 不过我那时靠的是外力,才能弄出化身佛陀的玄虚,梁乞迤却是真真正正依仗着自身力量,硬生生的对抗天灾,救下了十五万庶民,无算的辎重。 这等超凡之力,怕是距离大修行者,也只一步之遥了。 幸好我之前没什么异动,否则只怕被他反手之间便镇压的永世不能翻身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猛的一沉,可再看看梁乞迤那已经玉质尽消,变得宛如平凡老人干瘦枯指的手指,很快便重新振奋了起来,心中想到:“可修行中破关如登天,往往一步之遥便是天壤之别。 与天灾抗衡几个时辰,也许对于大修行者来说,根本就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可放在天阶修者身上,哪怕是顶尖的天阶修者,也是大伤元气的事情,而这就是我的机会。” 思索至此,张还生暗中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装出耗神过度的样子,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借机将指尖按在了眉心神窍之上,施展出《八九玄功》的心法,将意识与受到自己敕封,镇守元神霸占之地的三大从者,连接在了一起。 而就在这一瞬间,站在张还生身前的梁乞迤,仿佛淋到寒露的秋蝉似的背后无端感到一凉,缓缓转身,冷冷望向张还生没头没脑的问道:“汝想做甚?” 张还生虽然没梁乞迤修行境界高深,但毕竟习练的乃是世间最顶阶的功法,偶尔也有遇敌前触动冥冥中那一线玄妙直觉的时候,心中簌然一惊,表面却茫然的张张嘴巴道:“我想作甚,自,自然是感谢梁夫子施展神通,救下了我张国无数子民了。” 装呆卖傻的同时,他心思一动,数百丈外的海面忽地裂开,一只身躯庞大无匹,竟需已里计算的海兽周身席卷着无数水流的冲天而起,掀起冲天巨浪,朝海岸冲来。 在那远比熊京城墙还要高耸的浪潮面前,人便宛如蝼蚁般的渺小,可梁乞迤却只冷冷一笑,轻声说了句,“原来触动我灵觉的是你。”,便腾空而起,双手在虚空急书出几行字来,接连喷出十数口的精血灌输其中,化为漫天寒潮,竟将那海兽冻结在了自己掀起的巨浪之中。 之后梁乞迤从空中缓缓落向地面,身旁站在地上的几个弟子却一个个脸色大变的结成法阵,朝着不远处那庞大无匹的浮冰冲去。 就在这时,距离海岸数十丈外的峭壁之上,一只身高两丈有余,长着四头八臂,浑身如同金刚铸成的巨猿,双足蹬地的高高跃起,朝着梁乞迤落地的方向扑来。 “好妖孽!”黑影罩顶,脸孔已经血色尽消的梁乞迤,抬头望望带着无尽威势,高举双臂,像是想要将大地砸穿的巨猿,高喝一声,直接嚼烂舌头,喷出精血,伸掌一拍,化为化为巨大佛手,硬生生的将那四头八臂的妖猿击飞了数百丈远,落入了峭壁后的盆地之中。 与此同时,一只尾后生着流光溢彩的漫长羽翼,周身宛如锦缎遮体的大鸟,快如闪电的从空中俯冲而下。 脚步踉跄的梁乞迤眼看已无法施法抗衡,只能掐了个手诀,一抖衣袖。 顿时,就见其身上穿着的那件看似平凡的青衫,散发出无限光华,化为护罩,挡住了那巨鸟的一击。 但那大鸟遇阻后却并不死心,突然展开后翼一刷,竟莫名其妙压制住了梁乞迤护身的光罩。 三个从者轮番攻击造成的暗杀良机此刻终于出现,站立在梁乞迤身后的张还生卤门中突然毫无征兆的冲出一龙一象,和他的拳头一起,硬生生撞在了梁乞迤的后脑之上。 这类似一气化三清神通,‘三位一体’的一拳,便是座山丘,也得给擂平了。 可梁乞迤受此一击后,却只是周身千万毛孔轻轻一炸,之后便再无异像发生,还缓缓转身望着张还生道:“古人有云,乱世才人出,我原是不信的…” 他正说着,身后那巨鸟却不依不饶的使出全力,再次用喙朝梁乞迤背后一啄,竟直接穿透了梁乞迤的胸膛。 “梁夫子可真是爱耍些唬人的伎俩,明明都要死了还要吓我。”望见这一幕,张还生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朝痛到已经无法出声的梁乞迤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之后脸色一整,高声嚷道:“好畜生,竟然敢袭杀我的亲长。”,一脚踹的那近在咫尺的巨鸟带着梁乞迤飞腾而起,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一百一十八章 一不做二不休 炎黄之地万千年来尽皆遵循着‘贵贵贱贱,不可轻僭’的井然秩序,民间俗例更是,‘贵人不可轻近也’的习惯。 因此无论是世家贵胃还是那些强大的修士、武者,在普罗大众眼中都是可以敬慕、膜拜,却不可以亲近的人物。 是以当梁乞迤在海边独挡大潮时,除了身份比其更加尊贵,又居心叵测的张还生外,距离最近的庶民也在几十丈开外,根本无法在快如如鹰飞兔跳的动作中,瞧清楚所有的细枝末节。 在他们眼中,远远就见巨鸟飞扑而下,被梁乞迤挡住。 紧接着站在梁乞迤身后的张还生也不知道使了甚么神通,头壳中凭空飞出两只神兽,随着其拳势向前一撞,至于那拳头是打在了梁乞迤的后脑上,还是凌空击向那正与梁乞迤缠斗的大鸟,便没人能十分确定了。 唯一知道的是,张还生这一击之后,梁乞迤转身似乎说了句话,紧接着便被那巨鸟啄穿了胸脯,引得张还生悲痛的暴喝一声,“好畜生,竟然敢袭杀我亲长。”,出手赶跑了巨鸟。 而与自己的从者,演出了这场好戏之后,张还生一不做二不休的紧接着便心念转动,施展出《大伙黑日经》的法门,嘴巴里迷惑人心的大喊道:“几位学士休怕,且看我的手段。”,朝业已飞到那只被冻结在冰山之中身躯庞大无匹的,海兽近旁的璋杚宁、周旦徎、郑黾翼几人冲去, 在元神霸占之地使出上古神魔观想法门,又与平日不同。 飞跃间,张还生就觉得有无穷混沌之力,从足心涌进身躯,令自己的身体膨胀到极致后,猛的穿透毛孔,化为浓重的黑雾涌了出来,在四周不断蔓延,最终化为栩栩如生的烛龙之形。 那烛龙首尾足足相距五十余丈,仿佛黑色烟雾构成的身躯之内,蕴含着一座奔腾的火山似的,周身密布着暗红色的鳞片。 宛如绝世佳人的头颅长发披肩,口中衔着朵熊熊燃烧的炽焰,眉心像是立着竖目,仔细瞧却是张还生的身影。 如此威赫身姿已经和真正大渊之下的烛龙相差无几,数百丈的距离瞬息而至,蹿到神志因为一向所向匹敌的恩师突然莫名其妙横死,仍有些恍惚的周旦徎、璋杚宁、郑黾翼六人面前后,张还生周身散发的浓黑烟气弥漫开来,瞬间将方圆三、五里地的海域,密密掩住。 之后烟云翻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缓缓散去,海面之上,天空之中便只剩下了面无表情的张还生一人而已,其余无论是那冰封着的巨大海兽,还是梁乞迤几名弟子都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这时风雨已经停歇,张还生施施然的御风飞回了岸边,鸟瞰着紧贴峭壁散开十余里远,有些胆大者甚至已经穿过山脉豁口,涌进盆地之中的十余万青壮,运转罡气,声音响彻天地的喊道:“名入兵册的千五军士,速速到我脚下集结。 两盏茶功夫不至者,死!” 众人才刚见他化身魔龙大展威能,又怎敢违命,不一会便有数百甲胄散乱的兵丁气喘吁吁的聚到了张还生的脚下,并且四周还有许多人狂奔而来。 张还生一见这些人的神色举止,便知道必然不是什么精兵强将,结果挑选了几个军将一问,果然只是草草成军的‘样子货’而已。 不过此时有了这些至少还有柄随身的短剑带着,瞧着比一般庶民彪勇,懂得服从命令的千五草头军,张还生便能勉强在十五万人中建立起基本的秩序。 将兵士集结起来之后,又将百工匠人全都挑选出来,之后张还生便把海岸上十几万庶民分割成千人一堆的小块,每一块暂由一队少则八、九名,多则十名的兵丁管理,总算是初步稳定了人心。 而这时梁乞迤施法冻住巨大海兽之时,因为卸下装载的人丁、辎重后,船身轻了几倍不止,不再畏惧那狂风暴雨,反而却怕挤在狭隘的天然泊口中互相撞击,因此幸运的远避海上的船队中的旗舰,已经重新靠到了岸上。 船主跃下沙滩,望着天空中的张还生,神色焦急的等候许久,待其吩咐完了诸般事宜,从天而降后,马上快步走了过去,急切的行礼说道:“君爵,这十余万庶民,连同一应辎重都已卸下,便请您用印,了结此事,放船队速速返航吧。” “船主何必如此急躁,”张还生闻言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等刚刚上岛便蒙此天灾、兽祸,不仅死伤庶民无算,周旦徎、璋杚宁、郑黾翼几位学士和我联手剿杀海兽时不幸罹难,便是梁夫子也被那锦鸟叼了去。 学士们的尸首怕是找不到了,但梁夫子的尸身却又不同,我瞧那锦鸟像是个食素的,不如等我将邦国复立,城池建好后,咱们一起耐心寻上几日。 要是能夺回梁夫子的尸身,还要请你帮着送去春秋书院,免得这位德行高尚,修为卓绝的长者魂归异地也。” 船主闻言苦笑着说道:“君爵所言甚是,其实船队也是得了梁老学士的大恩,否则只怕刚才暴风雨中,便得因为不能及时卸下人丁、青壮,毁去小半。 但我只是替头顶的贵人们管着船队的主事,实在不能随意定夺船队的去留。 这几十艘的巨舟,有半数其实是归大楚中枢贵人,地方大员所有,还要两成是旭国几个临海府郡的掌军大人的产业,另有三成便是我这个主事都不知道是…” 他这番话既是说明自己的苦衷,还半真半假的点出了船队深厚的背影,张还生闻言皱皱眉头打断道:“汝便是说这船队本是一团的散沙,只是被那杜家给出的丰厚报酬所吸引,集结在一起,做这一次海运买卖了?” 话既然已经说开,那船主倒显得坦然了起来,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平日里个家商号经营各家的生意,有了大主顾便协力做上一票,这其实也早是惯例了。” 一百一十九章 立国开埠 封邦立国乃是何等大事,如今却几成了一桩买卖,不由得令张还生心中感慨的叹了口气。 不过他本无意让船队多留,之前说的话全是未雨绸缪的诈言,要是那船主真的答应下来,恐怕张还生反而要即刻驱使着自己的第二从者大鲲,再掀波澜,逼着那船队马上离开海岛,回航东洲。 因此装模做样的阴沉着脸色沉默片刻,张还生从挂在脖子上的储物珠中取出一页早已写好的绢书,用天子亲授的宝玺盖了,丢给船主道:“既如此,汝去休、去休。” 那船主小心翼翼的捡起绢书看了,仔细的折好,收入怀中,脸上毫无逼迫的一国封君屈从于己见的得意之色,反而更加恭敬的朝张还生深深躬身施礼道:“多些君爵体谅,多谢,多谢。” 这才转身退下,跃上百丈外的海船后即刻吩咐离岸起航,不过三、两个时辰过后,便扬帆远去的不见了踪影。 岸上,张还生目送船队消失,嘴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倒是个八面玲珑的谨慎人物。”,便御风而起,离地半尺飞翔着从海岸上那些堆积成山的辎重中,挑选出御赐百器之物,以及可以一日之内便造出城池、关隘的符箓,尽数收进了储物珠中。 之后见天色已经全黑,张还生燃起一个火把,腾空而起,转运罡气吩咐歇息许久的十五万庶民,跟随着火光前行,跋涉了十几里后,终于遇见了早就等候在林间的森玄机,以及张县境内一座县城、四座城邑,上百村落的所有官吏、管事。 有了这些人相助,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不过一个昼夜的功夫,那十五万茫然不知境遇的新增庶民,便被暂时安置了下来。 紧接着,张还生便依楚天子诏,正式登基立国,建制牧民,于是一夜间,原来张县城池与周围四座城郭摇身一变成了国都,名字则与楚天子给张国所在巨岛起的名字相同,叫做‘熊倪’。 而除了都城之外,张国又划为十县,河边的就叫做‘清流’,近海的便唤作‘涌涛’,临山的就起名‘青岩’…用来安置那十五万新来到岛上的黎民百姓,当然管理他们的官吏尽数都用的旧人。 理完民复又整治兵备,张还生将随船新到海岛的千五‘草头兵’去劣存精,最终得到了七百余名精兵种子,之后又招募了接近八百的新兵,和岛上原有的一千军士混编在一起,凑足了古制一师之军,二千五百人。 整兵后接着便是兴工,以楚天所赐的百器、百工为引子,他下令大兴工造之业,并按照幼时在红尘迷梦中得到的模糊见识,亲手写出了一张《赏专利制》的告示昭示全国,之后又重修坍塌的佛山,将其改为《百匠书院》,自任山长,将工匠的地位提升到了‘贵贱’秩序允许的极点。 等做完这一切,张还生马上将国务还政给了森玄机,军务重托予了周摩珂,自己则躲入深山,潜心修行起来。 之前整整年余时间,不疾不徐的一边博览群书,领悟修行之道; 一边沉心践行累积的底蕴,让他收获极大,只不过是春去夏来的一季时光,便将《八九玄功》的第四层修炼至周身八部圆满之境,《龙象根本经》与《真如弥勒》也都突破了原有境界。 如此一来,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的面积便自然而然的增加到了方圆一百九十余里,其中半数是陆地山河,半数是辽阔的海域。 仲夏深夜时分,山林寂静,张还生从静修中睁开双眼,目送围绕在四周的无数有灵飞禽走兽远去,心中默默想到:“看来这次厚积薄发,能达到的顶点便是如此了。 想要短时间内再有惊人进境的话,便需依靠外物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储物珠,心中突地一团火热,嘴巴里不禁喃喃自语道:“隐居潜修时真真是‘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几十、上百天的时光不知怎的就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些家伙屈服了没有。”,御风而起,飘飘荡荡的出了山林。 在空中仰头一看,见一轮明月巧好居于天空正中,张还生便没有去张县的中枢之地熊倪,而是飘飘荡荡落在了近海而建的一座,此时还灯火通明的村镇之外。 这座名叫‘有鱼’的村子其实早在一年前,森玄机向张还生禀告,想让张县开港时便已建好。 只是因为从村镇建成之日便一直都没有商船愿意光临,当时的张县开埠的码头,于是这个本来筹划着是用来接待海商,顺便与其贸易的村子,慢慢自动的蜕变成了一个鱼村,和张县其它城邑做起了渔获买卖,阴差阳错之下,竟也繁荣了起来。 而前段时间,张还生为了要掩人耳目,在运送春芒张氏海外复国的庶民、辎重的船队近岛前,曾下令将有鱼村拆毁的一点痕迹不剩。 想不到不过如今百日,鱼村便已复原,而且面积还扩展了许多,似乎变得更加繁华起来。 顺着石板路,漫步走进村子,张还生惊讶的发现,宽敞的坊市中有成队的甲士巡弋,只是宽敞街道上的那些深夜时分还四处游走的,小半是黑发、黑眼、黄色皮肤炎黄人种; 大半或是金发、碧眼、白色皮肤;或是褐法、碧眼、白色皮肤;或是黑发、黑眼、黑色皮肤等等古怪人种的游客,根本就毫不在意。 仍是自顾自的拿着酒瓶,唱着各种听得懂、听不懂的歌子,醉醺醺的招摇过市。 而他们只要是不相互殴斗、纠纷,巡逻的甲士显然也不愿意自找麻烦,自顾自昂首挺胸的大步前行,两者完全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望见这一幕,张还生微微一愣,之后急匆匆的腾空而起,向着远处大海的方向仔细眺望,终于看出海港停着的船舶数量多到惊人,而且许多大舟从轮廓来看便明显不是捕鱼之用。 一百二十章 活水 见此情景,张还生不禁欢喜的想到:“这是开埠成功了吗,之前年余都没有一点动静,没想到改县立国之后却马上就有了起色,竟然吸引来了这么多的海商,真是奇哉怪也,怕是森玄机又施展了什么手段。 孤岛一座时,无论人丁几何,格局多大,终究是一潭死水。 如今外来的商船一至,便等于和外界的大洲、万国有了交流,这潭水便等于有进有出的流淌起来,成了活水。 虽然现在只这小小的‘有鱼村’一条涓涓细流,与外交流,但未来却未尝不能化为大江大河!” 他正乐滋滋的畅想未来之际,突听到脚下有人肃声喊道:“上边驾风的修士听着,此处是炎黄张国商贸重镇有鱼,不禁走马,却禁飞行,违例者火机重弩伺候, 若识相的阁下现在便下来,否则的话,弩箭齐发后受伤毙命,吾怪我等巡逻甲军言之不预也。” 听到这话张还生暗自一笑,心中想到:“森玄机果然是机巧人物,才刚通商便设下了秩序、规矩,免得日后生乱。”,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见地面上一队甲士已经扬起臂弩朝自己瞄准。 再看左右火光乍现,原来那坊市两旁的楼榭顶上竟能装着能喂火药的机关巨弩,他微微一惊,忙落到了地上。 张县如今丁口二十五万有余,早已不是人人都记得张还生面目的时候,再加上夜里借着火光看人,再亮堂脸孔也有些阴影,所以一队甲士竟都没认出面前之人,便是张国之君,他们的爵主。 不过甲士们接下来的表现倒也客气,见张还生乖乖落地,便马上将臂弩收了起来,为首的卒长高声说道:“看你也应该是初次违例,便不罚金了。 须知我张国是蒙炎黄如今当政的大楚天子,正经册封的诸侯,不似那些孤岛蛮人建的土城、野邦般毫无规矩,还请阁下以后小心些。”,之后便不再继续理会张还生,自顾自带着属下继续巡弋起来。 目送这一队甲士远去,张还生哑然失笑的喃喃自语道:“这才真真叫大水冲了龙王庙吧。”,环顾左右,找了间挂着‘飘香阁’的花楼酒肆,漫步走了进去。 这飘香阁总共三层,一楼摆设便像是寻常酒肆一般,里面有张黄木的柜台打酒,一旁放着喷香的炖菜、面饼,西面搭着个小小的戏台,有着百戏表演,客人花不了几个钱便能酒足饭饱,顺便着消遣一回。 因此此时已是深夜,所以店中上座不多,可还是有些许的水手、船夫模样的人喧闹的喝酒、聊天,听一位百戏先生讲着评话。 人族四洲万国虽然语调或者有些词汇不同,但基本的语言却都相通,因此一个像是煤块成精似的乌黑大汉,一面喝着奶汁样的米酒,一面有滋有味的听着炎黄《封神传》,从道理上讲毫不奇怪,可张还生见了却怎么都觉得古怪异常。 “客人需要些什么,我们这里有上等的清波糯米酿成的米酒,若不想喝柔的五粮打底的烈酒也有…”见客人进门就眼睛发直,一个瞧着只有十几岁,面相机灵,口齿伶俐的少年便迎了上来,不住口的说起了套话,也不知这么晚了,为何还有如此精神。 说了一会子,见张还生一只沉默不语,他悄然打量了下张还生的穿着,感觉虽不特别华贵却也并不寒酸,便指指二楼道:“要是不想听评话,看百戏,楼上还有管家择出的美貌娇娘唱曲…” “官家择出的美娇娘,那不就是…”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脸色一变,但转念一想,“中古大贤管仲,管子,于夏朝时强古齐而图霸,曾辅佐桓公九合诸侯,礼让天下开法家先驱。 此等人物,强国之策中尚有‘开官娼’一条,何况如今。”,只能心中暗自苦笑的摇摇头,熄了怒火,开口说道:“听曲就不必了,现在天色已晚,我只喝碗米酒,吃点饭食,填饱了肚子便想去睡了。” “那您这边请。”少年闻言殷勤头前领路,带着张还生来到柜上,笑嘻嘻的嚷道:“周二叔,周二叔又有客人到了,来一壶上好的米酒,两碗荤素配着的炖菜。” 那柜上的中年掌柜却没他这么好的精神,闻言死皮耷拉眼的点点头,打好酒,盛完菜,望着张还生道:“诚惠,铜子五百。” 这价钱之高,也就比熊京内城那些名满炎黄的酒楼差上一筹,听的张还生又是一愣,不过想想在这孤岛之上,面对着豪富的海商做独家生意,不卖这样的高价也对不起祖宗,他又释然的一笑,从衣袖里摸出个银珠来,“不用找了。” 一个银珠可换一千铜钱,用来付五百铜子的账便等于给一半,赏一半,无论在哪都得算一等一的豪气客人。 可没想到那掌柜接过张还生的银珠却勃然变色,上下打量着他道:“先生就算是第一次来我张国,下船时也应该听‘宣讲官’三令五申的说过,外间钱币只有在官办的商司换成我张国的银钱,才能使用,否则与你交易的商家便是重罪吧。 这深更半夜的来试探于我,莫不是官府的探子,或者想要寻错,要了我的命,顶我的位…” “掌柜的,你想的多了,我确是不懂规矩。”听那中年掌柜越说越怒,张还生语气果决的打断了他的话,扭头望着刚才招呼自己的少年道:“你可知道那兑换银钱的商司在哪?” “一直向西走,到坊市的尽头就到了。”少年恭敬的说道,之后便开始小声安慰那中年掌柜,“周二叔,我知道你被临街马家掌柜私收外钱,被砍了脑袋那件事给惊着了。 但是这邪火也不能发到客人身上啊,生意人吗,总是和气为上…” 张还生在一旁听了,突地一笑道:“你年纪虽小,倒是个天生心眼活泛的生意人,叫什么名字啊?” “啊,小的名叫张叁山,是自己取得。”少年一愣答道。 “张叁山,名字虽不算十分雅致,但却有几分气魄,”张还生复又笑笑道:“明日便去熊倪城中找户部衙门,让尚书官给你安排个差事吧。 就说是我张还生讲的。”,从脖颈上的储物珠中取出张名谒丢在柜台上,转身扬长而去。 一百二十一章 功劳 望着张还生远去的背影,少年拼命回忆着他的相貌,呆呆的愣了一会,突然疯了似的抓起木柜上盖着难懂神文宝印的名谒,双手颤抖的打开,望见简简单单既未写头衔,也未写全姓名的九个字,‘命得天济,既寿且昌,张’,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中年掌柜见此情景,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慌忙之间也不顾得踢到木凳,打翻酒罐的绕出前柜,抱着少年又是掐人中,又是打嘴巴的胡乱呼喊道:“小吉,小吉,你这是怎地了,可莫要吓你二叔。 这,这,刚才那,那贵人莫不,莫不真是君爵,封了你做官,让你喜欢的傻了吗…” 已经出了酒肆的张还生听到身后的喧闹,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头也不回的洒然远去。 其实他刚才之所以会在酒肆之中显露身份,当场赏下名谒,简拔那少年为官,根本原因乃是因为从开埠成功后有余一地快至惊人的繁荣速度,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貌,预见张国马上就将迎来一段飞速兴盛的黄金时期。 同时,与外界四洲万国,慢慢建立起联系的张国,必然会变得比以前开化,而在这种关键时刻,张还生便是再是信赖森玄机,也必须适时展现一下自己作为君主的存在,才能免得国政总是出于正卿之手,家国兴旺之后,张国之民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可他偏偏又不愿意长久的被政务所牵累,因此才灵机一动,来了这么一出,‘贤君识贤才,张君爵偶遇卖酒郎,赐封入户部’的活剧。 这种伎俩落在稍有脑子的识家眼前,都觉得十分可笑。 但偏偏却无人能否认,这种小伎俩实乃是普罗大众万千年来最喜闻乐见的调调,而且最容易流传开来,还往往经久不衰。 再说这种事情落入森玄机这样的聪明人眼中,自然便能理会张还生的深意,也算是让其日后在意臣子分寸,不要得意忘形的一个暗中提醒,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也应了古人所云‘权术’二字的精要,想要成为一代明君,处置军国大事时,当然要秉持着制政大道,绝不可以依赖阴谋伎俩,可平常掌权时却又必须有‘术’,只有道、术结合,方可从容制世。 至于是否真的欣赏那少年殷勤的言谈,厉害的眼力,敢于为客人与顶头管事争辩的勇气,张还生实也说不清楚,总之是他的运气好了。 而离开那酒肆之后,张还生便来到街头的商司兑换了些银珠、铜钱,见张国银珠比炎黄通用的银珠要大上几圈,便随手捏开了一个,发现原来是银衣裹着铜丸,才哑然一笑,随意寻了个客栈住了一夜。 清晨之时漫步出有余村,腾空而起,直飞进了熊倪城中。 往昔的衙房今日的朝堂,按照张还生的吩咐并未扩建,只是内里的装饰之物,明显华美了许多。 以前正堂中照明的火盆,现已换成了镶嵌在堂顶、四壁上的萤石。 主位上的蒲团,变成了长榻,意味着张还生已经由摄君位的大夫,变成了真正的一国封君,地位崇高,可以用稍稍舒服一些的姿态,比如倚着靠背,扶着扶手,和臣卿们议政了。 至于主位之下的两列蒲团,也变成了雕刻着云纹的宽大木榻,表示正式立国之后,周摩珂、李水淼、都金石等人和庶民比较起来,也是判若云壤的贵人了,和君主议政时也不必一定得要正襟危坐了,歪歪身子,换个姿态也不是不可以的。 而这便是真与假的区别,当你是假的贵人时,往往得要想尽办法,以更庄严的仪态、规矩行事,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显示自己是真的; 可当你由假变真时,却可以轻轻松松按着固有的礼法行事,甚至稍稍僭越一些都无所谓,因为既然是贵人,若连小节之罪都不可免,又谈何富贵。 半个时辰后,诸大臣齐聚装饰一新的朝堂之上。 高踞主位的张还生环顾左右,看到不过三、两个月未见,周摩珂便由以前一个故作豪勇的军尉变得真有了几分威福自用的将军气概; 都金石一介匠人,言谈举止也突然显得中平持重,颇有几分朝中重臣的雍容风度; 至于出身奴隶贩子,相貌尖嘴猴腮的李水淼更是古怪,眉宇间竟多了一丝酷严之气,满堂人物中说他不是刑部尚书,怕别人都不信,不由暗叹红尘习练之妙。 一时间他似有所悟,闭目凝神的沉默许久,才睁开眼睛哈哈一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与诸君一别还不足百日,一切却都显得物是人非了。” 说着他目光转向森玄机,玩笑着道:“玄公大才,到底将那些海商拐了来,孤昨晚去了‘有余’一游,变化之大,真称得上是翻天覆地啊。” “君爵这话夸的实是自己,”森玄机闻言微微一笑,拱手笑道:“若不是您带回了数千匠人,上千具的‘母器’,恐怕再过十年有余开埠也不的成功。” “此话怎讲?”张还生一愣问道。 森玄机笑着说道:“开埠久久不成,我想出一计,先靠着君爵带来的百器中的水冲车、水轮锯、阴火砖砌成的暖房,百工中的船师,十五日内做出了可以离岛航行百里之遥,又极好操作的五十料福舟。 之后找李尚书那些懂得操舟的旧部,暂充教席,交给几十个极机敏的青年人操舟,待到他们能勉强出海后,就命其载着米酒、肉食去海上拦商船售卖。 结果运气好到惊人,六、七天后便有支船队主动随着一艘小福舟靠岸,在‘有余’补充了淡水、肉食,又好好歇息了两晚,才重新起航。 而那船队偏又是西秦一家叫做‘蓝鲸石’的大商盟所属,从此有余码头便算是打开了局面,来港的船只一日多过一日,渐渐的便是那些和西秦人有生意干系的炎黄商贾,也拥了过来,不过两个月便有了如此规模。” 一百二十二章 大危大机(上) 张还生听到这番话,露出释然的表情道:“我在熊京国子监中,曾经特意对比着大修行者制作的《寰宇瞰视图》算过,我张国看似孤悬海外,实则占尽海运之利,距离东、西二洲都是一万五千余里,与南洲、北洲的相距又皆是二万五千里之遥,乃是正正经经的四冲之地。 开埠成功后,兴盛之势一日千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是如此,”森玄机闻言笑着呼应道:“其实以前开埠总是不成时,李尚书便说过,引不到海商非是他们不愿来,而是因为荒蛮大洋之中实在太多凶险之事。 传说中,便有巨大无匹的蛰怪吞云吐雾,幻化出海港城邦的海市蜃楼,待到有商船靠近,便一口吞了的可怕故事。 是以海商行船之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到逼不得已,是万不可能在大洋中央随意停靠的。 但万一要有一日运气好了,能引得一个鲁莽不晓事的海商,好好招待了,将名声传了出去,主要打开局面,日后便绝不愁没有生意临门。” 听到这话,张还生鼓掌笑道:“水淼,没想到你管着一邦刑名之事竟还操心开埠成败,真真是委实难得,看来是将张国视为母邦,不自觉的起了责任之心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爵也,”李水淼闻言朝着张还生深深行礼道:“我在大楚只是个没了天良的贩奴商人,虽有些资财却常常遭人冷眼相待,便是家乡那些街坊邻居,因为畏惧我觉醒了天命之力,又修炼有武功,当面总是恭恭敬敬,也总在背后骂我。 后来幸得君爵点化、宽恕,容我活命在这海外孤岛之上,建章立制后竟还简拔重用我执掌刑名,赐封食邑,到如今竟又抬举我成了朱紫重臣,与之前在东洲的境遇简直判若云泥。 我又怎能不常怀报恩之心,视君爵执掌的张国为父母之邦呢!” 朝堂中的其他人虽然都对张还生有着感恩之心,却还是不禁对如此毫不含蓄奉承君王的李水淼投去一个鄙视的目光,但嘴巴却不得不齐声应和道:“正是如此,君爵对我等之恩,实在是天高地远,令人粉身难报。”; “君爵救我于危难之时,委实如重生父母、在世爹娘,为报天恩,吾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爵待我的大恩大德,吾没齿难忘,只希望未来能报答万中一二,也算不负此生了。”…其用词之赤裸,语气之真挚,也并不比李水淼稍差。 张还生闻言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自己在熊京时见过的那些,出生于簪缨世家的大楚重臣,暗自揣测下,感觉他们虽然也是依仗着王权而得富贵,可就算是再不堪,也万万不会像是自己这些贱庶出身,幸得高位的朝臣,如此赤裸裸的奉承天子。 “看来出身鄙贱,幸进而得高位者,虽然也可养出尊荣之气,却总是差了许多底蕴。”细加体味他暗暗想到,脸上却带着微笑,随意谦虚了几句,营造出一副君慈臣恭之像,之后又和乐融融的议政多时,顺利开完了朝会便挥手令众人散去,却用目光暗示了李水淼一眼。 两、三盏茶的功夫后,假托出恭避开同僚相邀的李水淼,等在距离朝堂百丈之遥的一条小巷中,与张还生碰了面,见礼之后,第一句话便兴奋的小声说道:“君爵成了,那些家伙已经全都招了,只是,只是最初用刑过甚,我又想要立威,死了两个。” “我不是说过了吗,读书人很多都是读瘀了的硬骨头,何况他们还都修法有成,神魂不凡,”张还生闻言却露出喜出望外表情,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便是六个都折磨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你只打死了两个。 我早就知道这种事情,还得要你这种老手才能办好。 刑供那是如此简单的事情,若不是你以前做过奴隶贩子的头目,懂得无数熬人意志的花巧,只怕六个都打死了,也是白费。” “是,是。”李水淼如今在张国也算是两、三人之下,十万人之上的人物,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翻出自己奴贩的出身,可听主君如此说话,却只能干笑着应了下来。 一旁的张还生察觉了他的尴尬,话锋一转道:“剩下的那四个人都在哪里,现在便带我去见见他们。” “是,现在他们都在刑部刚刚建好的暗牢之中分开关押着,”李水淼一边恭敬的应道:“其中身份最高,知道最多的便是那郑黾翼…”,一边头前带路的领着张还生漫步前行,消失在了巷弄中。 大半个时辰后,在深藏地下的一间素雅的石室中,张还生坐在一张木椅上,无声的翻看着一叠厚厚的供词。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慢条斯理的轻声说道:“梁夫子不姓梁,而姓姜,竟是姜齐时逊位的齐哀候姜肃的第三子,曾经独得了两成的‘姜齐遗宝’。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我能从他的储物戒指中得到六十余万的金珠龙票,珍宝数百,修行的灵丹妙药无算了。 修行至梁夫,不,应该称公子乞迤才对,修行至公子乞迤这般境界,又是如此幼稚性子的高手,自会觉得将那亿万宝藏藏在哪里,都不如随身带着安全,却未料到,竟会便宜了我。 这真正是虎有伤人意,人亦有算虎之心,最终只能是手段高强者胜了。 啧啧啧…我之前获得的最大一笔外财,便是你身边这位李尚书所献,不过一万两千枚的金珠,”说着,他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李水淼,“便是凭着这些本钱,在林间购买了九万奴人,于海外立下了一点根基。 现在有了公子乞迤这六十万金珠,数百珍宝,外加汝等微不足道的两、三万身价,不说将这基业扩充百倍,十倍只怕是唾手可得了。 这样想来,委实得要多谢你师徒七人了。”,说话间他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朝对面双目已被刺瞎,手足四肢断成数截,无力的垂着,全靠背后一个木架支撑住身体的郑黾翼拱手施礼,“就不知郑学士还能教我何事,为自己谋一线生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危大机(中) 三个月前,张还生和自己三大从者猿猴哈奴曼、鲲鹏大鲲、锦鸡七尾携手作戏,坑杀了那据称是受其‘外祖’张青檀之托,来助他在海外复立张国的梁乞迤后,便化身烛龙,搅起漫天黑雾,使尽浑身解数的将那梁乞迤的六个徒弟也尽数擒了下来。 事了之后张还生将六人藏于人口袋中,却对着旁人谎称他们丧身在了海兽腹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几个可以逼问到底是谁想要暗中算计自己的活口。 可没想到的是,之后无论他怎么逼迫、折磨,梁乞迤那六个弟子都异口同声的说,梁乞迤就是来自齐国春秋书院学士,而他们都是梁乞迤的得意弟子。 师徒七人受了青檀公之情,要帮张还生海外立国,这才万里跋涉跟来了孤岛,却遭了张还生阴谋毒手。 而张还生如此恩将仇报,早晚有一日要遭天谴。 这种情况下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疑心自己杀错、拿错了人,可张还生的性子却是一旦认定便固执到底,见周旦徎、璋杚宁、郑黾翼六人如此铁齿,反倒疑心更重。 最终他灵机一动之下,将这六人交到了曾经是奴隶贩子的李水淼手中,直言这六人身上怀有极大隐秘,李水淼须得独自一人秘密逼问,若能成功,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如问不出也没关系,就干脆折磨死了了事。 结果引得李水淼立功心切,近百天来使出了往日的煎熬、驯服人的全部手段,以生生熬死两人为代价,终于从剩余的四人口中得到了真相。 原来这梁乞迤连同他那六名弟子,的的确确是齐国春秋书院的学士、书生,唯一隐瞒的是,梁乞迤并不姓梁,而姓姜,乃是被田氏谋了国去的旧日齐候姜氏的嫡系公子。 当日田氏夺齐成功,姜氏遗族畏惧之下,很多都投奔了春秋书院,姜乞迤便是其中最显贵的一个。 后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姜氏虽丢了江山,却因为失位前早有预感,暗中几乎般空了国库、宫廷,仍然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加上其享国数百年,自有许多忠心耿耿的遗老遗少追随,慢慢竟结成了一股阴谋复国的巨大势力。 姜乞迤地位特殊,自然而然成为了这势力的首领之一,而那曾经当庭面斥夺国田氏齐候,青史留名的张青檀,当然也不会被这势力放过,暗地里也被吸纳,成为了其中异常重要的人物之一。 而这次机缘巧合之下,春芒张氏得以在海外复国,张青檀的确力邀姜乞迤派出几名麾下得意的人物相助。 但目的却不是为了要帮张还生安然享国,而是慷慨的将张国献于了姜氏,直言若是在孤岛立国成功,可暗中夺权,将其化作姜氏海外一‘窟’也。 结果姜乞迤贪心之下竟亲自出马,黄粱梦最终却因张还生的谨慎、狠辣变为乌有,反而丢了性命,还连累的得意弟子周旦徎、璋杚宁、郑黾翼等人或惨死,或落得个生不如死,也委实算是造化弄人了。 而此时苟延残喘的郑黾翼听到张还生的揶揄,不由惨笑着说道:“君爵何必再出言相戏,郑某落到如此境地早已心知必死无疑,若不是想到君爵未来的结局必然比我更惨,只怕早就无法坚持下去…” “你这贼子竟敢如此胡言乱语,诽谤贵人,我看是又想熬刑了吧。”听到这话,张还生只是不屑的一笑,可一旁的李水淼却急忙面红耳赤的暴喝着出声威胁起来,显然是怕主君责怪自己未将这俘虏完全驯服。 而他的确是有几分手段,一句话便说的连死都不怕的郑黾翼脸上,闪过几分惧意,不敢在多言。 可望见这一幕,张还生却反而摆摆手道:“各人立场不同而已,水淼何必如此没有容人之量。 我倒想要听听郑学士说说,凭什么认为我未来会落得比他更惨的下场。” 张还生一开口讲话,李水淼自然不敢再吭声,而郑黾翼也没有立即继续讲话。 张还生见状哈哈一笑道:“郑学士供词上说自己是旧齐五大世家中,以勇力闻名于世的郑阀嫡系,现在却怕的连话都不敢多说,未免有些愧对祖宗吧。” 郑黾翼闻言,面容一下涨的通红,多日折磨、煎熬累积下的羞愧,恼怒突的爆发,大声吼道:“谁说我不敢讲话! 张氏小贼你莫要张狂,需知天下没有久藏之秘,你弑杀主上,忤逆宗亲的罪行早晚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不仅遗臭万年,天下人人共讨…” “我几时弑杀主上,忤逆宗长了。”张还生见他失去理智,不由得皱皱眉头,挥手召唤一道风息,束住了郑黾翼的脖颈,止住了他歇斯底里的怒叫,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张还生出生前,旧齐便已失国。 吾从未入仕过姜氏食其一粒粟米,他姜乞迤一个图谋不轨的流亡公子,凭什么说是我的主上。 至于忤逆宗亲,天子下诏乃是令春芒张氏复国,如今立国成功,我为张国君爵,按着炎黄礼法自然便是春芒张氏的宗主。 那张青檀虽是我的嫡亲长辈,却得了失心疯,想要将宗室基业拱手让人。 宗长虽贵,但宗长也有祖宗,我作为张氏宗主为保宗国不失,春芒张氏从上古之时起历代列祖列宗的祭祀得续,不要说忤逆了献国的意思,便是因此亲手杀了他,按着‘天、地、宗、君、师’的人伦五常,也是无愧于心。 天下人孰能说个‘不’字!” 说完之后他散去风息,望着郑黾翼充血到发紫的面孔道:“天下艰难唯一死,郑学士如今既然死都不怕了,又何必发疯着自求折磨。 这样吧,我也不再出言试探,你只要能老老实实的帮着我做完一件事情,我便让你痛痛快快的去死,如何?” “什么,什么事情?”大声咳嗽、喘息良久,郑黾翼接连吐出几口淤血后,终于调匀了气息,恢复了神志,声音嘶哑之极的反问道。 一百二十四章 大危大机(下) 听郑黾翼言语中露出屈服之意,张还生笑着说道:“我从乞迤公子的储物戒指中得的那些珍宝,也不知价值几何,有些特异珍贵之处。 郑学士既为乞迤公子高足,追随其许多年岁,又是旧齐世家弟子,想来对他收藏的宝物,多少有些了解,便请替我辨识一二。 此外那储物戒指中还有许多丹药,其中有的硕大一个羊脂玉瓶中仅存一粒而已,瞧着委实不凡,我怕糟蹋了,不敢乱用,也请学士帮着认上一认。” “你求的这两事原也不难,”郑黾翼沉吟许久,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家师藏宝甚多,我等弟子自不可能一一见过,但最顶尖的一些却也在读书、修行之余,跟随先生观云赏雪,看朝阳、听风吟时,一起雅玩过,既然落入你的手中,也是你的缘法,便给你指出来就是了。 另外丹药,更是简单,我本身因为年幼时体弱多病,曾经精研药理,天下灵丹妙药就算从没见过的,望、闻之下也能将其药性、效力说出个三、四分来。 更何况家师的丹药大都是春秋书院的丹房所出,方子我大都见过,自然一断便明,只是现在我眼睛都瞎了,又怎么能给你做好这些事呢。” 张还生闻言皱皱眉头,沉吟片刻道:“郑学士修法已达地阶,神魂鼓荡之下不说‘天目’全开,但用来代替肉眼却是等闲事尔,又何必推辞呢。” “想要让我鼓荡神魂可要解开禁制,君爵敢吗?”听到这话,郑黾翼嘴角轻轻一抽,随后面无表情的冷冷问道。 张还生悄然打量了几眼郑黾翼折断成几截,根本不可能掐诀、结印、走禹步的双手、双脚; 连脑袋都无力撑起,只能靠木架支持的脊柱,展颜一笑道:“想当日你师徒七个都被我孤身制住,更何况今天只你一人,又有什么敢不敢的。” 说话间,他站起身来,漫步走到郑黾翼身旁,伸手摩挲着郑黾翼的头顶,缓缓从卤门处拔出了一根九寸长的粗大铜针。 那铜针周身浸满了红的血水,白的脑髓,十分可怖。 若是常人被它灌头插入,只怕不到三分之一便已痛苦死去,也就是地阶修士那庞大的生命力,能支持着受此禁制,还勉强保住条性命。 禁制之物离体,郑黾翼刚刚由深紫缓缓变回煞白的脸上,闪过一道异样的丹红,样子由苟延残喘瞬间变成了修士养精蓄锐多日,神魂最饱满之态。 脑袋顺着手指伸来的方向转向张还生,淡淡的说道:“我已燃烧神魂,天目马上就可张开,君爵可以将想要让吾鉴别之物,拿出来了。” “既如此…”张还生闻言点头一笑,突然就见郑黾翼听音辨位,张开口的嘴巴中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速度劲猛之急,由其周身精血化成的短箭,直朝自己的胸**来。 眼看那血箭瞬息之间便将灌体没入张还生的胸膛,他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猛的开口吐出,“哼哈。”两字,带出的气劲硬生生的将那血箭顶住,之后运足罡气,挥掌朝那血箭猛的一拍,将其凌空反拍进了郑黾翼的心房之中。 受此重伤,郑黾翼已是必死无疑,但其表情却异常平静,只遗憾喘息着轻声说道:“我原以为,原以为君爵乘着家师真元耗尽之时,出,出手将其击毙,是使了什么阴损的宝器; 擒拿我师兄弟六人时,靠的,靠的是天生的血脉之力支撑的奇门功法,所以,所以适才,适才才会拼着魂飞魄散之厄,施展出两败俱伤的秘术,要与君,与君同归于尽。 却没想到,君爵内、外修行的功夫,竟,竟真真实实全都达到了地阶之境,这等堪称,堪称绝世奇才的资质,真是让人绝望,输的,输的,心服口服。 只不过汝毕竟年轻气躁,志得意满间便失了谨慎,也还是,还是…” “学士入我瓮中而不自知,还在这里教训我,真真是笑煞人也,”张还生听到这话,路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突然开口暴喝道:“还不死来,化为吾的外道护法!” 此言一出,引得郑黾翼心中猛然一惊,胸口钉着的血箭爆裂开来,化为一股赤火,将其身躯瞬间焚为灰烬,只留下面容痛苦、扭曲的三魂七魄在那里火中狰狞、扭曲,渐渐消散。 望着那道魂魄,张还生声音转轻的说道:“当初你师徒无端某我之国,我呢先出手杀伐了结此事,从因果上讲,等于是一报还一报,彼此再无亏欠。 今日我依照彼此的信诺,解开你的禁制,你却偷袭暗算于我,反被自己施展的秘术害死,恰好应了我修行的一门根本功法,摄取护驾之道。 从此合该永世由我驱使,不过也可因此免了魂飞魄散之厄,总算是有得有失了。” 话音落地,那近在咫尺,本来应该死后再无所觉得魂魄却像是听懂了一般,扭曲的脸孔之上露出愤怒、抗拒之色,仿佛宁可选择魂飞魄散,也不愿世世代代为仇敌效命。 可惜这时因果已成,规则显现,被冥冥中一种无法抗衡的力量牵引着,几息功夫过后,行将消失的郑黾翼的魂魄还是‘嗖’的一声,投进了张还生的眉心之中。 设计达成,张还生长长松了口气,转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李水淼笑笑道:“不是有四个活着的吗,此间既已事了,咱们这便去瞧瞧其他三人吧。” “啊,是,是。”李水淼回过神来,“君爵神通广大,那些妄人想要谋算您,真是自寻死路。” 张还生闻言眉头深锁的摇摇头道:“那姜氏虽失国已久,却必然曾是大楚诸侯霸主之一,底蕴深厚,哪有那么容易应付的。 只是我张国孤悬海外,又是我一手开创,占尽地利、人和之势,他们想要谋夺也是难上加难,待到见过剩余三人之后,我们去找玄公商议一下,再做筹划吧。”,摆摆手示意李水淼头前带路,漫步走出了石室之中。 一百二十五章 服丹 剩下那三名被擒的春秋书院书生,也都是出身于旧齐世家,虽然家世没落,却仍然都如郑黾翼一般,有股天生的傲气存在,而在张还生的诡计施为下,虽过程不同,但他们最终的结局却也都像是像郑黾翼,落入陷阱之中,化为了仇敌的外道护法,永世被禁。 收拾过他们之后,张还生马上便带着李水淼一起密会了森玄机,将张青檀献国一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三人商议了整整一夜后,才各自散去。 之后张还生一刻都没敢耽搁,马上御风重回巨岛深山,随意找了一处洞穴,运转心念将郑黾翼所化的护驾召唤了出来,从脖颈上的储物珠中摸出一个玉瓶打开,递了过去,语调异常清晰的缓缓问道:“此物有何作用,能淬体、炼神、治伤、延命…” 那护驾的面目、身形虽然和郑黾翼大同小异,却双脚离地的漂浮于空中,目光空灵,面无表情,接过玉瓶后只老老实实的端着,毫无表示,但等到张还生说出,“延命。”,两字时,却僵硬如木偶的点了点头。 “虽然无思无想,却总还带着点前世的烙印,看来这郑黾翼之前没有吹牛,活着时还真是个炼制丹药的好手。”张还生见状,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喃喃自语了一句,之后从那护驾手中取回了药丸,换了另一个打开的玉瓶问道:“此物何用…” 就这样通过无数声的提问,他终于从收获自姜乞迤及其几个弟子身上的丹药、玉露中,找出了有益内外修行的那些,紧接着便将自己的猿猴、锦鸡两大从者召唤了来,守在一旁,端坐在石头地上,饮玉露、服用丹的修行起来。 姜乞迤乃是天阶修行者,又出身王侯之家,虽然因为父亲失国并未过上太久的王孙公子日子,但也因此分到无数的复国遗宝,反而比炎黄大国的普通王孙还要豪富百倍不止,随身所带的丹药自然不凡。 而且他修炼又是道门中的‘餐外丹’法门,极为讲究内外兼修,但修神之余却并不是靠习武来达到内外相合的效果,而是依仗着服用丹药淬体,灵丹妙药多入牛毛。 是以潜修五日将那些玉露、丹药吃完过,张还生靠着数万金珠丹药的支撑,终于将《八九玄功》第五层修炼至圆满之境,第六层也完成了炼髓、通脑两部,而《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也皆有突破,实力暴增许多。 与此同时,他元神霸占之地也由一百九十多里扩展到了三百三十里有余,短短几日便将张国可用的山河疆域增至四万三千里之多,此外还有差不多面积的海域。 至此,张还生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再也无法突破,便按照谋划,乘着韦陀波耶舟,瞬间穿越万里路程,潜行到了大楚京畿边缘之地。 时至盛夏,天气酷热难耐。 他随意找了座小城,花大价钱租了辆车厢夹层可以藏冰的马车,清清凉凉的赶到了熊京城郊,特意在深夜时分,跋山涉水的来到了张青檀清修的清月观外。 借着皎洁的月色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颇显狼狈的穿着,张还生刻意没有整理,运转罡气,飞身翻过石墙,落进了观中。 按着记忆小心翼翼的穿过院落,来到了一间门上画着阴阳鱼的静室之外。 “就是这里了。”停住脚步他心中暗想,正想要轻轻叩门,突然就见那静室木门无风自开,像是一张黑漆漆的妖魔巨口一般,吸住了自己的身躯,直向里拽。 张还生此时武功已达到人阶五品,法术至人阶四品,就算修炼的普通功法,也可勉强以强者自居,更何况他乃是三种人世间最顶阶的功法齐修。 因此连心念都未转动,只双足自然而然的一沉,张还生便抵住那吸力,站稳了脚跟,可紧接着心中灵光一闪,却脚下一松,任由身躯飞起,整个投进了木门之中。 那黑漆漆的木门将张还生吞下后,便悄无声息的再次闭起,道观院子顿时恢复了一片清幽。 而在烛光摇动的静室中,张还生这时已经脚步踉跄的站在了张青檀的身旁,喘息着拱手行礼说了声,“外祖…”,露出千言万语闷在心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的表情,闭上了嘴巴。 “还生,你怎么回熊京了,”张青檀心中这时其实异常诧异,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表面却不动声色的轻声问道:“身为邦国诸侯,一无天子诏书; 二无朝贡车驾,私入京畿之地,可是重罪。” “我,我,我…”张还生张张嘴巴结巴了一阵子,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我来禀告外祖,张国已经在海外立稳了脚跟,那梁乞迤却连同他那六名弟子一起死了。” 这话讲的没头没尾,却听得张青檀脸色突变,惊声着喝到:“你说什么?” “张国已经在海外立稳了脚跟,那梁乞迤却连同他那六名弟子一起死了。”张还生脸色露出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望着张青檀,缓缓说道:“三个月前,我在船队出海之际,被那乘飞舟而来的梁乞迤及其几名弟子追及。 他们说是您力邀来帮着我在海外复国的贤助,并有您的亲笔书信为证,我见了自然是竭力款待。 可没想到,那梁乞迤初看是个忠厚、贤德的长者,相处久了却委实傲慢,慢慢的竟不时将我当下人一样使唤。 若只是这些还能忍耐,可他后来竟然强迫我在船上就立诏,将他那六个弟子封为张国六卿,未来全理军国大事,我稍有怨言,他,他竟要抢夺天子赐下宝玺,私写国诏。” 无奈之下,我只能从命,事后他见我脸色不渝,竟然,竟然说原来他并非姓梁,而是姓姜,乃是当年旧齐失国之君齐哀候的第三子。 这次随我出海不是真心帮我春芒张氏复国,而是您将张国献于了姜氏,要当作他们的海外一‘窟’,随意他才会出力! 暂且先不去说别的,我只问您,这些话是真是假?” 一百二十六章 诈言连篇 张青檀闻言,没有即刻开口回答,而沉吟了片刻,温声说道:“还生,你今晚露夜来山中找我,可有看见山间那些苍天大树,有哪一颗是根茎枯败,而枝叶繁茂的吗? 姜氏虽然失国已久,但直到今日依然有数以千计忠心耿耿的文人、武者、修者相随; 靠着先辈留下的宝藏以及数近百年的经营,暗中控制着数不清的商号、牧场、矿山、田庄,单单奴工之数便以百万计算,每年获利数十万金珠,其势力之大,远胜我春芒张氏千、万倍不止。 因此比如一颗巨木,姜氏便相当于根茎,而我们就是枝叶,只有根粗茎长,枝叶才得真正茂盛。 我知道如今我春芒张氏机缘巧合之下蒙楚天子大恩,得以海外复国,看着好似枯木逢春,重新昌盛有望。 其实那海外蛮荒孤岛,就算真的立下足成了气候,也只是一介蛮邦,和那些黔面、刺身、短发、兽服的犬戎、林间又有何异,还不如献给姜氏,以做大用。 那哀侯世子与我交好,早就留有遗言,待到夺回齐国,必将位于炎黄心腹之地,最富庶的淄、度二郡的五府、三十五县,数百万庶黎割于我们春芒张氏,复立张国。 如今我先回报它姜氏一国,既全了君臣之谊,未来又可堂而皇之的换取地利优渥千倍,人丁、疆域庞大数十倍的…” 静静听着张青檀的痴心妄想,张还生心中暗暗不屑的腹诽道:“明明是一辈子自诩忠贞有智,想要成大事,谋大名,做忠孝两全的圣贤,却行错了方向,变得一意孤行起来,连数典忘宗了都还毫无自觉。 仍然满口似是而非的道理,真真是,老而不死为之贼也。”,脸上却露出阴晴不定的颜色,深思许久,喃喃说道:“可那梁乞迤如此傲慢,想来姜氏那些遗老、宗亲也必然极瞧不起人,说不定心中视我们春芒张氏如同奴婢一般,那可能真的…” 没想到,这话还没讲完,便被张青檀厉声打断道:“他们敢!”,之后像是自觉有些失态,张青檀悄然舒了口气,展颜一笑道:“你不知晓,那姜乞迤,也就是梁乞迤兄弟早丧,是活的最久的哀侯公子。 虽然因为一直他以前痴心修行,不问俗事,所以在姜氏宗门掌握的权势不算太大,只一些在春秋书院的旧齐世家弟子追随,但地位却极为崇高。 便是三部首领都是张口便敢数落,实在是特异中的特异,我这次之所以邀他派麾下弟子助你海外立国,便是看中了他与众不同下地位和倨傲性格。 却没想到突破大修士之境久久不成后,那姜乞迤竟有些变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懊恼之色,停顿了许久,才又继续,“而除了姜乞迤这种身份特殊的人物,可能不太在意礼数,其余一般姜氏族人在我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哪里会瞧不起我春芒张氏呢。” “是,是这样吗。”张还生闻言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低声说道:“那,那三部首领又是什么,是姜氏宗门里的厉害人物吗?” 听到这话,张青檀面色一整,轻轻摇摇头道:“这些就说来话长了,待日后有闲的时候,我再说给你知道。 你现在先马上将那姜乞迤如何死的给我好好说上一说。” “是,其实当初若不是梁乞迤和他那些弟子在,只怕船队还没靠岸,那海外立国的美梦便破碎了…”张还生闻言露出追忆之色,苦笑着答道,瞒下了一切事故都是自己有意操纵的情节,将船队临近孤岛时如何遇到了暴风雨; 如何竭力驶进海岛的天然海港之后,因为水浅船重而搁浅; 如何在船队行将相互撞击的情况下,被迫不惜代价的驱赶着仓中的庶黎下船,货物直接抛到岸下,以减轻船重; 之后便是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梁乞迤如何施展出惊人通神救下了十五万庶民,以及无算辎重; 以及他真元耗尽之时却被海中巨怪攻击,好不容易施展大神通挡下后,紧接着又被岛中魔猿、妖禽所趁,不幸丢掉了性命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道:“梁乞迤死后,他那六个弟子也被海怪所杀。 后来也不知道是那些妖魔鬼怪在与梁乞迤抗衡时受了重伤,还是虽然将他击杀,却也被其强悍所震慑,总之便再也没有出现,让我侥幸之下,得以立国成功…” 仔仔细细的听完这番话,张青檀沉吟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叹息着说道:“荒蛮之海不知隐藏着多少奇凶魔兽,运气差了便是大神通者命丧其中也不奇怪,更何况那梁乞迤只是天阶绝顶,照理讲死了也不出奇。 但他死去的原因乃是因为我的一封书信请其帮你立国,这却有些麻烦了…” “您那书信请的又不是他,而是让他派遣几名弟子相助而已,”张还生低声插话道:“那梁乞迤明明是自己凑上来的,横死也是其时运不济,干您何事。” “话虽如此说,但此事的引子在我身上,总是有着干系,”张青檀微微一笑,“不过事情只要能说得清,便不要紧,只是多费些口舌、争执罢了。” 说完之后,他目光缓缓转向张还生,轻声说道:“其实其他什么我都不怕,只怕你心中暗暗怪我。” 张还生闻言微微一愣,之后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老实说刚刚从那梁乞迤口中知晓种种内情时,我的确心中郁郁,难以排解。 可后来遇到那场在海中能掀起百丈巨浪的狂风暴雨,眼睁睁看着复国之资即将尽丧,却无能为力时,我便猛然间懂了,中古之时做天子的卿士甚至大夫,都远比做诸侯更为荣耀,可现在世人却都认为‘当国者贵’。 这话说着简单,可实际一个‘贵’字背后却暗藏着不知多少的凶险、气运之争,我舍弃了没落王朝的臣僚之位,改宗换兆以为可以自成局面,实在是太过高估自己了。 懂了这一点,其余的慢慢也就想通了。” 一百二十七章 脱身 张青檀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欣慰之情,“人贵自知,你以前在熊京时就显得有些锋芒过露,隐隐给人一种桀骜之感。 现在竟然懂得了收敛,是件极好的事,不过万事就怕极端,却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变得全无锐气。 毕竟你有着一等一的修行天赋,尤其习练《大祸黑日经》、《万物化春图》这两门顶阶奇门功法,简直可称是天纵之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有着几分傲气也是理所应当然之事。” “是。”张还生闻言苦涩的表情终于变得好看了一些,点头应道。 张青檀见了微微一笑,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在海外立国成功,那日子可艰辛吗,又是怎么突然回的东洲?” 张还生闻言,按着心中早已编造好的谎话鬼扯道:“那一日船队走后,我便带着千五甲士披荆斩棘的深入海岛之中,寻找合适的地点,最终在一处河流处埋下了祖火。 结果不知怎么的竟触动了废弃大须弥寺的灵应,莫名其妙的得其相助,一举将方圆百里的地域都化为了净土…” “方圆百里,”张青檀闻言双目一睁,失声打断了张还生的话,“你可确定?” 炎黄之地,按惯例一个上县需有万户人家,丁口六万,居住之地大约百里。 而这百里算的乃是可供人建城、种田、放牧的经营之地,并不将沙荒、盐碱、石山等用处不大的荒地计入其中,这样一来,按照东洲大约‘一分良,四分荒’的地貌,现实中的一县之地,大的便能有五百里之广。 张还生封得是男爵,古制可拥‘三悬、九邑’之地,换算成郡县制度便是三县,大约一千五百里。 当然寰宇各处,地下涌动的混沌之力浓烈程度不一,埋下男爵规制的‘祖火’后,不一定净化出的地域便巧好是一千五百里,许多了些,又许少了些,但大致不会超过最低千二,最多二千里的范围。 可张还生却说他得到了方圆百里,计算下来足足八千余里的净土,也就难怪张青檀会吃惊,确认了。 张还生却斩钉截铁的说道:“当然可以肯定。 那时我按照礼制,孤身一人于子时,敬天拜地,亲手埋下‘祖火’,清清楚楚能感应到,祖火在地下蔓延开来,焚烧到远方废弃的佛山之时,本来已经即将湮灭,却突然间重新熊熊烧起,直达百里外才终于熄掉。 后来我又亲自做过查勘,以那祖火掩埋之地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的确确再没混沌瘴气滋生,不仅如此,我立国之处的八千里山河土地肥沃,竟还有一座铁矿、一座铜矿,成片的草原,没有一分的荒地,养民数百万只怕也是等闲。 随我一起到岛上的十五万青壮,只占了临海的小小一片地方,便尽都安顿了下来。 除了开荒、种田、放牧、寻矿外,我还特意建港、开埠,费尽力气的引来那海商靠岛休息,之所以能返回东洲,万里奔波的来见您,便是托了他们的福。” 张青檀闻言脸色突然阴晴不定的变换许久,声音极为古怪的喃喃说道:“那大须弥寺传承自中古圣贤须弥生,而那须弥生曾用奥秘手段净土百万里,创‘陆上佛国’。 如今你埋下祖火,竟然得到了八千里净土,说不得有些子玄妙,有机会我倒要去亲自瞧瞧。” 之后他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笑笑问道:“这么说大灾大难之后,倒真让你顺顺当当的闯出了一番局面了。 既如此,你也算于海外称孤道寡了,又为什么急着回炎黄来见我呢?” “张国虽然算复立成功,但民不过十五万,军不过千五,而其中修行最高的便是我,”张还生苦笑着说道:“不要说是招惹了大修行者,便是几个天阶高手也覆手可灭。 那梁乞迤死后,我时时都怕姜氏有强梁误会了,来胡乱寻仇,整天冥思苦想着该怎么应付他们,才能避免大祸临门,时间拖得越久,便越担心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来行那雷霆一击之事,最终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想尽了千方百计回东洲来见您,想将此事解释清楚。” “将复立后的张国化为姜氏一‘窟’,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筹划而已,”张青檀笑笑说道:“姜氏主事人物虽大都知道,却并没有谁十分在意。 而那梁乞迤又最爱云游,带着心爱的弟子,三、两月不见人影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人理会。 再加上运送你远赴海外的商船和姜氏毫无交集,消息也传递不通,你便是再等上几个月,只怕也无人过问此事。 还有你是我的嫡亲孙子,姜氏中人就算再误会,也绝不敢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留,便行那所谓的‘雷霆一击之事’,所以你之前的担忧,委实是过虑了。 不过你行事变得小心,来见我这趟也好,无论如何总能减少些波折,可邦国初立,作为君爵不宜久离,事情既已说明,你便快些回去吧。 只管安心,一切都交由我处置便是。” 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海螺,递给张还生道:“这只法螺你且收下,两、三个月之后,我许会派人去岛上见你,到时法螺一震,你便可与他联系。” “是。”张还生心里一松接过法螺,又和张青檀虚以为蛇的闲话了一阵子,便乘着夜色悄然离开了道观。 下山之后,他施展陆地神行术出了京畿之地之后,便在一处无人荒野使用韦陀波耶舟,瞬间穿越万里路程,来到了大楚权国的辽阔边地。 这次并未乔装打扮成行商,张还生一副贵人公子的打扮,于傍晚时分,施施然的走进了泼风城中。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座城门一年四季时时大开的边城,刚刚踏上坊市的街道,便看见如同前次一样,许多帮闲谋生之人围了上来,不由微微一笑,从衣袖中摸出一颗银珠,抛起接住,抛起接住的抢先说道:“诸位莫要慌,也莫要急,谁第一个答应带我去见桑懋双,这枚银珠子就是他的了。” 一百二十八章 林间之行 ‘桑懋双’这个名字仿佛带着股可以致死的瘟气一般,令刚刚涌过来想要混几个铜钱,买一日温饱的帮闲星散而去。 其中有些人还不罢休,竟脸孔微微变色的暗中打量起张还生来,眼中隐隐透出揣测的目光。 在边地毒辣的太阳底下望见这一幕,张还生淡淡一笑道:“没想到分别年余,桑掌柜竟然一下经营起了这么大的势力,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 你们莫要紧张,我与他是友非敌。 前年深冬、初春之交,曾一起到林间合作过一些买卖,他还赚了我几百金珠子的佣钱呢,汝等不拘谁去把这件事向桑掌柜一提,便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 他的话还没讲完,不远处,穷困潦倒的帮闲中一个年龄大约只十几岁,蓬头垢面的半大小子,突然眼睛一亮,也不说话,转身撒腿便往泼风城里跑去。 看着他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街口,张还生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里,笑着赞了声,“真是个机灵小子。”,便不再多话。 片刻过后,其它帮闲中有人似乎醒悟了些什么,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而这时那半大小子早已点头哈腰的陪在一个白发苍苍却目光炯炯有神的老人身旁,出现在远街之上。 不一会,一老一少来到了张还生的面前,那老者抢先朝张还生拱手、鞠躬,大笑着说道:“时别年半公子终于再来泼风,真真让小老儿惊喜莫名。 临来见您时,特意吩咐自己开的客栈整治了一桌酒菜,为您接风洗尘。” “桑掌柜太客气了。”张还生闻言洒然一笑,将手中的银珠随手丢给了一旁那个帮闲小子,见他本来激动到涨红的脸上不仅没什么喜色,反而一下黯淡了下来,却仍然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朝自己行礼道谢,这才指了指道:“桑掌柜,这孩子是你手下人吧。 瞧着倒是机灵,这趟生意时,便暂且跟着侍候我吧。” 听到这话,那少年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却不敢作声,直到桑懋双笑着答道:“这孩子名叫应顺,年纪才不过十四,确实聪明,正和服侍公子。”,这才急忙趴在地上,连连叩头道:“谢公子赏识。” “起来吧。”张还生见状摆摆手,笑着说道,之后便施施然的和桑懋双一起漫步走进了泼风城中。 到一家名为‘桑好阁’的客栈上房安顿下来,洗去了周身的风尘,享受过一顿丰盛的接风宴后,张还生在客房中亲手烹出两杯香茶,给了桑懋双一杯,自己取用一杯,品了品后,轻轻舒了口气道:“承蒙桑掌柜款待,只是我这次到泼风来,恐怕还有许多事情免不了要烦劳。” 他虽然两次都是孤身出现在泼风城中,但展现出来的神通却深不可测,气度也显得越来越雍容、沉静,言谈举止又一派豪族世家的做派,桑懋双先便觉得矮了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能为公子效力,是我的福气。 只不过公子若仍然想做人口的生意的话,现在这时节奴人可不好买。” “是吗。”张还生闻言不由得皱皱眉道。 “正是。”桑懋双细细解释道:“去年冬天那林间虽也出动兵马犯边,而且深入到了大楚腹地,耀武扬威的一圈,却只草草劫掠了北权以及魏、许二十余座城市便罢了手,俘虏的奴人本就不多。 现在又是盛夏草长莺飞,牲畜膘肥体重,草原之上最不缺乏吃食的时节…” “原来如此。”张还生点点头打断了桑懋双的话道:“既然这样那我这便少买奴人,多买些牲畜贩走好了。 做生意吗,本就没一定之规,东样做不成,便做西样也就是了,总之无论如何都要烦劳桑掌柜找上些人手,陪我去再去林间走一圈了。 当然报酬一定少不了你的。” 听他最后讲的直白,桑懋双也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江湖气派,沉声说道:“其实我桑懋双能在短短年半时间,便成了这泼风城中一霸,一是靠机缘,以前那霸占泼风的帮派也不知道惹了那位高人异士,主事的头目竟然一夜死绝; 二是靠厚积薄发,以前几十年间在江湖中打下的人脉、声望,倒也能让城中八、九成的市井人物服气; 三则是靠钱财,当时若是缺少了公子给的那两百金珠厚赐,贿买官府中人,只怕我成事也不会若此容易。 是以即便现在有了些其余营收,但吾始终都记得,在这边疆地界,我们这等人的立足之本只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林间这条道虽然越走越凶,但公子既然如此照应,便陪您走上十趟,八躺也是寻常。” 张还生见他如此豪情,不由得半真半假鼓掌赞道:“桑君果不愧是权国古贤‘七邑大夫’桑公止戈的后人,真豪杰也。”,引得那桑懋双也是一阵神色飞扬的大笑,两人谈笑尽欢之后才各自散去。 到了次日正午时分,桑懋双便已按着张还生的要求,召集出了一只上百人的商队,陪着张还生一起出了泼风,朝林间国境行去。 等到一个半月之后,众人再回泼风城时,百人的队伍虽仍完整,却已是个个眼睛血红,蓬头垢面,全然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而以此为代价,换来的却是张还生暗中将数以万计的驽马、壮牛,十万计的肥羊、草猪,连带着从林间东王统辖的上百部落中,搜寻到了多余奴人三万,以人口袋、韦陀波耶舟这两大神器,运输回了张国境内。 虽然对于行商途中,无论买了多少的牲畜、奴人,只要远离了林间人的眼睛,通通都会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感到非常奇怪。 但生活在乱世边疆这种几乎毫无礼法可言之地的人都知道,面对可以轻易操纵自己命运的贵人之时,少说话,多做事才能活的长久,是以倒也没人多问。 回城之后领了剩余的报酬,商队中人便各自散去,小半个时辰过后,便只还剩下桑懋双与那应顺两人守在张还生的身边。 一百二十九章 奔波 张还生对那应顺行商时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开口将他从桑懋双手中讨了过来,正式收归到了麾下,却没有带回海外张国,而是在泼风城中开了家规模极小的商号让其打理,并请桑懋双务必关照。 处置完了这件小事,他又在边城好好休息了一夜,便想要马上离开,临行前却又动念,漫步来到了昨日刚刚盘下的,位于泼风西面坊市之中,长约五丈,宽三丈有余的铺面外。 那铺子之前经营的乃是杂货,已经关张了有一阵子,张还生到时,应顺正和两个年龄与其相仿,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粗布衣裳的姑娘,几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做起活来却毫不含糊的孩童,忙忙碌碌的着打扫着铺面,随便盘点剩下的旧货底子里,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张还生在门外晃了好一会子,见无人在意自己出现,只能无奈的迈步进门,轻咳了一声道:“应顺,且别忙着打扫了,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知道。” 话音落地,应顺才猛的察觉东主竟已在不远处站着,慌得急忙丢下手中擦着木柜的麂皮,几步跑到张还生的面前,恭敬的拱手,深深鞠躬道:“公子来了,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小人一定尽心竭力的办好。” 而与此同时,铺子里的那两个布衣少女亦脸色微微一变,恭恭敬敬的朝张还生躬身行礼,几个孩童也懂事的不再吵闹,一个个站定后仿佛看都不看乱看的,老老实实低下了脑袋, 张还生虽然早已习惯被人如此恭顺的对待,但在这礼法秩序几乎荡然无存的边城,乍见还有人还这样守礼,心中还是不免感到一阵莫名的舒服,随口问道:“应顺,这两位姑娘,几个小孩子,可是你相近的亲友吗?” 话音落地,应顺还未开口,两个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中,眼神更加机灵的那个,突地声如黄莺的抢先说道:“回禀公子,我和姐姐乃是应顺小弟的邻居,从小便一起长大,宛如亲生的姐弟一般。 这几个小的,穿着虎皮衣服的那两个是应顺的弟弟,穿着桃红衣裳的是应顺的妹妹,剩下三个都是我家的弟、妹。 昨晚应顺说今日要打扫铺子,我们觉得若是雇人还要多花些子钱,就来帮一下手。” “原来如此,”张还生闻言望了那少女一眼,点点头道:“倒是一番古道热肠的心思。 我瞧着你手脚麻利,声音也动听,若愿意的话,便在姐姐一起这铺子里做前柜的活计吧。”之后又指了指那几个孩童,“那些孩子,虽然年幼,可看起来也颇为懂事、守礼,在这边城委实殊为难得,要是愿意的话,也可来埔里充当打扫、迎客学徒伙计,月俸便照着大人的七成领。” 披风城中求生不易,听到这番话,铺子里那两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还爱惜脸面,只涨红了脸不住的道谢着应下了差事,那几个孩童却已跪下胡乱磕起头来。 面对她们前恩万谢的样子,张还生只漫不经心的摆摆手,说了句,“大家彼此相见便是有缘,一点小事无用放在心上。”,便不再理会,扭头吩咐应顺道:“这权国边地困乏之极,我在这里开间商号,根本就不为赚钱,而是为了搜罗那林间国的消息。 所以你没事时一定要多往林间国去走走,沿途不拘有什么见闻,都用心记下,尤其是哪个部落俘虏了大批奴人之类的消息,晓得了吗?” 应顺早已知道自己的东主,最主要的生意便是贩卖人口,生里虽一直都有些别扭,表面却恭恭敬敬的答道:“小的记住了,等公子下次再来时,一定让您满意。” “这样再好不过,”张还生闻言笑着点点头道:“应顺啊,我这人对待属下一向赏罚分明,你若做的好了,我异日必让你与妻小、家人离开这凶险的蛮邦边地,去往那安逸的世外桃源上安居。” 听到这话,应顺眼睛一亮张张嘴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张还生却已大步离开了铺子,扬长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了泼风城的街头。 半个时辰后,他在权国空荡无人的边荒野地,使出韦陀波耶舟瞬间来到了炎黄腹地,中域霸主齐国都城灵丘的远郊。 收了梭舟之后便御风而起,朝灵丘城的方向飞去。 而张还生这一走便是整整四十余日渺无音讯,直到初秋时分,才又用那波耶舟穿越数万里的路程,赶回了自己执掌的海外小国。 相隔三月未见,‘有余’已经按着张还生之前与森玄机的商议,由村直接立府,却仍然没有城墙,靠着临海的悬崖峭壁一字排开,宽百余丈,长十余里的地界,尽皆是新修或是正造着酒肆、客栈、饭庄、戏院林立的坊市。 此外,近海已经停靠着数十艘的巨舟,却还在不断拓宽增建泊位的主码头外围,正修造的渔场、船坞也是数以十计,真真是一副昌盛兴旺的景象。 而两座山脉中间那条巨大的缝隙,此时已经建了座名为‘海渊’的雄伟关隘,将盆地内的张国一都、十县和有余府相隔开来。 那海渊关上火器林立,时刻都有甲兵巡弋,显得戒备极为森严,给人一种插翅难飞之感。 将梭舟收回储物珠,张还生御风飞回熊倪城中,按着惯例在朝堂召见完森玄机以及麾下重臣后,隐瞒着身份,在‘有余’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之后每天除了早晚必做的修炼外,他便在海边闲坐着观看沧海变幻之势,以意念将元神霸占海域的微小潜流悄然抹去,享受操纵自然之乐,逍遥了十几日,终于等到了法螺震动之时。 孤身一人坐在一片礁岩之上,张还生望着缓缓落下的灿烂夕阳,好奇的将抖了不停的法螺贴到耳边,顿时听到伴随着波浪似的潮涌声,一个细微之极不断重复的人声,传进了耳朵,“张家君子,张家君子,吾等已至张国之境,汝可至有余府‘异珍坊市’的贝珠客栈中来寻; 张家君子…贝珠客栈中来寻…” 一百三十章 木箱 有余立府虽只两月有余,但业已修建好的商市纵横着却已有十里之遥。 按着两里为一坊,分为了奇宝、异珍、海问…等等五处坊市,另还有几处坊市仍在修筑之中。 与张国盆地一都十县的民居、商市多用木瓦结构修建不同,有余府的坊市全都用巨石、良木造成,底基深入地下十丈有余,石块之间以大量的糯米、树胶、蛋清熬煮而成的浓液粘连,从外表看简直混如一体、显得风雨难摧。 再加上从有余向外扇面般延伸的一百六十余里海域,尽皆是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如今都归属其赐封的水波,第二从者大鲲节制,沿岸自不可能再兴什么狂风暴雨,一切自然万无一失。 两、三盏茶的功夫之后,张还生已漫步在这举张国十万青壮之力,才在短短半年之内修出了些样子的商市之内,找到异珍坊后随便寻了个商铺伙计问问,走进了贝珠客栈的大门。 眼珠在异常喧闹,几乎座无虚席的前堂一扫,不等伙计走近,张还生便面带笑意的快步来到一桌清茶、点心都早已摆好,却丝毫未动的客人面前,拱手问道:“诸位可是清月主人邀来的贵客?” 那桌人共四男三女,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其中六个年龄瞧着皆在青壮,另有一个自从张还生进门便一直与其对视的老翁,见他近前施礼,马上站了起来,还礼道:“我等都在青檀公他老人家麾下做事,君子万勿多礼。” “老丈客气了。”彼此并不熟悉,张还生随口客气了一句,便在与老翁相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几位跨越万里之遥,远赴海外来见我有何要事?” 那几人闻言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老翁笑着顾左右而言其它的答道:“不来还不知晓,君子在海外真真是经营出了好大的事业。 短短半年之内便在一座孤岛中立国、开埠、通商,建起了如此规模之坊市…” 张还生听到这话,摆摆手插话道:“如果是修行之事蒙老丈夸赞,我也就愧受了,可这坊市能造成实在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我侥天之幸收下的一名治政大才,一手缔造而成。” “竟然还有这等奇事,”老翁闻言露出好奇的神色,说道:“能否一闻其详。” “说起来这倒的确是件奇事,”张还生露出追忆之色,缓声说道:“当初我在海外立国不久,便在一个风雨之夜发现一艘残破的巨舟,被骇浪惊涛涌到了岸边。 将其中幸存的几人救下之后才知道,原来那船竟是艘丧尽天良,将我炎黄子孙贩卖到西秦异洲为奴的商船…”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就听坐在身旁的一个青年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一个奴人才值几个钱,要吃要喝的运出几万里地贩卖,也值得吗?” 张还生闻言深深的瞥了那青年一眼,再看对面的老翁神情微微一变,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微微一笑,抢先答道:“那西秦的法典、风俗据说与我炎黄不同,战乱虽多但抓的俘虏不能随意的贬为奴婢,而需任其赎买,所以奴人稀少,也就值钱了许多。 此外,那些有门道的奴隶贩子,全都和蛮邦异族有着勾结,贩卖的人货都是战败被俘的兵丁,有手艺的匠人,千里挑一的美貌女子,一个的价钱便能抵得训斥奴人十个、百个,一船几千人运过去,获利何止百万。 比如我那日在海难中救下的几人里,竟有一位出身权国宗室支脉,名为森玄机的边地大夫,深谙牧民、理政之道,尤其擅长经济,张国能有如今的局面,皆是他筹谋之功。” “原来如此,”听到这话,坐在张还生对面的老翁恍然的笑笑,语带深意的说道:“君子立国不久便因海难遇如此大贤,机运之深,简直如穆公五羖赎百里奚…” “老丈何必如此试探。”张还生闻言脸色一肃,打断了那老翁的话道:“既然家祖已经应允将张国献于姜氏,我又怎会吝惜坏了他的留存青史的名节。 再说于这海外孤岛立国,底蕴不足,实在是苦乐自知,外人来这里草草一看觉得似有昌盛之像,其实遭场兽灾可能便一切尽毁。 君不见,商贸一兴,我便命人建关隘将临海的坊市与张国腹地隔绝了吗,原因便是觉得兵备实在不足,唯恐被那些唯利是图的海商看破虚实,勾连了海匪劫掠… 哎,总之无论是三个月前,还是如今,我都会唯家祖之名是从,有何要求,诸君只管直言便是。” 听到这话,那老翁亦脸色一整,恭恭敬敬的离席施礼道:“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真羞愧难言也,先请君子恕罪。” “食君之黍,忠君之事,”张还生洒然一笑道:“老丈适才所言全不为己,又何罪之有呢…” 两人客套了一会,仍然不议正事,直到叫来了酒菜,一番吃喝,酒足饭饱后,那老翁才邀着张还生出了客栈,漫步来到了海边一艘大小居中的海船前。 顶着一轮明月,他显得微微有些熏醉的轻声说道:“君子莫看此船毫不起眼,实则有非凡之处,有了它,适才您所说的海外立国种种忧患,可解大半也。” 张还生闻言一愣,失声问道:“里面装着何物竟如此神奇?” “暂且容我卖个关子,一会也好变个戏法让君子瞧瞧。”老翁笑吟吟的答了一句,之后提高声音朝那海船上喊道:“小子们还不快快卸货。” 话音落地,那海船上突地垂下十几条悬梯,上百船夫、水手打扮的人开忙忙碌碌的将许多三尺见方的木箱搬运到了码头之上。 等到他们把货卸完,老翁朝张还生拱手施礼笑着道:“请君子命人找些骡马,将这些箱子运至空寂无人之处。” 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张还生也不多言,直接便在海港亮出身份,调动来了马车无算,连货物带人通通拉着,驶进了海渊关中,一直深入张国境内,直到一处谷地深处。 一百三十一章 交易 幽谷阴沉,却有着一条贯穿南北的长河,和数十万亩地势平坦的矮小果木丛和葱葱草地。 这里乃是张还生麾下从者哈奴曼获封地祗之后,找的定居之处,整座山谷中的猛兽早被赶的干干净净,适才张还生听那老翁说要找块清净之地,便想到了这里。 等到马车停下,赶车的脚夫们按着老翁的要求,借着月色,将马车上的木箱小心翼翼的卸在地上,密密麻麻摆开之后,张还生高声吩咐道:“既做完了事,便散去吧,汝等今夜辛苦,回码头后每人可去坊市管事衙门,领五百铜子的赏钱,喝杯热水酒再歇息。” 那些脚夫深夜之时,莫名其妙的被贵人诏令,赶车运货至如此幽静、阴森之处,心中实是坎坷,唯恐自己像是评话故事中的杂鱼一样,因为偶遇机密稀里糊涂的便被灭口,丢了脑袋。 此时听到张还生下令让他们回去,还给赏钱,不由得齐齐欢呼起来,嘴巴里不住口的谢着恩,匆匆忙忙赶起马车,一阵车轮滚滚的喧嚣之后,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目送他们远离,直到耳中听不到一丝车架行驶时的杂音,只余夜风呼啸,张还生朝站在身旁的老翁笑笑说道:“此处空寂又闲人尽散,老丈的戏法可以变给我看了吧。” 那老翁闻言微微一笑,漫步走到一个木箱前,弯身摆弄了一阵锁扣,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机巧,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过后,箱盖缓缓开启,显露出几只竖放着的椭圆形巨蛋来。 那巨蛋瞧着外壳润泽,散发着乳白色的淡淡幽光,仿佛玉石雕刻而成一般,却又隐隐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勃勃生机。 张还生一见之下莫名心动,正想要开口发问,突然就见头顶虚空之上,有黑幽幽的光芒炸开,脸色剧变之下,毫不犹豫的运转起《大祸黑日经》化身为烛龙之形,不顾一切的纵身后退,一口气飞出山谷,远遁到十里之外,才停住了身形。 之后他站立在一颗苍天大树下静静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模糊不清的幽影突然一闪,出现在了张还生的面前,声调沙哑至极,不似活人的说道:“没想到君爵虽然贪婪,却也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适才竟然能忍着贪欲离开,没想着做些小手脚,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看到那些怪蛋,你们便突然发动,全不想着再让我套些什么话出来,”张还生哈哈一笑道:“可见其重要,又怎么可能会容我耍什么小伎俩呢。 君如磐石,吾若蛋卵,强弱差距悬殊。 我要是妄求不应得之物,给了汝等不履行‘九幽之誓’的借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自己当初冒着丧命之险,悬之又悬的诱迫着…” “住口,”他的话还没讲完,便被那幽影厉声打断道:“贱不议贵,卑不论尊! 殿下虽是诸侯身份却只是男爵,当心妄议贵人,惹祸上身,至于那‘九幽之誓’,吾等自会遵守,百万青壮在你这样的海外小君眼中虽是庞大的数字,但对于炎黄之地的公侯大国来说,一场天灾之后需要赈济的百姓,便远超此数…” “百万青壮,”张还生闻言本来冷酷的面孔上眼珠一下睁大,失声插话道:“这,这初次抓到一窝子‘小鱼小虾’,便值百万青壮吗?” 幽影闻言肃声说道:“那姜氏乱党乱我邦国近百年,煽动重臣叛离,庶民暴乱不下二十起,曾一次祸乱便殃及七省,六十四郡之地,死伤百姓数以千万,累先王下罪己诏后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今夜的收获确不足以酬汝百万青壮,却已然不菲,还令我几十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预见到了未来可能牵丝拉线,将姜氏乱党一网打尽的可能,所以就算让你占些便宜又有何妨。 只要汝用心相助,未来若真能剿灭姜氏乱党,不要说百万青壮,便是再多十倍,也只是等闲事尔。” 炎黄之地虽然有着‘贵贵贱贱,不可轻僭’的古老传统,但就算是最高贵之人也懂得,如果说贵人邦国的头颅,江山是邦国躯体的话,那庶民便是邦国的血液。 没了贵人,邦国无首则溃; 没了江山,邦国徒有一名则丧; 没了庶民,邦国便失了生机则亡。 搜罗百万青壮倒还罢了,若真是搜罗千万青壮送出,那对于再强大的邦国都是笔极为沉重的付出,想要换取的东西,自然也重要无比。 听到那幽影的话,张还生发现虽然自己已经竭力盘算利害,却还是轻估了旧齐姜氏在某些人心目中的价值,不由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多谢了。” “谢倒不必,大家只是一场交易而已。”那幽影闻言冷冷的说道:“你且随我来。”,之后诡异的离地三寸,悬空而起,掉转身形,滑行似的朝远方飞去。 看到这一幕,张还生疑惑的皱皱眉头,飞身紧随其后,不一会,两人便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张还生适才逃离的那座山谷之中。 此时幽谷已经重新变得空荡无人,只剩下无数敞开的木箱,密密麻麻的摆在地上。 “你们倒真是厉害,一场大战下来,竟然连草皮都没掀起一块,还是用什么异术,将争斗的痕迹全然抹去了呢?”环顾四周,张还生啧啧称奇的问道,见那幽影没有回答,微微一笑也没追问,漫步走到了木箱前,探着脑袋朝里观瞧。 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箱子里都只剩下一层作底衬的绢布,他皱皱眉头,不解的开口又说道:“这些木箱便是那些姜氏乱党适才给我看的,装着发光巨蛋的箱子吧。 你们将蛋运走藏了起来,却将木箱留下,还特意让我来看是什么意思?” 这次那幽影倒回答了他的问话,“要你看的不是木箱,而是箱子里的底衬,你取出来平铺着摊开,在月光下照上一照,便明白我的意思了。” 一百三十二章 揠苗助长 张还生听了这话,挥手召唤出无数股旋风,将面前敞开的木箱里,所有的绢布底衬都卷了出来,在虚空中轻柔摊开,惊讶的发现那些绢布底衬竟然薄如蝉翼一般,舒展开来每一叠长宽都在数十丈上下,绢面在月光的照耀下还隐约浮现出无数赤身裸体的人形虚像来。 那幽影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开口赞道:“单以御风之术来看,君爵对天命神通的掌握已近乎化境了。” “大人过奖了,我这一点点能耐比起你来,实在是差之千里。”张还生仰望着空中飘荡的无数绢布长卷随口谦虚了一句,之后轻声问道:“只不知这些绢布到底乃是何物?” “绢布自然是绢布,”幽影悠悠答道:“但却由秘法制成,又被修士用作法器,施展密术将活人封印其中。 汝只需将其放在明月之下借着月华之力解开封印,便可得丁口两万。 而这两万人皆是身强力壮的矿丁,比营商之人老实却又比务农之人心活,乃是最最适合训练成兵卒的人选。 以前姜氏怕引人忌讳,没得合适地域操练,现在感觉你这海外基业正合其用,便运了来,一旦练兵有成,广散各处,顺便就可自然而然的夺了你的军权,可谓两全其美。” 张还生闻言目光中眼珠一瞪,惊叹的说道:“这些绢画竟是活人所化吗,此种秘术不是说尽都失传了吗,怎么那姜氏竟还懂得传承呢?” “这有何出奇之处,”幽影听到这话,不屑的说道:“真没想到以君爵的身份,竟会相信那些个市井传言。 其实此种将活物须弥藏于介子的秘法,炎黄不少底蕴深厚的传古势力都有,只是作为底蕴秘而不宣罢了。” “原来如此。”张还生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化为念珠的人口袋,露出释然的表情说道,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大人真好手段,这一点点时间不仅擒拿住了姜氏乱党,还取得了口供。 说起来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姜氏的谋划再好,最终也还是为我做了代嫁衣裳,只是这两万矿丁,可不能算在大人允诺的百万青壮中哦。”,说话间已操纵着旋风,将漫天绢布平铺在了山谷的草地之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太多生灵因术法消散而忘,动了善心,”那幽影闻言不屑的说道:“岂会因此占汝什么便宜。 许诺给你的百万青壮,最多一个月后便会运来。 汝别忘记多存些粮食,免得有了丁口却活活饿死,造成人祸,遭了天谴。 事情暂了,在下就言尽于此,告辞了。”,之后突地一闪,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这时遍地平铺的绢布中有烟雾升腾,那本来平坦如同明镜的布面之上荡漾起无数波纹,不一会缥缈的雾气中便有倒卧的人影,像是破水而出般从绢面中浮现了出来。 望见这一幕,张龙初御风而起,端坐空中,口中喃喃自语着,“看来今晚又得要装神弄鬼一回了。”,召唤出无数狰狞、巨大的外道护法虚像,俯瞰大地,不知不觉间露出庄严宝相,静静等候起来。 一夜折腾之后,时光飞逝,转眼间六十几天过去了。 按着节气,此刻炎黄之地已是秋高气爽,可熊倪岛上却仍然稍显湿热,尤其正午时分,更是暑气逼人。 这天,在一片耀眼的烈日之下,张还生立足于一片刚刚开垦出来,撒下稻种的广阔农田之上,心念转,不断自足底沃土中抽取那地、水灵力,作为施展那《万物化春》功法的源力。 瞬息,以他为起始之点,身后四丈多宽,二十余丈长的大地之上,地壳剧烈翻涌,无数湿泥涌动着依附于其后脑、脖颈、背脊、双腿之上,短短几息,竟生生演化出了一只栩栩如生,样子如同春蚕一般,只是身躯要庞大十万、百万倍的肥虫。 这时渺小直如一颗砂砾的张还生,已经完全被镶嵌于巨虫的头壳之上,居高临下的左右看看,便驱使着那飞虫仰首施展出种种神通来。 鸣春、生雨、促芽、生发…短短几个时辰后,见周围几十万亩本来应该至少数日才得冒青的新田,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半尺长的青苗,他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散去了功法恢复了人形,伸了个懒腰,转身御风飞腾着来到了几里外的一片高坡之上。 之后望着身旁头戴斗笠,身穿麻衣,一副老农打扮,手中还牵着头青牛的森玄机道:“玄公,这片田地催发之后,安顿那百万青壮的食粮便够了吧。” “足矣,足矣。”森玄机居高临下望着无边无际的翠绿,满脸欣慰的说道:“据那些海商讲,如今炎黄遍地灾荒,先是飞蝗,续而冰雨,过后却又兴了旱魃,许多地界几乎颗粒无收,如无官府赈济怕是早已饥民遍野,这种时候便是买粮只怕也无处可去。 幸赖君爵神通广大,可揠苗助长又不伤根茎,岛上的食粮总算是可以周转过来,不必再去外求了。” “食粮既然无缺,民心便可稳定,”张还生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欣慰之情,长长舒了口气,沉吟着说道:“剩下的便是慢慢的辨正识伪了。 姜氏送来的两万矿工在新建的矿邑里困着,由甲士看押,早晚点卯,日夜分拨劳作已经六十余日,有异动者皆已被我击杀,余者瞧着都已驯服,可稍稍让他们过的松快一些,有个盼头。 还有齐人送来的百万青壮,说全都是破家失地的卖身贫民,世代为奴的仆女,遭灾逃难的农人…瞧着也一个个面黄肌瘦,无有神采,还有家小跟随,但保不住其中就可能掺杂着细作。 所以我觉得这些人现在只能拘在原地使用,可以为农、为工、为坐商,却不能为行商,更不能为军。 我们在张国旧民中新招募的那一万兵丁,再过十几日便可成军,到时让他们分开驻扎在新立的五十座县邑中,执重典慢慢驯化,总需一两年的熬炼之后才能开禁。” 一百三十三章 良助 敌寇之仇敌可为良助也。 几个月前张还生发现在自己便宜‘外祖’的主动投献下,旧齐姜氏有意吞并自己在海外的基业,便和森玄机拟出了驱虎吞狼之计。 此后他冒着风险,孤身一人亲自赶往称霸炎黄中域的诸侯大邦齐国都城,贿赂重臣以献宝之名面见齐候,之后主动显露真实身份,陈述厉害,几经波折,终于与那齐候在田氏宗庙立下炎黄之地最为隆重的‘九幽之誓’,结下秘盟。 而盟约刚立不过三个月,齐国便大气的报酬给了张还生男、女各半的百万青壮。 此举看似守信之极,但因为齐、张两国实力相差实在太大,所以张还生仍然唯恐齐国在与自己合力剿灭姜氏的同时,也对张国这方沃土起了觊觎之心,是以处处都未雨绸缪的谨慎行事。 而对于他的这份小心,森玄机亦露出赞同之色,点点头道:“君爵所言甚是,我等在万不得已之下,行此驱虎吞狼之计,需得先自引虎入室自然应该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这新建的五十县吗,要依着我说便连坐商都先不要有,吃喝穿用通通配发,将其中的庶民严严统管着,只让他们选是务农还是做工。 而且县上不立郡,县下不分村镇,一切都待到明年再说。” 张还生闻言沉吟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便依照玄公说的办。 唉,都已经是自己百姓还要这么苛待,这都怪我张国底蕴太浅,国小民弱,就算我已经把从大楚国子监得来的种种练武、修神之法抛了出来,一时间也难有收获。 不过越是这样,越要坚持着启智强民,新建那五十县日常管制可与旧地不同,但就学、修炼的机会却要一般无二的给。 还有名不正则言不顺,‘百匠书院’更名做‘百业书院’的事也要马上办好,免得未来选拔‘通政堂’的学生做官为吏时,连个正经名目都没有…” 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的吩咐了很久,他突然觉得怀中有物轻轻颤动,摸出来一看是个斑斓的法螺,不由脱口说道:“这新齐,旧齐还真是一脉相传,连使用的法器都一模一样。 鼎革一个半甲子了也不思改良一下,哪怕是换个颜色也算是与前不同啊。” 说话间,张还生将法螺靠近耳朵,听到混着海涛之声有人细细叫嚷,“君爵请至熊倪城西邑一叙,君爵请至熊倪城…”,脸色微微一变,朝森玄机道:“玄公咱们需得回熊倪了,那齐国‘断戒阁’的人终于又神神秘秘的唤我见面了,就是不知是吉是凶啊。” 断戒阁乃是田氏篡齐之后成立的禁卫、秘谍衙司,因姜是旧齐国姓的同时又为‘荤茹五戒’之首而得名,顾名思义便是要断绝姜氏香火的意思。 因新齐田氏得国不正,鼎革将近百年仍根基不稳,所以断戒阁成立的时日虽难与前秦黑冰台这样凶名显赫的组织相比,但得益于历代国君不惜代价的支持,暗中的实力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乃是张还生与齐国结下共同诱灭姜氏的暗盟之后,最主要合作的衙司。 因此了解其中内情的森玄机听到这话,说了句好彩头,“君爵不必忧心,臣今日出门便看见有彩雀绕头而过,乃是大吉之兆,想来正当应在此事之上。”后便不再耽误,告罪一声骑上青牛,和张还生疾行着消失在了山坡之上。 一个时辰后,张国京都熊倪西邑坊市一间布庄后院的地下暗室中,张还生和一个样貌普通,身形瘦如竹竿的老媪,隔着张矮几相对而坐,无声的对视良久。 终于张还生先感到了一丝不耐,笑笑问道:“便是阁下以法器召我前来见面的吗,不知高姓大名,是齐廷何职何位的贵人啊?” “老妇人乃是断戒阁左督管,正三品的衔位,”那老媪面无表情的答道:“名姓吗自入阁以后便忘记了,君爵只管称呼我的官职便是。” 张还生闻言点了点头,又斟酌着问道:“旧齐姜氏那边已经整整六十多日没有和我联系了,而贵衙司除了那次与我当面交割了封印着百万青壮的绢画外,也是失去音讯已久,不知左督管突然要见我有何要事啊?” “君爵有大神通,建城、垦田宛如游戏一般”那老媪闻言淡淡的答道:“但寻常封君可没有如此本事。 立国之初在新开辟的净土,多造一城、一邑都要费劲力气,耗时更是以年计算。 那姜氏三个月前才刚刚将七、八个才俊之士,上百做种子的精兵悍将,两万稍加操练便可成军的矿丁投入了海外,总要候上一段时间,看看成果,再做计较吧,怎么可能时时与你联系。 至于我们断戒阁吗,如非必要也不愿搅扰了君爵的清净,便是今日相邀也是万不得已,”,说着她轻轻击掌,一侧便有暗门缓缓打开,走出几个人来,“君爵可还记得他们吗?” 张还生抬头一看,眼睛一下瞪大,张张嘴巴道:“这不就是两个月前姜氏派来找我的那几个人吗!” “是也不是。”老媪笑笑说道:“他们中有些是本人,只不过已经幡然醒悟,反出乱党,加入了我们断戒阁中; 有些却是替身,由我们断戒阁中高手装扮而成,至于本主都已因为执迷不悟,被搜魂索魄而死。 君爵可能瞧出谁是真,谁是假吗?” 张还生闻言这才消去了脸上的吃惊之色,凑趣的仔细打量了那些人一会,摇摇头道:“我看不出。” 听到这话,那老媪自得的一笑,也没有再向张还生说明谁真,谁假,直接说道:“根据口供来看,姜氏派这些人来半是为了细细估算张国的价值; 半是为了让他们先在张国朝堂占下高位,以便异日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你取而代之。 是以为了不露破绽,我希望君爵你能暂且将这些人安置在张国朝廷之中,委以重任。 当然他们只是占个虚名而已,绝不会参与任何实务,张国安邦牧民之事,仍由你以前的旧臣处置。” 一百三十四章 异兽 张还生闻言沉吟片刻道:“此事容易,回去我便下诏,设立御史台监察文武百官,协理军政要务,为朝廷第一衙司。 然后将这些人全都塞进御史台中委以要职,再把除了正卿之外,剩余的五卿之位全都赏赐给他们也就是了。” “这样最好。”听他应允下来,那老媪欣然说道:“君爵既然如此通情达理,我便预先将一个好消息说与你知道。 其实这段时日,那姜氏乱党因为灾荒之害,和愈演愈烈的蛮兵犯边,曾派信使和这几人联系过一次。 书信中的意思是,如果张国这边真是沃土千里,又有矿藏之利,还能作为海商枢纽经营,就将炎黄诸地积蓄的那些驯服又有些手艺的奴人们,一点一点的都迁移过来,免得糟蹋了人力。” 听这话,张还生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媪语气平淡的解释道:“那姜氏百年前因执政乖张、暴虐,丧尽民心而失国,却不自省其罪,反而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拯救齐国于危亡边缘的田氏身上,一心想着密谋复国,不顾黎民百姓死活,不知做下了多少恶行恶事。 后来田氏治齐实现中兴,我大齐恢复了炎黄中域霸主的地位,朝廷也终于有了余力剿灭乱党,他们吃了许多的亏,终于不敢继续在炎黄中域经营势力,公然作乱,不得不散于四野之中。 而偏偏有些邦国位于炎黄四方边疆,见识短浅的诸侯,或与那姜氏有亲,或是同情其失国的遭遇,或是与新齐有仇,竟然也愿意接纳他们,并且无论那姜氏是买田地、蓄农奴,置庄园; 还是募青壮、寻矿脉,开工坊…只要不练兵养卒,威胁了自家统治便完全听之任之…” “我明白了。”听到这里,张还生已恍然说道:“现在炎黄边疆刀兵四起,又有天灾,根本无法安生经营,所以姜氏想把自己那些养熟听话,或者会种田,或是懂做工、纺织、挖矿…的奴人运到海外来安置,免得损失了对吗?” “正是如此。”老媪点点头道:“那些世代为奴,温从、驯服,又有一技之长的奴隶在炎黄之地可是比生奴值钱几倍、十几倍。 若是平白被灾民大潮冲散了,或被蛮邦虏了去,岂不令人痛心,要没退路还罢了,只能硬挺着,现在却有了条退路,自然要试着利用一下了,这便是时也势也。”说到这里,她阴阴一笑,“也算天恶姜氏,而兴汝张国了。” 老媪最后一句明明说的是好话,但语气中带出的狰狞杀机却听得张还生心中一寒,勉强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却没有回应。 至此,两人的正事算是谈完,相对无语的对望了一会,张还生便告辞离去。 之后的几日,张国朝廷发诏通令全国,设御史台监督文武百官,协理军国政务,而御史台中、东、南、西、北五方都御史皆领卿位,权势俨然盖过了七部尚书,便是有着‘正卿士,真宰丞’之称的森玄机比之都略显势孤人单起来。 只不过这五名都御使,连带着三名佐官除了上任那日以外,总是在秘密巡查地方,几乎从不参加朝会,张国政务的运转倒也和以前无异。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天清晨,张还生在熊倪城朝堂耳房中静坐修行,手印刚结,元神便冲出卤门,化为龙、象之形在大洋、山渊之间嬉戏、演法起来。 而佛韵一出,那哈奴曼便先有所感应,急忙掀起一阵怪风,携家带口的赶了过去。 自从张还生将元神霸占之地扩展到万里之广后,他麾下这位第一从者也水涨船高,分润到了更多的混沌力量,山、水灵气,终于慢慢蜕变成熟,原身由不满二尺高的金毛小猴,生长成了三尺有余的成年猴子大小。 而万兽之中猴性最淫,明明天赋异禀,刚出生不久就开启灵智懂得知恩回报,亲近着佛音、佛印长大,可成熟之后的哈奴曼还是不知怎地,短短几日便霸占了上百只的异种母猴,不过年余就变得子嗣遍地。 引得张还生座下第三从者锦鸡七尾也跟着效仿,同样变得妻妾成群,生下数百幼鸟,每当主人宣法之时,便与那哈奴曼一起,一家老小齐齐上阵,猿猴随于地上,鸟雀环绕空中,一个个领悟的好不自在。 这次亦是如此。 当张还生元神所化的白象踏步山间,扬鼻子鸣叫,发出绝伦妙音之时,占据了最有力观摩位置的哈奴曼一家除了极少数不开窍的异类外,尽皆抓耳挠腮喜不自胜,有些更具慧根、灵性的小猴子,甚至直接匍匐在地上,敬畏、感激的膜拜起来。 张龙初修炼《龙象根本经》十数年,早已能在修行的同时,感应到元神所遇的所有事情,见那幼小如人类婴孩的灵猿虔诚跪拜,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几分喜爱,但就在这时突然间红光一闪,一只异兽周身带着淡淡烟火之气的冲上前来,差之分毫没将那小猴踩死。 自从哈奴曼受张还生敕封,成就地祗之身以来,观法时一直都是在距离张还生元神最近的位置,有了家室以后更是一拥而上,将其它走兽能挤走多远便挤走多远。 因其天生异像,强悍非常,又得张还生收为从者,可以吸纳混沌之力、山、水灵气滋补自身,所以尽管蛮横却从来未遇过有谁敢顶撞。 没想到今日听法,却有怪兽冲撞了猴群,还差点踏死他的孩儿不由引得哈奴曼勃然大怒,咆哮着人立而起,身躯极速膨胀开来,粗大的毫毛不断涌出,不一会便现出了身高三丈,面目狰狞,獠牙外露,四头八臂的妖身。 冒失前拱的异兽长得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尾巴似牛,一角带肉,肩高只有六尺有余,首尾相加越有三丈,鳞片外隐隐燃着点点火光,不时还有黑烟散出。 见哈奴曼变化之后朝自己怒目而视,却也不畏惧,猛然一抖身躯,红磷沙沙作响,冒出鼓鼓烈焰,阵阵黑烟,周身便陷入了一片黑红烟雾之中。 一百三十五章 制服 见敌人毫无屈服之意,望着十几丈外的漫天烟火,哈奴曼变得更加愤怒,眼睛都化为了赤红之色。 但即便如此,它却仍然没有贸然攻击,而是转身朝张还生元神化为的白象叩首行礼,指了指那异兽,又指了指自己差点被踩死的幼子,抓起身旁一块顽石,捏的粉碎。 之后见那白象缓缓点头,哈奴曼才狞笑着从地上直接蹦跳而起,双足在山间蹬出一片碎裂的石坑,跃起三十余丈高,身躯倾斜,像是陀螺般旋转着八条巨大的手臂,猛挥的朝不远处的异兽砸去。 未有丝毫天赋神通加持的痕迹,单纯凭着肉身蛮力,哈奴曼竟鼓荡起了一阵能将正常人耳朵刺穿的尖锐风啸声,从天而降时,威势吓得周围无数走兽纷纷避让开来。 但那异兽却纹丝不动,只是扬蹄用劲踏了踏脚下的山岩,张口发出一声,“吼。”的怪响。 瞬间,以它立足之处为中心,方圆三十余丈的范围内火光乍现,地上的岩石毫无征兆的化为岩浆,之后如同火山爆发般喷薄而起,化为一道火柱,直冲在了哈奴曼的身上。 一声巨响之后,巨猿那八条金刚杵似的,转成风车之形的手臂,将焰柱顶端撞的细碎,化为漫天火雨飘荡而下,映红了整整半边的天幕。 仰望赤红一片的天空,看到自己的还击没有将敌人击败,只是阻碍了其下降速度,那异兽暴怒着发出,“赫赫…”之声,硕大的脑袋一摇,粗壮的四肢微微曲起,蹄下生烟的顺着火柱连绵不绝的喷发之势腾空而起,用长长的犄角狠狠撞向了哈奴曼的拳锋。 与此同时,张还生用元神感应着那异兽与麾下从者的交锋,见其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得惊喜交加,再不顾修炼,匆忙将元神收回肉身,大步狂奔出静室,御风而起,竭尽全力的朝远山丛林疾飞而去。 等他来到刚才元神化身白象宣法的山间时,发现哈奴曼正与七尾合力围攻那异兽,三者斗得旗鼓相当,脸上不由露出狂喜之色,动念施展出《龙象根本经》的心法,挥手幻化出一只古佛掌印,联合卤门冲出的龙、象三者合一,将那异兽镇压在了掌下。 受此重创,碧绿的血水从那异兽鼻端以及身上多处断裂的鳞片中涌了出来,落在地上竟诡奇的化为了一股股烈焰。 明明已经落于绝对的下风,但那异兽却毫无屈服之意,使尽全力咆哮着顶开张还生法力衍生成的佛掌,踏烟而起的拼命朝张还生冲去。 近在咫尺的哈奴曼见对手竟然敢冲撞主人法驾,疯了一样的伸出四只手臂,抓住了那异兽的两条后肢,拽住它的长尾,另外四只手臂则握成拳头,再不顾被火焰烧灼的危险,使尽全力的擂在异兽腹腔之上。 一旁的七尾看到这一幕,也不敢再继续半真半假的出力,尾后彩翎竖起,直接使出自己的至强神通之力,一阵狂刷,将那异兽攻防一体的火焰神通遏制到了一时间连柴木都点燃不了的地步,只能用身体硬生生的肉搏。 就这样,在哈奴曼、七尾协力,张还生不时出手重击的情况下,不过三、两盏茶的功夫那异兽已变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倒卧在地上,不时的唉唉悲鸣,只是眼中仍然冒着不屈的火光。 自出现便漂浮在空中,呈现出一幅宝相庄严之态的张还生见此情景,感觉火候已至,突然挥手吩咐哈奴曼与七尾退开,从天而降,落在了那异兽面前,望着它的眼睛道:“我瞧你的神情似乎不服,怎么感觉像是我们做错事了一样对吗?” 那异兽闻言,像是听懂人话般的用力点了点头,张还生见了继续说道:“这真是奇了,我好端端的借着修行之机宣法、讲道,你突然上前搅扰,差点将我从者的孩儿踩死,现在遭了报应理所应当,怎么还觉得我们错了呢?” 话音落地,那异兽一下变得愤怒起来,不顾口中喷血,看看四周远远避开的走兽,又望望随着哈奴曼围在张还生周围的猴群,拼命拱起脑袋。 “啊,你说我这从者太过霸道,带着一家老少占着距离我元神最近的位置,排挤其它有灵的走兽对吗?”张还生见状笑笑问道。 那异兽闻言再次点了点头,用力悲鸣起来,流露出无尽委屈、愤怒之意。 张还生见了,静静等它发泄完,慢条斯理的说道:“释教最讲因果报应,当初上古时传说释迦大尊给人超度,还要讨些金沙作为茶水钱,更何况我这样的红尘修士。 我这两个从者,”,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哈奴曼和七尾,“时常护法左右,任我差遣,为我出力,既然有了那么多的付出,那么我演法时它们及其眷属占据个好些的位置,多得点益处,又有什么不服的呢。” 听到这话,那异兽一下愣住,再不吭声,张还生笑嘻嘻的又说道:“你要是真那么爱听我宣法,不如也做我的从者,这样的话,离得再近也都理所应当了。” 异兽闻言目光一转,露出犹豫之色,正迟疑间,突然远处一只周身密布着九彩斑点的花鹿飞奔着蹿到了张还生的身边,屈膝跪在了他的脚下,鸣叫不已。 张还生见状诧异的张张嘴巴,之后大笑起来,摸着那花鹿的脑袋道:“你倒机灵,此时过来撞机缘,可是想要入我门下,做个从者吗?” 那花鹿听到这话,欢叫不已,用毛茸茸的面庞不住磨蹭张还生的手掌,点着脑袋。 “佛度有缘,你我今日在此相遇也算缘分,”见它应下,张还生笑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收你做第五从者,赐名采瑞,并赐封你一方山河,成就地祗。” 说话间,张还生伸出手指按住自己的眉心,顿时那点蚕豆大的黑痣周围,突然生出无数细微纹路,蔓延开来,勾勒出了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的八万五千里江山、海域来,最终化为一道天文所写的敕书,升腾而起,冲进彩鹿的天顶盖中。 一百三十六章 护法众 敕书入顶之后,大地深处暗暗流淌着的地、水灵气连同混沌力量,有一部分的方向悄然改变,开始如同被火堆吸引的飞蛾一般,不断涌进了彩鹿的身躯之中,磨砺、滋润着它的毛皮、肌肉、筋骨、内脏,甚至神魂。 这破后而立,脱胎换骨的过程委实痛苦无比,张还生以前收取的那几个从者,无论是哈奴曼还是七尾、大鲲经历时都曾哀嚎不已,举止疯狂,可这彩鹿偏偏与众不同,明明已经苦痛到周身剧烈抖个不停,眼睛、耳朵已有血水涌出,却还是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直到苦尽甘来,肉身涨大到原来的三、四倍大,本来暗淡的凡兽皮毛散发出幽幽华色,周身九彩斑点变得宝石般璀璨,它才缓缓站起身来,上前半步依偎在张还生身边,亲昵的摇晃着脑袋。 一旁已是奄奄一息的异兽,望见这一幕,突然之间像是想通了似的,朝着张还生高声鸣叫起来。 张还生看了它一眼,笑吟吟的说道:“你现在可是瞧明白了吗,需知做我的从者不仅仅是受我约束、驱使,还有着无穷好处,彼此都是有益,并非你…” 那异兽虽然已经屈服,却还有桀骜性子,明显不耐烦张还生的说教,‘赫赫…’的大叫了几声打断了张还生的话,似是催促一般。 张还生听了就像是尊长遇到顽皮孩童一样哭笑不得的无奈摇了摇头,不再废话,将手指点在了眉心。 十几息功夫过后,一道敕封印记亦冲进了那异兽的头壳之中,之后随着它身心顺从的接受了下来,那受到山、水灵气和混沌力量伐体、滋养的身躯,很快便恢复了元气。 不过和那彩鹿超凡脱俗后的夸张变化不同,异兽本就是神魔后裔,不凡躯体,成为地祗后只些微长大了三、两尺,鳞片冒出的烟火气更浓烈了些,便停止了变化。 “天生祥瑞,果然不同。”见此情形,张还生忍不住喃喃暗赞了一句,之后伸手摩挲着那异兽垂下的脑袋,肃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第五从者了。 至于名号吗,我想了许多,却总不如你种族之名响亮,所以便索性直接叫你,麒麟了。” 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尾巴似牛,一角带肉正是上古之时便已灭绝的神兽,麒麟之像。 张还生自从入门修法、习武以来,十几年还是首次主动中断修行,匆忙狂奔、疾飞了一路,为的便是能将这被炎黄人视为第一祥瑞,便是前周天子也以血统与其相近为荣,传说中更是炎黄二帝中黄帝祖神应龙之后的神兽,收为己用。 此时得偿心愿,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却又当即坐下,将未完成的修行重头做了一遍又一遍,并未因为有了绝大收获而稍稍松懈,反倒了加倍用起功来。 《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八九玄功》这三大根本功法,接连修炼三遍之后,已是夜晚时分。 明月高悬天空,照耀着山间泛起幽幽白光。 张还生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见得完好处的百兽开始纷纷退走,只还剩下自己几个新旧从者连同其眷属,簇拥在近旁,冥冥中突然有了许多觉悟。 “释迦大尊虽有无名无姓的外道护法无算,但佛经之中释教根本的‘护道’力量,却仍是大尊成就正果之后,降服、敕封,有着正经跟脚,世世代代任其驱使的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等八部护法众。 我依仗着《八九玄功》未得正果便能早早敕封地祗,如今收服的从者已开始繁衍后代,若是这么继续下去,也许有朝一日…”恍惚的沉思之中足足过了几个时辰,张还生突然眼睛越来越亮的缓声说道:“哈奴曼、七尾、大鲲、采瑞、麒麟,吾此后决意不再轻易收取行者。 从今日起,我元神霸占之地陆地上的,猿、猴、猩、木客、山魈等等除人之外的灵长之物,尽归哈奴曼统管; 鸟雀、猛禽等等可以飞天,有羽翼之物则归七尾所管; 剩下的食草之兽归采瑞统管;杂食、肉食凶兽则归麒麟所管。 至于海域之中,所有鲸、豚、章蛸等等海兽便归大鲲统管。 剩下陆上的植株所化的妖物,海里的鱼、虾、螃蟹所属,待我日后收取到适宜的从者再做计较,总之以后但凡兽潮泛滥、禽兽食人、怪兽闹海、袭船等等恶行中,有汝等统管的种属参与,而未受到惩戒,便唯你们是问。 当然以孤身之力,根本不可能管好这数万里里的百万走兽、飞禽、海兽,所以我将赐予汝等一种新的神通,让你们可以将自身吸纳的地、水灵力,混沌力量转予他人。 这样一来你们既然是在愚昧的禽兽之中,也必然能够收募到足够多有灵智的属下,到时建立势力,然后像人类一样建章立制便成为了可能。 汝等只需努力,未来亦有可能会成就妖王、神主之位。” 他话音落地,仿佛触动了某种天机一般,岛屿之上风云巨变,骤雨两日不消,给张国千万亩的青苗补足的水分,也带来了一季关键之极的丰收。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岛上仍是风调雨顺,温暖如春,又一次丰收过后,本来干涸的粮仓,终于变得重新充盈了起来。 而这时已是隆冬,旧齐姜氏在新齐断戒阁的诡计诱导下,已将本来撒之于炎黄四野的十万奴人运来了张国。 当然跟随而来的还有许多姜氏的属僚、管事,虽无十分重要的人物,但被断戒阁逮去之后,还是给张还生带来了五十万丁口报酬。 巧合的是,就在这面黄肌瘦到像是饿孚一般,其中有青壮亦有老弱妇孺的‘报酬’,被封印在绢布里运送来海外孤岛的同一天,张还生将《八九玄功》第六层修炼到了周身八部尽都淬炼完美的圆满之境。 元神霸占之地由方圆三百三十余里扩展到了三百九十里上下,面积几达十二万里。 一百三十七章 大朝会 旧岁十二月三十日深夜之时,张国京城熊倪城内扩建十倍不止,如今可以宽宽敞敞容纳数百人朝会的大朝堂内,挤得满满当当,喧闹异常。 张国境内所有县司以上官员,尽皆带着正娶的夫人,最珍爱的子嗣齐聚一堂,以家臣身份,依着炎黄古制陪在国君身边守岁。 一年中只这一晚按照流传万年的旧俗,贵贵贱贱之礼可以稍稍不拘,再加上身为君主的张还生带头又是酣饮,又是高歌,时而解带而舞,时而与那百戏伶人闹做一团,引得众人也不由纵情欢乐起来。 不过表面虽然最是不羁,张还生心中实则沉静异常,知道子时一过,便是新的一年降临,他见身旁小巧的水钟即将转到尽头,马上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挥手召来四名早已等候在左右的女官,从脖颈储物珠里取出一袋拳头大小的银瓜递了过去,“击钟吧。” “遵旨。”女官们闻言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提着四角,搬着锦袋快步出了朝堂,下了玉石磨制的高阶后,将锦袋给了一队怒马鲜衣的骑士,高声喊道:“传君爵口谕,击钟。” “诺。”那队骑士闻言齐齐应了一声,之后催马而行,来到灯火通明的熊倪钟鼓楼下,将锦袋交予十二名力士,同时大喝道:“传君爵口谕,击钟。” 众力士答声,“遵旨。”,解开锦袋,摸出内里银瓜当作弹丸,依次朝高悬在十丈多高,天子所赐的铜钟打去,分毫不差的砸在阴刻在鈡身的音纹之上,顿时便有清脆的‘铛铛…’响彻于夜空之上。 熊倪城的钟响过后,紧接着四邑铜钟皆响,继而京畿诸县、半年以前设立的那五十座县邑、刚刚立城不过月许的十座新城,依次都有嘹亮的钟声响起。 标示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年轻之极的张国又长大了一岁。 朝堂中人闻钟声响起,喧闹暂歇,以森玄机为首诸臣一个个肃然起立,朝高踞主位的张还生齐声高呼道:“新春伊始,旧岁一去,吾君去岁兢业操劳,使我张国运势昌兴…臣等当贺之。”,之后便行下叩拜大礼。 张还生见状,急忙站起身来,虚虚避开,高高拱手,深深鞠躬还礼道:“孤单有寸功,皆是汝等辅佐之力…”,言谈显得温润如玉,又谦和无比。 君臣行过这套路般的礼仪后,各自重新坐定。 趁着还安静,张还生望着森玄机道:“玄公,几月前新设那五十座县邑时,孤怕我张国以小吞大不好管制,是以下令以重典治之。 原想着怎么也要花个一两年时间才可调理好民风,却没料到人心向善,那五十县内,一百九十日里竟只发生了寥寥几起盗抢之事,现在看来便立即开了禁锢也是可以的,你觉得呢?” “臣亦是如此认为。”森玄机闻言微微一笑道:“并请殿下将这五十县并为四郡,以怀山为首府,囊括阳河、近林…为吉烨郡;以庆南为首府…为朱岩郡…” 君臣两人如此一唱一和,显然对于此事早已有了默契,张还生笑着点点头道:“玄公此言大善,便立此四郡。 选旧地中‘年察’最优的官吏充入郡府。” 听到这话,殿中不少人都是心中一热,不自觉的拿起酒盏,掩饰的饮了口气琼酿,接着便听到张还生又道:“守岁之时本来不当议政,我却一时心急说了几句,实在不该,当自罚三盏,诸卿且在欢乐起来。 郑女官,还不快些将耍百戏的再唤进来献艺,还有那泊来的马戏、舞姬,通通放上殿来。” 话音落地,朝堂之上便有轻快、欢乐的乐声响起,之后殿门赫然大开,涌入上百或是轻歌曼舞,腰肢轻摇;或是翻筋头,耍把戏的伶人来。 很快气氛就重新变得喧哗一片。 ***庆守岁过后,正月初一拂晓时分,众大臣跟着张还生祭天、拜地完,便各自散去,欢欢喜喜的去享受难得的五日休沐。 张还生则孤身一人出了海渊关,来到繁华已经渐渐不差炎黄边疆那些海贸大城的有余郡坊市之中,打算喝一杯梅酒,观一观海澜之美,然后静下心来,苦修几轮,便去歇息。 没想到才刚买了壶新酿的梅子酒走出酒肆,突然就听到喧嚣的坊市间,一个极为熟悉却许久未曾听过的声音,隐隐传进了耳中,“你们这些多人…跑走了不成…我都说是我那小弟乃是…大官懂不懂大官…比你们那里的总督都大…” 仅仅听了这几句,张还生心中就不由的激动起来,左瞧右看找不到说话之人,他急切中一边竖起耳朵,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行; 一面高声喊道:“白刀阿姊,白刀阿姊,可是你吗,你来了张国了吗…” 叫嚷了几声之后,正不耐烦,想要表明身份,调动兵马封住坊市,细细寻找,张还生突然就见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朝自己跌跌撞撞的冲来。 因为哭泣过甚,那人嘴巴里已是没有办法清楚讲话,只含含糊糊嚷着,“还呜呜,是,是你呜呜,你在呜呜…”,但看相貌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人。 “白刀姐,你怎么会漂洋过海跑到张国来的?”不顾四周惊愕的目光迎上前去,将秋白道搂在怀中,张还生诧异无比的问道。 话音落地,秋白道仍然哽咽着无法回答,不远处却有几个头额头上围着不知道多少层,造成巨大的尖顶圆帽形状的围布,眉心镶着块宝石,皮肤黝黑,留着大胡子的异族大汉冲了过来,嚷嚷道:“你便是这女人要找的兄弟吗,要是的话便吭一声…”; “她说你是这岛国里的达官显贵可是真的,我瞧着可不怎么像…”; “我们都是些本分的生意人,但行走人族四洲贸易却也见过许许多多的大人物,并不惧怕贵人…”… 见那些人虽然打扮怪异,却不像是无事生非、恶行恶相之人,张还生皱皱眉头道:“你们不要七嘴八舌的叫嚷,且选出一个明白人来慢慢把事情说给我知道。 不管我阿姊欠了你们什么,便是十万金珠,倾天的恩情,我都即刻便还了。” 一百三十八章 兵灾人祸 听张还生口气大的吓人,那些异族大汉的态度反倒是马上变得温和了起来, 毕竟真正行商之人求得是财,就算有着再强横的修为在身,也只会用来防止做买卖时势单力薄,被人欺压了,若仗之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便失去了‘生意人’这三个字的真意,那就不如去做强盗来得爽利了。 “这位大人,贵阿姐和我们的纠葛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找个能斜角的去处,慢慢讲来如何。”彼此之间相互看了看,异族大汉中一个身量最矮,眉心一颗雕成水滴形状的红宝石却最巨大,又最晶莹剔透之人,朝张还生双手交叉搭肩行礼后,笑着说道。 “好的,就这样吧。”张还生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像是捻着根稻草似的携着秋白刀,漫步走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茶楼之中,找了间雅室入内坐下。 之后他点了满桌子的名茗、点心,慢慢听秋白刀的诉说才知道,原来今年冬春交接之时,林间人再起刀兵无故犯边炎黄。 本来自大楚皇朝衰落以来,这种事情早已屡见不鲜,毫不出奇支持,可这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间地位仅在君主之下的‘四方王’里的西王,竟然突然之间,不知怎地在楚国京畿之地被人斩杀,直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件事细究起来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疑点,比如大楚京畿之地距离林间万里之遥,那林间西王怎么会犯边犯到了那里,而且以他大修为者的实力,又怎么会横死当场,连元神都没逃遁出来,等等。 不过无论如何,那林间西王惨死却绝不是诈言,否则的话入侵的林间蛮兵也不会一夜间,有两、三成的军卒以血抹面,像是发了疯般开始洗城屠邑,一路横冲直撞竟然不计伤亡的打到了旭国阴海郡的境内,几乎将府城南阳都攻打了下来。 此前,林间犯边最远也就是马踏四国,这次却北下差点全占了旭国腹地大郡阴海,南上将江淮十四座诸侯小国洞穿,中进之军则直逼炎黄中域,不由给人一种乱世终至的感觉。 尤其遭受兵灾之地,比如旭国阴海郡内,虽然府城南阳侥幸并未被蛮兵攻破,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两年前便因林间犯边,救援边地而遭受重创的啸风军,近乎全军覆没。 数万精悍军士死伤的只还剩下三、两千人,还大都身负重伤,断足失臂者比比皆是,其状惨不忍睹,竟连复立建制的‘种子’都已凑不出来。 而民间更是凄惨,大城之外镇村、小邑皆已被蛮兵焚烧成了废墟,直接就化为死去庶黎的坟冢,而幸存的普罗大众则都已被林间人虏走,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可就在如此惨绝人寰的兵灾过后,旭国执政大臣所想所思却不是抚恤伤卒,安慰民生,反倒忙着推诿兵败之责,党同伐异。 而他们能找到的最适合的替罪羔羊自然便是,曾经横行旭国无人敢侧目想看的三大强军之一,如今却溃不成军,凋零破碎的啸风军,于是阴海郡中人祸再起。 “…不知怎么的,突然,突然之间正养着伤的浩源便被抓了。 之后便是,便是阿狸和莫达,最后连做了副督军的钟老叔也,也被朝廷来的天使关进了牢中,”秋白刀最后哽咽着说道:“我一见这种情形便知道大事不妙,这种冤情凭着,凭着伸冤、告状是万万消不去的,便想到了你。 当日你被天子的御林军接走,由一个小小的平民孤儿,一下子变成,变成富贵世子的故事,虽然官府一直讳莫如深,但在民间早就,早就已经疯传成了传奇,便是我的医馆都因为,因为你的关系,名气大了许多。 后来又传说你为了让留名青史的忠良古门祭祀不绝,毅然向,向天子请旨易兆改宗,被封为了海外诸侯。 再后来便有海商说,到过,到过你的封国,委实是世外繁华之地…” 听到这话,一旁的异族大汉中便有人眼睛一亮,望着张还生脱口而出的惊呼道:“我的天神啊,您真的是被炎黄大皇帝册封的,这个富裕岛国的君主吗?” “孤正是张国之主。”张还生无意隐瞒身份,随口答了一句,之后望着秋白刀哭笑不得的说道:“所以阿姐,你就来海外找我了是吗! 我原以为炎黄之人最为恋土,又以泱泱上国之民自居,不知有多少普罗大众觉得荒蛮小邦之君,日子还不如熊京守门的兵卒日子好过。 再加上未开埠成功之时,这张国的样子真真是僻如荒村,许多人都以树皮为衣,经月不得肉食,远比不得南阳府的繁华。 而且杨大兄、阿狸、莫达两位兄长又都在啸风军中有着极好的前程,所以便没派人去找你们共享富贵。 哪里想到这数百年都未遇兵灾的南阳,突然之间遭了大难,而你竟有如此魄力,孤身跨越万里海域跑来寻我。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早把你们通通接过来算了。” 秋白刀闻言却抽着鼻子,苦笑道:“老实说要不是有了这番变故,你早叫我们来,我们还真的未必愿意离了南阳呢。” “阿姐你倒是诚实。”张还生听了这话,不由哈哈笑着说道,就听那秋白刀又说道:“还生,我之所以能顺顺利利找到你的封国,全靠能上了这些大胡子蛮人的船,为此还和他们签下了十年的船医契约。 后来在岛上靠了岸,他们不准我乱跑,还不愿意带我去叩见官府,我便告诉他们我的弟弟乃是这岛上的国君,他们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我这才大喊大叫,没想到…” “哦,尊贵的公主,”听到这话,那个异族大汉中的首领马上委屈的摊开手插嘴道:“这可不能怪我们不信啊。 这世界上有多少商人能遇到,一位落难的美丽公主投奔到他的船上,去寻找自己已经在孤岛之上建立起一座富饶国家的兄弟,这种传奇故事呢。” 一百三十九章 解救 说话间,那异族大汉从衣兜中摸出一颗栗子大小,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发散出耀眼火光的金刚石来,恭敬的说道:“不过无论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能解释我们这些粗鲁的男人,竟然会为了一笔微不足道的罚金,为难您这样一位娇柔、美丽的女士。 所以请您收下这颗虽然只及您一成的容颜,却已经是我们船上最硕大、璀璨的宝石,当作我恕罪的礼物吧。 未来它也许可以镶嵌在您的冠冕之上,让您的娇容更加熠熠生辉。” 秋白刀虽然从小便生活在炎黄海商重镇南阳,却一直从来未和外邦商人有过很多接触,不知各个邦国人不同的脾性,听到那以前在船上对待自己总是冷漠异常的异族大汉,突然如此热情似火的言行,不由一下愣住,张张嘴巴,实在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回答些什么。 一旁的张还生因为自张国开埠成功后,便颇为喜欢临海坊市的气氛,常常在此厮混,不知不觉间慢慢熟悉了人族四洲许多不同商人的风俗、做派,因此丝毫都不以为奇、 扭头看了看那异族大汉,他哈哈一笑道:“你们天方商人就是这么会巧言令色,可惜我阿姐却是爽直性子,不吃这种伎俩。 至于我呢,最是崇尚买卖公平,阿姐签了契约却不得履行,你算算需赔多少钱财,我分文不少的尽都赔你。 除此之外,大家相见既是有缘,阁下若是想要和我张国贸易,实在不需费这么多的周折,只开口我自会安排,不过成与不成,却得要看你和户部臣僚们相谈的结果了。” “多谢大王。”那异族大汉闻言,站起身来双手在胸前交叉,深深躬身行礼道:“其实我阿巴斯求的也就只是这个可以和您麾下大臣,面对面相谈的机会而已。” 如此一来,这些异族大汉和秋白刀的纠葛算是圆满解决。 因为忧心被捕入狱中的杨浩源、阿狸、莫达等人的生死安危,之后张还生丝毫未敢继续耽搁时间,出了茶楼便将天方商人引见给了兼任着户部尚书的森玄机,紧接着安顿好秋白刀后,便孤身一人使用韦陀波耶舟,瞬息穿越万里海域,赶到了旭国阴海郡南阳府远郊之地。 在荒野施展御风之术,腾空而起,望着南阳府城的轮廓赶路,半空中寒风呼啸,突然有雪花飘下,他居高临下,见入目之处尽是万物凋谢,草木枯零的肃杀景象,不知多久以前上一场大雪才刚刚融化,隐约露出无数草草掩埋的无墓荒冢,纵然心肠刚硬。也不禁生出了一丝莫名恻然。 就这样翱翔了一阵,眼看南阳城已近在眼前,突有极远处有异声传来。 张还生簌然一惊,朝破空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年纪越在三十岁上下,身穿灰色衲衣,头顶却像文人一样留着用木冠束起的长发,打扮不僧不俗的男人,骑在一只八、九尺高,羽翼洁白,只在尽头处显现出一点乌黑的大鹤身上,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尊驾且请稍停,且请稍停,”距离几十丈外,那男人已经运足罡气,朝张还生顶风高呼,“在下阿含派知客弟子许道岭,想问一句。 尊驾可是听闻林间人无故犯边,屠我百姓,虏我庶黎,怒火…” “林间人冬春相交时到炎黄边地‘打谷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救人之事急迫,张还生唯恐麻烦上身,便在空中悬浮着站定,摆摆手打断了那人的话道:“我有什么怒火的话也早已烧尽,这次来南阳乃是为了私事,和旁人全无干系,告辞、告辞。” 说话间,那骑着大鹤之人已经飞到了张还生的身边,见他年纪轻轻,其貌不扬,却能不借外力自如之即的腾空飞翔,还以为遇到了那些顶阶仙门道派,刚刚出来行走红尘的真传弟子,觉得若能拐住了,可堪大用,急忙说道:“尊驾顶风冒雪的赶路,想必为的是急事,但俗语有云,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阿含派于海西一隅立派数千年,从前周皇朝伊始便与此地诸侯多有交结,暗中也时时做些守护地方,降妖除魔之事,在旭国阴海、淮冲、徐魏…诸郡官府,都还颇有些薄面。 您要是愿意不妨将事情给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忙一二也不一定。” 张还生闻言猛然想起两年前在南阳郡府,送青梅竹马的董灵芝、安静云两女入青霄山修法时,曾经听那青霄山的道士说过,这阴海郡乃是阿含派的根基地盘之一,心中不由一动,开口说道:“其实吾要做的私事,也与林间蛮人入侵炎黄有关。 我年幼时有三个结义兄长,皆是武勇过人的好汉,几年前他们偶有机会得到旭国阴海第一强军校大将无离的青睐,加入了啸风军中,积功之下一个成了校尉,另两个也有七品武官的前程。 俗语有云,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阵前亡。 这次林间蛮兵围攻南阳府城,我那三位义兄恰逢其会,若真的死于两军交锋,我也只当他们自己选的命当如此,无可奈何的伤心、叹息一阵也就罢了。 可他们虽然身受重伤,却尽都活了下来,而且靠着浴血奋战保住了郡府未失,结果却不仅没有奖赏,反而被逮捕问罪,这种事吾知道后实在不服,这次来南阳便是为了解救他们。” “一个校尉,两个七品武官分量虽然不算太轻,却也不可能是什么太关键的人物,”许道岭闻言望着张还生,斟酌着说道:“救倒是能救下,只是需要大费一番功夫,十分的麻烦。” “许道友如有办法还请施以援手,”张还生听到这话,倒真是能屈能伸,竟朝那许道岭凌空施了一礼道:“我原本的主意是想要以钱财开路,试试能不能靠着贿赂将三位兄长救出。 若走不通,便以一身的武艺、神通硬闯南阳府牢,将他们解救出来。 如果许道友愿意帮忙的话,只管提条件就是。” 一百四十章 揽功 许道岭万万想不到张还生会讲出如此肆无忌惮的话来,顿时感觉自己之前的预想有些偏差,暗暗运起罡气,神色却丝毫不变的问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在何门何派中修行的啊?” 张还生既然隐瞒了身份,也只能顺着那许道岭的话头,信口开河的答道:“吾名张有虚,乃是齐国秋春书院的弟子。” 齐国秋春书院半是世俗书院,半是修道门派,又是旧齐姜氏所创,是以将新齐朝廷视为逆贼一般,门下那些世俗书生至今还不时写着檄文,指摘田氏得国不正,其真传的修行弟子面对官府有些偏激想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许道岭身为阿含派知客,熟知修行界里一般的流行典故,自然也晓得秋春书院的特殊,因此听到这话,心情顿时重新放松了下来,笑着问道:“张道兄,我看你应该是刚出师门行走红尘,历练不久对吗?”, “阁下如何知晓此事,”张还生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道:“难道是瞧我面嫩?” 许道岭哈哈一笑道:“天地之间有无数驻颜养容的瑰宝,单看面皮可瞧不准人的阅历。 实在是天下之事最重变通,张道兄身为春秋书院的真传弟子,在齐国时面对官府行事无忌些倒没什么,但在旭国要真凭着神通劫狱救人,就难免沦为邪道了。” 张还生听到这话,故意表现的有些不服气的皱皱眉头道:“我那三位兄长明明都是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忠良之辈。 却因内轧被那些庸臣抓进了牢中,我便劫狱救了他们,又怎么能称得上是邪道呢!” “道兄不要动怒,”许道岭笑吟吟的说道:“天地万物皆有规矩可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是门派里也有种种禁令约束。 现在先不去管你那三位义兄为人的善、恶,也别理会他们被关入监牢是对是错,只说这三人名义上都是被旭国刑法所拘,你因私欲而毁王法,所行之事还不是邪道吗?” 张还生闻言张张嘴巴,再也无话可说,那许道岭见以言语把他压制住了,心中一喜,暗暗想到:“这春秋书院虽非那些最顶尖的仙门古派,却也英才辈出极有底蕴,否则也不会近百年间一直与新齐朝廷作对,却迟迟还不被剿灭。 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能把其中的真传弟子邀为臂助,怎么也得算是中功一件,也值得些付出了。”,表面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过放心,你我相见便是有缘,我万万不可能放任汝这种小小年纪,便有着一腔热血的侠义之人,因为‘义气’二字,走上邪路。 解救你那三个义兄之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几句话一绕,本来只是你情我愿帮忙救人的小事,一下就变成了仿佛挽救了张还生,整个人生差点误入歧途的大事一般。 之后许道岭便摆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骑着巨鹤与嘴巴里不住称谢的张还生一起闲话着,飞到了南阳城门之外。 炎黄之地,从中古开始便慢慢形成了明里由皇朝天子、诸侯封君执政的大小朝廷制世,暗中各个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将天下分割、盘踞,作为传承根基之地的局面。 不过在前秦未将郡县制度推而广之前,‘贵贵贱贱,不可轻僭’还被炎黄人视为铁则的年代,朝廷与门派之间的关系虽然互为补益,比如朝廷会为门派遴选弟子提供方便,并给予那些后辈被选为门派弟子的家庭,免俗、免租、免役等等许多特权; 门派则会在出现大规模的天灾人祸时,主动帮着朝廷出力,平日也‘听调不听宣’的在保持着独立的同时,帮着朝廷剿灭一些魔道邪派,比如那大须弥寺被围剿时,便有许多门派受到了楚天子、旭国大王的诏书调遣,帮着啸风军助拳。 但却又泾渭分明,执政贵人的子弟习练的一定是家传功法,门派招募的传人则必然是那些平民家里的孩童。 而如今两者关系虽然仍旧是一明、一暗相互助益,但大楚、诸侯朝廷也建立了像是国子监这种举邦国之力汇聚英才的场所; 门派亦开始收取一些失去了采邑、实利,除了空有个好家世外,困顿直如庶庶的世家子弟,来做传承弟子,彼此间的影响在大国、大邦还看不太出来,可在旭国这种边疆小国却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深远了许多。 落地之后,许道岭翻身下鹤,领先张还生半步,一副世外高人做派的从城门前那一堆向他投以敬畏目光,自动避开的庶民中间穿过,来到守门的军士面前,从衣袖中取出面腰牌扬了扬,高声说道:“吾乃阿含派弟子许道岭…” 话没说完,十几丈外一间刚刚重新建好的城门房中便冲出一个挺胸叠肚,身穿队率甲衣的肥大汉子,一叠声的嚷道:“可是许仙长来了吗,汝等还不让开,还不快快让开。”,将左右兵丁敢开,跑到了许道岭的面前,“仙长来的恰好,我屋子里刚刚备好了上等的酒菜…” “谢队率不要客气,”许道岭表情恬淡的摆了摆手,打断了那大汉的殷勤,“我与这位张道兄此趟来南阳实是为了郡守之召,就不叨扰你的酒菜了。” “是,是。”听到是郡守相召,那队率自然不敢再多话,连忙让开路来,等到许道岭与张还生一前一后与他檫肩而过,慢慢走远,他嘴巴动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恰在这时,那许道岭扭头一笑道:“对了,汝那小公子,前两日已经过了思静一关,已被我道涯师兄收入门下,赐名为谢慈宁,为我阿含派‘慈’字辈第二百七十三位的弟子了。” 听到这话,那肥大汉子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连连拱手道:“多谢仙长告知此事,多谢仙长告知…” 许道岭却只摆摆手便洒然而去,和张还生并排走着,不一会消失在了街市之中。 一百四十一章 乱诏 与之前繁花簇锦的繁华景象不同,兵灾过后的南阳府虽然未遭劫掠,却还是现出了萧条、破败之像。 炎黄有句俗话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南阳那些身价巨万的豪商富贾几乎人人手中都有商船,早在林间蛮兵到来之前,满城的海商便纷纷杨帆海上,四散避祸,直到此时还未回返。 再加上留下的庶民百姓又被兵灾煎熬了整整十数日,蛮兵退却后大部分人仍是惊魂未定,哪里还有正常营生的精神,是以整座城池虽然劫后余生却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息,让人身处其中隐隐郁闷异常。 将城门抛在身后,来到坊市之中,见街上行人空荡,许道岭叹了口道:“这兵灾一起真是百业萧条,我炎黄庶民百姓何罪之有,竟要受异族如此蹂躏。” 张还生听了这话,却淡淡说道:“左右不过是弱肉强食而已,兽如此,人如此,国亦如此也。” “道兄年纪虽轻,看的倒是坦然、通透。”许道岭闻言微微一愣,苦笑着说道。 “也没什么坦然、通透的,”张还生摆摆手道:“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自然至理便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炎黄积弱百年,被林间蛮邦欺凌其实毫不出奇。 不过天道轮回,林间如此对我炎黄,异日我炎黄若再得势,便十倍、百倍的偿还,将其阖族斩尽杀绝也是正理。” 许道岭听到这话又是一愣,之后却笑笑说道:“我原以为道兄看的通透,原来却是性子诙谐。”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条异常肃静的宽街之上,张还生望见街道中间的一长段朱墙,不由停下了脚步,“这里不是郡府所在吗。 难道适才许道友向那守城门的武官说,自己是蒙郡守相召赶来南阳,竟是真的? 可带上我又算是怎么回事,总不能引着我去拜见郡守,求他放了我那三位义兄吧?” 见张还生止步不动,许道岭也停下了脚步,温声解释道:“张道兄不是说过,如果我能帮你将三位结义兄长救出的话,只管提条件就是吗。 我思来想去,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两全之计。 那林间蛮兵虽然已经自旭国退走十几日,但因为劫掠的资财,俘虏的百姓比往年多出几倍不止,行军缓慢,还未离开炎黄境内。 是以旭、权、江淮…等国诸侯尽皆下诏,延请天下诸仙门道派,以及有武力、气节、豪勇的民间壮士,合力截击林间。 解救回那些被虏走的炎黄同胞、百姓…” “那些诸侯竟然颁下了这样的诏书,”张还生闻言失声打断了许道岭的话道:“在我炎黄,贵者恒贵的根基,便在其有保境安民之力也。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在国战之后,说出什么延请天下门派、民间壮士相助的话来,这不是自承无力保境安民,自掘邦国延续的根基吗,时,时局真是到了如此穷途末路之境了吗!” 许道岭闻言长叹了口气道:“道兄,明眼之人都能看出,大楚乱世将至,咱们就不要再多议了,还是单说这诸侯之诏吧。 我阿含派掌门接到诏书后,为了炎黄大义,决意奉命而行,还命令我们这些门下弟子广招朋友助拳,合力阻截林间…” 听到这里,张还生露出恍然的表情,闻琴而知雅意的再次打断了许道岭的话道:“道友,你是想让我以加入到阿含派的阵营中,去帮着截击林间人为代价,释放我三位义兄对吗?” “正是如此,”许道岭点点头道:“如此一来道兄既救下了结义兄长,又为我炎黄大义出了份力,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张还生明知道这许道岭的话中,一定有许多未尽,甚至不实之处,可沉思片刻,感觉最近一段时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尤其自己虽然早已领悟到《八九玄功》修行的最快捷径便是厮杀、征战,却一直没有适宜的机会好好验证一番,便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那就如此办吧。 不过汝需现在就将我那三位结义兄长救出来,免得夜长梦多,遭了意外。” “这是自然,道兄只要把他们的姓名相告,之后便全看我的了。”许道岭闻言大喜,引着张还生继续前行,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了郡府客院门前。 看守门户的那队甲士明显认得许道岭,只攀谈了三、两句便放他与张还生一起进了别院。 之后穿过一条漫长的青石花径,两人来到一汪秀美小湖和十几栋相连的亭榭楼台之间的草地上。 明明已经是严冬时节,这别院中却温暖如春,草地仍是一片翠绿,许多青年人正闲散的席地而坐,听一个长着古怪的红发、碧睛,皮肤白如飞雪,明显是外邦蛮种却操着口地地道道的旭国南域音调的少女,义愤填膺的说着些什么。 见许道岭出现,其中便有大半和他打扮相似,也是不僧不俗样子的人纷纷站起身来,或是笑嘻嘻的招呼道:“道岭师兄来了,这位道兄是您找来的新朋友吗?”;或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小侄见过道岭师叔。” 而许道岭见状则笑嘻嘻的还了个罗圈礼,走到两个长相端正,气宇不凡的年轻同门面前,指了指身旁的张还生吩咐道:“慈冶、慈湳,这位来自齐国春秋书院的真传弟子,张有虚道兄,乃是吾请来为我阿含派助拳的好朋友。 你俩且记在档上,然后找客院的管事,将张道兄好生安置下来,一切待遇务必都要头等的才好,知道了吗。” “是。”两个青年闻言恭敬的答道,之后便候在了一旁。 与此同时,许道岭在张还生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道兄且先在这里安顿下来,我这就便去寻门路,将你那三个结义兄弟给救出狱来。”,紧接着便转身匆匆离去。 留下张还生一人,便在那两个端正青年的引领下走进了几十丈外,一座雕梁画栋,样子精巧异常的木楼之中。 一百四十二章 天魔炼魂 将张还生伪造的师门来历计入案牍之中,然后将一件阴刻着多手罗汉盘膝而坐,托天之形的腰牌递到了他的手中之后,慈湳面带笑容的说道:“这是我阿含派的客卿腰牌,张师叔日后出战时,如遇询问,可亮出这腰牌表明身份。” “如此最好。”张还生闻言将那腰牌收入衣袖之中,玩笑似的说道:“随便报出个出身来历,也不验看,便能住进这景色如画的阴海郡府之中,还能得到一面仙门道派的客卿腰牌,算起来这笔帐还真是划算。” 慈湳、慈冶也都是阿含派中的知客弟子,平常便专司接待外派来人,见多了怪人异客,听了张还生调笑的话,相视一笑后,转而由慈冶说道:“道岭师叔乃是何等机智的人物,能将张师叔带来此地,必然有他的道理,又哪里用我们多事。 师叔且请稍待,我去寻这客院管事,安排您的住处。”,之后便轻施一礼,施施然的转身出了木楼。 三、四盏茶的功夫过后,这慈冶与一个郡府中的锦袍管事重入楼中,将张还生安顿在了紧靠着湖畔的一座厅阁之中,虽非独居一处,但也清净、宽敞,还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侍候,足见重视。 临去时那管事还恭恭敬敬的特意嘱咐道:“小人还有一事要禀告修士知晓,因防着林间人的余孽作乱,南阳府中开了禁法大阵,还请您小心在意,勿要在城中轻施法术。”,这才退下。 转眼间,楼阁之中就只剩下了张还生和那两个丫头、小厮,他推说要养养精神,命服侍之人暂且退下,之后咧嘴一笑,口中轻轻吐出,“禁法大阵。”,四个字来,心念转动着运转《真如弥勒》心法,伸手在虚空一抓,顿时将几条蛛网似的无形丝线给拉了出来。 低头瞧了瞧手中的丝线,张还生紧接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掐诀,在丝线空隙一搅,画出一个释教‘卍’字纹来旋转着荡漾开来。 几息之后那‘卍’字猛然碎裂,于虚空中震出一道波纹,直扩散到整间楼阁大小,才消失不见。 这时候张还生再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掌中却空无一物,不由又是微微一笑心中想到:“须弥藏于介子神通果然玄妙,如此简单便在禁法之阵中开出了个漏洞来。”,转身漫步走进内室,来到床榻前,盘腿坐了下来,伸手按住眉心,将自己的五个外道护法放了出来。 张还生收取的外道护法皆是幽魂。 他左右看看,目光定在站在首位,亦是其点化的第一个,样子像是山鬼、木客,脸盘却白皙、粉嫩,眉宇清秀的护法身上,喃喃自语道:“这次众诸侯下诏劫杀林间蛮军,既然阿含派愿意应命,那同为旭国境内仙门道派的青霄山便也可能奉命而行。 而你虽然改变了身形,但五官却和生前酷似,要是被以前的同门认出来的,也是一场麻烦。”,说到这里,张还生又看了看剩下四个外道护法,“至于你们更完全就是死去之前的样貌,仔细想想就这么大剌剌的随意驱使也是件后患。 还好最近修行有所突破,终于有了处置的法子。” 说话间,他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中咬破,逼出一滴鲜血,弹在面前的虚空之中定住,然后双手掐动法诀,口中轻轻吟诵道:“宇宙虚无沟连诸天,有形无相,有相无形…举凡莲台清净,明心见性而生妄念,坠地狱者是为遭天魔之劫也…” 随着那诵经声,悬浮在空中的那滴鲜血缓缓蒸发,散出一缕缕的血气升腾而起,消散于虚空之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突然之间,一双指头细长,柔若无骨的女人手掌撕裂虚空,不知从何处伸了出来。 紧接着就见那白若飞雪,细如嫩脂的柔荑虚虚一撑,一个面容绝色,曼妙至极的身姿增一分则长,少一分则短,只用一件透明的白纱遮体的少女,便飘飘荡荡的从一片虚无中飞了出来。 现身之后,先是轻嗅着蒸腾的血气,面颊嫣红的露出满足之色,贝齿轻轻咬着粉色的嘴唇,在空中呈现出种种诱人姿态的扭动了一会身躯,紧接着突然俯身朝张还生冲去。 她动作虽疾,坐在床榻上的张还生感应却更快,扬起头来和那少女探下的绝艳脸庞对视着,冷冷说道:“小小天魔种子竟然就想惑我神志,真真大胆妄为。”,反手结出一道法印化为罡风,一下便吹散了那少女半边的身子。 受此重创,那少女剩下的半边身躯化为湛青之色,手掌伸长为利爪,娇媚的面颊扭曲成鬼兽之形,无声朝张还生嘶吼了一声,畏缩的逃回了空中,慢慢游弋着继续吸食血气,一点点重新长出了身体,恢复了原来绝美的样子。 仰首望见这一幕,张还生这次不再犹豫,口中念念有词的朝面前五个外道护法一指,顿时那少女就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拘住一般,飘荡着落在了那五个外道护法身边,青罗曼舞的喘息起来。 本来幽魂所属的外道护法性为极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为声、色所惑的,可诡异的是被你少女稍一撩拨,那五个外道护法便有了异样的反应。 本来幽黑的瞳孔,渐渐泛起红光,雕像般纹丝不动的身躯开始缓缓颤抖起来,之前石板似的毫无表情的脸庞上亦浮现出痴迷之色。 “难怪那么多的佛经上都说,域外天魔最炼神魂,”看到这种种变化,张还生心中莫名一冷,喃喃说道:“便是高僧大德一时不备也会被天魔之舞所惑,身死道消,如今一见果然厉害。 不过更厉害的还是《龙象根本经》,竟然会将域外天魔作为法器使用,真真是让我这个衣钵传人都无话可说。” 说话间,他悄然放开了对外道护法的束缚,顿时便见自己的五个护法,在天魔舞姿的迷惑之下彼此相对的厮杀了起来。 一百四十三章 远击 张还生所在的楼阁内室虽不算小,但也只几丈的长、宽,按照道理来讲就算是五个凡人在里面殴斗都显得拥挤,更何况是五个能施展法术、武功,实力相当于人阶、地阶修士,可以白日显像的幽魂在内里做殊死争斗。 只怕刚一交手,整座楼阁都会被震得粉碎。 可现实偏偏是无论张还生那五个外道护法怎样飞翔跳跃,都移动不出脚下的方寸之地,其法术相互撞击,激荡的余威也根本无法扩散开来,便消散的不见了踪影。 “这《真如弥勒》‘须弥藏于介子的’法术,比《龙象根本经》的种种奥妙神通来,也是丝毫不输,”望见这一幕,张还生心中不由得默默想到:“只要能从容布出结界,便可化一隅为广域,将这一间小小的斗室变成‘受术者’的十里沃野,委实神奇的很。” 就在他赞叹间,青霄山弟子纯霂所化的外道护法,因为本体只有人阶中级的修为,先自支撑不住,被其余四个护法兜头击中后,分别撕扯掉了四肢,分而食之,魂销魄散。 之后又是一番惨斗,原身本是同门师兄弟周旦徎、圭硞俢、宋桎裬所化的三名护法,先后魂体破散,化为饵食,最终五个护法只还剩下了郑黾翼化身的那一个。 而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将四个同侪吞入腹中后,郑黾翼的魂体已比最初膨胀了三倍有余,头颅之上五官全隐,硕大的一张脸皮浮现出青紫之色,只眉心立着一只半开的竖目,冒出寸许长的淡淡黑光。 身躯赤裸、凝实,却再也不分男女之像,下阴处一片平滑。 其它的变化不提,单单眉宇中间的天目半开,便表明张还生剩余的这只以天魔炼魂之术择出的外道护法,至少也是地阶高级的修为。 如此算来便等于,以一个人阶中级、四个低阶中级的护法换取一个地阶高级的护法,无论如何都是大占便宜。 毕竟修炼到越高的境界,越是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别,地阶高级的修士足以匹敌至少十名地阶中级的修者而不败。 因此按着施法的要求,又舍出一滴鲜血作为酬劳,送走那天魔所化的少女之后,张还生心满意足的自己唯一剩下的外道护法收入眉心,这才感到身体沉重的像是不分昼夜厮杀了几天般疲倦,脑袋也是一阵阵的昏沉。 “刚刚才能够施展的神通,不过几天便使了出来,还一次就将五个外道护法凝练归一,”他揉揉眉心,苦笑着想到:“身、魂过劳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睡吧,睡吧,睡上一觉,精神便养好了。”,踢掉鞋子,顺势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陷入了梦想之中。 待到张还生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全黑。 他跳下床,顺着一点灯烛的亮光,漫步下了楼,见两个侍奉的丫鬟、小厮显然是听到了楼上的动静,已规规矩矩的在一旁候着,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有谁有找过我吗?” “启禀仙师,现在刚过亥时还不到一刻。 一时三刻前阿含派的许道岭仙长来找过您,”那小厮恭恭敬敬的答道:“听闻你在熟睡便没打搅,只留言说您托付之事已经很有了些眉目,顺遂的话,不日便能办好,请您安心。 许仙长走了之后,他那师侄卫慈湳仙长也来了一趟,知道您在歇息便直接走了,之后就再没人…” 他正说着,门外突然有人击户,闲着的丫鬟急忙小跑着把门打开,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问道:“暖玉姑娘,不知张师叔可醒来了吗?” “为仙长来的真巧,仙师才醒不久,刚刚下楼,快请进吧。”丫鬟闻言口中说道,侧身将慈湳让了进来。 那慈湳进门后看见张还生,几步便来到了他的面前,行礼道:“张师叔醒来了吗,临战之前还这样从容无惧,真不愧是春秋书院出来的名门弟子。” 听到这话,张还生皱皱眉头,闻琴弦而知雅意的问道:“怎么,这便要去远击林间蛮兵了吗,总不会是星夜出发,即刻便动身吧?” “倒也不用如此急迫,”慈湳干巴巴一笑道:“只是有追踪林间蛮军的修士以飞剑传书说,林间人似乎有了些察觉,最近两日行军速度增快了不少,眼看便要返回林间之地了,到那时咱们便等于失了地利。 所以几位管事的师伯、师祖商议之下决定,明日清晨用过了朝食便出发,截击林间蛮兵。” 张还生闻言心中暗想:“这许道岭还真是狡猾,难怪他会如此轻易相信我说的话,原来是打着先让我出力过后,自己再兑现承诺的注意。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过河拆桥,而是决意好好大战一场,验看验看自己的实力和手段。 早些出击,晚些出击倒也没什么两样。”,表面微微一笑说道:“既如此,那我明日准时出发便是。” 听他爽快的答应下来,慈湳神情一松道:“那不知张师叔可有什么器物需要我准备的吗,既是替我阿含派助拳,那画符箓的法纸、赤精朱砂,补元气的丹药…” “不用替我准备什么,”张还生闻言豪气的摆摆手,打断了慈湳的话,故意握了握拳头之后‘啪啪啪…’的用力连拍着大腿道:“我与人为敌全凭这双铁拳和腿脚,其他全都不使。”,一副江湖豪杰,外练高手的做派。 慈湳自然不知道张还生为了让自己三大根本功法中,最难进阶的《八九玄功》早日突破,暗暗决定,在截杀林间蛮兵时任何的法术、神通都不使用,全用肉身应战,见他如此古怪的表现,只能又干巴巴的笑笑道:“张师叔真是诙谐。 刚刚歇息好了,我便赶了来,怕是还未用饭吧,我这就去让后厨送来。”,之后便转身疾步而去。 不一会,有仆从将饭食送了过来,虽不算是珍馐绝味却也精致养身,张还生体虚之下吃了精光,才又回转到楼上,在内室养神一晚,于次日拂晓出发,往林间蛮兵所在之处追去。 一百四十四章 博学通达 一艘首尾长度超过百丈,左右两边船舷相距也足有三十余丈,甲板中间层层叠叠建满了式样古拙的亭台楼榭,甲板外则笼着一层半圆形无色光罩,将烈风阻挡在外,飘荡在空中,破云前行的巨大法舟,缓缓驶出南阳近郊。 此刻正值朝阳初生,华彩灿烂,千万缕灿烂的阳光透过光罩洒在舟身之上,映照的船体上无数阴刻的上古象形神文、符箓,尽都分毫毕现。 船尾一角,张还生显得颇不合群的远离着那些出身仙门道派,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边欣赏日出美景,一边高谈阔论的修士、武者,独自一人低头细细望着船身上那些上古符文,脸上不时露出惊讶、赞叹之色。 “真想不到一个蜗居于旭国一隅的小小阿含派,竟能拿出这样精巧、完整的上古法舟当作载具,看来我以前是低估了那些仙门道派的底蕴了。 也对,自前商过后,炎黄皇朝便没有了千年以上的命数,可那些仙门道派却动辄传承万年,就算权势不如俗世天子、诸侯,可底蕴却未被就差了。”他心中默默想着,缓慢之极的移动着脚步。 突然听到一个清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看的如此专心,可是认得这些高古符箓、神文的奥妙吗?” “有些懂得,有些不懂,不过就是不懂也能从这些符文之中窥出上古之时我炎黄先民的鸿才,觉悟出的自然玄机之妙。”张还生闻言头也不回的随口答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上古之时的象形神文、符箓尽皆是大德高贤们观天、地、自然拟形而造,虽然远比现在使用的文字、符箓繁琐的多,但却蕴含极多的法则至理,只是非极智慧且博学者无法探究。 张还生灵智早生、智慧明性,在熊京国子监时曾经博览古书典籍十万余卷,临去之时又得到周监学所增的宝玉‘书蠹’,等于将大楚国子监数百年来集皇朝之力所收集到的,所有可以公开的书籍尽皆都随身携着,随时都能以神识阅看。 日子久了,他自然越来越博学起来,时至今日,终于能勘勘通达瞧出那些上古符文之妙。 而这份通达表面看似对修行无甚太大益处,最多也就是御敌之时凌空画符,笔画更通顺些,其实却是那些大修者,将自己修炼的法门参悟透彻,做到‘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之后推陈出新,最终甚至自创功法的必经之路。 张还生如今能渐渐将《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八九玄功》这三种作用不同,却都是人世间最顶阶的功法,掺杂如一的自如施展出来。 便是因为在将自己的三大根本法门修炼日深的同时,靠着博学底蕴,自然而然的一点点领悟出了各个功法的运转之道。 而知其所以然之后,他再从最根基处提纲挈领的混着使用,自然也就随心所欲,毫无梗阻了。 不过以上种种情形除了张还生自己之外,世间并无第二个人能全部知晓,所以一般稍有理智之人,听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说能从法船几条神文、符箓便“窥出上古之时我炎黄先民的鸿才,觉悟出的自然玄机之妙”,理所当然会当成是他在胡吹大气,或是在故意笑谈。 没想到那清幽声音的主人听了这话,显得异常信任的回了句,“是吗。”之后,隔了一会,竟语气认真的问道:“那不知道友可否指点吾一二,这法舟上某道符文蕴含的奥妙呢?” 张还生闻言回头一望,见是一个其貌不扬,却也不算丑陋,穿着一身纯白衣裙,还有几分飘逸气质,身边带着两名侍女,一瞧出身便不简单的妙龄少女开口与自己搭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口回绝道:“法不轻传。 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管懂不懂那符文奥妙,必定是不可能指点你的。” 话音落地,侍立在那少女左右,样子美貌许多,却是丫鬟打扮的两个女郎便剑眉一竖,虽未开口斥责,却已表现出几分暴怒之意。 反倒是那少女毫无火气的笑笑,款款施礼后,歉意的说道:“上古大贤有云,‘真经一字,千金不易’,贸然求教道友却是我鲁莽,说的急了。 若君真能指点一二,无论金珠、丹药、天材地宝…但有要求,吾无物不可奉上为酬也。” 被人如此真切的恳求,张还生委实不好继续拒绝,只得敷衍着说道:“既如此,那我且看看吧。 姑娘看起来也是博学之士,到底是那道符文竟让你如此为难,只怕我也难解其中玄妙啊。” 他的本意是姑且应下,看到那符文之后便推说自己也不识玄妙,直接脱身了事,但没想到,跟着那少女来到船首那道足由上百个神文、数十道的符箓混杂在一起构成,首尾相连环绕成圆的符文时,却一下便被吸引住了目光。 口中不由喃喃赞道:“好一道‘金乌轮转御风纹’啊,这艘法舟之所以能腾空而起,远飞万里,最最核心的符文怕就是它了!” “我能瞧出这是道御风的符文,又和阳光有极深刻的干系,”白衣少女闻言脸色大喜,在一旁问道:“却实在看不出这两者的联系?” “怎么会瞧不出来呢,”张还生极重因果,觉得既然是那少女引着他见到了这道玄奥异常的符文,那自己将其中的妙处解释清楚作为回报,乃是应该的事情,态度一变,竟直接跪坐在地上,伸出手指在甲板那团硕大的符文关键处指点着道:“这是多明显的风、火转化…” 正说着,空中突然有‘滋滋…’的雷电流溢之声,伴随着‘啾啾…’的尖锐鸟鸣声传来。 紧接着,斜斜十几丈外,一朵方圆百余丈的云团猛然在雷鸣声中炸开,一群有着类似人类身躯,只是双臂换成了翅膀,双脚变成了利爪,遍体长着漫长羽毛,羽翼间不时有电光闪耀的怪鸟,从那四散飘逸的云片中冲了出来,直向法舟袭来。 一百四十五章 痛快 这显然是群居的某种妖禽一次有预谋的狩猎,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们的设计也非常成功。 因为妖物出现的太突然,其藏身的云层又距离法舟实在太近,所以船上新装好的火器竟然无法击发,而法舟之上原来有的的那些可以用来自卫、御敌的法阵早就因为时光流逝,变得残缺不全,只还唯一剩下个烈阳罩可用。一时之间,众人竟毫无应对之策。 好在当那些人身鸟翅的妖禽张牙舞爪的冲击时,巨舟外的无形光罩突然滋生出熊熊火光,而纵横交错的烈焰烧燎着妖禽的羽翼,阻住了它们异常迅猛的偷袭、掠杀之势。 不过那妖禽除了牙尖爪锐,气力巨大,速度极快之外,周身羽毛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的相互摩擦间,还能生出一股股强烈的电浆,与法舟烈阳罩上的火焰撞击之后,每每两相湮灭,同归于尽。 不一会便可见船外本来旺盛之极的火势,不知不觉变弱了许多。 好在这时,随舟而行的那些阿含派高手已经反映过来,一边下令悬停住法舟,将符文运转产生的所有力量,都汇聚在烈阳罩上; 一边祭出法器,施展神通御敌的同时,以罡气传音道:“诸弟子、道友,法舟的烈阳罩妙用无穷,可辨敌我,汝等有什么手段不必顾忌,尽管施为就是。” 听到这话,又有着阿含派前辈的例子,法舟甲板上但凡有能力御敌于十丈之外者,尽都各施其能,一时间飞剑与法印齐飞,冰刺与火球共舞。 更离奇的是,法舟上的护罩竟然真的任由人族修士的法器、术法现世之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来回穿梭飞舞,丝毫不挡,只将那些妖禽阻在外面,甚至连其身躯之上的一丝电光都无法渗透。 望见这一幕,张还生直觉的神奇无比,沉吟片刻,突然双足蹬地,飞身而起,‘嗖。’的一声毫发无伤的穿过了烈阳罩,纵到云端之上。 周围有只妖禽察觉竟有活人飞出了护罩之外,忍不住呲起獠牙,口流馋涎的扇动翅膀,朝张还生疾飞过来,只是刚一近身,便被张还生一个探爪,穿透胸膛,捏碎心脏,直接便丢了性命。 与此同时,另一只聪慧些的妖禽也已无声的飞掠着悄然潜近了张还生,趁他使出掏心一招的同时,一口咬在了张还生的脖颈之上。 而妖禽那尖锐的獠牙才刚刚刺进张还生的肌肤不过分毫,他便周身一颤,表皮浮现出一层坚润无比的厚革,阻住了妖禽的尖牙利齿。 那妖禽发觉敌人就算是任由自己啃食,自己都无法下牙,感觉形势不对,便想松口退走,但这时张还生反而不愿再放过它,反身一拳直接砸在其肋下,罡劲爆发,竟将妖禽上半截身躯的骨头、脏器击碎,化为血雨飘散在烈阳罩上,烧成了飞灰。 他这样不施法术,不用神通,飞跃而起在空中悍然以肉搏之术,轻轻松松接连夺两只妖禽性命的轻狂举动,明显比法舟甲板上那些太太平平隔着烈阳罩,以法器、术法击杀妖禽的修士,更加引起了禽群的愤怒。 一些妖禽见张还生跳跃之势已竭,开始像是石头般直直向下坠落,马上从四面八方凶狠之极的俯冲了过来,爪撕,口咬的将张还生凌空擒住,便想要分尸成几截。 万没想到这许多妖禽齐齐用力,也只在张还生身上扯出了几道寸许的伤口,反倒激出了他的熊性。 之后就见张还生于空中连绵不绝的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劲风,藏于胸膛,接着猛的爆发出沛然巨力,目光狰狞的朝正面三只妖禽吼出一个,“破。”字,竟震得那些妖禽七窍淤血,不知生死的齐齐失去知觉,向下坠去。 张口赫死三个妖禽后,张还生转身罡气,双臂猛然向前一并,就将擒住他左、右手臂的两只妖禽带动着撞在了一起,彼此均是头裂,骨折哀嚎着失去了生命。 剩下的禽妖见张还生如此凶残,竟吓得鸣叫着远遁而去,任由他继续下落,直直穿透了烈阳罩,落回了法舟甲板之上。 伤口虽少且浅,但还是让久未受伤的张还生有些痛苦难忍,不过这种连觉悟的天赋神通都不施展,硬以肉身之力跳跃着在百丈高空袭杀敌人,也让他心头滋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痛快。 就在这时一只比寻常妖禽要巨大一倍,羽翼之上密布着雷电斑纹,头上带着顶粗糙玉冠的妖物,不知为何从隐身的禽群后方飞到了前方,朝着法舟甲板上的人类呲牙咧嘴做出凶猛样子,“吱吱唧唧…”的一阵乱叫。 “这些妖禽又怎么了,局面明明已经很难挽回,却还要硬抻,”望见这一幕,张还生忍不好奇的想到:“突然之间连族群之长都出动了,这是不惜灭族也要…” 正思索间,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道兄不必担心,这些妖禽其实是在惧怕之下,起了退走的心思,只不过怕我们趁它们退跑时衔尾而击、报复,所以才会表现的越来越凶恶、强悍。” “原来是这样。”张还生闻言露出恍然的表情点了点头,之后猛然一惊,转身望着开口的白衣少女道:“姑娘除了上古符文之外,竟还精通读心术吗,不然怎么知道了我的想法?” 白衣少女听到这话,微微一笑道:“读心术乃是上古就失传的神魂领域绝上神通,我又怎么可能懂得。 至于道友的想法是怎么被我看穿的吗,我便暂且卖个关子,等到一会你将那‘金乌轮转御风纹’的玄机给我讲清楚,我再奉告好了。” 说话间,她右手一晃,也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只长、宽皆是尺五的暗金色方盘来。 那方盘一面雕刻着宇宙星辰之像; 另一面则是中空,内里镶嵌着无数可以轻轻移动,米粒大小,表面画着各种各样细碎纹路的方块,瞧着十分古旧。 一百四十六章 投契 亮出方盘之后,少女将其放在自己面前的虚空之中,轻轻松手,那方盘就自动的悬浮了起来,发出‘嚓嚓…’的几声脆响,突地长长了寸许,内里镶嵌的无数方格顿时便有了些许移动的空间。 紧接着,就见那少女伸出青葱似的十指,在方盘之内快如鬼魅的轻轻弹动,将那些微小方格拨的不断飞快的移位,几息功夫等她停手时,那密密麻麻凑在一起的方格上显现的细碎纹路,竟组合成了一道上古符文。 随后就见那少女用手在方盘下轻轻一拖,那暗金色的方盘腾空而起,直冲出法舟护罩之外,内里显现的符文闪过一抹幽光,炸开一道极寒霜流来,将方圆里许的水雾云气尽皆化为寒冰,与数百禽妖冻结在了一起。 也不知那符文演化出的温度到底低到何种地步,不等那些冻住的禽妖坠落,在空中一股股劲风吹拂之下,那些妖物竟一下碎裂为漫天冰末,很快便随风消散的不见了踪影。 这恐怖的一击,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抹去了剩余妖禽的最后一点胆气,一连串的悲鸣过后,再顾不得恐吓敌人,那些禽妖已四散逃遁,眨眼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时那方盘已飘飘荡荡的从天而降,重新回到了少女的手中。 少女轻轻一晃,将那方盘收回了自己的储物手环,朝身边的张还生轻描淡写的道:“那妖禽名叫‘柳裊’群居群食,瞧着凶狠,其实胆子却不大,只需寻机将其首领杀死,很快便会散了。 现在扰人的妖物没了,道友便请继续说说你对那‘金乌轮转御风纹’的见解吧?” “你那方盘可是能直接靠拼凑,结出各式各样的上古神文、符箓,并以这些符文为引子,催生出种种天、地、自然之力的宝物吗?”张还生闻言却没有马上回答少女,而是瞪大眼睛,惊骇的反问道。 “道友看来不禁博学多知,还是识家,一下便看出了我那法宝的关节。”少女听到这话,微微一笑毫无隐瞒的说道。 张还生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人向来不懂谦逊为何物,如果是旁人说我博学多知,我也就不客气的认了,可你这样称赞,我却实在没脸面便这么应下。 见微知著,道友既然能在几息之间,用那方盘拼凑出巧好能够克制妖禽,一举击杀数百妖物的符文,于上古神文、符箓的研究至少胜我十倍。 之所以看不出那‘金乌轮转御风纹’的玄妙,只怕是像那国手着棋,有时因为入局太深,很简单的招数反而参悟不透一般,是陷入了知见障中。” 那少女听了,笑着摆摆手道:“不识峭峰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道友说的的确很有可能,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此时不知,无论是真不知晓,还是陷进了知见障中,都需蒙你赐教,你便是我的一事之师…” “赐教实不敢当,我只将自己懂得的和道友探讨一下罢了。”猜出那少女极为精通上古神文、符箓后,张还生心中生出其他打算,一反最初的冷淡态度,显得极为谦逊的打断了她的话道:“用人人都能听懂的话讲,我感觉这‘金乌轮转御风纹’的实质,便是通过那烈阳罩吸纳太阳光芒。 然后将阳光之力还归本源,由光转化为火,再借着风火相生的法则变成风力,驱动着法舟可以御空而行,可以算是‘永动符文’的一种。 当然所谓‘永动’还是需的借助太阳之力,这一点前周息漡远所著的《残骨析录》中便有记载…”,将自己的想法引经据典印证着,尽都说了出来。 那少女和张还生两人在法舟之上本来都无人注意,但因为妖禽进犯,他们两人一个以肉身之力跳跃着冲出护罩之外与妖物互搏,受伤而归; 一个祭出件神秘法宝,一举灭杀数百妖禽,直接吓退了对手,都变得显眼之极。 只是张还生的显眼是因为看似鲁莽之极的行为,少女的显眼却是由于亮出的宝物有着莫测威能,必定珍贵到了极点,而拥有这种法宝之人,出身、来历自然也是非凡。 因此两人说话间,法舟甲板上有些居心各异的人便围了上来,想要搭话,只是张还生和那少女此刻谈论的乃是上古神文、符箓至理,寻常人懂都不懂,就更不要说参与议论了,只好耐心等着。 可张还生博览群书智慧通达,更重要的是依仗为修行根基的三门作用各异的功法,皆是流传自上古至强大尊、道祖之手,内里本就蕴含着无尽天、地、自然运转之道,可为借鉴、灵感; 那少女则专精上古神文、符箓之学,言辞精妙,家学极渊源。 两人各有所长,越谈越是眉飞色舞,毫无停歇之意,直到不知不觉间太阳西落,那少女才‘哎呀’一声道:“天色怎么突然间这么晚了,我今日的修行功课还没做呢。 看来只能散了…” “修士、修士,既然名为修士,那自然表明修行乃是一切的根基,”张还生闻言摇头打断了少女的话道:“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每日的修炼是万万不能耽误的。 道友还是快回舱室把功课补齐吧。” “好一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真真是至理名言。”少女闻言眼睛一亮,朝张还生施礼道:“道友人非凡品,释我之惑,赠我警言,吾朱襄羽在此受教了。 这就回去补全功课。” 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意味着想与张还生平等、真心的相交成友。 而张还生没想到自己说出了以前经历梦中红尘中记下的一句名言,竟一下折服了这智慧惊人的少女,犹豫了一下,拱手还礼道:“在下张有虚,实不敢当襄羽小姐如此盛赞。” 听到这话,朱襄羽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朝张还生又笑了笑,转身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朝甲板中间的楼榭走去。 一百四十七章 大战在即 此时周围那些想要寻机攀谈之人早已离去,夕阳之下,张还生独自一人目送朱襄羽背影消失之后,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也不去法舟上的膳堂用饭,而是直接从储物珠里取出几块干粮、腌肉,狼吞虎咽的吃了。 紧接着就又从储物珠里摸出了块硕大的萤石举在手中当作光源,低头继续研究起甲板上阴刻的符文来,直至午夜时分,才终于意犹未尽的回了自己的舱室。 顶着春秋书院真传弟子的名头,再加上上古法舟的构造与如今的海船截图不同,阿含派分予张还生的住处竟十分宽敞。 但可惜那黄芽熏香,软榻罗被的享受,对于无意间找到极感兴趣,想要探究之物的张还生毫无用处。 按着每日的习惯,将安身立命的三大根本功法依次修炼了几遍之后,他见窗外已经泛白,便马上收功,急急站起身来出了舱室,想要继续观摩法舟上的符文。 却无意间瞥见,那朱襄羽竟然还早其一步的已经站在远处的甲板上,一边俯看、研究着地面上的上古神文、符箓; 一边用手指虚空临摹着,记在心中。 目光中闪过一抹激赏之色,同时心底暗暗一喜,张还生漫步走到了朱襄羽身边,温声说道:“襄羽小姐早啊。 我原以为天色还未大亮,自己就出来继续揣摩着法舟符文之妙,已算是一等一的勤奋人,却未想到还是落在了你的后面。” “但昨晚我完成了修行的功课后,关窗就寝时可是发现张兄还在甲板上拿着萤石,苦研这些符文不休,”朱襄羽闻言抬起头来,笑吟吟的答道:“算起来勤勉还是在我之上啊。” 听到这话,张还生张张嘴巴,似乎想要再恭维那朱襄羽一句,却突然哈哈大笑着摆摆手道:“我们两个这么客套着我称赞你一句,你还敬我一句实在肉麻,还平白浪费许多时间。 咱们便适可而止,直如正题,开始说说你现在瞧的是什么符文,看出了何种门道好吗?” “张兄实在是个秒人,”朱襄羽闻言一愣,之后笑的花枝乱颤的点点头道:“说话竟然如此爽直,那我也就不再惺惺作态的客气了。 你瞧我脚下这倒符文,其形左冲右直,尽得风暴变幻之险妙…”,开始与张还生用心研讨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或是面红耳赤的相互争论,或是心有默契的彼此合议之时,却不知道,在飞舟中央那一片亭台楼榭最高一层,一间只有一榻、一几、一镜、一蒲团的舱室中,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非僧非俗打扮的老者,正相对着盘膝而坐,透过矮几上的宝境,打量着他们。 片刻过后,那宝镜边缘突然闪过一抹幽光,盘坐在长榻上的高胖老人眉头一皱,单手掐诀在那宝镜上一点。 顿时,本来镜面上显现出的影像由侃侃而谈的张还生、朱襄羽两人,变幻成了鸟瞰着的一片炼狱景象。 茫茫荒野之中,一场暴雪尚未融尽,皑皑白雪、枯败杂草斑驳散落于地上,任由北风呼啸吹拂,给人一种说不尽的萧瑟、凄冷之感。 就在这片一望无际,毫无一丝生气的大地上,有无数衣衫褴褛,被长索拴成一串一串,虫蚁般低贱的可怜人,正在脚步蹒跚的缓缓前行。 而在他们身后,中间,不时可见骑着巨狼的蛮族骑兵来回巡弋,仰着长鞭,像驱赶畜群一般的驱赶着他们。 一旦有人跌倒,挣扎着爬不起来,那些蛮兵往往便直接抽刀将其被拴住的手臂砍断,然后熟练的反手一刀,砍掉脑袋,驱使着胯下狼兽将尸身吞食进腹中。 看到这一幕幕惨象,任是见惯了人生百态、红尘悲喜,二老中那矮瘦老者仍不禁悲声说道:“率兽食人,率兽食人,这林间蛮族真真是不当人子,该天谴也!” 他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启禀师尊、师叔,我刚寻到了这支林间人的殿后部队,瞧着随行的修士不多,兵力亦不太强,就在权国西京…距离法舟所在不过五百余里。 若选他们开刀的话,今天傍晚时分就可追及,估摸着我阿含派便会是旭国境内第一个和林间蛮兵开战的仙门道派。” “今天我算着正宜征战,择日不如撞日,便选他们好了,你将‘子母罗盘’的子盘打开吧,”高胖老人闻言略一沉吟,开口答道:“此外大战之前你只是‘谍者’记得远远缀着那些蛮人即可,万务轻举妄动。” “弟子理会的。”听到这话,镜中人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之后宝镜一暗,镜面上又变回了张还生、朱襄羽谈笑风生的影像。 望着两人喜笑颜开的样子,那高胖老人突地轻声说道:“师弟可问出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了吗?” “那少年人名叫张有虚,是莫悟师弟座下弟子,许道岭请来助拳的春秋书院真传弟子,”矮瘦老人似乎还在想着林间人的残暴,脸色难看的答道:“不过真假并未经过验证。 那姑娘吗,据说是莫春师妹衣钵弟子夏道鹂游历红尘时认识的手帕交,名字叫做朱襄羽,只说是炎陵世家出身,真假亦是不知。 唉,为了既迎奉诸侯之诏,又不伤门派根基,最近十几日咱们阿含派是想尽了办法拉拢人手,根本就来者不拒,也不知掌门是…”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计,掌门自有他的想法,”听那矮瘦老人要借题发挥,那高胖老者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宝镜中的朱襄羽道:“师弟就不要抱怨了,只需记得傍晚若真的追上了林间蛮军,一旦开战,你我一定要合力保住这女孩儿毫发无伤就可。” “这,这是为何,”矮瘦老人闻言瞠目结舌的问道:“就算她真是炎陵朱家的嫡系小姐,也不过是本朝新贵…” “名叫朱襄羽,便一定姓朱吗,”高胖老人苦笑着道:“她若是复姓又当如何?” “复姓,”矮瘦老者微微一愣,“朱襄羽复姓那便是朱襄,朱襄,炎陵朱襄!”,声音突然惶恐到了嘶哑。 一百四十八章 亘古世家 上古、中古之时,炎黄大地乃至于整个东洲,皆用部族之名称呼土地,部族迁移则地名变迁。 而炎陵便是‘炎黄’第一方有了固定名字的土地,并且从炎陵命名之后至今,其地牧民之君的姓氏便从未更易,叫做朱襄。 而自夏启立皇朝以来,历朝历代的天子也从来无人册封过这踞地不过七千余里的朱襄之君爵位,偶尔提及也皆以‘敌体’视之。 并且每遇皇朝更迭之时,就算炎黄之地再乱,也从来没有诸侯敢兵冒犯炎陵,当然万千年来,那炎陵之君也刻意固步自封在自己疆域之内,丝毫不理外务。 而这种种奇事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一人死后的陵冢建在了炎陵,此人姓朱襄,单名赤,生前人常以其别号神农氏、魁隗氏、连山氏称之,死后则被尊为,炎黄祖帝之首,是为炎帝也! 如今大楚朝的末世之兆已经越来越明显。 阿含派的诸多弟子在长辈暗示、默许下,或是恳求,或是蛊惑,或是煽动,或是引诱…总之施展种种手段,也不分实力高下,不辨真实出身的胡乱找来了这许多的修士、武者为己助拳,其中便是真有什么世家贵胃也是正常。 一旦伤亡了,有着超过二十名诸侯的诏令,‘炎黄大义’的名目做挡箭牌,也不算什么。 可若是朱襄氏的苗裔因此夭折,那便全然不同,很可能就惹下了莫测大祸。 毕竟这朱襄氏,和黄帝遗留在人间的后裔轩辕氏,乃是炎黄之地唯二在亿万庶黎眼中,血脉比当朝天子还要高贵,还能够代表炎黄尊荣的姓氏。 要是炎帝后裔因为阿含派的关系,被林间蛮兵所伤、所杀甚至所俘,惹来国耻,那其千年传承便算是走到了尽头。 除此之外传说中,朱襄氏和轩辕氏还是整个东洲唯二拥有‘天域’的亘古世家,虽然其天域可能不如四洲闻名的道家仙庭‘三十三重天’,释教‘西天灵山’般广大。 但既有天域支称,便一定是依附于祖神盘古开天辟地所创的这一方无尽天地而生,却有着自己完美自然轮回的小世界,底蕴无可估量。 这种遍数人族四洲屈指就可算清的世家,其暗藏之力若用来鼎革像是炎黄、天竺、西秦之类大国的皇朝或许稍有不足,但将阿含派这种二、三流的仙门道派抹杀,却无论如何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因此飞舟楼榭最顶层的舱室中,那矮瘦老人惶恐了一阵后,突然高声嚷道:“不可,不可,师兄,就算是我俩拼命护着也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朱襄这种人族四洲统共数来都不过十根手指的亘古世家,有多可怕,那些年轻弟子不知道,咱们却能从那些古老秘典中窥得一斑。 那朱襄羽哪怕只有千百分之一的机会是朱襄氏的贵女,便万万不可夭折在我们阿含派的手中,寻个机会把她送回南阳才是正理。”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师弟,”高胖老人苦笑着说道:“那朱襄羽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既然甘冒大险远赴千里,截杀林间蛮兵,又怎么可能会听咱们几句劝说,便回南阳。 而我阿含派以炎黄大义诱来了这许多的助拳,也实在没办法择出个人来硬生生的逼走,更何况对付朱襄氏的贵族,咱们也不能用甚太强硬的手段。 所以还是依我之见,上阵之时,你我小心护着她好了,免得节外生枝,惹出更多的事端来,反而什么都误了。” 矮瘦老人脸色阴晴不定的沉吟了一会,唉声叹气的点点头道:“师兄说的也是,只能如此办了。 唉,我这就去将傍晚便会遭遇林间蛮兵的消失,通报全舟知道。”,站起身来,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几息时间过后,法舟甲板上空,那矮瘦老人的声音嘹亮至极的响了起来,“诸位师门后辈,助拳的道友,那林间蛮兵后部的一支已经距离我等不远,约莫着日落时分便能追上…” 法舟上的人虽然绝大部分都有着与人比武、斗法甚至生死厮杀的经验,但在战争之上与强邦悍国的官军交锋却前所未有,听到那矮瘦老者的话,大都露出跃跃欲试却又忐忑不安的矛盾神情来。 只张还生因为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的艰险波折,早就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显得颇为与众不同,闻言只不在意的笑笑没,便继续着之前的话头道:“…这就是我对《列缺集》上那句‘天道补不足而损有余’的看法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襄羽小姐指正?” 话音落地,近旁的朱襄羽却没有直接回答张还生提出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着他,饶有兴趣的道:“有虚兄,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许多的奇异之处,比如你性子显得率真、爽直,偏偏遇大事却又有一颗静心,显得波澜不惊; 明明天下人都知道,练武比不得修法,便是内外兼修,也把至少七成的精力用在修炼神魂上,而你聪慧过人又博览群书,对作为万法之始的上古神文、符箓还有着独到的见解,并且觉悟了天命之力必然有修习术法的资质,却偏偏年纪轻轻就把身躯淬炼到了可以与妖魔肉搏的地步。 真真是个怪人。” 张还生闻言哈哈大笑着说道:“我秉性沉静、善谋,却不喜欢耍阴谋,使手段,因此自然而然的养成了直率的性子。 至于有修行法术的天赋却偏偏用心修炼武功吗,你可听过上古诗经《国风?郑风?风雨》的一句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句话? 有资质和喜欢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我虽然有修法的天资,但却感觉习武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君子’,能让吾‘云胡不喜’,所以偏好淬炼肉身,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这番话本来完全就是他随口开河的鬼扯,没想到朱襄羽听了却身躯剧震,出神的望着张还生久久无语。 一百四十九章 私情杂念 被朱襄羽突兀间流露出来,隐含着赞叹、惊讶、欣赏等等五味杂陈复杂情感的目光,盯的心中发毛,张还生故作豪爽的高声说道:“襄羽小姐,我脸上可没画着符文,你瞧个什么?” “我原以为自己不修术,只修器,已经算是天底下最最任性之人,”朱襄羽闻言恍然间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道:“却没想到还有你这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洒脱人物存在。 说起来可比什么上古神文、符箓还要稀奇的多,自然要好好看个清楚。” 朱襄羽以前与张还生说话时,语气虽然越来越是投机,认识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便一副私交甚笃的样子,但实际隐然间却总是拿捏着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分寸。 可此时说出的这句话,却像是自在到了毫无心防一般,透出一股无法言述的亲昵。 张还生智慧通达,闻言察觉了朱襄羽态度的微妙变化却没有在意,笑了笑随口说道:“那看清楚了吗,若看清楚了咱们便言归正传,继续说说《列缺集》和这法舟符文的牵扯。” 而朱襄羽无意间说出那句有失分寸的话后,本来越琢磨越懊悔,面颊上不禁透出几分嫣红,唯恐张还生借机调笑,结果听到的却是一声催促。 按道理讲,她这时应该悄然松一口气才对,可朱襄羽却恰恰相反,胸中偏生出了一股无名怒火,心底更莫名其妙猛的跳出一个念头,“这齐国的小乡巴佬真真可恶,见我容貌不美便一本正经的样子。 若我卸去易容之后现出真面目来,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想着想着突然又醒悟了过来,“咦,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母上大人总说红尘险恶,而自古以来,权、钱、色都是最最惹祸的根苗,便是带着青萍、赤芍两人侍奉,也必须掩去我的真实容貌才可游历,好端端的我怎么会突然想要卸去易容…” 在一旁见朱襄羽久久沉默无语,脸色却阴晴不定的变得不停,张还生张张嘴巴,关切的说道:“襄羽小姐可是突然间觉得哪里不适了吗,若有可千万不要硬撑着…” 朱襄羽毕竟是修法有成,又极有涵养的世家贵女,听到张还生的话,觉悟到自己竟又在失态后,只一个呼吸便强自压抑住了心中种种不明就里的私情、杂念,恢复了从容神态。 接着她莞尔一笑,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张兄莫要胡乱猜测了,适才我只是觉得今日便将与林间蛮军兵戎相见,一时有些失神而已。 说起来也是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足,不像是张兄你有着,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 朱襄羽说话间,右方天边突有极细微的,‘亟亟…’古怪唳鸣声传来,而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清晰可见,极目远处一个豆大的小小黑影乘风破云,朝着法舟所在的方向急速翱翔而来,身形越变越巨,不过一会功夫就化为了一只展翼数十丈长的苍鹰。 飞舟甲板上的众人仰头望着不断靠近的巨鹰,心中不由生出惊惧之意,一个个或是祭出法器、施展法术; 或是亮出兵刃、运转真罡的护住身躯后,纷纷开口嚷道:“这,这又是何妖物,莫不是像昨日那些人形怪鸟一样,又要与我们为难!”; “平日在我炎黄疆域内御风飞行,便是孤身一人也难遇什么妖魔鬼怪,怎么这次运气如此之差!”; “孤身一人出行才几两肉,还不够那些妖魔塞牙缝的,又是自然安全,怕就怕人多招祸。”… 可那巨鹰翱翔至法舟近旁,却并未像众人想的那样冲撞、攻击,而是悬浮于空中斜着硕大的头颅左右看看,突用人声问道:“这法舟可是奉了诸侯之诏,前往边域截杀林间蛮贼的仙门道派所有吗?” 听到那巨鹰突然说出人语,甲板上诸人一下变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人答话,正在这时,法舟最顶层楼榭中一间舱室的木门缓缓打开,一高胖老人走了出来,肃声说道:“这法舟上人,正是奉诏讨伐、截杀林间蛮军的阿含派弟子,以及前来助拳的炎黄义士。 阁下变幻之术高深莫测,若不是被那天遁镜窥出真形,怕是连我都瞒过了,不知是何门何派的高弟,亦或是哪个传古世家的君子?” 听到这话,那巨鹰的身形突的由实变虚,羽翼、血肉、骨骼渐渐消散无踪,显现出一个身高五尺八寸,面如冠玉,眉宇如剑,透出一股英勃锐气,披肩长发用雪白锦带束住的年轻男子来。 散去变化术后,那男子轻轻巧巧的驾风飞落到高胖老者面前,朝他拱手施礼道:“给长老见礼,能用法宝看破我的《天罡变化术》,尊驾想必也是天阶修士无疑了。 如此修为,年纪却在国难之时毅然出战,真真是让人敬佩不已。 吾灌江口‘真君宫’坐下弟子,袁夭夭,几日前修法终有小成,奉师命前来炎黄之地追根觅源,游历红尘,偶尔听闻了林间贼兵犯边,惹的二十余位诸侯齐齐下诏,征讨不义之事,便想着应诏给那些蛮人个教训。 但又恐自己孤身一人难以成事,所以便在这炎黄腹地与边疆相交之处来回巡弋着等待,想要寻个奉诏截杀蛮贼的仙门道派跟随,却遇到了老丈所在的这艘法舟。” 听到这番话,那高胖老者闻言眼睛一亮,再不复刚才肃然不可亲近的神情,朝那袁夭夭还了个全礼,问琴弦而知其雅意的说道:“老朽阿含派首座长老,释天青,见过导游。 未想到道友竟是显圣真君一脉的弟子,真是失敬,失敬。 据我所知,这灌江口《真君宫》的传人在炎黄之地已十数年未显踪迹,今日你、我相见也是有缘,又都有讨伐不义蛮军的愿向,不如结伴而去如何?” 袁夭夭闻言哈哈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便算是成了这阿含派中不请自来的一名助拳的义士。 而截击途中这一幕有惊无险的小小插曲结束以后,便再未发生其它意外,到傍晚时分,法舟终于追上了林间蛮军的一支断后余部。 一百五十章 冲阵 在那翱翔在空中的法舟甲板上诸人,俯瞰见林间蛮军踪迹的同时,大地上之上,游走在林间蛮军阵列最后位置,驱赶着无数战俘缓缓行进的上百名精锐骑兵,也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有了异动。 其中大部分驱使着坐骑,挥动起手中的弯月战刀,四下狂奔,竭力喝吼着让俘虏的奴人停住脚步,小部分则丝毫不顾奴人安危的肆意踩踏着他们的身躯,开出一条血路,直朝蛮军前部冲去。 飞舟甲板上,已经齐聚在船首的炎黄修士、武者们远望见自己的同胞,竟性命贱如草芥的被如此践踏虐杀,凡有血性者无不气的怒发冲冠,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尤其一些脾性暴躁的青年,竟忍不住手掐法诀,体运罡气,便想要鲁莽的冲阵杀敌。 就在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在法舟上响起,“临阵之时切忌心乱、冒失。 林间蛮兵既然停止行军,列阵以待,必是准备与我等正面交锋,有的是灭其身,夺其命,扬我炎黄上邦犯者必诛威仪之机,大家都何必非要争一时一刻之气,鲁莽行事呢…” 而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阵令受术者心中微微一凉,随后只觉神清气爽的翠绿光华在整个法舟甲板上荡漾开来,压制住了所有人胸中翻腾的气血。 冷静下来之后,便有阿含派的门人高声应和道:“天青师伯说的甚是,两军阵前,还是谨慎些的好,反正这局面已不容那些林间蛮军退却,咱们便听从师长们的调派再做计较。”; “道衍师兄所言有理,这冲阵不比斗法、比武,乃是以众敌众,另有讲究,切不可鲁莽行事。”… 这番迎合之声一起,很自然的便将法舟甲板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适才施展出明心的见性法术,加持范围竟足足笼罩了里许地方,此刻又高悬半空,目光肃然凝视着远方林间人战阵变幻的释天青身上。 感觉到成百上千修者、武士投向自己的炙热目光,那有着天阶修为,自视极高的释天青亦不再客气,头都不低的隆声吩咐:“诸人听真,那林间蛮兵乃率兽食人之辈,毫无悲悯之心,一会开战之后必然会以俘虏的炎黄百姓血肉为墙,煞我方锐气…” 而在他开始布置只适合在临战前一刻说出的诸般残酷策略的同时,远方林间蛮军前部、中部数千精锐战士开始反转身形,冲进了战俘群中,在一片喧嚣、哀嚎声中挥舞兵器,肆意斩杀起周围的炎黄俘虏来。 很快,本来干冷的大地之上,血水横溢,便聚会成了小河的样子,缓缓流淌在上万具残尸之间。 这时在林间蛮军变阵后的后列,一群装饰和普通身穿兽皮与精铁、金银合铸而成的甲胄,半秃着脑袋,只留条和兽尾绑在一起长辫子的兵将截然不同,周身裹着用细藤、树筋撺着树皮做成的袍子; 眉毛、头发、胡须尽皆不留; 手中持着根长短不一木杖的怪人,望见这一幕惨象无不露出令人胆寒的阴测测笑容,其中只一个眉宇间生出细细皱纹,样貌最为苍老,始终面无表情之人突地沉声说道:“弱肉强食乃是天道,为了生存、自保、杀敌屠戮再多的战俘作为施法的引子,都暗合天道伦常,不为过错。 但因屠杀而生雀跃却是非人之行,异日必遭天谴报应。 汝等修行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吗?” 周围那些穿着树皮长袍的林间人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无不露出敬畏神情,收敛了笑意,低下头颅朝那苍老之人温顺的齐声道:“多蒙上师教诲,吾等知错,必不敢再犯了。” “必不敢再犯,”那苍老之人听到这番话,却叹息了一声,摆摆手道:“汝等这样讲,便是根本就未识得我话中的真意。 罢了罢了,此刻非讲法之时,汝等也非吾袍下弟子,便随你们怎么想吧。” 说完之后,他沉吟了片刻,突地耸动着鼻子,嗅了嗅空中浓重的血腥之气,抬起手中的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荡漾起一阵四散飘荡的清风,开口说道:“住了。” 这两个字语气虽然不大,却随着风息送到了战阵之上的每一个林间蛮兵耳中,止住了他们继续屠杀炎黄战俘的暴行。 而此时,阿含派的法舟也终于飘飘荡荡,离地不足丈许的悬在了一快坡地的上空。 紧接着船上满载着的修士、武者便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各显其能,或飞、或跃离船而去,落在了地上。 望着数百丈之外同胞化成的尸山血海,他们强压住性子,按着释天青不久前的嘱咐,排成三列,加持了增益法术后,齐齐朝林间人蛮军冲去。 张龙初在法舟之上装作是外练功夫强横的武者,是以冲锋之时位置被排在了首列。 他虽自负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只要不狂妄到挑战林间蛮军中的天阶强者,必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眼睁睁看着蛮人杀死数万战俘,造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惨象,心中却暗觉蹊跷,所在施展陆地飞行术时,丝毫都未争先,反倒谨慎的刻意押后了一些。 却没想到才刚刚飞纵出几步,同列中便有一人一马当先的腾空跃起,化为一只巨鹰,扇动羽翼,瞬间穿越了几百丈的距离,凌空飞进了林间人的战阵之中。 紧接着,便见那巨鹰再次用力扇动了一下翅膀,身上无数五、六尺长的翎毛,脱体化为箭雨,俯射而下,眼看就要将数百林间精锐骑士、步卒连同他们周围的众多炎黄战俘,一起钉在地上。 “遮。”远处,林间阵列最后方那苍老的怪人望见这一幕,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来,引动的方圆数里之内四溢的血水,一刹那间化为无数赤红的锁链,仿佛有生命的长蛇一般昂立而起,在林间蛮兵头顶缠绕成密网,挡住了漫天的箭羽。 之后就见那苍老怪人挥舞手中木杖,又说道:“锁。”,那鲜血化成的密网便猛然炸开,化为血雨,一小部分迸溅到了巨鹰身躯之上,剩余则重新落在了地上。 一百五十一章 玄功后路 说是一小部分,但实际至少也需要将上千人身躯全然沥干,才能流出如此之多的血液。 而这些血水淋到那巨鹰庞大的身躯后,突然之间重新化为=一条条的锁链,密密麻麻缠绕在了其身躯之上,不断勒紧,锁住了巨鹰的羽翼、钩喙、利爪。 紧接着,那无数血链表面突然红雾升腾,雾气中浮现出无数井口大小,五官扭曲,不断哀嚎着的冤魂头颅,嘴巴恐怖的长大到耳根之后,露出满口獠牙,蚁附在巨鹰身上,撕咬起它的身体来。 巨鹰那看似坚韧的翎羽、血肉,在那些血盆大口的啃食之下,很快就遍体鳞伤,这是那些鲜血化为的锁链便开始沿着伤口,缓缓穿进了他的身躯之中。 眼看巨鹰便要凄惨死去,就在这时,一股青烟猛然从其体内炸出,那庞大无匹的鹰身瞬间化实为虚变成了青色雾气,脱出了锁链、厉鬼的束缚、吞噬,渗透进了地下。 之后一只身形扁平,躯体两边长着成千上万锋利如利刃的足肢,口中不时喷出黑色浓雾,首尾相距足有数十丈的巨大蜈蚣,从被血河浸湿的泥土中蹿了出来,在战阵中急速游走起来。 而在行进之间,那蜈蚣身体两侧不断来回急速摆动的漫长足肢,将碰到的所有林间蛮兵、炎黄战俘尽都斩为了两截,而被他口中黑雾喷中者更是直接便哀嚎着化为了血水。 “好变化,好神通!”在阵后望见这一幕,那苍老的林间怪人口中不禁喃喃说道,正想要再有作为,却突然心中升起一丝警兆,猛的抬起头来,就见空中突有金光闪现,一个百丈大小的巨掌从天而降,朝他击来。 如此危急之时,那苍老怪人却丝毫未乱,按着原先的打算,先将手中的木杖在地上一顿,瞬间把百丈外一片血流成河之地那合着鲜血的泥土,施法化为无数赤红色的巨刺,穿透了那蜈蚣蜿蜒扭动的身体,将其牢牢钉在了地上。 紧接着,苍老怪人双手持住木杖,挥舞着向头顶一举,从虚空中、大地上召唤出无数风息、泥土所化的自然之灵,冲撞阻挡住佛手镇压之势,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从容的逃遁开来。 而聚在他周围其余那些穿着树皮长袍的林间怪人,却没他这样的修养、修为,足有小半根本未及反应便被那从天而降的巨大佛掌击中,拍成了肉酱。 用这根基源自释教的诸多仙门道派里极为常见,却也是随着修为的增加,威力越来越大的法门,覆地掌偷袭林间修士的乃是释天青。 他又是念咒又是结印,丝毫步骤都未省略,将真元蓄到最足使出这一击后,见林间蛮军中的修士首领并未受伤,虽然知道这是正常之时,却还是遗憾的皱了皱眉头,但并未追击,而是急急将目光转向了右方那被成百地刺穿透的巨大蜈蚣。 释天青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一击之下杀死几近十位林间修者,并将那修为明显和自己一样位列天阶的修士首领逼退,至少有半数原因是因为那先变身巨鹰,又化形蜈蚣的灌江口真君宫弟子袁夭夭,神奇莫测的变化之术所吸引住了林间修者们的目光,分散了他们的精神。 而那袁夭夭小小年纪便能修成如此神奇的秘术,明明只有初初突破地阶的修为,却可以孤身与天阶强者斗法三招而不死,用天纵之才来形容都不贴切。 释天青身为炎黄天阶强者,自不愿这样和自己同族同根的强者种子就此夭折,所以才着急想要出手替袁夭夭解厄。 可万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出身,那被死死钉在地上的巨大蜈蚣,已突地再次化为了一股青烟,摆脱地刺之困,升腾到半空中。 之后那青烟一阵翻腾,变成了一只肩高十余丈,体长几十丈,浑身长满鬃毛厚甲,嘴巴竖着两根尖锐獠牙的巨大野猪。 落在地上,张开血盆大口用力一吸,便将近旁的几个林间骑兵连同其坐骑一起吞入了腹中。 里许之外,在战阵边缘打着‘太平拳’的张还生瞥见这一幕,目光中幽光一闪,心中震惊的想到:“那袁夭夭始终只用变化之术御敌,难道这就是《八九玄功》突破人阶之后要走的路吗,这怎么可能… 不过那显圣真君杨戬,流传人间最广的那场与未得正果前斗战胜佛的大战里,一圣一佛交锋到最酣处,比拼的就是变化之道,这,这不就是个佐证吗. 我说这《八九玄功》就算是能淬炼到周身气、血、脏器各处,也不至于大成后可以单凭着罡气、拳脚和漫天神仙周旋,原来所谓的肉身成圣另有玄奥…” 张还生本来甘愿被阿含派利用,赶赴千里阻截林间蛮军,大半原因是想要用实战厮杀,磨砺自己的《八九玄功》,以求突破。 可几个时辰前,偶遇了出身灌江口《真君宫》的袁夭夭后,他却改变了初衷,将自己想要通过战阵交锋求的突破的目的,换成了从那袁夭夭身上仔细瞧清楚、看明白《八九玄功》真传弟子,施展玄功时的情形。 毕竟厮杀、征战的机会想求便可求得,位于数万里之外,炎黄与天竺交界之处,既非邦国又非仙门道派却自成势力的灌江口《真君宫》弟子,在炎黄之地却稀少如凤毛麟角,轻易难以遇到。 而那二郎显圣真君大度流传天下的《八九玄功》七十二章节,就算收集完整,修炼完毕也就是到人阶巅峰的程度,地阶、天阶的修行之法,只传说到时可以自悟,也无人知晓真假。 幸运之下能有机会一窥玄功突破人阶后,后路到底如何,自然不可错过。 三分精力用在与敌交锋,剩下的七分注意却落在袁夭夭身上,望着他受伤之后便又接连变化出八首巨蛇、白羊、黑狗之形,张还生终为分心付出代价,被一道笼罩范围颇广的地迸术击中,伴随着无数残肢、血肉腾空而起,飞出十几丈远,身躯不可控制的重重朝地上坠去。 一百五十二章 惨胜 距离张还生方圆百步之内大约有数十名蛮兵,其中大约有三成无意间瞥见他被林间修者的法术打中,竟全都不顾自身安危的将手中弯月战刀当作暗器,朝张还生抛了过去,其彪勇狠毒的战法,委实令人胆寒。 望着四面八方飞速旋转着化为刀轮,飞来的战刀,如果是一般中了地迸术的人阶武者,怕是只能惊惧的束手待毙,但张还生却连脸色都未改变,只吐出胸中一口淤血过后,心中念头一转便想要召唤飓风飞腾而起,避过林间蛮兵的刀锋。 但就在这时,一个表面烈焰四溢的光罩突然从空中展开,像个倒扣在地上,晶莹剔透的赤红巨碗一般,将他护在了里面。 四周飞旋而来的战刀撞在罩壁上,瞬间便烧融为了一摊摊岩浆似的铁汁,顺着护罩流淌而下。 望见这一幕,张还生心中一动,暗暗散去神通,任由自己的身躯继续向荒地跌落。 就在其离地还剩三尺之时,一只泥土塑成的大手,突然间从地下探伸出来,轻柔的接住了张还生的身体。 之后不过几息功夫,那光罩便消散的不见了踪影,巨手则化为了一个大大土堆,一个关切而熟悉的声音在倚坐在土堆旁的张还生耳边:“战阵之上生死无常,张兄且小心了。” 张还生闻言知道是朱襄羽救了自己,站起身来,转身朝炎黄一方的阵后望去,一时间却没有发现朱襄羽那窈窕的身影,但仍是拱手施礼,运起罡气高声应道:“多谢襄羽小姐相救之恩,在下记下了。”,这才重新冲入了敌阵之中。 亲身经历过军阵厮杀的惨烈,又因大意分心负了轻伤之后,张还生终于意识到,自己修炼的功法再高深莫测,未来成就再不可限量,眼前的修为也只是个人阶五品的武者,四品的修士,稍有大意便可能横死于敌手。 因此再动手时,他不敢继续分心暗窥袁夭夭,把所有心力都贯注在了应敌之上,攻、守间的气象顿时一变,宛如凶兽扑食一般几个飞跃,便将一小群列着战阵的林间蛮兵冲散,各个击杀。 同一时间,经过最初的不适之后,炎黄一方的修士、武者也开始渐渐适应了军阵厮杀与寻常斗法、比武的不同,越来越将自己应有的实力,发挥了出来。 这种情况下,靠着凶残、邪恶的术法,舍生忘死的战阵冲杀之道,与炎黄修士、武者斗得旗鼓相当的林间蛮兵,自然慢慢陷入到了颓势之中。 可即便如此,双方仍然战至月上正空,厮杀了足足两、三个时辰,才终于分出了胜负。 而此时,林间一方除了那名修为达到天阶境界的苍老怪人外识机毫发无伤的远遁之外,数千名步、骑蛮兵连同几十个随君修士都尽皆拼死于阵前。 炎黄一方亦至少有三成的修士、武者丢掉了性命,余下的也都多多少少,负了些伤,毫发无损之人竟只朱襄羽一个。 惨胜之后,释天青悬浮在空中,借着皎洁的月色俯瞰着荒野之上的满目疮痍,先是重重叹了口气,之后却又隐然露出一丝欣然之色,嘴巴里喃喃自语道:“有了这些个头颅、旗帜怎么也都够了。” 释天青说话间,他那矮瘦的师弟亲身寻遍战场之后,在一片血泊中腾空而起,缓缓飞到了释天青的身旁,面色惨白的沉声说道:“师兄,被这股林间蛮军俘虏的炎黄庶黎,我算着总共有三万五千余人,竟无一个活口被救下。” “这种事我早已想到,”释天青闻言沉默许久,轻声说道:“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出现这样的结果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反正这些庶黎既被林间蛮人俘虏,今日便不因我们的追击而死,日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早早超脱的好。” 听了这番话,那矮瘦老者叹声道:“这道理我也都晓得,如果要顾忌、保护着那些俘虏的安危,束手束脚和林间蛮军交锋的话,只怕现在全军覆没的就会换成咱们。 可道理是道理,几万庶黎就这么尸骨不全的横死眼前,我百余年修成的灵台之境,也是,也是,唉,算了,总之为了宗门存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师弟有此忠心,念头便是暂时通达不了,日后也必然能重新扫净灵台,”释天青表情苦涩的说道:“一会将这些林间蛮兵的脑袋砍掉,和纛旗一起收入囊中,足够在我阿含山门之下垒起一座让人一见心惊的京观。 如此一来,上可对颁下诏书的旭王应命,下可收拢旭国庶民之心,保的传承兴旺。 我们也算是对宗门,有所交代了…” 两人在空中唉声叹气的交谈间,地上席地而坐的张还生吃了几颗疗伤丹药后,感觉翻腾的血气渐渐平复,胸膛的刺疼也舒缓了些,便开始眼睛四下乱瞧的想要寻到袁夭夭的踪迹。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等他终于看清了袁夭夭所在的位置后,马上站起身来,漫步走到了袁夭夭的身边,搭话道:“在下秋春书院张有虚,见过显圣真君座下弟子…” 没想到话还没有讲完,便被那袁夭夭肃然的摆手打断道:“且住,且住,道友莫要一听我来自灌江口《真君宫》便称呼吾为真君弟子。 需知显圣真君生于中古,在灌江口的地位其实便如炎黄夏启天子一般,也是传说中的人物,我在《真君宫》中拜他,敬他,却绝不能算是他的弟子。” 张还生闻言歉意的拱手说道:“灌江口距离炎黄中域万里之遥,又是自成体系,吾孤陋寡闻,只在传说中听闻,那里是显圣真君统御之地。 而《真君宫》便是替代真君管制灌江口的朝廷、官府,所以便想着他们乃是一体,尊驾出身《真君宫》自然可称是显圣真君…” 听张还生解释到这里,那袁夭夭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道:“灌江口与炎黄体制截然不同,道友便不要随便猜测了,就直说你有何事来寻我就好了?” 一百五十三章 大有所获 听袁夭夭语气有异,张还生迟疑了一下,故作难为情的说道:“袁道友既是灌江口《真君宫》的真传弟子,怕是已经从我出手中瞧出,我修炼的功法乃是显圣真君流传于炎黄的《八九玄功》了吧。 唉,我是个洒脱,认准一事却又无比固拗,还不愿意求人的性子,当初明明有修法的天资,却偏偏选择修炼《八九玄功》为根本功法,曾惹怒过诸多师长,却还是一意孤行,今日若不是机缘实在难得,断不会这样冒昧的来找道友…” “张道友不用解释这许多,”袁夭夭闻言洒然一笑,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你既然以《八九玄功》为修行的根本法门,便等于是我的半个同门。 想当年,当年显圣真君将玄功散于炎黄,留芳万世,我身为他的‘圣侍’自然也不敢小气藏拙,你想问些什么,便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好了。” 听到这话,张还生心中一喜,鼓掌赞叹道:“没想到袁道友竟如此豪气,看来是我小瞧了灌江口《真君宫》的底蕴,扭捏作态了。 既如此吾便直言请教,这《八九玄功》人阶部分修炼圆满,突破至地阶后,是否便要修炼变化之术了呢?” 袁夭夭闻微微一愣,之后表情苦涩的摇了摇头道:“张道友的这个问题,我也不晓的。” “袁道友明明是地阶实力,怎么可能不晓得呢,”听到这样的回答,张还生亦是愣了一下,“啊,难道,难道你修炼的并不是《八九玄功》,而是《真君宫》的其他法门?” 袁夭夭摆摆手道:“张道友不要胡乱猜测了,我修炼的正是《八九玄功》,只是玄功筑基的周身八部,九阶尚未修炼圆满,便选择了突破地阶。” 张还生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的想到,《八九玄功》虽然共分为九种层次,淬炼人全身八个部位,却并不是每个层次都需将周身各部全都淬炼完毕才可突破。 他本身修炼时就曾经在颅脑、**等部还未淬炼到玄功第三层圆满时,就将血髓突破到了四层。 想清楚了这些,再看袁夭夭那苦涩的表情,张还生感觉自己似乎无意间触了这位《真君宫》真传弟子的痛处,干巴巴的笑笑安慰道:“原来如此,不过袁道友神通高强,适才与林间修士交锋之时,锋芒尽显…” 袁夭夭闻言突地放声大笑着打断了张还生的话,“哈哈哈…张道友无需没话找话的宽慰吾心。 我袁夭夭乃是灌江口《真君宫》立基数万年来第七百五十三位将《八九玄功》第七层修炼圆满之后,才踏入地阶的弟子,说起来也足可自豪了,便是未将玄功修行圆满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那是,那是。”听到这话,张还生一时间只觉无话可说,只能随口应和道,之后就听那袁夭夭沉吟片刻,细细解释说:“传说中如果有人能将《八九玄功》周身八部、九阶修炼圆满,便可以自行悟出接下来的修炼法门。 可惜自从显圣真君之后,中古至今便没人能将这玄功修炼到圆满之境,所以我《真君宫》中弟子,在将肉身淬炼至人阶一品之后,都只能改练《地煞天罡变化经》来寻求突破。” “地煞天罡变化经,”张还生闻言眼睛一亮,喃喃说道:“这功法听来不俗啊!” “地煞七十二变,正合八九之术,”袁夭夭神情一变,傲然说道:“但只需要练成二十一种强悍妖魔的变化之术,便等于打开了晋升天阶的大门,之后便只剩下水磨功夫而已。 而晋升天阶后,再练成一十二种天罡变化,至精深处自然而然便可成就大修士之境,这《地煞天罡变化经》当然不俗。 传说中要是能将地煞天罡诸般变化尽皆修成,便能有佛祖、道尊之大能,只是从来无人能达到如此境界罢了。”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心中灵光一闪,开口问道:“那是否《八九玄功》圆满境界越高之人,这《地煞天罡变化经》变化术修炼成功的也越多呢?” “正是这样,”袁夭夭点点头道:“张道友真是机敏,一下便问到了关键处,所以我《真君宫》中自古便有传说,其实将《八九玄功》修炼至圆满之境,自悟出来的便是《地煞天罡变化经》的修炼之法。 反之想要将《地煞天罡变化经》中的所有变化法尽皆修炼成功,必须得要玄功圆满之人才可做到,只是无人可以印证罢了。” “原来如此。”张还生沉思着点点头道,之后又好奇的问道:“我知道炎黄有些上古世家中的子弟,可以通过家传的独门功法,追溯血脉中蕴含的神魔之力,化身神兽魔怪。 却不知这《地煞天罡变化经》的变化道理又是什么?” “简单至极,”袁夭夭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往事,脸色难堪的缓缓答道:“地阶时你想要变身成什么妖魔,便将其血水、骨髓、脑液…直接灌注进身躯之中,冥想自己化形成了那妖兽魔物,若不死,便成了。 至于天罡变化吗,便是与自然伟物、天象同化,比如想修炼成‘烈日变’,就需要不断朝太阳飞升,冥想自己与烈日演化成了一体。 之后若真化身成一轮可以焚烧万物的火球,就算是成功了,不成便被太阳焚了自己。”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张还生愣了一下道;“这,这,袁道友诙谐了。” 袁夭夭苦笑着摇摇头道:“非我诙谐,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地煞天罡变化经》与其说是修炼法门,不如说是教我们这些《真君宫》弟子,地阶时,将某种五行、原形属性的妖魔血髓灌入身躯; 天阶时,想要以某种自然伟物、天象合二为一之前,应该服用什么药丸,做些什么准备,一旦发生异常,肝火中烧应该怎样用罡气调理,心寒欲死,又该怎么办的应对之法。” “原来是这样。”张还生惊讶的说道:“真是多谢袁道友毫不吝啬的告知我如此之多,关于《八九玄功》的秘辛,解我心头之惑了。” 一百五十四章 指摘 皎洁的月光之下,洒脱的席地坐在一丛枯草上的袁夭夭面对张还生的感谢,笑着摇摇头,“张道友过誉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原本也不算是什么秘辛,能帮得上你就好。”,之后好奇的问道:“只是不晓得道友将那《八九玄功》修炼到何种境界了啊?” “前六层尽皆修行圆满,就待突破第七层了。”事关修行之事,张还生不敢鬼扯,老老实实的答道。 “六,六层圆满,”袁夭夭闻言一下变得瞠目结舌,紧接着就像是刚刚看见张还生一般,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他许久又问道:“那不知张道友的年纪是?” “我长的面嫩,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张还生乃是不知父母为谁的孤儿,想了想,便按着自己记事的年纪加上四岁,答道。 “二十六岁,玄功六层圆满,也可算是难得的奇才了,”袁夭夭闻言赞叹道:“天地之广,人才何其多也。 可惜张道友已经是春秋书院的弟子,就算是此前因选择功法被师长非难,想来也不愿意改投其他门派了,否则的话吾必引你入我《真君宫》,真传名分唾手可得也!” 袁夭夭这番话隐隐在蛊惑张还生改投《真君宫》中,说完之后还眼巴巴的望着他一脸期盼之情。 可惜张还生此时假冒着身份,自不可能节外生枝,只好故作不懂的自顾自说道:“其实我师傅开始虽然反对我习练《八九玄功》,但扭不过我之后,却也算是尽心竭力的助我修炼。 除了各种淬体练气的丹药、玉露毫不吝啬外,玄功周身八部、九阶的修炼法门,只还八层会阴处,九层骨骼、脑髓的淬炼之法没帮我搜集完全…” 袁夭夭听到这话,不由哑然失笑的摇摇头,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张道友,你与令师真是想的太长远了。 当然,你少年天才,有时感觉自己乃是普天下最最与众不同的一个也是难免,想当年,我十几、二十几岁时也和你一般无二。 可是这《八九玄功》从中古时代便流传于炎黄之地,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个天纵奇才修炼过,但除非修炼后有机缘投入我《真君宫》中,窥得《地煞天罡变化经》之妙,从无一人突破到地阶境界。 而《真君宫》里,像我这样从小便自灌江口亿万庶黎里十万、百万里选一的挑出来修炼玄功的嫡传弟子,几万年累积下来也足有上百万个,却也是没一个人能将《八九玄功》修炼圆满的。 你切莫因为太过自负蹉跎了年华,未来后悔莫及啊!” 他一番话说的极为真挚,可惜张还生听了不仅表现的丝毫未被触动,还厚着脸皮道:“感谢袁道友的关心,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试试。 只是这玄功第八层会阴,九层骨骼、脑髓的淬炼之法委实难寻,不知道友能不能给我讲讲。” 袁夭夭闻言望着张还生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你,张道友你这脾性真真是气煞人也,罢了,罢了,看你这死拗的性子,是不撞南山不回头了。 这《八九玄功》的修行法门按门规我是不能给你的,不过你若真是亘古少有的奇才,哪一天将玄功修炼至第八层只还差会阴一部未淬炼圆满的境界,只到灌江口《真君宫》来寻我袁夭夭。 我便是叛出师门,也将后续的功法都教给你,看看这人世间到底能不能出现第二个,显圣真君。” 他这样说自然是气话,要是一般人听了早已羞的面红耳赤退走,可张还生却讪讪一笑,拱手行礼另外恳求道:“袁道友,你既然碍于门规不能授我《八九玄功》缺失的功法,那能不能听我讲讲那些已经修炼圆满的功法。 指摘一下这炎黄之地流传的玄功法门,和《真君宫》嫡传下来的法门有何差异,免得我走了弯路而不自知,千万拜托、拜托。” “你,这,张道友,你适才说自己是不愿求人的性子,现在看来倒也未必啊。”袁夭夭闻言张张嘴巴,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的揶揄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张还生听了也不动气,反倒深深施礼,苦笑着说道:“何况背逆秉性。” “朝闻道夕死可矣,朝闻道夕死可矣…”听到张还生说出自梦中红尘偶得的这一句名言,袁夭夭目光一凝,品味良久,脸色渐渐变得肃然,站起身来,朝张还生深深还礼道:“道友有至真至纯修行之心,无论未来成败如何,都堪称一世人杰。 倒是我袁夭夭自以为识时务,懂进退,实则狂妄了。 这《八九玄功》的修行法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传授的,但道友将自己知道的玄功修炼功法讲出来让我辨辨真假,却于门规无碍。 若真有意相互指教一下的话,便开始吧。” “袁道友真乃是至诚君子,”见他这般言行,张还生真心实意的赞道:“吾不及也…”,之后便与袁夭夭一起席地而坐,讨教起《八九玄功》炎黄法门和灌江口《真君宫》法门的异同来。 《八九玄功》总共分为七十二部可以单独修炼的法门,张还生已经修成了四十八部,知晓了六十九部,所以这一讨教,便是足足三夜两天的时间。 期间阿含派早已把初战斩杀的几千林间蛮兵头颅全部砍掉,派遣弟子用储物法器运回旭国,垒成了京观。 同时继续用法舟运载着门下精英弟子连同各种手段寻来助拳的修士、武者,游荡在炎黄边地,想要再寻找一股实力较弱的蛮军剿灭了,锦上添花,却总是不能成功。 登上阿含派法舟第五日正午时分,在甲板一间宽敞的舱室中,盘坐在一个深灰蒲团上的张还生,终于将自己懂得最后一部玄功法门,一边用手在面前矮几上蘸着茶水画出图谱,一边一字一句把法诀说了出来。 袁夭夭耳闻目睹之后,沉吟许久,指摘道:“这法门和我《真君宫》中的传承也是九成九的相似,只在淬炼肝气时却有差异,是从奇经运转罡气…其实作用也是大同小异,谈不上孰对孰错。” 一百五十五章 倾城倾国 一番长谈过后,袁夭夭将自己的看法尽数讲出,之后便饮着清茶不再言语。 他的话虽然一如既往的丝毫都不涉及具体的玄功修炼法门,只点出炎黄流传的《八九玄功》与灌江口《真君宫》功法的差异,却已经对张还生大有益处。 闭目沉吟着揣摩许久,坐在袁夭夭对面的张还生长长舒了口气,笑着站起身来,施礼道:“这几日多谢袁兄的指教了。 异日吾但有寸进,皆是拜道兄所赐也。” “道友客气了,”袁夭夭笑笑说道:“如你这般痴心于修行,又博闻广记者,天下罕见,未来成就必不可限量,我能在…”,却突然被一阵从舱室外传来的,极为嘹亮的声音打断,“我阿含门人、诸位助拳的仁人君子,上场大战之后歇了这两、三日,想来已养足了精神… 充当斥候的弟子,在数十里外又寻到了一股林间蛮军,一时三刻便可追及,还请大家准备了。” “闲了这许久,终于又要再与蛮军交锋了吗,”袁夭夭闻言眼睛一亮,再顾不得和张还生闲话,兴奋的站起身来,“张道友,我上甲板去看看。”,转身大步出了舱门。 张还生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嘴巴里喃喃嘟囔着,“没想到这袁夭夭竟是闻战而喜的性子,难怪他前几日会主动寻上门来,要上法舟结伴去寻林间蛮兵的晦气了…”,也起身出了舱室。 外面天色有些阴沉,狂风细雨虽被飞舟的护罩拦下,但那萧瑟的寒意却阻挡不住。 站在甲板之上,看到飞舟上的诸多修士、武者神情又是紧张,又似乎有所期待的齐齐朝船头聚去,张还生皱皱眉头,心中暗想,“最近这三日混迹在阿含派的法舟之上,要不是运气好到匪夷所思,遇见了个极容易说话的灌江口《真君宫》弟子,讨教功法,简直便是无所事事。 我现在哪有这许多的闲空陪着他们满天乱飞,不如一会和蛮军交锋时装作伤了内腑之气,返回南阳郡…” 正思索间,突然一旁有人轻声问道:“张兄,大战在即,你却如此精神恍惚,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一会遇到林间蛮军,一番大战之后,这法舟之上怕是又不知要死去几许的修士、武者,因此有些感叹了。”张还生回过神来,摇头叹息,故作感慨的说了一句。 之后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施礼道:“前次与林间人交锋,承蒙襄羽小姐施法相救,我还没有道谢,真是失礼了。” 近在咫尺的朱襄羽闻言,勉强笑笑,语气隐含幽怨的说道:“前番你和林间蛮兵厮杀完后,紧接着便去寻那灌江口《真君宫》的袁道人,朝闻道夕死可矣也,哪还顾得上谢我…” 话讲半句,她似乎察觉自己语气有些不对,突地一顿,话锋一转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不过讨教功法乃是正事,所以这几日我也没去找你,总之你也不用觉得失礼,便是这样了。” 张还生虽然觉得朱襄羽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却也没太在意,随口道“你不怪我就好。” 而离别之前,看他一如几日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朱襄羽心中却升起股无名怒气,任性的脾气一下发作起来,突兀的开口问道:“张道友,你觉得我的容貌如何?” 这话说的毫无因由,张还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朱襄羽那连清秀都称不上的脸庞,张张嘴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着道:“襄羽小姐心生七窍,腹有锦华…” “你再来看。”朱襄羽双手掐诀,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傲然开口打断了张还生道。 说话间,一层纯白的雾气从她面庞、身躯之中透出,几息过后,缓缓散尽,露出一张五官、身姿毫无可以挑剔之处,堪称风华绝代的清丽佳人来。 张还生虽然正值青春年华,又位高权重,但因为自幼便在佛寺中长大,读多了‘红颜即骷髅’的经书,修炼的三大根本功法中又有两门是顶阶的释教法门,所以一向不重女色。 可即便如此,看到朱襄羽的本来面目也不由得目瞪口呆,嘴巴里不由自主的轻声吟出了梦中红尘里的一首小词,“舟上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朱襄羽听到这短词,眼睛顿时一亮,嘴巴里喃喃自语的品味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只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听到的所有赞美,都不及这一句半分,不由得火气全消,恢复了正常神态。 宛如朝阳初现般的灿烂一笑,她柔声说道:“张兄未免过赞了,所谓‘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实在愧不敢当,亦不是我之所求,一人的容貌乃是上天注定,修为、才学却需自己努力…” “襄羽小姐见事果然透彻,”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有些尴尬自己刚才被朱襄羽色相所迷,急忙胡乱插话应和道:“自古以来越是绝色佳人,便越不可单单以色侍人。 比如夏之褒姒,周之妲己,传说彼时天下美人无出其右者,可天子得之却江山倾覆,皇朝鼎革。 你还是快快将面目掩住,还变回原来其貌不扬的样子为好。 对了,你上次救我时使出的那道光罩和这法舟的‘烈阳罩’极为相似,可是用了我们之前在甲板上解析的那道‘光焰演化纹’吗?” 朱襄羽听到这番话,脸色阴晴不定的良久无语,最终表情黯淡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玉盘道:“适才我接到了族中长辈传讯,令我马上回家,否则便要亲自现身来法舟上捉拿。 我本来想着就算打断你与那袁夭夭的论法,也要与你告别,结果没想到竟在甲板上遇见了你,所以便多聊了几句,却,却,唉,总之现在算着时间已至,我要走了。 你如果还想见我,与我聊天、饮茶,谈论符文之密,便收下这玉盘,等有一日这玉盘变得炙热无比,表面由青转赤之时,将其摔碎,你我便能,便能再会。” 一百五十六章 别离又重逢 见朱襄羽如此突然便要离去,张还生心中不知为何一下生出种无法言述的惆怅来,木然的接过那青玉盘,张张嘴巴,拱手艰难道别说:“襄羽小姐,今日一别,怕是后会之期难测,还请你保重了。” “我姓朱襄而非姓朱,重逢之时莫要再乱叫了。”朱襄羽闻言红着眼圈浅浅一笑,最后说道。 紧接着便她素手一摇,取出了那只神秘莫测的暗金方盘,也不知排出个什么符文,当空一照,竟映现出一道朱红雕梁画栋的大门来。 之后就见站在朱襄羽左右的两个丫头伸手将那朱门推开,显现出一道水帘来,而透过那粼粼波光隐然可见一处遍地奇花异草,云鹤飞舞,瑞兽奔腾的幽谷虚像。 这时朱襄羽最后扭头瞧了张还生一眼,又是浅浅一笑,便和丫鬟一起迈步进了那朱门之中,亮光一闪,连人带门尽都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张还生对着那虚空一动不动的无语凝视,心中只茫然的翻腾着五个字,“这便走了吗;这便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被一阵响彻法舟的苍老声音惊醒,“诸人听真,那林间蛮军已近在眼前。 法舟落地之后,大家便按着我前次叮嘱的战法…” 回过神来,他不禁皱起眉头喃喃自语着,“张还生啊张还生,你自诩奇男子、伟丈夫,最瞧不起的便是贪图美色、小利之辈,怎么亲眼看到风华绝代的佳人之后,竟变得如此茫然无措了呢,真真是羞煞人也。”,用力摇了摇脑袋,暂时将杂念抛去。 可心头那股怅然感觉却始终无法按下,终于化为一股无名怒火,待到法舟停住后,催的张还生转动心念将眉心幽鬼护法驱使了出来,作为保命之物,第一个朝林间蛮军冲去。 那阿含派这次寻着的蛮兵殿后部队比前次要弱小许多,多步卒而少骑兵,随军的林间修士最高也只有地阶巅峰的修为,是以一场厮杀之后,炎黄一方并未损失多少便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甚至还救下了上千名被俘虏的炎黄庶黎。 而有了这些百姓,根本不等张还生装病,那阿含派中主事的释天青便以需将救出的庶黎运回炎黄腹地好生安置为由,调转法舟,堂而皇之的返回了旭国阴海郡中。 而在返程的第二日,张还生便在南阳府城再次见到了那阿含派知客弟子许道岭,并从他口中得知,自己想要搭救的杨浩源、莫达、阿狸三人均已平安脱险。 听到这个消息后,身在郡府别院临湖草地之上,沐浴蒙蒙阴雨中的张还生坦率笑笑道:“我为许道兄斩杀林间蛮兵盈百,修士两名,道兄帮我救出了结义兄长,咱们这便算是两清了。” 见他说的直白,便知道张还生去意已决,许道岭也聪明的不再拿什么炎黄大义拘他,亦坦诚的拱手行礼道:“道友此番出战,杀敌之数在所有为阿含派助拳的义士中位列前十,助我良多,真多谢了。” “合则两利之事而已,称不上个‘谢’字,在下告辞。”张还生闻言洒然还礼,道别,转身漫步出了别院。 来到街口他看到对面恰有辆马车闲着,便花五百铜子租了一天,朝汉升谯开的茶舍驶去。 与张还生自幼便关系交好,一起自南阳慈济堂中出身的男子总共只杨浩源、阿狸、莫达、汉升谯四人。 前三个都有习武的天姿,借着张还生搭线认识了当时旭国三大强军啸风军校尉钟无离,钻营进了啸风营中,靠着拼命,相继有了官身。 只汉升谯一个虽然也有大志却因为天姿不行,既当不得兵卒,又不爱读书只得靠着兄弟们的周济,开了个茶舍勉强维生。 但风水轮转,三十年河东复河西,谁也料不到,等到杨浩源、阿狸、莫达三人因为林间蛮兵犯边过甚,成了替罪羔羊,沦落了,最终却还得许道岭收留。 兵灾过去不久,南阳府还未恢复往日的繁华,平坦到不见接缝的几丈宽石板路上,车架、行人少的可怜,一阵如同在郊外郡道上丝毫不见阻拦的疾行过后,马车停在了城西一条狭窄的小巷前。 赶车的那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勒住马,回身大声喊道:“大东家,甜水巷到了。” 话音落地,车厢上挂着的棉布帘子被人轻轻掀开,张还生探身走了出来。 跳下马车,他环顾左右熟悉的街景,面露一丝缅怀之色,随口吩咐道:“把式,不拘多久,你便在这里候着我,回头另有赏钱。” 那赶车的中年男子闻言却连连摇头道:“大东家您是给了一天的车钱,只要不等到明日,便不必另给钱了,不必另给了。” “你倒不贪心。”张还生哈哈一笑,漫步走进了窄小的巷弄之中,冒雨前行了几十步,来到了汉升谯开的那座上下只有两层,名为的‘名茗香’的小小茶舍前。 也不知是因为阴雨天气还是街市不景气的关系,明明是正上座的午后闲时,但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去,茶楼一层大厅中却空无一人,只一个左目用布块遮着的大汉倚坐在一张竹编的摇椅上,宛如井底之蛙般目光迷离的仰望着头顶一片昏暗的天空,半睡半醒的守在门外。 仔细瞧了瞧那汉子的面庞,张还生凑上前去,漫声说道:“杨大兄多时未见,瞧着比以前可懒散了许多,往日里你可是总说修炼如行舟不进则退,半分光阴都荒废不得…” 在茶舍门外昏昏欲睡的杨浩源听有人揶揄自己,一下清醒过来,仅剩的一只眼睛怒目圆睁,透出一股煞气,本来便要发作,可看清来人是谁,却瞬间转怒为喜,跳起身来,一把揽住了张还生道:“还生,你是还生,好兄弟,果然是你救的我们!” “若不是我,还能真是来自齐国秋春书院的张有虚不成。”张海闻言笑着说道。 “张有虚,张有虚,后面两字一换便是‘虚有’,是你自幼便爱使的招数,莫达、阿狸那两个小子还在乱猜到底是谁使力搭救,我却一听便心里有数了。”汉升谯哈哈大笑道。 一百五十七章 投靠 大笑过后,杨浩源独目炯炯的问道:“升谯说我与莫达、阿狸被奸人陷害,逮入狱中之后,白刀便留书说要远赴海外去寻你救人。 你可是从她口中知道我等落难的消息,所以赶到南阳寻了得力的贵人,救出了我们吗?” “正是如此,”张还生点点头笑着说道:“几天前白刀阿姊历尽千辛万苦穿过茫茫大洋,跋涉万里之遥,到了张国有余府的坊市之中,与我巧遇,我才知道大兄三人无辜受了牢狱之灾,所以赶来搭救。” 话音落地,杨浩源脸色微微一变,口中轻声念了句,“远赴张国找到的你吗,如果是这样…”,突地撩起长袍,直接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大楚旭国前啸风军大都尉杨浩源,参见张国君爵。 谢大王救身之恩。” 张还生见状一愣,慌忙伸手将杨浩源扶了起来,“大兄自小便认得我,在那南阳慈济堂中对我多有帮衬。 咱们一向都以兄弟相称,就算我如今身份和之前相比有了些变化,却仍是张还生,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的大礼参见。” 那杨浩源站起身来,一脸落寞、恳求的说道:“君爵如今是大楚堂堂正正的一国之主,于海外开创出一方繁华天地称孤道寡。 而我却被罢官削职,沦落为囚人,彼此身份用天壤之别都无法形容,如何能够失礼。 再说了,我为旭国出力死战,在沙场之上目中羽箭,啖睛而食都不曾退缩,最后却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实在是心如死灰。 可若是就此归隐,却又不甘心埋没了自己出生入死磨砺出来的能耐,是以想要投入君爵麾下谋一个前程。 而既有此念,又如何能失了尊卑。” 杨浩源出身悲苦却天生的智勇兼备,当初在南阳慈济堂因为闻听张还生与啸风军中校尉相好,便想方设法与其搭上了线,终于借着张还生结识了钟无离,从此一步步飞黄腾达。 不过十年间便由一个卑贱的孤儿,一跃而成旭国阴海郡中二三十人之下,百万人之上的五品大员。 而此时明明十几年前便与张还生兄弟相称,但两人境遇剧变后,却马上就能明辨这其中利害干系,即刻叩首相拜,恭恭敬敬尊称张还生为‘君爵’,改了两人间的尊卑秩序,虽让人感觉过于功利、市侩,却又不得不感叹其能屈能伸的明智之心。 感受着杨浩源那不甘平凡的勃勃野心,其实早已想过将他与阿狸、莫达三人,都借机收于麾下的张还生故作为难的开口说道:“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大兄,果然没被这小小的挫折挫了锐气。 只是我张国国力羸弱,实在不能和立国七百余年,丁口几近千万的旭国相提并论…” “君爵何必妄自菲薄。 旭国虽老大,却如一人已近暮年,气竭势衰,如今再有林间蛮国这样的外地侵略,崩坏之祸只在须弥之间,”杨浩源打断了张还生刻意说的丧气话,恭维道:“而张国虽幼弱,但在君爵治理之下却呈现勃发之气象,不过三、两年便已经声闻炎黄南域诸大海港,异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是以吾投君爵,便犹如飞禽择良木而栖,臣子择明君而侍,只会觉得幸运,那敢嫌弃呢。” 张还生麾下最缺的便是统军的将才,虽知杨浩源对旭、张两国的比较多有不实,却不再拿捏,哈哈大笑着说道:“既如此,那杨大兄便做我张国的五军都督府的后将军吧。 这五军都督府原有一位出身权国边军校尉的周摩珂,为前将军,独掌一军,兵士过万。 大兄可在南阳收罗些离散的啸风军将士,带去张国作为羽翼,到时孤允你募兵万五,编制新军,”,说话间,他从怀中摸出一叠写着‘壹佰’字样的龙头金票来,递给了杨浩源道:“这些钱财便交给大兄作为网罗部属之用。” 刚一投靠竟就得了将军之衔,更重要的是可自幕部属独领一军,见张还生如此信重自己,杨浩源心中一震,竟红了眼圈,又跪了下去道:“既得君爵如此信重,吾敢不以死相报。” “咱们张国孤悬海外,兵备强些只是为了震慑那些海贼、野盗,不像炎黄之地如今这么刀兵四起,”张海闻言笑着再次将杨浩源搀了起来,“大兄日后有的是安稳、富贵的日子过,练兵时多用些子心思就足够了,哪用什么生报、死报的。” 被张还生轻轻一扶,就觉得一股自己根本无法抵抗的巨力硬生生了托起了身躯,杨浩源心里暗觉惊骇,嘴巴里却连连应是,之后轻声说道:“君爵既要震慑海贼、野盗,臣恰好有镇守海疆的军国重器,愿献于君爵。” “大兄知道我性子从小就随和,不太拘于俗礼,”张还生闻言并没有马上询问都已曾经沦为阶下之囚的杨浩源,有何合称为‘军国重器’的宝物可以献给自己,而是笑着摆摆手道:“所以并非庙堂之上或是商议军政要务之时,便不要总是用‘君爵’相称了。 就和以前一样,叫我‘还生’最好。” 说话间,一个穿着灰衫长袍的青年恰好从后院,迈进了茶舍大堂,远远望见杨浩源和张还生站在门前,急忙高声招呼道:“浩源,可是来客人了吗,还不快请进来。” 话音落地,张还生已和杨浩源一前一后,一个笑意吟吟,一个喜上眉梢的漫步走进了茶舍之中。 来到灰袍青年面前,张还生抢先说道:“不是客人,而是熟人,升谯哥咱们许久未见,你最近几年过的可好啊。” 汉升谯看清了开口之人的面目,眼睛一下瞪大,惊声说道:“还生,你是还生,果然是你出手救了浩源、阿狸他们吗,白刀真的找到你了?” “你这表情、神态和问的话,怎么和杨大兄大同小异,”张还生闻言笑着说道:“明明都已经猜出了答案,还摆出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一百五十八章 献宝(上) 汉升谯脱口而出了两句话后,便像是醉酒似的脸孔一下变得通红,恍惚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张还生的回答,只似笑非笑的傻傻站着。 见他这样,张还生淡淡一笑,也没再说话,转身找了张距离自己最近的木桌坐了下来。 而在同一时间,本在张还生身后的杨浩源快步上前,用力捶了下汉升谯肩膀,低声说道:“升谯,还生来了,你还不赶快回后院,整治些精致的茶点,顺意的把弟妹、豆儿、秧儿唤上来见见面。 还有别忘了让伙计去医馆把阿狸、莫达和素媛也唤来相见。” “啊,啊,我这,这就去,这就去。”汉升谯闻言回过神来,呲牙咧嘴的摸着自己被捶肿的肩头,慌慌张张朝后院跑去。 见他离去,杨浩源这才走到张还生身旁,板着身子坐下,笑着说道:“人没那么多的上进之路,日子反倒过的平和、安顺。 升谯两年前便成了亲,去岁的正月里添丁进口,有了一男、一女双生的孩儿,想想比起我与阿狸、莫达混迹了这些年,却闹得个如此狼狈的下场,还要还生你来相救,有福的多了。” “大兄你只忙于建功立业,却荒废了私事,”张还生笑着摇摇头道:“凭地辜负了白刀、素媛两位阿姐的真心,现在可是后悔了吗?” 人心微妙,如果张还生只是杨浩源的相好兄弟,这么出言戏谑,无论真假都给人一种不分长幼的无礼感觉,可此时两人君臣名分一定,再这么说却透出一种亲密、器重的意味。 因此杨浩源闻言不仅未露出羞怒之色,反而像是无言以对的苦笑着央求道:“还生莫要揶揄为兄了,唉,我,我,唉,莫要再揶揄为兄了。” “我与大兄自幼相识,知道汝有几许的才干、抱负,”张还生笑着道:“今日兄长既然愿意屈就投入张国,未来前程便无需再虑。 但剩下的私事却需你自己定夺了。”,他正说着,突然看到汉升谯端着一托盘的清茶、点心,又转回了大堂,身后还跟着个长相俏丽,体态丰腴,怀中抱着两个肥肥壮壮婴孩的少妇。 来到张还生坐着的桌前,将那托盘放下,脸上仍带着些晕红的汉升谯,强自镇定的笑着道:“今年早间刚收的雨前岩山茶,配着奎家糯米、蔗糖的糕子、点心最是惬意,还生多吃些,多吃些。” “是。”张还生闻言笑笑应了一句,之后指了指汉升谯身后的妇人,“这位想来就是嫂嫂了?” 汉升谯连连点头啰啰嗦嗦的答道:“是,是,这便是我前年娶得媳妇,姓许名依莲,你该当叫嫂嫂,她抱着的是你侄子、侄女,还未取大名,一个暂且唤作瓜儿,一个叫秧儿。” “张还生见过嫂嫂。”待他把话说完,张还生马上便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 那少妇似乎也是知晓眼前青年的惊人身份,急急欠身还礼道:“依莲见过张家叔叔,不敢当叔叔如此大礼,万福、万福。”,举止间显得有些慌张,不过却透出股爽辣劲。 两人见礼过后,张还生随手将面前托盘上的茶点移开,从储物珠中摸出几把的金珠,丢在盘面之上,顿时就见金灿灿一片黄光,在那漆黑托盘之上‘哗哗…’乱滚。 “第一次和后辈见面,原该给瓜儿、秧儿些宝珠、玉佩当见面礼,”张还生曼声说道:“但现在世道不安,那些个珍宝玉器越来越不值什么,远不如黄白之物实用,我也就做一回俗人吧。” 一旁的汉升谯早已被这满盘的金珠晃得两眼发直,口唇发干,呆立当场,反倒是那许依莲显得镇静,连声推让道:“小儿辈的见面礼,怎能让叔叔如此破费,万不可如此,万不可如此…”,可嘴巴虽然这么说着,但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婴孩的双手,却已将托盘艰难的捧了起来。 张还生见状笑着直白说道:“嫂嫂想来已经晓得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当知道这一、两百颗金珠与我来说,委实不算什么,便收下了吧。” “那,那我便带瓜儿、秧儿谢过叔叔了,谢过叔叔了,”听到这话,本来也只是客套着推辞的许依莲喜不自胜的说道:“您和杨大兄,我当家的且在这里喝茶,用点心闲聊会天。 我去正经整治一桌好酒菜来,晚上款待叔叔。”,转身朝后院走去。 大堂里顿时便只剩下了张还生、杨浩源与汉升谯三人。 他们说了会子话,帮秋白刀守着医馆的莫达、阿狸、素媛,便随着‘名茗香’里唯一雇的伙计迈步进了茶舍,与张还生见面后自然又有一番寒暄。 众人叙旧到傍晚时分,在许依莲的操办下,热热闹闹吃过了晚食,歇息一夜,张还生便在杨浩源、阿狸、莫达神神秘秘的力邀下,徒步出了城门,来到南阳府远郊一处临海的荒坡野地上。 天色这时不过蒙蒙发亮。 四人站在岸边,远眺着苍茫大洋,只觉得寒风凛冽。 杨浩源轻声说道:“啸风军乃是七百年前旭国初立之时,先君焯阳侯所建,起始就在海边立营,乃是为防大洋之中的魔怪、妖物,兴风作浪袭扰临岸城池、海港的水军建制。 后来得益于阴海郡诸多府县经营海贸越来越富裕,反哺着啸风军日益壮大,这才渐渐有了陆战的步卒、骑兵、火器营等,不过归根结底,最强的仍是水师。 而啸风水军最大的依仗,便是七百年来,聚结无数海上巨商豪贾上缴的资财,建造出来的一艘以洪荒、三艘以‘宇宙’为名的巨舰,以及七艘以玄黄、十二艘用‘天地’为号的大小战舟。 当日剿灭大须弥寺时,啸风军便是出动了一艘名为‘浩宇宙’的巨舰作为旗舰,赤玄黄、玄玄黄、朱玄黄等总共四艘大战舟,山天地、风天地、谷天地等十艘小战舟…” “大兄,你该不是将啸风军中的舟舰藏了些,准备献给我吧?”张还生听着听着,心中升起了种预感,惊讶的打断了杨浩源的话道。 一百五十九章 献宝(下) 杨浩源长长叹了口气,沉声答道:“当日旭国经历数百年未有之大祸,林间蛮军席卷全境之时,啸风军在阴海郡中拼死御敌,但奈何实力不济只能一退再退。 最终旭国朝廷几个月前才刚刚遣来代替末叶将军的军帅,下令全军据守南阳城中,再不和蛮兵野地浪盏。 这策略本来没错,可万没想到在即将入城之前,他突然下乱命,将水师舟舰上所有火器拆下,运进了府城之中作为城防之用,还要把所有船只凿沉,说是以免落日林间人的手中。 当时我们一群啸风军中旧人苦苦劝说,但新军帅却一意孤行,不仅不听谏言,反而要行军法治罪。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话锋一改主动揽下了凿船的活计,其实暗令兵丁们将舟舰开入海中之后,把将舱底的水仓打开,让舟舰自己沉入了海中。 说起来这是啸风军水师战舰的一个机巧之处,构造奇异,可以入水潜行。 如今那一艘洪荒、三艘宇宙巨舰,外加七艘玄黄、十二艘天地战舟,便都在前方五百丈开外的海中藏着。 我本来想的是,等待林间退兵,只要我麾下的部属有一个活着,便可让沉舟重建天日,轻而易举的再建啸风水师。 可未曾想,连番大战之下又被上峰派去偷营,最终我所有的部属竟全军覆没,只自己和阿狸、莫达重伤活了下来。 却也紧接着便被奸人以莫须有的罪名逮入了狱中。 现在看来,这分明便是苍天不愿让海下那些舟舰再入旭国朝廷之手,而当由君爵笑纳。” 他话音刚落,张还生已忍不住说声,“听大兄说的波折,我且去瞧瞧。”,御风飞去,翱翔了数百丈的距离,投入了海中。 杨浩源、阿狸、莫达三人见张还生念动风起,连法诀都不用捏便腾空而去,彼此骇然的看看,虽未作声,内心却惊叹不已。 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张还生从海中飞腾而出,回到了岸上,笑吟吟的说道:“那些舟舰果然沉在水中,异日用储物珠装了运回张国,稍稍修缮,便是镇守海疆的重器。 扬大兄,还未到任,就于邦国立下如此大功,我当再赏食邑…” 他那封赏之令还未讲完,杨浩源已跪倒在地,肃声推迟道:“我与君爵虽然情同手足,但君王理政之时当无私情。 君爵先前已封我将军之位,赐我建军之权,早就酬过了我献上舟舰的功劳,吾万不敢再领封赏,何况能献上这二十余艘战舰,阿狸、莫达也有莫大功劳,我亦不愿独占其功。” 张还生闻言微微一愣,之后哈哈大笑道:“古人云,君子之功,取之有道。 没料到大兄除了雄心壮志之外,还有如此风骨,既然如此,孤便不强求了。 至于阿狸、莫达两位兄长吗,其实孤早已有了成算,便封做偏将军、卑将军,各练五千新军…,他对阿狸、莫达一番封赏后,也给了两人几张龙头金票,让他们与杨浩源一起在阴海郡中招募残存的啸风军将士。 并吩咐三人,无论是否成功招集到足够的可用之才,都要在一个月内乘海船赶赴张国上任。 之后张还生便与杨浩源、莫达、阿狸道别,用储物珠配合着波耶舟,将杨浩源献上的舟舰运回了自己统治的巨岛,藏在了山林深处; 接着见过秋白刀,告诉她已将杨浩源、阿狸、莫达三人救下后,便在朝堂召来群臣,宣布自己在炎黄之地拢络到了几名以前就相识的将才,要筹建新军。 张国此刻已有庶民近一百五十万,且大都是青壮,境内又广有良田,矿藏丰富,百工兴盛,兼有渔、商之利,招募兵卒只需不过五万,便称不上是穷兵黩武。 可张还生短短两年之内,接连扩军还是引起了森玄机的一丝忧心,朝会进行时他未有丝毫异样,待到退朝却赖着不走,直到其他朝臣退尽才脸色阴沉的轻声问道:“君上可是眼见天地大乱,起了涿鹿之心乎?” 听到这话,张还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玄公可是觉得我得了失心疯吗,就咱们张国这孤悬海外的弹丸之地,百万之民,若逐鹿炎黄,除了惹天下人笑孤自不量力,青史书下愚名之外,还能留些什么。” “那君上为何一再扩充军备,”森玄机闻言脸色的不渝之色顿时散去不少,疑惑的问道:“可是担忧齐国未来有不测之心,或是那姜氏…” 张还生笑着摆摆手,打断了森玄机的话道:“除非像大楚御林五军,或是楚之鬼面、骁兽,晋之古铜车阵…这些闻名天下的强军,否则谁能凭着三万军将与齐国抗衡。 更何况应付齐人的歹心,我已经有了其他布置,管让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玄公便不要乱猜了。 其实我不断练兵,只是觉得靠着咱们的驱虎吞狼之计,最近几年间,张国丁口不时便要暴增许多,这样一来,需要兵丁镇压、管制的新建城池、郡县,恐怕会越来越多,是以未雨绸缪多增加些军力而已。” “君上多虑了,”森玄机听到这话,脸上的阴霾之色顿时消退干净,笑着说道:“如今我张国境内军士之数,足可以轻轻松松管控住两百万新增庶黎,而那齐国再强大,忌惮旧齐姜氏,也不可能一年之内酬谢咱们几百万的庶民。 当然,您要是如此用心的话,那再新练个几万军士,倒也无甚大碍,只要数量不过超过五万,便于国本无伤。” “五万军士吗,”张还生听到这话,玩笑着道:“玄公帮着我调理阴阳,看来对张国底力胸有成算啊,那我过几日再新练些兵丁,将军力增加到五万如何…”,和森玄机闲谈了几句,目送他离开了朝堂。 之后张还生在耳房吃过了晚食,歇息一夜,次日清晨便乘着波耶舟穿越几万里的大洋、江山,来到了炎黄边疆权国境内,驾驭起一股狂风,飘飘荡荡落进了泼风城中。 一百六十章 西域风波 约莫半年前,张还生曾在泼风城中布下了枚棋子,名叫应顺,还给其开了家商号做遮掩。 此番进城,他自然来到了那商号前,却见本来萧条的铺子,如今竟火红异常,来买的,来卖的在那敞开的黑漆大门中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虽瞧着都是些其貌不扬的庶民百姓、小本商家,但仍有了兴旺的气象。 向里望去,看到柜前除了一名老迈的账房先生和四、五个长相伶俐的小伙计忙碌着外,主事的乃是一个五官标致,却脸孔蜡黄,身子又臃肿,没几分看相的年轻女子,张还生迈步进了商号,径直绕进柜内,轻咳一声道:“应顺在吗?” 铺子里本在忙着招待客人的伙计,听到有人直呼掌柜未发家时的小名,皆是一愣,只那主事的女子扭头看清了张还生的面庞,马上眼睛一亮,显得异常欢喜的施礼道:“原来是公子到了。 应顺正在里院窜帐呢,我带您去见他。” “如此最好。”张还生闻言应了一句,便由那行走间如风吹杨柳般轻轻摆动的女子,引着进了铺子的后院,随口说道:“我记得姑娘好像是应顺的邻居吧,还有个同胞的姐妹。” 那女子正从怀中取出个帕子在脸上用劲的擦拭,听到这话马上柔声答道:“公子的记性真好,只见过一面,”我又在脸上抹了黄脂膏子,您竟然都认出来了。 小女子名叫慕野荋,小名唤作野子,正与应顺相邻而居,上次还没谢过公子的收留之恩,您便走了,这次正当补过。”,娇媚的回眸一笑,朝张还生福了福。 张还生这时再瞧,那慕野荋的面庞竟由蜡黄变得白如玉脂,不由微微一愣,随后却马上醒悟了过来,皱皱眉头道:“我走时不是托付了桑懋双护着你们,怎么,他不尽力吗?” 那杂货铺的后院不小,除了一片挖着两口深井,栽种有五、六颗枣树的大院外,还有三正六厢九间房舍。 两人说话间一前一后推门进了正中的堂屋,里面紧靠着木窗而坐,借着一点天光正伏案写写算算的应顺听到声响,抬头一望,急忙惊慌的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公子您来了。” 张还生闻言笑笑,抬了抬手,示意应顺起身,目光却没有转开,仍盯着引路的女子脸色沉声再次问道:“我适才问姑娘的话,你还没有答呢,可是那桑懋双不尽力护着你们吗?” 从林间赎买奴人,是张还生设想之中充盈张国丁口的最重要来源之一,所以对于泼风城中的一切布置他都极为在意,若有不顺之处,便是冒险施展些雷霆手段也在所不惜。 而发觉本来温声细语的豪商公子,只是神情微微一变,就流露出一股难以描述的凌人气息,仿佛让石屋里的温度都变冷了许多,女子心中一紧,再顾不得搔首弄姿,颤声答道:“并,并非如此。 那桑懋双桑爷对我们极为照顾,不过应顺说,自古红颜多祸水,何况在,在铺子里整日的抛头露面,还是遮掩,遮掩些姿色比较好。 所以,所以我和姐姐便有了用黄脂膏子涂脸的习惯。” 张还生闻言目光转向应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赞许的点点头道:“你身居险地,倒是比我想的还要谨慎,难得,难得。” “这是小人应得思虑到的。”应顺闻言一面暗暗摆手,示意一旁的慕野荋退下; 一面亲自给张还生搬了张圈椅,恭恭敬敬的请其坐下,在一旁低头顺眼的站着道:“全靠公子留下的那些金珠,和桑懋双掌柜的照应,如今铺子起色不少,和林间东域一些部族有了些往来。 加上这时节又是青黄不接,牛羊一冬天刚掉尽了膘,一头犍牛宰杀了都得不到两百斤肉,草原板城里的粮食才刚刚出了一尺的青苗,再加上林间蛮兵刚从炎黄之地打了‘谷草’回来,多有缴获,公子若是有意收买奴人…”,越说声音越是发虚,。 张还生似乎是听出了他心中隐藏着的不甘愿,摆摆手打断了应顺道:“我不是买人,而是从林间蛮人的手中救回咱们的同胞,这一定你要在心里分清楚。” “公子,你若是真要救人,便不要在林间东域买卖,去西地救救那些即将沦为刀下之鬼的可怜人吧!”应顺闻言咬了咬牙,目光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突地跪倒在地上,朝张还生‘嘭嘭嘭…’的磕着响头,悲声哀求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还生错愕的看了看脚下的应顺,也未搀扶,沉声问道。 “那林间西王格尔萨姆,既有雄才伟略,又精于谋算,”应顺声音沙哑的说道:“与其他三王不同,继位几十年来虽然一直都是犯边炎黄的急先锋,却善待俘虏来的百姓,不许麾下部族随意欺凌、虐杀,而是建造了无数板城安置那些战俘。 令他们在草原上拓田开荒,交粮纳税,也正因为这样,他统辖的西域比较林间其余三王统管的地域要富庶一些。 可万物都有两面,因为那格尔萨姆善待炎黄战俘,林间西地也一直为东、南、北三域所笑,说那里的蛮人已不算是纯正的林间百姓、苍狼子嗣。 因此西域的林间人恨透了被格尔萨姆收容了炎黄百姓,只是碍于西王的权威,不敢反抗。 可如今那格尔萨姆战死炎黄,他的嫡长子阿姆咍穆虽有其父的武勇,却无其肚量、才略,又贪婪而残暴,还未继位便应西地诸多部落头人所请,先下令要杀尽板城里的累赘。 说是林间西地的炎黄之民,按人头算,凡存粮少于一石者,斩之,如今已经杀了二十余万的无辜百姓。 其实明眼人一看,这便是个由头,慢慢这林间西域的炎黄之民必被林间蛮人东找一个借口,西找一个借口屠杀殆尽。 是以应顺才想求公子,去那西地救人,以那阿姆咍穆贪财的性子,只要价钱到了,必会应允,你变造下了无量的功德。” 一百六十一章 “朝圣” 滔滔不绝的说完这番话后,应顺脑袋用力撞地的‘蹦蹦…’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喘了几口粗气,便感觉身体完全僵硬住的伏在了地上不再作声,只那心脏‘嘭嘭嘭…’的越跳越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听张还生幽幽的问道:“若单单是生意做的好,还能说你先天聪慧,又从小便要养家,混迹于市井之中处处用心,渐渐见多识广,成了天生的买卖人。 可你适才对于西林间的格局变化,林间西王格尔萨姆的种种制政谋略,他后继之人的倒行逆施的指摘,却绝对不是一个天生聪明就能解释的了。 此外,你一个出身庶黎,刚刚吃了半年饱饭的小子,竟然就有胆量教训东主做事,谈吐间还显得义正言辞,其中也必有蹊跷之处。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告公子,小的其实并非权国泼风城人,而是在林间西地板城之中出生,”应顺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答道:“小的父亲曾是权国游侠儿,母亲则是业已被权国灭掉的炎黄小邦,黎国大夫之女。 当年两人尽被蛮兵所虏,抓到了草原上,虽家世悬殊但相依为命,便结为了夫妇,一直以来都异常恩爱。 虽然沦落蛮邦任人剥削,但父亲农时为蛮夷贵人种田、农闲放牧,母亲养蚕、抽丝、纺织造布,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直到生下了我,又过了六、七年,有一季严冬,草原之上连日的大雪纷飞,小的父亲合着许多炎黄遗民修缮被风吹倒了围墙的牧圈时有了闪失,跑丢了数百匹的牛马。 这乃是灭家之罪,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所以被逼无奈之下,小的父母只得冒死带着我逃出了板城。 长话短说,后来侥天之幸,一家人历尽艰险竟真的脱出虎口,跑到‘泼风’安顿了下来,可是小的父亲也因为逃难时风邪入骨,没几年便死去了,只留下小的孤儿寡母艰辛度日。 不过生活虽艰难,小的母亲却自幼就教小的读书识字,没有笔墨纸砚和书本,便用树枝在沙土上写,《史籀篇》、《千文章》、《夏周通鉴》…等等史集都曾通读,《战国策》之类的杂书也有涉猎,所以小的才显得比相同年纪的孩子显得机灵些…” “我明白了,”张还生见微知著,从这几句话中已猜出了应顺与众不同的原由,打断了他的话道:“既读过《战国策》便难怪适才可以侃侃而谈的,指摘蛮王执政之道了。 你倒是有个好娘亲,身陷如此困境,竟然还为你启了蒙。 而你既然出身于林间西域,六、七岁懂事之后才逃了出来,年轻气盛又读过书识的礼义之道,一腔的血气上涌之下,求我去解救那些和自己以前同样境遇的可怜人,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过那林间西地不比已经走过两趟,各个部落人脉尽都打通的东域,一切都要从长计较。 这样吧,你去将桑懋双召来,咱们先张罗个商队,去林间东地逛逛,看有没有机缘能从那位大贵人手里拿到一纸荐书,再去西域不迟。” “是,公子捎带,小的这就去找桑掌柜来。”听到这话,应顺惊喜的朝张还生又重重的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身躯晃了晃,转身便朝门外冲去。 张还生却将其叫住道:“且先别忙着走,永顺啊,你先告诉我‘应顺’二字到底是你的乳名,还是大号?” “是乳名,”应顺轻声答道:“小的正经名字姓刘,名皓元。” “汝既然有着炎黄封国大夫的血脉,又读书识礼,就不要总是在我面前,小的,小的自称了,”张还生开口说道:“也不要动不动就叩头,拱手行礼就可以了。 还有日后我便唤你刘掌柜或是皓元,你便称呼我做东主,就这样吧。” “是,东主。”刘皓元闻言只觉得心中一热,却强自忍着,深深施礼,声音颤抖的回了句话,转身脚步踉跄着走出了木门。 之后的两天,黄白之物开道,一番忙碌之下,一支上百人的商队便在泼风城中诞生了出来,浩浩荡荡出发,朝林间疆域跋涉而去。 而一个半月过后,六十余万幸存的炎黄战俘,便被张还生赎救回了海外孤岛之上。 接着那商队中的大部分人都被张还生遣回了泼风,他仅带着刘皓元一人,打扮成林间贵人青年和随扈的样子,骑着两匹骏马,朝林间人的圣山,博格汗乌拉行去。 博格汗乌拉山四四方方卧于草原之上,长、宽皆是纵横数百里之巨,其中直插如云的高峰不计其数,远观宛如一方神帝才可使用的印玺,镇压在大地之上,委实摄人心魄。 而林间四王的大帐便分作四方,坐落在博格汗乌拉山下。 其中东王的部落紧靠着星罗密布的湖区而建,水源丰沛,土地可牧可耕之余,又有渔猎之利,显得分外富庶。 张还生、应顺奔波了几日,还没望到博格汗乌拉山,只模模糊糊瞧着极目远方有片群峰轮廓,便被一队十几名身着皮甲,背负强弓,骑着巨狼,正在一座碧波荡漾的湖泊边放任坐骑饮水,自己则席地而坐歇息着的林间骑兵所见。 虽然两人都是林间蛮人的样子,但此处已是东王直辖之地,骑兵中还是有人远远喊叫着问道:“现在可不是朝圣的日子,你们是哪个部族的贵人,来这作甚?” 此刻情况微妙,如果将这叫嚷声置若罔闻,那很可能下一步便迎来这队狼骑兵的追击,可实话实说亦有些不妥,张还生眼珠一转,避重就轻的模仿着林间口音,高声答道:“诸位勇士是伟大的东林间掌大帐者麾下的骑兵吗。 我是去大帐求见昂格尔总管的商人,或是见见尊贵的撒仁贵女也可以。” 他这话自觉说的滴水不漏,还特意将昂格尔赠与了那块令牌取了出来,在手中亮着摇了摇。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远处的那队骑兵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站起身来,急急翻身上了坐骑,狂奔着朝张还生、应顺围了上来。 感觉到一股无形肃杀之气袭来,应顺的脸孔顿时变得惨白,而张还生则暗暗想道:“这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这队骑兵中没有修士,打杀了倒也简单。 就怕万一出了意外,麻烦也是不小…”,表面却仍是一脸的笑容。 一百六十二章 湖山之间 十余名蛮骑近身,将张还生、刘皓元两人围了起来,单单四周那一只只肩高五尺,首尾盈丈,牯牛般大小,獠牙参差着发出‘赫赫…’低吼声的座狼,便足以令人心胆皆寒。 好在望了望在马背上已经开始不可抑止微微颤抖的刘皓元,和始终笑容可掬的张还生,那骑兵首领并未轻举妄动,而是朝张还生伸出手来道:“将你手里的信物给我瞧瞧。” “大人请看。”张还生心念转动之下,召唤出一个旋风,将掌中拿着的铁牌凌空卷住,转个不停的送到了那蛮骑首领的手中。 左右的蛮军见他施展出神通、法术,神情都是一变,收敛了几分凶气,不过同时神态也显得更加谨慎了起来,有几人已经把手悄悄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而就在这时,那蛮骑首领猛然抬头,将目光从手中腰牌上移开,盯着张还生冷声问道:“这铁牌倒的确是昂格尔大总管的信物,不过你们两个都是炎黄人吧?” 张还生闻言心中一震,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不错,我们正是炎黄来的商人。 曾和撒仁贵女有过交往,更与昂格尔大总管做过些买卖,蒙他看重,送了这块腰牌。” 他话音落地,右面一个身量魁梧,留着粗长的胡子,眼神如果饿狼般凶狠的蛮骑突然吼道:“你既然是炎黄人,为何穿着我们林间贵人的衣裳,还戴毡帽,掩着发冠,分明就是奸细!” “这位勇士,”张还生苦笑着说道:“我若是奸细,难道连剃个头,在脑袋上绑根兽尾都不愿做吗,何必还用皮帽子遮遮掩掩的呢。 实在是觉得只带一个心腹在林间地面上行走,实在太扎眼,唯恐生了什么是非,这才换了行头。” 那魁梧蛮骑闻言仍怒声吼道:“你要真是炎黄商人,怎么可能只两个人来林间经营,分明就是撒谎!” “我之前是带了个大商队在东林间行走的,”张还生忙解释道:“单单奴人就收了几十万,是因为找昂格尔大总管有要事相商,觉得带着上百人的商队实在不便…” 可话没讲完,便被那魁梧蛮骑咆哮着打断:“无论如何你两个炎黄人穿了我们‘林中百姓’的衣裳,在林间行走就是大罪,总要先拿下再说。”,紧接着便‘锵’的一声抽出战刀,在头顶挥舞着,做出冲锋之势。 一旁的其余蛮族看到这一幕,少数三、两人马上也抽刀蓄势,朝张还生、刘皓元怒目相向,可绝大部分蛮兵却将目光转向了首领。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那蛮骑首领冷冷说道:“我刚才就说过了,这人手里的腰牌的的确确是昂格尔大总管的信物,便是有什么异样,按照部族的规矩,也需的押到大总管的面前,请他定夺。” 之后他理都不理那几个拔刀舞动的部下,将腰牌丢还给了张还生,“你们跟我来,去见昂格尔大总管。”,勒了勒缰绳,掉转狼身,朝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而张还生见状,眼睛不动声色的扫过那几个脸孔涨的通红的抽刀狼骑,暗自思索的驱动胯下骏马,紧随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那雄伟巍峨的博格汗乌拉山已近在眼前,那狼骑首领突地放缓速度,变为与张还生并驾齐驱,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可知晓,我为何一下就猜出了你们是炎黄人吗?” “我带的帽子,是草原贵人们常带的,口音也模仿的极像,”张还生沉吟着答道:“要说是气质露出了破绽吧,可我瞧着林间也有些出身不凡的豪商…” “如今撒仁殿下已经被大王指为‘守帐人’,未来便是圣山之下的东方大帐之主,”那蛮骑首领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所以整个林间都已改称她为‘王女’,错了是要割掉舌头的。” 张还生闻言诧异的脱口而出道:“你就是从这一点看出我不是林间人的吗,可这王女、贵女差别也不大吧。” 蛮骑首领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炎黄人常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天子、诸侯、臣卿、庶民彼此称呼时各有许多的变化,错了一点,便是砍头的罪过。 怎么到了我们林间,可以继承相当于你们炎黄公国君主之位的王女,和普通部族头人女儿都能自称的贵女,会相差不大呢?” 张还生自然不能回答说,你们林间乃是蛮夷之邦,论及礼数如何能与炎黄之地相提并论,只好干笑着再不做声,沉默着赶到了林间东王大帐所在之处。 就见一片宽盈十余里,长度超过百里之遥,岸边至少聚居了上百万庶黎放牧的冰湖,与博格汗乌拉山之间,无数华贵的帐篷如同巨大的繁花一般绽开着。 而在‘花丛’正中,一根仿佛高耸入云的粗大树干支撑而起,踞地至少里许的金色营帐赫然傲立,摄人心魄。 催马疾行进那湖、山之间,已是傍晚,迎着灿烂的夕阳下马步行,混迹在人流中的张还生遥望远方,指着那大到不可思,被成千上万身穿重甲的蛮军簇拥、守卫的黄金帐篷,惊叹的问道:“那便是林间东王的大帐吗?” “正是。”前面引路的狼骑首领闻言头也不回的答道:“昂格尔大总管现在应该还在大帐中侍奉大王,恐怕深夜才会见你。 一会我会把你交给大总管帐下的武士,你最好不要存有异心,否则的话…” “我若是真有异心的话,路上早就跑走了,”张还生笑着插话道:“难道得了失心疯,想要寻死,刻意跑到整个东洲都算最有权势的君王之一眼皮底,下才生事。” 那狼骑首领听到这话倒也无法反驳,便不再作声,默默前行,来到距离东王大帐不过百余丈远的一顶灰色帐篷前,亮出自己的腰牌,和守卫营帐的两列精锐蛮兵的头目低声交谈着指了指张还生后,率领着属下狼骑兵回身扬长而去。 一百六十三章 恳求 张还生目送着狼骑鱼贯走远,转头望了望将自己与刘皓元团团围住的甲士,从容一笑,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只白玉雕的草原狼,开口说道:“诸位勇士请了,炎黄旧识前来拜望昂格尔大总管,奉上玉狼一只聊做玩赏之礼。” 话音落地,甲士头目上前一步,接过了张还生手中的玉器,嗡声答道:“原来的商人,你的礼物我先替大总管收下了,请进帐中用些酥茶、奶糕吧。” 无论在任何邦国之中,为君王管制内廷的臣僚不管名义上的品级如何,实际权力都大的惊人,便是不求荣华富贵,也自有排场和体统。 在那甲士头目半是邀请,半是强迫的要求下,走进昂格尔毡包的偏帐,仿佛脚下踩着祥云般漫步在绵密、柔软至极的绒毯之上,来到一张玉石打造的矮几前坐下,四下里望了望头顶挂着的无数,绘着栩栩如生山川大河美景的挂毯,以及陈设的金银宝器。 即便身为炎黄一邦之主,张还生心中仍不由得暗自惊叹昂格尔的豪富。 而这时又有几个穿着林间华服的美丽少女,送上了银质的茶壶,雪白的奶制点心,他尝了两口,抛去了杂念,朝守在自己身边的甲士头目笑着赞道:“不愧是东林间王廷的所在,连酥茶和点心都和一般部族的不同。” 那甲士头目明明听到了张还生话,却像是变成了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毫无回应。 张还生见状脸上笑容不散,眼睛直直望着甲士头目,继续说道:“引我进营帐的勇士啊,那西秦有些地方也是酷寒,上好的酥茶和奶糕都能卖上价钱,不知我现在吃喝的这些茶点,有大批的买卖吗?” 客人直接发问,这时再不回答便失了礼数,是以这次那甲士头目终于打了话,“我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砍人脑袋的武夫,其余什么都不懂的,贵人不管想问什么,都请等到大总管来了再问吧。”,却干脆绝了张还生想要打探消息的念想。 无奈之下,张还生只能干巴巴的笑笑,转而和跪坐在身后,充当随扈的刘皓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打发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帐帘被人掀开,昂格尔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与两年前和张还生见面时一样,这位睿智的林间老人仍是白发苍苍的干瘦样子,但因为侍奉的主人由小小的台吉,换为整个东域之主,他眉宇间明显少了之前的市侩之气,相应的神情、姿态则变得威严了许多。 不过面对客人时应有的礼数昂格尔却丝毫不缺,在张还生对面的毡毯上坐下,他单手扶肩弓了弓身,歉意的说道:“为草原带来繁荣的尊贵客人,作为袄褒墨特大王的内廷总管,我必须在主人歇息之后才能离开大帐。 让你久等了。” “不,不,不,是我冒昧来拜访大总管,”张还生马上客气的躬身还礼道:“搅扰了您繁碌的生活,应该道歉才对。” “我听在博多庆棘部的后辈讲,不久前,你带着商队,为他们运去了珍贵的盐巴和白米,”昂格尔闻言望着张还生‘呵呵…’笑着说道:“并用黄金买下了部族俘虏的无数奴人,实在是我们林间人最应该珍视的朋友。 来拜访我,怎么能算是搅扰呢。” 两人就这样彼此客套了许久,兜了许多圈子,慢慢变得越来越熟络起来,甚至有了点再见之下,结成忘年之交的感觉。 这时张还生终于开口说道:“其实这次来见大总管,除了想要感谢您之前对我的器重、帮助之外,还有一事相求,求您一定答应。” “请说吧,”昂格尔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哈哈笑着说道:“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辞。” 张还生斟酌的说道:“我最近两年机缘巧合之下,在海外拢络到了几家的大客人,无论多少奴人都可‘吃’下。 听闻西林间大王更易之后,地底有上百万的黄奴人因为拿不出一石粗粮便被砍了脑袋,觉得太过可惜了,所以想请大总管帮着结识位在林间西地有份量的贵人,引我见见那位阿姆咍穆王子。 他手中把那些本来就想要砍头、绞死的奴隶买走。” 显然没有想到张还生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昂格尔沉默许久无语,期间甚至闭上眼睛露出深思之色,最后才轻声说道:“西林间已经故去的老王格尔萨姆殿下平生最爱的就是建造板城,几十年间蓄下的炎黄人足有千万,你能都买的下吗?” “说是都可‘吃’下,但‘千万’之数也太过庞大,”张还生闻言张张嘴巴,愣了一下,“不过我听说单单阿姆咍穆王子杀死的奴人就已经数百万了,剩下的应该尽能买下。” “死掉几百万,剩下的可也有几百万,”昂格尔听到这话目光烁烁的望着张还生说道:“能将如此之数的奴人运至海外,单靠舟船根本不能成行。 看来你是通晓着一门可将活人封印或缩身藏纳的上古之术了?” 张还生早有准备昂格尔会有如此一问,坦然一笑道:“大总管猜的不错,这种秘术在民间已经成了神话,其实于那些有着古早传承、强横实力的邦国、门派、世家间根本就未失传,只是法术根源各不相同而已。” 昂格尔闻言又是沉吟许久,开口说道:“你所求之事虽然不难作为,但毕竟事关林间东、西两域的关系,我须得好好思量一下才能决定。” 张还生笑着点头道:“既如此,大总管便好好想想吧,但我只能等候一天。 其实此事对西林间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乃是把无用的尸首换成可易万物的黄金,我想事成之后,阿姆咍穆王子对您一定会万分感激。” 昂格尔闻言笑笑,却回应张还生的话,只唤来了侍女吩咐道:“你去把最柔软的兽皮铺在客帐中,烧红铜盆,备好最甜蜜的奶茶,一会引着客人去歇息。” 一百六十四章 万事皆可从利看 主人既然已经婉转的示意,张还生自然识趣的道谢之后,便带着刘皓元跟随侍女退下。 目送他们出了帐篷,昂格尔脱掉外穿的袄袍,吃了几块奶糕,便从怀中摸出一串骨头做成的念珠,盘腿坐着闭上了眼睛,一边慢慢拨动念珠,一边嘴巴里默默念动着,进入了冥思之境。 一夜转瞬流逝,待到昂格尔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近拂晓,他站起身来,在侍女的伺候下洁身净面后,换上了一套新的袄袍,大步出了毡包,迎着朝阳,朝着林间圣山东篱最威严、雄伟的营帐走去。 对于林间的蛮人来说,大帐既是统治他们的大小部落首领生活的府邸,同时又是官府或王廷,而即便是圣贤也有公、私之分,何况蛮邦贵人,所以大帐之内必然有着用兽皮鞣制出的巨大挂毯,分隔出内、外。 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在东王大帐最内里的一间帐室中,统御东林间已经五十年之久的袄褒墨特席地坐在一张锦毯之上,大口吃着肥嫩的手抓羊肉,听昂格尔慢条斯理的禀告着自己与张还生的故事。 这位年近百岁的王者样貌和普通的林间蛮族老人相差无几,只是略显散漫的眼神中,偶尔透出的精光委实摄人心胆。 一边拿着从岩壁中开采出来,宛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盐巴,在白肉上轻轻一抹,踞案大嚼; 一边听完了自己王廷总管说的话,他目光扫过坐在两旁照例于自己共进朝食的子嗣,开口问道:“对那炎黄商人的恳求,你们觉得昂格尔该怎么做呢?” 话音落地,位在袄褒墨特左手边的一个长着四方大脸的青年贵人马上沉吟着说道:“要说帮着那炎黄商人说项,倒也不是难事。 西地现在杀奴只不过是为了泄愤,挣些脸面。 以阿姆咍穆那贪心的性子,砍头埋掉那些炎黄人自然不如卖了换钱,事情真要是成了,他反倒要承咱们的情。 而一个未来西林间大王的人情,可是很贵重的…” 他的话还没讲完,旁边一个年纪与其相差无几的精悍汉子突地插言道:“四弟你也太短视了吧,我们林间人再有内争,最大的敌人仍是炎黄。 怎么能随随便便便就将数百万的丁口卖给炎黄商人呢…” “羊羔子数目再多也只是肥羊,”那四方大脸青年闻言怒目而时光的争辩道:“更何况大总管已经说过了,那商人是把人卖到海外…” “他说贩到海外便是海外吗,”精悍汉子撇撇嘴道:“炎黄人的狡猾你都忘了吗?” 四方大脸青年听了这话,不屑的笑笑,“我都说过了羊羔子数目再多也只是肥羊,那炎黄商人便是圣人的心肠,打算破巨财救几百万同胞的性命,在大势面前又有什么用。 那炎黄丁口数量以十亿计,强弱会因为多几百万,少几百万而改变吗,真是草鼠眼光,全然不懂的国势兴衰转变间的道理。” “你敢骂我是草鼠…”那精悍汉子闻言勃然大怒,猛的站起身来,大声嚷道。 天下间的人物,再雄才伟略,杀伐决断,也往往无法管束住自己的混账子嗣,更何况林间蛮邦只是礼仪初具而已。 见两个儿子当着自己的面前显出剑拔弩张的样子,袄褒墨特也只能无奈的皱皱眉头呵斥了一句,“够了,都给我闭嘴,甑波尔多你怎么能骂哥哥是草鼠之辈; 阿庆多吉,你先前也不应该打断弟弟的说话,都有错处。”,将双方各打了五十大板,之后望了望已被自己立为‘王女’的撒仁,唤着爱女的小名道:“吉祥,你觉得该怎么办好呢?” “父王,万事难以分辨之时,只要看利益就好。”撒仁胸有成竹的笑着说道:“那个炎黄商人已经接连两年在我们东林间购买奴人,无论用心是什么,许多部落便是靠着与他交易时得到的金珠,买到粮食,度过了饥荒。 再说他的来历,虽然表现的神神秘秘,故意隐藏,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做着叛族卖国的生意还堂而皇之,反倒是怪事。 只要和他交易于咱们有益,便无需深究,否则传了出去,那炎黄之地的商人恐怕大半都不敢再来草原之上了。 我思来想去,无论如何成全了那炎黄商人对于我东林间来说都是有利无害,所以觉得应该让大总管帮他去见见那阿姆咍穆。” 袄褒墨特闻言大笑着说道:“万事言利虽然瞧着有失格局,却是兴家、强国之道,吉祥之言甚得我心。 昂格尔,你便照着她的说法去办吧。” “是,大王。”昂格尔恭恭敬敬的说道。 这时朝食差不多已吃完,袄褒墨特吩咐仆人们将剩下的残羹撤下,净了净双手和嘴巴,又望向撒仁开口说道:“吉祥啊,那位炎黄的齐公子你要拢络住了,我日后又大用。” “父王放心,他想要复国都想的疯了,便是我不拢络,也自然会为您所用。”撒仁闻言甜笑着应道,之后扭头看了看昂格尔,“大总管,我和阿姆咍穆最疼爱的妹妹铎彩庆吉曾经一起在盛典中打过黄羊,一会写封信你拿着,就让她帮着那炎黄商人去见阿姆咍穆吧。” “那有劳王女了。”昂格尔听到这话,笑着低头说道,中午时分便拿了撒仁的书信,回家见了张还生。 之后他亲自带着张还生远去西林间,通过那铎彩庆吉见到了博格汗乌拉山新任的西篱大帐之主,接着经过一番艰难交涉,张还生将杀死旧齐王子梁乞迤及其弟子收获的几十万金珠、无数珍宝连同张国开埠之后所有的贸易所得,尽数献上,从阿姆咍穆那里换来了炎黄奴人七百九十余万。 而当他费时两月有余,将这些人尽数运到孤岛之上安置时惊骇的发现,其中竟只有不足万名的老者,其余皆是青壮、孩童。 这意味着便是逃过林间人毒手的幸存者中,老人也已经近乎死伤殆尽,由此可见,当初屠杀之惨烈! 一百六十五章 圆满 在西林间混迹时,张还生还于无意间知晓了一件秘辛。 原来活物皆有生机,尤其人族这种天生有灵的活物更甚,是以封印或缩身藏纳活人和用储物法器装载死物不同,无论使用的是何种秘术都遮掩不全泄露的生机。 并且越是那些精神或肉身远比普罗大众强悍的修士、武者,被封印、缩身藏纳之后,便越会因为生机被强行挫抑,陷入长时间的昏厥之中。 这样一来,虽然只有极少数知觉极为灵敏的大修士或者珍贵异常的法宝才能察觉,封印、缩身藏纳活人时外露的生机,利用此类秘术进行直捣黄龙军事谋略的做法,还生因为太过冒险,成为了一种泡影。 而那位死去的林间西王格尔萨姆,之所以会令人不解的在炎黄腹地被人击杀,便是因为受了一位神棍修士蒙骗,以为寻到了一种可以将封印、缩身藏纳活人秘术泄露的生机,全然遮掩的法子。 于是悍然将一支林间强军封印了随着带着,潜入到了炎黄大楚王朝都城临近,想要寇犯熊京,成就数千年前犬戎天王僧格攻陷西周王都的不世威名,结果却因为露出行踪,反落到围攻之中,不禁身死名败,还令西林间最强大的巨狼精骑死伤殆尽。 对于这位整整一甲子时间都表现的雄才伟略,最终却因为一时贪功图名,命丧敌国的林间王者的故事,张还生深以为然的暗暗记在心里,以为教训。 最近几十天里,他除了挤出时间保持着日常修行之外,几乎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与西林间王廷臣僚周旋,从成百上千的板城之中调拨、交接炎黄奴人,凑够一定数量,还要将这些侥幸逃生的同胞运载回海岛,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初夏时分,终于将近八百万的青壮妇孺救回了张国,并初初安顿了下来,张还生为了日后谋算,仍乘着波耶舟返回了林间西地,走进了临海一片屯兵十万,却是临时搭建的帐区之中。 巡弋的林间蛮军此时都已与他相熟,未遇丝毫阻碍,张还生便来到一座立着白纛,格制远比周围营帐要巨大、华美许多的帐篷前。 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甲士便都退去了一旁,一个身穿长袍,守着帐门的仆从上前几步,满脸堆笑的说道:“原来是大东主来了。 毫桑格勒大人正想要请您吃酒呢,快请进帐吧。” 古语有云一样米养百样人,林间变得日益强盛之后,便是以彪勇、残暴闻名东洲的林间百姓、苍狼后裔中,也出现了许多阿谀奉承、小意曲迎之辈。 对这种人,张还生最善于对付,哈哈一笑丢出两粒金珠给了那仆从到:“是吗,那倒是巧了,这是赏你的,一会给我洗些桑椹子送上来吧。” 仆从接过金珠,急忙收进了袖中,嘴巴里卖着乖,“东主是大王的贵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便是了,何用赏赐。”,恭恭敬敬的替张还生掀开了帘门。 帐篷里,一群袒胸露乳的林间汉子正盘坐在兽皮毯子上,怀抱着丰乳肥臀的美艳妇人,豪饮着奶酒,吃着烤肉,喧闹大笑着。 这些人皆是林间西地新王阿姆咍穆的心腹,全都出身军伍之中,是阿姆咍穆未继位时统领的那支精锐蛮兵中作战最为勇敢,浑不畏死的勇士。 等到阿姆咍穆掌了西林间的权柄,他们自然水涨船高,一个个跃身成为了王廷中的新贵,被派去领军剿杀板城中的炎黄奴人。 后来张还生和阿姆咍穆达成了买卖奴人的贸易,这些人就又变成了摧毁板城,驱赶炎黄奴人汇集的急先锋,将七百九十多万奴人归拢着,一点一点的交到了张还生的手中。 若轮武勇和执行王命的果决、坚毅,他们的表现委实是无可挑剔,但可惜勇气与坚忠并不代表智慧和清廉,完成阿姆咍穆交付的任务后,这些人便与张还生一拍即合的大肆收受贿赂,整日饮酒作乐,其余事情丝毫都不过问。 几十天的相处下来,他们虽然还是从心底里瞧不起假冒着唯利是图商贾身份的张还生,却因为被‘喂饱’了,表面上已不再生硬、酷厉,变得和善了许多。 此时见张还生漫步走进帐篷,众人之首,曾经作过阿姆咍穆亲兵首领,如今独掌一军的毫桑格勒马上大笑着说道:“大东主来了,最后那些奴人已经运走了吗?” “都已运走了,”张还生笑笑答道:“我今天来就是和几位将军告辞的。” 说话间他从腰上解下两个鼓鼓囊囊的皮囊,走到阿姆咍穆面前放下,“我们炎黄人讲究有始有终,多承大家帮衬、照顾,总算是完成了这次天大的买卖。 这是最后的一点谢礼,只希望明年若是我再来西林间,与诸位将军见面,大家还是朋友。” “哈哈哈…只要东主规规矩矩的来做买卖,咱们自然还是朋友,”阿姆咍穆闻言毫不客气的伸手抓起毡毯上的兽皮袋子,掂了掂,满意的大笑着高声应道。 一旁其他林间大汉见状也凑趣的嚷道:“张东主明年来时最好再多湊些钱,有粮食自然更好。 我听人说西地许多部落头人,知道大王将属地内的炎黄奴人卖了个好价钱后,也都起了同样的心思,你明年春冬苦寒之时再过来,必然大有收获。”; “根本就无需那些部落的台吉、大台吉卖人,咱们明年再去炎黄‘打谷草’,俘虏更多的奴人过来,卖给张东主,岂不更好。”… 听他们吵吵闹闹张还生也不作声,只不住的微笑点头,陪着饮了几杯酒,便圆满的道别而去。 回到海外孤岛之上,他感觉修为突破在即,便先潜藏在山林之中,抛去凡俗杂念的苦修了十几日,终于将《八九玄功》第七层的骨骼、血髓两部同时修成,《真如弥勒》与《龙象根本经》也有了突破,元神霸占之地方圆扩展至近五百里,虽然半数乃是海域,但养民三、五千万却也只是等闲。 一百六十六章 鱼雨 九月盛夏时节,张国境内一片紧挨着大海,纵横近百里的沙滩之上,十万余名身上穿着轻薄的麻布衣衫,头顶戴着宽檐草帽,腰间系着鼓囊囊兽皮袋,年纪由少女到老媪皆有的妇人,顶着朝阳,一边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闲聊着,一边等待着什么。 而在距离大海数十里之遥的熊倪城中,张还生在朝堂耳房,完成了一夜的修行之后,伸手按住眉心,心念转动,开始驱使着自己最近几个月才刚收服的第六从者贪吞,第七从者十足,合着大鲲在大洋深处,兴风作浪起来。 ‘贪吞’乃是鲛鲨成精,身旁总是跟随着成百上千条奇形怪状的巨大海鱼,被张还生赐封为水伯之后,统管着他元神霸占之地的鱼种。 它首尾相距五十多丈的肥硕身躯在海中一摆,便能随心所欲的生出无数潜流,推动着自己连同簇拥者一起,利箭般的蹿出里许远近,十分神奇。 那‘十足’是只矮山般大小,样子和蜘蛛颇为相似的螃蟹。 它受封水伯后,统御着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所有生壳的水族,样子通体都显现湛青颜色,身躯两侧长着八只细长螯足,首尾却难以分辨,两边都生着眼、口,探出两只恐怖的钳足。 这两尊海怪,受命之后巡弋片刻,便找到了适宜鱼群,一个摇摆身躯操纵洋流; 一个两个嘴巴里同时吹出无数气泡,密密麻麻紧贴在一起,化为一个敞开着庞大无匹的口袋,驱赶着鱼群,朝岸边游去。 而那大鲲则根本无需如何费力,直接便席卷着无量海水腾空而起,飞到沙滩之上,一面急速翱翔,一面将水中蕴藏着的无数鱼虾雨点般的洒向大地。 海岸边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妇人们,看到海货雨点般的在身后落下,显得毫不吃惊,而是不再闲话,匆匆忙忙围了过去,先捡肥大的海鱼,用手中锋利的小刀剖肠破肚,取出内脏之后,解下腰间的皮囊,拿出盐巴内外抹上,然后便将鱼直接暴晒在太阳底下。 离着海滩百丈外的山脉中,一群身着皮甲,手持圆盾,腰胯短戟,虽然满头大汗,眉宇间微微带着些倦意,但精神却都异常振奋的兵士,无意间遥望见了沙滩上无数如同虫蚁般渺小却井然有序,辛苦忙碌的妇人,脸上具都露出好奇的目光。 恰在这时,领兵的青年都尉下令道:“彻夜走了四个时辰了,大家止步,歇息三刻吧。” 话音落地,一旁的军士齐齐停住了脚步,阵列不乱的直接席地而坐,开始解开腰间的皮囊饮水,吃起随着带着的干粮、鱼干来。 而那青年都尉见状,便也在一块山岩上坐下,吃喝了起来。 张国的行军食粮是烘干的白面饼子,配烟熏干鱼,滋味谈不上太好,但鱼干的分量十足,咸味又够兵士一日行军五、六个时辰,也不至于亏了身体。 而张国军规,巡弋行军,歇息时并不噤声,因此吃饱喝足之后便有军士低声闲聊起来,“海边那么多人都在腌制海货,瞧着可真壮观啊,难怪能够几十、几百万人吃。”; “就是,就是,还有我以前听人说,那些鱼虾都是自己往沙滩上蹦还不太信,没想到竟然真是这么回事。”; “海货再多其实也是锦上添花,关键还是粮食,我前两日看田里的禾苗都尺半高了,再过十几天怕就可以收获了,这一季的米面下来,可就足够吃的了。”; “什么叫‘这一季米面下来便足够吃的了’,难道以前便饿着你了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呛声,我的意思不是前些日子岛上一下子增加了那许多人,连咱们当兵做卒的饭食都变得粮食少,海货多了,不是长久之计吗。”; “啧啧啧…你可真是吃了几日的饱饭,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了。 鱼干、海货比粮食多倒成了毛病,也不想想当初在东洲吃糠咽菜,连马粪里的豆子都捡着往嘴里塞时,有多惨了。” 这话说的恶心至极,却又委实有趣,顿时引起了一阵低低的小声。 那被揭了短处的兵士脸孔一下涨的通红,气急败坏的嚷道:“你这人,你这人真真是可恶,我这是关心军国大事懂吗,关心军国大事! 自古以来粮食便是立国之本,咱们张国前几个月因为新纳之民太多,粮食有些短少,好在位于宝岛之上,大王又神通广大,有通天彻地之能,每日能拘神役鬼凭空获得无数海货,保着境内的庶、黎不至困饿而死。 但以海货补粮食之缺却非长久之计,古语那句‘仓禀足而邦国兴’可不是妄语,所以我瞧着田间的禾苗快要收获,才会那么欢喜。 偏偏引你说了那么多的废话,懂些什么!” 这番话出口,引得周围兵卒都是一愣,之后便有人赞道:“这周老三不愧是读过些书的人,话说出来还真是,真是和咱们不同,古话都随口就来,厉害、厉害。”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都尉已站起身来,大声吆喝道:“三刻已至,大家快快起身,继续赶路。” 军令如山,歇息结束,兵卒们便再也不敢作声,一个个急忙起身,迈开大步,随着那都尉朝前方走去,不一会身形便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而在同一时间,张还生正御风起出了朝堂,飘飘荡荡落在熊倪城外,步行着来到西邑一间坐落于偏僻巷弄,门匾上写着‘草本堂’的医馆前。 漫步走进黑漆的大门,他站在长宽不过几丈,冷冷清清的大堂中左右看看,来到柜前朝站在柜内守着一长排药橱的秋白刀,笑吟吟的说道:“阿姐,我瞧着你这身好医术用武之处不多啊。 还是依我所愿,做张国的大医正…” 可还不等其把话讲完,秋白刀已连连摇头,打断道:“还生,你再劝我多少次都是枉然,什么大医正,小医正的,我可做不了,也没那志气。 还是在街坊开间医馆治病救人舒心。” 一百六十七章 强军 张还生见秋白刀仍是毫不动念去做张国大医正,便不再勉强,摸着肚子道:“阿姐,我昨天修炼了一夜,今早天刚破晓便出了门还没吃饭呢,你这里可有什么现成的吃食给我填饱肚子吗?” “好端端王宫里的锦衣玉食不吃,整日跑到我这个小医馆要吃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秋白刀闻言眉毛一竖,嘴巴里一边不住抱怨着,一边急急小跑着到了医馆后院,又是淘米又是洗菜、切肉,不一会便整治出了一桌虽花样不多,却味美量足的吃食,端到了张还生的面前。 早已坐在院子里一颗歪脖垂柳树下的石凳上,等着大快朵颐的张还生,端起粥碗来闻了闻扑鼻的米香,笑逐颜开的说道:“这米粥,白米加水就能熬成,可想要浓稠合适却不容易…”,话没讲完便被前面医馆大堂中传来的一阵喊声打断,“白刀,白刀,你在家吗,最近的生意怎么样啊…” 说话间,三道人影不请自来的大步进了后院,猛然间看到树下端着粥碗的张还生皆是一愣。 “杨浩源、莫达、阿狸我一听便知道是你们三个。 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是医馆,不是茶舍,不能买卖,买卖的叫,更不要进门就嚷嚷,你们却总是不听,”秋白刀见状,盯着那发呆三人撇撇嘴道:“前次把我一个体虚、心弱的病人差点吓昏过去,今日总算是碰到铁板上了吧。 一大早便不务正业耍子却正遇到了东家,看你们怎么交代。” 听到秋白刀的揶揄,杨浩源先自回过神来,苦笑着说道:“便是驴子拉磨,也有歇息的时候,这新卒过了百日的苦训成军之后,便得每练七日歇息一天,否则长年累月就成了疲兵,根本经不起阵仗。 今天便是那歇息的日子,我们来熊倪办事,顺道来看看你,怎么就成了不务正业了。” “大兄不要听白刀阿姐胡说,”他话音刚落,张还生已笑着接口道:“她这是不想我们来噌吃噌喝呢。 你们吃过朝食了吗,若是没有便一起过来用些吧。” 杨浩源闻言笑吟吟的走到了张还生面前,拱手鞠身,深深施礼道:“饭食自然要吃,不过这次我们修沐之日之所以会赶来熊倪,便是想要觐见君爵,有要事谏言。 既然在这里巧遇,当先公后私,把要讲的话说了,再说其他。” “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大兄何必如此多礼,有什么话要讲,咱们边吃边说就是了,”张还生闻言笑着摆摆手道:“便是君臣也有私下里议事的时候,无需一谈到正事便一定要如同大宾的样子。” 他身为君主这样说话,杨浩源自然也不好坚持,只得在张还生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不远处的莫达、阿狸一看也快步走到石桌旁,与张还生见礼后,坐了下来。 而这时杨浩源已经急不可耐的说道:“君爵,您有神鬼莫测之能,洪福齐天之运,立国不过三、两年竟然就聚起了千万庶黎,还周全安顿了下来,未来张国之前程委实…” 张还生听到这番话,不由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大兄可是对我有所求吗,有便直说就是,只需合情合理,我万没不答应的道理。 何必这么阿谀奉承的说话,让人听了寒毛都竖了起来。” 杨浩源闻言肃然摇头道:“君爵,我没到张国之前可能对你说过些逢迎的话,但如今却真真切切的认为您既有大能,又有时运,张国之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只是小国有小国的存续之道,大国有大国的兴旺之途。 在南阳郡时我臆想中,张国也就是个少则十几万,多则二、三十万人的弹丸之邦,孤悬于海外,借助地利巧好成了人族东、西、南、北四洲的海运枢纽,能靠着海贸之利招募个几万兵卒自保,便已经是穷兵黩武。 可现实我张国立国不到三载便有民千万,且占据的净土还可以再养民无算,这样一来,境内若只有些普通甲士、骑兵,可就不足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偷眼观瞧张还生的脸色,见张还生面露沉思之色,心中暗暗一乐,继续说道:“大楚有赤熊、神火、青鸦等御林五军,古楚有鬼面、骁兽,晋有铜车阵…举凡那些可称大国强邦的势力,必得有‘强军’镇国。 而我张国现在虽然称不上什么强邦大国,但照着之前的兴盛势头继续下去,再过个十年八载,必然会有所不同,此时便宜未雨而绸缪啊。”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眉头微皱的沉吟许久,轻声说道:“这件事我其实已经想过,只是你说的那些大邦‘强军’全都是来自于古早传承,练兵法门、装备打造、坐骑栽培…拳是独门之密,根本不可能外传。 而想要另辟蹊径,创造出一种能与它们抗衡的独特兵种,需要投入的时日、智慧、钱财简直难以想象,所以只能作罢。” “君爵,咱们张国一时间的确不易练出那种镇国强军,但可以退而求其次啊。”杨浩源轻声说道:“旭国在炎黄南域亦是二流末的邦国,其三大强兵中的啸风军创立七百年才得完善,虽长于海战,可陆上也能与林间蛮兵争锋。 等于是海上的大楚御林军、晋国铜车阵,地上的…” “原来大兄是急着让我重建啸风军啊,”张还生恍然大悟的打断了杨浩源的话道:“这倒也简单…” “若想要学个形似,的确简单,”杨浩源闻言从怀中摸出一本三寸多厚的绢书来,插话道:“周舰现成就有,只需装上火器,练些水军将船开动便算可以了。 但要形神兼备的将啸风军重塑出来却没个两、三年的功夫,绝对无法做到。” 说话间,他将那绢书双手奉到了张还生面前,“这是林间人大兵压境,啸风军全军受乱命离营,撤至南阳城时,一位胆大妄为的校尉趁乱至将军阁中,偷来的《啸风成军录》,君爵看了就知道有多难了。” 一百六十八章 远赴西洲 张还生翻看那一页页薄如蝉翼的绢书,见前头几百页都是制造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种规制巨舟的图解,便草草掀过,专心看起了后边关于舟身、甲板上阴刻的上古神文、符箓以及这些符文的效果; 四种大小不同战舰总共几十个部位,装备的不同火器应该如何制造、使用; 操舟的军士得要怎样训练; 成军之后上阵遇到不同的敌人可以使用何种独有战法的内容。 许久过后,他长舒了口气,喃喃说道:“我到底是经过的战阵太少,再加上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那些作为邦国重器的‘强军’在战场冲杀时的表现,所以有些想当然耳了。 如今看了这册子才知道,原来那些举世公认具有独特‘军号’的强兵与普通精锐军队,竟有这么大的差别。 不过想想也对,啸风军以海战闻名,可是当年仅仅用了几千人马就在陆战中剿灭了大须弥寺,就算有许多门派的修士相助,本身的战力也是强的惊人。” “强军悍将便是如此,”杨浩源在一旁添油加火的低声说道:“和普通兵卒比较起来,单对单时可能普通兵卒有一分战力,强军兵卒只有两分或三分的战力。 可若是一队十余名兵卒相斗,那普通兵卒最多能增至十五、二十分的战力,强军兵卒却可有最少百分的战力。 而到了一尉数百、上千名兵卒争锋时,普通兵卒顶多能有个两千到三千战力,可强军兵卒能猛增至几万,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把敌军宰杀干净。” 听到这话,张还生沉吟片刻,轻声说道:“那便重塑啸风军吧。 但须得要换个名字,就叫做飓风营吧,大兄你便是这飓风营的统领了,需要些什么,我会下令玄公全力支应,” “臣,遵旨。 必然不负君爵之望,为我大张练出强军。”杨浩源闻言大喜,立即便离席跪倒在地,叩首谢恩,再起身时脸上已满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就这样,好端端一次修行后的散心,完全变成了朝堂奏对的格局,杨浩源得逞所愿后,便开始以在南阳郡招募的原啸风军残部将领为骨干,自己刚刚训好的新卒为血肉,在张国境内偏院处的海边建起了飓风营。 整日操练不休。 转眼间几十天过去了,天气入秋,渐渐凉爽了些,午时不再那么酷热。 九月初的一天清晨,飓风营两艘玄黄、三艘天地级别的巨舟驶出了营寨,在孤岛沿海巡弋了一番后缓缓返航。 之后,越来越多的战舰开始耀武扬威的出现在张还生元神霸占的海域,虽然兵卒皆是新丁,操舟不太娴熟,却不会一看就让人瞧出底细。 而那些通体阴刻符文,甲板、舟身之上火器密布的巨舟却一望就知价值亿万,弱国小邦哪怕花费倾国之财,都不见得能打造出来,舰队。 令人族四洲的海商们,心生惊骇,重新估量起张国的分量来。 这风头一出,在张国销声匿迹许久的齐国断戒阁便主动通过法器联络了张还生。 只是此时张还生已从飓风营中调了三艘玄黄级的巨舟,悄然出海,远赴西秦,又不愿用波耶舟穿梭回张国,便在船舱中拿着那海螺般的法器道:“我前几日出发去西秦,现在离张国已经数千里远了,一时间不易返回,有什么事便直接说吧。” “君爵近些日子可真是春风得意啊。 一次便添丁进口数百万人,建百县、十郡,”法器里伴随着汹涌的波涛声,一个阴沉的女声传了出来,“还趁着林间犯边,将旭国三个强兵中的啸风军改头换面的给吞了,整日令巨舟战舰耀武扬威…” “说话的可是断戒阁左督管大人吗,”张还生闻言急忙闻弦而知其雅意的开口辩解道:“张国虽然位于孤岛之上,但腹地周围皆是群山峻岭,天然便与大洋隔绝,不要说建百县、十郡,便是建百郡、十个行省,只要守好关隘,消息也不会轻易的透出。 再说了,那旧齐姜氏先几次遣至海外的党羽,我已经尽皆送到汝等手中,如今不是早已埋身地下,就是被你们收服,想传什么消息过去,不全随自己的意思吗。 至于趁着林间犯边收服了旭国啸风军,完全就是巧合…”,说着他将自己与秋白刀、杨浩源、莫达、阿狸等人的关系讲了出来,又把秋白刀几个月前怎样找到了他; 他怎样去救了杨浩源、莫达、阿狸三人; 杨浩源怎样将啸风军的巨舟献出…等等过程叙述了一遍,最后道:“就这样着我将那啸风军改名叫飓风营重新建了出来。 和林间人一点干系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海螺里传出的女声稍稍变得和缓了一些,却仍带着些怒意,“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让那飓风营的舟船四下里巡弋,惹人瞩目。 让我们一时间不好编造消息。” 张还生哈哈一笑道:“如今知道了事情原委,你们照实说就是,毕竟强军都是操练出来的,这飓风营乃是海上一等一的强兵,总不能练成之后整日闷在营寨里吧。” 张国与齐国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却是不分尊卑的盟友关系,无论何事只要道理能讲得过去,那断戒阁左督管也无法多说什么,只得闷闷的透过法器和张还生定下了最长六十日的见面之期,结束了通话。 赤玄黄号船舱中,张还生将海螺似的法器收起,跳下床塌,推门走上了甲板,呼吸着湿咸的空气,遥望远方和苍穹连为一体的浩渺大洋,脸上露出期盼的表情。 其实从很早之前,他便有意想要去自己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无论历史、文明还是地位,皆可以和东洲比肩的西洲去瞧瞧。 但一直以来都感觉没什么特别目的的话,花费三、两个月时间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实在太过奢侈,因此没有成行。 直到不久前森玄机觐见时说的一番话,和杨浩源初初练成飓风营展现出的威风,让张还生终于有了远赴西洲的理由。 而那理由又让他不能人淡势薄的孤身坐着波耶舟,直接穿梭至目的地,只好掉了几艘巨舟杨帆出海来了结心愿。” 一百六十九章 近岸 跟随着张还生出海,统领三艘巨舟的乃是莫达。 他坐镇在旗舰赤玄黄号上,麾下六成的军将,包括其余两艘战舰的船长都是出身于旭国啸风军中幸存的军官。 而他们统御的兵卒虽然不算精锐,但凭着舟船的精良,以及统兵军将多年来威赫海上的丰富经验,一路乘风破浪,小心航行,最终只用了十余天的光景便波澜无惊的横跨大洋,来到了西洲地界。 这一日碧空万里,阳光明媚,站在船首遥望着异大陆,张还生凭借着远超常人的目力看见远方那半扇面形状的良港之中,千百艘各式各样大至上百丈长,小至首尾不足十丈的舰船停靠着; 岸边码头上,虽然隐隐可见还堆着些毁于战火的断壁残垣,却已经恢复了繁华的景象,无数和东洲黄肤、黑发的人种截然不同,皮肤雪白,五官深邃,毛发有金、有银、有红、有褐的男女老幼正奔走忙碌,忍不住说道:“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明明上古之前大家同根同源,可就因为后来分散于不同的大陆居住,东洲人和西洲人的长相就变得如此不同,真是奇妙。” 站在他身旁的莫达闻言,笨嘴拙舌的接话道:“君爵,他们和咱们的外表虽不一样,可都是红血、白骨,长着心肝脾肺肾,内瓤却是一样的。” 两人交谈间却不知道,海港塔台之上,两个长着一模一样狮鬃般卷曲、浓密的金黄长发,年纪介于中年与老人之间,一位方鼻阔口,一个面容雕塑般英挺的男人,正手持瞭望镜,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海面上的三艘张国玄黄巨舰,露出凝重之色。 片刻过后,那个方鼻阔口的男人朝身边的同伴道。“你看那三艘大小可以和迦太基‘征服者’级别的战舰披靡,火器和使用的符文技艺瞧着还要更精良些的大船朝我们驶来了,觉得意味着什么,阿雷西欧?” “它们虽然看起来很大,火力强悍,但没有供给船跟随,也没有辅舰护卫,驾船的好像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头发的东洲人,不像是来找麻烦的,阿米迪欧。”一旁的英挺男子闻言轻声答道。 阿米迪欧皱皱眉头,“但这三艘巨舟更不可能是商船,所以在弄清楚它们的来历之前,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毕竟共和国可是刚刚毁灭了迦太基,而且恐怖的汉尼拔据说还活着。” “哦,可怜的阿米迪欧,你是得了热症吗,我说过多少次了,汉尼拔死了,那个魔鬼死了,”阿雷西欧闻言不知为何突然发起怒来,不耐烦的嚷道:“赢得了特拉西梅诺湖战役之后,他就因为中了伟大的宙斯神殿大祭司,西庇阿的雷电之箭,重伤而死了。” “你没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只是看了共和国那常常漏洞百出的战报,怎么能断定那个恶魔真的就死了呢…”阿米迪欧不服气的揪着下的大胡子道。 阿雷西欧闻言气恼的吼道:“因为他活着,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征服迦太基。”,之后顿住,压抑了一下胸中的火气,望着越来越近的张国战舰沉吟片刻,“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阿米迪欧,我们现在是得小心为上。 传令官,传我的命令下去,岸上所有的弩炮台、投掷机进行战备状态,同时派出巡弋船去拦下海面上那三艘黑色巨舟,问问它们是什么来历?” “是,千夫长大人。”侍立在阿雷西欧身后的一名身披半身铠甲,头戴鸡冠盔的年轻西洲军官,马上肃立着握拳横于心口,大声应道。 转身后竟直接跃下了高塔,‘彭…’的一声巨响,双足在地上踏出半寸的浅坑,荡起一阵尘埃。 之后十几个呼吸后,码头上便有几艘船首装着尊炼金炮,风帆上飘扬着西秦鹰旗,十几人便可操使的小舰出航朝张国巨舟驶去。 站在赤玄黄甲板上的张还生,望见它们直直朝自己冲来,像是早有准备的吩咐道:“桅杆上飘着金鹰旗,看来应该是西秦官府的船了,八成是见咱们的船满是火器,实在不像是商人,怕出什么纠葛,所以先阻在海里,问问来路,再做计较了。 咱们远来是客,便先将船停下来,把话说清楚再入港好了。” “是。”莫达恭敬的回应着,将张还生的旨意通过旗语,传给了其他巨舟。 很快,三艘战舰便全都在近海停住,静待着西秦巡弋船缓缓靠近。 而等到那几艘巡弋船紧贴着巨舟停下,其中一艘战舰船长大步走出舵舱,扬起脑袋,望着凑巧正向下探头的张还生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无故驾战舰犯我西秦领海?” “我们来自炎黄大楚朝廷分封的海外邦国,张。”张还生急忙答道:“到西秦是来做生意的,只不过因为跨越蛮荒大洋风险莫测,所以搭乘了战舰,绝无半分想要冒犯西秦的意思。” 那西秦船长闻言不信的仰着脑袋,手指面前的巨舟道:“这样的战船怕是要用同样大小的银山才能造出来,却装不了多少货物,用来贸易怕是要赔死,那个商人会因为害怕航海的风险,造这种船…” 还不等他把话讲完,张还生已驾驭着风息,纵身一跃,飘飘荡荡的从巨舟甲板落到了巡弋船上,望着目瞪口呆的西秦船长道:“海商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此外我还是东洲大楚的男爵封君,所以性命特别值钱一些。 你如果不信,便带我去见管制码头的官员,让我亲自给他解释好了。” 见张还生弃了大舟,孤身上了自己的小船,那船长其实已经信了他的话,但事关整个海港的安全,他不敢冒险,因此一愣之后,握拳横胸的朝张还生行礼道:“原来阁下竟是为来自东洲的贵族,真是失礼了。 您身份尊贵,而我只是个出身市政中等文官家庭的小小码头巡弋官,没办法对等的交谈,所以你提出的,去见管理埃提乌斯码头的阿米迪欧千夫长,是个极好的注意。 咱们这就出发吧。” 一百七十章 打算(上) 张还生虽然从未到过西秦,却早已通过海商之口了解过西秦的政、军制度。 知道与东洲诸国不同,在西秦从军乃是极为荣耀之事,普通军士的地位之高已经宛如炎黄的士族一般,就更不要讲军中将领了。 所以这西秦千夫长听起来好像统兵只有千员和炎黄校尉相差无几,但实际地位却远远超出。 而此时按着那巡弋官的说法,那位名叫阿米迪欧的千夫长却以堂堂高阶军职之身,名不正言不顺的管制着一处港口,听的张还生不由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随着巡逻船回了海港,由那巡弋官引着朝岸边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塔走去。 路上,他发现满街行人瞧向西秦官府中人的眼神都隐隐透出股恨意,心中又是一动,便想说些什么,探听下消息,没想到还没开口却突然看见两道金中带红的人影,从远处的高塔顶端飞身一跃,竟一举跨越几十丈的距离,轻盈的落在了自己面前。 一旁的巡弋官这时恭敬的行礼,指着张还生道:“尊贵的阿米迪欧千夫长,阿雷西欧军士长,我已经知道了海上那三艘大船的来历,它们是这位东洲大楚帝国张男爵的舰队。 而男爵大人是来我们西秦是想要进行贸易,因为感觉跨越荒蛮之海太过危险,所以动用了这三艘强大的战船来为自己护航。” 听到这话,阿雷西欧、阿米迪欧惊讶的相互一望,之后就听阿雷西欧声音极低的嘟囔道:“出动几千名精锐的海兵,三艘‘征服者’般巨大的战舰,竟然只是为了逃避航海时的危险。 真不知道这些东洲爵爷们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幸好西秦已经是共和国,没有这些腐朽的贵族…” “你给我闭嘴,阿雷西欧。”听到好友大放厥词,阿米迪欧急忙压低声音阻止道,之后若无其事的朝张还生一笑,动作极为优雅的抚胸鞠躬,行了个古西秦帝国时的贵族礼节,“西秦共和国金橡树军团千夫长,阿米迪欧像您致敬,来自遥远国度的男爵阁下。” “东洲炎黄之地大楚皇朝男爵封君张还生,在此有礼了,阿米迪欧千夫长大人。”张还生亦哈哈一笑,拱手还礼,之后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实不相瞒,我最近两、三年间才蒙祖先阴德,楚天子错爱,受封爵衔,今次还是第一次踏上异州土地,还请阿米迪欧大人多多照应。” 阿米迪欧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沉吟片刻,邀请道:“现在已经快要到正午了,男爵大人如果还没用过午餐,不如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咱们一边品尝着香醇的博里格特葡萄酒,吃着香煎羊排;一边聊怎么样?” “那真是太好了,我很荣幸。”张还生笑着点点头模仿着西秦人的口吻道,之后便跟在阿米迪欧身边,漫步来到了位于港区边缘的一座既是管理海港的政务厅,也是港口总管府邸的方方正正三层石楼之中。 等进了三楼餐厅,那华美的水晶灯,鲜红色的地毯,描绘着葡萄园、薰衣草田、滚滚麦浪等田园景色的油画,铺着雪白桌布的椭圆形橡木桌,精美的纯银餐具,装在水晶杯中赤红如血的葡萄酒…一下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虽然西秦器物对张还生来说早已毫不出奇,但他却从未真正领略过西秦文明那与东洲诸国全然不同的异域风采,一见之下半真半假的深为陶醉也是正常的事情。 许久过后,张还生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赞道:“见微而知著,仅仅只看阿米迪欧大人这间膳堂的布置便可想见,西秦文明之强盛与我炎黄相比毫不逊色,今日吾真是长了见识了。” 话音落地,阿米迪欧还未开口回答,那硬跟着走进餐厅的阿雷西欧已不解的撇撇嘴道:“男爵大人真会说笑,这餐厅的布置和文明的强盛能有什么关系。” 见自己一向自认为足智多谋,却又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装出一副粗鲁模样同僚冒失开口,阿米迪欧只能苦笑着向张还生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金橡树军团的军士长,阿雷西欧阁下,统管整个军团士兵的战技训练。 在战场上,他是无可挑剔的勇士和战士,但在平常性子却有些鲁莽,还请您见谅。” “没关系的千夫长大人,我很愿意为阿雷西欧军士长解疑。”张还生闻言笑着摆摆手道,之后转头望向阿雷西欧施礼后道:“向您致敬阿雷西欧军士长。 既然您有疑惑,那么我就说说在我心目中,这间膳堂和西秦文明之间的关系。 人族自失去女娲大神护佑,于荒蛮混沌之中艰难求生,一点点繁衍壮大至今数十万年,终于占踞四洲之地,建起数百邦国。 其中小邦小国单单延续下去便要费尽千辛万苦,几乎将国力压榨殆尽,所以万事讲究实用,饮食中盘碟便是盘碟,碗就是碗,食物烧熟了就可以入口,渴了能有一杯五谷酿成的混酒便是大善。 大国强邦却生存之外还有余力,生活自然而然就变得越来越讲究,比如炎黄便有一句古语叫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边说,他边指向餐厅的地面、墙壁、圆桌,“而我今日看阿米迪欧大人的膳堂中,地上铺着细腻的绒毯; 墙上挂着栩栩如生的图画; 餐具用银子制成不说,还要雕刻上美丽的花纹和人像,一切虽然与炎黄不同却自有种底蕴,所以才推想西秦文明必也是强盛的惊人。” 阿米迪欧、阿雷西欧两人听到这番话,面色皆是微微一变,再看张还生时,目光便和之前有了些不同,其中阿雷西欧更是直接便低声嘟囔道:“这贵族小子虽然胆子小脑中却聪明的很,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不远处的阿米迪欧听见,急忙大声掩住了阿雷西欧的声音,“尊驾的男爵大人,您虽然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太长,但却有着惊人的智慧,请坐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边享受着美食、美酒,一边听听您来西秦之后有什么打算了。” 一百七十一章 打算(下) 说话间,阿米迪欧在自己两肋扳动了一处机纽,身上的盔甲顿时便滑落了下来,露出了内穿的黑色亚麻长袍。 而那盔甲落地之后,竟然便自动曲折、变形、贴合着变成一只神似形不似的金属巨龟,被几个仆人小心的抬出了餐厅。 望见这一幕,张还生眼睛一亮,啧啧称赞道:“真是件不可思议的重甲啊,阿米迪欧千夫长,我想如此精巧的装备,在战场上一定能给您的敌人带来很大的麻烦。 而我这次远赴重洋,赶来西秦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得到类似的精锐武装,守卫我的领地。” “哦,男爵大人,我所隶属的金橡树军团是重步兵军团,”卸甲之后显得一身轻松的阿米迪欧将一根白色布带系在腰间,也不换装便直接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一面指着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热情的请张还生落座; 一面歉意的解释道:“而巨龟阵是西秦流传至今最强悍、实用的步兵战阵,所以作为‘金橡树’的高等军官,我才能穿戴您刚才看的那种昂贵而精巧的‘金龟甲’,普通军团士兵是不可能拥有如此精锐的战甲的。 而且在西秦,所有的主力军团都有着独特的军士选拔、训练、战斗方法,全部是绝不可外传的…” “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阿米迪欧大人”张还生在阿米迪欧身旁坐下,笑着连连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在炎黄自古便流传着一句军事格言,叫做‘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作为一名贵族,我怎么可能愚蠢到觉得用财富就能换取西秦强军的训造之道呢。” 听到这话,阿米迪欧微微一愣道:“那您的意思是想要在我们这里购买私军武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敢说您一定会满意而归。 无论是正统的轻重步兵、骑兵装备,还是需要特意定制的特殊…” “不,不,不,阿米迪欧千夫长,”不等阿米迪欧把话说完,张还生已笑着再次插话道:“我的领地中也有很多的能工巧匠,足可打造出精良的武器、装备,所以我刚才所说的武装,并不是指这些。” “那您的意思是?”阿米迪欧不解的皱皱眉头,问道。 张还生脸色一正,肃然答道:“实不相瞒,东洲大陆如今已呈乱世之像,没有强军在手已不好立足,所以我偶然从海商口中听闻,西秦经过连年大战,灭掉了强敌迦太基,正按着惯例将猎国所获贩卖,以弥补动用大军落下的亏空,心想那迦太基虽然败给了贵国,却毕竟坚持了许久… “原来你来西秦是想要迦太基‘铁魔鬼’的训造方法啊!”阿米迪欧闻言显得颇为惊异的脱口而出,打断了张还生的话。 之后他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了一会,渐渐恢复了平静,沉吟片刻,脸上渐渐重新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那可是需要金山、银海才可能换到的。” 听到这话,张还生脸上还未显现出什么变化,坐在阿米迪欧左手边,早已同样卸去盔甲,一身黑袍,白带系腰的阿雷西欧却已勃然变色,瞪大眼睛嚷道:“阿米迪欧你说什么,把铁魔鬼的训造方法卖给一个来自东洲的贵族,这可真是我听过…” 事关重大,阿米迪欧不再容忍好友鲁莽之语,厉声吼道:“阿米迪欧,我是蒙特罗港的暂时行政官,这里是我的官邸,而我现在正在招待一位来自异州的高贵爵士。 你如果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巴,那就请马上出去。” 阿雷西欧和阿米迪欧认识足有数十年之久,有着极为深厚的友谊,彼此更是熟知对方的才能、脾性,因此受到斥责后,阿雷西欧并未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反而冷静了下来,沉默着不再作声的吃完了午餐。 大家酒足饭饱,阿米迪欧通过一番交谈,认定了张还生的身份不是作伪,便吩咐仆人传令海港巡弋官,让其去引导着张国舰队入港在停泊,并请张还生直接在他的官邸客房歇息,还表示要亲自写信给征服了迦太基的西秦元帅西庇阿,向其介绍张还生这位来自异洲他邦的高贵朋友。 对于阿米迪欧显然出来的热情、好客,张还生也慷慨的予以了回馈,送上好几件来自炎黄的珍宝,并一再致谢后,才施施然的离席,由侍女引着朝客房走去。 而等到目送其背影消失,阿雷西欧突然沉声说道:“你和我都在战场上遇到过铁魔鬼,知道它多么可怕。 告诉我阿米迪欧,为什么你竟然会生出将这种‘利器’卖给那个东洲男爵的打算呢?” 阿米迪欧坐在高背绒椅上轻声答道:“你也知道阿雷西欧,没有‘铁心’的话,铁魔鬼就是一尊雕塑。 而从那铁魔鬼出现到今天几千年间,整个西洲数千万里的疆域中,除了最初那处位于迦太基蒲甘达行省,早就开采干涸的矿藏外,再没有找到过第二座铁心矿。 也就是说,铁魔鬼的数量最初就是恒定的,而现存的‘铁心’就只剩下了三千余枚,这样的话,铁魔鬼再强大也不可能变成共和国的主力军团兵种。 而要是它沦为私军的话…”,说到这里,阿米迪欧长舒了口气,“阿雷西欧,你总是说共和国没有贵族,没有贵族,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伟大的大执政官、元老院的元老、上议院的议员、各个殖民地的总督,甚至资产亿万的豪商,全都是隐形的贵族。 上万年来,只有凯撒、安东尼、奥古斯丁、盖乌斯这四个姓氏者才能成为统御全西秦的大执政官,而元老院八成以上的元老,上议院大半数议员也都是来自于凯撒、安东尼…这些高贵的姓氏,普通公民就只有从军这一条路,博取前程…”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米迪欧,”出身于西秦高贵姓氏的阿雷西欧越听越不是滋味的苦笑着插话道:“可以简单一点告诉我吗?” 一百七十二章 原由 阿米迪欧迟迟无语,只挥挥手示意让餐厅中所有的仆从、侍女退下,之后又过了许久才斟酌着说道:“铁魔鬼不能成为共和国主力兵种的话,剩下的那三千多枚‘铁心’一定会被共和国内的大人物们化为私军,成为地方总督剥削殖民地,或者暗地里相互攻伐的工具。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果,如果这些铁魔鬼落入某些野心勃勃的元老、上议员生手中,甚至‘流血的五月’都可能会重新降临人间…” “不至于吧,阿米迪欧,”阿雷西欧闻言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铁青,打断了好友的话道:“现在的共和国已经不再是独裁时代,应该不至于吧。” 阿米迪欧闻言语气转为不屑的说道:“在独裁时代,共和国最尊贵的两大家族始祖,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大独裁官都能被六十位元老、上议员联合谋杀在国家剧院,更何况是现在。 谁知道元老院和上议院里的大人物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我才会觉得,干脆将那三千‘铁心’卖给东州人会更好些。 一是,共和国内的大家族派系林立,将铁魔鬼卖给某个高贵家族,一定会引起许多与其为敌家族的仇视,还不如保持中立更好; 二是,和那位东洲男爵做生意,一定可以获得比卖给国内大人物更高的价钱,所有参加迦太基征服战之人,无论普通士兵还是军团统帅,都可以获得更多的战争红利; 三是,铁魔鬼虽然强悍,但数量只有三千,只是不是在共和国内部爆发作用,其实一支主力军团便主以镇压,所以即便被东州人拿到了,也绝不可能发生反噬…” 他的话还没讲完,阿雷西欧突然闷声说道:“第四,如果是和外洲人交易的话,铁魔鬼的价格更容易被您的父亲西庇阿元帅操控。‘ 而拿到更多财富的话,他也就有更大的把握在卸去军职之后,成为共和国的副执政官,对吗?” 听到这话,阿米迪欧沉默良久,最终选择直白的开口道:“这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如果我的家族有着凯撒、安东尼…那样高贵姓氏的话,单单凭着征服迦太基的功绩,就足以让我的父亲,成为共和国执政官了。 可现在他费尽心思谋求的不过是副执政官的位置而已。” 见阿米迪欧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猜测,阿雷西欧眼睛一下瞪大,从高背椅上猛然的站起身来,张张嘴巴似乎想要怒吼,但最终僵硬了一阵后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废的坐倒,失魂落魄的喃喃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阿米迪欧,让我无法反驳。 但是,但是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啊,不应该从二十一岁便为了一个烤面包少女被羞辱,就殴打了希洛夫家的长子; 二十五岁就敢以十夫长的身份,将怯懦的阿多洛夫家继承人驱逐出主力军团; 三十岁出任百夫长后,以不合共和国法令为由,拒绝了诺玛特总督的恳求,并将其派出的管家斩首…被金橡树军团所有勇猛的战士,称为‘正义者’的阿米迪欧.米瑞斯嘴巴里说出来啊!” “抱歉我的挚友,”阿米迪欧沉默片刻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当西秦这辆庞大无匹的战车越来越偏离道路时,如果只是孤身一人,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竭力阻拦。 但现在阿萨利已经有了孩子,我只能选择登上战车,陪着它一直冲向毁灭的那一日。”,之后默默走出了餐厅。 时间飞逝,匆匆已是两日过后。 清晨时分,蒙特罗港外两旁绿树成荫的宽敞石板大道上,张还生前呼后拥的站在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前,和热情相送的阿米迪欧微笑的道着别。 经过主人连日的盛情款待,此时张还生已经和阿米迪欧像是相交多年朋友似的相处,说话也显得随便了许多,“阿米迪欧,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踏上西洲,就遇到了迦太基征服者,伟大的西秦元帅西庇阿大人的长子,还与其一见如故的交上了朋友。 总之谢谢你私下里坦诚的告诉了我你的家世,还为我写了介绍信,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已经实现了远渡大洋,万里颠簸赶来西秦的目的。” 身穿西秦传统的亚麻镶嵌皮革的短袖上衣,下身仅着一件肥大的皮革短裤,赤裸着双腿却在膝盖处盖着块兽皮,脚踩皮质长靴的阿米迪欧闻言笑呵呵的说道:“我也很荣幸能获得您的友谊,还生爵士。 但能否和我的父亲达成贸易,最终要看的不是我们的友情,而是您的出价。” “放心吧,阿米迪欧,关于这次生意,我可是诚意十足。”张还生哈哈大笑着道,之后依着炎黄礼节与阿米迪欧拱手道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送别了张还生后,阿米迪欧回了自己的官邸。 进入卧房,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圆盘似的水晶薄镜,轻轻**着边缘,祈愿道:“伟大的赫尔墨斯,您是所有旅人的护佑者,是人世间最敏捷如闪电的生命…我祈求您的帮助…愿奥林匹克山巅辉煌永驻。” 话音落地,水晶镜面升起一阵淡淡的雾气,慢慢消散之后,显现出一个干瘦老者沧桑的脸孔。 “那位张男爵已经出发了,父亲,”望着那老人,阿米迪欧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带着五百轻步兵作为随扈,大约需要三天能到湛蓝之都。” 老人闻言亦面无表情的说道:“能由三艘‘征服者’级别的巨舰护航着赶来西秦,那位张男爵高贵的身份应该毋庸置疑。 以前就听说和我们西洲撒克逊、普鲁士这些邦国不同,在东洲炎黄贵族的势力十分强大,就算是最低阶的男爵,也掌握着堪比西洲小国伯爵甚至侯爵的实力,看来果然不错。” 阿米迪欧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我已经打听出他这次来西秦最珍贵的货物竟是九套可以半天之内,建造出整座城市的法术卷轴。 其中三套能建出足够容纳数万人耕种、生活的城池,剩下的六套也能造出容纳几千、上万人生活的小城。” 一百七十三章 铁魔鬼(上) 在西秦,国家中央权力实际被执政官、元老院、上议院三者所支配。 其中执政官一正两副,由上议院议员从退役的主力军团统帅、卸任的殖民地总督以及西秦国内大型城邦行政官中选出,任期五年,允许连任,拥有着任命西秦主力军团军团长,各个城邦行政官以及殖民地总督的权力。 元老院则由卸任的正、副执政官、退役的主力军团统帅、卸任的殖民地总督以及西秦国内大型城邦行政官组成,其中卸任的正、副执政官可以自然获得元老院席位,其余人等则只是具有进入元老院的资格。 还需三名以上元老院元老提名,三分之一元老表决通过,才能取得元老院席位,成为终身制的共和国元老,从此拥有决定西秦战争目标,审核共和国内诸多城邦、殖民地上缴赋税,罢免西秦各个城邦大小官员、殖民地总督的权力。 上议院是由西秦所有公民选举产生,十年一届,允许连任,拥有制定、废除法律以及审议国家军队、地方、中央法院预算的权力。 而无论是执政官、元老院元老还是上议院议员,虽然名义上都是由各种不同类型的选举择出,实际却早就成了西秦那些显赫家族的禁脔,除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容他人染指。 所以像是西庇阿这种三代之前还只是共和国公民,直到祖父一辈才异军突起的成为西秦主力军团千夫长,并以生命为代价战死沙场,获得了一处庄园作为家族起步的重要根基; 父亲再接再厉,以共和国主力军团副军团长的身份退役,凭着赫赫战功成为了海牙纳殖民地的副总督,经过二十年经营为家族进一步崛起积累下了足够的财富; 自己更是天纵奇才,从成为士兵那一日起便开始了传奇般的军旅生涯,二十岁便凭借着强悍的实力和武勇,成为主力军团百夫长,二十五岁成为千夫长,三十二十岁成为了共和国有史以来第九年轻的军团长,最终为西秦足足增添了三块殖民地的新贵,想要一步登天。 成为西秦副执政官,也就是西洲普罗大众口中的西秦‘副王’,难度简直如同登天,需要打点的关节,绝不是仅仅凭着金币、银元就能买通的。 因此听到长子的话,西庇阿冰冷的脸孔上第一次浮现出在意的神情,“九套可以快速建造城池的魔法卷轴,阿米迪欧你确定?” “他昨晚在我面前炫耀过,”阿米迪欧点点头答道:“虽然和我们西秦的法术体系不同,卷轴样式有很大的差异,但那种土元素能量自然倾泻的波动却一模一样。” 话音落地水晶镜中的西庇阿已用一种压抑不住喜意的声音说道:“对于那些名门望族来说,能快速建造城池的成套法术卷轴,可是最有价值的宝物之一。 如果能有九套这种卷轴入手,就意味着至少三个共和国一流名门或是九个二流名门,会全力支持我成为副执政官…” “父亲,你虽然是迦太基的征服者,”阿米迪欧闻言一惊,急声提醒道:“按照共和国法律有权替代麾下的军团处置一切战利品。 但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独占所有的战争红利,把九套法术卷轴全独吞的话,恐怕会有…” “好了,阿米迪欧,好了,”西庇阿听到长子的警告,马上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沉声打断道:“你这次能灵光一闪,想到让我把铁魔鬼卖给异洲贵族,在共和国内保持一种中立的立场,还将合适的东洲买家送来湛蓝之都,的确是解决了我一个难题。 但关于征服一个强国之后,战争红利到底应该如何瓜分的问题,以你现在的地位和眼光还无法真正理解,所以不要多说了,就这样吧。”,之后便从水晶镜面上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而面对父亲如此刚愎自用的态度,阿米迪欧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将水晶镜收回怀中,嘴巴里喃喃自语着,“但愿一切顺利。”,慢步走出了卧房… 三日之后,深夜时分,迦太基首都湛蓝之城有着成百上千美丽雕塑,圆形拱柱和喷泉水池的王宫中央广场上。 一件由厚重,闪着幽光的浅红色金属制成,高度超过一丈,肩宽四尺以上,表面密布着阴刻的繁杂图纹的盔甲,站立在闪烁的星光之下。 几十丈外,刚刚享用过一顿丰盛西秦盛宴的张还生,迈步走出宫殿,一眼便看见了远处那宛如强悍巨人战士塑像的重甲,脚步顿时一顿,眼睛亮了起来。 几息过后,他回过神来,马上朝身旁干瘦、矮小却气势逼人的老者笑容可掬的问道:“尊敬的西庇阿元帅,那就是迦太基‘元素甲士’穿的战甲吗?” “是的,男爵阁下,”西庇阿笑着答道:“我是个讲究公平的人,总要让您看看‘货物’的品质,才好商量价格。”,说完之后,他回头吩咐道:“艾鲁斯,去穿上迦太基人的元素盔甲,让我们来自远方的贵客看看铁魔鬼的力量。” 紧跟在西庇阿身后的一个身高七尺,骨架宽大,肌肉扎实的战士闻言,朝共和国元帅握拳横胸的行了个军礼,大声应道:“遵命,元帅阁下。”,快步朝远处的红色战甲走去。 望着艾鲁斯渐行渐远的背影,西庇阿向张还生解释道:“铁魔鬼是我们西秦人对迦太基‘元素甲士’的叫法,兵卒的选择条件是身高超过七肘,身强体壮,修炼出最低阶的斗气…” 他说话间,艾鲁斯已经走到了那件红色盔甲前,早有准备的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一块拳头大小,赤红色的心形晶石,严丝合缝的放进了战甲右胸一处阴刻的凹槽中。 一瞬间,一抹淡红色的光芒在盔甲外表上闪过,之后随着‘嚓嚓…’几声脆响,战甲外壳裂出了一道笔直的中缝,向外弹开,露出了散发着赤色光晕的内里。 艾鲁斯见状,直接转身倒退进了巨甲内壳中,任由那裂开的盔甲外壳自动闭合,重新化为一体,然后一股烈焰便从战甲中透了出来。 一百七十四章 铁魔鬼(下) 升腾的烈焰中,那丈许高的巨型战舰浅红色的表面渐渐变成了火红之色,头盔双目的部位亮起两颗仿佛燃烧着的眼珠,之后就像是一下拥有了生命一般,猛然间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将两手举过头顶,将全身火焰汇聚于掌心,化为两支斩马刀大小的巨剑,劈在地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嘭’然巨响之后,火光四溢,烈焰翻腾,待到一切尘埃落地,广场上便出现了一个宽度接近两丈长、高度足有尺许的大坑、 而展现出如此高超的跳跃能力和凌厉一击后,那铁巨人又灵活如脱兔般的疾奔起来,边跑还边做出翻滚躲避,挥剑砍杀的动作,让人惊叹不已。 远处的西庇阿这时瞥见身边的张还生已是眼睛发直的望着铁魔鬼,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撼颜色,不由的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男爵阁下,这就是迦太基‘元素甲士’的力量,超过一百肘的跳跃高度,短暂的滞空能力,敏捷的跑动速度和灵活的动作,让它们具有所有陆地地形的作战能力。 而且一个战士演武时还看不出,如果是集结成军的话,哪怕只有一队,十人,中间的配合也可以让铁魔鬼在战场上实力激增…” “好了,西庇阿元帅,”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苦笑着打断了西庇阿添油加醋的说明,“仅仅是眼前看到的这些,就已经让我担心自己带来的钱财、珍宝,能不能换走铁魔鬼的训造之法了。” 听他说的如此直白,西庇阿得意的一笑,“只要您抱着诚心而来,一切都可以谈,男爵阁下。 等我们欣赏完铁魔鬼的表演之后,就请您展示一下,您的‘诚意’到底有多少吧。” 就这样,西秦的战士在迦太基王宫广场上,演示完‘元素甲士’战斗时的英姿之后,张还生和西庇阿便来到王宫地下一座密室中,开始了艰难的讨价还价。 先是看过了张还生展现出来的九套可以在半天之内,便建造出一座城池的法术卷轴,十万块一尺见方的铜锭、黑铁锭后,西庇阿表示不足,逼的张还生又将五万金珠、三万斤银块以及一万五千块打磨干净的水晶…从储物珠中取了出来; 接着知道组建元素甲士的必须之物,铁心,只有三千余枚,也就是说,即便交易完成,张国也只能编制出三千多名铁魔鬼后,换成了张还生极为不满,最终西庇阿只能将迦太基有关元素甲士的所有文献,以及在战场上回收的全部损毁铁心残片、盔甲通通献上,作为了添头; 之后张还生表示除了强悍的步战兵种之外,自己还想要训造出一支铁骑强军,请西庇阿相助,而西庇阿却吞吞吐吐既未同意,也没拒绝,只是一味的含糊其辞… 时间推延着缓缓流转,不知不觉间张还生到来西秦已是半月有余。 这天午时饭后,他盘算着双方的底线都已经试探出了大半,便请仆人将最近两天开始半真半假的忙碌殖民要务,不再整日和张还生密谈的西庇阿请来,闲话了两句后,肃声说道:“元帅阁下,我确定您一定有帮我组建一支强悍骑兵部队的办法。 那么现在,我也说出自己可以为此付出的最大代价。 那就是一束‘祖火’,一束可以在荒蛮之地中,开创出至少千里净土的炎黄祖火。 配合着那九套建造城池的法术符箓,正是炎黄王朝敕封男爵位阶封君最重要的宝物。” 西庇阿听到这话,始终沉着的脸孔不禁一变,瞪大眼睛望着张还生失声说道:“男爵阁下,您在炎黄不过就是个男爵位阶的贵族,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至宝! 就算有,又为什么不自己用?”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惊骇,毕竟在人族繁衍生息的东、西、南、北四洲之中,将所有不同种的奇珍异宝统统加在一起,随便找一万个人问其中最最珍贵之物是什么,只要其中没有白痴,答案必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毫无后患在荒蛮之地创造出一方净土之物。 而西秦虽是共和国,明面并没有分疆裂土的贵族存在,但如果某人或是某个家族有能力在蛮荒之地造出净土,建成城邦的话,只需名字叫做庄园,便受法令保护,无人可以明里侵犯,其实也就算是成了无冕之君。 尤其西庇阿这样的征服者,只要愿意放弃争取共和国副执政官的权位,必然可以获得迦太基总督之位。 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能得到炎黄祖火,在迦太基国境的边缘开创出千里净土,然后利用造城卷轴造出九座城池,之后以整个迦太基为后盾,稳固、发展自己的‘庄园’,简直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方强盛的私人领地。 到那时吸纳十几、几十万没有西秦公民身份的殖民地庶黎成为属民,开垦出万哩良田,训练一支强大的私军,虽然没有西秦副王那么显赫,但却使家族的根基变得粗壮百倍、千倍,真正成为可以和共和国那些古老世家比较的望族。 想到这里,西庇阿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沉声说道:“您真的有能在蛮荒大地上开辟出一方净土的宝物吗,男爵大人?” 张国疆域通通都是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境内诸多城池也都是他运用自己在元神霸占之地中拥有的可以驱使天地自然之力的神通,呕心沥血创造而成,所以大楚天子当初赐下的炎黄祖火和建造三县六邑的符箓都留着,可以用来当作换取强军训造之法的筹码。 见西庇阿动心,张还生心中一松道:“元帅大人,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说谎。” “那可以拿出来让我看一看吗?”西庇阿目光闪烁着强自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道。 “如此至宝,却不可轻易展现了,”张还生微微一笑道:“先请元帅告诉我,您打算用什么作为交换之物,可以吗?” 一百七十五章 龙巢 面对着千年难得一遇的家族崛起契机,西庇阿低下脑袋沉默良久,缓缓抬头,望着张还生轻声说道:“男爵阁下,我有一件五十年前,刚刚成为主力军团统帅时,从撒克逊人手中幸运之极得到的宝物,应该能满足您的需要。” 说话间,他在自己右手食指一枚样式古拙的暗金色戒指上一抹,面前便出现了个高越四尺,方圆鹰丈,样子像是一个水瓮,内里可见几枚椭圆形,散发着青绿幽光,仿佛玉石雕刻而成的巨蛋。 张还生一见那巨蛋就觉得有些眼熟,正回忆着就听西庇阿指着那兽穴继续说道:“这是‘猛毒四足飞龙’的原始巢穴,里面还有一雌,五雄六颗龙卵。 孵化出来后,只要有充足的食物,耐心喂养三年,按照自然演变的规律,雌性飞龙就将自动变成龙穴中的‘主母’,和雄龙交配。 之后每月它可以产出千枚左右的雄性龙卵,等到那些龙卵长大,您就能每年从龙巢中获得万余只既可以在大地上疾驰,也能够飞翔在空中的精锐骑兽了。 此外要是有足够广大的猎场,那么每过十年主母便可以诞出一枚可以孵化出雌龙的龙卵,进行分巢...” “这种龙兽如何驱使?”张还生望着地上的龙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命力,轻声插话道。 “撒克逊人崇敬萨满教,认为人的力量全都蕴含在血液之中,”西庇阿开口答道:“在龙巢‘主母’未孵化之前可以用您的鲜血施展一种秘术,在其灵魂上烙印下自己的印记。 从此之后,这龙穴繁衍出的任何一只龙兽,便都天生就会服从您的命令,成为您麾下勇士的坐骑。” 说完这番话后,西庇阿从另一支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本老旧而厚重的手破书,摩挲了一会,颇为不舍的递到了张还生手中,“这就是撒克逊人牧养四足飞龙,训练猛毒龙骑兵的秘法。 如果交易可以顺利完成的话,我可以帮您译写成华夏文字。” 张还生接过那兽皮书,翻动了几页,感受着一国文明中可以作为存续根基的秘传典籍原本所独有的神秘蕴意,深呼吸着轻声说道:“看来我们还有的谈了,西庇阿元帅,有的谈了。” 听张还生这样说,西庇阿并未失望,反而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吗,现在就开始吧,男爵阁下。 不过长谈的话,这里有些不适合,我们还是去老地方吧。”,站起身来,和张还生一前一后漫步朝王宫密室走去。 就这样又是七、八日口枪舌剑的交锋过后,张还生和西庇阿才终于达成了交易,东洲男爵以几乎清空自己的储物珠,除了波耶舟之外连一个银珠都不留下为代价,换到了有关迦太基‘元素甲士’和撒克逊‘猛毒飞龙骑兵’的所有训造文典; 三千余枚完整的‘铁心’和元素甲士专用铠甲,超过两万枚破损的‘铁心’以及残破的元素甲士盔甲; 一万八千名迦太基学者。 在双方谈妥三天以后的深夜时分,天色阴霾,狂风大作,细雨飞扬。 顶风冒雨,张还生在西庇阿及其亲卫的陪伴下来,到湛蓝之都外的一处战俘营中,将刚刚被西秦士兵从全迦太基各地驱赶、聚集起来的,接近两万手无缚鸡之力的西洲学者装进‘人口袋’之后,把一个扁扁的玉匣从衣袖中取了出来。 “元帅大人,这就是炎黄祖火,”将那玉匣双手送到西庇阿的面前,张还生笑吟吟的说道:“您拿了它,我们便算是两不相欠了。” 西庇阿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接过玉匣,轻轻打开,望着里面一束像是拥有着生命一般,缓缓跳动的火焰,陶醉的看了又看,许久过后,才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水晶球来,贴近玉匣中的火苗,辨别起真伪来。 就见随着那水晶和祖火的距离不断缩短,黑水晶中突地雾气翻腾,颜色渐渐转淡,不过十几息的功夫,竟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模样。 “这的确是可以烧尽混沌瘴气,在蛮荒大地上开辟出一方净土的宝物,”望见这一幕,西庇阿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笑着说道:“从它的样子看,也的确和古老典籍中描写的‘炎黄祖火’一模一样。 我们的交易完成了,男爵阁下。”,将玉匣小心的盖好,收进了怀中。 张还生闻言亦是一笑道:“不知不觉离开领地已经一月有余了,既然如今如愿以偿的完成了心愿,那我明日便告辞返程了,元帅大人。” 西庇阿听到这话,真挚的挽留道:“男爵阁下,您虽然在湛蓝之都呆了十多天,但一直都闷在王宫哪都没去,完全没感受过迦太基国都迷人的风情。 不如再多留几天,我派人带您好好领略一下这座以美酒、蓝砂石建筑、美食、美景闻言西洲…” “感谢您的好意,元帅,”张还生摆摆手打断了西庇阿的话道:“但我身为君主,离开封地太久未免不妥。 只能下次来时,再好好游历一番了,夜色已深,咱们快些回城吧。” 见张还生谢绝了自己的美意,西庇阿笑了笑也未坚持,和他一起返回了湛蓝之都城池之内。 两人在迦太基王宫分开,张还生自去偏殿歇息,西庇阿则来到以前迦太基国王的寝宫中,坐在白银铸成的床榻上,脸色阴沉的吩咐跟随而来的心腹亲兵道:“把那位东洲男爵从我这里都得到了些什么,通通散布出吧。 既然元老院、上议院那些杂碎对我把铁魔鬼卖给异洲贵族不满,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抢回来好了,不要把火都发在我的身上…” 而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自己设计时,孤身一人装作已经入睡的张还生在一片漆黑中,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封书信留在了枕边,取出波耶舟来,凭借佛宝之力,瞬间穿越数万里的距离,返回了张国境内。 一百七十六章 龙兽 初冬时节,海岛之上白昼虽然仍显得温暖如春,但夜晚却不免有了几分寒意,尤其起风之时更是如此。 而就在一股萧飒的寒风之中,披星戴月站在距离张国京城熊倪三百余里外山林里的张还生,望着被眼前被一片赤红,被鲜血泡透了的龙巢,眉头紧皱的喃喃自语道:“这么久的还没有破卵而出,这六枚飞龙蛋虽然感应着生机勃勃,但实际还真是亏空的厉害。” 说到这里,他脸色不由变得阴沉了一些,长长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按在了自己眉心处,心念转动着召唤着从者来。 片刻过后,半空中一阵黑风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地后跳出一只金毛猿猴,拜倒在了张还生的脚下。 “哈奴曼,你再去召集爪牙,抓些活的猛兽过来。”夜幕下,张还生看也不看自己的第一从者,幽声吩咐道。 话音落地,哈奴曼急急叩首,人立而起,纵身跃向苍穹,等到离地十余丈,上冲之势殆尽即将下落之时,脚下突地生出一股黑风,席卷它飞翔着没入了夜空之中。 之后过了不过三、四盏茶的功夫,便不断有巨猿、妖猴擒拿着四肢尽断却留着性命的豺狼虎豹等凶兽破林而出,献到了张还生的面前。 张还生之前已经先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血水,从龙巢中取出那几颗龙卵,小心的将外壳上几道已经变得模糊的繁杂符文重新描绘了一遍。 这时见遍地都是哀嚎的猛兽,便随手从地上抓起了一只,劈腿撕成了两截,乘着鲜血狂喷之时,召唤出一股强劲的旋风,引着那血水流入了龙巢之中。 之后就这样残酷的生撕活劈,转眼间,几十只凶兽的鲜血便添进了那不足一人高的龙巢中,却都神秘消失的不见了踪影,直到上百只的猛兽血尽之后,巢穴才终于变得满满当当。 “按着以前的情形,这些龙卵渗饱了血水后,剩下的兽血大约能支撑个三天时间,可以等到月初再过来。”望见腥臭的鲜血溢出龙巢,张还生心中默默想到,随口吩咐道:“好了,兽血已经足够,汝等不要再忙碌了,都各自耍子去吧。” 听到这话,周围忙忙碌碌的猴妖猿魔一个个跪在地上,‘嘭嘭嘭…’的叩头不已,直到张还生又摆了摆手,才悄然退下。 而在这时,那龙穴中的血水突然间又开始发出‘咕咚咚…’的微响缓缓下降。 张还生心中一动,急忙上前朝巢穴里面望去,就见那满溢的鲜血一点点消失之后,巢穴中几枚龙卵猛的裂开无数细缝,紧接着便有小兽用脑袋顶破蛋壳,挣扎着钻了出来。 这些小兽瞧着只有成年壮汉的拳头大小,浑身皱皮,显现出嫩绿之色,脑袋和身体相比堪称硕大,才刚出生便獠牙外露,样子不像是东洲无翅无翼却可以腾云驾雾的神龙,而和西洲长着巨大肉翼的恶龙相似,唯一不一样的只是它们的前肢并非是恶龙那样的利爪,而是和后肢一样粗壮的肉足。 “终于孵化出来了吗,可看不出雌雄之别啊。”仔细俯看着巢穴中开始争抢蛋壳吞噬的龙兽,张还生脸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嘴巴里自言自语的一句,随手从脚下抓起一具猛虎的残尸,撕下只后腿,丢进了龙穴之中。 头顶有异物落下,那几只小兽先是一惊,之后鼻子不断蠕动,慢慢朝那虎腿围了过去,长开大嘴试试量量咬了一口之后,便争先恐后的吞吃起来。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那只粗大的虎腿便连皮带骨被龙兽吃的干干净净。 张还生见状便守在龙巢前,不断将兽尸投下,待到周围上百具的猛兽尸体被吞噬一空后,才见那几只龙兽满足闭上嘴巴,趴在巢穴中熟睡了起来。 龙巢边的张还生这时也停止了忙碌,望着龙巢内里的小兽,低声赞道:“吞吃食物的同时,胃脏便能克化吗,这猛毒四足飞龙还真是生来奇异。” 他说话间,就见那入睡的龙兽竟开始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起来,不过一夜功夫,就由壮汉拳头,变成了海岛上的椰果大小。 而就这样喂食、熟睡、急速生长,喂食、熟睡、急速生长…五天过后,那七只龙兽就长大到了林间苍狼般大小,其中六只开始受到天性支配,将巢穴撕裂,重新筑造更大的龙穴。 一只却坐享其成的仍然吃了睡,睡了吃,无疑便是猛毒飞龙族群中天然便地位最高的‘主母’无疑。 之后又过了几日,当龙兽造好新巢,雄兽们便开始学着自己捕猎,这时它们的生长速度虽然对比其他凶兽绝不能称慢,却比之前明显变缓了许多。 豢养的野兽长的再膘肥体壮,也不可能比那些生于野外,经过自然磨砺的同类凶猛、可怕。 看到四足飞龙摆脱了无法自立求生的幼年阶段,张还生就不再给它们投食,除了吩咐哈奴曼、七尾、麒麟、采瑞四个生息于陆上的从者,轮番看护着龙巢不让那些实力超过四足飞龙的凶兽入侵外,开始放任着飞龙自行觅食、生长,自己则返回了熊倪城中。 并在当夜便秘召森玄机晋见。 张国这时已有民千万,便是在炎黄之地也可算是中等偏下些的邦国,称不上弱小,因此虽然张还生对自己克勤克俭,但作为君主王宫的朝堂耳房,自有其臣僚不断翻建,如今已是颇成气候。 端坐在香木造成的床榻之上,背倚着阴刻着江山社稷图的玉璧屏风,张还生一面吃着晚食,一面食不知味的沉思着。 待到健妇引着森玄机现身,他才回过神来,不等森玄机坐稳便急声问道:“玄公,那上古秘传的‘养矿’之法可有效吗,还有地底熔炉可造成了?” “那养矿之法残缺不全,却多亏君上有汇聚地力的神通,”森玄机笑着答道:“埋在水晶矿中的那两万残破的‘铁心’以地力为媒,经过二十几日的相合已融为一体,初初生出矿脉,并将些许水晶石转为‘铁心’了。 至于地底熔炉,经过那些西洲大匠师的指点,也造了出来,只待日后和咱们炎黄的匠艺融合,便可大用了。” 一百七十七章 除患(上) 听到自己放在心上的两件要事,都有了极好的结果,张还生脸上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鼓掌说了句,“这就好了。”,之后想了想又问道:“玄公,从林间赎买回来的那几百万庶黎的户籍黄册可造好了吗?” “前两日刚刚造好,”森玄机从容答道:“他们都是君上自刀口下救下来的,简直视您为再生父母般感念,根本不用像旧齐姜氏、新齐断戒阁送来的奴人、庶黎那样,还得严管个一年半载才能放松,同个板城里的人彼此又都熟悉,容易验证,编录户籍也容易的多。” 张还生闻言笑笑道:“既然黄册已早好了,那你便从其中先选出五千名年纪在十五岁左右,身强体壮,身量高大些的少年; 五千身体壮硕却身形矮小的少年,集成两营,家里给足钱粮,授予他们武功好生拢络…” 还不等他把话讲完,森玄机便脸色一正,罕见的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君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这旨意明明就是军机要务,我虽是张国正卿却不理兵权,是以不敢受命,还请宣召兵部…” “这一万少年乃是未来专意拱卫王廷的御林军,”张还生摆摆手笑着插话解释道:“不入兵部管辖,正该由你这调理阴阳的大宰相先行招募,日后再由我亲自调教。” “原来如此,”森玄机闻言释然的点点头道:“既如此,臣遵旨。” 见他应承了下来,张还生满意的笑笑随口说道:“我未去西秦之前便和那齐国断戒阁左督管约好见面,如今算来已经拖延了几天,料想她很快就会再用法器和我联络。 待到应付完了那左督管我便去秘法催生出的‘铁心矿’中去瞧瞧,再看看地底熔炼是不是真像那些迦太基学者口中说的那么壮观。”。 这是正事谈完,开始闲聊了,森玄机闻言自然凑趣的应和了他几句,待到彼此的谈兴尽了才施施然的告退,出了朝堂耳房。 而张还生目送其背影消失之后,将自己剩下的晚食吃完,便开始了每日必行的修炼,眼睛一闭就神游物外,进入到了冥思之境。 万事同理,人只要愿意坚持不懈的付出,便必然会有回报,更何况自从几个月前帮着那阿含派截杀林间大军,偶遇灌江口《真君宫》嫡传弟子,通晓了《八九玄功》正传法诀后,他赖为根基的三大根本法门便都算是得了真传之妙。 经过上百日的沉淀、酝酿,是夜张还生终于又有突破,完成了玄功第七层周身八部淬炼中筋、皮,血、髓的修炼,同时《龙象根本经》和《真如弥勒》也有了不小的进境,元神霸占之地亦扩展了一些,刚好可以用来作为猛毒飞龙未来的猎场。 一切顺心如意,以后的日子,张还生便呆在张国京都安安逸逸的歇了几日,果然接到了齐国断戒阁的法器传讯,来到熊倪主城外的西邑坊市一间茶楼之中。 时至冬日,海岛之上仍然艳阳和暖,茶舍三楼雅房之中窗棂透亮,布置典雅,有古铜炉焚香,新名茗待品,置身其中使人不觉忘俗。 由一名小童引着进门后,张还生洒然坐在了早已等在一张黑漆长方矮几旁,正襟危坐的断戒阁左督管对面,无话找话的微微一笑道:“左督管找的好地方,比前次我们见面的那处客栈可雅致多了。” “君爵过奖了。”断戒阁左督管面沉似水的冷冷回了一句,之后目光盯在张还生脸上直白的问道:“这些日子我断戒阁许多僚属莫名其妙在张国失踪,不知君爵可知晓他们的踪迹吗?” 张还生闻言心中一动暗暗想道:“这就来了吗。”,表面却不动声色的笑笑说道:“竟有这种事吗,当日我与你们齐国大王歃血为盟,定下共剿旧齐姜氏的密约中便有相互通报消息,御敌互为助力这一条。 按着汝等通报的消息,此时在张国境内齐国探子共八十九人,全都聚在有余郡中,地阶力士四十五位,其中习武者三十四,修神者十一…不知是这里面的那些人,具体在张国何处失踪了呢?” 他报出的探子、力士尽是齐国表面在张国疆域内布下的棋子,而近些日子断戒阁中失踪之人却都是暗探,因此那左督管一听不由一哽,之后生硬的说道:“失踪的却不是这些人,而是一些还没来得及向汝等通报的…” “不及通报,按着那结盟之约,如不通报,齐国官府之人可是不该踏进我张国半步的,”不等她将话说完,张还生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茗笑笑说道:“不过我并非是小肚鸡肠的人,以前便算了,日后还请左督管在意些。” 听到这番暗带斥责之意的话,那断戒阁左督管气的脸色铁青,却又无言以对,正怒火中烧间,就听张还生慢条斯理的又说道:“也不知道你那些失踪的属僚是在何处不见得,如果是在荒郊野外的话就难怪了。 最近这些日子我修炼《真如弥勒》偶有所得,领悟了释教收取外道护法、从者的神通,在这孤岛之上讲法布道,令成千上万的有灵魔兽皈依座下。 因张国军力不张,便命这些从者、护法代为巡弋境内,吩咐它们在荒野之处遇到生人就都杀了,原来是觉得深更半夜既不在城邑安身,又不在通途大道上赶路的人,必是心怀不轨的歹徒无疑,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贵方未通报的探子,真是对不住了。” 张还生之前为了防着旧齐姜氏霸占张国,定下驱虎吞狼之计,冒着天大的风险远赴齐都邯郸,想尽办法终于密会齐国国君,陈述厉害,与齐国定下密盟,不仅遏制住了旧齐姜氏暗占张国的势头,还平白得了上百万的丁口,奠定了张国大兴的基础。 但同时也将当时势单力薄,却有着一年四熟的无数良田,坐拥人族四洲海贸之利的张国,暴露在了炎黄中域霸主齐国的眼中,埋下了更深远的危机。 一百七十八章 除患(下) 如此沃土虽然远离炎黄大地,攻取不易,但主人如果实力太过羸弱的话,还是犹如小儿于闹市之中怀揣黄金一般,不免会引人动起贪念。 是以结下暗盟的一、两年间,齐国一些自以为窥破了张国内情的大人物,便趁着布局剿灭旧齐姜氏的机会,利用张国军力不足的破绽,在其境内布下许多暗子,悄然经营势力,想要等到未来将姜氏剿灭之后,便寻机发作。 却没想到,张还生靠着《龙象根本经》和《八九玄功》的奥妙神通,早就可以自立于天地之间,独成一方之主,又有着敕封地祗、水伯,如高古传说中的释教之祖释迦摩尼般网罗外道护法的能耐。 短短数百日放权七大从者为统领,收取了无数有灵魔兽当作羽翼,渐渐的将张国地方越来越牢靠的控制在了手中。 此时听他轻描淡写的承认灭杀了自己上百名的心腹手下,断戒阁左督管一直没有表情的脸孔终于勃然变色,脱口而出的怒喝一声,“汝怎敢如此…”,拍桌而起。 却想不到就在她暴怒起身之时,四周虚空都是一凝。 之后那断戒阁左督管心中突然无端生出凛然之感,下意识的想要运转法门护身,却觉得召唤起周围的水汽时生涩无比,心里不由得猛然一惊。 因为脑海里闪现的念头太过不可思议,她恍惚了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像是初次相见似的上下打量着张还生,细细感应着四周那股似有似无的无形压迫,突然说道:“领域,你竟然已经生出了领域!” 无论是习武还是修法,突破至天阶之后,便可以感应、操纵天地之力,施展出能够比拟天象的招数。 当然天象有强有弱,那可令强邦大国灭亡的万里赤地烈阳之灾是天象,淋的无辜庶黎发寒症的毛毛细雨也是天象,彼此间可谓天差地远。 而人族天阶强者所能比拟的天象之力,当然不可能是那种天地间的至强伟力,其招数施展出来,笼罩的范围也不可能像是真正的天灾那么广大,最多也就是影响方圆里许而已。 只有步入天阶年月久了,又天资卓绝,即将再有进境的强者,威能笼罩的范围才会再有突破,而原来那里许方圆便会化为他的领域,其中运转的天地之力会变得加倍温驯,为那强者所用。 这样一来,当那天阶强者突破瓶颈,成为大修行者后,便能自然而然的可以使出能够比拟更加强悍、范围更广天象之力的招数。 如此继续下去,如果他能一步步突破,等到拥有神尊、佛祖的果位后,便自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起雨,捉星拿日,得享无尽自在。 张还生如今只是人阶高品的修为,距离成神做祖遥不可及,但随着他修为的不断精进,对自己元神霸占之地中天地自然力量的操控,却是越来越强。 在张国境内,只要被他所敌视,便自然而然会变成这一方天地的仇敌,隐隐受到天地法则的排斥,如此一来,就算是天阶低品的修士施法,也难以顺畅的感应天地元气,其中情形与身陷他人领域时极为相似,令那断戒阁左督管不明就里之下,猜错了原由。 而越是绝顶聪明,才干超群的人便越是自负,对自己的判断也越是确信无疑。 灵光一闪自以为是的认定张还生之前都是示弱,现在也许是感觉有了天阶高品的修为,还领悟了领域之力,行将突破至大修为者之境,行事少了许多忌惮; 或是因为齐国那些居心叵测的大人物,在张国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耗尽了他的耐性,所以露出了真正实力,断戒阁左督管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重新坐了下来。 毕竟在这伟力归于自身,高德大贤一人兴邦,一人灭国的记载不绝于史书的世界之中,一个不足二十五岁便行将突破至大修为者的修士意味着什么,作为炎黄中域霸主暗谍衙门主官之一的她可是非常的清楚。 “君爵真是潜龙在渊,深藏不露啊,”镇静了一下心神,断戒阁左督管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试探着说道:“明明修行天资可以比拟上古神佛大尊,又得了中古大德须弥生的衣钵、遗宝,练出了炎黄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修为,并在这孤岛之上重建了人间佛国。 之前却一味隐忍,现在可是觉得爪牙长成,想要显露锋芒了吗?” 听那断戒阁左督管越扯越乱,知道她想的叉了,张还生却毫无纠正的想法,反而哈哈大笑的顺着她的话锋鬼扯道:“左督管言重了,你也知道我本是释教中人出身,讲究的是与世无争,渡人行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哪来的那么多锋芒想要显露。” “既如此,那我们便算是扯平好了,”断戒阁左督管笑笑道:“从此君爵不要再计较我齐国之前不告而行,在张国境内布下了许多暗子这件事; 齐国也不计较君爵将那些暗探剿杀之事如何?” 张还生点点头道:“如此最好。 不过还请左督管在意,这不告而行之事万务再次出现,免得伤了张、齐两国的和气,耽误了剿灭旧齐姜氏的大计。” “这是自然,”断戒阁左督管闻言目光隐约可见闪过一抹不甘之色,却也点了点头,像是在向张还生保证,又像想要说服自己似的说道:“万事都不如灭姜重要!” 之后沉默良久,她又道:“靠着那些已经投靠断戒阁的姜氏叛臣引诱,年末,姜氏将运送百万奴人至张国境内,随行而来的还有‘脩垦’一部的副总管以及许多的核心人物。 这姜氏狡猾远在我想象之上,以前还觉得三年两载便可剿灭,现在看来恐怕没个十年八载,根本就不可能…” “脩垦一部…”张还生闻言微微一愣,打断了那断戒阁左督管的感慨问道:“我之前听外祖谈起过姜氏三部,可在追问下去,他便不讲了,这‘脩垦’可是三部之一吗?” 一百七十九章 锋芒 听张还生听到其外祖,那断戒阁左督管脸色微微一变,脱口而出道:“张青檀连姜氏三部都没解释给你听吗,那看来他也不是真心想要让你归附姜氏,没安什么好心了。” “这就是虎有伤人意,人有害虎心了。”张还生闻言不在意的摆摆手道:“左督管便不要管这些闲事了,还是给我说说这脩垦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左督管脸色阴沉的答道:“这便要从头讲起了。 那姜氏几十年前倒行逆施,失国之后反而变得明白了起来,将残存的势力分割成了三块,一部分人游走于炎黄诸国,甚至蛮夷外邦的朝堂之上,想尽千方百计的结交权贵,游说君王,以寻求复国的外力,名字叫做‘纵横’。 一部分人则呕心沥血,费劲气力的培养、网罗武者、修士,训练探子,甚至暗中密炼小股精兵,用以与我齐国为难,数十年间离间君臣,煽动暴民生事、暗杀臣僚…等等恶毒之事不知做了多少,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而这些人呢名字便唤作‘修武’,实际上只会暗地里行那下作之事,根本当不得‘武’字。 除外最后一部分人专司垦殖经营,买农庄、建商号,将那姜氏从齐国宫廷、国库中掠走的死钱化为活钱,生息产利,是以名为‘脩垦’。 他们看似与人无害,其实却是修兵、纵横二部得以活跃的根基,所以这次若能成功将这脩垦一部的副总管捉住,便等于是断了姜氏一臂,我大齐可用五十万庶黎作为报酬。 这样一来,姜氏给君爵送来百万奴人,我大齐按着密约送来同样数量的奴人后,再加赠五十万庶民,张国至少可以再立新郡六座。” 张还生听到这话,心中先是一喜,之后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自己才刚直白承认驱使着外道护法,杀死了齐国数百暗探,还示威似的吓住了那断戒阁左督管。 而紧接着断戒阁左督管便毫无芥蒂的对他诱以厚利,事情实在蹊跷,就马上按捺住了欢喜,淡淡的说道:“这五十万庶黎虽然不多,但怕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给我吧。” 断戒阁左督管阴沉一笑道:“君爵是明白人,知道天上没有平白落下烙饼那样的美食。 其实也很简单,既然你真实修为乃是天阶顶级,又得了收取外道护法的神通,点化了岛上成千上万的魔兽,那作为我大齐歃血的盟友就不好再继续坐享其成了,这次设局缉捕那旧齐脩垦部…” 不等她把话讲完,张还生已闻琴弦而知雅意的沉吟着插话道:“原来是想要我帮着抓人。 大齐乃是炎黄中域霸主,又如此在意剿灭姜氏,不可能是武力不足,那你提出这要求,便是想要掂量掂量我那收取外道护法的神通手段,到底有多强了,既如此,”说话间张还生伸出手指按住自己的眉心,心念转动,“阁下且往窗外看。” 那断戒阁左督管闻言微微一愣,之后站起身来,疾步走到窗棂边向外看去,就见地上坊市之中行人如织,繁华异常,一派喧闹市井景象; 天上阳光明媚,碧空万里,不时便有海鸟飞过,简直美的如同画卷一般。 “君爵让我看什么,怎么什么都看不出…”等了一会,虽然风景秀美,但一切都太平常,毫无异样,左督管不由的开口问道。 话没讲完,就见数不清的猛禽在一只尾巴上生着七根流光绚丽的长翎,体长数丈,一眼望去便知绝非凡物的彩雀率领之下,由远及近,铺天盖地的飞翔而来。 紧接着又有妖风由远及近的呼啸而来,一股股黑色、灰色的飓风之中,数不清的妖猴魔猿,云端伸头探脑。 同时又有麒麟引着许多凶兽踏着火光而来…总之无数各式各样的魔怪妖物各显神通的现身于熊倪西邑,惊得那左督管再也无法言语。 不远处,张还生望着那断戒阁左督管目瞪口呆的样子淡然一笑,转动心念,将漫天魔兽妖禽驱走,之后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便是我近些日子收取的外道护法,左督管还看得上眼吗?” 断戒阁左督管并不知道张还生以及麾下从者、护法,就只有在张国境内借助着大小地祗、水伯可以自如操纵天地之力的身份,才能这般飞腾变化而来,耀武扬威。 一旦离开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便实力大减,闻言沉默无语,许久才叹息着答道:“君爵真好手段! 以前在史书上读到对上古、中古时那些大贤、高德通天彻地神通的描写,还以为是夸张,今日一见君爵之能才晓得,原来士官反倒是收敛笔锋了。” 张还生自知自己的真实实力,一再显露锋芒后并未强硬到底,反而摆摆手道:“我何德何能,敢与那些古时贤德相提并论,也就是修行之时偶有所得,有了些自保之力而已。 既然左督管想要我这次一起帮着擒拿旧齐姜氏脩垦部的奸贼,身为盟友也不好推脱,只要督管先将五十万庶黎送来,我便依了。” 断戒阁左督管闻言沉吟片刻,突地说道:“齐、张二国乃是盟友,相互帮协也是应该。 今日既然张国空有沃土良田却无人耕种,齐国则因为立国太久,人丁繁衍过甚,近些年一有天灾便生无数饥民扯旗叛乱。 不要说是先将五十万庶黎献于君爵,便是我禀告大王,将齐国境内所有饥民通通未雨绸缪的运来张国又当如何。 只是我之秽污,人之瑰宝。 那些饥民虽然对于齐国来说乃是祸害,但对张国来说却是未来的农人、商户、匠师…种子,十分宝贵,我平白给君爵如此大的好处,自己却一无所得,未免太过吃亏,君爵需给些报酬才行。” “左督管能说出这种话来,”张还生听到这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想道:“就表明你恐怕不仅仅只是断戒阁的一个三品左督管吧?” 左督管微微一笑道:“先不要管那许多,只说你愿不愿与我合作吧?” 一百八十章 击掌为誓 与那断戒阁左督管相对而坐的张还生见她宛如枯树皮般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与之前肃穆、冷淡神情全然不同渴望之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中暗暗想到:“这断戒阁左督管也不知道多少岁了,怎么还会露出如此渴求的表情,真真是让人浑身的不自在。” 表面却只能干笑着说:“听起来左督管是想要自己讨些好处,而非是给齐国对吗。 我原以为阁下是一心为国,呕心沥血的人物,却原来也有私欲。 不过俗语有云,人不为己天诛地,若是督管真有能耐奏请齐王,将我张国变为齐国饥民疏散之地,那我自然愿意付出厚利,作为交换,只是不知你想要些什么呢?” “我要你未来毫无保留,全力相助作为代价,”断戒阁左督管闻言毫不犹豫的答道:“也就是说,有朝一日无论对手是谁,多么强大,只要我开口了,君爵连同麾下所有的外道护法、武者、修士、兵卒都需不计后果的作为臂助出手相助。” 张还生听到这话马上头摇个不断的说道:“我要答应了如此苛刻的条件,岂不是一辈子都成了你的打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断戒阁左督管自然知道自己开出的条件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所以被张还生拒绝后没有动怒、气馁,而是轻笑着说道:“这谈条件吗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君爵既然觉得我要求苛刻,那便说说自己能付出何种代价吧?” 张还生闻言沉吟许久,伸出两个手指道:“左督管既然想让我未来全力出手相助,想来必然是有自己的原因,那这样吧,你每从炎黄运二千万丁口到我张国,我未来便无论敌手是谁,都携着所有部属帮你全力出手一次。” 断戒阁左督管听了张还生如此狮子大张口的条件,亦连连摇头道:“君爵玩笑了。 若是你已经有了那中古大德须弥生的伟力,我用二千万丁口换你一次全力相助的机会倒也不亏,可依着现在的实力却未免胃口太大。 像我齐国在黄册的庶黎也不过就四、五亿人,就算都给了你也只值你出手二十余次,这岂不是亏的…” “以督管的身份、权势,未来需要我全力出手时,又怎么可能是做甚小事,”张还生闻言脸色一整打断了那左督管的话道:“只怕相助一次便有身死、国灭的可能。 哪里会那么幸运,有二十多次的机会可用。” 听到这话,断戒阁左督管微微一愣,望向张还生的目光不觉变得肃然,沉声赞道:“君爵有古君子之风,未做应承便先思尽力,让人钦佩。 不过二千万丁口换取一次出手之机,实在太甚,便减为五百万如何…”,开始认真的讨价还价起来。 之后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许久,最终两人定下,除去密约许诺的丁口以外,齐国每多运七百五十万饥民给张还生,他便欠下断戒阁左督管一个需要全力出手相助的人情。 此外,年末姜氏脩垦部的副总管率人押送百万奴人至张国时,张国人马需与齐国断戒阁一起出手,擒拿姜氏属僚。 密盟不落文字,按照炎黄古礼击掌三声为记,紧接着以先祖之名指幽冥立誓后,张还生便施施然告辞,扬长而去。 而那留在雅室的断戒阁左督管再次来到窗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本来苍老的面容突然间缓缓改变,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位眉黛如画,风华卓绝的年轻美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魁梧,身穿黑绸长衫,头戴斗笠掩住面容的身影在她身后毫无征兆的闪现了出来,沉默许久,轻声说道:“君女心血来潮之下,如此冒失的和那张爵缔结暗盟,未免有失明智了。” 化为绝色佳人的断戒阁左督管闻言并未回应,而是头也不回的开口反问道:“庞师乃是大修为者,可能窥破那张国君爵的根底吗?” “那张爵修行的功法乃是人间绝顶,”那魁梧人影沉吟着摇摇头道:“想来应该便是那《真如弥勒经》,至于修为吗,初时以我看来最多也就是人阶高品,可等他驱使天道之力时,我却又感觉竟然比我还要自如,委实让人看不出虚实。” 听到这个答案,断戒阁左督管转头望着那魁梧人影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那便不算冒失了。 庞师乃是我和阿弟的座师,便是碍于有着朝廷大供奉的身份,不能加入到夺储之争中,料想心里也是偏向阿弟的,我们能得到这样的强助未来…” “君女不要说了,”那魁梧人影闻言长长叹了口气,打断了断戒阁左督管的话道:“我与你母妃自幼一起长大,又从小便管教你与九王子修行,自然是想要你们好的。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三番两次奏请大王,将我派来作为自己的臂助,就不要再这样试探了。 今日之事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只提醒你一句,那张爵高深莫测,你与他结交千万要小心行事,还是谋后而动为好。” “依着我的性子也想要万事谋后而动,”断戒阁左督管听到这话苦涩的一笑道:“可若真这么做的话,很可能一个机会都抓不住,现在困在深宫高墙之中,像那些只会描眉画眼的姐妹一般,锦衣玉食的等着做大齐联姻的筹码。 这样一来母亲的大仇,阿弟的前程也就彻底没了指望。”,说着她身形渐渐有实转虚,光天化日之下竟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声音变得极为沙哑、阴森,“总之我一切自有打算,只望庞师能在不违幽冥之誓的情况下,助我一臂之力。” 那魁梧人影叹息着点头应允了一句,“你既有成算我便不多说什么吗,至于相助,只要是我能做的,必然不遗余力。”,之后也虚化成了黑影之形,阴测测的说道:“时间已经不早,咱们还需潜去码头与新来的几位管事见面,这便动身吧。”,与那左督管一前一后穿墙过壁,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一百八十一章 种矿 落日的余晖洒向大地,映照的巨岛纵深处一座由清灰色岩,依山造成的城池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这座小城隐藏山林之中,面积不过里许见方,城墙上却架设着无数火器,布满了精锐兵卒,显然是处要害之地。 此时,小城中央一个斜斜深入地下不知几许远的天然矿洞中,穿着炎黄封君才能着身的绣龙袍,头戴金冠,身后跟着十几名神态恭敬的工部臣子,上百位身高八尺、面容冷峻的卫士,尽显一国之主雍容、威仪之像的张还生,正在一群神色显得颇为惶恐、激动的匠人簇拥下,漫步前行。 百步过后,透过矿道壁顶每隔十步便悬着一盏的巨大黄铜火盆洒下的火光,望见脚下已有闪着晶莹光芒的水晶石块出现,张还生笑笑说道:“诸位匠师,这矿洞地上的矿石果然都被你们打磨出来了,真真是辛苦了。” 随行那一群诚惶诚恐的匠人闻言一个个瞠目结舌的不敢作声,只有一个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粗大的手掌上满是硬茧的老者见无人开口,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说道:“大王给的密法说是,说是必须要将矿石磨出来才好‘同化’,我们这些做粗活的自然要,要丁点都不含糊的做好。 不过也全靠这矿富,才能磨出,磨出这么多上好的晶石,否则再辛苦也是白搭功夫。” 听他答的老实,张还生脸上的笑容不觉更加温和,望着那老人说道:“许大匠不愿贪功,我却不可赏罚不明。 刘主簿记在了,赏这‘化晶城’中所有匠户银五十珠,米三十石,有司役者加倍,大匠增十倍。” 跟在张还生身后一个绿袍小官,闻言急忙拱手应道:“臣领旨。” 而一旁的匠人们见君王有赏,知道自己的辛劳已经得到了认可,神情一个个由惶恐转为了惊喜,齐声嚷道:“我等谢大王赏赐,谢大王赏赐。” 张还生哈哈一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段,就见那矿坑越变越宽,左右相距慢慢竟大到了百丈以上,遍地都是闪烁的晶石,不由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那两万铁心碎片,就是埋在这里了对吗?”低头仔细辨别着脚下矿石的不同,他笑着问道。 “正是这里,”话音落地,又是许大匠开口答道,声音已变得平缓了许多,不仅不再结巴,还主动表功道:“如今已经有了些收获。” 说着他蹲在地下仔细望了望,伸出手指指着地上一块晶石,“大王请看,这便是一块原来是水晶,现在被同化成‘铁心’的晶石。” 张还生闻言眼睛一亮,笑着说道:“真真是术业有专攻,我瞧着满地的晶石全都相差无几,大匠却一下便能辨认出水晶、铁心之别,那就掘出来给我瞧瞧吧。” “是。”许大匠闻言急忙应道,解下腰间一个纯黑色的小凿,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敲打了一会,便将一个心脏形状的晶石给采了出来,一边双手献给张还生; 一边喋喋不休的显摆着说道:“晶石同化的秘法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跟把普通的铁块放在磁石旁边,铁块自然而然就变得有了磁力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这水晶石化为完整的铁心后,必然变成圆桃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 张还生没有理会老匠人的啰嗦,心神全都放在那心脏形状的晶石之上,接过之后满脸欢喜的摩挲了一会,又从脖颈上带着的储物珠中取出了一枚从西秦元帅手中交换来的完整铁心,和手里的晶石对比了下,见毫无差别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一模一样,甚好,甚好。 大匠,你估摸着如今这矿坑中有多少已经同化好的完整铁心啊?” “最多也不过二、三十枚而已,”许大匠盘算了一会,显得胸有成竹的答道:“这同化矿藏便犹如春耕秋收,用多少的珍矿做‘种子’种在同类异种的普通矿山之中,便有多少的收获。 大王埋下的铁心都是残块,矿脉同化很慢,自然不可能短短几十日就有很多的收获,只有日后同化的铁心越来越多,才是丰收之时。” 张还生闻言思量的片刻,从储物珠中取出无数铁心堆在地上道:“既然这上古‘种矿之术’能够成功,我便也不再吝啬。 大匠便将这完整的三千枚铁心也‘种’在矿脉中吧,如此一来你推算着,一年后,我能收获多少铁心?” “这小老儿就算不出来了。”许大匠闻言为难的说道。 他话音落地,张还生突然感觉袖中有一物巨震起来,心中一动,说声,“算不出也‘种下’把,我今日还有要事需的处置,便散了吧。”不再理会周围诸人,召唤出一股飓风,卷着自己的身躯疾飞出了矿洞,之后腾空而起,隐入了空寂无人的荒茫山林之中。 在一颗高耸入云的苍翠巨树下席地而坐,张还生从衣袖中摸出那震动不已,海螺似的法器,放在耳旁,高声问道:“在下张还生,是谁在唤我?” “还生孩儿,许久未见,你可好吗?”话音落地,法器中传来一个伴随着‘沙沙…’浪涛声的模糊而苍老的声音。 世间会如此称呼张还生的只有一人,闻言张还生心中一动,故作欣喜的答道:“可是祖父大人吗,我这些日子在岛上每天修行不坠,虽然进步不大,但日子却充实、自在,有劳您关心了。” 听到这话,那海螺中传出嗔怪的声音,“说的甚话,你我骨血相连,我自然时时关心你的境况,只是用法器跨越万里,通话不便,无法时时相询罢了。 唉,你是不将荣华富贵太放在心上,一意苦修,力图伟力加于自身的性子,修行的天资又是上上之选,只是太过固拗,竟一心一意的将那除了中古显圣真君外,无人能修炼圆满的《八九玄功》当作根本功法,实在是,是,唉。 算了,你年纪虽然不大,却是极有自己主见的人,再则古人有云,不疯魔不成佛,不到穷途末路之时,也难说你的选择便不对。 不过就这么坐视不管,我身为长辈未免太过失责,便费尽心思替你谋了个机缘。” 一百八十二章 天落重宝 听到身在数万里之外,已经经年不通音讯的张青檀突然之间通过法器传声,说要给自己好处,张还生直觉就感到其意不善,嘴巴里故作好奇的问道:“机缘,您要予我什么机缘?” “就在去年,姜氏一支远走新月的商队失陷在大漠之中,追查之下竟幸运之极的发掘出了一处上古遗迹,”法器中张青檀声音模糊的说道:“得到不少的奇珍异宝。 其中有一炉丹药,经大药师鉴别之下竟掺有万载空青、杜生…等等奇药,有淬炼肉身之奇效。 我知晓后,便厚着脸皮凭硬取了来,已让人给你送去了。” 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美事,张还生还以为错疑了自己的便宜‘外祖’不由得开口称谢,没想到紧接着又听那张青檀说道:“此外,八百年前大楚尚未立鼎之时,当时的姜氏家主亥珍候,曾经机缘巧合之下,救过灌江口显圣真君真传仙门《真君宫》一位来炎黄之地游历的嫡传弟子性命。 那人名叫燕武胜,后来皈依成了《真君宫》的庙祝,诚心侍奉显圣真君百年的俗世香火,最终竟得了宫主之位,证得仙籍,长生久视。 脱俗之际,为了却凡世因果,他让人送了一封书简给当时已经成了齐国国君的亥珍候,言说救命之恩已无法亲自报答,只能由其后世子孙再报,那书简可作为一件信物来用,未来可至《真君宫》中讨一份人情。 我将这书简也从当世的姜氏家主手中讨要了来,命人给你送了去。 你收到后便可凭着这书简,到那灌江口《真君宫》中潜修,不需成为其门中弟子为门派出力、卖命,就可以尽得《真君宫》精妙法门。 这样的话,未来就算是不能将《八九玄功》修炼圆满,也有突破地阶、天阶,证得无上大道的机会。” 凭空一下落下如此之处的好处,张还生却没有一丝欢喜之意,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久久无语,最终想通了关节,叹声说道:“又是上古奇丹又是仙人遗书,这等重宝怎么可能平白予人,怕是姜氏换取张国的代价吧。” 万里海疆之外的清月观中,张青檀听张还生智慧通达的猜出了自己的用心,亦是沉默许久才温声说道:“还生,古语有云,名不顺则言不正,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一意苦修从不揽权。 但是你到底是背负着张国之君的名头,人在岛上对姜氏一些人来说便是如鲠在喉,不得舒心。 以前倒也罢了,可现在炎黄之地已陷乱世之像,姜氏急着将根基迁至张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 “那丹药和书简可是真的?”不得张青檀苦口婆心的解释完,张还生突的轻声问道。 “自然是真的,”张青檀急忙说道:“而且姜氏家主已经亲自写下诏书,许你未来可以继承我大客聊以及次卿的地位,与姜氏之主公为君臣,私为密友。 而且等你在《真君宫》中学有所成归来,便可在姜氏小一辈的嫡女中挑选一位为妻…” 听他滔滔不绝许下无数的诺言,张还生只不屑的一笑,声音却故作舒缓了些说道:“其实我倒不是贪恋权位,只是怕现在就君臣相疑,未来咱们张家难得什么好下场罢了。 现在听祖父说并非如此,也就放心了。 只是那灌江口《真君宫》名为仙门道派,实际便等于是强国王廷,姜氏既然有其前任宫主的遗书,为何当日旧齐被篡之时,没有求援,拼死一搏,而是将那书简留到了现在呢?” 张青檀闻言苦笑着道:“其实倒也试过,只是那灌江口《真君宫》虽然据地数十万里,有黎民亿万,强军无数,宛如一国朝廷,但宫主却非一家一姓世袭而来,前任宫主的留书可不像是炎黄诸国的先王遗诏,能强令那《真君宫》新宫主出兵万里,替姜氏夺回江山。 不过放心,保你学得《真君宫》秘传法门的效力却是足够,只是想来须得立誓绝不能外传而已。” “原来如此,”张还生点点头道:“那我便在岛上等着祖父您派来的使者了。 等他到了,我自会离开张国,远赴那灌江口《真君宫》中修行。” 听他如此简单便答应弃国而去,张青檀一时间心生愧疚的说道:“还生,你且放心,祖父我断不会让你没了下场。” 张还生闻言虚情假意的应付了几句,彻底安住了张青檀的心后,便结束了通话,坐在苍天大树下沉思了一会,莞尔一笑的喃喃自语道:“反正我有秘宝韦陀波耶舟,穿行万里路程不过一瞬而已,去那灌江口《真君宫》中瞧瞧反倒是好事。”,站起身来,御风而起,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两日后,一边等待着旧齐姜氏短命鬼们登门,张还生一边领着那群高壮、魁梧的卫士离开了铁心矿城,来到距离海岸三百里之外的一座远踞巨岛腹地,光秃秃的峰顶始终冒着滚滚浓烟的万仞火山前。 只是在山脚下,人便感到一股股的热浪袭来,他有密修玄功和天赋神通护体,还不觉得怎么样,左右簇拥的随扈却大都已是汗流浃背,但却连一个随意去擦脸上汗水的都没有。 “也有几分强军的样子了。”坐在马背上,刻意在山下静立许久,见左右卫士再大汗淋漓却丝毫不露狼狈之像,张还生心中满意的想到,之后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雕工特意的骨哨吹了起来。 就听一阵‘昂昂昂…’的苍凉哨音过后,十几丈外的山壁上突然现出一道高有三丈左右,宽盈五丈许的石门缓缓掀开,紧接着便有上百精锐甲士随着一股寒风走了出来。 像是已经识得来人是谁,众甲士大步行至张还生面前,齐齐单膝跪地行礼,为首的将官恭声说道:“末将玄火卫都尉段臻烽参见君上,请恕吾等重甲在身,难施全礼。” “汝等守护军国重地,”张还生气象雍容的挥挥手,笑着说道:“身负大责便无需拘泥小节了,都起来吧。” 一百八十三章 秘术 从张还生机缘巧合之下,在贩奴的海商手中解救三千奴人,于孤岛之上元神霸占之地建张邑初立基业,至今已经六年有余。 如今小小的张邑已是丁口千万的邦国,有精兵数万,于军中又优里选优的简拔出了盈百的将领,而段臻烽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虽然是权国边地的农人出身,年近十八因祸得福在张国入了军籍后才有了习文、练武机会,却天资卓绝又肯下苦功,很快便脱颖而出,如今已是人阶八品的身手。 算不得太高但在武者、修士匮乏的张国却已经便是可以,且处事沉稳而有静气,这才在周摩珂的竭力推荐入了张还生的法眼,被提点成了一方机要重地的守将。 此时得到面圣的机会,段臻烽极恭敬的再次单膝着地叩头后,才站起身来,低头将路让开。 而随在他身后的甲士见状,马上整齐如同一人的间隔着分左右列开,化为了护卫的阵势。 “段都尉练得好兵啊。”看到这一幕,张还生不禁轻声赞了一句,夸的段臻烽心中巨震,连道不敢,他自己却毫不在意的迈开大步,走进了远处山壁上的暗门之中。 门内是一条顶高数丈,地上至少可以容纳十人并排行走,壁顶镶着无数萤石照明,向下斜行的甬道。 张还生在前头领先一步,朝着地下前进了好一会,感觉寒意越来越浓,不禁好奇扭头问紧随其后的段臻烽道:“段都尉,这地下熔炉我还从未来过,明明是建在火山底下,怎么这样冷?” 段臻烽恭声解释道:“君上,末将听督造这里的佳泰杜尔大匠说,这地下熔炉毕竟是迦太基国的锻造秘术,虽然炎黄匠技给了他一些改进的灵感,但根子却不能变。 而迦太基最好的淬火法并非咱们炎黄的‘水淬’而是‘冰淬’,是以没造熔炉前那佳泰杜尔大匠便利用迦太基的元素转化秘法,先造了一处极寒的地底冰窟。” 张还生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有些惊讶的又望望段臻烽道:“没想到都尉身为守将,对这匠造之事也如此留心,能条理分明的讲出来。” “君上夸奖了,末将身为军国重地的守将,”段臻烽闻言谦逊的说道:“自然应该知晓守地中哪乃是重中之重的枢纽之处,须得加意提防…” 两人就这样闲谈着深入地下数百丈有余,终于来到了甬道尽头,沿着一条宽约十丈的岩道,走上了一方高盈百丈有余,长宽几近千丈,悬空又临渊而建的巨大正方形石台上。 那石台古怪异常,用平整的黑色铸铁铺地,地面上密布着滑轨,正中央有一处面积方圆百丈有余,阴刻的神秘符阵,繁杂无比的刻痕中不断有岩浆渗出,缓缓流动。 而熔岩流动本应该让人觉得热气袭人,可诡异的是,那符阵却反而连绵不绝的透出无数惨白的霜冻寒气,将周围一圈如同众星拱月般密密麻麻排列的沟槽中的活水,冻结成了坚冰。 在石台四面,除了前后两条沟通甬道的悬空岩道之外,尽是如同瀑布一般奔流而下的地河急流。 石台边缘则隐约可见无数金铁铸成,水车转轮般的滚轴叶片在水流的推动下不断转动,靠构造繁杂的滑轮、锁链带动着一些复杂机械亦不断转运,将工匠利用滑轨铁车运载而来的通红铁水冲压成各式各样,盔甲、兵刃以及不知用途零碎小物的形状。 而等到这些铁水造物稍稍冷却凝固后,便会被匠人丢进冰槽中,一阵水汽弥漫,便算是完成了淬炼。 站在岩道尽头望着这匪夷所思的场面,张还生不禁一下愣住,心中暗暗感叹道:“这文明真真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谁能想到西洲一个亡国之邦,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铸造之术!” 他恍惚之间,石台上一群匠人头目已经涌了过来,半数是黑发、黑烟、黄色皮肤的炎黄人,半数是杂色头发、眼珠,肌肤似雪的西洲迦太基人。 面对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君王,炎黄工匠们马上按着尊卑有序的传统跪在了地,那些迦太基工匠却只是深深的弯下腰肢,表示着自己的服从和恭敬,并却屈膝倒地。 看到这一幕,跟随在张还生身后的随扈、甲士眼中无不透出怒意,却没人敢冒着君前失仪的大罪开口出声。 但张还生回过神来却并未动怒,反而随手召唤出飓风将炎黄匠人搀扶起来后,像是唯恐守军未来难违迦太基匠人似的,转头解释道:“迦太基人和我们炎黄人的风俗不同,除了信仰的神灵之外,并不向俗世的王者跪拜。 这是他们千百万年来的祖宗礼法,我们既用其为客聊便须得尊重,知道了吗。” 众人闻言只得应是,那些迦太基匠人则直起身躯,感激的交口称赞张还生乃是一位宽仁、大度的君王。 张还生自己却默默想到:“只看这淬火的冰窟便能知道,这些杂毛外邦人的用处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的多,总不能因为膝盖不愿意打弯就都杀了吧。 那我可就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昏君了。”,嘴巴里朗声道:“佳泰杜尔大匠,你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我面前创造出了这如同奇迹般的金铁铸造法。 那么我也将实现我的诺言。 从今天起,所有被我从西秦人手中救赎的迦太基人将获得等同于张国公民的待遇,我会让官府给你们建造房屋,安排适合的工作,如果不愿意的话也领钱之后在张国腹地自由的迁徙、谋生。” “感谢您的慷慨于大度,伟大的君王,”迦太基匠人中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瘦老者闻言露出感激之色,声音沙哑的说道:“在我们迦太基,工匠、星象家、哲学家、数学家…总之所有精通一技之长的人都被称为学者。 所以你救赎的一万八千名迦太基学者等于是是来自于各行各业的精英,我相信,收容、接纳我们一定会令您年轻的邦国更加健康、茁壮的成长。” 张还生哈哈大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佳泰杜尔大匠,对了,你仿制出元素甲士盔甲了吗?” 一百八十四章 鱼不如渔 张还生虽然年轻却智慧通达,再加上天性谋略长远,深知手中有鱼远远不如手中有渔。 所以虽然用炎黄祖火外加些符箓、矿藏从那西秦元帅、迦太基征服者西庇阿的手里,换到了三千余块完整的铁心和元素甲士使用的装备,却还是一回张国便马上开始用炎黄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法炮制铁心矿脉,并以举国之力尝试仿造元素甲士的盔甲。 此时铁心矿脉已渐渐形成,只要元素甲士的装备再打造成功,未来张国便可以数量不受限制的训造出可以和炎黄强国顶阶兵种相提并论的陆战强军,由不得张还生不特意关注。 而佳泰杜尔年近七十,深谙世事,自然能猜到他的想法,闻言自豪的一笑道:“尊贵的殿下,虽然我以前并非是为迦太基王廷服务的军事学者和工匠大师,但有详细的铸造图纸和实物作为参考,元素甲士的盔甲再精细、复杂也可以仿造出来。 阿斯特罗,去仓库取一具元素盔甲来,让我们的殿下看看。” “是,大师。”话音落地,站在佳泰杜尔身后的那群迦太基匠人首领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筋肉壮硕,满脸金色胡须,秃着脑袋的大汉,高声应道,转身快步朝石台对面的甬道狂奔而去。 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佳泰杜尔转头朝张还生笑笑说道:“尊敬的殿下,把盔甲搬来需要一点时间。 如果您希望看到不同元素甲士的话,可以利用那边的元素转换法阵,为铁心储能。” 张还生从那些介绍元素甲士的迦太基文献中知道,作为甲士盔甲驱动之源的铁心其实就是一种本身没有任何能量,却可以储存各种元素能量的晶石。 将它放在火焰中它可以吸收火元素,把它放在飓风里它就会改为吸收风元素,如此类推。 而无论是吸饱了何种元素力量,把铁心安放在元素甲士盔甲上后,都可以通过盔甲上阴刻的‘通用元素魔法阵’释放出来,化身为那种元素战士。 因此听到佳泰杜尔的话后,张还生点点头,笑着从储物珠中取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铁心道:“这真是个好主意,佳泰杜尔大匠。 除了火元素甲士外,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其它元素甲士的英姿呢。”,随手一抛后,召唤出一股旋风,卷着那铁心落入了远处极寒之气不断外冒的魔法阵中。 佳泰杜尔闻言开口告诫道:“火焰有着所有元素中最强大的爆发和破坏力,复合的冰元素则有着元素中最强悍的控制和摧毁力。 而且这两种元素能量可以通过地底熔炉很简单的取得。 所以通过我们迦太基人成千上万年的甄选,火和冰是唯二两种最适合成建制训造的元素甲士。” 感受到他真心实意的提醒,张还生笑笑回应道:“大匠放心,我并非喜欢标新立异之人。 既然有了迦太基这许多年训造元素甲士的要诀,自然不会选择除了火、冰两种元素之外的其它元素力量成军。” 听到这番话,佳泰杜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朝张还生深深鞠躬道。“殿下,您虽然年轻却懂得尊重别人的智慧,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君王。”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受命去取新造元素铠甲的迦太基大汉才终于与几名守军,合力抬着一具丈许多高,宛如巨型战士塑像的重甲回到了张还生面前。 看到这具通体上下每一根铆钉,每一个细碎铁件都由张国独立铸造而成的军国重器,张还生顾不得再闲谈,上前一步贴近铠甲,伸手摩挲着上上下下仔细看个不停。 许久过后才大笑着开口下令道:“单单从外表来看这仿造的元素盔甲简直和正品一模一样,柳仲彦,你且来试试这战甲。” 话音落地,张还生身后跟随的那由张国千万丁口中精选而出,年轻力壮,身量尽在八尺也就是迦太基长度七肘多高,骨架魁梧,最低也有着和迦太基低级斗气爆发时力量相若的入品武道修为的随扈中,有人高声应道:“遵命。”,大步越众而出。 与此同时,张还生挥手又召唤出一道旋风,将自己施展神通放于元素转换魔法阵中的铁心重新取了回来,放进了面前元素盔甲右胸一处阴刻的心形凹槽中。 顿时,一抹闪烁的微白色光芒在铠甲外表流淌而过。 之后随着‘嚓嚓…’的脆响声,盔甲上裂出了一道笔直的中缝,猛然间弹开,露出了散发着白色光晕的内里。 被张还生选出的随扈这时早已来到铠甲近旁,见状便按着之前的训练,转身倒退着进入了战甲内壳中。 等到那裂开的盔甲缓缓闭合,一股在冰窟里都显得十分明显的凝重霜气,便从盔甲中涌现了出来。 就见云雾般升腾的寒气中,那丈许高巨大盔甲的表面化为霜白之色,头盔双目部分亮起了两颗没有瞳孔的冰寒眼珠,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无限的生命般活了过来。 “柳仲彦,你现在可能看到我的身形,听见我在说话?”张还生望见这一幕,急声问道。 “能听,能见,”柳仲彦身在元素重甲之中高声答道:“君上,我此时觉得比在外面看的更加清楚,听的也更加真着。”,声音比平时讲话多了几分金石之意,十分的清楚。 “那你左右走动、走动,看看活动时可自如吗。”张还生闻言反复道。 “遵命。”柳仲彦听到这话,马上转身迈步行走起来,先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后来越走动作越顺畅,开始不时抬手、晃脑的活动起周身各处的关节来。 张还生见状忍不住又问道:“柳仲彦,你行动可自在吗?” “自在、自在,”柳仲彦开口答道:“虽然手脚行动间有些沉重,活动起来却很自如。” 张还生闻言满意的笑笑道:“那你跳跃一下,看能腾空多久,再施展一下冰元素的操纵之能以及元素甲士的战法让我看看。” 听到这话,西庇阿应声,“遵命。”,猛然间跃起几十丈高,按着张还生的要求演示起来。 一百八十五章 终至 那柳仲彦本来只是人阶十一品的武者,但船上元素盔甲之后却能使出人阶二、三品武士才能有的力气,掌握了人阶四品修士才可能施展出的法术威能。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初入地阶武者的防御力,种种一切让张还生看的是满心欢喜。 而此时虽然从西秦元帅手中换来的三千余枚完整铁心,已经绝大部分‘种’入了张国大匠用上古炎黄秘法炮制出的铁心矿脉中,但储物珠中却还留有张还生特意剩下的一百五十枚完整铁心,刚好可以将他随行的卫士尽都换装成元素甲士。 观赏完柳仲彦的演武之后,张还生笑容可掬的赞了一句,“这仿造的元素盔甲用起来和我从那西秦元帅处换到的盔甲一般无二。 佳泰杜尔大匠功劳甚大,我日后必还有回报。”,之后不等佳泰杜尔回应便马山从储物珠中取出七十余枚铁心,御风放进了远处的元素转换阵中,扭头吩咐身后的卫兵道:“等到这些铁心吸饱了极寒之气后,汝等分出一半的人来穿上元素盔甲,转为玄冰甲士。” “遵旨。”听到这话,卫士们各个面露兴奋之色,齐声应道。 他们本就都是天生身大体壮,好勇斗狠的性子,见到元素盔甲这种军国利器,自然是心生喜欢,人人都渴望尝试。 而张还生看到卫士们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目光转回佳泰杜尔身上道:“大匠,这地底熔炉顾名思义,除了冰窟以外应该还有熔岩流火之处才是,带我去瞧瞧可好。” “当然可以殿下,请跟我来。”佳泰杜尔笑着点点头,亲自引路,横穿过了那庞大的石台,踏上岩道走进了对面的甬道。 之后一行人沿着一条不时有运送赤红铁水的金铁巨车穿行的轨道前行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丁字形的路口。 站在分叉处,张还生明显感到右面有滚滚热浪袭来,远望还有火光闪现不由笑着猜测道:“我猜向西便是那熔炉所在,向东吗则直达库房,如此可对?” “完全正确,睿智的殿下,你的确有颗充满智慧的头脑。”佳泰杜尔点头恭维了一句,引着张还生转向岔道的右面,数百丈后走进了一个炽灼的洞窟之中。 顿时,一片一望无垠的熔岩;一块高出火海不过三丈,方圆却在百丈以上的焦土,以及焦土上成百上千的匠人;树立的无数古怪机械闯进了两人的眼帘。 这边那宛如苍天大树般的石柱、滑轮连同粗大的金铁绳索正将半人多高的黑铁锭吊着,浸入岩浆,等到其烧红变软,急忙拉出,借助着滑索之力丢进一个庞大无匹的焗锅之中,撒上一种诡奇的灰色粉末,那铁锭便渐渐变成了铁水,杂质自然漂浮了上来; 那边将不知品名的矿石直接用网口极细的金铁罗网兜着,丢进火海之中,靠着那炙热到极点的自然之力将矿石烧裂、烧融,去芜存菁…张还生目不暇接的左顾右盼许久,终于回过神来轻声叹道:“这般奇妙的铸造之艺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佳泰杜尔大匠,看来我上次西洲之行得到的宝物并非是元素甲士和猛毒龙骑兵这两种强军的训造之道,而是本来只是添头的一万八千迦太基学者了。” “您过奖了,尊驾的殿下。”佳泰杜尔听到这话,难道谦逊的答道。 张还生笑笑没再继续讲话,从脖颈的储物珠中将剩下的铁心取了出来,漫步向前,丢进了熔岩之中,半日过后,等到那铁心吸足了烈焰之力后,他随扈的卫士便由普通骑兵换成了身穿霜白、火红两色元素重盔的巨人甲士。 接着张还生率领着卫士重返地面,在那天高广不受拘束的荒野中下令已分成冰霜、火焰两类的元素甲士结阵相拼。 就这样经过几日半真半假的鏖战之后,他慢慢了解到一块吸纳足够元素之力的铁心,大约可以保证元素甲士全力作战六个时辰,如果普通御敌的话,时间可以加倍。 猛然间一听这似乎有些短暂,但由于平常元素甲士对铁心能量的消耗和战时比大相径庭,如果仅仅是四处走动着巡弋或在营中不使用类法术力量训练,一块能量充盈的铁心足可以支撑甲士着甲活动盈月之久。 而一般战场上两军作战,除去排兵布阵、施展谋略的时间外,真正短兵交锋,拼死血战的时间其实短之又短,往往小半个时辰就能决出一场大战的胜负,所以其实足堪使用。 这天正午时分,感觉对元素甲士作战之能已经足够了解的张还生,正兴致勃勃的与四队三十二名元素甲士游斗着磨练武艺,突然感觉储物珠中有些异样。 “且住。”急忙朝追赶着自己的甲士摆摆手,叫停了较量,他御风从空中缓缓落下,从储物珠中摸出一个震动不已,海螺样子的法器来,低声嘟囔了一句,“终于来了吗。”,将其放在了耳边。 “可是张还生,张公子吗,”伴随着浪涛声,法器中一个悦耳的男人声音模糊传来,“我乃青檀公旧部谢无量,奉了谭公之命远渡重洋有事要与公子相商。” “我是张还生,”听到这话,张还生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沉的笑意,嘴巴里却朗声答道:“前几日其实祖父已经传音予我,说是给我送来了一炉上古奇药,和一封七百余年前灌江口《真君宫》宫主便写的书简,我已等候多时了。” 话音落肚,法器中那男声满意的笑着应道:“公子会这样说足见有古修士不睦富贵的洒脱之心,又有贤者的赤诚情怀,令无量倾慕不已。 只是我一行人此时还在海上,听船上的水手讲,怕要明日清晨才能行至张国了。” “既如此我明日当扫榻相迎。”张还生闻言微微一笑道,但当日深夜时分却已孤身一人,悄然赶至海上。 他元神霸占的海域此时已经突出张国三百余里,只是不出了这范围,不超过地阶高品修士的法力上限,一切天地自然之力都可掌握、驱使。 一百八十六章 暗谋(上) 浩荡无银的大海之上波澜轻轻涌动,闪现着粼粼波光。 一轮皎洁的明月下,张还生悬于海面之上,仰望着晴朗的夜空,脸色阴沉的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真真是天不作美,偏今天夜里晴的一丝云彩都没有,让我毫无借力之处。” 正说着,冥冥里一丝玄妙感觉在他神魂中生出,张还生眼睛一亮,把头低了下来闭上眼睛,细细感应了一会,身躯缓缓斜转少许,重新定住。 “终于闯进我元神霸占之地了吗…”之后他轻语一句,猛然张开眼睛,目光中突出凶狠之色,张口竭尽全力的呼啸着吞进无量气息后,开始连绵不断的喷出股股云雾,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如此全力施展吞云吐雾的神通,张还生的目的自然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藏身,而只可能是想要兴风化雨。 只是如果天空中本来就有阴云,海面上荡着狂风的话,这时他只需要巧妙的顺应天象驱动自然之力,便可以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聚云、生雷、起风、落雨,造出一场狂风暴雨。 可惜此刻清空万里,张还生就算在元神霸占之地掌握着无上权能,但碍于修为最高只能施展出地阶高品的力量,一切都得自己推演出来。 要是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一步步的生云化雾,聚集水汽,摩云生电…积量变为质变,倒也能最终创造出极为恐怖的天灾,可惜若时间不足的话,便是场大点的暴风雨都生不出来。 因此又是吞云吐雾,又是御风凝聚水汽,滋生阴云,忙忙碌碌了一会,张还生虽然造出了一片薄薄的云层,勉强掩住了月亮,却因为演化天象的时间不足,只能淋淋拉拉的布起雨来。 这时几艘商船从炎黄方向破浪而来,为首旗舰的甲板瞭塔上,一高一矮两个水手打扮的值夜汉子正一面用固定在瞭塔边缘的瞭望镜远瞰,一面百无聊赖的闲聊着提神。 略带倦意的悄悄打了个哈欠,就听那矮个子水手轻声嘟囔道:“五哥,你说那张国真有大人们说的那样好吗。 我觉得根本便不可能,那里几年前还是化外蛮荒之地,又孤悬海外,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得像是通衢大郡那样的繁华。 我看啊八成是大人们的鼓吹,为的是安我们这些人的心,怕人心浮躁不好做事,唉,他们想的也是,这好端端的被从那繁花似锦的炎黄大城发配到海外,真真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繁乱的很。” 高瘦水手听同伴出言不逊,脸色一正肃声答道:“你这猴崽子想讨打不成,把迁居说成是发配,还在背后如此编排打人们! 可是忘了那蟒皮鞭子沾盐水的滋味了吗,你呀,自己想要找倒霉便自己找,可莫要连累了我。” 矮个子水手听到‘蟒皮鞭子沾盐水’这几字不由的打了个激灵,急忙干笑着道:“五哥莫脑,莫脑吗,我这不是值夜乏了,怕打盹误事才随口胡说吗。 再说了,你我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八拜成交的异性兄弟,若不是在五哥你的面前,小弟我也不会这样心直口快不是。” 说话间,他将那瞭望镜从眼前移开,伸手入怀摸来摸去的拿出一小块压实的黄褐色干草来,自己掰下一小半丢进嘴巴,美滋滋的嚼着,将剩下的一大半颇为不舍得递到了那高瘦水手的嘴边,含糊的说道:“哥哥嚼块草烟提提神。 这可是我之前在燕南大城仙阳名店里买的,一个银珠子不过五块,日后怕是吃不到了。” 闻到那草烟的木华之气在鼻端萦绕,高瘦水手不禁咽了口唾沫,嘴巴里说着,“草烟这东西虽养神却伤身,还是不要多吃的好。”,却张口一下子将那大半块草烟咬住,细细咀嚼了起来。 而吃了人家的自然便嘴短,之后那高瘦水手再讲话时语气就显得柔和了许多,“哥哥我骂人都是为了你好,若是旁人的话,我多费那些口舌作甚,看他挨鞭子在一旁偷笑就是。 再有那张国虽然是海外蛮荒小邦,但炎黄之地如果是什么景象你也知道,遍地灾荒,蛮夷为害,民不聊生,于其朝不保夕的呆在炎黄边地,年年春冬里提心吊胆,还不如太太平平的在海外吃一碗安生饭,荒凉一些便荒凉一些,你又何必说那些丧气话。” “那倒也是,现在炎黄之地的世道的确是越来越不堪了。”矮个子水手闻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长长叹了口气,慢声应道,话没讲完却被同伴打断,“老八,你向偏左的斜前方看,好像是有雨了。” “雨,这海面上没风出来,又哪来的雨。”矮个子水手端起瞭望镜观瞧嘟囔着,按照同伴的提示仔细看了一会,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说道:“前面竟真的有雨,这可奇了,在海上竟无风生雨,好在瞧着不大,而且应该不在直通张国的路上,没什么大碍。” “我瞧着也是,”那高个子水手闻言赞同的点点头,却又谨慎的说了一句,“不过那雨云稍稍一偏便能将咱们的船队罩住,虽然没甚大碍,但还是提醒舵手一句的好,免得吃了埋怨。”,纵身一跃,跳下十几丈高的瞭杆,轻飘飘的落在了甲板上。 那矮个子水手见同伴的身影在身旁消失,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喃喃自语道:“不就是个庄丁出身的人阶高品武师吗,整天满口的大道理,说这个,说那个,若不是喝酒昏了头,老子才不与你结巴呢。 哼,一点毛毛细雨就慌着跑去禀报,简直毫无担当,未来成就也就是现在这样便到头了。” 而在他腹诽的同时,船队在海上靠着神机之力不断疾行,才一个多时辰,便临近了远处的阴云。 这时那高瘦水手再就已经重回瞭塔,见商队和雨云檫肩而过,脸上不由显现出一丝喜色,却没想到还没等他收敛笑容,便由一股劲风吹过,竟刮的那乌云飘飘荡荡追上了旗舰,还将整支船队都笼罩在了阴雨之中。 一百八十七章 暗谋(中) 绵绵细雨之中,那几艘远自炎黄而来的巨舟鱼贯着破浪前行。 这时突然间海面上风声渐起,波浪也越来越剧烈的涌动起来,平的生出许多颠簸,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粼粼荡漾的波澜竟然就转化成了惊涛骇浪。 海底无数精怪正在三个头目率领下,凭着天生的神通异能合力兴风作浪。 空中隐身在乌云之中,俯瞰着浪涌千层的海面,张还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心中默默想到:“幸好除了自己的力量外,王牌还可以驱使着大鲲、十足、贪吞等从者在海下弄些手脚。 想那大鲲乃是魔神之属,实力之强便是上古大贤庄周都为之赞叹;十足、贪吞也都是天地所钟的精怪异种,虽未长到完全,却也借着受封地祗的机缘觉醒了许多神通。 再加上现在又收服了无数的精怪从属,一旦在海中发作起来,便是旧齐姜氏的舟队有大修行者守护,也必会落得个船毁人伤的下场。” 而在他越想越是得意时,海上姜氏船队旗舰瞭塔中那一高一矮两个水手,面对着极短时间便汹涌了十倍、百倍的波浪,脸上不由得勃然变色。 其中矮个子水手虽然随着巨舟的起伏摇摇晃晃,却始终勉强保持着瞭望姿态,左右远望着在震耳欲聋的海浪声的伴随下声嘶力竭的喊道:“几里之外就看不到什么浪头,实在蹊跷的很,我觉得应该速速禀告给大人们知道。”; 高瘦水手闻言点点头道:“等我瞧瞧其他瞭望手的想法,便去找大人禀告。”,从瞭塔的地上捡两面沾满了萤石细粉的旗帜,开始打旗语不断和旗舰上其余瞭塔中的同侪,以及其它巨舟上的瞭塔相互通报着消息。 正在这时,海中突的涌起一个高盈百丈的浪头,狠狠朝船队旗舰拍去。 水性至柔,但却也是最为无情之物,如此巨大的海浪一击之下,足以将寻常海船断为两截。 可就在那浪头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旗舰甲板上阴刻的无数符文闪过一抹淡淡的亮光,汇聚到了船头一只栩栩如生的四爪乌龙船首像上。 顿时一股沛然无匹,无形无质的斥力从那盘龙塑像前伸的龙爪,抓住的一枚金色宝珠中涌现出来,竟一下便将巨浪击散化为了漫天急流。 随着雨点湍急四散着落向了海面。 瞭塔中本来首当其,冲眼看就要被那落下的浪头拍成肉酱的那一高、一矮两个水手见状,煞白的脸孔上本已绝望的表情,一下化为了狂喜,彼此声音发颤的结结巴巴相互安慰道:“没死,我们没死,那浪被大人们击散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五哥,您是有福之人啊。”; “兄弟亦是身怀气运才能和我一起逃过此劫,以前听人说行海凶险异常,我还不以为然,心想我辈死都不惧,害怕那小小的风浪。 却没想到这天地之威在海中发作起来竟比陆上强横百倍,震慑的人心胆皆寒…”,可惜那高瘦水手还没说完,海中又有一道巨浪掀起,再次朝船队的旗舰撞去。 这次那浪头仍被船首的龙珠击碎,可海浪四散之间一只隐身其中,体宽、足长,样子宛如蜘蛛,身躯堪比山峦的巨蟹突地显现了出来,探出井口粗细的前螯用力一夹,便将旗舰瞭杆顶上的瞭塔给夹的粉碎,瞭塔中那一高一矮两个水手自然也化为了肉酱、骨渣。 只余两颗脑袋还算完整,从天而降,落在了旗舰甲板之上‘滴溜溜…’的滚个不停。 一位刚刚穿戴整齐,从舱室中从容走出的白衣公子,恰好看见人头滚落,眉心一皱,眼光一扫定在了在波浪之上身影时隐时现的巨蟹身上,暴喝道:“好孽畜暗敢如此兴风作浪祸害人间,还杀我属僚、手下。”,张口吞出一道赤练寒光。 那寒光在雨中穿行,遇风便长,一时三刻显出原形竟是一柄玉石为柄,青铜做锋样式古拙的长剑。 飞到巨蟹近旁时,那巨剑已经变得十余丈长,横横一斩便将那巨蟹作恶的前螯劈中,破开厚厚的甲壳之后又深入几尺,几乎将那钳螯斩断,喷出的血水几乎将半个浪头染成鲜红之色。 而在红浪之下,一只身长二十余丈巨大鲛鲨正率领成千上万的精怪,冲向舟队商船的船队,不断冲击着巨舟的神文防护之力。 旗舰上那白衣公子自然看不见水下的热闹,却远远望见自己御剑绽开了巨蟹的前螯,手中急忙掐出一个剑诀,在面前一划,隔空驱使着巨剑画出一道玄妙的轨迹,游走着直上云霄。 紧接着那白衣公子大喝一声:“中。”,伸臂向下一刺,引着那巨剑从天而降,直扎向巨蟹厚重的背脊,却被海中突然涌现出的无数最短首尾也有丈许的有灵鱼精虾怪、海中巨兽妖魔挡住。 与此同时,一只身躯庞大无匹,怕是需要以里来计算扁体圆身的魔鱼破海而出,周身席卷着无数水流化为羽翼的冲天而起,掀起千丈巨浪朝船队袭来。 如是在陆地之上,凭着船队中暗藏的一尊大修士、六位天阶强者,配合着几十名的地阶高手,上千人阶武者、修士,便是再可怕的天灾,精怪突袭都有一拼之力。 但可惜海中不比陆地,海渊无底,生息于此的精怪妖兽很多可以御水而行,瞬息下潜千丈,如此速度加上深海之危,人族除了大修士有把握追击外,便是天阶强者也只能望影兴叹。 可船队中只有一个大修士还得查缺补漏的防着旗舰不失,哪里敢去追击敌人。 而有心擒贼先擒王的尝试着先集中高手之力,将精怪中为首的巨蟹、魔鱼或者后出现的一只鲛鲨精击杀,却因它们竟全都掌握着天地之力,无法偷袭、一击杀死而难以如愿。 又过了一会,船队中除了有大修者坐镇的旗舰外,其余飘散开来的巨舟开始有下沉之像,令舟队中的高手更加忙碌,不禁需要御敌还得兼顾着救人,更是越来越缺乏斩杀三只为首精怪的能力。 一百八十八章 暗谋(下) 成百上千的海精洋怪以及人类的残尸,拥在几艘于惊涛骇浪中载沉载浮的巨舟周围,冒出的血水竟不及化开,将张还生脚下这一片烟雨蒙蒙的海僵渲染的如同鬼域一般。 旗舰之上的天阶强者眼看船队渐渐不稳,只得冒着风险,各显其能的施法飞腾而起,盘旋在空中化防为攻,主动击杀那些冒出海面攻击巨舟的海中精怪,并不时飞身投入海中袭杀那些潜藏于水中,兴风作浪的有灵妖物,硬生生扳回了几分局面。 可惜这方天地中荡漾的原力似乎对他们极为排斥,而且海战也远比陆战困难的多,小半个时辰后,那些天阶强者便开始力泄,不敢再潜入海中。 而这时船队中除了被大修者护住的旗舰外,其它巨舟底下的破洞都已经大到足以引起倾覆之灾,引得船身缓缓翘起。 纵横于空中的天阶强者们俯瞰到这一幕,心知已绝不可能将所有船舰保护周全,只好彼此传音商议了几句,果断行那壮士断腕之策,放弃继续守卫那些即将沉没的巨舟,开始将沉舟上运载的重要人物朝旗舰转移。 如此做法虽然从道理上讲乃是上上之策,但却等于把沉船上水手、卫士、管事等等身份不足之人全然放弃,任由他们去死,实在太过残忍。 因此骇浪细雨中,在旧齐姜氏极有身份的一个青袍老者,飞降在一艘甲板已经高高翘起的巨舟上,用一根青色绫带式样的法器,将几个士子打扮的年轻人绑住后,望着四周属下绝望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忍、愧疚,在飞身而起的同时,声音沙哑的吼道:“逢此天灾兽祸,船队已是无法保全。 诸人可自谋其策往旗舰移转求条生路。 大家都是姜君家臣、仆从,那些有地阶修为的武者、修士务必心怀守望相助之情,竭力帮着同侪脱险…” 他嘶喊时本来面如冠玉的脸庞五官突地挤在一起,唇齿像是鸟喙般变尖,声音响如雷鸣,镇彻海空之间,显然是使出了天命之力。 而沉舟上那些受到旧齐姜氏严命约束世代为奴,便是淹死也不敢妄然弃船逃生的的仆从听到这话,终于觅到了活命之机,有着地阶修为,可以勉强御空飞行的马上便纵身腾空; 没有这等修为,又没人救助之人则认准了旗舰之所在,冒险投入海中拼命游去。 按照道理讲,无论是练武还是修法,只需突破人阶便等于是有了飞天之能,距离虽然长短不一,但一个起落最少也能前进百丈。 但古怪的是,那些沉船上的地阶强者无论是孤身一人还是携着一、二个同伴,尽皆都只腾空不足十丈便坠落下来,掉到了海中。 之后随着浪涛载浮载沉的游动几下,便和那些因为没有高深修为,主动投身大洋的同侪那样,消失的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溺毙身亡,还是丧生于精怪口中。 “天地不仁,天地不公!”船队旗舰上悬空而立的一个将周身真元化为上百只得巨掌,一半或抓或托着船身,将巨舟硬生生举在半空之中; 一半将旗舰近旁海域的巨浪不停拍散的中年道士,远远望见这一幕,脸上露出悲愤之色,猛的嘶吼道:“我姜氏一向顺天应命,从无乖张之举。 如何先失邦国,后又屡屡遭灾遇难,甲子积累竟就这样散去小半,天地何其不仁,何其不公!” 怒火勃发之间,他三处多长的披肩乌发竟根根竖立而起,将道冠刺穿,如同利剑一般直指苍穹。 周围之人见其发作冲冠之怒,只觉的一阵心悸,修为粗浅者竟直接栽倒在了甲板之上,其余人忙齐齐跪倒在地,交口劝慰道:“老祖宗,老祖宗暂歇冲天之怒啊,天地虽不仁,但事在人为,只需竭力经营,我姜氏终有一日会夺回邦国,将那逆臣田氏满门诛杀的干干净净…”; “大君容禀,如此我等已在海外重建邦国,便犹如那枯木生根一般重新立下了根基,此后无论是养民还生修兵,都会比以往便宜十倍不止,些微损失,几年便可弥补过来,您且暂熄雷霆啊…”; “是啊叔祖爷,眼前保住着旗舰才最为重要,只要俊才不失,那些管事、卫士都好补齐回来的…”… 张还生隐身在乌云之中,随着飘荡的大风断断续续听到海面上传来的急声切语,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却限于大修士神鬼莫测之能,没有贸然出声,只伸手按住眉心,驱使从者大鲲将沉舟底部舱室中散落出的无数货箱一个个囫囵吞入了腹中。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天边泛起鱼白之色。 船队中那没有倾覆的旗舰,此时已经在姜氏大修士和六名天阶强者的全力施为下,抛下沉舟远离了巨浪涌动的海疆。 脱险后那旗舰上的主事之人却没有急着赶往张国海港舔舐伤口,而是在风平浪静的海域里下锚,施展神通重返了几十里外,抱着侥幸之心,开始搜寻起沉船中那些以铁木打造,枫胶封印,入火不焚,入水不淹的货箱来。 可惜几经搜索之下却一无所得,最终那姜氏大修士、天阶强者只能满怀悲愤的返回旗舰扬帆而去,却不知他们寻找之物此时尽都堆放在张国腹地的一处荒野山林之中。 朝阳的照耀下清晰可见,荒山野岭上一片方圆数百丈的林地里所有树木已经都被连根拔起,露出的树坑也早已填平,化为了一块平整的空地。 哈奴曼、麒麟、采瑞各自引领着麾下最强悍的上千魔猿、妖兽拱卫于周围,空中则由七尾率领的猛禽精怪低低掠空飞翔着守卫。 张还生离地丈许的御风站立,望着眼前刚刚从大鲲腹中取出的数千木箱,满怀期待的挥手召唤出一道风刃,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货箱顶盖削去,露出了几只竖放着的散发着乳白色淡淡幽光,外壳仿佛玉石雕刻而成般润泽,却又露出勃勃生机的巨蛋来。 一百八十九章 烈风士 这白色兽卵张还生之前曾经在旧齐姜氏,初次派遣臣僚将数万奴人送至张国,那主事者于一片隐秘谷地中炫耀姜氏底蕴玄奇时,草草见过一眼。 只是那时候还不等他问清楚这些兽卵是什么,埋伏于暗处的断戒阁高手便突然出手,逼的当时实力不济的张还生只能暂时退开。 而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重返谷地之后,那巨蛋早已失去了踪影。 那时张还生心中已经觉得事有蹊跷,只不过因为还要依靠齐国王廷对付姜氏不敢追问,只点到为止的提了提就默默记在了心里。 直到不久前,在西秦元帅手中换到那猛毒四足飞龙的龙巢,无意间看见巢穴中的龙蛋,他才猛然间醒悟了过来,原来自己以前看到的白色巨蛋很可能是某种强悍骑军兵种坐骑之卵。 断戒阁唯恐这种齐国独有的强军被张国模仿,所以不顾计划的急急出手,将那巨蛋劫了下来。 有了这一猜想,再联系齐国传世强军中恰好有一支名为‘烈风士’的骑兵,无论是旧齐姜氏还是新齐田氏都赖以为干城,又借助书蠹之力遍寻炎黄历代杂记对烈风士的种种记载,张还生终于确定,那白色兽卵九成就是‘烈风士’的坐骑,一种名为‘风君子’的奇兽所生的蛋。 而编制骑兵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须得养有坐骑,除此之外,其它诸如军士是穿戴重甲还是轻甲,是手持战刀还生长矛,使用何种战术都可靠着揣摩、实战慢慢掌握。 更何况从书蠹中寻出了那许多描述奇兽、强军的杂记中,都对应该如何孵化出风君子,如何将其养大,烈风士身穿何种式样的铠甲,大致如何作战有着或详或疏的记载。 将这些记载融为一体,再加上有风君子在手的话,很快便可训出强军。 是以张还生在知道旧齐姜氏要将在炎黄费尽心机经营的底蕴,逐步迁移至张国,和那断戒阁左督管击掌立合力剿杀姜氏精英的誓言后,抢先一步在海上设伏,借助地利之势将大半条船队运载的货物都抢了过来。 此时看到自己花费硕大力气,谋算来的木箱中不出所料的真装着几枚疑似风君子之卵的白色巨蛋,不由得笑出声来,“沉船的货箱里竟真装着这神秘巨蛋,真是天不负我。 也幸亏这巨蛋不像是那猛毒飞龙卵可以装进储物法器之中,否则哪容我染指。 哈哈哈…大楚朝廷也不过就有御林五军堪称传世强兵,其余邦国就算是晋、齐、燕这种可以在炎黄一域称霸的强邦也就是能有三、四支传世强军而已。 可要是这巨蛋真是风君子之卵,那未来三年之内,我便能训造出四支可依之纵横天下的强兵,就算其中啸风军稍稍逊色一些,可张国国运长久乃至于未来称霸的武备底蕴,却无论如何都有了。” 得意过后,他召唤出无数风刃,将眼前所有的木箱全都削开,看到其实并非每一只箱子中都装有白色巨蛋,大部分货箱里满满的都是封印奴人的绢布并未气馁。 嘴巴里嘟囔着,“只需有这几千枚兽卵做‘种’,未来想要训造多少强骑都是等闲事尔。”,驱使着从者哈奴曼率领无数魔猿,小心翼翼的搬起敞开的木箱,走进了山林之中。 两、三个时辰后,忙忙碌碌将昨晚的收获藏入秘库,打算慢慢再做计较的张还生,御风返回了熊倪城朝堂的耳房,一面按着杂记中所写的,将一枚白色巨蛋用兽皮做成的囊仔细包好,放置在铁板之上,并在铁板下烧火炙烤; 一面耐心等着旧齐姜氏或断戒阁的法器联络。 时光流转,转眼太阳已是西落。 见那兽皮慢慢变得焦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之气,像是马上就要被点燃一般,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的张还生,不知第几次的伸出手指,按着杂记所书的方法,轻轻弹了皮囊里的巨蛋一下,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几声极为轻微的‘嚓嚓…’脆响。 “这便行了吗。”眼睛一亮,他惊喜的喃喃自语道,伸手将那已被烤到透出几分火红之色的铁板从火堆上搬了下来,等到热气散尽后撕开皮囊,将内里的白色兽卵取了出来。 那兽卵此时已经龟裂出无数细缝,张还生等待不久,便有一只有着白鹤之首、苍鹰之躯、鹏鸟之翅、金雕之爪的鸟雀破壳而出,现身在自己眼前。 幼鸟出生在地上跌跌撞撞还不能自如行走,但煽动了几下无毛的翅膀,竟然就飞了起来,恰在这时,张还生特意放在脚步的那两支海螺似的法器,齐齐震动了起来。 他急忙先摸起那支和可与断戒阁通话法器匆匆说了一句,“稍待片刻,姜氏之人正用法器寻我讲话。”,把另一支法器放在了耳边,声音转为慢条斯理的问道:“是谁寻我?” “还生公子请了,”伴随着海浪声,一个略显嘶哑的男子声音从法器中传了出来,“吾乃谢无量是也,早些时候刚在有余郡的甲七码头靠岸,现已住进翠罗坊中的楽宾客栈,特意知会公子一声。” “这么快便来张国了吗,我已等候诸君多时,一会换上衣冠便去拜会…”张还生闻言客气了几句,便将手中海螺样的法器收回了储物珠中,面无表情的想到:“这姜氏中人还真是猖狂,看来已将张国完全视为了囊中之物,竟反客为主的让我去拜访他们。 真真是群不知死活的自大丑类。” 腹诽间他召唤出一股旋风,将那刚刚孵出就四处乱飞的鸟雀卷到了手中,仔细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喃喃道:“鹤首、鹰身、鹏翅、雕爪,还未生出羽翼便能够御风飞翔,和《奇兽杂谈》中写的一模一样。 看来这蛋里孵出的果然是风君子了。”,头也不回的将身后早就准备好的一盆子鲜果移了过来,开始喂食起那刚刚孵化出的禽鸟来。 一百九十章 献宝 转眼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那初生的风君子飞落在盛果子的木盆中,将半盆子的浆果吃的干干净净后,御风出了木盆,懒散的落在了张还生的膝头,亲昵的磨蹭了几下便闭上眼睛,酣睡了起来。 此种异兽已被驯化的天性近人,对饲主极为忠诚,看似机灵却一生都不可能真正的开启灵智,而这也是所有传世强兵坐骑共同的特点。 毕竟凶悍的禽兽一旦像人一样生出灵智,便极难死心塌地的被军士所用,根本不会成建制的驯养为坐骑。 比如张还生点化的从者及那些从者属下的精怪,只可能被张还生这种修炼无上法门,掌握至妙神通,人族千百年难得一出的绝世之才驱使,绝无臣服于那些只有人阶修为,并且可能一生都难以突破的兵卒的可能。 见那宛如西瓜大小的风君子入睡,深知其价值的张还生心情舒畅的微微一笑,开口召唤了位健妇进来,吩咐其将那幼禽小心抱着退下,之后才拿起脚边另一只海螺似的法器,和那断戒阁督管交谈了起来。 闲话几句,他听那与自己暗中结盟的断戒阁督管说道:“姜氏来人中的大修士由我断戒阁剿杀,天阶强者中的一半,以及那些地阶高手便由君爵对付如何?” “我既然应允出手相助,便一定会依言而行,”张还生笑笑答道:“只是到时不知留手,杀错了人,耽误了督管刑求情报,还请不要见怪。” 话音落地,那法器中随着波涛荡漾之声,传出一个含糊而苍老的女声,“君爵只需等到我断戒阁出手之后再出手,便不会杀错人了。” “如此便好。”张还生闻言笑笑,站起身来,施施然的走出耳房,御风飞上了天空。 小半个时辰后,在张国临海而建的有余郡,一处繁华的坊市中,身穿素白锦衣的张还生顺着人流来到一座匾额上写着“楽宾”二字的客栈前,迈上水纹青石磨成台阶,漫步进了客栈之中。 宽敞的客栈大堂里,一个神色精明的小二本在闲站,瞥见位衣冠、气派不似凡品的青年人进门,急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故作熟络的点头哈腰招呼道:“君子您来了。 可有些日子未曾照顾我们楽宾客栈的生意了,今天一早喜鹊盈门我便觉得有贵客要来…” “我是张国本地人士,”张还生笑盈盈的打断了那伙计的呱噪,温和的说道:“来这里非是要照顾你们的生意,而是寻人。”,说话间他从衣袖中摸出一颗银珠赏了下去,“有来自炎黄之地,名为谢无量的客人,今日住进了你们店里吗?” 眼睛黄白之物,伙计眼睛一亮,急忙接过银珠,藏进了腰间,笑容更加恭敬的应道:“有,有,君子请跟我来。”,引着张还生上了客栈二楼,来到左近一间上房的花梨门外。 停住脚步,那伙计扭头朝张还生又是一笑,轻声问道:“不知君子您的尊姓大名是什么,我也好通告一声?” “我姓张,你就说张公子来访便可以了。”张还生开口答道。 话音刚落,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那上房中传了出来,“张公子既然到了何用通传,直接进来便是了。” 紧接着房门打开,走出了一个面色重赤,留着五柳长髯的中年男子,朝张还生洒然拱手,“谢无量见过公子。 照理说本该是我等登门拜访,却因为海上出了些变故,不得不失礼于驾前,还请见谅。” “你我本是一家,何来失礼之说,谢先生太客气了。”张还生哈哈一笑,举止温和的躬身还礼道:“就不知诸君在海上出了何种变故,可严重吗? 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但请直言,万务客气。” 谢无量感激的一笑道:“早闻公子为人宽宏,急公好义,颇有上古贤者之风,今日一见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只是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进屋中再细讲吧。”,侧身将张还生让进了上房之中。 两人在布置雅致的客房中,围着一张雕花青檀木的圆桌分宾主坐定,谢无量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等的船队在那荒蛮大洋中遇到了一场灭顶的天灾兽祸,只逃出了一艘旗舰。 现在除了我因和您通了音讯不得不留在客栈等待外,其余人等午间吃过饭食,歇了歇,便都回了码头善后。 说起来真真是,真真是祸从天降,唉。” 作为始作俑者的张还生闻言心中暗笑,表面却大惊失色的说道:“竟有此事! 这,这荒蛮大洋虽然凶险重重,但姜氏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如何,如何会出这种事故。”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谢无量沉默许久,涩声说道:“可真遇上了那一涌便上百丈的惊涛骇浪,无穷无尽的精怪攻击便可知晓,天地之力委实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就算是大修士也是一样。” 张还生心知谢无量很可能便是姜氏三部‘脩垦’一部的副主事,在旧齐流亡朝廷中的实权只在几人之下,百万人之上。 再加上他名字并非旧齐姜家的天生贵胄,那么想来必是心机深沉、才智告绝的人物。 可就是此等人杰,乍遇天灾之后却还是一时间大丧心气,令张还生的心中不觉也莫名生出了些许感触,叹息道:“许得道成佛、称尊做祖便好了吧。”,之后半真半假的沉默了下来,久久无语。 半盏茶的功法过后,还生那谢无量觉得气氛郁郁,强颜欢笑的摆摆手道:“古人有云,大难不亡必有后福。 事情既已过去,也无需多想,还是说说青檀公给公子带来的几样宝贝吧。” 说话间,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尊拳头大小,表面阴刻着许多古拙花纹,内里隐约可见红光闪现的青铜兽首炉来,双手送到了张还生的面前,“这第一件宝物便是取自上古遗迹中的灵丹仙药。 此宝封于丹炉之中,而这丹炉不能放进储物法器,又炙热如火,若不是我修成了袖里乾坤的神通,还真是难以送到公子手中。” 张还生望着那铜炉眼睛一亮,伸手接了过来,摩挲着铜炉比烈焰还要火热的表面,轻声说道:“这炉子也是从古迹中挖出来的吗,瞧着倒真是件奇珍。” 一百九十一章 发作(上) 见张还生是识货之人,谢无量笑着答道:“公子真好眼力。 这铜炉和内里的丹药本就是一套,而这带药的丹炉从那硕大的上古遗迹中拢共便只找到了三鐏,被药师辨出药性后,其中两鐏转眼便被君上赐给了两位天阶巅峰的客聊做突破之用,剩下的一鐏本来是打算留给姜氏后辈中出色人物的。 结果传来传去传到了青檀公的耳中,被他硬生生要了来,命我送到了你的手里。” “是吗,”张还生把玩着手中铜炉,经受越久便越感觉内里似乎蕴含着一股勃然之气,嘴角不觉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容道:“听起来这丹药还真不是凡品。” 谢无量闻言却哈哈大笑着道:“这丹药取自上古遗迹之中,自然不是凡品。 不过再不凡的丹药终究乃是外物,也许能助公子淬体炼身更上层楼,却万万不可能让那上古显圣真君遗下的玄功一下子便臻至化境。 未来公子想要有大成就的话,还是须得靠这封书简到那灌江口《真君宫》中讨到显圣真君的真传法门才行。”,将一封古旧金箔纸封着的书信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了出来,放在了檀木桌上。 张还生见此情形,恋恋不舍的将手中铜炉放下,动作仔细的拿起那书简说道:“谢先生,这封信便是你给我带来的第二件宝物吗?” “正是。”谢无量笑着点点头道;“凭这封书简公子可不用付出丝毫代价的修习到最正统的八九玄功大道,未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张还生听到这话故意露出激动的表情,摩挲了那书简两下,像是连打开都舍不得般直接塞进了衣袖之中,之后表情一正,站起身来肃然拱手道:“此封书简许关系吾未来道果成就的高地上下,多谢先生送来。 其实我之前已经通过法器和祖父商议好了,这丹药和书信一到手,便远赴那灌江口潜修,最少也要十年八载之后再回炎黄。 这张国往后便交给诸君了。 海外立国艰辛,这份基业委实来之不易,还请先生等未必珍惜。” 见他如此直白的慷慨其词,谢无量神情也一下变得凛然起来,急忙站起身来回礼道:“公子一门高德大义,这份‘让国于主’的义举必将留芳万古。 我等虽不屑却也必尽心竭力的效仿张家高贤,为君上经营好这份海外基业。” 张还生听到这话,洒然一笑道:“既如此我便再无牵挂,安置好诸君后便可放心离去了。” 见他如此淡泊富贵,一心向道的样子,谢无量脸上不由露出真切的尊重之情,“公子真有古君子之风也,不过咱们私情还未叙完,还是稍等片刻,再论公事。”,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的金匣,“除了从君上手中讨得的两件宝物外,青檀公还让我给您捎带来了一丸通冥金丹。” “这通冥金丹又是何物?”张还生闻言不由疑惑的问道。 “此金丹乃是姜氏还未失国之前,先王恒候倾尽举国之力筹的天下草木之精,请当时炎黄第一丹师青囊子所炼。 成丹恰合天罡之数,后恒候留一十二颗赐于世子,其余都赏给了朝廷重臣,这其中便包括了青檀公的父亲,早已故去的石烨公。 只是石烨公乃方正君子,向来不喜服丹用散,得此奇丹却未服用便这样流传了下来,直至今日…”,谢无量闻言讲述了好一阵这金匣藏丹的不凡来历后,最终说道:“听闻《八九玄功》与其它淬体功法不同,讲究的是周身无漏。 青檀公怕铜炉古丹作用不到脑髓,是以又把可以生精、益脑的通冥金丹送了来,到时公子可一并服从,必然可以一举突破。”,将那金匣也献到了张还生的面前。 “又是上古遗迹的珍宝丹药,又是灌江口《真君宫》故主报恩的书简,如今还多了枚百年前炎黄第一丹师所炼的通冥金丹。”张还生接过金匣,心中暗自想到:“看来这张青檀虽然明里暗里的逼着我让国予那姜氏,却并非对我毫无一丝亲情。 只是想要成就千古美名的心思,大过私情也就是了。”,表面却露出感激之情,正正衣冠,朝着炎黄的方向一拜再拜的低声念道:“感念祖父挂碍,异日吾但有成就,必报深恩。” 一旁的谢无量见状自觉的垂首肃立,等到张还生一番腥腥作态的遥拜完才贴心的说道:“好了,私情叙完咱们再说公义。 此次来人中理事虽以我为首,但论起尊贵来却还是一位出身姜氏的大修士,謟勃公最尊,按道理讲公子应持礼拜会。 但此君性格孤傲,旧日里又与青檀公有些过节,与公子相见易生事端。 因此公子如有意一见,可随我赶往港口见上一面,若是急于赶往灌江口潜修,便只管走就是,我自会替您向謟勃公告罪。” 听到这话张还生微微一愣,心中暗想,“也不知那些被断戒阁制住、伪装的姜氏臣僚胡编乱造了些什么,竟让这谢无量此时便想送我离去。 分明是觉得根本无需我的帮助,也可李代桃僵的统御张国,真真是痴心妄想到了极点。”,脸上却露出谦和的笑容道:“谢先生先前说在法器中说,曾经在吾祖父麾下做事,与他私交甚笃,我还以为是客气,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了。 否则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种贴己的话来,委实令人感激,不过我想那謟勃公再是出身旧齐公室,性子孤傲,我不招惹他,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责问有功之臣。 若不去见他,反倒是我失礼了。” 谢无量闻言却未在劝阻,苦笑着道:“公子有修者坚毅无惧之心,该退时退,该进时进一切都有自己的主张,我其实早就知道劝不走你…” 他正说话间,突然不知怎的脸色剧变,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不再言语。 张还生见状心知有了异常,一面心念转动着运起体内真罡,一面试探着问道:“先生怎么说着说着话,突然这样了,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一百九十二章 发作(下) 张还生话音落地,那谢无量眼中缓缓留下两行清泪,本就转为铁青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难堪了几分。 略微沉吟了几息时间,他气息显得颇为虚弱的开口答道:“公子不知,我有一孪生兄弟,自幼便心有灵犀,即便相距万里,也能感应到彼此的祸福安危,他伤则我痛,我病则他苦。 适才我心中突地剧痛,隐然间有开肠破肚之感,冥冥中感应到我那兄弟怕是已经,已经遭遇刀兵之祸,丢掉了性命。” 说到这里,他身躯一阵摇晃,似乎大悲大痛之下连站立都已不稳。 张还生见了心中一松,急忙上前几步想要搀住谢无量,劝慰几句,却没料到还未张口,便被那谢无量毫无征兆的突兀出手,以五爪扣住了卤门。 无论修法还是练武,头顶都是要害中的要害。 张还生被谢无量制住此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心里暗觉不妙,嘴巴里却故作吃惊的怒声道:“卤门乃人之元神所居,修士、武者安命要害。 谢先生若拿此处与我玩笑,未免有些过分了。” “谢某人亦是地阶武者,便是再轻狂也万万不敢拿住公子的卤门为戏,”谢无量闻言脸孔变得毫无表情的说道:“所以公子就不要心存侥幸了。” 张还生听到这话,脸上故意浮现出怒发冲冠的神情,咬牙切齿的说道:“既非玩笑,那谢先生就是想行那兔未死狗却烹、鸟未尽弓却藏的不智、不义之举了。 既不怕变成那遗臭万年的丑类,辱没祖宗,阁下便做就是,只请让我做个明白鬼,知道是先生自己擅作主张,还是旧齐姜氏中的贵人们实在容不下我这个张国国君的存在…” “古人有云,大忠大贤,大奸大谗之辈绝类也,真真是至理名言,”不容张还生把话讲完,谢无量便冷冷的打断道:“我还没质问公子,公子却已经向我泼起了污水来。 既如此我便直说了,我,”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一抹悲怆之色,“我适才说的那个彼此心有灵犀的双生兄弟,其实这次也随着船队来了张国。 本来该在海港忙碌,适才却莫名其妙的命丧黄泉…” 张还生听到此处,紧皱着眉头插话道:“你那感应便这么灵验,胸口一疼就确定兄弟一定丧命了吗?” “我修炼的功法乃是中古罗浮子所创的《心神经》,最讲究心神感应,”谢无量咬紧牙关开口答道:“再加上与双生兄弟的天性契合,感觉他死了,他自然便死了。” “他便是死了又与我何干?”张还生闻言含怒质问道。 “海港有我姜氏大修士坐镇,我那孪生兄弟亦有着地阶修为,却还是死了,”谢无量冷冷的答道:“如此惨烈的争斗,必然不可能是意外和哪个海商发生了纠葛所致。 而我适才感应到他被利剑剖心,捂住胸口无法言语之时,公子不是问我何处的旧伤发作,而是问我是否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问话实在蹊跷。 思虑之下,我虽猜不出公子是如何避过了那些已经登岛,进入张国朝堂的姜氏臣僚的耳目,但却觉得公子若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深明大义,那么为了保住一国权柄,在此刻这种即将被逐出张国的最后关头,暗中调动隐藏的武力行那博浪一椎之举,倒也合情合理。 毕竟公子毕竟是张国名正言顺的国君,明面上权柄未失,仅仅凭着这有余郡出人意料的繁华,便足可让你暗中谋得无数财富招募高手。 再以强悍的火器设伏,就是面对着大修士也未曾没有一拼之力。”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才知道自己的一言之失竟那那谢无量窥出破绽,进而决然翻脸,心中不由对他的智慧暗自赞叹,表面却冷笑着不屑的说道:“先生自觉深谋远虑,但在我听来却犹如那惊弓之鸟一般,只是听到那弓弦弹动之声,便觉得有利箭袭来,委实可笑。” “我也自知因为些许推测,便贸然向公子出手,十分鲁莽,所以才向你解释这许多,”谢无量这次并未反驳,苦笑着说道:“但身为姜氏一部之副主,责任重大,实在容不得丝毫差错,即便是真想差了,未来再向公子赔礼…” 他的话还没讲完,张还生已心念突地一转,将元神化为黑龙、白象从卤门冲了出来。 旁人的神魂都是虚无之物,修为未到天阶之时脱出躯壳,被罡气一震便会烟消云散,可他修炼那《龙象根本经》十年有余,早已将自己的元神转化的如同身外化身一般。 再加上身在元神之地,令张还生修为凭空上升一个大位阶,等于地阶高品,出奇不意之下,那龙、象一冲便抗开了谢无量按在他卤门上的右手,之后遇风而长,重重撞在了谢无量的胸口之上。 之后脱出险境的张还生双手一拍,身后凝现出一尊十余丈高,袒胸露乳的弥勒佛像,将半个茶舍撑得炸裂开来,巨掌结出一个法印,朝那借着冲撞之力飞身逃遁的谢无量凌空一指,顿时将其定在了空中。 紧接着,追在谢无量身后的那已膨胀到七、八丈长的张还生元神所化黑龙,张开井口大小,獠牙外露的血盆大嘴向前探首,一下衔住谢无量全力一咬,顿时便有一阵血雨飘洒而下。 这时再看谢无量已断为两截,上半身被踏空飞翔在黑龙之下的白象卷住,带回了张还生的面前,下半神则随着那漫天血水坠落在坊市的地上,惊得许多行人惊恐的避让开来。 地阶武者生机强大,断成两截后,那谢无量并未马上死去,而是痛苦的仰望着张还生面无表情的脸庞,气息微弱的嘶吼道:“汝竟然真行了大逆不道,以臣判君之事吗…” “先生还真是姜氏忠心耿耿的奴才,都落到了如此田地,竟还想要要责问我,”张还生淡淡打断了谢无量的垂死之言,笑着说道:“只是我乃是当今大楚天子封君,论起身份、地位远比那因先祖荒淫不智丧国失权的姜氏尊长要贵重的多。 如何会以贵尚贱,以尊尊鄙呢。”,挥手召唤出一道风刃,斩断了谢无量的头颅。 一百九十三章 扬威 击杀谢无量后,张还生的脸上却毫无丝毫的喜色,反而神情阴沉的喃喃自语道:“好端端的那谢无量的孪生兄弟怎么会突然死了,连累到我露出了破绽。 难道是那齐国断戒阁左督管没有守约,直接在海港便对那些旧齐臣僚出手了。”,纵身跃入苍穹的同时,召唤出几股旋风卷着那谢无量两段残躯一起飞上了天空。 等到在坊市中专司秩序的一群捕役、巡兵来到坍塌的茶肆,他早已身在云端,远望着海港流溢的法术光华,沉吟片刻,转身御风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一盏茶的功夫后,在张国京都熊倪远郊一处兵营大帐之中,张还生孤身一人盘腿坐在帅座上,手中握着只海螺似的法器,靠在耳边,沉声质问道:“督管大人,你我明明约好设局在张国腹地隐秘处,合力剿杀那些旧齐余孽。 为何最后断戒阁却连知会都未知会我一声,便在海港出手对敌,造出如此之大的声威,还赖的我差点便被人擒住…”,说着他将那谢无量因为兄弟丧命,窥出破绽,向自己出手偷袭一事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最后怒声道:“如此不守信诺,未免令人心寒吧。” 话音落地,法器中便传出那断戒阁左督管模糊而苦涩的声音,“君爵见谅。 并非是我想在海港抢先出手,实在是这次赶来张国的姜氏余孽太过狡猾,见到那些已经弃暗投明被我收服的旧同侪时,竟瞧出了蹊跷。 我怕他们真看出什么破绽,把消息传了出去破了大事,才不得不抢先出手,为此还伤亡了许多断戒阁中的得力干将,便是客聊大修士都重伤了两人,这次挽住了局面。” 因为断戒阁做的手脚,在炎黄之地旧齐姜氏的眼中,张国大半朝政都已经被之前登岛的姜氏臣僚所控制,所以这次赶来张国的姜氏臣僚,避开张还生的耳目,单独和那些早已被断戒阁收服,或者干脆就是断戒阁中人李代桃僵假扮的旧日同侪联络、相见,实在正常不过。 因此瞧出破绽,逼的断戒阁不得不提前出手也很正常。 而张还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闻言语气顿时变得缓和了许多道:“原来是这样,那倒也不能怪督管你了急着出手御敌了。 如此可还需要我相助一臂之力,到港泊帮着剿杀那些姜氏余孽吗?” “相助倒是不用,”左督管苦笑着说道:“现在已经尘埃落顶,港口的姜氏余孽尽已伏诛的伏诛,被制住的被制住。 只是守卫海港的张国火器营和君爵麾下的战船因为不明就里,将我们围了起来,还请说明误会。” 张还生点点头道:“督管放心,我这就亲自率人去港口令他们散开,顺道与你商议一下善后之事,力求务留隐患。”,之后将那海螺似的法器收了回来,站起身来,漫步走出大帐。 片刻过后,一百数十名身着流溢着赤红、霜白两色光华的丈二重甲,宛如释教金刚力士,墨家金铁巨子的军士簇拥在张还生的周围,从军营中腾空而起,朝海岸飞去。 元素甲士没有长途翱翔的能力,飞腾两、三百丈便需落地一次,不过其体态虽然看似魁梧之极甚至略显臃肿,实际行动却迅猛异常,两都人马不过盏茶功夫便跨越几十里的路程,赶到了事发的海港。 传世强军的威风自然与普通兵马不同,不到两百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现身后一下便震慑住了局面,以兵部令牌接管了海港的守备之权。 与此同时,随军而来的张还生则直接登上了海中那艘旧齐姜氏船队的旗舰,踩着血污,来到了断戒阁左督管的面前。 骄阳当空,煞白的阳光飘撒在甲板之上却因周围一片肃杀之气,显得毫无一丝暖意。 站在船舷旁,居高临下的望着不远处来回忙碌的元素甲士,那断戒阁左督管目光中闪烁着震撼之色,第一句话未与张还生客套便直白的赞道:“君爵,麾下的那支强军,不似凡兵啊!” 张还生闻言谦逊的答了句,“不过是我从那西洲亡国迦太基引来的一支陆战甲士而已,算不了什么。”,环顾四周还算完整的船身,笑着说道:“倒是督管被逼无奈之下草草出手,竟然镇压了一位大修士却并未将这艘巨舟毁去,才真正是麾下手段高强啊。” 左督管闻言叹了口气道:“我见事情不妙,先不顾一切的设下强悍结界,将那旧齐姜氏的大修士困住,并锁住了他们用法器联络的手段,这才发作,所以才没毁去这巨舟。 不过却也因此毁掉了一件比这巨舟珍贵百倍的宝贝。”,说着她伸出手腕,亮出一颗金丝穿绳系住,只还剩下半颗的硕大珍珠,“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便是死也不会轻易将这‘两界珠’祭出…” 听到这位以前在自己面前总是阴沉冷酷的断戒阁左督管,如今像是面对积年好友似的向自己滔滔不绝的诉苦,张还生心中觉得滋味委实奇怪,表情却不动声色的劝道:“督管身份贵重,权势滔天,便是损失了再珍贵的宝物,只要办好王命,自然都能弥补回来。” “也只能这么想了。”左督管闻言无奈的笑笑道,之后接着伸手又指了指岸边的元素甲士,“说起来如此强军,不知君爵是掌握了训造之法,还是直接买的甲胄请外邦人编制而成的呢?” 张还生笑笑说道:“自然是买断了训造之法,这重甲完全都是在我张国铸造而成。” 左督管听到这话压低声音又问道:“那不知君爵麾下编制了几许这样的强军甲士?” 张还生叹了口半真半假的答道:“训造这种甲士需的要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入品武者,数百人中难挑一位,更重要的是,养强军需耗重金,单单盔甲所需的异种金铁,阴刻西洲炼金符文中的宝石便价值不菲。 我算着倾尽张国之力,也就是能编制出两万甲士来作为御林军,之后维持着扬威镇国也就是了。” “如此可以施展出媲美人阶高品武功、法术的军士,”左督管闻言脸上一闪即逝的浮现出一丝惊喜之色,目光炯炯的望着张还生道:“两万便已足以灭杀炎黄之地的一个小国。 未来我若满足了盟约的条件,提出动用此军御敌,君爵可千万不要推辞。” 张还生哈哈一笑,肃声答道:“督管好眼力,竟然一眼便窥破了元素甲士的实力,只是观人的气量却有些不大,我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朝一日真要履约,便是自己的性命都绝不吝惜,更何况是区区麾下强军。” 一百九十四章 丹药之力 听到张还生显得豪气干云的重申了允诺,断戒阁左督管目光一凝,沉吟片刻,突然咬紧牙关,语气决然的低声说道:“君爵既然如此重诺,我也不能无所表示。 这样吧,要是今年秋冬齐国再有大灾,我便拼着欺君罔上的罪名,也帮汝多捕七百五十万的难民运来张国,换取你一次未来全力相助的机会。” 张还生闻言心中一喜,脸上却微微笑了笑变了个话题,与断戒阁左督管聊起应该怎么引以为戒的将今天发生的种种意外彻底杜绝,更加周密的与那旧齐姜氏周旋来。 密议多时,有了默契的定论之后,两人才各自散去。 那左督管赶回断戒阁在张国上秘设的据点,亲自施展出种种残酷手段折磨、拷问、驯服新擒拿的姜氏臣僚; 张还生则悄悄潜至森玄机的住处,密见了自己麾下第一智臣,令其妥当善后,将自己在有余郡坊市茶楼灭杀谢无量,以及海港上断戒阁剿杀姜氏余孽两件事,掩饰为两股虽不十分闻名却势力颇为庞大的海上豪门,为争夺贸易线的惨烈仇杀。 海上行商利益巨大之极,为争利相互厮杀乃是常有之事,所以如此借口不知内情者实在是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不仅如此,有了这样的由头,张国啸风军还得以战船齐出,封港了整整五日,好好的彻查了几遍有余郡的诸多坊市,捕杀了不少底细不清不楚的牛鬼蛇神。 而亲自督办完这些事情,等到一切渐渐平息之后,一天深夜,张还生在张国腹地山林寻了处隐秘的岩穴钻了进去,召来从者守住洞口,端坐在了冰冷潮湿,布满青苔的石地之上。 皓月当空,一阵阴风在山间刮过,虽未入洞却还是平添了几分阴沉的寒意。 黑暗里,他伸手探进衣袖,将谢无量送来的那拳头大小的青铜丹炉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开始用指甲用力抠着将封住炉口的金泥除去。 不一会,那些已经存在了几千几万年的封印之物化为金色碎屑散在了地上。 等到最后一点金泥消失,丹炉刻着戾龙花纹的鼎盖随着一股升腾的细长烈焰冲天而起,被一股无形巨力顶着‘哄’的一声镶嵌在了洞顶石壁上。 紧接着,铜炉里冒出的赤火细柱缓缓消失,一股月华似的毫光伴随着悠悠清香从丹炉中缥缥缈缈的飘散了出来,萦绕在张还生鼻端,竟引得他心中生出迷醉之感。 好在张还生修炼的三大根本功法中,有两样是须得明心见性的释教无上法门,只一恍惚,便清醒了过来。 摇摇脑袋,错愕的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阵阵猛兽咆哮之声,感应着守在洞外的从者除了天生祥瑞麒麟之外,竟都魂不守舍的生出诡秘之心,全靠冥冥中主从法则的约束才不敢放肆,他不由惊讶皱起了眉头。 双手不自觉的摩挲着丹炉,张还生心中想到:“如此小巧的丹炉,绝不可能是真正淬炼上品丹药的宝鼎仙炉,充其量也就类似于盛丹的药匣,只是内里有灵火长明可以温养神丹,确保药性万年不失而已。 也就是说这烈焰升腾、丹生华彩、药香摄魂种种并不是成丹时的异像,而仅仅是把这丹药从‘匣子’里取出所产生的异像。 这真真是不可思议。”,伸手将一颗拇指盖大小的黑色丹丸从炉中拈了出来,仔细端详了起来。 那丹药出炉之后,散发的光华很快便一点点的消失不见了踪影,香气也渐渐隐去。 “神物自晦。”张还生见状嘴巴里喃喃自语着沉吟片刻,从怀中又将谢无量送来的金匣取了出来,打开后从里面捻起一颗金丹,和那黑色丹丸一起放进了嘴巴。 金丹入口瞬间化为一冷一热两股气息,清凉之气直冲脑髓,烧灼之气则钻入了腹下。 黑丹则顺着喉咙沉进了张还生的胃中,由内而外的开始滋养起他的五脏六腑、骨、血、筋、肉、皮来。 感受着奇丹淬体之力,神志觉得飘飘欲仙,周身说不出的爽快、酥麻的张还生深深呼吸了一口洞中阴冷的气息,强振着精神缓缓站起身来,开始于方寸之地修炼起《八九玄功》来。 无论修法还是练武,都需要内因、外力一起作用,才有可能最快的进步。 而一般来说,平常的武者、修士,除了极少数可以整日在洞天福地中修行,甚至常常让强者灌输罡气、法力的至强仙门真传门人、上古王侯世家嫡系子弟外,大都是外来的滋养跟不上自身的修炼。 而张还生虽然从未在灵气四溢的宝地修炼过,更没有被地阶、天阶高手醍醐灌顶的机缘,可他如今元神霸占之地数十万里,可以吸纳的混沌力量,地、水灵力便是滋养仙人、罗汉都绰绰有余,比在任何洞天福地中修炼都更得外力之便。 只是因为身躯不够‘内壮’,无法完全利用。 此时靠着灵药在体内支撑,张还生终于可以尽情的将经过从者精炼的混沌、地、水力量吸入体内,一时间修为自然是突飞猛进。 等到七天七夜药力散尽之时,他竟把三大根本功法全都突破到了人阶一品的地步。 其中《八九玄功》一次将七、八两层修炼圆满,并将第九层血、髓二部练成后,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扩展到了方圆九百六十余里,笼罩的海域、陆地加在一起,足有七十二万多里。 其余《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两大功法,也生出了几种新的厉害法门,令他收获巨大。 只不过和循序渐进的稳步修炼,有所突破时人会变得前所未有的神足体健截然相反,靠着淬体的上古大丹,益神养精的传世奇药投机取巧一次跨越三、两个层次令张还生一时间身心皆亏,走出闭关的洞穴时脸孔竟是一片煞白。 可当他临风站在山间召唤从者七尾驮着自己腾空而起时,嘴角却浮现出了满满的笑意。 一百九十五章 天灾之便 万事均衡,难易演变,越是粗浅的功法便越容易修炼有成,反之像是张还生修行的《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八九玄功》这些人世间绝顶的神通,任何一种想要突破都必然艰难无比,更何况三种合修。 所以即便他机缘巧合之下元神异变,能够得到无穷外力相助,三大根本功法接连晋升,法、武双双修至人阶一品,也绝不是朝夕之功能做到的,没个几年的苦练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可如今仅仅是靠着灵丹妙药之助张还生便一步登天,达到了人阶巅峰之境,便是身体有些耗损,也是绝对的值得。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那本来想要近期动身,借着那《真君宫》往日宫主所留的书简做敲门砖,远赴灌江口与那显圣真君嫡传子弟坐论玄功之妙的想法,却不得不推迟了下去。 御风回了熊倪城中,张还生便每日闲闲淡淡的吃着山珍海味,服从着他能寻到的各种伤药开始将养身体。 转眼百日有余流逝不见,等到他好不容恢复康健已经到了十一月初冬时分。 张国所在的海岛四季如春,便是冬天也不过就是夜里会刮起几股子寒风,不仅对田间的青苗丝毫无害,反倒令漫山遍野的水果更平添了几分甘甜的滋味。 可是和这片以前的海外荒岛,如今的世外桃源截然不同的是,炎黄之地一场连绵秋、冬两季的寒涝之灾,却让亿万亩良田减产大半。 如果是寻常时候也倒罢了,再大的灾荒总有官府赈济,黎民总能挣扎着活命。 也如今天灾人祸已经连续了几年,炎黄之地大多数邦国官家的粮仓都已几近空乏,而如此以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赈济灾民也就变得无从谈起。 至于民间那些豪门大户大多数也都耗尽了存粮,少数有积粮的也多为富不仁,越是灾荒之年便越想要囤积居奇,以至于诸国灾民竟有盈野之像。 盛世之时人口昂贵又是最为重要的资源,一个只能做些粗活的健妇便值十几枚的银珠,官府还不允许私人多买。 以至于旧齐姜氏这种曾经掌握炎黄中域霸主权柄,失国后又得到炎黄之地诸多封君同情,暗中给予无数便利的流亡公室,辛苦经营甲子岁月也只置办到了三、四百万家养奴隶而已。 可一旦天灾人祸连绵不绝的乱世来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嗷嗷待哺的庶黎就变成了许多权贵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分文不值还是乱源之一。 因此靠着这场千年难遇荒灾提供的机会,在那齐国断戒阁左督管及其党羽的全力运作之下,不足半年便有一千一百多万灾民,被秘法封印在绢布之上,运来了张国。 加上依照张还生与齐王的密约,应该获得的两百余万青壮,以及他照例远赴林间从蛮人手中用金银、粮食换来的一百余万炎黄战俘,张国黄册中丁口的数量一下子便由千余万膨胀到了二千五百九十七万三千四百九十一人。 而如此暴增的人口自然羁绊住了张还生出海远游的脚步,令他的灌江口之行再次成了泡影,拖着刚刚康复的身躯以操纵天地自然伟力的神通开始在岛上建造新城,开荒垦田,修道筑路,造渠修坝,足足忙碌了几个月的时光,才终于将新增的庶黎都妥善安置了下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是来年春暖花开之时。 四月中旬歇息了几日,化去一身的疲惫,养好了精神,这一天张还生迎着朝阳、春风,御风跨越数百里的距离,从熊倪城飘飘荡荡来到张国边地一处荒无人烟的翠山脚下。 眼见青木层叠,河溪贯通,耳听林间孤寂,只有水声叮咚。 他疾步行于山间根据以前的记忆寻找,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处依山而建,高约七八丈的庞大兽巢前。 刚刚停住脚步,恰好一只头颅和龙酷似,身子却不是蛇形而是长着蝙蝠一样的肉翼,粗壮的四足,尾巴像是长矛般锋利的草青色巨兽归巢,扇动着翅膀落在了张还生的身后。 张还生察觉了动静,扭头望着背后那肩高几近丈五,首尾相距六丈有余,獠牙参差,叼着只猛虎却还是不时滴落着浊绿色口水的血盆大口的龙兽,脸上毫无惊容的欣喜想到:“这西洲龙和炎黄龙虽然不能相比,但瞧着也很生猛。 对付普通人阶的武者、修士应该足够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雄龙真的能不足一年便长成形,训成坐骑的话,三、两年间便可建出一支人数几千的四足猛毒龙飞骑大军。”,伸出手来朝那龙兽摸去。 如果是一般人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怕顷刻间便会被毒龙喷出的毒雾化为脓血。 可面对张还生时,那龙兽仿佛冥冥中受到某种玄奥天律法则的制约,只是呲牙咧嘴的凑近他嗅了嗅,竟凶态尽敛,四足一弯趴倒在了地上,表现出臣服、顺从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张还生一面笑盈盈的摸着龙兽粗糙的鳞皮,一面感慨的喃喃自语道:“天道玄奇,我明明只是在兽卵上滴了些血水,却能因此制住如此巨大的猛兽,真真是不可思议。” 话音落地,他沉吟片刻,把那已经化为尸体的猛虎从龙兽口中拽了下来,双手用力撕开,任由其腹中的血水、内脏流淌出来,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味。 半盏茶的功法过后,一只样子和那头捕食猛虎的龙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体要小上许多,骨骼也明显纤细,腹部却更硕大的猛兽,从巢穴中蹿了出来,张口吞噬起张还生脚下的老虎内脏,还不时伸出长满肉刺的舌头,舔舐着地上的血水。 看到她贪食的样子,张还生仔细打量了许久,自言自语的轻声嘟囔道:“撒克逊人的树皮书上说,雌性猛毒龙从孵出到长成需要的时间远比雄龙多的多,看来果然不错。 不过他们没有办法滋养这年幼猛毒母龙的生机,却不代表我没有,今日我便让这西洲母龙长成。” 一百九十六章 催生 在东洲的上古传说中无数神通广大的神兽里,若要讲谁神通最大、天性最淫,非龙莫属。 无论是留着神魔血统的异兽,还是普通的飞禽、走兽,龙皆能交合,是以上古才有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的典故。 而巧合的是西洲巨龙长虽然和东洲神龙不是一物,却也是最顶尖的魔兽种属,而且同样秉性淫邪,四足猛毒龙在传说中便是它与一种洪荒巨蜂交合产下的异种。 因为血脉之中蕴含着巨龙的底蕴,所以这猛毒龙虽然永世不能通灵启智,却也是神魔之种,能够勉强承受混沌之气,山、水灵力的灌输, 因此嘟囔了几句,张还生沉吟片刻,将手指按在眉心,召唤来从者,吩咐其驱使着麾下精怪捕来无数猛兽,放在近处备用。 之后他心念转动,额头上一点墨痣蔓延开来,化为自己元神霸占之地的海域、山河映像,最终生出一道敕封神文,脱体而出,冲进了不远处正贪婪的茹毛饮血的雌猛毒龙身上。 瞬息之间,以张还生立足之处为中心,数千里大洋、山脉、原始森林地下蕴含的混沌之力,山、水灵气涌动、汇聚,缓缓灌输进了受封为地祗的毒龙躯体之中。 三种至强气息冲击之下,那雌猛毒龙再顾不得吞食,“嗷…”的一声哀嚎着摔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这一瞬间,趴伏在张还生身后的雄猛毒龙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挣脱了张还生的压制,‘吼吼…’嚎叫着冲向雌龙,却被一旁的化身为四头八臂魔猿的哈奴曼轻而易举的按倒在了地上。 几步外的张还生此时根本就没心力理会背后的龙、猿争斗,眼睛眨都不的看着面前的雌猛毒龙抽搐一会,身躯慢慢膨胀起来。 不一会肩高便长到了两丈开外,首尾超过了八丈,气息却越来越微弱的昏厥了过去。 “按着树皮书上的说法,这便算是雌毒龙长成的尺寸,应该及时收手了。”看到这一幕,张还生脸上闪过一丝忧色,急忙手按眉心将毒龙体内的敕封神文撤去。 之后匆匆将精怪捕来的猛兽一只只撕开,把鲜血淋在了奄奄一息的雌毒龙身上,并施展出源自大威天龙的御水神通,操纵着血水不散,化为一片小小湖泊,将毒龙慢慢淹没的不见了踪影。 几个时辰过后,受到猛兽鲜血的不断滋润,血湖底下的雌毒龙渐渐恢复了些许活力,睁开眼睛,挣扎着站起身来,开始低头大口吞食着身躯周围荡漾的血水,待到喝饱了,便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巢穴。 张还生见状长出了口气,盘腿席地而坐,守在龙巢旁足足过了七个昼夜,直到那雌猛毒龙完全痊愈,开始和雄龙交合,才安心回到了熊倪城中,心中知道顺利的话,来年四月他便可得到万只猛毒龙,作为麾下强军的坐骑。 而催生大了雌毒龙后,张还生一时间在张国再也无事可做,歇息了一天便离岛而去,踏上了谋划已久远赴灌江口的旅途。 他拥有的释教行脚奇宝‘韦陀波耶舟’,可以任意穿梭人族东、南、西、北四洲的上千地点,却恰好不能直接穿越至灌江口这片位于炎黄、天竺交界之处的奇地。 张还生只好先乘波耶舟跨越万里海域、山河,赶到西南边地的丹丸小邦代国这块距离灌江口最近的炎黄之地,再继续行进。 此时明明是气候怡人的春天,可代地却烈日炎炎,热的人头脑发昏。 穿梭至荒郊野外将波耶舟收起,张还生认准方向,顶着酷日御风前进,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看见一座繁华的城池闯进了眼帘。 悬空停住眺望,他凭着惊人的目的看到城门口往来的行人无论贫富,都是薄衣轻衫的短打扮,不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袍,喃喃自语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听说炎黄西南暑热难耐,可真没想到竟然热到这种程度。” 虽然修炼玄功有成,张还生早已寒暑不侵之躯,可越是修行的透彻,他便越明白,成仙做祖绝不是要抹杀人的本性,相反修成无上正果的根本目的是要让人获得绝大自由,能有力量摆脱世间万物的拘束,一切尽从本心行事。 那些所谓的太上忘情; 戒欲成佛; 人须斩杀一切尘缘方可晋入仙籍…之类说法,只不过是无知者的臆想而已。 因此感觉热了便是热了,张还生在空中想了想,继续飘荡前进了片刻便落在地上,施展陆地飞行术来到仅挨着那座城池的一座繁华镇子中。 寻坊市在成衣铺里买了几件代国本地的衣裳换上,又买了把折扇摇着,张还生在街上随意拦下了一位神情骄傲的青年,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大兄,贵地可有卖马匹、辕车的吗?” 那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张还生几眼,不耐烦的答道:“你是外乡人吧。 我们代地不产什么马匹,只有象兽,你若买的话,西郊象榷里就有,想要辕车的话还可奉送,只是价钱却不便宜。” 张还生元神所化的如来大尊外道化身之一便是智慧宝象,因此听到代人竟然以象为马,不由的大吃一惊道:“象兽既然是以象为名,那必然是和神兽‘象’有些渊源。 这么一座小镇,竟然还有传卖这种奇兽的榷场吗!” 那青年听到这话,冷着脸道:“什么镇子,我们这里可是代国京城寒黎的北邑,九邦通衢之处,有个象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挥袖扬长而去。 张还生心思都在那象榷上,闻言根本没再理会那怒而离去的青年,快步朝镇西走去。 两盏茶的功法过后,他来到镇外一片四面用高达三丈许的木栏围着,上面用稻席做顶的榷场外,正想要迈门而入,突然看到一个和自己相反,正要越门而出的黑影急急冲了过来。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样毫无征兆的冲撞之下绝对无法躲避,但张还生却像是棉絮遇到疾风似的腾空而起,游鱼般从那身影头顶划过,翻身落进了榷场之中。 而那黑影却根本停步不及,直接撞在了紧随在张还生身后的一个身穿锦衣衣衫的少年身上。 一百九十七章 采命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booktxt.!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一百九十八章 洞天 洞天,亦称福地,乃是独立于煌煌大千的小世界,传说中其状各异,有的独占五行之一,或是整个天地尽是熊熊烈焰,或是全由水波构成; 有的跳出五行之外,或是雷霆世界,或是虚无乾坤; 有的则五行皆全,天地具备,和大千世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面积缩小了无数。 而第三种洞天最为珍贵,传说释教释迦大尊执掌的大雷音寺,道家一气化三清三大道祖所居的三十六从天,都是此种洞天演化至极致而成,因此被戏称为中千世界。 张还生借着奇物‘书囊’之便,无聊时遍浏无数游记、杂记等杂书,曾经见过有关洞天的记载,多少了解一些洞天福地的跟脚,知道这种独立世界在上古时便极为罕见,而且传说中有些高人可用某种秘法将其‘种子’种入修士识海之中,生发、成长,若一切顺遂便可诞生出绝大威能。 至于这独立于大千世界的洞天如何能有种子; 这种子是什么样子,为何能种进人虚无实物的识海之中; 种下后的洞天种子如何演化; 演化后又怎么带给修士绝大威能; 最后这洞天又是怎样从修士识海中脱出,化为实实在在一方天地的种种奥秘,他却全然不知了。 时至今日,洞天在炎黄绝大部分邦国中早已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在没有亲眼目睹天上那位脑后冒出‘月轮囊山岳’奇象的修士前,张还生其实在心中早已以为这种东西很可能是炎黄先民的虚构之物。 此时旁人畏惧洞天神通惊惧逃遁之时,他目视远天,露出饶有兴致的目光,双脚落地寸许御风而起,静观天上修士能施展出何种通天的手段。 而后就见云淡风轻中,那修士平举着伸出右手,目光灼灼俯瞰大地,怒吼道:“汝等人不人,妖不妖的鬼祟魔怪,竟敢将《清华之约》视若无物,公然在凡间害人夺命。 真真是不知死活! 今日吾秉持天地正气,行天诛之道斩杀尔等,还人间清明吾怪言之不预…” 话没讲话,地上突然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冰冷的声音,“天地至公,损有余而补不足。 吾等为修大道,护卫人间消磨了自身魂力,采摘些许凡人灵魂补充又有什么不妥,用你们这些蚩尤羽翼多事。 还秉承天地正气,真真是好笑,除去九黎之地外,天底下的凡人、修士都认定蚩尤是魔神之祖,尔等是魔神后裔,比我们昆仑门人还要邪祟。 不过他们想的也对,争斗不过,觉得折损了脸面便要祭出洞天神通,混不管倾城一击之下会给凡间造成多大死伤,这真正是入了魔道之人才能行的事情。” 炎黄之地形状如同一只盘龙,腹地厚实,而西北边地有一部分恰好是‘龙角’,刺破万里荒蛮混沌之地,直直伸向天竺自古之地便被称为‘九黎’,其中就包括代国。 因为地理极为特殊,再加上九黎乃是炎黄历史上,唯一一个能与炎、黄两位祖帝并驾争锋的旷世大帝‘兵主’蚩尤的故土。 而这位炎黄大能在兵败于炎、黄二帝后,成王败寇的被绝大部分炎黄人斥为魔神,只九黎在供炎、黄祖帝的同时,也奉蚩尤为至尊图腾之一,风土人情与其它地域迥异,所以除了衣冠相同,其实和外邦无异。 天上修士闻听对头的污蔑却无法反驳,不由的怒发冲冠,暴喝一声道:“好妖魔,死到临头却还敢狡辩,看我山岳混沌击!”,手掌一番,朝下猛然一按。 瞬间他背后光轮中的小山消失的不见了踪影,一座百丈巨峰在修士掌下突兀凝现出来,带着倾覆之势坠向大地。 几息过后,就听‘隆’的一声天地悲鸣,那山峰已经狠狠砸在地上,覆盖的道路、田地尽皆被镇压的粉碎,深陷地壳之中,带出的一股无坚不摧的沛然斥力紧接着随地缝裂纹四散开来,将许多林木连根拔起,使千百凡人骨断筋折。 施展出如此恐怖的一击后,那修士脸色淡然的俯看了几眼龟裂的大地,像是感觉对手已无可幸免,施施然的用五指作出一个抓取的动作,将脚下的山峰化为一股浊气,抓在手中,头也不回的向后一丢。 顿时,漂浮在他身后的光轮中重新显现出山峦的影像,之后光轮越变越小,消失的不见了踪影,而那修士也洒然转身,长袖飘飘的飞翔而去,不一会便隐于云霄之间。 眺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亲眼目睹到洞天伟力的张还生神采飞扬的心中暗暗盘算到:“瞧着那修士不过是地阶中品,却有如此搬山灭域之力,真真是不可思议。 而他那样人都能得到洞天之力,还不惧怕怀璧其罪的公然施展出来,可见在这边远代国,洞天种子虽然稀有却并非虚无缥缈的无价之物,可图谋也。” 想到这里,他改变了自己本来打算买了坐骑,便一路轻松游历着直往灌江口而去,沿途顺道领略炎黄唯一的太平边地,风光人情的主意,双脚落地,不顾四周哀嚎的伤者,身形似慢实快的朝里许外的宏伟城池走去。 邑镇外本来可以容纳四辆象车并行的平坦石路,尽被天上落山震成了碎裂的石块。 路上翻转的辕车,躺在血泊中的尸骸,哭喊惨叫的庶、黎数不胜数,宛如人间地狱。 张还生久经杀阵,景象再惨也毫不动容,来到城门外,见那巨城的城墙竟也被震得裂开了几道尺许宽的口子。 而守门的兵丁尽都一脸惊慌之色,没有上命却又不敢擅离职守,只好聚在一起窸窸窣窣的胡乱闲聊,消解心中的畏惧,根本无人用心值守,便直接飞身穿过了城门。 先还引起城门边上不少闲人的瞩目,但等到他快步混入城内街市上的人群中,便再也无人注意了。 进了代国京都寒黎闲逛一阵子,张还生发现与炎黄其它地域不同,这寒黎城中没有专门的坊市,商家店铺无论大小皆与民居混在一起,便随意找了家看起来字号颇老的酒楼走了进去。 一百九十九章 上古传承今仍在 三层的酒肆以木石建成,外墙上却嵌着一层油光晶莹的竹皮,既隔住了炎炎酷日,让店内多了几分清凉,又显得分外别致。 张还生迈步其中,在小厮的招呼下根本没在价钱便宜,专容散客吃酒的一、二楼留步,直接上了酒肆三楼。 找了个紧贴菱窗可以观景的圆桌坐下后他先不说话,从怀中取出几颗金珠放在了桌上,笑笑反复道:“这些金珠子先挂在帐上,上几道拿手的好菜来,酒也要一坛。” 一颗金珠换成银珠便是百枚,在寒黎城最顶尖的酒楼可都足可以宴开两酒,供二十人聚餐畅饮。 见张还生出手阔绰之极,颇有富贵气象,那身穿浅青粗布裤褂,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一脸精明颜色的小厮,脸上的笑容不觉更加恭敬,殷勤的说道:“禀告公子知道,我们漓龙楼有上好的河鲜、山珍,各种美酒。 其中红沸鲤鱼、油烧山鸦、生切野豚…都是鼎鼎有名的菜色,再给您奉上一坛三十年沉的竹叶青,保管您吃用的舒心、满意。 不过您再怎么吃也万万用不了这么多的金珠子。” “你倒是实诚又会说话,”张还生闻言哈哈一笑道:“这样吧,我这人有个怪癖,吃饭时最怕寂寞,一会上完酒菜,你便在一旁陪我闲聊几句,剩下的钱便都归你如何?” 小厮微微一愣,随后惊喜的说道:“愿从公子吩咐。”,拿起圆桌上的金珠,转身兴冲冲的走下了楼。 不一会酒菜上齐,菜肴八盘,其中一烧一煮的两条鲜鱼色、香俱全最为诱人,那竹叶青酒倒入白瓷杯中则显现出钱青之色,像是汤水般浓稠,入口顿时透出股子草木的清香。 张还生品菜尝酒,满意的一笑,称赞道:“好,好,好,真不愧是名厨手艺,上等的佳酿。”,之后望着那酒楼小厮赞叹道:“不瞒小哥说,我是炎黄西隅权国人士。 天生便喜欢四方游历,练了几日的武功,修过几天道法,些微有了防身之能后,便开始云游天地,几年间也算是走遍了大半个炎黄之地,算得上见多识广,却从来没象每天这么开眼界过。 竟然光天化日之下,通衢大城之中亲眼远观见修士施展搬山拿岳的神通。 啧啧啧,这九黎之地真不愧是兵主故里,真真是高手如云。” 小厮闻言脸上禁不住露出自豪的表情,笑嘻嘻的说道:“公子原来不是我们九黎人啊,难怪我听着口音有些不同。 您有所不知,我们九黎之地和炎黄其他诸域不同,崇上古之风,境内数十万年来蚩尤大帝、昆仑两脉神魔传承不断,所以大能常常现身俗世。 今日那修士施展的神通,依仗的乃是洞天之力,而有机缘掌握此种神通的修士在九黎虽然也不多,却也并非万分难见。 小的我今年二十二岁,就已经亲眼看见过三次不同的大能修士,施展出不同的洞天神通了。” 昆仑,上古时号称蔓延十万里的炎黄祖脉所在,乃是炎黄之地第一无二可以与炎帝神农、黄帝轩辕、兵主蚩尤相提并论的女子,西王母统御之地。 只是在中古时便神秘消失。 因此听到这话,张还生不由露出惊讶之色道:“我知道九黎乃是蚩尤大帝的故乡,昆仑祖峰的起源之地,却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兵主与西王母的传承,这可真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若不是身临其境,吾万万料想不到炎黄竟然还有如此上古神通显化的地界,连小哥这样在酒肆做工之人都知晓洞天神通。” 小厮笑着说道:“我们九黎尚武,关于种种无上神通、功法的传说在民间流传极广,便是奴隶贱籍也能识得洞天之力,就更不要说像我这样凭着嘴勤、手勤糊口养家之人了。” 张还生点点头露出极为好奇的神情道:“这话倒也有理,那不知小哥对那蚩尤、昆仑的传承又知道多少呢?” 听到这话那小厮脸上的笑容一下凝住,迟疑了片刻,干巴巴的答道:“小人只知道不论是蚩尤大帝还是昆仑山的传承,都只在那些从上古、中古便开始侍奉兵主、西王母的神魔世家中流传。 至于俗世,若是出现那种百年、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可能会被选中为传人,但真假就不知道了。” 张还生看了看他不自在的脸色,哈哈一笑,自己给自己又斟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道:“我听小哥这番话可是有些不实之处,瞒了些什么啊。” 小厮闻言张张嘴巴,轻声说道:“公子不知,那蚩尤大帝的传承倒还罢了,昆仑山自古便是妖魔横行之地。 西王母就是个人头蛇身的远古妖魔,她的传承,其中细处委实不能多讲啊。” 张还生博览古籍,多少了解一些昆仑山的跟脚,笑着说道:“小哥这便有些以讹传讹了。 那昆仑山乃是炎黄人族祖脉,西王母本来是完完全全的人身,乃是为了与妖魔抗衡,保卫炎黄生灵,创出了一种吞魂噬灵,演化人身成就法体的无上神通,才变成了人首蛇身。 中古昆仑山未消失时,周天子穆王还留下了驾龙车与其相会的传说,可见西王母还能再变回人身,乃是人族…” 话未讲完,楼下一阵喧闹之声传了上来,紧接着就见二三十名拿刀带剑的武者在前,十几位身穿玄黑长袍的修士在后,登上三楼,环顾四周,目光齐齐定在了张还生的身上。 为首的一个仙风道骨的修士阴沉着脸,开口吩咐道:“侍经小哥,段头领快认认人吧。” 话音落地,一个仆从打扮脸孔惨白,唯有面颊却显现出一种不正常殷红之色的少年,从一个武者身后闪了出来,指着张还生五官微微抽搐的说道:“是他,就是他。 适才便是他挡在公子前面,公子才没躲开‘采命人’的歹毒一击,是他害死了公子。” 与此同时,一个身量魁梧,面色铁青的武者也朝那仙风道骨的修士行礼说道:“禀大长老,在象榷门口的确就是此人突然飞身闪避,小公子才一时躲避不及,死在了采命人的手上。” 二百章 唇枪舌战终无用 酒肆三层吃酒的客人,侍候的伙计听到侍经以及那位段头领的话,无不望着张还生勃然变色,有些人甚至惊得酒洒桌翻,直接逃下了楼去。 而站在张还生伺候应话的小厮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硬爬着躲到了一旁。 突然间无妄之灾临头,被人当成了妖魔鬼怪般畏惧、掀起,任张还生经历过无数风浪也不禁生出一丝郁闷、气恼的感觉。 强自按捺住怒气,沉吟片刻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冷着脸手指侍经、段姓武者道:“你们两人身为贵人的僮仆、随扈,跟随的少爷被人害死了,找不到凶手算账,便胡乱牵拖着旁人抵罪,真真是可恼之极…” “牵拖什么牵拖,”做贼的心虚,侍经听到张还生的怒斥,唯恐露出破咱横生枝节,急忙打断道:“当时在榷场门前,你敢说不是你挡在我家少爷前面吗? 敢说不是因为你闪避开来,才让那歹人撞上我家少爷吗?” 张还生年纪虽青却已久居上位,既有雷霆手段又不缺乏明智、耐心,闻言冷冷看了那侍经一眼开口说道:“你一个贱籍僮仆竟也敢攀污于我,吾一时三刻之内必让你应了报应。 不过这之前却要先把事情给讲清楚,我乃是旭国人士,天性好动,习武、修法有成之后便立志游历天下,今日才刚刚来到代国,根本连那‘采命人’是什么都不知晓。 适才因为仰慕九黎之地、兵主故里与炎黄其它地域殊不相同的风土人情,所以赶去榷场打算买头象兽骑着慢慢游玩,却没想到才刚走到象榷门前,迎面突然冲出来一道人影。 如此情形我自然想也没想的飞身避开,至于那人影是什么人,之后撞到了谁,造成了何种后果,又与我何干呢?” 听到这番话,那侍经脸孔涨的通红,张张嘴巴想要驳斥却又无言以对。 而酒肆三楼里剩下没逃的那些客人、小厮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上惊恐之色渐渐散去,投向张还生的目光不知不觉间由惊恐、畏惧变成了同情、怜悯。 察觉口舌之争已不占理,来人中那仙风道骨的修士眉头微微一皱,望着张还生冷冷开口说道:“阁下嘴巴倒是能讲的很,但可惜即便说的天花乱坠,也和侍经一样皆是一面之词。 而我一时之间辨不出你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只知道寒黎郑家一位嫡系少主死了,事情的原委不弄个清清楚楚,绝没有了局。 因此汝若是心中无愧的话,便跟我们回去面见家主大人,把你的道理好好讲…”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张还生面若冰霜的打断道:“我是讲道理,尊伦常的人,你们若是依礼前来,递名帖,陪笑脸,恭恭敬敬的请我前去理论,我倒也不是不能从命。 可如今汝等威赫而来,先让两个琐小攀污,待到辩不过了又改为强求,根本就是将我视若无物,吾便偏不让你们如愿,汝等能奈我何。” 听到这话,那仙风道骨的修士脸色一沉,环顾四周道:“诸位都听到了,非是我寒黎郑家不讲情理,仗势欺人,实在是有人依仗着微末修为,不将我寒黎郑家放在眼里。 一会刀兵之争已是难免,而动手便会有所波及,大家快散了吧。 店中的伙计告诉你们掌柜知道,我寒黎郑家乃是百世积善人家,万不会让同城乡邻吃亏,这酒肆一会若有损伤明天可去郑家账房报账,毁一赔十,一个铜珠都少不了他的。” 周围的酒客、小厮闻言慌张退去,不一会酒肆三楼便只剩下了张还生一人面对着数十个对头。 而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张还生却毫不慌张,反而冷冷一笑,讥讽道:“看汝等的做派便能想象这寒黎郑家乃是代国京城中的一霸,却还要硬装成有德世家的样子,真真是掩耳盗铃,让人笑掉大牙。 罢了,罢了,如今无关人等都已退去,你们有什么手段尽都使出来吧。” 话音落地,张还生心念一动抢先动手,法诀演化下,一道飘飘若仙的身影猛然间从眉心涌了出来,快如急电的朝侍经扑去。 那人影乃是张还生之前用类似养蛊的释教秘法,令自己点化的数个外道护法相互厮杀、吞噬得到的鬼魂,拥有着地阶高品的施法能力,身躯还能虚能实,能大能小,真正的神通无穷。 而侍经只是一个小小僮仆,就算练过几日拳脚强身健体,又能有多高的造诣,如何能和地阶高品释教外道护法相抗衡。 眼看着他连惊惧之心都来不及生出,便要毙命,突然就见其身旁两个寒黎郑家的武者联手一击,罡气外放带起一股淡紫的光焰,挡住了张还生外道护法的飞纵之势。 与此同时,剩余的武者已齐齐朝张还生攻去,列于他们身后的修士则一个个的开始掐诀、结印,虎视眈眈望向张还生,蓄势待机的等他露出破绽。 而张还生虽然瞬间身陷重围之中,却异常沉静、从容,不急不慢的一个旋身,眼观六路的分辨出来敌谁强谁弱后,他动若鬼魅的先贴近到一个修为未到地阶的武者身前,硬受了他当胸一拳的同时,运起十成玄功真罡反震,硬生生震断了那武者的心脉。 张还生虽然只是人阶绝顶的修为,但却是法、武齐修着人世间最绝顶的三种功法,还觉醒了大威天龙、智慧宝象的种种天赋神通,实力根本不能以普通人阶武者、修士衡量。 挨了修为与他相若的武者一击后,胸口只是一闪即逝的生出一片象皮似的硬革,便毫发无伤的冲向另一名寒黎郑家的人阶武者。 而被张还生用罡气震死的武士这时早瘫倒在地上,卤门冒出一道闪着淡淡光晕,身形模模糊糊,表情茫然若失的虚影,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冥冥中一股无可抗拒的法则之力拘住,投进了张还生的眉心。 三、两息时间过后,那虚影便被转化成了张还生的外道护法,被他从识海中放了出来,冲向以前的同侪。 二百零一章 胜而逃之 张还生杀人取命,再将敌人的魂魄炼化为自己的外道护法,有着诸多限制。 那寒黎郑家的武者、修士不懂其中的关节,看他朝侍经动手,便纷纷予以还击,却不知那侍经先前攀污过张还生,等于在冥冥中已经对他有了亏欠,张还生就算将其打死也只是报应轮回,不沾因果。 这样一来,寒黎郑家武者、修士对张还生的还击就变成了抢先围攻,再被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杀死,便满足了被点化、奴役的条件,从此除非魂飞魄丧,否则便要永生为敌人驱使。 而就在张还生巧施妙计,炼化对手为麾下之时,他放出的地阶外道护法双手凌空书写插出一个‘火’字来,虚空召唤出了一片方圆十丈的火海。 这神通乃是旧齐姜氏公族嫡脉,齐国春秋书院大修士姜乞迤独门神通,言出法随的变种。 全因构成那地阶护法的魂体中,有姜乞迤几位真传弟子的灵魂,才被其不知不觉间继承,经过数年酝酿,如今终于使了出来。 只可惜地阶高品毕竟和大修士相差极远,那梁乞迤施展言出法时,随时凌空一写便是字、句之间相辅相成的妙句佳言,神通威力强的惊天地、泣鬼神。 而外道护法的魂体护法每次却只能写出一个字来,两者相较,差距简直不可用里计算。 好在魂法通灵,那外道护法像是自觉神通御敌时威能不足,竟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弥补之道,在虚空生火之后,又凌空写出了一个‘延’字来。 顿时,其面前的火海‘嘭’的声爆燃开来,扩大了五倍不止,把整个酒肆都焚为了灰烬。 可当那烈焰继续蔓延之时,寒黎城中的防御法阵却突被引动,虚空之中数十枚斗大的符文闪现出来,化为一堵堵散发出淡金色光华的无形结界,把火焰牢牢圈了起来。 少了酒肆墙壁的遮掩,浮空烈焰一下落入了街市上穿梭不息的行人眼中。 那些行人虽然大都露出惊容却并不十分害怕,反倒纷纷停步,饶有兴趣的看起了热闹来,显然作为兵主蚩尤故里的九黎之地,民风远比炎黄其他地域彪悍,邦国京都之中发生修士、武者私斗,都并非罕见,让城中庶黎习以为常。 不一会酒肆周围聚集的闲人越来越多,几名不久前从酒肆三楼退出来一直没有离去的酒客混迹其中,仰头望着熊熊燃烧的天火,忍不住窃窃私语道:“徐兄,我看这次寒黎郑家这次摆出那么大的阵仗,竟还是拿不住人,怕是碰到了过江的强龙,要大损颜面了。”; “嗳,寒黎郑家传说可是根源自‘那处’的世家豪门,祖先可追溯至上古时代,底蕴深厚无比,那外乡修士再强也是无根之火,无源之木,还能翻天不成。”; “什么这处、那处,真没想到这种市井野谈,大兄竟还信以为真了,也不想想郑家若真是兵主一脉的苗裔,哪里还会住在寒黎这种凡俗城市之中。”… 他们低声议论时,张还生已借着灵火烈焰之助,将近身的武者杀了个干干净净,凭空多出二十余个外道护法,冲向不远处身陷火海,还来不及闪避的郑家修士。 就在这时,寒黎城中飞腾起一群群头戴法冠,身穿胸前描绘着奇禽异兽图案锦袍的修士,朝酒肆所在的方向聚来。 正欲继续痛下杀手的张还生察觉危机临头,再顾不得袭杀郑家修士,以吞云吐雾的神通遮住身形,逃得不见了踪影。 锦袍修士是由代国朝廷供养,有着官家身份的修士。 他们见张还生逃遁而去,一不做法寻踪,二不掐诀觅影,而是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飘飘荡荡飞翔到已经化为乌有的酒肆前。 之后为首几人悬空而立着相互一笑,其中一个胸口绣着只形状像个大口袋,颜色红如火焰,长着六脚四翅,耳目口鼻皆无怪鸟,须发皆白的老者开口嘟囔着,“既然是灵火横空,说不得要小老儿出手了。 这寒黎郑家整日里无事生非,这次吃点教训也是好的。”,越众而出,张开嘴巴用力一吸,竟将张还生外道护法以神通力量创造出的烈焰,化为一股火线连绵不绝的吞入了腹中。 火海中幸存下来的寒黎郑家修士虽然逃过一劫,却已是人人带伤,只那曾经和张还生谈过几句,气度不凡,仙风道骨的主事者,虽然也被烟火熏炙的狼狈不堪,却毫发未伤。 烈焰散去后,他们定了定惊魂,望见四周锦袍修士一张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本就难堪的脸色不觉变得更加羞愤,可受人解厄之恩,就这么走了也未免太说不过去,只能连连稽首行礼着勉强称谢道:“多谢帝华、青索、品真…几位仙长和诸位道兄援手。” 那须发皆白的老者闻言哈哈大笑的朝寒黎郑家那仙风道骨的修士摆了摆手,明知故问的揶揄道:“旁人倒也罢了,惊蛰你的授业恩师可是苍冥大修士,我等如何敢担的你仙长之称。 不过说起来你修为困在地阶巅峰已经三十余年,便是磨也该快磨成天阶了,今日怎么会如此狼狈,竟被人困在了灵火之中?” 那仙风道骨的修士听到这话,心中怒极却又无法发作的咬紧了牙关,文不对题的缓缓答了句,“是吾无能,让恩师蒙羞了。”从袖中摸出一个尺许的白骨小幡,用力一摇,化出一团黑云包裹住自己和手下,朝寒黎西城飞去。 目送他们狼狈而走,锦衣修士中有人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顿时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数百丈外的街市上,根本没有逃远,仍然身在寒黎城中的张还生,以法术遥望这一切,心中默默想到:“看地上的代国庶黎望向锦衣修士的眼神,他们应该是朝廷的供奉了。 而这些朝廷爪牙对待寒黎郑家修士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善,如此一来,我倒不用急着遁走了…” 二百零二章 大隐隐于市(上) 张还生心思缜密,见微知著,看到代国朝廷供奉的修士竟然在那寒黎郑家供养的武者、修士遭遇重创,死伤惨重后,半明半暗的讥笑嘲讽,便猜出九黎之地秉承古制,境内各个邦国朝廷的权势远不如炎黄其它地域那些,改封建为郡县制度的封国朝廷大权独揽。 以至于王廷和豪族世家的矛盾都影响到了各自供奉的修士、武者身上,令其生出明争暗斗之心。 而这也就给了张还生可乘之机。 寒黎城南一条青石道旁的,一颗树繁叶茂的杏树荫凉底下,偷了身代国普通市井小民最常穿戴的混白薄布长衫、宽檐草帽换上的张还生,收回远眺的目光,嘴巴里喃喃自语道:“九黎其他地方不好说,可寒黎城外刚刚有洞天修士现身施法。 又连市井之中的酒肆伙计都能对洞天福地闲话一二,应该有那么一丝可能寻觅到洞天种子踪迹的可能。 而不管一邦一国是何种体制,只要没到朝廷即将鼎革的末世,京城之内必然是王廷的实力最大,那郑家底蕴再深厚与代国朝廷不和的话,便不可能有力量密不透风的全城大索,总有我藏身之处。”,强忍着胸口的闷痛,故作轻松的在城中闲逛起来。 虽然推算出郑家势力在寒黎城中难以一手遮天,但凭着自己好端端在酒楼中饮宴,却突然横祸飞来的前例,他知道若是大剌剌的以外乡人身份投宿客栈,无意自寻死路。 因此打着‘大隐隐于市’的主意,耳朵用心听着四周嘈杂的人声,走了足足几个时辰,张还生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时天色已晚,他走进一条黑暗的巷弄,悄无声息的翻身上墙,沿着墙头疾走着寻了许久,才终于跳进了一个方圆不足三丈的小院之中。 借着月色环顾四周,入目的只有墙角一排已经没有家禽的破旧鸡笼; 一口连井台都没有,只是井口用碎石砌住的水井; 两间不分主、厢,黑灯瞎火的青砖小房,张还生心中暗喜道:“此处正和用也。”,捂着胸口走进了屋中。 两间砖房之内皆是家徒四壁,连个灯盏都没有,唯一不同的是一间空空如也,一间还有张不能搬动的土炕可以容人暂歇。 而张还生看完屋中虚实后,丝毫都未嫌弃,脚步蹒跚的爬上了炕,盘腿坐下,五心朝天的运转起了自己的三大根本功法。 在酒肆之中与数十位寒黎郑家的武者、修士搏杀,他虽然凭着种种无上神通占尽上风,但毕竟修为不足,还是让敌手以力破玄的伤了内腑,只是身处险境时无暇顾及,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处,自然便开始疗起伤来。 可惜因为未能在受创之后马上调息,张还生一夜调养过后伤势才好了小半。 待到阳光从空中洒入寒黎城中,他睁开眼睛,按了按心口皱皱眉头沉吟片刻,右手平伸,如同利刃一般将自己乌黑、浓密的及肩长发、下巴上寸许短须刮的干干净净,之后反掌以罡气将落下的毛发化为乌有,又闭上眼睛继续运功调息起来。 之后时间悄然流转,不知不觉便过去二天一夜。 这日傍晚时分,张还生终于感觉伤痛尽去,正想要跳下土炕活动一下手脚,突然就听院子外面有人‘啪啪啪…’的敲起门来。 张还生眉毛一扬,心中暗暗想到:“来了么。”,伸手在眉心一点,召唤出一个外道护法,穿墙而过飞入院中,将那木门轻轻打开,随即隐身,把一个消瘦的人影放了进来。 月光映照下隐约可见,那人影是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衣着、气质应该是小户人家的子弟,不过看其双目清明,丝毫没有自怨自艾之色,显然之前的生活还算安乐,没吃过什么苦头。 进院后那人找不到是什么人给自己开了门,不由得开口唤道:“姑母,姑母,我是盈德呀,姑母,姑母…” 喊了一会见无人回答,又见小院异常破败,他皱皱眉头,从怀里取出个火折子来,摇亮后小心翼翼的走向不远处的砖房。 几息过后,那青年‘吱嘎’一声推开了房门,正想要接着火光四下打量一下,突然就觉得一只仿佛拥有无穷巨力的手掌扣住了自己的脖颈,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小子,待会我问你答,莫要叫嚷。 否则我便生撕了你,明白了吗?” 恍惚间青年本能的想要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却感觉自己眼前漆黑一片,心中一惊,这才回想起他莫名其妙的遭了无妄之灾,此时正身处险境,不由想要大力挣扎,这才察觉自己不仅目不能视,而且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莫急,莫急,待我解开了禁制,你才好答话,”正心急如焚,青年听那阴测测的声音又道:“不过千万记住我的警告。”,紧接着就感觉全身一松,眼前一下有了微光,嘴巴也有了力气。 他虽年轻却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鲁莽不得,因此真就不敢大声呼救,只声音发颤的嘶哑说道:“谁,你,你是谁,为何如此对我,我,我家中务农,虽有三十亩水田,却因为自幼习武没多少的存项…” 话没说完,便被那阴测测的声音打断道:“你不要胡猜乱想,只回答我的问题,若是听话未来不仅没甚损失,反而可以获得绝大的好处。 听好了,你可是从外郡乡下,来这寒黎城中的吗?” 青年男子闻言茫然的答道:“是。” 话音落地,阴测测的声音又问道:“你来的这院子,可是寡居又无儿无女的姑母遗下的吗?” “遗下的,我,我姑母死了吗?”听到这话,青年男子身躯一颤,面上涌起一股悲意的反问道。 那阴测测的声音答道:“死了,便连丧事都已经置办过了。” 青年闻言一时间像是忘记了自己身陷险境,伤感的喃喃说道:“我竟来晚了这许久吗,未给姑母披麻戴孝,也不知道她入葬时能否瞑目。” 二百零三章 大隐隐于市(下) 本来姑、侄虽然是至亲之一,但青年和那成亲之后便远离故里,迁来代国京城定居的姑母已经十几年未曾见面,血脉再浓亲情也早已淡泊,就算是生离死别也不会十分的悲怆。 可落入歹人之手的恐惧、焦虑、无助被那些微丧亲之痛一引,竟爆发了出来。 他自怨自艾几句后便无法抑制的越想越悲,最后忍不住啜泣起来,神情渐渐变得恍惚,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含糊道:“呜呜…我,我姑母出嫁后因,因为细故,和娘家闹翻,再也没有回过门,也没给夫家生下个一男半女,一生孤苦。 她,她以前是最疼我的,有些零钱便,便给我买糖人吃,没想到,没想到十几年不曾见面,这次接到书信,来京里看她,她,她竟然已经去了,还连累的我,连累的我被你抓住。 想我陆田甾乃是家中独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陆家一支便要绝嗣…” 黑暗中,张还生望着那青年痛哭流涕的样子,皱皱眉头沉声说道:“莫要哭了,我再问你,来到寒黎城后,你可和旁人有过接触吗?” “绝嗣是人伦大罪,进了黄泉都没脸去见祖宗…”青年恍惚间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京城里的饭食好贵,我只买了个饼子吃便寻着街牌子找来了姑母家,谁都不曾接触,我,我是家里的独苗…”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张还生心知一时间再问不出什么了,便伸手使巧劲在青年卤门一击,使其昏厥后,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不一会,就搜出了一个半旧的兽皮兜子和一封书信。 打开兜子,张还生见里面有些许散碎的银珠和一块黑铁打造的户籍铭牌,便拆开书信观瞧, 借着月光度过信后,他发现内容和那青年的描述相差无几,乃是封孤老女人,重病临终前,写给娘家交代身后事的遗书,不由微微一笑,将兽皮兜子系在自己腰间,信则收进怀中。 接着张还生从衣袖中取出一颗念珠,轻轻一抖,化为人口袋,将土炕上失去知觉的青年收了进去,自己跃上炕来躺下,闭目养神的等待起来。 转眼间月沉日升,到了拂晓时分。 张还生翻身下地,施施然的走出了小院,漫步来到相邻的一户人家门前,‘呯呯呯…’的轻轻拍着门环问道:“门里有人在家吗,可有人在家吗?” 话音落地,一个洪亮的妇人嗓门在门后响起,“来了,来了。 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来叫我家的门啊,连个姓名都不报。”,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便有位体态肥硕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 一眼看见张还生陌生的脸庞,那妇人微微一愣,不等其开口便又高声说道:“小哥,你敲我家的门是要寻谁,别是找错了人家了吧。” 肥硕妇人不认得张还生,张还生却人的她。 三日前,便是从这妇人和人长吁短叹的闲聊中张还生知道了,近旁一条巷弄里有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苦妇人刚刚死去,全靠邻里将其家当变卖着发了丧,现在棺木还摆放在城外的义庄里,只等她本家来人入土、立碑,这才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 此时计策到了最关键处,张还生故意装出一副凝重、阴沉的神情,拱手施礼道:“好叫大婶知道,我是你左邻陆氏的亲侄子,名叫陆田甾。 前些日子家中受到了姑母的书信说是病重,结果我昨晚赶来一看姑母家中却已经空无一人…” “咿呀,你就是陆嫂的侄子呀,”那胖妇人闻言不等张还生把话讲完,便圆瞪大眼的让嚷道:“陆嫂不是说月前便花了一个银珠子的大价钱,请管家的驿差给本家送信了吗。 你怎么来的这么迟啊,可是不把自家姑母的死活放在心上,在路上玩耍拖延了时辰吗?”,显然是个急公好义,不怕得罪人的脾性。 张还生听到这话,急忙先抹了把眼泪,之后做出委屈的样子,解释道:“大婶不知,我家住在枫溪邑,离着京城千里之遥,长辈又曾和姑母有些嫌隙,我是三天前才从爹爹口中知道姑母重病,一刻都没敢耽搁的赶来。 谁知道还是迟了,姑母,姑母她老人家竟然就这么,这么去了…” 那胖妇人听到这话,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叹了口气,急急又插话道:“这么说来倒也不怪你这孩子。 唉,当着后生晚辈的面,我也不好说你家长辈的不是,可人死为大,再大的嫌隙也不该因为心里的一口闲气,硬生生耽误了同胞骨肉的身后之事。 算了,这陆嫂的丧事呢,我们邻里都给办了,花销是卖了她家中的家当,都有着明细可查…” 张还生听到这话,显得极为通情达理的摆手说道:“姑母全靠诸位高邻仗义才得以及时收殓,那还需查什么明细。 再说了,我陆家虽非豪门大户,但靠着宗族最近些年连出了几个人阶高品的武者,也分润了几百亩的良田,日子倒也蒸蒸日上,些许钱财也没甚要紧。 这次来京城,盘缠带的充裕,我必当好好酬报各位高邻的情谊,还请大婶说说都有谁帮着姑母入殓,我先一一登门道谢。” 那胖妇人闻言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倒真是懂礼、知恩,酬报就不必了,给帮忙的人家道声感激倒是应该,这便跟我来吧。”,迈步出门,引着张还生在巷弄中一户户的拜谢起来。 就这样一番拜访,张还生算是坐实了陆氏亲侄的身份。 之后他摆出一副家世暴发的样子,先花钱将那陆氏风光大葬,又在寒黎城中上好的酒楼接连请那些帮着收敛的邻居吃喝了几顿,便借口见识了京都风光后不愿再回偏僻家乡,堂而皇之的在陆氏小院里住了下来。 而年轻人心高气傲,被红尘繁华迷住眼睛乃是再平常也没有的事情,丝毫不足为奇,再加上张还生之前阔绰的花费已经足以将陆氏遗下的陋室买下,也实在没有冒名谋财的必要,所以任谁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二百零四 卖宝 花费了短短三、四日的功夫便养好了伤,并在寒黎城中找到了一处可以安全落脚的地方之后,张还生开始明里、暗里的探听起有关洞天种子的传闻来。 只可惜这时他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都是些升斗小民,而在一般市井小民的眼中,这洞天神通就犹如天空中的彗星一般,虽然隔上个十年八载,许就能见上一次,但离着自己的平凡生活实在遥不可及,终究只是传说中的事物。 在他们的口中,根本就打听不出丝毫切实可证的消息。 不过没有确实消息却不代表张还生的努力都是徒劳。 把许多虚无缥缈的市井传说抽丝剥茧的细细琢磨,他发现上古传说中西王母居住的昆仑山,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中的山脉,而是一处和释教雷音寺,道家三十六重天类似的洞天中千世界。 此外兵主蚩尤可能也在九黎之地遗下了一处洞天世界,而‘九黎’出现的洞天种子便是来源于这两处成熟的洞天中千世界。 有了这些推断后,张还生便又开始打听寒黎城中所有传说和兵主蚩尤、昆仑西王母有关的世家豪族,伺机而动... 千兵万宝楼,乃是代国最为顶尖的兵刃、法器买卖之处,位居寒黎城中轴偏西的御宝街上,与代伯的王宫遥遥相望,是京都最为繁华的所在。 其楼高九层,长宽五十余丈,其外雕梁画栋,梁脊之上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魔神小像作为镇物,其内宝气珠光,红木做成的桌台之上陈设着成百上千的神兵利器、法宝符箓,光华闪烁,好不诱人。 这天午后时分,天气十分酷热,千兵万宝楼中却靠着地上铺着的冰种玉石滋生的寒气,十分清凉怡人。 千兵万宝楼一层,近百名刚刚吃过午食的婢女、小厮刚刚替下已经辛劳了半日的同侪,在自己需打点的那方桌台旁站好,等着客人光顾。 这时一个脑袋秃秃,身穿青色绸布轻衫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 九黎之地与炎黄其他地域风俗迥异,世俗中有很多断发、黔面以为豪壮、俊美的人物,再加上那少年衣着不贵不贱,样子其貌不扬,丝毫都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过当他走近某处桌台时,一旁的婢女、小厮还是会露齿一笑,却并不多说什么,只为展现千兵万宝楼中尊客的礼仪。 而那少爷自旁若无人的四处乱逛,无论是看见流光溢彩,冒着烈焰的飞剑,还是看似鸡卵大小却重盈万钧的金丸,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会后来到千兵万宝楼一层的柜前,‘哒哒哒…’的用手指扣了扣紫檀柜面,笑着问道:“这楼里的管事是那一位啊?” 柜后立着几名账房、掌柜,闻言上下打量了张还生几眼,便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反问道:“不知小哥找我们千兵万宝楼的管事,有何贵干啊?” “我有件宝物想要卖给你们,”少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因为太过贵重,所以需要面见管事之人细谈才行。” 这千兵万宝楼做兵刃、法器的生意到如此规模,自家必然有锻造作坊,炼器之所,可即便如此也不耽误平日里低价收进一些物超所值的兵器、法宝作为补充。 听到少年的话,老人眼睛一亮,神情明显变得温和了许多,笑笑说道:“我在这千兵万宝楼中做了六十年的事,如今在一层多少也能做一些主。 有什么宝物小哥尽管拿出来就是。” 少年闻言犹豫了一下,用衣袖中摸出一块拳头大小,样子像是蜜桃的无色晶石来放在了柜上,开口说道:“既然你说自己能做得了主,那就瞧瞧我这宝贝能值得多少金珠。” 老人拿起那晶石看了看,皱皱眉头道:“这块水晶石品相到是不错,称得上晶莹剔透,可以作为炼制法器的杂料,值一枚半的金珠。 不过杂料这种东西我们千兵万宝楼都是成批、成批的从出产之处购买,并不零星交易,若是只这一块你就收起来吧。” 听到这话,那少年一下变得怒目圆睁,气恼的嚷道:“老人家,不懂便是不懂,你如何信口胡言,把我家的珍宝说成烂贱的炼器杂料,真真是岂有此理。” 老人闻言本要发作,可年老之后越来越深沉于心的涵养,却令其不知不觉间强压下了心底的怒火,下意识的想要仔细瞧瞧手中的晶石,自己是不是真的断错了。 没成想到就在这时,那少年突然向前一跃,伸手将那晶石从老者手里夺了回去,之后不依不饶的放大声音嚷道:“不卖了,不卖了,你们这千兵万宝楼不是不识货,便是想要两文不值三文的讹走我的宝贝。 不卖了,不卖了。” 商贾,无论是走街串巷的小小货郎; 还是凭借一己之力便能振国兴邦的豪商世家,最重要的都是‘声誉’两字。 而此时千兵万宝楼宽敞的一层中来来往往的客人虽然只有十几,却也万不能传出千兵万宝楼的掌柜不识货、讹诈的名声。 因为那老者听到少年的污蔑,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暴喝一声道:“那里来的狂徒,竟敢来我千兵万宝楼中捣乱,就不怕被供奉拿下炼魂吗!” 他虽然武力不济,却也算久居人上,认真时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度,如果是一般普罗大众被这样怒斥,必然会心惊胆战,不自觉的胆怯现出惶惶不安之色,再不敢吭声。 可那少年却反而变本加厉的提高声音叫嚷道:“好啊,刚才还是小哥,现在就变成了狂徒。 这不是阴谋诡计被人拆穿之后,想要反污又是什么。 你当嗓门高我便会怕你吗,可惜少爷我却天生的胆大,这辈子遇到不平之事还还没退让过…” 本来少年第一次嚷嚷时还没引得多少人注意,这次声嘶力竭的再喊却一下子成了千兵万宝楼一层的焦点,甚至引得几名好事的客人,悄悄移步靠近,想要瞧个热闹。 二百零五章 辨是非 千兵万宝楼一层柜后那老者毕竟见多识广,不是鲁莽之辈,见少年肆无忌惮的嚷嚷叫喊,好像刻意想要引人瞩目一般,心中一个激灵,强自忍下怒意,冷冷的说道:“整个代国乃至九黎之地,谁不知道我千兵万宝楼是最公平买卖的所在。 而买卖公平的依仗便是楼中匠师们的绝妙手艺,和我们这些掌柜辨伪识真的眼力。 我不知道你是听了谁的调拨,仗着哪个的势力,竟敢拿一块普普通通的水晶石来千兵万宝楼冒充宝物,被识破后还大放厥词,反污我等,只告诉你年纪还小,人生漫长,切勿自误。” 少年闻言皱皱眉头,同样冷冷的说道:“千兵万宝楼真是好大的名头,既然阁下一会说要让供奉拿下我炼魂、一会威胁我不要自误,全然以势压人,吾也无话可说。 不过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既然我说你想要贪我的宝贝,你说我是以假充真,孰是孰非难以判明,那我便显个灵异。” 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轻轻一摇点燃之后,将一簇火苗紧贴在手中的心形水晶上烧灼起来。 就见那火焰与晶莹剔透的水晶石相触的瞬间,人肉眼可以隐约看见,一缕赤红色的光焰竟渗透进了水晶之中,化为模糊的细线向上窜了半寸,消散的不见了踪影。 这时那少年又说道:“你可瞧见了吗,我手中的这晶石,遇火存火,遇水蕴水,本身没有属性却能靠吸纳五行生化之力转变所属,并将蕴含的力量以符文、法术、神通为引爆发出来,威力大的惊人。 这一小簇的火焰烤着一时间还看不出厉害之处,若是找到地火迸发的火山,将其浸入熔浆之中,一时三刻这水晶就能变成烈焰之形,可以让一个从未修法的武者,施展出人阶四品修士的施法之力,并且可以接连鏖战十几个时辰。 如此奇物还不算宝贝吗?” 他的话虽然不能马上验证,可晶石遇火生出的种种异像,却已经表明少年手里的晶石绝非是普通的水晶。 老人见了心中顿时一惊,知道自己刚才的的确确是看走了眼,一时间想要服软,可望着少年似笑非笑的嘴脸,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胸口这股怒气,最终骑虎难下的强辩道:“你说能吸纳五行生化之力,就能吸纳五行之力了,真真是大言不惭。” 张还生听到这话,冷冷一笑,从衣袖中摸出一块升腾着熊熊光焰的心形水晶来,淡淡问道:“此物便是吸饱了火焰之力的晶石,你睁大眼睛看看可像是普普通通的水晶吗?” 老人一愣,恼羞成怒的继续强辩道:“你既然身上带着吸纳了五行之力的晶石,却为什么要拿那内里空空如也的晶石来买…” 可惜话没讲完,便被少年不屑的打断,“没有地火相助的话,一块晶石至少要丢在火堆里几个昼夜,才能吸足火焰之力。 我嫌空白晶石吸纳五行生化力量太过麻烦,所以把已经存满火焰之力的晶石留了下来,作为防身之用,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老人一听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这时就听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晶石华彩自生,便是失目之人也能瞧出不凡之处,必然不是普通的水晶。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徐先生既然看走了眼,承认就是又何必一再强辩,显得我千兵万宝楼中人知错不改,仗势欺人呢。” 开口之人是位正从紫檀柜西側三、四丈外的楼梯上漫步走下的,身穿宫装罗裙,用根古拙的玉凤钗子别着满头秀发,五官虽称不上绝色却也异常秀美,贵气袭人的年轻女子。 身旁伴着一位手摇团扇,面若冠玉,风度翩翩的俊美青年,后面还跟了两个眉目如画的侍女,一双精明强悍的侍从。 千兵万宝楼一层主事的老者听到这话,身体一僵,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转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那年轻女子深深施礼,应了句,“三小姐教训的是,徐纾霁知错了。” 紧接着转回身来,朝少年拱手认错道:“适才是小老儿看走了眼,不识小哥的宝贝,还一再出言不逊,请小哥见谅。” 少年见老者低头,脸上咄咄逼人的态度也一扫而空,摆摆手,开口说道:“好了,好了,老丈你一时看走了眼,还为了脸面与我狡辩,固然有错; 我因为宝贝被错认为杂料,恼怒之下故意拿话气你,也称不上全对,咱们便相互扯平了吧。” 之后他扭头望向宫装女子感激的一笑,行礼道谢说:“小姐依理断事,帮远不绑近,帮疏不帮亲,为我主持正义,真真是多谢了。” 那女子闻言淡淡答道:“生意人凡事讲究公平是理所当然的,错了便是错了,小哥不必道谢。 只是你的宝物实在罕见,恐怕我千兵万宝楼一层的几位先生眼拙,开不出价来,相见便是有缘,待我送完朋友,亲自做你这笔买卖如何?”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张还生惊喜的连连点头说道。 见他应下,宫装女子像是白水银中养着丸黑水银的通透眼眸中隐约闪过一抹亮光,吩咐身后的侍女道:“修竹,你先带这位小哥到楼上去候着吧。” “是。”侍女中身穿翠竹般浓绿颜色,气质亦如青竹般清雅者躬身应道,之后朝不远处的少年一笑,“小哥,清吧。”,引着他一前一后朝楼上走去。 这千兵万宝楼每上一层布置便典雅几分,陈设的兵刃、法器数量也会少上几成,来到五楼便只还有小半的空间做展示之用,其余皆是品茶、闻香、着棋的所在,内里也再没有什么婢女、小厮、掌柜先生,全都是风姿卓绝的仕女、士子模样的人照应。 而至此那前面引路的修竹便停住脚步,笑着说道:“千兵万宝楼总共九层,五楼恰在正中,最得我家小姐的喜欢。 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吧。” “不上不下取其‘腰’,暗合中庸之道也,”少年闻言笑笑说道:“看来你家小姐除了明辨是非外,还是位极有智慧的女子,就不知该如何称呼?”,随便找了张被绿树盆栽合围,显得闹中取静的玉石圆桌坐了下来。 二百零六章 唇枪舌战 修竹听少年言之有物,态度不觉由和善变得更加恭谨了一些,曼声答道:“小哥当知道这‘千兵万宝楼’是上古兵家豪门,川黎氏的产业。 我家小姐便是川黎氏嫡脉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女子,名为川黎黑垜。” 话音落地,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修竹切莫胡说,我天赋平平如何谈得上出色二字。 小哥,已知道了我的姓名、来历,但不知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呢?”,紧接着便见川黎黑垜脚不沾地的飘上了楼来。 见主子来了,修竹便不再开口讲话,只在一旁侍立着,而少年则站起身来,笑容可掬的拱手答道:“川黎贵女这么快便送完客了吗,在下张有虚,只是一个游历天下的过客,区区来历实在不足挂齿。” 这张有虚自然便是张还生化名而来。 他为寻觅那洞天种子谋算了三、四条途径,第一次尝试便选择了传说中蚩尤麾下九黎大将之一川黎玄都遗下的血脉,川黎氏所开的千兵万宝楼,为防万一露出真实来历,所以使用了以前曾经用过的假名。 而就在张还生信口雌黄之时,那川黎黑垜已经飞身来到了他的面前,双目炯炯与张还生对视着,双手手腕上两只骨玉镯子一抖,气势陡然巨变,一个贵气娇柔的女子,竟显出了久经修罗沙场的凶煞之气。 如果是一般人物被如此浓烈的肃杀之气震慑,怕早已莫名惊惧到魂不守舍的地步。 可对于连大修者都交手暗杀过的张还生来说,这股凶煞之气却直如清风拂面,连一根发丝都未触动。 川黎黑垜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收敛了凌人气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若无其事的笑笑说道:“来我千兵万宝楼的客人有许多都隐瞒着来历,小哥既不愿说也就罢了,就不知你那晶石想要卖多少金银啊?” 张还生微微一笑,也重新坐了下来,望着川黎黑垜道:“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实在不懂行情,还是请川黎贵女先出价吧?” 川黎黑垜闻言皱皱眉头道:“做生意吗讲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卖家一块顽石叫出上万金珠的价钱也不为过,买家觉得不如意不买就是了,可这价钱吗却总是要由卖家先出才好,此乃规矩。”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张还生眼珠一转,并未继续坚持,笑着说道:“那我便先出价好了,”,将一块心形晶石从怀中取了出来,“这晶石我想卖五百金珠。” “可。”川黎黑垜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惊喜,按捺着澎湃的心情道:“小哥既然如此实在,我便不还价了。 其实你这晶石虽然神奇,但也只是对人阶武者、修士有用,老实说要不是确实稀有,其实并不值得五百金珠这个价钱。 不过我最近想要炼制一把‘自然神兵’,杂料须得五行之力越均衡越好,你这晶石的特性恰好相符,如是…” 张还生听到这话,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开口打断了川黎黑垜道:“川黎贵女说这样多,可是想要把我手中那块蕴含着火焰之力的晶石也买走吗?” 川黎黑垜微微一愣,心中感觉张还生的语气有些异样,但一时间却也没太在意,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张还生哈哈一笑道:“这晶石并非产自东洲,乃是我家先祖在西洲游历时偶然得来的,总共有五块,便是都卖给川黎贵女也是无妨。 只不过单独一块卖时要价五百金珠,五块一起卖却需的要金珠十万枚。” 一块晶石五百金珠,五块相加也就是值两千五百金珠而已,可张还生却狮子大开口多要价了几十倍,听的川黎黑垜脸色大变,火气横生,再维持不住矜持的颜色,失态的怒斥道:“小子好胆,这样一句地下,一句天上的要价,可是戏耍你家姑奶奶吗?” “刚才可是川黎贵女说的,‘卖家一块顽石叫出百万金珠的价钱也不为过,买家觉得不如意不买就是了’,如今又生的什么闲气呢?”张还生却只微微一笑,开口反问道。 川黎黑垜被哽的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最终强忍着怒火道:“便是漫天要价,你开的价钱也太离奇,实在没有诚心。 这样吧,五块晶石我便多给你四倍的价钱,一万金珠如何?” 一万金珠可在炎黄之地任何一处封国都城最繁华的街坊买豪宅一座,可供五世同堂的庞大家族富富裕裕的逍遥百年,已足可体现川黎黑垜的诚意。 但张还生听了却淡淡一笑道:“川黎贵女用金珠一万来买根本就未展现出真正用途的六块晶石,瞧着的确是诚意十足,可惜却也因此着了痕迹,令在下更坚定了要价十万金珠之心。” 川黎黑垜闻言心中一凉,怒目而视着张还生久久无语,最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问话来,“此话何解?” “贵女的性子倒是坚毅,”张还生见事到如今竟还嘴硬,不由微微一笑道:“到了此时还要试探于我,罢了,罢了,便由我先把这骰盅揭开好了。 上古典籍《铸山经》有云,‘先天微气生万物…造化种子开福地…宇内洞天分千种,五行造化为最尊…”,《洞虚注述》也有,‘亿万造化从天降,五行洞天列第一…’的记载,此外《列子杂说》、《兵主志异》…等等古籍中亦有类似之说。 洞天种子可以演化的洞天福地种类无数,唯独以五行之力催生演化的洞天最为上乘,但可惜需要的五行之力需的完全均衡,否则生、克之间极易将洞天种子毁去,而我这晶石同根同源吸纳的五行力量自然等量…” 他的话还没讲完,那川黎黑垜已脸色阴沉似水的冷冷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川黎家有洞天种子,拿这晶石来狮子大开口的?” 张还生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阵狂喜,表情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在九黎之地,洞天修士虽然稀奇却也并非万分罕见。 我想川黎氏乃是远古大帝蚩尤麾下大将,且家族传承不断,应该能弄到洞天种子,便赶来一试。” 二百零八 章 奇货可居 听了张还生的解释,川黎黑垜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瞧了许久,感觉不像是作伪,这才半信半疑的冷冷说道:“你的胆子倒是很大,竟然将这种奇货可居的手段,耍到我们川黎氏的头上。 就不怕怀璧其罪吗?” “蕴含着均衡五行之力的宝贝虽然世间难寻,”张还生闻言神情自若的答道:“但强行催生五行洞天却并非只有一种方法。 最简单只需要有五名分别修炼上层五行功法的天阶修士,在洞天种子萌发时真心真意的自愿牺牲性命,便也能有机会强行演化出五行属性俱全的洞天。 再加上川黎氏在上古时代便以信诺著称,如今又经营着千兵万宝楼这样的买卖,应该不至于为了等价五名天阶修士的宝物,便冒险坏了家族的万世清誉。” 川黎黑垜听到这话,冷若冰霜的脸孔多少缓和了些,开口说道:“你这人虽然嘴脸可恶,却有些识人之明。” 话音刚落却没想到张还生像是没听到她的夸奖一般,笑笑又说道:“除此之外我也自信凭着自己的实力,一般阵仗还留不吾。 就算留下了,我也暗中布下了许多后手,绝对可以让心怀歹意者付出足够的代价。” 川黎黑垜闻言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望着张还生恨恨的脱口而出道:“你不用说这些夹枪带棒的话。 我川黎氏自蚩尤大帝纵横炎黄之时便是豪族大姓,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会贪图几块破晶石。 我刚才说怀璧其罪只是称量一下你的胆色而已。” 说完她调和呼吸,慢慢恢复了平静,之后继续道:“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宝物虽然稀有之极却并非无可替代,那应该也明白它们绝不值十万金珠。 按着那五块晶石的价值,千兵万宝楼最多也就是能出到一万二千金珠,但我实话实说想要买下它们自用,所以愿意再多给你三千金珠。 你若愿意卖给我,咱们现在便可交易,若是不愿的话,就恕不远送了。” 张还生闻言心中一动,按捺着激动之情开口反问道:“贵女既然愿意花一万五千金珠,将这五行均衡的晶石买下自用,那想来是有洞天种子打算催化了。” 看到他目光烁烁的样子,川黎黑垜突然心中一明,瞪大眼睛道:“原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洞天种子。” 张还生闻言也不再掩饰,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贵女说得不错,其实我用五块可以吸纳自然之力的晶石为饵,来这千兵万宝楼,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川黎氏族中,是否有那洞天种子的影踪。” 花香蝶自至,珍宝诱人来。 洞天神通威能骇人,从古至今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暗中觊觎,只是当着川黎家嫡脉贵女的面还敢如此坦然承认,却是鳞毛凤角稀少之至。 川黎黑垜闻言一时间竟忘了气恼,目瞪口呆的望着张还生,张张嘴巴问道:“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没有的话,我便再去想方设法的试探其它传承自蚩尤大帝麾下强者的九黎豪族,是否藏有洞天种子,”张还生轻声答道:“有的话我就问问,那洞天种子可能匀出一颗给我吗?” “匀,匀出一枚给你…”川黎黑垜闻言瞠目结舌的望着张还生道:“你,你当那洞天种子是什么,草籽、麦粒吗,还匀出一枚给你!” 说话间她无意瞥见桌上晶莹剔透的心形晶石,微微一愣,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万物有价,若是你能拿出三、五千块这种能够吸纳自然之力的晶石,这洞天种子便再珍贵,也不是不能换给你一枚。” 那些能够吸纳自然之力的晶石,其实就是元素甲士的能量核心‘铁心’,如此珍惜之物,不要说张还生倾尽所有也没有几千枚来,便是能拿的出,叵测人心之下,他也不可能暴露自己拥有如此之多可以催化出五行洞天的至宝。 因此长长叹了口气,张还生苦笑着鬼扯道:“天下万物有数,奇宝自珍。 这种可能吸纳五行之力的晶石哪可能有几千枚之多。 我可以指着祖先牌位起誓,其他都说了谎,但这晶石之事却全都真实无虚。 其真真不是产自东洲,而是西洲舶来之物,稀罕无比,我也只有五枚而已。” “我观你言行,像是为了谋算洞天种子费劲了心思,甚至不惜行险,”川黎黑垜不信的说道:“而拥有均衡五行之力的晶石,可是能够催化出最上层洞天的至宝。 要真只有五枚的话,你岂会舍得拿出来做饵诈我,就不怕我顺势强买下一枚,未来催化洞天种子时五行不全吗?”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张还生语气唏嘘的说道:“像是贵女这样出身上古世家,只需按部就班的修炼,便能得到一切的天生贵人,才会追求尽善尽美。 可如我这种没有家族依仗,犹如野草杂生一般万事都需自己努力争取之人,最重要的却不是完美,而是机会。 那拥有均衡五行之力的晶石虽然可能催化出最上层的洞天,但我若不拿出来做饵,却根本连洞天种子的踪迹都不可能找到,留着又有何用呢。”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川黎黑垜听了心中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但嘴巴却还是强硬的说道:“那你真实的意图是想要用这五块能够均衡五行之力的晶石,换一枚洞天种子了。 这却有些异想天开了。” 张还生摇摇头道:“我便是再魔障,也知道几块五行之力均衡的晶石换不来洞天种子。 所以我想要换取的只是一个可能而已,一个能够获得洞天种子的可能。” 川黎黑垜闻言皱皱眉头道:“你可知道洞天种子便是在我们这些九黎上古兵家豪族眼中,也是无价之宝,等闲几十万金珠也…” 说着说着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眼睛一亮,闭上嘴巴沉吟了几息时间,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你若只是求一个可能,我倒也些帮忙的法子。” 二百零九章 代价 听到事有转机,张还生心中一喜,想要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却知道自己之前已表现出了对那洞天种子的浓浓渴望,再装不在意只是掩耳盗铃而已,根本无法取信于人,便叹了口气,眼巴巴望着川黎黑垜道:“愿闻其详?” 两个人之前的言语交锋,看似一直都是川黎黑垜咄咄逼人,实际却始终是言辞绵里带针的张还生沾着上风。 此时局面一下逆转,川黎黑垜顿时觉得心中畅快,并未直接答话,而是伸手将玉桌上的晶石捻了起来,要求道:“你先将五块晶石都取出来给我瞧瞧。” 张还生闻言迟疑了一下,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一言未发的长长叹了口气,从衣袖中取出四块‘铁心’,摆在了川黎黑垜的面前,“贵女请看。” 望着满目晶莹,川黎黑垜胸中火气消散的不见了踪影,一枚枚将晶石轮番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望着张还生笑容可掬的说道:“关于那洞天种子吗,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但需有代价作为交换,那就是无论你能不能得到洞天种子,都要把这五枚晶石先送给我当报酬。” 铁心虽然珍贵,但张还生已在自己元神霸占之地以上古秘术‘种’出了矿脉,此时用区区五块矿晶换一个取得洞天种子的机会,他内心深处自然是千肯万肯。 但出于对人心贪婪的防范,张还生却没有痛快答应川黎黑垜的要求,而是装模作样的犹豫许久后,脸色铁青的说道:“只是‘指路’便要我将价值万金的宝物封上,贵女如意算盘未免也打的太响了。” 看到张还生阴沉的表情,川黎黑垜脸上的笑容不觉越发开怀,朗声说道:“你刚才还说,象自己这种没有依仗,万事都需努力争取之人最重要的乃是机会。 如今机会已在眼前,怎么又迟疑了呢?” 张还生闻言脸孔阴晴不定的变幻了一阵,最终咬紧牙关沉声说道:“人生能得几回搏,左右不过是‘成者王侯,败者寇’一无所有而已,便拼了这次又能如何。 贵女的要求我应下了。” 见他真的答应舍弃万金至宝,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川黎黑垜眼中不觉闪过一丝激赏之色,神情一正道:“你这人倒也真有几分肚量和气魄可言,既如此便将晶石留下,三日后的傍晚到寒黎城外的‘多宝山庄’来找我。” 张还生闻言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点点头直接站起身来朝川黎黑垜郑重的拱手施礼道:“既如此有劳贵女了,咱们三日后酉时再见。”,留下五枚‘铁心’转身扬长而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川黎黑垜久久无语,整整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曼声开口道:“修竹,你观此人如何?” 侍立在旁的修竹眉头轻蹙露出思索之情答道:“此人来历莫测,自称没有家族依仗,万事全靠自己,却敢图谋洞天种子这种至宝,还舍得拿出五枚五行之力均衡的晶石作为小姐指点迷津报酬,实在矛盾。 不过人世间有那种出身于豪族但家门早已没落,是以身上藏着些许罕见的宝物,平常日子却很落魄,一心想要逆天改命重振门第的狂人,也许他就是这种人物也说不定。” 说完之后修竹见川黎黑垜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一言不发,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打算把此人交给二少爷吗?” “不错,”川黎黑垜嘴角突地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轻声答道:“不管那小子是何方神圣,我川黎黑垜既然收下了他价值万金的宝贝,便会给他一个交代。 至于事情最后能不能成,却要看那小子的运道了。”,压抑着狂喜之情,将玉桌上的五块晶石收入了腰间一个蕴含着‘须弥藏于介子’神通的锦囊之中,站起身来,漫步出了千兵万宝楼,乘着象车朝城外走去。 与此同时,张还生已经谨慎慢行的穿过了几条街口,感觉无人缀在身后,身形一闪躲进了路旁一颗树繁叶茂的大树背后,瞬间将身上的丝绸长袍换成了细布衣衫,施施然的走出了树荫。 他没想到第一次尝试便有如此好的结果,心中极为欢喜,穿街过巷走了小半个时辰,回了自己改换身份藏身的街巷之后,脚步尤自显得异常轻快。 天气闷热,烈阳高照,路边一个撑着高有八尺,方圆足有丈许的巨大黑色皮伞,摆摊卖冰茶的中年汉子无意间瞥见张还生的身影,热情的招呼道:“田甾快来,日头燥热,大叔给你盛碗梅子冰茶喝喝,去去暑气。” 张还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开口的正是自己藏身处的街坊,快步走了过去,随手掏出一把铜珠丢进了冰茶摊旁装钱的木匣,望着那中年汉子笑盈盈的说道:“王叔今日的生意可好。 我口干的很,想着要饮上碗冰茶解渴你便唤了我,真是正巧。” 见张还生出手一如既往的阔卓,那中年汉子本就不大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细缝,嘴巴里却抱怨道:“大叔唤你来喝冰茶,哪会要你的铜珠,这成什么话,快拿回去,快拿回去。”,但根本不把手往自己钱匣里伸。 张还生见状哈哈一笑道:“王叔千万莫要客气,要是去你家里做客,便是一百碗冰茶,我也白喝了。 可现在你是在街市之上设摊买卖,自然有生意规矩,我不付钱便等于坏了你一家子的生计,如何能行。” 中年汉子听到这话,嘴巴里高声赞道:“田甾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子弟,真是豪气又通事理,和你一比呀,连我家那小子在内,咱们辟熤坊的男伢子都成了小顽闹一样。”,用一只粗瓷大碗装了满满一碗用硝粉造的冰渣,混上浓稠的糖茶,顶上放了几颗腌制的青梅,朝张还生递了过去。 张还生接过瓷碗低头一看,糖茶融冰散发出一阵阵的寒意和香甜,不由舔舔嘴唇,大口畅饮起来,顿时就觉得周身一凉,暑气全消。 二百一十章 顿悟 张还生最近两、三年虽然修行不坠,但却因为在其位谋其政,不知不觉间有些过于沉溺于张国封君之位,将过多的心思用在了谋求强国之道上。 忘记了自己最初在海外荒岛建章立制,是因为领悟了‘入世方可出世’的道理,为了完成自己得大自在,成大正果理想,才会投身红尘之中。 而这几日被迫隐身坊市,过起了平凡的市井生活,却让张还生不自觉间久违的体味到了人世间最平凡的普罗大众种种喜怒哀乐,无意间洗炼了心性。 兼之他今日意外顺利的得到了洞天种子的踪迹,自然生出满意之感,心头觉得出奇的轻松、自在。 这时一碗冰茶下肚,周身清凉,竟引得身、心相合,登时明智通慧,那《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两大根本功法中几处关隘,竟瞬间勘破,几个呼吸,修法境界便有了突破。 之后张还生微微一疼,《八九玄功》中肉身脑髓部分的修为,也由八层突破到了九层境界。 以往都是玄功突破,连带着《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的修为强行晋升,这次情形却截然相反,不由引起了张还生的些微警醒,感觉自己前一段时间的修行似乎有些步入歧途,只是身在局中所以迟迟没有察觉。 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是觉得欢喜,毕竟人阶晋升至地阶对于修炼者来说乃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到了人阶巅峰每进一步都是艰难无比,这样顿悟式的突破可遇而不可求,碰见实在是天大的幸运。 因此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了几瞬,张还生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在黑伞之下竟隐隐凝练成一道气柱久久不散,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将手中的粗瓷大碗放下,又从衣袖中抓出一把铜珠丢进了钱匣,语带双关的大声笑道:“好冰茶,委实是好冰茶。 真真是让人精神一振,受益无穷,当再给些茶钱才对。” 那中年汉子全家全指望这冰摊过活,除了倾尽家财送进武馆做学徒的小儿子外,平常妻子、长女也都守着这摊子忙活,根本就不舍得雇人帮忙。 不过看见张还生如此慷慨的做派,这王家三口却丝毫都不在意他这次投进钱匣的铜珠,而是死死盯着其口中吐出的气柱,露出异常渴望的表情。 “田甾小哥,这,这便是气壮如雾了吧,”片刻过后,中年汉子的妻子终于回过神来,声音些微沙哑的望着张还生道:“只听说你习武,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境界,这是几品的修为啊?” 斜身看了看对面布衣荆簪,面容黝黑,身躯干瘦的市井妇人,张还生淡淡一笑,鬼扯道:“不过人阶六品而已,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市井妇人闻言大吃一惊,“我孩儿习武的武馆里的师傅也就是人阶七、八品而已,你,你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已经六品了吗!” “我习武时家里是专门请来人阶高品武士单独指点的,加上天资又还不错,所以修炼的自然快些。”张还生笑着又回答了一句,便不想多说,拱手行了个礼,“王叔、王婶、春芽阿妹,天气闷热,我便告辞了。”,转身施施然的扬长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漫步回了藏身的小院,在土炕上盘膝而坐,开始闭目静心缓缓搬运起身躯中的真罡,巩固着突破后的境界。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不知不觉间天上的烈日已慢慢西沉,皓月升起,寒黎城中已是华灯初上。 将《八九玄功》等三大根本功法修炼过两遍,张还生睁开眼睛见房中一片漆黑,轻身跳下土坑,正盘算着出门寻个酒楼吃饭,免得辟谷引人怀疑,突然听到院门响了起来。 “谁呀?”神念一扫感觉并非是修士、武者击户,张还生放下心来,迈步出了屋,随口问道。 “陆大兄,是我王家的春芽。”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答道。 话音落地,张还生已将木门悠悠打开,借着月色望着门外皮肤黝黑,五官虽谈不上秀美,却洋溢着青春少女独有清纯丽质的女子笑着道:“原来是陆家阿妹呀,不知有何事来找我?” 少女红着脸庞,腼腆的行礼道:“大兄今天只吃了我家一碗冰茶,却给了上百枚的铜珠,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我爹娘晚上特意杀了只家养的雄鸡,又买了条大鲤鱼,请您吃酒。” “些许茶钱而已,何必如此客气,这吃酒就不必了。”张还生摆摆手客气的拒绝道。 听到这话,王春芽张张嘴巴,脸孔变得更加嫣红,眼珠升起一股雾气,为难的说道:“我阿母已经宰了雄鸡,鱼,鱼也都炖好了,让我一定要请到大兄。 大兄要是,要是不去,我,我,我…” 见她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张还生虽不想去却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请人吃酒能请到掉眼泪,阿妹你也是独一个了。”,迈步出了院子,锁好门户后和那王春芽一前一后朝王家走去。 巷弄不深,皎洁的弯月之下两人很快便进了王家院子。 院子不大,方圆仅仅比张还生藏身的小院宽敞个几尺,可除了熬糖水的一个大灶外还摆满了强身习武的石锁和未开刃的铁木兵器。 看到王家夫妇和一个年纪在十七、八岁,身量虽然矮小却筋肉扎实,目露精光的少年人郑重其事的等在屋外,张还生心中暗觉不妙,皱皱眉头疾步上前刻意说道:“午后吃的那碗冰茶惬意,是以多给了些许的茶钱,王叔、王婶何必如此客气,竟还专意请我吃酒作为回报。 真真是家风淳朴、有礼,受人点滴好处便十倍、百倍的涌泉相报,令人敬佩。” 那卖冰茶的王家汉子闻言脸上一红,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厚着脸皮,干笑着说道:“我们一家都是市井小民,我祖上三辈都是卖冰的小贩,你婶婶家世代卖炊饼,那有什么家风可言。 实话实说,这次请你吃酒,三分愿意是为了午后的那些茶钱,剩下七分却是想要请你指点一下我家小郎武艺。” 二百一十一章 入庄 以张还生的心性、智慧,自然无意在大隐于市之时乱出风头,指点旁人武功。 可是一来他假冒的身份乃是个初出茅庐,心肠极热得少年,二来和那王家夫妇对视,感受到两人目光中隐含着的恳求、渴望,心中不由一颤。 迟疑了几息时间,张还生轻声说道:“王叔、王婶,非是我不想指点你家小哥武功,实在是我借着给姑母发丧的因由赖在寒黎,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所以闲顽了这几天后,今日刚在一户世家豪族里寻了份侍从、护卫的活计,三日后便要开始当差,以后的空闲时间就少了,可能连家都不得常回…” “那这三天你先指点几分,以后有空闲了再慢慢指教。”王家汉子语带求告之意的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 左右不过是三日的时间,张还生想了想,微微一笑答应道:“既如此便这样吧。 其实若是王家兄弟用心,三日已经足够学会一套养身、淬体的拳路,以后愿意花大力气修炼的话,地阶不敢说,最起码人阶高品是绝对能成就的。” 听到这话,王家夫妇不由得大喜过望,当家的汉子感激的说道:“田甾小哥,不,不,如今你已算是我家小子的教席,应该称呼为‘先生’才对。 陆先生,您既应下了,那最近三天小儿便不去武馆了,用心跟您学拳。”,将事情坐实,之后便急忙请张还生进屋,高坐于首席之上,热情招呼了起来。 庶黎之家便是倾力操办也就是些豚、犬、鸡、鱼之类的普通菜色,可吃起来却也有滋有味,足见主人烹饪的用心。 张还生大快朵颐一番之后满意而归,次日清晨便在隐居的小院里教主动上门的王家小哥,练起拳来。 炎黄之地本就尚武,九黎地方更是习武、修法之风极盛,练拳的第一天上午还是那王家小哥一人,之后因为他习拳时的吆喝声惊动四邻,街巷中一些有心人打听出了事情原委后,竟也厚着脸皮,死乞白赖的将子嗣送了过来,到第三日人数竟然已达到十余。 张还生随便指点,自然不会传授太过十分高绝的功法,可他底蕴深厚,从书蠹中顺便寻出教授的一套《观山拳》却也不是普通的拳法,修炼成功后气随势走,可在修拳的同时淬炼真力,也算是上乘的法门。 而九黎武风浩烈,街坊庶黎虽然无知,却也知道这种无需打坐入定可于动中运气的拳法十分珍贵,惊喜之余对张还生的无私也是感怀,态度一下便由客气变成了异常恭敬、尊重,将那上好的饭食、瓜果当成束脩,送个不停。 就这样不知不觉三日已过,第四天拂晓时分,张还生拿着个街坊送的果子早早出门,正想往城外去,却发现但凡有子嗣送来跟自己习武的邻居,竟都早已等在门外。 见他现身,众人神态郑重的齐齐拱手行礼,之后那王家汉子似是作为代表开口说道:“先生,您是极讲人情,慷慨大气的人,只因为我等帮忙收殓了贵姑母,便将那么高深的武学传了出去。 我们这些人家都是升斗小民,给不起什么金砖银锭、珍珠玛瑙做束脩,只是想着你孤身一人去奔前程,可能想不周全,所以准备了两套换洗的劲装,还有些吃食送上。 也算是为您贺贺前程。”,说话间他将一个包袱连同食篮双手奉到了张还生的面前。 张还生一见那包袱竟是锦绣的布面,心知里面的衣裳也必然是贵重之物,神情不由一正,将包袱、食篮接过,高声说道:“感谢诸位高邻的情谊,日后再见必有回报,只是今日事忙便先告辞了。”,又在拱手行礼,这才漫步而去,直到出了城门心还是热的。 这时朝阳已经高升,张还生边走边吃着将食篮里的肉包、菜饼一扫而空后,在空旷无人处将包袱收进了储物珠中,施展陆地飞行术一跃十几丈远,来到了一片隐身于翠绿树林的庄园门前。 那庄园所在的位置闹中取静,十分清幽,可通向官道的石板路却宽敞繁闹,虽然时辰还早但来往的马车、行人已是源源不绝,张还生混迹其中显得毫不起眼。 见守在门前的几个彪悍庄丁对自己根本视而不见,他只得主动凑了过去,客客气气的拱手道:“几位请了,这里可是川黎家的府邸吗?” 那些身穿宽松的纯黑劲装,站在宽畅的门檐之下,横眉冷对来往人流的庄丁闻言,上下打量了张还生几眼,其中一个右眼下竖着倒寸许刀疤,面目狰狞者便斜觑,嘶哑说道:“小哥真是没话找话,这九黎之地谁不知道‘富贵永昌’乃是我川黎家的佐号。” “那我便是来对了。”张还生毫不在意的笑笑道:“请进内向川黎黑垜贵女通报一声,就说张有虚应三日之邀,前来拜访。” 听到这话守门的庄丁皆是一愣,态度顿时变得温和了许多,可还不等他们再次开口,一个身姿窈窕的侍女已从庄园中似慢实快的走了出来,来到张还生面前,福了一福道:“张小哥来的倒早,小姐让我带着你进去。” 话音刚落,周围那些庄丁已经再没有了倨傲神色,都陪着笑着招呼道:“修竹姑娘真是勤勉,这么早就起来奉了三小姐之令来迎客了。”; “修竹姑娘早啊,适才你施展的‘缩地成寸’的功法可真是俊,庄子里除了几位公子、小姐外,怕是顶顶拔尖的了。”; “修竹姑娘这么早便四处奔走,可口渴吗,我这里有筒凉清茶,还未沾口,你可要喝?”… 修竹闻言却丝毫不笑的冷着脸,左右看看说道:“行了,行了,三小姐最是公道,只需用心做事,必不会为难你们,若不用心的话,巴结我也没用。 这人是三小姐邀来的客人,我刚才已在刘管事那里登了簿子,也领了腰牌,这便入庄了。”,便不再理会那些神情变得讪讪的庄丁,将一口三寸见方的醒目黑铁牌子亮了亮,递给张还生挂在腰间,引着他走进了山庄之中。 二百一十三章 影士 庄园依山而建大的惊人,前隅有成片的酒坊、绣庄、匠铺,人流往来穿梭不已,过了这些工坊之后便是内庄,四周却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空寂的院落中除了栽种在石道两旁的奇花异草外,便只偶然有巡弋的护卫和路过的小厮、丫鬟出没。 而有人出现时就可看到那修竹虽是侍女,可在川黎氏中的地位却是不低,无论是守护山庄的武者、修士,还是仆童下人,遇见了她无不态度或温和,或恭敬的问一句好。 如此情形,再结合不久前那些守门壮丁的巴结,张还生心中不由一喜,暗暗想到:“由仆及主,从黎黑氏这些护卫、下人对修竹的态度便可推想出那川黎黑垜在家族里的地位应该极高。 说不定真能给我寻出一条获得洞天种子的捷径。” 徐徐清风中,前头引路的修竹无意间瞥见张还生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猜出他的心思一般,突地轻声说道:“我家小姐虽然在家族中行三,却是川黎氏真真正正的嫡脉贵女,母亲乃是家主的正妻夫人,身份贵重之极,既然应允了你,就必然会办到。 不过最终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能耐。”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任张还生有着炎黄开疆裂土的封君,东洲独创格局前途无限的修士身份,此时也只能陪着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而他正说着,修竹已加快脚步,施展出缩地成寸的神通,一步十丈的穿堂过院,来到山脚下一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楼阁前。 紧随其后的张还生,不敢使出《真如弥勒》中‘步步生莲’的绝顶步法,《龙象根本经》里天龙御风的天赋神通,只用陆地飞行术追赶,虽然没有修竹那种举重若轻的洒脱神韵,却也半步不落。 修竹见他并未拉下,轻声赞道:“小哥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实力,也难怪自命不凡,竟玩空心思的冒着丧命之险,算计到我家小姐面前谋取那洞天种子了。” 之后不等张还生答话,修竹已迈步走上玉石台阶,推门进了楼阁之中。 木楼一层宽敞、雅致,内里有许多丫鬟、小厮正轻手轻脚的拿着麂皮帕子擦着地上的石板、窗棂、摆设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见修竹出现,这些人马上齐齐鞠身喊道:“修竹姐姐好。” 修竹闻言只笑笑却不回应,开口问道:“小姐可是上了道阁?” 话音落地,不远处一个管事的小厮慌忙答道:“是。” 修竹听到这话回头瞧了一眼张还生道:“随我来。”,漫步走到楼梯前,飞身而上。 楼阁二层比起一层来明显狭小了许多,陈列摆设也简单了不少,而三层比二层又小了些,摆设陈列亦变得更简单了不少,以此如此,到了楼阁最高的第七层便只剩下了个摆着几张蒲团,两条长几,两长见方的小阁。 楼阁长几上有熏香铜炉,此时两块品相不同的草木精华正在炉中‘一君、一臣’烧的青烟渺渺。而那烟雾本无气味,混在一起却散发出阵阵幽香,身沐其中令人精神一震。 川黎黑垜此时正盘坐在靠窗的长几前,嗅着熏香,身披素白道袍,乌发散开,手拿一册书名已经模糊的老旧经卷看着,阳光透窗而过,散在她的身上,真有股出尘之韵。 而走进七层楼阁,修竹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聪慧、自傲之气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话也变少了许多,踩着古雅的碎步走近川黎黑垜,轻声禀告了一句,“小姐,张家小哥到了。”,便再不开口的退到了一旁侍立。 川黎黑垜放下经卷,悠然抬起头来,看了刚刚走进楼阁,近在咫尺的张还生一眼,却未请他坐下,曼声说道:“张家小哥来了。 我应了你的事已安排妥当,一会你便混在我川黎氏帮衬曲黎氏的家养武者、修士中,做那曲黎当代少主的道兵。 若有气运、显锋芒,由道兵被选成‘影士’,自然会获得一枚洞天种子。 但要是被川黎氏识破了身份,那无论死走逃亡,我川黎氏一概不问,只会说你是杀了族中遴选的家养武者,混入曲黎氏中企图作祟,不知来历、姓名的歹人。 总之除了给你这个混进曲黎家的机会外,其它一切便要凭你自己的本事,随机应变了。” 张还生从书蠹中的一些上古典籍中知道,道兵乃是上古之时豪门大族中重要人物掌握的私兵、死士,而影士则是这些大人物防备遇刺的替身。 只是上古之时人族生存艰难,在妖魔鬼怪、凶兽精灵的威胁之下,整个种族都朝不保夕,所以道兵、影士的盛行有情可原。 但时至今日,四洲早已建立几十、上百万年,人族靠着祖先拼死奋斗之遗荫,得净土亿万里安居,绝大部分地方早已没了道兵、影士之说,却没想到九黎之地还保留着。 而曲黎氏则是和川黎氏并称的九黎远古世家,祖先都是兵主蚩尤麾下的大将,只是如今不知为何这曲黎氏少主的道兵、影士,竟会由川黎家养的少年武者、修士中选出。 仓促之下张还生心中不免冒出许多疑问,但看到黎黑垜轻那淡漠、冷然的样子,他猜出黎黑垜轻绝无耐心回答自己太多问题,因此不敢多说废话,沉吟片刻,选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异常关键的问题道:“垜轻贵女,不知黎黑氏家养的武者、修士从何而来?” “汝倒是聪明。”黎黑垜轻闻言漫不经心的赞了一句,之后解释道:“我黎黑氏在九黎之地有田产几千里,山庄数百,附庸家族数十,家臣几万。 每年族中那些神通高强的长老、供奉,都会从家臣和人市中选出有上好资质的童子,散布于远离城邑的偏野那些山庄之中隐居修行。 等到他们或修炼年满二十年,或修为达到人阶三品便可成为家养武士、修者。” 说完这番话后,她见张还生跃跃欲试像是还要开口,抢先朝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好了修竹,你且引着张家小哥去吧。”,接着望着张还生最后说道:“此时一了我便算是应了誓言,你我从此两不相欠。”,重新拿起经卷看了起来。 二百一十四章 入彀 川黎黑垜三日前收了张还生五枚的“铁心”,郑重其事的立誓要帮他找到一条获得洞天种子的途径,结果如今虽然并未翻脸违誓,却漫不经心的履行承诺,委实令人火气横生。 但可惜形势迫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张还生根本没有发作的余地,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就如贵女所言,你我从此两不相欠,只请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川黎氏那些远离城邑,专司栽培家养武者、修士的偏野山庄中,有哪一个这次没有…” “这次帮衬曲黎氏的武者、修士中没有萝曲山庄中人,你可自称来自那里。”不等他把话讲完,川黎黑垜已头也不抬的淡淡答道。 “多谢。”张还生闻言拱手行礼,之后不再多话,转身跟随在修竹身后,漫步而去。 奇怪的是他身影刚刚在阁楼中消失,川黎黑垜便放下经卷,凝视前方张还生刚刚站立之处,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修竹拾阶而上,再次出现在道阁。 川黎黑垜马上回过神来,开口问道:“那张有虚可顺利混入了帮衬曲黎氏的武者、修士中了?” “顺利混进去了,”修竹恭声答道:“我在暗处偷偷瞧了许久,旁人一点怀疑都没有。” 川黎黑垜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容道:“这样就好,假扮身份最容易被识破的便是初见,之后只需谨慎应变便无大碍了。” 修竹听到这话不由露出不解的神情,迟疑着一会开口说道:“小婢实在想不明白,小姐您既然这么担心那张虚有露出破绽,为什么刚才不多提点他两句呢?” “钓鱼之时若太急于求成,猛提鱼竿,往往已经上钩的鱼也要脱钩,”川黎黑垜笑盈盈的答道:“鱼如此,人亦如此,便是也十成把握也许小心。” 修竹听到这话,脸上的迷惑之色更浓,不觉轻声脱口而出道:“小姐越说小婢便越糊涂了。” 川黎黑垜虽然足智多谋,但到底年轻,并非老奸巨猾之辈,此刻觉得布局成功,不由得意的解释道:“当初我因为太想要将张有虚的五行晶石收入囊中,所以不得不以立誓助其寻找洞天种子为代价,交换了晶石。 而川黎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万世清誉,与我川黎黑垜重信守诺的一世声明,远比任何宝物都重要的多,所以今日只能履行诺言,给那张有虚一条谋取洞天种子的路径,了结了之前的誓言。 不过给他的这条路难不难走,走了以后有什么后果可就要从头算过了。 那曲黎氏虽然没落,却也是九黎上古大族,想要成为族中少主的道兵、影士,必然要刻下魂印。 而九黎九大古族数十万年来一直互相通婚连姻,我本身也有着曲黎氏的血脉,舍去几分精血的话,想要暂时催发那魂印也不困难。 这样一来,只要张有虚成了曲黎氏的道兵,便等于落入了我的手中,待寻到机会就可以魂印相逼,询问他五行晶石的真正来历。 如果像其之前所说,乃是其祖先遗留的西洲古物也还罢了,要不是的话,说不定便是个可谋重利的天大机缘。” 修竹听到这番话,目瞪口呆了许久才喃喃赞道:“小姐可真是世间第一等的聪明人,竟然能想出这种九曲十八弯的主意,将那张有虚拿捏住。” “这有什么九曲十八弯了,一切都是顺水推舟而已。”川黎黑垜眉毛一扬微笑着道:“那张有虚看似异常狡黠、胆大,实际一个小小的孤身修士,竟然敢拿出五行晶石这样的重宝主动登门和川黎氏讨价还价,便已被贪心和自负冲昏了头。 对付这种人硬碰硬乃是下策,只需顺着他的心意布局很容易便能将其引入彀中,等到他心气泄了自可慢慢摆布。”,一副慧珠在握的模样,显得好不得意。 与此同时,被她视为瓮中之鳖的张还生混迹在一群年轻武者、修士之中,脸上也正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树荫下,站在一旁的一个身量矮小,神情中带着散漫的少年,看到张还生面庞上的盈盈笑意,突然叹了口气道:“有虚倒是好性格的人,明明是不满二十岁便有了人阶三品武艺修为的人才,却甘心去侍奉曲黎氏那样的破落户。” 话音刚落还不等张还生开口,站在矮身少年右手边的一位浓眉大眼,年龄稍长的青年已脸色铁青的压低声音大骂道:“陈焱虎你可是发了失心疯吗,这里可不是萝曲山庄,由得你信口开河。 咱们既然被选中要去曲黎氏做道兵,那未来曲黎氏便是咱们的宗门,‘擅辱宗门者死’这规矩难道你都不懂吗,就甘心为了呈一时口舌之快,丢掉性命?” 陈焱虎虽然生性惫赖,却也懂得好坏,闻言一愣,脸色也是剧变,急忙苦着脸朝那浓眉大眼的青连连作揖道:“柏栁大兄勿恼,焱虎知错了,知错了。” 姜柏栁闻言目光扫过近旁的几人,语气一缓,开口说道:“你知错就好,好在周围都不是外人,不至于酿成祸事,以后在意些就是了。” 四周两男三女被那姜柏栁的目光扫中,纷纷回应道:“正是如此,大家一见如故,卖友求荣的小人之事是绝不会做的,但焱虎兄弟的确要小心祸从口出。”; “唉,其实谁不知道和去曲黎氏比起来,留在川黎氏中前途更好,但咱们都不是川黎氏的谱代家臣子弟出身,天生就低人一等,不把咱们送出去,又送谁人。”; “其实退一步想,川黎氏虽然远比曲黎氏强盛,但却也更难出头,古语有云,宁做鸡头不为凤尾,被送出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张还生心中暗想,“彼此认识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便不是外人了吗,这姜柏栁看起来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没想到却是敢说、敢当,心思缜密的性子。 不过他因为和陈焱虎都出身自萝曲山庄便对其百般维护,心性倒也纯良。”,只是笑着点点头却一言未发。 二百一十五章 进庄 曲黎氏本家所在之地距离寒黎城几近千里,是一处建在名为‘栖渊’的大河边的庄子。 栖渊河纵横于九黎大地,蜿蜒上千里,宽进十里,水深数百丈现墨绿之色,水流看似平缓,实则暗波涌动,也不知底下生着多少河精水怪。 岸边田野之中有庄园矗立,单从规模来说这座隐隐有拙朴古风的庄子并不比川黎氏本家所居的山庄稍小,内里也是藏有广厦千间,奇花异草无数,只人气却远远不足,有修为在身的护卫、壮丁统共不过寥寥数百人,丫鬟、小厮也不足千数。 以凡俗新贵豪族看,这样的底蕴已算深厚,可放在传承以十万年计的上古世家身上,却明显已经十分没落。 川黎氏帮衬的青年家养武者、修士都有疾行的手段,清晨时分出发,傍晚便跨山越河来到了这座庄园之中。 曲黎氏也早有准备,一刻都没耽搁,便有老仆笑容可掬,客客气气的引着这些即将归入曲黎氏的青年武者、修士去用饭、歇息。 带队而来的几名川黎氏供奉则被曲黎氏少主、家老亲自迎接,另去大堂饮宴。 明月当空,故意走在人群最后的张还生,借着皎洁的夜色偷瞥见曲黎少主满脸堆笑的和川黎供奉们漫步远去,嘴巴里压低声音故意念叨道:“咱们这就算是由川黎氏的家养武者、修士改换到曲黎氏门庭了吗。 就不知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那曲黎少主的道兵了。” 话音落地,一旁性子惫赖的陈焱虎忍不住撇撇嘴道:“按着九黎旧礼,兵主大帝麾下九大古族家主至少得要有三百九十九名道兵随侍,且随缺随补。 而这道兵一般来说年纪要和主人相似才好指使,曲黎氏如今这境况,如果能为他们少主凑够三百九十九名年龄相仿的道兵,也不会厚着面皮向川黎氏求援…” 话没讲完,和陈焱虎并排走着的姜柏栁已皱皱眉头,低声打断了他的话,“焱虎你怎么又胡说起来。” 陈焱虎闻言吐吐舌头,不敢再信口开河的紧紧闭上了嘴巴,而近旁的张还生因为又探出了些有用的情报,心中暗喜的也沉默了下来,随着人流漫步走进了一间面积极大的饭堂之中。 饭堂里的十几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情腾腾的饭食,瞧那菜色虽非山珍海味、珍馐美味,却也有鱼有肉香气扑鼻。 并且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碗已经分好的凶兽碎肉,武者吃了可补精气,修士吃了则滋养元神,虽谈不上异常珍贵却也稀少,有此一物这饭食便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吝啬。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整整一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闻着菜香,年轻的武者、修士们大多忍不住偷咽起口水,却碍于脸皮不好主动上桌。 引路的老仆中人见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元气十足的说道:“诸位小哥、细妹远来辛苦,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这饭食也没特意准备,都快去吃吧,填饱了肚子之后咱们可还有正事要办。” 听到这话,年轻的家养武者、修士顿时散开,各寻座位大快朵颐,其中张还生因为已和姜柏栁、陈焱虎几人算是熟悉,便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一起。 其他人一落座便大吃大喝起来,姜柏栁却先若有所思的沉吟着道:“刚才说话的那位曲黎氏的老仆,声若洪钟隐隐有金石之音,绝不是普通人物。 他说饭后有正事要做,恐怕是连夜便要给咱们刻上魂印了。” 魂印,乃是用秘法将一种无形无质的神秘灵质,附着在人的神魂之上,平日里灵质缓缓作用,可以滋养元神魂魄,令武者聪明通慧,增强修士术法威能,可谓益处多多。 可一旦被催化,却会犹如强硬的将千钧食粮塞进普通人的腹中一般,虽然食粮对人有益,但过犹不及,一旦饱食过度也会撑得人肠穿肚烂,痛苦而亡。 并且这种死法还因为那灵质乃是滋神养魂的圣品,并非毒物而无药可解。 只有受术者的修为突破天阶,达到大修士的地步,才会因为神魂变得无比坚韧,自然而然的摆脱魂印束缚。 张还生自从动念谋取洞天种子开始,就利用书蠹藏书亿万之便专意了解九黎之地、兵主蚩尤的种种正史、野籍中记载的史事传说,对于魂印的奥妙也有所了解。 虽然他因为没料到要成为曲黎氏少主的道兵还要刻下魂印,一时间有些心惊,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神魂可化为释迦大尊唯二的外道化身,大威天龙、智慧宝象之形,以万里山河、海域中的混沌瘴气、地水灵力为饵食,少少一些灵质又怎么可能消化不了,又安下心来。 这时就听那姜柏栁又说道:“做人道兵刻下魂印是应有之事,一会大家千万不要有何异议,否则的话就怕曲黎氏会杀鸡儆猴。 毕竟曲黎氏再没落,镇压几名人阶修行者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收服了的力量用着才安心也是常理。”,目光盯在了一向口无遮拦的陈焱虎的身上。 卤水点豆腐一物克一物,那陈焱虎性子惫赖万事不怕,却最惧姜柏栁,见状急忙说道:“大兄放心,一会我一定做个闷嘴的葫芦,什么话也不说,全当自己是个哑巴。” “却也不用如此,”姜柏栁闻言朝陈焱虎满意的一笑道:“其实等到刻完魂印之后如果有什么不过分的要求,尽可以大胆提出。 那时候咱们身份已定,真正由川黎氏的家养武者、修士,变成了曲黎氏的爪牙,增加自身修为就等于增强曲黎氏的实力,真有所需提些要求也是理所应该的事情。 比如焱虎你就可以把自己修炼的功法《地赤暲》特殊,需要水性丹药压制才能刚猛精进之事说出来。”,说着他环顾四周,“大家也都是如此。” 听到这话,同桌之人无不恍然的连连点头,七嘴八舌的赞那姜柏栁看事透彻,就连张还生的目光中都不由露出一丝激赏之色。 二百一十六章 圣域 姜柏栁花费许多心思,从上百名境遇相同的伙伴中选出同桌这几个修行天姿出类拔萃,又年幼缺少见识之人刻意拉拢在身边,又是卖好,又是指点,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心地纯良,更是想要博取人望,以便未来可以借着众人之势出人头地。 要知道时过境迁,如今九黎古族家主身边的道兵名义上虽然还是死士,实际却早已不像上古人族动荡之时那么危险、刻板,其中的地位早已不均,区区三百九十九人却分为兵卒、统领、总领三等,彼此间无论是修行资源还是在家族中的权势都天差地远。 有心者自然要及早布局,力争上游。 此时见众人心服,姜柏栁心中自然得意,貌似忠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笑着说道:“大家都是川黎氏家养武者、修士出身,以后在曲黎氏中混事,不齐心的话恐怕一辈子也难以出头。 我年纪大些,懂得也多些,被你们称一声‘大兄’,有些你们想不透的事情,指点一下也是应当。 好了,大家莫多说了,快吃饭吧,一会刻魂印要消耗极多元气,填不饱肚子可不成。” 同桌几人听了顺从的大口吃喝起来。 三、四盏茶的功夫过后,满堂的武者、修士都汤足饭饱,不久前开口讲话的那名曲黎氏老仆见了轻咳一声,高声说道:“大家既然饱了,咱们便开始办正经事,处理完了首尾,日后才好相处不是。 小老儿先说说自己的名姓、来历,我姓博渔,名闛牍,自三百七十九世先祖起便在曲黎家效力,如今乃是曲黎氏的内事总管…” 听到这话,姜柏栁不由脸色微微一变,低声提醒道:“大家都该知道,九黎古族的内事、外事两大总管位鄙权重,虽然名义上不如家老、供奉身份贵重,实际权势却仅在族长之下,千万不可得罪。” 同桌人听了自然一叠声的偷偷应是。 不远处的博渔闛牍这时满脸带笑的温声继续说道:“…一会我便带着大家去刻魂印,汝等出身川黎氏,想来应该也知道魂印为何物,我便不再多做解释。 只说说那刻记魂印之处乃是九黎古族最为核心之地,而我曲黎氏的更是与众不同,不仅与有域门和兵主圣地相连,还供奉着蚩尤大帝临死之前,使出绝大神通抽出周身骨骼为胎,以魂魄之力淬炼的无上神兵‘蚩尤骨’,最是神圣不过,轻易不会开启。 那演化魂印的灵质也是产自‘圣地’,异常珍贵,与大家日后的修行有绝大益处…” 兵主蚩尤上古之时所开创的神通法门,与炎黄两大祖帝轩辕、朱襄创造的御敌之法有同有异,相同的是远古时人族羸弱不堪,远不如妖魔神兽强悍,所以两者都想尽办法,借助了魔神之力; 不同的是,炎黄二帝是将神魔血脉硬生生嫁接于人族身上,而蚩尤则是将妖魔神兽的力量封印于兵刃之中,让可以承受的人类使用。 论起优劣来,这两种法门不分伯仲,只是蚩尤心肠异常狠毒,看人族在和妖魔凶兽的征战中越来越强悍,渐渐诞生出了无数强者。 觉得那些强者殒身之后异常可惜,竟将他们的残魂、尸身也炼化为兵刃,用以御敌,走入了魔道,因此引发了东洲无数强者的公愤,被炎黄二帝趁势召讨最终身败名裂。 传说中他临死之前,最忠心跟随的重将尽皆战死,只还剩下曲黎氏的先祖曲黎斗玄身负重伤陪在身侧。 兵主自觉无法幸免,竟在弥留之际剖身取骨,以魂炼之术将自己的骨架化为一具无上神兵,赐给了黎斗玄身,令其突出绝境,保住有用之身,继续与妖魔抗争。 古之圣贤有云,‘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反之己之所欲,自然可以施于他人之身。 无论那蚩尤的做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既然有魄力将自身化为兵刃,还直言为了人族延续甘愿神魂俱灭,炎黄二帝讨伐九黎的理由登时便减了大半。 一时间竟军心涣散,让那曲黎斗玄借着蚩尤骨的伟力逃出生天。 之后炎、黄二帝也就此退兵,并终生不管九黎之事,而这也是九黎与炎黄其他地域相比古风浓郁,自治封闭的由来。 一旁的张还生从书蠹古籍中知道蚩尤骨的由来,却从未听说过那蚩尤圣地,闻言心中一动,暗暗琢磨到:“那蚩尤圣地闻所未闻,不过从名称来看,应该就是兵主留下的中千世界了。 这九黎之地果然封闭守旧,连曲黎氏这样的破落户都还与蚩尤嫡脉有着联系,如此看来还真可能在这里谋得洞天种子了。” 他思索间,博渔闛牍已经叮嘱完了想说的话,脸色一正最后警告道:“总之大家牢牢记得,刻记魂印之时一定要肃穆、恭敬,切莫自误。”,接着便前头引路,走出了饭堂,朝庄园深处行去。 众人紧随其后,沿着一道三、四丈宽的黑石板路不断前进。 道路两旁每隔丈许便左右参差竖着根白玉雕成的人形灯柱,都是头戴兽冠,身披甲胄的上古武士模样,只脑袋中空,里面注满惨白的油脂,燃着碗口大的火光。 那一团团的光华看似灿烂,可不知为何越走便越生出一种凶凌、霸道的感觉,令人胆寒。 不知前进了多久,正当众人禁不住牙齿都开始打颤的时候,博渔闛牍在一块庞大之极的石碑前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此处便是刻记魂印之处了,待我将门户打开。” 之后也不知是使出了袖里乾坤的神通,还是他衣袖乃是须弥藏于介子的宝物,竟从其中取出了整牛、整羊、整鱼的三牲大祭,连同一堆的香火烟烛恭恭敬敬的摆在了地上。 点燃香烛,博渔闛牍暴喝一声,“跪。”,震慑的身后众人都不由自主跟随其跪倒在地,恭敬的祈愿道:“曲黎列祖列宗在上,仆,曲黎氏总管官博渔闛牍谨代曲黎八千四百九十六世族长曲黎项焐恭请圣域门户开启,以募道兵。” 二百一十七章 蚩尤之骨 作为九黎古族中的一支,在家族最为辉煌的上古、中古之时,曲黎氏根本之地的开启之法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但时也势也,如今宗族没落,举族连个可以威赫一方的大修者都没有,自然一切从简,那博渔闛牍祈愿之后便有感应,就见拖着巨碑的石雕龙龟像是活了一般,伸长脖颈用力一吸,将面前的贡品、香烛全都吞入了腹中。 之后摇了摇脑袋,朝空中吞吐了几道月华,缓缓后退,将腹下一处黑漆漆的洞口让了出来。 “有劳霸下大人了。”博渔闛牍见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朝那龙龟深施一礼,扭头朝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肃声说道:“都愣着做什么,圣域门户已经启开,还不随我下去。” 众人闻言回过神来,之前心中暗藏着的对曲黎氏这‘破落户’的轻视不知不觉间已一扫而空,脸色肃穆、凝重的跟随在博渔闛牍身后,鱼贯走进了地穴之中。 而待到所有人入内,周围慢慢便有白森森的磷光浮现出现,四下蔓延,照亮了脚下一条直通地底深处,可以容纳十几人并行的漫长甬道。 甬道四壁连绵不绝的阴刻着一幅幅古拙的壁画,仔细看能瞧出描绘的是上古之时兵主蚩尤率领麾下大军与神魔争斗,开辟九黎净土时的景象。 因为栩栩如生,漫步其中竟给人一种时空倒转,置身远古战场的感觉,众人神魂一时被夺,就连张还生都没有在意到底走了多久,恍然之间步入了一座殿堂之中。 殿堂广袤异常,长、宽足有千丈,高也百丈有余,中央立着两排,上百颗十人都环抱不过来的擎天巨柱,柱子上雕着数不清的神兵利器,少数至今仍赫赫有名,仿者无数,大多却早已淹没于时间长河之中。 众人走进殿堂时,那弥漫开来的磷光早已将一切照亮,让人感觉像是进入到了巨人国度一般,一下便惊的回过神来。 之后看见前面引路的博渔闛牍迈着恭敬的碎步,弯腰垂头的走向玉柱中间那由长宽丈许的暗金色方砖铺就的大道,大家急忙跟了过去。 前行许久,来到暗金道路的尽头,就见一方祭台倚着石壁而建,其上供奉着一枚离地八尺,悬浮在半空中,直径大约丈五,质地宛如白骨,闪着幽幽光泽的巨球。 停住脚步,站在祭台之下望着那巨大圆球,博渔闛牍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傲然说道:“此物便是蚩尤骨了。 我曲黎氏虽然近千年来屡遭大难,实力虽然没落为九黎古族之末,但只要蚩尤骨在,在兵主嫡脉眼中便依然是麾下第一传古氏族,什么好处都不会落下。” 听到这话,细细品味其中意味,紧随在他身后的年轻武者、修士精神都不觉一震。 紧接着就听那博渔闛牍又说道:“好了,时间已经不早,大家随我跪下行九叩大礼拜过兵主脱骸,赶紧刻记魂印吧。”,急忙随其跪倒,朝那巨球行起了至高参拜大礼。 蚩尤说起来也是炎黄祖帝之一,所以混迹在人群中的张还生倒也不折不扣的三拜九叩,只是旁人都显得心无旁骛,他却瞪大眼睛,偷瞧着那蚩尤骨,暗暗想到:“这东西‘浑然一体如鸡卵’,全不像人的骨骸,更看不出是何种兵刃,怎么就是蚩尤脱骸所化了。 再说了蚩尤骨乃是何种宝物,岂是这没落的曲黎氏能留住了…” 他腹诽间众人已完成了参拜,那博渔闛牍第一个站起身来,突然悠悠说道:“其实上古至今,这蚩尤骨曾被人巧取豪夺过不止一次,但只要离开我曲黎家三日,无论是被封印、供奉于何处,都必然会化为无形无质的虹光,重新回到此殿之中。 久而久之便没有惦记的了,而这也可算是我曲黎氏无论多少次沉沦、没落,都必然会重新崛起的天命之像。” 说完之后,他自傲的闭上嘴巴,施施然的转向,开始引着众人朝数百丈外一扇雕刻在石壁上的巨门走去。 来到门前,博渔闛牍从怀中摸出一面玉石令牌,贴到了石壁之上,口中低声念了几句咒文,就见那玉牌出闪出一抹青光,钻进了山壁之中。 静待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本来画着山壁上的大门突然荡起阵阵波纹,之后像是道真正的门户一般向内缓缓敞开,从里面漫步走出许多人来。 那些人中的为首者是个面无表情,身穿黑绸长袍,五官俊秀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众双手聚于胸前,姿态珍重的捧着一方方古檀木盒的随扈。 现身后,中年男子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了满脸堆笑的博渔闛牍身上,上下打量着道:“你便是曲黎氏的内事总管吗?” “小老儿正是。”博渔闛牍恭恭敬敬的拱手答道:“不知上使是帝廷哪位大人?” 那中年男子闻言不带平仄的淡然说道:“吾乃是当代兵主麾下内廷恩赏使沱野博。 今日因汝上书,依着上古蚩尤大帝的遗诏,穿越域门前来此处为曲黎氏嫡脉第八千四百九十七世少宗主刻记道兵魂印。 需记得一任宗主只此一次,往后道兵若有了折损,再选出替补时便要主动送到圣域刻记魂印了。” “小老儿省的。”博渔闛牍恭谨的答道,上前一步贴近那沱野博,从衣袖中摸出一方晶莹的玉胚递了过去,“有劳尊使跋涉、操劳,些许小礼全当孝敬。” 远古之时那号称五蕴皆空的释迦大尊传法,门下尊者还要虔诚信众交上三斗三升的金沙,才开方便之门,何况如今。 沱野博见了实惠,嘴巴里说着,“吾乃是奉旨行事而已,操劳也是应该,何必如此客气。”,手却将那玉胚接了过来,隐晦了瞧了瞧成色,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客气了一些,“曲黎氏说起来乃是蚩尤嫡脉之下九黎第一古族,为宗主道兵刻记魂印乃是大事,吾必尽心竭力的做好差事。 咱们这便开始吧。” 二百二十八章 造化(上) 见沱野博的态度终于温和了些,博渔闛牍暗暗松了口气,恭顺的点头应是后,便吩咐那些来自川黎氏援助的年轻武者、修士列成九排,盘腿坐下,进入冥思之境。 与此同时,沱野博则从腰间的储物锦袋中取出一尊半人高的三足青铜古鼎,放在地上,朝身后的随扈们下令道:“汝等还不将‘生生化神膏’都放进铜鼎中更待何时。” “遵命。”众随扈闻言齐声应道,急忙上前,聚在铜鼎旁吃力的搬开兽首盖子,将手中玉匣里盛着的晶莹白膏,小心翼翼的用银匙都刮进了鼎炉内,之后重新封好了铜鼎。 而半盏茶的功夫过后神妙自显,那铜鼎仿佛被烈焰烧灼一般竟无端透出一股逼人的热浪,顶上雕刻的那只和猛虎类似,只是背插六翼的凶兽獠牙缝隙中,开始冒出一缕缕的七彩烟气。 那烟气上升不过一尺便凝于空中不飘、不散,不一会就聚成了三尺许的一大团。 沱野博见状从怀中取出一只身上阴刻着无数符文,造型古拙的短刀,迈步上前,朝那烟团边缘一割,切出了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块,扭头朝博渔闛牍笑笑道:“该轮到博渔总管你施为了。” 早已等在一旁博渔闛牍听到这话,拱手说了句,“如此小老儿放肆了。”,这才敢上前几步与那沱野博并列。 接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古印,在那被割断的一小块彩烟上一盖,竟在烟团表面印出‘曲黎驱使’四个上古神文来,施展出御风之术,吹着烟团飘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年轻武者头上,盖住了天灵盖。 那刚刚席地而坐,进入冥思的武者顿时身躯微微一颤,之后任由那烟气浸入了自己的卤门之中,身体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沱野博望见这一幕,一边用铜刀不断凌空切割着古鼎上的巨大烟团,一边毫不掩饰轻蔑之意的随口说道:“一团彩烟入魂也就是化为一寸灵质,如此便淹了神魂,就算是武者怕也没有太大的前途。” 一旁的博渔闛牍听到这话只能干巴巴的笑笑,一面应了着,“我曲黎氏家主的道兵自然不敢和兵主嫡脉的御林上兵相提并论。”; 一面脸色微微发青的继续将手中古印盖在割好的烟团上,施展法术吹到面前一个个年轻武者、修士的天灵盖上。 一个时辰过后,那些武者、修士中大约三成人,卤门只吸收了一块彩烟便昏厥在了地上; 五成人吸收了两个烟团才昏倒; 剩余二成人中绝大多数吸收了三块彩烟便也昏了过去,唯有张还生整整吸收了四团沱野博切割,博渔闛牍盖印的彩烟,仍然保持着规整的盘膝之势,冥思而坐,连眉毛都未皱上一皱。 这彩烟看似普普通通,博渔闛牍一传讯召唤,沱野博便拱手送至,虽然使了些脸色,到底并未为难,好像很容易就能取得,实际却是上古奇物,人族四洲之中非兵主蚩尤缔造的中千世界不产,并且异常稀缺。 要不是蚩尤遗诏不容忤逆,便是把曲黎氏的全副家当卖了,怕也换不来多少。 如此奇物依着各人的修行天赋不同,魂魄可以容纳的灵质多少也大相径庭,天资好的自然容纳的便多,天资差的容纳的就少,而且寻常的武者、修士,神魂被其所侵虽有绝大补益,却得长年累月的慢慢‘消化’,直到突破大修行者之境才能彻底吸纳干净。 但张还生修行的天赋本来就是上等,又因修炼《龙象根本经》神魂化为大威天龙、智慧宝象之形,霸占一方天地;以《八九玄功》淬炼肉身,几近无漏、无缺;用《真如弥勒》大法沟通内外,身、心、灵化为一体,成就无上之姿。 灵质浸入他的卤门后,竟马上便被神魂吸收的一干二净,并奇迹般的化为奥援推动着《龙象根本经》一点点的不断提升 沱野博与博渔闛牍自然不知其中蹊跷,见被四团彩烟侵魂而不昏,只觉得他修行天资不俗,沱野博无意间曼声说道:“一群山鸡之中竟还藏着只苍鹤,神魂之中能容纳五寸灵质而不昏厥者,就是在圣域年轻一辈的修士中也算中上了。” 博渔闛牍闻言心中一颤,唯恐张还生被沱野博讨要了去,眼珠一转,急忙陪着笑脸鬼扯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子乃是我家少主定好的三位影士之一,自然有些不凡之处。” 听到这话沱野博不置可否的笑笑,直白说道:“博渔总管不必多心,我也就是随口一赞而已,此种资质还不至于让我动心。”,将空中已经只剩甜瓜大小的彩烟又切了一块,任由博渔闛牍印上‘曲黎驱使’的神文,送进张还生神魂之中。 就这样由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西瓜大小的彩烟化已被割成五团,全为张还生的灵魂吸纳,沱野博这时却目光散出烁烁光芒,话锋一转道:“十寸化尺,能吸纳一尺灵质着必可毫无丝毫关隘的突破天阶,便是再上层楼也有可能。 此子如此资质呆在红尘却有些可惜了…” 而这时吞噬了足够的彩烟之后,张还生的神魂已经不知不觉间临近蜕变,只差一步就能跨越人阶之境化身为地阶修士,并且靠着修行的三大根本功法相容相合的特性,他肉身八部也神奇无比的绕捷径完成了九层淬炼,达到了人阶巅峰。 只是修为由人阶突破地阶乃是大境提升,需要纯化罡气、法力,绝非一早一夕可以达成,张还生神魂一震,竟醒了过来,耳边巧好闯进博渔闛牍的焦急声音,“上使,我曲黎氏已经百年没有大修行者镇压气运,好不容易有了个指望,还请您手下留情啊。 再说了这孩子只待刻记了魂印,便会成为我家少主的影士,按着规矩是不可被简拔的呀。” 同时双目虽然未睁,但他仅仅凭着四周纷乱的呼吸声便判断出除了自己以外,其余刻记魂印的修士、武者全都陷入了昏厥之中,心中一动也装出神魂被懵之态,瘫倒在了地上。 二百二十九章 造化(中) 遴选出一位有潜质修炼至大修行者的苗子,虽非大功劳却也能得到颇多好处,因此本来听到博渔闛牍的哀告,沱野博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衣袖中曲黎家献上的玉器,脸色阴晴不定的变来变去,显得一时间无法定夺。 这时看到张还生昏厥了过去,神情顿时一松,哈哈一笑道:“博渔总管既如此吝惜人才,那本使便不夺人所爱了。 只是此子神魂到底只吸纳了九寸灵质,没满一尺,未免可惜了。” “若真吸纳了一尺,怕你就不会轻易放手了。”博渔闛牍闻言心中恨恨的想到,表面却满是感激的答道:“如此多谢尊使的大度了。 您乃是兵主皇廷里的贵官,见识过无数英才,自然觉得这吸纳九寸灵质的天赋有些美中不足,可在我曲黎氏却已经是百年难觅的俊才了。” 听到这话沱野博傲然一笑,没有作声,自顾自得将面前的古鼎收回储物锦袋中,这才淡淡开口道:“本来还以为带来这许多‘生生化神膏’会有富裕,却没想到差点不够,回去还真是不好交代。” 一旁的博渔闛牍闻言咬了咬牙,从衣袖中又摸出一块翠玉,递了过去道:“若非尊使洪福齐天,我曲黎氏今回怕也收罗不到魂纳九寸灵质的璞玉。 正当以宝玉换之。” 两人说的文不对题却偏偏十分默契,沱野博接过玉块后脸上表情重又变得温和,朝博渔闛牍一拱手道了声告辞,便率领着众随扈穿越界门扬长而去。 而博渔闛牍一丝不苟的弯腰行礼,目送其消失后,马上飞身跃至张还生面前,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起来,扛在肩上,之后根本不管地上其它人是昏是醒,御风疾行着出了地洞。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两人穿过庄园深处那条漫长的,人形偶灯簇拥的石道,来到中隅一座雕梁画栋的古旧楼阁前。 双足落地,博渔闛牍将肩头瘫软的张还生放下搀着,目光转向守在楼门前的十几个小厮、护卫,沉声问道:“宗主可睡下了吗?” 小厮里一个长相眉清目秀,衣着打扮远比同侪华美,明显是贵人身旁得用之人闻言越众而出,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博渔闛牍反问道:“这么晚了,博渔总管可有什么事吗?” 博渔闛牍皱了皱眉头,回望着那出头的小厮,直呼其名的肃声吩咐道:“苏合生,我有要事须得马上禀告宗主,汝速去通传一声。” 见他如此不客气的横眉冷对,那苏合生仗着贵人宠信也收敛了笑容,冷冷答道:“主上今日心中不愉,刚刚命人送上清茶漱口,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你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禀告也不迟。” 依着苏合生的想法,既然博渔闛牍初到楼前第一句话便问宗主是否睡下,自己如此回答正可将其挡驾,借机显显威风。 未曾想那博渔闛牍闻言脸色一沉,劈手打在了苏合生的面颊上,怒吼道:“宗主容汝在身边听用,为的便是你能识大体、懂轻重。 今日吾有关系我曲黎氏未来百年气运的要事求见宗主,汝却推脱延误,是何道理!” 苏合生被博渔闛牍一巴掌扇的面颊红肿,合血吐出几颗断齿,整个人完全傻住,周围的小厮、侍卫面对宗主新旧宠信之争,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楼中传出一个阴郁的声音,“闛牍何必如此借题发挥,有什么要事便进来说吧。” “是。”博渔闛牍闻言脸色一正,恭恭敬敬的回应道,之后谁都不再理会,施施然的搀着张还生,走进了楼阁之中。 楼内昏暗,一层只点着几簇如豆的火烛照明,博渔闛牍并未多做停留,疾步来到红木造成的楼梯前快步而上,直到三层轻手轻脚的打开了一间阁房的铜门。 门里是间朴素的寝房,除了一方卧榻、一张书桌、三壁书柜、一盏烛台外空无一物。 此时卧榻上一位留着三缕长髯,面容枯黄似有病态,体态干瘦,目光浑浊的老人正半卧等待着。 见博渔闛牍现身他轻咳了几声道:“博渔闛牍啊博渔闛牍,你这小肚鸡肠的毛病真不知何时才能改好。 合生只是年轻气盛,秉性还是纯良,你身为长者又何必下这样的狠手,落他的面子。” 博渔闛牍也不争辩,摆出一副耐心受训的样子,听那老人叹了口气又说道:“我曲黎氏没落至此,就连麒麟儿的道兵都需求告川黎氏才能凑齐,吾心中实在难过,你们却还不省心。 按理说,今晚我是应该亲自去迎接川黎氏来人的,可是脸面实在羞臊…”,唠叨了许久才问道:“你到底是又何时非得要今晚来禀告我啊,怎地还带了个少年来?” “宗主大喜,今晚给少主的道兵刻记魂印时,此少年的神魂竟吸纳了九寸灵质,未来可堪大用啊。”博渔闛牍恭谨的禀告道。 老者浑浊的眼珠中闪过一丝精光,猛的坐了起来,急声确认道:“此话当真?” “老仆怎敢在这种事情上玩笑,”博渔闛牍指着自己的双目,斩钉截铁的答道:“我两只眼珠子适才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孩子的神魂吸纳了整整九块生生化神膏烧成的彩烟,又坚持了至少十息才昏了过去。” “如此人才川黎氏怎么可能送到我们手中,”老人闻言从床榻上一跃而下,飞身落到博渔闛牍面前,细细打量着张还生嘴巴里嘟囔道:“难道是颗深海遗珠,是了,是了,有些人的修行天资本就潜藏不露。 那川黎氏近百年来强生无比,单单栽培家养武者、修士的庄园便不下百座之多,自不可能对每个人都精心栽培,偶有疏忽也是正常。” 听到宗主的喃喃自语,博渔闛牍凑趣帮腔道:“就是,如今这孩子已刻下我曲黎氏的魂印,等于木已成舟,这辈子只能死心塌地的为宗门效力,便是川黎氏想再讨回去也已不成了,主上又何必顾虑太多。” 二百三十章 造化(下) 老人闻言心中一定,哈哈大笑着道:“闛牍此言甚是,管他什么来头,既然已被刻下我曲黎氏的魂印,只需再和麒麟儿立下‘身、影之契’,日后便只能为我曲黎氏所用。 未来只要恩威并施,不难使其忠心。”,眉宇舒展开来,又和博渔闛牍密议了一会,便命他将张还生珍宝一样的好生在庄园中安顿了下来。 就这样,其余川黎氏援助的武者、修士还在地窟中遍地横躺之时,张还生便已独享一座上佳的庭院,并有了使唤的小厮、丫鬟。 而之后的日子除了锦衣玉食之外,并无人理他或解释些什么,张还生便沉心静气的默默修行《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八九玄功》等三大根本法门,调理自己暴增的修为,七天过后才终于再次见到了博渔闛牍。 寝房之中,博渔闛牍迈步进门,在床榻上盘膝而坐的张还生便已灵台有察,却故作不知,直到一轮修行结束才睁开了眼睛。 在一旁已经等候许久的博渔闛牍见状,温和一笑,轻声道:“有虚醒来了。” “总管大人来了,在下多有怠慢,恕罪、恕罪。”张还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装出刚刚发现博渔闛牍的样子,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跳下床告罪道。 “有虚是修法的真种子,冥思之时心无旁骛,我又是不告自来,何罪之有。”见张还生举止恭敬,博渔闛牍并未托大,笑容可掬的摆摆手道,之后上下打量着张还生又赞道:“汝乃是木秀于林的卓绝之士,不可等闲待之,所以我先安置了其余道兵之后,才来见你。 本来以为你定然已经急不可耐,却没想到竟如此的气定神闲,真真是不凡之人自有不凡之处。” 张还生急忙摇头自谦道:“总管大人太过奖了,我是随遇而安的恬淡性子,以前在川黎氏西琼川庄园中修行时,便是只管修炼不问其它。 现在既然改投曲黎氏的宗门自然也是如此,实在谈不上什么不凡,只是懂得安分守己,做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已。” 听到这话,博渔闛牍微微一愣,细细品味过后,真心实意的说道:“小小年纪便如此识时务、懂进退,不是不凡又是什么。 当得我曲黎氏少主的影士身份。” 张还生本来就知自己从川黎氏援助曲黎氏的上百武者、修士中脱颖而出,必有一番际遇,却没想到竟然一下便得偿所愿,不由心中一喜,半真半假的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影士,我,我这便成了少主的影士吗!” “你在刻记魂印时吸纳了六寸灵质,有着潜藏的修行天资,”博渔闛牍笑盈盈的答道:“我禀告给宗主知道后,主上觉得人才难得,你又与少主年纪、修为相仿,便决定直接简拔你做少主的影士。 一会我便带你见少主立下‘身、影之契’,从今往后,曲黎家便只有少主一人能催动你的魂印,其余便是同宗的家老、供奉也禁制不了你了。” “是吗,这,这真是,真是让人不知从何说起,可谓,可谓喜从天降了…”张还生心中暗暗腹诽博渔闛牍的谨慎,将自己吸纳的九寸灵质说成六寸,表面却一副惊喜莫名的样子,语无伦次了几句,故作无意的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我听说影士乃是主上的替身。 但凡主上应有之物无不齐备,我若成了少主的影士,那,那未来最上层的功法、宝兵甚至洞天岂不是都能有了!” “那是自然。”博渔闛牍不知张还生的叵测居心,傲然说道:“我曲黎氏虽然没落,但九黎古族的底蕴犹在,你和少主立下‘身、影之契’后,便能修炼到《万应兵策》,并代少主温养蚩尤骨…” 听到这话张还生一时间忘记其他,惊声插言道:“温养蚩尤骨,如此重宝赋予我手,岂不如让三尺小儿怀抱重金行走市井之中。” “蚩尤骨乃是有灵奇兵,旁人便是夺去了也留存不住,三日之内必回归我曲黎氏祭坛之上,”博渔闛牍笑着解释道:“此事九黎有些来历的高手尽知,没来历的又认不出蚩尤骨的原形,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抢夺。” “原来如此。”张还生闻言点点头道:“那为何要我代少主温养这蚩尤骨呢?” “蚩尤骨乃是兵主身躯所化,每施展一次都需付出极多魂力,”博渔闛牍耐心解释道:“自上古以来便是由和主上神魂相依的影士在平常温养,待到关键时,交予曲黎氏宗主使用。” 自三年前,老宗主最后一位影士身死,这蚩尤骨便再无人温养,只能一直供奉在祭坛之上,等你成了少主的影士,便算是后继有人了。”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默不作声的垂下脑袋,脸色阴晴不定的闪烁了一会,就听博渔闛牍又说道:“事不宜迟,莫要让少主久待,咱们这便去吧。” “是。”重新抬起头时,张还生的表情已恢复了平静,语气显得喜气洋洋的应了一声,跟随在博渔闛牍身后出了庭院。 两人沿着石道疾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座十丈见方的明堂前。 目光扫过门口守着的卫士,博渔闛牍朗声说道:“速去禀告少主知道,博渔闛牍与张有虚到了。” 话音落地,一个皓齿明眸,样貌娇憨的丫鬟已走了出来,脆生生的说道:“少主有命,博渔总管和有虚先生到了可直接见他。” 博渔闛牍闻言也不理那丫头,自顾自的引着张还生走进明堂,朝危坐在大堂北首正中一片螭虎玉璧下的少年行去。 认出那少年便是七日前初入曲黎庄园时碰面过的曲黎少主,张还生远远便恭敬施礼道:“曲黎门下奔走张有虚,拜见少主。” 见他举止恭谨,丝毫没有得志后忘形的样子,曲黎少主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本来一片肃穆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你便是张有虚,果然有木秀于林之姿,令人一见忘俗。 莫要多礼,坐下说话。” 二百三十一章 如愿 张还生故作拘谨的寻了个座位坐下,特意将上首留给了博渔闛牍。 一旁的博渔闛牍见状神色不变,却目光透出满意之色的瞧了张还生一眼,这才朝曲黎少主拱手行礼道:“少主,吾将有虚小哥带到了。 他日后便是您的影士之首,腹心之人,还需多多亲近才是。” 这话里隐隐带着些教训的意味,照理说不该是仆下对主上的用词,但那曲黎少主听了却连连点头称是,“博渔总管所言极是,吾正该与虚有多多亲近。 这样吧,待他签下‘身、影之契’,修炼好《万应兵策》后,便先任道兵总领之职,跟在我身边磨砺好了。” 之后环顾左右,呀感慨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说道:“想当年我曲黎氏宗主、少主与影士缔结‘身、影之契’虽是密事,却也自有一番礼法、威仪。 如今却只能诸事从简了,有虚你且上前来。” 说话间,那曲黎少主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张暗金颜色,样子像是古物,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神文的箔纸,仔细的打开,等张还生来到近旁,马上用指甲在自己眉心划开一道半寸长的口子,挤出几滴血水,涂在了金纸上。 那箔纸登时散发出幽幽光芒,其上的神文一个个诡异的闪烁着脱离纸身,飘飘荡荡在半空中弥漫开来。 见契法势成,曲黎少主开始面无表情的念念有词道:“诸天战灵,九黎先祖,曲黎氏八千四百九十七世嫡脉之首曲黎巴橫在此立契…”,召唤出一股无形之力,将那漫天神文灌进了张还生的天灵盖中。 而博渔闛牍这时早已提前一步站在张还生身边,轻声指点道。“有虚小哥无需惊慌,你此刻只要放松心灵,任由契文侵进神魂中就好。” 如此形势下,张还生只能从命的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神文冲入卤门,依附在自己神魂之上,越浸越深,最终和神魂融为一体。 如果是一般人,神魂有染乃是生死大忌,不过他却知道,自己修炼《龙象根本经》有成,神魂可化为释迦摩大尊的两大外道化身大威天龙、智慧宝象,除非是修炼时自己心中凝练的魔头,否则无邪不侵,这‘身、影之契’再玄妙、神奇,只怕也约束不住。 反倒是那施术的曲黎巴橫越是念咒,脸色越是惨白,一时三刻过后面孔上已是毫无血色。 好在这时那漫天飞舞的神文都已投进了张还生的头颅之中,曲黎巴橫最后大喝一声,“…天地为鉴,此契当成。”,手中暗金箔纸无端燃烧起来,预示着契约终于定下。 不远处的博渔闛牍望见这一幕,脸上不觉露出欣然之色,高声赞道:“这‘身、影之契’乃是有违人道运转的秘术,便是修为再高,最多也只能控住三名影士。 少主不过人阶高品的修为,竟然就能一次成功的与人欠下此契,真乃大有福运之人。” 曲黎巴橫闻言身心皆疲的笑笑,双脚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竟直接瘫坐在了盘椅之上,喘息了几口,有气无力的苦笑着说道:“定个魂契都差点耗尽精元,那谈得上什么福运。 哎,本来我还想要立下契约后,和有虚聊些闲话亲近、亲近,如今看来是有心无力了,罢了,罢了,日后反正有的是时间相处,今天便散了吧。” 博渔闛牍和张还生听到这话,自然识趣的告退而去。 室外艳阳高照,出了明堂走上庄园廓道,博渔闛牍望了张还生一眼,笑着问道:“有虚如今已是我曲黎氏少主的首位影士、第一心腹,若是一切顺遂,未来权势说不得还要在老夫之上,感觉如何啊?” “一切恍如梦中一般,”张还生故作感慨的答道,“日后只能更加用心的做人、做事,才能报答主上的深恩,总管的提携了。” “哎,我所做之事都是本分,哪里要你报答。”博渔闛牍闻言客套了一句,之后却鼓掌赞道:“不过你能有这样纯良的心思也不枉宗主和少主的一番栽培了。 我这便送你重入曲黎家圣地,种洞天、习兵策,一旦有成,汝便是少主的道兵总领。” 到这话张还生心潮一阵澎湃,忍不住神色古怪的问道:“总管大人,我听说这洞天种子乃是上古奇珍,说种便可种吗?” 博渔闛牍哈哈一笑道:“相同一物不说价值几何,越是稀少难以入手便越让人觉得珍贵,反之亦然。 总金额洞天种子虽是异宝,但兵主圣域中每年可产若干,没门路者百万金珠也难求得一枚,可对于九黎古族嫡脉中人来说,却可以凭着蚩尤大帝的遗诏轻易获得。 你如今有曲黎氏少主影士的身份,便等于是九黎古族之一继承者的替身,没有洞天之力日后要紧时刻如何能丝毫不露破绽的鱼目混珠,是以这种子乃是必须之物。 待进了圣地,我以诏符向兵主王廷传讯,自然会有上使送来。” 张还生闻言说声,“原来如此。”便不再作声,心中却暗暗想道:“俗语有云,破船也有三千钉,‘曲黎’这种上古氏族便是一时没落却仍有深厚的底蕴支撑,碰到个人才自可重振旗鼓,也难怪能传承数十万年不衰。” 思索间,张还生与博渔闛牍已深入庄园深处,来到那托着庞大石碑的龙龟面前。 博渔闛牍一如往日的奉上贡品,恭请那巨龟移开,露出了腹下的洞窟入口,和张还生一前一后的钻了进去。 许久过后,两人穿过古老的甬道,迈步踏入地底深处那座长、宽千丈,广袤异常的殿堂,来到那扇雕刻在百丈石壁上的巨门前。 博渔闛牍神情肃然的从怀中摸出一面玉牌,贴到石壁上,口中喃喃念了几句咒文,待那玉牌闪出一抹青光钻进山壁之后,朝张还生一笑道:“沟通已成,一会便会有上使送来洞天种子。 切记面见他时一定要态度恭敬,免得多生事端。” 二百三十二章 福祸相依(上) 站在界门前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石壁上画的朱红门户才终于荡起阵阵波澜,慢慢向内开启,走出三个身穿锦袍,头戴羽冠的中年人来。 见蚩尤王廷的上使现身博渔闛牍、张还生自然不敢怠慢,齐齐施礼,尔后博渔闛牍还马上知情识趣照例摸出美玉双手奉上。 可没想到这次来的三位锦衣使者中胸前绣着龙首人头的魔兽帝江,看起来地位最高者却脸色一本道:“我黑野铎也是祖先便侍奉蚩尤大帝的旧族出身,领着王廷俸禄操办内事,怎敢私受贿赂,还不快快收了起来。” 其余两名上使听到这话,本来已经想要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去。 博渔闛牍见状讪笑着说道:“黑野大人严重了,只是几块璞玉而已,怎能算是贿赂。” 话没讲完便被黑野铎肃声打断,“总管不要说了,咱们还是快办正经事吧。” 之后就见那黑野铎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见方,非木、非金、非骨、非石的素面盒子,轻轻打开,现出一枚杏子大小,雾气昭昭的奇物。 那物件并非实物,混沌成形,状若鸡卵,色呈灰黑,内蕴光华流转不已。 将其直接倒在张还生手中,黑野铎温声说道:“汝时运不错,恰好在圣域生出这枚品相绝佳的‘种子’时传讯讨要,快快种入灵窍之中吧。” 张还生早已从博渔闛牍口中知道,如何将洞天种子种下,只是不晓得‘种子’的品相如何去看,但见自己掌心这枚洞天种子宝气内敛,不似凡物,强忍着内心澎湃应了声,“是。”,便想将其按进眉心。 没想到这时身旁的博渔闛牍却拉住他抬起的胳膊,脸色阴沉的望着黑野铎道:“上使,一般的洞天种子都是色现黑、白若混沌未开,且没有属性。 为何这枚种子却是黑灰之色,还散发出阴寒之气,明显乃是大阴之物。” 这洞天福地说起来便等于一方小小世界,绝大部分初始时乃是混沌一片,连阴阳、五行属性都没有,需要以外物催化才可萌发、生长。 而催生洞天种子的奇物蕴含何种属性,未来‘种子’演化出的洞天福地便会拥有何种属性,因此越是可以完美催化洞天种子的奇物便越是珍贵。 不过有极少部分的洞天种子却天生便有属性,可以自然演化。 这类‘种子’若是五行俱全自然是绝世珍品,毕竟再好的奇珍异宝赋予的属性,也不及天生地长的好,但要是五行不全缺少了生化之道,却变成了只适合极少数天赋、功法与其属性相合之人使用的次品。 曲黎氏虽然没落,但既然已经决定全力栽培张还生,必然希望他的洞天神通能够尽量完美的演化,因此见王廷上使送来的‘种子’竟天然有着属性,且为举凡活物必与其不合的纯粹阴属,博渔闛牍再谨小慎微不愿开罪黑野铎,也忍不住开口质问。 黑野铎闻言神色不变的淡淡说道:“所以我才说这是枚品相绝佳的洞天种子,天生便阴性迫人无须外物引导便可演化,你又有什么不满。” 听他将人当成傻瓜似的狡辩,博渔闛牍不由牙关暗咬,强压着怒火道:“多谢上使的美意,但我曲黎氏只要枚普通的洞天种子便可以了,如此珍品却无福消受。” 黑野铎闻言猛然发作,朝博渔闛牍怒目而视道:“此物乃是圣域王廷依着蚩尤大帝之遗诏所赐,你仗着谁的胆子竟敢挑肥拣瘦。” 话音刚落目光突地转到张还生的身上,双手一伸作出擒拿之态,竟幻化出两只布满绿毛的巨爪,瞬间凌空抓住张还生端着洞天种子的右手,硬生生拍到了其眉心之中。 毫无征兆的受此一击,张还生的脸色顿时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如不是顾忌黑野铎出手之力至少是天阶高品,而且自己的直觉并未感觉到他生出杀机,只怕已撕破脸皮直接动手。 一旁的博渔闛牍表现的比张还生还要震怒,竟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他的身前,嘶吼道:“上使如此施为,就不怕我曲黎氏上血折禀奏于御前吗?” 锦衣使者强制着张还生将洞天种子拍进灵窍之后,马上散去自己幻化的巨爪,脸上挂上笑容,温声答道:“博渔总管何必动怒,按着蚩尤大帝的遗诏,九黎古族祈赐洞天种子,凡合宗主、少主及其替身影士,嫡系血脉…身份者必应。 为了防着吾等王廷内官因利益、恩仇生出鬼魅心思肆意舞弊,还特意明令赐下的‘种子’需得是古族求赐传讯时向前推延,圣域最后生出的洞天种子。 我带来的那枚阴属种子便是如此。 此事有专司采摘洞天种子的‘济天司’官册为证,谁还敢舞弊不成。 至于汝觉得赐下的洞天种子不适,那确是运气不济,神仙也无法了。” 听到这狡辩,博渔闛牍怒声反驳道:“便是时运不济,我们最多不种那种子便是了,你如何能将那阴属洞天种子强种进我曲黎氏少主影士灵窍之中!” 锦衣使者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件事确是我被你之前的贿赂之举激怒,做的鲁莽了,待返回圣域之后自会向有司告罪,自求惩罚,便是降品罚级,毁去前程也认了。 谁让我真真做错了呢。”,之后竟转身穿过界门,扬长而去。 剩下的两名蚩尤王廷的上使见状面面相觑的彼此看看,也悄无声息的走进了界门之中。 博渔闛牍自认也是头脑机敏,口舌伶俐之辈,却被这锦衣使者哽的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的不见了踪影,颓然的呆立当场。 一旁的张还生此时却感应着眉心灵窍的洞天种子,发觉自己之前以《龙象根本经》中因果秘诀击杀、收服的外道护法,竟已如同扑火飞蛾一般自动投入了种子之中。 而被动吞噬了一尊位阶在地阶巅峰的阴魂后,那洞天种子圆球似的身躯生出几根细若毫丝的须发,随着张还生的心跳,缓缓摇摆个不停。 二百三十三章 福祸相依(下) 可惜区区一尊靠斗杀、吞噬法门成就的阴神,再强悍也不足以令一枚有先天属性的洞天种子萌发,那‘种子’上冒出细丝不过长至几毫,还未能占满半枚灵窍便不再舞动、生长,变成了死物的样子。 而这时博渔闛牍也终于回过神来,镇静了一下心神,一面暗暗懊悔自己的失态; 一面勉强笑笑,望着张还生道:“有虚不要因为我和上使的争执懊恼。 其实这先天便有属性的洞天种子万中无一,未来演化的好,不一定便比五行俱全的洞天差了。 我生气是因为黑野铎身为兵主王廷的使官却不守规矩,真真可恼。” 张还生听到这样的掩饰之言觉得不好回答,只能干笑着应了声,“是。”就不再作声,等了一会听博渔闛牍沉吟着又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既然木已成舟,再气恼也是无益,总之适才那些事的源头便是有人不愿川黎氏再兴,算计到了你的头上。 不过暗中的手段可使,明里碍于大帝遗诏,只要你不出地宫圣地便绝不可能有人敢对你下手。 这样吧,我将那《万应兵策》与温养蚩尤骨法门传与你后,你原地修炼,我每隔一月便来看你一次,等到兵策修炼有成,就传你只有川黎氏嫡脉可以修行的几种绝顶玄功。 待你修为突破至地阶高品时,再重见天日吧。”,说话间他从腰间的锦袋中取出两支玉瓶,递到了张还生的手中,“这是三十颗‘草灵丹’服之有益气、养神、滋身之效。 你一日吃上一颗便可辟谷十二个时辰。”,之后又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本兽皮古书道:“这便是《万应兵策》的真卷了。 乃是从上古时阴刻着兵策的石碑上一点点的拓印而来,分毫不差,整个曲黎家也不过三本,其余都是手抄仿写的副卷,虽也无误,但到底比不上此书真着。” 张还生闻言急忙露出心怀感念的神情说道:“有虚在川黎氏时不过微末之辈,万没想到转头曲黎氏却得宗主、少主如此器重。 敢不以死相报。”,这才接过了兽皮古书。 博渔闛牍见状欣慰的一笑,又将温养蚩尤骨的秘诀传给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开口道:“汝孤身一人在地底修炼,其实和闭关无异,最是磨砺精神。 若没有些盼头支撑只怕能熬疯了,我便多说几句,有虚你不要因为最近几日招呼你的只我一人,便觉得曲黎氏已经没落到连暗藏的死忠管事、侍卫都没几个的地步。 实在是宗主行事谨慎、务实又知人善用,一个人能做好的事情便不用两人…” 张还生听到这话,笑着打断博渔闛牍道:“总管不用给我吃这样的‘定心丸’我也知道曲黎氏再没落底蕴也在,未来一旦振作,前途不可限量。 我现在只需能耐住修炼之苦,将来自有无穷的权势、富贵享受。” 见他这样知情识趣博渔闛牍不再多言,大笑着点点头扬长而去,不一会便出了地宫,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孤身留下的张还生这时却环顾四周百丈巨柱、祭台、浮雕迟迟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长长舒了口气,嘴巴里喃喃自语道:“这么简单便得到了洞天种子,如此气运可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感慨了一阵他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万应兵策》心中想到:“我修炼着释、道两教最顶尖的三大法门,又有奇物书蠹记载的千万种玄功秘术开拓眼界,若是寻常传承,无论多上乘的功法秘籍落在手中都不足为惜。 但蚩尤一脉的修行之道独树一帜,以宝兵代替人之肉身、神魂为修法根基与一般法门、神通全然不同,倒值得一看。”,盘膝而坐,将兽皮古书缓缓打开,静观着进入了冥思之中。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十五日已逝。 张还生用了整整二百余个时辰,昼夜不歇的将《万应兵策》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眉宇间隐现出一抹心力憔悴之色,神情却欢喜莫名的合上了书册,嘴巴里喃喃自语着:“万万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玄妙的修行术。 蚩尤大帝真不愧又兵主之称,可以和炎、黄二祖相提并论,”,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来到了地宫中轴那条暗金大道的尽头。 望着不远处倚石壁而建,供奉着离地八尺蚩尤骨的祭台,他目光闪过一抹诡异之色,心念转动,按着《万应兵策》上记载的法门,凝聚自己全部神魂之力观想出一行神符,破开卤门,冲向不远处蚩尤骨所化的丈五粗细,闪着幽幽白光的圆球。 一瞬过后,魂符印在蚩尤骨上,只闪了两闪便碎裂开来,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张还生周身一颤双脚再也无法支撑身躯,瘫倒在了地上,鼻中鲜血长流,眼前金星直冒,胸腹五脏尽皆巨疼不已。 抽搐许久他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瞧着狼狈无比,凄惨异常,可嘴角却压抑不住一丝狂喜之意。 “闪了两下,闪了两下,我印上魂符之后,那符文在蚩尤骨上闪了两次,与我神魂沟通。 在那半息时间,蚩尤骨便等于是我的宝兵一般,”喘着粗气,张还生心中默默想到:“只是我没有曲黎氏的血脉,到底无法持久。 不过既有了开端,便有了使力的方向,也有了可能。”,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丹药服下,盘膝而坐,养起伤来。 这一养元修身便又是十几日的时光,张还生调理好内伤恰巧一月已过,博渔闛牍悄然重返地宫之中。 与张还生照面后,见其脸色惨白,这位曲黎氏内事总管还以为他是因为修炼《万应兵策》用功过度,伤了精神,好生劝慰了一番,又留下两瓶“草灵丹”这才离去。 而张还生目送博渔闛牍的背影走进远处的甬道,淡淡一笑,继续独居于地下沉心静气的揣摩了几日温养蚩尤骨的法门,之后费时旬日将蚩尤骨化为无形之质,收入丹田之中,从衣袖的储物珠中取出波耶飞舟,穿梭空间而去。 二百三十四章 阴阳混一 地宫乃是曲黎家的圣域,亘古之时便已存在,自有其灵异之处。 是以张还生驾驭波耶舟虽凭着释教法宝的神通之力,顺利冲破空间囹圄瞬移消失,却无法留下‘锚点’,也就是说离去之后,张还生便再不能利用飞舟的穿梭之力重返地宫。 不仅如此,他离去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曲黎宗主便心生感应的率领着嫡长子,以及自己最最得力的几名心腹,出现在地宫之中。 远远瞧见巨柱拱卫的祭台之上已空无一物,那曲黎宗主脸色阴沉的飞身上前,一言不发的四下望望,突地沉声问道:“博渔闛牍,你不是说那张有虚在圣域中修炼吗,怎地他和圣物蚩尤骨都不知去向了?” 紧随其后的曲黎氏内事总管闻言,面上血色尽失,却并未诡辩,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懊悔至极的答道:“那小贼已是消失,怕还盗走了蚩尤骨。 此祸根源在我,是我太过自信魂印的约束,觉得那张有虚可魂纳九寸灵质,前途广大,又显得聪慧、识趣,当是理智、惜命之人,不可能自毁前程…” “父上,那张有虚我亦见过,”不等他说完,一旁的曲黎少主面色凝重的打断了博渔闛牍的话道:“心中印象与博渔总管相差无几,所以才会毫无异议的将其收为影士。 这样说来,其实肇祸者并非博渔总管一人,我也有责,还请父上明察。” 听心腹手下虽然惊惧却仍坦诚认错,自己视为麒麟儿的长子更是主动揽罪,颇为仁君之风,曲黎宗主铁青的神色终于变得温和了许,徐徐说道:“好了,错事既然已经发生,追究罪责还在其次,先将那胆敢盗走蚩尤骨的叛徒制住才是正经。” “是,孩儿这就发动魂印,夺其性命,”曲黎少主闻言恭恭敬敬的应道:“待其一死便召唤蚩尤骨重回我曲黎圣域。”,之后盘腿坐下,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的施展出禁锢神通来。 顿时,数万里外孤悬蛮荒大海的巨岛之上,刚刚回归元神霸占之地的张还生感到脑袋一昏,心悸不已,跌坐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山林之中。 仅存的几分心智一转,他猜出自己已经修炼至‘不漏’境界的身心突生如此变故,只可能是曲黎氏下的禁制作祟,不由暗叹兵主不愧是上古大帝,留下的手段端的玄妙,隐藏至深,关键时刻发作起来却是致命。 不过张还生修炼的三大根本功法中,传说为上古佛陀大尊所著的《龙象根本经》专修魂魄,来历也不逊色于蚩尤传承。 于是他干脆席地而卧,将神魂化为大威天龙、智慧宝象跃出卤门,登时觉得遍体一片轻松,。 而那周身密布黝黑鳞片,爪生四趾,头长丈许三尖巨角,周围相距四十余丈的天龙,与肩高十几丈,身披白毫,脚如玉柱,长鼻摇摆之间引得异像频生的宝象,遨游从张还生身躯中脱出之后,翱翔于天地之间,很快便被无数知机上进的奇珍异兽围了起来。 其中离那龙、象最近的自是张还生座下几大从者以及它们统御的族众。 观法至精妙处,神猴哈奴曼忍不住抓耳挠腮,跪倒在地,麒麟则口喷灵火,垂首膜拜,其余从者也各有所得,欢喜不已。 就在这时,一道虚魂从远处的城池之中飘飘荡荡飞升而起,飞到龙、象中间,在无数神兽凶禽惊错的注视下,凌空转了几圈,沿着那黑龙、白象从张还生卤门中冲出的轨迹,钻进了张还生的天灵盖中。 之后那虚魂化为一缕阴气,转至灵窍,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投入了洞天种子里。 刹那间,‘铛铛铛…’一阵黄吕大钟敲击之声在张还生身中响起,引动的天地共鸣。 紧接着,虚空中有无数身姿曼妙的天女诞生出来,或飘然起舞,或奏乐歌唱,又有佛陀、菩萨、罗汉之像不断在空中显现,微笑着朝张还生俯瞰,点头称善。 尔后冥冥中一段玄妙经文,在张还生心中自然而然浮现了出来,“世有阴阳…佛掌因果循环,六道轮回…今开冥土,佛国当诞,神通自生…” 原来张还生修炼《龙象根本经》无意间开辟出一方净土,建章立制后,拯救庶黎无数,得无穷善愿加持,却因为功法乃是上古释教独善其身的小乘法门,无法利用这些福报。 直到后来他修行了《真如弥勒》,开创的张国冥冥中化身成了与中古大德须弥生创造的人间佛国类似的无上功德,众生加持的善愿才终于有了些用处。 让张还生异常顺遂的沟通了自己的肉身、神魂,将三大根本功法融为了一体。 只是中古大德须弥生的人间佛国阴阳混然,自有轮回,而张还生所创的张国虽孤悬海外,却还受炎黄天道的支配,统阳而并未辖阴,算不上自成一体。 直到今日,他灵窍着含着天然阴属的洞天种子回归自己元神霸占之地,冥冥中暗合了一些契机。 加之修炼时,恰巧张国死了一位灵魂稳固的修士,神志虽然浑噩但本能不甘心重入轮回,被龙、象宣法所吸引,觅其源头误进了张还生灵窍内的洞天种子中,令那‘种子’与他元神霸占之地平添了一点联系。 也就因为这一丝联系,触动灵机,滚雪球般的引发了种种天人感应,洞天种子被某种至高规则视为一处冥域雏形,令张国庶黎身亡后有了新一种轮回之径。 而近三千万丁口,就算大部分都是青壮,一日死去的人数也在数百人左右。 因为张国全境阳世间的天地尽为张还生所控,九成九的普罗大众又都感念其救世济民之功,渐渐的便是普通亡者灵魂也越来越多的自然而然循着他灵窍里洞天种子与元神霸占之地的联系,投进了种子之中。 而这样一来那洞天种子和张国阳间的联系,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来愈深,十几个月后,这条轮回之道就变成了张国庶黎死去归所得唯一选择。 二百三十五章 开冥域 、掌轮回 春去冬来,四季变幻,平常隐于山林中修行,每隔一、两个月便悄然潜回熊倪城中,秘召朝会议政一次,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数百日。 这天黄昏,太阳西沉未落,圆月却已东升,正是日月同辉之时,张还生在林间一颗巨木之下吐纳,将一口同时蕴含有日精、月华的流光吞入腹中,突觉眉心一震,半睁半闭的双目猛然一黑,紧接着耳中响起‘嚓’的一声,宛如鸡卵乍破的声响。 之后他灵窍中那已经吸纳了数十万亡者灵魂,化为一枚周身缠满灵丝的光球的洞天种子猛的炸开,化为无尽阴气,奔流进识海之中,将神魂所居之处整个沾满。 此刻张还生的元神正化为黑龙、白象在巨岛之上,天地之间演化大道神韵,冥冥中感应到自己的栖身之处被侵,双双昂首啼鸣,融进了地壳之中。 登时,方圆上千里的山河、海域中无尽的地、水灵力,混沌气息蓬勃流转,在龙、象驱使之下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渗透进张还生的身躯,从双股直透天灵,冲入了识海之中。 如此巨量带着阳世本源烙印的力量和至阴之气一混,马上相互消融化为了一片虚无。 这本是万物生、克的至理,可那极阴之气是因为由洞天种子萌发而来,它虽消融但洞天演化却未结束,片刻过后,一股造化之力从虚无中诞生出来,化为无数山岭、平原、水泽…显现在张还生识海之中。 那些山河、湖海之貌细看和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一模一样,只是剔除了张国境内的百千城池、千万庶黎,另有二、三十万幽魂浑浑噩噩的游荡其中。 此外人世间的乾坤天地五光十色,而张还生识海中的世界却只有阴黑一种颜色,全靠深浅勾勒出万物之形。 感应着藏于自己身躯中的这方阴幽天地,一道灰黑光轮在张还生脑后一点点显现了出来,预示着他终于成功掌握了洞天之力,同时靠着洞天种子的萌发、成长,初步掌控了元神霸占之地的轮回之道。 好事成双,张还生于深夜时分睁开眼睛,压抑不住内心狂喜的喃喃自语道:“寰宇周天,由古至今,怕也没人想我一样竟同时以《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八九玄功》为根本法门,并成功将三者融合为一,沟通了肉身、魂魄,之后还贪心不足的谋取洞天之力。 却没想到竟真的又走出一条以阴阳转化为根基,将自己的识海天地宇宙混为一体的新路,真真是气运通天啊!” 说话间,他感觉有无数旁人的善、恶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出来,皱皱眉头,好奇的探根寻源,将注意力转到了那刚刚诞生的冥域洞天中,发现自己竟能一眼看穿自己洞天里浑浑噩噩四散奔走的数十万阴魂,生前是善是恶。 接下来无需教授,张还生自然而然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手掐莲指,面现庄严、慈悲之色,朗声说道:“天道循环,善恶有致,因果报应,赏善罚恶… 上善者当投胎富贵人家,体壮身强,安享福寿;中善者入平凡庶黎之家,重修福报… 恶者当进兽道,轮回禽兽之辈,以恕其罪… 极恶者应万世为虫豸,朝生暮死,永无救赎之日…” 随着他的话音声,洞天冥域内的那些阴魂,善者得福报,恶者受业障,终于各有归处,而新的亡魂再投来时除了人族之外,也开始有走兽、飞禽、妖灵、精怪混迹其中。 张还生感应到自己掌握的轮回之道又有了完善,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低声嘟囔着,“建成真正的六道轮回绝非一日之功,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再注意识海冥域的演化,转而关注起存于丹田的一枚森白光球。 “我有着正宗温养蚩尤骨的法门,又挺过了川黎氏的禁制发作,还每天都抽取元神霸占之地蕴含的海量混沌之力滋养蚩尤骨,才终于把它留了下来,破掉了蚩尤骨遇到盗抢必然三日之内重归川黎圣域的神话。”他默默思索着,“可这样一来便等于是养了个祖宗,让实力不进反退。 如今这洞天种子终于萌发、演化成为万世难得一见的冥域洞天,恰好最吸引阴幽之物,我不如将那蚩尤骨转至识海之中,看能不能有所变化。 若是真保不住这奇物,便是与我无缘,去了便去了,再天下无双的宝兵,不能为我所用也是累赘。”,右手捂住下腹,心念转动之下将一颗从腹内渗出的光球抓在了手中。 那蚩尤骨脱离张还生的身躯,仿佛冥冥中受到召唤一般,马上便有跳脱之势,差点破空飞走。 好在他已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又修行无上功法力大无穷,竭尽全力抓着那光球总算未让其遁走,慢慢举起手臂,将无形无质的蚩尤骨按进了自己天灵盖中。 落入识海冥域,光球顿时一震,发散出的森白光芒和周围的阴黑世界比,竟显出一种诡奇的协调,仿佛太阳一样高悬在空中稳定了下来。 只不过凡世间的太阳是将光热普照大地,是给予;蚩尤骨却是不断从冥域洞天中吸纳阴气,是掠夺. 张还生内视到如此情形,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腾空而起,飘飘荡荡的越过百里荒野,来到张国京城近郊。 飘飘荡荡落到地上,遥遥望见身为熊倪卫城东邑灯火通明,门户大开,他施展陆地飞行术纵上郡道,脚步似慢实快的来到城外。 见城门车马穿梭不息,守卫在城墙两侧的上百名重甲士或是如同火簇,或是有若冰珠的目光虽然审视的注视着人流,表现出强国威赫,却并未阻拦任何一辆车驾,张还生微微一笑,轻声自语道:“操心劳力了这许多年,总算是有些大邦姿态了。” 话音刚落,空中传来诡异的风啸声, 片刻过后,突有十几名骑乘着肩高盈丈,体长四丈有余,头颅和西洲巨龙酷似,身躯两侧长着蝙蝠似的肉翼,腹下生有四只粗壮肢足,漫长的尾巴如同长矛般锋利的草青色巨兽,身穿式样古怪的皮甲,脸上纹着深青纹路的军士,俯冲而下,落在了城外。 二百三十六章 紧急军务 这从天而降的飞兽骑兵名为‘断肠飞龙骑’,乃是由西洲撒克逊人的最强兵种‘猛毒龙骑兵’改造而来,是张还生最近一年多来编制的强军之一,如今已和那脱胎于西洲迦太基‘元素甲士’的‘五行力士’,并称为张国武卫的擎天巨柱。 凭着这两支可于人族任何强国悍军相抗衡的强兵,再加上极擅海战的啸风营,本来军力只是炎黄末等小邦的张国一下便提升至二流强国之境,仅次于齐、晋、楚等可于一方一隅称雄的霸主之邦。 而乱世之中军为民胆。 本来张国虽是孤悬海外,太平无事,但因国中庶黎却大都来自战乱之地,亲身经历过烽火离乱之苦,心思总是难以真正安宁。 但等到这三支强军练成,四散于诸郡宣武巡弋后,千万普罗大众终是摆脱了以往的苦难回忆,生出国泰民安之感。 此时,熊倪城门近旁的庶黎虽摄于龙骑威赫,纷纷闪避,目光中透出的却也大都是骄傲、自豪之色。 可守在城门两旁的甲士心中所想却与普通百姓不同,他们相互一望,身躯突地冒出熊熊火焰,一跃十几丈的飞身来到那群龙骑面前,为首将官肃声问道:“汝等飞驰京都,惊扰民间所为何事,可有兵部旨意?”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越是强兵悍将便越是彼此争锋。 见拱卫京师的五行力士如此问话,断肠飞龙骑的首领面色也是一冷,沉声答道:“吾乃飞龙骑前军督将刘养民,奉我部统领大将,左将军莫达大人之命求见正卿森玄机大人,有紧急军务禀报。” 按照道理讲,因为五行力士与断肠飞龙骑为国之重器,训编代价远非普通兵卒可比,年余时间张还生也不过编制出了五千力士,八千龙骑而已。 感念其珍贵,便是普通小卒最低也有着九品武官的身份,率百人的督将更有六品甚至五品的前程,奉军令求见在张国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宰丞森玄机也不算越矩。 可那力士将官闻言却冷声说道:“玄机公辅佐大王调理阴阳,何等劳碌,求见他自有章程。 你等还是按规矩老老实实等在城外,明日先行文至兵部…” 那龙骑督将似乎就在等那力士将官阻拦,不等其把话讲完,猛的从怀中亮出一块黑金铁牌,厉声喝道:“嘟,十万火急的军务汝岂敢等闲视之! 可是不要命了吗,瞧瞧这是什么!” 借着城头火光望见那金牌上‘戎系国命,百官听调’八字,力士将官心头一震,暗恨那龙骑督将刻意不早亮出诏命令牌,表面却毫不迟疑的屈膝半跪在地道:“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军使既有王命金牌,请进城就是。” 那龙骑督将见状得意的,“哼。”了一声,却没有驱使着猛毒龙进城,反而收敛了面上的傲色,翻身跳落在地,扭头朝自己的手下急声吩咐道:“熊倪乃是我张国京都,首善之地也,吾等军士便是有急命在身也不可贸然冲撞卫城。 阿三、猪牙、拓跋…你们几个随我步行进城,去相府求见正卿老大人。 石头、角盾、瘌痢…你等留在城外看好坐骑,记得一会将飞龙全都牵到路边,千万不要耽搁百姓行路。”,几句话的功夫安排妥当后,才和三、五名心腹部下疾步冲进了熊倪卫城。 远处的张还生感觉那龙骑督将行事进退有据,便悄然将其姓名‘刘养民’记在了心里,之后随着周围那些看了场好戏,熙攘议论个不停的车驾、行人走进了东邑。 接连在荒郊野外修炼数十个昼夜,他肉体虽不劳累却有些心力交瘁之感,因此当晚并未急着回宫,而是找了间客栈歇息一夜,次日清晨才施施然的返归了张国王廷。 张还生虽然天性不贪物欲,对于住处无甚要求,但张国日渐强盛,有民千万,拓土上百郡县后,便是身为君主的他不想大兴土木,麾下臣子们亦不愿意,纷纷上言进谏。 本来因为张还生乃是开国之君,大权独掌,对这些谏言也不在意,可后来就连身为宰执的森玄机也连连进言,并有理有据,“炎黄封君衣食住行各有规制,以前邦国贫弱,一切从俭乃是君上贤明之举。 如今张国大兴有了余力,自然便该按着礼制修建宫廷奉养君王,以彰国威,此乃势之所至,不得不为也。”,令张还生不得不让步,答应修造宫殿,但却仍然守着底线,那就是坚决不用寺人。 而今这新宫已经造成,名字叫做‘正阳’,取‘日上中天,虽稍显酷烈,却最是清明无有阴秽’之意。 正阳宫占地长、宽皆是两里,内里建有议政用的大殿‘长安’、中殿‘永顺’、小殿‘无私’各一; 供张还生修行、安歇的‘养神宫’一座; 张还生未来所娶妃子居住的‘东、南、西、北、中’五方正宫各一座,嫔女居住的无名偏宫数十; 此外还有健妇、仆役、卫士使用的杂房无数,足足拆掉了熊倪城中四座民坊才建成,若不是张还生当初建造京都时就特意多圈了些地,差点就扩出了卫城。 回宫之后,张还生好奇心作祟,马上便密召森玄机觐见,议事之所便在‘无私殿’中。 长安、永顺、无私三殿作用相差无几,却各有用途,其中长安宫造的最为恢宏、大气,只在一年一度召集全国郡县主官,诸军以及朝廷部阁六品以上官员大朝会时会用; 而平时中央部阁大员、御史言官参加的朝会,因为规制比大朝会小了不少,都在‘永顺殿’中举行; ‘无私殿’则是张还生与极少数心腹秘议朝政的地方,却取名‘无私’颇有掩耳盗铃 四月天气,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际。 张还生盘坐在御榻上,沐浴着左右大窗透出来的阳光,眼睛半睁半闭,显得懒洋洋,目光没有焦点的望向前方,突然看见一名壮硕的女官疾步进殿,跪倒在地道:“启禀大王,森正卿与李部阁到了,正在门外候旨。” 二百三十七章 野人 部阁乃是张国朝廷户、刑、兵、工、吏、礼、农七部主官的尊称,其中姓李的只有一人,便是出身海商奴隶贩子,被镇压后及时投诚、献金,反而获得张还生的赏识,最终一步步获封刑部尚书,暗中还兼理着密探衙门事务的李水淼。 本来召见的只有森玄机一人,没料到他却和旁人一起进了宫,张还生不觉皱皱眉头,嘴巴里却温声说道:“森公乃是孤麾下首辅大臣,李尚书亦是国之大员如何能让他们等待,还不快请上来。” “是。”女官闻言急忙退下,不一会便另有健妇引着森玄机、李水淼二人走进了无私宫中。 张国虽然实施的是君王大权独揽的郡县制度,可政体中却掺杂着极浓重的炎黄古制、古礼。 比如大臣之首的森玄机,一般被人尊称为‘宰丞’意味着郡县制中代替君主调理阴阳的宰相、丞相,可实际官称却循古礼被封‘正卿’。 而且张还生十成的时间,八、九成都用在修炼、游历上,虽然独掌国柄却极为推崇古时的‘圣天子垂拱而制,臣卿牧养万民’,平常待人极为宽仁,从不像其他大权独揽的君王那样视臣子为奴婢,而是以礼待之。 所以这新造的议政殿中,王位虽然显赫、威仪,臣卿却也不用小心翼翼的站着觐见,仍有舒适的软榻盘坐,只是不如张还生的御座宽敞、舒适罢了。 森正卿、李水淼进殿,施礼后便各自按着品级落座。 森玄机整了整冠,开口说道:“大王这些日子可安好,您命宫中使者召老臣觐见时,李尚书恰好十年九不遇的来吾府上造访。 见还没寒酸几句我便要不管不顾的送客,一下便猜出是殿下回来了,赖着一定要跟随老臣来见您。” 张还生闻言心中释然的朝森玄机笑笑道:“山中无甲子,修行吗虽然有些寂寥,习惯了却也无碍,却是玄公代我操劳国事,辛苦了。”,之后目光转向李水淼,“李天官怎么还是如此惫赖,这么硬赖着随玄公见我?” 和以性格刚毅周正,以卓绝的理政才能赢得张还生敬重的森玄机不同,李水淼能任高位,一是确有些刑、探秘等阴微之事的偏才; 二是虽然平常在同侪、属下面前一副威严、持重的样子,但侍君时却脸皮极厚,能摆出种种奴才嘴脸表现忠心。 见张还生询问,他马上恭恭敬敬的答道:“臣一意随玄公来觐见,一是因为许久不见大王容颜,心中极是思念;二是有件事关邦国安危之事要禀告大王。” “事关邦国安危,”张还生微微一愣,心中瞬间转过许多念头,口中轻声说道:“你虽惫赖却非巧言令色之辈,且说说看?” 李水淼神情一正,斟酌着开口说道:“臣奉大王之名在国中广布暗谍,近十年来网罗眼线无数,遍及五行八作。 昨晚有一个经营药材生意的探子呈事说,他十几天前和手下在荒山野岭采药时遇到风灾,迷了路,胡乱走了几日,结果在一片密林中遇到一群身穿树皮、兽皮的野人。 彼此语言虽然相同但那些野人却异常凶残,见面刚说了不到两句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厮杀起来,最后将近二十个身怀绝技的采药师傅,就只那探子头目侥幸活着逃了出来。 我知道此事后觉得事关重大,所以今日一早便去拜访玄公,想讨个主意…” 听到这里,森玄机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忽地插言道:“昨晚飞龙骑统领大将、左将军莫达派了位名为刘养民的督将,持大王赐下的诏命令牌来见老臣,也是说飞龙骑巡边之时遇见了野人。” 张还生修为一年多以前机缘巧合下暴增至人阶巅峰后,元神霸占之地的面积也一下增加到了方圆一千两百七十里之巨。 张国所在巨岛的形态宛如巨蟒,南北短而东西长盘踞在混沌大洋之上,短处间距不过千里,已经被他元神霸占之地的辐轴彻底超过,长处的距离却仍深不可测。 这种情况之下,岛上东、西纵深的浩荡荒野中隐有蛮族存在,猛的一听也许有些出人意料,细思却并不出奇。 而那些海岛蛮夷若只是天性凶残的茹毛饮血之辈,对于日益强大的张国来说,最多也就是选癣介之患,可要是他们像林间蛮人一样有自己独特的文明、政权和修行体系,那便是可能导致张国覆灭的心腹大敌了。 和森玄机、李水淼一样一得知此事便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张还生眉头深锁的沉吟片刻,面无表情的问道:“玄公,莫将军的急报中可有说那些野人的武力如何?” “巡边的一队,十五名飞龙骑,遇到百余个野人,”森玄机沉声答道:“击杀殆尽后,死一人,重伤两人,轻伤了四人。” “断肠飞龙骑之强悍不逊色于楚之鬼面、骁兽,晋之铜车、枪林,”这样的战报任谁听来都是大胜的局面,可张还生却脸色微微一**:“杀戮八倍之敌伤亡过半,看似大获全胜,实际遇到的野人已经是一流强军了。” 森玄机闻言望着张还生点了点头,沉声道:“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据应战的飞龙骑兵说,那些野人由始至终攻势如潮,被击杀大半,只还剩下三、两人时还敢冲锋,浑不畏死,宛如疯了一般。” “嘶…”张还生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深思着问道:“战后莫将军可去查探那些野人来处了吗?” “那些野人像是偶尔犯边,居住之地不在净土之内,”森玄机答道:“军中化解混沌瘴气的丹药不足,此事又兹事体大,所以莫将军并未轻举妄动。” 张还生想了想,脸上露出决然之色,“既如此那孤便动身亲自去边地瞧瞧吧。 玄公正午前尽量多筹备些可以化解混沌瘴气的灵药,孤到时带去。” “是。”森玄机恭敬应道,随后便洒然退去,之后独自一人留下的李水淼逢迎了张还生一会,拍够了马屁,表足了忠心,也告退而去。 二百三十八章 风君子 半日后,张国边地远离荒蛮大洋,却毗邻一条宽足数里,长则一望无际,不可衡量,水流浩荡之长河的巨木丛中。 无数周身布满青色长羽,首尾盈丈,展翅两丈有余,长着鹤首、鹰身、鹏翅、雕爪的大鸟筑巢在苍天大树之上,沐浴着晚霞,成群结队的凌空冲进河中,扑鱼觅食。 树下,许多身穿皮袍,嘴巴里含着奇形竹哨的中年人,仰头望着群鸟捕猎,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而当看到一节河段聚集了太多大鸟时,他们中便有人急忙吹起口中竹哨,引着部分大鸟散开。 张还生从熊倪城御风数百里来到此处,恰好望见这一幕,心中不觉一阵欢喜,默默想到:“这么多的风君子已经快养成群,等到生卵、孵化,我麾下便又添一强军。” 原来这大鸟乃是张还生两年前驱使从者族群,在海上秘密伏击旧齐姜氏的船队,获得的那数千禽卵孵化而来。 生长成熟后便是炎黄中域霸主齐国三大强军之一,‘烈风士’的坐骑‘风君子’。 因为和新齐王室结下秘盟,相约合力剿灭旧齐姜氏,张还生怕新齐朝廷知道自己拥有可以成规模编造强军的风君子后,生出变故,所以便一直命令牧人,隐藏在远离人居的张国边疆之地,放牧鸟群。 而之所以五行力士和断肠飞龙骑编成之后,除了在张国境内巡弋示安定民心外,还要巡边,其实就是为了防止时时搬迁的风君子牧场,为外人发现,预先做的防护手段。 欣赏完风君子群飞扑食的雄姿之后,张还生落在大河中流,一片树枝混合着黏土造成的营地前,施施然的走到骑乘着猛毒龙,拱卫军营的一列军士面前,依着军法亮出令牌道:“汝军遣使密奏军情,今朝廷回复已至,速引吾去见莫军主。” 张国如今黎民已用千万计算,要说普罗大众人人都能认出国君的长相,早已是绝不可能,但断肠龙骑军为国之重器,情况自然不同,军营里便有张还生栩栩如生的画像,每日清晨操练前所有军士都要对着画像顶礼膜拜,那守门的军士自然认的来人是谁。 但军令如山,既然国君依着军法入营,他们也不敢越礼,只能在坐骑上深深弯腰俯首,激动的浑身微颤。 之后稳了稳心绪,那守营的龙骑首领跳下坐骑,腰不敢伸的双手接过张还生亮出的令牌,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朝廷上使已至,许埵,汝暂代吾统领诸人守住营门。 我引着尊使去见军主。” 话音落地,一旁的骑军中自有人满脸涨红的高声应,“是。”,那龙骑首领却已恭恭敬敬引着张还生走进了营地之中。 片刻过后,在军营宽敞,已经燃起火盆照亮的大帐里。 张还生高居正中、上首,披着白虎皮的主位上,下首断肠飞龙骑所有四品以上武将都已的列于两旁。 国大则君贵。 随着张国在短短十余年间从无到有,由弱至强,如今更是拥有了可以和那些立国数百年的炎黄强邦抗衡的国力,国内庶黎、官吏看待张还生的想法,已经与以前截然不同,由幸运得国的强者修士,转变成了应天承运而生的救世君王。 但是民心虽然,张还生的性子却未变,见众人全都一副正襟危坐,面目肃穆的样子,他特意未提正事,而是温和一笑,望着莫达叙旧道:“许久不见,莫哥倒是练得好兵,这断肠飞龙骑已很成样子了。” 莫大自幼便在旭国慈济堂中和张还生相识,本是旭国啸风军中的校尉,林间蛮军远袭旭国剿灭了啸风军后,他穷途末路之下和结义兄长汉升谯一起,投奔了已于海上立国的张还是。 最初几人其实都有些迫不得已的味道,但不成想因祸得福,其他人不提,单说莫达便先是获封新啸风军副将的高位,之后更升迁成了断肠飞龙骑的军主,获得左将军的封号,成为了张国五方将军之一,位置仅在骠骑将军、大将军之下。 此前位鄙时他本是爱说笑的性子,如今威福自用后行事却日见庄重,听到张还生亲切夸赞,并未陪什么笑脸,而是肃然说道:“将为军魂,吾得大王信重,委以重任,敢不尽心竭力训造强军。” 张还生闻言继续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兄长辛苦了,待到年末休沐,咱们去白刀姐家与升谯大兄、阿狸哥一起好好聚上一聚,痛饮一番为你庆功。” 莫达这才一笑点了点头应了句,“正当如此。”,但却又很快便恢复了肃穆的表情,沉声说道:“但私情可叙,公事上却要分个清明,汉将军几次想要征调吾军龙骑至啸风军战船…” “好了,好了,我知道猛毒龙乃是山中异兽不习水性,”张还生听到这话,不等莫达将话讲完便苦笑着打断道:“啸风军战船上就算需要能够飞天的骑军相佐,也是未来骑乘‘风君子’的强军更加适合,升谯大兄的要求有些操之过急了。 但你俩本是结义兄弟,又何必因为一点事情闹成这样,连上三、四道的奏折。” 莫达闻言猛的站起身来,眉头深锁的拱手施礼道:“大丈夫行事当公私分明! 吾深受大王君恩,执掌一军,岂能因结义私情而废公理,迁就兄长,若大王真当莫达是如此样人,还请除我军职,消我爵禄,放我归于民间,做一散淡闲人。” 见他发怒,张还生苦笑着叹了口气,语气一变道:“左将军何至如此,孤知你忠烈,适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汝不愿听便罢了,咱们去看看那发现野人之处吧。” 听张还生称孤道寡,谈起了正经事,莫达马上收敛了面上怒色,恭声应道:“是,大王请随我来。”,头前带路引着张还生走出大帐,骑上只猛毒龙,率领着一众兵将腾空而起,出了军营,沿着河道朝前方飞去。 二百三十九章 交锋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众人飞翔几十里,来到大河中游,临岸一片广袤无垠的丘陵上空。 俯看见地下生着许多长满红色浆果的叶树,莫达高声说道:“大王到了。”,驱使着胯下飞龙缓缓下降。 张还生御风而行,远比龙骑自由,闻言后发先至,落在了一片方圆百丈,遍地残枝败叶,狼藉不堪的树林中间。 环顾四周地上还有不少干枯的血渍,被野兽啃的精光的枯骨,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倒真是一场激战。” 不远处的莫达正跳下坐骑,听到这话,疾步来到张还生身后,凑趣的应道:“正是如此。 据在此厮杀的军士们说,那些野人身不着甲,手不持刃,全用肉身作战,猿猴般的机敏又不缺蛮力,少数还能凌空发劲,委实不弱。 更可怕的是,他们毫不畏死,一旦要害受伤便会施展一种自爆秘术,炸开自己的身躯,断骨残躯在罡气的加持下可以犹如强弓劲弩一般伤人,诡邪的很。 “是吗。”张还生随口说了一句,漫步在林中走动,看到一片尺许见方的脏兮兮的兽皮突然停住了脚步。 弯腰将那兽皮掀开,见地下盖着几个干瘪的红果,他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昂首看了看头顶鲜红的野果,挥手召唤出一股飓风,卷了几颗果子,随意挑了枚最饱满的,放进了口中。 紧随其后的莫达看见这一幕,先是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头,紧接着露出恍然的表情,神色也是一变,脱口而出道:“大王是觉得那些野人,是来此采野果的吗?” 张还生‘呸’的一口将嘴巴里汁水横溢的果实吐了出来,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我尝过了这里的野果没毒,只是有一股刺鼻的辛辣味,不能当成一般的酸甜果子吃,却可以在做菜、煮粥时代替佐味的香料。”,说着他伸腿踢了踢脚边的肮脏兽皮,“而这分明是个包袱,那些野人用来装果子用的。 我刚才掀开看时,还盖着几个因为包袱撕开,滚出来的野果。” “若当日杀的野人不是蛮部军士,而只是野人里采果子的庶民,”莫达沉声说道:“那还真是天大的麻烦。” 张还生这时却恢复了平静,摆摆手道:“蛮人部落大多以渔猎、放牧为生,军民不分。 在荒野之中采摘香料,其实算是狩猎的一种…” 他正说着,突然眉毛一动,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讲什么便来什么,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汝等且在这里等着,待孤亲自去称量称量那些野人的斤两。”,周身毛孔冒出千万缕黑烟,瞬间化成一条宛如实质人首蛇身的魔怪,腾空而起,朝前方冲去。 在元神霸占之地施法,张还生本来突破至人阶巅峰的修为顿时提升为地阶巅峰,对天地自然力量的操纵能量,更是从无到有至天阶甚至大修士才有的境界。 施展出那《大祸黑日经》,化身烛九阴时简直如同真正的烛龙降世,疾飞如电,瞬间便跨越了上千丈的距离,笼罩在了一群野人头顶。 那些野人个个身躯修长,骨架虽不显特别粗壮、有力,却有种矫健如豹的气质显得异常精悍,身穿上穿着一种用荷叶般巨大又柔韧如布匹的树叶,做成的短衫,肩膀上背着用树筋缝制兽皮做成的口袋,在树丛中飞蹿着如履平地。 机敏的察觉到林间似乎有饱含恶意的敌人出现,走在队伍最前方,脖颈上挂着两串似在彰显尊贵地位的骨珠的野人,猛的停下脚步,高声喊道:“止,抓石。” 话音落地,跟随在他身后的上百野人令行静止的齐齐站定,动作快如脱兔的从后背的兽皮袋中,摸出了石索来。 那石索两头是大小相若的浑圆矿石,个头有大有小,大的如同西瓜,小的也状若酥梨,用树筋合着兽筋编成的绳索密密麻麻缠着,抓住一端挥舞起来,激荡的风息‘呜呜…’作响。 耍的快了,只见残影破空飞旋,看似简陋无比,实际威力却足可摧锋破甲。 只是用此物威胁一位同时修炼三种无上功法有成的修士,却未免太过儿戏,完全就是以卵击石,张还生满不在意的轻声嘟囔道:“这些野人说的话能听懂,可见其先祖也是女娲大神造人留下的苗裔,只是不知何时流落到了这荒岛上。 百十个精壮出猎,却连一名能施展法术的都没有,难道他们族群之中竟然没有祭祀、萨满之流的施法者,或是修法流派都已失传。 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倒简单了。” 他自言自语间,地面上那颈上带着珠串的野人头领已猛然抬头,望着张还生所化的烛龙,暴喝一声,“齐击眉心!”,将手中石索朝空中丢去。 而听到首领的高呼,上百野人亦丢出了手中石索,顷刻间就见漫天圆石呼啸飞旋着朝,栖身在黑烟所化烛龙双目之间的张还生打去。 能够在巨大如同一座浮空小山般的烛龙身上,直觉到施法的张还生乃是致命要害,那野人首领委实天生便是名勇将。 但可惜的是,再强的天赋也填补不了实力上的天差地别,居高临下望着满目飞石,张还生淡淡一笑,嘴巴里轻蔑的念出八个字来,“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心念一转,驱使着空中烛龙张口喷出了一股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玄黑火焰。 阴极生阳、阳极化阴。 这黑炎兼具阴阳之力,与那石索相撞,不过一息功夫便将石索烧蚀成了一缕灰烟。 而不费吹灰之力,将野人的攻势化解之后,张还生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继续悬于空中,耐心等待着地上野人的后招。 可惜天不从其愿,那些野人虽然浑不畏死,却毕竟不是无脑虫豸,扑火飞蛾,明知道自己一群人就算死伤殆尽,也伤不到对手分毫,还自寻死路。 见天上那不知是魔神还是凶兽之物,实在强大到无可匹敌,野人首领毫不犹豫的大喝一声,“散遁。”,和上百野人一起转身,飞纵急窜着朝来路逃去。 二百四十章 弥勒转生 空中的张还生见野人逃散,悄无声息的飞身落地,散去了烛龙之形,昏暗的夕阳中,只盯住那首领身影,如同柳絮般轻盈跟随其后,亦朝前方追去。 那野人首领异常机敏,在林间上串下跳,借着树木急速潜行时,还不忘每隔一阵便回头观望,委实狡猾。 好在张还生修行《八九玄功》有成后,无漏真身的能耐早已超越常人想象,总能遥望着看穿野人首领回首之势,提早半步快如鬼魅的闪到隐密处避开,所以一直没被发现。 就这样追踪了许久,两人一前一后早已越过了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的边界,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巨大谷地前。 谷地广阔之极,草木花树异常茂密且湿气蒙蒙,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水绿色的黯淡光泽。 纵身跃入其中,穿过一条百丈左右的长坡才到谷底,张还生估量了一下,感觉自己所立之处比平地足足要低十余丈,心中不由暗暗想到:“这谷地虽大却十分隐秘,如果离开些距离,草草瞭望根本就无法察觉。 看来八成就是那些野人的栖身之处了。” 他思索时追踪的脚步并未变慢,看见那野人首领突然间手足并用的爬上一棵长满藤蔓的大树,之后抓住一条粗大、漫长的树藤一荡,飞出七、八丈远,恰好掠到另一根树藤旁,随手抓住后又是一荡,就这样穿行于树海之间,脚程快了一倍有余。 如此一来,张还生跟踪着无疑更加吃力,但他不仅不急反而心中一喜,默默想道:“这野人借着树藤荡来荡去,快到如此地步,显然是走熟了的。 看来距离其所居的蛮部已经不远了。”,继续使尽浑身解数远远跟随在野人背后,又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终于得偿所愿。 那是一片碧波荡漾的大湖,湖边无数以树木枝条为骨架,干燥成块的土泥为肌理的土屋形成环状,一层层的散开。 圆环中间开挖有细细的沟渠,湿润着两旁的土地,无数野人正在为地上栽种的一种长棵粮食,松土,施肥。 一旁的土屋也并未住人之用,而是摆满了潮湿的粗木架子,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些木头上长满了一朵朵成人拳头大的蘑菇、香菌,显然也是充做农田。 张还生躲在树丛中,望见这离奇、浩荡的景色,不由瞪大眼睛喃喃自语道:“原来这蛮人并非是放牧、狩猎维生,而是农耕之族,只是不知为何会跑去几十里外的野地采摘香料,不自己栽种。” 说着他半仰起头远望环形农田之后,藏匿于密林之中,隐约可见的一片片斑驳城墙,心中一紧,默默想到:“那应该就是野人所建的城池了,规模如此浩大,看来文明开化程度也颇高了…” 这时那逃遁的野人首领早已混入人群不见踪影,而张还生饿在暗处思索了片刻,决定冒险试探一下蛮族的武力究竟如何,精元运转着腾空而起,现出了身形。 远处那无数野人正趁着月光辛苦劳作,并无几人察觉他侵近的身影,张还生见状面无表情的施展出《真如弥勒》中记载的无上法门,身后虚空中风云涌现,演化出一尊擎天立地的笑佛虚像来。 如此剧变自然引得万众瞩目,浮空而立的张还生俯看见地上的野人终于将目光投向自己,淡淡一笑,声动乾坤的喝道:“吾乃上国国主张还生,今踏月而来…” 他此时说话的原因本来是觉得杀戮再多农人,也不可能估算出蛮族武力,想要吓走脚下的野人农夫,引出城中的蛮部军士称称斤两。 却万万没有想到,话还没说完一句,地上的农夫先是露出惊骇之极的神色,之后狂喜的吼叫起来,有一些甚至指着张还生悬空的身躯,激动的昏厥了过去。 紧接着剩余还清醒者纷纷跪倒,五体投地的顶礼膜拜起来,口中声嘶力竭的念道:“还生上师,弥勒转生,救世济民,可证大果,天上地下,唯其独尊; 还生上师,弥勒转生,救世济民…” 张还生目瞪口呆鸟瞰大地,心中思量道:“这是什么情形,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如此该如何是好,这些野人是都得了失心疯吗,无论如何我总不能对这些朝我跪拜的人动武吧…” 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来应对如此诡异的局面,张还生便不声不响的施展着法术,悬浮空中,宝相庄严的静观其变。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蛮部农人似乎膜拜的够了,终于欣喜若狂的四下散开,少部分朝着不远处的城池冲去,剩下的则狂奔进了山林之后,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农人散去后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蛮族巨城的城门大开。 在几名身披碧叶、兽皮缝制的长袍,脖颈上挂着或是七串,或是八串石珠的老迈野人率领下,数以十万的蛮夷漫步而出,来到张还生脚下,整整齐齐排列着跪倒膜拜起来,““还生上师,弥勒转生,救世济民,可证大果,天上地下,唯其独尊…” 张还生思量这许久,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静待地上密如蝼蚁,如痴如醉参拜的野人渐渐从狂热中稍稍冷静了些,高声喝道:“汝等善众既拜我、信我,从此皆可算作吾辖下之民也。 今早可各自归家,稍等些时日吾自有安顿。” 话音落地,无数应和声在张还生的脚下响起,“上师福德无量,我等谨遵法旨。”; “诺,吾等谨遵上师旨意。”; “上师大德,我等谨遵法喻。”…遍地野人缓缓起身,慢慢散去。 张还生居高临下一遍遍扫过那散开的人群,最终目光定在一个年纪不大,样子还是少女,目光清澈、明亮毫无血丝,脖颈上挂着三串古珠的蛮族女子身上。 眼睛一亮,他挥手召唤出一股旋风,将那蛮女卷了起来,口中说道:“汝与吾有缘,可皈依座下,且随我来。”,隐入了山林之中。 二百四十一章 佛民之诡 密林中张还生御风裹挟着蛮女疾飞不止,最终回到了龙骑军营之中。 一路上风尘滚滚,那少女脸上不时露出惊恐之色,眼珠也转个不停,却一直没有开口讲话。 两人落地后,张还生吩咐留守军中的一位龙骑督将去寻找莫达等人,命他们回营,自己则带着那蛮女走进大帐,端坐在虎皮椅上,开门见山的直白问道:“你们邦国叫什么名字?” “启禀上师,我们并未建邦立国,皆是弥勒佛民。”少女马上五体投地的恭敬答道,话音落地见张还生久久无声,还特意补了句,“也就是您的虔诚子民。” 张还生闻言心中越发狐疑、不解,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笑笑,斟酌着又问道:“那汝等这些弥勒佛民总数又有多少啊?” “我等佛民建有大城八十一,小城数百,统共七千余万。”蛮女恭恭敬敬的答道。 张还生万想不到海岛中竟然隐藏着数量如此之多的土著,眼睛不由一下瞪大,眉头深锁惊声确认道:“七千万人这么多! 你们,你们是如何生息的?” “小城占地方圆十里,可开良田八十多万亩,”少女言简意赅的答道:“大城占地百里,可开良田三百五十万亩有余。 我等佛民迁居海岛千百年间,已拓土几近二十万里,荒野还有野兽可猎,野果能摘,足以活命。” 二十万里的地盘听起来十分广大,实际也就是纵横三、四百里而已。 若是游牧、渔猎为生的民族栖身,也就是能养活几百万人,可农耕民族的话,只要土地肥沃,气温适宜,便是上亿人也够活着的了。 而且农耕之民最为恋土,普罗大众往往一辈子都守在田间,十里之外便是陌生世界,数千万人隐于荒蛮林中,不为数百里外的张国人所知,其实也不出奇。 张还生想明白了这些,对蛮女的话半信半疑的不再追究,沉吟片刻,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汝等佛民与吾素未平生,为何一见到我便顶礼膜拜,认定吾便是你等敬慕的人间活佛呢?” 少女毫不迟疑的答道:“我等佛民的祖先一半是八百多年前大秦灭周,炎黄大乱时的诸国遗民; 一半是七百年前秦廷两世而夭,为楚所代时因战乱的颠沛流离的炎黄庶黎。 被一名掌握绝伦神通的大德高僧救到了这座岛上,本来据说只两、三百万人的,繁衍至今已翻了二十多倍。 而之所以能在岛上如此安居,全靠那位大德高僧一直以来的扶持,我等佛民也因此奉那高僧为‘法王’,数百年来虔诚祭拜…” “等等,你是说,七、八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在一个掌握大威能的和尚帮助下,逃离乱世,跑到了这岛上定居,”张还生感觉那少女越说越乱,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抽丝剥茧的说道:“然后奉那和尚为主,受他统治至今对吗?” 蛮女摇摇头道:“法王陛下三十年前说,过去佛主燃灯古佛历十八纪元修行,成无上正果; 现在佛主释迦牟尼佛于枯荣桲椤树下参透生灭大道,成就诸佛之首果位; 如今轮到未来佛祖弥勒大尊觉悟无上道果,却选择了转生轮回,堪破红尘之法。 而大尊转世为人,他身为座下弟子,理应前去护法扶持,是以离岛而去…” 感觉越听越糊涂,张还生皱皱眉头脱口而出道:“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蛮女答道:“十年前法王曾经回岛了一次,留下偈子,‘还生上师,弥勒转生,救世济民,可证大果,天上地下,唯其独尊’,预言以后弥勒转生之人名字中带有‘还生’二字,还可能会踏上这座海外孤岛重建人间佛国…” 张还生听到这里,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明明知道这蛮女根本不可能编出如此诡异的谎言,却又无法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心思纷乱如麻的想到:“七千万佛民,弥勒转世,还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大德高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我,难道是弥勒大尊转生,这也太荒唐了,堂堂未来佛祖,人族远古时代便掌握通天彻地神通的大能,还轮回转世,简直就是浑话…” 恰在这时,大帐突的被人掀开,莫达等龙骑将领迈步走了进来。 见王上正望着脚下一个蛮夷装扮的少女脸色阴晴不定的发呆,莫达若无其事的上前行礼道:“大王,迎战那些野人已有所获了吗?” “收获之大简直匪夷所思。”张还生回过神来,张张嘴巴随口回答了一句,之后沉吟许久,用力摇摇脑袋,喃喃自语道:“如此荒诞不经之事,单靠空想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还是先把到嘴的肥肉吃掉,再论其他,免得夜长梦多。” 一旁的莫达闻言不由在心里猜着王上话里的深意,就听张还生吩咐说:“莫军主速速传令所有在国中巡弋、驻扎的龙骑军、五行力士,即刻停了其他军务,十二个时辰之内在此营中集合,备战蛮夷。” 如此一言决断军国征伐之事,也就只有独掌乾坤君王可以做到。 莫达听了先是一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张还生决然的神情,最终却咽下了口中的话,恭恭敬敬的应了句,“末将谨遵大王旨意。”,转身大步离去。 一天过后七千断肠飞龙骑兵,五千五行力士已从命聚集到了张还生元神霸占之地的边界,之后便在张还生的带领下,朝远方的无垠谷地行去。 本来兵种再强悍无匹,以一万两千战士征服七千万人的邦国,也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有了信仰之力作为东风一切却都变成了可能。 一个心无信仰之人根本无法想象信仰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当张还生身化弥勒出现在佛民城池前,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迎来无尽的膜拜。 就算佛民中一些身居高位者怀有异心,也因为摄于龙骑军、五行力士的强大,又根本无法抗衡普罗大众的皈依大势,不得不乖乖归顺。 就这样不过六十几日,张国便新增了七千万佛民,庶黎数量一举超过了亿人大关。 二百四十二章 改土归流 佛民原来生活的地界并非净土,不时便有混沌瘴气从地下渗出,乱人心智。 全靠聚木培育的一种名为‘安神草’的菌菇,避瘴才能生存,但却也因为餐餐食用这种蘑菇,又混合着每月都要呼吸许多蕴含混沌之力的毒瘴变得早熟而短命。 通常十岁便可生育,年满五十就会发疯而死。 不过万事总是祸福相依,在伤身害命的同时,日日吃那安神草,月月受那混沌瘴气的侵害也让佛民力大身强,动作敏捷若猿猴一般。 此外混沌之地不生桑蚕、谷米,所以他们数百年来只能以树叶、兽皮遮羞,吃兽肉、野果以及一种味道极苦,原生于海岛之上,在炎黄之地只怕连喂养牲畜都没人用的黑色杂粮果腹。 张还生收服佛民之后,一是不忍心让他们继续留在荒蛮之地,过以前那种艰辛无比的日子,二是觉得只有和张国庶黎相互混居,才能让佛民们真正融入邦国之中,暗下决心,便是花再大气力,也要将他们迁至自己元神霸占之地。 说起来改土归流七千万人口,划郡县、设官府,建章立制的管理,便是齐、晋、赵、燕这样的炎黄霸主之国,都绝无法办到。 也就是张国土地肥沃,粮食三月一熟,国民扩充到两、三千万后经年积累了稻谷无数,足够七千万人食用,又有足够的沃土可供分配,再加上佛民大都家无恒产,在信仰的蛊惑下又温顺异常,海岛之上四季如春不虞有饥寒之祸,才有成功的可能。 时光就此流逝,转眼到了年末。 这天正午时分,张还生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上,昼夜不歇的花费了十几个时辰,操纵着天地之力,垒土为墙,开渠成溪,熟练已极的造出数座大城的雏形,中间还开拓出了良田上百万亩。 御风悬于空中,俯望着自己辛苦操劳的成果,他自得的一笑,从天而降,落到一条地势稍高的郡道旁。 素白的冬阳下,一群穿绸裹缎之人,正伸长脑袋遥望着里许外新现的城池、水田,脸上流露出惊叹之色,见张还生落地,慌忙围了过来,正想开口突然就听张还生已抢先说道:“尧陵行省的府邑连带卫城都已造好,等到有百姓迁入后,汝等便可上任了。 记得城里的民居、坊市孤造的不够,日后汝等可调用民力慢慢补全,此外便是劝农、劝桑,鼓励行商这些老生常谈,却不得不谈之事…” 那群人便是张国以七千万佛民为根本,新立的诸多行省、郡、县中的部分主官,大至二、三品的总督,小至六、七品的县令都有,来源半数是佛民中曾经的大、小城池理政之主,经过甄选后获得了张还生的信任,重获高位; 半数是张国原有的官僚,提升品位后得到了重用,此时听到张还生的叮咛,无论是皓首老者,还是年轻气盛的乌发青年,无不恭敬行礼,齐声应是。 只不过佛民里的旧城主们,大多尊称张还生为上师或佛子,而张国原来的牧民官则按着习惯仍称呼张还生为‘大王’。 对着称呼的差异,张还生并不在意,继续温声吩咐了几句要体恤民力、爱护民生之类的废话后,便拔地而起,朝远方御空飞去。 对于主君这种率性而为,身为臣卿者自然只能接受,目送云间身影消失后,一群命官按着品级、出身客套了一阵子,便呼仆唤婢的乘车驾马各自散去,而这时张还生早已身处国境之外。 出了元神霸占之地,他一身能耐顿时十成里去了九成,出于谨慎,一面飞翔,一面将手指按在了眉心上。 十几息过后,远天传来清越至极的雀鸣之声。 紧接着,一道华彩流光从日出方向闪现而至,刹那间冲到张还生的足下,驮着他继续飞翔。 望着脚下首尾十丈有余,周身羽毛之上光华流溢,尾生七翎的大鸟,张还生微微一笑,随口赞道:“七尾啊七尾,你可真不愧是岛上灵禽之首,总是能一召便到。” 话音落地,大地之上突有一阵黑漆漆的妖风,伴着一团暗红色的火光腾空而起,直掠到张还生两旁,现出了一只四头八臂的金毛巨猿,一只龙首虎屈魔兽的身影,正是哈奴曼与麒麟。 将座下七大从者召唤来了三名后,张还生心安了许多,施施然腾云驾雾的继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一座黑色石块垒成的巨城上空。 那城池造的四四方方,长、宽皆在十里以上,矗立在谷底中央,内里造满了低矮的平房,正中心却建有一座宏伟之极的庙宇。 佛民以前聚居的大城总共八十有一,其中皆有宏大佛寺。 张还生将普罗大众迁走后,一有闲暇便会随意选一座去闯闯,想要寻找那位拯救、统治佛民数百年,并诡奇之极的留下让自己可以靠信仰之力,轻而易举吞并七千万佛民预言的法王,留下的痕迹,解开心中的谜团。 因此他并未省时省力的直接落进庙宇中,而是落到山门前,一节节的踏上石阶,没走一步都异常用心的观察着周围,连脚下台阶上阴刻的图案都不放过,却惯例毫无所获。 直到来到朱红大门前,看到正门两旁的对联‘大肚包罗现前住位兜率主,微笑圆融未来入世弥勒尊’,张还生才若有所思的皱皱眉头,心中想到:“吞并那些佛民时怕生变数,有些太抢时间,没有仔细看过这些佛庙山门的对联,却没想到还有这么暗藏玄机的字句。 兜率宫乃是无上三清之一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道家始祖太上老君所居之处,如何和释教未来佛祖弥勒大尊攀上了关系,也不知是胡诌的联子还是真有什么玄机…”,脚步不觉微微一顿。 可惜没头没尾的短短十几个字实在瞧不出什么奥妙,最终将这对联记在心里,他朝跟在身旁的哈奴曼使了个眼色,命巨猿将庙宇的大门缓缓推开。 二百四十三章 八苦七难 (上) 走进佛寺是一片宽敞之极的大院,院子黑石铺地,地面上布满了无数浅浅的坑洼。 张还生已经闯入过几十座的佛民寺庙,知晓那坑洼是信众数百年来膜拜叩首佛陀留下的印记,一面踩着坑地迈步向前; 一面在心中默默想道:“按着佛民的规矩,只有城池里的达官贵人才能进寺庙礼佛。 其余普罗大众,只能再家门前朝日出弥勒道场所在的方向跪拜,毕生连佛寺都不得踏进,一辈子唯一的希望便是来生能有个富贵的轮回,想想还真是虔诚。 若不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在孤岛之上,被人一代一代的洗脑,绝不可能整整七千万人尽都如此单纯,日后还需好生引导,别让红尘富贵迷了他们的眼睛,失了这些任劳任怨的秉性才是。” 思索间,张还生又一次暗叹那法王手段高强,对其来历不知不觉变得更加好奇,脚步加快的穿过庭院,踏上高高的玉石台阶,来到了佛山正殿门前。 朝里望去,大殿正中的佛坛上照例供奉着东来弥勒佛祖的九丈金身。 那佛像袒胸露乳半卧半坐着,只披着件镶嵌有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等佛门七宝的大红袈裟,肥头大耳的面庞上笑容可掬,细看五官竟与张还生极为相似。 佛像下是九口巨大到可以容纳马匹入内的铜缸。 港内半满的装着精炼过的猛兽油脂,油里竖着一根根壮汉拳头般粗大的绒线,正点燃,散发出团团火光。 那光亮汇聚在一起,照在前面一尊高虽只五尺有余,长、宽却足有数丈,内里积满香灰的方正香炉上熠熠生辉。 炉前则是一片空地,整齐排列着许多井口大小的蒲团。 每个蒲团面上都画着不同的优婆夷塞、比丘、揭谛、天女吟经、宴会、歌舞之像,显现出一派极乐盛景。 本来那些生活在大城的佛民迁徙到净土前,是竭力请愿将庙宇里的佛像、长明灯缸、香炉等等一切都一并带走的。 为此许多人甚至连跪几个昼夜,几乎丧命仍无怨无悔。 可张还生自幼便被邪僧诱拐艰辛度日,虽然修炼着释教无上神通,但对于佛门殊无好感。 加上他深知建造佛寺必然需要广占山林,庙里的和尚又大多不事生产,全靠信徒供养,对于富国强兵不仅没有丝毫益处还是巨大累赘,因此不愿张国境内迁进太多佛寺。 左思右想之下便借着自己弥勒转世的身份诡称,他既已转生堕入红尘,未得无上果位之前便不再是弥勒大尊。 这样一来,天上人间也就暂时没有了弥勒佛陀,佛民们也就暂且无需建庙宇,塑金身的膜拜弥勒。 以后只需清早起身之后,朝着张国王宫所在的方向,口念一句,“无量还生。”,便可以了。 如此鬼话,传播之下竟然还真就被无数佛民所接受,令他们心满意足的再不提迁移寺庙之事,还将张国视为活生生的陆上佛国、人生归属。 而诡计轻易得逞的张还生,因此也更加感慨信仰力量之大,信徒之盲目、可欺,此时站在白玉铺成的地面上,朝殿内探头观望了一会,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进过的佛民旧城庙宇越多,就越觉得建造佛寺太过劳民伤财。 幸好当初坚持着没让这些寺庙迁至张国,否则还不知要空费多少国力。” 话音落地,他转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从者,吩咐一声,“汝等就守在殿外吧。”,迈步走进了佛殿之中。 四下里转了转见未有异样之处,张还生漫步来到弥勒金身下,正仰头端详着,突然闻到一股幽香不知从何处袭来,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头脑一阵浑噩,脚下一空,坠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再清醒时,他惊骇的感觉自己眼、耳、鼻、舌、身五识皆失,周身赤裸,沉浸在一团湿滑、温热的水球中。 来不及探究前因后果,感觉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坠入某种险境的张还生转动心念,运转法力、罡气,打算先挣脱束缚再计较其他,却发觉无论是修炼《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得来的无穷神通,还是淬炼《八九玄功》铸成的无漏真身竟都失去。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无尽漆黑中,一动都不能动的静静漂浮。 如此诡异的处境,肉体虽不痛苦,精神上却无比煎熬,张还生先是焦躁,续而愤怒、狂暴,最后竟演变成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可惜此时对于他来说,便连死亡都是种奢望,只能忍受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 空寂中时间根本无法计算,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只有几日,又也许已经过去了十年八载,等到张还生终于渐渐习惯这种无知无识的心境后,突然感觉一股巨力从上而下的压住自己的身体,不住挤压起来。 这变故瞬间打破了张还生死寂的心湖,令他重新生出种不知目的的希望,尝试着扭了几下身躯,发现自己竟然变得能够动弹,便拼命挣扎起来。 就这样折腾了许久,张还生突然间觉得包裹着他的那团温水迸裂开来,他顺着那股挤压的外力继续挣扎向前,眼前突有光明闪现,续而眼前一亮,望见了一道粗大的梁柱。 同时张还生耳中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叫嚷道:“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位小公子。”,紧接着便有人把自己倒立着提了起来,用力拍了拍屁股,语气有些担忧的又说道:“小公子甚是肥壮,眼珠子溜溜直转,瞧着机灵的很,只是不爱哭…” 话没讲完突然便被屋外一个沙哑、狂喜且语无伦次的男子叫嚷声打断,“男子汉大丈夫不爱哭便不爱哭,有甚关系。 要紧的是我有儿子,有儿子了,列祖列宗保佑,我张家又多了一个传继香火的后人,哈哈哈哈,真真是祖先保佑。 夫人啊夫人,真是多亏了你,对了,我得要亲自拜上一拜,感谢夫人的辛苦才是。” 话音落地,有妇人笑阻道:“少夫人才刚刚生产,男人如何能进去,若是进了凉风,可是要出大事的,少爷真是欢喜的傻了。” 二百四十四章 八苦七难(中) 浑浑噩噩中听到这许多诡异的华语,张还生渐渐清醒过后,猛的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莫名其妙的转世投胎,成了个婴孩。 先前禁锢他的那团死寂、漆黑、温热的水球乃是母胎羊水,而今十月怀胎已毕,自己便被生了出来。 如此荒唐怪诞之事,令人难以置信。 可身躯软如面团般无法使力只手脚可以乱舞的张还生,被人用襁褓裹起,见过了自己这辈子的父母后却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心存侥幸的给自己留了几分希望,暗暗思索道:“明明在闯佛民大城的寺庙,怎么突然之间便转世轮回了! 难道是受了什么大能的暗算,不知不觉间命丧黄泉,却前世记忆未消,或者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噩梦,等到醒来我便会重回佛寺之中。” 如果是第一个猜想,那张还生的人生便只能重新开始,再也无可挽回,可若是第二个,那就只是场意外而已,之前受到的种种可怕折磨,倒是等闲了。 而以人性来说,张还生自然希望自己此时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 等到二十年匆匆流逝,竟产生了一种宛如上古大贤庄周梦蝶时的感觉,变得不知道是自己这一世胎梦中化身成了根本就不存在的海外君王张还生;还是张还生做梦投胎转世成了自己。 如此一来,曾经的记忆不知不觉一点点变得虚幻,但有一点张还生却始终坚持,那便是对《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和《八九玄功》的修炼。 莫名其妙的轮回进母胎后,他修炼的法力、真罡尽失,却不甘心就此平凡,成长为婴孩出声后,刚能走便开始偷偷运气、打坐,重新修炼起自己的三大根本功法来。 可惜的是,这一世名字改为张抩鹄的张还生修行资质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来便没有修炼的天赋,根本就产生不了气感。 好在他出生于晋国豪门,天生高贵,就算不能修炼也不至于沦落成贱役,仍旧能保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在人族四洲尽皆尚武,炎黄贵胃世家,更是以武力作为敲门砖,开创功业的情况下,身虚体弱之辈,毕竟难以活的舒心就是了。 尤其张还生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又曾经修炼出偌大神通,海外称王,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后更是不甘。 可惜命比人强,他在甘心也无可奈何。 真正的世家豪门不养顽抗子弟,不能修行也要做事,张还生成年后只能慢慢学着经营家族产业,供养那些表面看起来亲切,实际心中却充满不屑的堂兄、堂弟修行。 又过了些日子,便在父母做主下,和一个和自己处境相似,出身高贵,天赋却平凡的女子下聘,成了亲。 而后时光流转,到中年时张还生有了子嗣,心胸开阔了些,变得不太计较得失。 可就在这时,一场大病袭来,令他差点死去。 最终虽然撑了过去,却累得恩爱的妻子、儿子染疾丧命。 悲伤之下,张还生终生未再续弦,渐渐老去,最后无后而终。 至此,释教人生八苦: 生苦,人在母亲腹中孕育、出生之时便开始经历痛苦; 求不得苦,有追求之物,竭尽全力却不可得,内心无比痛苦; 怨憎恨苦,有怨仇、看不过眼之徒却偏偏要打交道,甚至屈从、奉承,自然万分痛苦; 病苦,人在身患重病之时身心皆要遭受无尽痛苦; 爱别离苦,相亲相爱之人不得长相厮守,别理时万分痛苦; 老苦,人老时,气力衰退、身体老化,回忆青春痛苦万分; 死苦,人临死时再豁达亦会留恋红尘,体会生死间之大恐怖时,必然惊惧、痛苦; 五阴炽盛苦,人色、受、想、行、识产生的五种阴微之念,遮盖住了本有的智慧,引发贪、嗔、痴三心又反过来执著五阴,便像是干柴遇到烈火一样炽盛燃烧,从而心有不甘,受种种苦,乃是其余诸苦之源,张还生尽都有所感受, 之后又坠入轮回,转生到了一个以前闻所未闻,名叫北俱卢洲的地方。 那里人类足有千岁寿命,没有妖魔鬼怪的威胁,物产之足又匪夷所思,果核入地,一日便可发芽,十天就能成熟结果,生活便是尽情享受,简直宛如极乐世界一般。 唯一的缺憾就是因为日子太过优渥,普罗大众尽皆活的随心所欲,不受教化,文明亿万年恍如一日,丝毫不见长进。 如此千年醉生梦死之后,张还生再次轮回,成了一个盲、聋、哑三残俱全之人,虽得人身但业障深重,一辈子生不如死,毫无建树的郁郁而终。 接着下一世,他又转生成了一个举世难寻的聪慧之人,天生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本应有绝大成就,却因为太过聪明,即便留有前几世的记忆,仍然陷入了知见障中,因为过于自负,少年时便行险而死。 丧命后,张还生投胎到了一处名为‘无想天’的神奇地界,从生到死不生念想只有本能,便如冰冻之鱼、冬眠之虫般苟活了一生。 接着再转生时,他竟出生在了上古女娲大神刚刚覆灭的年代,等不及人族那些威名显赫万古的大能悟道,便被妖魔生吞。 之后张还生的福缘似乎终于用尽,先是再也不得人身,轮回成了畜生,常受鞭打杀害,受苦无穷; 续而堕入地狱之中,饱受铁钳拔舌、蒸笼灼身、铜柱炮烙…等等酷刑,又沦落成饿鬼,永生饥渴交迫,受苦无量。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一天早已没了人形的张还生在饿鬼道中游荡,无意间深吸了一口污浊之气,以意念推动了几下。 轮回几世,经历过的岁月早已不可计算,身为张国之君时的一切他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唯因一颗不屈之心始终存在,将修行化为了一种本能,时不时总要尝试一番,即便转生非人时也不例外。 只是受限于转世的天资或冥冥中某种禁锢,张还生几万亿兆次的尝试从来不曾成功,但这次浊气入体却发生了奇迹,却在他残缺不全的身体中运转了起来。 二百四十五章 八苦七难(下) 气动神养,神益身足,身健生元,元满化真。 寻常人从产生气感,到淬炼出第一缕罡气或法力,就算天资卓绝也需要三、四个月光景,可张还生只几息时间便将吸进腹中的浊气,尽数化为了罡气、法力。 他腐烂、残缺的身躯顿时重新焕发出丝丝生机,洞空的伤口中生出许多肉芽来,凝结在了一起,变成新的筋肉、骨骼,饿鬼之体很快就变回了人形。 这时张还生麻木的表情也慢慢变得生动起来,开始茫然的四下环顾。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突然闪现出醍醐灌顶似的醒悟之色,脱口而出道:“八苦之后又七难,嗔怪孟婆茶汤淡,磨砺万年还真身,方知一切是心劫。”,使尽全力在地上一顿。 这一脚踩下终于跨越了虚幻与现实的交界 顷刻间,张还生心田中虚构出的饿鬼道内大地龟裂,亿万道粗大之极的裂痕,缓缓扩散开来,现实世界佛殿之中那白玉地面、长明灯缸、青铜鼎炉,甚至弥勒九丈金身亦缓缓碎裂开来。 几个呼吸过后,那虚幻的劫难世界整个崩溃,化为了虚无,他眼前一黑,再明亮时发觉自己已身在佛寺之中。 再看殿外白云青天,金猿、鸾雀、麒麟三大从者守在门口,时间怕只过了盏茶功夫。 这时明明已经明白曾经的苦难皆是虚幻,可脑海中的记忆却让张还生丝毫无法忘记经历了怎样的苦楚。 而释教最讲觉悟,经历的八苦七难在让他苦不堪言的同时,也令张还生对人生因果大道的领悟有了极大进境,不知不觉间心境修行圆满了许多,竟一举堪破了人阶瓶颈。 只是他已将三大根本功法融为一体,而从人阶到地阶乃是大境界的跨越,是生命本质的蜕变,不像平常提高修为品级那么简单。 在《八九玄功》进步无途的情况下,想要完全凭借《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的提携,硬生生将其法、武修为双双突破地阶境界,却是痴心妄想。 而且刚刚破妄心劫,张还生一时间也来不及在意自己修为上的进境,只顾着后怕,却没察觉近在咫尺的九丈弥勒金像已倒塌了下来。 好在他的修为即便不突破,也到了‘秋风未起蝉知寒’的地步,那无数碎片倾覆而下还未及身,便被张还生体内鼓荡的真罡透出周身毛孔弹开,宛如秋风扫荡的落叶一般散到了远处。 而待到佛像完全崩塌,佛坛上却露出一个本来被金身压住,方圆三尺有余的洞穴来。 显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后,那圆洞开始发出水汽蒸发似的‘呲呲…’声响,过了几息,内有又冒出一缕缕浓绿色的雾气。 张还生见此异状,暂时抛去杂念,小心翼翼的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却没想到还未行动,一股翠绿色冒着翻滚气泡的水柱已快如闪电的从洞穴中喷涌出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直接兜头撞在了他的身上。 顿时无数滴的绿水透过毛孔,渗透进了张还生的体内,透过筋肉、骨骼穿入他的经脉之中,与血流混成一体,汇进了他五脏六腑之中。 而心脏因为是血液诞生之源,运转之枢,被那染绿的血水气侵袭的最为严重,开始诡奇的膨胀变大,不过片刻光景竟然就由成人拳头大小,变成了西瓜一般。 其跳动的力量也越来越大,迸出的血液慢慢开始天生带着一抹春绿之意。 这种绿血流变全身后,张还生胸腹之内的肝、脾、肺、肾等其余脏器也膨胀起来,挤压着他的身躯不断变大,直涨的皮变得薄如蝉翼,像是马上就要炸裂一般。 佛殿外的从者眼看到主人遇险,自然想要冲入护驾,却被一股无影无形的巨大力量阻在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还生膨胀到极限后,全身亿万毛孔渗出浊绿色的血水,风干后诡异的化为棉絮似的丝线,一点点化茧般将他包裹了起来。 一晃百日过去。 这天正午,裹着张还生的血茧‘啪’的一声裂开一道细口,紧接着便连续不断有裂开炸开,不一会就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样子。 之后整个茧子猛然一滚,干枯的茧身被碾得粉碎,显现出一只样子和春蚕相若,只是体积却庞大了不知几倍的肥虫来。 那巨虫一现身,护住佛殿的无形巨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始终守在殿外的哈奴曼、七尾、麒麟警觉之下马上便闯进了殿内,将虫子了起来。 却没想到那巨虫身躯一缩,瞬息之间变化成了人形,竟是张还生的样貌。 用力摇了摇脑袋,那人眉宇间隐含喜色,神情却有些阴郁的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了一句,“真好手段。”,目光扫过面前的金猿、凤雀与麒麟,开口问道:“过去几日了?” 身为从者冥冥中和皈依的修士自有联系,辨认出发问者正是自己的主人而非妖魔化身,哈奴曼抢先虚空画出‘百日’两个字来。 “过了这么久吗!”张还生见状吃了一惊,又望了望自己的三大从者,“你们一直守在这里,倒是忠心,没去其他地方求援吗?” 话音落地,一旁的麒麟长大血盆大口,吐出一股青烟,飘荡在虚空中化为文字道:“吾等冥冥中感觉法主遭遇虽然离奇,却没甚凶险,就没有轻举妄动。” 张还生受困之下,三大从者想要求援不外乎两条道路,一是引来其它从者,二是知会张国臣卿。 而哈奴曼、七尾、麒麟本就是张还生麾下从者里的佼佼者,它们不能突破佛殿禁锢的话,再将其他从者唤来,九成是毫无用处。 至于向张国臣卿求助,张国国力在吞并七千万佛民后虽一日千里、蒸蒸日上,却独缺掌握非凡伟力的大修行者。 此外,国中新增十大行省,郡县百千,正需镇之以静,这时曝出国主被困,哈奴曼、七尾、祸福不详的消息,简直是场灾难。 所以哈奴曼、七尾与麒麟做出的动不如静的选择极为明智。 二百四十六章 难陀之密 可惜越是豺狼虎豹、猪狗牛羊等寻常可见的平凡动物,越容易成精化怪,脱胎换骨的变成人形,从此畅行无碍的混迹人间,走上修行的康庄大道。 而哈奴曼、七尾、麒麟这些先天异种、魔神禽兽,虽然天生便拥有无穷潜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而然就能够拥有移山倒海之力,却因为血脉幽深、顽固,难以摆脱,就算再通人性也几乎没有化为精怪,蜕变成人的可能,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想到这些,张还生又是欣慰,又有些遗憾的说道:“你们倒是越来越智慧滋生,识得大体了。 唉,可惜神魔之裔难化人身,否则的话,我那还用那么辛苦的训造强军。” 周围的从者听到这话,脸上像是人类一般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其中麒麟更是鼻喷浓烟,表示不满。。 张还生见状哈哈一笑解释道:“汝等连同眷属、麾下足可以抵十万强军,要是都能化为人形的话,我便能依仗着纵横天下。 可像现在不能化为人形的话,便只能在岛上保家卫国,用于外战便是率兽食人,不仅成就不了丰功伟业,还会遗臭万年。 其中玄妙你等自悟吧。” 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露出迷茫之色的哈奴曼、七尾与麒麟,心念转动着运转罡气、法力,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不出所料的突破了地阶境界。 元神霸占之地的面积增加了一倍还多,达到了方圆两千余里,囊括了超过二百万里的海域,一百万里岛域山河。 感觉着经脉中真罡之劲,识海中洞天、元神之变,张还生脸上并未有多少喜色,默默盘算到:“引我入心劫,体味八苦七难,强自提升《龙象根本经》、《真如弥勒》破大境界,之后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八九玄功》也推进到了地阶。 这位法王还真是神通广大,完全将我视为棋子一般…” 正思索间,突然佛像坍塌后显现出来的石壁上显现出一个骨肉如柴,秃头无眉,神态慈祥的老僧虚像,笑盈盈的轻声说道:“沙弥来了,红尘里奔波二十年,却辛苦了。” 听到这记忆中极为熟悉的语调,张还生回过神来,望着石墙上的虚像,惊骇的脱口而出道:“难陀和尚!”,二十余年前的记忆一下从心底泛了起来。 他自幼便被大须弥寺的和尚拐带倒了海外孤岛之上,从懂事起便持戒修行,住在佛山最底层的积薪室的柴房中,而管着他这些沙弥的便是难陀和尚。 劳累一天喝的米糊; 读经偶有疏漏被当头棒喝后脑袋上涂的药膏; 噩梦中警醒过来得到的温言安慰…张还生孩童时经历的一切美好,也因此几乎都来自于难陀的施于。 只是好景不长,二十多年前,他得到那具上古释教大德的头盖骨不久,难陀和尚便孤苦圆寂,因为年老体衰,又地位低贱,死时并未在大须弥寺中激起任何浪花,只抛于野外天葬了事。 可对于当时的张还生来说,难陀的死却无异于擎天之灾,若不是靠着大德骨钵智慧早生,缓解了许多悲痛,几乎大病一场。 也正是因为难陀的死,张还生在大须弥寺再无任何牵挂,便冒险引得释觉悟上钩,获得了《龙象根本经》的传承,埋下了成就无上神通的根基。 但现在看来,这难陀恐怕根本就不是大须弥寺中落魄的平凡老僧,更本另有神秘身份。 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张还生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顶着石墙,看那难陀虚像继续说道:“沙弥休要恼怒,且听吾慢慢为汝释疑。 我本是大须弥寺第一百九十七世真传弟子,一千三百年前因为偷偷修炼了‘真如弥勒’被毁掉修为,开革出了山门。 落魄之下感觉生不如死,跳崖自尽,却跌入深潭之中,得到了中古大德‘还真僧’遗下的《大梦先觉经》,从此隐居山林苦苦修行,历时三百五十一载终证的了罗汉正果。 因为‘先觉经’偶有感悟天机的特性,我在成就果位时预感到了未来人族将有大劫发生,弥勒大尊将会应劫转生,于红尘俗世中成就救世功德,证无上果位,代替释迦摩尼成为,现在佛祖。 吾虽被师门开革,却始终自觉是弥勒坐下弟子,得窥如此天机自然便想要尽心竭力的佐助大尊拯救苍生,证果登位。 于是千百年来作出了种种绸缪之举,后来预感的弥勒转世时日渐进,便开始寻觅大尊转世之身,无意间心血来潮,想潜回大须弥寺中瞧瞧,李代桃僵了一个落魄和尚混了回去,没想到就遇见了你。 你捡到那释教上古大德的骨钵,又借着我修炼《大梦先觉经》之机,梦中轮回红尘百态,显现出种种不凡,极可能是弥勒大尊的转世佛子,因此二十几年来,吾暗中给了不少好处…” 听到这里,张还生恍然间想起自己刚在海岛建章立制时,曾经搜罗佛山,于柴房中诡异的发现了一具大须弥寺长老的尸首,得到人口袋、储物珠、波耶舟等等至宝,可能简单至极的趁着炎黄战乱之机十万、百万的搬运人口,短短几年间便汇聚了惊人的民力; 在熊京国子监中求学,座师周监学莫名其妙便得到了记载着大须弥寺全部功法传承的佛像,让自己轻而易举的获知佛门无上神通《真如弥勒》之密,一举沟通了肉身、元神,更加感觉自己像是枚棋子一般,脸色不觉越发阴沉起来。 那石墙上的老僧虚影却不知张还生的心情变化,滔滔不绝的继续讲到:“说起来我寻到的疑似弥勒转生之人虽然不多,却也绝不止汝一个,但如今势头最盛者却非你莫属。 吾之前便有预感,自己借着炎黄两次鼎革机会,迁徙至海外孤岛的数千万佛民必然会落入你的手中,因此早早布局让汝可以顺利得手。 还布局让你心生魔劫,洗炼元神,又苦心寻来远古神魔之属,春芒君的心头精血为引子,让你可以突破《八九玄功》最关键的化身一关…” 二百四十七章 神魔变 张还生闻言心中又是一动,回忆起自己刚才化身巨虫破茧而出,恢复神智后,对于透进佛寺的缕缕阳光,空中流转的淡淡清风,城外密林等等气息似乎生出过前所未有的感受,不由一下愣住,心中想到:“原来刚才我是化身为春芒君了吗!” “那《八九玄功》以淬体入道,可是单纯人身,再怎么坚如金石,力大无穷,又怎么能有逐日捉星的能耐,”同一时间,那假难陀虚像仍在喋喋不休的说道:“所以玄功真正的神妙之处在于人阶时尽量成就百毒不侵、万瘟不染、生命勃发的不漏之体。 而后吞噬神魔后裔精血,死则死尔,若不死便能掌握变身神兽、妖魔之能。 而这种变身可不像你之前修炼的《天地化春图》、《大祸黑日经》那样浅显,只是以魂聚物、塑形,成功后最多也就是勉强掌握那上古魔兽的几分神通。 而是真真正正的化身成神魔血裔,获得无尽益处。 其余暂且不提,单说寿命,普通大修士也就是能活个千八百年,就算是我这种证了果位的罗汉,也因为只是汝职正果,每隔三千六百年便要渡‘三衰六劫’之灾,稍有疏忽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而你如今虽然只是地阶的修为,但有了变身春芒君的玄功能力后,便自然而然有了春芒君的寿命,数万载成年,十万载生息、百万载衰老,就算从此不再长进,也能熬死无数的神仙。 当然天地万物总有规则约束,不可能你一个小小的地阶修士,化身成魔兽后就能施展出神魔那通天彻地的能力,实力上限总在地阶框架之内。 不过就算是单凭着上古神魔血裔的肉身,扑杀一两个天阶强者应该也非难事,这就算是修炼无上功法的好处了。 之后再想突破,《真如弥勒》和你获得的那部我不知名的释教绝顶功法还罢了,《八九玄功》就需要继续吞噬神魔血裔的精血。 一直到八九七十二种方能大成,那时自然可以掌握堪比二郎显圣真君的偌大神通。 这种精进之途听起来简单直接,但其实就算你修炼成了无漏之身,每次吞噬神魔血脉乃是种搏命之举,万万不可急于求成。 此外神魔精血举世罕见,就以你日前吞噬的那春芒君的心头血来说,乃是我坏了旧齐张氏的传承,差点杀死你那便宜假外公,抢得了《天地化春图》,毁掉后,用秘法收集作画的染料,练出其中春芒君的精血才得来。 佛坛地穴里还有一柱烛龙心头精血,是我毁掉了熊京张氏的烛龙遗骸得来的,为此还受了重伤,差点丧命,你可等到地阶境界稳固后,摄入血脉之中。 还有你收服了许多魔怪,其中有只烟麒麟心头热血亦有吞噬的价值,剩下那些猴子、灵鸟、花鹿等等护驾头目虽是天生异种,却毕竟不算神魔血裔,便没甚吸纳必要了。” 不远处的哈奴曼、七尾、麒麟早通人性,听到这话,神色各有变化,其中哈奴曼、七尾是既不服气又有些侥幸、沮丧,麒麟则是显得颇为惶恐不安。 张还生瞥见,不顾心中异样,笑着说道:“哈奴曼、七尾汝等莫要不服,须知麒麟乃是东洲最有名的祥瑞之一,炎黄之地上古时便有‘麒麟常伴圣人出’的民谚,血统自然远比你们尊贵。 只是你等现已皈依于我座下,成就地祗之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当不成神魔后裔,便自己来做那神兽、魔禽,挣得通天彻地的能耐如何。” 听到这话,哈奴曼、七尾神情一震,金猿笑着呲牙咧嘴,鸾鸟喜得连连点头。 张还生又朝麒麟温声安慰道:“你且不要惊慌,我日前只被淋了两、三升的血水,便完成了春芒君的变化,日后就算需要你的心头精血,也不过此数。 慢慢取得话,根本伤不了你的根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边他安抚住了从者,那边老僧虚像则最后道:“我知道你手里还有灌江口‘真君宫’前代宫主留下的信笺,可到真君宫中修行显圣真君的嫡传秘法。 其实真君宫里流传的修行秘术都是些取巧、避险的法子。 那《八九玄功》几万年来就只显圣真君与你修炼到了不漏真身的境界,可以完美吞噬神魔血脉,其它人想要有所突破,就只能靠着机巧办法,走捷径冒险完成变身之术。 可万事利弊相依,既然取了巧,避了险那就算修炼成功也必有瑕疵,所以真君宫修炼秘法,你知道了有害无益,不用去管。 不过那二郎显圣真君麾下有梅山七圣乃是精怪所化。 其中大圣猿洪的真身为四大灵猴中的通臂猿猴; 二圣常昊的真身是上古魔物八歧大蛇; 七圣吴龙的真身为上古奇虫百目蜈蚣,若不是借着中古之时道教大兴,祭炼出封神榜这样的至宝,镇压本源根本不可能修成人身,其血脉颇有可取之处。 你未来可到‘真君宫’中想方设法的谋夺一番,要是成功便又能增加三种变化神通。 好了,神魔精血难求,我能指点你的也就这么多了,日后还需汝自努力才是,休也,休也。”,在石墙之上缓缓散去。 张还生呆在原地沉吟许久,才终于消化了那假难陀的长篇大论,心里知道其中必然有许多的文过饰非甚至不真、不实之处,但他受了假难陀极大好处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否认。 只不过这种将人视为棋子一般,被动摆布着舍予好处,是否真是种恩情就见仁见智了。 心乱如麻的长长叹了口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张还生嘴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这么多作甚。”,便不再纠结,纵身上了佛坛,小心翼翼的贴近了适才显现假难陀虚影的那处石墙。 近前之后发觉那片石墙虽然看似和周围无异,实则隐隐透出股热气,张还生运转法力,右掌一晃变得大如狮虎,五指抓豆腐似的探进石壁之中,硬生生将那方圆三尺,散发着温热的墙壁抠了下来,收进了储物珠中。 二百四十八章 神木现世 藏好那一块石壁后,张还生扭身几步来到佛坛上那眼坑洞前,伸长了脑袋向下张望,看到洞里的绿血早就已经喷涌的点滴不剩,只还有根半尺粗细的黑色水晶圆柱留在坑底。 召唤出一股旋风,将那水晶柱卷起,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他发现原来竟是个容器,本由晶莹剔透的无色水晶造成,只是内里装满了黑色的血水,才现出乌黑之色。 闭上眼睛,细细感应了一会,张还生隐约察觉一股强悍之极的邪祟之力被禁锢于水晶柱中,嘴巴里喃喃说道:“看来这里面便是烛龙的精血了,原来竟是黑色的。”,仔细的将那水晶柱收了起来。 尔后跳下佛坛,仔细的四下里望了望,他觉得殿中再也没有了能引起自己瞩目的异物,沉吟了几息时间,吩咐哈奴曼、七尾、麒麟退出殿外,仍久在门口守着,孤身一人朝佛殿向里的角门走去。 穿门过户之后,张还生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座繁华锦簇的广大花园,园子正中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栽种着的十二颗枝繁叶茂的菩提树。 树下落叶翠绿,被四周的花海围着,令人一见忘俗。 嗅着花香张还生径直来到那些菩提树下,却丝毫都未在意眼前的瑰丽景色,双目死死盯着被十二颗菩提树围着的一柱略微高其自己肩膀的小树,一眨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张还生回过神来,心中惊讶不减的想到:“婆娑木,竟然是‘一念度万载,一叶化世界’的婆娑木,而且还活着!”,伸手朝那小树摸去。 婆娑木,传说中释教最为玄妙的神树,甚至比相助现在佛祖,释迦摩尼大尊成佛的‘枯荣菩提’更为传奇。 据说上古时,过去佛祖‘燃灯古佛’还未觉悟前,在山间捡到一颗树仔似的洞天种子,种在了自己识海之中。 之后足足历时九百九十九年,那种子终于萌发,演化出了一方小小天地,内里空虚无物,只长出一株郁郁葱葱的树苗。 古佛见之心生欢喜,起名为婆娑木。 再之后,燃灯古佛闲来无事之时,常常内视自己识海中的小洞天,瞧那婆娑木慢慢生长,无意间竟觉悟了五蕴妙法,堪破色、受、想、行、识之谜,成就佛陀正果。 识海中的洞天也因此化为了一方中千世界,便是‘西天极乐界’,而那西天世界的支撑传说就是已经生长为擎天巨树的婆娑木。 因此人族四洲还未建立之时,就有寓言说,‘婆娑断则西天毁’,由此可见这神树在释教中的分量。 而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只在古老传说中出现的奇物,是不可能轻易现身凡间的,就算张还生佛缘深厚之极,奇遇迭迭万年罕见,甚至有着弥勒大尊转世佛子的可能,也只在二十多年前,寻到那藏着如来外道化身秘法《龙象根本经》传承的山洞时,见到过一株死去的婆娑木。 此刻摩挲着小树光滑的树干,感受着内里蕴含的勃勃生机,他心中暗暗称奇,突然间发现自己的眼界渐渐变慢、变广。 本来就在不远处随风落下的几朵鲜花,悬浮在空中定住一般,迟迟都不着地,并且仿佛被一股无形斥力拉开似的,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以此同时,一股与花香截然不同的脱俗香气从婆娑木飘散出来,萦绕在张还生的鼻端,迷惑着他的神志。 就在张还生眼神开始迷离,即将陷入浑噩之时,忽然不久前心劫萌生时,经历‘八苦七难’时遭受的无尽苦楚,在心底泛起,令他全身一颤,恢复了理智。 这时再又惊又怒的细细感应,张还生发觉冥冥中一种莫测意志正从近在咫尺的小树中散发出来,不住尝试着潜入他的心海。 “孽畜敢尔。”,如此情形令张还生怒吼一声,周身冒出熊熊烈焰,爆发开来,化为一个‘卍’子,重重撞在了婆娑木上。 引起的火势凶猛异常,如激流潮涌般荡漾开来,将园中无数花木尽都焚为了乌有,但却只伤了那婆娑木的几节细枝。 之后就见那婆娑木顶端一片肥大的树叶,内里蹿出几缕绿色光芒亦荡漾开来,覆盖了周围的熊熊火海。 顿时就像是时光流速突然变化成千上万倍一般,四溢的烈焰由盛转衰,慢慢熄灭; 满园的锦花佛树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冒芽、生长、开花、长叶,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繁华锦簇的景象; 而那散出绿光的树叶则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粉碎,化为了一片飞灰。 张还生见状也不继续施展神通,沉吟片刻,望着那婆娑木面无表情的说道:“好一个婆娑神木,好一个‘一念度万载’,那假难陀倒真舍得,竟然把你这种佛门第一神树留了下来。 我《龙象根本经》突破至地阶境界,在元神霸占之地便可施展出天阶力量,又能自如操纵天地之力,这才勉强施展出传说中可以经年不熄,焚尽万物的红莲业火。 没想到却被你这么轻而易举的化解于无形,更没想到这世间竟真的有操纵时光之力,还被你一个小小树妖掌握,真真是天生万物各有所长。” 说到这里,见那小树毫无异动,张还生冷冷一笑,语气变得愈加阴沉,“都已显了痕迹,却还这么藏头露尾,装作是无知无识的草木。 当我张还生是没长眼睛的傻子吗。”,元神突然间从卤门蹿出,化为一条头长峥嵘大角,爪生四指利爪,周身布满黑磷,首尾足有百丈长短的巨龙; 一只肩高十余丈,山峦般大小,周身披毛长甲的雪白巨象,飞腾于空中,遮住半边天幕,做出凌空欲击之势。 登时佛院中那矮小的婆娑木像是长着眼睛一般,微微颤抖起来,整个树冠的枝叶都好似投降一样,向下低垂。 张还生见状,愣了一下,像是对有智慧的生灵讲话一般,朝那婆娑木皱皱眉头道:“你可是觉得装聋作哑躲不过去,想要不战而降吗?” 话音刚落,婆娑木已摇动着树叶,答应似的,“沙沙沙…”响个不停。 二百四十九章 收服 见小树似人求饶,屈服一般,张还生知道自己的猜测成真,不觉的怒气散去大半,手指婆娑木哑然失笑道:“你还真不愧是天下灵物,佛门神木。 刚有灵智就像积年老贼一样的识时务,懂进退,不过你之前你听那假难陀之命,引发我的心劫,让我历尽‘八苦七难’,如今想要投诚却也不能只是俯首晃动几下树叶,这么简单。 需得皈依在我座下,受我敕封,为我从者效命才行。” 话音落地,近在咫尺的小树像是听懂了一般,不再无风摇逸,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张还生见状故意重新露出怒色,高声呵斥道:“汝虽是上古灵木,世间难寻,吾却也掌无上神通,未来成佛做祖不在话下。 现在愿意尽弃前嫌点化与你,对你来说亦是一场造化,怎还竟有推脱之意。 罢了,罢了,汝既这般不识好歹,非要做我的对头,那咱们便再拼拼手段,分个你死我活好了。” 说话间,张还生头顶元神所化的大威天龙、智慧宝象鳞片乍起,毛甲横竖,作出狰狞之态,引动的天象变幻,无风聚云,白昼遮日,雷霆一击似已蓄势待发。 顿时,地上的婆娑木像是有所感应般,再不敢强硬,整个树冠都柔软的低伏下来,表示了自己的屈从。 张还生见状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一边伸手按住自己眉心,一边语气变得温和的随口说道:“汝既愿意皈依于吾座下,自然少不了好处。 我陆上的从者有哈奴曼、七尾、采瑞、麒麟四个,如今在加上你,便五尊地祗共享吾元神霸占的两百万里山河,灵粹之气。” 说话间,一片辽阔之极的平原、山川、海域、江河图象,缩小亿万倍后,以张还生眉间一点为中心,蔓延着显现出来,足足占据了他半颗脑袋才停住。 紧接着化为一条敕箓离体飞出,直投进了婆娑木的树干之中,引动的地脉涌动。 无数缕混沌之气,水、地灵力汇聚流转,开始源源不断的流淌进婆娑木中。 和哈奴曼、七尾、麒麟等等有口可食,有足可奔的动物不同,婆娑木乃是草木之属,扎根于地下,不成精怪、不借外力便终生不能移动半步。 生存除需一点阳光滋润外,其余便全靠地力滋养,生长受地质影响极大。 此时得到赐封,由还未成形的木精树怪之化身地祗,又一举受到四十万里地脉滋养,婆娑木自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便长大了十几倍,化为了一颗两个人牵手都怀抱不过来,枝叶繁茂的大树。 与此同时,一个头生嫩芽,身躯之上缠满枝蔓,样子像是幼童,脸孔却仿佛饱经岁月沧桑的虚影,从婆娑木中缓缓走出。 满脸狂喜、好奇之色的不住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跪倒在了张还生的面前。 张还生笑盈盈的望着面前膜拜的精怪,温声说道:“汝倒是好机缘,竟然借着地脉汇聚之机,踏出化形的最后一步。 既如此,我便赐你一名叫做佛木好了,以后便统领我元神霸占之地所有的草木之灵。” 那沧桑童子闻言‘咿咿呀呀…’的讲不清话,只能叩头不已的应承了下来。 张还生也不以为忤,还将座下从者全都唤了过来,和佛木见了面,反复大家彼此定要和善相处,之后才继续探寻佛寺之密。 却找不到新的异常之处,白白浪费了半日时光。 因为经历心劫,张还生已经身陷寺庙三月有余,再无所获后便不再耽搁,傍晚时分便御风返回了熊倪城的王宫之中。 当夜便急不可耐的下旨召集群臣议事,结果欣喜的发现,自己消失的这百十来天,因为提前将佛民安顿妥当,新设的行省、郡、县官员也简拔得当,并未发生什么大乱。 只是七千万佛民移居净土后,无需继续日日吞食那种名叫‘安神草’的菌菇避瘟,力量、敏捷变得衰脱了许多,颇为不适,因此生出了许多的事端。 好在那安神草本身便有毒性,之所以能抵住混沌瘴气全靠以毒攻毒,实际对人的身体有莫大害处,产生的强身之效其实也只是用寿命换取一时的爽利而已。 将这些事实在佛民中不断宣扬,又鼓励他们像是炎黄之地迁徙来张国的庶黎一样,通过修炼官府无偿给予的各种功法典籍,循正途慢慢修回力量,那些变乱大多便化解的烟消云散。 剩余极少数执迷不悟或别有用心,不为言辞所动者,也都被森玄机知会兵部强军,果决的武力镇压了下去。 永顺殿中,数百具和普通少女体型相若的黄铜仕女跪像分成三列,布置在左、右描绘着山河奇景的玉石墙壁前,和大殿中央那道直连御座的鲜红绒毯之上。 铜像双手上托,顶着一面造型精巧的莲花银盆,盆里装满了鲸脂和上百种鲜花洗净、晒干之后研成的粉末,点燃后火焰清澈不生丝毫黑烟,且散发出让人闻之心旷神怡的幽幽香气。 在这种奢华到极点,便是和大楚王廷的宫灯相比,亦不逊色的火光照耀下,张还生高踞王座,环顾着座下的朝臣,笑盈盈的开口说道:“孤离宫修行,全仗各位料理国政。 今知诸卿用心理事,国势太平,心中甚慰。”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君臣伦常,”端坐在张还生左手边的森玄机闻言,肃声说道:“大王 平素待吾等亲近异常,又赐尊位厚禄,敢不鞠躬尽瘁。” “玄公说话就是中听。”张还生闻言哈哈大笑道:“张国制政全仗汝调理阴阳,劳苦功高之至。 孤前不久开辟出一方冥土,未来建地府,选阴官,代孤判鬼魂生前善恶、掌未来轮回,当仍以汝为尊,赐无尽冥福。” 说着他目光移向坐的稍远些的几名从佛民显贵中选出的朝臣,温声又道:“汝等以前居于蛮荒之地,饱受混沌瘴气之害,即便现在移居净土,寿命怕也很难再补回来。 日后若真早夭,亦可入孤开辟的冥域,出任地府官吏,从此脱离轮回之苦。” 那几个之前的佛民显贵听了,脸色剧变,激动的起身跪倒,五体投地道:“佛子慈悲,吾等虔诚膜拜,无量恩德。” 二百五十章 疏海策 人世间那些最有野心的伟丈夫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而已。 张还生虽然因为天性便不甚好色,又自幼诵经礼佛,修炼释教无上功法,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但从小就胸怀奇志,刻意身染红尘后,更是渐渐视那滔天权势为至烈美酒,因此见诸臣敬服,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微醺之感。 志得意满的‘哈哈…’一笑,他从面前的御案上端起酒爵满饮了一杯,指着膜拜的朝臣道:“诸卿请起。 汝等与孤一殿之中互为君臣,也是有缘,日后无需如此多礼。”,之后目光转向森玄机,问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玄公,那新黄册可造好了吗?” “启禀大王,新黄册已造好多时了,”森玄机肃声答道:“我张国新建十大行省后,总共有庶黎一亿零八百五十七万。 其中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三千八百五十七万五千六百七十九…一十六岁至五十五岁的青壮四千五百九十六万七千八百三十一…五十五岁以上的老者… 其中新入黄册的佛民因为饱受混沌瘴气之害,又日日吞吃那‘安神草’,年满十岁便血气方刚,可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其实不可视为寻常少年。 臣按着大王的令喻也分了田亩给他们耕种,不愿务农者允其去做它业,不管务工、经商还是放牧、从军都尽开方便之门。” 张还生虽然在没听到森玄机的回答之前,便算着吞并佛民之后张国丁口必过亿万,却终究不知道确切的数字,此时听到黄册实实在在记录着自己麾下庶黎几近一亿一千万,不由的心中一震,喜滋滋的说道:“如此国力,就算在炎黄之地,也是除了楚、齐、晋、赵之外一等一的强国了。 如此一来,孤总算是不用再假冒那海商豪客,哄骗蛮夷做买卖人口,充实丁口了。” 话音落地,与森玄机相对而坐的一位浓眉大眼、脸孔方正,面色犹如重枣,气势不威自怒的中年大汉俯身说道:“佛子乃是未来人族救世之主,为防大劫,当广积羽翼,亿万庶黎虽多,亦不敖其用也。 吾闻东洲如今正逢天灾,炎黄边地又有人祸,春荒之时米贵如珠,而我张国孤悬海外,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又之极,粮食一载四熟,粮食烂贱如泥土一般,觉得可用谷麦为饵,诱海商运来人口交换。 一来可拯救无数饥民,功德无量; 二来无需佛子奔波、操劳,便可继续积蓄民力,可谓一举两得也。” 这人名为刘善因,乃是佛民存在时,最大的城池‘渤若释拁’的城主,曾经御民三百余万,在张还生假托弥勒转世之名吞并佛民时,主动投诚,受到重用,获封御史台都御史之位,以为表率,虽然勋位只是上军将,但实际在张国朝廷中的位置仅在森玄机之下。 听他开口,张还生也不得不重视,可许多机密之言又没办法在朝堂之上讲明,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张张嘴巴,欲言又止。 这时就听那刘善因胸有成竹的又开口道:“吾观我张国之前虽设有‘有余郡’通商四洲,但腹地行的却是闭关锁国之策,感觉佛子似有龙潜于渊之意,不是对否?” 张还生无声的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一旁的森玄机微微一笑道:“大王行此策乃是仿前周五霸中楚庄侯故事,欲‘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也。” 刘善因闻言鼓掌道:“大善、大善。 若非佛子与玄公以前不爱张扬,引人嫉妒、敌视,我张国万不可能立基不过十多年,便有如此国势。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而今国力已如此强盛之下,若还一味闭关锁国,不借着东洲天灾、炎黄人祸之机刚猛精进,一举成就王霸基业,未免有‘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之感。 何况依臣之见,就算是修改锁国闭关之策,也不见得就会被外人窥破了我张国虚实。” “此话怎讲?”张还生愣了一下,好奇的问道。 刘善因恭敬的答道:“古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莫可辩也’。 我张国孤悬海外,闭塞于人族四洲,只需编造出一些让人难辨虚实又自相矛盾的故事,借着海商之口传播出去,便足以迷惑外人。 未来就算真有人花费偌大气力,打探出了些什么,那真相混杂在无数故事中,自然而然也就让人难分真假… 臣上《海疏策》,请佛子于‘有余郡’外再立新郡与四洲通商,大兴渔港,官卖渔获,以补庶黎肉食,强健体魄…” 听他滔滔不绝的直抒己见,张还生渐被说服,命女官将刘善因献上的奏折取了来,细致的翻看了一遍,随手召唤出一股旋风,送到了森玄机的面前道:“玄公瞧瞧善因的这篇《还疏策》,觉得如何?” “都御史所言颇为有理,”森玄机翻开那奏折沉吟片刻,斟酌着曼声答道:“不过无论是建新郡与海商扩充贸易,还是广造渔港,都需善选其民,从炎黄迁徙来的需入黄册三年以上者,方可入选,佛民们便无所谓了。 至于张国腹地,却还是严禁外人深入为好。” 张还生闻言哈哈一笑,赞道:“此乃老成持国之言也,便按着玄公所想操办好了。” 一旁的刘善因听到这话,心中虽然有些不服,但感觉自己冥思苦想的谏言到底是被张还生采纳了大半,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便端坐着朝森玄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到底是玄公持重,善因受教了。”,便不再讲话。 一场朝会就此结束。 接下来的时日,包围着张国的漫长山脉,被硬生生开了十几个直径盈里,直通大洋的豁口,无数新的坊市、海港很快便被建造出来,三个月后,齐庆、当贵、真福…等十余个新郡,便出现在了张国舆图之上。 二百五十一章 灌江口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到了年末岁尾。 这一日,贯穿炎黄边隅九黎之地和东洲另一大国天竺遥遥相通的恒河中段,一艘通体朱红,外表瞧着已经颇有些年头,但那没有丝毫开纹的甲板和吃风十足的风帆却显示保养得宜的三层楼船,顺风行驶在漫天飞雪之中。 天竺湿热,四季如夏,连带着周遭气候也是温潮,蔓延数千里的恒河沿岸百年难得落雪一次,极是稀罕。 楼船上,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手中抓着把细骨雨伞,样貌虽不算出类拔萃,气质却沉静、安详的年轻人,遥望着河畔村镇,隐隐看着那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却奔走不息的人影,忍不住笑着说道:“身穿稠衫、布衣还要赏雪。 九黎之民真真是古风濯濯,好生雅致。” 他身后一位跟随有撑伞仆役,捧炉小厮,豪商打扮的中年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君子久居海外又是贵人,怕是早就忘了人间疾苦。 此处已在九黎之末,自古以来便冬日如春,百姓根本就不备厚衣,哪里会想到今冬会突降大雪,需的御寒。 冷还只是小事,庶黎无知,却也懂得生计艰难,这时顶风冒雪的出门怕为的不是风雅,而是趁着食粮未因天灾涨价前多买些存下。 唉,九黎都会飞雪,炎黄的冻灾必然更是厉害,贫贱小民怕是没活路了。” 青年听到这话不置可否笑笑,轻声说道:“未想到蒋兄身为商贾,却有忧民之心,真是难得。” 那富商是经一个专营海货的好友介绍,认识的青年人,知道他是孤悬海外的一个炎黄天子新封诸侯小国张国的权贵之后,因为‘八九玄功’遇到关隘,便异想天开的要赶往灌江口‘真君宫’求教突破之法。 说起张国本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邦,最近市井间却渐渐有了些传说,虽然大都荒诞不堪,离奇无比,小半说的有鼻子有眼却也虚实难辨。 但因为其地处荒蛮大洋之中本应是死地,硬靠着开埠迎商化身为四洲通商的枢纽这件事却是不假。 富商专营炎黄至天竺的生意,并没有转为海商的想法,但买卖人处事总是八面玲珑,既然有朋友的嘱托,又有以后生意大了未必不开通海线,提早埋下个人脉总有好处的心思,便热情的留下了青年,许诺带他赶往灌江口,一路招待的也算妥帖。 没想到此刻因为青年揶揄雪中九黎庶黎,身为乡党的富商一时间禁不住暗暗讽刺的还了几句嘴。 但商人骨子里到底重利轻义,话音落地心里就有些后悔,恰好远远看到远方鹅毛飞雪间,一道悬于空中的大河透过天光闯进眼眸,马上‘哈哈…’大笑着抬起手来,直指着大声道:“君子,咱们先莫谈风雪了。 万里跋涉,灌江口已快到了。” 青年闻言眼睛一亮,扭头顺着富商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天河倒悬,大江逆流,不觉愣住。 灌江口乃是中古大贤,二郎显圣真君的道场,亦是他流传法统的凡俗之国,由真君开拓的洞天福地演化而来。 虽然传说中自上古时代起,东洲之地靠在识海埋下洞天种子,最终由虚化实,创造出一方可以容纳万物生息小世界的大德圣贤,超过二十之数。 其中炎黄二帝、道祖、佛祖创造的更是中千世界,据传面积广大到和小半个炎黄之地相若,足以养活亿万庶黎。 但别的圣人开创的世界对于普罗大众来说都是传闻,唯独显圣真君将自己实化的洞天世界入口,明明白白开在恒河中游,万千年来,任人随意进出。 有心者只需乘舟遨游,自然而然便可成行。 望到天河之后又临风前进一会,楼船便被一股潜流控住,再也不受风帆指使,航速猛然加剧数倍不止,快若奔马的破浪疾行。 此时一道横于河道中的巨大瀑布已是清晰无比,风雪交加、水雾升腾中能诡异的看到,其与寻常那种飞溅直下的瀑布截然不同,水流乃是由下而上逆行着直冲天空。 一盏茶的功夫,楼船已冲到瀑布底下,船帆早已落下,满船人也尽都躲回了舱房,用与甲板相连的结实绳索将自己固定,只那青年悄然溜出船舱,仰头望着倒悬的天河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 舟船顺着逆流的河水升空之际,他伴着那震耳欲聋的‘隆隆…’水流,大笑起来,鼓掌而歌道:“万丈轻泉升,迢迢半紫氛,奔流飞杂树,洒落出重云…雪映有虹霓,天清诞风雨,灵江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好个中古大德显圣真君,好个洞天福地,灌江口!” 歌声中楼船直飞天际,凌空倒灌进一条大江之中,继续缓缓航行,四周的寒气虽然不变,但狂风暴雪却一下子不见了踪迹。 “五行俱全的洞天世界由虚化实后果然可以自成一体,天时虽与外界大世界等同,气候却完全独立。”环顾四周云淡风轻之像,那青年人渐渐熄了脸上的亢奋之色,心中有些郁闷的想到:“可惜我开拓出的洞天乃是阴冥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容纳活物生存。” 念头这么一转,他突的哑然一笑,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张还生啊张还生,你不过二十余载修行便打下了可以成就无上正果的根基,心里却还有不满,这般贪心却不该了…” 楼船既已穿过天河逆流,驶进灌江口小千世界,船夫们便重又出现,扬起风帆操舟前进,傍晚时分,停靠在了一座繁华的河港岸边。 张还生随着那富商下了楼船,港口自有管事之人靠了过来,拱手行礼道:“贵客请了,我们太平埠乃是官港,商船停靠需按着大小缴纳‘泊钱’。 你这楼船不小,一日得要金珠两枚。” “小哥怕是新来的吧,”富商笑笑,从衣袖中摸出根雕工精致的银签子递了过去,“我名叫蒋廹祜,于咱们太平埠的庙官老爷算是朋友,蒙其不弃,捐了个‘外门护法’的位子,可免泊钱。” 二百五十二章 贼名 灌江口作为显圣真君开拓的小千世界,现世道场,其体制与炎黄其他地界全然不同,既非是卿士、大夫与君王合执国柄的封建之制,也非君主大权独揽的郡县体制,而是****的独特制度。 作为传承着显圣真君法统的‘真君宫’便等于是中央朝廷,分设在灌江口各个城邑里供奉显圣真君的庙宇,则如同地方官府。 而宫庙中的神侍自然便是大臣、官吏,其中真君宫之主称为‘道主’,其余庙宇主事按着管辖的地方大小,分为庙公、庙祝、庙祭三等,庙公最贵,庙祭最鄙。 太平埠虽然只是一个河港,但因为繁华异常,等同于中等城邑,乃是由庙祝管制,诸多政务任其一言以决。 蒋廹祜既然和太平埠的庙祝相熟,又拥有着相当于炎黄其他地方地方豪强士绅的‘外道护法’身份,一个小小的泊口管事,自然不敢刁难。 脸色微微一变,那管事双手接过银签仔细看了看,又双手抵还了过去,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来是蒋护法当面,小人失礼了。” “公人也是职责所在,谈何失礼。”蒋廹祜温和的哈哈一笑,将那银签收回的同时,不动声色的把两枚银珠塞进了管事掌心,轻声道:“天寒地冻,公人辛苦了,且买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那管事一愣,露出感激的神情,抱拳拱手连声说道:“小的谢过贵人关怀,谢过贵人关怀。” 蒋廹祜只笑着摆摆手,便带着伙计、小厮,引着张还生一同漫步而去。 这灌江口的风土人情和九黎极为相似,出了港口,走在颇具炎黄古风的街市之上,张还生一面好奇的四下环顾,一面随口说道:“蒋兄真是君子人物,对那泊口小吏竟都有怀着份仁心。” “我哪里有公子说的那么仁义,”蒋廹祜闻言笑着摇摇头,坦然解释道:“只不过县官不如现管,楼船停在泊口,价值万金的货物都由那小吏看管。 花上些许小钱,买他一个用心,总是值得的。” 两人就这么闲谈着穿街越巷,不一会来到一座门梁上挂着‘和祥杂货’幌子的店铺前。 蒋廹祜指了指那铺子道:“太平埠是距离灌江入口最近的三座河港之一,我特意在此处设了个分铺采风,平常由小犬打理。 内里有客房可用,今日就请君子屈尊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我便寻相熟的客船,送汝赶赴真君宫。” “有劳蒋兄了。”张还生闻言感激的点点头,和蒋廹祜一起走进了店铺。 店中的掌柜、伙计本来闲着无聊,正各自发呆,猛然间瞥见东家现身,齐齐一个激灵,变颜变色的涌上前来,异口同声的行礼道:“老东主来了,您一路辛劳,安康平顺。” 蒋廹祜对待自己手下的态度,却与对待外人截然相反,自有一份威严存在。 面沉似水的点点头,说了句,“好了,都起身吧。”,他目光在铺子里扫了扫,见儿子不在,就望着掌柜沉声问道:“福官呢,去哪里了?” “今天是许庙家的小千金,芬华贵女生辰之日,”掌柜轻声答道:“少东家一早便去给贵女庆生去了。” 显圣真君算是道门弟子,不戒辛茹、婚嫁,留下的法统自然也是如此,而自古以来能获巨利者必得官商相合。 去给那制政太平埠的庙祝女儿庆生,看似不务正业,实则却是亲近当权的行为,蒋廹祜闻言放过了此事,指了指张还生吩咐道:“这位君子乃是海外贵人,身份尊崇。 你快派伙计去把后院的客房好生收拾一番,被褥都换成新的,火盆这就点上好招待贵客。” “是。”掌柜的急忙应道,之后匆忙吩咐伙计赶去后院收拾客房,恰在这时,几个穿锦佩玉,样子富贵的年轻人笑闹着涌进了店铺之中。 里面一个长相最为俊俏,体魄却稍显文弱的青年,迎面与蒋廹祜一个对视,先是露出惊喜之色,紧接着却又显出几分惶恐的站定,低头唤道:“父亲大人,您来了。” “嗯。”蒋廹祜望着儿子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声,目光转到其余几个锦衣年轻人身上,神情一变,慈祥的笑着道:“韶华、芬华、青焅、蓁皓、需白来了。 今日是芬华的生辰,你们怎么没去好玩的地方耍子啊?”,话音落地,不等旁人回答,他从腰间储物锦囊里取出一支裹金玉簪,上前一步笑盈盈的又说道:“这支簪子虽非什么珍品,却也是晋国有名的珠宝首饰铺子‘风华斋’甲等匠师精心制成。 在灌江口应是独一无二,便送与小寿星庆生吧。” 穿锦佩玉的青年里唯二两个女子中长着苹果似的圆脸,五官俏皮、可人,年龄瞧着较小的那个,望见玉簪眼睛一亮,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面庞,扭捏说道:“芬华谢过蒋伯的美意。 可这玉簪实在太过贵重…” “这簪子制的的确精致,但质地只是普通白芷玉,不值几文,”蒋廹祜笑容不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打断了芬华的话,“胜在巧思而已,哪称得上贵重。 何况世伯送出的寿礼岂有收回的道理,快接着吧。” 芬华闻言这才迟迟疑疑的接过了玉簪,朝蒋廹祜躬身道谢道:“如此多谢蒋伯了。”,拿着簪子在手里摩挲了一会,觉得实在喜欢,竟直接插在了头上。 这时蒋廹祜已介绍韶华、青焅、蓁皓、需白等人与张还生认识。 听张还生报出自己的假名‘张有虚’,五大三粗,体壮如牛的青焅大眼一瞪,嗡声说道:“张有虚,张有虚,这名字好生熟悉。 啊,两年前九黎之地不是有个叫张有虚的逃奴,据传从曲黎氏的祖地盗出了许多高强功法,稀世珍宝,惹来无数高人的追铺吗。” “竟有此事,”张还生听到这话,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道:“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名字稀松平常的很,却没想到竟和九黎之地的大盗相似,真是有趣。” 二百五十三章 长谋 人族丁口万亿,名字相通也说明不了什么,尤其两人一个是东洲中域九黎之地的贼奴,一个是蛮荒岛国上的权贵公子,出身、背景相差十万八千里,任谁看都风、马、牛不相及毫不相及。 刚才随口说出张还生假名和九黎巨盗相同的青焅,也丝毫未料到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但看到张还生那浑不在意的神情,他心中却莫名滋生出一丝不满,暗暗想到:“这种嘴巴里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富贵的豪门子弟可真让人生厌。 当日头都围着你转吗,名字像贼还觉得有趣…”“,表面却故作爽直的说道:“张君子修炼玄功有碍,远来灌江口,想是打算拜入‘真君宫’门下突破。 和这种名动九黎的蟊贼扯上干系,未免有瓜前李下之嫌,再清白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还生闻言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却也没什么。 我乃是齐国春秋书院的真传弟子,来灌江口并非要拜入‘真君宫’,而是持着三代前的真君宫道主的信笺,求取‘八九玄功’突破之道。 有了这层因果,想来那真君宫中的高人绝不会推诿。” 真君宫道主在灌江口便等于是君王般尊崇,听到张还生竟和这等人物扯上干系,周围诸人神色不由微微一变。 就算久经世故的蒋廹祜都忍不住吃惊的张了张嘴巴,望着张还生道:“没想到君子身上竟带着前代道主的遗书! 难怪会远走万里之遥,辛苦跋涉到这灌江口来。” 张还生傲然一笑,没有作声。 一旁的芬华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异常羡慕退口而出道:“三代前的道主可是结了仙果的‘云罗真人’,张家君子你好生了得,竟能和这位陛下扯上干系,能给我瞧瞧他的遗墨,开开眼界吗?” 话音落地,不待张还生开口,站在芳华身边那个五官与其颇为相似,只是更精致、成熟些,脸型如鹅蛋而非苹果的年轻女子,眉头一皱道:“小妹说的什么浑话。 前代道主亲笔所书的遗墨何等珍贵,岂能轻易示人。”,之后身姿优雅的朝张还生施出女子的炎黄古礼,侧身福了福,“舍妹年幼,言辞唐突,还请君子莫怪。” 张还生不是孤傲性子,受人一礼自然拱手还复,“韶华贵女客气了。 芬华贵女秉性天真烂漫,偶有些逾礼之举,也是无邪使然,不妨事的。” 韶华闻言笑着赞道:“君子宽仁、大度,异日必得天佑,修成玄功。” “承蒙贵女吉言了。”得了个好口彩,张还生展颜一笑,回应了一句,紧接着又恢复了沉默。 芬华、青焅、蓁皓、需白几人都算是青年俊杰,表面瞧着平易近人,其实内心深处自傲的很,见张还生寡言淡漠,便不愿再主动搭话,店铺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刚好在这时,掌柜的带着两个伙计从后院转回了前厅,恭敬的说道:“东主,客房已收拾好了。” 蒋廹祜察觉气氛有些诡异,忙趁机哈哈一笑望向张还生朗声道:“君子旅途劳顿,想来一定累了,快去后院客房歇歇吧,一会我命人将晚食送去。”,将其打发去了客房,化解了尴尬。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 和祥货栈后院客房中,和衣而坐,悄然修炼了一整个晚上的张还生元神归窍,睁开了双目。 自从修为提升至地阶,‘八九玄功’由淬体就能慢慢精进,转变成必须吸纳神魔禽兽心头之血化形才可突破后,他修炼时便再也无需施展拳脚功夫,只靠冥想便可完成。 而几个月的调息,张还生已把自己因为吞噬上古魔虫‘春芒君’精血,引起的气、血、身、心失调之患一点点磨去,感觉再过些时日,便能继续再修新的化形之术。 盘膝摆着五心朝元的姿势不变,他看了看窗外已经蒙白的天色,从衣袖的储物珠中摸出一支装满黑液的中空水晶圆柱,摩挲了一会,喃喃自语道:“勤奋些的话,只要再修炼个三、五日,我的身体便能吞噬这烛龙精血。 但可惜这样一来,便更难以将修为压制在人阶巅峰,装成是急待寻求突破玄功秘法的庸人,去那‘真君宫’行骗。 还是等到把通臂猿猴、八歧大蛇、百目蜈蚣的精血都弄到手,再作计较。” 张还生正自说自话的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啪啪啪…’的拍门,高声喊道:“君子,君子,张家君子可醒来了吗?” 张还生回过神来,穿上鞋子纵身飞起,落在门前,打开房门,见是店铺掌柜站在门外,笑笑说道:“掌柜起的倒早,可有什么事吗?” “君子容禀,”店铺掌柜陪着笑脸道:“昨晚出了些细故,东主已带着少东家,连夜奔赴金荆城了。 走时因你已经睡下,所以未敢打扰,只吩咐我今日卯时未必唤君子起身去码头,说是已安排了‘兴安船行’的快舟,送您赶往真君宫。”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觉得自己受人款待,遇到变故不好装聋作哑,脸色一正,开口问道:“廹祜兄遇到了什么事,竟趁夜赶去处置?” “君子请勿担忧,”掌柜干笑着说道:“东主只是偶尔听说了一件能捡大漏的好事,星夜离去,是好事,嘿嘿,好事。” 商人本就重利而轻离别,何况张还生和蒋廹祜并不算什么正经的朋友,闻言也未恼怒,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咱们这便赶去泊口吧。”,漫步出了客房,由那掌柜引着朝河港走去。 路上两人吃了顿别具灌江口风味的朝食,来到了港口。 这时太阳已完全升起,装货、卸货的苦力; 贩卖方便热食的走贩; 南来北往的商贾、船夫; 巡港的管事、差役…形形色色人等将河港塞得满满登登。 投身人流,走到河岸泊口,掌柜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左右张望了几眼,脸上露出笑容,和张还生一前一后走到一艘首尾上百丈长,宽却只有几丈,甲板上只建了一层船舱,风帆却足有十数丈高,舟身上写着巨大‘兴安乙上贰玖’字样的修长大船旁。 二百五十四章 精怪 朝日映照之下,大江江面粼光闪闪,随着波涛微微荡漾,长舟船舷边,一位身穿灰色长袍,下巴留着三寸短须,一脸精明之色的中年人,看到张还生与那掌柜的走进,脸上堆起笑容,施礼道:“徐掌柜的来了,可是送蒋东主昨晚嘱咐的客人上船吗” 掌柜闻言忙不迭的还礼道:“正是。 张君子乃是炎黄世卿子弟,我们家东主的贵客,来灌江口为的是到真君宫求取功法,就拜托李船主相送了。” 中年人闻言哈哈一笑应道:“好说,好说。”,之后目光转到张还生身上,脸色一整,肃声道:“在下李銘昇,兴安船行操了三十七年舟的船主,见过君子了。” “船主客气,以后的几日要烦劳了。”张还生还了半礼,之后和蒋廹祜麾下的杂货铺子掌柜倒了声别,纵身上了甲板,由那李銘昇亲自引着,进了船只中段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舱室中,安顿了下来。 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客人俱都到齐,那‘兴安乙上贰玖’号客船缓缓起锚,同时就见那身为船主的李銘昇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来,口中念念有词的将瓶塞‘啪’的打开。 登时,一股青烟从瓶口冒出,不断上升,在半空中汇聚成形,化为了一尊身高十丈,体态肥硕,方面大脸,长臂巨拳,下肢却仍是袅袅烟雾形状的精怪。 悬浮在空中打了个哈欠,摊开两只小屋子似的手掌,狠狠朝近在咫尺的船帆扇去。 那精怪虽是人形,可周身仍由烟气构成,双掌拍中巨帆便犹如飓风刮过般,将船帆鼓鼓吹起,驱使着客船急速离港,不一会便将太平埠远远抛在了身后。 张还生登船之后便盘坐在舱室床榻上,继续悄然修行自己的三大根本功法,直到吃过午食又歇了许久,才施施然出了船舱。 一眼看到那飘荡在头顶,击掌驱舟的风精灵怪,不由的瞪大眼睛,一下愣住。 正惊讶间,有人在张还生身旁柔声解释道:“这是‘莽风伯’,乃是采天边云气,混着地底洁净的冰泉水,以风箓秘术炼制而成,算是人造的精怪,远不如天生地养的妖精强横机灵。 瞧着身躯巨大宛如神灵,其实只会挥掌成风,脑筋也只如四、五岁的孩童,驯服了,最是听话不过,因而被兴安船行拘着行舟。” 张还生听到这声些微有些耳熟的解说,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进身的一位雪衣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根银带挽着,面上粉黛不施却仍然清丽无比的佳人,轻声赞道:“以神文符箓之法炼制精怪,竟只是为了驱舟。 在我这等外乡人看来真真是大材小用,不可思议之至,难怪传闻显圣真君的道场独立于世,有上古遗风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令人大开眼界!” “君子过奖了,”那佳人闻言莞尔一笑道:“其实整个灌江口有这等做派的也就只兴安船行而已。 坊间传说,那船行东家是掌握了某种可以方便炼制‘莽风伯’的法子,才会如此行事,赚下了偌大的家业。” 张还生听了这话恍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之后微微一笑,望着那佳人又开口道:“韶华贵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没想到昨夜一别,今日竟在这大江之上和你再见,幸甚,幸甚。” 江风横吹,韶华抬手拂住飞舞的发丝,柔声道:“家父身为太平埠庙祝,我姐妹自然一出生便是显圣真君法统中人。 未出师前回太平埠是省亲,真君宫才算常住。”” “原来是这样。”张还生想了想问道:“那这一路的水道你一定是走的极熟了,不知要多久才能到真君宫呢?” “从太平埠到真君宫路程不过六百,但水路盘旋,要走两日半吧。”韶华笑着答道。 正说话间,一道曼妙的人影从不远处的船舱中走了出来,东张西望着瞧见韶华,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阿姊,午时日头强盛,你怎么跑到舱外来了。” “阿妹可是睡的迷糊了吗,”韶华闻言看着妹妹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午食后的这一觉差点连晚课都误了,还说什么日头强盛。” 芬华闻言抬头看了看早已偏西的太阳,吃惊的张张嘴巴,等了一会却还是支支吾吾的强辩道:“我,我这不是昨日过生辰,睡,睡的太晚,午觉才起迟了吗。 说起来都要怪你非得今天就走,要不然的话…” 不等她把话讲完,韶华皱着眉头打断道:“芳华啊芳华,你年满十六岁,已能晋升内门弟子,怎么还这般惫赖。 十天以后便是咱们真君宫今年的小比,早回山门几日预作准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见姐姐发了怒,芬华不敢再继续狡辩,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了一阵子,就红了眼圈再不做声, 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韶华叹了口气道:“阿姊知你平素修行也算用功,只是一省亲便恋家的毛病需的改改,知道了吗?” “嗯。”芬华低低的应了一声。 见她乖巧的受了教训,韶华露出欣慰的表情,“既知道错了,以后改过便是,快别难过了。 今日张家君子偏巧与咱们同行,见个礼吧。” 芬华虽已是少女,却仍是六月天般的孩童性子,阴晴不定,听到姐姐的话才突然发现身边的竟是熟人,脸上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望着张还生惊讶的说道;“咦,真的是张家君子,你不是昨晚才跋涉万里,进的太平埠吗。 怎么不歇歇今天便上了兴安的客船,赶去真君宫?” “见过芬华贵女,我性子急,想做的事情一刻都不愿拖延,”张还生哈哈一笑,朝少女拱拱手道:“廹祜兄知道我这脾气,昨晚便帮着订了今日一早的船。” “这样啊。”芬华还了一福随口应道,有些好奇的问道:“昨天我忘记问了,君子修的《八九玄功》不知已经达到了什么境界?” 二百五十五章 烽火狼烟 张还生既要往‘真君宫’谋取魔神精血,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连篇谎话,面不红心不跳的鬼扯道:“我修行的天姿尚可,九层玄功里前六层修炼到了周身八部皆通的境界。 但剩下的三层却如同天堑一般难以圆满,七层还好,淬炼了筋、骨、皮,血、髓、脏六部; 八层便只淬炼了筋、骨、皮、髓; 九层更仅淬炼好了筋、骨、皮便再也不得精进。” 他说的轻描淡写,芬华、韶华两姐妹听了却如同见到鬼神一般,芬华死死盯着张还生惊呼道:“六层圆满,你,你的玄功竟修炼圆满了六层!” 韶华也目中闪烁着奇光,赞叹道:“君子真是大才,竟将‘八九玄功’人阶功夫修炼到如此境界,便是在真君宫里也是佼佼者了。” 本来两女似乎只是新友重逢,随便闲谈打发行舟时的无聊时光,现在却激起了兴致,围着张还生认真畅谈起修炼‘八九玄功’的种种心得来。 而张还生虽无显圣真君真传法门,却因自幼便修炼《龙象根本经》智慧早生,对‘八九玄功’领悟的十分透彻,此外又已将玄功九层修炼圆满,种种冲关诀窍无不领悟,高屋建瓴之下讲出,听得韶华、芬华如痴如醉。 客船狭小,总共也就七、八个客人,二、三十名船夫,便是想要躲避也躲避不开,一天几个时辰泡在一起,不过两日,三人就变得十分相熟。 而就这么不知不觉间,在大江上行驶千里之遥,一路除了被韶华、芬华姐妹搅扰,张还生倒也饱览了灌江口山河之美,见识了小千世界与众不同的绮丽风光。 那生息在水、岸之间,拈草为屋,以鱼虾、苔藓为食的鱼人; 在江底潜游,只在月圆之夜付出水面,对月吞吐光华,引吭高歌的鮀鳗; 飞翔在空中,拖着闪烁着七彩光华的漫长羽翼,逐日而行的崇明鸟…种种洞天世界自行演化出的独有生灵,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转眼再过半日,便到了真君宫所在的‘臻嵿山’下。 张还生被芬华叽叽喳喳烦了一个早晨,讲完了‘八九玄功’第三层中淬炼血、髓两部的窍门后,好不容易将其打发走了自去修炼,自己则漫步来到船头迎风眺望、赏景,突然看见远方一股如柱黑烟万丈不屈,笔直如同条墨龙般直冲天际。 先是一惊,之后想起什么似的他面色剧变,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嘴巴有些发颤的喃喃说道:“烽火燃,狼烟起! 古籍《华宇真典》中有云,‘伏覩祖宗墩法举狼烟,拱把神木秘制而成,火燃盈日,一处燃则举凡华夏之地皆可见,岂能轻忽!’ 灌江口虽是显圣真君开拓的小千世界,万古以来自成体系,听调不听宣,却毕竟自承为炎黄地域,这烟柱八成便是狼烟显化而来了。 大楚是遭了何种倾覆之灾,竟逼的天子不得已点了烽火,燃了狼烟,自承无力守卫社稷!” 人族贵者牧民,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权势通天; 贱者辛苦的劳作、耕耘,仅为活命,卑微生存,一切看似不公,内里却自有公平道理,那就是贱者虽然艰辛,却只管生产就好,其余一概不问; 贵者享受荣华却必须用智、用力,甚至用命来保境卫民,为种族生息、繁衍努力。 尤其炎黄之地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血脉传承、贵贱秩序,尊贵之人必须得要强悍无比,否则的话根本就无以为贵。 邦国之君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自己承认自己的弱小,更何况是天子至尊。 夏燃三番烽火,终失社稷; 商纣烧狼烟,狩大东蛮国,败失宗庙 周幽王烽火戏天下诸侯,天子异位…种种历史典故尽皆表明,上古、中古禅让时代还好,自王朝建立,点燃烽火便是朝代更迭,末世来临的象征之一。 见烽火燃起,狼烟冲天,如果不是身在客船之上,张还生几乎都想要马上取出波耶舟,穿梭回自己统御的张国,问一问朝臣大楚久经发生了何种剧变,竟令天子出此下策。 可惜身负许多秘密,他终究不能任性而为,只能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惊骇和好奇,望着远方矗立于天地之间的巨大烟柱,默默沉思着随风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韶华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一眼看到远方直冲云端的烟柱,不由一下愣住。 瞧了一会,猜不出是什么,她回过神来眼睛四下里一扫,看到张还生正在船头一动不动的眺望远天,漫步走了过去,柔声说道:“君子是在看那烟云吗,那可不是我灌江口甚么独有的奇景,吾活了一十八年,也还是初次见到如此巨大、笔直的烟柱呢。” “那不是烟柱,而是烽火、狼烟,”张还生苦笑着答道:“此景一现便表示,炎黄皇朝王廷蒙大难了。” 韶华出身也算尊贵,自幼颇读过一些闲书,知道‘烽火台上燃狼烟’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脑筋没张还生灵便,狼烟又太过稀有,所以一时间没分辨出来。 此时等人提醒,再看那烟云脸色顿时大变,脱口而出道:“狼烟,可,可是意味着千载难得一遇的人劫,君子能确定?” “九成九吧。”张还生闻言也不多做解释,只斩钉截铁的答道。 这时客船已从江河主干拐进一条支流之中,又前进片刻,驶入了一片弥漫的水雾之中。 待到破雾而出,远远可见水道尽头处,一座连绵不绝,峰高万仞如同卧龙一般的秀美山脉,闯进了船客、水手的眼中。 见山河峻绝,天上鹤舞云翔,水映山川宛如一体,张还生忍住心慌,开口赞道:“水是龙世界,云为鹤家乡。 此处就是真君宫所在的臻嵿山了吧?” “君子猜的不错,这里就是臻嵿山了。”韶华听到这话,镇静了一下心神,骄傲的说道,话音落地,眼睛忍不住又瞥向远方直冲云端的烟柱,“本来马上便能重见师尊和师门的兄弟姐妹们让人好生欢喜,可如今狼烟燃起,却,却,唉。”,流露出一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意。 二百五十六章 道诏之威 张还生未想到韶华竟有如此忧国忧民的情怀,笑着赞道:“贵女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仗义报国之心。 看来灌江口虽远离炎黄腹地,但比起齐、晋、赵、韩诸封国,更有炎、黄二祖的不屈精神,可敬可叹。” 说话间,客船已缓缓停靠在臻嵿山下,河道尽头的港口之中。 港内泊口似非人力造就,而是天然形成,平整的白石地上只建着几栋木屋,屋间矗立着七、八尊丈许高,好像青玉雕成,身穿上古式样战甲、战袍的军将塑像。 因为臻嵿山并非航线终点,所以客船靠岸后水手并非抛锚,只船主李銘昇高呼道:“兴安船行乙上贰玖李銘昇,送贵客三名至真君宫,请执事大人验看。” 话音落地,过了许久,木屋中方有一个身穿道袍,肥头大耳中年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嘴巴里嘟囔着,“这一会子都迎了十余个弟子回宫了,年年这时都是如此,就不能小比前老老实实呆在宫中修炼吗。 这辈的年轻弟子真真是贪玩,不成气候。”,来到船边。 在真君宫中执事虽然没了上进之路,但身份却并不低,韶华、芬华见状急忙跃下客船,朝那中年人行礼道:“妙元峰华悟道人座下弟子安韶华(妙元峰外门弟子安芬华),见过执事。” 中年人闻言瞧了两姐妹几眼,目光中隐隐闪过一抹幽光,不知使了何种神通,便验过了韶华、芬华的身份,冷着脸,按着规矩道:“原来是妙元峰的弟子,吾乃是庶务殿的执事休鹫封,今日奉命值守叁肆泊口,巡守山门。 你俩个名字相似,是姐妹吧?” “是。”韶华恭恭敬敬的答道:“弟子祖上二十七代皆在宫中效命,家父乃是宫里的外派庙祝,家中的兄弟姐妹皆是从小就入了山门。” “原来是宫里的世家姐儿,”听到这话,休鹫封肥硕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笑容,朝韶华、芬华两个摆摆手道:“既如此便自去吧。” 说完目光转到刚刚御风飞下客船的张还生身上,正想要开口说话,突然间,远方直插云霄的山巅之上,无数闪电自虚空中滋生出来,银蛇乱舞,雷霆连鸣,响彻于天地之间。 几息过后,已弥漫于天幕之上的雷电交错、编织,渐渐演化出一个个神文,汇聚成了一道巨大无匹的诏书。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雄伟的声音压过雷鸣,传于大地之上,“炎黄不幸,天子失威,今燃狼烟祈诸侯救社稷…灌江口虽非邦国朝廷,却亦为炎黄苗裔…吾以显圣真君印玺为凭下诏…凡入外门二十年,内门十五载以上弟子,皆汇成军… 另恭请真君座下玄、黄、洪、荒四部四百草头神将出山救世…” 随着这声音响起,蔓延不知几许的山峦间有无数奇禽魔兽、似人非人似禽兽又非是禽兽的怪物,或飞或蹿的显现出来,朝臻嵿山主峰聚集而去。 在他们中间还可看到,数百名身高盈丈半虚半实的军将身影,不知从何处生出,飘荡而行,亦汇聚向山峦主峰。 这声势浩大之极的动静,早已惊得山脚下河港中的诸人目瞪口呆。 那兴安船行船主再顾不上其它,神色惶恐的急急吩咐船夫离赶紧港口,很快便远远逃开,而岸上的中年执事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暗想道:“原来那天大的烟柱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狼烟。 可,可道主不喜理会俗务,就算是炎黄天子燃起了狼烟,也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吧! 难道是好日子过到头了,算了,算了,反正天塌下来自有大个子顶着,我一个修为人阶的小小执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老老实实做一天道士颂一天经就是了。”,想到这里,他强自镇静了一下精神,望着张还生道:“汝是宫中何处的弟子啊,如在征召之列还不速去主峰集合。” “我不是贵宫弟子,”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从怀中摸出那封真君宫前代宫主留下的信笺道:“而是来讨还贵宫三代前的道主云罗真人的一份人情。” 休鹫封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张还生几眼,从他手中取过那信笺,仔细看了看,心中一动,脸上露出阴晴不定的表情,迟疑了几息冷然说道:“你这信笺从何而来,我怎么看着不像是真的。” 横生变故之下张还生却并非着急争辩,只轻描淡写的说道:“吾乃是炎黄天子敕封的张国六卿上军佐之子,齐国春秋书院大修士梁乞迤的真传弟子,因性子固执,一意修炼‘八九玄功’,终遇关隘,不得精进。 幸家师和张国前代封君,天下闻名的贤士张青檀,张公有旧,从他手中讨到了这封信笺,赐给了我,让我跋涉万里来真君宫中求取突破法门。 若是阁下觉得信笺有假,不妨给我仔细说说假在何处,让我也见识一下,是怎样的造假之术竟瞒过了在青史上留下,‘当殿斥篡候’、‘死不食贼粟’贤名的青檀公。” 那休鹫封闻言虽不能分辨张还生话里的真假,但看他突然间显露出的凌人盛气,不觉神魂被慑,一下便没了底气,干笑着说道:“说假吧,却,却又还有些真。 仔细瞧瞧,似乎还是真的居多,真的居多。” “既如此便烦劳执事找个能主事还云罗真人人情的仙长,来见我吧。”张还生淡淡一笑,伸手毫不客气的从休鹫封手中抢回了信笺,轻声说道。 他一收敛气势,休鹫封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想到自己适才结巴、怯懦的样子,不由恼羞成怒的说道:“汝再是手持前代道主信笺而来,终究是晚生后辈,求助于我真君宫,如何能让宫中大人来迎你。 真是不知礼数。”,但终究只能口中沾点便宜,不敢在继续弄鬼,不一会便以秘术将张还生造访之事的原委,知会了庶务殿主事之人。 于是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便有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从山上施施然的飞身跃下,来到张还生的面前,酬酢几句后,引着他朝山上走去。 二百五十七章 验信 真君宫中弟子由贵及贱分为道主、太上长老(道卿)、长老(道士)、道人、执事(真传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七个等级。 其中外门、内门、真传三种弟子按着修为划分,刚开始修炼之途的人阶修士、武者为外门弟子,待到修为突破到地阶便能转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三十年内修炼有成,晋升至地阶高品可转为真传弟子,逾期不能突破则转为执事。 真传弟子前途光明,即便不能继续精进也能外派成为灌江口诸多中小城邑宫庙主持,成为一方小小诸侯。 一旦修炼至天阶品级则更是多了许多选择的余地,喜欢权势的可以成为真君宫中地位尊崇的道人、道士;灌江口大城大邑里理政一方的庙公,如果再有精进甚至可以成为执掌山门一殿一峰的道卿。 而追求无上大道者,则能做那不理俗务继续专心借着宫中灵物、丹药修行的长老,突破到大修士的境界还能晋为太上长老。 执事却空有权柄,失了上进之途,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劳,或是修为大进,否则永生不得进步。 引着张还生进山的道童年纪虽然幼小又只是外门弟子,却是真君宫中的世家子弟,还有着不凡的修行资质,出生之后便被执掌庶务殿的道卿收为了弟子。 只是因为修炼时日太短,修为不深,碍于门规所限,才不得不顶着外门弟子的名头,实际知晓内情的皆以真传视之。 小小年纪便受尽宠溺,不谙人心之险又在门派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性子不免天真中带着些骄纵,走在路上,虽努力想要装出名门高弟雍容大气的样子,却难掩眉宇间的傲然之色。 呱噪的说道:“今日因炎黄天子燃起狼烟,道主一声令下有司齐动,我师傅、师兄、师姐连同庶务殿内所有的道士、道人都赶去了主峰‘显华’,留下有身份的除了诸位执事,便只还有我。 而我南麟子虽然名头仅是宫中的外门弟子,但身为真君宫庶务殿之主西烈道卿的关门弟子,分量实际比那些执事加起来还重。 代替师傅来迎你也显得对云罗祖师尊敬。 对了,一会到了庶务宫中先安顿你在客房歇息,等到师尊得空,自会传见你,到时你尽管将所求说出便是。 外人想要将‘八九玄功’修炼到人阶千难万难,可在我等真君宫弟子眼中,突破却简单的紧,只需依着诀窍按部就班的修炼就好…” 听那南麟子说个不停,张还生只敷衍着应了几声是,心神却早已分散到了别处,左右瞧着山道两旁错落有致的修竹、巨树,漫步闲游的瑞兽奇禽,脸上露出惊叹之色,暗暗想道:“这真君宫底蕴却是深厚,山门中倒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样子。” 两人就这样一个喋喋不休,一个心不在焉,脚不着地的御风而行,看似不快但实际仅仅三、两盏茶的功夫便攀上了万丈高峰,来到一汪荡漾于峰顶的清澈小湖前。 停住脚步,指着围湖而造的几栋式样古拙的高脚竹木小楼,南麟子道:“这些便是待客之用的竹楼,恰好都没有人,你随便选一处先住下吧。” “如此多谢童子引路了。”张还生闻言洒然一笑的朝南麟子行了个半礼,也不顾他变得难堪的神情,选定那栋门户正朝日出方向的木楼,漫步走了进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南麟子沉着脸,低声嘟囔着,“好小子,不就是年长几岁吗,竟然叫我童子,真是太可气了...”,朝远处隐于山云间的宏伟宫庙行去,不一会便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转眼几天过去,因为相应炎黄天子狼烟之诏,举兵万里远征救援乃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尤其庶务殿更得要承担千头万绪的责任,所以张还生一直都未见到那西烈道卿。 好在每到饭时都有执事给他送来用心烹制的山珍海味,倒也谈不上怠慢。 还不容易等到四天后的正午时分,西烈才终于腾出了空来,在庶务殿所在的锦阳峰主殿传见了张还生。 一块块丈许见方的青石造成的宫殿仿佛巨人的居所一般震慑人心,迈步进门就可看见迎面石墙上悬挂着栩栩如生的显圣真君画像。 像下一个年逾六旬,留着三缕长髯,身穿素白道袍,手拿拂尘的老者盘膝而坐,自有一股出尘气派。 张还生在一名真君宫真传弟子的引导下,来到老者近旁,不待那引路的青年人开口便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礼,朗声说道:“后学小子张有虚见过西烈道卿。” 见他态度恭谨,盘坐的老道淡淡一笑,“汝修行的是‘八九玄功’,虽不是我真君宫中弟子,倒也能称一声‘后学小子’,起身坐下吧,毕竟远来是客。” 看西烈拿大的样子,张还生心中发嗤,表面却不动声色的直起腰来,温声应道:“谢道卿赐座。”,在西烈右手边的一个蒲团上盘坐了下来。 待他坐定,西烈便直白的问道:“吾闻汝持云罗真人手札而来,想要修习玄功突破秘法是吗?” “是。”张还生依着道门规矩稽首答道:“后学小子乃是齐国春秋书院出身,因为自付修行天资卓绝舍弃万般绝学不习,选择了‘八九玄功’…” 话没讲完,便被西烈傲然打断道:“我真君宫虽然是炎黄苗裔,但自中古时便自辟天地,独掌一方乾坤,炎黄腹地的权势、富贵对我等来说皆如过眼云烟般不值一提。 汝的出身来历皆不用讲,只将云罗真人的信札拿来,让我辨明真假便可。” 张还生听到这话,只得再次应是,将那封云罗真人书写的信札从怀中拿了出来,一旁自有道童接过,呈到了西烈面前。 西烈面色一肃,双手接过信笺,细细观看许久,又用拇指摸了摸金纸上留下的印记,微微点头说道:“这确是云罗真人所遗之物,你今日将它送归真君宫,可换一诺。 只是传功不是庶务殿的职责,吾需将信札转给藏经阁首座的东罗太上,汝才能如愿以偿,便再静待一日吧。” “是。”张还生闻言只能恭敬的答道。 二百五十八章 三途 将云罗真人的信札献了上去,张还生又在锦阳峰顶的竹楼里呆了一天,终于心想事成,得到了真君宫真传弟子的待遇,离开庶务殿所在的锦阳峰,御风赶往藏经阁。 真君宫藏经阁位于臻嵿山主峰,显华峰顶临渊一侧,没于云海之中,从外面看只是一栋无幡无匾的石砌小屋,内里却是须弥藏于须弥的广博空间,长、宽不下千丈。 无数竹简、兽皮册、玉简被光球包裹着悬空而藏,如需借阅需用特制的木符湮去光华才可得手。 张还生来到显华峰后,引其进入藏经阁的是一名身宽体胖,笑口常开的中年执事。 见两人进门,藏经阁入口处闲着的十几名执事、道童里有一个相貌英俊,却生着细长的眼眸,神色阴郁的迎了上来,打量了张还生几眼,朝那胖执事道:“柳执事,这位便是持着云罗真人的书札,来我真君宫讨情之人了?” “正是。”身宽体胖的中年执事笑眯眯的点头答道:“查执事既然今天当值,想来已经得到东罗太上长老的吩咐了吧。 从今天起,这位张家君子在藏经阁、丹火殿、大化自在殿中便享有真传弟子的地位了,落在你这便是只要与‘八九玄功’有关的功法诀窍,他要什么,便给什么。” 查执事闻言脸色越加阴沉了几分,皮笑肉不笑的应道:“东罗太上的确已传了旨意下来,柳执事无需再提醒一番了。” 之后从衣袖中摸出一块黑色的铁木符牌朝张还生递了过去,“进出藏经阁借阅功法全凭此物,我等执事是认牌不认人的,仔细收好若丢了可难补办。” 俗语有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看那查执事对自己的态度比东罗道卿还要倨傲,张还生也没还甚好脸色,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将符牌接了过去。 一旁的胖执事见状笑嘻嘻的说道:“既如此便告辞了。 今日我还要引着张君子去丹火殿、大化自在殿认认门户,忙得紧呢。”,便自顾自带着张还生扬长而去。 丹火殿顾名思义,乃是炼丹之所,真君宫中数万弟子修行所用的丹药全都是出于此处。 大化自在殿则是为真君宫中弟子提供魔兽妖禽精血、魂魄之所,内里藏有真君宫历代高人搜罗的无数珍物,并还饲养着许多奇禽异兽以供消耗。 这两殿说起来都是真君宫存续的根基,理应建在主峰之上,可因为养育魔兽奇禽需要极大的地面,还不能布置须弥藏于介子的法阵,因此只有丹火殿坐落于显华峰上,大化自在殿却位于真君宫山门群峰环绕的深谷之中。 张还生和那胖执事出了藏经阁,便往丹火殿去,路上他突然听那胖执事说:“张君子莫怪,那查楿択和寻常执事不同,有着极为上乘的修行天资,当日半只脚都踏进了真传弟子的门槛。 只可惜时运不济,突破地阶高品时太过自负,选错了化身的魔兽,一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沦落成了执事。 从此之后便对谁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尤其汝非是我真君宫中弟子,却能享受他梦寐以求的真传弟子待遇,他能给好脸色才怪。” 张还生不知道胖执事释出善意是何居心,沉吟片刻,依着自己的本心应道:“可我这真传弟子的礼遇可是拿云罗真人的信札换来的,也算是祖辈荫佑,与那查执事何干。” “天底下小心眼的人,不讲道理的事,损人不利己的玩意多了,”胖执事哈哈笑着道:“行路时遇见了狗屎,你还能讲什么道理不成,只管避开就是了。 那查楿択虽是藏经阁管事之一,但身份只是执事,又怎可能真能为难你一个拥有真传弟子礼遇的外客。 最多也就是等汝借阅功法典籍时耍点花招,怠慢些而已,防着点便无碍了。” 张还生闻言不置可否的笑笑,从怀中的储物里取出一块三寸见方的美玉,悄悄塞进了胖执事的手中,“多谢阁下提醒,礼尚往来,不成敬意。” 炎黄尚玉,一方上好的玉石往往简直千金,即便灌江口乃是孤立边陲的小千世界亦是如此。 好处到手,那胖执事并未推辞,用掌心感觉了一下美玉的温润,脸上的笑容不觉真心了几分,轻声赞道:“张君子真不愧是世家贵胃,出手果然敞亮,柳徳涥谢过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丹火殿前,见四周空荡,柳徳涥叹了口气,“往常藏经阁、丹火殿最是热闹,可因那炎黄天子的烽火,一下就变得如此冷清,还真让人有些不惯。”,与张还生一前一后走进了殿中。 之后又是一番引见,那丹火殿的管事知晓了张还生的身份后,也拿出一张符牌交给了他:张君子将这令牌收好。 八九玄功人阶境界有着不同的突破秘法,等到你选定了用何种法诀,那样禽兽精血、精魄突破后便可拿这牌子来我这领取辅佐修行用的丹药。” 张还生见那管事态度虽谈不上恭敬却也平淡、有礼,称了声谢,才接过符牌,之后便跟着柳徳涥一起离开了丹火殿。 因为接下来要去的大化自在殿需不在显华峰上,这次出门后柳徳涥引着张还生来到一片怪石嶙峋的空地中,运转真罡,张口喷出了一只半寸大小的白鹤。 那白鹤现身遇风便长,不过半盏茶的功法就化为一只展翼数丈,金喙铁羽的魔禽,神情呆滞的伏在了地上。 柳徳涥一面飞身跳上鹤背,一面望着张还生指点道:“君子快上来吧。 八九玄功人阶之后有三种修行途径,最正统也是威能最惊人的显圣真君嫡传法子是将强悍的魔兽妖禽心头血纳入体中,得到化身此种禽兽的,从此脱胎换骨。 可惜走这条路太过危险,就算用最好的丹药辅佐,玄功根基稍差也是身形俱灭,因此万千年来在我真君宫无数祖师精研之下,又找出了两个取巧的办法,一是将那魔兽妖禽的精血一点点纳入身躯之中,只取部分变身之能; 二是将魔兽妖禽的魂魄摄进识海,再吞服其血肉,炼成精魄化身。 而我修炼的便是此道。” 二百五十九章 七圣精血 真君宫看似对张还生不薄,在他假称只有人阶绝顶修为的情况下,便以规制最高的真传弟子待之,无论是法诀还是丹药供予都显得毫不吝啬。 但享有真传弟子的待遇却到底不是真君宫中弟子,没有师长的教诲,而真君宫的道主、道卿也并未指派哪位高人、强者指点张还生如何修行,甚至他入宫数日,还是头一次听说原来八九玄功突破人阶后,竟然有三种修行之途可选。 这样明里礼遇,暗中冷待的伎俩让张还生心中暗暗想到:“世人皆传说,显圣真君乃是上古至今最慷慨、豪气的仙佛,却没想到其法统传人却如此狡诈。 我又不是平白无故找上门来求取法诀,而是凭着他们前代道主欠下的人情讨账,若是觉得这人情债不值得拿法诀换,明说就是了。 他们偏偏表现的大方的紧,实际却耍着手段不尽心尽力的传法,真真是又做婊子,又立牌坊,虚伪至极。 不过我‘八九玄功’实际已经人阶大成,又早就突破了地阶境界,又何须他们的指点,这般自生自灭却是正好。”,表面却不动声色的纵身跃上巨鹤,坐在了柳徳涥身后,笑着说道:“原来真君宫中除了显圣真君传下的法诀,竟还有其他先贤承上启下,另辟蹊径创出的修行之道。 我居于海外孤岛,却孤陋寡闻了。” 柳徳涥听了这话,一面驱使着巨鹤腾空而起,一面大笑着谦逊的答道:“自真君宫立下山门起,举凡能出了灌江口,去炎黄腹地游历的弟子,都为真传里的精英,皆是修炼的真君嫡传神魔化身术,汝又如何能知晓原来我真君宫中人阶之后修行的法子竟有三种、 对了,我还不知君子修炼‘八九玄功’的境界如何啊?” 骑鹤翱翔于天空,张还生鸟瞰群山,朗声说道:“吾修行天姿尚可,玄功人阶九层里前六层都修炼到了圆满之境。 剩下的三层吗,七层淬炼了筋、骨、皮,血、髓、脏六部; 八层淬炼了筋、骨、皮、髓四部; 九层淬炼了筋、骨、皮三部。” 柳徳涥闻言身躯一震,惊讶的回头望着张还生,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羡慕、妒忌之色道:“未想到君子竟有如此天赋! 六层圆满的境界辅以丹药,只需选对了化身的魔兽凶禽,便是修炼真君嫡传法门,也有九成九的把握成功了。” “吾闻真君宫中还藏有中古时与显圣真君亦臣亦友的梅山七圣赐下的精血,”张还生闻言故作张狂的说道:“当以此物突破,以求无上神通。” 柳徳涥听到这话身躯又是一震,张张嘴巴一时间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君子有宫中真传弟子的礼遇,说起来是能求取七圣精血突破的。 但汝可知,七圣已随显圣真君得道万年不止,却仍有精血藏于大化自在殿中的原因吗?” “如此秘事,我自然不知,但却有几分猜想。”张还生开口说道:“可是那七圣精血极难炼化,无人敢尝试吗?” “是也不是。”柳徳涥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怅然的答道:“像是七圣这等上古神魔后裔的精血,便是百年、千年难得一遇天纵奇才也不敢说必然可以炼化。 而一旦化身失败,修炼者便必然会形神俱灭,七圣精血却可以丝毫无损的保留下来。 我真君宫中弟子虽然尽知厉害,但上万年来还是不知有几许心怀壮志的精英,选择了以七圣精血突破,可那寥寥十几份的精血却仍有小半存于大化自在殿中。” 他说的平淡,却内里蕴含的凶险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对于张还生来说,谋取梅山七圣中八歧大蛇、通臂猿猴、百目蜈蚣的精血,乃是混入真君宫的根本目的,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因此目光坚定的无声一笑,算做了回答。 柳徳涥见状叹息着说道:“罢了,罢了,像是君子这种出身世家贵胃,又有着如此之高修行天赋的天子骄子,自然觉得旁人做不到的事,自己却必定能做到,劝也没用。 我也只能希望你可以心想事成了。”,话虽如此说,但望向张还生的目光却再没有了刚才的羡慕、妒忌,直如看向死人一般。 两人说话间,巨鹤熟门熟路的飞翔,凌空低掠,落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山谷之中。 那谷地巨木横生,百丈高,十几个人都怀抱不过来的擎天大树只是等闲,密林之中也不知藏了多少的凶禽猛兽,散发着幽幽阴森气息。 巨鹤落下的那一小块地方却是空地,阳光明媚,方圆里许空荡无物,独有座长、宽不过四、五丈的石殿矗立于中央。 纵身跳下鹤背,张还生指着石殿道:“这便是大化自在殿吧。 真君宫真不愧是中古大德立下的山门,内里竟有如此之多须弥藏于介子的殿堂。” 柳徳涥与有荣焉的一笑,飞身下鹤之后施展法诀,将那巨鹤吞回了腹中,引着张还生走进了石殿。 大化自在殿的管事是个干瘦老者,面目肃然,不苟言笑。 在柳徳涥的引见下与张还生相识后,他并未废话,直接将一匣裁成鸟雀形状的符箓递了过去道:“汝既然享有真传弟子的礼遇,那想要借着魔兽凶禽精血、魂魄突破时,只需将所需禽兽的名字写在符上烧掉,自有我大化自在殿中弟子送上。” 张还生接过符箓,仔细收好,拱手直白的问道:“我若是想要梅山七圣赐下的精血突破,也是如此吗?” 一旁其他的大化自在殿执事、道童闻言尽头脸色暗变,笑张还生不知死活,狂妄自大,唯独那管事老者像是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仍面无表情的答道:“七圣精血品级乃是甲上,按照宫中规矩,必须在神魔峰闭死关的练功室才可使用。 汝若是依着规矩在那里点燃飞符,大化自在殿自当将精血送去。” “既然如此,以后须得烦劳管事了。”张还生闻言满意的一笑,之后也不多留,和柳徳涥使了个眼前,出殿而去。 二百六十章 死关 得了真传弟子礼遇,可以开始在真君宫中的修行后,张还生便从庶务殿所在的锦阳峰竹楼搬了出来,被重新安顿在了弟子专司修炼显圣真君嫡传化身之道的神魔峰上。 此后他天天一早便御风赶去臻嵿山主峰的藏经阁,装出埋头苦读研学法诀的样子,还不时出入丹火殿中,按着自己能够领取的极限,索要各种辅佐玄功突破的丹药。 转眼间七日流逝,感觉已经使出了足够的障眼法,张还生打算赶去神魔峰弟子闭死关之处,图穷匕见的谋取八歧大蛇精血,却意外有客来访。 因享着真传弟子的礼遇,他所居之处乃是一座建在灵脉上的单独洞府,门前布有法阵,不经主人同意除非有搬山拿峰之能,否则不能擅入一步。 洞府中则灵气充裕,对修行有事半功倍的奇效,又种有成丛的奇花异草,香气扑鼻,嗅之令人心旷神怡,耳聪目明,若是修炼外功,只要歇息一、两个时辰,便足可消去精神的疲倦。 来见张还生的乃是那位太平埠庙祝千金韶华,被放进敞亮的洞府中后,她漫步来到张还生面前,陶醉的呼吸了几口空中弥漫的草木清香,行了个道家的稽首礼,开口说道:“君子几日不见,在这等神仙洞府中修行,神色更见清朗了。 唉,宫中的真传弟子与内门弟子看似只一步之遥,实则乃是云泥之判,真不知我何时能日日都在在这般仙境似的所在修行。” 当初第一眼见韶华便觉得她是清冷性子,却没想到与其相识之后,她便一直刻意亲近,如今更是孤身一人找了过来,张还生心思复杂,并不觉得自己平淡无奇的外表,胡乱杜撰的身世能吸引到如此佳人,不甚热情的应付着道:“贵女天资卓绝,再进一步是理所当然之事。 何必羡慕我这无根之萍呢。” 韶华闻言叹了口气道:“君子虽然自称无根之萍,但实际却是根本无需奔走劳顿,冒着丧命之险完成种种山门历练,便可享有真传待遇,我又怎么能不羡慕呢。” 张还生听到这话敏感,急忙装模作样的朝着炎黄腹地的方向拜了拜道:“这却是我蒙师长体恤,赐下云罗真人信札的功劳了。” 韶华莞尔一笑道:“确实那份人情的功劳,不过也是君子修行天资卓绝,又有大毅力、大觉悟将‘八九玄功’修炼至六层圆满的境界,这才能得尊长喜爱,赐下了重宝。” 听到如此直白的赞扬,张还生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作声,就听韶华又说道:“入真君宫已近十日,不知君子可想好要选择何种魔兽妖禽化身突破了吗?” “吾已选定梅山七圣中的八歧大蛇作为化身之物,”张还生流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答道:“今日便打算入死关寻求突破之机。” 他话音落地,韶华便脸色剧变,脱口而出的急声说道:“万万不可,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如何修行、突破乃是修士最私密的事情,便是至交好友也轻易不可干预,更何况两人只是泛泛之交。 韶华如此逾矩,张还生便是假装听不懂也是不成,只能脸色阴沉下来,怒声说道:“贵女说的甚话,如此不详,这不是在入死关前触我霉头吗。 真真是不可理喻。”,抬脚在地上一踏,四周顿时生出一股无形斥力,将他自己连同韶华一起吹飞出了洞府。 那韶华被张还生怒斥,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一会,也不争辩便面无表情的扬长而去。 目送她远去后,张还生皱皱眉头,按下心中的疑团,若无其事按着自己的计划,御风来到了神魔峰真传弟子闭死关之所。 不是立下绝大宏愿,追寻无上大道或者是穷途末路,誓死一搏,修行者那会轻易做出不生便死的选择,所以死关所在一向人迹罕见。 再加上如今真君宫中大半真传弟子都应道主之命远征炎黄腹地,自是更显空寂。 孤身一人站在云雾缭绕的悬峰之下,张还生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位把守死关门户的年迈执事。 说出心中所想后,那执事却仿佛见到了疯子一般瞪圆双眼,好心的劝说他道:“年轻人不知厉害,当闭死关是耍子吗! 更何况七圣何等神通法力,便是在中古时代亦是一时之选,其心头血岂是你一个小小人阶修士可以染指的,万丈高楼平地起,便是有雄心壮志也要…” 知道那老执事用意善良,但张还生主意已定,又岂会轻易更改,闻言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尊驾莫要劝了。 我张有虚素怀大志,立誓今生要修得大神通,得享大自在,不成功便成仁。” 老迈执事于张还生无亲无故,又久经世故,见多了生死之事,见其如此轻狂便不再废话,说声,“既如此便随我来吧。”,引着张还生迈步登上了悬峰。 沿着盘旋的石阶走不到二十步,一间掘山而成的石室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老迈执事停下脚步,指了指石窟道:“这离地最近的功房恰好空了,倒省了你不少的脚程。 想闭死关便进去吧,不过要想清楚,待我封了石室除非你修为突破地阶,能够引动地脉之力,否则便只能埋骨于此。” “我理会的。”张还生故作狂傲的答了一句,从怀中摸出一张早已写好‘八歧大蛇’字样的雀符用火点燃。 那符箓烧尽后化为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鸟雀虚影一闪无踪。 两三盏茶的功夫过后,天空之上便有一个长着盈丈羽翼的中年人破开云端,从天而降。 落地后羽翼化为人臂,那中年人一抹肩头,拉出长长的衣袖罩住肩膀,一派斯文的施礼说道:“大化自在殿真传崔轼宪,见过神魔峰执事师兄,见过张家君子。” 那神魔峰的老迈执事见真传弟子亲至,自然忙不迭的还礼,一旁的张还生则施施然的拱手道:“崔兄可将吾所求之物送来了吗?” “君子所求之物的确珍贵,”崔轼宪洒然一笑道:“但既合我们真君宫的规矩,我等又岂会吝啬。” 说话间他将一节古色古香的竹筒从腰间摘了下来,递向张还生,“八歧大蛇乃是七圣中常昊尊者的真身,这罐便是尊者赐下的精血,也是汝索求之物。” 二百六十一章 闭关 张还生神情郑重的双手接过竹筒,说声:“如此多谢崔兄了。”,转身毫不迟疑的走进了石室之中。 一旁的老迈执事确是好心肠,见状暗自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道灵符以法诀催动。 顿时一道石门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一般缓缓升起,将石窟入口处严丝合缝的封了起来。 “张家君子选择八歧大蛇作为化身之物,成功的机会万中无一,”崔轼宪看到这一幕,冷冷一笑,之后气度雍容的说了句,“待他死去还请执事师兄即刻通传我大化自在殿,收回常昊尊者赐下的宝血。” 也不待那年迈执事回答便转动心念,双臂化为羽翼,腾空而起,身影瞬间没于云雾之中,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已经困守于石窟中的张还生四下关顾打量着方圆不过十步,空空荡荡没有一物的容身之处,手脚麻利的脱得一丝不挂,随意找了个不沾四壁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 尝试着大口喘息了几下,又运转了几下身躯内的真罡、法力,他暗暗想到:“这里虽然连陋室都称不上,完全像是个野人山洞,但灵气却充足的惊人还丝毫都不气闷,倒算是块上佳的修行宝地。” 思索间张还生下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竹筒,却并未马上打开,而是从储物珠中取出几支装满丹药的玉瓶,放在了面前。 “宝路丸、寻真丹、灵雎散…有这许多独门的灵丹妙药加持,才能使用真君宫的独门法诀突破,”漆黑一片的洞窟中他目光如炬,虚室生白的望着那些丹药,嘴巴里喃喃自语道:“否则必死无疑。 这样的话,便能理解真君宫里那些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道士,为什么会放任我在藏经阁中借阅‘八九玄功’人阶大成后的修炼诀窍,丝毫不怕外泄了。 不过这些丹药我是吃还是不吃呢?” 想到八歧大蛇在传说中乃是绝顶的邪神血裔,以凶厉残忍著称,恶名远比自己吞噬过的烛龙、春芒君昭彰十倍不止,张还生有心用这些辅药镇压精血中的邪祟之气,力保平安化身。 可再仔细想想,天道至公‘一分付出方能换来一分收获’,如果在同化血脉的过程中取巧,那么很可能会折损化身成功后的威能,他沉吟良久,最终强忍下心动,将那些玉瓶重新收了起来。 之后凝神静气的冥思盘坐,沉淀心魂了足足几日时光,张还生终于灵机一动,冥冥中感觉突破的时机已至,劈手将装着八歧大蛇精血的竹筒破成了两半。 登时,一股比漆黑洞窟更为幽深的血雾从断裂的竹筒中弥漫出来,很快便把狭小的洞窟整个占满,将张还生赤裸的身体完全包裹了起来。 那乌黑的血雾开始钻进他周身毛孔之中,由外及内的改造着其皮肉、骨骼、内脏,渐渐便有岩石似的鳞块在外皮上密密麻麻的赘生出来。 很快张还生便不能继续保持盘坐之态,身体僵硬不由自主的伏在了地上。 片刻过后,烈焰从他皮肤赘生的鳞块间不断冒出,将张还生身下的山岩融化为岩浆,将他的身体一点点的吞没,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形的沸腾岩浆池。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那人形火池在石地上缓缓蔓延开来,不断扩张,慢慢勾勒出一条颈生八首,身长数丈的巨蛇身影,将整个洞窟化为一片火海。 随着烟火弥漫开来,洞窟四面的石壁突地灵异自现,化为虚无,任由火海四溢流淌。 等到墙壁重新凝实,闭关洞窟的面积已经扩大了十倍有余,原来真君宫这处专供真传弟子孤注一掷闭死关、寻突破的绝地,并非是寻常悬峰,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法宝。 洞窟内变化迭生,守死关的那位老迈执事,借由怀里的灵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悬峰,目光中露出诧异之色,喃喃说道:“已经开始吸纳魔兽精血,寻求突破之机了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下子那位张君子便彻底没有退路了,必死无疑了。 不过他也算是能折腾的,竟让闭死关的石室都生出了变化,难怪会如此狂傲,非要选八歧大蛇作为化身之物。 若是谦逊一些,前途简直不可限量,可惜了。”,说完之后,他惋惜的摇摇头,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似睡非睡的养起神来。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知不觉间八、九日过去了。 这天午食过后,那老迈执事无意间又想起了张还生来,盘算着他应该已经突破失败,形神俱灭而死,便漫步攀上悬峰,来到了张还生闭关的洞窟前,摸出灵符感应起里面的气机来。 渐渐的老执事本来平静的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眼睛越瞪越大,失声道:“没死,那张君子竟然没死,生机还越来越澎湃了。 这,这,这,难道他,他真的吞噬掉了常昊尊者赐下的宝血,成功化身成了八歧大蛇!” 这死关之地自有规则,闭关的修士只要还剩一口气在,那么就算掌握灵符之人也不能从外面打开石室,所以那老迈执事此时只能做出种种猜测,根本无法亲眼验证。 好奇之下,接下来的几日他守在洞外,日日感应洞窟里的气机,等到三天后的傍晚时分,竟看到那洞窟的门户自动沉入了地底之中,张还生从石洞中漫步走了出来。 而不等那目瞪口呆的老迈执事开口问话,在云雾昭昭的峰间活动了一下手脚的张还生便抢先笑着问道:“这山峰真是神奇,我化身时洞窟内竟空间自长,完成化身后刚刚动念门户便自动敞开,怕是件法宝吧?” “是,是件法宝。”老迈执事脱口而出的应了一句,之后回过神来,张张嘴巴,声音有些干涩的反问道:“你,你已经将那八歧大蛇的精血成功化入自己血脉了吗?” 张还生点头一笑道:“过程有些凶险,却侥幸成功了,却还要多谢执事之前的照应了。” 二百六十二章 惊闻(上) 那老迈执事听到这样的客套,神情恍然的干笑着应道:“那里,那里。”,待到完全清醒时发现张还生早已扬长而去。 在人族修行者大致分为修士和武者两种,其中修士修炼法术,在人阶时分为九大层次,突破至地阶后功成七转踏足天阶,天阶总共有五大境界,再有突破就能成为大修行者; 武士淬炼肉身,人阶时需要突破一十二层方可成为地阶高手,尔后九转功成才能迈入天阶,之后又分为七大境界,修行圆满才能成为大修行者,或可称不漏真人。 这样相比之下,武者修炼至大修行者需要比修士多突破七道关隘方可成功。 而张还生走的乃是罕见的法武合一之路,又另辟蹊径的将修炼法力神通的‘龙象根本经’和淬炼肉身的‘八九玄功’,借着内外修行合一的‘真如弥勒’糅合了起来,共列为自己的根本功法。 这样一来三大无上神功融为一体,齐头并进,令他人阶时修为层次与修法者相同,总共分为九品,突破地阶后,修为层次又变的与武者类似,仍有着九品境界。 此时成功将八歧大蛇的心头精血纳入血脉后,张还生靠着三种神魔血裔化身之能,一举突破了地阶初品,达到了二品境界,同时对于‘八九玄功’也有了更深一层的感悟。 御风飞回自己在神魔峰上的修行洞府,以阵法封好门户,他盘坐在蒲团之上,闭目沉思道:“无论是春芒君、烛龙还是八歧大蛇,神通威能都远在寻常大修士之上,绝非地阶力量可以限制。 但可惜我获得这三种魔神血裔变身之能后,便等于与它们合二为一,在享受其无边寿命的同时,自身的年纪也影响到了化身的寿数。 也就是说,在不受外力影响的情形下,我现在将将三十岁的年龄,变身成的魔兽也只有三十岁的岁数。 可人到三十风华正茂,上古魔兽血裔却动辄千岁、万岁才算成年,三十岁连稚龄都算不上,直如婴孩一般,再天赋异禀又怎么可能有甚通天的神通。 这样一来我的八九玄功想要继续突破,便只有两种途径,一是熬年月等待化身之力慢慢成长,千百年后自然而然就可以层层突破,拥有天阶甚至大修士的修为; 二是不断吸纳新的神魔后裔血脉,以量致胜,对了,龙象根本经或真如弥勒若有进境的话,也能连带着玄功进步,但这除了顿悟外就是苦修、苦练了…” 越想越出神,突然间张还生感觉怀里的灵符一颤,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声音,“吾乃显华峰道人南都子。 奉首座太上长老之命请见张有虚,张君子。” 真君宫中道主率领着一众弟子、道兵应天子烽火之旨远征炎黄腹地,留守在山门的最高主事者便是地位相当于各峰、各殿道卿的太上长老中的首座。 听到有人奉其命而来,张还生心中一动,睁开眼睛,从怀里摸出灵符,敞开了法阵,从洞府中走了出来。 烈日当空,法阵外,古道上,一个生着娃娃脸,看起来仿佛少年的道士笑盈盈的等在路旁一颗茂密垂柳的树荫里。 见张还生现身,他彬彬有礼的稽首道:“可是张家君子当面,小道南都子有礼了。” 张还生晋升地阶后灵觉大增,一见之下便感应到眼前温吞和善的小道士竟有着天阶修为,不由心中又是一震,打起十分精神,拱手还礼道:“在下炎黄之地,海外小子张有虚见过南都道人。” “君子太客气了,”南都子见张还生如此自谦,呵呵一笑爽直的说道:“更不必如此紧张。 那八歧大蛇精血虽是举世罕见的珍宝,但君子乃凭着云罗真人遗下的信札堂堂正正索要,我真君宫既然给了便绝不会因为汝将其用掉而加以为难。 只是最近三百年来,能成功吸纳七圣精血者寥寥无几,听闻君子成功了,家师颇为好奇,动念想要见一见你。” “原来道长竟是真君宫首座太上长老的弟子,失敬,失敬。”张还生闻言并未全信,却故意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恭维南都子道。 南都子见状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挥手召唤出一朵彩云,载着张还生腾空而起,朝显华峰飞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飞云落在臻嵿山主峰一间古老偏殿的门前。 南都子笑着说声,“便是这里了。”,收起彩云,引着张还生进了偏殿之中。 殿堂局促、昏暗,正**着显圣真君的泥塑金身,祭坛下摆着一张云床,床上闭目打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白发苍苍的老道。 “师尊,张家君子来了。”,漫步来到老道面前,相距不过五尺稽首行礼,南都子低声说道。 老道似睡非睡的,“嗯。”了一声,睁开浑浊的双眼,定在张还生的身上,声音嘶哑的自顾自评判道:“瞧着其貌不扬,不像是有运道的人啊,怎么就能消化了常昊尊者赐下的宝血呢。” 张还生装出没听到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后学晚生张有虚,见过真人。” “我肉身淬炼到无漏境界,倒也称得起一声真人,”那老道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的说道:“汝瞧着虽无时运命中却有变数,又修炼八九玄功有成,不如便入了我真君宫中吧。 吾可收你为关门弟子。” 听他讲话云山雾罩,不着边际,张还生心中暗暗想到:“我人阶时就修炼成了无漏之体,你老得快死了,突破天阶才勉强追上,还要收我为弟子,真真是痴心妄想。”,表面却露出错愕的表情,张张嘴巴道:“这,这,这,真人玩笑了。 吾乃是春秋书院的弟子,如何能轻易叛离师门转投真君宫门下!” 那老道听了这话,慢吞吞的说道:“四蛮合力搅扰炎黄,如今齐国都快灭了,春秋书院怕也撑不下去了,汝早晚要另投高明,还不如现在就投入我的门下,借着成功化身八歧大蛇的东风,坐实了真君宫真传弟子的名头。” 二百六十三章 惊闻(下) 那老道言辞不羁,却毕竟有着真君宫太上长老身份,万不可能无的放矢的随意哄骗他人。 张还生闻言脸色不由剧变,半真半假的惊声说道:“四夷乱炎黄,累的齐国将亡! 这,这,这从何说起?” “大约两月前吧,炎黄四方边地蛮族犬戎、林间、铁契、乌孙齐齐进犯,”老道曼声答道:“诸国狼烟四起。 外忧肆虐之时又起内患,前秦黑冰台行大逆之事,引犬戎最最精锐的兽灵、地灵、巫都三军由密道潜入熊都,急袭之下御林五卫溃不成军,一日之间被破数道女墙,屠戮庶民百万,逼天子啼血而燃烽火。 期间又有旧齐姜氏借林间兵锋起事,打出‘祛乱臣、复正溯’的旗号,祸乱齐国半壁江山…” “姜氏是疯了吗,竟敢借蛮夷之力复辟,”张还生失声说道:“这样即便除去了新齐田氏也必留下千古骂名,还如何有脸面重执齐之国柄。” 老道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子岂不闻‘周后无义战’这句俗语吗,脸面那及的权柄重要。 再说了,姜氏若真复辟成功,日后自有千百种手段文过饰非,又怕的什么。” 张还生听到这话沉默许久,神色惨淡的说道:“突闻如此变故,小子心乱如麻,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只不过师门恩重,无论如何吾都是不可能背弃春秋书院,转投真君宫中的,还请真人见谅。” 老道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我见你乃是出于好奇之心,收你做关门弟子则是出于爱才之意,既然汝不愿意,自不会勉强, 去吧,去吧。” “多谢真人大度,小子告退了。”张还生听到这话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拱了拱手,也不理会身旁的南都子,转身步履踉跄的出了石殿。 南都子目送其背影消失,低着脑袋轻声说道:“八歧大蛇精血虽然已尘封百年无人能用,却毕竟是我真君宫镇压气数的宝物之一,岂可轻失。 如今既被张家君子意外纳入血脉,将其变作宫中弟子乃是唯一两全其美之计,更何况师尊还动了爱才之心,为何这么轻易放弃了呢?” 老道淡淡一笑道:“此子既冒着丧命的风险选定化身八歧大蛇,还一举成功,主见、毅力、气运怕是都不缺的。 这种人硬逼只怕会适得其反,不若徐徐图之。 反正他日后想要进步,少不了得要我真君宫独门丹药、法诀的助力,天长地久,早晚必入吾瓮中也。 今日只是先见上一面,埋下个伏笔而已,浅尝即止为上。 你即刻去丹火殿、大化自在殿中传我旨意,就说那张家君子日后要什么丹药,便给什么丹药,即便超出真传弟子供养的份量也不打紧,魔兽凶禽的精血吗也是如此。” 南都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一闪即逝的浮现出一丝阴霾之色,嘴巴却恭敬的应道:“弟子领法旨。”,稽首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神魔峰上,张还生御风落在自己暂居的洞府前,一面以灵符开启法阵,一面心中暗暗思量着,“万没料到离开炎黄之地不过几十日,便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变故。 我是留在真君宫中继续谋取剩下的两种上古神魔后裔精血呢,还是速速返回张国主持大局呢?” 思来想去,最终他觉得剧变既已开端盈月,自己再匆匆忙忙的赶回去应变,早已不及,再加上信任森玄机的能力,便狠下心来继续留在了真君宫中。 不过虽做了如此决定,张还生却总不能像之前那样耐着性子安心修行,心烦气躁的熬了三、两天便封闭洞府闭关,开始服用从丹火殿中领取的丹药,镇压自己体内因吞噬八歧大蛇精血,变得不稳的气血。 这放在寻常人身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可对于玄功圆满的张还生来说却完全是画蛇添足,硬生生造成自己根基不稳,唯一的好处便只有大大缩短了他两次吸纳魔兽凶禽精血间隔的时间,不满一个月气血便渐渐稳固了下来。 这天深夜时分,修行洞府中,五心朝元的张还生缓缓睁开双目,悠长之极的吞出胸中一口气息,皱皱眉头,喃喃自语道:“明明是画蛇添足,却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好在我已修成不漏之体,些微丹毒总能慢慢排出,不过是多耗几倍、十几倍的功夫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气闷,他神色郁郁的站起身来,开启法阵,却见几道飞符落入了手中。 低头一看,张还生发现所有的符信竟全是韶华所留,都是恭贺他化身八歧大蛇成功,修为突破地阶,邀其饮宴演武,踏青赏景的帖子。 “这女人到底对我存了什么心思,先是主动结交,后来得知我选定八歧大蛇作为化身突破之物后,便冷冰冰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现在却又加倍亲切了起来,真真是现实的紧,不易亲近。”,摸不清那韶华的心思,张还生不由低声嘟囔起来,随手将飞符震得粉碎,尔后御风而起,飘飘荡荡再次来到神魔峰死关门户前。 悬峰下,他借着黯淡的月光四下张望,见夜色寂寥,空无一人,便高声喊道:“可有镇守门户的执事吗,出来一见,有执事吗…” 高山风啸声音传不出太远,可张还生话音落地,便有一只十尺高的枭鸟从天而降,鹰隼样的脑袋向下一望,定在他的身上,恶狠狠的口吞人言道:“吾便是今日镇守‘登极窟’的执事,汝有何事扰人清梦啊?” “恕罪,恕罪。”张还生亮出可以表明身份的灵符,歉然答道:“在下张有虚想必执事已听说过出身来历。 今日不知怎地心血来潮,冥冥中感觉玄机已至,也顾不得时辰,便匆匆赶来此处求闭死关,却搅扰执事了。” 那变化枭鸟的执事明显是个鲁直的性子,一是不太顾及执事与真传弟子间看似相若,实则天差地远的地位; 二是身为神魔峰中的执事竟连本峰留守的真传弟子都认不全,听到张还生的话毛茸茸的脸上竟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道:“你竟然就是张有虚,也不见长的三头六臂啊,怎么就得了八歧大蛇化身神通了呢!” 二百六十四章 再闭死关 并未对那位化身枭鸟执事的叫嚷表现出反感之意,张还生看起来彬彬有礼,实则语带倨傲的说道:“确是侥幸了。 不过大丈夫当行常人不敢为之事,吾今日却还要再侥幸一次,闭死关,吸纳那通臂猿猴的精血。” 话音落地,就见那枭鸟执事身形缩小,回复成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赤身露体,毫不觉耻的撇撇嘴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气,汝看似文弱,没想到竟是个狂夫,罕见、罕见。” “尊驾过奖了。 其实身为真君宫中执事,面对山门客人如此‘坦诚相见’却神情自若者也不常见。”张还生微微一笑,开口回敬道。 那执事闻言先是一愣,之后哈哈大笑着道:“这么说你我算是半斤八两了。 有趣,有趣,既如此便请入死关中,让吾开开眼界,看你再如何侥幸一次吧。”,引着张还生登上悬峰,选定了一间石窟。 之后张还生以飞符传书,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大化自在殿的执事骑着只样子似虎非虎,似豹非豹,脚下乌云自生的云兽,从天而降。 来人是个留着长髯,方面大眼一脸正气,年纪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发鬓染白的长者,本来神情肃穆,可落地后看见那不着寸缕的枭鸟执事,眼睛一下瞪大到眼珠差点溜出眼眶,现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枭鸟执事见状却仍丝毫不觉尴尬,稽首后淡淡然的说道:“原来是大化自在殿的师兄到了。 吾乃是把守‘登极窟’门户的执事,见礼,见礼。” “啊,师,呃,那个大化自在殿执事,苏吉祥还礼了。”大化自在殿来人回过神来,慌忙回了一礼,之后又愣了几息,转头望向张还生道:“你便是张有虚君子吧。 我将通臂猿猴的精血带来了。”,毫不废话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瓮递了过去。 张还生有些奇怪苏吉祥的表现,可所求之物既在眼前他也顾不得计较太多,一面道谢,“有劳执事了。”,一面将玉瓮接了过来,施施然的转身走进了石窟之中。 一旁的枭鸟执事见状,也不取灵符,直接双手掐了个法诀,便将那洞窟封了起来,之后双足一蹬飞身而起,在半空中重新化成飞鸟之形,直冲远山,不一会便来到了真君宫主峰之上。 合着月色凌空掠下,他落在一间古拙的石殿门前,变化回人形嚷道:“睡了吗,地象师兄可睡了吗,若是没睡便招呼一声,睡了也招呼一声…” 山门主峰乃门派中枢之地,戒备必然森严无比,可那枭鸟执事啰啰嗦嗦的呱噪许久,竟无一人阻止,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从石殿中传了出来,“吵闹什么,也不怕后辈弟子们笑话,有事还不快快进来讲个清楚。” 枭鸟执事闻言哈哈一笑,迈步进了殿门,似乎觉得殿内暗淡无光,鼻子一吸一呼喷出一缕烈焰,在空中凝成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火球,挥袖煽飞悬于殿顶,一下便照耀的四周分毫毕现。 之后他朝坐在殿中祭坛下云床上的一个老道嘿嘿一笑,“这便敞亮多了,”挨着盘腿坐在了下首一方蒲团上,“师兄自从精研玄武化身法后,可是越来越爱着阴幽之所了,别失了心性。” 那老道便是张还生曾经见过的真君宫太上老太,闻言不屑的应道:“我还只是喜爱幽静、黑暗,你自从练成‘赤尻马猴’化身神通后,却变得性子跳脱无比,不喜拘束。 无事便纵横于山野之间,现在连衣服都不穿了,才真真要小心不要失了本性,连神魂都变成了野猴子…” 师兄弟两人就这样斗了几句嘴,枭鸟修士话锋一转道:“闲话不提,今日十五月圆,师弟我本来化身魔枭在空中摄取月华,没想到遇见了一件奇事。” “在吾真君宫山门之中,还能有什么奇事发生?”地象慢条斯理的问道。 “师兄可知道那手持云罗真人遗书,来咱们宫中修行的张有虚吗?”枭鸟修士反问道。 地象眉毛一样,故作平淡的答道:“自然知道。 八歧大蛇精血可是我真君宫中镇压气运的宝物,让一个外人吸纳进血脉之中,传得整个山门沸沸扬扬,吾又怎会不知呢。” 枭鸟修士道:“便是那张有虚,今夜又做出了惊人之举,竟再闭死关,要吸纳通臂猿猴的精血。” 听了这话地象再也难以维持自己胸有成竹的恬淡形象,脸色一变,急声插话道:“竟有此事,你莫要卖弄玄虚,快快从头到尾的细说分由。” “其实也没甚可说的,”见他着了急,枭鸟修士脸上一肃说道:“就是我本在吸取月华,突然间听到有人在登极窟下大呼小叫的唤人,觉得深夜时分有真传弟子急着要闭死关十分奇怪,便过去一探究竟。 发现那人并非是神魔峰上弟子,更是好奇,就冒充执事问了两句,结果他亮出灵符,正是张有虚…”,将与张还生相遇的情形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地象听了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沉默许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问的曼声说道:“那张有虚得了八歧大蛇化身术,突破地阶不过三十余日,便又要吞噬通臂猿猴精血。 这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了。” 枭鸟修士皱皱眉头,沉声说道:“师兄所言极是,可我冥冥中却感觉此子并非自视过高,自寻死路的蠢材莽夫,所以并未阻止他,还特意赶来这‘演玄殿’中向师兄禀告此事。” 地象听到这话,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沉吟许久,斟酌着说道:“赤尻马猴乃是寰宇四大灵猴之一,上古神魔血裔,天生便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 地昆师弟你得了此种灵猴化身之法,又一意精修,突生灵觉可是大有玄妙啊。” 地昆闻言叹了口气道:“只是这灵觉似有似无,探究下去却一无所获,白白让人心焦不知师兄可有什么见解。” 二百六十五章 诱饵 地象苦笑着摇摇头道:“天意弄人,就以你我二人来说,按着修行天资,也算是真君宫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翘楚,就算当今道主也有所不及。 但因为相性不合,都没敢吸纳‘大化自在殿’里现成的上古神魔后裔精血,却于机缘巧合之下,一个练成了玄武化身,一个练成了赤尻马猴化身之法,便在外荒也可当得一时之雄。 本以为真君宫因此风脉耗尽,七圣遗下的宝血三、五百年内都要成摆设,谁知道竟来了个外人一下子便将八歧大蛇的精血纳入了体内。 仔细想想,这天机之玄妙真非吾等凡人所能揣摩。 好在那张有虚再天纵奇才,身负绝大气运,也要靠我真君宫的丹药、法诀辅助才可刚猛精进,早晚必入吾等彀中也。” 地昆听这话认可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师兄之言甚为有理,但就怕这张有虚不知深浅,贪心不足的一味强求突破,最终耗尽气运,让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倒也是,”地象皱皱眉头望着地昆道:“年轻人本就气盛,他又天资卓绝,修行一帆风顺,更易起自傲之心,不可不防。 只是现在其人毕竟非我真君宫中弟子,索取丹药、法诀,凭的乃是前代法主遗下的人情交换,却也不好教训。” 就这样师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半响过后还是地昆心生一计,轻声说道:“我看那张有虚先选八歧大蛇,后求通臂猿猴,挑的都是七圣尊者里原身为神魔后裔的宝血,也是个识货的。 不如就用你我保有的玄武、赤尻马猴精血诱他上钩。 此二物乃是咱们自己九死一生得来,不归师门所有,他凭着云罗真人遗下的人情可换不到…” 不等他把话说完,地象已鼓掌称妙道:“极好,极好,人皆是无欲而刚,咱们有着张有虚欲得之物,便等于拿住了他的把柄。 这法子好,师弟智慧果然高妙。 实话实说,其实我早在几日前便传见过一次张有虚,有意收其为关门弟子,却被他以不愿背叛原来的师门给拒绝了,原想徐徐图之,现在看来却不必了。” 地昆闻言一下愣住,半真半假气恼的道:“师兄真不愧是精研玄武化身大法有成,脸皮比那龟壳还厚。 适才瞒着我想要私底下收个能光大门户的徒弟,现在听我说愿意将赤尻马猴的精血献出为饵,为师门招揽人才,又马上开口将弟子占下,真真是让人无言以对,可恼,可恨。” 地象笑嘻嘻的厚着脸皮道:“师弟何必如此计较,你我并称真君宫双梁,互为表里,我的徒弟不就是你的徒弟吗。 更何况那张有虚真要是有能耐吸纳几种神魔后裔精血,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如今这世道又渐入大争之局,正是天骄用武之日。 他日其若得势,只怕整个真君宫都能受益无穷,又何止你我呢。”,话音未落,畅想未来不由和地昆一起抚掌大笑起来。 两人却不知在石殿就在此时,地下一间堆放着香烛的石室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显露出难掩的妒恨之色,一口白牙几乎咬得粉碎。 之后半月时光转瞬即逝。 这日清晨,神魔峰‘登极窟’一座洞窟的石门缓缓沉入地下,张还生漫步走了出来,明显已将那通臂猿猴的精血,归纳入了自己的血脉之中。 此消息传出,自然又在臻嵿山中造出一时轰动,只是地象毕竟老奸巨猾,虽然急切无比的想要将张还生收入门下,却没有马上行动,而是静静等着张还生平定气血,打算待他再次吸纳魔兽凶禽精血时,再做计较。 而张还生出关后,马上便御风飞回了自己在神魔峰上暂居的洞府,以法阵封门,再次吞食丹药,镇压起体内因修成通臂猿猴化身法,沸腾的血气来。 时光如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一日有声音传入洞府之中,“张家君子可安好吗,小妹韶华请见。 张家君子可安好吗,小妹…”,喋喋不休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罢休。 张还生本来对此充耳不闻,一味自顾自的修炼,可那韶华从此便照三餐的搅扰个不停,实在让人心烦,无奈之下,在忍耐了几日后,他只能以灵符打开法阵,飞身出了法阵。 洞外阳光普照,风和日丽,凉风徐徐好不宜人。 身穿素白的女冠道袍,脸上不敷粉黛却天生丽质,眉宇如画的韶华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等在一旁,见张还生现身,马上靠上前来,并不稽首而是身姿窈窕的福了福道:“上次见君子时还只是人阶绝顶的修为。这次再见君子却已突破地阶。 还修成了八歧大蛇、通臂猿猴两种神魔血裔化身之法,有此根基,再吸纳寻常魔兽凶禽血脉时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未来突破至大修行者也毫无阻隔,真真是前途无量。” “贵女过奖了。”听了这一大堆的赞誉,张还生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嘴角客气了一句,之后便直白说道:“我本来觉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吸纳了通臂猿猴精血后马上闭关平定体内血气,打算再接再励继续刚猛精进,却没想到被汝日日请见之言搅扰了心神。 这神魔峰的洞府封闭后,不是可以寻常音讯的吗,不知贵女用了何种法子,将声音传过法阵的呢?” 韶华闻言面颊变得绯红,脸上隐隐闪过一抹羞愤之色,但却没有发作,而是咬咬牙强忍了下来,红了眼圈,沉默许久,颤声说道:“我,我知道自己对君子实有些死缠烂打,但,但这一切却是逼不得已,还请,还请君子见谅。” 张还生并非那种‘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的吝啬性子,又久为人主自然而然养成了几分仁者风范,若是韶华死不认错,他必不惜撕破脸皮也要将其赶走,可听一个看似走投无路的弱女子承认了对自己另有居心,张还生却并未发作。 皱皱眉头沉声说道:“给你个机会,到底有何事要求我,现在快讲出来。” 二百六十六章 巴蛇 五官标致,颇有修行天资,活生生就是一个天之骄女。 以前便是偶尔遇到什么难事,也有许多居心各异之人争着为她解围,哪里用自己去谋算着乞求,此时听张还生说话直白,不留情面,虽然目的达到,却感觉自尊受伤甚深,眼泪忍不住夺眶流了出来, 张还生见状,不禁又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最近这段日子正是吾厚积薄发,刚猛精进的关键之时,分毫时间都不可浪费。 你再哭哭啼啼不发一言的话,我可就要回洞府继续闭关了。” 听到这话韶华心中一惊,紧接着自伤自哀的想着,“苏师兄啊苏师兄,你可知道为了救你韶华受了多少的委屈吗…”,不敢再耽搁下去,悲悲戚戚的小声说道:“君子莫要发火,小妹一再搅扰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师承妙元峰南岐道人,师傅总共只有两个弟子,除我之外便是一个名叫苏艾懿的师兄。 他性子宽仁大度,勤勉向上,又尊师重道…” 听韶华言辞闪避不着重点,张还生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休要废话,直说想要求我作甚便是。” “苏师兄几个月前因为急于修行,吸纳天火兽精血时重伤了经脉,”韶华闻言沉默片刻,逆着自己的羞耻之心,低下脑袋,急声说道:“一身修为被废,需要九九八十一炼的‘生生造化丹’才能医好。 可那造化丹极为珍贵,便是寻常真传弟子受伤都不见得能讨到一丸半粒,就更不要说我们这种内门弟子。 所以那日我初见君子,知道您身上带着云罗真人的书札,便动念接近,想要求君子向师门讨一颗生生造化丹。” 听到这里张怀生已知道了韶华纠缠自己的用意,忍不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贵女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与人相识之初便动了这么荒诞的念头。 难道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吗,你父亲乃是太平埠的庙祝,乃代真君宫统管一地政事的一方诸,想不惜代价要的话总不可能求不来一颗丹药,何必去纠缠一个刚结识的陌生人呢。” ”韶华吞吞吐吐的答道:“要是父亲大人真拿几十年的功劳去换,倒也不是换不来这造化丹。 只是苏师兄出身卑寒,父亲一向不愿我与他亲近,自然更加不可能为其抛去前程,求取宝丹…” 张还生闻言不由脑补出一连串的狗血剧情,权贵千金和一个极有修行天赋却并非绝世奇才的贫家男儿同拜一师,长时间相处之下生了情愫,却不被那千金父亲所喜。 为此贫家男儿一意向上,没想到适得其反伤了经脉,师门不愿拿珍贵异常的宝丹医治,不幸沦为了废人。 幸而那权贵千金始终不离不弃,挖空心思想要救回师兄的前程,巧好这时一个身带可以换取宝丹信函旅人从天而降,出现在权贵千金面前。 病急乱投医之下那权贵千金,也不管现不现实,一下把注意打到了旅人的身上。 这样的故事听着颇为动人,若是落在旁人身上,张还生知道了许还会感叹一声‘人心虽然叵测好利,但世间毕竟还是存有真情’。 但当那被谋算之人是他自己时,这感觉便截然不同了。 冷冷的“哼。”了一声,张还生面无表情的说道:“贵女需知那云罗真人留书,可是我师门尊长当年冒着丧命之险换来的,岂能无端端的送你人情。 再说那信札现在我也已经交还给真君宫了…” “君子如今奇迹般的将八歧大蛇、通臂猿猴两种上古神魔后裔的精血纳于己身,”听张还生的推诿,韶华急声插话道:“虽交还了信物,震惊了整个山门,万人瞩目,想求那‘生生造化丸’只怕比以前有信札时还要容易。” “再方便也要拿人情去换,”见韶华一味自说自话,张还生的脸色终于完全冷了下来,“而这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 吾是绝不会轻易去欠的,只能和贵女说声抱歉了。”,转身便打算飞身重回洞府,再不理会她的纠缠。 望着张还生决然的背影,韶华突然咬了咬牙,嘶哑的低声说道:“君子且慢,人情再难欠总有价钱,我可以跟你等价交换,且包君满意。” 张还生实在想不出韶华身上能有何物是自己所需,以为她是情伤所迫,穷途末路之下乱了分寸想要以身色诱,便淡淡一笑,头也不回的答道:“贵女真情感人至深,可惜吾却非好色之徒,任汝国色天香…” 韶华闻言先是有些不解其意,之后猛的醒悟过来,又气又羞,口不择言的怒吼道:“亏汝出身高门贵第,心底怎么如此龌蹉,什么肮脏事情都能想的出来。 我安韶华再不济也生于神官世家,怎么可能以色事人,换取丹药。 你,你,你真真是岂有此理!” 张还生见自己误会了,也不好就此离去,只得转回身拱拱手道:“贵女息怒,却是在下误会了。” 韶华脸涨得通红对张还生怒目而视,许久过后却惨淡的叹了口气道:“细想想若不是我之前心怀叵测的纠缠君子,适才你也不会误会。 人自轻而后他人轻之,却也怪不得君子了,此事就此揭过让我们言归正传,吾想向君子换取生生造化丸之物,乃是一种名为‘巴蛇’的上古魔神血裔,汝觉得如何?” 张还生闻言眼睛一亮,退口而出道:“巴蛇,可是曾经将未成无上正果前的释迦大尊所化身的智慧宝象,一口吞掉的巴蛇?” “正是。”韶华轻声答道:“《埤雅》有云,“巴者,食象之蛇,其如蜿蜒之形,其长千丈,青黄赤黑”。 《山海经?海内南经》亦云,“巴蛇食宝象,困于腹中三岁,其身青黄赤黑,又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 君子志存高远,想来应该对此物势在必得吧,毕竟汝成功化身八歧大蛇后血脉里已经含有了上古蛇属魔神的精髓,再吞噬巴蛇精血时,危险至少降低了大半。” 二百六十七章 原委 神魔后裔精血稀缺到了极点,无论韶华的话是真是假,张还生都绝不可能放过丝毫得到巴蛇心头血的机会, 因此韶华话音刚落,他便毫不迟疑的点头认可的说道:“若真是巴蛇精血,吾自然不会错过。” 但接着张还生又皱了皱眉头,露出疑惑之色,试探的问道:“不过上古魔神后裔精血何等的稀罕,对于修炼八九玄功的人来说,无论如何都必然比那劳什子的生生造化丹珍贵的多。 你若是真有消息的话,直接献给师门换药岂不简单。” 韶华闻言张张嘴巴,干巴巴的说道:“我只是知道一条巴蛇藏身之处,手上并没有巴蛇精血。”,越说越是尴尬,最后急声补充道:“不过那条巴蛇还是幼年,力量最多也就是相当于我们人族的地阶高手。 你必然能够对付。” “我这样的修为,贵女便鼓吹必然能战胜魔神血裔,”张还生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道:“真真是为达目的连常理都不讲了。 须知巴蛇在上古时便可在蛮荒之中纵横一方,即便再小也可能会畏惧一个地阶…” 张怀生说些话本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在情况半明不明的状态下抢下话语权,未来讨价还价会更有利,却没想到自己的做法却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般,压断了韶华的理智。 “这巴蛇藏身之处乃是我家祖先冒着师门留下的绝密,”这看似冰清玉洁的女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高声咆哮道:“用意是指望后辈儿孙里能再出现个天纵之才,与巴蛇精血相合,成就一番作为,光大门庭。 若不是安家小一辈里没有了男丁,我是长女,父亲前些年身患重病时,根本不会将此秘事告诉我知道。 如今我犯着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的忤逆之罪,和你换一颗造化丹,你却还推三阻四。 既然这样,这事便罢了,汝自回洞府修炼,吾再另寻它途救苏师兄便是!” 神魔峰无垠,真传弟子的洞府皆是独占一片低岭,四周空荡根本不怕有人偷听。 但韶华这般歇斯底里,大吵大闹的样子还是令张还生心惊不已,可也因此对她之前说的话由半信半疑,变的信了九成。 感觉必须要将机缘抓住,张还生端着的架子顿时放下,态度一转,赔起了笑脸,声音变得极为温和的说道:“我并非不敢冒险之人,只是生性谨慎,所以随口多说了几句,没想到竟惹的贵女动怒,真真是彼此误会了。 这样吧,既是秘事,咱们就进洞府中再细说,总能商量出个双双得利的办法来…” 就这样鼓动巧言之舌,张还生终于劝住了发怒的韶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洞府之中。 之后张还生从韶华的口中详细知道了有关巴蛇之事的原委,原来数千年前,韶华先祖安青木本是九黎之地一个普通樵夫。 因为巧合之下救了一名斩妖除魔时受伤的真君宫道人,才得以迁居了灌江口,拜在了真君宫的门下。 只是他虽有向道的机缘却耽误了启蒙,二十几岁才修行,努力了一甲子也只勉强修到了地阶初品境界,无望成为真传弟子,只能做了执事。 按照常理说如此一来,安木青在师门中的前途便算是到了头,奈何其却拜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师傅,见徒儿一心向道,竟破例带着他远去蛮荒之地试炼,想要于生死之间寻求一线突破的机缘。 这一去便是年余,本来一无所获,没想到即将回程时在一处大荒深壑边缘,师徒两个竟偶然遇到了一条刚刚产子的巴蛇。 师傅垂涎于巴蛇精血,几经思量,最终决定偷袭母蛇结果陷入了苦战之中,安木青则在师傅拼命时,按着计划冒丧命危险偷走了初生的小蛇,结果慌不择路,不小心陷进了一条大荒地缝中。 幸而洪福齐天他没有一直向下,直堕九渊,而是因为空间错转进入了一处天生地养,即将泯灭的小千世界。 一方世界和寻常凡人、修士对于时间的定义完全不同,说是即将泯灭其实支撑个几千上万年只是寻常。 不过魔兽尚可以呆在这种末日世界生存,人在此处却生不如死。 被逼无奈之下,安木青只能冒险吸纳了初生巴蛇的心头精血,终于突破了修行天堑,之后竭力谋划着挣命,竟真的成功逃出了小千世界。 而那虽有血脉传承却因太早和母亲脱离,未开灵窍的巴蛇却留了下来。 安木青虽出身草莽却谋略深沉,重返师门后得知师傅已死,便使了个春秋笔法,只说自己靠着师傅的牺牲得到了一些巴蛇精血,九死一生之下修炼成了巴蛇化身之法终于逃了回来,却把那藏有初生巴蛇的末日小世界瞒了下来。 按着他的想法,巴蛇有几十、上百万年的寿命,便是活个万余岁也只相当于人类中的幼儿,未来机缘到了就有可能换来绝大利益,却没想到几千年后却被不肖子孙当作了拯救情郎的筹码。 了解到这种种离奇内情后,张还生终于相信韶华真的知晓一条幼年巴蛇的藏身之处。 但他并未因此马上应允韶华的请求,而是借口自己正值厚积薄发,修行刚猛精进的当口,请韶华多留半年的修炼时间,并许诺半年后无论自己的修为是否突破,都一定让韶华称心满意。 韶华盘算着生生造化丹药力神奇,只要是经脉受创,无论是多久的沉疴旧病都能根除,最终在张还生的死磨硬求下,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三、两个时辰后,两人谈好了条件,韶华心思久违的安定下来,长松口气,扬长而去,张还生则继续苦修不已。 又过了几十天他终于破关而出,赶赴‘登极窟’石室,将梅山七圣中最后一个真身为神魔后裔百目蜈蚣的吴龙精血,吸纳进了自己的血脉。 此事一成,便是老谋深算的地象也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张还生刚一出关便命人邀他至演玄殿见面。 二百六十八章 诱惑 炎黄有个成语叫做事不过三,张还生一次成功吸纳上古神魔后裔精血可能是巧合,两次成功可能是机缘,三次成功便带上了一些必然的意味。 地象不知道他早就八九玄功圆满,肉身达到了不漏境界,又借着‘真如弥勒’沟通内外,自然能在吞噬上古魔兽后裔精血时强行镇压自己的气血、神魂。 还以为张还生天生相性便与万禽、万兽相合的玄功修行种子,想要收徒的心思大增,而欲望一强人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为防变数,策略由徐徐诱之变成了势在必得。 不过身为真君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上长老,灌江口数千万庶黎的主宰之一,修为达到大修士境界的罕世强者,地象毕竟不是凡人,见了张还生后倒也没有表现出十分渴求之色。 强压着心中的种种臆想,他端坐在显圣真君金身像下,故作淡然的微微一笑,朝面前拱手行礼的张还生说道:“本来还以为汝短短一年时间不到,便接二连三的吞噬神魔后裔精血过于急功近利,却没想到小子你乃是胸有成竹。 三次闭关竟然尽皆成功,修炼八九玄功的天赋,当为千余年来第一人也,啧啧啧啧,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真人谬赞了,”张还生不知地象邀见自己的目的,本着少说话,多思量的计策,谦逊的说道:“小子实不敢当。” “坐下说话吧。”地象闻言不置可否的笑笑,先请张还生在一旁落座,之后赞道:“汝既是如此卓绝的天纵之才,再自谦便是傲慢了。”,就这么闲话了几句,话锋一转,“汝这般人才,在那春秋书院中必然也是极为出类拔萃的弟子吧?” 张还生既敢假托春秋书院弟子来真君宫谋算,便是算准了真君宫自中古时便自为一方小千世界的霸占,与炎黄腹地几乎断绝的联系,就算偶有交往也不过是弟子游历,只怕除了知道皇朝更迭,几大雄踞一域的炎黄诸侯强国名字外,其它漠然不知。 而春秋书院虽然在炎黄之地赫赫有名,但诞生不过数百年,又因为深陷旧齐姜氏与新齐田氏的种种纠葛之中,门内私密极多,真正的传承弟子几乎都默默无闻。 这样一来双方一个孤悬边隅,孤陋寡闻;一个外强中干,不露底细,无论张还生怎么演义,都不会轻露马脚。 胸有成算便心中不慌,听到地象的问话,他略一斟酌,脸上作戏的闪过一丝黯然表情,苦笑着按照常理鬼扯道:“家师待我是极好的,同门师兄弟间也算和睦,只是吾生性倔强明明有着上佳的修行术法天赋,却一意孤行的选了‘八九玄功’练。 真人也知道,炎黄腹地可不比灌江口,修炼‘八九玄功’之人大都是迫于无奈,十万个人里面有十万个终生都困守在人阶境界。 为此不少的师门长辈都…唉,往事不堪回首,有些话现在已不好说了,总之师傅对我的恩情,我是终生难报。” 听他说的吞吞吐吐,语意不明,地象沉吟片刻最终直白的说道:“小子,你师傅虽然于你有大恩,相信那云罗真人遗下的信札,也是他费劲心力替你谋来的。 但你既然选择了修炼‘八九玄功’便已经等于是半个真君宫的人了,早晚要背弃师门…” “真人这话有些过份了,”张还生闻言心中一动,脸孔故意涨得通红,打断了地象的话,“我以前启蒙修炼的乃是显圣真君流传在炎黄的功法,和真君宫的传承虽然同根同源却毫不相干。 至于来到真君宫中索要的功法,吃的丹药则是用人情换的,为何要背弃师门…” “云罗真人遗下的人情再重,三种上古神魔血裔的化身法也能抵消了吧,”看他恼怒的样子,地象淡淡一笑道:“可除了梅山七圣赐下的宝血,我真君宫如今还存有历代祖师收集的其余神魔后裔精血七种。 此外我年轻时曾有奇遇,自己藏有一份玄武精血,我师弟则存有天下四大灵猴之一,赤尻马猴的精血,这两样可都是私物,并不算在师门修行资源内。 你明明有修行‘八九玄功’的绝顶之才,如果能将这些粮资通通化为实力,未来一定能成就非凡功业,甘心与其失之交臂吗?” 张还生听到这番话脸色阴晴不定的张张嘴巴,语无伦次的问道:“真人,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手持云罗真人的信札而来,你们道主当初允诺给予真传弟子的礼遇,这是要反悔了吗?” “你连我真君宫镇压气运的宝血都用了,还谈什么真传弟子的礼遇,”地象蛮横的说道:“就算现在逐出门去,也没人会说我真君宫的不是。” “当初的约定可不是这样,”张还生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猛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现在这样说完全就是见我修行的天资好,接连吞噬了三种上古神魔后裔精血,要出尔反尔了。” 地象的目的是软硬兼施,逼的张还生投入自己门下做衣钵弟子,自然不会真的为难张还生,留下不好的印象,见状面色一正,肃然说道:“吾并非出尔反尔,而是见猎心喜,实在爱煞了你的天资,想要收做关门弟子,传承衣钵,未来做这演玄殿,甚至整个真君宫的主人!” 张还生闻言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恍惚的脱口而出道:“真人太言重了,叫吾如何敢当,玩,玩笑了。” “你还年轻,不知修士想要寻得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衣钵弟子的难处,”地象沉声说道:“更不知道你这修行玄功的天资有何等价值,不过这些闲事并不要紧,总之你记得吾适才所说的话,绝非玩笑就可以了。” 张还生闻言呆立当场,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许久,艰难的开口说道:“多谢真人的赏识,可师傅恩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师门…” “你在春秋书院身份虽然贵重,但也无非是个普普通通的嫡传弟子罢了,”地象笑着插话道:“想来能获得此种身份,靠的还是家世与孝敬。 对你有恩的是你师傅,而非整个师门,你如果执意留在春秋书院,失去了真君宫独门丹药的滋养,便只能靠水磨工夫修行,只怕到你师傅寿终正寝,也就是个天阶修士,又能报的什么大恩。 可若是改投我真君宫,吾担保五十年内,汝便可突破至大修士之境,到时便可获封一殿道卿,岂不是想怎么报恩,便这么报吗。” 二百六十九章 入彀 张还生闻言久久沉默不语,脸色越发的挣扎起来。 地象见他明显已开始心动,趁热打铁的说道:“何况现在炎黄腹地已呈乱世之象,待到你修行有成之后回去,那春秋书院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真人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冒着气血涌动之险,接连吞噬三种上古神魔后裔精血,便是打算尽快提高修为,返回齐国看看师傅的安危。”张还生语调艰难的打断了地象的话,“说起来春秋书院的确于我没甚恩义,当初还是因为家父闻听其名声,奉上了价值千金的束脩,才收我入门。 可师傅对我确是恩重如山,我,我,我实在是,是,不能让他老人家伤心,唉。”,越说越是无力,最后又沉默了下来。 地象久经世事,见到张还生犹豫不决知道他嘴巴里说不要,实则内心已经倾向于背弃师门,急忙火上浇油的说道:“正因为师恩如山,你才更要力求上进,未来才能回报。 而你修炼的八九玄功,只有改投我真君宫,才能得到无量前途。 就算背弃春秋书院惹的你师傅一时伤心,但以后你有了非凡成就,他自然会谅解你的苦衷…” 如此劝解了许久,又许下许多条件诱惑,小半个时辰后,地象说的口沫横飞,却迟迟得不到回应,脸色不觉渐渐变得难堪起来。 他毕竟有着大修士的修为,又乃是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如此费尽心思的蛊惑一个小儿辈投入门下,却毫不建功,就算张还生再天资卓绝,也未免太不识抬举。 好在正当地象越来越不耐烦,忍不住怒火中烧,即将发作之际,张还生终于低着脑袋,艰难无比的打破了沉默,“真人所言也是有理。 如能,如能答应我两个请求,我便,便,便改投真君宫门下,做您的关门弟子。” “但讲无妨。”地象闻言心中大喜,本来变颜变色的面庞一下子重新温和起来,笑盈盈的说道。 “一是希望您能允许我回返齐国一趟,面见恩师,亲自请罪,求他允许我背出春秋书院,”张还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二是希望真人能先将许给我的诸多上古神魔后裔精血,都交到我的手中…” 听第一个请求时地象心中一震,对张还生不由更器重了几分。 毕竟他虽然蛊惑张还生背弃春秋书院,投入真君宫门下,可作为师傅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是个天性凉薄,轻易便背离师门之人,推此及彼张还生此时对春秋书院的师傅表现的越忠义,未来对地象便越忠心,他自然也越满意。 可听到第二个请求时,地象却脸色一沉,怒声打断道:“汝就算是再高的天资,一时间也不可能吞噬这许多的魔神精血,都要走是觉得老道我不实诚在骗你,还是想要诓了我真君宫的宝血,逃回炎黄腹地啊?” 张还生闻言愣了一下,之后苦笑着脱口而出道:“真人误会了。 师傅再视我如同亲子一般,知道我要背弃春秋书院也必会惩戒,按着门规便是关入后山石窟中面壁思过,戒躁戒妄。 我既打算回齐国见他,便是打算拼着枯坐二十年报答了师恩,有所交代,再重返灌江口加入真君宫中。 可如此一来却又唯恐荒废大好光阴,因此向真人讨要许下的神魔宝血,打算面壁时日日混同着温养宝血气息,未来厚积薄发。 不过真人放心,我只讨要宝血,却不要一颗吸纳精血时相辅相成,去厄解危的药丸,这样一来以后若不回真君宫拜入您的门下,那宝血便是催命的毒药,不值一文。 又何来诓骗之说。“ 在吞噬禽兽精血前,天天呼**血气息,慢慢温养气血,便可以增加身躯与精血相合的相性,虽然微乎其微,但天长日久却也不无益处。 地象听了张还生的话,感觉自己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老脸一红,本来的怒意全消,却又生出恼羞成怒的感觉,张张嘴巴强词夺理道:“你不将话说明白,我又怎能不误会。 小子实在可恼。” “若是这样,小子向真人告罪,”张还生闻言跪坐着规规矩矩的朝张还生拱手行礼道:“就不知那两个请求,真人是应允不应允呢?” “这…”地象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千般计较,最终咬咬牙道:“汝既有如此尊师中道之心,吾又如何能不成全。 宝血虽然珍贵却终究是死物,那得你这天纵奇才活生生的衣钵弟子珍贵,只要你能也答应我几个条件,我便应允你了。” 听到这话,张还生心怀狂喜的想到:“上钩也,上钩也,这老奸巨猾的道士终于还是入吾彀中矣。”,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应道:“真人有何吩咐请讲无妨。” “你如今已掌握三种上古魔神化身之术,”地象沉声说道:“虽然修为只有地阶,却自然而然掌握着许多神通之力,只要不是自寻死路,就算天阶高手合围也轻易剿杀不得。 因此回炎黄后无论什么原因你一定不要好勇斗狠,逞强搏命,还有赐予你的宝血一定要藏好,便是你师傅也不可告知。 此外若你师傅不是罚你后山面壁,一定要及时返回灌江口,不得延误滋事,能答应吗?” “小子谨遵真人旨意。”张还生思量了一阵,点头应道,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小子还想请真人赐下一颗‘生生造化丹’不知可否?” 生生造化丹虽然稀少,却毕竟只是丹药,为了全身心的收服一个天纵奇才的衣钵弟子,地象连九种神魔后裔宝血都当作赌注押出来了,又何况一丸丹药。 连向张还生问用途都没问,他便笑着点点头道:“小事一桩,我知会丹火殿和大化自在殿一声,一会你可先取造化丹,再拿宝血。 晚些时候我自会将赤尻马猴和玄武精血送到你的手上。”,从衣袖里摸出一道飞符凌空虚写了几画,化为一只火鸟,冲出了殿门。 张还生见状见好便收的起身说了句,“多谢真人成全,小子告退了。”,也转身恭恭敬敬的退出了石殿。 二百七十章 得手 目送张还生远去,地象马上又从衣袖中摸出一张飞符,化为飞雀,将自己的师弟地昆召了来,眉宇间显得淡淡然,实则心中得意洋洋的把自己已成功收服张还生之事讲了出来。 其中过程也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答应那小子带着九种宝血返回炎黄的确有些冒险,但死物再珍贵毕竟不如一个天纵奇才的衣钵弟子宝贝。 收人收心,我这样以国士之礼待那小子,他未来必然也会忠心耿耿的侍奉我,将咱们演玄殿一脉不遗余力的发扬光大。” 地昆与地象师兄弟间相处早已在百年以上,十分了解他的脾性是表面喜欢显出雍容大度、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却遇小利不屑一顾,遇大利极爱行险,一意孤行,知道地象既已做出决定,那么自己就算再反对也是无用。 苦着脸沉吟许久,地昆叹了口气道:“师兄真好气魄,竟敢拿着咱们真君宫七种镇压气数的宝血冒险,还要搭上你我弟兄压箱底的宝物。 不过拿整个山门的宝贝来为咱们演玄殿一脉博个前程,师弟倒也无话可说,反正你是掌殿师兄,你觉得可行就好。” 听地昆的语气便知道他心中有所不满,但却屈从了自己的意思,地象低下头暗中皱皱眉头,故作不知的说道:“既如此师弟便请将那赤尻马猴的精血交给我吧。” 地昆闻言毫不掩饰的又长叹了口气,之后才一脸不舍得从衣袖中摸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玉瓮,递给了地象,“但愿师兄未来真能收一麒麟儿,广大我演玄殿门户。” “师弟放心,为兄心中自有成算。”地象接过玉瓮,满脸笑容的应了一句,而在同一时间,张还生正从丹火殿中取走一丸‘生生造化丹’,之后御风赶到了大化自在殿中。 凭着地象的飞符传书,他在大化自在殿十几名当值执事、道童惊错的眼光中,顺利拿到了剩余的七种上古神魔后裔精血,之后便施施然的返回了自己暂居的洞府。 盘坐在蒲团之上,将刚刚得手的宝血一一取了出来,张还生嘴角泛起得意之极的笑容,默默盘点着诈来的战利品,“穷奇,大荒蛮兽邽山,牛身龙首,周身毛若钢刺,喜食金石之物,杀生前必发犬吠之声; 鵸鵌,荒蛮之域所生之凶禽,体态与乌鸦相似却长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声如人笑,有灵之物闻之必堕噩梦之中,致死不醒; 帝江,居于大荒山峦之中,身躯像是一口黄色布袋,散发精光若火,腹生六足,肋张四翼, 浑浑沌沌没有面目,最喜跳舞,万兽见之必雌伏,受其驱使; 毕方,蛮荒凶禽,样若红鹤却只生一脚,身躯泛青,羽毛之上密布红色斑纹,长喙雪白,动卧间必有烈焰相随,一怒之下可驭火焚遍百里山河,煮海熬江; 胜遇,大荒神雀,体若雄鸡,羽如赤阳,叫音与鹿鸣相似,以海中鲸蛟为食,有驭水神通; 狸力,大荒山兽,体态若豚却长着一双鸡爪,可开石掘山,天生能驾驭土石之力,变化万千; 兕,其状如牛,周身苍黑,头生独角坚不可摧,可破万法,四足生云,能纵横天地间,鬼神难挡。 啧啧啧啧,果然都是典籍载录的上古奇兽珍禽之精血。 虽然真君宫独霸灌江口小千世界十几万年之久,显圣真君以下不知出了多少天地所钟的英才,取得的神魔后裔精血必然不只这区区之数,但明面上却也只有这些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能有如此收获已经远远超出预料,这时见好就收正是上上之选…” 思索间时光如梭,缓缓流转,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地象脚踩土石所化的力士,出现在了张还生暂居的洞府之外。 面前遮挡门户的法阵虽强,却也挡不住这位大修士的脚步,但地象此时已将张还生视为半个衣钵传人,自然不会硬闯他的洞府,施法停住力士脚步,笑容可掬的传音道:“小子还不出来拜见,老道给你送宝血来了。” 张还生在洞府中听到此声,急忙用灵符暂闭法阵,御风出门迎接道:“小子恭迎真人。”,却被那身高数十丈,举手投足间仿佛可以力劈山河的力士吓了一跳。 地象施展神通赶路本就是为了显显威风,坚定张还生的拜师之心,见他惊骇的样子心中暗喜,表面却故作淡然的从巨人掌心跃下,笑着说道:“玄武属土,吸纳了它的精血后自然可能获得驭土之力。 当然这炼化土石力士的神通并非玄武所有,而是吾借着驭土之力自己精研而来,天长日久之下便是不化身玄武也可任意施为了。 人毕竟是万灵之首,远比任何神魔后裔都要聪慧,掌握了化身之法后要是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岂不是人不如兽吗。” 张还生闻言身躯微微一震,沉吟片刻,真心实意的拱手行礼道:“真人字字珠玑,小子受教了。” “这只是些微指点而已,”看到张还生虚心行礼的样子,地象满意的点点头道:”异日你入我门下,自可习得百般妙法,千种神通。”,从衣袖中摸出两个玉瓮凌空使力的举着,送到了张还生的面前,“这便是玄武与赤尻马猴的精血,汝收起来吧。” “多谢真人成全。”张还生恭恭敬敬的接过玉瓮,收在自己的储物珠中,就听地象又说道:“既已打定主意,想来你一定急着返程炎黄腹地,过些日子稍稍平复了浮动的气血,便出发吧。 我已下旨即日起你就去留自便,走时也不用与我道别了,等到汝入吾门下之时,再见吧。”,说完之后身体飘然而起,半空中被一旁的力士用手掌轻轻接住,洒然而去,说不尽的高人风范。 张还生保持着拱手恭送的姿态一直到那力士都消失的不见踪影,之后返回洞府中静心闭关,足足花费了四十多日终于将自己因为吞噬百目蜈蚣精血翻滚的气血初步镇压,这才破关而出。 二百七十一章 界门 月上树梢,华光铺地,峰顶清幽,寒风习习。 张还生御风而起,由神魔峰穿云破雾赶到了妙元峰上,按着安韶华之前的指引降落在了山峰西侧,一座隐于竹林之中,白石青瓦造成,匾额上写着‘白云出岫’四个梅花篆字的道观前。 与真传弟子可以每人独占一座幽静洞府,静心修行不同,真君宫中的内、外门弟子皆是群居于道观之中,而这白云观便是安韶华在师门的居所。 因是女观张还生不便冒然闯入,落地后上前几步,轻拍着灰黑老旧的木门呼喊道:“观中可有守门的仙姑吗,炎黄士子张有虚有事打扰,烦请现身一见。” 嚷了几句,那观门便向里打开,一个年逾中旬,面若冰霜,瞽了一目,独眼烁烁的高壮道姑走了出来,横眉冷对的打量了一会张还生,突然问道:“你便是那个来真君宫讨人情的张虚有?” 这话有些出人意料,张还生微微一愣,之后才拱手施礼应了声,“是。”,借着正打算请那道姑把安韶华叫出来,就听那道姑又面无表情只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惊叹、好奇之色的问道:“听说你天纵奇才,竟然接连成功的将七圣中三位原身为神魔后裔的宝血吸纳入自己的血脉之中,可是真的?” “真的倒是真的,不过都是侥幸而已。”张还生客气的说道。 “如此天资还是侥幸,那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岂不是白活了。”道姑抽抽嘴巴,毫不客气的说道,之后不再闲话,直白的质问说:“汝也是世家子弟,当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还来敲女观的大门?” 张还生自知理亏,并未争辩,老老实实的认错道:“此事的确是吾做的差了,只不过我确有要事需的寻住在这白云观中的安韶华贵女,还请仙姑见谅。” 听他这样说那道姑却并未继续为难张还生,也没有探听他寻人的原由,语调不带平仄的说了句,“既如此我便帮你传个话,不过若是安师妹不愿见你,还请马上离开,免得瓜田李下之嫌,面子需不好看。”,将那观门重新关了起来。 如此情形张还生只能在观外等待,山高千仞,头顶着星空灿烂,如盘明月,他暗自思量,觉得自己出关后这么披星戴月的连夜来寻安韶华,似乎稍显急躁,但转念一想夜长梦多,既然万事尽了,那能早一刻离开真君宫便还是早一刻的好。 正想着,面前的黑灰观门再次开启,安韶华穿着身短打扮的劲装急步走了出来,见到张还生后还不待其开口便抢先一步,含糊的问道:“君子露夜来寻我,可是打算动身了吗?” 见安韶华比自己还要急切,张还生笑着点了点头,反问道:“贵女可准备好了?” “我乃是真君宫内门弟子,”安韶华压抑着心中的喜意,颤声答道:“平日里只需听从师命安排即可。 而今我师傅早已随道主应天子烽火之邀远征炎黄,万事皆可自己安排,说走便走。” “既如此咱们就出发吧。”张还生闻言笑着说道。 两人都是修士,又早有远行的准备,一应所需尽都收藏在储物宝器中,听了张还生的话安韶华点点头,心念转动之下,一双包裹在兽皮靴子里的莲足突地化为粗大的牛蹄,脚底生风,托着身体腾空而起,说声,“君子且随我来。”,朝山峦深处飞去。 张还生见她法术玄奇,不由得赞了一声,“贵女真好手段。”,御风飞翔追了过去,腾云驾雾的前行片刻,感觉所去的方向并非出山,不由好奇的问道:“贵女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我真君宫‘界门’之所在。”安韶华语气中微微带着点傲意的答道。 张还生一愣,之后醒悟过来,安韶华允诺带自己寻找的巴蛇身在大荒之地,她如今是要借助师门‘界门’之力节省脚程,直接踏足大荒蛮域。 要说这‘界门’张还生倒也从不少上古典籍中读到过,知其乃是掌握一方疆域万里以上,成形小千世界的大德大贤才可掌握的神通。 可以将相隔极远的两个地方通过一处门户黏连在一起,达到一步跨越千万里的目的。 当初哄骗九黎古族曲黎氏的洞天种子、蚩尤骨时,他也曾在曲黎氏的圣殿洞窟中见识过界门的神奇,却没想到竟有亲身体验的一天,心中一想还微微有些激动。 就这样,张还生与安韶华一前一后的踏空而行,两、三盏茶的功夫过后才从天而降,落到了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中段,从山体探出的一方巨大石台上。 那石台明显是人力所造,半悬于空中,四角耸立着玉质盘龙华表,地上铺着润泽若水的金石方砖,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左右看看台上空无一人,张还生不解的问道:“这里便是真君宫界门所在吗,门在何处?” 安韶华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象征着自己山门身份的灵牌灌入法力,顿时那符牌散发出万千柔光,汇成四缕,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飘向石台四角的华表,渗透进了盘龙口中。 刹那间,就见与石台尽头相连的山峰石壁缓缓下陷出,显露出一道门户来。 望着那石门,安韶华轻声说了句,“君子礼同我真君宫真传弟子,请把灵牌取出,随我来吧。”,引着张还生走进了石门之中。 门内藏着芥子须弥的法阵,人入其中似乎漫步星空,入目尽是或大、或小的光门,头顶则零落闪烁着斗大的星辰,看着好像舒展着手臂一抬便可捉住,实际真要伸手却总是遥不可及; 脚下悬空,随着人的心意迈步可前、后、左、右的行走,也可上、下飞翔,委实神奇无比。 如此奇异的景象,令张还生啧啧赞叹,安韶华却提醒道:“小心那些光门有真有假,不懂得胡闯乱进说不定便会一步踏进岩浆火海,或是阴冰绝域之中,就算大修士也得丢掉大半条命。” 二百七十二章 大荒 明明连个看守的执事都没有,却靠着玄妙法阵陷阱深藏,张还生心中暗想:“真君宫底蕴深厚又不乏诡秘手段,我这次能假冒身份,近乎一帆风顺的谋取到许多神魔后裔精血,细细思量还多亏了大楚天子点燃烽火,让真君宫中的精英十亭里出去了九亭。 剩下一亭里的紧要人物又恰恰瞎了眼睛,生了私心赏识我,真真是侥天之幸。”,表面漫不经心的问道:“还有这样的玄妙陷阱,不知该如何分辨呢?” 安韶华露出为难之色,并未回答,张还生见状知她不愿透露师门玄机,也知趣的不再追问。 两人默不作声,一前一后踏空而行许久,安韶华终于选定了一扇光门,指着说道:“找到了,这扇就是距离那巴蛇藏身之处最近的界门。 君子且随我来。”,径直冲进了光门之中。 见安韶华身影瞬间消失,张还生迟疑了一下紧随其后跟着踏入光门,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亮起无数彩虹闪的头脑一阵眩晕,紧接着又感觉有一股无形巨力开始撕扯自己的身体。 心中一颤,还以为被安韶华算计,张还生马上心念转动,周身毛孔冒出无数深青长鬃,双手延伸下垂过膝,口唇外突,化为了一只肩高不足三尺,体态干瘦的猿猴。 真君宫万千年来以‘八九玄功’化身之法作为传承根基,门派中自有无数精英琢磨出千百种的宝器方便施法,张还生此刻穿着的法衣就是其中一种,随着其变身猴形,自然而然缩短了许多。 而这化身猿猴的法术则是他不久前,刚刚习得的乾坤四大灵猴之一,通臂猿猴的化身之法。 此灵猴看似其貌不扬,平凡可欺,实际却有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的偌大能耐,虽然张还生变身的猴子按年岁只是婴孩,但凭着通臂灵猿可将千山万水缩于一步之间的天赋神通,也可保他不会被寻常挪移法阵困住。 而之后一切果然就如张还生预料的那般,变身猿猴后一切异样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再定睛观瞧,他发现自己原来正身陷一条诡奇的苍黑漩涡之中,不自觉的被一股吸力引着不断向前。 几个呼吸后,一点亮光突然浮现在漩涡远处,张还生灵机触动,连着翻起跟头,顺着旋流之力加速向前,眼看那亮光越变越大,最终化为一扇水帘般的屏障,挡在了自己前面。 等他身不由己的冲破那帘障,便觉得周身一松,现身于一片野草霭霭的荒原之上,不自主的腾空而起,前冲了百丈距离才打着翻,落在了地上。 刚一着地,草丛中便有一条首尾难辨,前后两段都长着细碎的獠牙利齿,黑豆般咕噜噜转个不停的复眼,拳头粗细长节枯绳似的怪虫一跃而起,咬在张还生颈间,缠住了他的身体。 再细看,那怪虫咬绑住的却只是一个虚影,张还生早已移在了数丈之外。 之后就见他单臂一伸,明明距离那怪虫还差的很远,却不知怎地一下便莫名其妙拿住了怪虫的身躯,随手一抖扔在地上,怪虫便已一动不动,丢掉了性命。 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张还生背后响起,“君子现在变身的猿猴应该就是通臂灵猿吧。 这上古魔神血裔化身之术,果然不凡,你杀的凶物名叫‘双毒’,在这片荒原算是常见,据说血脉有着一丝‘吞地魔蚯’的烙印,虽然毒性不重生命力去极为旺盛,就算斩成两截也不会毙命,没想到落在你手中却弱小的如同寻常虫豸一般。” 张还生回头看了看刚刚踏破界门,紧追到自己身后的安韶华,猴脸微微一笑。 他已想明白适才是自己多虑,安韶华并未有暗害之心,便用猿鸣般的怪声谦逊道:“贵女过奖了,这通臂猿猴化身之法虽能给人平增许多神通,却毕竟只有地阶力量,用来杀杀小小虫许有奇效,却难御大敌。” 安韶华听到这话笑了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伸手将一颗李子大小,散发着幽幽光泽的圆珠递向张还生,话锋一转道:“咱们刚才现身之处的地下深埋法阵,连接着真君宫里的界门,每当有人凭此法阵穿越,便会自动生出一颗‘传界珠’。 你刚才没拿自己的珠子,现在仔细收好,未来想要返回真君宫时,只需在法阵百里范围之内捏碎此珠便好。” 张还生闻言眼睛一亮,接过圆珠惊奇的看了又看,啧啧惊叹道:“你们这些传承远接上古、中古时代,独掌一方天地的门派还真是底蕴莫测。 我说起来也是族谱可以远溯亘古的世家子弟出身,却听都没听过世间还有传界珠这种奇物,也难怪你们这些名门大派弟子人阶、地阶修为便敢肆意来大荒之地闯荡了。” 感觉被人小觑,安韶华皱皱眉头道:“炎黄之地的世家豪族说是传承万年,实际血脉繁杂,气运起起伏伏,时而沉沦,时而崛起,今日这支称嫡脉,明早那支号正统,底蕴自然不可能和我万世一系独霸灌江口中千世界的真君宫相比。 此外这破界珠捏碎后要寸步不留的停在原地二十七息才会生效,遇险时再用根本便来不及,该死的仍然要死,每年单单真君宫内门弟子命丧大荒者便不下十人。 我们敢来这里闯荡凭的可不是保命奇物,而是一颗力争上游之心。” “原来如此,那是在下失言了。”张还生听到这话沉思着应了句,将破界珠小心的收入了衣袖中,朝安韶华拱手施礼道:“说起来张国虽在蛮荒孤岛之上,但那苍茫大海本来便被东、南、西、北四洲所包围,算是人族的内海。 真正无边无垠的大荒之地,我还是第一次涉足,一切都要多依仗贵女指教了。” 安韶华听到这话瞧了张还生一眼,轻声说道:“我曾跟随师尊来过大荒几次,虽非十分熟悉,却也知道一些闯荡其中的常识,君子既愿意受教,便指点一二了。 首先便是大荒虽然危机四伏,却也不必草木皆兵,随便使用法术神通空耗力量,免得真到了危急之时乏力应付。” 张还生听到这话,并未争辩自己内外兼修,以三种无上功法筑基,罡气、法力几近无穷,乖乖重新变回了人形,道谢说了句,“多谢贵女指点了。” 二百七十三章 冥冥觉悟 风吹草荡,日月轮升,转眼间张还生与安韶华两人已踏足大荒旬日有余,只是因为每日里遇险不断,大争小斗最少的一天也不下二十次,跋涉艰难,所以任两人一个被尊者疑为佛陀转世,气运通天,奇遇连连,神通广大; 一个出身中千世界****的豪族大姓,传承中古大贤所立的山门法统,实力虽稍有不济却自有在大荒之地生存的手段,这许多时日也才走出了不足三百里的路程。 好在行路虽慢,张还生所得却不算少,连日的鏖战让他对古时有着无上征伐秘术之称,在战场厮杀远比在静室闭关进步更快的《八九玄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冥冥中领悟到按着正统心法吞噬禽兽精血习得化身之术,将玄功推进到地阶境界后,有两种途径可以继续精进。 一是使用秘法好生培育,催长所吸纳的凶禽猛兽血脉,随着化身之物变强而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而这也是真君宫传承的最原始道统,地象、地昆两人便是修炼此路的达者,如今已经能够变化成为几近成熟时期的上古神魔血裔,斗杀寻常大修士只在翻掌之间; 二是尽可能多的吸纳凶禽猛兽血脉,一旦达到天罡之数三十六便算是圆满,可以自然而然的晋升修为,日后更潜力无限。 这两种修行之途又可以相互掺杂,只不过如果‘八九玄功’在人阶淬体时未能达到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部,九阶尽都圆满,暗合地煞七十二之数的境界,想要成功吞噬三十六种禽兽血脉,简直比通天还难。 冒险施为纯粹是自寻死路,所以真君宫里的功法典籍成百上千,却都没有记录这一诀窍,还亏的张还生自悟出来。 不过典籍虽然没有记载,但真君宫中的精英弟子修炼到深处时,还是能慢慢发现,除了吞噬的猛兽凶禽原身越厉害,未来前途便越大外,吸纳的血脉数量也和潜力有关。 正因此地象才会因为张还生成功将三种神魔后裔精血纳入血脉,便一意孤行、不计代价的赌大利,冒奇险也要将其收入门下。 这日正午时分,张还生踏足死寂的灰土之上,头顶烈日,满头大汗的心分两用,回忆起前事,心中暗暗想到:“上古大尊所著的无上功法,还真是玄妙,看来只需修炼者资质到了,又肯尽心竭力的修炼,冥冥中便自有天道启发,使其觉悟圆满。 难怪有传言玄功人阶修炼到圆满境界,之后的修行之法便能自然而然的领悟,那地象还打算用真君宫的独门法诀、灵丹妙药约束我,真真是痴心妄想,冬虫难知盛夏之妙也…” 走在一旁的安韶华不知张还生正分神腹诽自己的师门尊长,望见前方突有尘烟升腾,急忙停住脚步,沉声说道:“君子既得通臂灵猿化身之法,目力应该比我要好得多,快请看看前面烟尘飞腾,是生了甚事?” 张还生闻言暂熄胡思乱想之心,手搭凉棚向远方观瞧,就见不知几许之外,天地合一之处,影影绰绰可见有无数不知名的野兽竞先奔走,搅动的尘埃四散,越演越烈。 “远处是许多野兽狂奔乱走,引起的风尘…”张还生将自己目睹的情景向安韶华描述了一遍,警觉的说道:“这大荒之地也有兽潮吗,我看这些野兽有的似虎,有的肖鹿却聚在一起,别是后面有什么厉害的凶物追赶吧。” “这里虽是大荒之地,却距离东洲不足千里,少有能引动兽潮的凶物出现,”安韶华轻声说道:“这弥漫的烟尘既然不是天象,八成便是哪处中千世界的古族豪强,带着家丁随从围猎寻欢,磨砺功法了。” 张还生听到这话,张张嘴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许久过后才干巴巴的说道:“竟,竟然在脱离人族四洲的大荒之地围猎! 这些中千世界的豪门贵胃真好兴致,相比之下,我这个对此闻所未闻的炎黄天子亲封诸侯,诸侯重卿之子,简直就是土鳖一般了。” 安韶华干笑了笑道:“据我所闻黄帝的轩辕天、炎帝的神农架、释教的雷音山、道家的三十六重天…这些最顶尖的无上洞天,哪一处都比整个炎黄之地还要广大的多。 生活其中的古族大姓数十万年谱系不变,底蕴深厚之极,自然尊贵无比。 再说了不提其他中千世界的主宰,最起码在炎帝、黄帝的后人看来,历代炎黄朝廷都是承袭了他家祖上的余荫才得天下,他们只是另有根基,不屑争夺罢了。 否则哪朝哪代的法统能及他们正朔。”,说话间见张还生脸色越来越不渝,她话锋一转道:“我说的这些乃是人族四洲亿兆生灵中最最顶尖的贵胃古族,世间又有几人能与他们相比较。 就拿我师门来说吧,真君宫亦是执掌一方世界的中古大派,可灌江口面积还不及炎黄一个大国,人丁只有数千万,比起他们来简直…” “好了,贵女你就不要宽慰我了。”张还生突然间叹息着打断了安韶华的话道:“我脸色难堪并未是因你刚才的话恼羞成怒,而是觉得自己以前在炎黄之地坐井观天,狂妄自负,混不知世道深浅,太过可笑罢了。” 安韶华闻言一愣,摆摆手道:“君子何必妄自菲薄,要论修行天资你的的确确是天纵奇才,比之任何人都不会逊色。 要论身世,炎黄诸侯重卿嫡子,亦是显赫贵胃,就算不及那些无上洞天里的古族豪门,却也足以自傲,绝称不上可笑。” “多谢贵女了。”张还生笑笑,目视远方渐渐逼近的滚滚烟尘,低声说道:“远方围猎大荒的无上洞天古族豪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性情如何。 不过想来这种豪强贵胃明面上守礼有仪,暗地里傲慢自负,视他人为草芥的性子居多,咱们恐怕还需谨慎应付才是。” 二百七十四章 旱魁 安韶华曾经跟随着师门尊长多次出入大荒,见识过无上洞天那些古族豪强的跋扈,本来还担心张还生也是出身尊贵,天资卓绝的不凡人物,自有傲气,别再因为什么言语不和与远方围猎的豪强生了嫌隙,惹下祸事。 却没想到他竟这样知情识趣,表现谦和,不由得心情一松,连连点头道:“君子所言极是,那些无上洞天的古族贵胃却是傲慢的性子居多,咱们呆会与其见面,不妨谦逊些。” 说话间,远方的兽潮已经越逼越近,翻滚的烟尘之中除了无数奔逃的凶禽猛兽之外,隐约已能看见还有无数的纛旗飘荡。 仔细辨别着那一顶顶用熊毫编制而成,下垂着种种狰狞魔兽爪牙作为饰物的古式华盖; 描绘着线条粗犷的星斗、战车、神像等等古拙图案的旗帜,安韶华表情突然间重新凝重起来,沉声说道:“熊纛、星旗只有上古有熊一族的首领,轩辕祖帝的嫡系子孙能用。 来人身份贵不可言,远非寻常无上洞天的古族豪强可比,咱们得要加倍小心了。” 话音落地,远方直冲霄汉的烟尘中突有一点火光绽放,之后火随风长,化为熊熊浪涛,掩住半边天幕,将狂奔逃亡的兽潮整个兜住,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连同漫天尘埃一起化为了乌有,只余下成千上万凶禽猛兽的魂魄,裹在火海中舞动、哀嚎。 又过了一会,那漫天烈焰缓缓化为一件闪着毫光的赤红大氅,在空中飘飘荡荡的落下,最终落在一个悠闲斜坐在一只犀牛模样披甲独角怪兽背上,左右簇拥着千百骑士、随扈的青年背上。 那人瞧着年纪不过双十,面似凝脂,鼻若悬石,眉如山岱,齿若白贝,穿着件皎月色的长袍,宛如玉人一般,周身无一处不美,只两只细长的眼睛开合间好像剑锋似的锐气外显,英姿勃勃,令人难辨雌雄。 远远瞧见这一幕,张还生脸上不觉露出震撼、好奇的颜色,喃喃自语道:“好厉害的神通,好雍容的气派,就是不知这人是男是女…” 安韶华却明显认得那人,闻言面露惊骇之色,急声打断了张还生的话,“君子千万不要胡言乱语,来人乃是轩辕天当代长公主,高阳殿主人轩辕旱魁。 法力通天,地位尊荣之极,小心被她听到你的不敬之言,闯下大祸。” “是我失言了,罪过、罪过。”张还生闻过则该的歉意道,之后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句,“这位当代轩辕长公主和上古黄帝长女之名暗合,可真是稀奇,很有名吗?” 安韶华压低声音,急声解释道:“上古时轩辕祖帝讨伐兵主蚩尤决战时几遇兵败之险,全仗其长女旱魃解围,可旱魃也因此力竭而死,又被蚩尤诅咒,化为天灾尸仙,永世不得解脱。 后来轩辕祖帝成势开创轩辕洞天,心里怜惜长女不幸的命运,立高阳殿并裂土百万里为其属领,专意祭祀旱魃。 并下令此后世代轩辕宗主的长女便为高阳殿主,改名旱魁,分茅裂土独领一地,以为永例,流传至今已不知几千百代。 而这一辈的轩辕旱魃极为了得,传言初生能言,长齿便开始修道,四岁破人阶,九载入天阶,如今早已踏入大修行者的境界。 实在是天才中的天才,贵人里的贵人,万万得罪不得。 你随我来,咱们还是主动上前道出身份,免得节外生枝。”,使出真君宫的妙术,双足化形腾空而起,引着心中暗惊的张还生飞到了围猎队伍近前。 从天而降后,安韶华脸带笑意,朝着轩辕旱魁所在的方向,遥遥稽首施礼道:“诸位贵人请了,真君宫妙元峰内门弟子安韶华在此见礼。” 张还生落在一旁,依样画葫芦的规规矩矩隔空行礼道:“大楚封君张国重卿之子张有虚,在此见礼。” 话音飘荡在空中却无人回应,只一个身穿蛇鳞铠甲,英气逼人的青年面无表情的打量了两人几眼,驱使着胯下肋生双翼,头长弯角的龙马,由队首转身来到那身披赤红大氅的女子身前,恭声说道:“帝姬容禀,有真君宫内门弟子和而今炎黄封君卿家子弟道旁见礼…” 话没讲完,女子身后随着的一位身穿胸口绣着阴阳鱼道袍,头顶发髻上插着根玉簪,姿容飘飘若仙的少年突然一笑,傲声插言道:“我之前听人说,颛顼氏第七子尤骏椽使生有万夫不当之力,却性子拘谨之极,有‘假寺人’之称,本来不信。 却没想到相处几日,果然如此。 帝姬何等身份,他们遇到自该见礼,咱们走咱们的就是,又何必专意启禀。” 椽为飞梁,实为立殿之要器。 颛顼尤骏出身高贵,又是高阳殿椽使之一,地位尊崇,还从未被人如此无端轻蔑,但他秉性深沉,竟不动怒,只抬起头来斜觑了开口的道袍少年一眼,便又垂首恭立一言不发,只待轩辕旱魁的吩咐。 而那道袍少年出身亦是尊贵无比,还在颛顼尤骏之上,所以才会丝毫不惧其权势,投入高阳殿不久便当着殿主的面出言挑衅,想要激怒颛顼尤骏借着与其争锋之机,显露自己的锋芒。 却没想到他的妄言并没有挑起颛顼尤骏的怒火,而是被其轻蔑的无视,反倒令那道袍少年变得好似无事生非的跳梁小丑一般。 脸色如同酒醉般一红,少年禁不住想要再次出言挑衅,还没开口,就见轩辕旱魃好似无意间向后一瞥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如同被一把利刃劈中脑门般周身一悸,牙齿打颤,再也讲不出话来。 而以威势摄住年轻气盛的属下后,轩辕旱魃并未继续为难道袍少年,施施然的收回目光,悠悠说道:“真君宫中的内门弟子不在师长的护佑下,独闯大荒之地虽然罕见,却并非没有。 可什么时候那些只知道在东洲内斗,坐井观天的炎黄野帝朝廷子弟也跑到大荒来了,真真是稀奇之极。” 二百七十五章 夺宝 见轩辕旱魃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颛顼尤骏那始终木然的脸孔上终于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此事确有些出奇,殿下若想一问,臣便让他们过来。” “这些天在大荒巡狩,连只能破开猎阵的蛮兽都没遇着,实在无聊的紧,”轩辕旱魃淡淡一笑,用温文的语调说道:“好不容易遇到件怪事我又岂能放过,橼使去带他们过来吧。” “是。”听了主上的吩咐,颛顼尤骏掉转马头回了队首朝张还生、安韶华傲声说道:“安氏贵女、张氏君子,帝姬殿下宣见,且随我来。”,之后便直接转身,将心生忐忑的两人带到了轩辕旱魃驾前。 宾主相见自然彼此又有一番见礼,之后帝姬神态温和,笑脸盈盈的望着张还生道:“这片大荒邻近东洲,我常在此巡狩,倒也曾几番和真君宫中弟子偶遇,却从未碰到过身份像是君子般的炎黄新朝贵胃子弟。 不知汝如何而来?。” “在下卑微之身,如何敢在轩辕氏的帝姬面前妄称贵胃。”张还生早已偷听见了轩辕旱魃与颛顼尤骏的对话,心思暗转之下先客气了句,紧接着便主动将自己编造的来历以及远赴万水千山赶赴真君宫的原因避重就轻说了一遍。 最后他装出感叹万分的样子道:“以前在炎黄腹地坐井观天,我自视甚高,小觑了寰宇英豪。 在灌江口一番际遇后眼界大开,知道了乾坤之广、人族之盛,如今又承蒙韶华贵女不弃,引着来见识一下真正的大荒风光,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话说的也算周全,没被那轩辕旱魃听出破绽,可无奈帝姬百无聊赖之下,遇到从未见过的炎黄新朝公卿子弟,好奇之心甚盛,竟望着张还生又问道:“你倒是个倔强性子,敢选‘八九玄功’做根本功法。 要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真君宫前代道主的信札,恐怕这辈子修为都要困在人阶,而现在你既然敢来大荒之地闯荡,应该是突破到地阶了吧?” “你是人族历史上最强悍的祖帝血脉之一,轩辕氏的嫡脉公主; 我是炎黄末世皇朝一个小小的封君卿家弟子,地位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偶遇之下哪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真是个呱噪八婆。”张还生暗觉不妙心中恨恨想到,表面却不动声色,恭敬的回答说:“却是侥幸突破了。” 轩辕帝姬听到这话,颇为博闻广知的说道:“显圣真君留下的玄功破开奠基境界的最正宗,也是最强横法门,便是以肉身吞噬猛兽凶禽之精血,修成化身法。 君子这性子想来一定是采用此法突破的了,就是不知是将何种神兽魔禽纳入血脉了呢?” 安韶华在一旁张还生不好说谎,只能再次干巴巴笑笑,本着能少露些锋芒便少露锋芒,以免节外生枝的心思答道:“吾突破时选了通臂猿猴。”,好似仅仅吞噬了一种神魔后裔精血一般。 可即便如此,上古神魔血裔之能也非同小可,就算轩辕旱魃也不敢小觑,闻言微微一愣,这时候才正视着打量了张还生几眼道:“通臂猿猴,可是中古大能梅山七圣之一袁宏尊者原身那个通臂灵猿?” “正是。”听她语气张还生心中觉得更加不妙,但碍于形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没想到君子竟有如此卓绝的修行资质,真是罕见。”而见他确认轩辕旱魃赞了句之后客气的说道:“那通臂灵猿乃是天下四大神猴之一,上古时便制霸一方,如今更是等闲难得一见,就算是我也仅仅是在古籍上看见记载,从未亲眼目睹其魔神之姿。 不知君子能否使个化身法,让我见识见识这通臂灵猿到底是什么模样。” 功法乃是修士用以安身立命的根本,将其当作娱人的舞蹈、杂耍一般要求献艺,就等于把修士当成了低贱的伶人戏子,乃是极大的侮辱。 这等道理在此大争之世并不深奥,就算孩童都懂的,可轩辕旱魃却仍毫无忌惮的提出要求,可见她温和有礼的外表之下,内心其实自傲、跋扈到了极点。 而张还生出身孤寒沙弥,却以一己之力开疆建国御民亿万,又在修行之路上立下万世根基,苦求无上自在、神通,平常再遇事有静气,谦和忍耐,实际心底深处也是骄傲至极。 此时被轩辕旱魃毫无忌讳的一再探究隐私,罔顾常理的提出非分之请,终于撩拨得怒意横生,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冷声说道:“抱歉,在下虽非上古尊族出身,却也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并非什么舞伎伶人,不好在帝姬面前献丑。” 听到自己的吩咐被人忤逆,轩辕旱魃面色亦是一阴,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背后那个不久前挑衅颛顼尤骏不成,反丢了脸面的道袍少年却仿佛找到了寻回面子的办法,大喝一声,“汝一个炎黄新朝封臣的卿家子弟,有际遇在轩辕氏的帝姬面前献艺,简直祖上有德,如何还敢推诿! 真真是好大的狗胆!”,手掐法诀腾空而起,腰间一个皮囊自动解开,飘出一方有棱有角的帕子。 那锦帕底色素白,一面绣着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先天八卦,一面绣着龙马驮龟图,遇风则大,飘荡间不过几个呼吸就笼罩了半边天幕,洒下的影子一下便遮住了张还生的身形,可诡异的是对近在咫尺的安韶华却丝毫不沾。 见此情形那居高临下的道袍少年却不以为怪,反而得意洋洋的望着张还生,卖弄着道:“我这帕子乃是中古玄元真君所制的道家至宝‘八卦混元图’,制人于无形之中,一旦陷身就算是大修士也难逃…” 话音未落,就见张还生身躯一震,毛孔中瞬间冒出无数毫毛,化身成了一只肩高及人,双臂垂膝的猿猴,在黑影中左右一摇,便脱兔般逃出了八卦阵图。 之后它纵身一跃,顺着飞起之势双手朝头顶连连虚抓,也不知怎得就擒住一丝气机,将那‘八卦混元图’从空中硬生生拽了下来,重新化为锦帕,拿在了手中。 二百七十六章 巧言脱身 道袍少年虽然出生于轩辕天尊贵古族之中,性子跋扈,最爱与人争锋,但却不是无脑之辈。 被张还生化身的灵猿瞬息之间莫名其妙收了法宝,他不仅没有暴怒继续强攻,反而脸色一下变得谨慎起来,收招落回马上,面无表情的指着张还生向轩辕旱魃禀告道:“启禀帝姬。 此人说是远赴灌江口以求玄功突破的炎黄新朝贵胃,实际却能一招破去属下的‘八卦混元图’,实力远在地阶之上,怕是积年的高手扮嫩而来,居心叵测,当拿下拷问有何图谋。” “噢。”轩辕旱魃闻言不置可否的吐出一个字来,目光一转瞧向颛顼尤骏,轻笑着问道:“椽使以为呢?” 颛顼尤骏面无表情垂首躬身,恭谨的回答说:“通臂猿猴乃上古四大灵猴之一,传说中天生便可‘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最能克制各类法宝。 昔日释教大能吉利菩萨想以‘化通圈’点化一只将将成年的通臂猿猴都尚且不能,最终还是改用无上降魔神通将其制服,才留下了‘灵猿破佛宝’的典故,更何况他人。” 他一个字都未反驳道袍少年,却声声带刺说的少年满脸通红,一口白牙咬得‘嘎嘎’作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冒火的眼睛重新移到张还生,便要再展神通迁怒着拿他出气。 却没想到化身猿猴的张还生这时猿臂轻舒,竟把自己抢来的‘八卦混元图’丢回了道袍少年怀中,紧接着朝轩辕旱魃拱手施礼,用嘶哑的怪音说道:“吾此时变化的就是通臂猿猴真貌,帝姬尽管观赏就是。 等到看够了,在下再变回人形。” 听到这话轩辕旱魃微微一愣,随后灵感一闪,醒悟了张还生的用心,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老气横秋的道:“你这少年倒也机灵,刚才明明顶撞于我,激怒了吾属下小将,争斗中被迫使出了化身法。 现在怎又变成自愿变化给我看的了?” 这话虽像是质问又像指责,语气却并不严厉,张还生半真半假的答道:“在下以显圣真君传下的‘八九玄功’为根本功法,不可如伶人戏子般在帝姬面前施展邀宠,只能与殿下麾下将士演武交锋,一较长短作为变通之计,还望帝姬见谅。” “哈哈哈…”轩辕旱魃闻言突然间展颜大笑,“君子好胆,不仅忤逆我的意思,还敢狡辩着拿那二郎显圣真君压我,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也。” 听到这样的赞美,望着轩辕旱魃舒展的眉宇,张还生却突然间感到透心一凉,周身毫毛都竖了起来,双腿像是承担不了身躯重量一般微微颤抖,直欲屈膝跪下。 好在他不仅修炼着‘八九玄功’这样的淬体神功,还以‘龙象根本经’炼神,‘真如弥勒’沟通内外,遇见再强悍、可怕的对手都不可能被人不战而屈人。 只一恍惚间,心田连带着耳边就‘铛铛铛…’的响起仿佛黄吕大钟的轰鸣,双脚一下定住,宛如松盘峻峰般再也不动。 可与此同时,突兀间被封印在张还生小千世界中的蚩尤骨,像是获得某种感应一般,从阴冥鬼域中升腾而起,宛如皎月在天般发散出亿万缕寒光,形成蓄力待击之势。 感应着自己小千世界中的变化,张还生只觉得肝胆欲裂,苦涩的想到:“兵主与黄帝一生缠斗,死后千万年还不罢休,这遗骸所化的神兵,感应到轩辕血裔的气机,便欲灭杀,可无论成功与否都苦了我也…” 近旁的轩辕旱魃并未察觉张还生的不安,看他轻而易举摆脱了自己玄功气势的震慑,笑容一消,真心实意的赞道:“吾所修炼的《黄帝内经真章》乃是轩辕一脉至高玄功,最善摄人心魄,却没想到君子竟能不为所动。 真真是好人物,好风姿,未来许真是显圣真君驾前一员猛将。 杨真君功法玄妙,有机缘得其赏识者不多,汝既有如此资质,我倒真不好为难,罢了,罢了,去吧,去吧。” 轩辕旱魃这一开口讲话,气机自消,张还生马上感到自己小千世界里的蚩尤骨光华收敛,重新受到了控制,心中巨石不由一下放下,嘴巴里念着,“多谢帝姬大度。”,心思转动使尽全力将蚩尤骨重新镇压了下去。 之后张还生唯恐再节外生枝,朝轩辕旱魃最后深施一礼以作道别,匆忙拉起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安韶华,斜斜的一纵百余丈,几个起落消失在天地之间。 轩辕旱魃望着张还生消逝的背影,突的朝那虚空开口道:“君子听好,若你修为达到天阶之时想要跳出人族四洲这口枯井,不做那井底之蛙,除了投奔显圣真君外不妨也考量考量我高阳宫。 毕竟‘灌江口’虽然是道家中千世界之一却远逊‘三十六重天’,比起‘轩辕天’来委实不值一提。” 这番话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飘进了张还生的耳中,张还生脚步不停的回了一句,“承蒙帝姬赏识,吾记下了。”,由猿猴恢复了人身,御风而行,加速遁去。 一口气狂奔了两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停住脚步,回望身后早已不见得猎队,长松了口气,轻声说道:“轩辕嫡脉果然可怕,人遇之如见魔神一般福祸难料,今日也算是逃过一劫。” 一旁的安韶华这时才回过神来,张张嘴巴,惊叹的脱口而出道:“君子真是胆识过人,竟然敢在轩辕旱魃那种传说人物面前动武,还获得了她的赏识,异日必能取得非凡功业。” 张还生因为应付轩辕旱魃几经惊乍,一时间再没心情应付安韶华,闻言只是笑笑,话锋一转道:“依咱们的实力在这大荒之地游荡实在险象环生,贵女快勘察一下方位,瞧瞧距离那巴蛇所在的小千世界还有多少路程。 让吾随遂取其精血快快返程。” 安韶华听了这话,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具古拙的司南摆弄了会,又拿出张手绘的兽皮堪舆图对照着盘算了片刻道:“再往西南方向前进四百里左右,便可见到那陷住巴蛇的小千世界门户。 现在日头才刚刚偏西,离天黑还久,咱们再赶一程路吧。”,前头引路,朝远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