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妃上位攻略》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继妃上位攻略 作者:骨生迷 文案: 林锦仪被挑选成了镇南王的继妃, 换了个芯子的她一脸懵逼, 因为镇南王死掉的元妃,也是她…… 而且,就是被镇南王给弄死的。 食用须知: 1.破镜重圆,触雷点x,下个文见。 2.女主前期蠢笨,慢慢成长,慢慢‘上位’。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主角:林锦仪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本文讲述的一对互有情意、却因为种种误会日渐生疏的夫妇破镜重圆的故事。女主本以为自己人生的不幸都是男主一手造成,重生之后才认清了加害自己的继母的真实面目。全文围绕女主的成长而展开,随着女主的成长,男主也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两人重新磨合、相知、相爱……本文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一个从懵懂蠢笨到自强自立的女主的形象。女主磕磕绊绊地学管家、斗继母,男主了解女主身份却不点破,更是衍生出许多有意思的情节。两人破镜重圆后的相处亦是趣味重重。全文基调温馨,主线明朗,值得一读。 ================= 第一章 丰庆八年的冬天特别冷。冬日里的天又总是亮的格外晚些,这让习惯了斜倚熏笼坐到明的岑锦倍感煎熬。她觉得自己多半是活不过去了。 ……终于不用煎熬太久了。她在心里如是安慰自己道。 天将将亮的时候,外头平白无故刮起了大风。 屋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在这寂静寒冷的冬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岑锦从弦丝雕花架子床上起了来,踏在厚重的波斯长毛地毯上,准备去把那恼人的窗户关上。 谁知道刚一起身,外间便快步走进来一人。 “王妃,您躺着,让奴婢来。” 岑锦就站住了脚,一边回身往床榻上去,一边道:“云柳,你还没睡呢?” 话刚出口,岑锦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云柳是跟着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早就被她的夫君——镇南王萧潜找了由头发卖了。如今在自己身边伺候的,是萧潜拨过来的之前在外书房专门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大丫鬟蕊香。 蕊香头梳单环髻,身着青泥色四喜如意云纹褙子,下配一条天青色马面裙,面容沉静,容色虽只算一般,但一对儿眼睛确却如古井般波澜不惊。 被喊错了名字的蕊香并没有纠正岑锦,关好了窗户,她就走近床榻,垂着眼睛沉静地道:“王妃,您还是睡会儿吧,一会儿就该天亮了。” 岑锦靠在床架上,似笑非笑地道:“往后有的是睡的时候,不急在这一会儿。” 配合着她苍白的病容,她这话实在太不吉利了,蕊香立在一边没有接话。 岑锦一阵止不住地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异常的潮红。 蕊香这时便显出了一丝惊慌,连忙喊人去端了汤药来。 三年前,岑锦开始无缘无故地咳血,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后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宫里的太医来瞧过了都毫无办法。 岑锦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药石无灵。如今不过是在熬着日子等死。 说起来,她还不到三十岁。在她发病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经历这些…… 不过也三年了,从最初的不可置信、慌张,她已经慢慢地转为了习惯、淡漠……毕竟用她曾经偷听到的太医的话说,‘王妃这病蹊跷古怪,能撑过三年,已然是奇迹了’。 热腾腾的汤药端到面前,岑锦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她太痛了,胸口无时无刻不像针扎似的,那汤药喝下去,非但不会减轻她的痛苦,反而会让她越发觉得憋闷。 早晚是死,又何必这样折磨她。 她苦笑着对蕊香道:“我能不喝么?” 蕊香垂着眼睛道:“王妃别为难奴婢了。” 也是,她一个当奴婢的,何必为难她。岑锦还记得当初自己让贴身丫鬟云柳偷偷把汤药倒了,被萧潜的人发现后,他大发雷霆,不由分说地就把云柳发卖了。 那时候她病得还没有这样重,也能下床,硬是跪着求到了他眼前。可他不为所动,一句求情的话都没等她说完,就让人把她架了回来。 她被人从外书房架走的时候,厉声质问过萧潜——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已经要死了!” 萧潜淡漠的脸上丝毫不显变化,回答她的,不过是冷冷的一句—— “你太笨了。” 是啊,她确实笨。 想她岑锦本是御史大夫家备受宠爱的嫡长女,外家又是战功赫赫的忠勇侯府,却因为在上元佳节花灯会上见了萧潜一面,便一意孤行心心念念想嫁给他。那时候他还不是如今战功赫赫的镇南王,只不过是个刚出宫建府、不受皇帝宠爱的八皇子。她爹不同意,她就在房里绝食抗议,一直到瘦的不成样子、饿昏了,惊动了她外公忠勇侯,忠勇侯这才帮她做了主,厚着脸皮进宫面圣求了恩典。 待嫁的那段日子,大概是岑锦有生之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每日盼望着时光过的快些,再快些。那样她就能早日陪伴在萧潜身边,抹去他眉间那散不开的愁雾。 可一直到成婚的前夕,继母纪氏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外头传言萧潜其实已有意中人,乃是当朝内阁学士家的大姑娘。只是那是的萧潜还只是个不受先帝喜爱,名不见经传的八皇子。那位大人瞧不上他,不肯把女儿嫁给他。 岑锦亲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纪氏在岑锦三岁那年就嫁给了她爹,虽说不是亲娘,对她却比自己后头亲生的女儿还好。岑锦一直把纪氏当成了自己亲娘,自然知道她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不过说起内阁学士元家的大姑娘元问心,岑锦在几次花宴上见过。那是个冷冷清清,姿容不算出众,却别有一种孤傲清高气质的女孩。岑锦身边的贵女们都不太喜欢元问心,私下里称呼她为‘冰山姑娘’ 她当时自觉自己比元问心长得好看许多,因而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言之凿凿地同纪氏道:“元问心不肯嫁,我肯嫁!等我嫁过去,他一定能发现我的好!” 后来,她就成了萧潜的妻子。 刚成亲的时候,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也算是和美了一阵。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潜却开始厌弃起她了。来她屋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便是一句多的话都懒得同她说了。 …… 这些年来她自诩在自己病前对萧潜已经足够好,平日里嘘寒问暖不算,还主动把王府里美貌的丫鬟开了脸,让她们服侍萧潜。 可萧潜呢,非但不领她的情,还为这事儿当着下人的面斥责了她一顿。平日里依旧宿在外书房。 想也知道,他是心里有人,为着那人才洁身自好。 她确实笨的可以,自顾自地以为自己能取代元问心。也直到这几年,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萧潜的心就是块石头,根本是捂不热的。 现在好了,她要死了,可以让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 “王妃,药凉了,您该喝药了。”蕊香见岑锦两眼无神地发了会儿呆,便出声提醒道。 岑锦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端着药碗轻声道:“我想见见我娘。” “王爷有命,不许忠勇侯夫人再踏足咱们王府一步。王妃,您别为难奴婢。” 岑锦咧着嘴自嘲地笑了笑,对啊,萧潜早就连她那些个陪嫁丫鬟妈妈都一个个打发出去了,还下了死命令让纪氏少来王府走动。 可眼下,他快死了,萧潜却还不许她们母女相见。何其残忍! 岑锦越想越气愤,刚想咒骂萧潜两句,甫一张嘴,却是一大口黑血喷涌而出…… “王妃!”蕊香惊慌地大喊了一声,又忙唤人去传大夫。 源源不断的血从她的眼耳口鼻、甚至身上每个毛孔涌出,浸透了身下厚重的金丝团花的铺被……岑锦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直到这寂静忽然被一大串急促的脚步声扰乱。 岑锦眼前已经渐渐模糊了,脑子里的清明也去了大半,她费力的抬起头,模模糊糊地瞧了一眼——依稀可见一个玄色衣衫的高大人影,领着一群人往自己身边来了。 她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来的就是她同床异梦的枕边人——镇南王萧潜。 岑锦靠在床头,一张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更是奔涌而出了成股的黑血。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萧潜有一刹那的惊慌。 向来处变不惊、纵横疆场的镇南王萧潜,居然也会惊慌。 若不是此时她已濒死,必然是要笑出声的。 她艰难地嗫动了嘴唇,“萧潜,你……有没有……” “你说什么?”萧潜跨着大步走到床边,将耳朵凑在了她的唇前。 “你有没有……有没有……”微弱的气息喷在萧潜的耳廓上。 然而下一刹,那微薄的气息却是一丁点儿也没有了。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害我?到底没有问出来。 丰庆八年,镇南王妃殁。 第2节 第二章 正月里,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本该是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时候,忠勇侯府里却是一片缟素。 尤其是前两天,侯府里的二小姐林锦仪刚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眼下伤势不明。 事发之时忠勇侯等人都不在府里,下人们一时都慌了手脚。 好在侯夫人所住的顺和堂里还有个黄嬷嬷坐镇,下人禀报上去后,黄嬷嬷就亲自带人将二小姐安置起来,命人去喊了府里的大夫,再把当时在场的一众下人都单独关押取了去,最后再命人去知会去了镇南王府的侯爷等人。总算是没有再出什么岔子。 忠勇侯等人都在城南的镇南王府,听说家里出了事,忠勇侯也没有声张,和镇南王知会一声,单独先赶了回来,此时二小姐林锦仪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时辰了。 府里的大夫也给她瞧过了,给她止了血,包扎了伤口,旁的却是不敢多说了,倒也不是这大夫医术不精,实在是兹事体大,他也不敢托大。 忠勇侯面色本就有些青白,回来看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孙女,脸就更黑了几分。 他武将出身,身上自带慑人的威压,此时见他变了脸色,屋里一众下人便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不过幸好忠勇侯前脚回来,镇南王后脚就把王府里的御医派了过来。 御医给林锦仪把过了脉,又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施了针,一时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按理说这侯府二小姐头上的伤口也不大,伤口已经做好了止血和包扎,眼下却仍然是没有醒过来。他虽然身为御医,却也对这样的情况不好下定论,便也只说一切还等林锦仪醒了才能有论断。 忠勇侯下颚紧绷,听了御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让人去给仍然在镇南王府的侯夫人和世子、世子夫人传话,让他们不用太过担心。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林锦仪不过从四五阶高的楼梯上摔了一下,竟就这么一直昏迷了下去。期间她还发起了高烧,一度十分危险,幸好御医医术高超,用了宫廷的秘方,才把人给救了回来。 * 岑锦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汗涔涔的难受,有些乏力,却也比她之前病中那种疼痛舒服了太多。她感觉到身下柔软的褥垫,闻到了沁鼻的花香,周围安静极了,教人说不出的惬意。 她不自觉地想,原来死后是这般的。早知道如此,她早该寻了短见,又何必忍受那三年的病痛。 她舒服得不想动弹,却感觉到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想蹭一蹭。 “好宝贝,好阿锦,你可快些醒吧,你这是要阿娘的命啊……你大姐姐已经去了,若是你再走了,你祖父祖母可怎么受得了?”她耳边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声音很是熟悉,却不是她母亲纪氏的。可这世上自称是她娘,还能是谁呢?难道说……是她死了,能见到自己的亲娘了? 岑锦动了动眼皮,只觉得眼前一团影影绰绰的。她习惯了一会儿,然后就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那是个梳着斜髻、穿了身素白衣裳的美丽妇人,鹅蛋脸,桃花眼,说不出的好看,脸色却是煞白,眼底更是一片乌青,脸颊上还有清泪两行,看起来很是憔悴。 这妇人见岑锦醒了,立刻惊喜道:“阿锦!你醒了!快告诉阿娘,头上可还觉得难受?”然后又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快,去告知侯爷,请了御医过来。” 岑锦有些懵。自己不是死了么?怎么突然又……而且眼前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娘亲的人,并不是她素未谋面的亲娘,分明是她的舅母——忠勇侯府的世子夫人苏氏! 就在岑锦思绪陷入混乱的时候,御医已经赶到了屋里,再次为她诊治起来。 片刻之后,御医脸上的神情总算是松快了些,道:“世子夫人不必担心,二小姐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身上还有些微热,再吃两副药退了烧就能大好了。” 世子夫人苏氏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双手作揖朝天拜了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咱们阿锦总算是吉人天相。”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厢岑锦已经坐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起自己的身体来——她死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了,也被病痛折磨得十分瘦弱,可眼下她的手掌小小的,手臂细细的,肩膀和腰身更都是纤细如少女。 “阿锦,干什么呢?!快躺下!”苏氏柳眉一竖,不自觉地就提高了音量。 岑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躺了回去——她打小就是有些怕这个舅母的。别看她这个舅母长得娇弱貌美,却也是武将世家出身,性子很是厉害。像她舅舅成婚前也算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后来却也是被她管的服服帖帖。别说纳妾了,就是风月场所都不敢涉足。岑锦犹记得,母亲纪氏同她讲过‘为人妇的就是要贤顺贞静,像你舅母那样凶巴巴的,是万万不可取的’。 苏氏说完她,见她苍白的一张脸上显了惧色,便放轻语调道:“阿娘不是要说你,就是担心你的身子。” 岑锦点点头,垂着眼睛不敢再去看她。 苏氏的性子,向来是雷厉风行,见她醒了本是想问问当日她如何跌下楼梯,但见她神情怯怯的,倒像是在惧怕什么,便也没在这时追问,只是柔声跟她说了几句,等汤药被煮好了端上来,她亲自喂了岑锦喝药,让丫鬟给他换过衣衫,便轻声哄着她入睡…… * 没多久,忠勇侯等人也听了她苏醒的消息,从镇南王府赶了回来。 彼时岑锦已经又喝了一副退烧的汤药,迷迷糊糊地被苏氏哄着睡了过去。 忠勇侯等人悄悄地进来瞧过了她,便去了外间说话。 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都是耳顺之年的人了,连日来的操劳和担心让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不过两人知道孙女平安,神情也总算不那么凝重了。 “爹娘,你们别担心了。小阿锦这不是好好的么。这几日你们又要忙着镇南王府那头的事儿,又要担心小阿锦的伤势,眼下便快去歇着吧。”忠勇侯世子林玉泽见忠勇侯夫妇脸上都显出了疲色,便出声关切道。 忠勇侯却没领他的好意,只是冷哼道:“你也是为人父的,若是你得用些,焉用我和你母亲是事亲力亲为?” 苏氏忙让人将他们二人搀着坐下,道:“公爹婆母,御医已经给小阿锦看过了,她确实是没事儿了。你们也要多注重自己的身子,若是你们累坏了,小辈们的心里可是万万过意不去的。” 忠勇侯看着她的时候,神情中也带起了几分对小辈的慈爱,道:“你的孝心我和你婆母都是知道的。这几日你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小阿锦,也是累着了,自去休息吧。我和你婆母坐一会儿也回去了。” 忠勇侯夫人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加上这几日的奔波和方才一番匆匆的赶路,她也坐着歇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话。她拉着苏氏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看着她清瘦的脸颊心疼道:“阿欣,你瞧瞧你的模样,憔悴得真让人心疼,回头一定要好好调理一番,千万别累坏了自己。”阿欣自然就是苏氏的闺名。 这世上哪儿有公爹婆母在这儿坐着,就让当儿媳妇的去歇着的道理呢。可在忠勇侯府,众人却知道,忠勇侯夫妇对世子夫人的看重,甚至超过了世子。 几人匆匆说了会儿话,忠勇侯夫妇自去休息不提。 待送走了两位老人,苏氏和林玉泽回了正院。两人进了屋,苏氏便屏退了下人,脸色也肃穆起来,开门见山地问:“说吧,你今日在镇南王府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否则忠勇侯方才不可能因为他关心的一句话就当众斥责,给他没脸。 第三章 忠勇侯世子林玉泽,三十好几的人了,又是镇南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出门在外哪个不卖几分面子,此时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 苏氏很是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家里接连出了这样的大事,你就不能让我和公爹婆母省点心吗?” 林玉泽不怕苏氏骂自己,反正夫妻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习惯了,就怕看见苏氏疲惫失望的模样,故而很快就辩解道:“阿欣,我没做什么坏事,就是今日在镇南王府见到了纪氏那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我气愤不过,刺了他几句。” 听他提到纪氏,苏氏的一对儿柳叶眉就拧巴得更紧了。那纪氏虽然只是个后宅妇人,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年年来她跟纪氏明里暗里斗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深知纪氏是颇有些手段的。自己都没有把握能把纪氏压过去,就更别说性子耿直、不善机锋的林玉泽了。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你,纪氏惺惺作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又何必在镇南王府闹起来,也不想想那场合……” 林玉泽有些懊恼地道:“是我鲁莽了。阿欣,可是我心里难受。若不是那毒妇,大阿锦也不会同咱们忠勇侯府离了心,更不会就这么……” 忠勇侯夫妇一生就一双儿女,女儿就是岑锦的母亲林玉珊,儿子就是林玉泽。早年前忠勇侯夫妇一起上了战场,他们姐弟就养在年迈地老侯爷夫妇跟前,姐弟俩年岁差的挺多,但却是互相扶持着长大,感情比一般人家的姐弟都要好。后来林玉珊生岑锦的时候难产,一生都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忠勇侯夫妇不提,林玉泽也是将岑锦看作亲生骨肉,不然也不会在后头嫡亲女儿取名字的时候,也取了一个‘锦’字。 在他那姐夫御史大夫岑青山还没续娶的时候,忠勇侯一家都是隔三差五地去看上岑锦一番,生怕她在家里吃了什么苦头。若不是岑青山不同意,他们还想着把岑锦接到忠勇侯府的。可谁成想,后来岑青山续娶了纪氏。纪氏极会笼络人心,嫁过去没两年,就把岑锦哄了去,反倒同他们生疏了。 本想着,岑锦尚且年幼不懂事,等大一些总该知道什么人才是对她真的好。他们也不急,总想着总是有往后的。可谁都不曾料到,岑锦二十多岁就这么去了…… 苏氏对岑锦也是有感情的,但自然不能跟林玉泽这嫡亲舅舅相提并论。但对他的沉痛也是感同身受,不然之前她也不会瞒下女儿加重的病情,就是怕林玉泽和忠勇侯夫妇承受不来。 苏氏又是一声叹息,“既然大阿锦已经去了,岑家那烂摊子咱们就别插手了,眼不见心不烦的,以后便看他们自己闹腾去吧。” 林玉泽气愤道:“谁愿意同那毒妇攀扯。可阿欣,你不知道,咱们大阿锦尸骨未寒,那纪氏就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带去了镇南王府,生怕那龌龊心思别人不知道似的!”都说女要俏,一身孝,那纪氏的女儿穿了一袭千金难求的雾影纱白裙,头上带了几支别出心塞的镂空珠花,眉间不见悲色,却只是拿眼睛偷偷瞧镇南王。林玉泽也是见了这个,才忍不住闹了起来。 苏氏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都能瞧出来,镇南王就是睁眼瞎子不成?京城里都知道镇南王对女色这块淡薄得很,他不是那样糊涂的人,纪氏同她女儿有心,也不过是做戏给瞎子看,必不能得手的。” 提到镇南王,林玉泽面上也显出了厌恶之色,“他能是什么好人?若他是个好的,咱们大阿锦怎么年纪轻轻就能生这样的病?!照我说,咱们大阿锦那病来的古怪,多半就是镇南王府里出的毛病!”镇南王同岑锦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京城上层圈子里也是传遍了的。也难怪林玉泽会说这样的话,其他人有这种想法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慑于萧潜的权势,不敢多说罢了。 苏氏怕他口无遮拦,便叮嘱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在外头可千万不要透出口风。”萧潜军功赫赫,又简在帝心。镇南王府正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时候。相比之下,忠勇侯府传了几代已算是没落的勋贵,林玉泽如今顶着世子的头衔,却只在礼部领了个虚职,想也知道日后忠勇侯府传到他手里,自然更是不能和镇南王府抗衡。若是开罪了萧潜,怕是以后一大家子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林玉泽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由也自责起无用来,若是她这个当舅舅的得用些,也不会让外甥女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好啦。”苏氏站起身拉着他的手,哄道:“咱们明面上虽然不能得罪镇南王,可来日方长,总会能见到真相大白的一日。” 夫妻俩说了会子话,苏氏让林玉泽先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去看还在病中的女儿。 * 岑锦吃过药后,御医又给把了几次脉,确认没有了大碍,御医就回镇南王府去复命了。 苏氏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在睡着。苏氏便让丫鬟熏热了屋子,亲自给她换下了被汗湿透的衣裳,又守了她半夜,确认她没再发起热来,才安心地在同屋的榻上睡下了。 岑锦这一昏睡便又是一天。 期间她也曾有了意识,只是下意识仍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太过骇然而不愿睁眼。 她听到屋里丫鬟放轻手脚总动的响动,听到苏氏在旁边安排料理的轻声细语,也闻到了屋子里熏香下的苦涩药味……当五感越来越鲜明,她终于明白自己这是又活了一回。只是,换成了自己表妹的身子。 第四章 岑锦再次睁眼,便是苏氏便坐到了她床前,轻声细语地喊她起床。 她迷瞪着眼睛,转头瞧了瞧窗外还暗着的天色,并不明白苏氏为何这时喊她。 苏氏一边让丫鬟给她熏热衣裳,一边道:“阿锦,该起了。咱们该出门了。” 她歪了歪头,仍是不解。 苏氏便继续耐心解释道:“傻孩子,你是病糊涂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岑锦并不知道苏氏说的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也不敢多问,生怕问多了,旁人便发现起她的不对来。 一通梳洗打扮后,她换上了一身素色的棉襦裙,梳了个闺中女儿家才会梳的垂髫分肖髻,髻上只点缀了几支银簪。 她仍然不习惯自己换了副身子,因而并不照镜子。 从前的林锦仪最爱揽镜自照,极为爱惜自己容貌。苏氏爱怜地轻抚女儿因为生病而消瘦的脸庞,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不好看了才这般的,便道:“在娘心里,咱们阿锦是最好看的。往后将养两日,自然会恢复从前的样貌的。” 岑锦低下头,抿了抿唇,并没解释什么。 收拾妥当以后,苏氏让丫鬟拿了一件白狐皮的斗篷给她披上,带着她一起往外去。 林玉泽早就收拾妥当,等在外头。他一袭月白色锦袍,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是丰神俊朗,面白无须,看着不过二十□□,就是眼下一片青影,看着有些憔悴。 见着她们母女出来,林玉泽脸上的神情也柔和起来,道:“咱们小阿锦今日脸色看着好了许多。” 岑锦同忠勇侯府来往虽少,却仍然记得小时候舅舅最爱带自己上街玩,还让自己坐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上。此时见了他,自然也是倍感亲切,微笑道:“阿锦已经大好了,您不用担心。” 林玉泽也对她笑了笑,只是眉间愁色仍不见减。 “外头风大,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说话,先去顺和堂请安吧。” 说着话,一家三口便一齐往侯夫人所居住的顺和堂去了。 岑锦对忠勇侯府也算熟悉,路上也没有左顾右盼,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玉泽和苏氏身后,时不时偷偷抬头瞧一眼相携着走在前头的两人,心里也是有些奇怪的。 她母亲纪氏以前老是在她耳边念叨,说她舅母的所作所为多么不容于理,违背伦常,还说苏氏肯定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可岑锦穿进表妹的身子已经有几日了,这几日她看出舅舅和舅母感情极好,下人也都对舅母十分信服,就是外祖父外祖父着人来给自己送补品,都不忘给她舅母捎上几句关心体恤的话,显然也是十分喜欢心疼她的样子。 不像她母亲纪氏,虽然在岑府里谨小慎微,还帮着他爹纳妾、抬举丫鬟,都没能得到这种待遇。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顺和堂。忠勇侯夫妇都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正屋。 第3节 见到岑锦,忠勇侯夫人便笑着招手让她上前。 岑锦规规矩矩行了礼,站了过去。 忠勇侯夫人便慈爱地打趣道:“咱们小阿锦生了一场病,人都稳重了。往日里总像个皮猴似的往我身边凑,什么时候这么规矩过。” 忠勇侯也笑着道:“咱们阿锦大了,稳重些才好呢。” 岑锦垂着眼睛,心里有些打鼓地道:“阿锦这几日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呢,觉得自己已经大了,往后委实该稳重些了。”她跟表妹确实太不一样了,怎么会想到表妹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连对长辈行礼都不是这般的呢。 忠勇侯夫人也不以为意,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摸着她的手道:“你这手怎么这般凉,可是身上不够暖和?”说着让人把炭盆挪了近一些,还着丫鬟捧了手炉来。 岑锦心里暖融融的,也有些酸涩。她记得小时候外祖父外祖母待自己是比待表妹还要亲厚的,若不是后来走动少了,也不会就那么生疏了。而且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外祖父外祖父已经老了许多,头发已经银白,脸上也是沟壑丛生,这更让她觉得难受。 说着话,就有丫鬟进来禀报道:“老太爷,老太太,大公子和大小姐来了。” 忠勇侯点了点头,丫鬟便打了帘子,把大公子林博志和大小姐林芳仪领进了屋。 林博穿着一身玉色的圆领绸袍,志身材高大,样貌俊朗,颇肖其父,已经是个十*岁的翩翩少年郎。 林芳仪则是个娉娉婷婷的少女,着一袭茜素青色百褶如意月裙,面容清秀,只能算是中人之姿。 岑锦这才想起来,舅舅除了舅母所生的嫡亲女儿,前头还有一对庶出的儿女。 京中寻常有儿子的人家,别说是勋贵官员,就是普通大户人家,在儿子还没娶妻之前是绝对不会容许就庶出生在前头的。有些讲究的,连儿子屋里人都不会安排,最多偷偷放个通房丫鬟,等到正式成亲,家里有了主母,便由着主母把那同房丫鬟或是嫁出去,或是抬举成姨娘。 像林玉泽这样还没成亲,就有了一对已经可以走路的庶出儿女的情况,在京中绝对是上不得台面,令人诟病了。 不过岑锦也知道一些忠勇侯府的旧事: 据说是当年忠勇侯外出行军打仗,武将出身的忠勇侯夫人随夫出征,将一对儿女留给了老侯爷老夫人。 老侯爷老夫人年迈,又格外宠溺唯一的男孙,格外纵着林玉泽,慢慢地就把他性子养歪了。以至于忠勇侯夫妇击溃敌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林玉泽身边都有好几房姨娘了。等忠勇侯夫妇开始收拾起家里的烂摊子,却恰逢林玉泽的两房姨娘都怀了身孕。忠勇侯夫妇本是不想留下这两个孩子的,却无奈老夫人苦苦哀求,说自己没几年好活了,就盼着能早日见到重孙。 忠勇侯夫妇也是没办法,只好将两个孩子留下了。 那时候林玉泽纨绔的名声外在,婚事本就犯难,加上后头有了这一对庶出的长子长女,更是不好说亲。 忠勇侯也是放弃了当年大获全胜的封赏,在先帝面前替他求了婚事,这才取到了出身两淮嫡支的苏氏。 苏氏的身世说来也是有些坎坷,她本是两淮苏氏的二房嫡女。可一场风寒,带走了她的父亲。她母亲长情坚贞,不愿改嫁,就这么守着她和她弟弟过活。 苏氏身为二房长女,从小便照顾病弱的母亲,提携年幼的弟弟,一直侍奉到母亲去世,看完弟弟娶妻,才愿意说亲。一来二去便也就耽搁了年纪。 先帝有一位苏贵妃,和苏氏同宗同族,感念她的孝心,恰好也在为她的婚事发愁,便在先帝面前提过一句。恰好忠勇侯求到御前,先帝这才把他们凑成了一对。 先帝赐婚,本是想着两人都是年纪不小,家世相仿,算是匹配。 却没成想,苏氏过门后,孝顺公婆,执掌中馈,约束丈夫,竟真的把林玉泽管了起来,不出两年,京城便再也没有林玉泽的纨绔名声。也算是一桩美谈。 第五章 这两日外头有些降温,因而岑锦就很明显地看到林博志和林芳仪的脸上都冻得有些发红。 不过此时忠勇侯夫妇对他们,便没有对着之前岑锦的那份关心了。看着他们兄妹行完礼,忠勇侯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众人应了一声是。 丫鬟扶起忠勇侯夫人。忠勇侯夫妇便并肩往外走去。 有什么事需要外祖一家这么大阵仗一起去的吗?跟在后头的岑锦心里有些纳罕。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府,忠勇侯夫妇走在最前头,林玉泽和苏氏缀在后头,岑锦便慢他们半步,至于林博志和林芳仪便是落后众人一大截了。 岑锦时不时偏过头看他们一眼,心里也是奇怪。他们这对兄妹虽说是庶出,但到底是家里最早出生的两个孩子,怎么眼下看着倒是一点都不受重视。 ……也难怪她母亲纪氏老说舅母的不是,不像她们岑府,兄弟姐妹都在一处,倒没有这么分别的。 忠勇侯府门口已经停着三辆马车,忠勇侯夫妇上了最前头一辆。林玉泽骑马,苏氏便拉着岑锦上了中间那辆。 马车里铺设着松软的绸面软垫,一旁的矮桌还放着煮茶的小炉,倒是暖和。 苏氏解了岑锦身上的斗篷,让丫鬟从炉上倒了热茶给她捂手,看着她喝完了,摸了摸她有了温度的脸颊,心疼道:“睡会儿吧,你身子刚好,路上还要一会儿呢。”说着便拉着岑锦靠在自己身上。 纪氏虽然对岑锦在生活上很是关心,却没有这么事无巨细,更别说这么亲近的时候。岑锦一时有些不习惯,可也不敢表现出抗拒。而且苏氏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还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把她当个孩子似的哄着,她慢慢地竟真有了些困意,闭上了眼睛…… 马车辘辘,走的不算快。 岑锦补了香甜的一觉,再次醒来,马车已经停下了。 自己竟然真的睡过去了,岑锦有些赧然地替苏氏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苏氏柔柔一笑,“咱们小阿锦还跟娘不好意思呢。” 岑锦也没解释什么,只道:“我现在大了,您……您别把我当个小孩似的了。” 苏氏也觉得一场大病后,女儿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过仍旧没有多想,道:“你祖父祖母说的不错,你如今确实是知道稳重了,娘心里也高兴。” 岑锦垂下眼睛,心中酸涩难言。外祖一家眼下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们知道真正的林锦仪已经没了,又该如何伤心呢。 母女二人又絮叨几句,便有丫鬟来打了帘子,放了脚凳,引着她们下了马车。 苏氏先下了马车,岑锦把斗篷穿上也紧随其后,扶着丫鬟的手下了来。 然而下一瞬,她就被眼前熟悉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了,险些连站都站不住了——眼前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她生活了好几些年的镇南王府! 苏氏察觉到她的不对,忙上前扶了她一把,一脸关切。 “可是马车坐的头晕了?” 岑锦惊惧得说不出话,脸色也是煞白。 同行的忠勇侯夫妇和林玉泽也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 林玉泽不禁奇怪道:“咱们小阿锦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苏氏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就抬头看了看挂满了白幡的镇南王府。她本是不太信奉鬼神之道的,眼下心中不免想到:莫不是女儿身子弱,被什么冲撞了? 岑锦这模样显然是不太对劲的,但一行人都到了门口,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恰逢镇南王府的管家已经迎了出来,见着这番情景,便道:“府上小姐怕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小的安排一间厢房让小姐先落脚休息。” 苏氏自然点头应下。 一行人便就此分开,苏氏带着岑锦去客房,忠勇侯等人便去了前院。 进了镇南王府,绕过影壁,穿过回廊,岑锦被苏氏扶着进了屋。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岑锦仍然是止不住发抖,她便是再蠢笨,看着镇南王府重重缟素,也猜到了外祖一家是来参加葬礼的……她自己的葬礼!何其讽刺,何其骇人! 客房里的有丫鬟服侍前后,很快便沏了热茶上来。 苏氏陪着岑锦,看她仍不见好,便道:“不如娘让人把你送回去吧。”她自己是不能陪着女儿回去了,毕竟这日是她那苦命外甥女的七七,过完这日,棺椁便要入葬了。他们也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的。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清越的女声道:“奴婢奉了王爷之命,特来看望。” 同样熟悉的声音,岑锦立刻认出来来人正是蕊香——一直待在镇南王身边,后来又被派到她跟前服侍了好几年的大丫鬟。 岑锦正端着茶,手便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她赶紧放下茶碗,将手收回了衣袖里。 不多时,蕊香便带着王府里的御医一道进来了。 苏氏本也是不大喜欢萧潜的,不过此时看萧潜立刻派了御医过来给女儿看病,脸上的神情倒是柔和了一声,客客气气地让蕊香代自己向萧潜道谢。 岑锦被扶着躺上了客房的床榻,御医隔着帘子为她诊起脉来。 御医之前在忠勇侯府待了好几年,对她之前的病情也算了解。片刻之后,御医道:“二小姐只是病后有些虚弱,旁的倒是不碍。眼下这般,也多半是身子虚空所致,并无大碍,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便可。” 苏氏这才放下心来。 御医说完便让人去准备温补的汤药,蕊香忙前忙后,不多时就亲自端了过来。 这时岑锦也终于镇定了下来,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如今她已经不是自己了,连贴身服侍了她好些年的蕊香都不曾看出什么。 ……别怕,别怕,她反复暗暗告诫自己。 喝过汤药以后,蕊香便退了出去,说是回去复命。 她走后,岑锦便努力得挤出了笑容,对苏氏道:“我没有大碍的,方才只是吹了冷风觉得有些头疼,如今已经好了。” 苏氏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她的小脸,道:“那你安心在此处歇着,娘先去前头看看。” 岑锦乖巧应下。她自然是不愿去灵堂的,天知道若是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棺椁,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第六章 苏氏安顿好了女儿,留了个丫鬟照顾她,自己便去了灵堂。 岑锦躺在榻上,心里很是煎熬。 她在忠勇侯府的时候算过日子,自己原身已经去了四十九天了,便以为自己的丧礼早该办完了……毕竟她的那位王爷夫君,很是不喜爱她,想来也不会为她大办才是。 可没成想,自己的棺椁居然在镇南王府停了这么久,已然是大耀最高规制的王妃葬礼。 萧潜……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活着的时候,他那么不屑一顾,死后却是给尽了哀荣。 这又是做给谁看呢?明明有那么多人知道他们夫妻不和,他万万没必要装什么情深。 ……还是说自己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做这般模样,好换个心安? 岑锦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寒,不禁打起摆子来。 苏氏留下的丫鬟千丝见了,以为她是怕冷,便又开了客房里的衣柜,拿了一床被褥出来给她盖上,一边道:“前头的事儿还要忙一阵的,姑娘若还是觉着不舒爽,不如睡一会儿,等那汤药发出来会舒服一些。” 岑锦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可是哪里睡得着呢?不过还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罢了。 但御医开的温补汤药里却是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的,岑锦这一闭眼,药性没多久就发了出来,竟真的睡了过去。 只她心里仍然记挂着事,这一觉睡得也很是不安稳,还做起梦来。 梦里,是她跟萧潜刚成婚不久的时候。 那时候的萧潜还不是意气风发的镇南王,不过是一个母亲早逝、养在皇后身边长大,却不受先帝重视,刚出宫建府的皇子。 第4节 岑锦十分心疼他,想着他从小一人在皇宫里尝尽人情冷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便加倍对他好起来。 生活中,不论吃的用的穿的,她都先想着他,唯恐他吃不好,穿不暖。 尽管她在家中的时候,母亲纪氏对府中大小事务都一手包办,并不让她做这些。她却是心甘情愿地为了萧潜学起来。 那时候的萧潜虽然有些阴郁,但对着她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柔情的一面。 两人感情最甜蜜的那一阵,天气正冷。 萧潜休沐不用上朝,便会同她一起赖床。若是饿了,两人就在床边用了朝食,再躺回床上温存一阵。 岑锦从前的性子也是活泼跳脱的,对着自己心爱的人,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萧潜寡言少语,便会耐着性子听她说话。两人能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 一直到下午晌,外头太阳大了,也暖和了。 他们便起身一起去院子里晒太阳。 那时候岑锦已经开始学习女红,想着要为萧潜做贴身的衣裳。 可她在家里也没人教过这些,等那个年纪再学起来,便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 萧潜明着不笑话她,却是一边舞剑,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费劲地绣着花样。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她不小心扎了手,便苦着脸看他。 他走近身,矮下身子捉了她被扎破了手指,便说:“这劳什子刺绣,把我家夫人的手指都扎破了,为夫这就让人把它扔了去。”说着还真的拿起了她的绣绷子,佯装要扔。 岑锦哪里肯,也忘了手上那一点点痛意,惊叫着去抢。 他仗着个子高,将绣绷子举在头顶,笑看岑锦在一旁急的跳脚,跳起来去抢,却还是抢不着。 后来,她跳累了,知道他是故意逗弄自己,也不抢了,赌气地偏过头不理他。 他就会说:“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外间日头刺眼,你别做坏了眼睛。再说咱们府里那么多绣娘,你又何苦学这些。” 她便会因为他那一点关怀而开心起来,信誓旦旦道:“你等着瞧吧,我早晚会学会的。我以后总会给你做出许多像样的衣衫来。” 他也笑,“好,我等你。” 好,我等你。 可最终,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一个完满的‘以后’。 岑锦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泪流满面。 恰好苏氏过来瞧她,见她这般便心疼地搂住了她,“阿锦怎么了?可是被梦魇着了?” 岑锦仍然在不自主地抽噎,说不出话。 苏氏又道:“你表姐就要走了,本事想喊你一起去送一送的,如今看你这般……可怎生是好。” 岑锦闭了闭眼,带着哭腔道:“让我去吧,我就去远远地看一看,送一送。”送一送那个对萧潜满腔爱慕,蹉跎了短暂一生的自己。 苏氏再三向她确定道:“你确定没有大碍?” 岑锦努力扯出个笑容,道:“御医都说了我没事的,您还担心什么呢?方才不过是做了个噩梦,醒了便好了。” 苏氏到底还是不放心女儿,可他们来都来了,最后送棺入葬却不去,总是不好。 岑锦略作收拾,便和苏氏出去了。 丰庆九年初春,镇南王妃出殡,镇南王扶灵送葬,旁有圣前大太监并一众官员随行,极尽哀荣。 忠勇侯府一干人等自然也在其中,且因为血缘亲厚,便和岑青山和纪氏等人走在一起。 岑锦将斗篷的帽子拉的低低的,尽量不去看那装着自己遗体的棺椁,耳边是纪氏断断续续的哀哭。 忠勇侯府众人虽然没有纪氏表现的那般哀伤,却个个神情肃穆。 苏氏搀着岑锦,时不时问她一声是否要紧。 一行人就从镇南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慢慢往城外走,一直送到城门口。 镇南王妃自然是要被葬入皇陵的。皇陵隶属皇家,也不方便外人涉足。一行人就此停步。棺椁被放置在了马车上,将由镇南王领着车队一路送入皇陵。 岑锦这才敢抬头往前看去。 最前头一袭白衣的萧潜已经骑上了一匹高大的黑马,身姿挺拔,宛如翠竹。 岑锦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停留。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萧潜忽然拉着辔头转了回来。 她赶紧低下头,只觉得一道锐利的视线在头顶逡巡。 未几,萧潜一声令下,带领着镇南王府一行人往城外皇陵去了。 岑锦这才松了一口气,望着车队渐渐远去……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岑锦。她的噩梦,就此终结。 第七章 俄顷,萧潜带着镇南王府的车队已经离开。 岑锦也慢慢恢复镇定,只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她就是林锦仪了,一个崭新的自己,和前尘过往,再无半年瓜葛。 * 送行的一干人等寒暄几句也就分道扬镳。 苏氏见女儿还是面色惨白,便着丫鬟先把她扶到临街的一家茶馆休息,再差人去将停在镇南王府的马车赶过来。她本也是想陪着女儿过去歇息的,但之前忠勇侯夫人悲痛过度,在灵堂上哭的不能自已,眼下被安置在镇南王府的另一间客房,她分丨身乏术,只能再三叮嘱千丝一定要照看好女儿,再安排了几个家将过去护卫着。 岑锦,不,此时此刻该说是林锦仪了。林锦仪被千丝扶上了茶楼的雅间,仍然有些魂不守舍的。 千丝给她要了热茶,端到了她面前,她这才回过神来,接过来喝了一些。然而茶楼的茶水怎么能跟她往日喝惯了的相比,尝了味道便也就放下了。 千丝便问:“姑娘要不要用些茶点?今儿个出来的早,奴婢瞧您早上也没用什么东西。” 他们一行人很早就从忠勇侯府出发了,也就在马车里各自用了些食物。岑锦因为在马车上睡得多,确实没怎么吃东西,此时倒也感觉饥肠辘辘,便点头允了。 没多会儿,千丝就让小二上了些点心。 林锦仪用了两口,便问起苏氏来。 千丝道:“太太走的时候同奴婢说了,他们会先去安置好老太太,然后便过来接姑娘。姑娘在次数稍事休息,不多会儿咱们就回府去了。” 林锦仪不免关切,“祖母是怎么了?” 千丝叹了口气,道:“老太太对表小姐最是心疼不过了,前几日本就伤心,今儿个想到表小姐要被送走了,愈发舍不得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却忽然有了说话的声音,千丝便出去瞧了。 未几,千丝进来有些吞吞吐吐地禀报道:“姑娘,外头是岑御史家的夫人和小姐,也想在此休息。不过茶楼的雅间都满了,听闻您在此处,就想进来歇歇脚。” 听说是纪氏和妹妹,林锦仪面上一喜,也未曾多想,便立刻道:“快请。” 其实按理说两家有些渊源,纪氏又是岑锦的后娘。忠勇侯府等人都对她心疼得很,若是真觉得纪氏对她好,也会对纪氏以礼相待,千丝自然不会是那番说话的模样。 不过此时林锦仪沉浸在再次见到至亲的喜悦中,也没有发现千丝的态度不对劲的地方。 千丝见她点了头,很快便把纪氏和岑钗请了进来。 纪氏年近四十,穿着件素色的云锦襦裙,姿色普通,面上却是看着一团和气。她脸色惨白,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刚刚痛哭过的模样。 跟在她后头的是她所出的女儿岑钗,年方十八,穿着件纯白的对襟襦裙,身姿窈窕,亭亭玉立。 林锦仪起身给纪氏问了安,又让千丝又上了两道茶,招呼她二人一齐坐下。 坐下后,纪氏面带歉疚之色道:“听说二姑娘身子仍然不大好,实在不好意思叨扰。” 侍候在一边的千丝听了她这话,便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这纪氏,果然如她家太太所说,擅长惺惺作态,若是真的不好意思打扰自家姑娘休息,为何又在派了人来问,该听小二说了没有雅间就该直接走了才是。 林锦仪却没想这些,只道:“夫人客气了,您和二小姐都是贵人,何来叨扰。” 纪氏看她说话的诚恳模样,一时也是奇怪。素来忠勇侯府的人对着自己都没个好脸,怎么如今这侯府二姑娘倒对自己客气起来…… “夫人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可是这几日休息的不好?”林锦仪也是实打实的关心。 纪氏听了便捉了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们阿锦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我这心里难过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能休息好。” “娘,”一旁的岑钗出声劝慰道,“大姐姐已经走了,您再怎么伤心也是无济于事。咱们活着的人终归还要过下去的。” 她说话的时候,林锦仪便偏过脸去看她。 方才她还没有注意,此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岑钗身上的白裙并非凡品,而是西域进贡的雾影纱所制。这东西千金难求,乃是御赐之物,寻常官员家眷也都只有瞧着的份儿。 她记得自己未出阁的时候,忠勇侯府便有幸得了赏赐,分了一匹给自己。那时候她觉得太过贵重,穿出去也扎眼,便一直搁在库房里。后来她出嫁的时候也没有想起带走,便还搁置在岑家。 ……怎么眼下,她这妹妹倒拿出来做衣裳了。 她还来不及细想,却听纪氏又轻轻抽噎起来。 林锦仪忙给她续了热茶,劝慰道:“二小姐说的不错,表姐终归去了,夫人也不该太过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千丝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对纪氏一副热诚模样恨铁不成钢,唯恐她真的被纪氏骗了去,恨不能立时将纪氏母女赶出去。 好在她们也没说上许久的话,苏氏便折回来接女儿了。 她本就心系女儿,加上进茶楼时听家将说纪氏来了,便越发加快了步伐。 苏氏甫一推开门,便见到了哭哭啼啼的纪氏,而她家女儿居然在一边一脸关切地轻声安慰…… 这景象着实把她气的不轻! 感受到了灼人的视线,岑锦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口面色不善的苏氏。 她到底还是有些惧怕苏氏的,连忙站起身来迎她。 苏氏再一瞧女儿煞白的笑脸,心便又软下来了,缓和了面色道:“你起身做什么?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她的女儿自然是好的,要怪自然是怪这惺惺作态的纪氏。哄骗了外甥女不算,难不成还要来诓她的女儿?真当人人都是没了娘亲、好糊弄的不成?! 第八章 苏氏心情不佳,面上便只带出了几分客套的笑意。她拉着林锦仪的手回桌前坐定。 纪氏知道苏氏不待见自己,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母女便不叨扰了。” 第5节 苏氏也不留她,只凉凉地道:“岑夫人也该爱惜自己的容貌才是,虽说咱俩年岁差不了许多,如今你这番模样,倒看着像长了我一辈似的。别说我瞧着了,想必岑大人瞧着也不觉得好。是该回去好好休整了。” 自来女子最是爱惜容貌,纪氏也不例外。尤其到了她这年纪,岑青山已经有些年头没在她屋里留宿了,她自然更看重保养。听了苏氏这话,她的下颚就紧绷了起来。 苏氏说这话就是故意戳她痛处的。 然而下一刹,她的面上却是什么都瞧不出了。只见她柔柔一笑,仿佛听到了最真挚的关心一般,回道:“世子夫人说的是,我自该注意些的,总不好在晚辈面前失了礼仪。” 林锦仪不自觉地就轻轻蹙了蹙眉,便是觉得方才苏氏的话有些刻薄了,却听纪氏又柔柔地叹息了一声,“只是我们这些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妇人,总是老得快一些,自然不好同世子夫人相比。” 纪氏嫁给岑青山后,生育了一女二子,也算是为岑家开枝散叶了。但苏氏,与林玉泽夫妻多年只生了一个林锦仪。纪氏这一番话,显然是在影射苏氏生不出儿子。 林锦仪心中微微惊讶,从来不知道往日待自己再和煦不过,显得温温柔柔的纪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氏却是司空见惯了的模样,冷冷一笑,道:“岑夫人确实爱操心这生儿育女之事,我听闻两个月前岑夫人才为岑大人又纳了一房妾室,年方十六,貌美如花。想来再过不久,您家里又该添丁了,当真是好服气啊。” 岑青山虽然不是色中恶鬼,却是个爱红袖添香的,身边红颜知己不断。加上纪氏也不约束,久而久之到如今,岑府已经有六房妾室了,庶出子女更是不少。 纪氏丝毫不恼,不慌不忙道:“我家大人就爱热闹,也喜欢孩子,家里能多添几个人自然好的。不过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想忠勇侯世子也是这般吧,不然也不会在世子夫人您还未过门的时候,便急着先在家中添了两个孩子……” 两人互打机锋,你来我往,不让分毫。 林锦仪在旁边越听越惊讶。她虽然早知道舅母厉害,却不知道母亲纪氏也是这样嘴利。 一番对话下来,苏氏虽然没落下风,却也没讨着好来,眼神一转便落到了岑钗身上。 ……也难怪那天他那不成器的夫君看到岑钗这衣服气的跳脚。 想当初这雾影纱乃是先帝赏赐下来的东西,远看如雾似影,如同一片雾蒙蒙的白纱,却是厚实挡风吸汗的好料子。当初一共得了两匹,忠勇侯府等人觉得东西珍贵,都没舍得用来裁衣裳,眼巴巴地送了一匹给岑锦,剩下的一匹侯夫人和苏氏分着给家里几个女眷一人做了一方帕子。如今,她那可怜的外甥女尸骨未寒,这岑钗却是裁了件衣裙堂而皇之地穿在了身上。当真恼人! “岑二小姐身上这衣裙甚是好看,也不知道穿着这样耀眼的衣裙来参加你姐姐的送葬礼是给谁看?”苏氏一怔见血地道。 岑钗面上一僵,到底小女孩心性,听不得这些,还不等她娘开口,就道:“这是我家里的东西,就用来做了身裙子,怎么就碍着世子夫人的眼了?” 纪氏怕女儿说多错多,连忙伸手按上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多言,而后又帮着解释道:“这孩子,同她姐姐感情深厚,照理说她们是同辈,没必要为姐姐穿白戴孝,她却是有了这份心。她身上的料子也是阿锦从前留下的,想着做一身白衣裙穿在身上,也算是纪念两个孩子的姐妹情谊。” 这番话,虽说不算滴水不漏,却也是解释的通。 倒真是个能言善辩的。苏氏在心中微哂。 “二小姐倒是真有心了,”苏氏似笑非笑地道,“可眼下刚值初春,这衣裙未免单薄了些,纵然二小姐有别的心思,到底还是该顾忌着一些才是。” 至于这别的心思,到底是顾念姐妹的情谊还是想着勾搭姐夫,就只有她们母女自己知道了。 岑钗显然也听出了一些什么,面上带出几丝尴尬的红晕来。 话说到此处,纪氏眼看女儿受不得激,便携着她起身告辞。 苏氏暗笑,这纪氏看着柔弱,其实比自己还掐尖要强,若不是她那女儿没有她这般的沉府,她怕女儿说错多错,想来还不会咽下这口气,非要论出个短长来。 不过他们既然要走,苏氏自然没有强留的道理。她也不起身相送,只让千丝代了自己。 * 纪氏走后,林锦仪颇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苏氏瞧了,便问她有什么想说的。 林锦仪犹豫道:“您跟岑夫人就算再不对付,也不该先说那样的话的。” 虽然纪氏方才一番话让她吃惊不已,可到底还是苏氏先起的头,而后纪氏才反击的。 苏氏听女儿这么说,不由也有些生气,“往日里她怎么对你表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眼下反倒帮着外人说话?!” 纪氏怎么对待自己?林锦仪一头雾水。纪氏往日待她极好啊。 苏氏看她不吭声,便又继续道:“她把你表姐养的,同我们这些正经亲戚疏远了不说,掌家、女红之类该会的本事更是一概不教。否则,你表姐怎么会嫁人那么久,都没能在王府立住,最后还同镇南王府离了心。甚至你表姐那场怪病……”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林锦仪很想辩解。她确实同外祖家疏远了,但纪氏并没有从中作梗。她也确实没学过掌家,没学过女红,但那是她觉得这些乏味,纪氏才没有强迫她。至于她同萧潜离心,她觉得跟她没能在王府立足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萧潜心中早就有了别人,而她替代不了。至于她后来的病症,确实十分古怪,可是那时她已经人在王府,在王府里生的病,又怎么会同纪氏有关?她那么疼爱自己,怎么会忍心害自己呢。 ……难怪舅母跟她母亲那么不对付,原来是有这么些误会。 可眼下,她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岑锦已经死了。 苏氏幽幽地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没有把话说尽。一方面,她那苦命的外甥女刚去,就这么评论她的人生终究不好。另一方便,自家女儿年岁也还小,又是大病初愈,也不急在这一时说这些。 “好啦,不说这些了。”苏氏笑了笑,抚了抚女儿的小脸,“外头待着到底不如家里舒服。外头马车也等了好一阵了,咱们先回家去吧。” 林锦仪乖顺地点了点头,拉着苏氏递来的手站起身,又听她道:“你表姐的后事料理完了,咱们家的账也该清算清算了。” 第九章 苏氏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林锦仪倒是并未上心,只想着忠勇侯府也是家大业大,有什么家事需要苏氏这当家主母来亲自处理也属正常。 母女俩出了酒楼,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林锦仪想起千丝提起忠勇侯夫人似乎不大好,便问起她的身体来。 苏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祖父祖母向来心疼你表姐,此番自然是伤心过度了。你祖父倒还好说,身子骨向来硬朗的。你祖母近几年的身体情况却是不尽如人意……唉,你也不小了,该明白些事理了,娘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林锦仪微愣,很快明白过来苏氏意有所指。 外祖母的身子居然已经差成这样了吗? 苏氏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又劝慰道:“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娘知道你同祖母亲厚,也是怕你到时不能接受,所以才事先和你说一声。” 林锦仪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我省得的。祖母她……吉人天相,肯定可以好转的。” 苏氏何尝不是如此希冀呢?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忠勇侯府门口。 丫鬟打了帘子扶着他们下了马车。 进了大门,林锦仪便想着往顺和堂去瞧瞧忠勇侯夫人。 苏氏却把她拦下了,道:“你祖母这时候应该已经喝了药睡下了。你也不用眼下过去,先跟娘回枫妍苑。” 枫妍苑就是苏氏所居住的院子。 林锦仪想着她怕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同自己说,便跟着她一道回了。 然而进了屋,她才发现这屋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不是别人,是这府里的庶长女林芳仪。 苏氏携着林锦仪坐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一众下人,而后才掀了掀眼皮看了看站在一旁,低着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林芳仪。 “你来看看你妹妹的额头。”苏氏言简意赅地道。 林锦仪额头上还留着上回跌下楼梯的伤疤。虽然疤痕不是很深,但她细皮嫩肉的,伤口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愈合,所以仍然很是扎眼。眼下只是梳下了少许刘海遮挡。 林芳仪没有上前,反而是一下子跪了下来,头垂得更低了,“芳仪知道错了,还请母亲责罚。” 林锦仪这才明白过来,小阿锦这伤势跟她怕是脱不了干系。 这大概就是苏氏之前说的要清算的账了。 苏氏又缓缓地道:“我知道你是心存怨怼的,觉得你都这般大了,亲事还没说定,是我从中作梗。可你也不该将这怨气发泄到你妹妹身上!” 林芳仪又道不敢,恳切地道:“芳仪知道母亲一直在为我的亲事操心,万不敢存这样的心思的。妹妹那天跌下楼梯,确实是我的过失,但芳仪绝对不是有心为之,还请母亲明鉴。” 苏氏又道:“那你回去领罚吧。禁足半月,抄写佛经,不用我教你了吧。” 林芳仪甚是恭敬地应下了,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苏氏便不再多言,直接让她回去了。 林芳仪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她们母女二人。 林锦仪因为并不清楚之前这副身子是如何受的伤,所以并没有言语。 但苏氏很快就开始说她了,道:“你眼下身子不好,我也不罚你,等你好了,你便是和你姐姐领一样的罚吧。” 怎么自己也被罚上了?她不是受害者么? 却听苏氏又继续道:“不就是你姐姐之前在先生面前压了你一头,你就对她怀恨在心,故意说那些戳她心窝子的话。她前头被退了一次婚,本就耿耿于怀,你却偏偏说那些她听不得的……” 从她的话里,林锦仪才知道了个中原委。原来她的表妹那场意外,乃是因为姐妹间的嫌隙,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争执,这才跌下了楼梯。 她有些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原身表妹。她表妹也是苦命的,居然就因为这个丧了命。眼下,她的娘亲,居然还要责罚。 苏氏看她有些委屈的小脸,虽然心疼,到底还是没有心软。 这丫头,往日也确实被养的骄纵了些。在家时还好,若是以后嫁去了别人家,又有谁来护着呢?总不能再叫她步外甥女的后尘! “你身边那几个丫鬟我看着都不太得力,平时也不知道劝阻你,便只知道捧着你乱来。娘已经都给另外安置了,往后就让我身边的千丝去你屋里伺候着,另外再寻几个丫鬟过去替补。” 林锦仪本就害怕被身边人看出自己的反常来,苏氏这番安排却恰好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只是道:“前头的事儿女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下人们到底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过重地责罚她们。” 苏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前儿个还都说你一场大病之后痊愈了,稳重了。怎么眼下心肠倒是更软了。别说娘不教你,你觉得当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下人,除了要能干听话,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锦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苏氏便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一个‘忠’字!不是说他们愿意听从你的吩咐便是忠心了。她们该帮着你明辨是非,知道什么对你好,什么对你不好,从而帮你趋利避害!若是这基本的都做不到,便没有留在身边的必要了。你爹从前是什么样的纨绔名声,想来你也听说过一些。也是因为早年你□□父□□母年迈,不能亲自教导他,才让他被身边的恶仆纵着,养坏了心性……” 苏氏将一番道理缓缓道来,林锦仪竟也听明白了。原来下人这样盲目地听从主子是不对的么? 她不禁想到那时候在镇南王府,因为觉得药味苦涩,不能下咽,加上喝了一阵子自己的病症也没有好转,越发觉得是萧潜让人开了这药来折磨自己,便让大丫鬟云柳偷偷把药倒了……萧潜知道后大发雷霆,当即便把云柳提脚发卖了,丝毫没有顾忌云柳是她从娘家带过去的陪嫁丫鬟。 她当时还觉得萧潜不近人情,此时听苏氏讲来,萧潜竟然……是为了她好么? “你也大了,娘也留不了你几年。等你大姐姐亲事敲定,就该忙活你的了。往后你要管的事情多了去了,也该学着理事儿了。不如就从这次开始吧,除了千丝,你自己亲自挑几个丫鬟调丨教。往后你院子里的事,便也由你开始打理。” 林锦仪虽然两世为人,但这上头却是丝毫不会的。从前都是纪氏打理,后来嫁给萧潜,又是萧潜身边的蕊香来料理。她一时也有些惴惴,害怕自己做不好。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不用担心,娘会帮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副身子,林锦仪自然而然地同忠勇侯府等人亲厚起来,仿佛不曾经历过生疏的那些年月一般。此时听苏氏这么一说,她便真的安心起来。 是啊,不用怕的。眼下,她重生为人,许多事确实应该慢慢学起了。这一次,她再也不想那么混沌懵懂地过完一生。 第十章 林锦仪的锦绣苑向来是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和四个三等丫鬟并一些小丫鬟服侍着。 上回她出事的时候,身边两个一等丫鬟并三个二等丫鬟都在,便都被苏氏放出去了。 选人的前一天,林锦仪招了她院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二等丫鬟近前说了会子话。顺带,她也想了解一下小表妹从前的生活习惯和各方面的喜恶,尤其是听苏氏说,小表妹还在上着女学,万一是个学问上很出挑的,她就怕自己应付不来,露了端倪。 第6节 然后这个名叫踏歌的丫鬟就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全都同她说了。 “姑娘往日里虽然在家中上女学,但也就是去应个卯,回来后多半是看看戏本子,听听说书,课业基本是完不成的,也总是挨先生的罚,接着便是去跟老太太告状,老太太心疼姑娘,多半会派人去说教先生。如此反复,几乎每隔几天便要来上一次。是以,姑娘的学问并不是很精,虽然您是和大小姐一起开的蒙,如今却也不过读过《三百千》并其他几本浅显的书而已。相比之下,大小姐早就能熟读女四书,甚至连《女论语》《女范捷录》都读透了。” 三百千,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经》这三本少儿启蒙读物。都是最浅显的入门书籍。 林锦仪还是岑锦的时候,虽然也不大爱看书,但他爹岑青山走的是科举路子,先帝爷年间的探花郎,别的事可以他不过问,却是很注重孩子的学问的。因此她虽然学问不精,花在学问上的功夫和看的书还是比小表妹多一些的。 ……不过这丫鬟,也太耿直了。 若她是本来的林锦仪,听了这番话怕是也要堵上一阵的。 难怪她从院里其他小丫鬟那里了解到,踏歌虽然是最早一批近身服侍的人,又老实能干,却一直卡在二等上头,让旁人后来居上,当了一等。 之后,林锦仪便和苏氏提了,想让踏歌升做一等,自己再挑四个二等丫鬟。 苏氏听完也笑了,道:“我往日就觉得踏歌是个好的,前几年你身边缺人的时候便跟你提过把她升等。偏你说踏歌说话你不爱听,放在身边也是添堵。” 林锦仪也笑了笑,“听过您一番教诲,我才知道什么样的下人是好的。她说那些,忠言逆耳,心却是好的。” 苏氏看她行事已经有了章法,心里也是高兴,又提点了她一番。 * 翌日,一排高矮不一的丫鬟便送到了林锦仪面前。 府中听说是要给林锦仪的院子里挑选丫鬟,自然没有敢怠慢的,送来的也都是在府中各个位置上得力的好手。当然也有那种走了后门的家生子掺杂在其中,只能由林锦仪自己分辨了。 林锦仪照着苏氏教的,先从相面开始。 所谓相由心生,也是不无道理的。 像那些眼睛爱滴溜溜转的,爱拿余光偷偷瞟人的,眼神太过活络的,都是不□□分的人。 林锦仪先把这部分人刷下去了,继而又随便问起忠勇侯府里众人的日常生活起居。 这些人虽然有些并不在主子跟前服侍,但若是有心上进的,自然会想法设法的了解主子的喜恶。 一番对答下来,便又刷下去几个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只剩下六个人了。 这六人,四个是府中其他岗位上的,两个是忠勇侯夫人院子里的丫鬟。 个个都是好的,林锦仪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再选了。 苏氏在旁边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见着女儿投来求助的目光,微微一笑,开口道:“你祖母的顺和堂向来是最重规矩的,那里出来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说着点了两个人,“这两个就留下吧。” 被她点到的是两个丫鬟,是顺和堂的三等丫鬟,一个个子高挑,面容清秀,唤作碧云。另一个矮一些的,圆圆脸很是爱笑,唤作桃雨。 得了苏氏一句话,碧云和桃雨都蹲下身福了福,应了一声。 说完她们,苏氏的目光在剩下的四个人身上逡巡。 不久,便点了其中一个穿着青色棉褙子的一个,和另一个穿着葱绿色如意云纹衫的两个丫鬟。 挑选过后,锦绣苑的丫鬟也算是敲定了。 苏氏让她们回去收拾一番便过来服侍。 人都散了后,苏氏怕女儿不明白自己的用心,便道:“你祖母身边的人向来都是家里顶好的。别看那两个不过是顺和堂的三等,但碧云一手针线绝佳,祖辈曾是宫里的绣娘,桃雨嘴甜讨喜,最擅临机应变,应都是你特地祖母挑出来给你的,所以你都留下就好,也全了你祖母对你的爱护之心。另外我给你挑的两个,一个是府里的家生子,她爹前院的二管家,娘是管咱们家大厨房的,她自己也是厨艺好手,你以后若是想吃什么,她去厨房要一要或者亲自动手做一做,总是最便捷的。至于最后的一个,她是被伯父卖进府里签了死契的,家里爹娘兄弟全都没了,人却是聪慧知礼的,往后你院里的账目可以放心教给她。” 林锦仪没想到苏氏竟然早就都为自己打算好了,更惊讶于她一个侯府的世子夫人,执掌中馈,管着侯府上下几百口人,居然对几个下人的身世背景、能力才干都了解地如此清晰透彻。 再一对比自己从前在镇南王府昏昏沉沉过的那些日子,越发相形见绌。 ……她要学的东西,果然还有很多很多呐。 *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动身去了顺和堂。 忠勇侯夫人特地送了人过来,自然是要去道谢的。 且忠勇侯夫人这段日子还没从失去唯一一个外孙女的悲痛中走出来,当小辈的都十分担心她。连林玉泽也是每日下了值,都要在顺和堂待上好一会儿。她们也时不时想着去探望一番。 顺和堂里,忠勇侯夫人这天精神头还不错,正跟身边的黄嬷嬷说些陈年旧事。 见到了林锦仪,她面上也带出慈祥的笑意,招了招手让她不用见礼,坐到跟前。 林锦仪乖顺地照着做了,忠勇侯夫人便轻轻撩开她的刘海,看她额间的伤口。 她额间的口子已经结痂了,要等那痂脱落了,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忠勇侯夫人每回见了她,都要瞧上一瞧,就盼着她能快些痊愈。前两天还托人要了宫里的娘娘们用的舒痕胶来给她。 这世道,女子生活本就不易,若是再留了疤,往后说亲也是麻烦。 想到这伤口来自何处,忠勇侯夫人不免觉得苏氏对林芳仪的惩处太过轻了,道:“你只罚她禁足一个月,抄写佛经若干,也是太过轻放了她。若是咱们小阿锦头上留了疤,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她从前就觉得这一对庶出的孙子孙女为忠勇侯府的耻辱,多年来同她们也不很亲厚,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自然对林芳仪更是不喜。 苏氏何尝不为女儿担心,女儿向来最重视自己的容貌了,此番病愈后,却是很少照镜子了。不过她还是道:“芳姐儿的性子您和我都是清楚的,她虽然也有些脾气,但心却是好的,往日里也爱同阿锦玩在一处,断然没有故意害她之心。前头阿锦受伤,终究是一场意外,总不能真的将她罚重了,她眼看就是要嫁人的年纪了,若是真的闹大了传出去,后半辈子也真的是难了。” 林芳仪前头被退了一次婚,加上又是忠勇侯府不太拿得出手的庶长女,婚事本就艰难,若是因此再坏了名声,确实是不好说亲。苏氏也是再三盘完了当时在场的下人,知道确实是姐妹俩一边下楼梯一边拌嘴,林锦仪气不过推了林芳仪一下,林芳仪下意识地想抓着她稳住脚步,这才出了意外。且也不只是林锦仪跌破了头,林芳仪也是崴了脚。不过她比较幸运,恰好被身边手长的丫鬟给拉住了,才不至于一起跌下去。 忠勇侯夫人摇摇头,道:“她待你也不过是看起来恭敬顺从,又不是真的同你亲近,你又何必这么护着她。”若不是苏氏对那两个孩子心存慈悲,换成别个心胸狭窄些的来当主母,那两个孩子也未必能活到今天。偏那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好歹,并不亲近苏氏,只一味腻着自己姨娘,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忠勇侯夫人也是为苏氏不值。 苏氏笑了笑,坦荡道:“我这番做,也不是为了他们,不过是求个‘不愧于心,不愧于人’,并不要他们的感恩回报。” 第十一章 苏氏无心的一句‘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在林锦仪听来却是拨云见日,振聋发聩。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女子的一生不止是安身立命那么简单,竟然还可以如此坦荡,只求个俯仰无愧! 林锦仪愣愣地看着苏氏,不禁问道:“您说不求他们的回报,那您做的那些不都白费了吗?”她之前几次听苏氏提起林芳仪的亲事,看她颇下功夫,想着苏氏应该是想为林芳仪择一个背景雄厚的夫家,往后也好帮衬忠勇侯府。 苏氏抿唇一笑,心有灵犀地道:“怎么才叫有用?难不成我还得想着为你姐姐选一门得力的亲家,然后等着人家来帮衬照顾?这世人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怎么还能指着别人的回报?你大姐姐同我确实不亲厚,可我也做不出那携恩求报的事。她的亲事一直没敲定,不过是她姨娘希望寻一个高门,我却觉得寻个脚踏实地,家境殷实的即可。她若是以后过得好了,愿意在咱们府里有事的时候搭把手,那是情分。若是她不念情分,我也不会强求,也不会怪她,因为我从不曾寄希望于别人。” 她为人处世就是这般光明磊落。 你走,我不相送。你来,即便狂风骤雨,我亦会亲身相迎。 林锦仪不由又想到一桩旧事。 那时候她刚嫁给萧潜不久,萧潜刚入军中,打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胜仗。捷报传回京城,先帝爷很是欣喜,立即给他在军中升了职位。 她那时候许久没有见到萧潜了,听闻他全须全尾的安全回来已然是喜不自胜。 母亲纪氏却在那个时候登门拜访,说她娘家有个不成器的弟弟,也想在军中谋个职位,让她帮着在萧潜面前说说好话,走走后路。 她初时是不愿的,毕竟萧潜还没有完全在军中立足,前头也是好不容易这争取到了上前线的机会,可以说是用性命博了个前程。这么快就让萧潜帮着疏通走后路,于他到底不好,同样也是对军中那些拼死拼活挣功勋的将士们的亵渎。 可纪氏一听她不同意,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说起多年来养育她是如何的不容易,多年来也不曾求过她什么,眼下不过小事一桩,只需她动动嘴皮的功夫,她却这般推脱,着实教人伤心。又说前头她那娘家弟弟,岑锦也是见过的,小时候亲亲热热地喊过舅舅,她舅舅也是极为喜爱她的,年年都按着她的喜好送她东西。 当时还是岑锦的她并不太记得纪氏口中的那位疼爱自己的舅舅了,却听她这话说的,自己不同意仿佛就成了忘恩负义的无耻之人,便只好答应下来。 纪氏见她松口,还特地叮嘱她,一定要趁热打铁,早些同萧潜讲,也好早些安排妥当。 她记下了,等几天后萧潜凯旋归家,两人屏退了下人在房中说话的时候,就同萧潜提了这个。 萧潜当时意气风发,嘴角本是噙着盈盈笑意,听了她这话却是立刻把脸板了下来,讽刺她道:“我在前头舍生忘死,一回来你便是让我替你那便宜舅舅讨军衔?当真是我的好夫人!”说罢也不等她解释,当即拂袖而去。 …… 后来,那件事到底办没办成。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做低伏小、好声好气地哄了萧潜半个月,才把萧潜给从前院的书房哄回了后院。 不过,最后他应该还是给办了吧。毕竟纪氏从那以后就没有再提起这桩了。 * 如今回想起那件旧事,再对比方才纪氏的这番话,林锦仪心里颇为感慨。 想动摇一个人过去二十多年对事对人的认知,可以说是非常困难的。 可她重活一生,不过短短几天,却已经对过去的许多人和事改观。 她现在是打从心底里佩服苏氏,想让自己这辈子能活的像她这般清醒透彻。 她想明白了苏氏的话,便不再插嘴了,只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位长辈说话。 苏氏前头既然提到了林芳仪,便理所当然地说起林芳仪的亲事来。她已经为林芳仪相中了几户人家,当下便一一说了出来,让忠勇侯夫人帮着决定。 忠勇侯夫人听她讲的几个人选,都是家风清正,为人老实之辈,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这事儿既然一直是你在操办,便由你拿主意吧。”这么些年来,忠勇侯府的事情都是苏氏在一手操持,她也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苏氏便道:“那我回头再去问问芳姐儿,看她中意哪个。” 这世道能让子女参与进自己婚姻大事的父母,实在是凤毛麟角,极为少数,更别说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庶出了。苏氏确实是极为开明的,配合着她坦坦荡荡的行事作风,倒也十分契合。 忠勇侯夫人虽然不太喜欢林芳仪,但到底两人还是血缘身后的祖孙关系,心底里也是盼着林芳仪好的。听她这么说了,就说:“你也不能由着她胡来,她那个姨娘的心思是再活络不过的,什么事眼前说的好好的,回头到她嘴里给一说,就能把芳姐儿给带偏了。” 忠勇侯夫人说的这便是林芳仪前头那一桩亲事了。 前几年,林芳仪到了年纪,苏氏便开始为她相看人家,本已经有了眉目了,她那姨娘却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落魄的举子,非说人家是一飞冲天的青云命,将来注定要大富大贵的,还偷偷借着出府上香的由头让他们二人见了面。 林芳仪也是年纪小,见那举子风度翩翩,气度清华,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她那姨娘就趁事闹到了苏氏跟前,说什么他二人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天作之合,要苏氏成全。 苏氏能说什么呢,她前头费劲心机,把几家人分析来分析去,就想给林芳仪挑个好的。谁知道人家亲娘早就在背后偷偷摸摸地给她选好了,林芳仪居然也不问问她这个嫡母,就敢去和外男私会,还留下了贴身的帕子给人家。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苏氏也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脸放到别人脚下的人,便也不多劝什么,由着他们去了。 后来那举子病弱的母亲忽然逝世,他们的亲事过了小定,便耽搁了下来。 举子回乡守孝三年,一出孝就让人拿着文书来退婚了。 林芳仪的姨娘心心念念就想着等那举子出了孝,参加科考一举夺魁,平步青云,带着她们娘俩飞黄腾达。听闻这样的噩耗,当即便大哭大闹,吵着让忠勇侯府去帮着林芳仪讨回公道。 苏氏让人收了文书,私下里派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学子是在守孝期间,因为孝名和才名,得了当地一个大儒的青眼。大儒想把女儿嫁给他,他便想也没想地来让人退婚了。在她看来,这种狼心狗肺的人着实配不上林芳仪,此时能瞧出他的坏来,总比两人成亲后再看出来好。 再说,他们这桩婚事,本就不是她做的主。 ……哦,你们谋事的时候不曾将我看在眼里,出了事却要让我来收拾烂摊子。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苏氏不是那任人搓扁捏圆的性子,由得她姨娘胡闹,却是不会再去做什么了。至于忠勇侯夫妇和林玉泽,那更是不想多管这些的。经此,林芳仪前头那门胡闹一般的亲事,便就此草草结束。 第十二章 忠勇侯夫人既已开了口,苏氏自然道:“儿媳有分寸的,您放心,再不会由着她们胡闹。”她们胡闹一次祸害的是自己,苏氏可以不管。再胡闹,下的就是忠勇侯府的面子了,她不会坐视不理。 第7节 忠勇侯夫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些,转头关怀起林锦仪来,“咱们小阿锦今日脸色看着好了不少,只是春寒料峭的,还是要在屋里多养着些。以后也不用日日过来给我请安了,祖母看着你好好的,心里才能真正开怀起来呢。” 她如此慈爱,林锦仪也存了亲近之心,捉了忠勇侯夫人的手握住,道:“祖母的脸色也要越来越好,阿锦心里才会开怀。”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忠勇侯夫人几年前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眼下外孙女去了,黄泉之下可以同女儿、外孙女团聚,她也不惧死了。 放心不下的,便只有另外一个心头宝——孙女林锦仪了。 大耀女子相对前朝来说成婚都比较晚,尤其是大户人家,都愿意把女孩儿留上一留,十七八岁嫁出去也是常事。 整个忠勇侯府的嫡出孙辈就一个林锦仪,自然是一家子的眼珠子。他们之前都舍不得小阿锦,想将她留到十八岁再嫁人的。 她眼下却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唯一的夙愿便是看到外孙女能有个好归宿。 这么想着,忠勇侯夫人便深深看了一眼苏氏。 苏氏蕙质兰心,立刻明白忠勇侯夫人是有话想和自己单独说,便对林锦仪道:“好了,娘和你祖母还有话要说,你也别在这儿干耗着了,前头落了好几天的功课,你也该回去补起来了。且你院里刚进了不少人,你也该去安排妥当。” 林锦仪便站起身福了福,告了别,带着千丝退了出去。 * 林锦仪走后,方才还坐的十分端正的忠勇侯夫人便往炕上的暖枕歪了歪。 她如今已经坐不得许久了,方才不过是为了不让孙女担心,才强撑着坐了好一会儿。 苏氏却是不用瞒的,毕竟往后家里还多仰仗她,许多事她都应该提前知晓。 黄嬷嬷斟了茶进来,苏氏很自然地接过,递给了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抿了两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道:“芳姐儿的婚事你也着紧些,咱们小阿锦也十四岁了,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她有了着落,咱们小阿锦才好说亲。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京里但凡出息点的小郎君,都有好几家夫人太太盯着呢。” 苏氏怎么会为不为亲生女儿的婚事操心呢。不过爱的深切,当局者迷,越发不敢轻易拿定,唯恐苦了女儿一生。 何况忠勇侯府到底只得了两代传承,第三代继承人林玉泽也没有大能,不好同京城一些几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相比。高不成低不就的,显赫一些的瞧不上他们家,没落的他们家却是舍不得让女儿嫁过去吃苦的。 忠勇侯夫人便道:“前头大阿锦办丧事的时候,我见着了嘉定侯夫人,闲聊了几句,她正好也在为小儿子的婚事苦恼。” 嘉定侯府比他们忠勇侯的底子还浅些,当今登基的时候才封侯。粗粗算来,也不过□□年。 但嘉定侯从前是跟着忠勇侯上阵杀敌、出生入死的兄弟,两家人素来走动频繁,也算是通家之好。 嘉定侯夫妇所出的那个幼子,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是见过的——那是他们夫妇的老来子,虽说是不能袭爵,但嘉定侯夫妇和嘉定侯世子都十分爱重他,日后必然会为他寻个好路子。 苏氏有些犹豫地道:“那孩子年纪是同咱们阿锦差不多,但辈分上……” 嘉定侯和忠勇侯私下里一直是兄弟相称,按理说林锦仪该叫一声‘世叔’的。 忠勇侯夫人摇了摇头,道:“只要小阿锦过得好,你管这些世俗虚礼做甚。再说嘉定侯本就比咱们侯爷小了将近一轮,便是让他降个辈分,想来他也不会说什么。” 嘉定侯虽然本人确实骁勇善战,但在军中毫无背景,若不是忠勇侯多年来屡有提携,他也走不到今朝这一步。他们忠勇侯府虽然没想过携恩求报,但两家人凭着这样的关系结成姻亲,对方自然不会亏待林锦仪。 苏氏点了点头,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道:“那小公子咱们近几年见的也少了,回头儿媳就让人去打听打听他的秉性才干。” 忠勇侯夫人仍是不放心,又继续道:“秉性是个好的就行,咱们不求别的。”她所希望的,不过是小阿锦能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不再奢求别的。 想镇南王萧潜,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何等的风光无限,可那又如何呢?她的大阿锦嫁给了他,却是半生孤苦,不得善终。 她再不能让孙女步外孙女的后尘了! 婆媳二人各有自己打算,商量开来也是各有说法,就此不提。 * 再说林锦仪带着千丝回到了锦绣苑。 此时碧云、桃雨等人都已经收拾妥当,从别的院里都搬了过来。 踏歌在她还没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屋子。 碧云桃雨从前一起在老太太院子里服侍的,自然是住到了一起。 另外两个——家生子金铃,和无牵无挂的丝竹,就被安排到了一处。 四人放妥了行李,便到主屋候着林锦仪的吩咐了。 林锦仪对锦绣苑从前的一切都不知道,不过幸好如今这院里的人刚经过一次大换血,并没有人会瞧出她什么不对来。 林锦仪把千丝、踏歌和新来的四个二等丫鬟招到跟前,问起锦绣苑从前的安排。 踏歌是唯一一个锦绣苑的老人了,便出声道:“从前奴婢是管着姑娘的箱笼首饰和一些杂事的,另外贵重的东西是司琴和知书负责。其他几个从前二等的,姑娘倒是并未特别安排差事,便是屋里有事,就让她们忙上一阵。” 司琴和知书自然就是那两个已经被打发出去的一等丫鬟。 林锦仪一听,就发现了不太对劲,怎么从前小表妹只给踏歌一人安排众多冗杂差事,其他几个二等丫鬟却都是闲着的。这摆明了就是觉得踏歌老实可靠,却不大喜欢她,故而把差事都交给她做,也不管他会不会累着。 不过这踏歌也是托了她那耿直性子的福,不然小表妹出事那天不会不愿意带着她一道出去,她也不会成为锦绣苑唯一留下的高等丫鬟,更不会有现在的升等。 但若是那天小表妹带个踏歌出去,依着踏歌的性子自然是会阻止她故意惹事的,今日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局面呢? 终究木已成舟,多想无益,林锦仪便不再设想那些,只吩咐道:“那往后就碧云管我的衣裳,桃雨负责院里的小厨房,金铃就负责传话跑腿,丝竹……”丝竹她还没想好怎么安排。虽然苏氏说丝竹可以当做未来的账房。但古来财帛动人心,丝竹才刚刚被安排进来,尚且摸不清秉性,断然没有眼下就让她管起来的道理。 她思忖片刻,道:“丝竹就先管着我那些书籍文房吧。” 四个丫鬟皆福身应下。 安排完四个二等丫鬟,林锦仪转而看向千丝和踏歌。千丝是她娘跟前的人,能顶个管事嬷嬷用,便让她做锦绣苑的协领。踏歌从前就管着一堆事儿,老实可靠,便先由她管着银钱和私库里的贵重东西。也只能先辛苦踏歌一段时日,等她摸清了丝竹的秉性,便能让丝竹为她分担一些。 一番安排下去,看起来踏歌的差事是最好的。虽然繁重了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林锦仪待她和从前到底是不同了。 从前的林锦仪不喜她,踏歌尚且任劳任怨,别说眼下她们姑娘待自己是另一番态度,踏歌自然是越发下定决心,要把活计做好,不让她们姑娘失望。 一番吩咐下去,众人都领了命令,各自忙活起来了。林锦仪也算是破天荒地费了一番脑子。 要知道从前的她,可是从来不愿意做这些的。毕竟纪氏给她的教导,都是让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再不用顾忌别个的。在家时不曾做过,嫁给萧潜后,上头没有婆母,更没有别人督促了。疏懒的性子,可以说是养了一辈子。 不过还别说,自己亲力亲为地做这些,真是格外有满足感。 第十三章 主仆几人说完话之后,林锦仪便想着要去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不过从前访华苑里近身服侍的人都已经被苏氏调走了,倒是无从问起。 林锦仪想了一阵,只好想着着人去问林芳仪。 毕竟从她这几天听到的消息来说,两个表妹过去的关系一直都不错。虽说前头有了口角,但也不至于这点小事都不肯告知。 跑腿的活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金铃头上。 金铃领了命,旋即便去了林芳仪的芳华苑。 姐妹俩的院子本就离得不远,金铃去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 且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随行的还是林芳仪跟前的大丫鬟夜痕。 夜痕是个腰粗体壮的胖姑娘,在一众纤细苗条的丫鬟中尤为特别。 虽说当丫鬟的也没有特别要求长相,但大部分带出去的下人都代表主子的脸面,因而大部分人还是都愿意挑选长得好看些的。 林锦仪不由也多打量了她两眼。 夜痕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和气,对着林锦仪福了福身,道:“我们姑娘的功课都是奴婢从旁料理的,姑娘怕您跟前的丫鬟说不清,特地让奴婢来了一趟。”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姐姐有心了。”林芳仪居然遣了得脸的丫鬟亲自过来,她们姐妹的感情倒比自己设想得还好些。 说完话,夜痕便跟着林锦仪到了书桌前。书桌上摆着琳琅书籍和几本字帖。 夜痕便翻开了其中一本,指了一段文章道:“先生说下回上课要从这里抽背,”说着又往后翻了几页,“一直到这里。”一边说一边用桌上的花笺夹进了书页中,以作标记。而后她又翻开一本诗集,点了几首诗出来,说是先生让她们先回来看熟了,下回要做赏析。 林锦仪在边上看着夜痕不紧不慢地翻着书,心道这夜痕虽看着不打眼,没想到却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也难怪林芳仪会把她留在身边。 说完书上的功课,夜痕又道:“除了这些,先生另外还交代两位姑娘练十张大字。我们姑娘说您这几日都在养病,几页大字怕是一时也补不上,先生也会体谅则个,便是做不完也不碍事的。” 林锦仪倒是没觉得繁重,从前的她虽然别的不算在行,一手字却是练得不错的,就算是在她后来嫁为人妇,一直到生那场病之前,都保持着每日练字一个时辰的好习惯。 林芳仪特地遣了人过来,林锦仪也不好意思让人空手而回,便着千丝端了小厨房两碟子刚做好的点心,装了食盒让夜痕带了回去。 夜痕提了食盒,也没有久留,回去复命了。 * 她回到芳华苑的时候,却见屋外廊下站着一众丫鬟。 林芳仪跟前的另一个大丫鬟雪影便朝她招了招手。 夜痕快步走了过去,轻声询问屋里的情况。 雪影压低了声音,道:“姨娘和姑娘在说话呢。” 此时芳华苑屋里,周姨娘,也就是林芳仪的生母,正捉了帕子抹着眼泪,为林芳仪鸣不平。 “前儿个明明是她故意说那些专戳心窝子的话,寻衅于你,又是她先动了手……怎么她自己受了伤,反倒连你一起罚了?” 林芳仪小声道:“姨娘,你别说这样怨怼的话了。我也有责任,明知道妹妹那天的课业没有完成,在先生面前压了她一头不算,还在祖母面前炫耀。” 那天教课业的女先生让她们二人就初春景色赋诗一首交上去。 林锦仪本就不擅长这些,让她一个晚上做出一首诗,本就不易。 林芳仪却是写出来了,不仅写出来了,还写的格外不错。 她本是不愿意抢这个风头的,但是周姨娘却劝她说,前头她被退了次婚,亲事上本就艰难,若是再故意藏拙,不为自己博个才名,将来就越发难了。 她听信了,第二天就把诗交了上去。女先生果然十分欣赏,还大大地将她夸奖了一番。 这还不算,下了学,姐妹二人去给忠勇侯老夫人请安。 周姨娘已经早早在顺和堂等着了,就是为了在忠勇侯夫人面前宣扬这件事。话里话外那炫耀劲儿就别提了。 林锦仪从小被全家呵护得如珠似玉,性子有些骄矜,觉得在一个姨娘面前丢了脸面,便生起气来。 后头两人生了嫌隙,林芳仪就后悔听了她姨娘的话。 周姨娘还是哭,道:“听你这话,你还怪起我来了?我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你往后过的好些?” 林芳仪也很是无奈,只得道:“我自然不会怪姨娘。姨娘都是为我着想,我省得的。” 周姨娘又恨恨不平道:“你哪里不比她强?不过是运道差了些,托生到了我肚子里。若她你俩一个身份,哪里轮到她事事压你一头?我听说你祖母已经开始筹划起她的亲事来了,可你才是这侯府里的长女,哪里就能先轮到她了呢……” 林芳仪听周姨娘越说越离谱,赶紧劝道:“好了,姨娘,这屋外还有人呢。这些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祖母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和母亲都是宽厚的人,自然也会为我打算的。” 周姨娘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是僭越得过分了,便止了话头,拉着她的手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第8节 林芳仪又安慰了她好几句,这才让她止住了泪。 安抚好她后,林芳仪这才让一众丫鬟进了屋。 夜痕是领了她的命出去的,此时林芳仪自然要询问一番。 夜痕便回话道:“奴婢已经把功课都转告给二姑娘了。二姑娘还让奴婢带了两碟子点心回来。” 林芳仪不由笑了笑,她这妹妹向来如此,虽然有点儿小脾气,却是没有隔夜仇的。接着便让夜痕把点心从食盒里拿了出来,端到了桌上。 两碟点心,一碟子玫瑰奶油灯香酥,一碟子牛乳菱粉香糕。都是林锦仪平时爱吃的。 林芳仪虽然不怎么爱甜品,但到底是林锦仪特地还的礼,也要尝上一尝。 偏周姨娘颇为嫌弃地道:“你又不爱吃这些,何必强迫自己。再说这样冷的天,这点心送过来都凉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叫你吃坏了肚子。” 听她这话,便是心存怨怼,没事找事,林芳仪很想说他几句,但碍着丫鬟都在场,也不好下她的面子。 夜痕便道:“二姑娘是让千丝姐姐从小厨房端出来的刚做好的,装进食盒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呢。许是奴婢路上耽搁了,便放凉了。姑娘肠胃确实不好,奴婢这就拿去灶上热一热,再端过来。” 林芳仪点了点头,让夜痕把点心收拾走了。 周姨娘便问起,“你让夜痕去那边做什么了?” 之前金铃过来的时候,周氏还不在芳华苑,因而并不清楚前因后果。此时问起,也是怕林芳仪做低伏小,主动去讨好林锦仪。 林芳仪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周姨娘听完,又不冷不热地道:“她还能对功课上心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芳仪蹙了蹙眉,道:“妹妹病过一回后,确实稳重了不少。如今她在学问上知道上进了,我们都该为她高兴才是。” 她这个女儿啊,哪儿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看谁都是好的。周姨娘不由又为她发起愁来。 第十四章 锦绣苑这边,林锦仪既然已经知道了落下的功课,便忙了起来。 她先将要背诵的段落看了几遍,大概理解了文中意思。而后先记着段落的中心含意,来背诵原文。 大概一刻钟后,她便发现自己已经记得差不离了。 小表妹的记性真的比她原来那副身子好过太多,也不明白为什么府中人都说她在学业上很不精通。明明是这么有天赋的好料子! 背诵过后,林锦仪便开始找字帖练字。 金丝楠木的书桌上书架上摆着不少字帖,她找了小表妹从前写的大字对比,想看看她之前临摹的是哪种字体。她也好照着学起来。 她上辈子练得是卫夫人小楷,字迹娟秀,若小表妹练得是颜筋柳骨,她模仿起来就很困难了。 不过也算幸运的是,原来的林锦仪在学业上很是疏懒,一笔字虽然算是横平竖直,十分规矩,但却没有自己的风格。这种程度对她而言,稍加练习,便可学个七八分。 此时外头暮色四合,已然入夜。 千丝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轻声询问她夕食想用些什么。 苏氏因为之前和忠勇侯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忠勇侯夫人便留了她的饭。 林锦仪身子刚好,忠勇侯夫人怕她趁着夜色走去顺和堂再着了凉,因而之前已经着人来传话,让她自己在院子里用饭则可。 锦绣苑有自己的小厨房,厨娘也是苏氏特地安排的,虽说厨艺未必多么出类拔萃,却是各地菜肴都能做得,人也很是机灵,从前的林锦仪时不时翻点花头,她也都能做出来。 林锦仪一心想着补上落下的功课,倒也不觉得饿,此时便兴致缺缺地道:“随意准备一些罢,抵饿一些的就好。”时人讲究养生,晚上一般都吃的很少,她却想着晚上还要花上好一会儿功夫补上功课,睡得肯定不早,怕小厨房做了什么膳粥出来,因而提了一句。 千丝得了她的话,便转身去小厨房吩咐了。 两刻钟之后,小厨房便送来了一碗素面,并栗子炒鸡、芙蓉豆腐、宣城笋脯几道菜。 林锦仪放了笔,坐到了饭桌前。 几道菜都十分家常,卖相上更是远不如从前镇南王府那些精细的菜肴。 不过她也不是很讲究这个,让千丝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条。 刚尝了一口,林锦仪就惊奇地发现——这面条竟然出奇地好吃! 看着平平无奇的一碗清汤素面,在舌尖却能变化出别样鲜美的滋味,尤其那汤头,鲜甜得惊人。 她之前还不大觉着饿,此时却是被勾起了食欲,就着几道菜肴用了两小碗面条。 不过相比面条,其他几道菜就做的很是平常了。 吃了个八分饱,林锦仪这才停了筷子,忍不住夸赞道:“这面条做的真是不错。”想不到小表妹的小厨房里还卧虎藏龙。 千丝便回道:“这是太太的秘方呢。您一直很爱吃的。” 林锦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苏氏除了掌家的本事外,一手厨艺尤为出挑。她小时候来忠勇侯府,苏氏就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很多小点心。只是后来来往得少了,倒把这个忘了。 她们说着话,外头丫鬟禀报了一声,打了帘子,苏氏便走进了屋。 她在门口就听到女儿夸赞自己的面条,不由面上带起柔柔笑意,道:“今儿个咱们二姑娘怎么这么赏脸?从前不都说娘做出来的那些东西,你都吃厌了吗?” 林锦仪起身相迎。母女二人携手坐回桌前,几个丫鬟井然有序地撤走了桌上的饭食。 “您的手艺向来了得,阿锦怎么能不爱吃呢?”林锦仪也回以微笑。 苏氏笑眯眯地拉着女儿的手,道:“你真是长大了,也懂事了不少。如果哪天再肯跟娘学学厨艺,娘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她的祖上是宫里的御厨,后来从御厨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便将手艺交给了家中一众小辈。只是后来两淮苏氏经过多年经营,后人纷纷走上了别的路子,再没有人继承祖上的衣钵。时人又说君子远庖厨,传到苏氏这一代,便只有她一个女子学了一身祖上传下来的好厨艺。 她何尝不想把一身本事教给女儿呢?偏偏从前女儿嫌弃厨房的烟火气息,又说府里又不缺厨娘,再不肯涉足的。 她说完,见林锦仪没有露出从前不耐烦的神色,便继续道:“这素面讲究的还是汤底。做面之前,需要提以一天把蘑菇蓬熬出汁,再把汁澄清,第二天将笋也熬出汁,把面混入煮开。咱们家的人口味都淡,若是口味重些的,则可添加虾汁、蘑菇原汁等,只须澄去泥沙,不须换水,若是换水,则味道就淡了……” 看似普通的一道素面,背后竟有这么多工序。 林锦仪从前没学过厨艺,倒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看着苏氏满眼希冀地望着自己,便道:“阿锦如今觉得厨艺十分有趣,您以后得了空儿,可不可以授艺于我?”既然顶了小表妹又活了一次,她自然不想让她的亲人失望,如果苏氏希望她学,那么她学就是了。 苏氏听完惊喜道:“你肯学,娘哪里还有不肯交的?其实厨艺再有意思不过了,花一点儿小小的心思,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就拿咱们平时常吃的精米饭来说,准备一些花露,等米饭初熟的时候浇上去,然后再焖上一会儿,便能既不夺谷米的香味,又赋予它另一番滋味。当然了,这花露也很是讲究,需用蔷薇、香橼、桂花等几种花料制成。但不可用玫瑰,玫瑰之香,香味易辨,与谷物之香不相若……”苏氏也确实高兴了,当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林锦仪十分耐心地听着苏氏讲完。 苏氏发现自己有些急躁了,便道:“娘也是太高兴了,你别觉得烦。下个月苏太妃寿辰,娘要去给她老人家做几道菜。届时有你打打下手,她老人家也一定会开怀。”苏太妃就是前头帮着促成苏氏和林玉泽亲事的先帝宠妃。她同苏氏本就是同族出身,也算是苏氏的娘家人了,她的寿辰,苏氏作为娘家侄女,自然是要去祝贺一番的。且苏太妃也学了祖上的厨艺,当年凭着这个,才得了先帝的宠爱。苏氏想着,若是苏太妃知道了祖上的厨艺后继有人,自然也是要高兴的。 第十五章 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林锦仪能瞧出来,苏氏是打心里高兴自己愿意跟她学厨艺。 送走苏氏后,时辰已然不早。 千丝开始安排人去熏热净房,收拾床榻。 林锦仪见她忙活,便道:“先不忙这些,我还要练会儿字。” 千丝就劝她说:“姑娘身子刚好,万不可过度劳累。且前几日,太太已经停了学中课业,要到后日才去的。您也不急在这一时。” 虽然第二天还有一天休沐的日子,林锦仪却不愿荒废时光,她和小表妹的字迹差别还是极大的,若是不趁早仿的像些,那教了小表妹的女先生定然能一眼瞧出来。 “嗯,我省得的,再练一会儿就睡了。”她敷衍了几句,便重新提笔。 千丝眼见劝她不动,便也不再多说,让人去小厨房里吩咐厨娘烧灶,省得一会儿林锦仪饿了不能立刻用宵夜。 林锦仪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这才放了笔去洗漱。 因为觉得有些累,她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她早早起了,先去顺和堂给忠勇侯夫人请安,跟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一起用了朝食,回了锦绣苑后便又坐到了书桌前。 她这连续两日都十分勤恳,和从前对学业好不上心的模样判若两人。 若是从前锦绣苑近身服侍的丫鬟都还在,怕是要觉得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千丝也没有多劝她,毕竟她之前都在苏氏身边服侍,心知道苏氏也是希望女儿上进的。当然林锦仪这样到底反常,千丝还是着人去跟苏氏说了一声。 苏氏呢,虽然能将一个忠勇侯府上下都打理的妥妥帖帖,但对着独生女儿到底还是宝贝了些,往日就把她养的骄纵了。前头林锦仪因为她的骄纵才出了事,苏氏也在反思,想着该对女儿抓的紧些。此时看到女儿不用人说,就自己知道该努力了,心中也是无限欢喜,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点心,让人送到了锦绣苑。 于是乎,林锦仪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字,面前都被端来了一碟子热乎乎的雪花糕。 雪花糕状若雪花,洁白清爽,看着简单,实则内有乾坤,乃是把蒸好的糯米饭捣烂,用碾碎的芝麻屑加糖做馅制成。是一道在江南尤为流行的点心。 原来的林锦仪就很喜欢甜口的东西,苏氏也是按着她的口味做的。 现在的林锦仪没出嫁前倒是也没有什么口味上的偏爱,不过萧潜的亲娘就是江南女子,萧潜随了她,爱吃这些。她爱屋及乌地跟着吃了几年,倒是也爱上了。 这道点心,林锦仪一尝就知道是出自苏氏之手——寻常厨子,定然不会将这么一道简单的点心做的这样美味,比镇南王府的厨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感受到苏氏的关怀,林锦仪越发下定决心要再努力一些,切不可让她失望。 如是又过了一天,第二天便是重新上学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林锦仪已经从丫鬟处打听到,忠勇侯府这位女先生姓宋,乃是前朝文官之女,家道中落了才做了先生。且她不论是为人,还是才学都极佳,还是苏氏想尽了办法才请到家里来的。就是这位女先生吧,为人十分严肃古板,喜欢上进的学生,故对小表妹不太喜欢。 林锦仪倒也过了纠结于别人看法的年纪,心想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她做好自己分内的就可以了。 这天早间,林锦仪起的比平时早了一些,去顺和堂请过安便去了书房。 林芳仪倒是到的比她还早些。前头她被苏氏禁了足,忠勇侯夫人也说不用她请安,也是许久没有出自己的芳华苑了。 宋先生还没过来,林锦仪在书房内另一张书桌上摆上了书和笔墨。林芳仪就笑着和她搭话,“妹妹今日来得早。” 林锦仪也笑着回道:“许多天没有上课了,难得勤勉一回,让姐姐笑话了。” 林芳仪却道:“妹妹如今越发稳重了。”然后想到林锦仪是经过一场意外,才有了这番变化,便接着道:“妹妹可还记怪我?上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锦仪摇摇头,道:“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上回的事咱们便不再提了吧。” 姐妹俩年纪差不了多少,家里又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儿,往日里也是感情要好,时常玩在一块儿。 林芳仪听她这么说,眼里是满满释怀的笑意,“妹妹不怪我就好。” 说着话,宋先生就过来了。宋先生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面容白净,身形颀长,却是作未出阁女子的打扮。 宋先生进书房时,看到她们两个都端端正正坐着,一时心中也是纳罕,她这个小学生往日总是惫懒,像今日来的这样早,不用等她的时候着实少见。且她前几日才受伤,躺在床上将养了好几日才能下床,她还以为林锦仪还会寻些由头搪塞,不来上学才是。 她多看了林锦仪两眼,而后便开始说起前几日布置下去的功课,缓缓走到了她们的书桌前开始检查。 林芳仪素来努力仔细,不出意外地,她完成得很不错。 宋先生看过她的大字,又抽背了她一段,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便走到了林锦仪跟前。 让她不可置信的是,林锦仪也规规矩矩地练了大字,还写的十分认真,字迹跟她从前一样只能算是中庸,却多了几分娟秀。 第9节 宋先生仔细看了她的字,难得地夸赞道:“不错,你的字进步了,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 林锦仪便有些赧然,她虽然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却是在模仿小表妹的字迹上,而不是宋先生以为的往好的方向上下功夫。 宋先生又抽背了她一段,看她对答如流,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问起她留的那首诗的赏析,林锦仪同样答的可圈可点。 宋先生和林芳仪都对她刮目相看。 宋先生这一天对她笑的次数,都快比从前一个月多了。 林锦仪也暗暗庆幸,好在宋先生不是打心里厌了她,只是不喜欢她从前的惫懒。往后自己在宋先生手底下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一天很快过去,到了傍晚,便是下学的时候了。 送走了宋先生,林芳仪亲热地挽着林锦仪的胳膊,和她一起出了书房。 一边走,林芳仪一边问她:“下个月苏太妃的寿辰,妹妹准备好穿戴什么了吗?”苏太妃于忠勇侯府有促成赐婚的恩情,她大寿,苏氏和林玉泽都是要去的。同样,林芳仪也在同行之列。 苏太妃生下的九皇子,现在已经被封为了荣王爷。苏太妃在荣王府颐养天年,届时一定是热闹非常。她们这些做客的女儿家,不能失了礼数不说,还不能泯然众人。 第十六章 林锦仪前一天倒是听了苏氏提过这个,不过当时苏氏提的重点还是厨艺方面的事,她也就没想到穿着打扮。 此时林芳仪一提,林锦仪倒是想起来这是个颇为重要的场合。 不过她比林芳仪幸运的是,林芳仪是忠勇侯府不受宠的庶女,资源有限,想做出挑打扮,得破费心机,她却是不用担心这个。 姐妹俩说了一路话,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自己院里。 林锦仪这边刚回了院子,那边苏氏身边的大丫鬟万缕便送了几匹料子过来,让她选了喜欢的,回头好做赴宴的新衣裙。 之前的林锦仪不过十四,喜欢嫩色,衣柜里也多事鹅黄水红的衣裙。 现在的她心理却是过了那个年纪,还是喜爱素净些的,便选了一匹水绿的和一匹月白的。 万缕瞧着,便出声道:“姑娘还是选喜庆些的吧,老太妃最爱看小辈穿红。那边大姑娘已经做了条石榴红的裙子呢。”然后又指着一匹桃花色的料子道:“这是太太特地为您留的呢,说是您应该喜欢的。” 林锦仪想着也是,出去赴宴没道理穿的太过寡淡,且林芳仪都准备穿红了,自己穿的太素站在一起反倒不好,便点头道:“那下个月我就穿这个吧。” 选过料子,随万缕过来的绣娘又给她量过尺寸。这才回去复命。 *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 这一个月里,林锦仪已经慢慢习惯了忠勇侯府的生活。 前半个月,苏氏给她下的禁足还在,她每日早上给忠勇侯夫人请过安后,便去书房和林芳仪一道上课。 下了学,她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练练字,抄抄佛经,做做功课。苏氏三不五时来瞧瞧她,陪她说说话,倒也不很无聊。 就是她连着好些天没瞧见林玉泽,觉得有些奇怪。 一直到某天入夜,她在练字的时候,听到窗子传来‘笃笃’的击打声。 侯府小姐的闺房,怎么会有人趁着夜色在外头敲窗? 林锦仪也是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才让千丝打开窗子看了。 窗外站的不是别人,而是林玉泽,他只穿了一身云锦睡袍,外头披了件大氅。 见了是他,林锦仪便关切道:“外头更深露重,您这是做什么?有话您进屋说,别着凉了。” 林玉泽并不挪动脚步,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就来瞧瞧你。瞧你是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问林锦仪,“方才你是在练字吧?你这身子才好了这么几天,千万仔细些,功课再要紧也比不过你的康健。”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我省得的,马上便睡了。” 林玉泽便道:“好好,那你快睡,爹不吵你了。”说着也不等林锦仪出来相送,便急急地走了。 林锦仪越发觉得奇怪,隔了一天旁敲侧击地问过苏氏一回,苏氏便解释说:“你爹向来耳根子软,前儿个就跟我提不该禁你的足,又说你身子刚好,又不该让你继续学业。是我不让他来瞧你的,省得他又心疼你,在我耳边念叨个不停。” 别人家里向来是严父慈母,到了忠勇侯府却颠了个个儿,是慈父严母。 想到舅舅多半是趁着舅母睡着后,偷偷来瞧自己的,林锦仪不由想笑,又听苏氏道:“且你爹最近升迁,刚任了礼部侍郎一职,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更不好让他分心,省的他又在外头被人捉了错处。” “爹升迁了?”林锦仪不由面上一喜。 林玉泽从前不过在礼部任虚职,如今升作有实权的三品侍郎,简直是质的飞跃。 苏氏的面上却依旧淡淡的,“嗯,不过不是你爹的本事挣来的,没什么好欢喜的。” 林锦仪便有些不懂了,舅舅熬了这么些年才升了到了有实权的职位,怎么舅母却好似不大高兴? 不过苏氏显然不太想讨论这个,她就也不好再多问。 * 二月十六,苏太妃六十大寿。 这天林锦仪早早地就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了前不久刚做好的桃花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配上了一套金镶青金石的首饰。千丝手巧,又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了几支东珠小钗。还给她上了浅浅的妆,额间敷了粉,描了朵精致的桃花。 她在这之前很少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此时却是坐在梳妆台前看了个清清楚楚。 小表妹的模样是集苏氏和林玉泽两人的所长,柳眉杏目,瑶鼻朱唇,年纪虽小,却已然有了美艳的模样。 而且,跟她从前的模样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她从前病了好些年,面容枯槁,自然跟不好跟花骨朵儿似的小表妹相比。 也正是因为这几分熟悉,林锦仪才觉镜子里的自己没有那么陌生。 她过去一段时日很少照镜子,丫鬟们都看在眼里,都以为她是因为额头上那道疤痕耿耿于怀。经过这一个月的愈合,加上书痕胶的辅助,那疤痕已经淡了不少,可林锦仪面容白皙细嫩,那伤口结痂脱下后到底还是留了一道浅浅红痕。 此时见她似乎是心无芥蒂了,丫鬟们便也都暗暗松开了口气。 千丝更是夸赞道:“往日姑娘就爱这样的打扮,也是这样的打扮才能显出姑娘的好颜色来。” 时间女子没有不喜欢好样貌的,林锦仪瞧着铜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不由面上也带出浅浅笑意。 她这边厢收拾妥当后,便去了苏氏那儿。 苏氏早就打扮好了,正和林玉泽坐在一处喝茶。 瞧着女儿的好颜色,苏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招呼丫鬟们摆了朝食,一家子其乐融融用了。 林博志不久前被林玉泽打发到外头去给忠勇侯夫人寻医问药,此时并不在京城。这次前去贺寿的便只有林玉泽苏氏夫妇,和林芳仪、林锦仪两个女孩。他们用过朝食,苏氏便着人去通知了林芳仪,几人在忠勇侯府门口碰了头。 林芳仪身着石榴色刺绣提花绡圆领斜襟夹衫,逶迤拖地纹绣裙,梳着和林锦仪一般的垂鬟分肖髻,发上簪了一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耳朵山是一对银累丝耳坠,显然也是精心打扮的模样。五六分的颜色,倒是被衬出了七八分。 林玉泽还是骑马,苏氏和林锦仪一辆马车,林芳仪单独坐了一辆。 其实忠勇侯府的马车都十分宽敞,三个人坐在一处并不拥挤,只是苏氏和林芳仪的关系素来浅淡,坐到一处两人都觉得束手束脚,便各自分开了。 苏氏就是这样的人,她会以嫡母的身份为林芳仪打算,却不会惺惺作态地做些场面功夫。如她所说,她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要林芳仪的回报。她打心底里,也不想要林芳仪的亲热。 忠勇侯府和荣王府相隔不远,马车走了一刻多钟便到了。 这时荣王府门口已经停满了车马,来道喜恭贺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林玉泽先下了马,亲自撩了车帘,扶着苏氏下了马车。 苏氏不由嗔怪地瞧他一眼,“孩子们都在呢。” 林玉泽毫不在乎地笑了笑,“这怕什么。” 夫妻二人自有一番甜蜜。 林锦仪扶着千丝的手下了马车,见他二人说话的亲热模样,便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长辈们的热闹她不好瞧,于是只好转过头去。 结果这一转头,她就看到了一辆精美丝绸所裹、窗牗镶金嵌宝的华丽马车,华盖下挂着一块黑褐色沉香木牌,上书‘镇南’二字。 第十七章 林锦仪下意识地就立刻转过了身。 苏氏和林玉泽说着话,余光扫过来,看她面色忽然发白,便上前关切道:“怎么了?” 林锦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马车上有些憋闷,下来了被这风一吹,有些头晕。” 苏氏便让丫鬟拿了风帽,给她戴上。 林玉泽此时和苏氏等人便要分开了。女眷们有另外的通道,他却是要走正门,送上贺礼的。 林锦仪不敢停留,挽着苏氏的手轻声道:“我们快些进去吧。” 苏氏怜惜她的身子,也不耽搁,当即便带着忠勇侯府一干人等往荣王府进了。 另一边,萧潜刚从自家的马车下来。 眼神一扫,便见到了一行行色匆匆的女眷。 本该避讳的,他却不由自主地多望了其中一个纤细高挑的背影两眼。 莫名的,他便觉得有些熟悉。 他出着神的功夫,那边门口迎客的荣王爷也已走到了跟前,笑呵呵地问:“八哥,你看什么呢?”说着便也循着萧潜的目光望了过去。 “原来八哥是瞧忠勇侯府的人呐。”亏他还以为他八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想着帮忙撮合一番。 这日的萧潜穿了一身宝蓝色直缀,长身玉立,面容虽然清减了些,却越发显得清俊,他下了马车便有不少姑娘家隔着马车,掀了帘子偷偷瞧他。 饶是在一边的荣王爷都感觉到那些灼人的视线了,他却浑然不觉是的。 萧潜收回目光,面上是素来的严肃正经。宫里就他跟荣王爷的年纪相仿,两人从小玩到大,听他这语气就知道猜到了他的想法,轻斥道:“你都是做爹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经样子?!” 荣王爷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咱们都是男人,又都是兄弟,说些这个怎么了?你那元妃没了,你还没个子嗣,总不该一直一个人单着。我母妃前儿个进宫和太后说话,太后她老人家都在为你操心呢。”一边说他也在偷偷打量萧潜的神色。 照理说他们都知道萧潜夫妻不和多年,感情不过泛泛,前头他那八嫂没了,他八哥应该不怎么上心才是。谁成想自从他那八嫂去了,他这八哥就不太对劲了。前头给办的丧事极尽哀荣就不提了,他八哥前儿个更是大病了一场,瞧着今日他来参加寿宴,没有骑马,而是坐了马车的模样,怕是还没有大好。 眼下他提了这个,萧潜的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道:“我自有分寸。” 荣王爷也就不敢再说什么玩笑话了,两人多年的感情,他八哥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他还是能分辨的。萧潜如今的身份非比寻常,荣王爷还是不敢真的惹怒他。 * 林锦仪和苏氏等人进了荣王府,终于瞧不见那熟悉的马车了,这才松一口气。 上一回她已然在镇南王府露出反常的反应,这一回她便不敢让人发现自己是因为瞧见了镇南王府的马车才失了态。 第10节 她暗暗告诫自己不用想那么多,反正就算萧潜也来了荣王府,但自己眼下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两人也没有见面的机会。索性不去多想。 苏氏见她惨白的面色恢复如常,也放心了一些,只是叮嘱她道:“你一会儿若是身上有什么不爽利的,一定要跟娘说。万不可自己强撑。”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我省得的。您不用担心。” 她们母女两个说这话,林芳仪落在他们后面半步,时不时打量一下雕梁画栋的荣王府。 荣王爷早年就颇受先帝宠爱,后头先帝去了,当今登基,也不曾亏待于他,让他掌管宗人府。荣王府自然比忠勇侯府气派得多。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苏太妃待客的花厅。 她们也算来的早,这时花厅里也就坐了三五个太太和姑娘家,正跟苏太妃说着话。 苏太妃穿了一身绛色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虽然已是耳顺之年,却是红光满面,气态端方,显得十分年轻。 见了苏氏她们,苏太妃脸上便笑意更盛了,对着林锦仪招手道:“刚还念叨你们呢,这会子就来了。小锦仪快来让姑奶奶瞧瞧。” 苏氏和林锦仪、林芳仪等人行了礼。苏氏便笑着轻轻推了林锦仪一把,“你姑奶奶喊你呢,还不快去。” 林锦仪从前在场合上也跟苏太妃见过几次面,只记得她是个慈祥和善的长辈,却没什么交情。此时苏太妃对她如此亲热,她也不好推辞,敛了裙摆走上前去,又福了福身道:“锦仪祝姑奶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苏太妃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咱们小锦仪真是长大了。”说着把林锦仪招呼到跟前坐下。 她身边本是坐满了人的,但众人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见苏氏等人来了便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三个座位来。 林锦仪挨着苏太妃坐下,苏氏便坐在了林锦仪另一边,林芳仪自然就挨着苏氏另一只手的空位坐了。 苏太妃亲亲热热地拉着林锦仪的手说话,见她消瘦了不少,便心疼道:“咱们小锦仪从前不都是圆脸嘛,怎么两个月不见,就瘦了这样多?你可不要学京中那些小姑娘……照我看,姑娘家还是圆润些才好看。”前头林锦仪受伤昏迷的事,忠勇侯府并未对外张扬,也就自家人和镇南王府知晓,是以苏太妃并不知道个中原委。还以为是小姑娘爱漂亮,学着京中那些姑娘家故意减肥。 林锦仪也并未解释,只道:“您说的是,锦仪往后一定努力多吃些,吃的珠圆玉润的。” 苏太妃慈爱地笑道:“好,你养的好看些,回头姑奶奶给你相看一个如意郎君。” 虽说看着是玩笑的一句话,在场之人却都看出了苏太妃对林锦仪的喜爱之情。苏太妃前半生虽然颇得先帝宠爱,却也只有荣王爷一个儿子活了下来,荣王爷成婚已有几年,膝下两个都是儿子。传言早年间苏太妃倒是也有过一个女儿,但后头没满三月便夭折了,为了这,苏太妃大病一场,险些熬不过来。她在京中只有苏氏一个亲人,苏氏又只得了林锦仪一个女儿,苏太妃对林锦仪另眼相看,也就说得通了。 林锦仪装作颇为赧然的样子低了低头,没有接话。 上辈子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萧潜,最后却是那个下场。这辈子,她其实是不想再嫁的。但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只能尽可能地拖一拖了。 她们说了会子话,来给苏太妃贺寿的太太、姑娘也都络绎不绝地进了花厅。 苏太妃也不好冷落旁人,便都招呼大伙儿各自用茶说话。 眼看时辰也不早,苏氏便对苏太妃道:“您坐着歇一歇,我去厨房给您做两道小菜。” 荣王府自然不缺做饭的厨子,但身为忠勇侯世子夫人的苏氏去做,一来是以表孝心,二来两人都是传承了祖上的厨艺,也算是对慰藉苏太妃的思乡之情。自从苏太妃进了荣王府颐养天年,每年她寿辰,苏氏都会亲自过来给她做几道菜。 苏太妃乐呵呵地点点头,道:“你有心了。让落英跟你去,你只管吩咐厨房里的,别累着自己。” 苏氏看了林锦仪一眼,林锦仪不用她吩咐,也站起了身,道:“锦仪也去给娘帮帮忙。” 苏太妃颇为惊喜地看了过来,苏氏便笑道:“这孩子长大了,愿意学了呢。” “好好好,”苏太妃连连点头,显然比之前笑的更为开怀。 同为苏家厨艺的传人,她何尝不想祖上的手艺得以传承呢。 林锦仪福了福身,便跟着苏氏出了花厅。 苏太妃眼前最得脸的大丫鬟落英,一路引着她们去了厨房。 * 荣王府的厨房十分宽敞,十几个灶台,十几个厨子,还有若干打下手的人。中午荣王府要宴请宾客,此时他们已经忙了起来。 苏氏自然不好和这些人挤在一个处,落英就引着她去了边上一个做点心的小厨房。那里有三个灶台和两个厨娘,四个帮忙的小丫头,倒也不算拥挤。 一大一小两个厨房相隔不远,一应食材俱全,苏氏跟落英说了自己需要什么,落英就点了两个小丫鬟,她们很快就从大厨房将她要的东西挪了过来。 来参加寿宴的女眷有三四十人,到时必然要分成五六桌。苏氏只准备给苏太妃做主桌上的两道小菜,要的东西倒也不多。 苏氏这日准备的菜是赤炖鸡肉,虾子勒鳖和八宝豆腐。 赤炖鸡肉,先把鸡肉洗切干净,每一斤鸡肉用十二两好酒,两分五钱盐、四钱冰糖、加入适量桂皮,一起放入砂锅中,用文炭火慢炖。 洗切的粗活自然是由厨娘代劳,苏氏就负责配置调料,林锦仪便更是轻松,只是负责把苏氏配置好的调料放入砂锅。 虾子勒鳖这道菜稍有讲究,要选白净带子勒鳖即白净带鱼子的鳓鱼干,放在水中一日,泡去咸味,让太阳晒干,再放入锅里油煎,将一面煎黄后取起,然后在没黄的那一面铺上虾子,放在盘中,加上白糖蒸上一炷香的时间。 虾子性温助阳,通血脉,鳓鱼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这道菜在三伏天吃,味道最佳。 眼下虽未至盛夏,天气却是一日暖和过一日。加上苏氏记得苏太妃十分喜欢这道菜,便做了起来。且苏太妃或是猜到了苏氏会做这道菜,提前一日已经吩咐厨房将鳓鱼干浸泡晒过。 八宝豆腐则简单不少,乃是把嫩片豆腐切碎,加入香菇屑、蘑菇屑、松子仁屑、鸡屑和火腿屑、一通放进浓郁鸡汁中,炒滚起锅。 苏氏在忠勇侯府的时候时常下厨,动作麻利熟稔,加上有厨娘和林锦仪从旁协助,更是事半功倍。 不过小半个时辰,虾子勒鳖和八宝豆腐便都出了锅。 这时前头花厅也已经开宴了,落英让丫鬟将热乎乎的两道菜赶紧送了过去。 最后那道赤炖鸡肉却是需要火候的,苏氏不放心让别人看着,便留了一留,只让林锦仪先跟落英去换衣裳。 她们早就说好要来苏太妃做菜,因而都各自准备了另一身一样的衣裙带着。 千丝让人从马车里取了衣裳来,林锦仪便跟着落英去了厢房。 * 荣王府的厢房幽静雅致,女子用具一应俱全。 林锦仪洗了把脸,换下沾染油烟的衣裙,让千丝给自己重新上了妆,很快就收拾妥当。 落英毫不急躁地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了,还道:“姑娘可觉得憋闷?要不要去园子里走走?”她想着林锦仪这样娇养着的姑娘家,自然是很少涉及满是油烟的厨房,方才她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怕是有些不适。 别说,林锦仪还真是觉得闻了一阵油烟,有些犯恶心。眼下让她去前头吃宴,怕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的。 她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姐姐带路了。” 落英忙道不敢,带着林锦仪往花园里去了。 林锦仪就带了千丝一个丫鬟,三人往园子去了,刚绕过回廊,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烟罗紫襦裙的小姑娘的背影趴在一座假山上。小姑娘还左顾右盼的,生怕别人看见她似的。 林锦仪看了落英一眼,落英身为苏太妃跟前的大丫鬟,见了自家园子里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谁知道落英刚上前了两步,那小姑娘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回过了头。 小姑娘梳着一对儿双螺,发上是一对儿镶了宝石的金环,她齐刘海,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看着十分娇俏可爱,此时正一副受惊的模样,而后眼神扫过来,看清了站在不远处的乃是林锦仪,倒是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轻声道:“原来是你,可吓死我了。”接着又在嘴前比了食指,做出噤声的动作,对林锦仪招了招手。 林锦仪不明所以,但看这姑娘应该跟自己相熟的样子,便走上前去。 两人肩并肩站在一处,小姑娘用手指了指假山后头。 她顺着看过去—— 假山后头的湖边,站着一男一女的两个人。 女的身着水绿色衣裙,身姿飘逸,虽是背对着众人,却是光从背影就看得出她的清逸出众。 而男的,一身宝蓝色直缀,负手而立,不是萧潜是谁! 第十八章 林锦仪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她对萧潜避如蛇蝎,怎么会想到怎么快又见到了他! 幸好,此时此刻她躲在暗处,萧潜并未发现。 林锦仪试探性地往后伸出一只脚,想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成想她刚想往后退,一旁的紫衣小姑娘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姑娘倒不是发现她要走而拉住了她,而是因为太过紧张,随手找些东西抓在手里。 林锦仪轻轻挣扎了下,她却是越抓越紧了。 林锦仪也不敢闹出动静,只好偏过头,不再看萧潜和那女子。 可假山和那湖边不过几丈远,林锦仪可以不去看他们,却还是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那女子的声音清丽婉转,像江南的一蓑烟雨。 她说:“萧潜,你还要我怎么样?当年的事,是我爹不同意,我能怎么样呢?” 这声音虽然林锦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却还是一下子辨认出来——这是属于元问心的! 元问心,内阁大学士的嫡长女,昔日京中第一才女,引无数风流才子竞折腰……更是萧潜放在心上,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 萧潜的声音依旧有些清冷。他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元姑娘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为好。如今……”他轻叹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后头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了。 元问心如今也有二十来岁了,萧潜成亲没多久,她便嫁给了前礼部尚书之子。丰庆六年,元问心以感情不睦为由,同她夫君和离。没多久,那礼部尚书就被查出贪污*,卖官鬻爵,本人被当今砍了头不说,举家还被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 当时京城中人都纷纷猜测,元学士是提前知晓了前吏部尚书即将大祸临头,才让女儿及早脱身。否则,昔日京城惊才绝艳的才女,便要变成罪臣家眷受那流放之苦了。 林锦仪那时候已经得了病,听到这样的消息,便想着萧潜怕是要盼着自己早些死了。那时候他已经位极人臣,只要他点头,元学士应该很乐意结下这门亲事。 果然,她想的没错,她的丧事才办完一个月,这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私会起来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林锦仪还是气得发抖。 身边的紫衣小姑娘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便放开了她的胳膊,朝着回廊的方向指了指。 林锦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地往回廊挪了过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紫衣小姑娘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撅了噘嘴抱怨道:“你说我那姐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 她说姐姐,指的自然便是方才和萧潜站在一处说话的元问心。 林锦仪也知道一些元学士的家事。他发妻早年间生下一儿一女后没多久便病故了,几年后才续娶了一方继室,只另得了一个女儿。 眼前这小姑娘,应该就是元家的幺女。 且看她方才的举动和听她说的话,这小姑娘和原来的林锦仪还是十分相熟的。 林锦仪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那小姑娘又继续自顾自道:“你说她挑什么样的场合不好?偏偏选在今日,身边连个望风的眼线也不安排。若是被别人瞧去了,又不知道该编排出什么难听的传言了。” 林锦仪便试探着问:“那方才……你是在帮他们望风?” 小姑娘轻嗤一声,“她元问心是谁,还要我来帮忙?你难道忘了,她往日里最是看不上我和我娘吗?”这一听,便知道她们姐妹关系极差了。 她又继续道:“我只是席间见她眼神闪躲,行为鬼祟,跟过来瞧个热闹罢了。谁知道见到了这样的事……”说罢又道:“算了算了,不提她了。说说你吧,怎么最近一个多月连封信都不给我写了?” 第11节 林锦仪重生为人也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一个多月先是病着,又是慢慢熟悉忠勇侯府,哪里想到原身小表妹还有这么个手帕交呢? 她只好赔不是,“家里最近出了些事,一时没顾得上,你别生气。” 紫衣小姑娘倒是很理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表姐去了,你们一家都十分伤怀。我也没有怪你,只是你一直没有来信,我很担心你。” 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显然是真的在关心她。 林锦仪便顺势点了点头,“嗯,你不怪我就好。” 紫衣小姑娘又拉了拉她的手,颇为娇憨地道:“那咱们就说好了,你回去后得像从前一样给我写信,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林锦仪再次点头,应承下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也耽搁了好一会儿,紫衣小姑娘道:“那咱们回去前头吃宴吧,出来这样久,我娘她们该找我们了。” 林锦仪却觉得心情还难以平复,不想回去被其他人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只道:“我刚在厨房陪着我娘做了几道菜,油烟味儿闻多了,有些犯恶心,你先回去吧,我再吹会儿风。” 紫衣小姑娘也不强求,匆匆告辞后就往花厅的方向去了。 她走后,林锦仪看了落英一眼。 有她在,怕是今日这事自然会传到苏太妃耳朵里。 ……就是不知道苏太妃会作何反应了。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了,是以,林锦仪看完落英一眼,什么都没说,只道:“劳烦姐姐再带我去别的地方走上一走。” 落英应了一声,带了林锦仪往花园的另一边去了。 * 而林锦仪等人不知道的是,她们走后没多久,元问心便红着眼睛从湖边跑开了。 萧潜也不去追,依旧负着双手站在湖边,目光深邃地盯着湖景,仿佛荣王府的小湖是多么天下清绝的景致一般。 不消一刻,一个侍卫打扮模样的青壮男子便走上前行礼,禀报道:“王爷,方才在假山后头的是元家的二姑娘,后来来的是忠勇侯府的二姑娘。” 萧潜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 忠勇侯府么…… 他蹙了蹙眉,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卫也是不解,他家王爷应了那元家大姑娘的邀约,又故意让自己把望风的丫鬟调开,好让旁人故意看到方才那一幕……这么做已经够奇怪了,眼下这些都已然在他掌控之中,他却好像不大高兴。不过侍卫也不敢多嘴,又应喏一声,很快就退到了暗处。 第十九章 林锦仪在园子的另一头略站了会儿,脑海中翻飞的思绪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随即,她便让落英引着自己回了花厅。 花厅早就开了宴,一众太太、姑娘们被分做六桌,酒酣耳热,正各自说笑。 苏氏自然是坐在主桌上苏太妃的身边,她另一边的位置空着,显然就是给林锦仪预备的。 林锦仪上前朝着苏太妃福了福身,歉然道:“锦仪来晚了。” 苏太妃也喝了几盏果酿,脸色越发红润,笑呵呵摇手道:“不晚不晚,你眼下可好些了?” 落英做事自然是有交代的,之前她带林锦仪去院子的时候,就让厢房边上伺候的小丫鬟来通传过了。 林锦仪弯了弯唇,道:“谢姑奶奶关心,锦仪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着话,苏太妃便让林锦仪赶紧落座,又让丫鬟重新为她上了几道热菜。 偌大的荣王府,自然不会出现菜不够吃的状况,是以林锦仪虽然来晚了两刻钟,席上的菜碟子里却都是新添上的。 苏氏怕女儿用不下油腻的东西,就让丫鬟盛了一碗酒酿甜汤给他。 林锦仪就端着小玉碗喝着甜汤,一边听大人们在席上说话。 主席上几位太太,林锦仪从前都打过照脸,知道这几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们都是经历惯了场面的人精,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席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更是引得众人不禁莞尔。 林锦仪跟着笑了会儿,倒是把之前的烦心事给抛到了脑后。 吃过宴席,花厅里的圆桌被撤走,众人坐在一齐喝茶。 苏太妃便笑着对一众姑娘家道:“你们都是难得出来玩会儿,别拘着了。这几日园子里开了不少花,你们都去赏赏花,看看景儿吧。” 一众姑娘都站起福身道谢。 林锦仪因为前头那事对那花园有些避忌,便不太想去。 她正想推辞,前头花园巧遇的紫衣小姑娘却笑眯眯地过来挽了她的手。 苏氏想着女儿在家禁了好些天的足,便也道:“你快去吧,你同问卿也好久没见了,说会子话去。” 小姑娘声音清脆地谢道:“还是林伯母知道我,问卿谢过您的成全。”说着敛了裙摆福了福身。 苏氏也笑,“你这皮猴儿,假客气什么。快去快去。” 林锦仪没办法,便只好陪着元问卿等人去了花园。 * 落英得了苏太妃的命令,很快就将花园里布置了起来。 林锦仪心里有些惴惴的,生怕再遇到萧潜。 不过事实证明,她也是多想了。萧潜早就不在,纵然他仍然在此处,听闻一众女儿家要来此,自然也会避忌。 不过相比其他一众说说笑笑的姑娘家,林锦仪就显得很是兴致缺缺了。 元问卿在一边同她说话,她也就简单地回了几个字。 俄顷,元问卿便有些不高兴了,噘嘴道:“锦仪,你想什么呢?我在同你说话。” 林锦仪这才回过神来,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出了会儿神。你再说一遍吧,我肯定好好听。” 元问卿也不怪她,又笑道:“我刚说我那姐姐呢,方才我前脚回了花厅,她后脚就回来了,那脸色惨白、眼眶泛红的模样,真是好笑。” 林锦仪去的晚,两人又不在一桌,倒确实没再见过元问心,便问:“那她眼下可好了?”说着环顾了下,却没瞧见元问心的身影。 元问卿笑道:“她哪儿还有吃宴的心思,你回来之前,她就说身体抱恙,先回去了。若不是苏太妃宽厚,别个肯定是要说道的。”说着她用手肘拐了拐林锦仪,“你说,她是不是被人瞧见了,没脸再在荣王府待了?” “这就无从而知了。”林锦仪敷衍地回了一句,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 元问卿道:“她往日就爱装清高,老爱说教我不稳重。反正回去我肯定是要和我爹说的,我那前姐夫才被流放多久,你表姐又才没了多久,她就这么迫不及待了……看她还有什么好说。” 听她这意思,元学士怕是知道了,颇有元问心好受。 倒是出乎林锦仪的意料。 她本以为,元学士会很乐意促成他们的。毕竟萧潜今非昔比。 不过这些倒也与她无关了。 两人又说起别个,元问卿同原来的林锦仪差不多大,正是天真烂漫、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说起话来也十分有趣。 林锦仪同她说说笑笑的,倒也对这小姑娘有了几分好感。 春光正好,一众小姑娘乐呵呵地赏赏花,喝喝茶,倒也不辜负美景。 闲适的时光过得最是快活,后头苏太妃又着人搭了戏台子,喊人来知会了一声。 爱热闹的姑娘家自看戏去了,林锦仪不爱听戏,元问卿极爱热闹,便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 湖边一时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人,伺候在旁的丫鬟也是走了一大半。 落英要去帮着安排,跟林锦仪说了一声便也离开了。 林锦仪这日一下子见了这许多上辈子的故人,更亲眼目睹了萧潜和元问心的私会,到这时方才觉得清静一些。 她在湖边走了会儿觉得有些累了,见湖心亭那块儿人都散了,便又折回去准备小憩一会儿。 千丝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见她坐下了,便折了回去,跟湖边伺候的荣王府丫鬟要了茶点。 林锦仪背对着亭子和岸边相连的小路,忽然听到了背后沉稳的脚步声。 “这么快就来了?”她一边说,一边笑盈盈地回头,以为是千丝回来了。 下一瞬,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同样愣住的,还有满脸震惊的萧潜! 萧潜神色复杂,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阿锦?”声音里掺杂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同时还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半步。 林锦仪几乎是从石凳上跳了起来,退后几步。 两人陷入无尽的沉默。那边湖边的千丝也看到了亭子里多了个人,快步赶了过来,对着萧潜福身行礼,“奴婢见过镇南王。” 萧潜这才回了神,道:“免礼。” 千丝便立刻去扶着林锦仪了。 林锦仪面色惨白,闭了闭眼才恢复了镇定,福了福身,“见过镇南王。” 萧潜也偏过头,不再去看那她张极为相似的脸。他也是糊涂了,明明忠勇侯府家的姑娘的,他从前也见过不少回,怎么方才会错认呢? 第二十章 曾经同床共枕那么些年,林锦仪对萧潜也算熟悉,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遂主动问起:“不知王爷到此,所为何事?” 萧潜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什么话本子才子佳人的偶遇。他就是特意来寻林锦仪的。 她既然问起,他便点头道:“本王是有些事要和你说。” 林锦仪一心想逃离这里,只盼着他长话短说,便示意他不必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说就好。 萧潜道:“方才假山的事情,还请二姑娘别放在心上,也不要对旁人言语。” 原来他是知道有人偷听的!林锦仪心下一凛。转念一想,凭着萧潜的武艺,若是他连几个偷听的人都发现不了,也难以在战场上立生存了…… 林锦仪冷冷一笑,“王爷既然做了,又何必介怀旁人怎么看?” 萧潜实在没什么和小姑娘打交道的经验,何况眼前这小姑娘,还是他发妻的表妹,一时间还真是被她问住了。不过这姑娘倒是和从前很不同了,他从前见过几面,只记得她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和眼下冷着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想来,是在为他表姐抱不平吧。 第12节 萧潜也不介意他的无礼,道:“我没有续娶的打算,今日之事,不过和故人叙了会儿旧。二姑娘若是对家人说了,少不得长辈们瞎想。尤其本王听说,忠勇侯府人这段时日身子不大好,还是不要叫她误会的好。” 以忠勇侯夫人对外孙女的爱重,若是知道她尸骨未寒,萧潜便堂而皇之私会旧爱,怕是真要气出个好歹来。 ……所以,萧潜特地来找自己说话,介意的是忠勇侯府对他的看法?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林锦仪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可能呢,自己从前活着的时候,他都不甚上心,眼下从前的她已经没了,他又怎么可能在乎这些呢? 她沉吟片刻,也想了明白,觉得他多半是顾忌元问心的名声才来和自己说这些,什么顾忌忠勇侯府的长辈,也不过是他挂羊头卖狗肉的幌子。 也对,当时瞧见的他和元问心私会的,除了两个丫鬟,便只有元问卿和她。落英应是会告诉苏太妃的,苏太妃同苏氏等人亲厚,同岑锦却不过泛泛。荣王爷和萧潜要好,苏太妃想来也不会说些什么。元问卿是元问心的亲妹妹,就算回家说了,也不过是家中之事,并不会伤害元问心远播在外的那高岭之花的名声。所以今日这事,确实只有林锦仪一个外人知道了。 不过林锦仪本来就没准备回去对家人提起,萧潜和谁一起,跟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她点头应下,“王爷的意思小女明白了,小女回去自不会提起。今日小女不过是来贺寿的,其他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事情顺利地出乎萧潜的意料,他脸上也多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抱拳道:“那本王就谢过二姑娘了。不叨扰姑娘赏景的雅兴,本王告辞。” 林锦仪垂着眼睛福了福身,等再抬头,萧潜的背影已经在了远处。 * 亭子里只剩下林锦仪和千丝。 他走后,林锦仪不欲多说话,千丝犹豫道:“姑娘,今日之事咱们真的不和夫人说了么?” 林锦仪道:“那是镇南王的私事,咱们本就是偷听偷看得知的,没有什么好告诉的。” “可是,表姑娘她……” “她已经死了。”林锦仪斩钉截铁道。声音多了一丝冷硬。须臾,她又开口:“可活人,还得活下去。” 千丝没有做声。说到底,她还是苏氏一手调丨教出来的丫鬟。 林锦仪复又放柔了声音,道:“祖母身子确实不好,眼下一家人都忧心忡忡,便不要因为这种事来加重他们的困扰了。” 千丝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她想,以镇南王如今的权势,就是他马上要娶元问心过门,忠勇侯府又有谁又能站出来阻止呢?就算禀报上去,除了让主子们气上一场,确实没有旁的用处了。遂,她福了福身,应道:“姑娘思虑得周全,奴婢省得了。”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林锦仪也没了赏景的兴致,也不想去戏台子去凑热闹,便先回花厅去了。 花厅里除了几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什么人在。 林锦仪便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 好在没过多久,到了傍晚,荣王府就要招待晚宴了。众人也都随着苏太妃回了花厅,一时间又热闹起来。 苏氏半下午没见到女儿,回来了就关切道:“你素日里最爱热闹的,今日怎么没去前头听戏?可是身上不大好?” 林锦仪静坐了好一会儿,已经摒弃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只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笑了笑,道:“太久没有出门了,有点儿头晕,下午歇息了已经没有大碍了。” 苏氏道:“回去让大夫给你瞧瞧,你这身子可真是让我操心,看来还是得调理。” 林锦仪便乖巧道:“好,都听您的。” * 用过晚宴,众人用过一道茶,苏太妃便有些精神不济了。 众人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便开始有人告辞。 苏氏留了一留,算是最后走的那波。 苏太妃已经有些倦了,还是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叫她没事的时候多带林锦仪来王府玩。 话别之后,苏太妃又让落英将她们亲自送出了府。 苏氏这一日虽然忙碌,却也觉得十分高兴,回去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意,只是眉间却显出了疲惫。 想来也是,她素日在家里也没有连做三道大菜、还守在厨房里看火候的时候,且她也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今日还陪着苏太妃看了一下午的戏。 林玉泽在门口接了她们母女三人,瞧见她的脸色便有些心疼,轻声道:“你在马车上睡会儿吧,让小阿锦去后头跟芳姐儿坐一个马车。” 还不等苏氏开口,林锦仪却已经瞧见他两颊泛红,似是饮了不少酒,便道:“起风了,爹也进马车里陪娘一道吧。” 于是林玉泽便和苏氏坐上了前头的马车,林锦仪同林芳仪坐进了另一辆。 姐妹俩坐在一块儿,自然是要说话的。何况这日的林芳仪似乎也挺开心的模样。 下午林锦仪被元问卿拉到了园子里,林芳仪没去,白日两人没怎么在一处,便问她今日玩的可好。 林芳仪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道:“母亲介绍了许多太太给我认识。那些太太说话也和气。” 林锦仪立刻意会,苏氏这在帮她相看人家了。而且瞧眼下林芳仪这模样,应该进展很是不错。 第二十一章 很快,一行人便回到了忠勇侯府,一起去顺和堂给忠勇侯夫人请了安。 忠勇侯夫人平时这会子多半已经睡下了,这日却是在等着他们,问了他们一些荣王府的情况,老太太这才安心入睡。 一行人便就此各自回了自己院中歇下不提。 第二日,林锦仪天刚亮就自觉醒了,正准备起身,千丝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道:“太太说姑娘和大姑娘昨儿个都累着了,今日不用去书房。且昨日老太太也睡得晚,大家不用赶着大早去请安。您再多睡会儿吧。” 林锦仪便又躺回了床上,但是无奈最近作息都十分规律,躺下了也睡不着,闭了会儿眼,外头天光大亮了,林锦仪便从床上起了来。 去顺和堂请安后,一家子一起用了朝食。 因为难得得闲,林芳仪还邀请她去访华苑坐坐。 林锦仪心里记挂着昨日答应了给元问卿写信的事,便没有过去,回了自己院里。 从前锦绣苑的书信都是那两个被发配出去的大丫鬟在管,自从她们走后,便是踏歌在管着。 林锦仪便让踏歌找来了过去元问卿给自己写的所有的信件。 她先把那些信都简单看了遍,熟悉了小表妹和她写信的口吻,而后再自己提笔。 过去元问卿和小表妹的通信多是生活起居的小事,林锦仪便也把最近几日身边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共写了两页信纸,着人送去了元府。 没想到,元问卿的回信来的极快。 下午晌,林锦仪午睡刚起,踏歌就把回信呈了她面前。 林锦仪展信一看,元问卿先是表达了对林锦仪写信给她的高兴,接着又说邀请她半个月后去元府聚会。信中另外附上了一张请柬。 两人才刚打过照面,照道理并不急在这么几天见面,而且还郑重其事地下了请柬。 林锦仪一时摸不准,便问起了千丝。 千丝道:“姑娘怕是忘了,半个月后便是元二姑娘的生辰呢。” 林锦仪只得点头道:“原是问卿的生辰,前儿个光想着姑奶奶的生辰,倒把她忘了。” 从前的林锦仪就是个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丫鬟们倒也是见怪不怪。 既知道了由头,林锦仪便想着给元问卿准备生辰礼物。 她也不知道小表妹的私库有什么,正好这时让踏歌把私库的册子给自己瞧了瞧。 这一瞧之下,林锦仪才发现小表妹的私库东西还真是不少,金银器物,家居摆设,都是精致华美的东西。另外还有几千两私房钱,看账面记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长辈们给的。 相比之下,上辈子的她身边的东西就少的可怜了。就连出嫁的时候嫁妆也才堪堪三十六抬,一多半还是她亲娘留下的,家里后头添上的都是些凑数的大件儿,并不值钱,只能充个面子。 林锦仪一时也不知道选送什么好,她也不清楚小表妹的喜好,小表妹虽不在了,总不好把她的心头好随便送人。 她正为难,那边林芳仪却来拜访了。 林锦仪迎出去,将林芳仪迎进了屋,让丫鬟上了茶。 林芳仪坐定后,看桌上放着她的私册,便笑着问她:“妹妹今日怎么想着清点东西?” 林锦仪无奈道:“问卿不是下个月生辰吗?给我下了帖子,真寻摸着送什么给她好。” 林芳仪脸上的笑容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下,她昨日也见过了元问卿,可她,却没有邀请自己去参加生辰宴。 林锦仪正对着私册愁眉不展,并没有注意道她细微的神色变化。 踏歌看她实在为难,便建议道:“姑娘,不如送那套珍珠翡翠的头面?”说着还在册子上那套头面的入库时间点给林锦仪瞧了。” 林锦仪一看,这套头面去年做了不久的,却是入了库,就没有取出来过,应该是没有戴过的。加上踏歌想来稳重少言,她总不会瞎提意见,便点头道:“好,那就送这个吧。你去让人包起来。” 林芳仪低头自顾自喝茶,心里颇不是滋味。那头面是她这妹妹去年生辰的时候心血来潮想要的,苏氏特地从外头寻来的,翡翠碧绿,珍珠饱满,样子也做的十分精巧华美。她偷偷瞧过一眼,心里羡慕得不行。可东西到了妹妹眼前,妹妹却嫌东西看着老气,随手看过就让丫鬟收了起来,也一直没有戴过。眼下,就这么随意拿来送人了。 选定好礼物,林锦仪才有了心思同林芳仪闲聊。 “姐姐今日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不然也不会早上邀请自己去芳华苑,下午晌就特地过来了。 林芳仪放了茶盏,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今日得闲,想同你一道玩罢了。” 林锦仪便道:“好呀,姐姐想玩什么?百索还是叶子牌?”她当女孩儿的时候,妹妹岑钗同她并不亲近,倒也很少有姐妹一起玩的时候,纪氏又不常带她出门交际,因此她也只知道这两样女孩常玩的东西。 林芳仪道:“叶子牌吧,从前你不就爱玩这个?” 林锦仪笑了笑,让千丝去准备了。 叶子牌就是纸牌游戏,算法和玩法同马吊相差无几。 这牌要有四个人玩,林锦仪便让千丝和踏歌一起玩。 林锦仪只知道玩法,并不精通算牌,几圈下来,很快就输光了自己的筹码。 千丝和踏歌不赢不输,倒是都让林芳仪赢了去。 一个筹码代表一两银子,林芳仪半个时辰就赢了三十多两。 林锦仪倒也不心疼钱,让踏歌拿了银票给她。 林芳仪不肯要,林锦仪反而笑道:“姐姐赢的,应得的。若是不拿着,玩起来就没趣了。” 林芳仪这才半推半就收下了。 而后四人重新分配筹码又玩了起来。 又没过多久,林锦仪的筹码又都去了林芳仪那里。 林锦仪又爽快地让踏歌拿了银票给她。 此时时辰便也不早了,林芳仪起身告辞。 林锦仪心情不错,亲自把她送了出去。 她走后,千丝还笑着对林锦仪道:“姑娘如今真是稳重了,从前您打牌输了,总是要发通脾气的。” 第13节 千丝是苏氏□□出来的,已经快二十岁了,一直没有嫁人,就是想以后给林锦仪带在身边当管教嬷嬷的。因此千丝说话就很直白。 林锦仪扬了扬唇,道:“也不是多大数目,犯不着生气。再说银钱摆在我这里,总不如摆在姐姐那里有用。”她有长辈们呵护着,自然是不愁银钱的。倒是林芳仪,不久就要嫁人了,也不知道手头宽不宽裕。用这样的方式去给她些银钱,总好比明着塞银票给她好。 那边厢,林芳仪揣着五十多两银票回了芳华苑。 银票轻飘飘的,她却觉得颇为沉重: 这些银钱相当于她和她姨娘一年攒下的私房钱了,妹妹却可以毫不在乎地输给她。 ……说是亲姐妹,到底,还是不同的。 第二十二章 林芳仪怀着心事回了芳华苑。 芳华苑里,周姨娘正坐在她屋里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见着林芳仪回来了,周姨娘满脸喜色地道:“芳姐儿,今年春日铺子里的生意很不错。我算了算,加上这部分盈利,你出出嫁的时候,差不多能有八百两银子防身!” 苏氏在林芳仪十二岁的时候就给了她两个铺子,一个卖脂粉,一个卖点心蜜饯。铺面虽都不算大,却是城中最好的地段。这两个铺子一直由周姨娘帮忙管着,几年来进项一直不错。 八百两,可以说是周姨娘攒了十几年攒出来的巨款了。 林芳仪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将怀中的银票拿出来放在桌上,道:“还能多加五十两。” 周姨娘眉头一挑,惊喜道:“哪里来的这么些银钱?” 林芳仪回道:“方才同妹妹打了会儿叶子牌,她输给我的。” 听到是从林锦仪那儿来的,周姨娘一边美滋滋地翻看银票,一边撇嘴道:“她向来最是小气的,输给你这么多银钱,没给你脸子看吧?” 林芳仪摇摇头,道:“妹妹现在不是从前了,没有赖账不说,我不肯要,还强塞给我。” 周姨娘哼了一声,显然不觉得林锦仪能变得多好。不过没有人嫌银钱扎手的,她数过数目,又笑眯眯地对林芳仪道:“她既然愿意给你,你就多去同她玩玩,下回再赢个八百十辆岂不更好?” 林芳仪不悦地蹙了蹙眉,“姨娘,我同妹妹玩牌又不是奔着赢她的钱去的!若照你说的,我为了一点银钱故意找她玩牌,那我成什么了?” 周姨娘恨铁不成钢地道:“至多半年,你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你嫁到别家,用钱的地方就多了去了!你不趁着这时候多捞些银钱傍身,以后可怎么办?”她是不相信苏氏能给林芳仪相看什么好人家的,生怕林芳仪嫁到什么一穷二白的人家吃苦。再说林芳仪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上头长辈又都不是特别看重,若是不多带点嫁妆去,以后少不得被婆家看轻了去。 林芳仪爱读书写字,性子有些清高,很不喜欢讨论这些。 周姨娘说着说着,见她脸色渐渐不好了,便止了话头,道:“算了算了,你平日就看不上这些阿堵物。还是我来给你想想办法吧……” * 林锦仪这头,她下午晌没什么事,就温习了之前先生教过的功课,顺带练练字,倒也不觉得时光难熬。 天将黑之前,苏氏身边的万缕来了芳华苑,说是苏氏让林锦仪过去一趟。 林锦仪也没多想,稍微收拾下就去了正院。 到了正院,林锦仪才听丫鬟说了眼下苏氏正在小厨房里忙活,便过去寻她。 苏氏穿了件家常的天青色褙子,正在灶前和面。 林锦仪想着苏氏喊自己过来应是要教自己厨艺,便去净了手,走到一边问她说:“娘,阿锦来了。” 苏氏正专注于手下的面团,道:“你祖母这几日夜间总是痰多,我想着给她做个萝卜面。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林锦仪点了点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萝卜面有去毒、健胃助消化、止咳化痰、顺水利尿、健皮肤的功用。它的制作,乃是用萝卜一斤,切碎煮沸两三次,加入韵粉一勺,匀糁粉搅匀,煮至烂熟。漉出之后,用粗布去滓,和面一斤,擀切即可。 林锦仪到场的时候,苏氏已经准备好了萝卜料,正准备和面。于是她一边不停手上活计,一边把萝卜面的做法同林锦仪说了,还对她道:“这萝卜面你祖母最好吃上几日,今天就由娘做了,明天开始你来学着做。” 林锦仪点头道好。然后转念一想,今日她娘若是要教她做面,就该从开始准备的时候就把她喊来,怎么都快完工了才让她来了?难道是别的什么事儿? 她正奇怪着,苏氏也忙完了,将围裙一摘,便回了正院净手洗脸。 林锦仪跟着她过去了,看她洗好了,便接过万缕手上的茶盏,捧到了苏氏面前。 苏氏掀了茶盖,抿了两口热茶,就开口问她道:“我听说你今日给你姐姐银钱了?” “娘怎么知道的?”林锦仪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瞧千丝。 苏氏却道:“你别看千丝,不是她同我说的。是你姐姐回了芳华苑,让丫鬟过来知会我的。” 林芳仪做事向来有交代,赢了林锦仪那么多钱,自然是要着人来说一声的。 林锦仪小心看着苏氏的脸色,却从她脸上辨不出喜怒,只好老实道:“姐姐下午来找我玩了阵叶子牌,那是我输给她的。” 苏氏放了茶盏,摇头道:“你还不知道错?” 林锦仪一脸迷茫,“还请娘明示。” 苏氏抬了抬下巴,丫鬟们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了,苏氏才又开口道:“你同那你姐姐虽然是同性的亲姐妹,但嫡庶有别,在你看来的不值一提的银钱,在她那里看来,或许就是一笔大进项了!娘从前怎么教你的?你要明白自己和你姐姐的嫡庶之别,但也不能因为这区别去轻看她……” “我没有……”林锦仪小声分辩道。她确实没有轻看林芳仪,只是下午晌玩的高兴了,想着林芳仪同自己要好,输给她一点银钱也不算什么。 苏氏又继续道:“你是没有轻看她,但是你姐姐的两个铺子,一年到头去了成本和人工,纯利也就百十两。随手一给就是大几十两银子,你让你姐姐怎么想?” 林锦仪想了想,嗫喏了下嘴皮,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你姐姐生了比较之心,往后你们姐妹还怎么好好玩在一处?”苏氏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再说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姐姐是个好的,她身后却还有个周姨娘呢!” 林锦仪呐呐地道:“不会吧……” 苏氏跟周姨娘打了近二十年交道,能不了解她的为人?看林锦仪还不信,她轻哼一声,“你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且看明日周姨娘会不会去找你吧。” 说完这话,苏氏便站起了身,说要去给忠勇侯夫人送萝卜面,让林锦仪回了自己院子。 * 林锦仪回了锦绣苑后,丫鬟们给她摆了饭。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吃的是什么都没心思关注。 在苏氏同她说话前,她还真的没意识到自己有做错的地方。苏氏方才同她说的那番话,她似懂非懂,却是想起一桩旧事。 那时候她还很小,祖父已经去了,祖母却还是健在的。 彼时纪氏已经进门好几年了,很晚才生下了一对儿女。 祖母虽然一直很想要个大孙子,但这孙子到底来的晚了些,比不上岑锦过去许多年的承欢膝下。因此,她在孙辈中还是最疼爱岑锦,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 那时候的岑锦也喜欢同弟弟妹妹玩耍,祖母悄悄给了她的东西,她便再分给弟弟妹妹,总想着和他们亲近。 可是这样过去了几年,弟弟妹妹非但没有同她亲近起来,反而越来越疏远她,连带着对祖母都不亲热了。 后来祖母去了,岑锦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弟弟妹妹却没那么上心。岑锦还偶然听到过,弟弟岑钰同妹妹岑钗说:“祖母去了,往后便再也不用日日和大姐在一起了。”那轻松欢快的语气,听的岑锦心里跟针扎似的。 她一直不明白,祖母虽然对自己最好,但对弟弟妹妹也不曾亏待,何况祖母私下给自己的,自己也都分给了他们。为什么他们不念自己的好不说,还在祖母去了没多久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现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苏氏的话想了又想,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些。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大概才是症结所在。 林锦仪不禁为自己的愚笨感到懊恼,想着明日下了学去苏氏跟前认个错,求她想个弥补的法子。 而让林锦仪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她刚起床梳洗,周姨娘就捧着一碟子她亲手做的点心来了锦绣苑。 周姨娘素日里一直还算安守本分,从来不往林锦仪跟前凑。这日一大早就来了,显然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锦仪明知她来着不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好把她赶走,还是得硬着头皮见她。 周姨娘头上插了两支木簪,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藤紫色马面裙,颜色都被洗得黯然发白了。 要不是屋子里没有别人,林锦仪还以为她是带了哪个仆妇过来。 第二十三章 周姨娘看到林锦仪,就笑眯眯地站起身福了福,行了半礼,道:“妾身今儿个早起给芳姐儿做朝食,想着您差不多也该起了,便送了一些过来。”说着从食盒里拿了一道合意饼,一道豆面饽饽,放到了桌上。两道点心还都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出锅就装了食盒,很快送了过来。 林锦仪笑着道了声谢,“姨娘辛苦了。我马上就趁热吃,姨娘回去照顾大姐姐吧,我让千丝送送你。” 周姨娘却笑眯眯地没动,就只一脸殷切地看着她道:“您先尝尝味儿,有什么不好的您同我说,我好回去改进。” 林锦仪便只好坐到桌前,让丫鬟上了碗筷,尝了点心。 合意饼和豆面饽饽都是寻常百姓人家都会做的小点心,尤其是豆面的东西,一般都是吃不起白面的人家才会吃的。在忠勇侯府这样的地方,还真是没人做。 且周姨娘的厨艺只能说非常一般,做的出来的东西别说跟苏氏比,就是跟府里的厨子那都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了。 林锦仪吃不惯这些不精细的东西,尝过一口就放下了筷子,道:“姨娘有心了,味道很不错。” 谁知道下一刻,周姨娘就捉了帕子擦起泪来,“妾身也知道这样粗陋的东西不该入二姑娘的口。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妾身又不受老爷的喜爱,每个月不过从公中领几两银子的月例。芳姐儿如今大了,处处都要用钱,妾身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她眼泪说来就来,一番□□裸的哭穷,听的林锦仪尴尬得头皮发麻。 若是前一天,苏氏没有提点她。她或许还真懵懵懂懂地听信了,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甚至还要想办法贴补她们娘俩儿。 周姨娘一边低声啜泣,一边呜呜咽咽地诉苦。 林锦仪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板下脸道:“姨娘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娘掌家,亏待了你和大姐姐?” 周姨娘哪里敢说苏氏的不是,赶紧撇清道:“二姑娘误会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哦?”林锦仪斜着望了她一眼,“那姨娘一大早就哭到了我跟前,是什么意思呢?” 周姨娘嗫喏了嘴唇,吞吞吐吐道:“妾身就是刚才看您不大喜欢这些粗陋的东西,一时悲从中来……妾身不是故意哭诉的……就是来感谢昨日随手打发二姑娘的那五十两银子的……” 林锦仪便是再笨,前后也一联系也知道周姨娘借着感谢的名头来献殷勤,然后诉诉苦,哭哭穷,是为了往后好再来打自己的秋风。她冷笑一声,道:“看来还真是我误会姨娘了。只是昨日那五十两,是我输给大姐姐的,也是我一大笔私房钱了,愿赌服输,不是什么‘随手打发’的。姨娘可别再乱说话了,省的我又会错意。” 周姨娘还当林锦仪还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哪里会想到她会有这样冷着脸驳斥自己的模样。当下被她那冷冷的目光看着,更是觉得自己仿佛看穿了一搬,顿时无地自容。 她只能低下头尴尬地解释道:“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让二姑娘误会了。” 林锦仪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道:“姨娘既然无事了,便回去吧。我去给祖母请个安,还要去书房上课。”说着也不等周姨娘回答,便站起了身让千丝送客。 周姨娘感觉自己被林锦仪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制住了,也不想在锦绣苑待了,又福了福身,逃一般离开了。 她一走,林锦仪就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脯道:“总算是走了。”若是方才点到即止的一番话唬不住周姨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若再说的深了,可就要伤了姐妹的感情。 千丝将周姨娘送到院中就折了回来,见着林锦仪这样,不禁笑道:“方才姑娘说得很好。” 林锦仪无奈地摇头:“我实在怕了她。虽说她身份不高,但到底是大姐姐的生母,为了大姐姐我也不好太不给她脸。可你看她方才那模样,分明把我当个奶娃娃哄。你说她也是在府里服侍多年的老人了,怎么就能做出那个做派?” 第14节 周姨娘身份再低,总归是半个主子,千丝却是不大好说什么,便也没有言语。 被周姨娘这一耽搁,林锦仪去顺和堂请安就晚了些。 不过忠勇侯夫人也不计较这个,只是笑着打趣林锦仪:“你这个小懒虫,来的这般晚,肯定是睡懒觉了。” 林锦仪也不解释,挨着忠勇侯夫人撒娇:“祖母不要怪我就好。”她最近这段日子,日日都来给忠勇侯夫人请安,忠勇侯夫人不管是对曾经的岑锦,还是现在的林锦仪,都是打心底宠爱,相处久了,人非草木,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对忠勇侯夫人的孺慕,祖孙二人的感情自然越来越深厚。 忠勇侯夫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好了,快去用朝食吧。别一会儿去书房晚了,让先生说你。” 林锦仪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却看忠勇侯夫人坐着没动,便问她道:“祖母不一起用么?” 忠勇侯夫人这段时间睡得都不是很好,白日还要按三顿饭喝药,胃口更是缺缺。不过眼下小孙女提了,忠勇侯夫人还是扶着黄嬷嬷站起身道:“好,祖母陪咱们小阿锦一起吃。” 林锦仪也知道忠勇侯夫人身子每况愈下,此时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在饭桌上用撒娇的语气道:“祖母不乖哦,饭都没有好好吃。”说着给忠勇侯夫人夹了一个糕点,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祖母最近都瘦了,都没有从前好看了,可要多吃些。” 忠勇侯夫人乐呵呵地应了,把林锦仪家夹过来的糕点给吃下了。 两人用过朝食,林锦仪便去了书房。 想到要面对林芳仪,林锦仪心里还有些惴惴。方才周姨娘从自己那里回去的样子可是有些狼狈的,也不知道林芳仪会不会同自己置气。 好在林芳仪还是同平时一样和自己说话,似乎并没有将早间的事放在心上。 等到中午午饭的时辰,先生离开了,姐妹俩才真正有了独处的时间。 林芳仪还十分歉疚地替周姨娘赔了不是。周姨娘回去后虽然没说她去锦绣苑做了什么,可林芳仪也不傻,看她那一身穷苦的穿着,再联系前一天发生的事,很自然地就猜出来了。前头她心里也颇为不安,后来看林锦仪来了书房后还和平时一样笑着和自己打招呼,一颗吊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林锦仪看她这样,便也知道了早间周姨娘的行径和林芳仪没有干系,便道:“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咱们不说这个了,学了半早上,我肚子饿得不行,就想早些用午饭呢。” 姐妹俩一边说话一边出了书房,却看到苏氏身边的万缕已经在等着了。 万缕见了她们,福身行过礼,道:“二姑娘,太太让您去正院用饭呢。” 林锦仪点了点头,和林芳仪告了别,跟着万缕去了正院。 正院里,苏氏已经着人摆好了饭菜,林锦仪一来,她就让她先上桌用饭。 林锦仪也不同苏氏客气,捧了饭碗吃了口菜,才问她道:“娘今日怎么让我来这边用饭了?”平时林锦仪都是回锦绣苑用饭,然后午睡一小会儿,下午继续去书房上课。 苏氏笑,“怎么?你不愿意做娘吃的菜?” 林锦仪道:“当然不是,娘的菜做的最是好吃。” 苏氏亲自给她盛了一小碗汤,递给她,“早间周姨娘去找你了?” 林锦仪接过汤碗,“没错,果然如您昨天所言。幸亏您前一天就提醒我了,不然我还真要信了她。” 苏氏这几日忙着照顾忠勇侯夫人,对林锦仪就有些无暇兼顾。周姨娘也是知道这个,才大着胆子把主意打到了林锦仪头上。苏氏本是可以抬抬手指就料理了她,却故意兜了个圈子,提醒了林锦仪,再让人看紧周姨娘,为的就是给她个锻炼机会。好在,女儿并没有让她失望,打了个机锋让周姨娘知难而退,又没有太过损了周姨娘的面子,让林芳仪下不来台。 苏氏由衷地夸奖她道:“你做的很好。你要知道,娘就是再有能耐,也看顾不了你一辈子,咱们家人口还算简单,你若是连在自己家里都不能自己处理好这些关系,将来嫁了人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锦仪不太想提嫁人的事,便道:“娘,阿锦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您慢慢教我,等我都学会了,您再让我去别人家好不好?” 苏氏又哪里舍得这唯一的女儿,“好,娘也想多留你几年。等你到十八岁,娘才能放心让你出府。” 十八岁,算是京城贵女出嫁颇晚的年纪了。 想到还有四年才要考虑这个问题,林锦仪心里也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四章 二月底,就是元问卿的生辰。 林锦仪这天起了个早,刚梳洗打扮好,苏氏身边的大丫鬟万缕就急匆匆地来了锦绣苑。 万缕也是苏氏身边的老人了,向来最是稳重的。 她匆忙而来,话还没出口,林锦仪就心头一跳,“怎么了?你慢慢说!” 万缕喘了两口粗气,开口便是:“姑娘快去瞧瞧太太吧,太太刚刚晕倒了!” 林锦仪立即站了起来,提起裙摆一路飞奔往正院。她上辈子就没了亲娘,好不容易这辈子有了母亲的关怀。若是苏氏有个好歹……她不敢想。 正院里,苏氏已经醒了过来,正靠在软榻上就着丫鬟的手喝热水。 林锦仪见她面色煞白,便立刻上前关切道:“娘,您怎么了?” 苏氏看她这般急切,轻轻地对她笑了笑,“没事没事,就是方才在厨房低头太久了,猛地一直起身头晕了下。” 她说是这么说,可那惨白如纸的面色,有气无力的说话声,着实叫人心惊。 林锦仪在榻边坐下,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喂苏氏喝水,一边问万缕:“我娘近几日身子不好,你们叫大夫来瞧过没有?怎么也没同我禀报?”因为心急,她问话时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严肃。 万缕当即就跪下了,道:“太太近几日为着老太太病情操劳,又要兼顾府中杂务,休息得不够不说,前几日还犯了胃疼,吃不下饭……” 林锦仪越听,脸色越冷,听到苏氏居然已经不舒服了好几日,便放了茶盏,面若寒霜地问万缕:“既已有好几日如此,为何不报?” 万缕的头埋得更低了,“是太太说,这点小事不必告诉老爷和姑娘……” 苏氏在一旁轻轻拉了拉林锦仪,“好啦,你别怪她了,是我不让她说的。娘身子骨向来很好,只是最近忙的过了些,多休息休息便好了。”她一边说,脸上一边倒是漾出了真实宽慰的笑意。 前头她还在担心女儿的成长,眼下女儿说话做事便越来越有章法了。 林锦仪倒是不曾觉得自己有什么多大的变化,不过是跟着苏氏久了,对她孺慕渐深,行事间不自觉便学到了几分。 她们说着话,府里的大夫也已经被请了过来。 林锦仪便站到了一边,让大夫给苏氏把脉。 大夫初初来的时候,面色还有些凝重——谁都知道如今府里都是太太一人在支撑,若是她倒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然而片刻之后,大夫却是一脸喜色地站起身拱手道:“太太大喜!” “喜从何处……”林锦仪说着很快就反应过来,难不成苏氏这是…… 苏氏最是惊讶不过的了,当下就问大夫:“你是说……我有喜了?” 大夫道:“正是,大夫肚里已有近一月身孕。虽然脉相还不显,但老夫行医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苏氏与林玉泽成亲多年,却只生了林锦仪一个女孩。虽她本事了得,又得公婆器重,府中谁都不敢妄言议论。但她自己未必就不介意。不说别的,若是府中一直没有嫡子,以后忠勇侯府的爵位便要让到林博志头上。林博志身为庶子,就算记入苏氏名下,那还是要降等袭爵的。且他到底不是苏氏亲生的,往后待苏氏和林锦仪如何尚不好说。 苏氏也算是深谋远虑之人,多年来也为这个深感忧虑,早年间也曾经遍访名医,寻医问药。然而一年年过去,她年过三十,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 眼下,老天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苏氏有些发蒙,林锦仪已经喜笑颜开地让万缕给了大夫赏钱,催促大夫去开安胎药,而后吩咐其他丫鬟去通知家里一干人等。 安排妥当后,林锦仪一回头,却见苏氏脸上居然有了两行清泪。 她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拭泪,轻声道:“娘,这是好事呀,您怎么哭上了?” 苏氏不禁轻轻拥住她,道:“娘就是太高兴了。” 林锦仪虽然懂得不多,却也知道子嗣对后宅妇人的重要性,当下便在她耳边轻声劝道:“娘,您别哭,这会儿您该高高兴兴地养好身子,将来才好给阿锦生个白白胖胖的弟弟或是妹妹。” 苏氏轻声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地也平静下来。是啊,现在高兴还太早了,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这时大夫已开好了药方,呈到了她们面前。 林锦仪让丫鬟去煎药,一面又留了大夫说了会儿话,问了他许多孕中妇人需要注意的事。 大夫一一说了,她也认真地听了,时不时发问两句,十分上心的模样。 苏氏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越发觉得女儿如今长大懂事了不少。 大夫说了好一通才说完,林锦仪心中默默记下,然后对苏氏道:“我都不知道原来孕中需要注意这么多的细琐小事,娘,阿锦回头将这些都整理出来好不好?到时候每个丫鬟都发上一份,她们便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 苏氏不禁好笑道:“我院里不少人都是从前伺候过我生产的,她们哪里就能忘了?再说娘只是怀了身孕,又不是不能管事儿了,她们若是做的不好,我自然也会指点出来的。” 林锦仪却摇摇了头,道:“大夫都说您身子最近有些亏空,该是静养的。往后您就只管好好歇着,麻烦的事都让我来做就行。” 这话倒是合了苏氏的心意。她确实希望女儿能开始学着理事儿,眼下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她便点头道:“那就辛苦咱们阿锦了,娘也趁机会偷偷懒,歇上一段。” 说了会子话,苏氏便催促她道:“今日你不是要出门?再不抓紧,可就迟了。” 时辰确实不容耽搁了,林锦仪再三叮嘱她道:“那您一定好好养着,千万别再操劳了。万事等我回来后再说。” “好。”苏氏笑着应她,“你也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 元府这边,元问卿宴请的都是平时与她还算交好的一些贵女,左右也不过七八人,却也都是京中有头脸的人家。 林锦仪去了晚了些,门口已经不见旁人。 门口的丫鬟见了她,便上前迎她,道:“我们姑娘就等您呢。” 林锦仪加快了脚步,跟着丫鬟往里走。 刚到二道门,就看到元问卿正站在那儿。她这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身上穿了条芙蓉色曳地飞鸟描花对襟襦裙,发上插了支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耳朵山是一对南洋珍珠耳坠,显得十分娇俏可爱。 两人见了面,元问卿很自然地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嗔怒道:“好你个锦仪,来的这样晚,害我多站了半刻钟。” 林锦仪歉然道:“家中出了点事,实在抱歉。” 元问卿也不是真的怪她,看她真诚地道了歉,便道:“一会儿你可要自罚三杯。” 姑娘家聚会也会饮酒,不过一般多是些果酿,滋味甘甜,又不会醉人。 林锦仪自然应下,“好好好,只要你不怪我,我都听你的。” 两人说着话,便穿过回廊,绕过垂花门,进了花厅。 花厅里其余几位贵女都已经在坐着说话喝茶。 林锦仪先前连元问卿都不认识,就别提眼前这几个了。不过好在她收到帖子的半个月间做了些功课,大概知道元问卿交好的都是一些文官家的女孩儿。这些个年纪都跟元问卿相仿,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她眼下算是年纪最小的,见了人一口一个‘姐姐’喊过来总是没错的。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不过是吃吃茶,聊聊首饰脂粉,至多再说说自己最近所作的诗作。谈天说地的,倒也过的快活。 林锦仪不太认识这些人,话自然就少了,更多的都是静静地听她们说话,若是别人问到了她,她便再插上一两句。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用午饭的时辰,元问卿着人摆饭,元夫人那边的大丫鬟会将亲自送了两道菜过来。 其中一个脸圆的贵女便问她:“你姐姐今日不在府里么?怎么没见着她?” 平常人家妹妹生辰宴请好友,姐姐总是要出来帮着招待的。别管私底下关系多差,表面功夫总是要做足的。众人都知道这是元问卿出嫁前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元问心却连个脸都没露,就很奇怪了。 元问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这几日我娘身子有些不好,姐姐去城外庵堂给她念经求平安了。” 元问心又不是现在的元夫人亲生的,怎么会独自去庵堂里给她求平安,连亲妹妹生辰都不回来?这话实在有些古怪。 不过众人也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谁也不会把当场发问让元问卿难堪,便没人再提这个。 第15节 第二十五章 用过午饭,元问卿邀请众人去园子里走走。 元府虽然不能同金碧辉煌的荣王府相提并论,但景观别有一番雅致。 不大的花园里,种着各种不同的花卉,眼下正是都开的正好的时候。 众人在园子里赏赏花,扑扑蝶,放放风筝,玩的十分尽兴。 林锦仪心里记挂着苏氏,倒也不是很有玩乐的心思,便找了旁边个安静的地方坐着。 元问卿招待了其他贵女,一转头,就看到林锦仪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正托着腮不知道想什么。她交代丫鬟照看好其他人,转身便走到了林锦仪身边。 林锦仪正出着神,连元问卿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来,她笑了笑,问:“你怎么不跟她们一道玩了?” 元问卿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从前你最爱热闹了,怎么今日看起来兴致缺缺?还有上回在荣王府,苏太妃请了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你都没去看……” 林锦仪和原来小表妹的性子自然很不一样,便解释道:“家中近来事多,我觉着自己该稳重些为家人分担,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浑玩了。” 元问卿见她似有心事,便轻声问她:“上回来不及细问,你表姐的事后,你家里可都还好?” 林锦仪叹了口气,“祖母身子近几年一直不大好,前头伤怀过度,最近一直在将养着,我娘也在搜罗各种药膳方子,每日都在给祖母食补。前不久我大哥也去了外地为祖母求医问药……” 元问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都大了,许多事情都应该看开些。谁人家里没点让人心忧心烦的事呢?”说着说着,她也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你也知道我过完十六岁生辰,下半年就要出嫁了。我那姐姐却不安生,前头咱们在荣王府看到的那事你还记得吧?我回来便同我爹说了,我爹将我那姐姐喊到面前对质,她非但不认错,还说当年若不是我爹棒打鸳鸯,她本该早就同镇南王在一起的……惹得我爹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她送到城外庵堂去了……” 原来元问卿是这么去的庵堂。 元问心不在,林锦仪倒是觉得轻松些。不过听了心中倒没有太多感触,只觉得曾经在镇南王府的那段日子恍若隔世,那一干人等也都和她脱了干系。 一众贵女在元府待到黄昏,这场生辰宴才散了。元问卿亲自送了她们出府。 林锦仪坐上了自家马车,便催促车夫赶得快些。她十分记挂苏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她是不是歇好了。 千丝看她这般心急,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您不必着急的。老爷这会子也该回府里了,由他看着太太,太太定然不会再操劳了。” 林玉泽知道苏氏怀孕自然是要高兴的,但是他这个人吧,性子有些单纯,多年来被苏氏管的,苏氏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未必能看好苏氏。林锦仪也是头一回觉得,苏氏太过能干,能者多劳,也是一桩麻烦事。 她摇摇头,道:“还是快些回去吧,青眼看到娘好好歇着,我才能安心。” 车夫抖了缰绳赶马,不多时,马车便停到了忠勇侯府门口。下了车,林锦仪进了府就直奔正院。 而不出林锦仪意料的是,丫鬟说苏氏果然没有在屋里歇着,又在厨房里忙活。 林锦仪到了小厨房门口,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林玉泽官袍都没脱,一脸紧张地跟着苏氏,时不时关切道:“阿欣,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会儿……哎,阿欣,你别蹲着呀,仔细自己的肚子……” 苏氏并不管他,只专注于灶上的东西,一会儿开锅搅拌,一会儿蹲下身看灶膛里的柴火。 林锦仪不禁皱起了眉,出声道:“娘,咱们说好你要好好歇着的,怎么又忙活上了?” 苏氏见了她,倒是立刻直起了身,把围裙一摘,说:“你祖母的药膳吃了好几日,我担心灶上的人不仔细才过来瞧瞧的,我也是刚来。” 林玉泽不仅嘟囔道:“哪里刚来,分明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忙活了好一阵了……” 苏氏一个眼刀子刮过来,林玉泽赶紧闭上了嘴。 林锦仪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挽着苏氏的手臂出了小厨房,“娘之前不是说要教我厨艺吗?前头我学会了萝卜面,虽不如您做得好,可您不是还夸我有天分吗?眼下您不方便,正好将所有本事都教了我,由我来给祖母做如何?” 苏氏方才在灶前忙活了好一会儿,此时也觉得腰背酸疼,一边捶了捶腰,一边道:“你肯学,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前头答应了帮我理事儿,如今又要揽下给你祖母做药膳的活儿,白日还要去书房上课,你可忙得过来?” 林锦仪倒不怕累,只道:“先生安排的课业并不繁重,我平时少睡一会儿,可以应付的,您不要担心。就是我一切都刚开始学,许多事怕处理不好,还要娘多指点我。” 苏氏自然乐得指点她,只是叮嘱道:“你尽管做,万事有娘在后头给你兜着。只有一点,千万别强撑,若是累得生病,那就划不来了。” 母女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回了主屋。 林玉泽跟在她们后头,一句话都插不上。 ……唉,媳妇不听我的话啊,女儿也大了,感觉自己好没存在感! 林锦仪和苏氏说了会儿话,那边药膳也出了锅。林锦仪这天外出,还没有给忠勇侯夫人请过安,便站起身说亲自送去顺和堂。 苏氏心疼她刚从外头回来,便道:“你在这里歇一阵子再去给你祖母请安,药膳让你爹送去就行了。” 林锦仪看了眼官袍还没脱的林玉泽——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苏氏,便笑道:“别,爹刚回来,自然是由许多话要和您说的。阿锦就不碍着你们了。” 苏氏笑骂她一句,林玉泽乐呵呵地挨着苏氏坐了。妻子时隔多年又怀了身孕,他高兴地感觉像在做梦。 * 顺和堂里,忠勇侯夫人这天因为知道了苏氏的喜讯,精神头倒是十分好,见了林锦仪,便笑着问她:“今日在外头玩的可好?” 林锦仪让人把药膳放上桌,亲自扶着忠勇侯夫人坐起身,一边道:“就几个姑娘聚在一起说说话,赏赏花,问卿是个周道人,照顾的很是不错。” 忠勇侯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她:“那你可见到她姐姐了?” 林锦仪想了想,也没有瞒着忠勇侯夫人,便道:“问卿说她姐姐惹怒了元学士,被送去城外庵堂思过了,并没有见到。” 元问心跟萧潜的过往,京中不少人都知道。忠勇侯夫人心疼外孙女,自然也就不太喜欢她。不过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忠勇侯夫人也便没有多问,转而同林锦仪说:“你娘她现在怀了身孕,你回去同她说,我的药膳就不用她亲自做了,咱们府里养了好些个厨子,自让他们忙活就是了。” 林锦仪道:“娘确实应该静养,但祖母的药膳也事关重大。我已经跟娘说了,往后便由我来学着做,她只要从旁指导就好。” 忠勇侯夫人老怀宽慰地点了点头,“咱们小阿锦真是长大了,好,那祖母往后便仰仗咱们小阿锦了。” 第二十六章 林锦仪既然答应为苏氏分担,很快就接受过了苏氏手上的事务。 苏氏给她的对牌轻飘飘的,她却觉得重的压手。 忠勇侯府上下几百人的生活调度,往后的九个月就要靠她来操持了。想想都觉得头疼。 不过既然决定了为苏氏分忧,即便再复杂,再麻烦,她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苏氏过去这些年都将忠勇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万事都有例可循,每逢要做决断的时候,林锦仪便同协理苏氏打理庶务多年的千丝万缕二人商量一番,倒也都能做出应对。 三月中,外出替忠勇侯夫人求医问药的林博志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位江南名医来为忠勇侯夫人诊治。 可喜的是,忠勇侯夫人吃了这位名医开出来的药后,精神头好了许多,晚上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不说,胃口也是好了许多,下午晌天气最暖和的时候,她还能在院子里走上一小会儿了。 忠勇侯十分高兴,当下夸赞了林博志一番,还赏了他一些私房。 林锦仪不功不过地掌了半个月的家,迎来了一个难题——林博志的婚礼。 他今年已经十八,早就订了亲事,对方是清河伯家的二房幺女。对方姑娘比他小上两岁,家里也是宝贝的很,三书六礼后说是把她留过了十六才让她出嫁。 婚期定在六月,林博志一回来,婚礼便被提上了流程。 且因为林博志前头请了名医回来这桩事办得好,讨了府上众人的欢心,婚礼便更不容马虎了。 林锦仪在千丝和万缕的协同下,拟定了宾客名单和婚礼流程,亲自送到了林博志的竹林堂给他过目。 她去的时候,竹林堂里静悄悄的,连个守门的小厮都瞧见。进了院子,就看正屋门口坐着个在打盹的书童。不远处廊下几个半大小子笑嘻嘻地在蹴鞠,连林锦仪等人进了院子都没发现。 林锦仪到了便不自觉地蹙了眉,虽说林博志只是府上不受宠的庶子,但到底是世子的长子,下人居然就敢这么懈怠。 她站了站脚,刚准备斥责他们几句,就见身着青色圆领绸衫的林博志手里提溜着茶壶出了屋,看样子是亲自出来添茶的。 “二妹妹怎么来了?”林博志瞧见了她,吃惊地道。 他一出声,门口的书童立刻清醒过来,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给林锦仪行礼问安。不远处那几个半大小子也都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面前,纷纷躬身拱手行礼。 林锦仪对着林博志笑了笑,道:“拟好了两份单子,来给大哥哥过过目。” “那你快屋里请吧,别在外头站着了。”林博志说着把茶壶往书童手里一塞,吩咐道:“去沏一壶庐山云雾来。” 林锦仪跟着林博志进了屋,不禁先将屋里打量了一番。 屋里入门便是一张待客的红木八仙桌并几把红木圆凳。右手边是卧房,用一张桃木四扇围屏隔开。左手边是书房,中间摆着一张三弯腿荷花藕节长桌和两个黄花梨喜鹊登梅书柜。书桌上放着一个青花瓷圆盆笔洗和若干文房四宝,还摊放着几本书,想来方才林博志应该是在看书。 一番布置还算雅致,但在忠勇侯府这样的人家,看着还是过于简单了。 林博志对于林锦仪的突然到访,表现得有些拘束,见她打量自己的屋子,便道:“屋里太过简陋了,不如二妹妹先把单子放在这里,我看完再着人给你送回去。” 林锦仪笑了笑,道:“咱们本就是一家子,妹妹哪有嫌弃自己家的道理。大哥哥慢慢看,看完有什么意见便立刻和我说了,我好修改。” 林博志日常都生活在前院,很少涉及后院,同林锦仪的接触本就不多,可此时还是觉得眼前这二妹的变化实在大——好像一下子大了好几岁似的。 很快,一壶庐山云雾被端了上来。 林博志和林锦仪面对面坐着,他看单子的时候,林锦仪便慢慢地喝着茶,也不催他。 一刻钟后,林博志终于看完,道:“妹妹安排得很细致,并没有不妥帖的地方。” 林锦仪呼出一口气,轻松地笑道:“大哥哥满意就好,我也是第一次理事儿,唯恐有不妥帖的地方。” 兄妹二人也不算熟稔,说完正事便没了话说,林锦仪还有其他事要忙,见他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便起身告辞。林博志其后相送,将她一路送出了院子。 出了竹林堂,林锦仪和千丝等人往前走了一段,便道:“竹林堂的书童小厮都漫不经心的,我想找机会敲打敲打他们。但是大哥哥那边……” 如今她暂代苏氏的职位,掌管中馈,府中下人自然都由她安排。但是林博志到底是她的庶兄,又不亲近。她这当妹妹的若是把手伸到了他那里,就怕他心里不舒服。 千丝应道:“竹林堂的下人确实该管教管教了,只是姑娘插手确实不大方便,不如回头同老爷禀报一声,让老爷来处理。” 由林玉泽出面,自然好过她。林锦仪点了点头,道:“那你去跟万缕知会一声,等爹回来了就代我说上一声。”林玉泽回了府都是直奔正院的,万缕在他跟前说话更为便捷。 主仆二人说着话,便走到了二道门前。 二道门就是前院和后宅相连的那道门,两边的下人和女眷并不能随意走动,平时都是要落锁的。 林锦仪也是如今拿到了苏氏的对牌,才可以前后行走畅通无阻。 回后院之前,林锦仪想到一件事——大耀的传统,新婚的丈夫是要给妻子选一件贵重的首饰压嫁妆,以表对妻子的看重。 林博志那里布置简单,没有一件贵重的东西,他姨娘又在小佛堂常年礼佛,足不出户,不理尘事儿,也不知道置不置办的起像样的首饰。 这么想着,林锦仪便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对千丝吩咐道:“反正都出来了,索性咱们去外头转转,置办些东西吧。” 千丝应下,立刻着人去套车。 一行人上了车,千丝问林锦仪想去何处。 林锦仪想了想,道:“去珠翠阁吧。” 珠翠阁是京城最大的首饰店,坐落在最是繁华的东来大街,一整幢三层都是卖首饰的地方,因其出售的东西华美非常和价格昂贵而闻名。前去光顾的非富即贵,林锦仪从前就很喜欢这家的东西。后来萧潜得了重用,府里赏赐多了起来,她手头宽裕了,几乎每个月都要到这里添置两件像样的东西。 马车走了大约两刻钟,终于抵达。 林锦仪戴了面纱,扶着千丝的手进了店铺。 第16节 此时正值下午,珠翠阁里有着不少选购首饰的客人。 店小二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见了林锦仪便笑道:“雅客二楼请。” 珠翠阁一楼是供平常客人挑选首饰的柜台,二楼便是招待客人的雅间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一间厢房。 小二给添了新茶,又殷勤道:“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喊掌柜。” 珠翠阁常年招待京中贵人,掌柜都是妇人,且不止一两个。很快,一个梳着倭堕髻的素绢马面裙的圆脸妇人就过来了,她看着十分面生,倒不是从前时常招待林锦仪的那个。 林锦仪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只道自己是为未来嫂嫂来挑选压嫁妆的首饰的。 圆脸妇人立刻意会了,很快就吩咐人去端了一个托盘来。托盘里摆着的都是些缀着红宝蓝宝的贵重首饰。 林锦仪翻看了一阵,觉得都不大满意,便问那圆脸妇人:“可还有好些的?我大哥哥是家中长子,嫂嫂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能太过寒酸。” 圆脸妇人略一忖,笑道:“有的有的,前两天店里刚请了苏大家做得一件。贵人有兴趣的话,小妇人这就让人呈上来。” 苏大家,便是本朝十分有名的一位匠人。能被称为大家,可见其手艺了得。不过相对的,他做出来的东西价格就十分不菲了。 林锦仪从前嫁给萧潜的时候,萧潜给她添置过一顶出自苏大家之手的缀满宝石的镂空蝶翼金冠。她视若珍宝多年,一直没有舍得戴过。 眼下听闻珠翠阁居然能请动苏大家打造首饰,当下便来了兴致,道:“苏大家的出品,自然非同寻常,你且呈上来。” 那圆脸妇人便让人去取了。 未几,一枚孔雀衔宝金钗便被呈到了林锦仪面前。 发钗上的孔雀尾羽点缀绿松石,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孔雀口中的蓝宝更是蓝的深邃,如同夜空。而更妙的是,那孔雀目中有神,仿佛活物。 ……真是太美了。 饶是林锦仪看惯了好东西的人,都不禁禀住了呼吸。 圆脸妇人见她这反应,便知道她是极满意的,道:“这发钗想来是配得上贵人的嫂嫂的。您若是喜欢,许个一千两纹银便可。” 这样美的东西,配合苏大家的身价,一千两的价格,确实不贵。但林锦仪却是有心无力——苏氏许给他关于林博志婚礼的用度总共才一万两。一下子花掉一千两买这样的首饰,显然是不能够的。 她刚想回绝,就见另一个妇人急匆匆地进了屋,慌张道:“你怎么把苏大家的发钗呈给别人了?这可是那位订下的东西,你怎么敢乱动?!” 这妇人却是林锦仪认得的,乃是珠翠阁的大掌柜,从前经常招待她的那位。 第二十七章 那圆脸妇人被大掌柜质问地愣了下,而后嗫喏道:“这发钗已经来了半月有余,咱们铺里的预定期限不是七日吗?期限早就过了,那位兴许早就忘了……” 大掌柜不悦地蹙了蹙眉,“那位日理万机,便是晚了几日咱们也得等着!何况,那位方才已经着人过来了,说是马上就要到了!” 那圆脸妇人立刻大惊失色道:“怎么会这般巧?”而后又转头对着林锦仪福了福身,“实在对不住贵人……” 林锦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往下说了。反正她银钱也不够,物归原主便是。 大掌柜也跟着那圆脸妇人道了歉,而后走上前将发钗装回托盘,盖上锦布,快步走了出去。 圆脸妇人有些歉疚地道:“不如小妇人再让人呈上几件,供贵人挑选?” 林锦仪点了点头。不多时,又一个托盘被呈到了她面前。 托盘的东西比第一批看到的好,却不足以跟苏大家亲手所制的那枚发钗相提并论。 有了比较,林锦仪更是看不上这些了,随意看过一阵,她便站起身道:“等下回你们铺子里上了新,我再过来瞧瞧吧。” 那圆脸妇人并不强迫,依旧笑盈盈地送了她出厢房。 一行人出了厢房,下到楼梯中段,恰好下头有人拾级而上。 林锦仪眼皮掀了掀,见打头之人是个侍卫模样的青年男子,本是有心避让,无奈这楼梯窄得很,只容一人通行。她身后跟着千丝和踏歌,还有那个相送的圆脸妇人,已然不好退后的。 “王潼,下来,让她们先走。”侍卫后头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吩咐道。 这声音林锦仪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真是倒霉!她心里嘀咕一声,不由捏紧了帕子。 那领头的名叫王潼的侍卫闻言便立刻退下了楼梯,让出一条道来。 林锦仪拢了拢面纱,快步下了楼梯。 一行人走到一楼楼梯口,林锦仪连个谢都没道,就往门口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的是,一个声音拦住了她—— “林二姑娘?” 林锦仪暗暗叹气一声,不得不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转头福了福身,“原来是王爷在此,端的好巧。” 侍卫们退让开来,萧潜负手而立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她点了点头,“确实很巧。” 林锦仪怎么都没想到会在首饰铺子遇到萧潜,更没想到萧潜一眼就能把带着面纱的自己认了出来。 珠翠阁的楼梯就在一楼大厅的转角,位置并不开阔。两人周围站了两个丫鬟和一干侍卫,萧潜往前走了两步,两人就只有几步之遥。林锦仪鼻尖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奇怪的是,萧潜往年多是用些极淡雅的香料,此时身上却带着浓重的檀香味。檀香味混合着酒气,熏得林锦仪不自觉地微微蹙眉。她向来不喜欢过于浓重的味道,碍着萧潜的身份不好退后,只好微微别过头,屏住了呼吸。 萧潜本是打过招呼后和她就此别过的,看到她这莫名熟悉的神情,却忽然改变了想法,攀谈道:“林二姑娘今日怎么独自出府了?可看中什么了?” 林锦仪垂下头道:“不过闲来逛逛,并未看中什么。家中还有事,锦仪就不叨扰王爷了。”说着,她福了福身,准备告辞。 萧潜倒是并未留他,点头道:“那麻烦二姑娘代我向侯爷和侯夫人问好。” 林锦仪应喏一声,逃命似的往外去了。 萧潜目送她出了店,这才转头上了楼梯。 大掌柜已经在候着了,殷勤周到地将萧潜迎上了三楼雅间。 萧潜坐定后,又问起大掌柜:“方才那位姑娘看中了什么?” 大掌柜道:“方才那位贵客不是小妇人招待的,待小妇人招人来问问。” 萧潜点头允了,大掌柜便着人去把先前招待林锦仪的圆脸妇人招到了雅间。 圆脸妇人才来珠翠阁帮忙不久,还不曾招待过萧潜这样地位的客人。加上前头她差点把萧潜预定的东西卖给别个,便更是紧张,进了雅间后连头都不敢抬。 大掌柜看她这束手束脚的模样,唯恐她惹怒了萧潜,便催促道:“王爷问方才那位贵人看中什么呢?你快说说。” 圆脸妇人这才磕磕巴巴地道:“方才那位贵人说,说要帮兄长挑选给未来嫂嫂压嫁妆的首饰,小妇人呈上了几样首饰,贵人都不满意……说是等下个月咱们铺子里上了新货,再、再来瞧瞧。” 萧潜看她这略显心虚的模样,又继续问道:“这偌大的珠翠阁,就没有她能看的上的?”他征战沙场经年,身上威压非同小可,此番沉下脸询问,更是显得威严。 那圆脸妇人一下子慌了,立刻老实道:“小妇人斗胆将您预订的孔雀金钗呈给贵人看了,贵人很是喜欢……后经大掌柜提醒,小妇人才知道差点犯下大错!还请王爷饶过小妇人!” 萧潜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和个妇道人家过不去,且他此时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你是说,那位姑娘也看中了苏大家所制的那枚发钗?” 圆脸妇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当下就老实招道:“那位贵人看到发钗满眼的欣赏喜欢,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想来是十分喜欢的。” 萧潜点点头,道:“把苏大家所制发钗并方才那位姑娘看过的几样首饰都包起来,送到忠勇侯府。” 大掌柜刚准备应答,而后又听他改口道:“那枚孔雀发钗……还是算了,另外包起来送去我那里吧。” 大掌柜连忙应下,着人去办了。 萧潜对着王潼扬了扬下巴,王潼自跟着大掌柜去付账了。 拿到东西后,萧潜并未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大掌柜和圆脸妇人亲自相送。 待镇南王府的马车彻底消失,圆脸妇人才拍着胸脯道:“这位的气度可真吓死我了!” 这圆脸妇人原是大掌柜的堂弟媳,一家子过不下去了才来京城投靠的大掌柜。大掌柜也是看她伶俐,才让她来店铺帮忙。谁知道她一来就差点闯下大祸。此时,大掌柜不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啊,差点犯了多大的忌讳你知不知道?” 圆脸妇人拿了帕子抹了把额头的汗,道:“我看还好吧,那位姑娘生得貌美,那位看上了也未可知。就是实在抠搜了点,既然都送了那些个珠宝,怎么却偏偏舍不得那支孔雀发钗。” 大掌柜立刻捂住了她的嘴,“那位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可以议论的?你不要脑袋就算了,可别牵连我们一家子!” 圆脸妇人从前在乡间说惯了家长里短,一时口快才说了这些。心里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 “你懂什么,可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大掌柜放心不下,又叮嘱道,“可千万别再说这些了。” 圆脸妇人轻哼一声,一边转身一边心里犯嘀咕:“这大姑子管了两年铺子就瞧不上我们这些乡下亲戚了。行行行,我不懂,就你懂……” 大掌柜呢,她觉得自己是懂的。 过去许多年,镇南王府的那位早逝的王妃,就是她这里的常客,且一直想要苏大家亲手所制的首饰。不过那几年苏大家去了塞外云游,并未有产出,她便一直没能如愿。 那位王妃去了后,她本以为损失了一个老主顾,郁结了好几日。没想到,镇南王府还是跟从前一样,每隔一月,就派人来选购最新的首饰。且选的那些东西,还都是按着前头那位王妃的喜好。 甚至前不久,镇南王听说她这里跟苏大家取得了联系,亲自过来下了订,今日还特地过来取了。 珠翠阁主顾非富即贵,打听消息也是一绝。她还从未听过镇南王身边有了旁人,想来那些选购入府的首饰,还是为着那位王妃。 她唯一不懂的是,为何外头一直都说镇南王和那位王妃不和呢? 第二十八章 这是个暖和的下午,窗边日光倾泄进来,屋里暖洋洋的,萧潜正坐在层香苑里软榻上看书,鼻尖是淡淡的兰花香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和舒适。 他一抬头,就瞧见了坐在梳妆台前窈窕娉婷的身影。 他不禁一阵恍惚,总觉得好像哪里不真实。 “哎呀,你就知道整天在家看兵书,都不带瞧我的。”女子软糯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撒娇地埋怨。 他不由轻笑,道:“你哪里用我瞧?自己照镜子还嫌不够美?” 她也笑,“自然是美的。可是再美的东西,没人分享,总是不够好。”说着便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一顶镂空宝石蝶翼金冠,又撒娇道:“你来帮我戴上好不好?” 萧潜一边无奈地放下兵书,一边站起身笑道:“你总爱在家里试戴这金冠,让你戴出去参加宴会却总是舍不得。”他说着话,便走到了女子身边,捧起金冠,“要我说,你要实在喜欢,等苏大家从塞外回来,我便把他请到府里,专门为你一人定制首饰。” “哎呀,这怎么能行。苏大家脾气古怪,又有气节,他断然不会同意的。我虽喜欢他所做的东西,却不好强人所难。” 萧潜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金冠,上头宝石华美,蝶翼栩栩,确实美的非同寻常。 但再美,也不过是一件首饰,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般宝贝。 “我说去塞外将人寻回来,也好了了你的夙愿……你这宝贝的样子,让别人瞧了,该说咱们王妃没眼界了……”他笑着道。 第17节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 “怎么不说话了?”他抬头询问。 然而眼前的梳妆台旁,已然空无一人。 “阿锦?”他有些紧张地喊着她的名字,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干涩,“不要玩了,快出来。” 空旷的屋子里,安静地吓人,仿佛没有活人气息。 他紧张了,害怕了,茫然了,无所适从地到处找她。 可是都没有,她不在了,怎么也找不到了。 “阿锦!”萧潜呼喊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漆黑一片,床头的夜灯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风吹灭了。 外间王潼听到了响声,隔着窗子出声询问,“王爷?” 萧潜定了定神,沉声道:“无事。” 王潼应喏一声,又退到了门前。 萧潜在黑暗中坐靠在床栏上,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也说不上疼,就是很空,仿佛心头某个地方被抠掉了一块,呼呼地往里透着冷风。 他在黑夜中坐了很久,久到不知何时天边已经发白,屋子里也渐渐明亮起来。 依旧是层香苑,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跟他梦中情景很不相同。 萧潜喊了贴身服侍的小厮进来,起床梳洗,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床榻边的梳妆台。 那张金丝楠木的梳妆台还和从前一样被擦拭地光可鉴人,上头摆了珠翠阁新送来的首饰和昨天他亲自拿回来的孔雀发钗。 若是她还在,怕是会一一摩挲赞叹,不厌其烦地看上一整日。 想到她那副喜滋滋的模样,萧潜唇边不由扬起一丝微笑。 但那笑容也就一闪而逝,萧潜收回视线,便又是那个冷峻漠然的镇南王。 * 忠勇侯府锦绣苑,林锦仪正捧着脸看着面前两托盘首饰。 这是前一日珠翠阁送来的。送首饰来的人口风很紧,下人盘问了好久问出是谁送来的。 东西太过贵重,下人们也知道前一天林锦仪去过珠翠阁,便不敢私自决断,报到林锦仪跟前。 林锦仪一想,自己在珠翠阁拢共就遇到了萧潜一个熟人,多半是他送来的,便让人出去传话不要收下。 可等丫鬟过去的时候,送首饰的人已经离开了。 丫鬟没办法,只好将两个托盘送到了她这里。 当时恰好苏氏过来瞧她,见了这样多的首饰,问起来。 林锦仪只好把去珠翠阁为林博志淘换首饰,巧遇了萧潜的事同她老实说了。 苏氏听完,倒是丝毫没有惊讶,只不过冷冷道:“这位镇南王,可着实好笑,从前和咱们家也不过泛泛,如今却是上赶着了……” 林锦仪问起来,苏氏才屏退了下人,同她说了一件事——原来林玉泽的升迁并不是他做出了什么政绩,入了上头的眼,而是萧潜暗中使力,走了门路把他提拔上去的。 林锦仪更是纳罕,萧潜这是做什么,从前她还在镇南王府的时候,也没见他待自己多好,怎到了如今,他却上赶着来补贴她外祖家。 真真是个有病的! “那依娘看,是不是应该把这些东西退回去?”林锦仪确实是不想收萧潜的东西的。 苏氏却道:“你只管收着,不过几件首饰,不值当什么,回头娘着人去珠翠阁问问价钱,兑了银票送去镇南王府便是。” 苏氏让她收着,林锦仪便只好收下了。 虽说苏氏说会把银钱还给萧潜,可想到这东西是他送来的,林锦仪还是觉得心里破为膈应。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出现在珠翠阁?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哪个相好去购置首饰的。 反正她还觉得挺恶心人的,尤其前头他还撞见过萧潜和元问心私会。元问心眼下被送到了城外庵堂里,他送的对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林锦仪捧着脸,愁眉深锁地越想越烦,索性便对千丝道:“我首饰够戴,这些东西搁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你让人送到竹林堂去,就说是给未来嫂嫂添妆的。” 这些首饰虽然没有特别出彩的,但各有特色,也并不是寻常店铺里的那些个普通货色。借花献佛,总不算失礼的。 千丝有些犹豫地道:“全都送去么?” 林锦仪不耐烦地挥手,“都送去,省的我看着心烦。” 千丝虽然不明白她心烦的是什么,但还是照着她说的去做了。 * 竹林堂里,林博志正在看书,他走的是科举路子,前两年已经中了秀才,明年就要下场再考举人。因为前两个月外出为忠勇侯夫人求医问药,少学了个把月,他已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便越发用起功来。 “大少爷,二姑娘身边的丫鬟送东西来了。”门外新换来的书童轻声轻脚地进来禀报。 前一天他那二妹妹来过一趟,今天一早,他爹身边的管事就过来一趟,将他身边的书童和小厮都撤换了一遍。新换来的人虽然才当了大半天的差,却都是规规矩矩,斯斯文文的,对比之下,很得他的喜欢。 林博志放了书,起身道:“让她进来。” 书童打了帘子,一个圆脸丫鬟带着一个小丫鬟就进来了。 领头的是专门替林锦仪跑腿的金玲,年纪虽不大,做事却很有章法。 金玲先给林博志福了福身,行过礼,而后又道:“奴婢叨扰大少爷了,我们姑娘让奴婢送些首饰过来给未过门的大夫人添妆。” 林博志有些惊喜,笑道:“二妹妹有心了。” 金玲说着便和小丫鬟一起把两个托盘放在了桌上,又福了福身,道:“那奴婢便不打扰大少爷读书了。” 林博志点了点头,让书童送了她们二人出去。 想不到他这二妹妹如今竟然如此细心了,也难怪母亲能放心让他管事儿。林博志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桌前,揭开了托盘上的锦布。 这一揭,他顿时被吓住了。 两个托盘里俱都摆着五六支崭新的发钗、发簪,其做工之华美,用料之讲究,便是同母亲苏氏所戴的相比也不逊色半分。其价格之昂贵,更是可想而知。 寻常添妆,不过也就是用些自己已有的首饰,林博志怎么也没想到,林锦仪一出手就如此大方! 第二十九章 林博志没想到会收到如此贵重的东西,想着人去把东西送回去,无奈他身边的书童小厮并不方便出入后院。于是便想着和他爹林玉泽商量商量。 林玉泽这天下了值,刚进府绕过影壁,就见着了侯在那里的林博志。他脚下一滞,问道:“有事?” 林博志恭恭敬敬地给行了礼,道:“父亲,二妹妹下午晌送了些首饰来,说是给我成亲时添妆。儿子当时没仔细瞧就收下了。回头一看,二妹妹所赠的首饰实在贵重,儿子受之有愧。”说着,便让书童和小厮呈上了两个托盘。 林玉泽很是放心女儿,又心急去看苏氏,便道:“你妹妹给你的,你拿着便是。”说着竟是看都没看一眼,又往府里走去。 林博志跟在后头有些急了,快走两步追上道:“父亲还是先看了再做定夺吧。” 林玉泽不由皱眉道:“你若是觉得你妹妹做的不妥当,便直接把东西送到你母亲那里,由她定夺便是。” 在他看来,林锦仪前一天才来拜托了自己,帮着林博志收拾了院子里那些散漫下人。今天林博志亲自来拦着自己要退回林锦仪给他的东西,着实有些不知趣儿。 东西若是送到苏氏手里,那便是直接退回去了,且他到底跟苏氏没有血缘,疏不间亲,反倒不好。林博志也是拎得清的,因此并不再言语,看着林玉泽匆匆往后宅去了。 林玉泽脚下生风,不多时就回到了正院苏氏屋里。 林锦仪恰好也在,母女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欢声笑语不断。 林玉泽脸上不由也带出温柔笑意,一脚跨进屋一边笑问:“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也说来让我听听。” “爹回来了啊。”林锦仪起身给他行了礼,让丫鬟上了热茶。 林玉泽方才跑的出了些汗,苏氏瞧他这样不由笑道:“看你这模样便知道你是跑回来的。天天回来这样跑,也不知道你在心急什么。”说着就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林玉泽不以为意地将脸伸到了苏氏面前,让她亲自给自己擦了擦汗,道:“自然是心急瞧你。”说着又把手放到苏氏小腹上,“孩子今天有没有闹你?” 苏氏脸颊一红,啐他道:“阿锦还在这里呢,你这是做什么?” 林锦仪已经很自觉地把脸转了过去。 林玉泽嘿嘿一笑,道:“阿锦正好也在,爹还有事想问你呢。” 林锦仪歪了歪头看他,他又继续道:“方才一回府就让你大哥哥拦下了,说是你给了他什么东西,太过贵重,他不敢收,想让我给你捎回来。” 林锦仪来正院看苏氏,正好也要提这件事,便解释道:“昨儿个去珠翠阁,想着给未来大嫂选压嫁妆的首饰,恰好遇到了……遇到了镇南王。两人打了个照面,女儿便回来了。没多久,珠翠阁那边便把女儿看过的首饰通通送来了。” 林玉泽哼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氏点着他的额头骂他:“你怎么说话呢?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 林玉泽赶紧呸呸两声,赔笑道:“我嘴快说错了,阿锦你别怪爹哈!” 林锦仪无奈地看着她这说话不过脑子的爹一眼,又继续道:“女儿本是不想留着的,但娘说反正也就那么点东西,不值当这么兴师动众,回头把银钱还给镇南王便是。可女儿想着,外头人多口杂,珠翠阁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保不齐传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若是女儿真的回头戴上了那些首饰,落入有心人眼里,指不定编排什么。索性送给未来大嫂,借花献佛,这样即便外人知晓是镇南王所赠,也会觉着是他赠给大哥哥的。两家到底是姻亲,大哥哥私下还要唤他一声‘表姐夫’,他这表姐夫送些东西来祝贺小舅子大婚,合情合理。” 这是她下午后来想好的说辞,此时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如释重负。 苏氏和林玉泽听她说完,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林锦仪便有些忐忑地问:“爹娘,你们不说话,可是阿锦有说错的地方?” “没有,”苏氏略显激动地摇头道,“你想的很是妥帖。娘也觉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接受镇南王所赠的首饰很不适合。不过想着你往常喜欢那些东西,便想着回头同你说说,将那些首饰重融了再打新的。没想到你自己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林玉泽也呐呐地道:“阿锦啊,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真是……真是太像你娘了。”反正不像他,他这脑子肯定是想不到这些的。 林锦仪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其实她一开始只是觉得戴萧潜送来的首饰膈应而已。后头这套说辞,也是为了自圆其说。 苏氏满意地笑了笑,“我就说咱们阿锦聪慧,掌了不到一个月的家,就明白了这样多的道理,娘真高兴。” 林玉泽在旁边也跟着附和:“爹也很替你高兴呢!” “爹娘不会怪阿锦自作主张吧,那些东西应该价值不菲的……” 苏氏道:“不过一两千两的东西,不值当什么。”比起这么点银钱,女儿如今的处世为人,更让她欣喜。说着,她又招来了万缕,吩咐她道:“你去给大少爷传我的话,就说二姑娘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在我和老爷这里过了明路,让他安心收着。” 万缕应下,福了福身,旋即便出去了。 林锦仪也正式开始着手准备林博志的婚事。 有了苏氏的支持,后头她做起事来便更是事半功倍。 苏氏起先还担心她吃不消,时不时过去瞧瞧她,后来看她学东西一点就透,上手很快,倒真真地放心下了,多半时间就歇在自己院子里安胎。等林锦仪有不能决断的时候来找她,母女二人便商量一番。 第18节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六月里林博志大婚当日。 这时天气已然热了起来,林锦仪提前半个月就着人从外头买了冰,填满了家里所有的冰窖。 到了这天一大早,林锦仪早早地起了,一边安排人手去林博志那里,一边亲自去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场地,看着下人把冰盆安置在各个角落。 忠勇侯忠勇侯夫人和林玉泽苏氏夫妇、林芳仪也都先后起了身,聚集在了前院正厅。 苏氏已经显怀,行动不是很方便。林锦仪让丫鬟上了他们的朝食,而后又着人去催促林博志。 林博志一身大红色新郎喜服,过来给一众长辈请安。 请过安,他便骑着马,带着人,吹吹打打地往清河伯府去了。 林锦仪早就准备好了一大袋子铜钱,此时分给一众下人,叫他们去门口撒喜钱。 虽说是林博志娶亲,但这些日子这些事都是她一手经办,她不禁也有些紧张,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林玉泽自然将女儿的表现看在眼里,看她进进出出忙的可以,便悄悄跟了出来,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不过是你大哥娶个媳妇,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轻松些就好,千万别累着自己……” 这像一个亲爹说出来的话吗?林博志好歹是他的长子啊。林锦仪无奈地看着他。 林玉泽被她看得说不下去了,就觉得闺女越来越像她娘,认真做事不说,还越来越有威严了。 “爹,您进去坐着吧,外头已经热起来了。你别给我添乱了。” 被说添乱的林玉泽并不生气,反而怕闺女怪自己碍手碍脚,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哎,爹听你的。你别发火啊,这大夏天的发火容易中暑。” 林博志和迎亲队伍走后半个时辰,外头贺喜的人便陆陆续续到了。 忠勇侯和林玉泽在正厅待客,林锦仪和林芳仪就陪着苏氏和忠勇侯夫人去了花厅。 忠勇侯夫人虽然身子恢复的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苏氏又身子不方便,林芳仪身份有些尴尬,于是招待女客的差事,便落到了林锦仪头上。 每到一家客人,前头便会送来一份礼单。她收了礼单,不多时就会见到送礼的女眷。 客套寒暄几句,便将人请到花厅里用茶。 晌午前,林博志接回了新娘子。 新娘子被喜娘和丫鬟搀进了新房。前头和花厅也都开了席。 林锦仪出出进进一上午,又说了许多的客套话,已经不记得自己出了几身的汗。 吃席的时候,苏氏看她面色有些发白,便心疼道:“你回你屋里歇会儿吧,这里有娘在,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林锦仪倒不是想去偷懒歇着,实在是出了好些汗,里衣贴在身上难受的很,便点头道:“那阿锦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来。” 说完话,她跟席间众人知会一声,便带着千丝回了锦绣苑。 一通梳洗更衣后,林锦仪在自己安安静静的小屋里坐了片刻,总算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 休息好后,林锦仪便重新回了花厅。 还没等进去,就看到一个丫鬟急匆匆地往花厅来了。 她站了站脚,叫住丫鬟前来询问。 丫鬟赶紧上前给她见礼,慌张道:“二姑娘,新房里出事了!” 林锦仪额头青筋一跳,“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丫鬟道:“新夫人似乎是中暑了,刚才已经吐过一回了。” 中暑之事可大可小,林锦仪转头就吩咐千丝道:“你去着人请大夫。我先去瞧瞧。” 千丝领命而去,林锦仪便同丫鬟去新房。 林博志的新房设在后院的知雅苑,从花厅过去,往后院走得绕山一圈。从前院过去却很是方便。 新娘子中暑的事可大可小,林锦仪怕去晚了出什么岔子,便同前来传话的丫鬟道:“咱们从前院过去吧,这样快些。反正现在前头开了席,没有人会在外头的。” 丫鬟应喏一声,走在前头为她开路。 那丫鬟倒也得用,路上遇到个把家里的小厮家丁,就会提前把人支开,林锦仪倒也没跟什么外男打上照面。 两人很快走到了花园,只要穿过花园,过去便是知雅苑了。 花园小路旁没有树木,少有遮挡,日头更显得毒辣。 林锦仪心急得不行,索性提了裙摆,小跑起来。 丫鬟吓了一跳,忙道:“姑娘,您慢些慢些。” 林锦仪头也不回,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快跟上。我夏天晒不得日头,晒伤了少不得脱层皮。咱们快些穿过这里!” 丫鬟未在她跟前服侍过,但却是个家生子,奇怪道:“姑娘何时晒脱过皮?您从前夏日里不是最喜欢在荷塘里泛舟赏莲的吗?” 林锦仪只顾着往前跑,没有顾得上回答,丫鬟便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 花园边上的凉亭里,躲出来散酒气的萧潜正好将方才一番情景尽收眼底。 “夏天晒伤脱皮么?”他呐呐地道。 守在一边的王潼没有听清,忙上前道:“王爷,您说什么?” 萧潜沉思片刻,道:“王潼,你还记得咱们上个月处理的那桩奇闻么?” 五月里,京郊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说是京郊一家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摔断了腿,回去后看过大夫接了腿,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后来更是几乎没了气息。家里人给他办起丧事,丧服都穿在身上了,那猎户却忽然醒了。不止醒了,还说自己并非本朝之人,乃是生活在几百年后的一个叫‘中国’的国度的未来人,还大逆不道说什么民主制度终将取代君主制度。 这诡异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当今耳朵里。 青天白日的,死而复生已然是妖异之象,更别说那猎户还妖言惑众。当今听说后便私下派了萧潜秘密处决了一干人等。 这差事是王潼跟着萧潜一起去办的,他自然记得。 “王爷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萧潜垂了垂眼,“或许是我多心了……你去彻查一下,去年年底至今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可曾出现过什么异状。” 王潼虽不明白他家王爷为何突然对侯府的二姑娘感了兴趣,却还是应下了,很快转身去着人办事。 * 林锦仪一路跑出了花园,头上有了遮挡才停下脚步。 方才一时匆忙,她确实忘了,被晒脱了皮的不是林锦仪,而是岑锦。 从前的她皮嫩,每逢夏天别说外出,就是在窗边上多坐一会儿,皮肤都会被晒红。 眼下,她确实是没有这种困扰了。 丫鬟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紧张道:“姑娘可千万别再跑了,仔细别摔着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稳住了呼吸,才进了知雅苑。 知雅苑里眼下正乱做一团,新娘子郑皎月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前头吐过一回后,胃里更是空空如也,后头便是吐起酸水,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她的两个陪嫁丫鬟早就慌了手脚,只一味催促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去请大夫。 丫鬟们不厌其烦地解释已经有人去通知太太了。可两个陪嫁丫鬟已经亟不可待,甚至说要去前院把在吃喜酒的请何伯夫人给请过来。 若是请了清河伯伯夫人过来,清河伯夫人少不得觉得她们忠勇侯府怠慢了她家闺女。可若是不去这陪嫁的丫鬟去请吧,万一新娘子出了什么好歹,她们也担待不起。本家的丫鬟们也是为难。 幸好这时,林锦仪终于赶到。 丫鬟们有了主心骨,簇拥着她往新房里去了。 郑皎月在屋里吐了几回,屋里虽然开了窗户通风,却到底有股难闻的味道。 林锦仪轻轻蹙了蹙眉,快步走到床前,询问起她的状况。 郑皎月还盖着红盖头带着凤冠,此时倚靠在床栏上,说话都十分费劲的模样。 林锦仪便让她歇着,由丫鬟代为转述。 守在床前的长脸丫鬟道:“我们姑娘今早起身就说觉得天热没什么胃口,上妆前就喝了两口茶水。后头姑爷来迎亲,轿子在城中绕了三圈,我们姑娘下轿子的时候便有些不对劲,等进了新房,她就说头晕想吐……” 林锦仪点了点头,忖道既然她这大嫂既然没吃过什么东西,那就不是食物的问题。怕是真的因为天气炎热,又在外头待了许久染了暑气。 “你们先服侍大嫂摘下盖头和凤冠,脱了霞帔,换上轻快的家常衣裳。大夫已经去请了,只是府里的大夫年纪有些大了,腿脚慢些,还要稍待片刻。”林锦仪沉着道。 “不、不可。”郑皎月在红盖头下声如蚊呐,“还没行礼,我不能换衣裳……” 林锦仪便只好劝道:“大嫂,您身子都这般了,便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咱们府里都不是在乎这个的人,只要您好好的,其他都无关紧要。” 郑皎月却很有自己的坚持,喘息了几下又道:“不可,礼不能废。我是新嫁娘,我的盖头,只能等行过礼后由夫君揭开。” 这时大夫也过来了,林锦仪赶紧让大夫先给郑皎月诊脉,而后又让人去移了两个冰盆过来。 大夫顾不上擦汗,隔着锦帕给她把过脉,说她确实是中了暑气。 林锦仪催着他去开药,又吩咐了丫鬟们去熬药,然后又继续劝道:“大嫂,您一会儿总该是要吃药的,口脂妆容肯定要重上,盖头自然是要先摘过一次的。身上或许也会沾上药味,难道您想一会儿带着药味去拜堂?不如现在您先换了装束吃药。等吃过药,您再重新上妆更衣……” 郑皎月沉默了片刻,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出不得一点儿纰漏。 林锦仪又道:“大嫂放心,丫鬟来禀报您的事情只有我一人知晓,等您好转了,我再去报给我娘和祖母。她们不会知晓您中间做过什么的。” 有了她这保证,郑皎月终于点了头。 林锦仪很识趣儿地退到外间,只让她两个陪嫁丫鬟服侍。 一碗汤药很快送了进去。 林锦仪又等了片刻,郑皎月的陪嫁丫鬟终于出了来,说她已经安然无恙。 林锦仪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道:“那你让大嫂多休息会儿,等晚间行礼前再换上凤冠和霞帔也无妨。” 丫鬟自道省得,又替郑皎月谢了又谢。 处理完这个,林锦仪这才回了花厅。 宴席过半,她姗姗来迟,少不得有女客多嘴问上两句。 林锦仪推说自己方才身子不适,在后头休憩了片刻,怠慢了众人,又自罚了三杯果酿,代为赔罪。 她到底是主家的小辈,也没有人真的同她过不去,这件事便被揭过不提。 此后,众人又各自聊起自己的天来。 苏氏微笑着侧过头看她,轻声问她:“你大嫂没事把?” 林锦仪虽然拦下了来通禀的丫鬟,但她迟迟未回,苏氏已经着人去打听过发生了何事,自然也就都知道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大嫂染了暑气,已经喝过汤药在休息了。我把千丝留在那儿了,有她看着,便是再出什么岔子,她也能处理好。” 第19节 苏氏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有你在,娘很放心。” * 黄昏时,婚礼照常举行。 林博志和郑皎月当众拜了堂,郑皎月被送回新房,晚宴便开了场。 林锦仪忙活了一天,到了这时已然觉得有些头昏脑重。 苏氏看她面色不大对劲,吃了晚宴便让她不用待客,早些回去休息。 反正晚宴过后就是闹新房的活动,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也不必到场。 林锦仪确实感觉不大舒服,和众人告了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锦绣苑,她第一件事便是洗头沐浴。等洗好了出来,再喝上一盏温茶,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踏歌拿了吸水的松江布给她擦头发,瞧她面色还是有些发白,便道:“姑娘可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大夫过来?” 林锦仪趴在床上,小脸埋在丝绸薄被里,瓮声瓮气地道:“我就是有些累了,不碍事的。大夫还在知雅苑照看大嫂呢,不必麻烦了。我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就真的睡了过去。 踏歌遂也不再作声,放轻了手脚给她擦干了头发。而后便给她盖上薄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这一觉,林锦仪睡得很不踏实。 许是这日见着了郑皎月那身浓艳似火的嫁衣,她竟然梦见了自己出嫁那日。 洞房花烛夜,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红盖头被轻轻掀开的时候,她感觉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 那时候的萧潜还很年轻,眉间尚有稚气,是个很俊朗的翩翩少年郎。 只是他面容有些冷峻,即便是身着大红色喜服,在一对儿红烛的照耀下,依旧显得有些冷清。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开口便是:“我的夫君长得真好看。” 他也不禁弯了弯嘴角,面目变得柔和:“我的新娘,也很好看。” 梦着梦着,林锦仪便哭了起来。从最初小声的啜泣,到最后哽咽出声。 踏歌守在外间,听到响动便立刻赶了进来。 “姑娘,您怎么了?可是被梦魇着了?” 林锦仪这才悠悠醒转,她慢慢抬起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哑声道:“无妨,做了个噩梦。” 踏歌听她声音不大对头,还是放心不下,转身便让小丫鬟去跟苏氏通传了一声。 苏氏很快便让忠勇侯夫人身边那个江南名医来了锦绣苑。 林锦仪在梦里哭过一通,越发昏昏沉沉,连屋里来过大夫都不知道。后来还是踏歌轻轻喊醒了她,亲自给她喂下一碗汤药。 林锦仪喝了汤药,也知道自己大概病了,再次入睡前还吩咐踏歌道:“娘坐了一整日肯定也累着了,你让她别过来了,我喝完药睡一觉就没事的。” 踏歌自然应下,守在一边等到她睡着了才出去传话。 那边厢,苏氏自然记挂着女儿,但到底是林博志大婚,场面上需要她这个女主人,确实是不方便缺席。后头又听到林锦仪特地让人来给自己传话,想着她精神应该是还好的,这才放心了些。 闹过洞房后,众人又都回到席间。 前头男人们要饮酒,一顿喜酒能吃到半夜。女眷们都是陪着夫君或是爹爹一起来的,自然也不方便先走。 苏氏让人先把忠勇侯夫人搀扶去休息,仍然亲自作陪。 而就在前院席间酒酣耳热之际,萧潜已经提前离开,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那些个世家子,都想在酒桌上跟他攀攀关系。一来二去,他还真的喝多了。混到他如今的地位,他说要提前离席,并没有人敢强留他,何况作为主家的林家人并不十分待见他,更不会出言挽留。 坐上了自家马车,萧潜喝过一道解酒茶,忽然又想到中午看到的那个提着裙摆飞奔的背影。 “王潼。”他轻喊了一声。 王潼骑着马在一旁护卫,虽然隔着马车,但他耳力过人,立刻就应了一声‘在’。 萧潜又问他:“白日里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王潼压低了声音回禀道:“今年正月,林二姑娘在家中摔了一跤,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忠勇侯府并未对外声张,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醒来后的林二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就是话少了些,府里下人都说她稳重了不少。”得亏他家王爷是趁着今日来忠勇侯府喝喜酒让他查这件事,他才好在和忠勇侯府护院们喝酒的时候打听了一些。不然看忠勇侯府对这件事三缄其口的模样,追查起来怕还是要破费周章。 “正月么。”萧潜面色一凛,下颚紧绷。 马车外,王潼并未听到萧潜后头的指令,想了想,还是把方才打听的消息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下人说如今世子夫人怀有身孕,已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林二姑娘。像今日林公子的婚宴,便是林二姑娘一手操持。” 听完这些,萧潜的紧绷的下颚也放松下来。 果然,是他多想了。 她那个王妃最是怕麻烦了,曾经他想把王府内宅交给她打理,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接了对牌……没过两天,却红着眼睛哭诉到他面前,跟他说:“你们府里的人都好复杂,事儿也特别多。我不要管这种麻烦事了,你还让姜嬷嬷打理好不好?” 她是最怕麻烦的人了,到死都不肯动动脑子。如今怎么可能去打理偌大个忠勇侯府呢? 自己也是傻了,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竟然因为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起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萧潜自嘲一笑,闭起眼睛养神,不再言语。 * 镇南王府马车辘辘前行,回程很快过半。 “停车。”养了两刻钟神的萧潜忽然出声道。 车夫立刻扯住缰绳,停住了马车。 王潼等一干侍卫也从马上下了来。 萧潜道:“不必跟着,我四处走走。” 王潼犹豫道:“王爷,这不大安全吧。” 萧潜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本王武功低微吗?” 王潼自然道不敢。萧潜的功夫,那可是战场上杀敌练出来的。寻常练家子哪能相提并论。 萧潜让他们自回王府去,自己便往夜色深处去了。 他心中到底还是有着一丝幻想。 万一呢,万一她的王妃真的活过来了呢。活在一个跟她长得十分相像,细微表情也有相似,同样喜欢苏大家的首饰,同样到夏天晒了太阳会脱皮的小姑娘身上……哪怕这个可能,只有万分之一。 他到底还是想再探一探的。 萧潜胸中运气,脚尖点地轻轻跃起,很快就到了忠勇侯府的后门。他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墙头。 京中治安向来很好,这天又是忠勇侯府大喜的日子,那些个护院守卫本就本事平庸,更别说这日还或多或少都吃了些酒,更是发现不了萧潜的踪迹。 萧潜在忠勇侯府的屋顶上盘桓了一会儿,自己都没明白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偌大个忠勇侯府,他还能在夜色中分辨出何处是那位林二姑娘的住所不成? 本是想立刻回去的,然后,她就看到了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走路的苏氏。 喜宴散场后,苏氏送走了一干女客,自然是心里火燎地要去看林锦仪。 萧潜神不知鬼不觉地地就跟上了苏氏,看着苏氏走到一处雅致的院落,和一个大丫鬟说了几句话,而后又让自己的丫鬟在外间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大概一刻钟后,苏氏才从里头出来来,又交代了守门的一众丫鬟一番,才离开了这里。 萧潜在黑夜中滑下了屋顶,从怀中摸了一截竹管。 这竹管里乃是军中所制的迷烟,无色无味,却能在眨眼间迷晕一群壮年男子。 他常年为当今办差,也是习惯了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一管迷烟吹到门口,守着们的几个丫鬟便都先后栽倒在地。 他在黑暗中扬了扬嘴角,轻轻推开了屋门。 第三十章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屏风后头透出一丝灯火。 萧潜慢慢走了进去,每走一步,他的心都不禁跳快一分。 天知道,现在的他居然比第一次上战场还紧张。 绕过屏风,内间八宝圆桌上点着一盏纱灯,灯火如豆,萧潜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屋里摆设十分雅致,多是女儿家的东西。他扫过一眼,视线便落在了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上。拔步床内侧薄被微微拱起,显示出少女窈窕的曲线。 萧潜在屏风旁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过去。过去了又能做什么呢?把这小姑娘从床上喊起来对质么? 想来也是可笑,他堂堂大耀朝的镇南王,居然为了一个无稽的猜想,来夜探女儿家的香闺。 屋里鎏银百花香炉里熏着香,味道淡雅,十分好闻。 萧潜定定瞧着香炉一会儿,只觉得鼻尖这味道很是清爽。就好像,曾经她那位王妃亲手做出来的那些香料。 林锦仪喝了药睡得迷迷糊糊的,又因为前头做了和洞房花烛夜那日的梦,越发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床前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轻轻翻了身,往床内侧又拱了拱,嘴里不耐烦地嘟囔道:“又回来得这般晚啊……” 萧潜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这口吻,他实在太过熟悉。 从前许多个夜晚,他在书房忙到深更半夜回到层香苑,他的王妃便总是这么说他。且她也是习惯靠着内侧睡,将外头半边留给他…… 萧潜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了床前。 林锦仪已经重新睡了过去。 他心跳如擂鼓,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安静地伫立在林锦仪床头。这一站,他便站了两个多时辰。迷烟的时效快要过了。 萧潜看着床榻上的身影轻轻笑了笑。旋即,便转过身往门边走去。待碰到门的时候,萧潜又改了主意,折了回去,拿起了桌上的香炉,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踏歌醒过来的时候,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20节 前一刻,她明明是守在门口的,现在她居然躺在了地上!而且她身边还躺着其他守门的丫鬟,俱都是刚刚苏醒的模样。她赶紧从地上爬起身,脚步踉跄地进了屋。 林锦仪被紊乱的脚步声吵醒了,迷瞪着眼睛问踏歌说:“怎么了?” 踏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问:“姑娘,方才可……可有什么事?” 林锦仪打了个呵欠,说:“没事儿啊,我一直睡着呢。”说着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还早呢,你再让我睡会儿。” 踏歌上前替林锦仪掖了掖背角,仔细检查了床榻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终于呼出一口大气。 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后,踏歌还算沉着地把方才守门的所有丫鬟喊到了廊下,盘问起她们是否知道出了何事。 丫鬟们也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怎么前一刻还在好好当差,后一刻怎么就直接睡在了地上。踏歌自然也就问不出什么。 这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踏歌又重新进了屋,将屋里彻底检查一遍,发现少了一个香炉。她也不敢再耽搁了,让丫鬟们继续守在门口,自己则快步走向了正院。 * 正院里,林玉泽已经起身了,正准备去上朝。苏氏因为前一天待客劳累,他便没有喊醒她,嘱咐丫鬟们让苏氏多睡会儿。 踏歌赶来的时候,就遇上了正准备出门的林玉泽。 林玉泽认得她是林锦仪身边的大丫鬟,看她形色匆忙,便问:“可是阿锦那儿出了什么事?” 踏歌略一忖,道:“太太昨日交代奴婢来照看姑娘的,姑娘方才已经醒过一回,奴婢是来复命的。”兹事体大,事关她们姑娘清誉,府里这世子却是没个轻重的人,踏歌实在拿不准在没有苏氏在旁拿主意的情况下,爱女心切的世子爷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林玉泽点了点头,道:“太太还没起呢,你且等会儿吧。” 踏歌福了福身,从善如流应下。 林玉泽见没什么事儿,便出府上朝去了。 等他一走,踏歌便去找了万缕。 万缕协理苏氏多年,人精一样的,看她这样便知道是出了要紧的大事。不用踏歌开口,便道:“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传太太。” 未几,苏氏便从床上起了来。她还穿着寝衣,身上披了件外衫,头发也是随意挽了个松松垮垮的斜髻。 踏歌进去后,一下子就给苏氏跪下了。 苏氏挥挥手,屏退了其他人。 踏歌才开口道:“奴婢该死,没能看顾好姑娘。请太太赐奴婢一死。” 苏氏眉头一跳,“锦绣苑出什么事儿了?你慢慢说!” 踏歌忍住泪意,将前一夜的事情详细说了。 苏氏听完,脸色也是煞白,再三确认道:“你肯定阿锦没见到什么外人?” 踏歌垂着头道:“昨夜您走后,奴婢进去收拾过床铺。今早奴婢进去仔细看过,姑娘在床榻内侧睡得很安稳,床铺外头一片没有一丝褶皱,姑娘也说自己一直睡得好好的……” “只是丢了个香炉么……”苏氏沉思片刻,道:“你先回去,盯住下头的人管住自己的嘴,也别对阿锦提起。待我稍后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踏歌自然应下,很快便退了出去。 出了正院,踏歌才觉得自己冰凉的指尖恢复了些许温度。方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没命回来的。 锦绣苑里,前一夜在知雅苑新房外守到半夜的千丝已经起了,正在服侍林锦仪梳洗。 踏歌进屋的时候,林锦仪便很随意问她:“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一起来就没见着你。” 踏歌低下头,道:“奴婢去给太太复命了。” “哦。”林锦仪点点头,眼神一扫看到了八宝圆桌上,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我那香炉呢?谁给收走了?” 踏歌强装镇定,赔笑道:“是奴婢昨儿个半夜不小心给打坏了,还请姑娘恕罪。” “倒是可惜了我新做的香料。”林锦仪颇觉可惜,不过倒也没有多说踏歌什么,反正一个香炉,一点香料,也不值当什么,只道:“没事,下回仔细些就好。” 说完话,踏歌借着给林锦仪换茶的空档出了去,把前一夜守夜的丫鬟都喊到一起,再三叮咛她们要守口如瓶,谁都不能透露。 丫鬟们都知道件事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听说是太太的吩咐,自然更是不敢再提。 * 林锦仪梳洗过后,便去了顺和堂。 这日是她新大嫂的新婚第二日,也是她给忠勇侯府一众长辈请安的日子。 林锦仪去的时候,忠勇侯夫人和苏氏正坐在一处说话。忠勇侯和林玉泽都已经出门上朝去了。 见着林锦仪,忠勇侯夫人便笑着将她找到跟前,问她:“回去可歇好了?昨儿个看你面色白的吓人,着实叫人心忧。” 林锦仪便点头道:“吃过汤药睡了一觉,已经不觉得哪里难受了,让祖母担心了。” 苏氏坐在忠勇侯夫人另一边,神色有些复杂地问她:“可真真睡好了?” 林锦仪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晚间发过噩梦,但后头睡得很好。您看我现在脸色红润润的,还担心什么呢?” 她眼下的面色确实好看,半点儿不像前夜的模样。然而苏氏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她们说了会儿话,林芳仪也过来了。未几,林博志和郑皎月便前后脚来了,两人并排并给忠勇侯夫人和苏氏请安。 郑皎月是个高挑纤细的清秀姑娘,身量虽然比寻常女子高些,却因为很是纤瘦,颇有些弱风扶柳,我见犹怜的味道。此时她正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垂着眼睛站在林博志身后。 林锦仪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她这大嫂看着柔弱纤细,昨儿个却在中暑的情况下,坚持不肯脱下嫁衣,心性却是个坚韧的。 丫鬟们送了热茶上来,林博志和郑皎月便先后给两位长辈敬了茶。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说了几句希望他们日后好好相处,琴瑟和鸣之类的话,然后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封。 郑皎月收了红封,又从丫鬟那里拿来几个小匣子,先把两个呈给忠勇侯夫人和苏氏,而后又分给林锦仪和林芳仪一人一个。这就是新嫁娘带来的礼物了。 忠勇侯夫人得了个绣着吉祥如意纹的云锦抹额,苏氏得的是一件婴儿穿的柔软小衣。两样东西都针脚细密,一看便知道是下了功夫。 林芳仪得是一支梅花琉璃钗。梅花小巧可爱,琉璃晶莹剔透,也是难得的佳品。 林锦仪也打开了自己的匣子,里头躺着一条火红如血的红珊瑚手串。 珊瑚本不算特别名贵,难得是这手串上颗颗珊瑚珠都成色极好,形状大小一致,每个上头还都用簪花小楷刻了小字。她对着光轻轻转动,才发现每一刻珊瑚珠上都刻了一段《心经》。 每件礼物都说不上十分贵重,却能看出郑皎月的用心。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还挺喜欢她,和她说话时也越发和颜悦色了。 郑皎月看众人都还算满意,胸中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去。她嫁进忠勇侯府之前,她娘就再三叮嘱她,她嫁的到底是这侯府的庶子,上头婆母手段了得,下头还有个被如珠似玉娇养长大的嫡女小姑子,平日里一定要谨小慎微,千万别被人捉住痛脚…… 眼下她便觉得她娘是担心过头了,婆母看着性子还是十分软和的,至于小姑子……她偷偷打量了下林锦仪,小姑子前一天帮了自己的大忙,想来也是个好性儿的。 第三十一章 几人说完了话,一起用了朝食。 林博志去了前院读书,林芳仪和林锦仪则去了书房。 郑皎月伺候过忠勇侯夫人和苏氏用了朝食,又从丫鬟手里接了茶盅,让忠勇侯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热茶,还细心地拿帕子替忠勇侯府夫人掖了掖嘴角。 苏氏看她服侍地体贴细致,体恤她的身子,便让她回知雅苑歇着。 郑皎月前一夜才初经人事,身子疲惫,确实也有些支撑不住了,便没有多留。 小辈们都离开了,忠勇侯夫人和苏氏坐在一起品茶。 “这郑家的姑娘到底还是不错的。”忠勇侯夫人由衷地夸赞道。 苏氏也点了点头,道:“清河伯府到底是前朝鼎盛的人家,家风自然是不差。”就是运道差了些。 前朝分崩离析后,太丨祖登基,郑家却站错了队,从从前的一等国公,被降成了现在的清河伯。本朝历经几代,清河伯府再也没出过一个像样的人物,可以说早就远离了权利中心。 郑皎月的爹,是清河伯的嫡次子,很是闲散的一个人,当年同还是纨绔的林玉泽处的很不错,两人早年间就定下了要做儿女亲家。可惜苏氏进门后一直没能生出个男丁,倒是便宜了林博志。 “再看看吧,你也要多留个心眼。”忠勇侯夫人提醒道。 苏氏点了点头,自道省得。 她多年无所出,林博志继承爵位本已是木已成舟的事实。可如今她突然怀孕了,很有可能产下男丁,这爵位便没有林博志什么事了。 林博志这些年都是在前院跟着忠勇侯,心性倒是不坏的。可若是有人从旁挑拨,也不是不可能移了心性。 害人之心,苏氏没有,防人之心,她却是必须有的。 * 萧潜这几日心情很好。 这在侍卫统领王潼看来,是件颇为诡异的事。 要知道他家王爷早就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了,尤其是王妃去了以后,他家王爷就更是喜怒难辨。 可谁知道,自从他家王爷去忠勇侯府赴宴回来的路上,出去溜了一个晚上的弯儿,回来就不大对劲了——脸上时不时还带着浅浅笑意不说,吩咐他们办事的时候,语气也和煦了不少。 之前书房里服侍的一个书童,不小心打烂了他的青玉石笔洗,他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怪罪,轻飘飘地就揭过了。 王潼觉得很有必要找个道士或者和尚,来给他家王爷看看。看他是不是夜路走多了,冲撞了什么邪祟。 当然他也只敢心里想想,脸上是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的。 这天,萧潜吩咐王潼去城外的皇觉寺里,撤了去世王妃的牌位和长明灯。 王潼是越想越不对劲,那牌位是他家王爷亲手刻的,长明灯是他家王爷亲自去点的,当时还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银钱,叮嘱他们要着人仔细看管,千万不能让这灯熄了。 过去的几个月,他家王爷除了给皇帝办差,就是去皇觉寺里守着王妃的牌位和长明灯。 眼下,他家王爷居然让他都去给撤走了。 不过萧潜既然说了,王潼自然是要去办的。 黄觉寺里,传达了萧潜意思的王潼心里惴惴的,将寺里的老方丈拉到一边说话。 老方丈听完他的描述,念了句佛号,老神在在地道出一句‘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 王潼哪里听得懂这个,焦急道:“方丈大师,您看是不是给我些个什么护身符、驱邪符之类的东西,我好回去拿给我家王爷。” 老方丈但笑不语,双手合十同他告了别。 黄觉寺隶属皇家,当今都对这位讳莫如深的方丈十分尊敬。他既然不愿多说,王潼也不好强迫,只得回王府复命去了。 回到镇南王府,王潼一路去了书房。书房下人却道王爷并不在前院。王潼便只好去了层香院。 照理说他一个侍卫,本是不方便出入后宅的。但如今王妃已经没了,他们王爷身边没有其他女子,便不用避忌什么了。 第21节 守门的小厮通传了一声,王潼进了屋。 一进去,他就吓了一跳。 他家王爷居然……居然面带微笑地在用细棉布一件一件擦拭已故王妃的首饰。 这给他吓得,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萧潜放了手中的东西,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问他道:“事情都办妥了?” 王潼压下心中的惊愕,点头道:“都办好了。” 萧潜又垂下眼睛,将擦过的首饰,一件一件收回妆奁里。 王潼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只觉得背后发寒。 ……他家王爷果然中邪了!他方才就应该强硬些,就是抢,也要抢几个护身符、驱邪符回来的! 萧潜摆弄完手里的东西,出声道:“下个月太后的寿辰,你去让蕊香挑个好些的礼物。” 王潼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他家王爷特地准备太后的寿辰礼物,便又是怪事一桩了。 王潼是萧潜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从鬼门关救下的一个小兵,从此便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王潼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在慈幼局长大的,十几岁就从军了,萧潜可以说是他一生中待他最好的人。他待在萧潜身边有些年头了,也知道萧潜的一些过去—— 萧潜的母亲本是个掌伺宫女,被先帝醉酒的时候宠幸了一次,不久便怀上了身孕。先帝对她也谈不上喜爱,随意给她封了个五品的美人,便不再过问了。 萧潜八岁的时候,他母亲病逝,他在宫中受尽人情冷暖。又过了两年,先帝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将他托给了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照看。 太后育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照看自己儿女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萧潜。多年来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 萧潜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活到了十八岁出宫建府。 若不是他后来在战场上屡立奇功,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荣耀。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萧潜的一声吩咐,打断了王潼的思绪。 王潼应喏一声,转身便去找了蕊香。 蕊香从前服侍岑锦,岑锦去了后,她便挑起管理镇南王府庶务的担子。 王潼简明扼要地转达了萧潜的命令。 蕊香眼波流转,心里自然有些纳罕,但她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我晓得了。” * 一个月后,太后六十五岁生辰。虽然并不是整寿,但她到底是如今大耀最尊贵的女子,寿宴自是热闹非常。 忠勇侯一家都在邀请名单上。 虽然忠勇侯夫人身子还没有好透,苏氏又身子不便,但这样隆重的场合,显然她们都不能失礼。 这天一早,林锦仪早早熟悉打扮,陪着长辈们一起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忠勇侯府不是那等寻常便有进宫机会的鼎盛人家。苏氏不大放心,马车上还一个劲儿地叮嘱林锦仪和林芳仪等人一定要谨言慎行。 到了皇宫门口,苏氏等人和忠勇侯、林玉泽、林博志分开了。林锦仪负责搀着苏氏,林芳仪和郑皎月便去扶着忠勇侯夫人。几人进了宫门,徒步忘慈宁宫去了。 进宫时分乃是清晨,外头也不是很热。 林锦仪扶着苏氏,时不时关心地问上两句。 苏氏常年在府内打理庶务,精力和体力还是不错的,虽然身子笨重了些,倒也能应付。 就是忠勇侯夫人到底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又常年病着,力有不逮。 一行人每走一刻钟,便要停上一停,让忠勇侯夫人歇一歇。 就这么走走停停的,终于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各家女眷都陆续到了,此时正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说话。 忠勇侯府在京城勋贵中并不算出挑,因而来打招呼的也不过那么几家。最热络的便是清河伯夫人和嘉定侯夫人了。清河伯夫人也就是郑皎月的祖母,两家成了姻亲,关系非比寻常。嘉定侯夫人则是因为早年嘉定侯受过忠勇侯的提携,两家多年来一直走动频繁。 嘉定侯夫人和忠勇侯夫人说过话,便笑眯眯地拉着林锦仪的手道:“咱们锦仪真是长大了,几个月不见越发出挑了。” 林锦仪这天穿了件红梅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越发显得光彩照人。她从前也出席过不少场合,跟嘉定侯夫人倒是打过几次照面,只记得她是个很和气的圆脸妇人。 现在的她到底还是不太习惯嘉定侯夫人突然的亲近,便垂下头做羞涩状。 谁知道嘉定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却不肯松了,问起她最近在家都玩些什么,读了什么书。 林锦仪倒也没有多想,只想着两家关系亲厚,或许从前嘉定侯夫人便是这么对表妹的呢,便一一回答了。 嘉定侯夫人听完,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苏氏和忠勇侯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默契一笑。 第三十二章 嘉定侯夫人将林锦仪夸得跟朵儿花似的, 又听说她现在暂代苏氏掌管中馈,就越发将她夸到天上去。 林锦仪听地脸红不已,转头求救似的看向苏氏。 苏氏便对嘉定侯夫人笑道:“您不必这么夸她,她也是个小孩儿心性, 听不得夸。” 嘉定侯夫人却道:“我看锦仪就很好, 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值得夸奖的。” 说着话,门口的太监唱起了调,“太后驾到——” 众人便都安静下来, 齐刷刷地站起身。 俄顷,一袭金丝锦缎宫装的太后便扶着皇后的手,缓缓走进殿内。 太后高寿六十五, 已经满头华发,面色却是红润,神态亦很从容,脸上也不显倨傲, 若不是看她通身华丽打扮, 又有皇后作陪,倒真跟寻常人家的老人差不多。 “太后万安。”众人齐齐福身。 太后乐呵呵地点头, 道:“好好,都来了啊。都免礼吧。” 一边说,太后一边由皇后扶着, 坐在了殿内上首的位置。 宫人捧过新茶, 皇后亲自接了, 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咂吧咂吧嘴,颇为孩子气地道:“一大早就喝过好几盏茶了,现在嘴里淡的很,不想吃茶了。给哀家拿点蜜饯果子吃吧。” 皇后笑着劝道:“您前几日零嘴儿吃多了,饭用的少,皇上交代这几日您要少吃这些呢。” 太后哼了一声,将脸偏过一边道:“今儿个是哀家生辰,不能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哀家过这个生辰还有什么意思?” 皇后没办法,只得道:“好好,您别生气,臣妾这就着人去拿。”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又有了笑意。 在场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太后这孩子气的行为方式。当然,从前的太后还是颇为精明强干了,只是近年来,太后年纪大了,才得了癔症,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眼下不必说,自然是糊涂上了。 不多会儿,宫人端了一盘子蜜饯果子上来。 太后乐呵呵地拈了两个放进了嘴里,才开始同众人说话。如今的她不很清醒,说话颠三倒四、十分不着调,众人也只能强行附和。 太后和一众女眷说着说着,忽然看到了坐在殿内后排的忠勇侯府等人。 她笑呵呵地道:“阿锦,你怎么坐的这样后?都进慈宁宫了,也不知道上前来和哀家说说话。” 林锦仪一愣,哪里知道太后居然认识小表妹呢。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苏氏,苏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小声道:“太后唤你呢,还不快去!” 林锦仪便立刻站起身走上前,对着太后行了礼。 太后挥挥手,示意她无须多礼,又把她招呼到身前。 林锦仪站到太后近前,太后让宫人在自己身边加了椅子,让她坐下,又拉着她的手道:“好久没瞧见你了,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林锦仪只好老实道:“近日都在家里练练字,看看书,管些府上的庶务。” 太后听完点点头,道:“你如今都能管家了呀?真是长大了。”说着拈了个蜜饯果子递给她,“来,哀家奖励你吃一个。” 蜜饯被递到嘴前,林锦仪只好张开了嘴,就着太后的手尝了一个。 “好吃不?”太后笑眯眯地问她。 宫里的蜜饯自然比外头的滋味好。林锦仪老实道:“好吃,谢太后赏。” 太后很大方地道:“那回头你出宫的时候,哀家让人包一些给你带回去。你什么时候吃完了,就进宫跟哀家要。” 林锦仪受宠若惊地应下了。心里忍不住纳罕,苏氏不是说忠勇侯府没什么进宫机会么?怎么眼下太后怎么同自己这般亲厚?! 同样纳罕的还有在场众人,谁都不明白不起眼的忠勇侯府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得太后喜欢的姑娘。 太后和林锦仪说了会儿话,又转头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林锦仪从前同太后也常有走动,倒还算习惯,只是众人在自己身上时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就叫她觉得如芒刺在背了。无奈太后还是拉着她的手没松开,她也不好借故回到自己的座位。 说了好一会儿话,殿前的太监又唱道:“皇上驾到——” 一众女眷起身,侧过身行礼。 未几,丰庆帝龙章虎步地走了进来。随行其后的,便是萧潜、荣王爷等一干天潢贵胄。 林锦仪赶紧往旁边让了好几步,挨着下首的其他女眷站了。 “儿子恭祝母后大寿!”皇帝带着一行人,跪到太后面前贺寿。 太后笑着让他们免礼,道:“好好,你们都来了。”而后便开始同不是时常见到的萧潜等人攀谈起来。 龙孙凤子围着太后坐了一圈,一众女眷便都往旁边移开了一段。 聊着聊着,糊里糊涂的太后就问荣王爷:“小九啊,你成亲也有好几年了,哀家还等着给你抱孩子呢。你也该抓紧些了。” 荣王爷现在膝下都有两个儿子了,此时荣王妃还带着两个孩子就坐在殿内,前头还给太后请过安。显然太后转头就给忘了。 荣王爷并不解释,顺着太后的话道:“您说的是,儿臣回去后一定加倍努力。多生下几个来,让他们手拉手来给您请安。” 太后笑着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哀家也盼着那一天呢。”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晌午,到了该摆宴的时候。 寿宴摆在慈宁宫,但男子和女眷是分开的。 太后自然要同皇帝等人一桌,其他不是宗室中人的女眷便想跟着接应的宫人去了偏殿。 林锦仪方才已经尽可能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看着众人都一一出去了,便也想混在人群里走开。 第22节 谁料太后却眼尖地瞧见了她,还开口道:“诶,阿锦,你这是去哪里?”然后又轻轻推了身边的萧潜,“还不带你媳妇坐过来?一会儿可就要开席了。” 林锦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太后不是同‘林锦仪’亲近,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岑锦…… 可笑的是,她虽然确实是‘岑锦’,可眼下又不再是了。她居然被人当成了自己的替身。 屋里的女眷还没有走完,听到太后这话,也都明白过来。前头不少人看林锦仪在太后面前那样得脸,免不得有些发酸,眼下却都是带上了瞧好戏的神色。亏她前头还坐在太后身边,跟太后一问一答真真的,原来是被当成了别人……谁都知道镇南王最是冷清冷性的,同太后关系也不过尔尔,难不成还会为了太后一句话,真把林锦仪当成自己已故的王妃? 他肯定是要解释的。届时林锦仪便是一个笑话了。 不少人为了看热闹,便都放慢了脚步,站了一站。帝后等人虽然也知道太后认错了人,但谁都没有点破,只等着看萧潜的反应。 林锦仪面色发白,也知道自己将要出丑。她不禁用余光寻找苏氏的身影,但苏氏等人的座位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早就被引着去了偏殿。 “母后说的是,”萧潜言笑晏晏地站起身,走到林锦仪身边,笑道:“母后说让你过去坐呢。” 林锦仪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的萧潜居然这般配合太后。 等着看好戏的人也都失望了,只觉得今日的萧潜很是反常。不过很快,萧潜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她们也不敢再多留,加快脚步出了正殿。 萧潜都这么说了,林锦仪骑虎难下,只得跟着萧潜又坐回太后身边,且另一边挨着的,就是萧潜。 很快,宫人开始上菜,几人分桌而坐。 以萧潜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是在主桌之上。太后的左手边坐了皇帝,右手边坐了皇后。萧潜坐在皇帝另一边,然后朝着自己另一边的空位,冲林锦仪抬了抬下巴。林锦仪硬着头皮坐下了,听萧潜轻声道:“母后今日大寿,林二姑娘也不愿今时今日扰了她的兴致吧?” 林锦仪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啊,不过逢场作戏,前头荣王爷为了讨太后高兴,连自己儿子都给说没了,她这点配合算什么呢?皇帝和皇后都没解释,她要是破坏了这氛围,惹得贵人不高兴,反倒成了罪人。 开了席,皇室众人一边捧着太后说话,一边用起饭来。 林锦仪如坐针毡地低着头,丝毫没有胃口。殿内众人虽然都没有点破,但她能感觉到不少打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那些目光,反正都不是善意的。 太后红光满面的,确实是真的高兴了,吃着菜还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诶,小八,这道八宝兔丁不是你媳妇喜欢的吗?来人呐,把它移过去。” 八宝兔丁,确实是从前的岑锦十分喜欢的一道菜。 林锦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此时却还是得尴尬地笑着道谢。 而坐在她身边的萧潜浑然不觉似的,还亲自夹了一筷子给她放到碗里,道:“还是母后周全,我都差点忘了你最爱这个的。” 这样和煦温柔的口吻,只有在从前两人最好那一阵,林锦仪才听到过。事已至此,她都有些木然了,牵线木偶一般将那兔肉吃了。 好不容易熬过午宴,太后有些乏了,皇后亲自送她去内殿午睡。 待太后走了,丰庆帝倒是想起替林锦仪解围了,转头同萧潜道:“这姑娘倒是真看着跟八弟从前那位王妃有几分相似,也难怪母后会认错。” 林锦仪站起福了福身,回禀道:“臣女出自忠勇侯府,您口中那位王妃,正是臣女的表姐。” 丰庆帝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而后又抚慰她道:“大家都知道你今日是为了哄太后高兴才这般,不用放在心上。好了,你自去找你祖母她们吧,别在这儿拘着了。” 林锦仪点点头,很快就跟着内侍去了偏殿。 萧潜这天心情明显不错,唇边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等林锦仪走了,他才收回目光,笑容也淡了下去。 他这模样,落在丰庆帝眼中,便有些古怪了。 主桌上也没有外人,丰庆帝压低了声音,饶有兴致地打趣道:“母后前儿个还想着替你续娶呢,今日却糊涂了,将那林家的小姑娘错认了。” 萧潜神色不变地道:“母后有心了。等母后稍后清醒过来,再说这个不迟。” 丰庆帝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林家这小姑娘还挺不错,是个沉得住气的。朕好像记得她还没有许人家……” 萧潜并未接话,老神在在地捧起茶盏喝起茶来。 丰庆帝自讨没趣,也就不再说这个,转而道:“母后这病情如此反复不定,着实叫人心忧。你们平日都在宫外行走,若是见到医术高超的大夫,尽管带进宫一试。” 众人自然应下。 * 再说林锦仪这头。 她随着内侍进了偏殿,此时偏殿的宴席也已接近尾声。 她前头为何被留在正殿,不少人都看在了眼里,此时的她自然而然成为了全场焦点。 林锦仪半垂着头,不去理会那些灼人的视线,找到了忠勇侯府众人,便坐了过去。 开席前苏氏见她迟迟没有过来,便去询问宫人,宫人只道她被太后留在了正殿,却不防别的桌上有人冷不丁地调笑:“忠勇侯府的姑娘当真好福气,得了太后的青眼不说,还很得镇南王的喜欢呢。怕是忠勇侯府又要出一个王妃了。” 一句话听得苏氏睚眦俱裂,转头就要去寻那说风凉话的人。 无奈偏殿内人数众多,众人都事不关己似的,那说话之人根本无从找起。 苏氏等人生怕林锦仪在正殿出什么岔子,提心吊胆地吃完了席。 此时林锦仪终于全须全尾地回到她们身边,苏氏便十分紧张地抓了她的手,问起前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锦仪感觉到苏氏手心的冷汗,勉强笑了笑,道:“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回了府再同您说。” 眼下人多口杂,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苏氏便没有继续追问。 第三十三章 偏殿里一众女眷本就在小声交谈, 林锦仪一过来, 便彻底成了众人的谈资。众人虽然明着不好说什么,却都有意无意地看了过来。 林锦仪深知自己已经碍了许多的人眼,越发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奈太后寿宴是要摆上一整日的,眼下太后虽然去午睡了,她们却还是都必须留在慈宁宫里的。 那边厢皇后服侍了太后午睡, 正殿丰庆帝和一众龙孙凤子也都去了前朝,皇后便着宫人引了偏殿的众人回正殿用茶说话。 忠勇侯府等人被走在后头, 等回到正殿的时候, 才发现她们原本的座位已经被人占了。 虽然没有规矩说她们必须按照之前的位置落座,但一般来说,众人的位置都代表了自家的地位, 是不会轻易变动的。 林锦仪眉头一跳, 立刻就明白过来因为自己,忠勇侯府被针对上了。 苏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对着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殿内位置那么多,咱们自找个不起眼的坐下便是。” 忠勇侯夫人也在一旁道:“对啊,祖母年纪也大了, 越清净的地方越好呢。” 说着话,她们一行人便寻了人更少的角落坐下了。只是殿内人数本就众多,她们新找的位置也不算宽阔。林锦仪只能紧紧挨着林芳仪坐了。 上座的皇后正同几位王妃拉着家常, 殿内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 林锦仪刚坐下, 就有个丫鬟疾步走到了她跟前, 轻声道:“林二姑娘,我们家姑娘请您过去说话呢。” 这丫鬟倒是有些眼熟,林锦仪顺着她身后看过去,便看到了在朝着自己招手的元问卿。 林锦仪有些犹豫,眼下自己正处于舆论中心,若是坐过去,少不得连累她。 那丫鬟又继续道:“我们姑娘说您不必多想什么,外人的眼光她是不在意的。您要是不肯过去,就是拿她当外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林锦仪也就不好推辞,跟着丫鬟过去了。 元学士是当朝内阁首辅的亲传弟子,内阁首辅已到了致仕之年,外头都在传等他老人家退了下去,便是元学士上位的时候了。因此元家的位置还是十分靠前的,座位也宽松很多。 林锦仪过去了,先对着元夫人行礼致谢。 元夫人十分和气道:“锦仪别客气了,快坐下吧,我们问卿可闹着找你好一会儿了。” 元问卿笑嘻嘻地拉了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方才咱们坐的那样远,我都没机会和你说话。” 前阵子林锦仪忙着府中事务,元问卿喊过她一次出去玩,她都没空赴约。两人自从那日生辰宴后,确实没有再碰过面。元问卿下个月便要出嫁,往后去了别家,两人小聚的机会就更少了。 元问卿攒了一肚子的话,当下便一一同她说起来。 林锦仪同她说着话,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坐着的人。 元学士是文官,因而元夫人周围坐着的也都是文官的家眷。元问心这日依旧没有出现,想来还在城外的庵堂里。 林锦仪余光一扫,接着便看到了坐在元夫人下首、正同几位文官夫人相谈甚欢的纪氏。还有她身边,不发一言的岑钗。 岑钗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偏过头看她。 林锦仪没有躲开,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岑钗却是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回去。 林锦仪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一边元问卿见了,便哼声道:“你理她做什么?她向来心高气傲的,倒是同我那姐姐走的亲近。怕是想当京城第二才女呢。” “她同你姐姐走的亲近?”岑锦愣愣地复述了一遍。 元问卿道:“可不是么,从前你表姐病着的那几年,岑钗就经常往我姐姐身边凑。那嘴脸你可没瞧见,真真个羞死人。” 林锦仪的一颗心像堕进了冰窖里。 岑钗是她的亲妹妹啊,就算两人不算十分要好,但到底是血脉至亲,在她得病的那段日子里,她这亲妹妹居然开始去亲近元问心?京城中谁不知道元问心和萧潜的纠葛。更别说大婚前,纪氏还特别提过这个。 元问卿也没有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自从你表姐去了,外头都在传,我家姐姐和岑钗都有可能成为继任镇南王妃呢。且都说岑钗的可能性更大,她风头正盛,又是你表姐的亲妹妹。毕竟咱们这圈子里,姐姐没了,妹妹嫁过去做继室的事情很是普遍……她母亲好像也挺上赶着想促成的,好像还想请国公夫人从中说和……” 林锦仪不想再听下去了,略显狼狈地站起身,道:“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去找祖母她们了。” 元问卿这才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关切道:“怎么好好的就不舒服了?” “可能是早起吹了风,有些头疼。”林锦仪敷衍地解释了一句,跟元夫人道了别,就往自家人坐着的那个角落去。 就在她经过岑钗身边的时候,岑钗也恰好站起了身,林锦仪心不在焉地并未注意到,一脚就踩上了她的裙摆。 她这日穿着的是一条颜色极淡雅的雪青色软银轻罗百合裙,群上绣的是百蝶穿花,不论是蝴蝶还是鲜花,都栩栩如生,十分旖丽。林锦仪脚上的绣鞋虽然也是崭新的,但因为在宫中走了许多路,鞋底免不得粘上一些尘土。她这一脚,自然而然地就留下了一个鞋印。 林锦仪刚想致歉,岑钗却惊呼一声,立刻吸引了殿内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林锦仪实在怕了这些灼人的视线,却还是不得不道:“岑姑娘真是抱歉,我并非有意的。” 岑钗眼眶泛红将将要哭出来的模样,只捏着帕子一味看自己的裙摆。 林锦仪也着实尴尬,可对方不回话,她也不能就这么走开。 纪氏听到了动静,走过来关切道:“阿钗,怎么了?” 岑钗委屈地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裙摆。 林锦仪便只好又福了福身,道:“岑夫人,我经过的时候没瞧见岑姑娘起身,是我莽撞了,还请你们见谅。” 纪氏也不去看她,只过去轻轻拉了岑钗的手抚慰道:“人家林二姑娘都同你道歉了,你还做这个样子干什么?” 岑钗抿了抿唇道:“这是母亲特意为我缝制的,前头皇后娘娘还夸过我这裙子好看,眼下却被人弄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纪氏又劝慰道:“人家林姑娘眼下都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了,还会觉着你这条裙子太过抢风头就故意来踩你的裙子不成?不过是一点巧合罢了。” 这话听着是在息事宁人,但仔细一琢磨,可怎么都不是味儿。 林锦仪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纪氏话里有话。 第23节 因为纪氏的这句话,殿内的女眷们都开始议论纷纷。嗡嗡的谈论声很快充斥了整个殿内。 林锦仪浑身冰凉,怎么也没想到纪氏会这么针对她。 这时候苏氏也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过来了,笑道:“我们丫头向来不仔细,实在抱歉。岑姑娘这裙子实在好看,被弄脏了可惜的很,不如回头我们府上赔些料子过府?” 纪氏又笑道:“不用不用,是我家姑娘小题大做了,一个脚印而已,洗过便算了。” 两家大人达成了和解,岑钗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神情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苏氏拉了林锦仪的手,带着她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锦仪有些浑浑噩噩的,苏氏拿了热茶递给她。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眼眶却忽然发起了热。 苏氏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慰道:“阿锦,别哭。” 林锦仪咬咬牙,忍下了泪意,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苏氏看她这强忍眼泪的模样,也是心疼坏了,道:“我虽不知道你之前留在正殿发生了何事。但想来是因为那件事,你碍着她们的眼了。” 林锦仪不解,只道:“只是太后将我错认成表姐,留我在正殿用了席。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苏氏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孩子,这跟你的作为没有干系,是你挡着别人的路了。”说完,她觉得女儿或许还是不会懂,便又道:“许多事,娘念着你年纪小,都没有和你说。你表姐从前还病着的时候,岑家的那对母女就想着取而代之。如今你表姐去了,尸骨未寒,她们就将算盘打到了明面上。你同你表姐有几分相似,太后糊涂地认错了,乱点鸳鸯地将你同镇南王当成一对,她们自然就视你为眼中钉了……” 前头元问卿说的那番话,已然让林锦仪觉得难以接受。此时苏氏将其中利害关系都分析给她听了,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她的心房。 纪氏和岑钗都是从前的她最亲近的人啊,她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眼泪马上就要不受控地滚出眼眶,林锦仪站起身道:“娘,我出去透会儿气。” 苏氏想着她是委屈了,不好意思在人前落泪,便叮嘱道:“那你就在附近走走,当心外头的暑气,千万别远了去。让千丝跟着你。” 林锦仪应下,带着千丝出了正殿。 门外守着的宫人非带没有拦她,反而还挺体贴地给她指了条通往湖边的小路,说那里极为清静,最适合透气。 林锦仪道了谢,顺着宫人指的方向走了。 小路蜿蜒,走了一刻钟,便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湖边草木苍翠,把毒辣的日头挡去了大半。确实是个清幽雅致的地方。 湖边有个四角小凉亭,林锦仪进去坐了,千丝去借着去湖边给她拧帕子擦脸的档口走开了。 亭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林锦仪趴在石桌上,将脸埋进袖子里狠狠哭了一场。 湖边凉风习习,四下寂静无声,林锦仪哭过后,也渐渐平静下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何况她真的已经死过一回,早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就像苏氏教过她的,做人不过求个‘不愧于心,不愧于人’! 既然继母和妹妹已经不顾念从前的情分,那么她便也将她们看做陌路便好。又何须为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伤心烦神呢? 想明白之后,她抬起头,发现千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见她已经好了,千丝若无其事地将打湿的帕子递给了她:“姑娘擦擦脸,外头太热了,您脸上都是汗。” 林锦仪脸上的自然都是眼泪,千丝故意不说破,她也就不说什么,接了帕子,擦过了脸。 好在入夏以后,她容易出汗,觉得脸上脂粉粘了汗水格外难受,就不经常上妆了。这日来给太后贺寿,她出门前也不过擦了一点面脂,此时便也不用担心妆容的问题。 就是她到底大哭过一场,眼眶红的吓人,眼下却是不方便回去见人的。千丝便把帕子叠成方块给她敷了眼睛。 * 亭子不远处的某棵树后,萧潜静静地站着。 这树的树干虽然粗壮,枝叶却不算繁茂。王潼跟在他身后,半个身子在太阳底下,此时已经是满头的大汗。 “王爷,咱们不过去吗?”王潼耐不住性子问道。他们王爷本是在前头和皇帝喝酒的,后来有个宫人来倒酒的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王爷便打着‘不胜酒力、出去透透气’的幌子来了这里。 可是到了这儿吧,他们王爷就躲在树后头了。一躲就是一刻多钟,什么都没干,总不能是来晒太阳的吧? 萧潜没说话,王潼便顺着他的视线往凉亭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林府的二姑娘正敷着眼睛,一边笑一边跟丫鬟说话。 他也不明白有什么好瞧的。 他也不傻,知道他家王爷多半是为了这姑娘来的。 可人家姑娘都哭完了,他家王爷都没个动静。实在叫人摸不透。 又过了好一会儿,萧潜终于开口道:“走吧。”说着便转过身了。 王潼越发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家王爷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明明是为了人家来的,人家哭的时候也没上去宽慰两句,这如何能成事呢?要不是知道他家王爷不喜欢别人多嘴,他都要恨铁不成钢地劝上一劝了。 萧潜面无表情地走在前头,唇角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慈宁宫后来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本以为按着她从前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自然是要难过上一场的,便让人把她引来了这里。 王潼猜的没错,萧潜本来也是想着来劝慰林锦仪的。只是她一来就哭上了,萧潜想着她最怕别人瞧见她丢脸的样子,便没有立刻过去,只想着等她哭完再出现。没想到林锦仪哭过之后便立刻好了,情绪平复得很快,很快能笑着和丫鬟说话。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很不一样了,他也就没必要再出现了。 曾经好些年,他心心念念地希望她成长一些,各种方法都试了一遍,都没能叫她开窍。 如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姑娘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第三十四章 林锦仪休息过一阵, 调整好了心情,眼睛也看不出红了, 便和千丝回了慈宁宫。 进了殿内,她才发现里头除了服侍的宫人外, 空无一人。 问了宫人,才知道众人都去戏楼看戏了。 太后的寿辰, 升平署早就紧锣密鼓排了好些新戏。太后午睡起来后说要看戏, 皇后便引着众人去了戏楼。 林锦仪虽然不想再凑这热闹, 但到底是在宫中,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去了,她也不好任性, 便跟着接引的宫人过去了。 此时戏楼里众人都已经按次序坐好。 忠勇侯府等人都坐在相对较后的位置,林锦仪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 倒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苏氏拉过她的手,瞧了瞧她的神色,“阿锦, 你可还好?” 林锦仪点点头, “娘不用为我操心, 我没事的。” 苏氏爱怜地给她把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 “好, 娘就知道咱们小阿锦如今已经长大了, 不会把这点子小事放在心上。” 说着话, 戏台上的旦角也粉末出场了。锣鼓喧天的, 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母女二人也不再说话, 看起戏来。 这日演的是《四郎拜寿》。虽然是一出老戏,却排出了新意。 太后十分喜欢,高兴之余就摘了手上的一个金戒指打赏了下去。 台上的角儿的了打赏,演得自然更加卖力。 一晃眼,半下午的功夫就过去了。 看完戏,众人便都随着太后回了慈宁宫。 好在这时候的太后已经清醒过来了,没有再将林锦仪错认,似乎还忘了上午的事。 林锦仪松了口气,跟着苏氏等人用了晚宴。 晚宴过后,天色也不早了,太后体力不济,便没有再留众人。 忠勇侯夫人坐了一整日,也是乏得狠了,用晚宴的时候差点直接闭上眼睡着了。 苏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没人瞧见的时候,她不住地用手捶着自己的酸疼的腰背。 无奈忠勇侯府品级不够,她们一行人还是得步行出宫。 林锦仪活了两世,第一次觉着权势的好处来。 那时候她还是镇南王妃,生了怪病,身子不好了,偶然出席重大场合,都是能得到特殊照顾的。便是在宫里,都是乘辇而行。不像现在忠勇侯府人和苏氏,身上不好,却只能默默忍着,把她心疼坏了。 林锦仪扶着苏氏,郑皎月和林芳仪几乎是驾着忠勇侯夫人。几人慢慢往宫门口走去。 刚出慈宁宫,就见一顶步辇停在旁边。那等在辇边上的宫人瞧见了她们,便快步上前行了礼,道:“奴婢见过忠勇侯夫人,世子夫人。奴婢奉镇南王之命再此等候,还请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上辇。” 忠勇侯夫人不说话,苏氏扶着腰,面上冷冷的,显然都不想接受萧潜的好意。可是苏氏也很犹豫,自己是年轻无碍,忠勇侯夫人却真真的年纪大了,受不住再往宫外行走两刻钟了。 宫人见她们没动,一时也有些着急,道:“王爷也是一片好心,两位夫人别为难奴婢了。” “祖母,娘,你们坐上去吧。”林锦仪道,“女儿上午帮着着镇南王讨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欢喜,这便算是他的回赠吧。”她是真的将忠勇侯夫人和苏氏的不适看在眼里,实在舍不得她们再受苦强撑。 宫人揣度着萧潜和忠勇侯府的关系,此时便也道:“是啊,王爷也是想着林二姑娘上午帮了他的忙,这才着奴婢等人来接两位夫人的。” 这话一说,忠勇侯夫人和苏氏心里便都好受了一些,林锦仪帮了萧潜在前头,是有来有往的,那么这便算互不相欠了。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上了步辇,林锦仪等人便走在了一旁。 几人不用在顾忌忠勇侯夫人和苏氏的身子,倒也走的快了不少。 她们出宫门的时候,外头忠勇侯和林玉泽、林博志已经在等着了。看到忠勇侯夫人和苏氏是乘着布辇出来的,几人心头倒是都松了一松。 林锦仪等人扶着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下了步辇,忠勇侯府的丫鬟自上前把她们扶上了各自的马车。 林锦仪落在后头,刚也跟着上马车,就听之前说话的宫人道:“林二姑娘,留一留,王爷有话让奴婢带给您。” 林锦仪便站住了脚,又听他在一边轻声道:“王爷说姑娘的香料十分好闻。若是下回有机会,还希望您赠一些给他。” 林锦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明白萧潜为什么让人带这样一句话。 她身上的香料是她自己做的,跟从前在镇南王府所做的没有什么大差别。那时候萧潜都都没提过一句,显然从不曾关心过的样子,怎么眼下就注意到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苏氏已经撩了车帘唤她:“阿锦?怎么还不上车?” 林锦仪忙应道:“我就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那传话的宫人也是急出了汗,这姑娘一句话都没给回,他可怎么复命啊?! * 苏氏闭着眼睛歇了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便开始问起林锦仪上午之事的细节。 林锦仪仔细都同她说了,苏氏越听面色越冷。 林锦仪有些忐忑地问她:“娘,阿锦是不是做错了?” 苏氏这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女儿,便缓和了面色道:“没有,你没有做错,在那样的场合,咱们这样身份的,只能配合上位者……娘只是心疼你,平白无故地就要遭受这些。”想到那些女眷们背后对女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样子,她真是恨不得撕烂那些人的嘴。 第24节 “对了,方才那宫人和你说什么了?” 林锦仪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提香料的事情,只道:“不过是镇南王让他传了口信,表了谢意。”香料到底是贴身私密的东西,若是她告诉了苏氏,免不得苏氏多想。眼下怀着身孕,已经为了她伤神,她是不愿意再让苏氏烦恼了。 苏氏点点头,道:“咱们往后还是更注意些,尽量远着那位。”说完,苏氏也是免不得一声叹息。今日这事,完全是无妄之灾。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以如今忠勇侯府的地位,就算远着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被上位者摆布。 * 宫人送走了忠勇侯府一干人等,很快就去复命了。 萧潜那儿刚散了席,他吃多了酒正有些烦躁。 宫人来回禀事已办成,他面上倒是有了些笑意,问道:“那林二姑娘可曾说了什么?” 照萧潜想的,他前头已经拿走了她的香炉,眼下又故意提了她的香料,她应该发现自己已经察觉端倪才是。以她那胆小的性子,少不得得慌上一阵儿。 宫人愣了愣,只得老实道:“林二姑娘没来得及回话,便被世子夫人喊上马车了。” 是没来得及,还是太过惊讶了?萧潜拧了拧眉,让宫人先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萧潜心头莫名有些冲动,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林锦仪,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的反应。 ……应当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吧,她小心维护的秘密,已经被他窥探了。 王潼跟着萧潜出了宫门,却看他家王爷没有坐上马车,而是直接上了马。 他忍不住劝谏道:“王爷,今日您饮多了酒,骑马或不安全,还是坐马车回府吧。” 萧潜一抖缰绳,夹紧了马腹,道:“你们别跟着了,本王去散散酒气。”话音刚落,人已经策马而去。王潼在后面想拦都没来得及。 萧潜骑着马,轻车熟路地到了忠勇侯府的后门。 他将马绳系在了巷口,而后足尖点地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墙头。 进了忠勇侯府,他便发现侯府里把守巡逻的家丁侍卫居然比之前多了一倍。 不过这些人的武艺显然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稍费了一番功夫后,萧潜又摸到了锦绣苑。 上了主屋的房顶,他轻手轻脚地揭了一片瓦,趴在房顶上往下看去。 两个大丫鬟正在一边收拾林锦仪这日穿戴过的首饰,一边说着话。 个儿高些的同那个儿低的道:“今日姑娘在宫里发生了一些不大好的事,你记得吩咐其他人,少在姑娘跟前提今日的事。” 那个儿低的道:“我看姑娘今日回来时脸色确实不大好?可要我去煮一副定惊茶过来?” 个儿高的叹了口气,道:“去备着吧,今日咱们姑娘也是受苦了。” 个儿低的也没探究,很快就转身出了屋。 不多时,林锦仪从旁边的小门进了屋。她换了身家常的鸡心领轻纱寝衣,宝蓝色的肚兜若隐若现,下头是一条月白色撒腿裤子,一头乌发散在脑后,发上还带着水汽,显然是刚沐浴过的样子。 “千丝,踏歌呢?今日不是她值夜吗?”林锦仪拿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发现屋里少了个人,便问起来。 千丝拿了松江锦布给她擦着头发,一边道:“踏歌去给您煮定惊茶了。” 林锦仪点点头,便道:“你今日也在宫里忙了一天,自去歇着吧。我等踏歌来伺候就好。”说着便接过了锦布,自己擦起来。 千丝福了福身,很快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林锦仪一个人,她擦了会儿头发,随手便将锦布扔在了桌上,拖着腮想起事情来。 今天萧潜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两人午宴的时候坐在一处,他闻到了自己的香料也并不出奇……可明明是差不多的香料,从前自己用了许多年,他没有注意到。如今换了个人,他就巴巴地上赶着来讨要了么?明显就是打了幌子来套近乎的!可他一个刚丧妻的鳏夫来借着香料的由头,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套近乎,真真是孟浪不要脸! 萧潜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她白皙的胸口,那里已经有了些起伏,呈现半圆的形状,被包裹在肚兜里,越发看的人心猿意马。 还记得从前两人第一次欢好的时候,她害羞地捂着自己的肚兜不让他脱。他只好隔着肚兜一点点沿着胸前的轮廓摸索过去……她咬着嘴唇,满眼春情,欲语还羞,最终嘤咛出声…… 萧潜心中一动,便感觉身上热了起来,身下某处安静了许久的地方也蠢蠢欲动。他赶紧移开了眼,不敢再看。 屋门又‘吱呀’一身开了,萧潜看过去,见前头出去的那丫鬟又捧着汤盅进了来。 林锦仪苦着脸道:“这定惊茶难喝得紧,我今日也没什么大碍,便不用喝了吧。” 丫鬟把汤盅放到桌上,掀开盖子散了热气,道:“千丝姐姐特意吩咐的,姑娘就别难为奴婢了吧。” “踏歌,你还真是听千丝的话。”林锦仪捧起汤盅吹了吹,趁着热喝了一大口。 那被唤作踏歌的丫鬟轻轻笑了笑,递过帕子让她擦嘴,“千丝姐姐是为了姑娘好,奴婢自然是要听的。” 林锦仪又拿茶水过了过嘴,看着踏歌犹豫的模样,知道她是关心今日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又怕问多了惹得自己不高兴。 她将帕子还给踏歌,轻笑道:“没事儿,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人,我睡一觉都全都忘了。”说着便去走到床前,钻进了被窝。 在屋顶上被称作‘不相干’的萧潜,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这个笨蛋!亏他还觉得她会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呢! 萧潜把瓦片盖回原处,直接往忠勇侯府外去了。 骑上了自己的马,萧潜瞪了一眼忠勇侯府的大门,恨恨地想着除非下回她求到自己面前,否则他绝对不再跟忠勇侯府扯上半点关系! * 一阵策马,萧潜终于回到了镇南王府。 王潼已经寻了他许久,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总算了放下心来,刚想询问几句,看到萧潜黑如木炭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敢开口。 萧潜并不理他,直接回了层香苑。 躺到床上,萧潜顺手摸了摸自己的枕头底下。 然后摸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摸到。 他翻身而起,将枕头掀了开来——枕头下空空如也。 “王潼!”他高声喊道,“我枕头下的东西呢?” 守在门外的王潼应了一声,而后疑惑道:“王爷,什么东西?” 萧潜也不回答,直接道:“今日谁进过这屋子?” 王潼道:“今日是蕊香姐姐来给您收拾的屋子。” “把蕊香喊过来!” 王潼也不知道萧潜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立刻就去着人喊了蕊香。 蕊香已经歇下了,听闻萧潜传唤,还是立刻穿了衣服过来。 到了层香苑,听说萧潜是在找自己枕下的东西,蕊香便道:“是奴婢擦拭过了,摆在您的书桌上了。” 萧潜立刻去到书桌前,找到了东西,才道:“你们下去吧,以后这东西谁都不许碰!” 蕊香福身告退,王潼也跟着出去,关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才发现他家王爷手里捧着的是个青花缠枝小香炉。 咦?他家王爷什么时候有枕着香炉睡觉的怪癖了? 第三十五章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苏氏的月份也渐渐大了,身子越发不便。 之前她去宫里给太后贺寿的时候劳累过度, 在床上歇过三五日才缓过来。 林玉泽越发心疼她, 私下交代林锦仪多替苏氏分担些。林锦仪自然应承下来。算起来她掌管庶务也有几个月了, 很多事情都已经上手, 并不需要去麻烦苏氏了。 这天林锦仪在府中行走的时候, 忽然就发现自己锦绣苑周围的守卫比从前多了许多, 差不多是其他地方的两倍。 她心下纳罕,询问起来,才知道这是苏氏的安排。 她有些不解,去正院给苏氏请安的时候便问起来。 苏氏隐而不发,只道:“我前儿个做了个梦, 梦见你的院子里进了生人。醒来后心有余悸,便在你的院子周围加派了人手。” 孕期中的女子总会有些胡思乱想, 前头林玉泽已经提点过林锦仪,她便也不觉得奇怪, 没有细问下去。 忠勇侯府的日子就在这样平淡而温馨的氛围里延续着。 林芳仪的亲事很快定了下来, 对方是王翰林家的幺子。王翰林是科举出身, 祖上几代也就出过零星几个举人, 在京城中可以说是毫无根基。但好在王家耕读传家,家风清正, 他的这个小儿子亦是相貌堂堂, 腹有诗书, 跟林博志一样, 已经考中了秀才。 偏周姨娘还觉得很不满意,在她看来,王家的门第不高不低,王公子的才学也不甚出彩,两年前下过一次场,却没能中举,也不知道往后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出头。像周姨娘想的,她的芳姐儿才貌双全,总是值得更好的。 这时苏氏在养着胎,周姨娘不敢去她面前造次,便闹到了林锦仪面前。 恰好这天林锦仪在查看公中的账簿,大热天地对着繁杂的数字和科目,本就有些心烦。周姨娘就哭哭啼啼地过来撞枪口了。 林锦仪一看到周姨娘这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就越发心烦了。她给周姨娘看了座,又让人从小厨房端了两碗冰镇的绿豆汤来。 周姨娘抽抽噎噎地刚想开口,林锦仪就截了她的话头,道:“外头暑气大,姨娘在外头走了一路,先喝些东西下下火。” 绿豆汤被递到眼前,周姨娘只能止住了泪,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林锦仪也喝了一碗,觉着凉快不少,也有耐心听周姨娘说话了。 周姨娘喝过绿豆汤,眼泪又说来就来了,“二姑娘,如今是您代理太太管家,妾身也是没办法才求到您跟前了。芳姐儿的品貌才情你也都知道,太太为她定那么门亲事,妾身真的是觉得委屈她了……” 林锦仪捏了捏发痛的眉心,道:“王家公子多年来潜心读书,最是方正的人了。前儿个祖父祖母和爹娘都见过了,回来都是赞不绝口的。他家家风也很不错,待人接物都很和气,大姐姐嫁过去定然是不会吃苦的……” 周姨娘哪里听得进这些好话,只针对她的话反驳道:“潜心读书多年,他也将近二十了,却连个举人也没能中上。家风清正又有什么用,王翰林家拢共就那么些资源,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层层分下来轮到他头上的能有多少呢……芳姐儿咱们府里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去了王家,还不知道往后要吃多少苦头……”越说,周姨娘越觉得那王家公子配上林芳仪。 像周姨娘这样的人,林锦仪可真是没办法了,和她说道理吧,她不听,还振振有词反驳你。 无奈之下,林锦仪只好冷下脸,道:“这门亲事是祖父和祖母都过了眼的,不是我娘一个人拿的主意,我和大姐姐同辈,就更没有参与了。周姨娘来同我哭,又有什么用呢?” 周姨娘绞着帕子,道:“太太都放心让二姑娘管家了,想来是十分信任您的。妾身不求别的,就希望您能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说说话。” 林锦仪觉得除非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会去干涉林芳仪这门得来不易的亲事。 可眼下周姨娘这非要她一个准话,不然还不肯走的模样,她也是没办法。 两人僵持了片刻,林锦仪又垂下眼睛继续看账簿。 周姨娘等了又等,都没听到她的回答,只好又道:“二姑娘,到底如何,您给句准话呀。” 林锦仪放下账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道:“亲事已经定了,我虽暂代我娘打理中馈,但到底是家里的小辈。家中大事也轮不到我来做主。姨娘要我说什么呢?让我打包票能劝服府里所有的长辈?您觉得可能么?” 周姨娘当然没指望仅靠林锦仪一人就能退了这门亲事,只不过是想着她和林芳仪打小感情好,又年纪小耳根子软,听了她一番话或许会愿意帮忙敲敲边鼓。到时候她再去找忠勇侯夫人和苏氏哭诉,也好有个帮手。 没想到林锦仪听她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无动于衷,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果然不是嫡亲的姊妹,就不会替她的芳姐儿打算呢!周姨娘心中愤恨不已,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还是冷冷戚戚地道:“到底是芳姐儿一辈子的事情呢,您和芳姐儿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总不能对她不管不顾……” 林锦仪心道,对啊,就是因为林芳仪,眼下你才能坐在这里对我说这些啊。不然以我现在烦躁的心境,早就让人把你轰出去了! 第25节 听多了这呜呜咽咽的哭声,林锦仪心头烦躁更盛,却还得按捺住,道:“姨娘的意思我知道了。大姐姐和我是亲姐妹,我自然也是盼着她好的。等稍后我去和祖母请安的时候,会将这事提一提的。” 周姨娘见她终于松了口,终于不再哭了,破涕为笑道:“那这事儿就仰仗二姑娘了。” 林锦仪有些不耐烦地道:“我这儿事还多,就不留姨娘闲坐了。” 周姨娘也终于识趣儿了一回,捏着帕子离开了。 送走了周姨娘,林锦仪终于能安静下来对账。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傍晚时分,日头西移,天气也终于凉爽了几分。 林锦仪得了闲,就吩咐千丝将东西收一收,随自己去正院看望苏氏。 千丝收好账簿,有些犹豫道:“姑娘,周姨娘那些话您可千万别听信。她可向来是不着调的。”虽然以她的身份这么说周姨娘是僭越了,可她也委实担心她们姑娘会偏听偏信。若丝她们姑娘为着周姨娘的话去和太太分辨,少不得让太太伤怀。 林锦仪好笑道:“怎么,在你眼里,你家姑娘就这么糊涂?” 千丝忙道不敢。 林锦仪又继续道:“这事儿我自然是会同祖母和娘提的,但不是帮着周姨娘说什么要悔婚。而是给她们提提醒,让她们看好周姨娘,省的她后头又出什么昏招。”林芳仪前头那门亲事是怎么坏的,她后头可听苏氏说过了。 千丝也终于放下心来,“姑娘心里有主意就好。” * 林锦仪到正院的时候,苏氏正在做针线。 苏氏过去忙着府里大小事务,偶尔还要为家人下厨,并没有太多闲暇时光。 如今倒是得了闲,她便捡起了女红来做。 林锦仪以为她是为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坐近了才发现苏氏是在绣衣裳的花纹。且还是条女儿家穿的月华裙。 苏氏笑眯眯地剪了线头,抖落开来,道:“你先试试。娘也是许多年没碰针线了,也不知道做的合不合适。” “娘自该好好歇着才是,便是觉得无聊了,为弟弟妹妹做些贴身的里衣也可,阿锦衣裙都够穿的,不用您费神费心的。” 苏氏把衣裙放了,捉了她的手,爱怜道:“太后寿辰上,岑家的那个小姑娘不是仗着她娘给她做的那条衣裙不可一世吗?娘也想给你做一条,且还要做的比她的还好,下回再见面你便不会输她了。” 林锦仪心中微动,感激道:“事情都过去了,阿锦没放在心上呢。”有苏氏这样的家人真心实意地为她打算,她怎么还会在乎那些没把她放在心上的所谓家人呢?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娘都给你做好了,你快穿着看看。” 林锦仪便去了屏风后头,换上了那条裙子。 苏氏虽然没为女儿做过几条裙子,却很了解她的尺寸,也知道怎么样才能发挥她的长处。这条月华裙腰身细窄,腰线细长,越发将林锦仪少女的身量衬托的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林锦仪很是满意地在苏氏面前转了两圈,道:“娘做的果然好。” 苏氏也笑,“尺寸是挺合适的,就是娘许久没拿针线了,上头的绣花总是比不上岑家的那位。” “您干嘛要同她做比。”林锦仪揽了揽苏氏的肩膀,“您给我做的,便是最好的了。”她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纪氏不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好,心里最记挂着的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女。不像苏氏,就算有了后头的孩子,还是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她既已占了小表妹的身子,那么苏氏就是她的亲娘了。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林锦仪便提起周姨娘来。 苏氏一听,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她这一回二回的到你面前作妖,还真是上瘾了。” 林锦仪也无奈地笑:“周姨娘是恨不能将大姐姐许给天下最好的男儿,看不上王公子,又不敢直接闹到您和祖母面前,便只敢先来找我当说客。” 苏氏冷笑道:“天下最好的男儿?也不想想我们家高不高攀的起那样的人家。这事儿你别搀和了,自有娘来处理。”前头她是想让女儿借着周姨娘练练手,才没有直接料理了她。没想到周姨娘居然敢得寸进尺。女儿也是年纪小,到底压不住这老油子。 林锦仪见苏氏已经心中有数,便不再多提。 三天后,周姨娘还没想好怎么去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面前分说,便被人架到了去往城外庵堂的马车前。 丫鬟转达了苏氏的意思:林芳仪即将成亲,周姨娘这个当亲娘的,去庵堂里为小夫妇念念经,求个平安。 周姨娘哪里肯在这时候乖乖就范,死活不肯上马车。 幸好督办此事的是苏氏身边的万缕。 万缕可不怕她撒泼耍赖的,直接让两个婆子一人一别把她给扭了起来。 周姨娘动弹不得了,口中还嚷着:“我服侍老爷多年,芳姐儿又是我亲生的,太太不能这么待我!” 万缕冷冷一笑,“姨娘也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呢。大姑娘如今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可姨娘若要再这么闹下去,往后可就指不定了……”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意思就是若是周姨娘再这么闹下去,惹了苏氏厌烦,林芳仪怕是连这样的亲事都捞不着了! 林芳仪就是周姨娘的软肋。若是苏氏真的要拿捏林芳仪,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忠勇侯夫妇和林玉泽自始至终都是站在苏氏那边的。她当下就没了底气再闹。 万缕也不等她回答,直接用帕子堵了周姨娘的嘴,让人把她架上了马车。 第三十六章 苏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林锦仪是在周姨娘被送走后,才知道她已经出手了。 只是周姨娘倒算不上什么人物,林芳仪却是有些难办的。 万一为了这事儿伤了家里的和气, 倒不值当了。 林锦仪后头去看过林芳仪一回,林芳仪倒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还和从前一样说话待人。 其实林锦仪的担心也属多余, 林芳仪虽然耳根子软些,人却是不傻的。 经过前头胡闹班的那桩亲事后,她也想明白了自己的未来——王公子虽然在满是名门贵胄的京城并不算特别出挑, 但是配她, 已经是绰绰有余。 她不像她姨娘, 满脑子都是一飞冲天的念头, 所求的不过是个安稳平淡的人生。 虽然林芳仪并不知道她姨娘具体做了什么, 看苏氏施展出来的手段, 也猜到她姨娘多半是触到了苏氏的逆鳞了。 * 周姨娘在庵堂这一住,就从夏天住到了秋天。 下小定之前, 苏氏给林芳仪和王公子安排了一次会面。 这世道虽然都说男女婚前不能见面, 但京城的大户人家事先却都会委婉地安排这么一次。 林芳仪身为庶女, 苏氏能想着为她安排,已然是用了心了。 且苏氏安排的地方也是别有用心,就是周姨娘眼下所在的庵堂。 那庵堂名为月半庵,处在城外落青山, 落青山上还有一座黄觉寺, 两个地方相离不远。 届时林芳仪以接周姨娘回家的名头上山, 王公子借着上黄觉寺上香为由,两人便能在山上见上一面。到时候也顺便让周姨娘瞧上一眼,看看王公子的人品样貌,省得她总以为苏氏是随便给林芳仪配了个人家,真真委屈了她。 林芳仪自然愿意前往,只是她到底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只身前往,到底不便。 忠勇侯夫人年纪大了,苏氏又身子不便,林锦仪便主动承担了陪着林芳仪相看未来夫婿的责任。 中秋节前夕,天气凉爽了一些,林锦仪便陪着林芳仪上了落青山。 中秋节眼下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不少人都赶在中秋节前来庵堂或寺庙来求个人月团圆。因而落青山便格外热闹些。 林锦仪和林芳仪两姐妹乘着马车到了山下,见山径上人潮涌动,便只好戴了帷帽下了马车,再着人去雇轿子。 山下的轻轿不好同高门的四抬软轿相比,只是一张竹做的椅子,前头各有两根常常的竹竿,让两个轿夫抬着。轿上也只有一层轻纱遮挡。 这样的粗陋的东西,平时的林锦仪和林芳仪还不会看在眼里。 只是眼下上山的人众多,山下的轻轿便有些供不应求。千丝使了银子,加了个塞儿,也才得了一顶。 她们两个人,一顶这样的轿子自然是坐不下的。 林锦仪便道:“姐姐先上去和姨娘说会儿话,我在这儿等上一等,稍后便去庵堂和你汇合。” 林芳仪不大好意思把她一人剩下。 此行林芳仪才是主角,她不过是陪客。林锦仪便又劝道:“姐姐别忘了咱们此行来的目的,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林芳仪这才被说动,带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和几个忠勇侯府的侍卫,先行上山。 林锦仪使了个侍卫在雇轿子的那里等着,自己则带着人找个地方歇脚。 绕了一圈,她们一行人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凉亭。 凉亭里还算宽敞,里头三三两两坐了几个歇脚的百姓。 千丝找了个角落,拿帕子擦干净了石凳,让林锦仪坐下。 “姑娘可觉得口渴?可要奴婢着人去马车上拿些茶水下来?” 林锦仪摇头道,“眼下山下人多,回去拿东西少不得挨回挤。不过一会儿工夫,不碍事的。我等上了山在庵堂里要些水喝就行。” 千丝点了点头,站到了一边。 亭子里凉风习习,外头日光正好,行人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或上山或下山,林锦仪鲜少出门凑这样的热闹,一时倒是觉得新奇。 她正出着神,凉亭里进来了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 他们看着都不很大,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且都风姿翩翩,一时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注意。 离林锦仪最近的是一对穿着细布襦裙的姐妹,此时见了这几个公子,便开始红着脸小声讨论起来。 林锦仪戴着帷帽,便也不用顾忌什么,光明正大地把这几个少年打量了一番。 那几人确实样貌都十分出挑,其中最出众的便是一个头插玉簪、一袭白色圆领绸衫的高挑少年。他面容俊朗,五官精致,却又不带女气,当真称得上‘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饶是林锦仪这样见惯了场面的人见了,都不禁多看了两眼,就更别说山下这些普通百姓了。 那白衣公子虽然容貌最为出挑,却是个话不多的,只摇着扇子站在一旁,唇边挂着浅浅笑意,安静听着其他几人说话。 几个少年书生聚在一起,自然是要赋诗斗联。 眼下又将近中秋,正是文人雅士写诗的好时候。 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色襕衫的公子便提议众人挨个以附近路人作诗,且诗中对象还不能重复,作不出来的便要接受惩罚。 比试开始后,一行人都就凉亭周围的人作出了诗,虽不算多么惊才绝艳,却也都是可圈可点。 最末轮到那白衣公子,他在凉亭环视一周,视线便落到了林锦仪身上。 林锦仪头戴帷帽,穿着华服,周围又带着丫鬟和侍卫,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她出自官家。因而凉亭周围的人都已经被其他人写到了诗里,唯有她,那些人不敢轻易冒犯。 白衣公子踌躇再三,最终苦笑道:“宋某才疏学浅,让兄台们见笑了。宋某甘愿接受惩罚。” 他身旁身着宝蓝色襕衫的公子便调笑道:“宋兄向来是我们几人中才学最好的,如今到底是真做不出来,还是不愿意唐突了佳人呢?” 那宋姓的白衣公子摆摆手,道:“确实是宋某的问题,王兄不要牵涉旁人。” 那王公子哈哈一笑,道:“既然宋兄认输,那么便乖乖接受惩罚。”说着眼珠一转,道:“就罚宋兄去借一块锦帕来。” 按照大耀的规制,锦绣绫罗等服侍面料,只有王公贵族和官员和其家属才能享用,庶民百姓只能用绸和素纱等面料。寻常百姓连锦缎衣裳都做不得,更不可能身带锦帕。放眼这落青山附近,也就唯有林锦仪这样的官家小姐身上能都这种东西。 第26节 宋公子面色发红,很是窘迫,连忙作揖求饶。 偏其他人并不肯轻易放过他,嬉嬉笑笑地起着哄。 那宋公子到底是年轻了些,一时很是下不来台。 林锦仪偏过头去,小声对千丝道:“找一块锦帕去给那位公子。” 贴身的帕子自然是不好给外人,但她们今天出行,千丝她们就带了好几块用来擦拭器具的帕子。像方才她们擦石凳,用的就是这种帕子。 恰好这时,在租赁轻轿子那儿排队的侍卫过来通传了一声,说是已经雇到了。 林锦仪便也不再多留,站起身往凉亭外走去。 * 凉亭另一角,被友人起哄得下不来台的宋衍熙正闹着红脸,忽然眼前就走来了个一个丫鬟。 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奉了林锦仪之命,来给她送帕子的千丝。 千丝利落大方地将帕子奉上,还不等宋衍熙反应过来,便福了福身转身而去。 宋衍熙身边最近的,是与他最亲近的王朗。 王朗当即就拐了拐他,促狭道:“看来那位小姐是瞧上宋兄了呢。不然怎么会不忍心见宋兄出丑,便让丫鬟送了帕子来呢?” 宋衍熙不悦地皱了皱眉,道:“事关他人名节。王兄还请慎言!” 王朗摸了摸鼻子,犹自嘟囔道:“本来嘛,不然她怎么那么会送你帕子呢……” “这只是寻常丫鬟用来清洁的帕子,那位姑娘不过仗义相助罢了。”宋衍熙一边分辨,一边不由自主地看起了手中的锦帕——这是一方天青色锁了银边的帕子,上头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花纹。 王朗见他这人这般无趣,便也不再和他说话,转头就和别人攀谈起来。 宋衍熙又不由往凉亭外望去——那个窈窕娉婷的碧色身影正已经渐渐走远。 虽然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位姑娘帷帽后的模样,可就是这背影的惊鸿一瞥,他觉着,这位好心的姑娘一定是美的不可方物。 * 那边厢,林锦仪已经坐上了轻轿,两个侍卫代替了轿夫,将她抬了起来。 千丝落后几步,也跟了过来,一行人沿着山径开始上山。 林锦仪看千丝好些有话要说,便把她招到了自己身侧。 千丝压低了声音,为林锦仪抱不平道:“姑娘何必去帮那么个外人,落在那些心思肮脏的人眼里,指不定编排出什么难听话。”方才王朗说话的时候,她可还没走远,自然将那些话都听在了耳里。 林锦仪轻笑道:“这些个书生,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多了,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他们也没什么恶意,且我看那白衣公子倒不像那些个轻狂人,不然他之前也不会为了避忌我,甘愿认输。也就一方你们用来干活的帕子,不值当什么。” 千丝哼了一声,“他们玩在一处,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不过她也听到了宋衍熙为林锦仪分辨的话,便没有继续说他的坏话。 林锦仪也没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她现在想的是不知道林芳仪有没有见到王公子,对那王公子满不满意。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月半庵。侍卫们不方便进出,守在了外头。林锦仪便带着千丝等人进了去。 苏氏经常给这庵堂捐香油,因此这里的师太对待林锦仪也很是客气周到,引了她去周姨娘所在的院子。 林锦仪让院门口请了师太留步,自己往里头去了。 谁成想她刚走到天井,便看到屋门猛地被里头打开了,林芳仪红着眼睛快步走了出来。 见到林锦仪来了,林芳仪一时吃惊,显出一丝慌乱,站住了脚。 周姨娘也从后头追了出来,口中道:“我的儿,娘自然是为了你好!这庵堂里住着那么个嫁过人的,都想着去攀镇南王府。你可怎么就想不明白……”然后她也看见了林锦仪,急急地止住了话头。 “二姑娘,您、您来了啊。”周姨娘尴尬地陪笑,“芳姐儿还说山下人太多,您怕是一时半会儿上不来呢。” 林锦仪并不看她,走到林芳仪跟前拉起她的手问:“姐姐怎么哭上了?”明明方才两人上山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 林芳仪咬了咬唇,眼中滚出泪珠,小声道:“姨娘她不愿意去……” 言下之意,就是周姨娘不愿意陪着林芳仪去相看王公子了。 摊上个这么不省心的亲娘,也难怪她这般委屈。林锦仪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姨娘既然不愿意去便算了,我陪姐姐去可好?咱们下山的时候还能去珠翠阁逛逛,给你选几件可心的首饰。”又拿帕子轻轻给她试了试泪,“姐姐可别哭了,再哭可不美了。” 林芳仪点了点头,随着她往院子外走去。 周姨娘慌张地在后头追了两步,就听林锦仪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姨娘既不愿意下山,那便在庵堂里多住一阵吧。” 听到这话,周姨娘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在庵堂里过了个把月的清苦日子,早就想着回忠勇侯府。这日听说林芳仪是来接自己的,正喜不自胜。哪里想到林锦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 “二姑娘,带妾身回去啊!二姑娘!”周姨娘在后头喊破了喉咙,都没能让林锦仪放慢脚步。 林芳仪心下不忍,一步三回头地看周姨娘。 林锦仪拉了她一把,道:“姐姐,来日方长,姨娘总会回到府里的。”但是看她眼下这不知悔改的模样,暂时是不可能回去了。 第三十七章 月月半庵的路上, 林芳仪心里颇为纠结。 庵堂里的日子清苦,终归不好和忠勇侯府相比。她方才一见周姨娘,就觉得她比原来瘦了很多。到底是自己的亲娘, 她还是很心疼周姨娘的。可想到方才周姨娘气人的那番话…… 林锦仪瞧出她的不对劲来,又好声好气地宽慰了他几句。 “妹妹, 你看今日姨娘的那番话, 你回去后可不可以别同母亲和祖母提起?她……她不是要故意冒犯表姐的。”林芳仪愁肠百结, 终于还是想着为周姨娘求情。 林芳仪的表姐,便只有岑锦一人。 她不提,林锦仪倒并未细想周姨娘之前的那番话。此时再回忆起来,周姨娘那句‘这庵堂里住着那么个嫁过人的,都想着去攀镇南王府’, 确实是别有深意。林锦仪立刻想到了因为触怒了元学士,所以被送到庵堂里来禁足的元问心。原来, 她竟也在月半庵么! 听周姨娘话里的意思,想来她是在庵堂里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故而心思更加活泛了。 连萧潜都扯出来了, 难不成周姨娘也想让林芳仪去做萧潜的继室? 若被苏氏知道周姨娘敢动这样的心思,怕是她后半辈子都要交代在庵堂里了。 林锦仪心思百转千回, 面上也不便表现出什么,道:“妹妹有分寸的, 姐姐别担心这个了。一会儿咱们就该见到王公子了。” 到底一会儿才是重头戏, 林芳仪也不敢怠慢, 先将周姨娘的事放到一边, 打起了精神。 月半庵和皇觉寺在两个山坡上,相隔倒是不远。两个地方有路可通,路上还有供人歇脚的亭子。两家说好碰头的地方便是那里。 林锦仪陪着林芳仪到了亭子,让侍卫先把附近把守起来。 而后便是等着王公子来了。 林芳仪不住地绞着自己的帕子,一方帕子都被绞得不成样子。 林锦仪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只能陪着她说说话,分散下她的注意力。 *** 皇觉寺禅房里,萧潜和方丈相对而坐,两人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手谈。 近些年,萧潜为丰庆帝办的事越来越多,手上沾染的血腥也越来越多,他便时不时来和方丈下下棋,说说话,求个心里的安定。 方丈和萧潜也有许多年的交情了,一盘棋没下完,方丈便笑道:“萧施主今日的棋路大开大合,心境倒是比从前开阔了不少。”尤其是跟几个月前相比,现在的萧潜简直判若两人。 萧潜淡淡一笑,道:“失过的东西找回了,因而心境起了些变化,让方丈见笑了。” 说着话,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王潼在外道:“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萧潜放了棋子,站起身开了门。 王潼道:“咱们在山下安排的人,见着了王爷的一个故人。” 萧潜面不改色,“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京中来上香的人自然众多。难不成碰见个相熟的,本王都要上去招呼一番?” “王爷说的是,”王潼应道。他虽然也知道这点小事不必事事禀报,但是他跟了萧潜这么久,将他最近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前头又得了他的吩咐,要注意忠勇侯府的动向。他总觉得那人在王爷心中应该是不大一样的。 “来人是谁?”既然出来了,萧潜便顺便问了一句。 王潼道:“是忠勇侯府的二姑娘,现已到了月半庵和黄觉寺中间的亭子里,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萧潜眯了眯眼,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早上报?”说罢也不等他回头,萧潜已经回到禅房和方丈告辞。 王潼的额头忍不住冒了细汗。他是越发不明白他家王爷了,明明刚才还说这点小事不值当禀报,呵斥了自己两句,怎么眼下…… 萧潜出了皇觉寺,才发现这日寺外人山人海,香客摩肩接踵,下山的路都被堵了起来。不少人都被滞留在了门口。 他对王潼使了个眼神,王潼便心领神会带着一众侍卫前去开路。 侍卫都有武艺在身,萧潜又一看就知道身份非比寻常,百姓倒也不敢放肆,纷纷退让开来。 一番疏通后,下山的路终于被重新打通。 萧潜正准备下山,王潼提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书生到了他的眼前,说是这书生方才被挤在人群中,险些糟了踩踏,被他顺手救起来的。 萧潜定睛一看,这书生倒是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书生朝着萧潜作揖行礼,道:“学生王若愚见过王爷。”却是个认识萧潜的。 萧潜淡淡地点了点头,将京城中有来往的文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人是王翰林的儿子。从前在场面上见过几次。 “你要下山?”萧潜开门见山地问。 王若愚点了点头,面上略为赧然地道:“书生有要事,却被人潮堵在了这里,也和一干小厮走散了。” “那你跟上吧。”萧潜道。说罢也不理他,径自走了。王若愚赶紧快步跟上。 下山的路和去往林锦仪所在的亭子是同一条,但半路上确实岔开的。 萧潜走上了岔路,发现王若愚居然还跟在自己身后。他看了王若愚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王若愚便解释道:“学生也是要前往黄觉寺和月半庵中间的凉亭,和王爷是一路的。”可并不是为了攀关系而故意跟着的。 萧潜眼神一闪,面色也冷了下来。那个林锦仪所在的凉亭?很好,她居然选在这里私会外男么? 王若愚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觉得面前的萧潜看自己的眼神冷得跟刀子似的,心下不由忐忑起来。 萧潜不发一言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他倒要看看,她能当着自己的面,和这王姓书生做出些什么来?! *** 林锦仪陪着林芳仪在凉亭里等了快半个时辰,都没能等到人来。 林芳仪愁眉深锁,忐忑地看着林锦仪问:“王公子是不是不来了?他是不是……”是不是瞧不上她了? 林锦仪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姐姐莫要多想,或许是寺庙人都多,又或是半路上出了些岔子,耽搁了功夫。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再等等便是。”他们的婚事两家大人都说好了,就差下定了,王公子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缺席。 正在这时,守着路口的侍卫快步过来禀报道:“两位姑娘,人来了!” 第27节 林锦仪面上一喜,道:“赶紧请过来。” 侍卫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未几,一行十几人便出现在了亭子外。 林锦仪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天青色直缀的身影走在人群最前头,她面上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萧潜?他怎么来了?! 萧潜面色不善地带着王若愚等人进了亭子。 林芳仪站起身行礼,顺带拉了一把愣在原地的林锦仪。 林锦仪这才回过神,对着萧潜福了福身,垂着头道:“见过镇南王。” 萧潜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不客气地在找位置坐了下来。 林芳仪也是摸不着头脑,今日不是她来相看未来夫婿的吗?怎么位高权重的镇南王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见过多少场面,当下更为紧张,话都不敢说了。 到底还是林锦仪老成些,她开口询问道:“王爷今日怎么有雅兴来这里?” 萧潜当然不好说是奔着她来的,便扯谎道:“本王在这里有些事,恰好遇到了被人潮阻滞在皇觉寺里的王公子,便一路护送他过来了。” 林锦仪闭口不言,心中冷笑道:堂堂镇南王能来这寺庙庵堂之地有什么事?他又不是个信奉鬼神的,多半是为了元问心而来吧! 王若愚也在这时候上前对着林锦仪和林芳仪拱手,道:“学生王若愚见过两位姑娘。” 林芳仪的脸上迅速染上了红晕,偷偷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 王若愚的衣冠已经整理好了,但身上却有不少褶皱,想来应该是在山上被人挤出来的。他耳根也有些发烫,面前站着的是她未来的妻子呢,也不知道眼下自己这窘况被她瞧了,会不会心生不满。 林锦仪可以把萧潜当空气,却不能不理王若愚,此时便笑道:“王公子路上辛苦了,快坐下歇歇脚吧。”说着便站起身,将林芳仪身旁的位置让了开来。 王若愚自然是想跟未婚妻说说话的,可萧潜在场,他一时也有些难办,不由看向萧潜。 萧潜面不改色,“让你坐你就坐。” 王若愚这才有些紧张地在林芳仪身边坐下了,两人只隔了半个身位。林芳仪的脸颊就更红了。 按照林锦仪设想的,王若愚来了,她便该功成身退,寻些由头走开,让他们二人私下说说话。可眼下半路杀出了萧潜这个程咬金,八风不动地往那儿一坐。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萧潜也不傻,看到林芳仪和王若愚两人面红耳赤的模样,也猜到了王若愚此番不是为着林锦仪而来。心下一松,他站起身道:“听闻这附近桂花开的极好,林二姑娘可愿陪本王去走走?” 林锦仪当然不愿!可她却必须给林芳仪和王若愚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当下她便也站起身,笑容略有些僵硬地道:“早就听闻落青山上景色极美,一直未有机会细看。王爷既有雅兴,咱们二人便就此同行。” 林芳仪略显不安地看了过来,林锦仪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要把握好机会。 *** 落青山上花草繁茂,景色宜人。 林锦仪却没什么心思欣赏这山上的美景,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潜身后。 萧潜负着双手闲庭漫步,如同走在自家王府的花园里一般自在。 两人沉默了许久,萧潜才开口道:“林二姑娘今日是陪着令姐来的?” 林锦仪便答道:“家姐和王公子婚事已定,家里长辈安排了这次见面。多亏了王爷相助,王公子才能顺利下山。锦仪在这里谢过王爷。” 萧潜弯了弯嘴角,看林锦仪垂着头目不斜视、故作恭谨的模样,便想逗逗她,“论起来,二姑娘还要喊我一声‘表姐夫’,咱们本是一家人,你在我面前也不用这么拘谨。” 他自称了‘我’,以示亲近。林锦仪却并不领情,听萧潜居然用自己已故的前身来攀关系,只觉得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 她不由冷笑道:“王爷此言差矣,表姐已经故去。咱们总用侯府已然跟王爷已然没有半点关系。且锦仪听闻,王爷已经有了续娶之心。不论是元家的大姑娘,还是岑家的二姑娘,可都不跟我们忠勇侯府沾亲带故。” 这个不禁逗的,一句话就发毛了。萧潜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姑娘这话倒是不错。只是我确实有了续娶的对象,但既不是元家的姑娘,也不是岑家的姑娘……反倒是跟你们忠勇侯府有莫大干系。” 和他们忠勇侯府有关系?忠勇侯府在京城可没有亲眷。林锦仪也警醒起来,抬头道:“我们侯府可高攀不上镇南王府,且我们家就我和大姐姐两个女孩儿,大姐姐婚期近在眼前,我同王爷就更无可能。” “怎么你就和我没可能呢?”萧潜看着她,目光灼灼。 林锦仪偏过头,一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便是从前为他厌弃的岑锦? 踌躇再三,林锦仪才缓缓开口道:“家母已为锦仪想看好了人家,所以……” “你许了人家?”萧潜截断了她的话头,神色显出一丝凶狠,“什么时候的事?” 林锦仪被他这气势吓住,但话已出口,虽然是临时编的,此时却还得圆下去,“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情。” 太后寿宴后,萧潜就被丰庆帝派往江浙一带彻查盐税,最近的两个月,恰好是他不在京城的日子。 第三十八章 萧潜咬牙切齿,步步紧逼, “我不在京中两个月, 你便把亲事定下了?” 林锦仪步步后退, 还得梗着脖子回道:“王爷这话说的有趣。您不在京城和我定不定亲有何干系?” 萧潜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了, 直视着林锦仪道:“好, 很好。你最好不要后悔!” 林锦仪偏过头, 躲过灼人的视线,道:“自、自然是不会的。”她有什么好后悔的,这亲事本就是子虚乌有。 萧潜嗯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林锦仪也不傻,自然发觉他眼下很不高兴。可是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自己和他现在没有一点儿关系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萧潜终于平复了心情, 闷闷地开口问道:“你定的是哪家?” 林锦仪已经编不下去了,只好道:“是我娘订下的, 具体哪家我却还不知晓。” 萧潜的面色这才好看一些。若只是长辈的意思, 而非她的意思, 事情倒不难办。谁知道又听她道:“不过我娘的眼光向来很好, 她选的人家自然很好。” 萧潜又‘哼’一声, 不说话了。 林锦仪仗着他背对自己,悄悄翻了个白眼。萧潜这人真是越卖越莫名其妙了。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萧潜便沉默着转身往亭子去了。 林锦仪算了算, 约莫也过了两刻钟了, 林芳仪和和王若愚应该也说得差不多了。 两人回了亭子, 林芳仪便立刻上前行礼, 过来挽住了林锦仪的手。 林锦仪看着她羞涩欢喜的脸色,便知道她和王若愚相处得不错。 王若愚也走上前跟萧潜行礼,萧潜黑着脸道:“时辰不早了,本王有事在身,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林锦仪和林芳仪一大早就出的门,眼下却将近午时了。 三人齐齐行礼,“恭送王爷。” 萧潜又看了林锦仪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带着王潼等人走了。 林芳仪有些不安地小声在林锦仪耳边问:“你方才是不是惹王爷不高兴了?” 虽然萧潜一直都是冷着脸的模样,但之前和方才的威压可完全不同。 林锦仪小声嘟囔道:“谁知道他啊,黑着个脸,活像人都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王若愚在场,两人也不便一直咬耳朵,说过两句便不再多言。 林锦仪便笑着问他道:“我和姐姐还准备去东来大街逛逛,王公子可要一同前往?” 王若愚面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此时他方方正正地作揖道:“学生同小厮走散,眼下他们怕是还滞留在山上。学生要去寻他们,便不能相陪了。”更主要的是,他眼下周身褶皱,实在狼狈。私下见了林芳仪已然是唐突,若是再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上街,实在有辱斯文。 林锦仪也不强迫他,和他告过别,便和林芳仪下了山。 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后,林锦仪让车夫往东来大街去。 林芳仪便道:“妹妹,我没事了,咱们出来有些时候了,直接回府吧。”先前林锦仪也是看她因为周姨娘影响了心情,才说要陪她去选购首饰的。眼下她和王若愚说了许久的话,心情已经好了,自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林锦仪笑道:“姐姐马上就要出嫁,添购几件像样的首饰也是应该,且这也不是我自作主张,是娘之前就吩咐了的。不过姐姐说的有道理,咱们出来这么久了,娘和祖母想来也在等着听回信儿。这样吧,咱们先回府,我让人去珠翠阁打个招呼,回头让他们把新出的首饰送进府里,让姐姐慢慢挑选。” 林芳仪抿嘴一笑,“那就麻烦妹妹了。” * 回到忠勇侯府,林锦仪和林芳仪就去了顺和堂。 顺和堂里,苏氏和忠勇侯夫人正坐在一处说话。 她们俩回了来,忠勇侯夫人笑着把她们招到跟前。 苏氏往她们身后瞟了一眼,见没有周姨娘的身影,便猜到她们此行怕是不大顺利。不过林芳仪在场,她也不方便问关于周姨娘的事,转为笑道:“外头天气那么好,你们姐妹俩玩的可还好?” 这显然是在问林芳仪的。林锦仪便笑着拐了拐她。林芳仪点了点头,羞涩道:“芳仪谢过母亲安排,今日……今日很好。” 她这样说了,自然是对王若愚很是满意的意思了。 苏氏和忠勇侯夫人都宽慰地笑了笑。好在周姨娘虽然是个不省心的,林芳仪却是个好的。 几人坐在一起用了午饭,忠勇侯夫人又和她们说了会儿话,便去了午睡。 林芳仪出了一趟门也是疲惫,苏氏便也让她回去休息,只留下了林锦仪说话。 他们母女二人就不用说那些场面话了,苏氏直接问她道:“周姨娘没同你们一起回来,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锦仪道:“我和姐姐到了山下,山下人数众多,只雇到了一顶轻轿,我就让姐姐先去请周姨娘了。等我后头上山的时候,却见姐姐红着眼睛从院子里出来,说周姨娘还是看不上王公子,不愿前往……”林芳仪好事将近,若是周姨娘在这时候出了事,想来她也不会好过。为了这个小姐姐,林锦仪还是心软了下,瞒下了周姨娘说的那些话。 苏氏轻笑一声,“既然她还是想清楚,就在庵堂里多住些时候。等年前芳姐儿成亲的时候,再把她接回来也不迟。” 说完这个,苏氏忽然又问:“今日,你在山上……可还见到了别人?” 林锦仪眼皮一跳,“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今日山上香客众多……” 苏氏又问:“娘就是问你,有没有见着什么特别的人?” 身边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萧潜,林锦仪也知道瞒不住了,便道:“阿锦见到了镇南王。” 苏氏柳眉一挑,“怎么见到了他?” 林锦仪便把萧潜如何将王若愚带下山,又如何来到亭子里的经过跟苏氏说了。 苏氏听完,面色冷峻地道:“这样的地方居然也能巧遇,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往后你出门也小心些。” 林锦仪自然应下。 母女二人说了会子话,林锦仪也有些乏了,回了锦绣苑休息。 苏氏留在顺和堂里,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这是她在想事情惯有的小动作,丫鬟们也不敢打扰。 萧潜一次两次地和女儿扯上关系,若说都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过凑巧了。可若是他有意为之…… 第28节 苏氏眯了眯眼睛,他们侯府已经搭进去一个姑娘,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 宋衍熙应酬完王朗一行人,终于回了家。 门房热络地上前迎他,口中道:“三少爷回来了,太太已经着人来问过许多回了,还说请您一回来就过去一趟呢。” 宋衍熙点了点头,抬脚就进了嘉定侯府的大门,往他娘所在的院子去了。 嘉定侯夫人正等着他,见他回来了,便眉开眼笑地问他:“你可见到林家的小姑娘了?” 日前,嘉定侯夫人去看望忠勇侯夫人。苏氏恰好也在,‘无意间’提起她为府里的庶女林芳仪安排了一次外出,就在八月十五前的落青山上,让她提前去和未来夫婿见上一面,届时林锦仪也会陪同前往。又说‘虽说大人的意思很重要,但孩子之间还是应该提前见见,不然若是硬将两个性情不和的凑到一处,反倒不美’。 嘉定侯夫人也不傻,当下就听出了苏氏的话外之音,回来后就找了小儿子说话,让他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去落青山上相看相看未来的媳妇。 看着他娘满眼希冀的样子,宋衍熙叹了口气,道:“没见着。” 嘉定侯夫人急了,赶紧问道:“怎么会没见着?林家两个姑娘一道去的,都是官家小姐,在外头再好辨认不过的。” 宋衍熙摇了摇头,道:“我刚道落青山,便遇到了王朗等人。他们拉上我一道,我不好推辞……” 嘉定侯夫人听了,便心疼地拍了拍宋衍熙的肩膀,“委屈了我儿。”自己儿子自己知道,她家衍熙最是风清朗月的,和王朗那些假读书的纨绔根本不是一路人。但无奈王朗乃是吏部侍郎之子,大儿子宋衍清就供职于吏部,那吏部尚书正是宋衍清的顶头上司。宋衍熙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应付王朗等人。 “没见到就没见到吧,反正往后还有机会。就是辛苦你白走一遭,快回去歇着吧。” 出了嘉定侯夫人的院子,宋衍熙不觉摸了摸塞在胸口的那方锦帕。 ……白走一遭么?也不是。 只是两家大人都想着将她和林二姑娘凑成一对,他却不能再对旁人有别的意思了。 回了自己院子,宋衍熙犹豫了一番,还是让小厮将那帕子处理了。 **** 萧潜带着气下了落青山。 先前他和林锦仪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远远几步跟着,因而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具体说了什么。 王潼看着他家王爷黑的跟木炭似的脸,想着多半是那位林姑娘又说错了什么,惹得他家王爷不高兴了。 说来也奇怪,他家王爷多年来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眼下却被那位姑娘几句话就被激出了真性情。那位姑娘可着实有些‘本事’。这‘本事’,他只在从前的王妃身上见识过。 回了镇南王府,萧潜进了书房,王潼等人识趣儿地默默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黑着脸的萧潜连灌了两盏茶,终于开口喊了王潼。 “属下在!”王潼赶紧应了一声。 “去彻查一下,最近忠勇侯府和哪家来往甚多。” 王潼应下,很快便去着人查探。 以镇南王府今时今日的地位,情报网已经非常完善,查探忠勇侯府的动向轻而易举。 不多时,王潼便去和萧潜复命了。 萧潜听完王潼的复述,一张脸冷得能结出冰来。他道:“你是说,最近忠勇侯府走的最近的,除了王翰林家,便是嘉定侯府了?” 王潼道:“属下命人查探过,确实如此。” 萧潜沉吟片刻,道:“忠勇侯对嘉定侯有提携之恩,两家来往频繁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王潼又道:“今日忠勇侯府两位姑娘上了落青山,巧的是今日一早,嘉定侯府的小公子也出了城。且……且还和林二姑娘遇上了。” 萧潜面色一沉,“他们遇上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潼被他这一连串的发问问得额头冒汗,老实道:“当时咱们王府的人只在山下留守,并未特别留意。只知道宋小公子和一群人在一起吟诗作对,林二姑娘在旁听了,临走时还让丫鬟送了一方帕子过去。” 女子把帕子送给外男,这里头的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萧潜气的随手砸了手边的茶杯。 茶杯被砸到了面前,王潼没来得及退后,袍角都被沾上了茶水,口中却还得劝道:“王爷息怒!” 萧潜怎么可能息怒,他媳妇都背着他勾搭别的男人了! “来人!更衣备马,本王要进宫。” 第三十九章 萧潜马不停蹄地进了皇宫。 此时暮色四合, 天色已暗, 丰庆帝并不在御书房, 而是在慈宁宫陪着太后用晚膳。 萧潜便去了慈宁宫, 让宫女通传,自己则等在宫门外。 丰庆帝听说萧潜趁着夜色直接入了宫,眉毛一挑, 有些吃惊。 几年前他为了方便萧潜出入宫廷汇报军情, 就给了他一枚可以随时进宫的令牌。 但多年来萧潜都是谨守规矩, 素来都是递了牌子等着他召见, 还从来没有动用过这令牌。 难不成是有了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 丰庆帝脸色一沉,放下银箸,让宫女把萧潜引了进来。 未几, 萧潜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额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丰庆帝也不敢怠慢,立刻问道:“可是盐税一案有了旁的牵扯?” 萧潜刚去替他办理盐税一案, 眼下匆忙而来, 丰庆帝自然联想到了这个上头。 萧潜脚步一顿, 也知道自己是急过了头, 让丰庆帝误会了, 便道:“盐税一案已经彻查结案。此番前来, 是臣有求于皇兄。” 不是牵扯到朝堂纷争, 丰庆帝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招呼萧潜到席间坐下, 道:“不急, 咱们先陪着母后用膳。” 太后在此,丰庆帝又素来是个孝子,萧潜也不好直接把他拉走,只好坐下相陪。 太后坐在席间主位,见了萧潜,她便笑眯眯地问道:“小八啊,刚和你皇兄嘟囔什么呢?今日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又在上书房淘气,惹了太傅不高兴,把你留堂了?” 自从今年开春以来,太后糊涂的时候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性情也变了许多。从前最是疾言厉色的一个人了,如今却像是个普通人家慈祥和蔼的长辈。显然,她老人家眼下这是又糊涂上了。 丰庆帝看了萧潜一眼,萧潜从善如流道:“是啊,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 太后让人给他加了碗碟,然后往他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两筷子菜,“那你多吃些,读书最是费脑子了。母后看你近来似乎瘦了,你也多注意些。” 萧潜将她夹给自己的菜吃了,心中不免好笑。想他在太后宫里的那些年,太后从来对他不曾假以辞色,别说这样亲自给他夹菜,便是他幼时生了病,她也不会多问一句。 没想到这样的太后临老临老,居然犯起了糊涂,关心起他们这些过去从来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晚辈来了。 萧潜陪着太后和丰庆帝用了晚膳,又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 丰庆帝确实是个难得的孝子,看着太后吃了药去睡下了,才从慈宁宫出来。萧潜自然跟上。 出了慈宁宫,丰庆帝没有乘坐御辇,而是说要散散步消消食,和萧潜一前一后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 “你方才说,想求朕什么来着?”其实他有些好奇,以萧潜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力,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入夜进宫来求的。 萧潜往前走了走,落后丰庆帝半步,道:“臣想求一桩婚事。” 丰庆帝轻笑出声,道:“几个月前母后清醒的时候,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你,当时你还一口回绝了。怎么眼下倒想通了?” 萧潜‘嗯’了一声,道:“想通了,所以来求皇兄成全。” 丰庆帝又问他:“那你和朕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让你倾倒了?” “是忠勇侯府的二姑娘。”萧潜道。 丰庆帝眉头一挑,倒也不意外。之前太后寿宴的时候,他就觉得他这闷葫芦似的皇帝对那小姑娘不一般。 “她啊。”丰庆帝顿了顿,又继续道:“倒是有些难办。” 萧潜一撩衣袍,“还请皇兄成全。” 丰庆帝拦住了他,没让他跪下来,道:“在外头呢,你这是做什么。” 萧潜又重复道:“还请皇兄成全。” 丰庆帝不由皱眉,无奈道:“阿潜啊,不是朕这当兄长的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这要求提的不是时候。若是两个月前,你同朕说了,朕当下便能给你指婚。眼下……确实是不好办。” 他这当皇帝的,不说对京城所有官宦人家的大小事务事事知悉,却是了解各家的动向的。忠勇侯府和嘉定侯府已经有了联姻的苗子,萧潜能查到,他自然也都知道。 “不如,你再重新换一个?京城里这么些个贵女,只要没有婚约在身,但凡你开口,朕便为你赐婚。”丰庆帝试探着问道。 萧潜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这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丰庆帝叹息一声,“阿潜啊,虽然咱们身在皇家,天生便能享受权柄和荣耀。可这婚姻大事,强人所难,终究不好。且忠勇侯和嘉定侯那都是战功赫赫的老臣子了,若是朕横插一杠子,就算他们不会心生怨怼,心里终究会有些想法……” 萧潜又是躬身作揖,诚恳道:“皇兄乃是天子,自然有办法力挽狂澜。还请皇兄明示。” 丰庆帝故作深沉地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若是你能为我朝再立功勋,便能名正言顺求个赏赐。届时满朝文武,谁也不能多言置喙。” 萧潜立刻接口道:“近日鞑靼屡犯我大耀边境,臣愿意自请前往,为我朝荡平敌寇。” 丰庆帝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那朕再为你指派两个副手,挑选精兵五万,你且放心去吧。” “谢皇兄成全。”萧潜面不改色,心中不禁冷哼:这个老狐狸,在这儿等他呢! 鞑靼乃是游牧民族,子民多善骑射,骁勇善战。便是大耀最精锐的部队,都对他们忌惮几分。当年丰庆帝刚刚接任皇位,龙椅还没坐稳,鞑靼单于就亲率了十万亲兵浩浩汤汤来袭,萧潜就是在那场战役中,一箭射死了老单于,又施了反间计,让老单于的几个儿子争夺单于之位,一举击溃了鞑靼十万大军,才被封了‘镇南王’的尊号。 如今时移世易,新单于已经肃清内外,重整旗鼓,卷土而来。 萧潜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断没有再次涉险的必要。且他于新单于还有杀父之仇,对方见了他,必定是不死不休。 忠勇侯和嘉定侯确实是战功赫赫的老臣子,但那都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情了,当今继位时,嘉定侯和忠勇侯都已经年纪老迈,再不能出征了。两家都逐渐式微,并没有到丰庆帝需要特别顾忌的地步,他说那些,不过是为了给萧潜下套。 无奈萧潜明知是个套,为了迎娶林锦仪,却还是不得不闭着眼睛往套里跳。 ***** 林芳仪和王若愚见过面后,对彼此都十分满意。 两家很快就过了小定,议起婚期来。 林芳仪已经十八岁了,王若愚更是及冠之年,两家都愿意再拖,于是打铁趁热,将婚期定在了这年十一月。 周姨娘不在府里,林锦仪怕林芳仪心里不高兴,一边张罗她的婚事,一边还要分出时间陪他。 前头她着人去了珠翠阁,第二天珠翠阁的大掌柜便带着一箱子首饰亲自过来了。 林锦仪领着大掌柜去了林芳仪那里,让她自己挑选。 一箱子首饰都是珍品。苏氏虽然平时不曾克扣林芳仪的用度,却也没有特别贴补她。因而林芳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多华美的首饰,一时也是挑花了眼。 第29节 林锦仪也不催她,只让她慢慢挑选。 林芳仪这个瞧瞧,那个摸摸,一时都是爱不释手,没了主意,只好求助地看向林锦仪。 林锦仪没办法,只好选了几样林芳仪反复捧在手里的首饰,让大掌柜结算价格。 大掌柜看了几眼,很快便道:“几样首饰一共八百两。” 林芳仪拉了拉林锦仪,小声道:“不用买这么多的,妹妹随便给我选两件就成。” 林锦仪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问起大掌柜道:“我看这几样首饰都非凡品,怎么一共才这么些,大掌柜可要重新算算?” 大掌柜笑道:“小妇人做了十几年营生,断然不会算错的。只是这些个东西得来的有些机缘,乃是一家客人前头买了,回去没有戴过便又折了些钱卖回来的。因而价格就便宜些。” 京城中官员众多,遇到麻烦的也多,手头拮据时女眷倒卖首饰倒也平常。林锦仪不禁笑道:“大掌柜做生意倒也公道。”簇新的东西,她若是不说是被人买过的,谁能瞧出来呢。 大掌柜笑了笑,没有接话。 苏氏前头安排林博志的婚事,给了一万两的额度。这边厢给林芳仪置办东西,又给了八千两。林芳仪是外嫁,不像林博志大婚时还要准备宴席,八千两倒很宽裕。 林锦仪自己就很喜欢首饰,以己度人,想着林芳仪应该也是喜欢的。再说女子的首饰就代表主人的脸面,这些歌东西带过去,往后都是能能派上用场。她便让大掌柜将那几样都留下了,又挑了另外一对儿赤金缠珍珠坠子,凑了一千两。 一下子花出去这么些银钱,林芳仪一时有些惴惴。 林锦仪便小声宽慰她道:“姐姐放心,母亲给够了银钱。这一点儿不算什么,只管放心收下便是。” 女孩儿自然没有不爱珠宝首饰的,林芳仪脸上也带起了笑,道:“那妹妹记得代我向母亲道一声谢。” 大掌柜将桌上其他首饰收了起来,却没有急着离开,反而道:“几个月前贵人不是在我们铺子里看中了苏大家的首饰么?那时不巧,已被人预定。眼下小妇人这里刚得了一件,一时自作主张带了过来,想着给您瞧瞧。” 林锦仪面上一喜,惊讶道:“苏大家不是每过半年才做那么一件儿么?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大掌柜让随行的圆脸妇人另外从一个小匣子里拿首饰,一边解释道:“苏大家向来随性,小妇人也不了解他的心性子儿。只不过他既然做了,小妇人便收来代为售卖。” 说着话,一支碧玉梅花钗已经被捧到了林锦仪面前。 林锦仪立刻被眼前这发钗的精致所吸引。不同于大掌柜之前展示的那些首饰的华美,这支发钗碧玉通透,梅花朵朵小而精巧,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乃是一整块玉料雕成,美的像一件艺术品,清雅秀丽,风格独树一帜。 她捧在手里摩挲一番,口中赞叹道:“不愧是苏大家的出品,确实是美极。” 大掌柜道:“自古宝剑配英雄,这样的首饰也该配着赏识它的人。” 林锦仪看过之后,便把发钗放回了托盘里,问大掌柜道:“这样美的首饰,就是不知道价格几何?” 大掌柜道:“价值两千两,贵人若是喜欢,小妇人再给您折去一些。” 两千两,这发钗所用的玉料都能值这个价钱了,就更别提苏大家那巧夺天工的手艺了。 苏大家所制的首饰一直是林锦仪的心头好,且她前头错过一次,眼下心里自然更是想要。若她还是曾经的自己,早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眼下,她掌着忠勇侯府的中馈,知道家里一年到头各种租子和店铺收入也不过几万两,却是不能再随意挥霍了。就算她用了自己的私房钱买了,回头苏氏知道了肯定还要贴补她,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是为家里加重了负担。 林芳仪看她前头为自己眼睛都不眨地就为自己花了一千两,眼下却为了两千两发起了难,便道:“不然这样吧,我那几样首饰退去一半,剩下的用来贴补妹妹可好?” 林锦仪摇摇头,道:“姐姐也别说这个,你的首饰都是出嫁后用的。反正我的首饰够戴,还是不要了。” 大掌柜倒也没有继续推销,反而道:“那等贵人什么时候想买了,随时着人来铺子里说一声就行,这发钗一时倒也找不到有缘之人。” 这样美的东西,真的能等到日后自己手头宽裕的时候吗?林锦仪觉得不大可能。不过既然大掌柜这样说了,她还是乘了她的情,道:“那就麻烦掌柜了。” 交付过银钱后,林锦仪让丫鬟送了大掌柜出府。 出了忠勇侯府的大门,圆脸妇人便纳罕道:“嫂子,你怎么把那些个首饰那么便宜就卖了?还说是什么人家倒卖过来的。我在铺子里待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记得有这桩事。”这圆脸妇人就是之前在珠翠阁招待过林锦仪的那个,也就是大掌柜的堂弟媳。 大掌柜看了她一眼,道:“不知道的事你就少说。” 圆脸妇人被她严厉的目光看了瑟缩下,口中还道:“本来就是嘛。还有苏大家的发钗,我记得店铺里明明标好了是五千两银子,怎么到了这侯府你就平白无故折去了三千两。还说什么‘找不到有缘之人’,明明之前王府、伯府的小姐都来询过价……” 大掌柜真是恨不能把她的嘴给封起来!这个蠢货,知道个什么!难不成还要她解释说是镇南王府早就送来了差价,然后吩咐她这么干的么?! 第四十章 十月底, 林芳仪大婚前夕, 周姨娘终于从月半庵回了来。 苏氏身边的万缕和几个婆子去接的她, 回了忠勇侯府, 万缕就领着周姨娘先去拜会了忠勇侯夫人和苏氏。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在顺和堂里。周姨娘给她们行过礼后,苏氏询问了周姨娘的日常起居。 周姨娘低眉顺眼地一一答了。在庵堂了过了几个月的请苦日子,周姨娘明显可见地清瘦了不少, 人也沉静了许多。 忠勇侯夫人十分满意她现在的模样,这女儿都要出嫁了, 亲娘也要像样些才好。 说了会儿话,忠勇侯夫人便让周姨娘回去和林芳仪团聚了。 周姨娘走后,忠勇侯夫人便拍着苏氏的手背道:“如今博志已经成了婚, 芳姐儿也即将出嫁, 周姨娘也安分了, 你往后便可以更轻省些了。” 苏氏已经有了八个多月身孕,此时捧着圆溜溜的大肚子笑道:“您这话说的,好像我往常多累着了似的。” 忠勇侯夫人自然是知道她的劳累的。不然苏氏也不会多年来都那么清瘦。倒是最近在孕中, 将养了好几个月,人也圆润了不少,看着更加年轻了。 忠勇侯夫人又问起林芳仪婚事的安排来。 苏氏道:“这几个月都是小阿锦在忙前忙后的张罗,我前两天问过一遭, 她说的井井有条的,显然都是安排好了。” 说到大半年来成长了不少的小孙女,忠勇侯夫人也是老怀宽慰,“小阿锦如今是越发沉稳有度了, 就是我现在闭了眼,也不担心她的往后了。” 苏氏忙道:“您这是说什么的话,您现在身子都好那么多了,总是会长命百岁的。以后小阿锦出嫁的时候,还等着您给她梳头送嫁呢。” 说道林锦仪的婚事,忠勇侯夫人不免问起:“嘉定侯夫人最近来咱们家的次数少了许多,可是他们府里有什么事在忙?”前头苏氏在她面前透了口风给嘉定侯夫人,想让她安排两家孩子见个面。可惜两个孩子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后头便不了了之了。林锦仪的婚事虽然不急在一时,但忠勇侯夫人还是想趁着自己身子骨硬朗的时候,把这门亲事给敲定。 苏氏道:“您还不知道吧,月前宋家那位公子被今上选进宫里当太子的伴读了,说是年前就要入宫了。嘉定侯夫人眼下应是忙着张罗呢。” “太子伴读?”忠勇侯夫人有些吃惊,“宋家那个小儿子,我没记错的话也有十六七岁了吧。当今的太子才十岁出头,怎么会选了他?”一般来说太子的伴读都会选和太子差不多年岁的小子,两人也能玩到一处。 “这就不晓得了。当今亲自挑选的,一共选了三个。宋家的小公子也在其中。” 不过到底是好事,忠勇侯夫人也没探究下去,只是点头笑道:“这样宋家小子的身价可是水涨船高了。就是他和咱们小阿锦的亲事到底还没有敲定,他这一去,深入皇权中心,就是不知道往后会如何了?” 在京城待久了,忠勇侯夫人等人也是见惯了一朝飞黄腾达就变了心性的人。 苏氏也点头道:“也所幸这事儿还没敲定,反正小阿锦年岁还小,不急在一时。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到底是林锦仪的终身大事,又出了这样的变故,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便也不急着促成他们二人了。 说了会儿话,忠勇侯夫人有了乏了,时不时地用手捏着眉心。 苏氏见了,自然问道:“您这几日面色看着不大好,可是晚间没有歇息好?” 忠勇侯夫人道:“你公爹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外头钻营什么。我问起来,他又不肯说。”为这老夫担心,她自然没能休息好。 “公爹最有分寸的,您不必忧心。想来现在是还没有眉目,若是筹划好了,他总会和您说的。”苏氏宽慰了几句,便让丫鬟扶着忠勇侯夫人去休息了。 ***** 周姨娘回了芳华苑,林芳仪前一天听说她今日回来,早就让丫鬟准备了她从前喜欢的吃食,焦急地等着她了。 母女二人虽然前头起了口角,但几个月不见,早就都淡忘了。此时见了面,红了眼眶,携着手说起话来。 林芳仪问起周姨娘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周姨娘擦了眼泪,道:“那庵堂你也去过,日子最是寡淡不过的了。不说旁的,就说我一个人在那里,便是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尤其后头和你去过那一遭,太太又着了人将我看管起来,日日只让我在屋里念佛抄经,你说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说着说着便又小声啜泣起来。 终归是自己亲娘,林芳仪也是心疼她,揽着她的肩头劝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反正姨娘现在已经回来了,往后便不用再吃苦了。” 周姨娘止了泪,抓着林芳仪的手紧张地问她:“你的婚期已经定了?王家那边给了多少聘礼?太太给了你多少陪嫁,可有苛待你?” 听到周姨娘这一连串的发问,想到这几个月林锦仪和苏氏处处为自己设想,林芳仪心里颇为不是滋味,拉开周姨娘的手,道:“都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初八。王家给的聘礼,全都送到了我这里。太太和妹妹给我置办了许多东西,加上前儿个太太给了些金银细软,粗粗算来也有□□千两。” 听到这个数字,周姨娘的脸上总算是带起了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这样就算王家不得力些,你往后也吃不了什么苦了。” 周姨娘虽然糊涂,可到底还是为自己打算。林芳仪心下一软,缓和了脸色,道:“姨娘别担心了,我后头也见过王夫人,她们家都是好人,不会亏待我的。” 周姨娘撇撇嘴,显然还是不大看的上王家。不过木已成舟,她也是无计可施了。 ***** 十一月初八,林芳仪大婚。 忠勇侯府等人热热闹闹地将她送出了门。 苏氏的行动十分不便,便留在了家里休息。其他人自去王翰林府里吃喜酒。 王家的实力在京中虽然很是一般,但王翰林为人和气,交友甚广,在官场上还算吃得开。当天王翰林府上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常。王夫人很是殷勤周到地招待了他们,亲自引着忠勇侯夫人和林锦仪去主席坐了。 林锦仪操劳了几个月,终于促成了这门亲事,心里轻松了许多,席间又见到了已经嫁为人妇的元问卿,便挪了位置,两人坐在一处说话饮果酒,好不快活。 元问卿嫁的是兵部尚书之子,午宴过半,她神神秘秘地和林锦仪分享了一个大新闻,说最近兵部正在点兵,年前就要出征前往边关,迎击鞑靼大军。且领兵的还不是旁人,正是眼下如日中天、简在帝心的镇南王萧潜。 林锦仪听说萧潜居然亲自领兵出征,不觉问道:“以镇南王今时今日地位,居然还用他亲上前线?” 元问卿左右张望了下,确定没人在瞧自己,才小声道:“对啊,若是换成急着挣军功、想着往上爬的旁人也就算了,居然会是镇南王。你说奇不奇怪?” 林锦仪自然也是觉得奇怪的。只不过事关萧潜,她也不想过多评论,只道:“或许是圣上亲自指派的吧,镇南王虽然地位超然,但在圣上面前自然也只有听命的份儿。咱们也不用想这个,反正他少有败绩,想来也不会有出什么岔子。” 元问卿耸耸肩,道:“鞑靼新单于和他可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场硬仗的结果可真不好说。这消息虽然还没公开,但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了。外头风向都变了,说圣上这是对镇南王心怀不满,想让他有去无回呢。” 林锦仪自然知道萧潜同鞑靼的旧怨。‘有去无回’四个字,在她耳边如同洪钟之声扩散开来。那一瞬间,她的周身都是冰凉的。 “不会吧。”她勉强笑了笑,“这些不过是咱们外人平白无故的猜测罢了。镇南王身经百战,总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元问卿道:“也是,反正咱们就是瞧个热闹。”说着她又压低声音道,“可我那姐姐回府后听闻这个,可是哭得病上了一场,到现在还没能下床呢。” 林锦仪一直和元问卿通着信,因而知道两个月前元问心已经被接回了家。这日没有瞧见她来赴宴,心中还纳罕了一番,此时才知道她居然是为了萧潜病上了。倒是比她这个曾经的正牌夫人还上心些。 林锦仪自嘲一笑,“元大姑娘可着实有心了。若是日后镇南王再立战功,班师回朝,元学士想来也不大会再忍心棒打鸳鸯了。” “谁说不是呢。”元问卿撇嘴道,“若是镇南王再啃下鞑靼这硬骨头,回来后地位自然更进一步。届时若是他求取我姐姐,我爹也没有说头了。” 林锦仪闭了闭眼,心道:也罢,到底夫妻一场。她便也为萧潜求个平安,希望他平安回来,求仁得仁,一偿夙愿。只望他得偿所愿后,便同自己桥归桥,路归路,阔如参商,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  萧潜:???你这个愿望的后半部分……怕是很难实现。 第四十一章 料理完林芳仪的婚事后, 日子一晃眼就进入了十二月。 年关将近, 此时是家家户户最繁忙的时候, 忠勇侯府也不例外。 算起来,苏氏已经怀胎十月,迟迟没有发动, 一家子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半夜她忽然喊肚子痛。 第30节 林锦仪让苏氏安心等着生产, 自己则挑起了安排年节和清算府里一年收支的重任。 把忠勇侯世子林玉泽算在内,忠勇侯府已经历经了三代。虽然不能同一些有着百年底蕴的世家相比, 却也能称得上是家大业大了。光是田地、庄子、店铺就不少了。 林锦仪既然在苏氏面前打了包票,便兢兢业业地接过手来。不光是要看账簿, 还要接见各个地方的管事,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且她在这上头也没什么经验,全靠千丝和万缕两人从旁协助。 好在苏氏多年来管理有方,下头的人都是勤恳之辈,并没有人因为理事儿的是林锦仪而故意偷奸耍滑。 一通清算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上头, 总算是接近了尾声。 林锦仪也是一阵唏嘘,看着忠勇侯府偌大的人家, 一年到头的纯利润居然也不过五六万两。她从前在镇南王府的时候,虽然没有具体过问府里的收支,却大概也知道王府里一年有着十几万两的固定收入。到底不好同日而语。 尤其是今年林博志和林芳仪先后大婚,花了两万两。忠勇侯府半年的收入都折入了里头,年底便只剩下不到三万两的结余。 年节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届时府里还要走人情送礼, 给下人分发赏钱,制作新衣等,一番花销出去,估计就什么都不剩了。 林锦仪也是犯难,若是这些结余在她手里都花完了,来年府里说不准哪里要用钱,届时府里便要捉襟见肘了。 苏氏虽然在养着胎,却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的忧愁,着人给她送来了两万两银票看,让她入数公中。 林锦仪看到这么些银票,自然是吃惊不已,亲自去正院问起来。 苏氏便笑着解释道:“你不必多想,这些银钱都是正当门路来的。娘出身两淮苏氏,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二房,但家底还是有一些的。当年娘出嫁的时候,你舅舅把你外祖母的嫁妆都悉数过给了我,自己还添了些。娘到了京城后,便选买了几处铺子酒楼,这些钱便是今年所赚来的。” 苏氏的嫁妆都有专人打理,倒不用林锦仪费心。因而林锦仪也并不知道苏氏居然这么富有。 两万两啊,抵得上忠勇侯府半年的收入了。她娘来京城不过十几年,居然已经能赚这么多钱了。其投资眼光之好可窥一斑。 解释完,苏氏还不忘提醒她,“这事儿就咱们娘俩知道,你千万别同你爹和祖母他们提起。” 靠媳妇的嫁妆补贴家用,总归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林锦仪暗暗记下了,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着过年。 就这样到了大年三十,林锦仪一个月里瘦了一大圈。 三十守岁那日,一家子先祭拜了祖先,而后便和和美美地一起用了年夜饭。 饭后,怀着孕的苏氏和身子一直不大好的忠勇侯夫人回屋歇下,其他人一起守岁。 天光十分,一行人分别洗漱更衣,进宫朝贺。 林锦仪没有品级,本是不用去的,但寒冬腊月,出行终归不便,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提前告了假,她便要代表了忠勇侯府进了后宫。 苏氏怕她一个人参加重大场合会紧张,前一天晚上还特地叮嘱她宽心一些,遇着麻烦了可以去找苏太妃。 林锦仪其实觉得还好,毕竟当过好些年的王妃,这点应付的能力还是有的。 大年初一,百官和有品级的外命妇纷纷进了宫。 徒步进了宫门,被那冷风一吹,林锦仪已经觉得身上开始发冷。 天公不作美,中途下起了小雪,雪粒子掺在大风里,刮在人脸上生疼。林锦仪没有带伞,一时后悔不已。 因着这日来的多半是其他府里的太太,这些人都是长辈,林锦仪走了一路,也没见着相熟的,便只能硬着头皮冒着风雪前行。 跨过一处角门,林锦仪看到了一个有些年纪的宫女正执着伞等在了那里。 宫女见了她,便笑着上前行礼,口中道:“奴婢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了。”说着便为林锦仪打了伞,还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 冰凉的指尖总算有了些许温度,林锦仪喟叹一声,又问她:“是何人劳烦姑姑在此等我?” 宫女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关心姑娘之人。”说着也等她继续追问,便行礼告退。 林锦仪猜着多半是苏太妃给自己行的方便,心中感激一番,便一手撑伞,一手捧着手炉继续前行,是不是换下手,一路走到了慈宁宫近前。 这时她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太妃跟前的落英,撑着伞快步出了来。 见着林锦仪,落英快步走了过来,道:“方才我们太妃注意到外头下起了雪,担心姑娘受冻,特意着奴婢来相迎。” 林锦仪收了伞,和落英走到了廊下,道:“我确实没想到带伞,不过幸好前头遇到了一个姑姑,给了我伞和手炉。”她本以为那是苏太妃帮的忙,没想到眼下却遇到了来接自己的落英,那到底是谁呢? 林锦仪一时也没了头绪,不过此时进了慈宁宫,也不容她细想,她便随着落英进了殿内。 殿内熏了碳,暖融融的,林锦仪身上和发上的雪水都融了开来,水漉漉的。 不过殿内先来的外命妇们也有不少沾了水汽的,众人都显得有些狼狈,她便也不算显眼了。 太后和苏太妃、皇后三人坐在上首,身边还有一干妃嫔和公主。 一众命妇依次上前行礼,林锦仪排在后头,心里有些惴惴的,生怕太后又糊涂起来。 她前头已经丢过一次脸,若是再出一回洋相,可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她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苏太妃正好也在瞧着自己。 苏太妃和蔼地对她笑了笑,她也回以微笑,心里也不觉得那么紧张了。 很快,轮到了林锦仪上前。她恭恭敬敬行了礼,给太后道了万安。 太后让她平身,然后又端详了她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她很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太后不发话,林锦仪也不好告退,只能站在那儿。 殿内其他人也都知道前头太后寿宴那桩事儿,不少人都在等着瞧热闹。 幸好这时苏太妃开口道:“您不记得她了吧?她是我娘家侄女所生的那个女孩儿呀,从前我在您跟前提过的。” 太后点了点头,道:“哦,是那个孩子啊。难怪哀家看着有几分面熟。”又夸林锦仪道,“看着是个周正的好孩子。” 林锦仪又福了福身,谢过太后夸奖。 苏太妃又道:“你快跟着落英去偏殿擦擦水汽,别回头着凉了。你祖母和娘眼下都不在,若是让你冻坏了,她们该埋怨我这当姑奶奶的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她这一开口,自然是为了林锦仪解了围。林锦仪从善如流地应下,跟着落英退下了。 落英带了她去了偏殿,拿了干锦布给她擦过水汽,又给她散了头发,擦干了重新梳头。 收拾过后,林锦仪和一众外命妇简单用了朝食,朝贺之礼也开始了。林锦仪随着落英出了偏殿,跟着众人一起前往。 宫门外西面,皇帝坐于上首,太后、太妃、皇后和贵妃、公主等人的幄次一一升起,皇后身着袆衣,缓缓升座。 司宾引导外命妇们从东门入内道,分成两拨,于东西两班侍立。朝臣们也被引领着站在另外南北两班。 她们站定后,便是太后和皇后、皇贵妃一一致辞。 致辞完毕后,众人跪拜四次,而后便是宫人宣旨,祈求未来一年的风调雨顺。 外命妇们再跪过一遭,起身后恭送太后、皇帝、皇后等人先行离开,才能依次退出去。 下着小雪的大冷天,经过一这一套流程,不少年纪大些的外命妇都有些站立不稳。 林锦仪年纪小,倒是还能支撑,只是被冻得身上有些发木。她心里也有些庆幸,好在今年忠勇侯夫人和苏氏都能顺利告假,不然在这里受苦的便是她们了。 皇后还算体恤众人,朝贺之礼过后,让出了坤宁宫的几个偏殿供他们休整。 此时距离宫中的午宴还有大半个时辰,众人也都能喝喝茶,喘口气。 只是到底外命妇众多,偏殿内暖和的位置也有限。林锦仪想着自己年轻,便把离炭火近的位置让给了年迈一些的夫人们,自己选了个角落坐了。 落英自始至终都奉着苏太妃的命令随行服侍她。见她位置坐的不好,便找了相熟的宫人过来,给她身边添了炭盆。 林锦仪喝过一盏热茶,熏着热炭,很快就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忽然她感觉到有人向自己靠近,抬头一看,便看到了笑盈盈的嘉定侯夫人。 嘉定侯夫人按住了她,让她别多礼,而后便坐在了她身侧,还伸手摸了摸她的手,确定她手上是暖和的,才道:“今儿个天气可真是恶劣了些,我前头还在寻你呢,就担心你着凉了。”更担心的是自然是林锦仪只身代替忠勇侯府起来,会慌了手脚。 林锦仪出乎她意料的镇定,此时也笑道:“谢过夫人关心。锦仪身边有落英姐姐照看,没什么大碍的。” 嘉定侯夫人笑着点头,道:“看到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而后又自顾自地说道:“今日我们府里有些事,我便没顾得上去看望你祖母。尤其是你三哥,虽然空有年岁,却是个只会读书的,如今圣上让她进宫陪伴太子读书,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两家是通家之好,小辈们都论过齿序。林锦仪喊宋衍熙一声‘三哥’是绝对不出错的。她一番解释,也是怕忠勇侯府以为自家一朝飞黄腾达便忘了前头的口头协定。 可惜眼下的林锦仪连宋衍熙是什么个模样都不知道,更不明白嘉定侯夫人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只能微笑着静静听了下去。 她二人这一说一听的,在外人看来,便是一番未来婆婆和媳妇相谈甚欢的情景。 殿内一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便将这番情景尽收眼底,观察过一阵,她便借着添换茶水的当口,悄悄退了出去,转头就往外间递了消息。 第四十二章 乾清宫里,丰庆帝正跟一众文武大员谈笑风生。 年关上头, 政事都被放在了一边, 他们谈论的多半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萧潜笼着双手,神色疏离地缩在了边上冷眼旁观。往常同他热络攀谈的官员, 这时候见风使舵,已经少了许多。 皇帝指派的五万亲兵已经点好开拔, 前往了边关。他算是得了恩典,可以留到过完年再出发。 然而这种‘恩典’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丰庆帝要是真把他当亲弟弟, 也不会想着让他去跟死对头硬磕。 不过天家无亲情, 他也已经习惯了。 冷不丁的,他察觉到门口有个在朝里张望的宫人。那是他安插在宫中的人。 萧潜不动声色, 借着出恭的幌子出了殿。 外头的宫人见他出来了, 亦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拐了弯儿, 到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宫人便上前轻声禀报了几句。 萧潜听完, 面色沉静如水,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宫人应喏一句,恭敬地退走了。 萧潜负着双手,在廊下慢慢踱步。 他那皇兄还算‘厚道’,前头给他下了套, 后头便把宋家那小子召进宫中当了太子的伴读,也算是隔开了他和林锦仪。他本想着,宋家小子如今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太子伴读啊, 往后就能算是太子丨党了,地位今非昔比,一定会有大把官宦人家想同嘉定侯府联姻,嘉定侯府同忠勇侯府的婚事也能暂时搁置。但听方才宫人那番话,似乎嘉定侯夫人并未改变初衷。倒是个富贵不相忘的。 不过嘉定侯府这‘富贵不相忘’的高洁品性,显然是萧潜不想见到的。 他踌躇了一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些什么。不然若是他上前线舍生忘死,后头林锦仪就被嘉定侯府定下了,那可真是腹背受敌,后院起火了。 ***** 坤宁宫里,一众外命妇休整过后。皇后安排好了宴席,让宫人引着她们上了席。 林锦仪和嘉定侯夫人说了许久的话,虽然是嘉定侯夫人说得多,但嘉定侯夫人为人和蔼可亲,两人亲近不少,便坐到了一处。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林锦仪受了半早上的冻,此时倒是觉得喉咙发痒刺痛,倒也没有吃东西的兴致。嘉定侯夫人情况更差一些,脸上已经有了不自然的红晕,是发烧的前兆。 这时一个小宫女替她倒果酒的时候手滑了下,将一杯果酒泼在了她的裙拜上,连忙跪了下来请罪。 第31节 林锦仪看着自己濡湿的裙拜,倒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儿,便让小宫女起来了。 小宫女惴惴不安的,在她旁边小声道:“奴婢当差不久,毛手毛脚的,冒犯姑娘了。姑娘不如跟奴婢去偏殿休整一二,奴婢将您的裙摆擦干。” 林锦仪看对方不过十二三岁,天真无邪的模样,又是皇后宫里的宫女,便点头同意了。 落英正要跟上,林锦仪看了嘉定侯夫人一眼,小声道:“嘉定侯夫人身子不大好,还劳烦姐姐替我照看一二。”两家到底情分深厚,嘉定侯夫人也算是自己长辈,她也有些不放心。 落英点了点头,又道:“那姑娘快去快回,千万别去其他地方。”宫中人心复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林锦仪明白了她话里的关窍,笑了笑道:“好,我省得的。” 说完,小宫女便引着林锦仪出了殿内。 席间一众外命妇,都有出恭或者其他不便的时候,一时间倒也没人去关注这个。 纪氏正跟身边的翰林太太说着话,转头的功夫余光便瞥见了一个粉色的身影出了殿内。 这个身影她自然是认得的,且这个人,女儿岑钗最近每回提起都是咬牙切齿。 她素来心思细密,敏感多疑,心下微凛,跟身边的太太说了声,便也悄悄跟了出去。 林锦仪跟着小宫女出了殿,小宫女走在前头引路,渐渐地便走出了坤宁宫。 林锦仪立刻警醒起来,站住了脚道:“你这是引我去何处?” 小宫女见她不肯走了,便转身过来扶住了她一只胳膊,道:“今日坤宁宫人多口杂,偏殿都被人占满了,还请姑娘随着奴婢去找一处幽静地方。” 这样假的话,林锦仪自然不信。然而她发现这小宫女的手居然像个铁钳子似的,抓得她动弹不得。 此时帝后都在设宴,宫人大多都在那两处服侍,路上并无其他人。 且这小宫女借着搀扶自己的动作挟制自己,就算其他人瞧了,多半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林锦仪背后发寒,正想着大声呼救。又听那小宫女道:“姑娘别担心,是我家主子想见见你罢了。你若好好配合,便没什么事儿。若是不配合,奴婢便只能点了姑娘的穴道,姑娘可不要怪奴婢下手没个轻重。” 她这语气仍然带着少女的天真,其中的威胁味道却是十足。 林锦仪哪里想到皇后宫里的小宫女会是这样的人物,一时背后冷汗连连。 小宫女挟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一摸一刻多钟,林锦仪便来到了一个幽静的小湖泊,湖边还有一个凉亭。 这地方她来过,就是上回她同岑钗起了龃龉,过来散心的地方。 小宫女把她送到了这里,便松开了手,福了福身道:“姑娘请过去吧,奴婢在这里等你。” 四下幽静无声,林锦仪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走近之后,她发现凉亭里已经坐了一人——身着蟒袍,头戴金冠,居然正是萧潜! 见了是他故弄玄虚,林锦仪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冷着脸过去行礼道:“小女见过王爷。” 亭内石桌石椅上都垫了厚厚的绢帛,桌上红泥小路烹着热茶,亭子靠着湖边的那面还用鲛绢蒙上了,倒不是很冷。 萧潜拿了桌上一个倒扣的杯子正放过来,往里倒了热茶,和煦地笑道:“免礼。过来一路冻坏了吧,过来喝口热茶。” 萧潜已经许多年没有刻意对人假以辞色,此时也是尽量表现得温柔。然而这殷勤的样子,看在林锦仪眼里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了。 不过来都来了,她也没办法此时走开,只好在石凳子上坐下,冷笑道:“王爷说话着实有趣,小女本在乾清宫好好地用着席,若不是您使人将我挟持到此处,小女也不会再在这样冷的天来这里受冻。” 这丫头伶牙俐齿的,萧潜一边磨牙,一边还得继续保持微笑,道:“林姑娘真会说笑,本王也是想着许久没同姑娘小聚,特地让人把你给‘请’过来的。”话语间他特地咬重了一个‘请’字。 林锦仪讽刺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王爷大费周章请了我来,还是开门见山地说是为了何事吧。” 萧潜一时语塞,怎么说,难道跟她说他要去前线打仗了,让她乖乖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娶她么。 两人过去不睦了那么些年,再看她眼下的态度,萧潜当然知道她多半是不愿再嫁给他的。 萧潜沉吟,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湖面,而后便想到了他之前踌躇的时候,王潼给他出的昏招。 当时他来回踱步,举棋不定,王潼来寻他后,问起他在发愁何事。 萧潜便问他说:“如果他不想让一个姑娘嫁给别人,可对方的意愿又不好掌控,怎么办才好?” 王潼贼贼一笑,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道:“这还不简单。王爷可还记得这几个月那些个贵女都在你身边做了些什么?您依葫芦画瓢就成。” 萧潜一想,自从原来的岑锦去了后,他只要落单,便有贵女不是在他身边崴脚,就是在他面前‘意外’落水。 他立刻明白了王潼的意思,稍后让人把林锦仪带来了这里。 只是眼下雪虽然停了,湖面上一时还没有结冰,但湖水这温度……他自己是个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练家子倒是无所谓,可她到底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 林锦仪看他默不作声,正想出声催促,忽然越发觉得喉间刺痛干痒,不觉连连咳嗽起来。她今日的面色本就有些苍白,此时更是泛起异样的苍白,显出了病容。 她这一咳,将萧潜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萧潜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喝口水。” 林锦仪拿起茶杯灌了两口热茶,总算是觉得喉间舒服了些。 “王爷有话直说,小女已经出来一段时间,再耽搁下去怕是惹得他人闲话。” 萧潜干干一笑,道:“并没什么大事,只是本王恰好在此赏景,想着无人分享到底冷清,便让人请了姑娘过来一道赏景。” 林锦仪以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站起身福了福道:“既然王爷无事,那小女便告退了。” 萧潜点了点头,对着远处的宫女示意,让宫女送了她回去。 林锦仪一走,隐在暗处的王潼急急地跑出来了,忙道:“王爷,咱们不都安排好了吗?你怎么没动手呢?” “你想的什么昏招!”萧潜呵斥道,“眼下是什么天你自己不知道吗?!” 王潼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心道方才我提议的时候,您也没说不好啊。而且咱们就说好做做样子的,只要把林二姑娘骗到水边弄湿衣裙,您在出面来个英雄救美,届时周围藏好的侍卫便会循声前来,充当见证。 “走,回乾清宫!”萧潜气呼呼地一甩袖子,也不知道是在气王潼,还是在气自己。 *** 湖边树木掩映处,纪氏正站在那里。 方才林锦仪私会萧潜的事,分毫不差地悉数落入眼里。 纪氏攥紧了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女儿盼了好些年,好不容易有希望登上镇南王妃的宝座。她绝对不允许别人捷足先登,毁了女儿的前程!前头她既然能收拾一个岑锦,那么后头便能再收拾另外一个! 想到这里,纪氏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林锦仪:打冷天的让人挟持我来看风景,你神经病啊! 第四十三章 林锦仪回了坤宁宫,午宴过半, 众人都停了筷, 聊起天来。 她低着头回了自己位置。嘉定侯夫人瞧立刻关切道:“锦仪,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若是再不回来, 我就该使人去寻你了。” 林锦仪又在心里骂了萧潜一遭,口中还得帮着遮掩道:“出了殿, 才发现前头喝的果酒有些上头,就在附近走了走, 没什么事儿的。” 嘉定侯夫人点了点头, 这才放心下来。 午宴过后,太后去歇了午觉, 皇后留着一众外命妇说了会儿话, 这日的朝见便就此结束。 林锦仪和嘉定侯夫人挽着手, 走在出宫的路上。 两人眼下脸上都带着病容, 倒是半斤八两。 一路出了宫,林锦仪送嘉定侯夫人上了马车, 而后自己才离开。 嘉定侯夫人打了帘子看她,眼神里的满意都快溢出来了。 马车里还有伺候了嘉定侯夫人许多年的一个嬷嬷,见她这样便笑道:“太太很满意这位林二姑娘呢,往后她嫁进咱们家, 肯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嘉定侯夫人也笑,“八字还没一撇呢。忠勇侯夫人她们之前想着定下亲事,不过是想着两家知根知底,她们的锦仪嫁过来必不会吃亏。如今衍熙却得了那么个机遇, 她们该重新思量了。” 嬷嬷不解道:“三少爷等入了圣上的眼,又要去太子身边,那可是京中子弟梦寐以求的青云路。三少爷的身份水涨船高,忠勇侯一家不是该高兴才是?” 嘉定侯夫人和忠勇侯一家来往甚多,自诩对他们还是颇为了解的,此时便摇头道:“换成旁的人家,自然是该急着敲定这门亲事了。可他们家,到底是不同的。”忠勇侯府是亲情至上的人家,考虑最多的不是通过联姻来给自家谋利,而是真真为着子孙的幸福着想。算是京城中鲜少的富有人情味的人家。也正是因为这份人情味,忠勇侯当年才会愿意提携毫无背景的嘉定侯,两家才成了通家之好。 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是不会差的。 嘉定侯夫人想着,等眼下的事告一段落,一定要把林锦仪给自家儿子定下。 ****** 林锦仪回了忠勇侯府,先去顺和堂给忠勇侯夫人请安。 苏氏也在,正捧着肚子和忠勇侯夫人坐在一处说话。 见她回来了,忠勇侯夫人让她不必行礼,又让丫鬟立刻捧了煮好的热姜汤来给她喝。 苏氏也是一脸关切,“我起身的时候才发觉外头下了雪,前几日天气一直很好,倒没想到今日却赶上下雪了。阿锦,你冻坏了吧?” 林锦仪捧着白瓷碗,灌了一大口热辣辣的姜汤,才道:“没事没事,我刚进宫不久,就有个姑姑给我送了伞和手炉。后来又见着了来接我的落英姐姐,姑奶奶后头又让她带我去洗漱梳洗了……” “真是可怜了我们小阿锦。”忠勇侯夫人一脸心疼,“若不是我和你娘都身子不便,也不用你去吃这苦头。” 林锦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还年轻哩,这点子风雪算什么。倒是庆幸祖母和娘没去。”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对视一眼,都对林锦仪的乖巧懂事甚感宽慰。 喝过姜汤,身子也暖和起来,只是喉咙间还是发痒。林锦仪往旁边让了让,道:“我感觉自己可能有些风寒,就先回去了,别过了病气给祖母和娘。” 忠勇侯夫人道:“立刻让大夫给你瞧,做什么回避,我和你娘又不是纸扎的身子。”说罢也不等林锦仪反驳,立刻使人去请了府里的大夫。 不多时,大夫匆匆赶了过来,为林锦仪诊了脉,说她是风寒入体,但不算严重,吃两副药养几日就好了。 忠勇侯夫人和苏氏这才放下心来,让人立刻去熬药了。 林锦仪在忠勇侯夫人和苏氏的关注下喝了汤药,没多久就觉得有些犯困。 外头天冷,忠勇侯夫人不忍心让她再冒着寒风回自己院子里,就让她歇在了碧纱橱里。 林锦仪除了外衣,躺进熏热的被窝,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入夜时分,她出了一身汗,觉得身上好受了不少。 外头依稀可闻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和小丫鬟的笑闹声。 她刚坐起身,千丝便拖着干净的衣裙过来了。 更衣梳洗过后,林锦仪便推开槅扇出了去。 第32节 正室里,忠勇侯夫人、忠勇侯、林玉泽和苏氏,林博志郑皎月夫妇济济一堂,坐在一处说话。 到底是大年初一,自己居然就这么睡了一下午,林锦仪有些赧然地给长辈们请了安,“祖母怎么也不唤阿锦起来?” 忠勇侯夫人慈爱地笑了笑,道:“你喝过药,多睡会儿本是应该。你祖父和你爹听说你回来不大好,担心得不行,先后想着偷偷进去瞧你,都被拦下来了。” 忠勇侯也笑道:“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会儿,自己家里也不讲究这些。快去你娘身边坐下。” 林锦仪挨着苏氏的身边坐了,苏氏拉着她的手,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她身上还难不难受。 林锦仪摇摇头,老实道:“已经都好了,娘别担心我了。” 一家子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会儿,夕食就被呈了上来。一家子热热闹闹地用了饭。 饭后,苏氏突然‘哎呦’叫了一声,众人立刻变了眼色,林玉泽更是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紧张道:“怎么了,阿欣?可是要生了?” 苏氏长长地喘了口气,而后才道:“没事没事,就是被踢了一脚。” 林玉泽有些失望地道:“你说这孩子都怀了十个多月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产婆都说最迟腊月,苏氏就该生产的。因此忠勇侯府早就备好了产房,就等着苏氏发动。 没想到这都过完年了,苏氏却迟迟没有生产。 这年头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林玉泽也是实在为苏氏担心,怀了这么久届时不知道孩子得有多大个头,也不知道苏氏吃不吃得消。若是出了正月还没动静,就只能使用催产药了。可那药,终归是伤身…… 苏氏拍了拍他的手,宽慰一笑:“这上头也讲究个缘分,到了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咱们强求不得。” 然而这到底还是成了一家子的心事。 就这么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苏氏还迟迟没有发动。 上元节有个习俗,便是‘走百病’。这日的年轻女子们将穿着节日盛装,成群结队走出家门,走桥渡危,登城,摸钉求子。 苏氏行动不便不能出门,林锦仪要了她一方贴身的帕子带在身上,希望借此也能帮她一起祈求平安。 这天入夜,林锦仪便和郑皎月一起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出了家门。 郑皎月虽然比林锦仪大了好几岁,却是从小在家里娇养着长大的,还有些小孩儿心性。加上她嫁为人妇后,在忠勇侯府的日子到底不比在自己家里畅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门,她自然是准备好好玩上一番。 姑嫂俩相处了一段时日,感情也算要好。出了忠勇侯府,郑皎月挽着林锦仪的手小声道:“咱们往城南去好不好?那里热闹些。” 城南土地庙附近有灯会,而且还有踩高跷、舞狮子、划旱船的。历年都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前头苏氏担心林锦仪去人多的地方挨挤,便让她去往城东,绕一圈回来。眼下,郑皎月兴致勃勃,林锦仪也就不好扰了她的雅兴,点头同意了,只是道:“嫂嫂,咱们可得说好,咱们就在外围瞧瞧热闹,可不能往里挤的。” 郑皎月自然点头应下,道:“锦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两人戴着帷帽,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地往城南去了。 然而走了一阵,林锦仪就后悔了。走百病讲究的时候逢桥必过,桥面就那么大,人潮根本避无可避。 两人身边虽然带了二十来个侍卫并四五个丫鬟,但面对数以百计的百姓,这点人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林锦仪和郑皎月就被人潮推着往前走,一直到了京城中十分有名的百子桥——这里的人更多了。 林锦仪一个转身,发现千丝不在身后了,吓出了一声冷汗,分出两个侍卫去寻她。幸好千丝只是被人挤到了后头,并未去其他地方,很快两个侍卫就把她带了回来。 郑皎月伸手理了理林锦仪被挤乱的鬓发,歉疚道:“我往常也就听我哥哥提起每逢过年过节,城南最是热闹。心中向往不已,却不知道是这番拥挤的光景。真是连累你了。” 林锦仪抓紧了她的手,道:“嫂嫂不必说这些,咱们既然都来了,便仔细别走散了。” 两人说着话,就被挤上了百子桥。 这桥在京城还是十分有名的,据说只要妇人在上元节这日潜心祈求上苍,便能诞下麟儿。 林锦仪走上桥后便刻意放慢了下脚步,心中开始为苏氏祈求,希望她能顺利生产。 他们一行人正走到桥中央,忽听桥下有人慌张喊道:“不好了,桥要塌了!” 这一声惊叫,立刻让桥上的人群炸开了锅。立时有许多人推推桑桑地要下桥。 林锦仪和郑皎月等人处在百子桥正中央,前头的人想往回走,后头的人想立刻下桥去,一时两头被推搡起来。 一众侍卫挡在外围,几个丫鬟面朝外、背对背地将她和郑皎月围成一圈。 林锦仪和郑皎月被挤得晕头转向,背后紧紧贴着桥栏。突然一个穿着棉布袄裙的小姑娘被人挤得飞身摔了出来,正好摔在林锦仪脚边,眼看着就要遭人踩踏。 林锦仪和郑皎月都不是那等见死不救的人,当下便七手八脚地要去扶她。 谁成想,林锦仪刚蹲下身,围在她身前的千丝忽然被人撞了个满怀,连连后退。 林锦仪直接被带了个倒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噗通’一声掉进了百子桥下的湖水里。 ***** 百子桥下一座小小的画舫内,一个人影也在此时扎进了水里。 在他身后的侍卫黝黑精壮,正是王潼。 王潼赶紧让画舫内的其他男子都先退回岸上,他自己从箱笼里找了两件他家王爷的干净衣裳出来备用,然后便也退了出去。 上岸后,王潼老怀宽慰地想,虽然这次不是他家王爷安排的,但事有凑巧,居然和他上次的提议殊途同归!真是老天有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喝了两天药,终于退烧了。然而依旧头疼+懵逼。 喝粥喝的嘴里发苦啊。哭唧唧…… 第四十四章 萧潜下水以后,才发现水下居然有着其他人。 这些人皆是身着普通百姓服侍的男子, 水性却很惊人, 正都往林锦仪跌进水里的方向游去。 萧潜顾不上许多,立刻用掌风劈向这些人, 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路。 那些人虽然是被安排在此处的,但显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 很快就乱了阵脚。 萧潜趁机扎了个猛子,捞起了林锦仪。 那些人也不敢靠近, 纷纷往岸上游去了。 萧潜运气前行, 很快就把林锦仪拖上了自己的画舫。 林锦仪浑身都湿透了,躺在甲板上虚弱地喘着气。 萧潜按压她的腹部, 让她吐了水。她这才有了意识, 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见她没什么大碍了, 萧潜把她挪进了船舱里, 站起身准备去翻找赶紧的衣物,而后便见到了已经被整理出来的软布和衣衫。 这个王潼, 倒不是一直笨的。萧潜难得地在心里夸了他一句。 林锦仪惊惧过度,加上浑身湿漉漉的被风一吹,牙关直响。 萧潜拿了软布,略显笨拙地给她脸上和头上擦过一番, 而后便道:“我这里只有自己的衣衫,你先换上吧。”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林锦仪站起身,发觉自己的腿居然是软的,她跌下水的时候还以为是意外, 然而进了水里也是看见了提前已经埋伏好的那些男人。 她知道自己是被设计了! 两辈子从来没想过害人的她,没想过居然会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害她。 林锦仪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换过了衣衫。 萧潜在外间听着动静,过了片刻便进来了。 林锦仪散着头发,空空落落地套着他宽大的衣衫,身上仍然带着水汽,显出一种雾蒙蒙的清丽之美,此时正坐在矮凳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发呆。 见了他进来,林锦仪一脸警惕的问他:“王爷怎么如此凑巧出现在此处?” 萧潜被她问的一噎,哼声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觉得是本王特地安排你落水,然后再施救?”虽然他之前动过那么个念头,但后来不是没动手不是! 林锦仪当然没那么笨,若是萧潜安排,他只要自己下水救人即可,没必要安排其他人,更不会在水下打斗,引起她的警觉。若是他出手的话,今日这事应该更像个‘巧合’才对。 她微微摇头,“只是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王爷又来的凑巧。” “那你还不算太笨,起码知道是有人想加害于你。幸亏本王及时出手,不然不说那些个人会不会在水下下黑手,便是不下黑手,只要抱着你一上岸……” 那她就毁了。 林锦仪自然明白其中关窍,所以才会后怕成这样。 不过被萧潜救了,或者被其他人救了……似乎也没什么差别。都是名节受损。区别只是萧潜没有故意把她带往人前,而是悄悄把她带进了船里。也就是只要他不声张,今日这事便可以轻轻揭过。 林锦仪沉吟片刻,起身对着萧潜福身道:“王爷高义,小女在这里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 萧潜美滋滋想,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啦。却又听她道:“只能日后日日为您诵经念佛,求您万事顺意,出入平安。” 好家伙,连个‘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不是! 萧潜一时气愤,咬着后槽牙道:“林二姑娘可真是个懂得感恩之人!” 林锦仪偏过头,躲开他灼人的视线,道:“家人应在附近焦急寻找,小女便不再叨扰王爷了。” 萧潜负手不言,林锦仪便出了船舱,走到了甲板上。 画舫飘在离岸边不远的位置,从甲板上清楚可以看到最近的岸边郑皎月一干人等被萧潜的侍卫拦住。百子桥附近依旧人潮耸动,但显然并没有坍塌的迹象。此时的百姓们依旧在热热闹闹地‘走百病’,似乎方才一番拥挤推搡从来不曾发生过。 萧潜也跟着她出了来,拿起船篙撑起船来。画舫便一点点向岸边靠近。 林锦仪也是没想到,堂堂镇南王居然还会划船,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萧潜一直板着脸没有说话,画舫快靠岸之际,他忽然开口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要害你?” 林锦仪正准备上岸,立时就站住了脚,转头问道:“你知道?” 萧潜点点头,“你想知道吗?” 林锦仪愣了片刻,看向岸上的郑皎月等人,他们见她安全无事,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忠勇侯府里还有忠勇侯夫妇,苏氏,林玉泽等人,他们都真心实意地关心着她,现在的她绝对不能像从前的她那样平白无故没了。那样他们该多伤心啊…… “我想知道。”她笃定地道。 萧潜点了点头,“好,真相往往会很残忍……” “我想知道,”林锦仪打断他,“求王爷成全!” 即便知晓真相后会被伤的血肉淋漓,她也不想再糊涂懵懂下去了! 萧潜提着她一只胳膊,飞身上了岸。 第33节 他们站定之后,萧潜对着侍卫点了点头,侍卫们便心领神会地将郑皎月放了上前。 郑皎月立刻冲上来抓住林锦仪的双手,口中道:“锦仪,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快让我瞧瞧,身上可有哪里不好?” 林锦仪安慰式地笑了笑,道:“让嫂嫂受惊了,我没事的。” 郑皎月仔细将她看了个遍,总算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快回府去吧,让大夫给你诊治一番。”她没说出口的是,林锦仪眼下穿着萧潜的衣衫,若是落入了有心人眼里,不知道该衍生出什么风波了。 林锦仪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嫂嫂继续‘走百病’,稍后我们在府里汇合。”说着也不等她回话,便走到一旁被拦下的千丝等人身前,把方才从头上卸下的钗环递给了千丝,又拿了千丝手里拿过事先备着的另外一顶帷帽,戴在了头上。 萧潜站在一旁,已经问了王潼是否跟上了方才在水下埋伏之人。 王潼等人虽然退上了岸,但都是出身军旅,训练有素之辈,后头看到从水里上岸了好几个男子,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不用萧潜吩咐,已经分出了人跟上。 此时萧潜问起来,王潼便道:“已经着人跟上了,沿途都留下了标记,想来追踪过去并不麻烦。” 萧潜点了点头,让人去牵了两匹马来。 萧潜利落地翻身上马,林锦仪也跟着踏着马镫子上了马。 千丝在一旁瞧了,立刻惊呼道:“姑娘,你可是不会骑马的,仔细别摔着了!” 林锦仪是不会骑马的,但是岑锦是会的。从前他们刚成亲那阵,萧潜只是个闲散王爷,两人无事可做,时常去郊外踏青。萧潜亲自指导过她骑马,一来二去她学的有模有样,并不寻常男子差什么。 林锦仪后知后觉到自己露馅了,萧潜却对王潼道:“王潼去唤蕊香来,其他人先去开路!” 王潼等人领命而去,脚上发力,几个回落就飞身而去。 未几,蕊香便跟着他一道来了。 林路上王潼已经和蕊香交代了事情经过,此时蕊香到了后给萧潜行过礼,便上了林锦仪的马,将她护在身前。 林锦仪没想到蕊香居然也是会武的,带着些惊讶道:“姑娘好武艺。” 蕊香道:“谢林姑娘谬赞,奴婢微末之技,上不得台面。” 此时萧潜一抖缰绳,策马前行。蕊香便也策马跟着过去。 三人二马,一前一后一路追寻标记而去。 城南人山人海,但好在侍卫们早就用着镇南王府的令牌开出一条路来,他们走的也不是很慢。待出了城,便更是没有阻拦。两匹千里良驹卯足了劲儿一路狂奔,很快就将他们带到了城外一座荒芜破败的城隍庙。 萧潜翻身下马,蕊香也跟着下了地,而后伸手扶着林锦仪下了来。 此时夜色正浓,城隍庙附近草木凋敝,人迹罕至,显得十分阴森冷清。 林锦仪颇为紧张,下了马后不自觉地攥紧了蕊香的手。 蕊香任由她攥着,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进去之前,萧潜略站了站,又向林锦仪确认道:“你可想好了?” 林锦仪闭了闭眼,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萧潜也再多言,对着蕊香颔首示意。 蕊香从善如流地卡揽着住林锦仪一提气,立时就将她带上了屋顶。 萧潜也随后跟上,三人轻手轻脚地踩着瓦片,往城隍庙正殿上方的屋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昨天以为自己好了,结果下午烧到37.8 对于一个平时腋下只能量出36.3左右的人来说,十分厉害了。 不禁想夸自己一句:牛逼啊! 这两天更新都不长,等作者君完全好了再给宝宝们写大肥章,么么哒~ 第四十五章 破败的城隍庙里,城隍爷的石像前点着一豆摇摇曳曳的灯火。几个身上湿哒哒的男子正聚在石像前的火堆烤着火。 其中一人道:“兄弟们, 你说咱们的事儿办成这样, 那位夫人还会不会支付剩下的银子。” 有人便答道:“肯定要给啊,大冷天的咱们全下水冻成这样, 虽说事没办成,可兄弟们总要吃饭的。咱们还是先过来的, 其他人还滞留在百子桥呢。辛苦费总是要给的。” “唉。今日那姑娘真的很真好看。”有人说着还舔了舔嘴,“真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后来杀出来的那个程咬金, 兄弟我说不定还能捞个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当当!” 众人因为他这句话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 市井无赖的模样一览无余。 林锦仪听地心都凉了半截,虽然早就猜到这些人是有组织有安排的, 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惊。若是萧潜不出现, 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几个人笑了一阵, 忽然外头便进来了四个人。 为首的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后头是两个护卫。 两个女子身上都是锦缎袄裙,走在前头一些的袄裙颜色是绛紫色, 看起来年纪大一些。后头那个身上是一身碧绿,袄裙款式时新,看着年轻些。 他们进来后,那几个男子就都站了起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身着绛紫色袄裙的女子出声问道。 这声音一出来, 林锦仪就打了个寒颤——这声音她真的太过熟悉了,正是来自她曾经的继母纪氏。 几个男子中块头最大的道:“兄弟们都照着您的安排动手了,但是下了水却来了个会武艺的,把兄弟们都逼退了。他把那个姑娘给救走了。” 纪氏冷哼一声, “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就把事情办成这样?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那男子搓了搓手,道:“这也不能怪我们。您事先说是在城北动手,那里人少也好施展拳脚。突然改变计划到了城南,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纪氏不欲和他们掰扯,转头从侍卫手里揭过一个小包裹,扔到他们眼前,道:“拿着剩下的一百两赶紧出城。别说我害你们,对方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回头说不定就报官了,你们先去外地躲过风头再说。” 那大块头男子喜滋滋地捡了包裹,跟纪氏道了谢,对着其他人比了个手势,一行人就此上路。 他们走后,纪氏身后的年轻姑娘出声道:“娘,他们事情办成那样,您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银钱?”这声音正是岑钗的。 纪氏解释道:“他们这样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短了他们的报酬,少不得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反正这点银钱也算不上什么。这回是那林锦仪运道好,侥幸躲过一劫,下回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了。” 岑钗咬牙切齿道:“也不知道是谁出手相救,真希望那人趁此机会将这事闹将开来,也好断了那林锦仪和我相争的念头!” 林锦仪背后冷汗涔涔,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跟岑钗争什么!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回府了。”纪氏拉起岑钗的手,一行人往城隍庙外走去。 岑钗亲昵地挽着她,边走边道:“娘可前往要答应我,下回动手一定要将那林锦仪置于死地,千万不能像今日这般轻轻放过她。” 纪氏略带宠溺道:“好,你放心,娘总会让你如愿的。娘都收拾一个岑锦,又怎么会收拾不了这么个丫头片子。” 母女俩就这么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城隍庙,谋人性命的残忍之事在她们嘴里就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林锦仪面色惨白,此时已经是半靠着蕊香站立了,待人都走后,蕊香便托着她下了屋顶。 萧潜默不作声,尽管知道这样很残忍,却知道必须这样做。曾经的他就是太过心软,想着往后时日还多,总有办法能让她慢慢发现纪氏的真面目。然而世事难料,最后居然造成了那样的局面…… 三人下了屋顶,林锦仪步履襕衫,蕊香半搀半抱地将她弄上了马。 萧潜问她:“你可还好?” 林锦仪茫然地看了看他,半晌才道:“送我回侯府吧。” 萧潜应了一声,抖了缰绳,两匹马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凛冽的夜风透过帷幔刮到脸上,林锦仪脑海中思绪翻飞。从前和纪氏相处的回忆纷至沓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进了城,镇南王府的侍卫上前接应。 萧潜不便亲自送她,便让蕊香送她到门口。 分别前,萧潜从怀中摸出一枚乌玉令牌,道:“明日我便要前往边关,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若是你有需要,便拿着这枚令牌前往镇南王府,蕊香会知道怎么办的。” 林锦仪木然地接过令牌,失魂落魄的她甚至没有道一声谢。 萧潜也不在意,对着蕊香颔首示意,蕊香一夹马肚,往忠勇侯府去了。 林锦仪回到忠勇侯府,郑皎月和千丝等人已经在翘首以盼。见她回来,立刻就迎了上去。 有着帷帽的遮挡,他们并未发现她的异常,郑皎月焦急道:“锦仪,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母亲,她要临盆了!” 林锦仪心中一凛,再也顾不上那许多,跌跌撞撞就往正院跑去。 郑皎月跟蕊香道过谢,连忙也跟了过去。 林锦仪脚步虚浮地飞奔至正院,沿途差点摔倒,幸好千丝后头赶到了,将她架了起来。 正院里,忠勇侯、忠勇侯夫人,林玉泽和林博志都已经守在产房外头。 产房里苏氏已经发动,声嘶力竭地喊着。丫鬟们一盆一盆地往外送血水。 “阿锦,你可算回来了!”忠勇侯夫人让千丝将林锦仪扶到自己身前,也不急着问她在外头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先抚慰她道:“你娘半个时辰前忽然发动了,你别急,里头几个产婆也都是京城最有经验的,你娘也生产过,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林锦仪紧紧握着忠勇侯夫人的手,身子不自主地打起摆子。 这时一个产婆脚步踉跄地冲出了产房,近前道:“老太太,老太爷,太太胎位不正,胎儿个头又格外大些,恐怕生下来会艰难些。小妇人不敢托大,只敢先来问一声,若是后头不顺利,是先保孩子还是……” “保大人!”向来没什么主意的林玉泽,此时斩钉截铁道,“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一定要保大人!” 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附和道:“自然是大人要紧!” 产婆应了一声,赶紧又回了产房伺候。 生产并非一时半刻的事情,但一家子却都是守在了外头,连向来最是体弱的忠勇侯夫人都不肯去屋里休息。 苏氏的叫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她叫声停止后,便是一声嘹亮的孩提。 “生了生了!”林玉泽喜出望外地喊着,抬脚便往产房里进。 产房里富有经验的产婆已经给孩子擦尽血污,裹上了赶紧的襁褓,正跟林玉泽打了个照面。 林玉泽匆匆看过孩子一眼,脚下不停,直接往里去了。 产婆忙叫道:“这位老爷,产房血气重不吉利,您可留步!” 林玉泽充耳不闻,人已经进去了。 产婆去过那么多人家接生,却没见过林玉泽这样的父亲,只好抱着孩子出来给其他人报喜,道:“府上大喜,是个大胖小子哩!” 忠勇侯乐呵呵地接过襁褓,忠勇侯夫人看了眼圆滚滚的孙子,让丫鬟去给产婆和家里下人分赏钱。 林锦仪看过弟弟,对着忠勇侯夫人道:“祖母,阿锦也想进去瞧瞧娘。” 忠勇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父亲没规矩惯了,从前你娘生你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里头还没收拾干净,你一个姑娘家肯定是不能进去的。且你娘刚生产完,正是该好好歇息的时候。听祖母的话,你先回去睡一觉,明日一早再来看她。” 忠勇侯夫人都这么说了,林锦仪没办法,只好和林博志、郑皎月几人分别回去了。 第34节 从对苏氏的忧心中解脱出来后,林锦仪就必须面对之前发生的那桩事了。就算她一味想要逃避,明日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也总是会问起的。 纪氏,她曾经将她看做亲娘的人,背后既然是这番可怖的面孔。 林锦仪坐在灯前,仔细回忆起纪氏对自己过往的种种行径—— 从小她跟自己说,女子不必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线,管理庶务,只要活得开心自在便是;自己幼时和弟弟妹妹发生口角,她不问缘由地就偏袒自己,弄得弟弟妹妹都对自己心存怨怼;在自己成婚前,告诉自己萧潜和元问心早有私情;她在萧潜刚刚发迹的时候,上门来为她娘家弟弟求门路;她□□出来的丫鬟云柳,在自己发病抱怨汤药难以下咽的时候,主动提起帮自己倒掉汤药…… 哦对,她还曾经提醒过自己,要给萧潜安排侍妾通房,自己照着做了,后来引得萧潜发了好大的脾气,两人就此疏远…… 第四十六章 林锦仪回忆起的细节越多,便越发心寒。 其实在她重新活过来的一年里, 已经发现了上辈子许多事的不对劲, 只是打心底不愿意相信罢了。 就算是太后寿宴上,岑钗同自己针锋相对, 纪氏故意偏帮给她难堪那件事后,她都不愿意把她们看做大恶人。 然而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打的她头脑发蒙,不得不正视这对用心险恶的母女。 她曾经有多爱她们这样所谓的家人, 眼下便有多恨! 林锦仪不自觉地便握紧了拳头, 蔻丹指甲嵌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千丝熏热了澡房回来见了,忙出声道:“姑娘, 您的手!” 林锦仪这才回过神来, 大拇指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竟然断了开来, 顿时流起血来。 千丝赶紧去拿了药, 心疼道:“十指连心,姑娘也不小心些, 疼的厉害吗?” 林锦仪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上药,并不说这个,而是问道:“今晚的事嫂嫂和祖母他们说了多少?” 千丝道:“奴婢等人被镇南王府的侍卫一路护送回来的,路上人多, 便耽搁了一些时辰。当时大少奶奶也是慌了手脚,或是想着奴婢在主子们跟前伺候了有一段时日了,便同奴婢商量起来。奴婢想着姑娘不是没轻重的人,跟着镇南王去了肯定是有要事, 当时太太又进了产房,老太太身子不好,老爷不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便建议大少奶奶先将今晚的事瞒下来,只说姑娘是跟我们走丢了,但身边带着人,稍后会自己回来……” 原来郑皎月和千丝并没有把今晚的事禀报上去,难怪方才其他家人没有追问,只一心扑在苏氏身上。 “你做的很好,”林锦仪颔首赞赏道,“这件事我稍后会亲自同娘说的。” 这件事还是疑窦丛生,以她现在的见识和谋虑,很难想出个所以然来。等苏氏恢复一些,还要和她从长计议。 “姑娘,热水已经备下了,您今日受了寒,沐浴过后早些睡下吧。” 林锦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暂时将这天晚上的事抛到脑后,自去沐浴休息不提。 ***** 第二日清晨,林锦仪起身后去和忠勇侯夫人请过安,便去正院看望苏氏。 苏氏前一天生产到后半夜,林锦仪想着她或许并不会起的这般早。 没想到过去后,万缕说苏氏早就醒了,打了皮帘子将她迎进了屋。 苏氏头扎抹额,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常衣裳,正半躺在床上吃酒酿鸡蛋催奶。 见了林锦仪,苏氏笑盈盈地将她招到跟前,让丫鬟拿了个绣墩来给她坐。 林锦仪给她请了安,坐下道:“娘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阖该好好休息才是。” 苏氏道:“昨儿个发动的时候,你祖母拿了府里的千年人参片给我含在嘴里,当时生产的时候脱了力,睡过一阵,起来便是精神百倍了。” 林锦仪点点头,又问起弟弟在哪里。 苏氏便让人去着奶娘把孩子抱了过来。 小宝宝白白胖胖的,粉雕玉琢一般,此时正在安静睡着,时不时咂吧咂吧小嘴。 苏氏让林锦仪试着抱抱,林锦仪有些紧张地接过,将弟弟搂在了怀里,苏氏从旁指导,告诉她该怎么抱才能省力。 林锦仪从前倒是听说新生儿都会黑黑丑丑的,见了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不由笑道:“弟弟长得真好看,以后不知道怎么俊俏呢。” 苏氏笑骂道:“这个小坏蛋,折腾了我十个多月,块头长得这般大,生产的时候又狠狠折腾我了一回。” “祖父和爹可给弟弟取名字了?” 苏氏道:“他们还没想好呢,说让我先给起个小名叫着呢。”说着苏氏便看着她道,“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不如由你来想吧。” 虽然看着是随口的一句话,但其实是饱含深意。林锦仪作为家里的孙辈的唯一嫡出,从小受尽长辈们的呵护。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和她分享长辈们的宠爱,她怕林锦仪心里不舒服,便提议让她来给弟弟取小名,拉近姐弟俩的关系。 林锦仪想了想,道:“弟弟后半夜才出声,马上要出日头。不如叫曦可好?” ‘曦’字,代表日光。苏氏笑道:“好,咱们阿锦起的自然是好的。”然后伸手逗弄了下儿子白胖的小脸,“以后你就叫阿曦了。” 母女二人说过一阵话,苏氏让奶娘将阿曦抱了下去,道:“我今早起来问了下人,听说你昨日和你嫂嫂是分批回府的,你们在外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了?” 林锦仪本是顾忌到苏氏刚生产完,想等她休整一段日子再说这件事。眼下她却先问起了,她也不好同苏氏说谎,一时有些为难。 苏氏显然看出了她的顾虑,又道:“咱们母女二人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娘就是生产了回,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难不成一点子事情都经历不住了?” 她都这般说了,林锦仪这才把自己被人推下水,被萧潜救了,然后萧潜带她去了城隍庙的事具体说了。 苏氏听了,一张脸冷的能结出冰来。 林锦仪忙劝道:“娘,您别动怒,您眼下不能生气呢。” 女儿如此乖巧懂事,却险些遭了那歹毒妇人的害,苏氏心疼地搂了搂她,道:“娘不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生气是不过是用别人的法子惩罚自己。娘日后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从女儿转述的话里,她才知道原来外甥女的病故不是那么简单!纪氏好狠的心,竟然连自己养大的女孩都不放过! 她从前就觉得纪氏为人两面三刀,最擅虚与委蛇,只是没想到她的心肝竟然那么黑、 苏氏又问起林锦仪落水后可有大碍,林锦仪道:“没事的,我不过在水里待了几息功夫,很快便上岸了。昨儿个睡前还喝了姜汤驱寒,您看我眼下不是好好地么?” 苏氏这才放下心来,道:“镇南王,从前倒是我错怪他了。昨日这桩事看来,他仗义相救,却又保全了你的名声,确实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往日你表姐那事,我竟以为全错在他身上,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他。” 提到萧潜,林锦仪心中也是也是百味杂陈。这个他曾经倾心爱过,又恨过的男人,如今回忆起两人相处的种种,竟然是自己受了纪氏的挑唆,对不住他的地方多。 她不说话,苏氏便以为她是在后怕,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好阿锦,别怕,娘在这里呢。” 林锦仪轻轻靠在苏氏肩头,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安宁。昨夜的她还有些惶恐,眼下却什么都不怕了。她有什么好怕的呢,现在的她可是有着坚定站在自己这边,会护着自己的家人! 在林锦仪看不到的地方,苏氏的眼神也狠戾起来。她也是从来没有害人之心的人,但如今有人竟然斗胆设计她的家人,那么,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反击回去! 这时候,林玉泽乐呵呵地过来了,一进屋就看到她们母女二人正在说悄悄话,不觉笑道:“你们说什么呢?也说出来让我听听。” 林锦仪从苏氏怀里抬起头,奇怪道:“爹今日怎么没上朝?” 苏氏无奈地笑道:“你爹他告假在家了,他这人就是这样,分外拎不清。从前你刚出生的时候,他是连着称了一个月的病。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玉泽被他说了也不在意,仍旧笑呵呵地道:“这官途哪有儿女重要。儿子呢,是不是还在睡,我去瞧瞧。”说着又颠儿走了。 一家子自是其乐融融。 ***** 三月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初春之际,岑青山即将五十整寿,广发请帖,准备在岑府摆起寿宴。 岑青山,也就是岑锦的父亲,科举出身,仕途平顺,四十来岁便当上了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可谓是官路亨通。他这人也算善于交际,官声良好,因此他做寿,也可以说是京城的一件热闹事。 他的发妻出身忠勇侯府,因此忠勇侯府等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这时候苏氏已经出了月子,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生产耗费的精气也都补了回来。 林锦仪上辈子同她父亲的关系就很淡薄,在她记忆里,她这父亲一直是早出晚归,很少在家里露面,只将自己托给纪氏照看。就算他偶有休假在家的时候,也是督促自己和弟弟妹妹读书,告诫他们出去不要丢了他的脸。后来她执意要嫁给萧潜,逆了他的意,他更是将她看成了他的耻辱,多年来都不曾亲自去看过她一次。便是她归宁的时候,他也很少露面。上辈子二十来年,岑锦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或许还没有这辈子和林玉泽这位父亲一年说得多。 想到这冷冰冰的、永远把仕途放在第一位的曾经的父亲,林锦仪不是很想去参加,更别说招待女眷的还是纪氏和岑钗。她便问苏氏自己能不能称病不去。 苏氏听了她的话,却道:“你为什么不去?你必须去。不去怎么知道岑家那对母女这次又打的什么算盘。” 林锦仪不解道:“娘明知道纪氏和岑钗这回肯定还会想法子算计我,怎么还……”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们在暗,我们在明,总是防不胜防。可眼下这个机会,她们并不知道咱们已经知晓内情,便是将她们放到了明处,咱们反而在暗处。她们不先出手,咱们怎么接招拆成,借以反击?” 苏氏信誓旦旦,显然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她们。林锦仪这才点头应下,答应和她一起去岑府。 第四十七章 去岑府赴宴前几日,苏氏从外头花了力气买进了一匹月痕纱。 这纱乃是西域番邦才有的产物, 京中很是少有, 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隐隐呈现五彩的纹路, 京中贵女趋之若鹜。偶有商队过来售卖,价格昂贵不说, 更是有价无市。 苏氏让人用这纱料给林锦仪裁了条披帛,配着她新做的栖枝飞莺的月华裙, 衬得整个人清丽出尘, 容色更盛。 林锦仪在西洋镜前照了一番,心里喜欢的紧, 却还是有些不解地问苏氏道:“娘, 这料子想来不便宜吧, 咱们不过是去岑府吃个宴, 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 苏氏满意地看着女儿的模样,道:“这叫输人不输阵。你只管穿着, 家里虽不算宽裕,偶尔给你做条像样裙子的钱还是有的。” 林锦仪遂也不再多言,珍重地将一身衣裙换了下来。 三月初十,岑青山寿辰当天, 苏氏和林玉泽就带着林锦仪去了岑府赴宴。 岑家坐落在青雀胡同,不过是一座三进的宅子,这天宾客盈门,车马不断。 林锦仪和苏氏同坐一辆马车, 到了门口母女二人相携着下了马车。 门口的丫鬟殷勤地迎了她们进门。 绕过影壁到了二道门,纪氏正在那里迎客。 见了她们,纪氏便笑着迎上前道:“世子夫人和二姑娘来啦,路上辛苦了,快去花厅里坐下喝口茶。” 苏氏不卑不亢地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林锦仪的笑容则略显僵硬,纪氏明明心底恨死了自己,眼下却做出这副和善面孔,真真教人倒胃口。 偏纪氏还浑然不觉似的,一边引着她们往花厅去,一边还热络地同她寒暄道:“二姑娘今日这衣裙真真好看,叫人看的移不开眼。” 林锦仪不冷不热地道:“谢夫人谬赞。”旁的是一句都不愿意多聊。 花厅里已经先来了不少太太姑娘,此时都坐在一起说话。 苏氏帮她描补道:“这孩子正月里受过一次惊吓,性子便有些怕生,纪夫人还请见谅。” 纪氏笑盈盈道:“世子夫人客气了,都是自家孩子,我哪里会计较这个。”说着,纪氏给她们安排了座位,让丫鬟招待好她们,便又继续出去迎客。 她一走,林锦仪总算是不用再假惺惺地笑下去了。 苏氏见了,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委屈我们阿锦了。” 林锦仪压低了声音道:“如今瞧她这副面孔,真是觉得恶心反胃。也得亏娘对她笑的出来。” 苏氏一手端起茶盏,另一只手掀开茶盖撇了撇浮沫,慢悠悠地道:“你耐心些,总有你笑的时候。” 中午之前,所有宾客都到齐了,坐在花厅里济济一堂。 第35节 因为岑青山是文官,所有来往多的也都是文官清流之类。忠勇侯府武将出身,又是勋贵之家,和这些人平时都不怎么打交道。因此花厅里除了元学士家的袁夫人和元问卿,其他人苏氏和林锦仪都不算熟络,寒暄过后便是无话可说。 而元夫人这回不止带了元问卿一人前来,还带了元问心。元问心和镇南王萧潜关系微妙,同忠勇侯府自然有隔阂。是以,元夫人便也没有坐过来同苏氏一道,只让元问卿过来陪着她们说说话。 元问卿见到林锦仪,显然很喜出望外,拉着她耳语道:“我还当你不会来了,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你了。”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自从岑青山的原配去了后,忠勇侯府和岑府的关系便是日渐疏离。后来忠勇侯夫人想将岑锦接到身边去,还被岑青山给拒绝了,岑锦长大后同忠勇侯府疏远了,两家关系由此更为淡薄。 元问卿出嫁后,终归是别人家的媳妇,诸多不便,两人的通信就比从前少了很多。见了她,林锦仪脸上总算有了由衷的笑意,便解释道:“我娘说来的,我便过来作陪了。” 元问卿点头道:“多出来玩玩也好,不像我,现在嫁了人,只能在这样的场合透透气散散心。” 林锦仪便问她是不是在婆家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元问卿叹了口气,道:“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子小叔子,这日子总不如在家里自在。今日我婆母是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由我代替出席,不然怕是也不能像这样和我娘,还有和你说些悄悄话了。” “你婆母没事吧?我记得她素来康健的。”兵部尚书夫人也是出身武将世家,身量比普通女子高不少,有些五大三粗,林锦仪倒是挺有印象的。 元问卿左右环顾了下,而后才神神秘秘道:“她和我公公都称着病呢,估摸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好转’。你是不知道,边关这一打仗,京城不少人收到风,却听不到那头的具体动向,都想从我公婆嘴里套消息,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才这般的。” 原来不是真的生病。林锦仪便不再问他们的身子,转而问起道:“边关已经打起来了?” “可不是嘛,”元问卿拈了个蜜饯放到嘴里嚼了嚼,“听说镇南王一到那里就遭到了埋伏,第二天就开打了,这都过了个把月了,还在胶着呢。” 听到萧潜的消息,林锦仪不由多问两句,“镇南王骁勇善战,应是能赢的吧?” 元问卿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公婆说的,说是鞑靼子民见了他就红了眼,主帅扬言不把他斩于马下绝不会鸣金收兵,本来只来了五万大军,眼下好像又增调了几万,新单于的几个亲兄弟都参战了。” 两人聊着边关的局势,一时倒是顾不上旁的了。 因为说的是不可对外传的秘辛,元问卿便时不时注意一下有没有人在偷听,然后便发现岑钗时不时地往她们这里看过来。 “你说岑钗一直瞧你干什么?”元问卿纳罕道。 林锦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坐在纪氏身边,正同元问卿言笑晏晏说着话的岑钗,余光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着。 “别管她了。”林锦仪都不愿意多瞧她,看过一眼便偏过了头。 那边厢,岑钗带着笑同元问心说着话,余光便瞧清楚了林锦仪不愿意多瞧自己的模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 这个林锦仪,来她们家赴宴穿的这么招摇过市,不知道是炫耀给谁看!眼下还做这副模样,瞧不起她是不是?! 纪氏发觉了女儿的不对劲,一边笑呵呵地一边跟别人说话,一边在下面轻轻拍了拍岑钗的腿,示意她稍安勿躁。 岑钗这才恨恨地收回目光,心下冷哼,我倒要看看过了今日,你还有什么资本再这么傲气下去?! 未几,午宴开席。众人依次落座。 林锦仪一手边是苏氏,另一边是元问卿。有着元问卿在一边说话逗趣儿,倒也不觉得难熬。 岑府虽然这回是大办了一场,但到底家底有限,因而桌上的菜肴并不算特别稀有,都是些他们这些人家寻常就能吃到的东西。 林锦仪兴致却却地动了几筷子便放了筷子。 一旁元问卿显然也觉得饭菜一般,吃过几口就端着茶开始漱口了。 见林锦仪也停下了,她笑着小声道:“这些饭菜还不如我家里厨子做得好,下回请你来我家做客,我家有个两广的厨子,做汤水一等一的好。” 林锦仪也端起茶盏,道:“那敢情好,就等着你下回做东了。”说着话,她揭开茶盖,发现茶盏里已经没水了。 一旁服侍的丫鬟上前来帮她换了热茶,林锦仪一边笑着听元问卿夸自家,一边随手接过。 没成想那茶盏的底部居然十分烫手,她一个没接稳,一整杯茶就倒在了她的裙摆上。 元问卿惊呼一声,斥责那丫鬟道:“你怎么做事的?!”又忙问林锦仪,“锦仪,你没事吧,可有烫到?” 林锦仪用帕子扫开裙摆上的茶叶,道:“没事没事,不算很烫。” 那丫鬟连忙告罪,这时候纪氏便过来了,也斥责了那丫鬟一通,又对林锦仪道:“林二姑娘,家里下人没规矩,实在抱歉。你快去换条裙子吧,别回头吹了风,着凉了。” 林锦仪膝头往下的裙拜被浇湿了一大块,确实需要更换一番。 纪氏又对那犯了错的丫鬟道:“还不带林二姑娘去水榭更衣!” 丫鬟连连应是,噙着泪花道:“林二姑娘亲跟奴婢来,奴婢带您去更衣。” 女客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家,宴客的时候总会提供地方给女客休整更衣。 换成在别人家,林锦仪自然想也不想就去了。但在纪氏跟前,她却是防备着的,此时便没有动,而是转头看向苏氏。 苏氏笑着道:“既然纪夫人都安排妥当了,你便去吧。”说着还递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元问卿也站起身道:“锦仪,我陪你去吧。我也正好觉得有些闷。” 林锦仪点点头,和元问卿相携着,跟着丫鬟去了。 苏氏老神在在,悄悄打量了一眼纪氏,纪氏面色如常,只是眼神闪烁,显然在想着什么。 怕是没想到元问卿会陪着阿锦过去吧。苏氏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另一桌的岑钗便没有纪氏那么镇定了,看到元问卿也跟去了,她一时不觉攥紧了双手。也不知道多了这么个人,先前的计划还行不行得通。 她正兀自出神,忽然耳边听到‘哎呦’一声,一个端着汤盆的丫鬟崴了一下,手下一倾,半盏汤水就浇在了她的身上。 她这日的衣裙也是新做的,料子虽比不上林锦仪那身,却也是央了她娘许久才买进府的。 当下岑钗便跳了起来,怒喝道:“你做什么?!” 这一声,立刻吸引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纪氏忙过来打圆场,道:“你这孩子一惊一乍做什么,吓着了吧?” 岑钗这才反应过来不少人在瞧自己,忍下怒气,尽量显得温和地道:“对啊,被吓了一跳。你这丫鬟,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 那丫鬟赶紧告罪,道:“奴婢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大场面,一时紧张,崴了脚,还请姑娘恕罪。” 岑钗仔细一瞧,这丫鬟确实是月前才进的府,是她娘想着摆宴的时候家里人手不够,才从人牙子那里买进来的。所以只在厨房做些粗活。 平白无故倒了个霉,又在人前不好发作,岑钗只暗暗记下这丫鬟的模样,想着等散宴后再找她算账。 “快去更衣吧。”纪氏轻轻推了岑钗一把。这女儿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岑钗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出去了。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苏氏微微一笑,好戏,开场了呢。 第四十八章 岑府里设置了两处水榭,一处向阴, 一处向阳。 向阴那处是林锦仪去的地方, 岑钗很自然地就去了另一处。 林锦仪等人先她一步离开,此时已经快到水榭了。 三人刚到水榭门口, 那引路的丫鬟道:“就在这里了,林二姑娘请进吧。” 林锦仪点了点头, 正准备和元问卿往里去。 谁知道水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梳着双丫髻、脸圆圆的丫鬟。 见到忽然来了人, 这个圆脸丫鬟吃惊道:“姐姐怎么把人领来这里了, 这里还没打扫过呢。” 引路的丫鬟立刻道:“怎么可能还没打扫过,太太说让我们来此处的。”说着她也紧张起来, 面前这圆脸丫鬟有些眼生, 应是进府不久的。她生怕这圆脸丫鬟不清楚里面的门道, 坏了纪氏的大计! 圆脸丫鬟道:“真的啊, 方才大少爷醉酒过来休息了,在里头吐了, 现在气味还难闻得紧呢。” 按照纪氏的安排,林锦仪进去更衣后,‘醉酒’的岑钰就会被安排过来,‘不经意’地闯入。 此时一听岑钰居然早就过来了, 引路的丫鬟吃惊不已,呐呐道:“怎么可能,大少爷怎么可能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圆脸丫鬟道:“大少爷喝多了嘛,姐姐说话真有意思, 难不成大少爷还得算着时辰过来?” 引路的丫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林锦仪和元问卿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林锦仪便道:“既然里头被弄脏了,那便算了吧。这里待着怪冷的,附近可有阳光好的地方?我去把裙摆晒晒就好。” 反正她今日穿的月华裙是淡绿色,倒上去的茶是绿茶,水渍一干也看不出什么了。 还不待那引路的丫鬟说话,那圆脸丫鬟便道:“花园里太阳正好,奴婢知道那里有个好地方,奴婢带您去吧。” 林锦仪点头,说:“那可以,走吧。” 圆脸的丫鬟说着便要带她们过去,引路的丫鬟却悄悄转身,准备回花厅去通风报信。 元问卿看了,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道:“你家太太让你跟着服侍将功抵过,你怎么好先走。陪我们一道过去。” 引路的丫鬟没办法,就这么被元问卿一路拖了过去。 从水榭走了大概一刻钟,林锦仪等人便到了花园里。 初春的园子里,春光烂漫,别有一番景致。 林锦仪和元问卿在凉亭里坐下,让引路的丫鬟给她们介绍一下园子里的花卉。 引路的丫鬟心急如焚,却不得脱身,只得硬着头皮跟她们介绍起来。 ****** 花厅里,纪氏正招呼着一众太太小姐。 她的余光时不时往门口看去,心中计算着时辰。 正当她奇怪怎么这么久还没个动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的时候,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口中还大呼道:“太太,不好了,水榭那边出事了!” 这丫鬟并不是她事先安排好的那个,但总归她的计划是成功了。纪氏面上一喜,笑容一闪而逝后,她做出一副也十分吃惊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丫鬟惊慌失措道:“姑娘正在换衣裳,突然有人闯入了。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来禀报太太。” 纪氏佯装惊呼一声,“你们是怎么办差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又转头对着苏氏歉然道:“世子夫人,实在对不住,令嫒在我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是我照料不周。” 苏氏老神在在,闻言挑眉站起道:“是我们家锦仪出事了?那我可要亲自过去看看了。” 纪氏就怕苏氏不肯接话头,把事情给按下去。此时听到苏氏居然这么配合,她心中自然更加愉快,道:“确实该过去瞧瞧。若是这个丫头瞎说,坏了林二姑娘的闺誉,看我怎么收拾她!” 在场那么些人已经是议论纷纷的了,纪氏又道:“有没有太太愿意一道前往的,咱们一起去为林二姑娘做主!” 听到有热闹可以看,不少人都站了起身,纷纷附和,“是该为林二姑娘做主。” 那报信的丫鬟就这么领着一行人就这么一起往水榭去了。 路上纪氏还在假惺惺地劝着苏氏,劝她千万想开些,毕竟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愿的。 苏氏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发生的一起跟她无关似的。 第36节 纪氏心下冷哼,心道你就装吧,看一会儿你还装不装的下去。 说着话,一行人就到了水榭。 纪氏和苏氏走在最前头,此时纪氏抬脚便要往向阴的那间去。 来报信的丫鬟连忙道:“太太,错了错了,不是那间。” 这怎么可能会错?纪氏心头一跳,却看那报信的丫鬟已经领着其他人去了向阳的那间。 不好的预感袭来,纪氏连忙跟了过去。 一行人刚跨上台阶,就听到了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 一听到这哭声,纪氏的头皮就炸开了。这声音不是来自林锦仪,而是来自女儿岑钗! 纪氏哪里会想到女儿会出现在这里,眼下却骑虎难下,只能在门外道:“阿钗,你怎么了?” 岑钗一听到她的声音,在里头哭的更厉害了,还喊道:“娘,你要为阿钗做主啊!” 纪氏忙道:“你别急着哭,外头有娘和其他太太在,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在自己家里,你能有什么事儿呢?”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岑钗,还是安慰自己。 正说着,水榭的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走出来却不是岑钗,而是一个身着宝蓝色绸衫,头束紫金冠的男子。 纪氏吃惊不已,连连后退:“您、您怎么在此处?!” 一众太太里立刻有人认出了来人,惊呼道:“十王爷?!” 先帝一共有十个儿子,最小的便是眼前这个。幺子自来最受宠爱,十王爷也不例外。只是被先帝爷宠爱的太过了,惹上了爱酗酒,爱吃五石散的恶习,前几年饮酒过度的他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元妃,被当今褫夺了封号,如今便只能按照齿序,称他一声‘十王爷’。 十王爷脸颊酡红,眼神略有些迷离,歉然道:“本王饮醉了酒,误来到这里,唐突了岑姑娘,是本王的错。” 纪氏怒目圆瞪,又是生气又是惊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出这样的事。 苏氏在一边凉凉地道:“原来出事的不是我家锦仪,倒让我白担心一场了。不过十王爷,”她顿了顿,“岑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你这般唐突了佳人,总要给个说法的。” 十王爷摸了摸鼻子道:“夫人说的又道理,阖该如此。稍后本王便会进宫面圣,求皇兄赐婚。” ‘赐婚’两个字无异于一道惊雷,响在了纪氏耳边。纪氏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她身旁的丫鬟手忙脚乱地把她给扶住了。 十王爷道:“看来岑夫人是惊喜过度了,本王也不耽搁了,这就进宫去了。”说着对着众人抱了抱拳,抬脚便走了。 一众太太小姐面面相觑,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摸不着头脑。 一切都在苏氏的掌握中,她毫不慌乱地指挥着丫鬟将纪氏扶进水榭休息。 屋里岑钗听到了方才十王爷一番话,后知后觉外头来了那么些人,又见她娘昏了过去,越发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到底是岑家的家丑,她们这些外人也不便再留下去,元夫人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便各自回府去吧。” 一众太太小姐也瞧够了热闹,便应了下来,各自准备出府回家。 ***** 林锦仪和元问卿在花园里晒了好一会儿太阳,正准备回花厅去,却看千丝和元夫人身边的丫鬟一起寻了过来,说是准备回去了,让她们别回花厅了,直接去门口和家人汇合就行。 岑青山的寿宴是准备摆一整日的,眼下却刚过正午。林锦仪纳罕了一句“回得这样早啊”,却也没有追问下去,和元问卿相携着往门口去了。 那边厢,待客的岑青山听闻了后院出了这样的大事,也坐不住了,跟身边的人致歉一声,撩了衣袍便往后院去了。 问清了下人纪氏所在何处,岑青山一路到了水榭。 水榭里,纪氏被丫鬟掐了人中,已经苏醒过来,正跟岑钗抱在一起痛哭。 岑钗一边哭一边还在喊:“娘让我嫁给一个打死过自己元妃、连个封号都没有的王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我不嫁,我不嫁啊……” “混账!”岑青山爆喝一声,直接踹开了水榭的门,怒道:“你要是不嫁,要么一根绳子吊死在家里,要么绞了头发上山当姑子去!”来的路上,岑青山已经将所有利害关系想过一遍,显然觉得十王爷既然愿意认账,最好的收尾方式当然就是把岑钗嫁过去。 纪氏深知自己这丈夫把仕途和颜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忙伸手掩住了岑钗的嘴,惶然道:“老爷,孩子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同她计较!” 岑青山负着双手,对着她怒道:“瞧你做的什么好事儿,我办个寿辰你搞出这样的事?!” 纪氏有苦难言,却还得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今日这事绝不简单,显然是有人设计。” 岑青山不听她这些,只道:“你自己酿成的祸,自己收拾。难不成要我对外说,自己的女儿在自己家里被外人设计了?” 纪氏默默流泪,再不能分辨一句。分辨又有什么用呢,她这丈夫眼下最关心的,不过是如何挽回自己的颜面。 ***** 回程的马车上,林锦仪已经听说了后头发生的一切。 她心中畅快无比,忍不住问苏氏道:“这事娘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是纪氏设计于她,结果却是岑钗中了招,对方还是地位‘超然’的十王爷,纪氏和岑钗想不认都不行!若不是苏氏有意安排,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苏氏微微一笑,道:“早年你祖父陪先帝狩猎的时候,在虎口下救过十王爷一命。且十王爷并没有子嗣,这些年他一直想着续娶,但当今就是不肯松口,生怕他再祸害别人家的闺女。此番他既还了人情,又得了个家室模样都不差的王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我只是在年后买通了人牙子,在岑府安排了一些自己人,加上从前你姑母还在世时,在岑府中安排了几个老仆,有他们通风报信,再有十王爷从旁协助,自然是事半功倍。” 林锦仪忍不住对着苏氏比了个大拇指,“难怪娘一定要我今日过来,今日这遭来的太值了!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岑钗的院子也在后院,她若是没有去水榭,而是回了自己院子,后头可怎么办好呢?” 苏氏揽了揽她的肩膀,轻笑道:“傻孩子,纪氏母女费心费力地安排了今日这一出,岑钗怎么会愿意缺席呢。她定然是想等着瞧你的笑话的。当时你被安排进了水榭,她自然会选在隔壁……” 林锦仪恍然大悟,“娘真是神机妙算。” 苏氏笑道:“哪里是我‘神机妙算’,不过是她们有心害人,有迹可循罢了。” 第四十九章 十王爷生怕岑家变卦,当天就直接进宫面见了丰庆帝。 丰庆帝一听, 十王爷居然唐突了岑青山家的姑娘, 一时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岑青山好歹是当朝肱骨,他这个不着调的弟弟居然敢冒犯她家的姑娘。若是岑青山联合其他御史一起上折子, 怕是他也保不住这弟弟了。 但是生气归生气,十王爷到底是他的亲弟弟, 先帝爷弥留时还交代过丰庆帝要好好待他。 “老十啊,你跟皇兄说实话, 今日这事到底是巧合, 还是你做的安排?” 十王爷言之凿凿道:“皇兄,小十是什么性子您不知道吗?我想做这样的安排, 也得看我有没有这本事啊。” 丰庆帝一想, 也对, 自己这十皇弟乃是不学无术, 游手好闲之辈。让他费尽心思安排这出戏,实在是难为他了。可若说有人帮忙……谁会冒着得罪当朝御史的风险, 去帮这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呢?岑青山的为人,丰庆帝还是了解的,他最是谨慎小心的,从来也不曾在官场上得罪什么人, 倒也不会有人这样针对他。 今日这事怕就是一个凑巧。他这弟弟喝了酒犯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丰庆帝捏了捏发痛的眉心,只能道:“既然这样,朕就下旨给你赐婚吧。你前头元妃也没了几年了,往后续娶了, 切不可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 十王爷一口答应,抱拳行礼谢过,又试探性地问道:“那皇兄,我那封号……” 丰庆帝一猜就知道他想借此机会恢复自己的封号,毕竟那是先帝在世时亲自给他拟定的,意义非同小可。不过一个封号,也不是什么实权,丰庆帝便道:“等你的新王妃为你诞下麟儿,朕自然会还你封号。” 得了丰庆帝的允诺,十王爷十分高兴地又谢过。毕竟他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现在所求的不过是子嗣和封号。迎娶岑钗,对他来说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就这样,丰庆帝一道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或许是因为觉得对不住岑家,丰庆帝在圣旨里将岑钗夸到了天上去,还送了好些金银细软去。 虽说这门亲事有些滑稽,但十王爷到底是龙孙凤子,又是当今亲自赐婚,一时间去岑府贺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岑钗闹过之后无果,已经病在床上,下不来床。 纪氏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还要强撑着去招待来贺喜之人,其心中郁结苦楚可想而知。 **** 相比之下,忠勇侯府便是一派其乐融融。 林锦仪后来从苏氏嘴里,已经是知道了纪氏的全盘安排。 原来她竟然串通了岑钰,想用岑钰来坏自己的清誉。且她更为阴损的是,岑钰已经妻房,自己真被她算计成功了,要么至多做岑钰的平妻,往后还得侍奉她这么个婆婆,受她的磋磨。要么便是绞了头发当姑子去,终身不能再婚配。 其用心之歹毒,可窥一斑。 相较之下,苏氏的安排简直是‘仁至义尽’。 起码十王爷的正妃已经没了好几年,岑钗嫁过去也是平头正脸的王妃,更别说还是丰庆帝亲自赐婚,算是一项殊荣。 只不过嘛,明眼人都知道十王爷喜好享受,吃了多年的美酒和五石散,如今十王府不过是一具空壳子。且旁的这些不提,光说十王爷喝醉酒爱打人这点,就够岑钗喝一壶的了。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木已成舟,忠勇侯府众人便没有再继续关注了。毕竟那是纪氏母女自己酿成的苦果,眼下,他们却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苏氏将养过两个月后,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小阿曦有奶娘带着,也不用她事事亲力亲为,苏氏心疼林锦仪忙了将近一年,便把掌家之权收了回来。 林锦仪乐的清闲,每日里早上给忠勇侯夫人请过安,稍后便去书房上课,下了学就和弟弟玩上一会儿,每日里好不悠闲。 转眼间,小阿曦就百天了。之前满月宴的时候,忠勇侯府没有大办,只是自家人一起吃了个饭。眼下却是要操办一回的。 林锦仪和苏氏拟定了宴客名单,发出去了请柬。林锦仪断断续续跟苏氏学了快一年的厨艺,准备在小阿曦的百日宴上小试牛刀。 百日宴当天,苏氏给林锦仪仔细打扮了一番,母女二人一齐在二道门迎女客。 这天请的都是和忠勇侯府相熟的人家,其中自然就有嘉定侯夫人和元问卿等人。 嘉定侯夫人这次带了两个儿媳妇来赴宴,元问卿则是跟着她婆母一道过来的。 嘉定侯夫人两个儿媳妇,一个年级稍微大些,看起来二十五六,穿着一条莲青色马面裙,细长脸,柳叶眉,说起话来轻声细气的,是嘉定侯现在的当家大少奶奶周氏。另一个则看起来二十出头,穿这件蜜合色琵琶襟上衣,圆脸大眼睛,十分能说会道,是嘉定侯府的二少奶奶赵氏。 她们来了后,苏氏便不让林锦仪陪着自己迎客了,只让她招待了她们先去花厅落座。 林锦仪虽然和嘉定侯府的两位少奶奶不算熟稔,但相谈过后,发现这两位都是十分和气、好说话的人,便存了结交之心。 元问卿很快也加入到了其中,她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和赵氏你一眼我一语的,将林锦仪逗笑地前仰后合。 嘉定侯夫人坐在一边,十分满意她们能相处的这般融洽。 宾客都到齐后,苏氏让奶娘把阿曦抱了出来。 白团子阿曦穿着一身大红色绸衫,越发显得玉雪可爱。见了这么些人,他也不怕生,含着手指咯咯直笑。 在场的太太和姑娘没有不喜欢他的,争先恐后抢着要抱他。 阿曦也仍由人抱,一对儿大黑眼珠滴溜溜直转。 周氏十分喜欢小孩子,可惜的是她成亲几年还没有所出,当下抱着阿曦就不肯松手了。 林锦仪怕阿曦的口水滴到周氏身上,时不时拿挂在他脖颈间的口水巾给他擦擦口水。 周氏抱着阿曦一顿哄,纳罕道:“你弟弟竟这样乖巧,我还当小孩子都是哭闹不休的。” 林锦仪便笑道:“他不高兴的时候也是会哭闹的,不过这种时候很少,就算偶尔有,稍微哄一哄也就好了。” 赵氏看她这样喜欢,便玩笑道:“嫂嫂要是实在喜欢,就回去和大哥再努力些,生个自己的孩子日日亲香个够,岂不美哉?” 第37节 周氏依依不舍地将阿曦还到奶娘手里,道:“我何尝不想呢,只是缘分未到。我看婆母也是十分喜欢小孩子的,阿赵,你也努力些罢。” 赵氏成亲已经两载,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也一直没有动静。 听到这话,赵氏无奈耸肩道:“我要是能怀上,早就怀了,这不也是缘分未到么。” 话及此,妯娌二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而后赵氏道:“我们怕是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后来的弟妹了。”说着抿唇一笑,看向了林锦仪。 周氏也笑而不语,一起往林锦仪看了过去。 林锦仪浑然不觉,正在整理躺在奶娘怀里的小阿曦的衣裳。这小家伙太不老实了,一直乱动,衣襟都被他弄开了。 她虽然自己没有生产过,但好歹照顾了阿曦三个月,动作也十分有模有样。 猛然发觉到周氏和赵氏都在看着自己,林锦仪不解地回望了过去。 周赵二人也不解释,仍自顾自笑着。 林锦仪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去细究。 午宴安排在正午,之前都是说话的闲暇时分。 午宴前,周氏的了嘉定侯夫人的一个眼色,便对林锦仪道:“难得来你府上,听说你家院子里的花开的都不错。锦仪妹妹可愿意带我们前去逛逛?” 客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林锦仪当然不好回绝,当下便站起身,带着周氏和赵氏二人往花园里去了。 苏氏是风雅之人,花园里的花草都有专门的匠人侍弄,逢到这样的宴会便都会摆出来,供客人欣赏。 林锦仪一路走一路介绍,周氏和赵氏认认真真地听了,时不时煞有介事地问上两句。 走到花园里,春光正好,林锦仪环顾了一下,一下子就看到了林玉泽。 他爹不是在前头待客吗?怎么来了花园里,林锦仪心中奇怪,再定眼看去,只见林玉泽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色园领绸衫的年轻公子。这位公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整个人焕发着如玉一般的光泽,便是她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看着有些面熟。林锦仪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对周赵二人来说,他爹到底是外男。林锦仪转身询问了她们是否介意,是否要回花厅去。 周赵二人摇了摇头,周氏道:“林伯父也不是外人,咱们两家常年来往的,并不碍着什么。” 得了她这句话,林锦仪便放心地带着她们过去了。 林玉泽老远就瞧见了自己闺女,见她在跟自己说话才停下了脚步,没有直接走过去。此时看到闺女又继续过来了,林玉泽嘿嘿一笑,转头推了宋衍熙一把。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让他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第五十章 周氏和赵氏跟在林锦仪后头, 两人对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两人此时都心道,这个机会可太得来不易了,小叔子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两方人碰了头,林锦仪问林玉泽道:“爹怎么到花园来了?” 林玉泽不擅长对闺女说谎话, 此时便摸了摸鼻子, 有些僵硬地解释道:“带你宋三哥来园子里逛逛, 这不是恰好遇上了么。阿锦, 你也有两年没见过你宋三哥了吧。” 姓宋的,能让林锦仪喊一声‘三哥’的,自然只有嘉定侯府。 林锦仪行了半福礼,对宋衍熙道:“锦仪见过三哥。” 宋衍熙面色如常, 只是耳根已经完全红了, 林锦仪的身影他实在太熟悉了, 最近这段日子总在梦中遥遥见过,挥之不去。他怎么也想不到林锦仪居然就是那天在山上给了他帕子,仗义相助的姑娘。先前他心下还觉得两人缘分不够, 在山上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没成想是缘分已经到了,他却没有发现。且他想的果然没错, 她很美,美的让他不敢多瞧。 他一时也有些担心,他和林锦仪差不多有两年没有碰面了。小姑娘十多岁摇身一变成了大姑娘,他是不敢认得。可他自己, 这两年却没什么变化。为什么那日林锦仪明明在山上见过了她,却没有了下文,难不成是觉得看不上自己? 回忆起当日王朗那些人轻佻的言行,宋衍熙一时是无地自容。也难怪她看不上,怕是把他当成了和他们一丘之貉的登徒浪荡子。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拱了拱手道:“二妹妹多礼了。” 两人说上了话,林锦仪也想起来是在落青山上见过他了。宋衍熙这样出色的少年郎,虽只在那时见过一面,却还是有些印象的。 两家既然不是外人,林锦仪便也不客套了,直接道:“我几个月前陪家姐上落青山,见过三哥一面,当时未认出三哥来,还请三哥担待。” 一听这话,宋衍熙紧绷的身体便微微放松下来,原来她不是假装不认识自己,而是真的没认出来么?此时便趁机赔礼道歉道:“那日和一些朋友唐突了二妹妹,还请二妹妹海涵。” 旁边的林玉泽一听,这小子前头不是说没碰上我家闺女吗?怎么眼下听他们这话是遇上了,但是双方都没认出对方来,而且这小子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哇呀呀呀,若不是媳妇交代自己要好好促成他们这次见面,他非立时把这小子揪到旁边审问一番不可! 林锦仪摇了摇头,道:“当日唐突无礼的并不是宋三哥,三哥也不必为这个道歉。” 宋衍熙不禁面上一喜,心道还好还好,她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对自己印象不好。 林玉泽看他俩说的差不多了,便道:“咱们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走走走,去凉亭里坐一会儿。” 林锦仪转头询问周氏和赵氏,她们自然也应好。 一行人就这么去了凉亭。 这天府里的丫鬟家丁都在前院和花厅里待客,此时院子里应该没什么人才对。此时凉亭里却守着两个苏氏院里的小丫鬟,连茶水都备好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倒好像苏氏已经提前知道会有人过来似的。 不过终归是自己家,也不用警惕什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林锦仪也没有细想下去。 几人在凉亭了坐定后,林锦仪和宋衍熙都不开口了,林玉泽肩带苏氏交给的责任,自然就要找话说。他便问起林锦仪近日都在忙些什么,看什么书。 林锦仪奇怪地看着自己爹,道:“我平时在家做什么您能不知道?” 林玉泽嘿嘿一笑,道:“爹近日不是公事繁忙吗,回来后又要照看你弟弟,这不是怕对你关心不够吗?” 这话可够奇怪的,她这爹对公事一直不怎么上心,每日虽说也是早出晚归的,但在家里的时间一直是围着家人转。说他对自己关心不够?那绝对是不能够的。 不过有外人在场,林锦仪便不好多说什么,只把近日里自己做的事都和林玉泽说了一遍。 林玉泽听完,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你娘如今虽不让你管家了,但你也学的有模有样了,该多为她分担些了。”其实话里的意思就是让宋衍熙听听,我闺女还会管家呢! 林锦仪实在对他爹近日的反常话语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头道:“爹说的有道理,锦仪阖该为娘多分担些家事的。” 一番尬聊过后,时近晌午,到了该开宴的时候。 林锦仪之前跟苏氏说好要在午宴的时候,展露一下自己的厨艺,做上一道菜的,这下也就不便耽搁。站起身说自己要去小厨房了。 她这个主角既然要走了,其他人便也都站起身,各自回席。 林锦仪这天准备的做的,是一道‘问政笋丝’。 问正笋,也就是杭州笋。乃是淡笋干,吃是要用水泡软后切成丝,在用鸡肉汤炖熟。苏氏教给林锦仪的方法特殊所在,乃是用酱油煮过烘干上桌。 春天这时候,春笋正是美味的时候,这便是一道切合时令的简单菜式。很适合林锦仪这样的初学新手,最需要费心的地方也就是刀工了。 林锦仪提前已经练习过,因而这道菜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不到两刻钟,一道问政笋丝便出了锅。 换过衣裙后,她回到了花厅席间。 她做的笋丝已经被用去了大半,显然是席间销量最好的菜色。 她坐到苏氏身边后,苏氏便笑道:“刚才太太小姐们都夸你这道菜做的好呢。” 林锦仪抿唇一笑,道:“是娘教得好。同您的厨艺相比,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嘉定侯夫人就坐在林锦仪的另一边,见她这说话做事的模样,自然是喜欢到了心里。林家这小姑娘又懂礼仪知进退,还能管家,擅厨艺,真是一块宝啊!也不知道自己那不开窍的儿子,能不能把握住…… 这么想着,嘉定侯夫人便开口问道:“锦仪的厨艺可真了得,可累着了?” 林锦仪摇摇头,道:“不过做了道简单的小菜,让您见笑了,并不累的。” 嘉定侯夫人便继续道:“我方才听阿周阿赵说,你们方才在花园里遇到我家衍熙了?我家小子没惹你不高兴吧?”说着她不经意地瞧了一眼苏氏,苏氏也偏着头看着林锦仪,显然也在等她的回复。 林锦仪抿了抿唇,道:“宋三哥温文尔雅,亲切从容,与之交谈,如沐春风。” 儿子虽然不开窍,但到底是个好的,又有一副好模样,小姑娘这对他印象不错哩。嘉定侯夫人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和善了,老怀宽慰道:“这就好,这就好。” 说着嘉定侯夫人又看向苏氏,苏氏得了林锦仪那句话便继续招待其他女客了。只是唇边的笑容到底也是绽开了,显然也是很乐见其成的。 嘉定侯心中都已经开始筹划起来了,忠勇侯府上下都对林锦仪宝贝的不得了,眼下定了亲,怕是还要等个三年两载。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也不知道自家小子能不能等这么久。不过这样好的姑娘,便是等上一等,也是应该的。 午宴过后,苏氏招待了众人说了会儿话,天黑前就散了,亲自送了她们出府去。 嘉定侯夫人最后一个走的,临行前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林锦仪的手,交代她没事的时候多去她们府上走动。 林锦仪这一年间也跟嘉定侯夫人见过不少回了,加上近日又认识了周氏和赵氏,此番自然应承下来。 送走了客人后,林锦仪没有急着回锦绣苑休息,而是跟着苏氏回了正院。 林玉泽前头也送走了男客,此时已经回到正院里,此时正抱着小阿曦逗弄着。 林锦仪和苏氏一齐进了屋,林锦仪屏退了屋里其他下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爹娘,你们今日这是打什么算盘呢?”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后头嘉定侯夫人又说了那样的话,她若是还不明白今日和宋衍熙的见面是家人有心安排,那就真真是个蠢的了。 苏氏和林玉泽对视一眼,林玉泽无奈地耸了耸肩,意思是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的尽量不那么刻意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闺女聪明啊! 苏氏就拉了林锦仪的手,解释道:“宋家那小公子你祖母觉得很不错,年后得了机遇,却也没有移了心性,就想着先让你们互相了解一番。不瞒你说,早前在落青山,我们就想着让你们见上一面的,不过当时阴差阳错的,你们倒没有认出彼此来。所以今日娘才和嘉定侯夫人安排了这么一出……”之前林锦仪和宋衍熙在花园里的那番话,自然早就传到了苏氏耳朵里,所以也就知道了他们在落青山上的事。 林锦仪自然知道家人都是一番好心,为自己打算的。可她到底已经是嫁过人的,且前头那桩婚事十分不愉快,她对这个还是很抵触的。 “娘说好留我到十八岁的,我马上过完生辰也才十五,还有三年你们急什么呢?” 苏氏语重心长道:“娘也不是逼你做什么决定,只是你虽说不急着出嫁,可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不然再过两年,适龄的公子可都被人预定了,到时候娘从哪里给你变个如意郎君出来呢?” 话说到这份上,林锦仪也不知道怎么回绝了,只道:“反正眼下阿锦还不想谈婚论嫁,娘去和祖母说说,再让我缓一缓吧。” 苏氏听了,和林玉泽又互看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叹气。虽然他们也想着再多留林锦仪两年,可到底留的再久,她还是要出嫁的呀。现在不打算起来,以后可怎么办哟。 ***** 嘉定侯府,嘉定侯夫人等人回了府后,嘉定侯夫人就急冲冲地把宋衍熙喊到了屋里说话。 “怎么样,娘为你相看的姑娘不错吧?” 宋衍熙不觉轻笑,耳根发红地道:“娘看的自然错不了。” 看到儿子这样的反应,嘉定侯夫人便知道他是极满意的。当下便道:“好好好,你们既然都对彼此有意,那娘就趁热打铁,去和忠勇侯夫人敲定此事。” “她对我也……”宋衍熙脸上浮现起红晕。 嘉定侯夫人道:“我问过锦仪了,她说你温文尔雅,亲切从容,看来对你印象极好呢。” 宋衍熙心头一正狂跳,恭恭敬敬给嘉定侯夫人行了礼,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您了。” 臭小子,居然还开窍了。嘉定侯府人老怀宽慰,就想着快把这门亲事敲定下来,然后早日迎娶林锦仪过门,再生个大胖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男主就该回来啦。知道他们还相亲相上了,醋南王又要发作啦~ 第38节 第五十一章 嘉定侯夫人和宋衍熙说定后, 便将去忠勇侯府提亲提上了日程。 当然, 她虽是当家主母, 可一家之主还是嘉定侯, 还需要和嘉定侯商量一番。 无奈嘉定侯最近不知道在外面忙的什么,早出晚归,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几天。 好不容易有一日嘉定侯在家没有外出, 嘉定侯夫人便立刻亲自去了外书房和他商量此事。 嘉定侯埋首在一堆公文中,听完她的话,头也不抬地道:“林家的小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此事你也不用操之过急。” 看到老夫这漠不关心的模样,嘉定侯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按住他的公文,道:“什么叫不用操之过急?衍熙如今多大了你不清楚?且他如今成了太子伴读, 不少人家盯着东宫这块肥肉, 想拿我们衍熙当跳板,不先把他的亲事敲定,让我怎么放心?” 嘉定侯捏了捏发痛的眉心, 头疼道:“要不说你是后宅妇人, 见识短浅呢?眼下我们家和忠勇侯府都在谋大事啊。” “什么大事?”嘉定侯夫人连忙问道,“你最近神神秘秘的,问你在忙什么你又不肯说!” 嘉定侯挥手屏退了下人,而后才开口道:“我和忠勇侯都是先帝时期军功起家的,到了当今登记, 已有许多年毫无表现,两家都式微了。此番边关战事吃紧,若不趁机谋个差事,立下战功,往后我们两家怕是在京中要毫无立足之地了!” 嘉定侯夫人惊呼出声,焦急道:“你和忠勇侯爷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亲上前线?你们……”不要命啦。后半句话她没敢说完。 嘉定侯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两家的子嗣里都没有能走军功路子的,若我们两个老的不再出些力气,子孙后辈的路岂不是越来越难走?” 忠勇侯只有林玉泽一个儿子,林玉泽文不成武不就,忠勇侯也是没办法,到了这个年纪还想着再挣一些军功为他铺路。可自家三个儿子,不说人中龙凤,却也都是出挑、不用人操心的。嘉定侯夫人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家老夫这个年纪了,还要去战场上拼命。 嘉定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咱家三个儿子确实都是好的,可老大在吏部待了那么些年,都没能升上去。老二就更不用说了,在大理寺话都说不上。老三运气好,进了东宫,可太子以后的核心班子里都是家世一等一的子弟,未必能有他的位子。我若不在现在为她们挣上一挣,怕是他们以后就如此蝇营狗苟一生了。” 在京城,出挑的人才多如牛毛,就更不用说当今更愿意重用科举出身的寒门学子。这些家世不显的世家子弟,想出头真的是难如登天。 明白了嘉定侯的良苦用心,嘉定侯夫人也是忍不住叹息,“那你的意思是,等你和忠勇侯谋下差事后,咱们两家再议亲?” 嘉定侯点点头,道:“不会太久的,入夏之前就能定下来。” 此时已经四月,入夏近在眼前,嘉定侯夫人遂也不再心急。 ***** 林锦仪是不知道嘉定侯府人的一番盘算,自从她直接在苏氏面前拒绝谈起自己的亲事后,苏氏便不再提起这个了。 五月末,边关传来捷报,说是胶着的战局终于有了新动向,萧潜一举破了对面八万大军的布防,将鞑靼大军击退五十里。 然而前线到底只有五万大军,以寡敌众,伤亡严重,连萧潜都身中一箭,伤势凶险。 初战告捷,丰庆帝龙心大悦,当即下旨增调粮草和兵马过去。 嘉定侯便成了此番的粮草押运官。忠勇侯被封为了粮草督运。 忠勇侯奔走了许久,终于得到此番机会,一时激动地亲自入宫谢旨。 而忠勇侯府里,不用于忠勇侯的喜形于色,一家子都是一脸迷茫。 他们根本不知道忠勇侯此前的奔走是为了这个啊! 顺和堂里,忠勇侯夫人、苏氏、林玉泽、林锦仪和林博志郑皎月夫妇领完了旨,便寂静无声地待在一起。 许久之后,林玉泽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试探性地问忠勇侯夫人道:“娘,这事儿您事先知道吗?” 忠勇侯夫人气的直拍桌子,“你爹这个老匹夫,将我都蒙在了鼓里,我问起来他总是找话搪塞我,我从哪里知道?!” 苏氏忙让丫鬟沏了热茶过啦,亲自端给忠勇侯夫人,道:“您先别急,公爹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之前没说,怕是觉得不一定能成。” 忠勇侯夫人喝了两口热茶,总算是压下心头一口恶气,道:“我能不急吗?你公爹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这回虽说是粮草督运,可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有哪个没有危险的?他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想想,过了那么些年担惊受怕、也不能寐的日子,以为到现在可以安享晚年,他却来这么一手……” 忠勇侯夫人越说越难受,不禁老泪纵横。 苏氏拿了帕子给她拭泪,一时也是忍不住叹息。他那公爹真的瞒的太好了,一家子接到圣旨的时候都懵了。虽然她也能明白公爹是想为自己不成器的夫君再挣一些功勋,可自家人也不是那等祈求何等富贵的人,只不过求个安稳度日……用老迈的老父拼来的功勋,便是林玉泽也不会安心享用这份荣华。 林锦仪作为小辈,此时便插不上话了。她不禁看了一眼她爹,她爹正低着头垂着双手,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连她都知道,忠勇侯这般拼命,说到底为的还是他。 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便是林家人再不情愿,也无济于事。 未几,忠勇侯从宫中回来,苏氏和林玉泽等人便从顺和堂退了出来,让忠勇侯夫妇说话。 里头说了什么,他们在外头一点儿都没听到,只听到忠勇侯夫人气的摔了个杯子。 没多会儿,忠勇侯笑呵呵地从屋里出来了,胸口的衣襟处一大片水渍,还带着茶叶,显然是被茶杯砸的。 他拍了拍林玉泽的肩膀,道:“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同你说。” 林玉泽点头应下,知道这是老父走前要将一家子托付给自己,不禁也是红了眼眶。 林锦仪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心中酸涩,眼眶发热,若不是家人都在,都要哭上一场了。 忠勇侯带着林玉泽经过她身边,忽然便站住了脚,笑道:“小阿锦这是舍不得祖父呢?” 林锦仪无言地点了点头。 忠勇侯便继续道:“祖父十天后就要前往边关了,再那之前,我们小阿锦求个平安符给祖父可好?” 林锦仪忍住泪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皇觉寺的符文向来最是出名,林锦仪第二日就准备上山。 苏氏要在家里照应忠勇侯夫人,便不能和她一同前往,只让郑皎月相陪。 林锦仪上一回上落青山的时候,还有心思欣赏沿途景色,此番却是兴致缺缺,上了马车上便不说话了。 郑皎月知道她心中难受,也很识趣儿地没有多言,只是时不时让她用些点心和茶水。 时已入夏,天气炎热起来,落青山上虽仍有些香客,到底人也不多了。 到了山下,千丝准备着人去雇轻轿,却被林锦仪拦下了。 林锦仪道:“此番既然是来为祖父求平安符,便不能再贪图省力便捷了。”言下之意,就是要徒步上山了。 郑皎月虽然同忠勇侯还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但到底是当人孙媳妇,这时自然也要表表孝心,当下便也说和林锦仪一道徒步上山。 轿夫们脚程快,上一回林锦仪上山不过用了两刻多钟,此番她自己走来,两刻钟后却不过到了半山腰。 林锦仪和郑皎月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客,此时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已都是汗流浃背,力有不逮。 喝过水休息过一会儿后,林锦仪便又站起身道:“嫂嫂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先上去吧。” 郑皎月也挣扎着站起身来,“我们本就是一道来的,还是一起上去吧。” 林锦仪看郑皎月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不忍道:“嫂嫂体力不济,不用强撑,再次休整一番,或是让人去雇轻轿再上山便是。” 郑皎月是真心想陪着她一道走上山的,但无奈确实是走不动了,便不再强撑,点头道:“那你多带些人去,注意安全,我一会儿便上去同你汇合。” 林锦仪点点头,将侍卫分成两班,就这么带着人继续往山径上去了。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林锦仪终于满头是汗地到了皇觉寺。 守着门口的小沙弥见她似乎很是吃力,十分好心地道:“这位女施主似乎身体不适,可要去厢房休整一二?” 这小沙弥不过六七岁,却工工整整地穿着一身僧袍,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 林锦仪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光头,道:“那就谢过小师傅了。” 小沙弥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口中道:“女施主不可无礼!” 林锦仪不觉莞尔道:“是我无礼了,还请小师傅不要见怪。” 小沙弥红着脸应了一声,带着林锦仪往厢房去了。 ***** 黄觉寺方丈大师的禅房里,萧潜肩膀处还帮着一圈扎眼的绷带,正侧卧着和方丈对弈。 静谧无声的空间里,只闻落子声。 忽然门口轻响,王潼在外禀报道:“王爷,您等的人来了。” 第五十二章 萧潜扔了手中的棋子, 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便站起了身。 方丈见了, 不禁笑着摇摇头, 道:“萧施主在此等候半日, 为的就是同人见上一面,这般少年心性, 倒不像老衲往日认识的你了。” 萧潜弯了弯唇,浅笑道:“是啊, 我也觉着不大像自己了。” 说过这句,萧潜便告辞出了禅房。 黄觉寺布置简介的厢房里,千丝打了一盆井水进来,绞了帕子给林锦仪擦脸。 林锦仪擦了脸,顺带把脖颈处的汗水也擦了一遍, 接着拿了团扇扇了会儿,总算是觉得凉快下来。 千丝又去寺庙的灶房里要了茶水, 用了自带的茶叶, 沏了杯温茶过来。 林锦仪看她忙前忙后的,便把她给按住了,劝她道:“外头暑气重, 你别忙了, 我擦过脸又喝过茶,已经没事了。” 千丝用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细密的汗珠,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奴婢生怕把姑娘伺候的不好。您要是过了暑气生了病,奴婢回去可不知道怎么和太太交代了。奴婢再去为姑娘寻些冰来。” 皇觉寺虽然是僧人修行之地, 但来往达官贵人众多,寺内也有冰窖,但是添过香油钱的香客才能享用。千丝知道这规矩,拿了银钱就去买冰了。 此行随林锦仪一道来的丫鬟,除了千丝便是金玲。 金玲年纪不大,人却很会来事儿,不过她没有跟林锦仪出过几次门,很多事情上头都不是很清楚。千丝去买冰的时候就把她也带过去了,让她顺带也学些东西。 厢房是雅客们休息的地方,侍卫们不能涉足,便只留在院外把守,屋里一时只剩下林锦仪自己。 鼻尖依稀闻到檀香的味道,耳畔是佛钟和蝉鸣,走了好一会儿山路的林锦仪不由便觉得有些乏了,正准备趴在桌上眯上一会儿。 忽然房门在外头被轻轻叩响。 林锦仪嘟囔道:“回来这样快啊。”而后便对门口道:“门没拴上,自己进来吧。” 外头顿了会儿,没了声响,而后‘吱呀’一声,门才被推开了。 林锦仪昏昏欲睡地撑着下巴,随意地往门口扫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困意一扫而空,林锦仪当即站起身,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潜心情不错的样子,轻笑着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说着便负着双手进了屋,跟在他后头的王潼很自然地从外面把门给带上了。 林锦仪不禁后退了半步,然后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好怕他的,自己可是带了二十来个护卫上来的,萧潜不过带了一个侍卫。且他肩上还扎着绷带,显然还带着伤。 萧潜不客气地在桌前坐下了,伸手还端起了林锦仪喝过两口的茶盏。 第39节 林锦仪忙伸手给按住了,道:“王爷若是口渴,我再让人起沏盏新茶来便是。” 萧潜把她的手拂开,“本王并不介意。”说着便揭开茶盏,兀自喝了起来。 你不介意我介意啊!林锦仪咬了唇,面上燥热起来。 喝过温茶润了润嗓子,萧潜也不准备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本王听说这次忠勇侯担任了粮草督运?” 萧潜都能出现在这里了,了解京中动向也就不出奇了,林锦仪点头道:“王爷消息灵通。” 萧潜放了茶盏,慢条斯理道:“忠勇侯年纪大了,却是志在千里,本王佩服。只是战情凶险,饶是本王此番都吃了些亏,侯爷往后也不知道……” 林锦仪便是再傻,也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当下便道:“还请王爷护我祖父周全,锦仪但凭差遣。” 萧潜很是满意她这样的反应,道:“你既这般说了,本王自然会竭尽全力。不过,本王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二姑娘可以答应。” 林锦仪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木着脸道:“王爷但说无妨,锦仪但凭驱策。” 萧潜轻笑,“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就是想让林二姑娘这段时间在家念佛茹素,为我和忠勇侯祈求平安。” “就这么简单?”林锦仪不禁挑眉。 萧潜点头,“对啊,本不是什么难事。只希望林二姑娘能诚心向佛,毕竟这种事,心诚则灵嘛。” “如果只是这样,锦仪便答应王爷。”林锦仪认真道。 “那本王还听说令堂最近还想着撮合林二姑娘和嘉定侯府的小公子……” “锦仪既然答应王爷潜心礼佛,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议亲。且祖父亲上前线涉险,我这当孙女的心中难安,更不可能在此时谈婚论嫁。”反正她也没打算和宋家公子发展什么,答应下来也不吃亏。 萧潜哈哈一笑,道:“那就好,本王虽不在京中,但镇南王府可是在的,还希望林二姑娘言出必行潜心向佛,不出三个月,本王定会和忠勇侯安然无恙地班师回朝。” 萧潜是个很少许诺的人,但他许下的诺言都会做到。这点上,林锦仪还是很放心的。沉吟片刻后,她终究还是把心头的疑问给问了出来,“王爷此番出现在皇觉寺,是巧合还是……”若是有心为之,难道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让自己答应为他吃斋念佛?用心未免古怪了些。 萧潜道:“只是回京处理些事,在这里和方丈下棋,听闻林二姑娘来了,便过来说上几句闲话罢了。” 他似乎也没有撒谎的必要,林锦仪便相信下来,没有再追问下去。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千丝和金玲捧着冰盆回来了,却被王潼拦在了外头。 千丝也见过王潼,立刻就反应过来萧潜在屋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自然就担心起来,在门外焦急地道:“姑娘,你没事吧?” 林锦仪回道:“我没事儿,不用担心。” 萧潜撇了撇嘴,外头这丫鬟把他当成什么人了?难道他还能对她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来不成?不过,他转念一想,她现在身边的丫鬟倒确实是个忠心护主的,便是知道他在这里都没有露怯,比从前她娘家带来的那几个好多了。 “好了,本王还有要事,不便久留,就不叨扰二姑娘了。” 萧潜站起身,王潼在外头推开了门,他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个丫鬟一脸关切的往屋里瞧着,生怕林锦仪出什么岔子的模样。 他不禁好笑,突然恶趣味地转身同林锦仪道:“林二姑娘这里的茶水真不错,喝完齿颊生香,回味无穷,下回回京再向你讨要一些吧。” 千丝和金玲自然知道屋里只有林锦仪喝过的那一杯茶,听了这话当即就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 萧潜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就带着王潼走了。 他一走,千丝和金玲立刻就进了屋,两人把手里的冰盆一放,当即一人一边查看起林锦仪来。 林锦仪任由她们查看,无奈道:“真没什么事儿,你们不用这么慌张。” 千丝道:“姑娘怎么叫奴婢不紧张?这屋里可就一杯茶,奴婢看着姑娘喝过的,镇南王方才那番话……” 那番话确实像调戏之言。林锦仪面上一红,道:“他随口瞎说的,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千丝狐疑地看着她这可疑的反应,心里打算着回去后还是得和太太说上一声。太太是断断不愿意她家姑娘和镇南王有什么瓜葛的。眼下就怕她家姑娘已经丢了心……想到这儿,千丝不禁想着一会儿也要帮她家姑娘求个符文,保佑她家姑娘能有一段大好姻缘,可别再和镇南王纠缠不清了! 有了冰盆,屋里的温度很自然的就降了不少。 林锦仪歇息了片刻,郑皎月便被小沙弥引到了这里。 两人一同上来的,林锦仪入厢房前就让人在寺外迎她。 姑嫂二人再次碰头,休整过后,自去大雄宝殿为家人祈求平安不提。 ***** 那边厢,萧潜和王潼乔装之后,便一人一骑回了镇南王府。 两人并不走正门,而是悄悄地从后门进了府。 王潼跟在萧潜身后一路去了书房,心中不禁有些纳罕,他家王爷此番悄悄回京,一方面是为了找府中的御医医治伤势,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动用人脉,将本就一心想往边关去参站的忠勇侯和嘉定侯拉进了随军的队伍。 他家王爷不是对林家的小姑娘有意思么?怎么把她祖父拉到前线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着实奇怪。虽说以他家王爷的实力要保护一个忠勇侯也不难,可大费周章地把人弄过去,还要费心费力地去保护他,实在是太不划算了。若只是想送功勋给忠勇侯府,也不必这般麻烦啊。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王潼终于忍不住出声发问。 萧潜这日心情不错,就大发慈悲地给他解释道:“忠勇侯对我往日作为很不满意,此番既能让林家姑娘为了她祖父答应潜行礼佛,不谈婚事,又能趁机缓和修补我们两家的关系,何乐为不为呢?” 王潼是知道萧潜和丰庆帝之间的约定的,当下就明白过来,他家王爷是怕到时候一道圣旨下去,忠勇侯会为了心爱的孙女抗旨不尊。这会儿就先把他讨好了,将他拉到自己阵营。这样届时一有圣旨保媒,二有长辈同意,也不容林家的小姑娘不愿意了。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五十三章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 镇南王府的御医便过来为萧潜换药。 王潼在旁边看着怪不落忍的, 别看他家王爷现在精神奕奕的, 鞑靼将军那一箭若是再偏几寸, 可就要了他家王爷的命啊! 萧潜任御医摆弄,看着王潼这副模样, 不觉好笑道:“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你那是什么表情,像个妇道人家似的。” 王潼道:“王爷,咱们这回带御医一道过去吧,随军的军医那水平实在有限, 您下回再有个好歹……” 一旁正在换药的、头发胡子都花白的御医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萧潜好笑道:“御医是当年王妃生病的时候,我去皇兄面前求的恩典。后来王妃去了, 皇兄一时没想起来将御医接回宫里。人家一个宫里有品级的医官,你让人家上战场?” 王潼搔了搔头, 他虽然跟着萧潜挺长时间了, 但对于宫廷繁重的规矩还不是很了解,因而并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想着丰庆帝既然把御医赐给了镇南王府,御医就应该任由萧潜差遣才是。 “再说了,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还下回有个好歹……” 王潼连连告饶, 说自己最笨说错了话。 说着话, 御医已经给萧潜换好了药,退出了书房。 萧潜试着活动了下肩膀,而后又道:“好了, 你别发愁了,这位御医在王府经年,能守住不把王府的事回禀到圣前实属不易,旁的你就别要求人家了。” 王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不久,萧潜又把蕊香喊到了书房,问起她最近府里的运作情况。 蕊香挑了些重大的事禀报了。 萧潜听完,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我走之前将我的乌玉令牌给了林二姑娘,她这段时间可有动用过?” 蕊香摇头道:“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林二姑娘并未同咱们王府有过联系。” 萧潜摸了摸下巴,心道他这糊涂王妃怕是已经忘了这茬。不过不动用也好,起码说明她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 那块令牌,不仅能调用镇南王府的人,还能号令他的暗卫和名下产业,牵扯极大,他曾经给过岑锦一块,结果后来不知怎么到了纪氏的手上,纪氏胆子大的没边,打着他的旗号在沿海一带贩卖私盐。若不是他及时发现,想法子收回了令牌,怕是连整个镇南王府都要受到牵连。 想到那个毒妇,萧潜的脸沉了下来,道:“本王听说岑家那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蕊香在京城一直消息灵通,此时便道:“是的,岑姑娘秋天就要出嫁了。”说到这儿,蕊香也觉得这事儿大快人心,不由弯了弯嘴角道:“岑家姑娘从前还真的以为能嫁进咱们王府,如今念想成空,配给了十王爷,听说圣旨下了后,她便一直郁结在胸,病得下不来床……” 萧潜哼笑道:“这倒是便宜了她。”其实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岑钗会成为他的继任。在纪氏母女志得意满的时候,他会亲手开始一点点收拾、折磨她们,让他们尝尝偿了平生夙愿,却是满盘皆输的滋味。反正他已经没了一个元妃,后头的继妃是死是疯都无所谓了,至多也就是落个克妻的名头。 然而后来他遇到了重生的林锦仪,计划就被打乱了。他也一直没想好怎么对付纪氏母女,毕竟他们是自己元妃的娘家,岑青山又是当朝肱骨,他没有纪氏母女陷害岑锦的真凭实据,想在京城丰庆帝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他们还是颇为困难的。 眼下好了,忠勇侯府的苏氏一出手,就叫这对母女自食其果,有苦难言。 这女子动起手来,倒比他这生活在丰庆帝密切关注下的镇南王方便的多。 “回头他们成亲的时候,用咱们王府的名义送份大礼过去。” 蕊香自是点头应下。 ***** 六月中旬,增调往边关的大军和粮草开拔。忠勇侯和嘉定侯领军出发。偷偷回京的萧潜自然也混在随军的队伍,回了边关。 忠勇侯夫人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心情仍是郁结难舒,一时间更是寝食难安。 她虽然近一年来调理好了身子,但到底子还是比旁人差些。苏氏担心极了,时常往顺和堂跑,劝慰忠勇侯夫人要看开些。 而林锦仪,从黄觉寺回来后,就住进了家里的小佛堂,换下了绫罗绸缎,卸下金银钗环,只穿着布裙,簪着木钗,开始了青灯古佛的清修日子。 苏氏照料忠勇侯夫人的间隙,还要关心关心突然转了性,一心向佛的女儿,生怕她是在外头撞了客,回来才心性大变。 林锦仪想着千丝应当是把那日皇觉寺里,自己同萧潜见面的事和苏氏说了,遂也不隐瞒,将两人的约定和盘托出。 苏氏虽然觉得事情古怪,但萧潜提的要求也不算出格,有他在旁护着,忠勇侯自然能平安归来。加上林锦仪又是一片孝心,真心实意想为忠勇侯尽孝,便也不好说她什么,只任由她去了。 金秋八月,岑钗出嫁了。 她和十王爷的亲事是圣旨撮合,加上十王爷打死前头元妃的事在京中传的被玄之又玄。他们大婚当日,街上看热闹的百姓把路都堵上了。 婚宴摆在十王府,十王爷自然邀请了忠勇侯府一家子。 忠勇侯去了前线,忠勇侯夫人身子又不好了,苏氏和林玉泽便代表了忠勇侯府前去赴宴。 林锦仪本是不想去的,苏氏便同她道:“你不想去看看那纪氏今日的反应么?” 林锦仪一想,心里却是还是想的。虽然答应了萧潜要潜行礼佛,但这样的情景去看看仇人吃瘪,应该也不算违背诺言。 这么想着,她便挑了一件茜青素色的对襟襦裙,和爹娘吃喜宴去了。 十王府的婚宴上,林锦仪又遇到了元问卿。 元问卿眼下胖了一圈,皮肤更显白皙,可谓是珠圆玉润。 相较之下,林锦仪吃了几个月的素,却是清瘦了一大圈。 两人许久不见,当下便坐到一处,说起悄悄话来。 元问卿奇怪她怎么瘦了这样多,林锦仪便解释道:“祖父亲上前线涉嫌,祖母在家中身子亦不好起来,我这当孙辈的心中担忧,便日日在小佛堂为她们诵经念佛,求个心安。” 元问卿感念她的孝心,道:“你也是有心了。菩萨有灵,若知你这般心诚,一定会保佑忠勇侯平安归来。” 林锦仪从前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自从自己重生为人,便觉得冥冥中还是有神奇之力的。此番虽然是为了同萧潜的许诺才潜心礼佛,但确实是心中信奉了神明。此时便道:“祖父能平安回来,祖母便能解开心结,我们一家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她们正说着话,嘉定侯夫人也瞧见了她,上来寒暄道:“锦仪,许久没见到了,你看着倒是清减了不少。” 林锦仪起身给嘉定侯夫人行礼,又将之前同元问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嘉定侯侯夫人早就想着把两家的亲事给定下来,但后头两家的家主都去了前线,忠勇侯夫人的身子又不好了,不怎么见客,她后头再同苏氏见面的时候提起,苏氏又虚虚掩掩地不肯给个准话。嘉定侯夫人也是操碎了心,生怕忠勇侯府这时要反悔。他家小儿子可是经常在她跟前打听这事儿,显然是一颗心已经陷了进去,若是这时候又不成了,也不知道他家小儿子能不能接受。 第40节 听到原来林家一家子都在为忠勇侯夫妇操着心,无心想其他事,嘉定侯夫人一颗吊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笑道:“锦仪是个有孝心的,咱们两家的侯爷一定能平安归来。” 说话间,纪氏被十王府的丫鬟引了进来,丫鬟还热络地道:“亲家太太,您今日的这裙子可真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新娘子的姐姐呢。” 纪氏这日穿的是一件朱色金线绣百子榴花乌金云绣衫,头上是一套华丽的红宝头面,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唇上还抹了厚厚的唇脂,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倒确实是同往日她素净恬淡的打扮判若两人。 然而纪氏却并未被她话哄得喜笑颜开,听到‘亲家太太’这个称呼的时候,身子还明显地僵了一下。 然而不过一瞬,纪氏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笑着给了那丫鬟赏钱,夸道:“你这嘴真是个伶俐的,十王府的丫鬟果然都被调丨教得很好。” 丫鬟福了福身,又道:“那奴婢就谢过亲家太太的赏了。” 这一口一个‘亲家太太’的亲热劲儿,听的屋里其他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嘲弄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哇,作者君一口气睡到了十点多。春困简直匪夷所思…… 第五十四章 元问卿的手在桌下轻轻拉了拉林锦仪的袖子, 林锦仪不明所以, 就看元问卿朝着纪氏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锦仪顺着望过去, 纪氏正言笑晏晏地以当家太太的身份左右逢源, 招待着宾客。 元问卿嗤笑道:“谁不知道岑钗到婚前都病的下不来床呢,今日据说还是被抬上花轿的。这为岑夫人当真厉害了, 眼下居然还笑的出来,真不知道是强撑给谁看呢。这知情的,知道十王爷生母已经去了,不知情的还当岑夫人是这十王府的当家主母呢。” 元问卿本就跟岑钗不对付,加上那日岑青山寿宴的时候, 她一直陪在林锦仪身边,目睹了一切, 回去后和她娘一合计,便已经猜出来纪氏本是想对付林锦仪, 没成想结果却是岑钗被摆了一道。自然也就对这对母女更加反感。 林锦仪看过一眼便转了回来, 纪氏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便由她强撑着粉饰太平, 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很快, 午间的婚宴就开席了。 纪氏如穿花蝴蝶一般游走在几桌客人之间, 手里拿着一个白玉酒杯, 敬完这个敬那个的,好不忙活。 等纪氏到了林锦仪她们这一桌的时候,她脸上已经了红晕, 看着有了几分醉意。 纪氏又让丫鬟给自己倒了酒,对着苏氏道:“这杯酒,我敬敬世子夫人。我儿这桩‘好亲事’多亏了您撮合,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回报你做的大媒。”说到‘好亲事’三个字的时候,纪氏可谓是咬牙切齿了。 苏氏就跟听出来她话里的恨意似的,笑眯眯地端着酒回敬道:“岑夫人真是客气了,令嫒那般人品,自是该配给这样的如意郎君呢。” 两人互打着机锋,宴上其他人也不是聋子瞎子,当下也就明白过来岑钗这门亲事是苏氏促成的,两家这算是正是结下怨来了。 纪氏敬完苏氏,又斟满了酒对着林锦仪举杯道:“这一杯,我敬敬林二姑娘。” 纪氏到底年长于自己,林锦仪便只好站起身,回敬道:“岑夫人客气了。” 纪氏皮笑肉不笑道:“林二姑娘这般人品样貌,我就等着看林二姑娘许什么样的人家了。” 林锦仪也面不改色回道:“我这般的人,自然不敢跟十王妃相比,未来的婆家自然不如十王府,怕是到时候要叫岑夫人失望了。”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纪氏轻哼一声,又转身去招待别人了。 黄昏时分,十王爷和岑钗拜堂。 十王爷这日一身大红色吉服,人逢喜事,看起来精神头极好。其实抛开旁的,十王爷继承了先帝的好相貌,也能称得上是丰神俊朗。只是平日里饮酒过度的他眼眶微微凹陷,面庞浮肿,看起来没精神了些。 相比他的好状态,红盖头下的岑钗看起来就没那么好了,她步履蹒跚,竟是被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架着行的礼。 两人拜过堂后,岑钗被扶回了新房,十王爷则乐呵呵地应着众人的贺喜。 晚宴过后,林玉泽和苏氏、林锦仪并没有久留,外头宵禁前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林玉泽在外头骑马,苏氏和林锦仪母女二人便坐在马车里说话。 苏氏想到今日纪氏这强弩之末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道:“这位最是掐尖要强的了,便是今日这场面,众人都知道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还能做出那副样子来待客,确实是厉害的。” 林锦仪道:“这哪里是厉害,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挣两分脸面。不过娘,我听着纪氏今日这话,似乎是怨恨上了咱们,你说她往后会不会再出什么阴招……” 苏氏道:“不管她那些,眼下岑钗刚同十王爷成婚,岑钗病成那样,又是个沉不住气的,那烂摊子就够她忙着收拾了。”说着苏氏又叹息了一声,道:“算算日子,你祖父应该也快回来了才是。边关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实在叫人忧心。” 林锦仪何尝不为年纪老迈的忠勇侯担心,听到苏氏这话,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那荷包里装着之前萧潜给她的乌玉令牌。她一时也是有些犹豫,要不要通过镇南王府探听一下消息呢…… 三人回到忠勇侯府后,听下人说忠勇侯夫人已经睡下了,便没有再去顺和堂请安,而是各自回去休息了。 林锦仪沐浴更衣过后,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不禁想到了萧潜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她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他出个好歹或者是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好在后头萧潜带着伤大胜而归,一番将养过后就活蹦乱跳了。 但此番,萧潜已经有伤在身,又要护着忠勇侯,还要应对视他为死地的鞑靼大军……便是个三头六臂的,也会疲以应对。 眼下边关战事的消息是一点儿都透不过来了,便是她今日刻意向元问卿打听。元问卿也说不出个准话来,当然了,按着两人的关系,元问卿是不会搪塞她的,说不出来自然是因为即便是兵部尚书,也没有收到风。 她实在心焦,也不知道是为了忠勇侯还是为着萧潜。 她现在出府还要同苏氏交代,她之前瞒下了萧潜给了她令牌的事,若是这时候动用了,被苏氏知道,少不得还得被她盘问一番。林锦仪虽然把苏氏当成了自己的亲娘,但心里还是把自己当成大人了,并不是很愿意事无巨细地同苏氏禀报,再说她和萧潜的纠葛,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的清的。 想过一夜后,林锦仪就下了决定,若是到了九月还没有边关战事的消息,就动用这令牌去让镇安王府的人打探一番。 ***** 林锦仪没有想到的是,九月头,边关大捷的战报就传回了京城。 这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京中百姓一时更是将萧潜奉为战神。 忠勇侯府上下亦都喜气洋洋的,连带着忠勇侯夫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一家子就盼望着忠勇侯早日凯旋。 日子很快就到了十月,萧潜、忠勇侯、嘉定侯一干人等都回了京城。 然而众人没有意想道的是,忠勇侯全须全尾,嘉定侯受了轻伤,萧潜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们几人进宫述职,丰庆帝下了旨意封赏,光是忠勇侯府就得了黄金千两,纹银一箱,千亩良田和珠宝若干。 忠勇侯和嘉定侯谢过丰庆帝的封赏,两人随后便出了宫,准备回府。 嘉定侯在战中被敌军绊了马,摔下来折了一条腿,经过个把月的调养已经没有大碍,此时拄着拐杖倒也走的虎虎生风。 两人此时肩并肩往宫外走,脸上的喜色一点点地都褪了下去。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嘉定侯终于出声道:“也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当时于乱中摔下了马,若不是萧潜飞身扑过去相救,说不定就被马蹄踩死了。 忠勇侯一点儿伤都没受过,不用说,自然也是萧潜一直护在他身边,明里暗里不知道为他受过多少次伤。 他们两个老的,为了家里的小辈去上前线挣功勋,却成了主帅萧潜的负累,萧潜若不是为着他们受过那么些大小伤,最后同鞑靼将领对上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吃力,更不会在把对方将领斩于马下的时候一时不察,中了来自敌军的冷箭。 那一箭可真是准啊,几乎就射中了他的心脏。随军御医都说萧潜能保住命已是不易,至于往后如何,还看个人造化。 对方在萧潜手里先后折损了五员大将,那时候尽管已经重伤了萧潜却还是群龙无首,没办法才退了兵。 可是他们这边打了胜仗又如何呢?主帅萧潜眼下还生死未卜呢。是以忠勇侯和嘉定侯其实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两人聊了两句,便已经出了宫门,想到家人还在苦等,便不再耽搁,各自回府去了。 忠勇侯府等人只知道他们打了胜仗,旁的还不知晓,好不容易等到忠勇侯回来,一家子就都聚到了顺和堂里。 忠勇侯夫人见到忠勇侯安然无恙,喜极而泣。 苏氏、林玉泽和林锦仪等小辈一时也是热泪盈眶。 忠勇侯宽慰好了忠勇侯夫人,才叹息道:“此番我能安然回来,也是全靠了镇南王。往日倒是我对他心存偏见了,如今边关一遭,倒让我发觉他确实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只可惜,天妒英才,也不知道他这回能不能熬过来……” 林锦仪心头一阵狂跳,颤着声音问道:“祖父这是什么意思?镇南王他如何了?” 忠勇侯道:“哦对,你们还不知道吧。此番所有士兵只折损了三成,将领更是都全身而退,只除了镇南王,心头中了一箭,眼下还在昏迷着。也是顾及到他的伤势,我们才隔了这么久才回到京城……”说着他又忍不住叹息,“我们这些老将也是不服老都不行,若不是为了保护我和嘉定侯,镇南王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林锦仪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皇觉寺古朴静谧的厢房里,萧潜自信地笑着同她道:“你既这般说了,本王自然会竭尽全力”的情景。 这个傻子,竭尽全力护了她祖父周全,怎么就不知道护着自己呢? 第五十五章 林锦仪面色煞白, 苏氏见了连忙关切道:“阿锦, 你怎么了?” 林锦仪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闭眼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娘, 我没事儿,就是一时感觉有些头晕。” 苏氏何等玲珑心肝, 见林锦仪听闻萧潜受重伤的消息后是这般反应,当即就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不简单。只是眼下其他人都在场,她也不方便发问,便给按下了,只道:“既然你身子不舒服, 就别在这儿伺候了,反正你祖父已经回来了, 你先回去歇息吧。” 忠勇侯方才已经听人提起了孙女为了给他祈福,日日待在小佛堂潜行礼佛的事, 此时亦是心疼道:“小阿锦看着瘦了这么多, 祖父看了真是于心不忍。快听你娘的话,去歇着吧。” 在自己家里, 林锦仪也就不跟长辈们客气了,告辞一声就退了出去。 然而出了顺和堂, 她却没急着回自己的事锦绣苑, 而是依然往小佛堂去了。 千丝伺候在边上, 见了便问道:“姑娘不是说身子不适么,怎么不回去歇着?眼下侯爷已经回来了,您还去小佛堂做什么?” 林锦仪道:“我心中仍然有些难安, 你且随我去吧。” 千丝遂也不再多言,陪着她进了小佛堂。 小佛堂里安宁静谧,林锦仪在观印像前念了会儿心经,总算是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往镇南王府去的,萧潜此次受伤和她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望一番。可她眼下的身份去往镇南王府的话,少不得要惹人闲话。且不说旁的,怕是她娘苏氏也不会允许。 她在佛堂待了片刻,拿定了主意,便又起身回了顺和堂。 此时顺和堂里苏氏和林玉泽等人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下忠勇侯夫妇。 忠勇侯夫妇见她去而复返,便问她是有何事。 林锦仪坦言道:“听祖父说镇南王是因为护着您而受伤,阿锦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想让祖父去探望的时候,顺带能将阿锦也带过去。” 忠勇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萧潜于他有数次救命之恩,本就决定当天下去再去镇南王府走一遭的。此时听了林锦仪这话便答应道,“阿锦有心了,这样吧,你稍作收拾,下午晌就随我一起去镇南王府走一趟。” 忠勇侯是个妇人,想到自然比忠勇侯多些,便道:“祖母知道咱们小阿锦最是好心的,可你一个姑娘家出入镇南王府到底不方便,外人瞧见了总要编排几句闲话。” 忠勇侯道:“这有什么,咱们两家本就有姻亲关系,阿锦去探望一下表姐夫又有何不可?到时候阿泽也会一起去,我们祖孙三代一同前往,汤探望一番聊表心意,外人还能编排出什么话来。” 有了忠勇侯的帮腔,忠勇侯夫人遂也不再劝林锦仪什么,只对忠勇侯道:“唉,你现在主意大得很,万事也不肯听我的了。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说着便让黄嬷嬷扶自己躺回床上去了。 她离开后,林锦仪有些不安地问忠勇侯道:“祖父,可是阿锦不懂事惹祖母不悦了?” 忠勇侯笑着摇摇头,“你祖母这是还同我置气呢,你别放在心上。好了,你先回去准备着吧,用过午饭,咱们便出发。” 林锦仪点点头,福了福身告退了。 ***** 中午林锦仪用午饭的时候,苏氏便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林锦仪一看就知道她来是为了什么事,讪笑着起身道:“娘怎么来了?可用过饭了?” 第41节 苏氏看了她一眼就径直在桌前坐下,“我听说你同你祖父说,要同你爹他们一起去镇南王府探病?” 林锦仪点头道:“嗯,是这样的。” 苏氏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挥手让下人都下去了,而后才开口道:“阿锦啊阿锦,你让娘说你什么好。先前千丝不下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了,我想着你已经大了,有主意且知道分寸,便没同你说道。怎么眼下瞧着,你却是越来越糊涂了。难不成你是对镇南王动了情?” 林锦仪连忙摇头否认道:“娘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同他之间光明磊落的,怎么会有私情?此番他确实是为着祖父才受了伤,前头他曾和我许诺要护祖父周全,此番落得这样的下场。阿锦心里着实难安,怕您不同意我去探望,才直接同祖父说了,先斩后奏……” 她说是这么说,但苏氏好歹长了这么些年岁,经历过那么多事,怎么会看不出来女儿其实待萧潜到底是不同的。加上前头皇觉寺里萧潜对她的许诺,本就令人深思。当下苏氏也不点破,只道:“既然你执意要去瞧便去瞧瞧吧,只是咱们也说好了,报恩的事自有我们大人来,回来后你就得安心待在家里。反正你祖父也安然无恙回来了,许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虽然前头苏氏并不急着给林锦仪定亲,但眼下她知道女儿居然对萧潜如此不同,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此时她便想着等这件事结束后,立即和嘉定侯夫人商量商量,先把小定过了再说。 ***** 这天下午,林锦仪便坐上了马车,同忠勇侯、林玉泽一起前往了镇南王府。 萧潜虽然仍在昏迷,但镇南王府的运作依然是井井有条。门房热络地迎了他们,让小厮带着他们去了层香苑。 层香苑里,王潼接待了他们,且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说萧潜于今日中午已经醒过来一回,眼下喝过药又睡过去了。 忠勇侯听得这消息,笑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御医如何说?” 王潼面有难色,顿了顿才道:“御医说王爷的伤势确实凶险,眼下虽然醒了,但身上仍然带着热,若是这热退不下去,前景堪忧。” 忠勇侯的面色复又凝重起来,沉吟道:“可方便让我们进去探望一番?” 王潼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进了屋。 层香苑里一切摆设布置还如从前一般,林锦仪自打进了屋,便有恍若隔世之感。她跟在忠勇侯身后不发一言,随后便跟着一道进了内室。 内室里飘着一股浓郁的汤药味儿,尽管熏了香,那药味却仍然浓重。 萧潜躺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面上泛着清灰之色。他瘦了那么多,颧骨都耸了出来,下巴处还有些青色的胡茬。印象里的萧潜总是自信冷峻的,何曾有过这样落魄的模样。出来林锦仪几个月前才见过他,此时却几乎不敢认了。 他们几人都不是会医术之人,因而探望便只是看过一番。 忠勇侯说不再叨扰萧潜休息,便带着林玉泽和林锦仪退了出去。 不过忠勇侯等人既然来了,也不能这么简单便离开了,他们随行还带来了侯府里珍藏了好些年的药材。此时便都摆了开来,王潼让人去把御医请了过来,当然让他挑拣出能用的。 林锦仪坐在一旁,一颗心略有些沉重。她虽然一直对萧潜心存怨恨,可此时看着他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却是不忍了。她怨怼了萧潜那么久,设想了他各种悲惨的处境,却从来想过要让他就怎么死了。心头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疼的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林二姑娘看着面色有些不好?可要随奴婢出去走走?”在一旁伺候的蕊香见了,出声道。 林锦仪抬头看了看忠勇侯和林玉泽,他们正跟御医讨论着什么,便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蕊香道一声不敢,带着林锦仪往花园里去了。 镇南王府的花园自然是有几十种奇花异草,然而在这些罕见的花草中,却种着几棵十分不搭调的桂花树。眼下桂花仍有浓郁香味,把一园子其他花草的香气都给掩盖了。 林锦仪走到桂花树下,不由伸手抚上了粗壮的树干。 蕊香便解释道:“这是我们王妃从前还在的时候亲手栽下的,虽和园子里的风景不甚协调,我们王爷当时十分不喜欢,但后头也没让花匠给移走,眼下倒是越长越好了。” “我知道的。”林锦仪不由莞尔。 当时她种下着几棵桂花树的时候,萧潜嫌弃得不行,说他不喜欢这些浓郁的花香味。且这桂花树路边随处可见,种在王府里未免太过降低格调。 她却执意道:“桂花多好啊,味道好闻不说,往后还能做头油,做桂花糕,酿桂花酒。实在是一花多用,哪像园子里其他花草,只能看不能用的。” 萧潜当时被她说的无言辩驳,只是撇嘴道:“那咱们可说好了,往后这几棵树就交给你照料了。我请来的那些个花匠可都是些心高气傲的,让他们侍弄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他们怕是不愿的。” 她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我种下的,我自然会好好守护,就不劳你费心了。” 后来没过两年,她就生了那怪病,再也没有往花园来过了。还以为这几棵桂花树早就死了。没想到它们竟被照顾地这般生机勃勃,活到了现在。 前头还只是觉得心头难受的林锦仪,不知怎么,忽然就落起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天气变化好无常啊,作者君前两天淋了一场雨,背痛了好几天。宝宝们也要注意气候变化,别生病了!么么哒~ 第五十六章 出神片刻后, 林锦仪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还好此刻她是背对着蕊香, 不然她这模样可真够惹人怀疑的。 蕊香不是个多言的人, 林锦仪在桂花树下站了片刻, 她也就这么陪着她。 大约过了快两刻钟,突然有个丫鬟疾步过来了, 口中道:“蕊香姐姐你原来在这里,害妹妹好找。” 蕊香将她拉到一边,问她所为何事,丫鬟便附身到耳边说了句话。 蕊香听完,惊喜道:“王爷竟已经醒了?还能说话了?”之前萧潜虽然醒过一回, 但也就睁睁眼,喝了药又立刻睡过去了。此时听到萧潜居然能开口说话了, 怎么不叫人惊喜。 蕊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林锦仪才一旁听到了她这话, 心头的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丫鬟又悄声道:“王爷听说忠勇侯等人都在府内, 吩咐奴婢将林二姑娘带去。可又不许奴婢惊动忠勇侯等人,奴婢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才来找姐姐。” 丫鬟虽然不认识林锦仪,但也知道这是忠勇侯府家的极受看重的嫡姑娘。眼下人家的祖父和亲爹都在王府, 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林锦仪, 却又不惊动他们, 实在让她不止如何是好。 蕊香颔首道:“这倒容易,你眼前这位便是林二姑娘,让我去同她说一声, 看她愿不愿意过去。” 两人小声交谈着,林锦仪也并未有意去探听什么。 未几,蕊香便走到林锦仪跟前道:“林二姑娘,我们王爷醒了,想邀您过去探望一番,您看可方便?” 林锦仪心系萧潜的伤势,当然点头应下。 蕊香和那丫鬟便不再多说什么,走在前头为林锦仪带路,从另外的侧门回了层香苑,进了内室。 内室里,萧潜已经半坐起身,正靠在床栏上就着王潼的手喝水。 见到林锦仪进来了,他扬了扬嘴角,用沙哑粗粗粝的嗓音道:“你来了。” 他看起来依旧很是虚弱,林锦仪不禁放轻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挪到了床前。 萧潜挥了挥手,王潼和蕊香等人便都很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萧潜双手撑着努力坐正,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他猛地‘嘶’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林锦仪忙道:“你还是躺着别动了。” 萧潜于是还是恢复了之前半躺着的姿势,对着她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那你坐到我跟前来。” 他这个模样,林锦仪也不忍心拒绝。只是床前并无绣墩和矮凳,她便只好坐在了床沿上。两人挨得极近,屋内落针可闻,此时沈追依稀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萧潜轻咳起来,林锦仪忙端过王潼放在床头小几上的茶盏递了过去。萧潜并不伸手,林锦仪便只好动手掀了茶盖,喂他喝起水来。 萧潜觉得嗓子好受了一些,而后又笑道:“你看,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让忠勇侯平安归来?我没有食言对不对?” 萧潜这个人虽然气质有些阴郁,但总的来说还是相貌堂堂,丰神俊朗的,笑起来亦是十分好看。此时他的笑容却没了往日的光彩。林锦仪半垂下眼睛点点头,“是的,我们一家都很感念王爷的恩德。” 萧潜又轻笑道:“我不用你们感念我什么救命之恩?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旁人,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咱们。” 林锦仪不禁抬眼发问:“王爷此话何解?” 萧潜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锦仪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又努力镇定下来,“锦仪不明白王爷的意思,王爷眼下身上伤还未痊愈,还要多加休息。祖父和父亲还都在王府了,锦仪先去告诉他们您已经醒来这个好消息吧。”说罢也不等他回答,逃也似的起身快步出了去。 萧潜也不急着此时留她,只自言自语道:“我看你能装傻到几时。” 林锦仪快步出了主屋后,只觉得胸膛中一颗心脏噗通直跳。她一手按住自己胸口,对着自己轻声道:“你有什么好激动好紧张的。他从前自来看不上你,如今不过你换了副躯壳,他便换了副嘴脸。你还真当他是对本来的你上心了么?”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林锦仪总算是平静下来,回到了忠勇侯和林玉泽所在的正厅。然后说自己从丫鬟嘴里得知,萧潜已经醒了,且已能开口说话。 忠勇侯听闻萧潜已经完全苏醒,自然是喜不自胜,当下便和林玉泽进去探望。林锦仪推说自己身子不适,便没有跟着他们一道过去。 萧潜精神不济,却仍然接待了忠勇侯和林玉泽。 忠勇侯见他这般孱弱的模样,心中越发过意不去,抱拳道:“王爷高义,还请受我这一拜。”说着便要躬身作揖。 萧潜不顾身上的伤势,迅速伸手把他拦住,道:“侯爷是我长辈,护您周全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还希望侯爷往后不要将我看做镇南王,只当做家中小辈。” 忠勇侯是耿直之人,听到这话越发觉得心潮澎湃,第一次和这个外孙女婿亲近起来。 两人当下聊起萧潜昏迷后,前线战情的变化。 听完忠勇侯的一番叙述,萧潜放下心来,笑道:“我昏迷前还想着这下子怕是要遭殃了——我这当主帅的一倒,怕是咱们要吃上一场败仗。幸好有您和嘉定侯等人从旁督战,将这场硬仗给吃了下来。” 萧潜身边有王潼,王潼可是自始至终都跟在他身边的。他一醒过来,王潼自然把所有事据实相告。眼下他说这番话,是想把这场战事的最大功劳归于忠勇侯等人。 忠勇侯已经受过他几次救命之恩,自然不肯再邀功,当下便道:“王爷这话有失偏颇,当时您已经先后斩了对面五员大将,其中两名还是单于的亲兄弟,鞑靼本就不是人才多么隆盛的地方,一时群龙无首,让我们捡了便宜。但这功劳,说到底还是王爷的。” 萧潜亦道:“总之过几日进宫面圣,我会把当时的情况如实禀报上去,届时如何定论,就看圣上的决断了。” 忠勇侯和嘉定侯等几员大将虽然都已经进宫述职过了,但萧潜这主帅却还没有机会进宫。丰庆帝也就没有大肆封赏,只赏赐了他们金银细软和田地之类的东西。官爵上的大封赏,也自然会等到萧潜康复之后的庆功宴上。 忠勇侯和萧潜经此一战,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两人聊起来,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萧潜力有不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忠勇侯几番告辞,他却还出言挽留。 终于,一个时辰后,萧潜又睡了过去,忠勇侯这才带着林玉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眼下时辰也不早,他们和林锦仪汇合之后便就此告辞。 王潼亲自相送,将他们送上了马和马车,看着他们的队伍走远了才折身回府。 ****** 回到忠勇侯府后,忠勇侯显得很是高兴,进府的时候还对萧潜赞不绝口。 林锦仪刚回到锦绣苑,就发现苏氏已经在等着她了。 苏氏平时忙着管理整个侯府的庶务,鲜少有这样一天过来锦绣苑几次的时候。 见林锦仪回来,苏氏便道:“你去休整一番,娘有话同你说。” 林锦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应下后乖乖去更衣洗脸。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她爹那么怕他娘了。她娘板着脸的样子真的好凶啊! 换上了家常衣裳后,林锦仪便坐到了苏氏的身边。苏氏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她也不敢先开口,就这么静静坐在一边。 片刻之后,苏氏道:“前头你祖母有意让你和嘉定侯家的小公子定亲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当时你说日子还早,不愿意提,娘也没逼你。眼下已经又过去了几个月,你祖父也从边关全身而退,你们方才出府的时候,娘和你祖母合计了下,我们都想让你在家里多留两年,但你们的亲事却也是不能一拖再拖。所以我和你祖母想着,不如就在下个月你及笄之后把小定过了,拟下婚期……” “娘。”林锦仪哀求着嘟囔道,“阿锦不愿……” 苏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林锦仪脖子一缩,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见女儿显出了惧色,苏氏也放柔了神色,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拢到她耳后,“娘也是为了你好,嘉定侯府的小公子人品样貌都是上乘,如今又到了太直身边当伴读,多少名门贵女都对他青眼有加。若是错过了这桩,往后可没有这么好的人选了。”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苏氏不好提。她也怕啊,怕女儿对萧潜动了情,往后越发不可自拔,所以才和急着和忠勇侯夫人商量定下这门亲事。 “你收收心,在家里准备一下自己的及笄礼,其他事便由我们大人来操心。”说着苏氏又叹息道,“你眼下怪娘也没事,往后你就知道娘是真心实意为你打算了。” 第42节 婚姻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前她还是岑锦的时候,因为和父亲岑青山感情淡薄,纪氏对她‘有求必应’,也就不怕他们伤心,由着性子胡来,执意要嫁给萧潜。如今,忠勇侯上下却都对她真心爱护呵护,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她便不好叫他们失望伤心了。 是以,林锦仪只能道:“娘别伤心,阿锦听您的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赐婚,忠勇侯府和嘉定侯府要炸锅啦~~~~~ 第五十七章 十月初, 林锦仪十五岁生辰, 亦是她举办及笄礼的日子。 忠勇侯刚立下战功, 忠勇侯府今非昔比, 林锦仪作为府里唯一的嫡出姑娘,自然更是受到八方瞩目。然而她的及笄礼, 苏氏却并未给她大操大办,只是请了一些交好的人家。 元问卿做了她的赞者,嘉定侯夫人则当了正宾。 林锦仪沐浴过后,散着头发出场,经过迎宾、就位、开礼、宾盥、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等一系列笄礼仪程后, 她的发髻被嘉定侯夫人梳好,簪上了长笄。接着嘉定侯夫人起身下来面向东, 为林锦仪取字,念祝辞曰:“礼仪既备, 令月吉日, 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 永受保之,曰静婉甫。”静婉, 就是嘉定侯夫人和苏氏商量出来的林锦仪以后的小字。 林锦仪答:“儿虽不敏, 敢不夙夜祗来。”说着便向嘉定侯夫人行揖礼, 嘉定侯夫人回礼,接着复位。 然后林锦仪跪到了苏氏和林玉泽的面前,聆听二人教诲。林玉泽没什么好说的, 苏氏便简单地提了几句。听完后,林锦仪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接着对他们行拜礼。 随即林锦仪分别向在场的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等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 最后礼成,林锦仪和林玉泽、苏氏并列,在场众人全都起立,林玉泽面向全体参礼者宣布:“小女静婉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说罢一齐向众人再行揖礼谢过,这便算是礼毕。 其他的宾客便就此回府,赞者元问卿和正宾嘉定侯夫人留了下来。 嘉定侯夫人和苏氏说着话,眼神却不住地往林锦仪那里飘去,唇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这个月就能定给她家啦。若不是过两日宫里要办庆功宴,两家还有别的事要忙活,她可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过庆功宴一结束,两家势必会得到官爵上的封赏,到时候再议亲,也更风光不是。 元问卿挽着林锦仪的手说着话,也感受到嘉定侯夫人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 她笑着拐了拐林锦仪,道:“我可听说你好事将近。眼下看嘉定侯夫人这模样,看来是对你非常满意了。” 林锦仪没有露出待嫁女儿的娇羞,反而是有些闷闷不乐地道:“嗯,我知道。” 元问卿纳罕道:“嘉定侯府的三公子如何的人品样貌,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两家又一直交好,嘉定侯夫人为人和气,又喜欢你,怎么你还闷闷不乐的样子?换成旁人,怕是晚上睡觉都要偷偷笑醒哩。” 林锦仪没心思和她说什么俏皮话,只叹息道:“我知道这一切安排都很好,就是开心不起来。不瞒你说,我根本不想嫁人。” 元问卿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我从前在家里时也是这么想的,嫁到别人家的日子,如何能跟在自家日子的逍遥快活相比?只想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但是我们当女子的,哪有到了年纪不嫁的。你若是舍不得,便把婚期定的晚些,在家里多陪伴你爹娘两年……” 林锦仪确实是舍不得家人,但也不仅仅是舍不得,她同宋衍熙虽然前后已经见了两面,了解了对方的基本情况,但根本没有那种感觉啊。加上她对婚姻之事本就失望之极,如今再让她嫁一个不喜欢的人,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苏氏留了嘉定侯夫人和元问卿用饭,元问卿毕竟家里还有公婆在上,不好在外久留,推辞之后便回去了。 饭后,嘉定侯夫人和苏氏、林锦仪一起喝了会儿茶,便也告辞了。 林锦仪这一整天的话都不多,苏氏自然看出她的情绪不高,送走嘉定侯夫人后,苏氏便挽着她,亲自送她回锦绣苑。 苏氏看她神色落寞,自然是想劝她一劝的,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这当女子的,哪有不经历这些的。别说现在宋衍熙是她千挑万选。多方对比之下选出来的乘龙快婿,就说当初的她自己,因为先帝的一道圣旨,不也从两淮嫁到了京城嘛?更别说嫁的还是当时纨绔名声在外的林玉泽。当时的她年纪也小,心中自然也有愤懑和不满,但嫁过来后悉心经营多年,日子也不是过得和和美美嘛。女儿现在心中一时难受,总好过仍由她行差踏错,往后难受一生。 母女俩回了锦绣苑,林锦仪卸下钗环,换了家常的衣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林锦仪也知道苏氏瞧着自己现在这样心里不会高兴,可要她装出一副欢欣的模样却着实做不到,便努力扯出微笑道:“过几日祖父要去宫中参加庆功宴,届时要四方送礼走动,想来娘还有许多事务要忙,便不用一直陪着我了。” 苏氏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你好好歇着,别多想了,万事有娘在呢。” 林锦仪点点头,随后起身将苏氏送了出门。 千丝服侍在林锦仪身边,自然知道她这几日夜间睡得都不大好,这日及笄礼,她更是起了个大早,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 当下,千丝便道:“奴婢去把床铺收拾一下,姑娘再在床上躺会儿吧。” 林锦仪点点头,尽管知道自己躺上床也睡不着,还是往床铺上去了。 千丝给她盖好被子后,和其他丫鬟轻手轻脚地都退下去了。 屋里只剩下自己后,林锦仪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这辈子的往后,好像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 三日后,丰庆帝于宫中大拜庆功宴。 宴上主角自然是受了重伤、将养了这些久才堪堪能下床的萧潜。 萧潜身着绛紫色蟒袍,面色苍白,说话行动都比往日慢了不少。 他去前线前,外头还都有传言是丰庆帝忌他功高盖主,要趁机将他除去,不少人都见风使舵,和萧潜划清了界限。如今他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那些人便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又重新热络地和他攀谈起来。 萧潜不卑不亢地和人说着话,丝毫不介意的模样,但只有和忠勇侯、嘉定侯等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和脸色便都会和缓几分。 俄顷,丰庆帝圣驾亲临,众人跪礼相迎,而后依次落座。 开宴前,丰庆帝少不得关怀萧潜两句。 萧潜起身谢过他的关怀,道:“御医说臣身上的伤势已经不会伤及性命,只是往后恐不能动武,不能再为皇兄分忧,臣实在愧对皇兄。” 这一番话,听得在场众人心中一惊。这可是以战功起家、军功赫赫的镇南王啊!眼下镇南王府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可那都是萧潜用命换回来的。如果他以后不能再领兵带将,镇南王府往后该是如何的光景了? 这京中的局势,怕是要大变了啊! 丰庆帝听了她这话,亦显出可惜之色道:“你是带兵的将才,如今落下这样的伤痛,到底还是为了我朝百姓。是朕对不住你啊。” 萧潜忙道不敢。 丰庆帝又道:“你元妃去了也快过一年了,如今你身子这般,身边总不好无人照料。”说着,他沉吟半晌,转头问起道:“朕听说忠勇侯府的家的嫡姑娘前几日刚刚及笄,还未婚配?”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但在场之人哪有听不出他话中意思的。 忠勇侯和嘉定侯两人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都是变了脸色。 还不等两人出身,萧潜咳嗽两声,已经开口道:“皇兄此举万万不可。臣如今身受重伤,往后痊愈情况尚不得知,半残之身何得何能能迎娶林二姑娘?不过是拖累林二姑娘一生,还请皇兄收回成命!” 丰庆帝复又沉吟不语,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忠勇侯和嘉定侯都是耿直忠厚之辈,哪里能听得这话。两人都明白,不能习武这四个看似轻飘飘的字,对于一个常年练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萧潜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如今已经落得这个下场,此番若是为了不连累他们而抗旨不尊,犯了圣怒,两人真是万死难辞其究。 就在丰庆帝沉默不语的片刻时间内,忠勇侯和嘉定侯思索再三,终于有了决断。嘉定侯对着忠勇侯叹了口气,而后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嘉定侯起身拱手道:“臣领旨,谢过圣上成全!” 丰庆帝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对着萧潜道:“你看,忠勇侯都不嫌弃你什么,你还推辞什么?” 萧潜脸上显出愧疚难为之色,仍是犹豫不决,没有谢恩。 忠勇侯也急了,生怕他惹得龙颜大怒,劝道:“王爷,咱们本就是姻亲,您对我又有数次救命之恩,如今亲上加亲,哪里不好呢?” 萧潜长叹一声,道:“既然侯爷都这样说了……”而后便对着丰庆帝跪了下去,“臣领旨谢恩!” 丰庆帝十分高兴,当即就拟了圣旨,让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出宫颁旨去了。 ***** 忠勇侯府里,苏氏正在顺和堂里和忠勇侯夫人说着话。眼瞅着林锦仪就要定亲,府里自然是有许多事情筹划忙活。 两人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忽然就有丫鬟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太太,宫里来人颁旨了!” 苏氏和忠勇侯夫人并未多想,还当是宫中封赏的圣旨来了,当即就命人去喊了林博志郑皎月和林锦仪过来,一起跪了接旨。 然而旨意被宣读出来后,一家子都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及笄礼流程来自‘互动百科’。 ****** 作者君今天起晚啦。因为来姨妈了,所以十分嗜睡……痛经之余赶出了更新~~~~ 明天会讲萧潜的心路历程的哦~~~~期待的宝宝们不要错过! 第五十八章 在萧潜的一生中, 八岁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分界点。 八岁这一年, 他的生母柔美人病逝了。 他们之前住在福安宫的偏殿, 正殿住着的是珍嫔。珍嫔刚进宫的时候据说也是宠冠后宫, 但后来她年纪大了,性子也不爱争, 也很少有机会能侍寝了。 珍嫔性子恬淡,膝下无子,和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平日里日子闲的发慌的时候,珍嫔也时常跟萧潜母子待在一起消磨时光。 有着这样一位一宫主位,萧潜母子的日子一直都还算好过。 当然, 这‘好过’只是相对于其他宫人来说,跟其他得宠的妃子、皇子是不好相比的。 旁的不说, 就说宫中惯例,皇子五岁便要到上书房跟着先生开蒙了。萧潜却到了八岁, 他的父皇都没想起来把他弄进去。 幸好柔美人和珍嫔在家时都是读过些书的, 在她们二人的教导之下,萧潜也通读了三百千等开蒙读物, 也学会了写字,一日日练下来, 到他八岁的时候, 竟然还很不错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这一年京城中爆发了时疫。 恰好这时又是冬春换季之时,天气乍暖还寒,柔美人就在这时候感染了风寒。 风寒本不是大病, 饮过汤药将养几日便能好转。无奈当时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有些小病小痛的宫人都会被隔离进疫区。而一旦进入疫区,能安然无恙出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柔美人这样只承过一回宠,皇帝连她模样都忘记了的妃嫔,待遇并不会比宫人好到哪里去。 因而她不敢延请御医,只拜托了珍嫔找了些驱寒的药材回来,自己煮了药喝。 萧潜那时候也小,并不明白为什么珍嫔和宫里其他人忧心忡忡的,他以为他娘能很快好起来的。 然而过了半个月,柔美人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她发起了高热。 可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拉着珍嫔的手,拜托她千万不要张扬。 珍嫔也是犹豫,若是此时不请御医,柔美人的高热很有可能要了她的命,到时候且不说两人多年相伴的情谊——她不愿看着柔美人就这么没了,皇后那边少不得也会问罪于她这主位。但若是此时去请了御医,柔美人势必会被隔离进疫区,就是福安宫连她在内的其他人,或许都会一起被送进去。 踌躇再三,珍嫔还是从了她,按住不发。 那是个淅淅沥沥的雨夜,萧潜从睡梦中惊醒,轻手轻脚地去看她娘。 柔美人浑身滚烫,额头覆着浸了冷水的帕子,已经是人事不省,任凭他怎么喊都无济于事。 他也是慌了怕了,穿着寝衣就要去找珍嫔,却被她娘身边服侍的大宫女给拉住了。 大宫女轻声哄着他,说珍嫔已经来看过了,这事儿也不是她能管的。 那时候的萧潜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他娘病得快死了。既然珍嫔不能管,他就去找能管的。这后宫里最大的,自然就是坤宁宫的皇后。 大宫女把他哄回了床上,或许是怕他再闹腾着要出去,还把他的小鞋子给收了起来。 然而萧潜小时候的心性就十分执拗,待大宫女又回去服侍他娘,他便再次偷偷下了床。 第43节 福安宫向来是个冷清的宫殿,此时月至中天,守着宫门的太监早就昏昏欲睡。 他猫着身子,轻而易举地就逃了出去。 后来时间过去的久了,长大后的萧潜对当天夜里的情况已经记得不大清楚,却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冷冷的雨水,冰凉的青石板路以及泛着惨白的月光。 他就那么冒着雨,赤着脚,一路跑到了坤宁宫。 他们娘俩虽然很少能见到皇帝,却是规规矩矩地经常来给皇后请安。 坤宁宫守门的宫人拦住了他,他被人钳制住,大声嚷着要见皇后,终于惊动了宫里的人,皇后听闻他居然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过来了,还算好心地让人把他带到了面前。 坤宁宫里的灯火明亮地晃眼,地上还铺着淡色的波斯地毯,他的脚踩了一路的泥水,一踩上去就是一个脏脚印。连带他进去的宫人都拿眼尾嫌恶地瞧他。 他那时候也不大看得懂旁人的脸色,却仍然很是窘迫,生怕因为弄脏了那华贵异常的地毯,惹来皇后的怪罪。 但皇后并未把那坤宁宫里随处可见地地毯放在心上,只问他深夜狼狈前来,所谓何事。 他想到自己所行目的,也顾不上窘迫了,跪到皇后面前求她为他娘延请御医。 皇后那段日子本就在为时疫之事操劳,听说柔美人病得已经起不来身,当即就宣了御医过去。 萧潜当时心里是窃喜和庆幸的,心里还自作聪明地想着等他娘好了,他一定要告诉她,这些可都是他的功劳。 皇后不是个对别人的孩子富有爱心之人,但看他浑身湿漉漉还光着脚的模样,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又宣了另外一名御医过来给他诊脉,御医说他很是健康后,皇后让人把萧潜带了下去沐浴梳洗,让他留宿在了坤宁宫的偏殿。 坤宁宫比福安宫明亮又暖和,即便外头风雨交加,窗户也不会吱吱呀呀地乱响。 这一觉,萧潜睡得无比香甜,想着明日便能回去和他健健康康的娘亲团聚。 然而等他醒过来回到福安宫,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整个富安宫都被隔离了。 守门的侍卫带着面巾,并不让他进去。 他在门口喊了好久好久,珍嫔身边的宫女玉枝才姗姗来迟,告诉他他娘已经被送走了,他往后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了,而是要住到撷芳殿去了。 撷芳殿,萧潜听她娘说过,那是没了生母的皇子们所居住的地方。 他吓得哭了起来,却因为他娘往日的教诲不敢闹起来,只敢瘪着嘴无声地抽噎。 然而在皇宫里,眼泪从来是最无用的东西。最终,他还是被带去了撷芳殿,且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娘。 撷芳殿的日子并不好过,那里的一众皇子自小就是夹缝中求生,最是擅长手足倾轧,瓜分资源。像萧潜这样后头去的,更是被众人排挤,当成了异类。对比之下,反倒是富安宫里的那些日子,安宁而美好。他曾经不止一次偷偷跑回福安宫,想从那里知道一些关于他娘的消息。 但解除禁止后的富安宫里,却没人对他假以辞色。就是往日对他十分和气的珍嫔,都不愿意再见他。 后来他听到有福安宫的宫人在背后讥诮他说:“柔美人那样的,还真当生下皇子就能飞上枝头了呢,眼下却因着她生下的皇子连命都没了,真是好笑。“ 一旁的宫女听了这话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嘛。这个八皇子可真是位灾星,连累死了亲娘就算了,还把咱们都连累上了,真真儿晦气……” 宫人也跟着嗤笑,“可不是嘛。柔美人命差,人微言轻了一辈子,连带着生下的皇子都不算数。八皇子居然还敢求到皇后面前去呢,殊不知他们这样的在宫里没声没响地没了,主子们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就这样,他还有脸往咱们宫里来呢……” 这两个人萧潜都是认识的。 那宫人是负责院子洒扫的,去年冬天的时候这宫人冻上了手,皮开肉绽地做活,他看着不落忍,就偷偷拿了他娘的冻伤膏给他。当时这宫人千恩万谢,还说他菩萨心肠,是观音坐下童子转世。 那宫女,则是给珍嫔洗脚的洗脚宫女,有一回他在珍嫔殿里说话,那宫女捧着一盆热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盆子热水都泼在了他裤子上。珍嫔很是生气,当时就要惩处她,是他帮着说了好话才让她免于责罚。后来那宫女还做了点心送与她,说以后一定会感念他的恩德。 可不过短短数月,这两个人就变了脸孔,在背后这样说他们母子…… 从那时候萧潜就知道,她娘教他的不都是对的,与人为善,那也要看对方是谁。若是像他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人,那便是让对方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皇宫,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狩猎场。 他的亲娘因为在时疫中感染了风寒,就这么‘没声没响’地没了。可他不想就这么‘没声没响’地过完这辈子,不想再任由宫人欺侮……萧潜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于是,他就想法设法地结实了九皇子——也就是后来的荣王爷。 荣王爷的生母是得宠的苏贵妃,荣王爷亦被养育得天真烂漫,心地善良。 两人年岁相当,很快就玩到了一处。苏太妃又是心善之人,看他没了亲娘可怜见的,便时常照拂于他。 然而萧潜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太多,撷芳殿的其他皇子见他靠上了大树,心中不忿,暗地里越发欺负他得狠起来,像什么鞋子里放钉子,剪烂他新做的衣裳之类的事,不胜枚举。不过他们也不敢闹到明面上,这样的小打小闹萧潜也并不放在心上。 还是荣王爷看不下去了,将自己的武师父介绍给了萧潜,想让他学些拳脚,不至于再被人轻看了去。 他的武师父也是个爱才之人,见萧潜有几分天赋,便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萧潜也有着一股狼崽子一般的狠劲,他知道自己学的晚了,底子不扎实,武师父让他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他就扎两个时辰。武师父让他打十遍新教的拳法,他就打一百遍…… 就凭着这股狠劲,十岁的萧潜已经能用一只手打败从小习武的荣王爷。不过荣王爷到底比他小上将近两岁,身高力量都不如他,所以他知道自己胜之不武。他没有亲娘,单靠比荣王爷强上一些,不可能迎来出头之日。 他十岁那年的冬天,皇帝出宫冬猎,届时会带上得宠的妃嫔和得脸的皇子公主等。像萧潜这样,皇帝连他的脸都记不住的,自然是没份参与。于是他拜托了荣王爷,荣王爷又去求了苏太妃,终于让他得了那么一个名额。 也就是那场冬猎,萧潜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但那也不是唾手可得的,而是他拼了命,在皇帝差点摔下马的时候,飞身扑过去相救,在马蹄下救了皇帝一回。 宫廷御马都是训练有素,自然不会发生踩踏,皇帝就算是摔下去,至多也就是摔个青肿。而十岁的他,身子依旧堪称单薄,那么一摔一滚,就断了一条腿。 而回报就是皇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问了身边的太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自此,他移出了撷芳殿,被送到皇后膝下养育。 作者有话要说:  哇。写了才发现一章写不完,下一章估计得有个四五千字才能写完…… 所以分成上下两部分了。 第五十九章 在皇后膝下的日子, 和萧潜从前的人生相比, 可谓是锦衣玉食了。 但他的那位父皇日理万机, 虽因着冬猎的小插曲而记住了他, 没过多久便又将他抛之脑后。皇后也很忙,忙着料理后宫事务, 照料自己的皇子公主,忙着提防其他对皇位有威胁的皇子等,能分给他的关心和时间实在有限。好在她并非刻薄之人,萧潜既已被算在她的名下养育,她便把他送进了上书房, 还延请了京城中最有名的武师父。 那时候的萧潜,在面对着皇后、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丰庆帝的时候, 总是觉得抬不起头。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那个雨夜里赤着脚,孤立无援的孩子, 而他们始终高高在上…… 于是他越发发愤图强, 不论是文还是武,都花下了比常人多几倍的功夫。 就这么过了八年, 他十八岁了,到了该出宫建府的年纪。 皇后不曾亏待于他, 且他那时候武艺已十分出众, 太子有心招揽他入太子丨党, 母子两人一合计,在他十八岁生辰前,就已经给他请示过皇帝, 选好了建府的地址。同时,他的亲事也被提上了议程。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跟随太子外出的时候,偶然见到了元问心。 元问心气质恬静,眉眼清秀,外貌不算特别出色,却别有种江南烟雨朦胧的美感——就好像他的亲娘柔美人。 他失神了片刻,那模样落在其他皇子眼中,没多久就编排出了他倾心于元学士的嫡长女,癞□□想吃天鹅肉的闲话。 他也懒得辩解什么,且他那时候自己也很迷茫,甚至一度也认为这样的感觉便是心动了。 不过萧潜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个不受皇帝看重的皇子,又无母族加持,元学士是朝中清流砥柱,怎么会把他看在眼里。 没多久,他那个从来不曾记住他的父皇居然亲自下旨,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御史岑青山的嫡长女,忠勇侯的外孙女。 聆听旨意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岑家姑娘身份在京中也不算低了,配他绝对是绰绰有余。甚至他一度怀疑难道是他错怪了他父皇,他父皇也有主动为他设想的时候? 后来,其他皇子把岑锦的事迹当成笑话说给他听。他才知道原来是这姑娘在家里绝食抗议,命都没了半条,忠勇侯没了办法才去他父皇面前求的旨意……他们还说这位岑姑娘一定是貌丑无盐,所以才这么恨嫁。 这个傻姑娘,为的什么呢?他没钱又没权,他父皇十个儿子里,他可以说是最不受看重的那个。她竟然为了他绝食?萧潜想了个把月都没能想明白。 然后,他的婚期就到了。 大婚当日,萧潜仍然有些茫然,他孑然一身这么些年,突然就有了妻子?那是往后要陪伴他一生的人啊。 入洞房的时候,饮了好些酒的他,脑子中一片迷蒙,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但他这么些年在宫廷中过活,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是以旁人也没有看出他的不对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 掀开红盖头的刹那,他看到了烛光掩映下,明艳动人的岑锦。 那一瞬间他愈发不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传闻中那么貌丑,相反还好看的过分,怎么就想着要嫁给自己了? 还不等他细想,他的新娘已经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我的夫君长得真好看。” 他的脸颊和耳根都滚烫起来,好在有着饮酒后的红晕掩盖,才并未失态。 春宵一夜,帐暖春深,他第一次体会到极致的欢愉。 而他的傻新娘,累的睡着的时候还抱着他,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看起来那么满足。 后来的几年里,两人的感情一直还算要好。他虽然不善与人交流,但岑锦是那么惹人喜欢,又会说话,小嘴叨叨起来,能跟他说上一天都不带重样的话。 那段时日,萧潜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美好。他黑白的人生中,好像突然被照进了一束日光。 为这这一束日光,他开始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没几年便靠着赫赫战功,获封了镇南王。 可这份荣耀之下,他和岑锦的矛盾却与日俱增。 他不明白,这傻姑娘怎么就这么傻,和他成亲那么久,都不明白好坏善恶,老是变着花样给他添堵。一会儿是给她继母的娘家弟弟谋出路,一会儿是想着法子给他添什么姨娘通房,那花头真是泛得层出不穷。 他那时候已经很是繁忙了,既有公务要忙,又要提防着外头的明枪暗箭,回了府里,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得收拾他这王妃搞出的烂摊子。一时间真是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对。 他曾多次提醒过她,可她怒目圆瞪,说什么“我娘总归是为了我好,你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听。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对着我来便好,何苦要牵扯到我娘。” 她一口一个‘我娘’的亲密劲儿,倒显得他像个以疏间亲的小人。 后来他真的累了,觉得自己再这么保护她下去也是于事无补,便想着冷冷她,让她好好反思反思。且他私以为,纪氏若是知道两人关系淡了,便不会钻营着再继续利用她讨好处了。 但他真的高估了岑锦,她居然从来不曾想过自己错在何处,还以为他是心系旁人。两人成婚好几载,她竟连对他不曾有一分信任和信心。叫他如何不心寒失望? 渐渐地,两人的关系竟真的冷淡了下来。 他往后院去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实在想念她,便趁她睡着的时候,回层香苑在她的床头坐上一会儿。 她睡得那么香甜,从来没有发现过。 他也不善表达,想着反正往后日子还长,她总有真正长大的时候,他不求她多么能干厉害,只希望她能看清纪氏丑恶的嘴脸,别再像个傻子似的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今天只有一个纪氏,往后又会有谁呢?他甚至不敢往下细想。 或者其实她一直这么无忧无虑下去没关系,再等他两年,等他足够强大,旁人再也不敢觊觎的时候,那么她笨一点,也就没关系了吧。 然而萧潜没有料到的是,当他的权柄荣耀达到顶峰时候,岑锦突然染上了怪病。他去圣前讨了御医,又延请四方名医,却还是没有办法将她治愈。 那时候京城暗地里流言四起,皇宫里的甚至提起了他娘病逝的那桩陈年旧事,说萧潜真真是灾星下凡,前头克死了亲娘,眼下又要克死妻子。但萧潜已经不是昔日不受宠的皇子,那些制造流言的人也就只敢在暗地里编排着。 他真的慌了,生怕岑锦就这么和她娘一样离开人世,甚至真的开始反省,难道真是自己命硬克了她? 他想珍惜一切同她相处的时间,可每回去往层香苑,岑锦都用防范的眼神瞧他,就好像在无声的控诉是他害了她。那疏离冷淡的模样,着实叫他看着难受。 御医也不止一次告诫他,岑锦的病需要静养,最忌情绪波动。此时的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剂催命的□□。 他没有办法,只好在不惊扰她的时候,偷偷去瞧她。同时,他也极尽可能的让人去求医问药。当然,他也怀疑过是不是纪氏下药害她。但纪氏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一时间他也是无从查起。 后来他找到了南疆的一位巫医,巫医给岑锦诊治后告诉他,这样的病症他曾听闻过,乃是从小在人的身体中养下子蛊,下手之人另外养了母蛊,等上几年,子母二蛊都已养成,届时只要弄死母蛊,融于体内的子蛊不多久便也会悄无声息的死亡,届时被下蛊之人便会如同身患绝症一般死去…… 他听完心惊不已,追问起医治的法子。 第44节 无奈巫医虽然听闻过这些,却也是一筹莫展,只说暂且一试。 他想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让巫医制了汤药给岑锦服下,同时亦开始追查起纪氏何时下的手,但就如同巫医所言,那蛊虫是从小养育在她体内,过了这么些年,更是毫无头绪。 所以后来当他知道岑锦身边的丫鬟,居然把汤药偷偷倒掉的时候,他气得差点想把这丫鬟当场杖毙。 而他那个傻王妃,居然还跑到前院书房来给那丫鬟求情! 自己废寝忘食,想尽办法为她续命。她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打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着什么! 盛怒之下,他让人把岑锦架了出去,叮嘱蕊香从此要亲自看着她喝药。 然而就是这般,他的王妃还是没有撑过三年,于丰庆八年的冬天病逝。 他还有许多的话没有和她说,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和她一起做,可她就这么没了。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想带一个人看遍山川河海,想给这个人摘春日最娇艳的花,想跟这个在寒冷的冬日蜗在暖暖的被窝里赖床的这份心情,原来就是欢喜。 可惜佳人已逝,芳魂不在,他这迟来的欢喜,终究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萧潜的一身了,不是要给他洗白什么,他就是在人□□故上很笨拙,反应很慢的这么个人。最开始被岑锦的温暖所吸引,然后两人相处,磨合,他用很笨的办法希望她成长,一直到她死了,才发现自己的真心,追悔莫及。他说岑锦是笨蛋,他何尝不是呢? 两个从小没有长辈正确引导的人,于人情世故上总是显得笨拙的。 ***** 下章接着前文赐婚的情节,要开始甜甜甜了~ 顺带一提,纪氏的下场还要到后面揭晓,不会这么轻轻揭过的。 第六十章 丰庆帝身边的大太监汪明泉念完了圣旨, 却看忠勇侯府等人全都跪着没了声响。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道:“忠勇侯夫人, 世子夫人, 该接旨了。” 忠勇侯夫人跪在下方,如入定了一般。苏氏心焦不已, 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忠勇侯夫人才道:“老身眼花耳聋的,可是听错了圣上的旨意?圣上要将我们小阿锦许配给谁?” 汪明泉道:“是镇南王呀。侯夫人快接旨吧。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呢。”圣旨已下,便是再不情愿那也只有遵旨的份儿。何况他以为,这门亲事可不算辱没了忠勇侯府的姑娘。对方可是镇南王啊, 京城里多少名门贵女觊觎那位置呢!忠勇侯府这家子的反应可着实太奇怪了…… 苏氏知道这位大太监是丰庆帝身边的心腹红人,届时一定会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忠勇侯夫人如今迟迟不肯接旨, 传到丰庆帝耳朵里很有可能为整个忠勇侯府惹来祸端。所以此时尽管苏氏心中也十分不愿,却还是开口道:“汪公公, 婆母她最近身子不大好, 您别介意。”说着又劝忠勇侯夫人道:“婆母,眼下这档口, 您先接旨吧,万事等公公从宫里回来后再说。” 忠勇侯夫人转头深深看了林锦仪一眼, 叹息一声, 接了旨意。 苏氏扶着她起了身, 让万缕拿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汪明泉手里,强颜欢笑道:“公公多担待些,这些给您添茶水。” 汪明泉掂了掂手里的荷包, 笑道:“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说罢一拱手,自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 宣旨的众人一走,忠勇侯夫人是再也支撑不住,眼一闭身一歪,往旁边倒了下去。 苏氏惊呼一声,和万缕一人一边把她给搀住了。 林锦仪方才还在发蒙,此时却顾不上旁的了,赶紧道:“千丝,去请大夫过来。”说罢她接替了万缕的位置,和苏氏搀着忠勇侯夫人回顺和堂歇息了。 林博志和郑皎月也在场,但此时两人却都是说不上话的。只能看着他们离开了。 待人都散了后,郑皎月拉了拉林博志的袖子,纳罕道:“圣上赐婚不是好事吗?怎么祖母那般反应……”对方可是镇南王萧潜啊,多少人盯着的香饽饽。 林博志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家里许多事你还不知道,回去后我再同你细讲。” 郑皎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未几,大夫便来了顺和堂为忠勇侯夫人诊治。 好在忠勇侯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并未有什么大碍,大夫施过针后便好了。 苏氏和林锦仪在床前守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盼到了忠勇侯夫人悠悠醒转。 忠勇侯夫人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对着苏氏道:“你公爹呢?从宫里回来没有?” 苏氏回道:“眼下时辰还早,公爹入宫不过一个多时辰,怕是要到午后才回来。” 忠勇侯夫人不由就红了眼眶,“一个多时辰,他就毁了咱们小阿锦的后半生?!这个老匹夫……” 苏氏跟着也眼眶发热,此时却还得劝慰她道:“婆母息怒,您现在的身子是不能动怒的,万事公爹回来咱们再……” “等他回来有什么用?!”忠勇侯府人打断道,“圣旨已下,他人在宫里都没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眼下事成定局,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可怜我的小阿锦啊……”说着说着,忠勇侯夫人已经哭了起来。 苏氏坐在床畔,闻言也是用帕子拭起泪来。 林锦仪也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新过来,此时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道:“祖母,娘,你们这么伤心做什么?圣上赐婚是多大的体面,你们不是该比我更清楚吗?赐婚对象还是位高权重的镇南王啊,往后咱们府里便不愁什么了,祖父更是不用去用命给府里博什么前程……” 苏氏停了泪,看着好像不知愁的女儿,心道女儿果然是对萧潜动了心,否则眼下也不会这般反应。之前她还在担心女儿一腔情意错付,眼下却有些庆幸,还好起码女儿是愿意的。若是女儿也不愿了,她们这当长辈的又无力回天,才真真儿叫人伤心。 很快,苏氏便也恢复了镇定,劝着忠勇侯夫人道:“您也说事成定局了,咱们再这么哭下去也是无欲无补。您先歇一歇,养养精神,等公爹回来了,咱们问问宫里的具体情况,到时候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应对。” 忠勇侯夫人也知道眼下心里最不好受的就是苏氏了,闻言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和小阿锦下去吧。” 苏氏和林锦仪应下,交代好了一众丫鬟仔细照看过忠勇侯夫人后,两人便出了顺和堂。 苏氏让林锦仪和自己回到正院后,便屏退了下人,母女俩关起门来说话。 “从前我想着你就算和嘉定侯府的小公子定下亲,但总还有几年的时间留在家里,许多话便没有和你说。眼下圣旨已下,婚期也不是咱们府里能做决定的了。许多话便要提前和你说上一说了。” 林锦仪半垂着眼睛,道:“娘您说,阿锦听着便是。” 苏氏轻叹一声,当下就提点了她一番,最后还叮嘱道:“娘知道你对镇南王有意,但往后成婚,你也不能事事忍让,若有什么不愤或是难以决断的地方,只管记着,咱们忠勇侯府一直都在呢。咱们家虽比不上镇南王,却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林锦仪知道苏氏误会了自己,眼下的她经历过生死,哪里还会对萧潜还有情意呢?只是她也知道眼下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让苏氏误会自己愿意嫁给萧潜,应该会让她心里好受些,便乖乖地点头道:“娘说的,阿锦都记下了。” 母女俩说了半下午的话,丫鬟来报说林玉泽已经回府了。 眼下还不到下值的时候,他匆忙回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圣旨赐婚的事。 许多话不方便当着林锦仪的面说,苏氏便让她先回锦绣苑了。 林锦仪出正院的时候,迎面就遇上了脚下生风、满头汗水的林玉泽。 林玉泽见了她,也是一愣,当下也不知道该和女儿说什么。 父女俩打过招呼,林锦仪只道苏氏在屋里等他,自己先去了。 林玉泽略站了站,看女儿离开了,才抬脚往屋里去了。 “阿欣,我听说咱们小阿锦被指给镇南王了……” 苏氏按捺住心头愁绪和女儿说了半晌的话,此时复又忍不住泪意道:“圣旨已下,如今还在顺和堂里摆着呢。我好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为阿锦定下亲事,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的场面……” 林玉泽本就慌了手脚,此时见她落泪,更是手足无措,道:“你先别哭,咱们、咱们再想想办法。对了,爹还没回来,他刚刚立了战功,圣上瞧着他的脸面,说不定还能转圜。”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丰庆帝金口玉言,又下了圣旨,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呢。且这圣旨是忠勇侯进宫后才下到家里来的,若是他能拦下,早在宫里就拦下了…… ***** 林锦仪回到锦绣苑后,便让千丝等人都退出去了。 方才她为着不让忠勇侯夫人和苏氏伤感,强撑了好一会儿,眼下却是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丫鬟门一走,她就扑簌簌落起泪来。 她是真不明白,上辈子的她想嫁给萧潜,却是难关重重,绝食绝得差点饿死了自己才达成目的。这辈子,她明明想好同萧潜再也不要扯上干系,怎么就断不开这孽缘了呢?! 午后,微醺的忠勇侯从宫中回了忠勇侯府。 他本是没怎么想饮酒的,但丰庆帝赐婚的旨意下去后,众人都知道往后忠勇侯府的身份水涨船高,一个接一个地来给他贺喜。当着丰庆帝的面,他便只好装作十分乐意的模样,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了下去。是以等他出宫的时候,脚步都是蹒跚的。 门房热络地迎了他,道:“侯爷,您总算回来了。老太太都让人来瞧过好几回了。” 忠勇侯点头,一边往顺和堂去一边道:“着人把世子、世子夫人和二姑娘、大少爷夫妇都喊过来。” 门房自是应下,很快便去通传了。 不久,一家子便都聚到了顺和堂。 忠勇侯已经喝过了醒酒茶,忠勇侯夫人坐在他一旁,怒视眈眈。 见人都到齐了,忠勇侯才开口道:“圣上下旨赐婚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我知道你们心中自然是不满的,这事儿是我愧对咱们小阿锦。”说着他长叹一口气,将当时宫中的情况一一如实相告。 听完,众人一时都没了话语,也都明白赐婚之事是丰庆帝早有了决断,忠勇侯受了萧潜的几番救命之恩,当时那情况他是骑虎难下,只能顺着丰庆帝的话往下接。 忠勇侯夫人桌子拍的砰砰响,“你要报恩,我不反对,可你也不能为了恩情,就把咱们小阿锦当成报酬!” 忠勇侯又是一声叹息,并不辩驳什么,只道:“我知道你们自然是要怪我的,确实是我愧对了小阿锦。” 忠勇侯对林锦仪的疼爱,众人都看在眼里,比忠勇侯夫人不差什么,此番这个决定,他心里自然也十分不好受。 苏氏不能言长辈之过,可让她这时候劝忠勇侯夫人别对着忠勇侯发怒,她却又做不到。 就在这时,林锦仪开口了。她道:“祖母别怪祖父了,他哪里能不为着阿锦好呢?只是当时的情况,他若是全然不顾镇南王的处境,咱们府里怕是要背负背信弃义之名了。说到底,这还是圣上的意思。” 忠勇侯夫人攥着她的手,放缓了语气,“祖母这是心疼你啊!你表姐怎么没的,你忘了吗?镇南王府那可是吃人的地方啊!” 忠勇侯道:“我同镇南王在前线相处半年,他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忠勇侯夫人一个眼刀子递过来,他便只好闭上了嘴。 林锦仪便继续帮腔道:“祖父看人向来准的,他都这样说了,从前表姐的事怕是有什么隐情吧。”说罢,她装作娇羞地微微低头笑道:“何况镇南王那样的样貌人品,又是个有本事的,阿锦并不觉得委屈呢。”她都要委屈死了。 第六十一章 忠勇侯夫人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了, 见林锦仪这般小女儿作态, 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一凛, 转头看向了苏氏。 苏氏无言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意思是她并没有想错。 忠勇侯夫人也顾不上和忠勇侯发怒了,只不觉轻叹道:“孽缘啊, 孽缘……”到底没有再说其他的了,既然孙女是愿意的,那么这桩婚事也不是一无是处了。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外孙女当时迷恋上了萧潜,死活都要嫁给他, 就像着了魔似的。怎么到了孙女这里,她也是对萧潜有意……难不成萧潜会什么蛊术不成? 忠勇侯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道:“既然咱们小阿锦是愿意的,咱们就好好筹划婚礼吧。对了, 我还有个好消息没和你们说呢, 圣上今日在庆功宴上赐了恩典,咱们家往后三代都不用降等袭爵了。” 按照大耀朝的规制, 除了超等的国公外,其他侯爵的子弟若是没有做出特别贡献的, 那都是要降等袭爵的。像忠勇侯府世子林玉泽这样, 文不成武不就的, 降等袭爵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这个恩典下来,就等于保了忠勇侯府三代的荣耀。 听闻这个好消息,林玉泽的脸上倒是有了笑影儿。他知道自己没本事, 往后等忠勇侯府的担子落到自己肩上后,怕是一家子的日子都比不上如今。眼下压在他心头多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被挪了开去。然而他眼神一扫,他娘和苏氏的脸色却还是都不好看,便也不好表现出高兴了。 忠勇侯夫人硬邦邦地道:“是个好消息。”却是连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这是忠勇侯用命换回来的恩典,老妻却是这样的反应,忠勇侯一时也有些悻悻。 屋里一时又冷了场,林锦仪起身朝着忠勇侯福了福,笑道:“阿锦给祖父贺喜,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第45节 忠勇侯老怀宽慰地点点头,“还是我们小阿锦懂事。” 忠勇侯夫人仍然冷着脸,忠勇侯有心想跟她说些体己话告饶赔罪,却不方便当着小辈们的面说,林玉泽和苏氏等人便有眼色地告退了,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锦绣苑后,林锦仪终于不用再伪装下去,脸上的笑意也都退了下去。 踏歌一直跟着她,见她人前人后反应异常,便试探着问道:“姑娘方才不还高高兴兴的吗?怎么眼下又似乎有什么心事。” 许多话林锦仪不方便和千丝说,怕她转达给苏氏,身边便只有踏歌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她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坦言道:“我从来不曾真的高兴过。只是若我不做出那副样子,祖母怕是跟要跟祖父过不去,爹娘也可能跟祖父生出嫌隙……咱们家向来都是一派融洽,其乐融融的,我怎么忍心让他们为了我一人,从此都过得不安生呢?” 踏歌心疼道:“真是委屈姑娘了。可姑娘,您若是不愿意,为什么不同侯爷他们说说呢?兴许他们还能再想想办法……” “圣旨都下了,对方还是简在帝心、于祖父有救命之恩的镇南王,咱们还有反悔的余地?” 踏歌呐呐地说不出话了。连她一个当丫鬟的都明白,事成定局。 “好啦,我没事的。”林锦仪看着踏歌心疼得不行的样子,道:“嫁给谁不是嫁呢?我娘之前想让我嫁进嘉定侯府,我同宋衍熙拢共也才见了两面,对他的了解还不如对镇南王呢。” 她自诩还是多萧潜有些了解的,萧潜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虽然他的心意一直难测,但往后她嫁进镇南王府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反倒是嘉定侯府充满了更多未知数。 这么一番自我安慰下来,她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 ***** 此时的嘉定侯府里,嘉定侯、嘉定侯夫人和他们三个儿子也坐在一起说话。 知晓宫里的情况后,嘉定侯夫人少不得埋怨嘉定侯道:“你说你,入宫去吃个庆功宴,把咱们老三预定的媳妇儿都赔进去了!” 嘉定侯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个妇道人家明白什么?当时那样的情况,我能说什么?镇南王,那可是对我有恩的。且那是圣上的意思,拂逆了他,咱们侯府能落下好处?” 嘉定侯此番的封赏也是三代之内不用降等袭爵。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相比之下,落空了宋衍熙一门没说定的亲事,倒不算什么了。 大公子宋衍清也开口劝道:“娘,爹说的有道理。大丈夫何患无妻,三弟这样的人品样貌,您还愁他没有一门好亲事?” 嘉定侯夫人看了宋衍熙一眼,宋衍熙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这个儿子如今是家里三个儿子里前程最被看好的,嘉定侯夫人自然是不愁他找不着媳妇,却还是惋惜道:“锦仪那姑娘我相看了这么久,没有哪里是我不满意的,唉,也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吧……” 圣旨已下,嘉定侯夫人便是心里不愿意,也只好接受了这现实。 一家子一起说了会儿话后,宋延清、宋衍明和宋衍熙都退了出去。 宋衍熙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倒好像成了置身事外之人。 宋延清比他年长许多,倒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出去后便继续回去处理公务了。 二公子宋衍明和宋衍熙年纪相当,玩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对彼此了解也多。 宋衍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揽着他的肩膀宽慰道:“事已至此,你心里难受也于事无补。不如看开些,如大哥说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失了这门亲事,往后还有更好的在等着你。” 宋延清和宋衍明都已经成婚许久,两人的妻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也只同自己的妻子相过一面,婚后的日子倒都称得上和和美美的。 曾经的宋衍熙也觉得这样的亲事也挺好,可是直到在落青山下遇到了林锦仪,后来又知道了她就是她娘给她相中的未来媳妇……当时的那份庆幸和窃喜,他倒现在都难以忘怀。 就在前两天,他娘还和他说,他和林锦仪的亲事就要敲定了,让他收收心准备过定。 当时他回去后兴奋地一夜都没有睡着。 可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她却已经名花有主,要另嫁他人。 他到现在还有些不能接受,只觉得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 宋衍熙兴致缺缺地应了两句,推说自己想静一静,便和宋衍明道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的小厮和书童见他失魂落魄地回来了,都十分有眼力地没有上前打扰。 宋衍熙浑浑噩噩地坐到书桌前,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书,一直看到日薄西山,却是一句话都没有看进去。 天色暗了下来,书僮见他仍然呆坐在书桌前,轻手轻脚地进屋点了一排蜡烛,口中劝道:“公子看书也要仔细自己的眼睛,仔细别把眼睛熬坏了。” 烛火被点亮后,屋子里一下明亮了起来。 书僮见宋衍熙没应声,便大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却发现他家公子不知道怎么看书看得红了眼眶…… ****** 若是近来心情最好的,自然就是萧潜了。 自从他从宫里的庆功宴上回来后,走路的步伐都比从前轻快了不少。 此时的他重伤仍然没有痊愈,日日都要服用汤药和涂抹伤药。 王潼负责给他换药,每次解开绷带,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他都十分不忍,同时还有些忐忑。他家王爷一直以自己一身出众的武艺为荣,御医却说他这次伤的险要,没有一年半载的静养是不能再与人动武了……因此他家王爷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几乎可以说是从喜怒不形于色,变成了喜怒无常。 但这几日换药的时候,他家王爷是出奇的配合,有时候他稍微晚了一刻钟去给他换药,他还会派人来催促。且他给他家王爷换药的时候,还听他家王爷在询问御医有什么办法尽可能地让他加快痊愈。那心急火燎的模样,就别提了…… 不过联想道他家王爷摆在屋里最显眼地方的那道赐婚的圣旨,王潼也猜出了一些什么。 可他仍然有些不明白,他家王爷又不是头回成婚了,这回犯得着这么这样么。 当然镇南王府里,摸不清萧潜的心意的并不只有王潼一人。 蕊香这几日奉了萧潜的命,重新布置层香苑。层香苑的那些下人,都知道王府里即将迎来另一位女主人,一时都十分忐忑。她们可都是服侍逝去的元妃的老人了,若是新王妃不好相与,她们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好过了。 蕊香是个嘴严的,任凭她们怎么打听,她就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不论新王妃是如何性子,她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 其实也不是她一点儿口风也不肯透,实在是她跟林锦仪也只有几面之缘,了解甚少。 一众下人都心里打着鼓,她何尝不是呢?只盼着那位新王妃是个清醒能理事儿的,万不要再像从前那位王妃那样,给他们王爷添乱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成亲啦~~~ 第六十二章 萧潜疯狂地进着补, 从前食量不大的他眼下是恨不能一天吃八顿。 御医也不敢掉以轻心, 生怕他虚不胜补出什么岔子, 每天都仔细研究那么些温补食材和药材的用量。 就这样, 过了两个月,萧潜虽然不能动武, 看起来倒是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之前丰庆帝虽然下了旨意赐婚,却没有言明婚期,想的就是要等萧潜身子康复后再让他们完婚。 萧潜自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上了折子请示婚期。 丰庆帝倒也没有难为他,将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 距眼下还有小半年的功夫,也给了两家一些准备时间。 萧潜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反正他家大业大,底下抢着忙活的人一大堆, 且掌管内务府的荣王爷同他关系也好, 上赶着帮他张罗。 倒是林锦仪这边,虽说苏氏不愿意这门亲事, 但是该有的体面却是要有的。赐婚的旨意下来后,苏氏就忙着帮她打嫁妆, 听说婚期定下后, 一时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好在许多家具大件, 是自从林锦仪出生后,她就开始着手准备的,差的不过是一些细琐的东西, 几个月里紧赶慢赶,也没漏下什么。 林锦仪这段日子也没什么事儿做,就是被苏氏押着开始绣嫁妆了。 她的绣艺本是平平,原来的小表妹就更是没拿过几次针线,因此她也就是凑个意头,给自己的嫁衣锁锁边什么的,其他的还是由府里请来的几位技艺超群的绣娘在忙活。 忠勇侯夫人最是舍不得林锦仪了,每日里她去请安,忠勇侯夫人都要拉着她的手说上好一会儿话。说到动情处,还总是老泪纵横,她已经没了一个心肝外孙女了,若是林锦仪也有个好歹,她这条老命也就没了。 林锦仪和苏氏时不时去宽慰她,生怕她因为情绪波动而又生起病来。 日子一晃就到了腊月,到了要过年的时候。 去年这个时候,苏氏怀着身孕,林锦仪忙的脚不着地。今年却是很清闲了,苏氏一点儿都不让她理事儿了,说是往后去了镇南王府,有的是忙的时候,倒不如趁着还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好好松快松快。 林锦仪几回想着帮苏氏分担一些,都被她挡了回来,索性就乐得清闲。每日在屋里绣绣嫁妆,坐不住的时候就去苏氏院子里逗逗小阿曦,日子过得可谓是轻松无比。 很快就到了年关上,苏氏将这次的年结办得格外热闹,百忙之中更是经常抽空亲自做了许多可口佳肴,当然这些不是为了旁人,自然是为了在忠勇侯府过最后一个年节的林锦仪。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林锦仪和萧潜的婚期就近在眼前。 林锦仪作为待嫁的姑娘,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在忠勇侯府待了两年,感受到了这里众人的真心实意的关怀,她对自己曾经同他们的疏远深感遗憾后悔,如今是实在不愿意就这么和他们分开。 但无奈日子就是过得这样快,便是再不舍得都只能顺着时间的长河前行。 三月初一,林锦仪上了大妆,头戴凤冠,盖上红盖头,穿上了红艳如火的霞帔。 拜别忠勇侯府一众长辈的时候,她和苏氏、忠勇侯夫人哭作一团,便是忠勇侯和林玉泽两个男子,都不禁红了眼眶。 一直到喜娘催了第三回 ,眼看着吉时就要误了。林锦仪才依依不舍地送来了她们的手,由林博志背着上了花轿。 林锦仪一手拿了个苹果,一手捧了个玉瓶,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坐进花轿里。 耳畔是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之声,和百姓们围观热闹的人声。 她坐了两回花轿,两回嫁的却是同一个人,觉得有些好笑,却是笑不出来。 萧潜身着大红色喜服,骑着一匹玄色千里良驹,走在了队伍最前头。 这日的他脸上满是笑意,阴郁的气质一扫而空,路旁百姓们大声贺喜的时候,他还会微笑着点头示意。 就这样迎亲的队伍绕着京城几条主干大街绕了三圈,在正午之前将花轿送进了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这日张灯结彩,来吃喜宴的客人亦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林锦仪下了花轿后,被喜娘带进了新房。 新房就是层香苑的主屋,林锦仪虽然在红盖头之下,但她在镇南王府住了那么些年,从正门去层香苑的路是闭着眼都认识的。何况层香苑的那些摆设都怎么变化,她在盖头下看了那些家具的底端都认出来了。 不过到底是新房,这主屋也不是一成不变,起码她眼下坐着的床就不是从前那张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了,而是苏氏准备的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 进了新房后,蕊香便上前问林锦仪口不口渴,肚子饿不饿。 林锦仪早上没用什么东西,眼下在颠簸的轿子里坐了半上午,确实已经是饥肠辘辘。她点了头,要了茶水和点心。 没多会儿,蕊香就从小厨房捧来了一碟子栗子糕和一盏下火的菊花茶。 栗子糕做的十分小巧,一口一个正好,用起来也不会弄花了口脂。菊花茶的茶盏里放了一根竹制的吸管,喝起来也是方便得很。 跟着林锦仪陪嫁的丫鬟是千丝和踏歌,两人之前还担心镇南王府的下人会托大,此时看到蕊香精心准备的这些东西,不由相视一笑,谢过以后,便一人给林锦仪喂点心,另一人喂茶水。 林锦仪吃过东西,也感受到了蕊香的细心体贴。她从来都是这样,虽然从前服侍原来的自己的时候,和自己也不交心,但就是事事办的妥帖细致,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婚礼要在黄昏举行,林锦仪吃饱了肚子后很快就昏昏欲睡。无奈她头上的凤冠上缀满了宝石珍珠,少说也有十几斤,扛着这么个东西便是要合会儿眼都不行。 后来还是千丝和踏歌见她许久没有出声,想着她多半是累着了,一人一边抬住凤冠。 林锦仪头上一轻,很快就靠在千丝身上睡着了。 就这么睡一阵,清醒一阵的,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 喜娘又进了来,扶着她出了层香苑,去了前院正堂。正堂里坐满了宾客,说话的声音和笑声不绝于耳。 林锦仪倒也不怯场,被喜娘扶着站到了萧潜身边,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 第46节 萧潜的父母皆已不在,此番是丰庆帝和皇后亲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充当了他的长辈。 林锦仪晕晕乎乎的,听着唱调和萧潜拜了堂,身旁走动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她耳畔嗡嗡作响,只觉得脑袋都要炸裂。 萧潜看她拜完堂站起身后,脚步略有些蹒跚,便伸手拖了她的手腕一把,随后便让喜娘扶着她下去休息了。 再次回到层香苑里,千丝便出声关切道:“姑娘方才似是站不稳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林锦仪起了个大早,又哭了好一通,穿戴着一身繁重的头饰衣裳坐了整日,眼下是身上哪儿哪儿都酸痛得不行。但是她也是第二回 出嫁的人了,知道女子出嫁都是这般辛苦,不值当叫苦叫累的,便只道:“我没事儿,你再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千丝心疼得不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又站到她身边让她靠着。 好在她坐定没多久,蕊香便又过来了,还道:“王爷说今日圣上亲临,前头的喜宴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怕您等得累了,便让奴婢来伺候您先更衣。” 新娘的红盖头自来都是要有新郎来揭开。按照规矩,萧潜若是不进洞房,林锦仪便得这么等下去。 千丝和踏歌自然是想让林锦仪轻松些,但这样做却是有些于理不合,也不吉利,两人一时没了决断,就询问起林锦仪的意思来。 林锦仪沉吟半晌,道:“那就麻烦蕊香姑娘了。”反正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了,上回出嫁的时候,她顶着凤冠坐等了萧潜半夜,第二天脖子都抬不起来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来。眼下能有机会松快松快,她自然不想错过。反正她上回依足了规矩,也没看吉利到哪儿去。 蕊香道一声不敢,扶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前,掀了盖头,把她的凤冠给拆了下来,而后又开了衣柜,选了一件大红色家常对襟襦裙出来给她换上。 这中间的工夫,林锦仪趁机又打量了一番屋里摆设,如她所想,屋里的一切果然没变,就连她从前的梳妆台和她那些宝贝的头面首饰都明晃晃地摆着。 她不禁弯了弯唇角,心道萧潜也是个心大的,这样明目张胆地摆着自己发妻的东西,就不怕她这位‘新王妃’不高兴么? 换过衣裳后,蕊香又将红盖头重新盖在了林锦仪的头上,扶着她回床上坐好,道:“王爷说会尽快来陪您用夕食的,您若是饿了,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先让人做了给您垫垫肚子。” 林锦仪在红盖头下活动活动了脖子,觉得轻快了不少,倒也不同蕊香客气,点了一道翡翠虾仁,一道清炒油菜,还要了一碗鸡汤宽面。 蕊香是真没想到她一点儿也没有新嫁娘的娇羞,还像模像样地点起菜来。心里还一阵纳罕,这新王妃怎么知道府里的厨子有这几道拿手菜?不过她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应下后就让人去厨房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心大的是你啊,锦仪! 下章入洞房你们懂的…… 第六十三章 前院正厅, 酒过三巡后, 丰庆帝和皇后摆架回宫。 萧潜恭送了他们出去, 又折回喜宴上坐了会儿。 席上喝高的人不在少数, 丰庆帝一走,气氛自然更加活跃。众人推杯换盏, 说些玩笑话,越发尽兴。 萧潜这日倒是没怎么饮酒,来的宾客都知道他重伤初愈,便都十分知趣儿地没有劝酒。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萧潜举着酒杯敬了忠勇侯和林玉泽一回, 便就此告辞,着府里下人好生招待他们。 时人最爱凑热闹闹洞房, 但以萧潜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却是没人敢去闹他的洞房, 宾客们便只看眼睁睁地放了他走。 萧潜出了正厅, 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本就不浓的酒意立刻散了大半。 他是仍然记得上回成亲的时候, 他那王妃第二日累的是床都下不来,可怜兮兮地直嚷着腰酸和脖子疼。腰酸是他造成的, 那脖子疼, 自然就是沉甸甸的凤冠戴的。也不知道此番她有没有累着, 蕊香虽然替他传了话,但她性子有些固执,若是坚持己见, 也不是蕊香能劝服的。这么想着,萧潜越发加快了脚步。 层香苑里,喜娘守在门口,见他回来便殷勤笑道:“王爷回来了……” 还不待她继续说旁的,萧潜已经扬了扬手,道:“你且下去吧,屋里自由人服侍。” 哪有新婚洞房不要喜娘唱喜的,喜娘一时踌躇,但也不敢违逆他,应声而退。 萧潜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混合着甜甜地奶味。想也知道是林锦仪在屋里吃过东西了,且种类还不少。 他眉头一挑,心中好笑,她倒是不客气。 等他往床榻那儿定睛看去,那好笑又变成了无奈——只见她顶着红盖头,靠着丫鬟的身子睡得正香,那丫鬟见了他来,轻轻推她,她却都不带醒的。 萧潜无奈地摇头道:“算了,让她再睡会儿吧。” 千丝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她家姑娘就着小菜用了鸡汤面后,又要了一碗酥酪吃,吃过后就睡得很香了。眼下居然还推不醒,确实是有些于理不合。 萧潜在内室中的圆桌前坐定,蕊香奉了热茶,轻声道:“王妃方才已经用了些东西,王爷可要传菜?” 萧潜在前头没吃什么东西,倒是灌了半肚子的酒,便点头道:“让厨子简单做些吧,我随便吃点就好。” 蕊香应下,刚要转身出去,萧潜又想起来什么,道:“也别麻烦了,照着王妃之前用的那些给我来一份就好了。” 他要的是一样的东西,厨房里食材都还有,做起来自然格外快些。没多会儿,菜和汤面都上了桌。 萧潜刚拿起筷子,就听林锦仪不满地迷糊嘟囔道:“千丝,你晃什么啊?可是累着了?那我换踏歌靠着吧。”显然她并不知道千丝是在故意弄醒她,还以为是千丝累着了才站立不稳。 千丝窘迫地道:“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都来了!” 林锦仪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处境。 萧潜倒也不急着用饭了,站起身走到了床前,笑道:“你醒了?那我可要掀盖头了。” 林锦仪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萧潜便拿了放在一旁的托盘里的秤杆,挑起了红盖头。 盖头落下后,他看清了她的脸,瑶鼻朱唇,黛眉杏眼,在精心的新娘妆容映衬下,显得格外明艳娇媚,比她从前的模样还美上三分。 不过他的新娘眼睛还带着红肿,神情也是疏疏懒懒,丝毫没有新婚的愉悦和期待。 不过没关系,萧潜并不在意——此次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不愿再主动,那么往后换他来就是了。他眉眼弯弯地笑道:“我的新娘真好看。” 林锦仪睡得懵懵的,也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只狐疑地看了萧潜一眼。他还有夸人的时候? 萧潜放了秤杆,又问她说:“我让人摆了饭,你要不要再用些?” 林锦仪虽已在他回来之前吃饱了,但却不好怠慢他,便站起身走到了圆桌前。 两人坐定后,萧潜又拿起了筷子。 林锦仪吃不下了,便捡了小菜随便吃了些。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两人这相处的氛围倒不像新婚夫妻,好似老夫老妻。 林锦仪心中微哂,其实确实是老夫老妻了呢,反正她是心里不带一点波动的。 萧潜做事向来全神贯注,便是用起饭来都是目不斜视。林锦仪百无聊赖,偷偷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但依旧是下巴尖尖,颧骨高耸的病容。但这日的他身着大红色吉服,眉头眼尾极尽舒展,阴郁的气质一扫而空。越发清瘦的面容反而显得他更为清俊。 “嗯?你看我做什么?”萧潜偏过脸,转头问,“看我就吃饱了?” 林锦仪面上一臊,收回视线,“我已经吃饱了。” 萧潜好笑道:“你这样不等新郎,自己一个人在新房里吃饱了的新娘,可真是咱们大耀独一份儿了。” 林锦仪努努嘴,道:“是你让蕊香来传话的,又不是我自作主张。” 这个小表情,从前就经常出现在她的脸上。而且往往还都是耍赖的时候。 萧潜轻笑,道:“好,你说的对,是我的意思。” 用过饭后,两人饮过合卺酒,便各自去梳洗更衣。 林锦仪脸上的新娘大妆被卸下后,漏出少女本就吹弹可破的肌肤。少了几分成熟,却平添了好些青春少艾的气息。 她换上了一件淡素色的寝衣,下头是一条鹅黄色的撒腿裤子。这身衣裳还是她在忠勇侯府穿惯了,执意带过来的,当时苏氏还说这种衣裳还拦着说这衣服太孩子气,不适合成婚后再穿。她却是觉得没什么,反正也不指望跟萧潜怎么样,自己舒服最重要,苏氏拧不过她,只好让她带过来了。 不久,萧潜沐浴过后,穿着一身月白色宽领寝衣从净房过来了。 见了林锦仪这副打扮,他明显地愣了下,问道:“你就准备穿这身?” 林锦仪低头瞧了瞧自己,道:“有什么不对吗?我在家就是这样穿的。” 在家这样穿,眼下洞房花烛夜却还这样穿,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林锦仪可不管他想什么,径自踢了软底绣鞋,爬上了床。 萧潜看了蕊香一眼,蕊香上前轻声告罪道:“奴婢已经准备下了王妃的寝衣,可王妃执意要穿自己从忠勇侯府带来的这身,奴婢也是没有办法……” 萧潜点了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 蕊香和千丝、踏歌等人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床榻上只有一条鸳鸯戏水的锦被,林锦仪已经在床内侧躺了进去,此时毫无动静,像睡着了一般。 沐浴时本有些想入非非的萧潜,此时却是已经冷静下来,也脱了鞋躺上了床。 然而他想伸手拽过被子的时候,却发现林锦仪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他一拽之下居然连个被角都没拽过来。 林锦仪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以待的,毕竟她和萧潜也同床共枕了好几年。且萧潜后头同她生疏后,一直没有近女色,她安排过美貌的丫鬟去服侍,还被他轰出来了。王府下人曾经一度在传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隐疾。然而当萧潜靠近,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传到鼻尖,林锦仪还是忍不住炸了毛一般叫道:“你干嘛?!” 看来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紧张嘛,萧潜忍住笑意,道:“我睡觉啊,我能干嘛?” 林锦仪拽紧了身上的锦被,道:“这床这么大,你睡外面就行了。箱笼里应该还有其他被子,你再拿一床出来就是。” 萧潜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道:“新婚之夜,你要跟我分开睡?” 林锦仪半张脸瞒在被子里,只漏出一堆闪亮亮的眼睛,闷声闷气地道:“我、我睡觉爱踢被子,在家里也一直是一个人睡一床的。你要是和我一起睡,半夜着凉就不好了。”说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你重伤初愈,本就是需要将养的时候……” 萧潜简直无语,他伤的是筋骨和五脏,怎么到她嘴里,就好像重伤得不能人道似的? 这种诋毁,大概是每个男人都最难以忍受的。 萧潜气哼哼地翻身而上,双腿屈膝跪在林锦仪身子两侧,双手则撑在她的脸庞两边。 “你好像在怀疑我不行?”他微眯着眼睛,像一头等待着扑食的豹子。 危险的气息铺面而来,林锦仪尽可能地把脸往被子里缩,磕磕绊绊道:“我什么都没说!你这、这是做什么?快下去!” 萧潜哼哼一声,大手用力一掀,轻而易举就把被子扯了开来。 林锦仪一声惊呼,慌忙要抢,直接被他给按住了。 “我的力气你可是知道的,眼下虽不能动武,制服一个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今日洞房花烛,难道你还要我用强?”萧潜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两人一直都是平头正脸的夫妻,眼下分别许久,好不容易又成了一回亲,眼下她居然防贼似的防着他! 林锦仪无处可躲,只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慌忙偏过布满红晕的脸。 见她这副模样,萧潜又没了脾气,温声道:“别闹了,咱们好好的不行吗?” 林锦仪咬了咬唇,心想该来的迟早要来,且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一狠心一咬牙,低低地用鼻音‘嗯’了一声。 萧潜放轻了手脚,轻轻解开了她本就松散的寝衣和裤带。 少女的肌肤白皙的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春丨光乍泄,许久不经人事的他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是他曾经最熟悉,眼下却又陌生的妻子,怎么可能把持的住? 不过到底是顾忌着她这副身子是头一遭,萧潜也不急在一时,尽可能温柔地用手掌从她的胸前腰肢抚过,慢慢地一路向下…… 林锦仪本是想着随便配合他一次的,然而他的手像带着火花,所到之处炽热难当,不由也是轻哼出身。 萧潜像把玩古董似的,一点一点将她从头到尾摸了个便,却迟迟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第47节 林锦仪嘤咛出声了好几回,身上还越来越滚烫,羞愤难当之下,不由催促道:“你快些。” 萧潜一边脱自己的衣裳,一边邪笑道:“这可快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回写车,我被锁了一天,申诉了才通过。 这回不敢顶风作案,先放半段。如果没有被锁,明天继续后面的…… 第六十四章 萧潜的寝衣被脱下, 露出他精壮的胸膛。 林锦仪红着脸看过一眼, 却发现他这身上有了许多新添的伤痕。眼下最明显的, 就是左胸心口地方有一个刺眼的箭伤, 此时虽然已经结痂,看着却仍然很是可怖。 林锦仪多瞧了两眼, 一时不忍出声问道:“你这伤口疼不疼?” 萧潜弯了弯唇角,“早就不疼了。”而后他把除下的衣裤往床头一搭,继续道:“眼下,可不是你关心这个的时候。”说罢,便掀了被子覆身而上。 初春的夜里, 本是有些微凉的。 然而萧潜的身上却是滚烫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连带着林锦仪身上也燥热起来。 前戏已经做足,萧潜也不再磨蹭, 用膝盖分开了她的双腿, 顶身而上。 接着便感受到了一处的温暖的紧致。 林锦仪感觉到了疼痛,不由蹙起了眉, 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推拒着他。 萧潜停了动作, 等她适应, 然后把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胸膛上移开, 改为搭在他的肩上。 停顿半晌,林锦仪也慢慢适应了,身体亦放松下来。 萧潜低头吻她, 她偏头躲开,他也不在意,改为亲了亲她的唇角,接着便是在她白嫩的脖颈和胸口一阵轻吮…… 林锦仪的面上渐渐染上了红晕,眼里也起的一层水雾,双腿不自觉地还上了他的腰。 萧潜不再停留,挺身长驱直入…… 林锦仪嘤咛一声,接着便羞恼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萧潜大肆挞伐,她亦只能随着他起伏的动作而扭动腰肢。 渐渐地,两人配合地默契起来,欢愉的快感亦是成倍增长。 林锦仪只觉得自己像一艘漂浮在海上的小船,随着波浪而摆动……那波浪忽远忽近,让她失了方向,失了自我。 过了许久,林锦仪仿佛看到了海天一色的天际出现了白光,她紧闭着的双眼不由睁开,看着自己上方面色潮红,额头泛起薄汗的萧潜。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彼此。 她再也顾不上往日的恩怨情仇,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萧潜感受到了她的主动,将面颊与她相贴。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波澜壮阔,林锦仪感受到极致的愉悦后便脱了力,萧潜亦是在片刻后释放了自己,往她身上倒了下去。 两人汗涔涔地抱了一会儿,萧潜餍足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才翻身而下,在她身边躺下。 林锦仪闭着眼,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竟是一下子就累得睡了过去。 萧潜身子虽然好了大半,此时却也觉得有些疲累,大手一伸,将已经半边落到床外的锦被捞了起来,盖在了两人的身上,想着等眯一会儿再带林锦仪去清洗。 然而他到底是忘了自己是好几年没有经历人事儿的了,且他平时也很自律,自赎的事儿也很少做。这一通释放,确实是憋了好久之后的狂欢。 于是这一睡,两人就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林锦仪做了个梦,梦到乘马车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意外,马车倒了,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压的呼吸都不畅了,于是就这么醒了。 结果醒来一看,压着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倒塌的马车,而是萧潜的一条手臂和一条长腿。 萧潜的睡相她一直不敢恭维,从前她也是半夜经常被他压醒,但因为喜欢他,愿意为他忍耐,适应了好一段时日才习惯。如今她却是没这份心意了,当下就把他的手臂和腿都从自己身上推下。 萧潜素来觉浅,她一动,他自然就醒了,懒洋洋地问:“什么时辰了?”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林锦仪打了个呵欠,道:“不早了吧。” 萧潜又翻了个身面向她,伸手环住她,“再睡会儿吧。” 林锦仪倒是想睡,但一来他这姿势亲密地她不大舒服,二来她感觉到了自己小腹和大腿根上沾了干涸的东西,哪里还睡得着,便笼着被子坐起身道:“那你睡着吧,我要起来沐浴了。” 萧潜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没给她清理身子,自己那东西弄到了她身上,眼下她多半觉得不舒服了,便也跟着坐起身,想叫人进来准备热水。但他眼神一扫,就看到了林锦仪光裸圆润的肩头,和胸口若隐若现的一片雪白,不由就有些迟疑——反正昨夜也没洗,不如眼下再来一回? 他的眼神炽热滚烫,好似要吃人,林锦仪哪里能感受不到,不等他动作,便立刻开口喊了千丝。 千丝一直守在外间,听了响动便进了屋,隔着屏风问:“姑……王妃,您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林锦仪道:“让人去净房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千丝应了一声,自去办了。虽然这也才是他来到镇南王府的第二日,但昨日一晚的时间,她已将层香苑的人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层香苑的下人也都上赶着干活表现,她去吩咐了一声,没多会儿净房那边就准备好了。 主屋有直接通往净房的暗门,林锦仪将前一天被萧潜脱了搭在床头的寝衣往身上一套,下了床就往净房去了。 萧潜抄着双手靠在床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在寝衣下那双光裸纤长、若隐若现的腿。 唉,看来像从前那样随时都有肉吃的日子,还需要努力奋斗才能有啊,他无奈地想道。 层香苑的净房宽敞明亮,中间摆了个屏风隔开,一边是沐浴洗漱的地方,另一边则是出恭的地方。 林锦仪熟门熟路的去了沐浴的那边。沐浴的那方天地里,是一个方形的玉石建成的水池。伸手进水池子里试了试温度,便除下寝衣,走进水池。 热水舒展人的筋骨,最是解乏。 林锦仪先洗干净了身上的东西,而后便靠在边上泡起澡来。 千丝在旁边给她打湿了头发,为她洗起了头发。 林锦仪享受着她的服侍,舒服地闭上了眼。 一个澡洗了大概两刻钟,她才从水池子里起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色中衣。 等她回到主屋的时候,萧潜已经不在床榻之上了,她只当他去找地方沐浴了,也没多问,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便让蕊香传了朝食。 没多会儿,鹌鹑山药粳米粥和金丝酥雀、如意卷并几道小菜便被摆上了桌。 两道点心,是府里白案厨子拿手菜,她从前就挺喜欢的,眼下许久没有吃过,再吃起来自然更是胃口大开。 吃过点心,用了粥,林锦仪拿帕子擦了擦嘴,问起萧潜来。 萧潜大婚,照理说是有三日休假的,眼下却是不见人影。 蕊香便答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方才有侍卫让人通传了一番话,王爷便说有事要出门,让奴婢径自服侍王妃。” 萧潜掌管中军都督府,自是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林锦仪便也没有上心,点头只道自己知道了。 用过朝食,林锦仪在层香苑的院子里走了走。 主屋的布置没有变过,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的迷茫,就好像自己的重生为人好像一场梦,而其实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这种迷茫让她很不舒服。她是不愿意再当从前那个傻傻的岑锦了。 因此散完步后,林锦仪便回了主屋,想找蕊香谈谈这件事。 然而蕊香也不在了,自从镇南王府从前的老嬷嬷退下去后,蕊香便开始管理府中庶务,因此也是有许多事要忙。昨日是萧潜成婚,蕊香就一直在唉层香苑忙活,见林锦仪出去散步了,她就抽空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千丝和踏歌随着他刚来,对镇安王府许多事情还不熟悉,林锦仪便想找院子里的丫鬟去找找蕊香传个话。 林锦仪环视了一圈屋里服侍的下人,就见到了一个她从前熟悉的一个丫鬟。这丫鬟圆脸大眼睛,身穿一身天青色褙子,梳着一个双环髻,耳朵上一对儿金丁香。是从前在她身边的人,不过那时候那时候她还只有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眼下过了两年,倒是长成大姑娘了,身形苗条了不说,五官也更为清秀,看打扮也升作了大丫鬟。林锦仪还记得她的名字叫‘水云’。 “水云,去找找蕊香,帮我传个话,让她空了立刻过来。” 水云心中奇怪不已,她们这些丫鬟还都没上前跟这新王妃自报名讳呢,王妃怎么就知道她的名字了?不过她也没敢多问,应了一声便领命而去。 水云刚出层香苑,便见到了折回来的蕊香。 蕊香听说是林锦仪在找她,便同水云加快脚步往里走去。 林锦仪见蕊香回来了,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娘给我打了好些嫁妆的,怎么这屋里全都是些从前的东西?” 蕊香便回禀道:“王妃娘家送来的那些家具,王爷都吩咐人放到库房了,奴婢也着人仔细照看了。”说着,她也知道他们王爷还用着从前的王妃在世的时候的东西于理不合,便帮着描补道:“许是王爷想着这些手边的东西都用习惯了,一时不想改变。” 林锦仪可不管萧潜怎么想,道:“哪有新娘带来的嫁妆被束之高阁,置之不用的道理?你去开了库房,把我的陪嫁都搬过来,再着人把这些旧物都搬走。” 萧潜不在,蕊香不敢擅自做主,但当面违抗新王妃的命令,不肯把她的嫁妆放出来,又会让新王妃下不来台……一时间,蕊香也是没了决断,问道:“不然您再等等,等王爷回来,您同他商量商量?” 第六十五章 看蕊香一脸为难, 林锦仪哼笑一声, “怎么, 不过是些家具摆设的事情, 我的话不算数?”说着她眯了眯眼,“还是你觉得, 我这御赐的王妃之位是形同虚设?” 蕊香忙道不敢,萧潜早就交代过她要好生伺候新王妃。如今新婚第二日,她却惹得新王妃不快……可是若是擅自做主动了层香苑的布置摆设,后果又不是她能承担得来的。 林锦仪冷哼一声,道:“库房的钥匙呢?你交出来, 我着人去办,有事我担着!” 蕊香犹犹豫豫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锦仪面色冰冷,对千丝扬了扬下巴。 千丝上前道:“蕊香姑娘, 王妃已经生气了, 今日又是王爷王妃大婚的第二日,这个时候您这样违逆她, 闹将起来总是不好看。你若是还不肯交出钥匙,那我就只有得罪了……” 蕊香没办法, 只好交出了钥匙。 林锦仪拿了钥匙, 留了踏歌看好蕊香, 也不用人带路,径自去了库房。 库房里守门的婆子和丫鬟都不认得她,却也知道她是圣旨赐婚的新王妃, 又看她拿着素来都是蕊香保管的钥匙,说是要找自己陪嫁的嫁妆,也不愿意多事,没费林锦仪什么口舌,她们就退了开来。 林锦仪从前还在镇南王府的时候,进过库房几回,知道里头都摆着多年来萧潜的私产。家具摆设就不提了,金银珠宝亦是不在少数。 此番她进去后,就发现库房被扩建了,里头的东西更是多了数倍。 她的嫁妆都被摆在显眼的位置,林锦仪让千丝点了出来,然后就喊了门口的婆子进来搬动。 未几,林锦仪那套金丝楠木的嫁妆家具就被搬到了层香苑。 蕊香被千丝看着,其他丫鬟嗅到了火药味,也不敢相劝什么,有眼劲儿的自去找人去通知萧潜了。 此时家具都已经搬了过来,林锦仪就吩咐院子里的人都上前帮忙。 第48节 层香苑的人都知道萧潜这两年对院子里先王妃的东西宝贝的很,一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擅自做主。但林锦仪这新王妃的嫁妆家具都已经进了院子,她们也没有置之不理的胆子…… 于是林锦仪的那些家具就也被挪进了屋里,却没人敢去碰那些旧家具。 一时间层香苑宽敞的主屋,被塞了两套家具,变得拥挤不堪。 下人们不敢惹事儿,林锦仪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去做这些粗活,便只能这么僵持着。 午饭前,萧潜从外头匆匆回来了。 林锦仪的脸色本就不好,见他回来了,脸就更黑了。 萧潜玩味地看着拥挤的主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林锦仪可不相信没人给他通风报信,直接道:“我就是想给主屋换套家具,你们镇安王府下人好大的架子,我的话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的。” 萧潜无奈地笑着摇头,知道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多半还是在同自己置气,便转头吩咐蕊香道:“王妃说要布置屋子,你们就照她做的就是了。” 蕊香忙对着萧潜跪下道:“是奴婢违抗了王妃的命令,惹怒了王妃,还请王爷责罚。” 林锦仪见了,想着方才蕊香对自己可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眼下萧潜不过一句话,她就慌忙跪下请罪。显然她依旧没有把自己看成主子。 萧潜看向林锦仪,“你别不高兴了,蕊香都请罪了,这样吧,你说怎么责罚她吧,我听你的。” 林锦仪不是个会苛待下人的,自然也不会真的让蕊香受什么罪,因而只是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并不说其他的。 萧潜便道:“蕊香,王妃没想处罚你,你先起来吧。往后要听从王妃的吩咐,万不可这样怠慢王妃了。” 蕊香道:“奴婢谢过王妃饶恕之恩,往后万不敢如此了。”他们王爷一直十分珍爱原王妃的遗物,如今这新王妃擅自做主要搬走它们,他们王爷一点儿都不生气的模样,可见其对新王妃的重视,她往后如何再敢托大。 萧潜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布置屋子吧。” 下人们忙活起来后,萧潜便坐到了林锦仪身边,带着笑问:“可是早上我不告而别,你生气了?” 林锦仪道:“你素来公务繁忙,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萧潜笑道:“你这般体贴,为夫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了。” 两人说这话,下人正好搬了梳妆台出去。 林锦仪瞟了一眼,就看到自己曾经最喜爱的那顶金冠还摆在上头,且之前萧潜在珠翠阁订的那支孔雀发钗也在上头。她心中一动,忽然有些舍不得了。这都是她十分喜欢的东西啊,放到库房里可就不见天日了。 萧潜就坐在她身边,自然把她纠结的神色看在眼里,便初声道:“这些首饰不然留着吧?都是崭新的,给你添妆也好。” 屋里的丫鬟们心中本就对之前萧潜的反应吃惊不已,此时更是惊掉了下巴。她们可都瞧见往日王爷对那些先王妃的首饰的宝贝成度的,都不让她们碰的,只有他自己时不时擦拭摆弄一番……眼下他居然要把这些都给新王妃添妆?不过这些首饰都是先王妃宝贝的东西,到底是逝世之人的遗物,新王妃应该不会要吧。 而让她们跟吃惊的是,林锦仪这位新王妃居然一口应承下来,道:“好啊,都是些好东西,放进库房着实可惜。” 萧潜点了点头,让人把收拾都拾掇出来,放上了林锦仪陪嫁的那个新的梳妆台上。 下人们心里惊涛骇浪的,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什么,只管埋头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这时候也到了午饭的点儿了,萧潜道:“按规矩咱们今日是该进宫给太后、太妃和皇后请安的。早上皇兄急招我进宫,便给耽搁了。咱们用过午饭,下午晌便进宫去吧。” 规矩阖该如此,林锦仪也经历过一次了,便也没有推脱什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层香苑的下人们还在搬搬抬抬,萧潜便和林锦仪去跨院摆了饭。 萧潜口味偏甜,府里的大厨就是江南一带的名厨,林锦仪在成婚前被苏氏拘着,不让她用那些辛辣味重的菜,说是怕她吃多了上火,到时候成亲就不能美美地出嫁了。 林锦仪也不同萧潜客气,开饭前让千丝去厨房给自己点菜了。 没多会儿,饭桌上便多了一道葱爆羊肉,一道尖椒炒笋丝。且厨子还依足了她的吩咐,下了重辣。 萧潜吃不得辣,这两道菜他自然是不碰的。 羊肉香味扑鼻,笋丝清脆爽口,林锦仪也不管他,只管大快朵颐,没多会儿就吃了半碗米饭,嘴唇都被辣的通红了。后来,米饭也不管解辣了,她张着嘴直喊着要水。 千丝连忙倒了冷茶给她,她咕咚咚灌了两口,总算觉得嘴里不像火烧似的难受了。 萧潜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眼神却不自觉地在她绯红的唇上流连。 林锦仪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道:“有什么好笑的?这菜辣的很,你吃你也这样。” 萧潜弯了弯唇角,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非得尝尝了。”说罢便飞快地探过身子,在她嘴上啄了一口,还趁着林锦仪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舌尖在她的唇上舔了一下。 林锦仪连忙要去推他,萧潜先她一步,已经退回了自己的座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确实挺辣的。” 林锦仪捂着嘴,脸颊上布满红晕。身旁服侍的丫鬟也都转开了眼,假装没有看到方才那情景。 “我吃饱了,回去更衣,你慢用。”林锦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忙站起身落荒而逃。 萧潜心情大好,吃完了面前的一碗米饭,又让人添了一碗。 林锦仪红着脸逃似的回了主屋。 镇南王府的下人速来办事效率极高,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屋里的大件布置妥当了。 林锦仪看着这些崭新的家具,再次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心心念念只想着萧潜的岑锦了,再不该因为他的一些行为而心跳加速了! 下午她和萧潜要进宫,得打扮的体面些,千丝便开了衣柜,拿了几件衣裙供她挑选。 林锦仪刚选好一件桃花色如意云纹衫和一条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就见水云进来禀报道:“王妃,红烛姨娘求见。” 红烛,这个名字林锦仪并不陌生。原是镇南王府的一个十分貌美的家生子丫鬟,但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因为林锦仪曾经想把她给开脸,抬给萧潜做姨娘。但无奈萧潜毫不领情,把她给赶了出来。一时间红烛成了下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都说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却无奈他们王爷根本看不上她这麻雀。林锦仪觉得怪对不起她的,便仍然把她辟了院子住,将她抬上了姨娘的位子,也派了两个下人伺候。只是后来萧潜也是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她那个姨娘的身份也是形同虚设。 眼下萧潜续娶了她这‘新王妃’,她过来拜见倒也在情理之中。 林锦仪点了点头,便让水云把人领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睡晚了,今天起来头疼,下午补觉了,所以更新放在了晚上。明天会早点哒,么么哒~ 第六十六章 水云没多会儿就领着红烛进来了。 红烛还是从前那副娇俏的模样, 几年时间, 没有让她的美貌失色, 反而给她增添了成熟的风韵。她上前给林锦仪福了福身, 娇滴滴地道:“妾身见过王妃。” 美人近前,林锦仪心情也好了些。她是实在不明白, 萧潜怎么会对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不敢兴趣。 “你起来吧。” 红烛应了一声,捏着帕子垂着眼睛站到一边,余光开始打量层香苑的摆设。 林锦仪让人给她看了座,“不必这么拘束,坐下说话。” 红烛道了谢, 打了会儿腹稿,才绞着帕子开口道:“王妃, 妾身说句僭越的话您别生气。这层香苑一直是故去的先王妃的住处,这些摆设家具也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您一来就把它们都搬走, 终归不大好。其实王府里有那么些院子,王妃随意选个喜欢宽敞的新院子, 让人直接重新按着您的喜好布置,岂不是更方便?” 林锦仪起初还以为红烛是听说萧潜在她这里, 才挑了这个时机过来请安, 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为从前的自己说话。 ……也不枉两人过去的一番情谊。林锦仪欣慰地想。 不过她也不知道怎么同红烛说,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这院子本来就是自己的吧。红烛这番话又确实是一片忠心,也不好硬生生地驳回她。 林锦仪沉吟不语, 落在其他人眼里,便是她听了这番话不悦了。 还不等林锦仪想好怎么开口,她身边的千丝已经帮着她道:“红烛姨娘,王爷安排王妃住进了这层香苑,我们太太又费尽心机给她攒了一套好嫁妆,我们王妃就算是秉承着一片孝心,都该把那些家具用起来。先王妃是我们王妃的表姐,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们王妃容不下她的东西似的……” 红烛咬着嘴唇,慌张站起福身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妃恕罪。” 林锦仪瞧了千丝一眼,道:“你这么凶做什么,吓坏了她。” 千丝一脸无辜,心道我的傻姑娘诶,这不是帮你么! “好了,你起来吧,没事儿的。家具的事情我已经同王爷说了,王爷也同意了。” 红烛已经被吓红了眼眶,瑟缩着肩膀道:“既是这样,妾身便不多嘴了。” 林锦仪看她这模样像受惊了小白兔似的,心里不忍,和善地笑道:“你既来拜见,我总要送上一样像样的见面礼。”说着她想了想,依稀记得红烛从前十分喜欢她做得香料,便继续道:“我在家里的时候做了些香料,你要是不嫌弃,便拿去一些用。” 红烛哪里敢嫌弃,立刻谢了她的赏。 林锦仪的香料都是自己做的,千丝也不知道该拿哪些送人。请示过她后,林锦仪站起身道:“我记得冬天的时候我做了盒梅花的,好像还没动过……算了,香料从前也不是你在管,怕是弄不清的。还是我自己来找吧。”说着便和千丝进了内室。 内室里还有镇南王府其他丫鬟在重新布置,千丝便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何必对这姨娘这么好?也不听听她一来就说的什么话……” 林锦仪一边翻找香料盒子,一边道:“你也说了先王妃是我的表姐,她帮着表姐说话,不也就是帮着我的家人。且她也不是什么坏人。” 千丝皱着眉嘟囔道:“您就是太好心了,她若是个好的,怎么早上不来,偏偏等王爷回来了再过来,肯定是为了在王爷面前露脸才过来的。” 说着话,林锦仪也找到了那盒梅花的香料,道:“好啦,有话稍后咱们私底下说,眼下人家还坐在外头呢。” 主仆二人便又从内室出去了。 林锦仪一出去,就看到萧潜已经从跨院过来了,此时正优哉游哉地坐在上首喝茶。 红烛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的座位边上,一见了她就如蒙大赦地上前接了她手里的香料,道:“妾身谢过王妃的赏赐,就不打扰王爷和王妃了,妾身告退。”说完就福了福身,拎着裙摆飞快退出去了。那脚下生风的样子,就好像被什么吃人的怪兽追着似的。 林锦仪狐疑地看了萧潜一眼,道:“不过眨眼的功夫,王爷是对红烛做了什么吗?” 萧潜耸耸肩,无辜道:“我能做什么?她那小鸡崽儿似的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往这儿一坐,她就这样了。” 红烛的胆子确实小,这点林锦仪倒是知道的。尤其是从前被她安排着去了一次书房,被震怒的萧潜赶出来后,她的胆子是越发小了,后来更是每回看到萧潜就如临大敌。 想给她抬个姨娘,结果却是吓破了人家的胆子。林锦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略坐了坐,见时辰也不早了,萧潜也换过衣裳,便和林锦仪出了王府,往皇宫去了。 萧潜骑马,林锦仪坐了马车,千丝随侍在她身边。 马车里只有她们二人,便继续了之前的话题。 林锦仪道:“红烛那样子你也看见了,你还觉得她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千丝也没想到红烛一个姨娘,见了萧潜居然跑的比兔子还快,只是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姑娘刚进了王府,人生地不熟的,许多地方多提防一些总是没错的。” 林锦仪也知道千丝是为了自己好,便也不说她什么,“我有分寸的。”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停到了宫门口。 萧潜率先下了马,林锦仪也由千丝扶着下了马车。 “你要不要坐辇?”萧潜问她说。 在宫中坐辇,速来都是皇帝和太后、太妃、皇后等人才有的体面,从前林锦仪出入宫廷都是坐辇的,不过那是她已经生病的时候,眼下她好好的,没道理还要坐辇,惹人非议。 林锦仪摇了摇头,道:“反正不远,走过去便是。” 萧潜点了点头,两人便往慈宁宫去了。 结果路上,却是遇到了坐辇前行的十王爷夫妇。 见了萧潜,十王爷立刻从轿辇上下来了,上前寒暄道:“八哥,你也来跟母后说话?” 第49节 萧潜负着双手,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昨儿个成婚,今日和王妃进来拜见母后。” 林锦仪跟在萧潜后头,眼神随意地往轿辇上扫了一眼,却见岑钗坐在上头丝毫不动,也正好在瞧她,眼神得意又怨毒。 十王爷又用软和的语气对着岑钗道:“见了八哥,你怎么不下来行礼。” 岑钗半垂着眼睛,一只手抚在自己肚子上,娇滴滴地道:“我身子不便,劳烦王爷扶我一把。” 十王爷刚要伸手去扶,萧潜摆摆手,道:“既是不便,便不用麻烦了。” 十王爷摸了摸鼻子,笑道:“她刚刚诊出了喜脉,紧张过了头,八哥别介意。” 听到这话,林锦仪总算是明白了岑钗眼神中那得意是从何而来。 萧潜道了一声喜,便和十王爷并排往慈宁宫去了。 岑钗和林锦仪跟在两人后头,一人乘辇,一人步行。 林锦仪是不想同岑钗攀谈的,无奈岑钗却先开口道:“镇南王妃瞧着面色真好,想来新婚燕尔,一定幸福得很。” 林锦仪也客气道:“那也不及十王妃如今怀有身孕的大喜。” 岑钗抚着自己的肚子,笑逐颜开,心道,林锦仪占了她的位子又如何,设计了她嫁给十王爷又如何,萧潜到底是冷心冷性的人,倒不如他的夫君,虽说外头有好些难听的传闻,但两人成婚后却是待她嘘寒问暖,极尽温柔。到头来,赢得还是她!就好像两人眼下的位置,她是乘坐了轿辇的十王妃,而她虽顶着镇南王妃的头衔,却只能在宫中步行!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慈宁宫。 十王爷亲自扶着岑钗了下轿辇,搀着她走在萧潜和林锦仪后头。 四人进了殿内,才看到太后和皇后、苏太妃正坐在一起说话。 依次请过安后,太后招了林锦仪上前说话。 这日的太后还算清醒,没有把她错认,还问他萧潜待她可好。 林锦仪略作羞涩地点了点头,道:“王爷待我很好,谢过您的关心。”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道:“若他待你不好,你只管来和哀家说,看哀家怎么收拾他。”而后又转头对苏太妃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苏太妃也笑着点了点头,让林锦仪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你过得好,姑奶奶心里就安乐了。” 苏太妃去年冬天的时候生了场风寒,缠绵病榻许久,已经很久没有外出了。前一天林锦仪成婚的时候,她因为精力不足,应酬不了那些个人便没有参加。今日她来这慈宁宫,便是特地为了林锦仪而来。听到林锦仪这回答,她心里也算是宽慰了。林锦仪是她的外侄孙女,萧潜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自然是盼着他们好的。 说完他们,太后又问起十王爷,“小十,今日怎么想到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十王爷笑道:“母后这哪里的话,说的好像儿臣往日多没规矩似的。不过今日来确实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我家王妃今日被诊出了喜脉。” 太后这个年纪了,自然是想要多子多孙的福气,因而发自内心的欢喜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你可告诉你皇兄了?” 十王爷道:“还没来得及去面见皇兄呢,这不是想着把好消息先告诉您。” “好好,”太后连连点头,将岑钗招呼到跟前,褪下了腕上一个金镶玉手镯给她戴上,“你是个有福气的,这镯子给你添添喜气。” 岑钗笑着谢过,得意洋洋地用余光扫了林锦仪一眼。 苏太妃坐在林锦仪身旁,自然也瞧见了岑钗那得意的模样,拍了拍林锦仪的手背道:“你才刚成婚,不急在这一时。” 林锦仪点了点头,其实实在是不明白岑钗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怀了十王爷的孩子又怎么样,得了太后的赏赐又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干系?!攀比攀到她身上,没毛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给男主安排一个‘情敌’…… 第六十七章 太后等人也是刚用过午饭, 和他们几人说了会儿话, 便有些犯困。 这中间丰庆帝派人来传召萧潜, 十王爷说要把岑钗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他, 便跟着一道过去了。 皇后安排人扶着太后去午睡,苏太妃也没什么说话的精神了, 皇后怕林锦仪和岑钗在这里干坐着无聊,便道道:“你们都不常进宫,今日难得进来,不如去外头走走。目下御花园里的茉莉、杜鹃、三色堇开得都好,让宫女跟着你们, 选些你们喜欢的摘下来,带回去做头油香粉都不错。” 岑钗笑眯眯地道:“谢过娘娘一片好心, 只是我如今身子不大方便,又只带了一个丫鬟相陪, 镇南王妃怕是不愿意陪着我的, 我便不讨嫌了。”说罢还挑衅地看了林锦仪一眼。 林锦仪初时并不理会岑钗,此时却看她蹬鼻子上脸了, 那话说的,好像自己容不下她似的, 便冷冷一笑, 道:“十王妃说的哪里话, 咱俩妯娌一场,你若是想出去走走,我也没有不陪得道理。且娘娘说了会派宫人在场, 你担心什么呢?” 岑钗扬了扬下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镇南王妃了。” 两人明明妯娌一场,一个一口一个‘镇南王妃’,一个一口一个‘十王妃’,言语间还打着机锋,互不相让,皇后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锦仪和岑钗就这样一起去了御花园。林锦仪怕岑钗借故使坏,便落后她几步,跟她拉开了距离。 岑钗眼下并未显怀,却是一手扶腰,一手抚着肚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孕似的。 林锦仪实在是不懂她这开屏孔雀似的炫耀劲儿,便不去管她,只管欣赏周围的景色起来。 此时正是初春,御花园里百花争艳,美不胜收。苏氏是个爱花之人,皇后又说了她们可以采摘一些,林锦仪便想着带一些回去给苏氏,哄她开心。 皇后派来的宫女都是有眼力见儿的,只要林锦仪多看了两眼的花卉,宫女自去折下几枝,不多时,林锦仪身边的宫女手里已经拿的满满当当了。 林锦仪看她还要继续去折,便道:“劳烦姑娘了,已经够了。” 一旁的岑钗忽然出声讥诮道:“好在镇南王妃说够了,不然我还以为你要把这满园的花都搬回你们镇南王府了呢。” 两人身边站着四个皇后身边的宫女,林锦仪虽不想同岑钗一般见识,却是不愿意在宫女面前丢脸,让她继续这么得意下去。 她微微一笑,道:“怕是十王府没什么好花卉,十王妃才这般想法。你若是往我们镇南王府的花园去过两遭,便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了。” 岑钗被她顶的一滞,然后又继续道:“既然镇南王妃看不上这御花园的花卉,又让人折那么些做什么?” 林锦仪不慌不忙道:“这是皇后娘娘给的体面,我为何不能要?倒是十王妃,该让人多折些回去才是,一来你们府中想来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二来,你今日是因着诊出喜脉才进的宫,往后可没有这么多由头让你进宫来打秋风了。” 岑钗被纪氏保护的很好,她心高气傲,并不是特别圆滑的性子。十王府的落败本就是事实,林锦仪那番话就等于拿刀戳她的痛脚。 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恨,“镇南王妃既知道如今十王府的处境,那么便也该想想是谁设计陷害我到眼下这处境的!” 林锦仪云淡风轻地耸耸肩,“是啊,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谁知道最后会不会自食苦果呢。” “林、锦、仪!”岑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喊道。 看她这急得跳脚,却又无极可施的模样,林锦仪心里是乐开了花,笑道:“哟,眼下不喊我‘镇南王妃'了?不过也是,咱俩的夫君好歹是兄弟,按规矩你该叫我一声八嫂。你这当弟妹的,怎么能直呼嫂嫂的名讳呢?” “让我喊你‘八嫂’?!你休想!”岑钗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了这句话。 林锦仪环抱双手,乐淘淘地欣赏她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岑钗这性子,可谓是继承了纪氏的歹毒,却没有继承到她的智谋。实在好笑! “何人在此喧哗!”一队锦衣卫很快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首领又继续道:“惊扰了圣上,你们可担得起罪责?” 没想到丰庆帝居然也来了御花园,岑钗仍然气哼哼的,却没有再继续放肆。 未几,丰庆帝和萧潜、十王爷一行人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十王爷一看岑钗那面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的模样,便上前扶了她一只手,关切道:“阿钗,你没事吧?” 岑钗方才还气急败坏,此时便换了一副面孔,泪盈于睫、楚楚可怜道:“王爷,你可要替妾身做主。镇南王妃她欺人太甚……”说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林锦仪看向萧潜,萧潜也正好看过来。林锦仪撇撇嘴,心道自己真是倒霉,十王爷定然是护着刚有孕的娇妻的,萧潜却未必会维护她……若是十王爷追究起来,在丰庆帝面前,自己少不得落了下风,说不定还得赔礼道歉。 丰庆帝负着双手,道:“小十啊,让你的王妃先不急着哭,先说说镇南王妃是怎么欺负你的。” 岑钗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带着哭腔道:“镇南王妃讥笑我们王府破落,说我肯定没看过御花园里这些好景,还说此番我跟王爷能进宫,是因为借着怀孕的由头,往后可没有那个脸面了……”说着说着,她又小声啜泣起来。 那些话确实是林锦仪说的,不过却是岑钗挑衅在先。眼下她这么个孕妇,哭哭啼啼地告状,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是林锦仪的不是。 这时候林锦仪就恨自己这辈子被苏氏培养的心理素质太好,不然这时候她也应该哭起来,这样势均力敌的,丰庆帝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插手两个女子之间的龃龉,便能轻轻接过了。 丰庆帝沉吟不语,萧潜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他这皇兄在皇家的家事中素来是充当和事老的角色,估计也不会太责怪他家的傻姑娘。因而他本不准备帮腔的,但他眼神一扫,却看他那王妃居然在暗暗掐自己的大腿,一下两下的,掐起来没完了似的……这是魔怔了? 萧潜赶紧上前一步,开口道:“小十,我家王妃性子耿直,爱说实话。不过她今日说的倒也不是什么讥诮之言,你那王府我也去过好几回,你本就不爱花草,园子里也没人打理;平日你也不太爱进宫,怕皇兄说教于你,也就今日你家王妃诊出了喜脉,你才来报喜不是?” 林锦仪眉头一挑,奇怪萧潜居然帮着自己是说话,便没再继续掐自己的腿装哭。 萧潜都发话了,十王爷之前还想着在萧潜掌管的中军都督府里谋差事,此时自然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点头道:“八哥说的是,八嫂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并不是要讽刺什么,是我这王妃刚怀了身孕,爱胡思乱想……” “不是这样的!”岑钗急急地开口。 十王爷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成亲后,十王爷对她一只极尽温柔,那样肃穆凶狠的样子,却是岑钗从未见过的。 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止住了话头。 丰庆帝这时候也笑呵呵地道:“既然是误会,便不要闹僵了。咱们都是一家子,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一点儿口舌之争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又看向林锦仪道:“镇安王妃也是,下回可注意了,十王妃正是孕期,你多体谅些。” 所以最后的定论就是,怀了孕的岑钗胡思乱想,没事找事了。 林锦仪忍住了笑,福了福身应道:“谢圣上教导,妾身记下了。” 丰庆帝点了点头,对着萧潜和十王爷道:“你们一个新婚燕尔,一个初为人父,朕就不留你们了,回去和你们媳妇待着吧。” 萧潜和十王爷应了,和林锦仪、岑钗行礼告辞。 岑钗仍然坐辇,十王爷相陪。萧潜和林锦仪便和他们告了别,两人肩并肩地往宫外走去。 林锦仪心情大好,唇角弯弯,走路都轻快了。 萧潜看的好笑,道:“不过打赢了一场嘴仗,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林锦仪抿嘴偷笑,“值得啊。她那么讨人厌。”说着,她也想起来萧潜并不知道自己和岑钗的往日恩怨,他听了这话,会不会觉得她小肚鸡肠呢? 没想到,萧潜也跟着笑起来,“嗯,她确实挺讨人厌的。” 两人忽然就像有着共同敌人的战友。这样的林锦仪他真是欢喜极了! ***** 岑钗上了轿辇,仍然是止不住哭,拉着十王爷幽怨道:“王爷为什么要帮镇南王妃说话?她那么说我们王府……” 十王爷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八哥在场呢,皇兄也在,你们两个女子之间的矛盾,我总不好在他们面前问她的罪。” 岑钗复又哭起来,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责怪十王爷没有站在她那边。 十王爷将她拉进怀里,又是一阵安慰。 慢慢的,岑钗终于止住了哭。 而她看不见的地方,十王爷的脸上也露出了不耐烦的厌恶之色,但想到今日丰庆帝说的,只要等岑钗诞下麟儿,便为他恢复封号。他便又换了副面孔,越发温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有点事,紧赶慢赶写完了。作者君的姐姐生孩子啦,是个敲可爱的小姑娘,我当阿姨啦~美滋滋~ 第六十八章 林锦仪和萧潜慢慢地走出了宫门, 路上两人虽都没怎么说话, 气氛却因为同仇敌忾而难得地轻快起来。 第50节 萧潜负着双手走在前头, 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见她落后了便放缓脚步等上一等。 出了宫门,萧潜骑马, 林锦仪坐上了马车。 千丝犹豫了一番,还是出声劝道:“今日在宫中那样的场合,姑娘还是应该多忍耐些的。十王妃虽然可恶,但到底是刚怀上了皇家的子嗣,若是闹将开来, 牵扯到了她腹中的孩子,姑娘也落不下好……” 林锦仪道:“我倒是想忍, 但她处处针对我,便是仗着自己怀了身孕。我今日若是忍了下来, 她便会觉得我软弱可欺, 往后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 她从前还是岑锦的时候,就对曾钗这妹妹诸多忍让, 后头也没落着什么好。估计在她和纪氏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个不懂反击、予取予求的傻子! 眼下她已经知道了这对母女的真正面目, 倒不如顺着心意, 反击回去, 让她们不敢小瞧了自己! 千丝担忧道:“姑娘这话是不错,但今日到底是在宫里,您又是新嫁进皇家, 未免给宫里人留下不好印象……” “旁人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吗?”林锦仪耸肩,“外头都还说我娘是妒妇悍妇呢?但她的日子不是过得照样滋润。” “那怎么好相比?外人不了解太太,才胡乱编排,可咱们忠勇侯府的自己人,却都是支持太太的。” 千丝这话说的倒是在理,苏氏虽然外头名声不大好,但林玉泽和忠勇侯夫妇都是站在她那边,一心护着她的。外头那流言蜚语也就伤不了她分毫。 而她眼下的夫君萧潜,能在丰庆帝帮她说上一回话已是不容易,哪里能一直这么帮着她呢? 林锦仪点头道:“你的顾虑我明白了,我往后会做的周全些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没多会儿就回到了镇南王府。 萧潜同林锦仪一起回了层香苑,林锦仪带回了御花园里好些花卉,当下就亲自选了其中最鲜妍的一些,让花匠仔细照顾起来,准备三朝回门的时候带回去给苏氏。 至于被选剩下的那些,也都不是凡品,放在她这么个不懂欣赏的人这里未免浪费了些,她想了想,就让踏歌找了个细口长颈的花瓶,插了那些花,让人给红烛送了过去。 萧潜优哉游哉地倚在临窗的炕上看兵书,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忙前忙后的林锦仪。 过了一阵,林锦仪忙活完了,便去净房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常的衣裳。 从净房出来后,林锦仪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也坐到了炕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萧潜递了盏茶过去,道:“你沐浴前我让丫鬟上的茶,目下应该放温了喝正好。” 一个人经年的小习惯,往往自己都很难注意道,所以更无从变更。 林锦仪每回洗完澡就爱喝温茶,此时便接了过来,道:“王爷有心了。” 萧潜又倚了回去,视线依旧不离兵书,轻笑道:“这会儿倒是客气起来了。” 两人前一夜在床上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恭敬的。 林锦仪也不接他的话,只问起道:“王爷今日怎么这么得闲?” 萧潜翻过一页书,道:“嗯,皇兄给了我三日休沐,今日上午已经被占用了半日,其余时间可不该好好休息么?” 林锦仪‘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自顾自擦起头发来。 没多会儿,她发上的水渍也被擦干了,她有些犯困,同萧潜说了一声,便踢了修鞋上床去了。 她前一日受了累,下午又进了一趟宫,这一觉睡下去,再睁眼的时候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她迷瞪了一会儿,想着萧潜应该已经离开了,便想坐起身来。然而她一动,就发现萧潜居然横着睡在了床尾。 这大床虽够宽,却也不及他的身量,因而他是侧卧着,蜷着身子睡的。 她一动,觉浅的萧潜便也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地问:“你醒了?” 他的发髻睡得散乱,神情也不再是万年的波澜不动。清俊的一张脸,此时不再冷冷清清,平添了几丝烟火气。这一刻,林锦仪忽然觉得萧潜也不是那么遥远。 她愣了愣,而后才移开视线,应道:“嗯,时辰不早了,该用夕食了。” 萧潜又打了个呵欠,长腿一伸便穿了鞋下床。 林锦仪定了定心神,也跟着下床洗漱。 千丝和蕊香听到了内室的响动,很快就进来服侍。 林锦仪洗脸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问千丝:“今日王爷一直没出去?” 千丝道:“您睡下后,王爷就一直在炕上看书,后来许是觉得累了,便也上床去了,奴婢们便都退出去了。” 林锦仪印象中的萧潜,除开两人前头刚成婚的那几年,后头总是忙得脚不着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鲜少有这么闲适在家的时候。 她此番嫁过来之前还在想,反正成婚后一年到头也见不了萧潜几回,便当换个住处自己住着便是。 眼下这情况倒是她没想到的。不过萧潜也说了,这几日是丰庆帝给他放假。三日之后,他应该又要忙起来了才是。 两人洗漱完毕后,夕食也被蕊香张罗着摆上了桌。 夕食的菜肴是干烧网鲍片、白扒鱼唇、姜汁鱼片、五香仔鸽并几道素菜。 林锦仪看着觉得没什么胃口,便又想点菜,还不等她开口,萧潜却像她肚里的蛔虫似的,道:“你别想着吃辛辣的东西了,白日里吃过也就算了,晚上再吃免不得上火,明日你可是要回门的,总不想顶着嘴上的燎泡去见长辈。” 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林锦仪怏怏地点了点头,拿起了筷子。 用过饭后,林锦仪推了饭碗就带着千丝、踏歌去花园里散步了。 花园里此时已经暗了下来,廊下点了灯笼,千丝和踏歌也一人提了一个,给她引路。 其实说起来,镇南王府这甩手掌柜的日子倒是比在忠勇侯府的时候还快活,每日里吃的用的好了一大截,还十分轻省。不过林锦仪还是十分想念忠勇侯府的家人,想问问忠勇侯夫人睡得好不好,想跟苏氏说说体己话,想抱一抱逗一逗小阿曦……虽然才两日不见,却是归心似箭。 林锦仪正兀自出神,忽然就看前头一棵树后人影闪过。 她惊呼一声,后退了半步。 千丝和踏歌闻声,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何人在此放肆!惊扰了我们王妃。” 话音刚落,树后就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不高,纤纤瘦瘦的,待走近了,林锦仪才看清了这鬼鬼祟祟的不是别人,而是红烛。 千丝对红烛本就没什么好感,此时更是厉声质问道:“红烛姨娘,暮色四合,你鬼鬼祟祟躲在此处,有何目的?!” 红烛瑟缩着肩膀,给林锦仪福了福身,小声道:“惊扰了王妃,妾身该死。妾身在此处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是想下午收到了王妃所赠的花,想来谢恩的。” 千丝蹙着眉,不信道:“既是来谢恩,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进层香苑,反而躲在角落里?” 红烛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头垂得更低了。 林锦仪拉了千丝一下,温声道:“你别这么凶,仔细吓坏了她。” 千丝撇了撇嘴,没说话。 林锦仪又把红烛招呼到身前,笑问道:“千丝说的没错啊,你找我怎么不直接进层香苑呢?在这去花园的路上做什么?” 红烛绞着帕子,声如蚊呐地道:“妾身、妾身听说王爷一直在层香苑,就没敢进去。在外头等了会儿,听到这位丫鬟姐姐出来吩咐人点亮这路上的灯笼,想着王妃应该是要过来,便先过来等着……妾身真的不是故意要惊吓王妃的……” 就这么怕萧潜吗?林锦仪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下回你别这样傻傻地在外面等了。” 初春的夜晚,到底有有些凉意的。林锦仪出来的时候就披了披风,红烛却是身着一身单薄的鸡心领襦裙。 林锦仪比她身量高上不少,加上比她多活了许多年岁,低头见她衣着单薄又手无足措的模样,一时心下不忍,就解了披风给她披上。 红烛连连退后,“王妃您穿着吧,我不怕冷。” 林锦仪却是拉住了她,将披风给她穿好,脖前的衣带也打好了结,“你穿着吧,这里离层香苑不远,我再让千丝回去拿一件就是。” 千丝心中是极不情愿她家姑娘同这姨娘这般亲近的,只是眼下也不好说什么,跟踏歌说一声,让她仔细看紧些,便回去拿披风了。 两人找了个亭子坐下说话,林锦仪问红烛道:“我下午送你的那些花你可喜欢?是我今日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的,我挑了一些给我娘,剩下的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了。” 红烛十分喜欢侍弄花草,此时便弯起唇笑,微微一笑,“都是寻常难见得的花,又开的正好,妾身十分喜欢。” 林锦仪又想起了什么,问她道:“怎么见了你两回,都不见你身边的丫鬟?” 红烛又开始绞弄帕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道:“她们都有别的事要忙。” 当主子的出行都不陪着,还有别的什么好忙?这一听就知道是丫鬟不把她瞧在眼里,擅离职守。 林锦仪心中微动,又问她:“那你今日下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红烛道:“下午得了您的赏赐就出来了,稍微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下午林锦仪让人给她送了花过去,可是又午睡了一会儿,醒来还用了饭。粗粗算来,这也得有一个半时辰了。 红烛这姑娘虽然胆子小,却是个守规矩的死心眼。想着当日要当面答谢林锦仪,却因为怕了萧潜不敢去层香苑,便在外头等了这么久。林锦仪忍不住想叹气。这姑娘也是被自己上辈子祸害了,不然若她仍然当差,凭她的样貌人品,也能嫁个得力的小厮或者管家什么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当个独守空闺、被下人不放在眼里的姨娘好过。 “你下回别这么傻了,若是有事要见我,就先让人过来知会一声,我得了闲自然会让人去传你。” 红烛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没多会儿,千丝取了披风来,林锦仪穿上后和红烛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层香苑,进屋的时候,林锦仪怕自己回头忘了,见了蕊香就道:“你去查查红烛身边服侍的两个丫鬟,若真是奴大欺主的,便趁早给她换两个。” 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丫鬟,蕊香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还是应了下来。 萧潜用过夕食后,让人把公文搬了过来,此时正在案前看着,闻言不由抬头道:“红烛那里的事你少管。”他可是怕了她这王妃,怕她一时兴起,又想着把红烛塞到他床上去。 林锦仪皱眉道:“我为什么不能管?眼下我是镇南王妃,你后院的什么事我不能管?” 她这模样活像个护着小鸡崽儿的老母鸡,萧潜可不想这时候跟她吵起来,忙投降道:“好好,我的王妃,后院里你最大,你想管什么就管什么。我正想跟你说呢,如今我们王府也是有女主人了,府里大小事务你都该管起来了。” 林锦仪坐到桌前,捧了茶盏道:“这不是有蕊香么?” 萧潜道:“那能一样吗?既有了你这‘新王妃’,哪有王妃不当家的道理?” 林锦仪看向蕊香,蕊香也道:“王爷说的在理,奴婢这方面本就愚笨的很,时常犯错,往后阖该王妃您来掌家才是。” 林锦仪倒是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好,这辈子她是不指望同萧潜的感情了,还不如把这掌管中馈之权握在手里,虽会累一些,但日子过得才踏实不是。她点头道:“那好,等明日从我家回来,我便和蕊香交接。” 蕊香应了一声,又拿了礼物单子给林锦仪瞧。 这是翌日林锦仪回门要带回去的礼物,自然都是走的府中的公库。 蕊香之前说自己‘愚笨’,自然是自谦之词。光瞧她这份礼物单子,上头有给忠勇侯夫人的药材,给忠勇侯的名剑,给林玉泽的名画,给苏氏的上好面料,给林博志的孤本典籍,给郑皎月的头面收拾,甚至还有一套给小阿曦的玉石玩具,便知道她心思缜密,办事妥帖。 林锦仪瞧过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把单子还给了蕊香。蕊香自去让人把东西都拾掇出来,封箱装车。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林锦仪自去沐浴更衣。 她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萧潜也不在屋里了。 这正合了她心意,前一夜还能说是洞房花烛例行公事,今日再那么亲密,她就不愿意了。 林锦仪美滋滋地擦干了头发,爬上了床,正准备让千丝吹熄灯火,萧潜却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出现了。 看她一脸惊讶,萧潜眉头一挑,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该出现?” 林锦仪又将半张脸埋到被子里,“还以为王爷去书房睡了。” 第51节 萧潜掀开被子一角,挨着她躺下了,“咱俩新婚燕尔的,我去睡什么书房?你这想法好生奇怪。” 哪来的‘新婚燕尔’哦。林锦仪有苦难言,翻身背对着他,道:“嗯,那就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我好困啊。”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点欲盖弥彰的小伎俩,哪里能骗得过萧潜。他轻笑一声,跟着翻身,伸手将她懒到怀里。 林锦仪身子一僵,半晌后见萧潜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放松下来,心想抱着睡就抱着睡吧。 不过她下午睡了那么一会儿,眼下却是一丝睡意也没有的。 过了大概一刻钟,林锦仪感觉到这么个姿势僵着难受,想着萧潜应该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撇开了,而后翻了个身变成仰躺的姿势。 谁知道她刚躺好,一偏头就看到萧潜居然没有睡着,而是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心下一惊,讪笑道:“你、你没睡呐?” 萧潜轻笑道:“我没说我困呐,倒是你,不是说困了么?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林锦仪被她瞧得面上一红,转过脸尴尬地道:“方才是很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躺了会儿又不困了。” 萧潜也不戳穿她,点头道:“既然咱们都睡不着,不如来做点别的?” 林锦仪哪里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下就往后退道:“明日还要早起,别了吧!” 萧潜也坏笑一声,往前凑了凑,贴着她的脸道:“离明日还早着呢,咱们用不到那么多时间。” 林锦仪往后仰着,躲避他灼热的气息。 萧潜并不肯让,一伸手就将他拉到了怀里,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听过,欲拒还迎,最是撩人?”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了宝宝们好久的大肥章,金天写了一下午昂~更新完吃晚饭去咯~ 第七十章 林锦仪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无奈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 她被萧潜抱在怀里, 脖子往后仰断了还是逃不开。 “我、我今天不想那什么。”她红着脸小声道。 萧潜轻挑了眉毛, 道:“可是我想啊,怎么办?” 林锦仪在这上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便垂着眼睛用更小的声音道:“那你,你自己解决下。” “娇妻再旁,你让我自己动手?”萧潜道,“有这种事儿吗?” “那怎么办嘛。”林锦仪也是没了办法,如果萧潜硬来, 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逃脱。 然而萧潜并没有强来,他只是伸手带住了她的手, 放到了自己双腿之间。 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裤,林锦仪感受到了那里的炽热和□□。 她飞快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但被萧潜按住了, 萧潜在她耳边用蛊惑的声音道:“你帮帮我,我就不强迫你好不好?” 林锦仪的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 跟那个相比,好像帮他释放损失更小些?两害相权取其轻。沉吟半晌, 她还是点了点头。 萧潜便解了自己的裤带, 将裤子退到膝盖处, 而后便带着林锦仪的手覆上了□□。 林锦仪闭了闭眼,不去想那么多,只放松了手腕, 让自己的手随着他的带动而上下着。 慢慢的,她已经掌握了诀窍,萧潜便撤开了自己的手,改为伸进了她的寝衣内,在她的胸前或轻或重地流连。 林锦仪从前身子不方便的时候,也帮她做过这个,尽管那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身体的记忆却是存在的。她知道萧潜的敏感点,手上时快时慢,还时不时用指甲轻轻搔刮。 大概一两刻钟后,萧潜轻哼一声,尽数泄了出来。 林锦仪的手腕也酸的不行,立刻就坐了起来,找了帕子擦起手来。 萧潜出了不少的汗,拉开了薄被,就那么大辣辣地露着,脸上却是一脸意犹未尽。 林锦仪无意地见了,立刻转过脸慌乱道:“你、你把裤子穿上,我、我去洗手。”说罢也等他说话,便逃也似的去了净房。 又不是瞧过一回两回了,萧潜着实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害羞的,不过还是抬手把裤子提了上来。 林锦仪在净房里洗赶紧了手,又磨蹭了片刻才回了去。 她也不知道萧潜有没有听自己的话,只感试探地用余光瞄了一眼。 见萧潜已经盖好了被子,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萧潜笑着看她,“过来睡吧。” 林锦仪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因为发泄出来,萧潜睡得很快,没多会儿呼吸便均匀了。 林锦仪却是心乱如麻,一时间毫无睡意。同萧潜日日相见,夜间还要如此亲密,长此以往,她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吗? 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只想着明日就可以回家去了。 ***** 翌日清晨,没怎么睡好的林锦仪早早就醒了,立刻就坐起身下床。 几乎同时的,萧潜也睁开了眼睛,他有些好笑地道:“天才刚亮没多会儿,你就这么急着回家?” 林锦仪已经喊了千丝捧热水进来,闻言只是道:“我娘他们肯定都在家等着呢,回去晚了让他们挂心。”且归宁只有一日的时间,天黑前就要回镇南王府了,她自然是想珍惜和家人团聚的时间。 两刻钟后,两人都梳洗更衣完毕。 因着是要回去见家人,林锦仪便还像之前一样没有上妆,只是上了面脂,也算是大大节省了时间。 两人很快就出发,车队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忠勇侯府。 林锦仪想的没错,苏氏确实是一早就在等着她了,马车刚停稳,林锦仪撩开了车帘,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万缕。 万缕见了她,喜笑颜开地走下了台阶。 林锦仪也立刻下了马车,萧潜已经下了马,此时便走到马车边上,亲自扶着她下了来。 万缕上前请安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太昨夜就在念叨你了。今日更是天不亮就起来了。” 林锦仪也是心急想见苏氏,一边和万缕说着话,一边抬脚就进了忠勇侯府。 萧潜安排人卸下礼物,再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林锦仪远去的背影。 他倒也不在意,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锦仪同万屡去了顺和堂,此时忠勇侯夫人、苏氏和林博志郑皎月夫妇都在那里等着了。甚至连林芳仪都特地回来了。 一瞧见她们,林锦仪眼眶一热,“祖母,娘,阿锦回来了!” 忠勇侯夫人连忙招呼道:“祖母的心肝儿肉,可算回来了,快近前来。” 林锦仪立刻走上前,伏上了忠勇侯夫人的膝头,“阿锦也记挂着祖母,祖母这两日睡得可好?” 忠勇侯夫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发顶,“好好,祖母一切都好。” 苏氏见忠勇侯夫人也红了眼眶,堪堪落泪,便劝道:“咱们和阿锦不过两日不见,您犯不着这样。”说是这么说,但她面上也是一派动容之色。 林锦仪忍住了泪意,拿了帕子给忠勇侯夫人拭了拭眼,道:“娘说的对,今天也是咱们团圆的好日子,您不该落泪的。” 说着话,萧潜和若干捧着礼物的侍卫也被人引着进了顺和堂。 当看到她们祖孙三代紧紧挨在一处,还都眼圈泛红的模样,萧潜愣了愣,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强抢民女的土豪恶霸。 苏氏瞧见了他,便轻轻拍了一下林锦仪,道:“我还没说你呢,怎么自个儿一个人先跑进来了。”反倒是把萧潜落在了后头。两人初初成婚,正是需要注意细节的时候,若是萧潜因为这个觉得女儿不把他放在眼里,少不得心里不舒服。 林锦仪道:“我这不是一心急着想见您和祖母,就忘了旁的了嘛。” 萧潜拱手给忠勇侯夫人和苏氏见了礼,道:“阿锦的心情我能理解,一点小事不值当什么,岳母还是不要说她了。她昨儿个想着今日回家,可是连觉都没睡好。”说着便让侍卫呈上礼物,一一分给众人。 她前一夜到底为什么睡不好,他能不知道?林锦仪在心里啐了他一口,耳朵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苏氏对萧潜之前的印象一直不算太好,但到底他已经成了自己的女婿,成了一家人。此时看他彬彬有礼,丝毫王爷的架子也没有,送的礼物也都合了众人的喜好,倒是好感倍生。她笑着给萧潜看了座,又让丫鬟上了新茶,道:“这是你岳父前不久淘换回来的,我喝着还好,当然不好和你们王府的相比,你不要嫌弃。” 萧潜笑道:“岳父的眼光向来很好,小婿哪有嫌弃的道理。”说着便揭了茶盖,品了一口,一脸受用的模样。 因着他们回来的早,忠勇侯和林玉泽都在上职,没有回来。 顺和堂里此时除了林博志外便都是女眷,聊得也是一些细锁的事。后头林锦仪瞧见了许久不见的林芳仪,姐妹俩坐到一处说起了悄悄话。萧潜应对着忠勇侯夫人、苏氏,丝毫没有显出不耐烦来。 郑皎月恨铁不成钢地暗暗推了林博志一把,朝着萧潜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她这个夫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他虽已经考中了举人,但到底还不是官身,眼下满屋子就他和萧潜两个男子,两人坐的还相近,多好的搭话机会啊,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林博志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动。他一介书生,多年来所看所学、所思所想,都在书本上,两人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眼界上,都有着巨大差距,他又能和征战南北的萧潜说什么呢? 这时萧潜恰好跟忠勇侯夫人说过话,转头看到了林博志,主动和他攀谈起来,问他最近都在读什么书。 林博志又是紧张,又是欣喜,说了几本书的书名。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此番中举已经算是走运,再往上考进士会很吃力,最近就把学业放了一放,找了一些拓宽视野的书来看。他刚说的那几本书有些偏,常人或许连名字都没听过,且很容易觉得他看这些闲书是不务正业。 但萧潜却点头道,“大舅子说的这几本书我早前闲着的时候也都看过,里面对各地的山川河海、风土人情都描述极其详尽,同读一番往后不论是行文还是为官,都大有裨益。”说着他又另外列举了几本书,“这几本内容更广阔,涉及到了关外和海外,大舅子若是有兴趣,改天我让人送来,让你品读一番。” 这几本书一直都在林博志的书单里,但无奈都是孤本珍本,市面上根本寻不到。此时听到萧潜居然切中了他看这些书的目的,且也没有轻看他去,还说要把价值千金的孤本珍本送给他读,林博志顿时觉得遇到了志同道合之辈,话也多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就自己读过的书探讨起来,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林锦仪同林芳仪真的是有一段日子没见了,林芳仪虽然没有远嫁,但到底是当了别人的媳妇,不好经常往娘家跑。 两人头碰头地说了会儿话,林芳仪时时留意着屋里的情况,见萧潜那般和气的模样,十分羡慕地道:“妹妹运道好,嫁的也好,往后该是幸福美满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比一天更新晚了,我也很绝望……拖延症什么的,真的没得治啊qaq 第七十一章 林锦仪听了这话, 便试探性地问道:“可是王翰林家给你气受了?” 林芳仪连忙摇头道, “没有没有, 夫君他们待我一直十分和气。”只是美中不足的是, 王若愚之前乡试又没有中举,之后他消沉了好一阵, 每日只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这回她回娘家来,本也想把他带来,让他同萧潜也能走近一些。但无奈王若愚耿直至极,直言不需要依附裙带关系,还把她给数落了一通。 此时看林博志和萧潜相谈甚欢, 林芳仪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既然林芳仪不想说,到底是被人的私事, 林锦仪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到了中午时分,忠勇侯府和林玉泽回了府。 苏氏张罗他们几个男子去前院用饭, 而后便拉着林锦仪一道进了厨房, 让她帮着打打下手。 当然了,这打下手也不过是个由头, 主要还是同林锦仪说些体几话。 厨房里,苏氏屏退了下人, 一边不慌不忙地做菜, 一边问林锦仪在王府里的情况。 第52节 林锦仪一一都和苏氏说了, 因为苏氏问的细致,便有很多细节之事都交代清楚了。 苏氏听了,眉头皱了起来, 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女儿说她过得很好,但神情却不见羞涩和欣喜,提起萧潜,更像是提起无关紧要的人……她不是倾心于萧潜的么,怎么会是这般反应? 林锦仪见苏氏沉默不语,又继续道:“娘,真的别担心,王爷待我很好,昨儿个还说之后要让我掌管中馈呢。”说到这儿,林锦仪倒是漏出了由衷的欢喜之情。苏氏教导了她两年,往后就是检阅她学到多少的时候了。她有信心,这辈子一定会让苏氏和自己失望。 苏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女儿隐瞒了自己什么。 林锦仪歪了歪头,问:“怎么了娘,阿锦说错什么了吗?” 苏氏摇摇头,道:“娘只希望你过得幸福,你老实告诉娘,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林锦仪面上的笑容一滞,只觉得在苏氏洞悉一切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她垂下眼睛道:“自然是幸福的,娘今天也看到了王爷待我很好,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苏氏想了想,也是,若是女儿同萧潜相处的不好,萧潜之前也就不会帮着她说话了,更不会对家里每个人都温和有礼。想来,也是她担心过了头,想多了吧。 没多会儿,苏氏就做好了几道菜,一式两份,分别送到了前院和顺和堂里。 林锦仪陪着苏氏换过衣裳,和忠勇侯夫人等人用午饭。 小阿曦也睡醒了,被奶娘抱了出来。 林锦仪可想他了,让奶娘将小阿曦抱到自己身边,亲香了一通。 小阿曦几天不见姐姐,格外同她亲热,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林锦仪也喜欢同她玩耍,边逗他便用完了午饭。 饭后,丫鬟们正在收拾桌子,林玉泽身边的小厮急匆匆地进来通传道:“老太太,太太,世子喝多了,正在前院里闹着呢。小的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林玉泽的酒品是出了名的差,当年他还是一代纨绔的时候,就经常在外头喝多了闹笑话。 闻言忠勇侯夫人不免摇头道:“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收敛。”若是平时在府里就算了,今日是萧潜带着林锦仪回门的日子,若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可就难堪了。 能治住林玉泽的只有苏氏,苏氏便站起身道:“婆母别担心,我去看看。” 萧潜也在前头,林锦仪便也道:“那我也过去吧。都是自家人,祖母别担心。” 说完,母女二人便脚步匆匆地往前院去了。 等到了前院,两人刚到天井就瞧见了正在发酒疯舞剑的林玉泽。他根本不通武艺,一众小厮家丁生怕他弄伤自己,都一脸担忧地在一旁劝着。 林玉泽却不听他们的话,只兀自傻笑,歪歪斜斜地边走边舞剑。 见了苏氏,下人们如蒙大赦地退开,苏氏走了过去,轻喝道:“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林玉泽见了她,也不傻笑了,连忙停下动作,“阿欣,你来了啊。” 苏氏叹了口气,走上前拿了他手中的剑。 林玉泽也不反抗,仍由她拿了,耷拉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氏环视一眼,见忠勇侯和萧潜、林博志都不在,便对林锦仪道:“我先安置你爹,你去悄悄你祖父他们怎么样了。” 林锦仪点了头,往书房里去了。 书房里,忠勇侯和林玉泽也是双颊驼红,眼神迷离。此时,两人正一个施展拳脚,一个大声吟诗。屋里一时间也可谓是热闹极了。 林锦仪没见萧潜,再定睛寻去,萧潜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过萧潜酒量差强人意,定力也强,此刻只是站在那里,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见他们都没有大碍,林锦仪松了一口气,劝了忠勇侯和林博志坐下,让人上了解酒茶。 看着他们喝下了解酒茶,林锦仪走向窗前,道:“王爷,您没事吧?用不用喝些解酒茶。” 萧潜闻声转头看她,目光平静地道:“你觉得我喝醉了?” 他脸上一点儿红晕也没有,林锦仪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点头道:“没事就好。” 萧潜也不再同她说话,又转过头去。 林锦仪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便问:“王爷在看什么?” 萧潜平静道:“窗台上这株兰花开的极好,我在赏花。” 林锦仪探过头看了一眼,瞬间无语。 窗台上是一个兰花样的玉石盆景!赏个屁的花啊! 得,又是个醉鬼! 林锦仪无奈地道:“嗯,确实开的极好,我刚让人沏了新茶,您喝几口吧。”说着便对奉茶的小厮使了个颜色,小厮心领神会,捧了解酒茶过来。 林锦仪接过,递到了萧潜面前。 萧潜张嘴:“啊——” 林锦仪:…… 只好掀了茶盖,亲手喂给他。 萧潜喝了几口,砸吧砸吧了嘴,道:“嗯,新茶不错,很像皇兄前不久赏的。” 根本没尝出来其中药材的味道。 林锦仪安排了小厮扶了忠勇侯和林博志回去休息,自己则陪在了萧潜身边。 萧潜也不说话,仍然专心致志赏他的‘花’。 大概过了一刻钟,苏氏过来了,林锦仪让小厮看紧萧潜,和苏氏去了角落说话。 苏氏解释道:“你爹方才吐了一回,清醒了一些。我问了才知道,他从外头寻了‘解千愁’回来。放在午饭时候,他们四人分着喝了一坛。” 解千愁的大名,林锦仪还是挺过的。乃是本朝第一名酒,据说是神仙喝上一口也得醉上三日。且这酒只有酿酒大师傅自然一人会制,每年产出有限,千金难寻。旁人便是有幸得了一坛,想到它的珍贵稀有和强大酒劲儿,也不会一口气喝那么多。 林锦仪奇怪道:“爹怎么会想到寻这个回来?” 苏氏道:“你还不知道你爹?总觉得放心不下你,想以此来测测女婿的酒品呗。” 都说酒品如人品,林锦仪也就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道:“今日这结果想来也在爹的意料之外,娘别怪他了。” 苏氏埋怨道:“你爹做的乌龙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我也犯不着因为这个同他置气。只是阿锦,我听下人说你祖父和大哥也都醉了,看在王爷眼里,少不得觉得我们这一家子都不像样……” 林锦仪抿了抿嘴,忍笑道:“娘的担心多余了,王爷他也醉了,只是样子不显,你看他还站在那里拿祖父的玉石盆景当花赏呢。” 苏氏总算是呼出一口长气,“这就好。不过王爷也喝醉了,你爹和祖父他们又那样,今日怕是不能留你在家里用夕食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萧潜眼下虽然并未显出醉态,但她没有见过喝醉酒的萧潜,也不知道他后头会不会闹起来。若是真的让他在醉酒的状态下出了丑,醒过来肯定是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怪罪林玉泽寻来的那烈酒。 她拉着苏氏的手,“好,那我就先带王爷回去了。等过两日得了闲,我再回来。” 她上头没有婆母,萧潜不在福利的时候自然是自由的。 苏氏点了点头,拢了她额前的碎发,“嗯,好,娘等你。” 母女俩依依惜别了一番,林锦仪回了顺和堂,跟忠勇侯夫人说了一声,接着又回前院接萧潜:“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萧潜呆呆地‘哦’了一声,随着林锦仪往府外走去。 到了外头,萧潜很自然地就走到了自己的马前。 林锦仪一看他还准备骑马,惊了一声汗,“王爷,咱们坐车吧?” 萧潜皱了皱眉,“我又没事,为何要坐车?” 林锦仪只能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是是,您是没事。可是我有些不舒服,您能陪我坐马车吗?” 萧潜悻悻地放了缰绳,勉为其难地道:“好吧。哎,你们女儿家就是麻烦。” 林锦仪:…… 到底是谁麻烦啊?! 第七十二章 林锦仪无奈地哄了萧潜上马车。 王潼一直跟在萧潜身边, 但之前萧潜和忠勇侯、林玉泽等人饮酒的时候, 王潼只是守在外头, 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之事的具体细节。之前见林玉泽和忠勇侯几人都显了醉态, 萧潜却只是沉默地站在窗前,便以为他没事。此时见萧潜似乎有些不对劲, 便试探性地出声问道:“王妃,王爷这是喝醉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应该是醉了,回府后你去着府里的御医开一副解酒的汤药。王爷他们今日喝的是‘解千愁’。” ‘解千愁’的大名一报,王潼也就知道这酒劲儿的厉害了, 连连应下。 他们说话的工夫,萧潜已经坐上了马车, 撩了车窗的帘子,探出一整个头来, 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上不上车?” 萧潜素来是老成持重的, 十七八岁之时已经是很稳重的那么一个人。如今这副模样,倒像个发脾气的孩子。 王潼可不敢看他这模样, 赶紧移开了眼。 林锦仪连忙应声,“来了来了。”说着便扶着千丝的手, 踏了脚凳, 上了马车。 马车里空间狭小, 方才还没觉出什么来的林锦仪,此时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儿。 萧潜大马金刀地坐着,光看神情还是瞧不出喝醉的样子。 马车上备了点心和茶水, 林锦仪递了茶盏过去,萧潜道:“我不渴,你为什么一直要让我喝茶?” 林锦仪可不是让他喝茶解渴的,而是希望多灌他些水,稀释他肚中的酒,不过此时也不好解释什么,只道:“回府还要一段时间,我这不是想着给王爷润润嗓子吗?” 萧潜乖乖接过,抿了两口,“好了,润过了。”又把茶盏推了回来。 见萧潜说话还有章法,林锦仪便问他:“今日席上王爷喝了多少酒?我爹和祖父他们又喝了多少?” 萧潜蹙着眉会议了下,呆呆地道:“嗯……岳父他们三个分着喝了半坛,剩下的都是我喝的。” 林锦仪吓了一跳,怎么都没想到是萧潜喝的最多。 不过好在萧潜喝醉后很安静,除了有些呆滞以外,倒没有其他状况。不过林锦仪也不敢掉以轻心,时时关注着萧潜的神情变化。 马车走到一半,萧潜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林锦仪见了,便问:“王爷可是觉得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萧潜摇摇头,脸上的神情依然凝重肃穆。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我、我要小解。” 马车上可没有夜壶恭桶之类的东西,林锦仪哭笑不得,“王爷再憋一憋吧?再有半刻钟我们就能回到王府了。” 萧潜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双手却绞到了一起。 堂堂镇南王,居然在马车上这副模样憋尿。若不是萧潜就坐在身旁,林锦仪都要捂着肚子笑出声了。此刻她只能忍着笑,隔着帘子让车夫赶得快些。 第53节 车夫得了令,抖了缰绳加快了速度。 未几,马车终于停在了镇南王府的门口。 车还未挺稳,萧潜已经先人一步,撩了车帘,飞身而出,用了轻功,飞檐走壁地跃进了王府里。 林锦仪在马车上哈哈哈笑了个够,眼泪都笑了出来。 王潼摸不着头脑,怎么王爷用了轻功飞回了府,王妃却停在马车上只顾大笑? 林锦仪笑够了,下了马车,对上众人的探究目光,她憋下笑意,道:“没事没事,王爷他只是想练练身手,你们不必在意。” 众人点了点头,也没敢再探究下去。 林锦仪回到层香苑的时候,便看到了坐在屋里,一脸呆滞的萧潜。 看他这样应该是已经解决了。林锦仪又忍不住笑,弯了弯唇角。 蕊香一直待在王府里,没有跟他们去忠勇侯府,此时便上前给她行礼,问道:“奴婢瞧着王爷好像有些奇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锦仪便又解释了一遭他喝多了。 萧潜向来克己复礼,蕊香倒也吃了一惊。恰好这时御医那边已经送来了解救的药材,蕊香便去厨房煮解酒汤药了。 林锦仪玩心大起,想试试萧潜到底还残存着多少理智,便走上前问:“王爷可小解了?可还畅快?” 萧潜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解过了,十分畅快。” 林锦仪笑道:“那就好。我这儿有个问题想问问王爷,不知道王爷方不方便解答。” 萧潜面无表情,“你问吧。” “王爷今年多少岁了呀?” 萧潜沉吟半晌,道:“十八岁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十八岁个头啊!林锦仪坏笑不已,这家伙果然是喝懵了啊! 谁知道下一刻,她却笑不出了。 萧潜迷茫地看着她,“阿锦,你问这个做什么?咱俩刚成亲,你总不会连我的年岁都忘记了。” 虽然他喊的仍旧是‘阿锦’,可林锦仪知道,十八岁的萧潜,刚成婚的妻子不是现在的她,而是过去的岑锦——那个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起的名字。 她脸上的笑消失殆尽,突然有些心酸,凉凉地道:“王爷还记得我,真是不容易。” 萧潜歪了歪头,奇怪道:“咱们少年结发,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林锦仪转过脸,深深地呼吸两口,终于问出了一个藏在她心里经年的问题,一字一顿地问他:“萧潜,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为什么又忽然问这个?你今日真是奇怪,问题格外多。”萧潜皱了皱眉,“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没有讨厌我,那么当初我将要病死的时候,你半点儿关怀也无?还有元问心呢?你不是想娶她吗?为什么续娶的不是她? 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她想一股脑儿地问出来。可此时她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这时恰逢蕊香已经熬好了汤药,端了过来。 林锦仪从萧潜面前退开,有些慌乱地吩咐她道:“你给王爷喂药吧,我身子也不大舒服,先进内室休息。” 说罢不等蕊香应下,她便快步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空无一人,林锦仪漫步目的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镜子里,是一张她瞧了两年、却仍然觉得有些许陌生的脸。 为什么还要执着那些答案呢?她已经不是那个傻傻的岑锦了啊。为什么要管萧潜的想法呢?不是已经决定这辈子只为自己而活了吗?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是林锦仪,不是旁人,理应守住自己的心。 ****** 萧潜喝过解酒汤后,便说有了困意。 林锦仪让他上了内室的床上休息,自己退了出来,坐在外间临窗的炕上。 她仍然有些心绪难宁,便决定找些事来做。 之前她和萧潜说好,等回门结束便要接管镇南王府的中馈之权。此时她便和蕊香交接起来。 蕊香交了对牌给她,又说了一些镇南王府平时运作的细节给她听。 林锦仪虽然在镇南王府生活过不短的时间,从前却并未留意过这些,此时便仔仔细细听了,遇到不明白的便发问,蕊香也十分耐心地一一给她解答了。 说完这些,蕊香倒是想起来一桩事,同她道:“今年年头上,王爷说他手底下那班侍卫都老大不小了,却都还打着光棍。想让我选些府里适龄的丫鬟,同她们婚配。奴婢并不擅长这个,便耽搁了下来……” 蕊香自己都是姑娘家呢,萧潜居然让她从中保媒拉纤,林锦仪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便点头道:“嗯,我知道了,这桩事我来办。稍后你将适龄未婚配的丫鬟名单交上来,我斟酌斟酌。” 蕊香应下,又道:“王妃这边人手也不大够,您也正好可以挑选两个可心的。” 说着话,林锦仪就不由看向了千丝和踏歌。 千丝也二十来岁了,踏歌还没满二十,却也不小了。两人都对她忠心耿耿,苏氏也默认她们将会一辈子不嫁,待在她的身边。而她之前在府里的那几个二等丫鬟,却都已经婚配,成了她嫁妆铺子和庄子里管事的妻子。 一等的体面自然比二等强的多,但若是细论起来,日子却不如那些其他那几个二等丫鬟当平头正脸的管事娘子舒坦。 林锦仪可是不忍心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一辈子的时间都耽搁在自己身上,当下便决定要趁机为千丝和踏歌选两个如意佳婿。 千丝是玲珑心肝,踏歌也不笨,看林锦仪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已经猜到了什么。蕊香一走,两人便齐齐跪到了林锦仪面前。 第七十三章 林锦仪被惊了一跳, 忙道:“你们有话直接说, 这么跪着做什么?” 千丝垂着头道:“奴婢们知道姑娘好心, 全心全意为了奴婢们着想。但奴婢们在姑娘出嫁前, 就在太太跟前保证过会照顾姑娘一辈子,断然不会嫁人的。” 林锦仪倒是不知道苏氏私下里还同她们说过这些, 便劝道:“你们就算嫁了人,总还是在府里的,咱们往后日日能见到,怎么就不能继续照顾我了?” “那是不一样的。”踏歌急急地道。不过她这人嘴也笨,反驳了林锦仪, 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觉得嫁了人, 有了孩子,便不能继续做我房里的大丫鬟。可我对你们有信心, 相信你们不论处在什么位置, 都会对我真心相待。所以你们何必拘泥于这大丫鬟的身份呢?我给你们准备两份体面的嫁妆,到时候你们风风光光出嫁了, 只要心里还想着我,除了晚上不宿在我身边, 有什么其他分别呢?” 千丝和踏歌两人对视一眼, 都没了话说。林锦仪到底是她们的主子, 她若是心意已决,她们二人也违抗不得。 当然了,林锦仪也不是要强迫她们, 便一手一个拉着她们起来,和气地道:“这事儿不急在一时,你们回去后好好想想,若是改了主意就来告诉我。” 同她们说完话,林锦仪自己在炕上坐了会儿,随手拿了针线来做。 这一做,一个下去就过去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中间她进内室看过萧潜两回,萧潜仍然睡的很沉,连睡姿都没有变换过。 天黑后,蕊香和千丝进来点灯。见萧潜还没醒,蕊香便道:“王妃,眼看着就是用夕食的时候了,可要奴婢去喊王爷起来?” 林锦仪便道“算了,让他多睡会儿,吩咐灶上的厨子看着灶上的火,回头王爷醒了,再让厨子热饭菜给他。” 蕊香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林锦仪用过夕食,洗漱过后,又在外间看了好一会儿的话本,见萧潜还没有要醒的迹象,便也爬上了内床睡下了。 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萧潜这一睡,居然到了第二天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林锦仪也是始料不及,早上喊了他好几回都无果后,便让人通知王潼去中军都督司给萧潜告了假,再让御医过来瞧萧潜。 御医给萧潜诊过脉后,只道他脉象平和,并无大碍,眼下只是饮酒过量后的正常昏睡。等他醒过来,也就没事了。 林锦仪便稍稍放下心来,着手去处理侍卫们的婚事。 萧潜身边的侍卫中超过二十岁的不在少数,林锦仪便先紧着给他们,看过蕊香列出来的名单后,她把丫鬟们聚到了层香苑。 这些丫鬟大多数不是主子跟前行走惯了的,初时见到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不过林锦仪也和气,放柔了语调只做平常拉家常那般聊天。 丫鬟们也不傻,听她问的问题,再联系到年头上收到的风声,便都猜到了她此番为何。 林锦仪看她们中不少人心中其实都有了主意,便问她们是不是有中意的对象了,若是有的话可以直接告诉她。 丫鬟们面皮薄,臊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锦仪便让千丝拿了纸笔,让她们若是会写字的,便直接在纸上写了,若是不会写字,便附到千丝耳边说了,由千丝代记下来。 这么一通下来,这二十来个丫鬟里,居然有十八个已经心有所属。且里面也很有门道,她们心仪之人并没有重复的。 林锦仪让千丝一一归档了,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然后继续和蕊香合计。 蕊香道:“虽说丫鬟和侍卫私相授受是明令禁止的,但年头上王爷发过话了,让他那班侍卫试着可这些丫鬟们接触接触。如今这样,倒也不出奇。” 虽说丫鬟和侍卫的婚事素来都是主子说了算,但若是成人之美,自然是锦上添花。这既然是萧潜的意思,那么就是那些侍卫提前和丫鬟们通过气儿了,她便不再多想,将名单给了蕊香,让她去先紧着年纪大一些的安排良辰吉日。 蕊香自去办了,林锦仪回头静下来,却是想起跟在萧潜身边最得用的侍卫长王潼,也是老大不小了,方才却没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倒是被漏下了。 不过王潼到底是萧潜的心腹,也不急在这一时定下来,还需要和萧潜商量。 这么想着,林锦仪便又去内室的床上看了萧潜——萧潜依旧呼吸均匀地沉沉睡着。 而萧潜这一睡,就睡了足足三日。他的婚假早就放完了,丰庆帝几日没见他,都特地派了身边的大太监汪明泉来看望他。 林锦仪之前答应苏氏得了空便要再回忠勇侯府一趟,但萧潜一直睡着,府中大小事务都需要她决断,便脱不开身了,让人去给苏氏传了个信儿。 苏氏回了口信给她,说她爹和祖父他们也是睡上了一整日才醒过来,醒来后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让她不要担心。还说等萧潜醒了,她会同林玉泽亲自上门来致歉。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的凌晨,萧潜终于悠悠醒转。 他醒来后便坐了起来,林锦仪也跟着醒了,立刻松了口气,道:“王爷总算醒了。” 萧潜看了看外头暗下的天色,还道:“这是晚上了吧?我记得方才还和祖父、岳父他们在书房里饮酒来着。” 林锦仪无奈道:“哪里是方才,王爷,那已经是三天前了。”这家伙居然醉酒失忆……不过也好,若是被他记起他醉后做的那些蠢事,说的那些蠢话,说不定还会迁怒旁人。 萧潜一挑眉,也是吃惊不小,“竟已过了三日?”说着他面色一凛,道:“不好,今日是皇兄围场狩猎的日子,之前钦点了我陪驾。眼下应该还有两个时辰才出发,咱们快收拾收拾。” 林锦仪刚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咱们?”萧潜自己去就是了啊,带上她做什么?! 萧潜一边起身,一边道:“咱们初初成婚,此番皇家宗室中人都会出席,正好是将你介绍给他们的时机。之前我没醒,或许是觉得赶不上了,王潼他们应该什么都没准备,咱们眼下手脚快些,应该还赶得上。” 他都这么说了,林锦仪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起了床。 两人喊了丫鬟进来,萧潜自去沐浴更衣,林锦仪一边吩咐蕊香准备出行要用的东西,一边换了骑装,让踏歌梳头,千丝给她上妆。 下人们听说他们两个天亮就要进宫陪驾狩猎,一时间也都风风火火地忙活了起来。 第54节 好在镇南王府的人向来效率极高,两个时辰后,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林锦仪和萧潜分别检查了要带的东西,连朝食也顾不上吃,踩着点儿赶到了宫门口。 丰庆帝见了一身戎装的萧潜,倒也是颇为意外,笑道:“朕还当你此番赶不上了,正跟皇后说你年年都在围猎中拔得头筹,今年却要将这第一的位置拱手让人,着实可惜。” 萧潜睡足了三日,精神头倒是极好,也笑道:“臣也当赶不上了呢,今朝早上却恰好醒了。” 他们一君一臣的兄弟俩说着话,旁人也插不上嘴,林锦仪站在萧潜身后,忽然就感觉到了灼人的视线。她四周环顾了一番,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十王爷身旁、正狠狠盯着自己的岑钗。 她就纳了闷了,岑钗不是怀了身孕吗?今日围场狩猎,她跟来凑什么热闹?! 还不等她细想,丰庆帝已经和萧潜说完了话,发了号令出发。 岑钗跟着十王爷上了自家的马车,林锦仪也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萧潜站在她身边,此时顺着她方才看得方向看过去,自然也就看到了岑钗。 两人坐上镇南王府的马车后,萧潜便主动开口解释道:“今日是皇家的大日子,出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十弟家里的事你也知道,他向来在宗族里没什么脸面,此番带着他那王妃来,应也是特意来走动的。” 他这么一说,林锦仪也就明白了。不过岑钗也真是拼啊,为了在宗族面前混个脸熟,居然大着肚子来参加这种人声鼎沸的场合——她就不怕出什么意外么? 萧潜看她若有所思,又叮嘱道:“今日这场合人多口杂,你自己也警醒些,出入都让蕊香跟着,别让人钻了空子。” 出于对丰庆帝的安全考虑,每人身边携带的下人都有人数限制。林锦仪身边就带了蕊香和千丝。不过蕊香会武,萧潜倒也不是很担心。 林锦仪点头应下。殊不知真正的麻烦,不是人为想避,就能避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宝问为啥作者君好几天没说话了…… 因为作者君也不知道说啥啊qaq 只能僵硬地给大家卖个萌了≥▽≤ 也有宝宝说成婚后就没有斗的情节了,其实还是有的,只是中间放了两章他俩的婚后日常。 第七十四章 皇家狩猎的围场就在京郊。随驾队伍浩浩汤汤出了城去, 走了一个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 萧潜三日内都没有进食, 早起后更是忙了大半日, 在路上就着茶水吃了五个胡饼, 肚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到达了围场后,众人下马的下马, 下马车的下马车,自有宫人领着她们去营帐里安顿。 萧潜位高权重,他的营帐自然就是离丰庆帝最近、最大最豪华的那个。 林锦仪没有跟着出来围猎过,本还做了思想准备要出来吃些苦,此时看到这营帐里一应家具具有, 还有四个宫女服侍在内,倒是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 稍作安顿后, 众人在午前在路台前集了合。男子们都身着戎转,女子们则有的着骑马服, 有的还做平时打扮, 站在了露台周围的看台营帐中。 这日的日头极好,一众皇宫贵族皆是意气风发。皇家自己的狩猎, 因此规矩倒也不重,林锦仪看皇帝的亲妹妹——本朝长公主都一身戎装上了马。她心里也痒痒的, 便也让王潼给自己找了匹温驯的马来, 准备也跟着一起凑凑热闹。 丰庆帝心情上佳, 笑呵呵地鼓励了众人的士气,发了一支穿云箭,下了出发的号令。 众人都骑马呼啸而去, 萧潜倒不急在这一时,见林锦仪也准备出发,他便叮嘱道:“一会儿你紧跟了我,仔细些。” 林锦仪点头应下,把千丝留在了看台上,和蕊香共骑了一匹马。 镇南王府一行人就这么入了树林之中。 萧潜一马当先,见到猎物便随手打弓,不用怎么瞄准便一箭射中了猎物。王潼等人自下马去捡了回来。 林锦仪许多年没有碰过弓箭了,一时也有些技痒,便也跟王潼要弓箭。 王潼看她这纤瘦娇弱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去问了萧潜。 萧潜听了,转头看了一眼一脸跃跃欲试兴奋的林锦仪,弯了弯唇角点头道:“随她吧,你只管给她。” 林锦仪的骑术和弓箭都是他当年亲自悉心教导的,他对她还是有信心的。 王潼应了,这才找了一副弓箭呈给了林锦仪。 林锦仪趁机和蕊香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马前,而自己则坐到了后头,半拥着她。 这日的林锦仪将头发竖起,一身火红色窄袖骑装,远远看起来就像个英姿飒爽的俊秀少年。 蕊香从来不知道她的骑术居然这般熟练,倒好像苦练过三五年似的。此时被她拥在怀里,闻到了林锦仪身上特有的淡雅香味,她都有一瞬间的怔忪。 萧潜继续无差别地扫荡猎物,林锦仪也不甘落后,策马而前和他并肩,有时候同时出现了两只猎物,萧潜顾及不暇的时候,她便搭弓射箭,猎下另外那只。 慢慢的两人所猎之物越来越多,林锦仪也发现了一些猫腻。或许从前萧潜能在围场狩猎拔得头筹凭借的是真功夫,但眼下的他已经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了,因为围场就这么大,猎物就这么多,其他人见了他总会自觉地退让开来。分明就是给他放水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配合地越发默契后,几乎是碰到猎物就能轻松猎下。 中午的比赛以一个时辰为限,眼看着就到了点儿,两人便调转马头,往露台回去。 萧潜突发奇想,问她道:“可敢跟我比一场?” 林锦仪自信一笑,“有何不敢?”虽然好几年没碰这些,但她当年见萧潜那么擅骑射,为了赶上他,她真的是花了刻苦工夫苦练了好几年。 萧潜笑着点头,“那我让你一刻钟?” 林锦仪让蕊香下了马,哼笑道:“不用,半刻钟足矣!” 话音刚落,她已经抖了缰绳,夹紧马肚,策马绝尘而去。 萧潜安排人跟上林锦仪,在原地优哉游哉地站了会儿。大概一刻钟后,他才重整旗鼓,扬了马鞭策马跟上。 从树林深处回到露台,大概需要半个时辰。萧潜虽让了她一整刻钟。但两刻钟后,他便已经赶到了林锦仪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眼看着胜利在握,萧潜却在这时候赶了上来,林锦仪听得身后‘得得’马蹄声,哪里肯让,越发加快了速度。 但饶是这样,就在她即将到达露台的时候,萧潜还是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她,两人前后脚回到了露台前。 此时宫人在露台上敲响铜锣,示意比赛结束。 林锦仪出了一身的汗,下了马扔转头看了看萧潜,那厮面上连半点红晕都无,显然没有用尽全力的模样。她撇撇嘴,悻悻地将马鞭扔给了王潼。 这时候众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一时间场内热闹非常。 林锦仪兴致缺缺,跟萧潜打了招呼,便带着蕊香回了看台上的营帐。 然而她刚走到营帐,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一个宫女上前道:“镇南王妃,我们长公主方才见了您的英姿,请你过去一叙。” 本朝只有不下十位长公主,但今日这场合,下场骑马狩猎的却只有一位,那就是丰庆帝的亲妹妹,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平阳长公主萧汀。 这位平阳长公主也是位传奇人物,已经嫁过两回,却也和离了两回。第二次和离的时候,据说是那第二任驸马背着她在外头偷香窃玉,被她逮了个正着,被她执着尚方宝剑追了三条街。 从前的林锦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时候她被纪氏教导得像个榆木疙瘩,觉得女子应该贞静贤惠,对平阳长公主那眼里半点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不敢恭维,便没有过多接触。如今的她看来,平阳长公主倒是可以相交的性情中人。 因此林锦仪便点了点头,道:“我出了满身的汗,可否先容我换身衣裳?” 宫女垂着头道:“我们长公主也没更衣,她也不是拘泥于这些细节的人,镇南王妃不必介怀。” 林锦仪便也不再坚持,跟着宫女去了一旁公主和妃嫔歇息的营帐。 进了营帐门口,宫女自去和长公主回话,让林锦仪在里头稍待片刻。 林锦仪点头应了,自己先进了去。 此时里间热热闹闹的,一干女眷三三两两坐着,或说笑,或打闹。妃嫔们大多都在小声说着话,动静大些的便是那些个长公主和公主。 林锦仪进来后,闻到了浓浓的脂粉味道,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刚想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听有人道:“咦,这不是镇南王妃?” 她抬眼望去,便看到了和公主们坐在一块儿的岑钗。 岑钗一出声,营帐内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林锦仪便只好扬起微笑,走上前,对着几位长公主福身行礼。 和岑钗坐的最近的,是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嘉和公主。她是丰庆帝的嫡长女,在宫里也素来受宠,她见了林锦仪,便歪头笑道:“你就是八王叔新娶的王妃?” 按品制,她虽然和林锦仪是平级,但按辈分,她却要林锦仪一声‘婶婶’。此时她这般发问,便是不把林锦仪看在眼里。 不过此时皇后并不在帐中,旁人都知道嘉和公主是皇后的眼珠子,被宠的心直口快,也不敢说她什么,便也都只等着看林锦仪如何化解。 林锦仪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道:“公主说的不错,我正是镇南王新娶的王妃,按规矩,公主得喊我一声‘八婶’。” 嘉和公主撇撇嘴,道:“你看着不过和我差不多大,我喊你‘婶婶’,岂不是平白无故矮你一辈?” 林锦仪道:“宗室辈分也不是按着年纪来的,不说旁的,便说帐中几位妃嫔娘娘,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不也算是公主的半母么?” 那些妃嫔算什么?不过是她父皇的小老婆,还能算她这个嫡出公主的半母?嘉和公主心里腹诽着,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些妃嫔都是在她父皇面前得脸的,眼下又坐在不远处,她要是一口气把她们都得罪了,不用他父皇张口,她母后先出手把她收拾了。 嘉和公主悻悻地不开口了,岑钗便起身对着林锦仪行了半福之礼,笑道:“嘉和公主年纪小,镇南王妃别同她计较。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妾身在这里代她赔罪。”又对嘉和公主劝道,“公主,镇南王妃如今何等身份,你怎么好开罪于她?” 林锦仪和她同是王妃,两人本就平级,岑钗此时却对着她行礼,还说了那样的话,倒好像林锦仪仗着镇南王府的地位目中无人,将她和嘉和公主都不看在眼里。 得罪岑钗,对林锦仪来说不算什么,两人的结下的梁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得罪丰庆帝唯一的嫡出女儿,便又是另一种说法。 果然,听了岑钗那假意劝和、实则煽风点火的话后,嘉和公主的面色变得不好看起来,她‘嚯’地站起身,“镇南王妃是什么身份?还能贵重得过我这个公主去?” 林锦仪总算是明白过来,怪不得岑钗上赶着讨好这位嘉和公主,原来是个经不得激、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的草包! 第七十五章 三言两语把嘉和公主怼回去, 那并不难。可嘉和公主这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个被娇惯怀了的小女孩, 就算眼下挽回了颜面, 却让她记下了仇,往后总有她报仇的时候。 林锦仪并不想惹是生非,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拿捏分寸应对。 就在这时,一众宫女鱼贯而入。 众人都被吸引了视线,往门口看去。 一身玄色戎装的平阳长公主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林锦仪虽然也束了头发,穿了骑装,至多只是远观难辨雌雄。但平阳长公主却是一身男子打扮, 加上她宽肩细腰长腿,面容亦是带着英气, 乍见之下就似是个英挺纤瘦的俊朗男儿。 平阳长公主一边拿了帕子擦手,一边快步走到林锦仪等人近前。 林锦仪眼尖, 一下子注意到了她那块擦过手、被丫鬟接过去的帕子上是一片血红。 营帐里寂静无声, 嘉和公主见了她,立刻偃旗息鼓, 没了方才的气焰,怏怏地喊了她一声‘大姑姑’。 平阳长公主皱了皱眉, 不悦道:“嘉和, 我不过在外头耽搁了会儿, 你就这么欺负我的客人,你可把这姑姑放在眼里了?”林锦仪是她邀请过来的,她留了人在营帐中, 之前发生的事,她们说的话自然是都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她耳朵里。若是今日林锦仪在这里被她欺负了去,丢的不仅是镇南王府的脸,更是下她长公主的脸面! 嘉和公主哪里知道林锦仪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应了平阳长公主之邀。她低着头一边绞着手指,一边小声争辩道:“嘉和没有……” 第55节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平阳长公主打断了她,继续道:“再有下次……你尽管试试。” 嘉和公主就这么被她在人前训得一句嘴都不敢顶。 平阳长公主说完了她,转头看向林锦仪的时候,面色便和缓了不少,“这孩子就是被我皇嫂宠坏了,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林锦仪忙道:“不会,公主一派天真,心直口快。只要不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她并没有坏心的。” 平阳长公主‘嗯’了一声,又偏过脸深深地看了岑钗一眼。嘉和虽然不长进,但到底是她的亲侄女,而这个十王妃,居然敢利用嘉和来排除异己! 嘉和公主都不敢触平阳长公主的眉头,就遑论岑钗了,岑钗立刻缩着肩膀垂下了头。 “到午饭的点儿了,我刚宰了一头鹿,你过来陪我一道用饭吧。”平阳长公主对林锦仪发出了邀请。 原来方才她手上的血是宰鹿的时候留下的。 平阳长公主刚为自己解了尴尬,林锦仪自不推辞,随着她一起去了长公主私有的营帐。 她们一走,营帐那些人也不好继续瞧热闹了,便各自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起自己的话来。 嘉和公主在众人面前丢了丑,臊红了脸,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带着自己的人道一声‘我们走’,便快步出了去。 岑钗急急地跟了上去,到了营帐外头的看台,才追上了嘉和公主的步伐。 “公主,镇南王妃那样和您说话,您就这么轻轻放过她了?” 嘉和公主一肚子气,不敢对着平阳长公主发,对着岑钗便没有顾忌了。她狠狠地瞪了岑钗一眼,“你懂什么?!我姑姑什么样的火爆性子,你没听说过?她要生起气来,连我父皇都要让她三分!” 岑钗也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什么时候这么被人当面呵斥过,当下也是怒从心头起,但对着她好不容易才攀上关系的嘉和公主,她却还不得不扯出笑容,“公主您消消火儿,今日平阳长公主护着她,她才敢那么张狂,下回她便没有那么好运了。” “闭嘴吧你!”嘉和公主提高了音量,她也不是傻子,林锦仪来之前,就是岑钗在她耳边说什么‘这镇南王妃虽然初初嫁入王府,却是个轻狂倨傲的’,所以她后来见了林锦仪,才临时起意想压压她的气焰。岑钗方才虽能诓过她一回,但后来追出来说这些便能看出她的用意了,“你自己和镇南王妃有过节,你自己处理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的东西!”说罢也不再理她,径自去了。 岑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林锦仪!又是林锦仪!她费了多少周章才能接近嘉和公主,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被嘉和公主厌了去! ****** 林锦仪跟在平阳长公主的后头去了她的营帐。这个营帐的地理位置虽不如萧潜那个,里头的家具摆设却更为精心,倒不像个临时落脚点了。 不过这营帐里的味道却不大对,有股血腥气,虽然有熏香掩盖,但两种味道混合之下,那血腥气仍然清晰可闻。 平阳长公主歉然道:“方才在这里放了鹿血,味道难闻了些,不然之前也不会让你去那边等候。你若是介意,咱们外头说话。” 林锦仪摇头道:“无碍的,您不必这么客气。” 平阳长公主也不见外,给林锦仪看了座。 宫女们不用平阳长公主吩咐,很自觉地开始上了饭食。 平阳长公主也说出了她邀请林锦仪过来的原委,道:“我方才见你和八弟赛马,有心想同你们一较高下,却被你们甩在了后头。后头还听说你也猎了不少猎物。京城里的那些个贵女,弄花了指甲都要哭上一阵,像你这般的倒真是少见了。” 原来平阳长公主是看她也好骑马射箭,感觉遇到了同好,便生了结交之心。 不过林锦仪知道她是误会了,其实她平日也挺娇的,会骑马射箭,不过是当年为了投萧潜所好,逼着自己学了罢了。 她惭愧一笑,道:“方才只顾着和王爷比赛,没注意到您,实在抱歉。” 平阳长公主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咱们性情中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说这话,饭菜也都上了桌。因为是在围场,所以菜肴都以当日平阳长公主猎到的猎物为主。这野味主要吃个新鲜劲儿,其中的麻辣野兔丁,孜然鹿腿等菜肴,更是林锦仪平时很少能吃到的,她胃口大开,饭量也比平时大了些。平阳长公主看她那么赏脸,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平阳长公主知道林锦仪出生忠勇侯府,便道她小时候就听过忠勇侯的丰功伟绩,还将一些旧事娓娓道来。 林锦仪虽然是忠勇侯的至亲,但上辈子和忠勇侯府走的不近,纪氏和岑青山也不会提起那些。这辈子倒是在忠勇侯府待了两年,但忠勇侯府荣耀不再,忠勇侯亦不喜欢家人追忆往昔,鲜少有人再提他当年之勇。 此时听到平阳长公主缓缓说来,林锦仪竟听得入神了。原来他的祖父曾经那么神勇,所以才会从一介布衣,到后头封侯加官。 两人这一听一说的,一顿饭就吃了快半个时辰。 平阳长公主好武,也仰慕英雄,平时和旁人说起这个,大多都是兴致缺缺。也只有林锦仪,自己说的是她祖父的事情,她应该早就听过的,却没有显出一点儿不耐烦,面上神情更是随着她的叙述而变化……绝对是个最好的倾听者。 后头还是萧潜派人来寻了,平阳长公主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林锦仪离开,还让她得空的时候便过来坐坐。 林锦仪应下了,告了别,回了自家镇南王府的营帐。 萧潜坐在营帐里看兵书,听到了响动便抬头道:“你总算回来了,中午拢共就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我还当下午的比赛你不参加了。” 围猎要进行三日,每日日薄西山的时候清点猎物,第三日的晚上总计,总数最多者获胜。 林锦仪道:“自然是参加的,不过方才和平阳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一时忘记了时辰。” 萧潜之前知道林锦仪被平阳长公主邀请过去,还有些担心两人不对付。毕竟平阳长公主的性子和普通女子很不一样,从前的林锦仪私下里也批判过她。没成想,此时看林锦仪这笑呵呵的模样,看起来两人却是相处不错了。 说着话,林锦仪便想起来之前嘉和公主为难她的事了,便同萧潜说了。 “虽然是一点小事,嘉和公主也是被岑钗利用,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嘉和公主再天真,到底是在宫廷里长大的,若是没有个前因后果,她会听了两句谗言便来为难她吗? 萧潜沉吟半晌,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之前皇嫂的娘家侄子——安国公家的小公子想在中军都督府谋个差事。我看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就给回绝了。嘉和素来和她外祖家亲厚,外头还有传言她和那小公子青梅竹马,已是定下他为驸马之选。今遭她对你发难,很有可能是为了这个。难为你了。” 如此说来便说得通了。林锦仪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从前的她面对这样的场面或许还会手足无措,但现在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的。她们这些人都受着家族、夫家的供养,便该面对这些状况。 萧潜倒也对她又一次改观,能从一次小小的口舌之争,想到官场上的牵连,他的王妃果然已经今非昔比。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又一号情敌出场,比男主身份更尊贵,长得更好看,还很欣赏女主! 二更结束,明天继续么么哒~ 第七十六章 林锦仪上午出了一身的汗, 身上黏腻地难受, 眼看着休息时间将要过去, 她赶紧换了另一身骑装, 在榻上躺下休息。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她就听到了萧潜喊他。 她一下子坐起身, 一边揉眼睛一边问:“可是到时辰了?” 萧潜站在榻前,低头笑着看着她,“怎么午歇也不换衣裳?” 林锦仪被他瞧的面色微赧,“我这不是为了节省时间么。” 萧潜笑着摇头,“你要真累了, 下午不去参加便是。” “既已参加了上午那场,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林锦仪说着话, 就起了身洗脸。 待她洗漱完毕,两人便去了露台集合。 这时露台上的众人因为一中午的休息, 又都精神奕奕,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尤其是一些年轻的皇家子弟, 想靠着狩猎在丰庆帝面前露脸,便越发踊跃了。 丰庆帝上午没有和他们一起参加, 下午却也换了装束, 骑在了一匹赤色汗血宝马之上。 林锦仪问过了蕊香, 知道自己上午猎出的猎物仅仅比萧潜少了五只,在所有人之中位列第四。 然后她就不想再和萧潜同路了。两人若是一直在一起,她就更不可能超过萧潜了。 萧潜难得见她这么有活力, 倒也随他去,只吩咐王潼和蕊香带着一班侍卫谨慎追随她。 穿云箭被射出口,丰庆帝喊了一声‘出发’。众人便抖了缰绳,争先恐后策马而去。 林锦仪上午已经逛熟了地形,往树林里猎物最多的树林深处而去。 只是萧潜不在身边,路上遇到的对手便不会避忌什么了。很多时候她明明已经看到猎物,却都被旁人先一步下手。 就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堪堪猎了几只锦鸡和野兔。 林锦仪一时心急,便往树林更深处而去。 王潼见了,忙策马向前和她并驾,劝道:“王妃,这树林尽头便是深山了,里头险恶,您万万不可冒险。” 林锦仪略一沉吟,道:“咱们若不去冒险,便没有胜利的机会了。再说方才圣上也亲自下场了,围场内的把守应该更为严明,咱们带着这么多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或许是之前听了平阳长公主说了忠勇侯年轻时的丰功伟绩,此时的她一腔热血,很是想做点什么,为忠勇侯府扬名立威。 王潼见劝不动她,便转头看向蕊香。 蕊香点了点头,在后头悄悄吩咐了一个侍卫去给萧潜通风报信。 林锦仪就这么带着一行人继续往树林深处探去,路上遇到的对手也越来越少,猎物却是越来越多,獐子和鹿之类的大猎物更是屡见不鲜。林锦仪搭弓射箭,箭法精准,一时收获颇丰。 就如王潼所言,穿过树林便是一片大山,此地也是围场的边缘。 林锦仪见到了一片宽广的胡波,觉得有些乏了的她便下了马,让蕊香去湖边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蕊香见她肯停下了,自然应下,还故意放慢了手脚。 忽然间,他们身后就响起了一片‘得得’马蹄声。 王潼和蕊香等人面上一喜,都以为是萧潜赶来来。 而让他们失望的是,来的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并非萧潜和镇南王府的侍卫。 林锦仪定睛看去,就在一众御林军中见到了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近,平阳长公主英气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到了近前,平阳长公主便利落地从马上下了来。 林锦仪也下了马,两人走到一处说话。 平阳长公主笑道:“我嫌树林里人多,想着出来散散心,不成想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林锦仪笑道:“实在是巧,我是觉得里头人多,猎不到东西,才想着出来碰碰运气。” 说着话,平阳长公主便往林锦仪身后一行人的马背上看去,见他们马上挂了不少猎物,便笑道:“看来你是想超越八弟,拔得头筹了。不过八弟历年来都蝉联折桂,你这点似乎是不大够的。”说着,平阳长公主便回头吩咐了几句。 俄顷,她猎下的猎物便都送到了林锦仪面前。 林锦仪哪里肯收,推辞道:“这都是您的战果,我哪里敢抢。” 平阳长公主哈哈一笑,道:“你不用客气,反正我也没想参加过什么排序。你尽管拿去,我也不全为了帮你,主要也是想看看八弟被自家王妃比下去那吃瘪的模样。” 林锦仪还是不肯收,平阳长公主收了笑,“你再推辞,本宫可是要生气了。” 长公主性情多变,林锦仪不想闹得难堪,便只能让王潼收下了。 长公主便又恢复了笑颜,道:“既然碰到了一起,咱们便一起往山里去猎些大东西。” 萧潜给林锦仪配了二十来个侍卫,长公主身边的御林军则有三四十名,两人聚在一起,这么多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怕的。 林锦仪点头应下,两人分别上了马,就此往山里去了。 围场里这山名叫凤凰山,又叫有宝山,相传当年曾有凤凰栖息过。凤凰山上草木繁茂,大小猎物更是数不胜数。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一箭一个,两人身边之人的马背上挂满了她们的猎物,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日薄西山的黄昏时分。 天黑时便是比赛结束的时间,两人也不再耽搁,调转了马头准备下山。 第56节 然而凤凰山上地形复杂,大路小路纵横交错,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都是头一遭来,他们身边的人也从无涉及过此地,绕了几个圈后两人便发现已经迷了路。 林锦仪倒也不慌,若是她一个迷路在这里或许还会有些忐忑,但平阳长公主跟她一起,两人身边的人加起来又那么多,加上平阳长公主身份贵重,一旦其他人发现她没了踪影,自然会过来搜寻。 平阳长公主就更是镇定了,她让人生了火堆,拉着林锦仪一起烤火,还让身边的人就地宰了几只野味,烤了起来。 不久野味烤好了,平阳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拿出片刀片下肉来,装在帕子上呈了上来。 野味上虽然没有作料,但在野外吃起来倒是格外美味。 平阳长公主笑道:“从前心里艳羡那些个独行游侠在荒郊野岭,吃烤肉喝烈酒,今日倒是也能效仿一回。” 林锦仪也笑,“可惜今日无酒,咱们只能以水代酒。来,敬您一杯。” 平阳长公主拿着水囊和她碰了一碰,笑道:“咱们也是共过患难的了,往后私下里咱们便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唤你锦仪,你唤我阿汀便好。” 京中多少贵女都想在身份贵重的平阳长公主面前讨个好,她都不屑一顾,此时倒是和林锦仪亲密起来,林锦仪倒是觉得自己因祸得福了。 四下寂静无声,两人就在火堆边说说笑笑的,只等着御林军来搜救。 而忽然之间,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雄浑的咆哮。 平阳长公主顿时变了脸色,“不好,有熊!” 一众镇南王府侍卫和御林军齐齐站起身,将她们二人围在中间,拔出刀剑,呈现防卫的姿态。 王潼道:“长公主,王妃,此地凶险,你们看是否要移驾到别处。” 说话间远处山涧竟然又响起了一片狼嚎之声。 平阳长公主皱了皱眉,道:“面对一头熊,我们人多势众或许还有生机,但若是遇上狼群,我们这些人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王潼又焦急劝道:“长公主只管和王妃找地方躲起来,咱们这里这么些人,自会去引开熊和狼群。” 平阳长公主眉毛一挑,“你这是让本宫扔下你们独自逃生?那本宫成什么人了?!” 林锦仪也紧张起来,“围场重地,怎么会有熊有狼?”要知道围产是王宫贵胄出来狩猎的地方,本地就有督军和侍卫,每次狩猎开始之前,他们会大范围地扫荡一切凶猛野兽。 平阳长公主临危不乱,将她拉在身后,“此时初春,说不定那熊是躲在了洞穴中冬眠,此时将将苏醒。但狼群……”她哼笑一声,“自然是人为安排。”说完她便吩咐人讲火堆都灭了。 冬眠过后的熊,因为一整个冬天没有进食,会格外饥饿和凶狠,不放过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而狼群,则更是凶猛,不死不休。 “一会儿若是那熊过来了,我在此周旋,你只管带着人先跑,小心别遇上狼群,只管先在附近找个山洞躲起来。”平阳长公主边说,便拔出了自己随身的尚方宝剑。 平阳长公主会武,但到底也是一届女儿家。林锦仪哪里肯让独自逃生,只道:“此事因我而起,长公主是陪我上山,您多不愿意独自求生,我怎么可能抛下您独自逃生?纵是活下来,也是苟活于世。”她拿起弓箭,眼神十分坚定,“我箭术不差,一会儿你们拿刀剑攻击,我便在远处分散它的注意力。” 平阳长公主朗声一笑,“锦仪不愧是将门虎女,好,今遭我们便殊死一搏,猎下这头熊,回去拔个头筹!”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复又响起了厚重沉闷的脚步声——那熊正在往她们这儿靠近! 第七十七章 众人严阵以待, 不多时, 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熊素来有‘熊瞎子’之称, 视力并不好, 尤其是这天即将全黑的傍晚,但他的听觉和嗅觉却敏锐地惊人, 就那么缓慢地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避无可避,平阳长公主并不见惧色,挥剑喊道:“御林军,听我号令!一小队攻击头部,二小队攻击下盘!” 两队御林军气势如虹, 齐齐应下。 一头黑熊,对训练有素的他们来说, 并不在话下。然而此时天色已暗,他们的视野也十分有限, 又因为怕引来狼群而不敢点火, 黑夜便成了黑熊的保护色。 那三十个侍卫方才靠近,黑熊转头就开始拔足狂奔, 隐入黑暗之中。 侍卫既已得了命令,自然不能空手而回, 自是跟上, 一时间缠斗声音、人的痛呼之声和黑熊的咆哮之声不绝于耳。 林锦仪紧紧握着弓箭, 手里早就出了一手的汗,不过此时倒是放心一些。之前她们担心的,乃是黑熊发现不敌他们会发起狂来, 殊死一搏。到时候想制伏它,损伤必然不小。此时那黑熊却被平阳长公主的御林军追着跑了,便已然没了伤人的气势。 然而她刚刚呼出一口长气,身边的王潼忽然出声道:“不好,还有一只!” 话音刚落,之前黑熊来的方向便又出现了一个硕大蹒跚的身影。 原来方才那头熊并不是惧怕人群而跑走了,只是为了引开众人。 御林军方才分出去三十余人,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身边便只剩下二十来个镇南王府的侍卫。 王潼让蕊香护着她们,又留下五人看顾,便带着其余人提剑而上。 平阳长公主身边还带着两个弱不禁风的宫女,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五个镇南王府的侍卫将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蕊香、宫女等人围在中间,平阳长公主虽然知道萧潜一手□□出来的侍卫也都是可信的,但此番天子狩猎,除了他近身侍卫外,其余武将和侍卫都只能佩戴青铜剑。青铜剑不如精铁所铸的宝剑锋利,他们又只有十五人,想制伏这熊少不得一场恶斗。 她吩咐了一个侍卫去给方才出去的御林军通风报信,让他们分配人手回来,一边喊了一声‘王潼’,将自己的锋利无比的尚方宝剑扔给了他。 林锦仪初时还说自己的箭术能帮上忙,但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才方知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反而要王潼分出人手来看顾自己。 平阳长公主时时关注战局,眼看着镇南王府的一个侍卫一个不察,被黑熊一掌拍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她有心上前帮忙,却被两个宫女死死拉住。 镇南王府的侍卫确实是训练有素,但那头后来的黑熊更是狡猾异常,仗着自己的黑色皮毛在夜色中的伪装,游走在各种山石背后,时不时出手给他们一击。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刻钟,黑熊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却都不致命,镇南王府的侍卫也先后折损了五人。 好在这时,御林军已经赶了回来,去了三十余人,全须全尾回来的却只有十九个。这些回来的人身上也都沾染了血迹,或多或少地受了伤。 平阳长公主松了一大口气,忙道:“你们速去帮忙,制伏了这头,咱们便安全了!” 御林军齐声应下,又提这剑投入到下一场战役中。 平阳长公主拍了拍林锦仪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看咱们还有这么多人呢。” 林锦仪点点头,刚想接话,却听那后来的黑熊,似乎是察觉到了同伴的死亡,发出了一阵响彻山林的悲鸣。 之前他们一行人就担心和黑熊缠斗会引来狼群,所以都尽可能放轻了动作,此时那熊却是喊得响彻天地。 平阳长公主眉头皱起,大声吩咐道:“速战速决,此地不宜久留!” 那急了眼的黑熊听得她这声音,竟从包围着她的一众御林军和侍卫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平阳长公主和林锦仪的站脚点而来! 被留下的五个侍卫上前抵挡,林锦仪想拉着平阳长公主的手后退,却被平阳长公主一把挥开。她将林锦仪往后一推,对蕊香道:“护着你们王妃!”说罢便捡了地上之前被王潼扔下的青铜剑,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黑熊提醒巨大,足有两人那么高。且它已然是杀红了眼,也不顾及自己的生死了,见了人便疯狂挥爪。 王潼已经追了过来,见平阳长公主竟已提着剑同黑熊周旋,吓出了一声冷汗,只能使了颜色分出人去护卫在她左右。 就这样,三十多人被分成了两波,一半继续同黑熊搏斗,一半跟在了平阳长公主周围,生怕她出什么差池。 他们人多势众,很快黑熊便不敌,王潼看准时机,将手中的尚方宝剑一剑刺入它的胸口。 黑熊一阵哀鸣,轰然倒下。 众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都累得直接瘫坐在地。 平阳长公主倒还算镇定,让没怎么受伤的人先去把受了重伤的抬回来。 幸运的是,一番清点过后,她和林锦仪带来的五十多人里,除了三个是受了重伤,陷入昏迷,其余人性命都是无虞的。 两头黑熊或远或近地都死了,在这山野之中血腥气很快便会传出去。 平阳长公主立刻吩咐了人转移阵地。 一行人稍作收拾,便又继续摸黑上路。 然而天不遂人愿的是,这日无风,四周草木之中却开始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经过一场恶战,众人都松了防备,倒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等王潼发现的时候,已经有狼从草丛里一跃而出。而头狼的身后,是几十双在黑暗中发着绿光的眼睛……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林锦仪吓得腿都软了,平阳长公主苦笑道:“之前还说有一线生机,看来老天爷真是不赏脸,竟将这一线生机都抹了去。”说着便将手臂搭上了林锦仪的肩膀,“锦仪,看来咱们今日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难得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苦中作乐。林锦仪摇头无奈地轻声道:“我也没想到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 说话间,那些野狼已经同侍卫们周旋了起来。 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住阵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整暇以待。 眼看着战局一触即发,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响起了一片马蹄声。 萧潜一骑绝尘,很快便赶了过来,他双腿夹紧马肚,抽箭搭弓,在夜色中精准地一箭射中了那虎视眈眈的头狼。 头狼哀嚎一声,听到了跟在他身后浩浩汤汤的马蹄声,带着群狼往黑暗深处撤去。 众人眼见得救,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萧潜自马上一跃而下,推开众人来到了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身前,焦急担心都写在了脸上。 平阳长公主笑道:“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和你家王妃都要葬身狼腹了。” 萧潜点了点头,也不接话,一把将林锦仪扯到跟前,厉声质问道:“我出发前怎么和你说的?谁让你来这凤凰山的?”他是天黑前才接到侍卫报信,说林锦仪往这树林深处去了。当时他在丰庆帝身边伴驾,脱不开身,只另外增调了人手去阻拦她。谁知道派去的人没多会儿就回去说林锦仪已经没了踪影,很有可能已经上了凤凰山。 围场设在凤凰山下并不是毫无道理,而是因为凤凰山地势复杂,不熟悉之人进入后就如同迷宫一般,难以逃脱,也就不会发生歹人在此埋伏之类的状况了。 他连忙同丰庆帝禀报,说要上山去寻人。 丰庆帝却道凤凰山地势凶险,地形复杂,无人带领很难自己走出来,又着人去传围场的人来带路。 这一来一去的,时间便耽搁下来,萧潜心急如焚,丰庆帝却不许他孤身犯险。 后头听说平阳长公主也失了踪影,很有可能也是滞留在凤凰山上,带路的人也赶到了他们身边,丰庆帝这才放行。 上了凤凰山后,萧潜便庆幸幸好听了丰庆帝的话,不然若是他莽撞地上来了,或许到此时还寻不到林锦仪等人的身影,那么她们或许就…… 林锦仪从来没看过萧潜这么凶狠的模样,一时间期期艾艾说不出话。 平阳长公主便出来打圆场道,“八弟,这不怪锦仪,是我提议要上来的,锦仪本是准备就在山脚下狩猎的,是我一时贪心……” 对着平阳长公主,萧潜一肚子的怒火无从发泄,便只好板下脸道:“你们没事变好,皇兄还在等着回话,咱们速速回去吧。”说罢便拉着林锦仪往自己的马前去了。 萧潜翻身上马,而后伸手给林锦仪。 林锦仪想说自己能骑马,但一抬头就瞧见了萧潜肃穆凝重的脸色,拒绝的话便都咽了肚子里,乖乖地把手伸给了他。 萧潜将她拉到马背上,解了身上的斗篷将她包裹住,抖了缰绳掉转马头…… 第七十八章 林锦仪半靠在萧潜的怀抱里, 随着马步的颠簸, 她总是下意识地往前倾身子, 萧潜便时不时抬手把她按回自己的怀抱。 他们双人一骑走在一行人的最前头, 后头王潼和平阳长公主等人远远跟上。 第57节 林锦仪初时还担心没人领路,萧潜也会跟着迷路, 但没想到萧潜虽只上山的时候被人带着走过一遭,下山的时候已经对着迷宫般的地形了若指掌。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回到了围场露台。 萧潜拉了缰绳跃下了马,林锦仪也赶紧爬了下来。 丰庆帝身边的大太监汪明泉已经在等着了,见了他们笑着上前道:“王爷总算是回来了, 圣上还等着你回话呢。” 萧潜看了林锦仪一眼,犹豫着没有开口。 林锦仪便道:“王爷自去吧, 我可以一个人回营帐的。” 说着话,平阳长公主和王潼等人也先后到了。 汪明泉见了平阳长公主, 热络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殿下, 您也安然无恙,可吓死老奴了。” 汪明泉从前就是先帝身边的老人, 看着丰庆帝和平阳长公主长大的。 平阳长公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大监不用担心, 我一点儿伤都没受呢。” 萧潜也在这时走到了平阳长公主面前, 道:“锦仪受了惊吓, 我先带她回去休息,皇兄那边……” 平阳长公主点了点头,会意道:“没事, 你去吧,皇兄面前我去解释。” 萧潜抱拳谢过,转头就把林锦仪给拉走了。 萧潜的步子迈得极大,林锦仪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了。 两人进了营帐,王潼和蕊香也在后头跟上,萧潜头也不会道:“你们两个自去领罚!” 王潼和蕊香一句辩解也没有,萧潜交代他们好好保护林锦仪,他们却让她涉险,便是他们办事不利,两人应下,退了出去。 千丝一直在营帐里等着,见了林锦仪便扑了上来:“王妃没事就好,吓死奴婢了!” 林锦仪扯起微笑,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萧潜看她居然还有脸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黑的比外头的夜色还深沉,对着千丝和营帐中其他下人道:“你们都出去。” 千丝依依不舍地看着林锦仪不肯动,林锦仪朝她点了点头,让她听从萧潜的命令。 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后,萧潜拉着林锦仪一路进了内室,而后狠狠将她掼到了床榻上。 床榻上垫着厚厚的褥子,林锦仪摔在上头倒也不觉得疼,只觉得萧潜这火气大的很是吓人。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这么一次两次的,你有几条命能让你这么糟践?!我还当你已经今非昔比,可你瞧瞧你今日做的事!若是方才我去晚了,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心急上山去寻你……你怎么办?!” 一连串的质问,问的林锦仪头晕脑胀的,她强颜欢笑道:“这不是没事么?再说了,就算王爷稍晚了些来,我和长公主身边还有几十人,不至于一下子就被狼群击败的。” 萧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今遭是你运气好!可是你总不能往后都仰仗这样的运气……我看你就是不知道教训两个字怎么写!”说完,萧潜已经欺身而上,伸手探入她的衣摆,触碰上了她的裤腰带。 林锦仪愣了片刻。不会吧,萧潜在这种时候想要那个?这个转变会不会太快了? 而在她发愣的一瞬间后,萧潜已经解开了她的裤腰带,顺势把她的裤子往下一趴。 林锦仪惊叫一声,要去推开他的手,但此时的萧潜的手如同铁铅,挟制得她动不了分毫。 萧潜扒了她的罩裤,却没有去脱她的亵裤,反而把她翻身调了个个儿,让她趴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接着大手一拍,隔着薄薄的亵裤,‘啪’的一声打在了她雪白浑圆的屁丨股上,厉声问她:“你知不知道错了?” 林锦仪被打的有些懵,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萧潜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不答话,萧潜便对着她的屁丨股又是一下,“你知不知道错?” 林锦仪兀自挣扎,“萧潜,你放开我!” 萧潜的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她,另一只手又高高扬起,狠狠落下,“知不知道错?” 林锦仪死死咬住嘴唇,屈辱的泪水盈满眼眶。 萧潜的大手一次又一次落下,每打一下,便要问上一声‘知不知错’,一时间落针可闻得营帐中只听到‘啪啪啪’的响声。 林锦仪犯起了犟,任凭他打,任凭他问,就是一声都不发。 打了十几下后,林锦仪的臀瓣上已经红肿起来,萧潜也不忍心再打下去,松了手将她放了开来。 林锦仪立刻离开了他的大腿,跪在床上拉好了自己的罩裤。 对上她那红红的眼眶,萧潜就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就犯倔吧你!”他哼了一声,转身出了营帐,自去和丰庆帝回话了。 他一走,林锦仪便不用强忍,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千丝很快就进来了,见她发髻凌乱地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着,床榻上更是一片凌乱,忙前上前关切道:“姑娘,您没事吧?您别哭,和奴婢说说这是怎么了?”萧潜方才回来的时候脸黑的跟煞神似的,千丝见她这模样,生怕萧潜是气不过对她动手了。她家姑娘从小就是娇养着长大的,太太和世子都没舍得动过她一个手指,哪里能经得住常年习武的萧潜的打…… 林锦仪抽抽搭搭地抬起了头,哽咽道:“我、我没事。” 千丝忙看了看她的脸,见她脸上无事,又继续追问道:“姑娘身上可……可疼?” 林锦仪不知道千丝的担心,便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在山上的时候受了伤。眼下她的屁丨股都疼死了,但却不好意思和千丝说,便只道:“我没受伤。” 千丝终于长长嘘出一口气,见林锦仪还在哭着,便出声劝道:“那是王爷责骂您了吧?您别同他置气,王爷也是真的吓坏了。奴婢听说,王爷知道您上了凤凰山便要立刻出发去找您的。圣上下了口谕,不许他单独行动,若不是被咱们王府的侍卫死死拉住,王爷可能就抗旨不尊,直接出发了……” “他、他才不是真的关心我。”林锦仪哽咽着道。若萧潜真的是关心她,为什么她一回来,他不先安慰她,却是劈头盖脸一通质问,还出手打她的…… “你、你不要帮他说好话了。” 千丝自然是盼着林锦仪好的,而她和萧潜初初成婚,感情还不深厚,这时候就起出了这么大的争执,坏了两人本不深厚的感情,往后可不好修补了。 “姑娘,奴婢心里自然是向着您的。”千丝叹了口气,见林锦仪已经偏过头去不理自己了,便只好道:“那姑娘先歇着吧,奴婢去给您打热水来洗漱。” 林锦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千丝亲手亲脚地出去打了热水,等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林锦仪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千丝用热水绞了毛巾,轻轻给她脱了外衣,擦过手脸和脖颈,便又捧着热水退了出去。 林锦仪是趴着睡着的,偶尔翻身便感觉到屁丨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然后便醒上一醒,无奈地又换回了趴着的姿势。就这么睡睡醒醒的,朦胧间,她感觉到屁丨股上一阵清凉,她迷迷糊糊地偏过脸往后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不过她也没看清,就又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 翌日清晨,林锦仪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身边的枕头床褥都整整齐齐的,并未有人睡过的样子。 她轻哼一声,撑起身子坐起身来,然而刚坐好,屁丨股上的疼痛便又重新袭来。她‘嘶’了一声,不得不站了起来。 千丝听到了响动,捧着热水进了来,见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忙上前道:“王爷说您身上有伤,您昨夜果然是骗奴婢的,眼下快去歇着吧。” 林锦仪面上微红,“你知道了?”看来昨夜为她上药的,应该就是千丝了。 千丝扶着她走到水盆边上洗脸,口中道:“姑娘也是的,有伤也不早点说。您洗漱完就去躺着吧,奴婢一会儿为您上药。” 林锦仪忙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千丝不放心,但想起萧潜交代过林锦仪伤在了私密处,想着她不好意思,便叮嘱道:“那姑娘一会儿一定别忘了。这外伤膏药还是昨儿个夜里王爷去圣上面前求来的,说等闲的小伤涂抹个一两日便能痊愈了。” 这个萧潜,前脚把她屁丨股打开了花,后脚却来当好人了。林锦仪恨恨地‘哼’了一声。 千丝以为她还在因为昨晚的口舌之争而同萧潜置气,便也没有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家里来了客人,可能没有二更,不过作者君还是会尝试努力下,么么哒 第七十九章 洗漱过后, 林锦仪瞧着时辰不早了, 有心想问问萧潜的去向, 却因为憋着气, 故意不愿意提及。 千丝瞧了,一边扶着她回床上休息, 一边善解人意道:“王爷已经去伴驾了,交代奴婢在这里照顾您。您先歇着,奴婢去将朝食端过来。” 林锦仪撇撇嘴,“谁关心他了,管他去哪儿。” 千丝瞧她这模样便知道她口不对心, 也不点破,只道:“对对, 您没关心王爷呢,是奴婢多嘴提起了。” 林锦仪趴在了床上, 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问:“蕊香和王潼呢?”前一天萧潜的确是气狠了, 从前两人再怎么有矛盾,萧潜都动过她一根发丝儿……她昨夜亲耳听到萧潜让蕊香和王潼去领罚, 也不知知道两人眼下怎么样了。 千丝道:“王侍卫长已经随王爷出去了, 蕊香姐姐倒是从昨夜就没见到人了。” 王潼是个身轻力壮的汉子, 林锦仪倒是不怎么担心他,反而是蕊香,虽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 到底是女儿身。 “你先不忙准备朝食,先去瞧瞧蕊香。” 千丝应下,将药膏放在了床头,旋即便出去了。 林锦仪趴在床上,戳了戳床头那个白玉的药膏罐子。虽然是萧潜求来的东西,她不想用,但屁股上却是实打实地疼着。且这伤不能躺,不能快走的,被旁人瞧见了,更是不好解释。她犹豫再三,还是拔了塞子。 那药膏呈奶白颜色,涂抹开来却是无色,林锦仪在手背上试了试,感觉到了一阵舒缓的清凉。她解了裤子,抹了些在手上,在两个臀瓣上涂匀。 涂完药后,她立刻拉上了裤子,将药膏罐子塞到了枕头下面——眼不见为净! 不多时,千丝便回来了,跟在她后头的是步履缓慢的蕊香。 蕊香面色发白,林锦仪撑起身子,忙问:“蕊香,你没事吧?怎么面色这样不对,可要传御医?” 蕊香上前福了福身,缓缓地摇头道:“奴婢没事的,王妃不用挂怀。” 她这模样哪里是没事的样子,林锦仪让千丝给她搬了矮凳,让她坐到自己床前说话。 “萧……王爷到底怎么罚你了?你和我说说。” 蕊香踌躇再三,只是道:“不过是一些小小惩罚,不值当什么。” 林锦仪急道:“蕊香,咱们也是共过生死的了,你不说我就亲自扒开你衣服看了。” 蕊香这才开口道:“挨了三十军棍而已。” 林锦仪倒吸一口冷气,道:“三十军棍?他怎么忍心?!”蕊香虽然一直以来从未真正拿她当主子,但她对萧潜,却是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王潼挨了五十棍,奴婢这已经算是轻罚了。” 林锦仪十分歉然,“此事因我而起,是我害你受的伤。”这一刻,她甚至在想,萧潜骂的一点都没错,若是萧潜没有及时赶到,她这始作俑者是死有余辜,可其他人,那就是白白丢了性命。 蕊香波澜不惊道:“王妃,是奴婢们没有办好差事,让您身处险境,王爷本该罚奴婢的。昨儿个三十军棍下,奴婢晕了过去,今日还要去领剩下的二十辊。” “你疯了?”林锦仪也不顾屁股上隐隐地疼痛了,‘嚯’地一下坐了起来,“不行,我去和他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挨这么多打?” 蕊香伸手拉住她,声音轻柔而坚定道:“王妃,奴婢是姑娘家不假,但奴婢跟着王爷做事,便是因为他对属下一视同仁,并不因为女儿家的身份而区别待奴婢。谁说女儿家一定比不上男子呢?” 她是萧潜微末时偶尔救下的一个孤女,那时候萧潜年纪也不大,在宫外培植势力十分不易,她长大一些后便自请加入了他的麾下。到后来,萧潜出宫建府,立下战功,身边的追随者渐渐多了起来,那些人总是看不起她,背后说她一介女流就应该找个人嫁了,成天和一群男子练武算怎么回事儿。 但萧潜,从来不会因为她女儿家的身份而觉得她弱势,在她眼里,她和最早那批人都是他的忠心部下,他可以放心将性命交付的人。后来萧潜惩治了那些爱说闲话的人,蕊香自己也争气,立下不少功劳后,再也没人在背后非议她。 也就是萧潜,让她知道,女儿家并不比男子差什么,一样可以和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后来调到萧潜身边当婢女,也是因为她在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恢复过来后右手的灵敏也大不如从前,萧潜同她说“最早跟在我身边的人都已经没了,我不想最后一个你也落到那般下场”。 林锦仪一直不知道蕊香居然这般要强,相较之下,她屁股上挨了十几下就不值一提了。 “好吧。”她点了点头,“既然你执意要领罚,我也不勉强你。”说着从枕头下摸出药膏罐子,“但你要好好治伤,咱们女儿家虽不比那些臭男人差什么,但女儿家总是爱美的,若是留下疤痕,那就不美了。” “王妃,那是王爷亲自去圣前求的,你怎么……”千丝急了,脱口而出。林锦仪看了她一眼,她才止住了话头。 第58节 “王爷亲自给您求的,我怎么好用。”蕊香连连推辞。 林锦仪不管她,直接往她手里塞了,“是我连累你了,你让我有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你若是不肯收,便是心里埋怨我了。” 蕊香忙道不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林锦仪又道:“你别听千丝瞎说,咱们昨儿个一直在一处,我可没有受一点儿伤。就是骑马骑多了,有些磨破皮而已。”她到底还是没好意思直说自己伤在哪里。 蕊香便只好收下,起身福了福,道:“那奴婢就谢过王妃了,回头奴婢去用一些,回头就给您送回来。” 林锦仪连连点头,又对千丝道:“你扶着蕊香回去休息吧。”蕊香重规矩,看她福身都摇摇欲坠的,实在是不忍心。 千丝应了,扶着蕊香退了出去。未几,便端着朝食又进了来,让林锦仪在床上用一些。 有了坚强的蕊香做对比,林锦仪也不想这么‘娇贵’下去了,站到了桌前。 因为是在围场,吃食自然不好同镇南王府相比,不过是些胡饼,小米粥并几道爽口小菜。林锦仪前一天午饭后就没吃过东西了,此时倒是胃口大开,没一会儿就喝完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两个胡饼。 千丝不知道她的伤势,之前看她把药膏送给蕊香还急得不行,此时看她还能吃下东西,想着应该是不大严重的,终于放下心来。 吃过东西后,林锦仪慢慢地在屋里转了几圈,便又趴回了床上。千丝怕她无聊,翻了箱笼,找了话本子出来给她看。 林锦仪看着话本子,中间吃过饭睡了午觉,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天的光景。 到了傍晚时分,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潜回来了?林锦仪扔了话本子,扯了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萧潜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回来,就看到了裹成了蚕茧的林锦仪,他无奈地笑了笑。 千丝给他行过礼,帮着林锦仪描补道:“王爷,王妃许是因为身上难受,一整天都没有精神,方才睡着了,您不要介意。” 萧潜点点头,朝她挥挥手,“嗯,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千丝福了福身,往床上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萧潜在桌前坐定,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咕咚咚灌了下去,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林锦仪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就想等萧潜什么时候再出去。 然而萧潜喝完了茶站起身没有出去,却是往床前走来。 感觉到他气息的逼进,林锦仪一下子露出了头,一脸防备道:“你干嘛?” 萧潜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后才道:“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林锦仪往床内侧缩了缩,“好了,你看完了,我没睡着。” 萧潜就势在床畔坐下,“你没睡着的话,咱们来聊聊?” 林锦仪哼了一声,偏过脸,“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萧潜无奈好笑,她这王妃啊,别看外表看起来成熟不少,但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有些小脾气的小女孩儿。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差点害了你?” 林锦仪当然想知道了!但是如果萧潜要她服软才肯告诉她,那她前头那顿打不是白挨了么。 萧潜伸手把她的脸扳了过来,柔声道:“好好,你不想聊,是我特别想告诉你好不好?” 林锦仪‘勉为其难’道:“那你说说吧,我姑且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感觉错别字好多,但是检查了2遍又看不出来了,可能是作者君太困了,明天再来捉虫~ 第八十章 萧潜弯了弯唇角, 将裹着被子的林锦仪拉到怀里。 林锦仪扭动着挣扎了一下, 嘟囔道:“你说话就说话, 这是干什么。” 萧潜伸手轻轻按住了她, “别动,我累了一天, 让我抱会儿。” 反正隔着被子,两人也不算有肢体接触,林锦仪便不挣扎了,催促他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 萧潜便道:“其实这桩事,很明显能看出是人为。围场重地, 漏了一只冬眠的熊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连着出两头熊和狼群。自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我今日听皇长姐说了那日的情况, 那两头黑熊据说还凶猛异常,这违背了熊的自然天性。于是窝白日里特地去检查了两头熊的尸体, 结果就查出了‘失魂香’。” “失魂香”这东西, 林锦仪从未听说过,此时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萧潜又接着解释道:“失魂香是南疆那边流传过来的一种□□, 食之并不会丧命,而是改变性情, 前朝末皇帝就是被身边的人下了这种毒, 便得暴虐异常。” “那怎么会有人把这种毒下给两头熊?” 萧潜摸了摸下巴, 道:“可能是想激发熊的兽□□。不过这倒成了一条线索,那失魂香导致前朝灭国,本朝一直十分忌讳, 能接触到这东西,且能拿到那么大剂量的,拢共也就那么些人。” “那现在锁定是谁的嫌疑最大?”萧潜能来同她说这个,自然是已经有了准确地猜想。 萧潜道:“萧泷。”先帝还在的时候,十王爷萧泷是他最疼爱的幺子,宫中一些避忌他并不需要遵守,更是可以随意出药监局。 林锦仪不自觉地张了嘴,萧泷是十王爷的名讳啊!失神片刻后,她道:“难道是岑钗心中气愤不过,所以出手要除掉我?” 萧潜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奔儿,“你真当我这事弟是傻的不成?为了你们妇人之见的矛盾,他就敢冒这样的风险?你还真当他把岑钗看的比性命还重要啊。” 林锦仪伸手摸了摸脑门,道:“那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 萧潜道:“失魂香是我那十弟准备的不错,但围场里残存猛兽,自然跟本地的督军有关系。今日我们将那督军捆了,他已经老实招待两头黑熊是他刻意调丨教出来的,但幕后主使是哪个,他就绝口不提了。当时的场面陷入了焦灼,我和皇长姐合计了一番,换了个思路,想一想是谁要害你们呢?你一直在忠勇侯府和王府,得罪的人也拢共就那几个女子,她们可没有权势办成这样的大事。所以,最后我们得出结论,此次阴谋,她们要害的不是你,而是皇长姐。” 林锦仪若是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在树林外头的湖泊处遇到的长公主,回头想一下,长公主说嫌树林里头人多,才到了那里……” 萧潜点了点头,“据她回忆,当时她在树林中无聊,一个婢女随口说‘里头人多,倒不如去山上走走’。她问了御林军中的侍卫,一个侍卫道认识那山,便带着他们一道过去了。” “那婢女呢?” “等我们去寻那婢女的时候,那婢女已经无迹可寻,稍晚一些,下头通传上来,说是那婢女在井边打水,失足落下去了。” “竟这么巧?那那御林军侍卫呢?” “那侍卫随着你们上了凤凰山,不多时同伴中就无人见过他了,初时还以为他是探路的时候走失了,眼下怕是也凶多吉少。” “这毁尸灭迹的手法也太快了。” 萧潜‘嗯’了一声,“所以我们断定,那幕后主使也在这围场之中,所以才对我们的动向了若指掌。” 此次跟着丰庆帝来围场狩猎的都是皇家宗室中人,范围并不大,排除那些没有能力做到这种事情的,再排除和平阳长公主没有结怨的,那结果几乎是呼之欲出。 “到底是谁?”林锦仪抓了他胸前的衣襟,紧张兮兮地问道。 萧潜轻轻拍开她的手,道:“是贤妃,二皇子的生母。她和皇长姐的恩怨就深了去了,一是皇长姐性子耿直,贤妃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平时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后宫横行霸道,但皇长姐可不卖她的面子,经常给她难堪。二则,皇长姐第一门亲事,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贤妃当时还是皇兄府里的侧妃,为了讨先帝的欢心,亲自保媒拉纤促成的,但那驸马着实不是个东西,皇长姐忍耐了他三年,最终闹到了和离的下场。先帝和皇兄不满于她,皇兄有好几年都没再进她房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太子羸弱,二皇子却是一年一年长起来了,贤妃和她娘家勤谨伯府近几年的心思很是活络,皇长姐代表宗室,始终站在太子那边……” 这里头弯弯绕绕实在多,林锦仪听完道:“那就是为了夺嫡才设的这个局?” 萧潜笑着看她,“嗯,事情已经报到了皇兄面前,如何决断全权看他了。不过贤妃这事儿做的一丝儿证据都没留下,皇兄又是顶重视皇家颜面的,想来也不会闹到明处去。” 林锦仪不满地撇撇嘴,“那不是便宜了贤妃?平白无故让她差点害了我们一群人的性命。” 萧潜也笑,道:“只是明面上不好撕破脸皮而已,皇兄也不是那等昏聩的,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不还有我么?”贤妃一党差点害了他的王妃,他还能让他们安然无恙么?自然是要秋后算账的。 “那十王爷那边……” “主犯都没有留下线索,我那十弟应是从犯,更是不好抬到明面上。皇兄多半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而是寻个由头,小惩大诫。” 林锦仪和十王爷没什么交情,只听过他醉酒后打死原配的传闻,对他没什么好感。岑钗又是她极为厌恶的人,他们的生死跟自己也没关系。她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说完了正事,萧潜就开始动手扯她的被子。无奈林锦仪死死抓着不肯松开。 萧潜也不想用蛮力伤了她,只好停了手,温声道:“好了,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锦仪虽然瘦,但屁丨股上还是有些肉的,趴了一天,又上过了药,萧潜不提,她都快忘了这回事。 “没事了没事了。”她红着脸连声道。说来奇怪,她之前明明非常生气的,但方才靠在萧潜怀里,听他耐心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给她听,那一肚子怒气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见了。 萧潜也不勉强她,又把她拉回了自己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上摩挲,柔声道:“阿锦,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我昨夜实在是吓坏了,只要想到我晚去一刻钟,你就可能会没命……我真的害怕得要死了,我俩好不容易在一起,我真的不想再眼睁睁地看你死在我眼前……” 他说前半句的话的时候,林锦仪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萧潜还想让她服软呢,可眼下瞧瞧,服软的到底是谁呢?但听到后面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 “你,说的什么……我、我不明白。”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萧潜道:“阿锦,从前是我做错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林锦仪浑身发抖,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色惨白地道:“王爷是不是饮酒了?将我……将我当成了旁人。” 萧潜板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是你,从来都是你,并没有什么旁人。” 林锦仪偏过头,躲开了他灼人的视线,嘴唇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她不再是那个愚蠢懵懂的岑锦,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她最后的底牌,她的底线,她可以再次嫁给萧潜,可以当他的继室,但她已经和从前的人生划开了楚河汉界。过去的那个人生,于她而言,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噩梦,她再也不愿触碰的过去,她心头一道足以致命但堪堪痊愈的伤疤。而眼下,萧潜居然想扒开她的伤口,让她再次直面血淋淋的过去! 萧潜见她这样也是心惊不已,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抗拒那段过往,只好出声安抚道:“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锦仪推开了她,木这脸色道:“我身上不大舒服,想早些歇息,就麻烦王爷今夜先去别处睡了。”说罢便躺了下去,转过身去背对了他。 萧潜叹了口气,“好,我不逼你,你……冷静冷静。” 林锦仪不应声,死死咬住了被角。 萧潜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地走出了营帐。 第八十一章 林锦仪在被子下的身子瑟瑟发抖, 萧潜出去后, 千丝进来服侍, 见她的身子打着抖, 千丝便问:“您是不是觉得冷,可要奴婢多拿床被子过来?” 林锦仪牙齿打着颤, 只‘嗯’了一声。 未几,千丝便另外拿了一床厚一些的被子,给她盖在了上头。 林锦仪闭着眼,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能的, 萧潜不可能知道的。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于他而言,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便是说给旁人,旁人都不一定相信, 他怎么就会知道且肯定了呢? 不要多想, 不要多想,或许是萧潜累过了头, 胡言乱语了呢,她再三告诉自己。也是不敢多想。 就这样, 一夜无眠。 第二日林锦仪起身的时候, 屁丨股上已经不觉得疼了。 千丝道萧潜已经陪着丰庆帝出发狩猎了, 交代她没事的时候可以在附近四处走走。 林锦仪没什么精神,随便用了朝食,出门去瞧了蕊香。 蕊香又挨下了二十军棍, 眼下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 不过萧潜并不是真的铁血无情的人,虽罚了他们,也安排了随行的御医照看。 第59节 林锦仪过去的时候,蕊香正在喝药,见了她蕊香便撑着身子准备起身。 林锦仪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别动别动,你先喝药。” 蕊香点头致谢,“谢王妃体恤。” 林锦仪在床榻边上坐下,看着蕊香喝了药。 蕊香见她忧心忡忡的,便道:“王妃不用挂怀,王爷麾下的执刑官极有分寸,不过一点皮肉伤,将养个十天半月便能恢复如初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嗯,你只管歇着,等全好了再回来当差。”接着又问起,“昨儿个我给你的药膏可有用?我抹了两次,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你可以放心留下用,应该会对你的伤势大有裨益。” 她的关切十分真挚,并不把她看成低人一等的奴婢,而是真真正正把她当成一个人。蕊香心思敏感,自然感觉到了这层,犹豫再三,第一次僭越了自己的本分,对林锦仪劝道:“奴婢听说昨儿个王爷宿在了别处……王妃别怪王爷,他也是一时心急才会那样的。奴婢跟着王爷好些年了,很少见到他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上一回,还是先王妃去世的时候。 她跟了萧潜许久,那夜看着萧潜气势汹汹地把林锦仪拉回了营帐,想着两人多半是因为那件事起了龃龉,所以萧潜才没有睡在自己的营帐。这些话本该不是她一个奴婢该说的,可这一刻,她觉得林锦仪是个很好的王妃,配的上他们王爷,她不希望他们王爷又重蹈覆辙。 提到萧潜,林锦仪就浑身不自在,她支支吾吾道:“嗯,我、我知道了,你别想这些,只管养好自己的伤。”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蕊香看起来力有不逮,林锦仪就给她掖了被子,告了辞。 外头天气极好,天朗气清,连微风中都带着浅浅的花草香气。 林锦仪在营帐前的空地站了站,她不想回到自己的营帐,更不愿回忆昨晚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千丝看她出了好一会儿神,便出声道:“王妃,可是觉得无聊?要不要往露台那儿去逛逛。” 林锦仪茫然地点了点头,抬脚就往露台那儿去了。等她真正醒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那儿。 露台上此时一个人也无,倒是不少马被放养开来,在空地上闲庭漫步。 林锦仪找到了自己之前骑的那匹马,问马夫要了马草,喂了它一会儿。 千丝总觉得她家姑娘今日有点不对劲儿,失魂落魄的,整个人恹恹的没精神,此时看她在外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好一会儿,便问她:“王妃,可要去看台上坐坐?” 看台上都是贵妃和公主,保不准还会遇到岑钗,林锦仪摇了摇头,喂完了手里的一把马草,便拍了手上的草屑,道:“咱们回去吧。” 千丝应了一声,跟着她往回走去。 两人将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婢女从后头赶了上来,“镇南王妃请留步!” 林锦仪闻声站了脚,回头头去看那来人。 婢女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跟前,给她行了礼,道:“我们长公主远远地瞧到了您,怕认错,就让奴婢过来看看。” 她提到了‘长公主’,林锦仪也就认出她是之前平阳长公主身边、来邀请她去营帐的那个。 那婢女又道:“我们长公主十分关心您,说若是您,一定让奴婢将您请过去说话。”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两人自事发之日后再也没有见过,便点头应下,往看台上去了。 婢女带她前往的,依旧是之前她去过的那个贵妃和公主扎堆的营帐。 林锦仪刚走进去,里头的嗡嗡说话声就戛然而止。 平阳长公主这日换了女装,正坐在皇后边上,见了她便喜笑颜开地走上前,挽着她的手臂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锦仪,我早就想去看看你了。但我那八弟说你受了惊吓,要休整两日才能见人,可把我担心坏了。”她本就觉得林锦仪的脾性对胃口,加上后头知道那场差点要了两人性命的‘意外’是针对自己而生,心里更是愧疚,因此对着林锦仪是半点儿长公主的架子也没有,格外的和气。 林锦仪扯起笑容,道:“谢您挂怀,我已经没事了。” “别一口一个‘您’的,咱们自家人,听着多见外。” 两人说着话,便已经走到了皇后面前。 林锦仪敛了裙摆,给皇后请安行礼,皇后也乐呵呵地道:“平阳说的没错,咱们自家人,不必客气。”说着又让宫女在平阳长公主身边看了座。 平阳长公主拉着林锦仪坐下,又关心起她昨日一整天不见人影在忙什么。 林锦仪简单地说了,平阳长公主平时最不喜听琐碎小事的一个人,竟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表现出来。营帐里其他人纷纷侧目,都腹诽这镇南王妃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因祸得福,得了平阳长公主的青眼。 她们说话的空隙,皇后十分恰当地插话道:“我听说前两天我家那丫头惹你了?可有这事儿?” 嘉和公主此时正在和其他一众公主坐在一处说话,听到她母后提起这茬,立马竖起耳朵听了起来。这镇南王妃若是敢跟她母后告状,说她半点不是,看她以后怎么报复回来……她母后也是的,都过去两天了,又提起这个做什么! 林锦仪淡淡一笑,道:“公主天真烂漫,心直口快,不过是第一次见我,看我年纪和她相仿,同我说了几句玩笑话,不值当什么。” 一旁的嘉和公主撅了噘嘴,心道还好这镇南王妃是个上道的,如今看来倒比那将自己做筏子的破落王妃还顺眼些。 皇后亲切地笑着,“你跟她差不多年纪,心胸却是比她宽广多了,她那孩子啊,就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若是有什么冒犯的,我在这里替她给你赔礼致歉。” 林锦仪忙道不敢,“锦仪确实没放在心上,娘娘不必如此客气。”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温和。 平阳长公主对自己态度好,那不难理解,可皇后今日怎么也这么一反常态?要知道往日的皇后虽然对谁都是和蔼客气,脸上挂笑,但那份客气里,总是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这日的皇后在她面前,连‘本宫’这个自称都不用了,还提起了她和嘉和公主之前的矛盾,给她机会缓和了两人的关系,着实亲切地令人深思。 她略一沉吟,难道是因为自己和平阳长公主的关系,所以皇后也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很有可能这是一个原因。至于旁的……她不由自主联系起昨夜萧潜的那番话,皇后一心一意为了太子打算,自己阴差阳错和平阳长公主走近,还差点丧命于贤妃之手。萧潜并不是个大肚的人,算计到自家头上,自然也会反戈一击。也就是说,从未在夺嫡之争表态的萧潜,无形中已经被归于太子一党……看来,这才是最终的原因。 此时营帐的角落里,岑钗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她前两日在营帐外头被嘉和公主当着一众下人当面呵斥,这事儿早就不胫而走。那些个公主、王妃,哪些不是人精,她们本就瞧不起十王府,如今看她在嘉和公主都没了脸面,更是对她不屑一顾。 此时看着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皇后等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说话,营帐里其他人满脸艳羡地瞧着,岑钗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岑钗作大死,下章就gg 后头纪氏的死期也不远了…… 第八十二章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皇后等人说了会儿话, 突然就听到了‘哎呦’一声。她循声望去, 就看到了角落里, 岑钗捂着肚子, 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营帐里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却也都只是在交头接耳地观望着。即便是皇后见了, 也不过淡淡地掀了眼皮望了一眼,偏过头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几句,宫女自去往岑钗身边。 岑钗的额头出了细密的汗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忽然绞痛起来,她肚子里头可是皇家的子嗣, 可在场的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过来关心她。 皇后的宫女到近前,用公事公办地口吻问道:“十王妃, 您没事吧?” 岑钗疼的晕头转向,声如蚊呐地道:“我、我肚子好疼……” 宫女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闻言也只是伸手过去道:“那奴婢扶您回营帐休息, 稍后便请御医过去。” 岑钗抓了她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宫女看着颇为瘦弱, 却是做惯了活计,有一把力气的, 没怎么费劲就把她搀走了。 林锦仪看了一阵子, 见岑钗慢慢地挪出了营帐, 便收回了视线。 嘉和公主已经走到了皇后身边,拖着她的手撒娇道:“母后,你理她做什么, 她惯会使手段的,如今这般又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平阳长公主和林锦仪差点被害的事已经传遍了围场,萧潜查出的结果如实上报给了丰庆帝。丰庆帝虽然没有声张,但围场里这些个公主、妃嫔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听到了一些风声。嘉和公主之前本就厌弃了她,后来听说十王府居然有份参与谋害她的姑姑,危及她兄弟的太子之位,就更是憎恶了他们。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嘉和,当着这么多人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十王妃肚子到底是皇家的骨血,母后自然是要关心关心她的。” 不知道为何,听到皇后这话,林锦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岑钗方才突然肚子疼成那样,难道是皇后…… 嘉和公主撇了撇嘴,道:“她这般心思歹毒,怎么配剩下我们萧姓的孩子。” “好啦,”皇后告诫地看了她一眼,“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嘉和公主闷闷地‘哦’了一声,又坐回公主堆里继续说笑起来。 皇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继续和平阳长公主说起话来。 **** 岑钗被宫女扶着回了营帐,此时十王爷出发去狩猎还未归来,营帐里便只剩下几个丫鬟。 丫鬟们见她面色惨白,也都是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扶着她在床上躺了下来。 未几,御医便过来为她诊脉,岑钗的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这是她跟十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十王爷说过孩子出生的时候,便是他封号恢复之时,这个孩子对整个王府来说都关系重大。 御医把了她的脉后,却是拈着胡子久久没有言语。 岑钗心急如焚,顾不上肚子里的绞痛,拉着御医的袖子哀求道:“御医,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御医拨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对她作了个揖,道:“十王妃,您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看着脉相不是很好。下官也只能开些温补的药材尽力一试……” 岑钗颓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地道:“我的孩子,有几成机会?” 御医道:“下官也不敢妄下断言。” 岑钗反复追问,几近癫狂:“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御医被她拉扯地没办法,最后才开口道:“王妃若是好好静养,或许还是两三成机会……但下官不敢隐瞒的是,这孩子先天羸弱,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会有先天不足之症。” 岑钗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御医趁机告辞,很快就退了出去。 身边的几个丫鬟见她这样,纷纷上前安慰。 岑钗脑海里一片空白,仍旧是难以相信。她的孩子,怎么能是个先天不足的?!将来他如何继承十王府?十王爷又凭什么恢复封号?两行清泪落在了她的惨无人色的脸庞上。 丫鬟们劝说良久,却见她毫无反应,一时间也是慌了手脚,已经有人准备往营帐外去通知十王爷。 岑钗忽然醒过神来,喝道:“站住!” 走到门口的丫鬟被吓了一跳,立刻就站住了脚。 岑钗面色阴沉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和王爷提起。若是有谁多嘴多舌叫我知道了,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营帐里的丫鬟都是她的亲信,甚是了解她的性子,闻言都不约而同打了个抖儿。 岑钗拿了帕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坐到了梳妆台前,让贴身丫鬟云枝给自己上妆。 云枝是她从岑府带来的陪嫁丫鬟,打小就跟着她的,见她不大对劲便试探着小声问道:“王妃,可要奴婢跟太太通传一声?”纪氏素来是她们的主心骨,如今岑钗身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向纪氏求助。 岑钗面无表情道:“娘还在京城里,远水解不了近火。我自有办法,你不必多言。” 云枝便不再多言,为她重新梳妆。 梳妆完后,岑钗抚着肚子发了会儿呆,终于下了决定,对着云枝道:“你附耳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云枝依她的话附过身子,岑钗在她耳边小声言语了几句。 云枝听完一脸惊诧,道:“她和您水火不容,会同意吗?” 岑钗凉凉一笑,“我自有办法,你照着我说的话去这般做……” ***** 林锦仪带皇后和平阳长公主跟前待到了下午,眼看着日薄西山,即将天黑,丰庆帝等人也即将回来。 皇后也就不留她们了,各人自散了回自己的营帐。 林锦仪带着千丝刚走到自家营帐前头,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营帐前探头探脑。 第60节 千丝立即喝道:“谁在哪里?!” 那人闻言便立刻转了个头过来。 林锦仪瞧了个大概,不自觉地呢喃出声:“云柳?” 云柳就是从前她陪嫁的大丫鬟,后头因为倒了她的药,被萧潜提脚发卖的那个。 但一瞬间的恍惚后,林锦仪也醒悟过来,云柳还活不活着还是个未知数,断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人影上了前,林锦仪瞧了个清楚,见她跟云柳有七八分相似,也就想起来她是谁了。当初纪氏买了一对姐妹、入府,调丨教过一阵后姐姐云柳送到了她身边,另一个妹妹云枝便给了岑钗。 云枝上前给林锦仪福了福身,口中道:“奴婢见过镇南王妃。” 千丝防备地挡在她近前,并不让她靠近。 林锦仪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怎么在此处?” 云枝道:“我家王妃有话让我带给您。” 林锦仪自觉没什么好跟岑钗说的,抬脚便往营帐里去,“回去转告你们王妃,我同她无话可说。” 云枝被千丝挡着,也不能跟过去,一时也急了,开口喊道:“镇南王妃就不关心您的表姐是怎么去世的么?” 林锦仪闻言立刻站住了脚,偏过头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云枝被她摄人的眼神看的瑟缩了下,却还是照着岑钗教她的道:“镇南王的元妃,也就是您的表姐,并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病症而去世的。其中的真实原因,难道您不想知道吗?” 林锦仪的面色冷了下来,“岑钗让你说这些话的意图是什么?” 云枝道:“我们王妃就是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林锦仪沉吟不语,千丝急了立刻道:“王妃,这一看便知其中有诈,您千万不能去啊。” 林锦仪当然知道岑钗居心不良,可云枝方才那番话…… 半晌后,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道:“我跟你过去。” 千丝急了,喊道:“王妃,不可!” 林锦仪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的,有你跟着我,我很放心。” 云枝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镇南王妃这边请随奴婢来。” 林锦仪跟着她,很快就走到了露台的空地上。千丝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露台这边把守严明,不远处都是本地的驻军,想那岑钗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露台不远处山石台阶上有个凉亭,此时岑钗就等在那里。 林锦仪带着千丝自去了凉亭,岑钗面色依旧是脂粉都掩盖不了的惨白,见了林锦仪,她粲然一笑,笃定道:“我就知道你会来。”说着让丫鬟给林锦仪看了座。 林锦仪自然坐下,冷冷道:“说说吧,你费尽心机引我过来,所为何事?” 第八十三章 岑钗唇边带着讥笑望她:“明知我引你过来自有盘算, 你不是一样过来了?” 林锦仪冷冷地看着她, 还不等她开口, 岑钗便又继续笑道:“你和我那个姐姐真是一样的蠢, 好坏是非没有半点清楚的。”说着她脸上的笑也褪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一种恶毒的憎怨, “她居然把我娘当成亲娘,你说好笑不好笑?” 林锦仪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岑钗起身道:“自然不止这些,我是想同你分享一下我那姐姐到死都不知道的可笑事实。” 林锦仪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努力保持着镇定, “你说。” 岑钗看了一眼千丝,林锦仪便转头对千丝道:“你站到台阶下面去。” “可是王妃……”林锦仪又看了她一眼, 千丝便只好止住了话头,走之前她还不忘叮嘱林锦仪道:“王妃, 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您就大声呼喊。” 岑钗也是孤身一人前来,云枝守在台阶下, 台阶离亭子不过几步之遥,千丝想着只要自己警醒些, 几遍岑钗有什么坏招, 也是来不及动作的。 林锦仪点了头, 千丝便过去和云枝站到了一处。 岑钗站起身,俯低身子凑到了她耳边,“其实……我那姐姐早在岑府的时候, 就已经中了蛊毒。” 林锦仪愣在当场,一时间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上辈子的身死,很有可能跟纪氏脱不开干系,但此时听到岑钗亲口承认了,且还是那种恶毒的法子,她还是愣在当场,不敢置信。 而岑钗就趁着她发愣的功夫,身子一歪往亭子里的石桌上撞去—— 等林锦仪回过神来的时候,岑钗已经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千丝和云枝都是一声惊呼,慌忙地奔进亭子。不同的是,云枝是去地上扶岑钗,而是千丝赶紧拉着林锦仪站到了一边。 林锦仪垂下眼睛看着岑钗,忽然有些想笑。 千丝见她这样,慌张道:“王妃,你没事吧?” 林锦仪镇定地摇摇头,道:“有事的不是我。” 虽然早就猜到岑钗会借机使坏,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蠢,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她。纪氏若知道她予以众望的女儿做出这等蠢事,该是怎样的表情呢?林锦仪忽然十分期待。 云枝扶着岑钗站起来,岑钗的脸色煞白一片,云枝急忙将她搀走了。 千丝担忧道:“您看十王妃会不会将罪过推到您头上?” 林锦仪弯了弯唇角,“自然是会的。” 千丝额头都冒汗了,“您知道还不急吗?眼下咱们应该去找王爷,告知他真相,也不至于吃了这个哑巴亏。” 林锦仪微微摇头,“不用,咱们去见皇后娘娘。” 千丝不解,但看她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没有多问,赶紧跟了上去。 丰庆帝和萧潜等人满载而归,此时正心情大好地清点猎物,皇后和平阳长公主也陪伴在旁。 宫人进来禀报说林锦仪求见皇后的时候,皇后正想另外找个去处接见林锦仪,丰庆帝已经笑呵呵地开口道:“镇南王妃来的正是时候,之前平阳还在念叨在山上的时候多亏了镇南王妃相陪,朕还没赏她呢。让她进来吧。” 宫人应下,自去将林锦仪迎了进来。 林锦仪进了营帐,看到了丰庆帝和萧潜,倒是颇为意外。 丰庆帝笑着对她招了招手,道:“镇南王妃不用多礼了。你家王爷今日又拔得头筹了,加上之前你陪伴平阳长公主有功,你快想想要什么封赏吧。” 林锦仪福了福身,道:“妾身不要什么封赏,只想将功折罪,向您讨个饶恕。” 丰庆帝挑了挑眉,奇怪道:“镇南王妃做了什么错事?说来予朕听听。” 林锦仪便道:“方才十王妃邀请妾身去了露台边的凉亭,正跟妾身说着话,她就倒了下去,撞到了石桌子,她肚子里可是怀着皇家的孩子,妾身自觉有罪,便来跟皇后娘娘请罪了。” 丰庆帝听完,面上倒是没起什么波澜,只是略微惊讶地道:“竟出了这样的事?十王妃何在?” “已经被她的丫鬟搀扶回去了。” 丰庆帝点了点头,吩咐人传了御医过去。 众人沉默了半晌,跟着御医过去的宫人急匆匆地回来复命,说是岑钗下丨身已经见红,孩子多半保不住了。 丰庆帝听了,偏过脸对皇后道:“皇后,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呢?” 皇后脸上依旧是浅浅笑意,她道:“镇南王妃素来是个性子稳重的,反倒是十王妃,上午和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便喊肚子疼,臣妾已经让她回去休息了,她竟然还四处乱跑,这事儿倒也不全是镇南王妃的过错。” 她这话一说,几乎就印证了林锦仪之前的猜想,岑钗那肚子很有可能是皇后动的手脚。岑钗那个蠢货,不知道十王爷犯下的罪过,更不知道十王府已经被帝后厌弃,竟天真地以为可以陷害她。 丰庆帝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十王妃的孩子本就保不住,此事便不关镇南王妃的事了。镇南王妃,你也别放在心上。” 林锦仪颔首,道:“不过好歹是一条性命,就这么在臣妾面前没了,臣妾心里实在难受,便不要什么封赏了。” 皇后适时候地道:“本宫见镇南王妃面色泛白,想来也是受了惊吓。” 丰庆帝想了想,便道:“那朕也不给你什么封赏了,只赏赐一些药材给你,你回去后好生将养,仔细身子。” 林锦仪自然谢过。 萧潜自始至终都一眼不发,林锦仪也没看他一眼,两人自前一夜后,关系就显得格外尴尬起来。 丰庆帝和萧潜还有话说,林锦仪便告了退,平阳长公主说送送她,便一路挽着她出了营帐。 到了外头,平阳长公主便开诚布公地问她:“那个岑钗怎么一直和你过不去?”之前岑钗挑拨嘉和公主为难林锦仪的事,平阳长公主可是还没忘的。眼下岑钗又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陷害她。 林锦仪解释道:“岑钗和我表姐关系很差,后头我表姐没了,她就想入主镇南王府。” 这么一解释,平阳长公主也就明白过来了,说到底还是她那八弟惹下的风流债呗。 她撇撇嘴,道:“锦仪你放心,往后有我在,不会让她逍遥下去的。” 林锦仪笑着点头,“她不会逍遥下去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 十王爷鞍前马后地陪了丰庆帝一天,但丰庆帝一眼都没多瞧他,反倒是一直和萧潜言笑晏晏的。回了大营后,丰庆帝和萧潜肩并肩地笑谈着,直接无视了他。 十王爷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然后就听到了下头的人禀报说岑钗小产了。 他心下一惊,连忙往自己的营帐赶回去。 一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不禁心下一沉,抬脚往床边走去。 床边围着的丫鬟自觉地散了开来,岑钗发髻散乱,脸色煞白地只着中衣躺着,见了他,岑钗立刻哭喊道:“王爷,您总算回来了,您要为妾身做主啊。” 十王爷握紧了拳头,沉声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岑钗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眼神闪躲地道:“孩子、孩子没了……王爷,你镇南王妃害妾身小产的,您要为妾身、为咱们的孩子做主啊!” 十王爷闭了闭眼,克制住胸腔里的怒气,转头问御医道:“王妃的孩子确实没有了?” 御医老实道:“王妃上午就喊肚子疼,方才又受到了外力冲撞,孩子……确实是已经保不住了。王妃身子也有受损,不过好在年轻,将养个两三年便没有大碍了。” 岑钗还在哭哭啼啼的,十王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两三年,他哪里还有两三年可以等下去!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便让人把御医送了回去。 这时候云枝熬好了汤药进了来,十王爷接了药碗,让她们都出去。 丫鬟都走下后,岑钗以为十王爷要喂自己喝药,便慢慢地坐起了身。 十王爷端着药碗走到了床前,却没有喂药,而是狠狠地将药碗砸在了地上。 瓷碗摔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动静,岑钗吓了一跳,又听十王爷道:“你还有脸喝药?!”他咬牙切齿,横眉竖目,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岑钗从未见过他这班凶狠的模样,一时间被吓得不敢言语。 然而十王爷并未准备就这么轻轻绕过她,他大步上前,直接抡圆了胳膊给了她几巴掌。 岑钗身娇肉嫩,哪里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几巴掌下去她的脸就高高肿了起来,嘴里更是一股子血腥味儿。这一刻她终于知道怕了,眼前十王爷哪里是他的如意郎君,分明就如同外面传闻中那个凶狠残暴、醉酒后打死元妃的恶魔! 第61节 第八十四章 岑钗满脸惊惧地看着十王爷, 不自觉地往床内侧爬去。 十王爷一手将她扯了过来, 目露凶光道:“谁允许你动我的孩子的?” 岑钗连连摇头, “王爷, 妾身没有,是镇南王妃……” 十王爷气极反笑, “下人和我说的是你约了镇南王妃去凉亭,你素来不喜欢她,无缘无故约见于她,你真当本王是傻子?” 十王爷虽然不成器,但自小也是在波诡云谲的宫廷中长大, 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岑钗这种小伎俩想瞒过他自然是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 十王爷又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岑钗被这巴掌扇得趴在了床沿,面对这样的十王爷, 她也不敢扯谎了, 只无助地求饶道:“王爷,王爷, 妾身知道错了。这个孩子御医说就算是生下来也会先天不足,所以妾身才……” 十王爷阴测测地笑了笑, “先天不足又怎么样?你还真当本王稀罕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东西?本王不过是想求借机恢复封号。岑钗, 本王忍了你那么久, 你就真当本王是个任你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岑钗瑟瑟发抖,直到这一刻她才认清了十王爷的真实面目,回想之前, 她娘三番两次提醒她要警醒些,她却觉得她娘是多虑了,嫌她唠叨过了头。但面对十王爷绝对的暴力之下,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只继续口齿不清地求饶道:“王、王爷,妾身还可以再次怀孕的,咱们以后一定能生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十王爷一言不发地冷哼一声,这到底是在围场,丰庆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好做的太过,反正来日方长,等会了王府,他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个蠢妇。冷哼一声后,十王爷抬脚便出去了。 岑钗如蒙大赦,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云枝等人随后见了她,见她这般模样都吓了一跳。倒是其他几个出身十王府的丫鬟,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回想十王爷前头的元妃,受的苦可不止这些。 云枝大惊失色去看岑钗,岑钗双颊高高耸起,抱着她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十王爷出了营帐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想事情。 他暗地里帮着贤妃陷害平阳长公主的事已经败露了,但他那皇兄顶顶重视脸面,多半暂时不会动他们,而是等风波过去后,再行处置。 他本想着,再等几个月,等岑钗月份大了,就用催产的法子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丰庆帝口谕在前,就算不恢复他的封号,多半也就功过相抵,不再追究眼下这件事了。 可那个愚笨的岑钗,居然自作聪明地用他最后的筹码,去陷害镇南王妃。 和宅心仁厚的丰庆帝相比,十王爷更害怕久经沙场、见惯了血腥和人命的萧潜。这下子,他可以说是把萧潜得罪了个彻底! *****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千丝总算是呼出一口长气,心有余悸道:“可吓死奴婢了,十王妃居然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您,用心真是歹毒!” 林锦仪讽刺一笑,道:“她多半不知道十王爷做过什么事,方才大帐里,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没有那场意外,她那孩子也是留不下的。如今出了这桩事,倒是省了圣上和娘娘许多手脚工夫。” 涉及到皇室秘辛,千丝也不敢细问。 这日已经是狩猎的第三日,次日众人便要回京城了。回到自己营帐后,林锦仪自去沐浴洗漱,千丝则开始收拾细软。 林锦仪换了寝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千丝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明天午前才回去呢,明日起来收也来得及,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歇着吧。” 千丝一边叠衣服一边道:“跟着您出来玩了三天,可不敢称累。眼下蕊香姐姐伤着,您的东西又不好给外人碰,还是奴婢自己来吧。” 林锦仪坐到桌前喝了被温茶,擦着头发道:“那你累了就赶紧歇着。” 千丝‘哎’了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过了一会儿,林锦仪的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便准备上床睡觉。 千丝犹犹豫豫的,终于开始问了出来,“姑娘,王爷今夜还是不回来吗?” 林锦仪闷闷地道:“不知道,圣上今日心情极好,要多留他一会儿也未可知,咱们不管他。” 千丝忍不住轻叹,有心想劝劝她,但林锦仪已经躺了下去,她便只好吹了桌上灯火,退到外间去守着了。 林锦仪上了床却没有睡意,今日岑钗说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她不禁紧紧握住了拳,曾经她有多爱戴纪氏,此时便有多么恨她! 月至中天,萧潜喝了半肚子的酒,终于被丰庆帝放了行。 他脚步略有些不稳往回去,王潼要搀他,萧潜抬了抬眼皮,看他脸色也不大好,想着那五十军棍也够他受的,便挥手把他推开了。 未几,回到了营帐,王潼就去打了水来给他洗脸,千丝奉了热茶。 擦了脸,喝过茶,加上之前回来的时候吹了风,萧潜觉得酒意下去了不少,便问起:“王妃呢?睡下了吗?” 千丝道:“王妃今日受了惊吓,回来早早地就歇下了。”她这么说,自然是想萧潜去瞧瞧林锦仪了。 不负她所望,萧潜听了便站起身往内室去了,千丝也总算松了口气,她家姑娘心肠软,只要王爷肯服软,两人便可以雨过天晴了。 萧潜放轻了脚步进了来,林锦仪虽然背对着外头,却没有睡着,这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是萧潜回来了。 萧潜在床前坐下,在黑暗中盯了她一会儿。 林锦仪一动不动,但呼吸声一听就知道没有睡着。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萧潜坐了半晌,终于还是叹息一声,又站起身出去了。 林锦仪也松了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换了舒服的姿势。 ****** 翌日早上,丰庆帝论功行赏,入了他眼的年轻子弟都得了不错的职位,萧潜封无可封,就改为赏了金银财帛。 封赏过后,丰庆帝又鼓励了一番皇室子弟,希望他们日后多为国家社稷做出功勋。 自此,皇家浩浩汤汤的狩猎便落下了帷幕,一行人自去收拾行装,返回京城。 林锦仪在看台上,平阳长公主挽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跟她约好无事的时候一定去她的公主府走动。 林锦仪自然应下,眼神不自觉地在周围扫了一遍,没有见到岑钗,倒也不觉得意外。 未几,一行人就收拾妥当,纷纷或上马或坐进马车,往京城里去了。 林锦仪前一夜没怎么睡好,这天起了个大早便没什么精神,上了马车就靠在引枕上眯了会儿。 不多时,马车就停到了忠勇侯府。 林锦仪被千丝扶着下了马车,下车的时候往身旁看了看,见萧潜和王潼等人都不在了。 千丝便道:“王爷让人来知会过了,说衙门里攒了好几天的公务,他先回去处理了。” 萧潜掌管中军都督府,前头已经放了三天婚假,后头又睡了三日,起来后便陪着丰庆帝去了围场狩猎,算起来已经在职上缺席了九日,确实是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 林锦仪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回了层香苑,林锦仪换了家常的衣裳,千丝自去和丫鬟们归置东西。 没多会儿,蕊香也过来领差事了,林锦仪让她不忙着做事儿,问她身体可恢复好了。 蕊香道:“躺了两天,已经好了许多。王妃不必这么担忧,反倒让奴婢不好意思了。” 林锦仪看她坚持,便只让她捡了轻松的活计来做。 这天下午,林锦仪午睡刚醒,就有人来通传说是苏氏和林玉泽来了,便忙让人把他们请了进来。 苏氏进了门,便笑着对林锦仪道:“我前两日就和你爹过来了,到了门上才听说你跟王爷去京郊围场了。” 林锦仪歉疚道:“王爷刚醒便说他之前和圣上说好要伴驾狩猎,当时时间匆忙,便忘了着人回家里去知会一声。劳烦爹娘白跑一趟了。” 苏氏摇头道:“都是自家人,也不碍什么。” 一家三口坐在一处后,千丝上了点心和茶水。 林锦仪看苏氏和林玉泽虽然脸上都带着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尤其林玉泽,眼底下一片青影,好似没怎么睡好的样子,便问苏氏道:“最近家里可都还好?” 苏氏也不想瞒她,叹息一声道:“今年开年后你祖母一直不大好,你也是知道的。前两天她染了风寒,患了咳疾,这几日我和你爹一直在顺和堂里服侍着。” 忠勇侯夫人的身子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这两年将养了过来,但到底年纪大了,底子也差,冬日和初春总是小病不断的。 林锦仪也蹙眉道:“府里大夫瞧过了怎么说?可要我让王府的御医过去?”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大夫说风寒咳疾不是什么大病,但你祖母身子本就一直不大好,也不好下重药,只能慢慢将养着。你也不必太担心,到底是刚嫁进王府,还是别惊动王爷了。” “昨儿个圣上刚赏了一些药材给我,不如爹娘带回去给祖母。” 苏氏又道:“御赐之物,私下转赠总是不好,这些还是等王爷回来,你和他商量商量再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林锦仪仍然不大放心,和他们说了会儿话,萧潜一直没有回来,苏氏和林玉泽留下礼物当做赔礼便告辞了。 他们回去后,林锦仪一直想找机会和萧潜说说药材的事,但萧潜一直在衙门未归,到底了第二日,林锦仪失去了等他的耐心,让人把药材装了车,准备亲自送往忠勇侯府。 然而刚套好马车,林锦仪还没上去,便见到了飞快向镇安王府驶来的马车。忠勇侯府的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还未停稳,万缕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下了来,见了林锦仪便道:“王妃快回去瞧瞧吧,老太太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双更好累啊,今天先单更,作者君休息下,明天继续双更~ 第八十五章 林锦仪大惊失色, 抓了万缕道:“祖母怎么了?你说仔细了。” 万缕道:“老太太今早忽然晕过去了, 府里大夫说是有中风之兆……太太就让奴婢立刻过来通知姑娘了。” 林锦仪心头狂跳, 立刻上了马车, 往忠勇侯府赶去。 车夫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耽搁, 一路快马加鞭而去。 到了忠勇侯府,林锦仪拎着裙摆就往里冲,千丝和万缕两个担心她摔了,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就这么一路到了顺和堂外头,林锦仪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此时廊下站满了丫鬟婆子, 都是一脸担忧地往里探着,见了林锦仪,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墨竹便上前福身道:“二姑娘总算回来了。” 林锦仪点了点头,快步往屋里去了。 忠勇侯、苏氏、林玉泽、林博志郑皎月夫妇, 此时都愁眉深锁地守在床前。 林锦仪眼眶发涩, 喉头发紧,突然就有些不敢去看了。 苏氏见了她, 便红着眼眶上前抓了她的手,“阿锦, 快去你祖母跟前, 她一直在等你呢。” 林锦仪点了点头, 忍住泪意趴到了床前,“祖母,阿锦回来了, 您睁开眼看看我。” 忠勇侯夫人还是平时的打扮,一头银丝被输得一丝不乱,只是此时她面色蜡黄,嘴也歪向了一边。听到林锦仪带着哭腔的呼喊,忠勇侯府夫人吃力地抬了抬眼皮,想张嘴说什么,嘴里确实一片含糊不清,语焉不详。 林锦仪心急如焚,转头对苏氏道:“娘,大夫怎么说?祖母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苏氏幽幽叹了口气,拉着林锦仪往外去了。 两人到了外间,苏氏才开诚布公道:“你祖母自打过完年,就老说夜里梦到你姑母,说你姑母在梦里同她哭诉,怪她没有看顾好你表姐。你祖母也是心中有愧,所以身子才一日一日地越发不好起来。听丫鬟说或他昨儿个更是一夜没睡,今日起来说要去小佛堂给你姑母念经,刚走到小佛堂门口就晕过去了……” 第62节 林锦仪泪盈于睫,“大夫怎么说?” 苏氏道:“大夫说你祖母中风了,加上她底子也差些,这回能不能熬过来权看天意了。”看着林锦仪已经落下泪来,苏氏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拿了帕子给她拭了拭泪,“阿锦,你是大人了,娘两年前已经跟你说过这些,你祖母能争取回这两年的安康时光,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咱们也该做好心理准备。” 林锦仪连连点头,但泪水还是忍不住奔涌而出。虽然忠勇侯夫人这年纪确实大了,众人也都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骨肉至亲,谁又舍得就这么看忠勇侯夫人这么去了呢? 忠勇侯夫人喝过一副药后睡了过去。林锦仪方才听了万缕语焉不详的话,以为忠勇侯夫人已经去了,此时才知道还有一丝机会,自然不愿放过,便拿了带过来的药材出来,又命人回府里去请御医。 不多时,镇南王府的御医赶到了,和忠勇侯府的大夫合计了一番,却还是没有头绪。 林锦仪不信,拉着御医道:“圣上赏的这些雪莲人参都是药中至宝,这些都不能救回我祖母的命吗?” 御医擦着汗道:“这些药确实是有疗效,但侯夫人的身子是常年的病弱,并不好下重药,药量一个不准就很可能发生意外。下官不敢托大,确实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连御医都这么说了,林锦仪虽然心里还是不想放弃,却也是没了办法。 苏氏看女儿忙前忙后,脸上的泪就没停下过,心疼得不行,眼看着天都黑了,便安排了饭食送了过来。 忠勇侯和林玉泽等人也都是没了胃口,一家子虽还聚在一起,却没了往日其乐融融地气氛。 众人不发一言地随便用了几口饭后,便又重新守到了忠勇侯夫人的床边。 ******* 萧潜是这天深夜才从军机处出来的。 军机处处理的向来是军中机密,王潼等侍卫也只得守在门外。且这日丰庆帝安排了一帮肱骨讨论边关布防的事,更是把守森严。 萧潜一出来,王潼就急匆匆地立刻上前道:“王爷,快去忠勇侯府看看,忠勇侯夫人不好了!” 萧潜面色一凛,一边往外去一边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些报上来?” 王潼面带难色道:“是下午的事,王妃和御医已经都赶过去了。小的是想向王爷通传来着,但王爷和众大人商量的是军机要密,侍卫并不让属下接近……” 这日军机处把守的都是丰庆帝身边的心腹,他们只听从丰庆帝一个人的命令。 萧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到了外头就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忠勇侯府狂奔而去。 到了忠勇侯府,门房上来迎他,他下了马就一路疾走。 刚到了顺和堂,耳力过人的萧潜就听到了一片恸哭声。 他心下一惊,越发加快了步伐。 此时林锦仪和苏氏、林玉泽等人都守在忠勇侯夫人床前,忠勇侯夫人之前差点没了呼吸,此时却忽然睁开了眼,能听到说话了,嘴也不歪了,口齿清晰起来。 众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忠勇侯夫人喊着口渴,苏氏亲手喂了她两口热茶后,她才笑着看着众人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哭什么呢?我常年有病在身,如今总算是要解脱了。”说完又看着忠勇侯道:“老头子,我先走一步,你在世上好好的,千万别急着下来找我。” 忠勇侯素来感情不外露的一个人,此时也是老泪纵横,林锦仪和郑皎月,还有前不久赶来的林芳仪已经哭成了一片。 忠勇侯夫人对着林锦仪招招手,林锦仪跪到床前,忠勇侯夫人就拉着她的手道:“小阿锦,祖母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如今你嫁了人,往后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像你表姐那样,知道吗?” 林锦仪的面上泪水涟涟,她哽咽着道:“阿锦知道,祖母放心。” “好好,”忠勇侯夫人点着头,又看向苏氏:“阿欣,这些年你将家里照顾得很好,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往后只能一直指望你了,辛苦你了。” 苏氏忍着泪水摇头道:“婆母放心,媳妇并不觉得辛苦。” 忠勇侯夫人就这么同府里每个人都说上了几句话,最后才缓缓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好好,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说着,忠勇侯夫人的眼神也涣散起来,她面上带起了欣喜的笑意,对着空中道:“玉珊,你来接娘了?你不怪娘了吗?” 林玉珊,也就是岑锦亲娘的名字,忠勇侯夫人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大女儿。 眼看着忠勇侯夫人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林锦仪赶紧抓了她的手,恸哭道:“祖母祖母……” 忠勇侯夫人却好像已经听不见她的声,只自顾自又继续道:“大阿锦,你也来了?唉,祖母好想你。你慢点儿走,等等祖母……” “祖母,阿锦在这里,阿锦一直在这里啊!”林锦仪哭的不能自已,只紧紧拉着忠勇侯夫人的手,希望能将她唤回来。 然而忠勇侯夫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嘴角含笑地闭上了眼。 “娘!”“祖母!” 众人都悲痛不已,齐齐跪在了床前。 林锦仪尤其难过,她追悔莫及,忠勇侯夫人死之前还在呼喊她的名字,若是自己勇敢果决一些,早些把实情告诉她,她可能就没有那么重的负疚感,或许也就不会这么早就去世了。 悲痛和愧疚的双重情感重压之下,林锦仪哭的上气接不来下气,死死攥着忠勇侯夫人的手不肯撒开。 苏氏见了,忙上前揽着他的肩膀劝道:“阿锦,好了,放开你祖母吧,别让她走的不安心。” 林锦仪摇头,抓着苏氏的手按上忠勇侯夫人的手,哭道:“娘,祖母的手还是热的,你摸摸,是热的对不对?祖母还没有走啊,你摸摸……” 苏氏亦是泪流满面,温声道:“阿锦,娘知道你舍不得你祖母,可是人固有一死,咱们都得接受现实。” 林锦仪呜呜咽咽地哭着,声音都渐渐嘶哑了。 萧潜进到屋里的时候,忠勇侯夫人正跟众人说话,众人也就没有留意到他。这一刻,他看到林锦仪那般声嘶力竭的模样,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但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他都不敢上前,忠勇侯夫人一直把岑锦的死看做平生遗憾,岑锦的死虽然不是他害的,却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苏氏安抚过林锦仪,便瞧到了站在门口的萧潜,她拭了拭泪水,道:“王爷来了。” 萧潜点了点头,道:“岳母节哀。”说着便往床前走去。 林锦仪瞧见了他,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你跟我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众人都还沉浸在哀痛之中,倒也没人说她这般对萧潜说话不合规矩。 萧潜却觉得眼前的林锦仪很平常很不一样,一对眼睛里蕴含着滔天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跟宝宝们说个不好的消息,作者君之前双更是跟基友们打赌,然后今天基友们退赛了。所以以后的双更就…… 第八十六章 说完话, 林锦仪便咬着唇忍住泪意出了去, 萧潜自然跟上。 到了外间, 外头丫鬟仆妇们已经哭成一片, 在这样的氛围下,林锦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萧潜见她嘴唇被咬的殷红一片, 便道:“你还好么?” 林锦仪擦了眼泪,又闭了闭眼,道:“萧潜,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萧潜点点头, “嗯。”他之前还在后悔捅破得太早,让林锦仪一时无法接受, 此时见她居然愿意开诚布公地来谈,自然是乐意的。 林锦仪道:“咱们两度夫妻, 我从未认真求过你什么, 眼下,我只希望你帮我一个忙。”说着林锦仪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萧潜伸手去拦,她却挥手推开, “王爷, 我请求你帮我这个忙。” “你有事, 我自然帮你,你何必这样?起来说话。” 得了他的准话,林锦仪这才从地上站起身。她握紧双拳,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可知道我上辈子并非得了怪病,而是纪氏下蛊毒所害。” 萧潜点点头,道:“在你……你上一个身份过世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当时给你喝的那些苦的难以忍受的药,也都是针对这蛊毒的南疆药材熬制而成。” 林锦仪讽刺一笑,“现在回想起来,上辈子你已经三番四次提醒过我,我却只愿当瞎子,当聋子,不肯去深入了解纪氏的真面目,最后落得那个下场,真可谓是自食其果……”说着她的面色肃穆起来,“但纪氏害我,连累我祖母到死都心怀愧疚,此仇不能不报!” 萧潜也道:“好,你想怎么报,说与我,我全力去办。”虽然他一直没能捉到纪氏的把柄,但若是林锦仪要求的,他用些手段又如何?只能要解了她这心结,便是被丰庆帝知道了降下罪来,他也甘之如饴。 林锦仪眼眸微眯,目光显出几分凶狠,“我要她的命!” *********** 忠勇侯夫人去后,忠勇侯府自然要大办丧事,萧潜也是鞍前马后调度镇南王府的人操持。 因着忠勇侯前头的功勋和萧潜坐镇,来吊唁的王公贵族、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便是平阳长公主和十王爷等,都亲自上门上香。 一时间,忠勇侯夫人极尽哀荣的丧事成了全京城热议的话题。 而岑府里,纪氏显然不关心这桩子事儿,她眼下满心想着的,便是女儿岑钗了。 岑钗在围场小产的事早就传了回来,她心疼得不行,想着等女儿回来就亲自去十王府探望。 而当岑钗是十王爷回了王府,她亲自过去的时候,门房和一众家丁却把她挡下了。 十王爷之前对岑钗温柔小意,对纪氏这岳母也是恭敬有加,下人待她这位亲家太太就更是殷勤周到。 而此番,十王府的家丁门房却是换了副嘴脸,只道王妃岑钗身子不适,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休息,一概外人都不得见。 纪氏哪里是外人,听了这话就怒由心生,然而到底不是自家底盘,纪氏还是压住怒气,让丫鬟塞了银子,让他们行个方便。 可门房把银子收了,只道回头请示王爷再说过,接着便让家丁把纪氏等人赶走了。 纪氏也是精明的人,看下人这嘴脸便猜到了女儿的境况怕是很不好。她恨铁不成钢,早就劝过她十王爷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让她多为自己打算,遇到情况不对就及时找自己商量。可她的傻女儿,被十王爷那甜言蜜语哄昏了头,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但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纪氏能怎么办,还是得想办法先见上女儿一面。 岑青山去忠勇侯府吊唁回来后,纪氏就旁敲侧击地将女儿岑钗的事提了一提。 谁知道岑青山非但没说亲自上门讨个说法,反而不悦道:“她自己那么大个人了,自该有分寸的。好好地怀个身孕却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王爷为此不满她也在清理之中。不过上回阿钗回来不是说王爷十分喜欢她,待她十分好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过几日便没事了,你不要杞人忧天。” 两人夫妻多年,纪氏自诩对岑青山还是了解的,但没想到的是女儿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却依旧是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着实叫她心寒。 纪氏爱女心切,他既不理,她便自己想办法。 没两天,京城里便又有了一件新鲜事——说是十王妃痛失爱子,十王爷无端迁怒十王妃,将她软禁起来。 岑钗在围场流产的事本不就是秘密,加上十王爷风评向来很差,因而这传闻不胫而走,不出两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丰庆帝早就对十王爷心怀不满,借机就把他宣进宫申饬了一番。 十王爷从围场回来本就十分消沉,又被丰庆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到王府后,他越想越气,服了五石散,又饮下烈酒,便去找岑钗出气。 岑钗之前在围场被他狠狠掌掴后,就一直提心吊胆地窝在自己院子里养伤,好在十王爷这几日没来找她的晦气,她养伤之余就想着办法给纪氏传信。看到十王爷那凶相毕露的样子后,她的幻想早就破灭,眼下想着的就是让她娘想办法把她救出苦海。 但是十王爷命人将她的院子看管了起来,不说是她,就是她的贴身丫鬟云枝都不能踏出去一步。而那些之前对她表了忠心,她看做心腹的丫鬟,此时见风向变了就树倒猢狲散,再也不肯听她的命令了。 岑钗度日如年,短短几日瘦了一大圈。云枝对她忠心耿耿,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日劝慰着她,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而这天入夜,十王爷带着醉意过来了,其他下人们十分识趣儿地都退到了外头。 云枝知道十王爷对岑钗动过手,再联想到他曾经醉酒后犯下的罪行,自然是不肯让他靠近还在养着身子的岑钗。 十王爷也不跟她多废话,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第二脚就朝着她的心窝子下去了。 云枝‘哇哇’吐了两口血,当下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岑钗脸色煞白地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云枝像尸体一样被人抬了出去,忍不住打起寒战来。 十王爷冷哼一声,解了腰带,脱下裤子就爬上了床。 岑钗不敢反抗,任由十王爷在自己身上挞伐。从前两人行房事,那叫鱼水之欢,眼下却只剩无尽的折磨和疼痛。 然而岑钗连呼痛都不敢,只敢抓着锦被,祈求时间快些过去。 未几,十王爷泄了出来,满脸嫌恶地从她身上爬了下来,穿好裤子便又出去了。 第63节 岑钗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肩头和胸口全是青紫,她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如同身在地狱。 不过在外界的舆论压力下,十王爷发泄过后,还是吩咐看管岑钗的下人都散去了。 第二日纪氏再次上门,门房也就不拦着她了。 岑钗仍旧在床上养身子,听到下人说纪氏来了,她激动地立刻从床上起了身。无奈这她流产过后这几日身子虚耗,加上心中不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身子虚弱地竟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在岑钗跟着十王爷去围场的前两日,纪氏还来探望过她,哪里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女儿就变成了这副光景。看到岑钗的一刹那,纪氏就哭了起来,“我的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岑钗脸上的红肿还未褪去,此时散着头发没梳发髻,脸色惨白,身子更是弱不胜衣,看起来确实是狼狈至极。 岑钗也流下泪水,哭道:“娘,您总算来了!您救救女儿,救救女儿啊……” 纪氏看了屋里丫鬟一眼,丫鬟们便一起退了出去。 纪氏连忙快步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娘的心肝儿,你别哭,和娘说说是怎么回事。” 岑钗抽抽噎噎地将围场发生的和之后的事都和她说了,母女两人素来没有秘密,所以她连怎么陷害林锦仪,却自食苦果的过程也详细讲了。 纪氏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道:“阿钗,你糊涂啊!我早就说过,十王爷不是那等你可以交付真心的人,他对你的看重不过是希望你生个孩子,恢复他的封号。你怎么能这么糊涂,用孩子去做筹码!” 岑钗又哭起来,道:“娘,女儿也不想的。可御医说的,孩子多半保不住,那林锦仪又处处压我一头,所以女儿才……” 纪氏叹息一声,既然女儿都已经做了,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不如想想办法来转圜。纪氏稍一沉吟,道:“这件事不简单,当时就你和林锦仪两人在场,你小产了,她却安然无恙,围场里帝后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岑钗抹着泪道:“他们就是偏向镇南王府,女儿也是始料不及。” “不,不对。”纪氏将前情后果联系起来,“你出京前胎像还好好的,那日却好端端地突然肚子疼,围场那样的地方,膳食饮水都是帝后亲信负责的,旁人动不了手脚,怕就是……” 岑钗满脸惊讶,“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明明之前十王爷带她进宫报喜的时候,丰庆帝和皇后都是客客气气表示高兴的。 “你再和我说说,在那之前围场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岑钗略为一想,便提了平阳长公主和林锦仪被困于凤凰山,被野兽袭击的事。 纪氏叹了口气,道:“其中内情我不清楚,但这么看来,那事儿多半跟十王爷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们才容不下你的孩子。你将过错推到林锦仪头上,他们都清楚你这孩子本就保不住,所以自然不会处置她,说不定还要谢谢她省掉了他们一番工夫……我苦命的儿,你这是受了十王爷的连累啊。” 岑钗愣在当场,她之前还对自己卖弄小聪明,流掉了十王爷看重的孩子而自责后悔不已,哪里想过这孩子其实是因为十王爷才没的! “娘,你救救我吧,我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了。你接我回去吧,我不当这王妃了。”岑钗拉着纪氏的手苦苦哀求。 纪氏也面露难色,“你爹那么看重脸面的,他怕是多半不会愿意的。且这事儿也不是咱们家能做主的,你是圣旨赐婚嫁进十王府,若是十王爷不肯放人……” 岑钗道:“只要能离了这儿,女儿愿意绞了头发上山当姑子。”怕纪氏不同意,岑钗又扯开衣领给她看自己身上的伤,“娘,您看看女儿的身上,都没有一块儿好地。您今日来没看到云枝对不对,昨夜王爷喝了酒过来,云枝护着我,挨了他两脚吐了血昏过去了,眼下还生死未卜。娘,您若是不肯救女儿,女儿怕也就落得云枝那样的下场了……” 纪氏心疼地抚过岑钗身上的青紫,闭了闭眼,她终于道:“好,娘答应你,一定救你出去。” 从前她斗的都是后宅女子,但这一回,为了女儿,她决定大着胆子跟十王爷斗到底! 第八十六章 岑钗自小就活在纪氏的庇护之下, 在她眼里, 纪氏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得了纪氏这话, 岑钗的神情也奇轻松了几分, “娘,那您一定要动作快些, 女儿就等着你了。” 看着女儿全心全意的信任眼神,纪氏心里也是一紧。她的战场素来是一亩三分地的后宅,对手也不过是些女子,何曾想过去跟十王爷这样的天潢贵胄耍心眼子。她也是拿不准的,但此刻为了安女儿的心, 她还是道:“好,娘自由办法的, 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 岑钗连连点头,眼神中因为有了希望, 也就不再死气沉沉。 说了一会儿话, 外头丫鬟进来通传道十王爷邀纪氏移步一叙。 岑钗听到十王爷来了,浑身便开始不可自控地发起抖来, 双手更是死死抓住了纪氏的胳膊。 纪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阿钗别怕, 娘去去就来。” 岑钗无力地放开了她, 又缩回了床上。 纪氏站起身去了外头, 丫鬟们一路引着他到了前院十王爷的书房。后院到前院的距离并不近,从前纪氏上门的时候,哪会不是十王爷客客气气地迎她说话, 何曾有过现在这样要她这客人在王府穿堂过室的时候。 纪氏心中压着怒气,到了书房。 十王爷拿着鸟食在喂鸟,见了纪氏,也不过掀了掀眼皮,“岳母来了。”他虽然仍喊纪氏‘岳母’,但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和从前热络殷勤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 纪氏也堆不起笑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王爷传唤,所为何事?” 十王爷放了鸟食罐子,拍了拍手道:“传唤倒是说不上。只是岳母既然来了,有些话本王便不得不说了。” 纪氏面色冷冷,“王爷但说无妨。” 十王爷道:“王妃用我的孩子做筹码去陷害镇南王妃,岳母可知道这事?”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纪氏镇定地道,“阿钗在围场无缘无故地肚子疼了起来,御医都说保不得那孩子。也是可怜这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牵连,居然在圣上和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出岔子。” 纪氏意有所指,十王爷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纪氏比岑钗聪明得多,不过方才和岑钗聊了几句,就已经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不过他也浑然不在意,道:“既然岳母知道一些内情,就该知道这个孩子对本王有多重要。” 纪氏冷冷一笑,“自然是知道的,不然王爷也不会在阿钗失去孩子后,那般对她。早前听说王爷和先王妃的事,我们一家都是不信的,没想到王爷这么快又故态复萌了。” 十王爷也歪嘴一笑,“随岳母怎么说。不过这既然是王妃的错,本王便容不下她了。” 十王爷可是亲手打死过发妻的人,听到她这话,饶是纪氏都忍不住点打起寒战,“王爷意欲何为?” 十王爷耸耸肩,道:“自然是要同王妃和离。” 纪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没想到十王爷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肯放人。若是岑钗提出和离,皇家为了保全颜面,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十王爷不同,他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先帝驾崩之前还交代当时还是太子的丰庆帝要好好照顾于他。若是他开口,丰庆帝多半是会同意的。 “不过……”十王爷又继续道,“我需要一个孩子,只要王妃再次怀孕生下孩子,本王就放她离开。” 纪氏蹙眉道:“阿钗刚刚小产,小说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再次怀孕。” 十王爷点头道,“那是对身子无害的前提下,若是王妃愿意搏上一搏……” 纪氏沉默了。岑钗如果不顾身体怀上这个孩子,后头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病。可若是不同意,她也不忍心让女儿再在这么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待下去了。 “岳母不急在一时决定,不如回去和王妃商量商量,本王等你们的结果。” 纪氏‘嗯’了一声,转身便出了书房,去和岑钗商量了。 后院里,岑钗对着门口望眼欲穿,既怕十王爷过来,又怕他对纪氏做什么,更怕纪氏已经被赶出府去,自己失去求生的机会。 好在没多会儿,纪氏又折了回来。 岑钗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了地,上前抓着手紧张地问道:“娘,王爷跟你说什么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纪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阿钗,娘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岑钗心有余悸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纪氏搀着她回了床上,而后才开始慢慢把十王爷方才那番话转述给了她听。 纪氏不敢拿她的身子冒险,没想到岑钗听了却一口答应道:“娘,我答应,我答应!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答应!” 纪氏为难道:“你可想清楚了,女子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跨进了鬼门关,你眼下又身子亏空,到时候……” 岑钗紧紧攥着纪氏的手,“娘,女儿不怕,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女儿都想离开这里!”想到十王爷那煞神般的模样,她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十王府多待。 纪氏这才叹了口气,“那这样吧,娘去和王爷商量商量,让娘往后在王府陪着你待孕待产,娘到时候多找些药方来给你调理身子。” 岑钗连连点头,“好,娘快去和王爷商量。” 纪氏便又去了书房。书房里,十王爷正在擦拭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牌,上头刻了一个‘泷’字,字体刚劲有力,乃是先帝爷亲手所刻。 纪氏说了自己入住十王爷陪伴岑钗的想法,十王爷一口答应下来,当即就让人陪着纪氏回岑府收拾细软。 送走纪氏后,十王爷若有所思。 他身边的小厮打小就跟着他了,对他也算忠心耿耿,便奇怪道:“王爷,纪氏和王妃都应承下来了,再过一段时日,咱们府里便能添上一位小世子或者小郡主了。” 谁知道十王爷听后,却笑道:“何止这些,咱们王府往后可是要傍上大树了。” 小厮不理解,十王爷却没了兴致再说下去,把玉牌收好后,就道:“传大夫过来,让他开两剂药给王妃清理清理身子。”岑钗调养的事情自有纪氏去忙活,他眼下想的却是上回喝多了酒和岑钗行房,她身下恶露不止,着实恶心的很。 ****** 时间推移到这天早上,十王爷去忠勇侯府吊唁,上了香鞠过躬后,萧潜将他拉到花园里的凉亭里。 十王爷之前本就得罪了萧潜,如今看他居然愿意和自己说话,自然是乐意的。 他刚想开口赔罪,林锦仪便慢悠悠地跟了过来。十王爷干脆就对着林锦仪拱手道:“八嫂,日前贱内多有得罪,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林锦仪穿了一身缟素,面庞清瘦了几分,越发显得清丽无双。她淡淡地道,“十王爷亲自致歉,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但岑钗……”她顿了顿,“她三番两次陷害于我,又让王爷痛失爱子,你觉得我会容得下她吗?” 十王爷自然不想跟镇南王府交恶,此时听林锦仪这话,自然是顺水推舟地全推到了岑钗头上,“贱内顽劣不堪,心思歹毒,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的,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管教倒不必了,”林锦仪波澜不惊地道,“外头有些对您不好的流言蜚语,若是岑钗有心闹起来,王爷脸上也挂不住。” 十王爷道:“是是,八嫂说的有道理。可如果就这么轻轻揭过,怕是她还不长记性。” 林锦仪道:“我不需要她长记性,只是不想再见到她了,你可明白?” 十王爷一时无言,有了前头元妃的事,他能娶到岑钗也是好不容易了。若是再把岑钗休了,那以后…… “王爷不用担心,只要你照着去办,我们王爷日后自然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上一帮,比如你恢复封号的事。” 十王爷不敢置信地看向萧潜,萧潜朝着他点了点头。 十王爷这才道:“那八嫂的意思是,让我直接休了她。” 林锦仪冷笑道:“那样未免太便宜了她。”接着她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十王爷。 十王爷听完,没想到林锦仪的意思居然是让岑钗为自己留下孩子后,再休了她。能留下孩子,岑钗自然是半点用处也无,到时候有了萧潜相助,他自然能恢复封号,届时十王府有没有岑钗这个王妃都无所谓了。 林锦仪又做下保证,“从前不知道岑钗是这样的品性,家母才从中撮合了王爷和她。等王爷休了她,我自然会出面为您保媒。” 林锦仪如今是镇南王妃的身份,能得她保媒,对象自然不会比岑钗的品貌家世差。十王爷喜不自胜,忙道:“那小王就先谢过八嫂了。” 第八十七章 十王爷身上有个秘密。 这个秘密太后和丰庆帝等人知道, 先帝知道, 萧潜也知道。 林锦仪说出想对付纪氏后, 萧潜一时也不知道具体对策, 只能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情报据实以告。 于是,林锦仪便也知道了。 原来, 当年丰庆帝对十王爷萧泷偏爱有加,那时候的十王爷的母妃位份虽然不高,但丰庆帝对十王爷的偏爱有目共睹,朝中不少人都开始动起了心思。 当时的丰庆帝还是太子,他是皇后的嫡长子, 地位稳固,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地受到动摇。但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却是一心一意为太子打算, 见不得他受到一点儿影响,便命人暗中向十王爷下了毒。 第64节 那种毒不会要人的性命, 只会让人体质变差, 无法孕育后代。 后头先帝知道了,虽然怒于太后的心思歹毒, 但已经于事无补,顾全大局, 为了这抓不着证据的事, 也无法处置一国之母, 于是这事儿就不了了知。作为弥补,先帝对十王爷越发宠爱,甚至在驾崩前, 还心怀愧疚地让丰庆帝好好照顾于他。 萧潜当年在皇后身边养大,也是很偶然才听到了这桩事。 所以十王爷和先王妃成亲多年也没有子嗣。而丰庆帝当时和十王爷说,只要他有了孩子便为他恢复封号,也不过就是搪塞于他。 而他们都没意想到的是,岑钗嫁进十王府没多久,就奇迹般地怀上孕了。 丰庆帝后来问了宫中知情的御医,御医只道那□□已经下了许多年,说不定被十王爷身体代谢了也未可知。且医学上总是有奇迹的,岑钗的孩子便是个奇迹。 这时候丰庆帝的皇位早就稳固了,自然也就不介意十王爷再多个孩子,所以当时并没有动手。 可后头,丰庆帝知道了十王爷居然伙同贤妃欲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十王爷小时候威胁了他的地位,现在又要动摇他嫡长子的地位,丰庆帝哪里能忍得这个,就默许了皇后对岑钗的肚子动了手脚。 林锦仪知道这事后,想了半天,凭着她对纪氏的了解,便想出了一条计策,萧潜再从旁一合计,整个完整的计划便出来了。所以才有了后头两人利诱十王爷的那番经过。 **** 十王府,自打纪氏那日和十王爷说定后,便收拾了细软,带了岑府信得过的大夫入住了进来。 岑青山是不赞成她去插手出嫁女儿的家事的,但纪氏以去照顾小产的女儿为由,堵上了他的嘴,且她先斩后奏,在岑青山下值回来前就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十王府的车马也等在外头,岑青山便是有再多的不愿意也没办法阻止了。 纪氏来了,岑钗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每日能睡得着吃得下了,加上纪氏带来的大夫开的补药,和王府里大夫开的清理身子的药,不过七八日,她就恢复得精神起来。 十王爷每晚都过来,衣服也不脱,扒了岑钗的裤子就附身而上。岑钗就行尸走肉般任他□□,久而久之到夜里,纪氏回了自己的房间,岑钗就麻木地脱了裤子在床上等十王爷过来。 但饶是如此过了几个个月,岑钗的身子已经调养了过来,肚子却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岑钗急的不行,日日在纪氏面前以泪洗面,说她真的不想再面对十王爷。纪氏心下也挺焦急,她已经在十王府住了几个月了,岑青山颇有微言,已经派人来催她回家了好几回。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纪氏和岑钗两人急得团团转,却又无济于事。 这日前一天下了雨,外头的暑气下去了不少。纪氏便说带岑钗出门逛逛,添置两样首饰换换心情。 岑钗正在备孕,自然是要保持心情愉悦的,但在十王府里,她只感觉到窒息的压迫感,自然是乐得出门的。 母女二人收拾了一番,便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而十王府对面大街的茶棚里,一个茶客见了她们动了身,便立刻站起身结了账,回去通风报信了。 纪氏和岑钗到了珠翠阁,小二自笑着把她们迎进二楼雅间,大掌柜自来热情招待。 大掌柜介绍了一批新到的首饰后,岑钗因为没什么心情倒也是兴致缺缺,纪氏看着女儿这样心疼得不行,便道:“阿钗,你只管选两件喜欢的,娘买了送你。”纪氏掌管岑府中馈多年,前头还私下占下了林玉珊死后给岑锦留下的嫁妆,自然是不缺银钱的。 岑钗如今还是十王妃,便道:“不用娘破费,之前王爷给了我一些银钱,用那些便是。”她现在真的是想到十王爷都觉得发寒,连带的恨不得把他给的银子都花完了,省的放在身边觉得恶心。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头又急匆匆地进来一个圆脸掌柜,对着大掌柜禀报道:“外头镇南王妃来了,说是来取苏大家制的首饰,让您亲自过去呢。” 大掌柜是个拎得清的人,当然知道要紧的是哪头,当下就对着纪氏和岑钗赔笑道:“两位贵人,店里来了贵客,小妇人先告辞了,稍后换上另一个掌柜伺候两位贵人。”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听到林锦仪的名字岑钗当下就拍桌子怒道:“她林锦仪是镇南王妃,我还是十王妃呢。我们同样的品级,又是我先来的,凭什么你就得去伺候她了?” 大掌柜不愿得罪人,为难道:“可是镇南王妃指名让小妇人过去,小妇人若是推辞了,镇南王妃怪罪起来……” “你就让她来找我!我就看看她凭什么来同我抢人!”在皇家中人,林锦仪处处压她一头就算了,眼下居然一个首饰铺子的掌柜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如何叫岑钗咽的下这口气。 大掌柜唯唯诺诺的,对那来传话的圆脸掌柜道:“十王妃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还不快去看着招待镇南王妃!” 圆脸掌柜应下一声,旋即便快步出去了。 纪氏看岑钗气的不轻,便安抚道:“好了,阿钗,她不是没抢走人么,你犯不着生气。” 正说着话,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雅间的门直接被人从外头退了开来。 林锦仪一身白色月影纱襦裙,带着一干下人鱼贯而入。 岑钗立刻站起身,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林锦仪径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来挑几样首饰,听说十王妃架子大得很不肯放人,就过来瞧瞧。” 岑钗怒道:“我先过来的,你凭什么抢人?” 林锦仪慢条斯理地道:“凭我是镇南王妃,而你不过是十王妃。” 岑钗咬牙切齿,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反驳她。从前她仗着十王爷的疼爱,自己又怀着孩子,不虚林锦仪什么。如今却是没了和她硬碰硬的底气。 纪氏拉了拉岑钗,带着笑对林锦仪道:“镇南王妃素来是好性子的,怎么今日这般咄咄逼人?” 林锦仪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道:“方才没注意,岑夫人也在呢。岑夫人说的话也着实令人发笑,什么叫我‘素来是好性子’的?好性子就应该处处忍让别人么?”她瞥了纪氏一眼,“如果说我现在不想忍让了呢?” 林锦仪的面容本就十分清丽,加上忠勇侯夫人过世后,她清瘦了一大圈,如今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出尘。此时她一袭白裙,爱理不理的说话模样,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纪氏也知道如今女儿自身难保,没有资本和林锦仪正面交锋,便笑着劝岑钗道:“好了,阿钗,镇南王妃家刚出事不久,心情正不好,咱们犯不着为了一个伺候的掌柜伤了和气。” 这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倒是纪氏一贯的风格。林锦仪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听到她话中暗提忠勇侯夫人的过世,心境依旧是波澜不惊,反而还扯出一丝笑容道:“岑夫人说的有道理,我眼下心情十分不好,十王妃还是不要继续怀我心情了,不然少不得我去十王爷面前提两句,你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岑钗死死咬住嘴唇,脸色也变得煞白。十王爷对她态度的转变,她以为只有十王府的人知道,这个秘密也是她最后的遮羞布,没想到林锦仪就这么□□裸地说了出来。 大掌柜怕她们真的闹起矛盾来,到时候自己反倒落得两头不是人,便出来打圆场道:“镇南王妃,十王妃也是和气人,想来并不是要故意坏您心情。您看十王妃也不说什么了,请您移步隔壁雅间,小妇人把首饰给您呈上来。” 林锦仪嘲讽地看了岑钗和纪氏一眼,点了头站起身。 岑钗死死瞪着她,却无奈只能看着她就这么带着人走了。 林锦仪一行人出了雅间,走到了外间的走廊上,大掌柜正要把她引进隔壁,突然来了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上前禀报道:“王妃,您让属下查探的云逸道人属下已经找到了,目前她就落脚在城外的月半庵中。” 林锦仪听了,便笑道:“好,记你一功,去套马车吧,咱们立刻过去。”接着便对大掌柜道:“事有凑巧,麻烦你一遭了,我下回再过来取首饰。” 大掌柜忙道不敢,一路把她恭送出了珠翠阁。 送走了林锦仪,大掌柜便又回到了岑钗和纪氏所在的雅间。 因着方才林锦仪和侍卫就在走廊里说的话,并没有避忌什么,岑钗和纪氏都听了个全。岑钗没好气地道:“大模大样过来抢人,抢到了却又走了,真不知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纪氏多了个心眼,向大掌柜打听道:“这云逸道人是什么来路?怎么未在京城听说过。” 大掌柜招待京城贵客,消息自然灵通的多,便道:“这云逸道人就是传闻中的送子娘娘坐下的得道高人,之前她在扬州一带为许多不孕的妇人做法,让她们都怀上了孩子,因而声名远播。只是云逸道人乃是世外之人,行踪飘忽不定,小妇人也是方才知道她竟已到了京城。” 林锦仪嫁入镇南王府好几个月,肚子还没动静,镇南王也将近而立之年了,他们去找这道人也在情理之中。 一听到这,岑钗立刻坐不住了,拉着纪氏道:“娘,咱们快也跟去!” 纪氏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道士到底是外男,咱们不好相见的。” 大掌柜便又解释道:“岑夫人担心过甚了,这云逸道人是个女子身,其实是个道姑哩。” “娘,这便不用担心什么了,咱们快去吧。”岑钗已经坐不住了。 纪氏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坚持道:“反正云逸道人已经来了京城,咱们也不急在一时。”光凭大掌柜一人之言,并不足以取信她,她想的还是回去再找人查查这道姑的底细才安心。 第八十八章 纪氏和岑钗回了十王府后, 便让人出去打听关于云逸道人的事迹。 就如同珠翠阁大掌柜所言, 云逸道人在扬州一代已经十分出名, 眼下她虽然初来京城, 不少人却已经听到了风声,慕名而去。只是云逸道人性情古怪, 不随便见客,只说在京城停留几个月,只帮助有缘之人。 最具传奇色彩的,就是京城百姓眼下在热议的,说是云逸道人到达京城的当日, 镇南王妃林锦仪带着礼物上门求见,却别她挡在了庵堂之外。镇南王妃在外等了良久, 云逸道人却是连她的面都没肯见。 岑钗自打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感觉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当下就让人带着礼物和重金上门求见。 纪氏不大信奉神佛, 也是没了办法,任由岑钗去了。 这礼物和银钱走的十王府宫中的账, 十王爷自然也就知道了,不过他何尝不急着要个孩子恢复封号, 便也没去多理。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 岑钗让下人每日提着礼物上门, 她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越发心急起来。后来她又听说林锦仪还是经常亲自过去的,她这样的只让下人过去的, 怕是没什么希望。 纪氏是不大同意她去城外庵堂的,林锦仪不要脸面那是她的事,她可不想女儿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岑钗听了她娘相阻的话,便道:“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要脸面的时候吗?您就可怜可怜女儿,让女儿去吧。”虽然这段十王爷没怎么对他动粗,可只要想到夜夜都要跟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恶魔同房,她都觉得恶心得想吐。 纪氏只得十分无奈地同意了,却还是不放心道,“那娘陪你一道过去吧。” 于是母女两人便坐上了去往城外月半庵的马车。 就像下人打听到的,平常这个时候略显冷清的落青山下已经是人山人海。且这些人都不是去平日里香火鼎盛的皇觉寺,而都是去月半庵求见云逸道人的。 这人山人海的,轻轿是不用想了,纪氏和岑钗只能步行上山。 结果两人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从后头追过她们的林锦仪。 林锦仪坐在镇南王府特制的轻轿上,瞧都没瞧她们一眼,就催促轿夫快些往山上去。 岑钗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背景,却又无济于事。 一个多时辰后,纪氏和岑钗走走停停地终于到了月半庵。 此时月半庵里有人在争执什么,一旁的百姓都聚在一起围观,纪氏累的不行,先找了个歇脚的地方坐了,岑钗也顾不上累了,让丫鬟给自己开了道,过去看了一眼。 却见此时热闹的中心不是被人,而是满脸怒容的林锦仪。 她面前站着的是个清秀的小道姑,跟她的激动不同,小道姑云淡风轻的,似乎丝毫没把她看在眼里。 岑钗不明所以,便让丫鬟向百姓打听了一番。然后便从围观百姓的人嘴里知道,林锦仪这段时间几乎是每日来请云逸道人,云逸道人却都避而不见,只每日让弟子在一众百姓中挑选面善有缘之人。方才就是最早一批被云逸道长挑选的有缘人之一,被诊出了喜脉,大张旗鼓来致谢了。 林锦仪瞧了自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质问起云逸道长的弟子来。 “我日日过来,云逸道长却避而不见,反倒是这些个普通百姓,道长见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不把我镇南王府放在眼里?” 她衣着光鲜,身边又带着一干丫鬟侍卫,一看就是身份高贵之人,不少百姓都猜出了她的身份,自然是瞧起热闹来。 看到林锦仪吃瘪,岑钗暗暗发笑,此时便走上前,开口道:“镇南王妃,这道家本就是讲究缘法的,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林锦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东西,轮到你来和我说这些?我没有缘法,你就有了?” 众人围观之下,林锦仪居然一点儿脸面也没给她,当众呵斥于她。岑钗的脸立刻就红了。 谁料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道姑却开口为她解了围,“镇南王妃何必迁怒旁人?小道看这位夫人面目柔和,倒确实是和我道家有缘。” 林锦仪又是一声冷哼,“就凭她?” 岑钗瞬间有了底气,抬了下巴对着林锦仪道:“小道长都这么说了,难道还要假的不成?” 林锦仪气的不轻,转身便对着身旁随行之人道:“我们走!” 岑钗喜滋滋地目送了她离开,又转头问那小道姑:“小道长,你既说我与道家有缘,是不是可以将我引进厢房,与上云逸道长了见面?” 那小道姑却面露难色道,“这位夫人,方才小道只是看镇南王妃欺人太甚,所以才出言相帮。” 岑钗也急了,道:“小道长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这里可多得是人听到您亲口说的话,若是这都不算数,云逸道长往后如何取信于世人?” 小道姑不是能言善辩的,闻言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那夫人再此稍等,小道进去请示师尊。” 第65节 片刻之后,小道姑便又出了来,对岑钗道:“师尊说这也是缘法的一种,请夫人移步厢房。” 岑钗喜上眉梢,尤其想到若是林锦仪知道自己还是多亏了她才得见云逸道人,肯定是要气得半死,心情就更是愉悦了。当下便让丫鬟去请了在一旁歇脚的纪氏过来,母女二人一齐进了厢房。 月半庵的厢房古朴静谧,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将外头的喧嚣吵闹隔绝开来。 小道姑引着他们进了来,厢房里圆桌旁就坐着一个单薄清瘦的人影,便是云逸道人。 岑钗偷偷瞧了一眼,见坐着的云逸道人宽肩细腰,面容雅致清秀,神色淡然,有一种雌雄难辨之美。 云逸道人见了她们,便站起身稽首道:“贫道见过两位夫人。”她的身量比旁人高了不少,一把声音却可谓是清润婉转,虽不够娇媚,却如山间泉水,让人闻之就难以忘怀。 岑钗和纪氏也还了礼,云逸道人便请她们坐下说话。 她们出门的时候午后,眼下却快到黄昏。岑钗想到天黑前就要回十王府,也顾不上和云逸道人寒暄了,开门见山就道:“道长,我听说您是松子观音坐下的得到高人,可否能给我一个孩子?” 云逸道人笑道:“夫人这话说的,送子观音乃是佛家的,贫道修行的却是道法。两家再怎么算,也不会是一家。” 岑钗忙赔罪道:“我说错话了,道长别见怪。” 云逸道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无妨,外头坊间传闻,夫人听过也属正常。不过这生子,讲究的也是缘法。贫道也不能做下保证,只能试着作法将夫人的缘法提前……” 岑钗连连点头,“对对,确实要提前。” 纪氏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裙拜,示意她别这么着急。 岑钗却顾不得她的劝阻,催促云逸道人道:“那道长现在作法可以吗?” 云逸道人点头道:“相逢即是有缘,还请两位夫人移步内室。” 岑钗便和纪氏站起身,进了厢房内室。厢房到底简陋,说是内室,其实也就跟外间隔了屏风。 只见屏风后,不见了床榻,却是三座面目栩栩如生三清像,佛像前的香炉插着几柱清香,案台前是几个蒲团。 云逸道人让他们跪在三清像前,然后洗手焚香,于一旁的蒲团坐下,闭上了眼念念有词起来。 纪氏和岑钗两人自是也都闭上双眼,诚心祈祷起来。 就这么,云逸道人念了快半个时辰,岑钗和纪氏的腿都跪麻了,云逸道人这才睁开了眼,让她们可以起身了。 纪氏年纪不小了,差点就站不起来了。岑钗扶起纪氏,一边满怀期待地问云逸道人道:“道长,这就算是成了吗?” 云逸道人道:“此法需连续七日,夫人今日回去焚香沐浴,明日还是这个时辰过来。” 七日,比岑钗方才预想的时间长很多。但她前头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也没想到来第一趟就能见到云逸道人,这么一比这七日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时候外头已经日薄西山,天色暗淡,岑钗也不敢耽搁,让丫鬟背上了纪氏,一行人就此下山。 回到十王府后,纪氏觉得腿上不大舒服,就让大夫拿了温热的草药来热敷,岑钗在屋里照看了她一会儿,丫鬟就过来催促,说是十王爷已经来了,正在找她。 岑钗可没胆子惹十王爷不高兴,当下就往正院去了。 十王爷来也不为别的,见她进来就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两人例行公事般除了下裳,开始行房,岑钗这回倒也不觉得难过了。只想着再过七日,自己就可以解脱了。 因着她这日的配合,十王爷倒是觉得格外尽兴些。完事儿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床上躺了会儿,和岑钗攀谈道:“本王听说你今日去落青山了?” 这事儿上岑钗觉得没什么好瞒着的,便点了点头,道:“云逸道人的名声想来王爷也是听过的,今日她已经接见了我,说只要连续做法七日,我便能怀上孩子了。” 十王爷挑了挑眉,道:“要是真的灵验就好了,咱们都能求仁得仁。” 岑钗忍着恶心对着他笑了笑,道:“王爷说的在理。” 第八十九章 镇南王府, 林锦仪正和萧潜坐在一处, 听着留在落青山上的暗探禀报着白日里岑钗和纪氏等人的情况。 林锦仪听完, 弯了弯嘴角, 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影。 自从忠勇侯夫人去世后,她性子便越发沉静, 喜怒哀乐都内敛了很多,甚至有些阴郁,有时候萧潜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暗探禀报完,萧潜就让他下去了, 看着林锦仪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他便想多和她说说话。 “纪氏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好对付, 她眼下应还是对云逸道人不大放心,有她在旁, 总是不好下手的。” 林锦仪摩挲着下巴沉吟半晌, “那就制造点乱子,让纪氏不能时时陪着岑钗。” 这倒是不难, 岑府那么些个人呢,个个都可以是突破口。 萧潜便点头道, “好, 我来差人去办。” 说过这事, 时辰也不早了。 萧潜很自觉地站起身道:“那你先歇着,回头有了新进展我再同你说。” 林锦仪站起身将他送到门口,“王爷慢走。” 忠勇侯夫人虽然去了几个月, 林锦仪的心情却一直不大好,平时打扮也都是十分素净,萧潜也体谅她,因而一直宿在书房。 千丝和蕊香等人都是盼着他俩好的,见他们这样不冷不热的,心里免不了想劝两句。可每回对上林锦仪那波澜不惊,毫无喜怒的眼神,两人再多的劝说之言都只能咽进肚子里。 ********** 十王府正院,和岑钗随便攀谈了几句后,十王爷缓了过来,慢条斯理地穿上裤子离开。 岑钗立刻叫丫鬟准备热水,冲到净房去把身清洗了一番。 沐浴过后,岑钗嫌恶地让丫鬟扔掉了粘上十王爷□□的寝衣,这时候外头的床铺也被收拾好了。她又去看过纪氏一遭,便又回来躺下了。 第二日,纪氏歇了一夜缓过来不少,但仍然是觉得腿脚酸疼。 岑钗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她还算年轻,加上对于产子后离开十王府这事儿的期待,便不觉得难以忍受了。 岑钗心疼纪氏,便想让纪氏在府里歇着,自己一个人带着丫鬟去见云逸道人。 纪氏却是不顾身上的难受,坚持与她同行。 岑钗也是全心全意地依赖纪氏,见她坚持,便也没有多劝什么。 这日的落青山上,依旧是人潮涌动,岑钗已经提前让人准备好了轻轿,母女二人上山倒也不算费力。 月半庵里依旧聚集着不少求见云逸道人的百姓,小道姑老神在在地应对着,见了岑钗和纪氏,就把她们请了进去。 云逸道人依旧是一身道袍,一头乌发用簪子束起,仙风道骨,风彩卓然。 虽然知道她是女子,岑钗也是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前一天岑钗来的时候,让下人带的是金银细软,云逸道人并不肯收。她这日带的就是一些淡雅香料和茶叶,不算特别贵重,算是一份心意,云逸道人倒是愿意收下了。 见她不爱金银,岑钗就越发肯定云逸道人乃是得道的世外高人。 这日的流程还和前日一样,云逸道人让她们跪在蒲团上后,就开始做自己的法。 只是前一日跪了一个多时辰,这日一跪却是跪到了天快黑的时候,足有两个时辰。 岑钗倒还算能支撑,纪氏却是摇摇欲坠,双手撑在地上才稳住身子。 时辰到了后,云逸道人让她们起了来,岑钗赶紧扶着纪氏在蒲团上坐下,关切道:“娘,你还好吧?” 纪氏出了一额头的汗,一边由着岑钗给她拭汗,一边道:“没事儿,娘歇会儿就好。” 云逸道人让小道姑给她们上了茶,便道:“这做法七日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明日所需时辰更久,若是这位夫人支撑不住,大可不必一起陪同前来。” 岑钗也劝道:“对啊,娘,女儿已经认得上山的路了,您不用委屈自己日日陪我上来。” 纪氏摇摇头,不肯听从,却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时辰不早,两人用过茶后,岑钗就让守在外头的丫鬟背着纪氏上了轻轿,两人就一起下了山。 连着操劳两日,纪氏回到十王府时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们刚下马车,门房就上前禀报道:“亲家太太,王妃,方才岑府的人来通传,说是岑家公子今日骑马受惊,跌了下来,情况不是很好……” 纪氏有一儿一女,女儿是手心,儿子就是手背,当下就强打起精神道:“怎么不好了?可找过大夫看了?” 门房含糊道:“小的也不清楚,来人是找找您的,小的说您陪着王妃有事出去了,来人便匆匆忙忙回去了,只留下口信说,夫人若是回来了,立刻回家看看去吧。” 纪氏只觉得头昏脑涨的,也不敢停留,当下又要往马车上爬。 岑钗看她脚步不稳,伸手扶了一把,“娘,可要女儿陪您一道回去?” 纪氏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想着十王爷一会儿还要找她,便道:“不用了,你就在王府待着,娘回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了,回头再来看你。” 岑钗点了点头,目送了马车离开。 纪氏心急火燎地回了岑府,岑府此时也是乱做一团。 岑钰的妻子王氏,是纪氏亲自挑选的,是个柔弱好拿捏的性子。这段时日纪氏不在府里,一直是她勉强在主持中馈,眼下岑钰出了这样的大事,王氏就没了主心骨,除了守在床前抹泪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纪氏回来后,看到岑钰面色发白闭着眼躺在床上,双腿都夹了木板,打了绷带,当下就急了,质问王氏道:“你别光顾着哭了,阿钰这是怎么了?” 王氏一面抽噎,一面道:“妾身也不清楚,只知道今日夫君休沐,和三五好友出城赏景,傍晚就被抬了回来,说是在郊外落了马,一双腿都让马蹄踩断了。” 纪氏急得不行,又问:“那大夫看过后怎么说?” 王氏便继续道:“大夫说夫君的退骨都断了,少不得在床上将养几个月,以后说不定还会……还会落下残疾。” 纪氏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也是眼眶发红。 这时候在书房里处理完公务的岑青山也过来了,见了纪氏就不悦地斥责道:“咱们家就阿钰一个男丁,往后门楣都要靠他支撑,你不在家好好看着他,只知道去照顾外嫁的女儿,你这娘是怎么当的?” 纪氏心疼儿子,却还是争辩道:“老爷,阿钗也是咱们的骨肉啊,再说阿钰也大了,我哪里知道我不在府里几个月,他就会出这样的大事呢?” 岑青山皱了皱眉,在小辈们面前隐忍着怒气道:“反正阿钰如今伤重,你就待在家里照顾他,哪儿也不许去了。” 要知道本朝当官也是讲究仪表的,岑钰科举的路子没走通,这几年靠着岑青山的关系才领到了一个闲职,家里帮着他走动疏通了大半年,眼看着就到了可以升迁的时候,先不说往后会不会落下残疾,近在眼前的升迁机会就已经没有了。往后若是真的落下残疾,就连入朝为官的机会都没有了。岑青山只要想到自己打拼经营多年的成果,很可能传到岑钰一代就功亏一篑,就气的不能自已。 纪氏见岑青山动了真怒,虽还是不放心女儿,却也不敢再坚持什么。 岑钗在十王府等了一个时辰,纪氏派了人过来简单说了岑钰的情况,并说她这段时间要在府里照看岑钰,没有时间再过来了。 听到岑钰没有生命危险,岑钗也是松了一口气,让丫鬟收拾一下纪氏的细软,让人给她捎带了回去。 翌日中午用过饭后,岑钗就一个人待着几个丫鬟上了落青山。 云逸道人已经在等着她了,见她只身前来,云逸道人没有丝毫惊讶的模样,还是引着她去三清像前跪下了。 岑钗问着内室里泛着甜味的熏香,一时间突然就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同样的,本该沉下心来的她,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有些躁动。 此番纪氏没有和她前来,云逸道人就选了坐在岑钗身旁的蒲团,感觉到了她的异常,云逸道人睁开眼奇怪道:“夫人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岑钗脸颊发烫,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心绪不宁。” 云逸道人掐指算了算,道:“贫道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夫人说。” 第66节 岑钗道:“道长但说无妨。” “夫人命中只有一子,且此子应该已是超然而去了,贫道怕是无能为力……” 岑钗急了忙道:“道长,您神通广大,您帮帮我!我可以添香油添功德,要多少银两您只管开口!” 云逸道人笑着摇头,“贫道世外之人,要这些有何用?贫道之前说过,所谓做法也不过是将人的子息缘提前,可您命中已经没有,叫贫道如何……” 岑钗一把拉住云逸道人的衣袖,“道长,我只能寄希望于您了,求您帮帮我吧!我已经背水一战,若是不能怀上孩子,我的后半辈子也就毁了!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您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什么都愿意!” 云逸道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当真什么都愿意?” 岑钗连连点头,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比没有希望更可怕的是什么?那就是给了希望却破灭了。她实在已经遭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第九十章 云逸道人点头道:“好, 既然如此。夫人可以听过华胥氏在雷泽踩了巨人的脚, 于是怀孕, 随后生下伏羲的故事?” 上古神话, 岑钗自然是听过的,便点头道:“听过的, 传说那脚印乃是上古雷神留下,其脚印是集千年的精、气、神而成,华胥氏所有才会受孕……”说到这儿,岑钗的眼中又燃起希望的火焰,“道长的意思是, 我也可以像华胥氏那样借助神灵的精气神而受孕?” 云逸道人复又点头,“贫道正是这个意思。”随后她顿了顿, 道:“不过贫道法力低微,不足以像雷神那般能将精气神凝结于体外。所以还要还需要像普通人一样通过肢体接触。” 亲近一番?岑钗狐疑地看着她, “可是道长不是女子之身么?” 云逸道人解释道:“贫道不是和夫人说了么, 这孩子就是精气神早就的,和男女性别并无什么关系。”说着他又摇头道, “罢了罢了,夫人既不相信, 就算贫道唐突了, 也是贫道醉心术法, 最近正好研习到此处,想尝试一番而已。就当贫道没有提过吧。” 岑钗一听也急了,忙道:“道长, 我不是不信任您,只是这是在有些……有些……” 云逸道人叹息一声,拉过岑钗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她的胸口软绵绵一团,岑钗手背感觉到了,云逸道人便放开了她的手,道:“咱们同为女子,难不成夫人还怕贫道是那等贪图夫人美色而借机占便宜的小人?” 岑钗惭愧道:“是我想多了,道长勿要见怪。我相信道长,道长可为我一试?” 云逸道长道:“好,那就请夫人除下衣衫,和我躺在一处即可。”说着她就起身,展开了一床铺盖。 屋里虽然只有她们两人,但岑钗也从未试过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但是她脑中想逃脱十王府的执念还是打败了羞耻之心。 很快,岑钗就脱了外衣外裳,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 云逸道人也脱了道袍,不过她没有穿肚兜,只是用几圈百步将她的胸裹了起来,下身也不是女子常穿的单薄亵裤,而是一条松江白布的长裤。 两人并排躺在一起,岑钗往旁边靠了靠,和云逸道人中间留了一道空。 云逸道人已经闭上了眼,口中道:“夫人闭上眼,沉下心,冥思静想。” 岑钗依言而办,很快便闭上了眼。 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竟然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甚至还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梦里云逸道人面容没变,身形却是变作了一个男子,与她翻云覆雨,火热纠缠,她竟也不知羞似的,在梦中疯狂地迎合他…… 等岑钗再次睁眼的时候,屋里已经暗了下来,云逸道人还和之前一样躺在她身边。 随后云逸道人也睁眼道:“好了,今日做法已成,夫人明日再来就好。” 想到那个荒诞香艳的梦境,岑钗面上一红,垂下眼睛道:“那我就告辞了,多谢道长。” **** 当天入夜,林锦仪就得知事成的消息。她不禁对着萧潜感叹道:“果然少了纪氏,事情就顺利多了。” 萧潜亦笑道:“是啊,岑钗本就不甚聪慧,如今又被我那十弟吓破了胆子,当局者迷,可不就是任人随意摆弄。”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回头还是得让纪氏回十王府去。”毕竟她最终要对付的还是纪氏,岑钗不过是顺道一起的。若是只有岑钗参与其中,后头可就定不了纪氏的罪了。 萧潜道:“嗯,我已通过关系把一位擅长接骨的大夫送去了岑家,岑钰的腿过一两个月也就无事了。” “一两个月啊,”林锦仪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敲,“也不知道岑钗会不会怀上。” 萧潜却很笃定道:“会怀上的,就算怀不上,我也能想办法让她看起来像怀上了。” 萧潜这么信誓旦旦,自然有他的办法,林锦仪便不再多想什么。 两人说完话,萧潜便站起身道:“你面色看起来依旧不大好,平日里那些补品记得吃,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这话一出,一旁的千丝和蕊香便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担忧之色。这王爷和王妃再这么生分下去,往后可就不好缓和了! 千丝便开口道:“王爷的书房靠近湖泊,近日蚊虫应是很烦人的。” 蕊香也道:“去年夏天听王爷说过书房附近确实蚊虫恼人,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样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林锦仪哪里会听不出来。之前她当知道萧潜已经发现她的秘密时,确实是惶恐和无法面对。但几个月的时间冷静下来,心情早就平复下来。其实上辈子她还是岑锦的时候,萧潜也没做错什么,这辈子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尽心尽力地帮着她筹划……从头至尾,除了不喜欢她这一点,萧潜好像并未做过任何过分的事。 “既然书房蚊虫成灾,王爷便留下来吧。”林锦仪顺水推舟道。 萧潜闻言不由面上一喜,“真的?” 林锦仪点了点头,转头就吩咐千丝再多拿一床薄被出来。 千丝和蕊香也松了口气,连忙去铺起床被来。 林锦仪和萧潜两人自去更衣洗漱,过后便换了寝衣睡上了床。还和从前一样,萧潜睡在外侧,林锦仪睡在里头。 屋里头放了冰盆,破为凉爽,两人各自盖了薄被,一时倒是都没有睡意。 沉默了半晌后,林锦仪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起来一直没有问过王爷,是何时发现我不是原来的林锦仪的?” 萧潜轻轻笑了笑,道:“咱们少年夫妻,你的许多小习惯都不曾变过,只要有心留意,总是会发觉的。且说来也巧,那时候京郊也出了类似的奇事,我再一查探,也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京郊竟也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人现在如何了?” “嗯,不过那人与你情况也不大同,他死而复生后便称不是本朝中人,而是来自数百年后的未来,并当众说了许多对朝廷不利的话,妖言惑众。后来皇兄便让我私下去处置了。” 萧潜动手处置,那人自然就没有活路了。听到这样的话,林锦仪不禁心头一跳,若发现她秘密的不是萧潜,会不会她现在也被当成妖人给处置了呢? 她沉默不语,萧潜察觉到了什么,便又出声安抚道:“你不同的,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出事的。” 林锦仪闷闷地‘嗯’了一声,道:“不说这个了,咱们睡吧。” 萧潜应了一声,闭上了眼。 其实林锦仪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既然萧潜早就知道她的秘密了,为什么这辈子还是娶了她呢?难道真的是丰庆帝的意思,所以他不好违抗? 眼下大仇未报,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也就按下了心头的疑问。 ****** 八月上旬,十王府传出了喜讯,十王妃岑钗时隔小半年,终于又有了身孕。 同时,云逸道人在京城中名声大噪,百姓们都在传是云逸道人法术超然,这不,连流产不久的十王妃都又怀上了。 十王爷十分看重这个孩子,让岑钗在王府安心养胎,这时候岑钰的腿也养的差不多了,十王爷便又把纪氏接到了王府,让她照看岑钗。 岑钗也是高兴的,只盼着十月怀胎快些过去,她就能立刻脱身而去。 纪氏甚至已经开始筹划起岑钗往后的去处,岑府是回不去了,虽然岑钰的媳妇被她拿捏的死死的,不敢有什么意见,但岑青山显然是容不下嫁人后又和离回家的女儿的。纪氏的娘家在江浙一带,她就准备让女儿先回她娘家住上个一年半载,然后等风头过去了,她再劝劝岑青山,就能把女儿接回来了。 谁知道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岑钗却不愿意了,同她道:“娘何必这么麻烦,外祖家眼下是舅母当家,舅母虽说应了您,但女儿一去就得住上一段不短的时日,寄人篱下的,到时候保不准要受什么气。还不如就住进城外的月半庵,离京城也近,到时候娘和哥哥去看我也方便。” 岑钗的担心不无道理,纪氏也担心兄嫂会亏待了女儿,但她还是担忧道:“月半庵清苦,你能受得了那样的日子吗?”岑钗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真放到那连肉都吃不到的庵堂里,怎么叫纪氏能放心。 岑钗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咬着嘴唇笑了笑,“女儿愿意去,不怕清苦的。” 纪氏素来敏感多疑,岑钗怀孕前每日都去月庵,她当时还奇怪不是做法七日么,怎么女儿反倒日日都过去。不过那时候她照顾岑钰分丨身乏术,只让人来问了几句,岑钗推说自己和云逸道人有缘,云逸道人愿意多为她加持,也就糊弄过去了。此时看到女儿露出这番小女儿的娇羞,纪氏立刻警醒了起来,当下就屏退了一干丫鬟,板下脸问岑钗道:“阿钗,你老实告诉娘,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一章 岑钗笑了笑, 道:“娘, 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您别想多了。” 纪氏狐疑地看着她, “阿钗,你可别瞒着娘。” 岑钗摇了摇纪氏的手, “娘,女儿是什么性子您不知道吗?女儿什么时候有事故意隐瞒过您?” 这倒是句实话,岑钗是纪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母女间素来没有秘密,岑钗也不是那等藏得住话的人。 纪氏便松了口气, 道:“无事就好。”或许是因为这段日子接连发生了太多事,她太多心了吧。 岑钗的胎像一日比一日好, 十王爷因为想着恢复封号的日子将近,也是心情大好。 这日他在外头喝多了, 回来后就直奔正院, 往岑钗身上扑。 岑钗吓坏了,既不敢反抗他, 又担心孩子的安危。 好在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十王爷忽然清醒过来, 从她身上爬了下来。 岑钗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脚步蹒跚地走了, 然而第二日就提出想换个地方静静养胎。 十王爷也知道自己酒后糊涂吓到了她, 虽然岑钗的心情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但她现在怀着身孕,便不能不顾忌了。所以十王爷看她坚持, 便同意了。本以为,岑钗是会随着纪氏会岑府养胎的,然而岑钗却提出要去月半庵静养。 月半庵清苦,不说十王爷不忍心他儿子在那样的地方,就是纪氏也不同意。 偏岑钗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死死咬牙不肯松口。 她怀着孕,谁会真的惹她不高兴呢,十王爷再一想,若没有月半庵里那个道姑,自己怕是也不会这么快有儿子,岑钗愿意去就去吧。说不定那道姑再给做做法,他那儿子还能长得快点,早些生出来。 十王爷同意后,纪氏便没有反对的权利了,只好陪着岑钗上了落青山。 落青山上,云逸道人的声明远播之后,来往相求的百姓就更多了。甚至不少官员家眷都慕名而来。 但云逸道人依旧我行我素,说自己在京城的缘法已尽,说不见就是不见,任你是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众人都知道她前头连镇南王妃的面子都不卖,镇南王妃照样拿她没办法,再想想自家身份连镇南王府的门都难进,便也不敢在云逸道人面前放肆了。 这时候岑钗住进了月半庵,还时常相伴云逸道人左右,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京中都在传,这十王妃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云逸道人的施法不说,如今更是得了云逸道人的青眼,要把她收为坐下底子,一通修行问道。 然而几个月后,京城中忽然又流言四起,说云逸道人道法超然,早就超脱了肉身皮相,可男可女,十王妃岑钗与她修的乃是合欢道。 百姓们素来最爱谈的便是怪力乱神和贵人丑闻,这一流言很好地概括了两者,很快着流言便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 十王爷被之前的喜讯乐的昏了头,每日只管和一干酒肉朋友醉生梦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流言已经传到了宫里。 事关皇家颜面,丰庆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让人去查证了一番后就把十王爷传进了宫里。 十王爷诚惶诚恐地进了宫,才发现御书房里不止丰庆帝一人,还有平阳长公主、萧潜、荣王爷等一干皇室中人。 他上前行了礼,丰庆帝让他起了身,不等他开口,丰庆帝便开门见山地质问道:“小十,外头的传言是怎么回事?你给本王解释解释!” 丰庆帝的脸色很不好看,连带对他说话的口吻都没了往日的和气。 十王爷擦着额头的汗道:“皇兄,这外头百姓闲来无事素爱嚼舌头,您没必要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生气。” 第67节 丰庆帝冷哼一声,道:“闲言碎语?朕已经让人去查探了,这传言最早是京中一个富商的妻子嘴里传出来的,她借助在月半庵,见你那王妃和那道人同吃同住,举止亲昵,同旁人说起后,竟不止一人看到这番情景,所以这传言才会越传越广……” 十王爷道:“不、不会吧,那云逸道人也是女子,她们两个女子间亲昵些总属正常……” 丰庆帝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十王爷便把下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在场之人都是宫廷出身,宫里什么腌臜事没有,别说两个女子,就是两个太监在一起……那都是屡见不鲜的。 冗长的沉默之后,丰庆帝道:“你那王妃是不能在庵堂待了,你速速派人把她接过来,至于那道姑……”丰庆帝沉吟片刻,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这道姑倒也没有犯事儿,眼下又是京城百姓拥簇的对象,实在是不好处置。 “这样吧,皇兄,”萧潜道,“外头百姓有这样的传言实在是因为那云逸道人太过高深莫测,不见外人,百姓也是好奇之下,才会把那些话越传越烈。不如将那云逸道人传召进来,皇兄亲自见过,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云逸道人真如现在那传言所说,皇兄便治下她的罪。但若不属实,皇兄在安排道长水陆道场,让百姓们得得见道长真容,解了百姓们的好奇之心,他们也就不会一直揪着这事儿不放了。” 丰庆帝点了点头,若是这道姑是个作风正派的,到时候他再把她留在宫中几日,将她奉为皇室的座上客,为她举办道场,外头的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于是岑钗也不用十王爷去接了,丰庆帝干脆让人将她们一起接进了宫。 纪氏回家看望岑钰去了,岑钗和云逸道人在落青山上来了那么些带刀侍卫,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直到进了皇宫,见到了丰庆帝和一干皇室中人,岑钗还是摸不着头脑,拉着十王爷问:“王爷,出何事了?” 十王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岑钗很是无辜,“妾身一直在月半庵里养胎,何曾惹出事端?” 丰庆帝前也不容他俩再说下去,丰庆帝一身轻咳嗽,他们二人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云逸道人一直抄着手站在一旁,相比于岑钗和十王爷的紧张,她倒好似个局外人。 丰庆帝默默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虽然身着道袍,未挽发髻,但身量骨架明显就是女儿家。再见她脸庞清秀,气度超然,于众目睽睽之下却未显露惧色,倒确实不像胸中有鬼之人。 丰庆帝不禁哂笑,想来也是那等长舌妇人,闲来无事编造谣言。 而就当这时,御前带刀统领宋莽匆匆而来,见过礼后附到丰庆帝耳边禀报了一些话。 丰庆帝脸色一变,拍着桌子怒道:“那贼子何在?!” 宋莽道:“已被臣擒拿住,已经绑了押金宫里。” “把人带进来!” 宋莽应喏一声,径自而去,半晌后他便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了殿内。 众人看清那男子的相貌,不由都惊呼一声。 岑钗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下一刻她连呼吸都停住了——只见男子衣衫凌乱,发髻散乱,但面容和云逸道人一模一样! 原来丰庆帝让人把岑钗和云逸道人带进宫的同时,也让宋莽去月半庵暗中查探庵堂中人的证词。宋莽知道事关皇家颜面,兹事体大,便十分小心地集合了庵堂中人审讯,然后就抓住了混在一堆尼姑里的这个男子! 丰庆帝拍着桌子道:“十王妃,你来和朕说说,与你同吃同住,同塌而眠的到底是这道姑还是这男人!” 岑钗战战兢兢地跪下了,她再蠢,也知道云逸道人藏着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男人是有猫腻的,可此时她自然什么都不能认,只哭喊道:“圣上明鉴,妾身是仰慕云逸道人佛法,与妾身一起的自然是云逸道人。至于这男子,妾身真的从未见过!” 丰庆帝又看向云逸道人,云逸道人已经没了方才的从容,身子都打起了摆子。 丰庆帝看了宋莽一眼,宋莽自去踢了云逸道人的腿弯,让她跪下。 “你从实招来,若有一个字的欺瞒,朕就株你三族!” 云逸道人绷不住了,一边磕头一边道:“圣上饶命,圣上饶命,草民并非什么得道高人,只靠些小伎俩维持生计而已。” 丰庆帝道:“那你是如何为那些难以怀孕的妇人怀上身孕的?” 云逸道人道:“草民和草民的兄长是双生,长得一模一样,每次就是草民以道姑身份出现,博取那些妇人的信任,然后等她们放松警惕,就给她们下药,让草民的兄长和她们行房事,久而久之她们自然就有孕了……” 《三言二拍》里有过一个‘求子庙’的故事,说是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庙宇,求子很是灵验。最后才被踢爆,说是里头的和尚都是假和尚,妇人去求子就会被迷丨奸,那些妇人不敢声张,怀了孕便说是佛祖赐下的孩子。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本朝。丰庆帝怒不可遏,狠狠地盯着云逸道人道:“那十王妃的孩子是如何得来的?” 云逸道人吓得一哆嗦,“自然、自然也是这么来的。” 第九十二章 “你胡说!”岑钗尖叫着扑到云逸道人身上, “我从未见过你双生兄弟, 你为何要害我?!” 云逸道人被她撞得一个踉跄。丰庆帝不悦地瞪了十王爷一眼, 十王爷一把把岑钗拽了回去。十王爷也是气的不轻, 若不是眼下是在丰庆帝面前,看他怎么收拾这个私通奸夫的贱人! 云逸道人连连给丰庆帝磕头道:“圣上明鉴, 小人不敢隐瞒,是十王妃说十王爷不能生育,希望草民的道法能帮忙,这才给了草民可乘之机。” 丰庆帝皱眉不语,十王爷难以孕育子嗣是宫中秘密, 云逸道人这种白身自然不可能知道。唯一可能的,便是十王妃岑钗在王府待久了, 察觉到了什么,告诉了外人。这事儿到底是太后动的手, 既已被捅了出来, 怕是很难善了。饶是丰庆帝,一时也是愁眉不展。 十王爷咬牙切齿地甩了岑钗一巴掌, “你这贱妇!居然在外这般编排本王!”不能生育,简直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 如果说方才岑钗还是不敢相信, 为了脱罪而装作无辜, 此时的她就是真正的无辜了, 她被十王爷一巴掌扇倒在地,惊惶无措道:“王爷,妾身没有, 妾身真的没有啊!” 云逸道人说有,岑钗说没有,又没有实际证据去说和岑钗在一起的是那男子,而非云逸道人,定罪是不好定罪的,但她肚子里血脉成疑的孩子,却是定然留不得了。但岑钗出身岑家,岑青山这个臣子丰庆帝还是挺看重的,若没有坐实就给她闺女扣上这个帽子,岑青山那么要脸面的人,估计少不得还要闹上一场。到时候他学个历史清流当堂撞住力证清白的,便不好收场了。 丰庆帝一时难办,萧潜这时候便开口道:“你这道姑,口口声声说是十王妃与你兄弟有染,但据本王所知,十王妃初初上山和后头养胎,都有岑夫人陪伴左右,岑夫人便也任由你们胡来么?” 云逸道人垂下头道:“岑夫人是后头才知道这其中内情的,不过当时十王妃已经怀上了孕,岑夫人知道也晚了,她和草民说只要草民保守秘密,十王妃顺利诞下麟儿,就会给草民一大笔钱,让草民和兄弟两人远走高飞。” 萧潜惊讶道:“岑夫人乃是当朝御史夫人,她的品行怎会如你说的这般不堪?” 云逸道人连连磕头,“草民知道自己已没了活路,哪里还敢撒谎,只不过希望圣上看在草民坦白的份上,能够从宽放过草民的族人。” “好了!”丰庆帝一声令下,道:“来人,将这道人和她兄弟,还有十王妃和其母一并押金大牢,等稍后朕查明后再做定夺!” 云逸道人说在扬州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么个方法,丰庆帝自然要找人去扬州查一查,才能相信他的话。 宋莽一声令下,将云逸道人和她的双生兄弟押了起来,而后便走上前对仍然跌坐在地的岑钗道:“十王妃,圣上已经下了口谕,您还是自己去吧。”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王妃怕是没几日活路了,但眼下她还是王妃,又大着肚子,宋莽也不好太过冒犯。 岑钗已经吓懵了,她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她百般辩解,可堂上之人竟无一人相信。此时的她还欲张口说些什么,就听平阳长公主板着脸冷冷道:“岑钗,侍卫们有心给你脸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你再不肯走,本宫就让婢女塞了你的嘴给你绑进天牢。” 岑钗这才闭着嘴,老老实实地跟着宋莽下去了。她心里还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她明明没有做过,云逸道人又拿不出证据,她怕什么呢?对,她没做过的,她只是做了那些荒诞的梦,不是真实的……她还有她娘,她娘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岑钗一干人等被押下去后,殿内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良久过后,丰庆帝才一声叹息,“小十啊小十,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十王爷面上无光,无地自容道:“是小十没有管教好王妃,让她居然做出这等丑事,让咱们皇家蒙羞了。” 丰庆帝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苛责于他。毕竟若不是太后给十王爷下了毒,岑钗也不会知道这消息后,就有了借种生子的念头。 这案子虽然没有断下来,但在场之人都已经默认云逸道人所说的‘真相’了。后头就看丰庆帝怎么处置她们一干人等,挽回皇家的颜面。 “就先这样吧,你们回去吧。待朕查清后再做定夺。” 众人应喏一声,纷纷退了出去。 十王爷垂头丧气地走在最末,这下子别说有萧潜帮忙,就是大罗金仙都不可能让他恢复封号了。一个纵容王妃私通奸夫还怀了孕的王爷,在宗室里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往后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 萧潜出了皇宫就直奔镇南王府,到了层香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林锦仪说了。 这事情一直进行的还算顺利,林锦仪倒也不意外,只是带着笑道:“筹谋了几个月,今日总算收了网,也不枉咱们忙活那么久。”一边说着话,一边接了丫鬟呈上来的茶盏放到了萧潜面前。 萧潜一路上没有停留,此时喝了两口茶才缓了过来,“余下的,就等皇兄去查了,咱们只管等着看结果就好。” 林锦仪想了想,问:“王爷可有办法让我同纪氏岑钗见上一面?” 萧潜道:“如今她们被已经被关进天牢,天牢守卫森严,不过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白日是不可能了,你若是想见,我可以安排你半夜进去一回。” 时间并不重要,林锦仪自然点头应好。 于是当天入夜,林锦仪便穿了身男装,披了斗篷,随着萧潜去了天牢。 天牢里头关押的都是要犯,就如同萧潜所言,里头守卫众多,把守森严。 林锦仪刚走进天牢,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霉味和人身体上的酸臭味。 带路的狱卒察言观色道:“贵人见谅,咱们这里头见不到日头,气味难免难闻些。” 林锦仪点了点头,用帕子捂住了抠鼻。 狱卒带着他们到了最里头的一间,里头相对外头气味好闻了不少,还相对干净。但也就是相对而言,里头青砖低,烂木桌椅,没有床铺,只有一床稻草,岑钗和纪氏眼下正坐在稻草上,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并未注意有人过来了。 狱卒开了锁,拉下铁链,岑钗和纪氏这才偏过脸往门口的方向看来,见来人是林锦仪,两人脸上都显出了愤恨之色。 萧潜站住了脚,道:“我在门外等你,你自己小心些,有事便喊一声。” 林锦仪应了一声,抬脚往里去了。 岑钗和纪氏也站起身,两人并未着囚服,还是穿着自己的衣裳,因是这天白日里才被收押进来,倒也不怎么狼狈。不过到底是遇到了大事,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岑钗,大着个肚子,窝在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好受,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林锦仪!你还有脸过来!”岑钗一字一顿地喊着她的名字,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下午纪氏被关押进来后,母女二人一番合计,纪氏就猜着是有人故意下的套,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一开始将云逸道人的消息‘无意’透露给她们的林锦仪。 林锦仪倒也不怕承认,淡淡笑道:“十王妃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念着我们往日的交情,过来探望而已。怎么就没脸过来了?” 岑钗气的胸脯剧烈起伏,若不是纪氏拉着,已然要冲过去撕扯她。 纪氏拉住了岑钗,然后才冷静地开口道:“镇南王妃,我们母女二人与你素日不过有些小过节,你犯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地害我们么?” “小过节?”林锦仪不禁发笑摇头道,“正月里走百病那回,岑夫人在岑大人寿宴陷害我那回,原来在岑夫人眼里竟都是‘小过节’。” 纪氏面不改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先前确实是我设计于你,可你并没有中招,反而是我们阿钗入了十王府,吃了不少苦头……到头来,你也没怎么样不是?” 林锦仪跟着点头,“岑夫人说的颇有道理。”顿了顿后,她又继续道:“岑夫人是没有陷害到我林锦仪,可是岑锦呢?岑夫人还记得这个名字么?” 纪氏面色一变,“我那女儿岑锦是嫁入镇南王府后得了怪病去世的,与我何干?” 林锦仪看向岑钗,“哦?可是令嫒不是这么说的,她说我那可怜的表姐是被你从小下蛊,所以才那般痛苦离世。” 那是在围场之时,岑钗为了陷害林锦仪而告诉她的,岑钗后来也没有敢把这事告诉纪氏。此时岑钗“我、我……”了半天,也没能分辩上一句。 这种事女儿竟然告诉外人!纪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岑钗一眼,而后还是沉着地道:“阿钗不过说些话来气你罢了,并不能当真。” 也难怪萧潜多年一直没能抓住纪氏的把柄,就是落到现在这般下场,纪氏还能保持如此冷静,不说旁的,光是心理素质就是远超旁人了。 第九十三章 面对如此嘴硬的纪氏, 林锦仪倒不意外, 她笑着摇摇头, 道:“好, 既然如此,咱们便没话说了。” 说来也是她过分心软了, 想着自己小的时候,纪氏也经常把她抱在膝头逗弄,她生病了,纪氏衣不解带地照顾……尽管那些都不是纪氏的真心,但确实是尽到了一番养育之恩。她本想着, 若是纪氏能诚心悔改,哪怕表现出一丝悔意, 她也许会让她死的不那么难堪。 但眼前的纪氏沉着冷静,说起岑锦, 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林锦仪心底最后一丝仁慈也就被彻底抹了去。 说完话, 林锦仪便直接转身往牢房外走去,“咱们就等着看结果吧。” 岑钗大吼道:“我没做过, 你休想冤枉我!是你告诉我那狗贼云逸道人的,我到时候会如实招供, 林锦仪你等着瞧吧, 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第68节 林锦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都懒得和这蠢货争辩了。 出了牢房后,狱卒又把门锁上,恭送了林锦仪和萧潜出了天牢。 回程的路上, 林锦仪一直沉默不语,萧潜陪着她坐了马车,见她忽然这般便出声关切道:“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了?” 林锦仪摇摇头,轻叹一声道:“我就是觉得从前的自己真的笨的可以,一片真心将纪氏当成自己的亲娘。即倒了方才,看她落得那般下场,想到幼年时她待我的好,居然会有些不忍心……” 萧潜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温声道:“你不是心硬的人。不过没关系的,你不忍心的,放不下的,由我来出手也是一样。” 林锦仪朝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就多谢你了。” 萧潜摇摇头,“咱们夫妻不用这么客气。” 林锦仪偏过头,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街景,这一刻她在想,眼下萧潜帮她对付纪氏,或许是觉得愧对了上辈子的自己。那以后呢?以后收拾完了纪氏,两人会不会又像从前那般生疏起来? ****** 就如同岑钗所言,在后头会审里,岑钗将林锦仪咬了出来,说是林锦仪告诉她关于云逸道人的事,也交代了自己第一次上落青山那回,也是有了林锦仪的推波助澜,她才和云逸道人相识。 丰庆帝便把林锦仪召到宫里,让她和岑钗当庭对质。 林锦仪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慌不忙地进了宫。 因为此时涉及到皇室血脉,所以提审岑钗的便是御前统领宋莽,丰庆帝和皇后、平阳长公主旁听。 林锦仪被宫人带进了殿内,先给丰庆帝等人见了礼,而后便站到了一边,等着宋莽审问。 平阳长公主见了,就安抚地笑道:“锦仪,不用这么紧张的,宋统领不过问你两句话而已。”说着便让宫女给林锦仪看了座。 岑钗和纪氏虽然未带枷锁,却是跪在殿内,反观林锦仪,却是安安稳稳地坐着。岑钗气的不行,当下就对着宋莽道:“宋统领,我说的话句句是真,没有半点儿虚言!” 宋莽点了点头,转过头对林锦仪道:“十王妃方才说了关于您的一些事,下官例行公事,总要询问上一番。” 林锦仪点了点头,道:“我虽不知道十王妃是如何说的,但确实,她应该是从我这里知道的云逸真人,后来也在落青山上的月半庵和十王妃碰了面。”然后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宋莽示意她说下去,林锦仪便继续道:“我让人查探云逸道人的下落,也是因为从府中新来了几个扬州的下人,将云逸道人之事传的神乎其神。我同王爷成婚半载,加上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所以一时心急……” 宋莽点了点头,“镇南王年近而立,镇南王妃一时心急也在情理之中。至于王府中的扬州下人……” 林锦仪道:“事发之后,我已经让人把她们几个看管起来,统领尽管提审。”宋莽点了点头,挥手让侍卫去镇南王府提人。 林锦仪便接着解释道:“我打探到云逸道人的下落之时,正好在珠翠阁里,当时和十王妃发生了些不快,便立刻动身走了。因也不觉得这事儿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便也没有避忌什么,十王妃那时候听我们王府侍卫提到了云逸道人,不过是凑巧,珠翠阁的大掌柜应该可以为我作证。至于落青山上那回,是我已经去求见过好几回,云逸道人却百般推诿,不肯见我,我一时气不过便和她一个弟子争论起来,十王妃那时候来打圆场,将我气走,因为这样她便和那弟子结识了,被引荐给了云逸道人。当时在场百姓众多,统领随便去问一问便可知道。” 宋莽点了点头,又吩咐人去传唤珠翠阁掌柜和当时在山上的百姓。 未几,殿内便多出了许多人,镇南王府的扬州籍下人,珠翠阁大掌柜,还有一干京城百姓。 宋莽让人用屏风把殿内一隔为二,丰庆帝等人和林锦仪、岑钗、纪氏等都被隔到了另一边,然后就当着他们的面一一审讯过来,这些人都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问起这些琐碎小事,便都战战兢兢地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最后的结果便是他们的证词都证明了林锦仪所言的真实性。 宋莽让人记下口供,让他们画了押,并让他们不可对人和人提起今日之事,见他们都一口保证下来,便让人把他们带了出去。 他们走后,屏风被撤了开来,宋莽将口供呈到御前,丰庆帝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幸好,镇南王妃没有牵涉其中,不然这桩事还真是越来越难办了。 看完口供后,丰庆帝一拍桌子,质问岑钗道:“岑钗,你还有何话要说?” 岑钗磕磕巴巴道:“圣上明鉴,他们都是串通一气的……对!他们都被林锦仪收买了,圣上要为弟媳做主啊!” 平阳长公主出言讥诮道:“岑钗,这会子你倒是还不忘了自己十王妃的身份。你做下那等腌臜事,眼下居然还有脸在圣上面前称弟媳?!” 纪氏想先膝行几步,拉住岑钗,开口道:“圣上,镇南王妃这事儿或许只是凑巧,但天地可鉴,我们阿钗品性纯良,怎么会做出那等背夫偷汉的事?她日日在一起的,真的是云逸道人本人,而不是她的双生兄弟!且云逸道人口口声声说她这么做只为求财,所以算计到了我们头上,可明明镇南王妃身份地位都高过我们许多,她怎么就没有动到镇南王妃头上?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内情?” 的确,云逸道人说他们如此做来只是为了求财,但之前林锦仪也听信了外头的传闻,一心求见,云逸道人怎么反而还避而不见呢?纪氏确实提出了一个大疑点,丰庆帝微微颔首,沉吟半晌后就让人将云逸道人提了过来。 俄顷,一身狼狈的云逸道人也跪到了殿内,面对此番疑问,她只是招供道:“草民只是求财,却很是惜命,天下谁不知道镇南王久经沙场,是圣上的得力干将,草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算计到镇南王妃头上啊,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见……” 纪氏忙道:“你这道人说自己惜命,不敢招惹镇南王府。我们十王府虽不敢和镇南王府相提并论,但到底也是皇亲贵戚,你怎么就有那个熊心豹子胆了?” 云逸道人垂着头道:“草民、草民本也是不敢的,但十王妃她……她那回将镇南王妃气走,我那小弟子承了她的人情,帮她打了圆场,说她与我们有缘。后来十王妃就揪着这句话不放,说若是我那弟子说话不算数,她就向全天下昭告我们并不可信。草民的兄弟还欠着好些赌账,本就急需用钱,正好十王妃纠缠上来,所以就顺水推舟……本来草民也没准备对十王妃怎么样的,但十王妃出手阔绰,又十分轻易地信任了草民,草民就……” “她哪里是十分容易轻信于人,”丰庆帝冷哼一声,“依朕看来,简直是个十足的蠢货!” 一番冗长的对质下来,那么些个人的证词都彰显了林锦仪的清白,丰庆帝越发不耐烦起来,皱眉道:“岑钗,你口中所言没有一句属实,为了牵扯旁人下水,居然编造出这样无稽的谎言。看来你其他的证词也都是假话!” 平阳长公主本就与岑钗不和,加上出了这件事,更是恨不能立刻让她去死,此时便也开口道:“皇兄,岑钗到现在非但不认罪,还胡乱攀咬清白的镇南王妃。她乱我们皇室血脉,还意图离间咱们皇室中人,其用心之歹毒,论罪当诛!” 论罪当诛这四个字,无异于一道惊雷响在了纪氏和岑钗的耳畔,两人顿时失语,瘫软在地。 第九十四章 丰庆帝面无表情地看了平阳长公主一眼。 两人是亲兄妹, 平阳长公主察觉到了丰庆帝的不悦, 自然就闭上了嘴。 丰庆帝确实是厌透了这纪氏和岑钗, 她们犯下的罪行也足够处以极刑, 但论罪当诛倒是不至于,一来这事儿到底关系到皇家颜面, 捅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二来岑青山在清流中颇有名望,又是个难得不让他讨厌的御史,他还不想因为这桩事就失去一个得力的重臣。 丰庆帝没有发话,纪氏就察觉到了一线生机,她赶紧拉着岑钗给丰庆帝磕头, “是臣妇误会镇南王妃了,此时因臣妇而起, 十王妃是无辜的,还请圣上治臣妇的罪, 莫要因为这桩事推翻十王妃的口供!” 纪氏想着, 她揽下诬陷林锦仪的罪过,只要岑钗抵死不认, 云逸道人片面之词,又没证据能证明岑钗和云逸道人的兄弟有染, 岑钗至多失去一个孩子和王妃头衔, 性命无虞的。 殿内一时无人再开口, 沉默了半晌后,林锦仪开口道:“圣上,锦仪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丰庆帝点了点头, “你只管说。” “锦仪从前和岑夫人、十王妃有些旧怨,这事儿又和我有些干系,她们一时多疑,觉得锦仪有份参与,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并不是为了特地诬陷锦仪而做了假供。” 林锦仪怎么可能替她们说话?纪氏露出惊讶之色,岑钗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活路,索性恶狠狠道:“林锦仪,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纪氏一把拉过她,捂住了她的嘴。 林锦仪并不管她,又继续道:“云逸道人作恶多端,证词本就不可信。平阳长公主说论罪当株是没错的,因为很有可能是他做了假供,诬陷十王妃……” 一听到这话,跪在一旁的云逸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道:“圣上,草民真的没有说谎……草民、草民有证据!” “有证据为何不早呈上来?”丰庆帝看着他。 云逸道人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此时牵扯到草民的秘密,草民宁愿死也不愿公诸于世,若不是镇南王妃苦苦相逼,草民也不会……”说着他咬了咬牙,终于交代道:“草民并不是女子,而是个‘阴阳人’!且草民还知道十王妃大腿根有一颗黑痣!” 阴阳人,也就是双性人,同时具有男女两种性。在此时的大耀,视为人人喊打的妖异。 “怎么可能……”岑钗惊诧不已,连纪氏都失了语。若云逸道人真是阴阳人,那她们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丰庆帝对着宋莽抬了抬手,宋莽自带着云逸道人下去验身。岑钗瘫软在地,也被宫女拉下去看腿间是否有黑痣了。 未几,宋莽又带着云逸道人返了回来,宫女也查看完了,都证明云逸道人所言非虚。 丰庆帝直接把手边的茶盏扔到了纪氏母女面前,“纪氏岑钗,好,你们坚称没有见过这贼道人的兄弟,日日同吃同住的是这道人。如今证明这道人也是半个男子,你们还有何话好说?” 岑钗‘我我我’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话。 纪氏脸色煞白,也已经知道自己和女儿已经是穷途末路。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林锦仪并不是在为她们说话,而是给云逸道人递梯子,让他添上最后一根足以压死骆驼的稻草。 “来人!将他们几人关入死牢!”丰庆帝大手一挥,侍卫们便上前来拖人。 岑钗也顾不上自己的死活了,一边被拖出殿外一边大喊道:“圣上,我认罪!是我做的,我认罪!我娘是无辜的,请您放了她!” 然而并没有人再愿意听她说话了。 尘埃落定,丰庆帝气呼呼地先回御书房处理公务了。 皇后陪着笑亲自送了林锦仪一程,“让你白跑了趟,不过她们口供牵扯到了你,圣上也是没办法的。” 林锦仪知趣儿地点了点头,“锦仪明白的,娘娘别送了。” ******* 当天夜里,岑青山被急召入宫。 宫里的保密功夫向来做的很好,纪氏和岑钗被宫里的人带走几日,岑府的人只隐隐察觉到了出事,却连到底是为什么都没有搞清楚。 丰庆帝开诚布公地和岑青山说了,岑青山表现得十分气愤,当下就道:“是臣管教无方,是杀是剐,任凭圣上处置。” 丰庆帝要的就是他这种大义灭亲的态度,便也十分大度地道:“爱卿忠心耿耿,此事朕知道跟你没有关系。且这事儿不好张扬,朕就想着跟你合计合计怎么处理。” 听到丰庆帝这话,岑青山便知道自己还没有失了帝心,“她们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便是凌迟都难以解恨,自然还听圣上的。” 丰庆帝沉吟道:“好,得了爱卿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爱卿的女儿已嫁入皇室,便交给宗室长辈们决定。至于爱卿之妻,朕也不好说她到底参与没有参与,或是参与了多少,就把她放回家去,由爱卿定夺吧。” 岑青山跪下磕头,“谢圣上保全岑家体面,臣万死无以回报。” 于是纪氏就被岑青山带着回了岑府。 纪氏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岑青山在丰庆帝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记挂起了女儿……也不知道女儿能不能保住性命。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关心岑钗了,回到岑府后,岑青山就把她关到了偏院,每日只让人送些粗茶淡饭进去。 同年九月,十王妃岑钗早产,母子皆亡,一尸两命。十王爷颇为消沉,丰庆帝给了他一个驻守边疆的职务,让他离开了京城。 纪氏被关押在废弃的院子里,并不知道岑钗的去世,连岑钗草率的丧礼都没能出面。 岑青山只对外称她思女心切,患了重病,没多久就把她送到了庄子上‘疗养’。 ***** 这年十一月第,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大雪连着下了几日,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林锦仪日日待在王府里,每日里处理完府里的琐事,便是和丫鬟们去院子里赏雪,堆雪人。 快到年底,都督府也不用日日练兵布防了,萧潜倒是清闲了不少,每日按时下值回家。 这日下午他在外头办完了事,没有回衙门,直接回了府。林锦仪正言笑晏晏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小丫鬟堆着各种雪人。 自从纪氏母女的事过去后,她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慢慢地脸上也终于有了由衷的笑意。 萧潜之前还担心她绷的太紧,憋坏了性子,此时倒是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注意到了廊下的萧潜,林锦仪便往他面前走了过来,“王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萧潜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头,笑着执了她冰凉的手,一边往屋里进一边道:“天这么冷,在外头总没有家里暖和,忙完了就回来了。你怎么穿的怎么单薄就去了外头,也不怕冻生病。” 林锦仪笑了笑,语调轻快地道:“刚看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打雪仗玩的高兴,一时忍不住就也去了。” 萧潜不由发笑,“她们就敢用雪球扔你?” “自然是不敢的,所以后来觉得没趣儿,就站在旁边看着她们堆雪人了。” 两人的关系相比从前的剑拔弩张已经亲近了不少,他现在几乎日日宿在层香苑,要求亲近的时候林锦仪也不会推拒,但也从来也不会主动要求。林锦仪就好像变成了他曾经向往的妻子,温柔达礼,从不会多问他什么,也不会管束他什么,但就是这份过于宽容的理解,总是让萧潜觉得欠缺了什么。他越来越怀念从前那个活泼鲜明,敢喜敢怒,会对他耍小性儿的岑锦。可是现在的林锦仪,不论是名字身份个性,都好像是过去那个她,又不是她。 看山不是山,饶是萧潜,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改善两人的关系了。 这年腊月,纪氏到底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年,在京郊的庄子上‘病逝’。 萧潜曾经带着纪氏去那庄子附近看过纪氏,纪氏被关在屋里,岑青山留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看管她,倒也不折磨她,只是限制她的自由。 第69节 纪氏当了那么些年锦衣玉食的当家夫人,又痛失爱女,如今落到这般下场更是日渐消沉。冬天之前,她已经骨瘦如柴,死气沉沉,没了人形。 她‘病逝’的消息传来,林锦仪并不意外。 萧潜问她:“你说这纪氏的死,到底是真的病死了,还是岑青山下的手?” 林锦仪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猜不到。 其实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纪氏是否真的生了重病,岑青山都不会让她过这个年。纪氏曾经仗着岑青山的冷情冷性,对还是岑锦的她施加毒手,如今她便是自食恶果。有这个结果,便已经够了。 第九十五章 日子很快就到了腊月, 也是家家户户最繁忙的时候。 林锦仪既然操持整个镇南王府的支出, 又要清算自己嫁妆里铺子庄子的账目, 一时间也是忙得分丨身无术。 萧潜清闲了几天, 一天晚上又被丰庆帝急召进宫,清闲的日子便也到了头, 也是成天地不见人影。 腊八这天,林锦仪亲自去厨房里熬了一大锅腊八粥,王府下人人人有份。她的手艺虽不算特别出挑,但到底是王妃的身份,她亲手做的东西赏给下人已经是一种体面。 到了晚上, 腊八粥都被分得差不多了,萧潜还没有回来, 林锦仪让人给他留了一碗,剩下的就和层香苑的丫鬟们分着吃了。 月至中天, 林锦仪已经睡熟了, 蕊香值夜,守在了外间。 萧潜带着寒气, 风尘仆仆从外头回来了。 大耀还是很看重‘腊八’这个节日的,家家户户都是讲究个团圆。他赶回来, 自然也是为了和林锦仪过腊八。 不过林锦仪已经睡下, 他到底还是回来晚了。 萧潜倒也不在意, 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洗漱更衣。 蕊香去灶上盛来了温热的腊八粥,端到了桌上。 萧潜灌了一肚子冷风,倒是没有什么胃口。 蕊香便道:“这是王妃今儿个一大早亲手熬的, 咱们府上的人都分到了。这碗可是王妃特意给您留的。” 听了这话,萧潜笑了笑,倒是端起了碗。 腊八粥里的红豆红枣都被熬地很烂,粥汤甜糯,正合萧潜的胃口,没多大会儿,一大碗腊八粥就全进了萧潜的肚子。 林锦仪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了外头的响动,便起身披了件衣服下了床。 萧潜见她起来了,扬了扬眉道:“怎么起来了?可是我吵到你了?” 林锦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空碗,不禁弯了弯唇轻笑道::“没有吵着我,是我听你回来了,想着灶上还给你留了粥。” 萧潜对着空碗努努嘴,“已经都喝完了,味道很好。” 林锦仪拢着衣服坐下,道:“王爷今日忙的家都不着了,府里许多事情还等着你来决定。” 之前林锦仪帮着萧潜的侍卫都许了亲事,年前就要把婚期定下来。 提到这个,萧潜道:“你是有主意的,听你的就行了。” “他们都是跟着你的老人了,大多身上都有功劳,我也是怕办的不好,亏待了他们。”说着林锦仪就让蕊香拿了她之前准备好的一叠单子,上头都写了她给侍卫们准备的成婚用品。 萧潜简单地过了下目,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又把单子还两个过去,“你想的已经很周到了,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说着,萧潜倒是想起来什么,“我看你每张单子上都誊写了侍卫和丫鬟的名字,怎么没有王潼?” 林锦仪便道:“咱们府里适龄的丫鬟就那么些,侍卫们比丫鬟人多,总会有几个落单的,但我也没明白,王潼不论是本领还是职位,都比旁人强,怎么反倒没有丫鬟对他有意了。” 萧潜笑着觑了蕊香一眼,蕊香垂下眼睛避开了她的视线,萧潜道:“他自然是有人惦念的。” 林锦仪立刻也明白过来,原来蕊香和王潼竟是一对么。 两人年纪也都不小了,不容耽搁。眼下蕊香在场不好说什么,回头倒是应该好好合计一番,给他们打算起来了。 说了会儿话,夜色渐浓,萧潜催促林锦仪回床上躺着。林锦仪依言乖乖地往内室去了,萧潜看着她躺下,又给她揶好被角,重新站起身。 “王爷不睡?” 萧潜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我去趟书房,你先睡吧。” 林锦仪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只道:“那王爷也早些歇下。” 萧潜颔首,应了下来。 出了主屋,萧潜却没在外头看到跟他一起回来的王潼,问了守在外间的丫鬟,丫鬟道:“王统领去了小厨房,奴婢这就去找他。” 没多会儿,王潼小跑了过来。 萧潜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这是躲去厨房偷懒了?” 王潼连连摆手,“王爷,属下哪儿敢啊,是王妃身边的踏歌姑娘,说今日府里有人人都有腊八粥,只有属下跟着王爷外出了一整天,没有喝到。踏歌姑娘说给属下留了些,属下才小厨房喝粥来着。” 萧潜也没多问,道:“快走吧,本王还有事儿和你商量。”二人说着话就往书房去了。 而就是这样一桩小事,第二天千丝私下里禀报给了林锦仪。 林锦仪一听就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她能想到给萧潜留腊八粥,因为两人是夫妻,那踏歌,怎么就想着萧潜身边的侍卫了?踏歌做事向来谨守本分,不是会圆滑讨好的人,她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讨好王潼,怕是…… 若是早些发现,林锦仪说不定就给踏歌和王潼做了主了,这会子却是不能了,前一天萧潜都把话当着蕊香的面挑明了,蕊香也没表示出抗拒。这事儿实在有些难办。论感情,踏歌是跟了她好些年忠心耿耿的大丫鬟,可论情理,蕊香却是王府里的老人,还曾经陪着林锦仪涉险……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伤了哪头都不好。 千丝故意趁着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的时候提起这个,想来也是看出了什么。 林锦仪表示自己知道了,想了半下午却没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夜里,萧潜从外头一身酒气地回来了。他只道自己没有喝多,但林锦仪看他眼神呆呆的,便觉得多半是喝醉了,便扶着萧潜去了床上歇下,让千丝去煮了解酒茶,又问起王潼怎么让萧潜喝这么多酒。 王潼道:“王爷办好了差事,圣上心里高兴,就留了王爷喝酒。圣上劝的酒,王爷也不能不喝。” 林锦仪点了点头,虽说萧潜多年来尽心尽力为丰庆帝办事,两人又是从小长在一处的兄弟,但到底一君一臣,关系总是有些微妙,萧潜不好逆了丰庆帝的意也属正常。 林锦仪又问他:“王爷喝了那么些,你喝了多少?” 王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多少,就和宋统领分着喝了一小坛。” 林锦仪让他坐了,正好千丝捧了解酒茶过来,林锦仪让她给萧潜送过去,又吩咐踏歌去给王潼端了一碗过来。 踏歌应声而去,没多会儿就回来了。 林锦仪坐在一旁假装继续看账本,余光却在留意着他们二人的神情动作。 踏歌将解酒茶捧到了王潼面前,王潼目不斜视地接过,道了谢。接着便结果汤碗,喝了起来。 踏歌抿唇笑了笑,看着他喝,一直到王潼喝完,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将空碗收了下去。 而王潼除了刚开始跟踏歌说话的时候以外,便没有再瞧过她了。 林锦仪不禁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分明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王潼听到她的叹息声,还当她是因为萧潜喝醉了酒而觉得烦心,便站起身道:“王妃,属下喝完解酒茶了,属下这就告退了?”他家王爷自己喝的酒,就让他自己领会王妃的怒气吧,他可不想当靶子。 林锦仪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王潼退出去后,林锦仪就放了账本进去看萧潜。 她是想立刻和萧潜商量这件事的,无奈萧潜虽然没睡,也喝完了解酒茶,却在拿锦帐上的穗子玩儿。 这样子和醉的不轻,哪里能说得上话。 见他玩的起劲,林锦仪也不管他了,自去沐浴洗漱。 洗漱完后她上了床,从萧潜身上爬过去的时候,萧潜也放开了他那摆弄了快两刻钟的穗子,把她撑在身侧的胳膊拉了一把。 林锦仪一时不察,重心不稳地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萧潜闷哼一声,两只手却已经环抱了上去。 林锦仪挣扎了下,萧潜的手却越来越用力,到后来就直接紧紧箍在她后背上,按着她不让她动弹。 这人喝醉了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林锦仪干脆不动了,只问他:“王爷,你干什么呢?” 萧潜理所当然道:“不干什么,抱抱你。”说着又低下头在她发间嗅了嗅,笑嘻嘻地道:“阿锦,你真好闻。” 林锦仪仰起头,正好对上了他含笑的黑眸——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她,只有她。 “那就让你抱一会儿吧,天色也不早了,一会儿咱们也该睡了。” 萧潜‘嗯’了一声,林锦仪也就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大概过了一刻钟,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萧潜却忽然开口道:“阿锦,我睡不着,身上烫的难受。” 林锦仪想着他是喝了酒难受,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一片温热,“不烫啊。” 萧潜却捉了她另外一只手往自己身下探去—— “这里很烫呢,你摸摸。”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的……从昨天11点写到了这个点,崩溃! 第九十六章 林锦仪隔着一层单薄的亵裤摸到了那处火热。 跟萧潜成婚快一年, 中间经历了忠勇侯夫人的去世, 服丧三个月后两人虽然也偶尔亲热, 但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日子久了, 她已经开始觉得萧潜就是这般清心寡欲了。 她立刻想缩回手,但萧潜却死死按住了她。林锦仪也知道他那处十分脆弱, 生怕弄疼了他,便也不敢乱动了。 算了算了,僵持了片刻后,林锦仪妥协了。 她伸手进了去,碰到了那处硬邦邦的炽热。 感觉到她的手握住了自己, 萧潜舒服地喟叹一声。 林锦仪还算熟稔地上下动了起来,时不时兼顾到他的敏感点, 用指腹轻轻摩挲挑逗。 萧潜闭着眼,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吟。 大约过了两刻钟, 林锦仪的手腕都酸胀了, 萧潜却依旧□□。 她无奈地撑起身子,缩回了手, 甩了甩手腕。 同时萧潜也坐起身来,从后面拥住她, 整个身体的重量也压在了她身上, “我的好阿锦, 手累不累?” 林锦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萧潜这问的叫什么话,简直明知故问。 “那我们换个方法好不好?”萧潜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喃。 那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 林锦仪只觉得耳朵发麻,一直麻到了身上。 萧潜就伸手从后面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一提,没怎么费力就把她摆成了跪爬的姿势。 两人很少用这种姿势,从前还是刚成亲最荒唐的时候,萧潜热衷于把她折腾成各种不同的姿势。 第70节 林锦仪刚刚趴好,萧潜已经熟练地解了她的裤腰带,大手一拉,露出她浑圆雪白的翘臀,接着便一挺腰,全部没入。 林锦仪嘤咛一声,就听萧潜带着些调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湿啊?” 她脸上一臊,咬着唇不再嘤咛出声。 萧潜也不在犹豫,捉着她的腰开始猛烈地撞击。 林锦仪被撞得身体不受控地前后摆动,口中不时发出破碎的吟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锦仪只觉得膝盖被磨得发疼,腰部以下更是酸麻得不行,萧潜却迟迟没有发泄。 她也跪不住了,直接趴在了床上。 萧潜提了她的腰,让她撅着臀,动作越来越快,撞击地越来越用力…… 就在林锦仪感觉自己要被撞散架的时候,萧潜低吟一声,终于尽数出了来。 林锦仪是连一丝儿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萧潜也是力竭,直接伏在了她身上。 良久之后,萧潜才找回了力气,坐起身下床去倒了水喝。喝完又倒了一杯,递到了林锦仪唇边。林锦仪就着他的手猛灌了两口,才觉得喉间好受了不少。 “你这是真醉还是假醉?”她皱着眉睨着他,语气中带着埋怨。 他笑了笑,“真醉真醉,这哪里能做假。”天地可证,他刚回来的时候确实是醉着的,后来喝了解酒茶,在床上躺了会儿,慢慢地便醒过来了。 林锦仪也懒得理她,穿好衣衫,让千丝送了水进来。 两人各自洗净了身体,又重新躺回床上。 因为前头累的厉害,林锦仪几乎是沾到了枕头就睡着了。 而萧潜却是比她晚睡得多,他静静端详了林锦仪的睡颜半晌,想到她方才累的睁不开眼,却还顾得上埋怨自己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真好,她的网费也不是完全变了心性,起码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像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日林锦仪起身的时候,就觉得腰酸疼得不像自己的,出恭蹲下的时候两腿更是轻轻打着颤。她在心里暗骂了萧潜一百遍,在丫鬟们面前却还得装作没事的样子,处理那些繁杂的账目。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去年这时候,苏氏为什么一定让她好好休息了。 这白日和夜间的双重辛苦,真不是常人能吃得消的。 而更让她苦恼的是,自从那夜萧潜得了趣儿后,晚上越发变着花样折腾她。什么跪爬,侧卧就不提了,后来竟然荒唐地让她下了床,趴在了桌子上。 林锦仪也是被她折腾得昏了头,居然任由他为所欲为,每回清醒过来就悔青了肠子。 天知道萧潜为什么在外头忙了一整日,回来还要使不完的力气似的,她却是实在是力有不逮,白日里处理事情都不利索了。且还极度缺觉,午睡一觉能睡到日薄西山。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年关上。林锦仪操办着一大家子过年,都安排妥当后,总算是觉得能缓上一口气了。 而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萧潜在年二十五就开始歇假了,她的超负荷工作时间从晚上变成了白天。 白日宣淫,素来是有规矩的人家最不齿的。萧潜却不要脸面似的,任凭她怎么义正言辞地回绝推拒,他都能没脸没皮笑嘻嘻地贴上来。 年二十八这天,林锦仪终于爆发了,在萧潜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她的衣裙后,她狠狠地把萧潜推开了,怒道:“王爷,咱们虽说是正经夫妻,可也没有日日要这般的道理。从前还只是晚上,我也就不提了,如今这青天白日的,又快要过年了,府里正是忙的时候,你这般纠缠我,这不是让府里上下都看笑话么?” 萧潜被她推得差点仰面从炕上摔下去,此时他倒也不生气,仍旧笑道:“往日在晚上不是白日里有事么?眼下我歇在家里,日日都能见到我家王妃,自然是情不自禁……”说着又伸手去搂她。 林锦仪啐了他一口,拍掉他的手,“王爷是没事了,可这府上许多事还要等我定夺呢。说起来我也是第一年操办府里的年礼,你这样耽误我的时间,到时候年头上哪里过得不好,可不要埋怨我办事不周。” 萧潜道:“怎么会?再说咱们在府上也待不了几天。” 林锦仪眉毛一挑,显然有些吃惊。这年头上家家户户都是歇在家里的,就是丰庆帝,过年期间都不用处理公务,难不成萧潜还要外出办事? 见她分了神,萧潜又黏糊了上去,揽着她的肩膀道:“咱们过年回忠勇侯府住去,在家里的日子自然就少了,也不用你费心操持什么。” 林锦仪面上不由一喜,“回我家?”她在忠勇侯府过了两年,和他们的感情日渐深厚,本来还在惆怅今年只能和萧潜两个人冷清地在镇南王府过年,没想到萧潜居然提出了回忠勇侯府。 萧潜笑道:“嗯,我已经和岳母说好了,本想着三十的时候直接带你回去,给你个惊喜的。” “那你怎么现在告诉我了?”林锦仪斜眼看他。 萧潜又笑了笑,“这不是为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已经吻上了她光裸的肩头。 得了他的好处,林锦仪也不为难他了,任由他胡作非为,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过年时怎么和苏氏等人热闹一番。 但没多会儿,她就没心思想那些了,又被萧潜弄得失了魂魄。 ****** 大年三十,萧潜和林锦仪带着一马车年礼回到了忠勇侯府。 在经历过忠勇侯夫人的去世后,忠勇侯府众人的情绪一度都十分低落。调整到现在,府里上下才恢复了一点生气。 苏氏已经提前得了信儿,亲自到了廊下。 林锦仪下了马车,就瞧见苏氏穿着一身天青色云锦斗篷,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娘,您怎么亲自出来了?外头多冷啊。” 苏氏笑着下了石阶,挽了林锦仪的手道:“娘在家里也没事,索性就出来迎迎你。” 母女说着话,萧潜也跟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对苏氏作揖道:“小婿见过岳母。” 苏氏连忙道:“都是自家人,王爷不必如此客气。” 萧潜亦笑道:“礼数不可废。小婿带了些年礼来,置办得匆忙,也不知道合不合岳母的心意。” 苏氏笑着点头,“王爷有心。” 林锦仪没好气地白了萧潜一眼,这人场面上还真是‘虚伪’。带来的这些年礼明明都是她照着家人的喜好挑的,他这话一说,倒好似把功劳都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萧潜就感觉不到她的目光似的,仍然和苏氏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这时候年礼也被悉数卸载了下来,苏氏便挽着林锦仪的手,和萧潜肩并肩地往府里去了。 林锦仪许久未见苏氏,母女二人正是有说不完的话的时候。绕过影壁后,林锦仪习惯性地往右转了,苏氏却一把把她拉住,道:“阿锦,走错了,正院在这边呢。” 林锦仪这才停住了脚步,心有戚戚焉,她方才是高兴过头了,居然习惯性地要往顺和堂的方向去。往日里她从外头回来,总是先去给忠勇侯夫人请安的。如今她回来了,忠勇侯夫人却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感冒了,昏昏沉沉地很难受。等好了一定补更,快完结了啦~~~最多还有□□万字,最少两三万,作者君没有大纲了,全靠自由发挥~ 第九十七章 林锦仪一时伤怀, 苏氏也是不禁叹息了一声, 拍着她的手背道:“走, 跟娘回正院去, 你祖父和你爹他们一早就在盼着你呢。” 林锦仪按捺住心头的难过,点头笑着应好。 两人边说话边往正院去了, 刚走进天井,就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肉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一长串的婆子丫鬟。 “娘,娘,抱!”小肉球口齿含糊地喊着, 一边往苏氏身上扑。 林锦仪定睛一看,这跑来的不是别的, 正是还差半个月就一周岁的小阿曦。 “阿曦长大这么多了呀!”林锦仪上回回侯府是两个月之前,当是小阿曦才刚回扶着人走路, 眼下居然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了。 苏氏一把抱起小阿曦, 略显吃力地道:“这时候的孩子本就是一天一个样儿,尤其最近过年, 他这嘴就跟闲不住似的,你祖父和爹都歇在家里, 整日也都惯着他, 一来二去也就胖起来了。” 林锦仪看苏氏颇为费劲, 就伸手道:“娘,让我来抱吧。” 苏氏连连摇头道:“别,你弟弟粘人得不行, 要抱就得抱好一会儿呢。我看你最近又瘦了,想来也是操持王府庶务辛苦了,难得回家里来,千万别累着自己。” 林锦仪听了不由面上一红,她这段日子确实瘦了,可哪里是操持家事瘦的,分明是被萧潜压榨成这样的。 这时候萧潜便上前道:“岳母,让我来抱吧,阿锦瘦了也是因为我。” 这话在苏氏听来便是林锦仪为了给他分忧而累着了自己,林锦仪却听出了他促狭的意思,更是连耳根子都发烫起来。 萧潜表现得再平易近人,但到底是镇南王的身份,苏氏正想推拒,就见萧潜已经对着小阿曦伸了手,用诱哄得语气道:“小阿曦,让姐夫抱抱好不好?” 小阿曦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乱转,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她姐姐,见她们都没有摇头,就偏过脸伸手脆生生地道:“抱!” 萧潜‘诶’了一声,立刻把他抱在了怀里。 不过他到底还是头一回抱孩子,姿势不大正确,苏氏就从旁教他怎么抱才省力气,也能以防孩子摔下去。 萧潜认认真真地学了,一手抱住小阿曦的腰,一手拢在他背后。 众人也慢慢地进了正院主屋,忠勇侯、林玉泽和林博志郑皎月夫妇都在里头,见了他们,众人自是不约而同地起了身。 萧潜一边逗弄小阿曦,一边道:“祖父,岳父,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我这抱着小阿曦,也就不给您二位行礼了。” 忠勇侯自从那次边关回来后就一直对萧潜赞赏有加,而林玉泽等人也在这段时间里对萧潜改了观,他都这么说了,众人也都不客气了。 就如同苏氏所言,小阿曦十分粘人,进了屋后他也不肯从萧潜身上下来。萧潜干脆就让他坐在自己膝头,就这么抱着他和众人说话。 林锦仪和苏氏、郑皎月坐在一旁说着体己话,苏氏时不时抬眼过去看看小阿曦,生怕他顽皮惹了萧潜不高兴。 “尝尝这茶叶,是你爹的朋友从岭南一带带过来的,虽比不得你们王府里的,却是京城少见的。”苏氏招呼着林锦仪品茶,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脆响后,小阿曦大哭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萧潜脚边摔了个茶盏,萧潜胸前也是濡湿一片,还挂着一堆泡开了的茶叶。而坐在萧潜洗头的小阿曦已经捂着脸哭了起来。 苏氏等人吓了一跳,立刻快步过去,扒开了小阿曦的手查看。见小阿曦头上面上并无任何水渍,她们才松了口气。 而就在她们只顾着看小阿曦的时候,忠勇侯他们几人已经去看起萧潜来。苏氏等人坐在一边没有看到事情的全过程,他们可都是看到真真的。方才萧潜正跟他们说话,一手端了茶盏准备喝茶。外头忽然放起爆竹,小阿曦吓了一跳猛然坐直了身子,一下子就把茶盏推翻了。萧潜眼疾手快地伸了另一只手挡在了小阿曦的头上,不然小阿曦肯定是要被烫到。 萧潜的一只手的手背已经发红,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没事儿,阿曦没伤到就好。” 苏氏和林锦仪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苏氏十分愧疚地赔了不是,又让丫鬟去取烫伤的药膏来。 没多会儿药膏就被呈了上来,苏氏拿到了就把药膏就塞到了林锦仪手里。 萧潜口中还是道:“茶水不是很热,真的没事儿。” 林锦仪便坐到了萧潜身边,拉过他那只发红地手抹起来,“手都红成这样了还死撑呢。” 萧潜被他埋怨了也不恼,只是笑了笑,“好,听你的,不死撑。” 见他们两人如此亲昵,忠勇侯府众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林锦仪给萧潜抹完药,才发现家人都带着笑意望着自己,她脸红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说着话便站起身,去了苏氏那边坐下。 众人笑过一阵,又说起话来。 小阿曦被带下去换过衣裳后又回了来,苏氏可不敢放着他再去祸害萧潜,只把他抱在了怀里逗弄。 郑皎月挨着林锦仪坐了,十分羡慕地和她道:“王爷待你真好。” 林锦仪笑了笑,“嫂嫂这话说的,难不成我大哥哥亏待于你了?” 郑皎月也跟着笑,“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个好么,也怕比较。萧潜他看林锦仪的眼神,是炽烈而纵容的,就算林锦仪当着众人面语气带着埋怨说他,他也丝毫不介意的模样。光这一点,就是相敬如宾的她和林博志比不上的,更不用说萧潜不论是样貌家世本领,都比林博志强上千百倍。 林锦仪虽不知道郑皎月的具体想法,但还是怕她有了比较之心,便岔开话题道:“嫂嫂这段时间吃了什么补品,脸色竟这般好,你可快和我说说。” 郑皎月这段时间圆润了一圈,看着越发水灵丰腴,此时便赧然道:“哪吃了什么补品,就是这冬日里贪吃嗜睡了些,便长胖了。不比锦仪你,看着还跟小姑娘似的。” 第71节 确实,林锦仪虽然作了妇人打扮,但依旧是下巴尖尖,细腰纤纤,依旧是少女的风姿。 “你可别说她了,我都快愁死了,打小就不怎么长肉,最近两个月没见,居然越发瘦的厉害。”苏氏说着便认真地对林锦仪道,“阿锦,不是娘说你,你也是大人了,可该注意自己的身子,别让娘一直跟着操心。” 林锦仪觉得实在冤枉,哪里是她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实在是她嫁给萧潜后经历了那么些事,加上近日萧潜索要无度,她真的是想长胖都不行。 众人其乐融融坐在一处,说说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 苏氏自去张罗饭菜,林锦仪要去帮忙,被苏氏按住道:“你在王府也是累着了,难得回家就好好歇着。” 林锦仪便道:“娘也是日日在家里忙着,娘难道就不累了?” 苏氏看了她一眼,“娘做惯了呢,你听话,不许瞎忙活。” 林锦仪虽然嫁了人,可在苏氏眼里依旧是个孩子,哪里舍得她回到家还要做活,便说什么都不肯让她陪着,还怕她无聊,怕郑皎月也留下了陪她说话。 未几,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被摆上了桌。 忠勇侯迎萧潜上座,萧潜自然不肯,将上座让给了忠勇侯,次座让给林玉泽,自己则去和林锦仪坐在了下首。 苏氏热络地拿公筷给萧潜布菜,“也不知道王爷爱吃什么,只偶尔听阿锦说王爷爱吃甜口,我就学了两道江南的菜式学着做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苏氏今日特地为萧潜做了几道菜,有金腿烧圆鱼、蟹肉双笋丝、彩玉煲排骨、清汤雪耳等。 萧潜十分受用地尝了,露出惊喜地神色道:“岳母好手艺,这口味比我们府里的江南厨子做的还地道。” 苏氏笑了笑,道:“王爷若是喜欢便让阿锦回去学着做,她在家里没学会什么本事,一手厨艺倒还算拿得出手。”林锦仪跟着她学了两年,且还十分有天赋,说到这个,苏氏的语气里不觉便带出了三分自豪。 萧潜不禁挑眉,他的王妃居然还厨艺了得?他上回喝到她熬的腊八粥已经十分惊讶,毕竟从前的她对这上头可是一窍不通,谁知道现在的她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林锦仪生怕萧潜嘴快说漏什么,毕竟苏氏传她厨艺是希望她发扬光大,而不是束之高阁的,便立刻道:“往日在府里忙着庶务,厨艺上倒是荒废了不少,娘说的对,回头我就跟您学了,做给王爷吃。” 反应倒是挺快。萧潜忍着笑,又夹了一筷子菜给林锦仪,“阿锦有心,那我就等着了。” 第九十八章 因着是过年, 又都是一家人, 饭桌上便也不讲究什么规矩, 萧潜陪着忠勇侯等人饮酒, 林锦仪则一边用膳一边和苏氏说着话。 正热闹着,郑皎月尝了一块鱼肉后突然犯起了恶心, 捂着嘴干呕起来。 林锦仪见了忙让丫鬟换热茶,“嫂嫂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鱼腥味重了?” 郑皎月过了两口茶才压住了恶心,面色更是发起白来。 苏氏夹了鱼肉尝了,奇怪道:“不会啊,这鱼是我亲手做的, 去了腥的……”说着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皎月, 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郑皎月自己也是吃惊不已,“不会吧!” 苏氏又压低了声音问她, “你小日子可准时来了?” 郑皎月绞着帕子道:“我小日子向来不准的。” 苏氏立刻就拉着郑皎月起身, 招来了府里的大夫。 就如同苏氏预料的,大夫诊断过后报了喜讯, 说郑皎月已经有了快两个月身孕。 忠勇侯府众人都欣喜不已,就是苏氏也是真心地为她们小两口感到高兴。林博志虽不是她亲生的, 但一来林博志品性不坏, 多年来谨守本分, 对她一直是尊敬有佳,即便是小阿曦出生后都没有移了品性,二来则是郑皎月过门后帮她分担了不少庶务, 对长辈们都十分孝顺。 萧潜看着众人那么高兴的模样,也弯了弯嘴角表示了高兴,手却在桌底下攥住了林锦仪的手。他也很想要个孩子呢。 有了这一喜讯,这日众人的情绪都格外高涨,忠勇侯已经在和林博志合计给外来的重孙起什么名字了。 林锦仪跟着苏氏是有说不完的话,母女俩坐在一处聊聊这段日子的身边琐事,没怎么觉得就到了傍晚时分。 热热闹闹在爆竹声中用了夕食后,小阿曦挣扎着要从苏氏怀里下来出去看烟花。 苏氏抱了他快一日,早就没力气陪他闹下去,林锦仪便道:“娘,我带弟弟出去吧,难得过年热闹热闹,就别拘着他了。” 苏氏摇头道:“你弟弟皮得吓人,你一个人怕是制不住他。” 萧潜便也站起了身,“岳母,我抱着阿曦就是,保管把他看好。” 白天里小阿曦已经累得萧潜烫伤了手背,苏氏放心不下,仍叮嘱道:“王爷自己也小心些。” 说完了话,萧潜就毫不费力地将小阿曦抄在了怀里,另一只手便牵上了林锦仪。 林锦仪甩了甩手,没有甩开,当着长辈的面也不好再表现得太过,便任由他牵着了。 外头热闹一片,小阿曦第一回 过年,兴奋异常,看完了烟花又伸手指着不远处放爆竹的小厮。 “阿曦是要放爆竹吗?”萧潜问。 小阿曦咿咿呀呀地直点头,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 萧潜便把他放到了林锦仪怀里,道:“你抱会儿,我去给阿曦放爆竹。” 林锦仪抱住小阿曦,又拉了萧潜一把,“让府里下人去做就好。” 萧潜拍着她的手笑了笑,“不过点个爆竹而已,再说了,”他又转头笑眯眯地问小阿曦,“咱们小阿曦想看姐夫给你放对不对?” 小阿曦笑嘻嘻地拍手道:“放,放!” 萧潜便去问下人要了引线,放起爆竹来。 林锦仪抱着小阿曦站在一边,眼神不由自主落在了萧潜在火光跃动下分外鲜活的笑脸。 这样开怀大笑的萧潜,她真的是很久没有看到了。久到都快忘了,他还有这般烟火气的一面。 玩闹过后,小阿曦出了一身的汗,林锦仪让奶娘抱着他去更衣。 萧潜便走到她身边,牵着她一边往屋里去一边道:“阿锦,给我也生个孩子吧。” 林锦仪一愣,眼下倒是从未想过这个。上辈子初初嫁给萧潜那会儿,她真的是迫切地想给他生个孩子,但努力了经年也不见个结果,萧潜也没表现出对孩子的喜欢,她那份殷切的期望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萧潜拉过她揽住,“就是忽然眼馋了。” 说着话就走到了正屋门口,林锦仪只垂着眼睛道:“再说吧。”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有守岁的习俗,但翌日凌晨众人都要进宫,守岁的担子便落在了林博志身上。 苏氏已经提前让人打扫好了锦绣苑,安排林锦仪和萧潜去那里住下。 林锦仪带着萧潜熟门熟路地回了锦绣苑,两人自去洗漱更衣。 晚间两人躺上了床,林锦仪的床榻素来是她一人独睡的,自然不必镇南王府的婚床宽敞,两人便只能紧紧挨在一起。 想着在自己家里,萧潜总该有所收敛,林锦仪翻了个身面朝里,打着呵欠道:“时辰不早了,王爷早些睡吧。” 萧潜显然是没有睡意的,见她睡意正浓,便找话道:“我听祖父说,他过完年就准备将爵位传给你爹了。” 林锦仪果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翻过身来问道:“真的?” 萧潜点了点头,“嗯,白日里你和岳母在一旁说话,祖父就同我商量来着。” “祖父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硬朗,怎么就忽然想到这个了。”林玉泽到底是她的长辈,其余的也不好多说。但两人心里都明白,林玉泽不算是成器的,因而忠勇侯一直不放心将偌大个侯府交给他。 萧潜沉吟半晌,道:“许是祖母过身后,祖父心里缓不过来吧,我听他今日的意思,依稀准备把爵位传给岳父后,就回故乡住上一段时日。” 忠勇侯夫人的去世,对府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小的打击。林锦仪点了点头,道:“既然祖父心里难受,咱们听他的便是。” “还有一件事儿,”萧潜顿了顿,“祖父今日言谈间还隐晦地催了我们。” “催我们?催我们什么?”林锦仪问着问着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又翻过身去,“这有什么好催的,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话音刚落,萧潜就已经伸手开始解她的衣带。 林锦仪轻呼一声,按住了他的手。 萧潜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可是在你家里,闹起来让岳父岳母知道了可不好看。” 林锦仪瞪了他一眼,只是这眼神毫无杀伤力,反而瞪得人心痒痒的,萧潜几乎是立刻就亲了过去。咬着她的唇瓣一番□□后,便顺势解开了她的衣襟。 林锦仪哪里敌得过他,更因为是在家里不敢发出太大动静,萧潜没怎么费力就得了手。 好在萧潜还算有良新,想着第二日两人都要早起,只按着规矩的姿势折腾了她一回就让她睡了。 翌日凌晨,天边方才露出鱼肚白,千丝就隔着门叫了起。 萧潜先醒了过来,洗漱更衣,林锦仪赖了一刻钟,生怕晚了,便也加快速度梳妆打扮。 去年过年的时候,忠勇侯夫人还拖着不爽利的身子代表忠勇侯府入宫觐见,这日便是苏氏带着林锦仪入了宫。 入了宫门后,母女二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慈宁宫。 苏太妃正陪着太后说话,见了她们便笑着招手道:“哎哟,小锦仪来了,可快点上前让姑奶奶好好瞧瞧。” 苏氏和林锦仪对着众人行过礼后,便依言到了她跟前。 苏太妃这一年来身子一直不大好,人也瘦了一大圈,精神更是不必从前。她许久没有出十王府了,自然也就许久没有见林锦仪等人,此时见到更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太后精神头还好,但不大能认得人,这日的觐见都是皇后在操持。皇后是个伶俐人,见她们久别重逢情难自已,便道:“世子夫人和镇南王妃就在这坐会儿再去偏殿吧,太妃也是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说着便让人在苏太妃身边给她们看了座。 苏氏和林锦仪倒也没有推辞,道过谢后各坐在了苏太妃两边。 苏太妃先问过苏氏的近况,聊了几句后又转头问起林锦仪,“锦仪,一段时间不见怎么瘦了这般多?可是在镇南王府过得不好?” 林锦仪摇头道:“过得都好,劳姑奶奶挂心了,只是年底府里事儿多,忙着忙着便瘦了。” 苏太妃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你年纪虽小,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然等老了,可就要吃苦头了。” 正说着话,浑浑噩噩的太后突然听到了什么,插话道:“镇南王妃,你们王府事情很多么?可要哀家赐两个人帮补你?” 别说林锦仪她们,就是皇后也没料到太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众人惊愕之际,太后又道:“小八身边一直没人,如今虽有王妃,后院总是空着的,他又没个子嗣,这样总是不好。” 怎么绕老绕去又绕到子嗣上头,林锦仪头都大了。 第九十九章 太后漫不经心的一番话, 无异于在热油里浇上了一勺沸水。一时间殿内数十双眼睛都向林锦仪看来, 就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太后是长辈, 又是丰庆帝的生母, 虽然脑子糊涂了,但身份在那儿摆着, 林锦仪能怎么办呢,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道:“谢您关怀,锦仪回去后一定和王爷好好商量一番,争取早日为皇家添丁。” 太后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儿的。哀家前儿个看贤妃的小表妹常在宫里走动, 那模样性情都是百里挑一的,你回头见见, 要是觉得哀家的眼光没错,就把她接到你们府里。” 如果说方才太后的提议还能说是一时兴起, 那么现在她连人选都想好了, 这事情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第72节 且对方是贤妃家的表妹啊,身份可不低, 若是进了镇南王妃,那必然是要上玉牒当侧妃的。林锦仪这正妃的位子也才坐了不到一年, 怎么会愿意迎那么一个不好应付的侧妃进门。 林锦仪只觉得那些人的眼睛都跟黏在自己身上似的, 让她觉得难受极了。然而当着众人的面, 她却依旧得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您看中的人选自不会差,就怕贤妃娘娘看不上我们王府, 兹事体大,还是要等王爷点头才行。” 太后还想说什么,皇后已经开口帮腔道:“母后,今儿个还有许多太太小姐等着给您磕头呢,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回头八弟也过来了,您再直接和他说。” 太后点了点头,应了声‘好’,终于还是卖了皇后的面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林锦仪在一旁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幸好皇后是把萧潜看成太子一个阵营的,不愿意他们镇南王府同贤妃扯上什么关系,不然太后以孝道压人,她也只能被迫在众人面前应下,届时事成定局,木已成舟,便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苏太妃心疼地攥了攥林锦仪的手,“锦仪啊,陪着姑奶奶坐了这么会儿,肚子饿了吧?别在这儿陪我了,和你娘去偏殿吃点儿东西吧。” 林锦仪知道这是苏太妃给自己递的梯子,便顺着道:“姑奶奶不说锦仪还不觉得,这会儿还是饥肠辘辘了,锦仪就先告退了。” 说着话,苏氏自然也陪着她起身行礼,母女二人便往偏殿去了。 偏殿里,此时一众外命妇们正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说话,见了她们母女二人进来,不少人还十分友善地起身打了招呼。 林锦仪一一回礼,想着一会儿前头那事儿就该传过来了,便和苏氏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 苏氏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本是高高兴兴地过年,谁成想会有这么一出呢。 林锦仪抓住她娘的手捏了捏,小声道:“娘,没事儿的,这事儿还不一定呢。” 说着话,偏殿又过来了几位方才拜见过太后的外命妇。就如同林锦仪所料,她们很快就把方才那事儿传了开来,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嗡嗡的说话声,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投过来探究的目光。而当林锦仪看过去,她们便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旁的。 这种情形实在恼人,林锦仪索性便不去管了,任由她们去说去看。 母女二人坐在角落,本有不少人想去和林锦仪攀攀关系,却因为听到劲爆八卦后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触了什么霉头。 林锦仪倒也落个清净,和苏氏用了些点心。 不久嘉定侯夫人过来了,她也听说了那事儿,却并不怕什么被迁怒,直接坐到了她们身边说话。 嘉定侯夫人原本是经常去忠勇侯府走动的,但自从林锦仪另嫁他人,忠勇侯夫人又去世后,两家的走动倒是少了许多。这时许久不见,自然先要寒暄一番。 简单地问候过后,嘉定侯夫人不免感叹道:“锦仪这般好的女孩儿,若是能进我们家,自然是半点儿委屈也不会给她受的。如今许多事,却是只能身不由己了。” 林锦仪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她相中的儿媳妇,无奈被萧潜截了胡。就算到了如今这境况,嘉定侯夫人还是希望她过得好好的,不愿她受委屈。尤其是自从他们这桩亲事告吹后,宋衍熙一蹶不振,只说一心读书,再也不愿谈婚论嫁,她这当娘的才后知后觉儿子是动了真心。如今见林锦仪过得并不是特别如意,怎么能教她不心生惋惜。 林锦仪朝嘉定侯夫人笑了笑,道:“事情还没定呢,您不用替锦仪担心。再说了,这事儿还得要王爷应下才算呢。” 嘉定侯夫人听了这话不禁又想叹气了,贤妃家的小表妹她也曾经见过一回,那风采模样真的不输当年艳冠六宫的贤妃,别说是寻常男子,就是她见了都不禁会多瞧几眼。萧潜到底是男人,是男人哪有不爱美色的。在她看来,林锦仪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对自己太过自信,对男人太过信任,所以才会这般说话。 林锦仪呢,倒也谈不上什么自信信任的,她就是觉得上下两辈子跟了萧潜那么久,萧潜除了对待元问心特别些,对其他女子都是不看在眼里了,他骨子里应该就是那么个不爱女色的人。且镇南王府如今已经是太子丨党的阵营,贤妃家的小表妹再美,萧潜都不会愿意接这么个个烫手山芋回府的。 苏氏适当地说起了别个,换了话题,问起嘉定侯夫人的子女近况。 提到这个,嘉定侯夫人更是介怀,“我家衍熙说年后就准备出门远游了,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自小在我身边锦衣玉食长大,哪里去外面吃过苦,我舍不得极了,可他爹却说男儿大丈夫也该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将来于仕途大有裨益。” 苏氏惊诧不已:“衍熙不是在东宫给太子当伴读么?这差事儿就不干了?”太子伴读的位置可是块肥肉,多少人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若是宋衍熙这时候走了,等他回来了,那位置可保不齐被谁占了。 嘉定侯夫人道:“谁说不是呢,可他铁了心不想在京城待了,人也消瘦了一大圈,我和他爹都看在眼里,心疼得紧。” 于是嘉定侯夫人就和苏氏聊起了宋衍熙,不再说起别个。 林锦仪在一旁听了不免也为宋衍熙感到惋惜,不过此时她是没有立场发言的,且她和宋衍熙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毕竟宋衍熙在她看来,不过是见了两面,差点定亲的人。 未几,朝见仪式正式开始。 林锦仪去年经过一遭,已经有了经验,心里亦做好了准备,便也不觉得难熬。只是厌烦被其他人当成怪物似的看。 因此仪式完毕后,她便不想在宫里待了,早早地和苏氏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辞。 皇后知道她心里介意什么,便也不为难她们,还亲自派了身边的女官将她们送出了宫。 ************** 萧潜和忠勇侯、林玉泽一直在丰庆帝面前,因着忠勇侯跟萧潜提了想传爵位给林玉泽的事。年头上,丰庆帝也不用忙于政务,总是格外好说话些,萧潜便一心一意想着给他们安排说话的机会。 朝见的大臣众多,总用那么些个有求于丰庆帝的。即便是萧潜,也是费了不少力气,说动了丰庆帝身边的大太监汪明泉,才给忠勇侯加了个塞儿。 忠勇侯得了和丰庆帝单独说话的机会,便开诚布公地表明了来意。 一个侯位,丰庆帝也没有多看在眼里。忠勇侯之前立过大功,又年纪确实老迈了,丰庆帝关怀了几句,便准了。 忠勇侯领着林玉泽谢了恩,静静退到了一边。 萧潜脸上也带了笑意,想着自己替忠勇侯了了心愿,回去还可以和林锦仪邀一番功,夜间想两个昏招,她也就没有推拒的理由了。 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并没有维持很久,林锦仪和苏氏先行出宫的消息便传了过来,再一细问,之前慈宁宫里太后的话也就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从前的萧潜还经常留意宫里的动向,但自从和林锦仪成婚后,先是帮着她设局对付纪氏母女,后又耽于儿女情长,只想过好王府里的日子,倒是没怎么注意贤妃什么时候搭上的太后。 太后确实是糊涂了,精明强干了一辈子,临老居然被人当枪使。 后院里起了火,萧潜也顾不上旁的了,直接同丰庆帝说了一声,也心急火燎地提前出了宫。 但愿他那王妃不要吃什么干醋!以他王妃那执拗的性子,若是真叫她误会了,他怕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解释不清了! 第一百章 林锦仪和苏氏回了忠勇侯府后, 两人各去换下了大衣裳, 穿着松快的家常衣裳, 依偎在一处熏着银丝炭, 不约而同舒服地喟叹出声。 宫里虽然到处熏着炭,但宫殿空旷, 门口又大开着,总是没有那么暖和。加上后头朝见的时候更是在露天的地方,日头虽暖,风刮在脸上也跟刀子似的。 苏氏怕女儿心情不好,便提议道:“难得就咱们家在家, 前儿个家里秋天酿的桂花酒也成了,咱们娘俩喝一些暖暖身子可好?” 林锦仪难得回娘家, 难得松快松快,自然笑着应好。 未几, 桂花酒被送了上来。林锦仪和苏氏一人一个小玉杯对饮起来。 苏氏厨艺了得, 酿酒的手艺也不差。从前还在府里的时候,苏氏总说她还小, 便也不给她放开了喝。今日却是不再拘着她了,林锦仪喝的尽兴, 没怎么觉得就喝了小半坛。 苏氏心疼女儿在宫里隐忍的模样, 这时候也只是软软地劝了一句:“阿锦, 这酒后劲大,你小心喝醉。” 林锦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喝着倒感觉和果酿差不多。” 她从未放开了喝酒过, 苏氏想着自己酒量颇好,女儿应该是遗传自己的酒量,便由着她了。 等萧潜后脚赶回来的时候,林锦仪已经显了醉态,被苏氏打发回锦绣苑睡觉去了。 萧潜十分守规矩地先去和苏氏请安,苏氏见他急吼吼地赶了回来,也猜到他是紧着女儿的,便也没有为难他。闲话几句后,就让他去照看林锦仪了。 锦绣苑里,林锦仪满脸红晕,正醉眼迷蒙地卧在贵妃榻上。 屋里静悄悄的,千丝去煮了解酒茶,萧潜正好遇上了,就接过了汤碗,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阿锦?可觉得难受?”萧潜放柔了声音,坐在了榻边。 林锦仪睁开满是水晕的眼瞧他,怔了片刻才认出他,“王爷回来了?” 萧潜‘嗯’了一声,一手捧碗一手执着勺子喂解酒茶到她嘴边,温声道:“阿锦,你喝醉了,喝些这个解解酒。” 林锦仪乖乖地张开了嘴,就着他的手喝起来。很快,萧潜就喂完了。林锦仪唇边沾了水渍,樱桃红唇上水光漉漉,他刚想那帕子给她擦擦,就见她已经伸出了粉嫩的舌头,在唇边舔了起来。 萧潜的目光不由沉了沉。林锦仪舔完了唇,见他目光灼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便吃吃笑道:“王爷又没有饮酒,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萧潜也跟着他笑了笑,移开目光道:“我的阿锦就是好看,怎么瞧都不够呢。” 林锦仪笑着笑着忽然不笑了,拉着他的衣袖问:“那如果有更好看的呢?” 这一问,萧潜就知道她对今日慈宁宫之事心存芥蒂,于是立刻道:“不会,我的阿锦最好看,旁人我都不会看在眼里。” 林锦仪垂下眼睛,“是啊,你不是那等贪色之人……”说着她凄然一笑,“你眼里的,自然只有那等高龄不可攀的傲骨之花。” “阿锦,”萧潜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注视着她的眼睛道,“你这是又想到哪里了?” 林锦仪自嘲一笑,“或许我真的是喝多了,我有一肚子的话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憋着,就要把我憋坏了,憋疯了!” 萧潜一直想找机会跟她开诚布公地谈谈,无奈林锦仪呈现防卫状态,不愿和他坦诚相见。此时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便用诱哄的语气道:“好阿锦,你想说什么,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好好听;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锦仪咬着嘴唇愣了片刻,而后她闭了闭眼,下了决心一般,“好,我问你,你可曾有一点儿心喜于我?不是将就的那种喜欢,而是只有我,非我不可的那种喜欢。” 萧潜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萧潜,一直喜欢你。虽然发现得晚了些,但从来就是你。” 林锦仪怔忡了片刻,“是我?那元问心……” 萧潜打断道:“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次失神,因她气质样貌似我母亲而已,曾经的我也以为那就心动了,可我后来遇到了你啊。” 这一个答案,她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现在听到仍然不敢相信。 但是如果萧潜说的是真的,那么前后所有的事情也就说得通了。因为喜欢她,所以她给他安排通房姨娘的时候,他怒不可遏;因为喜欢她,所以得知她偷偷让丫鬟倒了药,他那么生气;因为喜欢她,所以他这辈子娶了她,而不是元问心;因为喜欢她,所以他不遗余力地帮她对付纪氏母女…… “可我那时候生了那么重的病,你对我不闻不问……”她不觉已是泪水涟涟。 “我错了,阿锦,我真的错了。我经常偷偷去瞧你,却不敢惊动你。其实我也是怕的,怕那时候你对我已经没有半点喜欢,怕你看我那陌生防备的眼神。我真的错了,后知后觉地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可好?”素来镇定自若,战场上亦不露惊慌的萧潜,此时亦是红了眼眶。 在曾经无数个梦回时分,还是岑锦的她都在期待着这一刻,期待着一个说喜欢她,爱她的萧潜。而此时这一刻来临了,她却不敢相信了。 “你说你一直喜欢我,那么你证明给我看。” “好,你说。” 林锦仪咬着唇片刻,却依旧没有想出什么法子来。 萧潜看她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由又笑了起来,“不急,咱们还有一辈子,你可以慢慢想,不论你提出什么,我都会去做。” 林锦仪也破涕为笑,眼神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好,那等我想个难的,你可得做好准备。” 两人头碰头喁喁私欲了一阵,林锦仪犯起了酒困,靠在萧潜的肩头睡了过去。 萧潜也觉得有些乏了,却是不敢睡过去。今日这一番交心,于他而言也是等了太久太久。他生怕一觉睡过去,他的王妃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变成了那个宽容平和,毫无波澜又没什么生气的模样。 林锦仪挨着萧潜睡了,因为姿势不大舒服,她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酒劲儿也下去了不少。 几乎是她一睁眼,萧潜就急急地开口问道:“阿锦,你可还记得方才我同你说的话?” 林锦仪活动了下脖子,笑道:“我不过睡了一会儿,难道还会失忆不成?” 萧潜舒了口气,道:“没失忆就好。” 林锦仪笑看着他,促狭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似的,喝了酒就失忆。”她方才是有些上头,所以才会冲动地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都透了出来,但也不是醉的没了神志。想到萧潜那醉酒后堪称神志不清的呆傻模样,她就不由想笑。 萧潜伸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现在在我面前不是伶牙俐齿的么?怎么我今日听说,有人在慈宁宫被太后说的哑口无言?” 林锦仪往后仰了仰,躲开了他的手指,道:“太后是你的嫡母,又对你有养育之恩,虽然眼下都知道她得了病,但今日那样的场合,我总不能当着一众命妇们的面驳她的话。再说了,贤妃娘娘的表妹我虽没见过,贤妃娘娘年轻时的风采我却是听说过得。想来她那表妹不会比她年轻时差了去,保不齐你心里怎么惦记,若我一口回绝了,你回头又要来怪我……” “你这人!”萧潜佯装生气地瞪着她,“我方才做低伏小和你说了那么些,转头你就来编排我惦记别个?!”说着不等林锦仪回答,就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 林锦仪素来怕痒,便是换了副身子都没能改,她夹着胳膊四处闪躲,无奈根本逃不出萧潜的钳制。很快她就笑出了眼泪,连连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笑闹过后,萧潜伸手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正色道:“贤妃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到我们府上,总不能让她觉得我们好欺负了去,是时候给她些颜色瞧瞧。” 第73节 两人前头合谋设局诓了纪氏母女,此时倒是有了同谋的默契,林锦仪立刻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萧潜附身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言语了一番。 林锦仪听完瞪大双眼惊愕道:“这……会不会做的绝了些?”哪里是给点颜色瞧瞧,分明是给了个染缸啊! 第一百零一章 萧潜摸了摸下巴, “招数虽然阴险了些, 但这打蛇就要打七寸, 一朝打死, 它也就没有回头再咬人报复的机会了。” 他虽然无意参与派系斗争,但贤妃的手一次比一次伸得长, 已经两次三番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而他那皇兄,又是个爱粉饰太平的。再不出手,贤妃一党还真把他当成没脾气的了。 林锦仪点头道:“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我尽量配合你便是。” 萧潜笑嘻嘻地凑上来, “真是我的好王妃,让本王亲香亲香。” 林锦仪啐他一口, 推搡着他,“青天白日的, 你闹什么呢?” 萧潜不以为意地笑笑, “好,那就等夜里吧。夜里好好和你……” 林锦仪忙红着脸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又闹过一阵, 林锦仪整了整衣裙,坐到梳妆台前道:“祖父和爹应该也快回来了, 咱们去正院吧。”在王府里, 两个人怎么厮混胡闹都没事, 但是眼下在长辈们的跟前,他们俩只待在锦绣苑,总是不好。 萧潜应了下道:“也是, 这事儿还得和长辈们通通气”。说着,两人整理过仪容后便去了正院。 苏氏本还担心他们小夫妻成婚不久,感情基础不够牢固的情况下,因为早上慈宁宫的事儿起了矛盾。但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的进来,脸上还都带着笑,便知道是自己担心多了。 林锦仪看着苏氏善意的促狭笑容,红着脸坐到了苏氏身边,“娘,我喝多了,让您看笑话了。” 苏氏笑着拉住她的手,“你是娘生的,什么样子娘没见过?在自己家里,喝醉了就喝醉了,不碍事的。”说着又去看萧潜,虽然林锦仪喝醉是因为一时兴起,但不知道在萧潜看来,会不会觉得她是心里容不下事。 萧潜十分识趣地道:“岳母说的是,阿锦在王府操劳了好几个月,难得回家松快松快也是好的。且今日又是过年,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 都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如意,苏氏之前对萧潜还颇有成见,最近这一年的相处下来,却是对他大大地改观了。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忠勇侯和林玉泽也从宫里回来了。苏氏便站起身张罗夕食,林锦仪闲了快两天了,这会儿说什么都坐不住了,跟着苏氏去了厨房。 忠勇侯得了丰庆帝的准话,说是过完元宵节就下旨加封林玉泽的爵位,因而兴致极高,饭桌上拉着萧潜和林玉泽喝酒。 苏氏知道林玉泽酒量不行,林锦仪更是知道萧潜喝多了就犯傻,她刚想出声阻止,苏氏就在桌底上拉了她一把。 林锦仪不明所以,苏氏便压低声音道:“你祖父难得这么高兴,便由着他吧。” 林锦仪不在府里,自然不知道自从忠勇侯夫人去了后,忠勇侯郁郁寡欢,从前最是豁达的一个人了,最近脸上却是笑都难见了。等圣旨下来后,忠勇侯就要返回故乡小住,近期也没有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了。 林锦仪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们三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未几,三人便都喝多了。赶在他们发酒疯之前,苏氏让人把他们都扶了下去。 林锦仪让千丝先回锦绣苑照看萧潜,自己则留下和苏氏说起了萧潜的计划。 苏氏听完后,倒是觉得十分欣慰。她和林玉泽夫妻多年,一直是坦诚相见,没有秘密,自然也希望女儿和萧潜也这般。但萧潜和林玉泽不同,萧潜是要做大事的人,朝堂之上或许有许多事他会不愿和女儿分享。但没想到这样的计划,他会事先和女儿商量,可见其对女儿的看重。 因此她听后只是点头道:“娘知道了,你们尽管去做,娘回头和你爹说说,一定不拖你们的后腿。” 说完这个,林锦仪也不再多待,回了锦绣苑去看萧潜。 本想着萧潜喝多了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笑话,没想到她回去的时候就见萧潜正斜倚炕上,闲散地翻着兵书。 林锦仪奇怪地看着他,“不是喝多了么?怎么看起兵书来了?” 萧潜捏了捏眉心,淡笑道:“没喝多,但看祖父兴致颇高,不好扫了他老人家的兴只能陪着,最后感觉喝不下了,也只能装醉了。” 林锦仪也在炕边坐下,让千丝换了热茶,“看你酒桌上没吃什么东西,可想吃点什么?我让小厨房立刻去做。” 萧潜扔了兵书,嘻嘻笑道:“自然是有想吃的。” 林锦仪正等着听他说想吃的菜色,却不成想萧潜忽然伸了手,她猝不及防地就被拉进了他怀里。 “我想吃你呀。”萧潜在她耳边吹着热气。 暧昧的姿势,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越发叫人脸红。 在萧潜的计划里,两人未来有一段时间是不能亲近的。加上他这日在宫里帮了忠勇侯的忙,又哄了家人高兴,林锦仪也就随着他胡闹了。 这一胡闹,便闹到了半夜,林锦仪只觉得自己这绣床架子都要倒了。后头累的极了,她便什么都不管了,直接睡了过去,中间也只在萧潜给她清理身子的时候醒了一回。 因着前一夜的胡闹,第二日林锦仪睁眼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大亮,萧潜也已经不在屋里。 林锦仪撑着身子做起来,喊了千丝进来服侍自己洗漱,一边道:“这个时辰了,怎么也不喊我?” 千丝一边奉上热水,一边解释道:“是王爷的意思,说您难得回家,让您多睡会儿。” 也确实,在忠勇侯府,只要萧潜没意见,家人也绝对不会介意这种事。甚至苏氏看萧潜这么纵着她,心底还会觉得欣慰。 梳洗打扮之后,林锦仪换上了一身蝶戏水仙裙衫,梳了个简单的灵蛇髻便往正院去了。 大年初二,出嫁女子的回门的日子。此时正院里林芳仪和王若愚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苏氏等人的下首说这话。 见了他们,林锦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姐夫回来了?我起晚了,让你们见笑了。” 林芳仪是这天回来了,才听说萧潜带着林锦仪回忠勇侯府过得年。大过年的,她何尝不想回侯府和她姨娘相聚,因而也是羡慕得不行,起身拉着林锦仪到身边坐下,“妹妹在家里睡得晚些也正常。好久不见,妹妹真是出落地越发好看了。” 林芳仪婚后丰腴了一些,面色也十分红润,这日穿了件蜀锦的百花曳地裙,发上簪了几枚样子精巧的金钗,虽不显富贵,看着也是清清爽爽,极有精神。 林锦仪便也笑道:“姐姐何尝不是越来越水灵了,想来也是在翰林府里过得极好。” 姐妹二人说说笑笑的坐在一处,说起了悄悄话。 而萧潜则和王若愚,林博志等人坐在一起说话。三人虽然是姻亲,地位上却是天壤之别。林锦仪怕萧潜和他们没话说,和林芳仪说着话的时候,就时不时就抬眼看看他们。 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多想了。萧潜之前能用一本行志跟林博志拉近关系,此时自然能找到和王若愚的话题。 王若愚初时还有些战战兢兢,一番交谈下来倒是觉得这日的萧潜意外的平易近人,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白日很快就过去了,王若愚为人体贴,见林芳仪这一天几乎都在苏氏跟前,没什么机会陪自己的姨娘,再听林锦仪说的,准备和萧潜在忠勇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便和林芳仪商量着也在忠勇侯府住上一日。 林芳仪十分惊喜,自然是愿意的,又担心回婆家晚了,惹婆母不高兴。王若愚知道她的顾虑,便宽慰她道:“没事的,也就是多住一晚,咱们明天就回去了。” 林芳仪也就不推辞了,乐淘淘地跟苏氏说了这事。苏氏自然也高兴,让人去打扫屋子了。 就这样,林芳仪住下了,晚间和周姨娘聚到一处。周姨娘之前还看不上王若愚,但王若愚彬彬有礼,就是对她这个姨娘也尊敬有加,加上看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自由默契,对这个女婿倒也没了偏见。 很快,忠勇侯府热热闹闹的年就过完了。 萧潜本想说过完上元节再回府,林锦仪却不好意思真的在娘家住上大半个月,主动提出回府。反正两家离得不远,不忙的时候再回去多走动走动也是一样。 于是正月十三,林锦仪和萧潜打道回府。 萧潜虽然还在休沐中,但公文却是攒了一堆没看,回府后他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林锦仪只带了千丝和踏歌回府,这几天王府里一直是蕊香在料理庶务。回来后她就把蕊香召到了跟前,问起这段时间里王府的大小事务。 蕊香事无巨细地禀报了,两人正说着话,千丝进来道:“王妃,红烛姨娘过来了,说是来给您拜年的。” 自林锦仪这辈子嫁过来后,对红烛照拂有佳,红烛的小日子也是过得十分舒坦。林锦仪之前和萧潜商量着过完年将她放出去再嫁,眼下她过来了,便想着和她说这件事。 林锦仪让人把红烛带了进来。红烛拜过年后,她让丫鬟给了红封,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想法。本想着红烛在王府从没得过萧潜的青眼,反而还怕他怕的不行,跟她说这事她应该是高兴的。没成想林锦仪话音刚落,红烛膝盖一弯就给跪下了…… 第一百零二章 看着垂着头笔直跪着的红烛, 林锦仪抬了抬眉毛, 道:“你先起来说话, 不用动不动就跪的。”她不是个忍心苛待身边人的, 便是千丝和踏歌等当丫鬟的,她也很少让她们下跪。 红烛却没动, 口中道:“妾身求王妃不要将妾身赶出王府去。” 林锦仪对千丝扬了扬下巴,千丝心领神会,自去把红烛扶了起来。 “红烛,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再给你选户好人家, 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到时候吃住虽比不上王府,但到底是平头正脸的当家娘子, 日子肯定不必现在的差。” 红烛垂着眼睛,忐忑地绞着帕子, “妾身知道王妃是真心实意为妾身打算。可是……妾身真的不能出府去。” 林锦仪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 “你可是有什么苦衷?你但说无妨,你不说, 我也帮不上你。” 红烛还是三缄其口,“妾身确实有难言之隐, 不敢再劳烦王妃……” 千丝开口打断道:“红烛姨娘, 我们王妃是好心才为你的后半辈子打算, 难不成您还真愿意就这么形单影只地守着个小院子过活?且王妃是主子,她问你话,你本就不该有所隐瞒。” 千丝的语气可不如林锦仪的和气, 红烛绞着帕子,一脸为难。 千丝也不大喜欢她,此时便对着林锦仪道:“王妃,亏得您想好心为人打算呢,人家却根本不愿领您的情。依奴婢看,还是算了吧,人家说不定还觉得您是多管闲事呢。” 红烛忙道:“妾身不敢!妾身知道王妃是为了妾身好……”最终她闭了闭眼,艰难地道:“其实,妾身的父母早就去了,妾身现在还有一对兄嫂,他们曾经想把妾身卖出去给人做小。后来妾身去求了先王妃,先王妃赐了恩典,将妾身抬成姨娘,又将他们安排在庄子上做管事。但近几年他们的心越发大了,经常托人进来问妾身索要银钱,妾身靠着王府的庇荫一直不予理会,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若是出了王府,去了别人家,兄嫂断然不会放过妾身。妾身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家的拖累。” 红烛本就是家生子,萧潜厚道,说过只要家里奴仆愿意,可以随时自赎出去。也因着这个,当时红烛的兄嫂才想着先交几两银子给她赎身,再把她送给人家做小赚取一笔丰厚的卖身钱。 林锦仪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出。当时她想给萧潜挑个妾室,选中了几个品貌性情都不错的,正犹豫着,红烛却十分勇敢地到她面前毛遂自荐了。她还以为红烛是心系萧潜,才做出这般大胆的事。可后来红烛被萧潜吓过一遭就对萧潜避如蛇蝎,当时自己还十分纳罕来着。 原来红烛的那份勇敢,竟然是被无良的兄嫂逼迫出来的么?她那兄嫂也确实够恶的了,能够把胆小的红烛逼到那个份上。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林锦仪道,“他们眼下还是王府的下人,你若怕他们压榨,我把他们调走就是。府里那么些个产业,调到偏远的地方,一辈子都回不到京城。”当然这只是对红烛的说法,其实对这种有二心的下人,林锦仪是不想用的,最好一家子直接扔出去才好。但那样,怕是红烛后半辈子都得养着这一家子了。 红烛道:“妾身虽不齿兄嫂的作为,但父母领走之前还放心不下我那兄长,再三交代过妾身要照顾侍奉他,且兄嫂还养育了几个孩子,他们虽然可恶,孩子却是无辜的……所以王妃,妾身不奢求别的了,也不敢脏了您的手,您就让妾身一辈子待在王府吧。” 这事情确实有些难办,轻不得重不得的,林锦仪又对红烛有些愧疚,多少有些顾忌。此时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儿回头我再和王爷商量商量,你先下去吧。” 红烛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林锦仪蹙眉沉思,千丝在一旁出声道:“您是好心为了她打算,她不领情就算了,您何必为她伤神呢?” 林锦仪道:“我……表姐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性子也是好的,已经在王府里蹉跎了这么些年,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而且她也给我提了醒,王爷是仁厚才由着下人们自赎出去,却难保有人心存不轨,也是时候整改一番。” 未几,萧潜从书房回来了。 林锦仪让人给她奉了茶,亲自接过给他添上,顺便也就提起了红烛的事。 萧潜不喜欢红烛,更不喜欢他的王妃给他添妾的心意,光是听到红烛的名字,他就不禁蹙起了眉头,等听完了整件事,他的眉头就能夹死苍蝇了。 “本就是一些不相干的人等,你管他们做什么?这个红烛若是没有你的恩典,早就被卖出去做小了,哪里还会有眼下这么舒坦的日子?这已经算是她行了大运了。她愿意在王府待着,你就让她待下去,咱们府里也不少她一口饭吃。”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初我是真的以为红烛也对你有意,才把她抬举起来的。后头我又得了那病,没有兼顾到她,她虽名为姨娘,这几年的日子怕是连个得脸的丫鬟都不如。一个女子能有几年青春时光呢?若不再抓紧些……” 林锦仪话还没说完,萧潜已经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腿上。 林锦仪无奈地捶了下她的肩膀,“和你说话呢,就不能正经些。” “坐我腿上就不能正经说话了么?”萧潜笑了笑。 见了他的笑,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林锦仪也不挣扎了,侧身在他腿上坐稳,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我这不是不知道如何拿捏分寸,所以才求教于你吗?” 第74节 温香软玉在怀,林锦仪态度又这般好,萧潜十分受用,眉头也松开了,“那就把他兄嫂提脚卖到偏远的山沟子里去,对外只说是发生意外,不幸没了。他家那几个孩子,让人去看看品性如何,若是歪了的,便也跟着卖过去,品性好的就继续留下,红烛这当姑母的平时照顾一番也就够了。你啊,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这么妇人之仁,就该用这种法子,保管一劳永逸。” 林锦仪努嘴道:“我本就是妇道人家啊,有妇人之仁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还得练就出你这般久经沙场的铁石之心?” 她这样子可爱极了,萧潜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瓣,“好,你有就有吧,拿不定的事就来问我,我来给你做主。” 说着话,萧潜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了。林锦仪按住他的手,脸红道:“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又……” 萧潜可不管这么多,理直气壮道:“我在自己家里,对着自己的妻子,管劳什子青天白日哦。” 林锦仪连连告饶:“别闹别闹……那就照你说的办。红烛么,她既然待在王府才心安,我就在府里找个合适的跟她配了。” “配吧,配吧。”萧潜敷衍地应着,此时他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管她红烛白烛的,他是一点儿都不想管了。 前头踏歌、王潼、蕊香的关系还没理清,这事儿也拖不得了,到时候一起给办了。林锦仪出神想着,等回过神来,衣襟都被萧潜扯开了。 萧潜熟悉她的敏感之处,手下在她胸前和腰间揉弄,不过须臾,林锦仪就软作了一滩水。 林锦仪十分不好意思,每每想拒绝,萧潜就低声下去地哄道:“好阿锦,过几日咱们就得好些天不得见了,你心疼心疼我吧……” 林锦仪哪里还能拒绝,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 正月十五上元节,大耀子民走百病的日子。 这一日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也是许多互有情意的年轻男女私下会面的日子。 萧潜陪着林锦仪去了十分热闹的城南,而就那么巧的,他们在城南偶遇了贤妃家的小表妹王明烟。 王明烟一袭白裙,脸上蒙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白沙。她就如传闻中那般眉眼如画,容貌倾城。虽是人群熙熙攘攘的路上,却让人一眼就只看到她。而更难得的是,她的气质出尘,宛如谪仙,便是比年少时的元问心都不差什么,而五官却比元问心更加出彩。 路上不少人都瞧她瞧的出了神,即便是萧潜见了都呆愣了片刻。 林锦仪见了,当下恼了,无奈在外面却不好表现出什么,正想拉着失神的萧潜离开,王明烟却注意到了他们,施施然带着人上了前。 “明烟见过镇南王,镇南王妃。”王明烟微微垂头,敛裙行礼,从萧潜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她纤细白嫩的脖颈。 萧潜看得直了眼,还不等他开口,林锦仪已经冷冷道:“王姑娘,这么巧?可是有事?” 王明烟无辜地眨了眨眼,“明烟只是见了王爷和王妃,过来行礼而已,并没有其他的事。” 林锦仪哼声道:“本王妃从未见过王姑娘,不知道王姑娘是如何认出的。” 王明烟咬着嘴唇,略显忐忑道:“王爷为国为民,战功赫赫,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明烟在宫里的时候听过表姐提起,也曾远远见过王爷一面……”她越说越小声,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好了,”萧潜不悦地看了林锦仪一眼,“人家不过是重视礼数来问安而已,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第一百零三章 当着外人的面, 林锦仪被这么说了, 脸色自然就变得十分难看。萧潜也不管她, 转头温声安慰王明烟道:“王妃今日心情不好, 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那声音真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了。 王明烟羞涩地垂下眼睫, 脸颊上也出现了红晕,越发显得娇俏可人,她十分识大体地道:“是明烟僭越了,不怪王妃。” 林锦仪板着脸,冷冷地瞪着她, 而后又强忍下怒气道:“既然王姑娘没什么事儿,我们就不奉陪了。” 王明烟又咬着唇为难道:“实不相瞒, 明烟和家中下人走散了,如今身边只有这几个丫鬟, 本是想求助于王爷和王妃的, 不过王妃既然不喜明烟,明烟就……” 路上人潮涌动, 王明烟又容貌出众,来往行人不少都在偷偷打量。若是放她只身在外, 说不定会遇到什么登徒浪子。男人都是会怜香惜玉的, 尤其是对待容色出众的女子。 萧潜便道:“王姑娘只身在外总是不便, 既然相逢,本王自是应当相助。” “王爷!”林锦仪不悦地喊道,“咱们留两个侍卫给王姑娘就是, 王爷答应陪我走百病的,如今时辰不早,行程又才过半,咱们再不抓紧时间可要误了时辰。” 萧潜蹙了蹙眉,看着她道:“你看今日路上人这么多,光留两个侍卫,若是王姑娘出事了……” 林锦仪冷哼一声,也不管他了,掉头径自带人走了。 萧潜无奈地叹息一声,对王明烟道:“王妃就是这个脾气,本王确实答应她在先。这样吧,我留下我府里的侍卫统领,由他护你回府。” 王明烟颔首行礼,十分善解人意地道:“那明烟就谢过王爷了。” 林锦仪已经走远,萧潜面露难色,最终还是道:“那王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了。”说完便跟着林锦仪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因着这件事,林锦仪的面色一直都不好看,就是萧潜追了上来,好声哄了两句,她也依旧冷着个脸。 大庭广众之下,萧潜被她下了脸面,也失去了耐心,板下脸来。两人虽然肩并肩走着,却是再无交流,就这么沉默着走完了百病。虽说没有再起争执,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气氛很是不好。 翌日,王明烟进宫,和贤妃说了前一日的事情。 贤妃既然打算把小表妹嫁进镇南王府,也早就做好了打算,安插好了眼线,在王明烟到之前,贤妃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表姐妹二人年岁差了不少,性情也不大相同,平时并没有多少交集。此时贤妃对待这表妹却是格外亲切,让宫人上了她珍藏的好茶水招待不说,还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妹妹,姐姐就知道凭你的容貌,世间没有男子能对你无动于衷。不过这镇南王到底不是凡夫俗子,你且耐心些,咱们来日方长。” 这日的王明烟五色锦盘金彩绣对襟襦裙,头戴一整套宝石首饰,穿金戴银的,越发光彩夺目。她笑着点头,回想起前一夜萧潜那火热的眼神,胸有成竹道:“明烟明白。不过镇南王到底是男子,姐姐也不用担心太过。倒是那镇南王妃……” 贤妃道:“她那王妃确实是有些不识抬举,不过因着昨日那事儿,本宫听说他们回府后已经起了矛盾,镇南王夜间都宿在书房,只要假以时日,镇南王必然恼了她。届时妹妹再进王府,从中斡旋,还担心什么镇南王妃的威胁呢?” 贤妃一党在朝中蛰伏已久,想把王明烟塞进镇南王府,那少说也有几十种法子。但若不让萧潜心甘情愿地接纳王明烟,那么这步棋也就没有意义了。因而他们的计划就是先利用王明烟分化萧潜和林锦仪,然后再安排王明烟进镇南王府,萧潜和林锦仪自然离心,王明烟也就能在镇南王府站稳脚跟,在萧潜身边发挥她最大的作用。 王明烟家里只不过是外地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州官,只因着样貌和年轻的贤妃有几分相似,十分出众,才有这飞黄腾达的机会。在目睹了京城的繁华富贵后,她自然不愿再回家,眼下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未来在镇南王府花团锦簇的日子。 姐妹俩说过一阵话,贤妃亲自送了王明烟出门,分别之际,她少不得提醒道:“妹妹今日这打扮着实好看,可平日里若是去见镇南王,还是穿那些府里准备的衣裳。” 林锦仪青眼相待的,除了现在的林锦仪便是元问心了,王明烟气质和元问心有些相似,贤妃便给她准备了好些仙气飘飘的衣裳。 王明烟是不喜欢那些的,但此时还是点头道:“妹妹明白的,姐姐留步。” 贤妃目送她出去,面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下去。王明烟不过是一个棋子,今日却穿的那般光线,把她都比了下去,言谈之间却是志得意满,语带炫耀。不过是仗着年轻有姿色罢了,若是没有自己支撑,她一个乡下丫头能翻出什么波浪来。 等把萧潜拉近自己阵营,若王明烟还这么拎不清,她不介意再重新淘换个容色鲜妍的女子替换她。 ***** 镇南王府,自从走百病那日,林锦仪和萧潜发生过一次争执后,萧潜就宿在了外书房,再也不往层香苑过来了。 林锦仪也没去寻他,两人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过了几日,颇有冷战的势头。 千丝和蕊香等人急的不行,但两人都没跟着出府,也不知道那夜他们在外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幸好蕊香跟府里的侍卫关系不错,稍加打听就知道了个大概。后头她又去跟王潼打听王明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王潼之前奉了萧潜的命令护送了王明烟回府,其他侍卫或许还能说不知道,他却是看了个实打实的清楚。主子的事情他本是不该多嘴的,但问起的人是蕊香,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坦白道:“王姑娘长得很好看,比咱们王妃也不差什么。” 林锦仪的相貌已经能算京城中十分出挑的了,能和她做比,王明烟自然事容貌出众。而且王潼这人看着老实,其实还算挺机灵的,他抬出林锦仪做比,自然是有另一层意思。 之前太后在慈宁宫提出让王明烟给萧潜做侧室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王府上下自然也都知道这件事。可是后来看萧潜和林锦仪恩爱有加,众人便没怎么上心。此时王潼这样提了出来,蕊香心里不得不想,难不成他们王爷对那王姑娘也有了那个意思? 王潼跟了萧潜那么些年,又同样是男子,自然是不会看错。蕊香只想叹息,既失望于他们王爷的得陇望蜀,又心疼他们王妃嫁进王府不过一年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 和王潼说完后,蕊香便心事重重地回了层香苑。 林锦仪正找她呢,见她回来就笑道:“我正有事儿和你商量,你这是去哪里了?” 蕊香看着她这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王妃一定是怕她们担心,所以装作没事儿的样子呢。“奴婢和找王潼说了些事,王妃找奴婢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林锦仪让千丝给她搬了个绣墩坐下,“屋里就你我和千丝在场,都不是外人。我有事情想和你说,正好也是关于王潼的。” 蕊香一愣,随即脸上泛起红晕,“奴婢和王潼能有什么事儿?” 林锦仪笑道:“咱们府里去年年末可是成了好几对,你们两个就没有什么想法?” 蕊香显出羞色,“王妃说的话,奴婢听不懂。” “好啦,都是自己人,不兜圈子了。王爷之前也问起了王潼的终身大事儿么?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互相有意,又为何不好好把握呢?” 听到林锦仪提到萧潜,蕊香心里更是触动不已,王妃自己心里不好受,却还来操持他们的事情,实在是叫她不知如何回报了。因此蕊香也不再回避,只道:“这事儿也不是奴婢一个人说的算的,王潼那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蕊香这样一看便是愿意的了,林锦仪继续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让人把王潼传来问问便是。”顾忌到蕊香到底是女儿家,面皮薄,林锦仪就让她去屏风后头躲了起来。 不多时,王潼就被喊了过来。他有些惴惴的,以为是自己多嘴说了什么惹来了祸端,进屋后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林锦仪让千丝在门口守着,对王潼道:“你紧张什么?” 王潼根本不敢抬头,垂着头道:“属下、属下没有。” 林锦仪也不跟他绕弯,开门见山道:“王潼,你对蕊香是什么想法?” 王潼忐忑道:“王妃,属下对蕊香一直是克几守礼,从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林锦仪皱了皱眉,“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之前王爷问起你的婚事,我问的是你对蕊香可有情意?” 王潼一张黑脸憋得通红,过了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有的。” 林锦仪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你们做主,开始给你们操办了,你自己也做做准备。” 王潼面露难色道:“可是蕊香她……”虽然林锦仪说给他做主,但若是蕊香不愿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这个你放心,”林锦仪有意无意地看了屏风一眼,“我心里有数,肯定让你们二人都如意。” 王潼不禁露出欣喜笑容,恭恭敬敬地给林锦仪行礼道谢。 王潼到底是侍卫,出入后宅都有不便,林锦仪也不留他,说完话便让他回去了。 领走之前,王潼感念林锦仪的恩德,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王妃,属下僭越说一句,您别同王爷置气了,王爷是个口硬心软的,也不是真的还在恼您,或许只是觉得在那么些人面前被您下了面子,一时拉不下脸,您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也就没事了。” 王潼对萧潜忠心耿耿,虽然素日也对林锦仪恭敬有加,但到底他心里认的主子只有萧潜一人,他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十分不易。 林锦仪便点头道:“嗯,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吧。” 王潼也不再多言,又抱了抱拳,出了层香苑。 “蕊香,出来吧,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蕊香红着脸,慢慢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奴婢还有事没做完,就先告退了。” 林锦仪知道她是害了羞,便善解人意地点头道:“好了,你自去吧。” 蕊香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林锦仪和千丝。 对着她,林锦仪便不用藏话了,无奈叹息道:“千丝,王潼和蕊香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他们确实是两情相悦的,踏歌的心意怕是错付了,只希望她不要怨我才好。” 千丝淡淡地道:“世间事情本没有两全其美,王妃已经是尽心尽力了,踏歌她……她会遇到更好的。”两人都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苏氏要一身不嫁照顾林锦仪,踏歌却对王潼动了心,还表现得那么明显。千丝对此颇有微词,对踏歌也不似以前那般亲近了。 “感情之事本就不可控。”林锦仪看出千丝态度的变化,少不得提点两句,“我还是从前那句话,你们对我都是忠心一片,我自然也盼着你们好,也相信你们不会因为嫁人而变了去。” 不过蕊香和王潼的事虽然已算定了下来,却不急在一时,林锦仪觉得还是有必要先开解踏歌,“这样吧,过几日我要去庄子上,让踏歌跟着我吧。” 平时林锦仪出门的时候,都是千丝跟着,踏歌在府里聊里大小事务,她特别提出来,也是想带踏歌出去散散心。 “您怎么突然要去庄子上了?”千丝十分奇怪。 林锦仪方才是脱口而出的,此时才反应过来这计划只有自己和萧潜知道,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她讪讪地笑了笑,描补道:“这不是快开春了么,想去外头玩几日,踏踏青。” 第75节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初, 早春之际, 万物复苏, 乍暖还寒。 忙于公务的萧潜抽了一天空闲, 和荣王爷约好郊外踏青。两位都是京城权势鼎盛的人物了,出行却是一人一马, 带三两侍卫,轻车简行。 两人相貌上乘,衣着华丽,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大好儿郎’。 荣王爷是个会玩的人,在郊外早就布置好了地方, 和萧潜策马狩猎好不快活。 兄弟二人虽说比赛,但也就是个图个高兴, 是以萧潜有心想让,两人的猎到的猎物一直相差无几。后来荣王爷耐不住了, 拉着萧潜去了更远的地方。 二人策马到了一处湖边, 才发现在此处赏景的人不在少数,根本放不开手脚。 荣王爷有些败兴, 便说再回原来那地方。萧潜点头应了,正准备拉了缰绳, 调转马头, 就见一个袅袅婷婷的丫鬟靠近。 侍卫们把她拦下, 她轻声细语地解释着。未几,侍卫便上前禀报,说这丫鬟是来找萧潜的。 荣王爷是个怜香惜玉的, 倒也没有为难她,只让她上前来说话。 丫鬟上前福身行礼,道:“奴婢封了我家姑娘之命前来,我家姑娘说正月十六蒙了王爷的照拂,今日又在此巧遇,想请王爷过去一叙,以表感谢。” 王爷有两位,荣王爷可不记得自己正月十六的时候帮过哪家姑娘,听完丫鬟这话便若有所思地瞧向萧潜。他这八哥素来清心寡欲的,难不成还有这样风光雪月的事? 萧潜不理会荣王爷那带着笑意的探究目光,点头道:“原来王姑娘也在此。”说着已经跳下马来。 荣王爷自然也跟着下了马,跟上了萧潜的步伐。 丫鬟领着他们到了湖边一处凉亭,凉亭外站着若干护卫,见到他们二人俱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荣王爷此时心里也有些数了,身边能带着这么漂亮的丫鬟和训练有素的护卫,看来他这八哥招惹的不是什么狂蜂浪蝶,而是大家闺秀。 王明烟此时正坐在凉亭内烹茶,见了他们便边用帕子擦手,便起身道:“明烟见过两位王爷。” 王明烟这日没戴面纱,面上只上了淡淡脂粉,依旧是一袭白裙,头梳着垂鬟分肖髻,发上簪了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银钗,耳朵山戴着一对儿水滴样子的碧玉耳坠,清丽得宛如出水芙蓉。 荣王爷见了都有片刻的失神,心里不禁感叹,这位王姑娘竟然有如此姿色,也难怪他八哥这样的人物也会另眼相看。 萧潜免了王明烟的礼,出声道:“王姑娘怎么会恰巧在此处?” 王明烟请了他们坐下,继续道:“这几日天气暖和了些,在姨母家里闲来无事,便带了人出来走走,不成想在这里遇到了两位王爷。” 荣王爷也笑道:“是挺巧的。”然后又偏过头询问萧潜道,“八哥,可要我回避?”初春美景在前,温香软玉在侧,他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萧潜看了他一眼,“回避什么?我同王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地,总有不便。” 荣王爷无奈摇头,“行行行,都听你的。”合着他八哥还想跟这王姑娘多待一会儿,把自己当成避人话柄的筏子。 王明烟纤纤玉手将两盏茶奉到了他们面前,“明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能献丑亲自煮茶,还望两位王爷不要嫌弃。” 萧潜和荣王爷自然端起茶盏品了起来。茶是好茶,香味浓郁,水也是好水,入喉甘甜。但他们都是自小长在宫里,喝惯了好东西的人,倒也说不上多称奇。 萧潜却表现出十分受用的模样,称赞道:“王姑娘手艺超绝,这雪山芦芽本王从前也没少喝过,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滋味。” 王明烟羞涩地抿唇一笑,“王爷谬赞了,明烟研习茶道不过数载,茶水能有这般滋味,还赖于冬日里收集的梅花雪。” 萧潜又尝了一口,道:“经王姑娘一提醒,再品味过来,里头确实有梅花香气。” 荣王爷在一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家八哥素来最瞧不上附庸风雅的那些人了,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些,还十分乐在其中的模样。还梅花雪呢,上回好像有个书生在他们面前提到过,当时他这八哥可是嗤之以鼻来着,说人家有这功夫不如多去读两本书。时移世易,世风日下啊,他这八哥都会撩拨小姑娘了。荣王爷在心里连连叹息。 萧潜称赞完王明烟泡茶的手艺,又问她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是否还有其他过人的技艺。 王明烟侃侃而谈,说平日里都读什么书,学了什么绣艺。 萧潜认真地听着,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笑意。 荣王爷待得十分不自在,又不好表现什么,只能把自己当成一件摆设。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萧潜和王明烟才聊完。王明烟说自己到时辰回府了,站起身告了辞。 萧潜也跟着站起身,目送了她离开。 人走远了,荣王爷用胳膊肘捅了捅萧潜,坏笑道:“八哥,还看呢?” 萧潜这才收回视线,又恢复成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模样,“走吧,咱们也回去吧,跟你八嫂说好天黑前回去的。” 这会儿倒是八嫂了,荣王爷耸了耸肩,同萧潜一前一后往回走去,上了马后径直调转马头往城内方向去了。 两人进城之后就分道扬镳,荣王爷留了个心眼,送走萧潜后却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吩咐近身的侍卫道:“去查查今日见到的那王姑娘是个什么来路。” 侍卫自然应下,荣王爷就找了个茶楼里坐着等消息。 没想到消息没有先来,却是先遇到了出门逛街采买的林锦仪。 因为是临时落脚,荣王爷只选了个大堂的角落坐下。林锦仪带着一众侍卫鱼贯而入,小二上前招待,正准备把他们带上二楼雅间。 荣王爷刚陪着萧潜会完了姑娘,猛然见到林锦仪还有些心虚,但既然遇到了,他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便上前打了招呼。 林锦仪见到荣王爷,意外到:“王爷也在此处,真是巧了。” 荣王爷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偶遇,只能尴尬地笑道:“是啊八嫂,真挺巧的。” 林锦仪带着不少人,和荣王爷在大堂聊上了,门外不少人都被拦住了。他十分为难,既怕影响了店里生意,又不敢上前打扰这两位大人物聊天。 林锦仪跟荣王爷聊了几句便发现了一旁的小二面有难色,便对荣王爷道:“王爷你看咱们是一起去雅间还是就在大堂坐着?” 荣王爷心底发虚,不大敢跟她相处,便道:“大堂人多口杂,八嫂去雅间就是,我在这坐会儿就回去了。” 林锦仪道:“我还想问问姑奶奶近日的身体呢,王爷既不愿意去雅间,咱们坐在角落说话也是一样。”说着不等荣王爷回答,就让镇南王府的侍卫去了茶楼外头等着,只留了丫鬟在里头。 两人论起来还是表亲呢,荣王爷也不好再推拒,和林锦仪在大堂的角落里坐下了。 林锦仪叫了茶水,喝了几口后,便道:“我方才去自家药铺看账,见铺子里正好得了些上好的人参首乌之类的,便带了回来,正想着回头让人送到荣王府去,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就劳烦你亲自带回去。”说着就让丫鬟从一堆礼盒中翻出了几个锦盒,呈到了荣王爷面前。 苏太妃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宫里御医也来瞧过了,说是年纪大了的常年病症,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应对之策,只说要慢慢调养。这人参和首乌荣王府自然不缺,但林锦仪出门的功夫还能想着苏太妃,自然是另一番情真意切。 荣王爷心里触动,越发觉得歉疚,让人收下后就道了谢。 林锦仪笑着摇头,“王爷客气了,且不说如今你叫我一声‘八嫂’,便是我没嫁给你八哥,咱们两家也是亲戚不是?” 这话说的在理,林锦仪不仅是她的八嫂,本来更是他母妃十分疼爱的娘家后辈,林锦仪小时候他还见过呢,小姑娘跟在他后头甜甜地喊他‘表哥’……荣王爷这人说到底还是耿直善良的性子,他坐不住了,觉得很有必要提醒提醒自己这蒙在鼓里的表妹。 是以,荣王爷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今日下午和萧潜偶遇王明烟之事。末了他还装作无意地感叹道:“也不知道这王家姑娘是个什么来头,模样长得好,性子也恬静,连八哥都是另眼相看。” 他本想着林锦仪平时待人接物十分和气,是个好性儿的,自己和她提个醒,她也不会表现出什么,肯定是回头还要去彻查一番。 没想到林锦仪‘嚯’的站起身,大声不可置信道:“王爷你说什么?我们王爷今日又和贤妃家的表妹牵扯到一块儿了?” 茶楼里本是热热闹闹的,但林锦仪这一声质问后,大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在勾着头看了过来。 荣王爷懊恼不已,早知道林锦仪是这反应,他就不在这时候多嘴了。 “八嫂,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也没说我八哥怎么出格了呀!” 林锦仪蹙眉道:“王爷,你不知道,上回正月十六那王姑娘就和我们‘偶遇’了一回,当时当着我的面就……你说这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怎么就回回出门都能偶遇?我能忍得一回,却不是回回都能忍的。算了,我也不说了,先告辞。” 荣王爷不留她,亲自送了她出茶楼。 这时候他派出去的侍卫也回来了,上前禀报道:“王爷,属下已经查明了,那王姑娘正是贤妃娘家表妹……” 荣王爷没好气地道:“本王都知道了,还轮到你来说?!” 侍卫不明所以地被吼了一嗓子,缩着脖子退到了一边。荣王爷不想这么被茶楼里的人盯着,说了声‘回府’便带着人走了。 很快,镇南王萧潜和贤妃表妹王明烟两情相悦的传言便不胫而走。 或有人不相信,说镇南王成婚不久,应不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吧。便有人信誓旦旦道:“这还有假?当日那茶楼里可有不少人亲眼见到荣王爷给镇南王妃通风报信,镇南王妃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第一百零五章 时间回到事发当日, 林锦仪从茶馆出来后就气势汹汹地上了马车。 千丝和蕊香等人也听到了方才荣王爷那番话, 在马车上就劝林锦仪不要动怒, 毕竟事情还未明朗, 只听了荣王爷一面之词也做不得数。 林锦仪用帕子捂了脸,呜咽道:“这事儿你们不清楚, 王爷他这性子,若是他不放在心上的,怎么可能去陪个小姑娘喝茶谈天?再说荣王爷跟王爷手足情深,连他都看不过眼出言提醒了,可见这事就是如此不堪了。” 千丝和蕊香还欲再劝, 又听林锦仪道:“好了,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 只是我眼下什么都听不进,只想一个人静静。”于是她们二人只能应了一声, 下了马车。 回到了镇南王府, 林锦仪问了下人萧潜的位置后,径直黑着脸带人杀到了书房。 王潼和蕊香等人守在外头, 你看我我看你,都把担心写在了脸上。 不久, 书房里面就传来了萧潜和林锦仪的争吵声, 紧接着就是摔东西的声音。 蕊香和千丝急的不行, 若不是忌惮萧潜,两人差点就想破门而入了。 一刻钟后,里面的争吵声骤然停止, 书房的大门从里头被打开,林锦仪捂着脸跑了出来。 “王妃!”蕊香和千丝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很快跟了过去。 王潼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就是不敢往书房里去。一直到萧潜喊了他一声,他才异常恭敬地进了屋。 书房里狼藉一片,地上满是碎瓷器片,王潼都无处下脚。 萧潜沉着脸坐在书桌前,“找人收拾下。” 王潼应了一声,转头出去喊了人进来。如此氛围下,打扫下人格外地放轻了手脚,转眼的功夫就把屋子收拾了干净。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王潼小心地问着。 萧潜摆摆手,“都出去吧,本王想一个人待着。” 王潼等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再说林锦仪这头,她捂着脸跑回了层香苑,踏歌等人见她这般回来了,都吃惊不已。林锦仪也不管她们,进了屋后就让她们都退出去了。 千丝和蕊香随后也回来了,踏歌忙把千丝拉到一边询问发生了何事。 千丝言简意赅地说了来龙去脉,踏歌不禁变了脸色,心疼道:“咱们姑娘打小就被太太捧在手心上,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千丝也跟着叹气,“可不是么,方才书房里那么大的动静,你不知道,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说咱们姑娘这么娇弱,若是王爷发怒动起手来,她可怎么受得住。” 踏歌吓道:“王爷还对咱们姑娘动手了?” “没有没有,我们当时都在外头,只听到了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还不知道姑娘怎么样呢。” 踏歌跺了跺脚,着急道:“这要是我在场,管他什么王爷,敢动我们姑娘一根毫毛,就踏过我的尸体去!”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林锦仪在里头喊她们,便快步往屋里去了。 林锦仪眼睛红红的,面上带着水汽,刚洗过脸的模样,神情倒还算平静。 第76节 千丝和踏歌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几回,见她安然无恙,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收拾收拾,我们出府去住两日。”林锦仪道。 千丝等人交换了眼色,而后千丝才开口道:“王妃,咱们这是去哪儿?可是回侯府?” 林锦仪摇头道,“家里事多,不想让娘跟着操心。之前我不是说想去庄子上玩几日么,就去庄子上吧。” 千丝等人都知道她方才受了莫大委屈,便也没有相劝什么,很快就把细软收拾了出来。 东西都打包归置好后,林锦仪安排道:“这回就由踏歌跟我去就行,蕊香和千丝留在府里照看着。” 千丝知道之前林锦仪打算带踏歌去散心,便没有多说什么。 蕊香倒是奇怪了下,出声道:“王妃身边多带几个人吧,庄子上不比府里,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总是不便。”她想着林锦仪不带她,或许是在同萧潜置气,而介意她是萧潜的人,所以便没有想着让林锦仪带自己,而是想让林锦仪把千丝一并带过去。 林锦仪却摇头道:“不用这么多人手,我就是去散散心,人多了反而不好。再说府里这么多事儿呢,有千丝协理你照看着,我也放心。至于安全方面么,我多带几个侍卫也是一样。” 蕊香便保证道:“那王妃放心,奴婢和千丝一定将王府照看好。” 就这样,天黑之前,林锦仪带着一行人出了城。 在她们出发之前王潼已经得了信儿,虽然有些害怕萧潜的怒气蔓延,他还是大着胆子进了书房,“王爷,王妃让车夫套车了,还带了细软和侍卫,怕是要出去住下了。” 萧潜却出乎他意料地没有阻拦,视线依旧落在公文上,头也不抬地道:“本王知道了,随她去吧。” 王潼嗫动了下嘴皮,还想劝说什么。萧潜已经不耐烦道:“还不出去?” 王潼便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镇南王府名下产业众多,京郊更是有好几处庄子,而林锦仪这回去的,却不是这几处,而是自己嫁妆里一个靠近青山秀水的庄子。 出城之后,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 踏歌本想着庄子上条件有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便先让林锦仪待在马车里,自己带人去整顿一番,再请她下来。 没成想到了那里后她才发现,庄子上的屋子都已经被提前修葺收拾过,庄子上的几个婆子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正恭恭敬敬地在路口迎接,倒好似早有准备似的,根本不用再费什么手脚功夫去整顿了。 此时林锦仪面上的阴郁也是一扫而空,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询问庄子上的婆子附近好玩的景点了。 踏歌心里十分纳罕,又怕说多了问多了触及林锦仪的伤心处,便只好闷头去安放随行带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牙疼的不行,明天去医院弄牙,今天就少写一点,明天争取写多点,么么哒~ 第一百零六章 林锦仪等人是天快黑的时候到的庄子上, 用过夕食、稍作整顿后, 天已经黑了下来。 踏歌给主屋里掌了灯, 见林锦仪还没回来, 正准备出去寻她,就见林锦仪打着灯笼笑眯眯地回来了。 “王妃, 您这是去哪儿了?这么高兴?” 林锦仪将灯笼交给她,一边解斗篷一边道:“王大娘和我说咱们庄子后头有条小河,上个月解了冻,这个月正是钓鱼的好时候,明儿个咱们就带着鱼竿竹篓钓鱼去, 晚上回来还能吃上自己亲手钓的河鲜,滋味肯定比府里现成的好。” 她兴高采烈的, 倒好似把之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踏歌脸上便也带出了笑, “好, 那王妃今夜就早些睡下,明儿一早咱们就出发。” 林锦仪自去更衣洗漱, 未几就换了寝衣爬上了床。 踏歌给她熏了安神香,因为放心不下就没有退出去, 而是守在了床前。 林锦仪没什么睡意, 好似个出来游玩见到新鲜事物的兴奋孩子, 临睡前还在跟踏歌念叨今日夕食那几道时蔬很是不错,虽然没有王府的精致,却是格外的鲜美, 也不知道明日厨房会做什么出来。 踏歌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等她闭上了眼,呼吸也均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庄子上的主屋不好同王府的相比,外间是不能睡人的,踏歌便睡在了林锦仪的隔壁。 她睡下后,因为担心林锦仪是在她面前故作坚强,半夜说不定会睡不着,所以就和着衣服躺下了,并未想深睡。踏歌素来对自己的自制力还是有自信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就觉得眼皮不受控地发沉,浓重睡意袭来,意识也渐渐失去了。 半夜里,她隐隐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和笑声,似乎还有男子的声音,心中警铃大作,却就是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等踏歌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大亮。她惊出了一声冷汗,生怕林锦仪出了什么岔子,从床上一坐而起,趿拉了绣鞋就往主屋去。 林锦仪还在睡着,听到响动就掀了掀眼皮,嘟囔道:“踏歌,再让我睡会儿。” 踏歌见她安然无恙的,心中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奇怪道:“王妃,昨夜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儿?” 林锦仪翻过身去,背对着她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很早……很早就睡了啊。” 踏歌蹙眉道:“奴婢没想睡过去的,可后来就是忽然没了意识……半夜里奴婢甚至还听到了您屋里的动静来着……” “昨儿个咱们赶路出来的,或许是累着了,你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至于这半夜里的动静,许是换了个陌生的地方,你做梦魇着了吧。” 踏歌回忆了一番,确实,她昨夜明明有意识却动不了的情形,很像鬼压床啊。难不成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啦,你出去吧,让我再睡会儿。” 踏歌应下,“那奴婢过会儿再喊您。”接着她就退了出去,去庄子上询问此处是否有怪异现象了。若是这里真的不干净,她是说什么都要劝林锦仪离开了。 好在踏歌在庄子上问了一圈,其他同来的人并没有遇到奇怪的事,庄子上的婆子也说这里的主屋虽然一直空着,但她们都会定时打扫,逢年过节还会给土地、灶王爷上香的,再是正气不过了,踏歌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此时日头已经大盛,时间快到中午,踏歌便没再耽搁,去屋里去叫林锦仪。 林锦仪困难地掀开了眼皮,醒了却是没动。 踏歌一边给她准备出行的衣裙,一边道:“王妃昨儿个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奴婢要早些喊您么?眼下时辰都快接近午时了,您再不起身,别说去钓鱼,就是午饭都赶不上了。” 林锦仪费力地爬起身,一边捶着腰,一边气鼓鼓地嘟囔着。 踏歌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当她是前一天坐马车累着了,在生起床气。 林锦仪慢慢挪到了梳妆台前,让踏歌给她梳头,末了还是因为她体力不支,出去钓鱼的计划成了泡影。 **** 就这样,林锦仪去庄子上住下了,而萧潜一直状若无事发生,每日上值下值。这时京城的流言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外人看来,林锦仪都出走去了庄子上,萧潜却无动于衷,贤妃这表妹嫁入镇南王府成为侧妃,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后来这消息传到了宫里,一日下朝之后,丰庆帝就特别留下了萧潜说话。 兄弟二人也不见外,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丰庆帝就开门见山道:“小八,不是朕说你,你往里最是拎得清了,怎么此番这么糊涂,镇南王妃是你明媒正娶的继妃,你当初还在朕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若说三千,只取一瓢’,你如今这般作为,可还记得当初的保证?” 萧潜面露尴尬之色,道:“皇兄明鉴,并非是臣弟辜负于她,而是往日待她太好,让她失了为人妻子的分寸。臣弟不过是跟王姑娘偶遇了两回,说上几句无伤大雅的话,她就回来大吵大闹,一回如此,两回更是得寸进尺,让臣弟在手下面前颜面尽失……” 丰庆帝见过林锦仪几回,倒不觉得她是个无的放矢的泼辣性子。不过么话说回来,林锦仪的亲娘——苏氏,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妒妇,林玉泽惧内的名声在京城里也十分响亮。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林锦仪说不定这上头随了她娘呢。 丰庆帝自己坐拥六宫粉黛,并不觉得寻常男子三妻四妾有什么问题。之前贤妃说动了太后给她表妹指婚,丰庆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坏事。太子虽然是他钦定的储君人选,但他年纪越来越大,太子却是渐渐长成,他也不想让太子一家独大,危及到自己的权威。贤妃的表妹若是得了萧潜的欢心,萧潜虽不至于立刻归于贤妃一派,起码能保持中立不是。 因而眼下的形势,丰庆帝心里还是颇为满意的,但他此时还是表现出担忧的模样,“贤妃的表妹朕见过,确实是个好的,你也年轻,对她心动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就算进门了,到底还是个上了玉牒的妾,咱们皇室中人可不能做那等宠妾灭妻的事。” 萧潜面上一喜,“皇兄这是肯为臣弟做主了?” 丰庆帝叹息道,“你是朕的亲弟弟,朕自然是向着你的。这样吧,下个月朕的寿宴,届时镇南王妃肯定会会来参加,你好好哄哄她,把关系缓和了,等回头朕再找时机为你赐婚。” 萧潜喜滋滋地谢了恩,退出去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丰庆帝看着他欢喜的模样,面上也缓缓露出了笑意。 ***** 三月中旬,丰庆帝四十整寿,天下同贺。 林锦仪自然也要参加,只是她没回镇南王府,只派了踏歌回府去娶了自己的礼服和首饰。 千丝和蕊香在王府里担心得不行,见了踏歌回来自然要好生询问一番。 踏歌将林锦仪在庄子上的行程简单说了说,千丝和蕊香听到林锦仪没受什么苦,反倒过得挺快活,一起松了口气。不过千丝还是道:“王妃心肠好,许是不想让咱们担心,所以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然若是真的不在意,怎么会气得去庄子上不肯回来了呢? 踏歌也跟着叹息,“希望明日王爷和王妃见到了,能好好说说话,解开心结。” 蕊香点头道:“咱们明日都警醒些,尽量给他们创造机会,庄子上再好,到底不比府里。” 几人简单地商量了一番后,踏歌取好了东西,便坐上了去庄子的马车。 翌日,林锦仪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华丽的金线绣纹礼服,戴了一整套红宝首饰,让踏歌给她输了个凌云髻,上了一整套大妆,乘着马车直接进了宫。 彼时宫里已经有不少贺寿的人了,见到林锦仪虽都殷切地打着招呼,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林锦仪只当瞧不见,公式化地和她们寒暄过后,就进了坤宁宫。 皇后招待着前来贺寿的外命妇们,见了她来,便言笑晏晏地招呼她上前说话。 皇后心里还是希望林锦仪能坚持自己的立场的,毕竟王明烟嫁进镇南王府对她来说毫无好处,相反更有可能让他们失去萧潜这得力的拥簇者,是以这日的皇后对待林锦仪是十二万分的和蔼可亲,还关切地询问起她这段时间的日常起居来。 林锦仪在皇后身边坐了,一一回答了,虽未表现出什么异样,眉间却多了几分愁色。 皇后看她这强颜欢笑的模样,一时间还颇有些感同身受。想当年贤妃没进宫那会儿,她同丰庆帝也是举案齐眉,宫里虽也有其他美人,却没有风头能盖过她的去。可后来丰庆帝身边有了年轻貌美的贤妃,心也就往那里偏了。她明显地察觉到丰庆帝待自己的变化,却也只好强撑着一国之母的颜面,仍然若无其事地掌管六宫,那时候的她所有的希望都在丰庆帝身上,未尝就不是眼下林锦仪这模样。 只是林锦仪终究是比她好的,她看的出来,萧潜对她十分看重,眼下不过是一时情迷又拉不下脸,因而才疏远了她,只要两人解开心结,以后还是有好日子的。 是以后来皇后再同她的时候就带上了真情实意,“这男人哪有不爱鲜妍丽色的,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你看开了去,跟镇南王好好说说,床头打架床位和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哪还有贤妃那表妹什么事儿。” 林锦仪也不再强撑,叹息道:“您说的锦仪都明白,可锦仪就是气不过,如今不过成婚一载,王爷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往后可如何过下去。锦仪今日能斗过一个王明烟,保不准往后哪天又冒出个李明烟、刘明烟的,难不成就要这么无休止地斗下去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皇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只管先解决了眼前的,日后的都是未可知,你也不用这么杞人忧天。” 正说着话,外头宫人唱道:“贤妃娘娘道——” 贤妃这日穿了身桃红的曳地飞鸟描花妆花缎宫群,头簪一支口衔红宝足金凤钗,虽已是年近三十之人,却是端的朱唇瑶鼻,肤白胜雪,容色逼人。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窈窕身影,一袭白色云形千水襦裙,头梳垂鬟分肖髻,容貌与贤妃有三四分相似,打扮得虽不甚华丽,却也是清丽得教人移不开眼。 皇后一眼就认出贤妃头上那凤钗是年前丰庆帝赐下的,心里正郁闷着,却感觉到身旁的林锦仪一下子身子紧绷了起来。她再定睛一瞧,跟在贤妃身后的那不是王明烟是谁! 第一百零七章 皇后按捺下对贤妃的厌恶, 安慰式地拍了拍林锦仪的手背, 而后便对着贤妃笑道:“贤妃妹妹来了。” 贤妃慢慢地从门口挪上前, 林锦仪和其他外命妇只得站起身行礼相迎。 贤妃上了前, 给皇后行了礼,笑道:“妾身来晚了, 让姐姐久等。” 丰庆帝大寿,其他妃嫔早就到了坤宁宫,陪着皇后迎客,偏贤妃姗姗来迟,还要满殿的外命妇们先行礼相迎, 其倨傲态度可见一斑。皇后却浑然不觉似的,继续笑道:“本宫听说贤妃妹妹前几日偶感风寒, 来晚些也不打紧,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贤妃择了皇后跟前下首的位置坐下, 摇头无奈笑道:“圣上也是如姐姐这般说的, 昨儿个还特地亲自送了许多药材来,可妹妹这身体啊就是不争气, 每隔个两三日就要不爽利一回。” 贤妃话里话外都炫耀着丰庆帝的宠爱,皇后面上却还能维持着公式化地微笑。而林锦仪, 自从王明烟进了殿内后, 就沉着脸狠狠地盯着她。 贤妃和皇后寒暄过后, 凤眼一扫,视线就落在了林锦仪身上,“这不是镇南王妃么?今儿个可是皇上的寿辰, 怎么耷拉个着个脸,看着怪扫兴的。” 林锦仪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娘娘说的在理,只是近来遇到了件烦心事,让您见笑了。” 第77节 王明烟这事是贤妃一手策划,此时听到林锦仪主动提起,自然顺着她的话头问道:“是什么烦心事?说来本宫听听,说不得能为镇南王妃分忧解难。” 林锦仪垂下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锦仪近来听闻了一桩恼人的事,说是一家没落的大户人家,养了个女孩儿送进高门做妾,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便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又继续培养了其他女孩儿,巴巴地准备送给另一家做妾。娘娘您说,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寡廉鲜耻的人家?” 贤妃的脸色猛然变得难看下来,林锦仪这话不就是明晃晃地在打她的脸么! “镇南王妃,你说什么!”贤妃咬牙切齿地喊道。 林锦仪捂了捂嘴,故作惊慌道:“乡野粗鄙的传言,不该说给娘娘听,污了娘娘的耳朵。贤妃娘娘恕罪。” 一旁的皇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说得好啊!贤妃再嚣张再得宠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妾,自己做了妾,还要让自己的表妹做妾,可不就是寡廉鲜耻的一家子么! “好了,贤妃妹妹,镇南王妃也不过是扯些家常,并不是要针对什么,你也别对号入座,别失了身为妃嫔的仪态,让旁人瞧了还当你恼羞成怒了呢。”皇后看似劝和,其实却是坐实了林锦仪那番话。确实,若不是贤妃心中有芥蒂,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不顾仪态地喊了起来呢。 一时间殿内众人或窃窃私语,或掩嘴偷笑,贤妃花容月貌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不过贤妃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林锦仪素来是个从来不主动招惹是非的人,此番她却在人前说了这样的话,不就证明她是真的恼了王明烟,自己的计划发挥作用了不是? 贤妃自诩对男人还是颇为了解的,男人哪有不爱新鲜的,萧潜自然也是如此。不过萧潜和林锦仪感情和睦,等萧潜对王明烟的新鲜劲儿过了,未必不会回到林锦仪身边。但只要林锦仪还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她和萧潜之间的隔阂裂缝就会越来越深。 这么想着,贤妃便也不觉得难堪了,相比以后得到的好处,现在被不疼不痒地刺上一两句,又算的什么呢? 贤妃笑着回头同王明烟道:“明烟,别说本宫这当表姐的没提醒过你,这为妇者,讲究的温良恭俭让,你以后嫁了人,万不可像某些人那样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留不住自己的丈夫不说,还会成为别人的笑话。” 王明烟抿唇一笑,“谢娘娘教诲,明烟记下了。” 林锦仪初时见贤妃吃瘪动怒,还表现出高兴的模样,此时却是又沉下脸,满眼怒火地狠狠瞪了过去。 一番机锋打下来,贤妃和林锦仪都生了一肚子气,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就不再攀谈了。 她们的水火不容,自然不出皇后的意料,她也乐得见她们如此,不咸不淡地各劝几句,也就囫囵了过去。 未几,丰庆帝带着一众王公贵胄、朝廷重臣摆驾了宴厅,皇后也就领着女眷们过去了。 丰庆帝这日面上始终带笑,看着心情十分不错,还免了众人的礼,让众人依次而坐。 萧潜坐在了最靠近丰庆帝的下首,而林锦仪自然就坐在了他的身边。而他们的对面,就是贤妃和王明烟。 林锦仪木着脸,眼观鼻鼻观心的,只是面上还是露出了厌恶之色。 萧潜十分殷勤地给她倒酒夹菜,她却是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林锦仪和萧潜闹了不合,负气去庄子上住的事早就传遍了全京城。是以席间不少人都在或明或暗地看热闹。 萧潜忙活了一阵,林锦仪却都未假以辞色,加上席间那么多双眼睛明晃晃地看着,林锦仪在人前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不给他脸面,萧潜终于也沉下脸来,夫妻二人虽坐在一起,却是再也没了交流。 这当然正中贤妃和王明烟的下怀,两人的嘴角都要翘到耳根后头了。 宴席开始了一会儿后,太子西安站起身给丰庆帝祝寿贺词,送上贺礼。太子如今也是快十五岁的人了,丰庆帝二十五岁才得了这么个嫡长子,心里自然对他偏爱有加,听他说了一套贺词后,便开怀道:“吾儿有心,为父十分高兴。” 接着便是二皇子和其他皇子依次上前。二皇子虚岁十三,但身量很高,自小习武练更是练出了一身精装的腱子肉,看起反而比太子成熟不少。 丰庆帝兴致颇高,等皇子们说完后,便一一夸赞了过来。 席间过半,酒酣耳热。王明烟从贤妃身边站了起来,宫女抱上了琵琶,她献曲一首,为丰庆帝贺寿。她的葱葱玉指在琵琶上飞快滑动,曲子时而轻快,时而舒缓,竟是京中众人从未听过的曲调。 一曲之后,丰庆帝拍掌笑道:“明烟弹得极好,这曲子也好,竟是连朕都从未听过的,是从哪里习来的?” 王明烟抿唇一笑,眼中笑意流光溢彩,回道:“这曲子是臣女最近专为圣上而作,雕虫小技,献丑了。” 丰庆帝亦笑着看她,这样的既好看又有才情的小姑娘,别说萧潜,就算他都有些动心了。 萧潜也不觉多看了王明烟两眼,眼中满是赞赏。林锦仪的脸已经沉重得滴出水来了,她‘嚯’的站起身,僵硬地道:“妾身身体抱恙,想出去走走。” 丰庆帝也算理解,并未为难她,“既然镇南王妃身体不适就出去透透气。”说着还招了殿内两个宫女,陪着她出了去。 萧潜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此时脸色更是难看,恰巧这时二皇子过来敬酒,萧潜身边也无人,就让二皇子坐下了。叔侄二人虽说不上多熟稔,但到底是血脉至亲,自然也是有话说的。 二皇子带来的是他自己准备的酒,萧潜喝过了后觉得滋味很是不错,加上二皇子在身边频频相劝,没过多久,那一壶酒就多半进了萧潜的肚子。 萧潜酒量本就寻常,加上这日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心情不大好,所以没多久他便醉了,众人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萧潜满色潮红地趴在了桌上,丰庆帝看了过来,二皇子便起身歉然道:“是儿臣的不是,和八叔聊的兴起,不知道不觉便让他喝多了。” 丰庆帝倒是不意外,道:“无妨,你扶你八叔下去休息吧。” 二皇子应喏一声,让随侍的宫人扶着萧潜回了自己的寝宫。 酒宴依旧在继续,热闹之中,王明烟不慎将酒水洒在了衣裙之上。贤妃轻轻地责备了她一句,就让她退出去换衣裳去了。 未几,酒宴过了大半,众人或多或少地都饮了酒,丰庆帝亦力有不逮,正准备让众人散了。却见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道:“圣上,承希殿里出事了!” 承希殿,也就是二皇子所居住的宫殿。二皇子陪着萧潜下去休息后,一直没有回来。 丰庆帝眉头一跳,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宫人满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道:“奴婢笨嘴笨舌也说不清楚,还请陛下移驾,以做定夺!” 贤妃也站起身交集道:“阿让不是和镇南王在一起么?怎么会出事?”说着又偏头对丰庆帝道,“圣上,您和妾身一起去瞧瞧吧。” 丰庆帝一向不愿意将皇室中的事闹到人前,但此时殿内那么些人都听到了宫人的禀报,他也不能坐事不管,便道:“好,那朕就亲自去瞧瞧。但若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仔细了你的脑袋!” 那宫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又偷偷看了贤妃一眼,贤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回去,那宫人才肯定道:“确实是大事,奴婢不敢欺君。” 席间其他人听得宫人那番话,不约而同都好奇起来,今日可是丰庆帝的寿辰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让这宫人如此慌张且还一定要让丰庆帝亲自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问宝宝们一个问题,贤妃的娘家是什么府来着?我忘记记录了,翻了好久也没找到tat 回答我的宝宝会收到作者君的红包哦! 第一百零八章 皇后十分敏锐, 眼神在席间一扫, 立刻联想到了什么, “既是承希殿的事, 便让贤妃妹妹自己去处理就好,何必劳烦圣上。圣上平日已经日理万机, 今日寿辰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何必再去沾染俗事?” 贤妃垂下眼睑,娇娇弱弱地道:“臣妾本就是个没本事、遇到事情会慌乱的,眼下事情又发生在承希殿,或许是阿让出了什么事儿呢?臣妾越发没主意了, 因而才请圣上前去定夺。” 皇后在心里啐她一口,这个狐媚子, 这个时候都不忘勾搭圣上?! 丰庆帝点头道:“皇后不必多言,跟朕一起前去便是。” 荣王爷跟着站起身, “皇兄, 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臣弟陪您同行可好?” 丰庆帝尚未发话,贤妃已经亟不可待道:“想来定时出了急事, 宫人才会慌成这样,王爷一起去自然更好。”她是了解丰庆帝习惯大事化小的和事佬性子的, 此时自然巴不得更多人随行去见证。 于是, 丰庆帝和皇后、荣王爷、贤妃就这么随着宫人去了承希殿。 承希殿本是有许多宫人宫女伺候的, 此时殿外却只有几个看守。 丰庆帝狐疑地看了贤妃一眼,贤妃避开他仿佛要洞悉一切的视线,装作十分关心的模样道:“也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儿了?这外头怎么半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都去哪里躲懒了,看臣妾回头怎么收拾这群奴才。” 贤妃说的越多,丰庆帝心头的疑窦也就越大,不过他既然都到了这里,也没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 丰庆帝走在最前头,很快就进了殿内。同样的,殿内空无一人,只飘着浓重的酒气,地上散落着一些女孩儿的贴身衣物,而这堆浅色衣物旁十分显眼的地方,是一条绣着蟒纹的绛紫色腰带,这腰带十分眼熟,丰庆帝几乎立刻认出眸色一沉,加快脚步绕过了屏风—— 皇后和荣王爷紧随其后,几人进了内殿后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 贴身大太监汪明泉一直随侍丰庆帝左右,此时他跟着进了去,待看清床上的情况后,他吓得惊叫一声,奸细的嗓音在落针可闻的殿内越发显得刺耳。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贤妃唇边不禁扬起一丝笑容,快步从丰庆帝身后绕了出来。 而倏忽之后,她就再也笑不出了。 铁力木镶石床塌上,此时一对□□的男女正相拥而眠。女子正是王明烟,而男子竟赫然正是二皇子萧让! 丰庆帝一张脸冷的可以结出冰来,厉声质问贤妃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心中大喜过望,此时却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凉凉地道:“圣上也不必多此一问,咱们可都看得真真的了。” 贤妃惊讶地说不出话,片刻之后才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阿让?” 她这话一出口,丰庆帝也不是傻子,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荣王爷也跟着摇头叹息道:“虽说咱们皇家的孩子这上头都开蒙的早,阿让也十三岁了……可这王姑娘,是贤妃娘娘的表妹啊,论起来阿让还要唤她一声表姨母,这可怎么是好……” 皇后继续顺着道:“虽说一表三千里,王姑娘和贤妃妹妹之间的血缘谈不上多亲厚,但是她和阿让可差着辈分呢!这姨甥俩做出这等事,可不就是……不就是乱了伦常么!” 汪明泉已经去床榻前拿了被子给他们二人盖上,这动静立刻惊醒了王明烟。 她看清了床前的来人,倒也说不上惊慌,但当她视线落在枕边人身上的时候,一声惊骇的尖叫声便响彻了殿内。 丰庆帝怒极反笑,看着贤妃道:“你养的好儿子,你的好表妹,哈!” 贤妃已经满脸是泪地跪下道:“圣上明鉴,阿让品性纯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这其中……其中一定有阴谋,是旁人加害阿让!” 丰庆帝也不想再听他多言,今日这样的场合也不好闹得太大,他只道:“等今日人都散了,朕再处置你们!来人,将殿内贤妃等人看押起来,没有朕的吩咐,不许出去半步!”言罢就拂袖而去。 贤妃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她哪里能明白本来设计的是萧潜,怎么丰庆帝到了床上的人就变成了自己儿子呢?! 荣王爷又重重叹息一声,跟着丰庆帝出了去。 皇后落在最后头,此时就不冷不热地道:“贤妃妹妹也莫要哭了,圣上都走了,你这又是哭给谁看呢?有这时间,还是想着怎么好好料理善后吧,省的不久你的小表妹给你添个大胖孙子!” 贤妃被皇后这一番话气的,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皇后微微一笑,也不再管她,出了殿去。 没多会儿,萧让也悠悠醒转,他听到了贤妃的哭声,摸着发痛的后颈坐起身发问:“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贤妃越发背痛,哭道:“我的儿,你怎么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萧让转头看见了缩在床榻上另一角的王明烟,立刻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他扶着萧潜过来休息,然后支开了其他人,稍后王明艳借故离席来了此处,他看着王明艳宽衣解带和萧潜躺到了一处,就让人去通知丰庆帝。再然后,他守在门口,突然脑后一疼,就不省人事…… ******* 丰庆帝黑着脸带着人回到了宴厅,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萧潜已经回到了席间,正和林锦仪说着什么话,两人看起来和睦极了。 众人正说着话,汪明泉已经唱了驾,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丰庆帝沉默着往上首走去,经过萧潜他们夫妻的时候站了站脚,道:“小八,你和你家王妃和好了?” 萧潜笑了笑,心情愉悦地道:“臣弟酒醒后就去找了王妃,这不王妃已经不生臣弟的气了。” 林锦仪嗔怒地看了萧潜一眼,“若不是王爷趁醉卖乖,我才不理会他。”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旁人谁不瞧不出来她们已经重修旧好,蜜里调油。 皇后随后而到,见了他们只感觉比亲人还亲,便笑道:“好好,这夫妻本就是床头打架床位和,看到你们如现在这般,本宫也就放心了。” 说过几句,丰庆帝和皇后便回到了上首坐下。两人心情截然不同,却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倒是荣王爷,他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因着方才目睹了一桩宫廷秘辛,此时只觉得方才自己他八哥出事,而提出跟着丰庆帝一起过去十分愚蠢! 他的八哥诶,大耀鼎鼎大名的镇南王!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算计,自己真的杞人忧天了! 第78节 贤妃是一道过去的,此时去没有回来,帝后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荣王爷却是愁容满面,警醒些的人家早就让人去打听了。 没多会儿,宴席就散了,丰庆帝也没什么兴致留人说话,众人纷纷告辞,各自归家了。 林锦仪和萧潜心情都不错,两人说说笑笑的,没多会儿就出了宫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里只有彼此,林锦仪便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今日没能亲自去承希殿看看着实遗憾,想来贤妃娘娘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萧潜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幸亏贤妃按捺不住,在皇兄的寿宴上动手了,不然我可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和你相聚。我心里急得不行了,你还笑的出来?!” 林锦仪摸着额头,躲开他的手指,“你急什么急?我才去庄子上住了一个月,你就去了十七八回,每回翌日对上踏歌狐疑的目光,我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偏还要厚着脸皮编些瞎话诓骗她,还不都怪你!” 萧潜笑道:“好好,都怪我,这件事结束了,咱们也不用做戏了不是?以后日日都在一起,也不用再像做贼似的了。” 笑过闹过,林锦仪不由担心起了一个问题,“你说圣上会不会知道是咱们捣的鬼?” 萧潜正色道:“皇兄登基那么久,自然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只是今日这事,第一发生在承希殿,又是贤妃等人安排了人手前去通知,第二,你身边有他派来的宫人,自然能证明咱们很早就在一处,他应是心里有数,但又没人证物证,且今日皇后和老九都陪同过去亲眼所见,此事不好囫囵过去,他也只能看着贤妃和二皇子捏着鼻子自食恶果。” “其实咱们这招也够坏的了,二皇子背上了‘乱伦’的名头,皇后娘娘自然会揪住不放,他往后别说参与夺嫡,就是在皇后面前挺直腰杆做人都难了,说起来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萧潜嗤笑一声,“自小长在宫里的,哪个不是七八岁就明白事理了?他十三岁了,已经被贤妃养歪了,今日若不是我出手,便是他守着门充当人证,让皇兄前来捉奸了。不过也多亏他亲自下场帮忙,否则想一击即中,还要破费一番手脚。”所谓打蛇打七寸,不把二皇子萧让给彻底从夺嫡的队伍中摘出去,贤妃一党必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林锦仪不免叹息,“说来也是咎由自取,只希望他日后能把性子养好过来。” 第一百零九章 萧潜和林锦仪议论着方才的事儿, 很快便回到了镇南王府。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同时出现, 更别提这么其乐融融地走在一起, 下人们瞧见了都高兴不已, 做起事来都格外卖力。 林锦仪也是有段时间没回层香苑了,见到屋里打扫得纤尘不染, 摆设也是没有变化过,下人们做起事来也都井井有条,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当即就将千丝和蕊香夸赞了一番,还说要论功行赏。 千丝不敢居功, 道:“奴婢只是管理层香苑这小小的院子,府中的其他琐碎实物都是蕊香姐姐料理的, 王妃要赏就赏蕊香姐姐吧。” 千丝从前是和蕊香不大亲近的,但经过这个月两人互相提携, 互相帮助, 倒是处出了感情。 萧潜没正形地歪在炕上,开口道:“要赏自然一起赏, 还有跟着王妃去庄子的踏歌,也一并要赏。” 踏歌连忙道:“奴婢在庄子上也没做什么, 万万比不上千丝姐姐和蕊香姐姐, 自然更不敢要什么赏赐。” 林锦仪挥挥手道:“好了, 你们也被推辞了,王爷都开口了,他财大气粗的, 你们也别同他客气。” 千丝等人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言。 未几,林锦仪庄子上的行礼被送了回来,丫鬟们自然忙碌起来。 林锦仪看萧潜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王爷今日就没别的事了?不用去衙门?” 萧潜托着腮道:“事情么,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些事情一日一日地本就做不完,哪里有看着我的王妃来的重要。” 丫鬟们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闻言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林锦仪面上一臊,小声道:“屋里这么多人呢,你再瞎说!” 萧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欣赏她害羞的样子。这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怔忡,好似过往许许多多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就是那个他新婚的小妻子,他就是个闲闲散散每日赖在她身边的王爷,他们那么要好,无话不谈。 行礼收拾妥当之后,林锦仪去净房沐浴更衣。萧潜厚着脸皮后脚就跟了进去。 林锦仪本是不愿意在净房同他胡闹的,但萧潜苦哈哈地说着近期偷偷摸摸的,从来没有尽兴过。 林锦仪啐他一口,“哪回你来庄子上不是用了迷香放倒踏歌她们,然后折腾我半宿,这还叫不尽兴?” 萧潜笑嘻嘻地道:“你也说了是在庄子上,还用了迷香,我担心踏歌她们醒来,又记挂着事情,还得想着回去的时候怎么避人耳目,可不就是不尽兴么。” 林锦仪辩不过他,也就由着他了。两人在浴池里胡闹了一番,最后又一起回到了床榻之上。 林锦仪一大早就起身更衣梳妆,又坐了马车从庄子上赶进宫,到了宫里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地扮演起妒妇的角色,此时是累的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和萧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潜也不在了。 千丝听到了响动,就进来道:“王妃,您醒了?”说着就掌起了灯。 林锦仪伸了个懒腰,道:“太累了,不知不觉竟睡了这么久。”又问起萧潜。 千丝道:“您睡下没多久,宫中就来了人传唤,王爷便进宫去了,眼下还没有回来。” 林锦仪不禁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和萧潜是中午才从丰庆帝的寿宴上回来的,不过几个时辰,宫里会出什么大事,需要立刻把萧潜急招进宫呢?怕还是二皇子萧让的事。 林锦仪心神不宁地洗过脸,让千丝先不急着准备夕食,只等着萧潜回来再说。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月至中天。 林锦仪亲自迎了出去,萧潜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色凝重,林锦仪的心不由就跟着沉了沉。 见她皱起了眉,萧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这么晚还没睡?夜里起了风了有些凉,出来做什么?瞧你这手凉的。” 林锦仪攥了攥他的手,问:“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萧潜安抚道:“没什么要紧的,我进宫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饿得不行,咱们边吃边说。” 见到萧潜这般镇定的模样,林锦仪也稍微安心了一些,让千丝去把灶上热着的夕食端了过来。 萧潜听说林锦仪午睡过后一直等到了现在,不免说她两句,“我没回来你先用饭便是,何必要等着我,倘若我今天不回来了呢?” “那就等到明天。” 萧潜无奈地笑了笑,给林锦仪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要是把你饿坏了,可不够我心疼的。” 林锦仪‘嗯’了一声,按捺下好奇和担心,用起饭来。 俄顷,两人用过了饭,千丝等人来撤走了饭食。 林锦仪的眉头不禁拧起来,问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吧。” 萧潜轻轻颔首,道:“想来你也猜到一些,皇兄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贤妃和萧让的事,且不止我一人,还有平阳皇姐和其他宗室中人,今日承希殿中皇后和老九青眼目睹了,这事儿自然不能轻轻揭过。皇兄已经把王明烟关押了起来,让贤妃禁足了半年,萧让么……皇兄说他大了,说是给他找个机会历练,把他发配去军中了,让他历练个三年五载再回来。”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萧让此去三五年,自然是远离了权利中心。若是他能在军中立足还好,回来还能当个风风光光的王爷,若是毫无功绩,日后怕是只能遛鸟斗狗,当个闲散之人了。 林锦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么?贤妃一党的没落已成定局,也不会有机会再报复咱们。你干嘛一开始不肯说?害我白操心。” 萧潜也跟着微微笑了笑,“嗯,后来皇兄又说,军中都是些糙老爷们,萧让到底年幼,多半是镇不住他们的,就让我过去带一带他。” 林锦仪皱眉道:“这不就是连带你一起惩处了?萧让去三五年,难不成你就陪着过去三五年?” 萧潜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用那么久,说是一年半载,等他自己立起来就好。” “那他若是立不起来呢?” “不会的,我会带着他的。” 林锦仪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而后道:“你说圣上是不是抓到什么把柄了?” 萧潜摇摇头,“我前头就说过,皇兄不傻,这事儿只要他稍微前后一思量,就能发现端倪。萧让到底是他看重的儿子,在这件事上栽了这么大跟头,他自然会想着为他找补。” 林锦仪咬了咬牙,恨恨地道:“你为他征战多年,立下那么多功劳,他若真是个脑子清楚的,就该知道是贤妃一党多次挑衅在前,我们也过是做出相应的回击而已……怎么还有脸帮他儿子找补?” 萧潜何尝不觉得心寒,不过他还是道:“我这当同父异母的兄弟,自然没有亲生的儿子重要,看开了就好。”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萧让下个月生辰,应当过完后才会动身。” 林锦仪点了点头,“那我让人准备些防暑的药物,南边比咱们这边还热,中暑了就不好了。” “不是南边,”萧潜道,“是北边。勤谨伯府这几年培植的势力都在北边,萧让自然是去那里。” 林锦仪的一对儿眉毛就蹙得更紧了。萧潜获封‘镇南王’,是因为他多年来在南边战场上多次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势力自然也都在那里。此番丰庆帝却把他派到了北边,岂不是让他从头来过,在贤妃一党的势力下过活? 萧潜不想让她担心,便继续道:“你也不用操心,我之前不少属下都被安□□了各处军中,北边虽然不比南边,但也是有我的人的。且你也要对我有信心,我当年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爬到现在的位置,便有能力在其他地方培植人马。” 也只有战功赫赫、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萧潜能有自信说出这样的话,却不让人觉得是自负过头。林锦仪稍微安心了一些,却仍然不免叹息连连。 萧潜拢了拢她的肩膀,“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一两个月才出门么,且去五六个月就回来了。北边经济繁荣,素来安定,到时候我还能给你带不少其他民族的土产回来。” 林锦仪努了努嘴,“谁稀罕啊。” “那你稀罕什么?和我说说,我都给你弄来。” 林锦仪握着他的手,认真而肯定地道:“我稀罕你全须全尾地平安归来。” 萧潜弯了弯唇角,目光越发温柔,同样肯定地道:“好,你且等着,我一定把你最稀罕的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好气啊。蠢作者今天一早去医院取号,下午过去排了个把小时的队,然后到了牙医那里。牙医说,跟你预约的不是下周一么?我:??? 第一百一十章 丰庆帝并未给出萧潜和萧让具体出征的日期, 但翌日开始, 萧潜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谋了。 换成旁人, 此时肯定已然是慌了手脚。但萧潜到底是萧潜, 他让王潼整理了一份北边自己人的名单,不慌不忙地开始部署联络, 亦让王潼和蕊香先动身去北边布置起来。 同时,他手边的公务也要在出征前处理完毕,亦要安排京中人手观察风向,保卫王府。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每日都是到了深夜才从外头赶回府里。 林锦仪会让灶上留着热饭热菜等他, 用过之后两人温存一会儿,再一起入睡。 这时候的林锦仪感觉自己像回到了第一次萧潜出征前的自己, 那时候前路漫漫,一切都未可知, 她心里惶惶, 终日寝食难安。 不过比从前好的是,现在的她也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了。 平日里千丝等人小心地陪着她, 很多时候还会捡些高兴的事情说与她听。还有红烛,她那对麻烦的兄嫂已经让萧潜出手料理了, 有个侄子性情还算不错, 被调到了城中的铺子的做事, 红烛带那孩子来给林锦仪磕过头,后来萧潜要再次出征得消息传出去,红烛也有事没事地拿些针线过来陪着林锦仪做。 苏氏就上心了, 她生怕林锦仪心里郁卒,隔三差五就带着小阿曦上门来玩耍。 年后林玉泽已经接任了忠勇侯,苏氏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了,不过郑皎月怀着孕,苏氏这侯夫人倒是也没比从前清闲多少。她就跟林锦仪说,等萧潜去了北边,就让林锦仪回娘家去住,家里虽然少了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但有着会闹会笑的小阿曦,必不会冷清了去。 林锦仪感念身边的人待自己的好,渐渐地也就摆正了心态。 不就一年半载么,她等着便是,她也应该对萧潜有信心。萧潜能打赢过去大小上百场仗,便也能拿下这一回。 一个月后,二皇子萧让十三岁的生辰。 京城中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丰庆帝寿宴那日承希殿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看丰时态的发展,便也嗅到了一些端倪。是以丰庆帝虽未明说不许让萧让大办,萧让的这次生辰宴还是赴宴者了了,颇为冷清。 萧潜出发前的最后几日,外头的事情都已经被安排妥当,他索性就请了几日的假,留在镇南王府陪着林锦仪。 两人每天赖床赖到将近中午,而后午饭随便用一些,下午就睡睡午觉,用用点心,一天很快也就打发过去。虽说日子平淡如水,但因着分开的日子近在眼前,两人都是倍加珍惜。 不擅针线的林锦仪亲自给他做了一整套的贴身衣物,还学着给他做了一双软底的靴子。 萧潜美滋滋地穿上,而后又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包裹,说到了外头再换上身穿。 第79节 林锦仪看他这样,不免好笑道:“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么多东西,总有不足的地方。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更好的。” 萧潜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不是你头一回这么费心给我做一整套的衣物么,不说旁的,光是这份心意就够珍贵了,我自然不能看轻了去。” 他近来越来越会说些情话,和从前那冰冷阴沉的模样判若两人。林锦仪抿唇一笑,两人之间自有一般温情。 很快,萧潜出发的日子就到了。 出征那日,送行的队伍十分壮大。大多都是为了萧潜而来。被下了禁足令的贤妃苦丰庆帝良久,终于得了来为萧让送行的机会,此时已经拉着萧让的手哭成了泪人。 林锦仪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在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后,不禁又提了起来。 萧潜安抚了她几句,两人依依惜别后,丰庆帝一声令下,萧潜便跨上了为首的骏马,带着萧让和浩浩汤汤的人马就此出发。 林锦仪站在送行队伍的最前端,就这么望着萧潜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融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清了。 丰庆帝摆架回宫,送行走的队伍很快就散了,林锦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和林玉泽、苏氏等人一起回了去。 苏氏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王府,尽管林锦仪坚称自己没有事,她却还是坚持让林锦仪先回忠勇侯府住上一段时日。 林锦仪回到忠勇侯府后,每日在苏氏跟前,日子自然过得不错。后来没两日林芳仪、元问卿等还都来探望过她,小姐妹几个坐在一处说说笑笑,更是平添了几分快活。 萧潜的家书每隔十日就会送到,事无巨细地写着他近来的衣食起居和遇到的各种情况,林锦仪每回都逐字逐句地看过好几遍,而后再提笔给他写回信。 日子一晃就过了三个月,郑皎月顺利产下一个女孩儿,眉眼像极了林玉泽,哭起来更是声音洪亮得吓人。小女孩儿大名还等着忠勇侯起,就先起了个乳名叫小铃铛。 小阿曦从来没有见过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每日一睁眼就吵着要去看小铃铛。两人虽然差着辈分,又‘语言不通’,却能咿咿呀呀地聊上一整日。 忠勇侯府越发热闹了,林锦仪每每写信给萧潜,总少不得提上几句。 萧潜给她回信,说往后等他回来后,她也会生那么几个儿女,一家子的热闹的时候在后头。 就这样到了腊月里,萧潜去往边关已经半年,写回来的家书已经累成了厚厚一摞。 林锦仪平时还能住在忠勇侯府,此时却要回忠勇侯府操持一大家子过年的事务和清算王府一整年的账目了。 忙起来之后,她倒是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只是数着日子算过年,想着这么久了,丰庆帝的气总该消了,萧潜之前来的家书里说,萧让经过他这小半年的调丨教,已经能立起来了。等萧潜回来过年在太后面前卖卖乖,苏太妃再帮忙劝劝,说不定萧潜就能留下了。 就这样忙碌了大半个月,萧潜的归期却迟迟没有定下,林锦仪写了信去问,萧潜只回他月前已经上了折子,只是丰庆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驳回,处在没有音信的状态,让她且再等等。 腊月中,京城附近下了洋洋洒洒下了好几天的雪,京郊附近的许多民宅都被雪压塌了,许多百姓叫苦不迭。 林锦仪和苏氏开了忠勇侯府和镇南王府的粮仓开设粥铺,还赠了防寒的衣物和药材给百姓,一时间在京城百姓中声名鹊起,更有不少受了她们恩惠的百姓以‘女菩萨’称呼她们。后头不少官家太太见她们博得了好名声,便纷纷效仿,京城附近的百姓们受益良多,倒没有影响过年。 终于在年前五日,丰庆帝开了金口,允了萧潜回京过年。 可北部边关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萧潜给林锦仪的家书里提过,他们的大军可是日夜兼程走了月余才到。就这么几日,根本不够萧潜回来过年。 林锦仪得知后恼得不行,让丫鬟们都下去后,在屋子里足足骂了丰庆帝一刻钟。 除夕这日,本是家家户户团聚一堂、最热闹的时刻。镇南王府里却因为少了萧潜和蕊香等人,而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林锦仪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不过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将一家子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夕一大早,外头爆竹声刚响起来,她就张罗厨房给府里下人们准备丰盛饭食,再分发下去赏钱和新衣裳,府里上下倒也算得上喜气洋洋。 忙到了晚上,林锦仪让千丝和踏歌陪着自己一道用了年夜饭。天黑下来后,外头爆竹声越发热闹,更是不少人家都在附近放起了烟花。林锦仪之前也让府里备了些,便和丫鬟们一起放了。 闹过笑过后,林锦仪第二日还要早起入宫拜年,丫鬟们也不敢继续叨扰她,纷纷散了。 林锦仪回到了屋里,梳洗过后躺到床上,听得外面热热闹闹的响动,不免觉得有些孤单。 千丝也想到这个,怕她睡不着,就给她点上了安神的香料。 林锦仪心情不佳,闻着那香料,竟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千丝和踏歌听得她呼吸声均匀了,便吹熄了灯火,去外间守夜了。 到了半夜,子时一过,外头烟火声爆竹声越发响亮,林锦仪被吵醒了,正迷瞪着眼睛,却赫然发现床前多出来一个黑影。 她吓了一跳,刚想尖叫出声。那黑影已经先她一步,伸手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用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声音道:“阿锦别怕,是我。” 林锦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禁埋怨道:“回来了怎么不吱声?大过年的,在家里鬼鬼祟祟做什么?”说着便推了他的手,坐起身准备下床,“灶上的火应该还没熄,你吃过年夜饭没有?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吃食。” 萧潜轻轻一笑,按住了他,小声道:“我确实是偷偷回来的,不能声张,你别忙活,也别让府里下人知道我回来了。” 林锦仪定神一想,丰庆帝几天前才允了萧潜回京,就算他插了翅膀飞回来也是来不及的。他眼下出现在王府里,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没有丰庆帝允许的时候,就已经偷偷上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林锦仪明白过来后, 也就没再准备往外去, 而是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敢擅自回来?” 被外调边关驻军的将领, 最忌讳的就是没有诏令而擅自回京。先帝爷的时候曾经出过这样的事, 当时那位将军被革除了职务,贬为了庶人。且那还是先帝爷对那位将领心慈手软的了, 若换成现在对萧潜怀有怨怼的丰庆帝,说不定会怎么惩治他。 萧潜轻笑了笑,“不碍事的,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眼下自有一个‘镇南王’正和王潼、蕊香他们慢慢地从边关回来。” 林锦仪还是担心得不行,“就算你找了个替身, 但万一被识破,那可是欺君大罪。眼下咱们府里本就来风口浪尖……” “好啦。”萧潜伸手捂住她的嘴, “我这不是心急回来陪你过年么。怎么半年不见,你倒像个老婆子似的这么会唠叨了?” 林锦仪拍掉他的手, 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萧潜笑着去揽她的肩膀, “好,我知道的,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心心念念记挂着我的人,所以我才会愿意冒险回来啊。这大过年的, 家家户户都是团圆的时候, 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呢?” 听到他这温言软语的, 林锦仪不禁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动身的?怎么正好掐准了点,今夜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掐着点回来的, 我半个多月前就动身回来了,披星戴月地换了好几匹马,昨夜就到了,只是当时城门守卫还算森严,就在城外逗留了一日。今日宵禁前城门口没什么人了,我才悄悄进地城,等回来后才发现你已经睡下了。本是想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走的,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醒了。”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便依偎在一起说起各自的近况。一直说到天快亮的时候,萧潜便让林锦仪赶紧趁机睡会儿,反正他已经回来了,往后总有说话的时候。 林锦仪依言躺下,萧潜坐在床头陪了他一会儿,天蒙蒙亮之前,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镇南王府。 林锦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千丝和踏歌就轻手轻脚地进来叫起了。她打着呵欠起了身,洗漱过后她坐到梳妆台前,困得连眼皮都掀不开。 千丝瞧她这样,不禁道:“王妃昨夜是不是被外头的声响吵到了?” 林锦仪唔了一声,也不多解释什么,只让千丝给自己的脂粉涂得厚一些,将眼底的青影悉数盖过去。 未几,梳妆打扮过后,林锦仪便坐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林锦仪也是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风浪的人了,这日进宫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许多人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便是引路的宫女都没有那么殷勤周到了。 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萧潜去了北边,一去就是半年,丰庆帝还没让他提前回来过年,这些人惯会看风向、拜高踩低的,觉得萧潜不如从前那般简在帝心,自然也就冷了一些。 不过好在萧潜镇南王之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是以林锦仪倒也没受什么冷落。和苏氏碰面之后,她更是懒得理旁人,只和苏氏在一起说话。 后头朝见仪式完毕,林锦仪和苏氏也不想多留,本准备早些出宫的,谁料皇后却让林锦仪留了一留,说是有话同她说。 林锦仪倒也不意外,皇后不是傻的,看丰庆帝对萧潜的处置自然早就猜到了是他使了手段,给太子出去了二皇子一个得力助手。 因此皇后对她还是十分亲厚,拉着她的手道:“锦仪,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客套话,眼下你家王爷的境遇我和太子都看在眼里,也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眼下我们也不好插手。你和你家王爷且再等等,往后总会好的。” 萧潜都一出手就除掉了贤妃一党在京中培植多年的手段,这样的人物,皇后自然是想给留着往后辅佐太子的。不过她和太子目前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不然若是让丰庆帝以为萧潜对付萧让一党那事儿,太子也参与了,他们也落不着好去,是以也只能先暂时观望。 林锦仪心领神会道:“娘娘不必和锦仪说这么多,锦仪心里都明白的,王爷心里就更是清楚了。” 皇后幽幽叹息一声,“也是苦了你家王爷,竟没能回来过个囫囵年。不过算算他去北边也有半年了,也够久了……” 皇后这话微微漏了一点口风,林锦仪自然明白过来,想来想让萧潜回京的,也不只她一个,皇后应该也会施以援手。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时辰也不早了,林锦仪也就告辞出宫去了。 回到镇南王府后,林锦仪卸了钗环,换上家常的衣裳,躺到了床上休息,入睡前就在盘算今夜大概萧潜应该会过来的。 果然如她所料,这夜月至中天,萧潜又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层香苑。 林锦仪便把皇后今日那番话复述给了萧潜听。萧潜听后沉吟半晌,道:“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听他这又要筹谋大事的口吻,林锦仪的心都跳快了两拍。上回萧潜这么说的时候,就是出手对付贤妃和萧让的时候。那件事的后果就是虽然他们斗赢了地方一千,却自损八百。 萧潜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这回肯定没事的,而且是一劳永逸的计划。咱们以后呢,再也不用为这些什么权术斗争烦心,也省的有人时时惦记,只管过好咱们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就行……” 林锦仪还想问她具体的,萧潜却支支吾吾道:“这个么,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反正再有半个月你就能知道结果了,现在告诉你也是平白让你担心而已。” 林锦仪哪里放心的下,仍然要追问。 萧潜却很是坚持,任她软硬兼施,就是咬紧了牙关,半个字都不肯再多说。 林锦仪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偏过头去不理他。 萧潜陪了笑脸,再三保证他这计划十分可行,断然不会再出现上次那样两败俱伤的结果。林锦仪看他信誓旦旦,又毫无负担的模样,吊着的心也就落回了肚子里。 大半个月后,镇南王萧潜和萧让带着人从北边回来,抵达了京城。 过年那几日,真正的萧潜一直都在京城附近,入夜后就回王府陪着林锦仪。直到三天前,才悄悄去和回京的队伍汇合了,和他们再一起回了京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萧潜和萧让回来那日, 是正月二十二。此时还未出正月, 但年味到底还是淡了许多。 丰庆帝的表面功夫做的还算可以, 特地抽空亲自出城相迎。 林锦仪自然也在迎接的队伍里, 平阳长公主和她在一处说话,言语间多是宽慰之词。 丰庆帝是平阳长公主的亲兄弟, 萧潜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说起来她自然是和丰庆帝之间更为亲厚。她也知道前头萧潜设计萧让那事儿,但她私下还是觉得丰庆帝做的太过了。毕竟是贤妃和萧让设计在前,萧潜也只是让萧让出了一回丑,让他熄了对皇位的痴心妄想。 丰庆帝本来就从未准备更换太子人选, 这样一举对萧让或许还是好事,免得他让贤妃越养越歪。萧让和贤妃可以说是自食其果, 而丰庆帝对萧潜的处罚可以说是非常之重了。萧潜多年来任劳任怨,功绩有目共睹, 说句难听的, 若没有他,丰庆帝的皇位不可能坐的这么舒服。 眼下丰庆帝这么做, 未免有些卸磨杀驴的嫌疑。对着林锦仪,平阳长公主则更是心疼同情。锦仪多好啊, 却成了皇家权术斗争的牺牲品, 成婚不过一载, 却跟夫婿分隔两地这么久,连个团圆年都没能一起过。 林锦仪自然不能说萧潜已经回来了过了,言谈之间还是表现出了一些伤感。 未几, 萧潜和萧让带着一队人马轻装简行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林锦仪忙顾不上和平阳长公主说话了,只和众人一样循着马蹄声张望过去。 萧潜一身玄色轻简骑装,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林锦仪虽然之前见过了他,但都是夜里,为了不惊动王府里的人,屋里连灯都不会点,林锦仪也就不知道萧潜瘦了这么多,黑了这么多,倒好似一下子年老了好几岁。 在萧潜身后的是二皇子萧让,经过这半年的磨砺,他也黑了不少,看着更为精壮。 两人骑着马到了丰庆帝跟前,就各自下了马,上前行礼。 丰庆帝言笑晏晏地道:“阿潜,你辛苦了。让儿也是,长高长大了不少,父皇都要认不出了。” 萧潜和萧让自然不敢道苦,还得感恩戴德地寒暄一番。寒暄过后,丰庆帝便问起了北边的情况。萧潜和萧让便一人一句地说起近况。 他们说着话,林锦仪不能上前插嘴,就在丰庆帝身后不远处伸长了脖子张望。 第80节 平阳长公主用肩膀轻轻撞撞了她,轻笑道:“锦仪,你是不是等不及了?咱们也上前去说话吧。” 林锦仪道:“这不大好吧,圣上和他们有公事要说的样子。” 平阳长公主不以为意,“都是一家子,不在乎这些。”说着就拉着林锦仪过去了。 丰庆帝瞧见了她们,乐呵呵道:“平阳和镇南王妃过来的正好,我们刚刚还提到你们呢。” 平阳长公主笑道:“平白无故提我做什么,皇兄也是的,公事什么时候不能谈,人家夫妻分别这么久,先让他们团聚才是真的。” 众人都露出会意的微笑,林锦仪脸颊烫烫的,已经有些不好意思。 “皇姐,不碍事的,”萧潜笑了笑,又偏过脸看向林锦仪,“你先去旁边等一会儿,我和皇兄说完话就来陪你可好?” 林锦仪点了点头,对着丰庆帝福身道:“那锦仪先告退了。” “别啊。”平阳长公主还在为林锦仪抱不平,“我说的又没错。” “好啦,别说了,咱们去旁边等着就是。你方才不是邀我过两日去你府上做客么?咱们来说说那个。” 过几日就是平阳长公主的生辰,她不愿意同不相熟的人假客气,便准备只请几个要好的,林锦仪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说到那日的安排,平阳长公主自然是有好一番话要说,便跟着林锦仪去了一旁。 林锦仪的心都落在了萧潜身上,跟平阳长公主说话的时候便有些分心。 平阳长公主也不介意,只问她到时候想喝什么美酒,吃什么菜肴,她好提前让人准备。 林锦仪笑道:“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也不是个挑剔的人。公主府上自然都是好东西,随便准备就行。”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嗖’的一响,而后便是兵戎相碰‘叮’的一声。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萧潜已经拔出了配剑,挡在了丰庆帝身前。而他的脚下,是一支短短的暗箭。 “来人!护驾!”丰庆帝身边的大太监汪明泉已经扯着尖细的嗓子喊了起来。 丰庆帝出来接人,只带了近侍二三十人,加上萧潜和萧让带回来的二三十人,很快就将丰庆帝团团围住。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都吓了一跳,平阳长公主到底风浪见的多了,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刻拉着林锦仪退到远处。毕竟来人的意图明显是针对丰庆帝,丰庆帝身边大批护卫,却一定有人能顾忌到她们的死活,还是先远离了丰庆帝要紧,省的被当成活靶子。 须臾之后,四周已经没了动静,萧潜和侍卫稍微松懈一些,萧潜道:“皇兄,此处城外四周多是山石隐蔽之处,我们人手有限,不能一一排查,您还是先回宫吧。” 丰庆帝也是吓了一跳,他在皇位上安稳太久了,从来没想过能在京城附近遇到刺杀,当下便点头应下,传达了回宫的旨意。 于是萧潜和一众侍卫便拥着丰庆帝往通往城内的大路上走去,而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箭雨就迎面而来,众人拔出佩剑格挡,时不时传来一声受伤的闷哼。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他们措手不及,只能被动地抵挡。不消片刻,丰庆帝的近身侍卫和萧潜、萧让带回来的人就都或多或少地受了箭伤。 就在这时,山林里面忽然奔出来两队人马。他们一身青衫,脸覆面巾,动作迅捷,训练有素,很快就朝着丰庆帝等人扑杀过来。 而更可怕的是,丰庆帝身边的侍卫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平时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却在来人手下过不了十招,纷纷落败。萧潜和萧让带回来的人就更别说了,都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回来的,更是抵挡不住。 不过幸好萧潜到底是在战场上打滚了许多年的人,凭着他丰富的指挥经验和临场应对的经验,来人还是没能碰上丰庆帝的一片衣角。 就在他们缠斗了近两刻钟的时候,远处人声渐起,是京城那边赶来的救兵。青衣人开始且战且退,已经准备撤离。 萧潜的右手挨了一刀,此时便改为左手执剑,他面上一松,对着丰庆帝道:“皇兄,无事了,援兵已到,您再支撑片刻。” 丰庆帝哪里见过这样厮杀的场面,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片,扶着汪明泉的手才稳住身形。他面上一喜,道:“阿潜,多亏你了,回去后朕一定论功行赏。” 林锦仪一直跟在平阳长公主身边,因为不想成为萧潜和侍卫们的负担,两人便一直隔得远远地站着。看到萧潜受伤,林锦仪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此时听到丰庆帝这样鼓舞士气的一番话,她心中也微微一喜,若是能真的借此消除丰庆帝心中隔阂,此番也算因祸得福了。 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这时却那些已经快要撤退的青衣人中忽然跃出一人,身形极快,于众人猝不及防之中,复又蹿进了人堆里,冷笑着高喊道:“狗皇帝,还想论功行赏?纳命来!” 几乎是同时的,他抬起手臂,一枚袖箭朝着丰庆帝的胸□□了过去。 丰庆帝面色大变,绝望而认命地闭上了眼。 而下一刻,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丰庆帝再睁眼,便见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缓缓倒地的萧潜。 而那放冷箭的青衣人和侍卫们缠斗之间,忽然又拿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藏在腰间的引线。 “王潼!”倒地的萧潜高呼一声,王潼立刻意会,拔足冲过去用尽全力将那青衣人撞了出去。 王潼也是练家子了,他拼尽全力地一撞,就将那青衣人撞出去了两三丈。这时青衣人的周围发出一声巨响,离得稍近的侍卫都被热浪带倒,那青衣人摔落的位置已然被炸成了一个大坑。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遭遇了刺杀,侍卫们都或多或少挂了彩,但无人身亡,丰庆帝也安然无恙不是。 丰庆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却听汪明泉忽然一声惊呼道:“圣上,您看镇南王的伤口!” 丰庆帝定睛一看,也是吓了一跳,萧潜胸前的伤口居然汨汨冒着黑血。 “来人!摆架回宫!传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一周前开始筹备完结,想着要一口气爆更。然后经历了发烧,牙痛复发,微妙的尿痛尿血,又开始痛经……感觉老天在玩我,tat最近吃的药比吃的饭多! 第一百一十三章 侍卫们将萧潜重重围住, 七手八脚地把他往马车上抬。 林锦仪愣愣地站在原处, 这一刻连指尖都是冰凉的。平阳长公主看着他们上了马车, 看林锦仪在怔怔地愣在那里, 赶忙拉了她一把,道:“锦仪, 别愣着了,跟我进宫去!” 林锦仪回过神来,连忙提起裙摆,跟着贵和长公主上了她的马车。 萧潜上了马车没多久就昏迷过去,丰庆帝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看着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的模样, 一时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自小就是储君人选,和几个兄弟的关系都只能算是泛泛, 最亲厚的应当就是后来被挪到他母后膝下养着的萧潜。但他到底比萧潜大了不少, 平常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后来荣王爷经常来找萧潜玩耍,他读书间隙就能看到院子里两个弟弟互相比拼武艺, 追逐打闹的身影…… 丰庆帝恍着神,再看萧潜, 就好像看着还是个孩子的萧潜。萧潜从未想过威胁他什么, 反而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帮过他许多, 就更别说他登基后,萧潜为了让他坐稳皇位明里暗里费了多少工夫,冒过多少次生死之险…… 过去的许多年, 他从未觉得亏欠萧潜什么。毕竟萧潜虽然做了那么多,他也赐予了他同等的荣耀和权柄。所以在萧潜设计萧让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慌乱,萧潜位极人臣,竟能瞒过他的眼,演了那么一出好戏,害他的儿子在京城难以立足,那么以后呢?萧潜若是动了旁的心思,他的皇位还能保住么?所以,他选择把萧潜发配到北边战场上,以观后效。 直到现在,萧潜为他挡下毒箭生死未卜,丰庆帝才觉得自己想的太多,错的太多。萧潜为了他这兄长,连命都可以不要,荣耀和权柄又算得上什么呢?说到底,萧潜还是那个曾经长在撷芳殿,一无所有、不受宠的皇子,他这一生已经吃尽了苦头,自己竟还忍心再为难他,实在是…… “圣上,到宫门口了,太医在外头等着呢。”汪明泉的一句话,将丰庆帝的思绪拉了回来。 丰庆帝闭了闭眼,按捺住心头的愧疚,吩咐道:“让御医先进来,车夫继续赶车,将镇南王送到乾清宫去。” 林锦仪和贵和长公主的马车是不能进宫的,两人到了宫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丰庆帝的御车已经驶进了宫门。两人只能下了马车,换乘轿辇,跟了过去。 林锦仪双手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她的印象里,萧潜是无所不能的,虽然受过大大小小许多伤,但每次都能安然无恙,这一回……应该也是如此。她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却是紧张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未几,轿辇停到了乾清宫门口。林锦仪踉踉跄跄地下了轿辇,平阳长公主留意着她,见她这样忙亲自上前扶住了她,柔声道:“锦仪别急,宫里有那么些个御医,会没事的。” 林锦仪想回话,张了张嘴,才发觉喉间竟然紧绷到一个字都说不出。 此时乾清宫内,太医院的医正、御医们全都到齐了,都扎堆在龙床前为萧潜诊治。 丰庆帝脸色铁青,负着双手立在一旁。 林锦仪和平阳长公主进到殿内的时候,就听到丰庆帝大声地呵斥着一众御医,“都是写庸才废物,区区一点箭伤都治不了,朕养你们何用?!” 听到这话,林锦仪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了下去。幸好平阳长公主和她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忙把她扶住了。 丰庆帝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转头看到了面如死灰的林锦仪,面色和缓了一些,让人给林锦仪看了座。接着又转头继续骂那群御医。 那些个御医被骂得头也不敢抬,年纪最大的医正擦着汗,战战兢兢地道:“圣上明鉴,镇南王身上的箭伤位置本就凶险,眼下还中了不知名的剧毒,微臣们一时间不敢断定是何种剧毒,也不敢擅自用药解读,只能先给镇南王止血,用药暂缓毒性……” 虽然丰庆帝把御医们骂的厉害,但他们还是手脚麻利地给萧潜拔出了毒箭,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又很快商量出了药方,让人去煮出了汤药过来让萧潜服下。 两刻钟之后,萧潜的唇上的青乌之色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仍旧是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眼没有醒过来。 御医们急急忙忙去翻看各种医术了,丰庆帝遇刺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各路人马纷纷进宫慰问。 丰庆帝看萧潜好了一些,就出去应对他们,留下林锦仪和宫人照看着萧潜。 人都散开后,林锦仪终于能上前好好看萧潜了。 明明几天之前,萧潜还会趁着夜色来瞧她,带着笃定的笑意和她说,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可以留在京城,往后两人能继续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而眼下,他却是身受重伤,只能闭着眼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林锦仪在龙床前坐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平阳长公主心有不忍,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天天黑前,丰庆帝终于见完了所有来急着慰问的臣子。汪明泉看他大半天了什么都没吃,忙让人准备了御膳。丰庆帝毫无胃口,又问起萧潜的情况。 汪明泉道:“圣上不用担心,医正们的药十分有效果,王爷眼下的性命是无虞的。御医们都在翻看医术,保不齐马上就能查出王爷身中什么毒。” 丰庆帝疲惫地闭了闭眼,“御医说这毒性险恶,他们只能暂缓半月,不让那毒发作。若是半月之后他们仍然束手无策,阿潜他怕是……” “不会的,王爷吉星高照,自然能挺过来的。”汪明泉忙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丰庆帝悠悠叹息一声,又问起:“镇南王妃呢?还在宫里么?” 汪明泉回道:“王妃正在照顾王爷,奴婢之前已经让人准备了饭食,但王妃说是毫无胃口,一筷子也没动。” 丰庆帝又是一声叹息,“他们夫妻情深,便随她去吧。” ***** 萧潜这一昏睡,就这么过了十日,御医所说的十五日期限迫在眉睫。 林锦仪自始至终都守在宫里,中间平阳长公主会把她接到她在宫里的寝殿,让她更衣洗漱,吃些东西,稍作休息。 萧潜在段时间里一直昏昏沉沉的,虽然能借用外力喂些补药和粥汤进去,到底还是消瘦了一大圈。加上他本身在北边的时候就瘦了些,没出几日就变得形销骨立,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镇南王风采。 御医们夜以继日地翻看医书,丰庆帝下了圣旨,集结天下名医,甚至打开了先帝留下的私库,让人去翻找里面是否有关于医术的典籍。 先帝爷酷爱收藏,藏书不下三千,光是翻阅这些书就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更别说但凡看到有用的字句,还要让多位御医一一传阅商量。 所有人都说萧潜已经没了希望。甚至连丰庆帝私底下都开始筹划着要给萧潜准备一个怎样激情哀荣的丧礼。 但是林锦仪不肯相信,他的夫君萧潜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从来不会轻易失信于人的镇南王。他允了她这辈子一个崭新的未来,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丰庆帝见她日夜不分衣不解带地照顾萧潜,心中也颇为不忍,后头便召了苏氏进宫,让她好好劝劝林锦仪。 外头都将那日丰庆帝遇刺、萧潜以身挡箭的事传的神乎其神,苏氏本就挂心不已,等见了清瘦了一大圈的女儿,和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萧潜,心疼得简直不能呼吸。 然而还不等苏氏开口相劝,林锦仪已经道:“娘,阿锦知道您要说什么,阿锦心里都明白的。但是萧潜他不会骗我的,他答应了这回不再负我,他就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她说话时眼神坚定而苍凉,或许心里早就预料了最差的结果,却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苏氏心如刀绞,拥着林锦仪久久不能言语。 很快,十五日的期限就到了眼前。 按照御医说的,只要这日的子时一过,若是还没有研发出应对的解药,萧潜身上的剧毒就会攻入五脏六腑,再无挽回余地。 御医们和外头被传进宫的名医们,大多在这半个月里只睡了几个囫囵觉,却都不敢懈怠,到了这一日,他们更是饭也不顾上吃,水也顾不上喝,只埋头研究典籍。 林锦仪守在萧潜跟前数着时辰。这时已经接近亥时,距离子时只有一个时辰。御医们在这紧要关头,终于从先帝遗留下的一本古籍里发现了一种相似的□□。典籍里还记着解毒之法,用药却是以毒攻毒的毒物□□。 也就是说,如果萧潜中的是这种毒,那么用这些□□就能把他的毒给解了。若不是,那么萧潜就会因为这些药性猛烈的□□而直接丧命。 第81节 兹事体大,他们也不敢擅自决断,只能上报给了丰庆帝。 丰庆帝踌躇良久,也是拿不定主意。平阳长公主这段时日也是住在宫里,听闻这消息后赶紧让人去通知了林锦仪。 林锦仪跌跌撞撞地求到圣前,“圣上,王爷已经没有时间了,若是这药还不对症,他也不过是在床上等死,求您将这药给他一试。” 萧潜是那么骄傲的人,若是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光,是躺在床上静静等到死神的到来,他绝对是不会愿意的。林锦仪够了解他,所以选择在这最后的期限里给他试药。 丰庆帝也不过是在等一个可以下定决心的由头,林锦仪是萧潜最亲密的人,她这样说了,丰庆帝自然也就拿了主意,让人照着那古籍里写的去熬制解药。 众多含有毒性的药草毒虫被熬成了一碗粘稠的汤药,林锦仪颤抖着手喂给了萧潜。 片刻之后,子时之期已到。御医们纷纷上前为萧潜诊脉,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萧潜的脉相时快时慢,时而有力时而死寂,并没有多大起色。 御医们都面露难色,医正犹犹豫豫地宣布了坏消息,这解药对萧潜似乎并没有用处,相反,他的脉相已经是毒发之兆,加上他方才服用了那么些剧毒之物,可能很快就要命丧于此。 这种事终究还是尽人事,听天命。丰庆帝骂了御医们半个月,这时候却是骂不动了,只让他们都先行下去,把最后的时间留给林锦仪和萧潜独处。 林锦仪终于不能再盲目乐观下去了,“骗子,大骗子。”她用干涩喑哑的嗓音骂着他。 可是萧潜再也不会笑嘻嘻地跳起来反驳她了。 “你这个骗子!还说什么这辈子要证明给我看,你是心喜我的!可你现在要死了,要死了!你怎么证明给我看?还说要给我一个和美的以后,原来竟都是诓骗我的!我这辈子还是笨,所以才会相信你!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解释清楚!”林锦仪大声地控诉着他,说到伤情处,还捶打了他几下。 她在发泄,发泄着满腔的失望和悲痛。如果早知道这辈子两人还是这样的下场,那么她根本不要这个重生为人。她就该那么死了,也好过现在让萧潜死在自己前头,她看得那么心痛! 就在她的捶打之下,萧潜忽然动了,他的嘴里流出一股黑血。那黑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很快竟将半边枕头都濡湿了。 林锦仪措手不及,愣住刹那之后,她赶紧喊了人进来。 御医们还没有散开,听得响动便一拥而入。再次为萧潜诊脉。 又是片刻,御医们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对着林锦仪拱手道:“恭喜王妃,王爷已经无碍了!” 林锦仪看着还在呕着黑血的萧潜,如同在梦里般不真实,怔怔地道:“王爷……无碍了?” 御医道:“王爷方才服下的剧毒已经发作,所以才会吐出那么多黑血。他之前中的剧毒也随着这股黑血流出,眼下脉相已经好转,微臣们再开方子加快让王爷将这毒排出,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御医们效命于皇室,都是谨小慎微之人,他们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林锦仪稍放下心来,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站不住脚。宫女忙上前扶住她,她却已经闭上眼晕了过去。 御医们为她看过之后,说她只是体虚加上情绪波动过大,并不要紧,便让宫女把她移到平阳长公主的寝宫去了。 林锦仪几天都没合过眼了,平阳长公主让宫女给她喂了御医开出来的安神汤药,这一睡过去就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她立刻坐起身下床穿鞋。 守在外间的宫人听得响动,立刻进来道:“镇南王妃,您醒了?可觉得哪里难受,需药奴婢去请御医么?” 林锦仪来不及答这些,只忙问:“我睡了多久?王爷眼下如何了?” 宫女不慌不忙的答道:“王妃睡了一天一夜,奴婢一直在这里服侍王妃,倒不知道王爷那边的具体情况,只听公主提起说是王爷已经吐净了毒血,日前还醒过一回。” 林锦仪吐出一口长气,还是穿好了鞋准备去看萧潜。宫女有心想让她吃些东西再去,她也顾不上,只推说回来再用。 乾清殿,历代皇帝的寝宫,素来守卫森严,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林锦仪过去的时候却是畅通无阻,很快就进了去。 殿内安安静静的,落针可闻。虽然听了宫女那番话,林锦仪进去之前心里依旧颇为忐忑,略站了站脚稳定了心神,才走进了内殿。 殿内已经没有了那么多御医,只有几个守夜的宫女宫人。 林锦仪进去后就直奔龙床,龙床上上依旧睡着萧潜。他闭着眼,脸色好看了许多,知识依旧瘦得有些吓人。 林锦仪在床沿坐下,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十分有节奏的喷在她的手指上,林锦仪才终于放下心来。她刚准备收回手,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捉了个正着。 萧潜笑眯眯地看着她,用微弱的声音道:“怎么?我的王妃这是担心我睡死过去了不成?” 林锦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萧潜捏了捏她的手指,又轻咳一声:“怎么傻了?” 林锦仪抽回手,恨恨地看着他:“你还有脸笑?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 萧潜笑了两声,又忍不住咳嗽。林锦仪伸手给她顺了顺气,又听他道:“我又不会死,你别瞎操心。” “谁知道你会不会死……”林锦仪嘟囔着,突然灵光一闪,萧潜居然这么笃定自己会安然无恙,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他……她更加不敢置信了。 萧潜咳完了,趴到床前朝着床头的瓷盂里吐了一小口黑血,用只能两人听清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以我家王妃的智慧,早就猜到了这一切呢。” 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林锦仪愣了一会儿,然后便压低声音怒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你的万全之策?用命来换?” 萧潜躺回床上,见她这怒气冲冲的模样,忙道:“你可别再捶我了?我眼下可遭不住了。” 林锦仪面上一赧,“我那时不是以为你要死了么……” 萧潜无奈道:“可怜我明明已经恢复了意识,身子却不能动,平白无故让你骂了我那么久,还得遭你一顿好捶……可怜啊……” 林锦仪啐他一口,“明明是你不跟我商量,做出这样凶险的事,还怪起我来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多凶险,若是那解药晚上半个时辰,你眼下还能在这里和我贫嘴?” 萧潜皱眉叹息,“我本是一切安排妥当的,谁让王潼那小子不争气,竟因为一点轻伤昏迷了几日,误了时机。”说着他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我这不是没事儿么?虽然晚了些,但是结果终究是好的。” 王潼当日是用身体把那身上绑了炸药的青衣人撞出去的,他离得最近,被气浪带倒,当时就昏了过去。林锦仪当时记挂着萧潜,只看到镇南王府的人把他抬了回去,没想到他后来还昏迷了。 林锦仪心有余悸,“还是太危险了。万一王潼一直睡了过去,误了时辰呢?你就这么死了?” 萧潜道:“不会的,这事儿虽然只有我和王潼知道,但我还留了后手,宫里御医有我的人,到了最后一刻,若是王潼没有安排,我的人也会找到应对之策。”说着,萧潜又去拉他的手,“我也没有你想的这么笨啊,还能真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话,萧潜小声地将自己所有安排和盘托出。他了解丰庆帝,丰庆帝延误了他回来过年的时间,作为弥补,就会出城相迎。那群青衣人就是他豢养了多年的死士,至于那个绑了炸药的是一名已经身患重病,只有几个月寿命的死士。而那险恶的□□,则是他从前听小时候经常能出入先帝私库的十王爷提起过的,一种足以致命,但是服用解药后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世间奇毒。 他安排了王潼在他昏迷之后,找机会将解药呈到丰庆帝面前。但没想到,王潼就那么昏迷了,几日之后才苏醒过来。彼时丰庆帝已经集结了天下名医,王潼来不及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手,只好跟宫里的自己人御医通了气,假装在最后关头从先帝的典籍里翻阅到了相关的记载。当然这样一来也是有好处的,便是丰庆帝再多疑,也不会相信这生死时速不过是萧潜设下的局。 “你图什么呢?”林锦仪十分费解,“用自己的命来博,就为了换取皇帝的信任?” 萧潜轻笑一声,“自然不是为了这个。”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说过的,我图一个我们和和美美、安安乐乐的以后。” 林锦仪依旧不解地看着他,他便继续道:“经过这事儿后,我会让御医再给我下药,制造一个余毒未清,不能再动武的假象。到时候我会主动上缴兵权,再不理朝廷事务。往后我就能像从前那样每天陪着你,陪你赖床,陪你绣花,陪你起码同游……” 一个不能动武的镇南王,于丰庆帝而言,于大耀而言,就是一个废人。确实,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心心念念地算计镇南王府,算计林锦仪。而同时,从此权柄荣耀,都将离他远去。他辛苦多年、用命博来的的功勋将逐渐被人遗忘,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多年努力也将功亏一篑。 林锦仪泪流满面,“值得吗?” 萧潜目光坚定,“值得。” ——于我而言,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为了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最初是我的母亲,后来是你。可后来,我一个人走的太久太久,竟然忘记了这初衷。 所幸,现在醒悟还不算太晚。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萧潜醒来后, 身体仍然虚弱。丰庆帝将寝宫让给他住了半个月, 直到他面前能下床了才让人把他送回了镇南王府。 虽然萧潜差点出了大事, 林锦仪又一直守在宫里, 但镇南王府在蕊香的打理下,依旧是井井有条, 并未出任何岔子。 萧潜回到王府的当天,受伤初愈的王潼就跪到了萧潜床前请罪。 萧潜骂了他两句,倒没有同他计较。王潼却是惭愧得不行,一定要让萧潜治罪于他。 萧潜服了他这股蛮牛似的倔劲儿,却不好真的罚他, 便看向林锦仪求助。 林锦仪心领神会,当即便道:“王潼既然认罚, 王爷罚他便是。”说着她微微笑了笑,又继续道:“王爷眼下身子不好, 府里事务便由我来做主了。王潼, 你年纪也不小了,本王妃就罚你和蕊香早日完婚, 从此以后听命于蕊香,你服不服?” 王潼黑脸上一红, 嘟囔道:“王妃这哪里罚属下……” “那不管, 就问你服不服?” 一旁的蕊香早就脸颊通红垂下了眼, 王潼看了她一眼,赶紧一口答应了下来。 萧潜又道:“既然答应了,也别拖了, 王妃早就开始替你们筹备了,府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你们下个月挑个好日子择日完婚便是。” “这么快,”蕊香小声道,“奴婢还没……还没做好准备呢。”她一嫁人就不能给林锦仪当丫鬟了,林锦仪身边得用的,除了千丝踏歌两个陪嫁大丫鬟,就只有她了。 林锦仪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道:“我进府也有段时间了,虽然平时不少地方都需要你帮忙。不过难不成你就觉得,我离开了你就管不起这王府了?” 蕊香自然道不敢。 “那不就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你往后还是在府里,当不成丫鬟,做个管事娘子总是便宜。” “就是,”萧潜也帮腔道,“王妃都替你们筹划好了,你们再不应下,岂不是辜负了王妃一番美意?” 蕊香和王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面露了羞色,也就这么应承下来。 之后的日子里,萧潜在王府里养伤,林锦仪一边照顾他,一边就开始筹备王潼和蕊香的婚事。 就如同萧潜所言,林锦仪早就在暗中准备了,东西都是现成的,府里人手也够,剩下的就是挑个黄道吉日和给两个新人准备喜服。 林锦仪之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已经明里暗里劝过踏歌,此时仍然还有些担心她,不过踏歌倒好似个没事儿人似的,半点儿也没显出不开心的样子。 林锦仪私下里便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回。踏歌也不再回避,坦言道:“不瞒王妃,之前奴婢确实生出了一点儿僭越之心,但后头咱们府里经历了那么些事,王统领和蕊香姐姐又一起陪着王爷上了北边战场,他们同生共死的,奴婢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林锦仪自然道:“那就好,你也别急,咱们府里那么些个好儿郎,总有比王潼更合适的。若是这些都你都看不上,京城里总还有更好的,我一定为你挑个如意郎君。” 踏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当初她和千丝都答应了苏氏终身不嫁好好侍奉林锦仪的,自己却僭越了本分对旁人动了心,林锦仪丝毫不怪罪她不说,还担心她心里不好受,几次三番开解于她,眼下还许下了这样的允诺…… 一个月后,王潼和蕊香大婚。两人虽然都不算王府的主子,但都是在萧潜身边多年的立下不少功劳的老人了,萧潜自然不会亏待他们,亲自当了主婚人不说,还邀请了许多他的同僚。 王潼和蕊香成婚后,林锦仪事前准备的一座两进的宅子便起了用处。不过他们虽然搬了出去,白日里却还是一大早就回镇南王府报道,天全黑了才一起归家。 萧潜的毒已经解了,伤也不多严重,但对外依旧坚称不可操劳,还需静养。 丰庆帝十分过意不去,免了他上朝上值不说,还亲自来带着医正来镇南王府探望过他好几回。 萧潜早就让自己人御医下了药,是以医正每回来诊断完都是愁眉不展地说着同一个结果。 丰庆帝越发愧疚,从宫中库房里赏赐了好些珍贵药材给萧潜,并交代萧潜放宽心养伤,又说萧让月前已经动身前往北边边关,意思就是萧潜只要养好了伤,便依旧是手握兵权的中军都督府的掌事都督,不用再去北边和萧让一起吃苦受难了。 萧潜却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模样,只是一脸惭愧地说自己这身子也不知道要将养多久才能好,不能为丰庆帝分忧解难,实在是他的不是。 丰庆帝宽慰了他几句,又说军中职务会一直为他留着,让他不要多想。 兄弟二人兄友弟恭的一番话,听得林锦仪在一旁都觉得牙酸。 如是又过了三四个月,萧潜从冬末初春装病到了春末夏初。 丰庆帝每日公务缠身、日理万机,渐渐地对他的关怀也就少了。丰庆帝一冷下来,京城里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官员对镇南王府的关注自然就更少了。 萧潜就挑了这个时候,上了奏折说自己听到消息,说是海外有名药神医,或许能治好他的病症,想去海外寻医问药。 丰庆帝自然也没有不允的,还特别让工匠为萧潜造了一艘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