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 第1章 《皇太极》:清朝开国帝皇的传奇一生 作者:王占君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节狼群与佳人(1) 公元1607年(明万历三十五年)深秋。正值上午时分,女真满州国都城赫图阿拉城北的羊鼻子山,沐浴着明丽的秋阳。遍山枫树,霜林醉染,叶叶涂丹,红艳艳色彩斑斓。山坡上杂草间,芳龄二八的汉族少女范文娟在倘佯穿行。她双手拨弄着密密匝匝的野生植物,不时弯腰俯首,分明是在寻找什么。 从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的情态可以看出,她已在山坡间劳作多时了。此刻她直起腰,用粉拳捶打几下发酸的脊背,玉掌抿一下额头汗湿的云鬓,回头眺望一眼山脚下苏克素护河旁绿树掩映中的秫篱茅舍。那贫寒的农宅小院,是她温馨的家。她仿佛看到了花甲之年的慈父在病榻上痛苦的样子,也就越发坚定了要找到一棵老山参为父医病的决心,便又俯下身去搜寻起来。 太阳升得更高了,俗话说秋老虎,晒得文娟皮肤灼痛。山野寂寂,只有她拨动野草的响声。就在她聚精会神寻找人参时,文娟恍惚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这轻微的响动使她猛然一惊,早起临出门时兄长的叮咛不禁又回响在耳边。“贤妹,愚兄进城卖卜,待赚得些许银两便与父亲抓药。你要紧守门户,切勿上山挖棒棰。荒山野岭多有豺狼出没,切记切记。”范文娟想起兄长文程的叮嘱,不由得一丝恐惧掠过心头。 转过身躯注目察看,但见灌木杂草在阳光下闪烁着斑驳的色彩。轻风拂过,草丛与枝条抖动,发出微弱的声响,莫说野兽,就连鸟儿也没有一只。文娟激跳的心平静下来,暗笑自己倒是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她重又回转身,再次专心致志地搜寻起人参来。说来也怪,认真找时遍寻不见,而文娟无意中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山石间,就见一株茁壮的人参迎风摇曳着浓绿的枝叶。一时间,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几度疑为在梦中。掐掐腿股觉痛,仰望头顶湛湛蓝天,丽丽秋阳,分明是在现实中。 她轻手轻脚靠近那株参苗,似乎惟恐将人参娃娃惊跑。她俯跪在参苗前,数了数叶片,不觉忘情地亲吻起来。文娟怎能不喜,按她的经验推断,这株参龄至少在百年以上,估计重量在七八两之间。挖参人的俗语说得好,“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挖到这棵参,何愁父亲医病无钱!她先取出一段红丝,在参苗上打个死结,据说这样可以防止参娃娃遁走。再从腰间摘下参铲,小心翼翼在外围相距半尺远掘出一道深沟,以免伤其根须。因为按参行的规矩,根须越全越是值钱。范文娟为保万无一失,她干脆放下了参铲,用如笋般娇嫩的纤纤玉指抠土,她是那么用心,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光景,文娟把一棵酷似人形沉甸甸白亮亮的大参捧在了手中,喜得她泪花儿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忽闪,芙蓉般的粉面贴在参体上,忘情地唱起了山歌小调:赫图阿拉赛仙境哎,绿水长流山长青。漫山遍野人参宝啊,野果累累枝头红。獐狍狐兔随手打吔,貂皮如火暖茸茸。待到三九冰雪冻,铁锤凿开冰窟窿…… 文娟唱着唱着,突然钳口不语了,她感到有谁从背后把双手搭上了肩头。这荒郊野外何人来开玩笑?回头一看,她“啊”地惊叫了一声!一只大灰狼耷拉出血红的舌头,两眼闪出蓝幽幽的凶光正定定地看着她!文娟本能地用双手要将恶狼的一双前爪推开。哪里容她动作,大灰狼双爪一抓,文娟上身的土布蓝色碎花夹袄已被撕开。她那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乳房上几道红红的血印子分外醒目。文娟口呼救命,掉头就跑,但人参依然紧紧握在手中。她只不过跑出几步远,大灰狼一蹿,双爪又搭上了她的双肩,随着她的跑动,夹袄又被从后背撕裂,文娟身上几缕布条随风飘舞,她的整个上身几乎已是裸露无余。大灰狼似乎已无耐性,第三次扑上来,张嘴就向文娟玉颈咬去。 文娟用右手的参铲狠狠一铲,大灰狼的下腭被铲个正着,“嗷”的一声后退一步,随之发起狂来,它不待喘息就呼地猛扑上去,文娟立脚不住仰面栽倒。灰狼两只前爪扑向文娟前胸,尖牙呲出的血盆大口,便去咬文娟的脖颈。强烈的求生欲使范文娟平添了勇气和机敏,她就地一滚躲开狼爪,又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边向山下飞奔,边高声疾呼“救命”!尽管她明知这旷野荒郊杳无人迹,但还是下意识地呼救不止。 一个女孩子自然逃不过凶恶的灰狼。不过几丈远近,大灰狼再一次扑上了文娟的后背。此时她已是精疲力竭,毫无气力,悲哀地闭上双眼等待恶狼的吞噬……耳边一声尖啸响过,又是扑通一声响动,文娟睁眼一看,却是大灰狼栽倒在地,一支雕翎箭直戳在恶狼的后背。范文娟尚在懵懂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弥漫的烟尘席卷而来。待尘埃落定,面前的高头骏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软甲的魁梧青年,他的右手还挽着一把四尺有余的金缠银裹镶翠铁胎弓。文娟明白了:“将军,是您救了我?”“路经山下,听得姑娘呼救,便一箭结果了这畜牲。”青年说着忽然勒马退后几步,移开了目光,把脸扭向了别处。文娟有些奇怪:“看将军的装束,想必是女真人。”“姑娘眼力不错。”青年仍是扭转着脸,麻利地将上身的绿锦马蹄袖战袍脱下,搭在弓上递将过去,“请姑娘权且以此遮身。” 文娟猛然醒悟,低头见自己几乎是全裸上体,登时羞得面颈绯红。特别是那一双莹乳,恰似玉琢,犹如凝脂,圆锥般挺立于酥胸之上,不觉以玉臂遮掩。赶紧一只手接过锦袍,胡乱套在身上。锦袍逛逛当当,足以将她两个人包下。文娟面带娇羞深施一礼:“多谢将军搭救奴家性命,敢问尊姓大名,以图对恩人后报有期。”“举手之劳,何必言报。”青年并未隐瞒身份,“小可乃赫图阿拉城中建州女真家族皇太极是也。”“您!”文娟清澈的杏眼不觉流出惊异的神彩,上下仔细看了又看,“将军便是努尔哈赤汗王的八贝勒殿下?”“怎么,姑娘也有耳闻。”皇太极跳下马来,显然他对同范文娟交谈抱有兴趣。文娟眼中更射出敬仰的光芒:“贝勒王年轻英俊,文采过人,弓马娴熟,百万军中如履平地。这赫图阿拉周遭数百里,谁人不在争相传颂。今日得见,实为三生有幸。”“姑娘谈吐不俗,非似农家女子,肯否赐告芳名。”“奴家范氏文娟,家严曾在直隶中举,自幼随父习诗作文,不过粗通文墨而已。”她明显是所答甚多。“原来是范小姐。” 皇太极已睹文娟玉体,见其身形婀娜,眉目清丽,举止得体,比起健壮英武的女真姑娘,多了几分端庄妩媚,未免心下生爱,便进一步发问,“未知芳龄几何?”文娟嫣然一笑,这问话分明是对方传递过来爱的信息:“奴家正值二八年华。”“鄙人与小姐同庚,也是一十六岁。”对方意图愈加明了,文娟毕竟是女孩家,不敢与皇太极对视,只得低垂粉面。这一看,她发觉那只大灰狼竟在喘息,而且双眼睁开,发出蓝森森的凶光。她倒是有了话题:“八贝勒,这狼,它,它尚未毙命。”“哦。”皇太极走近大灰狼,伸手将雕翎箭拔出,“这箭还要再派用场呢。”大灰狼痛得整个躯体剧烈地抖动几下,张开血盆恶口,贴伏地面之上,用尽最后力气,“呕——嗷——嗷——”长长地嘶鸣,其声尖厉,余音袅袅。范文娟有生以来,从未听见这样的狼嚎,她感到全身发悸,直起鸡皮疙瘩。额前的刘海,似乎都根根竖立起来。自小即随父射猎的皇太极,早就听父兄辈们讲过狼的习性。 这一声狼嚎,使他立刻意识到大祸临头。说声不好,便拔出了腰佩的镔铁长刀。狼这种动物,是最讲群体性的。大灰狼的长嚎,是向同类发出的信号。几乎与此同时,旷野四外响起了此落彼起此呼彼应的狼嚎。皇太极的坐骑宝马“乌云兽”,躁动不安地四蹄乱蹬,“咴咴”嘶鸣。文娟一见皇太极神色有异,忍不住发问:“八贝勒,为何如此紧张?”皇太极并未答话,而是举目四望,右前方山坡上,大约几十丈远,有数株高大的老榆树。皇太极二话不说,薅着范文娟的左臂就走。“八贝勒,您这是做甚?”“快,快走!”皇太极步下加速。文娟踉踉跄跄勉强跟上:“八贝勒,您放开我,这究竟是所为何来?奴家要被您扯零碎了。”“范小姐,而今顾不得许多了,保命要紧!”皇太极言犹未落,山坡下便陡然荡起了团团黄尘。尘雾中,蹿出一条条跃动的身影。 转眼间,十几只凶狼已扑到近前。文娟看见,远处已是尘烟蔽天,黄土的灰尘在随风滚动。这才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不好,狼群,是狼群!”“不要惊慌,赶快上树躲避。”皇太极拖着文娟奔向老榆树,相距尚有十数丈远近,然而领先的恶狼已嚎叫着猛扑上来。皇太极右手腕一抖,刀光闪处,为首的恶狼身首异处。一腔腥血喷出,溅得皇太极、范文娟,还有乌云兽,周身上下皆是血腥。头狼毙命,已经奔至近前的十数头狼都被震慑住,停在原地形成一个扇面型的包围圈。皇太极趁机将文娟抱上马背,牵起来直奔老榆树。 狼群随之尾随过来,而且试探着逼近了皇太极且不理会,他急切地对文娟:“快,站起,上树。” 第2章 文娟手把榆树枝干,站在马鞍上,再一用力将身体吊上,便坐在了枝桠间:“八贝勒,您也快些爬上来。”皇太极扫视狼群一眼,发现一只毛尖全白的老狼来到,心说糟了,真正的头狼到了,只怕今日难以脱身了。他利用这宝贵而短暂的时间,连声催促:“范小姐,再往上,还要向上。”文娟居高临下,放眼一望,视野中至少有百十只狼还在向这里汇聚!她的惊叫已是另一种声音:“八贝勒,狼群,无数的狼群哪!”哪里还容皇太极上树!那只白毛尖的母狼一声凄厉的低嚎,这是向狼群发出了进攻令。瞬间,处在第一线的十几只公狼同时跃起,似乎要把皇太极撕碎。 好一个皇太极,不愧自幼习武绝技在身,他就地一个旋转,镔铁刀的寒光便将他包裹起来。再看面前,七八只狼断为两截,另有几只爪残身缺在地上挣扎哀鸣。然而,这下马威并未使群狼怯步,狼这种动物堪称是最有前仆后继精神的。不需头狼再发号令,也绝不给皇太极喘息之机,第二群狼足有二十只又一拥而上。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狼多。此时此刻,皇太极便有些顾此失彼了。那宝马乌云兽见主人有难,亮起四蹄,连蹬带踹,外加嘴咬,也对付五六只恶狼。皇太极手中刀又使二十几只狼毙命,但那狼群反倒又增加到五十多只。 皇太极心中明白,照此下去,他便有三头六臂铁打钢铸的身躯,也必将被群狼撕成碎片。想到此,他一跃跳上老榆树。那乌云兽见主人上树,回头望望,长嘶一声,腾空跃起,便飞出了群狼的包围圈。此刻,狼群约有六七十只,它们的目标是皇太极,没有顾及乌云兽的逃逸。那宝马颇通人性,又掉转头来向主人长鸣一声,便如离弦之箭冲向前方,眨眼间即不见踪影。乌云兽脱离险境,倒使皇太极可以专心对付狼群了。但是他很快发现,这老榆树也并非安全所在。眼见得靠前的十数只公狼,又向树上扑来。为首一只四爪扒在树干上,恶狠狠向他腿部便咬。皇太极左手扶住树杈,右手刀一挥,这只狼即被腰斩为两段。然而,群狼这种视死如归的习性实令皇太极头疼。一只方被杀死,另一只随即发起攻击。就这样没过多久,大榆树下已堆积起三十多只狼的尸体,而恶狼的攻势依然不减。皇太极早已是气喘如牛,汗流浃背,手臂酸软,挥刀分外吃力。而后续进攻的群狼,站在死狼的尸身上,又拉近了与皇太极的距离,犹如老榆树变矮了一样。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2节狼群与佳人(2) 皇太极边挥刀阻遏狼的进攻,边对上面的文娟说:“范小姐,你需再向上攀爬一段。”文娟虽说未与群狼搏斗,但连惊带吓此刻也已是周身瘫软无力,她望望上面只有胳膊粗的枝杈,感到为难:“八贝勒,奴家已是一丝力气皆无,怕是爬不上去;即使爬得上,那么细的树杈也难承受住一个人啊。”群狼狂吠不止,进攻毫不停歇。皇太极穷于招架,但他对文娟依然是柔声慢语:“范小姐你看,群狼可以轻易咬到我,必须再向上!快,向上爬!”文娟向远处一望,四面八方仍有三三两两的狼向这里汇聚。她绝望了:“八贝勒,这狼您是杀不尽了,实在是太多了,今天我们只怕是难以逃生了!”“你只管向上便是,只要有我在,保你性命无虞。” 皇太极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了,他伸手托起范文娟的臀部,将她举上了更高一层。他也随之登上了适才范文娟栖身的树干。与群狼拉大了距离,皇太极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抬头向上张望,发现范文娟骑坐的枝杈忽忽悠悠,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范小姐,这枝杈恐怕真难以承受。”范文娟倒显得从容镇定:“八贝勒,眼下只能听天由命了。若非您搭救,奴家已入狼腹多时了。我死倒不足惜,只是牵累您受难叫我心中不安。”“人生在世,哪有见死不救之理。”皇太极看看与文娟的上下距离,立刻有了主意,“来,你把双脚踏在我的肩头,这样可以减轻枝杈的压力,可保你万无一失。”“这……如何使得?” 范文娟犹豫着,“您贵为贝勒,我一民女,奴家实实不敢亵渎尊躯。”皇太极说:“这有何干,你我如今是同难之人,理当同舟共济,还讲甚尊卑身份。”说着便用手拉过范文娟双脚,放在自己双肩。范文娟见皇太极诚恳,也就不再坚持,遂将双脚放在了皇太极的肩头。二人此时全都感到奇怪,群狼为何停止了进攻?这时耳畔传来了“咯嚓”、“咯嚓”的声响。皇太极低头望去,心说不好。原来群狼围着这株半尺多粗的大树,正在啃噬其根部。群狼替换着啃树,尖牙利爪齐上,树的根部已被啃出了一溜沟!显然是群狼不能上树攻击,欲将树啃倒再吞噬二人。 范文娟何等聪明,情知用不了多久,老榆树就将被啃倒,自己难免要被群狼撕成碎片。她不忍皇太极受连累,便说:“八贝勒,树倒只在迟早之间,您趁着尚有余力,又有奴家在此吸引狼群,快些杀开一条血路逃生去吧!” “范小姐哪里话来!想我堂堂男子汉,怎能在危难之际抛下一个弱女子自顾逃命。”皇太极断然拒绝,“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必保范小姐生还!” 范文娟低头观望,群狼的牙爪简直胜过铁锯,榆树根部已被咬掉一小半。她叹口气说:“八贝勒大恩永生不忘,然同归于尽又有何益?时间不多,大树即将倾倒,八贝勒尽快离树杀出吧!” “我意已决,范小姐不必再说,皇太极决不会临阵脱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二人都沉默不语。下面,群狼啃树的声音便显得愈加清晰。那“咯嚓”、“咯嚓”的声响,如同在啃噬着他二人的心、撕扯他二人的五脏一般。皇太极心中明白,只要榆树一倒,他二人就必死无疑。下面的狼群足有两百多只,凭自己一把刀和疲惫的身体,要想活命那只能是梦想。想到了死,不禁又引发许许多多的联想。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把手叮嘱,那悲婉凄苦的终生难忘的一幕……公元1603年(明万历三十一年)深秋,刚刚从烟筒山下的费阿拉城迁都到赫图阿拉的女真满州国汗王努尔哈赤,便遇上了最大的烦恼事。他的第六位也是最宠爱的妃子,即皇太极的生母叶赫那拉氏,突染沉疴卧床不起乃至病入膏肓,眼见得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地处祖国东北的赫图阿拉,九月早晚的天气已是凉意袭人。努尔哈赤一夜衣不解带,守候在爱妃炕前。不知不觉间,他刚好打个盹,就听见耳畔传来温柔的呼唤声:“汗王,汗王。”叶赫氏睁开了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眼,久病之后,明眸中又闪出迷人的光彩。努尔哈赤喜出望外:“我的爱妃,你总算醒过来了。你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呀,这下好了,病鬼山魔一定被巫神赶走了。” 叶赫氏心中明白,她不相信自己的重病突然会有转机,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回光返照吧。情知去日无多,她急切地要知晓最关切的事:“汗王,妾妃所求与母相见之事,还望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 努尔哈赤不等她说完,便急于表白:“此事万万不可误解,虽说叶赫部无端与我反目成仇,然爱妃欲见生母一面,我努尔哈赤焉能不允。因见马差迟迟不来复命,我又先后派出两起信使。爱妃勿躁,我想至迟也就在今明两日,令堂大人一定就会到来。” “母亲对我自幼百般疼爱,总不会在女儿辞世之前不来见这最后一面。”叶赫氏说时有些悲哀。 “爱妃不可如此说,你才刚刚二十九岁,前面的路长着呢,我怎么舍得你将我抛闪呢。”努尔哈赤尽量展开笑颜,“你已多日水米未进,而今明显见好。想吃啥尽管说来,好吩咐厨房去做。” 叶赫氏脸上现出了好看的笑容,她在努尔哈赤面前总是那样温顺:“汗王,我一点儿也吃不下,眼下除了要见母亲之外,就是特别想见到我儿皇太极。” “好,我就去传他晋见。”努尔哈赤起身。 未等传话,十二岁的皇太极就已掀开竹帘入内。母子连心,皇太极挂记母亲病情,一大早就来到院中等候。只是未经父亲允诺,不敢擅自进入。听到父亲有话,他便应声而入。他上前彬彬有礼:“儿臣拜见父王母妃。父王千岁,母妃安康。” “王儿免礼。”努尔哈赤因宠爱叶赫氏而喜欢皇太极,爱屋及乌不能说不是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皇太极可说无处不令努尔哈赤欢心。在他现时的所有子女中,惟有皇太极精通书史,诗文俱佳,而且他弓马武艺也十分了得,又长得魁伟雄壮,十二岁便如十六七岁相仿。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因此在他年仅十岁时,努尔哈赤便将总理全部家事的重担放在了皇太极肩上。皇太极果然不负他之所望,事无巨细,大到婚丧嫁娶,小到柴米油盐,无不处理得井井有条。努尔哈赤可以放心去管理国事,皇太极的兄长们也就可以随父征战厮杀,免却了后顾之忧。为此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在众人面前夸赞:“都说汉人甘罗十二岁为太宰,周瑜十三岁为水军都督。我儿皇太极不比他们差,也是个神童啊!”因此,他只要见到皇太极,必然是喜笑颜开,此刻尽管叶赫氏病重,他也是笑眯眯看着爱子说:“王儿,你母之病已见起色,快上前劝说她早进饮食,也好早日康复。” “儿臣遵命。”皇太极这才移近母亲炕前。 叶赫氏早已伸出手,急不可耐地将儿子拉到身边,爱怜地抚摩着皇太极的头,上下打量个不住,显然是不放心地问:“我儿一切可好?” 第3章 “多谢母妃挂念,儿臣读书习武不敢懈怠,家务逐日结清,亦无一丝纠葛,母妃尽可释怀。”努尔哈赤打断他母子的话:“王儿,当务之急是要你母亲进食。你是她的心头肉,劝说必定有效。我去去就来,听你的回话。” 努尔哈赤走后,皇太极不敢有违父命,便对母亲说:“母妃,几日不食,如何使得,还是……” “儿啊,趁你我母子单独会面这难得良机,为娘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嘱咐与你。”叶赫氏说着,已是珠泪流淌。 皇太极见了不免发慌:“母妃,是儿臣不孝惹您伤心。” “儿啊,你无需自责。实不相瞒,为娘已是不久于人世,自忖已难过今日。”说着,便泪如雨下。 皇太极愈加慌神:“母妃,怎可出此不吉之言?您正值青春年华,儿臣还需要您照看长大呀。” “儿呀,为娘去后,你要切记三点。”叶赫氏忍住泪,意切切情真真地说道,“一要刻苦习武攻文,此为立身之本。身怀文韬武略,日后也可为你父汗分忧。” “儿臣谨记。” “第二,要和睦待人。千万不可自恃高贵,盛气凌人。无论对部属,对子民,都要以礼相待。” “儿臣记下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儿要有雄心和抱负。汉人俗语道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儿身为贝勒,在我女真人中也算得位极人臣,但不知我儿满足现状否?” “母妃的意思,莫非要孩儿参与国事?”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3节狼群与佳人(3) 叶赫氏不觉喜上眉头:“我儿虽小,却能与为娘想到一处。” “请母妃再加教诲,以解儿愚蒙。” 叶赫氏无限感慨道:“为娘嫁过建州之后,你父汗恩宠有加,对我儿也格外疼爱,焉能不招人忌。为保永世富贵平安,为娘早已有意待时机成熟时,劝你父汗立你为储,以继其位。照你父汗眼下的态度,事成只在早晚之间,岂料天公不诺,为娘大限已到,不及促成我儿立储,实为此生最大憾事。愿我儿日后好自为之,莫放过一切机会,以忠孝仁义博得你父汗及臣民认可,倘能继父代汗,为娘在九泉之下,方会瞑目。” “母妃厚望,儿臣定当竭尽全力!”皇太极想起就要失去慈母的呵护,未免心酸,“只是母妃青春正富,儿臣尚需庇佑,想来不会抛闪孩儿乘鹤仙归的。” 努尔哈赤处理公务后又匆匆返回,他心中最挂记的是叶赫氏的进食:“皇太极,劝说得如何,不知你母妃欲吃何种食物?” 叶赫氏惟恐引起努尔哈赤不满,强作笑颜:“汗王,此刻妾妃忆起孩提时,随母在叶赫草原玩耍,捡食野果黑天粒的情景。” “爱妃所说就是如樱桃大小、黑紫颜色、如葡萄一般酸甜可口的野果子?”努尔哈赤说来止不住咽下口水。 “正是。”叶赫氏倒也确实对此有了食欲。 皇太极也接过话来:“这种野果,城北羊鼻子山坡上也有,儿臣即曾采食过。” “如此说来,王儿速去采摘。” “儿臣遵命。”皇太极起立欲走。 “慢。”叶赫氏叫住他,天底下母爱是最真挚的,尽管她已病入膏肓,但依然在为儿子着想,“汗王,时令已是暮秋,野草已见枯黄,只怕黑天粒难得寻觅了,不去也罢。” “虽说天气转凉,但野果总会有残留枝头的,也难得爱妃重开食欲,说不定可以找到,王儿还是寻找才是。”努尔哈赤挥手示意皇太极离开。 皇太极蹲安告别:“父汗放心,儿臣一定不辱使命。” 叶赫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惟恐不能再与爱子相见:“我儿,无论寻到与否,都要快去快回,以免为娘望眼欲穿。” “母妃,儿臣一定速归。”皇太极如飞而去。 一则父命难违,二则也想尽一份孝心。皇太极乘马如离弦之箭,飞驰到羊鼻子山上。功夫不负苦心人,总算找到了一串黑天粒。当他兴高采烈地回到母亲炕前时,却见父亲正在大发雷霆。母亲在炕上斜靠在被垛上,正伤心流泪。地上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皇太极认出来人是叶赫部的管家南太。 努尔哈赤正在对南太大发雷霆:“你们的头人钠林布禄也太不通情理了,即便双方有隙,毕竟是郎舅之亲。我的爱妃要见生母一面,为何横加阻挠!” 叶赫氏已悲哀至极,支撑她生命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她伸手遥指叶赫城方向:“母亲,女儿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您了!”她软瘫下去,仰卧炕上,合上了双眼。 皇太极奔跑至炕前,拉起母亲的手摇晃着:“母妃,您快醒来,您不能丢下儿臣哪。” 叶赫氏艰难地半睁开眼睛,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留下了她人生的最后期待:“我,儿,一定要,为,娘,争气,要,要……”她的手一松,一缕香魂飘飘渺渺升天去了。 皇太极,这位十二岁的王子,心怀丧母的巨大悲痛,他没有号啕大哭,只是任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他的耳畔回响着母亲的临终叮嘱:“你倘能继父代汗,为娘在九泉之下,方会含笑瞑目。”自此,这句话时刻萦绕在皇太极的心头,他暗自发誓,要不负母亲期待,要实现母亲的遗愿! 弹指间,五六年倏忽而过。皇太极凭自己的刻苦与才能,自忖已博得父汗的好感。他在殚精竭虑地向既定目标攀登,日积月累地向前推进。可是,怎么会想到,今日为救一个汉人少女,竟要葬身狼腹。他仰望一下蓝天,心中发出呼喊:“天哪!我死倒不足惜,母亲生我一回,未能实现她的生前遗愿,我皇太极有何面目在阴间与她相见?苍天!” “咔、咔、咔、咔。”群狼在下面啃噬树根的声音传入耳中,皇太极俯首望去,见木屑已堆起一圈,显然是树倒在即,同时,他感觉到了大榆树在轻微地摇晃…… “咴……”一声长嘶远远传来。 “是乌云兽。”皇太极若不是在树上,几乎要欢呼跳跃起来。与自己常年为伴的坐骑,自己焉能不知它的习性。在这生死关头,乌云兽返回来援救自己。不,是这匹有灵性的战马,从赫图阿拉城中搬来了救兵——他在树上望见一队马军,足有数百人,在乌云兽引导下,正风驰电掣般向这里狂奔。 “皇太极,休慌,我来也!”大贝勒褚英一马当先杀入狼群。 五百精锐马军杀到,镔铁刀寒光闪闪,花杆枪枪枪见血,耳听得群狼哀吼惨叫。皇太极兴奋得难以自持,他瞥见乌云兽腾空跃起,从群狼身上飞奔到树下,便看准马背,跳下树杈,稳稳落在鞍鞒之上,手中刀便向群狼挥舞,转眼间便有十数只恶狼血肉横飞。 一刻钟后,群狼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特别是在那只为首的头狼毙命于皇太极的刀下之后,余下一百多只四散逃命去了。 皇太极顾不得擦拭满身血迹,驱马至褚英近前,躬身一礼:“多谢大阿哥及时相救。” 褚英说话向来不冷不热:“要谢当谢你的宝马乌云兽,要不是这牲畜张嘴叼住我的战袍死不松口,又尥蹄子又蹭头,我还真不知你在此有难。这也是你命不该绝啊。” 皇太极感到褚英的话有点发酸,但他脸上并不表现出来:“还是大阿哥疼爱小弟,这条命就是您给的,以后若有驱使之处,定当竭尽全力。” “行了,用不着嘴这么甜。只要在父汗百年之后,你能拥立我继位,就算有良心了。” 皇太极感到心里不舒服。褚英的口气分明是期待早日掠取汗王的权力,这不是盼父汗短寿嘛。但他依旧不表现出反感,而是极其恭顺地:“大阿哥为长,继位乃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但愿你心口如一。”褚英换过话题,他的性格是,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你不在城中管理家务,到这羊鼻子山所为何来?该不是父汗交与你什么特殊差事要办吧?” 努尔哈赤在诸多子女中,对皇太极最为偏爱,因而遭到众阿哥的猜忌,而身为大阿哥的褚英尤甚。皇太极岂能不知,故而他要十分认真地回答,以解除长兄的疑心:“小弟饭后无事,来到这山脚下遛马,不料听到有人呼救,为救一汉人少女,才与狼群相搏。” 褚英不觉发出冷笑:“救人?那汉人女子何在?莫不是插翅飞走了不成?可笑你谎话未曾编圆。” “大贝勒,奴家在此。”树上的范文娟早将他二人对话听在耳中,未免高声应答。 皇太极这才想起文娟尚在树上,回头招手:“危险尽除,范小姐快请下地来谢过大阿哥救命之恩。” “这,”文娟感到为难,“奴家如何下得去。” 皇太极一想也是,上树时是在马背上,况且有自己托举,便走到树下,张开双手:“范小姐,只管跳下来。” 文娟看准,松手跃下,恰好落在皇太极怀抱之中。范文娟的粉面,与皇太极的脸也挨在了一处。她瞥一眼皇太极,又与皇太极目光相对,不觉羞得面红耳赤,赶紧落下地面,低下头来。 褚英一直在旁冷眼相观,尽管文娟与狼群搏斗后,已是衣装不整,但她身上那件皇太极的战袍,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的窈窕身躯。仿佛是月宫仙子故作乞丐,依然是风采照人。褚英不由得两眼紧盯着范文娟,口中发出揶揄之语:“难怪八阿哥拼却性命来此幽会,原来有这样一位勾魂的美人哪。” “大阿哥取笑了,小弟与范小姐素昧平生,岂有约会之举? 第4章 实乃闻她呼救而来相助。” “如此说来,八阿哥与她毫无瓜葛了?” “正是。” “那就好,那就好。”褚英禁不住放声大笑。他双目如锥,狠狠盯住文娟的胸部。 文娟感到那目光是淫邪的,不觉低下头细看,顿时羞得无地自容——皇太极那宽大的战袍,怎能遮严她的玉体,大半个酥胸敞露出来,莹洁的双乳清晰可见。她下意识地用手将战袍掩上,一只手再也不敢松开。 皇太极见褚英笑个不住,疑惑地发问:“大阿哥为何这般笑个不住?” “八阿哥与她并无瓜葛,那是再好不过了。”褚英随之说出一句恰似惊雷炸响般的话来,“这个小妞归我了!” 皇太极一惊,就觉得心头像是突被插上一把尖刀。范文娟则是猛然怔住了。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4节大贝勒逼婚(1) 陡起的山风掠过山坡和树梢,枯枝如遇刀剪纷纷折落,飘零的败叶扑打在人身马头上,连同沙土迷眼糊嘴,战马不安地刨起四蹄。不知何时,浮云掩住了晴空,丽日失去了踪影。背阴的山坡,在风中更添了几分暮秋的寒意。 范文娟冷得打了个激灵,她用敌视的目光射向褚英,自我保护地后退两步:“你说什么,我归你了?凭什么?我乃范氏门中闺阁之女,与你素无来往,凭什么你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归你了?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皇太极不觉现出了赞许的微笑。刚才他还担心柔弱的文娟,会在大贝勒的威风下屈服,那么他就只能目睹心爱的人落入兄长手中了。想不到文娟反把堂堂大贝勒贬了个狗血喷头! 此番轮到褚英吃惊了。没想到这个小毛丫头,竟敢如此轻蔑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贝勒!他跟进两步,用如隼的目光上上下下再把文娟打量一番:“真是牛长山羊胡马生水牛角了,这赫图阿拉城周围,还有人敢对我如此不尊。问我凭什么?就凭我是女真满州国的大阿哥大贝勒,也就是像汉人大明朝的皇太子。父汗百年之后,我就是这里的一国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守土之人,皆我子民,听我号令,归我调遣,谁敢不遵!” 范文娟可是吓不住的:“漫说你是大贝勒,即便是当今大明皇帝,也无权强抢民女!何况令尊努尔哈赤不过只是大明朝建州卫的世袭将军罢了。” “你!你!”褚英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恶狠狠拔出三环刀,“小毛丫头,出言不逊,待我打发你上西天下黄泉。” 不待褚英出手,皇太极已站在了文娟身前:“大阿哥,使不得,不可轻举妄动。” “怎么?你还是与她有些瓜葛呀!”褚英连声冷笑,“难怪她敢对父汗不恭,原来有你在背后撑腰。皇太极,此事我一定要禀明父汗,必要治你个私通明贼之罪。” “大阿哥休说气话,莫忘父汗教诲之三戒。一戒欺凌百姓,二戒霸占民产,三戒强抢民女。父汗还曾特别告诫,如哪位贝勒将军看中某位女子,须禀明父汗同意后明媒正娶。”皇太极从不正面顶撞褚英,“兄长何不回城向父汗禀明心意再做道理呢?” 褚英被皇太极说得无言可辩,好一阵张口结舌,才把刀送回鞘中:“哼,且到父汗面前再与你理论。” 皇太极回转身,对文娟微笑道:“范小姐,快请返归宝宅吧,令尊想必是在引颈盼望。” 范文娟深施一礼:“多谢八贝勒相救,后报有期。”她慢闪秋波,向皇太极又投去深情的一瞥,像一朵彩云飘走了。 褚英忍不住目光在文娟的背影上飘移,他贪馋地咽下口水,对身边的亲信章京伊里布说:“你带一百马军护送范小姐回府,并在宅外保护,无我号令,不得擅离。” “遵命。”伊里布心领神会带兵尾随而去。 皇太极心中暗笑,看起来褚英对范文娟是没死心哪。不过,皇太极深知父汗的脾气秉性,他相信只要自己说话,褚英就难以如愿。 兄弟二人并马返回。由于范文娟而产生的隔阂,使褚英对皇太极心怀不满,所以一路上忿忿然地不搭理他。皇太极喜怒不形于色,显得是故意讨好般地找话说。可褚英就是不哼不哈,对皇太极不予理睬。皇太极见状,也就不再勉强巴结了。 赫图阿拉城北门,遥遥面对松果山,偏东方隐约可见烟筒山巅高高矗立的状似烟筒的石柱。有人说它是远古社会人类为繁衍后代,对男根图腾崇拜的表现,以至女真人才选中这“风水宝地”,在它脚下筑建费阿拉城。也有人说,那石柱与女真人居住的房屋旁的烟筒极其相像,因之山得其名。总之,这烟筒山下是女真人的发祥地。也许是那男根图腾在冥冥中荫庇了努尔哈赤家族,他们的人丁越来越兴旺,以至于不得不弃费阿拉城,而在苏克素护河的北岸,这片东西绵亘十数里方圆的山岗上,新建了这座气势恢宏,已有十万人口的赫图阿拉城。这规模足以同辽东总兵李成梁镇守的广宁府媲美。 抛开那些图腾崇拜的话题,努尔哈赤选中此地建城并在日后设都,应该说是极具军事头脑的。作为城址的横岗子,它东西南三面环山,等于是三面都有了天然屏障。北面是宽阔的苏克素护河,北岸一马平川足有几里路方圆,是天然的护城河。站在北门城头,居高临下,若有来犯之敌,相距七八里远,便难逃哨卒的视线。这实实是座易守难攻的城堡、依山傍水的要塞。 褚英与皇太极不紧不慢临近北门时,二人同时望见父汗努尔哈赤正在城头手扶女墙眺望。二人不觉全都精神起来,催马加速进城。二人一溜烟驰上城头。 褚英抢在前面,见努尔哈赤倒身便拜:“儿臣叩见父汗。” 但努尔哈赤并未理会褚英,而是把目光投向正健步走来的皇太极,褚英未免有失落之感。 皇太极上前大礼参见:“父汗圣安。” 努尔哈赤笑眯眯拉起皇太极之手,上下左右打量个不住:“王儿没有伤到哪里吧?” “多承父汗挂念,儿臣一根毫毛也未损伤。” “为父获悉你遇险,倒真是坐卧不宁,在这城头上,已是守望了一个时辰了。你平安返回,为父也就放心了。” “儿臣让父汗如此分神,实在罪过。”皇太极诚惶诚恐地再施一礼。 “何需自责。”努尔哈赤显然心绪颇佳,“王儿的乌云兽,堪称是宝马良驹,若不是它回城报信,只怕我儿难以生还。传令下去,为乌云兽披红戴花,全城夸功。” 在一旁的褚英感到备受冷落,心中万分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不禁抢过话头说:“父汗,是儿臣率五百马军,赶到羊鼻子山坡,救了八弟性命。” “为父知晓,这还用你报功。”努尔哈赤便有些不喜,“身为长兄,为弟弟们分忧,乃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儿臣并非报功之意。” “还犟嘴!你那点小算盘,还不是在我心中。”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努尔哈赤对褚英的缺点了如指掌,便又趁机教导,“居长爱幼,古训有之。我不在人世之后,你更要对弟弟们爱护有加,我女真人决不可如汉人帝王之家,父子兄弟残杀,做自毁手足亲痛仇快的蠢事。” “父汗此一教诲,说过何止一次,儿臣早已铭刻在心了。” “记下就好,切不可口是心非。不然,你将会受到萨满神的惩罚。”努尔哈赤对褚英总是一脸严肃,这有他的用心良苦之处。因为褚英为长,日后他的事业要褚英来接续执掌,怎能不严格要求呢。 褚英虽然窥见努尔哈赤面孔还是板着,但心中如虫儿爬得发痒,还是壮胆启齿:“父汗,儿臣有一事意欲禀明。” “又想何勾当,你且讲来。” “城外有一民女,生得容貌极佳,儿臣一见便割舍不下,恳请父汗恩准儿臣接她入城。” 努尔哈赤皱起了眉头:“褚英,你已有四房妻室,也应该满足了。须知纵欲伤身哪。” “儿臣对此女实实是一见钟情,父汗见谅。” 女真人当时有一习俗,只要养得起,娶妻是多多益善,这是其民族人口较少所决定的。为了极大地拓展生存空间,获取更多的财富,女真各部之间,无论是建州、叶赫、海西……都是连年征战,而女真与汉人、高丽人、渤海人……也是彼此杀伐不断。要想获胜,就得具有军事实力,而人力则是第一要素。有了人,才有一切,所以女真贵族无不妻妾众多,子女成群。即努尔哈赤本人,有名号的福晋妃子也不下十来个。所以,努尔哈赤在这方面是比较宽松的。他也不问褚英看中的民女是何许人也,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在意,便不耐烦地答应了:“好了,好了,随你,只是莫要三日新鲜四日便唾弃,致使女家着恼吵闹,再闹到我这里,叫我不得安宁……” 皇太极不等努尔哈赤落下话音,赶紧接住话头说:“父汗,此事不妥。” 褚英气得跺脚瞪眼:“皇太极,你来多嘴做甚?” 努尔哈赤一向看重这个八王子,认真地问:“怎么,这其中还有文章不成?” “父汗,此女乃是汉人。”皇太极抢奏。 褚英更是急得不让皇太极细说:“汉人有何不可?彼此联姻,不正是可以化解隔阂嘛。”努尔哈赤见二人针锋相对,更加关切地询问皇太极:“你且将实情与我细细讲来。” “父汗,此民女乃范氏文娟。兄长当面提亲时已遭拒绝。 第5章 儿臣见那女子性情刚烈,若欲相强,必将逼出人命。这样做来,岂不有悖您的教诲?若因此事结怨汉人,对我女真伟业大为不利。”皇太极再拜,“故而儿臣方不避触怒兄长虎威,斗胆进言。” “王儿所见,果然不差。秉公直言,实为正理。”努尔哈赤对皇太极大加褒赞。 努尔哈赤不愧为一代人杰。他当初十三副铠甲起兵,心头便埋下了要对明王朝取而代之的种子。他深知争取民心的重要,特别是女真人少汉人众多,若想在赫图阿拉立足,并进而占取汉人的城池土地,必要收拢汉人之心。因之,他早就严令女真贵族,不得强夺汉人妻女、财帛、田地,褚英此举,理所当然要遭到努尔哈赤的反对。努尔哈赤对褚英投去严厉的目光:“尔身为大贝勒,理当时时事事处处以大局为重,怎可为一己之私欲,而不顾我女真千秋大业!你如此鼠目寸光,如何能继我而成大事!”褚英不敢犟嘴,他深知父亲脾气,若加分辩,必受重责。心中不服,也不敢做声,但却用眼角斜着皇太极,射出一缕凶光。后悔从狼口救了他性命,暗暗发誓,日后定要给皇太极一点颜色看。皇太极对此早已看在心里,他有意在父汗面前表现:“大阿哥,请恕小弟适才向父汗如实禀明。父汗早有明令,小弟怎敢隐瞒。其实小弟也是为兄长着想,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即便大阿哥以强势将那范文娟弄进城中,她寻死觅活闹出人命反为不美。天涯何处无芳草,待小弟留意,为大阿哥寻一绝色汉女,保叫兄长满意就是。” 努尔哈赤听后,不觉大为赞许:“还是皇太极明理。褚英,你虽为长,以后诸事倒要向他学习一二。” 褚英心中气得生烟,但又不得不违心地答应:“儿臣谨遵父汗之命。”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5节大贝勒逼婚(2) 努儿哈赤还要趁机开导褚英几句,却见二子代善慌慌张张跑上来,便沉下脸来质问:“如此惊慌,是何道理?” 代善这才感到自己失态,遂稳定一下情绪,然后禀报:“父汗,乌拉部弃信背盟,出动马军万余,攻打东海瓦尔克部斐优城。东海部汗策穆特赫遣使传书,欲率众来降。” 努尔哈赤听罢,感到事态严重,吩咐代善:“即召速尔哈赤,到勤政堂商议军情。”说罢,匆匆离去。 代善也随后下城,乘马传令去了。 城头只剩下褚英、皇太极二人。褚英对皇太极怒目相对,一步步逼近,双拳握得紧紧。 皇太极并不惊慌,也不后退,而是笑脸相迎。 褚英逼至近前,觉得打也不妥,骂也不妥,狠狠一跺脚,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皇太极怎能感受不出褚英的仇恨,就在心中盘算日后当如何对待。是曲意逢迎主动讨好以求平安呢?还是强硬对抗针锋相对呢?皆非上策!他不禁又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他幼读史书,汉家宫帏中太子被废的事例并不鲜见,难道自己就不能实现母亲的夙愿吗!他暗下决心,对褚英外柔内刚,从一点一滴做起,动摇他的太子宝座,一定要取而代之!皇太极打定主意后,步下城头,正好看见褚英乘马又出城而去,心中好生费解。因为按努尔哈赤的习惯,凡有重大事项,必先同二弟速尔哈赤商议,待取得一致后,或者再召儿子们议论,或者就直接发布命令了。总之,乌拉部挑衅,战火燃起,父汗宣召只在早晚之间。褚英不在城中候令反倒出城,意欲何为呢?猛然,皇太极明白了,褚英是对范文娟贼心不死!他的心中立刻腾起一种酸酸的感觉,他不愿看到褚英的淫心得逞,更不愿看到文娟落入褚英手中。想到此,不由自主地下了城头,跨上乌云兽尾随而去。出了城门,皇太极犹豫起来,万一父亲传唤商议军情不在,岂不要受训斥,要在父汗心中留下不佳印象?可是,范文娟那边,就像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牵着一样,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不去,一旦褚英相强,范文娟一家如何是好?他还是策马跟随下去。苏克素护河淙淙流淌,岸边土梁上,一片合抱粗的杨树绿阴婆娑,成群的花喜鹊不安地飞来飞去。因为伊里布的一百马军,将树林中的范家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引得看家的黄犬烦躁地狂吠不止,要不是被麻绳拴在房檐下,它早就扑向女真骑兵了。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范家院中,并无一人走动,就像是室内皆空。可是那屋顶的烟筒上,却不时飘出翻卷的浓烟。 上房东间的炕上,这家的主人范汉忠侧身而卧,手捏一册《资治通鉴》,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他心情不好,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在灶间为父亲熬粥的范文娟,闻声赶紧入内,半跪在炕沿边为父亲捶背:“爸,您只管安心养病,不要管外面的事,就当房前屋后一个兔大的人也没有,我就不信他褚英还敢入室强抢不成?” “蛮夷异族,茹毛饮血之辈,未及开化,成何体统。”范汉忠从骨子里对女真人是不屑的,“可笑努尔哈赤,竟有谋逆野心,实乃夜郎自大,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 范文娟被皇太极所救,深为其情所动,以往她一向是顺着父亲的口吻,视女真人如粪土,而今未免另有歧见了:“爸,您的话也不尽然,女真人中也有人杰啊。” “哼!”范汉忠的认识绝难改变,“为父就不相信,一样的模子里,还能倒出两样的砖坯!” 范文娟明白,父亲相当固执,是难以说服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是皇太极向她求爱了,而她似乎已应承了这门婚事,现在她惟恐父亲作梗。除非兄长帮腔,或许能有一线希望。想到这,不觉出了里间,推开外屋门探出头来张望,哥哥为何还不归来呢? 秋风瑟瑟,河边发黄的芦苇萧萧瑟瑟,范文程徐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城内关帝庙前,摆卦摊两个时辰,只赚得一钱碎银,全用来为父抓药。自己腹响如鼓,几次想买个烧饼充饥都不舍得。如今不只口干舌燥,而且四肢无力。想想自己刚刚二十出头年岁,正值人生黄金年华,怎奈是空有满腹经纶,竟不能养家糊口。自己一不会耕田,二不会射猎,三不会商贾。住在这穷乡僻壤,他是一筹莫展,若在沈阳、广宁那些繁华都会,自己尚可卖文赚钱,可在这赫图阿拉,他曾在街市集上挂十幅字画,整整一日竟无人问津,真是有辱斯文哪!范文程叹着气走至家门前,发现有兵马包围,大为诧异,匆匆步入房中。 文娟迎上去,接过药包:“哥,今日是个利市,您挣到钱买药了?” “马马虎虎吧。”范文程业已力气耗尽,“外面是何处兵马,为何而来?” “想是城中褚英那厮……”文娟不好说出褚英见色起意。 范汉忠连咳几声,文程兄妹急趋炕前。范文程为父捶背:“父亲,您该是好些了,缘何又这般连咳不止?” “哼!你惹我生气,我焉能不咳!” “儿刚刚回家,何事让父亲大人动怒?”范文程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进城许久不归,”范汉忠哆哆嗦嗦说道,“可知文娟险些葬身狼腹,可知有人欲强霸她身,她望穿双眼盼你这兄长回来呀……”老人家说不下去了,真的连声咳嗽不住了。 范文程此刻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既欲安慰父亲,又想关心妹妹,询问始末缘由,未待他拿定主意,屋门被一脚踹开,闯进两个人来。 “你!”范文娟见是褚英,“你,简直是无耻至极!竟然追到我家中。难道你还敢行抢不成!” 范汉忠一急一气竟不咳了,他尽量保持自己的举人形象:“大胆蛮夷,私闯民宅,触犯大明条律,该当何罪!” “大明条律?”褚英一阵冷笑,“腐儒,须知我乃女真满州国大贝勒,大明能奈我何!” “你此言分明是有反意,”范汉忠一怒坐起,“你就不怕李总兵发大军前来征剿?” “漫说李成梁,便大明皇帝来,也要打他个人仰马翻!”褚英早就忘了努尔哈赤“暂且隐忍不发”的战略意图,将底牌和盘托出。 范文程看出是褚英看上了妹妹,不觉心中一动。父亲为人愚直,以致开罪了知府,被迫逃亡到这关外女真人地盘,看来此生是难归故里了。自己又不甘埋没此生。那么若欲有所作为,便只能依附女真人。自己久闻努尔哈赤一代人杰,但恨无缘接近,说不定此事倒是一个天赐良机……有此想法,范文程不免彬彬有礼开言:“原来是大贝勒光临寒舍,真是贵人天降,蓬荜生辉,只是草民与尊驾素无来往,不知有何见教?” “什么见教不见教,本贝勒看中了你妹子,要接她进城享福。”他对身后的伊里布一努嘴,“来呀,聘礼呈上。” 伊里布将一红布包打开放在八仙桌上,里面是十锭光灿灿的白银:“这是足色纹银一百两。” 褚英骄狂不已:“怎么样,你这寒酸人家,没见过这许多银钱吧?足够你家吃用几年了。” 范文程淡然一笑:“便是上街买菜,也要一方愿买一方愿卖,何况舍妹并无出售之意。” “你!”褚英被噎得无言以对,只能耍横,“莫要不识抬举!这赫图阿拉方圆百里,皆我父汗子民,谁敢不从,那他除非是不想活了。” 范汉忠哪里耐烦儿子与褚英论理:“此乃大明天下,我范家幼读诗书,深谙国法,是不会让你吓倒的。程儿,打发他走!” 范文娟将银两包起,摔在伊里布怀中:“拿走你的臭钱! 第6章 请都给我出去!” 褚英面部的肌肉在剧烈抽动,他实在不能忍受穷汉人的如此不恭,也没有耐性再磨嘴皮了,便向伊里布发话:“既然敬酒不吃,那就把范文娟给我带走。” 伊里布说声“遵命”,就上前动手抢人。范文程一介书生,正欲保护妹妹,早被伊里布一脚踹翻在地。范汉忠连骂人都气力不加,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伊里布扭到手中。褚英喝令:“押回城去!” “大贝勒留步。”伊里布到外间屋叫住褚英。 “何事?” “这样走不妥。” “却是为何?” “大贝勒,”伊里布靠近些说,“汗王对此已有明令,万一那穷酸书生告到汗王处,可是对贝勒爷不利呀。” “那你说怎么办?” 伊里布看一眼被他扭着的范文娟,还是无所忌讳地说:“若想免除后患,只有两个字——灭口!” 褚英怔了一下,继而决然赞同:“好,干掉两个穷酸,我将这小妞藏匿起来受用,就当他全家潜逃,实为上策。你手脚利落些,将尸体掩埋好,本贝勒重重有赏!” 范文娟万万没想到,褚英竟会下此毒手。她挣扎不脱,遂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胡种,牲畜不如的匪类,须知杀人偿命,举头三尺有神灵,你们是要遭报应的!” 伊里布哪容她再喊,已将她双臂反绑,将嘴堵上,交与褚英。腰间拔出镔铁刀,刀尖指向跟过来的范文程:“姓范的,黄泉路上休要恨我,这是你的寿数到了。正所谓‘阎王注定你三更死,我不敢留你到五更’。”手腕一抖,刀锋横扫过来。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6节大贝勒逼婚(3) 范文程闪身躲过,当伊里布再次举起刀时,皇太极已大步冲来,厉声断喝:“住手!” 伊里布回身见是皇太极,登时吓得脸上没了血色:“这,这……”他无言以对。 “八阿哥来得好及时啊。”褚英鼻子“哼”了一声。 皇太极先施一礼,故作不知问:“兄长,这是做甚?” “且休问我做甚,我且问你为何而来?”褚英摸一把范文娟的香腮,“该不是为这个美人吧!” “兄长取笑了。”皇太极早有托词,“乌拉部进犯,少不得要出征,小弟战袍在此,故来取之。” 褚英不住冷笑:“你倒能狡辩。父汗一向偏宠于你,从来都是你留守,说什么要出征,我看你分明是与我作对,处处与我过不去!” “小弟怎敢,”皇太极盯着范文娟,“请恕小弟奉劝兄长,父汗之命不可违,范家小姐还是放了才是。” 伊里布在褚英耳边劝道:“大贝勒,此事不可在皇太极面前强行,宜且退走再作计较。” 褚英自知理亏,无话可说,一瞪眼忿忿然扭身走了。伊里布跟在身后,边走边向褚英小声嘀咕什么。 皇太极上前为范文娟松绑:“范小姐受委屈了。还请看在小可薄面,宽恕家兄的粗鲁。” “又蒙八贝勒相救,真是不知如何感激才好。”范文娟投过来的目光,显然是脉脉含情。 范文程热诚相让:“请八贝勒进内室奉茶。” 三人进入西间,这是范文程的居室。 范汉忠在东间冷不丁吼了一声:“文程,不许你和女真人勾搭连环。” 皇太极颇为诧异:“说话者想必就是令尊大人。” “家严身染疾患,心情不好,未免焦躁,万望见谅。”范文程知道父亲对女真人一向怀有敌意,只好托词遮掩。 “令尊贵体欠安,无需计较礼仪,范先生不必多虑。”皇太极似乎并不介意。 范文娟用拂尘掸净太师椅:“贝勒爷请坐。” 皇太极入座后环视一下室内陈设,看得出范家虽然贫寒,但架上的藏书,壁上的古画,仍显示此乃书香门第。 范文程知会妹妹:“文娟,快去烧茶来。” 皇太极的目光停留在北墙的一幅字画上。这是一首七言诗:寒窗苦读十数秋, 布衣芒鞋复何求。 胸怀诸葛三分策, 腹存苏秦六国谋。 韩信何曾潦倒久, 姜尚皓发终出头。 有朝得偿飞熊梦, 叱咤风云写九州。落款题的是“草堂子”。 皇太极侧身言道:“敢问范先生,这‘草堂子’定是阁下无疑。” “胡乱涂鸦,让您见笑。” “范先生胸怀凌云壮志,诗言气吞八荒,必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太极颇为感慨。 “八贝勒快莫如此说,这般高看,岂不令在下无地自容。”范文程是不甘老死林野的,他话锋一转,“不过读得几卷史书,粗通一些文墨罢了。” “范先生,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父子虽为女真人,然与汉人同处一方蓝天之下,现世袭建州卫,日后或许有先生大展鸿图之时。若不嫌弃,愿禀明汗王,量才录用,不知尊意如何?” “只恐才疏学浅,不配供汗王与贝勒驱使。”其实,这正是范文程求之不得的。 “先生无需过谦,你我就这样说定了。”皇太极此番遭遇范文程,自然是努尔哈赤网罗人才笼络汉人的战略需要,但也不能否认范文娟也是一个重要因素。皇太极想,倘若范文程成为自己的部属,那么接近范文娟不就方便多了吗,也就不愁进而得到这位美奂绝伦的汉家女子。不过,皇太极也非庸鲁之辈,他有意要考查一下范文程的才智,恰好心中有一闷结郁积,倒也诚恳地试探着向范文程求教:“请问范先生,我父汗十八副铠甲起兵,苦战数十年,九死一生创下赫图阿拉这份基业。然我弟兄众多,仅我兄长即有七位,平素大多貌合神离。特别是大阿哥褚英,因见父汗对我钟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惟恐我危及他的立储地位。我自十二岁丧母,虽说父汗疼爱,但他戎马倥偬,难得有暇叙谈几句。故而我苦闷在心,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怕早晚要遭褚英毒手。” “八贝勒所虑诚然,并非杞人忧天。”范文程侃侃道来,“在下虽居郊野,但平日对贝勒家事亦颇为留意。汗王志在大明江山可说是尽人皆知,而有望继承汗位者也只有褚英与您。从八贝勒义救舍妹事中即可看出,大贝勒对您积怨颇深。如我是褚英,也必欲将您除之而后快。” “请先生指点迷津。” “依在下愚见,八贝勒当志在继承汗位。” “能成?” “凡事无为则不为,有为当敢为。您在诸阿哥中文武超群,又深得汗王器重,已有莫大优势,惟非长子也。然褚英骄横,刚愎自用,在诸阿哥、大臣中颇多微词qi書網-奇书。而八贝勒宽厚待人,深孚众望,又已先得一分。” 皇太极不觉点头,显然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自古好事多磨,汗位岂能唾手可得?若想成功,还需许多功夫。而有一点至关重要,是非做不可的。” “请先生明教。” “必须立有战功。”范文程说得斩钉截铁,“八贝勒从十岁起即主管家务国事,一则您聪慧过人处事得当,汗王深信不疑,二则汗王疼爱,恐你在战场上偶有闪失。可是纵观历史,夺长而立者若无战功奇_-_書*-*网-qisuu.,决难赢得拥戴。唐太宗李世民,便是靠执掌兵权,手下有一批能征惯战勇将,方在玄武门之乱中诛杀建成元吉,而得位尊九五。即便是一代昏君杨广,也是南平陈朝北击突厥战功盖世后,方撼动太子杨勇,进而弑父为君。” 皇太极听得双眼闪出光芒:“与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八贝勒过誉,在下承受不起。”范文程自觉有遇明君之感,“请容在下斗胆再言。我幼读周易,颇通八卦,不需问八贝勒生辰,仅从您这名字而论,日后君临天下,非八阿哥莫属。” “何以见得?” “尊讳皇太极,即谐音‘皇太子’,岂非天意乎!” 关于自己的名字,皇太极还从未这样联系过,范文程一说,他不觉精神一振。对呀,难道这只是一种无谓的巧合吗?但口中还是说:“名字父母所定,岂与前程有关?” “一切都有预兆,八贝勒定能一统神州。” “不敢奢望。”皇太极不想在范文程面前过分坦陈心迹,“日后如能发达,定与先生同富贵。” “如蒙不弃,愿与八贝勒共患难。” 二人彼此一拜,结下同心。 皇太极想起乌拉部入侵之事,担心父汗找寻,便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容改日再来相聚。” 范文娟有些不舍:“八贝勒,奴家奉的粗茶尚未饮上一口,就匆匆离去吗?” “这倒是确有不恭了。”皇太极立饮半盏,放下瓷杯,“好茶。还请小姐将战袍奉还。” 范文程心有多细,赶紧接话说:“待在下去厢房取来。”他借机退出。 室内只有男女二人,彼此都觉机会难得,但又都觉难为情。范文娟更是粉面羞红,不敢正视对方。 皇太极想机不可失,遂开口说:“范小姐,自从羊鼻子山上一见,至今昼夜难忘,愿小姐不计族属尊卑,有朝一日成为我的贤内助。” 未待范文娟表态,范汉忠已闯入西间屋来:“呸!真是大言不惭,我范家碧玉,岂能下嫁你这胡人!” “爸,您怎能如此待客!”范文娟急得眼含泪珠。 范文程原意想拖延片刻,也好让他二人交谈。不料父亲半路里杀出,急步入内解围,连连为皇太极赔礼:“八贝勒万勿见怪,家父年事已高……” 范汉忠怒气未息:“我还没有老糊涂,皇太极,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以后老朽这茅庐草舍,也难容留你这贝勒爷的大驾。” 第7章 皇太极苦笑一下,从范文程手中接过战袍,又深情地望了范文娟一眼:“后会有期。”便大步离去。 范文娟欲追赶出门相送,范汉忠将屋门把住:“我看你们谁敢迈出一步,就不要再回我这个家!” 范文程深知父亲说一不二的秉性,只有叹气而已。范文娟则是转身面墙,掩面失声痛哭,泪水汩汩流下。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7节皇族的裂痕(1) 耀眼的阳光把青砖青瓦的勤政堂照得通亮,三间宽敞的厅堂内暖洋洋的,使人感到周身都有说不出的惬意。青色方砖铺就的地面,就算是奢侈的装点了,而那些普通松木黑漆桌椅,对于这女真国来说,则显得有点寒酸。只有正中努尔哈赤的座椅上,蒙苫了一袭虎皮,用以显示主人与众不同的身份。参加议事的首要人物已基本到齐,所有席位已几乎坐满。东海部要率众来降这一喜讯,使努尔哈赤的心情很好,他满面春风地同费英东、额尔都等五大臣交谈,说一些农耕天气方面与军情无关的题外话。他的四弟雅尔哈赤,庶弟穆尔哈赤,也不时插话说上一两句,只有他的三弟速尔哈赤,坐在努尔哈赤紧下手的位子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显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古语云“恃才傲物”,也难怪速尔哈赤对周围的人不屑一顾,因为他的功绩、声望和地位,都与努尔哈赤不相上下。他与努尔哈赤本同母所生,二哥已不在人世,他小努尔哈赤四岁。他常常是与努尔哈赤各带一支兵马,驰骋在统一女真各部的沙场上。冲锋陷阵屡建功勋,为今日的女真国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努尔哈赤为表彰他的盖世大功,曾为他赐号“达尔汉巴图鲁”。努尔哈赤麾下有兵马一万人,速尔哈赤仅次于其长兄,有兵马五千人。大明王朝称努尔哈赤为“大都督”,因速尔哈赤行三,则称为“三都督”。邻国朝鲜来使,先去拜访努尔哈赤,接着也要拜谒速尔哈赤,呈上同样的礼物。所不同者,是努尔哈赤杀牛款待来宾,而速尔哈赤是宰猪宴客,区别仅此而已。几乎与努尔哈赤并驾齐驱的速尔哈赤,他的女儿,嫁与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为妾,速尔哈赤便又有了这股外力,其地位与势力,越发突显出来。俗话说“功高震主”,尽管努尔哈赤与他是一奶同胞,但权力是不会拱手让人的。努尔哈赤不能不担心速尔哈赤构成的威胁,这不可避免地埋下了矛盾的种子。 努尔哈赤眼角几次扫视到速尔哈赤洋洋不睬大大乎乎的样子,未免心中有气,脸上依旧是笑意荡漾:“三弟,众人都在热烈交谈,为何独你闷坐无言?” 速尔哈赤还是毫无表情:“汗王,众人皆已到齐,究竟有何军情,也该商议正事了。” “到时自会商议。”努尔哈赤刚想当众发作一下,煞煞速尔哈赤的气焰,又觉不妥,将话变软,“皇太极未至,他一到即刻议事。” 坐在最外侧的褚英,怎肯放过这中伤的机会:“父汗,我想皇太极一时半会难以前来。” “这却为何?”努尔哈赤今天本觉奇怪,在这种场合皇太极往常是从不迟到的。 众人也都停止了交谈,一时间鸦雀无声,对褚英的话要听个明白。 褚英故作为难:“父汗询问,儿臣不敢隐瞒,皇太极是看中了汉女范文娟,不顾军情紧急,前往范家登门求婚去了。” 努尔哈赤脸色立时沉下来:“皇太极行为,你如何知晓?” “儿臣,我,这个……”褚英只想攻击皇太极,事先未想好如何自圆其说,未免支支吾吾一气,才编出一番谎话来,“是儿臣属下伊里布亲眼得见。” “兄长既然在场,何不对父汗明言。”皇太极恰好赶到,听见话音接过话头,目光逼视过去。褚英万万没料到皇太极这样快转回,而且竟会这么巧,方才所言全被他听去,原本不善言词的他,一时间愈发无言以对。 “王儿,城楼上你已知军情紧急,必将议事,因何还离开?莫非你真的对那汉女范文娟着迷?” “父汗,儿臣知道将有战事发生,故而急去取回战袍。”皇太极展示一下手中的战袍,又将羊鼻子山上遭遇狼群的情况对众人略述一番。 众人听后觉得有理,努尔哈赤语气和缓一些,不觉对褚英中伤皇太极愈发反感:“王儿,我再问你,你与褚英究竟是谁看上那汉女?如实讲来。” “这,”皇太极不由得沉吟,自己对范文娟一往情深实难割舍,莫如趁此机会把话挑明,求得父汗允诺,迎娶文娟为妻。可是又一想,如若当场直言,那岂不明显是自己说谎,自己在父汗与众大臣心目中的印象将会大打折扣,于自己的前途大为不利。还是以后有了适当时机,再相机求父汗恩准才是。 努尔哈赤已是有些不悦:“怎么!莫非心中有鬼?” “父汗严问,儿臣不得不说了。”皇太极打定主意,既然褚英公然诋毁自己,也就决不给他留情面了,“儿臣去范家取战袍时,正遇兄长褚英强抢范家小姐,并欲将范氏父子屠杀灭口。” “啊!褚英,你竟干出这等灭绝天理之事?”努尔哈赤大怒站起,走近褚英,目光直刺,“说,为何违我号令!” 褚英吓得低下头来,慌乱地否认:“父汗,我,我不敢哪,这是,是皇太极,他血口喷人。” “父汗,兄长的随从伊里布助纣为虐,叫来他一审便知。”皇太极不慌不忙地佐证。 褚英一听越发慌乱,他明白叫来伊里布一问就得露馅,急忙更正说:“父汗,范家对您出言不逊,是儿气愤不过,方才有过激之举。” 努尔哈赤心中明了:皇太极所言是实。他回到座位上,威严地宣布:“褚英无视军规政令,有损我女真英名,逐出勤政堂,自省一月。” 这对于一国储君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褚英跪地求饶:“父汗,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太极要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更要让父亲知道自己是胸襟豁达之人,一旁屈身跪倒:“父汗,望念及兄长此番违令事出有因,且军情紧急,用人之际,不如且赦免他这次。” 众人也都附和,请求宽恕。努尔哈赤想到,褚英日后要接任汗位,过分贬责,于其声望不利,便借机转弯:“看在皇太极与众大臣求情分上,且饶你这次,再敢胡作非为,定当严惩!” 褚英赶紧磕头谢恩,暗自庆幸躲过了这场大难。 一场风波过去,努尔哈赤威严地环视全场一遭:“现在商议军情。东海部主策穆特赫,决意摆脱布占泰控制,欲率众投我赫图阿拉,惟恐遭布占泰劫杀,要求我部派兵往迎,大家以为当如何回复?” 一时无人开口,大概都是在等别人,年轻者在等长者,位低者在等高官。速尔哈赤坐在那里,犹如未闻,面无任何表情。但他心中充满了自得与自信,遍观在座贝勒大臣,谁敢不仰他鼻息,他不开口哪个敢占先。这是自己地位与实力的表现,你努尔哈赤想要轻视我也办不到了。 努尔哈赤岂能看不出这点,近来他愈觉速尔哈赤的威胁不可等闲视之,决意要煞煞这位亲弟弟的威风,便有意抛开他,径直点名钟爱的八子:“皇太极,你先谈谈看法。” 皇太极对父亲的意图心领神会,但他不能不谦让一下:“叔父大人在上,儿臣怎敢占先。” 速尔哈赤对于努尔哈赤的做法自然不满,他想若要形成逢事皇太极率先开言的先例,岂不有损自己的地位与威望。故而,他当即接过话茬:“我与大汗同为建州女真都督,凡事自应多做主张。依我看来,东海部户不过数千,实力较弱,无足轻重,犯不上兴师动众收降。”他说得干脆明了,语气肯定,似乎他就是决策人。 五大臣与众贝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再说什么。勤政堂一时冷场了,速尔哈赤欣然露出得意神色。 努尔哈赤岂能容忍他左右局面,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皇太极:“王儿,该你表述见解了。” 皇太极早已做好准备,这倒不是他存心要顺着父亲的意图与叔父唱反调,而是他切实感到速尔哈赤所见偏狭:“父汗,叔父,各位大臣、阿哥,愚见以为叔父之言欠妥。” 速尔哈赤当时就把脸拉长了,他对皇太极当众与己作对大为恼火:“你小小年纪,乳臭未干,就敢对军国大事胡言。须知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懂什么!” 皇太极并未被叔父的气势压下去,他看到了父亲的目光是鼓励,便不紧不慢地说:“乌拉部一向与我建州部作对,布占泰更是几欲争当我女真霸主。如今东海部叛他而欲投我,此乃天赐良机。不在于东海部人马众寡,而在于人心向背。我们出兵接应东海部成功,则其他小部必将纷纷效仿。如若对其不理不睬,势必冷了所有不堪乌拉部统治的小部落的人心。如此,莫说我部一统女真,只怕早晚也要为乌拉部击溃,地盘尽失。古语云,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切不可放过这收拢人心的大好时机。” “好!”努尔哈赤止不住拍案叫好,“皇太极我儿果然不凡,一番见识出人头地,正合本汗之意。” 汗王明确表态,众人便都好开口了,纷纷支持,同意出兵。速尔哈赤威望受挫,心下不喜,也无可奈何,只是不再开言。 皇太极想起了范文程的忠告,要将这立功机会抢到手:“父汗,此番出征接应,儿愿做领兵之人。” 第8章 “还不到你上阵冲杀的时候。”努尔哈赤不加思索便予以回绝,“你管理家务协理政务,为父是离不开你的。”“父汗,儿臣年满十六岁,已长大成人,也算得弓马娴熟,该到战场上历练一下了。还望父汗恩准。”皇太极被范文程指破迷津,认识到战功关乎日后地位,第一次在父亲有了明确意见后,还敢再次强辩。 努尔哈赤不悦道:“你休要再讲,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努尔哈赤自有一番苦心,他戎马生涯几十年,岂不知“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的道理。他担心两军阵前刀枪无眼,一旦皇太极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叶赫氏孟姑。而且,他认为诸子中惟皇太极文武全才,实实不愿让爱子去冒风险,当然这些话是不便当众讲出口的。 皇太极见父亲动怒,情知此次难以如愿了,立刻转舵:“儿臣谨遵父汗之命。” 出兵的大政方针已定,经过短暂的议论,努尔哈赤发布命令,决定派三千马军出征,由速尔哈赤统率,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协助指挥,大将杨古力、费英东、常书,以及侍卫扈尔汉、纳齐布等随行。并且决不待时,刻日出发。速尔哈赤心中不快,勉强领命。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8节皇族的裂痕(2) 夜幕的帷纱渐次笼罩了四野,赫图阿拉城融入浓浓的夜色中。刁斗梆声在城头上回荡,城北门亮起了三盏红灯。以往只要灯笼升起,城门就要关闭。可今夜与往昔不同,由于要连夜出兵,城门依然大开,只是多了十名步哨。被点中出征的军将们,大都已陆续出城,只有零零星星的人落在后面。大将常书,由于是速尔哈赤的亲信,他牵着战马不慌不忙刚刚慢悠悠走出城门。一斤烧酒使他处在亢奋中,步履略显踉跄,晃晃悠悠哼唱着建州小调: 乌云遮月星星没一颗, 闺房里闷坐二格格。 热被窝炕头难入睡呀, 只因为思念小阿哥。 自打那一日林中相会, 他把小奴家十八摸。 想起来周身像着火, 茶饭不思懒做活。 倘若不能够再亲热, 我非得投河上吊刀抹脖。 护卫纳齐布迎面走来:“哎呀,老兄,你还慢腾腾地唱呢。眼看就要点将了,唤你不在,还不得吃八十军棍。” “不会的,我不到,三都督是不会敲聚将鼓的。”常书打个饱嗝,喷出一股浓浓的酒气。 纳齐布薅着他疾行:“你就别吹了,你又不是汗王。” 河滩前的点将台上,速尔哈赤居中端坐,双眉皱成两个疙瘩,脸色比星月全无的夜色还要阴沉。他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带睁不睁,谁也不知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纳齐布回到速尔哈赤身边:“三都督,业已定三更时分,正是吉辰良时,该点将发兵了。” 速尔哈赤一言不发,犹如未闻。 纳齐布不敢再说,只是焦急地在附近踱步。 此刻,喝了酒的常书心中明白,这是速尔哈赤对其兄努尔哈赤不满,对这次出征有抵触情绪的表现。 二贝勒代善,在点将台下沉不住气了,他对身旁的褚英说:“兄长,时辰已过多时,叔父为何还不点兵?” 褚英一副漠然神态:“你又不是统帅,不是瞎操心吗?真是多余。” “父汗要我们协助,还是当去提醒为对。”代善还以事业为重。 “你爱去你去。叔父为人哪个不知,我才不去看他的脸色呢。”褚英也有情绪,“弄不好还要挨他训斥,何苦来呢。” 费英东闻声走过来:“二位贝勒,我们一齐上台催促一下吧,否则汗王会怪罪的。” 代善、费英东登上了砖阶,褚英想了想也随在其后。代善在前,便由他先开口:“叔父大人,在勤政堂决定三更出发,已过两刻有余,也该点将了。” 速尔哈赤许久未予作答,好一阵子才说:“怎么?大军该出发了?你们兄弟还有心思出征啊?” 代善愕然,心想这位叔父怎么还倒打一耙呀?咧咧嘴说:“叔父玩笑了,父汗有令,谁敢有违。” “啊,”速尔哈赤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一直不上台来,我以为准是不想去了。” 费英东不满地解释一句:“我们都在台下听候点将,怎敢擅自登台。” “你这不是已经上台来了嘛。”速尔哈赤发出冷笑。 “我看三都督还是点将吧。”费英东把脸绷起来。 “好吧。”速尔哈赤站起身,无精打采地说,“请各归原位,本帅即刻点将。” 褚英等人未及走下点将台,就见护卫纳齐布手执的帅旗上空,“刷刷刷”接连闪出无数道白光,犹如闪电一样刺人眼目。但又不是闪电,因为亮光闪过之后,并未听到雷声。 速尔哈赤连称:“奇怪!真是怪哉!这白光从何而来?莫不是上天示警,此次出兵不利?” 纳齐布首当其冲,惊叫着说:“三都督,末将有生以来,何曾见过这等怪异之事?怕是凶兆啊。” 其他众将,无不议论纷纷。 速尔哈赤感到有了机会:“纳齐步所言极是,天象有异,不可妄动,这出兵之事当从长计议。” 费英东反驳说:“若言天兆,焉知不是吉兆?出兵乃汗王召集众大臣贝勒共同议定,谁敢擅自更改?除非禀明汗王允诺。” 速尔哈赤明白,报到努尔哈赤那里,自己也难以扭转乾坤,心里窝着气把手一挥:“出发。” 旌旗猎猎,铁流滚滚,三千马军依次登程,向着斐优城全速挺进。饭锅大的落日,依偎着逶迤的山峦,橘红色的光辉,把西方的天际涂抹得绚丽夺目。斐优城沐浴着灿烂的晚霞,深藏在山坳中的城池,如同披上了彩锦,更像一幅彩墨丹青的风景画。坐在战马上的代善,疲惫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咳,总算到了。” 速尔哈赤显出不满来:“按理说策穆特赫应出城十里相迎,眼下离城已不足十里,他竟还不见影踪,真是好无道理。” “就是,”纳齐布不忘为主子帮腔,“我大军奔波数百里为他而来,他竟连礼数都不懂。” 常书想的是东海部归降,全城迁徙,就有机会趁机中饱私囊,再睡几个漂亮女人,便有些迫不及待:“管他接不接,且全速前进,赶进城中再作道理。” 速尔哈赤也在盘算趁火打劫的主意,常书倒与他不谋而合:“传令三军,加速进城。” “慢!”费英东拦阻。 速尔哈赤不悦地扭过头:“为何?这队伍我是统帅,费英东,你未免太不识进退了!” “三都督息怒。您请看,那厢有一队人马驰来。”费英东并不动气,而是耐心告知。 大家这才发现,暮色之中一小队人马,约有百十骑正向这里运动,打着的旗帜却看不真切。 速尔哈赤吩咐纳齐布:“过去看看,可是策穆特赫派来迎接本都督的。” 纳齐布多个心眼,他带上部下几十骑驱马上前。相距足有一箭地之遥,便高声问道:“噢呵,前面是谁人队伍,通名报姓上来。” “你们可是努尔哈赤大都督的人马?”对面反问。 “是又怎么样?” “这就好了,我们是东海部人马。本部汗策穆特赫大人在此。” 说话间,双方距离只有半箭地了。纳齐布命部下喊话:“哎,你们站下,待我禀过三都督之后再行相见。” 对面人马并不停止前进,而是边回答边疾驰:“迎接三都督岂敢怠慢,犒军的羊羔美酒皆已带来。” 纳齐布感到有些不对头,命令部下:“备好弓箭,以防不测。”并向对面发出警告:“站下,再若向前,可要放箭了。” 对面不再答话了,而是更加全速冲杀过来。至此纳齐布已知情况有异,急命部下:“发箭!” 顿时,箭雨如飞。眼见得射到对方人马身上,可是一支支箭纷纷坠落在地,既不见人仰也不见马翻。纳齐布见状,连呼奇怪,带人飞马撤回大队。他惊慌失措地告知速尔哈赤:“三都督,情况有异,有一支铁甲军冲营。” 速尔哈赤业已望见前面的情景,将九环大刀高高举起,震天价吼了一声:“列阵迎敌!” 建州军不愧久经战阵的雄师,训练有素,临危不乱。齐刷刷让开一个缺口,将冲至近前的敌军放入阵中。此刻,速尔哈赤方始看得真切。来敌连人带马全是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人马只留两眼外露。看得出这一百铁骑依仗其刀枪不入,全未将建州大军放在眼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横冲直撞,左突右杀。然而,建州军并非是一冲就垮。三千大军,将这一百铁骑团团包围在垓心。虽然建州军不能伤害他们,但他们也难以有效杀伤建州人马。一刻钟之后,敌军意识到时间一久难免要吃亏,他们不再期望取得战果,而是集中全力开始突围。速尔哈赤指挥队伍将敌军紧紧围住,决心待其精疲力竭后再予全歼。这一百敌人尽管是铁骑,他也是不放在心上的。此刻让他犯核计的是,这股敌人究竟是来自何方。想到这里,他头也不回地发问:“你说,这伙敌人会是东海部吗?难道是策穆特赫以归降为诱饵,来骗我们上钩吗?” 费英东明白这话是冲他说的,其实速尔哈赤不问,他也在想此事:“据末将看来,策穆特赫无此胆量,他也无此实力向我建州挑衅。怕只怕是乌拉部的先头部队。”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9节皇族的裂痕(3) 大将杨古力担心地说道:“但愿不是东海部与乌拉部联手,那样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 第9章 常书也没有参战,声称在速尔哈赤身边保驾,实则是耍奸滑。他刚想插嘴,忽见正东方向又有一支人马到来,不禁大惊失色:“不好,又有一队敌军包抄合围过来。” 速尔哈赤也吃一惊,向东望去,看出这伙来敌也不过百十人,心中便安定许多,遂沉着地知会杨古力:“杨将军,准备分兵五百拒敌。” 很快,正东方向的队伍来近,当先一骑突出,鞍辔耀眼盔明甲亮,显然气度不凡,他将兵器交与左手开言问道:“前方可是建州大军?” “正是,”杨古力警惕地握紧手中长矛,“尔系何人?” “吾乃东海部汗是也,三都督可在军中?” 速尔哈赤闻声上前:“策穆特赫,本督问你,为何与乌拉部合谋施展诡计,骗我大军前来,难道你就认定能够得逞吗?” “三都督误会了,”策穆特赫在马上先施一礼,“我部因不堪乌拉部压榨凌辱,决意投奔建州,岂料事机不秘,走漏风声,乌拉部汗布占泰发兵两万前来征剿,我方原本寡难敌众,更兼乌拉部有五百铁甲军刀枪不入,斐优城遂为其攻占。是我带亲信逃生,又恐贵方大军到达无人接应,时时派人在来路上瞭望,得到消息后我即赶来相见。” “如此说来,你已是亡国之君了。”速尔哈赤一听斐优城已失,兴致大减,因为这显然大大降低了此行的重要性。兵马、人丁、财帛都已所剩无几,他心中便有了收兵班师之意。 常书、纳布齐等人也是怀着趁火打劫混水摸鱼的私心而来,听到策穆特赫之言也都泄气了,你一言我一语说:“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策穆特赫感觉出速尔哈赤态度有些冰冷,但自己已是无路可走,落到这步田地,除投靠建州之外别无出路,便忍气吞声赔着小心说:“三都督在上,小可怎敢妄自称君。不过斐优城虽失,但四外村寨犹存,东海部民仍将会听我号令,他们也决不会甘心在乌拉部铁蹄下忍辱偷生,只要三都督率军助在下一同逐寨收拢,带走千八百户几千口人上万头牲畜还是不成问题的。” 速尔哈赤冷笑一声:“让我三都督和大军,为你收拾残兵败将,本督怕是无此耐性。” “就是嘛,我堂堂女真国大军来这收破烂呀!”常书把不能捞外快的怒气,全冲策穆特赫发泄出来。 策穆特赫感受到了被人轻视的屈辱,也预见到了日后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舒心,但事已至此,先求条活路再说吧。他想到应该用实际行动证实一下自己的分量,便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乌拉部铁甲军消灭。” “废话!”速尔哈赤抢白他,“这一百铁骑刀枪不入,只有将其围困至人疲马乏之时,方能歼灭之。” “三都督,我军吃过铁甲军的大亏后,在下料定贵军也对其难有奇策。因此,紧急训练出一百名长刀手,专门破他的铁甲军。” “能行?”速尔哈赤将信将疑。 费英东一听喜出望外:“大将军有此奇兵,快请投入战斗。” “要取胜,还要贵军配和。”策穆特赫解释,“长刀手进攻时,便无防御能力,请派两骑保护,使其免遭敌军袭击。” “这乃理所当然之事。”费英东请示速尔哈赤,“三都督,事不宜迟,就让长刀手加入战斗吧。” “好吧。”速尔哈赤当然也希望尽快获胜。 策穆特赫纵马让开,身后一百名长刀手出现在建州军将帅面前。但见每人手中一杆丈二长的双刃刀,杆长丈余,刀长尺许。围困铁甲军的建州军让开一个豁口,放长刀手进入垓心。然后两名建州马军,迎战一名敌军,长刀手即可从容对铁甲军发起攻击。长刀一挥,径向铁甲军四蹄扫去。那马身的铁甲,除双眼外,就是四蹄上有三指宽的漏洞,这里是铁甲覆盖不到之处。那长刀极其锋利,刀手用力横砍过去,马腿在蹄子上部顿时断为两截,铁甲军骑士便栽落尘埃。建州军随即用刀枪取其项部,敌军不是喉头戳出血洞,便是脑袋搬家。前后不过一刻钟,一百铁甲军即被歼灭干净。 费英东喜得合不拢嘴,一再夸奖策穆特赫:“大将军为破敌立下了头功,诚为栋梁之材。” “费将军,布占泰侵占斐优城,我东海部原本弱小不是对手,他这样做分明是对建州汗王不恭,没将贵方放在眼里。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只恐有损汗王的威望。” “你的意思是,要我军攻打斐优城?”费英东问。 策穆特赫发觉速尔哈赤用白眼珠斜视他,话便吞回半截:“攻守进取,还要三都督定夺,在下怎敢妄言。” 费英东是努尔哈赤的得力助手,他对努尔哈赤的大业忠心耿耿,便向速尔哈赤进言:“三都督,汗王派我们前来,不能无功而返呀,借此机会正可会一会布占泰。” 速尔哈赤对费英东的话未置可否,他转问策穆特赫:“据你所知,乌拉部有多少兵马?” “布占泰率军亲征,至少不下两万人。” 速尔哈赤当机立断:“传令全军,后队改做前队,连夜撤兵返回赫图阿拉。” “怎么!辛辛苦苦赶到这里,就这样回去,如何向汗王交待?”费英东劝阻,“三都督,是否再考虑一下?” “费将军,你想让我以卵击石吗?”速尔哈赤振振有词,“以三千疲惫之师,攻打两万人据守的城池,不是让部下送死嘛。” “这……”费英东感到速尔哈赤不无道理。 策穆特赫心凉半截:“三都督,可否派飞骑回赫图阿拉搬兵,待援军到达,再全力攻城。” 速尔哈赤冷笑一下:“布占泰还会让你坐等援军,他的一百铁甲军被歼,只怕不出明晨,便会大军杀出,将我三千人马包围,到那时我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策穆特赫迟疑一下还是问,“那,三都督,贵军就不收拢我的军兵臣民了?” “趁布占泰尚未出击,我军即刻撤离。”速尔哈赤用兵向来果断,他看看策穆特赫,“你可随我军同往赫图阿拉,并可派人火速接你的家眷随后赶来。” “多谢三都督关照。”策穆特赫此刻颇有刘备败走新野的心情,“我就这样自己一家逃命,如何对得起治下的子民。斐优城内百姓带走已不可能,恳请三都督将城外村寨人丁带上,也好让他们为汗王效力啊。” 费英东不甘心空手转回,也来帮腔:“三都督,乌拉军未必就会出城应战,带走城外东海人举手之劳,何不为之?” 速尔哈赤在建州军马生涯宦海之中磨炼多年,不想引起费英东不快,也给策穆特赫一个面子:“既然二位一再要求,就着费将军领本部五百人马,会同策穆特赫将军,共同去收拢各村寨人丁。本督带队先行归去,你们随后赶上即是。”这一决策,可说是一箭数雕: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回去可以向努尔哈赤交待,如乌拉军出击,自有费英东挡后阵。 费英东岂能看不出速尔哈赤的用心,但他也不好说破。只能在心中祈盼上苍保佑,乌拉大军切莫出城。于是,速尔哈赤率大军循原路往回走,费英东带兵在迷离的黄昏中,悄悄向城边的村寨挺进。 速尔哈赤带兵退出五十里后,见一处山势嵯峨,易守难攻,始让部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大队人马休息,派出二十骑游哨监视斐优城方向的动静。二更前后,费英东与策穆特赫收拢到环城五百多户人丁回到大营。 速尔哈赤对这两千口人似乎不感兴趣,而是劈头便问费英东:“你们的行动可被城内敌军发觉?” “末将以为,各村寨鸡飞狗跳,马嘶猪叫地乱成一团,城内不会一无所闻。”费英东是个负责任的大将。 速尔哈赤皱紧眉头,倒背两手在帐前踱步:“收拢这区区五百户,只怕是因小失大了,必定要招致布占泰大军的追击。” “三都督的意思是,要连夜拔寨启程?”费英东试探着说,“这样可以甩开敌人。” “不妥,”速尔哈赤摇头,“我担心追兵已相距甚近,前方百十里内地势平缓,无险可守,敌众我寡,更要吃大亏。” “如此说来,反正队伍亦困倦不堪,莫如在此休整一夜,天明再作道理。”费英东提议。 “也只能如此了。”速尔哈赤叹口气,“但愿上苍保佑,布占泰不来追击,我军安全返归赫图阿拉。” 费英东感到速尔哈赤太怯战了:“三都督,乌拉军便追来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鏖战一场,打败敌人就是。” “说得容易,”速尔哈赤不满地驳斥说,“敌人两万大军追杀,你我三千人马,还不是敌军砧上之肉。” “报……报!……”马探的喊声由远及近,其声尖厉,在静夜中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刚刚入睡的人们大都被惊醒。 速尔哈赤长叹一声:“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定是布占泰大军追来,这该如何是好!” 建州军营地顷刻间呈现出一片混乱,一场恶战已不可避免。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0节激战野狗山(1) 几点疏星透过云层,闪射出晶莹的微光。秋夜的小风凉嗖嗖的直侵肌肤。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在悠远的古道上回响。皇太极统领的两千精骑,正连夜向斐优城进发。昼夜兼程星夜赶路,这对于建州军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行进的队伍人衔枚,马缚口,军容整肃,阵列有序。皇太极跨乘乌云兽,也是默默无言地行进在队列中间。这是他降临人世十六年来第一次领兵,心中本应有一种难言的喜悦。 第10章 因为这是他人生道路上一个新起点,也许就是他走向辉煌的开端。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兴奋,如同是一盏甜甜的莲子羹中,又洒落了些许黄连,个中滋味是亦苦亦甜。虽说已行军数日,距斐优城不过七八十里远近了,可他的心依旧还在羊鼻子山下的柳林湾。 褚英出征后的次日上午,皇太极乘马飞驰迫不及待地来到柳林湾。整整一个夜晚,范文娟的娇好面庞和那似颦似笑的容颜,总是在他眼前闪现。皇太极感到有满腹衷肠,要向范文娟倾诉。他还特意到药铺抓了几副汤药,以解范家之难。远远望得见范家的院落了,皇太极的心跳得像要蹦出来。有渴求得到满足前的喜悦,也有情怯意迷的惶恐。柳丝在微风中拂动,几只喜鹊在院心中跳来跳去。皇太极的脚步声将它们惊起,扑楞楞飞上了房檐,“唧唧啾啾”叫着,睁大惊恐的眼睛,注视着这位高大魁伟的少年。皇太极有意放重脚步,“咕咚咕咚”到了屋门前,仍不见有人出来。他不敢贸然入内,在门外恭恭敬敬地问道:“范先生在家吗?”无人应声,回应的只是轻风摇动窗棂发出的“哐啷”声。皇太极抬高声音:“范先生,在下特来拜访。” 庭院寂寂,哪有人回应。皇太极略一思忖,毅然推门而入。房中的情景,立刻令他愕然。一应家具什物均已不见,已是人去屋空。他东屋跑到西屋,又复西屋跑到厢房,只有些带不走的破缸烂筐,哪里还有玉人的踪影。皇太极满天欢喜的心情,霎时变得冰冷,他无力地颓坐在炕沿上。对范文娟刻骨铭心的思念,使他更忆起范文程的忠告。他要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搏杀,来排遣对范小姐的苦恋。回城后皇太极面见父汗,提出要领兵增援速尔哈赤。他对父亲说,东海部脱离乌拉部,布占泰决不会袖手坐视,倘若发大兵阻拦,建州三千人马岂不要吃大亏。皇太极的话倒也与努尔哈赤不谋而合,自速尔哈赤发兵后,努尔哈赤一直为此事暗自犯愁。皇太极一番话,使他下定决心,也首次同意了皇太极带兵的请求,给他两千人马,连夜驰援斐优城。 一路上,皇太极一再提醒自己,大丈夫应以国事为重,不能陷入儿女情长。可是,范文娟的身影音容笑貌,就像水缸中的葫芦,按下去又浮上来,赶不走也忘不掉。行军中的皇太极看似一言不发,内心则经历着怀春的煎熬。同时,他也在想,范家会一夜之间远走高飞吗?他们去何处落脚谋生呢?范汉忠病重,离乡背井谈何容易。再者说,红尘中哪有世外桃源,到一陌生之地安家落户,可不像鸟儿筑巢那样容易,这些范文程不会不知呀?会不会是褚英……想到这里,他真不敢想下去了。皇太极仿佛看见,褚英在出征之前,率亲信闯入范家,将范文娟强抢到手,乱刀砍死了范家父子,掘深坑将尸体掩埋。然后将范家家具拉走,造成范家迁居避祸的假象。范文娟则被软禁于一秘密所在,待他班师返回再去非礼。想到此处,皇太极不由得愈发难以安宁,愈加心乱如麻。他又如同看到范文娟正在被囚处度日如年,等待他伸出援助之手。他的心中一直为这些思念缠绕,也不知时辰已近二更天。 与皇太极共同领兵的七贝勒阿巴泰,从押后的位置追上来,与皇太极并行后问道:“八弟,二更已过夜深了,还不安营扎寨吗?” 皇太极望一眼星汉横斜的夜空,略加思索后说:“夜行军最能磨炼人的意志,父汗向来如此,再赶一段路程,就离斐优城更近些。万一叔父的大军有险,我们也好及时增援。” “你的意思是,今夜要走到天明了?”阿巴泰的话里露出不满,但父汗钦定由皇太极指挥,而只让他为副,他没有做主的权利。他身为七哥,却要听八弟的号令,心中实实不平衡,觉得在将士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此刻不免要发发怨气。 皇太极对阿巴泰的心理一清二楚,他尽量和颜悦色作答:“怎么会呢,三更天安营。” 阿巴泰无话可说,暗生闷气。 “七阿哥,还是回到后队节制军伍吧。”皇太极以柔和的语气,向这位兄长发出了命令。 阿巴泰一言未发,以此来表示对皇太极发号施令的不服,但他也只能乖乖地驱马转回后队。 皇太极率领两千精兵,沿着官道穿破浓浓夜色,继续向前。 速尔哈赤的营地,此刻正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布占泰大军杀来,气势汹汹。速尔哈赤毕竟久经战阵,对敌军可能来袭有心理准备。他急令各营压住阵脚,迅即做好战斗准备,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建州军总归是训练有素,在各大将贝勒的严令下,队伍很快稳定下来。而乌拉军由于是夜间来攻,不明建州军底细,再加上布占泰见此处地势险要,没敢贸然攻击过来,只是在外围呐喊不止,这就给建州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代善见速尔哈赤只是深思也不发布作战命令,便催促说:“叔父大人,快下令出击呀!” “怎么个出击法?”速尔哈赤以教训的口吻说,“敌军两万,我军仅仅三千,你要让我建州子弟送死吗?” “三都督,”费英东提醒说,“应趁敌人尚未对我阵地实施包围,还是主动发起进攻吧,在气势上也可先压倒乌拉军。” “敌军十倍于我,进攻等于羊入虎口。”速尔哈赤已打定了主意,“此处山势利守不宜攻,我们坚守不战。” “这如何使得?”大将杨古力反对,“只守不攻,今夜倒可应付。天明之后我军被敌军团团围困,乌拉军布好防线,我军便难以杀出重围。” “但是,敌军也休想攻上山来。”速尔哈赤似乎胜券在握。 五大臣之一的额尔都尖锐问道:“三都督,真要为敌所困,山上无水,莫说战败,渴也要渴死,那就重蹈了三国时马谡失街亭的覆辙呀。” “这……”速尔哈赤无言可答了。 代善再次催促:“叔父,莫犹豫了,主动出击吧。” 速尔哈赤情知必败,他不想就这样战死疆场,眼见得女真国大业日盛,他不能让努尔哈赤一人独享。为此一向冲杀在前的他,耍了个花枪。他振振有词地发话:“众将听令,褚英、代善、费英东、杨古力等,率本部人马立刻出击,畏缩不前者,斩!” 众人同声应道:“遵令。” 褚英不服地反问:“我等出击,叔父做甚?” 速尔哈赤不满地哼了一声:“本督乃全军统帅,我要坐镇指挥。” “那么请容侄儿再问,叔父直属的五百精骑交由哪位大将指挥?”褚英叼住不放。 速尔哈赤显然是动怒了:“这还用问,自然要留下来保护我这统帅的安全,怎么,不应该吗!” 轮到褚英冷笑了:“应该,谁敢说不应该,叔父口口声声说敌众我寡,我方原本兵力不足,理应三千人马全数出动,叔父身先士卒,同仇敌忾。而叔父却怯战惜命……” “住口,大胆,你竟敢当众诽谤本督,分明是贪生怕死。若再不出战,即以违抗军令论处!”速尔哈赤不容褚英再说下去,气急败坏地再下死令。 费英东出面调和:“不要再争了,若再延误,待布占泰形成合围,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各位将军,跟我一起冲杀。”说罢,他将长苗枪向苍穹一指,率队杀出。 代善紧随在后,额尔都也不甘落后,褚英见状亦被迫出击。策穆特赫的一百名长刀手,也紧跟随在费英东队伍后面。一片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建州军如潮水般向乌拉军猛扑过去。 速尔哈赤忐忑不安地目送着各路兵马出击。他在盘算,费英东等能与敌人拼杀多久,自己如何在双方激战之时从缝隙中突围。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发觉一人来到身边,扭头一看,却是常书,不免诧异地问道:“你!为何没有出击?” 常书不自然地笑笑:“末将想,三都督身边兵力不足,故而领本部百骑留下,以确保您无虞。” “你,胡说!”速尔哈赤一扭身,又见纳齐布笑嘻嘻站在另一侧,“你,你也不曾出击?” “卑职与常将军是同样心情,”纳齐布指指身后的百余骑人马,“他们为保三都督安全会浴血苦战。” “你们!你们!”速尔哈赤气得全身发抖,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还能看不出,常书、纳齐布分明是打着自己的旗号耍奸。这二人显然是怕死避战,这种行为怎能容忍,“你们好大胆子,左右与我拿下!” 常书与纳齐布双双跪倒:“三都督饶命,我二人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万望宽恕这次。” 速尔哈赤想起他们以往鞍前马后的忠诚,想一想事已至此,也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左右的护卫扈尔汉等,不见速尔哈赤再发话,也就默默无语地退到了一旁。 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带一万马军前来,就是欲将建州军全歼。他获悉建州军不过三千人,自认为一万兵力足矣。他留下一半人马防守斐优城,以防万一建州军另有人马偷袭攻城。当他将建州军堵截于野狗山下时,打定主意待天明后发起进攻。倘遇顽强抵抗,则改为围困,切断水源。不出三天,建州军就得不战自败。应该说,布占泰的战略是对头的,但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建州军的战斗力和勇猛精神。就在他从容部署缩小对野狗山的包围时,没想到建州军竟主动发起了进攻。乌拉部全军仓促应战,先自慌乱。布占泰忙乱中奔出营帐,跨上战马,匆忙传令与各营各队,一时间又上令不能下达。 第11章 乌拉军虽说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但由于建州军是集中兵力,突击一点,在这一局部上,双方的兵力便旗鼓相当了。而建州军是全力突袭,自然占了上风。布占泰见自己处于劣势,急命人调铁甲军前来。费了一番周折,总算将铁甲军调来。建州军的进攻势头被遏止。代善见状也将长刀手调到队前,双方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血战。 代善在激战中靠近费英东,二人稍稍退后一些。代善说:“将军,敌我一时难分上下,三都督与属下兵将若能出击,定能从精神上压倒敌人,激励我军士气。” 费英东深知速尔哈赤为人:“我看他既已决定避战,是不会涉险了,二贝勒莫要心存幻想。” “将士们都在流血,我就不信他会超然物外作壁上观。我军战败难道他就有脸生还?再者说,难道他就不怕我父汗治罪吗?”代善急欲改变战场形势,“将军,我去劝他参战。” 费英东苦笑一下:“二贝勒既然信心十足,也不妨一试。但是切记,论公他是全军统帅,论私他是你的叔父,万不可相强。”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1节激战野狗山(2) “不消嘱咐,我自会掌握分寸。”代善拍马离开,回头又说,“请将军听我的好消息吧。” 野狗山的山坡上,观战的速尔哈赤看似沉稳,内心则经受着难耐的煎熬。眼皮底下的激战,兵刃的撞击,厮杀时的呐喊,死伤者的哀嚎,都一阵紧似一阵地撕扯着他的心。怎么办?是否趁机带自己的亲信突围?回去后努尔哈赤问起该如何交待?那么是否也出击参战?那岂不是意味着与褚英他们同归于尽。他前思后想,始终拿不定主意。 常书对速尔哈赤的心事摸得最准:“三都督,别看现在费英东他们一出一猛和布占泰打了个平手,待乌拉军醒过神来,兵力逐渐靠拢过来,我军是必败无疑,您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纳齐布已是急于逃生:“三都督,您是我建州女真国的擎天栋梁,我们必须保您平安!现趁混乱之际,我们全力突围吧。” 速尔哈赤依旧还在犹豫不决。 满身血迹的代善打马回到山坡上,看见速尔哈赤,顾不得喘息即连声说:“叔父,快带队参战吧。现在双方势均力敌,只要叔父的生力军投入战斗,八五八书房我军就一定会大获全胜。” 速尔哈赤自知理屈,说话未免不够硬气:“攻守战取,本督自有主张,不需你来多嘴。” 常书一见速尔哈赤底气不足,惟恐他被说动,便迫不及待开口:“三都督乃全军统帅,一身系我建州女真国安危,怎可轻易涉险?” 代善这才注意到常书与纳齐布竟也留在山上,不禁勃然大怒:“常书,敌我双方兵力原本众寡悬殊,你二人竟也敢畏缩避战,可知我军军法,临阵怯战者一律当斩!” “二贝勒息怒,”常书自以为有速尔哈赤撑腰,颇为有恃无恐,“三都督方是全军统帅,末将与纳齐布将军,是按都督军令行事,我二人是否参战何时参战,自有三都督做主,二贝勒就无需劳神了。” 代善不相信速尔哈赤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叔父,难道您真的同意他二人留在身边?” 速尔哈赤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代善将手中开山斧悬上常书头顶:“叔父,我父汗早有明令,侄儿将他就地正法了!” 常书一急躲到了速尔哈赤身后:“三都督,您不能缄口不语啊!” 纳齐布也慌了:“三都督,您亲口答应我二人,这,要讲天地良心哪!” 速尔哈赤叹口气:“代善,是我要他二人暂不出战,并非有意庇护,而是另有差遣。” 常书又趾高气扬了:“二贝勒,怎么样,收起你的斧头吧,我这脑袋岂是你想砍就砍的。” 代善气得嘴唇发抖:“你们!你们真是无赖。” 战场上,喊杀声突然震天价响起,夜色中乌拉军在向这里涌动,显然是四外的敌军纷纷赶来增援。代善料到速尔哈赤是指望不上了,他气愤地指点常书、纳齐布:“你二人莫要高兴得太早,现在战场情势危急,待回去后再和你们算账!”他拍马急匆匆走了。 速尔哈赤心头一紧,他似乎预感到,一旦全军返回赫图阿拉,只怕努尔哈赤不会放过自己。他现在企盼的是,一切按他预计的发展,代善、费英东等军马被布占泰吃掉,而自己可以突围。 常书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靠近速尔哈赤:“三都督,我们不能在这等死啊,应趁乌拉军全力围攻代善大军之际,我们沿山坡向东北方向突围。” “对,末将也观察过了。”纳齐布也算得与他们不谋而合,“东北方向的敌军,刚刚运动到前方去助攻,出现了缝隙,我们正好钻出敌军的合围。” 速尔哈赤心中说,实在对不住了,两千多名将士,与其大家同归于尽,何不我们七百人突围,也给建州保存一支力量。上苍保佑我平安返回,一定再发大兵荡平斐优城,为你们报仇。他又向激战着的前方观望片刻,毅然把手一挥:“就依二位将军,沿东北方向全速前进,尽量避开敌人,一旦遭遇小股敌人,也不与之纠缠。” 常书在前,速尔哈赤居中,纳齐布断后,七百精兵按预定方向疾进。速尔哈赤感到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这一线基本上没有敌人,而且相距半里路光景,仍有成队的乌拉军涌向战场。他们一口气跑出重围后,伫马回望一下身后的战场,那里的战事愈发激烈了,喊杀声也明显比适才高涨。速尔哈赤心说,看光景褚英、代善、费英东他们是难以生还了。他虽说有些幸灾乐祸,但毕竟心中有愧,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转赫图阿拉的路程。 战场上,由于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乌拉军越聚越多,已经是数倍于建州军,布占泰一方已转而占了上风。褚英发觉形势不利,边拼杀边对费英东说:“将军,速尔哈赤把我们出卖了,他不来助战一定是自顾突围了。我们也不能在这苦战了,乌拉军源源而至,越杀越多,我们也突围吧!” 费英东认为有理:“说得是,知会代善、额尔都、策穆特赫他们,准备合兵一处杀出重围。” 建州军的战术是,集中所有大将开路,形成强有力的尖刀向前猛插。一般来说,这一方法十有八九都能奏效。可是此番敌人有铁甲军阻挡,一百长刀手对付四百铁甲军难免捉襟见肘。而且,四外的敌军又已聚拢过来,把刚刚撕开的缺口很快堵上。所以建州军几番冲击,又有数十人伤亡,只不过带着敌军向前滚动,却不能突出重围一步。 褚英失望地慨叹:“看此光景,此战便是我等今生最后一战,我们笃定是难以生还了。” 费英东告诫大家:“大丈夫战死疆场,马革裹尸,重于泰山。我们尚有一千多人马,一定要战至一兵一卒,决不投降,宁可横刀自刎,也不能给建州军给大汗脸上抹黑。” 代善越杀越勇:“此时此刻还管什么生死,多杀一个多赚一个,只管叫乌拉军拿命来!” 策穆特赫躲在长刀手中间,基本上受不到乌拉军的攻击。他对身边的妻儿老小说:“想不到这步棋失算了,满指望投奔建州保得富贵荣华,谁料想反倒把全家性命搭上,如今悔之晚矣。” 费英东鏖战多时,血染征袍,业已体力不支。建州军将士大都如此,战斗力明显减弱,人们近于绝望了。突然,乌拉军后部发生了骚动,而且很快波及到乌拉全军。 在第一线与费英东交锋的布占泰见状,退出战斗让与副将接战。他急于知晓背后发生了什么情况。费英东喜出望外,他对身边的众将说:“看来是三都督率军从敌军侧后发起了攻击。” 代善持有疑义:“叔父他,他会为我们冒险吗?” “不是他会有谁?”费英东说,“没错,援兵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我们全力向前冲杀吧!” 褚英也有了信心:“前后夹击,我等定能杀出重围。” 布占泰策马来到后队,才知战况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自己的部属正风卷残云般地溃退。他将双锤一横,试图挡住败退的兵将:“都与我站住,谁敢再后退一步,叫他立时成为锤下之鬼!” 可是,败兵如大海退潮难以遏止。乌拉兵将们边跑边喊:“快跑哇,不得了啦,建州增援大军到了!”他的命令,在败军的哄嚷声中显得实在渺小,完全被淹没了。布占泰一气,用铜锤砸死两个兵士,但仍无济于事。他不甘心眼看到手的胜利,就这样功败垂成,决意自己上前阻挡住对方的追击,遂带身边亲信将佐百十骑,直向对面迎战而去。不过两箭地,建州大军已正面杀来。黑夜中,但见马军滚滚而来,气势如狂飙横扫,跑得慢的乌拉军,非死即伤。 布占泰立马举锤怒喝一声:“呔,建州小儿,竟敢如此轻视我乌拉大军,叫尔知晓一下我布占泰的厉害!” 夜色中,对方一员猛将已飞马来至近前,乌云兽上,身着镔铁铠甲的皇太极,手擎金背砍山斧,口中说着:“贼酋布占泰,你已陷入我建州大军重围之中,看我皇太极取尔项上人头!”话到,马到,大斧带着风声横劈过来。 布占泰左手锤去招架,意欲用右手锤出击。哪料到皇太极那柄斧重如千钧,锤斧相碰,迸出火星。布占泰虎口震裂,整条臂膀犹如雷打电击,登时半边身子发麻,左手锤由不得他坠落在地。哪里容他喘息,皇太极第二斧又已风驰电掣般反手当头砍下。 第12章 布占泰一则来不及招架,二则有些怯手,赶紧一缩身形躲过。但头顶的盔缨被斧锋削落,布占泰惊出了一身冷汗。情知不是对手,哪里还敢再战,拨转马头便跑。主帅一逃,乌拉军更是兵败如山倒,纷纷往斐优城逃命。 建州两军会合后,当费英东看到竟是皇太极率军星夜前来增援,都大为诧异。众人在同声谴责速尔哈赤的同时,无不由衷感谢皇太极的救援。 费英东更是赞不绝口:“八贝勒主动向大汗要求发援兵,救我军于水火之中,他日必为帅才。” 额尔都也不住称道:“八贝勒初次统兵,便建此奇功,可喜可贺,此战可见智勇双全,实乃我建州福分。” 代善也为之高兴:“八阿哥两军阵前勇冠三军,杀得布占泰大败而逃,实为一员大将也。”褚英见众人围在皇太极身前左右,赞誉有加,心中颇不是滋味:“各位将军,皇太极赶来增援自然有功,但这功劳怕不能记在他一人账上。其实是我等与布占泰大战多时,乌拉军业已疲惫不堪,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皇太极生力军一冲击,敌军焉得不败!” 众人感觉出褚英话中的酸味,便都不作声了。皇太极为免现场尴尬,立即应声:“大贝勒所言极是。” 褚英摆出大贝勒的派头,指手画脚又要发号施令:“布占泰大败,我军正好乘胜追击,一举攻占斐优城。” 策穆特赫最为赞成:“如此最好不过,攻下城池,我东海部即可全数迁居赫图阿拉。” “不妥。”皇太极毫不犹豫地反对,“据悉敌军两万,而我军不过三千,以这劣势兵力,去攻打七倍于我的守城之敌,岂不是以卵击石,此举万万不可。” 费英东认为皇太极确有战略眼光:“八贝勒言之有理,我们不能盲动,不能做这等蠢事。” 皇太极发布命令:“晓喻各队,原地休整,四更造饭,天明出发,全军返回赫图阿拉。”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2节激战野狗山(3) 速尔哈赤不在,皇太极的话自然就至高无上了。褚英不服,心理也不平衡。但皇太极声称是奉父汗之命而来,且又是挽救全军的英雄,人们此刻对他敬若神明。褚英也只有将不满揣在心里。明灿灿的阳光,又一次照耀着赫图阿拉城中的勤政堂。古朴简陋的用具,被映得熠熠生辉。一杯香气馥郁泛着琥珀光泽的浓茶,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努尔哈赤用力抽抽鼻子,将沁润心脾五脏的茶香吸入,顿觉神清气爽怡然欲仙,这是他独特的“闻”茶方式。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茶上。三贝勒阿拜在一旁明显看出,一向沉稳干练城府极深的父汗,正近乎失态般地不时走神。努尔哈赤能不牵肠挂肚吗?他在为初次领兵出征的皇太极担心。数日前,当东海部决定归顺的消息传来时,努尔哈赤确实是满怀欣喜。他觉得派速尔哈赤带三千精兵接应东海部来降,是万无一失的。以至于次日皇太极提出要带兵增援时,他当即便说毫无必要。后来皇太极再三恳求,他想到这个最钟爱的八子也十六岁了,也该让其经受一下“铁甲将军夜渡关”的辛苦磨炼了,便恩准皇太极带两千马军前往斐优城。今早起来,努尔哈赤在进早饭时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登时放下了匙箸,面对可口的饭菜再也无心下咽了。 不久努尔哈赤来到勤政堂,传来三子阿拜,问道:“假若你是布占泰,面对东海部的背叛,当如何对待?” 阿拜略加思索:“我决不能容忍这种背叛行为,我要发大兵进剿,株杀策穆特赫。” 努尔哈赤如遭沉重一击,他怔住了,半晌无言。这正是今晨早饭时,他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假若布占泰发大兵,那么速尔哈赤的三千人马不是有覆没之危吗?皇太极的两千援军,恐怕也难逃厄运!他想莫如自己立即带兵增援,但是能否来得及呢(奇*书*网*.*整*理*提*供)?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阿拜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建议道:“父汗,莫若叫来萨满神巫,请神灵示下。” 努尔哈赤一向对神巫不以为重,如今实在委决不下,便产生了一试的想法:“好吧,传神巫。” 萨满神巫,是巫婆与神汉共同“作法”。以巫婆为主,神汉也称“帮君”,其实即助手也。为汗王请神,二人有些胆战心惊。但是当手鼓敲响,手舞足蹈之后,二人进入了状态,也就把害怕抛到了九霄云外。 巫婆全身发疯般地剧烈抖动,双眼上翻,扭腰晃臀,口中哼哼唧唧似唱非唱地叨念着: 玉皇大帝坐天宫, 王母娘娘下瑶峰。 三山五岳群仙会, 举头三尺有神灵。 帮君接唱道: 手鼓敲响嘣嘣嘣, 过往神灵注耳听。 我主有何为难事, 快对众神说分明。 努尔哈赤以姑妄听之的心态说:“我军前往斐优城,有否凶险,是否要派兵接应?请神明指点迷津。” 巫婆恰似着魔,哈欠连连,抖肩扭臀愈甚: 女真汗王你是听, 我本太白李金星。 大明气数合当尽, 女真新主合当兴。 天兵自有神灵佑, 吉星高照驱险凶。 凯歌频奏敲金镫, 我主稳坐在龙廷。 巫婆唱毕,跌坐于地。少顷神退站起,与神汉共同再拜:“大汗在上,请神已毕。” 阿拜一旁提醒:“父汗,按例当赏。” “为大汗效劳,不敢领赏。”巫婆、神汉又复叩首。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要赏不难,且待前方有了消息,果真如你们所言,自然要有所赏赐。如若相反,那就休怪本汗要赏你们一顿板子了。” 巫婆、神汉一听,登时冒汗,还是巫婆狡猾些:“大汗,适才所言,皆为神意,能否灵验,亦是天命,万望圣裁。” “算了,你二人下去吧。”努尔哈赤已对他们的请神似信非信了。他站起身,在勤政堂内烦躁地走来走去。 侍卫扈尔汉风尘仆仆入内,跪倒见礼:“小人参见大汗,我主圣寿千秋。” “你!”努尔哈赤略觉意外,“你莫不是回来搬兵?一定是我军陷入了乌拉军重围?” “这,”扈尔汉迟疑一下,“大汗,是三都督率军班师回朝,将士们已进北门,特差小人先行报信。” “好,”努尔哈赤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快说,东海部共有多少人马归顺?我方将领可有伤亡?” “这个,”扈尔汉还是吞吞吐吐,“大汗,少时三都督自会向您禀明一切的,小人怎敢乱言。” 努尔哈赤顿生疑惑:“怎么,其中莫非有何变故?” “大汗,三都督就会进堂。”扈尔汉闪烁其词。 正当努尔哈赤逼问扈尔汉之际,速尔哈赤带常书、纳齐布进入了勤政堂。扈尔汉料到会有一番盘问,趁努尔哈赤将注意力集中到速尔哈赤三人身上之机,悄悄溜了出去。速尔哈赤见努尔哈赤,一向只是略为躬身,从不下跪。这次竟进得堂来便扑倒在地:“大汗,小弟没脸回来见你了!” 努尔哈赤情知不妙,但他依然镇定地走下座位,将速尔哈赤搀扶起来:“三弟有话,请入座讲来。” 速尔哈赤哪肯入座:“大汗,此番出兵,想不到大挫锐气,小弟也险些不能回来见大汗一面。” “怎么?布占泰他出兵了?” “大汗,布占泰率数万大军,将我三千人马团团包围。”速尔哈赤几乎是抽泣着说,“经过一番血战,只我与七百将士突围。” 努尔哈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强自克制住自己:“褚英、代善,还有费英东,他,他们,可好?” “大汗,他们不是战死,只怕也落入敌手了。”速尔哈赤顿足捶胸,显得悲痛异常。 努尔哈赤觉得速尔哈赤的举动有些做作,颇起疑心地询问常书与纳齐布:“你二人且将战场情景从实说来。” 常书与纳齐布自进勤政堂,就一直以头触地未曾起来。二人被问,异口同声答道:“三都督所言是也,大贝勒、二贝勒和五大臣他们,怕是难以生还了。” 速尔哈赤已看出努尔哈赤生疑,一旁又说:“大汗,此番失利,小弟难辞其咎,情愿领罪。” 努尔哈赤最关心的是皇太极,他再次发问:“难道皇太极带的两千精兵,也被布占泰吃掉了不成?” “啊!”速尔哈赤与常书、纳齐布等对看一眼,无不暗中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还有皇太极领兵增援一事。真要是褚英等人遇救,回到赫图阿拉,他们三人就有性命之虞了!这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不回答?”努尔哈赤又感到速尔哈赤三人似有隐情,紧着追问。 “大汗,小弟不曾见到皇太极侄儿。”速尔哈赤只能实话实说了。 常书、纳齐布也赶紧鹦鹉学舌:“大汗,我们着实未见八贝勒的救援人马。” 努尔哈赤越发放心不下了:“难道皇太极的人马还在路途中?” 就在他们猜测之际,扈尔汉风风火火地闯进堂来:“启禀大汗,八贝勒得胜回朝!” 就这一声报,努尔哈赤惊喜得笑逐颜开。速尔哈赤与常书、纳齐布则是如遭当头一棒。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3节归功于皇太极 飘浮的阴霾,掩去了秋日的阳光,点点滴滴冷雨,送来料峭的寒意。五色军旗迎风猎猎抖动,凯旋的将士们格外精神抖擞,步伐整齐地踏上苏克素护河上的木桥。 第13章 在皇太极的引领下,将士们齐声高唱起出征歌: 刀枪雪亮呼咳战旗飘, 金鸣鼓响呼咳歌声高。 战车隆隆依儿哟战马啸, 战士凯旋哎咳哟乐陶陶。 俘获的牛羊哎咳涌如潮, 人丁美女呼咳挤满道, 海盐生铁哎咳用肩挑, 整车的粮食呼咳和财宝。 建州男儿哎咳志气豪, 血战疆场呼咳不弯腰。 百战百胜哎咳…… 皇太极望见努尔哈赤亲率文臣武将迎出了北城门,赶紧滚鞍下马快步上前,就要叩拜。 努尔哈赤一把扶住,眉梢眼角荡漾着慈爱的笑意:“我儿不必拘礼。”说着话,将皇太极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住,好像惟恐这位爱子身上少了什么。 “父汗这几日圣体安泰,看您龙行虎步精神矍铄胜似青年哪!”皇太极半是祝福半是恭维。 “我儿过誉了。”努尔哈赤这才松开皇太极,逐一接受褚英、代善、费英东等人的参拜。 众目睽睽之下,努尔哈赤那样偏宠皇太极,褚英、代善这二人心中都颇不是滋味。但代善毕竟是二贝勒,他脸上并无表现。而褚英则不然,感到自己的储君地位受到了威胁,显得忿忿然。在参拜努尔哈赤时,也是绷着脸噘着嘴没好气。 努尔哈赤岂能看不出褚英的心思。说来努尔哈赤受汉文化影响较深,他虽然对这位长子有诸多不满,但是按汉家历朝历代立嫡长的习惯,他也认为自己百年之后应将汗位交长子褚英继承。故此,他尽量给褚英创造沙场立功的机会,锻练褚英的军政才能。应该说,褚英这些年东征西战确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褚英心胸狭窄的缺点也暴露出来。面对眼前的情景,努尔哈赤恨铁不成钢,暗说褚英啊褚英,你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日后如何为女真国之主。努尔哈赤因为有意立褚英为太子,对褚英要求极严,而今便愈加严厉地问:“此番出征,你表现如何?” 褚英正好在父汗面前报功:“这次出征,若非儿臣身先士卒拼死冲杀,只怕全军都难以生还。” 努尔哈赤问费英东:“费将军,果如褚英所说吗?” 费英东好不为难,实说不妥,不说也不妥,他尽量闪烁其词:“禀汗王,大贝勒确实勇冠三军冲锋在前。这次若非皇太极及时救援,我军处境属实危险。” 皇太极当即接话道:“全赖父汗英明,派我领兵增援。” 努尔哈赤并不讳言:“不,各位将军,此次增援若非皇太极请求,本汗倒是疏料了,应该说是归功于皇太极。” 褚英对努尔哈赤如此推重皇太极愈加不满,但又不敢公开表示。一眼望见速尔哈赤就在父汗身后,便将满心不快全向他发泄出来:“哎哟,叔父也来出迎啊?怎么,您没战死野狗山哪?我们都以为叔父已经为国捐躯了。” 褚英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代善也对速尔哈赤满腹怨恨:“叔父大人没想到吧,我们全都活着回来了,而且是打了胜仗。您临阵脱逃怯敌不战,也来欢迎我军凯旋,这脸皮可是够厚了。” 速尔哈赤自知难过此关,但他不能容忍子侄之辈的当众奚落,端起叔父的架子:“放肆!你二人好大胆子,竟敢当众对我无理。漫说是尔等,便是大汗对我也是以礼待之。”这明显是两层用意,一是警告其他人不要群起而攻之,连努尔哈赤也要高看他一眼。二是说给努尔哈赤听,他不比旁人,是地位仅次于汗王的三都督。 努尔哈赤脸色铁青:“本汗早为家族立下规矩,无论是何人,违犯军规国法,一律与庶民同罪!”这显然是敲山震虎说给速尔哈赤听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不讲情面的。 皇太极见场面有些闹僵,便插话说:“多谢父汗亲自出迎,一应情况还是进城后再详细禀明。” 努尔哈赤被提醒,速尔哈赤是否有违军令,总是不便当着全军将士之面发落,即传令进城。 众人默默无言按顺序进入赫图阿拉,适才的喜庆荡然无存,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 进入勤政堂落座后,努尔哈赤先对策穆特赫予以褒赞,给予财物领地的封赏,并派相应官员送走安置。此后,他收敛起对东海人的笑容,换上严肃的面孔:“褚英,你在城外当众诋毁叔父声誉,还不上前谢罪。” “父汗,儿臣不敢妄言。叔父他在我军陷入布占泰大军重围后,非但不带头血战,反倒畏缩不出,自顾带兵逃离。致使我军面临绝境。”褚英此刻慷慨激昂,似乎当时他是多么英勇果敢。 代善对速尔哈赤恨之入骨:“当敌我双方激战正酣时,儿臣啼血请叔父出战相助,他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呵斥儿臣,这是置我们两千多将士生死于不顾,只想他自己和亲信活命。” 努尔哈赤故作不相信地又问费英东:“费将军,本汗的三弟他,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费英东早已看出,努尔哈赤对于三弟声望日隆的疑忌,巴不得有个削弱速尔哈赤影响的机会。今日之事,对努尔哈赤来说,也许是天赐良机,他也就如实而答了:“大汗,二位贝勒所言句句属实,不仅如此,更为令人气愤的是,常书与纳齐布二人竟也拥兵自保,当予严惩。” 努尔哈赤威严的目光,立刻逼向常书二人,轻声慢语道:“你二人可知罪?” 常书、纳齐布急忙跪倒:“大汗容禀,我二人绝非惜命怯战,实为保护三都督安全。” “临阵避战,还敢狡辩,给我建州人抹黑,岂能容你们这种败类。”努尔哈赤吩咐一声,“推出去,立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扈尔汉答应一声,领手下侍卫押起常书二人就走。 常书竭力挣扎:“大汗饶命,三都督救命!” 纳齐布薅住门楣不肯松手:“三都督,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速尔哈赤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冲扈尔汉断喝道:“你与我退后,放过他二人。” 扈尔汉怔了一下,旋即壮起胆子说:“三都督,小人是奉大汗之命行事,在这勤政堂,不是您说了算。” “你先与我放手!”速尔哈赤双眼瞪圆。 努尔哈赤见状发话了:“三弟,莫非是要为他二人说情?” “正是。”速尔哈赤转身直面兄长,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派头,言外之意很明白,他速尔哈赤是有发言权的。 努尔哈赤声色俱厉:“三弟,你可知罪!” “大哥,”速尔哈赤换了称呼,显然意在提醒他们之间是亲兄弟,“既然委我领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何攻守战取当由我做主。若都如褚英、代善所言行事,这指挥权属他还是属我?我不能容忍他们仰仗你的权势凌驾于我的头上!” “速尔哈赤!”努尔哈赤真的动怒了,也直呼其名,“你临阵怕死避战,不顾大军安危自顾逃命,这是哪家战守之道?丧师折兵辱我建州英名,你还有脸诡辩,可知天下尚有‘羞耻’二字!” “哼!”速尔哈赤冷笑一声,“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速尔哈赤身经百战,无往不胜,即便败这一场亦在情理之中。就是你这做大哥的,也未必是每战必胜,何必这样苦苦逼我?” “你,你!”努尔哈赤气得脸上的肌肉抽动,“拒不认罪,还百般强词夺理,堕落如此,不可救药。” 褚英早已忍耐不住:“父汗,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古来如此!叔父所为,有违军令,理当治罪!” 费英东不敢将矛头直接指向速尔哈赤,但咬住他的两个亲信:“大汗,常书、纳齐布按律当斩。如果不正军纪,日后难以服众。” 代善也不肯放过他们:“父汗,叔父怕死贪生,致使我军受损。军法不能儿戏,常书、纳齐布不杀难平众怒。” 在场的贝勒、大臣无不群情激愤,努尔哈赤却是沉吟不决,而速尔哈赤则是两眼望天,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讲。 片刻之后,努尔哈赤威严地问:“速尔哈赤,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速尔哈赤还是一副洋洋不睬神态:“我们只不过是分头突围,全军安全返回,我何罪之有?” 努尔哈赤实在是忍无可忍,但毕竟是同胞手足,而且昔日也曾立下大功,他又气又急,真不知该如何发落。 皇太极看出父亲的难处,他及时出面说道:“父汗,请容儿臣斗胆进言。” 努尔哈赤正好有个缓冲:“有话尽管讲来。”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4节剥夺兵权 “叔父此战指挥不当,自然有过,但念及以往殊勋还望从轻论罪。”皇太极话锋一转,“至于常书、纳齐布二人,分明临阵惜命,却要嫁祸于叔父,罪上加罪,理应问斩。”努尔哈赤不住点头:“我儿言之有理。速尔哈赤本当重责,姑念其以往战功卓著,免去责罚,自即日起在家赋闲,永不许将兵出征。” 速尔哈赤听到这里,就觉得头部“轰”地一下几乎要炸开。很明显,努尔哈赤是借此机会剥夺了自己的兵权,这,这真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啊!一个没有了兵马的都督,简直狗屁不如!他有些绝望了。 努尔哈赤继续发话:“常书、纳齐布罪行昭彰,不容辩驳,即刻推出斩首。罪及本身,家族不究。” 常书、纳齐布二人登时就懵了,跪地磕头不止:“大汗饶命,您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 扈尔汉哪里容他二人哀告,与手下上前,拖起他们便走。 常书、纳齐布全力挣扎:“三都督救命啊!” 第14章 速尔哈赤想,自己如今已经被削去了兵权,还有什么顾忌!挺身挡住扈尔汉:“且住!” 扈尔汉不屑地白了速尔哈赤一眼:“我奉大汗旨意行事,你现在什么官职也不是了,只是平民一个,与我让开!” 速尔哈赤的气越喘越粗,抡圆巴掌左右开弓:“你个咬人的奴才,看本督如何教训你!” 扈尔汉被打得眼冒金星,回头向努尔哈赤求援:“大汗,您要为小人做主。” 努尔哈赤始终阴沉着脸:“速尔哈赤,奉劝你也莫要不识进退。” “常书与纳齐布罪不当死,”速尔哈赤已是横下一条心来,“他二人不参战是我下令的,要杀杀我!” 努尔哈赤见速尔哈赤顶牛,心中犯了嘀咕。 速尔哈赤则是越发激动起来:“努尔哈赤,你这汗位是怎么坐上的,虽不能说全是我流血流汗为你拼杀争来,也有我速尔哈赤大半功劳吧。如今我不过是小有失误,你便大加问罪。夺我兵权,已经是够得上绝情绝义了,还要杀他二人,这叫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人世。今天你除非是先杀了我,否则休想再将常书、纳齐布问斩。” 面对眼前这种僵持状态,贝勒、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便难以开口。褚英因心怀不满,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更是一言不发。十六岁的皇太极紧张地思索:速尔哈赤毕竟是父汗手足兄弟,决不可能要其性命,既然如此,自己何不为父汗搭个阶梯呢。他又出列启奏:“父汗,儿臣以为,常书、纳齐布二人既是奉命不战,叔父当承担大半罪责,他二人既无死罪,还望父汗对他二人从轻处置。” 努尔哈赤明白不宜当众与速尔哈赤搞得太僵,皇太极之言正和他的心意,便软化了态度:“好吧,免去常书、纳齐布死罪,每人重责八十军棍,罚银五十两,削去官职,永不叙用。” 在常书、纳齐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扈尔汉监督狠敲了他二人八十军棍,打得实实在在,端的是一棍不饶。二人皮开肉绽,被家人抬离了勤政堂。第一场寒霜点染着赫图阿拉城,瑟瑟的冷风中,屋脊上衰黄的枯草像迟暮老翁的胡须一片花白。腹中无食的麻雀耐不住清晨的奇寒,不安地在房檐上跳来跳去意欲觅食。卖小吃的尚未出户,街路上冷清无人。速尔哈赤家的大门,“吱扭”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客商打扮的人回头扫视一眼静静的街道,灵巧地钻入。黑漆大门随之关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可是,这位假客商与庭院的主人速尔哈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切都未能瞒过皇太极的眼睛。 正房中堂内,屋地铜鼎里的木炭烧得正旺。速尔哈赤的长子掀起棉门帘,假客商正步挺胸而入。摘下皮冠脱掉狐裘,扯去粘在下巴上的假胡须,对速尔哈赤躬身三揖:“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 来者可非等闲之辈,乃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副将李如柏。速尔哈赤的三女,嫁与李如柏为妾。对于这桩婚姻,不光李成梁本人,就是大明朝廷的蓟辽总督也大力赞同。至于努尔哈赤,自然也同意,不然这婚事岂能成为现实。当然,各有各的如意算盘。李成梁的想法是,建州女真日益强大,可通过联姻使其效忠朝廷。努尔哈赤为人机警,速尔哈赤则鲁直,娶其女为媳,可以加深同速尔哈赤的感情,牵制努尔哈赤对朝廷的背离倾向。一旦努尔哈赤铤而走险,还可利用速尔哈赤,从内部分化瓦解建州女真;而努尔哈赤则是将计就计,他已决心推翻大明取而代之,应允联姻实是麻痹明朝。这真是各揣心腹事,奸狡自家知。 速尔哈赤虽说女儿只是为妾,对这位乘龙快婿却不敢小瞧,吩咐长子:“快为如柏将军看座。”速尔哈赤长子次子在家,三子阿敏年届十八,送在沈阳习文学武不在赫图阿拉。 “谢座。”李如柏稳稳坐下,接过大舅哥奉上的香茶,颇有派头地饮上一口,“好茶,上等的碧螺春哪!在这偏远的赫图阿拉,也能有此名茶,实在难得啊。” 速尔哈赤没耐烦说咸道淡,打断话头问:“贤婿远道而来,又是乔装改扮,不知所为何情?” 李如柏淡淡一笑:“岳父大人境遇不佳,女婿有半子之劳,我又焉能不闻不问呢?” “此话从何说起?”速尔哈赤故作懵懂。 “如此说岳父并无为难之处了,看来小婿是多此一举了。”李如柏放下手中茶杯,“那么,小婿告辞。”起身拉出了走的架势。 速尔哈赤料到李如柏风尘仆仆赶来,不会一无所获即归,稳稳当当没动:“贤婿,这样说走就走,空手而归,怕是难以向亲家翁交待吧?” 二人对视一眼,不觉都尴尬地笑起来。 速尔哈赤笑罢,正色说道:“好了,我们都不要兜圈子了,贤婿究竟意欲何为,就请直言吧。” 李如柏是肩负重任而来,也就认真答道:“岳父被努酋剥夺了兵权,下一步只恐性命难保。家父与总督大人至为关注岳父命运,有上中下三策献上,愿供岳父参考。” “愿闻其详。”速尔哈赤倒是真心求教。 “岳父召集部下与至交友好,做好发难准备,我派大军协助,约好时间进攻,里应外合,斩杀努酋,即由岳父继任建州卫。那时辽东升平,万民乐业,岳父亦富贵荣华荫及子孙。此上策也。” “愿闻中策。” “岳父带亲信与家眷择日逃离赫图阿拉,小婿带兵接应,到达广宁后,再广召旧部,小婿再分兵给岳父,由当今万岁降旨,废努酋官爵,封岳父为建州卫,我朝派大军助岳父共同征讨,擒杀努酋,保岳父正位赫图阿拉。此即中策也。” “那么下策呢?” 李如柏已有几分不耐烦:“如岳父对上中二策不中意,下策也可一试。就是岳父设法毒杀或刺杀努酋,然后取而代之,小婿保证万岁会降旨加封。” 速尔哈赤一时沉吟无语。 李如柏忍不住催促:“岳父大人,三策请选其一。” 速尔哈赤开口了:“贤婿,我觉得这三策皆不可行。” “这么说,岳父大人是甘受努酋的宰割了。”李如柏不无揶揄之意,“逆来顺受,倒也是难得之美德。” “贤婿,你误会了。”速尔哈赤自有打算,“如贤婿诚意相助,可派一武艺超群高手,来赫图阿拉行刺。” “啊,我明白了。”李如柏将速尔哈赤的如意想法点破,“这样万一行刺有失,刺客是大明朝派来,也与岳父无关,不失为万全之计。” “贤婿过虑了,”速尔哈赤尽量解释说,“我手下倒是有能人,只是易被认出,恐难得手,是以请贤婿派人。” 李如柏也不是省油灯,他还是要牵住速尔哈赤:“小婿体谅岳父难处,愿意按计行事。只是我的人潜入赫图阿拉后,还需岳父大人照应一二,包括安排住处,提供路线时间等。” 速尔哈赤想,不提供必要的帮助,外来人也确实不好下手,也就应允了:“就依贤婿。” “好,你我一言为定。”李如柏站起身。 速尔哈赤吩咐长子:“送如柏将军去客舍休息,要好生照顾,不得稍有怠慢。” “遵命。” “不必了。”李如柏又在更换装束,是个青年马贩子打扮,“小婿这就告辞,回去向家父复命。” “何必如此急迫,总要住上一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速尔哈赤挽留,“你我翁婿,尚未叙叙家常。” “岳父,为防人耳目,我即刻离开,也免得万一走露风声。”李如柏多个心眼,从后门走出。 皇太极一直守候在大门前,快至午时了,仍不见那个客商装束的人出现,便留下亲随盯在那里,自己顾不得休息,去向父亲禀报。 努尔哈赤听后反问:“你看那人确实形迹可疑?” “父汗,贩马客大清早去他府中做甚?须防他与李成梁勾结。”皇太极说出担心。 努尔哈赤点头:“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今后要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儿臣记下了。”有了父亲的明令,皇太极愈加着意速尔哈赤的行迹了。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5节对范文娟的不尽思念 七天后的正午,当顶的太阳,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暖融融的天气,使得赫图阿拉城内人流如织。城内的居民都漫步里巷出来逛街,四邻八村的乡下人,也都结伴进城来,添置生活用品,出售土产山货。皇太极也在街头倘佯,却并不留意闹市的街景。他有两件心事,一是提防速尔哈赤危及父亲,二是范文娟一家的下落与命运。速尔哈赤那里,他倒不太担心,因为在其府邸四周他已布下众多眼线,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立即向他报告。而对范文娟的不尽思念,却时时刻刻涌上心头。 路边是一家药铺,“大德堂”的黑漆金字牌匾分外醒目。店里的顾客显然较往日要多,柜台前有三两人在抓药,坐堂大夫前也有几人在看病问诊。皇太极不觉驻足,想起了范汉忠病弱的身躯,也不知老人家是否得到了医治,范文娟说不定正忧心如焚呢。皇太极正要离开,就见柜台边一买药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定睛观望片刻,不觉步入店堂,到了那人身后,再细一打量,便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头。那人刚刚将药包拿在手,先自回转头来,二人四目相对,他不免大为惊愕。皇太极一笑:“文程兄别来无恙?” “啊,是八贝勒。”范文程有些惶恐。 “文程兄,你我此番际遇,这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叫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第15章 范文程讪笑一下:“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看起来你我今生有不解之缘哪。” 皇太极回头张望一眼:“此处非叙话之地,你我何不到对面酒肆小酌,也可聊述别情。” “贝勒爷吩咐,敢不从命?” 二人过街,进“茂源春”酒馆,选了个临窗的清静雅间。皇太极告诉酒保随意送些酒菜上来,便情真意切地说:“文程兄,你们一家为何不辞而别?叫我好生挂念啊!” “说来惭愧,有负于八贝勒一番情意。”范文程叹口气,“怎奈家父对你们女真人成见太深,父命难违,我也是无可奈何呀。” “不管怎么说,你们未曾被褚英暗中掠去总是幸事。”皇太极又问,“但不知你们迁居何处?在这里,你们举目无亲,哪有投奔落脚之处?令尊又身患重病,真不知你们全家如何安生。” “咳,”范文程叹息一声,“好活歹活都是活,人哪,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文程兄,请听我一句忠告。”皇太极意极诚恳,“搬回赫图阿拉城吧,我为你安排住处。” “八贝勒对我有知遇之恩,在下本当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怎奈父亲他死活不许,万望贝勒爷见谅。” “范兄,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男子汉大丈夫应以立业为重,你见识非凡,不是愚孝之人,怎能作茧自缚呢?” “家父病重,恐已不久于人世,不敢惹他动怒。”范文程还是“孝”字当先,“好在来日方长,容当后报。” “文程兄如此孝顺,我亦不再相强。”皇太极思念范文娟,但不好明说,“请问现居何处,以便登门探视令尊病情。” “八贝勒,不问也罢。我们的住处距此不近亦不远,不敢劳动大驾。”范文程绕了弯子后还是实说了,“家父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 “这,”皇太极迟疑着,“但不知,不知……” “噢,我这给贝勒爷带来一个物件。”范文程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这是舍妹让我转送的。” 皇太极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中。素雅的白绢左上角,绣了一株并蒂莲花,正中则是一首七言诗: 月老牵丝信有缘, 芳心初萌爱无前。 天公有意得相见, 冰人薄情别亦难。 信物殷传酬伯仲, 横加阻断恨家严。 此身不效南迁雁, 愿为人间并蒂莲。 这显然是以诗宣爱,皇太极看罢,激动得手有些发抖:“文程兄,文娟她如何知晓你我能见面?” “八贝勒,其实我这已是迁居后第四次进城了,她深信,只要有缘分,总会遇到你。” “令妹她,她可好?” “除了思念八贝勒有些郁闷外,其他一切俱佳。”范文程又说,“她嘱我转告八贝勒,不要过分害相思之苦,她不会再有他适。” “我多想立刻见到她,请文程兄千万玉成。” “贝勒爷,宋代词人秦观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必急于一时。” 正在交谈间,皇太极看见自己的亲随马古达,在街上神色焦急地东张西望。他便站起身呼唤:“马古达。” 马古达循声发现皇太极,几步奔过来:“哎呀贝勒爷,你在这里吃酒,速尔哈赤那里有情况。” “快讲!” 马古达看见范文程,迟疑着不敢明言了。 皇太极吩咐:“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讲来。” “贝勒爷,是常书、纳齐布二人先后进府。” 皇太极不免犯思忖:“他二人?若无约定,怎会这般巧合?” “是以小人急来禀报。” “你回去严密监视,不得擅离一步。” “贝勒爷放心,前后门各有四人守候,就是一只麻雀飞进去,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马古达说罢匆匆走了。 皇太极看着满桌酒菜,二人只顾交谈,送上来也未举箸,满含歉意地说:“文程兄,因有要务在身,不及奉陪了,还望海涵。” “八贝勒说哪里话来,自然是公务为主。” 皇太极摸出一锭金子:“不及为文娟小姐准备信物,也无以为敬,这锭黄金请带回去。” 范文程拒绝:“这如何使得?” “令尊贵体欠安,权作药资,万勿推却。” “实在受之有愧。” 皇太极急步要离开,几步后回来又问:“但不知下次何时再相见?” “只要情义在,相逢自可期。”范文程给皇太极一颗安心丸,“半月后我还会进城来。” “你我后会有期。”皇太极拜别分手去了。速尔哈赤府邸的客堂里,他们父子三人与到访的常书、纳齐布,正推杯换盏畅饮琼浆。每人面前的矮几上,都摆满了羊腿牛肘等丰盛的菜肴,但在座的人谁也没有胃口,几乎谁也没动一下,不满、忧烦、愤恨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宴席。 常书将手中银碗重重地在木几上:“三都督,我们不能就这样认了,这口气咽不下去呀!” “对!”纳齐布干脆将手中刀戳在桌面上,“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们不能善罢甘休!” 速尔哈赤不肯把底牌亮给他二人:“你二人当众被打,实则是打在我的脸上,我能不有气吗?但努尔哈赤毕竟给了面子,饶你二人不死,也算让我下台了,还是莫要记恨太深。” “三都督怎如此说?这不是你的本意。”常书疑惑地发问,“难道你就甘心任努尔哈赤宰割?一山不容二虎,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汗王,生杀予夺大权握在他手,要杀要罚只能由他了。”速尔哈赤一副无奈的架势。 纳齐布刚要开口,院中传来吵嚷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速尔哈赤吩咐长子:“出去看看,何人如此喧哗?” 长子出去后很快返回:“父亲,是家人捉住一名汉人盗贼,他不肯受缚声称定要见您。” “这大白天就有偷儿?”速尔哈赤问道,“这贼是如何混入府中的?” “据家人讲,他是越墙而入。” “光天化日之下,越墙偷盗,这与明火执仗何异?”速尔哈赤感到奇怪,“带贼人进来。”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6节此事十拿九稳 长子奉命将盗贼押入客堂。速尔哈赤见被扭住的盗贼气概不凡,不像穷困潦倒之辈,便声色柔和地问:“你为何越墙而入,快从实讲来。” 盗贼看看在场的人:“我有话要与三都督单独说。” 速尔哈赤已有几分明白,命二子与常书、纳齐布退下后,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来人:“有话可以直言了。” 盗贼递过一封信函:“请三都督过目。” 速尔哈赤看过信,起身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失敬,失敬。但张将军既是李总兵大人派来,为何不正门通报入内呀?” “莫说正门,三都督后门都有人监视,我就只能越墙而入了。” “张将军说得是。”速尔哈赤愈发仇恨努尔哈赤了,“没想到他竟这样防范我,看来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三都督,在下虽说武功在身,但努酋亦能征惯战之人,要想得手,必须绝对机密,不得使其稍有提防,否则便会搭上我的性命。”张将军再三嘱咐,“对任何人,包括你的儿子,都不得走露风声。” “张将军放心,我自会保密。” “请三都督谈一下细节。” “我已为张将军筹划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就这样办。”速尔哈赤附在张将军耳边,悄声述说着。 张将军听得眉开眼笑:“三都督,若果真如你所说,我敢说此事十拿九稳了。” “事成之后,本督一定重谢!” 二人对视一下,会心地畅笑起来。室内陈设简朴,几乎没有一件贵重家具。中堂是一幅月下松风虎啸图,两侧的楹联,是主人手书的名对:“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以此可以看出主人是有远大抱负的。这就是皇太极的居处,常书也是首次光顾这里。因为作为努尔哈赤手下的大将,他一向都是将皇太极当作未成年的孩子看待的。可是通过这次野狗山之战,常书明白以往自己大大低估了皇太极。如今他更明白,此刻与其说是被八贝勒请来的座上客,实则是被押来的阶下囚。他从一进门起就小心翼翼,不肯先开口,不敢多说一句话,惟恐言多语失,被皇太极抓住把柄或漏洞。岂料皇太极更有耐心,也是一言不发。二人一东一西就这么干坐着,像是和尚比赛坐禅,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马古达满面笑容走进来:“贝勒爷,纳布齐已经将该说的全说了,您用不着再问常书了。” 皇太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斜了常书一眼:“那好,你把常大人送到客房里休息。” 常书终于沉不住气了:“八贝勒,你不能不闻不问就将我关押起来。” “也好,给你个机会,你想说什么就讲吧。”皇太极稳稳坐在那里。 “我,我,我本无心要与大汗作对,是,是速尔哈赤他逼我呀。”常书边说边偷眼观察皇太极的神色。 但皇太极一言不发,脸色平静如初。 常书试探着再说下去:“我与纳齐布去速尔哈赤处,是他传信相约,小人不敢不去。” 皇太极听得出,常书所说都是为自己开脱,并无一句有用之话,遂站起身来:“我没耐烦听你这些废话。带下去。” 马古达过来推他:“请吧。” 常书担心纳齐布全讲出来,自己落得个顽固的下场,急忙说:“八贝勒,我还有重要话。” 第16章 皇太极有意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 常书煞有介事地说:“我们正在饮酒,有一越墙而入的汉人盗贼被带进来,并称有话与速尔哈赤单独谈,我们都被请出客堂。” 皇太极对这一情况甚为重视,但他并不表现出来,依然是平淡地问:“那以后呢?” “以后,速尔哈赤便打发我与纳齐布离府,我们感觉到他急于要我们离开。我们也未见到那个盗贼,不知将那汉人如何处置了。速尔哈赤再三叮嘱我二人,回去后不得乱说。” 皇太极已知常书不会再有新东西了,便将他暂时软禁起来。又到另一处房中,去见态度顽劣的纳齐布。 马古达见纳齐布依旧是洋洋不睬的样子,分外有气,上前擂他一拳:“你小子还想不想活命?” 纳齐布看见皇太极,也不减他那嚣张气焰:“八贝勒,我是国之大将,你随便抓人,私设公堂,犯了军规国律,我要到大汗处告你!” 皇太极冷笑一声:“纳齐布,你在野狗山之战中就犯有死罪,大汗宽恕后不思报效与悔改,竟然与速尔哈赤勾结,阴谋作乱,还不从实招来!” “八贝勒,你不能血口喷人!”纳齐布反驳说,“我去速尔哈赤处,不过是例行拜望,诬我们合谋,有何凭证?” “你以为本贝勒没有证据吗?”皇太极直接触及他的痛处,“那个所谓汉人盗贼与你们合伙预谋行刺,难道你不在场吗!” 纳齐布当时就懵了,他不知常书也被请来,以为在速尔哈赤府有皇太极的眼线,不禁头上直冒冷汗。因为合谋行刺罪名若是成立就是死罪,他不想死,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贝勒爷,不是我呀,我不曾与那盗贼合谋呀,也许是速尔哈赤与他有约,小人不曾参与他的阴谋。速尔哈赤将小人避开,是与那汉人盗贼单独策划呀。” 皇太极感到纳齐布的交待,与常书的供词吻合了。命人将纳齐布单独软禁起来,便去求见父汗。 努尔哈赤听罢皇太极的禀报,感到事态严重,问道:“皇太极,你以为那盗贼就是刺客吗?” “儿臣以为十有八九,而且很可能是李成梁派来。”皇太极劝道,“从即时起,父汗要时刻小心,增加护卫,严禁一切外出活动。” “照你这么说,就把我关在屋子里,不敢见天日了。”努尔哈赤问,“这样躲藏,何时是头呢?” 皇太极也觉得并非上策:“躲藏起来确非长久之计,但李成梁派来的刺客必定是身手不凡之人,若不着意提防,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悔之晚矣。” 努尔哈赤想了想,突然问:“你说,一个人若是生了疮里面有脓血,该怎样医治为佳?” “自然要将脓血挤出去,然后再用药方可见效。” “不错,对待刺客等同一理。”努尔哈赤已经有了主意,“不能被动藏躲,应引蛇出洞。” “道理是对的,但父汗有风险哪,万一不慎,那该如何是好?”皇太极难以放心。 “躲在屋里就无危险吗?”努尔哈赤之意已决,“我们现在故作不知,一切照常进行,引诱刺客出面。” 努尔哈赤言道一切照常,皇太极猛然想起:“父汗,明日是十月十五,例行该您去关帝庙上香之期。” 努尔哈赤也恍然有悟:“着哇,刺客说不定就选中明晨上香之时。” “父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且周密做好防范。”皇太极与努尔哈赤认真研究了上香的每一个细节。皇太极一笑:“文程兄别来无恙?” “啊,是八贝勒。”范文程有些惶恐。 “文程兄,你我此番际遇,这真是应了一句俗话,叫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范文程讪笑一下:“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看起来你我今生有不解之缘哪。” 皇太极回头张望一眼:“此处非叙话之地,你我何不到对面酒肆小酌,也可聊述别情。” “贝勒爷吩咐,敢不从命?” 二人过街,进“茂源春”酒馆,选了个临窗的清静雅间。皇太极告诉酒保随意送些酒菜上来,便情真意切地说:“文程兄,你们一家为何不辞而别?叫我好生挂念啊!” “说来惭愧,有负于八贝勒一番情意。”范文程叹口气,“怎奈家父对你们女真人成见太深,父命难违,我也是无可奈何呀。” “不管怎么说,你们未曾被褚英暗中掠去总是幸事。”皇太极又问,“但不知你们迁居何处?在这里,你们举目无亲,哪有投奔落脚之处?令尊又身患重病,真不知你们全家如何安生。” “咳,”范文程叹息一声,“好活歹活都是活,人哪,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文程兄,请听我一句忠告。”皇太极意极诚恳,“搬回赫图阿拉城吧,我为你安排住处。” “八贝勒对我有知遇之恩,在下本当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怎奈父亲他死活不许,万望贝勒爷见谅。” “范兄,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男子汉大丈夫应以立业为重,你见识非凡,不是愚孝之人,怎能作茧自缚呢?” “家父病重,恐已不久于人世,不敢惹他动怒。”范文程还是“孝”字当先,“好在来日方长,容当后报。” “文程兄如此孝顺,我亦不再相强。”皇太极思念范文娟,但不好明说,“请问现居何处,以便登门探视令尊病情。” “八贝勒,不问也罢。我们的住处距此不近亦不远,不敢劳动大驾。”范文程绕了弯子后还是实说了,“家父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 “这,”皇太极迟疑着,“但不知,不知……” “噢,我这给贝勒爷带来一个物件。”范文程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这是舍妹让我转送的。”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7节以诗宣爱 皇太极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中。素雅的白绢左上角,绣了一株并蒂莲花,正中则是一首七言诗: 月老牵丝信有缘, 芳心初萌爱无前。 天公有意得相见, 冰人薄情别亦难。 信物殷传酬伯仲, 横加阻断恨家严。 此身不效南迁雁, 愿为人间并蒂莲。 这显然是以诗宣爱,皇太极看罢,激动得手有些发抖:“文程兄,文娟她如何知晓你我能见面?” “八贝勒,其实我这已是迁居后第四次进城了,她深信,只要有缘分,总会遇到你。” “令妹她,她可好?” “除了思念八贝勒有些郁闷外,其他一切俱佳。”范文程又说,“她嘱我转告八贝勒,不要过分害相思之苦,她不会再有他适。” “我多想立刻见到她,请文程兄千万玉成。” “贝勒爷,宋代词人秦观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必急于一时。” 正在交谈间,皇太极看见自己的亲随马古达,在街上神色焦急地东张西望。他便站起身呼唤:“马古达。” 马古达循声发现皇太极,几步奔过来:“哎呀贝勒爷,你在这里吃酒,速尔哈赤那里有情况。” “快讲!” 马古达看见范文程,迟疑着不敢明言了。 皇太极吩咐:“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讲来。” “贝勒爷,是常书、纳齐布二人先后进府。” 皇太极不免犯思忖:“他二人?若无约定,怎会这般巧合?” “是以小人急来禀报。” “你回去严密监视,不得擅离一步。” “贝勒爷放心,前后门各有四人守候,就是一只麻雀飞进去,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马古达说罢匆匆走了。 皇太极看着满桌酒菜,二人只顾交谈,送上来也未举箸,满含歉意地说:“文程兄,因有要务在身,不及奉陪了,还望海涵。” “八贝勒说哪里话来,自然是公务为主。” 皇太极摸出一锭金子:“不及为文娟小姐准备信物,也无以为敬,这锭黄金请带回去。” 范文程拒绝:“这如何使得?” “令尊贵体欠安,权作药资,万勿推却。” “实在受之有愧。” 皇太极急步要离开,几步后回来又问:“但不知下次何时再相见?” “只要情义在,相逢自可期。”范文程给皇太极一颗安心丸,“半月后我还会进城来。” “你我后会有期。”皇太极拜别分手去了。速尔哈赤府邸的客堂里,他们父子三人与到访的常书、纳齐布,正推杯换盏畅饮琼浆。每人面前的矮几上,都摆满了羊腿牛肘等丰盛的菜肴,但在座的人谁也没有胃口,几乎谁也没动一下,不满、忧烦、愤恨的情绪,笼罩着整个宴席。 常书将手中银碗重重地在木几上:“三都督,我们不能就这样认了,这口气咽不下去呀!” “对!”纳齐布干脆将手中刀戳在桌面上,“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们不能善罢甘休!” 速尔哈赤不肯把底牌亮给他二人:“你二人当众被打,实则是打在我的脸上,我能不有气吗?但努尔哈赤毕竟给了面子,饶你二人不死,也算让我下台了,还是莫要记恨太深。” “三都督怎如此说?这不是你的本意。”常书疑惑地发问,“难道你就甘心任努尔哈赤宰割?一山不容二虎,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汗王,生杀予夺大权握在他手,要杀要罚只能由他了。”速尔哈赤一副无奈的架势。 第17章 纳齐布刚要开口,院中传来吵嚷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速尔哈赤吩咐长子:“出去看看,何人如此喧哗?” 长子出去后很快返回:“父亲,是家人捉住一名汉人盗贼,他不肯受缚声称定要见您。” “这大白天就有偷儿?”速尔哈赤问道,“这贼是如何混入府中的?” “据家人讲,他是越墙而入。” “光天化日之下,越墙偷盗,这与明火执仗何异?”速尔哈赤感到奇怪,“带贼人进来。” 长子奉命将盗贼押入客堂。速尔哈赤见被扭住的盗贼气概不凡,不像穷困潦倒之辈,便声色柔和地问:“你为何越墙而入,快从实讲来。” 盗贼看看在场的人:“我有话要与三都督单独说。” 速尔哈赤已有几分明白,命二子与常书、纳齐布退下后,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来人:“有话可以直言了。” 盗贼递过一封信函:“请三都督过目。” 速尔哈赤看过信,起身说道:“原来是张将军,失敬,失敬。但张将军既是李总兵大人派来,为何不正门通报入内呀?” “莫说正门,三都督后门都有人监视,我就只能越墙而入了。” “张将军说得是。”速尔哈赤愈发仇恨努尔哈赤了,“没想到他竟这样防范我,看来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三都督,在下虽说武功在身,但努酋亦能征惯战之人,要想得手,必须绝对机密,不得使其稍有提防,否则便会搭上我的性命。”张将军再三嘱咐,“对任何人,包括你的儿子,都不得走露风声。” “张将军放心,我自会保密。” “请三都督谈一下细节。” “我已为张将军筹划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就这样办。”速尔哈赤附在张将军耳边,悄声述说着。 张将军听得眉开眼笑:“三都督,若果真如你所说,我敢说此事十拿九稳了。” “事成之后,本督一定重谢!” 二人对视一下,会心地畅笑起来。室内陈设简朴,几乎没有一件贵重家具。中堂是一幅月下松风虎啸图,两侧的楹联,是主人手书的名对:“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奇*shu$网收集整理以此可以看出主人是有远大抱负的。这就是皇太极的居处,常书也是首次光顾这里。因为作为努尔哈赤手下的大将,他一向都是将皇太极当作未成年的孩子看待的。可是通过这次野狗山之战,常书明白以往自己大大低估了皇太极。如今他更明白,此刻与其说是被八贝勒请来的座上客,实则是被押来的阶下囚。他从一进门起就小心翼翼,不肯先开口,不敢多说一句话,惟恐言多语失,被皇太极抓住把柄或漏洞。岂料皇太极更有耐心,也是一言不发。二人一东一西就这么干坐着,像是和尚比赛坐禅,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马古达满面笑容走进来:“贝勒爷,纳布齐已经将该说的全说了,您用不着再问常书了。” 皇太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斜了常书一眼:“那好,你把常大人送到客房里休息。” 常书终于沉不住气了:“八贝勒,你不能不闻不问就将我关押起来。” “也好,给你个机会,你想说什么就讲吧。”皇太极稳稳坐在那里。 “我,我,我本无心要与大汗作对,是,是速尔哈赤他逼我呀。”常书边说边偷眼观察皇太极的神色。 但皇太极一言不发,脸色平静如初。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8节我要到大汗处告你 常书试探着再说下去:“我与纳齐布去速尔哈赤处,是他传信相约,小人不敢不去。” 皇太极听得出,常书所说都是为自己开脱,并无一句有用之话,遂站起身来:“我没耐烦听你这些废话。带下去。” 马古达过来推他:“请吧。” 常书担心纳齐布全讲出来,自己落得个顽固的下场,急忙说:“八贝勒,我还有重要话。” 皇太极有意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 常书煞有介事地说:“我们正在饮酒,有一越墙而入的汉人盗贼被带进来,并称有话与速尔哈赤单独谈,我们都被请出客堂。” 皇太极对这一情况甚为重视,但他并不表现出来,依然是平淡地问:“那以后呢?” “以后,速尔哈赤便打发我与纳齐布离府,我们感觉到他急于要我们离开。我们也未见到那个盗贼,不知将那汉人如何处置了。速尔哈赤再三叮嘱我二人,回去后不得乱说。” 皇太极已知常书不会再有新东西了,便将他暂时软禁起来。又到另一处房中,去见态度顽劣的纳齐布。 马古达见纳齐布依旧是洋洋不睬的样子,分外有气,上前擂他一拳:“你小子还想不想活命?” 纳齐布看见皇太极,也不减他那嚣张气焰:“八贝勒,我是国之大将,你随便抓人,私设公堂,犯了军规国律,我要到大汗处告你!” 皇太极冷笑一声:“纳齐布,你在野狗山之战中就犯有死罪,大汗宽恕后不思报效与悔改,竟然与速尔哈赤勾结,阴谋作乱,还不从实招来!” “八贝勒,你不能血口喷人!”纳齐布反驳说,“我去速尔哈赤处,不过是例行拜望,诬我们合谋,有何凭证?” “你以为本贝勒没有证据吗?”皇太极直接触及他的痛处,“那个所谓汉人盗贼与你们合伙预谋行刺,难道你不在场吗!” 纳齐布当时就懵了,他不知常书也被请来,以为在速尔哈赤府有皇太极的眼线,不禁头上直冒冷汗。因为合谋行刺罪名若是成立就是死罪,他不想死,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贝勒爷,不是我呀,我不曾与那盗贼合谋呀,也许是速尔哈赤与他有约,小人不曾参与他的阴谋。速尔哈赤将小人避开,是与那汉人盗贼单独策划呀。” 皇太极感到纳齐布的交待,与常书的供词吻合了。命人将纳齐布单独软禁起来,便去求见父汗。 努尔哈赤听罢皇太极的禀报,感到事态严重,问道:“皇太极,你以为那盗贼就是刺客吗?” “儿臣以为十有八九,而且很可能是李成梁派来。”皇太极劝道,“从即时起,父汗要时刻小心,增加护卫,严禁一切外出活动。” “照你这么说,就把我关在屋子里,不敢见天日了。”努尔哈赤问,“这样躲藏,何时是头呢?” 皇太极也觉得并非上策:“躲藏起来确非长久之计,但李成梁派来的刺客必定是身手不凡之人,若不着意提防,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悔之晚矣。” 努尔哈赤想了想,突然问:“你说,一个人若是生了疮里面有脓血,该怎样医治为佳?” “自然要将脓血挤出去,然后再用药方可见效。” “不错,对待刺客等同一理。”努尔哈赤已经有了主意,“不能被动藏躲,应引蛇出洞。” “道理是对的,但父汗有风险哪,万一不慎,那该如何是好?”皇太极难以放心。 “躲在屋里就无危险吗?”努尔哈赤之意已决,“我们现在故作不知,一切照常进行,引诱刺客出面。” 努尔哈赤言道一切照常,皇太极猛然想起:“父汗,明日是十月十五,例行该您去关帝庙上香之期。” 努尔哈赤也恍然有悟:“着哇,刺客说不定就选中明晨上香之时。” “父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且周密做好防范。”皇太极与努尔哈赤认真研究了上香的每一个细节。 关帝庙坐落在赫图阿拉城正中的山岗上,建筑规模适中,殿宇房舍皆油彩一新。关羽作为“武圣”,本是汉民族信奉的忠义之神,努尔哈赤特地修建关帝庙,可见其受汉文化影响之深。努尔哈赤一是崇尚关羽的忠肝义胆,二是崇拜关羽的盖世武功。女真人是以战争立国的,需要臣民有无畏的尚武精神,这样关羽自然成了他们膜拜的偶像。努尔哈赤更是至为虔诚,每逢初一十五必来上香,这已形成了汗王不可更改的定期活动。 此伏彼起嘹亮的鸡啼声,唤起了东方的朝霞。旭日像害羞的少女,从烟筒山的怀抱中露出那粉红色的娇美容颜。赫图阿拉刚刚苏醒,大多数人家尚在清晨的甜美梦乡中,关帝庙的主持却不敢偷懒,早早起来已将庭院洒扫干净,正殿中也擦拭得洁无纤尘。伴随着悦耳的晨钟,努尔哈赤准时来到庙门。他在主持的迎引下,阔步通过庙门进入庭院。这座庙没有前殿与后殿,只有正殿与东西配殿。所以,刺客想要趁上香时下手,便只能埋伏在正殿或配殿中。努尔哈赤心中也有些许紧张,但表面上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他只是漫不经意地向正殿屋顶上扫了一眼,按约定皇太极四更时分就暗中来到这大殿顶上守候了。只要有人进入这院落,就逃不过皇太极警惕的眼睛。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大殿里的关羽塑像正襟危坐,一手捋长髯,一手执《春秋》,那专注的神态惟妙惟肖。周仓、关平侍立左右,忠实履行着护卫的职责。那柄青龙偃月刀是纯铜打造,在长明的灯火映照下闪着辉光。努尔哈赤拿起一炷香点燃,心中默默祷念:“愿关圣大帝保佑我女真人兴旺,我全家平安,早日打下江山。”他在上香时,虽然并未左顾右盼,但双眼却是向两侧扫视,包括提防身后的声音。此时此刻,哪怕背后有一只猫靠近,他也会警觉起来。 关帝庙主持在一旁陪伴侍候,努尔哈赤上香完毕,应该离开了。 第18章 一切正常,什么也没发生,努尔哈赤反倒觉得有缺憾,他期待的刺客并未出现。像是将军在战场上未遇上敌手一样,努尔哈赤泄气地走出庙门。他在台阶上张望一下,门前的大榆树叶片虽已经霜打卷,尚未落叶依然是枝繁叶密。视野内无一个人影,他想也许是常书、纳齐布被软禁的风声走露,速尔哈赤改变了主意,取消了行刺计划。他想回过头去,招呼正殿屋脊上的皇太极,不要再埋伏了。就在这时,对面大树晃动一下,一支飞镖尖声呼啸而来,努尔哈赤一时间怔住了,竟忘记了躲闪。因为这太突然了,这是在他刚刚解除了心理防备之后发生的。几乎在同时,一支箭飞来,不偏不斜射中那支飞镖。铛啷一声响,箭镖同时坠地。紧随第一支短箭,第二支连弩箭也射向大榆树,有人哎哟一声叫,一支飞镖坠地,显然,那是刺客未及甩出的第二支镖。就在此时,一人乘马来到树下,隐身在榆树中的刺客跳落马上,便被乘马人带离现场。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让人难以反应过来。 皇太极飞步来到努尔哈赤身边:“父汗,让您受惊了!” 努尔哈赤挥手说:“不要管我,快去追拿刺客!” “父汗放心,他逃不掉。”皇太极信心十足,“儿臣早有安排。” 说话间,驮走刺客的快马已跑远不见了。努尔哈赤尚在疑虑,扈尔汉与马古达带手下人,已将刺客张将军以及接应他的人马一齐押来。 马古达上前禀报说:“八贝勒,接应刺客者是三都督的长随,在下认得一清二楚。” 皇太极转身请旨:“父汗,叔父与行刺有关如今确凿无疑,若不及时采取行动,恐他闻讯脱逃。” “你立即带兵包围他的府邸,”努尔哈赤当机立断,“我去当面与他算账。” “遵命。”皇太极事先已准备好五百精骑,防备一旦出现意外紧急调用,他与马古达火速领兵直扑过去。 努尔哈赤无心回府休息,随后也乘马去往速尔哈赤府。到了大门外,恰见皇太极只身出来。努尔哈赤就觉不妙:“怎么,扑空了?” “父汗,”皇太极满是自责的表情,“都怪儿臣虑事不周,没有想到叔父他在昨晚即已逃出城外。” 努尔哈赤颇为感慨地说:“这个老三,既已预知行刺不成,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父汗,叔父他是抱一线希望而孤注一掷的。”皇太极问,“父汗若是囿念手足之情,就容叔父潜逃,不予追究。” “我儿之见呢?” “只恐父汗放过他,叔父他还不肯罢手。”皇太极陈述己见,“任叔父外逃,无异于放虎归山。” 努尔哈赤同皇太极想法已趋一致:“王儿之言有理,为父就着你带人将他捉拿回来见我。” “儿臣遵命。” 努尔哈赤又格外叮嘱一句:“要活的。” “儿臣明白。”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19节八贝勒好生之德没齿不忘 皇太极领受旨意后,点齐一千精锐骑兵,派马古达领五百人马先行到广宁路上拦截。自己亲率另五百人骑,按照速尔哈赤家人的供述,向速尔哈赤的岳父家黑扯木奔去。 黑扯木是建州女真所属一个较大的村落,约有几千人口,北距明朝重镇广宁不过百里,速尔哈赤逃到此处避风是精心选择的。这里是岳丈领地,老人家虽说已过古稀之年,但依然牢牢控制着大局,不会听任努尔哈赤抓走自己的姑爷。如果一旦老丈人抗不住压力了,还可以与努尔哈赤彻底决裂,率众去广宁投奔大明。应该说,速尔哈赤制定了一个进退自如的上好战略。 皇太极统领五百精锐骑兵到达黑扯木后,速尔哈赤凭坚据守并不出战,意欲消磨皇太极的斗志,待其粮草补给不足自行退兵时,再随后掩杀以求全胜。皇太极面对黑扯木的土围子,虽说兵力不多却攻打甚急,几番使速尔哈赤有危急之感。为了确保黑扯木不失,速尔哈赤想起了李如柏的承诺,亲笔书写求援信一封,派亲信快马去广宁搬兵。 三天后,一支明朝骑兵约有五百之众来到黑扯木北寨门外。速尔哈赤见援军盔明甲亮军容整齐,心下大喜,又见自己的亲信在前引领,明朝领军大将络腮胡须甚是威武,当即命人打开寨门,将援军接入城中。 明军大将率队进入寨门,速尔哈赤领二子亲迎。他上前与明将见礼时,发觉派出求援的亲信神色有异,不知何故频频向他直使眼色。速尔哈赤犹豫之际,又觉得来援的明将那眉目脸型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记忆不起。速尔哈赤猛然间又发现:来援明将手中一杆银枪,白亮亮的枪尖紧抵在亲信的后背,他明白了其中有诈。正要告知二子防备,明军身后,皇太极五百骑兵已尾随而至。 速尔哈赤说声:“不好!”掉头欲逃。 化装成明将的马古达和部下,早已跃马上前将速尔哈赤并其二子团团围住:“哪里逃!”刀枪并举,将他们父子逼住。 速尔哈赤父子迎接援军未带兵器,此时只能束手就擒。 皇太极纵马赶到前面,严令部下:“速尔哈赤父子业已就擒,大军不得再伤他人,更不得入寨扰民,违令者斩。” 大军迅即退离黑扯木寨门,速尔哈赤岳父站在寨楼下,见此情景,深为皇太极的做法所感动。按常规,黑扯木就要全寨被屠。他在寨楼下向皇太极深深一躬:“八贝勒好生之德没齿不忘!” “叔父之事,与老人家无关,更不会让黑扯木父老连坐,但放宽心,决不追究。”皇太极带兵走远了。 马古达将粘在脸腮的假胡须扯掉,部下也脱去了明军服装。马古达凑到皇太极近前:“八贝勒,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哪,果然速尔哈赤就派人去广宁搬兵,被我抓了个正着,再把事前备好的明军服装一换,速尔哈赤不上当才怪呢!” 皇太极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此生擒速尔哈赤父子是最好不过,我军强攻这小小的黑扯木也不在话下,只是黎民百姓要遭涂炭,就是速尔哈赤手下兵将也毕竟都是自家兄弟。” “八贝勒如此仁爱,上天定会佑你成大事。”马古达见速尔哈赤父子三人未上绑绳,对皇太极说,“八贝勒,得将他三人绳捆索绑啊,万一脱逃那还了得。” “刚刚说过仁爱,无论怎么说他总是我叔父,我们严加防范就是,何必五花大绑的,让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们阴谋作乱,已犯下杀头之罪,八贝勒还用得着对他们客气?” “他们是死是活,我押回赫图阿拉,听凭父汗发落。”皇太极还是坚持己见,“这一路之上,还是对他们父子宽松些吧。” 几天后,速尔哈赤父子被押回,努尔哈赤在勤政堂端坐,费英东、杨古力等五大臣及皇太极两侧相陪。扈尔汉与护兵将速尔哈赤父子,推推搡搡带进堂上,居中站定。 扈尔汉喝令速尔哈赤父子:“见了大汗,还不跪下请罪。” 速尔哈赤自知罪责难逃,一言不发,昂首而立。 他的两个儿子非但不跪,而且破口大骂不止:“努尔哈赤,你不要太过分了,想我父子为建州女真江山,南征北战血染征衣,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你非但不加封赏,反倒忌恨我父,必欲除之而后快。捏造罪名,剥夺兵权。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昏君,奸狡歹毒的小人!” 努尔哈赤怒不可遏:“你二人犯下弥天大罪,竟还敢出言不逊,难道就不怕死吗?” 二子依旧是口出狂言:“哼,努尔哈赤!你这汗位本当是我父来坐,被你强占,你扪心自问亦当有愧,谅你也不敢妄行职权,加害我兄弟。” 努尔哈赤再也忍受不了这直呼其名的攻击:“推出去斩首!” 扈尔汉答应一声,将速尔哈赤二子推出便走。速尔哈赤不相信这是真的,努尔哈赤也在等五大臣有人劝谏求情,可是竟无一人出面。待到扈尔汉将两颗人头送上呈验,速尔哈赤才知这是真杀。他哭叫一声:“我的儿呀!”便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努尔哈赤也觉心中惨然,杀的毕竟是嫡亲侄儿,挥了挥手,扈尔汉持盛人头的托盘退下。他怒视速尔哈赤:“你可知罪?”速尔哈赤依然坐在地上,口气已不是那样强硬了:“你是汗王,你说有罪便是有罪。” “该当何罪?” “反正我是你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你。”速尔哈赤满是无可奈何的口气,二子之死似乎使他心灰意冷了。 “若论你的罪行,即当斩首。”努尔哈赤有意打住。 皇太极看得出父亲的心思,起身奏道:“父汗,还请念叔父的同胞情谊,免其一死。” 五大臣也纷纷出面保奏。 努尔哈赤看出他这位一向高傲狂妄的三弟锐气已尽,不想再落个斩尽杀绝心狠手黑的名声,便做出法外开恩的样子:“速尔哈赤本已罪不容赦,看在众人求情分上,免其死罪,贬为平民,拘禁于自家,足不许出户。” 这样的处罚,对于速尔哈赤来说,真比杀他还要难受。砍头只是一时痛苦,这却是让他经受慢性折磨。试想,作为昔日一呼百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速尔哈赤,而今将是一种什么心情。难怪此后他逐日哀叹:“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速尔哈赤在屈辱愁烦中苦熬苦挨,郁郁寡欢,这个铁打铜铸一般的汉子,在四年后撒手尘寰,时年四十八岁。这为日后皇太极继位,扫清了第一个障碍,这大概也是天意? 第19章 难道其中没有人力?公元1609年(明万历三十七年),春姑娘的莲步早早地踏青了苏克素护河两岸,嫩柳在和煦的微风中像少女轻轻摇曳着腰肢,端的是风光明媚景色宜人。可是范文程家原住的院落却是一派凋零破败景象,不过两年多光景就已面目全非。皇太极万分伤感地步入院内,惊飞一群麻雀,有几只野兔也慌不择路地从脚下溜过。曾几何时,范文娟的倩影就在那正屋中飘逸,她那燕语莺声和银铃似的欢笑就在这院中回荡。如今却是人去屋空,不见红颜知己,只有满目苍凉。皇太极能不伤感吗?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重,两年前在城内与范文程一见之后,本已说定很快再次会面。可那以后范文程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鱼沉雁渺再无消息。多少回皇太极又去那药铺和酒肆倘佯,期待着意外与范文程重逢,可总是一场空,闹得药铺和酒肆的伙计们议论纷纷,不知这位堂堂八贝勒是犯了什么病。深夜难寐时,他常常将范文娟的诗帕握在手中反复把玩,借以排遣相思。两年多来,他也无数次来到这空荡荡的院落,以期重温那难忘的情景。阳光灿烂的新春,更勾起皇太极的怀春思绪,所以他禁不住又信马出城来到这里,任凭情感之舟在相思的浪涛中颠荡。面对物是人非的情景,皇太极吟出诗句抒发情怀: 相见时难, 别来已经年。 颓废庭院几流连, 何曾得见玉人还, 难觅红颜。 难忘红颜, 欲见似登天。 月缺终有月儿圆, 此情不泯在心田, 水滴石穿。 身后传来问话声:“八贝勒,您又独自一人前来。以后还当告诉小人随行护卫,以免意外发生。” 第一部分狼群与佳人第20节好苦的相思 皇太极回身见是马古达,对这位亲随感到欣慰:“难得你的忠心,想来还不至于有人暗算我。” “不然,”马古达提醒,“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据小人看,大贝勒就对您不怀好意。” “这,”皇太极不想在下人面前过分暴露心迹,“你太多疑了。” “自从速尔哈赤被贬,汗王宣布大贝勒佐理国政以来,五大臣与众贝勒均对他不满,汗王也明显露出后悔迹向。而汗王又时时表现出对您的钟爱,使他产生危机感而迁怒于您,曾对其仆从伊里布流露过要除去你这块心病。故小人诚望贝勒爷千万小心提防。” “有这样严重,”皇太极心中其实更清楚,“我以后注意就是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皇太极回身向大门外望去,只见努尔哈赤已在门前下马,扈尔汉拉开些距离在身后护卫。没等皇太极迎过去问安,努尔哈赤已健步走过来,劈头问道:“皇太极,你时常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徘徊忧伤,内中有何隐情,对为父从实讲来。” 皇太极毫无思想准备,一是没想到父亲会循踪到此,二是没想到父亲会这样直言相问。沉吟片刻,还是未完全说真话:“父汗,儿臣是为我女真大业挂怀,因一奇才不能为我所用而焦心。” “但不知他是何人?” “此人即汉人范文程,他虽只二十余岁,却饱读经书,胸藏锦绣,文韬武略,智谋过人。” 努尔哈赤不以为然地说:“我儿未免言过其实吧,他就真有那样大的本事?令你如此垂青?” “父汗,范文程可比当年姜尚、孔明、刘基,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智,实为难得之大才。若能为父汗所重用,何愁女真大业不兴?”皇太极特意加重语气,“儿臣敢保他是立国栋梁。” 努尔哈赤略带冷笑,但口气并不严厉:“皇太极,你怕是爱屋及乌以此为口实而另有所图吧?” 皇太极焉能听不出内中的意味,未免有些惶恐:“父汗之言,儿臣尚在懵懂之中。” 努尔哈赤毕竟是一国之主,他钟爱皇太极即欲其按自己的意志成长,口气愈发严厉些:“我儿难道不是为那个范文娟吗!” 皇太极虽然低着头,但全身不觉微微震颤一下。虽说是父子,但帝王人家不可能像平常百姓一样有无拘无束的天伦之爱。政治使他们彼此都要存有戒心,都不可能推心置腹地敞开心扉。与范文娟的感情纠葛,皇太极曾几次意欲向父汗禀明,请求恩准他们之间的婚姻。但皇太极深知父亲由于对李成梁谋害祖父记恨太深,特别是李成梁不断施展阴谋诡计,在女真各部之间挑拨离间制造仇杀,因而对汉人一概怀有成见,所以总未找到合适机会提出此事。如今父亲既然挑明,自己也就只好表明心迹了:“父汗,请恕儿臣迟禀之罪。范氏文娟,与儿在羊鼻子山因斗狼而相爱,彼此仰慕情投意合,恳求父汗做主,成全儿与她的婚事。” “皇太极啊,你太令我失望了。”努尔哈赤说来无限感慨,“为父一向看重你,男子汉大英雄从不为女色而迷,你可万不能因女人而堕凌云之志啊!” “儿臣不敢。”皇太极已感到此事前景不妙。 努尔哈赤又缓和了语气:“当然男大当婚,你已一十八岁,业已成年,有此意念为父也是理解的。” “感谢父汗体谅儿臣。”皇太极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为父整天忙于国事,对你关心不够。细想起来真是对不住你过世的母亲孟姑,她在生前再三嘱我要为你选一称心如意的妻子。”努尔哈赤声音止不住有些哽咽,因为他太爱叶赫那拉氏了。 皇太极也受到了感染:“父汗对儿臣已是天高地厚,儿臣让父汗如此操心实在是罪过。” “儿啊,为父在自责的同时,已为你选定一女,论才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年内即可为你完婚。”努尔哈赤如释重负满怀喜悦地告知。 皇太极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他不加思索便予以拒绝:“父汗,儿臣事业无成,尚不急于婚娶。” “怎么,你是不放心那姑娘的品貌?”努尔哈赤已露出不悦之色,“还是对那范文娟放不下?” “父汗,儿臣正当为父分忧报效的年岁,不急于成家。”皇太极想采用拖延战术。 “汉人讲婚姻要听父母之命,我女真人要生存就要子女成群人丁兴旺,你早该娶妻生子了。”努尔哈赤完全是家长意志,“明天为父派代善送去聘礼,一个月后迎亲。” “父汗,何必这样急于一时,且待秋后再议不迟。”皇太极还欲将这婚事拖黄,他要为范文娟留下这个位置。 努尔哈赤脸色现出不悦:“怎么,为父的话你竟然不听,照此光景我是看错人了!” 皇太极十分清楚,倘若在父亲心目中失宠那将意味着什么,权衡利弊,他赶紧见风转舵:“父汗错怪儿臣了。儿臣只是想还年轻,不愿过早儿女情长,只欲建功立业。既是父汗做主,儿臣怎敢不遵。” “这就是了。”努尔哈赤脸色又有了喜气,“我儿有所不知,此女乃乌拉部纳拉氏人,布占泰有意与我建州部和好,主动提出两部联姻,我们不能拒绝,这也是女真大业的需要。” 皇太极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原来自己的婚姻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这哪里是男欢女爱天作之合,这分明是一种交易。他不解地问:“父汗,这婚事一成,我们就不再与乌拉部为敌,也就允许乌拉部雄踞在我建州北方了?” 努尔哈赤付之一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父看得出布占泰也是缓兵计,因为他未将亲生女儿嫁来,说明即非真心。而我则将计就计,照常加紧备战,一待时机成熟即出兵征讨,除我后背心腹之患,拔掉这颗统一女真各部的最大的钉子!” 皇太极明白了,在父亲的心目中,统一女真的大业是至高无上的,不管是子女的终身大事,还是其他一切,都要为这一目标服务。对此他深感费解和不公,要说父亲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不赞同,因为父亲对母亲孟姑的那份情义可说是空前绝后了。生前的恩爱关怀自不必说,单是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的所作所为都足以令天下的亡妻之夫难望其项背。皇太极清楚地记得,母亲死后父亲日夜痛哭不止,并狠心将母亲生前身边的四个奴婢活活殉葬,还将乌牛白马各杀一百头致祭,这是建州女真史上从未有过的最高礼遇。同时父亲还不饮酒斋戒月余,在自家院内停灵三年。就冲他对母亲的种种举动,可以说是个情深意笃的男人,可他为何不理解儿女的感情呢?只想他统一女真的大业,而不惜践踏自己同范文娟的姻缘。皇太极此刻并没有责备自己,而他不也是为不影响自己的前途,而违心地接受了与乌拉纳拉氏的亲事吗?人哪,从来都是在追求最大的自身利益,从来也不会将爱放在压倒一切的地位。草长莺飞,蜂游蝶舞,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范文娟像出笼的鸟儿,蹦蹦跳跳行进在山间小路上。她不时回身催促兄长范文程:“哥,你走得太慢了,倒是快些跟上啊!” 范文程甜甜地笑着,他知晓妹妹的心情:“不是我慢,而是你太快了,用不着这样急,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见到你心上人了。” 范文娟能不急吗,好苦的相思啊!自从与皇太极定情后,执拗的父亲强行搬离,与皇太极分手至今,弹指两度春秋,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堪称是朝思暮想。自己也曾几度意欲暗中离去与皇太极相见,怎奈父亲看管甚严。前次兄长进城与皇太极相见传与诗帕,原拟无论如何也要进城相会。岂料天有不测风云,父亲突然病重。 第20章 为父亲送终后,这才算有了自由之身,兄妹二人决定同去投奔皇太极。分别日久,范文娟恨不能立刻就见到心上人,自然也就步履如飞了。 赫图阿拉城已是遥遥在望,范文娟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大道上传来一阵阵悠扬的唢呐声和欢快的弦管之声,一长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向赫图阿拉行进。范文程说:“看这阵势与气派,定是极有权势的官宦人家娶亲。” 范文娟的心情极好:“管他谁娶亲,这喜庆场面还是让人舒畅。” 二人渐至近前,决定让过娶亲队伍,便在稍远处止步观看。看着看着,范文程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拉起妹妹的手:“文娟,我们回去吧。” “这却为何?”范文娟茫然。 “你不要问了,先回家再作道理。”范文程拉动妹妹欲走。 范文娟是个任性的姑娘:“怪事,好端端的干吗要回去?”话刚说完,她也看见,迎亲队列中,金鞍银镫的乌云兽上,皇太极稳稳端坐。那簪缨宫花红袍玉带,分明是新郎倌呀!不觉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今日是他成亲!” “妹妹,你一定要挺得住,皇太极他是真心爱你的。”范文程规劝道,“今日这事,我们且私下里问个明白再作道理。” “还问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他口口声声非我不娶,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彻头彻尾的骗子!”范文娟扭头就跑。 范文程在后就追:“妹妹,你等等我。” 可是,范文娟步履如飞,范文程怎样也追赶不上。离迎亲队伍渐远,范文娟扑到一棵大树上,放声号啕大哭,其声与隐约传入耳中的迎亲唢呐声交织在一起,听来令人五内如焚,肝肠寸断……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1节准太子失宠(1) 金菊怒放,满院飘香,大贝勒府悬灯结彩喜气洋洋。从一大早起,府门前便是车水马龙,来为褚英祝寿的文官武将络绎不绝。褚英这位年轻的寿星端坐于正厅中,接受来人的朝拜,决不起身出迎任何一人。右首东屋内,五颜六色的贺礼已快要将整个房间塞满,而各种名贵寿礼,诸如山珍海味、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骏马强弓……仍在源源不断送来。就连朝鲜李朝与大明辽东总兵也派来官员祝寿,送来丰厚寿礼。 褚英感到无限的满足,因为他已成为建州女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自从叔父失宠,自己被父汗授权执政,可以说是威风八面,如鱼得水。而今父汗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除重大军国事情外,日常政务都由自己全权处理,已同汗王无异,就连权高位尊的贝勒五大臣谁都不敢不俯首听命。特别是速尔哈赤业已郁闷身亡,与自己争夺汗位最大的危险已除,也许用不着什么“百年之后”,说不定哪一天父汗欠安,这汗位就禅让过来。 亲随伊里布瞅个空隙进得厅来:“大贝勒,已是半上午了,五大臣与众贝勒却一个未见哪!” 褚英被提醒,不觉从座位上腾地站起:“他们若是敢结伙与我作对,我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结伙却是未必,但他们都对贝勒爷怀有二心却是千真万确。”伊里布再次提醒,“这些人在朝中举足轻重,对他们不可掉以轻心啊!” “哼!”褚英发誓,“我定要让他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知道我这主政的大贝勒的厉害。” 伊里布瞟一眼褚英,有些犹豫地说:“贝勒爷,据小人之见,不可树敌过多。对您最具威胁的,当属皇太极,贝勒爷对他要多费些心思,要用些计谋,让他在大汗心中渐渐失宠。” “不,不。”褚英自有判断,“如今速尔哈赤已死,惟一能有希望与我竞争汗位的,只有代善一人。” “贝勒爷,大汗对皇太极那种无微不至的钟爱,不会视而不见吧?”伊里布坚持自己的观点。 “疼爱归疼爱,”褚英相当自信,“父汗一向是信奉以嫡长为先的,皇太极行八,远远轮不到他的头上。” 另一亲随在院中拉长声音禀报:“八贝勒皇太极、费英东、额尔都等大人到。” 褚英脸上现出胜利的微笑:“我谅他们也不敢不来。”又重新坐回正位,面孔也有意绷起来。 皇太极等六人循序而进,逐一拜毕,五大臣献上礼单,惟独皇太极两手空空。褚英看过五大臣的礼单,一见礼物轻微,已是不悦,又不见皇太极有寿礼奉上,心中愈发不满。他用手抖抖礼单,先对五大臣发难:“就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也配拿来为我祝寿,该不是有意耍笑我吧?” 皇太极恭敬地作答:“王兄当还记得,父汗早在三年前就有明令,禁止文武臣僚之间馈赠礼物。” 费英东接过话头:“汗命不敢有违,是以些许薄礼,略表敬意,万望大贝勒谅情。” 其他四大臣同声说:“请大贝勒体谅我等苦衷。” “好哇,”褚英对他们六人逐一指指点点,“你们合起伙来同我作对,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等不敢。”六人一齐重又见礼。 “我明白了,你们六人自以为位高权重,对父汗命我主政心怀不满,故而借机发泄。” “大贝勒错怪我等了。”五大臣解释,“汗王年事已高,不可过度操劳,大贝勒主政分忧,乃理所当然,我等心悦诚服。” 褚英用白眼珠斜盯着皇太极:“看样子八贝勒是被我不幸言中,父汗一向格外宠爱于你,莫如你来主政如何?” “王兄,愚弟惟父汗之命是听,父汗命您主政,我就遵从王兄号令。”皇太极始终是不卑不亢。 “好,好,”褚英连连冷笑,“各位都已表明服从之意,本王今日就给你们立个规矩。自今日起,凡有军情政务,只能向我禀报,不得私下里告知父汗,违者以军规国法论处。” 五大臣互相看看,再都看看皇太极,谁也没有言语。 “怎么,为何都不表态?”褚英咄咄逼人地问。 皇太极看看五大臣,也未吭声。 褚英想还得先把皇太极拿下马,五大臣也就好对付了:“八贝勒,本王适才所言你可听清?” “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为何一言不发?” “王兄所说其实无须嘱咐,一应琐碎事务自是由您处理。除非重大军情,我们不会去惊动父汗的。” “皇太极,”褚英听出皇太极的话留有余地,便尤为严厉地命令,“本王所言乃所有军情政务,无一例外。谁敢不听我的号令,本王对谁就不客气了。” 皇太极未置可否。 褚英又向五大臣大施淫威:“你们全都哑了?为什么连屁也不放一个!” 五大臣以费英东为首,明白不应付一下是难以过关了,便齐声说:“我等自然惟大贝勒之命是听。” 褚英脸上现出胜利的微笑,又将矛头指向皇太极:“你呢?也该有个说法才是啊。” 皇太极也只得用权宜之计:“五大臣是父汗身边重臣,我自然要与他们一致。” “本王看得出你们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虚与委蛇,搪塞敷衍。”褚英发出冷笑,“我没说错吧?” “大贝勒未免过虑,我们理当惟命是从。”费英东更深一层表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本王不信你们的假话。” “信不信由你吧。”因为本身也是贝勒,皇太极与五大臣不同,对褚英总是不十分买账。 “若要我相信却也不难,”褚英停顿一下,“你们要指天为誓。” 女真人对于发誓是相当重视的,一般在民间都从不轻易立誓,只要留有誓言,就决不反悔背誓。所以褚英这一手可说是够厉害的,堪称打到了五大臣与皇太极的要害。 皇太极首先反对:“王兄,你太过分了。” 褚英也不回答,冲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伊里布等四亲随和数十名执刀持枪的武士蜂拥而入。 “大胆,你们意欲何为?”皇太极怒斥,“与我退下!” 伊里布等慑于皇太极的威严,目光投向褚英。 褚英发出冷笑:“皇太极,不要对他们发虎狼之威,是我命令他们这样做的,有威风对我发作。” “王兄,你如此兴师动众,还敢扣押我们不成!” “没那么严重,”褚英发出威胁,“若不在我面前立誓,是走不出这个大门的。” 五大臣看看皇太极,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皇太极,心中已有了主意,面对五大臣说:“我们既然同意大贝勒立的规矩,便立下誓言又有何妨,也好让大贝勒放心。” 费英东似乎与皇太极想到了一处:“正如八贝勒所言,愿意共同立誓。” 于是,皇太极与五大臣同声说道:“自今日始,凡事只听大贝勒调遣,若敢有违,天诛地灭!” 褚英现出胜利的笑容:“这就对了,只要真心实意任本王驱使,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皇太极拜辞:“王兄,时候不早,我等要告退。” 褚英未及答话,二贝勒代善祝寿来到。进得厅堂,代善见皇太极与五大臣俱在,抢先打个招呼:“八贝勒并各位大人早到了?” 褚英大大咧咧地说:“二贝勒的大驾终于光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王兄寿诞之日,焉能不登门祝贺。”代善客气但并不低气,因为他毕竟是二贝勒,地位是仅次于褚英,何况今日晚到还有充足的理由,“只因父汗爱吃卤味,愚弟先为父汗送去从广宁购得的卤鸡,故而晚到,还请王兄见谅。” 第21章 代善之所以这样详尽地陈述理由,显然是在卖弄,让褚英及皇太极、五大臣知道,他与努尔哈赤的关系是亲密的。褚英岂能听不出这话外含意:“二贝勒,你以为给父汗买点吃食就能得宠了,你做梦去吧!到什么时候也得我这嫡长继位。我奉劝你放明白些,父汗百年之后,我便是女真之主!” 代善并未屈服于褚英的淫威:“王兄,愚弟以为孝敬父汗为先,我不会为给你祝寿而置父汗于后的。” “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褚英心中早就存有芥蒂,他决定要在今日里发作,“代善,放明白些,父汗命我执政,你就是我的臣子,就得时时事事处处听我的号令。” 代善见褚英直呼其名,也就不客气了:“王兄既然说起执政一事,当记得父汗是当面嘱我二人共同执政,让我们凡事多加商议。” “你胡说,父汗何曾有此旨意。”褚英气急败坏反驳,“若如你所说,为何你不曾与我在此同坐。” “那是我主动谦让。”代善找出理由加以佐证,“父汗对你我二人是同等待遇,给我们国人各五千家,牧群各八百,白银各一万两,你比我一样不多,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褚英被气得一时无言,因为代善所说句句是实,他原本就对努尔哈赤这样分配财物心怀不满,如今代善这番话更令他难以忍受了:“好,你想要与我平起平坐,那是打错了算盘。限你于明日午时前,将国人四千家划归我的账下,还要向我缴来七百牧群,九千两白银。如敢有违,决不轻饶!” “你,你!”代善脸色煞白,“你竟敢有违父汗旨意,这是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 “随你怎么说,不按我的话办,休怪我无情。”褚英目的达到,挥手令伊里布等武士退出让开,又敲打皇太极等人几句,“好,你们可以走了。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在头里,有谁立誓之后,再敢出尔反尔,可别怪我不客气。” 皇太极等人出了褚英府大门,五大臣们便都按捺不住了。七嘴八舌发泄怨气: “这个褚英,对我们也太无礼了。” “就是汗王对我们也是以礼相待呀。” “在他手下,今后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代善把脚狠狠一跺:“我们不能听任褚英随意摆布!”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2节准太子失宠(2) 皇太极心中早已有了主张,褚英适才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机会。他感到五大臣中费英东常常与自己不谋而合,便看着费英东说:“各位大臣,受到屈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对大汗不忠。大家理应去向大汗把这一切禀明。” 有人担心:“这要被褚英知晓那还了得,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有人犹豫:“我们是发过誓的,神明会惩罚的。” 皇太极脸色严肃起来:“你们怕这怕那,难道就不怕大汗怪罪吗!” 费英东开口了:“八贝勒言之有理,我们不能听任褚英为所欲为,大家共同去求见大汗。” 额尔都也开口了:“刚才立誓乃权宜之计,褚英逼我们发誓,神明有灵岂能不知?我们还当效忠大汗。” 代善当然不甘心把自己的财产与势力范围拱手让与褚英:“我赞成去向大汗禀明原委,请汗王定夺。” 这样,在皇太极的鼓动下,代善、五大臣随他共同去见努尔哈赤。 深宅大院内,努尔哈赤正与大妃在卧室的火炕上对酌。夫妻二人盘腿而坐,炕桌上摆着努尔哈赤最爱吃的几样卤味,有鹅、兔、野鸽和猪口条。虽说才只五十三岁,但努尔哈赤近来常有精力不济的感觉,那种没日没夜征战厮杀的精神头,不知何时悄悄逝去。他想图点轻闲,所以才让褚英执政,处理日常军国大事,自己就有了闲暇时间,得以同妻妾欢聚享享天伦之乐。大妃知道努尔哈赤爱听小曲,便从街上找来一卖唱女,此时坐在屋地中间怀抱琵琶边弹边唱,为努尔哈赤佐餐: 巍巍高耸长白山, 滚滚长流黑水甜。 天上飞来三仙女, 沐浴湖水碧波间。 一只神鹊天外降, 衔来朱果放岸边。 佛库伦吞下鲜朱果, 要返天宫难上难。 天授妊娠十月后, 分娩产下一儿男。 光阴似箭儿长大, 佛库伦为儿造小船。 让儿顺水飘流去, 船儿一直向东南。 他名叫布库里雍顺, 就是女真人的祖先。 …… 对这段关于女真人起源的小曲,努尔哈赤百听不厌,他从祖先艰苦创业的业绩中,获取前进的动力和奋争的勇气,他深信,先祖赤手空拳能够创下基业使子孙繁衍,自己也就一定能够夺得大明天下取而代之。因此虽说是与大妃对坐宴饮,他的心思却全在小曲和由此生发的联想上。对于大妃那眉目传情的媚态,努尔哈赤竟视而不见。久疏男欢女爱的大妃,多么想得到汗王的爱抚,然而她的多次试探都以失败告终。 扈尔汉进入室内禀报:“大汗,二贝勒、八贝勒和五大臣求见,现在门外候旨。” “他们一起来了?”努尔哈赤放下杯箸,料到必有大事,也未顾及大妃在场,“宣。” 少时,代善、皇太极等依次走进,大妃见代善、皇太极年轻英武,不觉多看两眼。皇太极感到大妃的目光有些异样,觉得如芒在背很不舒服,便将目光移开。而代善则不然,眼神与大妃脉脉含情的目光一接触,便被吸引了。大妃刚刚饮过几盏醇酒,两腮如桃花初绽,端的是风采撩人,代善心想,这位论辈分是母亲的女人,其实年龄与自己相仿。 皇太极、五大臣都在向努尔哈赤行进见之礼,惟独代善走神直立不动。努尔哈赤不悦地问:“代善,你这是为何?” 代善猛然醒悟过来,亏得他还算机灵,有意引出话题:“请恕儿臣失敬之罪,儿臣已是被褚英气糊涂了。” “却是为何?” “父汗有所不知,褚英他依仗大贝勒及执政的身份,竟声称父汗的旨意号令全不作数!” “我却不信。” “儿臣怎敢谎奏,褚英要儿臣将父汗赏与的国人、牧群、银两悉数让与他。”代善有些夸大其词,他为激起努尔哈赤怒火,又加重语气说,“他限儿臣明日午时前必须交割完毕,否则将会致儿臣于死地。” “他竟会如此?”努尔哈赤将信将疑,用威严的目光射向代善,似乎要将他的心穿透,“若有意诋毁褚英,便是欺君之罪。” “儿臣所说句句是实,”代善抛出证人,“皇太极与五大臣都在场,父汗可以当面询问。” 努尔哈赤先将目光投向皇太极:“可有此事?” 皇太极毫不犹豫地答道:“二贝勒所言不差,儿臣确实在场耳闻目睹。” 努尔哈赤脸色冷峻:“你兄弟二人定是对褚英主政不满,才合起伙来编造谎言,意欲取而代之。” “儿臣怎敢有此妄想。”皇太极也就再说下去,“大贝勒非但威逼二贝勒交出财物,还严令儿臣与五大臣,今后不得向父汗禀报任何军情国事,一应国事只能向他一人奏明。” “褚英竟敢如此!”努尔哈赤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初,内心里却掀起了万丈波澜,因为这明显是要架空他,而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他的眼神移向费英东,五大臣中他最欣赏的人,“你如实讲来。” 费英东从容回奏:“二阿哥、八阿哥所言句句是实,大贝勒不仅如此,还强迫我等立誓不向大汗禀明。” 额尔都等人也就不再等候发问了,纷纷奏道:“大汗做主,我等来此奏明实情,大贝勒定然不会轻饶。”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依然用怀疑的口吻发问:“你们该不是合谋加害褚英吧?” 皇太极、费英东七人同声答道:“我等不敢,如有半句谎言,甘领死罪。” 努尔哈赤想了想,重又坐下:“俗话说空口无凭,立字为证,你七人将适才所说,全都写成奏章呈上。” 七人齐声应答:“遵命。” 就在努尔哈赤房中,分别摆下七张桌案,扈尔汉送上七份文房四宝。大妃见状,主动上前接过纸笔,放在代善桌面。代善不敢抬头,望得见大妃玉手白嫩如笋,有意无意间碰了一下。大妃非但不怪,反倒以手就之。 努尔哈赤见大妃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原本因褚英之事就心情不好,着实不客气地呲了一句:“退后,让开!” 大妃未敢声辩,抽身退到了一侧。 皇太极与五大臣先后写好呈递上去,惟有代善因大妃干扰,心中走神,最后交卷且又勾勾抹抹。努尔哈赤逐一翻看一遍,然后吩咐扈尔汉:“你立即去将褚英叫来,要他不得有误。” 扈尔汉走后,努尔哈赤不再言语,只是在屋地上往来踱步,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他不发话,皇太极等七人谁也不敢走出。皇太极看出,父汗心中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心中反复权衡,该如何处置褚英。同时他也发现,大妃不时向自己和代善投来含情的目光。皇太极故作不知,而代善则不时有所回应地投去一瞥。 当褚英兴致勃勃随扈尔汉走进房中时,室内的气氛立刻使他感到不妙。他原以为父汗召见定是又交办某种军国要务,及至见到皇太极七人在场,心中即已明白大半。 努尔哈赤不给褚英以喘息之机,将七份奏章摔给褚英:“孽障,你自己睁大眼睛看来!” 第22章 褚英不用细看,已知是七人将自己告下。一想有七张嘴作证,自己便抵赖也无用,只能在情节上淡化一下。他将七份奏章在手中抖抖:“父汗,七人所说之事虽有,但其中尚有内情。” “既已承认,就无需辩白。”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3节准太子失宠(3) “儿臣哪敢架空父汗,皇太极他们是蓄意攻击,离间我们父子关系,说到底还是对父汗命我主政不满。” 努尔哈赤看出褚英辩解无力:“我且问你,七人奏章之言,你是否全都说过?” “说过是不假,”褚英难以否认,“但我是担心父汗过度操劳,意在让父汗享享清福。” “你向代善追索牧群、银两、国人,也是为我着想吗?”努尔哈赤专拣要害处敲打。 “父汗,代善狂傲不驯,我只不过是想煞煞他的气焰,哪会真心要他的财物。”褚英说来并不气壮。 努尔哈赤已基本心中有数,皇太极、费英东七人所奏属实。自己原想让长子褚英为己分忧先经受锻练,日后也好继承汗位,没想到自己尚健在他就如此胡作非为。看来这汗位是不能交与他了。努尔哈赤有些伤感地说:“褚英,你太令我失望了。你不适合再代我执政,你可以休息一下反省你自己的过失。” 这番话对褚英来说,真是无异于五雷轰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汗,儿臣知错了,今后决不再犯,还望宽恕这一次。” “你回府休息去吧。”努尔哈赤无力地挥手,他像一头精疲力竭的雄狮,褚英的狂妄对他的打击似乎更大。 褚英俯在地上叩头不起,希冀能起死回生让父汗收回成命。他不敢想像自己失去权力后,还能否活下去。 努尔哈赤见褚英不肯离去,反倒下决心要断了他的念头,遂面对费英东发问:“费将军,本汗不想再过问日常事务,依你之见何人可代我主政?” 费英东明白这是汗王的信任,但事先未及思考,此时不好明确作答,心中未免盘算,若按长幼顺序,当是二贝勒代善,若论精明干练当属皇太极,而汗王平素显然是钟爱八贝勒。此刻他不想开罪代善、皇太极中的任何一位,感到为难,不由得沉吟。 此时此刻,代善心急如焚。他恨不能告诉费英东举荐自己,便冲着费英东直使眼色,但费英东就是不看他一眼,急得他险些喊出声来。 努尔哈赤看见代善的样子,心中不免黯然。原打算让代善接替褚英,照代善这个样子,万一再不如人意,难道还换成三贝勒不成。他瞄一眼皇太极,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只是皇太极乃八贝勒,上面还有六位兄长,又恐招人议论或引发兄弟不和。努尔哈赤真的犯难了,一时难以决断。 费英东把主人的心思全都看透了,他的智慧在五大臣中是领先的。思考之际他想到了中国历史上多有顾命大臣之举,即由多人辅佐朝政。不免灵机一动,对努尔哈赤说:“大汗,为臣有一愚见。” 努尔哈赤就想听费英东的主张:“本汗业已问你多时,有何想法只管讲来。” “大汗春秋正富,过些年再议汗位承继不迟。至于日常主政,未见得只靠一人。可在众贝勒中选几位智勇兼备公道正派者,共同或轮流处理政务,这也未尝不可。” 努尔哈赤如拨云见日,顿时解开愁眉:“费将军言之有理。” 褚英却对费英东恨之入骨:“父汗万万不可,兄弟数人共同轮流执政,那非乱套。” 努尔哈赤哪里理会褚英之言,当堂吩咐:“自即日起,着令二贝勒代善,五贝勒莽古尔泰,速尔哈赤之子阿敏,与八贝勒皇太极为四大和硕贝勒,依次按月分值,轮流主政。”此时,努尔哈赤选中阿敏,实在是做个姿态,一则阿敏与其父牵扯不深,二者从心理上也对速尔哈赤是个补偿,而且他料定阿敏也难以兴风作浪。 褚英的心头如被捅上一刀,瘫倒在屋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努尔哈赤对褚英的表现越发反感,完全失去了信心。本来他对褚英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倘若褚英能够处变不惊,能够以豁达大度的胸怀坦然面对自己地位的变化,能够振作起来继续为国出力,努尔哈赤是会考虑重新起用褚英的。没想到褚英竟是如此猥琐,努尔哈赤伤透了心,也就彻底毁灭了褚英复出的梦想。为表明更换储君的决心,努尔哈赤特意又对大妃说:“本汗年事已高,百年之后,你就要靠他们兄弟庇护了。”他用手分别指点代善与皇太极。 大妃多情的眼波从代善、皇太极身上流淌一遍:“汗王之命妾妃谨记,今后还望二位贝勒多加关照。” 代善此时得意未免忘形,以动情的目光迎会大妃的眼波:“父汗有命,母妃敬请释怀,儿臣敢保孝敬得让您满意。” 皇太极没有开口,更没有看大妃一眼,而是将眼角扫了代善一下,流露出对代善的不满。 虽然已托付了重担,但努尔哈赤感到二子都有不足,代善明显有些轻浮,此性不改焉得托付大事。而皇太极又显得城府过深,只怕日后难与兄弟臣下心心相印。出于对皇太极的钟爱,努尔哈赤出人意料地特别关照了皇太极,吩咐扈尔汉:“宣伊拉客即刻来见。” 这伊拉客乃努尔哈赤近臣,平时常侍左右,可以说与扈尔汉是一文一武左膀右臂一般。伊拉客奉命晋见后问道:“汗王宣召,不知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的决定令伊拉客毫无思想准备:“自今日起,你到八贝勒身边,辅佐他处理好军国要务及日常事务。” 伊拉客想这不是降格吗?在努尔哈赤身边是汗王近臣,谁不高看一眼,而下派为皇太极属臣,还远不如服侍代善,日后尚有出头之日,便婉言回绝:“为臣受汗王知遇大恩,情愿终老大汗驾前。” 努尔哈赤岂不知伊拉客的心思:“本汗这是委以重任,要好生效力,今后皇太极若有过失,本汗要惟你是问。” “大汗,臣恐难以胜任。”伊拉客仍欲推辞。 努尔哈赤现出不悦:“你在我身边多年,当知本汗脾气,我何曾有过收回成命之举!” 伊拉客勉强地叩头谢恩:“臣谨遵汗命。”这样,从他到皇太极身边伊始,便留下了裂痕,也就注定了他的命运悲剧。褚英被取消执政地位后,尽管生活待遇依然是丰厚的,但任何物质享受,也不可能代替权力呼风唤雨的惬意与快感。他在府中打奴骂婢摔盆砸碗,每天都在大发无名之火。 四亲随中的伊里布,最明了主人的心思。他深知要想让褚英安定下来,除非叫褚英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里,从中寻求乐趣,便近前献计说:“贝勒爷今日烦恼,皆因皇太极而起,我们何不治一治他,也出出胸中闷气。” 褚英没好气:“治他,杀了皇太极我才解恨呢!可是父汗宠他,我们也无可奈何。” “贝勒爷有所不知,汗王新赐与皇太极的属臣伊拉客,乃小人同宗弟弟,可以在他身上做些文章。” “他会听你的?” “想来不难。” 褚英此时只想出气:“你且去试来,若需银两财帛打点,尽管去柜上支取,但有一点,无论是投毒、行刺还是中伤,都不要将我牵连进去。” “小人明白,自会将事办好。”伊里布受命退下。 夜色初临,赫图阿拉城又是万家灯火。伊里布袖着一锭黄金,鬼魂般闪出了府门。后街的一家小酒馆地处偏僻,清静无人,就连门前都无人走动。他特地选择这里与伊拉客幽会,以避人耳目。伊里布点上几样时新菜肴虚席以待,大约一刻钟后,伊拉客东张西望赶到。 “大哥,怎地选到这一所在,却是难寻得很。”伊拉客望望桌上的酒菜,感到一般,颇有几分不悦,“你我兄弟难得欢聚,且换一处大酒家,小弟为您点上一桌丰盛的宴席一饱口福。” “三弟差矣,今日之聚不为宴饮,只为与你叙叙衷肠,此处清静,方好说话。”伊里布伸手礼让,“三弟请入座。” 伊拉客有几分勉强:“如此说来,大哥特地约我来,定是有所见教。” 伊里布关好屋门对伊拉客说:“三弟,为兄见你有性命之忧,今日是特来报信指路。” 伊拉客略为吃惊:“但不知小弟祸从何来?” “这还不明摆着,大贝勒与皇太极不共戴天,你现在效力于皇太极,日后褚英继位,焉能饶你?” “眼下大贝勒业已失宠啊!” “这只是暂时的,待大汗气消之后,继承汗位者自然是大贝勒。” 伊拉客不觉点头:“说的是。” “为今之计,三弟正好趁机为大贝勒暗中效劳,那么大贝勒继位之后你就是功臣,高官厚禄还能少了你的。”伊里布将黄金亮出来,推过去。 “小弟明白了。我也不愿供皇太极驱使,兄长这一点拨,令小弟茅塞顿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伊拉客收起金锭。 二人把头靠在一起,一个阴谋诞生了。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4节劫色青岩观(1) 斜阳残照,松涛声喧,归鸟在林间飞旋,清溪在谷内低吟。青岩观敲响了暮鼓,使这千年古庙在肃穆中又透出几分庄严。三进庭院,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青石台阶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仰视那烟筒山半腰的黛色道教建筑,宛如居于云天之际,确有超然物外之感。奔波了一天射猎无所获的褚英,原已打算回城,但是青岩观门前一个女子的身影使他精神为之一振,落晖投照在那女子身上,端的是身形婀娜,皓齿明眸,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第23章 被剥夺权力郁闷已久的褚英,今日来山野行猎也不顺气,心绪不佳,竟连一只野兔都未射到。偶然间发现的这个女子,就成了他要得到的新的猎物。 褚英下马拾阶而上,伊里布见状也下马跟在身后。那女子似乎是感到不妙,转身走进观门。待褚英进入观门,已不知那女子去向。他在院中略加思索,便直奔正殿玉虚阁。他旁若无人般闯入,但见阁内香烟缭绕,三清天尊宝像庄严,一位年约五旬的道姑,正在宝像前打坐,默诵面前的道德经。这就是观主青岩居士,她被褚英的脚步声惊动,睁开双眼,身不动头不抬,却是颇为不悦地责问:“何方施主如此无礼,擅自闯入,当心天尊怪罪。” “老姑子,你好大架子,贝勒爷到了,还不快来迎接见礼。”伊里布黑虎着脸说。 “贫道只敬天尊,不问世间之事。”观主不予理睬,“请问施主有何见教,道观清静之地,望勿喧闹。” “你!还反了不成!”伊里布上前挥拳欲打。 褚英拦住:“犯不上与出家人治气。”说着他自己走过去,“敢问观主,适才观门前有一美貌女子,不知现在何处?” 观主斜眼打量一下褚英:“贫道在此诵经,怎知观门外之事。” 伊里布又上前帮横:“在你观中你岂不知,若不实说,别说老子一怒拆了你这破观。”观主干脆不予理睬,自顾闭目诵经。 伊里布即欲上前动武,褚英拦住说:“不要与她计较,只管到处搜上一搜,还怕那女子上天入地不成!” 二人在观内遍寻不见,伊里布说:“贝勒爷,定是这个老姑子将人掩藏起来,俗话说,一人藏物万人难找,只管向她要人就是。” 褚英也已没了耐性:“看来也只有对她不客气了!” 伊里布受命奔到观主身边,当胸抓住,一把薅起:“说,把人藏于何处,交还是不交!” 观主双手合十:“罪过呀罪过,如此对出家人无礼,亵渎道家,是要遭天遣的,还不快快住手!” 伊里布发狠一抡,把观主摔倒在地:“老姑子,放明白些,赶快将人交出来,否则难免皮肉受苦。” 观主顺势坐于地上,又闭目默诵起道德经。 伊里布上前用脚猛踢不住,观主痛得呻唤连声。供桌的黄绫罩帘一动,那女子躬身出来:“强盗,你们不许再对道长拳脚相加,想对姑奶奶怎样,你们还敢公然抢人不成!” 褚英细一打量:“哟嗬,怎么会是你,难怪本贝勒看着与众不同姿色悦目呢!你没去皇太极府中侍奉,怎么到这道观来了?要出家吗?” 这女子正是范文娟。她确实有意跳出红尘。自从看到皇太极娶亲,文娟便已心灰意冷,决意遁入空门。她来到这烟筒山的青岩观,欲拜青岩居士为师。岂料青岩居士道她尘缘未尽不肯收留,几次三番皆遭拒绝。今日她发誓不再下山,并嘱咐兄长随后将一应日常用品送来。范文程也赞成妹妹先有个安身之处,自己没了后顾之忧,也好去皇太极处效力以践前言。就在范文娟在山门前张望,等候兄长到来之际,不想被褚英撞见引起祸端。 范文娟也已认出褚英:“怎么又是你?难道你忘却了汗王的责骂,还敢对民间女子强行无礼!” 褚英对范文娟原本即梦寐以求,今日相见焉能放过:“这才是前生有缘,还是随我去享荣华富贵吧!日后我继汗位,你就是当不成大福晋,也会封你做侧福晋。” “我是汉人,至死也不会与你们女真人为妻。”范文娟感到不妙,向门口移步,意欲溜走。 褚英一眼看破范文娟的意图,吩咐伊里布:“还愣着干什么?绑上,回府。” 主子有令,伊里布上前便扭住范文娟,强行扯住就走。 范文娟竭力挣扎:“褚英,你强抢民女,我去汗王那里告你!” 青岩观主欲救无力,但也警告褚英:“大贝勒,举头三尺有神明,以势欺人,难有善报。” 褚英哪里听信这些,如今他只想得到范文娟。在失去执政地位后,他要用此来满足自己心理的失衡。无论范文娟怎样叫骂,还是被褚英抓走了。 范文程来到青岩观,妹妹已被带走多时。听了观主的述说,他想若欲解救妹妹,只有去求助皇太极,便也火速入城,与皇太极在府中见面。 皇太极获悉范文娟被抢,顿时坐立不安。长久以来渴思不得一见,如今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坏消息。范文娟性情刚烈,而褚英又是猴急性子,弄不好就会出事。他不再多想,对范文程说:“先生放心,我这就去褚英府中要人。” 范文程拦阻:“八贝勒且住。” “怎么?不能耽搁,夜长梦多。”皇太极还是立即就走的架势。 “贝勒爷可曾想过,褚英若不认账,您不是奈何不得?” “他,他在青岩观抢人有观主为证,若不交人便告到父汗处论理。” “若褚英咬定牙关不认,且把文娟秘密押藏起来,便汗王也无可奈何。” 皇太极一想,范文程说得颇有道理:“依先生之见,当如何要人?” “在下以为,力不如巧,莫若……” 皇太极听罢连称:“好主意,就依先生之言。”褚英兴冲冲将范文娟抢回府中,半个时辰过去,他才知这美人不是好受用的,范文娟分明是一只扎手的刺猬。莫要说亲热,就是稍稍靠近一些,范文娟便破口大骂不止。闹得褚英好不头疼,眼看着嘴边的肥肉到不了口,真是又气又急又恼火。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伊里布进来禀报:“大贝勒,府外有一男子求见,自称是范小姐兄长。” “他好大胆子,竟敢追到这里要人,与我抓起来押入地牢。”褚英烦躁地一挥手,“送上门来倒是好事,免得他去父汗处告发。” “来者范文程言道,不是要人,而是来劝说妹妹顺从的。”伊里布再奏。 “哥哥来劝妹子,”褚英正愁无计可施,闻言甚喜,“好哇,带来见我。” 少时,范文程随伊里布来到客厅。褚英见范文程斯文儒雅,先有几分喜欢:“怎么,你是范文娟的兄长?” “在下正是范文程。” “来劝说你妹妹?” “果有此意。” “本贝勒倒是不明白了,”褚英显然还不相信,“我将令妹抢来,你当真不怪不怒?” “贝勒爷,请容在下明言,”范文程回奏道,“舍妹能得您垂青,乃她福分,您是大贝勒,日后这建州江山是您的,她岂不是贵为王妃嘛,那么在下亦可沾添美光,故而来劝说舍妹。” “好,若能劝得令妹回心转意,本王定有封赏。”褚英已是深信不疑,“令妹文娟现在后堂,你入内速去劝来。” 范文程说声“遵命”,进入后堂去了。他前脚刚走,伊里布又来禀报:“启禀大贝勒,八贝勒皇太极到府。” “他来做甚?” “声称有要事。” “不见!” 伊里布略一沉吟:“怕是不妥,如今他是四大和硕贝勒,执掌朝政,怪罪下来,对贝勒爷不利。” “莫说他是和硕贝勒,便汗王又能奈我何!” “话不是这么说,无谓开罪人有何必要,再说总要弄清他的来意嘛。”伊里布耐心相劝。 “好吧,叫他进来。” 皇太极按事先与范文程的约定赶到,见褚英大大咧咧的样子并不在意,于是上前见礼:“参见大阿哥。” “请问八阿哥,有何贵干?”褚英既不客气也不让座。 皇太极也就单刀直入了:“闻知大阿哥在青岩观强抢民女范文娟,特来劝说兄长放人,以免触犯刑律,父汗怪罪。” 褚英当然不肯认账:“皇太极,你刚当上和硕贝勒,就如此胡作非为,凭什么诬陷我强抢范文娟!” “大阿哥须知古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青岩观主在场亲眼所见,岂是你抵赖得了。” “那是你们串通一气栽赃陷害。”褚英早已打定主意死不承认,“有道是,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你说我抢范文娟,你找来范文娟当面作证。” “大阿哥府内可容我一找?” “我还看不出有谁敢在我这贝勒府撒野!” “这是你做贼心虚。” 褚英一副得意神色:“没有人证,你的指控全属枉然。” “要人证却也不难。”皇太极抬高声音说,“请范小姐出来相见。” “你,什么意思?”褚英有些懵懂。 范文程已领着范文娟走出后堂,与皇太极见礼:“多谢八贝勒相救。” 褚英气急败坏,怒指范文程:“你!你好大胆子,竟敢耍弄本贝勒,我定要你狗命!”“贝勒爷,为救妹妹,不得不如此,多有得罪了。”范文程依然是客气有加。 褚英大怒:“来呀,将他兄妹二人拿下。” 皇太极软中带硬:“大阿哥三思,这事若是闹到父汗那里,对兄长并不有利。” “你们,想怎样?”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5节劫色青岩观(2) “小弟只想救人,送范小姐出城,不想让此事惊扰父汗。” “此话当真?” “言而有信。” “好,皇太极,我知道你与范文娟有情,今天我就成全你们,放你们平安离开。”褚英再叮嘱一句,“不过你得保证,不到父汗那里奏本。” “一言为定。” “你们走吧。”褚英难过地转过身去,他倒不是为得不到范文娟而懊恼,而是为栽在皇太极手下而黯然神伤。 第24章 皇太极等人一出府门,褚英就发狠地揪住伊里布的衣领:“你!你也欺骗本贝勒。” 伊里布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贝勒爷息怒,小人有几个胆也不敢蒙骗您哪,这是从何说起?” “你言说皇太极的属臣伊拉客得便即会下手,可这许多时日仍无消息,莫不是敷衍搪塞于我?” “贝勒爷,伊拉客一定是尚无机会下手,这事要做就要成功,还是稳妥为上。”伊里布婉言解释。 “屁话,难道要本贝勒等到猴年马月不成?”褚英松开手,“你去对伊拉客说,我不能再等了,三天之内必须下手!” 伊里布只有遵命而已。 皇太极救出范文娟,出了褚英府门。石拱桥旁,绿柳迎风,范文程有意落下些距离,皇太极与范文娟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皇太极先打破沉寂:“范小姐,如蒙不弃,请到鄙府暂住。日后前程及出路,容慢慢商议。” 范文娟苦笑一下:“八贝勒,你是有家室之人,我去算什么?多谢美意了。青岩观便是我的归宿。” 皇太极觉得范文娟言之有理,是啊,如果与妻子相见,二人该是多么尴尬。他不好再加挽留,但依然信誓旦旦:“范小姐,有朝一日,我能得志,定将你明谋正娶迎进门。” 范文娟对此不抱幻想:“八贝勒还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从今以后莫要再为文娟分心。”说罢,径自加快脚步走了。 皇太极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怅惘不已。 范文程紧走几步:“八贝勒,容在下将舍妹送至青岩观,即归来侍奉尊驾。” “先生,万不可一去杳如黄鹤,令我将秋水望穿。” “不会的。”范文程解释说,“舍妹有了安身之处,在下已无后顾之忧,正当报贝勒爷知遇之恩。” 皇太极还是再三叮咛,直至望不见他兄妹二人了,方才回转本府。后街的小酒馆里,伊里布又将一锭黄金交与伊拉客:“贤弟请笑纳。” “这又是何意?”伊拉客似乎怕烫手,没有去接而是缩回手来。 “贤弟只管收下就是。”伊里布硬是往他手里塞。 伊拉客越是不肯接:“仁兄若不说明白,愚弟决不领受。” “这还用问,是大贝勒赏赐嘛。” “上次赏金尚且未用,实实不敢再无功受禄。” “咳,你呀,大贝勒是急于见到成效。” “仁兄啊,我这人从来重义轻财,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办。” “贤弟有所不知,因迟迟无消息,大贝勒业已重责为兄了。” “仁兄,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总得给我运筹的时间哪。”伊拉客显出不悦,“要办就得万无一失,否则我生死事小,岂不有负所托,误了贝勒爷的军国大事。” 伊里布叹口气:“大贝勒猴急得不行,万望贤弟看为兄面上,早些下手除掉皇太极。” 伊拉客停顿片刻,有些无奈地说:“大贝勒急于求成,只恐欲速不达。勉强求早,只能是碰运气了。” “贤弟,尽人力,凭天意吧。” 伊拉客知道非办不可了:“好吧,愚弟一定尽快捕捉机会。” 二人有些茫然地分手。 皇太极自与范氏兄妹分手,便有些坐立不安。一来他对范文娟难以割舍放不下心,二来他担心范文程再去而不归。正焦虑之际,范文程回来了。皇太极脸上愁云尽散展露笑颜,亲自迎出门外,携手进入厅堂:“先生若不归来,我将魂不守舍,寝食俱废。” 范文程感受到了皇太极的礼遇:“贝勒爷如此看重,敢不回到台前效尽犬马之劳?” 二人落座未稳,皇太极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令妹可都安顿好?一应吃住用度可有难处?” “青岩居士待舍妹甚好,容她留住,只是不肯收徒。”范文程又补充一句,“道她尘缘未了。” “这就对了,如此最好。”皇太极掩饰不住高兴,显然他对范文娟的“尘缘未了”满怀欣喜。 范文程送上一方锦盒:“承蒙八贝勒对我兄妹多次相救,又蒙收在驾前听差,无以为敬,些须微物,权为见面薄礼。” 皇太极接过:“先生见外了,有道是却之不恭。”打开盒盖,取出两个小葫芦来。 范文程介绍道:“这是家传百年的美酒两樽,八贝勒不可等闲视之。” “百年陈酿,自然是其味芬芳。” “此酒珍贵之处岂只百年,请八贝勒旋开葫芦盖,内中尚有宝物。” 皇太极拔下盖儿,单眼注目向内看去,琥珀色的酒液中,有一肉红色的圆球飘浮其中,不解地问:“此为何物,莫非这肉球是宝?” “此乃虎丹是也。”范文程见皇太极依然有些懵懂,便解释道,“虎丹即雄虎之睾丸,虎丹酒有大补之奇效,何况此酒存放百年之久,药力极佳,只需几滴洒入一小杯酒中,便足以令人身强体健虎虎生威。” “如此贵重,如何敢承受。”皇太极欲将宝酒送回范文程手中。 “正因其贵重,也只有八贝勒方能享用。”范文程诚恳地起身再拜,“万望笑纳。” “好,好,先生请坐,我从命就是。”皇太极这才欣然收下。 次日早饭后,皇太极在书房中正在读书,伊拉客来到:“给贝勒爷请安。” “啊,伊大人不要客气。”皇太极对伊拉客虽有些反感,但考虑到他曾是父汗近臣,对他总是很客气,“莫非有事要讲?” “恭喜贝勒爷得宝。” “你是说虎丹酒之事?”皇太极含有警惕之意,“伊大人的消息好灵通啊。” “满府上下尽人皆知。”伊拉客算是回答与解释,“小人前来祝贺当在情理之中。” “好,多谢了。”皇太极不好下逐客令,但却捧起了书本,表明了不想再与之交谈的意向。 伊拉客有任务压在心头,也就不管皇太极满意与否了:“贝勒爷,小人尚有一事面奏。” “伊大人请讲。” “百年虎丹宝酒世所罕见,贝勒爷素来受汗王疼爱,依小人愚见,正可尽尽孝道。” “你是说将宝酒呈贡与父汗。” “酒有两葫芦,贡一余一,既表明了孝心,又不失自己享用,岂非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皇太极感到有理,频频点头:“就依伊大人。” 说话的功夫,范文程慢步踱入。 伊拉客回头睃了一眼继续说:“贝勒爷,小人愿为您效劳,去向汗王进呈这宝酒。” “也好,你在父汗身边多年,正好借此回去叙旧。”皇太极将案上的虎丹酒递过一个。 伊拉客心中暗喜:“小人这就送去。”他袖起来,又瞟一眼范文程,神色有些异样地去了。 范文程略一思索,什么话也未说,便悄悄跟在伊拉客身后。 皇太极感到奇怪:“先生为何一言不发便走?” 范文程不及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即随后出门。 少时,范文程匆匆返回,急切地对皇太极说:“八贝勒,卑职跟随伊拉客,见他回房更衣之际,曾将酒葫芦打开,恐是做了手脚,您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以防万一。” “先生之意是?” “您就这样……” 皇太极表示赞同:“就依先生所说。”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6节劫色青岩观(3) 范文程快步出书房,奔向府门,恰见伊拉客正要出府,便几步追上说:“伊大人,八贝勒要你回书房一趟,还有话吩咐。” 伊拉客有些不情愿:“贝勒爷命我去送这宝酒啊,且待我回来再去回话吧。” “似乎不妥,”范文程话语不软不硬,“想是八贝勒又想起什么话要交待,伊大人还是见过八贝勒再走不迟。” 伊拉客只得手捧宝酒回到皇太极面前:“贝勒爷呼唤,还有何吩咐?” “范先生,将酒呈上来我再看一看。”皇太极不动声色。 范文程接过,转身送上。皇太极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说:“我以为这个葫芦不好,其实是多虑了。”说着,他将葫芦盖加封,然后又递还给范文程。 伊拉客重又接过宝酒:“贝勒爷此举甚好,否则一旦出什么意外,莫再怀疑我在中途做何手脚。” “请伊大人莫要介意。” “最好不过,”伊拉客又问,“是否就向汗王呈送?” “那是自然。” 伊拉客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怀揣鬼胎,手捧宝酒直奔汗王府。 努尔哈赤听到扈尔汉禀报,因是皇太极派人来孝敬,传令立刻召见。在便殿内,努尔哈赤接受了伊拉客叩拜后问:“伊大人,我儿皇太极得到何种宝物,着你前来进献?”伊拉客并不急于将酒呈上,而是另有说词:“汗王,微臣在您身边多年,虽说派到皇太极处,但心中时刻不忘为汗王效劳。” “做好皇太极的属臣,即是对我的忠心。” “臣在八贝勒身边,总是感到有些不对头。” 努尔哈赤立即坐直了身子:“你此话何意?” “汗王请恕微臣直言相告,八贝勒人小野心不小,他已是迫不及待地要窃取汗位啊!” “你!”努尔哈赤腾地站起来,“你好大胆子,竟敢造谣中伤皇太极,分明是活够了。” “大汗,这种事非同小可,微臣岂敢乱说。”伊拉客早有准备,说来不慌不忙,“我岂不知汗王对八贝勒的钟爱,但事关汗王生死,我又不能不说。” “你越发信口胡言,难道皇太极还有害我之心不成?” 第25章 “岂止有心,而是付诸了行动。” “你若无凭证,我定要尔狗命!” “汗王请看,这虎丹宝酒。” 努尔哈赤接过上下打量:“这酒怎样?” “它就是汗王的夺命汤!” “此话怎讲?” “皇太极在酒内下毒要毒杀大汗。”伊拉客又将范文程也拴进来,以增加可信性,“那个汉人怂恿,皇太极急于夺取汗位,故而才借机下手投毒。” “你如何知晓?” “是臣时时留心,暗中亲眼所见。”伊拉客提议,“汗王,可寻一猫犬试之,便知是否有毒。” 努尔哈赤看看酒葫芦,不觉发出冷笑:“伊大人,谁能保证你没在中途做手脚,借此加害皇太极?” “大汗,皇太极何等聪明,他特意加封葫芦口,怎容他人掉换。”伊拉客说,“大汗仔细一看便知。” 努尔哈赤被说得将信将疑,认真打量一下葫芦口,果有加盖皇太极印记的一纸封条,即吩咐扈尔汉:“速去传皇太极来见。” 话音方落,皇太极已应声而入:“参拜父汗。” “你缘何就在门外?” “儿臣已恭候多时。” “你是心中有鬼,难以放心?” “儿臣担心父汗万一品尝毒酒,特来加以保护。”皇太极奏道,“父汗,伊拉客酒内投毒意欲加害,其罪当诛。” 伊拉客发出冷笑:“八贝勒,大汗明察秋毫不会相信你的谎言,我加害大汗企图何在?不像你意在谋取汗位。你是要仿效当年隋炀帝弑父篡位。”这番话应该说是句句如箭射中要害,一般人是很难驳倒的。 皇太极自是不慌不忙,面对努尔哈赤的猜疑目光,他步步反攻:“伊拉客,父汗待我胜过所有贝勒,可说是龙恩浩荡,我又怎会生谋逆之心呢?” “你是见大汗立嫡长为太子,而萌生不满之心。在那汉人范文程的怂恿下,才有下毒夺位之举。”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伊拉客这几句话似乎句句在理,若换别人就难以招架了,皇太极却是胸有成竹,他不再纠缠意图了,而是反问伊拉客:“照你所说,宝酒中一定有毒?” “那是自然。”伊拉客坦然回答。 “倘若此酒无毒,你又当如何?”皇太极再问。 伊拉客脑际闪过一丝疑惑,未便即刻作答。 努尔哈赤见状催问:“酒中无毒,尔该当何罪?” 伊拉客转念一想,宝酒中剧毒乃自己亲手所下,却又怕者何来:“可在汗王面前当场试来,如酒中无毒,甘领死罪。” 努尔哈赤决心要弄个明白,传话与扈尔汉:“速寻家犬一只,与本汗当堂试来。” “且慢,”皇太极阻拦,“父汗,何需以犬相试,儿臣愿当堂饮这毒酒,以明心迹。” “这,”努尔哈赤未免迟疑,酒内如真的有毒,那岂不坏了爱子性命,他尽管也起了疑心,但他还不愿见到皇太极身死。 皇太极依然请缨:“父汗,儿一试便知。”说着,拧开葫芦盖,倒出一杯,当众看过,然后一饮而尽。 伊拉客与在场人无不瞪大眼睛注视,良久,皇太极毫无反应,正常如初。伊拉客脸色渐渐变白,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努尔哈赤将桌案怒拍:“伊拉客,你还有何话说!” 伊拉客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定是皇太极做了手脚。” 努尔哈赤怎能容忍对爱子的陷害,威严地呼唤有声:“来呀,将伊拉客与我拿下!” 扈尔汉应声上前,将伊拉客上了绑绳。 伊拉客大呼:“冤枉!” “你还有脸喊冤!”努尔哈赤恨不得立即砍下他的人头,“当面试过,酒中无毒,诬陷贝勒,离间我父子,罪不容诛。” “汗王,这分明是皇太极做了手脚。”伊拉客哪肯俯首就戮,竭力为己辩解。 岂料皇太极竟顺着他的话说:“父汗,逆贼所说不差,儿臣确是从中做了手脚。” “这,”努尔哈赤眼中射出疑虑的凶光,“王儿何出此言?” “父汗,请容儿臣禀明经过。”皇太极遂将范文程发现伊拉客投毒之事叙述一遍。 努尔哈赤始对范文程有所认识:“如此说这位范先生倒真是位有心人。” “父汗,范文程确有张良之才,诚为栋梁也。”皇太极趁机进言。 伊拉客听了怎肯认账:“大汗,皇太极贝勒之言纯属捏造。” “父汗,可召范文程前来对证。”皇太极不忘举荐。 努尔哈赤此刻对范文程怀有好感,若不是范文程,说不定伊拉客的阴谋就会得逞。范文程应召上堂来,果然是风度翩翩仪表不凡。努尔哈赤先有几分喜欢八五八书房,和颜悦色问道:“先生,伊拉客不认投毒之事如之奈何?” “这有何难,请汗王派人去他住处搜出证据自可定罪。”范文程胸有成竹。 扈尔汉奉命去不多时,果然在伊拉客寝房搜得剩余的砒霜。努尔哈赤愤怒地摔在伊拉客面前:“尔如今还有何话说!” 伊拉客情知难再抵赖,为减轻罪责保住性命,只好交出后台:“大汗,不是微臣之过,实实为大贝勒褚英所逼。不过臣之本意也不是要加害大汗,而是欲以此为口实将皇太极置于死地。”他将伊里布几次相约过程一一作了交待。努尔哈赤此时深恨褚英:“这个逆子,想不到他竟如此歹毒。”努尔哈赤没想到这种最不愿见到的手足相残的情景,竟在自家发生。一气之下,他带着在场之人去往褚英居处兴师问罪。 褚英万万没想到努尔哈赤会突然登门,一时慌得手足无措。努尔哈赤发现褚英神色慌张,不知将何物件藏于被下。他伸手掏出,却是两个纸人。正自纳闷,却见上面分别写有他与皇太极的名字,更有生辰八字,在纸人五官心口俱插有钢针。努尔哈赤岂能不知,这是加害仇人的一种巫术,但他又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害自己。他一时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褚英见罪行暴露,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父汗,儿臣是一时糊涂,千万饶命啊!” 努尔哈赤伤心已极,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流下。他恨伊拉客这样的逆臣,传令立即斩首。而褚英毕竟是亲生儿子,则网开一面,下令打入囚室监禁起来,不得再与任何人相见。 范文程与皇太极对视一眼,彼此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7节大妃的心事(1) 带着山野清新气息的三月春风,从洞开的门窗飘入,使乍试春装的人们愈觉神清气爽。欢乐的气氛笼罩着勤政堂,喜庆的锣鼓不时敲响。悠扬的唢呐声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亢嘹亮。忙碌的下人仆役穿梭般出出入入,香气四溢的菜肴逐一摆上了桌案,十几个陈年的酒坛已剥去泥封,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的醇香。前来赴宴的文武臣僚陆续到达,彼此乱糟糟地问候与寒暄着。一切都沉浸在过年般的喜庆中,这是赫图阿拉城从未有过的“全虎宴”。 正是代善当值,他代表宴会的主人努尔哈赤在指挥一切。自从褚英入狱,四大和硕贝勒地位愈加显赫。而以往按年龄为序的称谓亦完全打乱,在努尔哈赤默许下,人们已改称代善为“大贝勒”,共同参政轮流当值的阿敏为“二贝勒”,莽古尔泰为“三贝勒”,而以往的八贝勒皇太极,今已成为“四贝勒”。代善可谓春风得意,他与众人全都明白,努尔哈赤已选定他为汗位继承人。代善的优越感时而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他俨然处处以太子自居。费英东等五大臣接踵来到,他犹如未见,仍在对下人们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也不向五大臣打个招呼。至于对那些也称贝勒的兄弟侄男们,代善更是不屑一顾,他要让这些人现在就体会到自己的威严。 皇太极带着范文程一同来到。伊拉客被处死之后,范文程就由努尔哈赤恩准做了皇太极的随臣。代善故作不见有意冷落,而皇太极也不将代善放在眼中,进来后即直趋五大臣身边,有说有笑地彼此问候。 代善不觉产生一种被轻视的感觉,感到不能容忍,遂气哼哼走过去直呼其名说:“皇太极,你好大的架子,也没把我这个大贝勒放在眼里啊!” 皇太极转过身,不满腾地跃上心头:“大贝勒,你该不是故意找碴吧?” “怎么,不服咋的!” 范文程赶紧出面打圆场:“大贝勒息怒,四贝勒是一时疏忽,还请见谅,我这给您赔礼了。”说着,深深一躬。 代善鼻孔中“哼”了一声还想发作,有人走过来见礼,才将话头岔开。 来人便是这次“全虎宴”的核心人物,他名叫阿敦,是努尔哈赤同父异母之从弟。时年三十有二,十六岁即在战场上搏杀,也算得久经沙场战功卓著,堪称是智勇双全。三天前,他在烟筒山打猎,射杀一只斑斓猛虎。努尔哈赤大喜,决定以虎肉欢宴群臣,是而方有今日这全虎盛宴。 代善摆出君临天下的架势,打着官腔问:“虎皮可曾带来?” “就在门前木箱之中,请大贝勒过目。”阿敦躬身回答。 代善太子气十足:“带我去看。” 他二人离开,皇太极唾了一口:“看他那志骄意满的样子,好像他已是汗王了,将来还不知要怎样作威作福呢!” 范文程劝道:“四王,在下有一言奉告,今后切不可再与大贝勒顶撞,以免招致他的忌恨。” “我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四王何出此言,有道是咬人之犬从不露齿。” 第26章 范文程是忠心辅佐,“欲成大业者当有大量,不争一时之短长。” 皇太极不觉点头,他且是真诚地信服:“先生所言极是,此后自当时时注意就是。” 门前,代善打开一只檀木箱,取出业已熟制好的虎皮,上下左右打量不住。这张皮在阳光的照耀下,金黄闪光,毛色鲜亮,手感也极好。代善不由得赞不绝口:“好皮,端的是上好皮张!” 阿敦空口人情讨代善欢心:“愚叔若再侥幸猎得这等大虫,当奉赠与大贝勒受用。” 代善却是当真了:“愿你心口如一,莫要到时割舍不得。” 阿敦心说,几十年来,在这赫图阿拉附近,何曾有人打到老虎,今生自己是不会再有这遭遇了,誓言自然凿凿:“我如若失信,逃不过五雷轰顶。” “言重了。”代善看见努尔哈赤从后面进入了勤政堂,赶紧将虎皮丢给阿敦,急步迎上前去。 后院的寝室中,大妃正在对镜梳妆。面对铜镜顾盼,镜中的自己皓齿明眸面容姣好。虽说已是生过四个孩子的女人,年已三十开外,但大妃依然是光彩照人青春靓丽。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此时她这样刻意打扮,只有她心中明白是给代善和皇太极看的。近来她越发感到了汗王的衰老,床笫之间那勇猛的努尔哈赤已找不见了,她有了一旦汗王不在的危机感。她要预先寻求一座靠山,而努尔哈赤平素话言话语的流露,使她认定日后得继汗位者不出代善与皇太极二人。她决心预做准备,讨取代善与皇太极的欢心。可是与他二人接触的机会不多,今日汗王设宴,应该说是个难得良机。适才她也曾流露出要随同努尔哈赤参加“全虎宴”的意愿,怎奈汗王不予理睬,但她不甘就此作罢,决意要在这宴会上接近二人获取好感。因而她翻寻出最名贵的首饰,要让那两位日后的实权人物一见倾心。 身后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铜镜中她看到了那张讨厌的大饼子脸。她蛾眉紧皱地转过身躯:“你又来做甚?” “妹子,”来者俯下身来,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上次你给哥的银子花光了,手头太紧了,你再帮哥一把。” “你,”对这位不争气的大哥,大妃真是哭笑不得,“二十两纹银这才几天,你又都送到赌场,照这样就是有金山也架不住你败弄啊!” 大哥只是低声下气相求:“妹子,你现在贵为王后,国母之身,我这穷哥哥还不能沾点光?努尔哈赤家金银无数,你给我百八十两,不过九牛一毛的事。” “我的大哥,你以为汗王家的钱是随便拿的?我的月份银不过才五十两。”大妃明白不出血是打发不走娘家哥的,何况自己还急于到宴会上去,就没好气地拣了一锭十两白银,“拿去,一月之内不许再来。” “多谢妹子,为兄记下了。”他将银子揣在怀里就走。 屋门口站着一位二十出头年岁的女人,虽说有些妖艳,却也是华服盛饰:“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舅哥呀,又把什么金珠宝玉揣走了?照这么捣腾,这努尔哈赤家财用不了多久,就都搬到你们家去了。” 大妃见是小妃代因扎,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妃认为自己年轻而不能专宠,全是大妃狐媚所致,故而与大妃素来不和。大妃奔过去摆出了打架的架势:“你敢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是亲眼得见,你把怀里的赃物掏出来。”代因扎手指大妃的兄长叫号。 大妃之兄钱已到手,哪管她们争吵,手捂着银子一溜烟走了。大妃无暇顾及与代因扎再吵,踩着寸子鞋,扭扭摆摆往勤政堂去了。代因扎以为是努尔哈赤允诺,越发心怀怨恨。瞪着大妃扭动的臀部,不住紧咬碎玉般的银牙。 勤政堂里,“全虎宴”刚刚开始。努尔哈赤举起盛满美酒的银杯,难得开怀地大笑:“吾弟阿敦射得猛虎,主我建州女真大业兴旺,本汗甚喜。各位都请满饮此杯。” 在一片颂扬声中,人们无不干杯。 阿敦离座上前,将虎皮举过头顶:“大汗在上,请收下这袭虎皮。愿汗王勇如猛虎驰骋疆场,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努尔哈赤春风满面接过:“吾弟可比当年景阳岗上的打虎武二郎,诚为赫图阿拉的英杰。本汗赏你白银千两。” “谢大汗!”阿敦跪倒谢恩。 努尔哈赤手抚虎皮,少顷说道:“这确是难得之上等皮张,本汗欲将这张皮赏与臣下,又虑及只此一袭,恐难摆平啊。” 在座者纷纷开口说:“但凭汗王之意,谁敢不遵。” 努尔哈赤的目光先投向代善,他想日后将把汗位传与代善,莫如当堂赐赏虎皮,也使众人预先有知。代善显然从努尔哈赤的眼神中领会了那未言的含意,脸上凸现出得意与感激。努尔哈赤方要做出决定,而当他又将目光扫向皇太极时,也体会到皇太极的期盼与渴望,不免犹豫起来。正自拿不定主意,孟姑的形象浮现在眼前。想起爱妃生离死别前的嘱托,觉得只有将虎皮赏与皇太极,方能对得起孟姑的在天之灵,遂将目光定在皇太极身上:“王儿,你管家理财功不可没,这虎皮权作奖赏。”“谢父汗!”皇太极响亮地答谢。 代善却是万分失望,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努尔哈赤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费英东等五大臣无不发出赞许的议论声:“大汗英明!” 皇太极正欲上前领赏,范文程却在他身后轻声紧急提醒:“四贝勒,当让与代善。” 皇太极对范文程信任有加言听计从,他也看出了父汗的为难之处。当即又启奏道:“父汗,儿臣还有话禀明。” 努尔哈赤猜不透皇太极是何用意:“有话只管讲来。” “父汗对儿臣的疼爱龙恩浩荡,儿臣没齿不忘。”皇太极话锋一转,“然儿臣觉得,还有诸多兄长在上,不敢僭越擅恩,恳请父汗将这虎皮赐与大贝勒,如此小儿心下方安。” 努尔哈赤不觉听得眉开眼笑:“王儿如此顾念手足之情,为父甚感欣慰。大贝勒,你意如何?” “多谢父汗恩赏!”代善惟恐努尔哈赤再生变化,不等明确表态,已是抢先跪拜谢恩。 努尔哈赤未免大失所望,他原想代善也能像皇太极一样谦让,在众弟兄及大臣们面前,树立起一个有尊有让的良好形象。谁料这个打算托付国事的次子,竟是这样猴急。他无法当众说出心事,也是暗暗地叹气一声。 代善哪里领会父汗的不满,似乎怕虎皮会飞走,不等宣召径自上前,从父汗的书案上,将虎皮抄在手中,满面笑容地退回自己的位置。 努尔哈赤颇为尴尬,但也不好当众教训代善,只是脸上不甚欢喜,低下头来,吞下一盏闷酒。 大妃已在堂后观察片刻,她见汗王不喜,感到正是机会,遂步出后堂,踩着寸步走到正中。 大妃装束得花枝招展,犹如芙蓉出水莲花初放,光彩得令人目眩。在场者无不愕然,不由得议论纷纷。 努尔哈赤脸色愈发难看:“你来做甚?” 大妃倩笑甜甜:“妾妃见今大喜之日,特来献上歌舞,为大汗助兴。”说着,她不等努尔哈赤发话,便双臂一抖扭将起来。女真人的寸子鞋,与汉人的三寸金莲有异曲同工之妙。着此而舞,舞者如迎风弱柳,俯仰翻转,美不可言。大妃手执两方绢帕,双臂频抖,越扭越欢。就像六月田野里的禾秧在微风中摇摆一样,给人以无限美的遐想。努尔哈赤的不悦心情真就被冲淡了许多,竟也忘情地观赏起来。大妃见汗王不反感,舞得更欢,随之也放开了歌喉: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8节大妃的心事(2) 青山连绵莽莽苍苍, 草原无垠撒满牛羊, 田野锦绣庄稼茁壮, 赫图阿拉无限风光。 努尔哈赤女真汗王, 英勇之鹰上天所降。 苏克素河母之乳浆, 哺育建州百万儿郎。 森森林木举起刀枪, 百战百胜纵横沙场。 虎落平川预兆吉祥, 天神共佑国运无疆。 大妃的声音甜润嘹亮,高亢入云,余音绕梁。努尔哈赤也曾听过大妃的歌唱,但如此载歌载舞淋漓尽致的表演却是从未有过。在场者大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歌舞上,惟有范文程看出了端倪。歌舞间,大妃那脉脉含情的眼波,不时流向代善与皇太极。皇太极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异样,两番之后便有意避开,不再抬头睁眼了。而代善则不然,不错眼珠地盯着大妃。在他看来,今日的大妃,分明就是月里嫦娥人间仙子,并不时还与大妃一个深情的眼波。 当大妃歌罢舞毕,皇太极也发现了他二人眉目传情,便与身边的范文程会意地对视了一下。 范文程却是微笑挂上眉梢:“恭喜四贝勒,此乃天助。” 与此同时,五大臣对代善与大妃的不正常亦有所察觉。努尔哈赤何等精明,也感觉不对头。待大妃歌声一住,即将手一挥:“好,歌舞俱佳,来日有赏,你下去吧。” 大妃情犹未尽,但不敢不遵,临行仍丢给代善一个长长的眼吻。代善也是情不自禁,目光一直跟在大妃身后,直到看不见为止。努尔哈赤重重地咳嗽一声,代善才回过神来。 大妃兴致勃勃走出勤政堂后门,又与代因扎迎面相遇,明白这是代因扎守候在附近,心中大为反感:“你是在对我盯梢不成?” “我还没那个闲情逸趣。” 第27章 代因扎不忘挖苦,“怎么不在堂前浪了,怕是被汗王赶出来了?” “你,满嘴喷粪!”大妃不屑于再与代因扎理论,气冲冲甩开她走了。 回到寝房,大妃感到还是代善对己有情,而那皇太极竟不识抬举,看起来今后就要指望代善了。怎样再进一步表示心情呢?大妃从皇太极向汗王进奉虎丹宝酒一事上,忽地想到了这只老虎的两只虎丹,立时有了主意,匆匆卸妆向厨房奔去。 “全虎宴”上,因代善争要虎皮,和大妃那一番表演,努尔哈赤颇为不快,原定要尽欢的宴会也就提早结束了。努尔哈赤心事重重地走进后宅院,代因扎在院门里迎住了他。 “大汗,请到奴婢房中小坐片刻。”代因扎施以蹲安礼。 努尔哈赤心绪不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待本汗得闲时再去看顾你。” 代因扎露出不满:“汗王已有月余未到奴婢房中歇息,要是以为贱妾可有可无,何不将奴家休回。” 她这一说,努尔哈赤也觉过意不去:“是我终日忙于军国大事,竟然冷落了你,这就到你房中如何?” “谢汗王天恩。”代因扎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引汗王进入自己的寝房。 一盏香茶之后,代因扎觉得时机已到,便靠在努尔哈赤怀中说:“汗王,妾妃有一事禀奏。” 努尔哈赤相当敏感:“不要刚刚得宠,又生非分之想。” “妾妃是为大汗着想,不敢不奏。” “好,你且讲来。” “汗王,大妃她逐日将金银珠宝偷偷让其兄窃回家中,长此下去,汗王的家产岂不尽为她家所有?” 努尔哈赤将茶碗一顿,脸色也撂下来:“你等姐妹之间当和衷共济,怎能互相攻讦。似这种无事生非之言,我再不想听它。” “大汗,妾妃之言决非空穴来风,实为亲眼所见。”代因扎将方才的情景讲述一遍,“若有半句谎言,甘领掉头之罪。” 大妃之兄来府索取财物,自己也早有耳闻,但努尔哈赤不想让代因扎以此为口实动摇大妃地位,更不想让大妃蒙上不好的名声。因此他沉下脸来怒斥代因扎:“你为争宠,竟不惜造谣生事,着实令人气恼。先给你个警告,饶过这次,再敢胡言,立即打出府门。” 代因扎一见汗王动怒,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侍奉。但是,努尔哈赤还是未在代因扎房中就寝,他无限思念孟姑,又去孟姑生前居住的房间,回味孟姑在世时二人相亲相爱的往事。 宴席散后,厨房内已是人去屋空。大妃在厢屋中找到厨事总管,提出要那两枚虎丹。虽说虎丹珍贵,大妃来要,总管哪敢拒绝。大妃取回,在自己房中精心烹制,掌灯时分,一碗虎丹莲子羹在她手下制成。灯光之下,乳汁般粘稠的玉色汤液中,漂浮着两粒核桃大小金红色的虎丹,犹如两轮旭日半露出海面,使人看一眼便馋涎欲滴。她想,都说这玩艺壮阳,送给代善,让代善知道自己的满腹柔情。大妃又在镜前修饰一番,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自己平素听汗王言谈,对皇太极分外偏爱。这宝不能只押在代善一人身上,万一日后皇太极继汗呢?想到此,她将莲子羹一分为二,分盛在两只青瓷盖杯中,用一方素绢手帕苫盖,她端起一只瓷杯出房,直奔代善的宅院。 代善正在灯下欣赏虎皮,他如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看不出努尔哈赤隐含的不满,认为自己取得了绝对信任。虎皮到手,预示着汗位非己莫属。下人报说大妃来到,他也觉诧异。天色已晚,大妃来此为何呢?代善不禁想起日间宴会上大妃眉目传情的情景,莫非是有意?此念一起,脸部不觉发烧。大妃毕竟是母亲辈分,若是做出非分之事,父汗知晓那还了得。代善胡思乱想着将大妃迎进客房,灯光下大妃风姿绰约,顾盼迷人,代善止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大妃倩笑盈盈:“唐突造访,大贝勒不会见怪吧?” 代善已是有些神魂颠倒,忙不迭地说:“母妃凤驾光临,求之不得,快请上坐。” 大妃将盖杯轻轻置放案上,款款落座,用撩人的眼神死盯住代善:“大贝勒,可知我此行为何而来?” “儿臣蒙昧实实不知。”代善被看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去。 大妃却是频频发起进攻:“大贝勒,你我年岁相仿,若在寻常人家,当是夫妻,以后莫再母妃叫个不停,就以兄妹称之相宜。” “儿臣不敢,”代善诚惶诚恐,“这万万使不得,父汗知晓,便有杀头之罪。” “傻瓜,哪个让你人前张扬?”大妃用眼神勾他,“背后无人,你我便随意些又有何妨?” “这个……”代善害怕不敢应承,但又不愿拒绝。他偷看一眼大妃,心想香艳的美人,若拥在怀中,该是何等惬意。 大妃站起走至近前,拉起代善的手:“过来,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礼物。” 代善感到这手柔若无骨,不忍挣脱,便随她揉扯着站到桌前。 大妃揭开杯盖:“看,虎丹莲子羹!” “此乃上好的名贵补品。”代善想不到大妃将这样稀罕的物件给自己送来,一虎只有两颗,另一颗想必是留与父汗享用了。 大妃接口说道:“它是壮阳佳品。” 代善脸腾地红了:“母妃这是何意?” “你心中应该清楚。”大妃无力地靠在了代善身上。代善感觉到了大妃那柔软极富弹性的前胸。 “我,我。”代善已是不能自持,他张开双臂,要将大妃拥抱。 大妃明白代善已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心说让他魂不守舍地相思去吧,便抽身一闪躲开:“大贝勒,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汗王百年之后,我整个儿都是你的。” 代善眼巴巴地看着大妃飘然逝去,室内只留下一缕香风。 大妃满怀得胜的喜悦,回房托起第二杯虎丹羹,又向下一个目标进攻。她坚信自己的美貌,定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她来到皇太极宅院时,情景与代善处就大不相同了。 皇太极是偕范文程共同在客舍相见的,这便叫大妃无话可说。皇太极不苟言笑地问:“母妃驾临,有何见教?” 大妃不甘无功而返,不满地给范文程一个白眼:“四贝勒,我的话要单独同你一个人说。” “母妃,范先生乃儿臣心腹,有话但说无妨。”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29节大妃的心事(3) “四贝勒,他还不是女真人,在场总是有些不便吧?” 皇太极无奈地对范文程:“请先生暂避一时。” “下官告退。”范文程向皇太极丢下一个眼色。 皇太极会意地还以眼神,待他走出。皇太极便催促道:“母妃有何教诲,儿臣洗耳恭听。” 无人在场了,大妃立刻现出了媚态,又把多情的眼波抛向皇太极:“四贝勒,我特意给你送来一样好东西。” “无功受禄,儿臣不敢领受。” “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儿,过来看看,我可是专为你留的。”大妃打开杯盖,“是虎丹莲子羹。” 皇太极不肯走过来:“这类补品,儿臣不该受用,当留与父汗消受才是。” “怎么,怕吃了它你的妃子难以承受吧?”大妃显然是在挑逗他,“看来你对女人是知疼知热的。” 皇太极正色说:“请母妃言语间放尊重些。” “怎么,在我面前装正经!你和那个范文娟的事当我不知道呀?”大妃的试探受阻,明白皇太极不吃这一套,便又换了话题,“四贝勒,我要是在汗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那个美人范文娟笃定能到你的床上。要是惹我不高兴,做酱做不咸,做醋我可能做酸!” 皇太极不想开罪大妃,也软化了语气:“母妃恩赏,儿臣铭感五内,今后倘有报效之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吧,我总算没有看错人。”大妃感到该收兵了,“汗王对你是寄予厚望的,我一定力劝他让你继汗。” “多谢母妃关照。”皇太极深施一礼。 “那我就告辞了。”大妃扭扭搭搭走了。范文程走进来连声夸奖:“四贝勒分寸把握得甚好,不与之同流合污,也不能让她感到你是敌人。” “可叹哪!”皇太极明显闷闷不乐。 “贝勒爷为何这样伤感?” 皇太极沉吟少许:“可叹父汗盖世英雄,竟有这等寡廉鲜耻的妃子,岂不将他的脸面丢尽!” 范文程劝道:“古人云,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唐高祖开国皇帝,也有妃嫔与二子鬼混。即以尊家而论,不是也有褚英忤逆吗?想开些,贝勒洁身自好也就是了。” 皇太极看看虎丹羹:“范先生,你就将它开销了吧!” 范文程将杯盖放好:“这羹不能吃,我料定大汗必要追查。” 皇太极大惑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只因我看见代因扎尾随在后,她必不肯放过大妃。”范文程说来信心十足。 果然,代因扎在孟姑房中找到了努尔哈赤,并当面告了御状,历数了她目睹的大妃的放浪行为。努尔哈赤气得半晌无言,良久,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代因扎嘴角流出鲜血,粉面麻辣辣地发烫,委屈得放声大哭。心情烦躁的努尔哈赤暴跳如雷:“要再嚎叫我一刀把你抿了!” 代因扎真就不敢哭了,硬是憋了回去:“你太不说理,奴家都是亲眼所见。” “你去将那虎丹羹与我取来。”努尔哈赤想验证一下真伪。 第28章 代因扎去不多时,端回皇太极处的原物,而代善那里只是空碗:“看吧,妾身不敢说谎。大贝勒吃掉了,四贝勒原封没动。”她以为努尔哈赤定要严惩大妃,说不定会将大妃处死,谁料汗王看了看竟未作任何表示,而是破天荒地主动说要去她的房中歇息。代因扎喜出望外,引领汗王来到自家卧房,来不及沐浴了,但房内遍插檀香点燃。铺开绣衾,原指望这一夜颠鸾倒凤得畅情怀,可是汗王于情爱上却毫无兴致,全不理会她的温存。她稍一主动些,便被汗王心烦地推开。代因扎怕将汗王惹恼,不敢再过分强求,这一夜只见汗王辗转反侧,短叹长吁不曾入睡,代因扎明白,汗王在为大妃之事闹心。 次日天刚放亮,努尔哈赤一大早即起来,代因扎服侍梳洗过后,早膳也不用即去了勤政堂。他一夜难以成眠,倒不仅为大妃的缘故,而是在为代善苦苦思索。褚英业已下狱,原想代善继承汗位,但代善这种品德能当汗王吗?怎么办?再将汗位他移,刚刚废了褚英,岂不遭人耻笑。他正拿不定主意,恰在勤政堂门前与阿敦相遇,想起人称阿敦勇而多智,何不听听阿敦见解,便叫阿敦入内。 阿敦不知所以,心中未免忐忑不安。进到堂内,一时不见汗王开口,不好就这么僵着,便问:“汗王呼唤,不知有何差遣?” 努尔哈赤犹豫的是如何提起,阿敦发问,他也就不再避讳了:“我问你,在本汗诸子之中,何人可继我为汗?” 阿敦不觉一愣,汗王一大早为何提起此事,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紧急地转动着智慧的脑筋,迟迟没有回答。 努尔哈赤耐心地打消他的顾虑:“有何看法尽管直说无妨,我会为你保密的。” 阿敦心说,褚英被废,代善继位的架势已摆在那里,这是尽人皆知的。汗王突然提起,莫不是代善业已失宠。但他还不肯轻易暴露观点,因为他不想得罪代善也不想得罪皇太极,便加以推托:“知子莫若父,尽管我是汗王从弟,但是这话也不好说啊。” 努尔哈赤显出不耐烦来:“本汗既然问你,就是对你信任。我的问话你总要答复吧!” 阿敦情知搪塞不过了,依然是不肯说得太明:“其实汗王心中有数,自然是年轻有为、智勇双全、人人称赞的那个了。” “你所指可是皇太极?” “汗王英明。” “阿敦,其实本汗早就意在皇太极,只是嫡长为先,恐遭他人议论。”努尔哈赤说出担心。 “汗王大可不必,”阿敦顺着努尔哈赤的意思说,“汉人规矩,我女真人何需恪守。再者说即使汉人传位,也并未一律长幼相继,还应选有德者任之,方可保基业永昌。” 努尔哈赤不住点头,说明阿敦的话对了他的心思:“说得极是,所言有理。” 阿敦惟恐夜长梦多引火烧身:“大汗,若再无垂询,小弟就告退了。” “好吧,你可以走了。”努尔哈赤又叮嘱说,“但有一点,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小弟谨记,决不敢走漏半点风声。”阿敦躬身退出。但他万万没想到,隔墙有耳,他与汗王的对话,全被大妃听个正着。 大妃一夜不见汗王归宿,早起寻到勤政堂,恰好听到了阿敦与汗王的对话。通过昨夜接触,她已将自己的命运与代善联在一起。就冲皇太极的态度,若真继位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她便一阵风似的,到代善那里报信。 代善未曾担心位置不稳,大妃的信息令他大为震惊,立刻派人将阿敦传到府中,劈头便训:“阿敦,你好大胆子,竟在汗王面前说我的坏话,当心我继位后灭你满门!” 阿敦真猜不透代善何以这样快就得知自己与汗王的对话。怕引火烧身,而偏偏就惹出了麻烦,虽说自己是叔父辈分,但代善是大贝勒,不敢不畏惧三分:“大贝勒,我哪有那个胆量,是汗王提起,我只是哼哼哈哈作答而已,你继位与否,还不是汗王一句话。” 代善追问:“大汗当真对我失去了信任?” 阿敦不好明说,信口敷衍道:“其实汗王还是坚持以嫡长为先,怎奈皇太极贼心不死,他与阿敏、莽古尔泰合伙说你坏话,长此下去,难保大王不变心。” “原来是这样。”此刻,代善越发仇恨皇太极。 阿敦见状,趁机溜走了。 代善当然不甘坐失太子之位,他立时去面见汗王。进了勤政堂,便扑通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父汗,要为儿臣做主啊!” 努尔哈赤正为大妃之事烦心,见代善如此,皱起眉头:“你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 “父汗,皇太极、阿敏之流在您面前诽谤儿臣,他们均系造谣生事,父汗切不可信以为真,儿臣对您是耿耿忠心哪!” “这是从何说起,皇太极何曾对为父说过你的不是?”努尔哈赤生疑追问,“你是从哪里得此信息?” “父汗,是阿敦适才亲口告知儿臣,千真万确呀!” 努尔哈赤不禁对阿敦深恨:“这个阿敦,方才本汗再三叮嘱,不可胡言乱语,他竟然两面三刀挑拨离间,这还了得!” “父汗之意是……阿敦他说了假话?” “他是一派胡言。”努尔哈赤认定是阿敦走露了风声,担心再将自己议及汗位继承之事张扬出去,当时传下口谕,将阿敦戴铐钉镣收监囚禁,家产抄没充公。可叹阿敦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阶下囚。 同时,努尔哈赤也对大妃的处置拿定了主意。念及大妃已育四个子女,不忍加诛,也不想让家丑外扬。他发布口谕说,大妃私藏金帛,有违家法,姑宥其死,遣令大归,抄没其家,移居城外,永不得再入赫图阿拉城。 消息传出,范文程举杯向皇太极祝贺。皇太极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意挂在眉梢,将满满一杯高粱美酒一饮而尽。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0节救美柳林丛(1) 破败的茅草房挂满了蜘蛛网,经年不扫的塔灰满目皆是,丝丝吊吊随风飘摆。饿极的老鼠四处乱窜,潮虫如过江之鲫布满土炕与屋地。呛人的霉味,混合着大小便的臭味使人作呕。歪歪扭扭的八仙桌上,一双木棍筷子两只粗碗,还有一把没嘴的破茶壶。炕的一角摊放着一床油渍如铁的麻布被褥,这就是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废“太子”褚英监禁的环境。 而今的褚英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哪里还能找到当年不可一世风流倜傥的影子。刚被关押至此时,他曾大闹不止,包括砸烂所有器物,倒掉送来的饭菜,甚至以绝食表示抗议。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努尔哈赤不发话,谁也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他的生存条件。闹了一个月后他已经失去了再闹的气力,努尔哈赤显然是忘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褚英已不复存在,他彻底绝望了,不得不以那猪狗食来苟延残喘。度日如年的褚英,内心充满了仇恨。他恨一切,恨所有的人,当然最恨的还是他的父汗。难以发泄的他,就像一头发疯的饿狼,在囚室中打转,他目视光秃秃的土墙良久,一个主意跃上心头,不觉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来人哪!宰桑古,你死到哪去了!” 宰桑古是负责看管褚英的狱吏,他的境况比褚英也好不了多少。说起来他还是二贝勒阿敏的表弟,但阿敏担心努尔哈赤怀疑自己结党,对宰桑古相当冷落,从不与之见面,也无一分钱一寸布的关照,宰桑古这个差事也无一星半点油水,可说是勉强糊口度日。他已习惯了褚英的歇斯底里,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冷冷地问:“叫唤啥,省点气力等死吧!” “你给我取文房四宝来。” “怎么,想给汗王写信?”宰桑古连连撇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有四大贝勒佐政,你的信别想到汗王面前。” “我是另有用处。” “这个穷地方,哪来的文房四宝?我给你找找看。”少时,宰桑古寻来一枝秃笔和砚台,从窗洞递进来,“给,纸却没有。” “有了笔墨即可。”褚英研成墨汁,饱蘸狼毫,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墙壁上抒发了自己的满腔怨恨: 长悔生为太子身, 来世但求为平民。 皇室何曾有情分, 汗王分明虎狼心。 萁豆相煎滔天恨, 手足自残孽海深。 何惧此生铁窗禁, 死为厉鬼也吃人! 宰桑古从窗外看后,大吃一惊:“你这不是题反诗吗?赶快涂掉,大汗看见还不要了你的命!” “反正生不如死,我也活够了,要杀要剐随他的便!”褚英无所畏惧地将笔掼在地上。 “看透了,我非受你连累不可。” “宰桑古,你虽未陷囹圄,也比我强不了多少。你我堪称同命相怜,是难兄难弟。”褚英套近乎是有所求,“帮个忙怎样?” “我帮你,要钱身无分文,要放你没权也没这个胆量。”宰桑古两手一摊,“我除非帮你上吊,找根绳索。” “不会让你为难,只叫你传个口信。” “找谁,莫非你还有相好的不成?” “你去见见代善,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他会见你?”宰桑古摇摇头,“你现在就像瘟疫一样,人们躲你还犹恐不及,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褚英将手指上的玛瑙扳指退下来,这是他最后的一件值钱物了:“宰桑古,请笑纳。” “这……”宰桑古在犹豫。 “你把口信送到即可,他若不来,我不会怪你。” 第29章 褚英递出来,“快请收下吧。” 宰桑古还没收过这样重的礼物,他估计至少可以换几顿酒喝,便接过来:“好吧,我去试试看。” “你要避免被旁人发觉,最好是夜间无人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相会。”褚英叮嘱说。 宰桑古点头:“你放心就是,我自会妥善办理。”代善自任大贝勒后,居室布置明显得到改善。大明景德镇的陶瓷,将会客厅装扮得富丽堂皇。宰桑古在客位上等候时,不住东张西望,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多时,代善与长子岳托出来相见。宰桑古赶紧起立:“参见大贝勒。” 代善示意他落座,让下人上茶后发问:“专程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大贝勒容禀,是在下看守的褚英,再三要小人来传口信,言说请大贝勒无论如何去见上一面。” 代善与儿子交换一下眼神:“褚英带罪之身,乃父汗宽容许他囚禁,不死已是万幸,便我去亦不敢代父汗做主。” 宰桑古只好再作陈述:“褚英并不奢望获释,他再三声称有极重要大事面告大贝勒,倘贝勒能分身一往,听听也无妨。” 代善向儿子示意,岳托近前。二人耳语片刻,代善答曰:“既如此说,且让我儿前去见他一面,有话皆可由他转告。” 宰桑古虽说不太如愿,但也算得不辱使命,他与岳托同时出门,边走边说地回到了监舍。 岳托在窗外见褚英的样子,几乎不敢相认了,当年储君之位,而今这般下场,也觉心酸,不失礼节地说:“伯父,家严因不得分身,特命小侄前来问候。” “哈哈,你父害怕了,他是担心努尔哈赤怪罪。”褚英大声怪笑起来。 岳托严肃地责斥道:“你怎能对大汗直呼其名,真是胆大包天!” “我是落水之狗,自忖在世之日无多,是破罐子破摔了。可惜的是你们一家,死在临头尚且不知。” 岳托心中稍稍一震,但旋即镇定下来:“你口出此言何意,想要故弄玄虚耸人听闻吗?可惜的是你枉费心机,我父子是不会上当的。” “岳托,你家已是大祸临头,难道说就真的一无所知吗?” “既如此说,我倒要在伯父台前领教个明白。且问我家祸从何来?”岳托已有几分担心。 褚英在室内故意兜几个圈子,缓缓言道:“请问,大妃可是被休回家中?” “她是因私藏金帛而获罪。” “你就莫要自欺欺人了。”褚英间以冷笑,“我虽身在牢中,但赫图阿拉大事小情,还休想瞒过我的眼睛。谁人不知是令尊与她关系暧昧而遭遣送。努尔哈赤眼下是故作不知,依他的歹毒心肠,是不会放过令尊的!” 自从发生大妃事件,代善父子时刻为此担心,褚英之言触到痛处,但岳托不肯承认:“你在挑拨离间我们与汗王的关系,这是枉费心机!” “你的神情已说明,对此是认可的。”褚英又说下去,“你们的危险远不止于此,皇太极觊觎汗位由来已久,努尔哈赤对他的偏宠尽人皆知,我被他搞掉了,令尊就是下一个目标。”这话又说到岳托心上,对皇太极的提防他们时刻挂怀。岳托不觉默认了:“你这番言语,究竟意欲何为?” “认账就好商量,”褚英表明真意,“我要帮你立功,以增强努尔哈赤的信任,巩固你父的地位。” “就凭你?”岳托是不屑的口吻。 “我要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你父子的平安。” 岳托报以冷笑:“你说说看。” “请给我一把快刀,明日我饱餐痛饮之后,即横刀自刎。然后,即由宰桑古向努尔哈赤报告,就说皇太极派人来将我刺杀。皇太极定将获罪,你父子可除宿敌,皇太极失宠,这汗位就是令尊无疑了。” “你以生命换取一餐酒饭,这能令人相信吗?” “贤侄,我这境况你是一目了然,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情愿一死,早脱苦海。”褚英说来语调悲怆。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你真的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褚英回手指指墙上的字迹:“这反诗已昭然在墙,我还会有假吗?” 岳托想想也是,反正有宰桑古看守,他也逃不掉,且看他如何自杀,就将腰间刀摘下,从窗隙送入:“放心,我会将你好生安葬。” “那明日这好酒好菜……” 岳托摸出二两白银交与宰桑古:“拜托你为他安排好上路饭,让他解谗尽醉吃饱喝足。” 宰桑古收起银子:“小人一定照办。” 岳托回去复命,天色也已黑定。褚英说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夜晚,要好好睡个香觉,早早躺下成眠。宰桑古看他业已睡熟,自己也去铺展衾枕沉沉睡去。一觉醒来,阳光刺眼,摸摸腰间银两还在,放心地走到窗前问道:“褚英,你打算上午死还是下午死,我好给你安排酒菜。” 不见应答,他心说死到临头还在草堂高卧呢!细一打量,被已掀翻在一旁,遂又在屋地上找寻。这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凉气,北墙上现出一个缸口大小的窟窿。显然是用刀剜开,褚英已是夤夜潜逃。宰桑古怔了片刻,拔腿就跑,直奔代善府中报信去了。待到代善闻报,城门已打开多时,褚英早就混出了城外,已经是去向不明。烟筒山上的青岩观,像往常一样在报晓的钟声中迎来了黎明。出家人就是要吃得辛苦,观主青岩居士早在天黑时即已起床,进入正殿三清宫,发现范文娟已将宫内清扫得干干净净。她不无疼爱地责备道:“范小姐,你不该抢我出家人的活计,日久天长仙人会怪罪的。”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1节救美柳林丛(2) “道长,我就是想以此赎洗前世的积债,也好能成为驾前弟子。”范文娟欲用实际行动来感化观主,实现入观学道的愿望。 青岩居士依旧是冷冰冰一口回绝:“贫道已说过多次,你尘缘未尽,不是空门中人,莫要存此幻想,奉劝你还是早作打算。” “我无处投奔,只能在观内存身,今生发誓不离宝观,道长收留与否也是我的师傅。”范文娟再次表示了出家的决心。 门外传来居士弟子的吵嚷声:“哎,你这个讨饭的,满身肮脏又骚又臭,怎么硬往里闯,须知此乃仙家圣地。” 青岩居士与范文娟闻声出去察看,果见一蓬头垢面的乞丐闯到了院中。见弟子用扫把又要驱赶,恻隐之心顿起,上前对弟子喝道:“不得无礼!” 那乞丐并不领情,毫无收敛,竟直扑范文娟而来。这倒叫青岩居士费解,以身拦挡:“这一讨乞者,你意欲何为?” 那乞丐仰天大笑起来:“我是讨乞之人?哈哈哈,你们这些骚老道,我是大贝勒褚英!” “你!”范文娟不觉后退几步仔细打量,认出褚英的往日模样,“你不是获罪收监了?” “可我越狱逃出了,哈哈!” “你来到本观做甚?”居士以身体护住范文娟,“还不快些逃生,倘搜寻人马追来,焉有你的命在!” “我是要逃命,我要去投奔广宁府的李如柏将军。”褚英对范文娟现出淫邪的狞笑,“但是,我要带走范小姐。” “你是获罪之身,自己性命难保,还顾得上拈花折柳,快些自己逃命去吧!”居士意在将褚英尽快哄走。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是拼出性命,也要得到这个美人儿。”褚英再次扑过去。 范文娟气得大骂:“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已遁入空门,便死也不会让你如愿。”她转身要逃往后院。 褚英虽说长期监禁,毕竟武功在身,推倒居士,一个箭步纵身跃到范文娟背后,伸手扯住外衣:“过来吧!” 范文娟机灵地金蝉脱壳,甩掉外衣也就甩掉了褚英。她迅即逃入后院,并拼力插上角门,用整个身体靠住。任凭褚英如何又推又踹,范文娟死命抵住不动。 褚英有些发疯,他急于将范文娟劫走,回头望见一个石滚子,抱起来就向角门撞去。“咚咚咚”,角门被震得直晃,已是摇摇欲坠。居士上前劝阻说:“大贝勒,快请住手吧!” 褚英发狠地一推:“滚开!”将居士撞倒在地,再向角门一个猛冲,已是濒临破碎的角门“哗啦”一声碎落。范文娟用力过猛,来不及收身倒过门槛。褚英一把抓住,薅着就走。 范文娟边挣扎边叫:“观主救我!” 居士与弟子上前,同褚英撕巴在一处。但褚英死活不放手,四个人扭成团,滚打着到了大门。褚英担心宰桑古发觉后领人追来,便下了死手。先是重重一拳,将居士打昏在地,又复猛踢一脚,那个小道人只觉腹如刀搅,双手捂住呻唤不止,哪里还顾得范文娟。褚英趁机将文娟扯走,但是拖拖拉拉,范文娟怎肯乖乖就范。褚英发急,也就收起了怜花惜柳之心,将范文娟结结实实捆绑起来,且在口中塞入一团烂布,这样便随他摆布了。 路上,有一辆小驴车早起下地做农活。褚英上前挡住去路,对赶车的农夫把手一伸:“鞭子。” 农夫以为遇见了疯子:“让开,别说我轧着你。” 褚英哪有心思费话,一跃跳上,夺过鞭子,又一脚将农夫踹下车去。回头将范文娟抱上车,鞭子一挥赶起即行。车的主人,挣扎几下也爬不起,任你怎样呼叫,褚英也不理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车被抢走了。皇太极今日一早起来就心绪不宁,进早餐时似乎心不在焉,不知吃的是啥,且又索然无味。 第30章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不知做什么才好。用句老百姓的俗话说,他就好像丢魂了。 范文程见状关切地问:“四贝勒,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皇太极皱了皱眉头:“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总也不落底。” 二人正在议论,马古达走进来:“禀报贝勒爷得知,据大贝勒代善府传出的消息,褚英越狱逃走,去向不明。” “怎么,被他逃了?日夜有人看守,这怎么可能呢?”皇太极烦躁地站起,“莫不是有人同他勾结,通同作弊。” “眼下情况不甚明了,待有新消息小人再来禀报。”马古达退出。 皇太极并不十分看重:“褚英已是落水之狗,难再兴风作浪,逃出牢房也只能埋名民间,老死村野。” 范文程却不这样看:“不能放虎归山。褚英不死,总是贝勒爷心腹之患,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他已被废,又有何惧哉?”皇太极不以为然。 “焉知褚英不会重新得宠,他是会与您争夺汗位的人!” 这番话却忽地触动皇太极一个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念头,褚英不是曾与自己争夺范文娟吗。要不是褚英从中插一脚,自己与范小姐说不定早已喜结连理。而今害得自己与心上人不得相聚,害得范小姐青灯黄卷苦度青春。皇太极想着想着迈步向外就走。 范文程不解地问:“四贝勒,要去何处?” “去青岩观。”皇太极义无反顾地边走边说,“当去看望一下令妹。” 范文程何尝不想念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然是乐得同行。马古达备好三匹快马,三人如飞般出了赫图阿拉城。 路上,皇太极不住地自省:“先生,说起来你我全都对不住令妹,这许久我们整日沉湎在功名利禄之中,把她一个人抛闪在深山古庙,让她受尽苦情,我真是忙昏了头呀!” “贝勒爷不需自责,大丈夫还当以国事为重。”范文程深知妹妹为人,“再说舍妹脾气古怪,不去未必挑理,去也未见得欢迎。” “我们不能眼看她在青岩观虚度青春了,一定要将她接回城中。”皇太极向范文程透露决心。 半个时辰后,三人三骑到达青岩观。待走进观门,看见院中狼藉一片,青岩居士与弟子尽皆鼻青脸肿,范文程上前询问,才知是褚英在此撒野,已将范文娟劫持走一刻钟之久。妹妹失踪,范文程怎能不急:“贝勒爷,这便如何是好?” “这还用问吗?快马追赶!”皇太极显得比范文程急躁,快步转身踏上大门台阶。 “贝勒爷莫急,容在下问问细情。”范文程请教居士,“道长可知褚英去往何方!” 居士略一回忆:“贫道听褚英那厮言称,要去广宁投奔明将李如柏。” “这就好了,”皇太极不想再细问细听,“我们即刻往广宁方向穷追,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救回范小姐。” 皇太极等三人三骑飞驰而去,转瞬淹没在荡起的黄尘中。 村野小路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毛驴车不紧不慢地行进在山间古道上。夹路的野花和绿杨碧柳使褚英愈发感到自由的可贵,而被捆绑的范文娟却是苦痛难挨。微风轻轻拂过,额前的刘海半掩住她姣嫩的脑门,一只蝴蝶也来凑趣,翩翩飞舞几旋后,竟落在了她那弯弯的秀眉上。褚英竟忘情地看呆了,俄尔醒过闷儿来,赞叹着说:“十足的美女啊,招引得蝶戏蜂狂,本贝勒能不动心吗?”他伸出脏手在范文娟的桃腮重重掐了一把。 范文娟身被捆口被堵,要躲躲不了,要骂骂不成,只能圆瞪杏眼向褚英表示抗议。 褚英可不管她如何怒视,也不认真赶车,而把精力全放在了范文娟身上。不时在她胸前抓摸,在她脸上乱捏。可说是肆意轻薄,范文娟是哑叭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前面是一处柳树丛,欲火烧心的褚英已是等不及了,他现在就要赴巫山阳台梦,就将驴车拐入树丛,放下鞭杆,动手就解范文娟的腰带。文娟情知要受辱,怎肯让褚英得逞,又扭又晃,使褚英难以轻易得手,然而毕竟文娟已无法抵御,裤带还是被抽掉了。 驴车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皇太极三人追赶上来。褚英伏在范文娟身上,全力压住,不让她弄出一点声音。皇太极他们追赶之际目标不见了,全都放慢了节奏。他对范文程说:“怪事,方才分明有一辆车在我们前面,怎么转眼不见了,比我们的马还快不成?” “一定是赶车者以为遭遇了强人,吓得躲藏起来。”范文程分析,“通往广宁只此一条路,料他躲不远,就在这附近搜寻。也好询问一下,是否见到过褚英与文娟。” “待小人去察看一番。”马古达一抖马缰,冲入柳树丛中。 很快,传来马古达的声音:“贝勒爷,在这呢,都在这呢!” 皇太极与范文程纵马跃入树丛,褚英已站在车上横刀在胸,拉出了拼命的架势。范文程见妹妹仍被捆在车上,扑过去要解绑绳。 褚英手中刀一摆伸过来:“谁敢动,我就要他的狗命!” 皇太极冷冷地说:“褚英,你越狱潜逃犯下死罪,又劫持范小姐罪在不赦,赶快俯首就擒,免得难堪。” “皇太极,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从来伴君如伴虎,今天我的下场,焉知不是明天你的下场!”褚英已是无所顾忌。 皇太极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用,向马古达下达命令:“上前将褚英生擒。” 马古达说声遵命,抽刀拨马向褚英发起进攻。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上,二人交手厮杀起来。褚英武艺原本不及马古达,又虚弱乏力,不过十数回合,就被马古达打落车下。就用捆绑范文娟的绳索,将褚英倒剪双臂上了绑绳。 范文程将范文娟上下打量一番:“妹妹,你没事吧?”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2节救美柳林丛(3) 皇太极也上前关切地问候:“范小姐,我等来迟,让你受惊了。” 范文娟平静地回答:“多谢贝勒爷相救。” 范文程不见妹妹脸上有一丝喜气,便代皇太极表白:“文娟,四贝勒时刻把你挂怀,今日是特地到青岩观看望,才从观主口中得知此事,随即飞马追赶前来搭救。” “贝勒爷两次救命之恩,文娟没齿不忘。”范文娟说的是心里话,“今生不能报答,来世亦当结草衔环。” 范文程一听,妹妹对皇太极存有报恩思想,便将话进一步说下去:“文娟,四贝勒今日去青岩观,就是来接你进城。好了,在此相救,正可一同回城。” 皇太极对范文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甚为满意,以为范文娟遭此变故,定会高高兴兴同意。谁知范文娟竟是一口回绝:“兄长,请将小妹送回青岩观。” 皇太极大为失望,他并不放弃,而是加以解释:“范小姐到城中可与令兄朝夕相处,也免得令兄牵挂,不再受庙观的清苦,亦可平安度日。”言外之意是,不强求与她的婚姻。 范文程也劝说:“贝勒爷是一番美意,让我兄妹团聚,还不快上前致谢。” “请贝勒爷与兄长见谅,我已看破红尘,不愿再争人世之短长,决意出家归道,若不能相送,我自己走回青岩观。”说着,径自举步便行。 皇太极不好相强,便让马古达赶动驴车,而将马让与范文娟骑乘。大家一路都觉无话可说,好在相距不远,默默无言地回到了青岩观。在观门前,范文程有意躲开,皇太极情意绵绵地问道:“范小姐,难道忘记了诗帕?” 范文娟眼前现出二人以往的亲密情景,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以往之事,不提也罢,让它们永远成为过去。” 皇太极趁机解释:“我皇太极决非薄情寡义之人,那日成婚是父汗旨意不能有违,范小姐千万要谅情。我们女真人不限多妻,也不以先后为大,谁为大福晋我是能够做主的。” “贝勒爷与我说这些又何必呢?而今我已心如死灰,决意遁入空门,此非戏言,铁石之坚。”范文娟眼角噙着泪水,她大概是怕珠泪溢出,毅然扭转头快步跑入观门去了。范文程不甘妹妹清苦一生,又跟进去劝说,也是无效而返。他手拿一方宣纸,交与皇太极:“贝勒爷,这是舍妹留给你的纪念。” 皇太极接过细看,却是一首七言绝句: 不信海誓与山盟, 富贵荣华也是空。 男欢女爱黄粱梦, 青灯黄卷度此生。 皇太极无限伤感:“想不到令妹如此悲观。” “四贝勒,一时劝不开,且待日后缓缓开释吧。”范文程也是无可奈何。皇太极闷闷不乐地将褚英押回城中时,努尔哈赤正在勤政堂生气。代善吓得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盼岳托快些将褚英追擒回来。因为宰桑古在汗王严辞逼问下已将实情招供,代善显得分外被动。努尔哈赤气的倒不是褚英逃走,他气的是代善一而再地令自己失望。代善与大妃的事尚未追究,竟又做出合伙要陷害皇太极之事。自己的女真王朝,竟连一个深孚众望的储君都找不出,这个王朝还有战胜大明的希望吗?正在气恼之时,皇太极将褚英押上堂来。 努尔哈赤大为意外,止不住驱散脸上的阴云,露出笑容来:“王儿,你这是从何处将褚英生擒?” “父汗,褚英是劫持范文娟后,逃往广宁途中,被儿臣追上活捉的。”皇太极将经过概述一遍。 第31章 努尔哈赤闻听褚英要去投奔宿敌李如柏,直气得七窍生烟:“褚英,你竟然背叛爱新觉罗家族,要跪拜我们的仇敌求荣,真是不可救药了。” 褚英听努尔哈赤的话音是要杀他,强烈的求生欲使他扑通跪倒:“父汗,儿之本意并非真心投靠明朝,而是想打入内部探听消息,也好立功赎罪。” “事情败露,你又想狡辩,不觉得这谎言太拙劣吗?”努尔哈赤将一方宣纸扔过去,“这难道也是要欺骗明朝而写的吗?” 这是代善抄录下来的褚英题在墙上的反诗。面对罪证,褚英无力再作诡辩,只得鸡啄米般不住磕头:“父汗饶命,是儿臣一时想不开信笔胡乱涂鸦,决非儿之本意。” “褚英,非是为父不能容你,实在是你自作自受。国法昭彰,不能不加处置。”努尔哈赤呼唤一声,“来呀,将褚英推出去斩首。” 扈尔汉应声上堂来,将褚英扭住。但他并未全力以赴,他在稍作观望,不相信汗王会真的处死亲生之子。 褚英拼命挣扎:“父汗饶命啊,千万饶命啊!” 努尔哈赤眼角扫视着皇太极,口中依然强硬:“犯下死罪,绝难宽容,这是你罪有应得。”但他并不要求扈尔汉立即执行。 皇太极看出父汗的用意,上前开口求情:“父汗,褚英固然该杀,但毕竟是您嫡生之子,还望保全他的性命。” 努尔哈赤又故意说:“有他在世,谁再做储君都会难以安心,莫如除去这个后患。” 代善最怕褚英死灰复燃,所以此刻他也不揣摩一下努尔哈赤的真实想法,只是恨不能将褚英立即置于死地:“父汗,国法非同儿戏,君命岂可轻改,褚英当斩,无需犹疑。” 努尔哈赤又把目光投向范文程:“依范先生之见呢?” 范文程早将努尔哈赤的心思看透:“大汗,褚英之事既为家事亦为国事。在下愚见:无论家事国事,都当以宽大为怀,仁慈为本。” “先生之意是放他一条生路?” “汗王一国之主,自当由您决断。” 皇太极适时再度开口:“父汗,儿臣乞请饶褚英不死。” 努尔哈赤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他只不过要借此考验一下代善与皇太极谁更适合继承汗位。方才,显然是皇太极又得了一分。努尔哈赤就皇太极之言下了台阶:“看在皇太极求情分上,免去褚英死罪,押入大牢之中,永生不得出监。” 终身监禁,也就是现在说的无期徒刑。褚英彻底绝望了,不久即在狱中抑郁而亡,当然这是后话。 褚英之事料理完毕,代善先行退出。努尔哈赤看到,代善从皇太极面前经过,皇太极无任何表情动作。之后是皇太极退出,一旁站立的岳托,赶紧躬身施礼:“叔父走好。” 皇太极不哼不哈,径自走向屋门。 努尔哈赤心下不悦:“皇太极,你且站下,为父还有话说。” 皇太极不明就里,心中有些忐忑地止步。 待众人走尽,努尔哈赤落座,显出疲惫而又充满慈祥的父爱:“王儿,且坐下叙话。” 皇太极此刻感受到了努尔哈赤作为父亲的爱抚,而没有了往日作为汗王的威严,但他不敢稍有放纵,依然是躬立在侧:“父汗面前哪有儿臣座位,请父汗垂教,儿臣恭听。” “皇儿啊,你把对为父的恭敬,分出一半用在兄弟情分上足矣。”努尔哈赤说来有几分感慨。 皇太极尚在懵懂之中:“请父汗明教。” “适才代善离开,你竟视而不见。而你离去时,岳托向你施礼,你也犹如未见。这样只将为父一人放在眼中,日后真要为父不在人世,谁能拥戴你啊?”努尔哈赤语重心长,“皇儿,要时刻注意谦虚谨慎收取人心哪!” 皇太极岂能听不出这番话的用意,显然这是努尔哈赤为他继汗而煞费苦心。他眼含热泪表示:“父汗教诲,重如泰山,儿臣一定谨记,决不负父汗厚望。” “还有一件事,是我思考已久做出的决定,也该告诉你了。”努尔哈赤停顿一下,“你对那个汉人女子范文娟还是情意未断吧?” 皇太极想父汗提出,是个难得机会,便坦然承认:“父汗,实不相瞒,此女才智过人,品貌双全,是儿心目中难得之佳偶,万望父汗成全。” “儿啊,你的心思为父深知,然为女真大业计,你不能娶她。”努尔哈赤说着站起身来,在堂中踱步,“为父之宏愿,是要夺取大明江山。而欲达此目的,单靠我女真人显然力不从心,还要联合……” 皇太极迫不及待接过话:“联合对明朝不满的汉人,像范氏兄妹,就是可靠的力量。” “皇儿之言差矣。”努尔哈赤今日极有耐心,“我们最好的同盟者当是蒙古人,他们与我女真人生活习性相近,又受汉人欺压,我们存有联合之根基。这是为父经过十数年苦苦思索后得出的结论,我们要与蒙古人联姻。” 皇太极已知父汗用意:“所以父汗才娶了蒙古科尔沁部明安贝勒之女。” “我儿聪明。”努尔哈赤摊出底牌,“为父为你选中该部莽古思贝勒的女儿哲哲,该部兵强马壮,联姻后我建州女真即如虎添翼了。” 皇太极默然,一时无言。 努尔哈赤见状又说:“当然,我爱新觉罗家族也不能迎娶品貌低下之辈。哲哲贤淑聪慧,天生丽质,包你一见倾心。她为你正妻,日后堪为后宫之首。皇儿,这可是为父一片苦心。” 至此,皇太极还能说什么?显然这桩婚姻与他继汗之事是联在一起的。他心中流泪,范小姐,暂且有负于你了。日后你不做正妃仍可做次妃,皇太极实实不能违父汗之命而弃女真大业啊!他脸上硬是挤出笑容:“儿臣感谢父汗,一切但凭父汗做主。”“好!”努尔哈赤露出开心的笑意,“即日派人下礼求聘,正式订下婚约,半年后迎娶。”皇太极带有军事联盟性质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了这个开头便一发而不可收,在以后的岁月中,蒙古族女子竟不断地充实到他的后宫里。而范文娟与他的初恋,也只能是镜花水月了。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3节章奇袭抚顺城(1) 没有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片云,阳光格外柔媚,公元1618年的农历正月大年初一,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征伐的硝烟,也没有贪官污吏的盘剥,赫图阿拉城沉浸在祥和欢乐的气氛中。女真人与汉人一样过年,也是把这视为最重要的节日。同全城百姓一样,努尔哈赤的这个小小的后金朝廷,也在为过年忙碌着。勤政堂内外高悬起上百盏宫灯,门楣屋梁等显眼处均用红绸结彩。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挂笺,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煞是好看,这大概是女真人自己最明显的过年习俗。范文程那一手秀美的标准楷书写的春联,无处不在地焕发着喜庆气息。勤政堂大门两侧的对联最为醒目,每个字都有饭碗大小,而且是耀眼的金字。 五大臣之首的费英东被这精深的书法吸引,不由得驻足欣赏,他对春联的内容也由衷地发出赞赏:“文笔俱佳,范先生真是难得之大才呀!” 刚刚来到的代善不觉也停住脚步,对于近来皇太极极力举荐范文程,而父汗对范文程竟由不赏识发展到重用,代善心中颇为不快。他认为这明显又是皇太极在与自己的汗位之争中得分了,也就对范文程产生了不满。他接过话音说:“费大人别是为讨好皇太极而有意吹捧吧,我倒要看看它好在何处?”只见这副对子的上下联分别是: 铁骑踏遍神州后金春风得意 钢刀刺破苍穹女真红日高悬 代善其实不懂书法也不擅诗文,假意打量片刻,便将嘴撇得老大:“什么破字破词,贴到这有多掉价。” 努尔哈赤恰好听到:“代善,不可口无遮拦,你的诗文能及范先生万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父汗,儿臣是同费大人开玩笑。”代善赶紧用假话来遮掩。 说话间,参加新年朝贺庆典的八旗贝勒文武大臣等业已到齐,“巴克什”(学者)范文程在左首请努尔哈赤正位上座,扈尔汉等侍卫在右侧恭立。待汗王坐稳,范文程朗声唱道:“向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跪拜。”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为首,费英东等五大臣紧随其后,以下八旗诸贝勒等文武官员依次跪倒,异口同声叩颂:“汗王新年吉祥如意!汗王圣寿无疆!” 努尔哈赤似乎有心事,脸上看不出喜庆样儿,待众臣三叩首毕,他做了个手势:“众卿平身,赏赐酒宴。” 范文程是这次新年朝贺仪式的司礼,当即吩咐下去:“酒宴摆下,歌舞上来。” 宫女们穿梭鱼贯而入,美酒佳肴顷刻间流水般送上堂来。酒杯三举之后,一队武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舞动着手中雪亮的腰刀,以雷霆万钧之势舞上勤政堂。边舞边唱,声如雷震: 烟筒山啊高又高, 鹅毛大雪漫天飘。 北风如狼嗷嗷叫, 森林莽莽举枪刀。 建州男儿胆气豪, 血洒疆场立功劳。 跟定汗王打天下, 发誓推翻大明朝! 皇太极对歌词赞不绝口:“好,唱得好!我们就是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代善对范文程的安排甚为不满:“今日乃大年初一,今年又逢汗王六十大寿,理应安排美女轻歌曼舞,在此新年之际,还这样打打杀杀,岂不折了汗王福分。 第32章 还不让这些武士们下去,速换美女上来。” 大贝勒的话也是要遵照执行的,除非汗王另有想法。司礼范文程边察看努尔哈赤的神色边问:“大汗,您看?” 努尔哈赤没有表示可否,而是换了个话题:“今年本汗就要年满六十岁了,真是人生如梦,想不到本汗已到垂暮之年。据说在大宋年间,年过花甲的老人都要活埋,传言未必是真,但显然是指人过六十岁便无用了。本汗是否也已龙钟老态,应该颐养天年了。” 代善抢先接话说:“父汗青春正富,身强体壮,仍是虎狼之躯。” “果真如此吗?”努尔哈赤苦笑一下,“你的话未必出自真心,是拣好听的说让我高兴。” “儿臣是真话,怎敢哄骗父汗。”代善不觉头上冒汗。 努尔哈赤又转问皇太极:“你说说看。” “请恕儿臣直言,”皇太极摸透了努尔哈赤的心思,“父汗近来的确不像以往那样健步如飞了,然这也属正常。试看同样的六十岁人,哪有气色强于父汗的。儿臣以为紧要的是心不能老,人总是要有一种向上的气概。儿臣相信父汗圣寿绵长,定能带领臣民夺下大明江山。” 努尔哈赤感到,皇太极的话就是中听,顺着话说下去:“几人能活一百岁?不管寿数长短,都要以事业为重。即以今日新年喜庆来说,看看壮士习武,可添人之豪情,反过来只沉醉于石榴裙下,斗志必定消磨。” 代善觉得父汗时时事事都偏向皇太极,心中甚是不满,但口中不能不逢迎:“父汗所论极是,那就不换美女了,还叫壮士们舞上。” “谁也不要舞了,”努尔哈赤站起,“众卿,本汗提议,为欢度新年,我们到城外去行围射猎。我们女真男人都应该时刻枪刀在手,不忘马背上的征战,射猎就是练兵。” 众人齐声应答:“愿随汗王驰骋猎场。” 旌旗飘飘,胡笳声声,战马此伏彼应地嘶鸣,浩浩荡荡的射猎大队涌出赫图阿拉城,就像大军出征。铺苫银毡一般的雪野上,猎犬撒欢奔跑,湛湛苍穹里,猎鹰在头顶飞舞盘旋。羊鼻子山的山坡上,每十名兵士为一小队,由牛录统领。每三百人为一大队,由额真管辖。他们时而散开,不时敲动手持的铜锣,让震天的响声,惊起冬蛰的野兽。一群兔子先被轰出,在雪地上惊慌失措地乱跑。代善要在努尔哈赤面前显示一下本领,率先发箭,五箭射出,两只野兔被射中。兵士们欢呼,一牛录拾起带箭的兔子向代善献上。 代善有几分得意地说:“献给大汗才是。” 牛录转而呈奉给努尔哈赤:“请汗王验箭。” 努尔哈赤命扈尔汉接过,他对代善的箭法显然并不满意,便对扈尔汉说:“本汗要赏识一下你的箭术。” 扈尔汉说声遵命,张弓搭箭,可这时兔群已窜逃得不见踪影。扈尔汉失去了目标,不知怎样是好:“大汗,且等再有兽群出现时,奴才再现丑。” 努尔哈赤看看大约百步之外的一株半尺粗的钻天杨,立时有了主意:“你就向那棵杨树连发五箭,以箭着点接近为胜。” 扈尔汉连珠般五箭发出,如同连成一线,真个是箭法高超名不虚传,箭箭射中树干,相距不过一个鸡蛋的距离。于是,锣鼓震天价响起,兵士们雀跃欢呼。 努尔哈赤扭头发话:“代善,你也试射五箭。” 代善明白这是父汗考查他,格外小心地选了五只好箭,暗说这可一定要射好,心情未免有些紧张,手也略显发抖。五箭中竟有一箭脱靶,只有四箭在树干上,而且相距又较远。 努尔哈赤皱起眉头,再吩咐皇太极:“你也射五箭让我看来。” 皇太极确实聪明过人,他在马上躬身说:“父汗在上,儿臣怎敢僭越,还请父汗先射。” 努尔哈赤正心想在臣子们面前表现一下,让众人看看他虽说已是花甲之年,但威风依然不减,于是开弓发箭,五支雕翎衔尾射出,箭箭中的,头小尾大,如花朵盛开。细验箭距,不过铜钱大小。扈尔汉试探几次,意欲将箭拔下都未能做到,因为箭力太大了,以至于入木太深。后来扈尔汉不得不用刀将树干上这块木头剜下,捧给努尔哈赤说:“大汗真是神射复神力,奴才甘拜下风。” 在场的官员兵士无不举旗高呼,端的是欢声雷动。 努尔哈赤现出笑容,爱抚地看着皇太极:“王儿,该你献艺了。”皇太极心中有底,他完全有把握将五箭射在一个点上。但是,当着这几乎举国的文武百官与上千兵士,自己怎能超越父汗,那岂不是令父汗当众难堪。而若有意相让,不显出真实本领,又会让父汗失望,而使代善得意。真是左右为难,一时他倒是无有了主张。正在为难之际,一群黄羊被对面的围猎兵士惊跑过来。皇太极忽地有了主意:“父汗,请容儿臣箭射活物。”说着,他也不等努尔哈赤表态,即从鞍桥上摘下宝雕弓。这张弓高有四尺八寸,几与人一般高矮。皇太极将弓拉开犹如满月,两尺多长的羽箭,带着尖尖的啸声流星般向前。耳听得“噗哧”一声响,百步之外的黄羊栽倒在地。 少时,报箭的牛录跪倒在马前,言语有些杂乱地说:“启禀大汗得知,两只,是两只啊!” 努尔哈赤沉下脸来:“什么一只两只,可曾射中?” “大汗,小人一急话也说乱了。四贝勒神力过人,一箭贯穿两只黄羊。”牛录说出依然兴奋不已,“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箭双羊的先例啊!” “当真!”努尔哈赤显得很兴奋,“抬过来。” 两名兵士抬来放在汗王马前,众人都注目细看,果然是一箭穿透两只黄羊。无不发出惊叹:“真是力可拔山!” 努尔哈赤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战场之上,两军阵前,我军将士若都有皇太极这高超的箭法,何愁不能百战百胜。” “多谢父汗夸奖,待儿臣多打些黄羊,为大家新年的宴席再添一道菜。”皇太极不停顿地拉弓放箭,那群黄羊接二连三倒下。因为四外有兵士圈守,黄羊只能在包围圈里乱窜,再加上皇太极纵马驰骋,黄羊始终逃不出他的射程。待皇太极所带的五十七支箭用光,扈尔汉点数了一下,整整射中黄羊五十八只! 努尔哈赤直喜得合不拢嘴,满载而归回城后兴犹未尽,传令下去再摆黄羊宴,但这次缩小了规模,只留四大贝勒和五大臣并学士范文程十人。精明的范文程与皇太极不约而同地认定:必有大事商议。 果然,不等黄羊肉下锅,努尔哈赤即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话题:“众卿,我有一件最大的心事,今日要吐露给大家。本汗戎马一生拼杀征战,为的就是实现这个心愿,征讨大明国!” 一时间众人皆无言,都在认真地静听下文。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4节章奇袭抚顺城(2) 努尔哈赤也就从容说道:“我建州女真向来奉公守法,而大明国无端杀吾祖吾父,共有七大恼恨,此外小恨难以尽数。而今本汗已是花甲之年,宿仇未报,再不能延迟了,今岁必征大明!” 因为建州近年来兵强马壮,贝勒大臣们早已跃跃欲试。努尔哈赤的决心,使在座者无不精神振奋,表示愿为努尔哈赤效力。 代善更是急于立功:“父汗英明,伐明时机业已成熟。儿臣建议一过正月十五即发大军,儿臣愿为前部先锋。” 阿敏随后开言:“而今的大明国,皇帝昏庸,官员腐败,兵将怯战,正是伐明大好时机,理应尽快出兵。” 莽古尔泰也附和代善:“父汗,儿臣以为事不宜迟,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出兵,正是大好时机。” 努尔哈赤还是要听皇太极的意见,遂将目光投过去:“皇儿为何一言不发?”皇太极自有己见:“父汗决心,儿臣感到欢欣鼓舞。但我们不能轻敌,出征之事还当从长计议。” 代善认为皇太极之言和努尔哈赤意见相左,正是压他一头的好机会:“四贝勒,你不该长大明国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胆小怯战,你可以留守在家,让我们去冲锋陷阵吧!” 皇太极并不生气,而是阐述道理:“大贝勒,勇敢不是蛮干,须知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大明国犹如一株参天大树,并未枯死,女真也尚未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努尔哈赤脸上看不出倾向性来,但他不愿再听无尽无休的争执了,而是直问皇太极:“王儿之意是伐明时机尚不成熟?” “儿臣以为不可操之过急,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代善不满地反驳:“还要做何准备?只要父汗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出征。” “当然应做必要的准备,诸如挑选强壮的战马,打造刀枪与攻城器械,盔甲粮草都需有所补充。”皇太极一口气说下去,“除此之外,还要选择一个攻其不备的有利时机。” “好!皇太极之言甚合吾意。”努尔哈赤听得喜上眉梢,接下去发问,“依你之见,何时出兵为宜?” 皇太极略加思索:“父汗,如今冰天雪地,不利于行军作战。我们要整备云梯、火炮,打造兵器,还得伐木冶铁,至少得数月时间,以此推算,待到四月月中前后即可出兵。” “春暖花开,轻装上阵,倒也相宜。”努尔哈赤表示赞同。他即刻传令下去,为迷惑大明,以盖马院为名,让代善领七百人砍伐上好木材,命阿敏加紧将战马喂肥。命莽古尔泰督造兵器,一切务于三月底前完工。并严肃申明,有敢走露风声,泄露军机者,定斩不饶。 第33章 人们在饱餐了黄羊宴后都陆续离去了,只有皇太极有意延迟下来。努尔哈赤温和地问:“你还有话要说?” “父汗,儿臣还有征明的大计要请教。” “适才为何不讲?” “事关机密,万一传出,岂不毁了大计。” “如今无外人在场,你只管讲来。” “父汗,儿臣以为,要攻明必须入边,而欲入边,抚顺城则是我方头道障碍,必须攻占抚顺。” “有理,首战必打抚顺无疑。” “但抚顺决非轻易可下,大明国视其为第一道防线,多年经营,城池坚固。守敌五千余,也算得训练有素,堪称明国精锐。要打抚顺,儿臣以为切不可强攻,只宜智取。” 努尔哈赤显出浓厚的兴趣:“你说下去。” “父汗,每年四月八日至二十五日,抚顺城总兵将军李永芳都要大开马市,他一则为朝廷选取战马,二则借机发笔大财。这期间他只想广揽客商,边备必然松弛,是难得之良机。”皇太极才将经过认真思考过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可借马市之机,选派五十名武艺高强胆大心细的兵士,扮做马商,分为五伙,赶着马匹,暗藏兵器和火种,混入抚顺城中藏身隐匿起来。儿臣带五千精兵乘夜跟进,黎明前可到抚顺城下,鸣响号炮,随即全力攻城。五十名内应在城中放火,里应外合,抚顺城定可一鼓而下,而我军也可大为减少牺牲。” 努尔哈赤几乎听得入迷,真没看错皇太极,这计划可称是攻城上策。他欣然允诺,并叮嘱皇太极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皇太极已经感觉到,自己在父汗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冰雪在时光流逝中消融,烟筒山又披上了绿装。冬去春来,苏克素护河的流水又响起欢快的歌声。农历四月十三日,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赫图阿拉城头上,努尔哈赤庄重地捧香在手,那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蓝天里袅袅飘散。面对城下整装待发的两万马、步军,努尔哈赤朗声述说,既是上告天神,也是晓谕兵将:朕与大明国有七大恨,吾祖吾父无故被杀,此一大恨也。我建州子民未曾越边,亦遭杀戮,此二大恨也。拘我使者,并逼令献杀十人,此三大恨也。夜黑之女,本已许建州,彼出兵使其转嫁蒙古,此四大恨也。禁边三堡,世代属我,明贼遣兵逐我子民,掠去粮畜,此五大恨也。夜黑获罪于明,彼偏信其言,以不堪入耳之言辱我,此六大恨也。哈达与夜黑侵我,吾败哈达,其地属我,而大明竟助哈达反我,逼令返还哈达人畜,此七大恨也。有此七恨,对我后金凌辱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大恨兴兵伐明!告天之后,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努尔哈赤将八旗劲旅分为两路,左翼四旗由代善统领,去攻取东州、马单根,以牵制两地明军不能向抚顺增援。右翼四旗则由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兵锋直指抚顺城。 代善自来到城楼,就一直未见到皇太极,临行前忍不住发问:“父汗,如此大战缘何不见皇太极?” 努尔哈赤现出不满之态:“你只管带兵左路取胜就是,何须多问?” 代善心中酸溜溜的,显然是皇太极另有所用。他暗自对努尔哈赤偏向皇太极不满,但口中不敢表示出来:“父汗息怒,儿臣一定攻下二城。” 其实,皇太极在五更天明之前,即已率五千马军悄悄离城。这是他向父汗请示同意的,使这次行动处于绝密中。皇太极对这次军事行动,也是寄予了厚望。他要让父汗真正领略到自己的军事才能。为此,他派亲随马古达与五十名精干兵士扮做马贩,先行一步混入抚顺城中。眼下,皇太极的队伍离抚顺还有八十里,天黑后到达已是不成问题。而他最难放心的则是,马古达等五十人能否顺利进城。 抚顺城当时的规模,虽说不如辽阳与广宁,但是由于它是面对女真人的第一道堡垒屏障,所以大明王朝也甚为重视。特派文武兼备的总兵将军李永芳为守备,教以剿抚两手对付后金。对于努尔哈赤的动向,李永芳也是时时关注的。两年前努尔哈赤称汗,宣布国号为“后金”,明显是同大明朝决裂。但李永芳自己兵力有限,不敢出兵征讨。上奏朝廷后,万历皇帝已是衰暮之年,自顾不暇,也未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认为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这也间接影响了李永芳,他也认定只要朝廷腾出手来,大兵进剿,努尔哈赤就得投降。在他的思维里,根本没有“后金”发起进攻这个概念。马市是他的摇钱树,他照例四月初八起大开四门,敞开接待方圆百里的马贩进城。因而,皇太极事先最为担心的五十名内应入城一事,竟如探囊取物一般。 二更已过,抚顺城头响起值夜军士冷寂的梆声。农历十四,本是月圆在即,但飘动的浮云时而遮住欲圆的明月,似乎是有意为后金帮忙。皇太极的五千大军就在离城五里的小台堡驻扎,抚顺的明军仍无觉察。皇太极人不下鞍,静听城中传来的梆声。激战前的兴奋使他心情急切,越发感到夜漏更长。终于,三更的梆声敲响了,他发一声喊,五千马军如山洪爆发涌向抚顺城。到了城下,明军尚在懵懂中。皇太极命兵士吹响胡笳,点响号炮。马古达等五十内应,早已等得心焦。听到信号,知道皇太极大军已至城外,立即在全城各处放火,并将带进城里的纸炮点响,使得全城顿时乱作一团。城外的皇太极不时用火炮向城头轰击,守城的明军毫无准备,也不明底细,甚至连敌人是谁都闹不清,更不用说组织有效的抵抗了。 皇太极按预定计划,乘夜令部下架云梯攻城。明军守将全在家中拥妻熟睡,军兵长期无战事,谁肯冒险卖命,如鸟兽散纷纷逃离。后金军几乎未与明军交手,就轻取城门。在此同时,马古达等也将城门打开,皇太极率军入城。然而,明军在初时的慌乱过后,似乎清醒过来。在副将的指挥下,扼守南半部城区,与后金军展开了巷战。皇太极见地理不熟,不能全歼守敌,便停止进攻,等待天明。巧的是明军主帅李永芳官邸在北城,他的全家均未来得及撤至南城。 马古达向皇太极请战:“四贝勒,让我带领先进城的五十精兵,杀入李贼狗窝,将他全家杀个精光。” 范文程道:“不妥,我军初次征明,应以仁义之师形象示人,切不可滥杀无辜。” “那就放过李永芳这狗官不成?”马古达心中装满对汉人的仇恨,急于要报仇出气。 皇太极对范文程是尊重的:“先生,不杀李永芳家小,将他擒来教训一番总还可以吧?” “四贝勒,依在下愚见,且派兵将李府包围,等汗王大军到达之后再抓李永芳不迟。” 就这样,李家免除了被屠的厄运。 四月十五日一大早,努尔哈赤的大队人马即赶到抚顺。见皇太极业已占领半个城区,努尔哈赤喜笑颜开。说起敌副将据守南城,阿敏请战道:“大汗,四贝勒一夜辛苦,把功劳分我一半,这南城侄儿定当一鼓而下。” “好,就着你带两千人马,迅即占领南城。”努尔哈赤传令。 “请少待。”范文程阻拦,“大汗,可否先礼而后兵?” 努尔哈赤并未动怒:“何为先礼后兵?”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5节章奇袭抚顺城(3) “大汗,大明国抚顺守将李永芳,现在被围在家中,何不派人劝降,使他招劝残部归顺,岂不胜似血战?” 努尔哈赤一向爱惜兵士:“若能不战取城自是上策,但李永芳等明将自恃高贵,视我女真人为番胡,只怕未必肯降。” “大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范文程阐明利害关系,“明朝泱泱大国,后金人数有限,汗王欲成大事,必收得汉人人心。否则,单凭杀戮,后金难于亡明。” 努尔哈赤听得不住点头:“先生之言有理,就请先生向李永芳劝降如何?” “谨遵汗命。”范文程正欲立功,爽快应承。 皇太极为确保范文程安全,特派马古达护卫。范文程向努尔哈赤深深一揖:“请汗王静候佳音。” 此刻,李永芳在府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昨日夜半时分,耳听得后金人马杀入城来,街上人喧马嘶。自己从睡梦中惊醒,要出府查看,北城业已失陷。命管家出去探听虚实,管家刚一露头,即被后金牛录刀枪挡回,也不说所以,只是不许府中一人出门一步。李永芳心想,后金与大明不共戴天,自己必是难免一死。就算辽东巡抚李维翰派来援军,收复抚顺,自己也早死多时。即便侥幸逃得女真人毒手,自己失城折兵,万岁也不会放过。反正也是一死,莫如自己了结,也可免被俘受辱。拿定主意,便在书房之中,解下系腰丝绦,挂在屋梁之上,脚踏杌凳,就要悬梁自缢。刚把脖颈伸入套中,管家慌慌张张跑来,见状大吃一惊:“老爷,你怎能自寻短见?” 李永芳抱定必死信念:“我堂堂大明将军,怎能受辱于蛮胡女真之手,你不要管我。若念主仆一场之情,就好生将我装殓。” “哎呀,老爷,你还在这里要悬梁自尽,夫人那里已是上吊多时,快去看看吧!” “啊!”李永芳还是吃了一惊,他之所以要自尽,为的是能保全家小性命。获悉夫人凶信,他急忙跳下凳子,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后宅。只见夫人已被众人解救下来,但为时已晚,业已气绝身亡。 李永芳的儿女,抱住他的双腿哭叫:“爸爸,你不能抛下我们兄妹呀,母亲已去,我们今后依靠何人哪!” 第34章 李永芳也不觉伤心落泪,可说是方寸全乱。就在他全家悲痛伤感之际,范文程与马古达来到。李永芳不得不收回自缢之心,强打精神接待客人。 在客厅落座之后,李永芳冷言冷语说:“二位,努尔哈赤偷袭成功,算他走运算我倒霉。只有一言相告,尽可要我性命,但求不要殃及无辜,放我子女一条生路。” 范文程微笑说:“李将军怎知必死,难道不想生存吗?” “败军之将,阶下之囚,死生由命而已。” “李将军,我亦汉人,女真人未必愚蛮,汉人亦未必尽皆聪慧。努尔哈赤一代人杰,十八副铠甲起兵,创下这皇皇基业,前程如朝日初升。且又礼贤下士,不排斥汉人。大明虽说庞然大物,然已朽腐,崩塌在即。将军何不审时度势,另佐贤君呢?” “我,如若降金,后世必遭耻笑,九泉下何以对列祖列宗?” “将军,要以身家性命为重,当机立断,回头便是生路啊!” 李永芳想想一双儿女,因为退路已无,只得投降:“范先生一番教诲语重心长,敢不从命。” 于是,李永芳着大明官服,手捧印信,由范文程导引,前往往日官衙现今汗王行宫,向努尔哈赤拜降。 努尔哈赤从内心里透着高兴,因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地位较高的明朝官吏归降,他格外重视,亲自下座以手相搀:“将军请起,既已降顺,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永芳再次叩首:“谢大汗不杀之恩。” 努尔哈赤回到座位:“为免百姓涂炭,我军尚未进攻南城,将军若能招降旧部,化干戈为玉帛,则军兵幸甚,平民幸甚。” “已为大汗臣下,理当为大汗效劳。”李永芳表示,“末将就此前往,但愿能不辱使命。” 李永芳由马古达陪同去南城劝降,他走后,阿敏表示不满说:“大汗,败军之将,又是汉人,不当给予太高礼遇,这个先例不能开。” 努尔哈赤转问范文程:“先生看,当如何安置李永芳?” 范文程答道:“大汗,微臣以为,如何处置李永芳,不是对待他一个人的事情。大汗欲夺天下,今后少不了要收拢汉人文官武将,这是做给整个大明国汉人看的。利害攸关,大汗自会考虑。” 努尔哈赤不住点头,心中已然有数。 半个时辰后,李永芳回来报喜:“启禀大汗,南城守军,经臣下劝导,已是同意归顺。” 马古达补奏道:“大汗,李将军不避生命危险,深入明军副将居处晓以利害,方使明军弃暗来投。” 努尔哈赤甚喜:“李将军忠心可嘉,授与副总兵官之职,即着其统辖归降汉军全部。” 这充分说明,努尔哈赤对李永芳的信任,显然是不担心他率旧部反叛,李永芳赶紧表示忠心:“大汗如此信任,日后为大汗征战,不惜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努尔哈赤还有惊人之举:“获悉李将军夫人死义,甚为哀痛。朕将七子阿巴泰之女赐与将军为妻,以充枕席,将军以为如何?” 李永芳初时以为是在梦中,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一时懵懂。 皇太极提醒他:“还不赶快谢恩。” 李永芳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大汗如此厚爱,为臣便万死亦难报万一。” 努尔哈赤彻底打消他的顾虑:“李将军,此后休论汉人女真人,你我已是至亲,真的是一家人了,谁若敢对你不敬,只管告知与朕,自当为你做主。” 范文程发出由衷的赞誉:“大汗如此英明,何愁天下归心。” 努尔哈赤心情极好,又认真地请教范文程:“范先生,我军已将抚顺收入囊中,下步当如何行动?” “大汗,下官以为,明军不会容忍抚顺有失,定将全力收复。我军不可与之在此争一时之短长,应将粮草军械尽数取走,回撤赫图阿拉,再图他举。” 努尔哈赤心中十分明白,自己眼下无力占据抚顺,范文程之言实为上策。传令下去,将抚顺全城人畜军械粮草财物洗劫一空,尽数运走。后金军得令后即全速行动,计有一千户居民不堪明朝统治情愿归顺,其他人畜共计掠走三十万之众,军械粮草财物则不计其数,使得大明在辽东这一重要城市被洗劫一空。 撤军回转赫图阿拉途中,代善在中途与努尔哈赤会师,得知代善也按计划轻取东州、马单根二城,并洗劫周围台堡村庄五百余,也是缴获甚丰。 正当大家为胜利而欢欣之际,一马探匆匆来报:“大汗,大明国辽东巡抚李维翰派了一万大军追击,由总兵张承荫统帅,距离我军大约六十里。” 皇太极一听立即请战:“父汗,儿臣愿带本部人马迎敌,必保父汗与大队平安撤回。” 代善不甘皇太极独占其功:“父汗,此战让儿臣效力,定当迎头痛击明军获得全胜。” 努尔哈赤轻蔑地看待追兵:“明军一向养尊处优,有谁真心作战,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好向明朝皇帝谎称业已将我军赶出边界,骗取军功犒赏。他们的追击是假的,不必理睬,我们只管安然撤退就是。” 皇太极再奏道:“父汗,这样退走,明军还以为我军怕了他们。依儿臣之见,莫如给明军一个颜色看看。” 努尔哈赤想了想:“也好,既然打就要将明军打疼,让他们今后一提我军即谈虎色变。” “儿臣一定不负父汗厚望。”皇太极、代善同声回答,似乎领军的就是他们自己。 努尔哈赤看看二子,也不好拒绝其中一人,便发话说:“即你二人每人三千人马,据报明军有上万,可有勇气出征?” 二人又是同时表态:“若不获胜,甘愿受罚。” 果然不出努尔哈赤所料,当代善、皇太极六千人马回击,距明军尚有二十里时,明军即不敢前进了。因在途中,无城池可依守,张承荫急令部队停止前进。选一险要的丘陵地带,命部下掘壕。他将一万人马分为三营,自己居中掌握五千兵力,副将颜廷相统领三千人在右营,参将带两千兵力守左营。这样按官职高低分配兵力,立刻引起了副将、参将和所属将士的不满。兵士们带着情绪修工事全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等他们修好堑壕,后金军已是冲杀过来。明军无心恋战,一触即溃,后金军恣意砍杀,就像屠夫进了屠场一样。张承荫不甘失败,亲带精锐上前接战,与皇太极战到了一处。皇太极也不多言,手中金背砍山斧一着紧似一着地劈向张承荫,不消十个回合,张承荫即被砍落马下。主帅阵亡,原本就毫无斗志的明军更如鸟兽散,后金军随意追杀。 代善也是轻而易举地攻入明军右营,不过三五招,手中大刀就将颜廷相人头斩落。混战中,明军游击、千总、百总等大小将官十五余人战死,一万明军全军覆没。此战,后金军获得全胜,从而更加坚定了努尔哈赤打败大明国取而代之的决心与信心。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6节萨尔浒血战(1) 公元1618年的北京是个少雪而又干冷的冬天,紫禁城似乎也失去了往日那紫气升腾金碧辉煌的光彩,变得灰秃秃的缺少生气。成群的麻雀在琉璃瓦上跳来跳去,好像这里的主人已奈何不得它们。乾清宫里的龙椅上,明神宗万历皇帝有些气力不支地斜靠着,面对下跪在眼前的新任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杨镐,正在面授机宜:“努酋攻掠抚顺,辽左覆军殒将,建州势焰益张,朕心甚为不安,今委卿经略辽东,势必一战荡平努患,解朕左股之忧。” “万岁钦点,臣自当以死效命。然据臣所知,建州努酋经营几十载,已成气候,兵精粮足,骁勇善战,不可等闲视之。”杨镐叩首说,“惟愿万岁足兵足饷,以足够优势对敌,方可确保一战而胜。” 万历皇帝方要开言,又有边报送上,见标有“急”字,他命秉笔太监当时念奏。秉笔太监操着公鸭嗓念道:“建州贼酋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近日又率部匪连陷抚安、三岔儿、白家冲三堡,后又入鸦鹘关,侵陷清河城,守城副总兵邹储贤及三千将士死义。一堵墙、碱场堡二城官民弃城而逃,后金匪不战而下,拆其城,掠走粮食财物……” 万历帝挥手打断太监的念诵,询问杨镐:“这个皇太极是何许人也,竟然这般厉害?” “禀万岁,他乃努酋第八子,现为主政之四贝勒,正当血气方刚,勇而多智。日后继努酋汗位者,惟他与代善也。” “如此猖狂,殊为可恨,杨卿此番务将其与努酋一并生擒,献俘阙前,方慰朕心。” “臣定当全力以赴为之。”杨镐关心的事尚未得到答复,便再次强调,“臣在前线,不能及时面君,足兵足饷还望万岁做主。” “杨卿只管放心,朕对此已做周密安排。”万历帝这次确实下了决心,“朕已严令兵部,调集十万精兵,百员大将,三百万两饷银,并赐卿上方宝剑,对属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这样优厚的条件,大大出于杨镐的意外,他叩首谢恩:“万岁龙恩浩荡,臣便粉身碎骨也难报皇恩之万一。” “哪个要你粉身碎骨,朕要你早奏凯歌。” “为臣一定不负圣望。”杨镐是充满信心的。 陛见结束,杨镐到了兵部,与给事中敲定细节后,他的信心就更加增强了。钦定将辽东总兵李如柏划归他管辖,还选派号称“杜太师”的大将杜松参战,这位陕西榆林人出身的山海关总兵,向为常胜将军声名赫赫。 第35章 还有与杜松齐名的大将刘铤,号称“刘大刀”,曾在云南、四川为将多年,并曾率军赴朝鲜平定倭寇之乱。新任辽东巡抚周永春,也是文武兼备的精明官吏,能与杨镐很好地配合,是个少有的忠臣良将。 所调十万兵马,从宣化、大同、山西各征用万人,从延安、宁夏、甘肃、固原各选六千,山东登州三营,南京水陆二营,天津蓟镇,也分别挑选精兵,其中包括水军。除此之外,为确保全胜,还从朝鲜征调一万人马,女真叶赫部也出两千军马助战。 为保足饷,兵部请拨库银,但万历皇帝惜钱,不肯动用库银一分。先借用马价、大工钱五十万两,显然不敷所用。无奈户部按田亩加捐以充辽饷,每亩九厘共合五百二十万两。至于兵器,工部倾其库存所有,盔甲、大小佛郎机、大将军虎蹲炮、三眼枪、鸟铳、火箭等,悉数运往辽东。上上下下对此战的重视可说是空前的,大明朝廷为保自己的统治,可说是竭尽了全力。 公元1619年2月21日,杨镐统率的十万大军在沈阳誓师。出征前杀乌牛白马祭天,大将刘铤宰牛,只听乌牛惨叫声良久不绝,杨镐不悦地发问:“何故迟迟不能将牛宰杀?” 刘铤有些尴尬:“这战刀久未磨砺,难免迟钝,末将正在用力。”又经几番锯割,牛喉始断。 杨镐心下未免犯嘀咕,如此祭天,其兆只恐不祥。他沉下脸来斥责说:“这样战刀,杀牛尚且难断其首,焉能上阵杀敌!” 辽东总兵李如柏开释道:“元帅无需忧心,此现象纯属偶然,想我十万大军出剿努酋草寇,定可一战成功。” 山海关总兵杜松未免嗤之以鼻:“李总兵似乎过于乐观了,据我所知,后金匪众骁勇善战,且又据有利地势,我军实实不可轻敌。” 李如柏立即反唇相讥:“杜大人未战先怯,长敌人志气,灭我军威风,分明是怕死贪生。” “你!”杜松气得发抖,“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云骄兵必败,你是拿朝廷大事做儿戏。” 李如柏发出冷笑,对杨镐说:“大帅,怯战之人不可使之为将,可留后方看管给养军需。” 杜松也对杨镐说:“大帅,为确保此战必胜,末将以为不可轻易进兵。” 刘铤亦发表见解:“赫图阿拉位群山之中,地势凶险,用兵理当慎之又慎。” 杨镐见反对即刻出兵者要占上风,不容别人再讲,先将态度表明:“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再敢妄言不出战者,即请上方宝剑侍候。”说罢,将万历赐予的上方剑高悬于堂上。 人们望着那有先斩后奏之权的上方剑都噤口无言了,但杨镐看得出刘铤、杜松等大将内心中是不服气的,难免心存隐忧。大战之前,多员大将无必胜信念,这仗还能打胜吗?杨镐身为统帅,自然不便当众说出担心,他深知大战前夕,(奇*书*网*.*整*理*提*供)不能影响士气,便故作信心十足的神态,传下分兵军令。 用兵策略是北路军由总兵马林总领,开原兵备道潘宗颜监军,庆云游击将军窦永澄督率叶赫女真部两千人马助战。由开原出三岔口北进。西路军由山海关总兵杜松统辖,保定总兵王宣副之,兵备副使张铨监军,由沈阳出抚顺西进。南路军由辽东总兵李如柏为首,兵备参议阎鸣泰监军,推官郑之范为副,由清河出鸦鹘关南进。东路军由总兵刘铤率领,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监军,同知黄宗周副之,由宽甸出凉马佃东进。朝鲜军一万,由该国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统辖,大明国镇江都司乔一奇监军,在刘铤兵马之后跟进,以为策应。杨镐在布置进军同时,并未忘记防御。他深知辽阳为东线重地,一旦有失,全局震动,为防后金军万一偷袭,特派辽东都司张承基配合辽阳总兵官秉忠守卫,又令总兵李光荣驻守广宁,严防后金军分兵来攻,并专任管屯都司王绍勋为运粮官,总管督运各路大军的粮草。杨镐的进兵方略,也得到了大明国兵部的首肯,认为这是一个万无一失必胜无疑的计划。 可是,明军出师即觉不利。誓师之后,正待出发,天降鹅毛大雪,部队难以行进。杨镐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怎奈路途难行。一直延迟到二十五日,大军方得出动,而此时后金的哨探,早已将大明国的进军分兵路线探得一清二楚,明军进兵的突然性及隐蔽性荡然无存,后金君臣可以从容商讨迎战之策。 明国十万大军压境,对于弹丸之地的后金国来说,形势是极为严峻的。努尔哈赤家族,确实面临着生死的考验。三月初一,努尔哈赤与四大贝勒、五大臣等齐聚勤政堂商讨破敌之策。此前的二月二十八,杨镐派信使致函,声称明军四十七万将于三月十五月明之夜,会师于赫图阿拉城下,要努尔哈赤识时务而投降。二十九日晚,后金哨探即探得大明军手举灯笼火把夜出抚顺关。二月三十,哨探又报明军已进入栋鄂一带。明军已是步步逼近,努尔哈赤神色庄重地用目光巡视大家一遍:“如何迎战,请各陈高见。”他言罢又接了一句,“今天务必要定下战守之法,再不能议而不决,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众人未及开口,扈尔汉闯入禀报最新军情:“大汗,哨探刚刚探得,清河一路发现大队明军,步骑混杂,超过万人。” “这,明军便是四路进攻了。”代善苦脸愁眉,“我们如今已是四面受敌顾此失彼了。” 阿敏也感到形势紧迫:“明军在长驱直入,我们再不能犹豫不决了,应立即分兵四路拒敌。” 莽古尔泰也是相同观点:“分兵时兵力投入应略有不同,南路明军最为猖獗,应多加五千人马在南路。” 努尔哈赤总是重视皇太极的意见:“王儿,你为何还不开口?” “父汗,儿臣意见与兄长们相左,只恐不合时宜。” 努尔哈赤鼓励:“但说无妨。” “遵父汗之命。”皇太极说道,“目前我八旗大军,总计为六万人,与敌人相比,在数量上稍居劣势。” “不是稍居,而是绝对劣势。”代善含有讥讽之意地提醒,“明军是四十七万,数量为我军八倍。” “我看未必。” “依你看来,明军兵力几何?” “声称四十七万,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皇太极觉得有必要将此说清,以增强己方信心,“昔年曹魏鏖兵赤壁,号称八十三万大军,实则十八万人。据探报分析,明军当在十万上下。” 努尔哈赤不觉点头:“有理。杨镐意在气势上压住我军,故意张扬军力,实则是色厉而内荏也。” 汗王表态了,代善不好再争论,阿敏则言道:“明军便十万,亦大大超过我军,岂可轻视?” “我意并非轻视,只是不能张敌气焰。”皇太极再谈用兵方略,“而且我不赞成分兵,我军原本兵力有限,更当集中使用。” 努尔哈赤显然很感兴趣,鼓励道:“你说下去。”皇太极伸出右手:“我六万兵力,如四路拒敌则过于分散,哪一路也不能形成打击力量。如握成拳头,则可狠狠敲痛敌人。” 代善轻蔑地问:“你说哪路该打,哪路不该打?” “杜松率领的西路军实力最强。擒贼擒王,如先将其击溃,即可起到震慑所有明军的作用。” 莽古尔泰问道:“南路敌军出动最早,已过鸦鹘关,离我都城最近,理应分兵抗拒。” 努尔哈赤的想法与皇太极已趋于一致:“南路我军已有五百防御,会战杜松的兵力不能减少。” 阿敏提醒说:“东路敌军刘铤部兵力过万,且有朝鲜军一万随后跟进,至少亦应分兵一万抵御。” 皇太极出语惊人:“此路地势狭险,明军各路相互观望,哪一路也不敢冒进,我方二百兵力把守要塞,足以阻滞敌军数日,不必分兵。”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7节萨尔浒血战(2) “你以二百拒两万,该不是开玩笑吧!”代善提出质疑,“一旦敌军冒死疾进,直抵赫图阿拉,岂不断我后路?” “明军地势不熟,决不敢轻进。”皇太极坚持己见,“如再分兵,则难保全歼杜松一路明军。” 努尔哈赤坚决支持皇太极的观点:“王儿言之有理,明军对我实行分兵合击,我则反其道而行之,即合兵分击。” “不论明军几路来,我军只一路去。”皇太极再加阐明,“我们打败他这一路,再打另一路。”努尔哈赤一锤定音,所有部众均要按令行事。至此,对明作战的方略算正式确定。 三月一日,皇太极、代善领兵往抚顺关方向迎敌。进至太兰岗附近,探马报知前方二十里即将与杜松大军遭遇。 代善的副将达尔汉便有些畏缩不前,对代善说:“大贝勒,我军应立即停止前进,在此设伏,以逸待劳,消灭明军。” 代善表示赞同:“甚好,出其不意,打明军一个伏击。” 皇太极反对:“不妥,我们行踪,明军不会不知,况且此处地形开阔,不利设伏。” 代善不悦地问:“你说怎样为宜?直冲过去,与明军打遭遇战吗?” 皇太极早已胸有成竹:“我们当全速前进,渡过界凡河,抢占吉林崖。” “为何必须如此?”代善未说出口的话用意是明白无误的,难道只有你皇太极正确? 皇太极解释说:“界凡山上有我方四百民夫,他们在山上取石筑城。手无寸铁,若明军先至,必遭杀戮。 第36章 我军先到,四百民夫即是我方有生力量,我们不能让明军占先。” 五大臣之一的额尔都极力赞成:“四贝勒所言甚佳,四百民夫是我女真骨肉,不能置之不管。” 皇太极也不再等代善同意,便下达命令:“全速前进,抢占吉林崖。” 后金军先头部队,在皇太极带领下,以奔跑的速度向前冲去。 杜松的西路军共约两万人队列整肃地前进,军威浩浩,杀气腾腾。几日来未有敌情,来到界凡河方与后金军相遇。他在现场查看了地理图后,再次实践杨镐的分兵合击战术。命令总兵王宣分一万人马去攻打萨尔浒山,自带一万人马夺取吉林崖。但皇太极领一千兵马抢先占据了吉林崖有利地形,并当即发放武器武装了四百民夫。一千四百兵力居高临下,将杜松的第一轮进攻狠狠打退,崖下留下了明军数十具尸体。 努尔哈赤获悉前方已与明军交战,与费英东商议如何使用兵力。 阿敏主张:“明军分兵,两处各有万余兵力,我军四旗兵往增吉林崖,另四旗增援萨尔浒山。” 费英东表示同意:“也惟有如此。” 努尔哈赤未免迟疑,一时难以决断。 随军的范文程言道:“我军合兵分击之策诚为上策。用兵何必平分秋色,吉林崖有四贝勒一千四百人镇守,我料杜松一时难以攻破。而王宣一方虽说也是一万兵力,但实力显然不如杜松。我们还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集中八旗大军,全力吞掉王宣后,回头再吃杜松,岂不美哉!” 努尔哈赤被一语点破迷津:“范先生真吾之张良也!就依此用兵。” 后金六旗大军四万五千人,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向进攻萨尔浒山的明军横扫过去。在总兵力上明军居于优势,但如今在这一点上,后金是明军的四倍还多,明军则是绝对劣势。明军是朝廷的正规部队,应该说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总兵王宣见后金军势众,急令火炮猛轰。怎奈后金马军进展神速,不避炮矢,一往无前,队列中便有人马倒下,其他人马亦毫不退缩,很快杀入明军大营。阿敏、费英东分别接住王宣和副总兵赵梦麟厮杀。双方正战之间,莽古尔泰和扈尔汉杀到,从背后将王宣、赵梦麟斩落马下。明军主帅一死,顿成乌合之众,在后金军的砍杀下,转瞬间尸积如山。这一万明军,被后金军全歼。 在萨尔浒山下激战的同时,杜松指挥的一万明军正向吉林崖发起猛攻。此刻是代善在吉林崖上据守,一千四百人抵御一万明军未免吃力。眼见得吉林崖岌岌可危,皇太极急得团团转。因为按努尔哈赤的部署,要等六旗大军吃掉萨尔浒明军后,再掉过头来围攻杜松。皇太极指挥的正白镶白两旗一万五千人,努尔哈赤是作为总预备队应急的。另一说不出口的用意是保护皇太极,以免万一有个闪失。皇太极想的是立功树立威望。明军主帅杜松听见萨尔浒方向杀声震天,越发要尽快拿下吉林崖,以占据有利地形,站稳脚跟,再分兵回头增援王宣。所以他攻势愈紧,意欲一鼓作气拿下吉林崖,代善眼见得就要守不住了。皇太极也来不及去请示父汗了,当即率两白旗人马在杜松背后兜屁股杀过去。杜松手下两员副将截住皇太极厮杀,不过三五回合,两副将先后死于皇太极斧下。杜松见皇太极来势凶猛,亲自上前迎战。二人斧来枪往,大战二十余回合难分上下。就在这时,努尔哈赤在消灭了王宣后,带六旗人马全数又向杜松的一万明军掩杀过来。明军原本就勉强敌住皇太极的两白旗后金军,被四万多人马一冲,登时溃不成军。杜松未免走神,被皇太极抢上一斧,拦腰砍为两段。明军成了无头鸟,任凭后金军追杀,死伤漫山遍野,血水与界凡河水融汇,已变成一条血河。死尸与军器再顺水冲入浑河,在湍急的河水中,犹如化解的冰排团团打转。明军残余一直被追到硕钦山,后金军方才止步。 一夜无战事,第二天三月二日早饭后,努尔哈赤即将进攻的矛头指向了马林统领的大明国北路军。明军此时已停止了进攻,转而采取了守势。马林料到后金军必来,他与监军潘宗颜商讨御敌之策。他们又再次重复了杨镐、杜松的错误,再次决定分兵抵御,又给后金军各个击破的战略提供了帮助。马林自带一万人马在尚间崖严密布阵。军士一夜未得休息,紧急抢修工事。在大营四周挖掘了三道防护壕,壕外布列大炮,炮前是骑兵,再前又是一层步军,可说是里三层外三层严阵以待。而潘宗颜的人马约万人,在斐芬山布阵。两地相距约十里,他们认为这样可成掎角之势,后金军来攻可以相互策应。总兵马林刚刚部署完毕,就见一队兵马向这里杀来。马林急忙传令:“弓箭手、火炮手做好准备,全军严守阵地,不许出战。” 突前观察敌情的副将麻岩回来报告说:“大人,来军是我大明旗号,是自家人马,要不要出去迎接?” “胡说!”马林训斥道,“为将者当多几个心眼,必是后金军剥下我军服装,假扮成我军模样,前来欺骗我们,决不能让他们靠近,准备开炮。” 说话间山下的军马已进入射程,他们摇动旗帜鼓噪着向山上爬来。马林将手一挥,下令:“开炮!” 顿时,明军数十门大炮齐发,在靠近的兵马群中接连爆炸。眼见得数十人死伤,被炸的明军或哭或喊或骂,可说是乱成了一团。原来,这是杜松部下的残军向这里逃生。他们原为杜松部后营,约为四千人,由游击将军龚念遂统领。当时是在外围,而侥幸逃得被歼的命运。他们担心再被后金军吃掉,才连夜马不停蹄向马林这里投奔。不料,竟遭自己人的炮击。龚念遂单骑冲向营前:“停炮啊,别打了,是自己人哪!”麻岩发觉不对头,急对马林说:“大人,是自己人,末将已认出那是龚将军,是杜大人部下。” “你没有看错?”马林不肯认输,因为这一来他太丢面子。 麻岩先下令停炮,然后再说:“大人,千真万确是我部龚将军。若有差错,末将甘受军法。” 马林感到丢了面子,仍在没理找理:“虽说你已认准是龚念遂,焉知他不是投降后再来诈取我大营,我们不能轻信。” 龚念遂已到营门前:“马大人,我部已遭努酋击溃,杜大人阵亡,我等杀出重围,请快开营门。” 麻岩就要打开营门,马林急忙制止:“不可。” “大人,既是自己人,好不容易逃得性命,还不快些接进营中歇息。”麻岩又要开营门。 “靠后。”马林斥责道,“你懂什么?自古兵不厌诈,杜大人全军尽没,为何单单龚念遂得以保全?谁能保姓龚的没有卖身努酋?” “难道就将我们的弟兄拒之门外,这几千人马到来,也增强我方实力,何乐不为呢!” 马林不再理睬麻岩,而是对龚念遂说:“龚将军辛苦了,后金军就会来攻,本官命你速到干珲鄂谟设防,一旦努匪来攻,你从侧后袭之。” 龚念遂不肯:“马大人,我们还是合兵一处为上。” “这是军令,不得有违。”马林语气冷峻。 龚念遂无奈,只得带兵去干珲鄂谟布防。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8节萨尔浒血战(3) 努尔哈赤进军途中受阻于干珲鄂谟,皇太极抢先请战:“父汗,让儿臣消灭这股残兵。”“你?”努尔哈赤总是不想让皇太极上阵,他担心万一有个闪失。 “父汗,给儿臣一千马军即可,您可先带大队人马去尚间崖。”皇太极意欲自立战功。 努尔哈赤不愿让皇太极涉险:“敌军至少有四五千之众,你何苦单骑冒险,我军大兵压上,一鼓荡平就是。” 汗王一声令下,一万马军冲上。龚念遂的残军原本已是惊弓之鸟,哪里经得数倍于己的骑兵冲杀,真个是一触即溃。皇太极更是一马当先,紧咬住龚念遂不放,不出二十回合,将龚念遂劈落马下,这四千明军转眼间即被后金军收拾殆尽。努尔哈赤获胜后,不容部队稍作喘息,即率队向尚间崖疾进。 代善也欲在大战中表现自己,以增加父汗的好感。他自告奋勇:“父汗,马林分兵两处,潘宗颜一支在斐芬山,儿臣愿领兵两旗人马将其消灭,父汗带六旗兵将足以吃掉马林主力。” 努尔哈赤已尝到合兵分击战术的甜头:“不然,我军以绝对优势各个吃掉数量居于劣势之敌,此举甚为有效,何必分兵分击。先吃掉马林一部,再吃潘宗颜不迟。”后金军按努尔哈赤战略部署,八旗联动全攻尚间崖。 马林在尚间崖加紧布防,副将麻岩已发觉到明军的策略失误,对马林提议说:“大人,后金军势大,且又善战,我军这样分散,难免被逐个吃掉,应立即合兵一处与之决战。” “分兵合击方略是杨镐大帅所定,且由兵部认可,我有何职权改更?”马林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麻岩不甘失败:“大人,全军的事我们管不了,自家的事尚可做主。这尚间崖地势利守,应飞马传令于潘宗颜大人,要他立刻回军合兵。再疾令两千叶赫军迅速赶到,三军合一,兵力也有两万两千。凭借有利地形和强大的火炮,足可抵御三天。杨镐大帅再将东路、南路两军人马齐集,形成内外夹攻之势,定可大败后金。”应该说,麻岩整个设想是相当正确的,明军如若真的按他的想法重新集结,那么这场萨尔浒大战可能就是另一种结局,整个中国历史也将要重写。 第37章 然而可悲的是,麻岩不是统帅。 马林叹口气,没有回答。 “大人,时不我待,应抓紧时间哪!” “麻将军,且莫说你的主张就对,就算你正确,我派人传信就能改变杨镐大帅的主意吗?再者说,他得不到兵部授权敢擅作主张吗。”马林还是叹气,“一切都是命,只能是凭天由命了。” 麻岩不甘败亡,继续劝说:“大人,杨大帅那里做不得主,调动潘宗颜与叶赫军总可办到,应派人飞马传信哪!” 马林一副为难样子:“大敌当前,谁不明哲保身,信使之命未必管用。为今之计,只有本官亲往,严令两军即刻来合兵。” 麻岩甚为意外:“大人,这何需您亲往,再说后金军说不定就会到来,这大军无主怎行?” “这里暂由你指挥,我快去快回。”马林说罢,带着几十亲信骑卫匆匆走了。路上,马林带人径向西行,随从问道:“大人,斐芬山在东北方向,这岂不是走反了?” 马林满面悲戚:“你晓得什么,我们这是返回沈阳城。” “那,这不是临阵脱逃吗?”随从感到不可理喻,“尚间崖的部队不要了,整个北路军谁来统辖?” “现在顾不了那么许多了。”马林催马加鞭,“此战我军必败无疑,两万人马,怎敌后金六万大军。尔等随我多年,不忍叫你等惨死在此,才带你们及早逃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马林带亲信穿山野小路,火速离开了战场。 麻岩久等马林不见归来,只得自己部署防御。未及将火炮布好,后金军已冲杀过来。努尔哈赤在后观战,代善、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分别领兵往尚间崖发起冲锋。麻岩急令大炮轰击,后金军即以箭雨回敬。由于地势复杂,明军火炮威力大减,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金军无一敢退缩。特别是四大贝勒冲杀在前,兵将无不奋勇。四路人马很快杀入明军阵地,双方交手厮杀。后金军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明军立刻不支。 潘宗颜在斐芬山听见尚间崖方向炮声隆隆,知是那里发生激战。部将来问:“大人,马大人那里遭到攻击,我们出兵增援吧?” “我们离开这阵地,还不是等于肥肉送到敌人口中。” “潘大人,分兵之时马大人可是交待过,哪里一遭攻击,我们即要出兵敌后,以形成夹击之势。”部将说道,“若不出援,马大人岂能轻饶。” 潘宗颜哪肯送死:“现在顾不了许多了,我们且抢修工事,保住自己阵地要紧。” 斐芬山的明军,在潘宗颜督促下,抓紧赶修工事,加固阵地。 尚间崖的战事愈发惨烈,麻岩在与皇太极苦战三十多回合后,带着十数处伤口倒在阵地上。尚间崖的明军大部被杀,只有不到一千人分散逃出,侥幸留得性命。收拾了尚间崖的明军,努尔哈赤趁热打铁,又马不停蹄转向斐芬山。潘宗颜在大营四周以战车环护,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见后金军逼近,明军枪炮齐发。后金军连战连捷,气势正盛,根本不避炮火,铁骑猛冲,只一个冲锋,即与战车阵接手。六万大军,对付毫无信念的不足一万明军,势如催枯拉朽一般。潘宗颜意欲坚守一天的愿望,不足一刻钟便已破灭。他本人也在代善的大刀下人头落地,至此,斐芬山的明军不复存在。随后跟进的叶赫两千马步军,获悉马林已全军覆没,掉头即逃。也不再同杨镐联系,径自回转叶赫去了。 尚间崖处还在打扫战场,代善找到努尔哈赤请战:“父汗,马林路明军业已就歼,儿臣请求即刻领兵去迎战刘铤之东路明军。”他见努尔哈赤几战都是马不停蹄,料定就会趁势痛击刘铤,主动请战,以讨取父汗欢心。 谁料努尔哈赤此番心情有变:“连续作战,兵将疲惫已极,今夜收兵安营休整,明日再战不迟。” 代善还欲抢功:“父汗,儿臣不觉疲累,愿先行一步。” “不可,”努尔哈赤反对,“即或你不累,亦当爱惜士卒。” 代善讨个没趣,只得随大军就地扎营。 全军刚刚用过晚饭,探马飞骑来报,刘铤部已攻陷牛毛寨,进入后金境内三百余里,而且攻势甚锐,锋头直指马家寨。代善获悉军情紧迫又来请战,努尔哈赤见代善过于积极,内心颇有疑问,决定派扈尔汉领马军一千先行奇_-_書*-*网-qisuu.,连夜立即出发,去迎战刘铤。代善屡次请战不允,心中有些愤愤然,脸上也显出不欢气。这些努尔哈赤岂能看不出。 次日清晨,全军早早用过早饭。大家以为全军就要开拔,岂料努尔哈赤仍是按兵不动。又有探马报来紧急军情,刘铤又占领了马家寨,继续深入向赫图阿拉挺进。代善、皇太极等人都围拢过来,听候努尔哈赤派遣。努尔哈赤仍未下令全军开拔,而是传令阿敏带一千马军为二队先行。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努尔哈赤又命莽古尔泰点领两千马军为第三队,往瓦尔咯什方向迎击刘铤明军。 飞骑探马又有边报,言道刘铤大军不知何故逗留不前。努尔哈赤与后金文武大臣都甚为奇怪,刘铤本来势如破竹,理当长驱直入才是,为何突然止步呢?正自费猜疑,探马又报,南路李如柏大军已过鸦鹘关,对都城赫图阿拉构成了威胁。众将纷纷请求领兵去迎战,以确保都城安全。努尔哈赤并不惊慌,他料明军谁也不会孤军深入,也就不敢轻装疾进。他不肯改变业已证明行之有效的合兵分击战术,只派马古达领四千人马去南路堵截李如柏,要其只守不攻。等他的八旗大军歼灭刘铤之后,再回军全力围歼李如柏。 代善见自己总也派不上用场,又沉不住气了:“父汗,众将俱已领兵出战,我身为大贝勒,总不能作壁上观哪!” “代善,为父有一重任与你。”努尔哈赤觉得应让代善出马了,“刘铤一军的军情始终不明,给你二十精兵快马,速去将东路明军虚实打探清楚。” “儿臣遵命。”代善此行,应该说是有风险的,但他确实不曾计较,高高兴兴受命去了。 皇太极便也坐不住了:“父汗,儿臣不上前线,实觉脸上无光。” 努尔哈赤还是出于保护皇太极的心理:“在我身边,也有你的大仗可打,须知那刘铤不是省油的灯。” 皇太极感受到父汗的疼爱,发誓在战斗中要勇猛冲杀,以不负父汗的厚爱。 刘铤的东路军,兵力约为两万人,再加上朝鲜援军,总兵力达到三万。他们十九日从宽甸即已先行出发,虽说此路险峻难行,但每日行军八十里是不在话下的。刘铤于二十三日赶回本部后,行军速度反倒更慢了。一是他与杨镐呕气,二是他担心另外三路不能同时齐头并进,自己进展太快,莫再陷入后金重兵包围之中。所以在一路顺利地攻占十数个村寨后,刘铤竟又停止不前了。假若他能全速推进,在努尔哈赤与马林部激战时,他就可以攻占赫图阿拉城了,那么这场关系到明清两个王朝命运的决战,就将是另外一种结局了。可惜的是,刘铤未能真心为大明效忠。刘铤这样做的结果,不只是大明王朝的悲剧,也为他个人演绎了一场苍凉的悲剧。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39节飞马夺开原(1) 稍稍沉寂了一夜的战场,又迎来了一个充满血腥的黎明。河滩里山坡上,横七竖八地遗弃着后金军几十具尸体,这是刘铤的杰作,也是明军此次出征难得的胜利成果。地处深河村的明军大营依然静悄悄,明军还都在熟睡之中。俗话说,艺高人胆大,何况刘铤又是见过大战阵的人,他根本未把后金放在眼里。但他不肯全速推进,他要看其他几路明军的进展情况,他不愿让杨镐在沈阳轻易地坐享战功。这是三月三日的清晨,是决定此后明清命运的萨尔浒大战的间歇。谁能料到,这短暂的宁静和平,却孕育着更大更残酷的激战。 扈尔汉的后金军一千马军,在上午到达深河与刘铤的明军相遇。扈尔汉按理应扎下营盘,等待后续部队。可他见到面前同胞的尸体,不由得火气顿时升腾。因为开战以来明军都是一触即溃,扈尔汉也就轻敌了。他挟连战连捷之威,竟率部下一千马军,杀入了十倍于己的明营。刘铤没想到后金军敢来冲营,提刀上马接战,他手中的镔铁刀重有一百二十斤,挥舞起来快如风旋若飞,几个回合后扈尔汉即不敌,败退出明营。刘铤领马军数千追击,后金军被斩杀数百。恰值阿敏的第二队到达,接应了扈尔汉,刘铤并不与阿敏恋战,收兵回营去了。 努尔哈赤大军到后,代善也哨探后归队,后金军各路人马会合,兵力又达五万五千之众。努尔哈赤获悉刘铤占了便宜,甚为恼怒,决定立即发动进攻。代善为左翼,皇太极为右翼,各带两旗兵马向明营冲杀过去。但刘铤坚守不出,只以火炮羽箭拒之,后金军伤亡较大,终未能突入明营。努尔哈赤见六次冲锋未果,反而伤亡逾千,下令停止进攻。 面对刘铤的固守,后金的文武大臣束手无策。努尔哈赤未免焦躁,因为李如柏的南路军还在向赫图阿拉挺进,他必须尽快消灭刘铤的东路军,好抽身回去围攻李如柏。 皇太极见状说:“我们何不调遣刘铤出战?” 代善撇嘴:“刘铤他会听你的?” 皇太极不理睬他,而是向父汗说:“儿臣有一计,请父汗斟酌。” 努尔哈赤对皇太极一向重视:“你且讲来。” 皇太极叫过范文程:“请先生呈与大汗。” 第38章 范文程取出一支镏金令箭递上:“汗王过目。” 努尔哈赤拿在手中有些茫然:“这是何意?” “父汗,这是杜松的亲持令箭,各路明军以此协调行动。”皇太极讲道,“我们可以用它做文章,派人持令箭去见刘铤,要他出兵。” “这倒是个办法。”努尔哈赤又问,“只是这持箭人难寻,非汉人不可,且又得伶牙俐齿言语不能稍有破绽。” 范文程主动请缨:“大汗,微臣愿往。” “你,”努尔哈赤犹疑着说,“倒是合适的人选,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为刘铤看破,即有性命之忧。” “微臣蒙汗王重用,寸功未立,今正用人之时,明营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范文程又言道,“万一不测,亦心甘情愿。” 皇太极赞同:“父汗,此事关系到后金命运,范先生足智多谋,谅也无妨。” “好吧。”努尔哈赤认可了,“遍观帐下,确无他人可当此重任,范先生千万保重。” “汗王但放宽心,微臣自会相机行事。”范文程下去换了装束,由扈尔汉护送到刘铤大营后面,他便自行去了明营。 刘铤获悉杜松派人来传信,他正急于知晓各路明军情况,立即在大帐与范文程相见。不等范文程拜毕,他即急不可耐地问:“杜大人人马现在到了何处,另两路人马可有消息?” “启禀刘大人,天朝三路大军势如破竹,进展顺利,斩俘甚众。”范文程说,“杜大人请您迅速前进,也好在赫图阿拉城下会师。” 刘铤一听便有些坐不住了,因为自己这路军马也是一路胜利,他认定后金军无力抵抗,惟恐别人占先抢了头功,便有立即进军之意。但身为大将,还是多了个心眼:“你为杜大人传话有何凭证,焉知你不是假冒?” 范文程取出令箭递上:“大人请看,有此令箭为证。” 刘铤接过,翻过来掉过去验看无误,但他还是不肯轻信:“为何不发炮联系?” “相距甚远,三里一炮担心万一有误,还不如飞骑传信稳妥。”范文程自是问不倒。 刘铤突然撂下脸来:“你家大人是一路统帅,刘某也是一路统帅,用令箭传我,不是拿我当成杜松的部将吗?真是岂有此理!” 范文程毫不惊慌:“刘大人,是我家杜大人言道,与您交谊颇厚,恐您失去立功时机,这才派小人报信。至于进军与否,大人自作主张。小人把信送到,就可回去复命了。” 刘铤一下子没话了,见范文程已起身,忙对他说:“回去代我多谢杜大人,说我即刻进兵,全速推进。” 范文程仍从后面离开刘铤大营,在荒僻处扈尔汉接应,安全回转了本营。席未及暖,刘铤就已向后金营地发起了猛攻。按皇太极部署,代善与之接战十余回合后便败退下来。刘铤更加认定后金军不堪一击,乘势追杀。待转过山谷,即陷入了后金数万大军的包围圈中。刘铤全然不惧,大刀舞动如飞,后金兵纷纷被他杀落马下。代善与皇太极二人见状,一同上前方才敌住刘铤,但刘铤越战越勇。努尔哈赤见二子一时不能取胜,即暗中弯弓搭箭,看准刘铤射出。刘铤躲避不及,正中右臂,大刀仍未松手,但舞动显然不甚灵便了。努尔哈赤索性再发一箭,又中刘铤左臂,眼见得殷红的血汩汩流下。可是刘铤依旧抡动大刀,力敌代善、皇太极二人。扈尔汉见二位贝勒双战刘铤不下,也上前助阵,他一枪刺中刘铤坐骑臀部,那战马痛得一颠,险些将刘铤颠落马下。代善趁机一刀砍中刘铤后背,将他砍落尘埃。刘铤遍身是血,倒在血泊中犹在挣扎。皇太极就势补上一斧,刘铤这才气绝身亡。刘铤亲率的五千骑兵亦伤亡殆尽,仅有四百多骑逃回本营。 东路军监军、海盖兵备使康应乾,闻知刘铤阵亡,马军覆没,料定后金军很快会来进攻。自己只有五千步军,情知不是对手。急令黄宗周去后面催促那一万朝鲜援军,要他们迅速跟上会合。彼时,朝鲜军相距不过十里之遥,如若急行军,不出半个时辰即可赶到康应乾的富察原大营。怎料到朝鲜军都元帅姜弘立接到黄宗周的急报后,反倒放慢了行军速度。姜弘立心中明白,就连天下无敌的刘铤都眨眼间兵败身亡,自己上去也是送死。自己是朝鲜人,手下的朝鲜儿郎,干吗给大明朝卖命。再者说,自入明作战以来,缺粮少饷,补给远远不如大明军队。他心中早有不满,真心为大明出力才怪呢。按理说大明派在朝鲜军中的监军、镇江都司乔一琦,在获悉敌情后,应督促姜弘立火速进军。此时此刻乔一琦竟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前来催促援军的黄宗周,好不容易逃离了战场,此刻只想活命,哪肯再回去死战,也绝口不再提增援之事。 倒是朝鲜军副元帅金景瑞看不下去了,开口质问姜弘立:“都元帅,前方危急,理当火速增援哪!” 姜弘立心中大骂说这个蠢驴,但内心的想法不便出口,便加推托:“军情不明,不能贸然轻进。” 金景瑞还是不放松:“黄大人不是专程来催促我军吗,还会有哪些军情呢?”姜弘立见此情景,料到不应付一下是说不过去了,便发布命令说:“金副帅既然强烈要求出兵,就请你带本部一千人马,与乔一琦乔大人先行一步,本帅大军随后到达。” 乔一琦心中暗骂金景瑞,但军令难违,只得硬着头皮跟随金景瑞出发。 康应乾在营中翘首盼望,好不容易盼来援军,待接进大营,明白只有一千人马时,心中立时凉了半截。但事已至此,急亦无用,只能期望姜弘立大军快些来到。他不敢再误,将兵马迅速布防。他见朝鲜兵俱披纸甲,头盔是柳条编就,显然难比明军的铁甲铜盔,遂将朝鲜军摆在第二阵,而让自己最有战斗力的藤甲军列在阵前。他们手执木杆长枪,不等对方靠近,可以先行刺中敌人。藤甲军后,便是威力震天的火炮,再后面是火枪队。可说是层层布防,调度了所有军力。康应乾又派出探马,察看姜弘立大军进展到何处,并督催尽快靠拢。派走探马,他还难以放心,又让黄宗周再返姜弘立大营,命令朝鲜军速来参战。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40节飞马夺开原(2) 努尔哈赤的大军已齐集富察原,即将对康应乾部明军发起全面进攻。皇太极在他发布命令前抢先奏道:“父汗,我方人马数倍于敌,足以克敌制胜。儿臣愿分出两白旗兵马,绕到敌之后翼,断敌退路,我方可获全胜。” “好!”努尔哈赤大为赞赏,“只是王儿你要奔跑行军,是很辛苦的。” “为我后金江山,儿臣万死不辞。”皇太极当即领两白旗一万五千人马,斜刺里插向明军背后。 努尔哈赤在皇太极率军走后两刻钟,即向明军发起全面进攻。康应乾下令枪炮齐发,要用强大的火力杀伤后金军以阻遏攻势。说来也是奇怪,适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狂风大作,飞砂走石,而且风向是后金军顺风、明军顶风。这一来,火枪火炮的漫天烟尘全都遇风而返,整个明军大营立刻陷入浓密的烟雾中。明军无不呛得咳嗽不止,鼻涕眼泪俱下。举目一片昏黑,不辨南北西东,哪里还有战斗力。后金军乘势勇猛杀入,明军几无还手之力,任凭后金军恣意砍杀。转瞬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康应乾见势不妙,及早换上士卒服装,隐身在茅草丛中得以幸免。乔一琦则是及早开溜,在十数亲信簇拥下,逃回了朝鲜兵营。 姜弘立一见乔一琦的狼狈样子,就知前方不容乐观,急切地问:“战事如何,是否康将军又催促援兵?” “咳!哪里还有什么康将军,大明已是一败涂地,我们还是快些后撤吧!若再延迟,只怕是努尔哈赤就要追击过来。” “那,那,我的副元帅和一千人马呢?” “金景瑞早成后金刀下之鬼,你那一千人马也是死伤无余。”乔一琦已不耐烦再说下去,“现在谁还顾得了别人,赶快逃命要紧。”说着,他打马向后疾驰而去。 整个朝鲜军顿时乱了阵脚,无不惊慌失措。姜弘立也已是六神无主,下令全军全速后撤。朝鲜兵将仿佛后金追兵已在背后一般,跑得马乱营花,全然是军不成军、队不成队,你拥我挤争相逃命,完全不听节制,就像捅碎了马蜂窝一样。姜弘立马快,自然是跑在前头。正马不停蹄奔跑之间,却见乔一琦折返而归。 姜弘立不解地问:“乔将军,为何回马?” “前面去不得呀,万万去不得。”乔一琦脸色都白得没了血色。 “这却为何?”姜弘立勒住马,“莫非你遇鬼不成?” “我的都元帅,比鬼还可怕呀。”乔一琦仍有余悸,“后金的四贝勒皇太极统领两万大军,已经切断了我们的退路。” “啊!”姜弘立一时间也惊呆了。尽人皆知,皇太极是后金第一能征惯战大将,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自己这不足一万人马已是惊弓之鸟,这岂不是要全军覆没呀。姜弘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呆立马上默默无言。部下兵将也无人敢再前进,围在他身边乱糟糟议论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乔一琦又从后面再次折返而归。姜弘立像是抓到了救命草:“乔将军,为何去而复返?” “我的都元帅,努尔哈赤大军业已跟进,就在身后不足二里路。”乔一琦发出哀叹,“我们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只有等死的份了。” “难道,难道我这九千朝鲜兵将,就要做异国他乡之鬼吗! 第39章 这叫我如何对得起国人。”姜弘立不觉泪流满面。努尔哈赤获悉皇太极已切断朝鲜军退路,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决定待将士饱餐一顿午饭后,即发起攻击,全歼明军残部及入援的朝鲜军。努尔哈赤在金顶大帐内方要举箸进食,扈尔汉称范文程求见,立即放下银箸传见。 范文程见状深感不安:“大汗正在进膳,微臣不知竟来打扰,实在是惶恐之至。” “先生切莫自责。”努尔哈赤心中明白,“想必是王儿皇太极有要事禀奏,不然怎会劳先生大驾。” “汗王料事如神。”范文程面陈内情,“朝鲜军已成瓮中之鳖、网中之鱼,四贝勒与微臣之意是,如今我后金已与大明誓不两立,不可树敌过多。若将朝鲜军悉数杀戮,必将结下深怨,则朝鲜军誓必同明军配合死战。莫如我们招降之,使其与明军离心,我们与明作战可免腹背受敌。” 努尔哈赤听得眉开眼笑:“此诚为上策,先生远见卓识,真吾后金之子牙孔明也。” “大汗过誉,臣不敢当。”范文程又主动提出,“若信得过,臣愿往朝鲜营内劝降。” “先生不避生死,足见赤胆忠心。”努尔哈赤叫过扈尔汉,“你与范先生同往,要确保先生万无一失。” “末将遵命。”扈尔汉挑了十数名精细军士,随同范文程同去朝鲜军大营。 姜弘立的朝鲜军正在走投无路之际,范文程来劝降乃是他求之不得,未提任何条件,即决定率军归顺。事后,努尔哈赤在都城赫图阿拉召见姜弘立并赐宴,席间对皇太极赞不绝口,因为这使后金不战而得近万兵力,也开创了通过招降壮大自己的先例。东路军战败,刘铤阵亡,朝鲜军投降后金的消息传到沈阳,杨镐情知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为减少损失减轻罪责,他急令李如柏的南路军火速撤回,避免了重蹈另三路明军的覆辙。这场萨尔浒大战,以明朝彻底失败、后金获得全胜而告终。整个决定明清之间生死存亡的战役,仅仅历时五天。明军方面战死者达四万五千八百余人,大小文武官吏牺牲三百多名。损失的马匹、枪炮、军械、给养更是不计其数。相反,据说后金方面只死伤两百余人。 后金的胜利给了明朝统治者当头一棒,使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后金并非不足为患的宵小之辈,而是实实在在能与大明争天下的军事强国。整个朝廷笼罩着惊骇、沮丧、相互埋怨及不安。努尔哈赤的胜利,也使辽东的汉人大批逃亡。难民像潮水般涌过山海关,甚至连开原游击将军陈维翰也弃城逃走。这一来连带得沈阳、铁岭的居民也大批出逃,两地几乎城空。整个辽东已是风雨飘摇。 赫图阿拉城沉浸在一派喜庆气氛中,勤政堂内外摆满了丰盛的酒宴。汗王努尔哈赤、四大贝勒、五大臣,以及新降的朝鲜都元帅姜弘立等,全在堂上就座,其他有功将领,包括抚顺归降的李永芳,皆在堂前的院落中入席。努尔哈赤春风满面,仿佛年轻了十岁,兴高采烈地向臣下劝酒,他自己也是一杯一杯畅饮不休。 姜弘立斟满一杯走上主席,面对努尔哈赤高举过顶:“大汗真天神转世也,明国大军压境稳如泰山,以少击多每战必胜,令人不可思议。” 努尔哈赤爽朗的笑声在厅堂里回荡:“此战大明皇帝以二十万之兵,号称四十七万,四路来攻志在必得。而我是合兵往来剿杀,速战速决,而明军则逗留迟滞,给我以各个击破之机,此非天助实乃人助,而且是大明国统帅相助。如此下去,何愁大明不灭!” 皇太极也上前来敬酒:“父汗天威赫赫,明军一败涂地,儿臣立步填上新词一阕,愿奉诵于驾前。” “好哇,”努尔哈赤此时兴致极佳,他真想炫耀一下这得意之子的文采,“你且当众道来。” 皇太极将酒杯高举过顶,朗声吟诵: 玉液银樽, 盛宴酬后金。 父汗英威胜天神, 管叫四海归心。 披坚铁骑十万, 踏破千里关山。 今夕驰骋辽沈, 明朝饮马中原。 “好!好一个饮马中原!”努尔哈赤大悦,“王儿文才可比当年七步成诗曹子建,然吾儿弓马娴熟,又岂是曹子建之辈可比!” “父汗过誉,儿臣愧不敢当。” “我女真子孙倘全如皇太极能文能武,便十个大明朝又何惧哉!”努尔哈赤大发感慨。 代善听得极不舒服:“父汗,能文会武者岂止四贝勒一人,我等子侄之辈,尽是文武双全之人。” 努尔哈赤便有几分不喜:“代善,你也当场吟诗一首以示文采如何?” 代善本不善此道,他见父汗明知而故意难为自己,明白是惹恼了父汗。这反倒令他更加对皇太极不服,遂应声答道:“儿臣遵命。” 代善在堂前凝神皱眉苦思冥想,一时难以成诗。 努尔哈赤宽恕地说:“算了吧,这绝非逞能之事。” 代善竟急切地说:“不,父汗,儿臣有诗了。” “好,讲来。” 代善竭力抬高音调唱诵: 神女诞育我祖先, 建州女真乃真传。 敢同大明争天下, 定叫山河换新颜。 努尔哈赤现出微笑:“还算说得过去,看来我努尔哈赤后代,并非庸碌无能之辈。” 代善未免得意:“就是嘛,作他个把首诗不算得什么。” 皇太极暗自发笑,他明白自己适才又占了上风。此刻更要在父汗面前表现一番:“父汗,儿臣有一事启奏。” 努尔哈赤是爱抚的目光:“有话只管讲来。”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41节飞马夺开原(3) “父汗,明军新败,辽左震动,敌区兵民怯战,正我发展良机。儿臣请带白旗兵马乘胜进击,务取数城入囊中。” 代善一听,这是皇太极要夺战功,他岂肯坐视:“父汗,儿臣也领一支人马攻城,如无建树,甘愿受罚。” 努尔哈赤不觉有些心烦:“你兄弟二人不要明争暗斗,和大明国有的仗可打,忠勇为国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皇太极赶紧表态:“儿臣不敢。” 代善却是忿忿然不开口。 努尔哈赤缓和了语气:“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镐方败,必定对各城严加布防,此时去攻,势必造成较大伤亡。我们且作休整,稍待时机,候其松懈,攻其不备,岂不更好。” 皇太极与众人同声赞服:“大汗英明。” 这样,努尔哈赤出乎明廷预料,竟然休兵了。 萨尔浒战败后的杨镐,深知开原城的重要。获悉陈维翰弃城而逃,急派从战场上幸存的总兵马林带兵去镇守开原。他决心亡羊补牢,不让努尔哈赤乘胜扩大战果,以减轻罪过。明军在各城严阵以待,后金军却无动静了。满心要报一箭之仇的明军,都有些失望,不免渐渐松懈下来。 万历皇帝也是如此,萨尔浒兵败之后,他即欲惩治统帅杨镐。兵部言道,为防努酋乘胜长驱直入,不宜临阵换帅。数月过去,辽左无事,万历不能容忍丧师辱国的臣子逍遥法外,便传旨将萨尔浒之战的幸存者杨镐、李如柏逮进京师。文武大臣御史都察们纷纷弹劾,要求严惩这二人。特别是对李如柏,言官们质疑,四路兵马三路无归,为何独他得以生还? 万历皇帝也觉得可疑,当殿质问李如柏道:“四路出师,三路败绩,为何独你保全?” “万岁,统帅杨大人急召臣回保沈阳,故而我南路军得以无损。”李如柏辩白,并偷视杨镐,用眼角示意。 杨镐也就佐证说:“万岁,当时战场敌强我弱,再不收缩,南路军也将全军覆没,故而急召其回防。” 然而御史当面质询说:“分明是李如柏故意逗留不进,致使四路大军不能彼此呼应,而遭努酋各个击破。倘南路军全速疾进,当努酋与刘铤鏖战时,即当攻占敌之巢穴赫图阿拉,则我军必胜无疑。” 万历听得不住点头:“说得是,尔等如此怯战,只图保全自己,误国误民,朕怎能轻饶?” 李如柏一听皇帝就要降旨,急忙叩头求情:“万岁,臣罪该万死,请念家父一生镇守辽东勤劳王命的份上,宽恕罪臣一二。” 万历皇帝还真就犹豫了。李成梁是他爱将,几十年在辽东屡立战功,且每次陛见时都携有厚礼,甚得他的欢心。便放轻了语气:“尔丧师辱国,本当问斩,姑念你本忠良之后,革去官职,居京待勘。” 李如柏心中暗喜又拣得性命,叩头不止:“谢主龙恩!” 一旁,杨镐紧绷的心弦也就松弛下来。很显然,万历既已不杀李如柏,也就不会再杀自己。果然万历传旨说:“杨镐身为四路统帅,指挥失当,致使大军惨败,本该处死,然用兵方略兵部亦难辞其咎,且下诏入狱,再论刑罚。” “谢万岁不杀之恩。”杨镐三叩其首,庆幸得以活命。 他二人可说是高兴得过早了,朝野内外对万历皇帝宽容李、杨二人都深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求严办,而且舆论愈来愈烈,李如柏承受不住朝野的谴责,在京城的寓所自杀身死。杨镐在狱中苟延残喘,终未能逃出阎王手心,在万历宴驾后的次年亦即崇祯二年被处死,当然这是后话。 败将杨镐、李如柏退下后,经大明王朝精心挑选的辽东新统帅熊廷弼被宣上金殿。这位出自湖北江夏的名将,是兵部吏部联名举荐的,素以谋略过人有胆有识著称。 万历皇帝当殿垂询:“熊廷弼,辽左兵败,朝野震动,匪势益张。 第40章 朕欲卿经略辽东,力挽狂澜,不知有何良策?” 熊廷弼行前已认真研究了辽东形势,一套安边计划在胸中已是成形。因而从容对答:“启奏陛下,臣以为辽左地势极为重要,堪称京师肩背,欲保京师,必固辽左。而河东为辽左腹心,开原更为河东根基,因之欲守河东必保开原,保开原实为保京师也。” “努酋嚣张,何以克敌制胜?” “万岁,制敌方略不外乎三策。进剿其一,固守其二,剿守兼之其三也。” “三策何为上?” “万岁,敌势正炽,进剿实为下策。固守被动挨打,仅为中策,而坚守进逼方为上策。”熊廷弼又加解释道,“先守,待守稳且又兵强后,看准努酋破绽再相机进剿,方可奏效。” “好,朕就许你坚守进逼。”万历又说,“但不可过于迁延时日,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熊廷弼迟疑一下:“万岁,要见成果尚需答应臣两个条件。” “奏来。” “努酋兵精马壮,尤擅骑射,拥有十万铁骑,我军欲克敌制胜,至少需战马九万匹,精兵十八万。” “这许多,”万历想这得多大一笔军费开支,“十万如何?” “要臣荡平努患,一马一卒不能少。”熊廷弼语气果决,毫无商量余地。 万历便有些不喜,但用人之际,又无更合适人选,也就只好勉强应承:“朕便都满足你,愿你早奏凯歌。” “臣定当尽忠报国,不负皇恩。”熊廷弼得到万历帝的最大支持,踌躇满志地赴任去了。 对于开原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努尔哈赤也早就看在心中。马探报知守城明军近来已是松懈下来,他便在1619年6月,亲带数万大军突然奔袭开原城。守城总兵马林在杨镐下狱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不知何时厄运降临。哪有心思考虑战守之策,收拾好金银细软,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副将于化龙接到兵部密令,要他监视马林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即刻飞骑报信。这样,各怀心腹事的主将副将,焉有不败之理。 这天正午,马林正与夫人共同饮酒,亲信飞步来报,后金大军杀来,距城不过十里了。马林说声再探,将亲信支走,放下杯箸告诉夫人,立即携带打点好的财物火速逃离。马林跨上马,夫人坐上车,在大门前正待起身,副将于化龙刚好来到身边。 “马大人,这是唱的哪出戏呀?”于化龙暗含讽刺之意。 马林有些尴尬,张口结舌好一阵,才想起遮掩之词:“于将军,拙荆老母身染沉疴,需回原籍探望。身为夫君,我理当送她一程。”“大人的话自然在理,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努匪犯境,离城不远。当此之际,主将怕是不宜轻离吧?” “竟有这等事?该不是人们误传谣言吧?”马林急欲将副将支走,以便脱身,“于将军且差细作去探虚实,本官送拙荆一程即归。”说时,即打马欲行。 于化龙迎住去路:“大人,这只恐不妥。敌兵临境已是千真万确何需再探?大敌当前,形势危急,还是安排迎战之策吧!” 第二部分准太子失宠第42节飞马夺开原(4) “父汗,明军新败,辽左震动,敌区兵民怯战,正我发展良机。儿臣请带白旗兵马乘胜进击,务取数城入囊中。” 代善一听,这是皇太极要夺战功,他岂肯坐视:“父汗,儿臣也领一支人马攻城,如无建树,甘愿受罚。” 努尔哈赤不觉有些心烦:“你兄弟二人不要明争暗斗,和大明国有的仗可打,忠勇为国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皇太极赶紧表态:“儿臣不敢。” 代善却是忿忿然不开口。 努尔哈赤缓和了语气:“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镐方败,必定对各城严加布防,此时去攻,势必造成较大伤亡。我们且作休整,稍待时机,候其松懈,攻其不备,岂不更好。” 皇太极与众人同声赞服:“大汗英明。” 这样,努尔哈赤出乎明廷预料,竟然休兵了。 萨尔浒战败后的杨镐,深知开原城的重要。获悉陈维翰弃城而逃,急派从战场上幸存的总兵马林带兵去镇守开原。他决心亡羊补牢,不让努尔哈赤乘胜扩大战果,以减轻罪过。明军在各城严阵以待,后金军却无动静了。满心要报一箭之仇的明军,都有些失望,不免渐渐松懈下来。 万历皇帝也是如此,萨尔浒兵败之后,他即欲惩治统帅杨镐。兵部言道,为防努酋乘胜长驱直入,不宜临阵换帅。数月过去,辽左无事,万历不能容忍丧师辱国的臣子逍遥法外,便传旨将萨尔浒之战的幸存者杨镐、李如柏逮进京师。文武大臣御史都察们纷纷弹劾,要求严惩这二人。特别是对李如柏,言官们质疑,四路兵马三路无归,为何独他得以生还? 万历皇帝也觉得可疑,当殿质问李如柏道:“四路出师,三路败绩,为何独你保全?” “万岁,统帅杨大人急召臣回保沈阳,故而我南路军得以无损。”李如柏辩白,并偷视杨镐,用眼角示意。 杨镐也就佐证说:“万岁,当时战场敌强我弱,再不收缩,南路军也将全军覆没,故而急召其回防。” 然而御史当面质询说:“分明是李如柏故意逗留不进,致使四路大军不能彼此呼应,而遭努酋各个击破。倘南路军全速疾进,当努酋与刘铤鏖战时,即当攻占敌之巢穴赫图阿拉,则我军必胜无疑。” 万历听得不住点头:“说得是,尔等如此怯战,只图保全自己,误国误民,朕怎能轻饶?” 李如柏一听皇帝就要降旨,急忙叩头求情:“万岁,臣罪该万死,请念家父一生镇守辽东勤劳王命的份上,宽恕罪臣一二。” 万历皇帝还真就犹豫了。李成梁是他爱将,几十年在辽东屡立战功,且每次陛见时都携有厚礼,甚得他的欢心。便放轻了语气:“尔丧师辱国,本当问斩,姑念你本忠良之后,革去官职,居京待勘。” 李如柏心中暗喜又拣得性命,叩头不止:“谢主龙恩!” 一旁,杨镐紧绷的心弦也就松弛下来。很显然,万历既已不杀李如柏,也就不会再杀自己。果然万历传旨说:“杨镐身为四路统帅,指挥失当,致使大军惨败,本该处死,然用兵方略兵部亦难辞其咎,且下诏入狱,再论刑罚。” “谢万岁不杀之恩。”杨镐三叩其首,庆幸得以活命。 他二人可说是高兴得过早了,朝野内外对万历皇帝宽容李、杨二人都深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求严办,而且舆论愈来愈烈,李如柏承受不住朝野的谴责,在京城的寓所自杀身死。杨镐在狱中苟延残喘,终未能逃出阎王手心,在万历宴驾后的次年亦即崇祯二年被处死,当然这是后话。 败将杨镐、李如柏退下后,经大明王朝精心挑选的辽东新统帅熊廷弼被宣上金殿。这位出自湖北江夏的名将,是兵部吏部联名举荐的,素以谋略过人有胆有识著称。 万历皇帝当殿垂询:“熊廷弼,辽左兵败,朝野震动,匪势益张。朕欲卿经略辽东,力挽狂澜,不知有何良策?” 熊廷弼行前已认真研究了辽东形势,一套安边计划在胸中已是成形。因而从容对答:“启奏陛下,臣以为辽左地势极为重要,堪称京师肩背,欲保京师,必固辽左。而河东为辽左腹心,开原更为河东根基,因之欲守河东必保开原,保开原实为保京师也。” “努酋嚣张,何以克敌制胜?” “万岁,制敌方略不外乎三策。进剿其一,固守其二,剿守兼之其三也。” “三策何为上?” “万岁,敌势正炽,进剿实为下策。固守被动挨打,仅为中策,而坚守进逼方为上策。”熊廷弼又加解释道,“先守,待守稳且又兵强后,看准努酋破绽再相机进剿,方可奏效。” “好,朕就许你坚守进逼。”万历又说,“但不可过于迁延时日,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熊廷弼迟疑一下:“万岁,要见成果尚需答应臣两个条件。” “奏来。” “努酋兵精马壮,尤擅骑射,拥有十万铁骑,我军欲克敌制胜,至少需战马九万匹,精兵十八万。” “这许多,”万历想这得多大一笔军费开支,“十万如何?” “要臣荡平努患,一马一卒不能少。”熊廷弼语气果决,毫无商量余地。 万历便有些不喜,但用人之际,又无更合适人选,也就只好勉强应承:“朕便都满足你,愿你早奏凯歌。” “臣定当尽忠报国,不负皇恩。”熊廷弼得到万历帝的最大支持,踌躇满志地赴任去了。 对于开原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努尔哈赤也早就看在心中。马探报知守城明军近来已是松懈下来,他便在1619年6月,亲带数万大军突然奔袭开原城。守城总兵马林在杨镐下狱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不知何时厄运降临。哪有心思考虑战守之策,收拾好金银细软,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副将于化龙接到兵部密令,要他监视马林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即刻飞骑报信。这样,各怀心腹事的主将副将,焉有不败之理。 这天正午,马林正与夫人共同饮酒,亲信飞步来报,后金大军杀来,距城不过十里了。马林说声再探,将亲信支走,放下杯箸告诉夫人,立即携带打点好的财物火速逃离。马林跨上马,夫人坐上车,在大门前正待起身,副将于化龙刚好来到身边。 “马大人,这是唱的哪出戏呀?” 第41章 于化龙暗含讽刺之意。 马林有些尴尬,张口结舌好一阵,才想起遮掩之词:“于将军,拙荆老母身染沉疴,需回原籍探望。身为夫君,我理当送她一程。”“大人的话自然在理,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努匪犯境,离城不远。当此之际,主将怕是不宜轻离吧?” “竟有这等事?该不是人们误传谣言吧?”马林急欲将副将支走,以便脱身,“于将军且差细作去探虚实,本官送拙荆一程即归。”说时,即打马欲行。 于化龙迎住去路:“大人,这只恐不妥。敌兵临境已是千真万确何需再探?大敌当前,形势危急,还是安排迎战之策吧!”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3节熊廷弼经辽(1) 高粱还不到一人高,玉米稀稀零零像秃头上少许的几根毛发,谷子趴在地上直不起腰身,杂草在田垄间抢地盘似的疯长,田鼠从脚下不时大摇大摆走过,有的干脆无视人马声喧,自顾悬起上身,合拢双爪膜拜着太阳。八月的田野,本该是色彩斑斓丰收在望,可如今却是满目荒凉。这就是明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夏季,大明兵部侍郎熊廷弼踏上辽东他的新任辖区时看到的景象。 骄阳当顶,黄土官道在青纱帐中蜿蜒。没有一丝儿风,上千人的车马队伍都无精打采。骑乘在高头战马上的熊廷弼,也被炎炎烈日与如蒸的大地,灼烤得有些昏昏然。前面是个村庄,他向跟随在身后的旗牌官吩咐一声:“晓谕全队,进村歇息片刻再行赶路。” 此处距离熊廷弼的任所辽阳尚有百里之遥,这处较大的村庄集云堡,约有八百户人家四千口人。进入堡门,明显感觉到分外冷清。以往熙熙攘攘的街市,而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街头倘佯流连。见到熊廷弼的官仪,也都是表情木然,既不惊惧,亦不回避。旗牌官想为主人找一处宽敞洁净的院落休息,可是走了半条街竟是家家人去屋空。好不容易遇见两个行人,旗牌官问话也不回答,背包携伞行色匆匆。 熊廷弼见状亲身上前:“二位,这偌大村镇,缘何冷冷清清,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其中的老年人很是不耐烦:“闪开,谁有闲心听你絮叨,我还要赶路呢!” “大胆!”旗牌官训斥说,“区区草民竟敢对熊大人如此无礼,分明是不想活了。” “熊大人!”青年人是个手艺人,说时满腹怨气,“什么狗屁大人,全都是害民大草包!” 旗牌官听他当面羞辱上司,伸手扯住他的衣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当今万岁钦派总管辽东军事的兵部侍郎熊大人,你竟然这般放肆!还不快跪下叩头认罪。”手艺人一使劲挣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数落起来:“兵部侍郎是个什么官,想必是很大了,今天就是皇帝老子来,我也是这样。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冲老百姓耍威风,有本事把努尔哈赤打败呀!” 旗牌官气得拔出腰刀:“待我打发你上路。” 熊廷弼阻止旗牌官:“不要难为,让他说下去。” 手艺人显然是极度伤心:“朝廷,让我们交粮纳税,养兵奉官,理当保护百姓过安生日子。可你们,女真人兵马还没到,你们就望风而逃,丢下百姓不顾。我们手无寸铁,只能任凭后金军屠掠,女人不能保全贞节,男人不能保护妻女,金银牛羊都被抢走,百姓哪里还有活路,我们不跑又能怎样!你们这些为官为将的,还有脸跟我们装横!” 不等熊廷弼开口,他身后一人早已按捺不住火气,抢着发话了:“这刁民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王将军来呀,将他拿下!”说话者可非等闲之辈,他乃兵部主事刘国缙,是朝廷派来参赞军机的,实际就是监督和钳制熊廷弼的。 王将军名唤王捷,是刘国缙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在军中充任裨将之职。主子有令,他当然不敢怠慢,上前就将手艺人捆绑起来。手艺人不服,被王捷上下一顿拳脚,打了个乌眼青,而且口鼻淌血。 熊廷弼喝叫一声:“住手!” 王捷看看刘国缙,不见主子反对,便对那手艺人照打不误。 熊廷弼的副将李怀信看不下去了,一则他不满王捷竟然无视熊大人的命令,二则他觉得不该对百姓如此,上前扯住王捷,连拉带推将王捷弄开:“王将军,熊大人有命令,你该不是耳聋吧?” 王捷又将目光投向刘国缙:“我是刘大人部下,只听刘大人的。” “你,好大胆子,竟然藐视熊大人!”李怀信也注视起熊廷弼,但熊大人似乎并不在意。 刘国缙脸上毫无表情,也未置可否。 熊廷弼跳下马,亲自为手艺人解开绳索,并深深一躬:“老乡,让你受了委屈,熊某为你赔礼了。” 气傲的手艺人几乎被打懵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年长者是手艺人的师傅,见熊廷弼如此,感到难以置信:“你真的是京城来的兵部大员?” 旗牌官接答:“这还有假,这就是万岁钦点经略辽东军事奉有上方宝剑的熊廷弼大人。” 老者拉手艺人赶紧跪下:“熊大人,小徒年轻气盛,适才多有冒犯,请大人重重责罚。” “老人家快快请起。”熊廷弼将他师徒搀扶起来,“不知者不怪罪,何况你们所说不差,句句在理啊。” “大人,你是这样认为?”老者以为听错了。 “老人家,努匪洗劫,地方官不能保境安民,百姓流离失所,心生怨忿口出怨言,亦在情理之中,本官不会怪罪你师徒二人。” “熊大人,你真是清官哪!”老者又要屈膝。 熊廷弼伸手扶住:“老人家,当今万岁是圣明之君,决心荡平努匪之患,本官定当不负圣望。” “大人,能将努尔哈赤打败?” “只要将士用命,百姓相助,我堂堂大明泱泱汉室,剿灭区区女真还不是易如反掌。” 老人频频点头:“大人说得是,他努尔哈赤满打满算有多少人,我大明拥有四海九州百姓千千万万,一人啐上一口,也能将努匪淹死,怎么就会打不过他们呢?这下好了,有大人领军,百姓们就有指望了。” “请老人家转告众乡亲,只管安心经商务农,不要再背井离乡逃离了。” 刘国缙在一旁嗤之以鼻,认为一个堂堂朝廷大员与这芸芸百姓说这些话无异对牛弹琴。 但是,熊廷弼经略辽东的消息,由百姓一传十,十传百,还是迅速地传遍了辽东。人们对大明王朝又寄托了新的希望,开始安定下来,外逃的人明显减少了。 熊廷弼进驻辽阳后,征调的各路兵马陆续来到。当时,后金不时派出小股部队到沈阳一带骚扰,显然是将沈阳视为下一个夺取的目标。 熊廷弼为确保沈阳万无一失,召来刘国缙商议说:“刘大人,沈阳安危关乎整个辽东,也直接关乎你我的声誉。据传总兵李如桢整日酗酒赌牌玩女人,全不以城防为重,需去那里检查校正。我在辽阳不得分身,还请刘大人辛苦一遭,务必整顿好沈阳的防务。” 刘国缙一向是作威作福之人,便有意推辞:“这等小事,何需我亲自出马,便派一员属将前往即可。” “刘大人,那李总兵权倾一方,部将去怕是难以服之,只有刘大人方可将其震慑。” 刘国缙不好再拒绝,又一想正好借此机会结交地方官将,收拢亲信,而且少不了收取好处,归来时自是车载囊流,也就应承下来:“既是熊大人分派,在下就遵命而行。” 回到住处,王捷闻讯赶来相见。刘国缙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收拾打点一下,明日随我巡视沈阳军务。” 王捷眨眨眼睛问:“大人当真应承了?” “岂能有假。” “大人,万万使不得呀!” “这却为何?” “会有性命之忧啊!” 刘国缙收敛起笑容:“开什么玩笑?” “大人有所不知,沈阳附近经常有后金精锐马军出没,而且是努酋军内最为能征惯战的皇太极统率。大人难保不与皇太极遭遇,我们哪里是皇太极对手,只会身家性命不保哇!” 刘国缙一听,一时间竟呆住了,他对皇太极亦早有耳闻。虽说他爱财,但更惜命:“这,这便如何是好?” “大人辞了这个差事也就是了。” “我已当面应允,怎好再去反悔?”刘国缙不住叹气,“怪我考虑不周,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这有何难,小人略施一计,管叫大人免却这趟险差。” “你计将安出?” “大人只称突患急病便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 “明日一早末将即去禀告熊廷弼,大人躺在床上蒙被大睡即可,就是皇帝老子,他也奈何不了病人。” 刘国缙言带赞赏:“想不到你还有些心计。只要忠心待我,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次日一早,熊廷弼闻报,来到刘国缙住处,见刘国缙在床上身蒙大被,关切地问:“刘大人昨日还好好的,为何说病即病呢?” 刘国缙故意装得哼哼唧唧地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嘛,全身疼痛,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哪,沈阳是去不成了。” 王捷在一旁帮腔:“熊大人另派他人吧。” 熊廷弼对王捷已有疑心,感觉到是王捷从中搞了名堂:“王将军既如此说,就请你往沈阳走一趟吧。” 王捷万万没想到熊廷弼使出这着杀手锏,他哪肯冒这个风险:“熊大人,末将人微言轻,李如桢总兵那里,我不好使啊!” 第42章 “你是奉命巡视,他焉敢不尊。” “使不得,无论如何使不得。”王捷连连打躬作揖,“熊大人谅情,千万另选高官前往。” “违抗军令,可是杀头之罪。” 王捷是铁了心不去:“熊大人爱兵如子,对末将也是体恤有加,决不会那样不讲情面。” 刘国缙也说话了:“熊大人,王捷确实不适合,大人若不急,待下官病体稍好再领命。如急,还是另派一人相宜。” 熊廷弼不想同刘国缙搞僵:“好吧,为万岁效力,不敢稍有怠慢,我就改派阎鸣泰将军巡视沈阳。” 当熊廷弼向阎鸣泰分派差事后,这位还算正派的副将也现出胆怯之意:“大人,皇太极铁骑在沈阳城外出没无常,末将怕不是他的对手。” 熊廷弼不能不气:“你们身为朝廷大将,缘何个个畏敌如虎,尚未交手焉知不能大败敌军?”阎鸣泰情知不去要受惩治,便提出条件:“后金军骁勇不可轻视,请大人与末将一万马军同行。” “什么,一万!”熊廷弼真的动怒了,“我这辽阳城总共不过一万人马,难道要留下一座空城吗?” “那至少也要五千马军,末将方敢前往。” 熊廷弼想,若部下全如刘国缙、王捷、阎鸣泰之流,自己还能经略辽东吗?他决心不再让步:“给你一千马军,刻日出发,不得有误,若再说三道四,军法不容。” 阎鸣泰无奈,带了一千马军往沈阳去了。 因为阎鸣泰走时即信心不足,所以熊廷弼对此一直放心不下,不免深感兵力不足,想想阎鸣泰请求或许有些道理,若是大军在握,多派些人马总是好些。熊廷弼离京时,万历许诺的十八万精兵,迟迟不能按数如期到达,这使熊廷弼甚为焦虑,因为这将直接影响他的整个战略部署。这日他正在府中书写奏折,请求万历皇帝督促兵部尽快调兵。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4节熊廷弼经辽(2) 旗牌官匆匆来报:“大人,阎鸣泰将军转回,在户外候令。” 熊廷弼就有些生疑,这样快即归,莫非在沈阳碰了李如桢的钉子,当即传话:“让他进见。” 阎鸣泰进得厅来即伏跪在地号啕大哭。 熊廷弼甚为不满:“堂堂大将,如女人一般,成何体统!” 阎鸣泰还是哭泣不休。 熊廷弼重重一跺脚:“住口吧,快将军情禀明。” 阎鸣泰收住哭声:“大人当初不听末将之言,而今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末将的一千人马,在距沈阳十里的虎皮驿,遭皇太极后金军伏击,全军覆没啊,只末将一人得以生还。” “你,你,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大人,皇太极两万之众,并非末将无能,便大人亲去,一千人马也不是对手呀。” 熊廷弼本欲责罚,想想阎鸣泰所说亦不无道理,便生气地一挥手:“你且下去,听候发落。” 刘国缙刚好来到,见阎鸣泰的狼狈相,暗暗庆幸自己未曾前往。他心中幸灾乐祸,口中劝道:“大人不必烦恼,只怪我军兵力不足,待兵马齐备之后,定要努尔哈赤知道厉害。” 熊廷弼不由得叹气:“兵部调兵,缘何就这般拖拉!” “大人不曾在兵部长久为官,怎知内中难处,下官看万岁答应的十八万兵马,怕是一年两载也难以到齐。”刘国缙借机抛出自己拨打许久的一个算盘,“依下官之见,莫如就地招兵。” “就地?从百姓中募军?” “正是,用辽人保辽,可保将士用命,他们保卫自己的家乡,定会拼死作战。”刘国缙进一步说,“其实这类似屯垦,堪称是一举数得。” “兵员焉能保证?” “饥民遍地,多为青壮之人,招募五万人不在话下。” 熊廷弼对刘国缙的提议有些拿不准,但眼下兵力奇缺,便含糊应承下来:“好吧,刘大人且试一试。” “那所需军饷就向府库支取了。” 熊廷弼想了想有所保留:“且先支取一万人的兵饷,如若应募跃,再视人数增拨。” 刘国缙转转眼珠:“遵命。” 于是,刘国缙全力投入募军之中,亲信王捷成为他的助手。辽东各地明朝控制区的大街小巷,到处张贴了招兵告示。大批流离失所的饥民、乞丐,抱着混碗饭吃的态度,纷纷报名入伍。刘国缙将每人二两白银的军饷,减为一两,足足克扣去一半。各级官员纷纷效仿,层层剥皮,到新兵手上的钱已是所剩无几。由于只是为捞钱,身体检查干脆形同虚设,很多满身癞疮的讨饭人,也成了新兵的一员。至于年过六旬的老者,十五六岁的少年,疾病缠身的病秧子,也都进了新兵营。王捷为中饱私囊,还指使人大造假花名册吃空饷,十人一伍的建制,往往仅有六七人。总之,刘国缙这招募辽人新军的创举,可说是一塌糊涂。 金风渐起,雁阵排空,田野不知不觉间肃杀枯黄。继而朔风凛冽,冰雪铺地,辽东的节令进入了寒冬。熊廷弼检查沈阳防务的想法一直未能实现,此事始终萦绕在心头,派不出合适的人选,他决定亲自走一遭。为了一旦遭遇后金军时不致出现意外,他决定带五千马军同行。刘国缙招募的两万新兵也有数月之久了,应该训练得可以上阵了,熊廷弼便去了新兵营,意欲从中挑选两千兵马,也让这些新兵历练一下。 熊廷弼要带新兵的消息传来,新兵营里立时引发了骚动。这些人原本就是抱着混饭吃的心理投军的,如今获悉要与皇太极作战,纷纷逃走开溜。王捷陪刘国缙在城里吃花酒,待他天明归来时,原本就不足一万七千人的队伍,仅存七千余人了。 王捷赶紧将刘国缙找来:“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刘国缙见王捷惊慌失措的样子,自己虽说心中忐忑,但竭力显出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逃跑又不是我们赶走的,你怕者何来?” “熊大人发火该怎样应对?” “到时有我为你做主就是。” 话未落音,熊廷弼业已进门。显然他已知晓新兵逃走之事,双眉拧成疙瘩,脸色阴沉难看:“王将军,集合你的两万新兵让本帅过目。” 王捷费了好大周折,将新兵连哄带劝弄到校场上,点点人数还不到五千人了,而且一个个东倒西歪,全没个站相。 “王将军,这就是你花费国家大量军饷,训练出的两万新兵?”熊廷弼发怒了,“说,你从中贪污了多少银两?” “大人,末将怎敢。”王捷打定主意不承认。 刘国缙又来打圆场:“熊大人,原指望招辽人保辽东,谁料他们这样贪生怕死,此事全怪下官考虑不周。不过事已至此,我们以后不再招募辽人就是。” 熊廷弼亦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刘国缙是兵部信得过的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熊廷弼另点了五千马军上路,并带了刘国缙、王捷同行。他二人大概是感到有愧,没敢拒绝,便随军出发了。 说来也怪,熊廷弼的大队人马做好了与皇太极交战的准备,皇太极的后金军却没有出现。到了虎皮驿,离沈阳城还有十里,熊廷弼灵机一动,命副将李怀信、旗牌官与自己换上商人服装,先行一步入城。同时吩咐刘国缙,大军暂在虎皮驿驻扎,两刻钟后方许入城。 沈阳总兵李如桢,是前辽东总兵李成梁堂侄,也就是李如柏之弟。因为这层关系,自恃家族对大明王朝有功,所以李如桢在沈阳作威作福。熊廷弼经略辽东进驻辽阳后,他一直没去晋见述职,对熊廷弼发来的公函,他也置之不理,照旧我行我素。这不,熊廷弼带兵来沈阳巡视的消息业已传来,他也知晓就在这一两日内熊廷弼就将到达,但他依然在总兵大衙宴饮不休。 李如桢已有七分醉意,副将刘迂节劝道:“大人,今日这酒喝了足有一个时辰了,也该休息了。大人是否准备一下,熊大帅说不定就要到达。” “他来不来,能把我怎么样?”李如桢反倒要在下属面前显示自己的权威,“这酒不但还要喝,再将九岁红与我找来唱上一曲。” 九岁红是九岁登台一曲唱红,如今正值二八芳龄,出落得容貌端庄,身段袅娜,满沈阳城的达官贵人无不争相讨好,以求一睹红颜,大有趋之若鹜之势。当然,沈阳的最高军事首脑相邀,她是不敢怠慢的。乘轿急速赶来,稍作妆扮,即调丝弦,启朱唇,开檀口。端的是清音婉转,声遏行云: 雪染红梅, 慵卧香闺。 凭它朔风吹, 牙床佳人且睡。 瑞脑熏罗帏, 玉体拥锦被, 鬓云掩香腮, 懒起画蛾眉。 架上鹦鹉休滴泪, 负心郎君心已灰。 且自顾敞开心扉, 任狂蜂浪蝶频追。 叹春光一去不归, 便颠鸾倒凤如醉。 只要是欢娱常随, 羡什么皇后贵妃。 这貌似风雅实则低俗的唱词,显然很合李如桢的胃口,喜得他前仰后合:“好,很好,甚合吾意,看赏!” 下人送上锦绫彩缎,黄金白银,九岁红叩谢收受。 李如桢以手相招:“来,过来,陪总兵吃几杯。” 九岁红看看满堂文官武将,现出几分羞怯:“李大将军,这,只怕不妥。” “怕什么,这沈阳城天老大我老二,谁敢说个不字?”李如桢有些急切地,“快来!” 九岁红其实是卖关子吊胃口,好说歹说不肯顺顺当当过去,惹得李如桢性起,离座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她抱起来蹾到了自己身边。 第43章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5节熊廷弼经辽(3) 熊廷弼三人到了总兵府向内就闯,门军横枪挡住去路:“大胆,这是总兵府,你们不要命了!” 熊廷弼早就获悉李如桢对富商格外垂青,今日就是要验证一下:“怎么,大将军不要我们的孝顺了?” “你是来给大将军送礼的?”“正是。” 门军见熊廷弼身后的随从捧着一个描金小木箱,十分的精致,想必是盛满了珠宝,他哪敢将送上门的财神赶走,嘻皮笑脸地说:“这个,小的总要通禀一下啊,要不大将军会怪罪的。” 熊廷弼明白了门军的意思,向旗牌官努努嘴。旗牌官会意,掏出一锭白银递上:“喝杯茶吧。” 门军喜笑颜开地揣起来:“多谢了,各位,大将军正在厅堂里宴饮,只管去那里便是。” 熊廷弼等进入大厅,一眼望见李如桢抱着九岁红正在调笑。九岁红的下贱,李如桢的肉麻,以及在场官员的无耻,都令熊廷弼忍无可忍,他怒喝一声:“我大明国的文臣武将同僚们,你们可知世间尚有‘羞耻’二字!” 可是,由于众人全都沉浸在忘乎所以的狂热气氛中,竟无人注意熊廷弼的到来,也未理会熊廷弼的发怒,依旧是笑闹不止。 李如桢等人麻木到这种程度,熊廷弼更是怒气不息:“你们都给我住口吧,这还像个样子吗!” 这次九岁红听到了看见了,她欲从李如桢怀中挣脱出来:“大将军,快放手,有人来了。” 李如桢打量一眼见是几个商人,将九岁红抱得愈紧,并且照旧在九岁红身上又掐又摸:“关他们屁事。” 九岁红被抓摸得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贱气十足的笑声,令熊廷弼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狠狠一跺脚,用尽全力喊一声:“别笑了!” 这一下在场者全都听到了,人们在惊愕的同时,全都停止了说话与动作,一时间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李如桢用白眼珠看看熊廷弼:“你管得倒挺宽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干什么吃的!” “大胆!”李怀信斥责说,“知道是谁在你面前吗?竟敢如此无礼!” “不就是来我这地盘经商的买卖人吗,快将厚礼呈上,滚出厅堂,让你有利可图。若再胡言乱语,非将尔押入大牢!” “李将军,兵部侍郎熊大人到,还不速速跪迎。”李怀信为熊廷弼亮明了身份。 “什么!熊大人,”李如桢先是一惊,继而仰脸大笑起来,“熊大人会是他这种德性?你别逗了,想要少交贡礼也犯不上拉大旗做虎皮呀!” “李如桢,你真是发昏了,难道熊大人这是微服私访你还看不出?”李怀信再次厉声告知。 刘迂节一旁看出了苗头,附在李如桢耳边提醒:“大将军,有道是来者不善,谁敢平白无故冒充熊大人哪!” 李如桢细一琢磨,觉得此言有理。他不由推开九岁红,说话声音低了几度:“你说是熊大人,有何为证?” 旗牌官打开那描金木箱,亮出一方金印:“御赐印信在此,众官员还不跪迎,更待何时?” 李如桢看得真切,金印千真万确,原以为那木箱中是贡奉的珠宝,想不到熊廷弼搞了这么一手。他与在座的文武官员呼拉拉一片跪倒:“恭迎熊大人。” 熊廷弼居中落座,心中怒气未消,也未让众人起身,劈头便训:“李如桢,你知罪吗?” 李如桢心说这下算是完了,但他不肯乖乖就范:“启禀大帅,末将不知身犯何罪?” “你身为总兵,不思防务,终日酗酒狎妓,勒索商贾,使得军备废弛,还敢侈谈无罪?” “熊大人莫信传言。” “今日之事,乃我亲眼得见,你还想抵赖吗?” “这,这不过是下官偶尔为之。”李如桢仍是竭力狡辩,“大人切莫拿这一回当百回。” “李如桢,若非我化装来访,你更会铁嘴钢牙否认了。”熊廷弼对他这种死不认账的做法愈发反感,“沈阳关乎辽东安危,像你这样只知享乐的总兵,怎堪托付重任?” 李如桢听出话音于他不利,急切地抢过话来:“熊大人,末将不服,说我不行,沈阳城不是被我治理得固若金汤?饮酒听唱对于一位大将来说皆是小事,行与不行要战场上见。” 熊廷弼未及对李如桢做出处置,刘国缙与王捷已是神色惊慌地闯来。熊廷弼疑虑地问:“为何如此慌张?” “大人,我们与后金军在虎皮驿遭遇,因大人有令要我等随后入城,故而我们未与交战即退入城内。” “后金军兵力多寡?” “俱是马军,至少有万骑。” “何人统率?” “皇太极。” 在场诸人无不现出惊慌神色,大有谈虎色变之意。 熊廷弼看着李如桢:“李总兵适才言道行不行战场上见,刚好后金匪众侵入沈阳城下,你即刻带兵出战,若打败皇太极,非但不究你的罪行,还会重重地记功犒赏。” 李如桢哪有同皇太极对阵的胆量,立刻推搪说:“小小皇太极,何需我堂堂总兵出战,正所谓杀鸡焉用宰牛刀,只我部将出城却敌足矣。” “李将军分明是惧怕皇太极。”熊廷弼直言揭短。 李如桢是打定主意不出战:“大人此言差矣,我是沈阳总兵,这里的战守事宜我有权做主。” 熊廷弼不无讽刺道:“本帅倒要看看你如何做主。” 李如桢当场吩咐:“刘迂节、王文鼎二位将军。” 刘、王二人软绵绵地答应一声:“末将在。” “你二人统领五千马军出战,务必痛歼后金匪军。” 王文鼎当时腿就软了:“大将军,末将家有古稀老母,无人膝前尽孝,万望另派能征惯战之将。” 刘迂节也不愿上战场:“大将军,末将平日里对您忠心耿耿,这种差事怎能点到末将头上。” 熊廷弼不由得连声冷笑。 李如桢感到大丢面子,厉声再次下令:“这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是看重和信任你二人,别人想要这立功机会还得不到呢。休再谦让,立刻出战!” 刘迂节、王文鼎勉强领兵出城,熊廷弼和李如桢等到城楼上观战。但见明军距离后金军还有一里路之遥,也就是说刚刚见到敌人影子,就鼓噪着掉头往回逃跑。刘迂节、王文鼎二人乘马,更是跑在士卒的前面,抢先通过吊桥逃回城中。身后的兵将,无不丢盔弃甲,可称是溃不成军。所幸皇太极因无父汗率军攻城的军令,而是引军退走了。熊廷弼真不敢想象,如果他不带兵来此,就这样的兵将,能否守得住沈阳城。 这一阵的亲见亲历,使熊廷弼已是忍无可忍。他不待转回总兵府,就在城楼上将刘迂节、王文鼎上了绑绳,也不再多说,将手一挥:“斩!” 李如桢不相信这是真的:“大人,该不是说笑话吓唬一下他们两人吧?” “军中岂有戏言。”熊廷弼也不看他一眼,再次下令,“杀!” 旗牌官就要将刘、王二人推走,二人连呼:“熊大人饶命啊!”“李总兵大将军,救命啊!” 刘迂节本是李如桢亲信,再说真要杀了二将,李如桢觉得自己就算栽了,以后这总兵就没法当了。他上前拦住旗牌官:“你且住,这是沈阳城,是我的地盘,随便杀我的部下,没那么容易!” 旗牌官可是不买他的账:“李总兵,别忘了你是受熊大人节制的总兵。” “我不管是谁,就是皇帝老子来,这里也是我为大。”李如桢背对熊廷弼,话是说给熊廷弼听,他似要抗衡到底。 熊廷弼已不屑于同他争辩,只一句话,就将李如桢吓了个胆裂魂飞。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6节轻取沈阳府(1) 城楼的碧瓦朱檐,在明丽的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色彩,几只麻雀在瓦楞上跳来跳去觅食,唧唧啾啾叫个不停。嘈杂喧闹的城市突然间沉寂下来,如果不是有那几只麻雀,这整个世界都如同死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熊廷弼的手上,他双手虔诚而又恭敬地捧着一柄绿鲨鱼皮鞘赤金吞口镶有珍珠宝石的上方宝剑。它是权力的象征,它犹如皇帝亲临,它说明持有者可以先斩后奏有诛杀大臣的权力。难怪熊廷弼一说“请出上方宝剑”,那不可一世的李如桢立时就双腿发软瘫在了地上。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谁不惜命,李如桢情知不妙,忙不迭地叩头求情:“熊大人,末将有负圣恩,万望法外容情,许我戴罪立功。若再有冒犯大人之处,任凭随意发落。” 熊廷弼决心要整顿吏治,杀一儆百,他对李如桢的哀告根本不予理睬,郑重下达命令:“斩!” 在李如桢的嘶嚎声中,旗牌官将他推到了一旁。旋即,托盘上摆着李如桢的人头送来呈验。自然,刘迂节、王文鼎也难逃一死。一名声威赫赫权倾一方的总兵,转瞬间就身首异处,做了刀下之鬼。在场者无不全身战栗,领教了熊廷弼的决心与魄力。 只有刘国缙依然显得很轻松,而且他不忘安插亲信谋求私利:“熊大人,李如桢业已伏诛,他乃罪有应得。沈阳城关乎整个辽东安危,不可一时无主。下官看来王捷足以当此重任,就请熊大人册封他为总兵。下官可保兵部赞同,万岁自然也会恩准。” 熊廷弼着实不再客气了:“刘大人,一方总兵,身系全城安危非同儿戏。你的属下王捷,在你身边充当清客幕僚或许尚可,这总兵岂是他当的!” 第44章 “那么大人之意属谁?” 熊廷弼未再与之纠缠,而是吩咐一声:“李怀信将军听令。” “末将在。” “命你即刻接任沈阳总兵。” “末将遵令。” 刘国缙被当众抢白,心中很是不忿,便也撕破脸皮:“熊大人,你这可有安插亲信之嫌哪!” 熊廷弼冷笑几声:“万岁许我先斩后奏,总兵以下随我升调,这是本官的分内职责。” 刘国缙也报以冷笑:“可你莫忘,我是奉命监军,对你的行为有权随时奏报兵部与万岁。” “我一心为国,忠心事君,又何惧言官们搬弄是非。”熊廷弼根本不买账。 刘国缙自我解嘲地说:“好,好,熊大人光明磊落,刘某人钦佩。”内心里咬牙切齿:“熊廷弼,咱们走着瞧。” 自此,熊廷弼在辽东方打开了局面。一批贪官腐将被罢黜撤换,部队核实了人数,更换了装备,强化了训练,面貌焕然一新,战斗力大为增强。各处城防加固维修,防御能力明显加强。他的“坚守进逼之策”收到了显著效果,近一年时间,努尔哈赤对明战事无任何进展,只在原地徘徊不动,未能取得一座城池,可以说是熊廷弼有效地遏止了努尔哈赤的进攻态势。 可是北京的万历皇帝却是不耐烦了,他年事已高,自知去日无多,急于要见到胜利成果。他对熊廷弼这种稳扎稳打的做法渐生不满,算计着国家一年花费了巨额军饷,却没有一次胜仗一点缴获一个战俘,更不要说他渴盼的生擒努尔哈赤献俘阙前的壮举。万历的心态被臣下看在眼里,刘国缙等便趁机将弹劾本章源源不断地送至万历的案头,他极尽造谣攻击之能事,甚至就连他所为招募辽人士兵逃亡大半的罪过都安在了熊廷弼身上,使得万历在熊廷弼受命前的许诺产生动摇。就在这种对熊廷弼极为不利的形势下,又发生了一场使熊廷弼丢官获罪的局部战争。 公元1620年(明万历四十八年)5月,辽东大地春草青青,气候温暖日丽风和。皇太极不甘心被熊廷弼守势所阻,决心趁乍换春装将士精神抖擞的时节,去捅一下熊廷弼的马蜂窝。他将与范文程反复讨论深思熟虑的想法禀报努尔哈赤说:“父汗,熊廷弼坚守不战,致使年来我方未有斩获。依儿臣之见,不能由着他的战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渐次强大,要设法寻机与之决战。” “道理不错,但这是我方一厢情愿,只怕熊廷弼不会应战。”努尔哈赤何尝不想尽快取得进展。 皇太极说出他的想法:“我亲自带兵去攻打辽阳附近的蒲河,引诱熊廷弼出战。父汗则带五万精锐马军预先埋伏,只要熊廷弼出援蒲河,就将他包围全歼。” “但愿熊廷弼能够上当。”努尔哈赤觉得除此之外也没有打破僵局的更好办法。 皇太极信心十足:“在他鼻子底下骚扰,我不信熊廷弼就能坐得住。” 努尔哈赤五万马军先行出发,在辽阳至蒲河途中,恰有一片柳树毛子便于隐蔽,五万人马隐身其中。皇太极的五千人马,遂向蒲河发起了攻击。因为目的是要调出熊廷弼,所以攻势并不猛烈,只是给蒲河两千守军以较大压力。守将姚宗武立刻派飞骑往辽阳城内求援。 熊廷弼与刘国缙共同接见了蒲河来使,详细询问军情:“后金军何人统率,共有多少兵力?” “禀大人,是皇太极带领,马军五千。” 刘国缙一听眼中射出亮光:“好机会,我们出动两万马军,誓将匪股全歼,生擒皇太极就在今日。” “皇太极区区五千人马,就敢孤军深入,他也过于胆大包天了。”熊廷弼有所怀疑。 “这不奇怪,”刘国缙自有看法,“皇太极近年来连战连捷,在我辽东腹地纵横驰骋从无敌手,难免骄狂。这也应了骄兵必败的古训,此番我们决不放过他。”熊廷弼还不放心,再问蒲河信使:“你们看得清楚,后金军可有后续人马?”“大人,只有皇太极一支敌军。”信使言道,“姚将军曾派出马探,前往几十里外哨探,也未再见后金一兵一卒。” 刘国缙急不可待地:“千载难逢的良机,若能生擒活捉皇太极,万岁定能龙颜大悦。” 熊廷弼犹豫:“以皇太极的精明,他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到我眼皮子底下这辽阳城来刮旋风?总是让人难以相信。” 刘国缙显出不满来:“大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若贪生怕死,我带两万人马出战,成功后功劳分你一半。” “刘大人言之差矣,为国家大将谁不想建功立业,然既为统帅,便要对全军将士负责。一旦中敌奸计,岂不上有负万岁与朝廷,下愧对百姓。”熊廷弼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鬼,“敌情不明,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国缙将桌案一拍:“熊大人,坐失战机你就是历史罪人,我要向万岁和兵部上表章奏明真相。” “你要学乌鸦嚼舌随你的便,”熊廷弼自认为有理,“好不容易才算整训出几万精兵,我不能将一年的心血轻易付之东流。” 说话间,蒲河又接连派来三名告急求援者。 刘国缙再次威逼,而且称呼也变得颇为不客气了:“熊廷弼,你拥兵自重,坐视蒲河危在旦夕而不发救兵,难道你与努尔哈赤是一个鼻孔出气吗?” “刘国缙,”熊廷弼也投桃报李直呼其名,“事情是明摆着的,以皇太极的实力,已完全可以拿下蒲河。而他则只攻不取,拉着架势等我援军,这难道不是有阴谋吗?” “熊廷弼,你再不出兵就是通敌!”刘国缙发出了最后通牒。 然而熊廷弼已是下定决心不出兵,只是向蒲河方向派出了二十骑哨探,以了解和掌握战况。 在蒲河前沿指挥战斗的皇太极,迟迟不见辽阳援兵出城,便不断加强对蒲河的攻击力度,但攻破防线后并不突入城内。埋伏中的努尔哈赤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亲自策马来到蒲河前线,对皇太极说:“看来熊廷弼是明了我军作战意图,宁失蒲河也不会出兵了。” “父汗,再等等看如何?” “不必了,立即拿下蒲河。”努尔哈赤发出口谕,“要尽可能全歼蒲河守军,给熊廷弼一个下马威。” “父汗,儿臣以为熊廷弼死不出兵,我们倒可以做一篇文章。”皇太极说出他的计策。 努尔哈赤听后沉吟少许:“明朝皇帝就是那样昏庸?他的臣子也都那样愚蠢?你的计很容易识破呀。” “父汗,越是简单明了的事情,越是容易让大明君臣上当。再说儿臣派往北京的细作业已探得消息,大明皇帝认为熊廷弼迄无进展,业已心生怨忌,不妨让儿臣试一试。”“好吧,”努尔哈赤点头了,“只是便宜了守将姚宗武,还让千余明军白拣了性命。” 皇太极立即率队向蒲河城中突击,转瞬城破,守将姚宗武及部下一千二百余人被俘。皇太极找到文房四宝,书写了一封信,然后将姚宗武带来。 姚宗武一见身材魁伟面容威严的皇太极,素常的敬畏更增几分,双腿也不由得抖动起来,全无大明战将的一丝骨气,身不由己跪倒在地:“贝勒爷,小人家中尚有七旬高堂,千万饶一条狗命啊!” 皇太极心中暗暗发笑,所谓大明,竟用这般贪生怕死之辈,焉有不败之理。他趋前两步,伸手相搀:“姚将军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姚宗武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小人败军之将,贝勒爷如此厚爱实不敢当。” “姚将军有所不知,我自小笃信佛祖,一心向善,常思积聚阴德。虽说两军阵前疆场之上杀人难免,但有时机必行善事。”皇太极一口气说下去,“请姚将军带本部人马返回辽阳。” “当真?” “岂有戏言。” 姚宗武还不相信有这等好事,疑惑地试探:“贝勒爷,那我可就走了?” “当然可以。”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7节轻取沈阳府(2) 姚宗武整顿好手下败兵,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惟恐后金军突然间杀出来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已经走出城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皇太极飞马追出城来。 姚宗武心说完了,他勒住马,说话声音都发颤了:“贝勒爷莫非又反悔了不成?” “姚将军你太小看我皇太极了,身为后金国堂堂贝勒王,哪有自食其言的道理。”皇太极递过一封信来,“今有一事相烦,请姚将军务必将此信亲手转交熊廷弼大人。” 姚宗武伸手来接:“贝勒爷吩咐,敢不效劳。” 皇太极并未立即交过:“还有一点,姚将军需保证不私拆偷看。” 姚宗武便有些心下生疑,有何背人之事,这等神秘怕人,口中自是痛快答应:“何消贝勒爷叮嘱,这个我自晓得。” 皇太极这才松手:“那就拜托了。” 姚宗武手掐着信回转辽阳城,路上见信封得格外严实,心中愈发疑窦丛生,他想了想将信贴胸收好。 蒲河失守,明朝折损七百余人。刘国缙将这一切全都归罪于熊廷弼,连夜书写弹劾熊廷弼的本章。正在秉烛疾书,姚宗武夤夜来访,讲述了被皇太极释放经过,并呈上了那封密信。 刘国缙一听格外重视,立即拆开信从头细看叨念出声:熊廷弼将军台鉴,贵我双方秘密协议年余,彼此相安无事。我方恪守承诺,不再向沈阳、辽阳推进,将军得以向万历帝有所交待。 第45章 今我轻骑寡兵袭扰蒲河,实非余及汗王本意,是为塞人眼目耳。将军重诺未出重兵,谨致谢忱。余亦诚信,将所俘姚宗武并军卒千余悉数放还。愿贵我一如既往,信守协议,三年不变……刘国缙看罢,连连发出冷笑:“难怪熊廷弼死活不肯出兵,难怪他年余来寸功未立,还侈谈遏止了努匪攻势,却原来他早与努匪私通,暗中做了交易,今番我定要他丢官罢职人头落地。” 姚宗武也接言说:“家兄在京任吏科给事中,待末将附家信告之,要他配合大人上本,定将熊廷弼扳倒。” “你我联手,何愁大事不成。”刘国缙将皇太极的密信附在了表章之后,一起上奏。 万历原本已对熊廷弼失去了耐心,刘国缙、姚宗武和言官联合起来非议,道他出关一年,漫无定画,荷戈之士,徒供挑氵睿,上方之剑,逞志作威,拥兵十万,不能斩将擒王,私下通敌,实为卖国。万历大怒,虽说通敌之款仅凭一纸书信难成定论,可一旦成真,岂不悔之晚矣。万历降旨,着熊廷弼缴还上方剑,递职回京,席藁待罪。 熊廷弼能说什么呢?只有领旨谢恩。高兴的不只是刘国缙之流,努尔哈赤与皇太极闻讯当日即开怀畅饮。努尔哈赤更是发出感叹:“看来打败大明王朝不能只靠我们后金自身,还得靠大明朝自己打败他自己呀。” 辽东百姓如闻晴天霹雳,在熊廷弼离开辽阳之日,万余人阻住马头不放行。然而百姓终归是左右不了皇帝的,壮志未酬的熊廷弼也只有徒叹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是由于万历皇帝病重,才未及议罪,得以暂时活命。当年底,明神宗万历帝驾崩,光宗即位仅一个月便夭亡,随后便是熹宗荣登大宝。辽东乃军事要冲,不能长期无主,仓促之下遂委任“用兵非所长”的袁应泰为辽东经略。袁应泰一改熊廷弼严厉治边之道,大行宽厚之德。许多由熊廷弼费尽心血修建的防御设施,被袁应泰改为他用或干脆废弃,使得大明王朝在辽东的边防能力大幅下降。这不能不说是大明王朝为后金提供了一个进攻的良机,而努尔哈赤恰好及时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公元1261年(明天启元年)3月初,早春的脚步已踏青了苏克素护河两岸。万物抖落残冬的积雪,又都焕发了蓬勃的生机。皇太极意识到大战在即,在郊外飞马试射,他不愿让武艺荒疏,他明白要实现母亲辞世前的遗愿,必须要建树卓著的战功,而其保证与前提则是要有一身弓马娴熟的武艺。驰骋间不觉又来到了那片刚刚泛绿的柳林湾,那曾给他留下初恋温馨的农家小院,已是残破不堪断瓦颓墙。紧张的战事的确冲淡了许多他对范文娟的爱,然而这份爱是镌刻在心底,岁月永远不可能将它磨灭。他从范文程口中得知,范文娟在寺院潜心修道不与外界接触,奉劝皇太极不要搅乱妹妹的佛缘。皇太极明白在眼下父汗不可能答应纳范文娟为妃,自己且将这真挚的爱埋在心底,一待自己有朝一日主掌后金朝纲,那时再册封范文娟不迟。如今面对这留下几多甜蜜记忆的小院,皇太极感慨万千,无数思念与惆怅涌上心头,不觉默默吟诵起来: 物是人非又经年, 紫燕归来迷故园。 铭心刻骨曾苦恋, 誓海盟山总关连。 金戈铁马思相见, 青灯黄卷泪不干。 他日得遂平生愿, 霞披凤冠酬文娟。 “好诗,好诗!”有人在身后发出赞叹。 皇太极未回身便听出是范文程,扭头自嘲地说:“让先生见笑了。” 范文程倒是情真意诚:“贝勒爷对舍妹情深意笃,连在下都深受感动,舍妹纵然此生不能为贝勒爷侍奉枕席,也算不虚一世了。” 皇太极情意绵绵:“但愿能早日将文娟接出那苦寂的深山古刹。” “那要看舍妹她的造化。” 皇太极收回思绪:“先生找到此处,怕是有什么急事吧?” “贝勒爷,得到一个消息,大明辽东经略袁应泰,为加强兵力,并拉拢蒙古人,正在招募蒙古人入伍从军。” “你一定是又有锦囊妙计了。” “在下记得贝勒爷的亲随马古达似乎会讲蒙古话。” “他虽为女真人,却自小在科尔沁蒙古部落长大,岂止会讲,而且能说得相当流利。” “这就好,”范文程脸上露出笑容,“大事可成矣。” “范先生又有何兴邦良策?” “贝勒爷,可派马古达趁此机会混入明军之中。”范文程道明他深思熟虑的计谋,“新招的蒙古兵,全被送到沈阳城协防,而汗王下一个夺取目标就是沈阳,马古达说不定就会派上大用场。” “范先生果然是深谋远虑呀!”皇太极自然渴望在沈阳之战中大有建树,这一来无疑是为他出人头地增加了砝码。 “贝勒爷,而今大明皇帝接连驾崩,新君还顾不上辽东,而袁应泰又疏于防守,正我后金发展良机。当上奏汗王,请求出兵攻取沈阳。”范文程又献一策,“四贝勒建不世之功,正其时也。” “范先生真吾之子房也。”皇太极欣然接受,兵精粮足马肥人壮的皇太极,早已是两手发痒思战心切了。 二人议定,正要返回赫图阿拉城,扈尔汉飞马寻来,要他们速去勤政殿议事。原来努尔哈赤也有了出兵打算,待五大臣与四大贝勒到齐,努尔哈赤言道:“熊廷弼在辽东年余,我方未有进展,幸喜皇太极用计,熊廷弼被贬。眼下袁应泰无能,春暖花开之际,正用兵之时。本汗决意攻取沈阳,精锐军马尽数出动,发誓不再无功而返。” 皇太极与范文程相互交换一下眼色,与在座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努尔哈赤传令,立即准备好云梯、战车、板木、粮秣、船只,刻日出兵。 皇太极回府后,叫来马古达面授机宜,马古达领命而去。 三月十日,后金发倾国之兵,沿浑河水陆并进而下,直逼沈阳城。十二日,大军抵达沈阳城外数里。后金士气高涨,众将皆要求一鼓作气攻占沈阳。努尔哈赤此番颇为慎重,他道大军初战不可折失锐气,沈阳二总兵贺世雄与尤世功都以忠勇著称,不可轻敌,需先探虚实。 自后金在辽东崛起,大明王朝即将沈阳视为阻止努尔哈赤进攻的坚强堡垒。把沈阳、辽阳与广宁定为必保的城市,并严令新任贺、尤二总兵,人在城在,要与沈阳共存亡。贺世雄为确保沈阳万无一失,重新加宽、疏浚了护城河,并在河外加挖了三道堑壕,沟壕之间广掘陷阱,井底插上尖桩,井上以秫秸遮盖掩上浮土。可以说是层层防线,固若金汤。努尔哈赤为探虚实,派大将费英东带两千马军到城下挑战。贺世雄与尤世功二人在城头上观看,见后金军不多,贺世雄便说:“尤将军,待我领兵出城,挫挫努酋的锐气,为我军发个利市。” 尤世功反对:“我以为不可,努匪大军十万之众,少许兵力来攻定有阴谋,我们只全力守城便是。” “区区两千人马便如此嚣张,不去应敌,岂不叫努匪耻笑。”贺世雄仍是意在出击。 城外,费英东及部下高声叫骂不绝:“贺世雄、尤世功,名为总兵实为缩头乌龟,不敢出战,算什么大将!” 贺世雄忍受不住:“努匪听着,看你贺爷爷出城收拾你们。” 尤世功急阻:“贺将军不可出战。” “终不成你怕死我也怕死!”贺世雄上马就要点齐五千马军开关出战。 尤世功撂下脸来:“贺将军,你无权点兵!” “怎么,你是总兵,难道我不是总兵?” “经略袁大人要我们守城,未令我等出战。轻敌出战,万一招致城池有失,这罪责谁能担待得起?” 城外仍在叫骂连声:“贺世雄、尤世功,一对缩头乌龟,都躲到老娘们裤裆里去了!”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8节轻取沈阳府(3) 贺世雄英雄一世,哪受得了这个,他怒冲冲瞪着尤世功:“你不让我带兵出战,我带家丁出城和后金努匪决一雌雄!” 很快,贺世雄集合了一千多家丁,放下吊桥出城向费英东队列冲杀过去。费英东拍马迎战,大约十数回合,不敌贺世雄败下阵去。努尔哈赤的原意是要费英东诈败,而实际上费英东还真不是贺世雄的对手。费英东败出一里路远近,皇太极、代善等率军从四面合围上来。贺世雄一见要身陷重围,回马便走,代善横枪阻拦,被贺世雄画戟一挑,险些跌下马来。皇太极抡斧向前,也只是勉强接战了三五回合。幸喜是贺世雄突围心切,无心恋战,不然真是无人可敌。贺世雄损折了大约二三百人马,得以返回城中。 努尔哈赤获悉明将贺世雄如此英勇,觉得再诱敌出战,一者明将未必再上当,二者要胜贺世雄也要大费周折,莫不如干脆攻城。遂决定于三月十三日辰时,对沈阳城发起全面攻击。 皇太极回到自家大营,对范文程说:“先生,明日就将攻城,也不知马古达这张牌是否可用?” “四贝勒放心,马古达的信鸽业已放归传来信息,他已在沈阳城蒙古人军中立足,我们按约定射三支火箭进城,马将军自会按时接应。” “好吧,信号火箭由你去发射。” “四贝勒明日只管向汗王要来东门的攻城权便大功告成,以免功劳落入他人囊中。” 次日天明,用过早饭,后金军披甲上阵,从四面同时对沈阳发起猛攻。皇太极指挥正白旗人马,个个踊跃争先。 第46章 他们取土垫壕,在陷阱上架起木板,到城脚下树起云梯。明军的抵抗极其顽强,火炮连连发射,后来炮已过热,装上火药即喷。后金军死伤数百,但攻势毫不减弱。尤世功一见炮火难以奏效,后金军源源涌到城下,亲自带精兵出城,向城脚下的后金军发起反攻。皇太极发现自家人马纷纷伤亡倒地,便不避箭矢催马提斧冲上,与手下诸将一起,将尤世功团团围住。尤世功力敌后金四将,仍是不显畏惧。 城下和城上全都杀得难解难分,后金军的云梯不时被守城明军掀翻,爬上城头的后金军将,也在城头数倍明军的夹攻下非死即伤。双方处于胶着状态,后金的进攻一时难以得手。 突然,城头上发生了骚乱。原来是马古达用重金收买了几十个蒙古兵,他们在城头上发作起来。明军万没想到同伙会窝里反,措手不及,被杀死二十余人。攻城的后金军又趁机爬上一些,马古达已腾出手来,挥刀砍断了吊桥绳索,吊桥轰隆一声重重落下,后金军如开闸之水通过吊桥攻到城下。正勉力同四将交战的尤世功不觉走神,皇太极趁机一斧将他的坐下马砍倒,尤世功被摔落马下。哪容他再起身,四将刀斧齐下,可叹堂堂总兵,转眼尸骨零乱。城内,马古达已带人奔至城门洞,砍倒守城兵丁,轰隆隆打开了城门。皇太极金斧高举,率先冲入沈阳城。 防守南门的贺世雄,闻说东城已破,料知沈阳城已是难保,当机立断开城突围。攻城的后金军潮水般涌上来,贺世雄杀了一层又一层,也不能突出城门半步。贺世雄情知这里冲不出,不敢再恋战。拍马回头又向西门突去,意欲从西门杀出。进攻西门的后金军是由莽古尔泰统领,他与贺世雄方一交手即知不敌。手下众将齐上,仍不能遏止贺世雄的冲击。贺世雄急于脱身,已是杀红眼,凡是拦挡者,无不被他斩落马下。莽古尔泰已知无人可以抵御,遂命众人散开,而令弓箭手乱箭齐发。由于明军争相逃命,无人以盾牌保护主帅。这位有万夫不当神威的大将军,竟然身中十四箭惨死在西门里。 应该说沈阳的明军是较为英勇的,在南门、西门、东门已相继失守的情况下,在两位总兵皆已阵亡之后,北门的明军在副将带领下,仍在与后金军激战,且无一肯投降。 镇守辽阳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在后金军出动后即已接到军情报告,因为沈阳得失关系重大,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声誉和军民的信心。为确保沈阳万无一失,他派总兵童仲揆为主帅,总兵陈策为副帅,率领川浙两省兵马一万人驰援沈阳。援军行至浑河岸边,探马来报说沈阳业已失陷。 副帅陈策闻报即欲班师:“沈阳既失,我军前行已属无益,理当还师辽阳再作定夺。” 童仲揆尚在犹豫:“探马所报万一有误,该如何向经略大人交待,袁大人要我军与沈阳守军对后金军形成夹击态势,且又曾言及,会有后续大军继至,誓将重创努匪。” “童帅之言差矣,”陈策去意已决,“沈阳失落,守军定已被歼,我军已成孤军深入之势,若不尽快班师,必为后金军所困。彼众我寡,彼强我弱,我军不能再让后金吃掉。” 游击将军周敦吉表示反对:“陈副帅之言不妥,我辈奉命前来救沈,焉能未见敌面即行逃遁?” 参将张名世也有异议:“努尔哈赤亦人也,非三头六臂之神,我大明众将又怕他何来?” 秦邦屏、戚金等将领,也纷纷决心打败后金,可说是士气高涨,皆欲同努尔哈赤大军决战。 基于此,童仲揆不能不主战了:“众将有此勇气,何愁战而不胜?沈阳已失,往救已不现实。莫如以逸待劳。请周、秦二位将军领川兵三千,渡河以桥北为营,本帅自领浙军在桥南策应。待后金兵到,予以迎头痛击。” 周敦吉与秦邦屏领命,带兵渡河扎营。未及结好营盘,后金军在代善统率下已呐喊着杀到。明军只得放弃结营持兵器接战。周、秦二将,并参将吴文杰,守备雷安民皆上马身先士卒。周敦吉激励士气说:“努匪蛮夷之辈有何惧哉,我川兵向无败绩,今日且叫后金知道厉害,一定要打出我川人的威风!” 三千军将,齐声应答,犹如雷霆:“冲锋陷阵,一马当先,誓让努匪,尸横遍野!” 后金军是马步各五千人,在数量上居绝对优势。他们决意趁明军立足未稳猛攻,以期一战而胜。代善将手一挥,两千马军在前,恰似平地卷起风暴一般冲向明军阵地。按以往交战经验,明军面对这气势,自是不战先乱争相逃命,后金军只需在后追杀便是。可是此番明营岿然不动,也不移动迎战。当后金军冲杀到只有半箭地之际,明军万箭齐发,真如骤雨相仿。后金军登时人仰马翻,倒下二三百骑。代善仍想一鼓作气获胜,继续擂鼓催战,马军不顾死伤依旧驰骋向前。但明军的箭矢益发密集,后金马军转眼间又有几百人中箭倒下。代善从未遇到过明军这样顽强的抗击,见两千马军已损失近半,急忙下令鸣金。 明军获得第一个回合的胜利,士气大振斗志高涨。周敦吉抓紧时间重新组织队伍,准备迎击后金的第二次进攻。 代善总结了失利经验,改变了进攻战术。不以马军冲杀,而是将两百辆盾车为前导,稳步向前推进。一辆盾车就是一面流动的巨大盾牌,这一来明军的弓箭就失去了作用。约四千精兵在盾车后逐步接近了明军,周敦吉见状,下令自己的一千马军勇猛地杀出。在盾车间游动穿插,与后金步军展开搏杀。这一仗显然又是明军占了上风,步军不及马军快速灵活,不等后金马军增援上来,步军已是大半死伤。两战下来,后金军业已战死近三千人。 努尔哈赤闻报恼上心头,萨尔浒大战何等规模,后金将士几无死伤,这股明军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难缠。他驱马亲至皇太极军中,要他这个一向不愿放上战场的爱子去扭转战局。 皇太极奉命带正白旗五千马军猛冲上去,果然是常胜之师,生力之军,其势如虹。明军经两战后已是疲惫,数量上又居劣势,周敦吉期待着桥南的浙军增援又空怀企盼。交战一刻钟后终于不支,纷纷死伤倒地。有的明军意欲过河逃往南岸,桥被后金军占据,涉水在河中尽为乱箭射杀。周敦吉、秦邦屏两员主将,及参将吴文杰、守备雷安民等尽皆壮烈战死。半个时辰内,三千川军全军覆没。 皇太极正欲乘胜追击,杀向桥南的浙军大营。努尔哈赤飞骑来至,要皇太极不得冒险轻进,因为有探马报说,又有大批明军来援,前锋已至距此不过五里路的白塔堡。为了弄清敌情,努尔哈赤命令小将雅松带两百精骑前往哨探。 辽东经略袁应泰深知沈阳得失事关全局,决心在此战中获胜以重振明军雄风及士气。为此,在派出川浙援军后,他又传令奉集堡总兵李秉诚,武靖营总兵朱万良,以及游击将军姜弼率三万大军跟进增援。若是这三万军马疾进,说不定就与川军周敦吉等会师大败后金军。可是李秉诚小心翼翼,不敢全速前进,致使战机贻误。当此危急时刻,李秉诚还是缓缓进军,未能立即与浙军会合,而是派出一千骑兵为前锋试探着前进。 雅松的两百后金骑兵,与明军一千马军迎头相遇。雅松见明军队伍齐整,兵力远远超过自己,先自胆怯,未敢接战,掉头即逃。明军见此,鸣放鸟枪弩箭在后紧追,雅松的人马损折半数始得逃归。 努尔哈赤一见雅松的狼狈相不由大怒,就要亲自领兵迎敌。皇太极赶紧拦住父汗,自己一马当先向追过来的明军杀去。两军相遇,但见斧光闪处,明军纷纷落马,方才还得意的明军,转眼间被杀得四散奔逃。皇太极杀得性起,策马飞驰,直追到白塔堡明军大营。由于他的马快,回头看,跟上来的不过四十余骑。他在高处张望,可见明军正在结营布阵。他想若等大队人马赶到,明军做好准备,势必要有较大损失。皇太极回身略一观望,身后的人马增至百骑左右。他将巨斧一挥,呐喊着向明营冲去。身后的将校见四贝勒如此英勇,哪还有人怕死,无不紧跟其后杀向明营。 李秉诚等立足未稳,没想到后金军会来冲营。未及放箭拦截,皇太极等已杀到近前。李秉诚举枪上去刚一交手,即被皇太极一斧劈来,手中枪如秫秸般脱手飞出。皇太极飞马再取朱万良,这位总兵哪敢接战,拨马便逃。姜弼更是不敢迎其锋,也避而远之。这样,皇太极百十骑,在三万明军大营中如入无人之境。正追杀间,代善与岳托率后续大军来到,投入冲杀,直追出四十余里。明军愈发溃不成军,死伤累累达三千余众。努尔哈赤继后来到,惟恐爱子有失,急派飞马传令收兵,将皇太极等召回。 皇太极顾不得喘息,即向父汗请战,要求趁明军援兵未与浙军会合,立即击溃桥南明军大营。努尔哈赤疼爱皇太极,知他连续作战过于辛苦,命岳托去打头阵。岂料浙军更胜川军,他们不用弓箭,每人一杆六尺长的竹竿枪,一把腰刀。远则用枪挑,近则使刀劈。而且他们俱身穿厚棉甲,端的是刀箭不入。岳托头阵即告失利,损折数百人。第二阵代善一万大军进攻,意在一举全胜。但浙军拼死抵抗,又将后金军杀伤一千余,代善再遭败绩。 皇太极吸取两次失利的教训,三打浙军大营时,不再以马军冲击,而是以战车为先导,横冲直撞突入明营。然后将浙军分割包围起来,使其各不能相顾。 第47章 然浙军无一人投降,个个死战。此时如李秉诚的三万大军杀来增援,那么战局发展就难预料。可惜可叹的是三万明军援兵,再也不敢与后金军交战,只顾收拢残兵观望。这样不论浙军如何顽强抵抗,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后金军,终将这七千浙军全歼。但后金军竟未能生擒一名降卒,凡负伤的浙军无不自刎于战场。这是后金与明开战以来,明军从未有过的壮烈,使努尔哈赤亦万分感叹, 至此,大明与后金在沈阳的大战,以后金的全胜而告结束。那么,明朝在辽东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堡垒辽阳,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双方争夺的下一个目标。一场关系到大明王朝在辽东生死存亡的大战,已经奏响了序曲。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49节辽阳的陷落(1) 后金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明天启元年,三月十八日,沈阳城迎来了一个天青气朗的春日。微风和煦,阳光柔媚,街巷里人流如梭,店铺内生意兴隆,完全看不出五天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肉横飞的激战。从城市的安逸祥和上,可以感觉到沈阳城的汉人已经接受了后金女真人的占领。这大概是明朝统治的腐朽,已经使人民丧失了对旧政权的热情,也说明了对新生政权的期待。追求新奇,是人的本性所使然。 经过五天休整,努尔哈赤也仿佛年轻了十岁。他要乘胜前进,继续扩大战果,要从根本上动摇明王朝在辽东的统治,即夺取辽东首城辽阳,以实现他问鼎中原的宏图大略。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种千百面旗帜在春风中缓缓拂动,十万铁甲儿郎在南门外的旷场上列队,几万匹战马不时发出欢快的嘶鸣。城楼上的努尔哈赤目睹这雄壮的军威,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和渴望激战的豪情。他那犹如铜钟般的声音在蓝天旷野里回响:“沈阳已拔,敌军大败,乘势长驱,直取辽阳!” 在振奋人心的进军鼓声中,后金大军循序出发。旌旗蔽日,车骑滚滚,征尘弥漫,不见首尾的雄师,马不停蹄地向辽阳挺进。 自明初起,辽阳即为大明王朝在东北的首屈一指的重镇,理所当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历任辽东经略,都以辽阳为基地。而今的袁应泰,也就在前任熊廷弼的经略衙门中理事。就在努尔哈赤起兵的当日,袁应泰也在召集军事会议,商讨沈阳失守后的应对之策。 袁应泰眼圈发黑,显然是一夜未得安枕失眠所致。重兵防守的沈阳都给丢了,他能不忧心如焚吗?且不说没法向朝廷交待,降罪自是难免。而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辽阳。他环视一下到场的文武大员:“各位,沈阳失守,辽阳自为努囚下一个目标,战守之策,请各陈高见。” 监司高出不以为然:“努酋虽侥幸夺得沈阳,然我军英勇抗击,也使敌遭受重创,努匪极待休整,近期内不会亦无力染指我辽阳,故大人不必惊慌,只管按部就班布防。” “依高大人之见,辽阳无危机可言了?”督饷郎中付国满含讥讽的口吻。 “正是。”高出反诘,“付大人以为如何?” 袁应泰按捺不住反感:“岂有此理!努匪进攻辽阳已属必然,现下讨论的是迎敌之策,并非要高大人唱和平曲。麻痹斗志,与为敌张目何异!” “大人所论甚是。”岂料付国走向另一个极端,他面对袁应泰,“大人,努匪强悍,兵势正炽,萨尔浒之战已显其威,沈阳之战愈见其能。凭心而论,我方实力及士气皆不如敌。如若硬碰,无异犬与虎争,枉送性命。” 袁应泰越听越不是味:“照付大人的见解,我们就要投降,将辽阳拱手让与努酋不成?” “非也,”付国不顾上司好恶,依旧直陈己见,“不可为之事莫勉力为之,大人当为国保存实力,爱惜将士生命,又使辽阳不受兵祸战火,趁敌锋未至,先期撤走,到广宁安身,两处合兵而确保广宁。” “一派胡言!”袁应泰气得站起身,“我堂堂大明统帅,池深城坚之辽阳,十万虎狼之兵。未见敌面即行弃城而逃,你这是要置我于不忠不义。再敢轻言逃离,必治尔临阵脱逃之罪。” 巡按御史张铨开口了:“大敌当前,一不可轻敌,二不可怯战。食君俸禄,守土有责,愿与袁大人共担风险。” 总兵梁仲善接言:“努匪固强,然我大明将士亦非弱辈,凭险依城据守,又怕他何来?” 总兵侯世禄也铁骨铮铮:“为军便要打仗,努匪也是凡人,一刀一枪战场上见,这辽阳城便是努匪的坟墓。” 总兵朱万良在沈阳之战中吃过败仗,信心不足:“努匪万不可等闲视之,其将其兵均不畏死,在下是深知其厉害呀。” 袁应泰见姜弼也要发表见解,恐他继续动摇军心,抢过话头道:“沈阳兵败,乃野战而无依托。辽阳若战,我方据城坚守,占有主动,定可大挫敌军锐气。众将不必疑虑,我军必获全胜。” “本官与袁大人见解相同。”张铨深知鼓舞士气的重要,“袁大人,我军决意不与努匪野战,只是坚守城池嘛。” “正是,”袁应泰解释说,“吸取沈阳之战失利教训,我意集全力守城,在攻防中消耗敌之兵力。待其损折大半后,再出城击其残余,可保稳操胜券。” 奉集堡总兵李秉诚不失时机说:“大人所言甚为有理,我堡五千人马自应撤入城中,加强防卫力量。”奉集堡当后金进攻辽阳之要冲,这位李总兵担心先被后金吃掉,正好借此机会躲开。 威宁营总兵姜弼立时慌神,因为他的防区地处后金进攻的第二道防线,如奉集堡一撤,他的威宁营即首当其冲,他当然不愿先与后金硬碰。紧接着说道:“袁大人,如集中兵力坚守辽阳,我这威宁营的五千人马也应入城布防。” 袁应泰打断他的话:“你无需再讲,两处兵马全部撤入辽阳。”虽说他明知这二将怯战,他也不想说破,因为他的战略就是这样制定的。 张铨觉得这样做似乎欠妥,因为沈阳一失,辽阳本已没了屏障,如此外围尽撤,岂不等于放敌军长驱直入。可是如果不收缩进城,也等于将一万人马放在外面,qi書網-奇书让后金各个击破分别吃掉,袁应泰的做法也不无道理。所以,他就未再发表见解。 袁应泰为确保辽阳万无一失,抓紧在后金兵马到来之前布防。他向护城河放满了太子河水,使水深达到两丈有余。同时,他又督促兵士加挖堑壕,一日之间,在护城河外,又添了三道丈八深的壕沟,而且全都注入太子河水。枪炮火器弓箭灰瓶擂石等防守御敌之物,尽是多多益善。对十万守军,他亲自做了战前动员,许诺如击退努尔哈赤守住辽阳,为官晋升一级,兵士赏银二十两。经过这么一番紧张的部署,袁应泰认为辽阳至少可以坚守半年,他对守城充满了信心。 三月十九日中午,后金大军前锋到达辽阳城外十里处扎营。袁应泰闻报与张铨一同登上北城头眺望。 面对三道堑壕一道护城河,张铨不免说出了他的担心:“袁大人,十万大军固守城中,难以施展,我总感到有作茧自缚的意味。” 袁应泰不由得心灵一震:“张大人之意是,一旦被敌围困,我们十万人马便无用武之地?” “正是。”张铨提议,“莫若趁敌尚未合围,派几万人马出城扎营结寨,与城池互为掎角之势。” “有理,有理。”袁应泰如大梦初醒,当时传令五位总兵李秉诚、侯世禄、梁仲善、姜弼、朱万良各领一万人马,共五万大军出城,与后金大军对垒。 先行到达的后金军为左翼四旗,努尔哈赤直接统领。他见明军出城,决心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即令代善率一万骑兵出战。代善指挥正蓝旗人马刚刚出动,皇太极带领右翼四旗赶到,奇*shu$网收集整理见状即要求上阵。 努尔哈赤爱惜他:“代善业已出战,你且将右翼四旗在城边驻扎,注意瞭望即可。” “父汗,”皇太极临阵一向勇敢从无畏惧,“大贝勒攻打明军正面,儿臣带兵打其侧翼,使其两面受敌顾此失彼,或可一战胜之。” “倒也有理。”努尔哈赤不觉点头。 皇太极一见父汗赞许,立即带两白旗精锐骑兵杀向明军。努尔哈赤已来不及再劝阻,即令大将阿济格再领两红旗马军紧随在后出战。这样一来,冲击明军侧翼的后金精锐马军即达两万。 明军左翼总兵姜弼,见皇太极人马杀来,急令炮队全面开火。几十门火炮齐发,战阵前硝烟弥漫,后金军不时有人马倒下。但是皇太极不避炮火,始终是一马当先,将士们谁敢落后,只是全速向前。皇太极及数百骑率先杀入明营,先于正面的代善与明军交手。兵对兵将对将,姜弼举枪迎战皇太极,甫一交手,即被皇太极一斧震得双臂发麻,由不得他夹马退后半步。俗话说,两军相逢勇者胜,左翼明军已被后金军不怕死的勇猛冲锋精神所震慑,气势上先自矮了三分。一线的炮勇在面对面交战中火炮完全失去作用,自卫的短刀哪里是后金军马军长枪的对手,十之四五转瞬死伤。正面的代善也已杀进明军阵中,再加上两红旗人马接续杀到,明军数量上亦居劣势。不过一刻钟时间,即已全线崩溃。五位总兵各不相顾,都是争相逃命。五万明军如失窝的马蜂四散乱飞,皇太极乘胜追杀,一口气追出六十里外,直到鞍山地面才收兵。辽阳之战这第一仗,明军损失两万余人,整个力量对比,后金已占优势。 第48章 二十日一早,努尔哈赤带着四贝勒、五大臣等,沿辽阳城四周察看地形。昨日一战,袁应泰已将兵马全都撤入城内,眼下城外已无明军一兵一卒,所以后金君臣可以从容地绕城而行。努尔哈赤决定,趁自己队伍士气高昂,明军惊魂未定,今日全力攻城,意在一举成功。对于三道壕沟,努尔哈赤并未放在心上,只要将士把木板云梯搭上,即可迅速通过。令人头疼的是护城河,它又宽又深,河水满溢,如若强攻时,兵士难免会落水身死。为减少部下伤亡,努尔哈赤决定先将护城河水放干。他下令正红旗兵将掘开西面的闸门放水,而镶红旗的兵将则去封堵东面的入水口,断绝水的来源。 城头上巡视的张铨见状,对袁应泰说:“大人,努匪在挖掘闸门堵水口,我们不能听之任之啊。” “怎么办,开炮?”袁应泰也感到应采取措施,但心中无数。 “怕是难以奏效,”张铨指指城脚下的闸门,“炮火打远不打近,只有出兵制止。”“那,岂不重蹈昨日的覆辙?”袁应泰拿不定主张。 二人议而不决之际,城外的后金军挖闸门堵水口的行动在加紧进行,眼看后金军就要得手。 张铨急了:“袁大人,莫再犹豫了,出兵吧!” 袁应泰本心不想派兵出城,但张铨身为巡按御史,他的话不能置之不理,便下令姜弼、朱万良二总兵带马步军三万出城挑战。 姜弼、朱万良二将领兵出东门。二人皆为后金手下败将,未免心下生怨。 姜弼长叹一声对朱万良说:“朱将军,此番怕是难以生还了,若是你得回城,还望关照一下兄弟的家小。” “努匪就会放过我?”朱万良大为不满,“真是流年不利,这种要命差事,却为何偏偏派到我的头上?” 尚未交战,两位领兵将军是这种心态,这仗还能打赢吗?说归说,仗还得打。两个人完全采取了守势,两千步军在前,一排大炮在其后,两千马军在炮后。如是往复,排列了密密麻麻的三层。 努尔哈赤见明军出城列阵,催促兵士全速完成任务。但是,督促挖闸门的费英东来报,闸门一时难以挖开。而抬土运石堵塞水口的李永芳也来报说,水口水势湍急,急切间不能奏效。努尔哈赤当即决定,闸门照挖,水口照堵,而不再坐等,命令皇太极、代善二人同时向明军发起进攻,并要两白旗夺取护城河上的吊桥。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0节辽阳的陷落(2) 皇太极得令后,并不用骑兵猛冲,而是让绵甲军在前,以盾牌车为先导向明军推进。明军火炮齐发,但全被盾牌车挡住,对后金军毫无杀伤力。待到火炮射程死角,着绵甲的后金军纷纷从盾车后跑出,从车上取下云梯,搭在堑壕之上,蜂拥越过障碍,与明军接手交战。初时,双方杀得势均力敌难解难分。但后金的后续人马源源而上,正白旗的精锐骑兵一千余也投入战斗,正红旗的两百精兵更是杀入了明军骑兵核心。姜弼的马军先自动摇,镶白旗的三千马军又如狂风般席卷而来,姜弼的马军彻底溃败。明军防线被撕开了缺口,朱万良的马军见姜弼的马军向城内撤逃,也就无心恋战,随之向城中逃跑。这一来,明军全线阵脚大乱,步军也就掉头争相逃命。后金军乘机大肆冲杀,跑慢些的大多成为刀下之鬼。更多的明军则是掉入护城河中淹死,后来反复尸积,东门外的护城河已被明军尸体堆满,河水已成血水。后金军无需再夺吊桥,脚踏尸身即可越过护城河。城头上观战的袁应泰,将战败的明军放入城中只几千人,发现后金军紧随在后已是冲杀过河,担心城门失守,急令关闭城门。这样,仍有上万明军被关在城外,包括姜弼、朱万良二位总兵。他们已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只是听任后金军像屠牛羊一样宰杀,前后不过两刻钟光景,这一万明军俱成冤魂。可叹姜、朱二总兵,也和部下一样命丧沙场,未得完尸。 皇太极、代善等后金大将,并不稍作停歇,随即对辽阳城发起了猛烈攻击。四门齐打,辽阳城岌岌可危。袁应泰与张铨二人分别把守东西门,激励兵士死战,基本上与后金军打个平手,遏止了敌人的进攻。如果明军都像他二人这样,拼死报效国家,后金军是轻易打不进辽阳城的。可是,在南城负责守卫的监司高出,副将牛维耀贪生怕死,丢下士卒先自越墙逃走。而在北城指挥的督饷郎中付国,和游击将军胡嘉栋也如法炮制,以绳索坠城而出。这一来,南北两面的兵士全如鸟兽散,等于放弃了防御。傍晚时分,后金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攻入辽阳城。至此,袁应泰计划坚守半年的辽阳,前后仅仅十二小时即被攻破。 与高出等怯将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袁应泰、张铨等并未因城破而放弃抵抗,而是逐屋逐房地坚守,与后金军展开了惨烈的巷战。二十日整整一夜,辽阳城中喊杀声不绝于耳。皇太极在小西门夺下石桥,大队冒着炮火冲向袁应泰固守的阵地。袁应泰督军以盾车为屏,万弩齐发火箭御敌。薄暮之中,火箭如流星骤雨飞向后金军,使皇太极的两白旗人马多有损伤。双方鏖战一夜,直至天明,皇太极仍无明显进展。 晨曦微露,二十一日的黎明在血腥中到来。皇太极在战斗间歇,思考调整进攻方案,一时尚无主张。 范文程来到阵前,他了解主人,一夜无功,必定心焦,故前来助力。 皇太极一见喜上眉梢:“先生,定然有计解我之难?” 范文程已是计在心中:“四贝勒,明军背后即是军火库,何不集中炮火,将其击中,引发连锁爆炸,明军免不了大量伤亡,军心自乱,我军乘势猛攻,自然是胜券在握。” 皇太极一听大喜,立刻将十数门火炮集中在一处,瞄准军火库群炮齐轰,坚固的砖石结构,在炮火的狂轰乱炸下终于坍塌,后续炮火终将军火库中的弹药点燃。旋即,连续不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冲天的火光直上重霄。西门城楼被殃及起火,军营、草料场跟着燃烧,整个西门一片火势熊熊,浓烟滚滚。明军如麻雀乱营四散逃命,慢一些的被烧得焦头烂额。袁应泰被近卫们保护着脱离火海,得以逃回家中。袁应泰的数十名近卫不顾他的反对,接出他的妻子儿女离家,往东北方向逃去,意在从东门出城。可是刚到东门里,代善率领的后金军已是潮水般涌入,情急之下,袁应泰被家人与近卫簇拥着奔上城东北角的镇远楼。 这里,是辽阳城的制高点,落魄狼狈的袁应泰,站在高层四望,但见自己的治下富庶的辽阳城,完全为战火硝烟所笼罩,后金军在恣意追杀着失去指挥的明军散兵,街巷中偶尔可见小股明军在抵抗,显然已是无济于事。他不觉顿足捶胸痛哭:“万岁呀!为臣无能,有负圣恩,更是愧对全城百姓,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人世间?” 袁妻听出丈夫有死意,急忙加以规劝:“夫君哪里话来,战事胜败,实属天意,非人力可以挽回。还当保重身体,重整旗鼓,以图东山再起。” 袁应泰对妻子的劝慰似乎并未入耳,他此时的目光盯在了楼下左前方的一处四合院中。他多次出入这个洁静清幽的小院,因为这是辽阳分守道何廷魁的寓所。此刻他眼睁睁看到何廷魁及夫人,并一双儿女全家四口抱头痛哭,又向北京方向朝拜后,相继一个个跳入院内的深井中。这凄惨的壮举,令袁应泰大为震惊,他爱国之心陡生,忠义之情涌动,断然决然对夫人说:“目睹何大人全家死节,我袁某人越发无地自容。辽阳之败,皆我所致,脱身无路,决不能落入努酋之手,为不失天朝威仪,我们要以死殉国!” 袁妻啊地惊叫一声:“夫君,这如何使得?” 袁应泰不容妻子多言:“夫贵妻荣,夫损妻伤,出嫁从夫,古有明训,壮烈殉国,壮哉快哉!” 袁妻深知夫君的秉性,已知难以挽回,但舐犊之情使她欲救子女:“为妻从你就是,三个儿女,年幼无知,让他们日后自寻生路吧!” “不可!”袁应泰一口否定,“何大人俱已全家尽忠,我岂能再存一己之私,也是我儿女在劫难逃。”他说时,也不免喉咙哽咽。 袁妻无话可说,止不住泪下如雨。 袁应泰也觉惨然,但他忍住悲声违心解劝:“夫人,让儿女随我们同登黄泉路,比留下他们无父母更为放心。这样,我们一家就是团团圆圆不分离了。” 袁妻听得大放悲声。 袁应泰吩咐家人:“你们立刻举火将这镇远楼点燃,之后各寻生路去吧!” 众家人齐声劝阻:“大人,万万不可行此短见!” “你等随我多年,当知我的为人,身为大明朝的全军统帅,我不能落入敌手受辱。”袁应泰催促道,“快些举火,若再迟疑便会遭敌生擒,你等就成全我们一家吧!” 袁府家人在哭泣声中,点燃了镇远楼。转眼间烈焰升腾,镇远楼成了一片火海。家人们听到,袁应泰在死前的悲壮声音:“万岁呀我主,为臣无能有负重托,现举家自焚以报皇恩了!”袁应泰一家,在烈火中殉难。 身为辽阳文职官员之首的巡按御使张铨,破城后仍在督促部下死战。部下将士劝他立即撤离,并不顾他反对,强行将他扶上马向南门方向逃离。途中,局面相当混乱,后金军到处都是,眼见得难以脱身。部下在一小巷中剥下一居民的服装,劝张铨换上民服,以便在混乱中混出城去。 第49章 张铨将民服掷于地上:“我大明堂堂巡按,焉能为偷生而失官体,如以民装为敌所获,岂不遭努匪耻笑,谓我大明皆贪生怕死之官。” 他死活不肯换,也就不能逃出辽阳,转了几个圈子,已知不能逃生,便令部下四散自寻生路,他则干脆回到自己府中,坐等后金军的到来。 代善获悉张铨滞留府衙,即命手下冲入擒拿。皇太极恰好赶到,见状制止说:“不可,张铨乃明廷高官,当以礼相待。” 代善不满:“抓住张铨,是我的功劳,四贝勒如此妒忌,可要不得呀!” “大贝勒哪里话来,”皇太极解释道,“今后随着战事深入,俘获明廷高官大将会日益增多。得人心者得天下,我方当设法收其归心,以瓦解明国文武官员的敌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代善争不过他:“好吧,随你就是了。” 皇太极叫来李永芳:“你去向张铨晓喻利害,将其劝降,以你之现身说法,许他荣华富贵。” “下官遵命。” 皇太极再次叮嘱:“务必要办成此事。” “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李永芳见主人如此重视,由不得诚惶诚恐。 往昔的巡按府人来人往,不乏公差衙役家人使女,而今偌大的府邸,仅有张铨与贴身小厮一人,这孩子是张铨再三赶不走留下的。李永芳进得府门,冷清凄凉之感扑面而来。甬道无人打扫,厅堂无人收拾,公文和器具零乱地摆放,屋内一片狼藉,完全是败亡的景象。他步过穿厅,进入大堂,但见张铨一身官服,正襟端坐,虽说经历了一场恶战,显然是刻意进行了梳洗打扮,仍不失大明朝高官的风度。李永芳明白,张铨这是有意做样子给人看的,意喻他是效忠大明王朝。 张铨以不屑的目光,睃巡了李永芳一眼,厉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擅自闯入大堂,该当何罪!” 李永芳躬身施礼:“张大人在上,末将这厢有礼。” “你是何人?”张铨始终是白眼珠看着他。 李永芳不得不自报家门:“张大人,末将李永芳,今在后金国汗王驾前为臣,居副将军之职。” “却原来你就是李永芳,”张铨明知而故意加以奚落,“本官记得我大明朝在抚顺有名的大将李永芳啊!” “就是末将。” “不会,断然不会。” “末将岂能假冒。” 张铨故意连连摇头:“据本官所知,那李将军业已战死以身殉国,他身受皇恩,决不会苟且偷生做卖国求荣的无耻勾当,留下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李永芳这才明白张铨是借此辱骂自己,不觉也有些脸红耳热,但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同时也是完成皇太极交付的使命:“张大人,俗话说,良禽择木贤臣择主,眼下的大明朝廷,皇帝昏庸,奸佞弄权,民不聊生,犹如一株大树,根基业已腐空,倾倒只在旦夕之间。而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则是英明天纵……” “你住口吧!”张铨着实不客气地打断他,真正是撕开了脸皮,“不要再卖你的狗皮膏药了!李永芳,你世代身为汉人,竟甘心与胡人为奴,又与猪狗何异?真是丢尽了为官者的脸面,丢尽了汉人的脸面!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劝我改事努酋,那是休想!你快滚出我这清净的厅堂,不要玷污了我这忠义礼信之地。” 李永芳想起皇太极叮咛,不敢轻易承认失败,仍在试图说动张铨:“张大人言论过激亦可理解,然而现实却是大明战败,大人已为阶下之囚,身不由己。四贝勒素闻大人英名颇为仰慕,还请三思。” 张铨已是没耐烦再与李永芳理论,索性站起:“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复你的主子,要我投降,势比登天还难。”他用力将李永芳推出。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1节辽阳的陷落(3) 李永芳没奈何,垂头丧气走出巡按府。 皇太极一见李永芳的样子,便知未果:“怎么样,不顺利?” “末将无能,”李永芳低下头来,“张铨宁死不肯归顺。” 代善不由得幸灾乐祸:“怎样,四贝勒,讨好碰了一鼻子灰吧?待我派人将他捆绑出来!”“不可。”皇太极劝止。 “你还欲如何?” “我要亲自劝他降服。” “你,你何必轻屈贝勒之尊,去向败军之将讨好?”代善大为不满,“若是他当面辱骂,岂不有损我后金国威。” “礼贤下士,古来有之,我意已决。” 代善见阻挡不住皇太极的行动,气呼呼地说:“我去找父汗评理。”他怒冲冲走了。 皇太极由李永芳陪同,再次进巡按府与张铨相见。 张铨看一眼皇太极,从服饰气质上料到不是平常人。他冷冷地面对李永芳:“你又来做甚?” 李永芳用手势介绍皇太极:“张大人,后金国四贝勒特地前来看望。” 皇太极适时开口:“张大人,受惊了。” 张铨不想在皇太极面前显出大国之臣缺乏礼数,起身回应:“阁下想来即是能征惯战的皇太极了。” “不敢当。”皇太极开门见山,“张大人对大明一腔忠义,令人肃然起敬,然大明朝廷已是朽木,崩颓在即。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张大人何不改弦易辙,助后金国成大事。” “四贝勒,本官并不否认大明存有积弊,但偌大中华,江山万里,雄师百万,仍是参天大树,非尔区区后金就能扳倒的。”张铨不乏自豪感,“皇太极先生,萨尔浒、沈阳、辽阳三战的胜利,并不能说明后金的实力,只是一种偶然,奉劝阁下莫为眼前的小胜冲昏头脑。” 皇太极毫不动怒,而是心平气和地论理:“张大人,实力对比可以消长,实力的表现实为人心之向背,日后大明与后金谁能最后胜利,我想请大人出外看看市景,相信会有所裨益。” 张铨有些茫然:“本官久居辽阳城,街衢市巷了如指掌,有何看处,无非是在贵军的焚掠下,满目凄凉,一片劫后惨状。” “张大人看后便知。”皇太极以手侧身相让,“请。” “一定要看?” “望张大人不要见拒。” “莫名其妙!”张铨颇不情愿地随皇太极走出府门。 时近正午,融融暖日高挂当顶,蓝天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巡按衙门正在南门内,九级高台上,观望市井一目了然。也不知是何时聚起了满街百姓,简直比正月十五元宵节闹花灯还要人满为患。震天的锣鼓声和高亢欢快的唢呐声响起,数不清的鞭炮在人们头顶上炸响,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使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张铨真有些糊涂,这激战刚刚结束,辽阳城有何喜庆大事。再一细看时,真的令他惊呆了。原来他治下的子民,全都削了头发,改为满人装扮,手举着黄纸糊裱的“后金国万岁”、“恭迎汗王”纸牌,在向一乘绿呢大轿欢呼鞠躬。那大轿前帘卷起,露出了那位他已在图像上早已熟识的后金主汗王努尔哈赤。在万头攒动拥挤不开的欢迎人群中,竟也有身着大明官服的多名文武官员。张铨满脸疑惑,竟然看呆了。 皇太极微笑着发问:“张大人,没有想到吧?” “这,这是你们以武力胁迫的。”张铨不敢面对这活生生的现实,他不想再看下去,转身返回了府衙。 皇太极随在他身后边走边说:“张大人,你应该讲真话。古来早已有言,天下乃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大明好比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已是日薄西山,后金国犹如朝日喷薄,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张铨已无反驳能力:“奉劝四贝勒莫再枉费心机,任凭你口吐莲花,我张铨也断不会卖国求荣。” 马古达来寻皇太极:“贝勒爷,汗王有令,要您立刻去见。” “张大人,可再平心静气想一想,我去去就来。”皇太极正想禀明父汗,请示一下该给张铨一个相应的官职。 昨日的经略衙门,已成为今日努尔哈赤大汗的行宫。皇太极在纵马驰向行宫途中,恰与代善相遇。他礼节性地勒马打个招呼:“兄王这是去往何处?” “这个,”代善支吾一下,“父汗有个差遣,我即刻转回。” 皇太极不便多问,自去拜见努尔哈赤去了。 代善对皇太极始终存有戒心,凡事总要与其相背而行。他刚刚面见努尔哈赤时,提到张铨之事,他并未说明皇太极在插手处理,而是有意隐瞒真情,只称敌之巡按御使张铨被生擒,要不要带来父汗处置。努尔哈赤获悉大明这样的高官落网,自是喜出望外,即命代善立刻将张铨押来行宫。代善请得这一旨意,就等于将皇太极的主张否定。他恐皇太极知晓后再从中阻挠,故而不露口风。 代善带从人闯入张铨的大堂,见张铨正在文案上,铺展宣纸用毛笔在写什么,也不用好眼珠瞅他,原本就有气的他越发气恼,将对皇太极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到张铨身上:“姓张的,你好雅兴啊,倒还有闲心练字。你别在这充主人了,跟我走一趟吧!” 张铨颇觉意外,他将书案上写的字幅叠好收起。心中说,怎么,代善一反皇太极那礼贤下士的态度,竟然这样嘴冷。他原本就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了,而今也就更加不客气了:“这里是我的巡按府,岂容你指手画脚,与我请出去!” “哈哈!”代善不由得连声冷笑,“你当你是谁呀?你不是大明朝的三品大员了,你如今是我后金国的战俘,别以为皇太极宠着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50章 “你想怎样?”张铨是挑衅的口吻。 “我要你即刻去见汗王。” “我没有兴趣!”张铨态度死硬。 代善早已气不可遏,命令随从上前:“押他走!” 张铨臂力大得惊人,三四名武士生拉硬拽仍是不能让他就范。 代善发怒了:“不信就治不了你!”他上去一脚将张铨踹倒,张铨没想到代善会下此狠手,摔了个结实,左脸也抢破了,额头血迹斑斑。 当张铨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努尔哈赤面前时,正为张铨谋设官职而苦心劝说父汗的皇太极大吃一惊:“这,张大人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张铨哈哈哈连声嘲笑:“我总算领教了女真人的野蛮与无知,这就是你后金大贝勒的杰作!”他用手一指左面颊。 努尔哈赤向代善投去了不满的一瞥。 代善意欲扇起努尔哈赤的敌意:“父汗,张铨狂傲已极,非但辱骂我后金国,对您也口出不逊,儿臣实难容忍。不信您看,他见了您竟然昂首而立,败军之俘,还不跪拜。” 努尔哈赤也表现出不满:“张铨,你若是率众投诚尚可另眼相待,尔乃兵败被俘,理应跪见我这汗王。” 张铨鼻子发出冷笑:“我堂堂天朝三品大臣,你努尔哈赤是吾皇封的建州卫,充其量不过是五品官,倒是你应该跪拜本官呢!” “你,你太放肆了!”努尔哈赤也动了火气,“来呀,按他跪在当殿。” 无论皇太极怎样说情,无论张铨如何抗拒,张铨还是被硬按在地。只是他决不老实,四个武士用尽全力,他还在挣扎不休。 努尔哈赤已无兴趣与耐心:“这般死硬,没耐烦再与他纠缠,推出去斩首。”皇太极跪倒求情:“父汗,这样耿直忠臣,若为我朝所用,定是后金柱石,万望宽恕。” “王儿,非是为父不允,他若肯降,就免一死。”努尔哈赤对皇太极还是格外宽容。 皇太极转对张铨说:“张大人,依尊驾之才干,定可在后金大展鸿图,昔年宋帝徽、钦,为我先祖所擒,尚且跪拜,大人便屈身有何不可?生命不再啊,还望三思。” 张铨为皇太极的赤情所感动,也就倾述了肺腑之言:“四贝勒的关爱,张某感铭五内,徽、钦二帝,怕死贪生,被囚五国城,为万世所不耻。实不相瞒,我若苟活,全家皆难保活命。我意已决,万勿再劝。这是诀别词,还请转交拙荆。”他取出在府中写好的字幅。 皇太极接过,从头看来,却是五言诗一首: 中华有古训, 忠义重千钧。 荣华如粪土, 富贵若浮云。 砍头何所惧, 杀身以成仁。 生为大明臣, 死为汉人魂。 皇太极已知其志不可夺,禁不住泪湿双眶,拱手而拜曰:“如此,我不再勉强了,愿张大人走好。” 在皇太极的关照下,张铨被后金武士以绳索勒死,得以保留全尸。 大明朝的辽阳保卫战,以张铨壮烈的死难而告结束。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2节巧计下广宁(1) 莹莹瑞雪从云空缓缓飘落,大地披上素白的银装。后金新都辽阳装点得粉雕玉琢,在祥和宁静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刚刚度过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过年的喜庆气氛还在街巷里回旋。家家户户门楣上的春联,屋檐下的红灯,还都簇新醒目,零星的鞭炮声还时而响在耳边。早起漫步在街头的皇太极,目睹这和平的情景,心头既感自豪却又涌起了几分失落。是啊,经过多年厮杀苦战,后金的事业终于有了长足发展,都城也从那村屯般小小的赫图阿拉,迁到了这赫赫名城辽阳。楚馆秦楼灯红酒绿,这歌舞繁华都是赫图阿拉所不曾有的。但是这里也没了赫图阿拉那古朴的温馨,那初创事业的激情。还有便是说不出的惆怅,离自己心上人范文娟愈来愈远了,他觉得这不只是路途上的距离,更重要的是心灵上的距离。他在扪心自问,难道为了后金一统天下的大业,就必须割舍自己与范文娟这份真挚的爱吗? 范文程不知何时,已悄悄跟随在皇太极身后。他与皇太极早已超过了一般的主人与下属的关系,友谊与信赖是他二人关系的基石。范文程对皇太极的了解,就像熟悉自己一样:“四贝勒,莫不是又在为舍妹而伤感?” 皇太极已不加避讳:“先生,实不相瞒,我时常感到对不住令妹,总是在心中暗暗自责。” “四贝勒大不必如此,”范文程娓娓劝道,“男女之情也是缘分使然,非人意愿所能左右。再者说,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以贝勒爷之文韬武略,理当为后金国建功立业创不世奇勋。四贝勒,千万莫忘令堂临终前的殷殷叮嘱啊!” 这最后一句,恰似重锤敲在皇太极心头。母亲的遗愿,又在耳边响起,自己还当向汗王宝座挺进哪!他满含感激之情回望范文程:“多谢先生及时警示,还请指点下步迷津。” “四贝勒,尽管汗王对军事行动为保不露风声一直秘而不宣,但我已料定不日即将攻取广宁。战功向来是问鼎皇位的基石,昔年秦王李世民,即是战功赫赫,方得握有重兵而得登大宝的。在广宁之战中,贝勒爷还当继续冲杀在前,以在军民中、在汗王心目中建树高大的形象。” “先生所言,正合我意。”皇太极任凭雪花飘落面颊,仰望太虚,内心发出宏愿,为了安慰母亲的在天之灵,自己也要继承汗位入主中原。 果然不出范文程所料,后金天命七年(公元1622年)正月十八日,努尔哈赤在新都辽阳誓师出兵,向大明王朝在辽海地区的最后一个重要堡垒广宁,发起了强大攻势。辽阳失守,使新登皇位的明熹宗受到极大震动。一时间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都不知如何挽救败局。议来议去,逐渐认识到还是前经略大臣熊廷弼治军有方拒匪有道,在熊任职一年期间,后金未能向前挺进一步,看来还得请熊廷弼出山收拾残局挽狂澜于既倒。于是,明熹宗为熊廷弼彻底平反官复原职,亲自在太和殿召见。要他不忘皇祖昔年重用的厚恩,不记前嫌,看在君臣大义的分上,临危受命,安边攘贼。 熊廷弼被解职赋闲后,一直关注着辽东战事,常为明将的失策无能而感伤,也为自己不能施展抱负而叹息。如今朝廷重新起用,说明自己的战略思想已得到朝野共识,自己正可再展宏图。他在御前发誓,要用三至五年时间收复失地,八至十年时间,彻底打败努尔哈赤。熊廷弼踌躇满志地前往关外上任,然而他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前方的道路依然满是坎坷荆棘。 按照大明兵部的安排,熊廷弼的经略衙门设在山海关,这对他来说明里是个关照,因为他可以不必去第一线战场,可以少却诸多风险。但内中缘由是,辽东巡抚王化贞意在独揽兵权,想让熊廷弼只是挂名经略。而熊廷弼既已临危受命,即欲有所作为。他怎甘在山海关做太平官,他只住了一晚歇马,即星夜奔赴广宁。对他的到来,王化贞自是不喜,而二人在用兵方略上也大相径庭,这就为大明广宁兵败埋下了种子。 熊廷弼的主张是,在广宁集中马步大军,用以制慑后金主力,而在天津、登莱分置水军,等待时机进入后金南卫地区,山海关留置援军相机出击,称为“三方布置策”。王化贞则与之相反,他意部署诸将沿三岔河设营,依靠当地汉人中的反后金势力,依靠西北蒙古人的支持,依靠降将李永芳为内应,称之为“三依靠方略”。熊廷弼据理反对王化贞的意见,他指出,大军不宜分散到沿河各堡,这样分兵即是自弱,要重蹈沈阳之战为后金各个击破之覆辙。而李永芳深受努尔哈赤重用,眼下后金又节节胜利,断无复归之理。他提出必须征调到二十万大军后,再寻时机开战,目前只宜采取守势,即先保广宁以西不再失守,明军不再退缩。 王化贞对熊廷弼的战略根本就不买账,他言道现下兵部已从宣化、大同、延安、宁夏、甘肃、保定诸镇,调来八万人马,加上广宁原有驻军,兵力已达十三万人,不当再给朝廷增加压力。且已发两百万两白银与西北蒙古诸部,若有战事,必会来援。户部所筹二十四万两饷银已于日前运抵广宁,刑部尚书建议购置的佛朗哥红衣大炮亦在演练中。我们不能畏敌如虎,应主动出击,尽快将努匪剿除,以上报皇恩,下安黎民。 经略与巡抚意见不一,二人便分别将其上报朝廷。当时的朝政为阉党魏忠贤一伙把持,兵部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这些人急欲借边关捷报巩固地位,未免急功近利,而王化贞又是他们同党,自然要排斥熊廷弼的主张。这一来,熊廷弼便又重陷上次的窘迫境地,广宁十三万大军,他名为经略,实则不能调动一兵一卒,是个光杆元帅。而王化贞则依仗朝中有人,越发趾高气扬,在派人与李永芳接触后,李永芳答应待八月十五前后,取努尔哈赤人头来献。其实这是李永芳受命麻痹明军,王化贞却信以为真,声称仲秋之夜可高枕无忧而听佳音。就在明军这种失策与无备的情况下,努尔哈赤举倾国之兵发起了进攻。 正月十八上午十时,熊廷弼接到前方军情急报,立即派人召王化贞议事。然而传令的小校一脸无奈回来禀报说:“大帅,王大人犹在沉睡,手下不给通禀,如之奈何?” 熊廷弼气得亲自去了巡抚衙门,连闯三门,直至王化贞卧室窗外,大声叱唤道:“王大人,后金军已打到门前,莫非要在梦中被俘不成?” 第51章 王化贞勉强出来相见,满脸的不高兴:“熊大人官高位尊,却这般有失体统,就不怕下人耻笑吗?” “王大人,火烧眉毛了,还在高卧隆中,不觉得失职吗?” “好了,说吧,你想怎样?” “后金大军已至牛庄,西平堡、镇武堡,我军首当其冲,二堡若失,则广宁门户洞开。因之二堡必保,你我均为统帅,自当同上前线,以鼓舞士气。”熊廷弼不容王化贞置疑地问,“王大人选何处驾临?” 王化贞仍不相信:“后金军真有这样大的胆量,努尔哈赤亲自前来送死,怕是所传不实吧?” “千真万确,军情岂能有讹。” “就算后金真有兵来,”王化贞还是坚持己见,“依本巡按看来,努酋不过虚张声势,未必敢真的进攻。” “王大人,如今不是争论的时候,敌大军已到鼻子底下。”按常规熊廷弼还是有权向王化贞发号施令的,“你究竟有无胆量去前线御敌,两处要隘你去镇守哪一处?” “身为朝廷大员,世受皇恩,有此千载难逢的报效机会,本巡按自然要去战场与努酋见个上下。”王化贞明白不上前线说不过去,但他更明白西平堡还在前沿:“熊大人既然要我挑选,我就在镇武堡督战。” 熊廷弼岂能不知这是王化贞耍滑,但军情紧急,他无心与之计较:“就依王大人所说,你我立即出发,赶赴防地。我料西平堡必遭敌猛攻,若危急时,见我令旗,还请王大人火速出兵配合。” “这是自然,何消叮嘱。”王化贞还是坚持他的观点,“努酋或许不敢轻进,熊大人届时可亲自出面诱敌深入,待后金军深入我腹地后,我两堡精兵齐出,必能聚而歼之。” 对这种毫无军事常识孩童般的梦语,熊廷弼只能嗤之以鼻,他在心中万分感叹地说,有如此昏庸之辈的巡按,大明不亡实无天理。 二十日早晨,踏着满地冰雪,后金的先头部队到达辽河岸边。对岸的明军河防军约有两千人,统兵者是副将孙德功,一见后金军到来,未等敌人近前,他先自胆怯,对部下说:“敌军势大,河岸无险可守,若与敌战,徒遭败绩,本将军素来爱兵如子,我们不如撤回西平堡,保存实力,以利再战。” 兵士们巴不得逃跑,这支河防部队即匆忙撤逃至二十里外的要塞西平堡,费尽心血修筑的河防工事,就这样拱手让与敌人。 刚刚赶到西平堡的熊廷弼,对这种望风而逃的现象大为恼火,声色俱厉地要这两千军卒返回河岸防线:“孙德功,你真是丢尽了大明的脸面,与我立即夺回河岸!” 西平堡总兵罗一贯知道孙德功是王化贞的内弟,不能不给留点面子,便说:“大人,业已撤回也就算了,亦可增加西平堡的防御力量。” “如此宽容,哪里还有军纪可言?” “现在赶他们回去,也是白白送死。后金大军即将来攻,莫如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熊廷弼想想也有道理,便传下号令:“孙德功身为副将,罪责难逃,重打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孙德功见熊廷弼要动真格的,这才开口了:“大帅,纵然我有错,还请看在王化贞大人薄面,饶了末将这次。” 熊廷弼听他抬出王化贞来,反倒更加有气:“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军法如山,决不宽贷。” 孙德功眼珠转了几转:“熊大人,末将真要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如何上阵杀敌。我情愿带兵重返战场,去迎头痛击来犯之敌。”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3节巧计下广宁(2) “你,当真要出战?”熊廷弼感到突然。 “末将宁可死在战场,也不愿身受军杖。”孙德功说得颇为慷慨。 这一来,熊廷弼便无理由再打了:“好吧,许你重上前线。” 孙德功带原班人马走了,罗一贯由不得叹气连声。 熊廷弼问:“罗将军何以如此?” “只怕是孙德功逃之夭夭了。” “他,他敢戏弄本经略?” “不信,你我登上城头一看便知。” 果然,战场在南,而孙德功领人马径直向北而去。 熊廷弼大怒:“派人追他回城,加倍治罪。” “他不会听命再回西平堡了,显然他是去了镇武堡,到了王化贞大人麾下,熊大人就更奈何不得他了。” “我,我定要将他治罪!” “大人,犯不上同这种人治气,”罗一贯手指正北方向,“看,后金军已是逼近,我们还是全力迎敌吧!” 代善为前锋的后金大军,约有两万兵力,向西平堡发起了强攻。盾车为先导,云梯随后,马军在最后面略阵。西平堡早在熊廷弼两年前为经略时,就已修筑得城池坚固,如今有身为经略的熊大人亲自督战,明军个个奋勇。红衣大炮也发挥了威力,后金军死伤累累。双方鏖战一昼夜,西平堡岿然不动。二十一日晨,努尔哈赤亲自组织兵力,向西平堡发起新一轮猛攻。战事愈加惨烈,西平堡北门曾几度易手,但是熊廷弼不顾生死参战,终将后金军击退。皇太极的两白旗人马也遭受历次战争以来最大的损失,一支冷箭将皇太极鼻尖划破,使得努尔哈赤好不后怕,下令停止进攻。 范文程被请来问计,他询问了攻守战况后,立时有了主意:“战事不顺,这有何难?” “先生有妙计请快相告。”努尔哈赤急切想拿下西平堡,以振奋士气。 “既然一时打不下,何妨放弃它。” “什么!”努尔哈赤没想到期待的妙计竟是这样一句话,“素闻先生可比汉之张良,原来不过如此,令人好不失望。” 还是皇太极了解范文程:“先生请把话讲完。” “汗王,俗话说,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在下以为西平堡因为有熊廷弼坐镇,将士尽皆死战。我们何不暂且放下它,而改打镇武堡。那里的主帅王化贞刚愎自负,既贪大喜功,又胆怯怕死,相对好打。攻下镇武堡,我军士气高涨,西平堡退路断绝,可不战而下矣。”范文程从容地说个透彻。 努尔哈赤呆呆无言。 “父汗,您以为如何?”皇太极不见父亲表态,忍不住催问。 努尔哈赤好像才认识范文程一般,上下打量一阵,由衷地发出赞叹:“皇太极谓先生才智过人,果然所言不虚。这番话犹如拨云见日,使本汗茅塞顿开。就依先生之言,兵发镇武堡。” 熊廷弼、罗一贯不敢稍有疏忽,一大早便到城头上瞭望敌情。突然发现后金军正在从西平堡撤走,不免惊呼:“努匪这是意欲何为?” “大帅亲自坐镇,努酋屡攻不下,无奈只得撤军。”罗一贯现出胜利的微笑,“看起来,努尔哈赤并非不可战胜。” 熊廷弼可没有罗一贯那样兴奋:“努酋大军来攻,断然不会无功而返,内中定有缘故。” “他总不能去打广宁吧?”罗一贯是否定的口吻。 熊廷弼却被这一言提醒:“不好!努匪定是转而去攻镇武堡。” “这也倒好,让那里的守将刘渠也见识一下后金军的厉害,免得日后对我西平堡的胜仗不服气。” “咳,军情万分危急,你还在意气用事。”熊廷弼忧心忡忡,“王化贞在彼督战,只恐他胡乱用兵。” “那又当如何?” 熊廷弼当机立断:“罗将军,留一半兵力与你镇守西平堡,我带半数人马,立刻去增援镇武堡。” 罗一贯担心自己兵少,西平堡空虚万一有失。可是熊廷弼决策,他又不能不依从,两刻钟后,熊廷弼领兵出堡。 此番后金军转攻镇武堡,努尔哈赤吸取了攻打西平堡的教训,不想再折锐气,改派皇太极为先锋,意在一鼓作气一战而胜。皇太极的两白旗人马,在西平堡小受挫折后都憋着一肚子气,进攻镇武堡,无不奋勇争先。所以行进神速,很快便推进到镇武堡近郊。 王化贞认为这是歼敌的大好时机,即命总兵刘渠和孙德功率军倾巢而出。孙德功怯战,他主张将军队分为左右两翼,自领左翼兵马,而让刘渠的右翼先与后金军交锋,自己的人马部署在平阳桥一线观战。 刘渠部明军奋勇搏杀,与后金军战得天昏地暗,双方一时难分上下。皇太极见状,留下镶白旗人马与刘渠激战,自带正白旗大军突入明军侧后,直向平阳桥的孙部明军扑去。两军方一交手,孙德功即被皇太极一斧震落手中刀,将他吓了个胆裂魂飞。孙德功哪管节制部队,拨马抢先逃跑。这还不算,他口中且狂叫不止:“败了!败了!” 主帅败逃,部下哪还有恋战之心,全都蜂拥败退。刘渠与镶白旗的后金军交战,本已渐占上风,侧后的明军一退,他的部下顿时军心大乱,人人争相逃命,刘渠也就支持不住,被败军裹挟着退逃。岂料坐下马蹶倒,将他掀下马来。逃命的败兵谁还管他是统兵主帅,纷纷践踏而过,可叹堂堂总兵,转眼被碾为肉酱一般。皇太极乘胜追击,越过镇武堡,他几百精骑,竟大胆插入万余明军中奔袭。逃跑途中的孙德功,被皇太极伸手擒下马来掷于尘埃。 孙德功跪倒叩头求情:“贝勒爷,千万饶小人狗命,没齿不望再造之恩,来世变犬马相报。” 皇太极实在难以想象,大明朝的统兵大将竟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口中轻蔑地说:“像你这样的庸才,便活着又有何用?” “贝勒爷怎说无用,若非小人率先败逃,我朝大军何至于一败涂地。” 第52章 孙德功为保活命,竟不知羞耻地说,“若蒙贝勒爷放生,愿在明军中为内应。” 皇太极实难想象大明官员中竟有如此无耻之流,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好,好,放你一条狗命就是。” 孙德功得了大赦令,磕一个响头,丧家犬般屁滚尿流去了。 皇太极回马占领了镇武堡之后,只留少许人马镇守,即率两白旗精兵去攻打西平堡。 后金大军在西平堡外已集结五万有余,而明朝守军约有三万。力量对比优劣已分,但明军系凭险据守,占有地利,再加上熊廷弼督战,士气相当高涨。努尔哈赤见合围业已形成,就要下令进攻。 代善建议道:“父汗,何妨先礼而后兵。” “你意劝降?” “正是。”代善进一步说,“守敌强悍,城池坚固,前番久攻不下,再打定有较大死伤。莫如派李永芳将军现身说法规劝,或许有效,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岂不美哉!” 努尔哈赤已对范文程信服,便转而动问:“先生以为可否?” “熊廷弼坐镇,十有八九是难如愿的。”范文程不想让代善心生忌恨,“当然也不妨一试,彼不识时务再攻亦不迟。” “也好,就请李将军走一遭。”努尔哈赤传下军令。 李永芳奉命到北城下叫门:“上面听着,我是后金国汗王派来特使,要进城与熊大人相见,有要事相商,速去通禀。” 少时,一名将军出现在城头上:“李永芳,熊大人何等身份,不会屈尊见你,有什么话对我罗一贯讲。” “罗将军,镇武堡业已失守,西平堡已被团团围困,为免生灵涂炭,奉劝你开城降顺。后金汗王,广纳贤明之士,定有封赏。”李永芳高声招抚。 罗一贯连声冷笑:“李永芳,大明臣子个个忠臣良将,谁像你无耻事胡。适才间尔等已碰得头破血流,这西平堡就是努酋的坟墓!” “罗将军,实力悬殊,城破在所难免,千万莫呈一时之勇,身家性命要紧。”李永芳再加规劝,“还请三思。” “休再饶舌不止喋喋不休,要打就只管来,我已是恭候多时了。”罗一贯已不耐烦再说下去。 “不听我良言相劝,那就休怪城破之际玉石俱焚了。”李永芳原本即无信心,掉转马头欲离去。 “李将军且慢。”城头上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李永芳回转身颇为惊愕:“你是熊大人?” “鄙人熊廷弼。” “熊大人有何见教?” “归顺之事可否商议?”熊廷弼索性直说,“就是说能否谈谈条件。” 李永芳大为意外,熊廷弼怎会讲出这番话来。且不论其真伪,但听他有何话说:“熊大人请道其详。” “西平堡可以让给贵方,但须让出西门,保证我方军将及家属平安离开,且不得追击。”熊廷弼说,“否则宁可决一死战。”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4节巧计下广宁(3) 罗一贯一听便急了:“大人,我西平堡固若金汤,不能这样轻言放弃。” “你懂什么,如何战守,自有本经略做主。”熊廷弼训斥了罗一贯,再问李永芳,“李将军,贵方接受此条件否?” “熊大人,待我禀明汗王后即来回复。”李永芳策马回营。 城头上,罗一贯显然不悦:“熊大人,我西平堡坚如磐石,凭什么拱手送人,你是朝廷的罪臣。” “罗将军,为大将者当审时度势,不可固执因循。西平堡不保已属必然,与其在此全军覆没,何不设法保存实力,也好增强广宁城的守卫,死保广宁。” “努匪他会让你轻易撤走?”罗一贯表示怀疑。 “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熊廷弼道,“兵不厌诈,我们自有脱身之计。” “熊大人有何妙计?” “我料努酋亦势必将计就计,我们便再计上加计。”熊廷弼将方略低语告诉一番。 罗一贯将信将疑:“也未见得是万全之策。” “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了。”熊廷弼决心已定,“我决不能让几万军将全都葬身于此。” 与此同时,后金一方也在为熊廷弼的条件而争论。 范文程又被推上拿主张的位置,他同意皇太极的分析:“四贝勒所说甚为有理,熊廷弼定有阴谋。但窃以为,无论他是何居心,我方皆可答应其条件。因为这样一来,我方即可在旷野中歼敌,免得强攻城池造成较大伤亡。” 皇太极表示赞赏:“先生所言极是。” 努尔哈赤仍有疑虑:“只是不知熊廷弼如何动作,切莫被他钻了空子。” 范文程略加思索:“在下以为,明军是声东击西,他要求让出西门,认为我方必在其他各门布以重兵。而我军则运动至西门外十里埋伏,待其到达聚而歼之。” “兵力如何分配?”努尔哈赤又问。 “五万大军以四万埋伏,另一万分至东南北三门虚张声势即可。”范文程胸有成竹。 后金方面议定,即刻重新部署兵力。很快,西门外的人马撤得一干二净,李永芳在城下呼叫,要明军即刻从西门退走。 城内,熊廷弼已同罗一贯做好了准备。熊廷弼把领兵大将召来,这才将意图点明:“诸位将军,我料后金不会轻易放我军归广宁,说不定在远处设有埋伏。我军突围之策是,分三路齐出,让敌人顾此失彼,这样总会得以保存一定实力。西门外无兵,相对较易突破。以总兵祁秉忠将军领一万人马,出西门一路冲杀直奔广宁方向。罗一贯将军领兵一万,出东门突出后,绕道也赶赴广宁会合。本经略统带一万人马,从北门突围,最后也去广宁会师。” 罗一贯为保熊廷弼安全,特意将自己麾下几员大将,如祖大寿、李秉诚、鲍承先、罗万言等,拨到熊廷弼帐下。一切安排妥当,以祁秉忠为首的明军,先行自西门突出。这一万明军声势也算浩大,开始时祁秉忠尚提心吊胆,及至行出四五里路也不见有后金军阻截,便渐渐放松下来。他催促队伍全速前进,以便及早赶到广宁,摆脱被伏击的危险。岂料,在行出十里后即陷入了后金军的包围圈。尽管明军顽强低抗,但在四倍后金军的层层包围下,经一个时辰的激战,明军全军覆没,祁秉忠阵亡。 在祁秉忠出城后不过一刻钟,罗一贯与熊廷弼也分别从东门、北门杀出。后金军措手不及,加之明军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这两万明军几乎未受多少损失,便都突围成功。 努尔哈赤在全歼了祁秉忠部明军后,熊廷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始知情况不对。经询问降卒得知,熊廷弼是三路突围。事已至此,返回西平堡已无必要,努尔哈赤传令,全军火速向广宁推进。 行军途中,范文程对皇太极说:“四贝勒,此次未能生擒熊廷弼,乃我的过错,请向汗王请求对我严惩。” “先生哪里话来,此战未获全胜亦为大胜,至于熊廷弼,他躲过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眼下是急行军顾不上请罪之举,但我要将功折罪。”范文程献计,“贝勒爷可派马古达将军化装为溃散的明军小校,先行飞马混入广宁城中,要他设法找到孙德功,向其晓以利害,许以高官厚禄,令其在城内策应,使我军得以顺利破城。”“马将军会不会为他所害?”皇太极有些担心。 范文程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孙德功其人贝勒爷还不是领教过了?他断然不会放过这能立功的卖身良机。” 皇太极一向对范文程深信不疑,便予依从:“就依先生之言。” 马古达受命化装成明军小校,随败兵混进了广宁城。找寻到孙德功府邸,声言有机密事通报,得以与孙德功相见。 烛光下孙德功正在独斟自饮,他口中啃着有名的广宁熏鸡,目光中满是疑惑地发问:“你是何人?有何见教?” 马古达单刀直入:“在下乃后金国四贝勒皇太极身边近侍马古达,奉贝勒爷之命,特来拜会孙将军。” 孙德功不觉放下了鸡腿站起身来:“原来是马将军,失敬失敬,但不知四贝勒有何吩咐?” “孙将军想必还记得对四贝勒的誓言。” “若有差遣,甘愿赴汤蹈火。” “好,”马古达说明来意,“四贝勒要将军为内应,袭破这广宁城。”“这……” “怎么!”马古达露出不满,“将军胆怯了?” “不,不,”孙德功说出自己的担心,“只有马将军一人配合吗?” 马古达这才放下心来:“非也,我后金国大军明晨即可到达。” 孙德功也觉心中有底了:“如此大事可成。” 马古达又抛出诱饵:“孙将军,四贝勒特意让在下告知,事成之后,定然重加封赏。” “小人先给贝勒爷叩头谢恩了。”孙德功说着冲北跪拜在地,连磕三个响头。之后,叫来手下亲信,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次日天色刚刚微明,孙德功部下军将就已遍布全城,分别接管了府库钱粮。他和党羽在大街小巷高声喧嚷:“广宁城破了,快快逃命吧!”“为保活命,赶快剃发投降吧!” 本已如惊弓之鸟的广宁官民,听到满城如此叫喊,谁还顾得分辨真伪,全城顿时大乱。人们争相涌出城门逃命,你推我挤哭喊连天。 王化贞早起后与往常一样,到内书房犹自拿起文书在批阅。刚刚提起笔来,部下的参将江朝栋风风火火闯进房中。 王化贞大怒:“大胆!不经通报擅自闯入,该当何罪?” 第53章 “王大人,大事不好,后金军已经杀入城中,快些逃命吧!” 王化贞不由得双腿发抖:“这,这,这便如何是好?” “末将保您出城。”江朝栋急切间牵来两匹骆驼,匆匆收拾了王化贞的金银细软,搭在一匹骆驼上,再将王化贞扶上另一匹骆驼,便向外面夺路而走。 大门口,乱军们见主帅要逃,纷纷上前围住,有的发出质问,有的要抢驼背上的金银。有人干脆要将王化贞拖下来捆绑,并且举起了刀枪。 江朝栋一见,厉声呵斥:“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对王大人不恭,还不给我靠后!”他这一喊,有人胆怯地后退了,江朝栋趁机挥刀乱砍,为王化贞杀开一条血路。 王化贞与少数随从逃到闾阳驿,恰遇熊廷弼自右屯来。王化贞禁不住放声大哭:“熊大人,你我收拾败残人马,死守宁远吧!” “一切都晚了!”熊廷弼长叹一声,“有负圣恩,空怀满腔抱负,你我难逃其咎,死罪是在所难免了!” “那,我们当如何?”王化贞已是六神无主。 “为今之计,只有全力将百万百姓撤入山海关,保他们不葬身于努酋屠刀之下,也就算是我等亡羊补牢了。” 路上,逃难的百姓哭爹叫娘,拥挤不堪,死者随处可见。熊廷弼让部下收拢百姓,发给饮食,少许有些秩序,引领着向关内方向急退。 广宁城未逃的百姓,则家家焚香结彩,举着旗、伞,抬着大轿,吹着唢呐,出城一里去恭迎努尔哈赤进城。至此,大明王朝在辽东已是全军覆没,疆土尽失。山海关外围宁远城的争夺,已是势不可免。一场新的大战,即将在辽西大地上拉开序幕。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5节受挫宁远州(1) 乌云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金色的琉璃瓦和血红色的朱檐,全没了往日的光彩而黯然失色。压抑的气氛使大明王朝的神经中枢完全丧失了生气,明熹宗面对着低头垂手被他骂够了的群臣,无可奈何地仰靠在龙椅上,他自己仿佛也已力气耗尽,广宁失守的打击,对他确实是太大了。新登大宝,他多么想用边塞的胜利来为自己大壮声势啊。然而为自己看好笃定当有杰作的熊廷弼,竟然败了个一塌糊涂。这叫九五之尊的他如何面对国人,在百官面前不也是大失龙颜吗?王化贞已是下狱,熊廷弼革职在家听候发落,要处置这两个罪官是不消劳神的,当务之急是,谁能力挽狂澜收拾残局,稳住辽西岌岌可危的颓势。他已问过三遍,而百官并无一人应声。难道这泱泱大明竟连一个忠勇之臣都不存在吗?他实在是伤心透了。 正当明熹宗发呆之际,有一大臣出班开言了:“万岁,为臣有本启奏。” 明熹宗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因为总算有人打破了冷场局面,使他摆脱了尴尬。他龙目细细打量进言之臣,却想不起此人名讳,看官服是个职品较低之人,难怪自己不知其名。不过观此人仪表堂堂,声若洪钟,先有几分好感,遂和气地问道:“卿系何人?现居何职?” “臣袁崇焕,现为兵部主事。” 熹宗眼中闪耀出兴奋的火花:“你就是声称,给你兵马钱粮,一人即可担起关外防守大任之人?” “正是为臣。” “如此说你是自荐要抗击努酋?” “非也,”袁崇焕倒也是直言不讳,“臣有报国之志,亦有却敌之策,但资历尚浅难孚众望,故举荐兵部孙承宗大人,可当此大任。” 对于孙承宗,熹宗皇帝是心中有其人的。袁崇焕的提议,使他猛然醒悟,暗说自己怎么就将这样一位忠臣良将偏偏忘却。原已丧失信心的熹宗,此刻又有了精气神,他声音又高了几度:“孙爱卿。” “臣在。”孙承宗应声出班。 “朕如委你全权处理军防大事,你有何高见?” 孙承宗为河北高阳人,他自幼即有军事抱负,曾在中年后只身到山西等边防重地考察,对东北少数民族与汉族及大明王朝的复杂关系深有了解。身在兵部任职,对于后金占领广宁后的边防形势亦曾认真研究,因此皇帝垂询,他早有成竹在胸:“臣以为要遏阻努匪攻势,首要之策有其三。” “卿可一一奏来。” “其一当重将权。”孙承宗是在分析了对后金用兵失利的惨痛教训后,得出这一结论的,“不懂军事的文官干预过多,致使边将难以施展,用将必信将,给边将以足够的兵权。” 熹宗不觉点头:“有理。” “其二万不可急功近利,努匪已成气候,非一朝一夕三年二载即可剿灭,当务之急是先遏止后金攻势,然后再徐图进取。” “却也有理。”熹宗对此有所保留,“总不能无限期地对峙下去吧?” “那是自然,只是万岁不可性急。边将自会审时度势,尽快取得战果。” “朕也依你。”熹宗又问,“这其三呢?” “要练兵核饷,西抚蒙古,东恤辽民,简化京军,修筑蓟镇……” 熹宗听得眉开眼笑,对孙承宗所说逐一采纳,并当殿策封孙承宗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还加封袁崇焕为兵部侍郎,佐理孙承宗督办蓟辽天津登莱军务。 孙、袁二人不辞辛苦,飞骑兼程赶赴山海关。孙承宗依袁崇焕之主张,抓紧定军制,建营舍,演火器,治军储,缮甲杖,筑炮台,买军马,采木料,救难民,练骑卒等,很快即巩固了山海关防线。他二人还重点修复了宁远城,使其焕然一新更加坚固。宁远地处辽西走廊咽喉,背靠承德山地,面向烟波浩渺的渤海,西连长城,东接锦州,是山海关的前卫,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以此为依托,袁崇焕还收复了锦州附近的松山、杏山、右屯、大凌河等城镇,使宁锦防线连成一片,大大加强了对山海关的拱卫。 面对孙承宗与袁崇焕的积极防御,努尔哈赤一直按兵不动。他清醒地认识到,孙、袁两个对手非等闲之辈,需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公元1625年(明天启五年),孙承宗属下大将马世龙在柳河为后金所败,损失惨重。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以此为契机大肆攻击孙承宗,并罢了孙承宗的官,改派亲信高第接任兵部尚书经略辽东。 高第根本不识兵法,只知讨好阉党,上任伊始就不顾后果,尽撤锦州、松山、杏山等处兵民,袁崇焕辛辛苦苦修筑的防御工事,被他尽行遗弃,大量粮食甲杖丢弃。撤退沿路,人马拥挤道途,哭声震天。这是在后金兵连个影儿俱无的情况下发生的惨剧,闹得民心军心怨恨有加,斗志大泄。 高第还不肯罢休,他又下令撤宁远、前所二城之兵入山海关,也就是要将山海关外全都拱手让与后金。时已升任兵备副使、右参政的袁崇焕,面对自己苦心经营四年的坚城宁远,发誓宁死不撤,要与宁远共存亡。因此也就埋下了与阉党仇恨的祸根,魏忠贤之流发誓要寻机除掉这颗不听话的眼中钉。 努尔哈赤耐心等待休整了四年,终于等来了可乘之机。他看透了高第的昏聩无能,看清了高、袁二人之间将帅不和,决意发兵一举打入山海关,彻底摧毁明王朝的统治。 公元1626年(明天启六年,后金天命十一年),农历正月十四,后金都城沈阳人马喧嚣。旌旗蔽日。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满汉大臣和十三万马步大军,号称二十万大举征明。一路浩浩荡荡,势如破竹。十六日抵东昌堡,十七日即渡过辽河。轻取仅有一千守军的右屯卫,再取五百守军的大凌河,继取三千守军的锦州。可说是马不停蹄,二十三日即兵临宁远城下。努尔哈赤命大军绕到宁远城西面安营扎寨,将宁远与山海关之间的联系拦腰截断。 龙宫寺作为努尔哈赤的行宫,成了战场指挥部。激战前夕,他在这里召见随征诸将与大臣。范文程与皇太极同去参加御前会议,临进寺门时,范文程不无忧虑地对皇太极说:“四贝勒,下官感到自沈阳出师以来,汗王一路上意气风发,又兼未遇任何抵抗,途中多有缴获,面色已露骄意,轻敌溢于言表,对此不能掉以轻心啊。” “先生之意是骄兵必败。”皇太极与范文程可说是心有灵犀。 “还望四贝勒不畏有触龙颜,适时提醒劝谏才是。” “先生才思敏捷,谏言最为汗王看重,也请犯颜开导。” 范文程点头答应:“下官义不容辞。” 二人进得大殿,与会人等业已到齐。努尔哈赤满面笑容,环顾全场后说:“我大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明军望风而逃,关外仅此宁远孤城,攻陷指日可待,诸将与众卿对明日攻城有何高见?” 代善也对战事极为乐观:“父汗,宁远城可说是唾手可得,为体上天好生之德,何不派人先行劝降,可免这商贾繁华的宁远城毁于战火。” “有理。”正合努尔哈赤心愿,“李永芳将军,就着你进城走一遭。若劝降得成,记你头功。” 李永芳心中没底,但不敢有违,“末将遵旨。” 皇太极与范文程对视一眼,二人彼此心照不宣。皇太极愈发感到范文程的担心不无道理,便不顾努尔哈赤扫兴开言:“父汗,儿臣有话启奏。” “讲来。” “儿臣以为,袁崇焕刚正忠直,经营宁远数载,决难不战而降。” “你的意思是……” “应制订完善的攻城之策。” “袁崇焕真的不降,再打不迟嘛!” 范文程见皇太极一再用目光示意,觉得不开口不行了:“大汗,下官也有话要奏。” 第54章 “范先生尽管直说。” “大汗,袁崇焕练兵四年,宁远连年整修,兵精城坚,我方要有打硬仗的准备才是。”范文程说出了努尔哈赤不爱听的一句话,“宁远城非一朝一夕可下,很可能是长期作战。” “范先生缘何长敌志气灭己威风?”努尔哈赤明显不以为然,“大明兵将无不怯战,我后金兵锋指处所向披靡,小小宁远何足为虑,定可一战而下。” 大家见汗王如此充满必胜豪情,谁还敢再惹汗王不悦,便无人再提异议,而是同声表示决心:“愿随汗王血战,生擒袁崇焕,攻占宁远城!” 努尔哈赤踌躇满志:“本汗体恤全城生灵,给袁崇焕一个机会,李永芳将军即刻去劝降。” “末将遵命。”李永芳躬身退出,只带十数名亲信,直奔宁远城而去。 冬日的夕阳,像一只遭了霜打的大柿子,既不鲜艳也不耀眼。宁远城挺立在清冷的寒风中,城外的数道障碍防护,犹如为它上了一条又一条绑绳。依稀可见城头上仍为备战而忙碌的军民的身影,更有负责守卫的官兵严阵以待。 守城副将祖大寿望见李永芳一行接近了城池,高声喝问:“来者何人?再不止步可要发炮了!” 李永芳答:“城上听着,我乃后金国大将李永芳,奉我主汗王之命,要面见袁崇焕大人。” 袁崇焕也在城头上,祖大寿走过去问:“大人您看……” “李永芳,你该不是要劝降吧?”袁崇焕以问代答。 “你是……” “本人即是袁崇焕。” “请开城容我入内相见。” “有何言语尽管讲来,我在洗耳恭听。” 李永芳见袁崇焕不放他进城,也就在城下抬高声音:“袁大人,后金国兵强马壮,宁远一座孤城,以卵击石难免玉石俱焚。识时务者为俊杰,何不弃暗投明,既得保全身家性命,又可使宁远城百姓免遭涂炭,还可保部下荣华富贵。何去何从,还望三思。”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6节受挫宁远州(2) “李将军身受大明皇恩,竟然屈身事贼,我也不想当面羞辱你。只是我想明白告知,袁某非贪生怕死之辈。何况尔后金不过十三万人马,却谎称二十万大军,足见努酋色厉而内荏。宁远虽小,但将士们斗志弥坚,更有山海关为后盾,决非尔所谓之孤城。只要袁某人在,努尔哈赤就休想踏进宁远城一步!” “袁大人,大势所趋,一旦城破,悔之晚矣。” “奉劝你和努尔哈赤,就死了这份心吧!”袁崇焕语气决绝。 李永芳早知袁崇焕必不肯降,也不再多费唇舌,回去复命去了。 努尔哈赤是期望不战而下的,劝降的结果使他多少有些失望。他当即将帅案狠狠一拍:“明日早饭后攻城,先取东门,城破之后,割袁崇焕首级来献,不许受降不许生擒。”看得出,努尔哈赤对袁崇焕已是恨之入骨。斥退了李永芳之后,袁崇焕料定一场恶战已不可免。他在城头望见街道上有几千居民集聚,显然都在为宁远城的存亡忧心,便双手抱拳对百姓一个罗圈礼:“列位乡亲,后金攻城只在旦夕,然崇焕守城志若磐石。哪怕粉身碎骨,亦誓与宁远共存亡。此心此志,天日可鉴。”说着,袁崇焕叫部下取来一幅白绫,当众刺破食指,滴血书下誓言: 报国何惜命, 忠君舍此生。 甘洒一腔血, 誓保宁远城。 身后众将一见,纷纷刺破手指,在白绫上书写自己的名字。依次为大将满桂,副将左辅、朱梅、祖大寿、何可刚…… 城下的百姓亲眼目睹了领兵统帅与将军们保卫宁远的决心,顿时群情激奋,欢呼声震天,并推举一位长者上城来,向袁崇焕表示,全城居民愿出三千青壮协同守城。袁崇焕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更加坚定了死守宁远城的信念。 二十四日一早,由代善指挥的两万大军,向宁远东门发起了猛攻。后金军在战车上覆以生牛皮,下伏勇士,用斧锤凿城,意欲打开一个缺口。然而天寒地冻,斧凿下去,只是几个白点,一时间难以奏效。努尔哈赤见状,又派“铁头子”上阵,五百精兵,皆着双重铁甲,且头部尽为铁甲包裹,无论何种武器都奈何不得这些“铁头子”。他们每人推一辆双轮车,一直推至城脚下。每车后隐蔽的五名攻城勇士便树起车上的云梯,强行登梯攻城。 在城上应战的明军,以袁崇焕为首,所有大将尽皆参战,使明军士气大振。守城军士鸣枪放炮,百姓则投掷火药罐,滚落擂石,抛下麻油火把。后金军多有死伤,特别是双轮战车半数被烧毁。从晨至午,后金军连续进攻十数次,均不能登上城头一步,皇太极见伤亡过大,便对努尔哈赤进言说:“父汗,今日难以取胜,莫如撤兵休整,明日再战。” 努尔哈赤很不情愿地下令停止进攻。 二十五日,一夜未得安眠的努尔哈赤早早起来,便点集三万人马,亲自指挥向宁远发起轮番攻击。由于汗王督战,将士们分外用命。攻势较昨日愈发凌厉,十几架云梯刚刚被放倒,随即又有二十架云梯树起。后金军几次登上城头,又几番被明军杀退,宁远城多次处于危急之中。明大将满桂,见后金攻城后续兵力有增无减,城头数度吃紧,遂率将校将十一门佛朗哥大炮悬于城头,对后金军后翼猛轰,密集的炮火,阻断了后续部队的通道,进攻的后金军即断了援兵。而与此同时,祖大寿用枯草硝黄松脂木棉制成火球,滚下烧击正在进攻的后金军,使后金军多数被烧伤。皇太极见自家的炮火难以压制明军的佛朗哥大炮,前方的军士死伤殆尽,便劝努尔哈赤暂停进攻。努尔哈赤明白再打下去徒增伤亡,只得下令退军。这样,后金对宁远城的第二轮进攻宣告失败。 当晚,努尔哈赤在龙宫寺行宫,召集文武大臣议事。他双眉紧锁,面容凝重,声音低沉:“各位,两日苦战,宁远未下,我后金反伤亡将士五百余人,本汗对袁贼崇焕恨之入骨,明日如何一战而胜,不再蹈失利覆辙,愿进献良策。”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言。 “怎么,竟无一人有计可施吗!”努尔哈赤脸色越发难看。 费英东没有好主张,率先表明态度:“大汗,末将明日愿打头阵,若不能打进宁远城提头来见。” 代善也不甘落后:“父汗不需过虑,袁崇焕螳臂挡车,明日儿臣身先士卒爬城,定会一战而胜。” 努尔哈赤的目光定在了皇太极身上,他期待着自己最倚重的儿子能有个好主意,虽未点其名,但已是静等下文了。 皇太极感到不能不开口了:“父汗,儿臣以为明日再战当投入更大兵力,莫再只攻东门,而应同时向四门发起猛攻,使袁崇焕顾此失彼,这样方可克敌制胜。”努尔哈赤脸上露出少许笑意:“这倒是个办法,本汗亦有此意。”他心中暗说,皇太极毕竟与众不同。想到这里,难免对范文程不满,这位一向很有见识的军师,今夜为何至今一言未发。他忍不住点名发问:“范先生有姜尚、孔明之智,为何不献一策呀?” “大汗,下官有一想法,尚未考虑成熟,故而没敢贸然说出。”范文程依旧沉得住气。 “有何想法尽管直言,无论对错,本汗决不怪罪。”努尔哈赤决意要听范文程的主意。 范文程这才从容说道:“为战之策,以避实击虚为上。下官获悉,大明在关外的军需粮草尽数屯藏于觉华岛。眼下天寒地冻,海水亦结冰,这样觉华即不再是天堑,大军可以直达……” 不待范文程讲完,努尔哈赤已是兴奋难耐:“先生之意是劫取明军粮草,断其给养。” “不,是全数烧毁。”范文程补充说,“袁崇焕身为大将,不会不知粮草重要,我军一旦得手,他决不会任我军运走,莫如抓紧焚烧,动摇其军心。即或宁远城急切之间难下,且将大军围困,粮草一断,城防还不是形同虚设。” 努尔哈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先生果然智高一筹,有先生设谋,何愁大明江山不归我后金?” “大汗过誉,臣愧不敢当。” 努尔哈赤已对胜利充满了信心:“明日全军全力攻城,代善攻西门,费英东攻南门,阿敏攻北门,莽古尔泰攻打觉华岛。” 皇太极不见自己被分派,便主动说:“儿臣愿领兵攻打东门。” 努尔哈赤一笑:“东门乃袁贼亲守,为父要与他见个上下,本汗自领人马攻取东门。” “父汗乃万乘之尊,这如何使得?须防战场上流矢误伤。儿臣年轻正当用命,父汗只在后翼观战就是。”皇太极再三劝阻。 努尔哈赤沉下脸来:“吾意已决,休再多言,明日五鼓天明同时出兵。”夜色如磐,觉华岛似在呼啸的北风中发抖。白煞煞的海冰,映照出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只有守岛明军的稀疏灯火。因为后金军正在攻打宁远城,这里格外加强了戒备。兵将半数守夜半数休息,参将姚抚民带兵在营寨周遭不停地巡查,惟恐后金军前来偷袭。宁静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姚抚民立刻警觉起来。少时,一人一骑出现在视野内,姚抚民厉声喝问:“什么人?” “在下是袁崇焕大人派来信使,现有袁大人手谕。”说着,来人已近前下马,“请问姚将军何在?” “本人便是。”姚抚民接过手谕,在灯笼下拆开细看。原来是袁崇焕不放心粮草给养,要守将严防后金军偷营劫寨。 第55章 手谕中特别提醒,时下大海结冰,觉华岛已与陆地相连,已无大海这天然屏障。为防后金进攻,要守军务必连夜环岛凿开冰层,使海岛与冰面隔离,后金军不能直达岛上,即可阻止后金军的进攻。他看后知晓信使,“请转告袁大人,姚某立即照办。” 信使离开回去复命,姚抚民不敢怠慢,去暖帐内唤醒另一参将胡一宁:“胡将军,袁大人有手谕来,要我等即刻凿冰为壕,以防后金军的偷袭。” 胡一宁睡得正香:“姚将军,后金军攻城尚且力量不足,十有八九是不会光顾这个鬼地方。” “这可难说,两军交战劫取粮草乃是惯例,万一敌军来攻呢?”姚抚民倒是认真,“再说,袁大人手谕岂可儿戏对待。” “那好,你且带人凿冰,我实在难以睁眼,且待明日一早,我再带部下接替你便是。” 姚抚民依然犹豫:“我这半数兵力,只恐今夜不能将环岛之海冰凿开,一旦后金兵来,就可长驱直入了。” “怎好敌军说到就到。”胡一宁已是闭上双眼,响起了鼾声。 姚抚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退出了暖帐。 觉华岛的半数守军,在姚抚民带领下连夜刨凿海冰。这可是件苦差事,厚厚的坚冰比石头还硬,一镐下去冰上只是一个白点。工具也不凑手,哪来现成的钢钎大锤,只好用现有的武器代替。但姚抚民对袁崇焕的手谕不敢稍有含糊,一直督促部下卖力猛干。到天色微明,围绕觉华岛一圈的海冰,已凿出十五里长的一大段,还有大约五里路未能凿开。他的兵士实在是太累太疲劳了,姚抚民这才下令部下休息,他则去叫胡一宁起来接班。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7节受挫宁远州(3) 整个觉华岛环岛一周约为二十里,胡一宁的另一半人再挖五里即可大功告成。就在胡一宁懒洋洋起身尚在睡眼惺忪之际,震天价的喊杀声响起。莽古尔泰率一万大军已是冲杀过来。四千明军原本在数量上居于劣势,姚抚民的半数人马已是精疲力竭,胡一宁的兵将又是措手不及,很快即被全歼。两千多艘战船被后金军一把火烧得精光,一千多堆粮草,也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后金突袭觉华岛获得了全胜。 宁远城战场硝烟滚滚,激战正酣,东南西北四门一起吃紧。努尔哈赤亲自攻打的东门战事犹为激烈,五次冲锋都被袁崇焕顽强击退。皇太极见父亲年事已高,虽说是在严冬时节,镔铁头盔下流下了道道汗水,他忍不住上前劝说:“父汗,请权且休息,让儿臣代劳,誓将东门拿下。” 努尔哈赤固执地说:“本汗纵横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信就打不下这小小的宁远城!” 恰在此时,莽古尔泰派部将武纳德飞马来到,他气喘吁吁:“大汗,有重要军情禀报。” 努尔哈赤心头一紧:“莫非莽古尔泰出师不利,损兵折将,要求增援?” “不,”武纳德赶路过急,这才喘上气来,“我军大获全胜,明军一千多堆粮草悉数被焚,两千多艘战船也全都烧毁。二贝勒正在打扫战场,为免大汗挂念,特派小人先行报喜。” “好!”这一大喜讯令努尔哈赤笑逐颜开,连日因攻城失利而笼罩在脸上的乌云顿时散尽。这也越发激起他的壮志豪情,将手中宝剑一挥:“与我上,此番只许前进不准后退一步!”努尔哈赤说着,自己一马当先冲向前方。 皇太极急忙劝阻:“父汗不可过于靠前,当心敌军大炮。” “无妨,大炮打远不打近,越向前反倒越安全。” 一言未毕,城头上的西洋大炮“轰”的一声巨响发来一炮,恰在努尔哈赤身后爆炸。皇太极与努尔哈赤同时被掀下马去。皇太极抖抖身上土站起,再看自己的乌云兽已是肚腹破裂,血洒战场。他顾不上心爱的战马,直向努尔哈赤扑去,但见父汗俯身在地倒在血泊中,背部已是血肉模糊。皇太极大吃一惊,连声呼叫:“父汗,你怎么样?” 努尔哈赤咬牙坐起:“莫要如此惊呼,战场之上,须防动摇军心。” 皇太极眼噙热泪,勉强克制,才未让泪水流下:“父汗,快随儿臣回转行宫,即刻令军医疗伤。” 努尔哈赤一把推开皇太极:“皮肉之伤算得什么,今日不拿下宁远城我决不下战场!” “父汗,占领宁远只在早晚之间,您的龙体要紧哪!” 努尔哈赤强忍疼痛:“皇太极,你当深知为父秉性,难道忘记了当年攻打翁鄂洛城之事?” 这件事在皇太极的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那是明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努尔哈赤在那次战斗中登上房顶,跨着屋脊向城内射箭。对方有一神箭手叫鄂尔果尼,张开三百斤的硬弓向努尔哈赤发来一箭,正中头盔而且穿透后扎入头内一指多深。当时大家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岂料努尔哈赤一咬牙将敌箭拔出,不顾钻心的剧痛和鲜血流下面颊,将敌箭搭在弓上。恰见鄂尔果尼拔腿向烟筒后逃去,他不失时机将箭射出,真是神射神力,竟将鄂尔果尼双腿贯穿,鄂尔果尼惨叫一声滚落房下。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方另一叫洛科的神射手,在努尔哈赤发箭射向鄂尔果尼时,也向努尔哈赤发了一箭。此箭正中努尔哈赤颈部,幸亏有锁子围领保护,以致矢头弯卷如钩。努尔哈赤一狠心拔下,竟然带下两块血淋淋的肉来。但他斥退围护上来的众将,顽强地坚持不下火线。这种浴血奋战的精神,在皇太极思想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使他一想起来,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如今努尔哈赤毕竟已是六十八岁的老人了。而且今番是大炮所伤,精神与意志总是有局限的,他说着,不由自主地昏迷过去。皇太极赶紧命人将父汗抬下战场,并下令停止了对宁远城的进攻,并于次日班师撤兵。 宁远之战是后金与大明开战以来,后金首尝败绩,自然也就是明朝第一个胜仗。大明举国上下,称之为宁远大捷。袁崇焕因力保孤城而名声大振,受到明熹宗玺书褒奖,并官升右佥都御使。而后金对此付出的代价,可能比战役本身更要大出不知多少倍,这就是后金的最高统治者努尔哈赤,因此战负伤而引发的一系列不测事件。努尔哈赤伤后,一直在清河温泉疗养。身体总是不见大有起色,后来时好时坏。至当年七月二十三日,自觉大不如昔,且连做恶梦,梦中速尔哈赤向他索命。为禳灾驱祸,他特命速尔哈赤之子、二大贝勒阿敏专程回沈阳,到父亲的神主前祷告,保佑他早日康复。到八月十一,接连数日沉湎病榻的汗王,突然精神起来。 努尔哈赤将跟随在身边的代善、皇太极等召来传谕:“立刻备办车马,为父要回转沈阳。” 代善劝道:“父汗龙体方见起色,正宜继续将养,待完全康复,再回沈阳不迟。” 努尔哈赤不好说明,他自知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便固执地吩咐:“按为父的口谕准备就是,休再多口。” 皇太极猜出了父汗的心思,显然是父汗不想在这里辞世,要回到都城晏驾。当然他不敢将这些说出口。但他还是提出了建议:“父汗久病初愈,不堪车马劳顿,依儿臣之见,莫如乘舟顺太子河而下,可免颠簸之苦,又可观赏两岸风光。” 努尔哈赤一丝微笑挂上嘴角,他对皇太极在内心中颇为赞许:“急切间哪里寻这方便的舟船?” “父汗有所不知,此间一财主有一画舫彩舟,是他平素游乐之用,借来一用未尝不可。” 努尔哈赤愈发高兴:“如此甚好,速速备办,即在今日便登舟启程。” 两个时辰后,努尔哈赤踏上了七彩画船,舱中的床铺相当讲究,努尔哈赤抚摸着各种争奇斗艳的陈设,颇有感触地说:“一个土财主,便这般奢华享受,我这汗王亦不及他呀!” 代善也在揣摩父亲的心思:“父汗戎马一生,打下这大好河山,已近古稀之年,早该享享清福了,此番回到沈阳,好好整修一下宫殿,父汗也好安度晚年。” 努尔哈赤没有答话,而是斜眼看看侍立的皇太极:“你说呢?” 皇太极自有见解:“儿臣以为,眼下还远不是享乐之时。袁崇焕炮伤父汗,应向他讨还血债,厉兵秣马早日攻克宁远。即或占领宁远,还要西进山海关,还要夺取北京,夺取大明朝的万里江山。” 努尔哈赤不觉频频点头:“汝非燕雀,实乃鸿鹄也。” 代善明白父亲对自己适才的言论不顺耳,又将衾褥铺展开:“父汗,您快些上床休息,将养龙体要紧。” 努尔哈赤没有表示可否,他移步走出舱门,径直到了船头,凭栏眺望两岸风光,目光中流露出眷恋之意。 代善一番好心:“父汗龙体欠佳,须防舱外风大,万一感受风寒,可就是雪上加霜啊。” 努尔哈赤觉得代善之话有些不吉利,不满地白他一眼:“胡言乱语。” 皇太极不言不语地转身入内,少时搬出一只锦墩来置放于船头:“请父汗坐下休息。” 努尔哈赤露出赞许的笑意,在锦墩上落座。昏花的老眼,越发忘情地认真观赏起来。 正值盛夏,林木葱茏,花草繁茂。太子河水碧流滔滔,两岸青山巍峙,上接白云,尖吻蓝天。田畴里玉米高粱翠绿茁壮,一处处村舍,鸡鸣犬吠,鸭鹅戏水,生趣盎然。秀丽的田园风光,令努尔哈赤既骄傲又惆怅。骄傲的是,自己治下的山河一片和平幸福景象,也不枉这一生征战。 第56章 惆怅的是,自己已不久于人世,这大好河山无缘再多领略。思来想去,感慨万千,很少舞文弄墨的他,竟轻声哼出一首七言诗来: 皓发苍颜忆当年, 不堪奴役勇揭杆。 入死出生历万险, 身经百战志弥坚。 搏下江山近半壁, 尚需中秋月更圆。 刀鸣马啸待征战, 嗟叹此身近黄泉。 语调低沉苍凉,使人听后生发无限伤感。皇太极欲劝慰几句,苦于未有合适的言词。代善几次受到抢白,也不敢乱开口了。 一阵强劲的山风吹来,努尔哈赤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并不由自主地双手抱住了肩膀,显然这是感受了风寒。 皇太极委婉劝道:“父汗,船头风势太硬,还是进到舱中去吧!” 努尔哈赤紧蹙着双眉点了点头。 皇太极与代善将努尔哈赤扶进船舱,脱下靴子在床上躺好。皇太极一试额头,感到发烫,立即传来随行太医。把脉诊视之后,太医满脸凝重地退出。 皇太极急问:“怎样,不妨事吧?” 太医稍作沉吟:“贝勒爷,大汗的光景不是太好,炮伤原本未愈,又突然中风,还当有所准备才是。” 皇太极又匆匆返回船舱,见父亲已是处于半昏迷状态,口中喃喃自语:“大妃,大妃。” 皇太极让太医给父亲用过药后,即命马古达上岸,乘马兼程去往沈阳迎大妃来见汗王。 此后,努尔哈赤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昏迷。次日下午,画船由太子河入浑河,马古达接大妃赶到,立刻上船与努尔哈赤相见。 大妃步入船舱,立时与代善的目光相遇。二人都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但又都情不自禁地重又对视。 努尔哈赤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大妃近前来呼唤:“汗王,妾妃来看您。” 努尔哈赤毫无反应。 大妃慌神了,再呼再叫仍不见努尔哈赤应声,她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汗王,你怎么就狠心抛闪妾妃而去啊!”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8节太极即位(1) 画船中楠木香案上的博山香炉,瑞脑香飘出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锦帐上垂挂的流苏,因彩舟的轻轻颠荡而缓缓摆动。卧榻板壁上用贝壳镶嵌的巨幅壁画《贵妃出浴图》,在宫灯的映照下分外鲜艳醒目。那图中的杨玉环,胴体莹白,仪态娇慵,顾盼生怜。大妃从未见过如此大胆暴露女人隐秘的画面,由不得多看了几眼。甚至在与自身相比较,若是剥得精光,她未见就比这图中的贵妃差。目光由画面滑下,落到紧靠内壁的一只描金木箱上。这是汗王存放贵重物品用的,几乎时刻不离身边。接着,她又看到了那把铜钥匙就系在努尔哈赤腰间。一个念头在心上腾起。汗王业已仙逝,趁此舱内无人,何不打开这描金箱,看看里面都是何珍宝,自己先下手为强。再审视一下已死的汗王,神态安然毫无异样。她放心地伸手去解那把铜钥匙。 舱外响起匆匆但又是轻微的脚步声,大妃吓得赶紧将手缩回。众人知她来与汗王相见,全都自觉回避了。是谁这样不识进退,竟敢前来打扰呢?她做好了哭的准备,一待有人入内,就开始放声大哭。 舱门边悄悄地探出半边脸,大妃一眼认出是代善,不禁喜出望外地骂道:“该死的,鬼鬼祟祟的却是你,还不快滚进来!” “嘘……”代善用手一指努尔哈赤,示意她轻声。 “咳!看把你吓的。”大妃走过去,揪耳朵将代善薅进来,“这胆比兔子还小,可色胆比天还大。” “你胡说些什么呀!”代善不住往床上张望。 “行了,你放心吧,大汗他已驾崩了。”大妃拉住代善的手不放。 “当真!”代善实难相信,“这大活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这谁敢乱嚼舌头,我一进船舱,汗王他就咽气了。”大妃说着又不免伤感地滴下泪来。 “别再假惺惺了,你怕是早就巴不得了。” “要说是你这样想,还是合乎情理的。”大妃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了,“大贝勒,你继位后可不能丧良心把我弃如敝屣啊。”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代善猛地想起,“什么继位,父汗他也未指定由我继承汗位呀!” “这怎么办?”大妃一时也有些犯傻。 “好,有了。”代善将大妃的手握得更紧,“我们若欲如愿,就要看你了。” “我?”大妃有些懵懂。 “父汗未有遗诏,就可以做文章。”代善告知,“父汗去世前只有你在场,你就说父汗遗言,命我继位。” “别人不信怎办?”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无他人在场,你的话就是父汗旨意。”代善充满信心。 舱门边又探出半个面孔,这是努尔哈赤的小妃代因扎。汗王的生死也关系到她的前途与命运,所以她也来探听消息。意欲趁汗王明白,拿出女人撒娇的看家本领,讨些封赏,也好为日后的生计。当她看见大妃与大贝勒缠绵时,一下缩回脸来,就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蹑手蹑脚地退开,犹自心跳不止。 皇太极来至近前,见代因扎神色有异,禁不住盘问:“你一人在此做甚,为何如此慌张?” “四贝勒,我,我,”代因扎不知该怎样回答,未免语无伦次,“我是来看望汗王。” “既是探视汗王,为何在这里因循不前。”皇太极声调严厉起来,“你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四贝勒明鉴,不是我的过失。”代因扎情急之下,只得实说了,“是大妃与大贝勒在里面……”她又无法说下去了。 皇太极盯住不放:“他二人在做甚?” “他们……” “说!” “他们拉着手儿在亲热。” “竟有这等事!”皇太极双眉拧成了疙瘩。 “四贝勒,没我的事我就告退了。” “慢,”皇太极已然有了主意,“你要将这目睹情景,禀报汗王知晓。” “我……谨遵四贝勒之命。” “去吧。”皇太极令她入内。 代因扎移动着沉重的脚步,思忖着走进船舱。她在考虑,当着代善、大妃的面,如何向汗王明言。 代善见代因扎进来,急忙与大妃分开,并用目光示意。 大妃愣怔片刻方领会意图,以手掩面哭嚎起来:“我的大汗哪,你怎么就忍心抛闪妾妃而去啊!” 代因扎大吃一惊:“怎么,大汗他,他……”代因扎不敢将汗王驾崩这话说出口。代善接过话来,故意哽咽:“大汗他仙逝了。” 舱外的皇太极闻哭声急步奔入:“为何这般痛哭失声?” 大妃见皇太极到来,愈发捶胸顿足,做出万分悲伤的样子。 代善则是泪含双眶:“咳,父汗他已不幸乘鹤归天。” 皇太极感到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扑到榻前:“父汗,您怎会一句话不留就这样去了?” 大妃想起代善的叮咛,立时止住了哭声:“四贝勒,大汗临终前有遗嘱,命大贝勒继承汗位。” “会有这种事?”皇太极站起身,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教诲,不由得声如雷霆般地怒吼起来,“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大汗就是这样说的,大贝勒继位乃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大妃当然要坚持。 “父汗决不会传位于大贝勒,”皇太极像是分析也像是说给众人听,“父汗平素从不曾露过这样的意图,倒是私下里多次对我表露心迹,要我和睦兄弟,建树威望,明明是让我继位。” “父汗对你说的话,何人能作证?”代善反驳道。 “汗位传你又有何人可为证明?” “是我亲耳听见。”大妃与代善联手反击。 “你!”皇太极冷笑一声,“你的话不作数。” “为何?” “因为你二人,”皇太极用手一指代善与大妃,“关系不正常。” “你,你敢血口喷人!”代善脸上变色,且声音不够强硬。 大妃也有几分慌乱,她没想到皇太极会这样直言不讳,也不能不加反驳:“皇太极,你如此信口雌黄,有何凭证?” 皇太极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射向代因扎:“她就是亲眼目睹之人。” 代因扎有些畏惧:“我,我……” 皇太极目光更为严厉:“还不将适才所见从实讲来!” 代因扎不敢不指实了:“方才我在舱门口目睹,大妃与大贝勒二人双手紧握靠在一起,窃窃私语,样子亲热。” “你,你满口胡言!”代善奔过去,“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皇太极伸臂拦住去路:“大贝勒心虚了不成?” 代善对皇太极举起了拳头:“你!” “要动武吗?”皇太极以拳相向,“我奉陪。” “皇太极,我劝你放聪明些,退出这是非漩涡。” “大贝勒,不要打错了如意算盘!” 二人怒目相对,谁也不肯后退,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大妃与代因扎不知如何是好,都战栗地观望。 床榻上的努尔哈赤,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咳!” “啊,父汗!”皇太极扑到榻前。 大妃更是惊魂不定:“大汗,他,他还没死?” “你!”代善狠狠瞪她一眼,“你纯粹是只糊涂虫。” 代因扎奔至榻边:“大汗,妾妃看您来了。” 大妃也想起了把式,三步两步趴到努尔哈赤床头:“大汗,妾妃奉诏兼程前来拜见。” 第57章 代善后来居上,挤到最前面:“父汗,儿臣特来问安。” 努尔哈赤一言不发,似乎处于弥留之中。 代善心中暗暗松口气,原来父亲已是不省人事,那么自己适才与大妃的言谈举止他俱不知,否则如何是好。 其实,努尔哈赤此刻是清醒的。从大妃到来,直至以后发生的这一切,他全都微眯双眼看在眼里,听在了耳中。为此,他的心比刀搅还要难受。他不愿承认的事情终于证实了,大妃与代善的暧昧关系并非空穴来风。这,这真是家门不幸!自己身后他们势必要做出有悖纲常伦理之事,岂不要遭世人耻笑,这种局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他在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但是,在关系到后金日后生死存亡大计的汗位继承人上,他却一时拿不定主张了。如按汉制,以立嫡长为正统,但代善之举实难为臣民之主。若论才干与功绩当属皇太极,可是,皇太极适才间与代善的争斗又令他犹豫了。一旦皇太极继位,会善待他的兄弟们吗?自己虽说不是三宫六院子女成群,却也有十几个儿子,最年幼的多铎才只十三岁,不能重演汉人皇家手足相残的悲剧。这难题困扰得他呼吸愈发困难,使原本就奄奄一息的他,越发难以从容地安排后事。 皇太极看出父亲已是不久于人世,也顾不得忌讳了,叩头问道:“父汗百年之后,不知做何打算?” 代善亦不甘落后,他要父亲在这关键时刻知道自己的存在:“父汗,儿臣代善给您叩头了,百年之后汗位继立一事当做定夺了。”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59节太极即位(2) 大妃也急切地想要努尔哈赤明确代善的继承人身份,忍不住也催问:“汗王,大贝勒继承汗位,还望再作宣示。” 大妃的话,更加激起努尔哈赤的不满与担心,他勉强睁开昏花的老眼:“本汗有旨……” 代善、皇太极等人都屏住呼吸,静听下文。 努尔哈赤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妃乌拉纳拉氏,贤淑敏慧,恪尽妇道,深得本汗欢心,须臾难以分离。待本汗归天之后,着其自尽与本汗同穴,以免黄泉路上幽冥世界本汗孤寂。” 大妃以为听错了:“汗王,您方才说些什么?” “本汗要你殉葬。”努尔哈赤清醒得很,但声音已是微弱了。 大家全都听清了,皇太极、代因扎自然是默不作声。而代善却不顾嫌疑地说:“父汗,您一定是病得糊涂了。大妃她对您忠心耿耿,才只三十七岁,今后的路尚长,您怎么忍心?” “汗王,您就放过妾妃吧!”大妃哭求。 代善再奏:“父汗,多铎、多尔衮两个王弟,才只十三、十五岁,尚在年幼,无人照顾,望父汗看在他二人身上,饶过母妃吧!” 努尔哈赤想说,畜牲,你还知是母妃!但他说不出口。想起两个幼子失去母亲后的痛苦情景,自己也觉伤感,泪水无声流下面颊。但转念一想,真若留下大妃,与代善做出苟且之事,岂不在青史上遗臭万年,便一狠心说:“吾意已决,尔等休再多言。”至此,大妃已是注定难逃一死,她止不住大放悲声。 皇太极不悦地斥责:“母妃不可如此,父汗需要清静。” 代善心想,只要自己继位,就可以汗王身份免大妃之死。他跪着的身体向前挪动一步:“父汗,还请将继位大事诏示。” 努尔哈赤此时已是游魂出壳,没有回答。 皇太极也问:“父汗,哪位贝勒继位,万望明告。” 努尔哈赤没有反应。 皇太极上前试一下鼻息,立时怔了一下。再试,依然是一丝全无。这位征战了一生的后金皇帝,享寿六十八岁,终未能回到都城沈阳,就在这游船上阖然长逝。 努尔哈赤之死留下了一个最大的悬念和难题,这就是汗位继承人未予明确。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件最紧要的大事,现实地摆在了四大贝勒与王公大臣面前。在努尔哈赤的十六个儿子中,最有希望成为新汗王的自然是辅政的四大贝勒。但其中的阿敏,乃速尔哈赤之子,自当排除在外。而第五子莽古尔泰,平时少有建树,且为人残忍狠毒,口碑不佳。天命五年时,其母获罪,为努尔哈赤废黜。他恨母影响自己前程,竟亲手将母杀死。一时间,后金朝野同声谴责,使他名声扫地,汗位与他可说离之甚远。说来说去,这汗位还是皇太极与代善二人选其一。 努尔哈赤遗体运回沈阳,发丧迫在眉睫,确定汗位继承人自是首当其冲。在四贝勒皇太极府邸,范文程专程来访。 皇太极在厅门迎候,给予了极高礼遇:“先生光临,定然有所见教,即请直言相告。” “四贝勒,莫非无意汗位乎?”范文程单刀直入。 皇太极稍作沉吟:“不瞒先生,自先母辞世至今十余年,时时刻刻无不为此而努力,光阴如箭,转眼已是三十五岁,我何尝不想为后金之主,以遂平生之志。” “既如此,贝勒爷为何无行动?”范文程发问。 “父汗新丧,方寸已乱,如何行动,望先生教我。”皇太极倒是一片至诚。 “汗位之争,只在贝勒爷与代善之间。要争取主动,占据优势,须先令代善威信扫地。”范文程点破主题。 “此事我亦心知肚明。”皇太极真诚请教,“但不知如何行动方可奏效。” “眼前即有天赐良机。”范文程道,“尽可借大妃之事大做文章。” “先生之意是张扬代善的丑行?” “正当如此。”范文程信心十足,“他与大妃的关系一旦为众人所知,必然招致同声挞伐,代善做人亦难,焉能再继位乎?” “倒是一着致命的杀手锏。”皇太极尚有顾虑,“只是此事若传得沸沸扬扬,对父汗脸上也不雅。” “贝勒爷,成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为了汗位,总要使些手段。相比而言,古往今来这已是最为和平的招数了。”范文程引经据典,“大唐盛世有宣武门之变,那骨肉相残可是血淋淋的。” “同胞手足,还是不动刀兵为上。” “下官适才所言即为上策了。” “就请先生为之。” “不,”范文程仍有高招,“代因扎方为最佳人选。” “她?由她嘴里说出,自然最好不过。”皇太极感到为难,“只怕她不肯听命而行。” “这有何难,贝勒爷将她找来晓以利害,让她明白您继位后对她的态度,就看她现在的表现。”范文程一副稳操胜券的神态,“何愁她不俯首听命。” “先生真吾之张子房、诸葛孔明也!”皇太极发出由衷的称赞,“就依先生之计而行。”于是,关于大妃与代善之间关系不清不白的丑闻不胫而走,越传越广。而且人们也得知了汗王临终前留下遗言,要大妃殉葬,就是为了惩罚大妃的不贞,和避免他身后闹出更大丑行。大妃被舆论压得不敢出户,而代善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在这种形势下,代善的长子岳托和三子萨哈廉来找父亲商议。 岳托明显对父亲所为不满:“您身为大贝勒,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代善自是不肯认账:“你也相信他们胡言乱语?这是造谣陷害为父,这是皇太极的阴谋,其目的是汗位。” “若无此事,汗王为何将大妃赐死?”岳托显然是信其有了。 “你叫我怎么说?”代善难以解答,“我怎么会知道汗王心中是怎样想的?” “不要无谓地争论此事了。”萨哈廉说,“当务之急是汗位,孩儿在各处走了一遭,人心大都趋向四贝勒,父亲已是无望与皇太极竞争,我们当如何面对这种局面,该拿个主意了。” 岳托其实也是为此而来:“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 代善正苦于无有主张:“你说说看。” “一是设法除掉皇太极,扫清父亲继位的障碍。” 萨哈廉摇头:“这是白日做梦,皇太极重兵在握,武艺高强,为人精细,手下猛将如云,谋士环绕,自会百倍小心。漫说下手,便近身亦难。” “那就只有走第二条路了。”岳托这才道出本意,“既是无望继位,倒不如尽快做个顺水人情。也让皇太极高兴,以免日后对我家不利。” “正当如此。”萨哈廉原已同岳托达成了一致。 代善觉得也别无选择:“你弟兄二人倒也算得有见解。” 岳托提议:“那我们父子三人便一同前去劝进。” 代善还想借机保住大妃:“这样似乎太便宜了他,何不要他答应继位后保大妃不死。” 岳托对此不以为然:“父亲,人言可畏,理当避嫌,劝您切莫再提起这大妃之事。” 代善见萨哈廉也是不悦神态,便不再言及此事了:“好,我们同去皇太极府中就是。” 皇太极的内书房布置得格外雅致,古玩、字画与名贵藏书相得益彰。这里又是全府邸最为僻静之处,凡机密事俱在此商议。如今皇太极与范文程主臣二人分坐于八仙桌两端,正在分析面对的形势。 皇太极已有几分沉不住气了:“范先生,消息散布出去已多日,为何不见任何反应?” 范文程坚信不疑:“莫急,且耐心等待,定会有好消息。” 正说着,马古达来报:“四贝勒,大贝勒父子三人来见,已进大门。” 范文程脸上露出笑容:“大事成矣,贝勒爷快快出迎。” “先生之意是,他们要让我继位?” “正是,”范文程相当自信,“否则此时此刻他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第58章 皇太极迎出二门,将代善父子让至客厅。落座上茶后,皇太极寒暄道:“大贝勒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有何见教?” “四贝勒,父汗驾鹤仙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 “大贝勒所言极是。”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60节太极即位(3) “四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众皆悦服,应速即大位。”代善在说出这句话时,心中还是不舒服的。 皇太极心中窃喜,但他不露声色:“大贝勒抬爱,弟愧不敢当。” 岳托躬身开言:“四贝勒爷功劳盖世,汗位非您莫属。” “小侄愿拥戴四贝勒爷继承汗位。”萨哈廉也表明态度。 代善想既已做好人,何妨再做好:“四贝勒,诸多国事待理,莫要过谦,我父子三人一心扶保。” 皇太极再度拒绝:“弟实不敢奢望汗位,四大贝勒中尚有阿敏、莽古尔泰,他二人皆可继之。” 代善明白了皇太极的用意,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索性好人做到底:“岳托、萨哈廉,你二人速去传阿敏、莽古尔泰及所有兄弟子侄来此议事。” 二子走后,代善试探着说:“四贝勒,有一件事为兄还欲同你商量。” “大贝勒尽请直言。” “父汗临终遗诏要大妃殉葬,想起幼弟多铎年仅十三岁便失去母爱,着实令人伤感。四贝勒继位之后,若能加以体谅,免大妃一死,当为功德无量的善举。”代善眼盯着皇太极,等候答复。 这一点是皇太极事先没有料到的,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答:“此事嘛,我想,是否……” 一直在屏风后的范文程,见皇太极支吾,惟恐坏了大事,顾不得许多走出来:“说来大妃也着实可怜,大贝勒不说,下官也有意进言,四贝勒无论继位与否,都当设法保大妃活命。” 皇太极见范文程背对着代善,向自己连连使眼色,便含糊应承下来:“大贝勒与范先生之言却也有理,此事自当尽力为之。” 代善心中宽慰许多:“四贝勒若能玉成此事,大妃定会感恩图报。” 说话间,岳托、萨阿廉已将阿敏、莽古尔泰召来。随之,德格类、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杜度、豪格、硕托等一班子侄辈先后来到。 代善率先开口:“先帝已去,后金无主,四贝勒明文圣武,我意拥他继汗位,各位意下如何?” 阿敏自知无缘宝座,心目中早是皇太极,即刻表明态度:“此吾素志也,天人允协,其谁不从。” 莽古尔泰明白这是大势所趋,立时应声:“大贝勒所言极是,我愿拥戴四贝勒为新主。” 三大贝勒俱已赞同,小字辈们谁还敢为逆,纷纷开口,齐声劝进。 皇太极一时沉默不语。 范文程见状催促道:“四贝勒,各大贝勒与王亲一片至诚,当以国事为重,速登大宝才是。” 皇太极竟然推辞:“皇考无立我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惧弗克善承先志,又惧不能上契天心,且统率群臣,抚绥百姓,其事繁难,故实难从命。” 众人稍觉意外,俄顷,代善再次开口:“四贝勒众望所归,为国家计,万勿推却。” 其他人也先后再劝:“四贝勒应即继位,以安众心。” 无论大家怎样相劝,皇太极执意不应,而且躲进了内室,将众人全都晒在了客厅。 代善见此情景,感到难以下台,便请教范文程:“先生,四贝勒这是为何,还望指点迷津。” 范文程当然明白皇太极这不过是做做样子:“大贝勒与各位王亲,四贝勒是从内心里无意继位,谁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然后金国要发达又非他不可,我们汉人称储君为皇太子,而四贝勒名为皇太极,可见天意早有安排。” 这一说,引发许多人的赞叹:“果然不错,皇太极即皇太子,这王位早就属于四贝勒了。” “这个我们也知,大家对四贝勒继位也无异议。”代善急切地问,“眼下的问题是,他不肯接受这汗位,如之奈何?”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范文程点拨说,“大家权且回府,稍缓一下,共同书写一份劝进表章,同意者全都签上名字,包括在朝文武满汉大臣。明日一早,同时来此。大家共同再劝,不信他四贝勒还固执己见。” 代善等也别无良策,只好按范文程所说,离开了四贝勒府。由代善执笔,将劝进书写好,岳托遍找在朝重臣,一一签上姓名。次日一大早,未到卯时,数十名王公贵戚与大臣就先后齐集于皇太极府中。 满朝王公大臣齐集府中,皇太极不能不出来相见。客厅已嫌狭窄,天气晴和,就在庭院中安排了桌椅香茶。以代善为首,将劝进表章呈上:“四贝勒,满朝文武,王室宗亲,无不恳请你速继汗位,以安民心。” 皇太极拒接劝进书:“大家抬爱,我万分感激。然事关后金昌盛,皇太极才疏德浅,实实不堪重任,还望另选贤能。”说罢,退回内室,再不与众人晤面。 代善无奈地问范文程:“先生,却又如何?”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范文程还是这两句话,“只要大家耐心有诚意,四贝勒总会答应的。” 代善等无一离去,反复再三一遍又一遍敦请皇太极,自卯时直至申时,整整一个白天过去,眼看红日西斜,依然没有结果。代善已露出厌倦之意,与岳托悄声说:“四贝勒既执意不肯,大家在这里腰酸腿软口渴腹饥,莫如撤了吧?” 岳托劝道:“不可,我父子不能功亏一篑。” 范文程见此情景,入内室知晓皇太极:“贝勒爷,到火候了,若再僵持下去,恐怕适得其反了。” 皇太极这才来到庭院中,与众人再经一番谦让与劝进后,接下了劝进书,表示愿意勉为其难。 后金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九月初一,皇太极的即位大典在沈阳隆重举行。天公作美,这一日天青气朗,日丽风和。当朝阳的光辉洒遍皇宫,大政殿披上虹霓的五彩,三大贝勒以下,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已齐集殿外立候。登基大典所需的法驾卤簿全已备好,金鼓旗幡业已齐备。身着盛装的皇太极,率群臣先祭堂子,焚香,跪拜天地,然后步入大政殿。皇太极在九龙宝座上正襟而端坐,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是为正式继位。 皇太极遍视群臣,发布诏令:“众卿听旨,明年起改元为天聪元年,为示皇恩,大赦天下,凡死罪之下所有罪犯,一律开释宁家。” 群臣三呼万岁。皇太极又取出一份书写于黄绫之上的告天誓词,对众说道:“大家拥戴我为新汗,我当不负群臣与国人,现有誓言告天,如若有违,皇天不佑。”言毕,手捧誓词朗朗念来:“皇天后土佑我皇考创立大业,今皇考已逝,诸兄弟子侄推我为君,我惟有继承发扬皇考之业绩,遵守他的遗愿为惟一天职。我如不敬兄长,不爱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意去做,或因弟侄微有过错就削夺皇考赐与的户口,天地有知,必加谴责。反之,我敬兄长,爱弟侄,行正道,天地就会护佑,保我国祚昌盛。”读毕,将誓词当殿焚烧,以示业已告天。 这是皇太极给王室成员的定心丸。 大贝勒代善及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见新汗当众盟誓,不约而同上前也当殿示忠:“我等兄弟子侄,合议一致,奉皇太极嗣登大位,为宗社与臣民所依赖。如有心怀嫉妒,将损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如不教养子弟或加诬害,必自罹灾难。如我三人好好待子弟,而子弟不听父兄之训,有违善道的,天地谴责。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爱护。” 阿巴泰等子侄,亦效法立誓:“我等如背父兄之训而不尽忠于上,扰乱国是,或怀邪恶,或挑拨是非,天地不容,多削寿命。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天地爱护保佑。” 盟誓已毕,皇太极竟走下宝座,此举令百官大为不解。范文程发问:“大汗这却为何?” “我自有道理,先生不消多问。”皇太极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让至御座之前,转过身来面对文武大臣。 代善也大为疑惑:“大汗意欲何为?” “我本居幼,三位兄长,推我继位,此情义重于泰山。”皇太极回头召唤所有宗室成员,“大家来随本汗向三大贝勒三拜。” 代善一听慌了:“这如何使得?” 阿敏也坚辞:“汗王,万万不可。” 莽古尔泰即欲回到朝班中:“汗王继位,你我即为君臣,不要再论兄弟。” 皇太极将他三人让回原地,与诸贝勒等恭行三拜。礼毕,才重回宝座,再发圣谕:“吾虽为汗,然三大贝勒共同议政之则不变。今后上朝,三大贝勒要设座,众臣皆不得轻慢。” 百官齐声应答:“臣遵旨。” 代善在锦墩上落座后心中暗暗得意,看来皇太极还算识趣,这个推举还不算亏,虽说未登汗位,但自己在这后金国的地位还是举足轻重的。 一番安抚之后,新登大位的太宗皇帝终于做出了第一项重要决策:“皇考国葬择吉日举行,传谕大妃,遵皇考遗诏陪葬,国葬之日以白绫自缢。” 此语一出,令代善有如五雷轰顶:“汗王,你……”他无法当殿直说,你皇太极是允诺过的。 太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皇考行前口谕,大贝勒也在榻前,谁敢不遵?” 第59章 代善明白,自己与大妃原本就有闲话,更不宜在百官面前为大妃求情,张口结舌几次,终是无话可说。但他心内暗恨,皇太极呀皇太极,你出尔反尔,这笔账且记下,我总会让你付出代价!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61节巧施反间计(1) 一场大雪给沈阳城披上了玉洁的银装,后金国都在连续不停的鞭炮声中迎来了天聪元年的新春。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楹联平添了许多喜庆气氛,身着新衣的孩子,嘴里咬着炸糕、麻花等吃食,在大街上无忧无虑地堆雪人打雪仗。 好一派升平景象。 突然,一个小女孩尖叫了一声:“啊!死人!”白雪下现出一具尸体。 已升任皇城提督的马古达闻讯赶来,俯身验看,见是一个青年女子。他把手指伸到鼻翼下,尚有微微鼻息,立刻让部下带回府中抢救。服下一些汤汁,这女子便苏醒过来。 马古达问:“看你的装束,像是大户人家的使女,为何冻死街头,还不从实讲来。” “大人,是……”女子似有顾虑。 一旁的随从告知:“这是皇城提督马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莫非是一向在汗王左右的马古达大人?” “正是。” “马大人,为小女子报仇呀!”那女子跪倒在地连磕响头。 马古达将她扶起:“快莫如此,有何冤屈尽请讲来。” “大人,小女子刘玉珍,原本是沈阳城中老户,父女三人相依为命,以卖豆腐谋生。去年十月,因父亲染病,奴家代父去德格类贝勒府中送豆腐。岂料那道貌岸然的贝勒竟是人面兽心,强行将奴家扣下并奸污。父亲与妹妹玉蓉见我未归,挣扎着找来论理。狠毒的德格类残忍地将家父殴打致死,还将妹妹送给了硕托贝勒。我在德格类府中形同囚犯,要不是妹妹身陷魔窟,我早就不再忍辱偷生了。今天清晨,我得以逃出。因伤病在身,体力难支而晕倒在地。要不是大人相救,我必定冻死街头。望大人发慈悲,救我妹妹脱离虎口,为我全家报仇。” 马古达听罢不觉半晌无言,这姑娘说的固然可怜,但她面对的是两位贝勒,德格类是汗王胞弟,而硕托是大贝勒代善之子,都是碰不得的人物。 刘玉珍追问:“马大人,都说汗王对您言听计从,您可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 马古达只好含糊应承下来:“你且放心在我这里将息,待我禀报汗王知晓,自会为你伸冤。” 马古达当即去宫中面见太宗,将此事奏闻。 太宗正在做上朝的准备,听罢勃然大怒:“宗室王亲,如此胡作非为,这还了得!将德格类绑来见我。” 马古达提醒道:“汗王,太祖先帝时已有惯例,贝勒旗主以上虐杀汉人,是不能治罪的。” 太宗怔了一下:“我倒是忘记了。这,这汉人的命真的就轻如草芥吗?” 马古达接言:“那姑娘遭遇委实可怜,先帝这一祖制实实有失公道。” “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宗室们为所欲为。”太宗传旨,“你命德格类立即入宫来见,我要严加惩戒。” 马古达随即赶到德格类府中,面传太宗口谕:“汗王有旨,着德格类立刻进宫见驾。” 德格类感到太突然,不免发问:“马大人,今日是新年朝贺盛典,汗王他一大早召我所为何事?” 马古达哪敢泄露:“汗王不说,末将怎知?” 德格类越发忐忑了:“马大人,总不能丝毫不知,少许透些口风,我也好有些准备。” “贝勒爷,汗王立等召见,还是随我前往吧!”马古达催促。 德格类塞过去一锭金子:“一点小意思,马大人买杯茶喝。” 马古达坚辞不受:“这可万万使不得,汗王知晓,焉有我的活命?” 德格类有些难堪,讪讪地说:“马大人两袖清风,佩服佩服!” 马古达也正色说:“请德格类贝勒即刻领旨进宫。” “好,我接旨就是。”德格类有意拖延,“请马大人先走一步,我刚好坏肚子,换换衣服,随后就到。” 马古达不好再相强,便返回交旨去了。 硕托前后脚紧跟着就到了,他二人是声气相投的至交。望着马古达的背影,硕托弦外有音地说:“王叔好福气呀,这一大早汗王的亲信就过府来访,想必是大有赏赐,汗王隆恩厚重啊。” “看你都说些什么呀!”德格类面带焦虑,他将马古达来意告之,“我正为这事烦心呢,想来是凶多吉少。” 硕托也觉有异:“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定有缘故。” “实实令人犯思忖。” 硕托发问:“你想想,近来可有什么违规之举?” “啊呀!”德格类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婊子卖豆腐的刘玉珍,今天天色未明时逃跑了。” “十有八九就是此事。” “一个汉人家奴,他皇太极又能将我怎样?” “王叔,她可不是家奴啊,”硕托提醒,“她是沈阳城的百姓,而且你还将她父亲置于了死地,汗王若是惩治你,并非没有理由。” “对呀,牵出刘玉蓉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王叔,我不会撇清的。”硕托深有所思,“这件事我想倒无大的妨碍,但是,当今汗王所作所为,只怕是越来越与我们相左,倒是应该提醒二大贝勒阿敏,三大贝勒莽古尔泰,一定要坚持四大贝勒共同执政,不能让汗王独揽大权。” “令尊是大贝勒,他领头顶住,皇太极自然就无法可想。” “家父处有我,想来不成问题。”硕托以话引话,“倒是阿敏他二人。” “这包在我身上。”德格类拍胸膛打保票,“他二人与我感情甚笃,我的话无有不从。” “那就请王叔即刻前往他二人府中,要他二人与家父共同行动,在这新年朝贺之日,给皇太极立个规矩。” “要我去说何事?” 硕托这才道出来意:“皇太极为笼络三大贝勒,特许上殿赐座。今日家父三人,要将座位移到正面,共同接受百官朝贺。” “好!”德格类大为赞赏,“这就是让皇太极知道,后金天下是四大贝勒共同说了算,并非他一人天下。” “那你就快去知会阿敏他二人。” 德格类方要动身,猛地想起:“不行啊,皇太极要我进宫呢。” “为今之计,你只能以拉肚子为借口不去了。” “这,皇太极若治我抗旨罪呢?” “我想不会,”硕托鼓动他,“再说皇太极真要追究,家父也会为你说情的。” “好吧,我豁出去了。”德格类匆忙出门走了。 硕托暗暗得意,心说今天这改元之日,就是对皇太极的当头一棒。 皇宫大政殿今日格外肃穆庄严,新年朝贺就要举行。本来这就是一年一次的盛典,何况又是新汗改元的第一年,因此,这朝贺就显得格外重要。满汉大臣们已陆陆续续来到,各自找好自己的朝班位置站好。在太宗尚未临朝前的间隙,彼此互致着新年的问候。 三大贝勒莽古尔泰,二大贝勒阿敏和大贝勒代善陆续来到了大政殿,人们纷纷上前问候祝福,三人也同大臣们说着吉祥话。大政殿的御案前,左一右二摆好了三个锦墩,三人瞄了一眼,又彼此互相看看,表示心领神会。 贝勒阿巴泰上前有些讨好地一指锦墩:“三位王兄先请入座吧。” “不急。”代善摇摇头,“皇太极还未上殿,且等他不迟。”代善不称汗王,而直呼其名,明显是对太宗不恭。 阿敏、莽古尔泰为表示对代善的支持,也随之说道:“对,等皇太极上殿后再说。” 值日太监将金钟撞响,身着吉日盛装的太宗从后殿踱入前殿,群臣立刻钳口肃立。太宗和蔼的目光抛过:“众爱卿各就其班,三大贝勒入座。”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不约而同移动锦敦,挪到了与太宗并列处,然后对太宗一揖,并先于太宗入座。太宗不觉愕然,群臣也无不面呈惊异神色。 一时间,大政殿上君臣尽皆无言。 范文程见太宗不语,显然是毫无思想准备,觉得自己不能不开口了:“三大贝勒,还请将座位移回朝班之中。” “范先生,上殿赐座是汗王在即位大典上亲口所说,你莫非耳聋不成?”代善语带贬意。 范文程据理反驳:“汗王赐座不假,但应列于朝班,而今你三位同汗王并驾齐驱,岂不乱了君臣名分。” “那是你们汉人的规矩。”莽古尔泰也想在百官面前长长志气,“我们后金人是不讲那些繁文缛节的。” 阿敏也随后发表见解:“先皇在时,明令四大贝勒共同主政,我们便坐在此亦不为过。” “三大贝勒,天空只有一日,国怎能有二主,既已拥戴汗王,就要以臣礼事之,以免乱了章法。” “范文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代善劈头训斥,“四贝勒为汗,我们是发自内心拥戴,无人想夺他的汗位呀,有谁胆敢这样做我们三大贝勒也决不答应。至于三大贝勒协同理政,这对汗王没什么坏处,可以少出偏差与谬误,也可减轻他日理万机的负担,又何乐而不为呢?” 太宗已然看出他们三人的用心,显然这是合伙来对付自己。百官都眼睁睁地看着,怎么办!当殿治他三人欺君之罪吗?可自己直接管辖的只有两黄旗兵马,另六旗兵马由他三人统领,在兵力上他们居优势,一旦闹翻,说不定他三人就会借机兴兵为乱,自己这汗位就会失去。 第60章 心头上插把刀只能忍,暂且隐忍下来,留待从长计议。想到此,太宗不在意地淡然一笑:“范先生不必计较了,我们兄弟四人,一向不分彼此,就都正面而坐,同受百官朝贺吧。” 范文程明白,自己独木难支,只能接受这难以忍受的现实:“臣遵旨。” 于是,文武百官向汗王及三大贝勒同时跪拜,朝贺新年。 太宗心说,无论你三人如何争权,但这汗王毕竟是我做,我就要行使这汗王的权力。他为了对代善三人还以颜色,也是对范文程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褒奖,同时更是将权力交与自己可信赖的人,他当殿宣布:“范文程虽为汉人,对后金素秉忠心,运筹帷幄,妙计迭出,实为不可多得之大才。本汗加封他为昂邦章京,为我朝文官之首。” 范文程见太宗频使眼色,明白是不给代善三人思索余地,也就破例未加谦辞,当即跪倒:“臣谢汗王圣恩。”代善才回味过来:“这,合适吗?给汉人如此高位,只怕族人不服。”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62节巧施反间计(2) “有何不可,本朝惟才是举,论功行赏。”太宗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同时,他立即调转了话题,“德格类贝勒无故不来朝贺,而且本汗宣他进宫竟敢抗旨,业以犯下弥天大罪,着马古达将军速将他擒拿,当殿发落。” 硕托一听就慌神了:“汗王在上,卑职有下情回禀。” “讲。” “德格类王叔委托卑职转奏汗王,他实因胃肠失调腹泻不止,恐有污圣驾,不敢来朝,乞请谅情。” 太宗冷笑几声:“怕是东窗事发,而不敢来朝吧?” “这,卑职不知汗王所说何意?” “民女刘玉珍把他告下了。”太宗一语破题,“德格类身为贝勒,竟然强抢民女,还将其父毒打致死,残忍已极,难道我后金国就无王法了!” “这,这,”硕托回避着太宗射来的目光,“卑职不知此事。” 太宗盯住硕托:“那么,刘玉珍的妹妹刘玉蓉你可知道?” “不,不,”硕托已是紧张失措,“卑职从来不知此事,更不晓得刘玉珍刘玉蓉为何许人也。” “好吧,那就听听刘玉珍的指证。”太宗命马古达,“带刘玉珍上殿。” 侥幸得以活命的刘玉珍,身体还相当虚弱,由两名宫女搀扶,勉强走上这皇家殿堂。她欲跪拜,太宗见她无力站立的样子,命人搬来锦墩赐坐。刘玉珍当着百官之面,将她父女遭遇哭诉一遍,听者无不感觉惨然。 太宗怒问硕托:“你也亲耳听到,德格类将她妹妹玉蓉送你,也该交出来让她姐妹相见了。” 硕托矢口否认:“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德格类从不曾送女人与我,还请汗王明察。”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太宗吩咐马古达,“将德格类带上来。” 硕托未免吃惊,怎么,德格类落在了他们手中? 少时,垂头丧气的德格类被推上殿来。 太宗语气平和地说:“德格类,将你招认的在此当众复述一遍,你老老实实,我自会从轻发落。” 德格类的锐气显然已被太宗打掉,他全没了往日那骄横跋扈的神气,颇为听话地交待了罪行。 太宗把目光转向硕托:“你还有何话说?” 硕托暗中打定了主意,来个死不认账:“汗王,德格类这是信口雌黄啊,他是曾打算将那刘玉蓉送我,但卑职予以拒绝。” “你也太无赖了!”太宗再叫马古达,“带证人。” 很快,硕托的亲随小厮被带上了大殿。 马古达按他跪倒:“说!” 小厮头也不敢抬:“那刘玉蓉入府后,主人硕托几欲同房,都因她哭闹不休而未果。主人还被抓破耳唇,盛怒之下,将那刘玉蓉打死了。” “你,你,”硕托顽固到底,“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马古达制止住硕托:“这是大政殿,不是你大贝勒府,容不得你撒野。” 代善见儿子已被逼得山穷水尽,只好出面解围:“汗王,不就是一两个汉人的性命嘛,且不论德格类、硕托二人有否此事,便有,又能将他二人如何?” “就是,”莽古尔泰与代善一唱一和,“死个把汉人算不得大事,先皇在世时,哪个贝勒府一年不死十数八个汉人。” 阿敏觉得也应为代善帮腔:“刘玉蓉父女之死,不值得大惊小怪,汗王若觉得刘玉珍可怜,赏她些银两便是。” 范文程听他们这些奇谈怪论,感到不能不开口了:“大汗,臣以为无论汉人女真人蒙古人,都是后金臣民,都当受后金法律的保护。如果将汉人生命视如草芥,那么今后汉人还能在后金治下安居乐业吗?没有广大汉人的拥护,后金国能够统一全国打败大明吗?” 太宗频频点头:“范章京言之有理。从现在起我们就改变以往不合理的法律,汉人与女真人同法,对德格类和硕托定要严惩。” 代善不满地问:“汗王想要怎样?”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硕托与德格类,都要斩首示众。”太宗说来毫无顾虑。 “为了一汉人民女,对我子说杀就杀,”代善气得双眼都瞪圆了,“汗王,你也太不留情面了!” 莽古尔泰也不以为然:“汗王,大贝勒有拥立之功,对其爱子硕托还当格外开恩。” 阿敏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汗王便新立规矩,也当以后实行,现在拿硕托开刀,似乎不合情理。” 太宗明白此刻要杀硕托是办不到的,便给他们一个面子:“三大贝勒求情,且从轻发落,硕托、德格类每人罚银千两,交与刘家安抚后事及养家。另,他二人各罚两牛录属民充公。” 代善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皇太极坚持问斩。 刘玉珍得到两千两白银,虽说未能报仇心中不满,但能有此结果已令她对太宗感激涕零了。因为在后金国,就是寻常女真人坏了汉人性命也从不赔偿,何况又是地位显赫的王爷们所为,她带着银两千恩万谢下殿去了。 太宗借机再次申明:“自此之后,凡我后金国属地,汉人、女真人一律平等,今后所俘汉人,一律编为民户,宗室王亲不得将其为奴。本汗臣下,都要好自为之,再有触犯刑律者,决不宽贷。” 百官齐声应诺:“臣等谨遵汗命。” 散朝后,太宗将范文程召到内庭便殿。范文程进前就要跪拜,太宗一把拉起:“不是朝堂,无须拘礼。” “汗王定有所教。” “实不相瞒,我对令妹割舍不下。当年因先皇缘故,未能与令妹成百年之好。而今我已继位,理应将其接入宫中,正式纳为侧妃,以解她青灯黄卷之苦。”太宗想起与范文娟的情谊,不免双眼潮湿。 “多谢汗王对舍妹的一片深情,然卑职以为这段情缘已了。”范文程耐心劝谏,“上次造访时已知,舍妹心如死灰,其身已属空门。望大汗以江山社稷为重,忘却舍妹文娟。” “铭心刻骨的真情,实实难以割舍。” “汗王身为一国之主,便婚姻亦当从属于国家利益。眼下国势维艰,尚需全力周旋,即以今日三大贝勒朝贺发难之事,足以说明汗位尚未巩固,愿大汗切莫掉以轻心。” “代善三人之心我岂不知,然这三人都握有兵权,不可激出变故,故权且隐忍下来。” “卑职担心他们会得寸进尺。” “章京放心,我自有道理,一待时机成熟,我自会给他们以颜色。”太宗这才说出召见的本意,“本汗新登大位,天下大势如何,还请章京明告。” “臣蒙汗王知遇之恩,旦夕思虑佐主之计。愚以为,以当今天下之势,汗王当用‘卑骄利诱之术’与‘自固谈打之策’。” “章京还当细言。” “强敌明朝,已历二百六十余年,业已武弱文强,弊病丛生,上欺下骗,纪纲败坏,用兵日久,财力枯竭,然明朝倾举国之力对我,当还大占优势。旷野浪战,明不及我,而死守坚城我不如明。是以,先皇屡次进征,终难长驱直入。臣以为,时机未到,不可强求。而应虚以委蛇,假意求和,麻痹明朝,而我方趁机自固,待国富兵强,敌方出现危机,即发兵进取,一战功成。” “自固之计又如何为之?” “无外乎修明政治,开垦土地,息兵养民,举贤任才,严明法纪,福抚汉民,不慕虚名,只求实力。” 太宗听得不觉点头,表示赞许。 “欲成霸业,还要西联蒙古。”范文程继续谈他的兴邦之策,“先皇对蒙古人的政策理当延续下去,明朝所谓以夷治胡之策,即用蒙古人牵制我后金。为此,我方要继续与蒙古联姻,以巩固政治军事联盟,共同对抗明朝。为此,建议汗王再娶蒙古公主为妃。” “孤的后宫,清一色都是蒙古人了。” 第三部分熊廷弼经辽第63节巧施反间计(3) “这是战胜明朝,一统天下的需要。”范文程再提到朝鲜,“这一国家历来为明朝属国,惟明朝马首是瞻。虽说国力有限,但我后金处于明朝与它两国之间,堪称腹背受敌。故而,要战胜明朝,必先除后患。打疼朝鲜后,没了后顾之忧,方可全力进攻南明。” “对朝鲜看来非用兵不可了。” “它与明朝彼此有约,且明朝在其国有军队驻扎,不通过武力给以沉重打击,它是不敢有违明朝圣旨的。” 第61章 太宗不免陷入思忖。 “大汗,臣欲动问一事。” “章京请讲。” “臣获悉明宁远巡抚袁崇焕,近日要派人前来吊唁先皇晏驾,不知汗王作何打算?” “自然要以礼相待。” “臣以为袁崇焕吊唁是假,探听虚实是真,而这正是汗王实现自固大计之良机,何妨将计就计。” 岂料,太宗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何止将计就计,本汗感到袁崇焕实非寻常对手,单凭武力很难战胜,尚需智谋除之,故而此番吊唁定要将文章做足做好,以为日后伏笔。” 范文程此时尚猜不透太宗的心思,但他对太宗这种深谋远虑的机智,已是深为叹服:“汗王英明,为臣不及。” 正月里的沈阳,还满是年味。黏豆包、酸菜、猪肉炖粉条的香气,在大街小巷里弥漫。俗话说,“三九天,猪打腻”,近几日天气格外晴和,连续几天暖融融的南风,使得房檐的积雪开始消融,滴滴嗒嗒化个不住。这样一来,道路则是显得泥泞了。就在这温和的天气中,袁崇焕派来的吊唁使团来到了沈阳。 吊唁使团以都司傅有爵为首,李喇嘛与杨太监为副,一共三十四人。对此次吊唁,在袁崇焕的内部是有争议的。 皮岛总兵毛文龙就坚决反对:“建虏反叛之匪众,努酋反贼之匪首,呜呼哀哉天取其命,乃天朝之喜,理应弹冠相庆,吊唁之举,实属不必。” 袁崇焕自有他的想法:“两国交兵,亦讲礼仪,努酋向为建州卫,亦我朝属臣,表示慰问有何不可?再说,皇太极新立,建匪虚实不明,此番吊唁,正可摸清敌之底细,便去有何不可?” 杨太监也不倾向前往,他是崇祯皇帝派来为袁崇焕助威的。也就是说,谁若不服袁崇焕调遣,杨太监都会代皇帝出面协调。他发表见解说:“对努酋残孽,不可抱一丝幻想,只有尽早全部剪除,方可上悦圣心。” “杨公公,此行即是为达此目的而为,探得虚实,方可制定攻战之策。”袁崇焕坚持,反对者也就只好顺从了。 吊唁使团在沈阳受到隆重而热情的招待,太宗亲自在皇宫设宴接风,山珍海味。水陆毕集,美酒佳肴,极尽奢华。傅有爵等都感到受宠若惊,免不了对太宗颂德歌功。 席间,太宗命一绝色美女献上鼓曲一折。那女艺人豆蔻芳龄,犹如海棠初放,娇艳妩媚,秋波流动,令人荡魄销魂。檀口一开,若黄莺啼柳,鼓板叮咚,悦耳怡神: 蜀吴交恶动刀兵, 烽火连天毁苍生。 诸葛亮巧用三气计, 周公瑾命赴枉死城。 灵堂肃穆多沉重, 白幡黑幕血泪凝。 小乔夫人抛珠泪, 哭一声夫君好伤情。 堂外下人一声禀, 言说是吊孝来了孔明。 小乔夫人心好恼, 猫哭老鼠假惺惺。 …… 这一段鼓曲《卧龙吊孝》是太宗有意安排的,傅有爵听来未免多心。他不等唱罢就打断说:“汗王在上,这鼓曲莫不是旁敲侧击吧?” “傅将军之言何意?”太宗故作懵懂。 “我奉袁大人之命前来吊孝,可是真心实意呀!” “本汗知晓了,傅将军是对这鼓曲多心了,既如此,就不再唱它了。”太宗挥手令女艺人退下。 有了这一插曲,席间大家都觉无话可说了。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以至于宴会草草结束。 宴罢,吊唁使团由范文程、李永芳陪同去灵堂致祭。杨太监摆上祭礼,傅有爵宣读祭文。然后由李喇嘛按喇嘛教的礼节,为努尔哈赤超度亡魂。 祭拜已毕,李喇嘛有意煞后,他贴近李永芳低声悄语说:“今夜愿单独相见,有要事相商。”杨太监似乎不在意地回过头来,眼神中满含警觉的一瞥。 李喇嘛急忙快走几步,甩开了李永芳。 范文程、李永芳将傅有爵一行送至同文馆,傅有爵与杨太监俱都安排在二楼独房。而轮到李喇嘛时,李永芳则是满含歉意地说:“实在对不住,楼上只有两间独房,喇嘛大师屈尊在楼下吧。” 李喇嘛心领神会:“好说,不妨事。” 杨太监似有所思:“大师身列秘宗,还是我住楼下为宜。” “如何使得,”李喇嘛固辞,“公公是万岁身边人,同为副使,我在其后,自然是公公在上。” 杨太监想了想,也就不再争执了。 是夜二更时分,同文馆驿舍中一片静谧,人们已经分别闭户安歇。李喇嘛将灯捻调小,他在焦急地等候。他深信,自己对李永芳传递的信息对方不会无动于衷。行前,袁崇焕单独召见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袁崇焕再三叮嘱说:“李大师,此行你负有重大使命,即试探与皇太极媾和。有史以来历代朝廷对叛乱都是剿抚两手并施,我们若能不战而胜又何乐不为?” 李喇嘛也有顾虑:“杨公公似乎反对。” “所以你要背着他秘密进行。” “大人如此做,是否先请旨再为之,否则一旦杨公公知晓奏明圣上,莫再误认为与敌私通。” “初步试探,对方态度不明,怎好惊动万岁,且待有了眉目后再奏明朝廷不迟。”袁崇焕难以放心,“切记要暗中行事,以免事情不果反授别人笑柄。” 李喇嘛深知袁崇焕的一番苦心,巡抚大人重托,他心头压力颇大。此刻在室内往来走动,坐立不安。 与此同时,楼上的杨太监也未入睡。他黑灯瞎火地凭窗而立,隔着窗隙不错眼珠地窥视下面的动静。作为皇帝派来的眼线,他要时刻留心袁崇焕有何不轨之处。今日拜祭时,李喇嘛与李永芳的举动,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他决心设法再发现新的破绽。站久了稍觉疲劳,正想躺到床上休息片刻,忽见一个人影匆匆走进,径至李喇嘛门外,少时,房门轻轻打开,人影一闪溜入。由于光线太暗,杨太监看不清来人面孔。 李永芳进屋后,也不与李喇嘛寒暄,开门见山发问:“大师约我,有何隐情尽管相告。” 李喇嘛也担心时间过长引起别人注意,越发简洁地说:“李将军,我家巡抚袁大人有意同贵方讲和,委托我致意新汗,可有此意?” 李永芳本是受命而来,不加思索即答:“媾和之意正我主之愿,大师可以正式提出条件进行商谈。” “不可。”李喇嘛坦露实情,“我这是同贵方秘密接触,待我返回宁远禀明袁大人后再作定夺。” 李永芳见已再无话可谈,便告辞离开。 太宗与范文程在坐等李永芳的消息,得到了李永芳的回报,太宗与范文程相视一笑:“果然只是试探一下,不过他这触角既已伸出,就不容他袁崇焕再缩回去了。” 范文程会意地说:“看来,汗王决意要实施反间计了。” 太宗满怀信心地憧憬着未来:“本汗深信,袁崇焕已迈出了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李永芳不明所以,感到茫然。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64节征服朝鲜王(1) 战鼓震天,旌旗翻卷,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校军场上,八旗精锐在太宗令旗的指挥下,进退有据,攻守有序,军威雄壮,军容整肃。特别是那铁甲骑兵,疾行时如黑色风暴闪电狂飙转瞬即至,步队里放飞的一千羽鸽子,眨眼间在雪亮的战刀下劈为两半跌落尘埃。贵宾席上的傅有爵一行,无不暗自心惊胆跳,这后金国请他们观看操练军马,分明是炫耀实力。 太宗不无得意地询问傅有爵:“傅将军,对我军演练有何感想?” 傅有爵不得不恭维几句:“贵军训练有素,实力强大,堪称劲旅,当为常胜之师。” “比起大明军队如何?”太宗接下来的问话,便有些难以回答了。 傅有爵略为沉吟:“各有千秋吧。” 太宗放声大笑不止:“傅将军这是答得巧答得好,两不相伤。其实你是在说假话。不是我夸口,大明军队若论战斗力,远不及我军。今请众位观看军马操练,即是让你们转告袁大人,讲和并非我方不能战,而是不愿生灵涂炭,避免两国将士无谓死伤。” “讲和?”傅有爵感到摸不着头脑,“这是从何说起?” 李喇嘛听太宗说出这番话,真是大出意外,本来是袁崇焕暗中协商,自己向李永芳交待得一清二楚,后金汗主为何要捅出来呢?他赶紧向太宗使眼色,以期阻止太宗再说下去。 可是,太宗根本不看他一眼,而是自顾直言不讳:“大师李喇嘛传话表达袁大人的议和心愿,本汗极表赞成。和则两利,战则两伤,道理浅显,童叟尽知。本汗为彰谢李大师传递和平信息之功,决定奖赏他金丝骆驼一峰,菊青战马五匹,扭角肥羊二十八只。” 李喇嘛此刻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当殿拜谢:“多谢大汗赏赐。” 太宗又下出一着高棋:“为示我方议和诚意,本汗特派大将马古达为正使,参将方吉纳为副使,一行七人随各位同往宁锦,面见袁大人。” 傅有爵无法拒绝,也只能表示欢迎:“本官愿与马将军等同行。” 范文程将他们送走后,回来面见太宗时,太宗仍在忍不住发笑。范文程道:“汗王这一着棋算是将了袁崇焕一军。” “那李喇嘛既然背着同僚议和,说明袁崇焕此举并未请示朝廷。本汗深信,这就为他袁崇焕埋下了被崇祯皇帝猜疑的种子。”太宗说着凝视远方,“本汗日后再相机行事,不愁袁崇焕不除。” 第62章 果不其然,杨太监将李喇嘛的举动,向他的联络人吏部尚书王永光密告。王永光不敢稍有怠慢,即奏明了崇祯皇帝。大约一日后,袁崇焕的本章也由专人送到京城,崇祯一时未有决断。 王永光不懈地奏请:“万岁,袁崇焕与建匪暗通款曲,分明是有意私敌,这样的人不能再任封疆大吏执掌兵权,当即调回京师问罪。” 崇祯原本生性多疑,王永光的想法与他心下相合。但他不愿让臣下窥视到内心深处:“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宁远危局,全赖袁崇焕力撑,休再妄议。” 王永光还不甘心:“万岁至少当降旨警戒一二。” 崇祯却是基本表态同意议和:“和议之举,不妨试之。骄则速遣之,驯则徐间之。彼无厌之求,慎勿轻许。严婉互用,操纵并施。勿挑其怒,勿堕其狡。” 有了皇帝圣旨,袁崇焕便不再顾忌,堂而皇之地正式接见了太宗的议和代表,但他并未按照常礼设宴款待后金使者马古达一行,而是从和谈一开始就要压倒后金方面。他用眼睛瞄瞄马古达呈上来的太宗亲笔信,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贵方来函,原样璧还。” “这却为何?内容满意与否,总要一阅方知。” “此信恕本官不能接受。” “请大人明告。” “封函书写大明与大金并列,显然不妥。贵方自称为汗,已属不敬,如此称呼,有失天朝尊严。似此平坐,难以和谈。”袁崇焕将信退还了马古达。 在马古达出使宁远时,后金与朝鲜边境发生了一起严重事件。朝鲜义州府尹李莞,会同明军皮岛驻军大将毛文龙,深入后金境内抢掠,俘去平民五百余,大牲畜上百头。为此太宗震怒,决心要先拔掉自己后背这颗钉子。为此,他对马古达在宁远的遭遇毫不动气,对和谈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他要用和谈来麻痹牵制明军,以解除同朝鲜作战的后顾之忧。随即召集范文程、代善、阿敏等会商写给袁崇焕的议和信,再派方纳吉等九人去宁远,显现议和的诚意。 议和使者前脚起程,随后太宗即令阿敏为元帅,德格类、阿济格为副,杜度、岳托、硕托为大将,统兵三万往征朝鲜。后金天聪元年(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正月初八,朔风凛冽,寒气袭人,太宗亲自到沈阳城东门为出征将士送行。他在城楼上,发出铜钟一般震撼人心的声音:“朝鲜累世与我后金为敌,理当征讨。明将毛文龙驻守朝鲜皮岛,数度骚扰我境,纳我叛民,殊实可恨。此番往征,务需两图,将朝鲜与毛文龙一并击溃,毕其功于一役。” 征讨大军踏着冰雪出发,全速推进,决不迟滞。五天后的正月十三,即到达边境地带。明朝在沿鸭绿江一带,设置了十几个哨所,每哨驻军二三十人不等。后金大军一到,如风卷残云,全部哨所顷刻间一扫而光。 后金大军征讨的军情,报到朝鲜义州府尹李莞的案头。李莞大惊,派飞骑往国都求取救兵,并即召判官崔明亮,请来在铁山的明军大将毛文龙。 李莞说话时已是战战兢兢:“二位将军,建匪已至对岸,攻打义州只在旦夕之间,有何御敌良策,还望教我。” 毛文龙大大咧咧:“怕者何来?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义州有坚城精兵,管叫后金匪众碰得头破血流。” 义州判官崔明亮,作为朝鲜方面的统兵大将,对己方实力有清醒的认识:“我军三千,敌兵三万,十倍于我,且后金八骑向为精锐,力量对比悬殊,我方援军最快也要三日后方可到达。为保义州不失,恳请毛将军速将铁山五千天朝大军移至城中。” 毛文龙料定义州难守,他怎肯将自己的部下送入瓮中陪朝鲜兵送死:“铁山为义州外部屏障,可以牵制后金兵力,进城反不利于防守。” 崔明亮坚持他的战术:“我意江边守军尽数撤入义州,以将分散的五指,收缩成拳头,方可确保义州坚守三至五日,直至援军到来。” 毛文龙哪肯听他调遣:“你的朝鲜兵尽管撤入城中,我在铁山为你外援。一旦后金攻城而守城告急,我将率军从背后重创敌人为义州城解围。” 毛文龙执意不肯进城,崔明亮也没奈何,只得调动属下兵马,将鸭绿江边的守军全数调回,完全放弃了江边防线,准备凭借义州坚固的城防与后金决一死战。 正月十四日,天空聚起了疏淡的乌云,刺人肌骨的北风中,飘洒下沙粒般的米糁雪。后金大军越过冰封的鸭绿江,直扑朝鲜边地第一大城义州。阿敏牢记太宗的意图,命副帅德格类分兵一万,同时去攻打铁山。 德格类所带皆为步军,在冰天雪地行进相当艰难。按阿敏的部署,德军要在定更时分形成对铁山的包围。而两军约定,于二更时分同时发起攻击。德格类带领队伍行出十数里路后,来到一处地势奇险的幽谷弯弯沟。面对两岸直插云霄的峻岭,他不禁勒住了坐骑。 同行大将岳托问道:“王叔何故止步?” 德格类又环视一番:“这里确是埋伏的绝好所在。” “王叔此话何意?” 德格类也不理睬,而是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岳托未免焦急:“王叔,不按预定时间赶到铁山,贻误战机,可是军法不容啊!” “你懂得什么!”德格类以教训的口吻说,“我大军向义州发起进攻,铁山的毛文龙必率部救援。我军在此设伏,以逸待劳,可保大获全胜,岂不美哉!” “这,二大贝勒阿敏元帅无此命令,而是要我军攻占铁山,擒斩毛文龙啊。”岳托不忘提醒。 德格类不以为然:“身为领兵大将,当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 岳托始终担心:“万一明军不来增援,我们在此岂不是落空。” “怎么可能呢?”德格类深信不疑,“义州吃紧,毛文龙会不去救援?他难以向朝廷交待。” 这样,一万后金大军就滞留在了这弯弯沟。 二更天前后,阿敏指挥大军向义州准时发起了猛攻。他动用了半数兵力,将义州团团包围,东西南北四门,每一面两千五百人马。城内的朝鲜守军,哪里经得住数倍于己的八旗精锐冲击。双方搏杀半个时辰不到,攻打西门的硕托率先突入城中。一点突破,防线随即全线瓦解,后金兵源源涌入,义州一片火海。府尹李莞在西城上督战,城破慌忙退逃。被硕托追上,挥刀斩为两段。判官崔明亮,血战至三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最后,被阿济格、杜度困于东城根处,眼见大势已去脱身无望,他拔剑自刎。城内的朝鲜兵,几乎悉数被歼。义州的朝鲜居民,十有八九被俘。 天色渐渐放亮,但乌云依然罩在头顶。在雪地中等了一夜的德格类仍然没等来增援的明军,这才如皮球被扎泄了气。他烦躁不安地问岳托:“设伏落空,这该如何是好?” 岳托同为统兵将领,心情亦感压抑:“你我怕是脱不了违抗军令放纵敌人的干系。” “看来毛文龙是不会为朝鲜人冒险了,我们也只得回去交差了。”德格类此刻是悔之晚矣,“二大贝勒爱怎么处置都由他了。” “不能这样难堪地回去,有道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岳托提议,“我们这就全速奔袭铁山,哪怕是小有斩获,也能有个交待。”“那就全军跑步进发。” “哪用着全军,两千精兵足矣。”岳托分析道,“我料毛文龙早已逃之夭夭,侄儿带兵去收拾明军留守人员,也好交差。” “那贤侄就辛苦了。” 岳托带两千精兵匆匆杀往铁山。果然不出所料,毛文龙自知兵力不及后金,已带五千人马撤往皮岛,仅留下三百人看守营盘。岳托自然是大获全胜,二百五十名明军死在他的屠刀下,五十名作为战俘押回了义州。 阿敏正为德格类迟迟不归而动怒,岳托等二人一进义州府衙,他劈头盖脑就问:“毛文龙安在?” 德格类与岳托早已想好答词:“禀大元帅,毛文龙那厮获悉我军进攻,即闻风逃往皮岛。” “这么说,你们是劳而无功了?” “托大元帅的福,我军与铁山敌军激战一个时辰,斩杀明军三千余众,俘获颇多,被俘明军与缴获战利品均在衙外,候元帅点验。”德格类说谎时脸不变色心不跳。 阿敏仍有疑问:“为何这样晚才到义州?” “末将率军追击一程,见难以赶上方收兵回来,是而迟归。” 阿敏问不出破绽,也就作罢。全军歇息一夜,次日,他命岳托并两千人马留守义州,两万八千大军沿朝鲜西海岸继续向前推进。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65节征服朝鲜王(2) 正月十六,后金兵临定州城下。朝鲜在这里的守军也是两千人,州牧使金晋与府使奇协据城抵御,怎禁得后金兵乘胜猛攻,只一个时辰,定州便陷落。金晋被俘,奇协战死。后金军马不停蹄,正月十八,兵围郭山城。这里的守军依然为两千,郡守朴维健督军严阵以待。 阿敏命李永芳上前劝降,李永芳在阵前对城头上的朴维健说:“朴郡守,身为一郡父母官,当为全城百姓安危着想。我后金大军势如破竹,郭山孤城兵寡,识时务者当开城迎我大军入城,以免战衅一开,生灵涂炭。” “住口!”朴维健严词拒绝,“郭山我朝鲜领土,尔后金无端入侵。凡有志男儿,皆思报国,本郡守土有责,誓将与尔决一死战。” 第63章 阿敏没耐心再加规劝,下令四门同时进攻。一时间硝烟弥漫,杀声震天,朝鲜军全无斗志,后金军只一个冲锋即突入城内。朝鲜守军几乎尽数被杀,朴维健被生擒。 当夜,后金军在此休整,次日一早即渡过嘉山江,向朝鲜王的旧居平壤进发。正月二十,后金军抵达安州城下。安州是平壤外围重镇,向为保护平壤的屏障。为此,朝鲜王在此部署了两万兵力,且有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的臣下驻防。文官为安州牧使金浚,武将为兵使南以兴,更有郡守张辙,副使全尚毅,县令宋图南等一干忠心保国之臣,可以说安州才是朝鲜国真正有实力的防线,是横在所有进犯者面前的天堑。 阿敏在详细踏勘了安州地形后,更加感到安州易守难攻,是一颗难拔的钉子。由于在攻陷的三城分别分兵留守,阿敏已觉兵力不足。他令各军扎营按兵不动,再派飞骑回沈阳向太宗报告军情,要求太宗增加兵力。阿敏的信使刚刚离开,马古达即已带着太宗的圣旨来到了安州前线。 马古达向阿敏等当面宣读圣旨:“尔等出师朝鲜以来,诸贝勒谋勇用兵,所至克捷,朕心甚慰。前进事宜,有诸贝勒共同议定,无须往返请示朕躬,以免迁延时日,有误战机。为保进攻兵力占有优势,特着蒙古兵一万随马古达入朝鲜,接替守卫所下三州防卫,使原兵力投入争战之中。” 阿敏等听罢圣旨,无不三呼万岁。太宗果然英明,前线军事战取,授权便宜行事,兵力不足之际,已然将援军及时派来。阿敏当即晓谕众将:“大汗如此信任,我辈当拼死血战,迅即攻下安州,以报汗王之恩。” 正月二十一清晨,太阳缓缓爬上山嘴,后金大军即向安州发起了进攻。朝鲜兵将全力抵抗,坚固的工事,坚强的斗志,多年的经营,使得安州在经历一整天十几次轮番进攻后,仍然是屹立不动。 阿敏的作战手法一向是以多打少,二十日一天激战未能破城。二十一日这天,他将三万兵力全数投入,亲自包打北门,向安州发起了压倒性的攻击。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阿敏率先突入北门,郡守张辙被他腰斩于城头。紧接着,济尔哈朗攻进了南城,副使全尚毅成了他的枪下之鬼。阿济格突破了东门,县令宋图南死在了乱箭之下。岳托、硕托、杜度也攻入西门,金浚、南以兴抵挡不住,且战且退,最后与五百将士退至火药库死守。 阿敏赶来劝降:“金、南二位将军,安州已破,你们已是身处绝境,快快放下武器投降,本帅可保你们生命安全。” 金浚看着南以兴说:“南大人,你还年轻,理当求生,且投降后金女真人,以后再图报效国家。” “难道金大人也有此意吗?” “我身为安州最高统帅,两万人马与城俱失,有何面目再见国主,惟有一死而谢国人。”南以兴不由得激动起来:“独你忠臣惟我懦夫不成?金大人你也太小看我南以兴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既是求生无望,愿与金大人共同死节。” 金浚向南以兴深深一躬:“适才多有得罪,下官有一提议,这火药库中几万斤火药,决不能留给后金人屠杀我同胞,当将其燃爆。” 南以兴立即领会其意:“下官甘愿与火药库同归于尽。” “好!”金浚死意已决,“若无反悔,下官即举火了。” “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金浚毅然决然将火药库点燃。在轰天的巨响、冲天的火光中,朝鲜国安州城两位最高文武官员粉身碎骨化为了灰烬。八天之内,后金军连下朝鲜三大州城,占领了朝鲜近半壁江山。阿敏下令在安州休整,以便全力攻打朝鲜王旧都平壤,并派出哨马飞探,侦察朝鲜王李棕的下落与动向。 后金大军攻克安州的消息传到平壤,平壤巡抚及总兵等官员,无不吓得惊慌失措。当时,城内兵力尚有万余,凭借坚固的城池,朝鲜王若再调兵遣将增援,说不定就可以将后金军阻于平壤城下。然而,朝鲜王先行仓惶逃跑,守将们更是自顾逃命。这样,待后金军正月二十五日兵临平壤城下时,守军已是走逃大半,平壤已成为不设防的城市,后金大军兵不血刃唾手而得朝鲜这第二大城。朝鲜王京即已暴露在后金大军的刀锋之下。 平壤陷落的噩耗传到王京,朝鲜国朝野一片震惊,国王李棕急召百官商议应对之策。中枢府事李元翼,判中枢府事郑元衍,左议政尹坊,右议政吴允谦,备局堂李廷龟等,齐集金殿,议论纷纷。 李棕忧心忡忡:“各位爱卿,后金大军势如破竹,不日即将渡过大同江直逼国都,有何退敌良策,快请奏闻。” 李元翼身居相位,自当先答:“国王陛下,而今大势已去,后金八旗军锐不可挡,若欲保全国运,不使黎民涂炭,惟有议和一条路。” “那后金国不比我朝鲜大,建国不过十数年,而我朝鲜立国已千余载,难道我们就不能与之抗衡?”李棕感到不服气。 李廷龟通切陈词:“陛下平素亲信贵宠之臣,这些手握重兵大权的高官养尊处优,敌兵未至先行逃遁,致使平壤拱手相让。如金浚、南以兴者有几人?若兵将皆有以身报国之志,后金焉能如入无人之境。” “忠君报国,本人臣之道,难道还要朕个个抚慰不成?”李棕有些不悦,他转问李元翼,“大明可曾答复,何时来兵增援?” “咳,”李元翼长叹一声,“明朝怕是指不上了,袁崇焕自顾不暇,哪肯分兵为我国解围,他只是派出少许部队,在边境虚张声势而已。毛文龙那厮,只想保存实力,不敢与后金碰硬,更是形同乌有啊!” 李棕心凉了半截,他又将目光盯向郑元衍:“朕要你征兵二十万,想是业已办妥?” “陛下,民众大多逃亡,男丁实难募集,有些招而复散,臣费尽气力,也只招得三万余人。”郑元衍自请其咎,“为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李棕明白便治罪也无济于事:“那就速将这三万新军编入军伍,保卫王京总是人多为好。” 左议政尹坊奏道:“陛下,三万新军乌合之众,若派上战场,一旦敌军来攻,必如鸟兽星散,反倒乱了军心,倒不如没有。” “这,”李棕满脸凄苦,“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为今之计,议和为上。”李元翼再次抛出他的观点。 其他大臣皆无计可施,低首看地,都不发一言。 李棕想了想:“既然众卿俱别无良策,且给后金军统帅阿敏致信,然后再作区处。” 他提起毛笔,亲自写了一封书信,令右议政吴允谦为使,兼程去往平壤交涉议和之事。 其时,阿敏率军已渡过大同江进至中和。 吴允谦在中和将国书呈上:“大汗,我家大王有亲笔信呈览,愿与贵方化干戈为玉帛。” 阿敏行前,太宗即有交待,此战是将朝鲜打服,目的不在灭亡它,所以对方来求和,正中他下怀。收过信拆开从头看下:贵国无故兴兵入我内地,我两国原无仇隙。自古以来欺弱凌卑谓之不义,无故杀害人民是为逆天。若果有罪,亦当遣使来问,然后声讨。今尔国急速返兵,方可议和也。阿敏看后不觉大怒,这哪里是求和,分明是问罪,当殿手执狼毫,疾书回函一封: 休说无故兴兵,尔国罪行累累。向者我军取瓦尔喀,尔国出兵相拒,其罪一也。布占泰入侵尔国,是我国劝其归,尔国并不言谢,其罪二也。己未年尔国发兵助明,其罪三也。容明将毛文龙潜据尔国海岛,其罪四也。我皇考驾崩,明国尚遣使来吊,尔国竟置若罔闻,其罪五也。有此五罪,何言无故?今以五日为限,若无议和诚意,我大军必将全速推进。这等于是一篇讨伐朝鲜的檄文,吴允谦带回后,因有五天限期,李棕不敢耽搁,即召文武百官商议。李元翼认为:“条件虽说苛刻,但如不应恐怕有亡国之虞,且阿敏言明不容讨价还价,莫如权且应承下来,待其退兵后再反悔不迟。” 李棕感到为难:“城下之盟,春秋耻之,大明强国,历来我国依附之,一旦言断,岂不惹杀身之祸。再者毛文龙勇而诈,焉能生擒。即便生擒,交与后金,大明焉能容忍,必发大兵来攻,我国岂能不亡。似此,实难接受。” 众大臣议论各有所见,莫衷一是。 拖至二月初五,李棕复信,声称奉行与后金、大明全都友好的政策,二者并行不悖。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66节征服朝鲜王(3) 阿敏见李棕迟疑拖延,便继续施加军事压力,大军向前推进。先是占领黄州,继而兵入平山,距朝鲜王京已不足百里。 后金大军逼近,朝鲜国都一片慌乱。李棕为防万一,先将太子李崖送到全州。城中居民见太子逃离,都感到国都不保,纷纷外逃,不到两日已出走大半,王京几空。守军闻风丧胆,无论兵将,皆争相溜之大吉,溃散亦近半数。 李元翼敦促国王:“陛下,或战或和,总要拿个主张,似此迁延,岂非坐以待毙?” 李棕哭丧着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素卿等高官厚禄,今国事濒危,无一人为国为朕分忧,反倒指责朕无能,却要尔等何用?” 李元翼也不客气了:“陛下优柔寡断,势必招致杀身之祸。眼下后金兵势汹汹,我方只有忍辱求和,别无他路。” “那就请中枢大人亲自跑一趟吧!”李棕又写了一封亲笔信。 李元翼奉命来到平山,阿敏看过信随手抛掷于地,并严词切责:“贵国既然无心议和,我军当即刻进兵。 第64章 转告贵国国主,先退兵后议和乃非分之想,休再白日做梦!” 李元翼灰溜溜返回,李棕仍不肯订城下之盟。探马报说后金大军已向都城推进,李棕无奈携王妃、眷属逃往江华岛,李元翼等大臣随行。 途中,李元翼仍在规劝国王:“陛下,这样敷衍也不是办法,阿敏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且躲过一时再说。”李棕确实是位无能的君主。 阿敏获悉李棕出逃江华岛,在进占朝鲜王京的同时,派硕托带五千马军驰赴海滨,沿岸搜集渡船,拉出攻打江华岛的架势。 岛上的李棕眼见得已无处可逃,在后金的强大武力面前,被迫接受了议和条件。李元翼再赴阿敏军前,送上备办的厚礼,计有:木棉布一万五千匹,绵布二百匹,白布二百五十匹,虎皮六十张,鹿皮四十张,倭刀八柄,鞍具一百架。 李元翼见阿敏许久不开言,不禁脑门沁出汗珠:“二大贝勒在上,皆因战乱,我主不在宫中,礼物临时筹措,实显微薄,不成敬意,万望谅情笑纳。待我主还朝后,定当再有厚赠。” “你错想了,”阿敏其实也急于达成和约,“本帅不在乎礼物多寡,重要的是我国汗主索要的毛文龙,这可是三款其一呀!” “大元帅明鉴,那毛文龙拥兵自重,连大明皇帝和袁崇焕都奈何不得他,我朝更是无能为力了。”阿敏想想也有道理,便允诺说:“既如此,此款权且作罢,定于三月初三举行会盟仪式。” 朝鲜王还在江华岛,三月初三日丽日蓝天,风平浪静,为防意外,济尔哈朗和阿济格贝勒代表阿敏乘船到江华岛。李元翼至码头迎接,朝鲜王李棕在会盟坛前恭候。 阿济格为会盟司仪,他高声唱喝:“会盟大典开始。” 鼓乐齐鸣,唢呐欢奏,一切都按照胜利者满州的习俗进行。待鼓乐稍停,阿济格再次唱喝:“杀牲。” 两名后金勇士,牵过备好的白马、黑牛,各执利刃,“噗”的一声刺入马牛咽喉,黑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两名后金士兵,早已手端陶盆做好了准备,将牲口血接入盆内。紧接着,两个刽子手将牛马肉麻利地剔下,分置于器皿中。再将牛马骨分解,盛进大瓮里。朝鲜武士抬来两大坛米酒,与后金勇士合作,把牛马血与酒掺和在一起。然后,牛马肉及牛马骨和血酒,逐一摆上供案。 阿济格又唱喝道:“上香。” 朝鲜王李棕和济尔哈朗分别代表两国,将两炷檀香点燃,对天三拜后插入香炉。 阿济格继续朗声唱喝:“共饮血酒。” 早有从人备好金盏,李棕与济尔哈朗各自舀满血酒,对敬一下,同时一饮而尽,互相亮亮杯底。 阿济格再次唱喝:“共读誓词。” 李棕、济尔哈朗二人,取出拟就的誓词,各用本国语言高声宣读: 今我朝鲜后金, 盟誓永结同心。 有难相互救助, 胜过手足情深。 诚拜过往天神, 明察各自伪真。 若有违背誓愿, 管叫亡国碎身。誓毕,将誓词当众焚烧,纸灰洒于血酒中,连同器皿与祭品一起埋入土里。至此,会盟仪式始告结束。 济尔哈朗返回阿敏驻扎的朝鲜王京,按和约就该即日撤军。阿敏发出军令,次日一早班师凯旋。 是晚,全军大宴,硕托贪杯半醉。饭后,他踉跄着步履漫步进入朝鲜王宫。眼见得李棕来不及带走的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不禁欲念顿生。这些好物件不要白不要,何不顺手牵羊捞上一把,他遂将一红珊瑚揣入怀中。 看守的总兵刘兴祚拦阻:“贝勒爷,这可使不得,大元帅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哪!” 硕托一个耳光将刘兴祚打得眼冒金星:“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什么屁大官职,也来管爷的闲事!” 刘兴祚捂着发麻的脸腮不敢再吭气,只是呆呆地目睹硕托大肆捋掠。 硕托装了满满一箱子珠宝走了,刘兴祚越想越窝囊。心说许你硕托放火,为何我不点灯,便也动手搜寻起来。待他装满私囊,满意地送回寝处,他属下的兵士也上行下效,趁火打劫,几十人齐动手,值钱的物件尽数遭劫。 硕托将一箱珠宝扛回住房在室内把玩,德格类进房来恰好撞见:“贤侄,你这是从何得来?” “王叔,王宫中多得是,快去发笔外财吧!” “这,大元帅知晓,还不军法从事?” “朝鲜人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德格类思忖一下:“依我看,你将这箱珠宝送与二大贝勒,劝说他让将士们全都有点缴获,岂不更好。” 硕托趁着酒劲:“去便去,说便说,我又怕者何来?”他扛起箱子走了。 阿敏面对一箱珠宝,也禁不住眼里穿火。是啊,费尽力气,死伤上千人,才占领大半个朝鲜,就这样撤走,实在是太亏了。他没有斥责硕托,而是深思无语。 硕托感到有门:“元帅,当年先汗在位时,凡有攻占,必悉数夺取人丁财物,我们不能便宜了朝鲜。” 阿敏说出他的担心:“此事非同小可,出兵前汗王明令禁止抢掠焚淫,若纵兵充私囊,恐大汗降罪。” “这一切还不都是活的,你睁一眼闭一眼故作不知便了,将士所为,汗王又奈你何?”硕托一再怂恿。 阿敏又找来济尔哈朗与阿济格商议,岂料这二人竟与硕托持相同观点。至此,阿敏心动,同意他们暗示部属今夜可就近劫掠一些财物,明日一早班师。 犹如洪水暴发,隙口一开,便难以关闸。后金兵得到命令,即都疯狂地在全城大肆抢掠。一时间,朝鲜王京鸡飞狗跳,人哭鬼嚎,家家户户无不遭殃。非但财物被抄,更有女人遭辱,抗拒者即遭杀戮,触目可见鲜血死尸。拿不走的物件多被毁损,残瓷碎布遍陈街衢。阿敏发觉部下行为过分,急忙下令制止,可是局面已是失控,军令无人再听。直到过了三天,阿敏在斩杀了上百官兵之后,才算停止了这场抢掠。然而朝鲜国都已是经受了空前的浩劫,几成一片废墟。阿敏此时只有打掉牙肚里咽,有苦说不出,督促部队班师。三月天气,沈阳已是春意初现,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使人感到分外惬意。太宗带领文武百官到东门外迎接凯旋的大军,业已有两刻钟光景,整个欢迎队伍依然是秩序井然。 范文程忍不住靠近太宗说:“大汗,据传阿敏纵兵抢掠,有违汗王训令,这机会不能错过,定当严惩才是。” 太宗不动声色:“不消范章京叮嘱,本汗自有道理。” 报马如飞来禀:“启奏大汗得知,大军已到东便桥,相距不过一里之遥。” 太宗向范文程点一下头,范文程发出号令:“动乐。” 在欢快的锣鼓声中,阿敏率领的征讨朝鲜大军得胜还朝。骑在马上的阿敏没想到太宗亲自出迎,给予这样高的礼遇,稍许悬着的心平稳地放下来。他近前下马便拜,太宗以手相搀,并携手步入大政殿。太宗入座后,阿敏同代善、莽古尔泰一起也在锦墩上就座,面对群臣共受朝拜。 太宗用眼角扫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但旋即消失。他面对百官说道:“此番二大贝勒阿敏率军远征朝鲜,大获全胜,朕心甚慰,殊堪奖勉,着即奖给白银一万两,以彰其功。” 阿敏得意地离座,对上一揖:“谢大汗恩赏。” 岂料太宗话锋一转:“二大贝勒,朕闻班师前你曾下令全军在朝鲜王京抢掠三天,可有此事?” 阿敏没想到太宗还会提及此事,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是这样,此事虽有,但内中有所原因。” “讲来。” “是这样,”阿敏为减轻罪责,不得不抛出别人,“硕托贝勒言道,先皇每胜必掠,不能便宜了朝鲜人……” 硕托迫不及待抢过话头:“末将有言不假,若非元帅同意,将士谁敢胡来?” “你!”阿敏怒视硕托,“你事到临头还想撇清不成?” “不要争论。”太宗早已心中有数,“本汗奖罚分明,阿敏纵兵焚掠,有损后金国形象,有违本汗军令,本当斩首以正国法。念其征战有功,故从轻发落,着即撤去殿前锦墩,归站朝班。” 阿敏怔了一下,还是得说:“谢大汗龙恩。”虽然太宗说时语气和缓,但他与代善、莽古尔泰心中都明白,这是太宗向他们发起了夺权进攻。而范文程在一旁终于舒展开眉头,现出了微笑。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67节浴血战宁锦(1) 路边的青草焕发着勃勃生机,高大的钻天杨挺拔峭立直插蓝天。浑河水滔滔流向远方,滋润着两岸肥沃的田野。高粱、玉米刚刚钻出地垅,整齐茂密的禾苗,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翠绿的锦衣。关外的五月,一年当中最美好的季节。气候温和,万物欣欣向荣,是孕育收获的日子。清太宗皇太极抛却后宫佳丽,亲自统率十万大军,开始了攻打宁锦征讨袁崇焕的进程。 后金大军六日从沈阳出发,一路晓行夜宿,有时竟乘夜行军,于十一日下午兵临锦州城下。太宗下令四面合围,距城一里安营扎寨。 锦州为宁远前线第一要塞,堪称宁远之门户。此城始建于明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后经成化、弘治年间多次加固重修,使之成为辽东、辽西之间的要冲及第一重镇。它的外围尚有大、小凌河及右屯等城堡拱卫,在后金大军到来前,悉数撤入到城中。 第65章 锦州守军主帅为平辽总兵赵率教,监军为大内太监纪用,副将是左辅和朱梅。部下共有精兵三万,且粮草充裕,足够半年用度。锦州城原本就城高池深坚固难攻,在后金大军征讨朝鲜之际,明军又再次加固,刚刚完工,因此越发固若金汤。此次明军可以说是严阵以待,将士们甚至期待后金来攻,其斗志分外高涨。 十二日一早,太宗沿城四周察看地势,以便排兵布阵选取攻城方向。他发现西面与北面稍显薄弱,计划以西、北方为突破点。未及下令,却见西城头用箩筐吊坠下一个人来。 德格类摘弓搭箭意欲射杀,太宗急加制止:“不要坏他性命,且看他出城所为何来。” 那人通过吊桥,马古达纵马迎上:“来者通名。” “某乃大明副将左辅,奉主帅之命,特来拜见后金汗主,有要事面陈。”左辅沉稳干练,不失大将风度。 太宗传谕将左辅带至汗王宝帐,开口询问:“左将军有话请讲。” “我家赵率教总兵,眼见贵军军威赫赫,十万之众,不想双方刀兵相见,以免兵民枉自死伤。” 太宗也想不战而胜,对此积极回应:“赵将军有此想法甚好,贵方若能撤出锦州,我军保证贵军安全离开。” “待末将回城转达汗王之意,容我方回话。” “以一日为限,明晚此时如不答复,我军将发起攻击。”太宗命人将左辅礼送出营。 赵率教派人来议和,实则是拖延战术,因为袁崇焕答应他三天之后将派来五千援兵。所以,次日下午他又令左辅来到后金大营。 太宗又是亲自接见:“左将军,贵军何时撤出?” 左辅虚以周旋:“汗王在上,我家总兵言道,恳请贵方同意将城中粮草辎重撤走。” 太宗爽快应承:“可以,但不得迁延时日,明日必须行动。” 明军的目的就是等待援兵,所以左辅又提出:“几万人马,谈何容易,至少也要准备几天,望大汗恩准。” 太宗想了想:“好吧,即以后日为期,届时仍无行动,我军即发起进攻。” 左辅回城交差,赵率教单等援军到来,里应外合,再与后金决战。可是,三天时间已过,援军仍无踪影。赵率教明白再去敷衍对方亦无用,所以也不再理睬后金的反应,只是加紧备战。 约定时间早过,锦州城毫无撤军迹象,太宗显出焦躁。 代善不无讽刺地说:“我们让明军给耍了。” “你!”太宗不满地瞪了一眼,究竟还是无话可说。 范文程一开始就不相信明军会轻易放弃锦州,他适时进言:“汗王,限期已过,应当攻城了。” 太宗面对群臣言道:“朕爱惜双方将士生命,原想不战而下。明军既不识好歹,我军当给其沉重打击。着代善领兵一万攻打北城,莽古尔泰领军一万五千攻打西城,务于天黑前拿下锦州。” 军令一下,地动山摇,后金大军立刻排山倒海般向锦州发动了猛攻。赵率教、左辅和纪用、朱梅,分兵把口,各在北、西两面督军迎战。后金军拽拉车梯等攻城器具,冒死向城上冲击。城头上炮火、箭矢、滚木擂石交下如雨,强行爬上车梯的后金军纷纷坠落城下。自辰时起,直攻到午时,战斗未曾有过一刻间歇,后金军已死伤一千余人,锦州城依然屹立不动。 范文程见太宗火气甚大,近前劝道:“锦州易守难攻,这样下去很难奏效,莫如权且收兵再思良策。” “我军纵横辽海,战无不胜,不信这小小锦州攻它不下。”太宗已然发狠,“不攻下锦州誓不罢休!” 见太宗动怒,无人再敢劝谏。太宗拔出佩剑,就要在西面亲自攻城。 莽古尔泰挡住太宗马头:“汗王,莫非轻视我不成,我莽古尔泰若拿不下锦州,甘愿提头来见。” “好,”太宗收剑入鞘,“三大贝勒,但愿你一战成功。” 莽古尔泰等于在太宗面前立了军令状,他亲自挑选五百勇士组成敢死队,从木梯上越过护城河,不顾明军猛烈密集的炮火,冲到城下时,树起云梯强行登城。莽古尔泰在下执刀督战,尽管头上石落如雨,箭似飞蝗,攻城勇士死伤累累,却无一人敢后退一步。在激烈的搏杀中,五百敢死队死伤三百六十多人,终有一百二十多登上了西城城头。 太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急令后续部队跟进。可是,明军城上的炮火更加密集了,红夷大炮发挥出超常的威力,后金跟进部队几乎全在炮火中丧生。而城头上,赵率教紧急将东城、南城的兵力调度过来,一刻钟内,攻上西城头的后金兵,休说扩大战果,终未能站住脚,由于后续兵力不能跟上,一百二十多员勇士,尽数被歼在城头。后金方面眼看到手的胜利化为乌有,而明军方面却是化险为夷。 攻防厮杀持续了一整天,从辰时已经到了戌时,天色已是渐渐暗下来,后金一方死伤已近两千余众,锦州城下遍地可见后金军的尸体。明军在城上掌起火把灯笼,拉出了挑灯夜战的架势。太宗在范文程再三劝说下,传令停止进攻,并后撤五里安营,以免明军乘胜出城劫寨。 当晚,太宗派马古达连夜回沈阳搬取援兵。次日天明,后金骑兵试探着发起进攻,都被城上的强大火炮击退。连续三天进攻受阻,太宗还想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诱使明军投降。李永芳奉太宗之命,三次要入城谈判,都被赵率教拒之门外。试想,在明军连战皆胜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认输献城呢? 李永芳第四次喊城,虽说仍未得入内,但赵率教总算在城头与之相见了。 赵率教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李将军三番五次要与我相见,不知到底有何见教?” 李永芳倒是颇有耐心:“赵将军,两日攻城虽说贵军小胜,然孤城困守终难长久,总有城破之日。不若早择明路,可免部下将士、全城百姓受战乱之苦。” 赵率教冷笑几声:“城尽可以攻,但不可以游说。事实说明,后金攻势不过如此,我锦州军民奉陪到底。” “赵将军,一旦城破,悔之晚矣。” “李将军,请转告皇太极,袁崇焕大人不是无能小辈,我赵率教也要为国建功立业。努酋去年重创于宁远而亡,今日这锦州城就是皇太极的坟场,我要让他重蹈乃父的覆辙。” 太宗闻报大怒,下令以四万兵力,四面同时攻打。激战一日,双方互有死伤,锦州仍然难破。自五月十五日起,后金大军连续攻打十四天,死伤已达万人,始终不能如愿。 范文程见状劝道:“汗王,锦州久攻不下,活人也不能让尿憋死,难道非指望一棵树吊死不成?” 太宗受到启发:“章京是说我们先弃锦州于不顾,驱兵去打宁远?” “正是,”范文程进一步说,“沈阳增援来的两万人马留下围困锦州,十万大军移师宁远,如宁远攻陷,锦州则不攻自破。” “好,甚为有理。”太宗遂按范文程所说,率兵往攻宁远。 巡抚袁崇焕几次派哨马探听锦州战况,都难以进入城中。只是远远望见战斗异常激烈,炮火熊熊硝烟弥漫杀声震天。袁崇焕担心锦州万一有失,决定派祖大寿、尤世禄领精锐骑兵四千前往锦州增援。队伍方离宁远十里,即见大队后金人马向宁远杀来,二人商议一下,急速回兵宁远城下,并向袁崇焕报告。 接到军情报告,袁崇焕不禁仰天大笑。 杨太监不解地问道:“袁大人如此发笑所为何来?” “我笑那皇太极黔驴技穷矣。”袁崇焕意气风发地对周围的众将说,“十万敌军,围攻锦州城半月之久不能得手,皇太极无奈又来图我宁远,管叫他照样碰得头破血流。” 祖大寿问:“大人,我们这支军马是继续往援锦州,还是撤回城中?” “俱皆非也。”袁崇焕见祖大寿现出迷惑神情,便解释道,“就在城外傍城墙屯扎,与城内呼应,以城为依托,配合城头击退后金军进攻,但切记不可距城两里开外与敌交战。” 杨太监显出不满来:“袁大人,这是否显得我军太软弱怯战哪?我大军当主动出击痛歼敌人,也好早传捷报进京。” “杨公公有所不知,为战之道在审时度势,不逞一时之勇。”袁崇焕对这位监军越来越反感,没耐烦地回答,“后金军擅长野战奔突,而我军以炮火坚城固守为长,这浅显的道理,便三岁孩童也会明白。”言外之意是,杨太监你连小孩子也不如。杨太监脸色难看,没再言语。 袁崇焕与众将登上宁远城东门,在敌楼下向远处眺望。守城将士做好了一切准备,祖大寿、尤世禄也在城外严阵以待。 后金大军在相距宁远城二里处安营,太宗亲自到军前观敌略阵。他见明军紧靠城池,难以用马军冲击,便下令部队后退两里,以期明军来追。但祖大寿牢记袁崇焕将令八五八书房,不离原地一步。太宗如是三番两次要引明军离开城脚,但明军始终坚守不动。 太宗未免焦躁起来:“明军胆小如鼠,看来我军只有勇猛进击了。” 范文程说出担心:“锦州城久攻不下,宁远城内外共守愈发难攻,还是调动明军离城会战为上。” “道理是对,但明军死不动窝,我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不成?”太宗对范文程说话没好气,还是极为少见的。 代善冷嘲热讽地:“汗王,这可不是怄气的事,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事,袁崇焕他不是我们,可以听你随便摆弄。” 第66章 “什么!”太宗脸色大变。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68节浴血战宁锦(2) 范文程赶紧为之压火:“汗王息怒,大贝勒怎能如此说话?还是当齐心合力考虑攻占宁远之事。” 阿敏其实还是站在代善的立场:“汗王,明军距城太近,难以用骑军冲击,此刻强攻不利。” 莽古尔泰亦帮腔:“二大贝勒言之有理,我军还当耐心等待时机,请汗王三思再行。” 按理说,他三人所说确有道理,只是太宗已是难以入耳,他完全被愤怒情绪控制了:“当年皇考太祖攻宁远不克,反在此受炮伤,终成不治饮恨身亡,我辈正当为皇考雪耻。若以你等所论,倘袁崇焕一年坚守城池不出,我军便在此坐等一年不成?锦州未克来此,不打下宁远,何以面对国人,何以告慰皇考在天之灵,又何以扬我国威?” 范文程等见太宗这样激动,都不免表态:“愿听汗王御旨,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宗将腰中剑拔出,向宁远城一指:“攻城!” 阿济格一马当先冲出,在太宗身边的将领也都随后跟进。由于太宗未具体指派哪支队伍,只是笼统地发出命令。稍远些的将士尚不知情,以至太宗身边的侍卫、护兵等不见大队人马上前,也都参与了进攻。诸贝勒这才反应过来,也来不及穿戴甲胄即都疾驰杀出。太宗嘴角现出了一丝笑意,显然他对部下奋勇争先的情景感到满意。 城头上,袁崇焕立刻指挥明军发射大炮。二十几门红夷大炮一齐轰鸣,火光闪闪,硝烟滚滚,响声震天,山摇地动。强大的炮火在进攻的后金军中不停地爆炸,后金军将士成片地倒下。但是有太宗亲自在后观战,并无一人退缩贪生。前面的死伤,后面的毫不犹豫地冒着炮火跟进。冲上前的后金将士已同城脚下的明军交手接战。满桂、祖大寿、尤世禄分别敌住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厮杀,满桂不敌代善,接战中且打且退,后金军中马古达连发两箭,俱都射中满桂,只是由于全身披挂,不致伤及生命。 战斗不间歇地持续进行,明军除大将满桂身受重伤外,四千精兵业已损折大半。而后金方面,在明军炮火的轰击中,更是损失惨重。贝勒济尔哈朗、萨哈廉、瓦克达都身受数创,而游击觉罗拜山,备御巴希等则是在炮火下阵亡。 范文程见宁远城外后金军尸体遍地皆是,觉得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尽管太宗脸色难看,他还是劝说道:“汗王,似此强攻实难奏效,为减少伤亡,莫如权且收兵再作商议。” 太宗此刻心头怒火熊熊燃烧:“我发誓要一战拿下宁远,生擒袁贼崇焕,为先皇考祭灵。” “还望汗王保持清醒,更加理智。” “范章京,你若一味劝我收兵,就请免开尊口吧!”太宗明显是要封住所有人的嘴。 太宗不说收兵,攻城之战自然在继续进行。战斗越来越惨烈,入夜后双方都挂起灯笼,举起火把,战事比日间愈为紧张。双方不断增加兵力,死伤人数也在直线上升。到次日天明,红日高升,双方的激战已持续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守方明军因有城墙为屏障,死伤已达五千余人,而进攻的后金一方,死伤将领二十多,兵士伤亡已经超过一万。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至此双方均已人饥马乏,太宗明白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一战攻下宁远了,极不情愿地下令停止进攻。 经过此战,太宗变得沉默寡言,越加郁郁不乐。他开始反思自己,这次锦州、宁远攻坚,为何犯了赌气的错误。打仗与任何事物一样,都不能意气用事,更应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他冷静地思考了一天一夜,内心中承认,面对袁崇焕这样精明的军事统帅,面对宁远、锦州这样坚固设防的城市,以野战为优势的后金,是很难取胜的。要想战胜明军,后金军当扬长避短,设法与敌野战交锋。于是,他下令部队轮番在城下叫阵,甚至使用激将法辱骂。上百名后金士兵,面对宁远城楼,齐声合喊,声如雷震: 袁崇焕,真软蛋, 躲在城里看不见。 贪生怕死不出战, 崇祯白给上方剑。但是,不管后金方面如何叫阵,袁崇焕置若罔闻稳如泰山,就是不派兵出城。太宗不想再攻城徒增伤亡,每日派一万马军环城巡行,使宁远与外界的一切断绝,入夜后,则是数千人高举火把,齐声呐喊,佯作攻城,使守城明军与城中百姓高度紧张不得安眠,摆出了与明军长期周旋的态势。这样,转眼到了六月四日,此次出征自五月六日离开沈阳,已长达一月之久,而十多万大军竟毫无进展。天气炎热,士兵中暑,时疫流行,每天都有七八人病死,形势越来越严峻。 而且沈阳又送来急报,明军皮岛总兵毛文龙,带领两万大军进入后金领土,正向赫图阿拉进发,扬言要捣毁女真人的老巢。 范文程感到不能不提醒太宗了:“汗王,而今病疫流行,欲成暴发之势,部队士气低落,不宜再战,毛文龙又从背后来攻,不能掉以轻心,当回师沈阳,再图后举。” 太宗对眼前的形势已是忧心如焚,范文程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想也只有面对现实了,顾不得自己汗王的脸面了:“朕也知此次出征只能无功而返了,徒叹奈何呀!” “汗王不必伤感,胜败本兵家常事,再说来日方长,”范文程尽量抚平太宗心灵的痛楚,“痛击袁崇焕指日可待。” 太宗思索少许:“虽说撤军,也不能让袁崇焕太得意了,朕要给大明君臣留下一剂迷魂药。” “汗王的意思是?”范文程一时弄不清太宗的用意。 太宗铺纸提笔,刷刷点点写成后交与范文程:“章京请看。” 范文程从头看下:大明国巡抚袁崇焕大人阁下勋鉴:双方激战月余,虽说互有死伤,然宁远孤城久遭围困,城内粮乏薪缺,将士已难支撑,宁远已是危在旦夕。顷接大人来函,愿与我军议和,我军退回沈阳,贵方保证不发进攻之兵,而我方则保征不再来征宁锦。双方各守疆土,以保大人稳坐巡抚高位。惟愿袁大人一言九鼎,我方克日撤兵,更愿互通使者。范文程看罢,面带笑意:“汗王真是不比寻常,这是捅向袁崇焕的一把软刀子。” 箭书射入城中,为祖大寿拾到,他打开看时便有些吃惊,不知袁崇焕已同后金方面书来信往,且有议和之词。他未敢张扬,即去袁崇焕宅邸,要先报与顶头上司,祖大寿此举无疑含有讨好之意。当他走进袁府客厅,便不觉一怔,没想到杨太监恰巧在座。祖大寿知道他二人向来不睦,此刻便觉尴尬。 袁崇焕热情地问道:“祖将军登门,定然有所见教!” 祖大寿觉得,这箭书之事不便当杨太监之面说明,便含糊其词:“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事,大人与杨公公正在交谈,末将就告退了。” 杨太监不免酸叽叽地说:“看来是咱家碍事呀,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二位让个方便。”他起身要走。 “杨公公,您这是何必呢。”袁崇焕急忙拦住,他知道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是皇帝的眼线,原本就多疑,决不能让杨太监认为自己同祖大寿有何密谋,就有点发烦地申斥祖大寿,“看你,有话就说嘛,杨公公又不是外人,奇_-_書*-*网-qisuu.用不着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 祖大寿弄得左右为难:“这,确实无甚要紧之事。”他说着,不知不觉就将箭书移至背后。 杨太监早已盯上祖大寿手持的物件,走上前半拿半夺弄过来:“是何宝贝物件,祖将军这样遮遮掩掩。” 祖大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也不得不实说了:“不过是后金射来的一封箭书,意欲同我方讲和。” 杨太监从头看下,先是呈现惊愕神色,继而脸上现出冷笑:“难怪祖将军要背着我,原来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袁崇焕听杨太监说话很酸,也就露出不满:“杨公公有话何妨直言,不必这样旁敲侧击冷嘲热讽的。” “咱家怎敢,”杨太监依旧是酸言酸语,“事关袁大人,还是少说为佳。” “究竟是何箭书,”袁崇焕已是不耐烦,“值得杨公公如此大惊小怪。” “自然是与袁大人有关联。” “拿过来我看。”杨太监方要递过,又将手缩回:“请袁大人这厢过目。” 袁崇焕只得起身过去,就杨太监手中将箭书看过,当时便申辩道:“真是莫名其妙!我何曾给那皇太极写过信提出讲和。”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69节浴血战宁锦(3)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啊!”杨太监显然是认定有此事,“皇太极箭书为何不写给别人单单写给你。” “你!”袁崇焕气得脸色煞白,“我军士气高涨,连战连捷,后金军屡攻我宁远、锦州不下,我军大占上风,我又何必讲和?” “正是在这种大好形势下,身为主帅的袁大人讲和,才更加令人费解。”杨太监质问道,“这难道不是有意放纵敌人吗?” “你,血口喷人!”袁崇焕见杨太监手执箭书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像是拿到了什么把柄一样,气得他全身发抖,“休说不曾讲和,便讲和你又能怎样?” “好汉做事好汉当,这样就对了。你是军权在握的统帅,我是奈何不得你的,只求大人莫对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监军下毒手。” “你是一派胡言。”袁崇焕起身一拍桌案,“与我走!” 第67章 “也是当走了,祖将军与袁大人有背人的事要商量,我是个碍眼的人。”杨太监说着一摇三摆地晃走了。 祖大寿关心地提醒:“大人,这个监军做酱不咸做醋可酸哪,还当尽量维护才是。” “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他也真没办法。”袁崇焕有些心烦意乱。 二人还在议论杨太监之事,尤世禄匆匆来到:“袁大人,后金撤军了。” 虽说已经看过了箭书,但他们听来还是有点兴奋,袁崇焕对祖大寿一挥手:“走,看看去。” 他们来到城楼时,杨太监等也已先后到达。眼见得后金大军秩序井然地徐徐撤走,城楼上明军将领无不发出了欢呼声。 袁崇焕不禁对着北京方向遥遥一躬:“我主洪福齐天,保佑我军大败后金,此后,这宁远城就是建匪染指关内不可逾越的障碍。” 祖大寿等齐声道:“袁大人抗贼有方,重挫皇太极于宁锦,扬我大明国威。” 杨太监冷笑几声:“各位,是否高兴得太早了?” 袁崇焕不悦地反问:“杨公公此话何意?” “靠坚城大炮顶住后金攻势,算不得什么胜利。”杨太监兜头浇下一瓢冷水,“万岁要的是生擒建酋皇太极献俘阙前,收复沈阳、辽阳、广宁诸城。” “杨公公,此正吾辈之所愿也,然需待时机成熟。”袁崇焕冷冷地回答。 “然也,”杨太监咬住不放,“建匪大折锐气,此正胜其良机,袁大人当尽驱精锐出击,定可一战成功。” “不可,”袁崇焕一口否决,“建贼之长在野战,我军获胜即因凭坚据守,若草率出战,即给敌马军劲旅可乘之机,万万不可擅离城池。” “袁大人,战机稍纵即逝,再不出击,待敌军退走,将悔之晚矣。”杨太监催促出击。 胜利已经在手,袁崇焕自然不肯冒战败的风险:“杨公公,攻取战守,本帅自会审时度势,不消你在此唠唠叨叨。” 杨太监被当众抢白,也就不顾及袁崇焕的面子了,话是拣有劲的说:“袁大人,我看你是同建匪达成了默契,根本不想乘胜追击。” 袁崇焕连声冷笑:“杨公公莫如说我通匪,岂不更干脆些?” “私通款曲,暗中议和,背地里拉拉扯扯,又与通匪何异?”杨太监与袁崇焕算是撕破了脸。 袁崇焕亦不甘示弱:“便在此口若悬河又奈我何?杨公公既是监军,何不上奏万岁参我一本?” “你以为咱家不敢吗?袁大人你等着!”杨太监气呼呼拂袖而去。 祖大寿等众将都未免担心:“袁大人,宁伤十个君子,不伤一个小人,还当去同杨太监缓和一下。” “要我向这只乌鸦赔礼,袁崇焕便死也做不到!”袁崇焕嘴上硬,内心也觉不安,“我即刻向万岁上本,以免这个老公先进一面之词。” 杨太监与袁崇焕的本章同时到达帝聪。崇祯看后沉吟不语,背着手在内书房往来踱步。 吏部尚书王永光是亲送杨太监表章来的,他见崇祯久久不表明态度,就提醒说:“杨公公是圣上心腹,指派到军前监视袁崇焕的一举一动,所奏绝无出入。袁崇焕握有重兵,一旦与建匪联手,则我大明危矣,望万岁当机立断。” 对于袁崇焕几次暗中与皇太极议和,崇祯帝已是生疑。但他更为恼火的是,袁崇焕不是积极扩大战果,只是满足守住城池。似此打法,何年方能收复失地,剪除关外之忧。 王永光仿佛看透了崇祯的心思:“万岁,就算袁崇焕通敌证据不足,他至少也是贻误战机。他分明是不想尽快大败后金,因为后金被铲除后他这个巡抚便无了用武之地,所以他是有意迁延时日,以便同万岁讨价还价,使万岁受他牵制。” 崇祯对这番话动心了,因为他就是这样想的:“王爱卿,你说袁崇焕是想在关外保持个不战不和的局面吗?” “万岁,臣以为袁崇焕与皇太极已达成协议,即袁不进沈阳,后金不过宁远,双方各得其所。”王永光进一步提出,“此人实不可用,万岁当召其回京,削夺其兵权。” 崇祯拿不定主意,思考再三还是说:“你且下去,容朕思之。” 王永光退出后,崇祯又将给事中许誉卿召来。崇祯将杨太监的奏章让其看过,又将王永光意见告知,然后问道:“卿以为如何?” “万岁恕臣直言,王永光误国当予降罪。” “何以见得?”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后金呈凶以来,我朝连遭败绩,山海关几乎不保。幸得袁崇焕力挽狂澜,炮伤努酋,今又大败皇太极,锦州、宁远大捷,实乃多年来罕见。如此良将,理应重赏,怎能如王永光所言自断臂膀。” “卿以为袁崇焕不会背主卖国?” “万岁,袁大人忠心耿耿可昭日月,不能生疑。” 崇祯帝露出对袁崇焕的不满:“他在金殿许朕五年复辽,而今已近三年,疆土不见收回一分,这也是忠心吗?” 对此点,当时崇祯召对时,许誉卿就觉袁的答复轻率,而今只能为袁解释:“万岁,为臣子谁不想早建殊勋,怎奈后金兵强非一时可胜,还当容他渐进。而今既能力阻敌军,不愁他日兵伐沈阳。” 崇祯思考少许又问:“杨太监奏闻,道是此番宁锦之胜,全赖毛文龙从背后袭击后金,皇太极首尾不能相顾才退兵,此说确否?” “毛文龙之力,充其量不过三成。圣上试想,倘袁大人在宁锦不能坚守月余,给敌人重创,毛文龙便发兵又能如何?” 崇祯不觉点头:“也说得是。”他就是这样一个多疑善变优柔寡断之君,经过权衡,崇祯降旨犒赏袁崇焕、赵率教等有功将领,同时要求袁崇焕尽快收复失地。为表彰毛文龙的功绩,加封毛为左都督。 在圣旨到达宁远的同时,许誉卿的私信也传到袁崇焕手中。信中透露了崇祯对袁崇焕的疑虑与不满:袁大人许以五年复辽,万岁心中耿耿,若不尽快收复失地,恐大人难辞其咎。 袁崇焕虽说暂时稳住了官位,但也看到了隐存的威胁,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落下割掉他的头颅。他召来心腹祖大寿问计:“将军,万岁急于见到胜果,我当如何为之?” 祖大寿沉思片刻:“这事却是难办,我军靠坚城与红夷大炮守城尚可,若想攻城夺回沈阳,只能是白日做梦。” “这便如何是好?”袁崇焕焦虑得像笼中老虎,不停地走来走去。 太宗也获得了这一情报,他召来范文程,满脸笑开花:“范章京,我的计划大有希望了。” “大明皇帝已对袁崇焕生疑,我们更当趁热打铁。”范文程也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本汗还要与袁崇焕议和。”太宗已是胸有成竹。 范文程赞成:“利用袁崇焕急于收复失地的心理,正好一箭双雕。” “用袁崇焕之手,先除掉毛文龙,解我朝攻明后顾之忧。” 范文程心领神会:“为臣这就拟一封议和书信,以毛文龙性命为代价,换取辽阳、广宁二城。” “好。”太宗更有心计,“兵不厌诈,毛文龙死后,这两城归还与否,还不是本汗说了算。” 太宗与范文程定好计后,即派李永芳为使,秘密往宁远拜会袁崇焕。 在袁府密室,李永芳与袁崇焕相见。 李永芳开门见山:“袁大人,昨日已见大汗密信,不知作何答复。” 袁崇焕毫不迟疑:“愿如你家汗王主张,以毛文龙之命换取二城。” 李永芳为把握起见:“请大人亲笔复信,末将方好向汗王交待。” “这有何难?”袁崇焕当即复信交与李永芳,“李将军千万带好,这可关系到本帅的身家性命。” “袁大人放心,我方定为大人严密封锁消息。”李永芳又叮嘱一句,“惟愿大人言而有信早日兑现。” “转告汗王放心,一有机会,袁某即会下手的。” “那好,我方静候佳音,只待移交二城。”李永芳又溜出了袁府,并在祖大寿把守的东门出城。 袁崇焕原以为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神鬼不晓,他怎知道这一切都被杨太监的手下人暗中监视,这也为以后袁崇焕丧命埋下了祸根。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0节计除毛文龙(1) 烈日高悬,柳树叶儿全都打了卷,空气干燥得令人鼻孔滴血。从春到夏京师滴雨未降,使得酷暑过早地来到了人间。往昔只有三伏天才能见到的瓜果热销场面,而今在五月下旬即已司空见惯。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北京的初夏,炎热的程度远远超过往年。 刚从大内陛见崇祯归来的袁崇焕,一进馆驿的内宅就急切地除去官服靴冠,让全身的燥热得以散发。其实,他内心的燥热远胜过身体的燥热。皇帝召见时当面垂询的情景,还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崇祯面对跪在丹墀下的袁崇焕,心情格外复杂。这个握有重兵的臣子,会与后金私通吗?他实在难以放心,决定警诫一下:“袁崇焕,你几次与建匪议和,都是先斩后奏,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袁崇焕的头登时嗡地一下如同炸开:“臣知罪,甘愿受罚。” “当知欺君即是死罪。”崇祯声调严厉。 袁崇焕原本就对这次奉召进京心中没底,想不到崇祯真要问罪,但他竭力保持镇静,他觉得遍观全朝目前尚无人能够取代自己:“万岁若降旨斩首,臣亦毫无怨言。” 第68章 “你不想解释吗?” “为臣只想一心报效国家,哪顾个人生死!”袁崇焕还是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和战两手交替并用,实为策略尔,最终是为收复辽东。若能达此目的,为万岁分忧,则和战皆可为也。” “此事姑且算你有理。朕再问你,尔曾许朕五年复辽,而今毫无进展,这又该当何罪?”“五年未到,焉知臣不能如愿。”袁崇焕充满信心,“水到则渠成,说不定一朝万岁醒来,捷报已在案头。” “你又在让朕望梅止渴!” “有臣在辽东,万岁只管放心地操劳别处国事。”袁崇焕声音铿锵有力,“臣一人足以独挡辽东。” 袁崇焕总算说得崇祯心内释然,但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有道是天威莫测,伴君如伴虎,谁能保崇祯一时不高兴将他问斩。何况许誉卿对这次进京陛见毫无所知,摸不准崇祯是何用意。 袁崇焕周身的汗尚未落尽,许誉卿即来造访。他不及冠带,客人已是登堂入室了。 “许大人夤夜驾临,想必有所见教。”袁崇焕对这位京官是敬畏有加,因为这是他在京师的惟一靠山。 “袁大人,下官的身家性命俱已压在了你的身上,我能不来请教吗?”许誉卿说的是假话,他此行是专为毛文龙而来。许誉卿的妻侄,在毛文龙手下为偏将,原想毛文龙能予关照。不料毛文龙自恃有王永光作靠山,竟借机打了他妻侄八十军棍,而且下手过狠,已将腰骨打断致残,对此他经不住妻子哭闹,答应要报仇。如今毛文龙的顶头上司来京,这正是个好机会。当然,他不会直说自己要泄私愤。 “许大人对袁某一向多有关照,你我情谊深厚,还望许大人有话直言相告。”袁崇焕猜到许誉卿不会无事。 “袁大人,辽东失地何时方能收复,再无建树怕是万岁饶不过你了。”许誉卿显出忧心忡忡,“下官也是脱不了干系呀!” “实不相瞒,凭我军的实力,要收复辽东确是痴人说梦。”袁崇焕也明白他所指,“悔不该在万岁面前轻许。” “覆水难收,为今之计是设法向万岁交差。” 袁崇焕想起太宗的条件:“皇太极派人来议和,言道如献上毛文龙首级,将归还辽阳、广宁二城。” “若能收回这二城,便足以应付圣上了。”许誉卿当然不傻,“只是皇太极能否兑现诺言却是难说。” “这也正是我犹豫不决拖延至今的原因。”袁崇焕补充说,“皇太极业已遣使催促多次了。” “依我看,而今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了。”许誉卿急于向崇祯交账,倾向于干掉毛文龙,“这个毛文龙同王永光结成一党,经常奏本说你的坏话,留着他也是个祸患。” 袁崇焕对毛文龙的飞扬跋扈早已恨之入骨:“许大人若能在京中为我周旋,崇焕返回任所即当将其除去。” “你有上方宝剑,万岁许你先斩后奏,便杀了毛文龙,圣上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既成事实。”许誉卿又有意透露道,“今日毛文龙催要军饷的表章送达,他自称部属二十万,索要白银一百二十万两。万岁皱着眉头甚为不满,知他至多不过三四万军队,是向朝廷狮子大开口。我看万岁的态度,便真的杀了他,也不会认真追究。”“好,许大人,崇焕一定说到做到。”袁崇焕表示了决心。 碧蓝的海水不时涌起拍岸的浪花,通体雪白的水鸟在海面上翻飞起落。耸起的飞崖上,“毛”字帅旗凌空飘舞。阳光刺得人只能眯缝着双眼,毛文龙站在皮岛码头上,被晒得汗珠儿滚滚落下。海面上还不见船只的踪影,他打了个哈欠,对身后的水营都司赵可怀说:“你在这守着,袁崇焕船到再着人叫我。”他伸了个懒腰,回到都督府去了。 赵可怀待毛文龙走远,才敢直起身躯。他和同事都对毛文龙敢怒而不敢言,因为毛文龙对敢于稍有反对者是格杀勿论的,所以他们都像羔羊一样驯服。 远处海面上现出一只大船的身影,并无兵船保护,赵可怀不敢认定就是袁崇焕来到。按理说像袁崇焕这样的高官,至少要有二十只兵船护航。大船乘风破浪,转眼在码头靠岸。祖大寿先行一步下船,随后是袁崇焕走下跳板。 赵可怀一见,趋步上前参拜:“末将赵可怀,参见袁大人。” “毛将军何在?” “禀大人得知,毛都督刚刚离开,末将即去通报,要他前来迎接。” “不必了。”袁崇焕四外看看,对赵可怀说,“你且到船上来,本帅有话单独问你。” 赵可怀满腹狐疑跟袁崇焕上了官船,心中如揣小鹿嘣嘣直跳,脑门上汗珠儿止不住滚落。 袁崇焕满面严肃:“赵将军,本帅问你,是听万岁的圣旨,还是听毛文龙的将令。” “自然要听圣上旨意。” “本帅再问你,”袁崇焕依旧绷着面孔,“你是听本帅的命令,还是听毛文龙的话。” 赵可怀略一沉吟:“大人奉御旨总督蓟辽军事,毛大人官拜左都督,是在大人管辖之下,他都要惟大人之命是听,末将自然是要听大人号令。” “好,”袁崇焕压低声音,“本帅此番来岛,名为颁饷,实乃奉圣旨诛斩毛文龙。” 赵可怀不由全身一抖:“大人既负此重任,为何不多带兵将前来,须知那毛大人可不是省油之灯。” 袁崇焕一笑:“他有三万大军,我带多少兵来都不适宜。况且带兵必招他生疑,便难以完成圣命。惟有轻舟简从,方能令他不疑。” “那,如何将其除去?” “这就要借助赵将军了。” “我!”赵可怀确实吃了一惊。 “对,届时本帅一声令下,你就用它,”袁崇焕一指祖大寿怀抱的上方宝剑,“将毛文龙斩首。” “这,祖将军岂非更合适些。”赵可怀很想推掉这个差事,他怀疑是否真有圣旨。 “祖将军乃我部下,他动手有徇私之嫌。惟赵将军行刑,方使众人信服。”袁崇焕抛下的话掷地有声,“赵将军若与毛文龙私交甚笃,不忍下手,本帅也可另选他人。” 赵可怀一想,若不听命,还不将自己划到毛文龙同党,自己还有活路吗?再想想平素毛文龙趾高气扬对下属颐指气使的狂傲样,他急忙表态说:“末将愿听袁大人差遣。” “到时听我号令,不得临时反悔。”袁崇焕吩咐,“带路去见毛文龙。” 皮岛左督府,虽说建在海岛上,仍不失为豪华气派的建筑。飞檐吻天,斗拱云翘,雕梁画栋,气象森严。两个石狮子,张开大口,圆瞪双目,使人不寒而栗。袁崇焕心说,就冲这左督府的规模,也足以治他毛文龙犯上之罪,这简直比一省总督衙门还要阔,这钱不是克扣军饷和大吃空饷又是从何而来。 赵可怀带着袁崇焕径直走进府门,被侍卫挡住去路。赵可怀怒斥:“大胆,巡抚大人到此,你敢拦阻!” 侍卫说话倒是和气,但不肯让路:“赵将军,毛大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下人不敢有违。” “怎么,袁大人你也敢挡驾?” “请容小人通禀。” 袁崇焕向祖大寿使了个眼色,祖大寿上前,将那侍卫一个锁喉,眼见侍卫呜呼哀哉了。 “赵将军,带路去毛文龙居室。”袁崇焕吩咐。 赵可怀在前引路,三人径直走进毛文龙的卧室,只见毛文龙犹在酣睡。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袁崇焕命令赵可怀:“叫醒他。” 赵可怀上前用力推摇:“左都督,毛大人,快些醒醒起来。” “你滚开,老子还困。”毛文龙不肯睁眼。 “毛大人,是巡抚大人到了。” “啊,”毛文龙这才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揉揉双目,看清是袁崇焕站在面前,也没有立即下地参拜,而是打着哈欠问,“袁大人,饷银可曾全部带来?” “难道本官是非来发饷不可吗?”袁崇焕的话已是不太客气了。 毛文龙全然不在乎:“发了饷银,我这数万大军才好为你策应,要是没有毛某人在后牵制建匪,你的宁远城,怕是早就不保了。” “毛大人适才称数万大军,而向朝廷请饷上却报称二十万大军,这前言不搭后语,却是为何呀?”袁崇焕抓住了漏洞。“这……”毛文龙一时张口结舌。 “毛大人,虚报冒领该当何罪呀?” 毛文龙跳下地:“袁大人,不用跟我来这套,我说二十万就是二十万,痛快按二十万给我发饷,不然的话,今后别说老子不侍候你。”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1节计除毛文龙(2) “圣旨下,毛文龙接旨。”袁崇焕突然郑重说道。 毛文龙怔了一下,还是跪倒在地:“吾皇万岁,臣毛文龙接旨。” “万岁口谕。”袁崇焕又是郑重说道。 毛文龙便是一愣神,似有所疑。 袁崇焕不容他再多问多想,一口气说下去:“皮岛左都督毛文龙,兵实不足三万,而谎报二十万,贪污军饷,其罪一也。建匪进犯朝鲜,未曾交手先行逃窜,致使朝鲜尽落敌手,其罪二也。建匪兵犯宁远,拒不奉调救援,违抗军令,其罪三也……” 袁崇焕历数毛文龙十二项罪名:“……似此犯有十二斩之罪。” 毛文龙腾地从地上跳起:“袁崇焕,你待如何!” “圣上有旨,着即将毛文龙就地正法。”袁崇焕抛出响当当硬邦邦的一句。 “你敢!”毛文龙已是脸上变色,“我也算得封疆大吏,你一介巡抚,非万岁杀不得我。” 第69章 “你抬头看。”袁崇焕从祖大寿怀中接过,“有上方宝剑在此,本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你!”毛文龙发出冷笑,“这是在我的皮岛,不是你的宁远城,今天漫说是你袁崇焕,就是皇帝老子他亲自来此,也休想动我一根毫毛!” 袁崇焕报以冷笑:“赵将军听令,着你立即持上方剑将罪犯毛文龙斩首,不得有误。” “你们谁敢!”毛文龙显出恐慌。 赵可怀上前一把抓住毛文龙,但是被他挣脱。毛文龙毕竟是一员武将,赵可怀又有些怯场,几次三番难以将他治服。袁崇焕向祖大寿递了一个眼神,祖大寿早已领会,上前协助赵可怀将毛文龙按住,捆绑起双手。 毛文龙大叫:“来人哪!快来人!” 可是,他的侍卫早被袁崇焕除去,哪还有人前来相救。 袁崇焕威严地吐出一个字:“斩!” 祖大寿同赵可怀将毛文龙推出门外,赵可怀挥动上方剑,眼见得毛文龙的人头滚落尘埃。 袁崇焕在毛文龙衣服上揩干净剑刃上的血迹,脸上闪现出胜利者的笑意。 毛文龙被杀的消息传到北京,正在进早膳的崇祯帝,不觉失手将御碗坠地,感到万分意外与骇然,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报告信息的王永光说道:“万岁,毛文龙牵制建匪屡立大功,袁崇焕擅杀大将,实乃亲者痛仇者快,且分明是为建匪张目,理当逮京问罪。” 崇祯气得咬牙切齿:“袁崇焕也太狂妄,毛文龙便有罪亦当由朕发落,这岂不是为建匪帮忙!” “万岁所言极是,”王永光正想借机除去政敌,进一步奏道,“毛文龙被屈而死,皮岛将士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大将孔有德、尚可喜担心下一步轮到他们,带兵投降了皇太极,有些不想投后金的将士,逃向山东登州、莱州等地。数万大军转瞬间冰消瓦解,袁崇焕犯下了难以饶恕的大罪。” 崇祯帝认为王永光所奏有理:“既如此,就着卿为钦差大臣,去往宁锦宣召袁崇焕回京问罪。” “臣领旨。”王永光分外得意,因为袁崇焕终于败在了他的手下。 御前太监进内禀奏:“万岁爷,给事中许大人求见。” “好,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他算账。”崇祯传旨,“宣他进见。” 王永光知道许誉卿必是为袁崇焕保本,担心崇祯变卦。就想尽快造成既成事实:“万岁,臣还要做出发准备,就先告退了。” “莫急,且听听许誉卿有何话说。”崇祯不让他离去。 许誉卿进殿后叩拜已毕,崇祯便口气冷冷地发问:“许誉卿,你可知罪?” “臣愚蒙不知,请圣上明示。” “朕再问你,见朕所为何事?” “臣是为袁崇焕而来。” “着哇,袁崇焕擅杀大将,犯下弥天大罪,皆因你举荐所致,难道还不知罪吗?”崇祯怒视。 “臣以为袁崇焕非但无罪,而且有功。”许誉卿在得悉毛文龙为袁崇焕所杀后,就感到情况万分不妙,崇祯说不定就要问袁崇焕一个斩罪,而自己也难免连坐,所以急急赶来。意欲抢先一步稳住崇祯,不料还是来晚了,他见王永光得意的脸色,就知形势不好。 崇祯一听倒愣了:“却也新鲜,你说说看,袁崇焕他有何功可言。” “万岁,建匪兵伐朝鲜时,毛文龙不出兵迎战,而是望风而逃,致使朝鲜忍辱臣服后金,使我朝少一属国,毛文龙其罪当诛,此其一。三万兵卒,诈称二十万骗取国家粮饷,不为国家出力,这种悍将要他何用,此其二。毛文龙拥兵自重,后金大军都奈何不得他,我朝要治其罪亦难将其制服,袁大人以智取之,实为万岁分忧,岂不是有功于朝廷。” 崇祯觉得入耳,竟一时无言。 许誉卿接下来说:“袁崇焕几次大败后金,击伤努酋,又将皇太极击退,如此国家柱石之臣,遍观我朝何人可比。试问万岁,若召回袁崇焕下狱,谁是继任之人?后金若长驱直入,何人能在宁锦拒敌?” 这番话还真把崇祯给问住了,是啊,不用袁崇焕已再无大将可用。 许誉卿看看王永光,又将他一军:“除非王大人亲自挂帅,到宁锦前线接替袁崇焕。” 王永光怎敢到那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去玩命,忙不迭推辞:“这可使不得,下官不懂兵法,会误事的。” 崇祯此刻的心情已完全倒向许誉卿一边,虽说对袁崇焕猜疑加不满,但眼下用人之际,他吩咐许誉卿:“许爱卿拟旨。” “臣在。”许誉卿紧绷的心情已是放松许多。 崇祯口述道:“蓟辽巡抚袁崇焕持上方剑斩杀毛文龙,朕心甚慰,殊堪嘉奖。毛文龙拥兵误国,理应诛之。卿且安心任事,不使建匪越过宁锦一步,更盼早日收复失地。” 崇祯的圣旨送达宁锦前线后,袁崇焕久悬的一颗心才算落下来,半个月时间里茶饭不思的他,终于露出了笑颜,与祖大寿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许誉卿的密信从京城专程送来。信中详述了化险为夷的过程,特别指出要袁崇焕尽快收回部分失地,以安崇祯之心。许誉卿再三强调,若不能收回一两个州府,他二人只怕全都性命难保。 袁崇焕随即写信给皇太极,并派李喇嘛为特使前往沈阳,要太宗兑现诺言,交还辽阳、广宁两城。这时的太宗却是赖账了,他不承认有过这样的许诺,但他保证从此与袁崇焕和平共处,决不再动刀兵。袁崇焕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整备城防,严阵以待,准备迎头痛击后金来犯。金秋十月,天高气爽,自1627年征宁锦失利,至今已两载有余。经过这两年的休整,后金兵精马壮,战斗力明显大为增强。太宗不甘与袁崇焕就这样不战不和地对峙下去,他要有所作为,要实现自己的战略大计。这日早饭后,他在御花园中漫步,见到金菊盛开,不觉驻足凝目。少许,他命亲随太监在亭榭内的桌案上备好文房四宝,提起狼毫玉管,在宣纸上挥洒起来: 玉露秋风润, 更喜早霜侵。 残红几消尽, 日照满园金。 何惧严冬近, 秋菊已报春。 誓雪当年恨, 宝马逐征尘。 范文程轻步来至近前:“大汗,好诗!秋菊傲霜怒放,愈显英雄本色。” “范章京来得正好,朕正有话要问。”太宗听得出弦外之音,“先生是要我不怕困难勇往直前吗?” “臣以为汗王决非胸无大志的偏安之主。” 太宗不由得伸展一下双臂:“笼中虎已生双翅,几欲腾飞矣。” “大汗,快刀不用也会生锈啊!” “朕已决定克日发兵伐明。” “臣料到圣上宣召必为此事。”范文程露出赞赏的笑容。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2节计除毛文龙(3) 说话间,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奉召来到。众人就在亭榭中落座,太宗单刀直入点明主题:“朕召你们来,为的是发兵讨明之事。” 代善年龄较大,已生惰性,不想再争战拼杀,便拦住话头:“大汗,袁崇焕能打善守,锦、宁二城经他加固越发难攻,两年前的前车之鉴不能忘。” 莽古尔泰自然要顺着代善的意思讲话:“汗王,据臣所知,袁崇焕在两年间又抢修了松山、杏山、大凌河诸城,且兵力又增数万,再去攻打,难免重蹈覆辙。” 岂料,太宗说出了一句令他们大感意外的话:“朕决定抛开宁锦袁崇焕于不顾,绕道科尔沁,经喜峰口入关,直捣大明京师。” “啊!”代善甚为惊讶,“孤军深入明境,劳师远袭,若为明军所困,难免损兵折将。” 莽古尔泰则是想得更远:“万一为明军所困,粮草断绝,又无救兵,岂不是死路一条?” 太宗没想到他二人如此强烈地反对,便向范文程寻求支持:“范章京以为如何?” 范文程倒是认真思考过了:“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汗此举,正合兵法精髓。明朝在宁锦重兵布防,万万想不到我军绕道入关,所以有八成胜算。再者,我军善于奔袭突击,马军纵横驰骋,我所长也,可免宁锦攻坚之苦。扬长避短,实为一步高棋。”太宗不但得到了支持,而且范文程还从理论上阐明了道理,他下定了决心:“朕意已决,要亲自带领十万骑军远征。” 莽古尔泰不无贬意:“大汗突发奇想,不过,臣以为宁锦都攻不下,那明朝的帝都北京,怕是只能望而生叹哪!” “此战朕从未想过要攻占北京。”太宗说出了心中更深层次的想法:“朕要借此战除掉袁崇焕。” 代善大为不解:“莫名其妙!你去打北京,而袁在宁锦,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宗也不再细说:“朕自有道理。” 清太宗不顾两大贝勒的强烈反对,于后金天聪三年(公元1629年)十月二十四日,率十万精锐骑兵,秘密起兵开始了艰苦的远征。大军出沈阳向西,经都尔鼻(今辽宁彰武)、科尔沁草原,过达老河(即老哈河),一举突破喜峰口,长驱入关。 大明天子与兵部大臣,只知加强山海关的防御,从未想到过喜峰口一线会有战事。这一带兵员不足,武备松弛,几乎连刀枪都生锈了,实在是不堪一击。后金军如入无人之地,不费吹灰之力,连下马兰峪、汉儿庄、潘家口、洪山口多处边城,于十月底大军包围了塞上重镇遵化城。这座城池是北京的最后一处屏障,如遵化失守,北京就完全暴露在后金铁蹄之下。 第70章 急报至京,崇祯派八百里加急快马,召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领两万大军驰援遵化。赵率教曾坚守锦州力挫皇太极大军,因军功而升任山海关总兵。他自信必胜,要在遵化再立新功,以取悦皇上再度高升。 太宗吸取了强攻宁锦失利的教训,用五万大军将遵化城团团围困,另五万人马则是横于路上拦截援军。目的是不让援军入城与守军会师,以免再度陷于攻坚的艰难处境。 赵率教奉旨日夜兼程赶到遵化,被后金大军阻于离城十里处,双方当即排开阵势。这一战赵率教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一是后金军以逸待劳,明军连续四天急行军未得休整即投入战斗,体力远不及后金军队。二是数量相差悬殊,明军两万,后金五万,明军自然居于劣势。三是野战乃后金军所长,赵率教忘记了在锦州获胜是守城之战。有这三点,就注定了明军失败的命运。太宗意在速战速决,只留一万人马待援,四万大军全线压上,阿济格一马当先杀过去,率先与赵率教接手,两人战过十数回合难分上下。后金军全线猛冲,明军抵挡不住,阵脚大乱,开始溃退。赵率教疾呼不许后退,必须顶住。他这一分神的功夫,阿济格卖个破绽,骗赵率教驱马近前抡刀劈来,阿济格早已做好准备,让过刀锋,同时一枪刺过,正中赵率教心窝,阿济格双臂用力将赵率教挑落马下。可叹堂堂总兵赵率教,转眼间成为枪下之鬼。主将身亡,两万明军越发四散奔逃,被后金军追杀四千余众,下余自顾逃命。 太宗当即回师攻城,十万大军一拥而上,在气势上先将守城明军压倒。又见援军大败,希望破灭,斗志已无,只一刻钟时间,遵化城即被攻破。巡抚王元雅眼见得大势已去,在府内上吊自杀。 太宗只在遵化歇兵一夜,次日一早留下参将英额尔岱,游击李恩忠和八百兵士守遵化,自率大军全速向明朝帝都北京挺进。 遵化失守,等于北京没有了外围保护,崇祯大惊,立即传旨全城戒严,并连派八骑飞使催调袁崇焕进京勤王。袁崇焕闻报太宗已自喜峰口入关,陷遵化逼近北京,吓得大惊失色。因为三天前他还上本说后金在短期内不会再动刀兵,宁锦固若金汤,万岁尽可安枕。太宗这一手,不是给他上眼药吗?万岁焉能不恼。所以他马不停蹄催军赴京,所有将士俱在马上进餐,不过嚼些干粮而已。这样日夜不停赶路,于十一月九日抢先进驻蓟州,而后金军至十二日方到蓟州城下。 袁崇焕大军做好了在蓟州与后金军决战的准备,但太宗竟不与之交战,而是率军于当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蓟州向西挺进。待天明袁崇焕发觉,后金军已行出八十里开外。而且有探马报来,后金军已攻占玉田县。袁崇焕闻讯,立即传令三军,轻装疾进,追击后金人马。未及出发,人报圣旨到。 袁崇焕立即安排香案接旨,一见钦差是许誉卿,心中顿觉释然。但圣旨的内容却令他大惑不解,原来崇祯要他的人马不得越过蓟州一步。叩头谢恩后,他将许誉卿延至内堂,忙不迭问道:“许大人,万岁要我率精兵星夜驰援,眼见后金军杀奔京城,万岁为何要我滞留蓟州,这不是坐观敌军长驱直入吗?” “袁大人,你可将下官害得不浅哪!”许誉卿大发感慨。 “许大人此话何意?”袁崇焕更加摸不着头脑。 “你呀还蒙在鼓里,而今京城流言四起。道你与后金勾结,纵容皇太极经喜峰口入关,使得京师震动,万岁岂能不疑,担心你的人马与后金联手,故而令你驻马蓟州。” “这是天大冤枉!”袁崇焕分辩说,“许大人明鉴,我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些都是王永光之流散布的谣言。” “我又何尝不知,”许誉卿忧心忡忡,“为你担保,看来是难逃连坐之罪了。” “大人,后金大军直取京城,我若在蓟州按兵不动,无异于坐以待毙。若驱军追击,又有抗旨之罪,这便如何是好?”袁崇焕确实左右为难。 “为今之计只有追击后金军,并相机将敌军击溃方为上策。”许誉卿实际是来为袁崇焕献计的,“只要能打败后金军,解了京城之围,万岁自然转怒为喜。” 袁崇焕一想也只能如此,遂下令三军全力追击。 后金军进展神速,于十三、十四日,又连下三河、香河二城,十五日攻陷通州。袁军在后紧追,于十五日赶至河西务,离通州还有半日路程。袁崇焕下令在河西务驻扎,休整,进食。 祖大寿见几个时辰过去,袁崇焕仍不下令开拔,便来询问:“大人,为何在此按兵不动?” 袁崇焕自有他的打算:“祖将军,实不相瞒,我军若野战,红夷大炮便派不上用场,即难以战胜敌人。真要打了败仗,万岁能轻饶我吗?故而在此逗留不前。” 祖大寿进言:“袁大人,而今京城告急,我们就顾不得保存实力了,便战至全军覆没,也当力阻敌军惊扰圣驾。” 袁崇焕依然犹豫:“且再观察一时。” 就在袁军迟疑不决之际,后金军已又拔寨进发,直向北京城杀去。袁崇焕一看局势严峻,挥师抄近路先抵左安门,而后金军几乎是前后脚随之亦至。这样一来,京城内舆论大哗,纷纷传言是袁崇焕将敌军引来。 王永光求见崇祯,上本参奏道:“袁崇焕通敌已是昭然若揭,乞万岁速召其见驾,就在御前明正典刑。” 崇祯阴沉着脸:“传旨,着袁崇焕立即进宫。” 袁崇焕在左安门正在部署城防事宜,闻崇祯宣召,将军务交与祖大寿代理,即到内廷见驾。他一见王永光在崇祯身边,一脸得意的神色,就知不妙。上前叩头:“臣袁崇焕叩见万岁,不知宣召为臣,有何训教?” 崇祯说时语气轻柔:“袁爱卿,后金建匪袭扰京师,朝野震动,不知你对此作何解释?” “万岁,这是臣为后金假象所蒙蔽,没料到皇太极暗渡陈仓,偷袭喜峰口入关,臣愿领罪受罚。”袁崇焕三叩其首。 崇祯没有往下深究,而是转下话题:“袁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万岁,建匪远道奔袭,粮草给养接济都有困难,不会支持多久。我军只要坚守城池,不与其硬拼死战,待其锐气丧尽,自会退兵。”袁崇焕还是宁远的坚守之策。 崇祯听到袁崇焕不是积极进攻消灭敌人,而是消极防御,心下有些不喜,但并不表现出来。他故作欣慰地说:“袁爱卿在宁锦大败建匪功勋卓著,今又及时回援京城,朕心甚喜。有功当赏,朕决定赏卿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紫蟒一袭,玉带一围,愿卿不负朕望,及早退敌。” 一旁的王永光可就傻眼了,原以为崇祯会将袁崇焕处死,至少也是下狱,万万没想到竟是重赏,他真是有些糊涂了。 袁崇焕自是喜出望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而且感激涕零地连连叩头:“皇恩浩荡,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请圣上宽念,臣誓保京城平安。” “战事紧急,你速回前线去吧。”崇祯表示召见完毕。 袁崇焕没有立即离开:“万岁,臣还有本启奏。” “讲来。” “我部下数万大军,已连续十数日夜未得休息,确已人困马乏,请万岁恩准进入北京城稍事休整,以便同建匪决战。” “这个,”崇祯心中飞快地犯着核计,人心隔肚皮,忠奸两不知,万一袁崇焕真是同后金合谋,几万大军入城里应外合,这北京城不就等于拱手与敌吗?想到此他婉言拒绝,“袁爱卿,大敌当前,你的人马要在前线阻挡敌人,朕方有安全感,还是在城外相宜。” 袁崇焕心中便有些不满:“万岁,满桂所部一万人马已然进城,我部将士多有议论,还望万岁体谅下情。” 崇祯的脸色沉下来:“城内容不得许多人马,朕已说过,你要率部阻击敌人。” 袁崇焕不敢再奏,只好诺诺退出。他前脚刚走,杨太监从侧门进入。崇祯脸色仍未开晴,使人感到不寒而栗。杨太监跪倒在阶前听旨,崇祯吐出令人恐怖的声音:“你要密切注意袁崇焕的一切动向,所有情况随时奏闻,如有差错和延误,小心你项上人头。” 王永光这才明白了,崇祯赏赐袁崇焕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位皇帝老子心中,对袁崇焕是存有很大戒心的,有自己的亲信监视姓袁的行踪,他深信袁崇焕决不会有好下场。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3节收降祖大寿(1) 近日来阴云一直笼罩在北京城的上空,给初冬的京都增添了几许寒意。广渠门高耸的城楼,在清冷的晨曦中,闪烁着薄霜的寒光。饥饿难耐的麻雀早早地飞来飞去觅食,那唧唧喳喳的叫声,吵得袁崇焕的三万人马难以安枕。本就心情烦躁的袁崇焕气得向老榆树上的雀群射出一箭,扑噜噜,百十只麻雀惊飞腾空,扑簌簌,发黄的树叶雪花般飘落。 军营中传来士兵们的怨言—— “这么冷的天,再挺十天半月,就得把人冻死。” “当官的有炭火盆,我们当兵的就活该挨冻受罪了。” “人家满桂总兵的队伍全住在城里,就不受这个罪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们的袁大人咋就吃不开呢?” “我看他是为自己立功,不顾兵士死活。” “听说皇上已经信不过他。” “我才不信呢,皇上赏他的黄金白银,拉了满满一车。要不受宠信,能这样重赏吗?” …… 袁崇焕越听心越烦躁,他近似发疯似的将帐门关死,将双耳堵上。 第71章 “砰砰砰”,有人急促地敲击帐门。 袁崇焕赌气不予理睬。 敲门声愈发急迫。 袁崇焕飞速地拉开门:“忙死不成!” 迎门而立的祖大寿异常尴尬。 面对自己的心腹,袁崇焕感觉到唐突,脸上强挤出笑意:“祖将军,莫非有何军情?” “大人,后金军猛攻德胜门,满桂已然不支,我军是否前往增援?”祖大寿实际是在提醒。 袁崇焕一时拿不定主意。 祖大寿再次试探着说:“大人,若不救援,万一城破,只恐万岁会治我军坐视之罪。” 袁崇焕虽说对不能入城有气,但还是以大局为重:“祖将军,调一万人马火速驰援。” 待袁军赶到德胜门时,满桂一军已处于崩溃边缘,袁的部队一参战,后金军立即撤出了战斗。满桂亲耳听见后金将士议论: “大汗有令,我军与袁崇焕一军有约,彼此不伤对方。” “快退出战斗,不与袁崇焕人马交手。” 随行的杨太监听到这些议论,感觉内有文章,他就策马过去,靠近后金军一名小校,问道:“你可知袁崇焕如何同汗主约定?” 小校自顾撤走,哪有耐心告诉:“我不过一个小头目,怎知军中大事,你要问除非找他。”小校手指几丈外的马古达。 杨太监此刻只想着要探知袁崇焕通敌秘密,竟不顾危险又深入到敌人队列中。哪容他靠近马古达,即已被岳托擒下马来。待袁崇焕收兵回转防地广渠门时,才发觉杨太监失踪。他巴不得杨太监死于乱军之中,但人死需见尸,而今杨太监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对于当今万岁钦派的监军,他不敢隐匿遂向朝廷作了报告。 战场上的夜晚,没有了杀伐的喧嚣,显得分外宁静。杨太监被拘禁在一座破残的旧帐篷中,没有饭菜,连凉水也没有一碗,垂头丧气的他只能席地而坐。门外,有一个执戟的后金兵在看守他。灯笼与月色映照兵器的锋刃,发出清冷的寒光。他双臂抱拢,也有些瑟瑟发抖。帐外传来脚步声,同时伴有两个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一人说:“马将军,大汗当真要班师吗?” 另人答:“这还有错,汗王已同大贝勒、三贝勒商议过了。岳托将军,你应该知道啊。” “马古达将军,我怎能同你相比,你是汗王亲信,凡事总是先行知晓。只是我不解的是,我军节节胜利,北京城旦夕可下,为何却在全胜在即之时撤军呢?” 杨太监听出了对话者的身份,知道这二人在后金俱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后面的对话,也就格外引起了杨太监的注意。 马古达压低声音说:“岳将军,袁崇焕要求退军,大汗不能不依从啊。” “这却为何?”是岳托再问。 “你有所不知,汗王与袁崇焕有密约……”声音太低,怎么也听不清了。但后面的话,又传入杨太监耳中:“我们要的是大明朝整个江山,不能只图一时痛快,要给袁崇焕一个回旋余地呀。” “啊!失火了,快去救火。”是岳托的喊声。 随即,二人步履匆匆离开了。 杨太监听到这背后之言,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万岁爷和王永光大人,真的所料不差,袁崇焕果真与后金早有勾结,是个危险的内奸。喜的是自己得到这天大秘密,可以除掉这个鄙视自己的仇敌,可为王永光大人报仇,更可以立功领赏。正想着美事,隔着帐篷隐约看见不远处火光闪闪,他凑到帐门,惊喜地发现看守的士兵已然不见,他估计也是救火去了。心说,真是天赐良机,这时不走更待何时。杨太监溜出囚帐,趁乱跑出后金大营,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袁崇焕营地。 袁崇焕闻报前来相见:“杨公公,你是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处寻你不见,真是急煞人也。” 杨太监眼珠转了转:“我是在战场上迷路,因有后金人马阻隔,不敢声张,在野地里潜伏至今,才得以回营。” 袁崇焕关心地说:“公公快去大帐休息,让伙房为你准备香汤沐浴,再备办茶饭。” 杨太监脸上装出痛苦的神情:“咱家怕是病得不轻,我要连夜进城找御医诊治。” 袁崇焕为难地言道:“如此深夜,这城门是叫不开的。” “这个不消袁大人费心,我自去叫城。”杨太监急步奔到城下,对广渠门的守军统领喊道,“快打开城门放我入内。” 统领付之一笑:“真是天大笑话,这半夜三更,又是敌军兵临城下,怎会为你看病而开城门,京城失守那还了得?” 杨太监发出了威胁:“实不相瞒,我有紧急重大军情需要面圣禀报,你若敢再延迟一刻,误了军国大事,你们全家老少都休想活命!” 统领获悉叫门者是皇上派出的监军,这才慌神了,急急去连夜求见王永光。 等候之际,袁崇焕有些不安地问:“杨公公,你所说重大军情是何等大事,可否向下官透露一二。” 杨太监哑然一笑:“我那是故弄玄虚吓唬他们的,要不这样说,能开门放我进城吗?” 袁崇焕隐隐感到几丝不安,觉得杨太监今晚的行动有异。 王永光闻报,即刻赶到,亲自将杨太监接入城中。听了杨太监的叙述,他恨不能立刻伸手将一轮红日推上天空。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他与杨太监共同求见崇祯,就在膳食房,崇祯边进早膳边听杨太监面奏。 说来崇祯还真是个勤勉的皇帝,他很想有所作为,渴望青史留下英名。当他听杨太监奏毕,仅吃了半饱的崇祯,竟放下了匙箸。他神情凝重地问:“你所说当真?” “奴才亲耳听见,句句是实。” “你不曾添油加醋?” “奴才不敢,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没有半句谎言。” 崇祯还是盯着杨太监不放,似乎非要看出些破绽来不可:“袁崇焕乃柱石之臣,你若存心陷害,就是有意毁朕江山。” 王永光接话说:“万岁,且看杨公公所奏是否应验,袁崇焕是忠是奸到时自有分辨。”崇祯点点头:“有理,朕且拭目以待。” 肃杀清冷的北京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敌军大兵压境,城内路断人稀,繁荣喧嚣的景象不见了踪影。德胜门城门紧闭,满桂的守军在大鱼大肉地饱餐。这是崇祯特别关照的,因为满桂是仅次于袁崇焕一军的主要战斗力。袁崇焕有通敌之嫌,那么满桂就成了防守北京的依托。而驻扎广渠门城外的袁崇焕一军,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大馒头勉强可以吃饱,而清水白菜汤可以照见人影。将士们牢骚满腹,边吃边摔盆砸碗口出怨言。 满桂的早餐刚刚吃了一半,杨太监便已携圣旨来到。原来生性多疑善变的崇祯决定,由满桂统领云集北京的各路援军,包括袁崇焕人马在内,全要受满桂指挥。满桂作为蒙古人,这样受到朝廷的信任,自是受宠若惊,发誓要浴血立功,荡平匪患,为主分忧。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4节收降祖大寿(2) 这个时期,各地勤王人马,已到达近十万人,在数量上明军已居优势,满桂立功心切,感到可以同后金军决战了。崇祯更是个性急之人,恨不能立即击溃来犯之敌,活捉皇太极,也好振奋民心士气。因此他们不顾袁崇焕反对,就在当日于永定门与后金军展开了会战。按照满桂的将令,各路明军都已齐集永定门外,惟独袁崇焕一军未接受调遣。一则,袁崇焕对同后金军野战持有异议,认为这是以己所短对敌所长。二则,将士们对朝廷不满,要发泄怨气。三则,广渠门外后金留有岳托的一万大军牵制袁崇焕,袁军若动,岳托就将攻打广渠门。是此,袁崇焕未去永定门会战。 后金军原本善于马军野战,围攻北京以来,明军就是不与之交手,而北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后金军有劲使不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皇太极而下将士们无不进前冲杀。明军哪是对手,不过一个时辰,即被杀得七零八落。刚刚上任的满桂,席未及暖,就被阿济格斩于阵中。总兵官麻登云、黑云龙被俘投降。崇祯担心后金军乘胜攻进城来,亲自下旨调袁崇焕救援。袁派祖大寿引一万人马驰援永定门,说来也是令人奇怪,袁军一到,后金军即如鼠儿见猫一般撤兵退走,而且是匆忙收兵东归。 崇祯传旨令袁崇焕率部追击,并要求袁军有所斩获,以便献俘午门,长军民志气,也给皇帝转回个脸面。但袁崇焕不肯轻动,他言道,敌军胜而退兵,是诱敌深入之计,必有阴谋诡计,设有埋伏。自己在数量上众寡悬殊,马军野战又非所长,若追赶必遭败绩。他虽说陈述理由颇为充分,但这一切都应了杨太监的密奏。而且袁崇焕是明显的抗旨不遵,崇祯已是气不可遏。当晚即以议事为由,召袁崇焕陛见。在内书房口传圣旨,当面将袁崇焕以叛国大罪收监。 消息传到袁军,全军惊骇异常,与袁崇焕最为交好的祖大寿,担心受到诛连,带部属约万人连夜东出山海关,驰返锦州观察朝中动向。因为他的家族全在锦州附近,且广有田产,他要静观事态发展。一旦朝廷要对他不利,即可就近投降后金。祖大寿一走,袁军立刻树倒猢狲散,走逃一万五千余人,仅剩下不到五千人马。半年后,袁崇焕被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死得很惨,而且家族全遭株连。家产抄没入官,兄弟子侄等三族悉被流放三千里外。但崇祯对祖大寿采取了安抚政策,非但未曾治罪,还加封他为锦州总兵。 第72章 太宗在沈阳获悉袁崇焕被斩,真是仰天大笑,庆贺自己的反间计成功。他大宴群臣说道:“崇祯如此昏庸,大明焉得不亡!而今朕西征的绊脚石袁崇焕已除,大军可长驱直入矣。”范文程奏道:“汗王,袁崇焕已死固然可喜,但明朝新任兵部尚书、大学士孙承宗亦不可轻视。他能在半月之内收复永平、遵化、滦州、迁安四城,即说明有很高超的指挥能力。他全力以赴抢修大凌河城,看得出有较高的军事智谋。” 太宗对于明军在大凌河加强防御也感到了威胁:“若听任祖大寿将大凌河加固修竣,锦州则如虎添翼。我军西征之路势必更加艰难,朕岂能坐视汉人开疆拓土,缮治甲兵,必须将其击毁于未成中。”天聪五年(公元1631年)七月二十七日,太宗亲率大军离沈阳西征,开始了他军事生涯中又一次极具战略意义的大凌河攻坚战。八月一日,后金大军屯驻旧辽阳河,接到调军令箭的蒙古军各部人马,俱按时到此相会。太宗盛宴款待蒙古兵后,在此兵分两路,一路由德格类、岳托、阿济格统率两万人马,经义州屯扎于锦州大凌河之间,切断二城的通道。太宗则自领大军,经由白土场,趋广宁大道,约定两军六日会师于大凌河城下。 袁崇焕被处死后,新任辽东巡抚为丘禾嘉,他没有按照孙承宗的指令全力迅速修缮大凌河城,而是擅作主张,将大凌河与右屯二城同时动工修整。这样一来就分散了人力与物力。他没想到太宗出兵神速,结果大凌河城的女墙只修好一半,后金大军即兵临城下,只好仓促停工闭门迎战。丘禾嘉抢在后金军到来之前,令祖大寿之子祖可法率军一万自锦州移防大凌河,使得大凌河城的兵力增至一万三千人。再加上修城的夫役与商贾,全城共有三万余人。 六日初夜,后金两路人马在大凌河城下相会。 德格类为表示忠心,率先上前请战:“汗王,臣愿为先锋打头阵。” 阿济格、岳托、豪格等也纷纷要求包打一面。 太宗一笑拒绝。他吸取了父汗努尔哈赤和自己攻打宁锦两次失利的教训,制定了围而不攻促敌投降的战略,作了长期围城的部署。他发布命令: 正黄旗固山额真冷格里所部围城西北方,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汉围城东北面,阿巴泰一军在正北面策应。 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塞勒围城正南方,镶蓝旗固山额真篇古围城西南面,蒙古固山额真吴内格围城东南面,大将济尔哈朗、莽古尔泰在后策应。 正白旗固山额真喀克笃礼围城东北方,镶白旗固山额真鄂本兑围城东南方,大将多尔衮围城正东面,大将多铎在后策应。 正红旗固山额真硕图围城北西方,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围城南西方,大贝勒代善围城正西方,大将岳托居后策应。 其余蒙古各贝勒所率兵马,围堵四方缝隙处。 这次兵力部署,等于是将大凌河城双层合围,将蒙古兵作为机动兵力使用。不仅在战术上改强攻为死困,可以减少伤亡,使明军的坚城变为自己的坟墓。而且此番后金方面也有了相当数量的大炮,过去后金军面对明军的炮火优势,只能被动挨打,如今就可以同明军进行炮战了。这些大炮,有些是后金自己制造,有些是从明军手中缴获,有些是投降的明军带过来。这样,太宗已在后金军中单独组建了炮兵营,共配备红夷大炮四十门,大将军炮四十门,八十门大炮全都部署在通向锦州的要害路段,以阻击明军可能派来的援兵。 后金军围绕大凌河城,共安扎营盘四十五座,绵延长达五十里。环城挖掘四道堑壕,深宽各丈许,并沿城筑墙一道,一丈二尺高,再修上垛口,宛如城墙一般。太宗严令各营各寨,不得放一人出城。他自己高坐于城南山岗之上,时刻注视着城中的动向,显出了极大的耐心。这严密的围攻态势,可称是水泄不通风雨不透,也表明了太宗志在必得的决心。 大凌河城守军统帅祖大寿,每天都在城头上观察后金军的动向,见到这般严密的围困,他有一种自己已被紧紧箍住的感觉。任凭烈日的熏蒸,他站在城楼下久久不动,紧锁的双眉下,深陷的眼窝中露出无奈的神态。 副将何可纲对主将显出不满:“大人,建匪围城日甚,我军只作壁上观,难道就这样任凭敌军困死不成?” 祖大寿带有几分叹息的味道:“逆奴围我城池,连挖四壕,层层设围,弯曲难行,器具全备,便天兵也难透其围,我军只能等待锦州援军,里应外合,或可解此围。” “一万多人马,三万军民,坐吃山空,存粮有限,还当出城痛击建匪,坐等实非上策。” “你懂什么!”祖大寿感觉到副将的不恭,便也不客气了,“我军只能依靠坚城方能与后金军抗衡,若出城野战,无异于羊入虎口。当年袁崇焕大人,就是坚守城池而获大胜。” 何可纲鼻孔中几声冷笑:“袁崇焕叛国,已受极刑,大人为他部属,仍对他如此敬慕,若传到万岁口中,只怕有碍前程。” “怎么,你想诬告本官不成!” “末将不敢。” 祖大寿见何可纲一副洋洋不睬的样子,心中说你不要装模作样,待祖某给你点颜色看看,便有意缓和口吻:“何将军斗志可嘉,所论有理,本官就依你之见,给你五百精骑,出城与后金军见个上下,如若得胜,我军即全力出击,将建匪歼灭于大凌河城下。” “这……”何可纲明白祖大寿这是报复,但他说不出口。 “怎么,何将军怯战了?” 何可纲的豪气不觉升腾起来:“建匪亦非三头六臂,有何惧哉,我倒要出城会会他们。” 何可纲抖擞起精神,带五百骑兵,从北门出城,直向冷格里大营冲去。正黄旗的围城人马,都已闲得手痒,今见明军小股部队出战,都争先恐后迎上去接战。就连居后策应的阿巴泰,也不肯放过立功的机会,率身边两百多骑奔驰过来助战。何可纲的五百人马,怎禁得后金约两千多骑围攻,很快即难以支撑。祖大寿见何可纲败退至城门下,感到教训他的目的业已达到,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一行进城。而用滚木擂石箭矢火炮阻住后金军的靠近。狼狈不堪的何可纲回城后清点一下人数,仅剩一百多骑,人马损折了大半。 祖大寿不无讥讽地问:“何将军感想如何?” “我的人马太少,否则胜负尚难预料。”何可纲还是不服气。 “给你多少人马是多?”祖大寿教训道,“不要逞能了,我们只能等待援军到来后再出战。” 两天后的上午,何可纲正在城头观察瞭望,发现正西方向战马萧萧,旌旗招展,而且清清楚楚是大明旗号,还可看出明军已同后金军交手。他派人叫来祖大寿,qi書網-奇书手指西方兴奋地说:“大人你看,是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祖大寿也感到丘禾嘉应该来援了,他已恍惚看到了“丘”字帅旗。 何可纲急切地问:“大人,我们全力出城,内外夹击,定可大败建匪。” 祖大寿在思索,拿不定主意地反问:“依将军之见,我们当出城接应?” “这还用问?”何可纲已对祖大寿的犹豫表现出不满,“援军与敌激战,我们不能再有迟延,全军迅速出击才是。” “好吧,”祖大寿下了决心,“何将军,给你三千人马,立即出城与援军会合。” “什么,三千!”何可纲争辩道,“好不容易盼来援兵,至少也要一万人马出城才说得过去呀!” “何将军,我军若大部出击,万一敌人趁机攻城怎么办?”祖大寿不再吐口,“守城要紧,不能多派人马了。” 何可纲无奈领三千人马出城,直向西方冲杀过去。大概是因为有锦州援军作战,后金军都不堪一击,何可纲的队伍颇为顺利地冲到了西城外三里的山岗之上。待到近前,明军的旗帜突然全都放倒,后金的八旗呼拉拉飘扬起来。何可纲惊愕间,后金军已从四面包围过来。何可纲连呼上当,这时才明白是后金军假扮援军引他们出城,他急令部下撤回城中。好在身后的包围圈尚未完全形成,他们的一千骑兵杀开一条血路奔回,被祖大寿接应进城,而两千步军,则无一返归,一半成为战场之鬼,一半被后金军所俘。有了这次教训,祖大寿再不敢轻易派兵出城了。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5节收降祖大寿(3) 明朝兵部对大凌河城被围也极为重视,三令五申要求丘禾嘉发兵增援。为此,在八月十六日后金军围城十天后,松山城出动两千兵力来援,被后金军毫不费力打退。又十天后的二十六日,辽东巡抚丘禾嘉亲自领军,会同总兵吴襄、宋伟合计六千人马来解大凌河城之围,被太宗亲自出战大败,并一直追杀到锦州城下。丘禾嘉明白,人少根本不是后金的对手,上疏朝廷请求再发援兵。九月二十四日,崇祯皇帝派张春为监军,带马步军四万来解大凌河城之围,连同吴襄、宋伟等,共有战将一百多员,这次明朝是势在必得,并期待在大凌河城下击败后金大军。 明军渡过小凌河后,又向东推进五里,担心后金马军冲击,以战车为屏障,筑垒成营寨。岂料,后金军一反常态,扼守在长山一线不动。二十七日黎明,明军拔营向大凌河城推进,被阻于离城十五里的长山脚下,双方随即展开激战。 这次战斗同以往大不相同,后金军有了大炮,与明军炮火对应轰击,战场上炮火熊熊,硝烟滚滚,枪炮声呐喊声震动天地。 第73章 后金马军纷纷杀出,直扑明军各营。但明军顽强抵抗,一时间双方难分上下,战斗呈胶着状态。太宗见一时不能取胜,身为皇帝的他,不顾生命危险,亲自披上甲胄,带领精锐马军向明军吴襄阵地猛冲过去。后金军有汗王冲锋陷阵,士气格外高涨,全都死命冲杀。此时此刻,假如祖大寿全力杀出配合,从背后袭击后金军,那么战局就会向有利于明军的方向转化。可是,祖大寿片面地接受了失利的教训,无论何可纲怎样催促,他都不肯派一兵一卒出城,错过了大好时机。吴襄大营与后金阿巴泰交战即已勉强应付,怎禁得太宗带生力军冲击,很快溃不成军。吴襄大营一乱,其他各营随后不支,也纷纷败退下去。后金军事先在各要道设下埋伏,多数明军被歼。监军张春连同副将张洪谟、杨华征等三十三员将官被活捉,副将张吉甫、王之敬等十几人战死,只有吴襄、宋伟等一小部人马侥幸逃脱。此战之后,大明王朝再也无力来援大凌河。而太宗围城的既定方针始终不变,虽说祖大寿已是粮尽援绝,但他依然不发动强攻,而是决心困以待变。 这天一大早,祖大寿就早早起床了,因为昨晚未曾果腹,饥肠辘辘的他实在躺不下去了,便早早来到饭堂等候早餐。他勉强耐着性子,直等到日上三竿,仍不见送来早饭,他气得将餐桌拍得山响:“人都死光了,为何还不将早饭送到!” 他的儿子祖可法闻声匆匆来到:“父帅息怒,这不怪下人,军中已是断粮半月有余,特为您保留的一点粮食,昨晚也已颗粒皆无。” 祖大寿听了默然,后金围城两月有余,城内缺粮他也有耳闻,但到如此地步却是他不曾想到的。他能说什么呢?但得有一粒粮食,也不会让他这位全军统帅饿肚皮呀!祖大寿为缓解饥饿的感觉,信步走出官衙。祖可法与两名亲信小校,脚步踉跄地在后相随。 大凌河城已如一座死城,没有一丝生气。战马早已都被吃光,饿死的人,尸身上的肉也即刻被分食一光,只有白森森的骨架丢在路上。祖大寿连日难得饱餐,也已是饿得摇摇晃晃。一步不稳,险些跌倒。 祖可法上前搀扶,他自己却瘫软在地上,反倒是祖大寿将他架起来。 祖可法无力地说:“父帅,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难道我们全都眼睁睁饿死不成?” “咳!”祖大寿只是长叹一声。 祖可法稍作迟疑,从身上取出一封信来:“父帅,这是后金汗主的第三封亲笔信。” “又是劝降。”祖大寿的口气已没有以往那样刚烈了。 祖可法感到可以进言了:“父帅,你我父子便与城内一万多将士饿死又有何用,留得青山在,日后方可再为皇上尽忠。” 祖大寿默然。 祖可法说着,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祖大寿急将儿子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祖可法方始苏醒。 “父帅,为儿怕是不能尽孝了。”他潸然泪下。 祖大寿见儿子性命几将不保,终于下了决心:“可法,你即刻出城与后金接洽,安排我方献城事宜。” 祖可法一听父亲首肯,如同吹了一口神气,顿时支撑起来,带两名随从,出城门直奔后金大营。 太宗的围城逼降战术终获成功,他显得分外喜悦,吩咐济尔哈朗和岳托到营门相迎。 祖可法一见是两位贝勒出迎,屈身便拜:“败军之将参见两位贝勒爷,二位将军吉祥。” 二人上前将祖可法搀住,不容他下拜:“你我过去是仇敌,如今讲和即为兄弟,怎能下此大礼。”二人还以女真人的最高礼遇与祖可法相拥,使祖可法大为感动。 在拜见太宗后,太宗问道:“朕三函敦促,城内已是人自相食,令尊为何迟迟不肯归顺?” “大汗容情,城内将士皆惧怕贵军屠杀降卒与平民,是以犹豫不决。” 太宗点头称是:“所惧者有理,然杀降卒乃太祖时事,杀平民本二大贝勒阿敏所为。这已皆成过去,本汗必将厚待所有归降军民。” “大汗亲口许诺,我方愿弃暗投明。”祖可法代表父亲表态,“晚辈愿在大汗处为质,以待家父率军来归。” 太宗相当大度:“少将军一言九鼎,何需留质,就请回城准备,明日午时在东门相会。” 祖可法再拜叩辞:“大汗胸怀如海,晚辈决不食言。” 十月二十八日正午,祖大寿命何可纲、张存仁两员副将,及以下三十八名将官,和尚存的九千多兵丁列队出城。 何可纲赞道:“如此最好,趁我将士尚有余力,同建匪拼个鱼死网破,便血洒疆场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祖大寿只是默然不语,祖可法却是暗中盯住了何可纲。 东门外,后金方面早已列好队伍,太宗冠戴齐整立马正中,周围贝勒大将们环护。 祖大寿在马上向太宗一躬:“大汗,甲胄在身,失礼了。” 太宗答曰:“祖将军率众来归,造福双方将士,诚乃德莫大焉,何必再言礼数。” 何可纲一听登时发愣,转身质问祖大寿:“大帅,贼酋言称率众投归,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祖大寿不能不挑明了:“何将军,大凌河城粮尽援绝,炊骨折骸人自相食,实在守不下去,为上万名将士着想,归顺后金国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大帅,这万万使不得,背叛朝廷,屈身事胡,必留千古骂名!” “何将军,一万人不能白白送命!” “祖大寿!”何可纲瞪圆双睛,“我奉劝你悬崖勒马,现在就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何可纲,我意已决,违令者斩!” “祖大寿,我何可纲堂堂大明臣子,决不事贼!” “绑下!”祖大寿下令。 祖可法将何可纲上了绑绳。 “何可纲,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祖大寿说,“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何可纲仰天狂笑之后吟出两句古诗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死得其所,你将遗臭万年!” 祖大寿将手一挥:“杀!” 祖可法手起刀落,何可纲人头滚下尘埃。 太宗见祖大寿当面将何可纲斩首,对祖大寿深信不疑,就请祖大寿进他的宝帐赴宴。在帐门,太宗给予祖大寿极高礼遇,要祖大寿先行,祖大寿坚持不肯,后来二人携手并肩而入。在入座前,太宗不让祖大寿跪拜,而是以抱见礼相待。祖大寿以下,祖可法、张存仁等三十九员明朝降将各有席位。太宗亲自下座,手捧金樽为祖大寿把酒,足使祖大寿受宠若惊。岳托、济尔哈朗二人也离座为祖可法等人敬酒,宴会气氛极为热烈。 宴毕,太宗命下人捧上为祖大寿备办的礼物:“祖将军,这黑狐帽、貂裘、金玲珑、缎靴、雕鞍,还有帐外的一匹白马,皆是朕所用心爱之物,今赠予将军,还请笑纳。” 祖大寿就在席上躬拜:“大汗厚爱,令末将汗颜,无尺寸之功受此重赏,实实折杀祖某。” “祖将军率众献城即为首功,朕得你这样一员虎将,何愁大明江山不能易主。”太宗的高兴溢于言表。 席间,祖大寿闷闷不乐。 太宗见状问道:“祖将军还有何心事?” 祖大寿又在席上一拜:“大汗,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将军有话只管讲来。” “末将妻小尚在锦州,我这里得大汗厚赏重用,一旦消息传至锦州,末将一家百余口都难免要遭杀戮。” 太宗不等他说完,即抢先应允:“将军有意搬取家眷,可随时动身,要多少人马,也可随意带走。” 祖大寿至为感动:“大汗如此信任,祖某惟以死报效而已。末将之意是,眼下大凌河献城锦州尚蒙在鼓中,我假作突围回到锦州,方可相机取家小到沈阳。”“好,此议甚佳,就依将军所言行事。”太宗允诺。 当即,祖大寿带二十六人渡小凌河,徒步去往锦州。而大凌河方面故意炮声不绝,作交战攻城及追赶的声势。守卫锦州的丘嘉禾即派宋襄引军探看,路遇祖大寿,将他接入锦州。但祖大寿一去不复返,其子侄全都留质于后金也在所不顾,直至十年后的锦州战役,祖大寿才真正投降后金,当然这是后话。 太宗围困大凌河三月有余,终于取得彻底胜利。祖大寿走后,他下令进城。最初全城共有兵民三万多人,此刻仅存不足一万,战马只剩三十二匹,而且无不东倒西歪。城中可用财物尽数装车后,后金军将大凌河城彻底拆毁。此战,太宗不仅消灭了明军在关外的精锐,扫清了宁锦的外围,而太宗感到最大的收获是招降了张存仁等数十员明将,为他日后大批收用明朝降官降将积累了经验,也为整个大清王朝以汉治汉的施政方略奠定了基础。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6节立国创大清(1) 串红抖动着如火的鲜艳枝条,西番莲的硕大花朵向阳光展示着笑脸。秋日的天空像海水般湛蓝,洁净的苍穹没有一丝儿云朵。轻风飒爽而温柔,一改伏暑的酷热与沉闷,在汗水与不眠中苦熬了一夏的人们,无不从内心中发出赞叹,真的是天凉好个秋。太宗和身后的庞大队伍一样,心情分外惬意和舒畅。这是天聪九年(公元1635年)的九月,沈阳城外的黄土官道上,接官亭在柳丝飘拂中闪现着玉立的身躯,各色旗帜给欢迎队伍披上了彩装。 太宗能不高兴吗?历经数次大规模极其艰苦的追剿,除明朝之外最强大的对手林丹汗的察哈尔蒙古部终于败亡,其残部就要来归降。 第74章 难以驾驭的漠南蒙古终归自己一统,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胜利啊!朝鲜在此之前业已称臣纳贡,今后的目标就是全力以赴消灭南明了。后金的前途真是像这阳光照耀的官道一样,光彩夺目,如花似锦,一直伸向远方。 远处出现了人马和旗幡的身影,渐行渐近。太宗看清了,是自己的长子豪格行进在队列的最前方。他身后的高头战马上,依次是多尔衮、岳托、萨哈廉。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还: 铁骑滚滚, 军威浩浩, 战车隆隆, 军旗飘飘。 刀枪高举, 战鼓频敲, 画角齐鸣, 弓矢在腰。 浑河沈水, 其势滔滔。 女真后金, …… 太宗在关注着他们的身后,一辆花轮凉车,飘着彩带,垂挂珠串,在两乘彩饰骆驼的牵拉下轻快地驶来。他的注意力始终是这辆凉车,以至于豪格等人的拜见全都不曾在意。凉车在面前停下,侍女摆放踏杌,一位年约四旬上下的妇人款款步下车来。太宗没有在意她风韵尚存的娇好面容,没有在意她芳心有意频送的秋波,而是将目光紧盯在她酥胸前的玉手上。 下车的女人是察哈尔部蒙古王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名为窦土门福金。她在豪格等人一万精骑的穷追下,不得已率残余一千五百户投降,随后林丹汗的继承人、她的儿子额哲也率部民一千户归降。如今她手中捧着一个楠木镶金的宝盒,这里面盛放的物件就是太宗最急切要得到的无价之宝。 囊囊太后下车跪拜:“参见大汗,汗王吉祥。” 太宗以手相搀:“免礼。” 囊囊太后将手中宝盒递上:“大汗天命之主,理应受此传国玉玺,敬请汗王收纳。” 太宗有些急切地接过来,也顾不得推辞谦让,就在当面打开取出。在明丽的阳光照映下,传国玉玺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上刻汉篆“制诰之宝”四字,两侧各有一条飞龙,端的是货真价实。他极为关心地问道:“此传世之宝,是如何到得林丹汗大王门下?” “大汗容禀。”囊囊太后答道,“此宝自汉传到元,元顺帝逃跑时带在身上,死后失落,不知去向。两百余年之后,一牧羊人在山岗下放羊,见一公羊三天不吃草,只在一处用前蹄刨个不住,牧羊人好奇地掘地,使这玉玺得以重见天日。玉玺落入顺帝后裔博硕克图汗手中,他被臣夫林丹汗打败,玉玺始归我家。如今大汗得掌玉玺,实乃天意所归,汗王必得天下矣。” 太宗听得频频点头:“传国玉玺天意属朕,天意属朕。” 在路边,早已建好一处砖砌的拜坛,高有丈二。上置香案,团龙黄缎覆盖,博山香炉静静摆放在中央。正黄旗大臣纳穆泰用金盘接过玉玺,太宗款步拾级迈上拜坛。手执三烛龙香点燃,插在香炉之内。镶黄旗大臣图尔格手捧金盘上坛来,举送到太宗面前。太宗双手捧起玉玺,端端正正恭恭敬敬放于案头。然后太宗面南,群臣面北,在袅袅升飘的香烟中,向玉玺三拜三叩。 在场兵丁万人齐呼: 传国玉玺, 归我后金。 四海臣服, 天下归心。 惟我汗主, 华夏独尊。 大臣们此刻同声唱和: 惟我汗主, 华夏独尊。 拜祭仪式毕,玉玺由豪格抱在怀中,随太宗之后全体进城。 路上,紧随太宗马后的范文程对太宗背部禀道:“大汗,臣有话启奏。” “章京有话但讲无妨。” “不知大汗将囊囊太后作何安置?” “她归顺并献玉玺有功,朕要重加犒赏,并赐她深宅大院,让她安度余生。” 范文程摇摇头:“这显然不够。” “先生之见呢?” “囊囊太后虽说有子在身边,但其夫林丹汗已亡,仍然孤苦无依,大汗当为她找个归宿才是。” “把她嫁人?” “正是,而且最好是汗王收她为妃。” “这却为何?” “察哈尔部势力曾与我后金不相上下,双方为敌二十余年,积怨较深。大汗纳她为妃,实为笼络察哈尔全部之心,使其永远忠于汗王。” “她……” “她人老珠黄不假,大汗的着眼点要放在江山社稷上啊!” 太宗不免沉吟,少许他叫过代善:“大贝勒,囊囊太后率部归顺,朕有意将她许你为妻,不知意下如何?” 代善苦笑一下:“大汗,臣已渐衰老,哪有纳妾之心?” “朕之本意并非让你再效于飞,而是给囊囊太后一个名分,以安整个察哈尔部之心。” 代善心下说,囊囊太后总共不过一千五百户残余,颠沛流离多年,全都是缺吃少穿,要这么个穷老太婆还不是自己的累赘,便回绝道:“要说名分,臣不过一贝勒而已,汗王收她为妃岂不更好。” “你!”太宗欲待发作,还是控制了情绪,但他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 在勤政殿落座之后,太宗面对群臣逐一发布谕旨:“囊囊太后率部来降,化干戈为玉帛,使察哈尔永归后金,实属有功于国家。更兼献上传国玉玺,理当重赏。朕决定收入后宫为妃,永享福祚。” 囊囊太后无论如何没想到以己残花败柳之躯,还能入侍汗王,在下连连叩首:“臣妾谢恩!” 接着,太宗又封囊囊太后之子额哲为外藩亲王,位冠四十五旗贝勒之上,赏赐也极其丰厚,给予了相当高的礼遇。 见太宗心绪极佳,范文程出列启奏:“大汗,为臣有话禀明。” “章京尽管放心讲来。” “大汗,传国玉玺归我后金,实乃天命。眼下我国疆域辽阔,人民富庶,兵强马壮,属国臣服,惟南明苟延残喘亦指日可灭。为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去汗称帝正其时也。” 范文程此言一出,可说是全殿响应。后金在军事上节节胜利,人们无不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大家纷纷发表见解,异口同声劝太宗改国号称帝。 太宗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但他却反对称帝:“众卿一番美意实堪令人欣慰,然大业未成,南明仍占有大片国土,此时即受尊号,只恐天以为非。故此议不妥,且待大业有成再议。” 大臣希福再奏:“汗王之言臣以为似是而非,不受尊号,皆在我等诸贝勒身有过失。有不为大汗尽忠信不行仁义的,如莽古尔泰、德格类之流竟然犯上作乱,怎能让汗王放心。各贝勒当同立誓言,作出保证,修身慎行克尽臣道,汗受尊号,自是群臣拥戴。” 这番话可以说是讲到了太宗心里,他担心各贝勒是否真心实意拥护。口中却说:“贝勒大臣们的忠心,朕从无怀疑,上尊号之事,朕以为时机尚未成熟,尚需待以时日。” 大臣刚林劝奏:“大汗,玉玺千里来归,天意已明,若不顺天行事,恐怕反为天逆,臣愿汗王允准。” 可是太宗仍然不从:“恐违天意,不敢妄自尊大。” 见太宗如此坚持己见,满汉大臣们则不好再深劝,也就全都不作声了,朝会也就悄然而散。 但是,为太宗劝进的活动并未停止,因为这是同每个人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试想,在皇帝手下为臣,与在汗王驾下为臣,其地位能同日而语吗?而且人人心中明白,太宗不是真心反对称帝,而是在选择时机。为此,聪明的大臣不肯放过这表露忠心的机会,其中汉族大臣范文程是最为活跃的。 范文程将汉臣鲍承先、宁完我、罗锦绣、梁正大、齐国儒、杨方兴等召集在一处,说得大家意见一致,然后由范文程带领,进宫面见太宗,共同劝进:“大汗,当随天象行事。玉玺既得,各处臣服,人心归顺,受尊号,定国政,正合天意,望汗王莫寒天下臣民之心。”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7节立国创大清(2) 太宗从内心里对范文程赞赏,看来这位近臣颇知己心。他脸上不露声色:“众卿美意朕心甚慰,然大业远未成就,不宜操之过急。” 汉臣的劝进告一段落,满臣的劝进又掀高潮。最为聪明的萨哈廉将诸贝勒召集到一起:“不知各位贝勒对大汗上尊号一事,心中是怎样想的。若内心所愿,我等当各立誓词,以劝汗王早下决心。” 大贝勒代善最怕在这一点上引起误会,率先表态:“立誓劝进,早当如此,本贝勒就在此拟写誓言,即去面汗敦请。” 阿巴泰、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豪格等无不响应,大家写好誓词,同去宫中面圣。 太宗听萨哈廉讲了来意,心中自是欢喜,可是口中谦辞:“朕无意称帝,这誓词免宣为宜。” 萨哈廉等同声齐讲:“我等忠心必表,不吐不快,大汗恩准。” 太宗想了想:“既如此,朕也不好过分相拒,大贝勒年事已高,萨哈廉有病在身,就免却立誓吧。” 代善明白这是在考验自己,更加要宣读誓词,而且是带头为首立誓:自此之后,我若不公正为生,如德格类之流行歹事,将会遭殃死去;如不对汗王尽忠竭力,心口不一,天地神明有知,我代善亦当遭殃死去;如若哪个子侄做出同莽古尔泰般的叛逆之事,我要不向汗禀明,也要遭殃死去;如果我将与汗共议的秘密,泄露给妻子与外人,则神目如电,我代善难逃遭殃死去;如果我对为汗的弟弟竭力拥戴,那么天地眷顾,我代善将福寿绵长。其他贝勒的誓词基本上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第75章 太宗对他们说些勉励之言,还是不同意即上尊号。 在以后的日子里,外藩诸贝勒也相继到京劝进。朝鲜王获悉,也专程派使来朝,上劝进表章。之后又有都元帅孔有德,总兵官耿仲明、尚可喜等各率部属官员请上尊号。规模最大的一次要属天聪十年(公元1636年)三月二十二日,外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齐聚沈阳,联合请求太宗称帝。到四月五日,满、蒙、汉文武百官三百余人齐聚太宗面前,由多尔衮手捧满文表章,土谢图济农巴达扎捧蒙文表章,范文程捧汉文表章,分领各族臣下跪读表文。 太宗感到时机业已成熟,便不再固辞,而是满面春风允同:“尔诸贝勒大臣,以朕安内攘外二业渐成,宜受尊号,两年来合辞劝进再三,朕恐上无以当天心,下无以孚民志,故一直未允。今若再拂尔等众意,必失信于天民,惟有勉从群议而已。” 众人听太宗应允,无不欢呼。 当下,由范文程为太宗选定吉日,下月十一日为上好日期,可行登基大典。 太宗表示赞同,然而他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登基改元,朕以为旧国号后金已不可用,愿众卿共思,重定国号,以振奋国人。” 范文程首先赞同:“汗王命世之君,自不能因袭前代,国号更新,会激励国人,昭示天下,有利于一统华夏。” “后金、女真皆为旧称,难以凸现新国威仪,故俱不可用。”太宗心中已有个谱了,“朕既受尊号,当益加乾惕,忧国勤民。而首当其冲的则是,廓清天宇,扫清大明残余,为此国号即称‘清’如何?” 太宗一言既出,谁能反对,大家一致称赞,于是中国历史上方有了清王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太宗皇太极才是清王朝的开国皇帝。 天聪十年四月八日起,太宗开始斋戒,整整三天直到十一日,晨光熹微,太宗即穿戴一新,跨上骏马,在百官的簇拥下,缓缓出了德胜门。门外两里路的平坦草地上,早已筑好一座天坛。时值早春,小草都拱出了地皮,满目娇嫩的鲜绿。青砖天坛高有丈二,上面黄土覆盖,四面设有台阶。坛正中业已摆好香案,黄绫缎苫罩,其上置放香炉,炉前为天帝神位。 诸贝勒和文武百官分列天坛的东西两侧,东侧以大贝勒代善为首,以下依次为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岳托、豪格、阿巴泰、阿济格、杜度等诸兄弟子侄。接着是额驸杨古力、固山额真谭泰、宗室拜尹图、叶克舒、叶臣、阿山、伊尔登、达尔汉等,往下是蒙古八固山额真、六部大臣等。 西侧以范文程为首,以下为都元帅孔有德、总兵官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马光远等。向下排列是外藩蒙古的察哈尔、科尔沁、扎莱特、杜尔伯特、郭尔罗斯、敖汉、奈曼、巴林、土默特、扎鲁特、四子、阿鲁科尔沁、翁牛特、喀拉车里克、喀喇沁、乌喇特等十六部,共四十九名贝勒,朝鲜派来的两名使臣也出席了登基庆典。整个场内遍插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各色旗帜,在微风中招展,铺展出一幅五彩斑斓喜庆画卷。在百官内外,沿场地四周,布列了六层八旗兵丁,一个个持刀执枪,戎装肃立,显得极其庄严肃穆。整个后金国的精华人物全都汇聚于此,真个是群星璀灿光耀云天。 此时此刻,太宗目睹眼前这辉煌的情景,难抑内心的激动,愈加精神焕发喜上眉梢。天色已是大亮,东方的天际现出一片鲜艳的霞光。代善、范文程两人分别代表满汉人臣充任导引官,引领太宗拾级而上天坛,面向天帝神位恭立。 范文程唱礼:“上香。” 太宗从代善手中依次接过三炷檀香,上三次拜三拜。再将彩帛与酒爵供放于香案上,从范文程手中接过祝文,面南肃立朗声诵曰:惟丙子年四月十一日,大清国皇帝、臣皇太极昭告于皇天后土之神。臣以眇躬,嗣位以来,常思置器之重,时感薄履之虞,夜寐夙兴,兢兢业业,十年于此。幸赖皇穹降佑,克兴祖父基业,征服朝鲜,混一蒙古,更获玉玺,远拓疆土。今内外臣民,拗推朕功,合称尊号,以副天心。臣以明人尚为敌国,尊号不可遽称。固辞弗获,勉循群情,践天子位。建国号曰大清,改元为崇德元年。窃思恩泽未布,生民未安,凉德怀惭,益深乾惕,伏惟帝心昭鉴,永佑家邦。臣不胜惶恐之至,谨以奏闻。其实这篇祝文,是太宗向天帝报告他十年来的丰功伟绩,并请求天帝批准他即皇帝位,以此来取得更为合法的权力。也就是说,这告天仪式,是给臣民们看的。读罢祝文,太宗和百官分别走到摆好的席位前入座,当然是各有其位。太宗举起金樽美酒,双手奉上头顶:“敬天。”他率先将酒泼洒。 百官依样而行:“皇天护佑。” 太宗再举金樽:“敬地。” 百官随太宗之后,将酒洒到面前草地之上:“后土保佑。” 太宗三举金樽:“敬祖先。”将酒挥洒。 百官将酒洒罢:“列祖荫庇。” 下人过来将拜祭用的食品,从太宗始分给每人一份,数量很小,全都当场吃掉,以示得到了天帝的福荫。 至此,郊外的仪式结束。太宗上马,在百官簇拥下回城,进大政殿,再举行受尊号礼。 殿堂正北高阶之上置放着九龙缠绕的金銮宝座,两侧新制的仪仗,朱红油漆闪耀着夺目的光泽。对对金瓜斧钺,放射着皇帝才有的威严。太宗入座后,百官仍东西分列站好,乐声大作。 赞礼官高呼:“跪,叩。” 百官呼拉拉如山跪倒一片,向太宗行三拜九叩礼。 礼毕,多尔衮与科尔沁贝勒巴达扎,多铎与豪格,岳托与林丹汗之子额哲,杜度与孔有德,每两人合捧一枚皇帝御用之宝的金印,代表满、蒙、汉各族属官民,上前敬呈与太宗,表示承认太宗至高无上的皇帝地位,拥护他的统治。 太宗心绪极佳,按历朝开国的惯例大封臣属。他当殿册封代善为和硕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托为和硕成亲王。阿济格等低一级,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以下再低一级,为多罗安平贝勒,阿巴泰为多罗绕余贝勒。并按等级,分赐银两。外藩蒙古贝勒也按亲王、郡王的等级敕封。汉人则以范文程为首,封为内府大学士。敕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是以人称三顺王。 太宗还到太庙追尊祖先,从始祖、高祖、曾祖到祖父,都尊奉为王。而独奉乃父努尔哈赤为皇帝,并上了一长串溢美的尊号: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陵寝称福陵。 至此,繁琐的登基大典始告结束。 太宗在即皇帝位后一直闷闷不乐,常在左右的范文程看出些苗头,不由得关心地探询:“圣上新登大宝,理当意气风发,为何终日郁郁寡欢,有何心事可否向为臣透露一二?” “咳。”太宗长叹一声,“未登基时尚可安枕,而今已顶皇冠,而实际统辖仍不过这偏居一隅的弹丸之地,想起来倍感无颜面对国人与臣下,朕这算什么皇帝呀?” “万岁此言差矣,”范文程劝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天下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夺取,混一全国也需待以时日呀!” “岁月无情,人生有限,朕不能将大好时光全都虚度,要即将传旨整备军械粮草,尽快出征。” “万岁只管降旨就是,我大清国战将上百员,雄兵数十万,万岁一声令下,自会人人奋勇争先。” “不,朕要亲征。” “圣上你,”范文程婉言相劝,“陛下万乘之躯,九五之尊,一国之主,不可轻动。征讨南明非一朝一夕即可奏效,点派几员心腹大将足矣。” “朕在宁远锦州受阻,太祖皇帝更是宁远城下身遭炮击伤重而逝,这口气至今未出,我大清国立国后的第一战就是要拔掉锦州、宁远这两颗钉子,扫清入关的道路。” “战火无情,刀箭无眼,万岁还是坐镇沈阳为上。”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8节立国创大清(3) “朕意已决,誓要亲征。”太宗又解释几句,“朕不愿做享乐皇帝,朕要开基创业,上阵冲杀。” 范文程知道难以阻止了,便表示赞同:“万岁御驾亲征,定能鼓舞将士用命,早奏凯歌。” 崇德元年(公元1636年)五月二十七日,也就是太宗上尊号的一个月后,太宗亲自点验的十万大军,即在城西演武场列队待发。随军出征的大将阿济格、阿巴泰、杨古力、拜尹图等在队前马旁恭立,送行的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也在立候。红日初升,在护军八旗和仪仗队的导引下,太宗乘马来到。海螺角和蒙古大号震天价响起,群臣向太宗行三拜九叩大礼,太宗拜天祭地。然后发兵大炮响起,两响之后,第三响大炮轰响刚过,就见太宗在马上一晃,险些跌下马来。 豪格眼明手快,最先奔到近前:“父皇,您怎么了?” 太宗稳定一下心神,在马上竭力挺直身躯:“不妨事,只是突然头迷。” “血!”随后过来的多尔衮惊叫。 这时大家才都发现,太宗的鼻孔滴流下殷红的鲜血,已将龙袍的胸襟染成紫色,而且血还流个不止。 范文程吩咐:“快传太医。” “不必了。”太宗用御帕堵在鼻孔处,“偶然小疾,不足为虑,不能误了行程,立即出发。” 第76章 但是,没有人行动。范文程是太宗身边最敢于进言的人:“万岁龙体欠安,不宜再随军征战。” “不,朕怎能临阵退却?”太宗为了不使将士士气受损,仍要坚持,但他身体又晃动几下。 豪格作为长子,更比他人牵肠挂肚,不觉跪倒在地:“父皇,为咱大清国,您不能不爱惜龙体呀!” 百官见此情景,也都呼拉拉跪倒:“万岁龙体安康,关乎社稷安危,千万不可一意孤行。”太宗依然感到头迷,他将堵鼻孔的御帕暗中移到眼前,看见业已为血浸透,而且还止不住阵阵眩晕,也就顺水推舟了:“众卿如此厚爱,朕亦不好过分固执己见,只是这出征之事……” 阿济格跪拜说:“为臣愿代君分忧,统领大军,横扫宁锦,铁骑踏破山海关,直捣南明的老巢北京城。” 太宗淡淡一笑:“非也,朕决定大军不再攻宁锦,改由独石口入关,再相机扫荡京畿一带。” “万岁,这却为何?”阿济格大惑不解。 在场的百官也无不深感意外,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太宗心中自有盘算:“宁锦被明廷视为阻我入关重要堡垒,苦心经营,反复修缮加固,兵精粮足,易守难攻。太祖与朕几番失利,确不可等闲轻视。朕不能亲征,恐你等难以取胜,会折我新国大清锐气,故仍改道入关,可保稳操胜券。” 阿济格还欲坚持:“万岁,臣自忖会不辱使命,攻陷宁锦,为先皇报一炮之仇,也为万岁雪恨。” “朕决定改走独石口,你就不要再讲了,只愿你早传捷报。”太宗收敛了笑容,下令出发。 三声大炮响过,全军滚滚向前。 返城后,太医来给太宗诊治。是何病因,也未能看透,只好先服用止血药。从此,太宗的鼻血断断续续时流时停,总是难以彻底根治。而且伴有的头迷症状,也时而发作。病情缠身,他也只好耐心医治。 阿济格率领的远征军倒是没让太宗失望,好消息不断从前方传回来。六月二十七日,十万大军分三路入独石口,八日后会师于延庆州,业已逼近北京。紧接着攻陷长安岭堡和雕鹗堡,连胜明军七战,俘获人畜一万五千二百多。崇祯皇帝惊慌异常,下令全城戒严。但七月七日,清军又用计下昌平,明总兵巢丕昌投降。清军在火焚天寿山的明德陵后,移兵沙河、清河镇,兵锋直指西直门。崇祯急令兵部调山东、山西、大同、保定明军驰援,就连关外与清军对峙的祖大寿,也被调来救驾。一时间京师人心惶惶,后宫嫔妃都做了跳井投环的准备。 阿济格按太宗临行时的面谕,不为攻北京而拼实力,而是兵锋立刻一转,于七月十五日攻陷宝坻。接着如迅急的风暴,连下房山、涿州、固安、文安、永清、通县、逐安、雄县、安州、定州、香河、顺义二十余城,又克怀柔、西河、密云、平谷。在北京四周,如入无人之境,大小五十六战皆胜,俘获人畜约十八万。而明军虽众,竟不敢出战,崇祯也是以保住北京为最高目的,不放大军出城与清军对垒。使得阿济格在大大风光之后,从容出独石口东归。 三次入口作战的全胜,使太宗看到了自己的实力,也看清了明军的腐败无能。他憋着一股劲,要实现自己攻占宁远的夙愿。秣马厉兵,畜锐养精,一待时机成熟,即率军亲征,打入山海关。可是身体偏偏不给做主,这鼻血头迷的顽疾,总是难以去根,稍一劳累就要复发,闹得他不敢轻易出兵。转眼两年多过去,到了崇德三年八月,太宗已是数月之久未流鼻血,感到精力充沛,决意近期兵发宁锦。 马古达入内禀报:“万岁,睿亲王求见。” 太宗对多尔衮的才能甚为看重,当即允诺:“着他进殿。” 多尔衮拜毕:“万岁,臣请求领兵出征。” “为何突有此想?”太宗感兴趣地反问。 “万岁,大军两年之久无战事,长此下去只恐产生惰性和怯战心理,是以为臣愿领兵出战,征讨大明。” 太宗频频点头,感到所说有理,兵将经久无战事,确实有损战斗力。他心情颇佳,又问:“依你之见,应向哪个方向进军?” 多尔衮几乎是不加思索:“再次入口,游击大明京畿。” 太宗沉吟一下:“攻打宁锦如何?” “万岁,各有利弊。”多尔衮奏答,“宁锦明军固守难攻,势必要长期作战,彼此消耗,短期难见成效。而明廷内地,兵将怯懦不堪一击,我军可随心所欲,灭敌有生力量,又可大有掠获。” 太宗听后,思忖良久,对多尔衮道:“你且回去听旨,容朕再思再想再下决策。” 太宗此刻又想到了范文程,在举棋不定之际,只有范文程的意见能让他做出决定。马古达奉命去传范文程即刻入宫,少时范文程应召来到。太宗发现这位汉臣眼圈发红,似乎刚刚流过眼泪,顾不得谈出兵之事,倒是关切地发问:“大学士为何这般模样,莫非有何为难之事?” “没有,”范文程竭力掩饰,“为臣是眼睛为风沙所迷,故而揉得红肿。” “不对,”太宗何等精明,“你分明是在说谎。有意瞒朕即为欺君。” “为臣怎敢?”范文程意欲岔开话题,“万岁立时宣召,定有垂询,就请告知臣下。”太宗偏偏定要弄清范文程哭泣的原委:“你不要想蒙混过关,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既双眼哭得红肿,必有大事在身,若再不明言,朕定要治罪。” 范文程明白是难以再隐瞒下去了,未曾说出先已泪流两腮:“万岁,实不相瞒,是青岩观派人送信来,舍妹文娟病危,要臣赶去见上一面,还说倘若迟误,怕是就见不到活口了。” “啊!”太宗就觉心中被刀剜了一下,有肝肠寸断之感。想起与文娟姑娘的生死恋情,坎坎坷坷终难如愿。若不是自己辜负了文娟的一片挚爱,怎能害得她青灯黄卷遁入空门。虽然说后来文娟拒绝了自己几番迎请,但这一切起因还是怪自己屈从于父命。他在戎马争战的间隙,也每每想起文娟,深感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憾事,他对范文娟有一种负罪感。而今获悉文娟已不久于人世,他确实大为震惊,以至于忘情地出神,半晌无言。 范文程不得不开口说:“万岁,乞请容为臣去看舍妹一眼。” 太宗还在走神,没有听见也就没有回答。 范文程再奏:“万岁,可否容臣去探望舍妹。” 太宗反应过来:“岂止是你去探视,朕要亲自前往。” “万岁,您!”范文程有些激动。 太宗转身吩咐马古达:“选两名太医,带足应用药物,即刻启程。” 皇帝圣旨,谁敢有误,一刻钟后,业已准备停当。太宗出了宫门,见两辆四马锦车已在待命,立时脸色沉下来:“马古达,备马。” “万岁,路途遥远,乘马过于辛苦,还是乘车为宜。”马古达不肯听命,“况且,乘车也无非晚到半日而已。” “休要啰唆,速速备马。”太宗已是声色俱厉。 马古达不敢再分辩,火急将马牵到。他们一行数十骑,在城内即快马加鞭疾驰而去。经过一日奔波,红日西斜之际,赫图阿拉城外的烟筒山又出现在眼前。那云遮雾掩的青岩观,背依苍翠的危崖,面对如画的松林,阶下汩汩流淌的山泉,松涛欢唱,泉水轻吟,分明是人间仙境。太宗不由得感慨良多,想自己征战冲杀,何曾有清风明月的悠闲,即便是最爱的文娟,也不能喜结连理。而毫无情感的半老囊囊太后,却要纳入后宫。细细品味一番,这帝王有什么好?倒不如不在红尘的僧道,高卧山泉,抛却烦恼。 太宗想着心事踏进青岩观,由青岩居士引到范文娟榻前。眼见得骨瘦如柴的心上人已是气息奄奄,止不住鼻子发酸,喉咙哽咽。“文娟,文娟。”太宗俯身声声呼唤。 范文程更是心情急迫:“文娟,我的好妹妹,是万岁来看你呀,快些醒来说几句话。” 但范文娟已是昏迷不醒,如何开口说话。 太宗在文娟榻前足足站了有两刻钟,见已无望只好含泪离开。但是他将太医全都留下,并再三交待,要尽全力救治文娟,力争保住文娟的性命。 返回盛京的路上,太宗闷闷不乐,他明白文娟已是难以重生,留下太医不过是一种姿态和心愿。越发感到心情沉重,鼻孔中如有两条蚯蚓爬出,用手一拭竟是殷红的鲜血,这流淌鼻血的痼疾又复发了。未待太宗再多想,头部一阵眩晕,他就人事不知了,身子晃了几下,便重重跌下马去。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79节痛击洪承畴(1) 又是一个和风送暖草木返青的阳春三月,盛京城一派烟花垂柳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在太宗的治理下,大清国的经济空前繁荣。街市上,来自朝鲜、蒙古各部以及明朝内地的商贾川流不息,茶馆、酒肆里宾客满座。店铺内花花绿绿的商品琳琅满目。太宗便衣简从普通百姓打扮,在人流中徜徉,亲身体察民情。看到这大好景象,心情分外舒畅。 时光如箭,转眼已是崇德六年,上次看望范文娟因过于劳累而旧病复发,使太宗亲征宁锦的愿望又未能实现。而是由多尔衮代他出征,但未打宁锦,改为第四次入口奔袭内地冀鲁二省,又是所向披糜,大获全胜。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奄奄一息的范文娟竟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是太宗的鼻血病非但没能痊愈,反有加重的趋势。 第77章 故而,范文程劝太宗离开深宫,到民间走走,开阔一下心胸,舒散一下腹内闷气,对康复大有好处。太宗果然感到心情愉悦,头迷的感觉也减轻许多。他对伴随在身后的范文程说:“大学士果然大有学问,用这种办法来治好我的病。” “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万岁主要是心情郁闷,散散心,调理一下神思,自然会有好处。” 说话间,马古达匆匆来到身边,悄声禀奏:“万岁,请即刻回宫。” 太宗现出惊异神色:“你这样慌张,莫非有何军情大事?” “万岁,”马古达尽量说得委婉些,“关雎宫方才传出信来,说是宸妃娘娘病危。” 太宗脸色登时煞白:“这怎么可能?这,不会的。” 人人皆知在太宗册封的五宫嫔妃中,关雎宫宸妃海兰珠是最受宠爱的一位。这位宸妃虽说二十六岁才进宫伴驾,但却后来居上几近专宠。崇德二年七月,宸妃为太宗生下皇八子时,太宗喜得几日合不拢嘴,并破天荒地颁发了大清国第一道大赦圣旨,释放全国所有罪犯。怎奈天不遂人愿,此子两岁刚过便夭亡。害得太宗一月之久闷闷不乐。宸妃更是悲伤过度而卧病。太宗为排解宸妃愁绪,特意又加封她为贤妃。虽然不能彻底排除宸妃忧伤,但毕竟缓解许多。近来宸妃已有笑容,身体也大有起色。 范文程生疑发问:“今日离宫时,万岁不是从关雎宫易装而出吗,临别时宸妃娘娘可有异常?” “不曾啊,她有说有笑好好的。”太宗也是疑窦满腹。 范文程转问马古达:“你该不会听错吧?” “下官怎敢?是关雎宫执事太监亲口告知。”马古达猜道,“突发急病,也是有的。” 太宗此时已不再多想,匆匆往回便走,他心里没底,实在担心宸妃有什么一差二错。 待太宗步履急切地赶回关雎宫,方进内宫门即连声呼唤:“爱妃,朕的海兰珠,你怎么样了?” 无人应声,往日一呼百诺的宫女太监也都不知哪里去了。 太宗越发生疑,直扑寝宫床前,仍是不见人影,由不得自言自语:“真是作怪,若是病重,人却在何处?” “万岁。”太宗身后传来柔媚的声音。 太宗回转身,正是千娇百媚的海兰珠站在面前。见她蛾眉淡扫,不饰粉黛,天然去雕琢,比以往越加清新可人,禁不住上前握住她纤纤玉手:“爱妃,你,这不是好好的?” “万岁巴不得妾妃生病?” “这是哪里话来。”太宗发问,“马古达道是爱妃突染重病,这却为何?” 宸妃菀尔一笑:“这是妾妃说着玩的。” “哎呀,你太不懂事!这怎是可随意乱讲的。”太宗是从肺腑里关心,“须知如此玩笑要不得,这会变成凶兆。” “我不管,”宸妃有些撒娇地说,“那个范文娟有病,看把你急得飞马赶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她咋就那么金贵。妾妃就要试试你,看我比那汉人道姑如何,在你心中是何位置?” “你呀,真是小孩子。”太宗没想到这就是宸妃谎称有病的动机,倒被她逗笑了,“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 “血,血!”宸妃惊叫起来,是太宗又流出了鼻血。 太宗用御帕擦拭一下,果然将丝帕染红,心头不觉沉重起来,最近两个月鼻血之疾一直未犯,自己业已决定近日出兵攻打宁锦,谁料只因宸妃一句玩笑话自己着急,又使旧病复发,这该如何是好? 宸妃已知由她而起:“万岁,都是臣妾之过,让龙体违和。” “不妨事,朕自身之病,与你何干?”太宗爱抚地安慰。他对女人的爱是至诚的,但他从不因此而影响军国大事。他将鼻血擦净,又安慰宸妃几句,即去关雎宫前殿,命执事太监传马古达进见。 马古达随召即到:“万岁有何吩咐?” 太宗心中已有主张:“速去宣召范文程、济尔哈朗、多铎进宫。” 少时,文武三大臣奉命来到。济尔哈朗问道:“万岁召臣等,是为攻打宁锦之事乎?” 太宗强忍头迷,他不愿让臣下看出自己重病缠身:“众卿,朕原定本月出征宁锦,细想尚有不妥之处,故更改计划,由济尔哈朗、多铎为主、副帅,领兵五万,进驻义州屯田,逼近锦州,再作打算,大学士以为如何?” 范文程何等精明,料到太宗定然又是身体不适,不能亲征,才有此一变。但他也从内心里赞赏太宗这一举措,屯驻义州,既可拓田拓荒,又可虎视锦州,为下一步进军打好基础。因此他连连称是:“万岁英明卓识,义州距锦,不足百里,我军进退自如,为攻宁锦之绝好跳板。” “那好,郑亲王与多罗贝勒点齐人马,明日出发。”太宗下达了口谕。 济尔哈朗与多铎率军到达义州,五万将士,修城筑屋,到四月中旬,仅一个月时间,即开地四十里。经一月休息治疗,太宗的鼻血症又稳定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亲率五万人马离盛京,到义州会齐济尔哈朗的部队,如狂风疾雷闪电,突至锦州城下。迅速扫清明军在城外的所有台哨,断绝了明军的一切出入。清军按太宗的部署在锦州城四面分八旗设八营,绕营挖深壕,两旗之间,再用长壕相连,将锦州城严密包围起来。 锦州总兵祖大寿,面临着又一次生死考验。他原本在十年前即在大凌河城投降了当时的后金,太宗对他深信不疑,放他回锦州搬取家小。他却是一去不归,全然不顾亲生儿子祖可法的死活。太宗宽宏大度,丝毫没有难为祖可法,而且照常封官,意在期待祖大寿归来。这次清军兵临锦州城下,太宗与祖可法都几次将箭书射入城中,声称既往不究,要祖大寿献城。但祖大寿就是不予答复,依然紧张地加强城防。祖大寿认为,自己降而复叛,在太宗心目中已无信誉,便献锦州再降,亦不会为太宗重用。何况今时的锦州,已有内外两城,且有蒙古兵协助防守,兵精粮足,更重要的是朝廷已有公函告知,当今万岁已在调集人马,决心倾全国之兵来援,只要坚守半月,就要有二十万大军到达,将会战锦州城下,彻底打败清军,已是指日可待,祖大寿自然不会轻易言降。 明朝将要增兵的消息,也被清军探知。范文程建议太宗,要力争在明朝援军到来之前拿下锦州。这样一来,太宗原定长期围困的战略就要有较大改变。对此,太宗表示可以将单纯围困改为打围结合,但能否在短期内攻下锦州尚难预料。太宗召来随征的蒙古林丹汗之子额哲,要他与驻守锦州外城的蒙古守军统领吴巴什联系,动员蒙古兵献城。 额哲归顺之后受到封赏,寸功未立,甚为看重这一报效机会。他不顾个人安危,亲自到了外城东门下面。夜色阑珊,昏黄的灯笼稀疏地挂在城头。蒙古守卒无精打采地哼唱着家乡小调: 村头的敖包月光下迷人, 林边的水塘蛙声好乱心。 巴图鲁阿哥远征上战阵, 谁知他哪年哪月回家门。 乌兰阿妹从秋望到了春, 却只见风摇树影飘浮云。 盼只盼刀箭莫伤阿哥身, 平安归来拜花堂好成亲。 额哲的部将用蒙古话对城墙上说道:“弟兄们,明朝汉人和大清国打仗,你们跟着掺和啥,真要有个一差二错的,家乡的阿妹可就白盼了。” 听到蒙古话,城上自然感到亲近:“说我们?大清国是女真人,你们为何给他们卖命啊!” “和你们可就不同了,大清国的皇帝把我们待为上宾哪!吃得好穿得好不说,爱惜我们特意围而不攻,单等你们投降。”守城的蒙古兵发出笑声:“你们的围困毫无用处,城内的存粮足够吃上两年,(奇*书*网*.*整*理*提*供)不信清军能长久坚持。” 城下同样发笑:“就别自欺欺人了,城内粮食至多够用半年。就算你能吃两年,那以后呢?要知道大清皇帝对锦州是志在必得,发誓要困死你们。” 城上的蒙古兵哑口无言了,感到了恐慌。他们早就目睹了清军军容齐整,兵精粮足,而且清军几乎每日都有补给送到,而被团团围困的锦州,则是坐吃山空,又无援兵,他们觉得前途渺茫。 城下的蒙古兵见机引诱说:“我们是林丹汗的部下,额哲汗王降清后被封为亲王,位于四十五旗贝勒之上,皇上还将女儿固伦公主许配我家亲王,真的是荣宠有加啊!你们若是投过来,定会受到最高的封赏。” 守城的蒙古兵听了自然动心:“我们倒是有意另择高枝,可是这事得头儿做主。” “你们何妨去找吴巴什将军,前来商讨有关事宜。”城下的蒙古兵提出了具体建议。 “就你们?”城上守军是不屑的口吻,“怕是同我们相差无几,也是说说而已,不能决策。” “如果吴将军有意,我们的额哲亲王可以来见他。” “此话当真?” “决无戏言。” 城上守军似乎还在犹豫,在交头接耳议论。 急于立功的额哲在城下站出来说:“城上的弟兄,本人就是额哲,请通报吴将军,愿与他见面一叙。” 城上现出惊讶场面,少时,一人发问:“你当真是额哲亲王?” “岂有冒充之理。”额哲进一步说,“我是奉大清国皇帝之命,来与吴将军相见的,请即去通报。” 吴巴什就住在城楼内,闻报很快来到。他从城头俯视,看服饰即可认定额哲的身份,便躬身说:“额哲亲王,本人即是吴巴什,不知有何见教?” 第78章 额哲仰首说:“你我同为蒙古人,我不愿见到同族兄弟为明朝廷而血洒锦州,特来劝说将军,与我同保英主。” “怎见得清军定能攻下锦州城?” “吴将军,祖大寿为锦州最高统帅,就是他十年前在大凌河城被围得人自相食后投降,能道锦州还能逃脱相同命运吗?”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80节痛击洪承畴(2) “锦州扼辽海咽喉,朝廷定派大军增援。” “当年大凌河城难道没有大批明军增援?结果是一败涂地。清军已是做好准备,单等明军前来送死。”额哲带有几分威胁口气了,“吴将军,先行一步献城来降即可高官厚禄,若再执迷,一旦城破即为败军之将阶下之囚,愿你早作主张。” 吴巴什在城头沉吟。 额哲再抛诱饵:“吴将军,大清国当今万岁宽宏仁德,祖大寿降而复叛,我主决不牵累他的部属,他的长子祖可法将军,在我大清仍受重用,位居二品身为大将,相信决不会亏待诸位。” 吴巴什原本就对被围困的锦州缺乏信心,有意弃城逃走,如今有额哲指出的这条路,自然是他的最佳选择,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怎敢公然声称投降。想了想答曰:“且容我思考。” “也好,今夜三更之前等你回话。”额哲提出了限期。 吴巴什的原意是,要征求一下副将诺木齐的想法,取得副手支持,才能保大事成功。岂料,他这里的对话,早有人报知了诺木齐。不等吴巴什去请,诺木齐已找上门来。 “吴大哥,听说你已与额哲有约,要在三更时分献城。”诺木齐与吴巴什两人平素即情投意合,彼此称兄道弟。 “贤弟,哪有的事!” “大哥,这事还能瞒得了人?你在城头上与额哲上下喊话,满营兵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怎么还把我当外人瞒哄?” 吴巴什矢口否认:“正如贤弟所说,我还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在城头是议论投降,那是对额哲虚与委蛇。” “这么说,大哥是哄额哲玩的?” 吴巴什点头:“正是。” “你这就不对了。”诺木齐动了感情,“大哥,这锦州被围得铁桶一般,我们如同瓮中之鳖,城破战死只是迟早之事。幸好清军有意招降,我们何不寻条生路,你不该错过这机会呀!” 吴巴什心中可就犯核计了,近日他也曾与诺木齐议论过守城前途,诺木齐口口声声要血战到底,自己还琢磨如何说服这位副将呢。如今为何变得这样快,竟急于要献城呢?他还是不放心,故意说道:“祖大寿将军待我等不薄,怎好在患难之际抛他而去?” “大哥此言差矣。”诺木齐说时义愤填膺,“祖大寿和朝廷分明将我蒙古军作为挡箭牌,他们在内城,却让我们守外城,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我军当炮灰吗?再者说明军在内城每日三顿饱餐还有肉食,而我蒙古军只有一日两餐,说什么存粮有限,要准备长期被围。这不把我们当成后娘养的吗?我们干啥给他们卖命!” 吴巴什定睛细看诺木齐:“贤弟所说俱为真话?” “句句肺腑之言。” “哎呀!”吴巴什激动得将诺木齐紧紧拥抱,“你这个家伙,既有此意为何不早对我说明?” 诺木齐讪笑一下:“其实,我也是摸不准你是真是假,直到听说你要回绝额哲,我这才着急了。” “我的好兄弟,咱就答复额哲,今夜三更准时献城。” “行,我巴不得现在就大开城门。” “这也急不得,总得让清军有个准备呀!”吴巴什嘱咐,“你我分别召集部属通报,有不从者立即除掉,以免走露风声。” “这个我自晓得。”诺木齐告辞,“我这就去安排。” 吴巴什写好箭书,随即射出城外。一刻钟后,额哲的复信来到,说好三更时分准时接应。他心中大喜,将部下集齐,作了交待,单等到时起事。眼见得夜幕四合,天色黑定,不见诺木齐来回话,吴巴什不放心,便去副将营室去找。走入诺木齐的住处,却不见他的人影。 吴巴什对诺木齐的随从问道:“诺将军去往何处?” “小人并不知晓。” “我有急事找他商议,速将他找来。” “这……”随从感到为难。 吴巴什脸色铁青:“主人行踪,你绝不会一无所知,现有重要军情,你如误了大事,小心项上人头!” 随从被吓怕了:“吴大人息怒,小人只知诺将军去了内城,而且叮嘱不得告人,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吴巴什一听此言,心中不觉格登一下。诺木齐在起事前夕去内城做甚,莫非是……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忽地一句俗语涌上心头,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诺木齐向祖大寿通风报信,岂不功亏一篑。自己身首异处倒在其次,部下的好弟兄都难免一死,岂不是自己害了他们。吴巴什越想越怕,抽身拔脚就走。回到营室,立即写好箭书,就说走露了风声,要额哲立刻发兵进城。这里,吴巴什将部众集合,做好了应变准备。 诺木齐果然向祖大寿告密,因为祖大寿已得到信息,朝廷即将派二十万大军增援,要在锦州与清军决战,他感到自己立功高升的时机又到了,决意死守锦州。得到诺木齐的报告,认为这是天意保他不败。眼看快到二更,他火急组织起一万精兵,由诺木齐引路,打开内城门,悄悄向吴巴什营室扑去。 诺木齐一行数十人,先期到达大门外,见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就对内喊道:“门上哪个在?我是诺木齐,来与吴将军有要事相商,快开门放我入内。” 吴巴什在内发出冷笑:“诺木齐,没想到你是个卖友求荣的小人,还想骗我上当?做梦去吧!” 诺木齐是无言以对,便转向身后的祖大寿说:“大人,看来吴巴什已然警觉,不动刀兵是难以如愿了。” 祖大寿亲自上前:“吴巴什,你吃朝廷俸禄,竟与清军暗通款曲,阴谋降叛,快快开门受缚,或可免你一死。” 吴巴什仰天大笑:“祖大寿,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弃暗归清。想想你自己,十年前即已向后金俯首称臣,你的大公子也在大清身居高位,你还恬不知耻大言不惭,若真是大明国的忠臣,倒应该出城与清军决一死战。” “你!你!”祖大寿被噎得无话可说,气急败坏地发出命令,“与我打,活捉吴巴什,赏银五百两!” 随即,明军向蒙古兵发起了猛烈进攻。蒙古兵已有防备,英勇还击,一时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诺木齐见明军急切间不能取胜,便提醒祖大寿说:“大人,吴巴什同额哲已然有约,须防清军介入,当尽快结束战斗,也好全力对付清军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为此,应增兵加强攻击力量,以便速战速决。” 祖大寿点头称是,并立即又从内城调来援兵五千,从吴巴什后翼投入了战斗,形成了前后夹击的态势,这样一来,蒙古兵便有些招架不住。正在危急时刻,济尔哈朗、多铎、额哲率军攻入了外城。额哲在接到吴巴什的紧急箭书后,即向太宗禀报。太宗当机立断,命令火速出兵。守城的蒙古兵正与明军鏖战,清军毫不费力地进入外城。 蒙古兵获悉清军来援,士气大振,越发死战。明军架不住清军生力军的冲击,在蒙古兵的夹击下,只好向内城败退。额哲与吴巴什胜利会师,双方欢呼着相拥在一起。 济尔哈朗是主帅,他对吴巴什说:“吴将军为内应,使我军轻取锦州外城。然这仅是开端,我们要乘胜扩大战果,立即整点人马,对内城发起攻击,不给祖大寿喘息之机,一鼓作气拿下内城!” 为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吴巴什摩拳擦掌:“王爷所言极是,我部蒙古兵愿听调遣。” 额哲也不愿放过立功机会,抢着要求:“夺取内城,我部愿打头阵。”济尔哈朗正要下达进攻命令,马古达匆匆来到:“圣上有旨,立刻停止攻击,撤出外城。” 众人无不感到茫然,不明就里。多铎言道:“马将军,祖大寿已败,内城一鼓可下,万不能前功尽弃呀!” 额哲也很是想不通:“请马将军转告万岁,现有数千投顺的蒙古兵助阵,夺取锦州就在今夜。” 济尔哈朗就成熟多了:“马将军,莫非军情有变?请将实情明告,否则大家都想不通啊!” 马古达并无更多言语:“万岁传旨撤军,必有道理,详情末将也不知。即请遵旨执行。” 济尔哈朗明白,抗旨即是死罪,谁敢拿生命开玩笑,当即下令,全军很快退出了内城。待到了营盘方知,明军十万大军来援祖大寿,自宁远出发,沿海岸行进,已过杏山,到达松山,清军必须要同明军援兵先行决战。就眼下的兵力来说,尚无力同时开辟两个战场。所以太宗决定,留下三万人马继续围锦州,下余大军全力迎击明朝援军。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81节痛击洪承畴(3) 明军在多次吃亏后,如今也学乖了。兵至松山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稳稳扎营试探着向锦州靠拢。稍与清军相遇,即刻缩回大营。而清军如若进攻,他们便以营寨为依托,以炮火为主要武器,只将清军击退,而轻易不肯出战。这样一来,清军善于野战的长处就难以发挥,一时间双方谁也不能吃掉谁,使战争长期处于胶着状态。锦州城里的祖大寿更不敢开城出击,他要等援军靠近接应。 第79章 好在清军全被朝廷援兵牵制,无暇顾及攻城,锦州暂时并无危险,只是粮食日渐短缺,被围的滋味也不好受。 战事久无进展,太宗能不心急如焚?但捕捉不到战机也无可奈何。心焦性躁,鼻血病又乘隙而来,到七月暑天,发病渐趋频繁。太宗不时头迷,难以支撑。在众人劝说下,不得不暂返圣京调治。 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又是玉露生凉的八月初秋。北京的崇祯皇帝对锦州战场的不战不和局面也难以忍受了,又重新调集了十三万精兵,选派文武全才的洪承畴为总督,驰援锦州,意在与清军会战,获得全胜,乘势攻占圣京。 洪承畴为福建南安人,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总督三秦。因镇压李自成农民起义有功,而深得崇祯帝信任。特选派他为蓟辽总督,命他解锦州之围,并相机进取攻占盛京。洪承畴也很想再立新功,他向崇祯提出调集二十万兵马。由于当时李自成、张献忠农民义军在西北、西南闹得朝廷焦头烂额,明军捉襟见肘穷于应付,因此只凑齐了八镇十三万人马,应该说这还是崇祯下大决心才调齐的。这八镇分别是,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洪承畴原本将这十三万人马,集结于宁远不肯轻进。他的战略方针是打持久战,认为清军骁勇不可轻敌,难以立竿见影,应步步立营,坚守对峙,待清军懈怠有了漏洞,再捕捉战机,寻机胜之。而且,这一夏天吴三桂的援军与清军在松山一线的周旋,就足以说明这一战略是切实可行的。 明廷兵部尚书陈新甲却另有见解,他说吴三桂与清军周旋是兵少而为,如今十三万精兵还怕清军何来。如持久不战,朝廷要靡费多少钱粮,大军不该在宁远逗留,而应即刻解锦州之围。崇祯一向急功近利,认为陈新甲所言有理,便降旨催促洪承畴进兵。为防将在外自行其是,还派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为监军,参赞军机参与决策。 洪承畴无奈,只得刻日进兵,于八月初到达松山城。为防意外,他将粮草分三处储存,即在宁远留十分之三,在杏山存十分之三,在锦州城外的海岛笔架山存十分之三,部队随带十分之一。这样可以进退有据,到处都有粮草接济。他将人马分为两部,自带六万大军先行,八镇总兵同进,余下人马相机跟进。就是说洪承畴不肯一下子将所有本钱全投进去,他要保存有生力量。 消息传到圣京,尚在病中的太宗深感形势严峻。特别是闻报几次交锋清军都已失利后,更加坐卧不宁。他即刻传令各旗兵马,星夜云集京师。第二天,兵马尚未到达,他就再也等不及了,传旨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圣京,要自带人马去松山与洪承畴会战。 当时,太宗仍是流鼻血不止,多铎劝道:“万岁龙体欠安,区区洪酋何足道哉!臣等定可将其擒斩。乞请万岁在京将养,静候佳音。” “洪承畴来势汹汹,此人文武全才,不可轻视,非朕亲征,难以放心。”太宗道出心思,“倘有一线希望,朕要收他为我大清国所用。” 豪格身为长子,更关心太宗安危:“前线风云多变,刀枪无眼,父皇每战又常冲锋陷阵,还是坐镇圣京为上。” 太宗面带微笑:“朕欲收洪承畴,惟恐闻朕将至而他预先遁逃。倘蒙天眷佑,敌兵不逃,朕将如纵犬逐兽般拾取,安有险乎?” 阿济格退一步劝谏:“万岁定要出征,亦当待大军毕至,鼻血稍止,再行出兵,还是暂缓为宜。” “行军制胜,贵在神速,朕如有翼可飞,当即飞去,何言徐行乎!”太宗根本不听,“马古达,点三千马军,随朕立时启程。” 太宗擦了擦流出的鼻血,出大政殿跨上战马离开宫院。一待出德胜门,即快马加鞭,直向前线飞驰。由于赶路过急,太宗的鼻血一路流淌不止。随行太医用大剂量止血药,直到第三天才将鼻血止住。数百里路程,太宗星夜兼程仅用六天,于八月十九日傍晚到达松山附近的戚家堡。 松山城位于锦州与杏山之间,扼宁锦之咽喉,战略地位至为重要,为明清两军必夺之地,双方会战之焦点。洪承畴兵驻松山后,为确保安全,又派兵控制了城北的乳峰山这一战略高点。在山与城之间掘壕,使城与山相连。城内外分立七座大营,四万骑兵在山之东、西、北三面屯扎,互为掎角之势,相互皆可救援。 面对明军的部署,太宗将大军摆放在松山、杏山之间。自乌欣河南山直至海边,横截大路,绵亘扎营。二十日,后续人马陆续来到,太宗命清军自锦州至南海角挖掘三道大壕,深八尺,宽丈余,就将松山明军全都置于包围壕中,断绝了松山与杏山的通道,从而切断了明军自杏山提供的粮草供应。 洪承畴原以为清军必将全力夺取松山,只待清军进攻,他就可令祖大寿出锦州夹击,或可一战而胜。岂料太宗非但置锦州于不顾,而且也置松山于不顾,派阿济格突袭塔山,得手后趁潮落从天桥进攻笔架山,夺取了明军的存粮十二堆。消息传到松山,洪承畴与明军将领无不大吃一惊。 吴三桂先自慌乱:“皇太极好历害,先断我杏山粮道,又夺我笔架山军粮,岂非断我军生路!” 王朴也感到事态严重:“我军存粮仅可支撑三到四天,数日后军中无粮,就将不战自败。” 唐通提议:“为今之计,要全力打通杏山的通道,以杏山之粮,维系全军的生存。” 众将一时间七嘴八舌,呈现出惊慌失措的状态。洪承畴作为全军统帅,尽管心中也知大局不妙,但他决不能在部将面前显现出来,他要以沉稳来安定军心:“大家不要悲观失望,清军所为皆在我预料之中。以往皇太极一直围而不战,现下正可与之决战。明日即请马科、白广恩二总兵率军两万出击,直取杏山路上的清军镶红旗营地,管取一战成功。” 第二日,明军按洪承畴的部署出动,一万马军在前,一万步军在后,向清军阵地发起了猛烈的冲击。马科、白广恩二人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将士们斗志大增,以赴死的心态呐喊着杀向清军大营。镶红旗清军约有一万五千人,在数量上稍居劣势,明军这样不怕死的冲锋阵势,使清军感到意外。双方厮杀一刻钟后,明军略占上风。眼看清军就要抵挡不住,太宗亲率一万马军前来增援。清军望见那象征皇帝身份的黄罗伞,全都欢呼起来,士气大振。而明军则气势转衰,经不住清军援兵的冲击,阵脚渐乱。 在松山城上观战的洪承畴等人,适才还为胜利消息所振奋,及见形势逆转,全都心凉了半截。吴三桂说:“洪大人,皇太极亲自参战,使清军转危为安,我军若想重占上风,看来也得大人效仿皇太极,率军增援,以鼓舞士气。只是刀枪无眼,会有风险。” “吴总兵,你的意思是本帅贪生怕死不敢出战吗?” “末将不敢,末将是为大人担心。” “吴总兵,点齐你的部下人马,随本帅立刻出战。” 吴三桂原意是不服洪承畴,特意要将一军看笑话,没想到洪承畴要他出战,这才是弄巧成拙,也只好硬着头皮装好汉了:“多谢大人信任,誓保大人击败皇太极,使我军转败为胜。” 可是,未及洪承畴与吴三桂领兵出城,清军已开始向松山城运动,明显有攻城迹象。吴三桂见机进言:“大人,敌军就要攻城,还是守城为上啊。” 洪承畴从内心里称赞皇太极善于用兵,如果自己带兵出援,松山城就可能不保,那就将遭致彻底失败,他不敢轻离大本营。战场上的明军,经不住皇太极优势兵力的冲击,已是败下阵来。在皇太极的追杀下,有半数人马撤入了松山城,另一半上万人马或死或伤或逃散。总之,洪承畴业已折损六分之一的兵力。 阿济格欣喜万分地靠近皇太极:“万岁,明军锐气已失,正好一鼓作气攻取松山城。” 皇太极微笑着摇头:“时机不对。” “那就将松山城团团围困起来。”阿济格建议。 “不,”皇太极依旧反对,“我军原地不动。” 阿济格急了:“万岁,不加围困,敌人会逃跑的。” “朕就是要让他们逃跑。”皇太极的神色充满了自信。 范文程赞许地点点头,他显然与太宗是心相通的。太宗也从范文程的表情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对这场关系到新生的清王朝生死存亡的大战,太宗似乎已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82节遗恨清宁宫(1) 压抑和沉闷的气氛笼罩着松山都司衙门,这座总督行辕而今显得死气沉沉,感受不到一丝生气。厅堂里的蜡烛光,被袭入的海风吹得摇摆不定,在场者的身影投放到四壁,呈现出变幻的怪相。失望,无奈,焦躁,刻上了每个人的面庞。是啊,夺取杏山军粮的行动彻底失败,五万大军龟缩在区区弹丸之地的小小松山城中,存粮至多还能对付三两日,明军等于是陷入了绝境,人们能不忧心忡忡。他们都在暗中拨打自身的小算盘,对总督洪承畴大人询问的目光皆有意躲闪回避,因为谁也没有力挽狂澜的锦囊妙计。洪承畴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他要以大将风度展示自己的临危不乱:“各位,胜败本兵家常事,昔日项羽破釜沉舟终反败为胜,我方现有五万精兵,焉说不能大败清军!” 第80章 吴三桂对于未任总督心怀不满,对洪承畴从骨子里就不服气:“大人,话好说,可是军粮所剩无几,将士们未必能饿着肚子打胜仗吧?” “吴将军,你未免过于悲观了。”洪承畴立即还以颜色,“军粮尚可供数日之需,我军明日休整养精蓄锐。后日饱餐后出城与清军决战,再传令祖大寿出兵夹击,只要各镇拼死苦战,打败清军,解锦州之围,在此一举。” 吴三桂当场被抢白,赌气不作声了。其他各镇总兵,都惧怕出城打仗,全将头低到胸腹之下,谁也不吭气。 洪承畴见状将目光转向监军张若麟,期望得到他的支持:“张大人,你看是否可行?” 张若麟原本是盲目主战,而今他又被清军吓破了胆:“还是不要冒险为宜,宁远有粮,我军何不折返宁远就粮。有粮方能安定军心,才有获胜的把握。” 他这一说,八镇总兵中倒有五位赞同。 洪承畴气得站起身:“你们这是一厢情愿,清军会容你安然返回宁远?必要拼力拦截。” “那你说怎么办?”张若麟的口气露出不满。 洪承畴郑重地说:“各位总兵应明告部下,我军已是粮尽被围,形势险恶,而今死守是死路一条,只有拼死一搏,或可夺条生路。不佞决意后日决战,孤注一掷,胜败在此一举,愿诸君戮力同心,夺取胜利。” 众人没几个应声,显然都信心不足,军事会议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洪承畴回到寝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是夜,总兵王朴在西门巡逻,见城外空空荡荡,无清军一兵一卒,不免心下核计。这松山孤城,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与其同洪承畴等死,何不自己先寻条生路。想到此,他暗暗打定主意,要趁清军尚未围城,立即逃离。他说走就走,让手下知会自己的部属,立时集中随他从西门撤往宁远。大同镇将士一听总兵带他们逃走,真个是争先恐后,好像晚走一步就要大难临头,西门里顿时呈现出相当混乱的局面。王朴原想等集合齐整再列队出发,他见部下你推我挤,局面难以控制,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率先策马出城。大同镇的兵将立时如马蜂炸窝一样,纷乱地抢出城门。王朴率军出走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就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吴三桂、白广恩、唐通、马科、杨国柱等,也匆忙整顿部属,乱马营花地逃离松山。只有曹变蛟、王廷臣两镇,在洪承畴的劝说下留下来。当洪承畴策马赶到西门,正值吴三桂所部将要出城,他大声疾呼:“吴总兵,你不能走,要留下来顾全大局。” 吴三桂不服地反问:“他们都走了,我为何不能走?让我陪你等死?我还没那么傻。” “吴三桂,你擅自行动,违犯军令,是杀头之罪。”洪承畴怒喝,“悬崖勒马,尚不为晚。” 吴三桂边纵马出城,边冷笑着回答:“军令?说不定用不了三两日,你就成了战场僵尸或是清军战俘,还能与我论军令乎!”他狠加一鞭,一马冲出松山城,闪入夜色中不见了。 洪承畴长叹一声:“似此骄兵悍将,大明焉有不亡之理!” 明朝六镇几万大军争相出逃,全都拥挤在沿海岸至杏山的小道上,丢弓弃甲,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而太宗不围城目的就是诱使明军出逃,其实清军早已严阵以待。等逃跑的明军出城差不多了,太宗一声令下,清军精锐骑兵在后猛冲过来追杀。明军只知逃跑,哪里还谈得上抵抗?可说是任凭清军恣意砍杀,顿时死亡累累。更有数支清军,事先就在塔山、杏山、小凌河一带埋伏,断绝明军归路,使明军死伤者弥山遍野。很多明军因无路可逃,被后续者挤入大海中,浮尸漂满海滨,景象惨不忍睹。吴三桂、马科、王朴、唐通、白广恩、杨国柱六镇总兵,见回宁远无望,残兵败将溃入杏山城,收拢人马不过万余。 松山城中的监军张若麟,在明军仓惶出逃的纷乱中,也不甘命丧松山,趁洪承畴不知,带手下亲信百余人,直奔小凌河口,在那里乘船,由海路逃归宁远。松山城中未走的主将,只有玉田总兵曹变蛟和前卫屯总兵王廷臣两人,文官中最大的是辽东巡抚丘民仰。松山城内总计还有明军一万多人,但也都是精锐部队,战斗力较强。 太宗以不围城诱使明军不战而逃自乱其阵,趁机追堵围杀,拣了个大便宜。但他并不满足于现状,料定杏山城中的明军必不肯困守孤城,定要向宁远方向逃窜。他依样画葫芦,不去攻打杏山城,而是亲自带兵在要道高桥设下伏兵。果然,八月二十六日,吴三桂、王朴等领军经高桥奔宁远,太宗与多铎伏兵尽出,将明军杀个落花流水。两位总兵在亲信拼死保护下得以幸免,丢盔弃甲逃归宁远。而部下近万士卒,大都被杀被俘。至此,松锦会战算是告一段落,仅仅几天时间,太宗歼灭明军五万三千余人,俘获战马七千四百多匹,甲胄九千多副,明军失败的命运业已注定。 太宗远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清醒地看到,洪承畴还在固守松山城,而且尚有万余精兵。而重镇锦州依然在祖大寿手中,也有上万兵力坚持。他将随行文武大臣召集到金顶宝帐之中,要讨论一下如何取得全面胜利。 马古达步履匆促地闯入:“万岁,有紧急事情禀奏。” “讲。”太宗虽说有些不悦,还是未加责怪。 “盛京八百里急报,关雎宫宸妃病危。” 太宗全身一震,旋即皱起眉头:“又是海兰珠恶作剧,我这里正在争战紧张之际,哪有时间与她周旋?” “万岁,报信的太监说道,宸妃娘娘已是弥留之际,倘若稍有耽搁,还怕见不到了。” “这。”太宗显出焦虑的神色,“这该如何是好?” 多铎及时提醒:“万岁,眼下扫荡洪承畴残余正值关键时刻,松山、锦州两城克日可下,圣上如若轻离,必给敌以喘息之机,将对我全胜不利。” “这,”太宗不由得点头,“说得极是。” 马古达深知太宗与宸妃如胶似漆:“万岁,据传信太监讲,宸妃娘娘已不久于人世,离开这个世界前惟一的心愿,就是要见万岁一面。” “这!”太宗不由长叹,显出左右为难。 范文程适时奏道:“万岁不必为难,夫妻一场,焉有不去见面之理。依为臣看来,这里的战事尽可放心。洪承畴也好,祖大寿也好,被围在孤城中插翅难逃。无非是在城中多活几日,万岁探视宸妃娘娘后,再从容返回不迟。那时再决定攻城与否,是毫无妨碍的。” 太宗不住点头称是:“大学士言之有理,朕即刻返回盛京。”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太宗是个极重情义的君主。也可以说明,他对海兰珠爱之深。太宗点齐一百护驾将校,将自己心爱的两匹御马“大白”和“小白”全都备上鞍具奇*shu$网收集整理,为的是途中换乘,也好早一时到达宸妃面前。当时太宗已是相当肥胖,战马不胜其重,大白一日约行八十里,小白可行一百里,太宗每日赶路都在五个时辰以上,九月十七日到达旧边堡,距沈阳还有百里之遥。当夜子时,盛京又来急报,说是宸妃危在旦夕。太宗一听,就要连夜赶回盛京。范文程见太宗因急因累,又已鼻血不止,为保护圣体,他提出代太宗先行一步,立即起身去盛京。太宗想想也好,便同意了。范文程走后,太宗难以入睡,不祥的念头总是在心中萦绕。还不到子时,他就简单地进了早膳,动身启程。真是恨不能一步飞到宸妃身边,也好亲自安排御医赶走死神。天色刚蒙蒙亮,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盛京西门,执事太监在城门迎候。 太宗迫不及待地问:“宸妃她怎么样了?” 太监满脸悲戚之色:“万岁,宸妃娘娘她,已在一个时辰前,驾鹤仙归了。”“啊!”太宗就觉头迷眩晕,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一头栽下马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太宗扶起,又呼又叫。太宗长吁一口气,竟痛哭失声。就这样,由随行的马古达等人搀扶,一路哭着进入了关雎宫。待见到龙床上宸妃的遗容,越发难抑悲伤,直哭得涕泪交流。 范文程见太宗又流出鼻血,近前劝说:“万岁,当保重龙体节哀才是,松山前线战事正酣,尚需万岁决断。” 这番话,使太宗清醒许多,他止住悲声,喉咙哽咽着传旨:“宸妃灵柩到盛京地载门外暂殡。” 范文程等大臣安排抬杠,搭好抬起,他见太宗一直守在近前,便说:“万岁,连日奔波,过于劳累,请去清宁宫休息,臣等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不,朕要护送爱妃。”太宗固执地跟随在柩后,步行一直走到地载门。一路上仍止不住饮泣。 在灵柩停摆稳妥后,太宗奠酒三杯,才在众人再三劝说下回宫。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83节遗恨清宁宫(2) 自此,太宗朝夕悲痛不已,寝难安枕,食不甘味。终日难以自持,以泪洗面。范文程担心太宗就此迷失心津,就敦请永福宫庄妃来劝解太宗。庄妃是宸妃胞妹,这日妆扮一新,来到关雎宫等候。 太宗又去地载门停灵处祭奠后归来,庄妃笑吟吟迎上:“妾妃接驾,万岁圣体安康!” 太宗有些痴迷地注视着庄妃,少时,他双眼突然一亮:“宸妃,你不曾死,朕的海兰珠,你可把朕想煞!” 庄妃任凭太宗亲吻爱抚,心中明白是将自己当成了姐姐,虽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她并不说破。 第81章 忽然,太宗又一把将庄妃推开,迷瞪瞪地直视良久:“你是谁?你不是宸妃,朕的海兰珠从不是这样木然,你说,是如何混进这关雎宫?” “我,万岁,妾妃……”庄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宗随之在宫内摇摇晃晃乱转起来:“这是宸妃的住所,任何人也不得进入,朕要等她回来。她不会丢下朕,她一定会回来的。” 庄妃觉得太宗言语失序,就派人找来范文程:“大学士,你看万岁是否痰迷心窍了?” 范文程近前稍作观察:“万岁,为臣有本启奏。” “走开,朕在等宸妃,不许来打扰。”太宗两眼有些发直。 范文程为使太宗清醒,便大声直言:“万岁应该知道,宸妃她已病故多日,灵柩不是停在地载门吗?” 太宗似乎有几许明白:“怎么,宸妃她已经死了?” “是的。” “朕的海兰珠,你怎么就忍心离朕而去呢!”太宗又放声大哭起来,渐次,竟哭得不省人事。 “这便如何是好!”面对昏厥的太宗,庄妃不知所措。 “不妨事,且将万岁扶到炕上。”范文程与马古达,两人半架半抱,将太宗挪送到暖炕之上。 太宗便昏昏沉沉大睡不醒,众人在炕前足足守候了一昼夜,太宗才醒来坐起:“朕这是在何处?” 范文程露出舒展的笑容:“好了,万岁的疲劳算是解除了。” “朕这是怎么了?”太宗看看庄妃,自己已有所觉。 “万岁为宸妃病故,连日伤感过度,已是昏迷一昼夜了。”庄妃告知。 太宗不由得脸红,下地坐于御椅上,询问范文程:“大学士,松山前线战况如何?” 范文程有意避开:“万岁尚需从失去宸妃娘娘的哀痛中解脱出来,军情自有臣下处置,但放宽心。” “看朕这成了什么样子?”太宗深为自责,“天之生朕,原为抚世安民,今乃过于悲悼,不能自持。天地祖宗知朕之过,让朕昏睡示警,朕从此当善自排解伤感,以国事为重。” 为使太宗尽释愁怀,范文程、马古达等劝太宗去蒲河射猎,自此太宗心情稍有宽解,但鼻血之疾仍时好时发,他欲再往松山前线的想法便未能实现。松山战场的指挥权,太宗交与杜度、多铎、阿济格、阿巴泰四人执掌。十月,杜度请求攻城,太宗同范文程商议后决定仍是围而不攻。理由是松山城地势险要,强攻难免付出较大代价,明军存粮有限,待其粮尽自然不战可下。 松山城地势极为特殊,它四缘高中间低,呈锅底形。若想攻城,爬上“锅”沿是相当困难的,何况还有坚固的城墙。洪承畴身为总督,现今实为一城守将,调度这一万人马倒是井井有条绰绰有余。至于最为关键的粮草,原来五万大军可用四天,如今一万人马,再省吃俭用,自然就可多挨时日。洪承畴还将城中百姓家存粮全都集中起来统一分配,使得这松山城竟奇迹般地坚持了三个多月。转眼已是崇德七年二月。随着粮草就要告罄,洪承畴和所有明军将士的信念都发生了动摇。他们期待的朝廷援军全无踪影,就连归属洪承畴调度指挥的逃到宁远城的吴三桂等六镇总兵,也无一人带兵来救援。他们似乎已被朝廷与下属忘记了,大家都明白这种日子挨不了多久,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伤,就是被俘。整个松山城,全都笼罩在绝望的气氛中。 粮食越来越少,洪承畴下令全军只吃一餐。随洪承畴后来的军队,掌握着实际权力,他们便吃干的。而松山城原有的守军还有千人左右,他们只能吃稀的。这样一来,原守军便感到不公,纷纷口出怨言。这支队伍是由副将夏成德带领,他早对曹变蛟等总兵的跋扈态度不满,如今越发怨上加恨。加之眼见得一两天后连稀粥也喝不上了,就只能喝西北风等死了。他想与其为洪承畴等死,何不求条生路。夏成德便于夜间,在自己的防守区域,悄悄溜下城墙,到清营见到了多铎,商定即刻献城。 崇德七年二月十八日深夜,夏成德将松山东门打开,清军如潮水般涌入,坚守了五个月的松山城登时瓦解。尽管洪承畴全力组织抵抗,曹变蛟等大将也拼命苦战,但是连日食不果腹的明军哪还有战斗力。到天明时分,万余明军已是死伤过半,下余者也都溃不成军。 曹变蛟对洪承畴说:“大人,大势已去,快上马逃生吧!” “不,我身为总督,要与松山共存亡,便战至一兵一卒,我死也要死在松山城内。” 曹变蛟不由洪承畴再分说,将他架上马:“大人,徒死无益,还当生还回京,再发大兵来报仇雪恨。” 洪承畴等一行百余人,乘马来到南门里,恰与涌入城中的阿济格清军相遇。由于城中粮草短缺,未及交战,洪承畴的坐下马即腿一软趴在地下,鼎鼎大名的总督大人便被掀翻在地。阿济格飞马上前挺枪直刺洪承畴,曹变蛟举刀迎战。洪承畴倒是躲过了一死,但阿济格的部将,早已蜂拥而上,将洪承畴生擒。混战中,久饿无力的总兵曹变蛟、王廷臣,不过十数合,即全都被活捉。辽东巡抚丘民仰,则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儿。 捷报传到盛京,太宗命在八个城门击鼓报喜。并派飞骑传旨到松山军前,再以大军全力围取锦州,对洪承畴、丘民仰、曹变蛟、王廷臣四人劝降,还特别要求保住洪承畴的性命。至于松山城,要彻底摧毁,以免再为明军所用。 杜度按照太宗的旨意,命部将萨木什喀领一千步军,将松山城中居民赶出家门,不肯离开者即行屠戮。房屋全都放火焚烧,一日之内将松山城夷为平地。 多铎按太宗旨意,在行营大帐,将洪承畴等四员明廷高官带进来。这四人可说是世受朝廷恩惠,全都昂首而立,大义凛然。 多铎狠狠一拍桌案:“败军之将,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曹变蛟不愧为总兵,不乏大将风度:“我等天朝大将,尔不过区区胡儿,偶然得势,岂能跪你这番邦小辈!” “曹变蛟,你的总兵已一文不值,落在我手中,即为阶下囚,你的生死握在本王之手,若想活命,速速跪地投降,或可免你一死。”多铎为人性如烈火,是个颇为狂傲的人。 曹变蛟发出冷笑:“你以为死就能吓倒我天朝大将吗?前朝文丞相有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朝于兵部也有诗道是,‘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他们皆不畏死,我岂惧乎!” “我就不信你不怕死,脑袋砍下可就安不上了。” “俗话说,脑袋砍掉碗大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刀快。”多铎吩咐,“推出去,斩首!” 曹变蛟毫无求饶之意,自己快步走出,确是慷慨赴死的神态。少时,刽子手用木盘将首级送上呈验。王廷臣见朝夕相处的同僚,说话间便身首异处,伤感地叫道:“曹将军,你死不瞑目啊!” “怎么样,你怕了?”多铎露出得意的神色。 “大丈夫生而何患死而何惧!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求之不得矣。”王廷臣神态自若。 “好个不怕死的英雄,本王就成全了你。”多铎吩咐一声,“推出去斩!” 王廷臣推开近前的清兵,自己大踏步走出。很快,刽子手又将王廷臣的人头送上呈验。 多铎想,丘民仰是个文官,定然是被吓破了胆,便有几分戏耍地问道:“巡抚大人,有何感想啊?” “壮哉!”丘民仰也显出英豪之气,“人固有一死。似此重如泰山,青史留名,人所愿矣!” “好啊,本王也就让你重如泰山。”多铎用手一招侍立的清兵,“痛快点给他一刀!” 丘民仰双腿有些发颤,两个清兵架起他,步履犹显踉跄。 多铎挥手示意两名清兵止步:“丘大人,走出这个房间就再回不来了,要想留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机会,只要你跪地求饶,本王就保你不死,说不定还要赏你一个官做。” 第四部分征服朝鲜王第84节遗恨清宁宫(3) 丘民仰站直了身躯,挺立起双腿,推开那两个清兵,未再说一句话,昂首阔步而出,端的是义无反顾。 “好!壮哉,壮哉!”洪承畴不禁发出赞叹。 “你不用急,这就轮到你。”多铎走近洪承畴,“大明朝的总督,输得这样惨,此时此刻是何感受?”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你方获胜不过侥幸尔,我深感对不起皇上的信任,惟有以死报国,请多亲王成全我忠义之名。”洪承畴说着,自己起身向外走去。 “莫急,”多铎叫住他,“洪大人显然并不服气,你所效忠的大明朝,已是大厦将倾,便有一百个你洪大人这样的忠臣良将,也绝难挽回灭亡之命运。”洪承畴发出冷笑:“大明万里江山,数千万子民,你们不过偏居一隅的胡人,偶胜几仗,便忘乎所以,须知大明乃参天大树,岂是小小蚍蜉所能撼动!” “洪大人,明朝虽大,然积弊甚多,如重病缠身之老人,只是苟延残喘。大清虽小,但如朝阳升起,越升越高。洪大人当不会忘记,我十万人马,四度入关,在贵国京畿地区,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而贵国数十万大军,却不敢近前交战,皆是闻风而逃。试问,这样的朝廷焉有不亡之理?” 洪承畴没想到多铎竟将明朝的弊病看得如此准确,他无力反驳对方,只求速死以解脱:“明亡还是清亡,非现下你我可以定论。 第82章 既已战败,理当报国,愿与丘大人等三位同行,请多亲王传令吧!” “你要死,按我的脾气,就如法炮制一起打发,可如今我做不了这个主了。我大清国皇帝有旨,要活的洪承畴总督到盛京,还严辞申训,不得少了一根毫毛。洪大人,准备去盛京吧!” “这。”洪承畴有些意外,“为何如此,想要从我口中了解大明国的军政内幕吗?” 多铎冷笑几声:“洪大人太小看我朝万岁了,圣上是久闻洪大人英名,才有意相识的。当今圣上对汉人诗书自小熟读,因而方能与范文程大学士相处融洽,我看圣上无非是爱惜你的才华。”“要论才华,愧不敢当,但幼蒙母训,深明大义,洪某是断然不会卖主求荣的,请多亲王在此将我了断,以免到盛京惹得彼此不快。” “到了盛京,圣上如何处置你,不关我的事,本王要做的就是将你平安送往盛京,动身吧。”多铎命人备了锦车,又派一百马军护送,即时押解洪承畴起程。杜度、多铎在处理了松山事务后,即全力转入围困锦州。在松山陷落前,锦州还有一线希望,如今松山已为废墟,锦州再无别的指望了。祖大寿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十年前,他曾欺骗太宗,而今又将落入清军之手,他自忖再无生望,算计着城破前自尽。城中粮食早已耗尽,就连老鼠都被掘吃一空。但城中的汉人百姓,都宁死也不愿做大清的顺民,他们同仇敌忾地与明军共同坚守孤城。二月底,都将家中仅有的一点点粮食送来兵营,后来一旦家中有人饿死,就将尸体抬到守城明军伙房,让伙头军煮熟给将士们分而食之。就这样,在松山失陷后,粮尽援绝的锦州又坚守了半月之久。 性急的多铎上书太宗,说明锦州已是人自相食,防守力量大减,只要发动攻击,一个时辰内即可占领全城。但是,太宗围城的既定方针不变。他觉得业已围困一年有余,锦州已是岌岌可危,就要坚持围到最后一刻。太宗还没有放弃收降祖大寿,特派祖可法赶到锦州,向城内射去太宗给祖大寿的亲笔信。 祖大寿先看了儿子的箭书,得知他在大清国丝毫未受歧视,而是官高位显,深受重用。再看太宗皇帝箭书,对他并无责备,而是欢迎他归顺大清国。祖大寿想想自己的处境,不降只有死路一条,便在三月八日献城投降。至此,锦州在被围一年多后,终于不战而克,实现了太宗的初衷。多铎带兵进入锦州后,将百姓家的财物搜取一空,城内居民不分男女老幼尽行屠杀。有人说,这就是日后清兵入关后,扬州、嘉定大屠杀的预演。随后,清兵又相继炮轰塔山、杏山两城,收降明军一万余人,使得大明王朝除宁远外的关外四座城堡尽落清军之手,宁远、山海关已无任何屏障,只待清太宗大军长驱直入。 然而,太宗的身体已不容他再做长途跋涉的征讨冲杀。看似魁伟粗壮的汉子,实则已是病魔缠身,只是太宗从不张扬罢了。他日理万机,克服身体的病痛,不失皇帝的威严。但他自己心中有数,他在等待精力恢复后亲征宁远,以了自己的夙愿。遗憾的是,他终未能等来这一天。 清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八月九日一早,太宗刚刚端起银碗欲进早膳,突然感到一阵头迷恶心,他强忍着才没有呕吐,但是放下了碗箸。 陪餐的细心的庄妃看出有异:“万岁,您怎么了?” “没什么。”太宗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 庄妃又给添了一勺肉粥:“万岁,您要多吃些。” “朕不想吃了。”太宗说着站起。 庄妃还欲再劝,马古达来到近前:“万岁,土默特蒙古部前来贡马五百匹,今晨上表辞行,圣上还有旨意否?” “千里迢迢来贡,怎能空手而归?朕要在崇政殿召见,并有所赏赐。”太宗吩咐,“你带他们殿外候旨,朕去更衣后上殿。” 庄妃婉言急奏:“万岁上殿不急,还是先进了早膳才是。” “朕实在不想吃,你慢慢用吧。”太宗走了。 庄妃哪还有心思吃饭,想了想,径去清宁宫向皇后禀报。 一刻钟后,太宗端坐在崇政殿的鹿角九龙宝座上。土默特蒙古部来京朝贡的甲喇章京大诺尔布、小诺尔布,牛录章京根都、俄博尼、兀苏木、达赖等十五名官员获准上殿。 太宗和颜悦色赞誉:“你等不顾路途遥远,贡来良马,朕心甚慰,足见土默特部对朕的耿耿忠心。为示嘉奖,赏赐每人白银一百两。” 大诺尔布等同时叩首:“谢万岁隆恩。” 太宗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让受赏者退下,而是颇有兴致地问:“听说你部高僧隆格喇嘛也来到了盛京,不知确否?” 大诺尔布答道:“回万岁,隆格喇嘛是由车克车木章京护送,早一天即已到盛京城外法轮寺讲经。” “好哇,女真人与蒙古人、藏人皆信奉喇嘛教,就像亲兄弟一样。我们并肩战斗,打败大明。” “我土默特部愿为万岁效力,随时听候调遣。”大诺尔布表忠心。 “传朕旨意,赏给车克车木章京一百两纹银,随从人员各赏十两。”太宗看着马古达,“就着你送往馆驿。” “臣遵旨。”马古达引大诺尔布等下殿去了。 皇后见已无人,从殿后转过来:“万岁,臣妾见驾。” “皇后到此何事?”太宗略觉意外。 皇后是听了庄妃禀报后,才破例找到崇政殿的:“臣妾闻万岁早膳时身体不适,乞请万岁回宫休息,妾妃也好再做些可口的饭菜。” 太宗笑了:“一定是庄妃小题大作,朕没有什么不适之处,你看这不都好好的。” “万岁还是回宫将息一时,今日还要召见固伦公主,臣妾担心圣上会过度劳累。”皇后固执地劝驾。 不料太宗倒是更加来了兴致:“你不说朕倒还忘了,这就宣召固伦公主上殿,朕要重重有赏。” 皇后自然拗不过太宗,固伦公主被召上殿来。太宗对她深明大义出嫁察哈尔部表示嘉许,并从阿巴泰征明的战利品中,挑选近百种上好物件赏与固伦。接着,太宗又问起公主在察哈尔的饮食起居、风土民情等杂事。由于太宗有兴致,在崇政殿一直谈到近午时,太宗才在皇后一再催促下,到御膳房进午餐。尽管有皇后在身边刻意劝说,太宗仍是进食有限。而他的精神却显得格外好,以至不肯休息就去查看阿巴泰征明俘获的山积般的财物。由于缴获甚众,太宗未能点验完毕,便又返回了崇政殿。 已经是下午,崇政殿没有上午那样明亮,可太宗的心境依然特别好,也比以往更加精神焕发。他又为女婿固伦额驸奇塔特举行盛大欢迎仪式,并传旨和硕亲王以下、甲喇章京以上的朝臣,以及在盛京的外藩蒙古王公,还有正巧来朝的朝鲜王太子,都来崇政殿庆贺。然后,又是盛大晚宴。席间载歌载舞,直到临近亥时,宴会才告结束。 太宗在皇后的陪伴下,经大清门向内,到了最里面的清宁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送太宗进东暖阁南间炕上,为太宗脱去双靴。 “万岁,今日您太劳累了,快些休息吧。”皇后亲手奉上一盏香茶。 太宗笑容可掬:“别看忙了整整一天,朕一点都不觉……”他突然停下不说了。 皇后见太宗说了半截话,闭上双眼,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急问:“万岁,您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 太宗再没有开口。大清国的奠基人,就这样端坐在南炕上停止了呼吸,以至于史书称他是“无疾而终”。 噩耗传出后,在青岩观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范文娟平静地割腕自尽。围绕着皇位继承的争夺,则持续了七年之久。其间又演绎出许多刀光血影红裙黑幕的传说。最终由庄妃之子福临登上皇帝宝座,是为顺治帝。 ——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