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第1章 《故乡》 作者:黄易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展漠回到家里时,地下城的巨大太阳灯已由灼白转作暗黄,带来了广阔无匹的地下城的人造黄昏。 展漠惯例地在摇椅坐了下来,他属于地下城里的特殊阶级,所住的单位不但位于“中城”的高级大厦,而且设备完善,布置豪华,两厅四房,与居于东南西北四城的贱民比较起来,确有天渊之别。 根据最新的人口统计,整个地下城的人口略少于八百万,但东南西北四城却占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三,住在中城的人都属统治阶层。东、南、西、北、中五城市组成了地下城,除了位于中央的中城有通道通往其他四个城市外,其他城市都是互不相通的,而没有许可证的话,任何人也不能离开身处的城市,违抗地下城最高统领“元帅”命令的人,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死亡。 展漠轻轻摇动安乐椅,思潮回到今早执行任务时所杀死的那个叛乱分子,那年轻人垂死时望向他的眼睛,其中燃烧着的仇恨仍使他不能释怀。 展漠无意识地扬手,好像要将这不愉快的记忆抹去,心里叫道:“展漠你怎么了?你是地下城最优秀的战士,早向元帅宣誓无条件地效忠,毫不犹豫去执行每个交下来的命令。叛徒都是该死的,他们要破坏地下城的和平,杀死他们是最正义的事,为何还要去想?” 他按动摇控器,整块墙壁立时变换成电视的画面,著名的地下城首席女歌星仙蒂在一群惹火的女郎衬托下载歌载舞,极尽视听之娱。 “叮!”门铃响起。展漠大奇,这是上床的时间了,谁会来找他?一按遥控器,房门立时打了开来,几乎同一时间,几名手持武器的大汉冲了进来,展漠本能地弹起,腹部已重重地给人用枪嘴捅了一下。 展漠痛得跪了下来。两枝枪嘴一抵后颈一抵前胸,以强壮见称的展漠猝不及防下先机尽失,受制于人。 这群身穿深蓝色滚红边的轻便盔甲,只露两只眼睛,表示他们是元帅的私人秘警,比展漠所属的军卫系统更有权势,因为他们是元帅的私人保镖、左右手,等闲不理城中的事,若非是关系重要,想见他们一面也不是易事。 展漠叫道:“我是军卫统领展漠,这算是什么?”一个阴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道:“展漠!你的叛徒同党将你供出来了。” 展漠愕然道:“同党?” 一个高个子穿便装的秘警踏进门内,铁青的长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两只眼却射出凌厉的神色,盯进展漠眼里。 展漠叫道:“是你!洛高。”他明白了,这是公报私仇,洛高以前也是军卫里的高级军官,是唯一有能力和展漠竞争军卫最高职位统领一职的人物,不过洛高输了,统领的位给展漠坐了,洛高愤然离去,利用他和秘警指挥沙达查的关系,加入了地下城最令人惊惧的秘警,这人数虽及不上达八万人军卫队的十分之一,但训练和武器都是最精良,专责执行元帅的秘密指令。 展漠坦然不惧道:“洛高,我不怕你,单凭叛党的口供,元帅是不会相信的,你是没有其他的证据。”洛高眼中闪耀着残酷兴奋的光芒,像饿猫看到了老鼠,阴森的道:“证据?快有了。”跟着向屋内其他七名秘警喝道:“搜!” 秘警毫不客气地大搜起来。 展漠心中扎实,自问忠心耿耿,洛高能搜出什么来。 一名秘警叫起来道:“搜到了!”展漠愕然望去,一名秘警手上拿着一样奇异的东西。 展漠脑中轰然一震,乱成一片。 这是栽赃嫁祸,什么人将这十恶不赦的东西放在这里?混乱中他竭力去想,脑中却是空白一片。谁曾到过他的家里来?除了今早沈漫曾来邀他共进早餐,可是沈漫是他最好的朋友,怎会陷害他? 洛高从秘警手中接过那“东西”,放在眼前端详,嘿嘿笑道:“这是什么?” 展漠叹了一口气,这种东西以前的人叫作“书”,是原始传递思想和知识的工具,不过早在地下城建成的五十年前已被当时统一了大地的首任元帅列为违禁品,任何人匿藏有这种叫“书”的东西,均会被处以极刑。 现代的知识传播已被“离子传知机”代替,人脑只需和传知机接上,就可以得到所有知识,而知识是由地下城政府严密控制的,没有人可以获得“多余”的知识。 今早他以扫描器查探在东城配给中心的行人时,正因他发现那年轻人身上藏有一本“书”,追捕时才将那青年击毙,现在却给人在自己家里找了一本出来,这是否叫因果循环?不过他还未绝望,以他为地下城立下的汗马功劳和清白的出身,元帅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洛高这种小人只能得意一时,正义将是永恒的。洛高道:“大统领,没话可说了吧。” 展漠淡淡道:“我要见元帅。” 洛高哼道:“解除他的武装。” 两名秘警逼了上来,将他身上的武器装置一股脑儿搜了出来,到了安装在腰围能放射“死光”的“力场带”时,停了下来。 力场带是地下城里最惊人的武器。 只有元帅本人、秘警指挥沙达查和军卫统领展漠才享有配带的荣誉。 洛高道:“这力场带只有元帅才能解开,先给我锁好他。” 展漠心中盘算,这或者是他最后的反击机会。一旦双手被锁,他便不能再利用力场带发出的死光,予敌人致命的反击。 可是直到双手被反锁背后,他始终没有反抗,因为他深信正义无私的元帅将会还他一个清白。 洛高笑了起来,一直紧提的心这刻才放松下来,看着展漠被反锁的双手,心中已憧憬着元帅将配在展漠腰间象征着无穷威力和荣誉的力场带赐给他时的风光。 “走!”展漠被押在中间,离开家门。 步出升降机,高达二十层的大厦门前停了四辆黑色的装甲车,另八名秘警荷枪实弹,背着光,待在车旁,街上静悄悄的,显见秘警已封锁了远近街道,以方便将他押送,对付他这个位居要职的大人物,没人敢掉以轻心。 地下城街道纵横交错,大厦林立,井井有条,在元帅的铁腕统治里,每一个人都规行矩步地生活着。 地下城顶可见巨大钢柱构成的骨架,造成奇异的天空,人造太阳高高在上,散射着柔和的黄光。 展漠在洛高押送下,向四辆装甲车步去,那守在两头均呈尖锥状装甲车的八名秘警,扬起枪嘴,指着寂静的街道,却没有一人回过头来看正在接近的他们。他们的盔甲闪闪生光,展漠心中一动,这八名秘警有些不妥,因为,在一般情形下,他们理应先转过头来看,除非怕给人看到他们盔甲露出的部分。 当他兴起这念头时,异变突起,所有事发生在瞬息之间,八名守在装甲车旁的秘警同时转过身来,八个枪嘴同时指向他们,跟着火光闪烁,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斥着火药的气味。 展漠身边的秘警纷纷溅血倒地,连洛高也不能幸免。 刹那间,只剩下反锁双手的展漠孤零零地站奇書網電子書在横七竖八的死尸上。 两名秘警扑上来,喝道:“跟我来!” 他们将展漠连推带撞拥上了其中一辆装甲车。 “轰!”车门关上,马上发动引擎,立即开出。展漠在暗黑的车厢里思潮起伏,一时想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 车速不断地增加,转弯时将展漠从椅上抛起,几乎跌个四平八稳。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门开,有人在外叫道:“统领!下来吧。” 展漠无奈下车,车外是个室内的环境,暗黑一片,他这一生还是首次如此脓包,任人鱼肉,蓦地强光亮起,将他照个纤毫毕现。 他很想举起双手遮眼,可是双手却给反锁在后,唯有眯起眼睛环视四周,只见人影幢幢,最少三、四十人围着他。 展漠叫道:“你们是谁?” 一个声音响起:“我们就是元帅所谓的叛党。” 展漠全身一震,他已认出了说话的是谁。 他惊呼道:“沈漫!”留着短胡子的沈漫大步来到他面前,深深地望进他眼里。 展漠不能置信地道:“是你!” 沈漫道:“是我,正是我,你的好朋友嘛。” 展漠只觉热血上涌,自己一向信任的唯一好友和得力下属,正是出卖自己的人,是自己深切痛恨的叛乱份子。 沈漫道:“就是我将那部书放在你的家里,我们牺牲了一个兄弟,才使沙达查相信你是我们的一份子。” 展漠怒吼一声,一脚当胸踢向沈漫去。 沈漫灵活退后,避开对方当胸踢来的一脚。 四枝枪嘴同时抵在展漠身上。 展漠悲叫道:“为甚么?你有得是接近我的机会,为何不把我干掉,却要陷害我?” 沈漫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低沉地道:“若可以选择的话,谁愿意伤害别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迫不得已,就像笼中的鸟被剥夺了自由,在地下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剥夺了思想和行动的自由,屈服在元帅的庞大统治机器下。”他愈说愈激动,到最后是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一向深沉冷静的沈漫,像火山喷熔岩般将心里的悲愤表达出来。 展漠呆了一呆,道:“可是真正的‘自由’将地面上的世界毁灭了,人类是不懂珍惜自由的,自由只是纷乱的一个好听名字,在这里虽然没有自由,却有生存所必须的秩序与和平,那亦是我的职责。” 第2章 一个清冷但动听的女声切入道:“你中毒太深了,鸟儿生出来是要翱翔长空的,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人类生出来便要自由自在去思想,去享受生命的经验,假设人不准思想,就像鸟儿再不能飞翔,那是违反人性的。而且只有统治者能思想,而不准被统治者思想,那是令人最可厌的极权统治,历史证明了那只能带来苦难。” 展漠向说话的女子望去,在强光耀目里,隐约看到一个修长美好的苗条身形。愕然道:“历史?”这对他是个非常新鲜的名词,在地下城里,没有人知道过去的事,除了政府通过传真机送进脑内那简单的一套,简单得不知是否称得上为“历史”。 那女子激动地踏前一步,这次展漠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孔,眉目如画,俏丽异常,尤其是轮廓分明的五官挂着丝说不出的哀愁,更带来一种动人心弦的风韵。她叫道:“蠢蛋!你连知道的自由也被剥夺了。” 尽管在激情里,她依然是那样动人,这使从未被人辱骂的展漠觉得好过一点。 就在这时,沈漫介绍道:“这位是柏丝蒂小姐,我们这被指为地下城唯一反抗势力的古文字权威,只有她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破译以前的文字,告诉我们历史的真相。” 叛党里步出另一五十来岁的老者,展漠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从未见过这么“老”的人。 那老者微微笑道:“奇怪吗?我这么老也没有送进安乐宫去安享晚年。” 柏丝蒂道:“那只是元帅的另一个谎言,为了节省食物,所有人在四十五岁后都被送到安乐宫去,但谁知受秘警控制的安乐宫里是何情景,其实进入安乐宫的人不是给立时处死,就是被利用做各种残忍的实验,使元帅能延长他的寿命。这位沈殊先生是唯一从安乐宫逃出来的人,因为在他安乐宫里是负责所有残忍实验的主管,也是他告诉我们事实,将我们组织起来。” 沈殊望着睁大眼睛不住喘气的展漠柔和地道:“没有人有权这样对付他的同类,包括元帅和沙达查那恶魔在内。” 当他提到沙达查时,每个人都毫不例外泛起恐惧的神色,沙达查可是凶名远播,作为元帅的杀人工具,连展漠这军卫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忌他七分。 展漠喘着气道:“这不是真的,你们在说谎,元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与和平,他很快会将你们一网打尽。” 沈殊冷然道:“你说得对,我们虽然有武器,可是在人手方面,可以说少得可怜,在高压统治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丧失了斗志,而且元帅又在无法突破的重重保护里,将我们一网成擒只是早晚间的事。” 展漠叫道:“或者他已在来此的路上。” 众人沉默下来,眼中射出恐惧的神色,沙达查的残暴手段,使人思之色变。 柏丝蒂冷冷道:“沙达查找上了我们,对你也不是好事。” 冷汗沿额流下,展漠全身起了一阵颤抖,一向以来在猫捉鼠的游戏,他都扮演猫的角色,现在却尝到老鼠被捉的滋味,目前这情况,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况且沙达查公报私仇,可能来个先斩后奏,使他连抗辩的机会也没有。 展漠软弱地道:“既然反抗没有用,反抗来做甚么?” 柏丝蒂静如深海的秀目凝视着他,好一会才道:“我们并不想对抗,只是想逃出去。” 展漠目瞪口呆:“出去?”这个念头即使在睡梦里也没闪过他的神经。 四周的叛党呼吸都急促起来,眼中射出热切渴望的神色,就像笼中的鸟憧憬着打开了门,外边是无穷无尽的美丽和自由。 柏丝蒂眼神带有忧郁,加重语气道:“是的!我们要逃出去,逃出这人造的大监狱。”最后两句她是嘶叫出来,声音在这室内的空间回荡。 展漠颤声道:“但是地面上的自然经历过核战和化学战,空气充斥着毒气,出去是自杀的行为。” 柏丝蒂淡淡道:“这只是元帅的另一个谎话,外面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争,只是元帅为了统治永垂万世,强行将所有人迁到这地下监狱里,将所有书籍毁去,使人变成棋子般任凭摆布的白痴,但仍有少部分书籍留了下来,告诉我们另一个故事。” 展漠无力抗辩道:“你在说谎!” 无论如何他是完蛋了,元帅绝不容许有些许怀疑的人担任军卫统领,他要的是百分之百忠心。 “轰”,天摇地动,墙壁倒坍下来。 火光闪现,乱枪突袭响起一串枪声。沙达查的人追棕而至,惨叫声中叛党纷纷溅血倒在地上,展漠身边的人软弱地还击。 沈漫一拉展漠,叫道:“随我来!” 惊惶中展漠跟着沈漫往深黑的一方奔去,旁边还有柏丝蒂、老者沈殊和几名叛党。 他们奔进一条长长的通道里,背后枪声不断迫近,展漠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溅上他的脸,反锁的双手使他走动不便,愈走愈落后。 转了三个弯后,只剩下沈漫、柏丝蒂和沈殊四人。 一道暗门在左边墙壁打了开来,沈漫向后赶来的展漠叫道:“快!”展漠抢进门里,暗门在身后关上。 灯亮了起来,一条通道斜斜往下延伸。 展漠喘着气道:“我们逃不了,在沙达查的扫描追踪器下,我们是无所遁形的。” 沈殊微笑道:“我们?” 展漠愕然,他居然会与叛党共称我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柏丝蒂怪责道:“快走!”率先往另一端的暗黑地道奔去。 四个人没命狂奔,脚步声在空旷深进的地道激响着,令人心惊胆战,而失去镇定的抑制力。 柏丝蒂先停了下来,眼前去路已尽,只有一面冷冰冰的墙壁。展漠矢志逃生,平日的机智冷静恢复过来,估计出沈漫他们若能建造出这条逃命的地道,一定不会逃路至此而尽,那样没道理。照地道斜入的角度,他们最少在地下城水平下的百来米处,要建成这样的地道,又要避过政府无孔不入的秘警和军卫,最少也要数年的时间。 柏丝蒂在墙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不一会头顶传来轧轧的机械响声。 高约两米的通道顶移出了一个圆形的小洞,沈漫当先爬上去,展漠望洞兴叹,试问双手反锁的他,如何爬得上去。 沈殊是第二个爬上去的人。 这时地道另一面已传来细碎却急密的步声,秘警终于发现密道,衔尾追来。 沈漫向站在展漠旁的柏丝蒂打了个眼色,柏丝蒂略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根布满纹痕的小管子,插进展漠的手铐里。这是一把磁力钥匙。 “啪!” 磁力手铐应声而开。 追踪而来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这钥匙当然是取自被杀的洛高身上,可见沈漫等人思虑周详。 柏丝蒂爬了上去。 展漠一展手掌,大为舒畅,他腰上围的力场带是多元化威力惊人的武器,不过却需双手配合操作,一旦恢复自由,便如猛虎出闸,他发誓再不让人锁上双手,包括元帅在内。 沈漫将柏丝蒂拉上来后,从通道顶的圆洞探头下来道:“快上来。”蓦然他的脸肌转成僵硬,因为他看到展漠脸上神色变化,忽忧忽喜,显示两个相反的念头正在心中交战着。展漠此时想的是:假若他将这三人擒下,拿去见元帅,是否能洗刷自己的嫌疑?沈漫呆呆地望着他。 展漠暗叹一声,爬了上去。 圆洞变回通道顶。变成漆黑一片。 脚步声在下面轰然响起。 “快上来!” 展漠循声望去,几乎惊叫起来,原来这上面是另一条向下的通道,一架像子弹般以合成金属制成的水陆车就在眼前,若非车里亮起了暗红的灯,他还看不见。 展漠坐进车后的唯一空位,与美丽的柏丝蒂并奇書網電子書排,沈漫和沈殊坐前,由沈漫负责驾驶。 柏丝蒂冷漠地指示展漠扣上安全带,不知为甚么,她比起其他人更具有敌意。 车门关上,缓缓向斜下的通道滑去。 沈漫又沉声道:“为何跟来?” 展漠知道他指自己早先在爬上顶洞时的犹豫,叹一口气道:“我想到若你是元帅,见我犹豫不决,一定先发制人袭击我,但你却全没有那倾向,这使我重新考虑我信奉的一切。” 柏丝蒂冷然道:“看你还有一丁点人性,不过你可能只是怕沙达查公报私仇。” 展漠心中大怒,正要反辩,蓬!车子加速滑行,向前俯冲下去。 展漠大骇,紧握椅背,车窗外一片漆黑,他们便像往一个无底深渊冲去。 车灯熄灭。无穷尽的黑暗,与空气摩擦的压力,使他每根血管都像要爆炸开来一样。 嘎!车子冲进了水里,去势逐渐缓慢。 展漠不由赞叹设计之妙,这条地下通道的出口是地下城里纵横交错的广阔河道,这确是最佳的逃生方法。 这部水陆两用车在河底下二百多米的深处缓缓航行,车子的窗都装置了夜视设备,可以看见河里各种大小生物在畅游,有些比他们的水陆车还大,没有人知道地下城的河水从哪里来,只知永不衰竭,其中的生物提供了城里人百分之六十食物。 展漠道:“我们现在哪里?” 沈漫按了一个钮,在驾驶仪器板上现出一幅地图,由五个大圆组成,中间的是中城,其他四个大圆是东南西北城,每个圆中都布满蓝色河道,亮着的红点表示他们正在走往东城的河道里潜行。 第3章 展漠惊叫道:“停下。”沈漫依言按掣,水陆车前端喷射出水流,恰恰把车停下。 展漠道:“前面是中城第三街和第八街的交界,设有一个秘密侦查站,这样贸然闯过,一定会被发现。” 沈殊紧皱双眉道:“没有时间了,只要沙达查发现密道的出口在河流底,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找到我们。” 沈漫冷然道:“展漠,这次的行动可能会使我们全军覆没,现在还有的只是我们四个人,假设你也算上一份。” 柏丝蒂接口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完成众人的心愿,就是逃出去。” 展漠摇头道:“没有可能的。” 沈漫怒声道:“这世上没有事不可能做的,你是军卫的第一号人物,一定知道出口在那里。” 展漠苦笑道:“问题是元帅知道我也知道,你说他会不会不在出口处布下陷阱?” 沈殊沉静地道:“未必!在杀死洛高的现场我们遗下了一具模拟你的尸体,还配上了假充的力场带,除非元帅亲自拆下力场带,才能知道那是假货,不过那最少在两个小时后,那时元帅正在歌剧院听首席女歌手的音乐演唱会,那女歌手是他最宠幸的女人,没有人可以令他中途离开。” 展漠愕然道:“你们倒是计划周详。” 沈漫道:“我们的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一是将我们交给元帅,一是带我们逃走。” 展漠望向身侧的柏丝蒂,她性感的小嘴唇紧紧抿着!强调了她刚毅不屈的骄傲,使人感到她为了自由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展漠想到翱翔于天上的鸟儿,地下城的鸟儿都给关在公园的大笼子里。 一股热血冲上来,展漠叫道:“好!我们誓要逃出去。” 沈漫道:“现在要怎么走?” 展漠沉吟半晌,迅速在脑中拟定了一个计划,一旦决定了怎样做,他的神经细胞立刻恢复了灵性和活力,他若不是个超卓的战士,如何能在多达八万人的军卫里脱颖而出,攀上最高的位置,也只有他能躲过重重军卫设下的关卡,唯一可能令他落败的,只有沙达查,元帅的私家杀人机器。 展漠道:“继续向前驶。” 沈殊道:“怎样躲过前面的侦查站?他们的水底雷达,可以毫无困难把我们找出来。” 展漠道:“听我指示去做。” 水陆车缓慢却稳定地前进。 沈漫有点紧张地道:“离侦查站还有四百米。” 展漠道:“加速至十节,然后减至五节,停下来,转回头,再转回去,加速向上。” 沈漫照着他的指示,水陆车像鱼儿般在水中前进后退,时快时慢。 沈殊赞道:“好主意,侦查站的人会以为我们是条大鱼,不过若非是你,也没法知道这办法行不行得通。” 展漠忍不住望向身边一直默然无语的柏丝蒂,后者神情冷漠,难知喜怒,展漠因好奇而想问她有关“书”的内容的话,也只好吞回肚里,以免碰上钉子。 二十分钟后他们越过了关卡,水陆车在河底贴近河床缓缓推进。 沈漫道:“不能快一点吗?” 展漠道:“不能!转左。” 沈殊惊异地叫道:“那是通往东城的河道。” 展漠淡淡道:“正是这样。” 沈漫奇道:“难道出口处不是在中城?” 展漠道:“就是每个人都那么想,所以出口才不设在中城,而在东城。” 水陆车在展漠指点下,重施故技,一连避过了三个侦查站,两小时后,安然进入了东城,这里的水道比中城狭窄,河床也较浅,他们被发现的机会也高起来。 展漠道:“奇怪,沙达查应早发现了我们从河道逃去,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所有侦查站都没有加强戒备?转右。”水陆车往右转,潜驶四百多米后,展漠道:“升上水面。” 水陆车缓缓上升。 离水面十多米处隐约可见东城人造太阳的黄光透入水里。水陆车升上水面,外面静悄悄地,除中城外,其他四城晚上都在戒严令管治下,没有人可以随便在街上走动。 一道斜坡从街上斜伸往河道里,水陆车悠然地沿着斜坡驶上寂静无人的街道,转左而去。 两旁一幢一幢的大厦黑沉沉,没有半点灯光,每晚凌晨二时至明早六时全城施行灯火管制下,只有街灯仍然亮着,东城的人造太阳亦同时灭熄。 水陆车在街道上快速地前进。 车内四个人都提心吊胆,祈祷着沙达查的人不会出现。 沈漫道:“怎么走?” 展漠小:“往前直去,到第二十七街和三十二街交界处,转入三十二街,目的地是东城大运动场。” 沈殊道:“出路是否在那里?” 展漠道:“是的。” 沈漫道:“好家伙!没有人想到出路会在最多人去的地方。此乃虚则实之。” 车子继续前行,很快转入三十二街,十分钟后,圆形的运动场在街的尽头耸立着。 正当众人在惊喜交集之时,两辆装甲车从横街驶出来,将去路完全封死。 沈殊高叫道:“退回去。”沈漫刚想后退,展漠一手抓紧他的肩膊,喝道:“不要妄动,停下来。” 沈漫等人一呆间,背后强光亮起,将暗黑的车厢照得明亮如白昼。 前后左右都是装甲车,手持武器全身盔甲的军卫已将他们围个水泄不通。 一个声音在外响起道:“不要动,只要你们动一个指头,我们即刻开火。” 众人呆坐不动,心中泛起无边的绝望,离成功已是如此地遥远。 一个军卫的头领迫近水陆车,望进车厢里,目光从沈漫身上移到美丽柏丝蒂的俏脸,当他移往展漠时,刚好与展漠凌厉的眼神碰在一起。那军卫队长全身一震,立正敬礼道:“统领,我们不知道是你,没有人通知我。” 展漠从容一笑道:“我负有元帅的秘密指令,要带这三位研究所的专家做点特别事情,来不及通知各单位,不过这也好,你们抽调五十人给我,让我调动。”他不明白为何军卫不知道他的事,唯一解释:元帅和沙达查还没有联系,八万军卫仍由他管,他不应放过这些筹码本钱。不过只要接到命令,他们随时都会掉转枪头对付他。 那军官毫不犹豫领命而去,安排人手。在地下城,所有战士都要盲目服从领袖,就像以往展漠盲目服从元帅,残害他人,若非迫虎跳墙,他的忠心是很难改变的。 沈殊抹去了额上的冷汗,惊悸之余说不出话来,柏丝蒂垂下头,不过看她起伏的胸脯,她也是惊魂未定。 沈漫毕竟受过军事训练,禁得起风浪,沉吟道:“五十名军卫有利也有弊。”展漠沉声道:“沙达查并不好惹,你的诡计若骗不了他,出口处就是陷阱。” 水陆车在东城体育馆的正门停下,当展漠等下车时,五十名军卫已列好队形,等待指示。 展漠眼光冷冷地注射在那队长身上,队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在地下城里,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建筑在提防和猜疑上,一个无意的行为也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一向习惯了这关系的展漠,心中一片烦厌,想起自己在元帅跟前那种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心情。 沈漫走到他身旁,送来了一个催促的眼神,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一待元帅看完歌剧,下达剥夺展漠军职的命令,眼前这批驯若羔羊的军卫,将变成如狼似虎的可怕敌人。 展漠会意,向肃立在寂静街道上的五十名军卫道:“关掉你们所有传讯设备。” 那队长愕然道:“统领!”展漠左手按着围在腰间的力场带,一扭力场带中间的圆环,一股能量立时由腹部流进他右手的神经,展漠右手轻扬,一道白光“噼啪”一声,轻击在队长的左肩上,队长闷哼一声,一连踉跄向后倒退了四、五步,脸色惨白,他知道只要展漠加强两至三度磁能,他的肩脾骨将变成粉末。 力场带是地下城最惊人的自卫和攻击武器,只有元帅才有权颁赐和收回,展漠一天有力场带在身,便一天拥有最高和绝对的权力。 队长勉强站直身子,转身传下命令。 展漠权威地命令道:“你们给我守在四周,在人造太阳亮起前阻止任何人进入这运动场范围内,即使沙达查和他的秘卫也不例外,除非是元帅亲临,否则我说的话就是最高的指令。” 众军卫轰然应诺。 展漠转过头去,恰好接触到柏丝蒂明亮的秀目,微笑道:“请!” 展漠四人通过座位间的通道步出运动场的广阔空间,可容十万人的座位空无一人,不过他们都能轻易描绘出密密麻麻布满观众的情景,只有在运动场里,地下城里一向受压抑的人才可纵情狂叫呐喊。 运动和歌剧,是这不见天日的广大地下王国的两项最受欢迎娱乐。 负责守卫运动场的军卫当然不敢阻拦展漠等人,使他们安然踏进人造草皮的柔软场地上,运动场的北高台亮起了一盏射灯,刚好照射在运动场的正中心处。 展漠忽地停下了脚步。 其他三人愕然望向他。 只见展漠定眼望着运动场中心射灯照亮处那个清晰完整的光圆,深吸一口气道:“待会我将以力场带发出庞大的能量,将射灯照射处的地面压进去,只要地穴一现,你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和我冲进去,因为穴门一开,元帅的力场带会受到感应,发动全力追捕我们,所以速度决定了成败。” 沈殊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整个地下城只有元帅、沙达查和你知道出口在哪里,亦只有你们的力场带才能开启地穴出口,这么多疑的人,怎会没有防范你两人逃出去的方法?” (4) 天已黑齐,货仓外围墙内的广场沐浴在昏暗的照明灯里,仓内却不见半点灯火。 凌渡宇叹了一口气,终决定不通知警方。 他并非认为自己可凭一人之力应付这种可怕的对手,而是怕弄巧反拙,让洛维奇夫在警局内的线人得到消息,先一步通风报信。 借着攀爬工具,他迅速越过了围墙,蹑足来到货仓的后门处。 伸手轻推仓门,当然是纹风不动。 他取出开锁工具,先试探了里面是否有大铁关一类的东西,发觉没有时,喜出望外,几下手势就把生了锈的锁弄了开来,又在门底喷了润滑油,才无声无息推门掩了进去,迅速关门。 货他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高处的几个气窗透入些微的光线,仓内充满霉腐的气味,像是久已无人使用。 他戴起了夜视镜,眼前出现了个荧光绿色、梦幻般的世界。 货物东一堆西一堆,地上则是废纸、烂木和装箱的铁码铁钉,还有七八部装卸货物的起重车与泊在门旁的大货车。 人到哪里去了呢? 难道这只是一个秘道的入口,卓楚媛给人带到了别处去? 想到这可能性,凌渡宇不由心焦如焚,朝仓中央走去。 就在这里,他涌起被窥视的感觉。 心叫不妙时,眼前一白,一时什么东西都看不风。货仓所有灯全亮着了,明如白昼。 凌渡宇大喝一声,滚落地上,正在避往最近一堆货物去时,一张大网迎头而来,把他罩个正着。 凌渡宇泛起从未曾有过的窝囊感觉。 *** 空旷若足球场的庞大地下室里,占了四分一面积是个有若陨石坑,双或圆凹形斗兽场的金属盆,中心处是个状如蜂巢,布满小孔微凸出来的圆形,与由上方探下来像支激光大炮的金属尖体遥遥相对。 金属盆外是环绕四面的高台,放着一座座的不知名仪器和仪表桌,还有数十张工作台和电脑。 百多个穿上白折袍的工作人员,正忙碌地工作着。 凌渡宇给脱得只剩下内裤,双手被塑胶手铐反缚身后,押到正得意洋洋的洛维奇夫和卓楚媛身前。 卓楚媛泪水汨汨流下,凄然道:“渡宇!是我不好,累了你。” 凌渡宇从容如故,微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卓主任牺牲性命更值回票价的事吗?” 洛维奇夫似乎对凌渡宇的胆识非常欣赏,笑道:“好汉子!我们终于见面了,我就是洛维奇夫。” 凌渡宇昂然道:“动手吧!” 洛维奇夫讶道:“火藻还未到我的手上,我怎舍得伤害你。” 凌渡宇微笑道:“你既让我们见到宝贝,摆明要杀人灭口,还有什么好交易的。” 洛维奇夫伸手轻轻拍了卓楚媛的高臀,走到圆盆的外栏处,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是这废物吗?唉!费了我五年工夫,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送去的东西,没有一件能回来,哪个活人肯尝试呢?卡林栋死得太早了,否则说不定还可想点办法。” 凌渡宇冷冷道:“你杀死了他?” 洛维奇夫不知是否心情大佳,摇头道:“不!他是因忧郁过度而病死的。” 凌渡宇绞尽脑汁,仍想不到脱身之计,不要说身后有多把手枪指着他,只是双手被缚,已难敌过洛维奇夫的二十多名手下了。沉声道:“既是废物,这批人又忙碌什么?” 在他身后的米葛罗哈哈笑道:“这是座最有效的焚化炉,毁尸灭迹,最是干净利落,凌兄想试试吗?” 众大汉齐齐发出嘲弄的笑声。 卓楚媛低头不忍再看,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洛维奇夫干咳一声,众汉登时肃静无声。 这俄国最大黑帮的领袖缓缓步回卓楚媛身后,抓着她两边香肩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火藻在哪里,只要你通知人把火藻交到指定的地点去,我立即放了你们这对同命鸳鸯,绝不食言。” 凌渡宇叹了一口气道:“那只好怪你自己了,在攻打我们总部时,由于匆忙下没经处理就带走,火藻已完全萎谢,像你这副世界最贵的焚化炉般,成了废物。” 洛维奇夫双目寒芒一闪,冷喝道:“开机!” 为首的白衣工作人员一声领命,启动了时空机,立时传来各种异响。 洛维奇夫伸手拉开了卓楚媛的外褛,让她露出呼之欲出的茁挺酥胸,邪笑道:“凌先生勿要怀疑我的诚意,比起火藻,你们两人在我眼中都是微不足道。假若你不乖乖合作,卓主任矜贵的美乳,从此就再不矜贵了。” 凌渡宇心中暗叹,知道唯一方法就是行险一博了,尤幸双脚仍能活动,凭自己的天生神力,说不定可把洛维奇夫的胸骨踢碎,然后再看着办吧。 摇了摇头,装出个无奈的表情,忽地身子闪电般晃了两下,已跃身冲前。 洛维奇夫冷哼一声,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把大口径的手枪。 凌渡宇一脚飞起。 “砰!” 在卓楚媛的尖叫里,凌渡宇胸口鲜血激溅,抛飞开去,滚倒地上。 “篷!” 室顶的光炮喷射出一道直径达三米的白热光柱,与最底下蜂巢般圆凸射上来的蓝光接合在一起,变成幻变多采的强光,所有照明灯立时失色。 米葛罗来到凌渡宇旁,察看了他胸口的枪伤,知道大罗金仙都要返魂无术时,垂下手枪,在离他胸口不及一米的地方一口气补了三枪,鲜血溅得他一身一脸。 卓楚媛眼看爱郎被人在眼前活生生打死,再支持不住,双脚一软,晕倒地上。 洛维奇夫眼尾都不望卓楚媛,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淡淡道:“将他丢进焚化炉去,总算去掉了‘龙鹰’。” 四名手下应命把凌渡宇抬起,像丢垃圾拥般把凌渡宇抛往光柱去。 凌渡宇没入光柱里,倏忽不见。 第二十四章 一百年后 意识逐点逐点进入凌渡宇的神志里,不由呻吟一声,想要多吸一点空气时,胸膛处如若万箭穿心,以他的坚强体魄仍然受不了。 脑海里无数影象纷至沓来。 有些很熟悉,有些则似曾相识,最后他记起了卓楚媛骇然欲绝的表情,秀眸透出关切和深情……和洛维奇夫手上闪亮的枪嘴。 就在此时,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高广丰隆的额头,同时有把女声在耳旁以英语道:“喂!你醒来了吗?” 凌渡宇想睁开眼睛,却是有心无力。 这时才感到自己躺在床上,手足都给固定着,面上覆盖了不知是否氧气罩之类的东西,新鲜的氧气正源源由鼻孔输到肺里去。 难道俄警及时赶至,救了他到医院吗? 但为何说的却是英语呢? 想到这里,一阵劳累袭上心头,不旋踵沉沉睡去。 ※※※ 凌渡宇再醒过来时,精神好多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睁开眼睛。 入目的情景却把他吓了一跳。 首先是上方一个金属大圆罩,无数的管状物垂了下来,以他不明白的方式接连在他的身体上。 躺卧处似是一张床,但更像一座仪器的内部。 上方有两条路轨似的东西,当他仍在思索那是什么东西时,“嘎唉!”一声,一个方盒型的仪器由视线不及的一端沿路轨滑了过来,到了他胸口的上方处,射出一道柔和的黄光,照上他的胸膛。 凌渡宇胸口立时痛楚大减,还隐隐感到黄光为他带来了无限生机,似乎每个细胞者活跃了起来。 天! 这是什么仪器? 忽然他意识到覆盖面孔的氧气罩没有了,口鼻正常地呼吸着,这个大圆罩形小室的空间,空气清新得教人大惑不解。 他试着移动身体或侧一侧头,才发觉腰部和四肢都给金属箍子锁定了,幸好手指脚趾仍听从指挥。 俄罗斯竟有这么设备先进的医院,真教人奇怪。 就在此时,一道门在左方升了起来,步入了一位身穿白袍,年约四十许,生得雍容华贵的白种女子,来到他身旁,伸手摸上他额头,俯身和他面面相对,露出亲切的笑容,柔声道:“尔国临格,尔旨承行于地,如于天焉。谢谢‘救世主’!你开始康复了。” 凌渡宇想叫道:“什么!”但话说出来时,只变成一下干涩的咕哝。 这是什么一回事,为何这医生须谢“救世主”呢? 她一头棕黄色的长发,在头上结了一个发髻,眼睛很有精神,算得上是风韵犹存的美妇。 女子续道:“我是卡素医生,这医学实验室的主管,自从把你由博物馆救起来后,一直是我们照顾你。” 看着凌渡宇的瞳孔不住扩大,卡素医生轻轻拍打了他脸颊,微笑道:“什么都不要去想,你已昏迷了四十三天。恐怕你还不知道,连宗徒委员会都多次垂询你的情况。不过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你身上有罕见的优秀基因,我看再有十天时间,你该可以离开这生命维持仪了。” 转身到一旁弄了半晌后,又返回他身旁道:“现在我给你进行细胞骨骼重生的治疗,你将会睡上四十八小时,然后一切都会正常了,甚至更胜从前。唉!到现在仍没有人明白你为何会在博物馆内受伤,你的伤势竟还是由五十年前已绝了迹的子弹所造成。嘿!预备好了吗?” 电流由不同的部位透进体内去,当凌渡宇骇然想到自己可能到了未来的世界时,已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 凌渡宇再睁眼时,已来到了一个宁静的病房。 柔和的阳光由左方一幅看似墙壁的巨型密封玻璃透进来,可是整个房间都没有像门的出口,也见不到任何电灯之类的照明物。 病床与几组不知是何物的仪器结合起来,除此之外别无别物。 巨窗外是参天的林木,不见其他建筑物。 凌渡宇试着活动一下,毫无困难地坐了起来,似乎比以前更精力充沛。 细察裸露的胸口,肌肤光嫩若婴儿,这时才发觉自己比以前白皙了很多。 摸了摸下额,连胡根都给刮得干干净净的。 只是有被人“看着”的感觉,纵目四察,仍发觉不到任何闭路电视一类的装置。 唉! 怎会到了这里来的呢? 楚媛会否被洛维奇夫的人轮奸污辱? 正当心乱如麻时,一道门在前方现了出来。 女医生卡素率先走进来,身后随着两位身穿深蓝色军服的轩昂男人,皮肤很白皙,相貌项伟,体型健硕完美,眼睛都是澄蓝色,头发却是一黑一棕。 他们都是很好看的中年男人,但凌渡宇却总觉得他们冷漠而缺乏生气,还有点不自然。 同时心叫完蛋。 我的妈啊!真的是到了未来世界,定是洛维奇夫以为已枪杀了自己,并将自己扔到时空机器时,被送到另一层次空间,不知如何却到了这若干年后的世界来。 怎办才好呢? 首先当然是要找到劳什子害人机器,不过算起来,它亦是救命恩人,没有它自己便到不了这里,再由这不知进步若干年的“超时代”医术救活过来。 那两名军方人员立正叫道:“尔国临格,尔旨承行于地,‘救世主’万安!” 凌渡宇听得遍体生寒,进一步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救世主”终于征服了全世界,或至少是征服了原属俄罗斯的区域,不过卡素曾提过“宗徒委员会”,看来仍是征服了全世界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十二门徒是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国家里。 艾莎妮芙在哪里呢? (2) 只要弄清楚现在是公元的什么年,一切都一清二楚了。 三人见他对“见面礼”毫无应有的反应,均感讶然,交换了眼色后,卡素来到他的右边,其余两人到了床的另一边去。 卡素微笑道:“你的精神很好,可否告诉我们你的名字、编号和所属地区,这两位你该曾在娱乐新闻网上见过吧!” 凌渡宇心念电转,暗忖对方显然不知自己来自以前的时代,假设他们知道实情的话,后果难料,若把自己当稀有动物般来研究,那就糟透了。 茫然摇头道:“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喔!我究竟是谁呢?” 三人骇然对望一眼。 卡素怀疑地道:“你的记忆细胞并没有受到损害,全身功能正常,这种失忆的情况当只属暂时性的。” 凌渡宇乘机捧着头道:“今天是公元什么年什么月和什么日?” 黑发将领大奇道:“以公元纪年在五十年前早废弃不用,我为什么竟会重提公元呢?” 卡素亦瞪大眼睛看着他,缓和气氛似地道:“这位是东西军区区安局的杜瑞云将军,另一位是同军区民事科的夏格拉斯将军,他们都要为你的事向宗徒委员会汇报。你可否想清楚一点,在公元二0五0年,公元纪年已被废弃不用,由那年后一年开始,就是新世纪一年,现在是新世纪五十一年了。” 凌渡宇的眼睛不住睁大,最后目瞪口呆。 天! 那岂非离自己那时代足有百年之外。 夏格拉斯闪闪有神的眼睛审视着他道:“若非根据齿印测年术,证实你绝不超过三十岁,我们会认为你在新世纪前出世,现在这可能不存在了,但你失去了记忆后竟提起公元,这事却非常古怪。” 凌渡宇虽智慧过人,但在这情况下,仍是哑口无言,只好任由对方去猜了,幸好对方基本上仍算友善。 卡素道:“他的伤是被新世纪前的武器造成,这会不会与他只记得公元纪年一事有关连呢?” 夏格拉斯拍拍他肩头道:“这位,嘿!暂时我们以二0一八号来称呼你,好方便一点。今趟我们只是来找你闲谈几句,因为在我们民事科的公民记录里,完全找不到你的存在,此事轰动了全球的十二个军区,因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宗徒委员会下了严令,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弄个清楚。” 杜瑞云语气转为严厉,接口道:“所以二0一八号你最好与我们合作,千万不要说谎话,欺骗宗徒委员会等若对‘救世主’不敬,那是最严重的罪行。” 凌渡宇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呢?颓然点了点头。 红光在卡素手上亮了起来。 凌渡宇别头望去,一看之下,不由以及忐忑狂跳。 她手上拿着的丸子闪烁着红光,正是艾莎妮芙在他被掉入时空机器前那晚喂他吞入肚内的神秘光丸。 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是什么?” 女医生卡素沉声道:“这是保着你生命的东西,是第五代的能量丸,两年前才由最高研究所研制出来,可把任何伤害减到最低的程度,否则你早该在由博物馆运到这里的途中死了。” 凌渡宇不能自制地大口喘着气,自震骇的表情瞒不过他们,装神弄鬼地呻吟道:“我像记起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是想不起来。” 杜瑞云态度转劣,冷冷道:“你想知道我们发现你的过程吗?那或者有助你恢复记忆的。” 卡素像怕他受惊吓般插入道:“事情是这样的,四十八天前,当东西军区最大和保安最严密的天文博物馆关上门四个小时后,警钟忽然响了起来,负责的守卫在一件名为‘外星浴盆’的展品内发现你倒卧血泊中,于是立即把我送来这里了。” 杜瑞云冷然道:“这合金盆是馆内最令人难解的东西,早失去了任何作用,是四十年前我们在附近一处地层发掘出来的,那处显然曾发和过强烈的爆炸,连附近的泥土都溶掉,但这浴盆却安然无损。由于构成这浴盆的物质从未曾在太阳系内发现过,所以我们一直相信这该是由外太空来的东西,或者是异星生物飞船的推进器,只是现在已成了废物。” 凌渡宇差点哭了出来,若这时空机器完蛋了,他连返回二十世纪的一线希望都失去了。 不过此事有一点非常奇怪,洛维奇夫究竟以什么物质来建造这时空机器呢?不但可溶掉泥土,连爆炸都奈何不了它,还使百多年后的人认不出它的质地。 夏格拉斯淡淡道:“你可以说真话了吗?” 当凌渡宇故作愕然地望向他时,通过隐蔽的传声系统,另一把声音响起道:“二0一八号,你被逮捕了,我这里的显示仪显示出你最少说了十次谎话,你将要面对宗徒委员会的审判。” 凌渡宇仍未有机会抗议,四名军士由敞开的门冲了进来,团团把他围着,其中一人的手碰上凌渡宇,一股电流立即传进他的中枢神经去,以他的强壮身躯亦禁受不起,立时昏迷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尔国临格 “二0一八,来历不明,体能每立方寸的平均值是一百零三度,是一般人的三倍。脑神经的电流度比一般人的平均值高二点七六倍,是个有高度智慧的人;脑波的读纹复杂度是每秒九十式,代表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情绪的波动亦比平均值高,最大的一次上落是六十度。你既然有着这么多异常的地方,你可知自己正陷身于非常危险的处境。” 那是个四十来岁,道貌岸然,头压黑帽,身披黑袍的英伟男人,坐到凌渡宇对面后,从公事包取出大叠文件,把它们掷在隔着两人的长桌上,再捡起其中一份似是报告书的东西,一轮机关扫射似地向他宣读。 沉雄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内震荡着。 凌渡宇坐在一张金属囚椅里,四肢和腰颈都给金属环紧箍着,不要说转身连侧头都不可能。 只看这对付“疑犯”的不人道方式,就知“救世主”建立的所谓地上天国,是个极权的国家。 凌渡宇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不屑地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区士赞,你的辩护律师。” 接着倾前盯紧他眼睛,沉声道:“你的控罪是欺骗‘救世主’,这是最严重的叛国罪,假若罪名成立,你将被掠夺人权,宗徒委员会可以任何方法处置你。” 凌渡宇皱眉道:“你究竟想恐吓我还是为我辩护呢?” 区士赞面不改容道:“当然是为你辩护,但却不得不先指出事件的严重性,使你知道与我合作的必要。” 又道:“这是不受监察的律师室,有什么放心说吧!” 凌渡宇倒相信他,因为直到这刻他仍没有生出被窥视的感觉。 他苦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点了点头道:“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不知我们可以有多少谈话时间,而我先问几个问题。” 区士赞禁不住喜上眉梢,保证道:“完全没有时间上的限制,你有什么问题呢?” 凌渡宇心中好笑,这区士赞根本是杜瑞云派来套取秘密的人,想不到这一百年后由“救世主”建立的政府竟如此卑鄙,令人感叹,深吸一口气后道:“你先看看我的眼睛!” 区士赞大感愕然,凝神打量他的眼睛,奇道:“为什么要看你的眼呢?” 凌渡宇运聚起心灵的力量,双目异芒大作,声调变得充满威严和权威,重复道:“你看我的眼睛!” 区士赞眼中露出茫然之色,直眼地瞪着他,显示已心神受制。 这回轮到凌渡宇大感讶异,做梦都想不到一百后的人类,心灵是如此脆弱,竟一个照面就给他制着了。 他加强了对他的控制,缓缓道:“把我这张椅打开来!” 心中不由有点紧张。 这是最关键性的一关,若区士赞不能反椅子打开,那催眠了他只是白费心机。 但他却很有把握。 当他仍装作昏迷,押他来的军警把他转移到这张囚椅上时,曾按动椅背某一装置,令他被锁在椅上,所以开关该是在椅背处。 区士赞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伸手一按,“啪”的一声,这些使凌渡宇英雄全无用武之地的金属箍,应声一起打开。 凌渡宇差点要拥吻区士赞,强忍着心中狂喜,发出一连串命令。 顷刻后,两人对换了衣服,区士赞代替了凌渡宇,被锁在铁椅上。 凌渡宇怎会放过探听敌情的机会,详细探问有关区安局的情况、离开囚室的程序、外面的人手布置,个多小时后,已得到了非常宝贵的资料。 原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颈上挂着一个精巧的小方块,那等若身分证,藏着关于主人的详细资料。 有了这小牌后,他在区安局又或街上的探测仪器的侦察网内,将变成区士赞,确实的身分是国安局内的首席心理专家,军阶是少将,属高级的官员了。 想不到一位专门研究人类心理行为的专家,竟这么容易被制服和接受命令,其他人可想而知了。 不知是因为这时代的人习惯了“救世主”的宗教式催眠,还是基因中某种因素被改变了,故而如此地失去了自我,而“自我”正是催眠术最大的障碍。 到凌渡宇有把握可以逃出去时,顺道问起“救世主”的资料,好让他可以去找她,看着是否真的是艾莎妮芙。 区士赞梦呓般答道:“没有可以找到‘救世主’,它是高高在上的真神。” 凌渡宇愕然道:“有人见过它吗?” 区士赞呆滞地摇摇头,道:“只有十二门徒可以接触它,开始时它是存在于网络内的神,当网络在新世纪十二年被取缔后,它升到了天上去,只和十二门徒保持联系。” 这答案确是大大出乎凌渡宇意料之外,惊讶道:“‘救世主’第一次在网络内现身是什么时候呢?” 区士赞乖乖答道:“是新世纪前五年。” 凌渡宇再按不下心中骇然,失声道:“什么?” 区士赞露出挣扎回醒的表情,凌渡宇知道是由于自己失神分心,放松了控制,忙收摄心神,全神施术。 区士赞平静下来。 新世纪第一年,是公元二0五一年,新世纪前十年,就是二0四一年,但艾莎妮芙的“救世主”,是在此之前的四十年出现啊!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凌渡宇沉声问道:“新世纪前五十年,有没有一个‘救世主’呢?” 区士赞茫然摇头。 凌渡宇奇道:“你不知那时发生过的事吗?” 区士赞点头道:“自新世纪十年‘新十诫’颁布后,世界网络被取消了,所有关于新世纪前那黑暗和充满罪恶的历史被彻底抹掉,谈论黑暗时代的历史是最严重的叛国罪,只有研究院的精英分子,才拥有研究黑暗时代历史的特权。” 这等若是全球性的“焚书”了,凌渡宇心头火起,这“救世主”根本是个比秦始皇还厉害千万倍的暴君。 唉! 愈知清楚真相,愈是糊涂。 难道创立这地上天国的“救世主”,是第三次的降临吗? 没有了艾莎妮芙,他顿有举目无来的感觉。 凌渡宇沉声道:“研究院在什么地方?” 区士赞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