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恩浩荡》 第1章 《妻恩浩荡》 作者:寄秋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 朱雀城外的小村落,几名村童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唱出红月皇朝人人会吟唱的童谣,虽说是一首简单的童谣,却唱出红月皇朝的传说。 话说数百年前,红月皇朝的祖先发迹珠江,且靠着在珠江找到神仙留下的宝物而建立皇朝,更有人说祖先们找到的宝物还没用完,留下一些是要给后世度难之用,这首童谣就是给后世寻宝人的提示,因此,数百年间皆有贪财之人忙着寻找红月皇朝的宝物。 然,皇朝已过数百年,先不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城的规模位置不同以往,那条珠江也早就不在红月皇朝的地图上,再说,更从没人看过童谣里说的钥匙跟地图,寻宝人往往无功而返,终究得利的是这首流传几百年都没让人们遗忘的童谣。 有些人猜想,或许只有那句「四海升平仙岛隐」是真的,现在的红月皇朝富庶繁荣,各城各有营利,宝藏当然也就跟着仙岛消失了。 童谣里的青龙,指的就是红月皇朝有名的水乡泽国—皇朝东边的青龙城,因为地势造成此城多溪河,皇朝遂修建四通八达的水道,让此地多以扁舟代步的居民往来便利,因而居民大都以捕鱼维生,渔获量足以供应全皇朝所需。 白虎城坐落皇朝西方,地处边陲且四周皆是一片荒漠,唯有城建于绿洲之上,虽无丰富水产,但自食已足,不过也因地理位置的关系,附近野兽甚多,居民大多为猎人及商人,一方捕兽一方买卖兽肉皮毛,偶有珍食异兽能卖得高价,生活虽不甚富裕,倒也还过得去。 至少,比起位于偏远北方、只能依山而建的玄武城好多了,毕竟这里拥有全皇朝最贫瘠的土地,加上日夜温差大、干燥少雨、地势颇高,实在难以栽种作物,以往只能靠着来往南北的商旅赚钱。 所幸老天垂怜,近年,玄武城主在附近的山壁发现岩盐,以此和朱雀城的盐商,也就是朱雀城的城主进行交易,居民生活品质才提升一点,换句话说,玄武城依赖朱雀城而生。 反观朱雀城则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一城,地处南方,有山有湖有平原,不仅能栽种稻米及桑叶,也因此能养蚕吐丝、纺织成纱,连带造就商业兴盛,成为国库的主要税收来源。 就连城外的小村,也因为能跟城里的人做生意,生活都过得不错,父母好过,几个小童才有闲情逸致唱童谣、嬉闹着。 「……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绑着两条发辫的小女童,一边拉着同伴的手,一边用软绵绵的嗓音唱着。 「小巧妳在唱什么?我怎么没听过?」绑着高高发束的小男孩,皱着脸问。 小巧天真的回答,「童谣啊!富可敌国数千秋,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 「妳记错了,富可敌国数千秋是最后一句,妳想再唱是不是?那要从红月皇朝万万年开始。」 「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娘教我唱的。」她不会记错的,娘每天都会在她耳边唱上一回才让她睡。 「那是妳娘记错了,不然妳问别人,我们娘都没这么教我们唱。」小男孩理直气壮。 因为两人的争执,其余的幼童也都停止吟唱,大伙齐看向小巧,开始有人声援小男孩。 「嗯,我记得婆婆也是教我唱到富可敌国数千秋,小巧妳应该真的记错了。」 「什么山什么洞的,我没听过耶。」 「我之前跟我爹去青龙城,我表弟也是唱富可敌国数千秋,后来就没有了,一定是小巧唱错。」 被玩伴误解,小巧眼眶一红,「没有,我没有记错!」一喊完,小小身影气得手大力一挥,十分委屈的跑回家中。 刚回到家,她便四处寻找娘亲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后院的菜圃见到一名妇人,妇人正弯腰看菜苗,没注意到小人儿接近。 「娘—」小巧一见她,还等不及对方回头,手臂一张就抱着她的腰哭诉,「阿草他们说我唱错了,没有,我没有,我……」 石弄月直起身,爱怜的抚着女儿的头,轻声开口,「怎么了?慢慢说,别急,娘正听着呢。」 小脸一抬,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满的抱怨,「娘,阿草他们不知道怎么唱,就说我唱错了,我没唱错啊,娘教我的,我一个字都没忘,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 闻言,石弄月身子一僵,打断女儿的话,「巧儿,妳唱给别人听了是不是?」 「是啊,我们刚刚在唱童谣呢,只是我才唱没几句,阿草就说我唱错了,我明明就没唱错,娘,我没唱错是不是?」 松了口气,石弄月安抚的摸摸小巧的头,稍微整理一下女儿乱掉的衣衫,再把掉出衣服外的项链塞回衣内,那是一条红绳系着凤凰图形般的金锁片。 接着,她伸手拉起软嫩的小手,缓缓步回屋子。 「娘,妳怎么不说话?」小人儿急着想要娘亲的认同。 「巧儿,妳这急性子要改掉,事情慢慢想才会想通,慢慢做才不会乱调,懂吗?」这丫头要是不改改性子,往后要吃亏的。 「懂……那娘妳说呢,妳说巧儿唱错了吗?」 石弄月摇摇头,果真是本性难移,晚点巧儿的爹回来得跟他说说,女儿有大半性子都像他! 一大一小的身影步进屋子,石弄月却没停下脚步,牵着女儿缓缓往屋前走,有别于屋后的菜圃,屋前的院落只用来架竹竿晒衣被。 她在长凳上坐下,笑看小巧嘟着嘴不满的脸,两手一抱,让女儿安坐她大腿上。 「巧儿,咱们坐这等妳爹吧,妳爹说账房的管事要退位了,老爷那要给他升职,今儿个要带只鸭腿给妳呢。」一看女儿撇过脸,知她还在生闷气,石弄月失笑,故意取笑,「巧儿不要鸭腿了?」 「娘—」 「好了好了,巧儿别气。」石弄月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她嘴翘更高了,眼里尽是疼爱之情,「娘知道巧儿没唱错。」 小巧圆圆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对嘛,我明天就去跟阿草说!」 「那可不行。」白皙手指熟练的拆掉女儿的发辫,先是重新梳理,接着划分成三等,仔细的编着,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不行?」她又没唱错。 暗叹一口气,石弄月思索着怎么跟年纪尚小的女儿说明白。「巧儿,妳记住了,娘教妳唱的歌谣妳不能跟外人提起。」 「为什么?」 「这事妳长大了就会明白,妳先学着,以后还得教给妳的子子孙孙呢。」现在说了,小妮子不懂,反倒会说漏嘴,过些年再跟她说吧。 小巧想不通,眉毛都皱起来了,石弄月清楚女儿的性子,连忙带开她的注意力,「巧儿,妳瞧这日落的景色有多漂亮,像不像咱们上回进城时,在布行看到的那块染布?」 「嗯,漂亮是漂亮,但天天看还不都一样,我比较喜欢布行里的染布,每块都不一样,有像雪像天的颜色,那才漂亮。」 「傻孩子,妳以后想看这落日还不简单呢,兴许妳爹升了职,过阵子咱们就要搬进城里,城里看的就没这么漂亮了。」孩子的爹有个好活能做,她是开心,就可惜了后院的菜苗。 「没什么不好啊,我往后就能天天去逛布行。」 「好好好,妳天天去逛,看我们家巧儿看中哪块布,娘帮妳做新衣。」果真是孩子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要去陌生的地方,「巧儿,妳再把娘教妳唱的歌谣唱给娘听。」 「喔。」小巧晃着脑袋,听话的唱起童谣,「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回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 在童音吟唱中,橘红落日缓缓下沉,母女俩等着归人,石弄月还等着来日为女儿做新衣,小巧则等着长大会懂娘亲的话。 夜渐沉,归人不归,可比橘红落日的火光却在小屋窜起,点点星火燎原,吞噬了所有人的等待。 第一章 清明时节,阴雨绵绵,连下月余仍不见放晴,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泥泞路面上,让原本积水不退的官道更难行走。撑着破纸伞,细细小雨凝成雨滴,从破了个洞的伞面滑落,淋湿了伞下的男人和娃儿,可两人不以为件,步伐依旧缓慢。 佝楼着背,拖着一双瘸腿的中年汉子才四十出头,可常年的操劳让他看来有如六十老叟,不仅面色苍白,现下更是气喘如牛,走三步得休息一步,蹒跚的步履似随时要跌跤,全仰赖身旁不及腰高的娃儿搀扶着才勉强走得平顺。 “娃呀,饿不饿?” “不饿。”“是吗?”男人明白小娃体贴的心意,深深叹了口气,“就快到了,待会就有饭吃了。” “好。”小童乖巧应答。 睁着圆呼呼的大眼,体形偏瘦的小童长得比同龄孩童还要矮小,瘦骨伶仃地不长肉,小小的手臂干扁如易折的树枝,细得连骨头都隐隐可见。 第2章 她的眼中没有对新事物的好奇,只有早熟的无助和茫然,尽管不想离开抚育她多年的亲人,尽管心中有很多不安,也只能抿紧发冻的紫唇,低垂着头,坚强的不想让亲人为难。 “娃呀你不要怪六叔无情,六叔真的过不下去才……六叔也舍不得……”说没两句,中年男子便哽咽得说不出声。 瘦小的胳臂用力拉紧同样无肉的大手。“叔,别哭,娃儿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 “你……你这孩子……我……我舍不得呀!”才说完,泣音一转,男人号啕大哭。终究还是舍不得啊,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谁忍心割肉似地送去吃苦,不放在怀里好好疼借,当成宝宠着?可是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大伙儿收成都不好,几亩薄田实在养不起一家子七、 八张活口。听说城主家缺了几个手脚伶俐,听话又乖巧的丫鬟,他那婆娘也不和他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的和里面的管事谈好了,将刚满十岁的娃儿卖入大户人家。 虽然这娃儿不是亲生的,可养了五、六年总有些感情,况且她小小年纪聪慧又勤快,会帮着打水、捡柴、升火,让人打心里头窝心。 “叔,你不要难过,人家说城主家又大又漂亮,还有很多饭可吃,我吃饱饱,叔也吃饱饱,大家都不会饿肚子。”少了她一个人吃饭,叔就有银子治他的腿疾,家里人都好过,她该高兴的。 “娃儿呀娃儿,你怎么这么贴心,咱爷俩不去了!要饿一起饿,大不了粥饭再煮稀一点,多加点水,忍一忍总熬得过去。”男子有了回头的打算。 其实眉清目秀的娃儿是他从山神庙捡来的孩子,当时他与妻子成亲十余年仍未有儿女,见她讨喜却不知怎么走失的,才会心生不忍带回家照料,一如亲儿疼入心坎。不料小娃带福气,才带回家不久,以为不孕的妻子竟接二连三有喜了,一下子家里人口爆增,原本这也是好事,但连年天灾加上前些时候为了多赚银两,他替人修瓦时不慎从屋顶摔落,人是保住了,可腿却瘸了,连下田耕作也不行。 想也是因为这样,妻子才会狠下心要把娃儿卖给大户人家钻点银子吧。 “六叔,我们很穷,穷得连稀饭也吃不起,卖了我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六叔,穷人不讲志气,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要是饿死了谁也不会可怜我们。”她知道六叔不是她真的亲人,但他们待她好是真的,会卖掉她也是不得已,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过。 “娃儿……” “六叔,别说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到了?”小娃制止中年男人的劝说,脚步停在两扇朱红色大门前的阶梯,抬头一看,门上挂了一幅匾额,写着“祁府” “是、是啊……”中年男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光是门口两座雄伟的石狮就够他惊颤了,反应跟娃儿差不多。就在两人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敲门时,朱红色大门被人拉开,一位捻着八字胡、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走出,他目光精铄,原先有些不耐,在看到门前的两人时,多了点打量。 不一会,老者对着中年男子开口,“你是岔口村的老六?”看这汉子一副虚弱样,难怪让他等了这么久。 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会,才急忙点头,但应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让老者截断了。 “我是祁府的管家祁贵,你家婆娘跟我谈过了,那娃儿留下,你上账房领钱就可以走了。”祁贵也没管他反应,低下头,蹙眉看着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儿,“你就是老六家要卖的娃儿?” “是的,就是我。”小娃仰着头,明明心有惧意,却胆色过人的直视冷眼斜睨人的管家。 “瞧这瘦得没三两肉的胳臂,个矮又没气力似的,你能做什么活呀?这跟当初说的可不一样。”搓着下巴,他不太满意地打量着她。 怕无容身之地的娃儿倒也机伶,大胆地往前一站。“我什么活都能做,只是看起来瘦小了一点,其实我很厉害。” “这……”祁贵捻着八字胡搓呀搓地,明显带着犹豫,不一会终于松口,“好吧,这会是府里缺丫鬟缺得紧,我才勉强用了你,你要是不用心做事,我踢你走可是不会犹豫的,懂了吗?我还有很多事得先教教你,在大户人家做事可马虎不得,你这乡下丫头得用心听……” 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转身就走的祁管家开始滔滔不绝的训示,平板的脸上没有表情,一板一眼的说起做下人应有的本份。 可他走了好一会,叨念了老半天才发现无人应声,回头发现小娃儿竟不在身后跟着,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大门口。 这下子他可就不高兴了,眼底明显显露出不悦,捻着胡子往回走,大手一伸便是揪住娃儿的发辫往上一扯。 “啊―疼……”娃儿禁不住的喊了一声。 “还知道喊疼就不笨!怎么叫你跟着你不走,存心让我发怒是不是?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进了祁府就得听我的、听主子的,你这会听懂了吗?”真是不受教,呆头呆脑的,也难怪他不喜欢乡下人家的孩子,没点见识又不够机伶。可府里人手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前些天也不晓得哪个丫鬟撞了邪,直嚷着秋桂院有鬼,吓得不少奴仆纷纷请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不少城里人都听说了,也暂时不敢把人卖进府里,他才赶紧又吩咐牙贩子把人找来,就是乡下孩子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两天进来的几个,除了年长点的可以慢慢教,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还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看来这个傻娃儿也好不到哪去! 娃儿揉了揉被揪疼的头皮,眼神清明,口齿清晰,“管家伯伯,我们还没说好买定的银两,我怎么可以随便跟你走?” 怔了怔,祁贵又捻起八字胡,看她的神情多了一分深思。“以为你笨,倒是出人意料的聪慧。但你说错了,买你的价钱之前就谈好,我让老六去账房领银子,哪错了?” “不,之前谈的价码不算,既然是我要卖,管家伯伯不该是跟我谈吗?”这孩子说起话来倒是比一般孩子成熟不少,祁贵眼角多了点笑意。“你这娃儿凭什么跟我谈价……” “当然是我跟你谈才算数,管家伯伯不知道吧,我可不是六叔亲生的孩子,并不是非得照你们说的走。”一看对方脸色稍沉,她就知道这方法奏效了。 “嗯,你挺聪明的。”这娃儿不错,也许多花点钱也没关系,“那你说要多少呢?之前说好是三两,现在给你们五两够多了吧?” 摇着头,气色不佳的小嘴儿吐出软甜嗓音。“不,是十两银子!而且我只卖给你们十年,不买断,一年一两银子十分公道,我会做很多活儿来证明的。” “什么?!十两又不买断……”微愕的祁贵本想拒绝,但念头一转,再次审视那张坚定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 娃儿看了一眼抚养她多年的中年男子,小声地敌唇。“风紫衣。” “风紫衣……嗯,是不错的名字,可是……”边皱眉边斟酌的祁贵还在考虑要不要用她,毕竟十两银子才买断十年,怎么算都不划算,和他当初的打算差上一大截。再说,通常祁府的丫鬟一入府便是终身为奴,待到差不多岁数时即由主子婚配府内长工,一辈子就这么老死府里,少有出府嫁人的机会,这是因为如果不买断就容易有私心,不若买断的丫头忠心。 “管家伯伯,买下我你绝对不会吃亏,我人小个矮吃不多,勤奋肯学又听话,以后可以帮你很多很多忙。”风紫衣瞧祁贵不是拒绝而是犹豫,知道自己有机会,连忙说服。 虽然她真心想帮六叔家度过难关,但也不想自己一辈子就断送在祁府做丫鬟,即便她年纪小,也知道为自己的人生打算。 听她说起话来挺成熟,他也中意,兴许能安排更难的活给她,思及此,祁贵终于点头,“十两就十两,你可要认真的做事,要是偷懒贪玩,我先抽你十大板子再卖到青楼,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人。” 听不懂青楼是什么的小娃儿笑得可开心了,小手往上翻,马上就要求银货两讫。“管家伯伯,我的卖身银。” “急什么,让你六叔去跟账房支取不就得了?”这丫头聪慧得紧,看来他还得多注意她。小小年纪就谈了桩好买卖,风紫衣笑逐颜开,连忙回头对一直呆站着的中年男子说话,“六叔,你听到没?等会儿去账房领十两,可别少了。” 祁贵脸一绿,反观中年男子却心酸的擦掉眼角的泪痕。这十两能做的事可比三两多多了,这娃儿就是贴心。 风清云淡,雨气湿重,一个阴雨天里,瘦弱的风紫衣卖掉自己,抚着挂在衣襟内凤凰图形的金锁片,她知道以后能靠的人只有自己了,就跟……当年的她一样。 勇敢点,跨出一步,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是卖给祁府了,但仅止十年! 祁府的花园庭景特地请名家设计过,小桥流水、假山奇岩、花团锦簇融合成一幅美景,更特别的是,这里刻意栽种各式花朵,让四季皆有美景,就是白雪皑皑也能靠着胜雪白梅点缀出绝景。 不过,脸色明显写着怒意的风紫衣没空欣赏景色,声音拉大的对着无人的庭园恐吓。 “小姐,你躲哪去了?立刻给我出来,否则我打断你一条腿,看你下次还能跑多快!”当下,繁花盛开的蔷薇花丛忽地抖动了一下,一道鹅黄色的小身影瑟缩地缩缩腿,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拧成皱包子,楚楚可怜地垂着两行泪水。 八岁的祁天喜已能看出小美人的姿色,柳眉杏眸,肤白胜雪,樱桃般小口红艳欲滴,活似菩萨座前的小仙子,美得清灵,可惜…就是过度天真了点,一听风紫衣的威胁,眼泪就自动滚出来了。 第3章 已经看到花丛一动,主子露出一截衣摆,风紫衣也不戳破,连忙又道:“小姐,你可知道腿断了的人要如何行动吗?那可得手曲着,靠着手肘使力,爬啊爬的,爬到手肘膝盖都渗血了,还得继续爬啊爬……” 双手抆腰的风紫衣不急着揪出爱玩捉迷藏的主子,她等着对方自个儿乖乖走出来。 入府月余,她原本被分配到厨房打杂,也因此让她发现祁府有个不好跟外人道的秘密―祁府一家老少根本是没大脑的滥好人,人家说米一袋十两他们也信,连忙掏钱数银,买贵了还直呼赚到,笑呵呵地四处炫耀。也难怪这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要不大伙儿都一窝蜂来做买卖,就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祁府也得坐吃山空,就她看,幸好府里还有个忠心的祁贵管家,东看西管的,方让祁府不至于被那些天真的主子败光。 虽说她才刚来没多久,但主子们的性子她也早就摸透了。 祁府老爷共有一妻一妾,元配生有长子祁天昊及长女祁天乐,而妾室所出则为次子祁天欢及么女祁天喜,看似妻贤妾娇,有儿有女,堪为人生乐事。 但几个主子各有毛病,先说老太爷是个顽童,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寻找新鲜事;老爷则是众所皆知的纸老虎,外表严肃实则心慈耳根软;大夫人长年茹素,开口闭口都是渡化众人那一套;貌美如花的二夫人的确是祁府唯一一个不会把钱财往外搬的人,但她在祁府没有实权。 大小姐祁天乐年仅十二,虽才貌出众、知书达礼,但绣花扑蝶难不倒,管理祁府却有困难,更别说整日爱逗蛐蛐儿,不喜书本,活似身上长虫般老爱往外跑的二少爷祁天欢。至于她眼前这小小姐祁天喜就更没什么好指望了,让她想怎么喂饱乞丐、洒大钱可能简单得多。不过,有个人是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的―年仅十五便展现过人才智,武艺超群的祁家大少祁天昊。 听说,红月皇朝创国以来,世代君主皆是以世袭方式代代传承,直到今日仍能维持开国时的荣景,守护四大城池的四大家族功不可没。 而祁天昊更是四大家族传人中,最让人看好的少年英雄,蒿豕圣恩封为“昊天神鹰”,更因此提早接下朱雀城城主一位,照说该是能管理祁府跟朱雀城的好人才。 偏偏近来他醉心武艺,朱雀城的事务是他的责任,听说还管理得不错,不过祁府的家务事,就几乎是由着家人随心所欲了,所以她才会从没见过他。 本来她也不想插手主子们的事,但最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挥金似土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家大业大,足以供其挥霍三辈子,可是见他们一再被人骗,还是用最拙劣的手法骗,就让她不跳出来都觉得自己也被当傻子了。 没想到这一跳出来管了米粮的事,祁管家便说她是可造之才,随即让她调来祁天喜身边,明着伺候暗着管束,毕竟,祁二小姐可是祁府里最会花钱的人。 “原来小姐觉得用脚走路太麻烦啊?那往后就都用爬的―”不待她说完,头上沾满树叶草屑的祁天喜就一脸委屈的出现,星眸闪动泪光, 有如蚊蛄的喊道:“紫衣,紫衣,我这就出来,你别生我气,别……别打断我的腿……” 她一副怯懦的模样,完全忘了自个才是主子,而眼前敢凶她、敢给她脸色看的那个不过是花钱买来的丫发。 “那好,我不跟你计较,你把怀里的小鸟放下。”看惯了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风紫衣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 “不,我不放,它受伤了,我要替它医治。”可怜的小鸟儿,翅膀都摔断了。 闻言,獗起嘴,风紫衣比千金小姐还威风。“先替自个儿治治吧!瞧瞧你手肘都沁血了,想害我被祁管家罚吗?”瞧这模样,肯定又是为了救这些小东西,不晓得怎么弄伤自己了。 一直没发现手流血的祁天喜咦了一声,随即露出令人疼借的惑傻笑容。“紫衣,怎么办?好像开始痛了。”她暗叹一口气,接过她怀中的鸟儿,“这鸟等会交给祁管家处理,小姐跟我去治手伤吧。” “手伤……啊,那我们一起去找大哥拿药,他的伤药很好用哦!这时辰他应该在后山练剑,我们快去找他,迟了他又不晓得会往哪去了。”她一手拉着贴身丫鬟,兴匆匆地朝严禁下人走动的后山禁地走去,脚程快到让风紫衣只有一会空档能把小鸟交给别人。 不久,后山传来一声哀号― “噢!好痛,谁用石头丢我?!”可恶,陪着笨小姐满山跑已经够辛苦了,还被人偷袭! 揉着头的风紫衣拧起发皱的小脸,四下找寻凶手,她没瞧见树后俊逸的少主,只弯腰拾起一块翠绿色缀着一抹血红的玉石,不识价值地想往回扔,报仇。 “别扔、别扔,那好像是大哥的玉佩?”瞧着眼熟,祁天喜连忙出声。 “大少爷?”不会吧,堂堂祁府的大少爷是个幼稚小鬼头吗?居然会躲在暗处拿玉佩偷袭人。“紫衣,你快帮我找找大哥,他一定就在附近。”祁天喜半带忧心地说道:“他该不会受伤了吧?要不怎么不现身呢?” 额上的疼痛让风紫衣先入为主对未曾谋面的少主留下不良印象,认定压根不需理会,“小姐不是说大少爷武功盖世,艺超群雄,应该不会有事才是,他就算伤了胳臂断了腿,爬也爬得回去,你不用为他担心。” 闻言,树后冒着冷汗、没法出声的祁天昊气结在心,却也拿口出不逊的丫头没办法。 今日,他如往常在后山竹林里勤练家传“昊天剑法”,一招“游龙破水”舞来生动,四方垫虫惊起,再来“云中刺鹤”,凌厉剑法如狂风扫过,林间歇息的鸟儿骤然齐飞,拍翅在半空中盘旋。 陡地,椎心的刺痛由足踝处传来,瞬间让他痛得站不住脚,脸色霎时惨白,一股灼热迅速冲向丹田,直奔胸口。 腥味无预警的冲至喉间,神智有着短暂的涣散,以剑拄地的他只能勉强撑着身子,可是眼前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甚至出现三种颜色的迭影。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隐约得知是毒入经脉的迹象,于是立即盘腿运气逼毒,但全身竟然使不出一丝气力,毒性来得比想象中快速,他只能尽快封住膻中等几个大穴,避免毒气攻心。 当下,他有些后悔未让侍从跟随,虽然他仍有一丝意识存在,可他明白支撑不了多久,若再无人出现帮忙,恐怕明日此地将多一具尸体。 恍惚间,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稚嫩的交谈,赶紧用尽最后的力气投出腰间系带的鹰形玉佩…不料,只换来一个不想管他死活的丫头。 他气得浓眉一横,腹中气血奔流,只能硬撑起一口气,朝小丫头的方向高声一喊。 但是,他的高喊声其实并不大,只比自言自语稍微高上一点,在风吹竹林、竹身互相撞击的声浪中几乎细不可闻。 不过正要拉着祁天喜回府的风紫衣听觉比一般人灵敏,她听见类似申吟的声音,回眸一瞧,一只动了一下的墨黑靴子便跃入眼中。她可以视若无睹,就此转身而去,可是她还没有良心尽失,无法泯灭天良、见死不救的装做没看见,稍稍犹豫了下,便有些不情愿地拨开比她还高的野草,将头一探。 蓦地,四目相视。 一双干净如湖泊的大眼对上深邃似潭水的双瞳,一时间两人皆无语,静得只有彼此眼底的倒影。 看她回头不动,祁天喜也跟着伸头一探,“啊!紫衣,你找到大哥了,好厉害,我还以为他真的又溜回府了…咦!大哥,你吃到坏掉的果子吗?怎么一直吐黑汁?我娘说山上的果子不能乱摘,有的会吃死人……”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祁天昊只能在心里深深叹气,为有这样天真的小妹感到万分悲哀。 犹不知被自家兄长狠瞪的祁天喜一脸开心,秀美的脸庞洋溢无忧的纯真,咯咯地直笑,差点没把她亲大哥给气死。 幸好是机伶的风紫衣看出端倪,赶紧拉开不知死活的小姐,避免她沾上有毒的黑血,并且镇定的指着脸色由白翻黑的祁天昊。“他中毒了。”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惊慌。“中毒?”祁天喜仍一头雾水,不懂什么叫中毒,迷糊的童颜泛着迷茫。 “就是……就是会死啦!”不是她要诅咒祁天昊,实在是她想不出更简单的解释。 一听会死,美丽的水眸立即波光荡漾,盈满泪水。“什么,大哥会死?紫衣,你快救救大哥!我不要大哥死啦!你快救他……呜…你一定可以……呜……” 风紫衣揪紧眉头,不甚乐意的说:“可是救他很麻烦。” 一番话让半昏半醒的祁天昊差点再吐一口血。所幸,这次祁天喜机伶了一点,连忙帮大哥求情,“紫衣,拜托你啦,我也可以帮你忙。” “真的?”小丫头闻言眉眼一挑,似有话未完。 祁天喜未察觉有异,连忙点头,不料,不过半刻钟不到,她就后悔了― “这是什、什么:-…好臭、好臭!你不要靠近我……快拿开……臭死了!”捏着鼻子,像见到狗大便似的祁天喜连连后退,面色惊恐又害怕地退到百尺之外,怎么也不肯走近风紫衣半步。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大哥发黑的脸看来真的很可怕,而且又发出令人掩鼻的腥臭味,她只要一靠近,腹里就无法控制的不住翻搅,捂着嘴直想吐。 紫衣好勇敢哟!居然敢拿那么臭的东西敷在大哥的脚上,严肃的表情好像大人。 “小姐,不要光站着不动,刚刚不是还说会帮忙,那现在还不来扶起大少爷,你想他横死荒郊野外不成?” 第4章 她到底在抖什么,不过就是臭了点罢了。 以前因为六叔家穷,请不起大夫,若有什么小病小痛六叔都自己上山采草药煮来吃,所以她也跟着认识了一些药草,知道这种“鱼腥草”可以怯毒化瘀,虽然臭是臭了点,但还好这丛生的野草边就有这味药,否则她可救不了他。 “……臭…”粉脸儿一皱,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风紫衣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臭什么臭,等大少爷变成一具尸体会更臭,你要看他全身爬满蛆吗?” 被捣成斓泥状的鱼腥草散发出腐败恶臭的鱼腥味,是难闻了点,但可是穷人治伤的圣品,如果不是这个大少爷运气好,他就真的会是一具爬满蛆虫的尸体了。 “全、全身是蛆……”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祁天喜眼神惶恐,粉嫩嫩的桃腮一下子刷白。 “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扶不动他……”真是的,这大少爷平时是吃了什么,怎么重得要命。 “我……我不敢--…真的很臭嘛!”小脸皱成一团的祁天喜只走了两步,呛鼻的味道一冲进鼻间,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般退得更远,惊吓不已,早忘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亲大哥。 “你……你再不过来,我就把你最喜欢的栗子花糕吃光光,一块也不留给你!”所幸,风紫衣早就把她的喜好摸透了,想威胁一点都不成问题。 “不行!不可以吃我的栗子花糕,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呃!紫衣,你不要瞪我……我……在走了嘛……”呜……紫衣好恐布,两颗眼珠子瞪得好大,像要吃了她一样。 天性偏软的祁家小姐一瞧见自家丫鬟恶狠狠的眼神,小小的小姐志气立即如烟散去,惊恐万分的颤了一下,不自觉地产生惧意。比起恶心的臭味,她更怕紫衣的横眉竖眼,光是一瞪,心口咚地一跳,就会让人觉得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场一定很凄惨。 只是凭着两个娃儿的气力要想把中毒昏迷的祁天昊搬回府,实在难如登天,所幸在“搬运”的过程中,毒性得以舒缓的祁天昊曾短暂清醒,让她们不致太吃力。 第二章 风紫衣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先叹一口气,接着跨过门坎,阖上房门,莲步轻移,从移动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愿意往前行,但再远还是会走到,况且只是房门到书桌的距离。 再叹一口气,深呼吸,她坐上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两旁的把手被雕成神兽朱雀样,精致的程度不难看出主子的富有,可惜她的手没有-福气抚摸这朱雀有多唯妙唯肖,自从她坐上椅子后,右手固定呈握笔状,左手则只有机会抚摸到纸张的轻薄度。 左手翻页,右手就在总帐簿上誊誊写写,字迹颇为娟秀,看得出勤练过的痕迹,突然,一笔帐目让她揪紧眉头,暂想不通,也就作罢,左手离开细目帐簿,手肘一弯,手掌搭着下巴,她发起呆,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一想起往事,她就后悔万分,唉!"她人生中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七年前救了中毒的祁天昊! 想当年,她辛辛苦苦救回祁大少爷,他却恩将仇报,才导致她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困境。 第一年,祁天昊说:“你很聪明,反应敏捷,只要多用点心,日后必有益处,我现在先教你读书识字。” 自己当时有多错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整整一刻钟阖不上嘴。太奇怪了吧,她不过是一个买进府里的丫鬟,就算多有文采也不可能变成千金小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她?日后能有什么益处?考状元吗? 偏偏反对无效,大少爷一句“你没写完一百个生字,脚就别给我踩上地,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让她的反对立即吞回口中。 听到曾经威胁别人的话被用在自己身上,对她来说实在讽刺,不过她对这不熟悉又听说武功很高强的大少爷没辙,只好乖乖的学。 第二年,祁天昊说:“光是练字不能有所用亦是枉然,你现在可以开始学记帐理帐,日后必有益处。”又是有益?她实在不懂,她又不当账房先生,对她来说到底哪里有益了? 但那把企图打断她腿的折扇从她小腿上移到手腕,对她的威胁都一样,她只能把怨气往肚里吞,开始学记帐理帐。 为了方便学习,加上她学习帐务时常要到子时之后才能休息,来年,她便从下人房搬出,祁天昊特将书房旁的房间整理给她,成了她专属的房间,布置雅致。 第四年,当她端着祁天喜的膳食绕过迥廊时,账房先生特来询问,二房的丫鬟向账房提前支领例银,这银子拨不拨?她一惊,什么时候她除了理帐外,还多了拨款的权?一问才知,又是祁天昊搞的鬼。 自此,祁府的大小花用全让她一手控管,这年以后,她的手再没空端膳食,遂作主替祁天喜安排了两个她找的丫鬟,祁天昊也没有意见。 再来年,祁府名下大小商铺的管事也来找她议事,问她纺纱的成本涨了,售价是否要跟着调涨?今年上呈进京的贡品数量会不会有问题?跟玄武城的生意往来似有亏损……当时,祁天昊留了一纸短笺,说明他有事外出,由她暂代祁府大小事务,末句仍是“日后必有益处”,她百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不料隔月祁大少爷回府,却再也没接回管理祁府的职责。 以后,为了巡店及跟管事们议事,她必须更为得体,因此不能再穿下人的衣服,另一方面,不做下人事务的她几乎都跟祁家主子生活,也不再有到下人房吃饭的规矩,于是渐渐地,她的吃穿用度亦比照祁家主子。 去年,她狠狠揪着祁二少爷的耳朵,把他从青楼名妓的寝房拉出,又一板一眼在街上教训洒大钱救助乞丐的祁二小姐后,确立了她在朱雀城的地位。 自此,朱雀城的居民都知道,朱雀城是祁天昊管的,祁府是风紫衣做主的。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想通一件事,所谓的“日后必有益处”原来不是指她会有益处,而是祁天昊会有益处。 自从把管理祁府的职责交给她之后,他大少爷除却城主之责,便多了不少时间游山玩水,想想,这次他离府好像近两个月了……哼,她被锁在这大宅院,他倒好过了,乐不思蜀,都不知道要回来,枉费啊,她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他根本是…… “恩将仇报!” “你说什么,怎么不大声点?”折扇一敲,落在朱雀样式的椅把上,传来扎实清脆的响声。 闻声,风紫衣吓了一跳,霎时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好迎上一双深邃的眼,当下,她脸色微微泛红,下意识往椅背靠了点。 “大少爷……你回来了?”不知道回来多久了,怎么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她这发呆的蠢样,不晓得让他看多久了? “嗯,辛苦你了。”冷凝的脸在看到她的表情后放缓,微微勾起唇角。 祁贵说女大十八变倒是真的,不过两个月不见,这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又多了些小女人的韵味,至少不说话的时候是。 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身青衣虽干净,却带了些许沙尘,她随即疑惑的问出口,“大少爷还没梳洗是吗?” “嗯,我刚回府,听祁管家说你在书房理帐,就先过来。”瞥过她眼下的阴影,想来这个月换季,商铺的事务肯定让她好些天没睡好。他不是不心疼,也知道让一个姑娘家处理这些事务是很辛苦,偏偏他必须这么做,要不怎能放下祁府大小事安心出远门? 当年他上山练武却误让毒虫咬伤,是这丫头救回他的命,也是这一救让他得以认识她。 家人的性格他很清楚,他身上还有身为城主必须担负的责任,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以往也只能由着家人,后来知道她的聪慧,还有天喜对她的百依百顺,才让他决定试上一试。 他亲自教她临摹习字、读书识文,不仅放权让她管祁府内外事,连商铺的事也放手给她,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她的确是个人才。 “我理帐,大少爷过来做什么,要帮我看这些账本吗?”风紫衣嘴里埋怨着,眼里心底倒有些暖烘烘。 原来他还没回房,知道她在书房就先过来了,也还不是这么没良心。 “你这丫头就知道挖苦我。”他顺手一个弹指,在她额上留下一个红印,看她脸一皱,嘴角上扬得更高,“没的事,我特地先来看你有没有趁少爷出门时偷懒。” “会痛啦!”放下手中的毛笔,她瞪他一眼,抬手揉揉额头,刚刚那点暖意全散了,“还说我偷懒,最偷懒的就是你,出去游山玩水可快活了,当然不想回来接我手上的事。” 被他一闹,她也干脆的收起“大少爷”的尊称,直接你你你的叫。 “胡说八道,我出去是有要紧事,哪有你说的快活。”他失笑,在外奔波几个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逗逗这丫头,果然不让他失望,她的神情还是这么鲜活有朝气。 方才那女大十八变的感慨也全变了样,他左瞧右看,又是他逗了好些年的小丫头了。 瞧她又瞪了他一眼,他刻意抬起大掌往她头上揉了几下,小姑娘一早编实的发辫顿时乱了,看来有些滑稽。 “你可恶!一回来就知道欺负我,我又没说错!”风紫衣使劲拍掉作乱的手,反正他是练武之人不怕痛,她每回打他都是真的出力打。“你又不是小孩子,别玩了。”果真如她所料,网祁天昊一点都不觉得疼,顺手拉掉她两边的发束,嘻笑的模样 完全没有刚刚正经的样子,“还是这模样适合你,我瞧你以前都像个疯婆子在看帐,你要束起发结了辫,我还不习惯。” 第5章 “还不是你害的!看帐看到子时,一早又得起来习生字,谁还管束不束发啊” 她气呼呼的抢过他手上的束发锦绳。她真不懂他,怎么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朱雀城城主,到了她面前就变了样,老爱戏弄她。 顺了顺长发,她将发分成两大束,就着其中一束又细分三束,快速的编起发来,不料,本来利落的动作却让突然插入她发中的顽皮手指打断。 她一手扯回长发,脸蛋似羞似恼的红了。“玩够了没?我这帐还没算完,你不帮我也别碍着我!”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竟然说主子碍着你了?”他又忍不住手痒的往她头上敲了一记,只是这次很轻。对他而言,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就像他另一个妹妹,而不只是一个买进府给主子使唤的丫鬟,加上她帮了他许多,说是家人也不为过,动作自然也就亲昵了些,两人的相处方式一直是如此,却没人注意到这早过了主子与下人的分际。 “…明明就是还不承认……” “咕哝什么,老爱把话说在嘴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不顾她的阻拦,他拉过她编了一半的发,重新梳理,“女孩子家,编起发来随随便便的,你下次得放慢点。” “你要是肯多看几本帐簿,我就有时间慢慢编发了。”她挑衅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料他但笑不语,激得她嘴嘟得高高,甚是不满。 这会,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下,发束在他手掌中交叉游走,一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比她仔细流畅得多,不会有细发乱落。 顿时,风紫衣觉得气氛有些暧昧,坐在椅子上让他弯腰编发的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突然不知要开口说什么,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 “怎么,生气了?”头上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热气呼在她头顶,她却觉得耳根都热了,不想让他察觉异状,连忙摇头,“才没,我懒得跟你生气。” “你当然不能生气,瞧我替你编的发多漂亮。”缠绕上细红锦绳,两条整齐的发辫服贴在她肩上,他颇为满意。 本想道谢的她却突然想起什么,眉眼霎时往下沉,口气不悦的挖苦。“你上哪学这…这编发的手艺?挺纯熟的,该不会是在游山玩水时顺道风花雪月了吧?” “你在乱想什么?你忘啦,我以前不是常帮天乐、天喜编发,难不成你跟天乐她们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长发,哪需要什么技巧,就只有她没耐性,才会编个发也零零落落。 明明千金小姐的才识都学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是喔。”跟她想的不一样,那很好,她该放宽心的,只是心里又有些莫名所以的不舒坦。 祁天昊直起身,像哄小孩般拍拍她的头,“就爱胡说八道,我先回院落梳洗,晚点我约了人,不在府里用餐,祁贵这会出门办事了,要是他问起跟他说一声,免得又大惊小怪的沿街找人。” “知道了。”应了声,她心里放了话却不能问。不一会,门阖上,她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也更浓了。 她跟天乐、天喜一样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她要觉得不舒服? 站在亭下的女子,有张娇艳的鹅蛋脸,颇具媚色的丹凤眼,身材高轨圆润,相较于祁天喜如海芋般清灵脱俗的美,女子俏生生的美更贴牡丹的妩媚,只是年岁还轻,假以时日当艳冠群芳。 这人风紫衣认得,是祁天昊挚交好友金准之的亲妹金灵灵,金准之爱四处游玩交友,即使是跟祁天昊到了朱雀城也很少上祁府拜访,倒是这金灵灵因为跟天乐有些交情,所以她见过几面,不过都是远远看到而已。 天乐曾赞她不若外表那般高傲难相处,实际上是个颇为率真、爱憎分明的人, 不似现下的千金闺秀总是嘴里一套、心里一套。风紫衣却不懂自己在不高兴什么,天乐赞扬金灵灵关她什么事,为何她心里要发闷发慌?尤其对方现在正跟祁天昊贴近着说话,竟让她有种东西被抢走的错觉,不舒坦直在心底蔓延。 “丫头,你呆站着做什么?” 回过神,她抬起头,顺着凉亭的方向看去,金灵灵已经从另一边离开,唤着她的祁天昊,看来心情不错。 既然他已经看到她,她要是往回走,反而显得作贼心虚了。 风紫衣整了整心神,脚步一踏一点,鞋尖的团花饰物随之轻摇摆荡,衣袂飘飘,缓缓来到他跟前。 “大少爷,早。”瞧他不晓得发现什么宝,这么高兴的样子,难不成是人家小姑娘答应许给他了? 思及此,她脸色更为黯然。 “还早?丫头,都日上三竿了。”他啜饮一口茶。灵灵报了消息,说他找了许久的东西有下落,让他心情很好。 “我现在才见得到你,当然这时候道早。”想想,顿觉自己这话说来拈酸吃醋的,暗红浮上脸,连忙转了话题,“以后别老叫我丫头,我已经十七了。”祁天昊心情好,不在乎她的脸色语气不佳,顺手拍拍她的头,“我看你也没高多少,个头看来明明还是个小丫头。” “天喜也不高,怎么你不叫天喜丫头?”这次她一样使劲的拍开他的掌,一点也不怕惹恼主子。 自从她当了祁府的家之后,跟主子们的感情就跟家人一样,叫他们名字也叫习惯了,唯独……对祁天昊她总爱偶尔两句大少爷,像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叫她别忘了自己的身分。 “嗯……那不一样。”想想,天喜及笑之后,他就没再说过她是丫头,倒是紫衣总让他觉得长不大。 明明她很聪慧,更是比一般姑娘早熟,但或许是因为这样,逗弄她时,她的大反应总叫人失笑,这点上可就像个孩子了。 “分明就当我是个孩子……”她着实不喜欢这种感觉。方才看他跟金灵灵说话,虽贴近了些,倒仍谨守分寸,两人虽熟悉,但不曾逾越男女之防,言谈间有笑却又不恣意,在她看来,这才是男女相处之道,哪像他们俩,总是嬉嬉闹闹、没个正经,像是孩子在玩。 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隔了些时候再见金灵灵,那益发生俏的身段和娇媚的姿容,却像一根刺般扎在她心口上。 “你是啊。”看小姑娘嘴又嘟得老高,眉毛都揪紧了,他一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帮她整成笑脸,“别愁眉苦脸,当小孩有什么不好?喜喜乐乐的没哈烦恼。说吧,你这会找我是有事吧?” “喔,差点忘了。”本来要反击的风紫衣突地想起正经事,连忙从怀中抽出一本藏青色的簿子,咱咱翻了起来,“这里有笔帐,我瞧着有些怪,但又想不出所以然,你帮我瞧瞧。” 祁天昊大手一抓,簿子又阖了起来,再一抽,簿子离开了小手,在石桌上摊开,“急什么,在桌上慢慢翻,我人又不会不见。”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明天还在不在……”嘴里碎碎抱怨着,身子倒是听话的坐上石椅,右手轻轻巧巧翻起书页。一边翻页,她一边在心里埋怨他时常留下一纸短笺,夜半或清晨就离府,随性极了,除了跟他同行的人,谁会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就连她也不知晓。 “你这话说在嘴里的坏习惯得改掉。”话老在嘴里消散,叫他听不真切。 “喔。”她随口应着,注意力已经转到帐簿上,没管他说了什么。 瞧她专注,他走近她,“找到没?” “……嗯…找到了,就这笔帐。”她侧头想叫他过来看,不料他已经走到她身后,弯了腰帮她查帐。 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样抬头看他,比前两天在书房的姿势更暧昧,她头再抬高些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顿时,心跳坪通坪通的声音,风紫衣自己都能听见。 “嗯,这笔帐是有问题,你提点一下吴管事,这岩盐打北南运,多少有些亏损很正常,但每年损耗的量差不了多少,叫他吃东西要擦嘴巴,别让我亲自帮他擦奇书网。”没发现盯着他看的眼神,祁天昊沉吟道。祁家的商铺不少,手底下的管事数十个,更别说下面的伙计难算,人一多,难免会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贪点小钱也算行规,基本上主子们都不会为难,这事当家这么久的紫衣必定知道。 但这小丫头也机伶,几个管事这些年虽服了她的本事,但要她在这事上作主还是略嫌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得借他的手。 “怎么?你要留他?”收回观察着他的视线,她指着一笔帐,颇为不满的说道:“这次近百两呢。” 她还以为他会大刀阔斧的办了他,毕竟这个在她面前爱闹的主子,在外人面前可没这么温顺,光是脸一冷就能吓坏不少人。 “就说你这性子别老是这么急躁,你想吴管事都什么年岁了,再两年照祁家的规矩就得回家养老,所以你想他这次为什么会这么急?” “他想钻钱养老。” 鼓励的摸摸她的头,这是习惯使然,他没瞧见姑娘家因此又红了脸。“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回就算了,当是主子感念他的苦劳,要你提点他是别让他还有下回,若是教坏底下的人就麻烦了。”她抬手轻抚脸颊,想消点热气,不让他察觉,“喔,知道了……对了,你认识玄武城的花总管吗?” “紫衣,你见过他?”祁天昊的声音骤冷。 “怎么了?”抬起头,瞧他难得一脸严肃,还叫了她的名字,风紫衣心里留了底。“我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有上门拜访,我那天也不在,去城外巡铺子了,是祁管家跟我提到,但那人也不是找我的,听说是找你,难道你不认识?” 第6章 朱雀城跟玄武城虽说做生意好些年了,但也只是刚好买卖双方都是城主,实际上往来的是底下的管事,她没见过玄武城城主,也不认识那个在城主家做事的花总管,实在不明白那人找上门要做什么。 她暗自猜想,也许是祁天昊的旧识,但这会见他表情有异,倒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往后这人上门,我若不在就打发他走,你别自己见他,听懂了吗?”他口气一沉,手还扣着她的肩膀,虽不重,却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为什么?”他这么慎重实在染人疑窦。他没有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几分,“答应我。” “知……知道了,大少爷,你这么用力,我肩会疼。”她吃痛的皱紧小脸,将身子挪了挪,避开他的手。 他这才连忙放开手,神色歉然,“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懂,为什么……” 大掌一伸,越过她的身子,祁天昊将石桌上的帐簿阖起,递给她,正好打断她的话,“好了,没问题就把帐簿锁回书房,准之在城口凤凰客栈设了宴,我去赴宴,午膳不在府里用,你跟祁管家说一声。” “我……”她一站起身,人已经背对她走远了,她嘟嘟嚷嚷的抱怨着,“我又不是你跟祁管家的传声筒……” 她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瞒着她?接着心里又不免有些涩然,这回他回来,倒是有许多事都不能跟她说了。 金灵灵是跟他谈了什么,她不敢问,还以为他仍会像往常一样主动提起,这回却没;花总管的事,她已经问了,他却避开…… 虽说天气已经有些凉意,她还是在亭子里待了好久。 近秋,大雨仍是哗啦哗啦下个不停,落在泥泞的地上,形成一摊摊小水洼,使得路上行人更难前行。风紫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旧挡不住雨势,湿透的裙摆贴在身上,阻碍步伐之外,黏腻的感觉也让她颇不舒服,加上头疼了好些天,现在的她只想快些回祁府。 已经出了村口,等进了城,路就会好走许多,离祁府也近,思及此,她将怀中的油纸包再搂紧些,生怕被雨浸湿,一会,又停下脚步,侧头夹住伞,探手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手上的触感让她安了心,唇角微微勾起。 油纸包里是要给天喜的零嘴,上回带过一次,虽然只是寻常小点,但较城里的味道甜酥,天喜直说好吃,这回她也不忘在六叔家巷口多买一点,让那傻小妞解解馋。 暗袋里有天乐心心念念了好些日子的莲花发簪,那个做簪子的师傅人就怪了,明明东西有不少千金贵妇们喜欢,偏偏他就不卖,说什么只送有缘人,这回她能在村里遇见他,他又恰巧心情不错,让她能为天乐求了一支簪,也算有收获。。不顺的就这场雨,迟了她的脚步,不过也怪自己,本来想回六叔家看看,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租顶轿子回那小村太惹眼了,她便想当是散散步好了,可是这场急雨让她悔不当初。 风紫衣边避过水洼边前行,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湿滑,她的脚步更慢了,天色渐暗,她的身影几乎让雨雾藏起。 不一会,她侧耳一听,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让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只是雨势太大,她只能清晰的听到哗啦哗啦的雨声以及几声闷雷。 直到她惊觉不对时,健健的马蹄声已近,一回头,马蹄子似要往她身上踩下,尽管她立即直觉的避开,却因为步伐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便犹如怀中的甜酥小点一样,一圈一圈往山坡下滚…… 第三章 “她出去多久了?”低沉的嗓音在祁府大厅响起,声音透着怒气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富丽堂皇的厅堂上,除了尚未归府的老太爷,以及刚以身体不适让丫鬟搀扶着回房的二夫人,还有在佛堂为晚归丫头祈福的大夫人之外,几乎全员到齐。 祁家几个主子面有忧色,连祁天喜都乖乖安坐椅子上,祁家的下人更是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祁贵怎么说也是祁府的管家,当家的说话了,再不愿意他也得上前回答。 颤巍巍的身子往前一站,似乎连胡须都怕得抖了起来,“城主…紫衣出去好些个时辰了……方、方才派去老六家的下人回来了,他……说…” 仕祁天昊眼睛一眯,声音透着寒,“说什么?”冷飕飕的问话,吓得祁贵冷汗直流,“听老六说……这、这回紫衣天没黑就……出村口了,算脚程也……也早该到家了。” “到家?你看她是到家了吗?”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能把话说出口。 看着屋外没停过的雨、已经染黑的天色,他心凉了大半,紫衣不是贪玩的丫头,不该……不可能晚归。 被一双利眼直勾勾瞪着,又是一声闷雷响,祁贵瞬间老了好几岁,抖颤着声音,“没、没…没,兴许……” “让人去找了吗?” “去、去了,但还……还没找到,再说下、下着雨呢,点……不起火把……不好找人……不过有件事……不知有没有关系……”他实在很不想告诉城主这件事, 但要是不说他的下场会更惨,两难啊! 祁天昊握紧拳头,似乎能猜到祁贵将说的不是好事,“说。” “是…去老六家的下人……说紫衣离开村子前……去买过小点,就、就是之前还差人去……去替二小姐买的那种……” “祁贵,说快点。”祁天昊脸色沉下,脸上明显写着不耐。祁贵苦着脸,他也想说快啊,也不体谅他是被谁吓的,都这把年纪了,还得这么战战兢兢。 手抹掉额上的汗,他继续道:“是、是,派去找紫衣的人说在八里坡找到些许散落的吃食小点,怀疑紫衣不慎跌落山坡,但现在雨大,大伙还没法下去找,也许等雨停……”那丫头可千万别有事,要不先不说他自己难过,肯定还要被城主剥层皮。 “该死!”大掌一拍,厅堂主位旁的方桌立时跟着震动,瓷杯也颤抖着。 众人一声不吭,等瓷杯站稳了,才又眼巴巴的全看着祁贵,以眼神示意他,想办法让主子消消气。 泛白的八字胡抽动了两下,暗叹一口气,祁贵开口,“城主,现在雨正大,想找人也没办法,我看您要不要……” 没等他说完,祁天昊便站起身,环视厅堂的人1圈,“祁贵去找两个大夫回府里候着,爹您先去歇息,紫衣有消息了再通知您。天乐、天喜各自回房,天欢留在厅堂等消息,兴许晚点会有人回报,我不在时你作主。”。 祁天欢一惊,“不在?大哥你要上哪?” “去找紫衣。”他心里着急,要是那丫头真跌落坡下,有可能……有可能……他得亲自去找才能安心! “城主,雨太大了,要不要明天-…那至少,带把伞吧-…城主―”祁贵大声喊着,只是祁天昊没有回头,不一会背影就在雨中远去。 祁贵摇摇头,暗自祈祷紫衣丫头可别真有什么,不然这祁家、这城主……可怎么办啊?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风紫衣喃喃念着,细碎的声音几乎让雨声掩盖。 她蹲坐着,身子冷到唇色泛白,只好以两手搓着手臂,希望多点暖意。不一会,原先埋在两膝之间的头,费了好些劲才缓缓抬起,只见外面的雨还是不停,再低头看着红肿的右脚踝,轻轻的,她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时辰了?难不成她今晚要在这过夜? 她醒来的时候,只见身旁是一片林子,猜想这是八里坡下的树林,顿时心凉了半截,八里坡只是小村落外的一个小山坡,人烟稀少,她想脱困看来还要些时候。 再说下着雨,路已经难行,偏偏她还拐了脚,身上也是红红紫紫,擦伤、割伤都有,没有力气离开林子,只好就近找能避雨遮身的地方,走了好一会,才找到个树洞能窝着。 瞧这雨势难停,越晚会越冷……摸着暗袋里的东西,她倒是笑出来了,幸好还在呢,至少……要是她就这么冷死了,等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送回祁府时,小妮子应该会看在这簪子的份上好好安葬她吧! 那……那祁天昊呢?会不会有点惦记她? 应该会吧,没有她帮忙,那家伙就得去听老爷谈年少英勇、陪夫人礼佛参拜、跟天乐聊女儿家心事、去青楼揪出天欢、从骗子手中救出天喜、跟管事们议事… 她好想睡喔,睡一会再想他会有多想她好了。身子顺势倒卧,眼皮重到睁不开,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好累好。累,不想醒来……“紫衣、紫衣,醒醒!”祁天昊轻轻摇晃她的身子,只听她细语几声,却听不出她说了什么,抬手一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她身子正在发烫。 他替她抹去脸上的汗珠,神情难掩担忧。 照着下人指路,他不顾路滑难走,从八里坡上沿着斜坡下行,在林子里着急的找她,他很怕自己跟她走的路不同,更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或受了伤。 他猜测她会找个避雨的地方,听当地人说,这林子里有间猎人用的茅屋,他便想去碰碰运气,在途经这参天老树时,正好瞧见有个颇大的树洞,心念一动,走近弯身查看,幸好她真的在这,幸好……他赶来了。 “丫头,醒醒,我带你回府。”他试着先细声唤醒她。 虽说老树的树洞颇大,她个子娇小,曲着身、趴卧着没问题,但他却进不去,又怕使力抱她出来,会不小心伤了她,最好的情况是她能醒来,再说……让她就这么睡着,他心里极为不安。 第7章 听见熟悉的呼唤,风紫衣眉头蹙紧,皱了皱鼻子却没睁开眼,似乎有些不愿意清醒。 他叹了口气,顺着她湿透的发,摸了摸她的头,手上的温度叫他甚为心疼,“丫头,你再不醒来,我就出门了,要把帐丢给你。” 风紫衣的眉毛揪得更紧,嘴巴嘟着,像是不太高兴,接着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他好一会,涣散的眼神才渐渐认出他来,“大…少、少爷?”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他想他会笑出来的,这丫头这么担心他出门吗? “你出来,我背你回府好不好?”像对孩子一样,他轻哄着。 刚醒来的风紫衣思绪依旧浑沌,有些傻气的点点头,很使劲的才能爬起身,因为右脚拐了,只能半爬着出树洞,抬头一看,发现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毛毛的像雾花。 她一出来,他便拉掉身上的披风,先是替她扎实的系上,接着拉高她的裙摆,瞧见她红肿的脚踝,眼神顿时黯下,却没多说什么。 “上来。”他转过身,示意她上他的背。眼前是他宽厚的肩膀,冷风一吹,她清醒不少,顿时有些犹豫。她的身子都湿透了,这样好吗?祁天昊半侧过头,看她不动,他也没有点破,只是搓了搓手。“丫头,雨还下着呢,这风一吹,挺冷的。” 风紫衣连忙走近,双臂一伸,整个人往他身上一跳,勾紧他的脖子催促,“快回府吧。” 站起身,他背着她准备穿过林子。 风紫衣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楚感受到透过衣裳传来的热气,令人安心的想睡一会。 “丫头,跟我说话。”听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缓,祁天昊随即抖肩唤醒她。 “不要。”她想睡。 “乖,跟我说话。” 撑不住睡意,她忍不住发了小脾气,手捶着他的肩膀,“不要,你好烦,我想睡觉。” “不行,不跟我说话,我就丢下你。”她的捶打跟雨点一样,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宁可她一路打着他回府,也不许她睡着。 “你胡说……我跟你说话,你也丢下我。”额头热热的,脑袋像这片雨雾般理不出头绪,有什么话,她想说就说出口了,来不及思考。 “我什么时候……” “每次!你每次都这样,留张短笺就走,只知道交代我做这做那,要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外面这么好玩吗?回来几个月又出去,神神秘秘的也不说去哪,跟谁去了……”没多想,她劈哩咱啦就抱怨一堆,没有了睡意。 听她碎碎念着,声音时大时小,祁天昊才安了心,心里也跟着暖烘烘。 “下次不会了。”他许下承诺。 他十五岁接下城主之位后,家里再没有人管过他,兴许是这样,他自由惯了,也认定家里没有人会担心他,自然来去随性。 没想到,还有一个她会为他担忧……心里像是有什么生了根,对她,好像跟天乐、天喜有些不同。 “下次?你还玩不够啊?”她抱怨在嘴里。这次她离他很近,他总算听到她说了什么,“就跟你说我不是出去玩,你想,祁家要拓展商务也得查探民情是不?” “胡说,你怎么不让管事们回报?我就不信其它商家也像你这般四处出游。” 她没说出口的是,要不是她善后,一个当家的人能这么长时间不在吗? 顿时,想起金灵灵娇艳的脸蛋,她心口又像是压了块石头。他分明是为了跟心仪的女子出游,才这般压榨她! 气不过,她又用力捶了他几下。 “你没听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他由着她胡打,看她有些精神了,更加安了心。 “哼,我不跟你说了,你这待不住的毛病就跟天喜要洒大钱时的脾气一样,粪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接下话,他笑出口,低沉的笑声在林子里清晰可闻。 “你可得意了。”可恶,一点都没骂到他……突然,她听到水流声,随即疑惑的问;“有水声耶,你是不是走错了?” “傻丫头,你不会以为我们能沿着八里坡爬回去吧?”他一个人下来不难,要背着人上去也不难,可雨湿了泥地,他怎么可能冒险带她从原路回去。 风紫衣脸一红,“我问问而已。” “好吧,那当是我爱说。”他给足她面子,“我来找你前问过当地人,沿着这条玉珠河走就能出林,多绕了点路,但不用爬坡,用不着多少时间就能回府,你不用担心我走偏了。” “这条河的名字还挺特别的,玉珠河……怎么写?有典故吗?”一般来讲,这附近小溪小河的名字都是跟着城镇或乡村的名字取,她还以为这河会叫八里河。 “玉佩的玉,珠宝的珠,听说是这里人烟希罕,河水特别清澈,就着月光看来,河水的光泽如上等玉佩,淡绿透光,水面上波光邻邻,闪耀的光芒更胜银白夜明珠。”多亏热心的阿婆,跟他说地名的时候,也不管他着急的神色,硬是要介绍当地人引以为傲的景色,虽然在他看来,每条河都能这么解释。更胜夜明珠? “那我们去瞧瞧。” “不行。”他严厉拒绝,为她不照顾自己生了气,“瞧你拐了脚、淋了雨,兴许还染上风寒,头正烫着,还有心思赏河赏月吗?” “……可是……我渴了,我好想喝水。”她状似可怜的哀求。 贴着他的背,她好像舒服多了,突然不想这么早回府…想起来,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出门。 “你……好吧,我背你去。”他无奈的妥协。 两人走近河边,他让她坐在石头上,看她笑逐颜开,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小丫头,鬼点子一堆,如你意了吧?” 她挥开他的手,“让你别叫我丫头,这回还多加个小,你这祁府大少怎么听不懂别人说的话?” “爱争辩,不是要喝水,难不成要我喂你?” “谁要你喂!”她悴一声,脸颊泛起可疑的红。 抬头一见他取笑的脸,风紫衣连忙弯身取水拍拍脸颊,再喝了两口,突地,她看到一支闪着银光的簪子顺着水流就要流远,惊呼一声,忘了自己的脚伤站了起来,站不稳加上想捡东西,让她一下就跌进河水里。祁天昊毫不犹豫跟着跳下河,好一会才勾上她的手,让她能搭着他载浮载沉,所幸两人皆谙水性,不至于惊慌。 因为下了一天的雨,不大的玉珠河涨了河水,水有些急,他只能顺着水流往下,还上不了岸,幸好,两人有福气,顺着水流了没多久,河道改向,两人顺流上了岸,只是……是对岸。 “咳……咳--…咳咳……”虽谙水性,但刚落水时,风紫衣因为脚伤,还是吃了好几口水,看她难受的样子,第一次,祁天昊气得破口大骂。 “风紫衣,你不要命了吗?”手拍着她的背,想起刚刚她落水那一幕,他的心一阵紧缩泛疼。 “咳……咳……对、对不起,我……想、想捡东西……咳咳……”她呛得好难受,好像更晕了。 捡东西?他声音更为严厉,“捡什么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他要她一辈子都不许再买那样东西!喘着气,风紫衣抬手给他看手掌里的东西,微微笑了,“好险,捡……咳咳……捡回来……”幸好,她一发现簪子掉了就马上下水抓住,能有这簪子是靠机运,她可不敢保证下次还能替天乐求一支。 “莲花簪子?”他隐忍着怒气。 她点点头,神情还有些得意。 “风紫衣,回去你就死定了!你……”他本来还想继续骂她一顿,但看她脸上的潮红十分不对劲,他蹙起眉毛。 “我头好晕,睡会好不好?”怕他又生气,她轻声问,只是这回等不到他说“不行”,她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祁天昊惊得迅速抱紧她,抱得很紧,像怕弄丢了宝贝一样,嘴里还喃喃念着,“丫头,你死……不,你皮绷着,回去你就知道了……” 三天,风紫衣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祁天昊也在她身边顾了三天。玲珑敲敲门,听到房里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随即推门走进书房旁的房间。她将托盘往木桌上放,向内室扬声,“城主,我给紫衣送药来了,要不要换我顾,您去歇会?” “不了,药端给我,我来喂。” 听到不变的回答,她也习惯了,端起药碗往内室走。 打从三天前城主抱着紫衣回来后,城主除了进食、梳洗外,几乎是寸步不离紫衣身边,也不换人伺候,这么一来,祁府里的人全都心知肚明,紫衣对城主来说是不一样的。 没有回头,祁天昊始终盯着沉睡的人儿,直到脚步声近了,才侧头接过药碗,舀起一小口,试了温度,还有些烫嘴,便没有立即叫醒床上的人。 “大夫怎么说?”这话问的是旁边站着的玲珑,他没发现床上的人羽睫眨了眨。“大夫说紫衣退烧了,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又进了冷水,伤了内息,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下榻。”她刚刚送走大夫才熬了药进来,大夫交代的话,她一句不少的回复。 还得躺上一个月……祁天昊脸上难掩心疼。 “你先下去吧,碗晚点再来收。”他挥挥手支退玲珑。 “是。”玲珑应了声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袖口抽出一封信递给他,“城主,金小姐来过一趟,知道您忙,不让我们通知,只留下一封信给您,希望城主尽早给她回复。” 说完,欠了欠身才退出房间,而祁天昊一直等到她脚步声远去,才将药碗放在床边,拆开信封。 第8章 他看着信,先喜后忧,神色有些复杂。 “玲珑来过了?”风紫衣看似幽幽转醒,眼角却瞥了他手上的信一眼。 闻声,他急急将信件收进衣襟,端起床边的药碗,舀了一口递到她嘴边,“你醒了,来,喝药。”看见他的动作,她神色一黯,没有多说,乖乖的一口一口把药喝掉。 “这回怎么这么乖?”瞧她没有精神,他打趣。风紫衣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大少爷……这回要去哪?去多久?”还记得他在林间答应她,下次不会突然不见,那么这次她可以问了? 他收起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这像是一个信号,每回金灵灵找他或留下讯息,他就会出一趟远门。 刚刚玲珑的话,她听到了,那封信,她也看到了。 “你猜到了。”语气没有太多惊讶,他早该想到,聪慧如她,看到信该是意会了。 “别避开,你没说你要去哪?” 稍一愣,他站起身,走出内室,将药碗放回托盘上,背对着她回答,“没什么,就去青龙城巡巡铺子,跟往常一样,不用两个月就会回来。” 半坐躺在床上的风紫衣脸上明显写着恼意,她压根不信,方才玲珑还说金灵灵要他尽早回复,两人分明有鬼,偏偏……她没有立场过问。她冷着声音说:“什么时候起程?”他重新步回内室,“过两天吧。”看来是不能留到她养好病了。 “你……你要我带着病替你处理祁府跟店铺的事务?”虽说她已经尽量压抑情绪,话还是越说越大声。 “你病养好前,店铺的事让管事们自理,再不行我会交代爹先暂管,府里的事让祁贵担心便是。” 听出他去意甚坚,也不管她生了病,风紫衣一股气闷在心口,干脆拉过被子蒙住头,假睡不想理他。 看她那样,祁天昊心里也不好过,他走近床榻想拉开被子,不料她却倔强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叹了一口气,他拍拍被子安抚她,“好吧,我保证这次不会太久。”见她还是蒙着头,他又许下承诺,“我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来,等我回来陪你赏月可好?” 她还是不出来,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多歇会吧,我晚点再喂你吃药。” 站起身,他走出房门,只是后脚才踏出门坎,转身要阖上门,里面便传来她的声音―“你说的,可别忘了。” 那声音里的委屈,不禁让他失笑。 只是,两天后他一走,他们有两年多不曾再见过面。 第一年月圆,风紫衣揉掉他让人送回府的信,将他临走前托玲珑给她的一盒子莲花发簪,通通倒进祁府的池子里。 第二年月圆,她将之前揉掉却舍不得丢的信、他用过后来传给她的毛笔、她亲手做给他的月饼……通通往池水里、月娘的脸上扔。 第四章 “不要!我不要被卖入青楼……放开我!欠你钱的是我继父不是我……你快放开我……不要拉我……”人来人往的市集中忽然爆出女子惊慌的哭喊,声色之宏亮叫人为之驻足,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名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像拎小鸡似的,粗如树干的手臂拽着一个衣衫破旧、泪流满面的姑娘,半拖半拉的向前行。 旁观的路人虽对大汉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出面阻止鲁汉子的恶行。 “叫什么叫!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你乖乖的跟老子走,省得皮肉痛,当花娘又怎么了,穿金戴银挺好的,你放心,老子会去光顾你的。”大汉毫不在意,大刺剌的在街上调侃小姑娘,反观小姑娘则是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可奇怪得很,眼看“怡春楼”的红灯笼就在前头,扬言要将人卖了好换钱的汉子却忽地拐了个弯,朝带着两名丫鬟的贵气小姐走去。 “不……我不要当花娘……欠你赌债的是我爹,你找他要呀!” “父债子偿,今天我逮到你了还能放过你吗?再说你那爱赌的爹能换多少钱?啧啧,你就不一样了,这回我本金利息都能要回来!”说完,他一巴掌挥下,尚未碰到她的身子,脸带惊恐的小姑娘已夸张的跌倒在地。 说巧不巧,这一跌竟跌在一双绣蝶的新鞋前,像溺水者遇到浮木似的,原来看似有气无力的小丫头恍若被针扎了屁股,倏地一跃而起,躲在绣鞋主人的身后,两只脏污的小手直捉着御用织坊“云锦坊”所织出的绫罗绸衣。 “好心的小姐,请你救救我,我……呜……我不想被卖掉,拜托你救我,有菩萨心的好姑娘,小鱼儿给你磕十八个响头!”头没磕,摸著名家织裳的小姑娘,盛着泪水的双眸骤地发亮。 “咦?被卖,为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姐眨着清媚水眸,如玉娇颜泛着不解。“因为她爹欠我钱,拿她抵帐,我把她卖了才能拿回银子。”中年汉子粗声粗气地解释,一张凶狠的面孔横上前。 “喔!欠钱呀!是该还……”没什么心机的祁二小姐不知人心险恶,当真要让开,好让人家能顺利地拿到欠款。 可她这一让,后头的小鱼儿也跟着她移动,她走一步,小鱼儿也移一步,她后退,小鱼儿亦是紧跟在侧。 正值十八的祁天喜不只人美,心性亦善良得有如菩萨,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也是朱雀城众所皆知的事。 见到百姓有难一定出手相助,瞧见穷苦人家必定慷慨解囊,在城里一直很得民心,不过也有些心存不良的人,因此把她当有求必应的散财童子,老想趁机捞一票。 但前提是―敢不敢用未经允许的祁府银两。人家小姐背后的丫鬟可是精明得很,谁有胆向她挑衅? “你别走呀!小姐,他说的爹不是我亲爹,只是我娘再嫁的继父,他只会打我、骂我、饿我,还要我从早到晚劈柴、挑水,把每只鸡养得比我还肥。” “什么,有这么可恶的事?”一听对方悲惨的遭遇,祁天喜盈亮的眸子顿时生出泪光。 怕剧情不够精采,小鱼儿又抽抽噎噎、加油添醋地泣诉悲凉身世,企图博取同情,果然,傻气的祁天喜也跟着掉泪。 “呜……你好可怜……”一听她还差点失身,心生怜悯的祁天喜掏出手绢频频拭泪,眼眶泛红。 “小姐,天晚了,我们早些回去吧,要不会挨紫衣姑娘骂的。”训练有素的丫鬟玲珑一边劝阻祁天喜,一边早以眼神暗示另一名丫鬟妍儿,赶紧回府讨救兵。 没发觉少了一人的祁天喜兀自难过,一点也没听进玲珑的警告,还一手揽过小鱼儿,“你爹欠人家多少赌债,是不是还了就不用被卖?” “小姐―”一旁的玲珑急了,急忙拉拉小姐的手。 可是玲珑的小嘴儿才开了一半,机伶的小鱼儿便大哭出声,双膝一跪地叩谢祁二小姐的大恩大德,号眺大哭中,犹能听清楚是五百两白银。“才五百两嘛,不多不多,糟糕,我这回只带了五十两,没带这么多……”祁天喜硬是先从玲珑那儿拿了五十两递给小鱼儿,侧着头想了一下,一抹美如春花的笑靥忽地绽放。“有了,我这金步摇也给你吧,把它卖了就能还钱。” 一瞧见千金难买,黄金打造的双头凤钗,喜出望外的小鱼儿拉开的嘴角几乎快咧到耳后,手背一抹,哪见什么眼泪,伸长手臂就要取走难得一见的极品。 谁知她的手才一碰到金钗,一根细长的柳枝便往她手背一挥而下,她吃痛的一缩,顿时和到手的银子失之交臂。 “小姐,你要是嫌金钗太重让你肩膀酸疼,跟奴婢说声便可,何必交代外人?”在外,至少她会叫声小姐。 不见人,先闻声,只见祁天喜一听清冷如玉的嗓音,粉嫩小脸刷地一白,水亮明眸染上惊色,随即像犯错的小孩,头低低的不敢抬高,十分迅速的将金钗插回发间。 “紫……紫衣,你对完帐了呀……”她声如蚊钠,就怕遭骂。 “还没。”拨了拨发,撩向耳后,风紫衣噙着薄笑,深深看了小鱼儿一眼,对方立即往后退了一步,“但小姐缺人拿金钗,紫衣怎能不效劳?”还没?祁天喜吓得浑身发抖,这回她运气不好,紫衣对帐的时候火气最大,旁人最容易遭殃。 她急忙笑得讨好,希望母老虎饶过自己,“呵呵―这金钗不重了,紫衣咱们回府吧,你累了得多休息。” 风紫衣笑了,却比她生气的模样更叫人害怕。“那不成,不是还有个让人打心底怜惜又同情的小鱼儿姑娘等着用银两吗?紫衣可不好坏了小姐大善人的名声。” 一听那讥讽的声音,小鱼儿跨出的左脚忽然重得像生根似的,拔也拔不起来,背脊发凉地转过身。 “紫…紫衣姑娘,我有急事要先走,不陪你多聊了。”怀里捧着五十两银子,她只想着该往哪里跑才不会被逮个正着。 “慢着。”一根柳条横在小鱼儿面前,她可没打算让对方好过,毕竟帐没对完、她可是一肚子火,“你的债主不是在这儿吗?你能跑哪儿去?我家小姐银两又带不够,不如大伙儿帮你想想怎么还清债务。” “不……不用了,呃,接下来我会自个儿想办法,不劳你费心。”她用力踢了一脸凶样的男子,要他别像个傻大个,杵着不动。 看她想走,风紫衣状似热心的握住她的细腕。“不必跟我客气。对了,陈家老爷丧偶已久,三个没娘的孩子好让人心疼,我想与其回家继续让你继父欺负,不妨考虑嫁个好男人、聘金方面好说,定能一次还清所有赌债。” “什……什么……不、不是吧、你要我嫁给那死了三任妻子,传闻克妻的陈书呆?” 第9章 小鱼儿吓得脸都呆了,风紫衣则是唇角上勾,笑得真诚。 朱雀城今日怪象多,敞开的城门向外望去,只见官道上两马一驴慢慢靠近,行人纷纷走避,让出一条路, 两男一女身影逐渐放大,蹄声嗟缝的进了朱雀城最繁华的市集。 “朱雀城里美人多,生来千娇又百媚,腰肢纤细掌中握,口吐兰芷香气。来,哥哥瞧了心花开,眉笑眼笑呵呵笑,美酒一杯醉花前……”金准之乐得自编小曲哼着唱,尽管五音不全,他仍一点都不在意。 “大哥,你能不能正经点?至少多学一点祁大哥的稳重。”棕马上的金灵灵娇声斥责,颇以自家兄长为耻。 梳着飞燕发型的金灵灵芙颊生泽,两条垂下的发辫系着流苏,迎风一吹飘向发后,煞是妍-丽迷人,吸引不少路上男子的视线。 “啧!女生外向,养大了就是别人家的,可怜的大哥疼她如命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得准备丰盛嫁妆送她出阁。”感慨呀,歉吁呀,亲人不如夫婿! “你在胡说什么,疯话一堆,我不理你了。”她脸一撇,懒得跟他争,要不是现在在大街上,她还想送他一记白眼。 金准之一见妹子不高兴也不在意,照样嘻嘻哈哈对着隔壁黑马上的男子打趣。 “兄弟呀,娶妻当娶贤,我这妹子是没哈美德,我可没脸推给你。” “你又胡说八道!”闻言的金灵灵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生怕黑马上的男子误会,以为她跟兄长说了什么。“为兄哪里胡说了?在玄武城的时候……” “金准之。”黑马上,面色冷峻的祁天昊沉声打断好友未完的话,就怕他话多的个性误了事。 不过才三个字,就能让金准之听话的闭嘴,搔搔头,“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么?你不是急着回府……瞧,他们在干么?”一瞧见前面有人潮聚集,他顿时来了兴趣,连忙要驱驴往那儿去。 “别管闲事,你这一路上揽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低沉的嗓音发出警告,不希望又让他耽误时间。 闻言,金准之一脸无赖样的呵呵笑。“看一眼就好,我保证不会惹是生非,给你找麻烦。” 开玩笑,他生平最喜欢的便是凑热闹,哪儿人多就往哪里挤,倒也不是想做英雄,就是想找找乐子,这次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信用是给有人格的人说的。”这家伙就是不断惹是非,才会一再延后他的归期。 金准之讪然一笑,一点都不以为意,“就看看,不久,一会就好!”。他嘴上安抚,动作可没停,继续让驴子往人群靠,没管好友的制止,身子一跳落地?就往人群里挤。 一挤进乡亲父老围着的圈子里,金准之就看见一身粉紫衣裳的姑娘扣着另一名姑娘的手,那名姑娘眼神惊恐,眼角还挂着泪滴,他一听人群里的人话说一半,就猜是这紫衣姑娘的错,连忙见义勇为。 “这位穿紫衣的姑娘,人家为父还债已经够可怜了,你何苦落井下石、逼良为娼,硬要小姑娘嫁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自以为风度翩翩约他转着手中玉笛,满面春风地出言英雄救美。 “落井下石?逼良为娼?”风紫衣抬头一瞥,只差没笑出口。这是哪来的二愣子?搞清楚状况了没有? “就是说,你瞧她哭得多伤心呀!1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你放过她,你还一副非要她嫁人不可的模样,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眉一挑,风紫衣忽地笑得和善,放开了小鱼儿的手,不过她周遭的百姓却一个一个往后退,包括祁天喜和她的丫鬟玲珑、妍儿,只有金准之还自翔是英雄的往前踏一步。 “既然公子为她出头,小女子也不好多做为难,那你就好人做到底,这姑娘的债务有劳公子了,此后,我断不会再逼她嫁人收聘。”紧笑盈盈,她抬起手,手心朝上。 “债务!”他眉头一皱,当下有不妙的预感。 “是啊,你不是可怜她被我逼嫁吗?若你现在不出手帮她还清债务,到头来她还不是被卖入青楼?与其让众人轻薄,还不如嫁给一个老头,大、善、人,您说是吗?”她笑眸一掀,语气里的嘲讽很明显,只是这一抬眼,竟跟一双深邃黑瞳撞个正着,她愣了一会。 回过神,她脸色有了恼意,只消一眼便将脸转开,无视马背上男子的盯视,甚至还刻意让他听见一声不敬的轻哼。 “这…”金准之有些为难,只是这浑水1膛,不湿身也1脚水,这时候退缩岂不让人看笑话?“咳,这姑娘总共欠下多少银子?” “六百两。”。话一出,市集一片哗然,金准之是不知道,但一旁的围观者可都知道方才小鱼儿要的是五百两。 “六百两?”他难掩惊讶,以为再多也不过几十两,这下可要大失血了。 “怎么,付不出来吗?”风紫衣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双眼上下打量他,“也对啦,瞧你一身寒酸,人家骑马你骑驴,数百两银子怕也拿不出手,可借你空有巧舌却无本事,这下小鱼儿卖身是卖定了。” 被点到名的小鱼儿当下懊恼不已,她真是出门没翻黄历,一桩大好的买卖前遇狼后有虎,她半点便宜都沾不上。 “六百两就六百两,我替她付!”先是被紫衣姑娘所激,后又见另一名姑娘脸色愁苦,金准之大喝一声制止紫衣姑娘拖人走的举动。 纵使心肝滴着血,万般心痛,他还是从绣着骏马的钱袋取出六张一百两的银票。 不让他后悔,风紫衣手脚极快地抽走银票,并取出其中两张往怀里搁。“我替小鱼儿谢过这位善心的公子。”她可是很辛苦的帮了小鱼儿这个忙,这会拿点油水很正常,况且这正好可以给天喜当善人基金,比这二愣子到时候让人骗光了钱有用,再说……这家伙是祁天昊的朋友吧,不用太客气! 看见她的举动,金准之傻眼,“你怎么……” “你不懂吗?这叫抽成。”占了便宜,风紫衣的笑出自真心,转头,也没放过小鱼儿,“小鱼儿,我家小姐的银子捏久了会咬人,还不拿来。” 拽着银两正暖的小鱼儿好生不甘,也只能恼在心底,本该盛满水气的双眼一滴泪也没有,又气又羞地把五十两银子捧上。 不过她的怒气很快获得平息,因为几张薄薄的银票折了又折,最后落在她手掌心上,虽说错愕不已,她仍笑得嘴都阖不拢。 “看在你哭得这么卖力的份上,这些给你买水喝,但以后别再玩了,这年头洒钱当大爷的呆子不多见了,江小鱼、王七,你们好自为之。”下回再整到她头上可就没有这么好讲话了。 “是呀―这么凯的傻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也知道往后要收敛点……啊!你怎么知道我叫江小鱼?”一下子拐到太多钱,太开心的江小鱼没了防心,应得顺口,尔后才惊觉漏了口风。 一旁当了很久木头的中年汉子竟也傻呼呼的笑了,这一笑让长得一脸凶恶的男子顿时没了狠劲,“真厉害,你猜出我是王七,大伙叫我傻七的王七。” 看到这一傻一狡猾的组合,再笨的人也晓得遇上什么事,众人一哄而散,不一会做生意的做生意、逛大街的逛大街,市集迅速恢复平日热闹的模样,吆喝声不断,像刚刚没发生这场戏。 唯独金准之一脸拙样,久久无法回神,眼睁睁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骗子拐进陋巷,当着他的面带走他的银两。 这……到底是谁骗谁,为什么他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让他丢脸到无藏身之地?更可恶的是,一回头连祁天昊也…… “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连你也在笑!”朋友一场,眼睁睁看他被骗就算了,竟然还扬起少见的笑容,摆明不给面子。 “我不是在笑你。”祁天昊仍高坐黑马上,但视线却是落在金准之身后,眉毛上扬,笑意不减,“丫头,不跟我打招呼吗?” 冷淡的声音这才响起,“大少爷,你回来了。” 跟着祁天昊的视线回头,金准之一听见风紫衣的问候,蓦地睁大眼,像根木头似的,连她都走过他跟前了还没回神。 “知道我是大少爷了?我当你这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竟没瞧见我。”冷冽的声音含着责怪,视线紧紧跟着她缓步上前的身影。 这丫头明明方才就瞧见他了,却故意避开他的眼神,还冷哼一声给他下马威,看来这趟出门是太久了,惹得她不悦。 “大少爷会在乎紫衣有没有瞧见你吗?你可是向来比风还随性的祁府大少呢。”比主子还神气的风紫衣可没被他的语气吓着,加上心情不佳,不驯地扬目顶嘴。 祁天昊反倒失笑,“丫头,你这是埋怨我晚归吗?”闻言,她脸色一黯,整了整神色,又笑开,只是这回的笑有些勉强,“怎么会?大少爷这趟远门出得可真久,正好正中紫衣下怀,让我只手遮天、霸占祁家产业,我可想好了三、五年后要毒死少爷小姐,让无后的老爷夫人只能仰赖我鼻息,还怕他们不乖乖奉上家产吗?” 这弑主夺产的话一出,金准之兄妹不免倒抽一口气,十分惊讶这女子连这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但一看祁天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生气,还笑得更张扬,不禁面露疑惑。 “你这是埋怨我。”刚刚是询问,这次他很确定,确定这丫头气得记在心口上了。 “哼,我是埋怨你没错,我埋怨你怎么不让土狼叼走、让风沙埋了;我埋怨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叫我弑主篡位的计划难成;我埋怨……你笑什么? 第10章 我是认真的!”她气得心口泛疼,但他却得意了是吗? “是是,我知道你认真。”他随口应着,拍拍马颈,大掌伸向两颊发红的她,“上来,我带你回府。” 她眼一眯,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不要。” “乖丫头,上马。”听他这什么语气?她又不是他养的宠物!更何况……她瞄了一眼棕马的主人,接着大力拍开他的手,“不要叫我丫头!” 这一掌拍得又重又响,祁天昊也不以为意,脸色变都没变。 这次别说金准之兄妹还有祁天喜一行人,就连旁边装忙的路人也都听见、看见了,可以想见,明天朱雀城的新八卦就会见世了―朱雀城是祁天昊作主的,城主是风紫衣管的。 更出人意料的,祁天昊忽然发出低低的轻笑,身一低,竟当众轻捏她的鼻头。 “别玩了,上马。” “你……”可恶,他又把她当小孩子般安抚,出去这些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知道你怨我,我们回府里再说。”这丫头可是越来越倔。 “紫衣是下人,哪敢怨主子?主子怎么说怎么做都对,紫衣绝无一句怨言,只是尊卑有分,紫衣还是不跟主子同马了。”她咬牙切齿的把话从牙缝挤出,希望他有自知之明,不要再惹怒她。因为她是无“一句”怨言,但有一肚子怨气! 可祁天昊像是玩上瘾了,当作没看到她眼神里的警告,手掌顺着在她头上拍两下,“好好好,我都听懂了,上马。”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孩子。 “大、少、爷!”他实在欺人太甚! 这惊人的吼声没制止祁天昊的行为,倒是逼出他感慨的一句,“丫头,许久没听你这声大少爷,真是怀念呀,果然看到你才有回家的感觉。” “怀念?”半眯起眼的风紫衣扬起手中的柳枝,变脸极快,顿时笑逐颜开。 “大少爷想家了是吧?紫衣助你一臂之力。” 话刚落,她扬手挥柳,重重鞭在马身,突受惊吓的马儿长嘶着人立而起,马背上的朱雀城城主差点坠马,幸好他立即勒紧绳,稳住受惊的爱驹。 不过风紫衣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只听一声惊呼,她整个人便让他长臂一伸掳上马,扬长而去,留下错愕的金准之兄妹。说实在的,他们认识祁天昊这么久了,还真没见过他这么外放的一面。至于惹祸的祁天喜,早就偕同丫鬟偷偷的从小巷子溜回家了。开玩笑,一个紫衣她就怕死了,再加上离家甚久的大哥,这阵子她要不乖点,肯定会被禁足一辈子,直到小鸟儿在她身上筑巢。 第五章 大少爷--…久违的称呼,祁天昊心里终于有回家的感觉。自从接下城主一职后,刚开始自家人还会改不过来,久了,几乎所有人都改变对他的称谓,即便是最不甘愿的姨娘,见了他也免不了要敬畏的喊上一声“城主”,唯独她,始终如一。 高兴的时候就“你你你”叫个不停;疏离的时候会带着讽意的喊“大少爷”;生气的时候则是连名带姓的叫他“祁天昊”,他不禁猜想,什么时候她会只叫他的名字? 虽然久别重逢他很高兴,但老被怨气冲天的清眸盯住也挺不舒坦的,尤其是对方眼里透出的怒焰,几乎要将整间书房燃烧成灰,让他不得不开口灭火。“丫头,你打算瞪我到几时?”看来这次要安抚她,可能需要好些时间,幸好,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成果,短时间内他不需要再出远门,有很多时间能让丫头消气。 “大少爷言重了,紫衣是个下人,怎么敢瞪大少爷?纯粹是想‘看’清楚大少爷,不希望有人假冒,毕竟大少爷离开可不止一两个月。”她尽量冷着声音说,不想让他听出一丝丝埋怨,不想示弱。 其实她心里极为不舒坦,为什么他能如此自然熟稔的跟她说话,好似这两年多来两人从没分离,好像他也忘了曾经失信于她。 再想起,他是跟金灵灵一起回来的,她就更不能谅解。他分明是为了与心仪的女子出游,乐不思蜀,才晚了两年回来,根本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更可恶的是还把斓摊子丢给她,一点都没有顾虑她的心情感受。 “丫头……”他软下声音,想跟她谈谈。 “对了。”她打断他的话,神色自若的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缓缓磨起墨,“既然大少爷回府了,那这几天各商号呈上的帐簿,就交还大少爷亲自核对,还有三天就是跟管事们议事的日子,这帐得提前对完。” 祁天昊看了她一眼,这倒稀奇了,有多少年她没再跟他提过要将职权还给他了?顶多是以前恼他的时候说的威胁话,这次又是要跟他闹脾气了吧。 他啜了口茶,不甚在意,“我信任你,跟以往一样由你核对决定就好,准之跟灵灵到朱雀城作客,这些天我得尽地主之谊的陪他们绕绕。” 风紫衣眼一沉,磨墨的手没停,“大少爷,你别忘了我只跟祁府签定十年的卖身契,再三个月就期满,总不可能永远替大少爷管事。” “三个月?!”他怔了一下,扣着茶杯的手顿时握得死紧。 他从不过问府里仆从的来去,所有入府的下人皆由祁贵招聘管理,曾听祁贵说过府里的下人多是买断,以求忠心护主,只有少数人会签有时限的卖身契。 打从她救了他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似主仆,他已经把她当祁家人看待,从没想过她会离开,此言一出,的确叫他震惊。 “是的,等期限一满我就会离府,所以大少爷应该现在就接回职权,尽快熟悉职务才是。”她低头却扬眸,悄悄偷觎他的反应,但见他虽然难掩惊讶之色,却没有立时挽留,心里登时一沉。许久,他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喝着茶,每一口都喝得比往常慢些,似在品茗又似在思量。 看他没开口,风紫衣径自往下交代,“天欢还不定性,老爱往青楼跑、跟酒肉朋友闹,其实他本性不坏,你是他大哥就多跟他说说;天喜就是天真了点,你得多看着她别叫人骗了,不过玲珑挺机伶的,不至于桶楼子……” 沉默了好一会,祁天昊终于开口打断她的话,“你这么惦记着天欢他们,真舍得走?”深幽的黑眸闪过一抹狡光,快得令人来不及捕捉。 “我……我当然舍得。”手一顿,墨汁溅了一点在桌上。 天乐前年蒙圣恩宠召,入宫当了贵妃,备受宠爱,已经不需要她陪着说体己话;天欢生性爱玩,花街柳巷、花魁的闺房早成了他第二个家,兴许没了她去揪他的耳朵,他才高兴呢;天喜怕她怕得要命,说不准一听说她要离开,还会高兴得笑咧嘴。 上了年纪的老太爷越来越像个娃儿,玩性日重,有时候出个门大半年都不见人,就算她不在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老爷夫人已不管事,她未能日日问安,他们大概也只会当她疲了,不致刻意追问。至于祁天昊……哼,他有金灵灵就好了,有没有她一点都没影响吧! 虽然想起来心涩涩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祁家人而言并非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或缺,他们现在只是习惯依赖、习惯多事鸡婆的她帮忙理事,说不定她离开后没多久,他们就能找到别人取代她。 “那你舍得祁府?丫头,你身上的衣服是御织坊呈京贡品裁剪的,脚下踩的绣花鞋,就是寻常人家一个月花用都买不起,手上的翠玉镯子可是能买下一间商铺子的珍品。这些,你舍得?”他没有放开紧握的杯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希望能看到她一点点的不舍。 他不愿意这么看她,他知道她不是贪财的人,但他希望至少这几年的娇养能让她有一丝退缩,毕竟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很难回到布衣粗食的生活。 “舍得。”这次她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方才的犹豫。 “你……”他眼神黯下,细看可以发现他手中的杯子出现裂痕,再握紧点就会裂开。。 “少爷,墨磨好了。”声音恢复冷冷淡淡,风紫衣放下墨条,等着他上前接下手中的工作。她告诉自己,往后主子拿笔她磨墨,从现在开始习惯后,离开了祁府就不会有一丝丝留恋。 “嗯。”祁天昊走上前,隔着一步看她。 拉她上马的时候还没发现,才两年多,这丫头的个子高了些,原本稚气的圆脸尖了,秾纤合度的身子较以往来得丰润,整个人散发小女人的娇媚,如同一朵娇嫩的海棠。 她或许不及天喜美丽,却有她独特的动人之处,眉宇间的自信和光采更是独一无二,清丽中带着耀目的恬雅。 就是脾气也比两年多前更倔了--…但无妨,反正他从没打算让她走!这件事,是他当年离开之前就决定好的,就算现在多了一张十年的卖身契又如何?他会让她心甘情愿的留在祁府。绕过她,祁天昊坐在桌子前,双手抚着朱雀手把,想起当年在这儿替她扎发辫,忍不住低低笑开。“丫头,你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救命之恩吗?”抬头,他看着她笑。 风紫衣脸一绿,沉着声问:“所以呢?” “你没听过以身相许吗?” “以身相许?”就是戏曲唱的、书生清倌那出笑闹剧?“我不要…啊,说到救命之恩,大少爷不会忘了紫衣也救过你一回吧?” 思及此,她贼兮兮的笑开,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欠谁。 祁天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脸认真的凝望她,“你就这么不想留下?留下来帮我吧,丫头,我需要你。” 差点要动手帮忙的风紫衣一触及粗皮书册,当下心慌的抽手。 第11章 “这是你的职责所在,紫衣不好逾权。” 如果是刚刚就挽留,也许她会心软,但那句“留下来帮我”,分明不是不舍她,而是不舍她的能力。心像吊着水桶般沉重,她摇头拒绝了。“若我请求你呢?”见他诚恳的神情,她小小的动摇了一下,随即又退离他一步,“大少爷,紫衣还有份内事要做,譬如到园子里扫扫地、替花儿浇水、检检枯叶什么的,我很忙,非常忙,忙得没有时间帮你了。” 祁天昊表情微凝,沉吟片刻,眉间小山微微隆起,似在思索如何让她改变心意。 不一会,几无可闻的叹息逸出。“难为你了,紫衣,你出府的事再说,不过以后这些帐务的事,我不会再麻烦你,你大可放心。” 当然,以后他会用别的方法留住她! “真的?”有这么好说话?她不禁面露怀疑,真的能马上卸下职责?她本来还以为要长期抗战呢。 “不过……我离府太久了,总有些事没法立即上手,在这段时期,我希望你能待在身边提点一二。”他要她在旁边时时跟着,找回以往两人的熟稔亲近。她可以不惦记天欢、天喜,但不能不记挂着他。 “可是我……” “就先让你休息几天吧,你想去哪儿扫地浇水都无所谓,去吧去吧。”他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气得拚命瞪他,但他低着头看帐簿,根本不在意,她只能气闷的转身离开书房,离开前,木门还大大声的阖上,表达不满。 书房里,是祁天昊沉沉却明显愉悦的笑声。 风紫衣看似认真的拿竹扫帚扫着花园,但其实她一片落叶也没扫着,倒是扫起一堆沙尘,全往亭子里的人身上扑去。 “咳咳……丫头,我很确定你不适合扫地,还是管帐适合你。”祁天昊将茶杯里的茶往花丛里浇。可惜了这顶级高山茶。 “怎么会?这差事是祁管家亲自派任的。”她不以为意,继续“埋”讨人厌的主子。她当时去跟祁管家要差事时,还吓了他老人家好大一跳,眉头揪得死紧,似乎很为难,最后只丢给她一个扫花园的活,还说随便扫扫就好,反正花开花落、冒芽落叶都是正常,顺应自然是天理。 老管家一席话,叫她啼笑皆非,心想老人家也为难了,势必是不敢给她一个要伺候人、要使力的活,怕下个月会被她扣薪饷吧,殊不知,她往后已不管账房里的事了。 “祁管家派你差事?回头我好好说说他。”他本来只打算放丫头三天假,谁知道她扫了五天花园都不嫌腻,这都是派给她工作的祁贵不对。 “祁管家年事已高,禁不起吓。”她语带责怪。 他分明就是气恼她不肯进书房帮他,干么找祁管家当替死鬼。 “就因他大半辈子都在府里度过,更应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主子要什么,不该随便作主。”至少也该安排紫衣去扫书房……嗯,这主意不错。 “大少爷这是指桑骂槐,拐着弯教训我吗?”谁不晓得祁家最不懂察言观色、最会擅自作主的下人就是她,没人敢跟她抢头香。怔了怔,他胸口鼓动,放声大笑。“丫头啊丫头,你的聪慧才智叫少爷我很欣赏呢。” 她脸皮抽了一下。“大少爷没事可做了?要在这儿寻我开心?” 他现在要担负城主之责又要操烦祁府的事,应该很忙、比她以前还忙才是,怎么会这么有闲情逸致特地到花园调侃她? “没有你替我磨墨倒茶、陪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安心做事。”一改方才嬉闹的神色,他语气认真的说。 “你……你就不怕我在你茶里下药?”风紫衣困窘的头一转,不想看他的脸。 她才不会受骗,以前他总爱这么亲昵的说些叫人误会的话、但……还不是一走好些年、她就跟天乐·天喜一样,只是他妹妹,她再也不要相信他暧昧的话、他亲密的举止。 “下什么药?春药?”看她回避,他故意说出逗她的话。 “胡说,是毒药!”抬起头,她狠狠瞪着他,直到眼睛酸涩。“你脸红了。”一抹排色,让她清雅面容更为动人。“我才没…你胡说……”她急了,心慌意乱避看他具有深意的黑眸,不断的告诉自己别着了他的道。 瞧见她神色,他想,有些事也该说清楚了。 “紫衣,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祁天昊话未说完,就被突然插入的话语打断。 “兄弟,这事你一定得帮帮我,我看上你府里一位姑娘,她眼似星辰,鼻若瑶柱,樱桃小口芙蓉面,美得像下凡天仙,我一瞧见她就晕头转向,满城春花飞舞,眼里、心里全是她美丽身影……” 浑然忘我的金准之彷佛饮酒过度的醉汉,丝毫不觉打扰了一场好事,他两眼迷离,足下轻飘飘,似醉似醒地从月洞门走来。 没人听得懂他含糊不清的疯言疯语,倒是多了怨恨的眼神,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重要关头搅局,让人不恼他不成。 金准之没发觉异样,自顾陶醉的要走进亭子,“你倒说句话呀!兄弟,别像木头杵着,我金准之活了二十四年,头一回对个姑娘动心……不、不、不,是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喂!拍什么拍,被女人拍肩会走三年楣运。”他没好气的回过头,对着陷害他损失六百两银子的女子全然没好脸色,现在被她拍了背,打算借故发火报仇。 “谬言,就算不拍肩,你也没多少好运,你忘了你一进城就让人骗了六百两吗?”她本来是懒得理他,谁叫他走路不看路,硬要踩上她的扫帚。 不过她还真没想到这吊儿郎当的二愣子就是金准之,她以前只见过金灵灵,解决江小鱼的事情时,只当他是祁天昊的某个朋友,不料,百闻不如不见,人说风流惆傥、潇洒俊逸的金大少,其实就是个好骗的愣头青。 “你别诅咒我,如果没有你,我运气旺得很,抱得美人归是迟早的事。”金准之瞪着她,眼睛都要冒火了。 “哼,你确定?”她轻蔑的看他一眼。 “去去去,扫地的丫鬟就尽责扫地去,别妨碍我和你家主子谈大事。”他不耐烦的挥手,像要赶走扰人的蚊子。每回进朱雀城都会听街坊谈起风紫衣这个人,什么一手掌握祁府,几个主子都得听她话之类的,好吧,他承认在街上好友是对她特别了点,但终究是个丫鬟,那些传言,对他而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现在眼见为凭,这女人不过就是个扫花园的丫鬟,连近主子身都难,还谈什么掌握大权? 手握扫帚,杏眸微挑的风紫衣只是一笑。“大少爷,那奴婢做事去了。” “放下?过来。”祁天昊厉眸一肃,没了开玩笑的意思。 她都扫这么多天了,这几年只拿过笔杆的丫头,不知会不会让扫帚柄刮伤了手?思及此,他反蹬了金准之一眼。这家伙居然还怂恿她继续扫花园! 斜了斜眸,她眼色佣懒。“这怎么成?大少爷,我是听人使唤的丫鬟,金少爷都开口了,怎能不做?” “谁敢使唤你?”勾起唇,祁天昊眼眸底有了笑意,看来这丫头是针对准之,跟他没关系。“丫头,过来我身边。” “你很烦。”不情不愿地丢下扫帚,一身轻巧的她却慢步如牛,一小步一小步走得缓慢,移动速度像极了弯腰驼背的老婆子。但她不能不走,她知道快活的日子已经过了―她为期五天的扫花园工作功成身退。 看着两人主不主、婢不婢的对话,金准之搓着鼻梁有些疑惑,但照样不识相的开口,“咳咳!兄弟,你忘了我是谁吗?” 两双蔑然的冷眼一瞟,似在问:你是谁呀!怎么还赖着不走? “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花前月下,就当我没来过,继续情话隅隅。”金准之一脸想不通,他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说错话,清楚状况的时候说的还是错话,无端招来白眼。 “什么花前月下,这里哪来的花哪来的月?你要敢乱说,坏我的名节,我让你没命走出朱雀城。”娇颜浮愠的风紫衣忿地一悴,明眸堆火,脸颊却是微微泛红。 “啧!你说没命就没命?祁府里果然尽是狠角色,我可真怕呀!”才吃过亏的金准之记不得教训,笑得很夸张。 祁天昊闻言,暗笑在心,但他没打算出手帮忙,谁叫这家伙不会看场合,硬是闯进来坏了他的事。“没错,你的确该怕,想掳获美人心,得先看我允不允。”开罪了她,他休想有好日子过,更别说什么抱得美人归。 “什么意思,莫非你知道那姑娘是谁?”一提到他想知道的消息,他连忙神色急迫的追问。 故弄玄虚的风紫衣先吊足他的胃口,而后樱唇轻欧,“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口中的天仙美女只有一个。” “谁?”他屏着气,万分期待。 “朱雀城第一美人。” “朱雀城……第一美人……”嗯!嗯!他真有眼光,一眼相中绝无仅有、只能称第一的绝色佳人。 “而且……” “而且?” “这玉雕的人儿不仅美得脱俗,家世背景又好,个性天真、心性良善,是朱雀城里贵公子们追求的第一目标。”说到此,祁天昊猜出她的用意,不免莞尔。(奇*书*网*.*整*理*提*供)这下紫衣把准之的心眼都吊住了,到时候又让他看得到吃不到,可就是最好的报复。 “真的?”金准之一脸向往,毕竟世上多的是人美心不美的人,能遇上一个心性也纯善的美人,他可真福气了。“那她是哪家的小姐?” 第12章 “不远,你不是在府里看到她了?她就是祁府最小的千金。”风紫衣浅浅一笑,柔和而谦美。“不过,她的缺点就是太听话了,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听话不是很好吗?他想不通,满脑子只想着既是祁府千金就好办,他跟祁天昊是多年好友,可以立即找人来说媒。 看他仍一脸无知的模样,看好戏的祁天昊难得好心地为他解惑。“紫衣的意思是说天喜虽然听话,但只听她一人的话,她要天喜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她说坐下,绝看不到有人站着。” 闻言,金准之怔愣了一下,半眯的眼慢慢地瞠大,闪电般的恶耗倏地击中他后脑,一抹渐明的了悟浮于眸底,他惊恐地扭头一视。“可是…可是你不是说美人是祁府的千金---…怎么你…”怎么她一个丫鬟管得着? 肩一耸,她笑而不答。 祁天昊一脸看好戏,“她只是个丫鬟?你在朱雀城的时候没听过她的事迹啊?这次我帮不了你。” “啊―这……呵……兄弟,这些传闻是真的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他尴尬不已,只能干笑。 祁天昊冷冷的扬唇。“谁要你少眼缺鼻,不知藏拙,丑态尽出还毫不收敛,猴儿要翻筋斗我斓得了吗?” “你……你……”说的真无情,徒使英雄泪两行。 “我家的丫鬟玉肤冰肌,是享福的命格,以后别让我看到你把她当下人支使,否则…”祁天昊声音转沉,警告的意味浓厚。 恍然大悟的金准之看了好友冷峻神色一眼,又瞧瞧一脸雾水,却被他怪异眼神瞧得有些火大的丫鬟,顿时明了为何遭恶整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呃!不对,他在暗乐什么劲,看出两人之间渐生的情绦有什么用,他的坎坷情路才要走得艰辛。 心念一转,他脸皮一扬,微露谄色,讨好的笑脸笑得很有诚意,口气甜得像蜜,好不热络。“我说紫衣姑娘,你最近有没有缺什么或少些首饰?你知道身上带太多银子也挺沉的,如果有人肯帮忙减轻重量,在下一定感激不尽……” 风紫衣紧笑盈盈,“是喔,我想江小鱼会很乐意帮忙。” 闻言,他脸色一黑,嘴角抽措。死定了,竟然得罪最不好惹的那个,这下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第六章 一道人影闪进祁府的后门,暗自庆幸下人聪慧,果然替他留了一条路,接着他左顾右看,确定没有异状,心里踏实了点,人也敢挺起胸膛走路了。 “二少爷,你想上哪儿去呀?”一道轻柔的声音突地从男子脚下传来。 古人有云:守株待兔。记取老人家的智慧总没错,她忙里偷闲逮了个空,就为了这只将近十天未回巢的兔子。 祁天欢闻声往下看,吓得倒退一大步,“吓!紫……紫衣,你蹲在后门做什么?”吓……吓死了,他三魂七魄掉了一大半,尤其是她还不叫他的名字,恭恭敬敬的一声“二少爷”,代表他玩完了… “拣菜呀!你没瞧见命苦的丫鬟在准备晚膳的菜肴。”她边说边捶肩,一副不胜辛劳的模样。一只竹编菜篮,不满一把捉的豌豆苗,去头去尾还去嫩叶,只剩一根根看起来被摧残得很惨的根茎,宛如在宣告某人过于放荡的下场。 冷抽了一口气的祁天欢是未打雷,先缩头,心虚地笑得嘴角僵硬,接过菜篮帮忙提着,臂弯挂着圆木板凳,好生狼狈地跟着不及他下巴高的丫鬟。 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当起小厮,大气不敢吭一声,小心翼翼地陪不是,这看来有几分可笑。 但是祁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都不以为意,毕竟对他们而言,祁二少爷要是胆敢“犯上”,那才是一大奇闻,同样的情景已经不只一次,见多也就习惯了。 “呃!紫衣,听说我大哥回府了。”走了一小段路,祁天欢先下手为强,想找些安全的话题,趁机拖延挨罚的时辰。 “是呀!二少爷的‘听说’可迟了好些时日,大少爷十分挂念你。”真不简单,躺在花娘床上,他还有心思听别人说些什么。 “是吗?那我先去找大哥聊聊,两年多不见了,我们应该会聊很久……”祁天欢一脸见兄心喜,迫不及待秉烛长谈的样子。 “等一下。”素手一抬,拉住汗湿的后领,似笑非笑的风紫衣力气是不大,可祁天欢也没敢动,垂头丧气地转回身,两眼低视一双大黑鞋。 “咱们也该谈一谈了,譬如‘梨花院’这笔帐如何?”她拿出一迭欠款单,张张都有他亲笔签上的大名。 他呐呐的笑着,试图以笑颜缓和气氛,“呃!那个…呵…我忘了带银子嘛!就先欠着,等下个月月银发下来再补齐。” “可惜你下个月没月银了。”她也学他笑,但笑起来却是寒气逼人。 “什么?!” “是啊,不只是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总之你六个月内的月银全扣光了,你真是好大的气魄呀!”一口气挥霍上千两银子。 心一惊,他慌乱地直问。“紫衣,我没用那么多吧?总有剩下一些零花……” 一笑。“二少爷。” “嗯!”他听得心惊,冷汗直冒。再笑。“你要不要自己数一数,看看这里有几张你不看数字就签下的风流帐?”一壶酒五十两,他喝的是琼浆还是玉露,再好的女儿红也不过十两一坛,而青楼的酒能有三两就算极品了。 “我--…我喝多了……”哎呀,这些花娘好不够意思,真当他是肥羊宰没关系,但害他现在被老虎抓了,实在说不过去。 “是闻多了脂粉香,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儿在你耳畔一呼气,你这身硬骨头就软了,人家说什么你只会傻呼呼的应好。”她,又笑了。 三笑之后,空有男儿身的祁天欢真的腿软了,他知道接下来将是惨无人道的酷刑,而他别说要笑了,恐怕连哭也哭不出来。 果然,风紫衣不笑了,眼一沉,面一冷,手抆腰际成茶壶状,指着他鼻头开骂,“二少爷好大器呀!睡女人睡到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银子不够还用欠的,祁家有几座金山银山,你有本事挖出来让我瞧瞧,到时候你想玩几个女人我就替你纳几个小妾,反正祁府大得很,盖几间青楼绰绰有余…” 祁天欢的汗越流越多,人也越缩越小,半声都不敢应。“当然啦!先决条件是你没死于花柳病,说来你祁二少爷的品味也奇怪,想想,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口朱唇万人尝,谁晓得上一个客人是杀猪的阿旺,还是城南长满疙瘩的流脓财,你抱过的女人别人也抱过,你亲过的女人别人也亲过,你确定没喝到朱老爷的口水?” 脸色倏地发白,他捂着喉口吐出一大摊酸水,面色惊惧地直抖咚嗦,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是一头过重的猪强压海棠,背后的脓包有碗口大。 从没想过这事儿的祁二少是全身发冷,作呕的反胃感让他跌坐在地,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惨白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浑然不知有道顺长身影走近,就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老树下。 “二少爷不用担心,紫衣已请人看好风水,帮你挑了块视野极佳的墓地,等你不幸英年早逝后,我会在坟上栽满花,让你日日夜夜与美丽的花儿作伴。”省得他老念着丹桂清雅、石榴艳美,左拥琼花右抱白莲,要什么她给什么,她是最护主的丫鬟了。 “……不……不要呀!”祁天欢惨叫1声,连忙抱住她的大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紫衣,你不要再说了……” 不气也不恼的风紫衣拍拍他的头,像个慈母般,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如此。。“不要怕,人死了就毫无知觉,就算虫子咬你、蛆爬满你全身,肚破腹裂流出肠子,你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你已经死了。” “哇!紫衣,饶过我这回,我真的要修身养性,再也不涉足花街柳巷,我不要死啦!”他哇哇大叫,像极了不懂事的孩子。 “真的?” “真的,真的,绝无虚言!”他点头如捣蒜,惊惧地展开双臂想抱住她。 他的举动并无涉及男女情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驱走所受的惊吓,对他而言,紫衣就是祁家人。 不过,他这次,甚至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碰到她了,打直的手臂才一举高,人就如同破布娃娃,整个被扯飞十步远,还差点跌落植满新荷的深湖。 撞得两眼冒金星、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祁天欢忽地被抓住手臂提高身子,正对上一双黑得深幽的厉眸,他昏头的以为得救了,欣喜地咧开嘴。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咦……好像不太对劲?在他脚离地的瞬间,后知后觉的祁天欢终于发现情况有异,这大哥怎么举着他? “天欢,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教弟不严,兄之惰,以后他会“好好地”教导他何谓行之有礼。 “呃!大哥,你要不要先放我下来,脚不着地的感觉很不踏实。”尤其对方的手劲似乎重了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下次再让我瞧见你抱府里任何一个丫鬟,别怪我当场打断你的腿。”尤其是不能抱他的丫鬟,不然就是亲弟,他也会当场让他当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我哪有抱……”两道凌厉的目光一射,他气弱地失去声音。 “大少爷,我想二少爷得到教训了,你可以把手松开,勒死亲弟有损你的名声。”看够了戏,风紫衣才出声劝阻。 其实,祁天欢是浪荡了些,但本性跟祁天喜一样,都是天真良善之人,她也知道,他去青楼,大多是陪清倌们吟诗弹琴、跟朋友喝酒聊天,累了睡花娘的闺房,倒不一定真会有什么,那些个欠条,想也知道是他半推半就签下的。 第13章 加上他颇有才华,一篇百来字的文章,他瞧过一遍便能琅琅上口,再多瞧一眼,倒背如流不成问题,这些赋诗作曲的功力颇有名气,不少名妓花娘爱慕他,只是总不若家里其它兄妹有出息,才会坏了名声。 “你替他求情?”祁天昊话中似有不豫,冷冽的黑瞳转向拍着衣服皱褶的丫鬟,又回头瞪了亲兄弟一眼。 “我是替你着想,算了,要是你想杀人偿命也无妨,我已经买下一大片坟地,不愁多躺几人,要是你有需要,兄弟比邻也不寂寞。” “那你最好造口大棺,我缺个人陪葬。”神色阴鸶的祁天昊重重地甩开手中的重量,未闻坠地的痛呼声,他眼里只看得见她,微恼她出言偏袒天欢。 其实他也明白,她对天欢并无男女之情,这些年来都是像家人一般的关心,但这些天她避他避得紧,两人几乎无一刻的独处,叫他越来越气闷,不免急了。 他对她有情,她却总是迥避,好像这两年多一别,两人过往的亲近皆消散,重回主子丫鬟生疏的关系。 ……他不懂,原以为像之前一样,回来后多花点时间安抚她便成,这次她却连安抚的机会都没给。 秀眉一拧,她避开他的眼神,“我晓得大少爷看我不顺眼,可是不必表现得这么伤人。” “我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他眯起眼,神色骇人,这丫头居然再次逃开他的探问! 祁天欢不会看人脸色,连忙在一旁点头作证。“大哥肯定是看紫衣不顺眼,对了,大哥上次不就是趁紫衣生病的时候出游,当时紫衣病了月余没好,还得管理商铺,病又拖了好久,偏偏你没如期回来……” “你闭嘴。”风紫衣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他别再提往事。 当时是她傻,真以为祁天昊待她是不同的,但在她生病的时候,他仍坚持要跟金灵灵出游便说明了,他不过当她是妹妹,现在也只是说些暧昧的话逗逗她,只是为了要恢复以前的关系罢了。 可她见了他就没法自在,跟他吵不起来的时候,就只好避着他。 “紫衣……”祁天昊眉头蹙紧,他不知道她当时的病拖了这么久…… 不等他问清楚,祁天欢又径自插了嘴,“大哥,你不能这样,紫衣虽然凶了一点,没有青楼姑娘的娇羞柔媚,可毕竟是自家人,还是要多关心她。” “天欢你……”像是故意不让祁天昊说话似的,风紫衣抡起拳头扣了祁天欢的脑袋瓜一下,“你说谁凶了一点?你向老天借了胆吗?我等一下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娇羞’!” 闻言,祁天欢哪肯乖乖被打,连忙跑开了,风紫衣也不甘示弱,从后就追上,这一打一闹,祁天昊想问什么也无从问起了。 金准之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此刻他额上青筋快要爆裂,龇牙咧嘴,两团火球几乎要从眼底蹦出,那火,可将人烧成焦土。 接连数日,他总是起一大早打理门面,整肃仪容,仪表堂堂地展现男子潇洒风采,满怀信心的准备喜迎佳人欢颜,欲诉情衷。 可谁知佳人看到他却像见到鬼似的,身侧的丫鬟更像接到指令般立即关门上闩,他就是隔着门想说上两句,都会听她开口闭口的“紫衣说”,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是不能跟他在一起,无论他好说歹说,她都只相信那个风紫衣。这是他头一回惨败,别说一夺芳心了,他仅能匆匆一眼充当一日慰藉。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振作,绝不能轻易被击倒,一个风紫衣算什么,他不信他会斗不过她,他可是祁家大少的挚友,到时大舅子都搞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今日再度出师不利,兵败如山倒的金准之气急败坏地冲进书房,面色铁青地寻求支援。 “天昊,你不能再袖手旁观,枉顾自家妹子一生的幸福,像我这般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良夫佳婿打哪找,你不为己也要为小喜儿着想。” 好一会没听到回应,金准之的火气更大,“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你家那个丫鬟实在是太过分了,坏人姻缘不说,还不时踩我痛脚两下。” 不为所动的伟岸男子全神贯注,锐利双目紧锁平摊桌面的一张老旧牛皮,上面斑剥的字迹模糊不清,似河似山的图形已看不出原貌,隐约可见这是时日已久的“山水画”。而他聚精会神地以指描绘图上的纹路,顺着河川入山,虫咬的痕迹断了山口处,像井又像洞的圆石堆下被打上了“x”记号。。 “……够了吧!你到底在看什么宝?眼皮掀都不掀一下。”气极的金准之迁怒于好友,没管他到底在看什么,一把抢过就要掷往地上踩。 “准之!”祁天昊倏地出手,快如闪电地攫住并高举他手臂,使其动弹不得。 “啧!终于肯看我一眼,我当你石化了。” “放下。”祁天昊抬眸一瞪。 “不放就不放,除非你尽快替我想个办法,不然我就撕烂它。” “准之,你看看你拿的是什么。”暗叹一口气,怎么他身边尽是一些做事冲动的家伙? “有什么好看的……”不会是要骗他松手的诡计吧,不就是在看画吗?就是些山山水水--…咦―这是…这是……蓦地,他睁大眼,震惊地肩骨微微颤动。 看他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祁天昊连忙警告,“小心捧着,全天下就这张图了。”闻言,面上一惊的金准之二话不说的轻手放下图,并细细抚平皱痕,大气都不敢喘地屏住气息,战战兢兢的乖乖站在一旁。吓死他了,他刚刚拿的就是这张?真不敢想象它如果毁在自己手里,祁天昊会怎么玩死他。 “你……你怎么不收好?吓死我了。”他咽了咽唾液,背脊一阵战栗。 他们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还不算之前好几次出外寻找的时间,就是为了找它,还因此误了归期。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我正在研究图。”思及此,祁天昊的神色十分凝重。 可惜,他回府后,不管怎么研究都看不出这图里画的地方,这真是红月皇朝的土地? 闻言,金准之也难得一脸严肃,“紧迫?对方有消息了吗?” “嗯,他们最近动作频频,时常化名来往朱雀城,想必是想找出这张图的下落,或是来探地形的,不管怎样,我们的动作都得加快,偏偏……我还是看不出所以然…”他实在不得不担心,如果被对方抢先一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要是没办好,泄了一点消息,会给祁府招来祸事?”金准之难掩担心神情。 以往,他认为这是好友的家务事,祁天昊能处理好就好,但现在,他头一个担忧的是过于纯真、毫无防人之心的小喜儿。 “我知道。”祁天昊微微隆起眉心。“所以这事我只让你知道,你可别说漏嘴,连灵灵都别说。” 这些年,虽说金灵灵经常跟着他们四处跑,但他只让她以为他们玩心重,四处搜罗珍品宝物,没说其实他们找的是一张地图。 通常他回府后仍会持续跟金准之交流情报,由于金准之随性贪玩,这会要不是天喜在府中,这家伙肯定也不会住进祁府,宁可在外风流,所以以往都让金灵灵负责转交信件,加上很多情报由女子询问较不可疑,他们才会让她跟着。 “这还用说,她是我亲妹子,我不会让她惹上麻烦。”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不然真出了什么事,灵灵也会有危险。 不过天下有守得住的秘密吗?就算他们口风再紧,总有伺机而动的人在暗处等着,要是让他们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麻烦就大了。“你知道利害关系就好,我们还是越快找出藏宝地点越好,早一步移走--…”以绝后患。 “等等,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金准之眼皮一跳,惊声打断他的话。 眼眸一挑,祁天昊冷冷瞧他一眼,“你想置身事外?” 抚着额,他申吟地以足勾过木椅落坐。“当初只说让我帮你找图,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想害死我,这算什么兄弟?” “少来,有热闹不凑违反你的本性,我若没算你一份,你大概会怨我到死吧!”他这才是为兄弟着想的典范,避免他无聊死。 “你……”怒眸一抬,金准之恼极地瞪了他两眼。“真是我的八拜之交。”一说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一扫恼意,满脸无奈又不甘心地横了好友一眼。 “谢金大少抬举,我知道你这是感激我的意思。” “天昊,你是我见过最阴险的小人,拉人下水还要别人心存感激。”他认了,谁要他就是无法安分,哪儿有新鲜事就往哪儿钻。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一想起搁在心头多年的人儿,严峻的面容不自觉放柔。只可惜……她还是避他避得紧啊! “谁呀?”金准之一脸疑惑,英雄所见略同,他应该跟那人结交一下。 祁天昊轻扬唇瓣,眼神愉悦。“紫衣。” “喔,紫衣……什么,是那个目中无人的丫鬟?”他讶异的睁大眼,表情极为错愕,他竟然跟仇人所见略同! “她不是……”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见人推门走进书房,他动作极快的卷起地图,大手一挥便往暗柜里放,迅速流畅、神色自然。 原先急匆匆走进书房的风紫衣放缓脚步,脸色沉了沉。 虽然他动作很快,但她还是看见了,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这次回来,他又多了什么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怎么了?”祁天昊面色一敛,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旁的账本,佯装正在核对。 第14章 金准之看气氛有些紧张,这次倒是很识相的先行告退,他可不想象上次一样,里外不是人。等他阖上门,她才缓缓道出,“宫里来了消息,天乐……不,是贵妃娘娘有孕在身,龙颜大喜,恩准她回祁府小住数日。” “天乐有喜了?”乍闻喜讯,祁天昊脸上并无喜色,倒是反常地目光深沉。 对他的反应,她有些疑惑却没问出口,继续道:“宫里传话要我们做好准备,不得怠慢,几日内娘娘就会抵达。” 迎回出嫁的女儿和爱宠的妃子大有不同,前者是自家人的热闹,煮几道好菜闲话家常,百无禁忌笑闹打趣,别有一番趣意。 而身为贵妃娘娘,皇家娇人儿,起居饮食一点也马虎不得,排场要大,仆婢跪迎,所有用的、吃的都要顶级,稍有疏忽,其罪不小。 尤其是怀有龙种的妃子,更是娇贵万分,毕竟当今圣上子嗣甚少,若是一举诞下龙子,地位将高不可言,悬虚的后位也等于坐实了一半。 “有提及随行的共有几人吗?”祁天昊表情甚为严肃。 他很担心,对方会趁着天乐回府,府里人多又热闹的时候找麻烦,到时他防不胜防-…天乐怎会选择有孕的时候离开皇宫?实在太胡闹了!“这倒没有,只是快马一匹先捎来讯息,刚接到消息我就来通知少爷了。” “去查清楚,那些人来的时候,盯紧他们,等天乐回府之后,能自己来的,别让外人插手。” “有什么不对吗?”瞧他颇为凝重的神色,心口一揪的风紫衣忍不住问。 “紫衣,你知道宫廷里的嫔妃有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无所不用其极想坐上后座吗?”祁天昊的脸上写满无奈。 如果不是皇上下朱雀城作客的时候,让直率的天乐所吸引,他又刚好不在城里,要不,他断不可能把自家妹子往龙潭虎穴里送。 先不说天乐在后宫得为了争宠费尽心机,就连他们也跟着受影响,一言一行都让众人检视着,一旦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就会被放大看待,甚至可能影响天乐在宫里的评价跟处境,实在难为。 所幸,皇上是真心喜欢天乐,天乐进宫这两年,不仅一下升至贵妃,还得到皇上专宠,只有这点叫他欣慰,但也因此他更担心现在有了身孕的妹妹,会为祁府跟她自己带来危险。 “我懂了。”她点点头。他一说,她就懂了,帝王家的饭碗更难捧。 这几年她忙着祁府大小事,偶尔接到天乐的家书,信中也尽是写些欢乐事、新鲜事,她倒忘了,天乐在宫中就算受宠,也可能遭遇很多危险跟委屈。 想起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大小姐,明明比她大又爱黏着她的天乐小姐……她突然有点感慨,她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你懂了就好,所以帮我多注意她身边的人,毕竟我这大哥是个男人,不可能时时跟在天乐身边,就麻烦你了。” “嗯,天乐的事我会亲自打点,不让她受伤的。”风紫衣突然一顿,水灿的眸子睨了眼书桌下的方柜,委婉的问出口,“大少爷还有其它吩咐吗?” 他表情一松,“别让自己累着了,你的身子骨可比小姐娇贵。” 她点点头,当是应答了,只是心中有些沉。 果然,他不愿意对她说……看她不说话,他抬手曲指敲了她脑袋瓜一记,取笑道:“怎么,不习惯我对你好?我记得我一直以来对你都很好啊。”揉了揉头,以前两人嬉笑玩闹的记忆又回来了,消散了些她心里的沉重,“有吗?你明明还笑过我的哭声像青蛙。” “哭声像青蛙……”他闷声一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为了安慰弄丢鞋子而哭泣的她,嘴笨的他竟如此脱口而出,安抚不成反被她追着打。 “你还笑!” “咳!我不是在取笑你:-…丫头,你那什么表情?说到过分你才是个中高手,我不过取笑你哭声像青蛙,你可是直接在我床上放蛇,要不是我……” 一提起幼时做过的恶作剧,抿唇的风紫衣神色一柔,噗啡笑出声,气氛缓和了不少。 可虽然她脸上笑着,心里压着的事却又往更深层的地方藏了。 第七章 “哟!哟!哟!这里是怎么打扫的,瞧瞧这一层灰呀!你们全瞎了眼吗?以为随便扫扫就能交差不成?” “啧!啧―鱼肉太腥、虾子太小,这鸡是死不瞑目吧,眼窝处怎么还有没拔干净的细毛?再去宰只肥嫩的小母鸡来,七个月大最好。” “哎哟!我的天老爷,这些老百姓做事未免太草率了,缸里的水不能由井里打起,要收集晨起的露水,用干净的竹筒一滴一滴接,知道没有?” “天哪!粗手粗脚的丫头打哪来的?轻点,玉铺的床得先上软被,再将水缎覆盖上,最后再放一席织锦轻铺、拍软……” “哎呀!慢着、慢着,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没先点熏香,这一屋子潮味娘娘哪能受得住?快去拿点香料来,得熏上一整夜才行!”今天的祁府,只听见这尖细的声音此起彼落,众人皆因这声音而忙碌着。发声的人面色净白,生得眉清目秀,一口白牙亮得刺眼,小巧的唇儿显得特别红艳,莲花小指一勾竟也有几分风情,语气软嘐。 说他是女子嘛,那模样瞧来又像是俊秀公子,打扮入时,好不威风,一身上好织绸穿在身上倒也俊得很,玉颜像扑了粉似的。 可他是名副其实的男儿身,除了比别人少了那么一点小玩意儿,唇红齿白的他可有着不输女孩家的……呃…娇柔,稍嫌尖细的嗓音甜腻了些。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点小缺陷,毕竟他可是个太监,一张嘴能言善道、将死说成活才是他的专长,受后宫嫔妃宠爱、哄主子们心花怒放才是他的工作。 “任公公,口渴了吧?这刚泡好的春茶,就麻烦您先替主子尝尝味道。”风紫衣适时端来一杯茶,让这任公公喘口气,也能让府里的人歇会。 此茶色泽澄澈、碧绿如茵,清甜香气醇韵微甘,沁鼻清香宛如置身群山环绕的田园之中。玉杯雪白,微微透光,冒着烟的香茗置于掌中不觉烫度,可入喉的茶水却烫舌得很,若过于猴急容易伤口,小口细饮方能引出茶香。 “咱家这张嘴可刁得很,非西湖的龙井不饮,你可别拿些粗糙的下等茶叶糟蹋我。”任公公尖细的声音挑剔着。 明明被茶香所引诱,他仍故作姿态,将下颚抬得高高,以他的鼻孔瞧人。 “任公公何不先尝一口,真要粗茶,咱们老爷夫人还拿不出手,就怕您笑话。”她特地提到祁府主子,要不然她端来的茶会先被往花丛倒。 这些年,她学得最好的本事就是应对进退,经过几年磨练,她已变得手腕圆滑、长袖善舞,有钱人就喜欢包装这套,只要东西看起来稀有高级,他们就会觉得这东西是直的好,再贴上祁府的名号,很少人拒绝得了,至少她还没遇过。 不过,她会拿出手的东西,也绝对不是常物假装珍品,必定叫人、心服。 就拿这白毫春茶来说,此茶乃是来自远古时代的野生茶树,天底下就这么一株,树龄约有八百岁,长在奇岩绝壁上,茶叶数量稀少且难以取得,一年能制个三、四斤就不错了,绝对叫任公公信服。 “哼!咱家就不信比得上宫里的贡茶…”任公公先闻香,而后尝了一口,白细的脸儿顿生光华。“咦!这是……这是什么茶?” “紫衣才疏学浅,就喊它‘和尚茶’。”看对方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一手让他上勾了。 “和尚茶?” “是的,是庙里和尚采制的茶叶,日出时分趁着露水正浓时采下,叶片在云雾中展开,不受日晒,因此老和尚又取了个‘云雾茶’的雅名。”亦称岩茶。 云雾茶与一般茶叶不同,即靠天然的雾气养育而成,有着悬崖峭壁遮荫,在湿润的环境中生长,叶子不仅柔软,且风味特佳,有别于人工培育的茶香。 如此绝品好茶,若非她以棋会友,多次赢了老住持明空大师,恐怕也取不得这独一无二的珍品,孝敬祁府爱茶成痴的老爷,所以,宫里是绝对尝不到的。 “嗯!嗯―云雾茶,好名,名好茶好,你这丫头做事倒也机伶。”他终于有了点笑容,又品了一口。 一口好茶收买了任公公半颗心,他边饮边点头,频频赞扬,原先轻蔑的眼神转为称许。“不,这可不是紫衣的功劳,若非公公的面子大,这住持怎么肯拿出珍藏与人分享?”她将功劳全留给他。 “是吗?呵呵―”果然,好听话人人爱听,尤其是吹捧到心窝里,叫他挑剔的嘴也变柔软了。 加上这风紫衣将迎接娇客的事宜打点得妥妥当当,安排得雅致中不失贵气,让提早来宣旨的他落得轻松,对她的好感自是节节升高。 尤其是她调度下人的手腕,以及笑谈间处事的圆滑,他是暗自佩服在心,以一名丫鬟来说,她算是很了不起了,世间女子没几人能及得上她的慧巧。 “吓!过来,你、过来一下。” 低廊迥转处,不意传来低唤声,风紫衣蛾眉轻蹙,抬眸一瞧,只见树影摇晃下的石碑处有只招唤的大手。 她转头,先是对任公公一个欠身,“公公还有事要忙吧?紫衣就不打扰了,这茶公公慢饮,等会让下人收走便是。”任公公摇摇手,不甚在意,“去吧去吧,咱家还得盯着下人们办事呢。”她再一个欠身,才转头轻移至发声处。“是你呀金公子,今儿个可真有闲情逸致,玩起躲猫猫来了。” 第15章 一瞧见是金准之,她有些恼意。 这家伙搞什么鬼?现在正忙,他想干么? 面上一哂的金准之干笑地打躬作揖。“别损我了,紫衣姑娘,在下得知你偏好‘景阳行’的蜜李子,特意为你送来,好让你甜甜嘴。” 一反常态,他热络得好比冬日的烘炉,客气地让人称奇,一改脾性,用双手捧着一袋蜜饯送上前。 闻言,她倒有些笑意了,“啧,真是消受不起呀!听你一声紫衣姑娘,我是受宠若惊,突然对我太过殷勤,我可是会吓着的。”看来被整治了几回,这二愣子开窍了。 她也没跟他客套,一把收下蜜李子,葱白小指一挑便挑颗大的往舌间放,酸酸甜甜的味儿一漫开,她微露满意的愉色。 “哪儿的话,紫衣姑娘向来好福气,在下还望沾沾你的福,多点好事儿。”他暗示着有求于人。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少了什么,你瞧这手腕空荡荡,没点什么饰品,珠花样式也嫌旧了。”柔哲小手一抬,晃呀晃地给他机会。 她不是贪财之人,但对金准之,前后过节太多,她一点都不需要客气。 一点即明的金准之,赶紧取出原先打算买给妹子的金钗耳坠。“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你可别嫌弃。” “这……”她掩唇轻笑,收得毫不心虚。“金公子的多礼我记下了,改天我空闲了,必邀你与天喜小姐月下独酌,小聚一番。” 至于这礼物呢,她就先替天喜收下,往后给天喜当嫁妆。 “那就有劳紫衣姑娘了。”金准之喜出望外,两眼堆满美梦成真的笑意。 “不过……” “不过什么?”他小心地陪笑,态度好不谦逊。 “小姐乃‘千金’之躯,想要成就一桩美事,代价可不小,为使美人展颜,金公子知道怎么做吧?”看他那副得逞的样子她就不爽快,既然嫁妆要了,再来点聘金先收着也无妨。金准之神色一僵,嘴角抽措,“是、是,我明白了,‘千金’难买美红妆,在下良缘就劳姑娘牵成。” 千金……祁天昊说的没错,他家的丫鬟果然是享福的命格。 “呵呵……只要你够诚意,紫衣绝对义不容辞,小姐过得如意,下人们也跟着开怀……”本来还想再整整他,不料她眼角余光瞄见任公公一身光鲜的走近,她清软的语调倏地一转,微带轻快地迎向他。“任公公,怎好劳您大驾,有事让下人找我便是。” “瞧你还没走远,就自己来了,咱家是想问问你这茶还有没有,我想带些回宫里…”徐步而来的任公公蓦地话声一顿,双眼发亮,粉脸着了火似地染上嫣红。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知是哪里人?娶妻了没有?” 忽被问到,正举步欲离的金准之停下脚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准之目前四处为家。”他不想说太多。照说入秋该是天凉,但对习武人而言,仍觉得偏热,可他却莫名打起寒颤,一种不舒服到极点的感觉由脚底窜起。 “啧!啧!啧!瞧这脸皮多么嫩呀!咱家掐掐是不是肉做的……噢!真是男人的脸……”是不比他的细皮嫩肉,却叫他指尖舍不得离开。 听到这近似女子淫浪的“噢”声,又平白被捏了两下,金准之当下脸垮了一半,不舒服的感觉更深。 “任公公,别欺负我家大少爷的朋友,你瞧他皮薄肉嫩的,可禁不起你这般戏弄。”风紫衣不着痕迹地轻拍任公公的手,就像两人是知交姊妹般的笑着。 明明是名男子,任公公脸上却浮现女子的娇羞。 “你这丫头真死相,咱家是瞧他似乎颇有见识,想和他多聊聊民间风情。”多可口的男人呀!叫人心口卜通卜通地跳,心猿意马地想咬上一小口。 少了个宝贝儿,七岁净身的他一身脂粉味,渐而偏好男色,宫里不少小太监是他的相好,他还私下养了个男人在宫外,床第间那回事他可不陌生。 不过像这种持剑英雄般的潇洒人物,他以往倒没遇见过,使得他芳心蠢蠢欲动,但对方既然是朱雀城城主的朋友,他当然得收敛几分,不能太躁进。 “能入得了公公的眼是他的福分,可您也别急嘛!来日方长,改天紫衣替您安排安排,让你们来个促膝长谈,岂不更好?”风紫衣挽起任公公的手,还状似贴心的讨他欢心。 安排?猛打冷颤的金准之瞠大眼,双手环胸似想守住“贞操”,他再怎么迟钝也不会看不出眼前男人的癖好,而他绝不搞什么龙阳之癖,尤其还是跟一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 “就今晚吧!你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咱家整晚不睡就陪他聊通宵。”结实的胸膛,挺而有力的腰身……他捂着唇咯咯轻笑,神态娇媚。 闻言,金准之全身僵硬,额上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公,你别心急,别忘了娘娘就快到了,您要是耽误了这事,上头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她假意为难,像是怕他沉溺男色而受罚。 “这……”任公公垂涎地看了“美食”一眼,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啊,任公公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我们朱雀城地杰人灵,尽出才子佳人,金公子的相貌虽佳,可城里比他出色的公子哥儿也不少,哪天您上街去逛逛,就知道紫衣没诳您。奇qisuu.书”她将手背于身后,不断挥着,示意金准之快走。一见她打了暗号,金准之心头一松,片刻不敢停留的溜走。 不过未得偿所愿的任公公尚有些舍不得,殷红的唇瓣微鳜着,频频回头想多看一眼,聊慰此时的失落。 幸好这个时候,气喘吁吁的玲珑出现,打断了他的遥望。 “来……来了……十里坡……轿子……快到……望月亭……来……来了…好多人……马儿……”玲珑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没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风紫衣拍拍她的肩,“玲珑别急,顺口气再说。” [来、来了,紫衣姑娘,娘娘的銮轿刚进城,城--…城主吩咐我来知会你一声,快召集府里的下人接驾。” “什么们娘娘銮驾到了,我得赶紧到前头恭迎…撒、彻!撒!别挡咱家的路。”任公公惊呼着,让他的声音听来更尖锐。不等风紫衣指挥府里的人前去迎接,忙着整肃仪容的任公公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踩着小碎步急匆匆跑着,扭腰摆臀的,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迥避,不敢阻拦。 贵妃娘娘回娘家是何等大事,朱雀城里是一片喜气洋洋,人人争看皇上爱妃娇容,烟火直燃,亮如白昼,百姓脸上无不欢喜。可长途跋涉的旅程过于劳累,于是城主下令谢绝访客,大小官员皆不得来访,让一行人马稍做休息,等娘娘疲累消除方可接见各地臣子。 身分尊贵的皇妃自是不同于一般人,想攀附权势、拉拢关系的人可不少,不过才一夜,迫不及待的祁二夫人方涓心就起了个大早,也不管娘娘是否起身便冲进她出阁前的绣房,想当第一个问安的祁家人。 “呵呵……娘娘是越生娇艳了,玉肌光滑,美肤生鲜,艳光四射的娇颜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美目轻盼,顾影生姿……”呵呵呵的刺耳嗓音不断扬起,方涓心满脸堆笑。她今天特地送来一堆首饰布料,虽说她是投机的买了中等货,但她想这贵妃娘娘平常用惯宫里的东西,就是城里再上等的东西应该也看不上眼,就算没有赏给下人自己也不会用,重点是她能藉此跟贵妃娘娘多攀些交情,以提升她在祁府的地位。 即便她是祁府的二夫人,还替老爷生下一儿一女,偏偏儿女不争气,人家元配一个城主一个贵妃,她却一个风流一个天真,心又都不向着她,若她想在祁府站稳,以期往后能分点家产,势必得靠自己了。 “二夫人,娘娘怀有身孕,请你收敛一下笑声,别惊吓到腹中龙胎。”没人受得了她做作的母鸡叫声,风紫衣皱着眉头出声。 躺在床上的祁天乐感激的看了一眼随后赶至的好友,笑容里有见到好姊妹的喜悦。 方涓心没注意祁天乐的表情,转身就是一阵斥责,“主子们说话有你开口的余地吗?一个丫鬟而已,也敢来打扰我们母女俩叙旧。” 她之前已经忍风紫衣很久了,这次刚好可以趁机藉贵妃威仪,一挫老给她脸色看的丫鬟锐气,好一出被压到底的怨惹。 “主子是天,紫衣当然不敢有所逾越,可二夫人别忘了娘娘是皇上的心中宝,若有个闪失,你负得起这责任吗?”风紫衣眼睛微眯,警告的意味浓厚。 “我不过来找乐儿聊个天,能出什么乱子?你少危言耸听吓唬人,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挥退伺候的宫女,风紫衣扶起面色疲惫的祁天乐。“娘娘是金枝玉叶,你拿她和你相提并论?” “你……”她脸色一青,气恼在心,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何况这一路行来,路途颠簸,娘娘身子又娇贵,你没瞧见她娇弱得要人扶持吗?你一直打扰娘娘是何居心,想和皇上过不去不成?” 听着她牙尖嘴利的词锋,方涓心气翻了。“你才是心怀不轨!我们自家人聚聚,谈谈女儿家心事,何需你来插嘴?还不滚出去!” 伸手一推,她丝毫不在乎会不会伤到人,反正主子打人不需要理由。 没料到她敢动手的风紫衣一个不稳,跟枪地退了几步,不意撞到一堵肉墙,稳稳地接住她往后仰倒的身子,让她不致出丑。但熟悉的气味一传入鼻间,奇书网她当下心跳如擂鼓,眼神不太自在的垂视放在腰上的大掌,一抹淡淡排色飘上粉腮。 第16章 “你要谁滚出去?” 低沉的冷音掷地有声,正得意终于教训了那嚣张丫鬟一顿的二夫人一听,惊慌得差点打翻手上的茶水,两手直颤地几乎撞上床柱。 “城……城主……”抖着音,她一脸惊慌。 “方姨娘,你说这屋里有外人吗?”冷眸一扫,锐如刀锋。 祁天昊大步一跨,顺势揽着风紫衣走到方涓心身前,故意以睥睨之姿瞪视她,丝毫不理会怀中人的挣扎。 “呃―这…不姓祁的自是外人。”被直勾勾瞪着的方涓心,气势越来越弱。 “那你姓方,我该将你逐出去吗?”他冷冷开口。 “嘎?”怔了一下,她没料到祁天昊会这么说,顿时笑得僵硬。“我…我虽不姓祁,却是你爹的妻子……” “我娘不姓方。” 顿感难堪的方涓心脸色难看,含怨地瞪向祁天昊怀里的风紫衣。“我再怎么说。也为老爷生了两个孩子,总不是外人吧!” “如果你不把自己当外人,就体谅娘娘的身体,让她多休息休息。” “那她呢?”方涓心不满的直指风紫衣。 “怎么?方姨娘很想留下来伺候贵妃娘娘吗?” “我…我…”他都这么说了,如果她硬要留下,不就得去做丫鬟做的事? “方姨娘,娘娘疲累了,你下去吧。” “什么,我还没说完……” 凌厉的眸光一扫,方涓心立即噤声,不甘不愿的站起身。 临走前,她恶狠狠的一瞪,不甘心因一个丫鬟的出现而破坏她精心的盘算,若有一日让她逮到机会,她一定要让所有人好看! 祁二夫人前脚才走,原本一直躺在床上锁眉装哑巴的祁天乐忽地展颜,笑不可抑的踢开热死人的软被,像个没事人般的跳下床。吓了一跳的风紫衣连忙挣开祁天昊的怀抱,上前扶住毛躁的好友,神情十分无奈,“小心呀!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安分点。”看来她跟大少爷是白担心了,后宫生活并没有磨掉天乐直率、孩子般的个性。 “紫衣、紫衣,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你不知道宫里的日子有多闷,规矩一大堆,我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声笑,我好可怜……”祁天乐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的,想博取同情。 “放手,你是娘娘,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手放开。”好想打她……不行、不行,她是孕妇,又是贵妃,打不得。 乐得像笼子里放出的鸟儿,又哭又笑的祁天乐根本忘了自己有孕在身,任性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久别重逢的好友不放,高嚷着被娇养的不满,才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紫衣,我想死你了,没有你又软又柔的骂人声,我真的好不习惯,常常想着想着就哭了。”她好怀念紫衣的咆哮啊。 风紫衣的嘴角微微抽动,不觉得被称赞了。“你快放开手,你想把我勒死不成?” “不放、不放,谁叫你不陪我进宫,我要缠死你,让你知道抛弃我的后果……啊!谁敢拉我,放肆……”她是娘娘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放肆?”一双冷得冻人的黑瞳凝笑,无形的迫力压得人气息凝窒。“当了贵妃也学起宫中女子的派头了呀,连我也敢吼?” “呃!大、大哥……”祁天乐干笑的装傻,在他的瞪视下,轻轻松开了紧抱着风紫衣的玉臂。 逃过一劫的风紫衣大口的喘着气,抚着颈项轻揉。 “娘娘不是小孩子了,该记住自己的身分,懂得谦、恭、娴、良。”祁天昊明着训自家妹子,实际上是讨厌有人抱着紫衣,别说天欢,就是天乐、天喜都不可以。 嘟着嘴,祁天乐一脸委屈。“不然,我回宫的时候紫衣跟我回去,我最听紫衣的话了,让紫衣教我谦恭娴良。” “少使性子,祁府比你更需要紫衣,自己不长进该怨谁。”祁天昊抬手弹她鼻子,警告她别想打什么歪主意。他不会让紫衣走的,就是自家妹子也没得商量。 “分明是你藏有私心,不放紫衣走……”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想当年啊…… “噢!大哥,不要捏我耳朵,我是贵妃娘娘耶!你以下犯上,罪诛九族……呃、不对,我也在九族之内…” “贵妃娘娘再尊贵还是祁家的女儿,你再口无遮拦,我让你跪祠堂。” 什么嘛!就会摆兄长的架子。“大哥,你出去啦!我要和紫衣聊聊女孩家的心事。” “你赶我?”她好大的胆子。 “赶你又怎样,我是娘娘。”她挺起微凸的小腹,挟龙子以令城主。 “你……”这妮子越来越不象样,况且……紫衣这些日子光忙她要回府的事,两人已好一阵子都说不上几句话,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现在她还要跟他抢人啊! “大少爷,娘娘在宫里肯定没几人说体己话,就让紫衣陪她聊聊吧。”活泼的天乐被关在沉闷的后宫,说来也怪可怜的。“慈母多败儿…”他低哝了几句,看向她的眼神多了无奈的宠溺。 “是嘛是嘛!大哥,你快走,我现在是祁家大小姐,不是什么贵妃娘娘,我不守规矩了,只要紫衣陪我。” “你们哦……”他看着两名扬眉一笑,都是他所珍爱的人儿,面色一柔的勾起唇,余光瞥见门外的人,随即扬声,“天喜,进来吧,见见天乐。” 躲在门口的祁天喜这才一脸欣喜地跳了起来,因为蹲太久而麻了的脚,让她差点趴下去,幸好身后的祁天欢拉了她一把。 “我也进……” 眉飞色舞的祁天欢才跨进一脚,整个人便被一股蛮力提起,面带浅笑的风紫衣朝他一颔首,当他的面关上门。 “天欢,你也该学着做点事。”祁天昊冷冷说道。 既然是聊女儿家的心事,这家伙凑什么热闹,要是让他进去,呕死的肯定是自己。 面如土色的祁天欢就此被拖进书房,而祁天昊则充耳不闻他凄厉的呼救声,一本又一本的账册丢到他面前,继续用力的磨练他。 第八章 耳边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惊得风紫衣从床上坐起,她拧眉细听,这声音不像是自己房间发出的,倒像是……忽然声音再度传来,又一惊的她连忙将耳朵贴靠着书房的墙,只是这会安静下来了。 心里带着不安,她起身搭上外衣,手握着刚点燃的油灯,缓步往书房走。 近年,朱雀城的治安很好,宵小出没之事少有耳闻,就算有,哪个贼人这般大胆,敢闯城主坐镇的祁府? 油灯照亮了木门,她一顿,随即停下脚步。 门没锁?怎么可能会没锁?她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检查一次……难道真是宵小所为?可是,这锁书房的大锁是特殊材质精制的,一般刀剑都砍不断,更何况现在是整把锁连链子都不见了。她犹豫着要先跨过门坎进里面瞧瞧,还是去叫祁天昊来看看,不过尚未等到她做出决定,里面的人似乎听出她的脚步声,书房里扬起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 “丫头,进来。” 祁天昊?怀着疑问,她走进书房,才刚跨过门坎,身子就让人从后抱住,她没有挣扎,因为抱着她的人,她太熟悉了。 他左手环过她的腰,右手反手关上门、推上门闩,贴着她的耳边说:“小声点,别惊慌,知道吗?” 风紫衣点点头,他才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她一转过身,连忙捂住嘴巴,担忧的看着他。 “没事。”祁天昊接过她带来的油灯,往桌子上放,人在椅子上坐下,“丫头,帮我从书桌后面的柜子找金创药好吗?” 闻言,她立即走近柜子,可是越急,那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更多了,她越是找不到。 “别急,翠绿色瓶子,瓶身系了条白色丝线,瓶上有字。”他的声音像是起了安抚作用,她一眼看见瓶子,连忙走回他身边,而他已经撕开右手的袖子,手臂上一道刀伤清晰可见,虽然他应该是点过穴道止血了,但血还是缓缓渗出。 “没事,我点了穴,等会就不会流了,药瓶给我。”看她为他心疼的样子,他心中有股暖意。 “我帮你。”风紫衣也在椅子上坐下,将椅子往他拉近,低头不瞧他,咬了咬唇,替他上药的手轻颤,“咱们府里戒备森严,你又是用剑高手,怎么还有人伤得了你?为什么伤你?” “……没什么,宵小罢了。”盯着她没系上发带的乌黑长发,他眼里泛柔。她是刚起身吧? 是他太急躁了,怕过招的时间拖长,对方会从呼吸声中发现隔壁有人,要是因此对丫头不利,那就糟了。 不料,一急就容易有破绽,反而让黑衣人在他身上划了一刀,幸好他也不遑多让,挑了对方的手筋,那人两只手算废了,才会急匆匆离开祁府。他是故意放对方走的,让打斗到一半就出现但没现身的准之跟着,他要看看这个黑衣人跟主子复命时说了什么,也许能帮助他理清现况。 “你骗我。”她不满的加重上药的力道,他眉头皱都没皱,让她更为生气,“跟你藏起来的东西有关是不是?你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是不能跟我说的秘密是吗?” 他叹了口气,当时,她果然看到了,“丫头,我不说是为你好。” 闻言,她有些生气,加上多年累积的委屈让她无法控制情绪,不一会,泪水止不住,滴答滴答滴在他手臂上。 “丫头?”他吓到了,就是刚刚遇上黑衣人袭击他都没有这么惊恐,这丫头怎么了?这么倔强的个性,怎么会说哭就哭? 风紫衣不说话,只默默的撕开身上的裙子帮他包扎好伤口,接着站起身,头垂得低低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先这样,你睡会儿,明早我再帮你换药,我去睡了。” 第17章 但转身,她的手就让他扣住。 “丫头,别这样。”她声音里的哭腔太清楚了,他怎能让她走?…你想我怎么样?” “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不说是为了你好,你别生我气。”她这一生气,不晓得又要避开他几天,他不想为了这件事又让两人疏远。 鼻子一吸,眼泪再度落下,她的语气中含着无限委屈,“我不知道什么是为了我好,变得生疏的也是你,来招惹我的也是你,是你要我怎样才对。” 祁天昊眉头皱紧,百思不得其解,“我什么时候生疏了?我一回来,一直避开我的是谁?” “以前,你没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从你开始出游之后,却时常有秘密不告诉我,这不是疏远是什么?还有你……你当年答应我不过月余就会回来陪我赏月,却失约了,根本是在外乐不思蜀。”她甩开扣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丫头…”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原来他没解释的,在她心中的解读是这样伤人。 抬起头,这次风紫衣不再迥避他的视线,“不要这么亲昵的叫我丫头……既然只把我当妹妹看,就别对我这么好,别像是怕我误会怕我生气,如果这只是你想留下帮手帮你的手段,对我而言太残忍了……我会往心里头去。” 其实她早就在心里放上他的影子,也许比他能想象的更早,所以当年他失约,才会伤她这么重。 她不能接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实不那么重要,她嫉妒金灵灵能随他游山玩水,她不能理解他的隐瞒,却又守不住他的人,所以她选择远离,当作从不曾在意,只是他一回来,又总是招惹她,教她的心七上八下。 “你不是我妹妹。” 眼神一黯,她哽咽着说:“对,我只是祁府的丫鬟。” 突地,祁天昊站起身,一把拉住她往书桌的方向走,不顾她的挣扎,手抓得很紧。 “祁天昊,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这人手劲怎么那么大,不管她怎么甩都甩不开。他充耳未闻,绕过书桌,在墙上的钟道画像前停下脚步,抬起手抽掉书架上一本“祁氏族谱”,手往书架里按下机关,机关一按下,钟道的肚子从后面凸了出来,他拿下画像,她才看清楚画像后有一个暗柜。 太过惊讶叫她忘了挣扎,“这是…”老实说,要是没看过这一手,她在书房理帐一辈子也不会拿下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祁氏族谱” 他取出地图,将其在书桌上摊平,“这就是我瞒着你藏起来的东西。” 风紫衣走近,不一会,眉头蹙起,“这看起来像一张…地图?可是我看不出来是哪个地方的地图,这是我们红月皇朝的土地吗?” 地图画出的地理位置不像她熟悉的红月皇朝,虽说红月皇朝幅员广大,但格局方正,国土被夹在四座古城里,跟地图上的地方贴合不上,但说来也怪,这地图上标示的地名,却让她觉得颇为熟悉,像很久以前在哪儿听过。 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这是一张地图没错,但可不是简单的寻路地图,而是一张藏宝图。”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藏宝图?” “小声点,你想要全天下都知道我有一张藏宝图?”看她惊讶的模样,他不禁失笑,难得能看她这模样。 闻言,风紫衣连忙捂住嘴,轻声的问:“这--…真的假的?” “丫头,你听过红月皇朝的传说吗?听过那首童谣吗?” “红月皇朝万万年那首?”他一点头,她神态更显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找到歌谣里说的那张地图了?你找到几百年前留下的宝藏?” 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悦,难道他是怕她分一杯羹,才瞒着她的吗? “你别乱想。”瞧见她的神色,他立刻就猜出她在胡想什么,轻轻拍了她的头一记,“我现在只有地图而已,至于那把歌谣里提到的钥匙,我掌握的讯息有限,倒是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 “对方?” “没错,这就是我瞒着你的原因。”他不晓得想要保护她的原意却会让她误会是疏远,他心一紧,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她就要永远避着他了? “我懂了,想要这宝藏的不止你一个,而且对方应该也知道了藏宝图在你手中,这种事知道得越清楚的人越危险,所以……你才瞒着我?”一思及他是为了保护她才瞒着她,风紫衣眼眶又有些热意,心却没有了之前涩涩的感觉。 “丫头,你很聪明。”他疼宠的抚着她的长发。 有多久了?有多久他没能这么亲近的闻到这熟悉的发香……原来……原来他的眷恋这么深。 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刀伤,她不免担忧,“所以你这伤口根本不是宵小所伤吧,应该是对方派来偷图的人跟你打起来了。” 祁天昊点点头,“我在研究地图时,对方正好闯入。” 他将地图卷起,放回暗柜,再将机关推回、钟道画像挂上,牵着她的手走回书桌,示意她一起坐下。 看他不疾不徐的样子,她为他着急不已,“这宝藏值得你这么冒险吗?朱雀城跟祁府的财产已够祁府一家人挥霍好几辈子,你真是这么贪心的人,要财不要命?”她实在难以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 “傻丫头,还是这么急性子,就不能听我好好把话说完吗?就算我不要自己的命好了,我会拿一家人的命去赌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吗?”他轻拧她鼻头,气她这么不信任自己。 “可是……” 他打断她的话,“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蒙先皇圣恩赐封‘昊天神鹰’之名,随即接下朱雀城主之位这事吗?” 风紫衣点点头,虽然当时她还没进府,但也听说过此事,却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 “那年我进京面圣、上廷受封,当夜因圣恩难却,便在宫中住下一宿,不料在我避过宫中侍卫,于月夜下乘凉时,却让我偷听到一件大事。”祁天昊暗叹一口气,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巧合对他跟祁府,更甚是紫衣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什么大事?”竟让他脸色如此难看? “我见到当时的宰相跟先皇亲近的太监两人行色匆匆,又趁夜躲进后花园,实在太过可疑,便随后跟上,不料,竟听见他们谈起这宝藏传说。” “当时的宰相……不就是现在曹贵妃的亲爹,曹国丈?!”她一惊,有些不安,如果大少爷说的“对方”是指曹国丈,事情就麻烦多了。国丈曹惮承为人狡诈,擅使手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后台硬,是两代老臣又是皇上的丈人,没人招惹得起。 “没错。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提及十多年前那场宫中大火,因为起火点是冷宫,照理先皇应该不会太在意,但谁知先皇竟大惊失色,急忙前往冷宫,进了一个小房间后让那太监守在门外,他刚好在外听到先皇说了一句‘幸好,宝藏没事’。”想起当年,他思绪飘远。 不过当时的场景有点火药味,那个太监因为帮了曹惮承好些年,想多要点报酬,因此跟曹惮承起了争执,才会提到他对曹惮承的贡献,要不,他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没这么简单,又或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注定要让他知道,注定曹惮承要失败。 宝藏?这好像不对……“宝藏就在皇宫?这藏宝图是骗人的?” “不是这意思。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我对曹惮承不放心,所以隔天我表面上做出回来朱雀城的样子,其实是暗中盯着他,想知道他要干么。” 眉毛一挑,她取笑的意味很明显,“大少爷,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沉,不过是一点不放心,就让你紧咬曹国丈。” “什么心机深沉,我是做事小心。”他立即敲了她额头一记,“不过我也算是有私心,所以在找曹惮承的把柄。” 抚了抚额头,她声音里透着不满,嘴上还是问着,“怎么?难不成他得罪过你?” “不是我,是先皇的御史大夫、我爹的挚友、视我为己出的干爹孟钦。”一想起教导他许多的孟钦,他眼里浮现淡淡的哀伤跟不平。 风紫衣揪起眉,她听过这个人,“是那个-··?当年参了曹国丈一本,后来因叛国罪入狱的孟钦?” 这件事在乡里间流传好些年,一直还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以孟钦的为人不可能叛国,一定是因为他参了曹惮承一本,才会被陷害问斩,也因此更多人不敢得罪曹惮承。 “没错,但我相信我干爹是被曹惮承陷害的,所以当年看他偷偷摸摸的跟宫中太监接头,除了怀疑他的目的之外,主要我也是想趁机找出扳倒曹惮承的把柄。”他不想干爹一世清名毁在一个奸臣手里。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执着于这件事,他心里是很为孟钦不平的吧!“对了,你刚刚说宝藏在宫中是什么意思?” “就跟你说不是这意思,你这丫头话都听到哪儿去了!”真是不管长了多少年纪,就是没长稳重,“当年曹惮承知道宝藏之事后,一直跟太监里应外合,想要找办法弄到先皇的宝藏,连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是过了几年,当时他们正好在交换信件,我才知道所谓的‘宝藏’就是一些信件。” “信件?你把我弄胡涂了。”怎么事情越来越复杂? “我也是,所以我当年偷了曹惮承重誊的信件,才知道原来歌谣所说的藏宝图是真的,但不是真的失传,而是由古老的两大家族分别持有地图跟钥匙,每隔一段固定时间,便会回传家族所在位置,以确保安全,同时谨守非灭国之难不得动用宝藏的祖宗遗训。” 第18章 说到这儿,他不得不佩服当年创建红月皇朝的祖先,这么做的确是避开有心人觊觎宝藏的好方法,也可避免贪婪的昏君浪费宝藏。只是没想到,会败在一个贪心的太监手上。“古老家族,像朱雀城的祁家、玄武城的传家?” “嗯,有点像,但跟守护国土的四大家族不一样,这两大家族是见不得光的,且得时常移居各地,说来还挺可怜的。” 她懂了,“所以,这些年你时常外出,根本不是为了巡视店铺、拓展事业版图,而是为了弄清楚曹国丈存什么心?” 如果是这样,她心里多少能释怀一点,毕竟那个姓曹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人,难保他找到宝藏后想干么。 “你说对一半。”瞧了她的黑发一眼,突地,他起身走到桌前,拉开小抽屉翻找着什么,只是嘴上没停,“其实这十年来我还是没弄清楚曹惮承想做什么,他这人很狡猾,我只看得出这些年他累积不少人脉,但又没有大动作,就是想禀报皇上也没证据,所以,我只能取巧一点。” 她斜睨一眼,又问:“取巧什么?” “其一,既然不知道他想干么,不如我早一步找到宝藏移走,让他扑空不就得了;其二,我如果动用人脉也学着他找那两大家族,以他耳目之广,必会察觉有异,所以我跟准之每回都等他有动作了,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手又打开另一个小抽屉,东摸西摸。 “我还是不懂,你刚刚不是说两大家族会定期寄信给皇上,这不就知道他们在哪里了,还要找这么多年?”她盯着他的动作,翻箱倒柜的……在干么啊? “不,他们跟先皇之间似有暗号,每封信看似平常,这信件所代表的意涵亦是我后来推敲得知的,可惜这早被曹惮承看出来了,所以十年来,我们一前一后在找持有地图跟钥匙的人,直到两年多前,终于有地图的下落。”右手一摸到东西,祁天昊勾起唇角,握紧,又缓步走回她身边,只是停在她身后。 “两年多前……所以,你当年离开是因为……” “没错,是因为准之通知我曹惮承那边有大动作,为了抢得先机,我当时不得不离开。”他当时也犹豫很久,但若宝藏地图让曹惮承拿到实在太危险了,他只好先舍下她。 “那么你就是在当时拿到藏宝图的?”他站在她身后不知道要干么,风紫衣疑惑的回头看他,不料他也直勾勾的看着她,她脸一红,头又转回来。“没错,只是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他手指滑过她的发丝,帮她顺起头发来。 风紫衣举起手要阻止,却被他轻轻拍开,想起往事,脸颊更热烫,也就由着他,继续问:“风声怎么走漏的你知道吗?” “这么说好了,地图虽说是由一个家族守护,但族人中只会有一家真正持有,我找上那个持有人时,听说他已经让曹家找了不少次麻烦,听过我的身分跟用意后,便将地图给我,虽然他自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自杀了,但难保不会有其它族人看过他跟我接触,也不晓得我被追杀的时候有没有被发现身分……” 她一惊,想要转头,却被他的大掌按住。 “别乱动。我当年答应你月余便回是认真的……只是没想到会跟持图人周旋了一段时日,知道赶不回,便让准之送了信给你,你收到了吗?” 点点头,感觉轻轻扯到头发,她知道他在干么了,他在帮她结发辫,顿时耳后一热。“我收到了,但你第二年也不回来,却连只字词组都没有。”所以她当时生气,气他贪玩。 “我被追杀了……别乱动--…丫头,你就不能乖乖坐好吗?你毁了我的发辫。”这么些年她毛毛躁躁的个性还是一样。 风紫衣回头瞪他一眼,“错,是我的发辫。发辫乱就乱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个?你说被追杀是怎么回事?快说啊!” “好,你别急。”他动作还是慢悠悠的重新帮她梳理头发,像是一直做同样的工作也不烦。“当年我拿走图后,曹家也发现有了程咬金,随后跟上我,准之送信未回,我以寡敌众,渐落下风,加上我怕身分被发现,连累祁家,只能四处躲避,后来在荒漠遇难,死里逃生后,才联络了准之一起回来。” 有些话他简单带过,不想她为过去的事担忧。 他当年被追进北方荒漠,除了环境艰困,充满不少毒虫野兽之外,水源亦极少,他好不容易找到绿洲小村,却因沙漠中季节性的大风沙而受困半年,直到商团经过才顺道带他离开,其实他当时能活下来,自己都觉得是上天眷顾。不过他猜想,大概是因为跟着商团,所以他的行踪才又慢慢被曹惮承追踪而至,毕竟走过的地方要不留下痕迹太难。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还气他气了好些年,原来他曾经面临生死关头,而不是乐不思蜀的忘了回来。 他利落的替发辫绑上坠有红色珠子的发带,嘴角有了笑意,“傻丫头,对不起什么,我又不怪你。” “那现在……曹国丈知道地图在你这儿,岂不是很麻烦?”她咬了咬唇,有些气自己。 她这嘴就是说不出想说的,本来是想问他怎么想她的,结果却又问了地图的事。 “是很糟糕。”这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情况,才会在外逗留这么久,没想到……“我还没搞清楚曹惮承的目的,又让他知晓我的身分,再说……我怕连累了天乐,所以才会叫你看紧她身边的人,网不晓得曹惮承会不会利用我身边的人威胁我,不过,我已让准之去追那个袭击我的黑衣人,兴许能听到他们之后的打算……” “原来如此……对了,那把钥匙呢?如果赶快找到钥匙,先移走宝藏,事情就不用这样拖着了。” “丫头,你好聪明啊。”害他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逗逗她,“是这样没错,但怪就怪在这里,我知道宝藏之事后,曹惮承只专注于找地图,我怀疑,也许钥匙早就被曹惮承找到,毕竟宫中大火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别闹。”她揪了眉,挥开他的手,“嗯……这很奇怪,如果钥匙和地图被找到,皇上会不知道吗?这件事,先皇应该跟皇上提过吧?” “没错,所以曹惮承才需要一个里应外合的人,除了偷信件让他重誊之外,也打算找到东西之后,假冒笔迹继续送信,这倒便宜我了,我让准之暗中查过,皇上到现在都还有收到地图跟钥匙的位置回信,但这些信是假冒的,所以曹惮承不动作,我也没法子找到钥匙。”原来他是想,也许先知道宝藏的位置,没有钥匙也能有别的方法入藏宝地。 “哪那么刚好啊,那个太监也伺候两朝皇帝?”她又伸手拨开自己的辫子,因为他一直拿辫子搔她痒,顿时,她有一种当年幼稚的祁天昊又回来的错觉。 “这次你猜错了,你再猜猜看曹惮承找了谁当内应?这事也多亏了准之在宫里高来高去的查探。”毕竟他身为金雀城城主,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幸好有准之这个浪荡子可以帮他掩护,加上准之的武功造诣也高,查探事情更是方便多了。 “啊―曹贵妃?!难怪……”如果是曹贵妃,说不定还比太监更好办事。 “丫头,你可比准之聪明多了。”这前后因果,他跟准之也是推敲好久才弄清来龙去脉的。 “那当然……”等等,提到金准之,倒是提醒风紫衣一件事,她语气一沉,“说也奇怪,不让我知道这事是对我好,怎么你们这么讨厌金灵灵,就什么事都让她知道、让她跟着?” 突地,他笑出了声音,低低沉沉的在书房迥荡,但他不回答,只问:“丫头,你这是吃醋吗?”然后又拿发辫搔她痒,等她什么时候发现这辫子的奥妙。 “哼。”她甩头,把脸避开,却避不开他捉弄的手,眉眼染上恼意。 “真倔,算了,谁叫你的嚣张是我宠出来的。”见她还是不理他,他终于愿意解释,“灵灵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地图的事,准之很宠灵灵,怎么可能会让她冒险?她随我们游山玩水,只当我们在找些珍奇稀物而已,准之报消息给我时,就是靠她联络,其余她知道的可比你还少。现在,你还要生气吗?” 他失笑。真没想到她会吃灵灵的醋,幸好,灵灵见过天乐之后,就说有事要先回玄武城,不愿留下来陪她没用的哥哥诱拐未来嫂子。 “哼。”她嘴嘟着,其实心软了,放在心上多年的石头,像是放下了,“你怕我生气干么?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果然是个倔姑娘,“没关系?丫头,你看不出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吗?” 闻言,风紫衣心跳加速,但想起他瞒了她这么多年,嘴上还是不承认,头又多侧了几分,“我看不出来。” “不,你看得出来。”他取笑,“不过你不应该侧头看,而是低头看。” 低头看?风紫衣直觉低头,正好看到自己的发辫,绑着辫子的发带使她一愣,“这是……” “看出来啦?”轻笑出声的祁天昊拨开她遮额的落发,“这是你几岁的东饮西?” “十三……原来你还留着这东西,当初干么不还我?”这是她从小用到大的丝带,后来跟着她进来祁府,不料,十三岁那年跟他有些争执,东西被他抢走,说什么都不还她,为此,她还跟他冷战了好些天。 不过她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什么大事她不会记在心上,没几天就忘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伸手想取下丝带看清楚,却被一只大掌阻止。 第19章 “不许取下。”他按住她柔黄,大掌一包握在手心。 “大少爷……”她微挣地想将手抽回,他反而握得更紧。 “天乐说我对你藏有私心,不肯放你走,这些年来,你看不出我的心意吗?紫衣,我喜欢你,早在两年多前,你失踪落水那次我就发现了,你有发现我当初离开前的犹豫吗?” “我-…以为你只当我是妹妹,在我生病的时候还要跟金灵灵出去玩。” “现在知道误会我了吧。”他一笑,以未受伤的臂膀轻拥她。“紫衣,那你喜欢我多久了?” “你……谁喜欢你呀!”她言不由衷的轻斥,泛红的小脸透露着女孩家的娇羞,她才不让他知道她也许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紫衣,我把你放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你是我在绝望中非回来不可的理由。” 为了见她,他独自撑过烈日和狂沙。 “大少爷……”她双眼迷蒙。 “叫天昊,还是你要我继续叫你丫头?”他俯身低诉。“我真喜爱你,恨不得占有你的身和心,让你只属于我一人所有,此生此世不离我左右……” “天昊…” 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风紫衣第一次卸下重重的包袱,如释重负地忘了依赖着她的众人,此时她不是众所托负的风紫衣,只是单纯被他所爱的小姑娘。 第九章 好动的祁天乐根本待不住屋里,休息不到两天便偷偷溜出府玩,一点也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更忘了自己现在是贵妃身分,这样的举动有多危险。所幸有随身侍卫前后跟着,倒也没事,但宫里待久了,体力不如以往,不过是一个晚上贪看月景、吹了冷风,便染了风寒,病奄奄地躺在床上。 加上她怀有身孕,太医不敢下猛药,仅能依她体质调配温补药方,以驱寒解热的方式加以调理。 然而病体未愈的她偏偏这时候才开始害喜,嗯心反胃的吐个不停,越是吐就越吃不下,吐到无物可吐时,就直呕酸水,这样折腾下来,原先丰腴的脸蛋因而消瘦了不少。 看到伺候的娘娘瘦到面色苍白,孕吐不断而神色憔悴,随行的太监、宫女个个焦急不已,深恐自己人头落地。。尤其是任公公,气急败坏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哎哟!紫衣丫头,你快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娘娘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吃什么吐什么,你快想想办法,要是娘娘的身子一直这样下去,皇上怪罪下来,大伙儿都别想活命。” “公公别心急,女人怀孕都是这么过的,太医开了补药,先吃几帖再看看。” 风紫衣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着实忧心又心疼,时时刻刻盯着因妊娠而苦的贵妃娘娘。 其实伺候天乐这事不该落在她头上,但她跟祁天昊都担心会有人想害天乐,所以当初就跟任公公坚持,天乐住在祁府时,伺候天乐的贴身丫鬟得是祁家的下人,刚开始时任公公是反对的,后来因为较为欣赏她,才答应由她亲自伺候。 “你叫我别急,你还有没有良心呀!我们娘娘可是金枝玉叶,怀的又是身分尊贵的龙子,若有个闪失,这可怎么办呀!”高昂的声音再起,片刻不肯休息。 任公公捏起莲花指,扭臀跺脚,喳喳呼呼地摆手摇首,坐立难安的来回走动,上至御医,下至宫女,他全给骂遍了,无一遗漏。可他还是不满意,凡是祁府的仆从婢女,他见一个骂一个,没人能逃过他的毒舌攻击,个个被骂得体无完肤、羞于见人。 “任公公,吃口我们朱雀城才有的桂花酿,静静心、平平气,瞧您急得眼角都生出细纹了。”风紫衣以他最在意的容貌转移他的注意力。 “娘娘她……”哎哟!真有细纹吗?抹些玉露膏不知道能不能挽救。 任公公急忙轻按眼睛四周,就怕长皱纹,神经质的动作宛如爱美女子。 “娘娘凤体是否安康,我和您一样忧心,可您若不先心平气和地照顾自己,又哪来的余力伺候娘娘?” 听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稍微平静下来的任公公啾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挺有见识的,当个丫鬟着实可借。” “蒙公公和主子不弃,紫衣尽力而为,不敢有一丝懈怠。”她谦虚地说道,只想着多转移他的注意力,别再扰了府里的安宁。 说来,这家伙可比天乐更难伺候。“以你的能力在宫里当差,一定深受重用,要不要我带你进宫--…哎呀!我的好主儿,怎么又吐了?!快快快,快拿椰子水给娘娘漱口。”真是要命哟!这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差啊。 祁天乐睡得不安稳,一阵反胃,翻身又是一吐,急得头发快白了的任公公赶紧上前要扶。 “任公公,我来吧,娘娘未入宫前都是我在伺候她的。”怕这身子比女人娇贵的公公会越帮越忙,风紫衣快他一步抢先扶住好友。 一闻令人作呕的酸气,任公公连忙点头,掩着鼻退开。“好生照料着,别摔着娘娘。” “是的,公公,您往后退一点。”她苦笑。这天乐呀,难得见她这般安静,叫人看了心里不舍。 “你呀!紫衣丫头,我是看你手脚灵巧才让你伺候娘娘,你可得用心点,不要起坏心眼……”怕人家说他奴才不像奴才,尽在一旁享福,任公公特意扬声交代。 宫里不用多想也知是太监宫女最多,正得势的他细皮嫩肉的,可见从未做过什么粗活,一张嘴吆喝一声,多得是代劳的人。所以说他是命好,面相生得好又能言善道,只要哄得主子们开心,丰厚赏赐随之而来,地位也水涨船高。 既然在宫里就享福惯了,出了宫,他也没打算自己来。 “小任子,你吵得我头都疼了,一边站着去,别再开口了。”整个屋子就他一人的声音。 气虚的祁天乐靠着风紫衣,脸色偏白地扶着额,虽然声弱些,却不失贵妃威仪,以命令的口吻阻止太监的喋喋不休。 “是,娘娘。”守着宫中规矩,任公公退到门边,等着主子召唤。 此时有数名宫女端着早膳前来,其中一名名唤彩霞的带头宫女先以银针试毒,另一名带头宫女明月才命其它宫女将膳食一一摆放上桌。 当彩霞在盛鲍鱼干贝粥时,明月刻意看了风紫衣一眼,瞧对方视线往粥上一落,赶紧垂目低头,怕与之目光相对。 风紫衣心中留了底,准备晚点让祁天昊查查这宫女的背景,要不就把她调走,当然,在做这件事之前,先让天乐吃东西比较重要。“怎么又是这味道?拿走、拿走,本宫不吃!”祁天乐耍着脾气,连看也不看,就发着火要人将早膳端走。 “娘娘,不吃点东西,身子骨怎么消受得了?多吃点,别让人看了心疼。”风紫衣轻声哄着。 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说要吃药便耍赖装睡,没半丝长进。 “人家就是不想吃嘛!我……嗯!好想吐……拿……拿开……”一说完,她又吐了一口酸水。 连忙以盆子盛接的风紫衣轻抚她的背。“不吃不行,瞧你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再这么下去,心、肝、肺全呕了一地,装也装不回去。” 知道她性格,她故意吓她。 “紫衣……人家真的吃不下嘛!”祁天乐眨着盈满水气的眸子,恳求着。 她硬起心说:“装可怜也没用,多少给我吃一点,不顾着大人,肚子里那个小的也要吃饭,你这个狠心的娘想饿坏孩子吗?” “可是我现在只想吐…”抚着孕育皇子的小腹,祁天乐脸上泛着为人母的慈光,剩下的抱怨因此吞回肚里。“娘娘,就吃几口,你就忍耐一下,记住紫衣的话,为母则强。”她必须为孩子保重,更必须为了这些关心她的人保重。 “为母则强……”她小声的念着,虽然还是很难受,却不再拒绝,“好吧,那你喂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嗯,这才乖。”她大概是当今圣上外,唯一敢摸贵妃头的丫鬟。 风紫衣一使眼色,彩霞便端来八分满的鲍鱼干贝粥,体贴入微的风紫衣接过,一口一口吹凉,这才送入祁天乐微欧的檀口,慢慢地喂食。 只是那几乎吃不出腥味的鲍鱼干贝粥一入口,祁天乐的表情立即一变,难受地捂喉欲吐。 虽然在风紫衣严厉的目光下她勉强吃了半碗,但吐出的量也差不多有一半了,让人看了万分不舍,却又无法代她忍受孕吐的难过,只好看她边吃边吐,最后再安抚她多睡一会。 “这可怎么办才好……”风紫衣喃喃念着。自走出房门,她的眉头就不曾舒展,忧心仲仲,绞尽脑汁就希望能减轻天乐的痛苦。 可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没法体会身怀六甲的感受,府内的大娘大婶都是苦命人,生孩子就像下蛋一样简单,哪有人娇贵如她家主子,怀个龙胎像要她的命似的。 此时面对她走来一名雍容妇人,见她失神的样子,轻柔的摇了她的手臂一下。 “紫衣丫头啊,什么事怎么办?瞧你念念有词、恍恍惚惚的连路都不看了。” “呃!夫人,紫衣给您请安了。”她福了-福身,态度恭敬。 风紫衣的神态有别于对方涓心的态度,因为她对人向来是只看心性不看身分,方涓心不值得她的尊敬。 迎面走来的妇人,是祁老爷的元配,祁天昊、祁天乐的亲娘,常年茹素礼佛的大夫人梅瑛嬿。 “免了,不用多礼,自家人还客套什么,难得见你一脸愁容,是府里谁又给你找麻烦了?我替你说说他们。”虽说她平常不理事,但那是知道紫衣做得好,况且天昊那孩子也信任她,她便更一心向佛了。 第20章 但若几个玩性太重的主子给丫鬟找麻烦,她这大夫人的面子还是用得上的。 风紫衣微微苦笑。“不是主子又闯祸了,紫衣是担心天乐小姐的身子,她的状况不太好。” “又吐了?”一提到她的贵妃女儿,祁夫人也眉头深锁。 “嗯。”蚝首一点。 “这孩子平时一向活泼,现在这样也真是难为她了……啊!我差点忘了,这儿有个方子,你让人去抓来熬给她喝,当年我怀她和昊儿时也折腾得半死,全靠这个方子,撑过那段严重害喜的时日。” “真的这么有效?”原来有这种东西。 “那当然,别烦恼了,药方在我房里,你跟我去取。” 风紫衣连忙点头,跟着梅瑛嬿拿到药方后,还谨慎的先问过太医方子是否妥当,而后才嘱咐下人买回药材,在屋前兴起药炉,依照梅瑛嬿交代的,熬煮三个时辰,寸步不离的就守着那汤药。直到天色趋暗,小火慢熬,烟气袅袅上升,浓而清甜的药香味不断散发,汤药滚动的沸腾声轻轻响起,药差不多快要煎好了。 “紫衣,你在干什么,我来帮你好不好?”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闲着没事做的祁天喜突然出现,一把抢过蒲扇,大力地朝药炉褊风。 “慢!慢!慢!天喜,你要毁了我这炉药呀!”看星火纷飞,风紫衣吓了一跳,连忙制止。 “人家想帮忙嘛!大姊……呃、娘娘整天病奄奄的,没有一丝元气,我想她快点好起来。”祁天喜天真的说着。 虽说她跟大姊同父异母,但比起不亲近的亲娘,大娘跟大姊对她还比较好,况且她娘总说她跟哥哥是不争气的孩子,生他们一点用都没有,她打小到大都是紫衣跟大房的人陪着的。 “好好好,那你在旁边看着就好,若是火大了,你提醒我一声。”就像对天乐一样,风紫衣轻声安抚着。祁天喜还是孩子心性,当煎药是件有趣的事,即使手中的扇子被拿了回去,她还是用葱白小手轻褊,好像有了她的帮助,药会更快煎好。不一会,祁天喜期期艾艾的开口,“那个--…紫、紫衣……” “小姐是不是又想偷溜上街了?”她心里想些什么全写在脸上。 被看穿了心事,祁天喜心虚地一吐粉舌。“哪--…哪有,我最近都很乖,不信你问玲珑和妍儿。” 一旁的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撇开脸,一个看着树上的鸟窝,一个低视落叶中的蚂蚁,没人肯挺身作证。 “小姐,该收收玩心了,你这年纪都该嫁人了。”蓦地,风紫衣想到人品还算不错的金准之。 其实有个人照顾天喜也不错,金准之这人是没定性了点,但看得出来他对天喜是真心的,要不,照他那个性哪会到现在还不肯离开祁府,即便是受她刁难也是暗吃闷亏,不敢多说什么。 “我才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紫衣……啊!好烫、好烫,我的手……呜……呜……好痛……”就在她嚷着不嫁之际,挥动的小手碰到高热的药炉,几根纤指当下烫得又红又肿,痛得呜咽不已。这一喊痛,风紫衣和玲珑、妍儿全围到她身边,又是检视伤势,又是轻哄,又 是上药的,把这娇贵小姐伺候得无微不至。 就在背着药炉的主仆几人专注在烫伤的部位时,没人注意到有只手悄然伸向炉火,在热得烫手的炉盖被掀开又覆上的时间里,一小撮白色粉末已融入药中。 无声的脚步来了又走,这时风紫衣才想到药已经差不多好了,她拿了个空碗盛药。 “好了,小姐,别哭了,都快当姨娘的人了,要给小外甥当个榜样。”忙完了天乐的事,她想,就替天喜的婚事做准备吧。 不知汤药已经被动过手脚的她手捧热碗,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为小姐作嫁,一手推开房门,越过托腮打盹的任公公,走向祁贵妃…… 今年正当朱雀城多事之秋,才刚迎了正得宠的贵妃娘娘回娘家,不料,娘娘还来不及回宫,就在娘家小产了,除了皇子不保之外,娘娘更因此气虚体弱,半昏半醒。 此事连夜传回京城,龙颜大怒,皇上命人速速带回宠妃,并立即下令严办此事,经由曹妃建言,为怕城主徇私,此案交由皇上亲自指派的尚书大人审理,再由曹国丈陪审。 三天前,尚书大人李德勤、国丈曹惮承来到朱雀城,不顾祁天昊反对,立刻先关了祁府的丫鬟风紫衣。 照伺候娘娘的太监任公公所言,因为祁府坚持且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他才答应将贴身照顾娘娘之事交由风紫衣负责,此后,伺候娘娘的汤药膳食皆由风紫衣接手,若说他有错,只能说是玩忽职守,并非害娘娘小产的凶手。 所以任公公被判三十大板后,立即起程回宫照料贵妃娘娘,以弥补其失职。 而一群太医坚持药材没问题,且不肯承认娘娘小产前,风紫衣曾经向他们询问过一帖药方,只说是奸人相害,最后太医们人人被罚三十大板后,也立即回宫加入照料娘娘之列。其它随行来到朱雀城的太监宫女则异口同声说,风紫衣最后呈给娘娘的补药,他们从取药、煎药到送药通通没碰过,李德勤罚他们重责四十大板后,一样通通遣回宫。 听说,回宫的途中,一名叫明月的宫女跌落八里坡,不治身亡,但城里的大案子还没审完,没人有空理一个小宫女是生是死。 风紫衣则是因为罪行重大,怕其串供,先行关入牢房,三天后再审。 祁天昊心焦如焚,终于等到三天后。 朱雀城虽是红月皇朝的土地,但这些城主就像各地分封的王侯一样,有审案之权,以祁府厅堂充作大堂并无不可,主审李德勤高坐主位,陪审曹惮承在一旁看着,祁天昊却因需避嫌而插不上手。 祁家上自主子下至奴仆皆在厅堂内外等候结果,一刻钟前,风紫衣被宣上堂,一刻钟后,她让人拖进熟悉了十年的厅堂,跪在她走过无数次的地板,才三天不见,竟神形憔悴不已。见此,祁天昊极为不忍却无能为力,他瞥了曹惮承一眼,见对方也是颇含深意看着他,他心里暗暗喊糟。 “不是我。”厅堂之上,一句铿锵有声的辩解,万般委屈。 李德勤作足派头,惊堂木一拍,怒斥,“好个贱婢,此事人证物证确凿,由不得你否认!” “什么人证物证你拿出来。”风紫衣头一抬,咬着牙问。 “哼,来人啊,把人证物证呈上,本官要这刁妇认罪!”李德勤挥挥手,立即有人呈上东西。 木桌上放着一个瓷碗、一包纸包,还有几张写有字迹的白纸。 李德勤拿起瓷碗质问,“你可认得这碗?” 也许是含冤不平、也许是好友小产带给她的冲击,风紫衣竟然挑衅的笑了,“我认得,这碗下有个祁府的家徽。” 李德勤有些得意,“没错,这就是你当初呈给娘娘―” “哈哈―李大人不知道这碗祁府里有上百个吗?上呈娘娘?哈哈―祁府连狗吃的食物都用这种瓷碗装!” “你……你、你这刁妇!”李德勤被她这一笑,气得脸都红了,观望四周,见祁府的人也似在看他笑话,更为气愤,“这碗是当初你呈给娘娘的补药碗,娘娘只喝了半碗药便小产了,任公公一觉有异便让侍卫抓你,这碗是由任公公亲自交由太医,太医亦确认药里给人下了打胎药,你还想狡辩吗?” 梅瑛嬿闻言一惊。这药方是她亲自交给紫衣的,她自己也吃过,不可能有问题,她想上前说话,却让儿子斓下。 他摇摇头,示意娘亲看清局势再说。 “我没有买过打胎药。”大夫人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儿,药方不可能有问题,她得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死丫头还想辩解,那这东西怎么说?”李德勤拿高方才木桌上放的纸包,一打开,里面有白色的粉末。 “不知道,也许是大人用的水粉吧。”她看了李德勤白得像墙的脸一眼,取笑的意思很明显。 李德勤的脸登时先红后紫,“胡说,这就是被磨成粉状的打胎药,还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怎么说?天沧药房的掌柜也作证,是个娇小的姑娘跟他买的打胎药,由不得你否认!” 他爱漂亮众所皆知,但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嘲笑他学姑娘家用胭脂水粉,偏偏这丫头竟当众让他难堪,哼,说什么他也要把这丫头往死里送! “哈哈―” 堂木一拍,“你又笑什么?亡 “对不起啊,李大人,我最不能忍笑了,我入狱三天,谁想在我房里放东西,我哪管得着,另外这掌柜可还说了什么?不然仅凭一句娇小的姑娘,就要定我的罪,那朱雀城里的姑娘至少死一半,哈哈―笑死我,朱雀城以后最大的墓地就叫姑娘冢好了。” “你…”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的确是叫人随便问问掌柜就好,回报的结果,他也没细听, “你不用得意,看看这些是什么?”他手一挥,刚刚那迭写有字迹的纸全往风紫衣跟前丢,是那些太监宫女太医被。打板子之前认的供,白纸四散,她却一张都没捡起。。“这些是人证,那些太监、宫女、侍卫都异口同声,这碗从头到尾是你端的,药也是你煎的,就算你否认买过药,但能否认药不是你下的吗?难道给娘娘端药时,你有假手他人?” 假手他人?风紫衣蹙起眉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这药方她是刚拿到就让人去抓的,抓药的人是玲珑,她信得过。 但她也的确没离开过药碗,除了-…对了,除了天喜烫伤时,她的视线离开了一会,难不成有人趁机陷害她? 第21章 是谁? “本大人问你话呢,装哑巴是吗?” “我的确没有假手他人。” “果然,犯人就是你,毋需再审……” “等等―”大声一喝,跪在堂下的她目光清澈,神色凛然,叫人一震,“大人,你不问问民女的动机吗?还是大人要替民女说说,民女何以加害打小一起长大的贵妃娘娘?” “这……”李德勤为难了,老实说他也知道风紫衣跟贵妃娘娘没有利害关系,这问题他三天前想不出,现在也不可能想出来。 在一旁握紧拳头的祁天昊松了口气,他相信紫衣只要咬紧这点,案情审理就会变缓,他就有办法救她。 不料,一直没开口的曹惮承精光一闪,说话了,“这丫头说的不错啊,她这小丫鬟怎么会有害娘娘小产的理由呢?这我也是想不通,还是:-…你说说你熬药的时候可还有其它人在吗?” 熬药的时候,就她跟天喜、玲珑、妍儿在一块,不,这些人都不可能害天乐,一是她信得过,二是她们跟她一样没有理由。 “你可得想清楚了,也许是有人嫉妒别人好过吧,这种事在大户人家最是常见,尤其是大房和偏房之间……”曹惮承点到为止,笑笑的啜了口茶。 闻言,祁天昊一震,迈步走上堂前,“李大人,请容本城主说几句话。” 看城主上前,祁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看来祁家大少爷想到法子救风紫衣了。可是李德勤有些不愿意,“祁城主,不是本官不敬你,但你毕竟是关系人,这……” “不,我的意思是,这案子不用审了,贵妃娘娘小产一事,肯定是这狂妄的丫鬟所为!”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风紫衣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只是她的眼神再也对不上他的视线,也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他真是这么想? 曹惮承倒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捻了捻八字胡,不等李德勤开口便先插了嘴,“喔,祁城主此话怎讲?难不成这丫鬟真有害贵妃娘娘的理由吗?” “以证据来说,人证物证皆俱,便不必我多说,至于动机,这丫鬟早就言明了,不是吗?” 闻言,风紫衣握拳握得颤抖,“祁天昊你胡说,我有什么动机?!” “两个月前我由外返回朱雀城,这大胆丫头当着众百姓面前说想谋财害主,多得是人证,岂是本城主能作假的?本城主一时以为是玩笑而不察,想必这丫头是怕贵妃娘娘碍着她的计划,遂设计娘娘小产,要让娘娘早回宫中,帮不了祁府,只是不料自己会惹祸上身吧。不过此事……本城主亦难辞其咎。”祁天昊字字沉重,像是无比痛心。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是这种人?”跪在堂前,她一双眼盯着始终不看她的他,声音像是倏地被抽了生气般无力。 祁天昊没有回她,只看着李德勤,“李大人,恳请您尽快对这不忠不义的丫鬟判刑,还我亲妹、我祁府一个公道!” 闻言,风紫衣更安静了,比起之前不畏李德勤,勇敢替自己辩解时的样子,现在她像是枯萎的花朵,不发一言,只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祁天昊。 李德勤抓住机会,惊堂木一拍,“风紫衣,你这张利嘴可还有辩解?” 摇摇头,她仍是看着祁天昊,眼神里的悲伤太明显。 于是李德勤高声宣判,“风紫衣罪证确凿,先行押入大牢,三日后斩首示众!” 风紫衣悲哀的想,如果他愿意回头,她就相信他一次,但他没有,直到她被两名壮丁粗鲁的拖出厅堂前都没有。在众人惊呼声中,顿时祁府上下一阵痛哭,曹惮承则是从头到尾都跟祁天昊视线交接。 尾声 “你……你……你这不肖子竟然这么狠毒,亲手将咱们紫衣推去送死,你的心被狗啃了是不是?!你怎么狠得下心,狠得下心呀!”祁老爷痛心不已,不断敲着木桌,直指逆儿。 “昊儿,那包药是我给紫衣的,你拿我定罪吧!不要斩……斩紫衣,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让娘去替她死,紫衣是好姑娘啊!”梅瑛嬿自责不已,想着如果不是她给了药方,乐儿跟紫衣就会没事…… “呜……呜…大哥,你是坏人,你为什么要回来?紫衣……呜…紫衣才不会害天乐姊姊…你是大坏蛋,我不跟你好了……”祁天喜哭得一喘一喘。气虚体弱的、送入死牢的都是最疼她的姊姊啊! “城主,紫衣本性不恶,虽说有时管教少爷小姐们严厉点,但绝做不出伤害主子的事,您要查清楚才好。”祁贵也出面求情,这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不会是坏人。 “大哥,说紫衣砍掉我一双脚让我去不了花楼我还相信,她怎么可能会是害天乐小产的人?这不可能!”祁天欢平常很怕自家大哥,但事关紫衣,再怕他也得硬着头皮出面。 在众人哀泣声中,唯独方涓心大大声的笑了,“哼,你们是风紫衣肚里的蛔虫啊,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人家说人心隔肚皮,那丫头欺凌主子惯了,谁晓得她是不是嫉妒贵妃娘娘的好运,发了疯的陷害她呢?我就说城主这次是明察秋毫,做得好。” “姨娘,你很高兴是吗?”祁天昊冷冷的声音一起,众人皆打了个冷颤。 方涓心倒有自知之明,笑笑的站起身,“我没这意思,瞧这天色也晚了,我身子不好,就不陪你们聊了。”一手搭上丫鬟伸来的手背,她一扭一扭的离开厅堂。 这几天得早点睡,三天后,她要早起看好戏呢!祁天昊眯着眼看她离开,拳头握了又松,这次倒没说什么,视线重回到厅堂上的众人,语气仍是冷冷的,“天晚了你们没瞧见吗?都去歇息吧。” “谁说可以去歇息了?”一道灰蓝色身影踏进祁府大厅,教众人讶异。 祁天昊回头,点了点头,“爷爷您回来了。” 他问候的老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且耳边插上一朵大红花,腋下还夹了一头老迈的大乌龟,象头一伸的探出头瞧着众人,一双黑不溜丢的龟眼转着,要不是现在气氛太沉重,大伙准会笑出来。 “如果你还叫我、一声爷爷,就立刻放了紫衣,不然我砸破你脑袋!”祁老太爷高举乌龟,作势要往孙子身上丢。 他云游在外时,正好听见贵妃娘娘小产的消息,当下踢烂前朝帝陵,带着他的宠物,一日千里的由天山的纳木措湖赶回,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风丫头要被问斩的消息,还是由于城主作的证,教他更是怒火中烧。 祁天昊看了乌象一眼,仍是淡淡的说了句话,“不能放。” 尽管一句不能放引起群情激愤、众人哭号怒骂、乌龟四处爬行,都无法唤回祁天昊的心意,他只是冷着脸转头离开厅堂。 潮湿的牢房里传来一股发霉的味道,肥大的鼠辈在角落里钻来钻去,阴暗的四周传来怪异的声响,沙沙沙地似风吹过。 只有一小口窗射进的月光,照着一堆看似腐朽的稻草,仔细看,有个人窝在草堆上蜷着身,一动也不动,彷佛没了气息。 细闻,才能听见她近乎呓语的申吟,“--…药不是我下的--…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是我……不是我……你怎么可以……冤枉……为什……么……” 关入地牢的头一夜,风紫衣就病了,牢房的湿气太重,加上身心俱疲,自此,她高烧不退,整个人半昏半醒。 因为是待斩的重刑犯,所以不准人探视,牢里看守的侍卫更希望她早死了好,省得要拖她入刑场的力气,所以哪可能会替她找大夫。她依然昏睡不起,一道拉长的黑影覆盖其上,看着她许久,只是她终究意识不清而没有睁开眼。 “你受苦了。”压抑的男声低沉而沙哑,微带哽咽。 明明已经拿钥匙打开锁、走进牢房,明明手已经伸出,只要再往前一点就可碰到她,两人此刻仅相距一步之遥,但他却颤抖着手,迟迟没有上前。 一抬手,他将眼角的泪水抹掉,却还是惊醒了她。 “是谁……”下意识的低唤,其实风紫衣没全醒,脑袋还是像团迷雾。 他伸出颤抖的手,先将她脏污的发拨开,露出一张清瘦小脸,不小心,泪又滴在她脸上。 “啊…下……下雨了……”她想拨开雨滴,却已经没有力气……算了,雨冷冷的滑落,就跟她的心一样。 “没有,没有下雨,乖,我们出去了。”抱起浑身发烫的人儿,他还是止不住泪水落下,只是都渗进了她的衣服里,不让她知道。 “……不用了……我没有地……没……地方可去……”祁府不要她,她便没有地方可去。 闻言,他的心更酸了,“丫头,撑着点。”。似听见他的呼唤,原本平静的羽睫微微颤动了几下,无神而涣散的眼慢慢张开,像看到东西似的举起手,又缓缓放下。 在她手落下之际,一只大而厚实的掌及时握住她无力的柔黄,柔情万千的放在唇边摩掌。 “祁……天昊……” “是我。”她认得他了吗? “是你啊……我恨你……” “恨我……”他怔仲的低喃,抚着她的手顿感冰冷。 像是真的累了,风紫衣没有再说话,尽管他不断说着道歉,尽管他温柔的抚着她,她都没有回应。 “好了吗?”一道猫似的女子细声传来。 “在这里。”闻言,阴暗中,纤细的身影徐步走来,在拉开的牢门前停住,微弱的月光映出白哲的脸。“她……”是不是死了?来人没敢问出口。 他摇摇头,“没事,受了点寒,我输了真气给她,让大夫看过就没事了。” 第22章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那你们快走吧,我怕醉酒的侍卫很快就会醒过来。” “那你……”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毕竟是一条人命,他给她反悔的机会。 她含笑走进牢房。“她当年冒险救起溺水的我,我这条命就算给她了。” 看了怀中女子一眼,他沉重的说:“她不会喜欢这种做法。” “那就告诉她我嫁人了,对方是个四处卖杂货的小贩,我这被爱情冲昏头的丫鬟跟男人跑了。”她知道她的性格,这说辞她也是老早就想好的。 黑眸中带着一抹感激,祁天昊最后留下一句,“谢谢。” “我不需要感谢,如果是为了她,我很高兴,请不要为我难过,若真的要谢我,就替我好好照顾她吧。”她笑着,走进牢房的步伐没有迟疑。一点头,他转身离开。昏黄的半边月斜挂半空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暗巷,那一夜,风紫衣梦到她被紧紧抱住,熟悉的气味残留在衣服上。 月色里,车声挽挽,昏睡中的她在颠簸中被送出城,没人知道她将往何处去,马车只是一真直朝着北方的城镇前进,直到月儿西落。 *欲知风紫衣入狱的真相和祁天昊是如何追回她,请见花园系列1122《妻恩浩荡·下》。 《妻恩浩荡(下)》 第一章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 顺口的童谣不断从孩童的口中传出,百姓们来来往往四大古城,无论是在哪个角落歇脚,对这童谣都不会陌生……即便是从南方的朱雀城走到北方的玄武城,歌词一字不变,仅只有口音上的区别。 北方人的口音跟行为都较南方人豪迈,这里确确实实是北方古城―玄武城。 此城产岩盐,为了避免过度开采,城主佟忌仇规定限制一定的产量,岩盐买卖也全归佟家操作,再拨出一部分营收建设玄武城,只是,岩盐产量毕竟有限,所以玄武城并不富有。不过玄武城倒是有件让人津津乐道好些年的趣事,就是富有神秘色彩、老是戴着面具的城主佟忌仇,听说…… “小喜,你又磨磨蹭蹭什么?”前行的姑娘连头也没回,檀口轻启的娇喝着。 这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朴实外表看来像寻常人家,可身上衣服的质料却是轻软的纺网,红花雪青配着浅紫丝裙,怎么看都觉得多了一分娇贵小姐的气势。 “跟上了跟上了。”一名戴着灰色羊羔小皮帽的年轻男子回话,小跑步追上前面的姑娘,嘴里嘟嚷着,“可惜了,我就要听到那个佟忌仇有什么八卦了。” 虽说是男子,但其脸蛋出奇俊秀之外,还带着一份娇惑和喜气,红艳艳的小嘴彷佛刚吃了糖渍的红李子,说男又似女。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虽不突兀,但也引起城里百姓好奇地回眸一瞧,毕竟是贫乏的城镇,少有人愿意入城,突然多了两张生面孔,难免让人感到讶异。 “嘴里念着什么?说来我听听。” “呃,没什么:-…对了,小青,为什么你叫我小喜啊?”不是说好了叫小毛吗?虽然这名字习惯点,但常常换来换去的她会搞不清楚。 “错,我们每走过一个地方就换一个名字,进了这玄武城,往后叫我……小紫,叫自己小喜,这样就不容易让人找到了。”她完全是看今天心情决定名字的。 “哎呀,小青……小紫,你好厉害啊!” “佩服够了吧!快点跟上来,别东瞧西瞧引人注目,对了,把头压低不准看路边的乞丐。”她回头督促着。 摇着头,她轻轻叹息,为城中百姓的贫穷觉得难过,但他们再可怜,她也不许身旁的人出什么鬼主意。 “可是他们很可怜。”一个个眼神呆滞,瘦骨如柴,好像很久没吃过一顿饭。 “我们更可怜,很快就要露宿街头,摘野果、饮泉水裹腹了。”如果她找得到野生的果子和地底涌泉的话。 四面环山的玄武城真的贫瘠到令人摇头的地步,百姓虽多,可土地极少,而且大部份的农田都是石砾,不见蔬苗但见杂草,一亩地植不出一篓蔬菜。 而他们此时所处的下城,更是最低层的贩夫走卒聚集处,和上城的繁荣有如云泥之差,即使是收成不丰的北方大城,也有所谓的贫富差距。“小紫,我们又不是没银子。”。她闻言,回头一瞪。“是没有了。说说是谁沿路施舍的?还趁我午睡打盹时偷拿银票换现银,买衣买粮的送给住破庙的那一家人?” 她不是不晓得,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她广施善行,那家人实在可怜,她看了也于心不忍,才会假意熟睡而不出面,以免变相的鼓舞她散尽她们仅剩的银两,但她可真大方,几乎给光她们所有的财产,若她们自己再没收入,饿死异乡的就是自己了,比那家人更可怜。 “这……他们真的好可怜……”说着说着,水汪汪的大眼又盈满水气。 “百姓穷有什么办法,你帮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穷山恶水的环境每个人都很苦,大伙只能各凭本事生存了,你操什么心?” “小紫,你很聪明,一定可以想出办法,你可是朱雀城……唔……唔……”为什么要捂住她的嘴,她快要不能喘气了。 她听话的扮成男子,是因为小紫说太出色的外貌会引来危险,但毕竟不是真的男子,可没那手劲拨开施暴的手。“小喜,咱们这是在逃难,并非游山玩水,你想我早点找阎王爷下棋,尽管向大伙儿高喊我是谁。”这没心眼的小喜,迟早会把她们俩都卖了,偏偏她就是丢不下她。 “我知道了,紫……” “嗯―”声音一沉,露出警告神色。 一瞧见她不高兴的拉下脸,小喜鼻头微微一皱,粉舌微吐,“知道了,不说不说。小紫,我们什么时候才要回府?” 她们进到玄武城之前,走过好些地方,好玩虽好玩,但出来三、四个月有了,她有点想家。 “回府?”小紫眼神一黯,嘴角苦涩的笑了。“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小喜单纯,注意力随即被移转。 “好呀!好呀!我好饿,可是我怕我们没钱就不敢说了。”抚着扁平的肚子,她羞赧地扬起甜美笑容。摇了摇头,小紫失笑,“救济别人的时候就说咱们有钱,饿肚子的时候才怕没钱,你喔……不饿死自己也难,算了,我们找个面摊子吃饭吧。” 所幸小喜很好养,一般摊贩小吃不挑嘴,没银子的时候包子馒头也不嫌弃,只是……她悄悄地惦了惦兜里的银袋,暗暗叹了口气。 不行,再节省也不行,一路上银子都花光了,再不找份差事做,不出三天,她们也会沦为路边靠乞食维生的乞丐。 若能找份差事,那不如就在玄武城安顿下来好了,就怕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差事有点难,而且还拖了个不解世事的小喜,处境更显艰难。 其实,她应该狠下心来赶她回去,却迟迟没这么做…… 突地,小喜拉了拉她的袖子,呐呐的问:“小紫,你看那有个算命摊子耶!人好多喔,肯定是很准,我们也去卜个卦可好?” 脚下步伐加快,“不行,我们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玩乐。” “这又不是玩乐,小紫……算一次就好,我保证以后绝不乱花钱。”皮帽下的明净双眸眨巴眨巴地,透着一丝渴求的热切。睨了她一眼,想小喜这个性像谁啊---…对了,那个爱凑热闹的傻愣子……不行,摇摇头,想起那个傻愣子就会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教她心里难受,还不如不想。 “小喜你想饿着肚子,不想吃面了?”她向来知道如何解决问题,这招每次都很有用。 “我也想,不能都用吗?”她苦着脸问,以往她洒大把钱惯了,实在不懂算命跟吃饭哪冲突了? “不行,我们没银子了,想吃饭就不能--…啊!小喜你去哪?”一抬手,对方已经跑远,连袖子都没碰到。 小跑步挤进人群,小喜不一会又回头招呼,“小紫来啊,咱们不算,看别人算行吧。” 瞧那一脸兴奋的样子,小紫无法拒绝,无奈的跟上前。 不料,她才靠近小喜,就被围观的人群往算命摊前挤,还没来得及站稳,竟被某人撞了一下,她拧眉回头一瞧,已经看不到是何人所为,暗自咕哝了几句。“姑娘要算流年还是婚姻,我李半仙今日来此积功德,你也算有缘之人,就让老朽为你批批八字。”老迈沙哑的声音扬起。 开口的是满头灰发的老者,眼角处有个鸽卵大小的肉瘤,两眼白不视物,是个落腮胡齐胸的瞎子。 小紫回头才发现,因为刚刚那一撞,她已经从人群中走出,站在算命摊子前,让人误会她要问事。 她抱歉的扬手,“不好意思,我不算。” “姑娘坐下吧,相逢即是有缘,算得准才给银子,你放心,我李半仙向来不坑人。”他拢了拢胡须,一派仙风道骨。 “不劳你费心,我不信命。”如果算命能解决所有难题,她就不会是现在的处境了。 闻言,老者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让老夫猜猜,姑娘想必遇到不顺心的事,心里不能安定是吧?” “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每个人心中多少都有点烦心事,如果这样就是算命,不如我替你算吧。”她会猜他现在正烦着没生意呢! 第23章 “呵呵―姑娘嘴巴可真伶俐,但无妨,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研算命卜卦,不怕姑娘考。”他眯着眼,深思一会,突地说:“老夫看到姑娘是从一只鸟……喔!不,是一只朱雀,我看到你从神鸟背上摔下来。” 小紫身子一震,她颇觉讶异,“你真能算出我的来历归处?” “当然,老夫铁口神算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直在旁听着的小喜颇觉神奇,连忙拍手,“是啊是啊!老伯伯算得真准,我们的确来自朱雀城…噢!小紫,你干么掐我。” 横了小喜一眼,小紫压低音量,“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我交代的事你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我……我闭上嘴巴就是了嘛!”对对对,什么都不能提,他们是打青龙城来、四处寻亲的姊弟。 “两位切莫为老夫起争执,就算你们不说,老夫也都算得出,两位应是打从南方来,为躲避一件祸事……呃!姑娘,你为何一直盯着老夫看。”算命先生一抹脸颊滑下的汗。小紫眯起眼,大刺刺的打量老者,“我在看……你还挺厉害的。” “那当然,老夫打小就学看相卜卦……”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算命厉害,我是说你明明眼盲,这里人又这么多,我还没出声你就知道叫我姑娘?还有,你不是瞎子吗?又怎么知道我刚刚一直盯着你?”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人给她很熟悉的感觉,真奇怪…… “咳!咳!凭感觉,老夫眼盲是天生的,知觉向来灵敏,光是凭走路的声音就能分辨来者的距离跟性别,更别说姑娘盯着我时散发的气场,这些常人感觉不到的,老夫皆能有所感,姑娘可还有疑问?” “是吗?”她又盯了老者许久,忽地笑了,没再为难,“往事已矣,多说无益,不如你就替我姊弟俩指点一条明路,看我们在玄武城要何去何从?” “这有何难?”老者又是焰指又是卜卦,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北方为吉,姑娘往玄武城上城的方向去,老天自有安排。” “多谢指点。”小紫掏出银子,却让老者回绝了,她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拉着小喜就往上城的方向走。她们走后不久,算命摊子前出现一位身穿银线绣襟的锦衣男子,朝白胡须的算命仙丢下一包银子,便尾随两人身后。 算命仙笑得咧开嘴,嘴角一撮白胡须掉了下来,露出光洁的下巴。 “你这丫鬟可真大胆,几百两买下一座经营不善的破酒坊你也敢?你当这是买几口坛子回府吗?” “大少爷,生意人当有冒险精神,风险越高利润越高,你手中这杯便是这破酒坊酿出的养生酒。” “养生酒?” “是的,需当归一两、龙眼肉八两、枸杞四两、无蒂甘菊花一两、白酒浆七斤、滴上一小杯烧酒酿制而成。主治补益心肾,调和气血,充益精髓,强壮筋骨,安定五脏,旺盛精神,滋润肌肤,养颜美容,将药材用绢袋盛装,悬于坛中,加酒封固,窖月余,可随意饮用。” “……嗯―这酒很顺喉,不燥不涩,怎么之前没听过?” “那是之前的掌柜不懂推销,才会把酒坊经营成这样,如果是我,不仅能重振酒坊,还能多开好几家分店。” “嗯。” “就这样?” “不然你想怎样,若不是我点头,你有足够财力买下酒坊吗?” “你想抢功?” “何必抢,所有酒坊酿制的酒都是我的财产,包含--…你。” “谁是你的,少作梦了。” 一听低沉而醇厚的笑声在耳际响起,她脸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偷偷跟着笑了。 只是,转眼间,沉重的黑暗笼罩,笑声跟身影都不见了,冷冽的寒意不断由地底往上窜,但她的身子却很热……很热……啊―有毛茸茸的东西爬过她的脚踝,一想到可能是耗子,她急忙想把脚缩回,但不管她怎么命令自己,不仅睁不开眼睛,她的身体就像破布娃娃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动也不动。 谁?她听到锁炼的声音,可以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是鬼差拖着铁链来收她了吗? 不,好像不是,对方没有动……啊―有温暖的手拨开她的发,然后……下雨了,雨滴冷冷的…… 有人在说话吗?呢喃着什么呢?说得好沉、说得她心口好闷好痛,她想回应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好令人温暖的体温,是谁抱着她、谁抱着她、谁抱着她……轱辘声摇晃着她的意识,陷入漫无边际的黑甜乡…… “……是谁……谁……等等,别走……”她举高手不断的呼唤。车走远了,这是不对的……怎么只有她一个人跟着车子走远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醒醒,你在作恶梦,快醒醒、醒醒……” 一阵大力的推摇,小紫从茫然梦里醒来,眨着似醒未醒的眼,神色木然地瞪着一室简陋的摆设,微亮的月光照着窗棂旁的木墀。 一时间,她竟不知身处何地,明明已经清醒了,却犹如在梦中,非常不真实。 “紫……小紫,你没事吧,你流汗了。” 倏地挥开抚向她额头的手,昏暗的陋室中瞧见一双关心星眸,冷汗淋漓的小紫怔了一下,随即松口气,扬唇一笑。 她语带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梦里那只觊觎我肉包子的狗,我不给,它就咬我,我吓了好大一跳。”按着左胸,隐隐有股残留的痛意。 “真的没事吗?”小喜关心的问着。 “睡吧!小喜,明天一大早还要起床做事,你睡饱一点。”拉过还算干净的被褥,她轻轻的为睡意甚浓的小喜盖上,蹑足下了床。 “你要去哪里?”见她往外走,小喜紧张的喊了一声,她不喜欢离开小紫太远或太久,她心里会不安。 “睡不着,到屋外走走,或是洗把脸。” “不……不然,我陪你去。”虽然她的眼睛已经快阖上了。 小紫故意拉下脸,轻声斥喝,“快睡,不许再睁开眼,不然我赶你走。” “好好好,我睡我睡,你别赶我……”才说着,小喜就阖上眼睛,并立刻进入梦乡,证明了其实她有多想睡。 一瞧见小喜熟睡的表情,她才放心的走出房间。 三天前,她照着算命先生的指示,往北到上城,正好听闻佟忌仇的府邸要征人,长工、丫鬟皆有,她想暂时随遇而安好了,便也跟着入府做丫鬟。 既然进了城主的府邸,就不必再担心外面一些登徒子会骚扰小喜,且为了能跟小喜住一起,她让小喜恢复女儿身打扮,假扮她妹妹。 原先,她不想让小喜吃苦,反正那妮子不挑嘴,一个人的薪饷,凑合着两人也可以用,只要拜托管事让小喜留下来就好,本来管事见小喜长得讨喜倒也不反对,不料,这好动的妮子闲不住,还是跟着她做事了。这样也好,多赚些钱、存点本,若往后她离开这里,她也有能力让小喜过好日子。 进府几天,她对佟府的状况有些了解,佟府里有两个管事,为首的是钟大总管钟言飞,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要求严厉、公私分明,不少府里的人都很怕他,但她对他倒是较有好感,毕竟是他答应让小喜跟着入府的,且他看小喜的时候,没有任何猥琐的样子。 至于二总管花城,看起来十分和善,总是眯起眼呵呵直笑,加上他圆墩墩的福气样子,府里的人总戏称他是弥勒佛,加上他对下人和善,大部分人都喜欢跟他接触,不过她还记得,还记得要跟这人保持距离。 所以,如果可以,她尽量不跟花城接触。 走出了府里丫鬟、大婶们住的下人房,她顺着石板路走了一小段,到了主屋前的一座花园,她便在花园停驻。 说是花园其实过誉了,佟府没有水榭湖泊、水鸭游鱼,只有横木疏影,奇石怪岩,月光之下显得特别孤寂,犹如一座静谧的死城,看不到一朵盛开的花。主要是山形地势,一般草木较难栽种,故而感到一片冷清,不见生气……跟她曾经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仰望月色,她喃喃念着。 是啊,不见去年人……忽地,小紫笑了。 她比诗里的人更惨呢,她跟那人从来也没约定过元宵看花灯;约赏月,阴晴圆缺几次,他失约几次;约未来,旦夕祸福几回,他可曾陪在她身边? 想得太深太远了,她一不小心没注意地上有颗大石头,脚下一绊,只是原以为会跌个鼻青脸肿,谁知身后传来一声温醇的“小心”,接着她落入一具宽厚的胸膛。 她的身子让人从后抱住,这感觉有点熟悉,可是……不可能是“他”……她身子一僵,连忙想抬头看清楚扶她一把的人。 “不许抬头。” “噫?”不许抬头?头才稍扬起的小紫,听见近在头顶的低喝,勉强停下的颈项微微一扭,困惑的眼只瞧见男人宽直的肩。 “你是刚入府的丫鬟吗?”声音很低,带着醇酒的韵味和厚度,还带了点沙哑。 “你是谁?”在不确定对方身分的状况下,她也不需要先自报姓名,不过指尖刚触摸到的柔软布料,她一下子就辨认出是江南织坊的名贵绫罗,至少这男人不是府里的长工。 “佟忌仇。”看她站稳了,他却没有松手的打算。 佟忌仇?玄武城的城主?忽地,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有股失望在心头萦绕,最后自嘲的一笑,她跟城主可还真有缘啊。 第24章 稍微推了他的手一下,他却不动如山,她有些怒意,“城主这是想帮我还是想偷香?”竟然还紧紧环着她不放。 佟忌仇不羞不恼,径自问道:“钟管事没告诉你吗?府里的下人各有活动范围,不得随意过界,过了亥时、除非我同意,否则不得在府里走动,你忘了吗?” “知道了。”小紫随口应着,她知道佟府的规矩,只是作了恶梦、想起往事,没有顾虑太多就出来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佟府这个规矩似乎另有用意,只是这会她也想不明白,虽说大户人家不喜欢下人们四处走动,但佟府的规定却更严格,若是厨房的丫鬟就不能到前厅,上菜会另外安排人;各院落的下人固定,连睡的地方都分开…这也造成佟府的下人虽然很多,但她见过的倒是没几个。 因为有禁令,到了晚上,这座府邸就跟死城一样,怎么都让她觉得奇怪。 “知道就要做到、做事不要这么冲动轻率。”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她没看到。 闻言小紫身子一僵,她想抬头看清男子、看清这熟悉的语气出自何人之口,只是他又早一步察觉她的意图,手一抬,她的头又让他的手掌压下。 心中一怒,她冷言,“城主这是惩罚我犯了规矩,要我陪吹一夜冷风,听城主训斥是吗?” “你一向都用这种不逊的口气跟主子说话吗?”小紫一震,随即安抚心神。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过往―她这么告诉自己,他这句话只是单纯斥责她说话不逊,那个“一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跟她过去的行为没有关系,她应该重生了。 眼神一黯,她改为恭敬的态度,“我…奴婢以后不会这么说话了,请城主恕罪。” 佟忌仇微微地叹息,当然,她没听见,习武者粗厚的大掌似有若无地拂过她乌黑发丝,引来她莫名地一颤。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一叹,只是叹息仍往自己心口吞。 “那是……” “丫……小丫头,你这么倔会吃亏的,算了,去睡吧。” 男子一说完,松开了放在她腰际的手,大掌揉乱了她刚起身仍显散乱的长发, 像是怜爱又心疼的看了她一眼,身一转,在月光下走远,渐渐没入光影中。 小紫一能动,连忙转身想看清身后的人,只是他走得太快,只来得及让她看到背影,她想,不是“他”吧,这个佟忌仇…太瘦了。 第二章 “啊―小青,不,紫衣……啊―是小紫啦,帮我……不、不用了……”小喜一脸哭丧的看着被她撞倒的晒衣架。闻声,小紫放下手中捶打湿衣的木棒子,徐徐走上前,一脸无奈的帮小喜扶起倒地的晒衣架。 像是习惯,小紫还没开口,小喜先解释“我本来撑住一会了,想叫你来帮我,谁叫……谁叫……” 她眼一谜,“谁叫怎样?” “谁叫…你的名字这么多,我不晓得要叫哪个?就!就倒了。”她真的撑住了,一切都是名字惹的祸。顿时,她失笑,算了,自己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也不是真的要怪她,没有责骂,只有低声交代说了几百回的话,“记住了,叫什么都成,就是别喊紫衣。”一看祁天喜乖乖的点头,风紫衣重新坐回矮凳,努力的敲打湿衣服。 她很清楚,打自己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资格再叫风紫衣了。 有人把她从牢里救出来,但她不知道是谁,一醒来的时候,身旁只有客栈的掌柜,说是有人交代他找大夫、照顾她,那人留下银两便走了,因为救她的人包得严实,掌柜只能说出身形不知道长相。 至于天喜……小丫头天真,什么都没带就擅离祁府,说是要当女侠、劫囚犯,却迷了路,夜黑风高的,她向一个黑衣人问路,黑衣人指引她到客栈来找人,还送给她一个布包,她不疑有他、连声道谢,便寻上门了。 风紫衣闻言差点昏倒,三更半夜哪来的路人,还是个黑衣人又知道她的状况,天喜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于是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倒是一打开布包,她就可以确定那人是要帮她们的,布包里面是一些基本衣物跟一迭银票。 可惜的是,天喜形容的黑衣人身形,跟掌柜形容的人不一样,这就让她更摸不着头绪了。就这样,她们俩为了避开熟人,尽量往北走,最近来到玄武城,其实若不是天喜爱乐捐,光那些银票已够她们生活无虞了,偏偏她骂归骂,就是不曾赶天喜走,或许是有个熟悉的人能让她安心吧,所以她自私的想留下她。 “紫丫头,看你是累了,不如跟喜丫头歇会吧,等会趁午时正热着的时候再晾衣服就好。”在风紫衣隔壁洗衣的大娘,出声打断她的恍神。 “不用了,还剩一点,我行的,只是我家喜妹的份就麻烦大娘们多担待了。”她颇为抱歉的看着对她们很好的大娘。 进了祁府,兴许是她疏离的态度太明显,花城好像也不太喜欢她,趁着钟大总管不在府里,他便把她跟天喜分配到洗衣房做事,和其它五个大娘负责洗涤全府换下来的衣物。 可是从未做过粗活的两人根本不上手,尤其是天喜,虽说她以前常抢下人的工作做,但也只是扫扫地、擦擦桌子而已,怎么可能洗过衣服,因此刚来的时候不是打翻皂桶,推倒衣堆,便是汲个清水也差点往水井里栽,吓得几位好心的大娘不敢要她们做太吃力的事,也帮忙分担她们的活儿。谁知这会连晒衣的架子都被整个撞歪了,所幸大娘们包容,只听见惊叫连连以及难以置信的爆笑声,忙于收拾残局的大娘们虽然小有责骂,但也莞尔不已,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小女儿看待。 “你们俩别客气,我……” 隔壁大娘的话还没说完,拱门处突然出现一个圆胖身影,大声一喝,顿时打断大娘的话。 “你,你,你们两个新来的跟我过来。”花城还是一脸和气,只是语气听不出一点笑意。 被点名的风紫衣带着祁天喜,有些防备的上前询问:“花二总管,有事吗?” 花城又打量她们一会,才缓缓开口,“别紧张,是上菜的丫鬟生了病,你们两个先去伺候城主。” “伺候城主?”风紫衣眉头揪紧。 这佟府可真怪,上菜的丫鬟生了病怎不从厨房调人手,偏偏从洗衣房找新进的丫鬟? “怎么?你们不愿意?” “不,不是,是怕我跟喜妹做不好,会得罪了城主。”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惹上麻烦事。 “不难,不过就是端几盘菜,伺候城主用膳罢了,勤快点,往后都让你们做,你们就不必待在洗衣房做这些粗重活,三、五个月就能钻下银子买胭脂水粉。”一说完,他又笑呵呵,好像真没其它心思。 “这样啊,那城主可有什么禁忌?”她猜想,花城说不定是想给她个机会犯大错,便能一劳永逸的赶她出门吧? “你这丫头倒是伶俐,还知道要问问题啊。”花城略微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忽地降低音量,“你记住了,城主的性子虽然冷了点,但不难相处,不过你可千万别问起城主的脸…” “城主的脸?”她想起来了,她刚进城的时候听人提过“面具城主”,只是当时她没仔细听,也没放心上。 “就是,前些年城主出了点意外,伤了脸,如今才以面具覆脸示人,你们得切记,那面具碰都不能碰,也别提到关于脸伤和面具的事。”。风紫衣想起前几天夜里遇见的佟忌仇,总是按着她的头、躲着她的视线,就是不让她看清月色下的脸,想必是夜晚出房没有戴上面具,不想让她瞧见他的脸吧。 伤得很重吗?重到要一名男子这么遮遮掩掩?顿时,她心中没有了对他的恼意,倒是多了点同情。 一瞧她又开始神游,花城催促,“好了好了,我带你们去做事吧,要是耽误城主用膳,你们就--…咦!你身后这丫头怎么老是头低低的,每回都不让我瞧见脸,像见不得人似的。” “喜妹是我妹子,天性害羞,怕见外人,还望花二总管包涵。”风紫衣小跨一步,将人全挡在身后了。 但她越挡就越让他起疑,难得肃了脸色,“羞什么羞,来到佟府还由得你们羞吗?把头抬高,让我好好瞧一瞧,要不我往后不认得人,当她是贼也不好是吧。” “不会,喜妹会跟着我……不,花二总管……”一看他要伸手拉天喜,风紫衣一急,顾不得会得罪人,一掌拍开他的手。霎时,花城脸色有些难看,只是刚要开口训斥,一句低声的斥喝就先压下他的气势― “花总管,你磨蹭什么?调个丫鬟需要用掉你多少时间?你不知道主子等着用膳吗?”冷硬的声音多有责怪。 风紫衣一见来人反倒松了口气,尽管钟言飞的表情语气都十分严厉,但比起笑里藏刀的花城,她宁可让钟言飞骂。 幸好这钟大总管职位比花城高,跟花城也不亲,与城主又好像有些交情,所以花城应该暂时找不了她们麻烦。 “哎呀!大总管,干么老板着脸呢,我不是正要带这两个丫鬟到厨房去了吗,一会儿就上菜了。”花城恢复笑脸,只是笑得有些僵,他心下正嘀咕着这死对头怎么才出去个几天就回来了。 “嗯,那还不去。”钟言飞的脸皮僵硬如山城的石头,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看向风紫衣的时候,多打量了一会。 “是是是,马上就去了。”花城还是笑呵呵地应答,接着转身招着手。“跟上来呀!你们这两个丫头,动作快点,别惹咱们大总管发火。” 第25章 风紫衣拉着祁天喜跟着花城绕过回廊,她可以感觉经过钟言飞时,他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只是感觉不出恶意、她留了意,但没多说什么。 到厨房拿完膳食后,她们又跟着花城来到偏厅,听大娘们说过,佟忌仇生父早死,娘亲不久前也逝世,加上几脉单传,人丁单薄,没有娶亲的他,向来独来独往,也习惯一个人进食。 放着五菜一汤的托盘可比以前她握的笔、拿的账本重多了,再加上饭前酒和几碟甜点,害她端得摇摇晃晃,洒出不少汤汁,不过她还是比天喜好一点,那妮子还没跟上来呢。 风紫衣才正想着到了偏厅能松口气,不料一个不注意,前脚刚跨过门坎,后脚却忘了跟上,跟枪一下,便往前倒去。 这下她死定了,非撞上一旁的柱子不可……钦?没事? “你似乎很崇拜我,每回见了我都要行这么大的礼。”听见温醇低厚、略带沙哑的嗓音,不用看到人,她也知道摔进谁的怀里了。面上一红,风紫衣挣扎着起身,故作若无其事般的平静,“城主,奴婢又失礼了。” “失礼倒不至于,不过你动不动就跌跤,看来是该找个大夫瞧瞧你的脚。”话似取笑,但说到请大夫时,他的语气又极为认真。 “城主别开玩笑了,我的脚没问题。”她稍微转转脚踝,松了口气、幸好没拐着,看来这佟忌仇唐突归唐突,倒是当了她两次的贵人。 “也许……在阴寒之地待久了,寒气入体,伤了身也不一定。” 她眉一蹙,“城主,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让她听不真切。 忽地,他笑了--…嗯,应该说是她感觉到他在笑,照理说面具下的表情她看不到,但,她真觉得他笑了。 “总算轮你知道这种感觉了。”他再度低喃一句,似感慨似取笑,有太多情绪在其中。 “城主?”只是佟忌仇还没回答她的问题,花城的声音便先响起,“小紫,你要让城主替你端盘子端多久?” 这时风紫衣才发现,原来除了自己让他扶住,托盘也让他托住了,她连忙推开他,顺手接过托盘,将盘上的菜肴一盘盘在桌上摆放整齐。 瞧见他在桌前坐下,她便照花城之前的吩咐,替佟忌仇布菜,伺候他用膳,一面听着花城碎念天喜动作太慢,一方面,她的视线又无法克制的落在做工精致的银白色面具上,似想看透面具下的脸。 她看得太出神了,等到手真的摸到冰冷的触感时,才发现自己真的伸手碰了面具。 “小紫,你在干什么!”花城斥喝,急切的拍开她的手,一双眉紧紧揪起,甚为责怪。 风紫衣吃痛的缩手,看了佟忌仇一眼,他倒没生气,也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要怎么解释。她愁眉苦脸,低着头对花城装可怜,“我……我的手抽筋,不听使唤。” “抽筋?”花城一脸不信。 “是的,二总管,这是奴婢打小带来的病,问了无数大夫都说治不好,症状就是这样,手常会不由自主移动,我也管不住,要不是我是个姑娘家,之前恐怕就要因为唐突人家而上公堂了。”她整张脸都皱起,看起来颇为可怜,像是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又不得不假装坚强的模样,让人为之心软。 “啊!是这样啊……”花城犹豫着该不该责骂她,毕竟是人家从小就有的病症,总不好苛责太多,骂了怕被城主说他没同情心,对待下人太过不近人情,但他随即恢复了笑脸,“城主,这丫头手脚不伶俐,我先带她下去好了,再给城主换个懂事的丫鬟来。” 忽地,佟忌仇开口了,平淡的说:“不用了。” 风紫衣偷偷瞪了他一眼,明明他的声音是没什么起伏的,但她就是能听出他的笑意,像是在笑她刚刚编的借口有多蹩脚。 花城恭敬的点头,“是的,那……” “小紫,你在里面吗?”也不等人回答,祁天喜从走廊上拐个弯就走进偏厅,看到风紫衣的时候笑开了,“哇,小紫,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走好久喔。”风紫衣连忙上前接下她的托盘,替她将菜盘排上桌,一时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掌管祁家的风紫衣,忘了佟忌仇跟花城都还在厅上,便率先开了口。 “你上哪遛达了?怎么这么久才来?你不是就跟在我后面吗?”她真的会被天喜吓死,现在又不比在祁家有靠山靠着,若真把人搞丢了,她自己一个怎么找人。 照惯例,祁天喜低头认错,但嘴上仍不甘心的辩驳两句,“我看见蝴蝶飞就……就闪神了,一回神,你们就都不见了,我、我很辛苦的……沿途一见哪扇门开着,我就进去瞧瞧,这不是找到你们了吗?” “蝴蝶?很好,往后你除了不准看乞丐之外,连蝴蝶也不许看了!” 看小紫比他更会训丫鬃,还当着他的面训,花城有些不高兴了,马上脸色拉下,“你们……” 不料,佟忌仇比他先开了口,“她们留下,花总管你去忙吧。” “嘎?”训人的话收回,花城难掩讶异,只是才稍有迟疑,城主的脸色就冷了,他连忙出声告退,“那奴才先下去了。”花城屈着身,退着走出偏厅,临走前瞪了风紫衣跟祁天喜一眼,再起身,又是他的招牌笑脸。 当他离去后,厅里就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丫鬟,以及正在用膳的城主,蓦地,清晰可闻的腹鸣声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的声响让人想刻意忽视都很难,进食中的终忌仇停下箸,看向一脸尴尬跟面容桀然的丫鬟。 “你们还没吃?”他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悦。 没做过丫鬟的祁天喜一脸天真,十分认真的回答问题,“有啊,可我们是新来的,能分到的稀饭跟酱瓜都好少,小紫说不饿就都给我了,可我全吃光了还是很饿啊,真奇怪小紫怎么会不饿……” “小喜―”风紫衣拚命眨眼睛、皱鼻子,阻止天喜说得太多,怕会惹佟忌仇不高兴。 可祁天喜不懂察言观色,兀自说得开心,并指着桌上的菜说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吃鱼,你们这儿的鱼虾好少好少喔!每次午膳、晚膳我们都只能吃到一小片肉,菜也只有一点点,我和小紫都吃不饱。”抚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祁天喜两眼死命盯着色香味俱全的酱烧鲤鱼,风紫衣瞧她这样,心酸酸的,自责是自己不好,拖累天喜了。 “小喜,城主不爱听这话,你仔细着伺候,回头我教训你。”风紫衣状似恶狠狠的骂她,眼里却没有任何责备,只有心疼。 是她太自私了,天喜打小就黏她,才会什么都不想的跟她离开朱雀城,但她怎么能因为怕寂寞就留天喜下来、让天喜跟着她吃苦……她想,等赚了点钱就送天喜回朱雀城,祁府绝对有能力让天喜吃好穿好。 “谁说我不爱听来着,去拿两副碗筷,坐下来陪我吃。”佟忌仇的声音忽然有些瘠哑酸涩。 “陪你吃?”风紫衣难掩错愕。 祁天喜倒是没想太多,一听有好吃的,咚咚咚又跑了一趟厨房,这次不只没迷路,还很快就回来了,也不忘替紫衣拿了一副碗筷,不用人招呼,便拉着紫衣坐到桌前,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大家吃呀!等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不忘替紫衣夹菜,连不熟的佟忌仇也顺便照顾了。风紫衣没法瞧见面具底下的怜惜神色,她迟疑地跟着吃饭,心里有股酸酸又甜甜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从前,在祁府像是一家人一样的生活,可惜,对面坐的不是她想当家人的人,她想当家人的人--…却不愿意当她是家人--… 风紫衣环视了一周,下了评语―佟忌仇的书房跟他的人一样,神神秘秘得教人摸不着头绪,因为他的书房里几乎什么奇怪的书都有,不像一个人用的书房。 不过这倒教她想起祁府的书房,也因为是……两个人用,所以什么书都有,书房为他们俩留下不少回忆。 “怎么,对我的书房还满意吗?”面具下的眼睛仔细收纳她的表情。 “城主多虑了,书房不是奴婢该待的地方,没什么满不满意,城主有何事交代,请说吧。”看是要洗衣端菜都好,她不想再进书房了。 “我听钟总管提过,你识字是吧?”她点头。“是的。”一个心机重的主子教的。 “我以前受过伤,筋骨错位难以握笔,以往都让钟总管代劳提笔写信、这些天他不在府里,就你替他的位置吧。” “可是……”她想着该怎么拒绝,一来是进了书房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再者天喜一个人在厨房工作她不放心。 “你那喜妹办事效率太差,我原本打算让花总管辞了她。”瞧她脸色一沉,他唇角微微勾动,“但如果你接下我给的差事,我不仅给你两人份的薪饷,也不赶她走…今晚我让厨娘做盘糖醋鱼送你们房里可好?” 糖醋鱼是天喜爱吃的菜,要是今晚有得吃,可乐翻她了……风紫衣随即态度一变,“城主想让奴婢写些什么?” “先磨墨。”果然,为了那天真的丫头,她答应了。 “是的,城主。”她取出文房四宝,有条不紊地磨起墨,动作熟练。 他横娣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我要修书一封致曹国丈……” “什么,曹惮承?”她激动地一喊,几滴墨水也跟着飞溅而出。没有责怪,佟忌仇仅是轻轻拭净手背上的墨渍,看有些沾到袖子上,便缓缓卷起袖子,隔着面具看她。“你与曹国丈有何过节、为何一提到他反应如此之大?” “我……我没有。” 第26章 她牙一咬,又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奴婢只是听说曹国丈为人过于狡猾贪婪,不宜多有往来。” 他沉沉的笑了,笑里听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生意人难免有仰赖为官者之时,此时个人好坏不予评论。” “可是……” “小紫,有时候真相不会这么快浮现、要慢慢等,不要总是急着下定论,不然要吃亏的。” 她眉毛微微揪紧,这些话好熟悉,以前常听到,好像更久更久以前也常听到,但她总是不懂--…“城主的意思是曹惮承可能是好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具下的他失笑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佟忌仇这次又在打什么哑谜?思及此,风紫衣眼神一黯,以往那人也总是藏了很多秘密……“你在叹什么气?”瞧她面色怅然,似乎想起什么不如意的事。一惊,她回过神,“有吗?”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叹了气。 “是不是想起你的意中人?”佟忌仇像闲话家常般的问起,视线却直勾勾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我没有意中人。” 他摊开信纸,似在考虑如何开头,似不经意的闲聊,“姑娘家若有心仪对象是常有的事,用不着羞于歙齿。”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那个人,如今的我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吗?深幽的黑眸流露出一丝感伤。“坐着写吧。” 风紫衣依言坐下,听他所言,一字一句写下要给曹惮承的信,这封信的内容其实没什么,就是请他以后多关照,并送了点礼之类的。 写完信,趁着等墨干时,她忍不住好奇的问出似乎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还不清楚的事。“城主的伤怎么来的,一定要戴着面具吗?”她很好奇是怎么伤的,为何会伤到他必须时时戴着面具。 “多年前让奸人所骗,不慎跌落山谷,命是救回了,却在身上留下大小伤,脸也让树枝、尖石刮伤了。”佟忌仇倒不忌讳,说话时的声音平稳,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她一沉思,觉得有些奇怪,佟忌仇说这话的时候,不像被自己的脸伤所苦,但花城又说主子的忌讳是脸上的伤。 “那你的脸--…”她的手才刚一举高,还没碰到面具,立即被一掌挥开,虽然不痛,却教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有别于之前的温和,他的声音有了怒气,“总管们没告诉你,不许碰我的面具吗?怎么屡次犯忌?” 听他训斥,她垂下了头,视线刚巧落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她眼一眯,默默看了一会儿,而后微敌樱唇。“城主,你手臂上这疤也是当初跌落山崖而来的吗?”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现在她才发现这疤痕,无论是在手臂上的位置还是长度都…好熟悉。 “这个不是。”他拉下衣袖,遮住手臂上的伤。 “我认识一个人,跟城主一样手臂上有个刀伤,恰巧的是,位置跟长度也几乎和城主的伤一模一样。” 忽地,佟忌仇笑出声,“那人也懂武是吧?” “什么意思?” “身为城主,又是玄武城最大的商人,不少人想要我的命换取利益,这疤就是被杀手所伤。”看她仍是一脸疑惑,他继续解释,“习武之人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有自保的反应,怎么避免伤到要害是习武的入门课题。” “城主的意思是我认识的那人,只是刚好跟你做了一样的自保举动,所以你们俩的疤才会如此相像?”相像到她会认错? “没错。”他拿起信纸,看纸上的字迹干了,便将信折起,收进信封里,随后拍拍她的头,“好了,你今天办这件事就行了,出去吧。”站起身,虽然她还是满腹疑问,却没有立场问出口,只能纳闷的离开书房。风紫衣才刚踏出书房没多久,佟忌仇便拿下面具,坐在椅子上深思着,当他摸过手臂上的疤时,缓缓绽出了一抹笑。 至于那封信,虽收进信封却没黏上,也没写上收信人,而是安稳的躺在抽屉里的暗格。 第三章 玄武城的上城街道上,一名圆滚滚、笑呵呵的男子说个不停,一名意兴阑珊的紫衣少女不专心的听着、敷衍的回着。 “哎哟!你这丫头真不简单,就要发达了吧!跟对了主子就一路往上爬,以后我可要靠你提携了。”花城一张脸笑盈盈的,只是那笑未达眼底,看起来有些僵。 “花二总管可别折煞小紫了,我们都替同一个主子做事,哪有什么发不发达,要不是花二总管的照顾和美言,城主怎会委以重任,让小紫出来跟你见点世面?” 她也学他笑容灿斓的说,当然,笑起来也很假。 “你哟!真会说话,这张可人的小嘴像含了蜜似,以后跟着我多学着,总有你的好处。” “是的,花二总管,劳你多提拔了。”表面扬笑,其实她心中满腹怨气,她竟然又让自己陷入以往的困境!为了两份薪饷、为了天喜,她现在帮佟忌仇做事,“做事”的范围很广,只要是佟忌仇开了口,她就得做。 简单一点的,就叫她写写信,内容大多很无趣,几乎都是感谢函!,过分一点的,就叫她看帐,她本来想推说不会,但佟忌仇竟然说没关系,他可以三年五载慢慢教,所以她就干脆一点的承认她会了。 这些天更是吃定她了,竟然叫她跟着花城出府,替他巡视各商铺,并且提出改善经营的方法,不然,今晚的红烧狮子头就没了…这佟忌仇也真厉害,又猜中天喜爱吃的东西! 不过她也确实提出不少建言,原本有些管事见她年岁轻,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可是听完她的话后,一个个都露出惊讶不已的佩服眼神,加上她又有佟忌仇可以靠,管事和掌柜们大多愿意改变以往一成不变的作法,采用她提出的办法经营,使得收支骤增,买量和卖量均超过往年数倍。而且她从不开口得罪人,手腕圆滑,先和乡亲们套好交情,再循循善诱,只要能放下固守的旧想法,通常在她一番整顿下都能大发利市。既然佟忌仇信任她,她便顺口提了一句在下城筑霸,凿造人工湖泊蓄水、养鱼,希望改善下城居民的生活。 “小紫,这里是咱们贩卖岩盐的行号,盐矿一开采下来就往这儿送,你看这一块一块的盐砖砌得多方正。”花二总管得意的举起五斤重钓白色晶双炫耀着。 虽说他是府里的二总管?但出了府,这些商行管事们可就比较听他的话了。 城主将他跟钟言飞的职务分开,府里的事归钟言飞管?除非钟言飞不在,不然在府里他也得受制于对方,但商行的事可就是他管辖的了,管事们见了他,无不鞠躬哈腰、阿谀奉承。 但是他的招牌笑声在瞧见风紫衣越拢越高的眉峰时,逐渐消失在唇边。 “可否请管事的出来一趟。”风紫衣肃着脸色问花城。 “你等等,我喊一声。”花城朝内喊了声胡管事,一名五十多岁的半百老人便由内室走出。伸手不打笑脸人,胡枣张着笑脸,“花总管找老夫有事吗?”不等寒暄,风紫衣先开了口,“胡管事,你没听说咱们佟家盐铺换了新作法吗?怎么还是照以前的卖法?” “是吗?哈哈―我年岁大了健忘,要不我回头就改。”胡枣信口敷衍,尽管其它管事们都说这新来的丫头多厉害,但他就不信一个小丫头会有什么能耐。 一直以来的做法干么要改变?新方法就一定成吗?何必冒不必要的风险去尝试,太麻烦了。 他在城主手下做了三十多年,一个新来的黄毛丫头他还不看在眼里。 “对,小紫都快忘了,胡管事年岁已高,是该含贻弄孙了,城主贵人事忙,我回头替你跟他说说,别让胡管事太过操劳,你该多休息休息了。”她言尽于此,不做多言,话里的意思让他自个儿想明白。 “你……你想辞了我?”她是谁呀?竟然能代替城主做主?胡枣又惊又怒的看向花城,他笑笑的没说话,胡枣心里不由一惊,这丫头恐怕是说真的! “不,胡管事误会了,不是我想辞你,是你不想做了,你方才不是抱怨自己年岁大了,人一健忘有些事做不来吗?小紫才想着要替你跟城主要个几百两安享晚年,不知胡管事你意下如何?” “你……你……”胡枣气得脸都白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坐这位置油水颇丰,随便一捞,一年也有上百两银两,再加上月俸,荷包都饱得快满出来了,谁舍得离开。 偷偷贩盐虽有违红月皇朝律法,可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他每天拿几块盐砖当垫枕用,积少成多,久了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他再低价卖出,其中的利润全归他一人所得,当然要霸着不走。 风紫衣替他接下话,“胡管事是想说你不想休息了是吗?” 胡枣连忙点头,风紫衣唇角上勾接着说:“那我再说一次,以后岩盐切割成两种尺寸,大的约五十斤,直接卖给大盘商人,让他们自行研磨成细盐,省却人工,小的不超过八两,以精致盒子装着,咱们的主顾客是上京的达官贵人,以精盐带动风潮,让他们只跟玄武城购盐。” 越有钱的人越讲究排场,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贵而稀有的东西会造成人人抢购、不管是不是物超所值,先抢了再说,就算不用,摆着观看也好,掌握了有钱人的心态,自然能让他们掏出银子来。 “我说胡管事,你记得住吗?若再健忘就换人,不需逞强。”棉里藏针的风紫衣笑得和善。 “我……哼! 第27章 可以。”他冷哼一声,表情难看地像刚被刮了一层皮。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对了,后头那堆岩沙仍带有盐分,你们一斤一袋装着卖,就说是专给仕女泡澡用的,沙盐净身能让女子肌肤光滑又细嫩。” “那堆要丢弃的沙子也能卖钱?”胡枣跟花城都吓了一跳。 “嗯,就叫‘美人砂’吧,封口封以缎花,一袋一两别卖低了,裁绸布为袋,以红色喜气为主,知道了吗?”女人爱美是天性,这一开卖,准会带来大笔利润,看来她能替傻乎乎的丫头多争取几条糖醋鱼了。 “什、什么?一两……”胡枣听得嘴角抽措,不敢相信还有这种生财法,根本是一网打尽,把人家的银子全收到自个口袋。 难怪啊,原来其它管事说的可都是真的!一旁的花城还是笑得嘴都阖不拢,但笑脸上却飞快闪过一抹阴毒的神色。 “花二总管,我想去找位朋友,可以吗?”风紫衣表面恭敬地征询花城的意见,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想趁着这趟出门,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去吧!去吧!记得晚膳前要回府,别给耽误了。”他笑着挥手,一副好商量的模样。 “是,我会赶回去的。”风紫衣话一说完,便仪态大方的走出盐铺,浑然不知花城两道若有所思的视线紧随其后。 不一会,一个转弯,她走进暗巷,顺着斜坡往下行,越往下走百姓的贫苦越显着,往来的商贩并不热络,并有不少乞丐当街行乞。 这便是上城与下城的分野,一富裕一贫困,有钱人和穷人共同居住的城镇。 所以她才提出筑坝的建议,并选在下游的少水区,若盖在上游处,只有让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而且一旦溃堤,下游的贫民将无一幸免的死于非命,整座城也完了。 而下游有个坑洼,搬些石头修筑成湖,再买些鱼苗放养,三、五年后,百姓不再愁无水可饮,而且饿了有鱼吃,1家老小得以温饱。 约莫一盏茶后,她到了目的地,抬手敲了敲眼前铺上红布的木桌。 “李半仙,醒醒。” 打着呼的老者摇摇手,眼睛还是闭着,“别吵。” 很好,拿乔! 风紫衣不怀好意的伸手抓紧“李半仙”的白胡须,大力的一扯,果然如她所愿,胡须扯下了,“李半仙”也痛醒了。 “是谁?是谁偷袭我?”老者慌慌张张的痛呼着,声音却是女子特有的娇柔嗓音,一见到风紫衣,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装老音,“呵呵―是之前有缘的姑娘啊,今天老夫不做生意。” “大师还是一样厉害啊,又‘一眼’认出我是之前的姑娘。” “呵呵―直觉直觉、气场气场。” 一说完话,“李半仙”急急忙忙的收摊,风紫衣也不阻斓,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迸出,“江、小、鱼―” 一脸愁容的李半仙连连摇头。“我不是江小鱼,你认错人了。”风紫衣才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径自在桌前坐下,“朱雀城近况如何,祁府里的人可安好?” “都说了我不是江小鱼了你还问,姑娘,存心来闹的是不是。” 举高手上的胡须摇了摇,风紫衣调侃,“江小鱼,你要收摊了怎能忘了胡须呢?” 李半仙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又坐回原位,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好啦好啦,我是江小鱼啦,奇怪,你眼睛怎么这么利?居然认得出我?” “你试试看化成灰我认不认得!”她这破绽一堆的演技跟装扮,想瞒过她的眼睛还远得很,“我之前就认出你了,只是看在你要帮我的份上,没戳破你罢了。” 之前觉得这“李半仙”有熟悉感的时候,她就起疑了,后来再多看两眼便认出人,要不她怎会真的坐下来给人算命。 “是喔,这么厉害怎么没看出要帮你的人不是我?”江小鱼嘴里不甘愿的嘟嘟嘎嚷,但又不敢大声说。 “说什么?大声点。”见江小鱼摇头,她才又说:“你时常往来两城,替我打听打听祁府的现状。” “姑奶奶,那是以前了,自从在朱雀城让你当街揭穿身分后,我就混不下去了,跟傻七很少再回朱雀城。”现在她跟王七各自在玄武城混饭吃。 当然她没说的是,其实她才刚去了一趟朱雀城,替某人传递消息,不过人家出手大方,要她再跑一趟也无所谓。 “是吗?”风紫衣摆明不信,从袖口暗袋里抽出手巾编风。“从这儿回上城的路好远啊,不如我多歇会再上路,免得跟、自、己、过、不、去。” “你……”看她明显要耗下去,还提醒她别跟自己过不去,江小鱼欲哭无泪,只好竖白旗投降。“好啦好啦,你想问什么?知道的我就说,不知道的你逼我也没用。” “好,首先,那个顶替我被问斩的人是谁?”她问出放在心上多时的事。 她跟天喜沿路向人探听贵妃娘娘小产一案的消息,当时听到“凶手风紫衣被问斩,人头高挂城门示众三日”时,她还吓了一跳,但怕人起疑,便不敢再问。 说到这,江小鱼也皱起眉,“你问我我问谁啊?我听老乡说,那风紫……不是,那人被问斩的时候一脸脏污,好像还有伤痕似的,根本认不出长相。”认不出长相?风紫衣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谁救了她?是谁顶替她?又是谁告诉天喜她的所在地? 思及此,她眯着眼,恶着声问:“喔?既然红月皇朝的人都知道我被问斩了,怎么你看到我的时候没吓着?” 江小鱼松了口气,“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吃的?我是骗子耶!看你没死我也只当你骗了世人一场罢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我想那么多干么?我会帮你是看在之前那四百两的份上。”还好这问题她有准备,说来煞有介事,不怕被发现她早就知道她没死的事。 “好,姑且信你一回,那你说说,你最近一次离开朱雀城的时候,城里是什么状况?祁府里的人可好?” 说到这,江小鱼兴致来了,毕竟每个说起祁府的人,都能像说书先生一样说出一篇精采故事。“听说,祁家二小姐失踪了,但我想祁天喜就是跟着你的那个弟弟吧,而祁老太爷说你一走,他的人生了无生趣,要带他的宠物乌龟去五台山出家。”她想住持应该会很欢迎他们,反正老太爷跟那只乌龟一样顶上无毛,省了一道工。 “江小鱼,编故事也要编好,红月皇朝没有五台山。”她咬牙切齿提醒对方别乱开玩笑。 “我是这么听说的嘛,听说哪分得出真假?我还听说祁家老爷跟大夫人和城主闹得不太愉快,祁老爷扬言要和城主切断父子关系,而夫人进了佛堂便不再踏出一步,说要为你念经修来世……”她这都是从老乡那听来的,反正这些个月在朱雀城,他们祁府出尽风头了,什么小事情都会传出来。 想起顽童般的老太爷、嘴硬心软的老爷、宅心仁厚的大夫人,风紫衣顿时一阵鼻酸,这都是她的家人啊。 “现在祁府名义上是二少爷管,但听说他老留连花楼,说什么除非是紫衣亲自捉他回去,要不他不回去,大伙都说他疯了,所以,现在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祁二夫人。”江小鱼偷偷瞧了风紫衣一眼,该问到重点了吧。闻言,风紫衣果然皱起眉毛,十分不解,“那……那个……祁天昊去哪了?怎么不是他管祁府?”忍不住,她还是问出口了。一提起这个,江小鱼便神秘兮兮的压低音量,“喂,你还不知道曹国丈占了朱雀城的事吧?” “什么?那老贼占了朱雀城?”她惊呼。 “小声点,老贼可以乱叫的吗?”江小鱼连忙捂住她的嘴,看她冷静点了才放开,“顺便告诉你,当初审你的那个尚书李德勤被流放边疆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玄武城之前、跟天喜四处游走的时候,对不熟的人不敢问太多,所以很多情况都不清楚。 “你们祁府那个贵妃娘娘醒了,一听说孩子跟你都没了,每天对着皇上哭得死去活来,还怪皇上审错了人,哭说凶手不是你,所以那个审错人的倒霉李德勤就被流放边疆了。” 听到这里,风紫衣欣慰一点,至少有个好消息,还好……还好天乐没事了。 [我不管李德勤,你还没说曹惮承占了朱雀城是怎么回事?” “说故事要有前因后果嘛。”糟糕,被瞪了,她连忙说:[皇上看在陪审的曹国丈是两朝元老的份上没动他,但他自己主动说要查清这案子,所以暂且在祁府住下,而祁天昊走的时候说是要进京看贵妃娘娘,但也不知看完了没,好久都没回朱雀城了,现在的朱雀城根本是曹国丈的城池,听说他常下令到处挖朱雀城的地,你说怪不怪?” “看天乐?挖地?”不对,这不合理。 别人不知道,但祁天昊很清楚曹惮承在找什么,他为什么要离开朱雀城?离开又去了哪里?难道他不知道曹惮承做的事?再说,地图他也一起带走了吗? 还有那曹惮承也太奇怪了吧,挖朱雀城的地做什么,难道他拿到地图跟钥匙了?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喂,你还好吧。”看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江小鱼动手推推她。 “我没事。你要是之后还有上朱雀城,打听到什么新消息,就到佟忌仇的府邸找我,我会给你酬劳。”风紫衣站起身,留下一锭银子。 江小鱼也跟着站起来送她,“好的,你慢走。”她对金主向来是很有礼貌的。送走风紫衣后,她开心的低头收银子,蓦地,一道黑影遮住江小鱼头顶的光,她以为又有客人上门了,正要装老音发点小财,不料还来不及开口,阴恻恻的冷音已响起― “江小鱼,你真是多嘴,下次我可以帮你把嘴巴缝起来。” 第28章 背脊忽地发寒的江小鱼抬眸一瞧,一张银白色面具映入眼帘。 金准之一走进佟府的正厅,心就碎了。 “哎呀!小喜儿,你怎么在干这种粗活?放下、放下,快到旁边歇息去,别累坏了自己。”身为祁府千金,谁敢让她做这种低下又累人的差事?他一把抢过抹布,心疼不已的呵护着娇嫩佳人。 不料佳人根本不领好意,笑嘻嘻地又抢回抹布,“是你啊准之哥哥,我不累呀,你看我还会搬花盆、倒茶渣、抹凳子,学了不少东西呢。” “等等,你别动,小心伤了纤纤玉指,粗重的活交给丫鬟去做。”好“重”的花盆,他用两根手指头拎起比碗口小的铁松树盆。闻言,祁天喜咯咯笑得开怀。“准之哥哥,我就是丫鬟呀!我还特地拜托小菊、小月让给我做。” “让给你……做?”天哪,多么惨绝人寰的事。 眼角抽措的金准之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想他爱上的是多天真的姑娘啊,从小姐变成丫鬟,难道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吗? “准之哥哥,你不要挡路,我等会还要去挑水、劈柴,小三说要教我握斧头。”虽然再见到金准之她很高兴,但她想替紫衣多赚点钱,不能在这耽搁。 每次紫衣看她吃鱼吃肉的时候,眼眶都会红红的,她想,大概紫衣也很想吃但不够钱买,所以都让给她了,那么她就替紫衣多赚点钱好了,两人都能吃,多好嘛。 “握斧头……”脸色发青的金准之有些站不住脚,必须扶着柱子,忽地,他想起一个重要的关键词,“等一下,小三是谁?” “喔,小三是府里的长工,他娘是厨房里的大婶,他们常常弄好吃的东西给我和紫衣,虽然没有城主给的好吃……啊!嘘!小声点,紫衣说不能喊她紫衣,要叫小紫。”差点又给忘了,她可不想紫衣一个人去找阎老爷,要去也得带上她。祁天喜娇惑地挠挠白玉耳垂,模样可人,引人怜惜,教金准之被迷惑得有些晕头转向,终于,他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咳!咳!小喜儿,告诉准之哥哥,紫衣……不,小紫在什么地方?” “你找小紫有事?”单纯的眼眸泛着一丝迷惑,她忽然觉得胸口闷闷地。 在朱雀城的时候,准之哥哥时常跟前跟后的讨她欢心,虽然紫衣不准她理他,但他总是能找到机会跟她说话,或带好玩好吃的东西给她,怎么现在……她喜欢紫衣,也喜欢准之哥哥,可是不喜欢他们走在一起,那会让她心里不舒服,鼻头酸酸的。 没发现少女情怀,金准之轻声安抚,“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什么小事,不能告诉我吗?” “呃!这……”他尴尬的看着她,这种事直接问本人好吗? “准之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没有小紫的聪慧,可是我很用心喔!”她像想讨好主人的猫儿,眨着盈亮双眸期待的看着他。陷入沉思的金准之沉默了奇qisuu.书,没发现这举动让祁天喜像是心口被扎了一下,很受伤。 忽地,一直带着笑容的小脸黯下,有些哽咽的问:“准之哥哥,你不喜欢小喜对不对?” “噫?”她怎会这么想,他的表现还不够证明他心里放的是谁吗? “小紫比我聪明又能干,你一定想跟她在一起是吧,没关系你不用顾虑我。” 闻言,他瞪大眼。“没没没,小喜儿你说的是哪儿的话,我怎么会喜欢那精得跟狐狸一样的女人?”喜欢小狐狸的是那同样老谋深算的男人吧。 “小紫不是狐狸,你乱说。”她不准任何人污蔑紫衣,即使是她最喜欢的准之哥哥也不行。 “好好好,小紫不是狐狸,是准之哥哥失言了,你别恼火,我……”蓦地,他似想起什么,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喜儿,你说这些,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准之哥哥,不想我跟别人在一起?”她红了脸,缓缓点了头。这让金准之乐歪了嘴,“那小喜儿要不要嫁准之哥哥为妻?”本来还担心小喜儿天真不懂男女情事,他才想直接要紫衣放手,让他把人带回府,这下可都不用了。 “咦!嫁给准之哥哥……”她一脸困惑,似乎不大明了话中之意。 “你不想跟准之哥哥永远永远在一起吗?等我们发白如霜的时候,我还能陪你扑蝶,捉蛐蛐,爬到树上听蝉鸣……”多好的远景呀!他自个都陶醉了。 “好呀!好呀!我嫁给……”一想到能跟喜欢的人一起玩,祁天喜比谁都兴奋。 “嫁?不晓得金大少可问过人没有?”一道温醇带冷的嗓音响起,带着面具的男人走进正厅,看笑话的意思很明显。 “问谁?”一桩好事硬生生地被打断,金准之十分不悦。 “保护小羊的牧羊人。”他视线看向厅外,忽地一笑,没想到小小黑点移动还颇迅速的嘛。 “什么牧羊人?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你再不说我就要说出你……咳、咳咳……”一头雾水的金准之全然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仍是气呼呼地找人理论,谁知嘴巴张得太大,不明物忽地飞进咽喉(奇*书*网*.*整*理*提*供),让他咳了老半天才咳出一颗盘扣。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金准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风紫衣一进正厅,劈头就问。 金准之是祁天昊信任的人,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在祁天昊身边帮忙应付曹惮承才是,怎会在这诱拐她家天喜? 被打断好事,他脾气也不好,“你才是不该在这里的人吧,没听过死人会复活的,你投胎转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你……”忽地,她眼一眯,颇为怀疑的看着金准之,“说到这,你对我没死的事,好像也没多惊讶嘛。” 就像是早知道她已经逃出牢狱,还活着一样。 金准之一惊,“呃……你这丫头精得跟什么一样,没死成有什么奇怪的……再说,我惊不惊讶关你什么事?”他偷偷抹掉被吓出来的冷汗。 “喔?是吗?”她好像快要把事情拼凑出来了,“那你到这里来干么?你跟玄武城的城主也认识?” 风紫衣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佟忌仇一眼,不过佟忌仇跟金准之不一样,为人深沉多了,加上他戴着面具,一点破绽都没有。 “呃……我金准之交游广阔,关你什么事?”怎么这么难对付。 “很好,的确都不关我的事,金大少倒是提醒了我,只要管关我的事就好。” 她嘴角扬高,挑衅的意味浓厚,“所以……小喜过来,谁叫你又跟一沱牛屎玩了,你瞧!手都脏了。” “什么,牛屎?!”她……她居然这么侮辱他,还在心上人的面前说。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祁天喜扬扬水亮眸子,她看看满脸涨红的准之哥哥,又瞧瞧气定神闲的小紫,双脚不由自主的走向最信任的丫鬟。 此举,简直让金准之气炸了,一张脸由红转紫,一下子黑成一片。 风紫衣则是笑得更张狂了,“等金大少想清楚什么是关我的事的时候,再来问我小喜能见客的时间。”牵起祁天喜的手,她头也不回的走出正厅。她就是吃定金准之知道很多事都没讲清楚,亏她之前还想帮他跟天喜办喜事,现在……等死吧他! 看着人走远,金准之咬牙切齿的看着佟忌仇,“你看看,这就是你家的丫鬟。” 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佟忌仇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跟宠溺,“你早该知道我不会教丫鬟,我家丫鬟注定是享福的命格。” 第四章 书房里,风紫衣手没闲着,正替佟忌仇写要给曹惮承的信。她瞄了安坐在椅上喝茶的人、以及背着她看窗外的人一眼,缓缓开口,“城主,不晓得你是怎么认识花少金准之的?” 金准之只差没一口吐出顶级春茶,他好好的坐着喝茶碍着谁了? 花少?这要让小喜儿听到-…算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小喜儿大概会以为他家是卖花的吧。 只是这风紫衣也太爱跟他作对了吧,两个人的梁子从南到北结不完。 可偏偏他只能由着她编排,谁教形势比人强,他就是比人矮上半截,有佟忌仇护航,二是小喜儿偏心,他要是姿态不蹲低一点,收敛气焰,娶妻之日将遥遥无期。佟忌仇没有回身,一派自然的回答,“准之是御用织坊云锦坊的少东,都是生意人,相识有何奇怪。” “云锦坊的少东?”风紫衣一顿,下笔稍重了些,点大了,墨色晕染开。 她一直以为金准之是个靠赏金过活的游侠,居无定所、放荡成性,但武功应该不错,才能有个几百两让她骗,至于金灵灵,个性较一般南方姑娘直爽,也像个江湖女侠,没想到是她误会了。 云锦坊是红月皇朝有名的织造大户,所产的绫罗绸缎更是宫廷御用珍品,一般人家想买也行,但得捧大把大把的银子去换,千金贵妇更视其为身分的象征,天喜也喜欢它的质料,柜子里都是。 虽说朱雀城产蚕丝,织造业也兴盛,但比起云锦坊百年传承的技艺还是差上一截,所以在朱雀城,祁府跟云锦坊算是敌手,她还真没想过祁天昊的挚友,竟是云锦坊的少东。 如果是这样…也许让天喜跟着他也不错,就不用跟着她吃苦…… “我倒好奇,怎么你这丫鬟也认识准之?”温润的嗓音带着疑问,视线仍停在窗外长出点点新芽的枝杆。被点到两次名的金准之一句话也不敢插,乖乖喝他的茶、看他的戏。 第29章 啧啧,有一场精采对手戏可以看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当了标靶,这种经验他以前就有了,还是安静点好。 风紫衣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嘴角微微勾起,“我也很好奇,金少爷说我该死却没死时,城主对我的来历不好奇吗?” 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她没死很奇怪……这实在太奇怪了!她可是该当众问斩、悬示城门三日的“死人”耶,他们的适应力也都太好了吧?” “你以为只有你是特别的?佟府里不少埋着过去的人。”他意有所指,随即转了话题,“不过我倒有兴趣听听你的来历。” 他想知道,她会怎么形容她的过去,是……是恨吗? “我是朱雀城的风紫衣。”她想,现在红月皇朝最出名的,除了祁府的人之外,就属她这个“死”得冤枉的丫鬟了。 “你是那个……因祁天昊作证而入狱问斩的丫鬟?”回过身,他语气不自在的问道。看了他一会,她点头,“是。” 说到这件事,金准之突然有兴趣了,“那人我也认识,就是那个胆小怕事的朱雀城城主,他啊,可真像祁老太爷养的那只乌龟,人家官大他就藏头缩尾,一句话也不敢吭声,还帮着送紫衣入狱。” 他啊,近年被某人利用尽了,趁机说些坏话无妨吧,还能讨风紫衣开心,说不准就能早点娶小喜儿进门…呃,他好像又找错时机了,面具下那双闪着凌厉的黑瞳似乎直直瞪着他。 “准之,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如此健谈的人,晚点我再跟你促膝长谈可好?”佟忌仇说的话很平常,话里却透着寒气。 闻言,金准之嘴角抽措两下,赶忙拖别人下水,“紫衣,你也是这么认为吧!他害得你无家可归、流落在外,差点连头都没了,你肯定很恨他,恨不得一刀捅进他心窝泄恨是吧。” 又转过身看着窗外,佟忌仇看似悠闲,背影却显得僵直,拳头握得死紧,紧到指尖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听她心平气和的说道:“对,我恨他。” 闻言,面具的主人身形晃了一下,握拳的指腹按入肉里,手心里尽是红印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噢―”金准之骤然抚胸大叫。 她扬眉,瞪了他一眼,“你噢什么?” “我……我心痛呀!”她这一刀插得真深,他替某人觉得痛。 “奇怪,我恨他关你什么事,要你心痛?” “我跟天昊是挚交好友,我猜他听到你这番无情的话,肯定会心痛,所以我替他先心痛喽。”可怜的兄弟,看来他往后跟他一样情路坎坷啊。 “你说话可真是前后矛盾啊,金少爷。”风紫衣皮笑肉不笑的,“你方才才骂过祁天昊,这会又替他心痛?况且说我无情也太过了吧,你忘了,你刚刚不是说是他害我无家可归、死过一回,怎么我不能恨他?”抹掉鬓角的汗,金准之不自在的啜口茶,才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是探探你口风罢了,没想到你真恨他。” “不能吗?” “也不是……”忽地,金准之故作神秘的压低音量,“你有没有猜过是谁救你出来的?” 考她?她也学他的模样压低音量,“我猜,救我出来的人是祁天昊,指引天喜明路的人是你。” “你怎么知道?”金准之颇为讶异,他还以为自己要当那个揭穿谜底的人,她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你不是叫我猜?”风紫衣话是对金准之说的,但眼睛却看着佟忌仇。 第一次,她觉得金准之来得好,这专门打岔的家伙,这次出现得对时对地,让她把事情都凑起来了。 她当时没想到还有金准之这个人,所以掌柜形容的人跟天喜形容的人不一样就合理了,因为本来就是不同人,只是…她还没有猜到,那个替她死的人是谁?难道是找个女犯顶替她?见金准之愣住了,佟忌仇轻咳后接了一句,“那你可知祁天昊为什么推你入狱又私下救了你?”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才恨、才怨,也才没想到是他救了她,直到金准之出现玄武城,她才觉得事有蹊跷,“难道城主跟祁天昊也有交情,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的确跟祁城主熟识。我……我虽不在场,但也听他提起过这事,当时推你入狱是为了先自救再救你。”面具下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我不懂。这跟自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是怕我连累他?” “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佟忌仇假意咳了两下化解尴尬,“祁城主曾说当时,曹惮承有意引导你指认除了你之外,还有其它人碰过贵妃娘娘的药碗,这层心思你可想过用意?” “用意……”皱起眉,她在脑中把当时的情景重演过一回,登时豁然开朗,“曹惮承想要我指认祁家人,趁机斗垮祁家!”这次她想明白了,如果她当时说出还有天喜、玲珑跟妍儿在场,因为玲珑、妍儿跟天乐也没有利害关系,加上她们都是天喜的贴身丫鬟,所以最有可能害到天喜。 加上她又死守没有害天乐的理由,那么曹惮承有可能顺水推舟把罪往天喜身上扣,以他们问案草率的方式加上大房偏房不合的理由,天喜就翻不了身了。 最糟糕的是……她想这才是祁天昊先推她入狱的理由―避免祸及全家。 谋害皇亲的罪可不小,况且还是龙子,加上天乐当时又还没醒,难保曹惮承不会先斩后奏,把祁家人连坐抓去砍头,这样一来,对曹惮承来说很碍眼的祁天昊就能名正言顺的解决了,说到这……至少她无亲无戚,少了这层顾虑。 “这样你可还恨他?”听她想明白了,佟忌仇问得有些急切。 她喃喃说着,“看来是我误解他了……” 金准之帮着说话,“就是说啊,你应该不恨他了吧,他不是胆小怕事才推你入狱,也想了办法救你出来……” 碎念的声音,被一句简洁有力的话打断,“不,我恨他,我恨祁天昊。”她一字一句对着佟忌仇说。面具下的表情看不透,但声音听得出颤抖,“……为什么?” 她低下头,再次拿起笔,继续在信纸上写字,像对这问题一点都不在意,徐徐说:“因为他总是犯一样的毛病,总是不知道我在气他什么。” “我不懂,紫衣……” “你不需要懂,你又不是祁天昊,这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不需要对外人交代。”轻轻的、一口一口吹干墨迹,她将信纸折起,“城主,信写好了,对了,我希望往后城主能叫我小紫,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风紫衣了。” 将信纸留下,风紫衣站起身往门外走,“我想城主跟金少爷还有要事商量,我就不打扰了。” “紫……小紫,你不想知道祁……祁府跟朱雀城的现况吗?”佟忌仇沉沉的声音扬起。 “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从江小鱼那边听到的,加上今天听到的,她的拼图完整了。 他握紧拳,“那……” “那祁天昊呢?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为何没有来找你?”金准之插话。拜托,他们俩这种问法,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说清楚……虽然,他也搞不懂还有哪里不清楚,会让风紫衣恨祁天昊。 顿时,她笑了,一扫之前总像是埋有心事的沉郁脸色,又开始像飞扬张狂的“风紫衣”了。 “金少爷,你可听过一句话―‘当局者迷’?所以,把一个谜团解开后,所有谜团都会消失,你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她说得神神秘秘,金准之也就听得懵懵懂懂,忍不住问出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 没有回话,一个欠身,她准备离开。 倒是佟忌仇开了口,“等等。” 从抽屉拿出一支雕工细致的莲花发簪,他走上前往她发上插,趁着手离开发簪的时候,轻抚过她的发。“这是--…”摸着簪上的莲花,熟悉的样式,顿时让她心口有些沉重,声音透着酸涩。他语气不自在的解释。“因为你最近表现很好,盐铺的营收大增,我在街口正好瞧见这簪子,就当奖赏你的辛劳。” 沉默一会,她才开口,“以前我不喜欢绾头发,总嫌麻烦,要么披头散发,要么扎辫子。” “那现在……” “总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就会想起恼人的往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始终盯着他,想看透他面具下的表情,“对了,城主倒让我想起以前有人送过我一盒子发簪,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他一件事?” 他疑惑的问:“什么事?” “我当年曾冒死捡回一支发簪,因为那是名师出产且是要送人的,并不是我喜欢莲花发簪,没想到他居然送了我一盒子。”虽然后来一盒子都去陪鱼池里的鱼了,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总是不说清楚…… “如果你不喜欢,就扔了吧。”佟忌仇顿了顿,最后涩声说道。 “我没说不喜欢。”看他要帮她拿下,她反倒将簪子更往发髻插实,“对了,城主跟祁天昊熟识是吧,下回你见到他的时候,记得告诉他簪子的事,就说他老是搞不清楚什么才是我要的。” 转过身,她跨过门坎,走没两步,又回头看着像是有些失神的佟忌仇一会,才犹豫着说出口,“城主,你好像瘦了。” 佟忌仇一震,她这是关心他吗?但他未及问出口,她人已经走远了。 他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沉默,一阵颇长的沉默,忍不住率先开口的人是金准之。 “呃…很痛吧! 第30章 要不要我替你上个药,但我好像没看过能擦心口的药,况且还刺得这么深……啧啧,她说恨啊!”他不是故意幸灾乐祸,但如果只有他一人情场不如意,他会孤单。 “滚开。”佟忌仇站在门坎前,一直到娇小的身影都走远了,才慢慢收回视线,走回书桌前。 “哎呀!你这是迁怒……况且又不是我愿意来,是你要我来的,难道你不想听我带回来的消息?”拜托,这一南一北的路程不近好吗,他可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愿意两肋插刀。 “金准之,你觉得皮肉不痛不过瘾是吧!” 话才落,一枝毛笔插上金准之身后的窗棂,还削落对方几丝发,证明他现在心情有多糟。 “喂,你玩真的啊。”瞥了身后一眼,金准之吓出一身汗,毛笔的笔头是圆的,这要什么样的力道,才能让笔插进木头里? 拍拍胸口,幸好他闪得快,要不,这枝笔可就是往他的桃花眼上插了。 “我是不是玩真的,你可以试试看,我有一筒笔。”佟忌仇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说不说。对了,你的面具拿下来好不好,这里又没外人。”老对着一张假脸说话,怪不习惯的。 佟忌仇正要调整面具的手顿了一下,最后长指轻扣,银白色面具跟着滑下,落入掌心。面具下是一张棱角分明、极其好看的脸,眉若飞剑入鞘,眼眸深邃如潭,鼻若悬胆,只是唇瓣紧抿,看来颇难亲近。而这张脸的主人如果在朱雀城出现,人们也会喊他一声“城主”,但……是姓祁的城主! “还是看你这张祁天昊的脸比较习惯。”他茶也喝得比较顺口,“不过我看你越扮越有心得,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还真猜不出佟忌仇就是祁天昊。” “不用吹捧我,你不也是佟忌仇?”但金准之就不尽责多了,宁愿交换条件,在外替他奔波查事,也不愿意乖乖假扮佟忌仇。 不过两人会假扮佟忌仇,倒也是不得已的。 其实他、金准之跟佟忌仇很早就认识了,虽然他们各住不同城,但因为从小表现抢眼,同样是名声响亮的少年英豪,他十五岁上京那年,金准之跟佟忌仇也都上京受封,三人因此认识结交,发现彼此气味相投,算是童年玩伴。 不料,佟忌仇多年前让奸人所骗,跌落山谷,奇怪的是,始终找不到尸体,从此下落不明,音讯全无。佟夫人因此急出病来。最后抑郁而终、他跟金准之前来探望跟帮忙找人时、答应了终夫人临终前的嘱托、就是希望他暂时扮演佟忌仇、不要让玄武城落入他人手里、等找到他后再将城主之位交还、谁知他们就一直扮演至今。 因为他还有朱雀城跟地图的事得操心,便跟金准之商量两人同时扮演、为此,他们向外佯称佟忌仇跌落山谷时毁了容,故以面具遮掩。 两人原本和佟忌仇就是好友、知晓他的习惯与举止,再加上他的性子偏冷、原就孤僻少言、扮起来也没多大困难、只是为怕时间长了会有漏洞、两人故意限制府内下人的行动,奇书网让佟府的下人根本没机会接近主子,此事泄漏的机会便少了许多,再者、他们时常利用待在玄武城的晚上来回各地,顺便查找地图的事,因而设了宵禁。 但为了方便行事,他还是带来自己信任的下人―钟言飞,目前只有钟言飞知道这件事、由他帮忙掩饰可以省下很多事、也可以遮瞒他一直觉得是奸细的花城。 很幸运的,几年下来、虽说玄武城的居民对面具城主的事情多有揣测,但也无人发现真相。 “哎呀!别提了,要不是佟夫人临死前一再拜托,我才不揽下这桩苦差事。”金准之摇摇头,摆明了他多不喜欢这差事。他想,冷冰冰的佟忌仇大概也只有祁天昊演得像,有时候轮到他,他还会佯装病了,让钟言飞帮着遮瞒。 “不说这个,朱雀城现在的情况如何?”这才是他要他跑一趟的目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束。 “还能怎样,不就如你所料……说到这,你跟风紫衣还真合,你们俩除了彼此的事猜不透之外,有什么事不在你们预料之内?”金准之眉一皱,不晓得之前那句“当局者迷”是指这个吗? 啊―他想不透,这两人真会给他出谜题。 “不要说岔了。”祁天昊瞪了他一眼,这损友的专长肯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你想知道朱雀城,我就跟你说朱雀城。”喝口茶,他将暗中查探的事说出,“如你所料,你一走,他就先搜你的书房,从你抽屉的暗格搜出假地图后,就认定宝藏藏在朱雀城里,所以才叫人以各种名义开挖。” 闻言,祁天昊笑了,“很好,那皇上那边怎么说?” “颇有怨言。曹惮承这次太沉不住气了,虽然他有各种名目为由挖地,但朱雀城里天怒人怨的风声已经传到皇上耳中,加上你那妹子也帮了一把。” “天乐?”眉头拢起,他不希望扯上妹妹。 金准之轻哼了一声。“你不用担心你那妹子,她现在正得宠,一边吵着紫衣含冤而死,又吵曹惮承光说不练、老找不出凶手,这眼泪一滴,皇上可舍不得了,已经派人给曹惮承期限,再找不出人,就要他立即退出朱雀城,还要治他罪呢!所以如你所愿,他在皇上面前已经没地位了,顺带一提,连曹贵妃也渐渐失宠了。” 难怪人家说女人惹不起,祁家的女人果然都很厉害,就像……唉"他家小喜儿光是“听话”一点,就把他吃得死死。 “那我呢?皇上怎么说?” “喔,这也要感谢你那贵妃妹妹,你不是看过她之后就没回朱雀城吗?结果天乐虽搞不清楚状况,但骗人还挺行的,她跟皇上说你发现错怪紫衣后,不肯原谅自己,所以四处去散心了?你可不知道,皇上还称赞你这主子有情有义。”所以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天子也逃不过,美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祁天昊点点头,没想到,这孩子心性、以前老要人陪着的天乐,这回竟帮了他这兄长!她也长大多了?至少当她一醒来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还很坚强的说:“如果孩子要我当他娘,他就会再回来的,我不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帮紫衣脱罪。” 看他陷入思绪,金准之继续说,“照你说的,曹惮承以为离宝藏近了,没有心思顾及其它,找那宫女的事果然停下了,我现在也掌握到一些消息,不久应该就会有好消息,但麻烦的是,他迟迟没有找钥匙的动作,该不会是真的拿到了?” “也许。没关系,地图还在我身上,只是……”可惜的是,他始终参不透! 他将风紫衣折好的信收进信封?一样没有黏上,只是本来要收进暗格里,后来又不舍的将一迭信都拿出。“对了,欢弟的情形如何?” “你放心,他过得比你好j所以我才说你们一家人都不能小看。”他以为最没用的执彷子弟祁天欢,这次也让他见识了真本事,“那家伙打哈哈的本事一流,不管曹惮承问什么,他都有办法避开,加上他那风流形象,曹惮承对他也越来越没有防心。”曹惮承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要跟他打交道已不简单,而这祁天欢明明天天上花楼玩花娘,加上曹惮承控制了整个朱雀城,没想到他还是有办法把城里的消息传出来。 唇角微勾,“他啊,扮猪吃老虎。”他很清楚天欢是因为他跟天乐?才压抑自己的才能。 也就因为他这样,家里才能安宁,不然以方姨娘的个性,肯定要儿子四处争强?希望多分点祁家家产。 “对了,他说花城近来找曹惮承的次数更频繁了。” “嗯,当年我们扮演忌仇的时候,我就很留意他这只笑面虎?哼,果然是曹惮承的人。”他冷笑。 “再跟你报告个好消息,这也是你那风流弟弟查到的。”明明知道书房只有他们两人,金准之还装模作样的看了左右?压低音量,“天欢说,从曹惮承接触的人跟近来他听到的消息看来,曹惮承找宝藏的目的是―叛国。”闻言,一直低头在看信件的祁天昊,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叛国?难怪,花城一直以玄武城总管的身分四处接洽富商跟城主,以前也上朱雀城找过我,只是我刻意避开他,原来他是替曹惮承铺路。” 招兵买马要花不少钱,自然需要豪绅资助,加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不通,贵为国丈的曹惮承何以一直拓展人脉,甚至是低阶的将士也结交,这会儿把事情串在一起,叛国啊…这倒是有可能的事。 祁天昊下定决心,“准之,我要回朱雀城一趟。” “什么,你要回城?”不、不会吧,他最讨厌的事情要来了吗? “‘佟忌仇’就交给你了,不要再装病了,还有这次得更小心一点,要不紫衣会看出来。”祁天昊将银白面具交到他手上。 他一阵无语,只觉得手脚发凉。“拜托,你家丫鬟精得跟什么一样,她一定会发现的。” “那是你的问题,我还有事要处理,佟城主可以请了。”他手一摆,便低下头继续看桌上的信。 既然不得有异议,金准之只能叹口气的乖乖听命,在离开书房前,看好友动作奇怪,不禁问起,“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写给曹惮承的信。”至少名义上是。 金准之一脸不解,“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曹惮承那么好了,还跟他通信?”他最近有变笨吗?怎么除了小喜儿之外,老是听不懂别人的话。 祁天昊看着信,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笑了,“这都是紫衣的笔迹,她自己不知道,她写信时的情绪都反应在字上了。 第31章 像这个顿点,是她不认同我的话而停了笔;这句话写得这么草,是因为她神游了,听什么写什么;这一撇……” “天啊,祁天昊你中毒很深,你知不知道?”不等他回应,金准之便走出书房,将面具往脸上一覆,轻轻扣住,“佟忌仇”一扬嘴角,只是这次的笑不再是冷冷的,而是玩世不恭。 他知道。祁天昊苦笑着将信收起,整迭放回暗格,如果紫衣往后要继续恨他,他至少还有这些装载她一颦一笑的信件可以回忆,这样不行吗? 第五章 朱雀城。 祁府的大厅,气氛十分凝重?因为有人发了一顿脾气―“你们一个个是饭桶是不是,光会吃饭不做事,挖了大半个月,到底给我挖出了什么?”曹惮承手一拍,桌子嘎吱作响,底下的人,个个头离地板更近了。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我要的东西在哪里?你们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倒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气不过,两眼横瞪的曹惮承又砸坏两张椅子、三只花瓶?和一整排原本绿油油的紫杉幼木盆栽。 原来还打算把御赐的玉如意顺手给砸了,要不是一旁心腹冒死及时夺下,这会儿可犯了砍头大罪,即使女儿身为贵妃,恐怕也救不了他这条老命。但曹惮承仍是气得连吸了好几口气,他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不愿意十多年来机关算尽,最后落得一场空。 皇上那已经派人来催,要他尽快揪出凶手、退出朱雀城,当然,凶手要找人顶替不难,但他不甘心在这节骨眼离开,就算他的贵妃女儿已经透露皇上对他开始不信任也无所谓,等到他有本事拿下红月皇朝的时候,还管那毛头皇帝想做什么! “爷……咱、咱们地图上……有可能的地方都挖了,会不会是……”跟了曹惮承大半辈子的心腹王祥支支吾吾的回报。 “会不会是什么?说清楚。” 王祥汗一抹继续说:“会不会是因为咱们没找到钥匙的关系?” 不一会,一只盘子飞了过去,早就习惯主子怒气的王祥连忙闪开,一名路过的仆役差点被砸破头,所幸最近常有不明物飞出曹国丈所住的院落,因此祁府下人也练就了一身闪躲的好本事。 “爷,您别发火,是奴才误会了,钥匙找不找都无所谓,挖宝的事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您再等等。”王祥善拍马屁,卑躬屈膝地哈着腰。“等?还要我等多久?等到毛头皇帝下旨捉我回去吗?!”都十多年了,他等得还不够吗? 曹惮承一脚踹过去,王祥也聪明,躲都没敢躲,多少让主子消了点气。 “好,你说说,石家的人有消息了吗?”消了气,他冷静了一点,仔细想想,也许王祥说的不错,钥匙才是关键。 他拿到地图的时候太急躁了,加上钥匙一直没下落,他便想照着地图指引先找到藏宝地再说,兴许那些人在地图上动了什么手脚也不一定,要是找到钥匙或许进展会快一点。 “爷,没呢,佟忌仇落崖被救起之后,做事谨慎小心多了,又安插了一个钟言飞在旁边,花城那几乎探不到消息了。”王祥头一垂,将错全往花城身上推。 “该死。”这回桌上的茶点、瓷杯都匡哪落地了。 都怪他,怪他十五年前手段太激烈。 当年他从李公公那拿到信之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传说中持有钥匙的家族―石家。不料,这石家村里的人都嘴硬、怎么也不肯说出钥匙在哪户手上,他一气之下放火烧村,屠杀村里人。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小孩逃了出去,村里的大人宁死都不说,肯定是让孩子们带出去了,后几年、他循线一个个找,那些孩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最后仍一无所获。 直到几年前,听说以前佟家跟石家村的人有交情、他便安排花城进佟家、一方面为他铺路,一方面打探石家的后人是不是有找上佟忌仇帮忙。 有一回花城来报,佟忌仇似是得到消息要去找人,他便带人尾随其后、不料佟忌仇察觉有人跟踪,他只好出面强逼,这佟忌仇的脾气跟石家村的人一样硬,宁可跳崖也不说,糟就糟在,这佟忌仇落崖被救醒后虽未曾明说,但好像失了忆,对他没有动作,对花城也没处置,虽说他松了一口气,但找钥匙的事也停滞了。 学一次乖后,他找地图的时候谨慎多了,却没想到反而因此让祁天昊抢先一步……不过还好绕了一大圈,地图最后终于回到他手上,可宝藏就在他脚下,他仍然没辙! “呃!爷、别气……”王祥干笑的搓着手,像怕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爷,您说那祁天昊知道了宝藏的事,会不会有办法比我们早一步拿到钥匙?” “你是说他比我聪明、人脉比我广是吗?”全是一群没用的家伙,存心想气死他吗?但……回头想想、也不无可能。“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那胆小怕事的家伙一出城就不敢回来了,你要我上哪问人?” 王祥阴险的笑了,“爷,同是一家人、同住屋檐下,也许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我不信他们一个个藏得住话。”就算都藏得住话好了,至少能转移一下主子的注意力、让他多点时间挖宝,少挨几顿骂。 “那该找哪个祁家人……老头子顽固、那姓梅的夫人好像不管事,祁天欢那小子说起话来又颠三倒四,真真假假,还有那个总管也是一副死硬脾气---…”曹惮承皱起眉头,想不出能帮忙的人。 王祥连忙提醒,“爷,那二房的……” “方涓心。”曹惮承笑了,他都快忘了有这号人物。“去,去叫她来。” 没错,方涓心确实是小有心机、热衷财富权势的肤浅妇人,为个人私利而汲汲营营,一心想取代长年茹素向佛的元配,成为握有实权的当家主母。不过听说她始终未能如愿,即使大夫人不与她争名夺利,可有个忠心丫鬟为元配夫人守着家产,她怎么争、怎么抢,还是落得两手空空,没法子扬眉吐气。 至于她生的那两个孩子,一个他听闻过,一个他见识过,都是不争气又不长心眼的货色,肯定帮不了她…那么,她应该会很乐意跟他合作……当然,前提是她得真的知道些什么。 一刻钟后,方涓心不情不愿的被请到正厅。 “你找我来干什么,我们祁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怕曹惮承要找她麻烦,方涓心一见人便先声夺人的来个下马威。 “二夫人别先防我,今日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虽然对她不敬的态度很恼火,他仍是先压下怒意,笑脸迎人。 “交易?”方涓心蹙起眉头,一脸狐疑。 “我想二夫人也不愿老是被压着、出不了头,所以……若是能有笔大钱、又能帮二少爷坐上城主之位,旁人看你的眼光势必就不同了……”他刻意留个话尾,让人多有臆测空间。 闻言,她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国丈爷想跟妾身做什么交易?” “呵呵―二夫人果然是聪明人,知道站对边才会有好处。” “国丈爷过奖了。”方涓心笑得眼眯眯,心想着客套话说完,也该快点谈正经事了,“那国丈爷是想……” 一见她中计,曹惮承和颜悦色的说道:“既然我们有共识,那我便直说了,二夫人可曾听祁城主或祁老爷提过关于……宝藏的事?” “宝藏?”她想了一下,接着摇头,忽地又急速点了点头,“宝藏的事我是没听说,但我曾瞧见城主神神秘秘的躲在书房看东西,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 那天她偷偷溜出去跟几个姊妹淘打牌解闷,买通门房晚上替她开门,她回自个院落的时候得经过书房,当时书房突然亮起的烛光还吓了她好大一跳,以为闹鬼了。 但好奇心作祟,她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定神一瞧,正好看到祁天昊若有所思的盯着一张!像是一张图,不过她怕被发现,看了几眼便急匆匆回房。她知道祁天昊懂武,应该是太专心了才没发现她,所以她猜想他应该是在看很重要的东西,兴许跟曹惮承说的宝藏有关系。“是一把钥匙吗?长什么模样?”曹惮承一脸欣喜,心急追问:“那你看到他收在哪里吗?!” “不,不是,好像是一张图…”一听?曹惮承脸色沉下,王祥也不悦的开口,“你说的卷轴,我家主子早就有了,看来这交易是谈不成了。”卷轴上的地图早让他们研究透了。 “-…不对,应该不是卷轴……应该是牛皮做的……” “哇,今天厅堂这么热闹啊?”一道声音由远而近响起,适时打断了方涓心的话,“娘,今天身体不错嘛,还能出来走走。” 不过他娘身体好得感谢曹惮承“帮忙”,因为曹惮承一住进祁府,就让人掌控了祁府,害他娘溜不出去打牌,晚上当然多了很多时间睡觉,身体哪能不好啊! “欢、欢儿,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一见儿子,方涓心顿时有些心虚,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祁天欢拢起眉,“怎么?我早回来不行吗?还是娘跟国丈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要事得商量,不能让我知道?” “你在胡说什么,娘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呀,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真的是得学着机伶点,不要事事顺着别人,你也是祁府少爷,该你的那一份,为娘一定替你争取。”她的儿子不可能一辈子屈居人下,就算他要,她也不肯。 “这可是怪不了别人,谁教你家儿子不成材,胸无大志,只想躺在温柔乡,说到这,就不得不提那蝶影楼的花魁,花容月貌、身段窈窕-”他越说越开心,一点都不在意人家说他没出息。 第32章 “你…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进!人家能当城主,你为什么不行,同是老爷的孩子,你也该称头点,和长房的平起平坐,别老是跟那些狐群狗党鬼混,饮酒作乐能有什么出息啊?”她真是恨铁不成钢。 “我就是不行啊!我没有大哥的足智多谋,更缺少他的雄才大略,再说,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城主?我的右手呢,注定要拿酒杯;我的左手呢,肯定是要抱花娘,这肩负一城的重责大任,对我来说太吃力了,还是不要了吧。” “你……你-…”方涓心被儿子气到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乍青乍白,实在很难接受唯一的儿子居然没志气又软弱无能,只想得过且过的事实。。这下她想在姊妹淘面前炫耀说自己是城主的娘的梦,不就没望了? 曹惮承不耐的打断两人的话,“你们母子俩要聊体己话我不反对,但能不能看看场合,二夫人如果你还想不起其它的事,那我们说的交易便作罢。” 他不在乎让祁天欢听到,反正从这些天的表现看来,他根本没把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看在眼里。 “我……”她当然想要荣华富贵。 “我听说书的说过作贼的喊抓贼,一时想不明白,不料曹国丈倒是让我上了一课。”祁天欢摇摇折扇,举止轻浮,不等招呼便往曹惮承隔壁一坐,“我说,这是祁府的厅堂,咱姓祁的说说话不行,你这姓曹的就可以?” “祁天欢,你说话不要太过分。”这小子实在太不懂礼貌了。 “曹胖子,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是不爱听,那我劝你赶紧回京,京城里多的是会说好听话、喜欢抱着你大腿的人。”他笑咪咪的,一点也没把对方的威胁放心上。 “你叫我什么?你好大的胆子!你搞清楚我是谁了没有?”曹国丈一脸怒容,大喝一声。 可惜被吼惯的祁天欢不但不怕,还一口喝光他由京里带来的上等龙井。“喔"你就是国丈爷嘛,谁不认识。” “那你…” “你嚣张什么,你有个娘娘女儿,我也有个贵妃妹妹,你是国丈,我可也是国舅,你瞧我们谁大得过谁?”看曹惮承脸绿了,他故意喃喃低语,只是这“低语”还颇大声的,几乎厅堂上的人都听得见,“嗯,我瞧还是不大一样,我这贵妃妹妹可受宠多了,说不准往后还得往上升呢,比起某人……” 听出他话里的讽意,曹惮承气炸了,“有贵妃当靠山又怎样,我告诉你,我手上可是有圣旨……” “哟!我好怕呐!原来皇上给你一纸圣旨是用来办他的小舅子的,皇上知晓后肯定高兴的不得了。”他笑得轻佻,不以为意。 “你要不要看清圣旨的内容?不识字我可以帮你啊。”末了,他还故意挑眉抛眼、一副要办就尽管来,别跟他客气的样子。那圣旨是要他限期找出害天乐小产的凶手,他有个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当密探,还用得着怕他“圣旨”两个字。 “你…你…王祥、立即命人将他拿下,我不信关在牢里,他还敢对我无礼!”曹国丈怒极,把祁府当成自家府邸、竟下令拿人入狱。 “你可别再关错人,这次我家贵妃妹妹要是再流一滴泪,我可就不知道遭殃的是谁了。”祁天欢还是笑得一脸灿斓,回头轻声问方涓心,“娘,是不是无聊想找人聊聊,要不儿子陪你吧。” 看跟曹惮承的关系也打坏了,方涓心可不想再跟儿子闹翻、她摇摇头,“不了,我累了、我回房歇息。” 方涓心一走,祁天欢也不管曹惮承还气得火冒三丈,径自走出厅堂,只听身后传来好久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看来得叫祁贵购置新物了。 转过回廊的时候,突然一道人影挡住他的去路,他也不惊慌,一样笑得很欠揍。“大哥。”果然是好身手啊,现在朱雀城四处都有曹惮承的人马照看着,祁府当然更多人,他能把消息传出去,靠的还是花娘才不容易让人起疑,没想到他大哥倒是轻易就避过一群人进来了。 “辛苦了、天欢。”他正好赶得及看他跟曹惮承的那场戏,能把曹惮承气成这样,他家小弟果真不是池中物。 “不辛苦,玩点游戏挺合我的胃口。”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这可是他的专才,“对了,再报给大哥一手热腾腾的好消息。” “喔?” “那把关键的钥匙,曹惮承还没找到。” 祁天昊颇为惊讶,“这你怎么……” “一群白痴,就知道看前顾后,偏生忘了屋顶的红瓦能掀、不然我怎能刚好挡住我娘要说的话。”他可是完完整整把曹惮承的秘密都听完了、但也幸好曹惮承现在是在祁府,他才能趁地利之便,网避开他身边的一些高手。 忽地,祁天昊笑了,笑容中带了点算计,“天欢,为兄还真不知道原来你也懂武功,看来你瞒我的事可多了。”总在众人面前装傻,他骗人的功力可真厉害。“呵呵―跟大哥比差多了,不过是跟些江湖朋友学的雕虫小技。”他连忙岔开话题,“对了,我想曹惮承会越来越着急,昨晚,他的心腹给他的回报,本来要支持他的白虎城城主反悔了,听说是他一个信任的手下反对。” “手下?是谁?”白虎城城主他认识,一个直来直往的彪形大汉,不过这些年他倒是有别以往,不但行事越发稳重,白虎城的营收也越来越好,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知道,听说白虎城城主很信任他,几乎都听他的,还听说……跟大哥一样,是个戴面具的家伙。”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哥假扮佟忌仇的事。 “嗯,是敌是友得再观察……我这趟回城就是想更清楚状况。” 突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两人立即反应,祁天昊一闪往树后藏,祁天欢一跳往树上躲,两个奴仆走过迥廊,没有发现异样。 人一走远,祁天欢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出教他嘴角抽搐的话,“天欢,大哥可真是埋没你了,宝藏的事早该让你知道,不过没关系,以后多的是让你表现的机会。” “小紫,你书拿反了。”祁天喜颇为疑惑,难道倒着看会比较好看吗?下回她也要试试。 “喔,是吗?那别看了,我们去散散心。”风紫衣站起身,往房门外走,她想去花园散散心。 虽然很多事情她都拼凑起来了,但还是有想不通的……啊―她想得头好痛,烦死了…… “小紫,小心,你要撞到……已经撞到柱子了。”噢!一定……呃,很痛! 捂起眼的祁天喜怕瞧见悲惨的一幕,她小小的轻呼一声,替撞到头的人呼疼。 但是久久未听到“叩”的声响,她怯懦地从捂眼的指缝偷觎,想知道小紫是不是撞昏了,或是幸运地逃过一劫。谁知却让她瞧见心里不大舒服的一幕―佟忌仇正好抱住小紫,让小紫不至于撞上柱子。她以前只觉得佟城主对她跟小紫都很好,没什么关系,可是……可是现在却突 然有种心酸酸的感觉。 “啊―放手。”风紫衣一把推开佟忌仇。 “噢,我救你,你还推那么大力,你想让我去撞墙啊?”妈呀,也太大力了。 金准之很不雅的揉了揉胸口,要不是看在受人所托的份上,他干么要这么卖力啊!真是自找苦吃。 闻言,风紫衣眉头一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时间城主怎会在府里,城主没其它事好做了吗?” 做事?嗯……如果是祁天昊会做什么? 忽地,金准之笑得一脸灿烂,可惜戴了面具看不出来,“呵……少了你,本城主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让我抱抱你,说不定……咦!你退那么远做什么,我会吃人吗?”风紫衣不理他、转而问在一旁直皱着眉头的钟言飞,“钟大总管以前认识我吗?”希望他听得出来、“以前”是指进佟府之前。 看了她一会、钟言飞点头,“听过。” 微微勾起唇角,她又问:“那请问钟大总管怎么称呼他?”她手一指,很没礼貌的指着佟忌仇的鼻头。 似乎知道她的甩意,他想了一会才回答、“城主。” “谢谢、这样我就懂了。”她之前听钟言飞喊“佟忌仇”都叫主子,这会又换成城主了,意思很明显。 “你懂什么?”金准之满脑子疑惑、对底又打了什么哑谜?“你懂怎么样做本城主的女人是吗?” 这轻佻的语气,怎么改不掉啊!幸好她向来知道怎么整这家伙,“城主有多久未巡视盐场了,你知道掘盐,制盐有多辛苦,以及民工的薪饷该发多少吗?” “罢!罢!罢!这些事交给你处理就好,不用知会我。”那些头疼的事他一概不管,反正那是另一个人的责任。果然如她所料,面具下的脸肯定很苦,“城主不想去瞧瞧替你卖力的工人吗?” “看什么看,要是弄脏我这身衣服……”一瞧见她似乎神色有异,金准之连忙改变轻浮的口气。“咳!我是说这些全都交由你全权处理,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若有人苛扣工人薪饷,中饱私囊呢?”她说得一脸凛然,像真有这么回事。 “什么,谁这么大胆啊” “有那么几个人连成一气,我还在查谁是幕后主使者。”依照“某人”好管闲事、过于热心的个性,应该立刻会慷慨激昂起来。 果然― “那得快点查出来,将他们种在盐山,不眠不休曝晒三天!”敢投机取巧,坑穷人的血汗钱,其罪当诛。 他是很想当好行事沉稳的“佟忌仇”,可是向来不拘小节、嫉恶如仇的心性很难让他心平气和,一听到盐工遭受苛待,他的怒火便跳了出来。 第33章 “种在盐山不是很可怜,还要曝晒三天三夜……”闻言,祁天喜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不就成了腌人干。” 一看心上人红了眼眶,金准之的心也拧成一团。“做坏事的人就该有惩罚,不然会有更多的好人被害。” “不---…不能只骂骂他们,叫他们扛盐袋满山跑吗?以前紫衣……喔!是小紫,她都是这么做的。”那些人会使坏不一定是他们的错,也许是家里有人病了,或是食指浩繁,需要钱养家活口。 祁天喜委屈兮兮的看了风紫衣一眼。 “小喜,你看我也没用,如今不同以往,在佟府哪有我做主的份,你看城主吧,他才是能帮你忙的人。”她故意为难对方。 “呃!那个…咳!咳!你问小紫就好,那些人都交由她处置。”他最受不了小喜儿泪眼汪汪,赶紧把做坏人的事推给风紫衣。 这下他终于明白好友的感受,一戴上这张银白面具,他什么都不是,连想好好地安慰心上人都不成,只能无能为力地看她泪眼婆娑。说来,那家伙为什么还不回来?他这面具城主做得好不耐烦,再耽搁个几天,不用别人捉他毛病,他就会自曝狐狸尾巴了好吗? “小紫,到底谁是做主的人?!”一心想助人的祁天喜铮着红眼睛,眼露疑惑,不知该向谁求情。 “城主。” “小紫。” 风紫衣和金准之异口同声的指向彼此,谁也不愿承担让祁天喜泪水泛滥成灾的罪名。 “咦?到底是谁?”她来回地瞧着两人。 “城主是一城之主,理应由他全权发落处置,小紫不过是丫鬟罢了?哪有权力办人。”她拿以前被金准之笑过的丫鬟身分堵对方。 也对,城主最大,她该求的人是佟城主,祁天喜贬着水亮的灿眸,楚楚可怜地看着佟忌仇?要命,他的心快软成一摊水了,“城主虽大,可是不管事,听说朱雀城有个大牌丫鬟,张狂地连主子都敢管,我想咱们的小紫也不遑多让。”没错,没错,那个比主子大的丫鬟就是小紫,祁天喜又立即看向风紫衣,水眸亮灿,偏偏…… “所以那丫鬟被砍了头,就是因为管太多了。”她冷冷一哼,再度拿被说过的话堵回去。 “呃!那个……呵呵-…”金准之一径的干笑。 她…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还有这伶牙俐齿,还真没几人招架得住,他也不例外,除了暗吃闷亏外,没法反击。 此时,弥勒佛般的花城又笑呵呵的现身,身后跟着一位楚腰纤细的娇客? “佟大哥,我来玄武城作客,你欢不欢迎?、” 等不及金准之作反应,来者便扑进他怀里、环抱他颈肩,笑得如春花灿烂。 “灵灵?”惊呼出声的金准之小心地扶着妹妹,担心野惯了的她会摔着。 只是这一扶反倒让祁天喜心口一阵刺痛,闷得快喘不过气来,眼眶红红的泪盈于睫……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风紫衣,只能暗叹一口气,这下事情更复杂了。看来这“佟城主”要解决的事情可多了! 第六章 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条辫子,头一点一晃,辫子也跟着摇晃,用来扎辫子的丝带还系了红珠子,衬得小女孩煞是可爱。一个妇人,一头乌溜长发绾起,难得穿上一身绸缎质料的裙装,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大宅院的后面走。 “娘,咱们去哪?” “巧儿,娘带你去看你爹以前住的地方。” 女孩皱起眉头,一脸不解,“爹以前住过这里?那为什么不继续住呢?为什么我们不住这里呢?这里比我们家漂亮多了,而且好大喔,又有好多人,好热闹呢。”才说完,她踏上花园的小桥。 “这个啊……巧儿不喜欢现在的家吗?”妇人看起来有些哀伤。 “不是,我更喜欢现在的家、因为有爹跟娘和巧儿一起啊。”妇人笑了,“那就好……其实这都是娘害的,因为娘,所以你跟你爹才不能住这么漂亮的地方,你爹还得隐姓埋名\还得常常换地方住……” “没关系,换地方也很好,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人,反正阿草跟大家不是也都会一起走吗?大家都在一起很好啊。” “是啊、大家永远都在一起,一起守护我们的使命。”妇人轻叹一口气、看女孩没注意听、倒是一直注意身边的景观、又微微笑了,“巧儿喜欢佟家的人吗?” “喜欢、佟伯父跟伯母对巧儿很好,只是--…” 女孩一顿,妇人跟着低头,“怎么啦?” “娘、忌仇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巧儿?他都不笑。”女孩像是颇为困扰。 妇人摸摸女孩的头,“不是,那孩子早熟,外冷心热,往后你就会知道了。” “是喔……娘,我们往后也会常来这吗?” 妇人带着女孩走进拱门,语气有些无奈,“巧儿,为了不给佟家带来麻烦,我们不能常来。” “麻烦?”女孩看似不解,但也瞧出娘的无奈,便转了话题,“娘,为什么忌仇哥哥跟传伯父一样姓佟,我却不是跟爹一样,而是跟娘一样姓石呢?” 妇人捏了捏女孩白嫩的脸颊,“因为巧儿是娘的传人啊,就跟娘是你爷爷的传人一样。” “什么传人?” “童谣的传人。” 女孩眉毛越拢越高,妇人失笑,指了指前方的屋子,“瞧,这就是你爹以前住的地方,你看这院落都是你爹爱的绿竹。” 说罢,妇人牵起女孩的手往屋内走,虽然房间很大,有不少看起来很贵重的物品,但屋内的摆设很简单。 “虽然你爹以前也是佟府的少爷,但他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爱干净、有些啰峻…”边说,妇人眼中有幸福的光芒,随即神色又黯下。“可惜他一身文才,现在却得委屈他当管帐的。” 女孩不懂娘的心情,只能默默听着。妇人让女孩坐在她腿上,她则坐在丈夫以前坐过的椅子上,“巧儿,你爹跟佟。伯父回来的时候,可别跟他说咱们来过这里。” “为什么?” “你爹不喜欢娘觉得他委屈,但就是这样啊,娘觉得他委屈是因为爱,你爹不想娘这么认为也是因为爱。”习惯似的,妇人替女孩重新编发辫。 “娘,我不懂。” “总是替对方着想,明明知道这是多余的,但还是忍不住……”看女孩越听越困惑,妇人说了一句常说的话,“没关系,巧儿长大的时候,会懂爱的。” “又要长大啊?娘,这样巧儿长大的时候会很忙很忙。”女孩嘟起嘴,有些不甘愿。 “能者多劳嘛,又不懂啊?没关系,娘现在说你懂的。巧儿,唱那首童谣给娘听好不好?” “又唱那首?” “是啊,你忘了,你是娘的传人、童谣的传人。” “是喔,那好吧。”女孩习惯性的晃着脑袋,唱起童谣,“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迥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 唱着唱着,小女孩的身影不见了,唱着唱着,妇人的笑容不见了,椅子空了、木屋消失了、绿竹看不到了……只有小女孩唱着童谣的声音持续萦绕…… “……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闭着眼睛睡着的人儿,忽地喃喃唱着歌谣。 “小紫,醒醒,你又作恶梦了是不是?”祁天喜有些担忧的想摇醒身旁的人,不过她有些怀疑,这次又是狗咬人的恶梦吗?不,应该是螃蟹夹人,因为她有听到螃蟹。 紫衣好可怜,自从她们进佟府后,老作一些听起来就很痛的梦。风紫衣被摇醒,只是眼睛睁开,思绪还没接上,嘴上仍然喃喃念着,“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 “小紫―” 这声呼唤终于把风紫衣拉回现实,只是她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女孩的声音不断回荡着,她已分不清哪个是梦中女孩的声音,哪个是天喜的声音。 “小紫,你……”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我没事,作了恶梦而已。” “那只狗又来啦?还是螃蟹来了?”祁天喜睁着想睡的双眼,颇为困惑。 “你胡说什么,这么晚了,哪来的狗跟螃蟹的。”风紫衣笑了,像对自家妹子一样,她揉揉对方的头发,“好了,快睡。” “喔。”祁天喜乖乖应声,但看她站起身,连忙也想跟着起来。 风紫衣回头,拉下脸,“你忘啦?你不乖乖睡,我要赶你走喔。” “不要。”立即的,祁天喜爬回床上、闭上眼睛。她温柔的笑了,转过身,像之前几次作恶梦一样,她走出府里丫鬟、大婶们住的下人房,顺着石板路走了一小段,一样在花园停驻。不过,这次她只停留一会便往前行,只是她不往主屋走,拐个弯又走了一会,面对一堵墙,前面像是没有路了,但她继续走,走到底才发现,在墙跟储藏室之间还有条小道,其实小道不小,大约是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距离,只是没走近就看不出来这里有路。没有犹疑的,她走进小道。 走了一会,左手边还是墙,右手边从储藏室关实的窗,渐渐变成砖瓦砌的墙,再过一会,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小庭院。 踏上庭院里的木桥,风紫衣走得缓慢,她彷佛又看见梦中的女孩跟妇人走在木桥上,思绪游走在现实跟梦境之间。 第34章 “小心石头。”温厚嗓音低声惊呼,厚实大掌随即握住柔白小手,以防她被路面突起的圆石给绊倒。 风紫衣回过神,正好对上一张银白色面具,“城主,又是你啊。” 面具下的祁天昊微露苦笑。“行走之际最忌分心,你怎么总是跌跤,你到底在仕想什么?” “想什么?”她清眸一抬,露出颇有深意的笑。“我在想你。” 祁天昊一怔,“我?”想他?她知道他是谁了吗? “是啊,我想你怎么跟我一样,老爱在夜间四处闲晃,还都刚好跟我走的路一样。”像是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若真是如此,那他是不是从她睡觉的时候就在注意她的情况了呢? “呃,只是巧合。”他怔了怔,有些失望,忽地转了话题,“你怎么老是晚上不睡觉?不是跟你说了佟府的规矩了吗?” “可是我觉得那个禁令对我而言没有意义。”秘密都解开了,宵禁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蹙眉,谨慎的挑字拣词回应。“你……你这什么意思?”她太聪明了,慧黠敏锐,若不小心应对,很容易被她看出端倪。 看对方紧张,她轻笑出声,径自往前走,往她梦境中的目的地走。 祁天昊无奈,也只能跟在她身后,绕过小径、曲廊、拱门,最后来到一座栽满绿竹的院落。他颇为讶异,他从不知道佟家大宅的后面,竟然还有这样一座院落,但从布满蜘蛛网的样子看来,这院落荒废已久。 风紫衣不再往前走,拿出手巾拂了拂尘埃,坐上一旁的石椅,开了口,“城主可知这地方以前住着谁?” “这…这是佟府以前某一代主子的居所,但那是好几代以前了,我也不识得这人。”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想知道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异样,不料她竟没有追问。 “我很久以前,好像认识这院落的主人。”她轻轻的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又像是心里有疑问。 祁天昊蹙起眉,“很久以前?你十岁以前吗?”十岁之后她认识的人,他都知道才对。 “十岁?”她逮到他的语病,目光一亮。“城主真是无所不知,竟能猜出我不是十岁之后才认识住在这里的人。” 惊觉失言,他苦笑。“巧合罢了。”啧,这回答太难说服人,她肯定会问到底。 看了她一眼,她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没有追问,反倒徐徐述说过往。 “是啊,人生有很多巧合。”她轻叹一口气,“我被卖进祁府之前,住在朱雀城八里坡外的小山村,村里以前给人盖木屋的老六,是收养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收养了我,我之后也不会进到祁府,这一切岂不是巧合?” “收养?”祁天昊闻言一惊,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以前,他没有问过她的身世,只是很自然的认定她就是一般穷人家的孩子被卖进祁府当下人。 “六叔本名风陆,听六叔说是在山神庙躲雨的时候发现我的,我当时发着高烧、神色恍惚,因为他跟六婶很想要孩子,便带我回去,而我当时穿着的紫色衣裳便成了我的名字,风紫衣。” “那你的亲生父母…” “不知道。”低头,她神色显得黯然,“都忘了,六叔说我病养好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不记得为什么会出现在山神庙,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对身旁的一切也都没有熟悉感,年岁也还是六叔猜测的。”第一次听她提起往事,他一时忘记自己是“佟忌仇”,伸出手拍拍她的头安慰着她,而她亦没有避开,感受他手掌带来的温暖。 “……可是,我进到佟府之后老作一些很真实的梦、很像我曾经历过的梦…我对佟府也很有熟悉感,就像是很久以前我来过似的,我猜想这会不会是解开我过去的钥匙。”说罢,她刻意看了他一眼,“可惜,也许是我想多了,城主方才说这屋子荒废了好几代,想必我不会见过主人才是……” 瞧她失望的样子,教他心一紧,“也许我记错了,我……”他不是真正的佟忌仇,所以帮不了她,让她失望,他恨这样的自己。 她摇摇头,手一伸,手心朝上,“把手给我。” “手?”他虽不解,却仍将手伸给她,任由她包握住。 风紫衣在心里偷偷笑了,这双手亲自教她写字、理帐,替她编过发辫、插上发簪,这给过她无数温暖的手,她怎会错认。 “说起以前,我便想起我以前的主子……”果然,他脸色僵了,“城主之前不是问过我是否有意中人吗?我当时说谎了,其实我的意中人就是朱雀城城主祁天昊。” 她对他有情,始终放在心底,尤其知道他送她入狱是不得已的之后,也就不怪他了,只是……她现在对他仍有些小小的埋怨,还不想这么快放过他。 闻言,他一震,粗厚的大掌忽地一收,反握住柔弱无骨的温软小手。 “不过,现在我恨他。”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恨?”祁天昊失神地呢喃自语,握紧的手又突然松开。 他语气艰涩,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胸口,痛得没法呼吸。 是啊,她是应该恨他的,就算他是不得已的又怎么样? 那场风寒险些夺去她的命,反复不退的高烧折腾、阴暗的牢房、渗水的土墙,还有布满异味的腐朽稻草,对她来说都是恶梦般的回忆、都是事实,她又怎能轻易忘怀。 难怪她要恨他了,连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的待遇,她一名赢弱女子又岂能承受得住。他是该被她恨着的,因为连他也痛恨自己的残酷。“是啊,我恨。我恨他不让我分担他肩上的重担;我恨他在危急时刻送走我,不让我帮他;我恨他明明就比我笨,还死要硬撑,不懂得藉由我过人的才智,解决他摆不平的小事;我恨他……恨他总是自作主张,说是为我着想,其实伤了我。” 说着,说着,风紫衣眼眶染上湿意,晶莹如珠的泪光盈盈闪烁,她垂下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遮掩不住浓烈的情意。 “紫衣…”听她说着“恨”,他的心却像是注入一股暖流,充填着被刨开的洞口,他动容的抚着她柔嫩的杏脸桃腮。 原来,她不是真的恨他……幸好不是。 “我是该恨他的,可是我恨不了,谁教这人太工于心计,早些年就开始算计我,让我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成为脱逃不掉的俘虏。” “所以你是爱我的。”原来他并未失去她,她一直属于他。 风紫衣泪中含笑的勾起唇,那泪珠在笑中更显晶莹,“佟城主,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人是祁天昊,可不是你!” “紫衣,我…”说着,他便想取下面具。他当初假扮佟忌仇不让她知晓,便是因为她在狱中的那声“恨”,所以只好一方面追查宝藏的下落,一方面假扮佟忌仇照顾她,之后她在书房的不谅解,更让他迟迟不敢拿下面具,现在终于听她亲口说爱,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啊―差点忘了。”她惊呼一声,“我还忘了说,我最恨他的就是他老爱自己藏着秘密、老爱骗我,如果再让我知道他又骗了我什么,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一辈子……”解扣的手忽地停住,解释的话说不下去了。 “糟糕,天都快亮了,那城主自己散步吧,小紫要去睡了。”站起身,不管他的错愕,她径自往回走。 还记得,梦里的妇人说―“总是替对方着想,明明知道这是多余的,但还是忍不住会这么做,这就叫爱”,好吧,她会试着原谅那个总是替她想太多的笨蛋, 但……还要一点时间,至少也要他多吃点苦头才行。 “紫衣……”看不到对方嘴角笑意的祁天昊,幽幽叹息。他轻轻放下手,现在的他,依旧只能是面具城主佟忌仇…… 金灵灵一个人漫步在佟府花园里,脸上明显写着不悦,顺手拾起枯枝,不断鞭打垂垂老矣的百年柏木,原本稀落的树叶一片片往下掉,落地前又随山风飞旋而上,一上一下的舞落缤纷。 不能说打小爱慕在心,至少在佟忌仇坠崖之前,她对他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因为兄长的关系,她很小就认识佟忌仇,但当时的他对人寡言又冷淡,即便是对她亦没有差别,尽管他长得很好看,但那份少女情怀在对上他的冷漠时早就消散,就像她不会喜欢上祁大哥一样。 她性子向来直来直往,学不来女儿家的丝丝柔情,对上性子偏冷的佟忌仇,时常大眼瞪小眼,久久没有话说。不过她还挺喜欢惹他的,因为他太冷了,激起她挑战的欲望,可他倒挺礼遇她的,就算他正在书房忙着,即使她硬要在书房里舞刀弄剑,他也波澜不兴。直到好些年后,她听说他坠崖被救起,还受了重伤,看在两人也算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跟哥哥去游山玩水,特地来玄武城探望他。 不料他却变了,不但对她非常亲切,还多次陪她出游,和善的让她如沐春风,感觉到被疼爱,像是在他面前,她所有的缺点都能被谅解,他也知道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喜欢的话题,像是爱慕了她许久似的。 所以尽管之后不是每回都见得到他,她也时常拒绝跟哥哥出游而来找他,她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会跟她提亲,不料这回,他的目光却不再跟随,对她冷淡得很。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轻轻一推而已,能造成多大的伤害?我又不是力大如牛,一掌就要人命,顶多学过几年武功用以防身罢了,他们为何要这般怪罪我?” 第35章 她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就觉得委屈,最近佟忌仇都不太搭理她,但却时时跟风紫衣黏在一起,她才会控制不住冒着酸气的心,推了她一把。 没错,她是不该对毫无武学根基的人动手,刚一出掌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怪罪自己的鲁莽,害怕会打死人而全身发凉,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连向来宠她上了天的大哥也板起脸,头一回用极其冷淡的语气凶她,还口口声声说她不懂事、太蛮横,再不改改我行我素的性子,迟早会吃大亏。 哼,在佟忌仇保护下,风紫衣也没怎样啊,况且,他们怎能都怪她?她只不过是问为什么风紫衣没死,而且风紫衣跟祁大哥不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吗?怎会来抢她的佟忌仇? 难道她在他们心中还比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忽地,一道声音打断金灵灵的思绪― “呵……谁惹金小姐发那么大的火呀?瞧你妍丽的脸庞都皱成一团包子了。” 话才落,花城圆滚滚的身子跟着出现。 “没什么,昨夜没睡好。”她不想跟不熟的人提起所受的委屈,便一语带过。 “唉呀!可别气出病来,有什么不顺心就跟奴才说,奴才替你出气。”花城不介意她的态度,还是一脸笑意。 金灵灵狐疑的看了对方一会,“你要替我出气?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我是花二总管耶,佟府上上下下全归我管,有什么事瞒得过我的眼睛。”他的眼珠贼兮兮转了一圈,突地压低音量,“是小紫丫头惹金小姐不高兴了是吧!” “喔―你眼睛倒是挺利的嘛。” “金小姐夸奖了,咱们当奴才靠的不就是这双利眼吗?”当然,他推人送死的手段更高招。“还有,对主子忠心也很重要,如果有谁欺负主子,奴才定会想办法替主子报仇。” 金灵灵也学他压低音量,像是颇感兴趣,“可我姓金又不姓佟,我不是你的主子,你肯帮我?” 花城故作讶异,一副“她怎么会这么想”的脸,“金小姐,咱们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你喜欢城主,也都认定你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当然是我花城的主子喽,那新来的小紫不过是个丫鬟,我不帮你帮谁啊!” 她笑了,颇为赞赏的说:“你这总管倒挺识时务的,好,你说说你要怎么帮我?你又想要些什么好处?” “这奴才怎么敢跟金小姐要好处?”他佯装忠心为主的样子。“这样啊……”金灵灵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借了,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我跟你非亲非故,实在很难相信你是真心要帮我,如果你跟我要点好处呢,至少我知道我们是各取所需,但若没有,我不冒这个险。” 花城这下是真的讶异了,他以为金灵灵是个直肠子的人,没想到还想得到这层心思,但这样也好,这样他更能相信她会被说服。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我若能帮上金小姐当上城主夫人,金小姐可否帮我当上佟府大总管?” 似思考片刻,她点点头,“可以,若我当上城主夫人,你这要求还有何难!那你说要怎么帮我呢?” 那双阴险的眼睛闪着狡诈的光芒,引诱她一步步走向他布好的局,“城主只是一时让狐狸精所迷惑,你想想,若是狐狸精消失了,你不就又是城主眼中的唯一?” “唯一?”金灵灵笑了。 一看她笑,他就知道对方中计了,“对啊,而且要人消失的方式有很多……”哎呀,为情所困的女人最是好骗。 眉毛一皱,她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见血,那会脏了我的手,你不会以为我这么笨吧?我可告诉你,我金灵灵行走江湖也有一段时间了,别想用骗小姑娘的手段唬我。” 花城笑得更狡猾了,很好很好,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越容易被骗,虽然金灵灵的反应跟他想的有出入,但这样更好。 “金小姐,奴才是一心为你,怎会害你呢,其实最厉害的是杀人不见血,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栽赃陷害不是更容易?”抖动着肥肉的花城滔滔不绝的献计,还为她仔细分析怎么害人才不会害己。 金灵灵眼光放远像是深思,似乎把话都听进去了。 “你确定这方法可行?”她犹豫再三。 花城得意的拚命点头,“那当然,金小姐可知道那小紫其实就是朱雀城该被问斩的风紫衣?当时她可也是差点死在这招下……” 金灵灵看他的眼光多了点审视,“我当然知道,我跟祁大哥是熟识,知道小紫的身分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这总管光在玄武城忙和,也知道风紫衣这人?” 花城呵呵笑,避开她的目光,“玄武城跟朱雀城的生意是我管的,我会知道也没什么奇怪。” “那好吧,就照我们说的,别给我搞砸就好。”金灵灵打量了他一会后,扬笑着开心的离开花园。 花城连忙点点头,目送金灵灵离开。 她的人影一消失,他便露出阴毒的笑,肥厚嘴角得意的勾起,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就此成形。 这些年他先在佟忌仇面前失利,最近又搞不定白虎城的城主,后来连玄武城的生意都慢慢让风紫衣那丫头抢去功劳,害他在曹惮承面前越来越没有地位,也连带被王祥看不起。 若是这次能拉拢金灵灵又除掉风紫衣,兴许他能再从佟忌仇那里挖出点什么东西,到时还不在王祥面前扬眉吐气! 第七章 原本宽敞的女子闺房变得拥挤,一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急如焚,就怕这口气没护住,芳魂离体而去。脸色惨白的人儿躺在床上,一身冷汗浸湿了被褥和衣衫,气若游丝地只剩下一口气,彷佛再无灵丹妙药,阎王就要派牛头马面来拘魂了。 金准之急得快踩破门坎,又嚷又吼地直跳脚,神色惊慌不已,恨不得代人受过。 戴上面具的祁天昊更是说不出的沉重,抿紧的唇瓣饱含怒气,在他府里有人出了事,出事的还是视如妹子的人,教他如何跟好友交代。 直到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被拖了进来,诊断出她是中了一种名为“七日红”的剧毒,大家震怒的眼神就更骇人了。不过在放了一盆黑血后,再服下两帖药,本来面无血色的娇颜不再惨白,也能虚弱地说几句话了。 金准之连忙凑到床前,一脸担忧,“灵灵,你是不是又乱摘后山的草药试毒了?是不是上回那带着红点的草药?跟大哥说清楚,大哥替你全拔掉……不、不对,大夫说是七日红,奇怪,这后山有种七日红吗?” 闻言,金灵灵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往下滴,咱答咱答的止不住,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哭不哭……”金准之连忙擦掉宝贝妹妹的泪水,更气了,“灵灵,你说,是谁欺负你,大哥替你报仇。” 他绝对杀光那个人全家,他们云锦坊家大业大,亲戚一堆,但偏偏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女孩子,是全家的宝,他怎能让她受委屈。 “我……”一句话说不全,她又哭得惨兮兮。 看是时候了,花城连忙上前,“金少爷,有句话,花城人微言轻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祁天昊看他一眼,语气一沉,“你知道什么直说无妨,这节骨眼不用顾忌什么。”难道这件事跟花城有关系? “其实……金小姐毒发之前,奴才正好打金小姐的房门前经过,看见小紫从金小姐的房间出来,撞了我一下却连句道歉都没有,还神色慌张、急匆匆的走了,城主,您说这是不是有问题?” “不可能。”祁天昊随即怒斥。 金准之转身,低头询问:“灵灵,花二总管所言当真?” 金灵灵可怜兮兮的抹掉泪,“……谁说……咳咳……谁说都不准,咳咳……要不,对质吧!” 对质?难道真和风紫衣有关?金准之看向好友,但对方全身散发怒意,摆明了不信。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气氛凝重,最后祁天昊招手唤人,“去叫小紫过来,来的时候把事情跟她说清楚。”他相信不是紫衣,就让大家听听她的解释。不一会,风紫衣踏进金灵灵的闺房,看了脸色苍白的她,眉头也皱起来。她跟金灵灵不熟也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有几面之缘,她是帮过祁天昊的人,又是天乐的手帕交,看对方这样,她心里也不好过。 只是她想不通,金灵灵诬陷她的原因,难道真是为了“佟忌仇”?这下可麻烦了……在这当口,根本无法把事情说清楚。 “小紫,你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祁天昊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会听信片面之词,你说清楚,今天下午你可有来灵灵的房间?”金准之接着保证。 今天下午?她想都不想的回答,“有。” 祁天昊跟金准之的脸色一变,看着两个比她还慌张的男子,她失笑。 怎么他们看起来比较像下毒的凶手,一心想着脱罪的法子,但--…是帮她脱罪。 花城笑了,急忙开口,“城主,金少爷,这话可是小紫亲自……” “咳咳―”咳嗽声打断花城的得意,金灵灵气虚的说:“小紫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可瞧见花二总管下午的时候从我房间走出去?”闻言,众人一惊,花城脸色更是绿了,只有风紫衣先回过神,笑盈盈的回答,“有。你不是找我来谈心吗?我来之前先撞到花二总管,他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进来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花二总管对你很好,亲手替你泡了壶花茶呢。” “嗯,我就是喝了花茶才倒下的。”终于,金灵灵虚弱地露出笑脸,“所幸我有找你来谈心,要不,他要是嘴硬不承认,我岂不是被人毒死!” 第36章 “你…你……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金小姐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花城大惊失色,脱口反驳。 “我们说好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不你说给我听,或许我想的起来,但我可告诉你,我金灵灵行走江湖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别想骗我。”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花城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喘吁吁,但就算现在他说出两人要谋害风紫衣的事也于事无补,且不说无凭无据,就是有,他也一样有罪。 祁天昊跟金准之不甚明了整件事,但反正他们关心的人都没有事,又能找个借口把曹惮承的奸细送走,不至于打草惊蛇,倒是如了他们的意。“好了,来几个人把花城带到官府,其它人都出去了,别打扰金小姐歇息。”祁天昊命令一下,众人纷纷听令行事。只是他靠近风紫衣,要跟她一起离开时,她却若有所思的说道:“城主先去忙吧,我跟金小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另一方面,很担忧妹妹的金准之也被金灵灵赶走,顿时,房间只剩侧坐床榻的风紫衣跟躺在床上的金灵灵。 两个人沉默一阵,没有人先开口,直到金灵灵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叹了一口气,风紫衣像是对天乐、天喜一样,拍拍她的头安抚,“灵灵,你可知佟忌仇…” “你别说,我知道。” 她一惊,颇为疑惑,“你知道,那你怎么……” “刚刚才知道。”坚强的抹掉泪,金灵灵仍是笑着,只是笑得有些凄楚,“行走江湖,难免会受伤,加上制药的兴趣,我有试草药的习惯,以前老被我大哥骂,说我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紫衣没说话,安静的听她说。“被大哥骂很多次后,我都偷偷的试,这玄武城的地理环境特殊,后山有一些珍奇药草,每回我来找佟……来找‘他’,就会去拔草药试药制药,有回我吃到带毒的草药,我还千叮咛万交代要‘他’别跟我大哥说……”金灵灵泪痕未干,说得有些埋怨,“刚刚我大哥还骂我这件事,他不应该骂我,这一骂我不就都知道了……” 看来她已经知道,其实佟忌仇就是由祁天昊跟金准之假扮的了……只是嘴上还不想承认,让自己好过一点罢了。 风紫衣温柔的顺着她的话说:“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喜欢。” “嗯,我金灵灵可是堂堂云锦坊的千金小姐,就说武林美女榜,我也是榜上有名,想想,我的标准得提高些,我不要‘他’了。”她气势万千的摇下话,却是哽咽着声音。 知道她会想开,风紫衣放了心,跟她开起玩笑,“你放心,我也不要‘他’,我可还有人等我回去呢。” “对厚,你是祁大哥的宝贝。” 风紫衣站起身,帮她拉高被子,“好吧,你休息吧,说到这…下次可不许再这样,拿自己的身体跟花城玩,我这回就不说了,要有下次我……” 金灵灵嘟起嘴,“哪还有下次啊,如果有也只能说你太讨人厌了,这么多人要找你麻烦。”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你猜错了。”她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当时真是我的情敌,我可没想过要帮你,但花城太不了解我了,我金灵灵宣战向来是当着人家的面,才不需要偷鸡摸狗。喜欢就争取,失败就放手,我没这么输不起。” 她虽然粗线条,也的确不温柔体贴,一堆跟外表不符的坏毛病,但她不做亏心事,她知道强摘的果子不甜。 风紫衣想起以往天乐对金灵灵的评语―敢爱敢恨,似乎有些懂了--…也许她也应该跟她一样,坦率一点比较好。 回过神,看金灵灵已经闭上眼,看似睡着了,她也就踏出房门,没听到身后有些无奈的低喃―“那……真正的佟忌仇…上哪去了?”豪 “封城?!曹惮承怎么沉不住气了?”书房里,祁天昊诧异地问。 金准之搔搔头,“我想,是花城的事逼急他了吧,另一方面,皇上给他的期限也到了。” 闻言,祁天昊的眉头越拢越高,“没错,是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们以为以别的名义送花城进牢房,就不会打草惊蛇,等我们找到那个宫女,再参他一本就能解决,不料曹惮承会封城……把天欢的信给我。” 金准之从衣襟内里抽出信封,递给他,“算了,他现在只是动作大点而已,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他之前不也是搜索来往朱雀城的人,你不也回得去。” “不一样。”放下信,祁天昊的语气颇为沉重,“狗急跳墙。天欢说他这次调了兵,打算把朱雀城翻起来也要找到宝藏,而他第一个要翻的地方就是祁府。” “什么?!那……” “砰”一声,托钟言飞放水之福,风紫衣踹开书房大门,身后还跟着祁天喜,打断了金准之的话。 “那就攻回去吧!”她说得稀松平常。 不想再扯到她,祁天昊沉声一喝,“出去,这不关你的事。” 然而却一点都没吓到她,风紫衣还是笑嘻嘻的说:“那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怎会不关我的事?”她决定了,学金灵灵坦率一点。 “小紫回家,我也要回去。”祁天喜连忙出声,她很想念府里的小乌龟,不知道它有没有吃饱。 “祁天喜,你跟着闹什么?”祁天昊一听到妹妹也来添麻烦,忍不住动怒吼她。 “你……你…”祁天喜眼眶一红,泪珠儿扑簌簌滴落。 “喂!你别管不住自己的女人,就找我的小喜儿出气。”见到心上人落泪,金准之心疼不已,连忙护着她,“小喜儿乖,他吃错药了,不用理他。” “他…他……他骂我……”她哭得更凶,眼泪如断线珍珠,全然止不住。 “他有病嘛!而且病得不轻,我们要可怜他,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他以为他的安抚会止住她的泪水,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大哥,小喜好想你喔!好久没听见你吼我,好怀念好感动喔。”跑跑跑,她往前一跑就抱住祁天昊。 这会,祁天昊跟金准之都一脸错愕,祁天昊还抬手摸了自己的脸,没掉啊,他的面具还在脸上。 “小喜儿,他不是你大哥,他是佟城主。”金准之扬起童叟无欺的笑脸,将她拉离她亲大哥。 开玩笑,他未来的娘子怎么可以抱其它男人,即使那是他的好友、将来的大舅子也不行。 祁天喜偏着头,笑得天直,“那是我大哥啦,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大哥?准之哥哥,你认不出我大哥吗?” “可是他戴着面具。”到底是从哪里认出来的啊? “紫衣……”祁天喜皱着眉,问着已经坐定,正吃着金准之糕点跟茶水的风紫衣,“他们好奇怪。”。 风紫衣难得认真的应和,“是啊,他们以为眼睛看不见就不是真的,殊不知像天喜这么聪明的人,是用心看东西的。” 闻言,祁天喜的眼睛更亮了,“紫、紫衣……你是说我很聪明吗?”这是她第一次被称赞聪明耶。 “紫衣,你认出我了是吗?”一声叹息,祁天昊将手伸向环扣处,轻轻一按,银白色面具便滑入掌心。 风紫衣徐缓的掀睫扬眸,朝冷峻的面容扫了两眼。“舍得见人了,我以为你戴上瘾了,准备戴着入棺材呢。” 没有惊讶,也没有涕泪纵横的喜悦,只有一句冷讽和嫌弃,教人啼笑皆非。 看来她早已知情,真正受惊吓的是他们这两个认为能瞒天过海的傻子,她说的没错,用心看人的,才是聪明人。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好奇的问道。他以为天欢的演技已经够好,没想到,他家紫衣更是一流。风紫衣微微笑,指了指木桌,“你要我写给曹惮承的信应该还在吧?拿最后一封出来看看。” “最后一封?”他依言拿出信,打开看后也笑了,笑自己怕太早回忆完,还舍不得读到这一封,这下糗大了。 金准之一脸不解,抽过好友手中的信,信上给曹惮承的话只有写到一半,剩下的一行大字― 给祁天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风紫衣留 “我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金准之嘴巴张着阖不上,“那你是故意不跟我们说的?” 喝一口茶,她理所当然的点头,“你的确是个关键,让这破绽越扯越大洞。” “我?怎么说?”金准之瞄一眼祁天昊,如果泄底的是自己,准会让人笑一辈子。 “首先,我一进佟府就怀疑这里的禁令太过古怪,而后进了书房的时候,觉得这不像一个人用的书房,加上…”她直勾勾盯着祁天昊,“我才不相信学武之人。疤痕会一样那套说词,那伤是我亲自上药的,我会认错?况且,你对天喜的喜好太了解了,实在不像陌生人。”祁天昊失笑,笑里尽是疼宠,“紫衣,你真聪明。”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但他好笨,竟然还想瞒着她,“最后看到金准之的时候,我实在不相信一切都那么巧,况且后来在花园撞到他时,这家伙的性格表现得太明显了,直到钟总管称呼他‘城主’,不就什么都说清楚了,你们是两个人一起假扮佟忌仇。” 金准之哇哇大叫,“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想知道祁天昊去哪了,因为他就站在我眼前啊,我为什么还要知道?所以我说你的问题不存在不是吗?”她笑得颇为得意。 “可是,”祁天昊眼一眯,责怪的意味颇明显,“你说你……恨我?” 第37章 “我不应该恨你吗?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而且借口一定是……“我是为你好。”他不想她再陷入危机,一次就够了,qi书-奇书-齐书他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就算是为我好也不行,我讨厌欺骗,若你以后再这样,我照样会让你吃苦头。”替对方着想虽然是爱,但会造成对方不安的就不是,这一步,她不退让。 他苦笑。“这么多年了,你没一次顺从过我,老是喜欢跟我作对。”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我怕你不习惯,所以继续和你唱反调。” “你喔!为什么我偏偏恋上你这性子,被你吃得死死的。”一恢复祁天昊的身分,他的爱怜和情意表露无遗。 走上前,她抚上他刚硬的脸庞,语气带着撒娇,“恶有恶报,谁教你以前欺我太甚,总要还回来,往后,你就等着让我欺负吧。” “好吧,我往后都听你的,什么都不瞒你。”祁天昊覆上她的手,许下承诺。 很好,这是她要的答案,她阴险的笑开,“那好,听我的,我们攻回去。” “不行,我自己--…” “你说听我的!”脸色一沉,她抽开手,“照我猜,你的个性肯定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曹惮承一直挖地却又没挖到东西,应该是你给了他假地图,而真的地图还在钟道画像后面。” 祁天昊大掌揉乱她的发,语气写满太多无奈,“所以呢?” 知道他妥协了,她微微笑开,还带了点神秘,“所以……你会用得上我的,我保证。” “答应我,你会谨慎小心,不会往险处踩。” “这你就白担心了,我有办法回朱雀城,而且不打草惊蛇。” 金准之惊呼,“真的假的?朱雀城现在大概只剩苍蝇进得去,难不成你可以……” “闭嘴。”祁天昊跟风紫衣同时出声。 只是风紫衣还没解释,就有一道娇愍的声音响起,让众人错愕颇久― “啊―如果城里能有什么祭典活动的,我们就能回家了。”已经吃完点心茶水,无聊到快要打瞌睡的祁天喜,边打着呵欠边说道。 朱雀城外的红莲山,半山腰有个香火鼎盛的少华寺,住持明空大师亦是红月皇朝人人敬仰的得道高僧。 他年高德助、弘扬佛法,虽年近七十却皮肤光滑,相貌清奇,四海信徒奉称菩萨,佛法精深,是名睿智高僧。 不过他有个小小的癖好,那就是下棋,可惜棋艺之精湛不下佛法,鲜少遇到对手,让他常感叹一生无知己,成佛也呈碍。 幸好晚年遇到棋艺高超的风紫衣,两人对弈如过招,棋也丰富,人也争锋,渐成忘年之交,而风紫衣那绝顶好茶“和尚茶”,就是从他这赢来拐来的。 “你这一落子,你的黑子便无退路,你确定要走这一步?”明空大师呵呵笑道。 酒也空空、色也空空、财也空空、气也空空,这四大皆空,可不代表和尚的脑袋也空空。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走到最后一步,谁能知输赢。”下棋。重气势,气势不能输,她也学和尚一脸笑容。。“那很难说,输是赢,赢是输,人生如棋局,多少变化在其中,也许那‘一村’在我这。”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知禅不修禅,知佛不修佛,你看青山多妩媚,千古传音寄苍生。”她露出狡猾的笑容,黑子一落,棋局竟蓦地有了大转变,看似陷入死地的黑子竟杀出重围,反而稳占腹地,围困了大半白子,棋局已定,她得意的收起白子,“你那‘一村’没了。” “你这满嘴不敬的丫头,竟敢在佛门中亵渍佛祖。”明空大师言词听似责备,但表情语气可没有任何不悦。 “和尚,人家是月儿光光,你是头顶光光还是荷包光光,输了想不认帐吗?”扯什么输是赢,赢是输,分明要她放水。 光光的头顶有十二个戒疤,他一脸苦恼的抚上光头。“让老纳五子。” “免谈。” “四子。” “‘和尚茶’准备好了没?我待会要带走。” “三子。”他不死心的又喊。 忽地,她似有算计,“要我让子啊…可以,只是我要进城,和尚得帮我。” “老纳不管红尘事,你小姑娘聪明,老纳求佛祖保佑。二子。”和尚莫测高深的拈拈眉毛,像是猜出她的来历。 “和尚怎会不管红尘事?你不就是为了渡化红尘世人而来?”一瞧对方有些犹疑,好听话说完她立即威胁,“况且,你不会希望我哪天拆了你的破庙当柴烧吧?” “你呀你,老是威胁老柄,哪天老纳剃光你的头,让你来修佛,让你知道修佛可不简单。”真是的,也不知礼遇得道高僧、老是赢他棋。 “和尚疼我,舍不得我泪眼汪汪。”威逼利诱什么招数她都用上了。 “呵…知道我疼你还不让子,你哟!满脑子鬼灵精怪,老纳跟不上你,人老喽。” “哪老了,分明是俊秀少年郎,仗着不生皱的脸皮拐骗小姑娘,你瞧我多糟糕,就这么被你给拐了,三天两头不见你就想得紧。”分明是妖精,都快成人瑞了,还健壮如壮年。 “少嘴甜了,如今城里乱得很,你别搅局,安安分分陪老纳下棋,老纳也安心。”明空大师颇为感叹。 他虽是出家人,可偏偏跟这丫头投缘,把她当是孙女疼爱,他总说自己无法成佛,是她拖累了他,谁让他心中有了星碍。 听到她被斩首,他还打算赴刑场劫人,但是一瞧不是她,便放心地念起经,为往生者超渡,感念她舍己为人。 “不乱哪有趣,我回去搅乱一点,让你替我多念点经,免得你忘性大,成菩萨就上西天了。”她悟性佳,禅理也说得头头是道,她暗指和尚先走一步,西天见佛陀,等她过足了人间玩乐的瘾再去找他,要他别忘了她。 “唉!真教我头痛,你怎么老让老纳觉得是前世冤孽。” “别头痛了,我这趟回去能救的人多了,和尚要是不帮我才是罪孽。”她说的像是帮他许多,顺带提出要求,“和尚,我要跟你寺里的和尚换班。” “换班?” “少华寺百年一次的祭典,祈求国运昌隆,皇恩万世,真龙真身永世绵延,要绕行个城池一周,起点朱雀城……”她不仅要进城,而且还要声势浩大、堂而皇之的走进城门。 “等等,哪来百年一次的祭典?”身为住持,他怎么未曾听闻? 杏目一横,她斜睨他一眼。“没个借口,我们要怎么浩浩荡荡地走进去?” “浩浩荡荡?怎么回事,小丫头你说清楚。”听来很不妙,似乎人很多。 “我会带一百个和尚来,人我出,衣服跟:-…剃头就麻烦你了。”她第一次看到明空大师黑了脸……值得啊! 没两天,大大小小的光头和尚不下百名,其中还有带发修行的数名弟子,一行人彷佛回游的银鱼,在住持大师的带领下走向城门口。 守城的将士一听见是为皇上祈福,必须绕城一周,他们哪敢阻拦,连忙开敌城门,列队恭迎,齐声高呼:“皇恩万世,国运昌隆,真龙真身永世绵延--…” “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就这样混进城了。”穿着和尚服的金准之扯着过短的衣袖,一脸难以置信,他摸摸还在的发,怕自己真成了和尚。 “本来就不困难,是你们想得太难了,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出点子,哪需坐困愁城。”不知哪个傻子,竟然提议挖地道。 哼!曹国丈挖得还不够多吗?是不是要整座城垮了才行,况且等他挖通,头发也白了。 “兄弟,她说你没脑子。” “不,是‘你们’。”祁天昊冷冷回道。 “少来,她分明指的是你,城主位高权重,理应是出主意的人。” 祁天昊自我解嘲地说道:“城主再大也大不过祁府丫鬟。” “呃……也对。”他差点忘了,城主已经签了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无论如何,往后都得听丫鬟的,当然大不过丫鬟。 加上祁天喜,他们四个人混在一堆念经的和尚当中招摇过市,沿着繁华的街道,慢慢朝佟府前行。因为和尚数目众多,没人会多看他们一眼,况且领头的是皇朝有名的高僧明空大师,谁也不想得罪他,所以一路平顺。 “你们两个别争了,都有份。”嘴角微扬的风紫衣只觉两人幼稚得好笑。 突然,祁天昊一喝,“紫衣,低头。” “嘎?” “曹惮承的马车。”祁天昊侧身一挡,将纤柔娇躯护于身后。 同样是带了大批人马出巡,但坏事做多的人,多少会敬鬼神,一见祈福的和尚队伍,向来目中无人的曹国丈竟也停车让道,观看一群和尚手拿佛珠、口念佛号的盛况。 可夹在其中的俗家弟子就显得特别显目,虽说服装一致,但多了头发,感觉就是不同,难免引人注目。 他便是发现曹惮承往他们身上直瞧,才会提醒她垂首低目,避免身分曝露。 “他还在看吗?”眉头一皱,她不想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他眼尾瞟过曹惮承,“是没有了,但为防事情有异,我们得加快速度,现在我们分头进行,你回府,我带兵去镇压他。” “我也去……”风紫衣心口一急,连忙捉住他的手,深恐他出事。 “不用担心。”他目光泛柔地低笑。“你也不想事情搞砸是吧,这些兵可是皇上亲派的,个个是高手,你放心先回府,把地图找出来,你的心是向着我的,这事我只放心交给你。” 第38章 “你……”她横娣他一眼,娇嫩芙颊因为他的话而染上一层羞红。“误交损友,你跟某人学坏了,连我也调戏。” “某人”在身后挤眉弄眼,直喊冤枉,他才是一时昏了头,上了贼船,被拖累至今。 “是真心话。” 风紫衣的双颊排红得烫手。“小心点,给我毫发无伤的回到我身边。” “是的,我的夫人。”他的妻呀!他早已认定。 “想叫夫人也得有命回来。”她故意沉下脸,掩饰心底的鼓噪和欢喜。祁天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中爱怜尚未消褪便转身走在她前头。深深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风紫衣强自压下心中的担忧,向明空大师打了个手势。 一颗特别亮的光头发出呵呵笑声,左手轻扬,一阵飞沙蔽天,如轻雾般遮住世人的眼,几道身影在风沙的掩护中遁入暗巷。 “谢了,和尚。” 明空大师抚着大光头,笑得更开怀,双眼微眯,竟与寺里的菩萨十分相似。 第八章 “哇!有鬼―”一把折扇抛出手中,一双绣银缝金大鞋鞋底朝天的被甩至路旁,泥泞地面跌落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花龟,四脚朝天的爬不起身。 他脚软了,跟那只大花龟一样爬不起来,大白天见鬼有多惊恐呀!不能怪他大惊小怪,人鬼本殊途,哪能阳世相见,又不是快死了。 呸!呸!呸!他还正值青春年少,有无限美好的春光等着他开采,红艳艳的小嘴、软绵绵的胸脯、纤细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他的姑娘们…… “什么鬼?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再给我浑沌度日,小心我多踹你几脚。”她被骗了,谁说这家伙深藏不露的?她看他还是一副傻样。 “咦!鬼会踹人?”不是应该阴阳两隔吗?一脚踹碎祁天欢的白日梦,他双眼蓦地瞠大,惊骇不已,不敢相信青天白日下,与“生前”形影无差的鬼魅竟敢现身,而且踹人一样很痛。 这……该不会他忘了早晚三灶香,求菩萨保佑她早日投胎好人家,所以她大感不满,回来找他找算帐? 不过,她当了鬼也这么厉害呀!人家是入夜才出来游荡,而她日头炎炎,光天化日的也敢上来,果真是威风凛凛的丫鬟,连四方小鬼都不敢挡。 她不屑的瞪了他一眼,“鬼话说够了没?要不要我推你下湖喂鱼,好让你彻底醒脑一番?”世上要真有鬼,也是他这只怠惰鬼。 “哎……哎哟喂!你……你不要拧我耳朵,我保证天天三牲四果供奉,金银珠宝满屋,让你在底下吃好穿好,过着千金生活。你要是想报仇,就去找大哥,他一定会很乐意见到你的…”风紫衣一使出招牌招式,祁天欢连忙求饶。 她没好气的一掌往他后脑拍去。“什么叫去找你大哥,你的兄弟情义哪去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哗,我心里想什么你也知道,真不愧是女鬼……”他浑然不觉自己早已说出心里话,“痛……不要再打我了,我也想去替你收尸,亲手为你挖坟,可是你死状凄……” 噢,痛死了!他身上一定青一块紫一块了,但对付魂魄用武功可有用? “可是我死状惨烈,身首异处,你怕瞧了会夜夜恶梦,只得在心头哀伤,为我流两行清泪是吧们”这个笨蛋,自个儿在喃喃自语还不知情,这哪里像祁天昊说的心思慎密、深藏不露? “对对对,还是紫衣你了解我,可是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不是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没道理死的是你……”吓!鬼瞪眼,好吓人。 “我是祸害?” “不是,不是,我嘴巴笨,紫衣是大好人,所以早死-…呃!好像不对,早死是好人,那谁要当好人,我不想太早死,难不成我得当坏人……”他被自己搞胡涂了。 没办法,谁教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没有形体的东西。 “二哥,紫衣没死啦,你不要怕嘛。”祁天喜看他吓得命都快没了,连忙出声安抚他。一道纤丽身影映入眼中,祁天欢先是怔了一下,但他没有回过神,反倒更加面无血色,接着便号啕大哭了起来。 “天哪!天喜也死了?你怎么这么短命……好人果然不长命,你好好的去吧!二哥一定为你立牌位,将你风光大葬,绝不让你沦为孤苦无依的孤魂野鬼。” 面露困惑的祁天喜一头雾水,莲指轻抬往他手臂一戳。“二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我和紫衣都活得好好的,不需要立牌位,死人才要。” “我知道你生前憨直,死后犯傻,连自己变成鬼都不晓得,二哥会请道士为你念经超渡,你跟紫衣走吧!不要再留恋阳间……噢!紫衣,你…你用什么砸我脑袋?”祁天欢大叫一声。 完了,他脑袋准破了个洞。 “冷静点了吧!”风紫衣冷笑的举高巴掌大的小乌龟。“不知是你的头硬,还是龟壳硬。” “你……你……”好狠毒的心,做鬼也要欺压他。 “二少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紫衣是个祸害,你没死之前,紫衣舍不得先你一步走,你要认命呀,以后的苦日子请你多忍耐。” 终于冷静下来的祁天欢,一脸狐疑的问:“你…你不是鬼?”对、对耶,她跟天喜都有影子。 风紫衣斜睨他一眼,“七十年后吧。”有人做,何必当鬼。 “可是你明明被砍了头……”他不解的念着。 行刑那天他也有到场,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尸体是他派人收的,当时大哥说要去看天乐,丧事由他处理,后来才连络他,要他帮忙顾着祁家跟看着曹惮承,但从头到尾都没跟他提过紫衣还活着的事,难道大哥也还不知道?不、不对,大哥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他当时才能这么冷静! 可恶,说什么他骗了大家,明明就是他被大家骗,这件事连天喜都知道,只有他傻傻的真以为看到鬼,只差没吓死。 “被砍了头?那你知道顶替我被砍的人是谁吗?”听天欢提起这件事,她才想起还没问祁天昊替身的事,关于这教她心里不安的事。 “喔,原来是有人顶替你。”闻言,风紫衣送他一记白眼,看来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得问祁天昊了。 忽地,一道女子嗓音不识相的扬起,从回廊那头走来― “祁二少,你到哪去了?你说要拿酒请我,是跌到酒缸了是不是……你?风紫衣,你怎么回城……”女子张着嘴,迟迟阖不上,跟刚刚祁天欢被“鬼”吓到的样子有得比。 风紫衣微微挑眉,笑看抱着字画的女子。“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不是该在玄武城‘铁口直断’,为众人排忧解惑吗?江、小、鱼。” “啊!这个是……呃……呵……任何行业都有风险,所以-…你知道的,有银子赚的事我一向不放过…”冷汗直冒,偏偏她两手抱着字画,没手擦汗。 “不放过?所以我家二少爷是你不能放过、让你捞银子的肥羊?”她要敢点头,一盘干烧小鱼就要端上桌。 抽了口气的江小鱼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祁城主要我帮着看管他。” “祁天昊?”她要笑了,这江小鱼说谎都不打草稿。“对了,他说府里没大人,没人管事,所以眼眶含泪,非常诚心诚意的上门请求,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喂!你太没礼貌了吧,人家说得正起劲,你居然打哈欠?!”太不捧场了吧? 风紫衣佯装如梦初醒的模样。“咦!你喳呼完了呀?我看你这会说会演的资质,挺适合去当说书先生。” “你不相信。”她鼓起腮帮子,“小玉姑娘,你不是说你身世可怜,要被卖进青楼,所以上我这来躲避债主?我才说要请你喝几壶好酒,怯怯寒。”祁天欢眼一眯,盯着方才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玉姑娘”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没办法,他虽聪明一世,但只要漂亮姑娘一哭,他就没辙了。 “我说的是……” “怯寒?现在都什么天了”风紫衣刻意抬头看了看天,很不给面子的嘲讽,“你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看对方小姑娘娇俏,一个看对方大少爷好骗,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过这两个会凑在一起,还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笑!反正两个都是擅长骗人的骗子。 “我……我哪有被骗?” “我…我哪有骗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互相瞪了彼此一眼,似乎觉得是对方的错。 “没有骗?你手上这是什么?”风紫衣往她鼻头一弹。“这回赚了多少,要不要我帮你算算,吃亏了可没得讨。” “我……”被拆穿目的,江小鱼不悦的埋怨,“你为什么会回来啦,祁……呃!佟城主肯放人吗?” “佟城主是不放人,但祁城主管不住我,他们只好由着我做主。”她的双眼带着审视,直勾勾盯着江小鱼。 看来,这只小鱼儿似乎知晓不少内情。 “是吗?他们怎么可能……”一看对方脸色没变,她皱了皱鼻子问:“紫衣姑娘,你是不是发现他们其实是……” “同一个人。”她接道。江小鱼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此事不是由她嘴里泄漏出去的。 “看你的表情应该早就知道了,是吧?”见她脸色一僵,风紫衣狠瞪了她一眼,“这笔帐以后我们再慢慢算。” “紫衣,她偷字画,怎能轻易放过。”祁天欢连忙落井下石,为自己被骗扳回一点面子。 “什么字画……”她后知后觉地看着怀中之物,接着脸色一变,全往地上扔。 第39章 “什么偷,说的真难听,我只是听说曹国丈在找一张藏宝图,才好心的帮你们先把所有的画拿走,这样他就找不到了。” 瞧,她多有远见,先一步偷……呃,是拿走,祁府的宝藏才不会落入奸人之手。 “你怎么知道藏宝图的事?”她就不信真是她指指算来的。 江小鱼理所当然的说道:“那当然是祁天……唔--…唔……”未完的话,全让祁天欢的手挡住,只剩两只手能挣扎。 “当然是她祈天卜卦问来的,真的好厉害啊!”如果让紫衣知道江小鱼一说缺钱,他就连忙说出祁府多的是钱,还泄漏了马上就有宝藏能挖,可以分她一点的事……不行!如果让紫衣知道,他不可能活过今天晚上。 “---…唔---…”用力拧了行凶的手一把,江小鱼终于重获自由,“其实你们要感激我才是,要不是我脑袋灵光,懂得把画藏起来,要不然,现在曹国丈肯定得意地大笑,数银子数到手软。” 这下她成为祁府的大恩人,就算不偷,他们也理应分她一份,呵呵―想起来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翻了个白眼,风紫衣赏她一个爆栗。“借问,你认为这些画哪一幅看起来像藏宝图?” “咦!难道我拿错了?”不会吧!那她辛辛苦苦一幅一幅的从墙上拆下,不就落得一场空,亏她这么劳累。 “如果是你,会把藏宝图挂在墙上吗?” 闻言,江小鱼立即说道:“当然不可能,谁会笨得让人看见……”啊!她做白工了。“待会记得把画挂回去,少一幅我扣你一百两……”说着,她的视线转回不敢出声的祁天欢,“还有你,如果她少挂回去一幅,我就扣你两百两。” “为什么我就……”两百两?但他没敢抱怨,已经被一双厉眼盯得发毛。 江小鱼不屑的看了那没用的男人一眼,还好她不是祁家人,不受管辖,她不服气的问:“等等,你不是说这些画不值钱,那干么要扣银子?” “和黄金千两的佳作一比,区区百两哪值得一提。”说到这,江小鱼这骗子还真没眼光,不晓得偷好货。 “什么―黄金千两……”江小鱼用力一吸涎沬,大口一吞。“呵……紫衣姑娘,府上缺不缺丫鬟,我刚好想谋个差事……啊!祁天欢,你干么踩我脚?人肉做的会疼你知不知道,又不像你皮粗肉厚。” 他看起来就像被风紫衣揍过很多回的样子。 被推了一下的祁天欢不但不气恼,还一脸做作的拉起她的手。“不小心踩到的,我替你呼呼……”通常被他一调戏,一般的姑娘不是羞得手足无措,就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绝对不要这骗子也进来祁府! 不料,江小鱼可不是一般姑娘,狠狠揍了他两拳,她才收手,“呼你的头啦!我痛的是脚,你眼睛有问题啊,摸我的手做什么。” “脚痛……手就会痛……一样痛:-…”好痛,居然有两只手同时往他身上招呼。 “天欢,想吃鱼是要付出代价的,想想你的莺莺燕燕。”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家伙既风流又下流。 “什么莺莺燕燕?”他不认识叫莺莺、燕燕的,他爱去的那家花楼,姑娘们都以花为名……“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藏宝图…有人去找藏宝图,藏宝图要被拿走了!” 哎呀,这不能怪他,被江小鱼一闹、风紫衣一打,他差点忘记在会见江小鱼之前,他本来是在跟踪一个鬼鬼祟崇的人,不晓得“那人”找到东西没? 风紫衣惊呼一声,“什么?”一听见藏宝图要落入贪邪之辈手中,“死而复生”的风紫衣拉高累赘的裙摆,小腿一迈,快步的朝书房疾奔而去。 祁天欢、祁天喜、江小鱼也跟在后头追,几道奔跑的身影如色彩斑斓的蝴蝶,忽地从花间草丛中溜过,留下一抹炫丽光影。 途中遇见的祁府下人,一个个惊恐不已的睁大眼,抖如风中落叶,贴着墙不敢动弹,以为死去的人儿放不下祁府,又回来瞧瞧。 “二夫人,你在找什么?要不要奴婢替你找找?”风紫衣才踏过门坎,便见书房中一片混乱。 “不用不用,出去…”方涓心原本以为是哪个不识相的下人,但才开口赶人,又觉得声音熟悉得教她心里发毛,便缓缓转过头,不料一看见门口的人影,只差没吓死,她颤抖着声音,“--…你--…你……是人是鬼?” 风紫衣突地脸色一黯,一脸哀怨,声音听来也颇为阴森,“二夫人,你再找找,如果找到奴婢的头,可要记得还我。” 闻言,方涓心腿一软,跌坐在地,“你你……我不知道---…你别找我,不、不是……你的头还、还在……”风紫衣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刻意转了转脖子,“呵呵―真好,我看着它滚出去,没想到又回来了,二夫人对奴婢真好,奴婢给你磕头。” “……别--…别……”一看她要走近,方涓心寒毛竖起、浑身是汗,支支吾吾的道:“我没、没帮什么忙……你、你走……” “怎么会呢?二夫人替奴婢找到头,帮了大忙,奴婢这就来给你磕头,只是奴婢这脖子--…”顿时,风紫衣一脸烦恼,“不知道稳不稳?我怕这一磕,就把头磕出去了,不过……也没关系,要是滚出去了,二夫人可要仔细接住了再还给我。” 霎时,方涓心脸色发白,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脑海闪过无数个头滚落地的可怕画面。 不、不要,她不要接住掉下来的头啊! “娘,你怎么坐在地上,是不是人不舒服啊?我带你回去歇息可好?,”躲在门后的祁天欢见差不多了,适时出声,巧妙的闪过风紫衣走向母亲。方涓心一见来人,连忙抬手指着离她仅有一步之遥的风紫衣,“欢儿你、你来的正好,你瞧……是、是风…风紫衣……” 祁天欢一笑,“娘,你说什么啊?紫衣早让人问斩了,你忘了吗?你想念是不是?不然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她坟前看她可好?” “…问斩……”方涓心看了风紫衣一眼,对方还是对她笑咪咪的,笑得她心都凉了,“……好,过两天去、去看她--…” 这一吓,方涓心早就忘了来书房的目的,一心想着是因为她幸灾乐祸,又从来没去扫过墓,所以这会风紫衣来警告她了。 “那我带你回房可好?” 方涓心连忙点头,由祁天欢扶起,经过风紫衣的时候她看都不敢看,因此没发现风紫衣跟她儿子交换了个眼神。 走出书房的时候,瞧见她好些日子不见、她却从来没找过的女儿,突地开了口,“喜儿,陪娘回房坐坐、聊聊天可好?” 现在叫她一个人待在房间,她可不敢。祁天喜颇为讶异娘会主动找她,一脸喜悦的说:“好啊,我跟娘说说这些日子我在外头的见识。” “这些日子?怎么,你出过府了?” “是啊,走了好远好久……” 一边让儿子扶着,一边听女儿说着,三道人影渐远,风紫衣才将视线转回书房,不过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江小鱼,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这丫头真是学不乖。 一抹汗,她还是说谎不打草稿,“呵呵―没什么,我先帮你整理整理,省得你多费力气。” 风紫衣不理她,径自走到书桌后的书架,抽掉“祁氏族谱”,手往书架里按下机关,机关一按下,钟馗的肚子凸了出来,她拿下画像,从暗柜里取出地图,动作一气呵成。 在一旁看着的江小鱼暗自扼腕,说实在的!她一辈子也不会对“祁氏族谱”感兴趣,看来她果然是没有找宝藏的命。 一样的祁府书房,但风紫衣忍不住感慨,两人重新站在这,竟已经隔了这么久。 “丫头,怎么了?不认得这里?”看她一脸深思,祁天昊忍不住问出口。 “没什么。对了,事情都解决了吗?”她坐回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两手搭上被雕成朱雀样的把手,颇为怀念。 他叹口气,“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嗯,看他的脸…应该是颇让人困扰的坏消息。 她曲着手肘,靠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先听好消息,这样就不会觉得坏消息这么坏了。” “好吧。好消息是,我们带去的那群假和尚顺利镇压了曹惮承的人马,丝毫没有波及百姓,皇上那已经快马通传,这下曹惮承坐实了叛国罪,失势了。”他眼神一柔,看着她的神情是骄傲的……替她觉得骄傲,她真想出一个好法子了。 镇压的行动比他想象中顺利很多,加上皇上已对曹惮承失去信任,所以当初他要百名高手及密令的时候,都很顺利……当然,天乐也帮了他一把。 “嗯,这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不,好消息还有一件,当时陷害你的是一名叫明月的宫女,你可有印象?” 明月?风紫衣蹙起眉想了一会,恍然大悟,“是那时候跟天乐一起回府的宫女。”她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奇怪,没想到…… “没错,一救出你之后,我跟准之就对当时宫中来的人暗自调查一番,后来发现这宫女伺候天乐的时间最短却爬得最快,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后来又发现,当时她回宫之前不慎跌落八里坡,所以我们一直在找她。”尤其是后来发现曹惮承的人也在找她时,更确定了他们的想法。 “跌落山坡?这么刚好?难不成是……”杀人灭口。 “的确,曹惮承想杀人灭口,幸好,这明月知道自己是曹惮承的目标,隐姓埋名,等养好伤了才自己来找我,要我保她安全。” 第40章 明月说是曹惮承派杀手杀她,为了保命,她放手一搏的自己跳下山坡,幸好她活了下来,“这事我已连曹惮承的事一起禀报皇上,不用多久你就能洗清罪名。” 洗清罪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孟钦呢?你不是要替你干爹申冤?” “嗯。”他笑了,“曹惮承一失势,以前做过的种种恶行纷纷被人揭发,相信不久后我干爹就能沉冤得雪。” “你什么时候要上京?我想和你一起去,我想去看看天乐。”事情解决了,她好想见见天乐。 “这就要说到坏消息了--…紫衣,曹惮承逃掉了,我找上他的时候,他已有警觉的先走了。”不然以他的武功,他有自信能抓到人,可惜…… 逃走了?这家伙会甘愿就这样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托着下巴的手跟着脑袋摇晃,突然,她看到一道身影闪过,眼一眯,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 “怎么了?” “我们去挖宝。”她大声,非常大声的宣布,大声到即使站在书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解决了,干么还挖……”祁天昊皱起眉头,这时他听到非常细微的呼吸声,有人在书房外?只是他才要出声,就让一只小手捂住。。风紫衣继续说:“为什么不找?钱还有人嫌多的吗?” 他拉下她的手,他懂了,“这么说也对,可是我研究地图这么久,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怎么找宝藏?” “啊―我忘了跟你说,其实呢,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这次她的表情是认真的。 “什么事?” “我不是说我对佟府有印象吗?结果这真的让我慢慢想起一些事……”还有她的身世,她脸色黯下,“你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有两大家族分别持有地图和钥匙,你知道持有钥匙的家族姓什么吗?” 祁天昊摇头,但他隐约猜得出她要说什么。 “姓石,我的本名石折巧,是钥匙的传人。”看他错愕,她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凤凰金锁片,“我隐约记得当时家里失火了,我娘推着我从密道走,而她自己出去拖住敌人,替我争取时间。”思及此,风紫衣眼眶红了,她还记得……尽管是五、六岁的事情了,她还是记得失火的那天,连她爹也没回来……走上前,祁天昊抱住她,让她躲在他怀里,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传来,“……也许、也许是生了病,也许是不想记得……所以我真的忘了,没想到,后来会再回到佟府,会想起来……” “再回到佟府?紫衣,你小时候去过玄武城?”可是他没听忌仇提过……不,也许是不能提。 “嗯,我爹以前是佟府的二少,我跟佟忌仇是堂兄妹,小时候见过一面。”思及此,她有些感叹,没想到连这最后的亲人,她都来不及见到……“因为依祖宗遗训,我们得常换地方住,佟府我只去过一回。” 似能知道她想什么,祁天昊拍拍她的背安慰着,“忌仇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尸体,你放心,兴许他没事。你不知道吧,他可也是武功高手,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没回玄武城。”这些话,也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说的。 “是吗?”她拿他的衣襟抹掉泪,微微笑了,“好,我们一起等他。对了,我在跟你说宝藏的事呢,我是要跟你说,你那地图研究不出结果是必然的,因为那张图要酊上口诀看才会懂。”“喔?你怎么知道?”他斜睨了纸糊的雕花窗口一眼,果然,人还在。 “因为我是钥匙的传人啊。”也许有些事她娘还来不及告诉她,但她现在长大了,慢慢回想也就想明白了。 果然,她娘没有骗她,她说有些事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想明白了,只是,现在她想明白了,却没有办法告诉她。 再抹掉泪,不行,她要坚强,事情还没完呢!是谁害她家破人亡,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绝对! “紫衣……” “你放心吧,天气这么好,今晚就是找宝藏的好时机。” 房内房外……三个人都笑了。 第九章 夜,深沉,幸有一轮明月高挂半空,寻宝的两人,借着微弱火光,不算太暗。 “这是……我们要去八里坡?”祁天昊把疑问问出口。今晚,他们先在书房中研究地图,才发现他一直看不透的地名,原来得跟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谣对上。 只是那关键的“珠江”在红月皇朝的土地上根本找不到,不料,紫衣倒是一脸兴奋的说“找到了” 接着他们就来到八里坡,不过不是她当年跌下去的地方,反倒是他当时抱她回家的下游……下游…… “你在找玉珠河?”这下他想通了。“呵呵―你发现啦!”一顿,她压低音量,“别走太快,我怕后面的人跟不上,坏了我的计划。”他点点头,暗叹,不晓得她又要出什么招,但他往后都归她管,不能有意见。 “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边走着,她顺口唱起不知唱过多少回的童谣。 她的声音甜柔,唱起童谣别有一番味道,两人牵着手缓步向前,从背影看,两人不像是来寻宝,反倒像是情侣散步,随意聊天。 想起不对劲的地方,他眉头拢起,“奇怪,如果这玉珠河真是珠江,可我记得它跟地图上画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都过数百年了,地图不一样是正常的,不过我能这么快想明白都是天乐的功劳。”也或许要归功于天意吧。 “这关天乐什么事?” “你记得吗?几年前我为了捡给天乐的莲花发簪,不是落水了吗?我们当时还庆幸河水改道,我们俩一起被冲到对岸,现在想想,如果玉珠河不改道,是不是就跟地图上的珠江很像了,所以…”他替她把话接下,“所以,童谣上那仙岛,就是指玉珠河对岸?” “没错,你想,地图上画的珠江很大,在八里坡下没多久分为两条,中间夹着一块形似小岛的沙洲,只是红月皇朝繁荣后,土地更往外扩,皇朝将河水改道,让更多水集中往朱雀,另一条分支就渐渐干涸了,最后对岸跟沙洲连接……不就是现在的样子了?”这可是方才她研究地图的成果。 不过,她没有得到祁天昊的赞许,反倒被拉着往回走。 “你不记得那河水有多急,我可记得,咱们回去。”他没说不会再让她涉险。 “哎呀,这回你怎么比我冲动,你想想,玉珠河这些年来越缩越小,加上这几日天气好,我们到对岸会有多难?之前是因为之前下大雨河水暴涨,才会困住我们,要不我们再往下游一点,兴许能有直接走到对岸的法子。”都到这节骨眼了,她不可能放弃。 闻言,被拖着走的祁天昊只能苦笑,趁机将外袍披在她纤细的双肩上,论起顽固,他铁定是比不上她,只好尽力护着她。微凉的风吹过带着香气的丹桂,树影轻摇,虫声唧唧,一只正在产卵的纺织娘停在叶片上,两道急行的身影惊扰了它。 走至下游处的玉珠河,果然是一条水量日渐稀少的小溪流,跟他们印象中的样子又差上一些,只有一点不变,河水仍是清澈透光得如同上等玉佩,闪耀的光芒仍旧胜过银白夜明珠。 他们的确找到一个适合渡江的位置,水深最高及膝,两人携手横渡河水,已经来到对岸。 玉珠河的对岸虽然也是红月皇朝的领土,但人烟罕至,有许多山啊河的都没有名字……或者是人们已经遗忘了。 “富可敌国数千秋,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在哪呢?哪有玉狐山?地图上有大略方向,但他们还是得自己找。 “紫衣,你这次念的这又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什么玉狐山、银狼洞,他怎样从来听过? “你要是听过,你就是传人了……你先帮我看看……天昊,咱们朱雀城之前可有开采玉脉?”是她眼花了吗?远处半山腰映着的月光似乎闪闪发亮,就像无瑕白玉。 “老祖宗们留下的古籍好像没提到。”他失笑,笑她傻气,“但就算有玉脉,用肉眼也看……噫!那面发光的山壁好像……” “好像玉对不对?”她兴奋的喊着,但更让她兴奋的是,不用找到宝藏,光是这座山的玉石就够朱雀城富裕百年,让百姓们再安度百年。 “嗯,是很像玉没错,而且它的形状还真像一只……狐狸!”没注意的时候不觉得奇怪,但一仔细看,就能描绘出形貌,可他还是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但……紫衣,你可能要失望了,这玉狐山下没有……” “嘘,等等,时候还没有到,老天会帮我们的。”她愿意赌赌看,如果真没有,就算是天意吧。 一刻钟过后,他们站的地方渐渐变得漆黑一片,除了手上有火把照明外,几乎看不到远处,因为月亮让乌云遮住了。但月亮才一隐没,两人随即不约而同的喊出,“银狼洞。” “原来,这就是月下半没光影中……”她喃喃念着。因为月光照耀,玉狐山山壁闪耀光芒,让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山壁上,直到月光一暗,他们才发现山壁侧边有阴影,走近一看,是个山洞。 山洞外观形似狼头,洞口不大,约只能一人通行,于是祁天昊在前,风紫衣在后,两人双手紧握前行。 一入内后才发现,他们之前在山外看见的应该不是玉,而是会发出绿光的磷石,虽然不是玉石有点可惜,但因为这些磷石而让狭长的山洞变得明亮,易于行走。 第41章 山洞颇长,像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隐隐约约听见有水波声。 “啊―是湖!”眼前豁然开朗后,风紫衣惊呼。 没想到山洞里还有一座深入地底的湖泊,湖深不可测,但顶上却开了个洞,月光正好照入,映在湖面上波光闪耀,在她看来比玉珠河更漂亮。“紫衣,前面好像没有路了。”如果有路,即使隔着一座湖,他也能抱着她用轻功过去,可是…… “别急,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童谣是这么唱的,绝对有办法能过去,“快,铜钱,往湖中央抛掷。” 她一喊,他便从怀中取出数枚铜钱,估测方位后投掷而去。 一次,毫无反应,他们商量了一下,再掷,只是--…试了好几个位置,湖面仍是平静如镜。 当只剩下一枚铜钱时,不肯死心的风紫衣抢过铜钱,发狠朝湖心抛去……不,偏了,她似乎力道过轻。 湖面依然平静、毫无反应,他们原以为没希望了,只得下回再来,谁知刚想离开,湖水忽地震动起来,轰隆隆的声音从湖底传来,接着生锈的铁桥从湖中升起,慢慢地旋转停下,成了横跨地底湖的桥梁,同时桥梁尽头的山壁也开出一个洞口。 “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找到通往宝库的路了。”原来仙人指路是指铁桥,而他们运气真不错,想必这么些年,湖泊的大小也变了,他们却刚好能掷中湖心。忽地,她笑了,像有糖吃的小孩。 “怎么了?你笑成这样。”难道她一点都不怕前行的路更危险吗? “没有,我突然觉得越来越好玩,就跟游戏一样,好像我们小时候去探险喔。”有种重温旧梦的感觉,相对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敲了她一记,“别以为像游戏一样,输了还能耍赖,小心点走,这桥已有百年历史,怕不牢靠。” 风紫衣回眸一笑,跟她最信任的人一起走,她有什么好怕的!“有你护着我,我要是掉下去了,就拉着你一起作伴。”不过她更相信的是,他武功这么高强,即便要在湖泊上行走也应该没问题。 望着放在掌心的小手,他轻轻一握,眼眸含笑。“好,我答应听你的,所以我会紧紧握着你的手,绝不松开。” “嗯!不准松开。”她假意威胁,“说好要听我的,你要是敢松开……哼哼,到下辈子我都不原谅你。” 闻言,两人相视笑了。过了桥,四周的亮度变淡了,感觉像黄昏时分,只能隐约看见前方还有个小水池。“紫衣,接下来的歌谣怎么唱?”他们走近水池了,池水中有不少色泽奇怪的石头浮着,但不知道稳不稳。 他本来想靠着他的轻功前行,但后来想想又不妥,若是不小心触动什么机关,到时可难保两人都没事。 想了一下,她接着哼唱。“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 “先到这里。”听歌谣的意思,他猜测着,“记住,白石、黑石都踩不得,只能踩青色的石头,一三五七跳……奇数停……啊―从这头开始算,凡是奇数的青色石头才能踩上。” 难得的,这次换她不懂了,“歌谣不是说一三五七要跳?为什么你要我踩?” “不,它的意思应该是指站在奇数的石头上时要停,然后跳过指引前进的偶数石头才对,你想,如果你没有一个定点,怎么跳?”看她点了点头qi书-奇书-齐书,他才又说:“而且你仔细看池中的石头就会发现,通往前面的路有两条,但这不是两边都能走,歌谣不是说‘两人携手左右行’, 应该是指两条路要有人同时踩下才对。”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你也挺聪明的嘛。”她的表情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 一捏她的鼻头,“你会不会太晚发现了?走吧。” 风紫衣的脚小,步伐不够大,足下不稳摇晃了几下,好几次险象环生,脚踩空而误中陷阱。 幸赖身侧的男子不只一次的紧握着她的手,让她在危急之际又站稳身子。一次又一次避开险境,越过惊险万分的机关。 只是跳完最后一颗石头时,再往前走一段之后,风紫衣的脸也拉下来了。 “我觉得不好玩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道门,她看了那扇约十人高、五人宽的巨大石门一眼,心凉了大半。 “累了?”祁天昊不舍地为她拭汗。她苦笑。“累得快走不动了,我们耗在这地底有一夜了吧,外面可能都天亮了。”走在山洞里,她根本搞不清楚经过了多久。 “不,大约两个时辰。”外头该是天正蒙蒙亮的时分,“我背你吧!” “不要,我累了。”他真的低下身,但她没有爬上他的背,反倒是学他蹲下身子,像是在他耳边撒娇抱怨,但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有点担心,刚刚那个石子路,那家伙一个人过得来吗?” “这么想整他?”他轻笑着拉她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抚着乌黑长发的手轻柔又爱怜。“你放心,虽然歌谣上说要两人同行,但那只是提醒找宝藏的人而已,其实有方法可以代替,只要带点石子或重物在身上,拿石头替代另一个人触动青石就好了。” 嘟起嘴,她似乎不甘愿想到解决办法的人不是她,“可是他有这么聪明吗?” “他是谁?那家伙老谋深算,不用我们担心,我倒是比较好奇你想怎么整他?” “这个…”她故作神秘的左右摇了摇手指,“这是秘密,哼,他敢整我,我当然要十几倍的还他,你不用担心我委屈了。” “你就是这不输人的个性吸引我。”他低下头,轻轻吻上染羞丹唇。“教我一辈子移不开视线。”脸色微红,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别闹,还不想想怎么开石门?” “你不是怕他追不上,那我们就多等等他。”他又是一吻,意犹未尽地尝遍她的香甜。 经过了一个缠绵的吻后,她微喘着瞪他一眼,“等……等够了,想想法子吧,还是你想让他追上后看我们表演?”他要是敢点头,她就把他往刚刚的池子推。 无奈的一叹,祁天昊转过身,开始研究石门。 他试着推动它,可是重达千斤的石门文风不动,依然矗立眼前,彷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不,不行,这应该藏有机关,你唱歌谣来听听。”一定有开的办法,既然不是使力,就是智取。 想了一会,风紫衣摇摇头,“后面的好像都跟这石门没关系,要不,我们找看看,也许石壁上有机关。”两人同时在门四周找寻机关把手,风紫衣四处摸索着,忽然摸到一处凹陷,她凑上前看个仔细,凹陷的形状像是鸟、孔雀、凤凰之类的……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形状似曾相识。 片刻,她似想起什么,低叫一声,拉出常年挂在颈上的金锁片,把线拉掉,将金锁片放进洞中,果然刚好,凹陷的洞包裹住像是高鸣振翅的凤凰。 霎时,山摇地动,细石滚落,原本闭合的石门缓缓向两侧移动,一道刺目光芒由内射出。 两人还来不及感到喜悦,尾随而来的曹惮承忽地现身,一把拉过风紫衣,一把长剑已架在她颈子上。 “不许动,全部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天下财宝尽入我手,我发财了、我发财了,哈哈…全部是我一个人的…哈……哈哈…”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一刻了,之前他见事迹败露,立刻机伶的溜之大吉,不甘心功亏一篑的他潜入祁府,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不但躲避了追兵,还探听到他一直以来亟欲得知的宝藏下落。眼看所有财宝都是他的囊中物了,他可东山再起,红月皇朝马上就要易主,他得意狂喜。 “是,你发财了,财宝都给你,你别伤了紫衣。”祁天昊皱紧眉头,紧盯着他。 他疏忽了,小心谨慎这么久,却在石门一开的那刻松懈了,他真该死。 “不,现在是我说了算,用不着你指挥,你的宝贝现在在我手中,我就是要你自残你也不会拒绝吧。哈哈哈―”看到风紫衣拿出锁片,他就知道宝藏近了,才能觎准时机抓人威胁!他低头看了风紫衣一眼,猖狂的笑了,“我想起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没想到你就是石家后人。” 她气得握紧拳头,“是你吧,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是不是?” “哈哈―你说错了。”曹惮承阴恻恻的笑了,“我没有杀,我是烧!你的家人、族人都被我烧光了,你气不气、恨不恨?你恨也没用,你还不是帮我找到宝藏了,我真不懂那些笨蛋石家村的人在想什么,如果他们知道结果还是如此,不晓得会不会再气死一次?哈哈―” 风紫衣闻言气到咬破了嘴唇渗出丝丝血丝,祁天昊看了心疼不已,“紫衣,别这样,都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了呢?你知不知道那些愚民害死多少人?连那个佟忌仇…” “忌仇是你所害?”祁天昊死盯着眼前害了好友的人,他绝不原谅这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 “用得着这么吃惊吗?谁教他也是嘴硬,算了,我陪你聊这么多做什么呢,反正你也快去陪他了,到了地底,你们三个再促膝长谈吧,哈哈―到时你们多的是时间,我不在乎当你们茶余饭后的聊天对象网,聊我往后会有多少钱!”他乐于送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第42章 因为宝藏就在面前,曹惮承反而不急了,他像是玩弄垂死老鼠的猫,不可一世地想让祁天昊知道他的得意和无所不能。 祁天昊恨恨的开口,“呸,那也要看你带不带得走,你一人两手能拿走多少宝物?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钦犯,拿着那些珠宝能去哪?” “用不着你操心。”曹惮承脸色变了,口气阴狠,“下辈子投胎别再遇见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再吃一次亏,死不瞑目呀!” “你……”祁天昊一脸怒色地想上前,但是顾忌紫衣在他手中,只能强自忍着怒火。 风紫衣突然笑了,一改之前的愤恨,“曹国丈,我想宝藏在前,之前那些恩怨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也别真的赶尽杀绝,我们合作可好?” “哈哈―我剑还架在你颈子上,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真要杀了我们,你拿得到财宝吗?” 曹惮承收起狂笑,眼一眯。“什么意思?” “虽然石室已开,宝藏就在前方,可你不怕还有机关,让你看得着,摸不着?”风紫衣说得煞有介事,“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要拿到宝藏需要靠口诀,但我的口诀可还没完哦。” “你想骗我?”曹惮承心中起疑,但仍不敢轻信。 她微挑眉,笑得好和善,“你怕什么?我呢,在前头为你领路,要是有事也是我先出事,绝对伤不到你一根寒毛,你意下如何?” “那你想得到什么好处?”他能当到国丈就是相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故作为难的颦眉。“不用多,分我们一点,够我们快活一辈子就成。” “要是你中了机关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曹惮承阴沉的眼中闪着狡脍,因为死人用不到银子。 “总要赌一赌,起码我有一半的机会。”她就赌他恶人无胆,不敢走前头。 “好,你走前面,祁天昊第二个。”曹惮承自作聪明的将两人往前推。 只是风紫衣才走两步便停下,曹惮承狐疑的问:“你想耍什么花招?” “没什么,我怕口诀有些忘了,先复诵一下,免得危险。”她高声喊着,让身后隔着一个人的曹惮承可以听见。 曹惮承挥挥手,示意她继续。 她压低音量吟唱,“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迥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天昊,你可听清楚了?” “嗯。”走在她身后的祁天昊,沉沉应了一声。 “喂,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会有默契吧?”她似开玩笑的问起。 “你放心,我不会松开你的手。”抬手,他牵住她的手。 “那好。”她抬起头往前行。 宝藏堆前方的石壁,有个像狼头的石雕像,看来只是一般石雕,但当风紫衣一行人走近它约十步距离时,突地,它的眼睛闪了一下。 这一闪,走在前头的两人立即身子一蹲,感觉有道风从两人头上划过,不等思考,两人随即曲着身往横走,走了三步后退了一步,又随即转身。 当下,祁天昊双臂一伸,环住前行的人儿,两人如滚动的圆木滚向石室一角,一道银色光芒倏地划过他们刚站立的位置,凄厉的惨叫声随即扬起。 等两个人回过神,在转向刚刚曹惮承站着的位置时,笑了……没办法,他们本就不是良善之人,见到恶有恶报,自是开心喜悦。 “……救……救、救我……”凄厉的惨叫声来自于曹惮承。 风紫衣研究了一会,才开口,“我猜,兽目射出两支箭,就是他肩上那两支,把他固定在石壁上,嗯,这箭的材质不错喔。”祁天昊也不遑多让,“贯穿他右腿那两支,应该是我们横着走的时候,从我们身后过去的那阵风,往后退的那一步……嗯,这角度是斜的耶,算得很高明,正好刺穿他的右脚掌。” “不,我觉得迥身这一箭才厉害,正中肚子……不过我个人更欣赏学木滚这招,你看他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针多准确啊,看起来像是专为他设计的,身高跟脸型大小都符合。”老天爷都在暗示他们没整错人。 曹惮承还当自己是掌控大局的人,气急败坏的怒吼,“你们……还在聊、聊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虽然他身上插满箭跟针,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只是他痛得要死,再不救治他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生气了。”风紫衣一耸肩,状似无奈,“那好吧,我们回家吧。” 闻言,祁天昊连忙跟上前,“好。”他很听话。 “那、那-…我呢?”这次曹惮承吓傻了。 “你不是很喜欢金银珠宝吗?那你就自己一个人看到天荒地老吧,不过可惜了,咫尺天涯,你永远看得到摸不到,但你放心,你的永远也没多长。”她本来就有意整他,但她还真不知道,这机关设计者这么得她的缘。看这琳琅满目的珍珠、玛瑙、翡翠,玉石铺满地,排列整齐如人高的金元宝、银锭子多到眼花撩乱,不知该从何数起,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拍拍手便打算走人。 “你不想要?”临走前,祁天昊问了一句。 “不要,那上面不晓得沾了多少人的血,脏死了,我不要。”况且那是红月皇朝留给皇室的财产,她只有在离开时,把墙上的金锁片拿下,这是娘留给她的遗物,她只要这个。 金锁片一拿下,石门随即缓缓关上,凄厉的哀号声萦绕地底良久不散…… 尾声 祁府的书房,这会儿,竟比祁府贴满喜字的厅堂还热闹― “紫衣呀!老太爷的宝贝儿,你真的又活过来了,我碎掉的心、肝、肺全一块块又拼凑回来了,你呀!一定要先跟阎王老爷打好商量,老太爷没死前,你绝对不能两脚一伸,就这么走了,要长命百岁,将天昊踩在脚底,让他跟我的老乌龟一样翻不了身……”祁老太爷哀哀叫着,演得颇为激动。 她谁呀!未免太瞧得起她了吧!居然能跟阎王爷攀上交情,真当她死了一回不成? 风紫衣当作没听见耳边的鸡猫子狗叫,专心的下着棋,丝毫不受周遭兵荒马乱的影响,安然闲适地手持黑子,轻放落子。 “紫衣,我的‘和尚茶’呢?我这张嘴馋得很,想喝口茶解解馋,你帮我准备三、五斤茶叶就好,我不贪心。”祁老爷像小孩子一样涎着脸问。 “和尚死了,没茶喝。”虽说和尚是她多年好友,但她说的冷静。 明空大师替她办完大事后数日,便在禅房内坐化圆寂,光滑面皮一如生前,双目半垂微带笑意,手心向上捧着一朵折梗荷花,似乎非常满意死前见到想见的人,他走得了无牵挂。 而后,少华寺因“某人”赞助,大肆整修一番,香火更加鼎盛,络绎不绝的香客来来往往向高僧金身膜拜,只不过“和尚茶”从此绝迹……但这阵子,祁家独卖的“云雾茶”倒是颇受好评,数量不多,价格昂贵。 “紫衣,你不会真那么狠心吧!居然把我交给嗜财如命的江小鱼看管,你知道她一口气扣了我多少月银,让我想找红粉知己谈谈心都不行吗?”祁天欢一脸哀戚,他已经成为青楼妓院的拒绝往来户,因为他拿不出一两银子。 “滚开,天欢。”她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远见的事―把祁天欢丢给江小鱼。她让江小鱼如愿进祁府当丫鬟,为了杜绝江小鱼偷东西去卖,她订出赚钱的好方法,就是只要举报祁天欢混花楼花的风流帐,那她就给江小鱼同等的银子,当然,银子从祁天欢下月的月银扣下。 这下这一对欢喜冤家,就能演更多好笑戏码娱乐她了。 “……呜…紫衣,不要…不要嫁……我不要…你说要陪我……呜……不能反悔啦!不要……不要嫁……”祁天喜哭得泣不成声,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一旁有个面色铁青的男子,瞪着哭得不能自己,梨花带泪的小妹,他双手握拳,颈边青筋浮动,似乎要将所有碍眼的“杂物”清除,只留下一脸“事不关己”的小女人。 “放心,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不想嫁就不要嫁,我会知会金家一声,婚期延后。”反正气炸的人不是她,她大可高枕无忧。 至于她之前从金准之那搜括来的聘金用不上,大不了就继续当天喜的“救济金”,反正她看天喜似乎对那些乞丐还更有兴趣。 “什么,婚期延后?”刚和祁天喜定下婚约的金准之,又是一阵哇哇叫。 他要哭了,要不是按照古例,一门喜庆不能在半年内举行两场,他又斗不过两只狐狸,只好将婚期定在明年春天……没想到,他又中招了啦! 而且,他不只给了很多很多聘金,他还一口应下假扮佟忌仇的任务,不会到最后两头空吧? 站在门口的祁大夫人梅瑛妩跟二夫人方涓心相视一笑,方涓心率先开口,“姊姊,我看还得再等等呢,上我那喝茶可好?” 自从那回被紫衣一吓,由着小女儿陪在身边好些天,她反倒想通了,那些财产本来就是想替天欢、天喜留下,但其实大房的对她一双儿女照顾有加,又帮天喜找了好归宿,天欢开始在商铺里帮忙了,她还有什么好争的? 梅瑛妩点点头,“好吧,咱们泡壶云雾茶来喝,就让那些宾客等等了。” 要说错愕,应属祁府厅堂那些宾客,那些列席准备喝喜酒的亲友,大概还在猜想新娘新郎哪去了,殊不知,新娘正忙着― 只见纤纤素腕一抬,黑子落下,身着红衣红鞋的风紫衣似没事人一般,悠然自得的下着棋,急坏了身后想为她被霞戴冠的丫鬟们。 第43章 而脸色难看的男子便是今日的新郎倌,祁天昊。 “丫头呀!老太爷说的话你听见没,待会陪我去溜乌龟,我教了它几招乌龟翻身,你一定要来瞧瞧……” “紫衣,我的‘和尚茶’、‘和尚茶’……” “不要呀!紫衣,你快叫江小鱼还我银子来,我不找桂花,只想买片桂花糕……” “呜-…紫衣,你不要嫁嘛!大哥又凶又会吼人,你会被欺负……” “呃!紫衣,你看我干脆连祁天昊一起扮如何?婚期照旧行不行……” 七嘴八舌的声浪如波涛般涌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开口,闹烘烘地吵杂声一如市集,吵得教人发恼。 习以为常的风紫衣倒是见怪不怪,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们很吵,倒是和她下棋的对手一脸不悦,眉头越皱越高,越皱越高…… 忽地,具有皇家威仪的宏声扬起。“统统闭嘴,不许再吵。” 一瞬间,鸦雀无声,他满意地勾起唇,不料,才过一会,他就再度见识到什么叫做祁家人― “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呀!敢吼我们。”祁家人同声同气地一吼。 风紫衣笑着扬眉。[他就是皇上呀!你又输我一盘。”共九十九盘,哎呀,明空大师果然是好对手,不过……至少皇上是个好帮手。 祁贵妃小产一事、曹惮承叛国案、洗刷前御史大夫孟钦冤案,统统在最近办完,至于曹贵妃,因为里应外合,帮助其父谋反,最后被贬为宫女,囚于冷宫,奇qisuu.书曹府一家的财产原本充公,但因为皇上封她为“圣德公主”,赐婚给朱雀城城主,最后那堆财产竟然成了她的聘金。 她想,如果曹惮承知道了……会再气死一次吧。 “都是你们害的。”输棋的贤明皇上满心不甘,迁怒吵得他无法专心的祁家人。 一听爱妃想家,他这次便亲自护送到祁府,随身照顾。 “够了,皇上,该将我的夫人还给我了。”一只大掌抓起一把白子,掌心一握搓揉了几下,再摊开时,已成一堆白色粉末。 “祁爱卿,朕再下一盘就好,绝不会耽误你的春宵良辰。”为了赢棋,一国之君低声下气的请求臣子。 “天乐,把你的皇上夫君带走,我、要、拜、堂―”再拖下去,天就黑了。 捂着嘴窃笑的祁天乐挺着五个月身孕,半推半拉的将不甘心的天子夫婿带走,她很幸福,夫君虽贵为天子却专宠她一人,甚至愿意陪她回朱雀城待产,而她当时说的,如果孩子要她做娘,就一定会回来,现在果然回来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 洞房两个字还没喊完,喜迎娇妻的祁天昊忽然发现身边的妻子又不见了,一群祁家人又围着新娘子东扯西聊,一点也不把他当一回事。 他气极了,正想挥开不识时务的家人,可是那一眨眼间,他瞧见新娘子嘴角扬起的笑纹,立即顿悟了一件事。 她是故意的……唉!!想必她是为了玲珑的事不高兴,果然,她不可能相信那番说辞,他又骗了她,所以要接受惩罚。 除了苦笑,他还能做什么?谁教他爱上朱雀城的大牌丫鬟,谁教他答应了不能骗她、往后都听她的。 他说,“她”嫁人了,嫁给一个四处卖杂货的小贩;他说,“她”被爱情冲昏头,成了一个不顾主子的丫鬟跑了。 但他不了解“她”,那个丫鬟是她从湍急的河水中救起的,视她为救命恩人,向来忠心,她不相信在她要被问斩时、祁府一团乱的当下,“她”会挥挥手跟别人走。 “你要去哪?”祁天昊两手环住风紫衣的腰,下巴靠在她头上。 方才,江小鱼带口信来,说她在祁府门口等他,他想……也该是时候了。 “我想去看我的‘坟地’。”想去会会那个替她问斩的“风紫衣”。 他轻轻的捏了她的脸颊,“别胡说,你洗刷罪名了,早就没有那个坟了。”因为,上面的名字改掉了。 “那带我去看那个跟人跑的丫鬟,我想骂骂她。” “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祁大少奶奶、祁城主夫人。”他喜欢她现在的称谓,像是昭告全天下,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嘴一嘟,她娇羞的瞪他一眼,“少贫嘴,走了。” “想怎么去?”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想…… “走去,我到的时候还要骂骂她,竟然让我走那么久去找她……”边说,她已经向前行,其实…多走几步,是想给自己心理准备吧。 两人牵着手,缓步往朱雀城外走,过了八里坡,过了她以前住的小村子,岔路往上,进了山林,慢慢的走……慢慢的走…… 渐渐,太阳要落下了,他们正好到了目的地―一座女子的墓前。 没有预警的,风紫衣双膝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祁天昊心疼的陪她跪下,替她把泪擦掉。 “紫衣,别这样,玲珑是自愿的,她当时可比你勇敢,她是笑着的。”他还记得,玲珑一滴泪都没掉。 “那是因为她傻,她以为这样就能还清欠我的恩情……”抬起头,她对着墓碑说:“臭丫头,你想得美,这辈子你让我怀着愧疚,下辈子我全都会要回来,下辈子你就像天乐、天喜一样,当被我管的小姐,即便是千金也得听我的。” 他环着她颤抖的肩,“好,等我们下去的时候,我帮你教训她。”他心疼地说,即便她口气镇定,但也藏不住悲伤。 闻言,她突然开始槌打他,“你怎么这么坏心,怎么不让玲珑投胎,还要她等我们下去……” “好好好,我们上少华寺请菩萨让玲珑早点转世……噢……”打更大力了,又是哪不对了? “她去投胎,那我怎么办?我能刚好当上她的丫鬟吗?你在找我麻烦……” “好好好,那我们早点……” “早点下去找她是吗?祁天昊你是咒我早死吗?如果我很早死,玲珑的死不就白费了,你想我下去被她骂是吧,呜……你好可恶……”这次她狠狠的、使出吃奶力气的打,反正练武的人皮厚。 “好好好,我……我们……”祁天昊一脸苦恼、不知所措,他到底还能怎么办?怀中的人还在颤抖--…颤抖得……嗯,好像怪怪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怀里的人颤抖得很诡异。“紫衣……” “干么?”她一抬头,早就没有泪水,只剩快风干的泪痕。 “你……” “我觉得很好笑不行吗?”不管他错愕的表情,她又转对墓碑说:“玲珑,我替你教训这个见死不救的男人了,你可记得,不管怎样,下辈子都要当我的小姐。” 过去的事,不是她能改变的,接受并且好好快乐的活下去,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这也是她恢复童年记忆之后,再告诉自己的事。 “为什么选这里?”这里环境很好,但要来扫墓不是很方便,她很好奇,祁天昊选这里应该是有用意的。 她的声音,让被整的男人回过神,随即拉她连同自己起身,回过身,他抬手一指,引她看向山下。 她一看便懂了,“是俯瞰朱雀城啊。”不,应该说是俯瞰祁府。 “是啊,我是不是很聪明?这样不管你在哪里,玲珑都可以见到你。”她点点头,他想,她心情不错,正好是说这件事的时机,“紫衣,忌仇好像找到了。” “找到了?”她连忙回身,着急的问:“在哪里找到了?他坠崖时有受到什么伤吗?不,都好些年前了,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他,还是……” 那可能是她在世上唯一……不,祁府的大家都是她的亲人,但有血缘关系的佟忌仇对她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祁天昊微微捉住她的肩膀,“紫衣,镇定点,我是说―好、像找到了。” 抚了抚胸口,她问:“你说清楚。” “灵灵去白虎城散心的时候,遇上之前我跟你说戴着面具的那个人,但对方好像不记得灵灵,可灵灵说那个人给她熟悉的感觉……” 祁天昊缓缓说着金灵灵在信中所说的事,风紫衣安静的听着,越听越有希望,越听……她想,办天喜的婚事之前,去白虎城一趟吧。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